《一帖皇后药 上》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落云山上,天边泄出一道光来,晚霞映着山峰,一整幕景色垂落在平城西南最偏僻的角落。 穿过一片幽静雅致的竹林,竹屋立现。泉边两只红鲤鱼扑腾的欢快,着一身素色烟纱裙的女子伸出一只手去抓,好像很好玩,又好像很无趣。 这两只鲤鱼是芮毓在山泉附近偶然看到的,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只是师父下山许久,没人给她做鱼吃,她便自己抓回来了。 结果却养了起来,现在这鱼肥肥嫩嫩,正是下锅的好时候。 芮毓这番认真思索的样子,整个人静成一幅画。 何音正从竹屋出来,看到这样的芮毓,依旧是怔了一下。 不过十五岁的年龄,却已出落的如新月生晕,温婉柔和之际,又美艳的不可方物。 何音眉眼一沉,她当真是长的愈发像她的生母了。 忽然,山顶一声轰鸣,风云万变,接着一颗豆大的雨滴砸在芮毓脸上。她怔愣的顿了一下,抬手试探,果真下雨了。 她刚一转头,师父便喊她进屋,芮毓看了一眼红鲤鱼,迅速低头跑进屋去。 很快,天色变得愈来愈暗,明明才傍晚时分,一阵雷雨让气氛变得昏昏沉沉,将整个平城笼于黑暗中,从皇宫传来丝丝血腥味儿。 沈绪捂着胸口重重咳了几声,将一盏茶一饮而尽方才压住不适。门外有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哭喊道:「殿下,殿下……」 沈绪斜眼睨了他一眼,放下竹简,冷声道:「说。」 太监又抹了一把泪:「皇上,皇上快不行了!」 沈绪心中一点波澜都没有,凝眉望着一处地方出神,这么快就不行了?看来有人等不急了。 太监还未退下,殿外又进来一人。侍卫打扮,可实在眼生的很,连沈绪都抬头多看了两眼。 杨威抱手禀道:「属下无能,翻遍了整个御书房也没能找到,赫北已去御乾宫搜了,应当、」 沈绪打断他:「不在。」 这一会儿御书房一会儿御乾宫的,小太监跪在地上听的认真,脑门却一头汗。听起来,太子殿下是在找什么? 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去关心皇上,要做什么? 听沈绪这么说,杨威先急了:「那如何是好?」 「走吧,父皇不是在西暖阁等着。」 沈绪幽幽望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抬脚走了出去:「杀了。」 堂堂一国之君就快咽气了,西暖阁外竟无人看守,连平日里伺候的总管公公都不见了。看来康廉王将消息给锁死了。 可只要沈绪今日进了这西暖阁,很快消息便会散开,太沃帝崩了,而太子殿下在身边,旁人该如何作想? 大雨如注,沈绪却半点都没有沾湿。他在屋外停了一瞬,推开门,只身进入。 想来太沃帝这几日过得并不好,平日里束的整整齐齐的白发乱七八糟的横在玉枕上,平日里板起来便骇人的脸仿佛被抽了骨头一般,连个表情都做不了。 看到沈绪进来,他虚弱的用手撑起身子,再想指着沈绪,却终究没了力气,一下打翻了床头的琉璃杯,杯中还有残留的药,也一并洒了出来。 沈绪看了一眼,俯身捡起,拿在手中细细看了两眼,随后笑道:「皇后有心了,日日给父皇送药,怎么这会儿父皇快不行了,她却不在?」 太沃帝气的胸膛起伏,用尽力气去说话:「你、你早知皇后下毒?」 沈绪寻了把椅子坐下:「儿臣向来不喜皇后,可这一回,她却做了本该是儿臣要做的事,儿臣该谢她。」 太沃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沈绪的眸光忽然暗了下来:「父皇,玉玺放哪儿了?」 太沃瞪着两个眼珠子,似乎不敢相信这是他亲自立下的太子,平日里看着温和谦逊,是一个二十岁男子该有的模样。现在,仿佛变了一个人。 见太沃不说话,沈绪也不着急,细细道:「父皇平生最爱华妃,华妃是如何没的,父皇可知?」 一炷香的功夫,太沃呼吸急促,已经是无力回天的时候了。沈绪站起来弹去了衣角的灰,从一处暗格中拿出一个匣子。 桌案放着一只箭,沈绪放在手中掂量了两下。 「父皇明明知道母后是如何死的,却偏要将凶手留在枕边。」 沈绪俯身继续道:「这是父皇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事之一。」 接着,一箭穿心,太沃瞪直了眼珠,不可置信得看着沈绪,最后在沈绪的凝视下咽了气。 屋外大雨倾盆,屋内血的气味蔓延开来,昏昏暗暗的一室,沈绪对着太沃的遗体缓缓勾了唇角。 明立他为太子,暗地里却欲废再立,这是之二。 愚蠢之至! 杨威推门,看到这情形不由一愣,他没想到沈绪会杀了太沃,一个将死之人,杨威不免多看了立在床边的人两眼。 「殿下,康廉王带人杀了进来,再不走来不及了。」 沈绪抬眸望了眼太沃,转身便走。 到了殿外,沈绪却意外停了下来,吩咐道:「你带人撤出宫外,半柱香后再回到御乾宫。」 杨威大惊,绝对不同意:「太子殿下?属下奉侯爷之命护殿下安危,属下不能走!」 沈绪抿着唇,沉声道:「那便用你手中的剑了结自己,省得坏了计划。」 杨威一顿,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为难道:「属下先告退……」 沈廉带着禁军冲过来时,台阶上只站着个单薄的身影,反而吓的他不敢再往前。 沈廉剑指沈绪:「本王听说太子弑父,父皇已驾崩,可是真的!」 沈绪向前走了两步,悠悠道:「听说?皇兄的消息真灵通,不知听谁人所说?」 沈廉这次胸有成竹,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走,况且沈绪身边居然无人护卫,这更助长了他的气焰。 是以,沈廉抬高了下巴:「是与不是,本王进去一瞧便知究竟,只是太子殿下,要先委屈一阵了。」 他抬手一挥,禁军上前就想压下沈绪。这些禁军是左相的人,自然是听沈廉的。 殊不知,只身一人的沈绪居然还会反抗,抬手一剑便劈过来,直打的上前的禁军连连后退。后边的禁军一瞧,蜂拥而至。 很快沈绪便招架不住,加之胸口的瘙痒难耐,剑向下立撑在地上,他也随之半跪了下去。 应该是得了沈廉的命令,这些禁军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反而是想就地处置了这个弑父的太子,直朝沈绪腹部砍了一刀,正要举手再砍一刀时,一只箭横空而过,打在了刀刃上。 半柱香到了。 杨威杀红了眼,直到沈绪轻咳一声:「走。」 他这才停了手,扶沈绪上了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宫。而这一路上,尸横遍野,整座皇宫像座坟一样。沈绪压着出血的伤口,伸手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这些人,正好给父皇陪葬了。挺好。 马车驶到落云村,杨威在外干着急:「殿下,属下去找个大夫。」 沈绪握拳在嘴侧,咳了两声:「不必。」 这个时候找大夫,若是被沈廉的人打听到了踪迹,岂不是前功尽弃? 第二章 杨威与赫北互看一眼,无奈得摇了摇头。太子殿下说一不二,他们也不敢再劝。 只是赫北又说:「殿下,再往前就是落云山了,马车上不去,是否在山下暂住一晚?」 沈绪闭眼,再睁眼时已是强撑着身子要站起来,下了马车,他压着腹部站的笔直笔直的,恍若没有受伤一般。 他望向那座山:「上山。」 众人没有异议,他们也知道落云山人迹罕至,可村中人多嘴杂,还是趁夜里上山比较好。 还好雨已经停了,否则一众人上山恐怕不是简单的事。原本只打算寻个山洞凑合一晚,赫北忽然眼前一亮,拍了拍杨威的肩:「那该不会是座屋子吧?」 杨威扭头:「殿下?」 沈绪朝那头看了一眼,稍做思虑:「走。」 竹林幽禁,只能听到蝉鸣的声音。芮毓全然不知屋外发生了何事,昏昏沉沉的抱着单薄的被褥睡去。 师父下山去给村民瞧病了,这会儿只她一人在。 忽然,笼子里的鸡鸭都扑腾开来,屋外栓着的狼犬张开满嘴獠牙狠狠吼着,把一个不留神的杨威都吓一跳。 杨威骂道:「这他娘的居然养狼?」 说着,他一把剑直起,就要狠狠劈过去。 忽然,门被从竹屋里推开,原以为养着狼的主人该是屠夫一类的,没想到走出来的却是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一下将杨威一众人看呆了。 他下意识放下剑,踌躇着想说点什么,忽然反应过来这姑娘只穿着一件寝衣。 他们是一群在军营里混大的大老爷们,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忙面红耳赤的都背过身去。 芮毓揉着刚醒过来的双眼,一时间有些搞不清状况。待她慢慢清醒过来,只看到一个男子立在她家门前,而且,是男子。 芮毓眼神渐渐清明,目光在沈绪身上流转,这个人的眼睛,和阿宝有点像。芮毓将目光挪到那条刚受惊的狼犬身上,更笃定的点了点头,真像。 就是比它还凶一点。 沈绪手中的剑都已经要抬了起来,却见来人丝毫不害怕,反而明目张胆的在打量他。 沈绪忽的放下手,朝她道:「借住一晚。」 赫北歪着头听见这句话,心下直摇头,太子殿下这话永远说一半。于是,赫北转过身子,客客气气道:「姑娘,是这样,我等路过此地,途遇山匪,受了重伤,想借此地暂住一眼,姑娘可方便?」 沈绪斜眼睨了他一眼,没出声。 芮毓目光澄澈的又望向赫北,又是一个男子。 不由的,芮毓有些高兴,尽管她内敛着情绪,可依旧被沈绪打探到了,他眉头微微一蹙。 芮毓抬手指向他的腹部,这个地方,流血了。 几人顺着芮毓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沈绪血流不断,方才上山走了那么长的路,对他们这些全身布满大小伤口的人习以为常,可对养在东宫的太子来说,可不是容易忍受的。 偏偏,沈绪半个疼字也没有。 被这么打量着,沈绪冷眼瞥过身边的人。赫北立马反应过来,朝芮毓说:「姑娘可方便?」 芮毓静了一瞬,抬手指着门,示意他们进去。沈绪被搀扶着往竹屋里走,赫北还在后边磨蹭。 就听到赫北问:「敢问姑娘芳名?」 几人听闻纷纷翻了白眼,明明都是行军打仗的粗糙之人,偏偏赫北这厮讲的一口书生话,真叫人听着难受。 芮毓抬手在空中写下两个字,夜里黑,赫北没看清,只愣了一下,朝芮毓抱手一拜,便跟上去了。 原来,这姑娘是个哑巴啊? 也好,省得殿下连这个山野女子都要杀掉,这般花容月貌,实在可惜。 师父的屋子在里边,沈绪一行人就近选择了芮毓住的屋子。就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一张竹席,沈绪一下失了全身力气,重重倒了下去。 杨威惊呼:「殿下?」 芮毓抱着竹篮走近,被几个穿盔甲的凶狠男人拦住,她委屈的皱了皱眉,扭头看向赫北。 赫北一愣:「是这样,我们公子不喜旁人靠近,所以今晚劳烦姑娘去其他屋子歇息。」 芮毓摇头,这个人受伤了,要包扎。而且他中毒了,还要治病。 杨威这才注意到芮毓手中抱着一竹篮草药,像遇到活神仙一般两眼放光,两步走上去握住芮毓的肩:「姑娘可是懂医,会治病?」 芮毓艰难的点了点头,肩膀好像要被捏碎了。 杨威立刻退散围在沈绪身边的众人,忙将芮毓请过来,巴巴的望着她。 芮毓慢条斯理的坐在床边,不急不慌的打量沈绪,方才没有看清,这张脸可真是好看。 芮毓不由凑近了身子,将这如鬼斧神工一般精致的五官纳于眼中,她心中愈发的高兴。 这么半响,杨威急的直跳脚,催促道:「姑娘!」 芮毓被打断了思路,这才从竹篮里挑挑拣拣,找了一包药草放在笔尖闻了闻,唔,是这个。 她伸手就要去揭沈绪长衫,被床上的男人一下擒住了手,他目光幽幽的望过来,神色不善。 二人四目相对,芮毓睁的眼睛都酸了,沈绪忽然手一松,两臂垂在身侧,示意芮毓可以动手了。 一炷香的功夫,芮毓包扎完,在缠了好几圈绷带的地方摸了摸,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沈绪忽然觉得不对劲,她是第一次给人瞧病? 沈绪头一歪:「什么声音?」 杨威等人静下声来仔细听了听,果然有声音。窸窸窣窣的,听着怪渗人。烛火被点上,几人这才看清屋子里是个什么情形,一时间惊得他们这些糙老爷们都直冒冷汗。 床下摆放着几个纸箱和笼子,纸箱里竟然是一条五尺大的蟒蛇!还朝他们吐着信子! 有受不了的将士当场呕了两下,纵然刀光剑影见过不少,但还是不大能欣赏的了这么丑陋的庞然大物…… 赫北目瞪口呆,双脚不自觉退了一步,离这个貌美如花的姑娘远一些。 在众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下,芮毓走到一旁,拍了拍蟒蛇的脑袋,那看起来凶狠的蛇竟然乖乖低下头去。 赫北咽了咽口水,头一瞥,居然看到太子殿下眸中透露出一丝惊色?他忽然觉得有意思,连太子殿下都被惊着了! 经芮毓这么一安抚,其他的小动物们纷纷垂下脑袋歇息。她起身走近床边,立在沈绪身侧。 因为被芮毓挡住了光,沈绪脸上大片阴影,他稍稍有些不悦,皱着眉头:「退下。」 退下…… 芮毓在心中默念了这两个字几遍,平日里在山中只有师父同她讲话,但师父从来不说这两个字。 不过她从沈绪的表情中大抵猜得到,这是要她走? 芮毓有些失落,他不打算同她多说几句话吗? 芮毓伸手在沈绪身下扯了扯,沈绪身子一动,伤口疼的他倒吸一口气,就见那姑娘从他身下拉扯出了一件……外裳。 原来他压住了人家姑娘的衣物,站在不远处看到的众人偷笑,被沈绪一记眼神瞪的闭了嘴。 可谁知,芮毓抱着衣裳也没走,还是立在那儿。沈绪眉间隐隐不耐,正要叫杨威将人拖出去,一抬头就见她出了神盯着他的腰间。 第三章 沈绪低头一看,伸手碰了碰腰间的令牌,就见身侧的姑娘眼睛随着他的动作眨了一下。 沈绪拧着眉头:「杨威,腰牌拿出来。」 杨威身上挂的腰牌是古铜色的,上面挂着个季字。他将腰牌奉上给沈绪, 结果沈绪抬手就丢给了芮毓。 沈绪:「拿走。」 杨威恍恍惚惚的看着被丢在芮毓手中的腰牌,伸手想拿回来,看了眼沈绪,只好叹声算了。 反正现在这玩意儿也用不着,等回了平城再造一块,这个留在一个哑巴这儿,倒也算不得什么。 可是,芮毓却并不想要杨威的腰牌。她嫌弃的睨了一眼,又丢在了床头,直勾勾盯着沈绪腰间的那块金灿灿的令牌,月光投在上边,好像还会发光,很漂亮。 赫北看不过去,提醒沈绪说:「殿下,人家姑娘想要你那块。您就给了呗,怎么说也是救命恩人,以身相许不行,一块令牌还是送的起的。」 沈绪冷眼瞧他,半响未作答,思虑良久,伸手一勾将令牌解下丢在一旁,随后侧身闭眸。 他们都晓得,殿下这是没耐心了。 可芮毓却觉得,这个男人好像不愿把这个漂亮的东西送给她,心下有些难过。不过她还是捡起了这块金闪闪的东西,好奇得一边打量一边离开这间屋子,去师父房里睡。 芮毓脚下一顿,牌面上刻着宫字,好生眼熟。 等人走远了,沈绪睁开眼:「查。」 杨威立马应下,就算沈绪不说他们也是要查的。毕竟如今正是存亡绝续之际,哪怕是山中一个弱女子都不能小瞧。 何况依太子的性格,方才没有杀了那姑娘已实属难得。 又商量了后续事宜,随行的几人才退出屋子,在屋外守着。 屋内静了下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就愈发明显。沈绪忽然想起方才她拍着蟒蛇脑袋的动作,不自禁勾起唇角扯出一抹笑来。 胆子很大。 后半夜,沈绪却怎么也睡不着。竹林潮湿,他伤口隐隐发痒,再加之这张床上都是女子的馨香,钻入鼻尖,实在让人很恼火。 是以,就这么挺了一夜的沈绪第二日面色铁青,连杨威赫北都不敢招惹他,匆匆退下说去办事。 芮毓端着托盘走来,若是昨日夜间还有些看不清,现在青天白日,她是如何的姿容出众显而易见。 只是,那身洗的褪了色的衣裳配上沈绪的令牌,实在违和。 沈绪眼皮一跳,看到自己的令牌挂在女子的腰间,心中有说不出来的不悦,只是毕竟是自己送出去的,他便也没说什么。 反而是芮毓眼前一亮,看到这样好看的男子,便忘了昨日他十分小气不舍得将这块东西送给自己,朝他甜甜一笑,端上一碗粥,舀了一汤匙,将勺子挡在沈绪嘴边。 沈绪丝毫不领情,反而有些恼怒,拨开芮毓的手,沉下脸:「出去。」 芮毓咬着嘴唇,长这么大何曾遇见过这么凶的人?她垂下脑袋,细长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的,看起来让人心生怜惜。 因为她不会打理头发,也不会梳书中那样好看的发髻,平日里都是随便找只断枝一插就了事,这会儿因为垂着脑袋,满头青丝垂下,看的人移不开眼。 赫北进来时便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由心中一紧,哎呀,太子殿下不是惹怒了人姑娘吧? 赫北小心踱步走近,异常的柔和,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公子爱吃果子,不爱喝粥。」 闻言,芮毓满眼期冀的抬了头,扭头往外走。 赫北看着她出了门,这才敛了笑容:「山下来了一队官府的人,是来找殿下的,平城满大街全是缉拿殿下的告示,康廉王还给殿下冠上了杀君弑父的名头,看来他是下了狠手。」 沈绪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预料之中,不过沈廉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了,剩下的,他来走。 赫北为难的拧了拧眉头:「殿下,既然如此我们还需在山上住一阵时日,您还是对那姑娘好一些吧。」 沈绪脸色愈发难看,没等他再说一句话,赫北就说:「我看小姑娘人挺好的,要不然您装个病,我们好多留一阵日子。」 沈绪的脸色,更难看了。 没一会儿,芮毓穿过一片竹林,胸前抱着一包袱东西绕过门外的将士,还朝他们扬了扬嘴角,那些没见过多少女子的男人一下失了魂似的,都咧嘴笑着。 芮毓手一撒开,用方巾包裹着的果子尽数落下,一颗一颗圆滚滚的砸在沈绪身侧。 赫北讶异,他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有。 他道了一句:「殿下想想属下说的话,毕竟人在屋檐下……」 说罢,匆匆跑了。 门外杨威靠在竹墙上摇头笑:「说不准殿下这会儿心里正想着要不要杀了这姑娘,霸占这间竹屋,岂不是更快?」 赫北:「………」 —— 屋里,芮毓捡起一个果子在手心搓了搓,觉得很干净,递给了沈绪。她眼中细细碎碎的亮点,像是十分希望他收下那般。 被这样看着,沈绪也不自觉伸手接过。咬了一口,差点酸的他翻滚下来,十分的克制,才没让他拔起剑劈死面前的姑娘。 芮毓跟着咬了一小口,却全然没有觉得酸,反而吃的津津有味的,沈绪不由一顿,低头看剩下几颗果子,难道他拿到的是酸的,而她手中是甜的? 芮毓手一伸,勾了勾不远处的小板凳,乖巧的坐在沈绪身侧,仰头看着他,像是一只幼犬。 二人互望一阵,沈绪紧蹙眉头看着芮毓,就瞧见她的眸光一点一点暗淡下来,直到全部消失,他也不知道她这是何意。 芮毓着急的又仰头看他,似乎有话要说,可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最后只好苦恼的放弃,伸手抓住沈绪的袖子,认真盯着沈绪试图让沈绪明白她要做什么。 只是一炷香都过去,芮毓眼珠子都转累了,也没能有半点进展。 芮毓不免有些失望,两年前在山中捡了个男子,同她说道了许多山下的趣事,只是他伤好没多久便走了。 所以昨晚见到沈绪,芮毓是又惊又喜,小板凳都准备好了,却不见这人有要说故事的打算。 只听她长吁一口气,失望的看了沈绪一眼,兀自走向笼子那端,拿着白瓷瓶装的药粉给这些受了伤的动物上药。 沈绪看到蹲成一团的女子,眼中明暗难辨,动了动方才被她抓过的衣袖。 忽然鼻翼一动,一股药香窜了进来。 显然,芮毓也闻见了,起身小跑出去。她灭了炉火,小心的解开紫砂壶的盖子,一股热气直往上冒。 药香味儿愈发浓郁。她神色郁郁的倒了一小碗汤汁出来,最后一小些紫桑叶了,要再去山上采一些回来才行。 只是,芮毓委屈的瘪了瘪嘴,他会不会也治好病就走了。 沈绪闻着药味儿越来越近,直到那碗黑漆漆的汤汁端在他面前。 沈绪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蓦地想起在东宫时,御膳房送来的一碗碗汤汁,美其名曰是补身体,呵…… 芮毓将碗搁下,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小刀,捉着沈绪的手便想割下去。 第四章 忽然,身后窜出一道身影,是杨威。他双眸迸出一道精光,凶神恶煞的模样怪吓人的,语气不善道:「姑娘想做什么?」 芮毓挣了挣,想也知道手腕定是又红了,昨日被杨威一握肩,两肩便一团粉红。 沈绪难得打断他:「杨威,放手。」 杨威愣了一下:「殿下?」 沈绪侧身朝芮毓招了招手:「过来,继续。」 芮毓委屈巴巴的揉了揉手腕,这才又执起刀,干脆利落的在沈绪指尖划了个口子,伴随着杨威一声急喊,两滴血滴落下来。 不过片刻,杨威就傻了眼,这血怎么是黑的? 他拧着眉头想了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忙问:「殿下中毒了?」 沈绪没搭理他,指着那碗汤药问芮毓:「所以,这是解毒的?」 见他终于能明白自己的意图,芮毓十分欣喜,重重的点了两下头,目光殷切的看着他喝下药。 接过药碗,芮毓下意识给沈绪掖了掖被角,在他头上轻拍两下,这才转身离去。 杨威傻眼了,目瞪口呆看着芮毓这一连串动作,以及太子殿下阴沉的脸,他识趣的一溜烟从窗台跳走,以免受到殃及。 如今的平城,风云莫测。太沃帝崩,太子畏罪潜逃,至今下落不明。各位皇子中,在朝中有威望的只有康廉王了。 说起来,康廉王要比太子沈绪更有名望。皇后是他的母后,而左相窦齐鸣是皇后的亲哥哥,康廉王的亲舅舅,有这样庞大的名门望族做靠山,再加之沈廉野心颇大,很难没有建树。 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但是现在太沃帝刚刚驾崩,太子一事又没有定论,就算有些人有心推沈廉上帝位,也不到时候。 于是退一步,一众人簇拥沈廉拿到了监国权,也算是半个皇帝了。 太后又垂帘听政,整个大楚已经是窦氏的天下。 沈绪的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将几个竹签丢在桌案上。第一只,便是左御史王耀。 杨威与赫北一左一右站着,对视一眼。 杨威先说:「太子的意思是杀了王耀?」 左御史王耀是沈廉的人,杀了也挺好的,他在朝中便少一人支持,这样右御史周大人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沈绪凝眉,将竹签刻字的那一面反过来扣在桌面:「请王大人的妻女出城游玩一阵,待风头过了再接回来,切记好生待着。」 二人恍然大悟,与其杀了,不如留着自己用。 芮毓又端着药味儿十足的汤药进来,杨威一下便想起她昨日的动作,拉着赫北就退下。 待沈绪喝完药后,芮毓忽然从袖口掏出一个球来。她眼眸亮闪闪弯弯的笑着,然后拉沈绪起身,沈绪一下没留意扯到伤口,不由皱了皱眉头。 芮毓带着他到一个笼子旁,她弯腰将锁落下,兔子窜的一下跳了出来。芮毓把球扔的老远,那只兔子蹬着小短腿就跑去捡,没一会儿就叼着球回来了。 随后,芮毓扬了扬头,把球再一次递给沈绪。 沈绪握着那颗已经看不清原色的球,扭头说:「自己玩。」 这两日他算是看出来,这姑娘不仅是个哑巴,脑子也同寻常女子不一样。 杨威带回来的消息,据山下的村民说落云山确实住着一对师徒。师父是个女医师,医术了得,还常常免费给村民瞧病。 可那个徒弟,却从未下山过。自搬进落云山起就没见她下山,应当有七八年了。曾有些上山采药的人特意来见过,说长的像仙女下凡似的,可惜不会说话,口口相传,便成了落云山住着个哑巴神女。 从小就关在山上,便觉得什么都是好玩的,大抵是没见过真正好玩的东西,连只蛇对芮毓来说都是好玩的。 沈绪忽然侧身问:「名字。」 芮毓拿手指了指自己,沈绪轻轻点头。似乎因为难得有人要问她的名字,她便很高兴,从桌案上抽出一张宣纸,执笔的姿势很端正,是被教过的。 她落在纸上的两个字,清秀端庄,比她的相貌要含蓄内敛许多。是芮毓二字。 沈绪蹙眉:「芮毓?」 原来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名字竟这样的好听。芮毓高兴坏了,也不记得要逗兔子,整个人蹦哒到沈绪身侧,挽着他的手,神采奕奕的点头。 沈绪怔了一瞬,抽出手臂,淡淡瞥了她一眼:「知道了。」 芮毓见沈绪对兔子不感兴趣,在屋中徘徊几步,拿出角落里一个镂空瓶子往他面前凑了凑。 是蚂蚱。 她前些日子在草丛里抓的。 沈绪抿着唇,从她身边走开。长裳被从后面扯住,小姑娘力气很小,只稍稍扯了两下便没有再动。 沈绪的不耐烦明明已经溢到胸口,一转过身去看到那样一张无辜单纯的脸,没来由消了大半。 他耐着性子说:「想让我陪你一起玩?」 芮毓点头,眼中有细细碎碎的期冀。 沈绪以为她说的玩便是像方才一样逗逗兔子,又想起赫北说的,人在屋檐下,何况她还能解了他身上的毒,陪她玩一玩也无妨。 见他答应了,芮毓很是高兴,撒娇似的抱住沈绪的手臂,比方才用的力气还大,未施粉黛的小脸贴在他臂上,蹭了蹭。 沈绪一本正经推开她的脑袋,凝眉道:「不要靠过来。」 透过窗子将这一切看的真真的杨威赫北二人完全傻了眼。背过身去轻轻舒出一口气,像做贼似的,可明明是太子殿下自己没关窗。 沈绪俯身捡起球,正要陪芮毓一起逗弄兔子,那兔子就被芮毓给锁进笼子里了。 沈绪笑了笑:「不玩了?确实没什么好玩的。」 芮毓摇头,指尖指向另一头的蟒蛇。就见芮毓转身去找方才丢在桌上的笔,将写着名字的那张纸反过来,又写上几个字: 抱它出去晒太阳。 沈绪黑了脸:「……」 他一手压在腹部上:「有伤。」 芮毓这才想起来,失落的丢下笔杆,扭头盯着那在吐信子的蟒蛇看,这可如何是好呢。 沈绪吸了口气,唤道:「来人。」 屋外立刻便进来了两三个人,焦急道:「殿下?」 沈绪面无表情吩咐:「把这头蛇搬出去。」 缓了缓,他又补充道:「要在有太阳的地方。」 说完,他扯了扯嘴角,真荒唐,给一只蛇晒太阳。 竹林中能透进大片阳光的地方很少,只有泉边那一寸地。而二人一蛇挤在此处,偏生出一丝诡异的气氛。 杨威看芮毓搬了两张板凳过来,不由说:「姑娘可是要公子一同在这儿?」 芮毓点头,晒太阳对身体好,他该晒太阳。 杨威抬头瞄了眼沈绪,戚戚的撒开手,退到一旁。太子养尊处优,平日里稍微有点日头都会有人打着伞,这样让他在阳光下晒着,真是想都不敢想。 旁人不敢想,沈绪自然也不会想到,有生之年竟然有同一只蛇和一个哑巴一起晒太阳? 他不肯坐下,芮毓扯了扯他的袖子,在空中挥着写下一个字:好。 杨威忙替芮毓说:「殿下,属下看出来了,姑娘写了个好字,应当是说晒太阳对身体好。」 芮毓重重点头,拍了拍板凳,像个十足的小傻子。 第五章 而那蛇吐着信子,也仰头一并望着沈绪。就这么在众人一蛇的瞩目下,沈绪缓缓落座,闭眸,一声不吭。 赫北定睛一瞧,殿下这是吃瘪了么? 大清早,沈绪还在休息,门外倒的四仰八叉的季家军倒是陆陆续续醒了。门外菜地里,蹲着一小团身影,阳光打下来像只会发光的小兽。 杨威不由看定了神,摇头感叹,也难怪村民说是神女,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加上空灵的气质,怪不得殿下没直接杀了。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顺着那道视线芮毓扭过头去,见到杨威悄然一笑,朝他招手。 杨威扶着腰间的大刀走近,探头一看,芮毓抓着满手的蚯蚓,甚至因为太大力握着有些蚯蚓已经成了两节,在芮毓手中蠕动…… 他一下变了脸色:「姑娘这是?」 芮毓没答,抬手将这些捉住的蚯蚓递给杨威。杨威握着刀的那只手略微一顿,好恶心…… 里头坐在竹板上的几个士兵看到杨威进来,正要打招呼时望见他手中,全都一顿,只见他满脸扭曲的一下将蚯蚓甩进竹篓里。 他转身问:「姑娘要做什么?」 芮毓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当然是煲汤喝啊,他们从来没有喝过么? 师父说过,蚯蚓炖汤最有营养,而且,易上手。 众目睽睽之下,芮毓操起一把菜刀,毫不犹豫的在砧板蹭蹭蹭剁了几下,方才经过杨威手的那几只蚯蚓一下便成了泥,挣扎的扭动过后,便再无动静。 季家军看傻眼了,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芮毓熟练的给方才剁成泥的食物添加调料,搅拌过后扔进烧开的水中,没一会儿那水便滋滋作响,一股不可言喻的味道飘了出来。 芮毓满意的点点头,朝众人笑。 有人低声问道:「这是要……」 杨威扭头从竹门的缝隙看到还在歇息的沈绪,替他捏了把汗。 果然,芮毓端着那碗深棕色的汤汁去了沈绪那间屋子,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问:「将军,要不要拦下来……」 士兵说完,便看沈绪已经往嘴里送了一口汤。屋外的一众人一阵恶寒闭了眼,他们虽是在外求生的糙人,但是季家军的待遇极好,除了在身体上受些磨练之外,吃食上反而是顿顿富足,更别说有过吃虫子的经历了。 沈绪在芮毓的注视下饮了两口汤,眉头微微蹙起,沉声道:「换药方了?」 芮毓眨了下眼睛,摇头。 沈绪将碗往前微微一递:「这是何物?」 芮毓抬了抬手又不知如何表示,便提步出去,小跑至灶前,捏起一小段方才没扔进锅里的尸体,就要拿进去给沈绪看。 杨威忙在外头拦住她,低声说:「姑娘不可。」 芮毓不解的拨开他的手,仰头看他,杨威却一时不知如何说好,才思索了一会儿的功夫,芮毓便没了耐心,绕过他往里头走。 果不其然,里头一声重响。沈绪神色难看的将碗重重落在桌几上,一副想吐吐不出来的样子。芮毓还想劝他喝,便寻了宣纸,写了个补字。 沈绪脸色更难看了:「你是说,这东西补身体?」 芮毓点头。 沈绪气的紧紧闭上了嘴,那恶心的味道还在口中缠绕不散。 补身体的东西那么多,人参鹿茸哪个不比蚯蚓强!没见识! 沈绪哪里知道,这种家门口一抓一大把的东西,可比人参鹿茸要好找的多。芮毓见他实在不肯再喝,可惜的把碗端了出去。 她轻声一叹,原来给人治病这么难,平日里她照顾蛇鼠虫蚁,给什么吃什么,哪里像这个好看的男人一样挑剔。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她要像师父一样好好照顾病人,这个男人不爱喝有苦味的汤药,那就去给他摘几个甜果子。 于是,芮毓本着颗治病救人关爱病人的心,跑去竹林外的一片果园摘了几个桃子,满心欢喜的送给沈绪,却见沈绪仍然黑着脸,怎么也不肯收下。 芮毓急了,忙在空中挥出个字:甜。 杨威上前左右端详着几个桃子,这才说:「殿下,是真的桃子。」 可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闹了这么一出后,沈绪除了芮毓端来的药其他什么都不肯用,就连饭食都是季家军自己上山摘的果子还有打的野兔。 夜里,季家军围着火烤刚打下的野兔,肉香味儿飘的到处都是。因着他们之前给沈绪送过烤肉被芮毓撞见了,芮毓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病人,不能吃烤肉。 所以这一次,芮毓守在窗下看着,不让他们再给沈绪送吃的。 士兵探头瞧了瞧,果然看到门边一抹白色布边还在,摇头说:「这个姑娘不会饿着殿下吧?赶明儿回了平城,万一……」 赫北忙摆手笑:「我看这姑娘医术高明,殿下前两天血色还是黑的,今日就正常了,身子也好多了,都多亏了这姑娘,我看要是能将她带回平城留在殿下身边照顾也是极好的。」 一个哑巴不会说话,实在是再安全不过,况且这姑娘心性单纯,也不会加害殿下。 季家军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往日在北地军营的日子,从征兵到选为季家军,聊的绘声绘色的。 芮毓睁大眼睛仔细听,因为听不清还将位置往外挪了挪,整个人暴露在门前。 赫北微微一顿,朝芮毓喊:「姑娘可要过来一起听?」 芮毓犹豫了一下,拍了拍沾上灰的衣裙款款走去,几个大男人忙让出位置给芮毓,有几个腼腆的红了脸,这辈子还没见过长的这样妙的女子呢。 几个男人说起从北地到平城的趣闻,逗的芮毓轻轻抿着唇笑。偶尔露出洁白的牙来,笑的一群人跟没见过女子似的。 沈绪拨开珠帘看的分明,那小丫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被逗笑时又弯弯的,承载着满满的对平城与北地种种事迹的好奇,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芮毓起身从土里摸出几个土豆分给众人,扔进火堆里烤着吃,撒上些辣椒籽滋味儿更浓郁了。 沈绪鼻尖微动,双眸阴森森的望向热闹的那处,最后珠帘一抖,被重重垂下。屋内的人继续躺着,闭目养神。 平城的事进展到哪个地步了,差不多该走了。 他忽的一笑,窦皇后,沈廉,还有他们大楚的左相…… 是如何处理父皇的尸体呢,那把插入他胸中的箭应当成为太子弑父的重要证据了吧,太医也不会查出父皇死前便中了毒,窦皇后倒是摘的干干净净… 沈绪微微弯起了嘴角,这该如何是好。 平城,皇宫。 今日的天儿阴沉沉的,像是有一层雾霾笼罩在皇宫上空,压着人喘不过气来。端坐在宁圣宫正殿的女子脸上描着仔细的妆容,但细瞧还是能瞧出眼下几缕细纹卡着脂粉。 她脸色严厉,身旁坐着的人神色也如出一辙。 窦皇后屏退了众人,这才说:「都几日还未找到他,连尸身都没有!」 沈廉稍稍偏了头,冷静到不屑一顾:「沈绪用了两年母后送的药,如今正是药效发作的好时候,指不定在路上便不行了,镇北候派了人护他,也说不定尸身被运往北地了?」 第六章 镇北候是沈绪的舅舅,如若沈绪出了什么不测,他也不会让沈绪的尸体落入窦氏一族,安上畏罪自杀的罪名,坐实了谣言,届时还不是便宜了窦氏一族? 这么一想,沈廉的猜测倒是有几分可能。 窦皇后松了气:「罢了,你也退下吧,如今朝政都是你在处理,便别在本宫这儿耗着了。」 沈廉垂头:「是,母后歇息,儿臣告退。」 窦皇后一心想扶持沈廉当皇帝,望着他能在这段时日里好好处理政务,作出点政绩来,却不知自沈廉监国后,朝局动荡,连带着宫外都出现了骚乱。 朝中无君,乱的先是各个府衙。就连平城的衙门也不例外,搜刮民脂的事儿比比皆是,但又不好在城中太过放肆,便寻了大小村庄动手,这些村民又从未见过大官,一个个便吓的将所有家产都拿了出来。 杨威奉命搜集情报,正打算悄悄从小路上山,便瞧见一行官兵大咧咧的走着,以为是行踪暴露,着急上山禀报。 此时正逢一妇人跪倒在官兵面前,哭着喊着要抢回包袱,被一脚踹倒在地。杨威这才反应过来,站在一旁看了许久,憋着一肚子火上山去。 谁知他义愤填膺讲完一大通话,沈绪面对着窗,只淡淡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杨威噎了一下:「殿下,咱们就这么放着不管么?」 当初太沃帝在时,日日只知饮酒作乐,朝政大半都落去左相手中,太子不能出宫,便都是让杨威等人搜集情报呈上。 每每看完情报,沈绪虽未说一字,他们却真真切切能感觉到,这个太子心系百姓,是登上帝位的最佳人选。如若不是这样,镇北候也不用费尽心思要护他性命。 沈绪偏头:「王大人的妻女如何了?」 杨威立马笑道:「殿下远见,王大人虽气恼,但也不得不从,他还送了个消息,说康廉王欲出兵金陵,说是要收回七年前被金陵强占的楚地。」 沈绪眸光晦暗,阴冷冷道了一句:「不自量力。」 末了,他才吩咐:「让他们卸了盔甲,今日进城。」 这里话才刚说完,门外卡擦一声轻响。杨威立马蹙起眉头,条件反射的就想将贼抓过来。 一打开门,就见小姑娘拧着眉头,委屈巴巴的站在那儿,眉毛拧的都快要碰到眼睛了。 她小步走上去,只到沈绪肩头的高度,她不得不仰头去看她。芮毓伸手捉住他的衣袖,像只小兽一般,眼睛湿漉漉的,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袖子。 杨威朝沈绪道:「属下告退。」 急哄哄的带上门出去。 芮毓用脸蹭不够,直接双手环在她腰间,极为亲密的靠在他身上,波光粼粼的看着他。 沈绪浑身一僵,毫不犹豫的提着她的后衣领将人扯开,严肃道:「你师父没有教过你,男女有别?」 芮毓歪着头想了想,师父教过的。男子与女子的身体构造不同,身理习性也不同,可用药物也不同…… 眼见她走了神,沈绪松开她的衣领,芮毓一下回过神来,可似乎不大能听懂沈绪说的话,依旧要抱着他可劲儿的蹭,真真像只小兽。 沈绪顿了顿,没立刻推开,而是问:「不想让我走?」 闻言,芮毓大眼睛里盛满欣喜,点点头,再点点头。 沈绪将缠在他腰间的手拨开,抓在手中顿了一下,这么柔若无骨,仿佛一折就会断似的。察觉到自己出神,沈绪皱了皱眉头,松开芮毓的手,又问:「想下山么?」 芮毓看着他,眼眸从期待到失落,最后垂下头,绞着手指不应答。半响,走到一边坐下,逗弄起兔子来。 师父说,山下不好,不能下山,她要听师父的话。 沈绪抿着唇,也没再纠结这个话题。只是不可察觉的,心下划过细微的失落。 沈绪轻轻搓了搓方才握过她的手心,似乎还留有女子的余温和馨香。可再一想平城的局势,他便将所有心思都压了下去,面上又是一副清冷的模样。 屋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季家军在准备下山了。芮毓蹲在角落玩着笼子外的一把锁,心中愈发失落起来,眼眶红红的,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 她忽然站起身,从竹篮里拿了两包药塞给沈绪。 沈绪握着那两包草药:「解毒的?」 芮毓难过的点点头,他体内只剩余毒未清,倒是不碍事。 她甚至坏坏的想,早知道不治病了,他便能一直躺在床上陪她玩了。随后她又甩了甩脑袋,怎么这么坏。 沈绪按住她的头:「我再问一次,要不要跟我下山。」 芮毓犹豫了一小会儿功夫,还是摇头,咬着唇又蹲在角落里。沈绪便没再问过这个问题,直到季家军整装待发,一众人要下山前,二人都没再说过话。 屋外没了动静,芮毓悄悄探出了个头,果然外头已经没人了。她跑出屋外,正好看到他们穿过竹林,芮毓扶着一棵竹子,幽幽叹了口气,好看的男人走了。 竹林茂密,若不是杨威来来回回上下山多回,恐怕也没这么顺利从这林子中出去。只是还未到达出口,一行人便在竹林与一女子相遇。 这个地方人迹罕至,忽然出现一个人,就算是女人也够让他们警铃大作了。杨威立刻拔出刀来,却见那中年女子目光放在另一处。 他扭头看去,只见太子殿下也直直回望着她,二人像是旧相识。 何音不觉有些紧张,背着背篓的肩都不自觉抖了两下,她故作镇定问道:「几位可是路过?」 她指着方才来的方向说:「顺着这条路可以下山。」 沈绪未动,旁人自然也不敢动。何音说完这话便要匆匆离开,沈绪那双像狼一般的眼睛盯着她,还是开口道:「何大夫,别来无恙。」 何音早前曾在平城城内住过一些年头,因为免费开了间铺子替人看病而得了个何仙姑的称号。当时沈绪的老师芮太傅与何音是至交,沈绪偶尔出入芮府,倒是常常见何音,芮太傅甚至还让何音给瞧过病。 何况何音年轻时是城中有名的美人,这一副皮囊在中年也依旧是颇有韵味,沈绪记得她。但却不止因为这个。 八年前芮太傅病逝,没多久芮夫人便带着半数家产改嫁给当地首富,而年仅七岁的芮小姑娘却不见了,随之一同消失的,便是名动平城的何仙姑。 沈绪不可置信的握紧拳头,下意识朝后看去,那座竹屋还依稀可见,蓦地他心下浮现一张脸,像小兽一般灵动的眼睛,被关在山上数年,见到陌生人时欣喜的模样。 沈绪心中一阵压抑,沉下脸说:「芮毓,是老师的女儿,是不是?」 何音也一并沉下脸:「当然不是,殿下在想什么!」 沈绪反笑道:「何大夫现在认得我了?」 何音一怔,无话可说。二人面对面而立,半响过后她才说:「殿下如今自身难保,草民自然不愿与殿下有牵扯,至于芮毓,确实不是芮太傅的女儿。殿下想想,当年芮青山不愿娶我,哪怕是做妾他也瞧不上我,我何苦去抚养他的女儿?」 沈绪一阵静默过后,只是说:「今日,何大夫就当没见过我,我放你走。」 第七章 何音谢过他之后,脚步匆匆就离开了,沈绪也未作久留。 杨威不放心:「殿下,要不要属下来处理,万一她泄露出去…」 「不用。」沈绪凝眉淡淡道。 当年若不是老师让何大夫替他调养着身体,恐怕在宫中那吃人的地方,他也没今日这身子骨同沈廉斗了。 在半山坡上,沈绪俶的停下,他扭头看向来的方向,已经见不到竹屋了。 他蓦地一笑,何音说的,他可半个字都不信。 「去将芮毓的身份查清楚,尤其是同芮太傅的关系。」 杨威赫北皆是一怔,他们听说过,太子殿下八年前有个老师,是朝中无要职的芮太傅,那时还听侯爷说这个芮太傅待太子极好,是可用之人。只是没多久太傅病逝,匆匆离去了。 山上那姑娘同太傅有关系?芮毓,芮太傅…… 杨威赫北浑身一凛,互望一眼,默不作声的应下了。 沈绪敛眸沉思,其实他见过太傅的女儿,那个芮小姑娘。只是当年他不过十一,而芮小姑娘才六岁,小屁孩的模样,就算真的长大了他也是认不出的。 此次下山,沈绪一行人未隐藏踪迹,就从暴露在落云村最明显的路口下的山。 这几日村里来了不少外人,都是些欺压百姓的,是以见到他们纷纷逃窜,还以为又是昨日那伙人。 直到几人出村,在村口与官兵撞上,那为首的一人身着官服,手上还拽着一个妙龄女子,哭的梨花带雨的。 沈绪未置一词,只是往那儿站着,便是浑然天成的压迫感,如这几日平城的天一般。 赫北往前跨出一步,手扶在腰间的大刀上,那刀柄上的季字明显的很,偏偏这些官兵什么都没想起,反而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可是村中人?」 问完话官兵自己都觉得应当不是,为首的这个男子模样虽年轻,但气质却不容小觑,应当是外来人。 赫北紧握刀柄,反问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几人面面相觑,忽然有些怕了。这些人该不会是朝廷要员吧?到时候别参他们一本,那他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于是几个人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一直不开口的沈绪负手而立,悠悠道:「普通县衙的官服简陋,只有平城内的衙役方能穿这样精细的官服吧。」 那几人浑身一凛,都低头去看自己的官服。 只听沈绪又说:「看来都是过得太舒坦了,竟干出搜刮民脂强抢民女的勾当!」 他的一声厉喝,吓的那拽着女子的官兵立马松了手,那女子会看眼色,知道沈绪这会儿人可能能保护她,便立马躲在了身后。 官兵哆嗦着指向沈绪:「你、你你是何人,别多管闲事!」 他们这次下山本就为了暴露踪迹,要让世人知道太子还活着,是以沈绪习惯性往腰间一摸,想将宫牌拿出来。 他手刚触到腰间便是一愣,在那小哑巴那儿。 他微微偏头:「赫北。」 赫北会意,将季家军的腰牌献出。那群衙役看了许久,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这季字的令牌出自何处,直到身后有个小衙役嘀咕:「莫非是北地的季家军?」 几人大骇,屁滚尿流的落荒而逃。 只是他们还不知,季家军护的是何人,到了城中也只是上报说在落云村遇到了季家军的人。 这一层层往上传,终于传到沈廉耳中。只有他见过沈绪与季家军的人在一起,所以也只有他知道,衙役说的那伙人里一定有沈绪! 沈廉双眼猩红,沈绪没死,居然还没死! 那群人走后,方才被欺负的女子忙跪在前边扣头,她本也是村中人,可前几日那群人只是抢一些值钱的玩意儿,没想到如今变本加厉! 赫北看了一眼沈绪,沈绪朝他微微颔首。他便走上前去扶起了这姑娘,想了想还是道:「姑娘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姑娘一脚懵:「应当是平城城中的衙役,方才听公子那样说……」 这姑娘说的公子便是沈绪,说着她还看了沈绪一眼,立马红了脸。 赫北轻咳一声,假装没瞧见,继续说:「准确说,是康廉王的人。」 村里的人普遍不识字也不大关心朝政,但前几日康廉王监国一事无人不知,毕竟这如同换了一个皇上。 是以赫北说是康廉王的人,那女子便立马黑了脸,只说如今与太沃帝在时有何不同,都是民不聊生的时候。 本还以为康廉王或许同他父亲不一样。 赫北见效果到了,也不继续说,丢下一句话:「今日救姑娘是恰好遇见,太子殿下还等着呢,告辞。」 女子拉住赫北,好奇道:「你们是太子的人。」 赫北轻笑:「是。」 村外有马车等着,几人上了车便匆匆离开,赶往平城。 赫北见沈绪闭目端坐着,还是忍不住打扰了他:「殿下,方才那样讲究竟有用么?」 沈绪一下睁了眼,弯了弯嘴角:「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惜,父皇不懂,皇兄也不懂。」 不出几个时辰,城内便传出太子沈绪实乃清白,弑君杀父的那人其实是康廉王,而现下康廉王追杀太子,太子未死,但下落不明的一些传言。 虽朝中还无人敢提及此事,可看沈廉的目光终究是不同了。 右相梁安一直憋到了快下朝,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儿:「康廉王可听说了宫外的传言?」 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沈廉下了朝去给窦皇后请安,母子二人都是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 窦皇后拍桌:「你说沈绪还活着?」 沈廉目光阴鸷:「就算他活着,我也让他死在宫外。」 宫中刚下过早朝,一群朝臣往宫外走。往日走的最慢的就是那个安平王沈卓北了,体态微胖,平日做什么事都不紧不慢,无欲无求的,倒是让人同他比较亲近。 便有人来问:「王爷觉得宫外的传言,可信不可信?」 沈卓北手搭在肚皮上笑了起来,眼里透出一丝精光:「不可信的,传多了也成真了。」 撂下这句话,他便乘马车回他的安平府。 护卫在他耳边说了两句,沈卓北脸色一变,脚步匆匆的往书房去。 果然见一男子落座在窗下的软椅上,剑眉微微蹙起,眸子也一并染上墨色,沈卓北一顿,他这个侄子,是最像太祖皇帝的。 他背手过去:「你小子胆子可够大的,风口浪尖来我安平府做什么。」 沈绪偏过脸,烛火的光落在他半边脸上,男子硬朗俊美的面庞缓缓划出一丝笑来:「皇叔近日可还安好?」 沈卓北敛了笑,走到桌前坐下,认真问:「你父皇究竟怎么死的?」 沈绪也认真回他:「不是太子杀的吗?」 沈卓北气笑了,抖的胡子一颤一颤的:「你小子,宫里的传言本王会信?」 沈绪只是扯着嘴角:「皇叔,父皇真的是我杀的,他胸前那支箭是两年前猎豹用的。」 沈卓北不应声,一时间一室静默,冷的吓人。沈卓北思来想去,还是问他:「你如今不去争你的皇位,来我这个不沾朝政的王爷府做什么?」 沈绪起身,负手而立,笑着问:「皇爷爷驾崩前不是给了皇叔一枚兵符?」 第八章 沈卓北瞪着小眼睛瞧他,这臭小子,早知道他不像看起来那般温雅,却也没想到这人如此臭不要脸!几年未见过面的皇家叔侄能有多亲近,一来便要他的命根子,可真是不见外! 一炷香的时辰,二人促膝长谈许久,沈绪如愿以偿的接过那枚伏安军的兵符,在沈卓北黑脸咬牙时朝他道:「多谢皇叔。」 沈卓北沉声问:「若是本王不给,你便真的硬抢?」 沈绪毫不犹豫应下:「是。」 「那若是本王拼死也不给呢?」 「皇叔,我说过,父皇当真是我杀的。」沈绪笑着说,可眸中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连嘴角都透着冷色。 沈卓北浑身一凛,虽是生气极了,却还是不由赞许道:「你比你父皇更像个皇帝,与你皇爷爷像极了,都是个没心没肺的。」 沈绪举手作揖,朝他鞠了一躬,方说:「方才同皇叔说的,还望皇叔见谅,也望皇叔能助我一臂之力,毕竟民不聊生的大楚,也不是皇叔想要的。」 二人抬头,四目相对之际眼里都迸出零零碎碎的笑意,在某些事情上达成了默契,不言而喻。 临走前沈绪在门外停了一瞬,扭头道:「皇叔可否记得八年前芮太傅病逝,他的女儿身在何处?」 沈卓北不知沈绪怎么忽然提起这个,只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说:「说是被奶娘带走了,也不知过得好不好。」 沈绪沉吟片刻,提步走了。脑子里时不时想起那丫头蹭着自己的脑袋,发髻永远梳不好,寻常人家的女子那个年龄,恨不得将自己打扮成孔雀。 他摇了摇头,将剩下的事吩咐给了赫北,连夜赶回落云村,在杨威事先买下的一处宅子里歇息。 夜里,所有人都不曾想到,今日还在朝堂上受众人敬仰的康廉王竟在夜里被一队伏安军悄无声息的包围了整个王府。 而伏安军包围王府只是在府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丝毫没有惊动里头的人。是以今日一早马夫打开门,吓的半条命都没了,这才匆匆去禀报沈廉。 伏安军是太祖皇帝亲自带的兵,虽名义上比不过守在皇城的御林军与看守皇宫的禁军,但却是无人敢犯,哪怕是太沃帝在时也不敢从安平王手中拿回兵权,因为是太上皇亲手所赠。 如今伏安军包围康廉王府,谁人敢说一个不字?何况此举正好证明了在外头的传言,康廉王若是真的弑父,还追杀太子,此等大罪,确实该严惩! 赫北朝沈绪抱手一拜,笑说:「镇北候曾说,殿下幼时便布局了得,属下见识了。」 沈绪轻合上书册,偏头问:「要你查的事如何了?」 赫北微微低头,沉思片刻才道:「事情过去八年,许多线索都断了。属下找过芮府的奶娘,可她在三年前便已去世,那奶娘的子女说她从未带幼女回去,但据说芮家姑娘肩颈有三颗并排的红痣,这在当时还被道士算出是天降福星呢,这事倒是许多在芮府当过差的都知晓。」 沈绪沉吟片刻,心中有了打算。 芮太傅有恩于他,于情于理他都该将他的女儿带回平城好生安顿,若不是…… 是不是也该将她带走。 竹屋外,芮毓一边捣碎草药,将它碾成汁,一边时不时探头往竹林那儿看一眼,然后又失落的扭回头。 何音顺着她的视线将目光落在竹林那,又想起那日见到沈绪那孩子,不由心下烦乱。 不过没想到仅仅一日,他便能扭转局势,怪不得当年青山那般看重他,说他日后定是可造之材。 何音回过神,试探的问芮毓:「阿毓可是在等人?」 芮毓偏头朝何音腼腆一笑,轻轻点头。 何音没再说什么,只拿细绸缎将她今日没梳起的头发绑成一个长马尾,坠在腰间。 芮毓听话的立在那儿,也不动弹,任由师父给她扎好头发,乖巧的很。待何音收了手,芮毓才转身靠在她臂上,轻轻蹭了蹭,以示感谢与高兴。 沈绪来时便看到这样的一番情形,他沉思,原来这丫头是习惯如此动作,根本无心什么男女大防。 何音抬眸便看到他站在台阶下,她倒是一点没意外,自那日沈绪那样问她时,她便知道沈绪一定会再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殿下来了。」 芮毓一下来了精神,殿下?之前住在屋子里的那些人,都喊他殿下。是以,芮毓猛地扭头,果然看到沈绪。 芮毓那双大眼睛流光溢彩的,如脱缰的野马,蹦哒着就往沈绪那头跑,轻轻扯住他的衣袖,又抑制着心中的喜悦,嘴角却仍是忍不住往上扬。 她垫了垫脚尖,艰难的把脸贴着沈绪的脸蹭了蹭,要比一般时候更加亲昵一些。 沈绪依旧是一脸正色的推开她的脑袋,想说男女有别,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抬头朝何音道:「我有话想同她单独说。」 何音也看了他一眼:「阿毓不会说话,殿下同她能说什么。」 她说着便拉过芮毓,把草药交给她,让她去后厨煎药。芮毓虽不舍,却还是要听师父的话,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生怕再一出来沈绪就不见了。 沈绪似笑非笑道:「何大夫在怕什么?此次前来,不过是来谢芮姑娘的救命之恩,老师不是强调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提到芮太傅,何音一下变了脸色,又不想被沈绪看出不对劲,若她再拦着就过头了,只好退一步:「那殿下快些说吧,不要在此久留,越是留的久,殿下走后她越是难过。」 沈绪微微颔首,抬脚就进了竹屋,绕到后厨,见小姑娘蹲在灶前扇着火,烟味儿缭绕,他蹙眉,这本不是她该做的事。 被一团黑影笼罩着,芮毓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上去,然后就是咧嘴笑着,像个小傻子一般。 沈绪拿过她手上的蒲扇放在一旁,目光落在她的肩颈上,瞳孔微缩,像只狼似的。 「闭眼。」沈绪朝她道。 芮毓依旧是睁着大眼睛眨了眨,不明所以。沈绪又催促了一句闭眼,她这才缓缓闭上眼睛,因为闭的太紧,睫毛一颤一颤的。 沈绪不带犹豫的伸手把她的领子往下扯,力气不小,把芮毓吓了一跳下意识就睁了眼,愣愣得看着自己一片肩暴露在外。 以及三颗并排的红痣。 有粗糙的触感在上面揉了揉,沈绪忽的一笑,又替她整理好了衣领,像诱哄小孩似的:「阿毓要不要下山玩?」 一炷香后,何音替芮毓收拾行李,挑来捡去却发现,八年来芮毓虽吃住在此,但贴身用品却是极少的。连身像样的衣物都没有,她不由有些懊恼。 匆匆整理完,她目光不善的看向沈绪,冷笑道:「殿下能一日之间反败为胜,果真手段阴辣,若是太傅还在,想必也会引以为豪吧。」 她话中指责的寓意沈绪听的清楚,只笑了笑说:「何大夫把芮毓交给我,只会更好。」 难道她要芮太傅的女儿这辈子都生活在这破竹屋里,连个玩伴都没有?还是随便找个村夫嫁了? 显然何音也考虑到这一点,无话可反驳,只是还是说:「芮毓心性单纯,殿下生长的地方,于她来说是千万的不合适,殿下又何必非要带她回平城?」 第九章 沈绪敛眸,神色未明:「我会让她好好过,将来寻个好人家,以报恩师教诲。」 何音不再说话,犹豫的将包袱交给芮毓,不舍得的揉着她的脑袋,故作轻松说:「阿毓下山好好玩,若是想师父了,便回来看看。」 芮毓不知此次下山是要去另一个地方,只当做出门一趟,是以十分欣喜的点点头。 临走之时,何音思来想去还是叫住了沈绪:「她并非生来不能说话,只是八年前太傅病逝,自此便没见她开口过,长此以往,便好像真的哑了一般。」 下山途中废了一番功夫,因为师父的教诲,芮毓从未走过通往山下的小径,初次走过便觉得哪里都是新鲜的,连野花野草都要攥在手中半天才舍得放开,明明这处山与那处是一样的,可她偏觉得好玩的很。 她抬头望了一眼,云,云比屋子那块地方要远。 因为芮毓忽然挺住脚步,随行的人也不得不停下。沈绪没催促,旁人更不敢着急。 —— 午间,阳光正明媚。说来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自从康廉王府被包围后,平城的天一下就晴朗起来,于是又有人说,这便是老天爷的警示。 杨威买下的这座宅子是落云村最大的宅子,卧房便有十几间。沈绪喜静,便去了最偏僻的西院,自然是将芮毓也安排在了那处。 只是还未至西院,就在路上和一个青衣女子撞上。看到来人,沈绪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头:「杨威。」 杨威半犹豫的站了出来,实在是为难:「殿下,秋水姑娘毕竟曾为我们传过情报,也算是殿下的人,宫中形式混乱,尤其殿下走后旁人对东宫冷嘲热讽的,把她一个人留在那也不是个事儿……」 秋水怕沈绪太怪罪,忙跪下:「不关杨将军的事,是奴婢不好,殿下恕罪!」 芮毓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秋水一跪将她吓一跳,连往沈绪后面躲。这时秋水也忍不住好奇抬了抬眸,仔细看清芮毓的脸后,心下一紧,殿下身边怎么会有如此靓丽的姑娘,她怎么会不知道…… 沈绪眉头越拧越紧,淡淡的瞧了杨威一眼,伸手把芮毓拉出来,朝秋水道:「往后你就伺候芮姑娘,不可怠慢。」 秋水一愣,将目光重新放在芮毓身上,一边点头认真应下,一边心里琢磨着,芮姑娘?平城的官家女子中有这一位么?还是镇北候那里派来辅助殿下的人? 思此,秋水扣在腹前的手猛地一紧,隐隐的压迫感让她不由多打量了几眼芮毓。 而恰巧,芮毓也正好奇得看她,却不是像在看人,而是在看物品一般。 芮毓眨了眨眼,唔,好高的头发,怎么梳的? 沈绪也抬眸看了眼秋水,再看一眼芮毓,是不大一样。 他蹙眉吩咐:「叫几个人陪她去买些吃的玩的用的,梳洗打扮好。」 芮毓不知是在喊她,却听清楚了吃的玩的,心下便开出了一朵花,目光巴巴的看着沈绪。 「让他们陪你上街玩,天黑之前要回来。」他说。 芮毓却不依,蹭着沈绪的袖子不撒手,虽然没有说出半个字,可那满眼期冀,不正是要沈绪陪着的意思么。 杨威见状也是尴尬,垂着脑袋不出声,任由这二人东拉西扯。 终于,沈绪沉了脸色,一旁的秋水见了颇有些得意,以前她在东宫伺候太子,太子虽在外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可东宫的人却知道,太子的脾气是不大好的,若是惹恼了他,一定板着脸,将那人拖下去斩了。 这个姑娘,若是镇北候派来的,那也太不会看眼色了,怎么比得上她在太子身边伺候多年。 沈绪站定,稍稍将她推开,这样的动作一天不知道要做多少回。 「若是我陪你去,要更早回来。」 芮毓笑颜盈盈的点了点头,秋水带她去西厢放了包袱,沈绪早早就在门外候着,等她来了,才提步往街边走去,为了不引人注目,甚至除了杨威没让别人跟着,秋水想一同去,看着沈绪那张紧绷的脸到底没敢开口。 只是落云村偏僻,街不像街,只一群小商贩围坐在一旁唠着家常,全然不顾生计。 沈绪这张脸本就生的精致,这样好不遮挡走在大街上就够引人注目了,偏偏身边还跟着个长的跟小仙女似的女子,更叫人移不开眼。 有人窃窃私语说:「该不会是仙女下凡了吧?」 「落云村要是有仙女,莫不是山上那位哑巴神女?」 「胡说什么,何大夫从未让那神女下山,怎么可能?」 听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沈绪走着走着脸就黑了大半,忽然停住脚步,朝赫北吩咐:「去买一顶纱帽来。」 等到芮毓结结实实捂好了脸,沈绪这才缓和了脸色。 本想给她买一身看得过去的衣裙,可这地方女子穿的都是粗衣,到底廉价,只是怎么着也比芮毓身上这身看不出年头的薄纱裙好。 赫北不由眼前一亮,称赞道:「芮姑娘长的好,连粗衣都穿出了韵味。」 沈绪淡淡扫了一眼,就让他二人去结账。正要问芮毓还要不要试试别的,芮毓一转头就被其他玩意儿勾了魂儿,自顾自的走到前面的摊子,学着一旁的妇人逗孩子,拿起拨浪鼓在自己耳边轻轻摇了下,面纱下的那张脸顿时笑了起来。 沈绪:「买吧。」 他扭头瞥了一眼芮毓,虽看不清脸,但却也知道里头定是个小傻子一样的表情,见什么都是好玩的,不知道以后去了平城会不会吓到。 说着是要在天黑前回去,可芮毓逛的起劲儿,每一个摊子都要仔仔细细的看过去,生怕漏了什么好玩的,这么一来便忘了时辰,天黑不黑都与她无关。 沈绪也没催促,就这么跟在她身后,偶尔芮毓分给他些小玩意儿,他起初冷着脸不肯拿,后来却也尽数收下,这会儿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的,一点太子的样子都没有,逗的杨威直捂嘴偷笑。 终于她是逛不动了,弯腰捶了捶腿,意犹未尽的看着还有没进去过的铺子,可惜的叹了口气。 沈绪看了她一眼,哑巴也会叹气。 「累了?累了就回去。」 芮毓又是一声轻叹,点了点头。 杨威抱着大包小包的吃食与玩物,悄悄在芮毓耳边道:「姑娘这些东西,可都是殿下给买的。」 芮毓不明所以,对,有些奇怪的石头叫银两,也叫钱,可以换东西。 见芮毓一头雾水的模样,杨威直截了当说:「殿下送了这么多东西给姑娘,姑娘可要谢过殿下才好。」 谢过?芮毓抬头满眼疑惑的看了一眼杨威,随后低头沉思,唔,怎么谢? 蓦地,她停了脚步,循着香味儿停在大道上,左手边便是方才来时遇见的酒家,里头不知是什么飘出一阵浓郁的香味儿来。 因为方才走来时芮毓肚子还撑着,便没再进去,这会儿又走了这么多路,一下就馋了。 沈绪见状,偏头瞧了眼杨威,杨威会意立马进去包了些吃食,全是烤的牛肉,香的很。 芮毓接过去,正拿出一块肉便要啃起来,肉到嘴边堪堪停下,想了会儿,依依不舍的递到沈绪嘴边。 沈绪挑眉:「我不吃。」 第十章 芮毓递的更近了些。 杨威悄悄点了点头,这芮姑娘还是颇有眼力劲儿的,才刚说要谢,这会儿就谢上了,孺子可教也! 沈绪不想同她站在大街上磨蹭,索性一把接过来拿在手里便走了:「知道了。」 芮毓一愣,不是的,只是给他咬一口。 她茫然的望着沈绪的背影,匆匆追上,一路上时不时扭头闻一闻那肉香,看着杨威手中大大小小的玩意儿,终究没开口要回来。 算了,给他吧。 夜深回府时,秋水早早等在里头,沈绪一回来她便迎了上去嘘寒问暖的,和在东宫时候一样。 忽然沈绪顿下脚步:「往后你就专心伺候芮姑娘。」 秋水仿佛挨了一巴掌,脸火辣火辣的,硬生生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是……」 她瞥了一眼沈绪手中的烤牛肉,待沈绪走远了,才怪里怪气同芮毓说:「殿下从不吃不干净的东西,姑娘以后可别给殿下买了。」 虽然她没有跟去,但想也知道,杨威不会给殿下买那样的小吃,便只有这位芮姑娘了。 芮毓将秋水的话消化了一二,从中摘出关键的,那个男人不爱吃肉,所以… 应该拿回来的,现在肚子好饿。 芮毓没应秋水的话,秋水心中不快也只能憋着,只当这个镇北候送来的姑娘恐怕身份了得,不然怎么这样傲慢?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免得这芮姑娘到太子殿下面前告她一状。是以秋水伺候芮毓睡下,还给她换了一床上好的丝质被褥,同太子那屋用的一样。 芮毓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被褥滑溜溜的,她摸着摸着,肚子发出一阵饥肠辘辘的声响,最终还是睡不着。 她轻声轻脚下床,连外裙都没穿,就这样出了门。 院子不大,可此时天色已晚,她又不熟悉路,一下就找不到沈绪的屋子,晕头转向的到处走着,最后连自己的屋子都没找到。 这样的情况一般女子早就吓哭了吧,但芮毓倒是不怕,从前在山中也有迷路的时候,师父一走就是好几天,也没人寻她,她便找个山洞歇息,等天亮就能找到路了。 芮毓拍了拍地上的杂草,毫不顾及的坐下,撑着头看天上的月亮,唔,好像比山上要小许多。 没一会儿她便歪着脑袋,头一点一点的快睡着了,忽然一个人声传来,吓得她唰一下睁开眼,惊恐未消,茫然的抬头望去。 「在这里做什么。」沈绪的话中还带着三分怒意。 芮毓睁了睁眼清醒过来,正要起身站起来,脚下一麻,踉跄了两步,沈绪伸手扶住了她,芮毓毫不客气的将整个人都歪在他身上,好累,没觉得哪里不对的。 沈绪:「……」 两个人就这样站定了一会儿,沈绪才问:「能走了?」 芮毓试着剁了两下脚,刚才的麻劲儿消失,她便点了点头,是能走了。 只是她轻轻拉住沈绪的衣角,一手放在肚子上揉了揉。 「饿了?」 芮毓披着一头散发的点了点头,两眼亮晶晶的瞧着沈绪。 沈绪未置一词,拉着她的手腕往院子里走。方才她出来时到处都不见光,黑漆漆的,现在灯火通明,站着一大排人,手提灯笼,似乎在找什么。而芮毓屋子门前跪着一女子。 芮毓不知,她方才消失的一段时间里,太子殿下在院子里发了多大的火,最受牵连的便是秋水了。 沈绪拉着芮毓进去,一个眼神也没给秋水,秋水只在背后委屈喊了句:「殿下……」 她立马红了眼,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啊,芮姑娘自己夜里跑出去,关她什么事! 杨威等人被叫起来找人时脸都白了,芮姑娘才刚带下山一天,若是出了事别说他们,太子殿下都没法担着,那可是恩师的女儿,太子殿下重情,肯定待她要比别人更多两三分。 杨威抹了一头虚汗,摇头对还跪着的秋水道:「秋水姑娘,殿下要你伺候着,你怎么能不守夜自己去歇息了?」 秋水一怔,这个芮姑娘至于做成这样吗?守夜,她只在东宫时给太子守过夜。 秋水委屈的抬起头,双眸蓄满泪水:「杨将军,这芮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啊?」 赫北在一旁冷嘲热讽一句:「总之是你得罪不起的人,若是还想跟在太子身边,就做好你的本分!」 秋水心属太子这么明显的事,因为这事怠慢芮姑娘也是可能的,但若是真出了个好歹…… 赫北想起沈绪方才在院子里发火的那张脸,想都不敢再想。 半柱香,屋子里飘出浓郁的香味儿,芮毓咽了咽口水,吃的不亦乐乎,直至填饱了肚子,打了个嗝才肯收手。 她这才发现沈绪一筷子都没动,推出一个碟子给他,热切的看着他。 沈绪抿嘴:「我不饿。」 哦。 芮毓失望的低下头。 忽然,沈绪心生一念,想起了何音所言。 他眉间一松,整个人显得温文尔雅,缓缓开口说:「阿毓会说话,对吗?」 芮毓怯生生的点点头,又摇摇头,面上呈现出一种纠结与无奈,这神情沈绪还是第一次看到,原来她也不是什么小傻子,该有的情绪都会有,只是不懂如何表达罢了。 沈绪瞥了一眼被芮毓吃完的空盘子,又问:「好吃吗?」 芮毓自然是点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还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嘴角。 沈绪继续:「好吃还是不好吃,说出来。」 芮毓盯着他的眼睛看,那双眼睛像会骗人似的,不知不觉就被吸进去,想要照着他的话做。 只是她艰难的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一用力,胸部便闷闷的难受,眼眶红了一圈。 芮毓闷闷不乐的离开桌子,自顾自走到床边,被角一掀,钻进去,背对着沈绪。 屋里烛火未灭,沈绪没立即起身离开,坐了半响盯着那个后脑勺看,生气了?小哑巴也会生气,呵… 夜里,芮毓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里的那座宅子挂着白色的绸缎,有一处屋子里摆满牌位,有个妇人跪在一旁哭,哭的人心发慌。 她身边是一个灵柩,芮毓听到那妇人说:你爹爹就是话说太多,得罪了人也得罪了神才死的这么快! 唔,爹爹…… 清早,芮毓迷迷糊糊醒过来,眼角还挂着两滴眼泪,她抬手一抹,完全忘了昨晚做的那个梦。 门外窸窸窣窣,有人走来走去,听到屋里头的动静才有人推门进来。是秋水。 秋水比昨天更加热络,忙端来金盆,替芮毓擦拭着手,才说:「殿下一大早派人送来许多吃的穿的和小玩意儿,是让人在城里买的,比村里的要好很多,芮姑娘要不要看看?」 芮毓刚清醒,脑子还没转过来,别人问她好不好,她当然是点头。 秋水替她打开一个红木匣子,出乎意料的,里头不是放着一支饰品,而是一整盒,一整盒的簪子! 而且打磨的如此精细,一定不是随随便便买回来的。 殿下竟然对这芮姑娘照顾的如此细微? 秋水咬了咬牙,勉强笑着:「殿下真的待芮姑娘很好,要不然奴婢给您梳了发髻,也好把这些用上?」 第十一章 另外一个箱子里都是女子的衣物,各种料子都有,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秋水再不乐意,也是忒羡慕的,那些布料都是上等货,就算比不是宫里进贡的,也要比宫外贵家小姐穿的还要再好些。 芮毓愣愣的点了点头,唔,原来山下有这么多好看的裙子,回去的时候带给师父,师父会高兴。 秋水给芮毓梳的是高高的流云髻,里头放了个空心的木质发髻,把芮毓的头发撑的又高又长,好看极了。 她从铜镜里睨了一眼,手微微一顿,明明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发髻,她从前在宫中伺候过各宫娘娘,梳的要比现在精细多了,可没有哪一个比镜中的人还要好看。 秋水瘪了嘴角,口不对心说:「芮姑娘快去给太子殿下请个安吧,殿下等着呢。」 芮毓点了点头,发髻太重压的她差点抬不起来,小心翼翼得顶着这个头去隔壁屋子。 这样一打扮,外头的守卫险些没认出来,各个都睁大眼睛惊叹着,道:「芮姑娘好,快去吧,殿下在里头呢。」 也有人说:「秋水姑娘可真是一双巧手。」 秋水苦涩的笑笑,若是有芮毓那张脸,哪怕随便打扮打扮,也能有夸张的效果吧。 原来,殿下也是看重样貌的男人吗? 往日芮毓都是小跑过去揽着沈绪的手臂,今日可就不同了,注意着脚下有没有踩到裙子,注意着头上有没有歪了,发髻重,脖子还累,芮毓像在脑袋上顶着个花瓶似的,走的端庄又端庄,腰板挺直,一小步一小步猫过来…… 沈绪:「………」 还描了眉,眉间还点了朱砂。他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却还是蓦地倒吸一口气,目光在芮毓脸上停留片刻,稍稍移开。 芮毓扶着脑袋坐下,微不可闻的舒了一口气,沈绪不由笑了:「是不是太重了?」 芮毓皱着眉头微微颔首,这么一点,头上的步摇也随之摇了两下,吓了她一跳。 虽然这样子是好看,但到底不方便,还束缚了她的性子,沈绪朝秋水吩咐:「明日换个方便的发髻。」 秋水忙应下,站在一旁听他二人说话,可是听了半天,好像只有殿下在说话,那姑娘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只会点头摇头。 忽然,沈绪来了句:「还生气?」 芮毓抿了抿嘴,低下头去玩弄着桌上的雕纹,眉间有淡淡的郁闷,她不说话也不知她心中是怎么想的。 沈绪只好换种方式说:「屋子里的东西还喜欢吗?」 芮毓这才抬头,抿着嘴角笑了笑,轻轻点头。那些东西于她来说都是好看的,好看的东西她便喜欢。 比如面前这个男人,好看,脸好看。 沈绪抬手想拍拍她的脑袋,手伸到半空中看着她满头零碎却无从下手,只好收回来,说:「既然不想说话,那就不说了,无妨。」 芮毓抬眸看了他一瞬,点头,像是在说好。 这样几句来回之后,二人算是和好了。芮毓起身,也拉着沈绪站起来,然后拉着沈绪的手环在自己腰上。 秋水见状讶异的不得了,这个芮姑娘真是好大的胆子,明目张胆就勾引殿下?镇北候哪里是派人辅助殿下的,分明是…… 可殿下也未推开…… 沈绪僵在那处,任由芮毓摆弄她的手臂,把自己的圈在沈绪怀中,二人相拥而立。 芮毓抬起脑袋蹭了蹭,仰头朝他一笑,眼看发髻就要往后塌了,沈绪眼疾手快扶在她脑袋后面,这样看来,便像是他在抱着她。 沈绪眸光不明,却有些明白芮毓的意思了,问:「这样便算是和好了?」 芮毓欣然点头。 沈绪心下了然,双手紧了紧。从小在山中长大,何音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可何音却也常常不在。 小丫头这个年龄,正是渴望亲近的时候,沈绪也看出来了,她极其喜欢别人同她说话,同她玩,抱她,牵她。 他目光向下,心中微微有所动容。若是太傅还在,她又何至于此,想当年芮家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何曾不是放在手心里哄着宠着。 只怪他当时年幼,能力太小,没能在太傅病逝后照顾好他的家人。 在落云村呆了两天,平城的局势也渐渐明朗起来,沈卓北顺利监国,虽还是有些老鼠屎想坏事,但到底这一步走的还算顺利,也该回去了。 最后一晚在落云村,沈绪抬头望向窗外那座高耸的山峰,若是要离开,她不知道肯不肯走,还是等到了城中在说比较好。 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敲门声。然后门被推开,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芮毓本来是要睡下了,连发髻都已经拆掉,换上了寝衣,又不知怎么的不睡觉跑到沈绪这里来。 她手中握着一卷书,是戏文,是赫北给她看着玩儿的。 芮毓打小就除了医书旁的都不大乐意看,都是何音一字一句读给她听,她才愿意听两句。 这会儿便理所当然的将书交到沈绪手中,眼巴巴的望着他,快念吧。 沈绪翻了两页,蹙眉:「我不看,自己拿到屋里看。」 芮毓又推了回去,皱着眉头摇了摇,不是的,不是这个意思。 沈绪一顿:「要我念给你听?」 昨儿个还是晴朗的好天气,偏偏在沈绪要回城的这一天下了小雨,让人心情莫名的低落。 当然,只有沈绪低落。 杨威偷偷瞥了一眼,转回头对赫北说:「你有没有觉得殿下昨夜没睡好。」 赫北也瞥了一眼,一本正经点点头:「平城事一大堆,这几日殿下都没怎么歇息。」 杨威一噎,不是啊,昨日他守夜,看到芮姑娘穿着寝衣就进去了,过了一个多时辰殿下把人抱出来送进她自己的屋子里,才又出来的—— 当然,杨威也只是心中想想,还没胆肥到要四处宣扬。 芮毓从屋子里踏出来,昨日高高的发髻已经变成了一个低平的编发,秋水扶着她出来,下意识左右扫扫,看到沈绪,朝芮毓说:「殿下在等着,芮姑娘走快些吧。」 芮毓停了一下,缓缓点头。 她眼底清明,走到沈绪伞下便收了自己的伞,同他挨在一起,也没觉得哪里不妥。 那眼睛笑的弯弯的,似乎在夸奖他,昨日的故事说的很好听。 沈绪瞥开眼,她若不是芮太傅的女儿—— 罢了。 「上车吧,自己坐一辆马车。」 沈绪抬了抬下巴,示意芮毓上车去, 芮毓抓着他朝其中一辆马车去,秋水在身后提醒说:「殿下有自己的马车。」 芮毓一顿,还是不撒手,没听见似的抓着沈绪走,然后在小厮搬来的木梯边停下,等着沈绪先上去。 沈绪偏头看了她半响,未置一词,但还是依她的心意上了车,随后芮毓才欢欢喜喜提起裙摆一同上去。 旁人看的目瞪口呆的,只好将另一辆马车留在这里。季家军骑着马,护着一辆低调的马车缓缓往平城驶去。 芮毓似乎是头一次坐马车,开始时车子一晃,她惊呼一声扶住坐板,然后试探的慢慢放开,觉得很有趣似的,咧着嘴笑起来。 沈绪移开目光,端正着坐好,闭眸养神。 第十二章 忽然,他放在腿上的手被轻轻一握,搭在他上方的那只手柔若无骨,像被一团海绵包住似的。 忽的,沈绪睁了眼。 看到芮毓挤着眉头着急的晃着他,又掀开珠帘指着窗外,沈绪一时没看懂,芮毓便更急了,抓着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字。 手心痒痒的,沈绪下意识握住那只食指,问:「山上?」 芮毓重重一点头。 沈绪想了会儿,才说:「你想回山上去?」 芮毓又是重重一点头,她方才眼睁睁看着离落云山越来越远,心中便愈发着急,怎么办,回去晚了,师父会不高兴。 沈绪顿了顿,像当时哄她下山似的:「阿毓想不想进城玩?」 芮毓怔了一下,愣在原地,似乎在思考进城是什么地方。 沈绪趁机继续说:「你师父不在山上,她去给人瞧病了。」 芮毓这才有些动摇,师父不在家啊—— 唔,那好吧,芮毓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没注意到自己一根食指还在沈绪掌心握着,歪着脑袋出神。 沈绪好奇的捏了一把,果真是软的不像话,像滩泥沙似的。 —— 马车车顶噼里啪啦的砸着雨,方才淅淅沥沥的小雨眼看就有转大的趋势,他们赶的就更急了。 终于到了梁府,驾车的人猛地一拉缰绳,马车堪堪停下,狠狠晃了一下。 车子本就不宽敞,这么一阵动静直摇的睡着的芮毓往边上一倒,狠狠撞在沈绪身上,她揉着眼睛清醒过来,懵懵的看向沈绪。 沈绪推了推她的身子,让她坐好,「下车了。」 马车是停在一条偏僻的小巷中,这是梁府的后门。为不引起别人注意,其他几人骑的马在城外就已经弃了。 右相梁安不知沈绪要来,这会儿一听消息,惊得连饭都吃不下,急匆匆跑过来。 马车上先下了一个人,梁安愣了一下,这才看到沈绪下来,他忙俯身道:「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沈绪拍了拍衣袖的雨水,从秋水那接了伞替芮毓撑着,敛了敛神色:「右相何出此言,近日朝中多亏有右相帮衬。」 梁安难为情的抬了头,蓦地一见这样一番情形,想问问这姑娘的来历,梁夫人忽然从后头赶来,同是先朝沈绪行了个大礼,才说:「殿下快请进。」 梁安回过神,也忙将沈绪招进去。 梁夫人不愧是梁右相的贤内助,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把闲置了两年的冬雪园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是在沈绪伞下走着的小姑娘是谁不得而知,也就不知把她的屋子安排在哪里好。 梁夫人亲自带着沈绪到冬雪园,梁右相在书房命人备了茶水和点心,想也知道殿下此次回城是要为进宫做打算,这一谈不知要谈到什么时候。 沈绪是太子,梁夫人肯定要仔细着些,便想着将他的屋子隔出来,不让旁人打扰到。 指着最后一间屋子问芮毓:「不知姑娘住的惯住不惯,若是还缺什么,尽管开口。」 沈绪立马打断说:「给她安排的近些,再安排个识字的丫鬟伺候。」 闻言,梁夫人一愣,秋水也是一愣。 秋水偷偷低下头弯了弯嘴角,她不用伺候这个莫名其妙的芮姑娘,可以回到太子身边了吧。 梁夫人一边点头应下,一边试探的问:「不知道姑娘是哪里人,应该不是平城人氏。」 沈绪看芮毓肩膀湿了一片,紧了紧眉头:「去换身衣服。」 芮毓似乎没被这么多人围着过,从下了马车之后就心不在焉的出神,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她听着听着就不知道听哪儿去了,这会儿沈绪和她说话她也没反应过来。 众人站在长廊上,一片静默。 梁夫人若有所思的抬眸看了芮毓一眼,再看沈绪一眼,殿下竟没有不悦,看来这姑娘身份不一般。 梁夫人扬着笑,打破了这阵沉默:「这样,臣妇让人先伺候姑娘沐浴,待收拾完再带她见殿下。」 沈绪点点头,不放心的又看她一眼,这才抬脚朝书房走去,梁安早早等在里头。 沈绪推门而入,梁安一下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又规规矩矩的一拜:「殿下。」 自从太沃帝驾崩之,沈绪失踪,属于沈绪一党的梁安便寝食难安,好不容把人盼回来,他迫不及待问:「殿下可有打算了?何时进宫?微臣听说康廉王之所以未顺利登基是因为玉玺不见了,难不成是先帝临终前将玉玺藏起来了?」 沈绪脑中闪过一刹那当日在皇宫的场面,不屑的勾了勾嘴角,一个死去的女人,竟然让他的父皇交出了玉玺和诏书…… 他淡淡道:「今日来,不是要说这个。」 梁安一愣,这时梁夫人带着芮毓缓缓走来,芮毓已经换了一身衣物,也是昨日沈绪让人进城买的。 看这衣物的布料梁夫人便移不开眼,这是周黎坊的样式,还不是一般的样式,这个布料一共就进了两匹,听说原本那两匹布料该送去窦家的,掌柜不知何缘故失了约,引的窦家那位庶小姐在店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梁夫人请芮毓在主位右下坐下,自己也在一旁落了座。 便听沈绪停了一瞬,朝芮毓道:「芮毓,过来。」 芮毓眨了眨眼,唔,他不喊阿毓了么?阿毓好听呢。 梁安与梁夫人第一次知道这女子的名字,默契的在心下稍稍默念一遍,心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却不知从何说起。 沈绪看了这二位一眼,让芮毓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缓缓道:「这是芮太傅的女儿,不知梁相与夫人可有印象?」 闻言,二人大惊,久久回不过神来。 梁家与芮家本是世交,当年芮太傅病逝的突然,丧礼办完没几天,梁夫人便提议将年仅七岁的芮家姑娘接到梁家来照顾,左右他们夫妻二人只有一个儿子,倒是缺一个女儿。 可等他们派人到芮府去接芮家姑娘时,人早就不见了,这事儿梁夫人还念叨了许多年。 现在,这…… 被二人这样打量,芮毓下意识抬手挡住脸,往沈绪身边挤了挤,沈绪顺势把手搭在她身后轻拍两下,以示安抚。 梁安最先回过神,但还是惊讶的不得不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竟然红了眼眶,欣喜万分:「好,好,若是青山兄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梁夫人也说:「殿下还请放心,往后芮姑娘便住在梁府,就当自己家一样。」最后一句是同芮毓说的。 芮毓把头从沈绪的袖子旁探了出来,怯生生的看着梁夫人,满脸疑惑,但梁夫人朝她笑,她便也抿着嘴朝她笑笑,乖的不得了,引得梁夫人心下有几分欢喜。 沈绪喊她坐好,才继续说:「她不会说话,往后还请梁夫人多费心思。」 梁夫人一顿,更心疼了,好好的姑娘,长的这样貌若天仙却不会说话,老天可真是…… 可她记得,从前芮府的姑娘明明不是个哑巴啊。 不过也是,这么多年,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梁夫人走近牵起芮毓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拍了两下:「我让厨房做了几道点心,要不要去用用看?」 芮毓咽了下口水,忽闪着大眼睛往旁边看,直到沈绪点头,她这才小心翼翼地朝梁夫人也点点头。 第十三章 肚子好饿,有点心可以吃呢。 她在门口停住,回头朝沈绪招了招手,你不去吃吗? 芮毓站在门口疯狂朝沈绪眨眼,梁夫人马上笑道:「姑娘是想同殿下一起用?」 芮毓理所应当的点点头。 只是沈绪还是坐在那儿没起身,端着身子,眉间松动了半分:「自己去吃。」 芮毓嘴角一耷拉,眼底散落星星点点的失落,被梁夫人牵着去偏厅,把书房留出来给他二人商议朝事。 不得不说梁夫人是个聪明又贤惠的女人。 丫鬟端上来几道点心,都是夏日解暑的糯米糕、绿豆糕还有凉糕,每块糕点上都雕有精美的纹路,一层层叠起来,漂亮的不得了。 连装糕点用的碟子都是绘有花鸟的图案,看的芮毓移不开眼。 梁夫人以为她是端着规矩不敢拿,就亲自捏起一块递到芮毓面前。芮毓顿了顿,伸手拿过,另一只手却在碟子的边沿顺着彩釉细细描过,嘴角还恬着笑。 梁夫人看过去,顿悟:「喜欢这个碟子?过会儿让丫鬟搬一套到你屋里好不好?」 芮毓闻言,腼腆的笑着点点头,然后才小口啃着糯米糕。 从落云村到平城一路颠簸,舟车劳顿,她这会儿也是饿极了,一下就吃了大半糕点,最后一块凉糕静静躺在碟子里,芮毓伸手在刚触到的那一下,顿在半空中。 梁夫人坐在一旁,芮毓吃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活像个刚得了女儿的母亲,慈爱的不得了,这会儿看到芮毓不吃了,一颗心吊了起来。 「怎么了,不合胃口?还是腻了?要不要喝点汤?」 芮毓蹙着眉头摇了摇,手从凉糕处收了回来,然后兀自起身端起这仅剩一块凉糕的碟子,护在怀里。 梁夫人看她起身往门外走,惊诧之下也追了上去,问她:「是要给殿下的?」 殿下…… 芮毓思考一下,点点头,对,是要给殿下的。 梁夫人哭笑不得,没想到芮毓对太子殿下倒是极好,还懂得留一块糕点给殿下。 梁夫人想到沈绪那个人,以前芮太傅在时常带沈绪出宫去芮府读书写字,那时候在宫外梁夫人也常常能同那位太子说上几句话,只觉得是个谦和有礼的孩子,但是总是透着几分冷意,许是养在东宫,纯德皇后又早逝,难免养成那个性子。 如今又多了一人关心体贴他,梁夫人也乐的高兴,就领着芮毓原路返回,只是看着芮毓一路上认真护着那块糕点的样子,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可真是孩子心性。 去而复返的二人打断了在议事的沈绪和梁安。 芮毓径直朝沈绪走去,稳稳的将端了一路的凉糕放下,还捏了捏自己有些反酸的手臂。 沈绪一愣:「给我的?」 嗯,芮毓点头。 沈绪盯着那块凉糕,不知道说什么好,眉毛拧成一道,然后才打趣说:「一碟满满的糕点,就剩一块给我了?」 闻言,芮毓难为情的垂了垂头。双手揪在一起,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么做不好,踌躇着走过去,捏着沈绪的手,断断续续在他手心写下几个字:还有,别的。 那种痒痒的感觉又来了。 沈绪抿了抿嘴,默不作声的收回手,当着芮毓的面咬了一口凉糕,芮毓这才高高兴兴跟着梁夫人出去。 梁安不是个会聊家长里短的人,却也不由多嘴一句:「老臣也算看着殿下长大,还没见殿下对谁这么上心过。」 沈绪淡淡瞥了一眼小几上被咬了一口的凉糕,面无表情说:「太傅要是在,会比我更上心。」 梁安顿了一下,提起芮太傅,室内仿佛陷入一阵沉寂。 —— 用过晚膳,芮毓蹲在屋外看着平城天上稀稀落落的星星,手中握着跟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断枝,戳着泥地,很无趣的样子。 凝香从屋中出来,俯身朝她道:「姑娘,要不要奴婢陪您到园子里走走?」 凝香是梁夫人在府中挑选出伺候芮毓的奴婢,知书达礼,是丫鬟中最出挑的,只是凝香来的时候便不见原本伺候芮毓的秋水。 听到凝香的话,芮毓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奴婢…… 唔,奴婢是她自己么? 她正要点头应下,迎面便撞上了刚从书房回来的沈绪。 沈绪住到梁府一事除了梁安与梁夫人,并未有其他人知道,就连凝香也只知道这是相爷的贵客,轻易怠慢不得。 沈绪站定在芮毓跟前,难得说:「要不要去街上走走?」 平城数十年来的变化都不大,他觉得说不定芮毓能记起一些东西来。 芮毓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盈盈的点头,自觉把手伸过去让沈绪牵着,沈绪低头瞧一眼,虽觉不妥,却还是握在了手中。 罢了,毕竟是个小孩心性的,若是同她对着干说不准她要难过个几天。 沈绪特意选了晚上出门,为的就是不让人认出来。平城墙上贴了大大小小的告示,沈廉虽还禁足在府中,可不知他那个皇叔是不是故意的,竟也没让人把这些撤下来。 现在还没到暴露的时候,他也不想自找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这么出神的牵着芮毓在大街上走着,人来人往,他不觉皱了皱眉头。芮毓却不同了,头一回见这样的景象似的,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把每一处地方都瞧仔细了。 忽然,沈绪的手被握紧了一些,往后扯了扯。芮毓站定在一处地方不肯挪脚步了。 她眼中直勾勾去看卖糖人的摊子,整个人呆在那儿。 沈绪以为她是没见过这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便叫身后跟来的凝香去买,凝香买来递给芮毓,芮毓却没伸手接,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糖人看,可左看右看,偏偏没有想吃的意思。 凝香举的手都酸了,正要换一只手拿,就见芮毓流了两行泪下来,浸湿了遮脸的面纱。 她吓了一跳:「姑娘怎么哭了?」 沈绪心口一紧,抬手另外一只手挑了挑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果然是哭了。 大眼睛里亮晶晶的蓄满眼泪,让人不由心疼了一下。 芮毓茫然的望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抬手擦去脸上的眼泪,吸了吸鼻子,从凝香那接过糖人舔了一口。 好甜。 她伸手递到沈绪嘴边,好吃的。 沈绪一顿,失笑的站起身来,可真是小孩心性,刚刚哭过说忘就忘。 他压着芮毓的头转过去:「自己吃。」 最后在路过的书摊上,芮毓认认真真挑选了几本话本,便困的睁不开眼,什么都没了兴趣。 扒拉着沈绪的衣袖一边走一边靠着,凝香在身后看了不由猜想,这一男一女究竟什么身份…… 不像夫妻,兄妹倒是挺像的,可也少有如此亲密的兄妹呢。 回到芮府,方才困的恨不得边走边睡的芮毓洗漱完反倒清醒了,倚在床头翻着刚买的话本。 凝香过来替她又点了一盏灯,才说:「姑娘不睡下吗?」 芮毓抬眼看了她一下,掀开被褥就要下床,凝香忙跟着她出去,见她就这样进了隔壁屋子,不由在外停下脚步,耐心等着。 忽然想起来,姑娘没披外衣呢…… 第十四章 屋里头杨威正在禀报宫里的情况,见芮毓又穿着寝衣跑来了,一下噤了声,沈绪也顿了一下,摆手让他先出去。 芮毓推了推他,让沈绪分一半椅子给自己,然后脱了鞋就爬上来同沈绪挨在一起坐,十分自然熟捻的递给他话本。 沈绪顺手接了过来,牵着芮毓推开门,对正等在门外的凝香说:「以后睡前给她念话本,念到她睡着为止。」 然后像交代小孩儿似的,把芮毓交给他,又自己回了屋子。 坐下再拿起书册时却心不在焉,那小丫头柔软的触感如羊脂玉似的细滑。 他蓦地一蹙眉,是不是该叫人教她规矩,成日穿着寝衣到男子屋内,成何体统。 当晚沈绪心绪不宁,芮毓却睡的酣畅淋漓,凝香的声音温柔,又将话本念的有声有色的,芮毓很快就睡下了。 只是隔天一早就被屋外的争吵声唤醒,芮毓撑着身子起来,茫然的搓了搓眼睛。 屋外是秋水在同凝香争执。 秋水不满道:「原本是我伺候芮姑娘,你只是府中临时安排的,昨日姑娘出门你就该事先同我说,这是规矩!」 其实秋水昨日以为她可以回去伺候太子,谁知一大早她打了盆水进太子屋内,却被太子厉声责备了一番,说她若是不能细心照顾芮姑娘,便领了银两自己寻去处,至于要不要回宫都无所谓。 秋水一下就慌了,趁清早没什么人听见,又巴巴的跑回来伺候芮毓。 凝香不知道秋水哪里来这么大的底气,同样都是做丫鬟的,她莫名其妙高人一等,于是也不客气,直说道:「是夫人让我过来伺候的,住在这里的公子也让我伺候好姑娘,至于这位秋水姑娘,昨日便不见你,你昨日去做什么了?」 秋水被问的哑口无言,瞪了凝香一眼:「我去做什么轮得到你管?总之往后芮姑娘这里我来照顾,你只管给我打下手便好。」 凝香微微蹙眉,还要再说两句,门就被从里面拉开了。 芮毓睡眼惺忪的看着这二人,秋水忙热络的拉起芮毓的手:「芮姑娘醒了?奴婢给您梳洗梳洗,今儿梳个什么样的发髻好呢?」 芮毓一脸懵的被拉到梳妆台前,由着秋水在自己头上折腾。 凝香立在门外,哑口无言,叹了口气便去做自己的事。 芮毓此时还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睛让秋水折腾发髻。 忽然头皮一疼,芮毓忽然惊醒,看着铜镜里秋水揪着几根她的头发,出神望向门外。 是凝香在说话,芮毓也跟着竖起耳朵,便听到凝香说:「芮姑娘在屋内,刚醒没多久。」 接着有人推门而入,是沈绪。他今日穿了一身暗红袖袍,颜色明艳的将他的轮廓显得愈发俊美,芮毓一时看呆了眼,半响才认出来人。 秋水不敢多看,忙又继续手上的动作,迅速给芮毓编了发,插上几只琉璃簪速速退下,生怕又惹了殿下不快。 芮毓反应慢一拍的看着镜中,秋水走了,今日不描眉,不点朱砂么?她喜欢呢,很漂亮。 她自己犹豫着摸起了一只石黛,对着铜镜却半天没下手,茫然无措的样子看的人心下微微一动。 沈绪走过去从她手中抽出石黛:「要打扮?」 芮毓还有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又从妆奁中摸出一盒朱砂和一只细笔,身子前倾贴在铜镜边,哆嗦着小心翼翼得给自己额间画了个红点。 沈绪一时看呆了,没想到她学东西还挺快,第一件事竟是学会打扮自己了。 也好,毕竟也到了年龄,等宫里的事尘埃落定就给她寻个好人家。 眼看芮毓一笔将眉毛给画歪了,沈绪忙制止住她还要继续道手,出门唤来凝香:「去给她描个清淡的妆容。」 凝香一顿急急应下,反而守在另一边的秋水急红了脸,方才她竟然忘记给芮姑娘描妆了!太子殿下一定觉得她不尽心尽力吧。 凝香微微弯下腰,一边拿着湿手巾擦去芮毓刚刚点的朱砂,一边笑着温柔道:「姑娘画的太大了,奴婢给姑娘重新画。」 芮毓微微点了点头,为了配合凝香还抬起了头,真是听话的不得了,凝香手中的动作都不知不觉更轻柔了些,心下微微一叹,真是万里挑一的容貌,不知以后便宜了哪家的公子。 最后凝香没有在她额间点朱砂,而是从袖口掏出了她自己用的额黄在芮毓额间画了一片三叶草,又精又美,原来还可以这样,芮毓抱着铜镜不撒手,仔仔细细的瞧着。 沈绪也看过来,难得弯了弯嘴角:「往后你来替她梳妆。」 凝香也笑着应好,芮姑娘模样长的实在妙,能替她梳妆也是好差事。 门外的秋水听了,差点没将后槽牙咬碎!这个凝香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丫鬟,正经丫鬟会成日带着妆伺候主子么,呵… 当年她在东宫伺候,也还不敢打扮的太亮眼,可那凝香,秋水越想越气。 梳妆完后芮毓的兴致莫名高了一些,这让沈绪发觉她是喜欢打扮的,这个年龄的姑娘家都喜欢打扮,只是旁人若是如此他定觉得俗不可耐,可若是她,偏偏让人觉得就应该如此。 沈绪屈指在她额间敲了两下,把芮毓的神思带了回来,问她:「要不要出去玩?」 芮毓的眼神一下又亮了几分,又可以出去玩吗? 马车备在后门冬雪园后门,这个园子如今像从梁府摘了出来似的,园子外的丫鬟奴仆都不知道冬雪园来了这样两位贵客。 杨威候在门外,沈绪出来时他忙迎上去,下意识多打量芮毓一眼,芮姑娘今儿个又美出了新高度。 他回过神说:「安平王传信,问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康廉王,还有殿下何时回宫,他、他说他忙累了……」 沈绪偏头睨了一眼,毫不在意道:「让皇叔仔细瞧着,朝中哪些人能为我们所用,康廉王那里在等一等,至于何时回宫,尚且不知。」 接着,马车扬尘而去,一阵尘土掀起引得杨威嫌弃的吐了吐唾沫,拍着脑袋想,太子殿下不会在宫外呆久了不愿回宫了吧? 唔,都说红颜祸水,那个芮姑娘难不成就是红颜? 杨威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实在想不通,甩了甩脑袋懒得琢磨。 马车停在一条不宽敞的小巷,旁边是一座宅子,不过看着年头有些久,墙上都长满了青苔,而且这处应该是后门,破落的只剩下一半的木门孤零零挂在那儿。 沈绪眼底暗了暗,连声音都往下沉:「这是芮府,可知道芮府是哪里?」 芮毓一脸迷茫的仰头看这一座大宅子,心中莫名生起一种惧意,这感觉还让她往沈绪身后躲了躲,很不愿意进去的样子。 可来都来了,沈绪哪里肯依她,第一次不顾芮毓的意念拽着她进了宅子,停在院落中央。 芮毓抿了唇,明明委屈极了却也没挣开手,她眼前的一草一木似乎排山倒海的转了起来,接着,她耳边一声重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被重重落下的声音。 妇人的哭喊,丫鬟的抽噎…… 「他就是说了太多不该说的,将人都得罪光了,死了都没人来看他!」 第十五章 芮毓猛地蹲下身子捂住耳朵,整个人缩成一团,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浑身都在发抖。 沈绪手心一空,皱着眉头在她背上轻轻拍着,说:「阿毓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芮毓再抬头时眼眶红了一圈,沈绪甚至能听到她抖着吸了口气,眼里的怨怼分分明明,这还是芮毓头一次流露出这般神色,少了几分平日的娇憨。 她推开沈绪的手,抬脚就往宅子外跑,没跑多久就被暗中随行的赫北拦了回去。 赫北也是一顿,芮姑娘怎么哭成这样,太子殿下也真是,一点不懂怜香惜玉…… 芮毓是被沈绪拽着拖上马车的。上了车后芮毓就缩在角落里,仿佛和她一起的是什么洪水猛兽,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一路上,马车里的气氛僵持,芮毓哭着哭着累了便靠在一旁小憩,她闭眼时,沈绪才偏头看过去,神色晦暗。 他要她记起自己的身份,要她在平城安顿下来,要她住进芮府,像太傅在时那样,安安心心当她的芮小姐。 谁敢多嘴一句…… 沈绪握了握拳头,未置一词又扭过头去。 芮毓似乎是哭累了,连沈绪叫她都没听到。沈绪顿了顿,长臂一揽将人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得下了车抱进园子里。 正逢梁夫人要离开,二人在路上撞上。梁夫人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二人这个模样吓了一跳,忙凑上去看了看芮毓,一边还说:「这是出什么事了,可要叫郎中来?」 「不必。」沈绪淡淡道,没什么兴致同梁夫人说下去,正欲把人打发了,怀中的小丫头就自己搓着眼睛起来了。 她一愣,挣扎着就要去沈绪怀中跳下来。看到旁边的梁夫人,鼻尖一酸,哇的一声哭出来,惊得园子里的众人都抬头看过来。 芮毓越哭越起劲儿,颇有种孟姜女哭长城的气势,沈绪额间一跳,厉声道:「不准哭,再哭一声就把你丢进池子里!」 芮毓只停顿了一下,接着便是一声一声的抽泣,没有哭出声来但反而更叫人于心不忍,好像真的怕沈绪把她丢进池子里。 梁夫人心都疼碎了,也顾不得对面是太子,忙拍着芮毓的手哄着:「哎哟,妆都哭花了,太子殿下快将阿毓放下来,臣妇带她梳洗梳洗。」 梁夫人没有女儿,乍看姑娘家家这么哭,下意识便喊了芮毓的闺名。 沈绪冷着一张脸站那儿,也不说把人放下来,抬脚就往自己屋子走,一众季家军的人守在门外大气不敢喘,僵硬的去帮沈绪推开门,瞥了一眼,呵,怀里那漂亮的小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谈论,又低下头去。 梁夫人怕太子动粗,忙就问姗姗来迟的凝香:「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凝香哪里知道,一脸懵的看向那间隐隐传来哭声的屋子,前面出去的时候不是好好的么? 而且姑娘那么听话懂事,那位公子怎么舍得动手呢! 唯有离的不远的秋水心情颇好的碰了碰发簪,她就知道,镇北候那里送来这样的人,殿下就算看在镇北候的面上忍了她一时,也不可能一直忍下去。 这不,还是惹殿下生气了吧。 屋内,芮毓被丢在圆木桌上,正好被沈绪放在了有茶水的那一块地方。芮毓哭着哭着身下一凉,顿了一会儿,摸着湿哒哒的裙子又开始抽泣。 沈绪直直站在她面前,没注意到芮毓的动作,只问:「不喜欢那座宅子?」 芮毓哽了一下,点头。 「那是你家。」他直白挑明了道。 芮毓却没把他这句话放在心里,下意识逃避了这个问题,揪着手指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反正就是委屈极了,管谁的家,她不喜欢,那里不好。 沈绪耐着性子,也忍着脾气,继续说:「以后还是要去,不喜欢也要搬进去,知道吗!」 芮毓从未见过沈绪这般凶的模样,被吓的忘记点头也忘记摇头,直愣愣看着他,颤巍巍的朝他伸出一只手。 沈绪熟捻的递出手给她,掌心朝上。 芮毓吸了吸鼻子,在沈绪手心写下一个字:回。 沈绪敛眸,明明知道她的意思却故作曲解,走到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说:「嗯,过阵子你就能回芮府去,宅子会再修葺,会很漂亮。」 芮毓急急在桌上,沾了水渍写下山字。 霎时,室内静了下来。沈绪端着那盏茶迟迟没有入口,咚的一声,茶杯被放在桌上,他抬眸,一改方才的严厉,轻声问:「阿毓要不要听故事?」 小姑娘扑闪着大眼睛,懵懵的望着他。 沈绪继续:「是没听过的。」 芮毓继续懵懵的。 沈绪咳了一声,好不容易从脑中搜出一个来:「嫦娥奔月,知道嫦娥么?」 芮毓嫌弃的皱了皱鼻子,幽怨睨了沈绪一眼,这个故事昨日凝香才讲过,还有后羿射日,还有七仙女… 凝香还说,她就是七仙女中的一个,所以才长的漂亮。 芮毓的神思一下子飘远了,师父也时不时说过阿毓怎么长的这样好,唔…… 师父,更想回去了。 沈绪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有兴致,便出门叫凝香拿来话本,还点名要嫦娥奔月的。屋外一众大老爷们懵了逼,眼睛都掉到下巴上了。 凝香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犹豫道:「是要讲给芮姑娘听吗?奴婢昨日已经讲过了,公子要不要换一本……」 沈绪:「………」 这时候芮毓扶着桌沿,从桌上跳了下来,拍拍湿哒哒的裙子,那张笑起来很漂亮的小嘴抿着,沉着,总之就不是高兴得模样。 凝香眼尖,惊呼道:「姑娘衣服怎么湿了?会着凉的,快跟奴婢回去换一身。」 芮毓闻言,揪着裙子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了一下沈绪,什么也不说就跟凝香走了。 沈绪心中像堵了块大石头,没想到这丫头不说话气性还挺大,不哄一哄是不行了。 他抬手捏了捏眉间,不耐烦道:「平城有哪里的酒楼最出名?」 门外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愣了半响。 还是赫北先犹豫不决说:「那个……珍膳斋好像不错,听说平城的达官贵人都爱去那处,就是人太多,若是殿下要去、」 沈绪听着更烦了,打断他:「去安排,尽快,今日。」 赫北:「……是。」 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为了芮姑娘。啧,早知如此何必对人那么凶,一般姑娘尚且得哄着,何况芮姑娘这样的小仙女呢。 殿下可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 —— 在去珍膳斋的路上,芮毓依旧垂着头,双手交叉在袖口中,一眼都没往沈绪那儿瞧。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若是以前说带她出去吃饭,她定会粘着沈绪,轻轻抿着唇笑。 沈绪目光寒了寒,将头扭向珠帘外,这时马车方才停下。 驾车的是赫北,杨威坐在另一头随行,他出声提醒说:「殿下,到了。」 未免生事他们包了三个雅间,留其中一间给沈绪和芮毓,另外两间空着,以免隔墙有耳。 芮毓虽然心中还憋着难过,但抵不住第一次进酒楼,原本垂着头一点点抬起,四处看着,随杨威的步子往楼上走,连木梯扶手都雕着木纹,好看极了。 第十六章 店小二来点了菜就匆匆离去,那两人腰间佩刀,看起来就不是好惹的,还是莫要多事的好。 芮毓脱了绣鞋踩在垫子上,轻轻落座。沈绪睨了她一眼,默不作声的给她添了杯茶。 「若是不喜欢那宅子也不打紧,反正没这么快要搬进去。」他忽然说。 芮毓掀了掀眸中,撑着脑袋看窗外,正好有一排大雁飞过去,她一下被吸引了注意力,随后自己都宛若未闻的叹了口气。 这口气在沈绪听起来那么不快,好像是他强行把她从山上骗下来似的。 不过,确实也是如此。 沈绪喝下一口茶,压住了心中的不满意。直到小二上了菜,一只金灿灿油腻腻的烤鸭,上头还撒了些盐和辣椒籽,直让芮毓看直了眼。 芮毓心下动了动,难得没有伸手去拿,似乎还端着架子。 沈绪蹙眉,用筷子敲打了下她额头,随后顾不得油不油,直接掰下一只鸭腿放进她碗里: 「这股子拿捏劲跟谁学的,快吃。」 芮毓不知道他说的拿捏劲是什么,只看到一只鸭腿在碗里,心下有气也消了大半,伸手拿了起来在嘴边啃着,毫无形象可言,嘴边的油渍看起来像只贪嘴的猫。 沈绪像带小孩儿似的,提醒她:「帕子呢,擦一擦嘴。」 芮毓听话的拿起帕子胡乱擦了几下,又继续吃,一只烤鸭大半都落入芮毓腹中。又陆陆续续上了一些菜,不仅是菜式她没见过,连味道都出奇的好。 在山上时,最美味的就是烤兔肉。其实山上还有更大的猎物,但师父不让捉,怕伤着,于是兔子成了芮毓的最爱。 芮毓盯着剩下半只烤鸭,原来鸭子也是好吃的。 沈绪看她停了下来,不由问:「不吃了?」 芮毓伸手把剩下半只移了出来,指了指,意思是她要带走。不用沈绪吩咐,赫北立马会了意,寻来小二打包。 沈绪看着剩下半只烤鸭:「要带回去给谁?」 他忽然想起来,上次芮毓送来的最后一块凉糕,也是被她吃完剩下的。这丫头,还挺有心有肺。 芮毓指了指自己额间的鹅黄,沈绪神色淡淡的点点头,是给凝香的。 凝香给她描妆,她给凝香烤鸭,芮毓觉得再正常不过。 只是到了府中,凝香从芮毓手中接过半只烤鸭时僵了僵身子,手足无措道:「姑娘这是?」 凝香看了看芮毓,又扭头看看沈绪,却见那位公子神色不善的盯着她手中的半只烤鸭,好像她抢了他什么宝贝似的。 凝香:「………」 芮毓又从兜里掏出一只帕子,里头包裹着一块榴莲酥,她一通塞进凝香怀中,郑重的点点头,这个好吃的。 凝香反应过来,感动的就差痛哭流涕了:「姑娘这是给奴婢带的?」 芮毓点头,凝香更感动了,不管主子带回来什么,总归都是赏赐。 正当凝香要回谢时,沈绪不耐烦得打断,朝芮毓说:「跟我去屋里。」 门被轻轻拍上,沈绪才认真说:「可知道银两是什么?」 芮毓猛地听到这样的问题,一脸茫然的点头,就听立在她面前,遮住了大半光影的人说:「刚才那只烤鸭,那块榴莲酥,还有被你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都是我用银两买的。」 芮毓不解,然后呢? 「你师父有没有教过,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嗯?」 芮毓反应了一下,皱着眉头摇了摇,唔,这么一看,师父有好多没教过呢。 沈绪再次点点头,大气不带喘的:「此意为,你吃了我那么多东西,就要听我的,知道么?」 芮毓又顿了一下,似懂非懂的、僵硬的点点头,是这样么? 沈绪满意的舒了口气:「所以不生气了。」 芮毓揪了揪裙边,那,那好吧。 她不情不愿的走过去,张开手抱抱面前的男人,一抬眼就见沈绪朝她勾了勾嘴角…… 气真的消了。 芮毓在梁府这么一住就是好几日,把冬雪园大大小小的角落都玩儿遍了,花花草草也失了兴趣。 偏偏就这几日,沈绪忙的日日不见人影,芮毓更发觉得无趣。 凝香在一旁细细打量她,出了个主意说:「要不然奴婢去请示夫人,看看能不能让芮姑娘出府走走?」 芮毓闻言扭过头,像是在询问说,可以吗? 凝香忙就小跑着去了正厅寻梁夫人,同她说了近日芮姑娘的近况,梁夫人也觉得这么天天把人关在园子里不是回事,就自作主张允了,太子那里左右还忙着,不讨扰他比较好。 不过梁夫人还是不放心,说:「你仔细着点,万万不可叫人委屈了阿毓。」 凝香悉心应下,着急的跑回园子里。却见秋水拽着芮毓的手腕,不知道二人在拉扯什么。 凝香心一惊,正要过去制止时,就听秋水一副盛气凌人的嘴脸,道:「都说了让你不要蹲在草丛中,你瞧,裙子又脏了吧!殿下要是看到又该责怪我,我说芮姑娘能不能让奴婢们省点心!」 凝香的脸色变了又变,一个做奴婢的哪里来的胆子这么同主子说话?她吃了豹子胆吧? 殿下?谁是、 凝香面色恍惚的白了两分,想起那个连相爷和夫人都要敬三分的男人,半刻钟的功夫就将里头的牵扯想的一清二楚。 梁夫人说凝香是府中最出挑的丫鬟不是没有道理的。 府中的下人都知道,相爷在朝中其实是属太子一党的,若是府中住了个殿下,那必定是太子殿下。 凝香面上了然,怪不得整个冬雪园除了她被安排来伺候芮姑娘,没有其他家丁丫鬟来伺候人。 凝香一掩脸上的几许震惊,沉着脸厉声道:「秋水姑娘在做什么!」 秋水被吓了一跳,忙松开揪着芮毓的那只手。随后想起来又理直气壮说:「我在教姑娘做事,怎么凝香姑娘有意见?」 芮毓恍惚的看了二人一眼,随后扭过头去瞧裙摆上的污渍,一张小脸皱了起来。 凝香见状忙轻声同她说:「不碍事的姑娘,回屋里换一身就好,我们做奴婢的不就是来伺候您的,谁也不敢责怪姑娘,更何况指教姑娘。」 最后那两句是对秋水说的,秋水脸一阵红一阵白,直到凝香把芮毓带到屋子里,她都没敢再吭声。 生怕被太子知道了这事,可再一想,那个哑巴又不会说话,太子殿下如何知道,呵…… 凝香给芮毓梳妆打扮好,想了想还是替她戴了一张面纱,毕竟知道了来人是太子,这个姑娘又与他举止亲密,还是不要叫外人记住容貌好。 芮毓不舒服的扯了扯面纱,凝香轻笑:「奴婢知道姑娘不舒服,一会儿若是没什么人,姑娘就拿下来,那姑娘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芮毓自从上回被沈绪带去珍膳斋吃了一顿后,嘴就被养叼了,连梁府的饭菜都没那么合她胃口。 凝香询问的望着她,就见芮毓点点头,兀自往后门走,好像她知道怎么走似的。 芮毓的步子很快很急,凝香在身后追着喊:「姑娘不乘马车么?」 芮毓摇头,熟门熟路的绕过三条街才堪堪停下。凝香气喘吁吁的仰头一瞧:「是珍膳斋啊,姑娘大可以乘车来……」 第十七章 上回和沈绪闹别扭,她一心盯着珠帘外的风景,就把这条路给记住了。 刚踏进珍膳斋,就听到一楼一间雅间传来几个女子的笑声,想来应该是平城里的几家小姐约着出来吃点心。 「听说梁相有个私生女,不知真的假的,听我爹说梁相为人正直,没想到,哎!」 另一女子笑说:「十有八九是真的,听说还专门隔了座园子出来,平日里梁夫人都少去,倒是梁相跑的勤,若不是私生女,难不成是外养的通房?」 「那倒不至于吧,上回有人瞧见那姑娘,就在这二楼的窗子外瞥了一眼,年轻着呢,不至于是通房,据说还是和一男子来的,没看清,说不准是梁相。」 凝香气的手都在发抖,相爷夫人小心翼翼的,没想到消息还是泄露出去,还说的这么不堪! 芮毓神色清明,压根不知道旁人在说什么。指着单子上几个菜式,这才款款上楼,熟门熟路的走到二楼上回沈绪带她来的那一间。 恰好的是无人,凝香一上来就把窗子给关了,气呼呼的样子,总之这回不能再让旁人有话说! 芮毓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可惜的望着被关了的窗子,没有鸟可以看了,唔,算了。 凝香魂不守舍的陪芮毓用了饭,又逛了几间卖着古董玩意儿的店,满心都扑在方才那些人说的话上。 芮毓忽的停下脚步,凝香忙回神说:「姑娘要不要进去瞧瞧?这是平城最出名的一家首饰店,许多贵家小姐都在这儿打首饰呢。」 芮毓仰头,周黎坊三个大字赫然在目。她被店面里的金丝笼给吸住目光,鬼使神差的抬脚走进去,径直走近笼子边。 原来笼子里还栓了只鸟,浑身羽毛是红绿相间,颇有喜感。芮毓在山间呆了数年,什么飞禽走兽没见过,却还真没见过模样这般精致的鸟。 李老板看来人这一身眼熟的衣裙,不由一顿,忙过来招呼,说:「这是从金陵商贩那买来的百朝鸟,寓意着百鸟朝凤,生意红火。」 芮毓伸手逗了逗它,却被那鸟伸嘴一啄,虽然没什么大碍却还是把凝香吓一跳,仔仔细细的检查着她的手。 李老板什么达官贵人千金小姐没接待过,但好像没见过戴面纱的姑娘,加之她身上的这身苏绣是前不久才被人从周黎坊买去的,说是买去,不如说是几个腰间佩刀的人强买去的,当时可把李老板吓的够呛。 他不由好奇:「姑娘不是平城人吧?」 芮毓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玻璃柜上的一只流花簪上,那花下还坠着两颗红玛瑙,看起来端庄大气,很是漂亮。 李老板会意,忙就开始吹捧:「姑娘好眼力,这只簪子是刚打的,只此一只,方才有位小姐想买,正回去拿了银子过来呢,若是姑娘想要,不妨等几日有货了,本店亲自送去府中,可好?」 李老板说着还从玻璃柜中把簪子细心捧了出来,给芮毓仔细瞧着。凝香在一旁看,也说:「姑娘若是喜欢,回府中让管家过来买,可好?」 芮毓还没回好还是不好,正捏着那两颗玛瑙,觉得冰冰凉凉的,忽然身后冲出一个人,一把就将芮毓手中的簪子夺走,蛮横的那两颗红玛瑙从流花坠中脱落,不知滚到了哪个角落。 芮毓一脸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李老板大喊:「哎哟喂,毁了,毁了……」 接着凝香惊呼:「姑娘手指破了,快,奴婢先拿帕子包一包!」 是方才那人从她手中夺走簪子时,被簪子划到的,伤口不深不长,就是在芮毓这双细腻白皙的手上显得触目惊心。 夺走簪子的是个穿鹅黄色布裙的女子,看她的模样像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 她似乎也没想到这簪子这么不经拿,不过就是轻轻一碰怎么玛瑙就掉了?吓的脸色惨白,哆嗦着扭头说:「小、小姐………」 身后有一道愤怒尖锐的嗓音传来:「废物!谁让你急了?」 芮毓的指尖还淌着血,她被这道听着耳膜难受的声音引得抬起头,门那边缓缓过来一个人,拧着眉头凶巴巴的,看得她不由往里缩了一下。 凝香趁机抬头瞧一眼,不由啧了一声,真是冤家,碰到谁不好偏偏是她…… 窦左相的庶女窦良俏,明明是个庶女,偏偏窦府属她最难缠。 窦良俏气呼呼的朝李老板说:「哪有李老板这么做生意的?前脚才答应我取了银子来,这簪子给我留着,后脚就要卖给别人了?」 李老板还没从心疼中出来,听到窦良俏这样问,握紧胸口的领子缓了几口气,幽幽说:「窦小姐误会、」 「误会?我误会什么了,她、」窦良俏蛮不讲理的打断李老板的话,说到芮毓时扭头过去去扫了她一眼,霎时顿住。 哪怕是半掩着面纱,可那双眼睛却跟长了翅膀似的,此时正微微仰起脑袋好奇盯着窦良俏看,那双眼睛里流转着万千波浪,美的像从星河处捞出来的似的。 窦良俏呼吸一滞,哪家的小姐,她怎么没见过? 不过很快窦良俏就回过神来,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句:「这可不怪我,况且那簪子看着挺好的,没想做工如此粗糙,一拿就坏,李老板还是好好磨练技术……」 说着说着,窦良俏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然后她眉间一拧,不悦道:「你是哪家的?不知道周黎坊有规定么,凡是饰品都要预定,平白无故拿着旁人的东西做什么?还弄坏了,真是糟心!」 亏她还专门回府拿了一趟银子,要不是实在喜欢流花簪的样式,她还不乐意跑这一趟。 不过想想省下了十五两银子她又松了口气,要是让娘知道她偷拿私房钱,又是一顿骂…… 若是平日凝香会想由着窦良俏说几句打发了便好,可她既然知道住在府中的公子是太子殿下,油然而生的一股底气使她大了几分胆子。 「姑娘再瞧瞧,还有没有喜欢的,出来时夫人说过若是姑娘有喜欢的尽管买,不用在意银子。」 这话就像打在窦良俏脸上一样,火辣辣的疼。 她瞪过去,看到凝香觉得好生面熟,过了半响才想起点什么,阴阳怪气说:「你是梁府的丫鬟吧,难不成这位是梁右相的私生女?就是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丫头?」 窦良俏眼里的鄙夷显然,一个私生女不呆在府中躲着,出来周黎坊凑什么热闹,还随便买?真当梁夫人是傻子不成? 凝香冷了脸,不去理会窦良俏,只扶着芮毓继续说:「姑娘有喜欢的么?」 窦良俏被忽视了心中自然不快,可也没走,就靠在一处柜边慢悠悠的转着,时不时抬头看了几眼芮毓,她倒要看看,一个私生女能动府中多少开销,呵,恬不知耻…… 只是看着看着,窦良俏眼睛忽然看直了,眼珠子随着芮毓的动作上下打量。 这是不是周黎坊新进的苏绣? 这么一会儿功夫,窦良俏眼中都快喷出火了,抬脚走过去抓着芮毓的胳膊,扯着她问:「你身上穿的是江南新进的苏绣?」 李老板一头冷汗,退了两步。 芮毓被抓的生疼,但也不知道喊的,只能自己掰开窦良俏的手连连后退,好凶…… 第十八章 凝香忙拦在跟前:「窦小姐这是要做什么!纵然从前右相不比左相,但时移世易,窦小姐莫要欺人太甚!」 窦良俏被拦着心中更气了,推了一把凝香,凝香一个没站稳往后倒去,扑倒芮毓身上,连带着两个人都往下摔。 砰的一声,窦良悄傻眼了,她、她没想到…… 不碍事的,不碍事,这个人不过是梁安的私生女而已,梁府又不会把事情闹大。 芮毓捂着被磕破的头,在凝香的手忙脚乱中,隐隐红了眼眶,疼…… 芮毓捏着帕子端端坐着,郎中弯着腰细细瞧她额头上的伤口,一边嘴里叹气说:「好好的女娃娃,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口子……」 郎中是梁府的府医,说话没个遮拦。 梁夫人在一旁急的直跺脚:「可不能留疤,药要用上好的……」 屋外隐隐还传来凝香的哭声,芮毓听到往外看了看,就要起身出去,梁夫人拦住她说:「不碍事,我去瞧瞧。」 芮毓垂下头,闷闷想着,头好晕… 是不是要用槐花先止个血… 这个老爷爷怎么还不开药方子… 唔,想睡… 梁夫人出去时,就看见凝香跪在门前,沈绪负手立在长廊处,屋檐投射的阴影正好遮了他一半脸,那股阴冷劲儿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凝香抹了抹眼泪,咬牙说:「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照顾好姑娘……」 梁夫人心中也有气:「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凝香一哽,想到窦良俏忙抬头说:「夫人,是窦家那位庶小姐,窦良悄,姑娘好好的在周黎坊看簪子,她偏要抢过去这才划破了姑娘的手,又推了一把奴婢,芮姑娘是被奴婢连累才摔了的,奴婢该死!」 沈绪那双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窦家…… 听到窦家,梁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平日里左相府压处处她们右相府一等便算了,如今倒是敢动手,欺负到头上来了! 凝香停了一下,犹豫着说到:「夫人,外头传芮姑娘是相爷的私生女,好像都传开了……」 梁夫人一顿,忙抬头看沈绪,惊慌说:「定是从府中传出去的,是臣妇持家不当。」 沈绪不耐烦的撇过头,正好从窗子里看到小姑娘一张小脸皱成包子,郎中一碰她的脑袋,她就往里缩一下。 沈绪眸光暗了下来,他带她回平城可不是让她受委屈的。 梁夫人让凝香退下,凝香这才抽噎着离开。 梁夫人同沈绪说:「殿下,府中如果传了这样的消息出去,那殿下住在此处的事恐怕也瞒不了多久。」 沈绪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目光还落在芮毓身上,朝梁夫人说:「未免旁人多事,梁夫人不如认她当义女。」 梁夫人一愣,随即喜笑颜开:「殿下聪慧,这是个好法子,何况臣妇也喜欢阿毓,多个女儿再好不过了。」 沈绪没再多说,抬脚便走了进去。芮毓方才还迷迷糊糊的眸子瞬间清明了几分,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郎中包扎好了额头和手指,又嘱咐了句不能碰水就退下了,屋内只剩他二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沈绪走到她跟前,抬手碰了碰她没受伤的额头,弯腰让自己的视线和芮毓一样高,问:「很疼?」 芮毓前面刚哭过,眼角还湿润润的,但却摇着头,然后轻轻在沈绪肩上蹭了蹭脑袋。 沈绪胸口一阵暖流经过,不由抬手抱住了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流露出一丝心疼。 好好的小姑娘,就几天没照看便出了这样的事。 「再等等,就没人欺负阿毓了。」沈绪这样同她说。 芮毓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只是难得沈绪肯抬手抱她,她便觉得高兴,像只猫似的这蹭蹭那蹭蹭,好像方才疼哭的人不是她似的。 —— 冬雪园依旧没有添丫鬟,但府中都传开了,冬雪园里住着的小姑娘是梁夫人认的义女,说是梁夫人娘家那边来的。 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儿便传的满平城都是,原来说是梁相私生女的那些人闭了嘴,却依旧还有人说,没准是梁夫人为了面子,不得不这么说,实际那姑娘还是梁相的私生女。 可就这两日,梁夫人大大方方的带着芮毓在外头,甚至与几位夫人吃茶点都把芮毓带在身边。芮毓面不遮纱,引得几位夫人都看傻眼,各个都夸梁夫人好运气,义女的容貌是一等一的好,甚至还有人开始打探起了芮毓的婚事。 芮毓头上缠着的纱布明显,逢人就被问,梁夫人也毫不避讳,直言说:「被窦府的小姐给弄伤了,好在不碍事,要不然可惜了这张脸。」 传来传去就变成,窦府小姐嫉妒梁府义女姿容出众,刻意伤之,差点没将窦府气死。 尤其是窦府名正言顺的嫡女窦良孝,好端端的被冠上这样的名声,气的她就找出了那日的罪魁祸首,狠狠责骂了她一番。 窦良俏哪里知道事情会是这样,一声不吭由着窦良孝骂,也不敢与她争执。 窦良孝骂完之后冷哼一声:「在家装的柔弱无辜,在外仗着爹爹的名声耀武扬威,处处树敌,上不了台面!」 窦家闹的鸡飞狗跳,梁府后门外却停了辆华丽的马车,珠帘被掀起一块,小姑娘探出个脑袋眼珠咕噜咕噜转,在找人。 凝香和秋水在外头候着,凝香自从上回带芮毓出府出了差错后,便被梁夫人叫去厨房帮忙,算是惩罚,不过没几日又回来了,她毕竟还是众多丫鬟里出挑的那个。 芮毓看到她,开心的伸了伸手。凝香以为她要拿什么,走近问:「姑娘可是要什么?奴婢去给您拿。」 芮毓掌心覆在凝香脸上,手腹从她眼下滑过,像是在给她擦眼泪。 那日听到凝香哭,她是记得的。 凝香身子一顿,冷不伶仃的红了眼眶,又感激又感动说:「无碍的,让姑娘挂念了。」 秋水见状嗤了一声,扭头背对着她们,小声说:「假情假意。」 凝香没理会,替芮毓拉好帘子,并嘱咐说:「姑娘好好坐着,别摔了。」 这时候沈绪才不急不慢的从后门出来,身后跟着个挺着肚子的沈卓北。秋水也没见过安平王,好奇得多看了两眼。 只见沈卓北气的两眼发晕:「你小子是想让我给你把屁股擦干净了,你再上台是吧!」 沈绪皮笑肉不笑道:「辛苦皇叔了。」 沈卓北重重挥袖,压低声音:「那个沈廉你想如何处置?这么一直把人圈在王府也不是个事儿,何况你散布消息说他弑父篡位,证据呢?」 沈绪嘴角一扯:「没有,先关他个几天,过几日皇叔寻个借口把人放了就好。」 沈卓北还想再说点什么,马车那里的人坐不住了,探出脑袋来,朝沈绪招手。 沈绪抬手在沈卓北肩上拍了两下:「皇叔别老差人送信,那些不大不小的事皇叔自己处理就好。」 沈卓北眯了眯眼盯着芮毓看:「那个姑娘哪儿来的?」 沈卓北在监国之前是个无权无势的无要职的王爷,成日吃了睡睡了吃,看着好似无所事事的样子。 平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打听谁谁谁家出了什么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八卦起来平城的女子怕是都比不上。 第十九章 沈绪冷声说:「皇叔快走吧。」 丢下沈卓北,拂袖朝芮毓走去,把她的脑袋从车窗里塞进去,这才抬脚一并上了马车。 车里,芮毓还紧紧握着一本话本,是前几日梁夫人差人送来了许多,她手上这本讲的是牛郎织女。 芮毓看得入神,都没空搭理沈绪。 沈绪轻咳一声,瞥了一眼她的话本:「一会儿到茶楼,可以听戏。」 芮毓好半响才从书中脱离,抬头迷茫的看着他。 沈绪稍稍思索了一下,便说:「就是将书中的故事演出来,比书好看。」 芮毓挑了挑眉,似懂非懂的点头。她头上包着的一块纱布碍眼的很,沈绪一见这玩意儿气就不打一处来,总想找个机会狠狠修理一下窦左相。 他抬手碰了碰:「还疼不疼?」 此时马车狠狠一晃,芮毓惊的忙捉住他的手臂,手中的话本啪嗒一声掉在车厢里。 沈绪皱着眉头提醒她:「坐好。」 他弯腰捡起话本丢在一旁,伸手虚搂住芮毓,冷声对外面驾车的杨威说:「马都驾不好,就这么点本事。」 杨威:「………」 刚才路过陡坡,怪他咯? 马车在茶楼外停下,坐在车厢外两侧的秋水凝香迅速跳了下来,拿出木梯放在两边,等着里头人出来。 凝香自觉的伸手扶住下车的芮毓,另一侧秋水的手却僵在半空中,沈绪自顾自的下了车,也没睨她一眼。 秋水委屈极了,自从上次那事之后太子殿下就跟瞧不见她似的,有熟悉的季家军还安慰说殿下本就是那个性子,秋水偏偏要瞎想。 进了茶楼,里边安安静静的,一个客人也没有。今日这里是被赫北包了场,不知因为殿下今日要带姑娘看戏,还因为一会儿有个重要的客人要来。 茶楼老板忙摆上几盘精致的果点和瓜子儿,又供上上好的茶水:「依公子的吩咐,今日的戏一共两出,一出嫦娥奔月,一出女娲补天。」 芮毓在听到嫦娥奔月时抬了抬眸,随后又垂下头去同那几颗瓜子儿较劲儿,凝香看她指甲都黑了,忙从她手中拿走这几颗坏掉的:「姑娘吃别的吧。」 芮毓点点头,又去拿别的吃了。 秋水见状,觉得凝香是故意在太子面前博存在感,说不准梁夫人已经告诉过她太子的身份了。 思此,秋水也不甘落后,弯腰给芮毓添了杯茶:「姑娘渴了吧?」 凝香瞥了她一眼,二人再并排站在芮毓身后。 此时,台上的戏已经唱起来了。 芮毓被开头那声锣鼓给吓的手上的半颗橘子滚了出去,沈绪扭头看她,她正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出神的看着台上。 看来是喜欢极了。 门外进来一个白衣束发的少年,守门的杨威瞧他一眼,恭恭敬敬的抱手行了个礼,让出路让他进来。 沈绪无心听戏,时不时转过头看一眼芮毓,确保她吃的高兴看的高兴,就又扭回头去。 沈昊走过来时就看到他那位许久未见的东宫太子,正伸手拉了拉旁边的女子,并厉声提醒:「坐好,想掉下去是不是?」 沈昊脚步一顿,犹豫着是不是要打断他,想了会儿还是在身后恭恭敬敬鞠了躬:「兄长。」 之所以没有叫皇兄,是因为屋子里还有两个丫鬟,也不知是不是皇兄的人。 沈绪瞥了眼凝香和秋水,二人如梦中惊醒,吓了一跳便匆匆退出门外。 旁人都走了,芮毓还在,沈昊不由多打量了她几眼,心中也有些许讶异。 来了人也没让芮毓的目光从戏台子上移出来,她依旧是认真的盯着台子上看。 沈昊落了座,嗓音发哑道:「没想到能这样见皇兄,父皇驾崩当日,我听说二皇兄带人杀进了宫中,说是……」 沈昊没继续说,沈绪轻嗤一声,说是他弑君杀父,为乱臣贼子而已。 不过,沈昊话锋一转,深深吸了口气:「皇兄在信中所言为真?我母妃的死与皇后有关?」 可是他母妃华妃娘娘同出窦氏一族,是皇后的庶妹,皇后怎么可能加害她呢? 但这宫中,手足相残的事层出不穷,何况一生只依附一人的后宫嫔妃。华妃又是父皇生前最爱的妃子…… 沈昊的脸色苍白,他这么多年在皇后膝下长大,皇后待他也是极好的,吃的用的穿的从未委屈过他,如今要他相信皇后害了他母妃,沈昊闭了闭眸。 「皇兄为何要同我说此事?」 沈绪压低了声音,睨了眼一旁的芮毓:「父皇生前欲废太子,另立之,你可知他中意的人是谁?」 沈昊一僵:「谁?」 沈绪指尖捏着茶盖,一股热气飘了上来,他不轻不重道:「是你,可惜,他没能如意。」 沈绪说这话时芮毓分了神,把目光从戏台上挪了过来,沈绪笑了拍了拍她的脑袋,说:「我带了个懂医术的小丫头给你瞧瞧。」 他忽然这么说,沈昊有点懵了,瞧什么? 芮毓则仰头看过去,沈绪低头同她说了几句,她肃着小脸走过去,沈昊还没回过神,手腕就被捉住放在桌上。 小姑娘两指并拢搭在脉上,眉间拧的紧紧的,像是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 沈绪大概知道她需要什么,伸手就递出一把小刀。 沈昊想把手抽出来,但碍于这人是沈绪带的,他只好僵着身子坐在那,直到刀尖划破手指,两滴黑血落了下来,沈昊脸上讶异的表情就像当初的杨威一样。 沈绪眉间平缓,并没有觉得多奇怪。既然皇后想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除了对他这个东宫太子下手,也应当不会放过父皇心中欲立的人选。 不用沈绪言明,从他落座到现在,沈昊只稍微一梳理,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的清清楚楚。 他蓦地黑了脸:「没想到,皇后竟也算计我。」 沈绪悠悠道:「皇后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沈廉当了皇帝,不知六皇弟还有多少日子可以过。」 沈廉心知肚明,事实确实如沈绪所言。只他犹豫道:「难道三皇兄你成功登基,臣弟就会有好日子过?」 沈绪放下手中那只杯子,直言道:「从左相手中拿到禁军调令,我把岭南作为封地送你,届时你可出宫封王,远离平城,如何?」 沈昊握了握拳,权衡之下忽的笑了:「皇兄就不怕来日我蓄势待发,危及你的皇位?」 沈绪知道这事情已经成了,面上也染上几分轻松,轻笑一声:「你没有这个本事,父皇选人的眼光一向很差。」 沈昊:「………」 他告辞前,同坐在一旁的芮毓对视了一眼。芮毓抿嘴朝他一笑,并递过来一只橘子,以示友好。 沈绪不悦的皱了眉头:「自己吃。」 沈昊伸出一半的手堪堪落下,走时还回头多瞧一眼这姑娘,倒是稀奇,三皇兄身边何时多了这样一个美人。 事情办完后,沈绪身子一松靠在座椅上,目光放在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看着戏,忽然袖口被人一扯,一颗核桃被送到面前。 他抬眸看了一眼小姑娘,很自然的接过来,拳头一握,那核桃瞬间成了两半。 在芮毓惊喜希冀的眼神中,他缓缓送入了自己口中…… 第二十章 芮毓眼睁睁看着,噤若寒蝉,把手中剩下的唯一一颗坚硬的核桃藏进袖口,又拿起蜜瓜慢慢啃着。 大清早,梁府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威着急忙慌的回到冬雪园,却见太子殿下像没事人一样,坐在园子长亭下,喝着茶,捧着书,身边坐着个芮姑娘…… 杨威憋在喉咙的话一个打转咽了下去:「姑娘在画画啊……」 芮毓抬头笑笑,似乎是不大好意思让杨威看到,将宣纸折了起来。其实她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像鸟又像鸡。 杨威想了想还是想不明白:「殿下,一大早梁府就来了许多官员,都说是来看殿下的,怎么才一个晚上殿下的行踪就暴露的如此彻底,莫不是六皇子……」 沈绪轻放下书本,毫不在意:「这么长时间足够左相查到踪迹,并非与六皇子有关。」 皇叔的动作也真够快的,不知道找了什么借口撤掉康廉府的伏安军,短短几个时辰就把伏安军调到了梁府照看他的安危。 若不是如此,恐怕梁府的家丁肯本拦不住那些美其名曰看望太子的大臣。 杨威:「那殿下可有打算?」 沈绪睨了他一眼,没再多说,手闲着去拿芮毓方才画的玩意儿打开一瞧,嘴角弯了弯:「喜鹊?」 芮毓一脸认真的在图纸旁写下两个大字:鸭子。 沈绪:「……画的挺好的。」 芮毓心满意足的又抽出一张新的纸,埋头苦画。 不到一个时辰,从梁府传出去的消息说太子暂住梁府只因途中遇刺,不便移动要好好调理。 也有小道消息说,刺杀太子的人是左相窦氏的人,还有说是康廉王的人,总之这场皇位之争闹的沸沸扬扬,平城更是不少文人雅士谈论起了朝堂风云。 更有人不屑反笑:「哪有什么皇位之争,储君之所以为储君,不就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皇帝,康廉王有什么可争的?」 沈绪立在窗边摆弄着那些写满名字的竹签,嘴角挂着笃定的笑,事情正朝他当初布局时那样发展。 忽然他目光一定,落在窗外趴在石桌上睡着的姑娘,还意外捡了个小姑娘。 赫北在门外提醒:「殿下,人都在园子外候着了。」 沈绪轻轻敲了下窗台,转身踱步到床边躺下,被褥遮到了腹部,还没到屋内便能听到里头的咳嗽声。 几位大臣一愣,忙推门而入,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似的,抖着袖口来到床边,哭喊着:「殿下受苦了,受苦了!」 沈绪嘴角一扯,这些个老东西就会玩这一招,他不在平城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恭维沈廉的。 几人在床边嘘寒问暖的,又把左相痛斥了一番,说的义正言辞恨不得扒了窦齐鸣的皮。 沈绪皮笑肉不笑的听着,直到有一人提议说:「既然殿下是清白的,那不如择日登基,以保国泰民安。」 沈绪笑笑,意味深长道:「恐怕左相并不是如此想的。」 门再一次被推开,一人姗姗来迟,带着三分怒气:「殿下是先帝立的储君,是太子!如今先帝驾崩已数十日,殿下登基,岂容左相放肆!」 来人是左御史周大人,此人恪守礼仪制度,一直以来都以太子是第一任皇后之子,地位尊崇而在朝堂上力挺太子,算是沈绪的人。 一炷香,左御史把左相骂的狗血淋头,旁边的大臣立刻噤了声,谁也不敢同他争。最后在左御史大手一拍,言明对太子的衷心下,众人散。 赫北从屋外进来,看到沈绪不耐烦的神色立刻笑了,打趣道:「周大人倒是同殿下站在一边,就是太迂腐激昂,以后殿下还免不得要听他唠叨。」 沈绪轻笑一声,这个周大人,什么时候得治治他的臭脾气。 赫北又说:「这几日不少人盯着冬雪园,人多口杂的,殿下还是好好装病比较好。」 沈绪摆了摆手将赫北打发出去,又听赫北说:「芮姑娘方才听说殿下病了,去小厨房替殿下煎药来着。」 沈绪扭头一看,窗外的人果然不见了。 —— 凝香和秋水在灶边帮忙,凝香忙接过芮毓扇火的蒲扇:「这个奴婢来,奴婢来。」 秋水瞅了一眼炉子上的陶壶:「姑娘有心了,还为公子煎药,只是奴婢觉得还是叫郎中来比较好,万一喝错了药……」 「无碍,殿下连蚯蚓都吃得,有什么吃不得的。」 赫北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此时正抱手倚在门边。 秋水朝他扯了扯嘴角:「赫将军说什么胡话……何况,哪里有什么殿下。」 她朝赫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凝香还在这头。 赫北轻声一笑,反而对凝香说:「凝香姑娘应该早就知道了。」 凝香朝他微微颔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分寸拿捏的正正好。 芮毓打断赫北与秋水暗地里的争执,指着这壶冒着热气的药,示意赫北端过去。 赫北倒是不介意被人差遣,左右是芮姑娘,也不是别人。他撸起袖子,手上因为长年累月握兵器磨出的茧正好拿的住这么烫的药。 二人一前一后至沈绪屋前,守在屋外的杨威及几个季家军便听到赫北说: 「殿下这几日累着了,腰酸背痛,下不了床,姑娘除了用药,是不是还会其他法子?」 比如说按摩什么的,赫北暗搓搓的想着,自以为替殿下讨得了什么美事儿。 芮毓闻言小脸肃了起来,认真站在门前沉思一会儿,拧着眉头点点头,是还有个法子。 赫北便笑了,说了句辛苦姑娘,就把芮毓放进屋里。 杨威几人围上来问他,他只扬着嘴角笑:「情不知所起。」 几人抖了一地鸡皮疙瘩跳开,懒得理这厮诗兴大发。 闻着药味儿,沈绪就知道谁来了。 他正想同芮毓说明此事,就见芮毓把托盘放下,弯下腰,细心的将还热着的药汤吹凉了一些,汤匙同瓷碗碰撞的声音,让沈绪一时间出了神。 然而,一会儿功夫过去,也没见芮毓要把药给他喝的意思。 反而是从随身带着的布囊中掏出了一块卷着的旧布,她在沈绪床边将那卷布展开。 里头躺着数十根银针。 沈绪一下回过神,蹙着眉头退了退身子:「方才没来得及与你说,我身子无碍,不用喝药。」 更不用扎针。 芮毓眨了眨眼,心下了然,微微叹了口气,以前她害怕的时候,也是这么骗师父的,原来他也怕呀。 芮毓挑出一根银针,又抬手在沈绪背上拍了两下,那双大眼一闪一闪的,像是在说,不疼的呀。 沈绪看出了芮毓不信,嗓音同脸色一道沉了下来:「是谁和你说我病了?」 芮毓下意识回望门外,眨了眨眼又转过头,手边的银针已经被放回布囊中,扔到老远的地方。 她叹气,颇有点老道的感觉,这模样还是从她师父那里学来的。 芮毓只好先把凉了些的药端上给他,沈绪也不知道这到底治什么病的,但总归喝不死人,在芮毓热切的目光下一饮而尽。 碗底与木桌碰撞咚的一声,正好赫北推开门:「殿下,徐国公家的姑娘来了,说是替徐国公来看殿下。」 赫北说着,还拿眼睨了芮毓。 第二十一章 徐国公是太沃帝在时最拥护太沃帝的大臣,同时他也深受太沃帝信任,但却同左相窦齐鸣不同。 这个徐国公是个忠君爱国的,却是愚忠,太沃帝说什么他做什么。 沈绪蹙了蹙眉,他没等来徐国公,这个徐大小姐倒是先来了。 赫北早前就听闻,徐家姑娘饱读诗书,为人沉静,有平城才女的美称。并且前两年徐国公有意将女儿许给太子殿下,要不是皇后拦着,恐怕事情就成了。 皇后拦着,也是怕沈绪得了徐家支持,对沈廉不利。 徐明珠心下惶惶不安,走到门前才朝领着自己进来的赫北缓缓颔首:「麻烦公子了。」 声音清和温柔,大方得体,果真是才女。 只是徐明珠在门外踌躇两步,做好心理准备推门而入时,推门的手一顿,就看见有个女子,屈膝跪坐在太子床边,从布囊中搜搜摸摸,摸出一颗糖往太子嘴里塞。 徐明珠难得表情僵硬惊讶,都顾不得要请安什么的。 沈绪抬眼看到了来人,也没阻止芮毓,反而由着她往嘴里塞东西,舌尖触及到一丝甜味儿后,他轻轻蹙眉:「糖?」 芮毓抿着唇点头,药很苦的。 沈绪不喜甜,胡乱抿了一会儿便吞下去。目光落在芮毓的宝贝布囊里,好奇她还能从里头掏出什么来。 「还有么?」他抬下巴指了指布囊。 芮毓为难的伸手进去掏了掏,好像没了,这是凝香给她的,最后一颗。 忽然,在芮毓将手抽出来时,一颗圆滚滚的核桃飞了出来,正正好打在徐明珠的脑门上。 只听门口的人狠狠倒吸了一口气,脑门印了个红印子,她似乎也没想会这样,疼的眼眶都红了。 「殿下……」 一袭紫衣飘然,泪眼婆娑委屈兮兮的,听这声殿下门外的几人都浑身一怔。 赫北那厮心下不平衡了,芮姑娘亏就亏在不会说话! 芮毓瞅瞅徐明珠,又瞅瞅沈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紧紧揪着布囊坐在床边,盯着门边那颗核桃看…… 沈绪淡淡朝她徐明珠看去:「徐国公让徐小姐过来,可是他老人家身子不好?」 徐明珠一愣,也忘记额头的疼痛,支支吾吾道:「家父确实身子有恙,没能来给殿下请安,请殿下恕罪。」 徐明珠说着,便交叠至额头,跪在地上。 芮毓不知是什么情况,只觉得核桃的事情好像过去了,隐隐松了口气,连带着捉着布囊的手都狠狠一松。 沈绪分神看了她一眼,才又让徐明珠起身。 徐明珠今儿是一时脑热才找上门来,甚至还用了父亲的名义,可真的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又半个字都说不出。 她本就只在宫中匆匆见过他三两回,能有什么可说的呢。 沈绪赐了座,徐明珠便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双手交握放在腿上,再看那一头的芮毓,歪歪扭扭的靠在床榻,从她的视角看过去,好像同殿下睡在一块似的。 徐明珠实在好奇,便问:「这是殿下的贴身丫鬟?」 想来想去,也只有贴身伺候的才能离他这么近吧。 谁知此话一出,沈绪目光便暗了下来,面上的不快再明显不过,淡淡道:「不是。」 徐明珠一噎,不敢再继续猜下去。只是瞧着芮毓一脸轻松的坐在那里,又想起脑门上的红印子,心中有些不悦,不管是谁,伤了人总要说声抱歉吧,这姑娘可真是…… 芮毓算着时候,沈绪的药喝了有一阵,该睡下了才对。她眼巴巴的盯着徐明珠,想说,这人怎么还不走呀。 越等越焦急,芮毓一连换了好几个姿势坐着,沈绪察觉到她隐隐的不耐,抬头看她:「坐不住了?坐不住就出去玩会儿。」 芮毓回望他一眼,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是微不可闻的叹了声气,怎么还不走…… 沈绪的眉间立刻染上了几分不悦,他最不喜欢这般,她不说话他便猜不到她的心思。 也顾不得徐明珠还在这儿坐着,沈绪唬着脸:「说出来,想要什么?」 芮毓动了动嘴皮,又紧紧闭上,像嘴里有金子似的,不肯让人瞧了去。 沈绪换了个法子,瞥了眼坐在那跟雕塑似的徐明珠:「你方才是不是不小心打伤人了?要不要道个歉?」 芮毓这才有所动容,十分为难的抬头飞快的瞥了眼徐明珠,心中似乎有团麻绳缠在一起,纠结的很。 她又环顾了下四周,神情焦急了起来,怎么办,这里没有宣纸吗?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理活动,沈绪出声打断她:「没有纸,说话。」 徐明珠忙站起身,颇识大体的朝沈绪说:「殿下,不要紧的,臣女无碍,别为了臣女为难姑娘了。」 芮毓感激的对徐明珠弯了弯眼睛,这一下把徐明珠看愣了,放眼整个平城,她还从未见过姿容如此出众的女子。 心下还来不及泛酸,徐明珠又被沈绪黑着脸看了一眼,像是在责怪她多管闲事。 徐明珠不知到底那句话说错,悻悻然坐下,就听沈绪不悦的对那姑娘说:「你不说话别人怎么知道你要什么?」 她惊诧的抬头,还来不及思索便说:「姑娘是哑巴?」 霎时间她便觉得不对,忙挥手说:「我的意思是,姑娘姿容出众,没想到却不会说话,有些可惜……」 芮毓委屈巴巴的撇过头,她不是哑巴…… 但是张了张嘴,却又真的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沈绪感到床边一轻,小姑娘跳下床,背对着他往门外走,那背影似乎还带着极大的怨气。 沈绪终于沉下脸:「退下吧,回去告诉你父亲,让他好好想,人到晚年,可别犯蠢。」 徐明珠身子一抖,不解的抬头对上沈绪那双冷飕飕的眸子,她是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吗…… 徐明珠走后,沈绪木着张脸问杨威:「人呢?」 杨威摸了摸脑袋,不解道:「徐小姐不是刚走吗?应该还没走远,属下去将她拦下来?」 沈绪脸更黑了:「不用。」 他扭头看了眼外面火辣辣的太阳,往门外唤了句:「赫北。」 赫北探出头来,以为太子殿下有什么要交代。 就听沈绪幽幽道:「领罚。」 夜里,凝香等人都熄火退下后,芮毓悄悄下了床,摸着黑从小几上拿了本书册,靠在窗边翻了起来。 她一手压在书角,一手指着一个字,眉头打了个结,看起来像是被难倒了。 废了老大的力气开口,舌头却不听使唤似的,还没说出一个字就把自己舌尖给咬了。 芮毓丧气的合上书,歪着脑袋闷闷的想,她真的是个哑巴。 —— 等了几日,左相终于是肯来了。 不过带来嫡子窦扬邵可以理解,毕竟如今禁军调令在窦扬邵手中,可这窦大小姐来做什么? 窦良孝与窦扬邵一左一右随在左相身后,窦扬邵侧过身子扬嘴一笑:「你真舍得康廉王?」 窦良孝阴冷冷说:「什么舍得不舍得,我是要做皇后的,谁能让我当皇后,我就依附谁,从前是康廉王势大,如今是太子,哥哥你说呢?」 窦扬邵哼笑一声:「那倒是。」 第二十二章 后头这二人有闲心说悄悄话,可左相就没有这个功夫了。本来他与右相就不对盘,结果今儿个还要递上拜帖来他梁府,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 窦齐鸣回首打断两个兄妹:「行了,要见太子嘴都给我管严实点!」 一行三人还未走到屋前,就见门外的守卫朝里揖手一拜,里头出来个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 窦良孝只远远看了眼芮毓的背影便直觉不好,不由疑惑:「没听说太子身边还有人,是丫鬟?」 可谁家丫鬟穿那么好的? 揣着一肚子疑惑,窦良孝随着父兄进去拜见了太子。 左相先同沈绪假假寒暄了几句,后因牵扯到政事,窦良孝兄妹只好先退下。 窦良孝站在门外,身子朝方才芮毓走的地方看了两眼,后边是还有个园子吧。 她扭头朝窦扬邵说了句:「我四处走走。」 提着她那身贵气的衣裙,窦良孝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往后院走,一眼就看到了方才的那个背影。 芮毓撑着脑袋坐在石桌边,凝香秋水伺候在身后,一人打伞一人磨墨。 窦良孝走近时,眉头一拧,这画的是什么,平城最差劲的画技恐怕也比这个强几分。 芮毓看了下砚台里的水不够,伸手拿起便要再去滴两滴水进去,谁知后头还有人,她转身便受了惊,那砚台打翻,墨汁滴在窦良孝好看的裙摆上,显得突兀又滑稽。 秋水凝香皆是被吓了一跳,却无人顾及这莫名其妙出来的女子是何人,只怕芮毓哪里受了伤,太子殿下责罚。 就连一向看不惯芮毓的秋水都围了上来:「姑娘手上可受伤了?」 看到两只手白白净净的没有伤痕,秋水便也松了口气。 窦良孝瞬间气红了脸,但她到底还是识大体的,这是梁府,此人看起来身份也不一般,窦良孝硬生生把这口气憋了下去。 芮毓惊吓过后抬起头,窦良孝也看过来,两眼直直盯着芮毓看,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敢问这位姑娘是?」 芮毓自然不会作答,只仰着头去看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安安静静的,却叫人心发慌。 凝香替她说道:「我们姑娘是夫人认的义女,你又是何人?」 义女?梁府的义女? 窦良孝神色变了又变,原来是她。满平城都在传她们窦家的小姐欺负梁府义女,原来是她。 窦良孝深知如今局势,她自认为同窦良俏那个蠢货不同,以为她们左相府还能狠狠压右相府一筹。 太子显然偏帮右相梁安,这时候窦府万万不能与梁府结怨。 芮毓的裙角也沾了些墨汁,窦良孝忙赔不是:「是我唐突了,本来随父亲过来看望太子殿下,没想到惊扰了梁小姐,梁小姐快去换身衣裳吧。」 凝香闻言,自然能想到此人是谁。今日冬雪园的贵客只有一位,可不就是左相么。 虽然她不认得窦良孝,不知到底是窦家哪位小姐,但只要一想到是窦府的,不由蹙眉说:「我们姑娘姓芮。」 窦良孝面色尴尬的笑了笑,没再多说,由着秋水凝香二人一左一右带芮毓去屋内换衣服,而她只能将就这一身墨汁在园中立着。 一会儿还要见太子,窦良孝心烦意乱的瞥过那几张画纸,心中冷笑,梁夫人可是什么人都敢认义女,就这点画技,来日宴会上还不被人笑死。 芮毓双手张开,凝香秋水一人一头替她整理了下衣物。二人对视一眼,难得的想法一致。 外头有个窦家小姐,穿的花枝招展的,自然不能让姑娘穿的比她差。 于是就这么会儿功夫,芮毓再出来时窦良孝眼睛都看直了。 不说换了身夸张极致的衣裙,就连发髻都差了重新梳。芮毓原本低平的脑袋上赫然出现一座高耸的小山,比窦良孝的发髻足足高了两寸。 秋水满意的看了眼自己的杰作,再看一眼窦良孝,不自觉嘴角都在上扬。 窦家一直都偏帮康廉王,这会儿巴巴的上赶来梁府看殿下,心里头打的什么主意人尽皆知。尤其是这个窦小姐,她来做什么。 秋水不由留了个心眼。 芮毓小心翼翼得端着身子,不明白自己就换身衣服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凝香一边扶着她让她走的稳些,刻意当着窦良孝的面说:「姑娘这身太素了,不过姑娘底气好,怎么都是好看的。」 窦良孝嘴角一抽,看着芮毓身上成百只蝴蝶,再瞧瞧自己身上几朵牡丹花,心里冷笑了几声。 长廊处又传来一道声音,极为不耐烦说:「让我好找,太子那边——」 窦扬邵脚步一顿,目光错过窦良孝看到芮毓,不由眼前发亮,那副这辈子没见过女人的模样看的窦良孝愈发生气。 直步走过去挡住他,说:「父亲喊我们进去了?那快走吧。」 窦扬邵想都不想就把自家妹妹从跟前推开,眉梢眼角都带上些许让人不适的笑意:「鄙人窦扬邵,禁军指挥使,乃左相嫡子,敢问姑娘是?」 窦良孝气的眼前一黑,咬唇瞪了眼窦扬邵,不陪他在这儿丢人了!于是径直离开。 又来一个姓窦的,凝香没好气回:「我们姑娘是夫人认的义女,园中不便见外男,窦指挥使快走吧。」 芮毓抬眸看过去,把窦扬邵给看花了眼,心下仿佛开了朵花似的,要不是窦良孝在后头催,他怕是要坐下来同芮毓在说两句话。 窦扬邵走后,凝香扶着芮毓到一旁坐着:「姑娘不必理会他们,那些人都没安什么好心。」 芮毓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方才那个人腰间好像挂着个荷包,绣着孤狼的图案,倒是同她养的阿宝有点像。 芮毓顶着沉重的头饰又画了几张看不出图案的画,被风吹的满院子都是,凝香只好一张张捡起来,直到内宅来了个丫鬟。 是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冬莱送来一碟点心,闻着味儿就香的不得了:「这是夫人上山求神时拿的发糕,可是佛祖跟前开过光的,好东西。」 芮毓适时抬起头来,伸头瞧瞧,将那发糕分成两份。 凝香一下就会意了,笑着问:「姑娘是想分给殿下一半?」 芮毓严肃的点点头,他病了,要好好补身体。 凝香偏头问她:「那姑娘是要自己去吗?」 芮毓想了会儿,果断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脖子后,提着食盒往沈绪屋里走。 才走到门外就听到有个女声说:「臣女一直担忧殿下安康,好不容易磨的父亲肯让我来,看到殿下无事便放心了。」 此时,赫北大嗓门的喊了句:「芮姑娘来了?」 里头的人默了一下,尤其是窦良孝,眉间有被打断的不耐,暗暗握了握拳头,再看她兄长两眼发光立刻扭过头去,便更不悦了。 芮毓踏进一小步才发觉里头还有几个人,不由在门边立了一刻钟,似乎在思考该不该走进去。 还是沈绪朝她招了招手:「怎么过来了?」 芮毓把食盒递到他面前,凝香随在身后,补了一句:「这是开过光的。」 沈绪:「……嗯,放桌上。」 第二十三章 芮毓听话的放在了桌上,只是脚下还没来得及打转,鼻尖就先耸了耸,闻着味儿她走到窗前的一盆雏菊前,细细端详,而后凑近—— 沈绪猛地面色一动,没来得及想好说辞,就见芮毓唬着脸走过来。 左相三人届时一脸懵,眼睁睁看芮毓毫不避讳的从沈绪被褥下摸出一只手来,两指并拢搭在手腕上,就这么静止了片刻。 窦良孝心中顿悟,原来这个梁府义女是个懂医的,又被安排在太子住的园子里,想必也是梁相刻意为之。难不成,梁相也想打太子的主意? 怪不得,梁夫人莫名其妙收个义女做什么,还是个倾城倾国的容貌,其心必异! 芮毓重重把沈绪的手甩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不可置信的瞪着沈绪,那双原本就大的眸子圆溜溜的,像只松鼠。 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不解也有愤怒,他没有病,他骗人。 芮毓转身就走,抬脚时都不由用了几分力,踩在长廊的竹板上咚咚作响。 沈绪目光暗沉的看着那盆赫北搬进来的雏菊,养着雏菊的土壤里还留有今儿个芮毓煎的药。 一阵微风吹过,雏菊迎风欢快的摇摆着。 窦良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好心问道:「起风了,殿下受不得寒,要不要把窗子关了?」 窦扬邵才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门外收回来,放在腿上的指头微微动了动,心中的旖念更甚。 左相离时的神色并不大好,甚至有些隐隐发怒的迹象,显然,他与沈绪的谈话崩了。 窦良孝满心扑在这上面,一出屋子就问:「殿下怎么说?父亲觉得与康廉王比起来,太子的胜算是大是小?」 左相重重哼了一声:「康廉王虽然被放了,但不清不白,怎能登上皇位?如今大臣们都往太子一边倒,但你可别忘了!沈廉当时只得了监国权却未登皇位,只因玉玺不见,而今太子不也没有玉玺?」 窦良孝听来听去只听出了沈廉大势已去,而太子东风归来。沈廉没有玉玺是名不正言不顺,可太子不一样,他是储君。 窦扬邵摸着下巴停住脚步,眼神往后园看去,眼神飘忽说:「儿子还有事要处理,就不随父亲回府了。」 左相心中烦扰,也不疑有他,挥挥手就让他滚了。窦良孝心中跟明镜儿似的,瞪了他一眼抬脚就上了马车。 窦扬邵顺着方才过来的路,偷偷摸到了后园,却不见刚才那道旖旎的人影。他心急如焚的满园子走着,时不时还喊两声梁姑娘。 凝香沉着脸从屋中出来:「窦公子在做什么?这是梁府,岂有你们窦家人放肆的道理!」 窦扬邵终于见到了伺候她的丫鬟,嘴角一勾:「我找梁姑娘有事,梁姑娘呢?」 凝香撇嘴冷笑看他:「我们姑娘姓芮。」 这窦家兄妹俩可真是,一个比一个丢人。 窦扬邵一顿,改口说:「那叫你们芮姑娘出来。」 秋水从屋中踏出来:「我们芮姑娘是梁相的义女,公子说出来就出来,我们姑娘又不是红袖院的。」 这个窦扬邵是平城出了名的浪荡子儿,谁人不知那红袖院都快成了他窦公子的后宅了。 窦扬邵脸色变了变,就看到屋中又出来个人,因为高高的发髻被拆了,窦扬邵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一反刚才,芮毓像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游魂似的从窦扬邵身边擦过,坐在长廊下,抱着腿抬头望天,一动不动,像幅画似的。 窦扬邵狗腿的跟了上去,毫不客气就在芮毓旁边坐下,跟着她一块儿仰头:「天气挺好。」 芮毓两眼空洞的扭头看他一眼,像在看空气似的,随后把目光落在他腰间的荷包上。 窦扬邵垂眸一瞧,这荷包是红袖院的小娘绣的,他也就随便戴戴,如今要能搏美人一笑自然大方的解下,献宝似的:「姑娘要是喜欢,就收下,改明儿我让人再送些好看的来。」 凝香屏住呼吸站在一旁,心下啐道,姑娘吃的用的都是上好的,要他们窦家人献殷勤? 芮毓抬手正要过去拿,指尖在触到荷包下绑的流苏时,微微一顿,想到凝香方才说,他不是好人。 芮毓蹙眉,正欲收回手,那双白皙的小手就被人捉住,捉着指尖。 她试图抽手出来,却被窦扬邵狠狠捉住了手指。窦扬邵是舞刀弄剑之人,手心粗糙,芮毓稍感不适,面无表情得看着他。 窦扬邵就捉了那么一会儿功夫,这才把荷包塞到芮毓手中,搓了搓手心似乎还在回味那般软若无骨的触感。 「芮小姐别客气,这些玩意儿我那还有许多,要不然改日请芮小姐到府中喝杯茶?」 凝香瞪着眼看见方才窦扬邵的举动,心中不知把他骂了几百遍,这会儿还要骗姑娘去他窦家府中,怎么可以! 「姑娘,该用晚膳了。」凝香打断他的话。 芮毓眼神从窦扬邵身上收回来,抓着那个说不上喜欢的荷包去了正院,桌上已经摆好饭菜。 沈绪坐在那儿,正给自己倒了杯清酒。 芮毓脚下一顿,不带犹豫的扭头就走,因为走的急还把荷包给丢下了。 赫北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还多嘴说了句:「殿下,姑娘好像不大高兴。」 沈绪重重将酒盏放下,杯中清酒洒出来半杯,吓了赫北一跳。 他瞧见芮毓丢下的荷包,沉着脸:「谁的?」 反正肯定不是她的,一看上边孤狼的图案就是男子用的。 凝香本来是要追上芮毓的,可不知怎的脚下一打转又绕了回去,正好听到沈绪在问荷包的事。 凝香应道:「回殿下,这是窦指挥使的,他非要塞给姑娘,还抓着姑娘的手不放,我瞧姑娘应该是因为这个不大高兴。」 沈绪一下没了胃口,目光阴郁的落在那枚荷包上,再想到窦扬邵那张嘴脸,冷不住发笑,就凭他一个指挥使也敢打芮毓的主意。 哪怕是要为她找个好夫家,也断断不可能是窦家! 赫北看沈绪的神色,挥手让凝香退下,这才问:「殿下,要不要属下去教训教训那登徒子,居然敢调戏我们姑娘。」 赫北原本也就随便说说,毕竟窦扬邵还是禁军指挥使,左右殿下也不能现在把左相府得罪个彻底。 谁知沈绪微微颔首:「一条腿。」 赫北微懵:「殿下的意思是?」 沈绪冷笑一声:「少了一条腿,我看他这个指挥使还做不做的成。」 赫北慢吞吞的挪步下去,都走到门口了又折回来:「殿下所言可真?」 在沈绪阴森森看过来时,赫北屁话也不敢说,拔腿就跑远了,备上弓箭就出府去,这事儿谁也没告诉。 只是一天,窦家那位长公子在回府途中欲上匪徒,被人生生废了一条腿的消息就传的满街都是。 所以为什么说窦扬邵风评不好,出了这种事,外面都说骂他活该,指不定是玷污了谁家闺女被报复的。 —— 夜里,芮毓侧身卧在床榻,帷帐窦被放下来了,看不清里头的人究竟是什么神情。 只是在凝香讲完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后,帷帐里头忽然有了动作,芮毓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床顶。 凝香福身退下,一转身,正撞上进来的沈绪。 第二十四章 凝香刚松下的神经又紧张起来,回头看了眼说:「殿下,姑娘要睡下了。」 床上的人听到了这边的对话,唰的一下闭紧眼睛,一动不动。芮毓满脑子都是烽火戏诸侯,再联想到沈绪,心中郁郁,都是骗人的。 过了会儿好像没什么动静,芮毓眼皮抖了抖,缓缓睁开,却见帷帐旁坐着一道身影。 似是也听到了里头的动静,沈绪端坐在那,手握一卷话本:「装睡。」 被拆穿的芮毓一下红了脸,抬手掀开帷帐,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又听沈绪轻笑:「装睡算不算骗人?」 芮毓皱着眉头,像是被他这个问题难住了。 沈绪趁机继续说:「再说了,我何时告诉你我病了?我记得那日我说过身子无碍,你不信我。」 芮毓脸更红,眉头皱的更紧。 好像,好像是这样。 沈绪点了点头:「所以,是我的错吗?」 芮毓揪着手指头,为难的紧。 她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软下脸来摇了摇头,但心里还是不得劲儿,鼓着腮帮子放下帷帐,将被褥盖到头上,捂的严严实实。 这时沈绪缓缓道:「不用太自责,我原谅你。」 芮毓动了动手指头。 「但是昨日你有没有收了谁的东西?」沈绪声音微微沉了些。 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作,把被褥从身上掀开,被闷红的脸上满满的疑惑,半响过后逐渐清明,芮毓点了点头。 沈绪起身立在床前,两手抓住帷帐两边,轻轻一掀,里头的人清清楚楚的暴露在他眼下。 原本深棕色的眸子因为带了三分怒意看起来像是墨色的,在夜里显得十分骇人。 「阿毓到了成婚的年龄了,是该嫁人。」 芮毓眼皮跳了一下,嫁人,成婚? 师父好像也说过,说成了婚以后就有人陪她玩。 芮毓重重点了点头,嘴角似乎还噙着笑。 沈绪眉头一蹙,她知道成婚是什么意思? 「但是窦家不行。」男人冷冷的说,看到芮毓疑惑的眸子时忽的一笑:「知道为什么吗?」 芮毓仰头,揪着被褥的一角,窦家是谁? 沈绪轻轻吐出几个字:「他腿断了,照顾不了阿毓,你说是不是?」 芮毓更懵了,他是谁? 沈绪抬手拍了拍芮毓的脑袋,让她躺下,然后心满意足的坐在床榻旁,举着方才从凝香手中拿来的话本。 「凝香讲到哪里了?」 芮毓探头过去瞄了几眼,翻了几页过去,指着一处,凝香讲到这儿了。 沈绪看着烽火戏诸侯几个大字,微微一顿,翻到下一页,声色淡淡的给她讲了起来。 芮毓顺势把头枕在沈绪的大腿上,调整好舒适的姿势后就闭了眼。男人的声音像透过月色一般的清寒,在闷热的夏夜却刚刚好。 沈绪忽的停住,听到腿边传来细微的呼吸声,他低头一瞧,芮毓微微张着嘴睡着了。 正当他要抽身离去时,冷不丁的一道声音响起,小姑娘抓着他的袖袍,喃喃道:「爹爹……」 沈绪浑身一震,死死盯着芮毓瞧,这姿势维持了有半柱香的时间,直到芮毓彻底睡死过去,他才缓过神来。 面无表情的将芮毓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好,沈绪又坐着瞧了许久。她心思单纯,容貌出众,放眼整个平城,他还尚未想到有谁能有这福分。 沈绪伸手在芮毓额间揉了揉,不急,等两年再嫁也不迟,总归要让她嫁到最好的。 梁府门外,两道紫色身影同排站着,光光从背影来看,两位姑娘都是衣着华丽,分不清是哪家小姐。 本来在梁府相撞就已经够让她二人不快,这回连衣服都颜色都撞上了。 窦良孝最不喜欢徐明珠这副淡漠的好像很大方的样子,自诩为平城第一才女,实则心中窥于太子,还不是想做太子妃。 两年前就露出的心思,偏偏自个儿还装的没有那回事儿一样,那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窦良孝冷笑一声:「难不成你是来看梁夫人的?你与梁夫人有那交情?」 话落,小厮来开了门,方才去通报的丫鬟福身道:「徐小姐,我们夫人收了徐小姐的拜帖,正请徐小姐去厅上喝茶呢。」 丫鬟又转身为难说:「只是委屈窦小姐,今日府上有贵客,夫人怕是抽不开身子,窦小姐也没事先奉上拜帖,只好改日再来了。」 徐明珠得意的扬着脑袋看她一眼,窦良孝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着急叫住那丫鬟:「我是来看太子的,太子可在院中?」 丫鬟是梁府人,自然也不喜窦家的姑娘,敷衍说:「太子忙得很,怕是没功夫见窦小姐,小姐请回吧。」 「来者是客,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丫鬟听这声吓的一激灵,低着头回道:「相爷,是夫人、」 梁安摆了摆手,正色道:「带二位小姐进正堂见夫人,窦小姐是贵客,我们梁府不至于没有这点肚量!」 丫鬟怯生生应了是,但窦良孝也没好到哪去。这个梁安,变着法的骂人不是,前些日子梁安因为朝中的事上窦府去求见左相,却吃了个闭门羹。 他这回大度的让窦良孝进来,打的还不是她窦家的脸。 但左右不能在这儿置气,窦良孝好声好气的谢过梁安,这才安安静静同徐明珠一道去了正堂。 梁夫人听了丫鬟的传话,阴阳怪气道:「相爷说的有道理,窦小姐到府上做客,自然是要招待的。」 给两位姑娘赐了座,可梁夫人的好好招待却也只是给窦良孝上了点心和茶水,自顾自的同徐明珠寒暄。 「听说徐国公身子不妥,可好些了?」 徐明珠抿嘴笑:「谢过夫人关心,家父是老毛病,调养几日便可,倒是夫人要照顾太子殿下,想必也是心力交瘁吧?」 提到太子,窦良孝一直落在门外飘忽不定的眼神也收了回来。 梁夫人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这徐家姑娘打的什么主意,她一样清清楚楚。 「夫人,芮姑娘来了。」丫鬟掀了门帘,话刚落没多久,外头就钻进一个人。 芮毓从冬雪园走到正堂,额间微微出了点汗。她提着一篮子晒干的茶叶,凝香替她说:「姑娘闲来无事做的,说是要给夫人安眠用。」 芮毓听着点点头。 梁夫人心里头感动的都融化了,忙让人好生收着,又捏着自己的帕子去给芮毓擦汗,好不亲昵。 搭着芮毓的手让她同自己一道坐在主座,又说:「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去做,要是闲着无趣,就让凝香陪你去外头走走,殿下昨日还问我,有没有女子爱玩的小玩意儿,想来也是怕你无聊。」 徐明珠和窦良孝耳尖一动,不约而同的蹙了蹙眉。 还是徐明珠先搭了句话:「太子殿下对芮妹妹真好。」 梁夫人扬了扬眉,瞧着芮毓这般乖巧水灵的模样,心中都生出一丝骄傲:「阿毓是殿下亲自接回平城的,自然是好。」 接回平城? 做客的两位心中虽有疑窦,却也知分寸的没多加打听。 窦良孝眼珠子一转,也不管梁夫人喜不喜欢她,开口建议:「既然芮妹妹闲的慌,不如我陪妹妹到园子里说说话?」 第二十五章 徐明珠差点笑出声。 梁夫人神色变了变,窦良孝都不知道她怎么就忽然沉下脸。 凝香替芮毓擦了擦嘴边沾上的糕点渣子,凉凉道:「我们姑娘不爱讲话,窦小姐费心了。」 芮毓好奇得看了看堂上众人,听不明白她们讲话,只一扭头瞧见梁夫人耳上挂着的两枚翡翠耳饰,打磨的光滑精致,漂亮的很。 凝香失笑:「姑娘妆奁里都有,平日您嫌耳朵疼,奴婢便没给戴,若是想要,回去奴婢挑个好看的。」 芮毓摸了摸耳朵,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梁夫人看她这样被逗笑了。 徐明珠一时也插不上话,本来这次她来就是想同梁夫人打好关系,毕竟殿下住在这里,往后她说不准也会常来。 徐明珠款款起身,得体的施了一礼:「梁夫人与姑娘母女情深,明珠也不好打扰,下回寻时间再来看望夫人。」 窦良孝被徐明珠这么一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可梁夫人这样看着她,分明是赶客的意思! 窦良孝只好不情不愿起身回礼:「那……我便也不打扰夫人了,只是家父担忧殿下安康,待探望了殿下便告辞。」 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她可不是来同梁夫人寒暄的。 梁夫人心中发着冷笑,人家是来见太子的,她没这么大面子能替太子做主,只好不作声道:「正好阿毓要回冬雪园,凝香你就顺道将窦小姐一同领过去吧,记得通报殿下。」 小径上,芮毓玩着昨儿个赫北给她搜罗来的夜明珠,一边走一边低头摆弄着。 窦良孝压低了声音同徐明珠说:「怎么样,你在人前装的清高又有什么用,拉不下脸去见太子,可就错失良机了。」 徐明珠依旧挺着胸脯,端庄走着:「原以为你真心爱慕康廉王,谁料也只是别有所图,你说太子殿下难道不知?」 徐明珠和窦良孝对视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在芮毓身上,亲切的靠近她两分:「这是金陵商人那里传出的闻香珠,除了夜间会发光,还有巧妙的地方,姑娘可知?」 芮毓来了兴趣,直愣愣看着她,并把手中两个手掌那么大的珠子递给徐明珠。 徐明珠笑说:「那陪姑娘去园子里玩好不好?」 芮毓脆生生点了头。 窦良孝气到差点昏厥,这个徐明珠还真是阴魂不散,居然利用芮姑娘见太子,说的清风明月一般,心里还不是迫切。 结果可想而知,徐明珠拐了个弯亲自了芮毓,陪她在园中玩的好好的,而窦良孝直奔沈绪,吃了个闭门羹。 杨威刚从外头回来,看了看院子里的情况:「徐家那位也来了,陪姑娘在园子里,那个窦小姐好像也没走。」 沈绪听着,神色免不了染上几分担忧,从简报里分了神:「都让人打发走。」 杨威:「我看姑娘玩的挺高兴的。」 沈绪微微蹙眉:「让人好生看着,别出了事。」 杨威还没吩咐下去,一季家军冒冒失失跑了进来,咽了咽口水说:「姑、姑娘落水了,不过、」 不过已经已经被捞上来了…… 沈绪一阵风似的不见了,周身怒气肆意,把围在芮毓身侧的徐明珠窦良孝二人都吓的退了好几步。 人是徐明珠跳下水救上来的,她也把手腕给蹭破了,不过方才芮毓落水时她真是害怕极了,连自己都顾不上,这会儿才觉得伤口碰着水生疼生疼的。 凝香也是慌了神,但终究稳住心神,让人给徐明珠置了换洗的衣物还有房间,以及一桶沐浴用的热水。 窦良孝神情呆滞,只听着太子殿下半揽着芮毓,一声声喊阿毓,那担忧的神情不是假的,真真切切,真到窦良孝觉得自己这回死定了。 芮毓头脑昏涨,被人摇摇晃晃吐出了一口池水,这才眼底渐渐清明,一脸懵色的坐了起来。 她扭头就看到园子里围着一群人,还有沈绪黑着的一张脸,直到沈绪用帕子捂住她蹭破的手臂,芮毓才感到疼痛。 刚才徐明珠说那颗会发光的珠子叫闻香珠,它有另一个用处,说要来园子里试给芮毓看。 她将那颗珠子投入水中,没一会儿就飘来一阵香味儿,她说是金陵特制的熏香,专供女子使用。 本来玩的挺高兴的,芮毓探头贴着池子,闻那香气。 谁知后头忽然来一道声,芮毓闻声抬头望去,脚下一个打滑就落进水里,再然后,就是现在了。 不过凝香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胆战心惊,她还没来得及喊人的时候那个徐小姐就跳了下去,把芮毓拉了上来。 而那个害她家姑娘落水的,可不就是窦良孝! 凝香气到发抖,瞪了一眼还游神的窦良孝:「窦小姐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吓人的好,我家姑娘若是有什么闪失……」 凝香没再继续说下去,但也足够再吓唬一下窦良孝。 沈绪那张脸黑的彻底:「还有哪里伤着了?」 芮毓反应了一下,又抬起另一只手,果然见有红色血迹,想必也是哪里蹭破了。 「还有呢?」他继续问,可嗓音也渐暗,大有一种如果芮毓再说出一处伤口,他就要打人的架势。 芮毓动了动两条腿,腿疼。 她主动伸手搂住沈绪的脖子,衣服湿了,要抱进去换。 沈绪缓缓吐出心中一口郁气,弯腰抱起她:「愣着做什么,叫郎中!」 旁边拥着的人一下散开,打热水的打热水,叫郎中的叫郎中。 怀里的人被这一声怒吼吓的一缩,搂住他脖子的手紧了紧。 芮毓被轻放在床榻上,人似乎还没从落水的惊惶中回过神来,手臂流着血也不知道去捂的。 郎中还没来,沈绪急的一头汗,就问她:「还有哪里受伤了?哪里不舒服?芮毓,说话!」 问急了,一想到芮毓闭口不言他就怒气横生。 芮毓反应慢一拍抬了头,湿哒哒的衣裙还滴着水,被褥都被沾湿了。芮毓不舒服的挪了挪身子,还是凝香过来说:「郎中来了,郎中来了。」 郎中一边迈着脚步进来一边说:「又是女娃娃,怎么就、」 话到嘴边瞥见一脸阴色的人,硬生生咽了下去。 郎中毕竟还是个男的,便也只能给芮毓包扎了一下露在外头的几道伤口,开了去风寒的药,然后才转而去给徐家姑娘瞧病。 路过外头站着的窦良孝时,老人家脚步一顿,还得开一副定神药才是,这姑娘吓的不轻吧。 芮毓还要沐浴,可伤口不能沾水,凝香秋水二人只能一同伺候,生怕又出了什么意外。 沈绪也没离开这间屋子,就在屏风外候着。 只时不时听见凝香问一句:「姑娘这儿怎么红了,是不是方才磕到的,姑娘怎么不说呢……」 他一颗心揪起来,因为过于气愤而神色暗沉。回想自带她下山以来便意外不断,好好养在山中的人,先是磕破了头,现在又落了水! 沈绪胸前起伏不定,嘴角抿的愈发紧。直到一阵馨香飘来,是女子沐浴过后的花香味儿,凝香秋水二人搀着芮毓,脚步缓慢的走过来。 凝香秋水二人也不敢久留,把芮毓扶到一旁坐着便匆匆退下。 第二十六章 明明她是落了水的那个,此刻却像个犯了错的人,垂着头眼睛都不敢往沈绪这儿看。 沈绪咬着牙说:「你现在告诉我,到底伤了几处?」 芮毓眸子微闪,不情愿的举起手给他看伤口,又指了指腿上淤青的几个地方。 沈绪放在桌上手握紧:「说出来。」 芮毓一顿,堪堪落了手,又变回那般呆呆的模样,谁也不理。 二人就这么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长到芮毓脖子都僵了,甚至中途打了个哈欠。 良久才听沈绪说:「凝香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个故事,叫哑巴吃黄连。」 芮毓眼珠子转了一下,黄连,苦的,很苦。 「从前有个哑巴不会说话,碰上了个恶毒妇人,天天打她骂她,而那哑巴却全不与旁人说,她若是说了,便不再受妇人欺侮,但她没有,她谁也不说,最后活生生被折磨死了。」 芮毓唔了一声,似乎是抖了一下身子。 沈绪继续说:「死的很惨,手脚皆断,被挖了眼珠子,每日受皮鞭之苦,身上没有一处皮肉是完好的,最后被丢到山中,尸骨无存,被饿狼吃的干干净净。」 芮毓两只手猛地绞在一块,两眼直愣愣看沈绪,眸中有惊恐也有不安,沈绪满意的弯了弯唇:「所以,你要像那个小哑巴一样吗?」 芮毓小脸皱了起来,真真被沈绪说的吓到了。猛地跳起来,奔到沈绪怀中死死抱着,挖眼睛,挨鞭子,还要被饿狼吃…… 她身子微微抖动,在沈绪怀中像只受了惊的狐狸。 他忽然心生悔意,手抚上芮毓的背部,轻轻拍着,是不该这么吓她,本来就不大机灵,吓傻了怎么办。 嘴角的怒意因为怀中抖动的丫头而一消而散,沈绪抿了抿唇,又说:「你不一样,没人敢欺负你,就算不说话,也无碍。」 沈绪碰了碰她的眼睛,眼角似乎是湿润的,他心下微微一叹,罢了罢了,他跟个哑巴计较什么。 —— 距芮毓落水已经半月了,自那日后徐明珠和窦良孝都没来过。窦良孝是不敢再来,太子那天看她的眼神像把刀子在剜她的肉,她寻思着还是再等些日子太子气消了再去。 而徐明珠虽然救了芮毓上来,自个儿还受了伤,但要不是她提议到池边,芮毓也不会落水。 她心知肚明,太子殿下是责怪她的,是以徐明珠这几日也没往梁府跑。 反而是歇息了半个月的芮毓常常出府,有了梁府义女的身份后,出府都方便许多。 凝香怕她无聊,平城内大大小小的酒楼铺子都逛遍了,今儿个实在不知去哪里好,她一拍脑门儿:「城西有花鸟市场,想来姑娘应该会喜欢。」 秋水敷衍的在后头应和:「挺好的。」 芮毓迟缓的点点头,那就去吧。 于是,一辆梁府的马车缓缓驶向城西,在人群拥挤的不远处停了下来。 凝香将一面白纱罩在她面上,才放心让芮毓下车。 只是花鸟市场实在冷清,就几家夫人小姐约着在这儿逛一逛,这山上就是寺庙,也有人买了花上山去。 唯有一处地方人群拥挤,凝香撇头瞧一眼,把芮毓拉去了另一边人少的地方,说:「想必是斗蛐蛐,姑娘不必理会,姑娘看这只鸟怎么样?」 芮毓时不时听到那头的欢呼声,扭头看一眼,终究还是没忍住抬脚往那走,凝香拦都拦不住。 这哪里是斗蛐蛐,分明是在斗蛤蟆啊。 凝香秋水二人皆是眉头一蹙,各自退了两步,她们哪里见过这样丑陋的东西,都觉得恶心的很。 独独芮毓心生兴趣,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的。 直到卖蛤蟆的商贩子不逗了,开始起价叫卖。 芮毓听到身旁的几个男子时不时举手喊一个数字,她扭头过去,竟然是伸手去解凝香身上的钱袋子。 凝香快哭了,委屈说:「姑娘,姑娘咱们买别的吧,府中没有地方可以安置蛤蟆啊……」 秋水也适时点头,可芮毓还是从凝香手中拿走了钱袋子。 她也不知道这是多少银子,看着别人手中握着的,便也拿出了这么多,甚至更多,伸手递给商贩子。 叫价叫的正起劲儿的小贩似乎没料到这中间居然还有个女子,他停住叫卖,围着的男子们也都扭头看了过来。 甚至有粗鄙之人想伸手揭去芮毓的面纱一探究竟。 凝香怒喝:「谁敢放肆,我家小姐想要这丑东西,卖就是了,要有人敢动手动脚,我便报官!」 小贩还真被凝香给吓着了,犹犹豫豫接过芮毓的银子,让她选了一只蛤蟆带走,还顺便赠了只笼子。 身后的男子指指点点:「不知道哪家姑娘,居然买蛤蟆哈哈哈,有趣,有趣!」 芮毓不以为然,抱着那笼子像宝贝似的,伸了只手指头进去,蛤蟆舌尖一卷,竟然舔了一下! 凝香恶寒,捂住嘴咽下想吐的感觉。 冬雪园一池绿油油的荷池里,多了只会吃蚊子的蛤蟆。 沈绪负手立窗前,投眼望去,赫北顺着他的目光一道望去,说:「听说是芮姑娘买来,好像还喜欢的紧。」 赫北说时,面有惊恐。 沈绪想到落云山的那只大蟒蛇,眼皮一跳—— 算了,养就养了吧,不在屋里养就好。 「殿、殿下——」赫北更加惊恐的指向荷池那处,见芮毓一点不嫌弃的捧着蛤蟆,那蛤蟆也十分顺从在她手心里蹲着。 然后一人一蛤蟆,缓缓往屋中走来。 芮毓笑盈盈的把蛤蟆捧着给沈绪瞧,像得了什么稀罕宝贝似的。 不过她离开山中有些日子,确实少见这玩意儿,才一时兴起买回来的。 赫北就眼睁睁瞧着,姑娘把那只奇丑无比的蛤蟆塞在殿下手中,似乎也想让殿下好好瞧瞧这个宝贝。 沈绪身子僵硬,一动不动,那只握着蛤蟆的手仿佛不是自己的,他的脸一寸一寸黑下来:「拿走。」 赫北忙捉着那蛤蟆的身子跑出去,随手丢进池子里,一边喊来丫鬟:「打盆水给殿下净手。」 沈绪木着一张脸净了手,芮毓在一旁疑惑的瞧他,原来他不喜欢呢,下回,下回找个好的,他就喜欢了。 沈绪面无表情吩咐:「备马车。」 他扭头对芮毓说:「好玩吗?」 夏日蚊子多,蛤蟆吃蚊子,是好的,芮毓点点头。 沈绪拉过她的手放进盆里洗干净,未置一词。在带芮毓出府的时候吩咐了人把池子那只蛤蟆丢出去,眼不见为净。 车上,沈绪扭头瞥了她一眼,见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芮毓这番神游的样子他不喜欢,出声把她唤醒。 「知道去哪儿吗?」 芮毓摇头。 「安平府,里面住着个老头,也是你父亲生前的挚友。」 提到父亲,芮毓一顿,恍若没听到似的,将眼神移到别处去。 沈绪像故意的似的,偏偏要继续提。 「你六岁那年随太傅进宫,可还记得,那时太傅教我读书习字,带你在身边,原想让你一并学着,没想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你便睡着了。」 芮毓闻言指尖一阵哆嗦,抠着腰间的流苏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绪眸光明亮,迸出的光像是能把她看的透透的。 第二十七章 芮毓梦中能喊出爹爹二字,他就不信她当真忘的彻彻底底。 「阿毓可还记得,你父亲叫什么?」沈绪循循善诱。 芮毓眉间一蹙,满脸的抗拒不言而喻,几乎是想堵住沈绪的嘴不让他说话。 沈绪嘴顿了顿:「叫芮青山,芮青山。」 轰的一声,芮毓脑子像炸开一样,不顾场合猛地起身,头一下撞在车顶上,她眸中含泪,一手压在脑袋上,心里沉甸甸的,眸光流转之间露出不同于平日的愚钝。 沈绪听到她倒抽了口气,半立在车厢里,整个人判若被定住了一般,久久回不了神。 马车停在王府门前,因为早早知道有贵客要来,安平王身边的小厮就在门外候着,看着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行近,他忙上前去。 没敢抬头看贵人,小厮就垂着脑袋,一路低着头把人引去了书房。 芮毓走的极慢,像是在欣赏王府的风貌。 安平王府与梁府不同,许是因为安平王从前日子舒坦,因而连府中都修葺的像桃园似的,假山溪流,柳树成荫。 在书房外,赫连慎脚步一顿,连带着跟在他身后的芮毓也是一顿。 沈绪回头看她,上下打量过后还是伸手帮她理了理衣领,才领着她进去。 沈卓北没想到沈绪还会带来个丫头,原倾心政务的脑袋忽的一抬,眼睛直愣愣看着芮毓,芮毓被他瞧的不大好意思,往沈绪身后缩了缩。 沈卓北仔细一瞧,笑着说:「这不是上回梁府门外的丫头?本王就知晓,你二人关系不一般,没想到啊……」 沈卓北八卦的眯起眼睛笑,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朝芮毓招手说:「是哪家姑娘?」 他虽这么问,可心里还是认真寻思了会儿,若是哪个王公大臣的姑娘,这样好的皮相,早在宫中各种宴上就见过了,可他实在没印象。 芮毓同沈卓北对视一眼,抿抿唇,别别扭扭的坐下。 沈绪淡淡扫过她一眼,声色如常,听不出起伏:「她不会说话,皇叔有什么要紧的问我便可。」 沈卓北恍然大悟,点点头,又可惜的摇了摇头,是个哑巴,可惜,可惜了。 沈绪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知道他这个看起来不靠谱的皇叔定是误会了,淡淡道:「方才皇叔问是哪家姑娘,芮家独女,芮毓。」 「嗯……」沈卓北摸着小半搓胡子点点头,半响才拧眉说:「芮家?哪个芮家?」 「八年前,太子太傅,芮家。」 沈卓北一不小心揪下几根胡须,疼的他一个激灵,要是提起太子太傅,那便只有一人了,芮青山。 他神色渐肃,起身朝左下走了两步,立在芮毓面前仔细打量,没想沈绪这小子竟然能找到芮太傅之女,也没想到芮家姑娘是个哑巴。 沈卓北一时无言,若有所思。沈绪今日的目的他领会了,摆了摆手,只说事情交由他手,让沈绪只管放心的走。 沈绪微微颔首,拉起一旁还发着呆的芮毓,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就匆匆上了马车。 沈绪满意的松了松嘴角,皇叔为人通透,倒是个好帮手,不需他多言皇叔就知道他带芮毓来的目的。 说白了,他带芮毓下山就是要给她名正言顺在平城立足的名头。 果然此事过去不久,沈卓北在朝中公然提起修缮荒废的芮府一事,并直言太傅之女如今身在梁府,待芮府修缮好,便立马让她搬进去住。 这本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必非要在朝堂上说。可谁不知太子太傅虽是个闲差不担任要职,可当年芮太傅同太子最为要好,还是纯德皇后为太子择的老师。 而如今太傅逝去,太子势来,他的独女必定受到太子恩惠,来日富贵荣华皆在手,若是嫁到了哪家,那说不准是福气。 只不过人在梁府…… 有好奇的,有别有用心的,各个卯足了劲儿打探芮府,到底是哪个姑娘? 在芮毓身上吃过几次瘪的窦良孝愁眉不展,平城里的官家女子大都多有来往,忽然多出个芮府小姐,她心下也有几分好奇。 不过思来想去,她也去过梁府,怎么就没见到什么…… 窦良孝猛地一怔,抬头不可置信对身边对着账本的林氏道:「母亲,父亲是不是在查芮家那个姑娘?」 林氏叹了声气:「你兄长的腿被人活生生打断,你父亲哪有空管别的,不过这个芮家的姑娘我倒是听人说过几嘴,你有空啊也多走动走动,她可是太子恩师之女,有体面的。」 窦良孝不在意的偏过头,窦扬邵并非和她一母同胞,而是父亲原先的正妻所生,断了腿也是他自个儿在外头招惹的祸事,活该…… 半响,窦良孝喃喃:「落水的那丫头?」 怪不得,怪不得太子那般紧张,还将她安排在一个园子里,窦良孝一口气舒了出来,她还以为是太子的女人。 —— 这几日,来梁府拜访的人是络绎不绝,都说想见见芮小姐,还自称同太傅生前交好,全让梁夫人给打发了。 「一个个,上赶着巴结,我看往后阿毓回了自家府中,也得找几个厉害的妈妈守着门,别什么人都放进来……」 芮毓虽然不知道梁夫人所言为何,也依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她一边听着梁夫人讲话,一边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出府呢? 凝香见芮毓游了神,忙拉了她两下,笑说:「姑娘在想什么,夫人都走了姑娘也不知。」 芮毓偏头一瞧,果然只剩自己和凝香二人在小径上。 回了冬雪园,芮毓没往自己屋里走,反而转了个弯去了沈绪屋里。 庭院里几个季家军在练把式,见了芮毓纷纷停下动作,喊着:「芮姑娘。」 屋里的人被这声惊到,笔墨一个不小心浸透了宣纸。 沈绪放下笔,芮毓正好推门进来。 她倒是十分熟捻,执起刚被放下的笔,在那张作废的宣纸上草草写下两个字:出府。 沈绪从她手中抽回紫毫,眉间因为几日都未休息好而有些疲倦,只说:「这几日外头不太平,若是实在想出去叫上丫鬟陪着,不必通报我。」 又等芮毓看了他半响,沈绪的目光才从那堆信件里移开,他想了会儿,还是起身说:「到门外等我。」 前些日子凝香带她吃遍了平城的大街小巷,芮毓记性好,便将几家味道极好的都记住了。 这家酸鸭汤,尤其的棒,师父都做不出这种滋味儿来。芮毓还没进门便舔了舔嘴角,沈绪劝阻的话到嘴边,见状也只好吞下去。 小店破落,还开在小巷子里,她才来平城短短数日倒是已经熟门熟路了。 看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酸鸭汤上桌,芮毓十分谦让的往对面一推,即便自己已经馋的不行了。 那双媚眼诚诚恳恳的在告诉沈绪,好吃,特别好吃,快吃吧。 沈绪垂眸,这碗因为年份太久色泽暗沉,看上去像是没洗干净似的。 可对着这双殷切的眸子,沈绪到底说不出拒绝的话,一勺子送入嘴中,一口暖汤滑过舌尖,味道倒是鲜美的…… 芮毓笑盈盈的,等来另一碗上桌便埋头吃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好吃的,都是好吃的。芮毓自知沈绪待自己好,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他差人送来,便也想将好吃的分他一份。 师父说过,知恩图报,她才不是忘恩的人。 沈绪放下汤匙,问她:「好喝吗?」 那是自然,芮毓点点头。 他沉吟片刻,眸中染上些许笑意:「那谁付钱呢?」 芮毓原本转的灵活的眼珠子攸的一愣,为难的摸了摸随身布囊,再垂头看这碗酸鸭汤里肥肥嫩嫩的鸭翅,那现在是吃还是不吃…… 芮府正在大肆动工,平城无人不知安平王如今是大操大办迎接芮家独女回府。 而那芮家独女,又成了梁家义女,身份一下上了几个档次,惹的平城一些世家小姐也想来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听说,那容貌是万里挑一的,要比才女徐明珠还要好看。 同时听到消息的,除了这些官家,还有平城首富杨家。 八年前最为轰动的消息无非就是芮家夫人姚氏在芮老爷死后没多久,尸身还没凉透就嫁给了首富杨家,那杨柏也是个死了正室,还留有一女的人。 八年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又被翻出来说了一遍。 姚氏今日同几位商贾太太出去摸牌喝茶,被明里暗里这么说了一通,她起初还不知缘由,待让丫鬟打探一番后,险些没站住脚。 她屏住呼吸:「你说谁,芮家小姐?哪个芮家?」 丫鬟为难,低下头没敢再说。 杨窕一身粉衣走过来,冷笑一声:「自然是夫人的夫家,芮家啊,怎么,你为嫁我父亲连亲生女儿都没敢要,这会儿她回来了,你不去看看?」 姚氏面色煞白,被丫鬟搀扶着回了房,可她也坐不住,思来想去还是换了身衣物又戴了几只贵重的簪子这才出门。 丫鬟看她着急也不由着急起来:「夫人这样去梁府,恐怕梁府不会理咱们……」 她们虽是平城首富,但到底不过一个商人之家,与这些个官家人家比还是上不了台面,何况是梁府呢。 姚氏已经顾不得脸面,只想赶紧见到芮毓,到了梁府敲门拜见,帖子还没递进去,正逢梁夫人要出门。 姚氏定了定神,恭恭敬敬道:「梁夫人。」 原本芮家同梁家交好,芮太傅逝世前梁夫人也没少和姚氏一起吃茶点,只是八年未见,姚氏身上全然没了那种大家风范,反而添了些小气,梁夫人一下没认出来。 待认出来人后,她面色一沉:「关门!」 那红棕大门硬生生在姚氏面前砰的一声关上,姚氏心头被吓的一跳,恍然醒悟。 喃喃道:「怪我,怪我,当初不该留她在府中……」 姚氏正打算走时,听到门那头梁夫人在说:「是要出门?」 但并未听到有人回话。 不知是不是太敏感,姚氏定住了脚,就觉得来的人说不准是芮毓,她便立在门外,巴巴的看着那扇门。 梁夫人给凝香使了个颜色,凝香虽不知出了何事,还是下意识劝芮毓:「今儿个天也不好,说不准会下雨,姑娘想出府玩不如等明日?」 芮毓难得倔强的摇了摇头,不行的,要今天。 凝香更为难了,看了眼梁夫人摇了摇头。 姚氏等了许久,明明听到门那头有人在讲话,却迟迟不出来,她赶忙上前拍了拍门:「梁夫人,梁夫人。」 丫鬟拦着她:「夫人,咱们下回再来吧……」 看着偌大的梁府,她怕万一得罪了人可怎么是好。 芮毓听到声音抬头瞧着门,抬脚就要走过去。梁夫人拦住她,可再一想门外那个人毕竟是她生母,难不成以后都不见了,便只好由着她把门打开。 姚氏一下扑进了梁府,脚下打滑差点撞了芮毓,还好凝香手快拉了她一把。 只见姚氏眼带泪光,看着芮毓泣不成声,如演一出哑剧一般。 芮毓疑惑的抬了抬眼睛,不知这人是谁,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姚氏发觉芮毓没认出她,不由一顿,小声抽噎道:「阿毓,我的阿毓……」 姚氏双手伸过来想抱她,终究没敢。 芮毓呆立在那儿,站了许久,也听面前的妇人哭了许久,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来。 凝香面带惊慌:「姑娘脸色怎么白了,姑娘哪里不舒服?」 芮毓嘤了一声,肩膀竟微微抖了两下,与姚氏面面相望,几行眼泪落了下来。 凝香目瞪口呆的,弱弱喊了句:「姑娘?」 姚氏伸手想拉芮毓的手,被芮毓偏身躲了过去,她甚至还退了小半步,像面前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若仔细看,芮毓那张被夸的万里挑一的脸实则像极了姚氏,想当年姚氏也是名动平城的美人,否则杨柏也不会娶这样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 只是这张脸芮毓怕极了,缩着身子扑进凝香怀里,凝香只好拍着她的背,一边着急的请梁夫人指示,一边哄道:「姑娘不怕,姑娘不怕。」 芮毓脚步彷徨,原本要出门的心思已经全然没有了,匆匆就往冬雪园走,一路遇到赫北杨威等人,在众人诧异之下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甚至都没让凝香进来。 凝香在外面急的跳脚:「姑娘,姑娘?」 秋水正从偏房悠哉悠哉走过来,稀罕道:「谁惹姑娘生气了?还头一次见姑娘发这么大脾气。」 凝香心烦意乱道:「姑娘没生气,哭了。」 秋水惊诧的挑了挑眉,又兀自离去打探消息了。 赫北偷听了一耳朵打算去沈绪屋中,安平王还在同他议事,赫北也不好打断,在门外站了会儿,直到安平王大腿一拍,这才算完了。 沈卓北笑眯眯的离去,走前还不忘说:「说好了,再替你监国一阵子,你小子可别在外头呆久了不愿回宫了。」 沈绪客气的弯了弯嘴角:「皇叔说笑。」 终于等到安平王走,赫北一扭头就对还站在长廊下的人说:「殿下,我听凝香姑娘说,芮姑娘好像哭了,啧,也不知道是谁、」 沈绪目光幽幽看过来,赫北立马噤了声,抱着腰间的大刀跑了。 沈绪过来的时候,凝香还蹲在门前,有气无力的拍着门,嗓子都喊哑了:「厨房做了新点心,姑娘要不要吃一些?」 里头还是没动静。 忽然身边一片阴影落下,凝香扭头望一眼,惊到跳起来,还没来得及说清事情原委沈绪就已经推门进去了。 他先是在门前停了一瞬,环顾四周竟然没见有人,直至穿过屏风,才看到芮毓竟然缩在梳妆台的角落里睡着了。 眼下甚至还是湿润的。 沈绪才刚伸手想碰一下他,指尖堪堪划过脸颊,芮毓嘤的一声吓醒,一双美目直溜溜的看向来人,像只在山中走失的狐狸。 狐狸找到了养她的主人,便一下子扑上去,缠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芮毓把头埋在沈绪颈间,两手圈在他脖子上,身子还微微发抖,看起来惨兮兮的。 沈绪只微微一怔,顺势拦腰抱起芮毓走向屏风另一端的床榻,还没放下她芮毓就已经不肯撒手了,脸颊贴在沈绪脖子上,偶尔蹭一蹭,鼻尖还会触到他,痒痒的。 第二十九章 他转了个身,自己坐在床榻上,把芮毓放在腿上,两人的姿势有多出格他也并未多想,只是凝香在门外看的心下一个咯噔,忙自觉的把门关上。 「见了谁?」沈绪低头问。 芮毓睫毛抖了抖,眼神溜到他脸上,这会儿居然还能分出神看一眼沈绪的脸,她抽了抽鼻子,好看,长的好看。 注意到了她分神,沈绪眉目一挑,下意识放缓了声音:「看什么?」 芮毓像被抓到了把柄,忙又低下头,揪着他的衣领的手也微微一紧,方才的不愉快仿佛一扫而光。 这会儿凝香刚从外院接了个东西,试探的敲了下门:「姑娘?周黎坊送来东西,说是姑娘的。」 芮毓磨磨蹭蹭从沈绪怀中跳下来,自己擦了眼角的泪才去开门。 沈绪怀中一空,刚才那点温柔也随之消失。 从凝香那接过匣子,芮毓耷拉的嘴角这才微微一扬。 凝香看她的表情也不由松了一口气,笑说:「原来今日姑娘急着出门是要去周黎坊取东西?送东西的人说不见姑娘,这才送来的。」 凝香也好奇,芮姑娘到底在周黎坊定了什么东西,还神秘兮兮的。 芮毓眉眼一弯,转身就把这个匣子塞给了沈绪,然后一脸期望的看着他。 沈绪心中微微讶异,在芮毓的注目之下开了匣子,里头竟是一个琉璃制的小瓶子,瓶身雕着兔子…… 里头有几枚药丸,这肯定不是周黎坊的,是芮毓的。 接着,芮毓手中多了一封信,与这瓶药一起塞进了沈绪手中。 蓦地,沈绪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右眼皮跳了跳,大手轻缓揭开信,没想这封信却只有几个字: 我要回去了,你知道往哪里走吗? 芮毓估摸着时间沈绪应该看完了,抬头询问的看他,到底往哪里走? 沈绪把药瓶握在手心揉了揉,复又问:「想走了,所以这是给我的临别礼?」 芮毓抿着嘴点头,示意他将信翻个面儿。 那后头正端庄的躺着两个字:补药,好用。 沈绪一下被气笑了,把信揉成团丢到桌上:「瓶子是在周黎坊定的,给钱了吗?」 芮毓一愣,像是忘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但李老板也没向她要钱啊…… 凝香在一旁想开口来着,李老板知道芮毓的身份,自然不会向她要钱,方才小厮送来东西时就已经去账房结了银子了。 不过凝香知道这时候不便多言,老老实实低头站在一旁。 见芮毓艰难的摇摇头,沈绪不紧不慢道:「想要回山上去,路上的盘缠怎么办,你身上有银子?」 芮毓再次为难的摇摇头。 沈绪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先暂时打消她的念头:「那就等赚够了银子再回去,或者你想在路上饿死?」 芮毓惊恐,肚子适时的发出一阵声音…… 沈绪兀自松了口气:「准备午膳。」 凝香如临大赦慌忙退下,总觉得那二人一同站在那儿,显得她十分多余…… 芮毓恍恍惚惚的扭头看向门外,去哪里赚银子? 窦扬邵断腿已经有一阵子了,禁军指挥使的活总归是干不了,窦左相想来想去,还是把这调令交给了沈昊,意料之中。 沈昊生母华妃也是他的女儿,毕竟带着一层关系,交给他总比交给旁人好。 窦左相是这样想的。 沈昊手中掂量着这块调令,眸中闪过一丝万幸。他的三皇兄还真是又快又狠,窦扬邵的一条腿在他看来也不过只是一条腿罢了。 他忽然松了口气,若当初站的是康廉王二皇兄,恐怕今日断胳膊断腿的人是他吧? 在沈绪回宫,拿下大权之前,沈昊也得了监国安平王的命令担任指挥使一职。 说是担任,其实也不过是打探内部消息,替他的太子哥哥除掉窦家的人罢了。 这一件事有了着落,沈绪心中的大石头也轻了些,总算分了些心思在芮毓这儿。 同梁安商量政事时,梁安忽然提到:「阿毓也到了议亲的年龄,她如今既是太傅之女,也是梁府义女,身份尊贵,何况还有殿下您庇佑,找门好亲事不难。」 沈绪眉间攸的一蹙,把玩扳指的手也忽的一停,淡淡道:「是梁夫人的意思?」 梁安一朝重臣,自家后院都交给了夫人把持,又哪里会贴心到忧心芮毓的亲事。 梁安只是笑笑:「是内人的意思,女孩子家,过了议亲的年龄,将来怕是不好找夫家,何况若是成了亲,她也能踏踏实实住在平城。」 最后一句倒是戳中了沈绪的心思,他垂眸一琢磨,虽然还是觉得芮毓不必这么快议亲,但还是微微颔首:「也好。」 梁夫人得了准话,一大早便操持起了这事儿。本来前一阵子就不少官媒私媒来打探过,她怕沈绪看重芮毓不肯早早将她嫁出去便没答应,这会儿又差人叫了几家媒婆过来。 冬莱替梁夫人把男子画像一一展开,笑说:「夫人这般,倒像是替公主择婿。」 梁夫人全然不在意,反而觉得理所应当:「阿毓是太子恩师之女,太子看重她,其身份堪比公主,成亲这样的大事自然不能随便敷衍。」 冬莱点点头,方才说:「奴婢瞧芮姑娘从前未受礼仪之教,若是准备议亲,还是要学些规矩才是,以免被一些没的些身份的人嚼舌根。」 梁夫人手中动作一顿,想到芮毓一点不懂男女大防,同太子太过亲密,不由忧心,太子是疼她才容她放肆,可若放在外头,那是断断不行的。 思此,梁夫人觉得不行,规矩是要学。就算她身份再尊贵,以后嫁到婆家没了规矩,还不被人欺负死。 这日,芮毓被请到正院,被梁夫人语重心长教育了一番。 最后时梁夫人才问:「阿毓可明白?」 芮毓神思恍惚,半知半解,但对着梁夫人期待的眼神,她不由点点头,明白吧。 说是,要成亲。 还说,成亲之前不可以和男人走太近。 芮毓漂亮的眉头微微蹙了蹙,像遇到了什么难的不得了的事儿,梁夫人说,尤其是太子。 梁夫人还说,否则要嫁不出去的。 芮毓眉头蹙的更紧了,师父说嫁人才会有人陪她玩,她不能嫁不出去的。 回去的路上经过沈绪的寝屋,凝香脚步停住:「姑娘可要同殿下说几句话,殿下公事忙,近日姑娘好像也许久未见殿下了。」 芮毓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那扇门,里头隐隐透着些暖黄的烛光,只听她慢慢舒出一口气,摇摇头,直接回了屋。 一来二去,再加之梁夫人这几日要带芮毓去那些夫人小姐到茶会上见见世面,她便有很长时间没见过沈绪了。 平日里夫人小姐们的茶会,也不过就是一群身份体面的人聚在一块,互相打听打听消息,最要紧的,还是谁家姑娘过了笈礼,谁家公子要议亲了。 这种差事,一般由那户部侍郎夫人陆氏来保持,她最会办这种热闹事。 只是今日茶会人来的最多,都听说梁夫人要带芮姑娘来,各个都巴不得上来瞧一眼。 连平日最不爱过来凑热闹的徐明珠、窦良孝都来了。 夫人们在一块寒暄,小姐们在一块寒暄,倒显得芮毓格格不入。 第三十章 徐明珠倒是熟络,直接将手搭在芮毓腕上,亲昵道:「好久不见芮妹妹,甚是想念。」 芮毓看到徐明珠,好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谁,朝她点了点头。 有人在一旁说笑:「徐姐姐认识芮姑娘?那正好,那头在吟诗作赋,不如梁家妹妹也一同去瞧瞧?」 梁夫人正是想让她融入这些贵家小姐中,便也由着她们将芮毓半拉半推到园子的另一处。 姑娘们最爱比才华,各个都觉得自个儿的诗词做的最好,争的面红耳赤的,芮毓一来,气氛蓦地一滞。 半响才有人悄悄说:「是梁家那个芮姑娘吧,长的可真好看,你说这是话本里走出的神仙吧?」 窦良孝平日最会拿捏矜持,今日出乎意料的和善:「许久不见芮妹妹,上回来去匆匆,忘了替我家庶妹向妹妹道歉。」 正好窦良俏迎面走来,窦良孝直言道:「我家庶妹在周黎坊伤了芮妹妹,还请妹妹莫怪。」 窦良俏红了脸,生生停在半路上,悄悄瞪了芮毓一眼扭头就走。 她哪里知道梁相的私生女摇生一变成了芮太傅独女,还是太子殿下亲自带回平城的。 不过说白了,太子太傅是个闲职,若不是太子敬重他,他算个什么东西! 窦良俏都明白的道理,众人自然也都知道。 有个蓝衣女子打量芮毓许久,好看是好看,可是太过美貌是会令人生妒的,那不就是狐狸精的长相么。 她撇嘴一笑:「听说芮家妹妹不会说话,可当真?」 芮毓眸子一暗,惶恐不安。 那问话的是高大人家的五小姐,平时骄纵惯了,说话没个遮拦。 她嘟着嘴道:「再漂亮,不会说话有什么用,无趣。」 窦良孝暗里笑了笑,这个王小姐说话还真是随心所欲,不过说的也没错。再漂亮,身份再尊贵,将来嫁了人家被欺负了也说不清的。 芮毓紧紧揪住裙摆,任由别人打量她。 坐在另一头女子一笑,忙打趣的替芮毓解了围:「两枚荷包,你们瞧着哪个好看?」 女子说着拿出了两枚荷包,一枚绣着荷花,一枚绣着飞鸟。 这话头一开就有人接下去,忙笑说:「顾大小姐刚刚定亲,就准备给准新郎官绣荷包啦?」 顾盼是是平城顾家的小姐,也是豪门显贵,前些日子刚刚定下亲事,夫家还是有爵位在身的。 她如今整个人容光焕发,抿嘴笑说:「这有什么藏着掖着的,自古男女相赠荷包本就是情谊,几位妹妹们可别说没偷偷给哪个男子塞过荷包?」 众人羞红了脸,这个顾盼也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几人说笑后接二连三的散去,就连徐明珠都失了兴致,同芮毓说了声便走了。 芮毓还端端坐着,顾盼见没人才同她说:「那些人就是嘴里没个把门,其实没什么坏心眼,你不必同她们一般见识。」 芮毓只扭头一瞧就看到桌上两枚荷包,一下走了神。 这个,是要送给喜欢的人吗? 顾盼见此干脆凑近了说:「我听说梁夫人正在替你议亲,都看过好几家的公子了,芮妹妹可有喜欢的?」 芮毓闻言,还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然后轻轻一笑,抿着嘴颔首应她。 顾盼被这么一笑闪了眼,一时出了神,半天才说:「怪不得王家妹妹挤兑你,你这副好皮囊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就算没有梁家,平城哪个男子看了不想娶你。」 见芮毓神色疑惑的仰头看她,顾盼才又绕回刚刚那个话题:「若是有中意的男子,不如先送个荷包聊表心意?若是他也喜欢你,那自然会收下的。」 顾盼又笑说:「若是不会绣荷包,外头买一个就是,反正这些男人也看不出来。」 当晚,芮毓桌前摆着七八枚荷包。她用食指戳戳这个又戳戳那个,总算挑选好,才起身出去。 她原是要去敲沈绪的房门的,不过又想到梁夫人说的,脚步堪堪在半路上打了个转,绕到窗外。 夏夜闷热,窗子未关严实。芮毓只轻轻一推,里头的烛光尽数散了出来。 听到动静,沈绪攸的抬眸,就看到窗外站着个小姑娘,扒着窗户探头往里面看。 他蹙眉,放下折子走过去:「怎么不进来?」 话毕,一枚荷包挡在他眼前。 沈绪伸手接过,捏了捏这枚崭新的荷包,原本想问她茶会好不好玩的话也一并咽了下去,道:「可知送荷包的含义?」 芮毓想当然的点点头,她知道呀,顾盼姐姐说,要送给喜欢的人呢。 沈绪敛眸轻笑,果然不知道。 他手中动作紧了紧,将荷包收下。 原定明日便是回宫的日子,他还想不必告知她,免得她伤心。 不过不知怎的,沈绪心中莫名烦躁。他刚把她带回来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赖着他的丫头,不过一段日子,平城的大街小巷走的比他还熟。 他弯了弯嘴角,还是要叫她难受难受才好,不然几日后岂不是要将他忘了? 沈绪从腰间解下个玉坠子:「戴在身上,不许丢。」 说着他还不放心,将那玉坠子拆了下来,穿了根黑线戴在芮毓脖子上。 隔着一扇窗沈绪满意的笑笑,这样才好,最好她一低头就能看到。 最终,皇位之争还是落幕,胜者已然端坐在东宫,而败者闭门不出,沈廉心中有恨,凭什么都是嫡皇子,他沈绪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宁圣宫这几日也是没动静,就连太子回宫这样的大事,皇后都没亲自迎接。原本以为会死的人,不仅回了平城,还安然无恙回到宫中,过不了多久就要举行登基大典,窦氏还没从中回过神来。 沈卓北仍然监国,待沈绪登基后再将国政名正言顺归还他。说是如此,可其实奏折现在已多数都送去了东宫。 朝中还有不死心的人想扶持康廉王上位,借着太子没有玉玺的由头,想要暂缓登基大典。 谁知东宫那里不仅拿出了玉玺,还拿出了太沃帝临死前亲自下的诏书,打的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康廉府中,沈廉扶在桌前,脸色深沉,双拳紧握。 他忽的一笑,原来他一早就输了!他这个三皇帝可真是算计的刚刚好,从父皇驾崩那日起,便都是他布的局。 沈廉自以为掌控局势的是自己,其实他也不过只是沈绪手中一枚棋子! 好,好啊!这一回,算他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 朝中局势明朗,梁安这几日也舒畅的不得了。 梁夫人却愁白了头发,平城有身份的人家,她左看右看,就是没有合适的芮毓的。 这几日她托陆氏寻个由头设宴,好亲自瞧瞧那些公子哥的资质,也让芮毓瞧一瞧,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可冬雪园那儿,自从太子回宫后,凝香差人回话总说姑娘没胃口,成日都打不起精神。 梁夫人倒也是贴心的人,理解她一时不适应,这几日便也没催促议亲一事。 冬莱看梁夫人又在叹气,低眉奉上一盏茶,站到她身后替她摇着蒲扇,犹豫道:「夫人,明日公子不是就要回府了?」 梁夫人扬眉,当即匆匆起身,这两日忙着替芮毓议亲的事,竟把儿子回府给忘了,赶忙让厨房准备好明日的酒菜。 第三十一章 梁锲办公差走了近一月未着家,梁夫人心里也气,一个户部司务,区区从九品的职务竟要做这么多闲差。 相爷也真是,半点不替儿子筹谋,由着他在官场单打独斗的。 冬莱摇头笑,扶着梁夫人坐下才说:「夫人,奴婢是想着,公子也早到了成婚的年龄,既然夫人疼芮姑娘,怕她在婆家受委屈,那不如……」 梁夫人一怔,半响才回过神来,笑的合不拢嘴,是了是了,她竟忘了自家儿子,梁锲那品性她这个做娘的最清楚,配芮毓,那是最好的! 梁锲要回府的那日,梁夫人亲自到门外去接的,府中一下热闹起来。 凝香凝眉走到廊下,朝出神的秋水道:「快去给姑娘梳个发髻,夫人在正院设宴为公子接风洗尘,特地要姑娘也过去呢。」 秋水不耐烦的瞥了眼:「知道了。」 自从沈绪回宫,秋水在梁府便孤立无援。 既然殿下没有要带她回宫的意思,便是要她好好伺候芮姑娘了。她现在在府中身份尴尬,若不攀着芮毓,恐怕就真的没有再见殿下的机会。 秋水咬咬牙,不愿意也得愿意。 秋水眼尖,一下看到芮毓颈间的玉坠子,她从铜镜中看了眼芮毓,假装不经意问:「姑娘的玉坠子看着眼熟,是殿下赠给姑娘的?」 乍一听到殿下二字,芮毓回过神慢半拍的点点头。 秋水缓缓抽了口气,这坠子她虽不知道是什么贵重的物品,但殿下这些年一直戴着,从未离过身,没想到竟然转手送了芮姑娘。 凝香和几个丫头又给芮毓配了首饰和衣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这才往正院去。 尽管伺候芮毓有一段日子,可每每瞧她这等姿色,都忍不住唏嘘,真真是仙女下凡了。 芮毓五官生的小巧精致,肤色又白,随便描个妆都好看的不得了,像画中走出来的似的。 迎面走来的梁锲一顿,目光先是停在了芮毓耳下的一双樱桃耳饰,明晃晃的亮眼。 再一瞧女子的容貌,竟比那红色还要亮眼。 凝香先看到的梁锲,朝他福了一礼:「公子安好,这位是芮姑娘,夫人认的义女。」 说起来,他们如今也是义兄义妹了。 芮毓仰起头打量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上下打转,这个人长的真好看,就是比沈绪差一点。 二人在这拐角僵着,还是梁锲先出声说:「那我便称呼义妹了,母亲还在堂前等着,义妹先请。」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芮毓也不扭捏,抬脚就走过去,先他一步进了院。 梁夫人看到俩人一道来,越看越喜欢。 饭桌上还朝梁安挤眉弄眼,梁安无奈,不得已还是说了句:「你刚回来,户部那里不急着回去,陪阿毓玩两天。」 梁安向来是不跟儿子家长里短的人,难得有事吩咐他,梁锲自然是应下,又在梁夫人的嘱咐下给芮毓夹了几道菜。 冬莱从门外进来,喜气洋洋的:「公子可是挑了好日子回府,今儿个是七夕呢。」 梁夫人筷子一拍:「那正好,阿毓想必还没见过平城的热闹,锲儿今儿个晚上陪你出门走走,可好?」 梁夫人问的是芮毓。 梁锲不是傻子,他母亲这么急把他这个刚见一面的义妹往他身上推,意欲何为显而易见。 梁锲心中虽然有点不适,但看到芮毓轻轻点了头,还朝他笑了笑,心里的那点不适烟消云散。 梁锲知道芮毓不会说话,同她说话时大多是问是或不是,要或不要的问题。 虽然她和芮毓是义兄妹,但到底没有血缘关系,孤男寡女在这个特殊的晚上出去,难免落人口实。 梁锲想想,还是问她:「要不要带丫鬟?」 芮毓勾了勾凝香的手,凝香笑着应:「奴婢在后头跟着姑娘。」 梁锲点头,松了口气。 七夕这天,平城的姑娘个个都卯足了精神劲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恨不能让所有男子都瞧一瞧自己的姿色。 而芮毓,轻轻松松赢得了这街边男子的注目。 街边人多,又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梁锲一边走一边还分神担心她,这么一眼差点没回过神。 真的太漂亮了,现在这个时辰灯火通明,那烛光打在她脸上,像镀了一层柔光,跟仙女儿似的。 梁锲不近女色,也难免看呆了。 凝香之前伺候梁夫人,胆子也大,直言打趣说:「公子,看路啊,小心摔着。」 梁锲匆匆撇过头,耳根红了大半。 他一扭头,好像不小心对上了谁的视线,可等他再仔细找那处又根本没人。梁锲摇摇头,哪有人跟着。 芮毓走着走着在城河停下,那儿有一群姑娘蹲在河边放花灯。芮毓扬着嘴角笑着,满脸的好奇不言而喻。 花里还可以放蜡烛吗? 梁锲憋着一口气,有些紧张问:「若是喜欢,就买一盏吧?」 芮毓连点了两下头,喜欢,喜欢的。 三人到街边选了盏红莲灯,芮毓拿到手才发现原来这花是假的。 她小心翼翼下了台阶来到河边,刚蹲下身子就听到有人喊:「芮姑娘也来放花灯?」 那人刚说完又看到紧跟着下来的梁锲,打量了好一会儿,惊讶道:「梁公子?梁公子陪芮姑娘出来玩的?」 这人是永巷温家的嫡三小姐,平日里也是很能嚼舌根,若是让她误会了,保准明日芮毓的清白就没有了。 梁锲一脸平静,好像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一样:「我陪义妹出来走走。」 温三小姐没说话,只是笑了笑。那日她也在茶会上见过这芮姑娘一眼,惊为天人呢,这姿色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谁能比得上的。 现在再瞧,还是好看,不由打趣说:「梁夫人四处替芮家妹妹择婿,这大晚上的,梁公子可要看好了。」 她说话的这会儿功夫,芮毓已经点了灯,一脸惊喜的看着自己的那盏花灯随着河流漂远了。 她欣喜的拍了拍凝香,指着那盏灯让她瞧。 可没一会儿,那花灯在河里同另一盏的撞上了,两盏花灯都没撞翻,灯都灭了。随之暗下来的,还有芮毓的眸子。 只听她失望的叹了口气。 温三小姐小声道:「是窦良俏,可有好戏看了。」 果然,没一会儿人群中就听见一声怒喝,窦良俏还不知道撞翻她花灯的人是谁,起身气道:「那盏花灯是谁的?」 温三小姐看热闹不嫌事大,给她指了路:「这儿呢,是芮姑娘的。」 窦良俏一听这三个字,脸色一顿,像吃了苍蝇一样,刚刚都冲到喉咙的怒气哽在喉咙里,憋的一张脸五颜六色的。 尤其在她还看到梁锲的时候,就更难堪了。 一群人都围着看热闹,听说之前伤了芮姑娘的就是这窦三姑娘。 这两人可是有什么过节? 芮毓看花灯也灭了,窦良俏站起来看她半天又不说话,她觉得没劲儿,拍了拍裙摆就要走。 呵,在旁人看来这是直接无视了窦良俏。 窦良俏听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叫住芮毓:「你、你还要花灯吗?」 她身边的丫鬟倒是带了好几盏,如果芮毓想要,给她一盏也不是不可以…… 芮毓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到城河几乎都被花灯放满,没有空的地方了。 第三十二章 她摇摇头,还是走了。 温三小姐噗嗤一声笑出来,窦良俏这是脸伸过去让人打。 这个芮姑娘,还挺有脾气的。 梁锲也以为芮毓不尽兴,看她一脸神色淡淡,便说:「再等一会儿有人放爆竹烟火,你若是想看我们去酒家先坐一坐?」 芮毓眼珠转了转,烟火是什么? 她一脸不解的咬着唇点点头,上了酒家二楼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女子,经过芮毓和梁锲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擦肩而过后,女子身边的好友拉着她低语:「刚刚那个是右相家的公子梁锲,一表人才啊。」 杨窕沉吟,她当然知道,梁锲,多好的人啊。可惜不是她一个商户女子能结交的。 杨窕偏头看了眼梁锲身边那抹身影:「他身旁的人……」 「梁府义女吧,满平城谁不知道她。」 杨窕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二楼西厢,一道目光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到一男一女并肩走到窗前的桌前坐下,男子说了什么,女子抿着嘴笑了起来。 沈绪握了握拳头,可真是小白眼狼,才几天就把他忘了。 他神色幽幽:「去把人带过来。」 赫北亮出宫牌的时候梁锲大惊,由着芮毓被带走。他抬头透过窗子,对上对面一道紧绷的视线。 那双眸子像从冰窖里出来的似的,梁锲蓦地身后一凉,抿着唇朝那处鞠了一躬,再抬头时,那窗子已经关的严丝无缝。 而刚刚被赫北哄走的芮毓是高兴的,她看到赫北时眼睛一亮,就知道沈绪来了。 才刚刚进了那间包间,芮毓脚下还没站稳,外头突然一声轰鸣,天上炸开了五颜六色的花,把芮毓的注意力一下引了过去。 她伸手把窗子推开,露出一整片天来。 忽然,有人踱步到她身边,敛着眸子淡淡道:「好看吗?」 芮毓抬着脖子,笑盈盈的点这头,好看到都没分神去看一眼身边人。 沈绪瞥了她一眼,幽幽说:「好玩吗?」 芮毓这才扭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有哪里不一样了? 唔,头发束的更紧实了一些,那发冠上镶着个银宝石,富贵的很。 芮毓点点头,正想伸手扯一扯他的袖子让他看外头的烟火,就又被面前人问了句:「梁锲,很熟吗?」 芮毓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梁锲是谁? 沈绪忽的眉头舒展,很好。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窗外示意她:「再不看没了。」 芮毓猛地扭回头,趴在窗栏上,那五颜六色的真漂亮。 没一会儿那烟火就越来越小,颜色越来越淡,直至连爆炸声都没了,芮毓才失落的叹了口气。 沈绪招了招手,芮毓便从窗边蹦到了桌边,舔了一口他刚倒的清酒,被那味道刺激的鼻尖一皱。 沈绪无心一桌饭菜,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她吃的倒是高兴。 银筷啪嗒一声被放下,沈绪凝声问:「梁夫人在给你议亲,有没有看上的?」 芮毓想了想,梁夫人近日莫名其妙塞给她好多画像呢。里头倒是有长的漂亮的,可是…… 她偷偷看了眼沈绪,都不如他好看呢,他最好看。 于是芮毓点点头,有的,有的。 沈绪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谁?」 小姑娘垂下头,好像还害羞了,抿了抿嘴戳着盘子里的萝卜,再不肯透露半分。 那日晚上,沈绪匆匆回宫,还是梁锲带芮毓一道回府,不知道这中间插曲的人还以为俩人玩了一晚上。 尤其是梁夫人,高兴得很。 梁锲苦笑一下,没和母亲说这事。不过太子专门出宫就为了和芮毓吃顿饭? 梁锲撇头看了眼芮毓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心中隐隐出现一个想法,状若无意问梁夫人:「听说义妹是太子带来的?」 梁夫人笑了两声:「你也知道啊。太子敬重恩师,自然善待阿毓,你别看阿毓是个哑巴,但就是个哑巴,若是有了未来皇帝的庇佑,也是平城所有女子不可比的,你要是能娶了她,我们梁府就与太子更亲近一分了。」 梁夫人说的直白,就怕梁锲这个傻小子不懂。 梁锲顿了顿:「只是因为太傅,太子才待义妹这样好?」 梁夫人没听出儿子的话外之意,还点头应:「自然的,你是不知道太子有多敬重他那个老师。」 —— 自从那次见过沈绪后,芮毓的心情就转晴了。 用过午膳就要凝香陪她去外头转转,秋水这段日子也颇是乖顺,不仅对芮毓尽心尽力,也不和凝香吵了。 听说芮毓要出府,她比凝香还积极。 园子里扫地的绿衣丫头动了动耳尖,听到姑娘打算出府,匆匆扔了扫帚绕到后门。 不远处有个茶铺,绿衣丫头过去给喝茶的人送了消息,然后得了几个碎银子。 不多时,杨窕停在周黎坊门外,眯着眼往里头瞧了瞧:「她真在里面?」 丫鬟回她:「奴婢派人一直盯在芮府门外,一路跟到这儿的。」 杨窕点点头,这才迈着细腿过去。 芮毓来周黎坊不看首饰不看料子,就趴在那桌前逗这绿毛鸟,一逗就逗了大半时辰。 凝香和秋水不敢催,索性二人在周黎坊饱了眼福,细细看过柜中的首饰,都是买不起的。 李老板对这个芮姑娘不陌生,她不买东西光看鸟李老板也乐的高兴,毕竟是老顾客。 他胡子一撇就看到门外进来两个人,客气的话还没说出,在嘴里打了个转咽了下去,笑眯眯道:「哟,哪阵风把杨小姐吹来了?」 杨窕好说歹说也是平城首富家的嫡女,她爹就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平日宠的恨不能天上星星都给她摘下来,杨窕兜里有的是钱,周黎坊这样的名店,她都不知道来多少回了。 她走进店里,李老板就来招呼她,还把新上的首饰拿出来给她瞧。不过杨窕显然心不在此,目光时不时落在那处看鸟的人身上。 李老板若有所思,这个杨窕的继母是当初芮府的夫人,芮姑娘生母,这二人说到底还有些渊源,只是不知道是好的还是坏的。 杨窕随口搭了句:「这鸟不错。」 李老板心领神会,忙说:「杨小姐喜欢,就去逗逗?我这鸟最不怕生。」 杨窕看李老板上道,心情大好,丢下一盒子首饰就往那鸟笼边走,她走的越近,凝香眉头蹙的越紧。 这个人她认识,商户杨家小姐。 芮毓看身边多了个人,她拿玉米粒喂了几口鸟,芮毓心想自己也玩够了让给她好了,打了个呵欠就想走。 这几日精神头足,忽然一下竟困了。 杨窕怎么能就这样让她走,忙叫住她说:「我是不是打扰姑了?凡事讲究先来后到,姑娘接着玩儿便是。」 芮毓困倦的摇摇头,又听杨窕说:「姑娘身上有股好闻的药香味儿。」 说着杨窕走近闻了闻,才说:「是当归,黄芪,还有金钱草?还有些别的药味儿混在一起,实在闻不出了。」 芮毓扬了扬眉,重重点头。 凝香不大喜欢杨窕,冷冷道:「我们姑娘方才去过药房,身上染了药味儿不奇怪。」 第三十三章 凝香没说的是,芮毓去药房抓了几副药说是要送给殿下的,这药凝香还收着呢,也不知道怎么才能送进宫。 何况药这种东西,不好送吧。 杨窕笑,夸道:「旁人身上染了药味儿总是难闻的,没想到姑娘这味道却是好闻。对了,方才便想问,姑娘头上这簪子可有出处?实在好看的紧。」 芮毓闻言碰了碰发髻,她说这个吗?这支簪子上缠着金丝,还刻有花纹,镶着红玛瑙,是好看的。 她抿嘴想着,唔,是他送的。 杨窕知道芮毓不会说话,也不急,又款款说着:「看姑娘穿着想必不缺首饰,但方才我扰了姑娘雅兴,不如姑娘挑两支簪子,算是我的赔礼了。」 这回不等凝香驳她,秋水就先坐不住了:「这位小姐都说我们姑娘不缺首饰,哪里要你的赔礼。」 凝香面色一滞,幸好这时候她的丫鬟来了,提着一笼兔子气喘吁吁的:「小姐,小姐要的兔子。」 芮毓直勾勾望着笼子里的白兔,全身的毛白白净净的,比山里的脏兔子好看的多。 杨窕撇见芮毓的眼神,抿着嘴笑:「要是姑娘喜欢,那就送给姑娘当赔礼,两位姐姐该不会再反对了吧?」 秋水被杨窕噎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哪有这么巧啊,这人是奔着姑娘来的吧!故意拿兔子吸引姑娘注意,倒是对她很了解似的。 芮毓接了笼子后扭头就去拿凝香的钱袋,随意拿了两个银子就塞给杨窕,这才抱着笼子走。 凝香落后几步,斜眼说:「这兔子算我们姑娘买的。」 待人走远,丫鬟才气道:「她们说买就买了?奴婢跑了老远才找到这么一只。」 杨窕烦躁的把银子丢给丫鬟,原本是要送的,她们这一给钱她就半分人情都讨不到了! 宫里,东宫正殿外,赵权徘徊不定,仔仔细细竖起耳朵听也没听到半点声响。 他凑到赫北边上:「你说陈尚书脑袋还保不保得住?」 赫北扭头瞥了一眼紧闭的门,估摸着道:「他们礼部藏着一件龙袍,虽说是半成品,但到底是给别人做的,至于给谁,那肯定是康廉王,殿下早就看礼部不顺眼,正好有了机会,赵公公说他保得住保不住?」 赵权背后一身冷汗,还想问点什么,有个侍卫跑过来,在赫北耳边说了什么,又交给他几副药。 赵权下意识问:「殿下身子不适?」 赫北笑了笑:「今天算陈尚书运气好。」 说罢,他便推门进去。 其实说来这个陈尚书也是撞到刀刃上了,从上次殿下见过芮姑娘后明显就心情不好,逮谁谁倒霉,这个陈尚书,不过是拿他出出气罢了。 赫北奉上这两副草药,面不改色道:「殿下,这是那边送来的,说是补药,对身子好。」 沈绪面上划过一丝惊诧,熟悉的药味儿让他攸的松了松眉头。 赫北低声道:「听说姑娘今日出门得了只兔子。」 沈绪没说什么,幽幽的看向陈尚书,手指微曲,搭在桌沿前缓缓敲了两下,吐出一个字:「滚。」 陈尚书扶着他的乌纱帽屁滚尿流跑了,他还以为自己今日怕是出不了皇宫了。 人走后,沈绪才说:「芮府可修好了?」 既然梁锲回来,她就不方便再住在梁府了。 赫北应道:「快了,十日后殿下登基,姑娘也能搬回芮府。」 沈绪这才心情畅快,暂时没追究龙袍的事。反正这些人,聪明点的辞官回乡,尚能有条生路。 若是等他登基后动手,只怕死后也不会好看。 那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到处一片喜气洋洋,街边还有放爆竹的。 芮毓坐在马车上,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凝香说她这是要搬回自己府中了,以后就不住梁府,改住芮府。 还告诉她芮府修的可气派了,一点儿不比梁府差。 确实,沈卓北对这事很上心,几乎是将芮府重新翻修了一遍,丝毫看不出往日的痕迹。就连丫鬟家丁都买好了,芮毓一进门,什么都不用操心。 梁夫人怜惜她,特意让凝香伺候。凝香虽舍不得梁府,但伺候芮姑娘是好差事,她当然不会拒绝。 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梁夫人是有意把义女变儿媳妇,凝香想着说不准哪天她又要回梁府了,乐的高兴。 管家是原本安平王府的人,办事利落,早早备了乔迁宴:「按规矩给各府都派了名帖,只是今日正好撞上新皇登基,恐怕是要来晚了。」 言毕,看门的小厮就匆匆进来:「徐家小姐来了,正往正堂走呢。」 不止是徐明珠,还有一群那日在茶会见到的人,都是跟着徐明珠一块来的。 徐明珠亲昵的抱住芮毓的胳膊:「恭喜芮妹妹乔迁,今儿可是好日子呢。」 芮毓不知道为什么今儿是好日子,只看着这么多人都送礼物给她,不由也高兴得笑了。 她最喜欢收礼了。 上回那个王小姐也来了,四处打量,心中微微惊叹,一个废弃的太傅府,一翻修竟这样气派? 听说是安平王一手操办,这安平王还真是阔绰。 「芮妹妹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可惜了。」 徐明珠瞥了她一眼,让她别乱说话:「我们进去吧。」 凝香看姑娘没什么反应,但她却不大高兴。这个徐小姐看起来跟姑娘极好,但把自己当主人了,这毕竟还是芮府,不是她徐府。?… 王琴觉得徐明珠太奉承这个芮毓了,根本没这个必要。徐明珠是国公之女,芮毓是什么人,一个太傅之女,太傅还早早去世了。至于梁府义女这身份,本来就尴尬,用不着她们巴结。 她进了正堂,见只有管家在管事儿,更不拿芮毓当回事了:「乔迁是大事,芮妹妹年龄又小,这活操持不下吧。」 「姑娘操持不下,可我们夫人还操持不下?」 冬莱随着梁夫人进来,谁知一进来就听到有人明里暗里嘲讽姑娘,再一看,就是那个王家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王琴脸色变了变,不敢再多话。 梁夫人一来,这些个小姐顿时懂事了,也不敢胡言乱语,只挑拣着话一个劲儿夸芮毓。 没多久,窦家那两位姗姗来迟。窦良俏跟在窦良孝身后,耷拉着个脑袋,看起来保准是出门前又被窦良孝教训过。 窦良俏目光复杂的看了芮毓一眼,被窦良孝推了一把,顶着众人的目光,把备的礼品递上去:「以前是我有眼不识珠,冲撞了姑娘,借着这次乔迁宴,特来向姑娘赔礼。」 芮毓是记得她的,就是那次凶巴巴退了凝香一把的人,她不由往后退了退,生怕窦良俏又要凶她。 这一退,窦良俏面色愈发不好看,周边的人看热闹似的,围在一块交头接耳。 梁夫人看不惯窦良俏,可也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跟一个晚辈置气,便招揽大家去园子里用饭,把窦良俏晾在原地。 窦良孝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走过:「活该,让你胡乱得罪人。」 窦良俏委屈极了,眼眶都红了一圈。她哪里知道芮毓是什么人,再说,就算是知道,她不也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傅之女,而她父亲是左相,哪怕窦良俏是庶女,也自觉比这个无父无母的芮毓好。 第三十四章 她凭什么要丢人给她赔礼! 王琴趁大家都走了,在窦良俏身边说了一嘴:「你那个嫡姐最近是怎么了,我也觉得芮家这姑娘没什么大不了,梁夫人能照看她一时,还能一直照看着?还让你来道歉,不是下左相府面子嘛。」 窦良俏听了更觉不快,王琴也觉得芮毓没什么大不了,窦良孝是瞎了吗,巴巴凑上去讨好人。 就这会儿,管家匆匆跑进来,众多小姐围坐着他一时找不到芮毓,只好先对梁夫人说:「宫里送东西来了,说是给姑娘的。」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园子的人都听见。 凝香忙扶起芮毓,高兴道:「皇上送东西来,姑娘快去谢恩吧。」 芮毓被凝香推着走,但一脸怔色,皇上是谁? 皇上为什么要送东西来? 大院里浩浩荡荡排了十几箱东西,一群太监端正站着,时不时抬头瞧一瞧,老早听说皇上在宫外带了个姑娘,是芮太傅的女儿,今日是登基大典他都不忘芮府乔迁,不可谓不上心了。 赵权虽然表面镇定,实则心里跟这些小太监一样,好奇着呢。 长廊那头被推着出来一个姑娘,几个太监悄悄抬头,一下看呆了,还是赵权先回过神,斥道:「看什么,都给我把头低下!」 梁夫人也出来了,生怕芮毓礼数不到,提醒她说:「快跪下谢恩。」 芮毓站着没动,眉头蹙的紧紧的,为什么要跪下,地板硬,膝盖会疼。 赵权笑着:「皇上特意说了,免了姑娘的礼数,今日登基大典为重,皇上抽不开身,这才叫洒家送来乔迁礼。」 说着,身后的太监把那十几箱箱子开了,里头什么都有,光是这么看过去,那金银珠宝就占了五六箱。 不远处凑热闹的小姐们倒抽了一口气,有人掩嘴笑了下:「皇上又是送礼又是免了规矩,这芮姑娘可是贵人啊。」 王琴又不屑又好奇得往那头看,几箱金银珠宝,几箱好料子外加几箱上好的器皿,看的王琴差点没晕过去。 她一个人开府住宅,用的完这么多东西? 一般官家小姐每月的月例还是有规定的,多也多不到哪里去,芮毓同她们一般大,却有这么多东西可以用,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外头又陆陆续续来了些宾客,看这架势都是一愣。 皇上是刚登基的,他身边的总管公公赵权自然也是新官上任,许多夫人都压根没见过他。 赵权拔高了嗓音说:「洒家东西也送到了,这就要回去回禀皇上,皇上身边没人伺候着,怕是不方便呢。」 芮毓手中抱着个刚得的梅花白瓷瓶,凝香悄悄说:「姑娘,这都是殿下送来的。」 芮毓眼前一亮,转而看向凝香,殿下? 凝香看她刚才那副懵懵的模样就知道她定是没听懂赵公公说的,不由失笑:「殿下今日登基,往后就是皇上了。」 皇上? 芮毓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就是换了个名字。 园子里客人到的差不多,刚才赵权那一弄满园子人都不敢对芮毓不敬,就连王琴都敬了她杯清酒:「新皇登基,芮妹妹以后可要多多护着我们姐妹们呀。」 芮毓刚才已经喝了几杯酒了,再加上王琴这杯,整个人晕乎乎的,别人说什么她都点头应下。 忽然管家又擦着额前汗过来,喘着气把赵权领到这里,赵权笑呵呵对芮毓道:「皇上说了,这两日让芮小姐进宫一趟。」 芮毓喝的醉,红着脸点点头,然后就彻底醉死过去了。 园子里炸开了,交头接耳的。 皇上才刚登基,许多大臣都想见见不着,她却可以进宫去。 窦良俏黑了脸,气恼的握紧了筷子。窦良孝瞥了她一眼说:「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讨好她了?蠢货!」 芮毓是被疼醒的,太阳穴一阵一阵发疼,她在床上打了好几个转才清醒过来。 怔怔的看着这间陌生的屋子,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这不是梁府了。 没一会儿,秋水端来醒酒汤,仔仔细细伺候她喝下,芮毓一闻就知道这是什么,老老实实喝尽。 只是她喝完了,秋水也还没走。 秋水今天打扮的很漂亮,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她一时没看出来。 哦,是口脂。 秋水今日抿了口脂,还涂了粉,整张脸都有了气色,自然是好看的。 她看芮毓这样盯着她,不免有点心虚,目光移到桌前,一边把碗搁下一边问:「姑娘打算何时去宫里?」 芮毓满眼疑惑,眼珠子跟着秋水的动作来回移动。 秋水看她就是忘了,赶紧提醒说:「皇上昨日差人送话,不是说要姑娘这几日去宫里一趟吗?姑娘什么时候去?」 她都打扮好了,从昨日开始就万分激动,终于要回宫了,只要能见到皇上,她就让皇上留她在宫里,换别人伺候芮姑娘。 芮毓脑袋瓜转不过来,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皇上是谁,迟缓点点头,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去,凝香推门进来。 「梁公子来了,说是有东西要给姑娘。」 芮毓这几日倒是听多了梁锲的名字,梁夫人总跟他说,我儿梁锲,我儿梁锲…… 她张开胳膊,让凝香秋水梳洗穿戴好,才迈着小又缓的步伐,两手扣在腹前,走路的模样愈来愈有名门闺秀的感觉。 这都是梁夫人教的好。 梁锲今天是来替户部送芮府的地契,原本芮府荒废后,户部就暂时收了芮府的地契,这会儿既然芮毓回来了,自然要归还的。 梁锲看她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好笑道:「一个人住可习惯?」 芮毓点点头,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呵欠。梁锲忍下心中那点点春意,将一纸地契搁在桌上:「这是芮府的地契,户部归还芮家,可要收好,这东西很重要的。」 芮毓只抓住了后半句,揪着这薄薄的纸看了半天,地契? 是好东西吗? 芮毓神色自若的将地契折了两层,然后揣进布袋里。 梁锲看她这样慎重,也不再废话叮嘱了。又瞧了她两眼,这才不舍离去。 人前脚一走,秋水后脚就踏进来,满脸期冀:「姑娘进宫吗?」 芮毓拍了拍自己的布袋,点头应下。 前几日凝香收拾芮毓的物品时发现那块宫牌,上头还刻着绪字,吓得她差点跪下。 后来仔细问了芮毓,才知道由来。这么一想凝香反而笑了,皇上连宫牌都赠了,看来真的对姑娘很好。 若不是那块宫牌,还不知怎么入宫呢。 这次进宫,秋水特地把凝香留下了。她可没少看见凝香在太子跟头找存在感,宫里这样的奴婢多了去,她一眼里能看清这些妄想爬上枝头当凤凰的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她神气十足的:「姑娘进宫面圣,宫里自然有伺候的人,带一个丫鬟就够了,我自小在宫里长大,你说我去好还是你去好?」 凝香张了张口,若是要说皇宫,她确实敬畏,不如秋水那样自如。罢了,免得给姑娘丢人。 * 进了宫,秋水才像回到了家,从胆战心惊踏进宫门起嘴角就一直扬着,偶尔碰上从前一起当差的宫女,还能点个头。 黄衣宫女悄悄问她:「你是出宫了?换了个人伺候?」 第三十五章 秋水忙纠正她:「当然不是,我是替皇上办事的,很快就要回宫了。」 黄衣宫女笑笑,一脸崇拜又羡慕的样子。秋水原来伺候太子,现在太子成了皇上,她当然是去御乾宫当大宫女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差事。 哎,早知道这样,她们当初也去伺候东宫了。 只是那时候东宫式微,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废太子,哪里会想到短短一段时间太子就上位了。 芮毓头一次进宫,这里处处透露着庄严肃穆的气息,看着宫女排成一列,双手举着托盘从她身边走过,芮毓不由也直了腰板。 直到秋水领她来了一处宫殿,门外有两对带刀侍卫,还有个倚在红梁旁抬头望天的赵公公。 因为皇上刚登基,之前又因种种原因,当太子时尚未娶妃纳妾,这会儿当皇帝了,宫里也自然还没来得及安排女人。 所以芮毓今天这么一路走过来,不知受了多少瞩目。 一身木兰青绣缎裳,瑶台髻上一支打磨的光鲜亮丽的花穗钗,腰间一枚乳白珍珠璎珞,整个人又通透又雅致。 最最难得还不是她那一身价值连城的配饰,而是那张脸,她扭头稍稍打量一眼带刀侍卫,侍卫生生让芮毓看红脸,一直到芮毓进了御书房前都再没抬起头。 她今天这一身装扮,全是昨日宫里送来的东西,是再好不过的东西了。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哪怕她那张脸再能打,这么一打扮起来,还是又美上几分。 沈绪握着笔一顿,唇角微微勾起,果然这种好东西要送给她才对。 芮毓才刚刚进宫的时候就有人通报过,因为她拿的是沈绪的宫牌,侍卫觉得不对劲才来通报,不料皇上却心情大好,直接让人放行。 几日不见,她看起来要比初时沉稳许多。 没有扑上来抱他,只在离他两步的地方扬嘴笑着。 沈绪心下微微不适,梁夫人交她规矩,怎么教成这样了。 他给芮毓赐了座,这才问:「芮府住的惯吗?」 芮毓眉头一皱,果断摇头,那只钗子下的两颗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响了两声。 她朝秋水伸手,秋水猛地把黏在沈绪身上的目光收回来,恭恭敬敬呈上一纸地契。 芮毓献宝似的推给沈绪,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瞧他,像是在求夸奖的模样。 这是芮府宅子的地契,沈绪两指压住地契,琢磨了一会儿:「做什么?」 芮毓伸手把地契往他那儿又推了推。 沈绪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送我的?」 芮毓还挺不好意思,抿着嘴笑轻轻点头。 沈绪盯着那张被叠的皱巴巴的地契,忽的笑出声来:「这个好东西是要送给我?很值钱的,不会舍不得?」 芮毓顿了一下,目光飘到地契上,很值钱吗? 思虑一会儿,她眉间染上些纠结,最后还是大气的点点头。 送人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呀。 大不了,大不了叫梁锲再拿一份嘛。 外头赵权对着窦齐鸣一脸暴躁的神色,打着哈哈说:「这才刚下朝,左相什么话不到朝堂说,怎么还专门来御书房一趟?」 窦齐鸣气到吐血,刚刚早朝时,沈绪忽然封了沈昊一个王位,甚至将岭南作为封地一并送他了! 这本来也没什么,岭南是个好地方,富庶安逸,但关键是沈昊那小子居然不跟他商量,张嘴就上交了禁军调令,把指挥使的职位让了出来。 这禁军指挥使一职,还有那禁军调令。他们窦家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太沃交由窦家掌管,现在倒好! 沈绪在朝中和沈昊你一句我一句,堵的窦齐鸣说不出话来,只好闷声等到下朝。 赵权呵呵笑:「里头有人呢,左相要不急的话,等等?」 窦齐鸣一张老脸拉下来:「劳烦公公速速通报,要是耽误了要事,怕赵公公也难辞其咎。」 赵权笑脸一僵,只好替他通传一声。 沈绪知道窦齐鸣在外头,偏偏不着急,陪着芮毓悠哉悠哉看墙上的画,直到她看腻了,眼神到处飘忽着,沈绪才堪堪瞥了眼急的冒汗的赵权: 「宣左相。」 毕竟秋水在宫中也不当差,他又叫门外伺候着的宫女带芮毓四处转转,这才放窦齐鸣进来。 宫女瑶花低眉垂眼的领着芮毓出去,她原本也是在东宫伺候的,但当时说话不如秋水有分量,两人明里暗里斗了两三年,没想到摇身一变,她成了伺候在御书房的宫女。 秋水憋着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姑娘想去哪里?」 芮毓望着偌大皇宫,从她这里看过去,跟看不到头似的,哪里都长的一样。 芮毓眨了眨眼,伸手指着一处五彩斑斓。 瑶花刚刚在殿内不敢打量她,现在才抬头一看,霎时间倒抽了一口气。原来这就是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一位,好看归好看,但皮囊也只是皮囊而已。 瑶花扬了扬脖子,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那儿是御花园,前些天太后才命人栽了新花,芮姑娘可要小心些看才好。」 芮毓点点头,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反而是秋水一声嗤笑:「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太后宫里的,这么替太后着想,来御书房做什么?」 瑶花才懒得和她争论,反正她才是在御书房当差的那个,秋水也只能嘴上逞强。 瑶花笑笑,领着芮毓就去御花园。 因为刚栽了新花的缘故,原本的绿植被移了出来,随意扔在一角,宫人都还没来得及收。 芮毓嘴角噙着笑,指尖触了一下白菊的花蕊,两指一掐,一朵花苞就让她摘下了,伴随着一阵惊呼。 芮毓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那花蕊上趴着的一只虫子,一片阴影罩下来,瑶花冲到她身边,下意识想从她手中夺过这朵花,但又害怕冲撞了她,只好着急说:「这可是从南阳移来的,还没长开呢!」 芮毓眉头微蹙,那又如何? 莫非是,很值钱? 秋水掩着嘴冷笑,瑶花要是知道皇上对芮姑娘有多好,就不会为一朵白菊为难她了。 要是皇上在这儿,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一想,秋水也索性由她去,一会儿回了御书房,秋水肯定要告上一状,让她得意。 瑶花静下心,芮毓面色淡淡不说话,那么一张漂亮的脸上反而生出疏离,看着还挺怵人的。 瑶花一顿:「算了,也没什么……这花一路栽到那条路尽头,越往里香味儿越盛,如果芮姑娘喜欢那就去看看?」 芮毓其实并非对白菊有意,但瑶花这么说,她就也随便应下了。 秋水往瑶花指的地方看一眼,一看就知道那是宁圣宫的方向。连秋水都知道皇上登基太后应该很恼,万一一会儿撞上…… 她轻轻拉住芮毓:「往东走是曲荷园,那儿养了几只红锦鲤,要不然、」 瑶花忙打断她,笑说:「那些早就移到承乾宫了,秋水姐姐不知道吧?」 秋水一噎,瞪了瑶花一眼。她这个蠢货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会儿冲撞了太后的人不要紧,芮姑娘要出点事她们俩就一块儿等着挨罚吧! 二人跟在芮毓后头慢悠悠的走,秋水低声怒道:「宁圣宫的人一个个都拿鼻孔看人,怎么,你才当上御书房的差,便忘了?」 第三十六章 瑶花白了她一眼:「秋水姐姐不在宫里消息都不灵通了,太后这几日虔心礼佛,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少有露面,怕什么?」 再说,不是这个芮姑娘喜欢吗? 秋水闻言,才缓了口气, 这一路的白菊是太后特意命人从南阳移过来的,说是突然喜欢上了白菊。 都知道新皇登基是喜庆的事儿,太后娘娘非要在这紧要关头栽了一路白菊,有心无心还真不敢说。 不过皇上都没不许,她们更不敢多嘴。 芮毓沿着盆栽走,说是赏菊其实也根本没在看,她反而是好奇要走多久才到头,一步步认真的数着盆栽,一百零二了,真多呀。 一百零三… 一百零四… 一百零、 「宫外的不知道规矩,你们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宁圣宫,这白菊是太后的,岂是随便谁可以看了去的?」 紫衣女子一双细长的眸子扫过这一行三人,最后落在芮毓身上,心中一惊,面上却不透露半分。 芮毓低头数着盆栽没来得及停下,险些撞上她,猛地一停脚步,一下没站稳,下意识抓住面前的人—— 「啊——」 「阿钗姐姐!」瑶花心头一跳,忙赶过去把人扶起来。 这个阿钗可是太后宫里最能说上话的大宫女,平日里趾高气昂,想怎么惩罚她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宫女就怎么惩罚,也没人敢说她。 秋水和瑶花都是被她欺负惯了的,看到她就心里发憷。 芮毓两手扣在腰间手足无措,慌乱的站稳脚步后,正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想把阿钗扶起来,毕竟是因为自己她才摔了的。 阿钗刚缓过神来就朝还站在一边倒秋水吼:「看什么!还不扶我起来!」 芮毓被吓一跳,猛地缩回手。就看到阿钗扶着腰站起来,先整理了仪容,将头上那朵歪了的绒花摘下重戴,这才冷冷瞥了芮毓一眼。 她的嗓音尖锐,一开口便芮毓忍不住揉了揉耳朵:「这就是芮家那位?今日刚进宫?」 芮毓同她对视,却久不回答,只平平静静的望着她。 阿钗见此人竟没有一点怕她,柳眉一紧:「真不会说话?」 听说这人是个哑巴,没想还真是。 阿钗脸上愈发嘲讽,芮毓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转身就要往回走。 她不喜欢这个人。 秋水忙跟上去:「芮姑娘?」 「等等!」阿钗叫住已经走了大半路的俩人,昂着脑袋过去:「太后娘娘在宫里等着呢,芮小姐都到门外了,哪有不去拜见的道理?」 秋水顶不住压力,只好低声说:「姑娘不想去那座宫殿里瞧瞧?很漂亮的。」 果真,芮毓手指微曲,拧着的眉头忽的松开,微微点头,那好吧。 阿钗在身后同秋水道:「算你聪明,总归这位只是宫外的,你以后要回宫,要是得罪了宁圣宫,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 秋水一阵后怕,嘘了口气。 芮毓踏进正殿,那主座上端端坐着个着黑金凤袍的女人,雍容华贵的模样。 仔细瞧,窦太后年轻时也是美人一个。如今除了眼角的细纹,还依稀能看出当年的风华。 可美人迟暮,风华锐减。所以她乍一看到芮毓这般款款走来,竟没来由升起一股嫉妒之意。 她们这个身份的女人,最讨厌最恨的就是艳丽的女子。若是芮毓再早一些进宫,定是红颜祸水! 「你便是芮毓?」 芮毓打量她一阵,才轻轻点头。太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敌意显然,芮毓在山野时常常也会碰到些大型猎物,对敌意甚是敏感。 太后的目光,就像恶狼一般。 芮毓浑身一震,那警觉性一下上来。 阿钗厉声道:「放肆!见了太后娘娘为何不下跪?」 秋水和瑶花二人早就跪在了门口,芮毓闻言回头看了她们两眼便愁眉不展,她也要跪吗? 阿钗嗤笑说:「娘娘,恐怕她连规矩都不懂。」 太后方才一直面色淡淡,这回忽然笑了,命人给芮毓赐坐。 什么都不懂的哑巴才好呢。 她尽量挤出一丝和蔼的笑容:「哀家听说你从皇上回平城起就一直跟在她身边?」 芮毓稍作思虑,迟疑的点点头。 太后笑容愈发浓郁:「那可有听皇上提起过康廉王和太后?」 芮毓再稍一思索,好像有。 太后握紧拳头,忍着怒意道:「皇上待你可好?」 这回芮毓不思索了,毫不犹豫点点头。自然好的,他最好了。 太后起身,有宫女为她提起拖地裙边。太后执起芮毓的手放在掌心,柔声道:「哀家也会待你好,皇上考虑不周的,哀家来考虑,往后芮小姐可愿常常来宁圣宫陪哀家说说话?」 芮毓眸中闪过一丝不耐,抽手出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跌落在梨木椅上。 太后那双藏着精明与算计的眸子微微眯起:「不愿?」 芮毓盯着窦太后手腕上的那串红玛瑙,玛瑙共二十颗,每十颗为半边,正中间镶着两枚金鸟。 她猛地伸手碰了碰,窦太后被她没来由的动作吓的一惊,拉扯之间那串红玛瑙瞬间断裂,珠子一颗颗滚了下来。 太后原本和蔼的表情龟裂,一丝怒意油然而生,但硬生生憋了下去:「若是芮小姐喜欢,哀家叫人做一串一样的赠你。」 芮毓怔怔的抬起头,望着太后那张脸眼底掀起一阵嫌恶。 八年前,芮太傅带着小女去东宫同太子一同读书习字,路上被窦皇贵妃拦了路。 那人出言刻薄,剜过来的那一眼,芮毓还记得分分明明。 若不是看到这串红玛瑙,芮毓也只当忘了。 门外有宫女一路小跑进来,先是被屋里头杂乱的景象弄的一愣,才惶恐道:「太后娘娘,皇上,皇上来了。」 宫女没敢说,皇上脸色不大好,像是领兵讨伐的。 沈绪带着外头一身热气和一身怒气进来,就瞥见小姑娘坐在椅子上,太后站在她面前,她就当着太后的面,伸腿踢了一下地上的几颗珠子。 那珠子被她踢进了小几下面,找不着了。 沈绪一愣:「………」 芮毓抬头看到她,腿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像被人抓住把柄一样。她一张脸涨红,假装没事一般低下头。 沈绪冷冷瞥了几眼屋中人,最后目光停在秋水和瑶花身上。那束目光如芒在背,扎的秋水和瑶花止不住发抖。 秋水是见过沈绪为了芮毓发脾气的,忍不住替自己辩驳两句:「皇上,是姑娘想看白菊,这才进了宁圣宫……」 阿钗走到太后身边,看一地散落的玛瑙:「这是太后娘娘最爱的首饰,芮小姐这一拉扯……」 太后笑笑:「倒是无碍,我看她喜欢的紧。」 阿钗才笑说:「娘娘这么喜欢芮小姐,方才芮小姐推倒了奴婢,娘娘都没计较她冒失呢。」 太后顺着话说:「 无心之过罢了,皇上也不要同她计较才好。」 芮毓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她做的坏事都说完了,她偷偷瞥一眼沈绪,然后迅速垂下头。 唔—— 沈绪笑看一眼太后,太后被他这么一瞥,竟生出一股冷意。 他淡淡道:「母后不计较,可朕不能不计较。」 第三十七章 他睨了一眼不远处的小姑娘偷偷瘪了瘪嘴,一副还受了委屈的模样,不由好笑。 阿钗闻言,忙低头说:「皇上不必为奴婢做主,奴婢无碍的,只是小小蹭破了皮,养几日就好了。」 沈绪微不可闻的轻笑一声,扭头转向还跪着的秋水瑶花二人,稍稍一作思索:「宫人不得当,理应处死才是。」 太后脑门一跳,猛地看向沈绪。 赵权只抬手挥了挥,就有两个太监上来压走了瑶花秋水,一阵鬼哭狼嚎后又恢复安静。 阿钗这时候也恍然大悟,皇上说的计较,不是同芮毓计较,而是同他们计较! 她缩了缩脖子站在太后身后,再不敢多言。 沈绪眼神从太后面上划过,然后才朝芮毓道:「愣着做什么,走了。」 窦太后看的分明,那芮毓从她身边经过时,分明是斜了她一眼! 气的窦太后两肩直发颤,但死活想不起为什么。 芮毓跟在沈绪身边一路往御乾宫的方向走,很乖的低着头没说话,他好像生气了。 是生气了吗? 芮毓偷偷瞥了一眼,正好撞上沈绪的眸子,她猛地扭头,身子一歪险些扭到脚,还好身边的人拦腰扶了一把。 腰间那双大手只停了一瞬,很快便拿开了。 沈绪双眼微眯,冷冷道:「拿出来。」 芮毓一怔,下意识把手背过去,五指扣的紧紧的。 「拿出来。」他耐着性子,直直盯着芮毓。 小姑娘果然经不住吓,看沈绪好像快生气了,猛地就伸出手,五指张开,掌心中躺着……一颗红玛瑙。 是刚刚她扯断的那串,前面听阿钗说太后最喜欢那串红玛瑙,芮毓便偷偷从地上捡了一颗藏起来,这样少了一颗珠子,串不起来,便再也不能戴了。 沈绪不知道说什么好,蹙着眉头问她:「不喜欢太后?」 芮毓低头看着脚尖,微微点头。 芮毓看沈绪半天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手足无措太后看了他两眼,扯着他一边衣袖,嘴微微抿起,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沈绪攸的一笑,反手握住那只不停扯她衣袖的手,这才转头吩咐赵权:「挑个聪明懂事的宫女和嬷嬷送去芮府伺候。」 赵权假装没看见沈绪手上的小动作,连连应是,仓皇告退。 忽然,手心一空。小姑娘抽走了自己的手,颇不好意思的看了眼沈绪。 不可以的,梁夫人说,男女授受不亲。 沈绪挑了挑眉,居然懂得害羞了? 梁夫人倒很有当教养嬷嬷的潜质,才几天的功夫能把她教成这样,是费了心思的。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这是四甜蜜饯,分别是苹果、桂圆、蜜桃还有青梅,都是新鲜的呢,姑娘先尝尝开开胃,再过一两个时刻就该上菜了。」 常嬷嬷一边将碟子往芮毓边上推了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她。 常嬷嬷原是伺候沈绪的,既然现在皇上有意将她送去芮府伺候,她虽舍不得宫里,但也是愿意。 赵权同她说,这个芮姑娘不晓得规矩,没有心眼又不会说话,自己一个人开府住宅,说不准还要被底下不懂事的丫头欺负。 常嬷嬷看这么一水灵的人,果断就应下了。 沈绪看她吃的高兴,示意膳房今日早一刻钟上菜,省得她吃饱了肚子用不下正餐。 膳房今日还特意加了道烤鸭,听说来了贵客,还是皇上亲自吩咐的加菜。 同布菜的宫女太监一同进来的还有个红字粉裙的宫女,看她的着装便知是个高位宫女。 她小步走过来,怕打扰皇上和贵人用膳,特地压低了嗓音:「常嬷嬷特地叫我来一趟,可有要事?」 常嬷嬷笑笑,目光落在正埋头同鸭翅斗争的姑娘身上:「往后这就是新主子了,别看离了宫,可皇上疼的紧,可要伺候好了。」 巧阅一愣,她原是伺候宫中女官的,再等个两三年说不准就能熬到个好位置。 巧阅思索半响,叹了声气:「是。」 左右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宫里厨子做的菜同外头的味道不一样,芮毓吃了个新鲜,眯着眼睛甚是享受,吃饱了歪在椅子上,将梁夫人那些站有站姿坐有坐姿全忘到了脑后。 沈绪擦了擦帕子,轻笑道:「要是喜欢,以后经常过来用膳可好?」 芮毓欣喜的点点头,好呀。 沈绪嘴角微微扬了下,从宫女手中接过干净的帕子,执起芮毓的手细细擦拭着,芮毓乖巧的没动,任他伺候完了再朝她弯眉一笑。 平日里凝香也是这么伺候她的,芮毓来平城的日子别的没养成,这副娇生惯养的做派倒是养成了,每每用完膳自己也不动,就等着凝香伺候她。 巧阅与常嬷嬷在身后瞧见这一幕,纷纷低下头去。 都说芮姑娘是皇上恩师之女,果真是不一样。要是这么说的话,来日封个郡主也说不准,再嫁个侯门公府,她们这些伺候的也不比在宫里差。 用完膳,芮毓也没急着走。沈绪在书房中批奏折,芮毓就也呆在里头看他批奏折。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是怎么都看不懂,唯有中间对症下药四字她看的眼熟。 沈绪感觉身侧的人忽然静了下来,扭头看过去,竟然见她认真的在看奏折。 顺着芮毓的目光,他一手按在那四个字上头,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淮县大雨连连,这雨一下便是五个春夏,那大坝是建了塌建了塌,这个折子正是对淮县洪涝提出的措施,不过也无非是要朝廷拨款拨款,可拨了这么多年的款,可有成效? 沈绪烦忧的丢掉这份折子,又偏头去看她,芮毓的目光随着那份折子一道飘远。 只听他问:「宫里好吗?」 她垂眸想了会儿,然后果断点头。吃的好用的好住的好,刚才听赵公公说,内务府里有很多小玩意儿,都是宫外没有的,那肯定特别好。 沈绪轻笑一声,将她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揉乱,再唤来巧阅给她重新梳,然后安排了一顶轿子送她出宫。 宫里哪里好了,偌大皇宫,除了宁圣宫里一个给他添堵的,竟无半分乐趣,还不如同她住在梁府时惬意。 思此,沈绪瞳孔猛地一缩。 那怎么可以,芮毓天性自由,他当日带她下山并未想拘着她,让她做一只笼中鸟的。 —— 凝香一听到小厮说姑娘回府了,匆匆放下手中针线,待看到了来人,还没来得及嘘寒问暖一番,目光触及到常嬷嬷和巧阅,下意识缓了步子。 她四处看了下,怎么不见秋水。 常嬷嬷是老人了,开口同凝香说了事情原委,吓的凝香一下呆在原地。 秋水……死了? 「常嬷嬷,巧阅姑娘,府中的管事是安庆王送来供姑娘差使的,奴婢是梁夫人差来伺候姑娘,往后还请多担待。」 三人寥寥几句便熟络了,芮毓最熟悉凝香,拉着她就往屋子里走,她要泡个玫瑰味儿的热水澡。 凝香又是叫人备热水又是叫人备鲜花的,待芮毓入了沐桶她才敢问:「姑娘知道秋水做了什么么?」 芮毓摇摇头,她只知道皇上很生气,以后还是不要惹他生气的好。 第三十八章 她这么一泡澡就是大半个时辰,待凝香又为她擦干了头发,忽然巧阅便捧着东西进来。 巧阅神色困惑道:「这是梁府送来的,说是梁家公子拿来给姑娘尝个新鲜劲儿。」 一般人家,男子送女子东西是出格的,即便是义兄义妹也是一样,这个梁公子侯门大户,怎么会不明白道理? 或者,梁公子对芮姑娘有意? 芮毓的注意力一下被吸了过去,慢吞吞从巧阅手中接过这个蝴蝶模样的东西,捣鼓了半天,手中的线险些将自己的手绑了。 巧阅不由笑道:「这是风筝,要到有风的地方才能飞。」 风筝? 芮毓恍然大悟,原来它就是风筝。她在书中见过,却不曾知道长相。 芮毓觉得稀奇,正好今日风大,她在院中一玩便是一两个时辰,方才沐浴时拆了发髻凝香想重新梳她也不让,抱着那捆风筝线不撒手。 常嬷嬷许久没见过这般没有心思的单纯女子,便也不提什么仪容着装,由着她满院子跑。 这送风筝事小,可送礼的人和收礼的人事大。 消息分别传到了两个方向,一个是西边的杨家,一个是东边的皇宫。 赵权弯着腰,一边说一边打量沈绪的神情:「听说芮姑娘今儿个放了一下午的风筝,是梁府送来的,好像是梁公子。」 沈绪轻轻放下书册,眸子微微一顿,漫不经心道:「是么,梁府有心了。」 赵权若是没看错,觉得皇上对那芮家姑娘恐怕还别有所图,若只是报师恩的话,做到如今这个地步早就够了。 可他偏偏还从心眼里疼那姑娘,赵权隐晦的试探了一下:「听说前段日子梁夫人满平城在为芮姑娘择婿,结果梁公子一回府,夫人那就没动静了,莫不是有意撮合?」 沈绪未置一词,又翻开折子细细看了起来。 赵权继续道:「依奴才看,那梁公子相貌品行皆属上等,倒不失为好姻缘。」 啪嗒一声,沈绪合上折子,凉凉道:「你倒学会试探朕了?」 赵权攸的闭紧嘴巴,再不敢多一句废话。 第二日,赵权一大早就被差去传口谕,说是请芮姑娘进宫用膳。 啧,昨日皇上还甩了脸色,今日便要他宣人进宫…… 巧阅惊讶得张了张嘴,才道:「进宫用膳?」 不是昨日才从宫中回府的吗? 赵权也觉得颇不好意思,笑笑道:「巧阅姑娘快替主子收拾收拾,晚了菜可就凉了。」 凝香愁眉不展走过来,为难道:「姑娘没醒呢。」 赵权脑仁一跳,难道要让皇上等着吗? 「那就请凝香姑娘再催一催,洒家怕皇上那没法儿交差。」 凝香只好逼着芮毓下床,一直到上了宫中的马车芮毓都还是迷糊的,眉宇间的困意浓郁,在车上睡了个回笼觉。 下了马车,过了宫门,芮毓困意才稍微散去。 七拐八拐好些功夫才到西暖阁,红棕小桌上已经上了酒菜,冒着热气,她到的正是时候。 芮毓抬眼瞥了下他,起床气还没消呢。 但又着眼于案上香味可人的菜肴,便也懒得同他计较,执起竹筷就夹了几样好吃的进碗里。 先皇上一步用菜可是大不敬,伺候的宫人纷纷倒吸一口气,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后来见皇上竟并无责怪的意思,不由觉得这个芮姑娘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 等她垫了几口肚子,沈绪才幽幽出声问:「风筝好玩吗?」 芮毓一怔,手中的筷子停在一块鲜嫩可口的五花肉上,她点头应下,好玩,当然好玩。 「比宫里好玩?」他继续问。 芮毓眉头紧锁,在沈绪逼近的目光下再一次不要命的点了头。 对面的人已经彻底冷了脸,想了想又问:「宫里的饭菜好,还是外头的风筝好?」 芮毓彻底懵了,一下反应不过来。紧紧揪着双筷子,难道选了风筝,她就不能吃饭了吗? 不可以……都要吗? 芮毓为难的叹了口气,认真思考了起来。 沈绪怕她手一松丢了竹筷,便从她手心中将竹筷抽了出来放在一边:「宫里的饭菜更好,是吗?」 芮毓的目光黏在那双被沈绪放在一旁的竹筷上,艰难的点了点头,那就宫里的饭菜更好吧。 沈绪攸的一笑,芮毓也随之松了口气,伸手把整碟南瓜饼放在自己面前,生怕一不留神就没得吃了。 沈绪满意的看着她:「明日还来吗?」 芮毓惊讶得从碟子中抬了头,明日还能来吗?还有南瓜饼吗? 那……风筝还能留着吗? 杨窕听到了消息,眉头微微蹙起:「梁公子送的?不是梁夫人?」 丫鬟抿着嘴摇头:「小姐,奴婢打听清楚了,而且梁公子之前还给芮府送过地契,这种小事户部让谁办不行,竟敢劳烦右相之子,再有就是那梁夫人,前些日子还急着替芮家姑娘择婿,现在倒没动静了,莫非是挑来挑去,最后看上了自己儿子?」 杨窕一手重重拍在小几上:「胡说什么,怎么可能呢!」 丫鬟没敢驳了小姐的话,自从梁公子捡了小姐的手帕归还后,小姐便跟入了魔一样,再不看旁人一眼,心心念念都是梁公子。 可是商户之女,哪里能配得上梁公子呢。 杨窕思虑过后,凝眉问:「姚氏呢?」 「夫人已经好几日没出过门了,听说是病了。」 杨窕笑了,哪里是病了,是做了亏心事,鬼上身了吧。当年她为嫁到杨家来,七岁的女儿都不管了,简直不是人。 不过,纵然她这么多年看不惯姚氏,可如今梁府的义女毕竟是她的女儿,这事儿还得她帮忙。 杨窕又去怂恿姚氏,让她去新修葺的芮府看看亲生女儿,姚氏胆小,怕这个怕那个,只哭着说不敢去见她。 杨窕嘴角一弯:「那我替你去。」 姚氏震惊:「你替我去?」 平日里杨窕不待见她这个继母,今天怎么这么好心? 杨窕面不改色道:「芮家无爵无封,但怎么说也是官家,我可不想因为你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影响我家做生意。」 更何况皇上一连两天宣芮毓进宫,外头多少人都想巴结她。 姚氏惊讶过后,一抹眼中泪:「那就你去吧,去吧……」 杨窕睨了她一眼,十分嫌弃的转身就走。 到芮府之后她也没同小厮说自己的身份,反而说:「前些日子我送了你家小姐一只兔子,今天顺道路过就想来看看。」 府中倒是有只被养的白白肥肥的兔子,但小厮拿不准主意,只好去请凝香姑娘。 凝香一见是杨窕,没好气道:「杨小姐怎么来了,那兔子不是我们姑娘买的吗?」 杨窕面色一怔,尴尬的笑笑:「你知道我?那我便直说了,我是替家中主母来看望妹妹的。」 「妹妹?」巧阅正经过,便听到这样一句。 她久居宫中,还不知晓杨家与芮府有什么关系,凝香三两句说了姚氏当年的行径,巧阅当即冷了脸。 她在宫中什么心思没见过,杨家是看准时机来攀关系的。 巧阅冷笑:「哪里来的妹妹,我们姑娘是梁府的义女,若是杨小姐成了她姐姐,岂不是也成了梁府的亲戚?」 第三十九章 她们一个商户人家,再有钱,也别想攀扯梁家。 杨窕捏紧了帕子,在巧阅命人关门时不管不顾硬是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她整理整理衣饰来遮掩自己的失态:「你们小姐都没赶我走,做奴婢的却如此放肆?不管怎么说,我母亲也是芮姑娘的亲生娘亲……」 这话说出来,杨窕自己都觉得没脸!一想到若不是姚氏当年没有良心,如今哪里至于这般地步。 说不准她就能沾沾芮家的光,能和梁锲多几分相处的机会。 一道刻薄的嗓音从后头的马车里悠悠传来,窦良俏掀了车帘,打趣道:「这不是杨小姐吗?怎么,来请芮妹妹吃饭的?」 杨窕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但是脚底跟踩了胶水似的不肯挪动半步。 窦良俏之所以这般调侃她,还不是因为她这个商户女子成日就想着同她们官家女一块玩,甚至花重金在珍膳斋请小姐们吃饭,那副想攀高枝的嘴脸实在难看。 但是,凝香不待见杨窕,又哪里会待见窦良俏。 看这人下了马车就往这里走,她赶忙说:「我们姑娘身子不适不见客,两位回吧。」 正逢此时,芮毓被常嬷嬷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要出门,看到一群人围在门口,她眉间攸的一皱。 好奇得过去看了两眼,竟见两副熟悉面孔。 常嬷嬷听了原委,她是宫里的老人,最要体面,如今丫鬟们把客人堵在门口也实在不成体统,街边都有眼睛往这里看了。 凝香听了训,只好把人放进来。 常嬷嬷又说:「姑娘若是想听她们说话,便去厅堂,若不听,我们这就出门去。」 窦良俏闻言,忙出声打断:「我是给芮妹妹道歉的,还望芮妹妹能抽出时间听我几句话。」 她在家中思来想去,这个芮毓如今在皇上面前得了几分薄面,她还是不要同人闹僵好。 何况她是个哑巴,平日里反应还愚钝,指不定她说三两句话哄哄就行了。 芮毓知道她指的是上回害她磕破头那次,不过她已经全然不在意了,摇摇头,不想听她说话。 凝香最知芮毓的一举一动,便马上说:「我们姑娘请窦小姐回去,不必说话了。」 窦良俏被当着杨窕的面驳了面子,一时有些气,只得好声好气再说:「我还给芮妹妹备了薄礼。」 窦良俏拿出只双花簪,这是她觉得够面子的东西了。她不过一个庶女,这只簪子还是她求着她娘让出来的。 芮毓被沈绪养的刁了,如今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入她的眼,便只看了一眼,就再无兴趣。反而扭头打量杨窕。 杨窕见她终于注意到自己,忙套近乎:「上回我送姑娘的兔子还好吗?」 芮毓点头,很好的,每日她吃什么,就给兔子吃什么,那兔子养的肥肥的,像只大皮球。 杨窕趁机说:「那太好了,姑娘养的比我好呢。前几日我也得了只兔子,特来向姑娘讨讨经验,要不然我们去茶楼吃点心,边吃边说?」 什么特来讨经验,方才还说是替姚氏来的。凝香没来得及反驳她胡说八道,就见芮毓稍一琢磨,竟点头应下。 一行人就这么从窦良俏身侧走过,上了马车走了。 留下窦良俏一个气的发抖,巧阅没同她们一道去,正要打发了窦良俏,还没关上芮府大门,又一行人浩浩荡荡进来。 窦良俏一时忘了气恼,好奇的看着一箱箱红木箱子被搬进芮府,上头还绑着红缎子,每个箱子上都贴着个娉字,怕别人看不到似的。 着暗红衣袍的男子最后走进来,在院中环视一阵,最后目光落在窦良俏身上:「在下大理寺左少卿之子彭贺前来向芮姑娘提亲,烦请这位姑娘通禀一声。」 窦良俏刚刚才收敛的怒气蹭的一下上来,涨红脸说:「彭公子真是好记性!」 彭贺一愣,半响才认出这人是谁,颇不好意思的又去同巧阅说:「在下大理寺左少卿之子彭贺特来向芮姑娘提亲。」 巧阅才刚来芮府没一天就遇上这样的事,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好:「彭公子来向我们姑娘提亲?」 彭贺握着折扇正经的点头:「正是,聘礼都备好,就等姑娘点头应下。」 巧阅笑笑:「这恐怕,不合礼数吧?」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言,怎么说这大事也该梁夫人拿主意。 哪有没得家中长辈同意,直接上门求亲的。 就算要上门求亲,也应该派长辈来,哪有自个儿拎着聘礼来的?若是这桩婚事没成,岂不是坏了姑娘的名声。 思此,巧阅冷下脸命人去茶楼通报一声,再扭头对彭贺道:「彭公子请回吧,若是有心迎娶,自当礼数周全。」 那头茶楼,丫鬟趴在常嬷嬷耳边说了这事,常嬷嬷脸色一变,直言说:「让人好生请出去。」 杨窕正与芮毓说到每日喂养兔子的饲料,可其实是她在说,芮毓在听,偶尔点点头。 其实方才她本就要和常嬷嬷来茶楼吃点心,所以才应了杨窕的请求,不过是多一个人一块吃而已。 只是杨窕面上点心一口没动,不停在说话,听的芮毓脑仁疼。 杨窕想问些梁府的事,可丫鬟嬷嬷跟太紧她不好开口,扯了些有的没的,最终还是没问出口,还替这桌结了账,白白花了这么些银子。 打道回府的路上常嬷嬷才同她说彭贺的事,芮毓一挑眉,面上颇有些惊喜。 提亲? 她要成亲了吗? 凝香观察着她的表情,好奇道:「姑娘认识彭公子?」 芮毓摇头,不认识。 「那是……姑娘想成亲了?」 芮毓眨巴着大眼睛笑笑,咬着下嘴唇轻轻点了下头,想成亲。 凝香和常嬷嬷互望了一眼,哭笑不得,姑娘这样懂得成亲是什么吗竟就想成亲了。 看来婚事还是要懂事的人拿主意,得差人只会梁府一声才是。 梁夫人刚得了消息,气的差点没晕过去。 差一点,她梁家的媳妇儿就要被人捷足先登了! 那个彭贺,平城有名的浪荡子儿,连他父亲都没出面他竟敢自己去求亲,笑话! 梁夫人心有余悸,还好这事没成。不过有一个彭贺,将来就有李贺王贺,这事真的不能再拖了。 她叫上自己儿子,备了马车就去芮府。 芮夫人一上来就开门见山问:「昨日彭家小子来提亲了?」 芮毓懵了半响,对,常嬷嬷昨天在路上说过的,但是等她回府,人就不见了,也没有凝香说的很多很多聘礼。 想起来芮毓还觉得可惜呢。 梁夫人给梁锲使了个眼色,梁锲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半天才说:「那义妹可中意他?」 芮毓压根没见到人,也就谈不上中意不中意,于是摇摇头。 梁夫人看他儿子半天打不出一粒屁,只好替他说:「那阿毓你看,锲儿如何?」 梁锲皱眉:「母亲!」 芮毓直愣愣朝梁锲看过去,梁锲被她看的脸一红,憋着气不敢看她。 直到芮毓迟疑的点了点头,梁夫人才又问:「那嫁给我家锲儿,如何?」 嫁? 嫁给梁锲? 芮毓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梁锲要娶她吗?梁锲要和她成亲吗? 第四十章 梁夫人此时心里头高兴,觉得芮毓会答应,这事有着落,便想着要是芮毓同意,她就去向皇上讨圣旨,给这二人赐婚。 「若是你二人成亲可要尽快了,皇上近日被催着纳妃立后,若是他先了,你们可又得等上一阵。」 芮毓猛地抬头,两眼怔怔的看向梁夫人。纳妃立后?谁,皇上吗? 皇上要成亲了吗? 芮毓眼眶一点点变红,梁夫人之前说过,成了亲的人,不管男子女子都不可同旁的人太亲近,那是不对的。 所以,他成亲了,她就不能去宫里了么…… 那,也不能吃宫里的南瓜饼了…… 芮毓一下好难过,往后那南瓜饼就是别人的了。 梁夫人瞧见芮毓这般,以为她是还不愿意,赶忙打住了这话题,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带着梁锲匆匆离开。 她恨铁不成钢道:「你啊,公务上比谁都精明,就是不会哄女人,你要是哄一哄,阿毓的心思单纯,定就是选定你了。」 梁锲抿着唇不说话,只一心想着,她怎么哭了? 她真的不喜欢他?难道,她喜欢别人? 自打那日梁夫人离开芮府后,芮毓也有十数日没有进宫了,皇宫那头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来。 沈绪不由蹙眉,难道他不宣她进宫,她便不进了? 宫外有这么好玩? 芮毓则是想进不能进,就连凝香都来问她要不要进宫玩,芮毓都为难的摇了头。 皇上要成亲了,她不能再进宫玩,这样的话,别人会不高兴的。 可是… 可是他不是还没成亲吗? 芮毓心下一动,他还没成亲,但是快成亲了,所以她要在沈绪成亲前找他玩,以后没机会了。 这样一想,她又改了主意,从箱子里翻出宫牌,要嬷嬷带她进宫。 马车行驶路上芮毓趴在车窗看了许久,忽然眼睛一直,那个粥铺里有一男一女在互相喂粥。 女子美目盼兮,男子喂她一口,她便羞怯怯的笑了,低下头不敢直视他。 巧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由也红了脸,小声说:「男女间互相爱慕,有时便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来。」 爱慕? 芮毓把目光从走远的粥铺中移开,扭头看巧阅。 巧阅稍稍一思索,用更通俗的意思道:「就是,男子喜欢女子,女子喜欢男子时便会做出些亲昵的动作,就像姑娘看见的那样。」 芮毓消化了半天,是这样的呀…… 到了宫门,正好遇上早朝结束,在一群官服中停了顶轿子格外突兀,有人往这头看看,窃窃私语,却也不敢太明显的打量。 直到芮毓递上宫牌,守门的侍卫恭恭敬敬的放行,芮毓一路乘着步撵去的承乾宫。 这步撵还是皇上特意交代的,怕承乾宫宫太远,姑娘走过来累的慌。 沈绪才刚得了消息便看到她,隐去面上带惊喜,道:「布菜。」 赵权笑着应下。 芮毓坐下后,目光从南瓜饼上掠过,时不时瞄一眼沈绪面前的勺子,一边回想着方才看到的情景。 她喜欢别人,从来都是赠东西,倒是不知道还可以这样,觉得惊奇之下隐隐想要试一试。 眼看沈绪已经自己拿起汤匙喝了大半碗鸡汤,芮毓一着急,半个身子都跨过桌案的中线,伸手就夺过他手中的汤匙。 沈绪一惊,指尖还沾着点油油的鸡汤:「做什么?」 巧阅见了这一幕,面上大惊,下意识就跨出了一步,硬生生顿住。姑娘,姑娘不会误会了吧? 巧阅倒抽一口气,一颗心都吊了起来。 芮毓踢了踢凳子,把凳子挪到沈绪边上,这才坐下,抿着嘴端着碗,竟是要喂他喝鸡汤? 那汤匙都已经挡在嘴边了,他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正要开口问她时,芮毓趁着他张嘴一下把汤匙递了过来,沈绪没防备被灌了口鸡汤,当即就咳了起来。 赵权恍恍惚惚过来,呐呐道:「皇、皇上是呛到了?宣太医!」 沈绪罢了罢手:「不必。」 他擦去嘴角的汤汁,目光飘到芮毓身上,见她还端着汤,似乎要把这一碗都喂完。 巧阅怕皇上责怪,忙跪下替芮毓解释说:「回皇上,是奴婢不好,奴婢没说清楚让姑娘误会了,方才在路上姑娘见有人这样的行径,便学来了……」 沈绪眸子一瞥:「学来了?还学了什么?」 巧阅一颤:「奴婢说是互相爱慕的人方有此行径,姑娘怕是误会了,是奴婢的错,皇上恕罪!」 芮毓瞧着自己喂了一口汤,怎么巧阅就跪下了,她蹙眉犹豫了一下,她做错了吗? 不能喂吗? 那,那不喂了吧。 芮毓正欲把碗放下时,就听沈绪瞧着她说:「怎么不继续了?」 嗳? 她迟疑的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巧阅,好像如果她继续喂,巧阅就得继续跪。 沈绪看出她的忧虑,挥挥手就让巧阅起身了。 然后厚颜无耻的催促芮毓继续,在一屋子伺候的人面前,竟是让芮毓喂着将一整碗鸡汤喝了。 但哪里有人真的敢看,忙垂下头,生怕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到时候皇上为了自己的龙威把她们都拉出去砍了。 好不容易等见了碗底,咚的一声那瓷碗被放下,一干人都松了口气。巧阅若有所思的低头盯着足尖看,皇上,是不是喜欢她们姑娘? 若非如此,怎么会容许她这样放肆? 那这样的话,待姑娘进宫伺候的那一天,她和常嬷嬷就可以回宫了? 芮毓自己还空着肚子,这会儿手上动作一停,就听到肚子咕嘟咕嘟叫,伸手就抱着碟子吃了起来。 她将所有愉快的不愉快的神色都垂眸敛尽,仿佛面前这碟南瓜饼是最后一次吃了。 这么一想,她不由吸了吸鼻子,好难过。 沈绪此时倒是心情愉悦,眉目舒展,靠在桌上看她扫掠了一桌子菜。 芮毓喜欢宫里的饭菜,按理说他应该拨个厨子去芮府,但这么一来宫里怕是没什么能再吸引她,她便不再来了,于是这事儿里不了了之。 待吃饱喝足后,沈绪屏退了众人,只留她在书房中。 上回芮毓出宫后,他便命人把书房每一处都布上地毯,她就靠坐在一个角落细细翻着书,也不怕受凉。 「怎么这么久都不进宫?」他忽然开口问。 芮毓慢半拍的把注意力从书中挪出来,沈绪立着而她坐着,此时不得不仰头看他。 唔,还不是他要成亲吗。 沈绪久久得不到回答,不耐的蹲下身子,视线与她齐平:「嗯?怎么不来?宫外有什么更好玩的?」 芮毓神色恹恹的摇头,没有好玩的,她这半月每日都为往后不能进宫用饭而烦忧,连玩都没什么心思玩了。 沈绪看了她半响,才问道:「阿毓想成亲了吗?」 芮毓惊讶得抬头看了他一眼,话题跳的太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若是问想不想成亲,她自然是想的。尤其在知道沈绪要成亲之后,她便更想成亲了。 以后不能找他玩,那,那就找别人玩吧。 芮毓贝齿磕在下唇上,轻轻颔首。 面前的人瞳孔微沉,嗓音微暗:「是那个彭贺?上回向阿毓提亲的彭贺,喜欢他?」 第四十一章 彭贺? 怎么大家都问彭贺?上一回梁夫人也是问彭贺? 彭贺到底长什么样?难不成。比他还好看? 就这么会儿功夫,沈绪以为她这是默认了,一时心中五味陈杂的,但又不能责骂她。 骂她什么呢,水性杨花? 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笨丫头,明天喜欢这个人,后天喜欢那个人,可也算得上水性杨花了。 沈绪幽幽道:「可真是个不老实的丫头。」 芮毓惊,眉头猛地一跳,鼓着腮帮子摇头,她不是,她很老实。 沈绪厉声说:「你若是喜欢彭贺,那便是不老实的丫头。」 芮毓把他的话在心下过了一遍,只得出一个道理,那个彭贺,恐怕不是什么好人。 哎呀!凝香怎么没跟她说呢! 又听面前的人幽幽道:「你若是喜欢梁锲,也是不老实的丫头。」 芮毓一下顿住了,可是,梁锲是好人啊。 丛云散去,赤阳透过微弱的云层散下一片金光,常嬷嬷忙将帘子放下,还把芮毓的手从窗上扒下去,说着:「太阳大,姑娘别晒黑了。」 芮毓在宫中吃饱了,懒洋洋的点下头。 她心里还嘀咕着沈绪的话,唔,他说她不是老实的丫头。 怎么会呢…… 马车到了芮府,芮毓伸着手让巧阅扶她下车。 门外的小厮开了大门,对着巧阅嘀咕一阵,巧阅眉间闪过一丝不耐,才转头对芮毓说:「府中来客人了,是窦家的嫡小姐,姑娘见么?」 芮毓垂眸想了会儿才想起窦良孝那张脸,点点头,那见吧。 窦良孝早早就来了,为了等芮毓午膳都没用。 芮府的下人也真够没有眼力劲儿的,她在厅堂坐着居然没人问她要不要用膳! 好不容易盼到芮毓回来,她直起细腰朝她莞尔一笑,将小几上的盒子握紧了说:「我今天来是有好东西要送给芮妹妹的。」 芮毓睨了一眼她的盒子,最近好多人要送东西给她,巧阅和凝香常常拿来这样的盒子让她看,可是打开一瞧,都没什么稀罕的。 都不如他送的。 窦良孝见芮毓神色恹恹,脸上愈发有底气,直接当着芮毓的面打开,里头躺着块血玉。 这样通透的血玉本就难得一见,更何况绑着血玉的流苏用的还是金丝。 再仔细一瞧,那血玉其实是一只口琴,漂亮的不得了,要是有爱琴者定是要将之妥善收藏的。 芮毓好奇的碰了碰,那玉冰凉冰凉的。 巧阅一看就知道窦小姐这礼物是送对了,皇上赏了那么多东西,偏姑娘没见过这个。 窦良孝斜眼道:「我同你们姑娘有私话讲,你们退下吧。」 巧阅当做没听见,直到芮毓点了点头她才犹豫的退下。 这个窦小姐看着就别有用心,如此珍贵之物,哪里是说送就送出来的,若说没有企图,谁信。 窦良孝一看没有旁人,马上打听道:「听说芮妹妹今天进宫了,可见到皇上了?」 芮毓把注意力稍微从血玉上分出来一点,点点头,见到了。 窦良孝又打探:「是陪皇上在宫里用膳了?」 芮毓连点了两下脑袋。 窦良孝一笑:「那你下回再进宫时,把这块玉戴在腰间,可好?」 芮毓眉头一蹙,把流苏放在腰间比了下,能带,于是她点头应下。 窦良孝松了口气,越看芮毓越高兴。 这玩意儿她寻了半个大楚才得到的,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从前偶然听沈廉说过沈绪喜好口琴,窦良孝没办法亲自送,那不如就送给沈绪亲近的人。 这玉实在打眼的很,等芮毓进宫面圣时,皇上一眼就能看到。他只要仔细一问便能知道这是她送的,一定会注意到她。 窦良孝实在饿的紧,没有久留,匆匆告辞了。走之前还嘱咐芮毓一定要将这玩意儿佩在腰间去见皇上,芮毓都点头应了。 直到窦良孝走了,芮毓才神色一变,仔细将血玉放在鼻下嗅了嗅,眉头皱了皱。 巧阅走进来看她神色不对,目光落在血玉上,迟疑道:「姑娘,怎么了?」 芮毓又嗅了嗅,助情花的味道。 刚才窦良孝说要把这个戴着去见皇上,怎么能让皇上闻到这个呢!这个不好! 芮毓咬了咬唇,生气了。 巧阅就见她要了纸和笔,然后将写好的纸和血玉一道递给巧阅。那纸上写着: 助情花,给皇上。 巧阅瞳孔一缩,咬着牙怒道:「他们居然想通过姑娘害皇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芮毓正经的点点头,好大的胆子。 她扭头看向巧阅手中的东西,眸中露出一丝怜悯,他好可怜,好多人要害他… 是不是吃的用的穿的都去帮他闻一闻好呢? 那血玉很快交到沈绪手中,他眸子攸的一暗。 赵权偷偷抬头打量他,心惊胆颤的,心想说左相是狗急跳墙,连这种烂招都使的出来,这不是自个儿将把柄亮出来让皇上拿捏吗。 赵权寻思着开口问:「皇上,那这?」 沈绪只微微用力,那块血玉便在他手中碎成两半,赵权猛地低头,不敢再问。 他嘴角噙着骇人的笑,倒也想不通,这东西是给他的还是给芮毓的? 若是给他的,招数未免太烂,不像是左相会想出来的。 若是给她的…… 那找死! 窦良孝才刚满心欢喜回到家没一会儿,赵权就领着两三个小太监来窦家,说是来宣圣旨,还特地要窦良孝接旨。 丫鬟跑去梧桐阁寻窦良孝,她惊喜道:「当真?」 皇上这么快就要见她了? 可不过赵权宣旨的顷刻间,窦良孝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就连生母林氏都不可置信,失态道:「四、四皇子?!」 林氏正了正神色,强颜欢笑:「公公莫不是宣错了,皇上要我们孝儿嫁给四皇子?那怎么行呢,四皇子、」 「住嘴!还不快接旨!」左相一声怒喝,前半句是对林氏说的,后半句则对着窦良孝。 皇上此举直接断了窦家攀龙的心思,即便他有天大的不满,难不成还能抗旨不成! 窦良孝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眼中蓄满泪喃喃道:「嫁给、嫁给四皇子?」 赵权笑呵呵的点头:「是四皇子,皇上说了,就在这月二十六成婚,恭喜左相,恭喜窦姑娘了。」 窦良孝软在地上,四皇子?沈越…… 那个病秧子! 她要嫁给病秧子?!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但窦齐鸣的目光紧逼她不得不先接下圣旨,赵权走后她趴在林氏身上嚎啕大哭:「母亲,我不要嫁给四皇子,我不能嫁给四皇子……」 窦家只有她这么一个嫡女,窦扬邵的腿已经废了,同死了没什么两样,她要是嫁给沈越,那同废了有什么区别! 窦齐鸣阴着脸,同是难以接受,可他更顾不得安慰窦良孝,骂道:「你究竟是做了什么引来这等祸事!」 窦良孝懵了,连哭都忘记哭。 不远处,绿枝桠遮着个人影。窦良俏躲在此处观看了全程,她从一开始震惊于皇上竟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到后来看到窦良孝崩溃时的心满意足。 那就不枉费她做了那么多。 第四十二章 芮毓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御书房走着,怀里还抱着个谁也不让动的小盒子,紧张兮兮的,连凝香都不知道她带了什么。 今天赵公公说皇上在御书房用膳,她没来给御书房,乍一见也惊奇的很。 书,很多很多书。 有纸做的,也有竹子做的。 赵权朝屋外守门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推门进去。 案上伏着个人,黑金龙袍已经落在椅子下了。 赵权低语:「皇上昨个儿便宿在这儿,怕是才睡了没多久,姑娘不如在这儿先等皇上醒了再说话?」 芮毓心中一阵怜惜,太可怜了,因为有人要害他,他连自己屋子都回不了。 她在御书房垫着脚尖走着,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一会儿拿起这本书看看,一会儿拿起那本书翻翻,竟是无趣的很,最后索性坐到沈绪脚边倚着桌角,看起来奏折。 窸窸窣窣的声音终是吵醒了熟睡的人,他蹙眉微微睁眼,便看到一个双环髻在腿边晃悠,还没来得及惊讶一番,目光下移,竟看到她正喜滋滋的看他的奏折。 真是,好大的胆子。 「看得懂?」 啪嗒一声,奏折从芮毓手中滑落,她惊恐未定的看着沈绪,眉间有淡淡的不悦,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似乎在控诉着,你吓着我了。 「看得懂吗?」他又问。 芮毓的视线飞快从折子中飘过,看得懂的,又不大懂。 没等她回应,沈绪轻声一笑:「等阿毓会说话了,日日到御书房念奏折给朕听,倒是能省不少时间。」 芮毓凝神仔细想了想他这话,念奏折? 像他念话本那样? 赵权听到里头有人说话,这才敢命膳房把菜端上,又架好了桌椅,布好菜这才屈身退下。 此时二人上了桌,芮毓才把她那跟宝似的小盒子拿出来,从里头挑出跟长短适宜的银针,一一试过每道菜,连酒也没放过。 做完这些她鼻尖都冒汗了,小姑娘抬手自己擦去,然后示意沈绪开始吃饭。 蓦地,屋中一阵安静,沈绪凝眉望着一桌饭菜若有所思,良久才说:「是怕有人给我下毒?」 芮毓想到窦良孝,小脸肃然的点点头。 沈绪沉吟片刻:「所以你今日来宫里用膳,是怕我中毒?」 芮毓一想到这个,眼神愈发悲悯的看着他。 忽的,沈绪心中一片暖融融。偌大皇宫,哪一个不是敬他怕他,或想杀他,而有人却怕他死于非命专门来陪他用膳,沈绪嘴角微微扬了扬,夹了块南瓜饼到她碗里: 「吃吧,都是你的。」 芮毓露出一排牙齿小心的啃着今日烤的有些硬的南瓜饼,以防它蹭到凝香今日给她涂的脂粉,像只小仓鼠似的。 而此时宁圣宫内也摆着一桌佳肴,窦氏却食不下咽,因为脚边还跪着个哭哭啼啼的窦良孝。 她被吵的脑仁疼,啪的一声放下银筷:「哀家如何帮你?如何帮你!若是圣旨未下兴许还有转机,可如今圣旨已下,你让哀家如何能劝服皇上?」 窦良孝呜咽了一声:「姨母,我是窦家唯一的嫡女啊,若我嫁给四皇子,那如何是好?」 窦氏心烦意乱的闭了眼,这事难道她不知道吗,可事已至此能怎样呢! 再者说四皇子虽体弱多病,但到底是个皇子,窦家根本没有理由驳了这门亲事。 她摆了摆手:「你退下吧,想着往后还能如何替你父亲分忧吧。」 窦良孝心灰意冷,抹了一把泪,自嘲的笑笑便也退下了,反正太后心意已决,不肯帮她劝说皇上。 只是窦良孝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她到底哪里得罪了皇上! 窦良孝一踏出宁圣宫,她的贴身丫鬟便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窦良孝愤懑的握紧拳头:「她在宫里?」 「奴婢方才听宁圣宫的人讲的,奴婢还听说芮姑娘用完膳常在御花园走动,说不准咱们能碰上呢。」 窦良孝是一定要找芮毓问个清楚,是以脚步一打转便绕去御花园,在长亭下坐了大半天,眼看日头愈来愈大,她面上渐渐有些不耐。 终于,那拐角处露出一抹人影来。 窦良孝甚至都没看清那人是不是芮毓就急忙冲了上去,果然是她。 窦良孝一上来就擒住芮毓的手腕,把人往自己面前一拉,眼里猩红,似乎失了理智,她怒吼着:「你跟皇上说了什么!你到底说了什么!」 她完全忘了,芮毓压根不会说话。 芮毓除却一开始的惊吓,后来竟也恶狠狠看向窦良孝,不等巧阅她们动手便将窦良孝的手指头从自己手腕上一根根掰开,然后又瞪了她一眼。 坏女人,给皇上下药,坏女人。 窦良孝被她看懵了,但一想自己不多就就要嫁给沈越那个病秧子,顾不得别的,推开拦着她的几个丫鬟,哭着拉住芮毓的手臂:「是不是皇上误会了什么?是不是你跟皇上说了什么?是不是,是不是啊?啊?」 她问一句逼近一步,芮毓只好跟着她连连倒退,最后不知谁绊倒了谁,二人竟齐齐倒下去。 御花园的小路铺的石子都是形状不规则的,硌得慌。 芮毓嘤的一声,似乎压到窦良孝的手,换来卡擦一声,窦良孝痛的叫了出来。 芮毓怔怔的坐在地上,这不赖她呀。 另一条路上窦良俏正偏头同沈廉说着什么,沈廉无精打采的,没应和她。 窦良俏悻悻闭嘴,一回头却见面前倒着两个人。 她忙快步走上来,在窦良孝面前一顿,伸手扶起了芮毓,还一边说:「芮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摔疼了可怎么办。」 窦良孝憋着泪爬起来,狼狈的模样让她心下又恨又想躲,不想让窦良俏看笑话,也不想看到沈廉。 芮毓只是稍稍被石子磨了下皮肤,倒是不碍事。但是她身子娇嫩,这么一摔都红了一片。 她正由着巧阅细细查看,发觉一道目光打在她身上,强烈的让人难以忽略。 芮毓迎面望去,是一个陌生男子。 长的却与沈绪有几分相像。 芮毓看过去的一瞬间沈廉惊得不由握紧了拳头,良久发觉自己失了态,立刻收回目光。 窦良俏早看到了这二人的眉来眼去,瞥了一眼窦良孝,淡淡的笑着。 沈廉难不成看上了芮毓这丫头? 她倒是可以撮合撮合,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康廉王抱得美人归时肯不肯助她入宫,做大楚新帝的第一个皇妃。 反正窦良孝是没指望了,窦家势必要挑选其他庶女进宫的。 芮毓赏花的心思被这几个人给搅和了,微不可闻的叹了声气,神色淡淡从几人中走过。 出乎意料的,她还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竟是当着众人的面推了一把窦良孝,窦良孝刚爬起来又栽了下去,震惊到哭都忘了。 芮毓抿唇瞪了她一眼,坏女人,给沈绪下药的坏女人,还推她,弄脏了她的新裙子。 果然就像窦良俏想的那样,天下男人皆是肤浅之人,再有雄心大志的,还不是看到狐狸精便走不动路了,那沈廉也一样。 自上回在御花园撞见芮毓,没过几天,康廉王府就陆陆续续往芮府送了好些东西,有吃的,有玩的,什么稀罕玩意儿多多少少都送了些。 第四十三章 似乎还是提前打探过芮毓的喜好,也知道沈绪送了不少名贵的东西给她,沈廉也没挑贵的,反而弄了些稀奇古怪的来。 送一次两次不打紧,关键是日日送,回回都是用马车拉过来的,这可就事大了。 巧阅眉头拧的紧紧的,扭头看了眼正趴在红木箱子上找玩意儿打发时间的姑娘,心中担忧的叹了口气。 也亏得她们姑娘不谙世事,不然康廉王闹这么一出,说不准姑娘就被勾走了呢。 思此,巧阅心中警铃大作! 那怎么行! 皇上属意姑娘,姑娘将来是要进宫的呀,姑娘若不进宫,她和嬷嬷岂不是也不能回宫了? 那绝对不行! 巧阅温吞吞走到芮毓身边,犹豫道:「姑娘知道这些小玩意儿是谁送来的?」 芮毓趁手上空档抬头看她一眼,点点头,刚才不是说了吗,是康廉王送来的。 凝香说康廉王就是上回在御花园她见到的那个男子,眉目间酷似沈绪。 巧阅眼神微闪:「那个……奴婢方才想了想,说错了,这些是皇上让人送来的,是皇上。」 芮毓惊讶得抬头,是皇上呀,她笑的更深了些。 巧阅飞快的瞥一眼芮毓,一边心想说芮姑娘也太好忽悠了,一边暗自松了口气。 也不知是谁给她的胆子骗主子的,巧阅一个激灵又挪到门外站着,心烦意乱的想康廉王可别再往府中送东西了。 然而,康廉王府的马车又一次一刻不错的来了,就停在芮府大门外,一连排着两辆,引得过往路人时不时探头瞧一眼,指指点点的。 众人皆知,康廉王至今未纳正妃,不料却是看上了芮府这位。 「小姐,前面好像是康廉王府的马车挡了路。」 红顶车中的女子美眸一掀,露出些不耐烦来,嗤笑说:「我还以为新帝登基康廉王怎么也得闭门几月,这么快就出来了?」 丫鬟走过去打听了消息,这才说给自家小姐听。 顾玉言眉头蹙的更深了,一时情急撩了帘子:「你说谁?梁府认的义女?那岂不是梁锲哥哥的义妹了?」 丫鬟不敢再多言,微微点了点头。 她心下惴惴,什么哥哥妹妹的最是暧昧,说的好听是义妹,不好听些,那不就是情妹妹嘛。 顾玉言这次回到江南乡下去给她外祖母送殡,还分了外祖母家的家产,正高高兴兴的回平城,没想到不过一月多平城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父亲书信说新帝登基势必要立后纳妃,顾家的女儿是要进宫侍奉的。她才不乐意,新帝还在东宫时她见过一回,整个人阴冷冷的,不像人倒像是地府爬出来的鬼。 她要嫁的只有梁锲哥哥,梁锲哥哥才是她未来的夫婿。 顾玉言这么想着,正想让马夫换条路回府,帘子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梁锲哥哥。 顾玉言脸上一阵欣喜:「梁、」 她倒抽一口气,抠着车窗的木头咬牙问:「他身边那女子是谁?」 丫鬟忙想了想,哆哆嗦嗦小声道:「小姐,好、好像是杨家的,商户杨家的长女。」 顾玉言气的身子发抖,杨窕? 就是那个常常设宴邀各家小姐去吃茶的杨窕? 小小商户之女,低贱!她从未赴过杨窕的宴,却没想就她这种身份也敢勾搭梁锲哥哥,还挨梁锲哥哥那么近! 杨窕早就看到这马车里有双眼睛瞪着她,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马车,没多想,时不时瞄一眼梁锲,娇羞道:「还让梁公子陪我来一趟,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才是。」 梁锲心不在焉的,杨窕找上他,说自己是芮毓的继姐,说母亲待芮毓不好,她心疼,但又怕芮毓因为母亲的关系不搭理她,所以才求了梁锲帮忙让她见芮毓一面。 梁锲借着杨窕的机会,正好能来芮府走一趟,自然是乐意,这才有了顾玉言看到的这一出。 他径直走进芮府,看门小厮认得梁锲,便直接放行,也没敢拦。 梁锲瞥了一眼康廉王府的马车,垂下眸心中有了些许考量。 若是康廉王当真看上了芮毓,求皇上赐婚,那他…… 自然是不敢同康廉王抢人的。 凝香看到梁锲时心下一喜,梁公子又来看姑娘了。 可下一眼就看到杨窕,她拧着眉头,还不等说话,杨窕就可怜兮兮说:「求凝香姑娘让我见见妹妹吧,我真的有话替母亲带给她。」 嚯,怎么说的像她们芮府的下人苛待她似的! 凝香正想开口辩驳两句,忽然腾空出现只竹蜻蜓直往杨窕脑门上打,啪的一声—— 杨窕捂着脑门惊呼,竟然还渗出了血! 凝香面露惊讶得看了眼不远处过来的两个人,这才笑嘻嘻道:「杨小姐可真是倒霉啊,这是我们姑娘的小玩意儿,怎么正正好打在杨小姐脑门上了呢。」 芮毓提着裙摆小跑过来,凝香顺带弯腰捡起了竹蜻蜓给她:「姑娘,梁公子来了呢。」 芮毓在园子里跑的一头汗,手上还抱着个木头,仔细一看,原来是个木头小人。 她朝梁锲粲然一笑,梁锲呆了片刻,才笑道:「义妹手里这些都是康廉王送的?」 芮毓摇摇头,是皇上送的,巧阅说康廉王什么都没送过呢。 梁锲没再多问,杨窕趁机说:「要不然,我陪你玩吧?」 芮毓将东西往怀里一藏,对杨窕摇摇头,不可以的,这些到时候要拿进宫分给皇上。 杨窕面色一僵,呐呐说:「我、我只是想你一个人玩没意思,不过要是妹妹不愿意便罢了。」 人是梁锲带来的,他虽不愿管闲事,也不得不替杨窕把话说完:「杨小姐拖我帮忙,想见义妹一面,说是有家事是同义妹说。」 芮毓把目光从梁锲脸上移开,落在杨窕身上,那说吧。 杨窕抿抿嘴:「母亲说,她对不起你,她也知错了,想求得你的原谅,你若是肯原谅她,她就来见见你……」 凝香先行打断她的话,心说梁公子这事办的,连梁夫人都不愿意再让姑娘接触杨家,公子倒把人往芮府领了。 「我们姑娘如今过的好好的,你们夫人当年害她一次,怎么又想害第二次了?」 梁锲眉头一蹙:「凝香,多嘴了。」 凝香不情不愿的后退一步,只好闭嘴。 巧阅站在一边旁观了会儿,恐怕姑娘都不知道这个杨窕的身份,听她说什么母亲不母亲对,压根没听懂。 她凑到芮毓耳边讲清来龙去脉,就见芮毓小嘴儿抿的更紧了,整张脸都绷的紧紧的。 她虽未能说话,但仅是这样盯着杨窕都叫她觉得害怕。 怎么,怎么哑巴也能露出这样骇人的神色来。 梁锲也是第一次见她这样,颇觉惊奇。 芮毓扭头就走,因为走的急,竹蜻蜓还从怀中掉了出来,她脚步一顿,弯腰拾起,瘪着嘴委屈巴巴的,这是要分给皇上的。 顾家。 顾玉言才刚回府没多久,这又打扮的珠光宝气的,一直等到小厮回来说,梁锲和杨窕离了芮府,这才慢悠悠备上马车。 芮府? 芮府算哪个府,她父亲说芮太傅都去世好几年了,没死之前也是个闲职,根本没什么权势,只是碰巧做了太子的老师,如今才能被皇上看重。 第四十四章 芮毓也不过撞大运了而已。 「小姐,咱们真要去芮府?奴婢听说府里的丫鬟大多都是安平王挑的人,还有个厉害的嬷嬷是皇上身边的呢。」 顾玉言嗤笑一声:「那又如何,我只不过去会会那芮毓,她要真是梁锲哥哥的妹妹,我定当她是小姑子般敬着。」 若是情妹妹,那她更要会会了。 刚送走梁锲和杨窕,凝香还没松口气,就又听小厮来报,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来者何人,出去一看,嘴角僵了僵,好声好气的把人请进来。 凝香从前也是梁府的下人,顾玉言对梁公子有意,整个梁府都知晓。 不过梁夫人倒是不大喜欢她。 芮毓方才跑散了发髻,常嬷嬷正重新给她扎了个结实的流云髻,配上步摇和簪花。 芮毓戳了戳妆奁前的不倒翁,抬头看常嬷嬷还没拾掇完,又伸手戳了戳。 巧阅对着镜中人道:「姑娘,顾家小姐来了,说是想见见小姐。」 常嬷嬷眉头一蹙,手下动作重了些,扯的芮毓头皮一丝发麻,她怔怔的抬头去看常嬷嬷,常嬷嬷忙哄着:「哎哟,老婆子手重了,弄疼姑娘。」 芮毓眼睛一眨,再睁眼时泪花已经不见了。 巧阅见此抿嘴一笑,谁说姑娘脑子不好,可机灵着呢,知道自个儿一委屈旁人都来哄着她,时不时就能给你滴出两滴泪来。 常嬷嬷松了口气,才说:「是顾大人家那个?虽说顾大人是大官,可咱们姑娘也不是小喽啰,谁想见都能见?」 巧阅知道常嬷嬷说的是杨窕,前方姑娘气哄哄走回园子里,常嬷嬷听说梁公子带了杨窕来,便气的喝了两盏茶才消火。 可是…… 「嬷嬷,那顾玉言是顾大人家的独女,骄纵的很,姑娘往后总要去些宴席,怕是让顾家小姐记恨。」 常嬷嬷一愣,是了,急糊涂了。 她低头轻问:「姑娘可要见顾家小姐?」 芮毓很果断的摇摇头,不见,不见。 常嬷嬷刚才明明不想她见的,那就不见。 巧阅没话说了,姑娘都不想见,她们也不好逼着姑娘去见,便差人去前厅将人打发掉。 那日亲自登门却连芮毓的面都没见着还被丫鬟打发了的顾玉言怀恨在心,气的直发抖,但她满心高傲不容许她在别人府上丢人,只好咬牙笑脸的离去。 回了自家府中是把能砸的都砸了,又去同父亲哭诉了一番,谁知父亲却警告她莫要去惹芮家的! 顾玉言气的哭呛了,一阵风吹来,病倒了,足足在府中养了五六日才大好。 她病中就念叨要设宴邀之前那些闺中姐妹,还要邀芮毓,她要叫芮毓出丑! 这不,病一好就在珍膳斋请了一桌,连因为许了四皇子而郁郁寡欢的窦良孝都难得出门。 芮毓是顾玉言拖徐明珠请来的,徐明珠近来总表现的自己好像同芮毓关系亲近,顾玉言让她请,她便亲自去芮府,陪芮毓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让她点头应下。 常嬷嬷不好圈着主子在府上,但偏也要跟着去。她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到了席上姑娘们一看,说话都不敢大声。 听说这个嬷嬷是皇上身边的呢。 「芮姑娘面子真大,皇上都把嬷嬷送给她差遣。」 「你知道什么,当时芮府乔迁送来的古玩首饰,比公主的嫁妆还要多。」 「你说顾玉言今儿个是唱哪出戏啊?」 几个人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顾玉言终于打扮的光鲜亮丽进来,可她一进来,厢内忽然一静。 好巧不巧,芮毓今儿个穿了一身海蓝色蜀锦薄裙,上头裙摆处绣着两尾鱼。 顾玉言那一身竟跟她的一模一样,连两尾鱼的样式都一模一样。 芮毓顺着众人的视线看,惊讶得眨了眨眼,看一下自己的衣裙,又看看顾玉言的。 顾玉言涨红了脸,丫鬟推着她她才肯走进来。 丢死人了! 半响她才咬牙说:「没想到芮姑娘同我的眼光倒是一样好。」 窦良俏姗姗来迟,一进门就接茬道:「玉言姐姐穿着颇像广寒宫的仙子,芮妹妹则是花中精灵,各有各的美,旁人还穿不出来呢。」 顾玉言睨了眼窦良俏,心中这口气也随着她那番场面话舒了些。 芮毓仰头看了眼常嬷嬷,常嬷嬷早早就瞧见了姑娘一进门就盯着那盘糯米糍,忍了半天的口水,终于忍不住了。 常嬷嬷无奈笑着,朝她点头。 芮毓这才伸手去够边上的糯米糍,生生从顾玉言面前端走了一碟糕点。 窦良俏这会儿再说不出场面话了,谁人不知顾大人家的千金最爱糯米糍,顾大人爱女心切,重金聘了全平城最会做糕点的师傅去府中。 不管哪家设宴相邀,周到懂事儿的都会在顾家的席位上摆上两盘糯米糍,给从没人敢动顾玉言的嘴边食。 而今日,芮毓不但动了,还当着所有人的面,从顾玉言桌前将它移到自己桌前,一连塞了半碟进嘴里,像是故意气顾玉言的。 芮毓两颊塞的鼓鼓的,咀嚼的间隙稍一抬头,却见众人一言难尽的看着她。 芮毓一怔,看到最近的徐明珠朝她悄悄摇了摇头。 于是乎,她低头数了数碟中的糕点,分了两块给徐明珠。 徐明珠神色尴尬的笑着接下,心里直觉得好笑,她可真不怕得罪人,果真是皇上在后头撑着腰。 顾玉言气的说不上话,还是王小姐阴阳怪气的挑了事儿:「没想到芮妹妹和顾小姐不止穿衣喜好一样,连吃食都相似呢。」 顾玉言猛地想起梁锲,穿的吃的她都同自己一样,难保有一天她不会打着义兄义妹的情分同她争梁锲! 顾玉言冷飕飕的剜她一眼:「芮姑娘上有皇上保着,下有梁府护着,我哪里敢跟她一样。」 又有人兴冲冲的不嫌事大:「说起梁府我倒是想起来,七夕晚上我看到梁家公子和芮姑娘一同游玩,好不亲昵,羡煞旁人呢!」 芮毓慢吞吞的想,七夕? 哦,是放烟火的那天? 顾玉言就更生气了,可她瞥了眼芮毓,却见芮毓神色淡淡,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有伤大雅的事儿,她心中便更有气了! 做什么装出这种云淡风轻的样子。 「芮姑娘莫不是对梁公子有意?」 顾玉言毫不遮掩,可这里谁不知道对梁公子有意的人是她自己啊。 芮毓紧看着她,似乎在考虑她话里的意思。 顾玉言也紧盯着她,颇有一种要是芮毓敢点头她就将她的头拧下的气势。 常嬷嬷哪里能看着她们挖坑给姑娘跳,护犊子道:「顾小姐慎言,这种有损女儿家清白的话从顾小姐口中说出,倒是显得顾大人教女无方了。」 顾玉言剜了眼常嬷嬷:「打断主子们说话可不是下人的本分,亏常嬷嬷以前还是在皇上边上伺候的。」 顾玉言在心中想,怪不得皇上把她赶出宫去伺候芮毓。 常嬷嬷没想到顾家这个女儿如此蛮横,正要再说她两句,送菜的小二过来布菜,身子一歪,那热滚滚的汤就往芮毓身上泼。 众人皆是神色一紧,众口不一的喊了句小心,芮毓下意识抬手一挡,原要泼在脸上的汤尽数滚在手臂上,烫的她闷哼一声跌在地上,咯噔一声,原藏在腰带里头的宫牌掉了出来,看的一桌子人又惊又怕,连顾玉言都大骇。 第四十五章 芮毓不会喊疼,眼泪倒是吧嗒吧嗒的掉。 各家小姐都怕了,吵嘴归吵嘴,伤了人可就事大了! 而且她们没瞎,方才明明看到那汤是要往脸上泼的,这要真泼上脸,那这辈子可就毁了啊。 常嬷嬷被吓到六神无主,只能先声声哄着她,再朝被吓傻的小二吼:「愣着做什么,去叫郎中!」 顾玉言也慌了,汤汁溅到她手上,便立即红肿起来,可想而知芮毓那手臂该有多疼。 她被丫鬟拉着离常嬷嬷远一些,着急道:「这不是你让人做的吧?」 丫鬟忙说:「小姐没吩咐奴婢哪敢擅自做主,不过是芮姑娘运气不好,偏偏坐在上菜口……」 顾玉言这才放了心。 有些人不愿惹事匆匆就告辞,三三两两都走了,厢内剩的人也只有些看热闹的。 顾玉言倒是想走,可这局是她组的,这会儿有人出了事她总不能自个儿走掉吧,只能陪着等到郎中来。 谁知郎中刚拿出小药瓶要给芮毓手上烫伤的地方上药,便被芮毓一把夺了药,说什么也不让郎中来。 常嬷嬷还以为是因郎中是男子,姑娘顾得体面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露了手臂,便劝她:「姑娘,身子重要,旁的咱们先不讲究,啊?不讲究了。」 常嬷嬷心疼的掉了两滴泪。 可这回芮毓像钻了什么牛角尖,说什么也不让郎中来,疼的眼泪直掉,紧紧攥着从郎中那抢来的药,就这么抽抽噎噎的。 常嬷嬷无法,只好先将人带回府中。 许是在宫里手段狠厉惯了,二话不说押了小二,还拘着顾玉言,非觉得这是顾玉言干的。 顾玉言冤枉极了,不肯随常嬷嬷去芮府,常嬷嬷不好也押着她,便只能说:「顾小姐不去也行,到时候梁夫人和皇上问话,奴婢嘴笨,也不知会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吓唬我们小姐呢?我们小姐乃我们家大人独女,岂是你一个婆子能吓唬的?」 常嬷嬷睨了眼这主仆二人,冷笑一声便追上前面,先治好姑娘的手伤再说。 常嬷嬷方才就差人回府知会了这事,凝香吓的魂都没了,还是巧阅端的稳,备了马车去宫里寻太医。 这一请太医,就惊动了乾清宫。 沈绪手上动作一顿,眸光晦暗,抿着嘴半天不说话,赵权以为皇上没听清,正要抬头再说一回时,一抬头便被沈绪的神色吓了一跳。 他结结巴巴道:「巧阅姑娘请了太医去,想必很快就有消息了,芮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应、」 「太医院,全给朕去芮府候着!若是留了疤落了病,通通拉下去斩!」 沈绪手中还握着一卷竹简,因太过用力关节微微泛白,若再仔细看,便能瞧出他鼻尖都冒了汗。 赵权颤抖着身子,连连应是,生怕皇上一个不痛快连他一起斩:「奴才听说芮姑娘不肯让外头郎中看,想来是不是因男女大防,要不然奴才去请个医婆子过去?」 沈绪眉头又是一紧,男女大防?她懂什么男女大防! 「宣常嬷嬷进宫。」 赵权屁滚尿流的跑了,出了暖阁才舒口气,这气才舒一半,就见常嬷嬷臃肿的身子跑的贼快,还喘着气儿。 赵权如见了活菩萨一般,直道:「哎哟我的常嬷嬷哟,皇上让奴才宣您进宫来,没想您自个儿就过来了!」 常嬷嬷摇摇头:「我也是怕皇上担心,巧阅那丫头不懂事,请太医也不知悄悄请,惊动了皇上罪该万死。」 常嬷嬷进去将事情经过都同沈绪说了一番,这才把事儿说清了。 原来芮毓不肯让郎中上药,不是为了什么男女大防,而是郎中那药瓶里的药粉不顶用,若是真用上了,将来伤好了疤也得留下,还是宫里的太医拿药一瞧,这才瞧出来的。 姑娘不说话,她们还不知是为何,太医一说这才恍然大悟。 常嬷嬷拍着胸口后怕道:「还好姑娘是个懂医的,若是就这么胡乱用了药,将来留下一手伤疤,那可如何了得啊……」 沈绪脸色郁郁,挥手让常嬷嬷退下,一直到太医回宫把病情陈述了一回,天都黑了,沈绪这才换了便装。 赵权匆匆跟上他:「天色已晚,皇上不如明儿个再去瞧芮姑娘吧?奴才寻思着……」 沈绪停住脚步,扭头阴森森瞥了赵权一眼:「朕不去,你去?」 赵权吓的跪下:「奴才多嘴,多嘴!」 常嬷嬷替芮毓掖好被角,拿帕子擦去她额前的汗,这才脚步轻慢的退下。 芮毓疼的睡不着,哭了半天又哄了半天,好不容易睡下了,常嬷嬷心中也松了口气。 才走到门外,就见一道纤瘦的背影,背对着门口,立在屋檐下,常嬷嬷惊呼:「奴婢叩见皇上。」 说着常嬷嬷便要跪下,沈绪稍稍偏过身子:「不必了。」 他的目光从常嬷嬷身侧错过直透进屋里里,声音暗哑:「睡了?」 「好不容易睡下的,姑娘那手原本白皙漂亮,皇上是没见着,水泡一颗一颗的、」 常嬷嬷说着就又要哭了,忽然想起来皇上想必更心疼,便堪堪住了嘴,只说:「奴婢原以为是顾家小姐使计,但审了布菜的小厮,确实是无心之过,已着人将他打了几十板子扔出去了。」 「大理寺卿顾家?」沈绪眉头一皱,眉宇间染上阴鸷。 常嬷嬷刚想回,又听里屋传来几声闷哼:「想来是姑娘疼了,奴婢去看看。」 「不用,你退下。」 常嬷嬷犹豫半响,总归不敢同皇上争,便差两个丫鬟守在门口。 屋中还点着一盏灯,常嬷嬷怕芮毓半夜疼醒看不清路会磕着碰着,才留了盏灯没灭。 沈绪就立在床头,身影被烛火拉的长长的,遮盖住芮毓半个身子。 她额间的碎发都被汗打湿了,贴在两侧,侧着身子躺着,手上的那只手放在被子上,另一只手揪着被角,时不时发出点哭声,眉头始终皱的紧紧的。 沈绪坐在她床边,伸手慢慢折起她的袖子,一整片手臂都是红的,密密麻麻的水泡,渗出血,看的沈绪瞳孔微缩,心口抽了一下。 他往这儿这么一坐,便是天亮。 芮毓早早就被疼醒了,想着凝香怎么还不来,手好疼,肚子也好饿。 「醒了?」 芮毓猛地一个激灵,眼珠子慢慢往上转,入眼便是沈绪那张长了点胡茬的脸,视线在沈绪的下巴处停了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 「疼不疼?」沈绪微微低下头问她。 芮毓瘪了瘪嘴,一阵委屈涌上心疼,好疼好疼的。 她爬了起来,拥着被褥,正想一头扎进沈绪怀中时动作一顿,只好坐在那巴巴的看着他,一抽一抽的哭,惨兮兮的。 沈绪也不动,瞥了眼门外:「没人看到,还不抱?」 芮毓温吞吞的也看了好几眼门外,猛地就扑到他怀中,眼泪向打开的水闸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沈绪抿着嘴,一只手在她背上轻抚着,忽然怀中的人没了声响,偷偷抬头,然后唰的一下,芮毓脸红了,挣扎着从沈绪怀中死开,拉过被褥遮着自己,一直遮到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他。 第四十六章 她、她还穿着寝衣呢。 梁夫人说,女子需穿戴整齐才能见人,要不然会被笑话的。 他肯定在笑话自己,芮毓想着想着嘴一瘪,更委屈了。 沈绪攸的笑出声,常嬷嬷一过来便看到这个情形,不由愣住,原来皇上也能这样笑。 「皇上,奴婢该给姑娘上药了。」 沈绪伸手接过药盘,神色自若:「朕来。」 常嬷嬷又是一个犹豫,扭头看姑娘好像没有不乐意,只好一步三回头的退下。 幸好没有外人在,要不然外头又要传姑娘与皇上暧昧不清,这可真就没有哪家敢娶姑娘了…… 上完药他才说:「这几日在府中养着,我不能日日都过来看你,听常嬷嬷的话,知道吗?」 芮毓耷拉个脑袋点了两下头。 沈绪捏住她的下巴,逼着芮毓看自己,顿了下道:「阿毓可是看有哪家公子?」 芮毓眉间一蹙,之前不是问过一回吗? 还不等她回答,沈绪又问:「是梁锲还是彭贺?或者,康廉王?」 芮毓眉间再一蹙,怎么还多了个康廉王…… 久久没等来回答,沈绪攸的松手,瞥了眼被他捏红的下巴,神色淡淡:「罢了,养伤吧。过些日子太后生辰,宫中设宴,手可要快些好,不然就没得吃了。」 芮毓挑眉,咽了下口水,好饿呀,凝香怎么还不来。 沈绪没在芮府久留,备了辆马车本要回宫,却拐了个弯到了顾府。 今日早朝罢了,顾左之肯定在府上。他听小厮来报说门外有个姓沈的要见他,顾左之以为是沈廉,不情不愿的让人将他请到厅上。 结果到那一看,咯噔一声,心都吓的没跳了。 「皇、皇上?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绪冷笑一声,先坐了主座,又抿了口热茶,悠悠道:「万岁不敢当,倒是顾大人该活个千岁万岁的,好护令媛周全,顾小姐的脾气性子,若非有你这个爹在,怕是骨灰都凉了吧。」 顾左之大惊,忙叩首在地:「恕微臣愚钝,请皇上明言!」 沈绪轻笑:「顾大人养了个好女儿,朕带来的人都敢碰,可看在顾大人的面子上,朕也不能随随便便将人斩了是不是?那不如这样,往后犯一次,一根手指,再犯一次,再一根手指,如何?」 「小姐!小姐!」 顾玉言本在门外偷听,被沈绪的言论吓的两眼一黑,脑门直磕到门槛上,晕了过去。 顾左之扭头看了眼自家女儿,战战兢兢朝沈绪道:「小女冲撞皇上,是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沈绪淡淡瞥了他一眼,径直出了顾府,上了马车,坐在他那间暖阁里,恍若无事发生那般。 而自那次后,顾玉言被关在祠堂里近半月,日日都只吃些米粥,连口菜都没有,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她这才知道,竟是因为芮毓! 竟是芮毓这丫头!她父亲是大理寺卿啊,皇上竟然为了一个太傅的女儿指责她父亲,还扬言要砍她的手指! 顾玉言委屈不止,又说了几句混账话,生生挨了顾左之两个巴掌,这才老实了些。 直到太后生辰,宫中举办万寿宴,顾玉言才被放出府。 芮毓站在铜镜边上,凝香从镜子里看她的样子,笑说:「皇上这件裙子挑的好,衬的姑娘像朵芙蓉花呢,漂亮的紧,今日宴上定是光彩耀人,无人能比。」 常嬷嬷走进来笑:「就你嘴甜,姑娘被你哄的啊,是愈发爱打扮了。」 芮毓发觉常嬷嬷在说她,嘟了嘟嘴,打扮了才好看,才能嫁的出去,才能成亲呀,嬷嬷真是一点都不懂。 凝香扯了扯她的袖子:「这衣料子薄,姑娘手上的伤还未好全,正好透透气,皇上可真贴心呢。」 常嬷嬷扭头斥她,生怕姑娘的名声被糟蹋了:「胡说什么,这肯定是下边人选的,皇上哪有那闲工夫。」 凝香吐了吐舌头,再不敢多言。 万寿宴设在曲荷园,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携家眷前来贺寿,唯有芮毓是只身一人,只身边跟着三俩下人。 但是再没人敢来招惹她,上回可够是惊险的了,顾玉言被罚跪自家祠堂的消息传的满平城都是,脸都丢尽了。 窦齐鸣睨了眼林氏:「你养的好女儿不知事,冲撞了芮家,这才惹怒皇上赐婚给四皇子,你再去闹一闹,好让我窦家土崩瓦解!」 林氏将恶狠狠的目光从芮毓身上收回,幽怨的瞪了眼窦齐鸣:「女儿受了委屈,也不见你这个当爹的替她出头,反而胳膊肘朝外拐。」 林氏话没说尽,便又看窦良俏扭着腰往芮毓身边凑,她一下来了气:「你看你那个妾室生的,趋炎附势!」 窦齐鸣冷哼一声,不再同这个娘们儿多说。 窦良俏凑到芮毓身侧,笑嘻嘻朝她道:「竹林里姐妹们都聚在一块儿,芮妹妹要不要同我们一道?」 凝香拦在前面:「我们姑娘伤都没好全,可不敢跟小姐们一道了。」 芮毓扭头去看另一处款款走来的人,是太后。 忽的,芮毓神色郁郁,不大高兴的样子。 又听窦良俏在耳边叽叽喳喳:「我刚刚好像在小路上瞧见康廉王了。」 芮毓的目光还落在窦太后身上,丝毫没有听到窦良俏在说什么。 凝香往芮毓身边一站,挤走了窦良俏。 不多久宴席开始,陆陆续续有人举杯敬酒,都是敬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直到芮毓这桌,旁人等了半响都没等到她要起身贺寿,再一想,芮姑娘是个哑巴。 沈绪目光从芮毓脸上掠过,停在沈廉身上。 沈廉那如狼一般的眼神紧盯芮毓,上回听说这丫头身上有一块沈绪的宫牌,他猛地知晓,原她受宠不是沾了太傅的光,而是沈绪本就属意这丫头。 沈廉轻笑,沈绪已经得了皇位了,那女人,就让给他好了。 察觉到上方一道不善的目光,沈廉仰头看过去,同沈绪对视一眼,勾了勾嘴角,皇位他能争,可难道还要同兄弟争女人? 他这个做皇帝的不怕丢人?呵。 坐在左下方第一桌的便是平阳侯一家,平阳侯夫人打量芮毓已久,趁这会儿忽然出声:「芮姑娘到了适婚的年龄,可有许配人家了?」 众人惊诧,平阳侯夫人何时管这等子闲事了。 但同为儿母,梁夫人一下就看出了她的意思,忙说:「芮毓身为我梁府义女,婚嫁大事自然由我梁府做主。」 平阳侯夫人哦了一声,又笑问:「那梁夫人可有中意的人选了?」 梁夫人一愣,尴尬得笑了两声,若在大庭广众下说自个儿的儿子,也是难为情的。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窦良俏打趣道:「我瞧着康廉王前些日子常常送礼去芮府,莫不是……已经订了亲事?」 全场哗然,瞅瞅芮毓又瞅瞅沈廉。 沈廉不慌不忙的拾起帕子擦了擦手,一副气淡神闲的样子好像是默认了。 凝香忙推了推不慌不忙的芮毓:「姑娘,别吃了……」 梁夫人眼睁睁瞧着自己未来儿媳妇儿遭人这般议论,一时着急,忙拿皇上当了挡箭牌:「说什么呢,芮毓的婚事也不全凭我做主,还得过问皇上才是。」 第四十七章 众人一溜的又将目光投向高高在上的沈绪,芮毓也随着大家一道,一边嚼着牛肉一边看他。 沈绪目光深沉的从她身上瞟过,放在扶手上的那只手不自觉屈指敲了几下,似是在考虑的模样,梁夫人焦心,皇上可不能犯糊涂将阿毓嫁给沈廉啊! 太后更怕沈绪一开口就定了他儿子的亲事,沈廉是差一点就要坐龙椅的人,怎么能娶个太傅之女!还是死去的太傅!母亲还是富贾人家的续弦! 「哀家看,若是他二人情投意合,不如就将芮毓许给廉儿做侧妃,倒是般配。」 太后说完,瞥了眼沈绪。这是她让出的一大步,若想做正妃,想都别想!她的皇儿是大楚的康廉王,再怎么也得配上勋爵之家才算般配,芮家,那算怎么回事儿? 沈绪面上一闪而过的嘲讽,轻声嗤笑,这笑声只太后能听得见。 她不由扭头看了眼沈绪,不知道他打什么算盘。 「今日母后生辰,让旁的事抢了风头总归不好,再议吧。」他淡淡道。 众人好奇的等了许久,没想到只换了他一句再议,扫兴的又谈起了别的事儿,这一茬就这样过了。 梁夫人松了口气,平阳侯夫人同样也松了口气。 席间不少人在太后面前晃悠,太后应付的也乏了,摆了摆手让他们自行吃喝,便回了宁圣宫歇息。 官家小姐齐聚在一块,芮毓似是上回受了伤,不大乐意同她们一起,而且她们实在无趣,她不和她们一块玩。 巧阅见芮毓神色恹恹,便说:「姑娘要是累了,不如去云悦亭歇息?若是不想吹风,奴婢去同皇上说一声,带姑娘回西暖阁歇息?」 芮毓随手藏了两块糕饼进袖口,点点头随巧阅走。可还没走出曲荷园,就在拐角处被顾玉言拦住了。 巧阅可没忘常嬷嬷说的,对顾玉言敌意甚重,警惕的盯着她,生怕她再生出事端害姑娘难受。 顾玉言心中窝火,但到底不敢在宫里放肆,何况父亲说了,她必须给芮毓道歉,否则一个月月例就全没了! 不得已,顾玉言扯出一抹笑:「上回都怪那个店小二,他要是当心些,芮姑娘也不会被烫伤了。」 芮毓藏在袖中的手握着两块糕饼,顾玉言再这么说下去,糕饼就要碎了。 她稍稍动了动手指头,眉间一蹙,露出些许不耐烦来。 顾玉言硬着头皮说:「也怪我,没能照顾好芮姑娘,芮姑娘宽宏大量,自然不会同我的无心之过计较,对吗?」 芮毓点点头,怎么还不说完呀。 顾玉言看她一点头,高兴得拽着她胳膊晃了两下:「我就知道芮姑娘是识大体的。」 啪嗒一声,两块方方正正的糕饼掉了出来—— 顾玉言懵了,这,这是从哪儿来的? 只见芮毓直溜溜盯着那两块滚到角落的糕饼,生气的甩开顾玉言的手,委屈巴巴望向巧阅。 巧阅哭笑不得,拉着芮毓便往御乾宫方向走。 「姑娘若是喜欢,一碟全拿来便是,怎么抓在手里呢。不碍事的,一会儿奴婢叫人送到御乾宫去。」 芮毓这才舒了口气,不同顾玉言计较。 御乾宫里,芮毓坐在那张原本属于沈绪的椅子上,宫人端上来一碗荔枝甘露,怯生生道:「姑娘慢用。」 又有三三两两宫人一道走进去,一下子原本满是奏折的桌案就摆上了各式各样的甜点。 不多久,巧阅就捧着碟芙蓉酥来了。 她笑说:「姑娘慢些吃,要是累了就歇会儿,皇上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芮毓乖巧的点点头,啃两口芙蓉糕,喝两口荔枝甘露,再扭头看一眼天上盘桓的大雁。 巧阅再进来时,芮毓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糕点沫,她正要拿帕子擦一擦,西暖阁的门被从外头推开。 巧阅一惊,忙收起动作,轻声道:「皇上万安。」 沈绪瞥了眼睡着的人,挥挥手让巧阅退下。 直至门被重新关上他才露出些许阴郁之色,望向睡着的家伙,恨不得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 众人那么调侃她与沈廉,她是真听不懂,还是不愿开口辩驳? 是不是有一天被人哄着骗着上了花轿,还帮人数钱? 又或是她根本不屑于辩驳,嫁给沈廉,倒是不愁吃不愁穿,小没良心的。 「唔——」芮毓头皮被扯了一下,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沈绪绕了一撮头发在手里玩。 芮毓定睛一看,这头发是她的呀。 她瞪了眼沈绪,把那缕不知道怎么就掉下来的头发又塞了回去。 她睡着时沈绪气着,她醒了,看她这张最是无辜无知的脸,沈绪的火气不仅没散,反而蹭的一下烧了起来。 沈绪原本坐在桌上,两脚着地后先是拉了把芮毓,芮毓猛地被拉起身,直撞在沈绪怀中。 她顿了一下,然后挥手挣扎开,扭头就去看门外,门口没人,她拍着胸脯松了口气,还好没人看见,不然她要嫁不出去的! 她又瞪了眼差点害她嫁不出去的人。 沈绪目光幽暗,一本正经道:「梁夫人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能同男子有肢体接触?」 芮毓迟疑的看了眼沈绪,难道梁夫人也跟他说过吗? 「骗你的,梁夫人说的不对。」 芮毓半信半疑的扭过头,不是吧,梁夫人不会骗她的,梁夫人是个好人。 似是知晓芮毓心中所想,沈绪轻笑一声:「难道我就会骗你?还是在阿毓心中,梁夫人比我更好?」 沈绪猛地靠近她,芮毓缩了缩脖子,纠结了起来。唔,他也是好人,梁夫人也是好人…… 沈绪退开小半步距离:「可知真正的男女大防是如何?」 就在芮毓还懵怔时,他伸手握住芮毓的脖子,手间冰凉的触感让芮毓抖了两下,才听他阴森森道:「防的是小人,是坏人。」 他手中微微用力往前一带,芮毓整个身子都送进他怀里,沈绪压着她的脑袋靠在胸口:「除了我之外,没有好人。」 他话锋一转:「所以,可以抱我,可以亲近我,知道吗?」 芮毓懵懵的点着头,从脖子到耳根都红了个遍。沈绪看着稀奇,伸手拨动了下她的耳垂,粉粉嫩嫩的,看着……就很好吃。 芮毓身子一颤,惊恐的看了他一眼。 压制住心中的旖念,沈绪神色淡淡道:「别人说的都不可信,你只能信我,知道吗?」 芮毓犹豫半响点点头,已经左耳进右耳出,目光直越过沈绪看向那盘芙蓉酥,已经被她吃了一半了,剩下的,留给他。 沈绪以为她又饿了,却把那道糕点伸手就放在高处:「阿毓说话,要什么?」 芮毓仰着脖子望了眼,竟是不带犹豫的对着架子上那碟糕点道:「芙蓉酥。」 沈绪怔了半响:「什么?」 芮毓拧着眉头,带着点脾气道:「我要芙蓉酥。」 她想了想又说:「我像朵芙蓉花。」 再想想,她慢慢补充道:「凝香说的。」 只见她歪着脑袋,一字一句往外吐:「那个,是给你的。」 「很,很……」芮毓一下急了,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好,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很甜,好吃的。」 第四十八章 沈绪盯了她半天,攸的笑出声来,拍了两下芮毓的小脑袋:「给我的?」 芮毓正经严肃的点了点头:「给你的,好吃的。」 「哦。」沈绪沉吟片刻:「凝香说你像什么?」 芮毓都说累了,幽怨的望了眼沈绪,他怎么记不住话呢,这么笨呀。 「芙蓉花,我像芙蓉花。」 芮毓怕沈绪不懂,还专门补充说:「芙蓉花是漂亮的,很漂亮。」 沈绪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原来这丫头说话这么好听。 他重新打量芮毓一眼,点点头说:「芙蓉花,很丑的。」 芮毓睨了他一眼,皱了下眉头。 伸手移过没吃完的饺子,仰头对他说:「我饿了,不想同你说话。」 沈绪一手拦在她下巴上,逼着她抬头看自己,静默片刻才道:「你比花好看。」 芮毓嘴角一闪而过的笑,但又假装高冷的小模样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她拨开沈绪的手,抿了抿嘴说:「哦。」 沈绪笑了笑,不逗她了,放手让她吃东西,又搬了把椅子在她边上坐着,这才看到桌上的奏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扫到一边。 他若有所思的盯着芮毓那随着动作一摆一摆的步摇看,她是什么时候会开口说话的? 赵权进来时就看到这一幅景象,皇上坐在一把简陋的木椅上,芮姑娘则坐着那刻着龙纹的梨花木椅,小嘴叭叭的吃不停。 赵权弓着身子,低声道:「皇上,窦三姑娘在路上摔了一跤,扭了脚,离御乾宫较近,太后娘娘说……」 芮毓猛地竖起耳朵,窦良俏摔了一跤,太后娘娘说什么? 赵权抿了抿嘴,打量沈绪的神色,继续道:「说让她来御乾宫歇会儿,换身衣裳。」 沈绪一手揪上芮毓那只耳朵,捏着耳垂上的一块肉玩着:「太后老糊涂了,御乾宫难道有女子的服饰?」 赵权笑呵呵应:「没有,没有,那奴才去打发了。」 谁说没有的,每回给芮姑娘送去的衣裙都是皇上亲自挑的,那偏房里还堆着一箩筐呢。 芮毓听到赵权要去打发了她,刚才那颗莫名悬起来的心安安稳稳的落下。耳朵都被他揪红了,芮毓伸手拨开,又自顾自吃了起来。 沈绪手中一空,看了她一会儿,直接把芮毓面前的盘着端走,小姑娘眉头一皱,气呼呼的看着他。 只听他悠悠道:「说话。」 芮毓扭扭捏捏的,飞快的睨了他一眼,盯着足尖好一阵,才闷闷道:「皇上。」 沈绪眸光一转,从竹筒里抽出笔,沾了芮毓没喝完的甘露,在桌上大笔写下自己的名字,芮毓探着脑袋看,把这两个字在心中绕了一下。 窗外忽然吹进一阵风,吹歪了桌上的水渍。 赵权又推门进来,看皇上神色郁郁的抬头瞥了他一眼,吓的直发抖:「皇上,窦三姑娘……晕了,晕在乾清宫门外。」 赵权越说越小声,心下早把窦良俏骂了个底朝天。 「太后娘娘知道了,命人将窦三姑娘抬了进来,已经宣了太医了。」 赵权垂头不敢去看上头的人。 半响没等到回应,赵权正要寻头看一眼,却见芮姑娘扯着皇上的衣袖,慢慢起身凑了上去,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了点什么。 赵权懵了,芮姑娘不是哑巴吗? 芮毓用气音在沈绪耳边吐出两个字:「沈绪。」 沈绪耳尖痒痒的,手心也痒痒的,差点没站稳,一手扶住桌案一手扶住芮毓:「滚出去。」 赵权吓的腿软,沈绪一发话,他连跑带跳的出了暖阁,在门外拍着胸口,差点小命难保,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没人了,芮毓稍稍推开了些距离:「沈绪,对不对?」 沈绪摩擦了下手指,方才扶住她的腰间,明明隔着衣物却还能感到腰间的细腻。 他从喉咙间挤出一个字:「嗯。」 芮毓盯着他:「你不去看她吗?」 沈绪挑了挑眉:「看谁?」 芮毓想了会儿:「窦良俏。」 「不去。」 芮毓两眼弯弯笑起来,她不想他去呢。每一回她有事沈绪就来看她,总是抱着她哄,一想到他去看窦良俏也这样,胸口就闷闷的,难受。 沈绪果真没有去看窦良俏,连人的裙边都没见到。窦良俏扭了脚是真的,弄脏了裙子也是真的,本来就是够倒霉的事了,可是太后娘娘让她到皇上寝宫去歇息,她心花怒放,觉得这脚扭的值。 可是她在宫外就被赵权拦了下来,窦良俏咬了咬牙,干脆晕死过去,他们总不会让她晕在乾清宫门前吧。 果然,她顺顺利利进了乾清宫,被安置在一间偏房,左等右等,太医都来了也不见沈绪。 赵权笑眯眯道:「皇上喜静,窦三姑娘歇好了,就自行离去吧。」 窦良俏无法,只好一瘸一拐的让丫鬟扶到曲荷园,面上难看的紧。 窦良孝云淡风轻的走过去,在她身边落座。经过这么些日子她倒是看开了,既然不得不嫁,那她闹也没有用,还不如给自己留点体面。 可她自小就看不惯这个妾生的庶妹,方才派人跟了她一路才知道她做什么去,不由觉得好笑,一个庶女也敢打皇上的主意。 四皇子身边的云翠想要讨好她这个未来的王妃,便把乾清宫的事说了几句给她听。 据说乾清宫摆着许多小物件和缎子,都是皇上给芮姑娘挑的,内务府的公公为此每日都想破脑袋搜罗各种值钱的玩意儿,但凡有一点好的,就巴巴的送去乾清宫。 窦良孝扬了扬嘴角,这哪里是报师恩,恐怕皇上对芮毓是居心叵测吧…… 这个窦良俏,自以为帮沈廉抱得美人归能赢得康廉王府的助力,却不知到底得罪了谁。 她轻笑一声:「你可知道方才你在乾清宫时,还有谁在?」 窦良俏一惊,涨红了脸:「你胡说什么……你跟踪我?」 窦良孝鄙夷的瞥了她一眼,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又唉声叹气道:「我已经要嫁给四皇子了,是没有指望了,可窦家必须有人入宫。」 窦良俏迟疑的看了她一眼,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窦家与康廉王府本就是一派的,你想入宫为妃,」窦良孝停了停,继续说:「或是封后,都离不开姑母的帮助,窦家也离不开康廉王府。」 窦良俏不耐烦:「姐姐到底想说什么!」 窦良孝睨了她一眼:「康廉王不是喜欢芮毓么,你帮他啊。」 一下被窦良孝道出了真相,窦良俏一张脸五颜六色的,一下说不出话来。但再一想,窦良孝怎么会那么好心,还给自己出主意? 「我已经没指望了,虽说我看不上你,但论才貌,窦家其他人不如你。」 窦良孝违心说,这才让窦良俏姑且信了她的话。 她又找了徐明珠,状若无意的透露出云翠那个小宫女说的事儿,看着徐明珠脸色一僵,窦良孝方觉得憋了这么些日子的气舒缓了一半。 芮毓消失了大半天,直到宴席散了,各官家的马车都在宫外候着,她才慢悠悠从乾清宫出来。 巧阅看她手中把玩的东西,面色大惊:「姑娘?这是皇上赏的?」 芮毓循声低头望去,她指间带了个不符合尺寸的玉扳指,扳指中间镶了金,里圈刻了一条龙。 第四十九章 芮毓摇摇头,不是赏的,是她和皇上换的。她低头瞥了眼空落落的腰带,他拿走了一枚香囊。 不远处,徐国公家的马车还没走。徐明珠好不容易劝得父亲先行一步回府,自个儿便左盼右盼等着芮毓。 她琢磨着窦良孝的话,心里头想有个疙瘩似的,膈应的慌。好不容易瞧见芮毓,忙笑问她:「芮妹妹今天去哪里了?怎么一会儿功夫便不见了?」 话才刚问完,她一转头就看到芮毓手上那枚玉扳指,不由一顿,嘴角那抹笑也随之僵住。 历代君王都有自己的扳指,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物件,但也是最贴身的物件了,这就随随便便…… 送人了? 徐明珠心下一咯噔,不必再问也已了然。 原来皇上待她这样好,竟是有别的心思。不过,徐明珠还是扬着嘴角又同芮毓说了会儿话才离去。 就算皇上心属她又如何,三宫六院,嫔妃无数,皇上总不能只要她一个吧。 不碍事的,不过是多了一个人罢了…… 巧阅看着芮毓,又瞅瞅徐明珠走远的马车,硬邦邦来了句:「徐小姐好像对皇上有意呢。」 芮毓猛地扭头看她,小脸忽然绷的紧紧的。 嗨呀,好烦呀。 芮毓在万寿宴露面之后,反而让一些人不敢打她的主意,毕竟谁敢同康廉王抢女人呢。 之前虽说芮毓有皇上护着,但家世摆在那,又不是什么高门显贵,家中也无长辈做主,偏生还长了副倾城之姿,有些人虽口上不说,但心底里却是生了要纳她做侧妃的意思。 可昨个儿太后竟是让她给康廉王做侧妃,那些人便压住了心里的旖念。 但平阳侯就不同了,平阳侯夫人沈弥婷乃先帝的亲姐姐,沈绪的亲姑母,身份尊崇,从前太沃帝还得让她三分。 她想要谁当儿媳妇儿,还有人敢抢不成? 是以等平阳侯一回府,她便知道早朝上了,立刻备了马车进宫面圣,一路上都已经想好了,先让两个孩子定个亲,婚事慢慢办,一定要办的体体面面,待芮毓再大些,生个孩子,她就能抱孙子了。 谁知她这一出美梦就被她的好侄儿给否了,犹豫都不带犹豫的。 平阳侯夫人一脸不解:「你知道我家侯爷从前是芮太傅的同窗,二人是有交情的,芮毓我也是打小就见过,我是让她来我侯府做正室,有何不妥?」 沈绪轻敲了下桌面,咚咚两声,在寂静的御书房显得格外突兀。 他似笑非笑道:「不妥。」 平阳侯夫人更不解了:「虽说太傅是你老师,可你在宫里她在宫外,你又能护她多久,若是入了我侯府的门,事事定然是我侯府看着。」 沈绪微不可闻的叹了声气,嘴角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朕没打算这么早将她嫁出去,姑母不必再说了。」 「若是皇上觉得她小,侯府也不是不能再等一两年,严儿也不急着娶亲,只是皇上要知道,哪怕是公主,侯府也是娶的起的。」 平阳侯夫人彻底板下了脸,也不知她这个侄儿打的什么主意,难不成还嫌她侯府门太小娶不了芮家的姑娘? 沈绪攸的一笑:「姑母说的是,若是公主的话,您要哪个朕都许,嘉阳倒是到了适婚的年龄……」 平阳侯夫人太阳穴凸的一挑,沈嘉阳是太沃帝最宠爱的公主,可脾气烈,恐怕她家严儿驾驭不住…… 沈绪手上绕着香囊的流苏,把玩着流苏上坠着的玉扣,笑说:「姑母就别打芮府的主意了,朕养了个把月好不容易养熟了,怎能拱手让人呢?」 平阳侯夫人猛地睁大了眼睛,心下顿悟,不由觉得好笑,她还以为怎么着皇上就不肯把芮毓许给侯府,原来竟是她夺人所好了。 她摇头笑,还为失了这个好不容易选中的儿媳妇儿觉得有点失望:「皇上若是早些说,我又何苦废这口舌,只是…今皇上登基不久,满朝文武皆是催促皇上纳妃立后,不知皇上打算何时纳芮毓进宫?」 啪嗒一声,那枚玉扣脱落,不知滚到了哪个角落。沈绪缠着流苏的手也猛地一怔,他缓缓抬头瞥了平阳侯夫人一眼:「此事再议,只望姑母能在宫外多看顾她一二。」 不知怎的,平阳侯夫人顶着大太阳进宫替儿子求亲未果,但消息倒是传的沸沸扬扬,都说魏家有和芮家结亲了,还说皇上很快就要赐婚了,一时间那康廉王反而成了可怜人,而芮毓却成了个红颜祸水。 —— 康廉王府,沈廉左拥右抱的靠在贵妃椅上,咬了口女子的脖子,惹的那女子浑身一颤,软绵绵的抬起手锤了他的胸口:「王爷,讨厌……」 下属神色自若,似是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属下照王爷的吩咐,聚集流民为城门外,他们一旦闹起来,势必人心惶惶,届时皇上两难,王爷的机会就来了。」 沈廉低笑一声:「我那个好弟弟最是没心没肺,一群流民他又怎会怜悯。」 依照沈廉的计划,不多久城外的流民就越来越大,这几日平城城门紧闭,外边的人进不来,里边的人出不去,闹的百姓怨声载道。 偌大的御书房,大臣一路排到了御书房门外,都是求皇上决断。 王大人道:「依老臣看,皇上登基不久,正是巩固人心的时候,这时候就应将流民接进城内,施粥置田,好生安置才是,以凸显新帝宅心仁厚!」 左御史嗤笑一声:「施粥置田需要多少银子,合着不是你家出。」 王大人被噎得脸红,气哄哄的闭了嘴。 又有人说:「我看不如将人打出去,一群蛮夫婆子竟敢堵在皇城门外,还嚷嚷着天子要他们死,简直胡言乱语!」 左御史冷哼,嘲讽道:「到时候皇上再落个暴君的名头,以暴制暴,倒是也挺好?」 「………」 一时间无人再肯出主意,都被左御史怼了个遍。 沈绪靠在椅子上不言不语,手上不知在把玩什么小东西,气定神闲的,最不忧心的反而是他。 左御史抽了口气:「皇上可是有法子了?」 闻言,一众人抬头去看上头坐着的那个,到底是年轻,一点不知着急的。 沈绪半天也没将玉扣栓进流苏里,眯了眯眼,狭长的眼眸扫过殿内众人,半响才开口:「开城门,斩。」 他说的极慢,一字一字的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纷纷跪下道:「皇上不可啊,皇上三思啊!」 沈绪攸的一笑,但那脸上又没半点笑意:「朕还没说完,你们急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抖着身子不敢言语。 沈绪这才敛了神色:「要挟天子,死罪,围堵皇城,死罪,朕杀两个人不过分吧?」 有人悄悄抬头,又被吓的闭了眼,摇头道:「不过分,不过分……」 「剩下的人开了城门后统一管辖,若是谁敢胡言乱语编排皇室,当众拿下。」 没人敢质疑沈绪的决定,纷纷应了是,还没等他们起身呢,赵权急匆匆跑了进来:「皇、皇上,城内有人染了瘟疫……」 沈绪那双眼睛在赵权身上停了一瞬,沈廉干的好事啊…… 竟拿城内百姓的命开玩笑,可真是他的好哥哥。 第五十章 沈廉蹭的一下起身,拧着眉头:「瘟疫?」 「王爷,是城外流民身上染的,先是传给了城门的看守,才传进城内的,就连聚集流民在城外的李武都染了瘟疫,不敢在王爷面前当差,才、才换了小的。」 沈廉身子一晃,两个小妾立马扶了上去,又被沈廉狠狠甩开:「滚,都滚!」 怎么会是瘟疫,他原只想给沈绪添些麻烦,若沈绪解决不了他再出面,也博的个好名声。 可若是瘟疫的话,平城多少人要遭殃,一旦沈绪知晓此事因他而起,不知要拿什么罪名治他。 一场瘟疫闹的平城人人自危,大街上空荡荡无人再敢随意出门,每家每户皆是家门紧闭,就连芮府也一样。 昨个儿刚有个小丫鬟染了瘟疫,吓的凝香马上将人丢出去,又命人好好清扫芮府,不准闲杂人等进府,更不准无事出府。 可偏生,她们姑娘是个不省心的。 巧阅拉都拉不住,急哭了:「姑娘可知何为瘟疫,染上是会死人的啊,姑娘还非要往流民那地钻,若是出了事可让我们如何是好啊!」 芮毓废了半天的力气才把裙摆从巧阅手中拽了出来,戴上面纱和药箱,竟是装备齐全的样子。 常嬷嬷一愣,她险些忘了姑娘是个懂医的,想必是想去治病救人。昨日凝香把那染了病的丫鬟赶出府,姑娘还发了好一通脾气。 常嬷嬷只好说:「姑娘,老奴陪你去,左右我是把老骨头,不怕。」 芮毓到的时候,晚了一步。常嬷嬷看着那头同样戴着面纱的女子,感激涕零道:「姑娘瞧,这已经有个活菩萨了,姑娘还是跟奴婢回府吧。」 沈绪手一抖,抬眸阴冷冷的看着赵权:「如何了?」 「常嬷嬷陪着芮姑娘,说怎么劝都不肯走。」 沈绪一颗心被攥的紧紧的,眸光晦暗看向窗外某处:「宣康廉王。」 沈廉自觉做的滴水不漏,就算沈绪察觉到了什么,没有证据也动不了他,是以他大大方方进宫来,直至在御书房见了座上的人,没来由心下一紧。 沈绪轻轻勾了下嘴角,明明是笑着的,偏透出一丝骇人的阴郁:「皇兄此次所为,朕可是……十分不悦呢。」 沈廉咬着牙对上沈绪的眸子:「皇上所言何意?」 沈绪嗤笑,凝眸看了他一会儿:「没什么,就是想起父皇来了,皇兄可知父皇是如何没的?」 沈廉背脊一凉,不可置信得抬头去看沈绪,他难不成还想弑兄! 沈绪缓缓点头,道:「哦,对了,是母后下的毒。」 「你胡说!」沈廉激动的站了起来:「你想污蔑母后?你以为太后的位置是这么好动的?你别忘了,如今不过新帝登基短短数十日,满朝文武皆是墙头草,可不见得会为你说话。」 沈绪往后一靠,带着些许笑意道:「朕还没想动母后,只是今日心情不佳,特宣皇兄进宫小酌几杯罢了。」 胡说八道,这儿连酒都没有!沈廉警惕的盯着他。 沈绪沉声道:「赫北。」 … 那天赫北扛了个麻袋出宫,把麻袋往康廉王府一扔,那麻袋闷哼一声,赫北便回宫复命去了。 瘟疫已持续了半月,进城来的流民几乎都病死了,不少城内的人也感染上,有的仅靠药吊着命。 芮毓抬手擦了擦汗,气馁的坐在石头凳上,原来师父替人看病这么累。 常嬷嬷这几日不敢靠近这儿,只能等芮毓忙完了再到一旁给她送饭,回回都是哭着问:「姑娘可感觉身子有何不适?」 芮毓抿着嘴摇了摇头,就是有点困。 何音摘下面纱走过来,朝常嬷嬷微微颔首,才说:「病情控制住了,只是这些人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 常嬷嬷抹了把泪:「何大夫,已经救了不少人了,哪能所有人都能救呢。」 芮毓点点头,伸手去拉住何音的手,何音一怔,这么些天来第一回好好瞧她,明明才两三个月,却觉得哪哪儿都不似当初。 一个绿衣姑娘在棚外东想西想,又小跑回马车旁:「小姐,里头都是病人和大夫。」 徐明珠掀了帘子,投向棚内的神色竟带了些羡慕。芮毓懂医,平城瘟疫这么大的事儿她能帮上忙,父亲说连朝中都议论此事的人。 皇上忧心,拨了一大批御医下来,徐明珠目光暗了暗,皇上忧心的到底是谁还说不准。 她淡淡道:「凉翠,你说往年瘟疫来治病的大夫,能活下来的有多少?」 「小姐,这……奴婢不懂。」 徐明珠笑笑,没再说什么。如今疫情控制住了,太医是皇上拨下来的人,尽管有功可也理所应当,芮毓就不同了…… 论功封赏,她怕是头一等。 但她有没有命消受就不一定了,徐明珠瞥了眼棚子,让马车掉头回府。 疫情控制住后,芮毓便被分配到一间小屋子里呆着,需观察个一两个晚上才能被放出去。 她打着呵欠缩在门边,残破的门窗投进一大片阳光,她就这么晒着睡着了。 夜半时,一辆马车缓缓而至。 赵权缩着脑袋道:「皇上,这是一般流程,只要姑娘挨过这一晚身体无恙的话便可回府了。」 前面的人俶尔停下,森森看了眼赵权。赵权冷不丁一怔,啪叽一声打在自己嘴上:「奴才该死,芮姑娘吉人天相,自是不会有事的,外头都说姑娘是活菩萨,活神仙呢。」 「但、但是皇上,您贵为天子,这地方不该来啊!」 赵权拦在沈绪前面,吓到眼泪哗哗流。这可如何是好啊,若是就这么倒霉染上病,岂不是要天下大乱的! 沈绪眉头一蹙,拎着赵权的领子随手一丢,赵权甩在草堆里,哎哟一声,又怕惊醒别人忙捂住了嘴。 沈绪拐弯走进最角落的一间屋子,屋门破旧不堪,连门槛都只剩半截。他猛的心下一股无名之火就上来了,这丫头赌着命救人,好不容易疫情控制住了,却被关进间破屋子里,还要住半个月! 吱呀一声,沈绪推开屋门,一个脑袋歪了过来,芮毓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可夜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她不问话,他亦是不出声,二人就保持着一坐一站的姿势,气氛诡异的很。 半月不见,沈绪蹲下身子,借着微弱的月光伸手过去,掌心覆在她脸上,本来就巴掌大的脸又小了一圈。 芮毓鼻尖一动,方才还紧绷着的心弦攸的松了,她仰头小声说:「凉。」 沈绪这才收回手,用更凉的语气道:「我看你在死人堆里都不怕,怕什么凉。」 芮毓小嘴抿了抿,她治病救人是做好事,跟师父一样,也有人喊她大夫,以后回了山上,就可以跟师父一块下山啦,再也不用一个人留在山间。 芮毓推了推他:「你不能进来,万一我生病了,会传染。」 芮毓顿了顿:「会死。」 沈绪心下猛地一揪,拦腰就把她抱起来。可也只是抱起来,步子半分都不挪动,他停在门口,默了半响道:「什么时候……能说话的?」 芮毓扭扭捏捏的把手圈住他的脖子,以防自己掉下去:「爹爹说,太子哥哥能把书本吃透,十分了不得。」 第五十一章 沈绪一怔:「什么?」 芮毓搂的紧了些:「爹爹夸你,带着我进宫同你一道读书。」 她停了停,凑到沈绪耳边说:「我见过你,我记得你。」 沈绪嗓音微哑:「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芮毓退开了身子,漫不经心的想了想,认真道:「我忘了。」 沈绪从这微弱的光线下,隐隐约约能看到她小挺的鼻尖,微微耸动了一下。 他顿了下,眉间染上了些笑意,终于还是想起来了。 「那时候便能开口说话,怎么还装哑巴?」 芮毓眼一眨,小声同他说:「母亲说,爹爹是因为说太多话才死的,我会死吗?」 沈绪攸的抱紧她,抑制住心下想杀人的情绪,缓缓道:「不会,若有人要你死,我帮你杀了他,好不好?」 芮毓轻声一笑:「好吧。」 芮毓被一路抱上马车,直到上了车沈绪也没将人放下来,就这么一路抱着回了宫。 一路上侍卫宫女们都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得见皇上一身便服,怀中躺着个姑娘走的飞快。 到了乾清宫,赵权忙命人放热水,皇上一路奔波都累了。 沈绪轻轻将她放在自己的龙床上,站着看了半响,才皱着眉头问赵权说:「你瞧着她,像是染了瘟疫的?」 赵权一听就要哭了,皇上明知芮姑娘是有可能染上瘟疫,还把人往宫里带!抱了一路不说,竟将她放在龙床上! 哎哟,老天爷呀!赵权心下悲戚,抹了把泪,做好了一块死的准备。 沈绪睨了眼赵权:「朕也觉得不像。」 赵权:「……不像,不像。」 芮毓是被连夜带回宫的,御乾宫的人嘴巴大多还严实,目前还没透露出半点风声。 只是昨个儿从宫门一路过来,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今儿一早就传,皇上抱了个姑娘回宫。 芮毓一觉睡醒不知外头事态,反而是一直呆在沈绪身侧的赵权过来,乐呵呵的带人进来布菜:「奴才恭喜县主,县主饿了吧,先将就点吃,皇上一会儿便下朝了。」 芮毓恍惚的瞥了眼赵权,县主是什么? 赵权又乐呵呵道:「县主还不知吧,您菩萨心肠救了百姓,皇上刚封了您县主的称号呢,那赏赐都送到芮府,多到放不下呢,铺子田地,足够您下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赵权说的眉飞色舞的,好像受封赏的人是他似的。 沈绪下了早朝没直接回乾清宫,转头去御书房,那正端坐着一人,一身素衣白纱,正是何音。 见一身明黄色龙袍,何音嘴角微微弯了下,叩首在地:「民女叩见皇上。」 「何大夫见外了。」 何音还是将礼数都做全了,大大方方打量沈绪一眼,心下多有感触。但她到底是一届草民不便多言,只道:「皇上得偿所愿,又替民女把徒儿照顾的极好,民女心中甚是惶恐,今日来,不过一事相求。」 何音试探着说:「当年太傅同平阳侯颇有些交情,民女听说平阳侯夫人请皇上赐婚,将阿毓嫁给世子,民女思来想去,我既不能终身照顾她,就更需有人能顾着她,那平阳侯府树茂根深,是能托付的人家。」 沈绪偏头思量,随后才笑说:「何大夫这么草草定了她的亲事,可有问过她的意见?」 「阿毓心思单纯,不明事理,想是不会有异议的。」 何音愈发着急起来,若再不定了阿毓的亲事,只怕她往后便看顾不到她了。 这孩子实在可怜,如今又身处平城这等虎狼之地,平阳侯一家好歹势大又相熟,是最好的选择。 沈绪不耐烦撇过脸,怎么别家的姑娘想留到十七八都无事,到了芮家的,一个个上赶着让他赐婚。 最后他到底还是没答应何音,随口找了几句话打发了过去。 乾清宫里,赵权一口一个县主的,像只苍蝇在芮毓身边打转,转的她眼花。好不容易等来了沈绪,芮毓小步迎上去:「师父呢?」 赵权惊讶得眼睛都快掉了,他还真听到芮姑娘说话了? 芮姑娘竟不是哑巴? 真是见了鬼的…… 她一开口便问何音,沈绪本就憋着一股劲儿,再叫她这么一问,冷冷道:「走了。」 芮毓失落的抿着嘴,跟在沈绪身后问道:「凝香呢,巧阅还有常嬷嬷不来看我么?」 沈绪猛地停住脚步,神色不明的转身瞧她:「想出宫了?」 另一头赵权一听这话头不对,小半步小半步的后退,直至门外,他轻悄悄拉上门,吁了口气。 芮毓眨了眨眼,摇摇头。 他生气了,他不说话了。 芮毓一下便慌了,忙拉住沈绪的衣袖,担忧的抬眸看他一眼。 沈绪抿了抿唇,算了。 芮毓这次进宫,本以为同以往一样吃顿饭的功夫就可以回府了,然而,赵公公却拾掇了好些东西,连带着她一并带到了连云宫。 这是嘉慧公主的寝宫,门外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园子里落叶遍地一瞧就许久没打扫过。 赵权尴尬得扯了扯嘴角,吩咐小太监找人把连云宫打扫干净了,让县主同嘉慧公主一块住。 芮毓还没见到什么嘉慧公主,但她仰头一看,好破好脏的地方呀。 她不由瘪着嘴委屈巴巴的,皇上生气了,他自己住在漂亮的宫殿里,把她丢在这个小破地方。 芮毓这么一想,眼泪啪嗒掉了两颗下来,吓的赵权一阵懵。 芮毓小嘴儿抿的紧紧的,抽了下鼻尖,一副我委屈但是我不说的表情,随行的几个宫人纷纷扭头打量。 此时,破旧的宫门那头探出个人影,嘉慧怯生生的走上前,说话都说不利索,她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多宫人来连云宫了。 「赵、赵公公?这是怎么了?」嘉慧紧张的捏着帕子看向赵权,她手中的帕子都是褪了色的。 赵权面上笑呵呵的,不动声色将嘉慧公主从头打量个遍。从前他在内务府当差时也听说过,先帝的这个嘉慧公主生母只是个掖庭的宫女,仅被皇上临幸了一晚,便再没见过皇上。 在掖庭那个肮脏的地方生下的嘉慧公主,皇上不上心,竟然是许久之后才听闻。不巧的是她与四公主嘉阳是一前一后出生的,按照排行嘉慧才是四公主,可就这么阴差阳错,嘉慧公主连个排行都没有,宫里就像没这个人似的。 后来嘉慧公主由不受宠的熙妃照料。 熙妃没了之后,整个连云宫就只剩嘉慧和几个宫人。 今日破落至此,外人看来,实乃命不好。 芮毓站在她身边,看着芮毓更像个公主,从头到脚都金光闪闪的。 芮毓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向嘉慧,嘉慧被看得紧张极了,她是谁啊? 赵公公这才笑说:「奴才请公主安。这位是皇上亲封的县主芮姑娘,皇上说了,公主平日里少有出门,送个人来与公主作伴,这几日便一同住在连云宫了。」 嘉慧心下惴惴,提到皇兄她就面露惧色,上回皇兄登基她只远远瞧过一次,那便是太子,看起来便不好亲近。 可皇兄竟然记得她?还给她送了个玩伴? 嘉慧忙应下:「好的,好的,公公放心。」 第五十二章 赵权留了几十个宫人在这里,不过一日的功夫,连云宫焕然一新,终于不像座废弃的寝宫了。 芮毓被安排到一间最大的偏房,她坐在床榻上,郁郁寡欢,随手拨动着几颗小夜明珠,无趣的很。 嘉慧偷偷从窗户外看她一眼,然后害怕的说:「你、你是不是犯错了?」 芮毓寻声看过去,不知她在说什么,于是芮毓伸了伸手,掌心躺着颗夜明珠,犹豫一会儿才同她说:「你要玩吗?」 嘉慧讶异的张了张嘴,刚才小宫女不是说,不是说她是哑巴吗? 嘉慧大着胆子走进来,但也不敢靠她太近,瞥了一眼她手上的几颗珠子,一看就是好东西,这种东西她从未有过,内务府是不会把这么好的东西送到连云宫的。 「你会说话?那你刚刚怎么不说,你是装的?」 芮毓皱着眉头低下头,又去拨动那几颗珠子。 嘉慧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反而问她:「你犯什么错了?还是得罪我皇兄了?怎么被扔到这儿了呢……」 最后嘉慧自个儿低声嘀咕着。 芮毓闻言,脸上添了些愠色,她果然是被扔过来的,他真的生气了,一生气,就将她扔到这个奇奇怪怪的地方来! 芮毓贝齿亲咬了这嘴唇,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坏人,好坏呀,等她见了常嬷嬷,一定要常嬷嬷带她回家。 芮毓想到了什么,忽然转头看了下嘉慧,刚刚才憋进去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 这个人穿着这么丑还掉了颜色的衣服,头上没有好看的簪子,手上没有好看的镯子,鞋上也没有绣好看的牡丹花,一定是因为她惹沈绪生气了。 她好可怜呀,可是自己马上要同她一样的可怜了。芮毓一想到沈绪要抢走她所有漂亮的东西,心里难受的紧。 嘉慧惊讶得站在不远处,手足无措:「你哭什么呀,你不是哑巴就不是哑巴,我帮你保密,我不告诉别人,行吗?」 芮毓哭的更凶了。 一边哭还一边将身上值钱的东西摘下来,尤其是发髻上一支翡翠簪子,一并藏了起来。 赵权办完这边的差事,急哄哄就去御书房回话。 他实在摸不着头脑,犹犹豫豫道:「芮姑娘哭了,奴才瞧着好像不大愿意住进连云宫……」 沈绪眉头攸的一蹙,放下手中的折子:「哭了?」 怎么就哭了? 赵权为难的点点头:「皇上是没去连云宫瞧瞧,那个脏的哟,姑娘怕是吓着了,说不准还以为皇上罚她呢。」 沈绪静了半响,又埋头看起了折子。 没一会儿,他神色自若的抬头道:「晚膳在连云宫用。」 赵权一愣,反应过来便领了话退下了。 才刚把御书房的门关上,便有小太监在他耳边说道几句什么,他蹙眉:「徐姑娘和窦三姑娘?」 小太监点点头:「是,说是太后喊来陪自个儿解闷的,人已经在宁圣宫了。」 赵权笑笑:「太后娘娘可真费心思了,怕在皇上面前帮窦三姑娘说话惹皇上嫌,还特意拉上个徐国公家的。」 那二人他瞧着都不像省油的灯,赵权摇摇头,想到那二人将来入了宫,他这个皇帝身边的奴才也少不了跟着操心。 窦良俏与徐明珠陪在窦太后身侧说了些话,太后乏了,便让她二人相伴去御花园走走,说是新栽的花卉,漂亮的紧。 她们心知肚明,皇上在御书房,回乾清宫必经御花园,若是正好遇到了…… 窦良俏看了徐明珠一眼,才笑说:「太后娘娘倒是喜欢徐姐姐,不知道的还以为徐姐姐才是太后的侄女呢。」 徐明珠轻笑:「要说侄女,你嫡姐姐窦良孝才是吧。」 窦良俏一噎,背地里瞪她一眼:「听说皇上将芮妹妹送到了连云宫,那可是废旧的寝宫,明明她这次立下大功,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 徐明珠暗自吸了口气,都说是皇上给嘉慧公主找的玩伴,她看来,不过是皇上为将芮毓留在宫中寻的一个借口罢了。 嘉慧算什么,也值得皇上为她寻玩伴,呵… 窦良俏呀了一下,指了指不远处穿了身玫红色的人:「那不是四公主么?」 没想到皇上没碰着,倒是见到了四公主。 正说着,嘉阳也看到了她们二人,她倒是认识她们,听宫里的人说近日徐明珠和窦良俏往宁圣宫走的勤,说不定是要封妃了。 既然是皇兄的妃子,嘉阳自当客客气气的:「两位姐姐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 窦良俏正想随意找句话敷衍过去,就听一直沉默着不开口的徐明珠淡淡道:「正说皇上给嘉慧公主找的玩伴呢,皇上对嘉慧公主可真好。」 窦良俏惊讶得看了她一眼,她平日里最不爱与人闲扯。 嘉阳原本还微微上扬的嘴角一下瘪了下去,握紧了帕子,咬牙道:「才不是,我看是那个芮毓得罪了我皇兄,被送去连云宫受苦罢了,你们可没瞧见连云宫,破的和冷宫一样。」 窦良俏点头:「我看也是。」 徐明珠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我看未必,芮妹妹刚被封了县主,身份尊贵,皇上怎么可能罚她呢,若是嘉慧公主和芮妹妹玩的好,说不准嘉慧公主还能沾沾光。」 嘉阳不信,嗤笑两声。 嘉慧那个傻子,上回面见皇兄时畏畏缩缩的,皇兄怎么可能给她找玩伴,还找了个刚封的县主? 嘉阳微微要紧牙,她才是公主里最得宠的,那个芮毓,再怎么说也应该安置在她宫里啊! 徐明珠不动声色的看她一眼,目的达到了,笑笑就不再说话。 在徐明珠和窦良孝二人面前,嘉阳说的轻飘飘的,毫不在意,可她们一走,她转身就往连云宫去。 嘉阳许久没经过连云宫了,连云宫实在偏僻,就真的同冷宫没什么两样。她七八岁时路过那儿,她母妃说,熙妃娘娘犯了错,才迁去了连云宫,还说有个叫嘉慧的公主排行第四,原本她才是四公主。 嘉阳这么些年看嘉慧不顺眼,也正是这个原因。 什么叫原本嘉慧才是四公主啊?她才是,她才是! 原本嘉阳以为嘉慧那个傻子,向来不会与人交往,应该也同搬到她寝宫的芮毓玩不到一块,谁知她一来就看到院子里两个人蹲着低头在玩弹珠! 不对,嘉阳仔细瞧才发现,那不是什么弹珠,是上好的夜明珠啊。 而且怎么连云宫突然变了一个样,一点儿都没有当初那种破落的模样了?难道真像徐明珠说的,嘉慧沾了芮毓的光? 嘉慧抬头看到嘉阳,手指一抖,那夜明珠竟被弹出老远,她缩着肩膀站起来:「四妹妹……」 嘉阳不耐烦得打断她:「谁是你四妹妹。」 她目光一转,停在芮毓身上,却见这个夸的天花乱坠的县主身上竟然一件首饰都没有? 想到徐明珠的话,嘉阳笑了,她分明就是被皇兄罚到连云宫的,听说还是个哑巴呢。 嘉阳一时玩心大起,趾高气昂的对还蹲着的芮毓道:「听说你是个哑巴啊?一句话都不会说?」 芮毓不理她,捡好珠子后转身就要走,走的时候还不忘将嘉慧一同拉走。 嘉阳被人这么忽视,气恼的拦住她,却见她腰间挂着枚精致的荷包,荷包上绣着孔雀,是用彩线绣的,还用金丝压了边。 第五十三章 她伸手就想拿过来看看,却被芮毓一掌打开了,啪一声,嘉阳手背红了一片。 芮毓忙摘下荷包背手在身后,这是常嬷嬷给她做的,里头还装着沈绪的扳指呢。 嘉阳不可置信得盯着她:「你打我?你个哑巴!知道我是谁么,我母妃是韵妃,是父皇宠爱的韵妃,我是大楚的四公主,你居然敢动手打我?」 芮毓听她说了一大串,迟疑的瞄了她一眼,很厉害么? 嘉阳瞧芮毓竟不将她放在眼里,气的抓狂,还就非要拿她的荷包看一看,便扑上去抢。 芮毓一时没有防备,被嘉阳捉住了手,二人一人揪着荷包的一边拉扯着,那枚扳指就这样飞了出来。 嘉阳带来的小宫女一看,赶紧捡来呈上,霎时间,嘉阳面色煞白煞白的,但还是故作镇定道:「这、这东西你从哪儿拿的?莫不是偷的吧!」 嘉阳背对着宫门,没看到后头一个玄色身影缓缓而至,芮毓抽了抽鼻子,假装没看到来人,对着嘉阳掉了几颗泪珠子。 揪着小手,憋红了小脸,满脸委屈不言而喻。 嘉阳被她这么一哭,莫名其妙道:「谁让你同本公主抢东西了,哭哭啼啼的,你以为你哭了就有用吗?敢偷皇兄的东西!」 嘉慧几次想提醒嘉阳,但奈何她没给机会,还再不停数落芮毓,她心惊胆颤道:「皇、皇兄。」 嘉阳攸的闭嘴了,手中还扯着芮毓的荷包,缓缓转身,惊讶之余也带着些惶恐,立刻垂下头:「皇兄。」 连云宫忽然热闹了起来,宫门口窸窸窣窣的声响,来了好几个看热闹的公主。 原本听说嘉阳往连云宫来了,一定又要欺负欺负嘉慧,闻言这些个平日里无事的公主们便一个个都过来。 谁料皇上竟然也在这儿,她们脚步硬生生在门外打了个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个个都低下头,懊恼的给沈绪问了个安。 沈绪拧着眉头,目光从嘉阳身上飘过,吓得嘉阳打了个冷颤,差点跪下。 入了正殿,他坐在主座上,一副要追究来龙去脉的模样,更是把嘉阳都吓哭了。 嘉阳怕沈绪责怪,先告状说:「皇兄,那个芮毓,她偷了你的扳指!真的,就是这个。」 嘉阳说着,还将一直拽在手中的扳指递上去。 赵权可惜的看了眼嘉阳,这才接过来,呈给沈绪。 沈绪手心中硌着枚扳指,缓缓起身立在芮毓面前,她方才擦了眼泪,眼睛红扑扑的,像只小兔子。 他声色淡淡,垂头看着她:「嘉阳说完了,你呢?」 其他公主闻言,纷纷抿着唇笑,芮姑娘一个哑巴,皇兄不是欺负人么。 嘉阳也这么想,看来即便父皇不在了,皇兄也是疼她的。 芮毓鼻翼微微耸动,抽噎一声,原本揪在一块儿的小手慢慢伸过去,当着众人的面,捉住沈绪的衣袖,带着颤音儿仰头道:「疼。」 沈绪瞳孔微缩,没发觉她哪里受伤了。 他弯下腰,不自觉缓了语气:「哪里疼?」 殿内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大惊失色,嘉阳更是,惊得瞪大眸子,她她她不是哑巴? 她居然不是哑巴? 可是外面都说芮家姑娘不会说话啊!怎么不是哑巴了? 嘉阳原本倒是不怕的,反正芮毓又不会说话,她也没法跟皇兄告状。可她现在居然能说话,嘉阳怕她在皇兄面前胡说八道,就想先出口打断她。 「皇兄,方才是她先打我的,真的,宫人都瞧见了,而且、」 「闭嘴。」沈绪稍稍偏头,目光像针似的落在嘉阳身上,她生生停住了嘴,再不敢多言。 他重新看向芮毓,惊讶于她能在众人面前开口说话,既然说了,那便多说一些吧。 于是又问了一次:「哪里疼?」 芮毓眸子转了转,哪里疼呀? 她想了想,伸出一只手,看着白白净净一丁点伤口都没有的手,芮毓眨了眨眼,认真道:「手,手疼。」 沈绪顺势捉住那只手,芮毓挣了下没挣开,只好任他握着。 沈绪就捉着那只手缓缓落座,漫不经心的应了声,随后眼中闪一片阴鸷:「谁干的?」 还能是谁呀。 芮毓抬起另一只手,直直指向嘉阳,扭头又告了一状:「她抢我东西。」 嘉阳猛地抬头,涨红了脸:「才不是,我只是想看看……」 沈绪没理会她,将手中那枚大了一圈不止的扳指戴进芮毓的拇指上,嘉阳吓傻了,更加害怕,难道不是她偷的,是皇兄送的? 可是皇兄怎么能把这种物件送人呢! 他头也不抬,缓缓道:「拖出去,打。」 沈绪还捉着芮毓的手,那要打的人就只能是嘉阳了。 众公主纷纷坐不住,都想着要回宫去,嘉阳平日里最骄纵,连她都要挨罚,她们怕沈绪一个不高兴连累了自个儿。 嘉阳则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他,她是四公主啊!不说她是最受宠的四公主,就算只是一般公主,也没有挨打的道理,最多是关关禁闭,何至于挨板子? 嘉阳吓哭了:「我母妃是韵妃,她不会看着我挨板子的,谁敢打我,我母妃定饶不了他!」 沈绪眸子暗了暗:「韵妃?朕登基不久,尚未纳妃,何来韵妃?」 六公主坐在最角落里,听了此言同身旁的五公主低语:「父皇在时最疼四姐姐,可现在父皇驾崩,四姐姐还当自己是最得宠,皇兄是在敲打她呢。」 五公主点点头,不敢多嘴。 嘉阳一噎,只好慌忙改口:「是…是韵太妃。」 赵权看了眼沈绪的脸色,朝外头挥了挥手,两个小太监进来,赵权便吩咐:「打。」 小太监顿了顿,既然没说要打多少板子,那就是打到剩一口气,不死就成了。 嘉阳哭着喊着还是被拖下去,其他公主也不敢久留,纷纷寻了个借口就跑了。 只剩嘉慧,她吓的也要哭了,这是她的寝宫,她能走到哪儿去。 沈绪睨了眼芮毓,轻笑一声:「手还疼吗?」 芮毓哄的一下红了脸,她骗人了…… 沈绪看她耳根红了,悠悠道:「阿毓骗人了啊。」 芮毓猛地抬头,想辩解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停住了,扭过脸不去看他,硬邦邦道:「我不是故意的。」 沈绪点了点头:「是么?欺君是大罪,是要……挨板子的。」 啧,学坏了。 芮毓闻言,嗖的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往外挪了挪位置。 沈绪这才将目光落在她的服饰上,眉间微微蹙起:「首饰呢?」 要不是她还穿着这身华服,不知情的真以为他是将她丢进了冷宫里。 芮毓低着头不回话,心弦绷的紧紧的,他真的要将那些漂亮的镯子簪子都拿走。 芮毓不说话,沈绪便将目光落在缩在角落里的嘉慧身上,嘉慧蹭的站起身,忙跪下去,摆手道:「我没拿,我真的没拿,是,是……」 嘉慧看了眼芮毓,不知道要不要说。 芮毓抿了抿嘴,不情不愿道:「我藏起来了。」 沈绪一怔:「什么?」 芮毓心中生气,硬邦邦丢下句:「你找不到的。」 然后扭头撇过脸,不想理他了。 第五十四章 沈绪将小丫头的话消化了半天,依旧没有转过神来,只好让御膳房先布菜,一会儿再慢慢审她。 嘉慧还跪在地上,直到沈绪出了正殿,她才揉着膝盖爬起来,皇兄……要在连云宫用膳么? 她揉了揉腹部,今晚要饿肚子了。 膳房的孟姑姑都不知道多久没来连云宫送过菜了,之前因为嘉慧公主不得宠,向来都是随便弄两道菜打发掉,没想到今日皇上要在这儿用膳,孟姑姑怕嘉慧公主会向皇上告状,吓的手都在抖。 布好菜,沈绪不动,嘉慧也不敢动,芮毓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巴巴的香闻着味儿。 没一会儿,赵权进来了,在沈绪耳边说了几句,只见沈绪眉头一蹙,瞳孔暗了下来。 赵权朝外头打了个手势,几个伺候在连云宫的太监和宫女被压了上来,一个个看到皇上,扑通一声跪下,浑身发抖。 嘉慧急了,但不敢问,更不敢看,只垂眼去盯着自己的脚尖。 芮毓顺着她的目光也低头去看,却见她的绣鞋上破了个窟窿,她再低头瞧瞧自己的绣着,漂漂亮亮,崭新崭新的。 小太监抱着一个匣子进来,才刚放到桌上还未开口说明,芮毓蹭的一下起身,那是她的呀! 沈绪轻笑一声,悠悠道:「你不是说我找不到?」 芮毓气呼呼的,眼睛都气红了。 沈绪敛了神色,朝大宫女梅芝看了一眼,梅芝立刻领会了圣意,将匣子端在手中,走过去轻声道:「芮姑娘,奴婢给姑娘梳妆吧。」 芮毓迟疑的看了她一眼,就被拉到偏殿,将她摘掉的首饰全部重新戴了上去。 从铜镜里看,梅芝的手比凝香还巧。芮毓看着看着入了神,直到梅芝唤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 「好了,姑娘该用膳了。」 芮毓又被拉到了偏厅。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方才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全不见了,而嘉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模样,像是被人欺负了。 芮毓一顿,径直走上前去,像只炸毛的刺猬:「不可以打她!」 芮毓一下就想起那个四公主,也是这么跪着,然后就被拖下去挨板子了。 沈绪凝神看了她一眼,反而问:「为何?」 芮毓噎了一下,慢吞吞走过去,摘了支步摇塞进沈绪手里:「这个给你,你别打她。」 嘉慧感动的红了鼻尖,但、但是,皇兄本来没要打她啊…… 就这么短短一刻钟内,连云宫的宫人被换了一批,而刚刚那些以欺主的罪名被送进了慎刑司。 原因只不过是这么些年,他们从嘉慧这拿了些值钱的小玩意儿,但她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从未追究,久而久之,值钱的首饰几乎都被拿光了。 沈绪被气笑了,将簪子重新插进她的发髻里:「用膳。」 先吃,吃完了再跟她算账。 这些日子小丫头脑袋是愈发灵光,连撒谎都学会了,学东西倒是快,但有些东西,只能他来慢慢教。 嘉慧才刚起身,便被沈绪一眼看怕了,忙道:「我我不饿……」 她飞快跑了出去,在门外停了会儿,这才缓过神来。 里头的人满意的抿抿唇,忽然用银筷压住芮毓的汤匙:「手不是疼么?」 芮毓还没反应过来,沈绪夹了一道菜在她嘴边,另一只手手心朝上挡在下面,菜汁一滴,滴在了他手心中。 沈绪催促道:「张嘴。」 眼见芮毓微微张了嘴,将银筷抿进嘴里,唇上因为沾了油,银光闪闪的,沈绪才缓缓道:「嘉慧是个可怜人,从小被旁人欺负。」 芮毓咀嚼的动作一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欺负她的人,不正是他么。 她咽下菜,补充道:「她穿着破鞋子和旧衣裳。」 沈绪点点头:「对,也没有漂亮的首饰。」他想了想,换了句话说:「她的漂亮首饰,都被人抢走了。」 芮毓眉头蹙了起来,思索了一会儿,双眼澄澈看着他,认真说:「我要带她回家。」 叫凝香给她梳好看的发髻,叫常嬷嬷给她穿精致的新衣服,叫巧阅带她置办漂亮的首饰。 闻言,沈绪一顿,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眯了眯眼:「不许。」 又怕吓着她,只好缓了缓语气:「嘉慧是公主,她的家在宫里,她只能住在这儿。」 芮毓眉头打了个结,那怎么办。 沈绪嘴角微微扬了扬:「她偶尔,还会被别的公主欺负,会挨打。」 芮毓眉头拧的更紧了。 沈绪一边打量她的神色,一边说:「打的皮开肉绽,如果没人发现的话,可能没多久便成了一具尸体。」 芮毓僵硬的扭过头看他,就听他笑了笑:「你住在这里,保护她,如何?」 听到这儿,赵权终于忍不住垂下了脑袋,简直没耳听!皇上在胡说八道什么呢,为了把芮姑娘骗到宫里小住,可把嘉慧公主说的惨兮兮的,平日里也没见他提一嘴儿…… 芮毓纠结了一会儿,小脸皱起来,怕被别人听到笑话她,只好凑过去,贴着沈绪的耳边道:「那我打不过,怎么办?」 沈绪闻言笑了,一扭头,嘴角擦过芮毓的唇,痒痒的。 他敛了神色:「自己想。」 芮毓抬眸问他:「那我是在救她?」 「对,救人。」沈绪顺着她说。 「不用药?」 「对,不用药也能救人。」 赵权在旁边偷偷打了个呵欠,菜都凉了,他朝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没一会儿膳房又送来热乎的饭菜。 —— 自打嘉阳公主在连云宫挨了板子的事儿传出去后,没人再敢来连云宫找茬,反而是内务府和御膳房的人来的勤。 内务府总管岳公公笑呵呵的呈上好几匹新缎子,又拿了几样金银玉器,说让嘉慧公主挑挑,挑剩下的再送去别的公主那儿。 嘉慧惶恐,怎么能她挑剩下的送去别的公主那儿呢! 要是让她们知晓,定是要找她的麻烦。 芮毓瞅瞅岳公公手上的匣子:「都要。」 都要的,都好看。 岳公公一愣,呵呵笑了两声,听说这位便是皇上送过来的县主,还听说,四公主就是因为她,才挨了板子。 岳公公不敢得罪贵人,但这首饰…… 他只好委婉道:「县主不知,宫里头分发银钱、首饰都是有规矩的,各宫拿多少也是有规定的。」 嘉慧也应和说:「是啊,这些都要送到别的宫里的,那我就挑一样好了。」 她随手拿了只珠花,只想赶紧将内务府的人送走。 岳公公心下松了口气,又将匣子捧到芮毓面前:「县主也挑一挑?」 芮毓看了几眼,倒也不是都想要。 只是向来赵公公送东西去芮府时,都是一箱一箱的抬,从来没有从一个小小的匣子里挑出一只的道理。 她瘪着嘴,顺手从里头拿了只最大最漂亮的,只见岳公公嘴角一僵,那可是要送去嘉阳公主那儿的…… 这个芮姑娘可真不客气。 本来嘉阳因为芮毓挨了一顿板子,就够她在心里记上一笔,可听说她看上的小金簪也到了她手里,气的扫了一桌的饭菜,在韵太妃面前又哭又闹。 第五十五章 韵太妃是宫中为数不多还在宫中的先帝妃嫔,膝下无子,不曾被太后算计,而且先帝在时对她颇为青睐,加之嘉阳惯会撒娇,从而才让她们母女在宫中过得体体面面。 她向来不是个会委屈的人,一听说是宫外的人欺负到嘉阳头上,便差人将那个什么芮姑娘叫过来问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给嘉阳这丫头道个歉,这事儿便算完了。 嘉阳抬了抬下巴:「那我可要她跪着道歉!」 韵太妃剜她一眼:「皇上的板子你没挨够?」 「那回是我倒霉,正好撞上皇兄在那儿,今日皇兄不在连云宫,他还能时时看顾不成?」 嘉阳越想越气,一会儿定要叫芮毓好看。 况且她觉得沈绪不过是在世人面前装的个知恩图报,念旧的形象,这才打着恩师的名头体贴芮毓。 这不,这两日也没见御乾宫的人往连云宫跑,看来是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那头连云宫,小宫女舔着笑脸要请芮毓去长信宫喝盏茶,嘉慧一听便知道事情不妙,拦在了跟前,被后头几个太监压了胳膊,硬生生是将芮毓拽到长信宫。 进到明光殿,那宫女冷笑一声,从后头把芮毓推了进去。 砰的一声,芮毓双膝跪倒,险些撞到脑袋。 她拍了拍沾了灰的手心,倒抽一口气,抬头看到两个人,韵太妃和嘉阳。 芮毓的目光在嘉阳脸上停了一会儿,是那日挨了板子的人。 嘉阳见她不说话,气急败坏道:「怎么,现在又装哑巴了?你以为你不说话就不用同本公主道歉了?」 韵太妃拦住她,示意她身为公主的体面,嘉阳这才不情不愿闭了嘴。 韵太妃目光淡淡的落在芮毓脸上,忽然有些担忧,怕事情并不像嘉阳所言,皇上对芮家只有表面上的体贴。 这样的姿容,就算皇上被她迷的神魂颠倒也不为过。 韵太妃朝她笑笑,温声道:「底下的丫鬟做事没轻没重的,可弄疼了芮姑娘?」 芮毓一张嘴抿的紧紧的,警惕的盯着韵太妃。 韵太妃更加和蔼的一笑:「不知芮姑娘要在宫中住多少时日?连云宫简陋,不如在我长信宫小住一阵,如何?」 嘉阳震惊,扭头就喊:「母妃!」 芮毓想了想,朝韵太妃道:「不好。」 她瞥了眼嘉阳:「我不喜欢她。」 顿了顿,她又说:「我也不喜欢你。」 韵太妃脸色难看,嘴角僵了僵,深吸口气才说:「芮姑娘可真是爱开玩笑。」 芮毓偏过头来时,嘉阳方才看到那只自己看上的小金簪,信步上前就要从芮毓头上将那簪子拿下来。 嘉阳瞪了她一眼:「那是我的,从来没人敢同本公主抢东西,你想被打死吗!」 芮毓猛地想起那人在她耳边说的三个字:自己想。 她回过神来,推了嘉阳一把,把嘉阳和韵太妃都吓呆了,没料到她居然敢在长信宫推打公主。 嘉阳躺在地上便哭了起来,芮毓转身就跑,嘉慧早在门外等了许久,见她跑出来,心里一喜,忙迎上去。 芮毓吓的脸色发白,一直到外头,才嘤的一声哭出来,手中紧紧拽着那只险些让嘉阳抢走的簪子。 赵权来时便是这么个景象,嘉慧公主手忙脚乱的问话,芮姑娘哭的我见犹怜,倒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到皇上的想法,既然早知道芮姑娘被强行带到长信宫,为何不早些差他来呢? 一直到御乾宫,芮毓哭了一路,似是没有停住的想法。 嘉慧等人在正殿等着,只芮毓一人进了暖阁。 这回不等沈绪开口,她先哭着说:「我想不出来。」 沈绪明知她方才经历什么,可看到她哭的这副惨兮兮的模样,还是没忍住动了怒。 静了半响,他才拍了拍身侧的长椅:「过来说。」 芮毓脚步半分都不挪动,只站在那儿:「她说要打死我。」 沈绪只好起身走过去,掰开她攥紧的手心,将金簪抽出来放在桌上,她手心白白嫩嫩的肉已经被簪子划破,甚至扎到了伤口中,也浑然不知疼的。 好像真的吓坏了。 沈绪一言不发,瞧了片刻她的掌心,又拿了上好的药酒,动作熟练的给她缠了一圈纱布。 再拦腰抱起小姑娘,轻轻放在长椅上。 这一连串动作过后,他方推门出去。正殿里,嘉阳和韵太妃已经被绑着丢在角落,嘴里还塞着白布,只呜呜呜的挣扎,却挣扎不动。 沈绪负手立在二人面前,二人一下静了下来,只惊恐万分的抖着身子。 赵权弯腰从嘉阳和韵太妃口中拿下白布,韵太妃咽了口水,一边吓的脸都白了,一边还故作镇定道:「皇上这是何意?」 嘉慧原本缩在另一头旁观着,没成想皇兄会分神看她一眼,蹭的一下挺直了腰板。 沈绪冷冷道:「你说。」 嘉慧抠着手指头:「是长信宫的宫女带人来的,我我想拦,但我拦不住……」 嘉慧越说越害怕,嘉阳在角落狠狠瞪着她。可想而知,嘉阳回去后一定绕不了她的。 「啊——你们做什么,做什么!」 砰的一声,那个长信宫的小宫女被推进了正殿,仰头一瞧,两个主子被绑在角落,她眼前正是一块绣着金龙的玄袍。 小宫女不敢再抬头看,匍在地上颤抖着。 沈绪睨了嘉慧一眼:「是她?」 嘉慧仔细瞧了下,才点了头。 此时,梅芝捧着个红匣子过来,赵权翻了盖瞧一眼,这才挥手让她进暖阁。 芮毓以为梅芝捧过来的又是什么金银珠宝,没想到却是一把匕首,匕首是好匕首,还镶着颗五角的翡翠玉石。 芮毓方才哭的嗓子哑,说话时还带着哭腔:「给我的?」 梅芝睨了眼这匕首,点点头:「皇上赏的。」 芮毓拿出来,放在手中掂量两下,不重,但是这么小一把,杀鱼也不方便吧? 梅芝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怕她以为这匕首不锋利,又补了一句说:「姑娘要小心,这匕首是杀人的,锋利的很。」 芮毓手中动作一顿。 梅芝本该送完东西就走,可她见过芮毓几次,起初心中是讶异的,这般没有城府的人,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宫中。 后来皇上让她备下匕首给她,再结合正殿里的情形,梅芝心中有几分猜想。 她反而觉得,皇上太急了,恐怕会吓到芮姑娘。 梅芝将匣子一并放下,问她:「若是皇上让姑娘杀人,姑娘杀吗?」 芮毓眉头一皱,不带犹豫的摇摇头。师父说过,她的手是用来救人的,怎么还能杀人呢? 梅芝不再说,行了个礼便退下,脚步停在门外,还是没忍住扭头说:「姑娘应该听皇上的,皇上都是为姑娘好。」 正好,那个推了芮毓的小宫女被赵权压了进来,梅芝侧着身子让道,一抬眼,却见沈绪衣角带着血渍。 她心下一惊,匆匆去正殿瞧了一眼,小太监正在将韵太妃的尸体抬出去。 而嘉阳缩在角落,似乎哭都不会哭了。嘉慧也没好到哪儿去,吓得整张脸又青又白。 暖阁里,芮毓抠着匕首上的翡翠玉石,宫女趴在地上,不停朝芮毓磕头:「县主,县主饶命,奴婢一时手重这才推倒县主啊,奴婢不是故意的,县主饶命……」 第五十六章 另一边,沈绪站在她身侧,从她头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响:「还想不出来吗?」 芮毓仰头小声说:「有味道。」 沈绪蹙了下眉头,随后才想起来,身上沾了韵太妃的血,应当是有血腥味的。 他紧盯芮毓的脸色,淡淡道:「嗯,死人的味道。」 芮毓又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垂下头去。 忽然,手中匕首被人脱了刀鞘,刀面银亮银亮的,闪的芮毓眨了眨眼。 沈绪如哄稚子一般,弯下腰轻声对她说:「去,杀了她,这样就没人敢欺负阿毓了。」 芮毓一颤,将匕首扔在桌上,转而抓住沈绪的衣角:「我害怕。」 沈绪在她背上轻抚了两下:「怕什么?」 芮毓想了想,掉了两颗眼泪下来:「师父说,医者仁心,要,要救人。」 沈绪坐下来,同她挤在一张长椅上,轻声道:「好姑娘,你师父能救所有人,你不行。」 芮毓泪眼婆娑的抬头望他一眼,太过害怕的情绪让她忘记问为什么,只颤巍巍的接过沈绪递过来的刀。 赵权屏着气,眼睁睁瞧见芮姑娘接了匕首哭个不停,皇上太心急了,这恐怕得把她吓到好几天都回不过神来吧。 芮毓将匕首的刀鞘捡起来,合上,装进匣子里。 吸了吸鼻子告诉他:「有其他办法的。」 沈绪挑了挑眉:「你不杀了她,她下次便会来害你,没有其他办法。」 芮毓固执的点点头,将那红匣子塞给沈绪:「有的,有的,你去。」 沈绪一愣:「什么?」 芮毓看着他:「我不敢,你去好不好。」 芮毓顿了下,才说:「你说过的。」 沈绪蓦地怔了会儿,随即哭笑不得的推开她,上回从宫外抱她回来的时候说过,若有人要她死,他就帮她杀了那人。 没想到这个她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沈绪瞥了她一眼:「那若是我不在,怎么办?」 芮毓揪着眉头想了会儿,倔强道:「你会在的。」 沈绪一笑,这话倒是好听。 只不过,宫里本就是虎狼之地,她这个心性是斗不过宫里的女人,因而沈绪并未打算纳妃,暂且拖着那些个心思各异的大臣。 只是,单是一个窦太后和一群成了精的公主就够她受的了,若手无分寸,怎能护的自己平安? 他就是想一直将她揣在身边,也不能够。 芮毓怕他不答应,忙又说:「她们都怕你,你在,她们不敢的。」 不等沈绪说话,芮毓凑近他蹭了蹭:「我不喜欢刀子,刀子还给你,这个给我。」 她说着,指了指匣子里匕首上的那颗翡翠玉石,方才抠了好久都没抠下来。 沈绪:「……好。」 罢了,以后再说。 夜里,几个小太监将宫女的尸首扔进了乱葬岗,随手丢进了死人堆。 此时,一辆破旧的马车从宫中驶出。嘉阳被堵了嘴绑了手,不停用身子撞车厢,小太监拉住她,不耐烦道:「四公主撞坏了身子,玉清观也无人给公主诊治,悠着些吧。」 两行泪从嘉阳眼下滑落,她呆坐在车厢内,皇兄居然为了一个宫外女,杀了她母妃,还要将她送去道观当姑子!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宫里忽然少了一个太妃一个公主,却无人敢声张,据说韵太妃和嘉阳公主冲撞了皇上,在御乾宫口出狂言,皇上大怒之下便处置了韵太妃,将嘉阳公主送去玉清观,恐怕这辈子是没有回宫的机会了。 这一出弄的宫中又对新帝更害怕了,原本大家对他的印象还是东宫里不得宠的太子殿下,现下却更敬畏几分。 嘉慧自从上回见了韵太妃的死状后便吓病了,旁人不知道韵太妃是怎么死的,可她知道啊,是因为芮毓,皇兄是因为她才杀了韵太妃,一刀入喉,血溅当场。 可、可皇兄究竟为何要将芮毓送进她这个破宫殿里?宫中哪里不好,偏偏是她这处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地方? 红勺轻轻推门进来,怕吓着嘉慧,低语道:「公主,窦三姑娘来了,说是替太后娘娘看望公主,还送了药过来……」 嘉慧一惊,匆匆忙忙起身更衣。太后差人过来,马虎不得。 窦良俏第一次见这个嘉慧公主,扯出一抹和善的笑来,说了几句体贴的话,话头一转,问:「芮妹妹在吗?」 嘉慧一顿,忙去问红勺。 红勺:「方才好像赵公公来,同姑娘一道出去了。」 嘉慧点点头:「想必是皇兄…」 提到皇兄,她身子又是一颤。 窦良俏好不容易又进宫一趟,听说芮毓会说话,竟不是个哑巴了,她还不信专门从宁圣宫绕过来瞧瞧,却扑了个空。 她面上笑笑,正想说几句场面话告辞,那头芮毓便抱着东西信步走来,她抬头望了窦良俏一眼,然后把怀中的小盒子打开,朝嘉慧说:「送你的。」 嘉慧啊了声,惊诧的看着一盒子首饰,其中有只红珊瑚猫蝶头花,这是五公主最常戴的一件首饰。 她温温吞吞问:「送我的?」 芮毓想了想,一个字一个字说:「嗯,她们说送给你,我帮你拿回来。」 嘉慧不太信的看了她一眼,莫不是她抢回来的吧? 窦良俏看芮毓没有搭理她,便径直凑上去,捉着她的手臂笑道:「芮妹妹,你在宫里住多久呀?」 芮毓看看她,才说:「很久。」 窦良俏嘴角一僵,这丫头就算会说话,也还是个不知礼数的,哪有宫外女子进宫小住的,还要住很久? 窦良俏笑了两声:「是宫里有什么好的?竟让芮妹妹这么舍不得走?」 芮毓拧着眉头,扭头朝看到嘉慧的绣鞋已经换成新的了,衣着光鲜。 她顿了一下:「我住在这里,你能穿好看的衣服。」 嘉慧一怔,想明白后感激涕零的,眼眶红了一圈。 都好几日她这才想明白,最近内务府频繁来送东西,竟是看在芮姑娘的面子上? 不是因为皇兄?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芮毓认真说:「而且,皇上喜欢我,他喜欢我住这儿。」 嘉慧忙去看窦良俏,果然看到窦良俏变了脸色,她急哄哄说:「什么呀,这话不能乱说的。」 芮毓不高兴的看了她一眼,郑重的点点头:「真的,他喜欢我的。」 窦良俏尴尬一笑,后又觉得芮毓恐怕是在胡说八道的,便道:「你是皇上恩师之女,皇上必将善待你,可是却并非男女之情,芮妹妹这句话千万不能向外说,叫人误会了。」 嘉慧附和的点点头,生怕芮毓误会了将这话说出去,要是惹的皇兄一个不悦,那可就惨了! 芮毓抿了抿嘴,低头想了一会儿,可是,上一次在连云宫,他喂她吃饭了呀? 他抱她,还送东西给她,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芮毓委屈的想,他还夸她比花好看呢。 【上集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一帖皇后药 上》作者:竹里 02、《一帖皇后药 下》作者:竹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