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重生了》
第1章 奇怪的生日宴
侯府的容老夫人今天喜气洋洋,今儿个是她六十大寿,与老侯爷容若知夫妻相携走过了四十四年,而今子孙满堂。
长子容怀山早已袭爵,虽然当初因为小儿子容怀远才华横溢得圣上赏识,老侯爷曾在袭爵一事上有所犹疑。
但容老夫人想,小儿子有才华,自己也能闯出一条路,大儿子虽平庸了些,稳稳当当的守住侯府也是可的。
而且爵位向来传长,如果越过长子传了小儿子,大儿子的品行才学难免被人非议,大儿子若想出头立足就更为艰难了。
虽然陛下的偏爱十分明显,但因为她的坚持,容若知还是将大儿子报了上去。
她也公开为大儿子造势,无故废长立幼的名声就是陛下也不想背,拖了一阵后,终究还是批了。
只是从这以后,亲封她诰命的圣上,看她的眼光就不似从前的欣赏,她知道失了圣心,但当娘的,总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过得好。
小儿子怀远也果真出息,知道自己的存在让圣上、父亲、母亲、大哥都有些不自在,便请旨从户部调去了外地任县令。
这些年因政绩斐然,从知县到知州、知府,再到三府节度使加漕运总督,而今被圣上调回朝中任右相。
因为她的寿辰,小儿子紧赶慢赶,日夜兼程,已经有报讯了,约摸一个时辰后就到。
大儿子怀山和大儿媳妇伍思玉一早来她这请安,同时还拿着寿宴上的菜单给她过目。
容老夫人信任他们,这寿宴就是长子夫妻一手操办,她没管过。
这份菜单是要摆在各桌上给宾客看的,雕印精美。
所以她只是走过场的扫一眼,见几乎都是自己爱吃的菜,便对大儿媳妇道:“辛苦了,也是有心了。”
丫头们取来今天的华服让她试,她转身的一瞬间,却瞥到大儿媳眼中的嘲讽,这让她心里很有些莫名其妙。
等她穿上华服,戴上精美的红宝石头面,穿过后院的水榭亭台来至前厅时就更加狐疑。
这个时辰了,没有一个宾客到?前厅安静得过分了。
整个侯府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布置一新,忙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大儿媳妇伍思玉曾经拿了一份长长的宾客名单来给她看。
请的宾客很全,考虑得也很周到,有交情的或于礼应邀的,算起来几乎都是世交,或世家。
有她从小到大的手帕交,也有如今京城里威名赫赫的几位老夫人,孩子们各自的姻亲也在其内,这份宾客名单虽然隆重了些,也算合情合理。
容老夫人想,自己操持了一生,每年生辰遇上各种事,也没好好办过,既是孩子们的心意,隆重点就隆重点吧。
可如今整个花厅里就只摆了一张二十人的主桌,难道今天只有二十人参加她六十岁的寿辰宴?
更为诡异的是,她刚刚在丫鬟的搀扶下坐下,大儿媳妇便道“传菜”,于是丫鬟们鱼贯而入,一会儿功夫将冷菜凉碟,煎炒烹炸的热菜,和热气腾腾的汤水全部端上了桌。
她一个人坐在二十人的主桌前面对着满满腾腾的一桌菜肴,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媳妇,这是做什么?
大儿媳伍思玉好似极其满意她的表情,笑道:“母亲,因为父亲说今天有贵客至,所以那菜单父亲改动过了,划掉了许多菜肴,增加了不少不同的菜,您看看是否满意?”
既然已经改动,那刚刚给自己看先前的菜单,是故意…..
老夫人往桌上的菜肴看去,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爱吃的菜几乎一个不剩,这些菜肴是……
似乎有些熟悉,但四十年的记忆长河里总归有那么一些东西,不是马上能被打捞起来,容老夫人一时想不起,整个人更加的迷惑。
伍思玉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这样的大笑在她这个婆母面前显然是失礼的,但大儿媳妇仿佛毫不顾忌。
就在这时候长子容怀山来了,对着大儿媳斥责了一句:“成何体统!”
又道:“父亲来了!”却对她这个母亲视而不见。
伍思玉果真收敛了不少,正襟危坐地,然后容老夫人就看见自己的夫君容若知老侯爷和一个老妇人缓缓地一起走了进来。
容若知十分体贴的对那妇人道:“你的腿有旧疾,走慢点。”
他扶着她,眼角眉梢是少见的温柔体贴,说话更是难得的温和。
容老太太打量着那个老夫人,大概也是六十多岁了,虽然瘦弱,但她腰杆却挺得直直的,显出一种常年训练过后的姣好的仪态。
那个女人穿着月白色(即浅蓝色)的衣裙,虽然六十多岁的年纪了,发髻梳得一丝不乱。
与她的盛装和红宝石头面不同,这个老夫人只斜斜插着一只玉簪,戴着同款的玉耳坠,和玉镯。
随着她越走越近,容老夫人认出这一套首饰,她曾经在自己夫君书房内见过,是玉满楼的新款。
难得一见的好水头和碧绿的颜色,雕工精湛,她当时还以为这是夫君为自己准备的生辰礼。
这个女子一直半低着头,浅含着笑容,现在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容老夫人。
老夫人看着她,实在觉得这个眉眼很是面熟,可就是一时半会儿仍然想不起来。
但心里已经升腾起不安和愤怒,毕竟自己与容若知成婚以来,他不纳妾,这一辈子只有她一个正妻,可如今却当着她的面对这个老妇人明显的越矩。
容老太太的目光看向他们二人当着她的面,仍然似乎互相搀扶着的手。
大儿子容怀山和大儿媳妇似乎也早都知道些什么,他们对这个陌生的老妇人极其的亲热和尊敬,亲自替她拉开椅子,扶着她坐下。
自己的夫君、儿子、儿媳妇都围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团团转。
而自己这个寿星却孤零零的坐在一旁。
夫君容若知也终于落座,却是紧挨着那个女人,与她则几乎是对面而坐。
然后她听到容若知对那个女人道:“安然,陪着你转了一圈,你喜欢这个宅子吗?为了迎接你来,孩子们可是布置了很久。”
这些布置不是为了自己的生辰,而是为了迎接眼前这个女人?
第2章 不期而至的女人
“安然”?
听着自己的丈夫唤着这个名字,容老夫人终于想起来了。
田安然。
她是自己婆母娘家的远房亲戚,九岁起一直寄居在侯府,与容若知也可称得上青梅竹马。
田安然的父母让其习舞,一心想让自己的女儿有机会入宫,但又遮遮掩掩地不说。
直到最后婆母得知,便劝说他们别想了,以他们家的门第,女儿连备选秀女的资格都没有。
其父母又转而求其次,想让她入宫当宫女,可田安然身上有疤痕,据说是练舞受的伤,初选时就被筛了下来。
于是田安然就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父母让其寄居在侯府也是想让女儿见世面、开眼界,有机会,不成想世面是见了,眼界是开了,可最后人还是在门外进不去,只能看看里面的风景。
侯府求娶时,婆母大约是怕自己不喜,主动说起田安然的事,又道田安然嘴甜,性子绵软,和婆母的女儿年纪相仿,相处得又好。
她就只当为自己的女儿找了个陪读,其实也就是个好听点的丫头,毕竟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么,反正侯府多养一个人无外乎就是添双筷子。
就是这孩子在京城习舞的花销也与侯府无关,都是她父母出。
等孩子们大了各自嫁娶,也无需侯府为这女娃子承担什么,她的父母自会领了回去。
好像也确实是这样。
当容若知与她议亲时,曾有人在她面前提过一句,容若知与一个女孩从小一起长大,过从甚密,只怕那关系非同一般。
但容若知信誓旦旦只有兄妹情谊,而且这个田安然很快就被送走了。
其父母立刻为她安排了婚事,一个绸缎庄的掌柜。
而自己与容若知的婚事也按部就班的走着,三书六礼,一个不落,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
盖头一掀就是四十四年。
可如今相知相伴,走过了无数风风雨雨的夫君,远远的坐在她的对面,伴着另一个女人的身旁,他看着田安然,眼神里全是可以公之于众的喜悦。
容若知:“安然,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当年你喜欢的厨子请辞了,我特意把他请了回来,你尝尝,是不是还是当年的味道。”
容老夫人看着对面这个显然精心打扮过的男人,仿佛为了与田安然相称,也是一袭月白色长衫,玉色腰封,头冠上一枚青玉,虽然六十多了,但高大的身形侧向着田安然,俨然是保护者的姿态。
容老夫人压着心头的怒火,四十多年的历练,让她努力平熄着情绪,凭着对容若知的了解,她若发怒了、追问了,只怕是一个更加冷淡的脸,虽然最终会给她个解释,却会象是自取其辱。
若是不问,只是这样看戏一般平静地瞅着,即使容若知能撑住不说,那眸子里都发着光的大儿媳也快要按捺不住了。
容老夫人一边等着他们开口,一边靠在椅背上打量花厅里服侍的下人。
一眼望去,心中一惊,侯府旧人一个也无,全是眼生的新面孔。
陪伴自己几十年的张嬷嬷,几乎是整个花厅里唯一的自己人。
容若知开口了,却是对着大儿媳:“梅园收拾好了么?”
大儿媳道:“已经布置好了,父亲若不放心可以去看看。”
自己的长子,如今这侯府名正言顺的主人侯爷容怀山也笑道:“父亲放心,儿子盯着布置的,纹帐都是用的鲛夜纱,如果还有什么不妥帖,再换就是。”
容若知听了点点头,又叮嘱道:“如今虽然还不冷,但梅园里的金丝炭要备足。”
又对着田安然道:“你的腿不好,梅园里的地龙铺了一整个院子直到内室,院子也用琉璃瓦砌了,你就是立在院中赏梅赏雪小酌,也都是暖的。
金丝炭炉你让那几个丫头多放两个在你卧室,让丫头盯着,白天黑夜的燃着,我已经让几个孙儿为你寻医问药了,总能治好你这练舞的旧伤,腿疼的毛病。”
容老夫人低垂眼帘,下意识看着自己的膝盖,她曾为了容若知跪在御书房的雪地里,整整一天一夜,直到晕过去,容若知没事了,自己的寒腿年年发,可如今他的眼里只有田安然的腿疾。
那几个孙儿各有学业,前程,容老夫人都舍不得支使,现在这个男人要孩子们为了他的青梅竹马 鞍前马后的忙。
容老夫人看了一眼长子,他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狗腿了?
梅园,离容若知的院子最近,景致也好,一直是不住人的,只当个观景的花园。
梅园里的院子,是以前容若知为他自己留的书斋茶室,原来早都悄悄的改建布置好了。
怪不得通往梅园的院内门一直封着,里面一直由院外门进出着施工的人吧。
自己把掌家权交给大儿媳后,全然信任,已经两耳不闻窗外事太久了。
见容老夫人仍旧不说话,大儿媳终究按捺不住,主动对老夫人说道:“父亲说,母亲以后就住在梅园。”
然后又马上夸张地捂住嘴,对着容老夫人的目光道:“您别误会,不是指您。”
容老夫人道:“你管她叫母亲?”
见妻子终于开口了,容若知说道:“是我让孩子们以后 以侍亲长之礼待之,将安然当母亲来孝顺尊敬。”
容老夫人道:“凭什么?她养了他们一天?”
容老侯爷不满地说道:“尊老敬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家满门大儒,你父亲名满天下,门生遍布,你说出这样的话,也实在是市侩得很,有辱你家家风!”
容老夫人道:“所以依你之见,去别人家和别人的夫君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的,倒不是有辱家风?
明天我去济善堂请鳏寡孤独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那梅园如今暖和,至少可以住五十位。”
第3章 登堂入室
老侯爷道:“亏我年轻时还觉得你明艳大方,而今瞧着你满嘴胡话,浑身戾气,而安然优雅恬静,不争不抢,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老夫人淡淡道:“别人家的夫君、孩子、院子都占上了,还叫不争不抢?
当年你指天划地,急得脸红脖子粗地和我说只把田安然当妹妹时,我还以为你是有十分赤诚的。
现在看来不过是惯会撒谎。”
听了这话,老侯爷那脸色十分难看。
就在这时,几个年轻高大的身影步入花厅,正是长子容怀山的三个儿子,嫡出的老大容云岳和老二容云峰携着媳妇,还未娶妻的庶出的老三容越祺。
长孙容云岳不仅带着媳妇,还带着自己的女儿容月华。这六个人一进来,老夫人的心里稍感踏实,常言道隔代亲,这三个孙儿,和目前长房唯一的第四代曾孙女都是她最为疼爱的,为了他们……
“曾祖母!”曾孙女容月华娇俏的声音响起,容老夫人下意识就想答应。
却见那身影花蝴蝶一般扑进了田安然的怀里。
然后,容老夫人惊讶的看到三个孙儿,孙媳妇,全都坐在了容若知和田安然的身边。
他们那边满满腾腾坐了十个人,自己身边空空荡荡。
她看着三个孙儿喊着“祖父、祖母”,又与长子长媳见礼,“父亲、母亲”连声响起。
仅仅隔着一张桌子,却像隔着天堑,所有的天伦之乐与亲情,热闹与欢乐欣喜都是他们的,自己就像一个来做客的外人。
终于落座之后,长房长孙容云岳倒像是突然注意到了对面的容老夫人,只是一开口就带着责怪:“祖母,祖父已是花甲之龄,与情窦初开时的恋人能有机会在一起,弥补平生遗憾,一偿夙愿,正是美事一桩。
我们儿孙辈都是祝福,您也该大度些。”
容老夫人平静地问道:“所以你要帮你祖父纳妾?”
长房的老二容云峰道:“祖母何必这样折辱别人呢?
都是六十岁的人了,捏酸吃醋可不好看也不可爱了,让人高高兴兴搬进来,有这么难么?
女人善妒真可怕,六十了还严防死守的不消停。”
容老夫人语气依然淡淡的:“所以你是觉得屈着你祖父了?”
老侯爷似乎心情好转,说道:“不用对每个孩子都剑拔弩张的。
我也不能屈着安然,让她当妾。她是我这辈子放在心上的女人,以后她住在侯府,孩子们唤安然为母亲、祖母、曾祖母就好。”
又对着长媳道:“这顿饭吃完,你就把所有下人召集起来,让安然都见一见,她若挑中了谁,就派去梅园侍候。
以后安然的月例按侯府老夫人的标准,多一点,再加十两吧,安然初到,添置点零碎小东西也方便些。”
容老夫人的月例是四十两,长媳每月二十两,孙媳妇是十两,长子的妾室一个月二两,府里的一等丫头一个月一两,二等丫头一吊钱,三等丫头五百文。
而老侯爷一句话,这个连妾都不算的女人,每个月拿五十两的月例,比容老夫人还多十两。
容老夫人依然平静,甚至微微笑了一下:“既是按老夫人的标准,我如今是这外面人人喊一声的侯府老夫人,我的标准是四十两,婆母当年也拿四十两的月例。
不过按府里的旧例,当初老太爷有一宠妾,其实也不是妾,听婆母一边哭一边说过,那是没过明路的。
那女人一个月就拿五十两,可两年后又被老太爷撵了出去了,这女人又哭又闹,老太爷更烦了,直接卖去了勾栏。
如今老侯爷照着自己父亲的旧例来,是照着自己父亲的标准为自己也找个乐子?”
老侯爷那脸色难看极了。
容老夫人看着曾孙女容月华,自己无比疼爱她,每次她来自己院子,喜欢什么要什么无不应允,自己甚至把体己中最好的一部分首饰、田地、铺子和银票都装在一个大匣子里,也是要留给她的。
可她刚才喊田安然“曾祖母”,往田安然怀里扑……应该不是第一次见了。
这两个孙子昨天还从自己院子拿了上好的四块徽墨、两方端砚,三套狼毫笔,这也罢了,那王升的真迹帖子也拿走了,今天就对自己视若无睹,一口一个自己善妒,自己应该大度。
田安然一直躲在男人身旁,由他为自己出头,听他因为自己与妻子吵架,享受着这份宠爱和维护。
如今见老侯爷的脸色不好,便开口道:“容姐姐,是不是我住梅园让你不开心了?其实本来我是想住在外面,不必搬进来的。
是若知说,就要大大方方把我领进门,又没什么不能见人,还说要分享我们的喜悦给家人,我才同意的。
其实我来,也是为容姐姐考虑,毕竟若知和我如果住在外面,你大概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他一面了。
我愿意搬进来,若知说因着我的这份善良,他保证两三个月去你那坐坐的。
看来我为姐姐考虑的这份心倒是多余了。”
容老夫人道:“六十多岁了还有这份心思倒也是难得。
你比我还大三岁,喊我身边张嬷嬷一声姐姐倒还是可的。”
坐在身后凳几上的张嬷嬷道:“奴婢可不敢有这样的妹子,无媒无聘上赶着美美的当个外室,我爹非气得从棺材里出来,打断她的腿!”
容老夫人还是淡淡地:“田老太太对这些规矩一无所知么?不是在侯爷府上当过伴读么?”
六十多岁的田安然对着容若知似乎带着哭音:“若知,我……”
容若知喝斥妻子道:“够了。”
容老夫人正被田老太太发出的声音弄得一身鸡皮疙瘩。
就听大儿子容怀山不满地对容老太太道:“母亲,你也太厉害了些,何苦戳人痛处呢?
娘亲从小习舞,别的东西学得少,虽说是姑姑的伴读,其实琴棋书画礼仪这些课程,她既无琴也无文房四宝,都没办法练,只是干看着。
礼仪这些,是一个老师对一个学生手把手的教,人家教的都是姑母,那些教习嬷嬷收一份的钱并不愿意教两个人,基本把娘亲关在门外。”
容老太太看容怀山一眼,慢言轻声道:“娘亲?你唤她娘亲?她的事你好像知道不少,你们常常见面?”一听这话,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对。
容老夫人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你是埋怨你那去世的祖母,舍不得花钱培养一个想攀高枝的外人?”
容若知扯开话题道:“以后我会教的。”
容老夫人点点头:“那你上点心,毕竟六十多了,学起来不容易了。”
第4章 杀戮
大儿子十分不满地对容老夫人道:“母亲非要这么说话么?
什么外人,父亲既已将娘亲接了回来,那就是自家人。
以后有母亲还有娘亲,又有什么不好。父亲既不会休妻也不会和离。
名份位置都是母亲的,娘亲只是搬来住,这样的小事不至于让母亲失了大家之女的风范,在这讥讽别人吧。”
老侯爷也道:“妇德妇言,你看看你有哪一样?”
容老太太正要说话,有人报:“二爷回来了!”
二儿子容怀远带着妻子,三个儿子一个媳妇儿一个女儿,一个小孙子,一家八口回来了。
容怀远这趟回家觉得气氛怪异,母亲六十大寿寿宴,按理,这会子府门前马车应该赢门了。
可门前冷冷清清,进得门来,门房管家也都换了人,看着他这个二爷似乎目光警惕。
一路往花厅来,府中倒是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喜气洋洋。
可进到花厅里,又见到这么奇怪的一幕。
自己的母亲,今天的寿星,孤零零坐在大桌的一边,所有人都坐在母亲的对面。而且也并无其他客人。
容怀远领着妻子孩子先向父母见礼,又与大哥大嫂相互见过。
然后他紧挨着母亲坐下,于是容怀远的妻子孩子也都在容老夫人这一侧落座。
小曾孙先是规规矩矩地爬上椅子坐好,然后歪着头越过几人,往容老夫人这里看,容老夫人笑了,小曾孙也笑了,见父亲看自己,又赶忙坐好。
看着自己身旁的小儿子怀远,容老夫人眼眶湿了,容怀远忙道:“母亲可好?”
容老夫人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怀远的妻子明黛捧出一个三层抽屉式的盒子对容老夫人道:“母亲,这份生辰礼您看看喜不喜欢?”
容老夫人还未打开就道:“喜欢,喜欢的。”
小儿媳妇笑道:“您这又是敷衍我了,好歹打开看一看,我可是挑来挑去选了很久。”
容老夫人打开一看,是一套金玉满堂的钗环,玉钗金钗各六支,金耳环玉耳坠各三副,玉镯金镯各一副。
由张嬷嬷和小儿媳妇、小儿子这一房的长孙媳妇帮忙托着三层盒子,围着容老夫人,好让她过目。
容老夫人是见过好东西的,一见之下也是高兴:“这样好的颜色水头,寻摸这么一套可不容易。”
这套东西可是把田老太太身上那几件首饰比下去了。
容怀远的三个儿子容云海、容云川、容云飞与女儿容云缈这会子也依次为容老夫人送上贺礼,一时间琳琅满目,珠璧交辉,锦衣云裳,异彩纷呈。
就是容云海三岁的儿子,可爱的小曾孙也趴在地上恭恭敬敬给容老夫人磕了一个头,奶声奶气地说:“愿曾祖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然后掏出一盒糖宝贝似的捧给容老夫人。
众人乐不可支。容老夫人搂在怀里,一叠声地叫着:“乖乖曾孙。回头去曾祖母院中,有好东西给你!”
对面射过来一道道嫉恨的目光,容老夫人注意到了,田安然也就罢了,自己的大儿子夫妇看向小儿子夫妇也是……为什么?
曾孙女容月华瞥了小曾孙一眼:“送盒糖当礼物,也真拿得出手!哼!”
小曾孙低了头,又抬头问:“我的礼物不好,你送了什么?”
曾孙女的脸唰的涨红了。
小儿子这一房的几个孩子也都往对面看去,难道他们没人给祖母送生辰礼?
曾孙女容月华在这样的目光下,又被个小屁孩子堵了话头,一时气恼,便道:“准备什么呀,反正都要死了!”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大儿媳妇忙遮掩道:“你胡说什么?!”
容月华道:“我才没胡说!曾祖父说要娶新的曾祖母,不是,是为她补上婚仪。
祖父也说过,今天就是他们的死期,要送他们一家齐齐整整下去团聚!”
桌子这一边众人皆愕然,而另一边,一张张脸上的表情却是异彩纷呈,紧张、得意、警惕、恨意翻涌……
突然是响砌京都的丧钟:“圣上薨了——圣上薨了——”
容怀远惊疑不定地起身:“怎么会?”
容老夫人看到对面齐齐松了一口气,容若知与容怀山父子对望一眼,再转头看向自己和二房,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凶狠。
长子容怀山道:“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对匆匆跑来的新管家道:“关门闭户!让所有家丁护院过来!”
当容老夫人和二房一家八口被三十几个家丁护卫团团围住时,小儿子容怀远下意识将母亲和妻子护在身后。
容云海、容云川、容云飞三人也将妻儿、妹妹护在了身后。
比起对面的杀气腾腾,二房这边还是惊疑和不敢置信。
容老夫人对着容若知道:“为了娶这个女人,想要了我的命?
你我和离即可!”
容若知道:“可惜安然想要你的命才安心。”
容老夫人道:“那你围着怀远一家做什么?让怀远一家离开。”
长子容怀山道:“不行!他们一家谁也别想走!”
容老夫人愕然道:“难不成你想要了你弟弟的命?你这么容不下你弟弟?他为了你远离京都,带着全家人背井离乡……”
容怀山道:“住口!人人都道我这个世子之位是他让的,呸!我正经的侯府嫡长子,怎么还要受这样的羞辱!”
容怀山对着家丁护院的领头,指着弟弟容怀远道:“杀了他!”
容怀远正色道:“我为朝廷命官,此次回来,官授一品,你们可别成了垫背的。”
众护院持刀持剑相向,但都踌躇不前。
容怀山道:“你还做梦呢?!偏??你的陛下死了!六王爷成事了!你是先帝的死党,六王爷不会放过你的!”
容怀山说罢,抢过护卫手里的长剑狠狠朝手无寸铁的容怀远刺过去,一剑两剑,血涌出来……容怀远的妻子扑上去,想护住自己的丈夫,容怀山似乎犹豫了一下:“明黛,你……”
就听身后容怀山的妻子冷笑一声:“这是还惦记?我告诉六王的王妃一声,让她替我讨个公道。”
容怀山不再犹豫,第三剑狠狠戳入容怀远妻子明黛的胸口,夫妻俩倒在血泊之中。
容云岳、容云峰见父亲开了杀戒,也从护卫手里拿过刀剑砍向容云海、容云川和容云飞。
而这三人顺手操起椅子相抗,容云岳手持利刃将椅子劈烂,但容云海不顾手掌被割得鲜血淋漓,空手夺刃,容云飞过来帮忙,容云岳手里的剑眼看就要被夺走,急得大喊:“还不来帮忙!杀一人赏百两!”
众护院见这这侯府的主子,侯爷容怀山已经动手,如今又有重赏,便纷纷对着容云海、容云川、容云飞砍去,一会儿功夫,三个人身上不知被砍刺了多少刀剑,如同三个血人一般。
容怀山看着倒下的四个二房男子,对着自己的庶子容越祺道:“你缩在那干嘛,最小的那个留给你,把他砍了!”
小曾孙被他的母亲紧紧护在怀中,眼见公婆和丈夫容云海倒在血泊之中,不知是害怕还是伤心,她浑身颤抖。
容越祺在父亲的逼视下,提着刀一步步走向这对母子。
容老夫人对着容若知道:“你疯了么?就算是要我的命,你拿去就是,你杀自己的儿子孙子做甚?!”
第5章 今生错
容若知道:“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我的儿孙?那个皇帝从来都是偏袒你和小儿子,只怕你们之间有什么首尾,也未可知!”
容老太太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夫君:“这样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这四十四年我们是如何风里雨里共同度过的?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以为和你是同舟共济的夫妻,是与你肝胆相照的人,却原来,你心里藏有这样龌龊的心思。
你自己是这样的人,与这个老妇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就这样想别人,要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又对着容怀山道:“你是我亲生的孩子,为了你,我委屈了你弟弟,自以为一碗水端平,对每个孩子都好。
却不料你如此心胸狭窄,为了这样的事情,居然要对亲弟弟痛下杀手!”
容怀山冷笑道:“老太婆,你还做梦呢?因为你和那狗皇帝的关系不错,不过是要利用你,为我取得世子之位,顺利袭爵。
父亲也不必亲自出头得罪那狗皇帝,毕竟那个时候六王爷还未成事。
你也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这位父亲爱了一生的田老夫人,我叫她母亲才是名正言顺。
你才是舔居其位,抢夺我母亲身份位置四十多年的不要脸的老妇!
若不是你当年横刀夺爱,手段了得,我母亲又何必要黯然离开侯府?”
容老太太震惊之下,转而问容若知:“原来你和这个女人已经苟且这么多年了,真是瞒得我好苦。
你若是想娶她,当初何必求娶我?又为什么不提和离?!就是要利用我?
既然他是你和外室的孩子,那我当年生下来的孩子在哪里?”
容若知道:“自然只是要用你!把安然生的孩子交给你养是你的福气,只是委屈安然还得带着你生的野种!”
容老夫人转向田安然:“我的孩子在哪里?”
田安然笑道:“当然是被我狠狠的折磨了三十多年,然后杀之后快了,哪里能让他活到今日?
你抢我的位置,抢我的夫君,抢走我的孩子,你在这侯府里住着笑着,我自然不会放过你的亲生儿子。
他这一辈子都像一条狗一样的活着,最后被我划烂了脸,挖了眼睛,剁了手脚,扔到野葬沟里,让野狗活生生给吃了,知道吗?
野狗们可是吃了一顿新鲜的,他被咬死的时候,虽然没了四肢没了眼睛,可是我还是喜欢听他的惨叫声,因此没有把他毒哑了,他可是活着被野狗咬死的。
四十四年了,你心满意足的四十四年是我忍辱负重,嫁给一个什么绸缎掌柜的四十年,好在他前几年死了。
因为他对我还不错,也听了我的话,把家搬到了京都,明面上我也还需要他养着,供着我不错的生活,所以虽然我这四十多年和若知的关系没有断过,但我还是一直留着他这条命直到前几年,也算是对他不错了。
谁叫他和你一样是阻碍我和若知相亲相爱的人呢,我们是这世上的真爱,四十多年不变的感情,可以冲破一切束缚和枷锁,哪里是你们这样的人能懂得!”
那边容若知对着容越祺喝道:“快动手!一个小屁孩子一个弱女子也值得你磨磨唧唧这么半天吗?”
容越祺闭上眼睛将手中的长剑刺了出去,自己也不知道刺中的是孩子还是那个女人。
就听到容怀山也喝斥道:“再刺!还没死呢!”
容若知也道:“杀死这些野种!杀死这些孽根!看着他们都来气!”
容老夫人眼见着小曾孙和孙媳妇被刺得鲜血淋漓地倒在血泊当中。
悲愤的对容若知道:“你是傻的吗?他们是你亲生的孩子,亲生的孙子,是你的曾孙子!”
容若知道:“到这个时候你还想骗我?”
田安然道:“若知,别再听她巧舌如簧了。替我把她的脸划了,我要你亲自动手,虽然是个老不死的了,但她脸上那股子神气神情,我看着都来火。”
容若知没有犹豫,拿起剑在容老夫人的脸上狠狠的划了三四道。痛彻心扉的疼,悔恨的泪水顺着血水流了下来。
田安然不满:“怎么才划了四道,再划她几道才解恨呢!”
容若知毫不犹豫地又在容老夫人的脸上狠狠划了几道,有一道从眼睛上划过,容老夫人的一只眼睛顿时看不见了。
田安然又对容怀山道:“好儿子,咱母子俩分离了这么多年,全是因为这个女人,帮母亲把她杀了!”
容怀山道:“母亲,要不要砍断她的四肢,也像当年对那个野种一样扔到乱葬沟里去?”
田安然笑道:“这也好,不过我要亲眼看着她断气,先把她眼睛挖了四肢砍了,然后放狗吧,就在这里咬死!”
容老夫人被砍成了人彘,然后她又被扔到关着藏獒的大铁笼子里,听见扑上来要护着她的张嬷嬷也被剁成了肉泥。
容老夫人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之后,又被田安然一刀扎进心口,死后大概是戾气太重,魂灵在这府里飘荡,久久未能离去。
她看着六王爷登基之后,侯府荣华鼎盛,容若知与田安然双双得了封号。
容若知有了国公爷的封号,虽然不是世袭罔替,只有容若知这一辈,那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而田安然也成了一品诰命夫人。
容怀山不但是侯爷,几个儿子都得了不错的官职,一家子加官进爵。
自己操持了四十多年的侯府,呕心沥血无数次力挽狂澜扶持的侯府将她吃得血肉不剩。
她和她的子女都成了反贼逆党余孽,死后尸骨无存,野地里一抛。她看着容家过得喜气洋洋、飞黄腾达,容月华还定了一门好亲。
容老夫人恨意升腾,只觉自己要化身厉鬼,却忽然觉得天边一道金光,整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6章 重生
容老夫人宋瑛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张嬷嬷的脸。
宋瑛有些懵懵的,可她突然又觉得不对,自己在死前就已经被田安然挖去了双眼,如今怎么又能看得见了?
这么一想立刻举起手臂,自己的胳膊手都完好无损的长在自己身上,再抬一抬腿,腿脚也在。自己不是被砍掉了四肢吗?那锥心之痛仍在心头,这是怎么回事?
宋瑛迷糊了,她重新闭上眼睛。就听张嬷嬷说道:“老夫人,咱不能再睡了,长房长孙今儿个下场科考,您昨晚担心的整宿睡不好,只嘱咐奴婢今晨早早将您唤醒,您要亲自送长孙入场。”
宋瑛从震惊中睁开双眼问道:“你说什么?今天是长孙容云岳下场科考的日子?”
张嬷嬷道:“是的,夫人。”
宋瑛又道:“取镜子来我看看。”
镜子里是一张完好的脸,没有被剑划得皮开肉绽,满是血道。
自己是重生了?
宋瑛在震惊中再次看向张嬷嬷:“今年是哪一年?”
张嬷嬷担忧地答道:“老夫人,今年是元嘉六年。”
宋瑛努平复心绪:元嘉六年,距自己六十岁生辰宴还有七年。
小儿子容怀远已经去外地任职五年,自己也已经为别人作了嫁衣裳,为田安然的儿子容怀山请封了世子快六年了。
不过,还有七年,一切也还来得及。
不急,一件件办。
宋瑛对张嬷嬷道:“昨夜没睡好,今天就不去送容云岳了。”
张嬷嬷道:“那为小少爷准备的东西我差人送过去?”
宋瑛道:“不必了,他已娶妻,有他母亲、妻子为他准备就好了。
我准备的东西都收起来吧。”
上一世虽然长孙容云岳用的都是自己精心准备的好东西,但却并不领她的情。
容云岳的母亲伍思玉此时正和容怀山纳的妾斗得不可开交,容云岳、容云峰两兄弟与庶出的容越祺之间也是状况频出。
因此伍思玉虽然嘴上要占着便宜,说自己为儿子操心操办了,其实是什么也没准备,就等着自己这个便宜奶奶出钱出力还不讨好呢。
伍思玉,也就是容怀山的妻子,是宋瑛的长子媳妇,上一世也就是她亲手操办了自己六十岁寿辰。
自己破砍成人彘扔在藏獒笼子里时,她大笑着对自己说,那宾客名单不是为了她的生辰而是为了她的丧仪。
后来真正的婆母田安然改主意了,要她死如野狗没有丧仪。
所以那宾客名单改动以后会成为容若知与田安然相知相伴到白头才有的大婚婚宴的客人名单。
至于最初那份菜品单子,是大厨房为她生辰报上来的菜单,他们才不知道也不在意她这死老太婆爱吃什么呢。
想到此处,宋瑛那手将被角捏得紧紧的,心里笑自己,赤诚一片掏心掏肺的对他们好,却是这样的结果。
而今她是不会管了。还要让他们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伍思玉对自己的儿媳妇,容云岳的妻子宁晨也看不顺眼,除了月例银子,别的钱抠得死死的。
宋瑛有丰厚的嫁妆、有自己的私房、有得的赏赐,这些东西不少是田庄铺子,每月每年都有产出。她不靠府里也可过得很好。
长媳伍思玉管家,她的吃穿用度和月例银子总是要保证的。长孙媳妇宁晨容貌不错,但家世就差了,其娘家人时不时还要来打点秋风,找宁晨接济些。
伍思玉因此很是不满,对自己的儿媳妇宁晨越发看不上,怕她接济娘家,对她经手钱财也管得严。
因此容云岳的妻子宁晨是没钱替丈夫置办的。但是家世差成这样,还是被容云岳执意娶成正妻,也正是有她过人之处,长得好看加嘴甜。
让这两人帮容云岳准备三天考场里用的东西吧。
免得日后还像上一世那样说宋瑛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多。
宋瑛对张嬷嬷道:“本来是我亲自去送,自然是用我的马车,而今我不去了,告诉马房车夫,我的马车留府备用。让他们另派马车吧。”
此时容云岳和母亲伍思玉,妻子宁晨正在府门前不耐烦的等着容老夫人宋瑛。
伍思玉道:“东西娘都替你准备好了,吃穿睡用,文房四宝。
只是你奶奶向来是要压我一头的,少不得得用她备下的。
咱们成全了她的心思,我和你媳妇就成了无用之人似的。
其实不过是因为一个孝字,她是长辈,咱又能说什么,长者赐,不容拒,你收着就是,心里有数就行。”
容云岳的妻子宁晨也说:“母亲都不争这个,我就更不能争了,我为夫君求了顺意符,保夫君顺利平安,万事如意。此次下场金榜题名。”
容云岳笑着接过来,又道:“母亲,父亲不来送我下场么?”
伍思玉道:“大概是被那个黑了心的贱人绊住了吧。”
张嬷嬷派来传话的丫头来了:“夫人、少爷、少夫人,老夫人今早起来身子不舒服,就不来送少爷了。”
几人面面相觑,俱都吃惊。
空云岳的心里十二分的不舒服起来,父亲来不了,好歹还有奶奶,如今奶奶也不来了,爷爷就更不指望,自己这长孙就显得这么无关紧要,不关痛痒似的。
却听伍思玉叫住那丫头道:“老夫人准备的东西在哪?什么时候送过来?”
这丫头道:“夫人,奴婢没有得过这样的吩咐,不太清楚。”
容云岳觉得有些没脸,又想让那丫头听见回去传个话,便道:“母亲,你不是早都为儿子准备齐全了么,如今正好拿来用就是了。”
伍思玉支支吾吾道:“你奶奶的东西都是好的,要不我派人专门去她院子取一趟吧!”
等她派的人在宋瑛的院子里吃了瘪,无功而返之后,伍思玉只好急急忙忙临时准备起东西。
眼看时间越来越紧,可算是匆匆忙忙备齐了。容云岳看着这明显是刚刚拼凑起来的东西,心里更加不得劲儿了,不由得埋怨的看了母亲一眼。
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赶紧上马车赶考去才是。可马房内,偏偏派不出车了,老夫人的车今天要留用,以备老夫人去医馆。
而老太爷的马车一早就出门了,大概是去了田安然老太太那。
父亲容怀山今天的马车定了,要带着妾室出去上香,顺便去山里踏青。
侯府里除了这三辆马车是专人专用的,剩下还有三辆马车,其他人都可以申请用车,由管家娘子来派。
可这三辆马车有一辆,因为车轮和轴坏了,正在送修。
还有两辆,被外嫁的姑奶奶,容若知的妹妹,因为夫家府里有事都借走了,田安然以前就是给这位姑奶奶当伴读。
第7章 带小妾去玩吧
爷爷容若知的马车既然已经出府了,那就是指望不上这辆车了。如今可以打主意的只有奶奶宋瑛和父亲容怀山的马车。
长孙容云岳是想着去奶奶那要马车救急,对于宋瑛突然对自己如此冷淡不上心,容云岳多少有些不习惯不自在。
借着要马车的由头想看看奶奶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撒手不管了。
而伍思玉想的却是趁此机会正好让丈夫容怀山把马车让出来,儿子今天大考,他却还有心思带着小妾出去游山玩水,没了马车看这俩人还怎么出门!
于是一个人的小厮去宋瑛那求助,另一人的贴身大丫头去找容怀山。
却不料小厮和丫头都铩羽而归,两边都推给对方。
宋瑛让容云岳去找自己的父亲容怀山,她是生病了不舒服,约好了去名医落家的医馆,哪里有儿子孙子要用马车要自己让的道理。
而父亲容怀山那边也是断然拒绝,让他去找奶奶,他奶奶一向心疼他,且宋瑛的马车是最大最舒服的,怎么可能不借给他去参加大考?
眼见着再晚了去考试的资格都没有了,伍思玉气得带着两个丫头直接杀上了那小妾的院子。
那边伍思玉正大吵大闹,这边张嬷嬷按宋瑛的吩咐悄悄出了院子。
容怀山最后没办法只得让出自己的马车送儿子赶紧去参加科考。
伍思玉带着丫头匆匆忙忙地将准备好的东西塞上马车赶忙送着容云岳去了。
张嬷嬷回来对宋瑛禀报道:“做好了,马车轴子辕子裂了一大半了,跑快了得散。”
容怀山因为和小妾说好了去玩,最后不能成行,被那小妾哭哭啼啼地抓着自己闹,容怀山心里也就埋怨母亲宋瑛。
不过就是身体有点不舒服,最多也就是个头疼脑热,非要马车一会儿去落家医馆做什么呢,落家名医只坐堂,轻易不出诊的,母亲就不能请个别的医倌来府上看看?
于是,他径直去了老夫人宋瑛的院子,张嘴就要母亲宋瑛的那辆马车。
宋瑛看着这个“长子”,他是她第一个孩子。
她珍爱非常,因他资质平平,她一路费着心力扶持,从他开蒙到入仕……就是自己并不喜欢的伍思玉,因着儿子看上了,她也三媒六聘下了重礼的娶进门。
可这个儿子却处处让她难过,以前想不明白,如今重生归来,宋瑛心想,或许真就是血脉亲缘的奇妙之处,从根子上这个儿子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亲生母亲是田安然的,如今知道了么?
容若知和田安然蛰伏了四十多年,为了把她利用得干净彻底,为了不让孩子露马脚应该不会太早告诉他,但告诉得太晚又难以灌输那种深重的恨意。
一直是所有的活她宋瑛在干,为了自以为的儿孙费尽心思,而容若知和田安然勾勾搭搭四十多年,有事没事的游玩享乐。
她死前,田安然对她说:“你想去见的那些美景,想去吃的那些美食,若知都带着我去过了,尝过了。就是你没想过的地方,我们也去过了。
每次你和他说了什么地方,他转头就会带着我去。
你若想去,他不是说不喜欢就是说没意思,懒得动,不如在家里待着吧。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和他说过,那些美好,只能是我和他的。
你因为儿孙绊住脚步不能出行,为了我和若知的儿子孙子曾孙女不停操劳奔忙的时候,若知和我都在享受人生,每一次都欢愉喜悦,难舍难分。”
宋瑛那时已被挖去双眼,砍成人彘,她艰难地吐出一个个字,问出心底的疑惑:“既然你有一切,迟早大获全胜,为什么那么恨我?”
没有回答,只有田安然朝她心间捅了一刀。
真痛啊,痛苦亦让人清醒,如今看着容怀山还真是容若知和田安然的亲生儿子,为了带着小妾出去玩,要生病的母亲让出马车,儿子科考也不管不顾的。
宋瑛想试试儿子如今对田安然的了解,便问道:“怎么不去找你父亲借马车?”
容怀山道:“父亲一早出门了,大概是去了贺掌柜那。”他故意没有提田老太太,但眼神有些躲闪。
贺掌柜?宋瑛想起这就是田安然那倒霉的丈夫,下场也是被田安然害死。
和自己一样,当了一辈子的冤大头,比自己还早死了几年,按时间算,只怕是没两年好活了。
宋瑛故意道:“他一个侯爷,去找个绸缎庄的掌柜作甚么,还三天两头的总去?”
容怀山道:“母亲此言差矣,世上有忘年交,就有忘却门弟身份的交往。
那贺掌柜和父亲聊得来,难得父亲有这样可以解闷的朋友,不然一天天呆在家里也是无趣。”
宋瑛听了暗道,哪里是和贺掌柜谈得来?!
不过听起来,容怀山如今只怕已知道些什么,对他父亲处处维护,且眼神飘忽,手指紧绷。
虽然这个儿子自己不打算要了,上一世就是他亲手杀了他的弟弟,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容怀远。
还是他,为了向田安然讨好,不惜提议将自己砍成人彘。
自己一直把容怀山当亲生儿子,几十年的养育之恩,处处维护,可他对自己下手却如此狠辣。为什么啊?
这一世她要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也要让容家侯府的这些人偿命。
但自己给他们的,也要先拿回来,自己不能枉担了那些虚名与恨意。
她对容怀山道:“我去医馆也差不多是时候出门了。
不过,既是你急用马车,你就先用吧。我这也是老毛病了。”
容怀山依然埋怨道:“若是母亲一早就愿意让出马车来,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这么一折腾,我们出门也都晚了。”
宋瑛压住火气道:“那你和你那妾室就在外面住一晚明天再回吧,这出门就不算晚了吧。”
容怀山喜道:“谢谢母亲!”
宋瑛心想:呕心沥血为他好,没见一个谢字,这倒是“谢谢母亲”了。
带小妾出去玩得一夜不归,儿子赶考的马车坏在半路,唯一的马车还被你和小妾用了,伍思玉应该会大闹侯府吧。
第8章 被弹劾
容云岳的马车果然坏在了半路,伍思玉连忙遣人回府,请老夫人宋瑛让出自己的马车,派马车夫赶来救急。
可心急如焚等来的不是宋瑛的马车,而是丫头回禀老夫的马车已经被容怀山借走,带着小妾出了门,也不知两人去了哪里。
这一下可把伍思玉气得够呛,只得先让马夫牵着马将容云岳赶紧送去考场,又简单地将被褥吃食收拾了一些搭在马背上。
余下了东西,也装不了了,伍思玉让儿子先去,自己再想办法将剩下的东西赶紧给他带过去。
伍思玉临时跑了马车行想租借一辆马车,可这几日是科考的大日子。
马车,甚至马还有驴车都早早的被订出去了,如今哪里还有车给她使。
最后伍思玉只雇到几个人推着独轮车将东西装上,她坐轿子赶往考场。
等他们心急火燎到了的时候,容云岳带的东西和他自己刚刚通过卫兵的层层检查,堪堪检查完毕之后卡在时间上进入考场。
伍思玉与其后带来的东西已经没有时间再给他检查一遍,直接就被卫兵给轰了出来拦在了外头。
容云岳回头看见自己的母亲也只得摆摆手,心情忐忑不安的,拿着自己的号牌进入了号房。
这三天下场科考,容云岳可是吃够了苦头。有床被子,但是没有褥子和枕头,只能直接睡在冰冷又硬的木板上。
第二天起来腰酸背痛,脖子脑袋全都疼。食物也不够,第一天他没注意,第二天发现之后就已经没有多少,几乎饿了两天。
有笔有墨,没有砚台,只得沾了点水,将那墨在桌子上磨开一小摊,一会儿流开,怕弄脏卷子,只得重来,写的十分艰难。
睡不好吃不好又缺文房四宝,容云岳考完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从号房走出来,腿一软就倒下了,好在号房里有这样情况的也不少见,但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考生。
于是容云岳被滑竿架子抬出了考场外,自然有他的家人来接走。
张嬷嬷起初不明白,宋瑛为什么突然对自己的儿孙下手。
对陪到自己最后的张嬷嬷,宋瑛也不相瞒,告诉她容若知有外室,这几个儿孙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自己几乎被骗了一辈子。
张嬷嬷听了瞪大了眼睛,瞬即气得眼眶都红了。
而今见容云岳被伍思玉叫人抬了回来,张嬷嬷不禁乐道:“活该!”
又对宋瑛禀报道:“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容云岳被抬了出来,本就引得议论纷纷,又有知情人说两三天前赶考途中马车坏掉了的那位就是容云岳。
而后南安侯府派不出来第二辆马车的原因,居然是亲生父亲容怀山在儿子大考这天带着小妾出门玩去了,用的还是自己母亲生病,要去洛家医馆的马车。
南安侯府剩下的马车被出嫁的姑奶奶借走了,这个姑奶奶三天两头的借用侯府的东西……
如果不是这两人,这侯府的长子嫡孙也不至于弄得这么惨。
也有人议论,这侯府如今是长媳伍思玉管家,这家管得不怎么样啊。
也有人为她说话,借走马车的是她夫君的姑母,是长辈,她能说什么?
当天带小妾出去玩的,是她夫君,抢的还是自己生病母亲的马车,是这南安侯府的世子容怀山人品不太行啊。
他的母亲和儿子,一个生病一个科考,他不管不顾地带着妾室出去玩了。
不少人议论道,怪不得南安侯府当初请封世子的时候,犹豫了那么久,看来这个长子的确实不怎么地。
也有人说南安侯就是什么好人吗,他孙子大考他也一早就坐着马车走了,不也是把生病的媳妇儿容老太太一人扔下也没有管妻子儿孙?
据说好像是去找了一个什么姓田的老太太了,人老心不老,只怕跟他那个儿子也差不多……
南安侯容若知虽有侯爷爵位,但已经只挂名一个闲职,儿子容怀山在宋瑛的努力下在户部谋了个差事。
两天休沐一过,容怀山玩得乐不思蜀,居然又告假一天,玩了三天才带着小妾于晚上赶回府,这是第二天还要当值不得不归了。
这三天和小妾过得舒心顺意,美滋滋地一回来,就被怒火中烧的妻子伍思玉当门拦住,一边指挥下人打那小妾花氏,一边对着容怀山又抓又挠。
容怀山猝不及防,脸上就被伍思玉那长长的指甲狠狠划了一道,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容怀山的怒气腾的上来,抬脚照着伍思玉就踹了过去。
伍思玉被被他踹着摔出去,狠狠跌坐在地上,顿时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骂。
那边小妾被伍思玉的几个贴身大丫头挥巴掌打得头发衣服全都乱了,容怀山见了忙过去一手扯开一个,抬脚又踢倒两个,将小妾花氏护在身后。
对着妻子伍思玉怒骂道:“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我不过是出去休息了两天,你就要疯要死的!要死,不要死在我面前,污了我的眼,家里哪棵树都可以供你上吊!”
伍思玉听了从地上爬起来又朝容怀山冲了过去,又被他一脚给踢飞。
宋瑛得知消息,吩咐自己房里的几个丫头外出请了四五个医女回来给自己的儿媳妇伍思玉看伤。
这几个丫头出去把世子容怀山回来之后暴打妻子的事四处宣扬,一时间南安侯府的这点事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
第二天容怀山脸上挂着彩去当值了,只得对别人扯谎是猫抓的。
见同僚看自己的眼光怪怪的,不明所以。
还是自己的贴身小厮把听见的小心翼翼的告诉了这位世子爷,他才知道儿子容云岳三天科考出了状况,又想起伍思玉叫骂之中好像是说了儿子什么事。
可他暴打妻子的事又传开了,宋瑛请去看伤的医女,见伍思玉被踢的两脚,造成前胸和肚腹大片的青紫,里面明显可见整片的皮下出血,伍思玉胸口和腰痛难忍,只能卧床。
医女问伤情时听丫环说,伍思玉被夫君南安侯世子当胸一脚后,当时就吐了血,又骂妻子逼其自尽,更是怒不可遏,得了张嬷嬷的暗示收了诊金之后,几个女医倌于情于理就把这受伤的惨状说了出去。
一时间,容怀山宠妾灭妻,不顾儿子大考,抢夺母亲看病出行的马车与小妾出游,暴打妻子,逼妻子去死等种种行径传得纷纷扬扬。
言官递了弹劾他世子之位的折子。
张嬷嬷向宋瑛禀报时说道:“等把他从世子之位拉下来,咱们就为怀远少爷努把力,能者居之。”
宋瑛道:“只怕这一次还不能把他拉下来。”
第9章 寻找亲生子
容怀山发现事情对自己不利,立刻安抚劝慰自己的妻子伍思玉,抱着妻子痛哭流涕,又是下跪道歉,又是要将宠妾花氏贬为贱妾以求原谅。
还对伍思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如果他失去了世子之位,那么将来他就不能袭爵,他若不能袭爵那么这个爵位自然也不可能到他们的长子容云岳的手里。
即便是为了儿子,伍思玉也应该和他站在一起度过眼前的风波。
伍思玉被容怀山说动,决定按他说的以大局为重,先保住容怀山的世子之位,才能有儿子将来的袭爵。
于是,伍思玉陈情,自己并未挨过打,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因为与丈夫置气才这么说的。
又解释说容怀山并没有抢母亲的马车,是母亲临时决定不出门了,与小妾出门也不是游山玩水,而是为了母亲的身体、儿子的科考去庙里斋戒祈福了。
这样一番操作下来,事情果然有渐渐平息之意,因为不论大家内心里觉得她说的是真是假,反正苦主自己都觉得无事,那别人也不好强抓着这事儿不放了。
议论之声渐渐小了下去,因为无法确定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弹劾也只得先行撤回。
毕竟这份弹劾是因为容怀山暴打妻子,抢夺母亲出门看病的马车,如果这些事情按照伍思玉所说都是子虚乌有,是她与夫君置气时胡说的,那倒也不好冤枉了别人。
果然,如宋瑛所说,这一次并没有将容怀山从世子之位上拉下来。
不过对他的名声倒是有了很大的减损,毕竟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而且一直力挺长子的容老太太宋瑛这一次沉默不语,也让很多人觉得如果长子真的没有抢夺老太太的马车,也是为了老太太去庙里祈福,
按照宋瑛对长子一向的维护,这事儿对容怀山的名声有碍,老太太必然会出面澄清,而今却沉默不语,只怕事情十有八九倒是真的。
纷纷扰扰中,宋瑛带着张嬷嬷出了门,两人先是去了首饰铺子,后来又去了成衣铺子,嘱咐马车在门口等,却从成衣铺子的后门出来,拐进另一条巷子,敲开了振海镖局的后门。
宋瑛年轻的时候救过振海镖局总镖头的女儿刘莞,后来镖局由刘莞和她丈夫接管,如今又交到了刘莞的儿子何焕言手上。
刘莞见到宋瑛也是高兴,两个老太太是多年的交情了,聊了几句之后,刘莞瞅宋瑛眉目间的神情不对,便道:“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宋瑛道:“我正想着这事怎么开口。确实有件事要劳动镖局轻功好,擅长追踪、寻人的武师。”
刘莞道:“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还要想怎么开口?说吧,查找什么人?”
宋瑛道:“就是难在这里不知怎么说。我只知道这个人如今应该是三十五岁的年纪,男子。
容貌或许与我相像,也或许与容若知相像。知道他消息去处的,是四平街头锦翠绸缎庄贺老板的妻子田安然。
如果他活着,如今的境况应该十分糟糕。若能找到,请保他性命,我要救出这个人。”
刘莞道:“与你和容若知相像?失散的儿子?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宋瑛看她一眼,不吭声。
刘莞道:“行,算我多嘴了,不问了。这事我亲自盯着何焕言办,一定给你办好了。”
宋瑛道:“只要有消息,任何消息,是好是坏,都尽快告诉我。”
刘莞道:“行,知道了,放心吧。平素你走官场,我在江湖,你有事就是要动武,也不找我的。
害我这么大个人情一直没法子还。这事我肯定给你办好了。
不过这次你没走官道呢?你在官场中认识的那些人,有些功夫只怕是比我们还好吧。
当然,我不是说我们的人功夫不好,我们振海镖局五代不倒,一百年的招牌了……”
宋瑛又看她一眼,从二十岁认识她到现在,真是一点儿不变啊,怪不得人说七岁就可看老。
刘莞道:“行,我扯远了。”
宋瑛拿出小儿子容怀远的画像:“我寻思要找的那个人,或许与怀远相像,如果哪个武师去找,先看看这画像吧,也许有帮助。”
末了,宋瑛倒底还是交待了一句:“不要张杨,为我守秘,悄悄地办。”
宋瑛和张嬷嬷原路返回,又从后门进了成衣铺子,宋瑛为主仆二人一人买了一件衣服,这才从前门出来,上马车回府。
进到自己的院子,却见久未来过的夫君容若知在等她。
再见到容若知,宋瑛转过身装作叫丫头过来将自己买的衣服收好,其实是努力克制情绪。
这个人骗了自己一辈子,动手划花自己的脸,毫不犹豫地动手,如砍瓜切菜,连带着不管不顾地割伤自己的眼睛。
亲生孩子应该就是他调换出去的,让自己含辛茹苦,锦衣玉食的带大他和田安然的孩子,为他请封世子,为他谋了户部的差事,为他娶亲……
而自己的儿子却被这个人交到田安然手中,日日夜夜被田安然折磨……
他有心吗?夫妻四十年啊
宋瑛再转过身来时,已压下心头的恨意。
瞥了眼他面前茶杯中的茶色,想着应该是第二盏了,便道:“夫君久等了,不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第10章 奇妙的布料
都说最了解自己的往往是自己的敌人,容若知今天来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田安然觉得宋瑛不太对劲,催着容若知到宋瑛这来探探虚实。
用田安然的说法,宋瑛一直将这些孩子们照看得妥妥当当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和若知开开心心的四处游玩。
即使容若知当个甩手掌柜总是陪在她的身边,田安然也深感放心,曾经笑说就当是为自己的孩子找了个上好的照看嬷嬷,宋瑛宋嬷嬷。
可现在田安然的儿子孙子却接二连三的出事儿。
儿子容怀山名誉受损招人弹劾,是靠着他自己劝说妻子出面才堪堪力挽狂澜,全程宋瑛都保持沉默。
孙子参加大考这样重要的大事,宋瑛居然不闻不问,没有替孙子准备大考的东西,甚至连马车也没有让。
在田安然看来,哪怕孙子大考,容若知也应该过来陪伴她,但是宋瑛出了状况就该兴师问罪,或者宋瑛这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变化,于是催着容若知来这看看。
若是没问题,她出了这样的纰漏,容若知也该对她敲打一二。
容若知来了,却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这里的丫头对他一如既往,来了,连忙相迎,奉上他最爱的茶。
这是宋瑛常年会为了他备下的,所有他在宋瑛这有的特权依然一如既往。
虽然他不常来,但他专属的椅子在冬日里已铺上厚厚软软的羊毛毯子,门口的架子挂着他的披风。
他不爱穿大氅披风之类,但宋瑛总怕他冻着了,在各处都为他备着,他的马车里还常年放着两件。
有时宋瑛为了哄着他穿,总说他身形高大穿着好看,但安然每每见了是要生气的,费半天劲都哄不好,为了免田安然生气,他就不穿了。
但冬日里,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依然都备着。
就包括宋瑛现在跟他说话的声音,半开玩笑的神态,都还是从前一模一样。
容若知觉得田安然多虑了,宋瑛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哪里能像年轻的时候那样精力充沛,面面俱到呢?
儿子孙子如今都有媳妇,本也不该让宋瑛再操这么多心了,她明显瘦了……一想到自己居然没来由的有些心疼和偏袒宋瑛,容若知硬生生的把自己的情绪往回拉。
宋瑛这几十年来,不论是做妻子还是做母亲做祖母都无可挑剔,她是一直尽心尽力为着南安侯府的。
一想到自己骗了宋瑛几乎一辈子,心里也多少有点愧疚,可是转念一想,宋瑛不也骗了自己一辈子吗?他为什么要内疚,就更加的愤恨。
容若知来的第二件事,是宫中的冬日宴,他和宋瑛都得到邀请。
容若知忍不住想,这大概是那狗皇帝想念宋瑛了吧,所以找个由头,让我把宋瑛带进宫去,好让他们相见。
听容若知提起宫中的冬日宴,宋瑛想起上一世,因着容若知不太高兴,她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去宫中赴宴。
却没想到陛下和皇后都派了人来府中看望,见她无甚大碍才放心。
皇后派来的人还劝她,既然身子无碍还是进宫走动走动,又道宫中冬日宴来的都是平日里专门拜访都不一定能见到的诸位王爷、国公、相爷、将军。
以南安侯府的地位,也只有宋瑛因为父亲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曾有人戏称:“天下群英,其门下竟占半数”而在这些人面前有几分面子。
若是想要助力于几个儿孙,冬日宴不去混个人情脸熟,岂不可惜?
宋瑛被这宫中老人说动,随即入宫,却忽然明白了陛下与皇后为什么都会派人来。
容若知在这样的场合带了田安然来。
在众人的惊诧目光中,容若知解释田安然是他的义妹,小时候在侯府一起长大的妹妹。
田安然的丈夫贺家宝贺掌柜又与自己多年相交,今天贸然带了她来是因为贺家绸缎庄想搏一个皇商之名。
为此,田安然带来了两种贺家绸缎庄几经波折终于出产的布料。
一种名为流萤纱,这布料熠熠生辉,仿若萤火星星点点布于其上。
更妙的是,这纱看着薄透,干的时候如烟似雾,手放在纱后,可以看见手掌。
但这纱一旦打湿,却好像所有的经纬线都忽然关上了小窗户,再将手放在纱后,已经看不见手掌。
这纱入水反而不透。
另一种绸缎名叫“念成灰”,看着是柔软细腻有光泽的上好绸缎,田安然为了展示,请了火盆,取了五六种布料扔入不同火盆中,无一例外的都燃烧起来。
只有“念成灰”,放入火盆中,明明灭灭的,始终燃不起来,基本保持完好,实在是被火烧得久了,燃的的部分也不起明火,只有一圈的灰烬落下。
田安然凭着这“水火不侵”的两款布料在冬日宴上大出风头,六王爷的王妃也帮着说话,领着一众贵女交口称赞,陛下皇后二人却始终未松口。
后来容若知走到宋瑛面前,求宋瑛帮帮安然,在陛下面前说句话。
好像是说陛下一向尊重宋瑛的父亲,陛下皇后又对宋瑛照顾有加,求宋瑛开口。
又说安然是他带来的,若是这样尴在那没脸,他也没脸。
上一世的傻宋瑛爱重了容若知一辈子,他求她,她就去陛下皇后面前为田安然说话。
田安然得到了皇商的称号,喜滋滋的却并没有象容若知说的,她只为皇商之名而来,推荐这两款布料后就走。
而是直接就坐在了原本宋瑛的位子上,而旁边坐着的容若知却一直与星官,皇家占星师在说话,仿佛并没有看到妻子宋瑛无处落座的窘境。
最后还是皇后注意到她,挥手叫她过去,在自己下首命人添了座位和案几,她才看似有了尊荣似的坐到了靠近帝后的位置。
后来冬日宴结束,容若知送田安然回府,上马车径自走了,抛下了宋瑛。
宋瑛本是坐自己的马车来的,但她想着回去时可坐容若知的,何必大冷的天让车夫在这等许久,能轻省一个是一个,就让自己的马车回去了。
现在她走在冬日刺骨的寒风里,腿部的旧疾发作,疼得钻心,而宫人告诉她南安侯府的马车已经领了对牌,离开了。
她只得一步一步往外挪着腿走,好不容易挪出宫门外,已是一头一身的冷汗。
却在宫门外遇上了焦急的贺家宝,他得知田安然带着布料入宫就赶来阻止,但跑错了宫门,转了几圈,才找对了地方,但又进不去,甚至不知宫宴已经结束。
最后是贺家宝送她回去的,她问贺掌柜为什么这么着急找田安然?
重活一世的她如今当然已经知道为什么,可那时的贺掌柜已打听到田安然得了皇商称号,本来要说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宋瑛想,冬日宴,好啊,这一次不会再让田安然得到皇商的封号,若是没了皇商这块牌子,田安然又怎么不断的结交贵女,八面玲珑的在几年间混得风生水起,又趁热打铁的开了首饰铺子、脂粉铺子、成衣铺子……
第11章 冬日宴上的紧身衣
宋瑛静静的等着容若知开口,既然他提到了冬日宴,那么按照上一世的情境,此时此刻他会向自己提出,让自己婉拒冬日宴的邀请,理由是直白的,他不喜欢,他不喜欢宋瑛去宫中。
那个时候的自己多傻呀,还以为自己的夫君有着小小的醋意,她小心地呵护着他的这点小心思,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不去就不去吧。
可如今她已经知道容若知充满恨意的将自己的脸划烂,杀掉自己的儿子孙子小曾孙,这哪里是小小的醋意,这哪里是因为对她有着爱意?
这是要将她和她的孩子作为他人生的耻辱和污点狠狠的杀戮殆尽,连根拔除,甚至看着她被砍成人彘。
他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心思,难为他也装了一辈子。
宋瑛始终想不通,也无法释怀,她事事以他为先……他却疑心了她一辈子,恨了她一辈子。
是太爱田安然了么,所以才恨自己占了这个位子,委屈了他爱的人?
可这难道是她的错?难道还是自己非要嫁他?
她死后,魂魄久久不散,飘于半空时,曾听人说杀妻证道,她忽然觉得也许田安然之于容若知就是他一心热爱的向往的那个道,而她就是那个需要杀掉,以证明心迹,表明心意的妻。
曾经的委屈、不解、痛苦,最后都化作了滔天的恨意,此生既然重新来过,那些她不曾辜负,却辗她如泥的仇和恨,她要他们一一偿还。
容若知果然开口了,还和上一世一模一样,他不喜欢,所以不许去。
而宋瑛的心境已经与上一世完全不同,她忍着心头的恶心,对容若知点点头道:“既如此,不去就不去吧。”
怎么可能真的不去呢?
只不过既然这一世打定了主意不让田安然再得到皇商的封号,有些事,她总不能让别人以为她未卜先知,为自己招来麻烦。
宋瑛在陛下和皇后派人来看望她之后,再出发,而且走错了路,在另一个宫门外巧遇了田安然的夫君,那个和她一样的冤大头贺家宝……
当宋瑛出现在冬日宴上的时候,容若知稍微的晃了一下心神。
宋瑛今天的这一身,贵气与英气并存,自己五十岁的夫人,清瘦挺拔的身姿让他想起当年。
她平平淡淡的走过来,恍若让他看见了那个十几岁的少女,清丽不可方物,嫣然一笑便颠倒众生的样子。那时的她真好看啊。
以前他是骄傲的,这是他的妻子,虽然他年轻时也时常被人夸赞,但在宋瑛面前总免不了低了头,觉得自己配不上,可她……手紧紧握拳又松开。
宋瑛看了一眼容若知身边的田安然,她绕去了另一个宫门,才又赶过来,如今看着时间刚刚好。
田安然正在展示流萤纱,宋瑛的出现吸引了众人的视线,田安然似有不悦,正大声请宫人上水盆,努力重新夺回大家的目光。
她保养得很好的一双手将流萤纱浸入水盆之中,打湿取出,再将手掌放在流萤纱之后,干时薄透的流萤纱此时居然丝毫不透,众人发出赞赏惊叹之声。
田安然心中得意,她微微躬身施礼,又取出绸缎“念成灰”,这一次是上来的火盆,她依次将不同的布料掷入火盆当中……
当“念成灰”也获得了惊艳的赞赏之后,六王妃就带着一众贵女围了过去。
和记忆中一样,不论六王妃带着贵女们如何吹捧,帝后二人始终不松口,田安然身边在热闹了一阵之后,大家经不住再这样无休无止的吹捧下去,都各自回了座位。
田安然便有些讪讪地尴在那里,进不得退不得。
容若知大概是瞅着心疼,便过来求宋瑛开口为田安然说话,又是一模一样的,当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开,容若知就大步朝宋瑛走过来,张嘴便道:“宋瑛你帮帮安然……”
宋瑛啊宋瑛,你以前究竟被什么蒙住了眼睛,你看看这个男人,他唤你做宋瑛,连名带姓的,却满含怜惜和亲密的唤另一个据说已经不怎么熟的女人“安然”。
宋瑛听容若知说完,此时正因为人群散去归座,正好有那么一刻的安静,宋瑛趁此机会微微提高了声音说道:“这两块布料有致命的弱点,你叫我如何为她说话?
你这青梅竹马的妹妹虽好,但她实在不该隐瞒这两块布料的弱点,弄不好,要出事的。”
容若知不满的轻声道:“你不肯帮忙就不肯吧,这般危言耸听做什么,只是两块布料而已,还能出什么样的事?”
宋瑛听了微微一笑道:“那我们也来看一看吧。”
众人听了这话都纷纷注目,六王妃也道:“容夫人打算让我们看什么?”
宋瑛只对六王妃微微施礼一笑。
转而请两名宫人将两把椅子堆叠起来,皇后问道:“这是做什么?”
宋瑛道:“陛下、娘娘,宋瑛是想就当这是个假人好了。”
陛下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大太监,这太监道:“回陛下、娘娘、容夫人,宫中几位小主子吓鸟玩儿,倒是有个扎得不太像人的稻草人……”
他话未完,就听一个粗犷地声音道:“那么麻烦做什么,容夫人是要个象人的物件是吧,我站那成不成?”
众人看过去,正是大将军府一门三杰当中的大儿子。
这父子三人皆为将帅,父亲沉稳,小儿子机敏,说话的大儿子憨直勇猛。
王成刚说完这话,人已经站起身来,就好是一尊铁塔似的立在那里。
宋瑛忙道:“谢过将军,只是会将衣物打湿,还是不便劳动将军。”
王成刚道:“打湿点衣物有什么打紧,你要做什么只管做便是。”
宋瑛略一思量便道:“那有劳将军了,宋瑛得罪了。”
宋瑛又向田安然道:“能否把那流萤纱让我一试?”
田安然只得将刚刚那块流萤纱递予宋瑛,接过整块流萤纱,宋瑛朝王成刚施礼之后,请宫人将流萤纱披裹在了王成刚的身上。
大家都可以看见整块的流萤纱在王成刚的身上松松地裹着,飘飘荡荡,透过薄透飘逸又流光溢彩的流萤纱,可以看到王成刚穿的外衣和腰封,只有刚刚被田安然打湿的那一小块是不透的。
宋瑛道声:“得罪了将军。”请宫人将整盆水一点点朝王成刚的身上泼洒。
当整块流萤纱全部打湿之后,大家惊诧地发现原本十分大的一块布料,飘飘荡荡的挂裹在王成刚这尊铁塔上,一旦打湿便开始缩小缩紧,紧邦邦的箍在了王成刚的身上,勒得紧紧的,像个肉粽一样。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纱遇水之后反而不透了,是因为遇水之后便疯狂缩小,怪不得不再透了。
王成刚的体魄十分强健,大家只听呲啦一声,搭在王成刚手臂和裹在胸前的流萤纱居然硬生生地绽开了两个大口子。
宋瑛道:“若是女子穿着这布料做成的外衣披纱,但不幸打湿,比如落水或遇上下雨,整个身形便会被紧紧勾勒,怕是十分不雅……加之普通的布料遇水多是透的,若里衣透,外披紧绷而裂开……”
众人听了这话再看着像肉粽一般的王成刚以及他胸口和胳膊上裂的两个大口子,都不禁心惊,若是女子穿着这样,即便不透,那也差不太多了。
宋瑛又道:“可是若论伤害,还是第二块布料,念成灰更要厉害些。”
第12章 念成灰的玄机
听了这话,田安然的脸色更加不好,容若知见了便走到宋瑛旁边低声说道:“够了,安然是我带来的,我看她脸色不好,只怕是不舒服,我带她先走就是了。
你也不用在这展示她的布料是如何如何不好了,本来是件高高兴兴的事,你非要弄成这样。
你是当着陛下的面就特别想展示自己么?”
宋瑛看着容若知,缓缓说道:“所以你带田安然来在陛下面前展示这两款布料,是因为田安然特别想在陛下面前显示她自己吗?
皇商之名如果给了这样的人这样的布料,将来却害了别的姑娘,而南安侯府又参与其中,侯爷觉得好还是不好?
我今日所做只是免于将来捎带上侯府。
侯爷,这两块布料的缺陷田安然心知肚明,她让你带她来冬日宴时,告诉你了么?”
说着也不再理会容若知,用筷子夹起“念成灰”又一次扔入了火盆中,又对田安然笑道:“其实贺夫人也是知道的,所以刚刚拿这块布料的时候,贺夫人是用筷子夹的。”
火盆中这块布料还是如刚才一样,明明灭灭的,但始终不起明火,烧了许久之后,会有一圈一圈的灰掉落。
宋瑛此时用筷子夹起布料,然后将其罩在了一个木凳子上面,众人只看见焦烟四起,一会儿宋瑛再将那块布用筷子夹起移开,只见那上了漆的凳子上焦横遍布显然是被滚烫的布料灼烧的痕迹。
宋瑛道:“若是真以为这布料水火不侵,要是遇上了火患,那穿着它的人可是要倒大霉了。
这布料里面镶嵌了大量的金属丝,用的工艺是我们首饰里缠丝拉花的那种,只不过用在了布料里。
之所以不起明火,是因为金属丝远比一般的纸张布料要难于燃烧,但在灼烧之后,它们就如烙铁一般炙热滚烫。
若是一般的布料烧着了,人还可以就地打滚或者土水灭之,可如果穿着这样的衣服遇火,就是穿着一张烙铁丝编织的网,很难自救或施救,大概会是全身灼伤皮肉尽烂。
眼见着陛下的脸色不好,六王妃突然道:“容夫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宋瑛道:“来冬日宴途中偶遇了心急如焚的绸缎庄贺掌柜,他夫人不听他劝阻,执意要带着这两块布料面圣,图谋皇商之名。
可贺掌柜是个老实人,不敢像他夫人一样知情不报,欺君罔上。
他担心他夫人闯下大祸将来无法收场,便将此事告知于我,请我在冬日宴上将事情禀明陛下,只为亡羊补牢。
我将贺掌柜带入宫门廊下茶房,他应该还在那候着呢。
若是陛下、娘娘、王妃有什么要垂询的亦可传唤前来。”
一时间冬日宴上落针可闻,欺君之罪不是小事,大家都等着陛下发话,看这事如何发落。
也有人心里想:这个田安然也真是令利智昏,这布料有这样的缺陷,如若是不知也罢了。
既然知晓也敢夸夸其谈,隐匿不报,将来若是出了事情,贺家绸缎庄和田安然又能躲得掉吗?究竟怎么想的?
而经历过上一世的宋瑛知道,田安然今日拿了皇商之名,这布料还未正式发售,就先在京都弄了个声名鹊起。
五日之后,田安然会主动告罪,称此布料的缺陷刚刚被发现,因此不能售卖,自请其罪,求皇家夺其皇商之名,但同时又献上两款精美的布料。
这样一来,一是刚刚才发现其缺陷,未及售卖,没有造成任何后果,二是自认其罪的态度,坦坦荡荡,三是新献上来的两款布料也确实精致华美。
这皇商之名今天授明天夺,总不太好,因此也就让田安然险中求胜,不但有了皇商的封号,更有了坦荡勇善之名,在京都搏了个名利双收。
甚至不知怎么的,明明宋瑛是应着容若知的请求才在圣上面前帮田安然说话,可最后容若知却阴阳怪气的对宋瑛道:“安然说还是要谢谢你。
他们犯了这样大的错,布料有这样大的问题,陛下最后也未怪罪,田安然说,都是因你在陛下面前帮她进言,如今陛下十有八九是不想牵连到你,伤了你的脸面才保全了他们。”
宋瑛忆及起,心想:这样处心积虑,心机深沉的对手,不论自己帮忙还是不帮忙,田安然都有办法给自己挖坑,让容若知厌恨。
就听陛下道:“这冬日宴是皇后做主招待众人,朕也就是来蹭杯酒喝,这事儿还是交给皇后来发落吧。”
皇后听了沉吟片刻便道:“陛下来是给臣妾脸面,却遇上这事,是臣妾之失。
这宴席上的不速之客敢行欺瞒之事图谋封号,那我少不得也得替自己操持的冬日宴讨个说法。”
于是便发落道:“将这位贺夫人拖下去,杖责四十。”
容若知本来因为宋瑛那句“她告诉你真相了吗?”而有些心思飘忽,而今听皇后发落要责打田安然四十杖,有心想要求个情面,
又怕真如宋瑛所说,祸及南安侯府,本来皇后口中的不速之客就是自己带来的。
犹豫之下,又对宋瑛道:“陛下一向给你几分面子,你替安然求个情,这四十杖下去,人岂不是半死了?”
宋瑛心道:就算是为她求了情,只怕她反倒给我挖坑,于是便说道:“欺君之罪,我可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和脸面敢求这个情。”
心中想的是当初挖我双眼、毁我面容、砍我四肢,而今打她不过四十杖,略略偿还而已。
想到这决定为田安然锦上添花,烈火烹油,再加把劲儿。
第13章 借刀杀人
宋瑛说道:“其实贺家绸缎庄另有两款精致华美的布料,只是这两款布料美则美矣,到底不及流萤沙和念成灰这样出奇制胜,颇有新意。
我将贺掌柜领制宫门廊下茶房稍候时,贺夫人的贴身丫头也在那候着。
据这丫头说,她家主子贺夫人早就拿定了主意,要凭着流萤纱和念成灰出奇制胜,拿下皇商之名,然后不予贩卖,谎称其后才发现了布料缺陷,如此一来,既能谋求皇商之名,又无后顾之忧。
那时再推出另外两款布料必定能名利双收。
这丫头还说,另两款,一款是双色双面刺绣布料,一款是日光下可渐变色的纱料。
同行中亦有类似款,算不得独树一帜,但贺家绸缎装出的确实绣工精湛,变色自然,虽然同行当中有类似款,贺家绸缎装的仍不失为翘楚之作。
她说贺夫人已经盘算好了,有了皇商之名再推出来另两款,必定名利双收。”
皇后听了,本来保持平静的脸上也难掩怒容:“这么说来,倒是有心利用了,好一个富贵险中求。
原以为只是一时糊涂,却不料还是步步为营,每一步都盘算好了的,连皇家也都算计进去了。”
皇后道:“陛下,臣妾觉得既是有心利用打四十杖倒是轻了,我想唤那贺掌柜来问两句。”
陛下道:“你的冬日宴你做主就好。”
皇后得了这句首肯,便宣贺掌柜,另一边又命人将田安然拖下去行刑。
宋瑛知道这四十杖的力度不会是刚才了,只怕多少会留下点残疾。
那贺掌柜上来,正见着妻子被拖拽下去,战战兢兢叩首行礼之后,皇后似乎要验证宋瑛的话,便一一问来。
贺掌柜哪敢有所隐瞒,所答与宋瑛所说一致,甚至另两款布料也马上命人取来。
皇后道:“我瞅你是个老实的,却怎么有如此胆大妄为的妻子,这样的脾性不是招灾惹祸吗?”
贺掌柜也不敢多言,只得连连点头称是。
皇后道:“既如此,我为你做个主,这田安然就贬为贱妾吧,以后再娶个好的。
你这贺家绸缎庄能出如此好的布料,若是毁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倒也可惜。
娶妻娶贤,才安家宅。”
冬日宴后,田安然三个月才能下地扶着墙慢慢行走,痊愈之后,果真落下残疾,一条腿跛了,似乎是哪块腿骨受损,再也无法恢复。
贺掌柜也按皇后娘娘的口谕将田安然贬为贱妾,只是暂时也未娶妻。
田安然的贴身大丫头流云被田安然命人打了个半死,似乎非要把这丫头打得像她一样也瘸一条腿。
其实田安然倒真冤枉她这个大丫头了,这个贴身丫鬟其实什么也没有跟宋瑛说。
上一世宋瑛也从未关注过田安然的这个贴身丫鬟流云,只是她死后魂魄在空中飘荡,却意外发现,流云是员得力干将,为田安然出谋划策办了许多事。
听她们对话,甚至张嬷嬷最后也是死在这个流云的刀下。
如今宋瑛院子里有两个丫头,琥珀与蜜蜡,就是这个流云为田安然出的主意,走了容若知的关系,塞到了她的院子里。
她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田安然都知道。
重生归来,宋瑛故意没有将这二人摘出去。
在田安然觉得她反常的时候,让容若知来一探虚实的时候,正是容若知和这两个丫头都觉得她一如既往,田安然才放下了戒心。
但现在或许可以借刀杀人,将这俩丫头清除了。
容若知在田安然养伤期间常去探望,也不止一次的埋怨过宋瑛。田安然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若是以往容若知肯定不止这样的反应。
过了几日宋瑛才明白过来,这二人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也生了间隙。
因着田安然未将两匹布料的实情告诉容若知,皇后又在宴席上狠狠点了他几句,责怪南安侯爷贸然带了这样的人前来参加冬日宴。
所以容若知一边责怪宋瑛害了田安然,另一方面也怨田安然不对他讲出实情,差点将南安侯府也拖下水去,欺君之罪,毕竟不是小事。
在这样矛盾的心境之下,又多少觉得宋瑛还是维护南安侯府的,因此,哪怕看到田安然被杖责之后的惨状,对宋瑛的责怪也淡了许多。
既然想富贵险中求,那自然要担风险。
田安然以前在容若知这便恃宠而骄,如今因着一条腿跛了,脾气更加不好,每次容若知去看望,两人常常闹得不欢而散。
田安然要容若知为自己报仇,对付宋瑛,但容若知觉得田安然刚刚触怒了帝后,也让自己挨了训斥,如今还是消停点好。
宋瑛的父亲生前是帝师,陛下向来照顾宋瑛,自己刚刚因为田安然得罪了皇后,如今若是对宋瑛下手,又触怒了陛下,那南安侯府只怕也到头了。
这天容若知又去看望田安然,临出门时遇上宋瑛,宋瑛正带着琥珀、蜜蜡和张嬷嬷要出门,看见容若知便问:“又去看望你那青梅竹马的妹妹么?”
容若知有些讪讪的,毕竟这段时日去看田安然实在是太过频繁,当着妻子的面多少有点不自在。
宋瑛却笑道:“你常常责怪于我,说她受伤是因我之故,我今天也和你一起去看看她吧。”
田安然见容若知和宋瑛一起来了,心里就不大高兴。
又见宋瑛身边是琥珀与蜜蜡跟着,而且宋瑛显然对这两个丫头十分信任宽厚,那心中的疑云骤起。
宋瑛故意放低了声音,不时与琥珀、蜜蜡说上几句,田安然看着,那目光之中都快要喷出火来了。
动不了宋瑛,还动不了这两个丫头吗,田安然觉得这两人大概是倒向了宋瑛。
为了向宋瑛示威,也为了让背叛自己的人看看会有怎样的下场,田安然居然当着宋瑛的面找这两个丫头的茬。
她对容若知说,这两个下人得罪了她,要容若知将这两个丫头杖毙,向她赔罪。
琥珀和蜜蜡吓得魂飞天外,她们素来知道田安然在容若知面前说一不二。
容若知听田安然如此说,忍不住看了宋瑛一眼,这毕竟是宋瑛从南安侯府带出来的丫鬟,总不好因着田安然一句话,就在外头把人打死了给她出气。
忙道:“就是得罪了你,那也是她们的主子才能处置。你我虽如同兄妹,也不好这样插手。”
宋瑛院里的这两个丫头这次回府之后没多久,就中了毒,两个丫头知道是田安然想要她俩的命,毒发身死前告诉了宋瑛一个秘密。
关于倒霉的贺掌柜。
第14章 替死鬼
这两个丫头告诉宋瑛,在田安然刚刚嫁给贺掌柜的时候就开始给贺掌柜下毒,五年之后,贺掌柜几乎已经不能行房。
但贺掌柜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中毒才会如此,又多少有些羞于启齿,讳疾忌医。
因此哪怕后来他知道自己的妻子与南安侯容若知的关系十分密切,但因为自己对妻子的这份亏欠,而选择了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就由他们去吧。
宋瑛了大为惊讶,她问这两个丫头,既然贺掌柜中了这种毒,那如今贺掌柜的那个儿子从何而来?
丫头道:“是从贺掌柜的大哥那过继来的,很小的时候就抱养来了。”
琥珀和蜜蜡死后,宋瑛让张嬷嬷去京兆尹报官。
说这两个丫头死得蹊跷,且她们是自由名身份,并不是主家可以随意处置的。因为死的是自由民,京兆尹开始验尸查案。
容若知听了大为吃惊,在他印象中,这两个丫鬟一直就是奴籍,是田安然经他手安插到自己妻子院中的。
正因为这俩人的通风报讯,以前容与田的往来一直遮掩得不错,宋瑛也总是相信他说的。
这俩丫头怎么成了平民?
他将管家的大儿媳妇叫来一问,原来半个多月前因为宋瑛对琥珀和蜜蜡十分满意,便将她们的身契还了,都转了平民。
容若知深感麻烦大了,而田安然听了此事,却越发觉得这两个丫头就是该处置了,肯定是她们对宋瑛说了什么,宋瑛才会这样提拔她们。
又怪容若知当年不该把这两丫头的身契给宋瑛。
容若知不高兴地反问道:“不给身契如何骗她是我为她买的丫头?如何能安插到她的院子?”
容若知又对田安然道:“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倒是想想这个案子该如何办吧?”
田安然道:“你怕什么,我给你的毒药绝难查验出来,仵作验尸也只会说她们是心疾发作。
这毒药我还准备给宋瑛下一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如今我已经被那个坏我大事的掌柜变成了贱籍妾,还不如咱们直接把宋瑛弄死,咱二人光明正大在一起吧。”
容若知听了却道:“你先消停一段时日吧,接二连三的出事。若是宋瑛再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帝后派人彻查,凭白给自己惹麻烦。
到时候不但咱俩进去了,还把整个南安侯府给赔上了。
再说,六王妃是如何嘱咐你的?现在哪里就是动手的时候了?”
田安然听了只得罢了。
京兆尹的仵作并不象田安然以为的那样好骗。
验尸的结果写了包括中毒和心疾发作的两种可能,又因为两个丫头几乎是同时死亡,仵作认为两人同时心疾发作的可能性较低,故更倾向于是中毒。
顺着毒药来源这条线几乎要把田安然拽出来,将容田二人吓了个心惊肉跳。
田安然干脆将自己那个足智多谋的贴身大丫头流云推出来当了替死鬼,反正从宫中回来后,田安然就命人将她打了个半死,如今也只剩一口气地在床上奄奄一息。
下毒谋害的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流云,当京兆尹的人赶到时,流云已经自尽。
这次堪堪让田安然躲过去,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收敛了许多。
宋瑛趁机整顿了自己的院子,又挑出来伍儿和十三两个年轻丫头,感觉可以一用,先试试看。
绸缎庄掌柜贱妾的丫头毒死了南安侯府容老夫人的两个丫头,这样的案情似乎本身就自带八卦体质。
南安侯府的名声进一步受挫,儿子容云岳被弹劾之后,父亲容若知又被传一把年纪与人家的贱妾不清不楚,从而引发了这样的命案。
后来越传越邪乎,有个版本是:本来老侯爷和这贱妾是要毒死容老夫人,结果容老夫人的两个丫头挺身护主才被害了。
贺掌柜不近女色几十年,将全部身心投入绸缎庄的经营,在京都开了二十家分铺,每天忙着生意也忙着设计生产新布料。
可最近因着田安然冬日宴欺君,她的丫鬟毒杀两人后自尽,贺家绸缎庄的生意一落千丈。
如今南安侯与田安然的风流八卦又传遍大街小巷,为了挽回生意与颜面,贺掌柜动了休弃田安然的心思。
两人这么多年本就貌合神离没什么感情,不过是贺家宝因着自己身子不好,也不会再娶,就一直这么着过。
如今影响了他的生意,名声又坏了,田安然已是贱妾的身份,贺掌柜要办个休弃也十分容易。
不过,多年生意人和气生财的想法,让贺掌柜觉得自然是好聚好散,各自欢喜,于是找田安然聊了,并表示可以给她一笔钱养老。
但这事却偏离了田安然的预想,本来若是能拿下皇商封号,混个风生水起,在贵女圈混个脸熟之后,她是要做掉贺掌柜的。
她身为正妻,丈夫去世后,与那个只想读书不想经商的“过继儿子”一起,经营丈夫留下的生意,几乎就是她做主。
她有子,又是正妻嫡母,用过继儿子之名接管所有生意财产也无人能说什么。贺掌柜这一辈子,和宋瑛一样,都是被利用到死的。
可冬日宴上杀出的宋瑛让田安然成了贱妾,这样的身份,不论贺掌柜是生是死,她都不可能接手所有生意财产了。
如今贺家宝要将她休弃出门,那点养老钱又岂是田安然看得上的。
她不能就这样被撵出去,得让贺家宝看到自己的价值。
她对贺掌柜说道:“可我还是觉得我当你的正妻十分合适。”
贺家宝在心里骂,合适你个大头鬼!
就听她又说道:“你想不想接下边关三军,军衣军服的生意?夏装冬装那可都是几万人穿衣的大单子。”
第15章 一个大生意
贺家宝问道:“什么意思?你能拿到这笔生意?”
田安然道:“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七成还是有的。”
贺家宝听了更加疑惑:“你一向身居内宅,平时做的也都是些吃喝玩乐的事儿,哪来的七成把握拿下这样的生意?”
田安然觉得,以前可以瞒着贺掌柜,时机到了把他杀了就完事了。
可如今只怕是瞒不得他了,不然自己就被撵出去,一旦自己对任何人来说都毫无价值,那等待自己的只有摇尾乞怜,而这些人难道还有活菩萨?
哪一个又会心慈手软?
田安然打定了主意,要先保住自己,于是便说道:“咱俩是好是歹的,也是几十年的夫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本来不想告诉你,是想事成了之后再说,这事儿是南安侯府牵的线,我怕你心里介意。”
说到这儿,她看着贺家宝,发现他认真在听,但却并不表态,一声不吭。
于是田安然接着说道:“六王爷和王妃想接这笔生意,而且也十有八九了,他们接手之后定是要转包出来的。”
接下去她本想说,南侯府的侯爷容若知已经投靠了六王,是六王爷的人,正在替六王找这笔生意的下家,于是就找到了她田安然。
可下一刻,她又觉得要抬抬自己的面子,而且南安侯府与六王勾搭在一起这事,只怕是不能说的,于是这话就变成了:
“南安侯府的侯爷容若知不知怎的知晓了一些内情,也知道六王王府自己并没有做布料成衣的生意。
于是,”她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贺掌柜,才继续说:“就替我们绸缎庄和六王府牵了个线。”
贺家宝明白她这意思,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容若知才牵的这个线呗,怎的,要他这个当丈夫的表示感谢?
忍着心头的恶寒,他听田安然说道:“为了将来我们贺家绸缎庄能更好地接下这个生意,我才想着先在陛下和皇后以及诸位贵人那混个脸熟。
若是能拿下皇商的封号,将来六王爷将这笔生意交给我们时倒也顺利些,也不用显得,是早先就跟我们联系好了。”
说到这又忍不住埋怨贺家宝道:“哪知道你冲到皇宫去拦着我,还把那两匹布料的缺陷全都告诉了宋瑛。
这下好了,不但皇商的封号没拿着,我还闹了个终身残疾。
我一心为着咱贺家绸缎庄着想,最后却落到了这步田地。
被你贬妻为妾,入了贱籍,还在众人面前挨了一顿杖责。我丢了脸,丢了人,还跛了腿。”
贺家宝听了,心中狐疑,如果真是这样,这件事上倒是委屈了她。
只是,她和容若知勾搭成奸多年,究竟是一心为着贺家绸缎庄着想,还是另打的什么主意也不好说。
田安然看着他,心里想:若不是你告知宋瑛坏了事儿,如今你的命和你一辈子打拼下来的绸缎庄都是我的了。可惜可恨。
贺家宝虽未全信她的话,只是说到底,这笔军服生意的诱惑太大了。
贺家宝便道:“若真是这样,那是委屈你了,只是我事先也并不知道这些。”
沉吟片刻又道:“如今你提这事儿又是如何想的?可是还有把握做成,但是你有什么条件?”
田安然佩服他做生意人的敏锐,于是笑道:“我想人家王府既然早先想着与贺家绸缎庄合作,如今贸然起了变化,他们临时去另找一家,再从头谈合作也是麻烦。
可如今咱绸缎庄的名声不太好,要想把名声重新立起来不外乎两件事。
一是舍财,二是比烂。
咱只要舍得花钱,人收了好处赚得便宜,总是要说些好话的。
再就是,如果有人比我们的事闹得大,名声更差,那我们这点事儿也就不是事儿了。”
贺掌柜点点头说道:“若是舍财倒是好办,这些年我修桥铺路,往庙里捐钱也是办了不少,生意人嘛,总是有得有舍,求个平安顺遂。
如今不外乎再多往善堂里捐些, 二十几家绸缎庄分铺也可以让利,施粥派饼,免费赠穷苦人家一些低档的布料都是可的。”
田安然觉得这贺掌柜一点就通,十分的上道,点点头又说道:“当家的以前就做了许多善事,那是最好不过,如今请这些收了咱的钱,修桥铺路的寺庙和善堂都站出来为咱说说话。”
贺掌柜被田安然这句当家的,叫的心里多少有点受用。
稳了稳心神又问道:“可第二件事就难了吧?现在谁家还会出比咱家更大,更让街头巷尾议论的事儿?”
这几句话说完,心头不舒服的感觉又升了起来,终究还是这个女人,被他养着又不安于室,红杏出墙给自己惹来的乱子。
田安然心里却没来由的又想起了宋瑛,心里又气又恨,那脸上也不由得带出了几分狠戾,说道:“这事儿我来琢磨,你就先甭管了,不如你做第一件事,我来做第二件事。”
贺掌柜道:“若真能拿到军服的生意,少不得要感谢,既然以前你们已和六王谈妥,那六王要的是什么?如今你又要的是什么?”
田安然心道:这就到重点了,可六王要的是什么,如今倒是不能明说,六王在军服上图的可不是利,但先要利吧,免得这人起了疑心。
于是说道:“六王要一成的利。至于我嘛,这个年纪了又跛了一条腿,只想过个好好的日子,还请贺掌柜把我的身份和名分都提上来,我不要在贱籍里,我也不要当妾。”
贺掌柜飞快地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么大的一笔生意盯着的人肯定不少,虽然有六王爷牵线搭桥,但如果真能拿下这笔单子,价格肯定也是要说得过去的,不能太高。
这种情况下还要分一成利出去,自己绸缎庄的获利不会太多,但是难得这笔单子的体量巨大,再薄的利,这么大的走量也是不少了,若能稳稳地吃下来,那就是一笔长期的稳定的丰厚的利润。
于是说道:“既是你们已经答应了六王,如今要继续这事儿,那肯定不能出尔反尔的改口,一成利就一成利吧。
单子都从六王那来,总不能还驳了六王的话。
你这个事儿倒是麻烦,若是平常我便能做主,可将你变为贱妾是皇后娘娘的口谕。
按我朝律法,你若想免了贱妾的身份,改了皇后娘娘凤旨,那就只有舍了这条命去搏一搏。”
第16章 别有用心的新衣
借走南安侯府马车的小姑子容若梅终于来还车了。
只不过来还马车的时候,又不请自来的到了宋瑛的院子。
来了之后,便指责嫂子宋瑛,没能尽早把自己的马车让出来给孙子参加科考,害得她这个姑奶奶无端地受牵连还要被街头巷尾议论,挨骂。
容若梅道:“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呢,那两辆马车我早都借走了,又不是当天临时借的。
这事儿就是你们府里自己办错了,小辈们的管家媳妇如果不行,你就多请几个管家帮衬着。
也不要出了事儿就往亲戚们身上安。说到底还不是嫂子,治家不严,自己又占着马车不让。”
宋瑛看着这个小姑子,一把年纪了还是这样不讲理,从她嫁进南安侯府起,这个小姑子向来入她的院子就跟进自己的院子一样。
看见什么好东西,不管是吃的玩的还是穿的戴的,都是张嘴就要,伸手就拿。
因为南安侯府容若知这一辈,也就是他们兄妹二人,容若知总跟她说多担待一点,妹妹小,不懂事,被宠坏了。她那时也是真心喜欢他,想要好好过日子的。
为了减少争执摩擦,总是退让,如今回过头来想,这世上哪有人会永远长不大,永远不懂事呢,不过就是觉得不懂事就可以占便宜罢了。
明明是她占了侯府的两辆马车,长期借用不还,如果不是这次街头巷尾的议论太大,这两辆马车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归还到南安侯府来,那两个马车夫的月例可还都是南安侯府在发。
她自己干的这么没脸没皮的事儿,却好意思径直进了宋瑛的院子,一张嘴就把所有的过错按到了她身上。
宋瑛看了容若梅一眼冷冷的答道:“我是这府里的老夫人,那马车是我自己的,合着为了保证你有两辆马车用,我就该和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三个人匀两辆马车?最后错还是我们的?”
你如今既然来了,这两辆马车你也借了七个月了,两个车夫的月例银子一直都是南安侯府在发,你把这银子结一下。”
容若梅道:“嫂子你是不是糊涂了,和我算这种小账,两个车夫的月例银子也要我掏?”
宋瑛道:“这七个月不是你在用吗?你在用难道不由你掏?
你去马车行问问两辆这样的马车连带车夫,若你要租七个月,你要花多少银子?
就是看在是亲戚,这马车我就当白白的给你用了,怎么用人的银子你还要我替你掏着?”
容若梅听嫂子这话头不是以往,且一进来见宋瑛的打扮就眼前一亮,眼珠一转错开话头,盯着宋瑛头上那只流云簪子说道:“嫂子你这簪子可真好看,你看我这一身鹅黄压柳绿的,是不是配这支簪子正好?
你送给我呗,若是嫂子舍不得,借我戴两天也行。”
宋瑛道:“你如今这个年纪了,不适合鹅黄压柳绿,若是实在喜欢要穿,鹅黄就鹅黄,柳绿就柳绿。
你的长相也压不住太多的颜色,反倒看不见你这个人了。”
容若梅心里老大的不得劲儿,从年轻做姑娘的时候起,宋瑛就在容貌上压她一头,但是她也有自己的优势,她总是比宋瑛年轻几岁。
可这几乎一辈子了,容若梅才发现,比自己好看的宋瑛,就算是比自己大了几岁,她也还是比自己好看了一辈子。
容若梅道:“依着嫂子的意思,我是不配穿鹅黄柳绿了,但嫂子这一身淡粉白的又怎么说?”
其实那粉色极淡,底色几乎不显,看上去是略带藕荷色的白,但绣上去的花瓣深深浅浅的,确实有些花瓣呈现出粉色。
宋瑛听了也不答言,站起身来。伍儿和十三将一件暗金丝黑色纱衣外套为宋瑛穿上。
原来这外套与内搭衣裙是完美的一套,内里粉白的花朵每一朵都盛放在外纱的金边框内,产生一种奇异的花瓣勾边后的立体效果。
宋瑛一动,每一朵花似乎都跟着活了似的,从不同角度看去都仿佛在缓缓开放。
细看之下,黑色纱衣搭配下,隐隐透出的内搭其实是下面裙摆处有稍多的花朵图案点缀。
上身处只是一些飘零的花瓣,腰部有一带枝杆的花朵缠绕过来,从腰部往下走,花瓣和花朵的点缀渐渐增加,直至在下摆处盛开。
宋瑛道:“我要出门了,你还要在我这儿待着吗?”
容若梅本想赖这不走,以前也是,嫂子当家那会儿,忙得不行,操心无数的事,嫂子要出门,她总说我略坐一会儿再走,等嫂子走了,
她就在宋瑛的首饰盒里翻拣一通才离开,丫头不敢拦,嫂子回来后知道,大多数时候也是算了。
渐渐就成了习惯,首饰、脂粉、衣裙……今天嫂子这一身如此精致,那柜子里只怕还有好衣裳……
可现在听宋瑛这口气十分不善,是她不走不行的态度,这次过来空手而返,一点好处也没有捞到,容若梅只得顺手将几上的一罐茶叶拿起。
有什么办法呢?人穷志短。
自己当初出嫁的时候婆家还行,这几十年越来越往下走了,这样的好茶叶平常也是喝不着了。
宋瑛只当没看见,等出了门嘱咐在家守门的伍儿和十三 ,把用马车的费用,车夫的月例银子,加上刚才那罐茶叶的钱都列个账单,给管家长媳伍思玉送去,让她将这单子送去小姑子婆家要钱。
若是她要不来这钱,或是不想去要,这笔费用就从她的私账上出。
且以后小姑子再不能来咱家白白借走东西,借走丫头车夫人力也不行。以后谁借出去的,就走谁的私账,公中不贴这钱。
交待完之后宋瑛出了门,她今天穿这一身,特意展示布料、绣工与设计,是要夺下军服的单子。
田安然挨了四十杖,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才养好身子堪堪能下地。
这三个多月宋瑛可是一天都没闲着。
上一世,贺家绸缎庄混了一个风生水起,没多久贺掌柜去世,贺家绸缎庄由田安然接手。
那时候她的绸缎庄在京都风头一时无两,顺理成章的接下了军衣军鞋的生意。
而今宋瑛是不可能再让田安然和贺家绸缎庄有这个机会。虽然看起来贺家绸缎庄已经名声受挫,田安然已入贱籍,可是后面既然有容若知帮她以及背靠六王爷,那就难保还有翻身的机会。
宋瑛不可能让田安然再翻身,前世,她的四肢是在她清醒的时候,田安然命人拿斧头剁下来的。
宋瑛呼出一口气,坐上马车,要抢先一步拿下军衣军服的生意。
第17章 被挽回的名声
宋瑛去了安国公府,安国公夫人为了生辰宴正在订制衣服。
前世的安国公是个随波逐流的,如今这批军服的采购事宜,陛下让安国公办。
本来圣上是让一门三杰的将军府王家父子自己采购的,王家说对这种事不熟,办起来头大,刚一接触只觉得弯弯绕的麻烦很多,让陛下体恤,另请高明。
没办法,陛下另外指派了安国公办理。而安国公后来听了六王爷的,卖六王一个人情,将单子给了田安然。
果然两位老夫人一见面,安国公夫人铁飞燕就被宋瑛身上的衣服吸引了。
宋瑛笑着解释,自己这一身为了日常的穿着不至于太过打眼,所以用的是黑纱,罩住淡色系的粉。
如果铁飞燕是要为生辰宴定制服装,衣裙和外搭可以选配各种颜色,喜庆瞩目一些的。
铁飞燕道:“这套就很好看,将桃花粉白换成红色,外面还是黑纱,图案一样就好。
过生辰要喜庆点,但太红了弄得象拜堂似的,深红色我又觉得老气横秋的,罩点这黑色金纹纱正好。”
定下主服之后,宋瑛又为铁飞燕选了一套备用款,浅蓝色底裙起深蓝色水波图案配银色纱。
敲定好了之后,安国公夫人问多少钱?定制总要先付些钱的。
宋瑛趁机推出她自己的绣坊成衣店,笑道:“我自己的店做的,收什么钱?就当是我送的生辰礼了。”
前世的宋瑛一心扑在儿孙身上,对自己嫁妆私产也不是十分上心,每年年中年尾看看账,见见掌柜而已。
她名下有一家绣坊和一家成衣店,规模不大,都是从她外祖母传至母亲又到宋瑛,也是几十年的老店了,多年的招牌,合适的价格,维持了一批稳定的客户。
为了接军服生意,宋瑛买下了几件退伍兵穿得半烂不烂的旧军服。
又仔细与这些老兵聊,什么样的衣服合适。
总结下来,这衣服最好内里吸汗,外衣防风耐磨,口袋多几个,结实一些。
最重要的是鞋,关于鞋,这些老兵只提一个要求,结实、结实、结实就是王道。
这三个月宋瑛查找布料货源,盘算要请的人工,计算成本、盘整工期、制作看样,让自己的成衣店用不同料子制做了几套衣服和鞋,让那几个退伍兵试穿。
通过三个月的摸底,而今对这笔生意大概已经心里有数了。就看能不能拿下了。
这天宋瑛回府,就见有人在等她。
宋瑛心神大恸,忙领进内室,屏退左右,让张嬷嬷在门口守着。
宋瑛这才问道:“你是振海镖局的?”
这人道:“小人振海镖局庞勇,这是我家夫人让我回话前先交给容夫人的信物。”
宋瑛接过来看了,是这么多年来自己和刘莞的约定,一艘刘莞纸折的小船。
就听这庞勇道:“田安然挨了杖责之后,除了在家躺着,还两次命人去牛家沟,目的都是去暴打一个叫牛杂骨的人。
按牛家沟的方言,这名字叫起来象是喊杂种。
这人看起来比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要老,但模样与南安侯几乎一模一样。
因为我们暗中护着,这两次派去的人都没得手,那牛家沟最近祭祖,牛杂骨因为来路不明,不许他参加祭祀。
我家夫人派我来问您一声,这是个救人出来的好机会,您看要不要救?”
宋瑛每听一句心头都为之一颤。
稳了稳心神才道:“要救的,告诉你家夫人,要救的。”
又道:“我现在去振海镖局一趟。我自己和她说。”
等宋瑛见过刘莞,问了更多情况,那泪就止不住。
刘莞忍不住问:“就他那个长相,南安侯的孩子没跑。所以现在你们府里那个世子是谁?”
宋瑛也不再瞒着:“他和田安然的孩子,偷偷抱回来换走了我的孩子,让我当亲生儿子养大。
我的孩子抱去给田安然,扔在牛家沟吃够了苦,孤儿一样长大,还要时不时忍受毒打。”
那泪又止不住落下来。
为什么重生在这个时候?如果再早些时候自己能保住自己的孩子,如果更早些时候不会嫁他!
定定心神又觉得至少重生了,可以报这些仇!
刘莞听了,愕然道:“这是什么绝世大混蛋!”刚要骂,突然想起一件事,转而对宋瑛说道:“你知道最近贺家绸缎庄的名声忽然转好了么?”
宋瑛道:“听闻了,可能是贺家宝为了挽回贺家绸缎庄的生意。
贺家宝就是个纯粹的生意人,以前为求保佑,常去庙里进香,确实也做了不少修桥铺路的善举,倒也是实情。”
刘莞说道:“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只是听闻那个田安然虽然已经入了贱籍成了妾室,又让贺家绸缎庄名声大损生意一落千丈。
按道理说,贺家宝,即使不将她休弃,也至少要晾她一段时间。
可最近贺家绸缎庄一边恢复自己的名声,一边明里暗里的表示,当年这些善举都有他家夫人田安然的参与。
于是连带着田安然的名声都开始恢复了不少,这个你听说了吗?”
宋瑛道:“隐隐也有听闻,贺家宝这么做,意想不到的是对他的名声居然大有助益。
不少人说,他妻子犯了大错,连带了贺家绸缎庄,可贺家宝还不离不弃的,是个好男人。”
刘莞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走南闯北的行镖,最是提心吊胆,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就难免要多想想。
你身边这个丈夫是个靠不住的,对手如今也十分反常,虽然在你看来,这都是生意人为了挽回名声之举。
我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也可能是我走镖局走的有点太过担心了吧。
总之,你多留意吧。”
宋瑛本来只把贺家绸缎庄最近的行为当作反弹之举,没有太上心,如今被刘莞一提醒,也觉得自己大意了。
第18章 接亲生子入府
宋瑛的绣坊将安国公夫人的衣服做完之后,宋瑛送到安国公府,让铁飞燕试穿。
衣服上身之后的效果让铁飞燕喜上眉梢,连连称赞:“平常你不显山不露水的,想不到你的绣坊成衣店能出这样的衣服。”
宋瑛笑道:“每家绣坊成衣店都有一两件自己拿手的活儿。
就是前不久刚犯了事的贺家绸缎庄,他家其实有两款布料,渐变色的纱和双面绣的绸缎,都非常精美。
只可惜心思歪了点,走歪路的人,难免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祸患。”
铁飞燕点头道:“是这个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这心思不正的,每一步都是块歪砖,垒起来的也是危墙,离他们远一点好。”
宋瑛想着有机会就在安国公夫人这给田安然和背后的贺家绸缎庄“说几句话”。
这样以后的安国公,如果还要推荐贺家绸缎庄也要想一想,
胆子这样大敢欺君的店铺,万一惹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还得他这推荐人来担着。
安国公夫人的生辰宴上这两套衣服一炮而红,一时间成了京都的夫人小姐们趋之若鹜的款式,宋瑛的这两家铺子在京都也打响了名头。
田安然的名声好不容易恢复一些,就被异军突起的宋瑛杀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在京都一时风头无两的是宋瑛的店铺。
因着刘莞的提醒,宋瑛又派人盯着田安然的动静。
伍儿和十三告诉宋瑛,京都百姓在茶楼会馆,和婚丧嫁娶时,常请人表演梆子戏。
梆子戏不同于正式的演出,有点像说书人,但是说着说着又会唱起来。
演员和服装都非常的简单,两三个人就可以分饰多角演完一出戏。
而最近最火的一部梆子戏是讲一个女人被人谋害,由正妻被贬为贱妾。
因为她一直都是个善良正直热心肠的女人,邻居家发生火灾,她去救。
后来有马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眼看要撞倒一个小孩,又是这个女人冲到街上去不顾生死不顾危险,将那小孩抱开。
因她接二连三救人,最后她的丈夫为她正名,恢复了她正妻原配的身份。
宋瑛听了心想:这怎么像暗示田安然呢?是不是声势造够了,就该为她搭一个戏台?
让她唱一出大戏,去英勇救人,然后就可以恢复身份名分了?
这一日大理寺卿的夫人也约好了来宋瑛的铺子做一套衣裙。
宋瑛为她挑了一幅雪景图,大理寺卿夫人很满意。
与宋瑛聊天之中,宋瑛请教她:“我朝的律法是否有贱妾因为舍身救人而可以恢复身份名分的?”
这夫人是有名的夫唱妇随,朝中律法活典籍。
她对宋瑛道:“确实有这样的律法,但因为现实生活中几乎无人实现,所以实际上也用得少。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京都有关这个的梆子戏倒是分外的火。”
在伍儿和十三打探之下,宋瑛得知是容若知拿钱找人写了本子,又花钱让人在京都四处表演。
宋瑛心想:还真是一往情深加一条船上的人,这样想方设法的帮,也不知如今他们和六王的关系走得有多近了……
宋瑛的亲生儿子牛杂骨被刘莞镖局的人救了出来,如今安置在刘莞处。
宋瑛得知后,手上的什么事都先放下了,去看自己的儿子。
宋瑛隔着屏风看他,心中实在难过。
此时还不敢贸然相认,先叫了医倌来看,他一身的成年旧伤与新伤,得慢慢治。
宋瑛请刘莞试一试,才发现自己的亲生儿子居然目不识丁,大字都不识一个。
这心里更加难受,自己将田安然的孩子送去最好的学馆书院费心教导,可自己的孩子如今目不识丁。
他三十五了,一切要从头开始。
宋瑛从刘莞处回来,心里有各种担忧:
儿子是什么样的脾性?这亲生子若是也像他父亲呢?
又想,若是像他弟弟怀远呢……不能放弃。
宋瑛辗转反侧想了一夜,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儿子已经三十五了,一无所有,没有时间再等再磋砣,她要把儿子接到身边来。
虽然这样可能为她要做的事情增加许多的变数,宋瑛甚至无法预估这样的变数是好是坏。
可如若是为自己亲生儿子考虑,那就只有尽快接到自己身边来,才有可能让他的未来变得好一些。
刘莞得知他的想法,有些担忧的说道:“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宋瑛道:“那就打草惊蛇吧。”
这一天因着孙子容云岳的科考要放榜了,全家包括容若知、容怀山都在家里等待发榜。
孙子参加科考的时候,这父子二人都去外面寻欢作乐,一个去找田安然一个带着小妾出门。
这一次孙子放榜,这父子二人都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待着,怕万一出门又引起什么街头巷尾的议论。
不过宋瑛觉得以孙子那天参考时的状态不大可能榜上有名了。
在全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吃顿饭的时候,振海镖局的人忽然来找宋瑛。
宋瑛急急忙忙地出去了,过了好大一会儿返回来对容若知和容怀山说道:“我的手帕交刘莞在牛家沟救了一个一身是伤病的人。
这人的长相倒是十分的奇怪,她那镖局里不好安置,请我帮帮忙。
我一见这人的长相觉得也是应该帮的,已经将他先安置在我院子里了。”
容若知听到牛家沟觉得有点儿耳熟,但想不起来是在哪听过,只对宋瑛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一个一身伤病的外男,即使你如今是个年纪大的老夫人了,将他放到你院中也不大合规吧。
将他移到我们前院,如果不是伤重的要死了,过两天就移到医馆去吧。
你这个手帕交以后还是少来往,三天两头的,这办的是什么无脑子的事儿。
她的镖局不好安置,我们南安侯府就好安置了?”
容若知这么说着,却发现来来往往的仆人眼神都非常的奇怪。
忍不住对自己的儿子容怀山说道:“你媳妇管家也是不太好,这些下人怎么都鬼鬼祟祟的。”
宋瑛刚刚将亲生儿子用的滑竿抬进府中,是大张旗鼓当着所有人的。
沿着院子进来,一路上所遇到的下人仆众几乎全都看到了。
因为每一个看见的人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和神态,所以容若知的跟班们也好奇地走过去看一眼。
而今也忍不住跑来向自己的主子禀报。
容若知看见自己的两个跟班也在屋外头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不禁有了三分怒气,喝斥道:“有什么事儿进来禀报!”
第19章 一模一样
容若知这一声喝斥,他的两个跟班连忙进来,施了一礼,就跑到容若知身边压低声音嘀嘀咕咕了几句。
容若知听了表情惊疑不定,目光在宋瑛身上来回的审视,牛家沟?为什么这个地方听着这么耳熟?
后来依稀想起这是田安然将宋瑛生的那个孽种扔去的地方,本来他是不知道的,但在这几十年里,田安然和她身边的贴身丫头都有说漏嘴说出来的时候。
他听了也不太在意,这个孩子既然交给田安然了,他便默认了田安然对他如何处置。
是生是死,是折磨虐待还是给一条生路,他都已经不在乎,或者他潜意识里是更希望田安然对这个孽种实行各种折磨手段的。
如今听了跟班的禀报,得知这个从牛家沟救出来的人与自己的长相一模一样,不禁心神大恸,难道当初是自己和田安然弄错了?
这个孩子如果是自己的……他一时不敢往下想。
容若知转头对宋瑛道:“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
宋瑛却道:“这人一身的伤,我已经让人去请医倌了,我们先好好吃饭,等医倌来了一起去吧。”
等容若知见到牛杂骨时,即使有心理准备,仍然吓了一跳,这真是太像了,这简直就是一个年轻的翻版的自己。
然后便听宋瑛和医倌聊他身上的新伤旧伤,医倌认为很多伤都是人力为之,这个人遭受了长达三十多年的虐待,容若知听到这里也不禁心间发颤。
宋瑛看上去云淡风轻,暗中观察容若知的各种反应,现在宋瑛又轻描淡写的告诉容若知,这个孩子被称作牛杂骨,按当地的土话谐音,就是被骂作杂种。
他几乎是遭受了全村的欺凌,也不知道是谁把他扔在那里,甚至花钱让全村对他非打即骂,他日常就是没事也要挨顿打,那些人踢他打他骂他辱他都可以。
容若知多少有些难受了,这几乎可以肯定是他自己的孩子。
没想到宋瑛继续说出更为惨淡的事实,他不仅被人称作杂种的干着各种重活挨着打,而且他还不识字,他没有上过一天学,不要说学问如何,就是字他也不认识一个。
容若知听到这里心中再也抑不住怒火,但表面上尽力不显,与宋瑛聊了几句离开。
容若知找了田安然,直接问她将宋瑛的孩子扔去牛家沟以后,有没有再见过那个孩子?
田安然看他面色和口气不对,十分小心的问他那个孩子怎么了?
容若知压着脾气,接着一字一句地问道:“当初宋瑛生下的孩子我是交给你处置的,几十年了,你有见过他的样子吗?”
田安然肯定是见过的,不然也不会恨得要命,但如今容若知这样问,田安然便知道死也不能认。
于是田安然只说将那个孩子扔在牛家沟后,因着对这孽种母亲宋瑛行为的厌恨,恨乌及屋,对这孩子十分愤怒烦恶,便安排人常常去招呼他。
她命人奉上茶来,屏退左右,为容若知一点点轻轻按着额头,放低声说道:“妾身这些年全部身心都在侯爷身上,没名没份这些年,为了侯爷不惜给自己丈夫下药……侯爷还疑心妾身么?”
容若知听了不知该如何,最后内心只得道:这世上的事,阴差阳错,可能这就是这个孩子的命。
但宋瑛要的是逆天改命,既然她的孩子她已经接了回来,那就一点点从头教起吧。若是个好的,是他的总该还给他。
容若知让人去牛家沟确认,那个宋瑛的孩子还在么。正巧牛家沟也有人来回禀:“那个人不见了。”
因着这些年没人把牛杂骨当人,但凡村里有事,没人看他,就把他用铁链拴柱子上,如同牛马猪狗。
这次祭祖完事,大家都累,本来应该有个人去给牛杂骨松开,毕竟也拴着绑外面柱子上一天了。
可那人懒得去,心想在外面冻一夜对他也是常事,绑着拴三天还是吊着挨抽都有呢,这人贱命就是硬,也不用急着去解开。
第二天晌午都过了,这才溜达达去了,还拿着鞭子,毕竟田安然叫人传话,要他们这两天别忘了赏那杂种一顿打。
去了才发现人不见了,大概是粗铁链要去铁匠铺才能打开,是那粗木柱子被人砍断了,应该是被人救走了。
但牛家沟的人还是在村里村外来回找了,毕竟以前这杂种也找机会跑过。
牛家沟这地方,出村子容易,可去下一个村有二十几里的山路,若是迷了方向就会在山上转大圈而已,也走不出去。
而且他身上还有大铁链,行动不便,可牛家沟的人气势汹汹地搜找了三天,也没找到人,这才来告诉田安然。
那个这次负责看人的,没敢告诉别人,当天他手里开铁链镣铐的钥匙就被人拿走了,还打了他好几个大嘴巴子。可他挨了打都没看清人。
一听宋瑛的孩子确实被人救走了,容若知觉得这也对上了。
便对田安然道:“你以前做的就算了,以后不要再对他下手。”
田安然听这话头,对他道:“侯爷知道这杂种在哪?我找人抓他回去!这次再打断腿一次!
上次抓住他,就想彻底废了他那腿,是牛家沟的人嫌瘸子不好照看,那杂种平时还能当牛马干活,才罢了。
那断骨应该都没接好,怎的还能跑出去。这次不能心慈手软了,彻底废了他就完事了。”
容若知听了道:“那人被走错路的振海镖局的人救了,如今在宋瑛那,他婴儿时象个皱皮红猴子,也看不出来,如今那长相与我一般无二,你不要再杂种杂种的叫。”
田安然听了心里一惊,忙道:“当初的事是我们亲耳听到,又见到,就算这孩子是侯爷的,那些事那贱人还不是做了?
她生的第二个孩子,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
这人也算是倒霉,有个这样的母亲,算是代母受过吧。”
容若知半晌才道:“容怀远也还是有几分像我的。”
田安然道:“陌生人还可能有几分像呢,陛下是如何偏??这个幼子的?
可能那狗皇帝也吃不准老大的血脉,但怀远这孽种肯定是他的。
宋瑛这贱妇生的长子,如是侯爷的孩子,那也只是意外。”
又道:“侯爷不会觉得亏欠这孩子,要认回来吧?那怀山又怎么办?侯爷不爱重怀山了么?那贱人可有起疑?”
第20章 不能取个庶出的名
容若知说道:“看起来,她只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无巧不成书,还没想过那是她的孩子。
你也不用多想,这孩子目不识丁的又如何能比得了怀山?怀山已是世子,又是你我的孩子,你倒也不必担心他。
子以母贵,即便那是我的孩子,宋瑛这样的贱妇又如何比得了你我青梅竹马,你对我赤诚一片,我不会负你。”
从田安然那回来,容若知也不再提让宋瑛把这人送走,但好像那怒气也没了。
把亲生子毁成这样,也就心痛了最多一个时辰。现在可能还有点余愧,以后这帮子豺狼还不知怎么想怎么做呢?
宋瑛打算尽快让自己儿子有个合适的身份。
她对容若知说道:“这人的长相与侯爷如此相像,又如此落魄凄惨,如若让他流落在外,被有心人见到,只怕难免有些风言风语,对南安侯府名声不利。
他一生的伤病,腿骨被打断又未接好……要治好这些伤可能还得吃不少苦。
我也不知为何,可能是因为他的长相吧,见了他就很是难过,实在不忍心将他推出去,与侯爷像,那也是与侯府有缘,我先照看着吧。”
容若知听了,低头说道:“既如此,就随着你吧。”
宋瑛又对容若知说道:“他以前那名实在是不雅, 我想着给他改一个。
且他就这么在府里治伤养病,不是一天两天,没个名分,长期住着总是说不过去。
侯爷,我们将他收为养子如何?”
容若知一惊,问道:“要开宗祠?改家谱族谱?”
宋瑛道:“那阵仗就大了,议论也多,只是自己府里上下知道就好,若是出门也这样引荐他,就是要个说法名头而已。”
又道:“名字叫怀安如何?容怀安。”
容若知说道:“既是养子,不太好取怀字辈吧?比如叫梓安?容梓安?”
宋瑛并不打算在名字上让步,将来……笑道:“侯爷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这个梓字?梓木珍贵坚硬,枝繁叶茂,寓意是好的。
通常还会觉得梓字有还乡归故里之意,这名字会让人觉得,这就是侯爷的孩子,终于回家了。侯爷取这个字是心里……”
容若知吓了一跳,忙道:“安字更好,用你取的吧。”
颇有些心神不宁地匆匆走了。
虽然不改家谱族谱,但宋瑛把容怀安的名字报去了里正那,正式以养子的身份上了户籍。
直到许久之后,管家的伍思玉才得知,家里的户籍上多了个养子容怀安。
容怀山伍思玉借着来拜见母亲宋瑛,去看过这个容怀安,一见之下,也是吓了一跳。
回去这俩人琢磨,就这个长相,那十有八九是父亲容若知在外面的风流债啊。
真是不知羞,一把年纪了,还有这样的事上门,让儿孙跟着丢脸。
母亲也真是贤惠过了头,就这还收着养着照顾着。
本来容云岳科考落榜,名落孙山,这夫妻俩就有些臊眉搭眼的,如今心里又添了个堵。
伍思玉就琢磨这人养在府里也就得了,上什么户籍呢?
又觉得母亲宋瑛这事上应该跟自己夫妻两个是一条心的,于是去找宋瑛商量这事儿。
宋瑛听了来意便道:“你父亲原来还问我是不是要开宗祠,改家谱族谱收这名养子。
是我说阵仗太大,惊动的人太多,议论也太多,才驳了回去。
如今只是上个户籍,你父亲既收了他为养子,总不能年年岁岁的在里正那报一个客居吧?若报客居,还得说明这人从哪里来?
这客从何处来的问题,是你去问你父亲啊,还是让里正去问啊?
现在容怀安是以失忆流民的身份,又由振海镖局出面作证,各医馆出的验伤看病的单子方子才说他是招了盗匪,被人囚禁虐待在山里,失了记忆,又被振海镖局意外所救。
如今你的意思是要把这一摊子说法全都抹掉,由你父亲去解释这孩子从哪里来么?说他只是到咱家住几个月的客么?
可这相貌,你父亲又收了养子,你们若非要去改这个,外人怎么看呢?
不上双谱,只以养子名义上个户籍已经是母亲尽力了。
别把你父亲逼得上了脾气,就容怀安那长相,你父亲若要开宗祠让孩子认祖归宗,认个亲生子,又能说什么?”
宋瑛其实有自己的打算,现在如果让容怀安上家谱族谱,一来阻力太大,不但长子和儿媳妇,就是容若知也会想办法阻拦。
二是现在上家谱族谱,容怀安大概只能以外室子的名份,可宋瑛不想让容怀安曾经有外室子的身份。
如果将来他要回归嫡子,养子身份比外室子倒是更上台面。
伍思玉听了沉默不语,宋瑛又转换话头问道:“可去姑奶奶家要账了?那马车、马车夫和那茶叶的钱要回来了吗?”
伍思玉听了抱怨道:“母亲是不是也太过为难儿媳妇了,我是晚辈,去姑奶奶家要账本来就输一截身份。
姑奶奶又是不大讲理的。”
宋瑛道:“那当初是谁答应借出去的?你管家如果不是你松口借出去的,那你也总该知道是谁答应的吧?”
伍思玉道:“是姑奶奶说父亲答应了她,只是等父亲那日回来,儿媳妇问过了,父亲并不知道此事。”
宋瑛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当初既无法和你父亲确认就不该立刻借出去,好歹也得拖一天。
既借出去了,又知道是被骗了,总该早些去要回来。若是早些要回来了,云岳也不至于考试的时候,连自家的马车都派不出来。
我看他这次名落孙山,你这个当娘的管家不力也是要承担一些错处的。
这家里若是办错了,一点惩罚也没有,倒是没规矩了。
这次要么你将姑奶奶用了七个月马车的银钱补到公众的帐上,那茶叶的事儿我自己去找她。
要么我只好勉为其难的将大厨房的活交给花氏去办,让她管管看,若管得好,也可以帮你分担一二,免得你精力不济,管家难免有错漏之处。
这还是你姑奶奶到我这儿来说的,说晚辈的媳妇儿要是管家不行,让我多找几个人分担分担。
别把马车的错处往她身上推。”
上次荣若梅来宋瑛这儿,确实说过这话。
那花氏是容怀山的妾室,庶子容越祺是花氏所出,伍思玉听了宋瑛这话脸色难看得很,顿时就将容怀安的事情抛诸脑后,这心就在花氏身上了。
伍思玉道:“可是那花氏最近又到母亲这里来挑事儿了?
若不是她在云岳大考之日掇着爷们儿带她出去游山玩水,岳儿那天也不至于没有马车用。”
宋瑛道:“她或许是有错处,可你和你夫君两个是主子,两个主子,你又管家,最后办出这样的事儿来,自己孩子科考无车,这家管得是好的?总不至于让个妾担着责任。
说起来出去玩这事,最后是怀山到我这来怨天怨地,还抱怨不能出去了,抢了我的马车走了。
你自己想想吧,要么把这账补了,要么把那活分出来一部分。”
第21章 毫不知情的六王
伍思玉从宋瑛这回去之后,越想越气,自己平常辛苦照顾家,自己的夫君却只顾着照顾小妾。
自己松口将马车借给姑奶奶使了七个月,末了,她到自己婆婆那儿说自己管家不力,让婆婆另请几个人分担。
还有这个婆婆,平时看着对自己还不错,这一阵子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不但平时常常给她的贴补没有了,对自己的儿子,她那的宝贝孙子也不上心了。
上一辈子宋瑛对这个长媳十分扶持,既然长子成了世子,将来就是要继承侯府的,那他的媳妇将来的担子也重,要与长子一起撑起这一脉。
在用人用钱上,宋瑛都明里暗里的帮扶,甚至长子偏袒小妾,宋瑛也是帮着媳妇儿敲打儿子和小妾。
当初因为有宋瑛,那个曾经被儿子宠得不行的花氏,渐渐的气焰就下去了,都是宋瑛在帮着伍思玉撑着各种场子。
媳妇说什么儿子可以驳回去,但是她说什么儿子也只能听着,可她这么向着这个媳妇,最后伍思玉却毫不领情,跟着这个假儿子一起把自己骗了个底朝天。
宋瑛常常能回忆起上辈子她死在生辰宴那天,曾经几次看到伍思玉露出的嘲讽讥笑的眼神。
既如此这一世她不枉做好人,管家权也要收回,免得像上一次一样家丁护院仆人下人,居然找不出第二个自己人。
伍思玉琢磨来琢磨去,总不能真的把管家权全分出去给花氏那个小贱人,只得从自己的私房钱中拿钱贴补公帐上。
自从感觉到宋瑛对她不像以往,伍思玉倒收敛了很多,日常看起来对这个婆婆也恭敬了不少。
这天伍儿和十三来向宋瑛禀报:“话本子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就是结尾有两个,不知道用哪一个。”
宋瑛听了便道:“一半对一半吧,给有的地方是这个结局,有的本子就换一个。”
于是没多久,各大酒楼茶馆听的,还有婚丧嫁娶用梆子戏又多了一折。
这一出讲的是一个有良善之名的妻子长期红杏出墙,给自己的夫君不显山不露水的下了五年的毒药,使得夫君再也不能有子嗣。
这个红杏出墙的妻子要谋夺自己夫君的财产,利用他拿到一笔大生意之后,就将这个夫君杀了。
这女人夺了家产之后和自己在外面的情人双宿双飞,可惜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一对害人精惹天怒人怨,最后被雷劈死了。
而另一个版本里,这个被戴了绿帽子很多年的夫君,终于在无意中发现了妻子打算杀害自己,于是他谋定而后动,最终实行了反杀。
宋瑛早就料到这些人既然能收了钱就演梆子戏,那么另外一出也是一样,收了钱也会演。
这出“双面妻”的戏火了以后,因为子嗣的事,触动贺掌柜,他悄悄去医倌看病。
一家的诊断他还不信,走了三家之后,他怒了。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妻子,自己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可她这样对他,外面有着情郎,还要他病,断他子嗣,更要他的命。
宋瑛请了夫子来家中教容怀安,容怀安从未料到有一天自己能这样好命,过上这样的日子。
不但获救,还拥有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美梦似的人生。
再也不用挨打受骂,还有人为他治伤养病,从此每日可以吃饱穿暖,睡在床上,居然还可以读书认字。
他首先学会了写自己的新名字。
但同时也有疑惑,宋瑛告诉他:“你与我夫君的相貌一般无二,我夫妻二人觉得这是缘分,你一身伤病,人生遭遇让人心痛难平。
正巧我前一阵儿去庙里还愿,寺庙中的大师指点我要做一件善事义举,按大师所言,字字句句合在你身上。
我有心一直助你,为了名正言顺,收你为义子,你愿意吗?”
容怀安哪有不愿意的。可他又总觉这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不踏实,总想着要干活。
宋瑛见了,告诉他,接下来会要为他断骨重接。他现在和以后最重要的事,一是养好身体,二是读书学习。
如果他去干些体力杂活,耽误了认字读书练字,又把没养好长好的骨头弄得不好收拾了,那就是舍本逐末,她会非常生气和失望。
容怀安听明白了。这以后果然努力认字,练笔。不去抢下人的体力活干了。
安国公夫人铁飞燕对宋瑛说:“六王妃推荐贺家绸缎庄来接军服生意,若是以前也可以考虑。
如今冬日宴上他家有了欺君之罪,我家老头子再用他家,这是和上面对着劲么?”
宋瑛知道,本来按容若知的安排,要让田安然去舍生忘死地救人了,挽回名声,也借此去圣上那搏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可因为“双面妻”的火爆,贺家宝对田安然说,他考虑过了,军服生意风险太大,没做好就是大罪过,他不想接了。
田安然见这事又要办砸,根本不敢告诉六王,贺家绸缎庄不打算做了,只向容若知抱怨贺家宝烂泥扶不上墙。
宋瑛听了便道:“这事好像不太对,贺家绸缎庄的贺掌柜就没打算接军服的生意。
我前几日遇上他,他还说这生意风险太大了。我还对他笑称,如果是我接了这活儿,分他一部分做。”
宋瑛前几日确实与贺家宝见过,她找人盯着贺家宝,见他连着几天去了医馆那,大概是知道自己中毒了。
不知道中的什么毒,就不太好查。可话本子和梆子戏里把这毒的名字作用成份写得十分详尽,知道中的什么毒再查,就容易许多。
于是宋瑛去了贺家绸缎庄,在铺子里,两人打着机锋聊了起来。确认了贺家宝放弃军服生意,也初步确定了两人联手。
铁飞燕不知内情,一听喜出望外道:“那就不是我们驳六王妃的面子了,我找人去贺家绸缎庄问问。”
第22章 买不到用不上
果然,等到六王妃得到铁飞燕的回复,六王才得知贺家绸缎庄根本无心接军服的生意,这让六王妃和站在其身后的六王仿若一脚踏空。
六王自然对容若知没什么好脸色,把这事办成这样,让他一个王爷尴住了。容若知和田安然坐在一起,两个人难免有些互相埋怨。
按他们原本的计划,这个时候已经顺利拿下皇商,拿下军服的生意,田安然在贵女圈混得风生水起,接下来就是除掉贺家宝贺掌柜,让容怀山与田安然母子相认。再过几年就可以除掉扶持了侯府一辈子的宋瑛。
可如今每一步都受挫,倒是宋瑛认回了自己的亲生子做义子。
两人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没过多久,宋瑛名下的绣坊成衣店得到一次参加军服生意问询会的机会。
容若知本来有些轻视宋瑛,她怎么会答得上来那些问题。但出于对军服生意的重视,想了解接下来会花落谁家,容若知主动提出与宋瑛同去。
到了问询会,宋瑛对于服装鞋子的要求、原材料的供应、成本的估算、报价、样品、工期、投入多少人工等全都对答如流,顺利进入第二轮。
没多久进行的第二轮问询会上,宋瑛出奇制胜,请出几位已经试穿不同样衣成衣和鞋的退伍老兵,讲述试穿感受,最终又拿出的改进后的样品,顺利杀入最后一轮。
在第三轮问询会上,宋瑛与另一家报价接近。但宋瑛拿出厚厚一叠文书,是包括贺家绸缎庄在内的十五家布庄成衣店与三家钱庄的承诺书,他们将以宋瑛为首,联合参与宋瑛接下的军服生意。
这一下宋瑛实力大增,一举拿下军服生意。
六王对容若知笑道:“有个这么厉害的媳妇儿,还在外面折腾找别的布庄干嘛呢?”
田安然得知后,责怪容若知是不是给宋瑛放水,暗中助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帮宋瑛拿单子,就是耍自己呢?!
容若知却责怪田安然,自己冒着风险带她去冬日宴,她却连贺掌柜都没安抚好,第一步就被拆了台。
她在一个绸缎庄混了几十年,若能像宋瑛一样侃侃而谈,自己能撑起场面,早都可以做掉姓贺的,自己取而代之了。就是她自己,这也不会那也不行。
两人又一次大吵一架。
宋瑛却惊讶地发现,在她拿下军服生意后,六王派人来找自己了。
六王这么在意这单生意,肯定不止是为了利,宋瑛一边慢慢与之周旋,建立信任,要看看六王究竟要做些什么。
一边忙得脚不沾地将军服的生意分到包括自己店在内的十六家布庄手上。
为了保证质量,原材料由宋瑛统一购买。容若知得了六王的吩咐,最近频频对宋瑛示好。
儿媳妇伍思玉管家最近愈发艰难。以前府里各项开支不少,但宋瑛常常将自己私产的产出来拿来不动声色的贴补。
宋瑛嫁妆里的庄子田地,出产的米、菜、瓜果、鸡猪鹅鸭等,常年是直接往大厨房送的。
宋瑛名下的脂粉店、绣坊成衣店几乎包了侯府日常所用,别说主子们每季按例添的衣服,就是下人的衣服一年四套也都包了。
宋瑛的书画斋包了府里的纸墨笔砚。宋瑛每年冬夏两季还会专门为府里买炭买冰。
而侯府公中各铺子庄子的收入,只用来支付各种现银的花销。公公和丈夫名下都有一部分私产,几乎就是他们自己的小金库。
本来伍思玉管家的日子过得不错,不时有些甜头,婆婆还会隔三岔五给她些零花钱。
可从冬日宴回来,宋瑛就停了用私产补贴公中。因为衣服已经是刚做过,瓜菜肉这些入冬前大厨房收了好大一批制成肉干熏味存放地窖,纸墨笔砚这些各房也都有存的,直到这几个月才处处都需要公中拿钱了,慢慢显出吃紧来。
伍思玉没办法,又到宋瑛这来探探口风,这次来倒是带了一份自己炖的汤品。
宋瑛让她坐,问她何事?
伍思玉只得道:“往年府上冬日用的炭都是母亲采买的,今年见母亲事情多,媳妇作主先用了库房里余下的。
后来不够用了,问了账房,去了母亲常买的那家先拿了些来用。可前几日那家来催账,媳妇才知道这账还没平呢。”
宋瑛听了只道:“那你赶紧付了吧,拿了人家的炭用了这么久了,还不结账总不好。这事会坏了侯府的名声。往年的面子和信用才有赊账,赖一次可就没有救急的了。”
整个侯府的冬季用炭一直是宋瑛用自己的私房买来供着,唯恐丈夫儿孙冬天里冻着。她心疼他们所有人,像母鸡护小鸡仔似的爱着他们。
可她死前,丈夫和儿子用她买的炭替田安然烧暖整个梅园,地龙直接铺到院子里,为她冬季赏雪赏梅用……
伍思玉无功而返,只得公中出了这笔钱,又再掏出去一笔再买些来。
却不料这家说金丝炭今年特别紧俏,已经全订出去了,让伍思玉买别家的,自己没有存货了。
本来伍思玉不以为意,以为自己拖这笔账的时间长了,这家不乐意卖给她了。
结果下人跑遍了京都来回话,确实买不到了,而且看这阵势,第二等的乌木炭也十分紧俏。
伍思玉只得赶紧让人去买,最后买回来不多的乌木炭,剩下的都是杂木炭。
这么多年她没操心过这事儿,现在才知道那金丝炭,乌木炭还有买不到的。
这些炭各房用起来可就怨声载道了,比起金丝炭了,这些炭要多用一倍屋子才暖和,只得各房都在屋内加了两三个炭炉。
这炭起烟生灰不说,比起金丝炭还特别容易灭,尤其是晚上,灭了再生起来,屋子里的已经冷冰冰了。
少不得下人挨骂,提心吊胆地守着炉子。即使不灭,各屋的主子也被烟熏得够呛。
容若知也把媳妇叫去问这事,伍思玉想把锅甩给宋瑛,却让人人都知道往年的金丝炭都是宋瑛操办采买的。
连各屋开始用的那批金丝炭也是去年剩下的。去年多得用不完还有剩下的,今年就接不上,只能用乌木炭和杂木炭。
两厢比较人人都不说话,但心里都觉得这事能有多难?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伍思玉管家不太行。
全府只有宋瑛院里还用着金丝炭,若问就是别人送的,确实,时不时有漂亮的马车来府门前给宋瑛送三四筐的金丝炭。
宋瑛道:“我这老寒腿是多年的老毛病了,也就抱怨了一句今年这炭怎么这么紧俏呢。
这些夫人们知道了,个个是好心好意的,我这个冬天就靠别人帮衬着用炭了。”
第23章 箱子里的毒
因这炭实在是不好用,容若知这两天都没睡好,早上起来那人就觉得有点发冷。
出门的时候下意识想起宋瑛总是在各处放着他的厚披风,经过门房的时候,便问了一句,想取用,得知没有了,夫人已经取回去了。
等他上了自己的马车,又习惯性的往马车上那角柜处看了一眼,没见着有,便四处翻找。
记得以前宋瑛为他准备的披风总是放在显眼处,怕他找不到,如今……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下车夫,和门房说的一样,夫人已经取走了。
容若知心里有点儿难受,他习惯宋瑛的照顾,习惯她这一辈子对他体贴爱慕,虽然他内心鄙视看不上。
她把这披风都收回去了是什么意思?虽然他不怎么用,但这不是也有想用的时候了么?
不知道为什么心思有些乱纷纷的。
容若知今天出门是因为田安然突然传来讯息,让他去救她。
容若知也不知她又出了什么事,只得按她说的地方去见面聊。
到了之后田安然抱着他哭,说道:“本来因着军服的生意,贺家宝已打消了要休弃我的念头。
可如今他不打算自己接军服的生意,只想在宋瑛那里端碗饭吃,说是这样,又赚钱又安全。”
田安然哭诉道:“这是见我没用了,又拖累他贺家绸缎庄,毕竟如今他跟宋瑛一起做这个生意,而我和宋瑛又不对付。
这个贺家宝对我说要和我好聚好散,给我一笔养老的钱,要打发我走。”
容若知听了也有些烦躁,便道:“那你想如何呢?你若不走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
田安然道:“我其实也不想和这个烂泥在一块,他还想着休弃我呢,难道我又正眼看过他吗?
不过是本来六王指着我能拿下这个大生意,如今这是彻底黄了,我还被踢出了贺家绸缎庄,我只是难过自己没用了。
我从来看不上的人居然看不上我了,他还要把我甩了,我心里气不过。”
容若知说道:“如今你的身份只是一个妾室,他要休弃你,和主家发卖个丫头没有太大的区别。
既如此,我找一个住的地方,你就住过去吧。”
田安然要的就是容若知这句话,听了也就不哭了,抱着容若知问道:“以后你会常来看我吧?
什么时候把容怀山带过来一起看我?”
容若知说道:“这和我们以前预想的完全不同,再把怀山叫来合适吗?
以前想着等贺家宝死了,你又有他的绸缎庄,那时再对怀山说,我们因为宋瑛而被迫分开了一辈子。
一直只能默默相望,直到贺掌柜死。你虽是他生母却不得不把孩子让给宋瑛。先演一出苦情戏。
然后,因着原计划里有六王的赏识,再把他引荐给六王办事。
那狗皇帝偏??弟弟容怀远,怀山是敢怒不敢言,也是恨的。
本想着此时你在贵女圈应该已经混得风生水起了,你再带老大媳妇认识几个以往她攀不上的人。
宋瑛很讲规矩,也要个面,不会这么办。
当初怀山媳妇伍思玉一直想为容云岳高娶,指着宋瑛带她认识人。
可宋瑛觉得孙子还是脚踏实地一点儿好,容云岳后来娶妻的家世不怎么样,伍思玉心里也是埋怨宋瑛的。
她又想着她那小儿子,容云峰能高娶。等你替她介绍这些贵女认识,他们自然琢磨出宋瑛不如你这亲娘好。
可现在你什么都做不到,贺掌柜将你休弃出来,名声也不好……”
田安然道:“那又如何?我是他亲娘,他早晚要知道的,他早一点知道我们也多一份助力。”
容若知觉得不是时候,可田安然最近输得太惨,心里慌。
自己的军师大丫头又被自己整死了,她又没什么法子,就想着早点儿认回儿子,心里踏实点儿。
见容若知不答应,越发以为他是不是在意宋瑛了。两人又吵了起来。
田安然又哭了,骂容若知没良心。
她为了他们能在一起,都跛了一条腿,还入了贱籍,可他却推三阻四不让儿子与她相认。
容若知听了烦,瞥一眼田安然道:“还知道自己是贱籍呢?那么想让儿子有个贱籍的娘?”
田安然被容若知这种轻蔑鄙夷的眼神和语气震惊到了,她从没受过这个。
以往这是容若知在提到宋瑛时的表情和语气。
等容若知甩袖而去之后,她才想起来,还没有商量妥当将她安置在何处。
暗中派人盯着她的贺掌柜出手迅速,直接让人将她扔了出去。
田安然没法子,只得先去了客栈。左思右想,如今只有在容若知那低头。
于是又雇了一辆马车,去南安侯府门前等,等了许久不见容若知出来,一遍遍往里面低声下气地送信儿。
容若知还是出来了,田安然下车就走过去。
把容若知吓一跳,赶忙上了马车,两人一起离开。
容若知将田安然安置在他名下一处私产的宅子里,问道:“你就这样被贺家宝扔出来了?你的东西呢?你的养老钱呢?”
田安然这才想起来忘了这样的大事,又回去找贺掌柜。
贺家宝道:“当初你家把你嫁过来,嫁妆只有些床上用品和盆呀桶呀的,折银子不会超过一百两。
你如今所有的东西,那十几箱衣服鞋帽各种用品首饰钗环,都是嫁给我之后,这几十年用我的钱置办的。
养老钱和那十几箱东西,只能选一样。
休弃贱籍妾,又不是和离正妻,我能这样做已是仁至义尽了。”
田安然听了,飞快地盘算了一下,那养老钱也就紧巴巴过个日子,自己的东西都是好的,要重新置办,几倍的养老钱呢。
于是选了那十几箱衣物用品首饰,自己又去雇了两辆马车,将东西运到容若知的宅子。
可田安然给贺家宝下了五年的毒,让他慢慢不行,断他子嗣。
这样的仇贺掌柜怎么会不报?
开始将她扔了出去,就趁机把田安然收拾好的十几个大箱子,里里外外涂抹了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那些衣服用具连同箱子上都是,日日夜夜的浸染着。
第24章 削权
宋瑛和贺家宝既已联手,贺家宝便将自己已将田安然休弃,以及田安然如今的住处告诉了宋瑛。
宋瑛稍微查了一下,知道这是容若知的私产。看来这是将田安然当外室养着了。
虽然没明告诉宋瑛自己在田安然那十几箱东西里下了毒,但未免伤了自己人,贺家宝还是告诉宋瑛,田安然那十几箱东西里有他送的礼物,就让她自己收着吧。
宋瑛稍稍一琢磨,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心里喜道:这个贺家宝也不是个软柿子啊。
有六王的授意,也因着自己心里那点不舒服,容若知一早来了宋瑛的院子,让人将自己的早食也送到这里来,要和宋瑛一起用早膳。
宋瑛并不想和他两个人用膳,他最近频频有些温情示好的小动作,若是重生之前,宋瑛肯定心生欢喜。
可如今只心烦如何应对,不让他生疑又不委屈自己。
两个人的早膳摆出来,容若知又特地嘱咐大厨房加了餐食,这下真是琳琅满目的丰盛。
宋瑛对着伍儿使了个眼色。
容怀安本是每天早上都要给母亲请安的,但今天知道南安侯过来了,反而有些拘谨就没打算进来,而且不知是不是打扰。
伍儿却请他进去。
容怀安如今全身上下的衣物都是宋瑛亲自安排的,沐浴理发剃须之后再换上这些衣服,就是伍儿也说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咱们少爷这一捯饬,倒真是好看呢。
说起来这个儿子和容若知实在是太像了。容若知其实有一副好皮囊,个子也生得高大,容怀安像他,自然身形相貌上不差。
在伍儿的授意下,容怀安还是进来给母亲请安,宋瑛便道:“你来得正好,今儿的早膳有许多,你陪母亲,还有你父亲一起吃吧。”
短短一句话听得容若知心惊肉跳,这孩子如今这么一打扮确实还是颇为耐看,若不是大字不识,又流落在外三十多年,这个儿子和自己站在一起也不失为自己的骄傲。
容怀安这一阵子不仅读书认字,自然也是要学礼仪的,如今听了宋瑛的话又给父亲容若知见礼,然后自然地在下首坐下。
容若知心里暗暗有了几分欣赏,看这个样子宋瑛是教过了,还算可以带出去,应该也不会丢人。
这一餐饭因为有容怀安坐在一起,容若知原来想对宋瑛说的话也没好意思说出来。
他自己的注意力也常常被这个儿子吸引。
用完早膳之后,宋瑛趁机对容若知说道:“不知侯爷今晚是不是有空,我想着全家好久也没聚在一起吃饭了,今儿晚上大家在一起吃吧。”
容若知正是想和宋瑛处好关系的时候,如何不答应?便道:“也好,晚上我早些回来。”
宋瑛低下头,掩饰住心头的冷笑:那就是白天还要到田安然那里去混一天呗。
晚上吃饭的时候容若知看了又看,没见到容怀安。
他本来以为宋瑛把容怀安的用餐礼仪和见面礼仪教得都不错,是想今天晚上在全家一起用膳的时候,正式把这个养子介绍给大家。
可如今看来,宋瑛并没这么做,容怀安根本都没出现。
那宋瑛为什么要全家在一起吃饭?
等大家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宋瑛突然道:“有个事儿想说一下。
老大媳妇管家这几年也是辛苦了,人若总是不得休息,办事儿就容易出差错。
我想儿媳妇先休息一阵,将手上的活腾出一些出来给孙媳妇。”
伍思玉最近这一阵子,防妾室花氏那是防得针尖对麦芒的剑拔弩张。
连带着和容怀山的关系又冷了下来,两人这一阵子吵架不断。
却没想到防着花氏到婆婆那去做各种小动作,却又让自己的儿媳妇宁晨钻了空子。
伍思玉狠狠的剜了宁晨一眼,便对宋瑛道:“儿媳妇操持家里是应该的,这些年都习惯了,也并不觉得累。
若是媳妇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望母亲提点,宁晨年纪还轻,以后她担担子的时间还长着呢。”
宋瑛不打算让步,笑着对宁晨道:“孙媳妇,你是什么个章程?”
这就是问宁晨什么想法了。
宁晨见宋瑛支持自己管家,那肯定不能让宋瑛的话落地上呀。
她若是参与管家,自然能落手不少好处甜头,她那个娘家是需要她贴补的。
伍思玉本来就对儿媳妇宁晨手紧。
在宋瑛停了贴补之后,伍思玉就更加拽得紧了,宁晨也越发得不到什么好处予她娘家。
于是宁晨立马道:“若是奶奶母亲愿意提点教导,我愿意为母亲分担些事物。
自己也早些学习,若是将来真有要管的那天,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什么也不懂。”
宋瑛听了便笑道:“正是这个理,早上手学有早些学的好处,到底年轻人脑子快,有你婆母和我两个人指点着也不怕你出错。”
因着各房如今还用着乌木炭和杂木炭,实在是每天熏得晕头转向。
全家对伍思玉管家也颇有些不满,如今便无人替她说话。
若是以往容云岳、容云峰,两个仗着宋瑛对他们的喜爱,就去奶奶房间里将金丝炭扛一些走了。
可如今宋瑛对他们都不如以往,两个小辈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放肆。
就是容若知现在也是要哄着宋瑛的,哪个媳妇管家,是儿媳妇还是孙媳妇他也不太上心,既是宋瑛发了话,不要打她的反口就好了。
就这样,在宋瑛的随口一提下,油水最多的大厨房的活就落到了宁晨的身上。
宁晨这揩油的心思也太强烈了些,上手管厨房不过才一个多月,就开始在大厨房的账目和各房的日常分派上动各种手脚。
十三一直是盯着的,将宁晨的这些小动作一一记着。
宋瑛听了禀报,便道:“等她办件大的。”
第25章 监守自盗
宁晨的娘家人原来见她手紧,拿不出来什么,对她颇有微词,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婆家的人了,自己嫁得好过得好,便不管娘家的死活了。
而今宁晨管着大厨房,发现这大厨房实在是好下手,不知道是不是宋瑛以前太过信任婆婆伍思玉,而今一切都是参照当初的旧例来,宋瑛既然不查伍思玉的账,那么也不会管宁晨的账目。
一来二去的,宁晨的胆子就大了起来。这日宁晨约了娘家嫂子在外面见面,两人一见面,宁晨就又塞了五十两银子给嫂子,又拿了许多的吃食,干虾贝熏鱼腊肉荔枝等水果点心,什么都有,四个大纸包加一个提篮。
嫂子道:“南安侯府真是家大业大,你每隔些时日就塞个五十两还有这许多好东西。”
一边喜滋滋地收了,一边又道:“说起来每次五十两也不是小数目了。只是娘家的日子你是知道的,根基太薄,你哥和你弟两人商量了,想为咱家换个风水,改个门庭。
他们俩在东南巷那边看上了一处宅子,东南巷那虽不是什么富贵处,但比咱家原来的地方已经好上不知道多少了。”
宁晨道:“东南巷还不是富贵处?这是看上了东南大街?”
嫂子道:“你如今住哪?倒嫌弃娘家不配么?
买下这个宅子够咱全家住,还给你留一处院子。以后你若和姑爷一起回娘家,这宅子好歹能见人了,你也有面子。
父母也去看过那房子了,虽然不大,他们也高兴得不得了,这辈子若是又能住上那死了也闭眼了,你瞧他们这话说得……”
宁晨问道:“那宅子要多少钱?”
嫂子道:“五千两银子。”
宁晨道:“我哪有这么多,要不慢慢来,再等等,有个三五年,我想些办法,或许也能出来了。”
嫂子道:“那房子是人家急需用钱,才便宜卖的。过了这村,哪还有这个店。
要是你那边有什么变故,又不管着大厨房了,倒更是遥遥无期了。
有肉时咱就吃一口,免得将来后悔呢。”
宁晨道:“可五千两也太多了,家里一点儿拿不出么?”
嫂子道:“父母年纪大了,都是要看病吃药的。几个孩子要读书。
那房子买了,家俱总要置新的,原来那些破木板子似的东西难道还搬去用么?”
宁晨十分犹豫。
这嫂子道:“咱家祖上也是阔过的,爷爷那辈把伯府的爵位给作没了。父亲也曾是伯府的少爷,父亲说这一辈子搬家都是越搬越小,越搬越破,好东西越搬越少,不是卖就是当,就似兵败如山倒。
这还是第一次见着了往回搬的势头。
当初你能嫁到侯府,父亲还高兴呢,如今也是指望不上的。”
宁晨听了便道:“我回去琢磨琢磨。”
这嫂子道:“你长得这般花容月貌,京都的姑娘,若是单论相貌,即使咱谦虚些,前十咱没有,前二十还能没有?
男才女貌,可他容云岳的才学能在京都公子少爷里排前二十?前二百都不知道有没有。
你配他哪里差了?也不用这般小心翼翼的。
而且南安侯府的名声又是什么好的。如今人人都道大房这一支无才无德,全靠宋瑛当初为长房保了袭爵。
你也是押对了宝,那时都议论这爵位会落到二房,长房若无爵位,将来又能比咱家强到哪?
若不是先把亲事说定了,爵位一下来,那伍思玉就看我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姑爷是长子嫡孙,将来迟早袭爵,那你迟早是南安侯府的侯夫人,娘家不好太寒酸吧?”
宁晨只得道:“我回去想想办法。”
嫂子道:“可上点心,快着些。那房子风水好,风水宝地,价钱又便宜,可不等人。”
宁晨回了南安侯府,先是看向自己的首饰盒,几乎都是嫁过来之后置办的,若是拿出去当掉,应该够吧。
又想,自己院子里的丫头下人多数是南安侯府的,失了许多首饰,为免担责,几个房里侍候的大丫头,包括为她梳头上妆的,肯定得问,或是将这事上报。
如此一来,自己难以解释。
她又打开自己的衣柜,可是衣裙再好看,一件按自己身材做的衣服,又哪里能卖得出去好价钱呢?
她的目光落到了冬日穿的那件狐皮大氅上。这件衣服应该能换些钱,只是冬日里总是要穿的,若是丢了也是很打眼。
她灵机一动忽然想起夫君容云岳的衣服,他一个爷们儿经常在外面,又是丢三落四的性子,那丢在外头了也未可知。
既想到了容云岳的皮毛披风,立即又想到了他的玉佩、束发的玉冠、镶玉的腰封,还有他的徽墨。
于是,接下来的时日,只要去容云岳的院子,宁晨就找一切机会顺手牵羊。
有次趁着屋内没人,翻箱倒柜一气,倒是意外发现了一些小孩子用的金锁、金镯子、玉麒麟之类的,也赶忙收着了。
这大概是她夫君小时候的东西。
如此这般偷偷把这些东西都带出去当掉了,因着当铺的伙计说,这些东西若是死当价钱能高出不少。
宁晨一听便选了死当,寻思自己反正也无钱赎回来。
看到那徽墨和狐裘,伙计去叫了掌柜,掌柜来了,仔仔细细看了,问宁晨道:“是确认要当掉,并且是死当吗?”
宁晨点头。
宁晨没想到就这两样就当了四千五百两,其余的金银玉器大概十几件加起来当了一千一百两。
她喜上眉梢,忙赶去娘家,将这五千六百两的银票给了父母。
娘家全家喜滋滋的,宁晨倒底有些心虚,又赶忙回了南安侯府。
宋瑛因为和十五家布庄成衣店一起接下了军服的活儿,每天都要出去处理相关琐事。
回府途中却突然看到一个人,急匆匆地走着,正是上辈子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丁护院中的一个。
第二十六章 江家两位小姐
宋瑛生前死后都曾死死的盯着这几个为首的家丁护院,看着他们的眼睛,认得他们的脸。
在死后,她知道了这几个人的名字,今天在街上偶遇的这个名叫汪虎。
宋瑛重生回来,已经整治了自己的院子,又趁着马车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时,更换了车夫。
如今这个车夫是她信任的自己人。
当年跟随她的一对丫头小厮,后来结为夫妇替她管着外面的庄子。
这对夫妇跟随她多年,他们的儿子孙子都是宋瑛看着出生长大的。
宋瑛让贺家夫妇为自己挑选一位可靠的车夫时,他们把自己的孙子贺重送了来。
贺重读书认字,还学了一些拳脚功夫。
宋瑛让贺重跟着汪虎,不要太近,以免他发觉。
贺重听了宋瑛的话,便不紧不慢地跟着着汪虎,最后到了一处院子,这汪虎十分警惕的一边敲门,一边回头四处张望。
贺重见此便赶着马车正儿八经地从这宅子前经过,宋瑛从车窗帘内回头瞥去,看见汪虎已经闪身进了这处宅子。
宋瑛总觉得这宅子似乎有些眼熟,回家一查居然是自己长子容怀山的私产。
原来这俩人如今就已经勾搭在一起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宅子里有什么?如今容怀山就已经让汪虎在做什么了吗?
宋瑛找到振海镖局的刘莞,请她帮忙去查一查这个宅子里的底细,但不用轻举妄动。
刘莞道:“给你帮忙得的报酬,比我们跑一趟镖还多。想着是要报你的救命恩,不曾想却还是镖局在赚着钱。”
宋瑛道:“这是应该的,镖局的兄弟们跟着你们干,总不能白出工,情份是情份,本份是本份。
你若是不收钱,我倒是不敢跟你开口了。”
刘莞记下那宅子的地址,拍着胸脯道:“你放心吧,若是没有打探出什么来,我就不把人撤回来。”
宋瑛忙了一天到家, 十三告诉宋瑛,宁晨娘家要买一座五千两的宅院。
宁晨果然干了一票大的,偷了容云岳的徽墨和狐裘,还有好些金银玉器去当铺当了死当。
她还走了三四家当铺比价格,可能是真不知道,也去了宋瑛的私产当铺问价。
因着徽墨和狐裘上都有南安侯府的标记,当铺的伙计去问了掌柜。
掌柜一边拖着时间,一边让人来府上问宋瑛,宋瑛不在就找了张嬷嬷,问这事怎么办?
张嬷嬷让十三跟着去处置,十三去了让掌柜稍微把价提一点儿,就把这些东西都收了。
宋瑛夸赞张嬷嬷和十三道:“这事儿做得好。”
十三道:“人证物证都有,现在办么?”
宋瑛道:“等她娘家去买宅子。”
晚上宋瑛想起白天六王爷派人传来的话,那意思他有一批价廉物美的布料、棉花等。
这批做军服军鞋的原材料,之所以质优价廉,是因为他王爷的身份才拿到的。
要宋瑛有空去看看货,要是材质价格都合适,不妨考虑一下用他的。
宋瑛正琢磨这事,院内小丫头报容云峰来了。
伍思玉的小儿子,他来干什么?
上辈子,容云峰和他哥容云岳,俩人一唱一和地要宋瑛大度,讥讽宋瑛一把年纪还善妒,对着田安然亲亲热热的。
后来拿刀把她的亲孙子容云海、容云川、容云飞三人砍成血人的人,也有他。
宋瑛让人在最外面的客间看茶,以往这两个孙子的待遇不至于如此,现在?那还是疏离些好。
容云峰这次来是因为他看中了江家的大小姐,想求娶,来找奶奶宋瑛商量。
这倒是有意思,宋瑛记得上一世,容云峰求娶的是江家二小姐。
宋瑛死后,冤魂不散,看到容云峰与江家二小姐和离,又娶了江家大小姐。
这一辈子容云峰倒是直接求娶大小姐。
宋瑛对江家二小姐的印象还不错。
前世,在那样的血腥杀戮下,她面露震惊和不忍,曾试图趁人不备救人。
她将宋瑛的亲孙女容云缈悄悄护在身后。
容云缈最终还是被他们拖出去砍杀,江家二小姐见此惨状,女子幼童皆不能幸免,不由得掩面痛哭。
没有人性的大房这一支里,只有她让宋瑛觉得至少是个正常人。
后来二人具体因何事和离,宋瑛并不知晓。
她的冤魂并未听到看到有关于此的消息,但却听到有人议论,江家大小姐有孕了,急得不行,让这边赶紧和离。
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个江家大小姐就不怎么样了。
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她倒和亲妹夫勾搭上了。他不娶江家二小姐倒是件好事,那姑娘不错,跟他成亲,屈着了。
宋瑛听了便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你既有意,便让你母亲为你张罗。”
容云峰道:“母亲哪有奶奶这份德高望重。若是奶奶出面,孙儿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宋瑛听了,知道这是既想要自己搭上人情人脉,还指着自己出聘礼聘金了吧。
如果答应了,最后少不得还要为他张罗操持婚仪。
上辈子,她就是如此为长房一脉出钱出力的,一家子把她当个傻子。
她惨死后,所有她名下的私产嫁妆全被这帮豺狼瓜分吃尽不算,忠于她的人也被清理干净。
宋瑛道:“我怎好越过你母亲为你操持婚事?
因着你父亲被弹劾,你哥因着马车的事名落孙山,家人又没有好炭用,我已将管家权分了一部分出来给孙媳妇。
你母亲心里多少不得劲,也是失了些脸面的。我也是没法子,怕她再有失,让她自己的儿媳妇帮着她。
如今你的婚事,我不好越俎代庖。这个节骨眼上,刚分了管家权,又伤你母亲的脸面一次?
你自去找你母亲商量,你娶亲,也是她的儿媳妇进门,少不得她也要把把关,掌掌眼。
去吧,如果遇上什么难事,需要我帮的,再来找我说。”
宋瑛把容云峰打发走了,让五儿盯着点儿这事,查查江家大小姐、二小姐最近可有发生什么事。
末了,又把容怀安叫来,查看了容怀安的课业,问他问题,见他都答得上来,心里高兴。
容怀安却从怀里献宝似地掏出一方用油纸包着的糕点,呈与宋瑛:“母亲,这是我今日得的,奉与母亲。”
宋瑛拿过来一看,是常见的白玉方糕,一边笑问:“从哪里得来的?”
一边又觉得颜色似乎有些不对,拔下头上的簪子划开细看之后,又问:“这是哪里来的?”
第27章 落家医馆
容怀安见宋瑛问得严肃郑重,一时也有些慌,忙道:“这是容越祺给我的。”
容越祺?花氏的儿子,容怀山的庶子。
宋瑛问道:“你详细说给母亲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容怀安今日在府内一凉亭内看书,是宋瑛为他找的孩童开蒙读本。
容越祺从外面回来经过园子,看到容怀安,拐弯进凉亭来问他能读懂么,可有不明白的?
又随口问了他几处,见他都能说清楚,似乎也挺高兴。
容越祺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手中都捧着一些东西。
容越祺从那小厮手上拿了一盒糕点递给容怀安,但不知是不是误以为容怀安已经接住了,那一盒糕点都打翻在地上。
容越祺便道:“下次再买给你,这一盒都沾了灰土,不能吃了。”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于容怀安:“这个给你。”
容怀安打开看了,见是一方白玉糕。
想着平日都是母亲为自己打点操持,只有这块白玉糕是自己得的,便收好了,等着母亲回来奉与母亲。
容怀安身边是有两个小厮跟着的,宋瑛便把这两人叫来。
这俩人说的情形大致差不多。但他们都说容越祺身边的两个小厮看着眼生。
宋瑛问:“如果再见到能认出来么?”
两人都点头道:”能认出来。”
宋瑛便交待这两人明天找个由头去容越祺的院子,打探下那两个眼生的小厮叫什么,什么时候入府当的差。
宋瑛让这俩人先下去了,又反复交代容怀安,下次再有人送吃食给他,要先给母亲查看之后才能吃。
这次因着他这份孝心倒是正巧了。
容怀安只是读书认字比较晚,毕竟是个成年人。
听到此处,也意识到那方糕内或许是有毒,便也紧张起来,忙点头道:“儿子知晓了。”
今儿太晚了,第二天宋瑛拿着这方白玉糕去了医馆,确认了里面加了五石散。
服用五石散后,人燥热,有壮阳之效,长期服用,对之上瘾,人不人,鬼不鬼,皮肤溃烂,人或残疾或偏瘫,最后毒发而亡。
既然是下这种慢性毒药,那应该不会只出手这一次。
但是容越祺下毒要用这么直接的法子么?
而且他为什么要下毒?
身为庶子,除掉一个养子,他又能得到什么?
宋瑛应了六王之邀,去看了那批布料和棉花,质量确实不错,价格也好。
可宋瑛心里充满了犹疑,前世六王是反了的,弑君篡位。
有这样野心的人,染指军服军鞋的生意,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赚点钱吧。
如果他在布料棉花上动了什么手脚,因着这么大的量,只能用抽查的方式查验,万一有什么不妥和疏漏,这些军服直接穿到了将士们的身上……
这样的罪责宋瑛可不想背,也背不起。
可如果拒了六王就无法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不拒,冒的风险又太大。
安国公是个墙头草,风大就倒。
大理寺卿倒是个正直的硬茬,只要占理,是个谁都敢硬刚的人。
可是有什么办法能把他拉到军服生意上来?大理寺卿的夫人俞敏因着一套雪景图的衣裙与宋瑛有些交道。
宋瑛只得但有闲暇,约着大理寺卿的夫人俞敏喝茶、听曲、赏花,慢慢找机会。
五儿这一阵儿去查探江家两位小姐的事,回禀宋瑛道:“我跟着江家大小姐,见她去了医馆,只得也进了医馆内设的药铺抓点儿寻常温补的药材。
五儿寻思这江家大小姐看的只怕是妇科,可能是不孕。”
宋瑛道:“何以见得?”
五儿道:“那天久不见江家大小姐出来,我这药都抓到第三副了。后来她的丫鬟出来了,拿着方子替她抓药。江家大小姐随后也出来了。
那天五儿没机会,但认准了这个丫头。
她们本来要配十五天的药,但有几味药材不够了,伙计对那丫头说先拿八天的回去,剩下的过三天再拿着方子来取。
我就在那医馆外守着,见那丫头来了,就也进了医馆买些党参当归说是炖药膳用。
等那丫头抓好了药出门,我走她后面装做摔倒把她撞倒了。
她手上的药包方子掉了一地,我扶她起来,被她骂,替她捡回药,替她整理好衣服,还赔了她弄脏衣裙的银子,但五儿也把那方子抓手里了。
五儿另外找医馆问过了,这方子是治不孕的。”
说罢将那方子呈与宋瑛。
宋瑛去了落家医馆。
落家医馆的落萧然曾与宋瑛的大哥有旧,差点儿成了宋瑛的嫂子,但后来两人错过,各自走了不同的人生。
落萧然曾被宋瑛大哥救过两次,那时两个有情人开玩笑也说过,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如今宋瑛的父亲、大哥均已故去,落萧然在得知大哥去世后,曾挂牌休沐三日,落家医馆闭馆三天。
后来她曾对宋瑛道:“这一生最后也未能回报他一二,你若有什么我能帮的,尽管来找我这个老太太。
别让我把遗憾带到棺材里。”
如今,宋瑛来找落萧然。落萧然看了那个方子,用量,又问了宋瑛病人大概什么年龄,体胖体瘦之类。
然后道:“仅凭方子和这些来看,这名女子确实在治疗不孕。
未出阁的女子会看妇科,会治疗不孕,多半是每月的月事出了状况。
看医倌之后,连带着发现未来受孕艰难。
不过,这方子用药和药量都着急了些,若不是医倌之失,难道是病人自己的要求,急于求成?”
宋瑛道:“只怕多半是病人急于求成。
我家大房的容云峰,我孙子,正与这位江家大小姐议亲。
她大概是有些着急要治好。”
落萧然道:“这是江家大小姐,江念晨用的方子?”
宋瑛为了方子的来处遮掩道:“正是。我的丫头和她的丫头买完药拿错了方子。”
落萧然道:“若是江念晨的方子那倒是有些奇怪,这姑娘只怕不是什么善类。
本来医者应为其守口如瓶,但这姑娘动了害人之心。
若要给你当孙媳妇的话,防范一二吧。”
宋瑛道:“这事怎么说?”
落萧然道:“江念晨来找我看过,这姑娘从小到如今,从未有过月事。
你知道我与京兆尹捕房有些交情,有时,我帮他们验尸,和他们的仵作一起勘证死因。
作为回报,我用些无人认的尸体,开胸开腹,自己揣摸学习。
到如今我一个老太太了,见的尸体也不计其数了。
我曾见过妇人身体外部无任何异样,但肚腹内却天然缺失胞宫子房,一生不可能有孩子。
那妇人生前也寻医问药过,也是从未有过月事。
起初我给江念晨开了一个方子,调理不见效后,又改了方子,仍然无效。基本把别的可能排除了。
在我看来她大概亦是天生有缺憾,不大可能有孩子了。
谁知她倒是并不见得有多难过,转而笑谈她父母为她备着一个替她生孩子的,生完,那人就可以去死了。
我听了大为不喜,只道她父母丫头嬷嬷之类早知她从未有过月事,未来出嫁时,可能准备了陪嫁的通房。
我便说道,即使是丫头也是一条人命,为一己之私残害她人,此念不可起。
她满不在乎地说道,让我别担心丫头,丫头还不配替她生孩子。
也不知她是打算害谁。
只是既有了这样的心思准备,怎么如今又在看这个病呢。”
第28章 酷似明黛的女人
宋瑛回府,容怀安的两个小厮禀报,今天去了容越祺的院子,却没见到那两个眼生的小厮。
容越祺是庶出,整个院子连粗使仆役算上,包括管花草的,丫头小厮加起来不过八人。
这八个人全都在,并无那两个小厮。
宋瑛心想:这就有意思了,伍思玉管家管得篱笆院墙这么松?
什么外人换套衣服就带进来了?门房是摆设?
还是心知肚明,故意放进来的?
宋瑛对这两个小厮道:“沐雨、栉风,如果再看见那两个眼生的小厮,就来禀报我。
除了照顾好你们的主子,平时和容越祺院子里的下人好好处处,容越祺既然把人带进来,他院子里的人或多或少会知晓点什么。
应该也不是铁板一块。”
两人领命退下,宋瑛琢磨落萧然的话“也不知她想害谁?”
江念晨觉得丫头不配帮她生孩子,那谁配?江家二小姐江慕晚?
“生下孩子就可以去死了”,难道想让江慕晚替她生?去母留子的算盘打到亲妹子身上?
可是,如今容云峰求娶的就是江家大小姐江念晨啊。
而且前世她江念晨不是怀孕了么,所以急着让容云峰与江慕晚和离娶她。
不对。宋瑛想起前世死后,听到丫头们悄悄地议论过江念晨:“这才嫁进来两个多月,这孩子就生下来了!”
“那会子不就传,怀孕了着急么。”
“就是这奇怪,那她嫁进来时应该有六七个月的身子了。
可晚上换上寝衣,咱也见过,那是有六七个月身子的?”
当初,宋瑛没留意过这些话,毕竟她死后满腔的恨意都在容若知、田安然、容怀山等人身上。
江家姐妹的事,那会子她不大关注。
只觉得如果是一般女子未婚先孕,嫁过来两个多月孩子就生了,会拼命想办法遮掩,江念晨倒是不怕流言蜚语,不怕名声不好。
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听江念晨说过:“阴间地狱的报复?哈哈哈,阳间的人都拿我没办法,只能指着阴间了??
你觉得我怕?”
如今细想,既然落萧然说江念晨不大可能怀孕,那上一世真正怀孕有孩子的难道是江慕晚?
所以,容云峰是逼着孕妻和离,欺负江慕晚怀孩子的月份大了,只能选择生下来?
他娶江念晨时,两人故意放出风声有孕了。其实是在两个多月后把江慕晚生下的孩子抱来了?
也不知和离后,替他们生下孩子的江慕晚后来怎么样了。
都是江家的孩子,江家父母这样放任他们欺负江慕晚么……江念晨说父母替她准备了一个为她生孩子的……
真有父母为了一个女儿不顾另一个女儿的死活?
宋瑛正七想八想的,振海镖局的人来了,说刘莞想她了。
这是在容怀山的那个宅子里查出些什么了?
宋瑛去了振海镖局,见刘莞正拿着一幅画看。
见宋瑛来了,把画递与她,宋瑛一看:这不是小儿子容怀远的媳妇明黛么?
却听刘莞道:“这个女人叫赵婷,是容怀山养在那个宅子里的外室。
汪虎和另一个叫谭志强的,都是这外宅里管事的,两人每三天轮一次班。
看起来,容怀山对这个女人非常宠爱,对妾室花氏的宠爱只怕是障眼法。
他有几次带着花氏来这院子,但亲亲热热地进了门,就分开了,花氏自己在一个小偏院休息。
容怀山自去主院赵婷处。
日常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往这外院送。那个贺家绸缎庄推出的双面绣布料,还有渐变色的纱,这两日容怀山买了不少让赵婷挑。
挑剩的,容怀山才顺手拿一块给花氏,说她好歹也担着宠妾的名声,也得装装门面。”
宋瑛问道:“这个赵婷什么来历?容怀山养她当外室有多久了?”
刘莞道:“赵婷原来是唱梆子戏的,给容怀山当外室快三年了。”
宋瑛心道:容怀山只怕是对自己的弟妹明黛有心思呢,这个赵婷就是因为长得像明黛吧……
毕竟原版在前,赵婷才三年。
而且从上一世死前的情形看,明黛挡在容怀远前面时,容怀山犹豫了。
他的犹豫激怒了伍思玉,是伍思玉说要找六王妃为她主持公道……
所以按前世的时间来推,几年以后,容怀山对明黛的这点心思,伍思玉也知晓了。
觊觎自己的弟妹,这个名声若是传出去,加上养着一个容貌酷似弟妹的外室,不知道够不够再弹劾他一次。
宋瑛又问:“这幅画是容怀山画的?”
刘莞道:“是的,他为赵婷画了不少,但也有些不太满意的画作,会让人拿去烧掉。
这幅就是下人抱去要烧掉的画作之一。”
宋瑛道:“请镖局的兄弟先别撤,在那宅院再停几天看看。”
等宋瑛从振海镖局回来没多久,就见伍思玉带着儿媳妇宁晨来这儿报喜。
宁晨分走大厨房的管家权后,这婆媳俩的日常模式是谁也不想搭理谁。
现在这两人亲亲热热,喜气洋洋地一起到了宋瑛这里:“给母亲(奶奶)道喜,您有曾孙了!”
宋瑛心里一动,这难道是怀上了容月华?那个小小年纪就残忍恶毒的曾孙女?
上一世因着宁晨怀孕,宋瑛喜不自胜,寻思自己要四世同堂了,可没少把好东西往大房送。
又觉得宁晨怀着身子辛苦,伍思玉又要管家又要照看儿媳妇也是事多,于是宋瑛替宁晨安排了医女稳婆,一直照看她到生。
又为她请了两个奶娘,还贴补了宁晨不少私房钱。
还安排人去她院内开了小厨房。
等到容月华出生,也是万般宠爱。可有什么用呢?
她还记得自己疼爱的曾孙女叫着田安然“太奶奶”,花蝴蝶似地扑进田安然怀里……
也记得她嘲笑自己真正的曾孙只送盒糖当礼物,但那明显是小曾孙珍爱的东西,已经拿出来为自己庆生了。
容月华什么也没为她准备,反说出自己就要死了,准备礼物也是浪费……
于是宋瑛对宁晨道:“这是喜事,如今有了身子,还管着大厨房累不累,要不先把大厨房交给你婆母管着?
你安心养胎?”
宁晨忙道自己年轻,怀个孩子不觉得有什么。
而伍思玉却道她怀的是容家的曾孙,这一代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小心些好,还是自己先帮衬着管一段时日吧。
等这婆媳俩脸红脖子粗地争了半天,宋瑛才道:“既是孙媳妇愿意受这个累,那就先不改了。”
又对伍思玉道:“也要恭喜你要当奶奶了,你好生照看着吧。你俩在我这儿半天了,我也乏了,让我这老婆子打个盹。”
两人什么好处也没捞着,此刻颇有些悻悻地走了。
只是走时再不似刚才那亲亲热热地模样。
还听伍思玉边走边道:“那大厨房人多事杂,你既管着,少不得总要去看看,地上又常有水和油,万一滑倒了不是小事……”
宁晨道:“谢谢母亲提点,媳妇会小心的。”
十三见她们走了,过来对宋瑛道:“宁晨娘家已经托了中人所、商契行与那宅子的卖家在拟商契了。”
宋瑛道:“那就把这事捅破吧。”
第29章 报官
很快的南安侯府的下人们都在议论,宁晨管大厨房后,采买作账,各处作假,贪了南安侯府几千两银子,拿去给自己娘家买宅子。
本来就被媳妇咬死大厨房不松口的劲儿弄得气不打一处来的伍思玉,听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来报这样的流言,
立时气道:“无风不起浪,儿子非要娶这么个落破户家的,这是一家子都要趴在南安侯府身上吸血呢。
她现在就敢这么干,将来这侯府传到云岳手上,她做了主母,这侯府还是儿子的吗?那就是她的!
只怕她娘家人都会搬来住,侯府都得跟了她娘家姓!
去查,赶紧去查!”
伍思玉毕竟管家,分出去的只是大厨房,这事又踩了她一直以来的雷点,马上派了几批人去查。
很快就查回来,宁晨娘家确实在买宅子,五千两银子的宅子,商契都拟完了。
而宁晨管的大厨房也的确账目混乱,账上采买的东西和大厨房实际收到的常常不一样,数量也不对。
但宁晨也不敢做得太过份,这样估算下来,她闪转腾挪的刮走八九百两银子的好处应该是有的,但五千两可出不来。
伍思玉立刻带了人去了宁晨的院子,见登记在册的贵重首饰衣物都在,一时没有头绪。
容云岳院子里一个一等丫头叫霜花的,到伍思玉面前跪下哭诉,少爷的许多东西都不见了,禀了少爷后,几个大丫头在院内下人里上下查访了,不见这批东西。
欲往上报,全府里查一下,少爷不让,谁若报了撵谁出去。屋子里管事的大丫头为首的就是这个霜花,吓得不轻。
现在不报,将来事发,这几个管事管东西的还有活路吗?
霜花日夜悬心这事,今天见夫人查访,豁出去了来报夫人。
伍思玉听了,带着人到儿子院子里查,一会儿单子就列出来。
伍思玉看了气道:“这是儿子手上有点什么好东西,就给往外挪呀!
这也就是这些黄花梨的家具又大又重的,扛不出去,不然这屋子都得搬空了!”
伍思玉让人把宁晨叫来,那单子往宁晨面前一扔,让她说是怎么回事。
宁晨不松口,只道自己不知。
伍思玉道:“那就接着查!这些东西甭管是谁偷拿了,要么窝在手里,要么就得出手换成银子。
各大当铺、书画斋、首饰铺子、黑市,明的暗的都去查,就是费点儿事儿,耽搁些时日,总能查出来。
我本想是自家的事,自己关起门来处理,若是这样,那南安侯府这脸面也别要了,大家一起没脸罢了。
报官查吧!”
听到要报官,宁晨吓得脸都白了。
伍思玉见了便道:“报官之后,查出来是谁做的,不但赃银得退还回来,偷东西的是不是要坐牢那就看京兆尹判了。”
宁晨内心害怕,又想承认,又想若是只是吓唬自己?
为着南安侯府的名声,伍思玉也不一定就会报官吧?
自己娘家那大宅眼看就要买好了,这会子若认了,伍思玉铁定是要追回银子的。
那宅子不就是到嘴的鸭子飞了?因此,内心踌躇忧惧,却还是沉默不语。
伍思玉见话说到这份上,宁晨还是闭口不言的装傻,气得道:“报官!报官!”
伍思玉身边的大丫头 知道多半只是吓唬,但现在若是无人接着这话,倒是不好。
于是忙道:“是!”出门就拦了个小厮,故意大声说道:“快去京兆尹报官,说南安侯府家中失窃,少了值万两银子的财物。”
这小厮本是个三等杂役,得了这吩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大丫头又道:“快去!”却又小声道:“去门房那侍会儿。”
十三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见那小厮去门房候着了,便回去禀报宋瑛。
宋瑛道:“报官?这倒比只卸了管家权更好。”
十三提着篮子出了门,去了自己家,把自己弟弟拎起来,从篮子里拿出一套南安侯府小厮的衣服,给自己弟弟换上,又把一块南安侯府的牌子给他,仔细交待了。
十三的弟弟小石头是个机灵的,听了姐姐的吩咐,直接到京兆尹巡查队报了官。
又取出装了碎银子的荷包,交给巡视队的头:“官爷们辛苦了,烦着一会儿去咱府上跑一趟,这点茶钱各位爷可别嫌弃。
去南安侯府办这案子,我家世子夫人还要谢的呢!”
这边伍思玉罚了宁晨禁足,事情查清楚之前哪也不许去,又把宁晨的两个贴身丫头带走了。
容云岳上来拦,劝道:“母亲,这事也不必闹大了。就当是儿子带出去丢在外头了。”
伍思玉道:“你是不是糊涂了,这样姑息养奸的话也说得出来?
有道是上行下效,若真是她做的,今日不处置,明日家中便是大大小小一窝窝的贼。
家贼难防,今天五千两不管,明日五万两管不管?
而且,她是个有担当的么?她身边的下人我带走,人人都知道,我带走了,她们就少不得皮肉受苦,你看她吱声么?
被她所累,她乌龟脖子一缩,倒是个没事人的样了!”
宁晨见容云岳为她说话,胆子又大了一点,冒头道:“母亲倒也不必就认定了是我做的。
您带这两丫头走,就是要屈打成招的吧。现在又说,我若不认就是我没担当,反正横竖我是跑不脱呗。”
伍思玉听了这话,气得发昏。
门房报京兆尹巡查队上门了,伍思玉听了便道:“来得正好,请进来先上茶吧。”
容云岳埋怨道:“母亲怎的还真报官了?”
伍思玉气道:“你不怪偷东西的,倒怪罪报官的!”
又道:“霜花,拿上单子,和我一起去会客。”
见宁晨还是装傻,伍思玉便带着贴身丫环和霜花走了。
一路走一路想:宁晨这样的,又有儿子这么护着,这次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只怕她还要倒打一耙。
本来还有些犹豫,这会儿倒是拿定了主意。正好借着查这个案子,若真是她干的,就让儿子休妻,这么个糟心的媳妇儿,要了干嘛,一天天的添堵么?
第30章 宁晨为妾
案子真要查起来也快。
宁晨的两个贴身丫鬟被伍思玉带走时,宁晨也没拦也没护着,听了伍思玉与宁晨的对话,两个丫头觉得宁晨是不会管她们的死活了。
京兆尹的人问话时,这两人便一五一十的招了,如何替宁晨望风,如何帮着把东西带出去,也签了口供画了押。
南安侯府既报了案,京兆尹的人也上了门,没过多久宁晨偷了自己夫君的东西当了死当,
得了五千多两,给自己娘家买宅子的事儿,不仅在南安侯府上下传遍了,就是外面的大街小巷也已经传遍了。
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宁晨只会抱着容云岳哭。
京兆尹判下来要宁晨退回偷盗所得的赃款,本来这么大笔银子是要判个监役的,但她毕竟是偷自己家,又怀有身孕,只让她把钱退回来,若是不退再考虑另判。
宁晨回娘家要这笔钱,娘家死活不给。
他们对宁晨说,商契已经签完,只要银子付出去,这房子就算是买下来了,这时候毁约不买了,房子没了,还要赔钱。
又对宁晨道:“你是长孙媳妇儿,如今又怀有身孕,怎么可能真让你有牢狱之灾,不过就是吓唬吓唬你。
就是拿不出银子来又能怎样?”
又道:“姑爷向来看重你,你去求求姑爷这事儿就过去了。”
宁晨见娘家不肯把银子拿出来,只得又回南安侯府求容云岳帮忙。
容云岳也忍不住埋怨道:“何必要做这样的事儿呢?”
不过,宁晨长得好看,被她梨花带雨的这么一哭,容云岳又去找自己的母亲。
伍思玉一听,若是五千两不还,人也啥事儿没有,就是她偷了这些东西卖了就卖了的意思呗。那这报官和没报有什么区别?查清楚了却不处置,不还是糊涂账么?
于是伍思玉要儿子容云岳给宁晨一纸休书,既然五千两回不来了,偷盗的媳妇,和这样的亲家,她也不想要。
容云岳舍不得,便道:“可宁晨还怀着孩子呢,总不好让南安侯府的孩子流落在外头。”
伍思玉便道:“那你就贬妻为妾吧。不然我申开宗祠,令你休妻。”
容云岳没有办法回来和宁晨一说,宁晨又哭得稀里哗啦的。
两口子又求到了宋瑛这里,想让奶奶开口去伍思玉那儿说说。
宋瑛道:“京兆尹这案子判都判下来了,我还能说啥?
再说了,孙媳妇儿啊,让你管大厨房,原是我力排众议支持的。
可办出这么让我没脸的事儿了,我如今又有什么脸面再去替你说话?
再者,能为你做的奶奶都已经做了。
你以为你那些东西是当到了哪家当铺,那是我的当铺。那批东西,我给了最高的价收下来悄悄地拿着了。
你办的这事儿我早都知道了,只是不声张而已,可现在这事儿也已经捅破了,奶奶也帮不了你了。”
两口子听了又去求父亲容怀山,若父亲愿意为了他们去和伍思玉说说应该也成。
容怀山却觉得他们两口子办了这事儿,让街头巷尾的又一次议论,实在是丢人。
这个儿子科考落榜,因着他用马车一事,自己招了弹劾,如今他这媳妇儿又监守自盗从家里偷东西出去当,事儿传出去,南安侯府也是颜面无光。
在这事上容怀山被伍思玉说动,这个媳妇儿家势差,将来也帮不到儿子,还拖着后腿,确实不是良配。
因此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也不会管。
宁晨又回娘家,说自己因这事要沦为妾室,让娘家退银子。
她娘家人说:“今天说让你当妾,明儿个孩子一生,没准儿又扶正了。什么都是你一人在这说的。
你这是帮着夫家逼娘家拿银子吧?”
又听宁晨说那批东西在宋瑛处,又道:“既然东西还在你家,去求求她,好歹是容云岳的奶奶,让她把东西还回来。
东西回去了,你婆母总不能再要银子了。”
宁晨哭道:“我一心为了你们过得好,如今你们却不管我的死活!”
宁晨回去,又觉得娘家人说得有道理,又让容云岳去宋瑛那儿要东西。
宋瑛道:“这哪里是东西的事?你母亲这是不满偷盗的媳妇,和心安理得拿这银子花的亲家。
就是要借这个机会处置这些事,让你断了这姻亲。
如今官也报了,名声也在外了,东西还不还回去,你媳妇偷盗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盗是七出之一,按你母亲的意思,这个媳妇你是保不住了。
而且这批东西还给你,日常用着,你俩见了,心里舒服,没有心结?
我琢磨着,你母亲不会白吃这个亏,等宁晨娘家那房子办完所有手续,也不还银子,只怕她是要追讨房子的。
不如你去提点一下,让宁晨娘家那老房子别卖,等你母亲追讨房子后,他们还能搬回去。”
这话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伍思玉一听,对啊,钱还不回来,我就要房子。
于是一纸诉状又到了衙门口,追讨那宅子抵债。
宁晨的两个贴身丫鬟清清楚楚地招供过宁晨把五千六百两赃银交给了她娘家人买宅子。
宁晨娘家人开始不认,但又说不出这五千六百两的来处。
京兆尹又从卖主那见了宁晨娘家交付的银票,把那票号抄了,去钱庄查了,这张大额银票果然是宁晨当东西的当铺开出来给宁晨的,账目上记得清清楚楚。
人证物证俱在,这宅子判了退赃,归南安侯府。
伍思玉早就憋着一口气,这边开着宗祠要休掉宁晨,因容云岳求情,宁晨又怀着孩子,就改了家谱族谱,贬为妾室。
那边派人拿着京兆尹的判书,上那宅子撵人,宁晨娘家哭天抹泪,闹得那叫一个热闹。不知多少人围观。
后来宁晨娘家见不肯通融,这家人便泼口大骂,骂南安侯府上梁不正下梁歪。
容若知一个老侯爷为老不尊,和别人家的贱妾勾搭,老夫人院里的丫头都被毒死了两个,现在养着当外室。
世子也是有样学样,学着他爹,也不是个好东西。抢自己母亲看病用的马车带小妾出去玩。
姑爷容云岳就是个草包,科考名落孙山。自家如花似玉的姑娘嫁他,那就是鲜花插牛粪上了。
南安侯府伍思玉派去的下人折腾大半天也没把人撵走,只得又回府报讯。
容怀山听了下人们的禀报,知道宁晨娘家人如此谩骂,怒从心头起,吩咐了自己贴身小厮几句,这小厮跑了两个地方。
不多大会儿,南安侯府的人都撤走了。容怀山手下的汪虎、谭志强带着一帮人来了,这些人来了下手颇重。
直接几人拖一个,将宁晨娘家人扔出大门去,不论男女老幼,然后将他们的衣服东西全都扔了出来,大门前一地狼藉。
宁晨娘家人摔得鼻青脸肿,又干不过这帮子人,只得悻悻的叫了马车来,装了东西,回了旧宅。
回去之后,越想越气,又去找宁晨,得知宁晨已被贬为妾,而且被禁足。
趁着乱哄哄的闹,宋瑛从外面庄子调了自己的人回来,将大厨房的人从里到外换了个干净。
这些人本就是因为忠心又能干才被宋瑛派在外面,如今回来上手颇快。
伍思玉开始不以为意,后来宁晨这事了结了,想从宋瑛那把大厨房的事再接过来。
她是当着容若知、容怀山和容云岳等一众人在饭后喝茶时提的。
宋瑛听了,也就直说了:“那几天没人管,有些乱了套,我见你也没这个心思,本是叫几个老人回来帮帮忙。
可看账的时候多翻了两本,也有你管大厨房时候的账。”
伍思玉听到这那脸色就不对了。她和宁晨一样,日常是要从大厨房捞些油水的。
宋瑛却没把这话继续说下去,转而道:“管家总是难的,我想着可能是别处有需要你贴补的地方?
这才拆东墙补西墙的?”
在座的一听这前后话,再看伍思玉那样子,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容怀山正不满妻子报官,最后把这事闹得这样大和难看,甚至他不得不出手迅速了结。
现在,可别又抖出什么难看的事来,南安侯府的脸面快丢光了。
既是自己妻子先开的口提的,他便道:“就由母亲手中的老人管着吧。”
第31章 江慕晚求救
宋瑛觉得十三的弟弟小石头,这次的表现非常好,机灵胆大,选了一个非常好的时机报官,把话带到了把事儿办了,自己又全身而退。
十三见宋瑛喜欢小石头,便提出想让小石头入府来当小厮。
宋瑛却道:“小石头留在外面当差可能更好。”
宋瑛拿出每月二两银子贴补小石头,小石头就算是宋瑛院内的小厮了,只是在府外当差。
那二两银子,一两是月例,另一两是念书的钱。宋瑛嘱咐让小石头平日里还是去学馆上学,有事儿了再唤他跑腿。
十三一家子都喜出望外,家里这算有两个拿月例银子的了,家里的日子好了不少,小石头平日里还能去学馆上学。
容云峰和伍思玉提了娶江家大小姐的事,伍思玉对同为侯府的江家那是满意多了。
忙去找了容怀山商议,两人都觉得不错,最近府里丢人现眼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有件喜事也好。
于是这事就紧锣密鼓的办起来,宋瑛虽然知道江念晨从未来过月事,大概率不孕,但也没打算管。
只是大婚当天,宋瑛刚出来喝了两杯娶孙媳妇的喜酒,张嬷嬷就来报:“有个事可能得您去看看。”
宋瑛便以更衣为由离了席。
路上张嬷嬷道:“是江家二小姐江慕晚的丫头叫芸香的,来找您求救。
如今人在我们院子里。”
宋瑛见这芸香穿着像是个三等丫头,便问道:“你是逍遥侯府上的丫头?”
这芸香道:“见过老夫人。奴婢芸香,是逍遥侯府上江家二小姐院里的三等丫头。”
宋瑛道:“你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这芸香跪下道:“求老夫人救救我们小姐!”
宋瑛道:“你先起来,把事说清楚。”
芸香道:“禀老夫人,我们小姐被大小姐当作通房丫头似的陪嫁过来了。”
宋瑛惊道:“你是说你家二小姐江慕晚同时嫁过来了?”
芸香道:“是。我们家小姐被强行灌了迷药,五花大绑,塞在大小姐的一只嫁妆箱内,也被抬到了南安侯府。”
宋瑛吩咐五儿道:“去看看江念晨的嫁妆如今在何处?”
又对这丫头道:“这听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怎么也是侯府小姐。
你可知有什么缘故?”
芸香道:“奴婢不知是什么缘故。
只是我们小姐在府里向来过得艰难,侯爷和夫人都不喜欢我们小姐,只有大小姐是受着疼爱的。
大小姐如果要对我们小姐做什么,我们小姐日常是只能受着。
今日,我们小姐院子里的丫头,包括两个贴身大丫头也被绑着,有人专门看着。
我本是小姐院子里的三等丫头,干杂活的。日常也就担抬水、管花木、生火、干些搬搬抬抬、跑跑腿的活儿。
因着去年我娘生了急病,我心里害怕,既担心娘生病了,又害怕自己被撵出去。”
宋瑛听了问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芸香道:“逍遥侯府上的惯例。我们侯夫人和大小姐院子里头都有过二等三等丫头家中有人染疾,
我们侯夫人和大小姐知道了,都是将这丫头打骂训斥一顿,就给撵出去了。
大小姐院里的三等丫头沁香,原是和我们几个要好的,因着她父亲生病卧床,大小姐知道后将她打了一顿撵了出去。
她父亲生病,家中就塌了赚钱出大力的顶梁柱,平日里吃药又要花钱。
沁香又被撵出去,三等丫头的月例不多,那也是他家最大的收入了。如今也没了。
沁香回去后,见弟弟妹妹还小,母亲要照顾一大家子。
她一咬牙找了媒婆,把自己卖给了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当侍妾,就为了换回六十两银子,还有那家拿来的米面肉油布的聘礼。
所以我娘生病了,我不敢告诉人,就怕也是沁香这样。
可我家里人等我的月例钱买药,就在门房那等,我去送钱时,和我说了两句,被我们小姐的贴身丫头听到了。
我当时就吓哭了。
可我们小姐知道后,不但帮我守秘,还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请医倌买药。
我们院子里的下人心里都清楚,我们小姐日常除了二两月例银子以外,什么钱都没有。
每年还要给父母姐姐准备生辰礼、节庆礼。我们小姐穷得不行。
这五十两对大小姐可能是轻飘飘的,可是我们小姐却是卖自己绣的帕子,接绣工活儿,一点一点攒起来的。
从那以后,我一直感念小姐的恩情,就是无以为报。
我们大小姐和府上的公子议亲。
这本来和我们二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知怎的大小姐要二小姐也嫁过来,听那意思就是当通房丫头使。
我们小姐不愿意,思来想去找了个缘由,把我撵出了她的院子,去了洗衣房当差。
我按照我们小姐以前的吩咐,找了个事由早早在大小姐出嫁这天告了假。
今天我本是不用当差,告了假在家,我悄悄去了侯府后院小门,那个角门通常是大厨房买菜买米进的地方。
守着角门的小丫头也是个三等丫头,平日里我们这些个小丫头关系就好。
她告诉我说二小姐的院子被封的严严实实,里面的丫头全都被绑上堵着嘴呢。二小姐也被绑着灌了药,塞进了嫁妆箱。
我听了这话就按我们小姐原来的吩咐,直接上南安侯府求见老夫人您,指望求老夫人救救我们家小姐。”
宋瑛听了心里奇怪道:我明面上是容云峰的奶奶,江念晨是我的孙媳妇,逍遥侯府和南安侯府以后就是姻亲。
可这江家二小姐江慕晚却把她最后求救的一线希望押在了我身上。
这是真的举目无亲,无人可援手,只能赌我这个老太太一把了吗?
这会子,五儿打探回来道:“江家大小姐的嫁妆,现在有一部分已经放到了喜房之内,还有一些送到了她的院子里。
我找个由头说是老夫人,您怕有什么不妥让我去她的院子里走一圈看一看,如果有什么不妥的跟我说,我直接回来禀明老夫人。
我在她院子里转了一圈,后来又按着这套说辞去了喜房转了一圈。
问了问布置的人可还需要什么,往里倒是瞥见喜房的外间,有一个很大的樟木箱子,那箱子放在那儿倒是有些奇怪。
而且还总有一个丫头站在旁边守着。
但凡有人从旁边经过,那丫头都十分警惕。”
第32章 姐妹相争
宋瑛听了,内心里盘算:容云峰娶亲,自己没有动用人脉关系请客人来捧人场。
若是重生前,为着南安侯府和这帮子孙,她是搭上老脸的。
两个孙子的婚仪都是高朋满座,也是她趁机将世子容怀山与伍思玉夫妻引荐给更多人。
而今她一个人都没请,本来那些人欠的就是她过世父兄的人情,与南安侯府无关。
但有一个人主动问了她,她不好再装聋作哑,显得对孙子婚事莫不关心,就顺势邀了来。
这个人就是大理寺卿夫人俞敏,俞敏和她夫君岳明辉一样,是个实心肠子。
宋瑛想将刚直不阿的大理寺卿拉到军服生意中来,对抗心怀叵测的广怀王,故而频频邀约俞敏。
俞敏和宋瑛处得不错,就十分自觉的认为自己应该来捧场送个贺礼,她还怕宋瑛不好意思请她,所以主动提了。
宋瑛自然就请了,可毕竟自家人是一桌,俞敏在另一桌,宋瑛就让十三全程陪着。
如今听了五儿的回禀,宋瑛就想:把人救出来,把事儿也闹大吧。
而今大厨房都是自己的人,宋瑛吩咐下去,自己也换了套衣服回到宴席上。
没多久,容云峰的院子也就是喜房所在处,开始冒出浓烟。
前院的宾客不知就里,一时不知是不是该离席。
宋瑛笑道:“一点儿小事,不影响的,咱们该吃吃,该喝喝。”又当着众人吩咐五儿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慌慌张张跑来几个人,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为首的正是五儿。
五儿道:“回老夫人,是喜房内院墙处冒出浓烟,仆人们正提水往喜房去。
那院子里的丫头们也护着新娘子往外撤到院子里。
有个丫头跑出喜房时,过来请新娘子示下,问里面那个大箱子怎么办?
我听到新娘子回答道生死由她去,不用管,活着有活着的用处,但死了也就死了。
我听了心里起疑,少不得进了喜房去看看,若是还有人没出来,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就不好了。
却见那大箱子上打有气孔,于是我叫了救火的小厮先把箱子扛出来,又拿了把大斧头将那锁头劈了。
打开这嫁妆箱子,里面是个被五花大绑姑娘。
特来请老夫人的示下,如今那姑娘昏迷不醒,我们也没敢动,人还在那箱子里呢。”
众人听了都议论纷纷。
宋瑛听了便道:“这倒是奇了。”招呼大理寺卿的夫人道:“夫人可愿与我一同前去看看?”
俞敏道:“乐于从命。”
吃瓜看热闹本是众人都喜欢的,八卦之心一起,拦都拦不住。有人跟着走,有人起哄嚷嚷道:“我们也去看看。”
于是不少人跟着宋瑛和余敏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喜房所在的院子。
这宴席本是男女分席,女宾席这边的人几乎都跟着来了,男宾那边大概还没得到消息。
宋瑛一眼看到大厨房内的几个杂役正守着一个大箱子,那大箱子已经被劈烂了锁头打开着盖子。
宋瑛、俞敏还有众人过去一看,果真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姑娘。
俞敏道:“还是赶紧把人给抬出来吧。”
于是宋瑛又叫了几个婆子来将这姑娘从箱子里挪到躺椅上。
大理寺亲夫人蹲下细看说道:“这姑娘好像是中了迷药,这会儿还昏迷不醒呢。”
宋瑛又叫人赶紧给这姑娘松了绑。
宋瑛问这迷药可如何解,俞敏道:“不知是何种迷药,一时倒也没有对应的解法,只是通常的试试冷水敷面吧。”
这边宋瑛让人拿来冷水用毛巾给这姑娘擦脸,一边命人去请医倌,又问道:“这姑娘是何人?怎么会在嫁妆箱子里?”
这话是问新娘子旁边的丫头嬷嬷。
众人都不敢吱声,倒是围观人群中有人认出来了说道:“这好像是江家二小姐呀!”
于是又有人插科打诨道:“这是姐妹同嫁一夫?”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有小厮来回禀宋瑛道:“老夫人,火已经灭掉了,可能是今日燃放的鞭炮引燃了木篱笆,现在已经没事了。”
宋瑛道:“好,辛苦了,先下去休息换个衣服。”
等医倌来了,看了这姑娘便对宋瑛道:“不知这迷药的效力如何,若是久了只怕会伤脑子,我如今施针,让这姑娘快点醒过来,您看如何?”
宋瑛道:“医倌请便。”
这医倌便取出全套的针灸用具,给江家二小姐江慕晚施针。
这期间今日的新郎容云峰得了信,赶来此处,请大家归席,这里的事儿自有主家处置救治。
可看热闹吃瓜,聊八卦的众人都不动,何况这儿的老夫人宋瑛也没发话呢。
等这姑娘醒了看了看众人,一句话未说,那眼泪先流了下来。
宋瑛上去握住她的手道:“姑娘别怕,这是在南安侯府,我是这侯府的老夫人。
姑娘怎会在我孙媳妇的嫁妆箱子里?”
江慕晚得知江念晨的主意后,筹谋自救,但并不知晓此举能不能将自己救出来,如今见是得救,先是忍不住落泪。
后见众目睽睽,若是自己遮遮掩掩的不说,只怕那脏水又要不知如何的泼向自己。
这姑娘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宋瑛忙唤人上茶水,她也是渴得不行,一连喝了几杯才道:“我是逍遥侯府的二小姐江慕晚。
我长姐江念晨出嫁,却要我当个通房丫头,我不乐意,便被长姐下了迷药,五花大绑的塞到箱子里。”
众人听了哗然。
新郎容云峰听了,却是悄悄溜了。宋瑛见他如此,不禁想:看来,他也是知情的。
新娘子江念晨听了心道:这个江慕晚平时看着瑟瑟缩缩,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怎么搓她揉她捏她,就是打骂,她都受着,一个面团似的人,今天倒是胆子大了。
江念晨道:“妹妹,这是说哪里话来?我这嫁妆箱子里本来装的都是物件,我倒不知妹妹这么想着和我一同嫁过来。
你那几个丫头是帮着你唱了这一出大戏吧?自己让人捆绑上的?
这是为何要把脏水泼到我身上,坏了姐姐我的名声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是如今你可以名正言顺的要个妾的身份嫁给我夫君吗?”
江慕晚道:“姐姐如此害我,却倒打一耙。
我的丫头不都被姐姐五花大绑堵着嘴,着人看管吗?她们连院门都出不了。
姐姐的夫君,慕晚从不肖想。慕晚好歹是侯府二小姐,为何要自败名声与人作妾?”
江念晨道:“妹妹可真有意思,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话,倒是通还是不通?
我大喜之日,又何必为自己添这个堵?大婚当日便张罗着给自己夫君纳妾?收通房?”
一时间周围众人议论纷纷。
江慕晚听了便道:“姐姐天生难以受孕,想让慕晚当通房,只怕姐姐打的是去母留子的主意。
姐姐哪里是为夫君纳妾,不过是将妹妹当一件东西,一样物件,如同所有别的嫁妆一样,当个东西当个玩意儿就带过来了。
是要为你所用,用完就可以扔的而已。”
这话一出来众皆哗然。
江念晨道:“真是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今日才大婚,哪里就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孩子?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有孕无孕的倒是说的挺顺嘴。
即便成亲两三年后,我没孩子,我要给夫君纳个妾收个通房,她们生的孩子记在我名下,作为嫡出。
她们也乐意,我也名下有子,如何非要今日绑了你来?”
江慕晚道:“因为我是你和你母亲的眼中钉肉中刺,早就想找个机会,除了我。
既让我离了江家,离了逍遥侯府,又让我名声尽毁,永无出头之日。
你是打算在孩子生下来之后就让我难产而亡,从此消失。”
江念晨道:“真是越说越奇了?父母如何要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咱们一般无二都是侯府的女儿,我看是你想嫁人,想得疯颠了吧?”
第33章 还能退婚吗
江慕晚把心一横,自己一直隐忍,处处示弱,甚至讨好自己的父亲,希望能得到一点儿怜惜。
可最后自己如同待宰羔羊一般被舍弃,今日若是不说,只怕无声无息地死了,也无人知晓。
于是她说道:“因为你母亲,如今的逍遥侯夫人,当初不过是父亲的一个外室,你本来也是外室女的身份。
我母亲才是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逍遥侯夫人。
我父亲逍遥侯宠爱外室,也就是你母亲白素,他说你母亲柔弱、纯洁、天真、善良。
柔弱,所以可以抽我十几个耳光嫌手疼的柔弱么?
纯洁,无媒无聘,与有妇之夫私通苟合,连个妾都不是的纯洁么?
天真,是装傻把毒药当糖粉给我母亲灌下去的天真么?
善良,是无数次自夸让我活着,好给你生孩子,然后才让我去死的这份善良么?”
江念晨在她开始说时,就气急,让身边的嬷嬷过来掌她的嘴,但被俞敏拦住了。
俞敏道:“先让她说完,然后你再说。你们都是侯府小姐,她也不是你的奴婢,你怎么可以让下人掌她的嘴?”
江念晨怒极,口不择言道:“她算什么小姐,也就是奴婢一样的人罢了。”
围观众人听了,不禁侧目。
宋瑛问江慕晚道:“原逍遥侯夫人叶萱是你母亲?”
江慕晚道:“叶萱是我的母亲,在我八岁那年已经被白素害死了。
我父亲也心知肚明。
在我母亲被害死之前,父亲把白素和江念晨母女悄悄接进府来,骗我母亲说是故交好友的遗霜,他要照顾这母女。
我母亲才是真善良,同情这对母女,对她们真心实意的好。
结果发现他们的奸情,以及这个孩子根本就是他们的女儿,甚至比我还大两岁。
我母亲愤怒之下提和离,白素说和离不如丧偶。
她说只要我母亲走出侯府,白素曾是外室、江念晨是外室女的身份就瞒不住。
父亲也要担个宠妾灭妻的名声。
在父亲的纵容下,白素毒死我母亲。之后,江念晨用了我的名字,顶了我的位置,成了侯府嫡出大小姐。
将我取了个江慕晚的名,记在通房丫头名下,成为庶出。
我母亲被说成染了时疫,暴病而亡。匆匆下葬,丧仪全无。
一年以后我父亲续弦,娶了白素。其实她早就住在侯府了。
白素本想杀了我,直接派人把我拖过去就动手,让她的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地拽勒着我脖颈上的麻绳。
我几乎已经要断气了。我父亲来了,拦住了她们。我以为是对我还有些父女情,其实不是的。
他对白素说,念晨刚刚顶替了我的身份,以前我母亲也是带着我出府的,许多人见过长相,府里连死两人,若是被人认出我来,可府里还有一个'活着的'我倒是不好了。
他让白素再等个几年,其间不让我再出门,江念晨前一两年只说守孝,也别太出去见人,等慢慢的,孩子长大了,长相有些变化也是有的。”
说到此处江慕晚全身发抖,那泪又落了下来:“这就是我父亲,当着几乎被勒死的我,亲口说出来的话。”
江慕晚又道:“结果过了三年,从江南传来消息,我舅舅还活着,已经找到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出家当了大和尚。
父亲和白素本以为母亲娘家已经死绝,听闻我舅舅还活着,又让我先活着。
比我大两岁的江念晨一直不来月事,她从十三岁开始看这病,十六岁时起着急,到现在她十九岁了,还是没治好,她从未有过月事。
医倌医女都说她十有八九此生不会有孩子。她们母女又把主意打到我身上,让我生个孩子再去死。
如果我舅舅一辈子当和尚了,江南叶家的家产可以由这个孩子继承,至于这孩子以后是生是死,就看有没有必要。
她们打算我生产时,让我身边的一两个婆子姑子侍候着,看着我生。我死了,有这个孩子,有当年陪嫁的旧人当人证,夺叶家家产时可能用得上。
我院子里的下人,从江念晨顶了我身份开始,就是不许出的,这些年只有死在逍遥侯府的,没有放出去的。
还有已经投了白素的两个旧人可以进出。
整个侯府的下人大多是我父亲的人,我母亲死后,原本不多的,又有些人倒向了白素。
但我母亲死前,已知事情不太对劲,她已无法出府。除了写了一封血书给我,把事情说清楚,她也做了一些安排,尽力保全我。
所以府里还是有些忠于旧主又不打眼的下人,想方设法让我的日子好过一点儿,又不断地把她们母女的消息汇到我这儿,让我防范。难为这些仆人了。
江念晨母女也足够轻视我,许多事也并不真的想瞒我,我那时不过八岁,她们说就喜欢看我日夜惶恐,不知死期何时至,那战战兢兢的样子。”
江慕晚说完,一直也在女宾这边坐,也跟着来了的伍思玉心里后悔:如果这姑娘说的是真的,自己儿子娶的就是个外室女,而且还不能怀孩子。
现在还可以毁婚么?
江念晨道:“你一个丫头爬床生下来的贱种,是得了失心疯么?
这么污蔑如今江家当家主母和自己的嫡姐,是因为你那当通房丫头的娘被打杀了的缘故么?”
江慕晚道:“信口雌黄的是你!我母亲是叶萱,你的母亲是外室出身的白素,你是外室女。
你的身份年龄全是假的,用的我的。你今年不是十七,是十九了。
如果要验话的真假,如今找医倌医女来给她看病,就知道了。”
伍思玉听了有些心动,要是现在医女确认她子嗣艰难,是不是可以以亲家欺骗在先为由头退婚?
她这正想着,又听江念晨道:“胡扯!就算是医倌说我子嗣艰难,又怎么能说你那些胡编乱造的事都是真的?”
江慕晚道:“一件件都可验,只是先验其一罢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就是报官也不怕。”
五儿忽然对着俞敏施一礼:“夫人,五儿是南安侯府的下人,五儿能说一句话么?”俞敏显然已经开始主持局面。
宋瑛有意让俞敏牵头主事,处处请教,自己退到后面,五儿心领神会。
俞敏道:“但说无妨。”
五儿道:“五儿觉得这位江家二小姐说的更可信些。
因为五儿听到江家大小姐的丫头问这喜房内的大箱子怎么办?
江家大小姐答,生死由她去,不用管她。活着有活着得用处,但死了也就死了。
我就是听了这话奇怪,才叫人把箱子抬出来的。”
第34章 京兆尹办案
众人听了这话,都想起了开始这事儿的由头,不由得更信了江慕晚说的。
江念晨听了怒道:“我今日成婚,嫁入容家,你是容家的丫头,却往我身上泼脏水,这是觉得我们两家的姻亲,不如你个贱婢在这抖机灵么?”
江慕晚听了这对话,知道自己是被这个丫头叫人抬出来的,而今这丫头又帮着自己说话,怎么也不能让她还要因为自己吃了挂落。
于是说道:“论出身,一个外室女有什么资格骂人家是贱婢?
人家是正经夫妻的孩子,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不比偷偷摸摸的强?
若论心地,救人的比那害人的更要强上百倍。
要论品行,也是实话实说的比满口谎言的强。
所以,究竟谁贱?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说完又对五儿施一礼:“慕晚谢谢相救之恩!”
五儿飞快地看了一下宋瑛,她不敢居功,但宋瑛不愿冒头,五儿连忙与江慕晚回礼,算是先愧领着吧。
而江念晨气得就要过来打人,大理寺少卿的夫人俞敏听到江慕晚说报官,内心也是赞同。
如果叶萱真是被毒死的,总得查清凶手,量刑归案。
俞敏对要冲过来的江念晨道:“你可是觉得她所说冤枉了你?”
又对江慕晚道:“你可是要为你母亲的死报官查案?”
江慕晚想:自己已经险中求胜的出了府,也已经和江念晨公然撕破脸,那就等于是与逍遥侯府争一争了。
为人子女,如今能为母亲做的只有求个公道。
于是道:“是。”
那边江念晨也道:“是。”又补一句:“我今儿才知道不叫的狗会咬人是什么意思。
这贱婢生下贱种平日里乖顺得不行,一副奴颜媚骨的样,装得可真像,打骂都受着的,今儿倒真叫人刮目相看。”
江慕晚道:“等我报官之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那时,再来说谁是正室嫡妻所生的嫡女,谁是外面因着苟合出生的。
我娘和我就没有奴颜媚骨过,不然也不会被你们母女欲杀之而后快。
我只对自己的父亲有过期待,小心翼翼又满含热望的期待,不过,我现在已经知道他和你们母女一样,连人都不是!”
俞敏对江慕晚道:“你可愿意先在我府上小住?”
江慕晚听了连忙点头,又施礼相谢。俞敏和宋瑛打了招呼后,带着她离开。
众人见此也纷纷告辞。一场喜宴草草收场。
到了晚间,伍思玉不让容云峰与江念晨洞房:“本以为你娶的是侯府嫡女,她若真是个外室女,又不能有孩子,你娶她当嫡妻?
以后这案子要是查清了,她母亲也是低贱的出身,又是杀害侯府主母的凶手,那是要处死的!
而逍遥侯干出这样宠妾灭妻的事,十有八九要被弹劾,若是一起犯案,也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那这逍遥侯府因着这个事发,就要败了,那你娶她做甚么?”
容云峰道:“那依着母亲的意思要如何?”
伍思玉道:“你今儿个先别与她行周公之礼,洞房你就别去了,回你自个的院子睡去。
等我找个医女给她看看,要么退婚,要么贬她为妾吧。”
容怀山也赞同伍思玉说的,对儿子道:“等等看吧,你若是真喜欢,就收个妾。”
又问儿子道:“那个江慕晚被装嫁妆箱带过来,你事先知道么?”
容云峰道:“江念晨提过一两句。”
容怀山道:“你也是糊涂,这样的事岂是小事?你如今轻描淡写的说人家提过一两句,只怕是前前后后你都是心知肚明的吧?”
容云峰低头不语。
伍思玉问道:“我只问你,江念晨大概不能有孕的事,你事先知道吗?”
容云峰道:“我哪里知道这个,只是江念晨说过生孩子太疼了,她怕生孩子,若是有人能替她生倒也不错。
我当时还笑她异想天开,别人生的孩子那就是别人的孩子,怎么可能替她生出她的孩子来?
我也不知道她是这个意思。
他那个妹妹我也是最近才见过一两面的,她极少说话。
江念晨说,她这个庶妹,出身不好,性情也怪癖,她父亲发愁,庶妹将来的出处。
问我她庶妹长得好看不,与她一起嫁过来给我当个通房,就当是陪嫁丫头,好不好?
我本以为也就是说说。”
容怀山道:“这话你说得出来,我也就信一半吧。只要你没掺和进去太多,你自己和南安侯府可以全身而退就好。”
不禁又叹道:“最近这是怎么了,家中之事一件接一件的不顺。”
那边江念晨等容云峰左等不来,右等不到,只得来仆人一句传话,让她自己先休息,气得在屋里摔东西。
又问自己身边的嬷嬷:“给我父母递消息的丫头回来了么?”
这嬷嬷道:“哪里这么快?这不才走么,也许今晚上不方便又再入府回来,要搁明天才返了。
小姐不用担心,横竖只要侯爷和夫人得了信就成,许是想了应对的办法,明天让着这丫头再带回来呢。”
这个出去送信的丫头梅香,出了南安侯府没多久就被宋瑛的人抓了,从后院角门又把人带了回来。
如今连人带信都在宋瑛的院子。
宋瑛看完信,心道:这倒是个凭证。今儿晚了,她着人先看管这丫头。
第二天,江慕晚在俞敏的帮助下,拿着状纸去京兆尹报了官。
宋瑛得知后,让人把这梅香和信一起送到了京兆尹。
江念晨等不来父母的回信,心神不宁,第二天傍晚又派人出去送信。
这次都不用宋瑛的人出手,京兆尹的人就把人和信截住带走了。
三朝回门时,容云峰没露面,江念晨憋了一肚子火,只得自己收拾好了独自回府。
却不料回府之后不见父母,一问之下是京兆尹今天上门,要将母亲和几个下人带走问话。
白素哭天抹泪说自己一去就会被京兆尹屈打成招,要侯爷陪她前去。
于是一干人,包括江慕晚状纸上写有的白素的几个大丫头嬷嬷,全都去了京兆尹。
江念晨等到掌灯时分也不见父母回来,伍思玉又正想挑她毛病,叫人传话来,若是今晚不归就不用归了,办退婚对双方也好。
江念晨身边的嬷嬷道:“如今不能被退婚,怎么着也要把南安侯府绑在一起,因着姻亲的关系,有什么事儿多少也得帮一帮。”
江念晨只得又回了南安侯府。只是她留在府里的信,和下人们说的话,又被留在府内的京兆尹暗捕快,一一记下,截留。
江念晨刚回去不久,逍遥侯和白素就回府了,虽然这次没将白素羁押,但几个仆人被留下了。
又过了两三日,街头巷尾开始有各种议论,婚仪上的事和这场官司已经传扬开了。
第35章 不必来这世上了
俞敏因着自己帮江慕晚打官司,而对宋瑛多少有些愧疚,江念晨可是宋瑛的孙媳妇。
但宋瑛告诉俞敏,不用顾及这些,事情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总不能让人枉死了而不伸冤。
京兆尹也是人精,在京都这地方,非富即贵,王爷侯爷国公爷,皇子皇孙权臣重臣,处处都是粗大腿。
相较之下,南安侯府和逍遥侯府算是权贵中的“破落户”。南安侯府最近颜面扫地的事一件接一件。
满府只有宋瑛这个老夫人,因着当年父亲是帝师,哥哥又是当年扶助陛下的重臣,在陛下那与众不同的有些颜面。
逍遥侯府就更别提了。
逍遥侯这个封号几乎就是当年先帝明着告之,就当个富贵闲人吧。
没有任何实权和职位的逍遥侯府,儿孙也不争气,这些年文不文武不武的。
传到如今是第三代逍遥侯,除了当年娶了江南叶家的女儿,这些年也没再见起了什么水花。
第四代如今只有两个女儿,还打起了官司。
京兆尹虽不敢贪赃枉法,但秉公处理时,又还是多多少少看着后面的人情往来。
如今来告状的江慕晚,背后是大理寺卿夫人。
大理寺卿这俩口子是有名的轴,都是认死理的,可以和任何人包括陛下死杠。
这案子如果不秉公办理,京兆尹不死也得被这两口子咬下一层皮。
而且南安侯府最有面的老夫人宋瑛又送了一个人证物证来,要细想一下这居然也是向着江慕晚的。
京兆尹权衡之下,还是加紧秉公办理吧。
宋瑛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容云峰这门亲事,以及新进门的孙媳妇江念晨身上时,让大厨房给宁晨的饭菜里每天都加了些东西。
按时间推算,宁晨如今怀的就是容月华。
上一世在她六十寿辰席上,容月华恶狠狠地说,宋瑛就要死了,送礼物也是浪费。
当然,容月华其实并不是宋瑛的曾孙女,是容若知与田安然的。
宋瑛想:他们砍死了自己的小曾孙,那他们的子孙后代也没必要来这个世上了。
宁晨的娘家人丢了到手的房子,被撵回老宅,宁晨自己由正妻成了妾。
婆婆伍思玉对自己一副冷脸,娶逍遥侯府的大小姐就笑得喜眉喜眼的。
宁晨心里恨,后来听说了婚仪上的这一幕大戏,把宁晨乐得:该!娶了个外室女还当个宝呢。
宁晨在侯府的园子里逛,现在她被婆婆伍思玉禁足,不能出府。
遇上了同样心烦气闷的江念晨,父母传来的消息不太好,以前江念晨觉得自己的父母无所不能,现在一帮京兆尹查案的就把父母吓住了?
合着是只有对付一个孤女一个娃的本事?
越想越气的江念晨想找容云峰,可在这府里转来转去,也没见着人。
抬眼看到了宁晨,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两人是如何吵起来的,两人和各自的丫头说法不一。
宁晨这边说江念晨飞扬跋扈,挑衅在先,江念晨这边说宁晨心思阴沉恶毒,故意拿怀孩子说事。
甚至两人名字里都有一个晨字也能吵起来。
江念晨说晨字美好,不是宁晨这种偷盗之人配用的。
而宁晨道,江念晨一个从身份到名字都是抢夺她人的外室女,倒好意思说别人配不配?
宁晨与江念晨争执之后,两边的丫头发生推搡,后来波及到两位主子。
直到宁晨四脚朝天仰面摔倒,才一哄而散。宁晨被扶起后,发现见了红,当晚滑胎。
医倌来看过之后,宁晨去大厨房拿了把刀,冲到了江念晨的院子。
被下人们拦下时,宁晨将手里的刀扔出去,江念晨吓得抓了身边自己的一个大丫头往那刀飞来的方向推,替自己挡着……
这大丫头被逼无奈,惊慌失措之下,伸出手臂去挡,那胳膊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宋瑛听到禀报时,正在检查容怀安的课业。
见容怀安学得不错,又得了这个消息,心情舒畅。
振海镖局的人第二天来找宋瑛,宋瑛与刘莞见面后,刘莞道:“你让我的人在容怀山藏外室的别苑多盯一段时日。
这阵子还真又发现一件事。容怀山似乎在替六王办事。
那个院子常常有各色人等进出,好像是在那领六王爷的令。
你看要如何?”
宋瑛沉吟片刻道:“让你的人在那,把这些常去领命行事的人都记下来。拉个单子给我。”
从刘莞这离开后,宋瑛又去自己店面看了看军服的制作,因着不放心,其它十五家店,又走了几家去看看。
却突然得到消息,余敏的夫君,大理寺卿曾琛被马车撞了,几个医倌看了,都道是不好。
宋瑛听了这消息,又赶去落家医馆,请了落萧然出诊,和自己一起赶到曾家。
落萧然看过之后,也是眉头紧锁,只道是自己尽力而为。
宋瑛见了,大着胆子问了句:“能保住性命么?”
落萧然愕然道:“性命肯定能保住,只是这左胳膊的筋受了损伤,恐难复原。”
宋瑛和俞敏听了,都松了一口气。
曾琛刚刚从昏迷中醒转,就告诉妻子俞敏:“撞我不是意外,那马车就是特意冲我来的。”
宋瑛道:“难道是逍遥侯府狗急跳墙了?”
曾琛道:“我这辈子得罪的人多,倒也不好说就是逍遥侯府做的。”
俞敏让他安心养伤,自己会去查。
宋瑛回到南安侯府,听闻宁晨今天又闹了两回,把江念晨吓得不轻。
家里鸡飞狗跳之时,宋瑛也拿到了刘莞给自己的单子。
宋瑛让刘莞把容怀山养外室,且外室的容貌与弟妹,容怀远的妻子明黛一般无二的消息放出去。
让人人都知道他对弟媳妇的那份心思。
第36章 他会做什么?
宋瑛仔细看了刘婉给他送来的单子,这单子上的人名基本上都是一些在京都数不上号的人。
宋瑛琢磨了一下,六王爷图谋这样的大事儿,真正重要的人物和机密的事情肯定另有去处。
但他需要很多替他办各种杂事的人,这些人若是安在王府或和王府有关的地方接洽倒是显得不合适。
这些小人物,办的事情又多又杂的,就放到容怀山的这个外宅里来等候调遣安排。
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这些人招供出来的事情估计也都是些边角零碎零零散散的小事儿。
若要串起来形成一个对六王爷强有力的指控,或是谋反的证据,只怕是十分艰难。
这事只能先放一放。
世子容怀山因为觊觎弟妹不得,养了一个容貌相似的外室,这八卦消息迅速传开。
而且越传越有鼻子有眼,那外室姓氏名谁,那宅子在何处,从何时开始养着这外室的,那女人原来是唱梆子戏的……
伍思玉本来被两个儿媳妇的事儿弄得焦头烂额,而今又听闻自己的丈夫有这样的心思,还背着自己养了一个外室,顿时怒火攻心。
按着传闻当中宅子的所在,从南安侯府带着一批人马就冲了过去。
事发突然,汪虎见是夫人带人冲了过来,一边让人速去通知容怀山,一边尽力拦挡伍思玉。
这事儿本来就传得沸沸扬扬的,而今这宅院门口就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汪虎不想让伍思玉进宅院,毕竟这宅院里不能让人知道的人和事太多了。
可如果拦着夫人不让进门,这门口聚集看热闹的人就越来越多,这事儿也越来越不好收场。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容怀山听说夫人闹到了外宅,心急火燎的赶来,到了这脾气十分不好,上前拖拽着伍思玉就走。
人群中有人道:“这原配夫人也太惨了,在这儿闹了半天,下人们都没人当她是回事,拦着她不让进门。
自己的夫君来了,也是如此粗鲁的拖拽着就走,这是把外室护得好好的。”
又有人道:“就是就是,说什么原配来打外室了,别说打了,连衣角都碰不到,人都见不到,门都不让进。”
伍思玉听了这些话,心里越发难受,对着拖拽她的容怀山又踢又打。
容怀山仍然拖着她不放,丝毫不顾她死活似的。
伍思玉衣衫鬓发散乱,因她踢打,手被反拧着拖行,臀腿都在地上磨着,手腕也巨痛,便干脆张嘴去咬他的手。
容怀山吃痛松手,伍思玉整个人摔在地上,又赶忙爬起来往那外宅跑。
容怀山一把薅住她的头发,把人狠狠拽回来,扬手就抽了两个耳光。
伍思玉嘴角渗出血来,她愣了一下,仿佛要跟容怀山拼命似的,也不再想着要冲进去看看那外室长什么样了。
开始与容怀山对打,但她怎么打得过男子,基本上属于挨打。
围观中不时有人惊呼,容怀山怒气上来下手颇重,那伍思玉渐渐趴在地上不动。
汪虎见情况不妙,忙过来劝阻,又叫了丫鬟婆子们过来,将伍思玉抬到马车上,容怀山这才余怒未消的想走。
忽然又改了主意,转而让伍思玉带过来的仆妇们将夫人送回去,他自己却和汪虎一起进了外宅。
这次伍思玉被送回来,宋瑛没有像上次一样着急为她请医倌医女来看。
只是吩咐容云岳、容云峰照看自己的母亲。两个儿子自己烦心事一大堆,但到了母亲院子见了母亲的惨状也是心惊。
他们叫了医倌医女来,伍思玉因为疼痛不断呻吟,全身上下的伤也让她不论怎么躺着都难以入睡。
到了晚间稍稍恢复一点气力,伍思玉问自己的丫鬟,容怀山如今在何处?
这丫头支支吾吾,最后说出容怀山打发她们送夫人回府,自己进了外宅,如今还没有回南安侯府。
伍思玉惨然一笑,把自己打成这个样子,他依然去外宅与外室耳鬓厮磨的厮混去了。
到了晚间这个点还未归家,只怕是夜不归宿。
可笑,自己以前竟一点未发觉,总以为家中的那个妾室花氏就已经是丈夫扎自己心间的刺,不料是另有其人。
突然间灵光一闪,想起以前许多细节,忽然觉得花氏可能是知情人。
于是让人把花氏唤来,也不在意自己被打的惨状给花氏见到是不是丢脸了。
伍思玉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养着一个外室?”
花氏道:“是。许多次老爷带着妾身出门,都是拐弯抹角的去了外宅。
我就是个幌子,到了那,老爷都不让我进内院,我就在外院自个待着,老爷走的时候才一起回。”
伍思玉问道:“你见过那个外室赵婷么?”
花氏点头道:“见过的。”
伍思玉又问:“是与我那妯娌明黛容貌相似?”
花氏道:“十分相似。我第一次见时吓了一跳。”
伍思玉道:“你是幌子,那这个赵婷也是他睹物思人中的那个'物件'?”
花氏犹豫了一下,说道:“开始或许是,现在许是真有些在乎。”
伍思玉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花氏道:“以前老爷不许赵婷生孩子,可最近赵婷怀上了,老爷不但没生气,还找了有经验的婆子去照顾。
记得以前也有过,那时,老爷是让人给她落胎的。”
伍思玉听了问道:“怀上多久了?”
花氏道:“不是特别清楚,只是猜测大概有四五个月了。”
伍思玉道:“你既是一直为他守着这个秘密,怎么今日一问又全都说了?”
花氏道:“以前守着这个秘密,是妾身也需要安身立命。
现在夫人问了便说,是因为妾身觉得,老爷为了赵婷肚子里的孩子,只怕会做出什么来。
那妾身就不是安身立命,而是第一个要折在里头了。
更何况如今妾身说是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大街小巷都已传遍了呀。”
伍思玉刚挨了打,见了容怀山对自己的狠厉,听了她这话便问道:“什么意思?他为了赵婷肚子里的孩子,会做什么?”
第37章 容越祺身后的人
花氏沉默了半天才道:“总之我的儿子越祺已经被老爷当做是扫清障碍的利器了。
但器具总是用完就会扔的。
夫人的两位少爷或许不同吧。”
说着,似乎想要起身告辞。
伍思玉道:“你是想说咱俩斗了半天只是鹤蚌相争?最后渔翁得利?”
花氏道:“可能吧。我只是觉得老爷如今也只是世子,还未袭爵成侯爷,许多事情或许还不会太直白。
赵婷出现以前,我也是受过宠的,但我们母子不论如何受宠也不会越过您和两位少爷的位份去。
但这几年赵婷却越来越不一样,如今她正是在老爷心尖上的时候,又怀了孩子。
这若是个男孩,那将来老爷袭了爵,成了这府里最大的主子,她们母子能走到哪一步就不好说了。”
伍思玉听了内心忐忑难安,这一夜因着伤痛和思虑,竟是一刻也没合眼。
第二天宋瑛正给容怀远写信,容怀安身边的两个小厮沐雨与栉风来禀报,上次容越祺身边看着眼生的两个小厮又出现了。
宋瑛和沐雨、栉风二人直接去了容越祺的院子。
容越祺身边果然有两个陌生的小厮,宋瑛把院子里所有下人全叫来,如今倒是有十个人。
可容越祺的院子一直只有八人的配置,这多出来的两人哪来的?
宋瑛问容越祺:“怎么回事?”见他不说话。
宋瑛又叫这院里的一个小丫头去找伍思玉,毕竟如今除了大厨房,还是伍思玉管家。
宋瑛对这小丫头吩咐道:“去夫人的院子跑一趟,让她带着家丁护院来一趟。
就说是容越祺院子里混进了外人。”
伍思玉昨天挨了打,又一夜没睡好,本是不想去。
但一听是容越祺的事,又想起花氏三缄其口,只道她儿子被当成了利器,心里莫名地觉得应该去看看。
于是忍着一身的青青紫紫的伤,让人抬了藤椅来,带着家丁护院去了容越祺的院子。
来了之后,听说是混进了两个陌生男子,伍思玉当然知道这不是小事。
正要处置门房,想想,又让家丁先将这两个混进来的绑了。然后问宋瑛:“这样处置可行?”
宋瑛心道:若是只为了绑这两个人,我倒是不必叫你来。
便道:“听听孩子究竟怎么说吧。”
容越祺见这事越闹越大,只怕是瞒不过去,又听宋瑛道:“那点心里有五石散,是要我将这两人和那点心一起送官府么?
你不说,倒像是你就是主谋。”
容越祺听到这,便道:“祖母,母亲,这两个人是父亲外宅里的下人。
因着父亲的外室赵婷已然怀有身孕,父亲十分欣喜,对赵婷承诺,若是男孩,要为他们的孩子谋世子之位。
但父亲此刻还未袭爵,父亲又有嫡长子,且还有嫡次子与我这个庶子,赵婷便说父亲不过是哄她。
她一个外室,孩子是外室私生,名份上排在最后,都不一定能认祖归宗。
就算是父亲将来成了南安侯,也不大可能越过这几个儿子,将年幼的外室子立为世子。
不料父亲却道,他若袭爵,谁是世子就由他定,事在人为,什么身份不身份。
那时,他想给谁抬身份又不是难事。
为此,专门安排了这两人,但凡他们俩来府上那就是赵婷那边有什么事要我办了。
上次那五石散也是赵婷和父亲的主意。
见祖母十分看重这位养子,他的容貌又与祖父一般无二,父亲吃不谁这位上了户籍的大伯是否象当年的叔叔一样,会让他的世子之位不稳。
祖母如今亲自教导大伯。
祖父每次一家子吃饭时都看来看去的找人,估计也是在意这位养子的。
赵婷便说那不如除掉?
父亲听了就在那盒点心里下了毒,又怕不保险,又另外备了有慢性毒药五石散的吃食。
让这两个下人带来给我,其实也是让他们看着我动手。
我若不做,我小娘与我身份低微,在府中并无倚仗,若违了父命,只怕借母亲的手就能除了我们。
我若是下手做了,这是一条人命,将来事发,我少不得锒铛入狱,量刑赔命。
思来想去,只得失手将那盒糕点打翻,但又怕一点毒不下,无法交差,只得把有慢性毒药五石散的糕点给了大伯一块。
赵婷打的主意大约是除掉大伯保父亲顺利袭爵,也一石二鸟,将来让我背锅又能除掉我。
若赵婷这一胎真是男孩,或者她将来迟早生下男孩,以如今的受宠,不怕母亲不信,牺牲我这个庶子只怕是第一步而已。
古往今来,就是帝王家,宠爱妃妾欲立庶子而杀嫡长的事也不少。”
宋瑛听了留意伍思玉的反应,上一世,宋瑛惨死后,容怀山的几个孩子都在六王爷那谋了职位。
一家子加官进爵,容若知还得了国公爷的封号。
容怀山也早已是南安侯,但他似乎一直未立世子,即使在宋瑛惨死后。
前世的宋瑛生前死后都不知有赵婷的存在,现在想来,容怀山就是在等一个时机将赵婷的儿子立为世子?
所以上一辈子与容怀山一起害死自己的伍思玉,最终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么?
伍思玉听了,心头惊涛骇浪,原来丈夫已经做到这一步,已经动手杀人了。
自己一时之怒,上门去闹时,无论如何也没想过这个男人已经心狠至此,已经有了这样的盘算。
她还以为有两个儿子,自己又是嫡妻,无论如何也不会输。
她想着那些宠爱都是一时的,却没有想过,自己和自己的两个儿子还并无实力实权。
丈夫如今是世子,又在宋瑛的帮助下有差使职位,自己两个儿子都是白丁,娶的媳妇也都不能助力,名声还都不好。
如果丈夫将来真是将宠妾灭妻做到底,自己拿什么自保?又拿什么保着两个儿子?
宋瑛上辈子尽力托着这些儿孙,自己拿钱出来贴补,包括宁晨的娘家,又为长房的两个嫡孙四处求人谋职,所以长房看上去还行。
如今她松手不管,再推波助澜,让他们乱去吧。
不过,赵婷和容怀山已经对容怀安动手了,这是宋瑛不能忍的。
宋瑛看着惊惧不要安又茫然失措的伍思玉道:“若要保住我这几个孙儿,你亲自去喊冤,弹劾他吧。你这一身的伤,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挨的打。
他失了世子之位,自己都不大可能当侯爷了,那赵婷还争什么世子之位?
这样做,我的儿子孙子都能保全。
我不想看到孙儿被害,也不想看到儿子沦为凶犯。”
伍思玉失魂落魄地说道:“媳妇回去再想想。”
等伍思玉走了,宋瑛对容越祺道:“我打算将这两个外宅的下人送去京兆尹,状告你父亲图谋杀害你大伯。
因你大伯安然无恙,你父亲和赵婷死罪不会有,但活罪挨顿板子之类,大概逃不过。
我希望他们就此迷途知返,你们几个孙辈也能得以保全。
但因为你牵涉其中,少不得你也会要受些惩治。但只要这事讲清楚了,总好过将来有一天要担个谋害人命的主谋之责。
你和你小娘商量一下,是否愿意?”
第三十八章 奇怪的丫头
伍思玉回自己的院子之后,左思右想这事儿,一时做不了决断。
心里总还想着自己是正室嫡妻,若是就这样送上让人弹劾的口实把柄,把自己的夫君拉下马,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
可她看着自己这一身的伤,和仍然不归的容怀山,又觉得如果不按宋瑛说的做,自己和两个孩子真有可能性命不保。
他打自己的时候可是一点也没有留情,也就是容怀山是个文人,若是个习武的,伍思玉觉得自己有可能会被打死。
想想这已经是第二次挨打了,第一次的时候因着害怕失去世子之位,容怀山又主动来哄她,让她出面平息了事端。
可如今想来,他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和外室赵婷浓情蜜意。
赵婷那时也很有可能已经怀上,哄自己挨了打还去平息事端,说是为了他们的儿子,其实是为了他和外室生的孩子。
这样七想八想的总觉得按宋瑛说的是对的,也许这个男人一无所有了,自己和孩子反而能得以保全,可要让她迈出这一步却又好像千难万难。
伍思玉还在犹豫踌躇,花氏和容越祺却已经商量妥了,两人一起到了宋瑛的院子给宋瑛磕了头,决定按宋瑛说的去京兆尹将这事儿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宋瑛记得上一辈子容越祺是拿剑刺向自己孙媳妇和小曾孙的人,虽然他是被逼的,也面露不忍,可最终他还是刺了下去。
容家因为傍上了六王,鸡犬升天之时,容越祺和他的小娘也是多少沾了惠泽,得了好处的。
为着他上一辈子的那点犹豫和不忍,以及这一辈子故意将那一盒糕点打翻而换了慢性毒药五石散,宋瑛愿意第一次放他一马给他机会,但以后就未必了。
容怀山的妾室和庶子去京兆尹告发容怀山,因为宠爱外室,为外子谋划,而与外室赵婷一起合谋毒杀府中养子容怀安。
将那带毒的糕点,两名外宅的下人,还有容越祺母子自己写的口供,一起呈交了上去。
伍思玉见花氏母子已经去告发,又想着上一次弹劾的是朝中言官,还有替她愤愤不平的为她看伤的那些医女也为她出头。
这一次她又想着或许自己不用出头露面,也能让别人去弹劾容怀山。
但京兆尹接了这案子,似乎也无人弹劾他,伍思玉心中奇怪。
记得上一次时,有位医女极其为她抱不平。
于是伍思玉这次又让容云岳去将这位医女请来了,犹犹豫豫期期艾艾的问她,为什么这一次无人替她出头了?
这医女十分淡然地说道:“上一次我们这些人替你抱不平。
你转身却说自己是一时气愤说谎,将自己的夫君保了下来,却将我们这些人都扔在那,挂在原地,如今谁还愿意为你出头?
我们为你义愤填膺,你却出尔反尔,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枉做小人。
反正容怀山打的也不是我们,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无数次的,也是你自己受着。
有句话叫,自助者人助天助,你自己若立不起来,谁愿意帮你?
如果只是想把我们当枪使,那就不必利用我们的善心了。”
这医女替她看完伤,换了药开了方子,再也不发一言。
伍思玉听了这话心生不满,说道:“都说医者仁心,那容怀山毕竟是我夫君,与我几十年的夫妻又有两个孩子,我有些犹豫,难道不是正常?
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你们就因为我和我夫君和好了,如今见我的惨状也束手不管,又何以称得上医者仁心?”
这医女道:“是医者仁心,不是医者有闲心。
既是几十年的夫妻,既是宁拆十座庙也不拆一桩婚,又何必让我们为你出头去做那恶人,你忍着不就好了吗?
有道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说完将开好的方子往桌上一放,竟是直接走了。
伍思玉被这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但想想也明白了,如今是不会有人替她去弹劾自己的丈夫了。
那自己的丈夫也就不大可能,回头来求自己。她转而问自己的嬷嬷,这事要如何是好?
这嬷嬷见伍思玉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也不大愿意说话,掺和这两夫妻的事儿。
夫人是个外硬内软的,扛不起事儿。
老爷却是一个笑面虎闷声狼,得罪了老爷,他事后知道了那能有好果子吃吗,夫人也不大能护着她们。
于是说的话也是左左右右,模棱两可的。
倒是有个丫头胆子很大,主动和这伍思玉说起:“夫人,如今老爷因着宠妾灭妻,又毒杀兄长,而四面楚歌,又有身陷囹圄之危。
如果夫人这时候为老爷挺身而出,维护自己的夫君,老爷必定十分感动,夫妻和睦指日可待。
有道是十年修的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那花氏母子本就与世子之位无缘。
他们去告了就告了,而两位嫡子,将来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人选,夫人哪里轻易就和自己孩子的父亲闹成这样了?又有什么好处?
不过是鸡飞蛋打,害怕别人得到,就一并毁了。可如今我们谁又知道老爷会将这世子之位给谁?
那外室生下来的是男是女都未可知。
夫人雪中送炭的恩情,老爷一定会记着。妾室去告发他,而正室夫人力保夫君,这一比较岂不是高下立见,咱还可以趁机将花氏彻底地除了。
然后再慢慢将那外室除了,那样老爷自然就回府了。”
听了这话伍思玉更加举棋不定,倒是她身边的老嬷嬷深深地看了这个丫头一眼。
伍思玉想来想去决定来宋瑛院子聊一聊,她想着容怀山毕竟是宋瑛的儿子,自己这一支毕竟是长房。
宋瑛虽然最近对长房不如从前,可以前的事儿历历在目,回想起来,宋瑛一直都是大力扶持长房的。
自己是两个孙子的亲生母亲,因着这,宋瑛也未必会害自己,于是问宋瑛这事她该如何办?
又把那个丫头说的一番话对宋瑛说了一遍。宋瑛听了笑道:“是这个丫头说的字字句句又打动你了吧?
你管家,那不如去查查这个丫头的来历。我总觉得既然容怀山能往容越祺那塞两个人,你那院子也不保险。
一个人说什么样的话,总要看看她是什么样的来处,又有什么样的心思。
才好判断这些话有没有道理,应不应该听。是有私心的还是大公无私的,是因着自己的那些经历还是真的眼光独到。
伍思玉听了这话吓了一跳,若是自己院子里真的有容怀山和赵婷塞的人,那自己在他们面前岂不是通通透透,如同被剥光衣服一样,看得彻彻底底?
于是先回去将自己院子里的人查了个底朝天,还真让宋瑛说对了,这个丫头的来处的确可疑。
当初因着容怀山院子里要添丫头,管家临时叫了人牙子来,容怀山选了几个放在自己院子里。
用了一阵之后留下两个,又挑了两个,拔了一个给了自己,一个给了花氏。
也就是说,这个丫头和花氏院子里的另一个丫头,真有可能是容怀山的眼线。
本来伍思玉有些被这个丫头说动了,但如今细思极恐。
第39章 左右摇摆后的选择
伍思玉查出这两个丫头之后,并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花氏,她自己思量着:该如何处置这个丫头?
若是打杀发卖了,容怀山得知了消息,肯定会知道她已知晓他安排眼线的事儿。
可伍思玉直到如今都没打定主意,是要彻底跟容怀山对着干吗?
这一次她身边的老嬷嬷都劝她,自己院子里的下人若跟自己不是一条心,还是尽快摘出去的好。
伍思玉道:“若是我跟容怀山有和好的一天,那对他忠心的丫头是不是也就是对我忠心?”
这嬷嬷听了半晌无语,最后只得道:“我对夫人您一片忠心,您从小姐起我就跟着您。
为着您,我也会希望咱家的姑爷好,可这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宋瑛得知消息后,倒是让人传话给了花氏。
如今花氏母子已经当面锣对面鼓的和容怀山唱起了对头戏,那么此时此刻宋瑛自然是要支持花氏母子的。
没多久伍思玉就听说花氏院子里死了一个丫头。
宋瑛心道:这个花氏倒是比伍思玉要杀伐决断得多了。
可令大家都没想到的是,花氏并没打算只做到这一步。
没多久她让人抬着这丫头的尸体又去了京兆尹,又一次状告容怀山和赵婷。
花氏指着那尸体道:“这个丫头是容怀山和赵婷安插在我院子里的。
因着我告他二人毒杀容怀安,这俩人心怀怨恨,让这丫头给我们母子俩下毒。
却阴差阳错因着我的贴身丫头更换了茶水而未能得逞。
被我们发觉之后,这个下毒的丫头吓得自尽了,说她即使不死也会被容怀山和赵婷灭口。”
京兆尹接了这个状纸的诉状,查证了一下,发现没有实证。
关键的丫头已死,其他的物证无法连起来,因此未接这个案子。
但花氏母子似乎也并没有想过让京兆尹又接一个毒杀案。宋瑛也觉得这事多半是花氏自己的手笔,既除了这个丫头,又黑了一次容怀山和赵婷。
虽然这事儿没有实证,不能当个案子办,但街头巷尾的议论还是纷纷扬扬的起来了。
宋瑛心道:这个花氏还真是个妙人啊。容怀山往她院里埋钉子。
她知道了,不但飞快地拔了钉子,还顺手扎他和赵婷一下。也算有勇有谋。
宋瑛见伍思玉一直犹犹豫豫的,便找她来谈门房的事。
宋瑛道:“如今外宅的人可以这么容易的进到咱们府里来,大概也是门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故。
毕竟怀山是世子,虽然是你管家,门房也不好不听他的。
但如果再让前后角门侧门后门院门各处的门房都这么办事,那一旦赵婷起了什么坏心思,怀山又犯了糊涂,那只怕是又要生事。
如今除掉了这一个两个的丫头下人,还会来三个四个,真要是对你们下毒,动了什么手脚就不好了。
我知你不想和容怀山直接对上,撕破脸。
那门房就从今儿起都交回到我手里,由我管着,若是怀山要怪你,你也尽可以推到我这来。
反正我是不会再让他们往南安侯府里塞人的。”
伍思玉听了也觉得是这个理,不能再让容怀山或是赵婷往南安侯府里轻易的塞人进来。
各处的门房是得管了,也的确如宋瑛所说,她现在还不愿意直接和容怀山对上,于是也乐得交给婆婆。
宋瑛接手后迅速将所有门房全部更换成了自己的人。
让伍思玉大受刺激的是,容怀山终于回了南安侯府,但根本没来自己的院子看自己一眼。
而是去了花氏的院子,在那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又出府离开了。
只是离开前去他自己的院子收拾了一些换洗衣物和日常所用的东西。
他并没有来看过,被他打伤的自己和自己的两个儿子。
伍思玉忍不住去问花氏,容怀山回来找她是为了什么?
花氏道:“因为妾身一纸诉状告到了京兆尹。老爷回府主要是要妾身撤诉。
为此他可以把妾身提为贵妾,还承诺从他私产内拿出两个铺子交给容越祺管着。”
伍思玉听了内心五味杂陈,与他对着干的妾室,容怀山主动来求和谈条件。
而自己死心塌地的想着还和他过日子,却被他如此的轻视和无所谓。
在受了这个刺激之后,伍思玉终于将那个当眼线的丫头发卖了,又拿着自己看医馆医女的单子方子去找了言官。
她哭诉容怀山对弟妹心怀不轨,包养与弟妹容貌一般无二的外室赵婷。
又宠'妾'灭妻,当街暴打自己,满身伤痕。
容怀山和赵婷还下毒谋害容怀安,花氏母子。
言官这次也学精了,拿着伍思玉写的口诉,又有伍思玉的签字画押,还去京兆尹问过,确实有这么个案子在办。
言官这才回去噼里啪啦地写了弹劾的折子。
伍思玉办了这事之后,心神不宁的又来了宋瑛处,只觉得在宋瑛这坐坐,似乎也能踏实不少。
宋瑛突然问道:“你和怀山都早就知道田安然了吧?
也知道你们的父亲与田安然的关系吧?”
伍思玉一愣,她确实知道,容怀山告诉她的,那时她还因为丈夫将这样的秘事告诉自己而心头窃喜。
如今想来不过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父子一个德行,都在外面有人。
见宋瑛问了,伍思玉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末了又忙道:“那田安然若论出身品貌学识,还有身份地位都不能与母亲同日而语。
母亲犯不着为那个田安然而生气。”
宋瑛想,上辈子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她也不是生气,只是她早就猜到了,容怀山可能很早就知道了,父亲与田安然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不过看这样子,虽然知道了父亲和田安然的关系非同一般,但应该还不知道田安然才是他们的母亲。
宋瑛不再聊这个话题,转而问伍思玉:“如果怀山还像上次一样找你平息此事,你打算如何?”
伍思玉听了,心间一片茫然忐忑,问道:“母亲觉得应该如何?”
宋瑛道:“我一时倒也没什么章程。
只是觉得,如果他为了赵婷和赵婷的孩子要对你们母子不利,那他要求和,你便要个一劳永逸、斩草除根。
不如此,他的危机一过,你和两个孩子面临的状况也没任何改变。”
伍思玉心里蓦地生出一个念头:要他杀了赵婷!
第40章 什么是一劳永逸
于是伍思玉脱口而出:“我让他杀了赵婷!”
宋瑛听了心里一惊,这么做可能也……行?虽然容怀山未必会杀了赵婷,但总归是越乱越好。
何况赵婷串掇着容怀山,俩人一起毒杀容怀安,仅凭这一点,宋瑛也不想放过他们,加上还有上辈子的仇。
她也不介意把水搅得更浑些。
宋瑛说道:“你杀了赵婷,也许还有张婷李婷。”
这一下伍思玉糊涂了,如果不是要杀了赵婷,那又如何一劳永逸?
宋瑛道:“你和花氏一起合计合计吧,如今你二人应该齐心合力。”
伍思玉回去后把花氏找来:“我们如何才能一劳永逸?”
花氏听了伍思玉的话,却觉得如果自己是伍思玉,有两个嫡子,那杀了赵婷还不如杀了容怀山,那才是一劳永逸。
但这话她不敢说出来,伍思玉对别人狠,对容怀山却总是忍让退后,谁知她心里怎么想的。
见花氏沉默不语,伍思玉又问道:“老爷让你撤诉,又提身份又给铺子的,你怎么想的?”
花氏道:“人家给的东西,人家也可以拿回去,终究是靠不住的。
这案子得有一个清清楚楚的结案,越祺将来才无后顾之忧。
不然我今日撤诉,等这些人证物证都没了,万一又被人反告了,倒是要担这黑锅么?”
伍思玉道:“那案子结了以后呢?日子不还得过吗?”
花氏道:“天大地大,这里过不下去了,就换个地儿,换个活法。”
伍思玉愣了半天,才道:“妾就是这样的,总是可以走,夫妻就不行,要生死与共的。”
花氏道:“夫人,若是老爷并未想过要与您生死与共呢?”
又道:“要是夫人真抱有生死与共的心,那无路可走时,玉石俱焚,也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不过,更好的法子当然是还能保全自己。”
说完,这花氏施一礼径自走了。
伍思玉对自己身边的嬷嬷道:“她如今怎么这样对我,如此豪横无礼?”
这嬷嬷道:“可能是生了离开的心思,对许多事不在乎了。
而且老夫人为她担了保,现在府里无人能动她。”
伍思玉道:“所以等案子结了,她要带着容越祺离开侯府?”
这嬷嬷道:“大概是的。妾室和庶子,若是受宠还好,总有人替他们争,不然所得能有多少?按规矩,家产爵位都有嫡子的。
如今他们母子要名份比不上您,要论宠爱比不过赵婷。
既如此,不走,留在这儿干嘛呢。要是能清清净净养个老或是能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也行啊,但如今这情形也不可能了。
这就已经被老爷当器具炮灰了,不然能有这官司?”
伍思玉道:“那我又该如何?”
这嬷嬷道:“夫人是希望如何呢?”
伍思玉道:“当然是怀山能回家,我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
我如今也后悔,我若不去闹一场,他还是在家住的。闹了,打了一架,他倒是不回来了。”
这嬷嬷道:“夫人,您那不是打了一架,您那是挨了一顿打。”
又道:“老爷的心不在这个家了,留不住的。既不心疼你,也不为你打算,咱又何必呢。
他甚至都不为两位少爷考虑,承诺了赵婷,等他袭了爵,世子之位是外室子的。”
伍思玉道:“所以我也生气,这不是把他告了吗?”
嬷嬷道:“老爷那毒杀谋害的案子可是重罪,只要花氏不撤诉消案,就算因着容怀安啥事没有,不会量重刑严判,老爷的世子之位大概也保不住了。
夫人觉得老爷失了世子之位以后,还会回来住吗,他心里不怨恨咱们吗?”
伍思玉茫然道:“若没了世子之位,赵婷就不会串掇着他对云岳、云峰下手。
既然没什么可争的了,为什么不能一大家子还像以前一样好好的过日子?”
嬷嬷道:“夫人呐,没有了世子之位,也许人家还想争个嫡子的名分呢?
争份家产呢?想当个正妻呢?
或许咱保住了两位少爷,但谁又来保着夫人呢?”
伍思玉道:“她一个外室想当正妻怎么可能?她的出身只是一个唱梆子戏的,伶人身份,贱籍而已。”
嬷嬷道:“怎么不可能?汉朝的卫子夫、赵飞燕,都是舞姬家奴出身,卫子夫之前的皇后阿娇,身份尊贵,还不是被歌舞伎顶替了。
赵飞燕也是跳舞助兴的家奴而已,被人玩意似的送给了皇帝,然后呢,她得宠后告发许皇后让其被废了,皇帝为了封她为后,还将她那父亲封了侯。
赵飞燕、赵合德姐妹俩把持后宫,本就是贱籍,也不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当上皇后宠妃之后,除了淫乱后宫啥也不会。
那又如何呢,赵飞燕不知有多少男宠,别人去皇帝面前告发皇后与人淫乱,因着赵合德一哭,皇帝反倒把告发的人杀了。
从此赵飞燕几乎是半公开的做这样的事,这姐妹俩最终倒台是因为她俩的靠山,那皇帝死了,她俩才算到头了。赵飞燕还是六年以后才被弄死的。
所以花氏说的或许有道理,靠山倒了,才是一劳永逸。”
伍思玉惊道:“谋害亲夫,这是大罪啊。”
嬷嬷道:“和离呢?”
伍思玉道:“那不是拱手相让,便宜了那个贱人?”
嬷嬷道:“夫人不愿和离,也下不去手,但老爷和那外室却可能既狠得了心又下得去手。
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伍思玉道:“等等再看看吧。”
而江念晨那边趁着婆婆伍思玉被打受伤,又心神不安,没功夫管她,终于找到了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容云峰。
江念晨一见到他,就生气地指责道:“你我好歹也是夫妻,洞房花烛夜起你就不出现,三朝回门也是我独自一人回娘家,你究竟什么意思?”
容云峰道:“我母亲为你找了医女,你为何推三阻四,大吵大闹地不让看?
江慕晚说的,可都是真的?”
第41章 白素逃跑
江念晨道:“这不是欺负人吗?凭什么听了别人对我的诋毁,就找医女来给我看病?
我们连洞房都没入,我怀得上怀不上的,谁能说得准?”
容云峰道:“那你母亲曾经是外室,你是顶了江慕晚的身份成了嫡女,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江念晨道:“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心悦于我钟情于我?是看中我的身份?
我若是外室女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容云峰道:“我喜欢你,可你不能骗我,事到如今了,你总得给我一句实话吧。
我可不想人人都知道了,我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江念晨道:“如今我说什么你会信吗?”
容云峰道:“既如此,你来找我做什么?”
江念晨道:“我父母如今深陷这样的官司、诬蔑和非议。
我两家既为姻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家出了事,你和你家的人都乌龟王八蛋脖子一缩,就装不认识吗?”
容云峰道:“你怎么说话的?你既嫁入我家就该为我家着想。
如今我父母之间的事儿闹得这样大,哪里还有心思管你家的事儿。
再者说,你家的事儿已经闹到了京兆尹,那又是能插手得了的?
咱俩家都是侯府,你父亲就是侯爷,你父亲要是无计可施,那我家又能做什么?
江念晨道:“可我和我家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还不都是因为你!
你们做不了什么,可你奶奶是个有面子的,她若肯为你出去活动活动,我家这事没准就有转还的余地。”
容云峰道:“你可别胡说八道了,江慕晚告发的事情,是她八岁那年发生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江念晨道:“如果不是因为你见了她,心生欢喜,我也不会把她装箱子里带过来。”
容云峰道:“你怎的胡言乱语,我一共见过她两次,就只是相互见礼,话都未多说一句,怎么就成了为了我的欢喜?”
江念晨道:“你要是不喜欢,偷偷找丫头打听她和她的事干嘛?”
容云峰道:“因着你们之间许多地方不合常理啊!不合常理,自然就好奇。
如今我倒是更愿意相信江慕晚说的,这就能说通了。
再者,你能干出把她装在箱子里带过来的事儿也是奇谈了。你就没把她当人,她就是一个枕头一床被子?”
江念晨道:“所以你是为了她鸣不平?为了她埋怨我?
你如今说得冠冕堂皇、振振有词的。可当初我说姐妹一起嫁你,你还不是喜上眉梢,笑容满面?”
容云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江念晨道:“如果不把江慕晚从我家带岀来,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而我是因为你才把她带出来的,所以我家目前的处境,是因为你。”
容云峰道:“你家目前的处境是因为你父母多年前害了江慕晚的母亲,东窗事发了而已。
你少往我身上安!
而且按江慕晚所说,只是因着她还有个在江南当和尚的舅舅,你们母女又想除了她,又想让她生个孩子去占着叶家的家产而已!
因着我?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有个丫头,往日里咱俩好的时候,替咱俩送信。
你把她打得半死扔出去,这丫头最后死了,你说她勾引我,她啥时候勾引我了?”
江念晨道:“你还敢提这事儿?我说她勾引你,是保全你的面子和我的面子。
你和那贱婢之间怎么回事儿,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你和她肌肤之亲都有了,谁勾引谁还重要?
你连我身边的丫头都照伸手不误,那贱婢明知你我之间的事儿,还和你勾勾搭搭,坐着飞上枝头的美梦。
我不把她打死,还等着她梦想成真吗?”
容云峰道:“刚才不是还说因着我喜欢江慕晚,才把她装在箱子里带过来的吗?
你既如此贤良大度,如何你的丫头,你倒要把她打死呢?
所以还装吗?因着我?!
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要真是因着我,你早把江慕晚也打死了。
哦,对了,你本也是打算让她死的,只是让她生个孩子再去死,对吗?
你这么有主意,一出手就是一条两条的人命,你们母女自己惹出来的事儿,自己解决去!”
江念晨道:“行,你别后悔。”
容云峰道:“我为什么要后悔?我只后悔娶了你!你打死那个丫头后,我就觉得你我非良配。”
江念晨怒道:“你因为一个贱婢,想过悔婚?!
那你怎么又要娶?!”
江念晨冲过去对着容云峰又踢又打,被他一把推倒,容云峰道:“你别撒泼啊!
咱俩可没入洞房。我现在也可以退婚!”
江念晨爬起道:“原来是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行,我若是不好了,谁也别想好!”
这小夫妻俩的争执很快传到了宋瑛与伍思玉那儿。伍思玉道:“这也是个祸害,不知道她又要干嘛。通知门房千万别让她出去。”
可如今门房都是宋瑛的人,宋瑛让人传下去:“让她出门,来去自由。”
且看她要干什么?可别让人失望啊。
江念晨先是回了娘家。见她母亲白素正收拾了细软衣物,揣着银票打算离开。
江念晨道:“事情就到了这一步了?”
白素道:“你当京兆尹是什么地方?管辖京都治安,都是些精兵强将,全境里拔尖的,个个厉害着。
我当初行事也是张扬了些,一时生气,想让那死女人明白,我就是杀了她,要了她的命,你父亲也是由着我的。
我是痛快了,可到底太直白,把柄太多,真要查,哪能查不出来?
人命的案子,不跑,命都要赔上!”
江念晨道:“父亲知道么?”
白素道:“你可别告诉他!他大概以为我这几天会主动去把罪责都担了,保他全身而退。
其实我那些甜言蜜语,也就是说说而已,哄骗他一下。
他是个侯爷又是叶萱的夫君,他不想着为我分担些,倒希望我去担着所有!
那不就是让我去死?
你回来得正好,我扮成你的模样出府,戴个围帽,穿上披风,也看不出来,我坐你的马车走,你在我这屋子里扮作是我。”
江念晨道:“母亲刚刚还说京兆尹的人不是吃素的,这就要逃?能行吗?”
白素道:“行不行的,总得试试。”
第42章 宋瑛搬离侯府
一直关注着南安侯府的田安然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她再一次对容若知说道:“宋瑛真的没有察觉容怀山不是她的儿子吗?
自从她接回了亲生儿子,她也没有怀疑过?”
容若知摇摇头道:“反正我是没看出来她有什么不一样。”
这话说完,其实有一点心虚,因为宋瑛为他在四处摆放着的厚披风都已经收走了。
他觉得宋瑛对他可能不似从前,但又觉得,这是因为他对田安然的不同,因为宋瑛也多少知道了些他和田安然的关系,所以与他置着气。
他并不觉得宋瑛发现了儿子的不是她的,更何况六王爷还要他好好哄着宋瑛,让她接下六王爷指派的那批布料。
在容若知心中搭上六王这条大船才是要紧的事儿。
田安然已经失了绸缎庄、失了军服军鞋这单生意,如果自己又不能让宋瑛接下六王指派的布料,那这差事就办砸了。
他现在并不想因为这些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而影响了自己和六王爷要办的大事。
在他看来,田安然总是这样危言耸听,不过就是想要早一点将儿子容怀山认回来。
可是他和田安然之间的事儿,儿子容怀山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
他这个儿子也养着一个外室,想必是理解父亲的。
而且按他的引荐,容怀山也帮着六王在做事。
儿子早就和自己在一条船上,告诉不告诉他关系也不大,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但田安然显然被容若知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弄得着急了。
田安然道:“这事不对劲儿,宋瑛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不管了,我们尽快告诉容怀山,我才是他的母亲。也让他把两个孙子带来。
你若是再不当回事儿,南安侯府只怕就已经败光,扶都扶不起来了,那时,神仙也难救。”
南安侯府最近确实一直不顺,但这些事与宋瑛有什么关系?
娶的两个孙媳妇娘家不好,接连出事,难道这是宋瑛能操控的?
田安然道:“你最近为什么三番五次的护着宋瑛,为她说话?
是不是因为容怀安?你见那杂种与你相像,又对那贱女人起了心思?”
容若知道:“你不要杂种杂种地叫,那显然就是我儿子。”
末了,又安抚道:“自然是因为六王爷的嘱咐,现在和宋瑛撕破脸有什么好处?
你也知道南安侯府如今一直不顺,你怀疑是宋瑛做了什么手脚。
可如今整个南安侯府也只有宋瑛还有些面子。
就算六王想托着南安侯府,现在也是不便直接出面的。
你又能做什么,最后不还得靠宋瑛?”
不过容若知最后还是拗不过田安然,答应了带着田安然去容怀山的外宅。
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容怀山。
白素匆匆忙忙逃走之前问自己的女儿江恋晨道:“你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江念晨道:“母亲还记得我打死过自己身边的一个丫头吗?
那丫头与容云峰勾勾搭搭的,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我一气之下就把那丫头打死了。
但在打死她之前,我骗她让她写了一纸诉状,说是容云峰奸污了她。
我回来就是找收在我房里的那纸诉状。”
白素惊讶道:“你准备拿这一纸诉状去告容云峰吗?”
江恋晨道:“不然呢?他现在就盘算着要与我分道扬镳,他心里想的是退婚。
我什么时候丢过这么大的人,若是已经办了婚仪的女子还被退了婚,那我又该如何?
他没有想过我的死活,那我干嘛不也送他一份大礼。”
白素忧心忡忡道:“母亲现在没办法和你长谈,但你现在是孤身一人,你父亲已然是靠不住了。
容云峰与你的丫鬟勾勾搭搭虽然是可恨。
但在母亲看来,他现在对你多少还是有几分情义的,你若跟他对着干,他必然也视你为仇敌。
你孤身一人又如何斗得过他和南安候府?
何况宋瑛到了关键时刻,总还是会护着自己的子孙吧?
依着我看你不如回去哄哄容云峰,先保住自己,你稳住了,自然就不用被退婚,以后的事儿再慢慢图之。
当年你也只是个孩子,我们的案子本也与你无关。
你若真办了什么错事,也就是把江慕晚塞在箱子里带过去,这样的事情最多是荒唐了一点。
江慕晚好好的一个人,啥事没有,又能判你什么罪过?
你若是栽赃陷害自己的夫君,被京兆尹查出来是诬告,于法于理于情都输掉了。
还平白多了南安侯府这么个对头。
母亲不论这次逃亡能不能成,是逃走了还是被抓回来,都不大可能能再护着你了,也不大可能在你身边了。
你总得为自己找个依靠,至少别把别人逼成你的对头。”
说完这些白素匆匆忙忙的上了马车走了。
江恋晨听了母亲的话之后,回自己房内把那张诉状拿出来看了又看,犹豫了半天还是将诉状放回了原处。
江恋晨一直假扮她的母亲在白素院子里待到傍晚时分,才起身回南安侯府。
她打算先照母亲说的哄哄容云峰,能行固然是好,若是不行,她也不介意再跑回家一趟,取了诉状去告他。
父亲逍遥侯知道她母亲已经跑了整整一个白天了,不禁暴跳如雷,对着曾经疼爱的女儿也没了好脸色。
江恋晨不禁心道:自己的父母也曾恩爱有加,他宠着她母亲,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俩人如此恩爱,以为他们情比金坚,可到了生死关头,这俩人终究还是各顾各的。
江恋晨回了南安侯府之后,想着娘家已经无人可靠,母亲说得对,若是此时和南安侯府和容云峰掐起来,自己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于是,转而又去哄了容云峰,放低身段,做小伏低,软语相求,哄着他。
小石头下了学馆的课业之后,按着姐姐的吩咐,总是到容怀山的外宅附近转上两圈。
这天他看着容若知带着田安然进了外宅,后来,汪虎也进了外宅。
小石头跑了一趟南安侯府,将这事儿禀告给了宋瑛。
宋瑛问道:“你昨儿去时,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吗?”
小石头道:“这外宅的两个护院头目汪虎和谭志强总是三天一换,但昨天傍晚汪虎才刚刚和谭志强交接过,按理说谭志强应该再当值两日才与汪虎换班。
但今天容老侯爷和那个田老太太进去之后,汪虎也来了,若他今日就换班,却是早了两天。”
宋瑛问道:“若是换班……那你有见到谭志强出来么?”
小石头摇头道:“没有。”
宋瑛听到这表情凝重对小石头道:“行,你快回家吧。”
转而把张嬷嬷、五儿、十三都叫来,对她们道:“五儿去通知大厨房管事的,所有我的人都赶紧从这园子里退出去。
我在东西大街上置的宅子,那地方你们也都知道,让他们分别从侧门角门后院门离开去那儿。”
又对十三道: “十三去通知各处的门房,让他们也不显山不露水的离开。”
最后宋瑛和张嬷嬷带着宋瑛院子里的下人,也是从各个门找理由分批离开,都去东西大街上的那处宅子。
张嬷嬷让院子里的小丫头去找了贺重,贺重将宋瑛的马车赶到了后院门口。
宋瑛上了马车之后,忽然想起花氏母子,略一犹豫还是对张嬷嬷道:“派个人到花氏院子里去说一声,让他们能走赶紧走,容怀山回来会要对他们不利了。”
第43章 怒火中烧
南安侯府目前除了容若知是一个只有爵位的闲散侯爷,世子容怀山因着宋瑛当初托出去的人情在户部谋了个职差。
但因为京兆尹已查证他与外室赵婷合谋毒杀父母的养子容怀安,罪证确凿。
加之容怀山的妻子伍思玉指认他对弟妹心怀不轨,找个外室与其妯娌容貌酷似。
又告他“宠妾”灭妻,当众暴打元妻,一身伤痕。
这些个零零总总加起来,不但是品行不端,还触犯律法,每一条,容怀山竟然都无可辩驳。
户部已经找他聊过,这一次的弹劾大概是躲不过了。
他的世子封号和职位大概都会不保。
容怀山听了这个信儿,早就憋着一肚子火。
因着他世子的身份和官身,又毕竟是宋瑛的儿子,京兆尹也事先给他打了招呼,毒杀案基本上查清了,幸好容怀安并无大碍,可刑罚是少不了的。
所以,除了他世子的封号和户部的职位,可能双双被撸掉以外,他和赵婷按律要受刑罚。
如今因赵婷有着身孕,刑罚暂缓,但容怀山大有可能判监役三个月或者当堂杖刑四十,罚银五百两。
京兆尹之所以先给容怀山通这个气,也是不想在人情上做得太过难看。
容怀山接连得了这些消息,想到自己要被一撸到底,还要被杖责或监役,以往同僚那的一点儿颜面荡然无存,内心焦躁怨恨,只不知这无名之怒要如何发泄。
内心里又已经在掂量两个刑罚,思来想去还是花些钱忍了四十的杖责算了,只要舍得银钱,这四十杖虽然疼,但应该不至于毁损筋骨。
总比三个月监役好熬。
自己和两个儿子今年遭遇种种不顺,母亲宋瑛一改以往风格,对他们不闻不问不帮,容怀山就已是憋屈着不甘与怨怼。
他并不感激母亲平日的面面俱到,反而痛恨母亲如今的疏漏。
今日父亲和田安然说到自己的身世,容怀山听了内心五味杂陈。
怪不得自己动手想要除掉容怀安,居然引起了花氏母子的背叛与告发。
十有八九是宋瑛在幕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让花氏母子去告发自己的大概就是她。
花氏母子,在容怀山看来断然没有这个胆量。
父亲倒罢了,虽然也让自己不要再这么做了,可也就这么说了两句。
父亲还是更在乎自己的,但自己叫了几十年的母亲,已经为了亲生儿子断自己的前程了。
容怀山将汪虎和谭志强叫来,他被妻妾同时告发时,就想这么干了。
带着外宅的家丁护院冲回南安侯府,将背叛他的妻妾,狠狠的收拾一顿。
两个儿子也要让他们认清局面,是跟着他这个父亲还是向着他们那个母亲,或是他们的“奶奶”。
要告诉他们,真正的奶奶是田安然,而不是宋瑛。
他要将宋瑛囚于南安侯府,等他慢慢查清楚这些事,看看究竟谁在害他。
如果她想明白了,还是自己这个儿子远胜过那目不识丁的傻大个,继续当自己的好母亲,为自己贡献银钱人脉,让她在侯府养老也不是不可以。
白素是在出了京都之后被京兆尹的人抓获的。
按照目前朝廷的律法,白素如果只在京都,不算逃跑。
但出了京都界,她又已经联系好了,要跟着一个商队走长途,那这是证据确凿的逃跑。
因此,京兆尹捕房的人就跟着她一路,将证据拿到手,再等她出了京都界才将其抓捕。
白素这次被抓后意识到大概是逃不脱了,叶萱是真真正正的被她毒死的。
虽然有个装傻充愣装不知,其实庇护她的逍遥侯,可到底人家没有亲自动手,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他其实知情并且包庇她。
白素想了想,觉得自己将罪责推到逍遥侯身上的可能性不大。
于是决定演绎一把深情,这样逍遥侯或许会为自己最后一搏,再不济减个刑或死得舒服一点。
白素要求见逍遥侯,见了之后,告诉他自己是打算把所有的罪责扛下的。
自己做的事情与逍遥侯无关,逍遥侯也不知内情。
她只是恋恋不舍的在京都游玩,回顾他们曾经的过往,那些年的点点滴滴,不小心出了京都界,她不是真的要逃走。
她让孩子待在房间里装扮成她,也不是要蒙蔽逍遥侯,只是怕有捕房的人盯着她。
她就是想自己开开心心的在京都再过一天美好的日子,重温他们的过往。
又怕他知道后两人徒增伤悲,逍遥侯听了也不禁动容,紧紧抱住了她,虽然心底有些犹豫,玩一天不用带走那么多银票吧,但此刻也还是有些感动的。
京兆尹捕房的一位女捕快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对她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在商行的马队里交了双倍的银子,要跟着他们一起去金陵?”
白素心里这个气,果然女人都是嫉妒她的。但这出戏唱到现在收尾,实在是有些场面尴尬。
逍遥侯松了手,将这个刚才还搂在怀抱中的女人放开。
就像自以为的轰轰烈烈的爱恋,就像自以为的波澜壮阔的人生大戏,最后只有一个惨淡的滑稽的,掩耳盗铃似的结束。
容怀山带着几十个家丁护院回了南安侯府,惊讶地发现连看大门的都不见了。
先去了宋瑛的院子,已是人去楼空,那个害他鸡飞蛋打,沦为白身的容怀安也不见了。
院子里但凡值些钱的东西也没有了。容怀山心里一功,带着人去了库房,这里有宋瑛的嫁妆私物。
那许多好东西,他和两个儿子以前没少拿。
砸了锁打开一看,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自从门房全部换了人,宋瑛库房里的东西早就分批搬走运去了东西大街上,宋瑛的宅院。
容怀山气得嘴角直抽抽,看来宋瑛早就知道了。
他不记得自己的世子之位和户部的职缺都是宋瑛替他得来的,他只怨恨她如今害他失去,一无所有。
容怀山吩咐下去,让一拨人去查访宋瑛搬去了哪里。
他自己带着人又去了他妻妾的院子。
第44章 心狠手辣的父子
搬到新宅子之后,宋瑛先是清点人数,确认自己的人已经全部出来之后,宋瑛让五儿和十三带着众人先在宅院内收拾布置。
她带着张嬷嬷去了一门三杰的王家。
大将军府王家如今主事的是王起铭,两个儿子王成刚、王成睿。
其中王成刚就是在冬日宴上主动替宋瑛当了一回“假人”,将流萤纱披裹在身上的那位。
宋瑛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这回张嘴求人,到底能不能办成,但如今也是没有办法。
王起铭父子三人常年轮流戍边,通常两人奔赴边关,一人守京,除了返京述职,少有父子三人同在京都。
宋瑛也不知如今留守京都的是谁,贸然登门拜访之后,见到了王成刚心里稍安。
王成刚性子憨直,为将忠勇,自己和他在冬日宴上好歹也有过几个照面,开口求人似乎容易些。
宋瑛面对几乎是自己孙子辈的王成刚,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开口道:“我因着一些家事已经从南安侯府搬出,自己找了一处宅院居住。
但这宅院缺少看家护院的,想问王将军借人,大概要借走两三个月。”
王成刚听了,搓搓手道:“成,一会儿您带十五个人走。”
见宋瑛的脸上是有惊诧之色,王成刚道:“我有亲兵五十人,若我守在京都,这五十人也是跟着我的。
我从自己的亲兵里挑十五个人给您带去,您可别嫌少,都是以一当十的。
我敢说在京都,您这支看家护院的队伍那就是数第二的。”
宋瑛没想到如此容易,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嫌人少,只是贸然登门贸然开口,将军如此爽利,倒让心里准备的好些话落了空。
谢谢将军。”
王成刚不好意思的摸着自己的头道:“我爷爷生前的时候曾经说过,宋家如今就剩了您这么一位女儿在京都了,若是以后我王家能照应些便当照应着。”
宋瑛心道:王成刚的爷爷王浩云,是已经去世的老将军,若说起来与自己和兄长都是同辈。
但自己并不熟悉。
王浩云当年也是常年驻守边关的朝中虎将,不知道是不是又是父兄积攒的人情,如今都让她沾了光。
容怀山带着人先去了花氏母子的院子,在两个小院子里里外外搜过了不见人,抓了几个丫鬟人下来问,只道花氏母子匆忙离府,他们也不知情。
容怀山憋了一肚子的火,到自己妻子伍思玉的院中才算发泄出来。
伍思玉初见到容怀山走进来,难掩心中的惊喜,直接上前道:“夫君,您回来了。”
却不料他挥挥手,伍思玉马上被容怀山左右的人拉开压跪在地上。
容怀山冷冷看她一眼,下令道:“掌嘴,给我抽!”
院子里的丫鬟下人见此吓得齐刷刷的跪下了。
伍思玉跪在地上被那巴掌抽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觉得嘴里一片咸腥,那血水含都含不住的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怀山,我瞅这个院子还好。”
伍思玉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女子走进来。
怒气冲冲坐在椅子上的容怀山见这女子进来,忙起身相迎,大踏步上前扶住。
他扶着这女子在椅子上坐下,那声音却已经没了刚才的怒气冲冲:“你怎么过来了?
先在我的院子里休息一会儿,我处理些事情马上就回去。
我这里打打杀杀的,可别惊到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这女子道:“我哪里就坐得住了,自然是要四处走动走动倒是更好呢。
你也不用太担心着我,我瞅这个院子不错,离你又近。”
容怀山道:“那你就搬到这来住。”
这女子道:“那你的这位夫人呢?”眼神之中全是轻蔑的,瞟了眼伍思玉。
容怀山道:“随便找个院子让她住过去就行了,你还管她作甚?
这种状告夫君的人,若不是因着你的孩子生下来之后,需要先记在她的名下,我哪里还容她!”
伍思玉顿时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是谁,她吐出嘴中的一口血水叫骂道:“赵婷,你个贱人,连个妾都不是,生下的孽种还想记在我名下……”
她话音未落,就被容怀山抽了一巴掌,转而命令道:“把她嘴堵上!接着打!”
赵婷道:“怀山,你夫人刚刚骂我,气着我了。”
容怀山道:“她算哪门子夫人,我给你出气,以后,这府里上上下下就叫她贱人,叫你夫人。
目前除了名分,我什么都能给你,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赵婷道:“可我心里还是不高兴,好象一气憋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实在难受。”
容怀山听了便吩咐道:“去刑房取一套夹棍来。”
刑房原本是惩治府中奴仆的,有些鞭子夹棍棒子之类的东西,但宋瑛管家多年定下了规矩,不到必要,不是大罪,不能上这些会伤筋动骨的刑具。
因此,府里下人犯了错,通常是不上刑具的。
而今,在下人身上都没有用过的夹棍,容怀山为了给赵婷出气,用在了自己的妻子身上。
伍思玉只觉得十指钻心的疼,不知道两个手掌的指骨是不是都断了,惨叫连连之后终于晕了过去。
容云岳、容云峰听到消息,赶来这个院子,本来是想为母亲说话。
容怀山揽着外室赵婷对着两个儿子道:“你俩来的正好,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你们。”
于是领着两个儿子去了书房,容云岳、容云峰回头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母亲,终究还是跟着父亲走了。
与容怀山大摇大摆将外室赵婷接入南安侯府不同,容若知却是将田安然送回外宅之后,才回了南安侯府。
听闻宋瑛和宋瑛身边的人全都已经搬走,人去楼空。
容若知呆立了半晌,自己到宋瑛的院子里转了两圈。
容怀山与两个儿子说完,交代他们,以后要好生对待田安然,那是他们真正的祖母。
又嘱咐道:“我已经将赵婷接入府中,她如今怀有身孕。
虽然现在我不方便给她一个名分,但这府中上上下下以后都会称她为夫人,你们两个见了她也要以亲长之礼待之。”
这俩人听了震惊之中都在想:如果父亲不是宋瑛的孩子,那父亲就是外室子。
他们兄弟二人也不是什么嫡出的子孙,更不是长房长孙。
有心想要提醒父亲一句,以他们如今的身份,这南安侯府里似乎他们都是舔居在主院。
容怀山交代完两个儿子,也不管他们欲言又止的样子,只说道:“去帮着你们的母亲尽快将院子腾出来。
赵婷怀着身子,自然要选个舒服的院子,你们帮着你们的母亲赶紧搬走。”
听闻容若知已经回府,在宋瑛的院中,容怀山赶去找自己的父亲。
容怀山见了容若知便道:“父亲为何不将母亲接进府中?”
容若知道:“你真的将无名无份的外室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接到府中了?
你是被弹劾了,也心知保不住了,就这么肆无忌惮了吗?
父亲好歹还有一个南安侯的爵位名头在身上,不可像你这样胡闹。”
容若知又道:“你有没有去找你母亲,可知她现在搬去了何处?”
容怀山道:“还在查访,但这也不是什么能守得住的秘密,迟早咱们能找到她如今的住处。
等找到了,儿子带人将她塞马车里带回府,软禁看管起来。
还有容怀安,拿住了容怀安,宋瑛总要听我们的。”
容若知道:“六王交代的事儿还没办妥呢,若是囚禁她,陛下那但凡宫宴,总会请她。
若是不到,还会遣人来府中看望。”
就听突然进来赵婷道:“父亲,这又有何难?
母亲虽然回了外宅,但母亲有说,只要将宋瑛抓回来,下些哑药下去,不行再让她瘫在床上,下些疯药,也就行了。”
容若知沉默不语。
容怀山也道:“她这样走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肯定是知晓了我的身世,她既知晓了,又怎肯回头?”
容若知低头想了想,她的亲生儿子被自己换出去,当着猪狗牛马一般的养大,没有上过一天学堂吃过一顿饱饭,这样的事儿,宋瑛大概是不可能原谅了。
叹口气又对容怀山道:“你收敛一点,不要听闻了自己的身世就对宋瑛无礼,逼得宋瑛与我们鱼死网破的话,又有什么好处?
以后你还是要唤她母亲。对安然,你们先唤作田老夫人。
我若再被人抓了什么把柄,把这南安侯的爵位也丢了,那咱家和你儿媳妇宁晨的娘家又有什么区别?”
容怀山道:“都这样了,父亲还想当母亲不知道吗,母亲不会回头了。
她如今这阵势,就是要和南安侯府断绝了。
父亲,那军服的生意咱还是另找路子办吧。”
容若知叹口气道:“只要宋瑛还是我妻子,你们称呼不可乱。
你母亲田安然如今没有名分,你们在我们这几个人这里喊一喊也就罢了,在外面还是当心,不然你的身份又如何拿得出手?”
想了想又道:“那你就带着人,早些把宋瑛和容怀安带回来吧。”
容怀山道:“父亲想清楚了,不会我把人带回来,您又心软了吧?”
容若知听了心道:宋瑛是田安然的心结,容怀安是容怀山的心结。
这一对母子不会放过宋瑛母子,也罢,自己上了六王爷的船,总归是要选择一边的。
容若知说道:“去办吧,你若不放心,人抓回来后,我不会管,你和你母亲处置吧。
只是不能一下子把宋瑛整死了。”
第45章 袖里藏针
宋瑛回府后,让人把儿子容怀安唤了来。
宋瑛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将他的身世告知。
宋瑛道:“虽然你父亲是容若知,
但你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要记住,容若知、容怀山不是你的父亲和弟弟,他们和田安然一样,都想要你的命。
他们处心积虑的要害我们母子,让我将田安然的孩子当亲生的养大,而他们将你送去牛家沟日日夜夜受着欺凌打骂。
这个仇,母亲是一定要报的……”
宋瑛说到此处,忍不住哽咽,容怀安这么多年受的苦啊,那是一点儿没把这孩子当人……
容怀安上前扶住自己母亲的肩膀,这是他的亲生母亲,她为他伤心落泪,她要为他讨个公道,她要为他报这个仇。
容怀安道:“母亲,你要做什么,儿子都与你一起。”
从王家借来的十五个人以绰号飞鹰的为首,来了之后,他们在府宅内外转了一圈,就自在各处值守。
几天之后,容怀山带着三十多人登门。
门房拦挡,说要进去通报。
容怀山扬手一个巴掌打过去,他身后闪出两家丁,将这门房按在地上就打,三十几人挡住视线,准备拖拽着这门房,破门而入。
这门房忽然开始大声叫喊:“南安侯府上门行凶了!光天化日强闯民宅了!”
里面飞鹰正在问宋瑛:“老夫人,您的意思要闹大了再打?”
宋瑛点头道:“是。”
飞鹰闪到一旁,宋瑛院内的仆众们冲出去十几个人。
于是容怀山带来的人与宋瑛院内的下人就在府门前打了起来。
容怀山本打算悄悄将宋瑛、容怀安带走,而今却不得不闹大了。
光天化日之下,几十个人打群架,又堵着路,没多会儿功夫就聚集了不少人围观。
宋瑛院内冲出去的十几个人,个个嘴也不闲着。
“老夫人被这位世子爷赶出府了!”
“世子不是我们老夫人的孩子!”
“世子是绸缎庄贱妾给南安侯生的!”
“南安侯换走了我们老夫人的孩子!”
容怀山气不打一处来,喊道:“往死里打!”
角门处又悄无声息地出来几个丫头嬷嬷,她们几个看看眼前围观众人的背影,悄悄散开。
上前扎入围观人群,开始三言两语地说起这出几十年前的换子风波。
宋瑛出来了。
打斗一时停下来,宋瑛问容怀山:“怎的还要闹到我这里来?
上门来打人?”
容怀山道:“母亲误会了,我是奉父亲之命,特地来请母亲回府。”
宋瑛道:“这是来请?带着三十多人打上门来?”
容怀山道:“母亲,这门房挡着死活不让我们进去,我带来的人一时生气动了手。
哪有儿子来看母亲却不让进的呢?”
宋瑛道:“哪有看母亲要带三十多个家丁护院一起的?
哪有母亲让儿子等侯,儿子就直接开打硬闯的?
我的门房不让你进,要么你好生离去,要么在这宅院外的廊下安静等着。
敢打人闹事,你真的有把我当母亲?”
容怀山一时语塞。
宋瑛又道:“你不是我的孩子,我也给你当了三十多年的母亲,你带着你的人走吧。
但从今日此刻起,不要再叫我母亲。
你是你父亲与田安然苟合所生,你父亲又将我的孩子,真正的侯府嫡长子容怀安抱去给田安然。
我儿子被田安然扔到牛家沟孤儿似的长大,受尽了欺凌,好不容易接回府里,你又给他下毒,那南安侯府如今住着的都是一帮子豺狼。
容怀远与你吃一样的饭、喝一样的水、上一样的学馆长大,只不过你后来怎么也考不上他上的书院。
因着你处处比不过容怀远,为了一力托举着你这个长子,我费尽了心力。
你的世子之位和户部的差事都是我替你谋划得来的。
如今才知道老天爷早就告诉我了,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儿子。”
这些话字字句句戳着容怀山的心窝子,容怀山的手捏紧了。
他的袖子里藏着前两日田安然送来的一柄小小的竹管暗器,内设簧关,一打开,可以发出十几支毒针。
赵婷把它交给他时,说田安然交待过了,这些毒针可以让人胡言乱语,状如疯颠,而后晕厥……
容怀山向前两步,距离越近越能全部打到她身上。
容怀山道:“母亲真要这么说?不给儿子留一点儿活路?”
与此同时,他抬起手,然后容怀山就被一脚踹飞了。
他重重摔落在地上时,似乎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那枚袖子里的小竹管也落了下来。
飞鹰上前,拾起那枚竹管,看了一下:“打算拿这个害养育你长大的老夫人?”
飞鹰转身之时不知是有意无意,那脚踩在容怀山的手上,“啊”容怀山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另一支细竹管也滚落在地上。
宋瑛道:“不是我不给你活路,而是我要为我和我儿子找一条活路。
你今天找上门来是要杀人灭口了?”
容怀山被这锥心之痛激得暴怒,叫道:“这人陷害我,打他!”
飞鹰看向宋瑛,宋瑛点点头。
飞鹰转身笑道:“终于可以活动活动了。”他带的人出手后,容怀山这三十几个人被打得鬼哭狼嚎。
大概等飞鹰他们玩够了,就准确无误的以一拳或一脚就打倒一个的方式,将容怀山带来的人打得全趴在地上呻吟。
刚才落败挨打的宋瑛的仆众乐开了花,对飞鹰道:“太解气了,太解气了!大哥,得空了也教教我们吧!”
也有看出门道地喜滋滋道:“可给我们报仇了。我们就是受点儿皮外伤,这一帮子都吐血了。
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来!”
宋瑛走到容怀山面前,她在刘莞的镖局见过许多奇怪的兵器,包括暗器,当她俩还是小女孩时,刘莞就带她见识过,“玩”过不少。
在飞鹰的人看似无意的遮挡下,她将那枚竹管里的毒针射在了容怀山身上,又将另一支对准了汪虎,前世,她被活生生砍断四肢……
这些人,一个也别想跑。
现在,她要看看,他们给自己下了什么样的毒。
第46章 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中毒之后,开始胡言乱语。容怀山诉说他对弟媳明黛的钟情,对弟弟容怀远的忌恨。
汪虎开始说起这一两年帮着容怀山做的许多事,甚至那个外宅里,人来人往的都在帮六王爷做事。
人群中有人喊:“京兆尹巡检队来了!”
围观的人开始散去。
京兆伊的人看着一地在呻吟的人,又见这有两个歪歪斜斜站着,不停说着胡话的。
仔细一听,容怀山在说要将宋瑛和容怀安抓回去,让宋瑛瘫在床上,手脚不能动,变成哑巴。
要把容怀安剁了,本来就是死狗一样活着的人,凭什么回来和他争。
而汪虎居然一直在说自己可算上对了船,顺风顺水搭上了六王,将来指定能发达。
京兆尹的人听了面面相觑。
走访了几个还未离开的围观百姓,都道一开始是躺地上这批人上门打了这家的仆从,然后这宅子里的护院出手,又把这三十多人打倒了。
京兆尹这批人都是人精,这事稍一琢磨,开始三十多人打十几个,打赢主要是人多够狠。
后来这边只出了十个人,据说府里还留了五个,十人打这三十多个壮汉,这三十几个一看也是练家子,如今一个个瘫地上爬不起来的熊样,而这十个人面不改色地站这儿。
围观的人都说打得像遛着玩儿似的。
京都之中有这样的战力,又能动辄以十人、十五人为小队出现,那这些人不是有军中背景,就是和皇家的羽林卫、御林军、皇家暗卫有关系。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京兆尹需要掂量掂量的粗大腿。
再看这胡言乱语、前后不搭、东扯西拉的两位。
这二人忽然又直喊热,然后脱自己的衣服,甚至直接撕破,眼看两个男人已经把自己脱得上身赤光,还要脱裤子,京兆尹巡检队的人在震惊中赶紧上前按住。
无计可施,只得先将这两人的手绑住。容怀山和汪虎还是不断喊热,巡检队的人将这一地呲牙咧嘴的容家家丁护院和这两个说胡话的都带走了
等到容若知得知消息,六王差不多也都知道了,勃然而怒。
这种毒药是六王给容若知的,为的是能让中毒者坦露实情,但毒药损害七筋八脉。第一次毒药侵蚀人的筋络筋脉时,会有强烈的灼烧感。
最先受损的通常是手筋脚筋,然后是胳膊与膝盖处,于是手脚皆废……直到最终所有受筋脉筋络支撑的肌肉骨骼全都失去知觉与活力……
六王不在乎用这毒药后会把人害成什么样,他只心疼这么难得的毒药就这么用了。而且汪虎还说了不少搭上六王的话,如何不生气!也不知有没有人当真。
宋瑛不知这两人以后会如何,就现在看到的,如果自己中了毒,大概会说出重生之类,会出说自己破砍成人彘,六王弑君篡位,那大概会被当成有臆想症的疯子。
然后,自己一个老妇人当街撕自己衣服?他们还真是想让自己声名狼藉啊。
如果没有王成刚借给自己的人,自己就这样颜面扫地,状如疯子的被他们带回去……
宋瑛去了落家医馆,飞鹰派了两个人跟着,见到落萧然,宋瑛先问了大理寺卿的伤势如何。
落萧然笑道:“我出诊负责的病人,自然是一天好似一天。”
宋瑛道:“过两天你再去时,我与你一起,去看看大理寺卿还有江慕晚。”
落萧然点点头,又问道:“听说你搬出侯府后,容家上门找你麻烦了?”
宋瑛道:“何止上门找麻烦,还想给我下毒。正好请教你一二。”
宋瑛把那两人中毒后的情形描述给落萧然,问道:“这是什么毒?可还会怎样?”
落萧然道:“听起来很像是''真言',这是一种蜘蛛的毒汁,可不好弄。这种蜘蛛不好找,取出它的毒汁就更危险艰难,对付你,他们下的本挺大。
真言会伤人筋脉筋络,先是手筋脚筋,人的手足不可用,其状如瘫,然后会渐渐失明,再接下来舌头也僵直……
最后不过是一个活死人。
为了要几句真话,而把一个人害到如此生死不能的地步,终究是太过了。
衙门口审案也不能用的。”
宋瑛道:“这毒药可有救有解?”
落萧然道:“每拖一刻就离无解更近一步,如果是这俩人来找我,那就是任何时候都无解。
害你自然就无解。”
宋瑛道:“这我就放心了。”
为了确保无药可救,宋瑛去京兆尹喊冤,没办法,本不想多干活的京兆尹捕房只能按律条来办。
等把这三十多人的口供全问完记录完,再把包括容怀山、汪虎在内的人都放出来,就是两天后了。
京兆尹的人也知真言这种毒,他们这衙门口不收要瘫痪的活死人,总不能牢里还一人安排两个人伺候着吧。反正要死的回家去吧。
这期间田安然要容若知去求六王,要六王出个面,让京兆尹早点儿放人。
六王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他现在恨不得离这两人远点,还为他俩出面?是怕流言蜚语还少?
六王对容若知说道:“你那个外室若再不安分,我不介意替你做了。
你儿子中毒,不就是她自作聪明害的?”
趁着府中又出事,容怀山被抓又中毒,府里乱,伍思玉身边的嬷嬷溜出府,到了宋瑛府上求见宋瑛。
见到宋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伍思玉被丈夫夹断指骨,被两个儿子扔去偏院,两个儿媳妇幸灾乐祸,如今在府里半死不活,求宋瑛相救。
宋瑛心道:她有自己前世惨?伍思玉只断了指骨,而且伍思玉对两个儿媳确实不满,也无任何扶助,时刻想着让自己两个儿子休妻,
一个已经贬成妾,一个本也快要被休了,都未同房。
可自己上一世对伍思玉,可是倾尽了心力的扶持,帮她压着妾室花氏,帮她分担管家之责,不断贴补银子,她两个儿子不成气,急得直哭来找宋瑛,宋瑛托着脸面人情为两个“孙子”谋差事……可她怎么对自己的?
不过也许她比自己更绝望,自己好歹不是被亲生儿子所害,而伍思玉却被两个亲生子如弃敝履……
宋瑛等这嬷嬷哭诉完,说道:“你是个明白人,何必做糊涂事?
你那位主子是个想不明白的,若是我出手相救只怕还落下埋怨。
难道之前,我没让人劝过她,递过话?
你早些回吧,她若知道你来找我,只怕还要责怪。”
这嬷嬷想起自己被花氏那一番话打动,也曾劝过伍思玉对容怀山下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可伍思玉不听……原来那些话是宋瑛让花氏递的?
这嬷嬷失魂落魄地无功而返,宋瑛摆开笔墨上书陈情,是该请旨和离了,也该让小儿子容怀远回来了。
第47章 宋瑛提和离
容怀山是被人抬回来的,容若知见了,只得让人抬去赵婷的院子,也就是以前伍思玉的院子,让赵婷照料。
虽然有丫头仆役,但没几天赵婷就烦了,守着一个瘫子,有什么趣?
于是去找容若知,只道自己怀着身孕,照顾瘫痪的容怀山实在是艰难。
又道自己到如今都无名份,照顾起来名不正言不顺的,不如送去伍思玉的院子,让伍思玉照顾。
容若知为这些事烦,这个赵婷入府来之后,仗着容怀山的宠爱,虽无名份,却已以女主人自居,甚至开始管家。
容若知没将田安然接入府,伍思玉被容怀山打得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两个儿媳妇一个被贬为妾,一个等着白素案如何结案,都是两两离心,什么也不管。
好像也只能让赵婷管家,容若知心里其实有些不愿,这个赵婷不说出身,就是现在这尴尬的外室有孕的身份,也不合适吧,自己南安侯府怎么就这样了呢?
而且,容若知看着赵婷也确实与小儿媳妇明黛相像,这府里上上下下看着算怎么回事?
但那时容怀山仿佛破罐子破摔似的撑着一口气,力挺赵婷,而且田安然与赵婷处得不错。
容若知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也就让她先管着。但不可对外,对外就说伍思玉在管吧,等以后她的伤好了,还是交还给伍思玉。
以前觉得长媳管家不行,宁晨管家偷东西,和宋瑛都没法比,可和赵婷比起来,那两位都算管得好的。
现在容若知听她这么说,要将容怀山推给被夹断指骨的伍思玉,也有些烦躁,说道:“你串掇着怀山把他媳妇的手指夹断了,她也还在养伤,又如何照料怀山?”
赵婷向来是个伶俐乖觉的。听容若知这话头不对,立刻改口道:“那就还是在我那养着吧!”
等赵婷走了,容若知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后悔,这都什么事啊!南安侯府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宋瑛走了,他才真正觉得这个家要散了。
容若知颓然地坐下,以前他恨宋瑛,觉得自己在令人厌烦的生活中有田安然是多么值得庆幸和珍惜的事。
可现在他突然觉得有宋瑛的日子才真正是日子。
面对跛足又凶狠的田安然,他常常觉得恍惚,这真是那个善解人意、情投意合,与他同仇敌忾的人?
这次又是她,想害宋瑛,把自己的蜘蛛毒针偷拿去给了怀山,结果儿子成了一个废人回来,还引起六王极大的不满。
从冬日宴上,他当着宋瑛的面帮着田安然开始,这个家就一直在走下坡路,或许那会子这个家就不被宋瑛珍视了。
特别是亲生儿子被找到……宋瑛不会原谅了。
容若知走在南安侯府里,举目四望,宋瑛在时,这个家井井有条、热热闹闹、生机勃勃……而现在哪哪看着都糟心。
或许不该换子,容怀远从小就聪明,怀安要是没扔去牛家沟,应该也不差的。
他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就是年轻的自己,当时怎么就认定了这孩子不是自己的?
一步错 步步错,怀山和怀山的两个孩子,云岳、云峰也就这样了。
只怕侯府还是要交给怀远,为怀山争了这个世子也没什么用,也被废了。
容若知七想八想的,上了马车出了府,不知怎么就到了宋瑛的宅院前。
他下了车,站在门口,却又不知自己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所以就只是呆站在那。
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宋瑛都不可能回头了。
门房去通报了宋瑛,说南安侯容若知立在门外,不知要干嘛?
宋瑛问:“一个人?”
门房道:“马车上还有个他的车夫。”
宋瑛道:“盯着点,若只是站着,不用管他。”
容若知终究还是叩了门环……宋瑛想了想,揣着和离书在前厅待客。
容若知看着她,莫名有些激动,那话冲口而出:“我来接你回去,你愿意吗?
怀安就认祖归宗,以后就是嫡长子。我接你们一起回去。”
宋瑛沉默了片刻道:“前一阵,容怀山带着人来,要将我和怀安抓回去,他自己说的,要将我们一个毒成瘫哑,一个剁成肉块,你知道的吧?”
容若知哑口无言,那脸色难看得很。
宋瑛拿出和离书,说道:“你看看吧,签章画押,我们就此分开。”
容若知不死心:“咱们夫妻几十年,你轻飘飘一句就此分开,我们之间就结束了?”
宋瑛道:“确实不该轻飘飘的就此结束。”
容若知没听出弦外之音,只赶紧道:“你想怎么样,我都答应你,你和我回去吧。”
宋瑛道:“怀安这三十多年受的苦,怎么偿还?”
容若知踌躇道:“怀山如今这样不算偿还么?”
宋瑛道:“那是他自食恶果。”
容若知道:“你让我想想?”
宋瑛道:“不用想了。
你签了和离书,咱们都省些事,如果你不签,我也会上书陈情,请旨和离。”
容若知道:“我们快一辈子的夫妻,你……”
宋瑛起身道:“侯爷请回吧,如今你说我们快一辈子的夫妻,可当初你把我的孩子抱去给田安然……从那时起,就结束了。”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若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间怅惘,一片茫然。以前他以为,若是宋瑛要与他和离,自己会高兴的。
江念晨的母亲白素被判了斩刑,行刑那天江念晨父女一个都没去送最后一程,只有江慕晚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叶萱摆了一个祭台。
落萧然过几日要去大理寺卿府上为曾琛复诊,提前告知了宋瑛。
宋瑛想着自己同去还是先告知下俞敏,没想到俞敏叫她的贴身丫头来,回了个口信,请宋瑛单独前去,有事要谈。
第48章 六王与九王
宋瑛到的时候,曾琛、余敏夫妇正儿八经的把她请到书房。
宋瑛心里有些忐忑,她和俞敏的交往从来轻松自在,可今天莫名觉得两口子都有些凝重。
到了书房内落座之后,曾琛道:“老夫人前些时日给陛下上了一封陈情书,请旨和离,并提及对小儿子容怀远的思念,是么?”
宋瑛心中虽有不解,但还是点头道:“与南安侯提和离,他不愿,两下僵持着,所以只能请旨和离了。”
曾琛点点头道:“老夫人要与南安侯和离,也已经搬出南安侯府,听王成刚将军说,还是您亲自将那些毒针射向容怀山的,对么?”
宋瑛更加疑惑,但还是点点头。飞鹰是王成刚的人,否认也没意义。
曾琛这才道:“老夫人可知陛下如今面对的局势并不简单?”
宋瑛听了心头一震,难道六王的布局已经到了影响皇权的地步了?
宋瑛道:“可是因着六王?”
曾琛道:“是也不全是。”
曾琛和宋瑛大概聊了将近两个时辰,宋瑛出府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因着曾琛的讲述和宋瑛的回忆,有些是宋瑛知道的,有些是不知道和模模糊糊的,曾琛毫不掩饰的将如今的局面给宋瑛捋了一遍。
那些模糊的记忆,曾经因为上一世悲惨的死去,而被先横梗在自己心中的怨怒掩盖着,因着曾琛的讲述,逐渐清晰起来。
当今圣上比宋瑛年长三岁,已五十有六了,宋瑛的父亲曾是太子太傅,帝师。
先帝虽然早早就立了身为嫡长子的陛下为太子。
但到了先帝四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十分宠爱一位年轻的妃子。
这位妃子后来为先帝生下了九王,不久之后她被封为贵妃。
先帝喜爱活泼可爱的九王,前一度想过废长立幼,
但又恐年幼的九王无力支撑朝局,也无力对抗前面的诸位兄长。
犹犹豫豫之间,大概是打算如果自己能长寿,能等到幼子长成,那再改立。
因有着这份心思,先帝有意无意替幼子做着各种安排。
先帝不到六十因病薨逝,那时九王不过十二岁。
根基尚浅又年少的九王无力掌控朝政,先帝还是将大位传给了当今陛下。
可又怕自己这十几年来太过宠幸贵妃和九王,在他死后,这对母子无法保全自己。
于是将忠心自己的两位文臣武将唤来,将九王母子托孤于这两位。
当今陛下当年即位时已经三十六岁,正是壮年,继承大位之后,有包括宋瑛父亲、兄长在内的,一众多年相伴太子成长的忠臣良将辅佐,开始了励精图治的鸿嘉之治。
陛下并未想过要杀害还是少年的弟弟——九王。
六王的母亲是贵妃的表姐,比贵妃要早入宫,但恩宠一直平常,因着有子才升了一点位份。
她的表妹入宫之后宠冠后宫,六王的母亲身为低位妃嫔,早早的就投靠了贵妃。
在贵妃一人独宠后宫之时,也只有六王的母亲偶尔能得到一些宠幸。
而今六王所做的事儿十有八九是为了他身后的九王,至少如今这两人一明一暗,都威胁到皇权。
对今上而言,当初追随他这位少年太子直至壮年,后来和他一起开创鸿嘉盛世的一批元老重臣,如今因病因伤因着年老,大多已经离开朝堂。
而先帝托孤九王的两位文臣武将,的确有才,也颇能隐忍,当今陛下势如红日之时,两位守着九王安稳度日而已。
但朝廷局势中有任何细微的变化,这两位都能替九王收买人心又趁机插上一脚。
如今朝堂之中的态势,风云诡谲,六王和九王在太多的地方都留下了身影。
宋瑛心里有些奇怪,上一世明明是六王最后夺位成功,称帝为尊。
那六王是为九王当了傀儡皇帝,还是六王母子扮猪吃老虎利用了九王,最后自己夺位成功?
曾琛忧心忡忡,当今陛下,壮年之时,亦可称为一代雄主,
可如今其实已是两两对决争夺的关键,若这两年不能胜,等六王、九王完成所有布局,只怕再拖个四五年也就……
听到这里,宋瑛震惊地想到,前世正是大约六年多之后,六王登基。
曾琛道:“齐桓公一代枭雄,五国霸主,年老之后被几个臣子困于宫中活活饿死。
我父亲曾与您的兄长同朝为官,都是当年太子府的旧人,一同辅佐陛下。
不瞒老夫人,我和大将军王楚阳都是接过各自父亲手里的职位继续守着陛下……”
宋瑛想着和曾琛点到为止的话题,如今陛下的四位皇子……许多事宋瑛也有记忆和听闻。
当今陛下曾有五位皇子的,先太子既是皇长子也是皇嫡子,是皇后所出。
皇后陪伴当今陛下多年,两人从当初的风风雨雨中走过,少年夫妻至今。
但先太子成为帝后二人心中难掩的伤痛,当初十六岁的先太子初入朝堂听政,英气逼人、聪慧练达。
宋瑛的父亲曾经回府夸赞过,说他可能赶不上了,但他的儿子也就是宋瑛的哥哥,或许能有这样的运气辅佐两代英主。
当今陛下也曾笑谈:“有子如此,大慰平生。”说他要早一点退位,和皇后去过点田园生活……
可先太子十九岁那年因病身故,成为皇室之中不可说的往事。
皇次子,人长得高高大大,却从小的温和好性子,曾把当今陛下气得道:“这性格只能出家当和尚了!”
骑马怕把马累着,宫人犯了错说两句他就心软,后来长大一点就开始吃素,桌上荤菜不动筷。
皇家倒是有几位年长的女眷,每逢初一十五吃素,这位皇次子因着父皇的责怪,每个月只挑两天吃荤。
他却也惊人的长得又高又壮,但如此高大健壮却也没什么用,仿佛是个人都能欺负他。
因着他皇子的身份,敢欺负他的人不多,可他的姐姐妹妹弟弟都是欺负着他长大的。
这么大个被比他矮小得多的弟弟妹妹欺负的只会哭,把当今陛下气得原地踱步之后甩袖而去。
已娶妻生子的皇次子,因着这样的脾性,如今又常常把自己的皇子妃气得七窍生烟。
好好的一个沉静温婉的皇子妃,如今的性格越来越像霹雳火。
不过或许也因为这样的脾气,和皇子妃两人过得倒是还行,吵吵闹闹的,但也恩爱,只是人人都传皇子妃是个母老虎罢了。
皇三子六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之后,身体就一直弱。
常年服药,和高大健壮的皇次子相比,这就是一个瘦瘦的小竹竿,陛下常常疑心这个孩子随时有可能夭折。
皇三子所居宫中常年药味萦绕,吃穿用度都要十分小心,好不容易活到如今了,长高了还是很瘦,陛下担心他会死在自己前头,或不能活到常人的寿数。
如今的太子是皇四子,颇有当年先太子之风,只是十八岁的年纪和三十二岁的九王、三十六岁的六王相比,依然稚嫩。
若两位皇叔没有争储之意,倒还好,可现在几乎明摆着要争一争了,若失去陛下支撑,太子继位也难守住。
皇五子十六岁,从小调皮,不好好读书,鬼主意也特别多,也是常惹当今陛下动怒的一位。
曾琛对宋瑛道:“陛下用人之际,容怀远这几年又颇有政绩,陛下会因着你的陈情书,趁机将他调回来。
有些事就由老夫人与他交底吧。”
曾琛想了想又道:“我这次出事不是意外,也是那两位的手笔,大概想象做掉翁大人一样做掉我。
抓到的也都是些替罪羊,意思不大。令郎返京,也让他小心些。
王成刚那十五位亲兵以后就留在老夫人府中,令郎回京后也用得上。”
回去的马车上,宋瑛想,因着父兄之故,宋家几乎自然而然被视为陛下的人,若陛下和太子不能胜,自己两个亲生的孩子大概也难保性命……只能胜。
第49章 田安然死了
回到府中,宋瑛才想起,原打算看望暂居在大理寺卿家中的江慕晚。
她对江慕晚找自己求救一直心存疑问,这次与曾琛夫妇聊的时间太长,倒把这事忘了。下次问吧。
容怀安有些郁闷,今日两名飞鹰队相随,他带着个小厮去书画斋挑笔墨。
这也是宋瑛要求的,让他经常出去买东西。
这事起初的缘故纯粹是偶然被宋瑛发现的一件小事。
新来的小丫头和大丫头学泡茶,没舍得用好茶叶练,就用的力工喝的粗茶练手,上手了再试好茶。
容怀安学完骑马回来渴,看到院内侧桌上有茶,抬手就喝了。
大丫头见了慌了:“爷,这哪是您喝的茶,屋内有给您冲好的。”
容怀安性情善良,见这丫头慌了,忙道:“有什么关系,不碍事,我喝着都一样。”
这两人进去了,通常屋内还守着一个,两个大丫头会帮着他更外衣换常服,这大丫头回头嘱咐这小丫头收拾好院内的桌子。
没事常来容怀安院子看看的宋瑛正好看到这一幕,本也无事。
却瞥到那小丫头对着容怀安的背影露出轻蔑的神情,见他们进屋了,一边收拾一边小声嘀咕:“还是个爷呢,什么都不懂。”
宋瑛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当即叫了管家来,发卖了这个小丫头。
也想着三十几年的生活积累,只怕已没有时间让怀安慢慢了解。
这些东西原本也不用刻意学,就好比宁晨偷了容云岳许多好东西去当掉。
他们从小到大,就用这样的玉作各种装饰,就用这样的文房四宝,穿这样或那样的布料与皮毛,喝不同的好茶,甚至什么样的茶配什么样的点心,这是他们每一天的生活。
如果从五岁孩童到十七八岁,少爷公子们也这样生活浸染了十二三年,什么东西好,几乎是自然就知道。
怀安如果没有被扔到牛家沟,侯府嫡长子的生活过到如今应该已经过了三十多年,哪里还会被个小丫头看不起。
宋瑛以前只注意给他治伤养病,后来让他学课业骑射。
可怀安不但要补学识还要补见识。
他如今的见识可能确实连个大丫头都比不过。
从那之后,宋瑛名下各铺子里最优秀的掌眼伙计会轮流来容怀安的院子,金银玉器铺子、茶叶铺子、书画斋、布料成衣铺子,甚至点心铺子。
好在容怀安觉得这些都跟玩似的,并不厌烦推拒。
宋瑛又让他常去各处买东西,容怀安很快明白了母亲是想让自己长见识。
不过在他看来,除了正经课业,这都是母亲找人教他吃喝玩乐,并塞钱给他,让他去吃喝玩乐买东西。
往日这对于他来说是轻松愉快的,但今日容怀安有些闷闷不乐。
到了书画斋,他挑了两块墨,一块砚台,请店家帮他包起来,然后他付账,一切都好好的。
可他上了马车回来时,半道上打开看看,却发现里面装的根本不是他买的砚台和墨。
这里面包着的两块墨条,已经断成了几截,那个砚台也碎了一个角。
容怀安明白这是被人调了包,可什么时候调换的?
容怀安看着两名飞鹰队的,这两人见容怀安看他们,配合默契,一人看天一人看地。
这肯定是知道点什么,又不说。
想来想去当时店里还有一位女子,她动的手脚?
过几日宋瑛府上收了一份礼物,写着是给容怀安的。
拆开一看,正是那天他挑中的砚台和墨。容怀安有点儿迷糊了,既是换了他的东西,怎么又给送回来了?
当天宋瑛也收了一份大礼,旨意下,御批宋瑛与容若知和离。
又因宋瑛年迈,调其亲生子容怀远返京。
外室子容怀山已因毒杀谋害嫡子容怀安,又当街行凶,暴打自己的妻子伍思玉而被夺了世子之位,也失了户部的差事。
但其不思悔改,又意图毒杀嫡母,虽已自食恶果,但陛下令查此毒的来历出处。
此毒凶残,为免殃及无辜,也为了查明同犯。
本来宋瑛因着容怀山后面是六王,自觉自己还无能力与六王一较高下,这事没打算揪着不放,她还要顺藤摸瓜查军服的事呢。
可如今陛下直接为她托着底,要接着查,宋瑛自然不能掉了这口气势。
当天就去京兆尹那说明此毒为“真言”,容怀山、汪虎二人中毒后并不是胡言乱语,而是吐露心声。
这二人都曾在中毒之后说出这毒来自田安然,不少人听到了。
因此宋瑛持旨进言,建议京兆尹捕房查南安侯容若知的外室田安然。
或许从这道旨意开始,陛下与六王也是当面锣、对面鼓了。
这道旨意直接把容若知震了个六神无主,本来还在怅惘宋瑛与自己终究是和离了。
没想到火转瞬就烧到自己身上。
容若知此时对田安然的愤怒和厌恶到了极点,若不是她自作主张、自作聪明,会废了一个儿子,还同时得罪了陛下与六王?
又想着,把田安然推出去顶着吧。
六王与容若知想的一样,都想把田安然推出去,这事到她这止。
但又觉得这个女人自私自利,也没什么在乎的人和事,既无软肋也就无从胁迫,怎么让她心甘情愿担下所有?
就是她的儿孙那也是要排她自己后面的。
如今六王与九王是一条绳上的,一损俱损,见六王皱眉头,九王道:“既然她不大可能活着担下,那就让她变成死人担下呗。”
六王听了,计上心来,笑道:“也是!”
田安然早就觉得容若知对她不似从前,现在也很少来外宅。
可自从失了她的智囊大丫头,她也不知该如何说如何做,才能挽回。
以前把容若知拿捏着死死的,每一步也少有后患。
可如今做什么错什么,眼看着容若知与自己离了心。
她明明觉得自己是按以前那丫头说的一些话做的。怎么就不成了?
年轻时靠着温柔小意和青梅竹马的情分,年纪越大,这些东西也越来越失去光泽。
只有不停加码他对宋瑛的恨意,对扳倒王权,追求富贵权势的渴望。
那丫头是个精明的,或许不该杀了她,但若是成了事,自己也害怕,她不会久居人下愿意当个丫头吧。
想想若让一个丫头爬得比自己还高,心里怎么也不舒服。何况自己走错一步需要一个替罪羊。
圣旨下来后,她也听闻了,心里窃喜,宋瑛与容若知和离,或许是自己的机会。
圣上还要查这毒药,这是为着宋瑛,哪怕宋瑛不追究了,他也不放过这事?
容若知肯定要来找自己商量的,自己就这么说……
今天那外宅冲进几个壮汉时,她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容若知,然后被五花大绑塞上马车到了一荒僻处。
这里已经有一辆马车。
田安然觉得事有不妙,大声求饶,并直接对着那马车喊道:“那毒药不是我的!是南安侯容若知的!”
马车里六王和容若知都听到了,六王看他一眼,容若知出了马车。
田安然万没想到是他,还以为是陛下的人为宋瑛报仇来了。
见是容若知,田安然凄厉的叫道:“你要杀我??你要杀我!!”
把她抓来的人道:“你办的蠢事儿,害得主子几乎暴露于人前,主子赏你个五马分尸!”
田安然在这旷野里被六王的人在四肢和头上套上绳索,又牵来马匹,将绳索固定在马上。
田安然吓得屎尿失禁,内心恐惧到了极点,大声咒骂宋瑛。
为什么,自己已抢了容若知,可又有圣上死死护着这贱人,因着圣上一道旨意,自己就要如此惨死?
她不想死,慌乱之中对着容若知叫道:“你放了我,我有事告诉你!”
容若知走近道:“你说吧,真有价值,也可能放了你。”
田安然心乱如麻,恐惧到全身止不住地发抖:“陛下与宋瑛并无什么私情。
我当初意外发现一个与陛下身形相貌六七分像的庄稼汉。”
当初宋瑛嫁容若知,当今陛下,那时还是太子,突然到了容府,让整个婚仪婚宴蓬荜生辉。
而躲在角落看着这一切的田安然,看到了那个将来制高权力的男人,她第一次对宋瑛生出嫉恨,不是因为容若知,而是因为当今圣上。
自己家花了大力气让她学舞,让她寄人篱下,都是希望她入宫选秀或是当个宫女,为的就是靠近皇家,去搏一把。
可因着出身和身上的伤,自己连走第一步的资格都没有。
可自己拼命想靠近的,努力了许多年练舞都只是泡影的,宋瑛轻易就拥有。
她心里恨,有什么了不起,就是有个好父亲好哥哥呗。
太子与一对新人在一起,周围的人如众星拱月,田安然生了心思,大着胆子想上前去,吸引太子的注意。
她的异动只引起了暗卫的注意,太子连眼风都没给她一个,她就被拖了出去……
容若知听田安然说有人与陛下相像,内心模模糊糊已经有了一个想法,声音也有些抖:“然后呢?”
田安然道:“我见过陛下的,找了演戏的伶人再给这人按我说的上上妆,换个衣服,那就有八分像了。
因着咱俩一直没断,宋瑛每天在哪,干什么去了,你也常常话里带出来。
所以我特别安排了三十几次'偶遇'。
真正时间特别好,让你'见到'的,成功的也就七八次,但也足够了…...”
容若知一个巴掌抽过去:“你,你……”
六王却听出了重点,对身边人耳语两句,这人过来问田安然:“那人如今在何处?与陛下还相像?”
田安然以为有生机,忙道:“冬日宴上我见过陛下,那身形眉目还是像的。
那人如今在牛家沟。”
六王心里笑这人蠢,那你就更不能活着了,六王挥挥手:“继续吧!”
田安然凄厉地惨叫声响起,手下问六王要不要堵着嘴,六王道:“不用,我倒是喜欢听。”
田安然自知逃不过了,心里恨的却不是眼前这两个要杀她的男人,还是宋瑛。
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她一边惨叫一边咒骂宋瑛……还是宋瑛赢了……她的头也和身子分开了……
其后六王让人将她的六块尸体送回她住的外宅。
尸体旁边是田安然的“遗书”,和几颗雪花酥糖。
田安然的遗书上写着她与容若知青梅竹马,虽无名份,但两人相伴的岁月超过宋瑛。
因着嫉恨宋瑛霸占正妻之位,她拿着从江湖异士手中购买的毒药“真言”,想给宋瑛和容怀安下毒。
但没想到害了自己的儿子,于是自尽而亡。
五马分尸,尸体还被人送回来,这明显不是自尽,但六王就是要这么写这么干。
他要气一气陛下,又要让九王背锅。
这种雪花酥糖是九王的母妃,贵妃娘娘的拿手制作。先帝很喜欢,常常称赞,当年宫中人人知道。
明显与“遗书”不符的尸体情状和雪花酥糖,几乎就是故意说,就是我九王做的,我杀了这妇人,可你的线索也就断在这。
又能拿我怎样?
第50章 贴在狼嘴里的羊肉得拿回来
容若知只觉得整个心里空空荡荡的,自己这一生都被田安然临死前的几句话击得粉碎。
不过是田安然找人做的局,然后他就依着自己的心思认定了,恨上了宋瑛,如今夫妻陌路,也断送了自己南安侯府的嫡长子,三十五岁,目不识丁……
如今自己也已经是五十多岁奔六十的人了,没有机会从头来过,大错铸成,无可挽回。
走到今天这一步是该怨田安然还是该怨自己?
终究自己愚蠢可笑,曾经以为拥有一份感天动地的真爱,一份冲破世俗,难能可贵的理解和相伴。
如今戳破这些遮羞布之后,看到的只是一个一心想攀高枝,因入不了皇家的门槛,处心积虑又想入侯府的女人。
而这样的女人他居然珍惜了快一辈子。
六王爷看着容若知,心里想的却是等他那个儿子容怀远回来,看看容怀远会不会认这个父亲。
他既回了京都,十有八九是要得皇帝重用的。
若是他还念着容若知这个父亲,那这个南安侯还有点用。
如果容怀远也与他生分,那这个知情又无用的南安侯也没必要留着了。
容若知失魂落魄的回到府中,赵婷又在等他拿钱,她三天两头因着不同的缘由问容若知要银子。
而这次不仅赵婷在等着他,府中账房也在院中廊下等着他。
容若知先将赵婷打发走,然后问这账房:“何事?”
这账房说道:“宋瑛宋老夫人拿着御批和离的旨意,要求南安侯府归还三十年来她贴补侯府的公中所用。
这些贴补都从她嫁妆来,既是和离……”
账房一边说一边呈给容若知一张单子,又道:“老夫人列了一张总单子,又让马车运了成箩筐的账本来。
我抽着对了十年二十年前一两个月的,看着是没错,老夫人拿着那些账册走了,只留下了这张总单子。
说我们若是不信随时可以去她各家铺子看账对账。
宋老夫人名下铺子供府里用的东西,以前都是白拿。
但各铺子总得作账,如今把这些白拿的挑出来,算了总数。
要我们还账,平上。”
“还账?”
容若知去了伍思玉如今住的偏僻小院,伍思玉似乎也没有以前那么自以为是,会以为公公是来看望她的伤情。
但她也知道容若知还是支持着她伤好之后管家的。
容若知故意问她,以前管家时银钱为什么够,都不用找他要的,而且以前府里的日子比现在可好多了。
伍思玉道都是宋瑛贴补的,公中以前只出月例银子和大厨房的日常采买,还有对外礼尚往来需要用的银钱。
其它如衣服鞋袜、纸墨笔砚、冬碳夏冰、份例的脂粉首饰,都是宋瑛名下的店白送或者宋瑛付账去买。
而且就是大厨房也没少收宋瑛庄上田里出产的果蔬肉蛋。
容若知愣了片刻,问道:“你嫁进来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伍思玉点头道:“都是如此,只是最近那次冬日宴后没再有过。”
容若知又愣了许久,才问道:“如果要还这笔账,你估计会是个多大的数?”
伍思玉吃惊地抬起头,见容若知也不打算说什么,只得道:“如果只算我嫁进来这二十年左右。
按二百四十个月算,要还这笔钱,即使走平低价折,公中的钱财也要去掉六成吧。”
伍思玉平时管家多少有贪些小钱,以前心里也估算过宋瑛贴补的平到一个月大约是多少。
容若知听了心知这总数大概错不了了。
刚才账房说,宋瑛要账的单子从她嫁进来五年后,那时有两个儿子了,各配备都齐了。
宋瑛从嫁给他五年后起,就一直撑着一半的家,三十二年的开销账。
容若知把账房叫来吩咐道:“就按她说的总数,都还了吧,如果账上的钱不够就将公中的产业,那些铺子田庄田地折给她。”
账房早就大概已经估算过了,怕容若知不知道这笔钱有多大数,提醒道:“如果这样还,那南安侯府公中基本就不剩什么了。
可以像当初咱公中用这些银钱时一样,每年分期分批的还,咱南安侯府的田庄铺子田地,每年的产出可以还给老夫人,至少侯府还能保住这些本。”
容若知听了道:“最后我侯府就剩你这么一个还为侯府考虑,忠心耿耿的仆人了。
但这是欠了她三十二年的账,我哪里还有三十二年可以还她。
她都没跟我算利钱,我就将整个本都给她吧,是我对不住她,也欠了怀安那孩子的。
我不还她,留在南安侯府也是保不住的。这些儿孙、媳妇,有哪一个可以保住侯府,撑起侯府?
与其最后不知落在什么人手上,不知怎么被挥霍掉,还不如还给宋瑛。
给宋瑛,还能落在怀安、怀远身上,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这边就紧着那些私产吧。”
容若知心道:怀远离京都后,宋瑛每月写信寄各种东西,与怀远和几个孙辈的联系没断过,回京后大概也是跟着宋瑛住……自己对怀远……也不大上心……陛下看重喜爱的,唉。
又道:“你是个好账房,也在我侯府快做了一辈子了,这事儿你办完之后,我给你结一笔养老钱……”
宋瑛也未料到田安然就这么死了,京兆尹捕房的人通知她协同认尸。
宋瑛到的时候看到了被摆成一个人形的“田安然”。
她的身体已经四分五裂成六块,不知被什么人摆在一起拼成人形。
旁边放着几颗雪花酥糖压着一纸遗书。
雪花酥糖?九王?
宋瑛记忆里第一次见这雪花酥糖,是她参加当年宫中的春日宴,贵妃命人各桌摆上。
而那次的春日宴,先帝曾公开让先皇后没脸。
当今陛下的生母,中宫皇后,按着宫中旧例操持春日宴,食物当中,也准备了传统风俗小食——春饼和春卷。
那场春日宴虽然是帝后出席,先帝却是全程晾着先皇后。
皇后与众人一起等陛下来,陛下来迟还是携着贵妃来的,入座前他笑着说了一句:“等我这爱妃挑衣服换首饰所以来晚了。”
他牵着盛妆的贵妃坐在自己身边,贵妃的衣饰明显逾制,但有了先帝开始的那句话,也无人敢说什么。
接下来贵妃每一句话都压着皇后。
皇后举办的春日宴,照例由皇后主持着,皇后道:“开席吧!”
贵妃同时道:“小九儿过来!”
那时的九王从皇子席中站起来,被贵妃揽着与先帝一起坐在主位。
他们一家人,皇后仿佛一个尴尬的存在,坐在一旁。
贵妃笑道:“巧了,不该抢了姐姐的话头,是我的不是,我替姐姐喊一声,开席吧!”
第51章 为什么是五马分尸
春日宴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大家不由自主地看向先帝。
先帝笑呵呵地首先起了筷,这就是认可了贵妃越俎代庖地这一声开席了。
可这只是开始,那次的春日宴因着先帝为贵妃撑腰,皇后颜面荡然无存……皇后说话是错,不说话也是错。
春日宴每往下走一步,都要等着贵妃点头。
皇后想要以不舒服为由离席也不许,陛下反而道:“朕吃了这雪花酥糖忘忧喜乐,皇后为何不尝尝,这一盘子吃完什么病都好了。”
然后当众赏了皇后好大一盘子,加皇后桌上原有的,大约有四十多块,令皇后吃完。
那糖,宋瑛吃一两块也就罢了。
就在春日宴上,众目睽睽之下……皇后受辱般的,必须吃下去四十多块。
宋瑛陷入回忆里,杀死田安然为什么要五马分尸呢?为什么放着雪花酥糖呢?
九王真的有这样的底气了?到了这样公然挑战皇权的时候?
这也不像是辅佐他的两位能臣程涵之、陆德锴能办出来的……
因着这案子背后涉及六王和九王,大理寺卿曾琛也来这儿看看。
宋瑛见了,等曾琛办完公事之后走过去道:“曾大人,有一事相告。”
曾琛道:“老夫人请讲。”
宋瑛道:“这事儿大概不是九王做的,太明显了,反倒像是六王的手笔。”
曾琛不解其意:“什么太明显了?”
宋瑛想着曾琛父亲可能知道这些往事,曾琛大概是不知。
先是向曾琛解释了雪花酥糖是当年贵妃的拿手点心,以及皇后曾因此受辱。
然后宋瑛说道:“杀死田安然用的五马分尸,只怕也是特意戳陛下的心呢。”
曾琛道:“这又怎么说?”
宋瑛道是当年贵妃仗着先帝的宠爱,曾经对着皇后十分不敬,言语挑衅,行为冲撞,而且是当着后宫所有嫔妃宫人的面。
这把当时的中宫皇后如同架在火上烤,一般的妃嫔要是敢这样对待皇后,拖下去掌嘴,或是罚跪是少不了的。
但贵妃太过受宠,先帝常亲自下场帮她惩治别的嫔妃,宫中因着贵妃已经血染了了不少宫苑。
可如果不罚她,那就几乎是当着众人的面,要向贵妃低头,要忍着这种指着鼻子的辱骂。
后来是一个下人,拼着一条命,替皇后出了头。
这人是太子身边的一个长随,陪伴太子多年。
宋瑛道:“说起来就像我身边的张嬷嬷和我一样。”
这长随冲上去扬手给了贵妃两个大嘴巴,抽完之后说道:“如此大不敬的言辞,皇后娘娘处罚只是小惩大诫。”
后来先帝见到贵妃两颊上的红印,听闻了贵妃的哭诉,当众将这个长随五马分尸。令皇后太子观刑,又叫来所有嫔妃宫人一起看。
那长随见着冲进来的侍卫,拜别太子,只对太子说了一句话:“主子千万保重,别为奴才掉泪。”
他忍着故意的折磨,直到死都没喊叫一声,太子也隐忍着,平静地观刑。
曾琛听了心道:父亲也交待了我许多当年的朝中事,怎么这些精彩的八卦一个也没有。
宋瑛那时听闻,只觉得奇怪,如果真想保全这对母子,为什么要在活着时办这么多招人怨恨的事。
五马分尸和雪花酥糖都是赤裸裸的直指九王,也是直戳陛下心窝地挑衅。
因为前世最后登基的是六王,很有可能只是六王使了一招隔山打牛,祸水东引,将本来针对他的追查转移到了九王身上。
宋瑛能说的都说了之后,曾琛道:“陛下要这案子的卷宗,毕竟是明打明对六王了。
下面人照实将这报上去,陛下只怕要动怒了。我先入宫去面圣。”
两人互辞施礼,宋瑛又与京兆尹的人打了声招呼回到府中。这几日无事,她是不出府的。
收了怀远的信,估算着也就这三五日的路程了。
宋瑛坐在桌前,拿出一个小瓶,里面有几颗彩色的泥丸,取出一颗,扔了出去。
这是宋瑛的心结。
前世她和她的儿孙全部死绝。
小儿子一家八口加她自己和长子,十条人命。今生若不能还回来,夜半惊醒时仍然心痛难当。
这个小瓶子里的泥丸代表着田安然和她的儿孙。
虽然六王或是九王动手杀了田安然出乎宋瑛的预料,远没有自己亲自动手解气,但也是了了一个。
容月华,没让她出生。希望能告慰小曾孙,那盒糖,自己和小曾孙都没吃上。
容怀山,每天向活死人更近一步,已无药可救。上一世,自己的亲生儿子,真正的长子,直到宋瑛死也没见上一面。
田安然,被五马分尸。上一世的自己被砍成人彘。
现在扔出去三颗了……宋瑛心里好受那么一点了。
宋瑛的账房来报,容若知同意还账。
这让宋瑛觉得意外:“全部?没什么条件?”
账房道:“全部,没有条件。”
印象中他可不是这么豪爽的人,这是因为田安然的死,悲痛欲绝,失了心智本心了?
宋瑛道:“那就办接收吧。”心里想的是,赶紧收着,免得这人反悔又得折腾。
又道:“还账的文书要他们那边签章。”
自己儿子在牛家沟过的那样的日子,而田安然的子孙尽享富贵。
上辈子还瓜分了自己名下所有嫁妆私产……以后的日子你们尝尝先甜后苦吧。
全部还回来之后,他们手上应该只有些私产了……这些私产……
想到怀安,又想着既已找回了儿子,应该要替儿子张罗一门亲事,怀安都三十五了。
可又觉得心急找不着好的,要找个心眼好、心思正,真正会心疼怀安的人。别的宋瑛倒不介意。
只是,这也不容易。宋瑛叹口气。
门房来报讯,宋瑛喜上眉梢……结果,不是的,贺家绸缎庄的贺家宝来了。
宋瑛心道:他来干什么?分给他的那部分军服制作出问题了?
只得又换了衣服,去前院花厅会客。
贺家宝一见宋瑛,也不客套两句,直接问:“听说田安然被杀了?京兆尹的人都去了?”
宋瑛点点头。
贺家宝道:“您知道,我给田安然下……那十几箱东西,里面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得拿回来或是毁掉。”
宋瑛道:“可是担心京兆尹捕房仵作验尸,查出点儿什么?”
贺家宝道:“倒不是担心这个。
这个东西,只要发作了,就验不出来了。
田安然搬去外宅后,招买丫头下人,我趁机送进去两个人。
据她们说,两个月前,已经毒发了。”
宋瑛看着他,没听明白。
贺家宝只得道:“这毒叫狼吟,在体内慢慢聚集到毒发,毒发时双目充血赤红,大约喉头也充血肿大,人说不出话。
但又因为心间巨痛,因此只能发出嗷嗷的叫声。
第一次毒发,需要聚毒的时间长,但只要毒源还在,那后面毒发的间隔时间会越来越短。
两个月前田安然第一次毒发,疼了一晩上,大约一个月后再次毒发,又疼得状若疯颠。
二十天后第三次毒发,又十天后,也就是被杀前两日,第四次毒发。
才毒发过,她体内的毒大约验不出来。
但那十五箱东西要尽快销毁,伤及无辜就不好了。我只是恨她,不想害到别人。”
宋瑛道:“每次毒发时,心间巨痛,会疼得状若疯颠?
每次疼多久?”
贺家宝道:“三个时辰左右。体内之毒耗尽。”
“毒发了四次?”
“是的。”
宋瑛低头喝茶,掩去面上淡淡的笑意,又听贺家宝道:
“田安然去不同医馆看过,都没发现她中毒,只以为她有心疾。
这得毒发前一天去看,又得是知道这种毒的,才有可能被发现。
她也疑心自己中毒,处理了不少东西,但没怀疑过那批以前的旧物。
那批衣物首饰鞋,披风香炉各种小物件,还有那十五口大箱子,要是以后会有别人用就不好了。”
宋瑛道:“放心,这事交给我处置。”
第52章 安阳公主
昨天怀远未到,今天一大早宋瑛让六名飞鹰和五儿带着些人去郊外十里亭等候,替她接人。
五儿笑道:“若是今天也未到,我们就在十里亭的客栈住下,接到了为止。”
宋瑛也微笑道:“也好,省得来回折腾。”
不过心里到底是牵挂,到了傍晚五儿传信来,今儿个又没到。
宋瑛失望之余,就见容怀安闷闷不乐地回府,见了母亲施礼问安之后,回自己院子了。
宋瑛示意跟着的小厮留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小厮道:“回老夫人,我们爷儿今天在外面被人骂了。”
宋瑛问道:“怎么回事?”
这小厮沐风道:“爷带着我,还有两位飞鹰先是去看了生病的授课夫子。
回来路上去裕丰楼吃饭,吃了一半,隔了一个桌的一位女子和另一桌的一个男子吵起来了。
女子骂那男子胆小如鼠、背信弃义、见异思迁,反正挺长一串儿。
那男子开始无言,后来说这女子仗势欺人、行为乖张、脾气火爆,也有挺长的一堆。
这两人吵架也有意思,两人都坐自己桌前,照常吃着喝着,骂人的声音也不大,不疾不徐的像是自说自话。
沐风也是听了看了好一阵儿,才明白这两人是认识的,在吵架。
后来不知怎的,裕丰楼这一层的人都悄悄走了,要么吃得飞快结账,要么改成打包,要么一上楼就又下去。
沐风觉得不对,就和爷说,好象有点儿不对劲,要不走吧?
爷说八宝鸭子还没上呢,不走。
我们四个就没走。
后来那男子走了,那女子见他护着另一个小姑娘走了,一直忍着,估计那人下楼了,那女子才哭出了声。
我们那桌的八宝鸭子这会子被一个伙计鬼鬼祟祟地端了上来。
那女子见到上菜,回头看到我们这桌,好象没想到这里还有四个人。
那上菜的伙计哧溜地就下楼了,老夫人,您没看见,那是跑得真快。
然后我们四个和女子那桌三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我们爷倒是先吃上了,还对我们说了句,趁热。
然后不知怎么的,那女子忽然生了好大的气,调转方向就冲着爷了。
沐风和两位飞鹰一看就是小厮和护卫,那女子全冲着爷骂的。
只是沐风没听明白骂的什么。”
宋瑛觉得这事有点儿奇怪,看两位飞鹰的样,似乎知道点内情,于是对沐风道:“先下去吧。”
转而问两位飞鹰:“那位女子是何人?”
飞鹰道:“安阳公主。”
宋瑛听了哭笑不得,心道:怪不得。又问道:“那男子是赵斌?”
两位飞鹰点头称是。
宋瑛让他们下去休息。
安阳公主是先帝的女儿,今年二十九了。
当初十六岁的安阳公主与十八岁的赵将军府的赵斌两情相悦。
但说起来赵将军府其实是先帝当年想护着贵妃,而从贵妃娘家里好不容易挑出来扶持的。
其实也不是正经贵妃娘家,远系旁支了。
而安阳公主的母亲,杨嫔,当初因为一件小事,死在贵妃手上。
所以安阳公主的舅舅,杨嫔的弟弟,吏部侍郎杨晓彬极力反对这桩婚事。
而当今陛下虽未表态,但内心大概也是犹疑的。
杨嫔离去那年,安阳公主才两岁,先帝薨逝时,安阳公主才九岁,安阳从小在先皇后宫中长大。
而赵将军府在先帝和贵妃都离世之后,处境也颇尴尬。
他们其实与贵妃并无多近的亲缘,但又确实是因着贵妃起家的。
也被自然的视为九王的人。
赵斌知道杨家的态度后,十八岁的赵斌去了边关,从军八年,走时对安阳公主说:“请公主等在下归来。”
安阳公主硬生生挺着不嫁,从十六岁等到二十四岁。
赵斌回来后,已在军中当了偏将,论职也可以称赵小将军。
安阳也已出宫立府。
但杨晓彬与长姐杨嫔的感情深厚,每每想起长姐的惨死都心痛到发抖,声称安阳若要仇家变亲家,他就是拼了一条命也要与赵将军府的人一起死。
两人又坚持了三年,安阳公主二十七岁那年,二十九岁的赵斌娶妻。
事先一点儿没告诉安阳,安阳公主死活不信,亲自跑去赵家,见到赵斌成亲。
回公主府后大病一场,差点儿把命丢了,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年才缓过来。
听刚才的描述,赵斌带着的应该是自己的妻子,但赵斌骂安阳公主仗势欺人倒是有些奇怪,在宋瑛的印象中,安阳公主不是这样的人。
宋瑛去了容怀安的院子,见怀安还是闷闷不乐,安慰道:“今天那位女子是安阳公主,她其实也……是个心里苦的姑娘……,她骂你了?
说的什么?”
容怀安摇摇头道:“她没骂我。
她只是一边流泪一边念着诗词文章。
她念,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她说,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
她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她说,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她说,君问归期未有期……,
她说,西城杨柳弄春柔。
她说,落花人独立,见 微雨燕双飞。
她就是一边流泪,一边对着我念着这些,她不是对着儿子的,应该是开始走掉的那个人。
但她又不能说这些了,儿子听了就觉得好难过,可我也不知能做什么。
只能静静地,等她说完,等她哭完,等她先走,我才走的。
鸭子我打包了,可我还是挺难受的。”
宋瑛却是无比惊喜:“这些诗词,你都知道?都能懂?”
容怀安似乎被母亲抓的重点弄懵了,点头道:“儿子都知道,儿子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夫子布置的书也都看了,两位夫子都说儿子学得快。”
宋瑛喜不自胜,随便又问了两个春秋与汉时的典,见容怀安出处、指代都说得清楚明白,更是喜上眉梢。
这时,门房一溜烟地跑来报讯:“禀老夫人,二爷回来了!”
第53章 三桩家务事引发的官司
宋瑛听了,十分惊喜,不是传话来今天没接到人么,这是又赶到了?忙起身往外走。
容怀安跟在她身后,宋瑛道:“若是心绪不佳,你乐意自个儿待着一会儿也无妨。
与你弟弟一家见礼也不急着相迎的这一时,等会儿出来一起用晚膳就是。
陪着坐会儿就好。”
容怀安道:“儿子没事的,我与母亲同去。”
等宋瑛、容怀安到了门口,容怀远已经扶着明黛下了马车,容云海、容云川、容云飞和容云缈四个孙辈跟在后头。
再见到这些儿孙,宋瑛禁不住红了眼眶。容怀远见到母亲,在门口就要撩袍跪下行大礼,宋瑛连忙扶住。
他这一跪,岂不是媳妇孙子要跟着跪一片?
又将容怀安拉过来,说道:“这是你大哥怀安。”
容怀远施礼道:“大哥。”又让自己的妻子孩子一一与大哥容怀安见礼。
容怀安见到这么多人叫自己大伯、伯父,又羞又喜得脸都红了,连忙答应着,又想起自己准备的礼物还在自己院中,有些踌躇是不是应该现在回去取。
就听母亲宋瑛道:“这一路辛苦了,先去各自的院子洗漱一下,换了外衣。
都是自家人,穿个常服自在些。
一会儿丫头会去各院子请,再一起用晚膳。”
自有下人领路,仆从们也将各人的行李送到各处院中。
这餐饭,宋瑛吃得喜气洋洋,看着这些孩子都好好的在自己身边,那心里踏踏实实地欢喜。
容怀安每人送了一份礼物,没想到弟弟一家也都为自己准备了礼物,他送出去一堆,又得回来一堆。
晚膳后,宋瑛留下了怀远和明黛,按曾琛地嘱咐先将朝中局势,以往的一些旧事说了一遍。
然后又详细地将家中的情况,诸如换子、和离、投毒、弹劾等一一告知。
看了看明黛,还是应该有个准备,又将赵婷的事说了。
怀远夫妻俩听到这,不禁面面相觑。
怀远想起一件事,便道:“今日父亲也派了人在十里亭相迎,但见了母亲这边的车马就退到一旁了。”
宋瑛心道:这是容怀山废了,想起怀远了?
宋瑛道:“这事倒是有些不好办,依着通常的规矩,我与你父亲和离了,你们这些孩子只怕也是要跟着父亲的。
不过,容怀山毒杀谋害你大哥在前,现在同案犯赵婷因着没有具体犯案,你大哥又无事,她又有身孕没被收押,也暂时在南安侯府住着。
你父亲有外室多年,伙同外室以庶换嫡,纵容庶子行凶……
我已找人放出风声,怕你们也被害,又因容怀山心思不轨,赵婷的长像又似明黛,为自保、为避嫌,你们随着母亲我住。
但孝道在呢,你们明日少不得要去南安侯府拜见你父亲。我给你们备些礼物带过去,外人看着呢。
只是别在那边停久了,也不必在那边用膳,早些回。”
第二日一早,容怀远先去了吏部,吏部给了两日假,再正式到吏部任职。
宋瑛又将飞鹰的头儿,林飞唤来见容怀远,毕竟怀远是飞鹰以后主要保护的人。
因着容怀远带着妻子孩子去南安侯府拜见父亲,除了飞鹰队十人跟着,宋瑛派了几个丫头跟着。
这几个丫头到侯府,两两议论,容若知的外室田安然死了,留下了十五个大箱子的好东西在外宅。
赵婷听说容怀远明黛来了,特意找事到容若知这晃一圈。
容怀远看见这女人,想着容怀山的心思,心里吞了苍蝇似得难受,带着妻子孩子不多会儿就告辞了。
容若知见赵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来,心里也大概明白,气不打一处来。
这赵婷见容怀远立马就走了,也有些尴尬,但她进来时已听了丫头的议论,就和容若知说要那十五箱东西。
容若知道:“你倒也不忌晦!”
赵婷道:“忌晦啥,那古往今来多少传下来的好东西都是死人的东西。
那些劫道的、盗墓的,还专门做这生意,有什么好怕的!
田姨向来疼我,我怀的孩子要喊她作奶奶,东西给我不是正好?”
容若知听她说得不伦不类,又实在是烦,就道:“你自去外宅取吧!”
宁晨得了消息,心想哪里就给她一人得了去!人穷志短,自己娘家那个样,又已为妾,能分东西的时候不多。
也去了外宅,本来伍思玉自重身份,不想掺和这事。
但又觉得公公容若知以还账为名,将公中的钱财全给了那边,那心偏得没法说,那些私产只能紧着过日子。
现在抢一点是一点,拿到手一些,就是一些。幸好自己管家时也揩了些油水,犹犹豫豫半晌,竟然也去了。
这些人以往就偷偷摸摸的瞒着宋瑛,都是到过田安然这外宅的,熟门熟路。
只是虽然尸体已被京兆尹捕房的人移走,那地上斑驳的血迹还在。
除了两个守宅子的,其他仆人已经遣散。东西倒是十分打眼,三人立刻开始了争抢,最后达成一致,田安然的衣裙鞋子都烧掉。
毕竟还是有点儿膈应,尺寸款式也与她们三人不合。
大概销毁了五六箱左右,剩下十箱左右的首饰皮毛用品器具,她们三人分了,带回自个的院子。
三人喜滋滋地,怪不得当初田安然养老钱都不要,要这十几箱东西,都是好东西。
容若知见了这几人的情状,心里五味杂陈,没一个上得了台面的。
只有伍思玉还收敛着点儿。
又想既是伍思玉差不多好了,就还是让她管家。
伍思玉见如今也就是仅着容若知和容怀山名下的私产过日子,拿着账本盘算了私产的收益,开始砍府里各种支出。
下人也退了不少。如今没有宋瑛的贴补,侯府公中产出也几乎不剩,可不就只能紧巴巴过日子了。
重新掌家后,伍思玉带着人夺回了自己院子,将赵婷撵去了偏院。
现在公公反正不管事,容怀山只喘气,可以当他死了,自己就是这府里最大的,虽然钱财没剩几个,但日子的确过得舒心。
开始觉得当初嬷嬷和花氏说得对,自己下不去手,白白吃了好大的亏。
这个仇怎么可能不报?
若要省开支,死人就不用花钱了。
比如差不多已经死了似的容怀山和那个怀着贱种的赵婷!还想把孩子生下来记自己名下,呸。
若是死了,将来省三份开支。容怀山如今还得三个下人专门侍候,时不时请医倌来看,简直就是糟蹋钱。
宁晨因为长得好看些,云岳就是舍不得,反正已经贬成妾,那再说吧。
江念晨如今实证是外室女出身,又不能生孩子,又丢人又没用又没见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补家用,云峰也不大喜欢她,休了得了。
找个什么理由呢?
谋害宁晨!宁晨就是和她俩人吵起来,被推搡摔倒滑胎的!
同样想到嫁妆的还有江慕晚,她母亲叶萱是被夫家大赫拉拉接到家中住的外室谋杀的,按律与和离一样,如果母亲大难不死,可以带着全部嫁妆离开。
如果已被害离世,她作为子女可以得到全部嫁妆。
而凶手以及凶手的子女、亲眷不得从中得利。
江念晨不能拿自己母亲叶萱嫁妆的一个铜板,不论这笔嫁妆在逍遥侯府还是在南安侯府,都应归还自己。
但江慕晚八岁失去亲生母亲,当年母亲的人基本被打杀发卖,到哪里去找嫁妆单子?
她试着给江南叶家自己的舅舅写信,询问是否还有母亲当年的嫁妆底单。
听说舅舅出家当了和尚,又这么多年了……前两日江慕晚收了信,小心拆开,里面有完好的嫁妆单……
于是南安侯府再一次吸引了众人目光。伍思玉以江念晨推倒宁晨,谋害子嗣为由让儿子休妻。
江慕晚一纸诉状让逍遥侯府和南安侯府的江念晨归还母亲叶萱的嫁妆。
而江念晨拿了当年丫头的绝笔,状告容云峰奸污自己的丫头。
伍思玉急得去问儿子:“你是不是糊涂了,你想要个丫头,自己府里的不行?
那丫头若是奴籍,那等同于别人家的私产,若是送你了也就罢了,若是拿出来招待客人陪着饮宴供享乐的也罢了。
主人没发话,你办了这事,和去人家府上偷东西,有什么区别?而且这丫头还自尽了。那条命也不是咱家的,不是咱家的丫头啊。
若那丫头是平民,你这等于强抢民女实行奸淫,你是不是被下了药,蒙了心?!”
容云峰道:“那丫头是愿意的,哪里是我用强?而且她是江念晨的贴身丫鬟,将来要当陪嫁丫头过来的,她还送了个肚兜给儿子,说迟早都是儿子的人。
母亲也不用急,那丫头是被江念晨活活打死的,不是自尽。
若真是儿子用了强,她要为自己的丫头讨公道,不应该去报官么,她把人打死做什么?
而今死无对证,凭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儿子还反要告她,虐杀丫头逼迫写下绝笔,栽赃陷害于我!
母亲放心,她如今还未被休弃是我妻子,按我朝律法,以庶害嫡、以下犯上、以妻谋夫,要是坐实无证诬告,她的罪可比我大。”
伍思玉听到这儿沉吟不语,这男尊女卑的世道,自己被容怀山打得半死不活,他宠妾灭妻的夹断自己指骨,也就是风评不好,被弹劾。
而最后让他失去世子之位和户部差事的主要因由,还是花氏母子告发他谋害嫡兄。
第一次被弹劾,主要是他抢母亲的马车去和小妾厮混,自己挨丈夫毒打几次也就是让他名声不好……
如今若要他的命得做得隐蔽些……
容云峰见母亲突然沉默,便道:“母亲,母亲?”
伍思玉道:“你有章程有主意就行。母亲知你素来能言善辩。”
容云峰道:“母亲放心,我确实没有对那丫头用强。
但她江念晨可是当着她家所有丫头的面把那个贴身丫鬟打死的,说什么杀一儆百,看谁还敢爬床。
如今她也就是拼着一口气,想恶心恶心我,坏我名声罢了,这事查起来,伤不到儿子。
不过,她可落不着好!”
第54章 黑吃黑
这事儿果然和容云峰想得差不太多,这个案子,容云峰奸淫丫头单凭一纸文书,没有其他的人证,当事人又已亡故,实在是无法落实这罪名。
容云峰又声称,自己的妻子江念晨行为不端,谋害兄长的子??。
她自己不能有孩子便嫉妒别人有孕,下毒手害人,如此心思歹毒之人,在得知自己要因此被休弃时,便肆意报复。
伪造了这样的绝命书来陷害,诬告自己。
查案时,捕房问讯了逍遥侯府的几个丫头,这些人到了衙门口吓得战战兢兢。
面对一帮子审讯的老手,这帮小姑娘竹筒倒豆子的说出,当初是小姐江念晨把这个丫头活活打死的,并非自尽。
小姐在打她时令府里的丫头都过来看着,说别有非分之想,爬床的勾引的,一律打死。
听这种话,实在不像是容云峰奸污了这个丫头之后,她主子要为她讨公道会说的话。
宁晨在婆婆伍思玉的支持下,状告江念晨故意推倒自己,使自己滑胎。
最后江念晨反而因谋害子嗣和诬告夫君两项罪责被判监役五个月。
江念晨在打官司之初,曾经回娘家逍遥侯府找自己的父亲帮忙。
却见到父亲逍遥侯又有了新欢,正是两人腻腻歪歪的时候,忙着向妾室表衷心呢。
在这个热乎劲儿里,看江念晨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说她出嫁女若是没有婆家的允许,别往娘家跑。
既无召唤,不应该擅自归娘家,几乎是要将她这个碍眼的立刻撵出府去。
江念晨从小到大被父亲捧在手心里长大,从未受过这个。
怎么忽然之间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着江慕晚似的,对自己的态度也如出一辙。
本来就又羞又怒,那个新欢又阴阳怪气的在旁边嘲笑她不能生孩子,就心狠手辣地害别人滑胎。
江念晨一怒之下冲过去,揪着她的头发照她肚子踹了两脚,又给了她两耳光,正准备继续打下去。
自己却被父亲当胸一脚几乎踹飞,她被自己父亲下令,由下人们压着,结结实实的一顿棍棒,噼里啪啦抽打下来,从内院一直打,把她打出了府。
江念晨流着泪带着一身青青紫紫的伤痕,疼得龇牙咧嘴地回了南安侯府。
在自己冰冷的小院子里,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确是蠢而不自知,远没有自己的母亲审时度势,又有演戏骗人的天赋。
自己哪哪都不行,却偏偏还觉得自己这个朝三暮四的父亲对自己会有什么不同。
当初他可以放任母亲和自己残害叶萱和江慕晚,如今父亲也可以为了新欢对自己下手。
原以为自己不一样,而今看着哪有什么不同?
江念晨被判监役五个月期间,江慕晚带着嫁妆底单和衙门的判决,上门收嫁妆。
逍遥侯府与南安侯府两家都拖拖拉拉的不给。
江慕晚咬牙,看来只能另想办法。
宋瑛这几日也有自己的烦心事,她突然发现自己遗忘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容怀远的长子,容云海如今还没有娶媳妇。容云海如今十五岁多,不到十六。
前世她是六年多以后,自己六十岁的生辰宴上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长孙媳妇、容云海的妻子,严丹琦。
那个时候,这一对小夫妻已经有了三岁的儿子,可爱的小曾孙。
可如今容云海和他的弟弟妹妹一样都还小,未成亲。
宋瑛细问之下,在儿子怀远外调的湖阳郡也没有给长孙说亲事。
这下把宋瑛给整懵了,如果不能与上辈子的那位孙媳妇成亲,那是不是小曾孙就不会再回来了?
这几乎成了宋瑛的执念,难道因为自己让孩子们提早返了京都,就错过了这门亲事?
可她只记得这位孙媳妇的名字、年纪,湖阳郡人,家中是商户……
宋瑛去找落萧然帮忙,引荐捕房的画影师,宋瑛愿意付高价,又有落萧然的牵线,画师按宋瑛的描述将孙媳妇画了出来。
宋瑛想了想道:“就是这个模样,但请再画一张,要年轻六七岁,梳的也不是妇人发。”
宋瑛揣着这两张画宝贝似的回府,遇上孙女容云缈,十岁的小姑娘才几天就和宋瑛熟了,扑过来道:“祖母,这是什么?”
宋瑛打开画给她看,容云缈道:“真好看,这是谁?”
宋瑛道:“祖母记得她名叫严丹琦,如今正在找这个姑娘。”
容云缈睁大眼睛道:“她欠了祖母多少钱?”
宋瑛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容云缈道:“我见过别人这样找欠钱的人。”
宋瑛笑道:“我想托人找找这姑娘,看看合不合适给你当大嫂。”
伍思玉终于如愿让容云峰休了江念晨,转而为儿子打起了江慕晚的主意。
“她是正经正室嫡出的女儿,出身好,在贵女圈就立得住。
而且叶家有钱,那个舅舅出家当和尚了,偌大家业交给谁?
即便不考虑娘家,咱家被她告了,要还嫁妆呢!
江念晨的那些嫁妆可全是叶萱的,这还不算,叶萱的嫁妆还有许多留在逍遥侯府了,现在判下来,都是江慕晚的……
你加把劲……也许咱家就真可以不用还这嫁妆了,还能额外再得一笔。
唉,这要一开始娶的就是江慕晚就好了。”
伍思玉和儿子谈完,又吩咐身边的嬷嬷:“从今儿起,赵婷的饮食单做吧。”
容怀山的事慢慢来,但赵婷她已经忍不了了。
赵婷最近总觉得肚子里的孩子特别闹,她寻思不会是用着那批死人的东西,招了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儿来了吧。
想了想,去庙里求了几个驱邪除秽的符,在房间里贴上后,果然好些。
其实只是伍思玉给她下药了,双管齐下,赵婷生下一个全身青紫的死胎。
伍思玉去找了容若知:“毕竟她连个妾的名份都没有,若是有孩子,因着孩子,她在这儿住着守着也成。
如今生下一个死胎,媳妇想着,也没有让人守着的道理,不过一个外室,大好年华的。
让她养好身子就放她出府。怀山如今这个样子,她也是守不住的。”
也是,容若知想,那时就想把怀山推出去。
容若知又想起赵婷花枝招展的来,怀远夫妇立即起身告辞……让这祸害走了也好。
伍思玉怎么可能让赵婷养好身子再走,她恨得牙痒。
当天又让赵婷吃了一顿单做的饭,就把人拉到了刑房,那夹棍用在了赵婷的双手,双腿上,行刑之后,把人扔了出去。
她中了饭食里的毒,活不了了。
伍思玉让人把赵婷分得的三口大箱子搬到自己院子去,心满意足。
自己一个正室嫡妻,管家夫人,惩治一个妾都不是的外室,原该这么舒心畅快。
第55章 再遇
宋瑛嘱咐小孙女容云缈保守这个秘密。
还没找到这个姑娘,也不知道这个姑娘和大哥两人的心意。
可不能乱说,别让你大哥知道啊,等奶奶先找到人。
容云缈觉得责任重大,要保守一个这么大的秘密,大哥都不能知道。
不过,祖母没说不能告诉其他人,容云缈觉得可以告诉三哥容云飞。
三哥八岁那年有大把柄在自己手上呢,父亲说了不让去河边游泳。
三哥不但偷偷下水游泳,还扎猛子再鱼跃比蹿高。
三哥是赢了,但把裤子弄丢了。
三哥让小厮把裤子让给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是大人了,不能没有裤子,你是孩子,可以没有裤子。”
听听,这是人话么。
他那次能逃过一顿打,纯粹靠自己这个妹妹。
父亲用毛笔在三哥的肚皮上写了个字,要是三哥下水游泳了,那字就没有了。
但三哥鬼得很,三哥穿着裤子,小书童穿着荷叶裙回了家之后,三哥就露出肚皮,让妹妹拿毛笔,按着那墨印把字描上。
自己描字的时候,三哥觉得痒,他忍不住笑,那字有一笔有些抖抖的。
父亲回家检查的时候,刚觉得有点不对,是自己扑父亲怀里撒娇,才把这事盖过去。
三哥把自己的秘密分享给自己了,如今自己十岁有了大秘密,可以告诉三哥了。
容云飞听了,问道:“那大嫂长什么样?”
容云缈道:“好看,祖母那有一幅画。”
容云飞又问:“大嫂叫什么?”
容云缈想了一会儿:“严丹琦。”
而在京都护国寺,容云峰正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请教姑娘芳名?”
他今天原本是按母亲的意思,打听到江慕晚来了护国寺,也来这儿找个机会与江慕晚走近一点儿。
结果看见一个姑娘,也就十四岁左右?那长相真是每一根头发丝都长在容云峰的心坎上。
严丹琦没想到大白天在京都寺庙里能遇上这样的,低头沉默不语往旁边走。
啧啧啧,容云峰那心,这一低头的温柔……这么乖巧的样子,真喜欢。
又上前一步拦着。
严丹琦和丫环见此站住,转身准备离去,容云峰的小厮在后面拦着。
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不对劲的一幕,但都还未动,只看着。
容怀安正从寺庙后面的厢房走出来。他两位夫子中的一位,久病不愈,师娘越来越担忧。
许多医倌去看了,都说只能药继续吃着,好好养着。
人在无助的时候,自然会想要求助于诸天神佛,哪怕多一线希望呢。
师娘便请容怀安来护国寺为夫子祈福求签,又拿了一块玉让容怀安带来,请高僧开光。
容怀安办完这些事往外走,见到容云峰往左往右,前前后后地拦着一个小姑娘。
最初容怀安以养子身份入的南安侯府,虽然不大与容怀山那边来往,但这些人还是认得的。
容怀安身边一个小厮、两位飞鹰,四个人便大踏步过去,挡住容云峰。
容云峰见是容怀安只得见礼道:“伯父。”
那小姑娘忙和丫头赶快走了,容怀安寻思这小姑娘出寺庙到山门,大多数马车都停那儿,还得一会儿。
于是拦着容云峰东拉西扯不让走,又耽搁了好一会儿,这才走了,
把容云峰气得跳脚,怪不得父亲当初想毒杀他,真是个碍眼碍事的。
而远远看着这一切的还有心绪难安,只得到庙里来听听经静静心的安阳公主。
旁边的宫人低声道:“又是这个人呢,这是第三次见他了吧。”
“第三次?”安阳有些惊讶。
“第一次是在书画斋,公主不记得了?”
安阳道:“那个被伙计调包东西了的,也是他?”
宫人道:“就是他。”
安阳道:“瞅着是个老实头,却还为别人出头。”
这宫人道:“公主不也为素昧平生的他出过一次头?”
安阳道:“只是不忍老实人被欺负罢了。看起来这老实人又被人恨上了。”
有时候不想遇见的人,偏偏会遇上。
本来安阳的视线朝容怀安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意外看到赵斌扶着妻子走进来,那小娇妻的腹部已然鼓起,两人是幸福的样子。
算了,在这儿也不可能静心了。
安阳和宫人往外走。
偏偏在擦肩而过时,那小娇妻叹了一口气道:“唉,公主这是何必?给别人添堵,公主心里就舒坦了么?”
安阳站住:“这话什么意思?我不喜欢不清不楚的事。”
这小娇妻道:“公主身份尊贵,又何必频频现身于同一时同一地?
只为偶遇?”
安阳道:“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儿多?”
赵斌扶着这小娇妻想要离开,偏她不肯,赵斌似乎也不大敢用力。
就听她气呼呼道:“公主有再多过往,也已是过往,公主自重些吧!”
这一下把安阳气得不轻,扬手就要一个巴掌抽过去。
赵斌侧身护在妻子身前,这一巴掌没扇到小娇妻脸上,扇在了赵斌的脖子上。
小娇妻心疼了,一叠声道:“我看看,我看看,打到哪了,疼不疼?”
赵斌只道:“无事,走吧。”
扶着妻子就要从旁边走过。
安阳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出不去下不来。
而听到动静回头的容怀安挡在了赵斌夫妻前面。
容怀安先施一礼然后道:“凡事有先来后到,若是没看错,这位夫人,您进来时,公主殿下已经在这了吧?”
这妻子小声道:“趋炎附势!”
这下容怀安也有些生气:“公主出行,车驾标识明显,若夫人不想偶遇,山门处看见公主车驾,就在外面等一等,公主本也打算离开了。”
赵斌看了容怀安一眼,扶着还想说什么的妻子,快步离开了。
公主身边的宫人过来施一礼:“这份仗义执言,令人不胜感激。”
容怀安不好意思的还了一礼,又朝安阳施一礼,就赶紧转身走了。
第56章 九王的生父
安阳看容怀安走得很快,对宫人道:“我很吓人?”
宫人笑道:“您是公主。
上次在裕丰楼大概是不知道,一层楼都跑光了,这位老实头还坐在那等上菜。”
安阳也笑了:“他等的什么菜?”
宫人道:“八宝鸭子。”
安阳道:“从裕丰楼订两只送他府上去,今天……谢谢他了。”
为了找严丹琦,宋瑛先去找了官媒,问本地官媒与湖阳郡的官媒是不是能联系上,想找一位湖阳郡的姑娘。
这官媒笑道:“您看啊,这么大个京都,这么多好姑娘,您干嘛舍近求远非要湖阳郡的?
我这有大册子,您要不要先看看?”
宋瑛道:“若能找到这位姑娘,湖阳郡的官媒拿多少喜钱,您这也拿多少喜钱。”
这官媒笑道:“那我少不得要操这份心,管这个闲事了。
您要找的姑娘姓什么叫什么,芳龄几何?相貌如何?”
宋瑛记得长孙媳妇只比云海小一岁,如今只怕是十四了,心里越发有些着急,姑娘家一般十三十四就议亲了。
既然这一世许多事已经变了,这可保不齐还是自家的孙媳妇。
等把那画像打开,这官媒道:“哟,这姑娘好相貌,难怪您要找。”
又取出一张红纸,一把剪刀,看着画像就剪了起来,成品出来,宋瑛惊了,这也太像了。
这官媒道:“名字、年龄、相貌,齐了,我这就寄封信去,请湖阳郡的官媒给您找着。”
宋瑛回府不久,张嬷嬷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牛家沟被人屠村了,一百四十三口,全死了。
宋瑛道:“哪里得来的消息?”
张嬷嬷道:“告示刚刚在咱这条街贴出来,悬赏知情人。”
不知怎的,宋瑛先想着去看下怀安,他在牛家沟的日子太悲……宋瑛都害怕提及,何况是怀安。
可接下来至少有一阵,牛家沟会是街头巷尾热议的了。
容若知也听闻了这个消息,不太敢信,亲自去街口看了官衙役们刚贴上的告示。
有不认字的,眼神不好的,就让前面的读书人念出来,自然也有人在为周围听不明白的人解释着。
容若知想到田安然死前说那个身形相貌与陛下相似的人,就在牛家沟。
一百四十三口,六王真是狠啊。
自己也是知情人,自己还能活着么。
宋瑛到了容怀安的院子,果然见怀安在发呆。
宋瑛小心地问道:“听说了?”这样惊悚的消息传得倒快。
容怀安低头不语,半晌才道:“母亲,我想过的不是这样的。
牛家沟大概有二十几个人是常常打骂我欺负我的,其他人只是不管,他们当没看见。
我想过我都学好了,要下场科考,等我考中了,我要问母亲借飞鹰,去牛家沟把那二十几人狠狠打一顿。
我骑着高头大马,我要把他们对我做过的事都对他们做一遍,
……我可能学得太慢了……
让您失望么,我三十五了,还想着这些。”
宋瑛心道:我五十多了,和你想的也差不多啊。南安侯府那边,我还没杀光呢。
坏人太多,杀不过来。
宋瑛很想抱抱自己的孩子,他是个婴儿时,是个孩童时,是个少年时,没有母亲把他抱在怀里。
可现在五十多岁的宋瑛却好象无法把三十五的怀安搂在怀里。
宋瑛抬起的手终归是只拍了拍怀安的肩膀:“你学得很快了,我问过夫子,他说你是他教过的天资最好的学生。”
又道:“你回到母亲身边的每一天,带给母亲的只有惊喜。”
“怀安,”宋瑛决定撒个谎:“也许有人比你怨恨愁苦更多更深,他们去报了这个仇,虽然抢了先,但也是一样的。”
怀安抬起头来:“若是这样,那就让给他们吧。”
小厮沐风与听雪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宋瑛问道:“怎么回事?”
沐风道:“裕丰楼送了两只八宝鸭子来给爷。”
宋瑛道:“有说因着什么送的?”
沐风道:“只说是安阳公主府送的。”
宋瑛转身看着容怀安,怀安有点儿慌:“母亲,鸭子您吃吧,儿子昨天听讲经也有意思得很,但不太明白的地方多,儿子出去一趟。”
急急忙忙往外走。
沐风冲宋瑛施一礼,一溜烟儿地跟着容怀安走了。
听雪捧着两只鸭子,等宋瑛示下。宋瑛道:“送去大厨房吧。”
然后看着怀安的背影:“跑这么快,是不是习武也行,我儿子干啥天资都是好的。”
怀安怕母亲问他,出去躲了大半天回府,在自己房间发现了一枚红色剪纸的女子像。
大概是母亲落下的,只是这看起来怎么像是容云峰在护国寺拦着不让走的那个小姑娘?
现在要是去还,万一母亲问安阳公主的事呢?容怀安将这剪影纸夹在案上一本书中,过两天再拿去吧。
六王在自己王府里坐着喝茶,已经奉旨出宫和六王住在一起的凌太妃坐在他对面。
六王面色不显,但那端茶的手微微颤抖:“母妃说的都是真的?
九弟不是父皇血脉?”
凌太妃道:“你是我儿子,这样的大事,我骗你作什么?
当初母妃在贵妃那忍辱负重,处处以她为尊,事事以她为先。
作为她的表姐,她入宫前与陆大人的那段往事,母妃也是少有的知情人。
你父皇再宠她,也比她年长了那许多,何况她心里从来没放下陆德锴,与我在一起时,常常是幽幽怨怨的。
我本来有意无意地勾着她想起过往,鼓动她有机会去撩拨着陆大人,原是想着东窗事发,她就完了。
偏偏她运气实在是好,好几次堪堪让她躲过去。
她确实年轻容貌好,又有千娇百媚的万种手段,没东窗事发被你父皇发现,倒真把陆德锴又钩上了。
母妃也没想到他俩的胆子这么大。
你父皇去祭祀大典,祭祀天地,那是皇后才能在他身边的,贵妃称病闹脾气,其实在后宫偷偷见扮成太医入宫的陆大人。
那时陆德锴还是个小京官,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参加祭祀大典了。
她胆子大,那位陆大人也是色胆包天,不知是不是真信任我到如此地步,还是对拿捏你父皇足够自信,或者只是必须要有一个打掩护的。
她和陆德锴在内室颠鸾倒凤,我在外面茶厅坐着,一个人下两人的棋局。
还真有那么一次,只有一次,陛下还真撞上了,她穿得象个病西施似的披头散发的出来与我一起下棋。
一边和你父皇说话,一边故意闹性子不让进,直到那陆大人穿戴好,从后花园溜了。
这两人真正收敛,是贵妃有孕,且清清楚楚告诉陆德锴这是他的孩子以后。
不知是不是官做大了,还是年纪大了,那陆大人与贵妃倒是断了。
贵妃断不了,是恨的,她直到死都恨陆德锴与她断了。”
六王问:“母妃可有凭证?”
凌太妃道:“当然有。她当年的亲笔信,不止一封。”
第57章 太医严之明
太医严之明这两天有点儿慌。
当初贵妃有孕,太医院按例安胎,也为贵妃调理身子时,曾拿到过太监们记录房事和宫女们记录月事的册子。
严之明那时还是个愣头青,看了册子后请教太医院的妇科圣手,月事刚结束侍寝,其后几乎称病一个月未侍寝,陛下去的都是凌妃那,这也能怀上?
他问完,整个太医院安静得可怕。
直到当时的太医院院判回答道:“虽然几率小些,但也是有的。”
他见大家的反应,知道自己犯蠢了,听了回答,忙称是不再问。
后面才知道,皇后已经被陛下架空,只有需要皇后出面时,才象个吉祥物似的出来立在那。
陛下宠着的贵妃才是权倾后宫,位同皇后的人。
贵妃生下九王后,荣宠更加。
还是幼童的九王曾因一块花生酥而全身起红疹,面庞、咽喉肿大,那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人只能吞下汤水。
贵妃当时不让太医院复诊,既然是严之明首先来看的,那就由严之明一人管到底。
贵妃的理由也充足,这样的病症仿若一个缺憾,若是让有心之人得知,那可是防不胜防。
少一个人知道总是好,只要严太医守口如瓶。
严之明那几日是衣不解带的在九王身边照料着病情,又亲自叮嘱宫人煮各样的汤水果汁让九王服用,用药饮食全由他一人决断。
九王一点点的缓过来了,当全身的红肿红疹消退,一切如常之后,贵妃突然变脸。
她说九王遭此大难,所有她宫中的宫人都难辞其咎,除了她身边的两位宫女和一位姑姑,几乎全部杀绝。
末了,他战战兢兢的听到贵妃也想将自己杀了,找个治疗不力、延误病情的理由即可。
但贵妃身边的一位宫女道:“还是留着这个太医吧,他知情,也救治过一次,用药也有数。
以后这样的凶险不知会不会再有,要换个不明就里的反而耽误了。
主子请细想,这个杀了,若万一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换个太医来治,治完又杀?
来一个死一个,让人起疑不说,太医院干脆也不用上心主子宫里的事了,反正要死。”
贵妃也许是听了这个宫女的话,也许是觉得当初的严之明并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大开杀戒。
现在想来当年的严之明确实不明白,他以为贵妃只是不想九王有这样的软肋被别人知晓。
前几日严之明向太医院的院判递了告老书,再当值半个月就回家享天伦之乐了。只是按例至少半年后才能离京。
院判道:“那这半个月宫里的活就不分派你了,免得到时脱不了手。”
就这么着,陆德锴陆大人的母亲生病,人家来请太医,这活儿就落到了严之明身上。
本来老年人身体各处的小毛病就多,严之明自己也五十多了,开些药给老太太调理着,慢慢养着吧。
可这趟去陆家看病却让严之明无意中得知陆大人也不能食用花生。
某些惊天又奇怪的念头一起,当年的疑窦还是成了发芽的种子。
严之明为了查证,想到了当年贵妃身边的两个宫女,一位姑姑。
贵妃死后,这三位有两位被报仇的其他宫的宫人杀死。
而严之明记得当初为他说话的那点恩情,虽然不一定是为救他,但他确实因那番话活了下来。
他替最后一位装疯卖傻的宫女作了假证,说她就是疯了。
但要报仇的人还是不肯放过她,将她扔进冷宫疯人所,有事没事欺凌,直到这个宫女“死了”,“尸体”被扔出宫。
如今严之明登门拜访,这宫女也老了,当年遭受的报复让她有许多的陈年伤,多年来独自一人生活。
严之明虽然问得隐晦,这宫女却答得直白,两人聊了两个时辰。
严之明如今没什么疑惑了却又后悔,一根筋似的非要弄明白干嘛呢?
他将弟弟的孙女严丹琦叫来,送了冬日里用的斗篷、厚底靴,让严丹琦回去时给弟弟带去。
严之明是湖阳郡人士,家中世代行医,他来京中考入太医院后,湖阳老家的父母、医馆就全托付给弟弟。
严丹琦往年也来京都小住消夏,这一次严之明倒好像是赶自己走。
不明就里的严丹琦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又想着京都的金盏酥好,好吃又经放,让丫头出去买十盒回来。
半天也不见这丫头回来,自己出去寻人,却见自己的丫头正在和几个小孩道谢。
这金盏酥因为排队,每人只能买两盒。小丫头因为严丹琦的吩咐,要买十盒,找前前后后排队的人帮忙。
可别人排半天也只买两盒,哪里愿意匀出来。
容云海兄妹四人从书院学馆回家,大哥云海经不住几个弟妹的磨,在这排队,因着自己人多,便答应匀出六盒给这丫头。
严丹琦来寻人,容云缈见了,那眼睛顿时圆了亮了:“大嫂!大嫂!”
严丹琦的脸唰的红了,云海见状赶忙要妹妹别乱喊。
容云缈道:“我才没乱喊。奶奶有大嫂的画像,要与大哥说亲事的!”
已经全然忘了宋瑛的嘱咐。
然后立刻开启嘴甜模式:“大嫂,你真好看,你比画上画的还要好看!”
容云海怕冲撞了人家姑娘,见小妹不听话,那脸色沉下来,几个孩子都怕大哥,容云缈立即改口:“这位姐姐,你真好看!”
旁边的人见了都笑起来,抱着八盒点心的丫头有些不服气,虽然帮了我,也不能乱喊呀。
便对容云缈道:“你可是现编的?你能说出我们小姐的名字么?”
容云缈看一眼大哥,道:“你蹲下点儿,我在你耳边说。”
这丫头依言蹲下些,听了容云缈说出自家小姐的名讳,那眼睛也睁大了。
忙看向容云海,仔细打量了,见也是一表人才,放了心,对严丹琦道:“真是姑爷!”
果然有卧龙处必有凤雏。
严丹琦飞红了脸,与几兄妹施礼告辞,容云海与严丹琦都飞快地看了对方一眼,俱都有些不好意思,严丹琦领着自己的小丫头走了。
几个孩子拿着两盒点心回了家,几人分一盒,另一盒送了伯伯容怀安。
大伯人最好了,回回主动帮他们背锅。祖母和父亲也没办法的。
容怀安得了这盒点心,想着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人把这盒点心送去安阳公主府。
而此时的严丹琦绝对想不到,几个时辰后的今晚,她仓皇之间出逃。
不知该去哪,能去哪,是身边的凤雏丫头想要起白天的小百灵鸟容云缈,叽叽喳喳的自报过家门,便领着小姐直奔宋瑛的宅子。
第58章 托孤之臣要绞死她
容云海回府后,去找了祖母,犹犹豫豫半天还是问出来,是否家中在为自己议亲?
宋瑛听了这话头,看了看门外,门外站着三个探头探脑的小人儿。
容云缈见祖母看她,忙把身子一缩躲到三哥和二哥的身后。
宋瑛只得道:“祖母是在帮你物色中,还没有到议亲这一步呢。”
容云缈见祖母没生气,已经闪出来的扑进宋瑛的怀里,对着宋瑛说道:“祖母,我今天见到嫂子了!”
伸手划一个圈:“我们四个都见到了!”
宋瑛听了惊讶道:“这姑娘在京都?”
而那边的严丹琦和丫鬟也都误会了。
家中大概已经在为她议亲,不然人家小姑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既是看过画像,认得自家小姐,能叫出名字,那八成两家的大人已经商议过了,甚至交换过庚帖了。
严丹琦想着既然是在京城说得亲,只怕是大伯爷为她牵的线,怪不得言语之中似乎撵自己回老家,这大概是要正式走媒聘的三书六礼了。
自己十四岁,这些办完还要从家乡远嫁过来,按通常十六出嫁算,前后也就一年的时间准备。
严丹琦想着,听这丫头说,那家姓容,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
两位爷爷行医,但自己的爷爷其后把更多精力花在了开药店医馆上。
到了自己的父亲,更是在湖阳郡和周边两郡不断地开设新店面,特别是药铺,现在似乎不太好说自家是行医。
自家如今更像是商户。也不知这家人家是做什么的,若同为商户还好。
万一不是,会不会看不起自己是商户女。虽然自己喜欢京都,可也没想过要远嫁至此,山高水远的……那个大哥容云海看着还挺好的……
严丹琦七想八想的,一直睡不着。
陆德锴的夫人在很多年前就发现了自己夫君与宫中贵妃的关系。
两人之间火辣辣的情书,言语之大胆炙热让孙欣怡都感觉心慌。
那时候他整个人的心思似乎都被宫里那位牵绊着,在家的时候也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书房里的信越来越厚,孙欣怡看这些信的时候连顺序都不会打乱,每次看完放回原处,仍然是平静的过着日子。
可最初的时候,她心里又难过愤怒又惊惧害怕,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罪吧。
他自己色胆包天也就罢了,这是要把自家和妻族都拉进去陪葬吗?
这么想着,孙欣怡回娘家时,也曾提出想要和离。
但她又无法说出具体原因,两人看起来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平平静静的,在长辈们看来挺好的一对,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要分开。
性子沉静绵软的孙欣怡只得又继续把这胆战心惊的日子过下去。
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般奇怪,陆德锴当初与贵妃两情相悦之时,他心里也曾气恼过这姑娘脾气不太好。
说话妖妖娆娆的,走路似乎也没个正形,不像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可真到了两人分开,他娶了自己觉得不错的媳妇后,陆德锴忽然又对错过了的贵妃牵肠挂肚了。
或许没娶到的那位,总是人生的遗憾吧。陆德锴婚后的日子过得波澜不兴,不论在家族里还是在官场上,他都不受重视。
在京都这地方,他这样的一个京城小官吏就如同海滩上的沙子一样无甚特别。
而入宫为妃的那位却在这几年里混得风生水起,宠冠后宫。再看看当初让自己满意的妻子,而今看着平平无奇。
贵妃多次的撩拨,终于让处处不得志不得意的他,生出了人不轻狂枉少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心思。
或许是这种超乎寻常的禁忌,带来了非同一般的欢愉。
陆德锴在相当一段的时间里,只觉得这个失而复得的贵妃就是自己的神女天仙,是自己的命。
就算真要搭上自己的性命,这杯毒酒他也要喝下去。今日缠绵,明日做鬼也无憾。在天比翼,在地并蒂。
可烧得再高的火焰也有逐渐熄灭的时候。
随着年岁的增长,以及这几年他在官场上不断迈进,随之在家族内部水涨船高的地位。
他渐渐失去了这份热烈,只觉得当初的自己年少冲动欠考虑,差点儿把整个家族推至灭顶之灾。
权力感带来的满足远比与一个女人的欢好带来的满足更甚。
而且有权有地位之后,他想要不同的女人还不容易吗?他各地的下属送的礼物中,不就有十四岁的少女,像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
他的内心又开始偏向于自己安稳而体面的生活。
自己的妻子就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家族培养出来的当家主母,不出差错,夫唱妇随,也陪着他快十年了。
和贵妃偷偷摸摸了几年之后,他与她断了。一旦打定了主意,他断得狠绝。
孙欣怡看信时发觉了,贵妃崩溃痛哭各种软硬皆施的挽留,他的情爱是她与一个老头子无趣深宫生活里唯一的企盼。
但从一封封信看,陆德锴再未回过信,以前他一卑微小吏,这个女人的爱慕或许让他觉得自己以另一种方式击败了制高权力的男人。
可如今他在京都官场站稳脚跟,势头正盛,和这个女人纠缠不清,让他觉得自己本可以成为一代名臣,如今要冠个男宠嫪毐一样的名声了么?
这个女人会成为自己的污点,他名垂青史的污点,她纠缠不清的样子也让他厌恶烦躁。
先帝薨逝后,失去倚仗的贵妃,手里的人命太多,怨怒沸腾。
另一位托孤重臣程涵之提出捋去所有封号身份至白身平民,她谋害冤枉了许多人,可那些令却是先帝下的。
判个监役二十年,毕竟九王生母,留一条命。
而陆德锴提出当众绞死,以平众怒,这样才不会让大家将怨恨转至九王,留下她的命,只会让九王成为众矢之的。
这女人若不死,这个托孤之臣,他不干了。
第五十九章 一夜无眠
因着断了这关系,贵妃生前一直对陆德锴颇有怨念。
对陆德锴、甚至九王有怨念的女人还有那位侥幸活下来的宫女。
在这宫女看来,自己是贵妃的身边人,多年来替贵妃鞍前马后的办事,是心腹所在。
九王吃了花生酥差点把命丢了那次,贵妃杀了一宫的宫人,也留下了她们仨。
如今贵妃倒了,一宫的下人没一个有好下场,自己因着无心插柳的几句话救了一个太医,这人倒是有良心,帮着自己活了下来。
可自己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与她一起为贵妃卖命的都死了。
九王也算她们几个看着长大的,她们忠心耿耿,在他幼时护得像眼珠子似的。
可如今陆德锴和九王稍稍使点儿劲就能救下她们,却让她们去死。
也是,贵妃都拿去平怨恨了,她们的命就更不会在乎了。
那个程涵之不熟也罢了,陆德锴、九王和她们仨个还不熟么,就这么弃了她们。
任她们被愤怒的人撕碎,她是怎么以死人,尸体的样子逃出来的,那是因为自己真的差不多就是个死人了。
在冷宫疯人所时,还以为九王和陆德锴会救自己,自己可真够蠢的。一个奴仆而已。
既然他们不在乎,那她为什么还要替他们守着那些秘密?
严之明一来,她就都说了,憋屈在心里太久了,若是因此死掉,那就死吧,一身伤病,活着也难。
严之明问:“你说的这些可有凭证?”
她道:“有的……”
九王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贵妃有孕后,这两人就断了关系。
且直到先帝与贵妃先后离世,九王也不过十二岁。
但九王知道这个宫女帮着母亲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其中针对当时皇后的就有不少。
在陆德锴和九王看来,他们没有杀人灭口,让她活着就已是情份。
一直没睡着的严丹琦总觉得外面似乎有动静,但认真一听,好像又只有风声。
直到严之明的贴身小厮一身是血地冲进严丹琦的院子,叫道:“快走!快!”
严丹琦和她的两个丫头慌慌张张的披上外衣出来,见那小厮艰难地撑着一口气道:“带上斗篷、靴子,快走!”
末了他一头栽在地上。
三个小姑娘惊魂未定,此时夜色之中起了火光,可见前院影影绰绰的人影人声。
严丹琦和两个丫头返回屋内将严之明托她带回湖阳郡给自己爷爷的斗篷靴子打了两个包袱,背在身上,三人从角门处逃出严家。
拔足狂奔一阵之后,三人在惊魂未定中清醒过来,去哪?能去哪?究竟发生什么了?
小丫头道:“去容家吧!离卖金盏酥那家店不远,就在东西大街上。”
主仆三人在夜色中叩响了宋瑛府宅的门环。当门房问她们找谁时,这三人茫然相顾,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她们都不知道。
严丹琦问道:“请问府上主事的是哪位?”
门房道:“我们老夫人。”
严丹琦想若真是在议亲,老夫人会知道自己吧?
于是道:“烦请通传,湖阳郡严丹琦求助于老夫人。”
宋瑛万没想到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千里寻人还在等信,要寻找的这位小姑娘,自己上门来找她了。
但深夜到访,说是求助,这事只怕不简单。等见了人,见主仆三人的衣着,问了大致的情形,宋瑛让人将飞鹰的头儿林飞唤来。
让主仆三人先去洗漱换衣休息。
等林飞来了,宋瑛吩咐道:“太医院严之明家可能出事了。
你带两个人,去看看怎么回事?千万小心,敢在京都这么闹,只怕也是有来头的。”
严丹琦由宋瑛安排着先在客房住下,两个丫头在房间里找到针线剪子。
严丹琦小心翼翼地和两个丫鬟一起把夹棉斗篷和两只靴子一点点拆开,三个人忙活了大半宿,反正这一夜也不打算睡了。
拆出来的一叠纸书,严丹琦仔细看了,仿佛是两人的情书,大概这是女子手中的一半,
所以主要是一位男子写的信,偶有几封女子的信,却是套着男子寄回的封皮,看来这是以前的信收了,后面的原样退回了。
还有一些像是宫里娘娘的月信记录和侍寝的日子。
严丹琦毕竟年纪小,当年宠冠后宫的贵妃本名杜灼华,而如今朝中重臣陆德锴,字柏辰,小姑娘并不清楚。
看了个稀里糊涂,直到从剪开得四分五裂的靴子又翻出一封由宫女写的陈情书。
满满四页纸,详细写了一男子与这宫女的主子,一位宫中娘娘偷情的始末。
严丹琦看到此处,仍然没能想到,这些串起来的时间线都表明九王血脉存疑。
毕竟因为年纪小,又非朝中宫中人,严丹琦虽然知道大伯爷将这些东西交给自己带走,肯定非比寻常,可既没弄明白关键所在,也不知如今应该把它们交给谁?
再千里归乡只怕已十分不安全,这位宋老夫人,可以信任吗?
或者将这些东西送给京兆尹的人?
严丹琦还在琢磨,外面有丫头隔着门帘道:“严小姐,奴婢送衣服过来。”
等她们洗漱完,换好衣服,又有丫环来请主仆三人去用早膳。心事重重的严丹琦本不想去,
但忽然想起母亲的嘱托:“出门在外,吃好睡好,如果没吃好就一定要睡好,如果没睡好,就一定要吃好……”
严丹琦去吃早膳。
容怀远因为当值,早早走了。严丹琦见到了可爱的四兄妹,还有容怀安……
这不是在护国寺为自己出头的人么?宋瑛笑呵呵道:“这是我的长子。”
几乎就是在这一刻,严丹琦决定将手中有的,昨夜拆出来的那些东西全部交给宋老夫人。
早膳后,宋瑛跟随严丹琦来了她的院子,宋瑛接过这一叠,坐下翻 看,越看表情越凝重,想问严丹琦几个问题,抬眼看去,终于放松下来的小姑娘已经睡着了。
第60章 向陛下求一庇护
飞鹰的人回来了,林飞对老夫人宋瑛回禀道:“看着是有两拨人,第一拨像是要杀人灭口,第二拨人赶去仿佛是想救人,但是见死了也就死了,似乎在找东西。
两拨人打起来,见天色渐亮,第二拨人忽然也转而杀人,严家本有些仆人还未死,这下也没保住。
两拔人杀人之后又一起散去。看起来要找的东西都没找着。”
宋瑛心想:若不是因为第二拨人和第一拨人打起来,严丹琦这小姑娘大概跑不脱。
又想,他们不论是谁追查到自己这里应该花不了半天一天的……
于是拿着那一叠纸书站起来对林飞说道:“家里还剩几位飞鹰?”
林飞道:“有五位跟着二爷去上职了,算上我们几个,家中还有十位。”
宋瑛道:“好,十位送我入宫面圣。”
林飞心里有些惊诧,宋瑛自己向来不使飞鹰,总是用来保护怀安、怀远,今天却一反常态。
宋瑛想的却是,若是那两拨人已经查到这里,这一节入宫路就是漫漫长路。
陆德锴派去杀人灭口取证的这一队人,和六王派去抢人证物证的人都无功而返,而京兆尹又得面对一桩灭门惨案。
马上就要告老归乡去的太医严之明,一家十一口,连着二十多个下人,一夜之间全部被杀。
京兆尹的人一边忙着验尸查案,一边去查是否还有什么亲眷可以处理后事。
陆德锴问下属:“又来的那拨人是官家?巡检队?”
这下属回禀道:“应该不是,瞅着和我们一样,也在找东西。
中间有一阵儿,我们和他们打起来,他们的身手和拿着的兵器,那应该也是哪位王爷的人吧。”
刀、剑等各种兵器不便宜,好的,一把千金。
像陆德锴手下这批人手中的刀剑,一出手,寻常家丁护卫手里的刀剑大约就废了。
为了让自己手里的刀更快更好使,陆德锴是舍得下本装备他们的。
对方的身手不弱,兵器也不输,又不是官家的人。
能组建这样一支人马,不但得有钱还得有权势,下属给的判断,那一拔不是权臣也是王爷的人。
那放眼朝中还有谁?
这是六王也听到了风声,得了消息,也在查这事?
还是有别的王爷掺和进来了?
那边六王也在问:“东西没找到?仔细找了?”
下属道:“还有一拨人在……时间也不太够。”
六王沉吟片刻道:“严家人全死了?”
“是,包括他家的下人。”
“下去吧。”
六王又唤了一人来:“无主房会被官卖,去打听着,把他家的宅院买下来。”
这人领命出去,天也渐亮,他到了中人所,委托中人查这房子,有要买的意向。
中人此时并不知这房已发生命案,东西大街上的宅院,不论大小都不便宜。生意上门,跑得飞快。
接了这活的中人去商契行查了底,抄了回来,对这人道:“若要买这宅子,要找这位严之行,他是这宅院登记在册的主家。
只是这人是外地……我看一下,湖阳郡人,您若着急买这房子,也得等回信了。”
这人愣了:“这不是严之明的宅子?”
….. 回禀之后,三拨人出去,很快把事情查清楚了。
严之行,严之明的弟弟,湖阳郡人。
严之行父子在湖阳郡一带是有名的商贾,原本是行医世家,但如今父子二人在当地三郡开了一百九十四家医馆药铺,遍布三郡各县。
严家也是南方最大的药商,采买北方乃至全境药材,初步分类制作,比如焙制翻晒切片等,几乎是南方药材的集散中心。
发往南方各郡,不是他家的药铺,用他家原材药的也不少。
严之行十年前带着家人来京都看望兄长,见兄长居所不大,两大家子住不开,直接买了这个宅院送给他大哥。
严之明不要,最后落在严之行名下,严之行又说常会有人来京都住,严之明才同意搬家。
这十年每年会有一两个晚辈来京都看望严之明,住上二十多天。
据里正那的记录,严之行的孙女,十四岁的严丹琦十天前到京,住在这宅子里。
听到这里,昨晚领命办差的头儿跪下了。六王道:“现在不是领罚的时候,去查,这个严丹琦现在在哪?”
六王心道:若是东西在她手上,她藏匿在某处,只要抓到她就齐了。
若是已经被陆德锴抢了先,东西和人都没了,就不太好办了。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外地商户,对京都大约是两眼一摸黑的。
年纪又小,人脉也无。总不至于马上就能把东西递到陛下面前吧。
现在,可还不想失了陆德锴和九王这么大的助力。这样的把柄总要到最后再用。
当今陛下正要临朝,忽然宫人来报,宋瑛持金玉柬入宫,求见陛下。
圣上迟疑片刻,这么多年没见她求过人,比如来求助于自己。
金玉柬满朝只发了三枚,她今日突然用上,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时辰……她父兄对自己的扶助之功,几乎无人可比……可自己一国之君,上朝是国事。
原打算先见下宋瑛,听听什么事,耽搁一会儿,处置可以等下朝。
陛下道:“把人领去御书房。”那离朝堂也近,自己先去御书房见宋瑛。
可最终,满朝文武等来了一道口谕,今日由太子听政,左相辅之,户部尚书、兵部尚书两位大人秉笔。
看完这些,陛下看着宋瑛,久久无语,一个心腹大患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了。
宋瑛这么多年唯一一次使用金玉柬,依然不是为了自己。
宋瑛微笑道:“陛下,那倒……也不是。
只怕想要争夺这些凭证的人会对严丹琦不利,也会伤及臣女和臣女家人。
臣女向陛下求一庇护。”
六王和陆德锴的人先后查到了宋瑛府上,回禀之后,六王和陆德锴的令出齐一致:“不惜一切,拿到东西。”对陆德锴而言,这事关乎生死。
一个王府侍卫问他的头儿:“是灭门也无所谓的意思么?”
头儿道:“是,只要拿到东西。”
两队人马朝着宋瑛的府宅而去。
第61章 一盘子花生酥
陛下问宋瑛:“说吧,要如何庇护?”
宋瑛道:“羽林卫也好,御林军也罢,宋瑛斗胆向陛下要两百人,回府宅守卫。”
御林军共五千,羽林卫八百。
陛下道:“给你四百人。”
宋瑛到宫外时,四百人已集结等候,宋瑛对其领队道:“有劳将军随我这十个护卫先行,救人如救火,请务必保我家小安全。”
这人拱手施礼道:“老夫人放心!”
十位飞鹰骑马先行,四百人随后跟上。宋瑛坐在贺重赶的马车内心急如焚地跟在后面。
等宋瑛赶回府宅时,看着敞开的大门,却连个门房也没有,那心都凉了半截。
宋瑛下了马车,贺重看老夫人的样子不太对头,忙扶了一下,宋瑛稳了稳心神,这才一步一步的向家门走去,等进了宅院,可见地上是一具具的尸体。
宋瑛闭了下眼睛,只觉得心跳加速,腿脚发软,她实在是害怕一个个去看,万一这些尸体当中有她的亲人呢。
“母亲!”
听到这一声呼唤,宋瑛回头,看到容怀安。
宋瑛先是惊喜,而后又觉得儿子走路有点不对,忙问道:“怀安,怎么了?”
容怀安道:“母亲放心,儿子腿上被人砍了一刀,幸得御林军和羽林卫的人出手相救,儿子伤不重。
母亲,那贼人砍我一刀,举刀之际,远远看见的御林军就放出一箭,射中那人。刀砍在我腿上时,那贼人的力就已经卸掉大半了。
就近的羽林卫冲过来以刀相抗,那刀刚划上我的腿就被向上震飞,所以我的伤口不深。”
宋瑛不放心道:“还是得叫医倌来看。”
就在这时,又听见小孙女的声音:“祖母!”
宋瑛抬头,见到了自己牵肠挂肚的四小只,这一下喜出望外。
儿媳妇明黛扶着容云海走在最后,云海的胳膊已经简单地包扎了,看样子也是受伤了。
宋瑛问过之后,知道是受了剑伤。
除了容怀安和容云海各自受了一点皮外伤以外,全家都安好。
宋瑛刚松了一口气,那心呼的又吊起来:“严丹琦呢?严丹琦在哪里?”
“老夫人请放心,丹琦在这里。”
宋瑛转身见到人,这才放了心,而严丹琦见到容怀安、容云海受伤,似乎颇内疚。
四小只,尤其是容云缈正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的夸奖羽林卫、御林军是如何神勇迅捷,救他们于电光火石之间,简直如神兵天降。
宋瑛问过之后得知,四百人如今留了五十人在此,其余已赴陆德锴府宅而去,第二道皇命,是捉拿陆德锴。
严丹琦终是找了个机会,拿出两三张纸递与宋瑛。
宋瑛接过一看,是严之明写的,九王不能食用花生。
详细写了当年九王曾误食花生酥,差点丧命一事。
又写到,近日去陆家为陆老太太诊脉,无意中得知陆德锴也不能食用花生。
而当年,贵妃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杀了除心腹以外的一宫宫人。
宋瑛看罢问道:“这也是藏在斗篷靴子里的?”
严丹琦点点头,又有些内疚:“我见斗篷和靴子里其他的东西都没有大伯爷的署名。
那些都是别人写的,但这三张纸上的内容是大伯爷亲笔。
因吃不准这事儿对严家是好是坏,就唯独收了这三张纸没有交给您。
可您为了护着我,让家人冒着大风险,我这还藏着,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宋瑛心道:人小鬼大,都那个时候了,还想着替自家人留着一手。
也好,有心眼儿也是好事儿。长孙媳妇总不能是个憨的。
陆德锴见御林军和羽林卫杀到,心中颓然,意识到大势已去。
自己派出五十人的小队去宋瑛家,不但没有等来预想中的结果,还立刻迎来了灭顶之灾。
陆德锴似乎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经营了几十年的朝堂政局,正是位高权重之时。
在一些事情上甚至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而须臾之间地覆天翻。
可今日的一切,似乎又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写好结局。
处死九王之际,九王向陛下要一份体面,一个体面的死法,不动刀兵不动毒绫,陛下想了想,命人给了他一盘子,四十多块花生酥。
陆德锴被满门抄斩,他与九王这条线上的大小官员,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条线拽起,被全部挖了出来。
陛下趁此良机,铲除九王与陆德锴、程涵之多年布局所埋下的明桩暗柱。
京都和外郡迎来一场人事大变动,六王也想尽办法,暗戳戳的尽力在安插自己的人。
陛下冷眼瞧着。
严之明的灭门惨案,去宋瑛家的两拨人,都有这位六王的身影。
但六王派去的人,几乎都是死士,若是已不能全身而退,就一死了之。
就算知道六王参与其中,但目前手中没有他的罪证。
在这场人事大变动中,容怀远因着陛下用人,官升一级。
湖阳郡严家,严之行亲自来京,处理哥哥一家的后事,在反复确认无一人生还后,老泪纵横。
宋瑛在严之行带着孙女严丹琦要返乡之际,前去送行。
严家老爷子已处理完了严之明的后事,或许现在提亲还不是最好的时候,但错过这次,好像也难找更好的时机与严家长辈敲定此事。
严家老爷子听了,这么些天,脸上第一次露出笑意,道自己孙女十四了,也该议亲了。
宋瑛见这意思是同意了,便道会正式上门提亲。两人定了个大致的日子。
然后宋瑛又去见了严丹琦,乐呵呵送了一套头面,可算是把长孙媳妇给守住了。
诸事尘埃落定之后,陛下派宫人来问宋瑛想要什么封赏?宋瑛摇摇头。最后道,请陛下看如何告慰严家合适?
陛下心道:这是让我看着给?
不久,旨意下,宋瑛封一品诰命,封号护国。严之明追封宣平侯。严丹琦封湖阳郡主。
第六十二章 怀安赴宴
容若知自从听闻了牛家沟的惨案,其后街头巷尾又在议论严之明家的灭门,他就如惊弓之鸟一样,总觉得自己院子里的下人中有六王的眼线。
他们盯着自己,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但凡自己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自己就会被杀掉。或许比五马分尸也好不了多少。
如果他老老实实的接受这种监视,或许能活久一点儿。他这么想着,就真的很少出门。
容怀远按着母亲宋瑛的吩咐,还是一个月一次地来看望父亲容若知。
每次都会带些东西来。宋瑛想着:怀远又升了官,这些面子上的事总要做的。
而且她内心吃不准没有前世记忆的小儿子,对他的父亲究竟是如何想的。
如果他没有与她一样深重的恨意,可能也就只能理解和离,再理解一定的怨恨与报复?
如果宋瑛想要那边都去死,也要整死他父亲,他会如何想?会觉得自己做过了,转而同情如今看起来可怜的容若知么?
宋瑛打算有些事先瞒着小儿子。
这次容怀远看望容若知回府,来找了母亲,说父亲想让自己继世子之位。
宋瑛道:“那你如何想的?”
容怀远道:“儿子想让大哥当这个世子。儿子有官职也已娶妻生子。
大哥三十五了,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有这个世子的身份,无论是娶妻还是过日子,有个世袭罔替的爵位都要好上许多。”
宋瑛道:“你父亲怎么说的?”
容怀远道:“父亲不希望我再让,他说当年就是他的错,若是没有换两个孩子就好了。
如今父亲想的是,大哥那多分些田产铺子,他的意思南安侯府的兴旺发达就要靠我了。”
宋瑛在心里冷笑,倒是挺会在小儿子面前卖好,又是后悔认错又是寄予厚望的。
如果不是容怀山、田安然步步落败,六王也瞅他无用了,他会“变好”?
前世他和田安然母子搭上六王,混得风生水起时,是怎么对怀远的?
田安然死了,容怀山废了,才后悔换子了,说对不起怀安了,说想立怀远为世子了。
宋瑛压着心头的情绪道:“我问问你大哥。”这世子之位本来真就应该是怀安的。
容怀远又道:“还有件事奇怪,仆人去泡茶时,父亲一边和我说着话,一边去旁边案上写了三个字给我。
仿佛是还想写,但就突然停了。
仆人端着茶水上来立在旁边伺候,父亲也没再提这三个字。”
宋瑛问:“什么字?”
容怀远从袖中取出,是“牛家沟”三个字。宋瑛也不解其意,想了想只得道:“或许下个月去,他还会再写几个字给你。”
容怀远道:“那要不要最近再去一次?”
宋瑛想了想道:“不必,就按以前的时间,一个月一次。”
宋瑛去了怀安的院子,先看了他的腿伤,然后把世子这事和他说了。隐去了弟弟相让这一节。
容怀安沉默了一会儿,对宋瑛道:“儿子不想要他这个世子。
儿子在牛家沟时,想过自己的父母一定不知道儿子受着这样的苦。
母亲,您别生气。儿子想过自己的父母大概是离世了,或者儿子是被人伢子拐走当奴的……
儿子从未想过是被亲生父亲扔出来换掉的……
他没想过来看我一眼。
儿子不想要这个世子。
母亲,您放心,儿子没这个世子也能过好的,儿子能谋到差事。”
宋瑛低着头,许久才道:“哪里就着急要谋差事了,你好好读书。好好养着腿。”
本来想说如今府里的田庄铺子银子,你俩兄弟就是平分,你不用谋差事也能过得好好的。
又怕一番话误了孩子读书上进的心思。最后道:“你不想要,那咱们就不要!”
容怀远听了母亲所述,叹口气道:“大哥心里这样苦……大哥不要,儿子也不想要,下次再去,我就拒了。”
宋瑛寻思着,那边不是还有容云岳、容云峰么。
哪能让这个爵位最后落那两人身上?
上辈子,这俩人谁没拔刀砍?
于是道:“下次去你先接下来,这事母亲再想想。”
安国公夫妇派人送来赏荷宴的帖子。上辈子所见的安国公是个墙头草,曾经把军服的单子在六王的授意下交给田安然。
安国公夫人铁飞燕虽与宋瑛有些交道,但比起来自然不如大理寺卿夫人俞敏更能交心。
安国公给容怀安、容怀远也递了帖子。
容怀远如今势头上升,陛下看重,发个帖子给怀远倒是不意外。
可怀安几乎和官场权贵圈未有交道,请怀安去是什么意思?因为他是宋瑛的长子,怀远的哥哥,出于礼数请的?
虽然有些担心,男女分席,自己也照顾不到怀安,但想着还有怀远呢。
孩子总要出去见世面的。
说起来怀安的长相酷似容若知,而容若知年轻时相貌是不差的,又生得高大,容怀安、容怀远两兄弟穿戴好,俱是相貌堂堂。
宋瑛把明黛和容云缈带上了,不论怀远以后仕途如何,这些夫人们明黛总要认识的。
五个人,两辆马车去安国公府赴宴。
酒宴设在安国公府风荷园,虽是男女分席,但其实只隔着一条花径,入座之后,可以看到对面的席位。
宋瑛领着明黛、云缈与各位夫人见礼,也有与云缈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很快就玩在一起。
宋瑛抬眼看看对面,见怀远领着怀安在那边也一一见礼,怀安礼数都不差的,心下稍安。
等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今日的主家安国公夫妇分别在两边席位起来说话。
无非就是见自家园子里的荷花还能见人,又想着京都这一阵许久没热闹过了,甚是挂念大家,今日新朋旧友相聚,希望大家开心喜乐。
又说他们年龄大了,喜欢热闹,大家不拘着就好。
中间那条花径上,丫鬟们轮流往两边宴席上送上茶水点心。
而女眷这边忽然一阵骚动,安阳公主来了,大家都纷纷起身见礼。
安阳忙示意大家入座就好。
男席那边已经率先开始了游戏,有人提议命题作诗,征北大将军景和之子景仲道:“你可饶了我吧,你再敢提议作诗,我可就提议比射箭了啊。”
安国公道:“诸位各有所长,等会儿自然有机会各展风采。
既是游戏,先玩个雅俗共赏,人人能玩的。”
有人问:“那是什么,不要落了俗套了。”
安国公让人推上一面大屏风似的东西,红布扯下,却是一道迷宫题。因为巨大,分叉路、回路、死胡同埋得不少。
安国公道:“谁来试试,有彩头啊。”
又有人道:“又卖关子,彩头是啥?”
安国公让人抬上来,一把大弓,摆在旁边架子上。
景仲等武将眼睛就亮了,纷纷离席去看那弓,然后一个个跃跃欲试。
翰林院编修林隐笛道:“国公,这是偏心眼了吧,这彩头一看就是为他们习武人准备的。”
安国公道:“这就是妙处,谁若得了彩头,不是自己中意的,可以送人啊。交朋友嘛!
等会儿我准备的彩头还有钗环镯子,谁若得了,还可以送给女席那边的宾客呢!”
这边第一个拿着竹杖在迷宫图上“行进”的景仲已经败下来,走到死胡同里。
听了这话,便对林隐笛道:“你若是帮我赢了这弓,一会儿有你想要的,我帮你!”
第63章 杨晓彬与公主的心结
林隐笛听了这话便道:“那我替你试一试。”
林隐笛拿着竹杖指着,倒是比景仲多走了挺长一节,景仲以为有望,眼睛都圆了,结果又走到死胡同里。
林隐笛道:“我尽力了,等会儿你得帮我。”
景仲道:“你又没胜,怎么要我帮?”
林隐笛道:“胜不胜是一回事,帮不帮是一回事。
不过,等会儿我看看比什么,我请你帮你再帮,否则就不算是回了我。”
景仲道:“你这个书呆子又诓我!选我胜算大的是吧!”
林隐笛笑道:“你胜了也挺有面啊,对面女席都看得见呢。”
景仲听了这话下意识看了对面女席一眼,哑了声。
那边一圈武将试了一轮,没人走成功。兵部侍郎之子燕回道:“国公爷,不是蒙我们开心的吧?
这迷宫真能走出来的?”
安国公笑道:“我蒙你们作甚,肯定能走出去。
蒙了你们,我怕你们这一帮子给我一把老骨头抬起来扔水里头去。”
景仲听了这话,知道肯定能走出去,那就看还有谁没玩,一眼看到容怀安、容怀远。
两相比较之下,容怀安的样子亲切随和,更好搭话似的。
便对容怀安道:“这位兄台,你还没玩吧,你帮我试试呗。”
容怀安倒也喜欢景仲这性子,又有些憨直,便道:“好,我帮你把弓赢回来。”
景仲听了这话头便道:“你一定能赢?”
容怀安点点头。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来了兴致,看容怀安怎么走迷宫。
容怀安记忆力超群,前面十一二个人没走对,他们在哪里错的全在容怀安脑子里,剩下小半张图,他已经默默尝试了不同走法,已经走通了,才说的这话。
容怀安拿着竹杖,指着路径,除了偶尔停下来回忆一下,基本“走”得飞快。
等容怀安走对了,众多武将爆发出一片喝彩声。
景仲乐开了花,就想要拿那弓。安国公道:“规矩不能乱,谁胜了谁来取彩头。”
容怀安听了,忙过去取下弓,先向安国公施一礼表了谢意,然后递予景仲。
景仲喜不自胜,连忙接过,对着怀安道:“等会若有比打架的,我肯定给你赢一个彩头!兄台,请教名讳……”
那边女席见了对面的动静,不少人在小声议论。在安阳公主身后站着的一个宫人小声道:“是那个人呢,老实头容怀安。”
公主微微侧目,这宫人感受到公主目光,不再多言。
宋瑛见怀安赢了彩头,也高兴。一会儿男席那边又有人催促道:“下一个是什么?”
女席这边的游戏也已经开始,但相对于男席,这边的游戏更随意些。
一桌人坐着,转盘任意指一人开始,这人扔骰子,扔出点数后,由扔骰子的人开始数相应数,数到这个人。
由扔骰子的人向这人提问,可以问任何问题,既可以是考学识的问题也可以是诙谐有趣的,但这人回答问题之后,由桌上所有人举牌,若是多数人举牌那就是大家认可这个回答,算通过。
若是大家都不举牌或举牌的人少,这个回答就不算通过,回答人得表演一个节目。
安国公夫人道:“若是精彩的表现,不论是出众的回答还是出彩的才艺,都有彩头。”
男席座上的吏部侍郎杨晓彬一直偷偷看着女席上的安阳公主。他是专门打听了,知道安阳接了帖子答应来,才来的。
杨晓彬远远看着她,相貌、神态、步态,甚至那一回眸,一个微笑都是长姐的影子。
他低头,忍住热泪。
长姐唯一的骨血……他对不住安阳,可他做不到啊。安阳二十九了,孤身一人,是他这个舅舅的错。
贵妃令他们去宫里收尸,这是唯恐不够戳他和父亲的心啊。
血肉模糊的尸体,他温柔和善的长姐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好地方。
当时少年的他,见了长姐的尸体,起身暴怒着就朝贵妃冲过去,被自己父亲死死拉住。
父亲不断在他耳边喝道:“你长姐若是知道,你逞匹夫之勇,把自己填进去,她死了都不得安稳。”
陛下来了,见到了杨嫔的尸体和毫无礼数的杨晓彬,似乎是难得的没有为护着贵妃发怒,挥挥手让他们走。
杨晓彬虽是少年却已高高大大,推开那些宫人,对贵妃怒目而视,这么丑恶而惺惺作态的女人,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丑陋恶心的女人。
他小心翼翼抱起他纤瘦的长姐,往外走。
他知道父亲还在他身后,向那两个人施礼,替他遮掩礼数的不全。
长姐因为什么死的?不过是宫宴行酒令,轮到贵妃要应景作诗,因为有韵的限制,做了一句半就做不下去,卡在那。
陛下可能喝多了,笑道:“我的贵妃风华绝代,就是才情略逊。”
此时杨嫔正好更衣回来,陛下转而令杨嫔补全,长姐脱口而出,由此招来大祸。
陛下听了对贵妃道:“这后面的可比你前面这一句半句的,高了不是一点半点。”
杨嫔听到这里,已心知不妙,她本以为自己更衣时间久被罚作诗,前两句是陛下顺口给的,合韵就行。原来是贵妃酒令做不下去的……
本来因为安阳公主的出生,一岁多的小娃娃实在可爱,陛下偶尔也去杨嫔宫中坐坐,在一人独宠的后宫已是分外打眼。
如今贵妃听了先帝的话,更是气得脸色通红,敢让自己丢脸……她让人活活打死了杨嫔以泄心头之恨。
自此以后,杨晓彬奋发图强,七年之后从一个小京官做起,和父亲一道坚定的站在了当今陛下这边。
先帝薨了,贵妃被软禁,等候处置。他潜入宫中,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何会一路畅通,甚至有引路的,可能人同此心,只是余威犹在,那些宫人害怕吧。
只是最后他贿赂了一下看守的宫人,还借了根棒子,见到贵妃的一刻,他没有犹豫一下,多说一句话,拿着从守卫手里借到的棒子劈头盖脸的打下去。
如果不是奉命绞死她的人来了,大概会被自己打死。那些人见了被打得血流满面的贵妃,也当没看见。
等他逐步入了朝堂,深入政局才知当今陛下的不易,先帝为了贵妃和九王,那是埋了多少人啊。
每一道政令下去几乎都是阻碍重重,最初甚至政令不出京都周边三郡。
宋太傅、宋尚书父子二人领着他们一帮人扶助当今陛下,十几年呕心沥血,步步为营,才逐渐有了对全境的掌控。
但是否暗流涌动,须臾逆转,也未可知。
这回九王因非先帝血脉彻底倒下,杨晓彬去狱中见了程涵之,问他为什么忠心耿耿保着九王。程涵之,那是他少时当大哥看的人。
程涵之苦笑了一下:“不然呢?先帝把我叫去托孤,几乎就是公开的,所以我还有第二种选择吗?
我本是当纯臣的,先帝把我推到九王那边,作为托孤重臣,我若弃了九王,你们又会信我么?
既然一开始站在了对立面,中间又怎么可能撒手,只要保过九王,又怎么回头?谁不想保全自己的妻儿老小?
二十年斗下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有别的王爷趁火打劫。
如今这样也好,也好。
我羡慕你,自此以后,或许可以真正为国为民一展平生所学,实现心中的抱负。
我这辈子,没有活成我想的样子。”
……
杨晓彬敛住情绪,收起回忆的匣门,看着与他生分的安阳公主,不知该怎么做才能靠近她。他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而男席上的第二个游戏热热闹闹开始了。
第64章 六王带着赵斌来了
安国公道:“第二个游戏可以单人比试,也可以两人合作,一共四套题,花的时间少,又对得多的取胜啊。”
说着有仆人将那大屏风上的迷宫题撕去,后面是十道由子史经集诗词歌赋里摘出的句子,但都少了些字。
而后安国公指了指隔着一池荷花的对岸水榭回廊,那里竖起木架,高高低低悬挂着木牌,全是不同的字。
这边已有人奉上弓箭,先要把需要的字射下来,绳断了,木牌自会掉下。
然后从这边跑去那边将自己射下的木牌捡回来,再摆到相应的空缺里,就算完成。有人用沙漏计时。
安国公道:“一共四组题,每组都是少十个字,这地方不大,不能同时玩,谁玩先报名。”
骠骑大将军之子何绍问道:“彩头是什么?”
安国公道:“端上来。”
下人呈上来,一套簪冠钗,除了精美非常的簪冠钗,还有配套的使用在后面和鬓角的花钿,小簪以及耳饰。
即使这一边全是男子,也不禁道:“这也太好看了。”
女席这边,不少年轻女子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安国公夫人道:“拿到我们这边来看一看。”
于是两个下人又端呈着,去女席那边走了一圈,安国公夫人道:“这个死老头子,准备了这好的一套东西,这是一心要把我比下去啊。
没事,他们比,他们得了也是送我们这边。”
正说说笑笑间,有人报:“六王、六王妃来了。”
安国公夫妇忙起身相迎,众人也都跟着起身施礼。
六王不是一个人来的,六王夫妇后面出人意料的跟着赵斌夫妻。
本来安国公夫妇请了安阳公主,就不会请赵彬,何况赵斌被视为九王的人。
如今九王刚倒,赵将军府虽然没事,可总还是避嫌点好。
可话说回来,既然赵将军府无事,那大概就是与九王那边其实没啥事。既然如此,好好的呗,这是转瞬又搭上了六王?
其实赵斌也有点不自在。是六王主动示好,找的赵家。
他家没什么根基,既不是老牌的勋贵,也不是陛下的铁杆,还是贵妃娘家的远亲,一直在京都处于不上不下,不尴不尬之中。
虽然不大想与六王走近,但也不敢得罪。而六王想的是,这样的人能拉拢的就拉拢,多一个是一个。
既是男女分席,两两入座之后,安国公夫人问赵斌的妻子曲悠:“可是已有身子了?打不打紧?”
六王妃笑道:“她这是头胎,已经五个月了,也只是略显怀。出来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曲悠也道:“不打紧的。”
而男席那边因为六王刚到,又将这游戏的规则解释了一遍。
六王、六王妃看了这彩头,都笑道:“国公爷好大的手笔。”
那边景仲对容怀安道:“你想不想要这个彩头,咱俩一组?我射箭还行。”
林隐笛听见了,便道:“你这人怎这样?你要组队玩,也得先和我玩一轮,你是不是欺负人?”
景仲听了,那眼睛又圆了,气道:“你怎的倒打一耙,你凭良心说说,平日里是谁欺负谁?”
容怀安听了便微笑道:“没事,你俩一组吧。”
骠骑大将军之子何绍也凑过来,对容怀安道:“那咱俩一组吧。”
说着话照着肩头拍怀安一巴掌:“我看你是个福星高照的,咱俩肯定能拿下他们!”
这一巴掌拍得容怀安肩头一沉,景仲不满道:“你拍那大力干啥,人家文人。你要不拍我一掌。”
何绍道:“我就拍你一掌又怎的?”
景仲道:“你试试!”
安国公道:“你俩是不是想打架?”
两人都不吱声了。好脾气的容怀安见何绍主动邀他,便对何绍道:“那我和你一组吧。”
他们这忙着玩游戏组队,而容怀远身边也不时有人来聊几句,怀安瞅着弟弟怀远似乎也一直在忙。
何绍听了怀安这句话便笑道:“我射箭不输这小子!”
景仲道:“比了才知道!”
那边赵斌认出容怀安是在护国寺替安阳说话的人,不知怎的也生了要比一比的念头。
就听兵部侍郎之子燕回道:“都组队做什么,我单人战!”
安国公道:“谁先来。”
燕回道:“我先来!”
于是安国公命人扯掉第一块布,露出真正的考题。燕回看完题目,记着要射落的十个字。
到旁边拿起弓箭射了七个字下来后,大约是不记得后面三个了,又到这边再看题目。
回去之后偏又射错了一个,一共射下了十一个字,跑那边去将十个字捡齐,回来再按顺序一一摆在案上。计时停止。
旁边看的人,包括他自己都道:“大概还是两人组队会快一些。”
赵斌找了御史大夫家的小儿子岳衡组队,作为最后一组参加比试。
下一组是景仲和林隐笛,林隐笛看板,大声报字,景仲负责射箭,有时景仲找不到木架上的字在哪,林隐笛会大声提醒,两人看起来速度很快。
景仲全部射完,飞跑过去捡牌子。结果跑太快收不住腿,差点儿从另一边滑进荷花池里,这家伙又爬了上来。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女席那边也纷纷看向这边的比试。
景仲捡了牌子往回跑,别人抓着绳或是塞衣襟里,他一把抱怀里,结果大约是跑得太快了,跑一半牌子又掉一地。
大家哄堂大笑,女子那边也忍俊不禁,一个个乐不可支。等他捡齐了,林隐笛急得不行,喊他快点。
偏偏景仲抱着牌子从花径过,看到女席上笑容明媚的何纤一时呆了,何绍那小子的妹妹可真好看。
听到林隐笛快冒烟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往男席跑去,林隐笛飞快地接过摆好,计时停了。
但比燕回所花的时间都长了不少,林隐笛气道:“你是不是故意的!那个时候了,还看着女席发呆!”
景仲道:“天地良心!我哪里知道会有女子对我笑,还笑得那般好看!”
林隐笛气得跳脚道:“人家那不是冲你笑,人家那是笑话你!你个憨的!”
第65章 赢了彩头
杨晓彬自从六王夫妇带着赵斌夫妻来了赏荷宴,就一直担忧地看着安阳。
见她神色如常,和别的贵女们一起一展笑颜才渐渐放下心来。
下一组是容怀安与何绍,头一组的题目扯下,露出这一组的十道题。计时开始。
容怀安看完题,飞快地报出十个字,不同于前两组,他们不拘于执着的按顺序来一字字的射。
怀安不断重复着要射到的字,何绍听到哪个看到哪个,就先射哪个字,而下一遍怀安念时,自然会除去他已经射掉了的字。
反正怀安记得住,不用何绍记着。
两人配合默契,飞快地射下十个字之后,何绍就往对面跑。怀安说道:“就按刚才说的试试。”
何绍听了,一边跑一边道:“若是失手了呢?”
怀安在他身后道:“那就当是玩。”
何绍捡齐十个牌子,将十个牌子的绳头抓在一起一绕一扣,就绑在了一起。
又从自己腰后抽出马鞭,将这十个牌子的绳头扣进马鞭尾部的铁环里。通常这个小铁环是将马鞭挂在墙上时使的。
绑好之后,伸手在头顶抡圆了马鞭,一使劲朝荷花池对岸旋转着飞掷过来。
众人看着这马鞭带着十个木牌飞过荷花池,落挂在这边的围栏上。
怀安过去抓住十个木牌一把扯下,飞快地摆好,计时停止。
两边席上都爆发出掌声与喝彩声,这也太快了!全程配合得行云流水,两人没一个多余的动作。
景仲道:“这小子!我也骑马来的,马鞭挂马鞍上了,就没带进来。”
林隐笛道:“说得好像带进来你就会使似的。”
燕回道:“确实,我带着了,就没想着用。我单人玩,就是甩马鞭也得自己跑过来捡。”
景仲对林隐笛道:“想不到也不怨我。我射箭又不输何绍,明明是你脑子比不过怀安。”
林隐笛:“怀安都得谢谢我,抢了你这么个脑子缺根弦的来组队。
这要换了你,那牌子甩去女席了吧。”
这两人斗着嘴,第四组赵斌与岳衡已经开始了,他们还是采取按顺序射字的方式,大约是担心用怀安的方式,会有射漏或射重复的字。
十个字掉落之后,赵斌飞跑过去,捡起三个牌子,抓着绳头也是一搓一扣就把三个牌子绑一起,然后挂在箭上,开弓,一次将三个牌子射了回来。
众人都注意到赵斌用的不是安国公提供众人用的寻常弓箭了。小弓可没有这样的力道,箭头上最多插封书信。
大家议论纷纷:“这大弓和箭哪来的?”
“他进来时,没见背这么大弓啊?”
景仲回头一看:那不是我刚得的彩头吗?
心疼得大喊:“新弓呀,还没开弓呢,我都还没用啊。你们用你们自己的东西,别拿我的弓呀!
悠…悠着点儿啊!”
那边赵斌已经飞快射完四箭,每次三块或两块牌子射过来,一掉落,
岳衡就迅速拾起摆上,全部摆完,计时停止。
赵斌过来不好意思对景仲道:“我不知是你的弓。”
岳衡忙过来道:“我拿给他的。”
景仲与赵斌不熟,与岳衡是熟的,接过弓照岳衡屁股踢了一脚,倒是不重,岳衡嘻嘻笑着:“哥,踹一脚,这事算了吧。”
景仲只得没好气地挥挥手,仔仔细细看他的弓。岳衡又笑嘻嘻地把这弓配着的箭套和箭拿过来。
那边用沙漏计时的犯了难,这两组的时间一样啊。
四组用了四个沙漏计时,有人计着沙漏翻转的次数,等他们全部完成,会立刻将沙漏内的簧片拔过去,沙漏停止漏沙,如果翻转次数一样,那就是沙漏下方沙子数量少的一方获胜。
可现在,这两队的计时沙漏翻转次数一样,下方的漏沙量,也几乎无区别。
宋瑛不时看着男席那边,她不在乎彩头,却十分高兴怀安很快融入,似乎有了新朋友。
安国公道:“这两组所花的时间一样,字也都是对的。
要不这两组再比试一场?”
何绍道:“怎么个比法?”
安国公道:“我这宅子里种了葡萄,那架子搭得可高,现在一串串的,长得不错。
你俩每人二十只飞镖,一样的时间,谁打下来的串数多,谁胜。正好,帮着我给各桌加个果盘。”
计时的、领路的、托着盘子准备装葡萄的跟着何绍与赵斌一起去了果园,其他的人在这边等着他俩的结果。
过不多久,两人回来,公开两边的串数都是十九串。
安国公让人去把葡萄洗了,给每桌上一份。然后道:“那就只能请容怀安和岳衡接着比了。
文人讲究个博闻强记,可若比谁能背诵更多的诗词名篇,或是现在抽本书来,现场看一遍,比谁记背得更多,那就无趣了。
我夫人那有个有意思的游戏,不如用她那个。”
安国公夫人笑道:“这是加试题名正言顺拿走我的游戏呢,也罢。
我这有二十个丫头,妆发衣饰高矮胖瘦都差不多,等会每人会端一盘子不同的物件,有水果点心花饰笔墨等等。
每个丫头从这花径上走过,会报自己的名字,请两位走到花径前观看,记住名字和她们手里的东西。
然后在纸上各自写出来,对得多的那组胜。自己一队的也可以帮忙。”
二十个丫头果然鱼贯而出,报出自己的名字。“怡然”、 “静然”、“肃然”、“恬然”、“默然”、“依然”、“了然”、“蔚然”、“赫然”、“欣然”、“惘然”、“坦然”、“怅然”、“凛然”、“决然”、“晓然”、“嫣然”、“已然”、“盎然”、“未然”。
这么报一遍名字,人也都走过去了。
景仲听了道:“苍天啊。”
何绍看着怀安道:“抱歉,靠你了,我就记得有西瓜、葡萄、银丝千层酥、梅花饼和糯皮果仁丸子。”
林隐笛道:“就是只记住了吃的呗!”
何绍对景仲道:“你爹有没有交待你不能打文人?”
景仲道:“想让我帮你揍他?我爹要是没交待,他能这么活蹦乱跳地欺负我?”
燕回在旁边笑道:“还有绣球花、蔷薇、荷花、芙蓉花蕾和文房四宝。”
怀安笑着,已经走到案前,提笔开始写。“怡然,扇子;静然,宣纸;肃然,镇纸;恬然,银丝千层酥;默然,狼毫笔一套;依然,小灯笼一盏;了然,墨条;蔚然,绢帕;赫然,西瓜;欣然,梅花饼;惘然,玉雕桃花簪;坦然,荷花蕾一支;怅然,芙蓉花蕾;凛然,砚台;决然,信封一枚;晓然,葡萄;嫣然,绣球花;已然,糯皮果仁丸子;盎然,蔷薇花;未然,耳环一只。”
怀安先写完搁笔。
景仲过来看了下,问道:“要不要改一改,我刚看了他们那边,盎然写的是端着绣球花,嫣然写的是香包一枚。”
岳衡在那边叫:“你还是不是我哥?”
林隐笛道:“这边已经交了,一字未改。”
岳衡听了,赶忙也交了。
安国公夫人道:“我也记不住,再把这二十个丫头叫出来,她们自报名字和手中端的东西,你们核对。”
当核对容怀安写的二十个人名和相应的物件无一错漏,准确无误时,男席那边齐齐发出欢呼喝彩声。
岳衡那边错得多些,自己都笑了。
赵斌看着容怀安与何绍赢了彩头。
输给了容怀安,不知怎的,心里不是滋味。
安国公笑着轻声问容怀安与何绍:“打算送人么?女席那边看这套东西,眼睛都亮亮的呢。”
他俩商量了半天,其他人也围过去。燕回道:“送小姑娘不合适,压不住这套东西。”
林隐笛道:“长者也不合适,太灿烂夺目了,太抢眼了。”
何绍道:“那送谁合适?”
燕回道:“若从东西论,送安阳公主合适。”
何绍道:“那咱就送安阳公主。”
怀安也道:“就送安阳公主。”他记得她流泪的样子,这女子的漂亮东西能让人开心吧。
于是两人一起端着这长案托,上面是精美的簪冠钗和一众配饰加耳环,在众人注目下送给了安阳公主。
赵斌见最后是送给了安阳,而安阳满是惊喜地笑容,更加不是滋味。
第六十六章 除掉容云峰
杨晓彬见容怀安与何绍把彩头送给了安阳,安阳十分惊喜开怀,他就也跟着对这俩人颇有好感。
也忍不住动了心思,何绍比安阳还小,不大合适,通常总是男子要年长些吧。
容怀安的年岁倒是合适的,今天见了,相貌、礼数、学识也都不错,性情似乎也很好,一帮子人乐意与他相交。
而且宋家与自己家都是支持当今天子的,要真是双方有意,杨晓彬乐意结这个亲。
宋瑛从赏荷宴回来,心情也十分好,忍不住对小儿子怀远道:“ 一直担心你哥融不进去,没朋友,看来是多虑了。
只是他这次认识的都是些二十上下的,你们三十岁这个年纪的怎么不和怀安玩在一起?”
怀远哭笑不得:“儿子这个年纪不大好用'玩在一起'了吧?
而且,母亲别担心,儿子觉得大哥很快会有同龄好友的。
大哥这速度很快了。您知道大哥最开始和十岁的云缈一起玩扔沙包、滚铁环、翻花绳么?好多小孩子的游戏,大哥大概是从没玩过,那眼睛都是亮的。
可没过多久,云缈就来找我报怨,大伯不和她玩了,和二哥三哥玩官兵捉贼、撞拐,还和她二哥三哥偷着去泅水。”
“什么?”
“母亲放心,我派了会泅水的从湖阳郡带来的四五个下人跟着的,飞鹰也跟着的,而且老二老三水性都不错。
母亲每天事忙,大哥除了读书,就和两个侄子去玩,现在泅水也象模象样了。
我那一阵买了好多玩具之类小孩子的东西,名义上给几个孩子的,其实是给大哥玩的。
我怕您伤心,怕大哥尴尬,大哥应该是从没玩过,每一样都玩得开心。
我看如今老二老三也会来找我抱怨了,大伯也不和他们玩了。大伯又有新朋友了。”
怀远说到这里笑着拍拍母亲的背,虚抱了一下:“母亲放心,都会好的。几个小的,在京都也都慢慢有了自己的同窗和朋友。
大哥博文强记的本事称得上天赋异禀,过两年也可以下场考个功名。不论入仕还是入学,都会有更多的朋友。”
宋瑛点点头。
怀远道:“大哥已经拍马在追了,母亲不必忧心。
等他一会儿就好。”
母子俩正聊着,就听跟着容云海的小厮来报,少爷今天在外面差点被马车撞了,幸得飞鹰相救,出手及时,少爷才堪堪躲过。
但是少爷今天出门用的马车撞石桥柱上,翻了,基本废了要大修。
宋瑛问:“什么人撞的?无意还是有意?”
这小厮道:“依小的看是有意的。”
又道:“是那边府里的容云峰容少爷撞的。
他那边的下人骂骂咧咧的,好象是嫌咱们这边的大爷碍着他什么事了,但又没找到机会对大爷下手,对少爷下手是什么警告来着。
但依小的看,若不是飞鹰,少爷只怕今日就折了,可不是什么警告。”
宋瑛听了,叫怀远先去看看云海,她把飞鹰唤来问道:“容云峰故意撞的?”
飞鹰道:“应该是的。”
宋瑛站起身:行,我知道了。
宋瑛主动联系了六王原来派来与她接洽的联系人,问那批便宜质量又好的原料还供么?
六王得了这个信儿,有点迟疑,宋瑛无疑是站在陛下那边的人。
但也正因为如此,如果能骗过宋瑛,把这批东西用在军服上,那又是最好不过。
只是如今已经知道,宋瑛可不是以夫为天的,既然不可能因着容若知的关系让宋瑛愿意用这批材料,她又为什么会突然联系自己。
她刚刚帮着陛下弄倒了九王,不会是想找到什么把柄,扳倒自己吧。
一边是担心,一边是诱惑,六王最终还是决定派人见见宋瑛,探探虚实。
可宋瑛传来的信,她只见六王妃,与王妃谈,别人她信不过。
六王妃道:“那就我去见一见,又有什么打紧的。”
宋瑛得了这样的回信,很快递过来时间地点。
容云峰这日得了信,江慕晚在成衣店订了一套衣服,今日会去取。
于是早早在成衣店外候着,坐在马车里不时撩开帘子,向外张望。
没见到江慕晚,却看到了一个魂牵梦绕的身影,这不是护国寺那小姑娘么?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功夫啊。那真是一见惊鸿,日夜相思,如今又见了,哪里能忍。
忙下了马车跟着这小姑娘,这小姑娘三下两下轻轻巧巧拐进了胡同里,上了一间茶肆,容云峰急忙跟上,这茶肆下有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让容云峰跟着那小姑娘上了楼,却拦住了他的两个小厮。
容云峰心里喜道:这是对我有意啊。上次见那小姑娘衣饰打扮就不是一般人家,有这样的保镖也正常。
便对自己的小厮挥挥手道:“你们别跟着了。”
他继续往上,不见了那小姑娘,只听到楼上有脚步声,于是赶紧跟着上楼,见一间茶室的门虚掩着,他径直走了进去。
这茶室拉着厚帘,光线昏暗,容云峰隐约觉得似乎墙的那边有光亮,便朝那光亮处走去。
走近才发现这不是墙,是用来将一个大室隔成两间屋子的顶天立地的活板,而这大屏风的那边似乎也有人看见了他。
啪啪几声,那活板被推开,这边屋子亮堂堂的,一边坐着六王妃,一边坐着宋瑛。
容云峰先是惊讶,想说什么,又马上闭嘴,给六王妃和宋瑛见礼,然后说自己走错了路,慌慌张张下楼了。
这次见面后没多久,宋瑛给六王妃传口信:容云峰好像以前从他爷爷容若知,父亲容怀山那里知道点什么关于军服的事。
约宋瑛见面,宋瑛不大想去见那边的人,问问六王妃是不是有什么瞒着自己的。
六王道:“查了容云峰么?”
六王妃道:“事后我的人查了一下,他是跟着宋瑛的丫头上楼的,又潜入旁边的茶室隔间偷听。”
六王道:“你也太不小心了。”
六王妃道:“又没打算告诉宋瑛实情,所以这是正大光明的推荐原材料,至少宋瑛是这么认为的,若是防得太过,岂不让她起疑?
而且我毕竟是王妃,为了我的安全,宋瑛是包场还在楼下设了保镖的,可能因为容云峰毕竟是容家少爷,下面人只考虑安全也不考虑别的,就给放上来了。”
六王道:“他爷爷父亲也不清楚详情,但以前在那个院子里办的杂事太多,可能也能猜到点。
他若是到宋瑛那去说三道四的,让宋瑛起了疑心就不好了。”
六王妃道:“那边府里如今日子过得紧,大概是想问宋瑛要钱,我们付他些银钱也就闭嘴了。”
六王道:“糊涂,这样的人是一次就能喂饱的?而且,岂不是不打自招。你别管了,我找人让他闭嘴吧。”
没几日容云峰因为调戏良家妇女,被那妇人的夫君找人暴打一顿而亡。
其后那妇人的夫君逃亡,京兆尹还在追缉中。
宋瑛早就从飞鹰那知道了那天在护国寺发生的事,从那天起,她就派人在找与江慕晚或严丹琦相似的人,找到的小姑娘,其实与严丹琦并不像,但打扮出来,背影侧影还是像的。
但因为这个姑娘的打扮是小姐,所以这个姑娘并未上楼,进了茶楼就从后门走了。
容云峰并没意识到在这个“严丹琦”前面是宋瑛的丫头。在外人眼中,他是一直跟着宋瑛这个丫头上的楼。
宋瑛又扔掉了一颗彩色的泥丸。
第67章 被蚕食的酒楼
宋瑛看着账房交来的账本,那眉头渐渐的就皱在了一起,别的还好,只是有一家酒楼的收益太低,这收益还不如将这铺子卖了,把这笔钱投到钱庄去拿一份省心省力的利钱。
这家酒楼……上辈子好像是低价租出去了,那块地她不同意就没卖,但其上的酒楼连同那块地,低价租出去二十年。
宋瑛将这酒楼的掌柜唤来,问他这几个月收益掉得厉害是什么缘故。
这掌柜道:“原来店里的大厨擅长北方菜,本想着再请个擅长南方菜的大厨来,店里的生意能更上层楼。
可谁知一山不容二虎,两个都是有本事的,这明争暗斗从后厨开始,漫延到前堂,我这每天熄火,也是焦躁。
也后悔又请个大厨来,弄得一团糟。”
宋瑛道:“那为何不快刀斩乱麻,送走一尊大佛?”
掌柜道:“当初为了把这大厨请来,商契签了五年,又给了很好的价钱。若要提前解契,店里要赔补不少。”
宋瑛听了这话,说道:“把那商契拿来我看。”
一看之下生了疑,宋瑛给各掌柜放权,但也规定了一定金额的商契要先拿给她看。
这份商契十分巧妙地写明了合同期五年,每年金额多少,总额不小,但一年要付的额度又堪堪卡线。
这掌柜真是好心办了坏事?还是起了别的心思?
宋瑛对着儿媳妇明黛道:“走,咱们去尝尝自家酒楼的南北大菜。”
刚到自家酒楼,宋瑛心里的疑团更大,自家酒楼的地契面积不小,有一大块地方,宋瑛原是留出来给客人停马车的。
现在这一块地方,紧挨着自家酒楼,开着一个饭馆。
那装修与气派自然不能与自家酒楼相比,可不但用着自家酒楼的地,还占着进出自家酒楼的通道。
如果有客人坐马车来,只怕会堵在这半天,好不容易进去了,又只能把马车停在店门口,如果后面再来马车停着,那先进来的马车若要走,根本出不去。
宋瑛看在眼里,默不作声。掌柜的去协调了一阵,宋瑛的马车才进来,等到了自家酒楼一看,倒是窗明几净的。
宋瑛忍不住夸这一众伙计道:“没什么生意,也不曾懈怠。”
听闻东家来了,两位大厨施展手艺,各自的拿手菜琳琅满目的上桌。
宋瑛看了,每样尝了尝,道:“是有本事的。”
又去了后厨,两位大厨还在做菜。宋瑛看了一下大厨房,确实泾渭分明,两边的人连站都不站在一块儿,但大厨房也井井有条,器具食材各在其位。
宋瑛又领着明黛到了旁边这家饭馆,在这条街上,这大概算个中低档的馆子,但生意很好。
这店里的伙计送上菜单,宋瑛看着,心里却惊讶:这难不成是原来南安侯府的那个大厨在这掌勺?
宋瑛对前世六十大寿的菜单记忆深刻,虽然后来真正上桌的是田安然喜欢的菜品。
如今拿在手里的菜单几乎涵盖了自己喜欢的、容若知容怀山等人喜欢的,还有田安然喜欢的菜肴,也有一些当初府里那厨子的拿手菜。
这事大约没有这么巧的。
于是宋瑛问这伙计道:“你家的大厨可是姓秦?”
这饭馆的伙计一边忙忙碌碌地来回走,一边道:“是啊,您认识?”
宋瑛点了四个菜,对那伙计道:“和你家大厨说一声,有一位姓宋的故人想见见他。”
今年五十一岁秦大厨正坐在后厨一角,一壶茶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干,看着自己的儿子掌勺,自己的孙子炒着一般的小菜。有难度的大菜,他才亲自上手。
同时,他那眼睛也看着配菜的、洗菜的。自己的儿媳妇采买回来,那食材也都得他过目。
听闻姓宋的故人找他,秦义心里噔的一声,该来的总会来。为了确认,他又把宋瑛点的菜单拿来看了一遍,问道:“五十岁左右的老夫人?”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秦义对儿子说:“这四个菜我来。”
秦义自己上的菜,见到宋瑛习惯性地站着。
宋瑛道:“坐吧,三年前你就请辞了,站着做什么。”
秦义在宋瑛下首坐下,还是有些不自在,宋瑛道:“这会子里面谁炒菜?咱们聊会天,不耽误?”
秦义道:“我儿子三十有三了,他在呢。我孙子也十六了,炒些小菜也上手的。”
宋瑛道:“十六就当大师傅上灶了?”
秦义道:“我们凭手艺吃饭的,不读那么多书,三岁开蒙,读七年书,会认字写字,会算术,能打个算盘,看得明白菜单菜谱,够用就行。
十岁就没让念了,个也不矮了,进厨房练刀工,学炒菜,他也练了三年,十三岁才上灶的,如今炒三年小炒了,一般的小菜没问题。”
宋瑛点点头:“你在南安侯府做了二十年吧?”
“二十二年!”
话匣子打开,秦义自在些了:“我也是十六岁时已上灶三年,后来又跟着我师傅边学边做,又学艺十年。
二十六岁时南安侯府招厨子,我去应的工。当时是二厨,又过了八年,原来的大厨走了,我三十四岁在侯府当了大厨。
十岁学厨,如果从十三岁上灶算,我花了二十一年当上了大厨,那是我儿时一个小心愿,算是完成了。”
宋瑛微笑道:“然后在侯府干了十四年的大厨,加上前面的,离开做了二十二年的侯府是为了另一个心愿?”
原本有些眉飞色舞,小小骄傲的秦义一下子有些不自在,但仿佛又下了决心:“也瞒不了您。我就想,想在这京都有一家自己的酒楼。”
宋瑛点头道:“在侯府干了二十二年,大厨的薪水不错,除了养家糊口,娶儿媳妇进门,盖酒楼可能差了,但这个饭馆盖起来问题不大。
只是这块地价比房子贵吧?从我这租的?”
宋瑛看着旁边站着的酒楼掌柜,毕竟这块地她可没卖出去过,那就只能是租的,那掌柜的汗就下来了。
宋瑛对跟着自己干的旧人向来比较好,重生归来这大半年也没太注意过这个酒楼,这掌柜也是个老掌柜了……
宋瑛看向沉默不语的两人:“所以你俩是有个共同的心愿,在京都有一家自己的酒楼?然后看上了我的这家?”
掌柜道:“东家,能换个地方说么?”
宋瑛道:“去我的酒楼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生意。”
这两人听了也不敢说什么。
两名飞鹰一直跟着宋瑛和明黛,六个人回了宋瑛的酒楼。
到了这边,这掌柜知道自己属于侵占东家的利,来中饱私囊,比秦义的事大,按着对宋瑛的了解,还是都说了。
第68章 他要当个不要命的赖皮
这掌柜和大厨都深知宋瑛被南安侯府的这帮子孙儿媳孙媳弄得焦头烂额,每天处理不完的事儿。
这才堪堪替他们兜着南安侯府,正因如此,宋瑛对自己名下的这些铺子都不是太上心,又凭着对这些旧人的信任,基本只是年中年尾的时候见见掌柜,翻翻账本。
所以三年前都想有自己酒楼的两人一拍即合,在宋瑛的这家酒楼旁边盖了这个饭馆。
每年秦义都交一笔钱给掌柜,这掌柜就收到自己腰包里,这笔钱对于秦义来说,要比租一个这样地段面积的地方要划算许多,对于酒楼的掌柜来说,那就是平白得的一大笔钱。
而且秦义还许诺他,未来真要能拿下宋瑛的酒楼,让他拿分成利,等于也是老板。
正因如此,其实三年前开始,这家酒楼的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但或许不少食客的回忆美好,或是念旧,还常来,这酒楼就还撑着。
但也经不住进出艰难成这样的折腾,吃个饭还不够受累的,终于也渐渐的不来了。
这掌柜发现这账已经难看到没办法掩盖的地步,但凡还像前两年那样能看得过去,宋瑛大概也不会问。
如今差成了这样,这掌柜便去请了一个新大厨来,造成酒楼内斗影响生意的假象,可如果没有那么大一笔赔付金,这事又无法自圆其说。
可他或许忘了,这么大一笔赔付金本身就是无法自圆其说的。
谎话就是一床短了的被子,盖了头就盖不住脚,总会露出端倪。
他只能在心里期盼,只要宋瑛还像过去那样只问问情况看看账,就没事。
或许还会同意将这个酒楼低价的转租出来,毕竟租金是白得的,相较于还要出许多的食材费,工钱,比起渐渐看着就要亏损的酒楼还是划算的。
却不料宋瑛处理完家务事腾出手来开始一家家铺子查账,并且一家家实地的开始看。
这掌柜就知道这事儿大概是瞒不住了,可事到如今,心急如焚的他也没办法在几天内把这么一家已经干了三年的饭馆给拆了,并且“毁尸灭迹”。
而且秦义也不干。
宋瑛听到这里,自己都不太相信:“所以这家饭馆是从三年前你请辞的时候就已经打算着要开张了?”
想想上辈子,六年多以后自己的六十大寿,这位秦义还被请回来给田安然当大厨,她不由得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知道、认识田安然的?”
秦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愣了一下,然后道:“也有好多年了,至少也有十年了吧。”
宋瑛心里笑自己真是够蠢的,连家里的大厨都知道田安然十年了。
秦义见宋瑛这样自嘲的笑了,也颇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其实也就是他们想让谁知道就不瞒着谁,大厨房别的人都不知道。”
又道:“我开这个饭馆也有田安然的劝说。
以前,她说喜欢吃我做的菜,她也不能来南安侯府想吃就吃,侯爷听了还挺难受,就给她打包带出去。
曾经有一次侯爷让我请假,其实是把我带到外宅给田安然做饭去了。
那田安然就对我这么说了,鼓动我出去开个饭馆,她想吃随时都可以来,还说我开饭馆若是差钱,她和侯爷可以补给我。”
宋瑛道:“所以你这个饭馆是在田安然的扶助下,白占了我的地开起来的?”
这秦义忙道:“我没有用她的钱。她也就是说说,我真辞了工开饭馆,她可没给我一个铜板。”
然后秦义又有些缩头缩脑的问道:“这事如今您看……?”
宋瑛反问这掌柜和秦义道:“依着你俩人是什么意思呢?”
秦义道:“这饭馆开了三年了,我们父子三人加上媳妇儿媳妇一家子撑着不容易。”
宋瑛心道:我这酒楼都被你堵得要关张了,究竟谁不容易?
秦义接着道:“您看是不是高抬贵手让我们继续开着,我们给您交着租子。”
宋瑛内心:那我的酒楼要为你搬家?
秦义看一眼宋瑛,瞧不出她脸上的喜怒:“只是您也看见了,我们这饭馆可不像您这大酒楼,虽然人进人出的,可还是实惠的价。
您若收地租,能不能算便宜点?您看我们这里热闹,也是给您那边带来客源了不是?”
宋瑛心里冷笑,明明是他这饭馆把宋瑛酒楼的客源堵得都不愿意来了,而且两家店的客源本来也不一样。她看了一眼掌柜:“依着你的意思呢?”
这掌柜忙道:“全由东家说了算。”
宋瑛道:“你把这块地自己就做主租出去三年了,如今到说全由我说了算。”
宋瑛对秦义道:“这块地三年来的租金,你按市价补给我,然后从今天起你的这个饭馆赶紧停业拆了搬走。”
又对掌柜道:“你中饱私囊的钱尽快给我退到公中帐上,余下的事我再想想怎么办。”
宋瑛说完也不再看他二人抬脚走了。
这秦义对着掌柜道:“这是不是有点太欺负人了?凭什么她说要搬我就要搬?”
这掌柜道:“你是不是这三年在这里待得有点蒙圈了,这块地是人家的。”
凭着对宋瑛的了解,这掌柜劝道:“咱们就当是猪油蒙了心,利字当头熏糊了眼,赶紧把吞进去的钱吐出来补齐了按东家说的办。
末了再好好的去跟东家道个歉认个错,没准东家能放我们一马。”
这秦义道:“一个妇道人家能怎么样,南安侯府现在已经垮塌成这样了,就算她现在有个护国夫人的封号,那也就是个虚头巴脑的东西,我怕她作甚?
我就不搬,打官司就打官司,拖拖拉拉的几年下来,我的饭馆还在这里开上几年,气也气死她。”
这掌柜道:“民不与官斗,他家再垮塌,那比起咱们也是大腿,咱们这细胳膊能与大腿斗吗?你可别开玩笑了,赶紧的搬吧。”
秦义道:“你只收钱,我可是全家辛辛苦苦起早贪黑的把这饭馆开起来的。
哪里是说搬就能搬的,又搬哪去,上哪找这么好的地方去。
而且我也不是说气话说笑的,那南安侯府自己都欠着官司债,他家欠着别人的嫁妆,官司都判下来了,他们还不是赖着不还?
我赖一赖又怎么了?难道还能把我一家三代杀了不成?
民不与官斗,可还有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呢。
她若是不让我继续开着,前三年的租她也别想收。
我如今就是个不要命的赖子,最后别人都怕了,她也还是得便宜租给我!”
第69章 吃了我的还回来
宋瑛等了三天,不见秦义关店搬店,他依然热热闹闹地开着他的店,甚至也没有补上过去三年的租金。
酒楼的掌柜倒是很快把这三年收的钱补到了酒楼公账上,这几日都提着礼物到宋瑛府上登门道歉。
宋瑛让他回去。这事儿,一来还没处置完,二来她也不太想和这个掌柜见面。
对于秦义霸着那块地方不搬,酒楼的掌柜也很无奈,多次通过门房把礼物放下,传言给宋瑛,说自己尽力劝了,但是劝不动。
宋瑛本来因为秦义提到自己十岁学厨, 十三岁上灶,二十一年终于当上大厨时,脸上还是有飞扬的神采,觉得这人努力。
当了一辈子的大厨,现在儿子孙子也在这个行当里,想有一家自己的酒楼,宋瑛可以明白这份心情,想过抬手放他一马。
但他不能毁了别人的酒楼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宋瑛没有亏待过他,自然也不允许别人亏待了自己。
不搬走的第四天,秦义全身红肿,水疱遍布全身,脸上身上全都是,看着吓人。
去医馆看,医倌说大约是接触了毒藤的汁液,开了汤药要他全身泡澡,但他泡完之后,情况却更加严重,偌大的疱疹一个连着一个,看着更加骇人。
然后是他儿子、孙子也起了一模一样的水疱,遍布全身。
见到他们的伙计,吓得如鸟兽散,以为这一家子得了会传染的恶疾。
事情传开,没有客人敢上门。
三人换了家医馆,医倌仍然判断是毒藤,也有说是蝎子草的。
可是给儿子、孙子治疗后,却如秦义一样,更加严重,气得秦义大骂庸医。
而有些医倌得知已按这个病源治过,结果不好还更糟时,那医倌居然吓跑了。
这让秦义父子孙三人心中更慌。
饭馆门可罗雀,自己一身恐怖的红肿与疱疮,秦义又忍不住痒去抓,疱疹破,更是又疼又痒,难以忍受。
想来想去,这病发得蹊跷,不得不向宋瑛低头,按市价送去三年租金的银票。
宋瑛让人直接送去钱庄票号入了自己的账,又道现在不是这个价了。她派人去问掌柜,这个饭馆没开之前的三年,她酒楼每年的盈利是多少?
掌柜心里门清,忙去找了秦义,人隔着老远让秦义补上宋瑛酒楼这三年的损失,然后赶紧搬走。
秦义闻言与这掌柜大吵一架,可毕竟如今全身红肿起疮疱的是自己一家三代,最后还是按这掌柜说的数,又拿来一张银票,并且找人来拆饭馆。
一家人互相埋怨,早知如此,一开始答应宋瑛补上租金,搬走就好了。
宋瑛将这个银票也让人在钱庄入了账,见饭馆也拆得差不多了,派人传话,让他们一家三代明日去落家医馆,她为他们找了名医看诊,诊金自带。
宋瑛也没想到她才出了第一招就这么顺利,后面的也用不上了。
秦义如果要继续斗下去,他失去的会越来越多。
落萧然看了这病症之后,道是三种植物毒,除了毒藤、蝎子草还有漆树的汁液,也就是生漆中毒。
秦义道,家中有漆器,家人不会漆料中毒。落萧然道:“生漆干了就无毒了,使用漆器无事,和生漆中毒是两回事。
且这三种毒的表象都差不多,都是红肿起疱疮。
如果只看出一种或两种,却没有全部对症下药治疗的话,任何一种或两种的治疗,会刺激漏诊的那些疱疮,反而会让皮肤的反应更加严重。”
落萧然不知道是宋瑛给他们一家三代下的套,只觉得宋瑛为他们找了自己,是为他们好,结果这几人的神情还疑神疑鬼的,有点不识好歹。
于是说道:“你们不在我这治也行,若不是宋瑛与我打的招呼,我也不接。”
这三人敢怒不敢言,想说十有八九就是宋瑛下的毒,但他们无凭证。
付了诊金就走了,另找医馆去治,询问是否还有生漆中毒。
别的医馆听了这话,再看过之后,都出奇一致,说是中了三种毒。
听说落家医馆肯为他们仨治,都力劝他们去落家治,少受折腾。
落萧然被称为神医,是因为她真有两把刷子。
这三人想着没脸回去,就在别的医馆看吧,至少现在知道病因了。
可因为全身都有破了的疱疹,里面的液体浸染着衣服皮肤,以前又用错治疗方法,皮肤一塌糊涂,已经不似最初好冶。
三人被医倌用白布包得象粽子一样,吃了不少苦楚,最后十六岁的孙子瞒着秦义找父亲要了诊金,又去找了落萧然,成了三人中第一个恢复的。
于是儿子也去了落家医馆,正治疗着,秦义也来了。不可一世想当无赖,觉得宋瑛不过是一个和离妇人的秦义这还没几天就蔫了。
落萧然治好了他们仨。
虽然宋瑛到此为止,并没有再对他们做什么,可秦义后来还是卖了京都的宅子带着一家子回老家开店去了。
而宋瑛在家正听着五儿的禀报,宋瑛酒楼里有个出众的年轻人。
那次去,宋瑛就觉得奇怪,按理这酒楼已经是内忧外患,掌柜身在曹营心在汉,无心管事,甚至盼着自己这酒楼垮掉,他正好和秦义合作盘下来。
可这个酒楼奇迹般的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却得以保持最后的体面。
维持这份体面的究竟是谁?
宋瑛让五儿去那酒楼看一看,找人聊一聊。
五儿查访的结果,这个年轻人是堂头,饭店酒楼的伙计、店小二也叫跑堂的,堂头是这店里所有小二的头。
而更让宋瑛意外的是,这个堂头的父亲是原南安侯府的账房。
他和他父亲一样,似乎并没有忠心于谁,他们就是做好自己的那份差事,不论在多难的情况下,只要还是自己当差。这有些象“纯臣”。
而且他师从他自己的父亲,当个账房也是可以的,可他学成后却想当掌柜,他父亲和他说,那先当个堂头看看。
他在这家酒楼干了四年,而这酒楼只有前面一年是正常经营,后面一年比一年差。
宋瑛问他为什么没有请辞,他说本来半年多前要走的,他虽然会办好自己的差事,但并不等于会一条道走到黑。
是这半年多宋瑛的变化让他决定留下来再等等看,他觉得宋瑛虽然忙于处理家务事,可腾出功夫来会管这个酒楼的。
宋瑛微微笑了一下,让他当这个酒楼的新掌柜试试。
以前的掌柜宋瑛辞了,没对他做什么,但也没为他遮掩,掌柜这个差事,靠的是好名声才有东家请。
他三十六岁当上这酒楼的掌柜时也曾真心感谢宋瑛的赏识,可十年掌柜,后面三年已经是胆大妄为了。
而今四十六岁的他几乎不大可能再在京都找到东家,甚至儿子找差事也被他的名声牵连,最后也带着家人离了京都。
宋瑛带着明黛整肃这些铺子田庄,又拿出三成来交给明黛管着,宋瑛盘算着,若是管得好,就再移三成给她管,三至四年内绝大部分都交到儿媳妇手里。
赏荷宴后,景仲念念不忘何绍的妹妹何纤,找林隐笛帮他想办法。
林隐笛道:“那咱常去何绍家玩呗,去得多了,人家挑妹夫时,先考虑考虑你。
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景仲道:“那我这意图是不是有点儿太明显?”
林隐笛道:“你这傻乐的劲儿好象是有点儿……咱们叫上怀安、燕回吧,人多就不那么显眼了。”
于是这几人常常上门来找怀安,又一起走了。容云川、容云飞果然有些幽怨,回来抱怨:“大伯都不和我们玩了。”
容云缈气呼呼道:“大伯早都不和我玩了。”
明黛看这三人的样儿,听这口气,一口茶水差点儿没呛出来。
第70章 未然的尸体
容怀安与景仲、林隐笛、燕回、岳衡去何绍家待了小半天,一起出府。
因为景仲的目标是每日一见,完成了就可以撤。而何绍这几日彻底被这几个朋友弄蒙圈了。
有时他们在他家耗到快留他们吃晚饭了,这帮人才走,有时候在他家,他正玩的兴头,这帮人齐齐告辞。
景仲出门,志得意满:“她今天冲我笑了。”
燕回道:“我看何家小姐对林兄似乎有意。”
仿佛晴天霹雳,景仲道:“你从哪看出来的?”
燕回道:“眼神,呢,就这样,我学学。看我们是这样的,大家闺秀的范儿。对吧?
等看林隐笛了,就这样低着头还偏又要看一眼,那眼神就是一千根小钩子还带刺。”
林隐笛听了道:“你这么恨我呢。”
景仲道:“怎么没扎死你!明天你不许去了!”
又问岳衡:“你也这么看的么?何纤喜欢他?”
岳衡点头道:“哥,你换个人喜欢吧!”
景仲不信,又对怀安道:“我只信你,你觉得何绍的妹子喜欢姓林的这小子?”
容怀安道:“喜不喜欢我看不出来。不过有首词描述得有些像。”
景仲眼睛圆了:“什么词?”
容怀安道:“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景仲顿时泄了气,一时又气怔了,对林隐笛道:“你哪里好?哪里比我好?”
林隐笛叹口气道:“他们仨骗你的,你回头看看他们仨跑多远了。”
景仲一回头,气得跳脚在后面追。“容怀安!这才几天,你就被他们带偏了!”
容怀安撒腿跑在最前面,也不理他。
燕回却还斗嘴道:“什么带偏了!什么带偏了!怀安这是聪明,一下子就明白我们在做什么。
这是志趣相投!”
等三人气喘吁吁躲在一个巷子里,燕回和岳衡道:“你怎么跑这么快?”
怀安道:“我小时为了躲避挨打,练出来的,虽然十次有九次跑不脱,但总有一次,那些人算了,就能跑脱一次。”
两人听了,都沉默不语。
就听后面景仲的声音:“你们仨还跑么?”
三个一直盯着巷子口看的人齐齐回头,景仲从巷尾穿过来的,截了他们的后路。
三人欲出巷口,林隐笛站那呢,对着燕回道:“一千根小钩子还带刺?”
燕回等三人又缩回巷子,景仲又越来越近。
怀安忽然对燕回、岳衡道:“我不怕他!”
这两人喜道:“哥,你是不是身怀绝技、深藏不露?”
怀安摇头道:“不是。景仲父亲对他有家训:不打文人。”
燕回:……
岳衡:……
咱俩不是啊!
景仲伸手抓岳衡时,岳衡侧闪身躲过,人却撞在一块废弃木板上。
这巷子里本来靠墙堆了不少杂物,如今那木板一倒又撞倒一个大瓦罐,瓦罐滚到一堆废土砖处,撞垮了那堆废砖,废砖倒下,露出一条胳膊。
这一下五个人吓了一跳,齐齐走近看,一具女尸,被人用毡布盖着,贴墙摆着。
只有容怀安看到面容,“咦”了一声。
其他几人看向容怀安。容怀安道:“这是安国公府的丫头未然。”
景仲道:“就是那二十个然字名的丫头之一?”
容怀安点点头。
几人报官,京兆尹的人为这五人一一留了一份笔录,才在华灯初上之际放了几人。
宋瑛为怀安的亲事着急,最初怀安的大事是养伤治病,可如今在宋瑛看来成家立业当中的成家就成了大事。
就比如说她手中的这些田庄地产铺子,按规矩虽然都是传到儿媳妇手里管着,但肯定是要转到两个儿子名下的。
他们娶妻开府立宅,这笔产业就是所谓他们公中的产业,除了败家的,那就是要一代代传下去。
怀安如果不娶亲,就先让小儿媳妇都管着,至于转到谁的名下,就只能先放一放,先都在宋瑛这,免得小儿媳妇管着大伯的产业,听着也不是个事。
宋瑛五十有三了,真心不想管了。她想着,老大怀安赶紧娶个媳妇,算是成家立宅,家产平分,这一块事务就算是交出去了。
宋瑛从飞鹰那里也知道怀安与公主有过好几次接触,虽然宋瑛也是想过的,可毕竟那是公主不同于一般的女子。
而怀安这孩子,有时看着十分通透,有时又显得憨直一根筋,宋瑛也有许多担心。
想来想去又来了官媒这。
上次那个官媒见到宋瑛,喜上眉梢,上次那桩媒婆的活儿轻轻巧巧的就做成了,她把姓名、年龄、相貌的剪纸,寄给湖阳郡的官媒之后。
对方找到人上门一说,才知这事儿人家在京城已经说定了,都不用本地的官媒多费唇舌,只在需要媒人的时候出面走过场,这份喜钱就算是拿到了。
京城的官媒收了这个回信那自然也是美滋滋的,接亲在这边,她这份也跑不了,两个媒人的名字都写下了。
见宋瑛又来了,忙问:“这次是要找个什么样的姑娘?”
宋瑛见了这个擅长剪纸的官媒,想起上次让她帮自己多剪了一幅,自己带回家去。
回家后却怎么也找不着那张严丹琦的剪纸了,不过倒也用不上了,所以也没上心。
自己这次找什么样的姑娘倒有些麻烦。
上次心里是有准谱,找谁那就是瞄准了严丹琦去的。
可这次宋瑛自己都不知道要找个啥样的,只得问道:“你这有没有年纪大一点的未婚配过的姑娘?如有,名册给我看一看?”
这官媒道:“年龄大些未婚配的,十八九岁的?”
宋瑛一咬牙道:“二十六七或是三十的有么?”
这官媒愣了一下道:“如果要找个二十六七的,只怕等宫中宫女二十五岁放出宫的合适些。
不过那也是三三两两的出宫,一次未有许多的。”
宫女?这倒是以前没想过。
那官媒又翻册子,零零散散地找了几个给宋瑛看。
看了之后,原本觉得公主这事难,想走别的道试试的宋瑛,觉得要不还是努力促成怀安与公主吧。
容云峰死后,伍思玉在悲痛过后,突然感觉到害怕。
容怀山已经是活死人一个,两个儿子一个死了,另一个到现在并没有孩子。
伍思玉甚至觉得或许当初不应该把赵婷的孩子害了,去母留子,也是好的。
于是她的注意力又放到了宁晨身上,宁晨虽然被贬为妾,但上次滑胎之后也有许久一阵了,若是能怀个宝宝也好。
可宁晨因为拿了三箱子东西,日常都有接触,在狼吟的作用下,虽然还没有毒法,但却不大可能受孕。
第71章 偷懒的未然
赏荷宴那天,安国公夫人提前看一遍她准备的游戏,二十个丫头端着托盘从她眼前过时,未然被喊了“停”。
安国公夫人看了眼托盘里特别小,做工也差的一对耳环,问道:“这是你自己的东西?”
未然低头垂目答道:“是。”
安国夫人不满道:“你自己的东西你就收着,不用摆到宾客面前。
去我院子找我的丫头海棠,拿我一对戴着玩的耳环来先用着。游戏过后,记得送回去。”
然后又道:“都散了吧。先把各自份内的差事办好。”
未然去找了海棠,把这话传到,海棠一听“戴着玩的”,那就是款式做工不错,但用料差些的,便宜好看的那些个。
于是挑了一副给未然,未然拿着这副耳环经过府内一处水榭时,看到荷花盛开,荷叶亭亭如盖,靠近岸边的小船随着水波起伏。
未然向来是个胆子大的,不然也不会摘了自己的耳环扔托盘里省事。
她想着今天一大早爬起来干活到现在,快累死了,如今四下无人,别人又都知她取耳环去了,这会功夫偷个懒吧。
未然上了小船,每年摘莲蓬,这船没少坐,熟练地将那小船划停在小石桥的下面,两边高高低低的一池荷花荷叶挡着,上面石桥挡着,未然觉得不错。
将那小船停岸边时的锚头抛下,这船吃重,就在这微微随波荡漾着,并不漂走。
然后未然摘片荷叶挡脸,舒服地躺下了,今日天蒙蒙亮就起来干活的她,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
六王早都来了安国公府,看着随波逐流墙头草似的安国公,其实和六王在一条船上,是帮着六王做事的人。
因为安国公夫妇交游广阔,又喜欢办些饮宴,他这宅子里有些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引人注意。
六王去安国公的秘室内,看了为宋瑛准备的一批布料。
安国公命人展示了第一种,看起来结实细密是好料子,但衣服穿脏了总要洗或者行军时也难免会遇上过水。
将这料子放在水里浸湿,再提起来,不过使个拧干或者搓洗的力道,这料子居然就开了一条条大大小小的裂缝。
六王点点头,又开始看下一款。
这个料子是用来做里衣的,柔软吸汗,看起来也不错。
六王正要拿起来细看,安国公忙拦着,让人递过来一副手套。
六王问道:“这是为何?这布料碰不得?”
安国公道:“这布料里面有很多极其细小的虫卵,要用西洋过来的镜子才能看出那么一点半点。
这些小虫卵遇到人的体温长成小虫子,就寄居在人的身体皮肤上,令人搔痒难耐。
开始时,食人身上的皮屑,大了会吸人身上的血,但体型一直很小又与人的肤色相近,不好发现又极难去除。
而且军中哪有那么好的除虫条件,只要一个人身上还有,又会传给别人。”
六王听了也不接那手套,也不再想拿那布料了,又看第三款。
看着是上好的丝棉,六王问道:“这棉花又有什么问题?”
安国公道:“哪里是棉花,不过是一些飞絮的植物,从里面剔出来的。只有外面薄薄一层算是加了一点点棉花吧。”
六王道:“既然也是天生地长的东西,是不是也保暖?”
安国公道:“六王爷放心,这玩意儿要是保暖,那它就是棉花了,就是因为风吹就透,冷得要命,所以才是满地成捆也不值钱的东西。”
六王爷笑道:“你从哪寻摸来的?这么多也不大容易吧。
这一批看着是目前为止最好的。”
安国公道:“是您想不到的容易,这世上有踏踏实实做事的人,也少不了奸商为了赚钱以次充好。
只要找到几个这样的奸商,他们有的是以次充好,滥竽充数,蒙混过关的招数。
只是那一款生虫子的里衣布料,那是存在仓库时候没收好。发现有虫卵,人穿了之后全身起疹子,瘙痒难耐之后本应该烧掉。
可总有人图便宜,若是买了这样的布料,即使舍不得烧了也应该用石灰水浸泡,可那样虫子虫卵除得差不多了,这布大概也不大能用了。
奸商进了这样的料子,又想卖出高价就混着卖呗,有好有坏的。”
六王爷又问道:“这些料子有多少?”
安国公道:“也不能都是这些, 再寻摸些别的,也够三四成的人用上了。
何况虫子那事儿可以传开的。
咱们供的料子里还是有上好的,这些不好的,就说咱也是被骗了。
把那些奸商推出去顶着也就完事了。”
六王爷道:“行吧,出去走走。”想着那有虫卵的布料,六王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到了外面,因为今天有赏荷宴,府中的主路上人来人往的都是丫鬟仆役在忙来忙去。
两人就往湖边走,最后上了一处小石桥,这儿算是高处,茫茫乱乱的人也不往这边来,两人在这聊了许久。
桥洞里小船上,未然已经醒了,她听出来是安国公在与人说话,一开始还迷迷糊糊的,
心里慌道,自己不过偷个懒,不至于被这府里最大的主子,安国公直接抓到了吧。
待稍微清醒一点才发现自己还是好好的,躺在小船上,仰头看到的是石桥洞的内壁。
这才想明白没人发现她,安国公是和别人在石桥上说话呢。
未然越听越心惊肉跳,吓得忍不住全身颤抖,那手也捂住了嘴。
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悔自己办这种偷懒耍滑的事儿。
安国公和这个说话的男子,安插了人在军中,要激起军中哗变。
……也有将领是他们的人。
只要一些士兵一时激愤哗变了,害怕被秋后算账,为了保命,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如果能让三四成左右的边关大军反戈,自己再引外族兵力一起入侵,就把这战火点起来,反字大旗举起来。
六王爷又道:“军粮那边也在下手了,到时军粮会晚到,三军无粮,不乱才怪。”
安国公道:“总还要师出有名才好。”
六王爷道:“就说先帝遗诏是传位于九王,当今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继位。”
安国公道:“这瞒不过去吧,虽然二十年了,但当初先帝传位于当今,又托孤于两位能臣保着九王的命,这事是公开办的。”
六王笑道:“就算满朝皆知他就是正统,天下百姓谁又知道?
杜灼华宠冠后宫的种种野史故事传遍乡野,百姓传的,那比咱们知道的真事都多。
父皇要传位于宠妃爱子,又被当今杀其母夺其位,这才是民间喜闻乐见的故事。
咱们的人渲染一下也就成了。”
第72章 走投无路的小姑娘
等确信安国公和这个说话的人走了,未然才颤颤巍巍的起身,只觉吓得腿软,好半天才半蹲在小船上,将那采莲船的石锚收上来。
这采莲蓬的船有时也用于摘荷花、挖点鲜藕,本就是预备着随时可在湖里停的。
她划着船从桥洞里一出来,就被一名六王的暗卫发现了。
三名暗卫,两名紧随六王,有一名每次换地时,都会晚走一会儿,观察有没有钉子要除。
这暗卫等着未然上了岸,正要出手抓个活的,送去六王那等发落。
就听远远的有个丫头喊:“看身形就是你!可又是躲懒去了?
夫人要再看一遍那些游戏和彩头,你可快点吧!”
暗卫听了,就未现身,等这丫头慌慌张张朝那边跑去,他才捡起了这丫头掉落的一只耳环。
事情报到六王和安国公那,六王道:“这事你处置吧。我还要领个人来一起赴宴,再不走,一会儿你这宾客就都盈门了。”
安国公看着那一只耳环,觉得像是自己夫人常戴的那些。
丫头们是不能戴大耳环的,只能佩戴些小而不打眼的,这十有八九是自己夫人的东西。
过去一问还真是,安国夫人道:“真是个毛手毛脚的丫头,刚才和我说丢了一只。
我看她吓得脸白,我这游戏也不好临时找个高矮胖瘦差不多的换人,就让她甭管了,先当好今日的差。”
“夫人可记得的这个丫鬟叫什么?
“哪里记得?不过是府里的三等丫头,平时也就是干些湖边院子里的差事,我看那丫头也不是个机灵勤勉的。”
安国公在席上故意用安国公夫人的这个游戏,他也名正言顺地过去看了一遍,记住了这个托着一只耳环的丫头未然。
六王一来,未然听他说话,就知道了石桥上另一个说话的人是谁。更是吓得汗都下来了。
等这个游戏一结束,安国公挥挥手招来自己的管家,让他把那个叫未然的丫头了结了。
这管家领命出来,这里宾客众多,他就跟着未然往外走。
却不料,景仲在后面喊住了他。
“府里的管家?”
“小的正是。”
“把我的大弓和这箭送到外头交给我的小厮拿着。”
这管家刚接过这弓箭。
岳衡也跟着出来说道:“一事不烦二主,让我的小厮把我的马鞭送进来,没准等会儿还能用得上呢。”
这管家被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两位爷一耽搁,再转身一看,不见了未然。
只能一边吩咐人去办这两位爷的事儿,一边让人去寻这个丫头。
未然见管家跟着自己,已知事情不对,本以为无人发现,这么快就知道自己睡在桥洞下了么?
意识到大事不妙,小命不保的未然没有一刻的停留,直接穿回廊入花厅走后院,从后门出了园子,再出二门、角门,一出安国公府,未然便开始撒丫子跑路。
一路狂奔。
去哪?回家,很快会被查到的。
她想起自己入安国公府当丫头前,曾在一家小酒馆做舀酒的丫头。
老板娘是个风风火火,快言快语的人。
有打酒的顾客问老板娘:“怎么不亲自舀酒了?不怕这小丫头准头不好啊?”
这老板娘笑道:“这十一二岁的丫头水灵灵的往那一站,水葱似的人帮你们舀着酒,多点少点的,我都不计较,你们还计较?”
老板娘嘴上不让人,但人真的很好,不许客人欺负她。
冬天里她的手开了裂口,这老板娘见了,取个大萝卜,在那萝卜上用刀挖出一个洞来。
用火钳夹着在灶里头烧着,不一会儿,那萝卜坑里积了一洼清清亮亮的水。
老板娘把那水放凉了,说那是萝卜油,给未然抹在手上,老板娘抹得的又快又急,未然觉得有点疼。
但她心里是暖的,一直被老板娘护着可真好。
这老板娘,后来不要她的赎身银子,说她酒馆这样的地方不适合未然一直待着,把小未然送回了家。
又被自己父母卖了第二次以后,在未然心里,这世界上唯一可亲近的人就是老板娘了。
而且,那个地方安国公府的人应该不会想到。
她一刻不停地奔跑,跑到那个熟悉的巷子进了那家酒馆,看到了自己这辈子唯一觉得亲切温暖的面庞。
未然扑到老板娘的怀里,不知为什么先哭了起来。
老板娘吓坏了,问她发生何事?她将老板娘扯到楼上,小小声的,把所有听到这些事都说了。
老板娘听了吓得花容失色,走到楼下看看,只有刚才零星的两个客人。
白天她这里向来人少,只有些打酒的,偶尔有两个坐在这里喝。
一般要到了晚上才上客,老板娘给那两个客人送了酒,让他们先走,只道自己身体不舒服,关门上板。
这老板娘对未然道:“这个时辰城门开着,你赶紧出城。”
她飞快地替未然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又塞了一些银钱:“出城后隐姓埋名……”
未然依言走了,可走不了多远,忽然想到,自己一走了之,六王和安国公迟早查到这里,自己大概把这辈子对自己最好的人害了。
于是她扔了包袱,往回走,又改了方向,仿佛准备回家却又还未到家似的。
本来安国公府与她家就隔着大半个城,她家住的那里乱嘈嘈的,或许真回去了能躲在哪里?
或许躲不过,还会害了更多的人。
十四岁的小丫头茫然无措。
安国公的管家就耽误了那一会儿,转身不见了这丫头的踪影。
等来仆役们的回报,这丫头已经出府。
管家只能派人去找,也在她家和城门附近布了眼线。
安国公府的家丁护院,从安国公府外起,一条街一条街的搜。
这丫头像是与他们玩捉迷藏,居然令人惊讶的靠着东躲西藏,捡垃圾吃,硬生生在京都藏匿了几天。
安国公也不敢告诉六王,他知道自己手下的护院,远不是六王手下那些人,就像是专业的与业余的。
以至于六王大概想不出,几天了,自己居然还没了结这丫头,而且还弄丢了人。
不过在几天高度紧绷和居无定所的日子之后,未然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她决定放手一搏,干脆去京兆尹那报官或出城吧,老板娘无事,应该不会连累到她了。
可这个念头一出,她刚现身,就被已经日渐焦躁的安国公府的家丁护卫发现了。
她死在自己都不知道的一条巷子里。
因为严之明灭门案在京都发生,虽然最后这案子算是破了,但京兆尹还是加大了巡查力度。
几个护卫见大白天的尸体不好移走,只能匆匆作了一些遮掩。
回禀安国公道:“那丫头的样子,大概是流浪了几天。”
第73章 景仲议亲
老板娘这几日也是心神不宁,开始以为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未然应该是出城远遁了。
可刚放下心来,就听酒馆喝酒的人中,有人议论西三巷那边发现了女尸,一个小姑娘,小小年纪也是可怜。
老板娘的心揪紧了,要真是未然,京兆尹的人会查到未然她家吧,总要告诉家人,通知家人收尸吧。
于是这几日的白天,她都悄悄去一趟未然家附近,若无动静,应该就不是未然。
可最不想见的今天也还是见到了。
未然的父母哭得呼天抢地,说对不住二丫,对不住她,卖她去当丫头时,她曾抱着父母的腿说不要卖她,不要卖她……
老板娘沉甸甸的心回了酒馆,早知今日是不是不该把未然送回家?
未然死了,那个活生生的小姑娘就这么没了。老板娘擦一把泪,自己又该怎么办?
未然说的,那是多大的事啊。
杨晓彬的夫人在宋瑛的成衣店外与宋瑛“偶遇”,宋瑛大概是明白了杨晓彬的意思。
宋瑛去了一趟官媒那,也动了心思促成这俩人,于是点头称是。
杨夫人回去转告之后,杨晓彬又跑当今陛下那去了,陛下挥挥手让他去办,只是嘱咐他注意分寸,别伤了人。
两边配合的结果,是最近这一阵子,安阳公主有点儿不顺。而怀安又总能巧遇。
安阳坐着马车出行,车坏在半路,车夫看了半天,说是得去铁匠铺那修。
安阳下了马车,容怀安的马车正好经过,于是请安阳用他的马车,他则帮她在这儿办修车的事。
躲在酒楼观察的杨夫人见了,冲宋瑛伸出一个大拇指:这容怀安挺上道的啊。
安阳公主听了过意不去,问他:“会不会骑马?”
容怀安倒是一直在学,只是如今这水平,骑马可以说会,但也不怎么好。
于是实言相告,公主让人把她马车上的马解下来,让怀安试试。
这马连副马鞍都没有,怀安硬着头皮上去了。好在他个子高大,无鞍骑也是学过的,但这技术可比不上从小学习的安阳。
公主看得乐不可支,两人透着马车车窗聊了一会儿,并行一阵之后,各自分开。
宋瑛回府一问,怀安说公主约他五天后去骑马。
宋瑛问:“那你慌慌张张的跑哪去了?”
怀安反问:“母亲怎知我慌慌张张的?”
宋瑛只得道:“看见你了,让人唤你,你也没听到。”
怀安道:“儿子去找景仲了,让他们这几日先帮儿子补习下骑马。”
宋瑛听了暗笑,还是怕在女子面前丢了面子,只嘱咐怀安不要学得太过,磨破了皮就不好练了。
景仲、燕回、岳衡、林隐笛几个,这几日都不去找何绍玩了,齐齐地先陪着容怀安在校场骑马。
容怀安有些歉意:“你每日一见的心愿可怎么办?”
景仲道:“无事,这几日之后,每天见两次。”
林隐笛等怀安骑远了,又刺激景仲道:“你这不成啊,人家怀安见公主一两回,这就约上骑马了。
你再看看你。”
景仲道:“其实你也不算是文人吧?”
燕回道:“不算。穿骑马装的就不是。”
林隐笛吓得飞快地驱马往前骑,景仲在后面追。
这一天下来,怀安颇为郁闷,对林隐笛道:“你学得比我快。”
林隐笛道:“要不你骂景仲几句试试?”
岳衡对怀安道:“别听他的,你每一步学得稳扎稳打的,比他强。”
因为宋瑛的嘱咐,几人定了接下来几天,每日只学一个时辰。
第二天容怀安来的时候对他们道:“我好像找到差事了。不知道要不要去。
几人忙问怎么回事。
发现未然尸体的那天,去京兆尹录供。听到容怀安认出这是安国公府的丫头未然,捕房的人问他们怎么认识的?
林隐笛听这话头不对,忙解释了一遍,也提到赏荷宴那天的游戏。
虽然每个人的口供都差不多一致。
捕房的人不太信,现场由捕快衙役重现了这个游戏,容怀安果然一个不错地写下来。
在这二十个捕快衙役换装之后,他依然准确的对应出人名长相。
京兆尹的人又用不同方式试了,几个公子哥乐得在旁边看怀安大杀四方。
折腾完了几人才走。
捕房的头向上面提出把容怀安请来当差,类似落神医这样兼着的就行。
上面同意了,昨日人和公文一起到了宋瑛宅子上,事也和宋瑛说了,就看容怀安乐不乐意。
几人一致鼓动容怀安去兼这个差,也不影响以后下场科考。以后他们也算在衙门口有人了。
怀安道:“你们还缺这个衙门口?只怕是这衙门口请了我,以后就有你们了。”
到了第三日来校场时,景仲也兴高采烈有好消息。
昨日何纤的丫头向景仲的小厮打听这两日景仲怎么不来了。
景仲小厮老老实实答了,去校场骑马了。
几人道:“然后呢?”
景仲道:“没有了。”
几人齐齐叹口气。
燕回道:“我觉着何家小姐是喜欢你的。”
景仲忙问:“何以见得?”
燕回道:“每次见她,虽然就是见礼而已,但人家衣饰妆容一点儿不差的。
女为悦己者容。”
岳衡也道:“她在自己家,礼数不差就行,原本不必这样打扮。”
林隐笛也点头道:“去提亲吧。订了亲事,你就可以七巧节约她看灯,她也可以做个香囊送你。”
景仲听了,心驰神往。未了又不放心道:“这回是又骗我的么?”
几个人齐齐摇头。
景仲道:“万一不是为我打扮的……”
几人齐齐后退一步:“就是为你。”
景仲回家不知怎么和父母提。又听父母说已经在为他相看了,想为他找个知书达礼的,文人家的姑娘,家里全是习武的,似乎不太好。
景仲听了,急得不行,父亲自己娶的武将家的姑娘,小时候,动辄就是父母两人一起打自己,轮到自己娶亲了,就说要娶个讲道理的。
他也不知该怎么办,开始绝食。父亲景和怒了,不吃就不吃,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他还一蹦挺高了!加每日罚跪祠堂。
景仲挺着罚跪和绝食,誓要娶自己心仪的姑娘。
母亲倒底心疼儿子,这么僵持了几天,去和夫君商量:“先问问孩子看上谁了,要真是不入流的不三不四的女子,那是不能进门,万一只是门楣低些也不是不能考虑。”
征北大将军景和气呼呼地和妻子去了祠堂,景仲还跪在这儿。
她提心吊胆地问儿子究竟想娶谁?
景仲答:“何绍的妹妹何纤。”
他母亲愣了一会儿,冲过来打他:“你想娶骠骑大将军的女儿,你绝什么食,你吓死母亲了,以为你在外面认识什么人了……”
景仲一边躲闪一边道:“又打,又上手。”
景和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撂下一句“起来吧!”就走了。
不几日,两座将军府议亲的消息就传岀来了。
第74章 十五岁的窦阳
容怀安带着几个好友,安阳公主带着几个贵女,一起去校场骑马那天,宋瑛在家莫名有些担忧,直到怀安回来了。
宋瑛问:“和公主处得可好?”
怀安道:“挺好,安阳公主知道我要去捕房,十分羡慕,她也想找个有意思的事做。
下个休沐日,我们两边约了打马球。”
宋瑛道:“你不会啊。”
怀安道:“她们那边也有不会的,商量好了,会的带不会的,两边分一分,势均力敌就能比。”
未了,怀安看着宋瑛道:“母亲,放心。
儿子知道母亲的心意,儿子也喜欢,但公主以前有过心结。
母亲,若是能在一起,皆大欢喜,儿子会珍惜。若是不能在一起,估计儿子至少也能学会打马球、木射(十五柱球)……
母亲,别担心,怎样都是好的。”
容怀安接了京兆尹捕房的活,每三天去当值一天。当值第一天,去见见京兆尹上下的同僚,认个门、认个人。
容怀安这一去就觉得是进入了另一个天地,无论是京兆尹捕房的活,仵作房验尸的活,还是口供问讯房的活,怀安都觉得有意思。
想每个地方都待一待。
捕房的头让人把他抓了回来摁在捕房,对怀安道:“你是我们捕房从上面要来的人,就在我们捕房待着。”
容怀安就先踏踏实实的在捕房这个口待了下来。
这里有有四十多岁有经验的老捕头,也有二十岁上下的新捕快。
容怀安在这里,倒是和自己同龄的三十多岁的捕头窦丰年成了好友。
窦丰年当捕头久了,没多少时间能顾家,他媳妇死活不和他过了,他没办法签了放妻书,有一个儿子和他过。
窦丰年和儿子相依为命过了五年,如今儿子也大了,在铁匠铺当学徒。
一次同僚们相约去喝酒,酒不错,酒馆寡居的老板娘也快人快语地爽快利落,窦丰年觉得投脾气,从此后,就常去。
两人之间,要说有什么吧,好像没到那一步。可要说没什么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窦丰年去喝酒,酒和小菜都是不用付账的。
甚至也不是窦丰年点,他去了,老板娘给他上什么酒他喝什么,给他端什么菜他吃什么。
老板娘也有个儿子,要小些,还在学馆念书。老板娘家有些什么体力活儿是窦丰年去干。
窦丰年父子俩衣服鞋袜破了,要缝缝补补,是老板娘操心。
老板娘家的儿子,从小丧父,有窦丰年这么个类父的存在,喜得每次见了窦丰年都围着他蹦蹦跳跳的,往他身上粘。
窦丰年有时也会把这孩子一把抱起,举个高高,两人都笑得开怀。
但窦丰年的儿子窦阳却觉得这笑容份外扎眼,当这孩子抱着窦丰年的腿叫“爹”时,窦阳一把扯开他:“别乱叫,不是你爹!”
那孩子听了,委屈得那泪哗就掉下来,冲过来给窦阳一拳:“你胡说!就是我爹!我有爹!”
窦阳被打了这一拳,也来了脾气,一把把这孩子掼地上了:“那你找你自个的爹去!”这孩子摔地上,嚎啕大哭。
“啪!”窦丰年一巴掌打在窦阳脸上。
窦阳看着相依为命五年的父亲,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窦阳走出去一段,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父亲正抱着那个孩子低着头哄着。
之后窦丰年因为捕房的事忙,许久没回过家,常常就在捕房的夜班房、巡检队的夜班房对付一晚。
等他再回去时,看到离家那天早上喝的粥碗还在那没洗没收,而平常这些家务事都是儿子干,忽然意识到儿子可能也没回过家。
他跑去铁匠铺,远远地看着儿子好好的在那儿干活,放下心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自此以后,父子俩就生分了,曾经相依为命,即使不见面,也可以在这个家里见到的点滴关爱与支撑,已经被冰冷的无言取代。
父子俩几乎没再碰过面。
有次窦丰年回家,听到里屋窗户响,以为儿子回来了在家,过去一看,空荡荡的屋子,只是风吹开了没拴住的窗子。
窦丰年呆了一阵,想起老板娘问他有没有要洗要补的衣物,他在儿子屋子翻找了几件,又到自己屋子拿了些,正准备出门,
意外听到门响,窦丰年抱着那些衣物就呆立在门前,窦阳一进门,也没想到父亲就站在这儿。
两人都愣了一会儿,窦阳看到父亲手里抱着的衣物,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从父亲手里将自己的衣物挑出来,拿走,进了自己屋子。
窦阳自己会缝,母亲走后,十岁的他自己尝试着补。
也曾把里外都钉在一起;也曾刚辛苦缝完没打好尾结,一穿上又全散了;也曾缝得十分难看,可毕竟五年了,什么都学会了。
以前他还以为是父亲或父亲同僚的妻子,那些伯母、婶婶帮的忙。
如今他不想欠这份人情。
在小姑娘未然看来,这是世上最好的老板娘,可在十五岁的窦阳看来,就不是这回事了。
容怀安来了后,和窦丰年处得不错,也被带去了这个酒馆。
老板娘只问容怀安要喝什么,要什么下酒小菜。
容怀安看了一眼写竹牌上挂在墙上的酒水单和小菜单,这价比他常去的地方要便宜不少。
又见别的桌上,下酒的小菜,都是小碟小碗小盘子盛的,于是一下子点了十个小菜。又选了竹牌上最贵的酒。
比小菜和酒先上桌的是一碗肉末面,上面盖着鸡蛋和青菜。
老板娘把这面条放在窦丰年面前,又说了一句:“空着肚子喝酒不好,先把这面条吃了,小菜都是凉菜,这是热乎的。”
就听别的桌有人道:“老板娘,给我们这桌也来两碗面条。”
这老板娘说道:“没有,我这不卖面条!”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他们都是一些熟客,就是开玩笑起哄的。
在这样的哄笑声中,窦丰年的脸上也泛起笑容。
大概人人都会喜欢被偏爱,哪怕这份特殊待遇,只是一碗面条。
但只要是别人在此时此刻吃不上的,那这就是有着特殊意义和地位的。
老板娘悄悄问窦丰年道:“他是谁?新来的?”
窦丰年轻声回答道:“富贵人家的少爷,天赋异禀,我们头儿费劲给弄来的。”
老板娘问:“什么异禀?”
窦丰年道:“说起来有些费事,反正是有特别的本事吧。”
容怀安没想到窦丰年还帮着上小菜,大概是他点了十个有点多。
最初,他也笑呵呵地看着窦丰年和老板娘。直到大概两个多月以后,他第一次见到窦阳。
第75章 倔将的少年
容怀安一见到窦阳,就觉得他和曾经的自己很像。孤零零的。
就是那种知道自己(或许)不是,但又时常只能把自己当孤儿的那种孤零零。
虽然他现在有家了,有许多关爱他也被他关爱的亲人,但他依然熟悉窦阳。
不同的是,他到后面只能撑着活下去,窦阳比他强多了。
窦丰年的家很小,有个极小的院子,大概能放下两把椅子,再有的地,能牵根绳晒衣服被子。
几乎进了院门走几步就是正屋,一共两间屋子加一间灶房,侧面的灶房是生火做饭的地方,同时隔出一点地儿,也像是库房似的堆着柴火、水缸、米面罐子。
两间屋子,大一些的屋子是窦丰年的,除了床和柜子,还有张四方桌,可能兼具着餐桌和书桌的用处。
小的那间估计也就能放下床和柜子,毕竟那头就是院墙,大小估得出来。
窦阳从小的那间走出来时,容怀安没想到这么安静的屋子里还有人。
窦阳往外走。
窦丰年生气了,喝斥道:“喊人!”
窦阳站住,看了一眼容怀安,容怀安的目光和笑容里全是善意,窦阳叫了一声:“叔。”
窦丰年的脸色好些了。
将手上拎着的才买的湿面条递到儿子面前:“去煮面。”
窦阳又看一眼容怀安,犹豫了一下接过面条,窦丰年的心情似乎更好了。毕竟有客人在,这小子也不好和他顶着来。
窦阳煮了三碗面盛出来,父亲和怀安的碗里他加了白水蛋。
他把面条端进屋去,看见父亲取出打包的菜,油纸包着几层的豆腐干、猪耳、笋丝,这是那个女人店里的东西。
父亲在那个店里有不花钱的酒喝,但也常常把她卖不完的小菜买回来。
这几大包的份量一看就是又包圆了,以前他包圆她的小菜,父子俩最少也要吃上一两天。
那时窦阳要父亲付酒钱,免得不好意思总买她的小菜,窦丰年只笑笑不说话。
窦阳低下头,觉得自己是被骗的那个。他们仨已经像一家人似的亲密。
窦丰年以为儿子会坐下一起吃,窦阳把第三碗面条的水控干,放在他俩中间,谁不够可以再加,他转身离开了屋子,离开了家。
那些小菜让他根本不想坐在那。
用他少年的倔强撑着自己那一点小小的心思。
窦丰年听到门响,脸色就变了。气呼呼地吃着面条,最后还是忍不住向茫然的容怀安抱怨道:“打了这小子一巴掌,记着我这亲爹的仇呢。
养儿子有什么用!”
容怀安莫名的关心窦阳:“好好的孩子,你干嘛打他。
他都没娘了,就你这么个爹,你还打他,有你这爹就有用?”
窦丰年道:“我是他爹,难不成要我求着他?!”
容怀安却忽然好像是走神了,转而道:“快吃吧,吃完陪我去找一趟捕房的画师。”
“这会儿下工了。”
“半个月前那个妯娌打架引发的命案,我脑子里有个人。那天早上和你们去那家,外面围着看热闹的人里有这个人。
响午尸体运到仵作房,捕房外面议论纷纷的人群里也有这人。
刚刚咱们下工回来,半道上你去老板娘那瞅一眼,买这些东西,这人坐在酒馆角落里,一直听汪老虎他们几个东拉西扯的。
我当时看一眼,觉得他眼熟,这会突然想起来,我见他三回了。”
窦丰年、容怀安把画师又拽回来上工,画师怒道:“你俩一个跑了媳妇,一个还没娶媳妇,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窦丰年笑道:“等把这人抓到了,头不是许了你,连休三天?”
画师道:“头是说二十天内抓到真凶,现在已经十五天了。”
又正色道:“你俩有门道了?”
窦丰年道:“是这小子有门道了。”
画师把人像画了出来,两人拿着画去找了命案发生那条街的里正,里正一看,这人今天还来取了办好的户籍书,要迁居呢。
窦丰年听了,回了捕房一趟,叫了人来,把这人抓回去问话了。
捕房将以前采集记录的证据拿来比对,从后院量到的脚印大小,死者手里紧紧攥着的一片衣服布料,都能对应上要迁居的这人。
且他突然要迁居也说不出个理由,一个在钱上抠抠索索的人,房子还是贱卖的。
这人招了,加上前面妯娌和邻居们的口供拼出事情经过。
这两妯娌结的梁子不是一天两天了,为此两兄弟搬家,隔了几条街住着,就这,两妯娌在公婆家遇上又吵了起来。
吵输的那位回去越想越气,又冲来妯娌家中接着吵,争吵中她操起桌上的茶壶砸了对方的头。
见人倒地不起,她慌慌张张的走了,门也没关。
而真凶路过死者家,见院门没关,可以瞥见里面屋檐下挂晒着腊肉熏鱼,又见院里似乎没人,闪身进去本打算顺手牵羊,偷几挂肉。
进去了,又见到堂屋地上躺着一个女人,因为之前打架,衣服被扯开,可以看见大片肌肤。
这人又见色起意。欲行不轨之时,昏倒的女人醒了。
她惊慌失措,大声喊叫,这人害怕了,骑在她身上,死死捂着她口鼻,把人捂死了。
然后他没敢再从院门出去,从后院翻墙走的。
事发之后,捕房寻访周边,不止一人看到,这个冲过来打架的妯娌。当时她气势汹汹,动静挺大。
而真正倒霉的是一位邻居,他就是经过发现院门没关,在外面大声喊了两嗓子也没人答应,就顺手帮着把两扇门合上了。
前面真凶闪进去想偷肉偷鱼,没人瞧见,他一个帮着关门的被好几人看见了。
也没人说得清他是出来还是没进去。
邻居被放了;妯娌因为恶意伤人还要等判;一念之差杀了人的那位只怕是出不去了。
捕房里有一支小队连带画师都松了一口气,连休三天!可以睡个饱了!
给他们假的头儿,笑道:“等回来,安国公府那丫头的命案就交给你们队来办。”
而这三天窦阳真正没了住的地方,老板娘带着她儿子搬来了。
第76章 离家
老板娘也是没办法,窦阳那点心思,她看得清清楚楚的。
可她多少也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丈夫去世后,她拉扯孩子,撑着店子,一个人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窦丰年是个好人,而且是京兆尹捕房的人。
自从她和窦丰年之间有着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一众捕房的人也经常来她这酒馆喝酒后,一些杂七杂八的烦心事、糟心人,似乎也都避开了她这个小酒馆。
她知道自己或许是得到了一种无言的保护,享受了这种保护带来的便利。
她也知道虽然捕房的这些人三三两两的三天两头的开她的玩笑,但他们都是讲义气的,之所以乐得开她的玩笑,但决不带荤,也是因为她对窦丰年好。
他们乐于证明这种好。
窦丰年是他们的兄弟。
他老婆不和他过了,他孤身一人拉扯孩子, 这帮大老爷们儿多少都有照顾着他点的心思,也有着撮合他们俩人的意思。
她顺着他们的心意,只一门心思的对着丰年好,如果她真是面面俱到,八面玲珑地对谁都好,还这样缝缝补补的照顾,他们反而会看低了她。
他们欣赏她泼辣干练,也同情她一个寡妇拉扯孩子不易,他们更喜欢他们的兄弟受到照顾和青睐。
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走了,有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喜欢他们的兄弟,这一大帮子都乐见其成。
因此,窦阳的那点心思就显得孤掌难鸣。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在这个年龄里本来就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
他就是别扭着爱着自己的父亲,也希望被自己的父亲爱着。
可那帮大老爷们不会支持他的,都多大的儿子了,还想霸着你爹?不让你爹过好了?再过两年,你娶媳妇了,你爹一个人?
这个不但她知道,窦阳也知道。那帮大老爷们在她透出些担忧后,为了自己的兄弟,就已经话里话外给窦阳漏风了。
他们当然也喜欢窦阳,但自然比不过同生共死,在一桩桩案子里一起熬的兄弟。
而且他们天然的只会站在窦丰年的立场想这事。这几乎是他们自己的立场。
这样看起来老板娘的儿子因为年纪小与窦丰年之间就自然得多了,更像一对父子。
她的孩子渴望父爱,作为母亲,每每看到儿子那样的眼神和目光,她的心是揪着疼的。
她可以自己吃苦,可以自己受累,甚至可以被人看不起,她也可以挺身而出护着像未然这样的小姑娘,但她真的忍不了自己儿子那样渴求的羡慕的,望着别人有父亲的目光。
窦阳要父亲,她的孩子也要父亲。可他推自己的孩子,不让自己的儿子喊父亲。
或许是伤害了窦阳,她明明知道却装聋作哑,可她若不为自己不为自己的孩子,难道会有人为她们吗?
她不知道窦阳父子最近如何了,但她知道窦阳挨了那一巴掌之后,窦丰年虽然还是常常来她这里坐着,但明显的走得早了,有时候也心神不宁的。
老板娘也想过对那孩子好,可最后她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可以好,但不可能像对自己儿子一样好。
那能一样吗?这是自己生自己养,从一个小婴儿起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她做不到对窦阳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但她又隐隐期盼着窦丰年对自己的孩子像亲生父亲一样。
不论在多少人眼里,她是个好人,她也一直有着好名声,热心肠爱助人,遇事出手扶一把,可她心里清楚,大概是对不住窦阳了。
因为最近窦丰年摇摇摆摆的,而她如今不能失了他,所以……
窦丰年休沐三天,这三天他大概不会从住的地方专门来她的酒馆了。
也许是老天爷都要帮她,她这个屋子本来下面是店面,楼上就是住人的。
不过休假的第一天就下了整整一天的暴雨,她和儿子住的那个阁楼有一处开始淅淅沥沥的滴水珠。
她想了想,咬咬牙,自己从里面拿木棍捅破了两个地方,那雨哗的就下来了。
她抱着儿子淋着大雨去找了窦丰年。
窦丰年从没见过这么可怜兮兮的老板娘和那个缩成一团的小孩子,两人浑身湿透,忙把母子领进了屋。
等把他们安顿好,窦丰年问老板娘要了门锁的钥匙,顶着大雨去她的酒馆看一看。
果然那里面已经是大雨漏小雨,不可能住人了,窦丰年临时用漏斗桶加通竹管将两个漏雨处的水引到下面沟渠,只能等天晴的时候再找人来修。
但窦丰年也犯了难,他这么小的房子可怎么住呢?他和老板娘也没到那一步。
他淋着雨往回赶的时候,却正好看见窦阳冒着大雨进了屋,浑身上下也湿透了。
可他进了宅子才发现,父亲的屋子里是那个女人,自己的屋子里是那个小孩子。
窦阳愣住了,他站在没有遮挡的院子里,虽然是在自己家里却无片瓦遮身,那雨依然哗哗地落在他身上。
窦丰年在他身后进了屋,看到这个情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进了小屋,将那个孩子抱去自己屋交给老板娘。
偏偏那孩子逗乐似的,以为“父亲”抓他闹着玩儿,咯咯笑着,又躲又跑又上床的,窦丰年折腾了一番才一把抓住。
等把孩子交给老板娘,转身想去院子里把浑身湿透的儿子领到小屋子里,却已经不见了儿子的身影。
窦丰年匆匆走到门外,茫茫大雨激起的水雾,每个方向里,他都看不见自己的儿子。
第77章 江慕晚的踌躇
窦阳在大雨中茫然地走着,白哗哗地雨水如珠帘断了线似的砸在眼前,不辨方向,可对于他来说,反正是一样的,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就这样走着走着。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一点期盼,希望父亲能冲出来找到他。后来他总觉得耳边有隐隐的声音,可是茫然四顾又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有哗哗的雨声。
而一旦他回转身形四处张望,转了一个身,他就更加的不辨方向。
窦阳今天在铁匠铺受了气,当学徒吧受委屈总是难免的,本来他是忍着的。
可是雨太大了,主事的让他们今天早回家,他听到回家两个字,不知怎的心里还是有点期盼的。
他笑了一下,早知道就不指望了。
不知道自己在雨里走了多久,好像雨不会停,路也没有尽头。
那辆马车就是这时,凭空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之前一点儿声音也没听到。
就似雨幕被撕裂,那马车就变戏法似的出现了。
窦阳倒下去的时候喃喃问出一句,像是问漫天的雨水:“娘,你回来么?”
江慕晚已经嘱咐车夫慢点慢点了,可车夫已经不辨方向了,只能悄悄将马松一松,凭着这马识途,自己归家。
如今见撞了人,忙下车查看,也顾不得许多,江慕晚和丫头芸香帮着车夫一起把人先抬上车。
她如今还住在大理寺卿曾琛和俞敏府上,本来案子结束,为自己母亲叶萱伸冤报仇之后,江慕晚提出搬走。
曾琛和俞敏夫妇俩不大放心,虽然白素已被处死,江念晨因为诬告自己的丈夫奸污丫头,加谋害宁晨致其滑胎,两罪并罚被判了监役数月。
但江慕晚还在与两座侯府打官司,索要母亲叶萱的嫁妆。
而这两座侯府都是能使下三滥招数的,万一江慕晚有个好歹,他们大概就不用还嫁妆了,所以夫妇俩不让她搬走。
她一介孤女似的,虽有名正言顺逍遥侯府嫡女的身份,但其实已是有家归不得。
这两座侯府果然也拖着江慕晚,迟迟不将嫁妆还给她,每次她拿着判书上门索要,他们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就假惺惺地拿出一点来糊弄。
江慕晚有心去向宋瑛求助,她虽然年纪小却也已经看出,曾琛和俞敏夫妇是守着中规中矩的法子,但这些法子对付真正的恶人未必有效。
虽然她在他们夫妇的帮助下打赢了官司,为自己母亲伸了冤,也拿回了自己嫡女的身份。可要嫁妆这事,按这夫妇俩的法子大概是不行的。
倒是宋瑛自从和离之后,出手解决的许多事都稳准狠,可江慕晚又实在是踌躇,她知道如果自己去向宋瑛求助,老夫人肯定会问她,当初为什么会想到向她求救的?
上次求救时,这个问题宋瑛几乎都问出一半了,被打断了而已。
她该怎么说呢?
说自己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被自己的母亲告知,如果将来有一天走投无路要向宋瑛宋老夫人求救吗?
在她母亲被害死之前,有一天夜里,她听到母亲痛哭失声甚至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胸口,她吓坏了,扑过去紧紧地抱着母亲叶萱,问母亲究竟发生何事了?
叶萱只是又哭又笑道:“太晚了,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这是老天疯了么?让我现在才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是让我回来再经历一遍自己的凄苦吗?见识自己的悲惨结局吗?”
她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只感受到母亲的绝望和痛苦。
只能紧紧的紧紧地抱着母亲,仿佛过了许久,母亲才平静下来,也好像终于意识到怀里还有八岁的江慕晚。
她记得母亲的眼睛亮了又黯淡下来,最终还是道:“或许不能改变我的结局了,但我女儿的结局也许会不同。”
她记得母亲爬起来拼命地写写写,她好像一次写了二十多封长长短短的信,和丫鬟一起想尽一切办法在接下来的十几天内将这些信送出去。
记得母亲说要先保住舅舅。
有多少事是因母亲的信或努力成功了的,她并不知晓。
她茫然又不安地睁大眼睛注视这一切。最后她的母亲写下“宋瑛”两个字给她看,要她记住这个名字,记住宋夫人的身份,如果有一天走投无路,那么就去求助她。
叶萱抱着八岁的江慕晚:“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希望和努力。以后的日子,要能屈能伸,活下去,活到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母亲又是那样忧心忡忡,放心不下,八岁,才八岁的女儿,群狼环伺,而她已经身中剧毒,无法陪伴她长大。
母亲又象是安慰自己似的对她说:“我只知道我的,不知道你的,所以或许还是有希望的。”
她不解其意,母亲抱着她说:“就是你要靠你自己走出你的人生。”
江慕晚七想八想地,结果快到府门口了,马车撞了人。
江慕晚和芸香、车夫将窦阳从后门抬入府中。又找来小厮和府医安顿窦阳,替他换了湿透的衣物。
府医看过之后道:“撞伤倒是不重,但这孩子好像被撞之前已经低温了。”
江慕晚不解其意。
这府医道:“在下以前是随军军医,军中士兵在北方寒冬作战时常有低温症。
这种情形,人体的温度不是受寒发烧上升,而是受寒后自己的温度下降,人的意识模糊,人心即髓海有突然停落的危险。
现在也不是冬日,但这孩子可能在暴雨冷风中走得太久了,体力也已经耗尽。
如今他还在昏迷当中,只能先保暖,有什么变化我再来看。”
江慕晚只得先把这事告诉了管家,管家安排了小厮轮流守着这少年。
她自己才回了自己院子,丫头芸香一边忿忿不平的抱怨伍思玉,一边忙着为江慕晚换湿衣服。
今天雨太大,纵使有马车,上车下车的总要走一段,那身上也是半湿的。
芸香真不知伍思玉这个侯府主母的心和脑子是不是都坏掉了,说是自己儿子容云峰死了,自己十分悲痛,那嫁妆就还了吧。
骗小姐出门去茶楼见面。出门时已经有些落雨点了,可也没想到会下这么大。
到了那一听,这伍思玉打的算盘居然是小儿子死了,又想让她家小姐嫁给她的大儿子容云岳。
说什么大儿子只有一个妾室宁晨,而且也没孩子,长子现在没有正妻。
所以这不是正好么。
芸香听了都气得很,这都是什么胡话,什么正好?
原来让小儿子骚扰小姐,现在居然还不死心。
芸香就是当初去宋瑛那报讯求救的,说江慕晚被一起“嫁”过来的那位,原逍遥侯府的三等丫头。
因为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三等丫头,江慕晚获救之后,找了个中间人把这丫头赎了出来。
第78章 父子(一)
这一夜,老板娘带着儿子睡在大屋,窦丰年睡在窦阳的小屋。
夜里几次觉得儿子回来了,忙起身,又发觉其实没有,四周安安静静地。
他在迷迷瞪瞪之间有些分不清是梦里的动静还是现实中真有响动,自己错过了。
忍不住出门去看一眼,雨已经停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夜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冷冽而清新的味道。
这一夜辗转反侧,来回折腾,没有睡好的窦丰年第二天刚起来,就听老板娘唤他吃早食。
灶房里是热气腾腾地烟火气,她烧了热水,帮他一瓢热水一瓢冷水的兑在盆里,让他先洗把脸。
老板娘做了热腾腾的粥,又烙了饼,拍了黄瓜,吃食麻溜的上了桌,窦丰年有些不好意思:“你来是客,让你做这些。”
老板娘道:“你昨日冒着大雨帮我处置屋顶。又把自己睡觉的屋子腾出来给了我们娘俩,我又拿什么谢?
你这么说就外道了。”
一个热乎乎的饼子塞在他手上:“快吃!”
窦丰年吃完又去了铁匠铺,儿子昨天没来这儿,来了也没用,昨天这儿早早就关铺子了。
窦丰年一下子焦灼起来,平时他对儿子的事知道得也不多,这孩子这几年都很乖巧听话。
以前他不是在学馆就是在家,后来换成了铁匠铺和家,很少让他操心。
以前,他从捕房回来能见到收拾好的家,最开始他觉得内疚,也看得出儿子尽力了。
他若是有空了,就是他大包大揽的干活,让儿子坐在旁边吃他买的好吃的。
窦阳在母亲走后很少再像个小孩子一样开怀大笑,但每每这时,一边吃一边听父亲说刚刚办完的案子,一边看着父亲干活,那嘴角一直就是上扬的。
后来就是他们父子谁有空谁干家里的活,相依为命,互相照顾。
可现在,窦丰年却实打实地茫然,不知道儿子是不是还有什么落脚处。他心里希望是这样,他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可以落脚的地方。
又觉得应该去捕房一趟,窦阳丢了,让同僚们帮找找。
又想着还是回家看一眼,若是儿子回来了呢。
可回到家中,只有老板娘带着她的孩子在。而且她收拾完了,正准备走。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爽利:“打扰一晚上了,我去酒馆看看,找人来修屋顶。
酒馆也要收拾一下。”
她犹豫了一会儿,第一次主动开口,以前他们之间互相为对方做事都是沉默着就办了,心照不宣的。
这次她问:“你和我一起么?”说不好是问他一道走同个路,还是请他帮忙。
窦丰年愣了一下,还是答了句好,只是出门时去邻居家拜托了两句,若是见到窦阳回来,帮自己留住孩子。
窦丰年在酒馆帮着修屋顶,把酒馆里被水淹了东西清理出来,又忙着打扫。
但那心里一直忐忑着。中间去了捕房一趟,只说昨天大雨窦阳一夜未归,也不在铁匠铺,请巡检队和捕房的同僚帮留意。
却见捕房的同僚面面相觑,他觉得事不对,才知今天半天,已经三三两两发现了几具遗体。
昨日全天暴雨,整个京都连护城河在内的大小河湖,现在有好几处均报有意外发生。
水位暴涨、桥船被淹、视野模糊、水流湍急,昨天那样的天气,大风大雨,捕房后面的那棵树都倒了,而窦阳一夜未归……
窦丰年从没把事情往这么严重了想,他住所周边似乎还好,情形没有这么糟糕。
他在这里看了各处的急报,而同僚们忙得像陀螺一样。
捕房里来认尸的亲眷正哭得呼天抢地,他也觉得全身无力,虚脱似地坐在捕房的椅子上。
窦阳在两天之后醒了过来,芸香是个能说会道的。
见窦阳醒了,叭啦啦百灵鸟唱歌似地问他住哪儿?大雨天跑出来干嘛?家里还有什么人?姓什么叫什么?现在头还晕么?饿不饿?
窦阳本来觉得没事,她这么一问还真觉得头晕。
于是老老实实回答:“晕。饿。”
芸香道:“你等着。两天没吃东西,就喝了几次水,肯定饿啊。”
再来时,她带着府医和吃的。
府医看了之后道:“没什么大碍了,要求稳妥的话,就再养两天。”
芸香问:“请教先生,可有什么忌口?”
府医道:“也没什么,这两天别太油腻吧。”
芸香听了,喜滋滋把一个托盘往半躺半坐的窦阳身上一搁:“吃吧,靠你了。”
府医扫了一眼道:“这是把你们小姐的膳食端来了?”
芸香道:“您轻声点。曾大人和夫人都觉得我家小姐太瘦,还说我家小姐多吃点,没准儿还能长个。
每顿的膳食都够三个我家小姐吃的,我家小姐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这只是其中一份。”
芸香又对府医笑眯眯说道:“要不您也一道吃点?还有一份。”
府医道:“你这丫头鬼精鬼精的,我可不敢吃。”
府医走了。
窦阳看着托盘里东西,食物的颜色和器皿配得很好看。
一小碗莹白剔透的米饭,一小碟紫色的点心,就小小一块;一小碗汤,还有一碟牛肉片、一个双格小碟,里面是蘑菇和菜心,一小盅蒸鸡蛋,他不理解这为什么会吃不下。
他平时从铁匠铺回来,米饭要吃一海碗的。这每样东西瞅着都是一两口,几根几片。
府医和芸香说话的功夫,饿极了的他已经在吃了。
芸香见府医走了,继续叽叽喳喳:“我给你把茶泡上,等会用完膳,可以喝一杯。”
等她絮絮叨叨、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又泡了茶过来,见托盘已经空了。窦阳有些不好意思,不敢说自己其实没吃饱。
芸香见了倒不惊讶,只道:“没吃饱吧,我爹我哥都是大海碗吃饭吃面条的,他们吃饭也快,就闷头吃饭不说话。”
她一边把托盘拿起来一边道:“你还要长个的呢!
你等着,我把这收拾了,把你的饭领来。”
这次芸香端了正常大小的两碗米饭,和一盘辣椒炒肉,一小碟豆豉香油拌的豆干肉丁。
芸香道:“没找到海碗,我下次高低拿海碗给你盛。”
窦阳有些紧张,确认她真没有笑话自己,就端起碗来吃了。
窦阳吃完饭,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不见了,他起来在屋子里走走。
芸香又陪着江慕晚来了。
江慕晚道:“可觉得好些?你家人在哪,昏睡了这两天,也没法子递个口信什么的,他们肯定担心了。
你安心在这养两天,我先让人给你家人递个话。”
窦阳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道:“我没有家。”
芸香道:“那你以前住哪?大雨天为什么在街上走?”
窦阳不想回那个家,可又知道得给人一个说法,他不知道容怀安会不会为自己遮掩,但他觉得这个叔和别的伯伯叔叔不一样。而且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于是道:“我叫窦阳,在容家当差,我家公子是容怀安。”
江慕晚听了让人去联系容怀安,心里却起了狐疑,因为京都圈子里人人知道宋瑛与南安侯和离。
南安侯府还勉强可以称为容家,虽然大多数人都会称侯府,但宋瑛与两位嫡子所住的宅院却是不自称容家的。
也许是怕混淆,弄出来两个容家,也许因为现在掌家主事的是已经和离了的宋瑛。
第79章 父子(二)
容怀安最近十分忙碌,他在捕房虽然是三天一当值,但只要进了捕房,或多或少会跟着捕房的节奏走,就好像龙舟赛的鼓点一起,案子需要,就不可能真让人休三天。
只要不当值,容怀安仍有课业,那位曾经病得奄奄一息的夫子又好起来了,精神抖擞地和另一位夫子轮流折腾怀安。
如今他们已知怀安博闻强记,几乎过目不忘,那课业就迅速的水涨船高了。
以至于三十多岁的怀安看见十二岁的侄子云飞在家画符,祈祷他的夫子拉肚子不能来授课时,也很想把自己夫子的名讳加上。
不过很快他就庆幸自己没这么干,因为宋瑛把容云飞抓了个正着。
宋瑛是个追本溯源的人,问容云飞怎么会画符的,和谁学的,这乱七八糟的。
容云飞供出是在父亲书房一本旧书里看到的,然后交出了那本书和夹在里面的符。
云飞觉得这泛黄发脆的符纸显得神秘而有法力,所以照着画了一张。
宋瑛仔细看了,发现那张旧符上的夫子名讳是当年她给容怀远请的夫子。
于是容怀远上朝当值忙了一天回来,发现二十余年没被人发现的事,他自己都忘了的,居然因为儿子的临摹而曝光。
更没想过二十年多年后还得因为这事被母亲罚,因为只想逃脱的云飞大叫不公平,宋瑛为了公平两人一起罚了。
容怀远面沉似水,看着容云飞,这个逆子啊。
怀安看着如今不怒自威的弟弟,想想他当年画符……一直低头努力保持严肃中……
宋瑛是真生气,总觉得怀远当年如果不是这么皮,肯定能在学业上更上层楼,其他的人包括明黛、三小只,几乎都深深地低着头。
和容怀安的姿势出奇的一致。
大概只有容怀远和容云飞是真郁结。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怀安收了门房送来的几封信,除了景仲、公主分别作东,组织了不同的比赛,还有去山庄别苑的“咬秋”宴。
另有一封来自大理寺卿府宅江慕晚,问他这是否有位叫窦阳的小厮,大雨那天窦阳被她的马车撞了,如今正在他们府中养伤,所幸并无大碍。
容怀安亲自去接人。
江慕晚对窦阳道:“撞了你是我的不是,只是如今我也是寄居在此,只能白白地致歉,等我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再与你致歉礼。”
窦阳大概明白她意思,忙道:“我听府医说若不是这一撞,我倒在雨水里无人知,也可能就像倒在雪地里的士兵一样,就这么去了。
当时我已失温,冷水冷雨里再淋着泡着,久了也难救了。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一点擦伤换了及时的救治,以后应是我来补致谢礼。”
说着对江慕晚施一礼,又对芸香施一礼:“劳烦打扰了。”
等出了门,上了马车,容怀安忍不住夸道:“说话得体,礼数周全,你小子不赖呀。”
忽然又自觉体会到宋瑛第一次带自己出门时的心情。
江慕晚问芸香:“你喜欢窦阳?”
芸香道:“小姐,芸香只认识他两天。”
“但这两天,你不大对劲啊。在他那叽叽喳喳的,话特别多。
他什么事你跑挺快,端茶倒水的。我的膳食即便我用不了,也不该拿去他那。”
芸香低头道:“芸香知错了。”
可芸香一个人的时候,想起窦阳,忍不住笑了。
窦阳生自己父亲的气,不愿回去。容怀安第二天要去捕房当值,就先把他交给飞鹰的头儿林飞照看。
到了捕房才知窦丰年四处找儿子,窦阳失踪了。
容怀安正打算告诉窦丰年时,老板娘来给窦丰年送饭了,以前好像没有这么近乎,这是公开了?明确了?
这几天发生什么了?
窦阳不就是因为她们母子搬来,才在大雨中离家的么?现在,他们反而走得更近了?
听了同僚们的议论,容怀安才知道老板娘的酒馆漏雨,酒馆收拾出来上客的时候,这帮同僚起哄道:“既然还没修好,就搬去丰年那去住。”
窦丰年倒是犹豫着小声说了句:“住不开。”
这帮同僚道:“怎么住不开,两个小子住一间就好了。
窦阳是个听话的,等找到他,一说准同意。
以后一家四口的日子热热闹闹过起来!”
这些同僚,白天帮着找窦阳时也是焦心认真的,可不妨碍他们晚上喝酒时又帮着安排。
容怀安听了道:“所以这几日老板娘母子住你那了?”
窦丰年道:“那小孩子说害怕,害怕住酒馆阁楼,黑乎乎的。害怕再有那么大的雨,说要和爹住一起。
所以这几日都是她们母子住我的屋,我睡在窦阳的屋。”
未了,窦丰年又道:“儿子没找到,或是儿子不同意,我都不会真走这一步。”
容怀安却突然道:“但窦阳没找到,窦阳也没同意,老板娘母子已经住在你那几天了。
如果窦阳回来,他不乐意,你会让她们母子搬走么?
如果搬走了,你怨儿子么?这些同僚又会怎样责难他?
所以他大概只有选乐意,然后发现他曾经的家里已经越来越没有他待的地方,若是两个孩子有矛盾也只能是他忍让吧。
最后大概只能是窦阳赶紧想办法搬走,离开这个家。”
窦丰年道:“那我又能怎么办?你想说什么?”
容怀安道:“我就是练习一下捕房查案子的思路,推测事情的走向。”
这个时候老板娘走过来,示意窦丰年先去吃饭:“赶紧把饭吃了,一会那几个碗我就能带回去洗。把身上那褂脱下来,开线的地方我补两针。”
窦丰年一一照做。
容怀安回去后没瞒着窦阳,那母子俩这几日都住在他家里,而且已经在家中做饭打扫洗衣缝补的把日子过起来了。
在怀安看来,没人把你当小孩子时你就必须要长大了,哪怕你其实还只是个少年。
怀安又道:“你父亲这几日四处找你。你有什么打算?”
第80章 送回钥匙
窦阳听了,将怀里的家门钥匙取出来,交给怀安:“叔,帮我把这给我爹吧。”
他递过去时,手却不自觉地拽紧了,破家值万贯,他曾努力认真地守着这个家的一砖一瓦……最后,还是松了手。
“叔,我,我得有个事干,有地方住管吃就行。我有力气,也认字……若是不好找,我想去投军,得里正那拿个户籍纸……”
容怀安正琢磨这事,听了道:“独子不收。”
窦阳道:“那我就等一等……户籍上大概不会是独子了。”
容怀安听了道:“投军的事先放一放。你可有喜欢的,想做的事?”
窦阳有点儿犹豫,过了一会儿才说:“以前在铁匠铺,我喜欢做点特别的东西。
来我们那的,多是打造农具,锄头铲子、镰刀柴刀,或是修补东西,锅呀、车轴、马蹄铁什么的。
要的是便宜结实好用。
可我喜欢捣鼓些不一样的小东西。
有个账房嫌弃木框木珠的算盘不经用,到我们铺子订了一个铁算盘。
又怕重,所以要小点好带。他要个比巴掌小的。
我喜欢这种活儿,我给他做得可好看呢,小铁珠子一颗颗圆乎乎又打磨得亮亮的。
他说别生锈了才好。我说我做的那框有个边条是卡进去的,可以取出来,整个算盘,珠子棍子边条,都可以拆下来,打磨或是更换。
那人欢喜得不行。
后来又有猎户到我们铺子订特别细的铁丝,我也给他弄出来了。
那猎户也兴高采烈的。
我喜欢弄这些,但我师傅不让我接这种活了,费功夫,不如多接几个修补的活。”
容怀安听到这儿,想起燕回他们几个曾说过要去取他们打好的东西。
听起来那地方做东西是又好看又好用的,也许正合着窦阳的心思。
于是他遣了一个小厮去燕回府上,问问那个铁匠铺在哪儿。
这小厮带回的口讯是,燕家公子说他正好也要去,明儿过来带您过去。
怀安一听那也成。
第二天来的不但有燕回,他车上还坐着林隐笛,四人一起去了那铺子。
窦阳还是第一次见前面是店面的铁匠铺,乍一看象是个卖东西的大铺子,里面陈列着不少铁器,除了兵器还有许多奇怪又好看的玩意儿。
有小二在这里登记收钱,也有顾客在这付定金或取货,这里还有椅子茶水点心,客人等的时候不用总站着。
怀安对燕回、林隐笛道:“这是我捕房同僚的孩子,窦阳。我带他到这谋个差事。
你们忙你们的,我带他找管事的问问。”
那管事的听闻是应工的,看一眼怀安和后面那两位一起来的,本来想说不招人。
张嘴变成:“我们这儿的学徒前面半年一年都是只烧火看炉打杂,不能上手铁器的,然后就看各自跟着的师傅,和自己的慧根了。”
窦阳心里想着,只要肯要他,怎样都行,正要说话,怀安道:“他不是新手,在别的铁匠铺上手铁器一年了。”
这管事的听到这有点焦躁,想说,到他这儿就得按他这的规矩来,又听怀安客客气气道:“您看是不是让孩子试试,您考考他,或是让他做个东西您看看。”
见怀安这一身的穿戴打扮,又这么客气,后面还站着两位,这管事的道:“也成,那后面请吧。”
穿了一个过道,这管事的推开厚重的棉被似的大帘子,穿过这帘子,已经能听到里面干活的声音动静。
又往前走,前面是牛皮做的大门帘条子垂挡着,掀起后,几人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和扑面而来的热浪,窦阳莫名有些激动。
管事的请这几位公子留步,别再往里走了,万一火星点子溅衣服上了,或是烧着烫着了,就不好了。
他又喊了一嗓子,有个人过来,这管事的对窦阳道:“你跟着他进去,你会的,做两样出来。”
未了又对怀安、燕回、林隐笛道:“几位爷,回前厅等吧。”
窦阳心里有点儿慌,他虽然喜欢那些小玩意,但他真正有机会实际做的,也就是和怀安说过的那两样。
其它的都是打造农具或是修修补补。
而这个地方看起来是要做得精巧的……也不会给他太长的时间……只是看看手艺,不是真的要交活。
窦阳还是先做了细铁丝,冷水里取出后看了十分满意,可还得打磨一下。
这里有许多他以前没用过的工具和模子,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打磨。
却突然看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子,一个劲的冲他努嘴,窦阳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两个方方正正大木块,上面还钉着皮扶手。
窦阳过去拿起来一看,原来两个木块有一面钉着有许多突起的铁皮。
窦阳将那铁丝一端放上去露出点头,压上另一个木块有铁皮的那面,自己侧着身子,死死压着,然后看向那个示意他的小子。
那小子笑了,戴上手套,拽住那铁丝的头往外拔,然后拽紧在手里,反身跑起来,身后带出一根打磨得亮亮的铁丝。又这么做了两遍之后。
这小子拿着这根细铁丝走到卷线木轮旁边,抬头看看窦阳,窦阳点头。
他就将那细丝的一端卡进去,窦阳明白怎么用了,过去摇起手柄,这个最小木轮转起来,而那个小子不时用手扶托一下铁丝,一会儿功夫将老长的一根铁丝绕成了一个小线圈。
他松开卡扣,将铁丝线圈取下递给窦阳,窦阳接过,笑了:“窦阳。”
那小子也笑了:“黎冰。”
几位爷和管事的在前厅等来了窦阳交的成品,一串铁糖葫芦,一卷铁丝线。
几位爷也不懂这是好是坏,就齐齐看着管事的,管事的莫名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那总得说点啥。
于是道:“不错,还会什么?”
窦阳这一刻把自己会的所有东西,包括生火做饭都想了一遍。
然后他拿起那细铁丝,灵巧而飞快地缠绕编织起来,一只立体的铁丝蝴蝶出现了。
然后他又编了一只蜻蜓,一只小猴子,剩下的铁丝看着不多了,窦阳编了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
就听一个声音道:“这手可真巧,这东西编得栩栩如生,像模像样的。”
众人抬头就见到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人,这主事的忙道:“几位爷,这是咱们店的东家。”
这东家过来笑道:“小可姓邱,是这家店的东家也是掌柜。”
那管事的和东家小声说了两句话就退下了。
邱东家笑道:“这位小兄弟是来找活干的?我这铺子不但有铁器,还有铜器和金银器。
铜器和金银器的作坊在铁器作坊的后面,那里面还有挺大一块。
我手里接了一批金银器的活,我看小兄弟手挺巧,那边赶工正需要这么手巧的。
先去我金银器那边干干,抢完了这批活,要是还喜欢铁器这边,你再回来铁器铺这边,凭你出的这两样东西,学徒期我只给你定一个月,然后就从小工开始,你看如何?”
窦阳一听,这就是自己应上这份工了,欣喜得连忙答应,但也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这儿管住吗?”
这掌柜笑道:“我这儿本来是只管吃不管住的,但是我这的东西都不便宜。
就是铁器,上好的一把刀剑,那也是千锤百炼才得来的。
不管是金银器、铜器还是铁器样样都还值几个钱,所以我这店里晚上也有打更巡夜守铺子的,自然也要为他们安排休息的去处。
让他们上下夜轮守。
你要住的地方,晚上可以在打更房那边给你安排一个床。”
窦阳大喜过望,这邱东家又道:“明天带着户籍纸和保人文书来。”
见事成了,几人出来,燕回、林隐笛等窦阳出成品时,已经取了自己的东西。
燕回的已经装盒让小厮放回马车上,窦阳不知是什么,但林隐笛取了四只防风滚球灯笼。
不大但精巧漂亮的铜灯笼,窦阳看到林隐笛吩咐小二点上蜡烛,挂在燕回的马车四角上试试效果,看看是不是风吹不灭。
三位在店外不知聊些什么,窦阳先上了马车,欣喜又安静的等着怀安。
容怀安和燕回、林隐笛聊完之后,要走了又嘱咐他俩:“以后若是来这店,就去看看窦阳,别让人欺负了他。”
这才上了马车,窦阳十五岁稚嫩的脸上全是喜悦,这样大而气派的铺子,自己以后在这上工了。
忽然又想到还要户籍纸和保人,也没问有没有工钱。
怀安看着他笑道:“户籍纸和保人文书我来办,明天来的时候,再问问工钱的事。
不用太担心,叔每月给你零花钱。”
第81章 打架
容怀安去捕房,将钥匙交给窦丰年,说道:“窦阳在大雨那天因为淋雨太久生了病,又被马车撞了,昏迷了几天,好在已经缓过来了。”
窦丰年从容怀安手中接过钥匙,问道:“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家门钥匙都不要了?”
容怀安道:“他找了一份包吃包住的活,那个招他当学徒小工的铺子有他晚上睡觉的一张床。”
窦丰年道:“那哪有家里住的舒服?”
容怀安听了这话默不作声。
窦丰年道:“你什么意思?”
容怀安本不想说话的,听了这句便道:“暴雨那日他有家归不得,差点儿死在外面,不就是家里已经没有他一张床么?
如果家里真这么好,他为什么要去外面找个能住的差事?”
窦丰年腾的一下站起来:“你对我儿子说什么了?他家都不回了。
不用你在这当好人,那是我儿子!”
旁边有捕房的同僚惊诧道:“窦阳大雨那日回去过,没地住才走的?
是那天老板娘就已经搬去了么?”
窦丰年不说话,容怀安也不说话。
许久窦丰年才道:“他现在在哪家铺子干活?”
容怀安不答。
窦丰年怒道:“那是我儿子,你凭什么不说!”
容怀安道:“凭窦阳他不乐意,他不让说。”
窦丰年抡圆了胳膊一拳砸在怀安脸上,周围哗啦冲上来好几个同僚把窦丰年拉开。
容怀安顶着半张青紫的脸,和渗血的嘴角回到家,宋瑛见了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一边让人请医倌来看,一边问怀安:“谁打的!怎么回事?”
容怀安闭口不言,问急了,就说没事,让宋瑛别管了。
宋瑛让人去查,怀远劝道:“从小到大我也和同窗同僚打过架,这事母亲不太好插手的。”
宋瑛道:“你那是小时候,要不就是刚有差事的时候,还是愣的,那我自然不插手,”
猛然想起怀安也是刚有差事,于是道:“不插手不插手,就是查查看是不是你说的打架了,如果是同僚之间的小矛盾我不管。”
宋瑛不好管,有人管了。
因为户籍纸和保人文书都不是当天能办出来的,过两天容怀安去送这两份文书时,那脸上未消的青肿被窦阳看见了。
窦阳问他怎么回事,容怀安还是那句“没事,甭管了!”
窦阳向管事的请假,因为他睡在店里,每天早起晚睡都多干活,管事的准了。他直接冲到了捕房,对窦丰年道:“你打我怀安叔了?!”
窦丰年初见窦阳十分惊喜,听了这话拉下脸来:“你是为了个外人来打抱不平?”
窦阳道:“你还为了个外人打了我呢。”
“那一巴掌你要记多久?!”
“因着伦理纲常,我不和您动手。但是您要是再打我叔,我就去打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儿子。
您有您要护着的人,儿子也有要护着的人。”
窦丰年怒道:“我生你养你,你要闹翻天吗?”
窦阳道:“我没闹,
可我身边就这么一个对我好的人了。
我从十三岁起自己养自己。两年学徒小工赚的钱,我一文不少的放到家中那盒子里。
大雨那天我离家的时候,只有身上的衣服和鞋,钥匙我还您了。
您算个数,十三年为我花的钱,我赚钱还给您。”
窦阳走了,窦丰年气得在后面怒吼:“死在外面,别回来了,不肖子!”
窦阳的背影似乎愣了片刻,又往前走了。
第二天容怀安来捕房时,捕房的气氛怪怪的,还是听人转述,容怀安才知道不是因为他脸上这一拳,而是因为窦阳来为他宣战了。
同样的,老板娘也听说了。
捕房的头把未然的命案交给了窦丰年这一队,让怀安一起。说是本来早要办的,因为暴雨之后许多突发的事情要处置才又拖了这些天。
如今这一队人坐在一起,因为窦丰年和怀安闹翻,气氛自然不似从前融洽。
也有人打圆场说句“都是担心孩子”。
最后,大家避开这个话题,谈未然案。有人道:“未然在京都有家,可未然的尸体表明她死前生活状况很不好。
衣服鞋都是脏污,头发凌乱,有人曾看见她象流浪乞儿一样翻垃圾找吃的,还被人看到睡在别人后院的柴火棚里。
也有好心人给她吃的,给她水,但她只要有点动静就飞快地跑了。
所以她应该是知道自己被追杀,而且故意不回去的。”
也有人道:“怀安曾提到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安国公府赏荷宴那天穿的那身。
赏荷宴那天肯定发生了什么。”
“也可能对家人有怨恨,所以不愿回去。
未然家的邻居说,她父母卖了她两回。这孩子又被卖了之后,曾经哭泣着求父母别卖她。”
窦丰年道:“她第一次被卖去哪了?”
这人道:“那倒不清楚。现在这活儿是咱们队的了,少不得再去问一声。”
又有同僚道:“那天尸体被发现,被怀安认出来,为了确认死者就是未然,我们去安国公府走访,请人来认尸,也问到那个游戏。
有管事的和别的丫头都提到那只耳环她没有还回来,人就不见了。
但是死者身上并没有这只耳环,是弄丢了,还是交给了什么人?”
有人道:“怀安,那耳环什么样的,还记得么?”
怀安点点头,他现在一说话,嘴角抽抽着疼,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这人道:“那一会儿你画出来,就贴咱们队这面墙上,大家都能看到。”
怀安又点点头。
窦丰年见怀安如此,心里也有些歉意。怀安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有钱有人,要是真想报这个仇,也许自己已经被拖到哪个巷子里被暴揍一顿了。
于是中午吃饭时,窦丰年给怀安买了一份粥和一碗馄饨,也不说话,往怀安面前一摆。
然后一直偷偷观察怀安吃不吃,见怀安不动一口,东西就在那摆了许久,心里气,又走过去准备将两碗食物端走。
被怀安伸手按住了。提笔写了几个字:晾凉!晾凉!
第82章 那一只耳环
容怀安与景仲、林隐笛、燕回、岳衡一起赴“咬秋”宴,容怀安脸上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但嘴角脸颊上多少还是带点痕迹。
林隐笛道:“咱们来咬秋,但你这好像是被人咬了啊。”
又看一眼:“啧啧啧,这得多大的仇。”
容怀安道:“前儿个有人精心打造了四个防风灯笼赠佳……”
林隐笛扑上了捂嘴:“哥,我错了。”
景仲和岳衡扑上来把林隐笛拖开:“哥,你继续说。”
林隐笛道:“裕丰楼八宝鸭子我管够…”被景仲捂嘴。
容怀安继续道:“四个灯笼是铜制的,精巧防风,下面有风铃,挂在马车四角,夜晚不仅给自己的马车照明,别人也能瞧得见,听得见。咱们这位还怕不稳妥,先试用了一下。”
林隐笛终于从景仲与岳衡的魔爪中挣脱出来:“上次马球赛后公主提到的那本琴谱,我能弄来。”
容怀安道:“成交。钱我来付,人情我欠你一个。”
这场景被身后石阶上的公主与几位贵女瞧见,一个个忍俊不禁。
而这几人浑然不觉,散了这场争斗又往前走。
何绍与妹妹何纤在前面,众人上去见礼之后,景仲就不由自主地往何纤身边去。
何纤有些害羞,看见景仲那脸就飞红了,不知怎的,景仲也红了脸。
直到何纤往前走了,景仲还在那发呆。
燕回道:“没眼看。”
景仲却回过神来,说道:“求你们最近都好好读书啊,等我娶亲的那天,拦门题就靠你们了。”
岳衡道:“靠我们?靠我们就直接抢好了。”
景仲道:“那也成。”一帮子说说笑笑的。
第二天容怀安刚到捕房,就听人问道:“姚红荔是谁?”
另一人道:“姚红荔就是老板娘,也是未然这小姑娘第一次被卖时的买主。”
众人惊讶道:“这么巧的么?那这小姑娘当时在酒馆当小二?怎么又被卖了第二次?”
负责去查访的人道:“当时未然还叫二丫,在酒馆当小二,上菜,给打酒的客人舀酒。
她在姚红荔的酒馆就干了半年,老板娘没要她的赎身银子,就把她送回了家。”
“为什么啊?”
这人答道:“我问过了。老板娘说是那一阵,酒馆里总有两拨吊儿郎当的人找茬,而那两拨人互相也看不顺眼。
她怕出事,自己又护不住这丫头,就把这小姑娘送回去了。”
听到这,众人道:“老板娘这为人错不了呀。”
又有人道:“这要是还在老板娘这干,不至于把命搭上。”
“谁能想到她家又把她卖了一次。”
窦丰年听了有小小的欣喜与骄傲,这就是个良善的好女人。
现在住在一起了,虽然不在一个屋,总不好不给人个说法。难道还真等屋顶修好了,人家搬走么?
姚红荔也有些烦,那屋顶已经修完了,自己再拖下去,住着不走么?
若是窦阳回来闹,自己不得不搬也就罢了。可人家窦阳再没回来过,钥匙都还回来了。
修屋顶的人倒是说过一次:“若不放心,再等一个雨天,经雨不漏总可以放心了。”那至多也就再等一个雨天了。
这个窦丰年是个傻的么?他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
而窦丰年此刻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这事挑明了。
就听有人问道:“她对未然这小姑娘这么好,那未然离开安国公府之后,到被暗杀之前,有没有去找过她?”
先前那人答:“我问过了,老板娘说没有。”
大家议论道:“那这事不好查啊,国公府那边,没确实的证据,咱一点儿也动不了。
未然这边,线索全是断的。”
容怀安把那只耳环的图往墙上一钉,大家又都凑过来看一眼。
最后这一队人只能先大海捞针,把未然的画像和这耳环的图多出几份拿着。
以安国公府、未然尸体发现的巷子、老板娘的酒馆、未然家四个地方为主,向周边打听。
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线索。
当天晚上在老板娘的酒馆,窦丰年把话挑明了,在一众同僚的起哄中,姚红荔也回了句明话。
这事就算是定了。
第二天窦丰年想让容怀安把话递到儿子那,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
最后还是一个同僚帮着说的:“丰年和老板娘的事咱们都清楚。
他们打算把婚书办了,户籍自然也会合在一起。
不会大操大办的,但喜饼会发,喜酒呢,就在老板娘的店里,咱们这些人和老板娘的街坊四邻总要去喝一杯。
然后一起到丰年家,再热热闹闹的办个小婚仪。你看,也算是大事,总得告诉窦阳一声。”
容怀安听了,转头看窦丰年一眼,窦丰年有些不自在地错开视线。
容怀安对那个同僚道:“窦阳这份工要户籍纸和保人书。”
说到这看一眼窦丰年:“他是亲爹又是捕快,儿子还曾报了失踪。里正那,这文书的底单他查得到,也不会瞒他。
不管有没有去查过,反正他要想知道窦阳在哪干活,是不难的。
还是自己去说一声吧。总比别人转告的强。”
窦丰年和姚红荔成亲的那天,容怀安没去喝这杯喜酒。
所以他不知道,大家喝得高兴时,有一位捕快怀里的耳环图露了出来。
姚红荔的儿子眼尖看到了,便道:“娘,那不是你的耳环么?”
一时间,热闹的场景变得安静,有人问道:“孩子,你刚才说什么?”
姚红荔把她儿子拉到一边,笑道:“小孩子家家胡说的。”
她儿子不服气道:“我才没有胡说。娘就是有这图上的耳环,就在阁楼里。”
有捕快道:“你能去取来么?”小孩子应声道:“行!”
他转身飞快朝阁楼楼梯跑去,姚红荔伸手想抓住儿子,却没抓住。
当众人眼睁睁看着这小孩从阁楼下来,手里拿着一只耳环时,都围过来与图比对,一模一样的。
众人看着老板娘道:“这可是命案,老板娘,这耳环您哪来的?”
第83章 大喜大丧
姚红荔心跳如擂鼓,那只耳环是未然来时落在这的。
自己明明收得好好的,也从没有当儿子面拿出来过,这孩子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有这只耳环的?
而且熟门熟路地取出来了。
现在怎么说?
承认自己撒谎了?捕房的人来问话时,自己肯定地回答说未然没来找过自己。
可现在,应该在未然身上的这只耳环在自己这。
未然说的事是能说的么?
姚红茘把心一横:“这耳环我在酒馆门口捡的。想着丢了东西的人总会回来找,就先收着了。”
捕头们都沉默着,这不像是真话。
刚才喜庆的气氛淡了许多,有人问道:“既然如此,刚才拦着孩子做什么?”
又有人道:“正是,若是如你所说,那见我们揣着这耳环图,不正好应该告诉我们么?还挡着拦着?”
姚红茘苦笑了一下:“只是不想这会子你们都办起差事来。
今天拦一下,明天我会去说的。你看,我现在说了是捡的,不就都在审我了么?”
大家看向窦丰年,见他沉默不语,这些同僚们便道天色也不早了,都别喝了,赶紧送入洞房吧,别耽误人家良辰美景。
于是众人都起身,把二人送到处处挂红的小院,窦丰年的家。
办完婚仪后同僚们告辞,也有人走到窦丰年这让他和姚红荔好好聊聊,明天到捕房能说个实情。
等人都散了,窦丰年问姚红荔究竟怎么回事。
姚红荔想着这只耳环被发现,自己也瞒不过这帮子老捕头。
而且守着这么大个事她也害怕,窦丰年如今是自己的倚靠,她看了一眼睡着的孩子,就把这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窦丰年听了,委实吸了一口凉气,他取了纸笔,哗哗哗简要写了些东西,然后走出门,将这封信藏在院子里。
姚红荔问他:“这是做什么?”
窦丰年苦笑了一下:“安国公府在外面死了个丫头,六王可能不在意。
但这两日我们拿着未然的画像和耳环图开始查案,六王如果得到消息,大概已知道就是这个丫头,她没有在赏荷宴当天死在安国公府。
我们查到你这儿,只怕六王也很快会查到你了。
我刚才做的,是我们捕快常常做的,如果自己可能活不了了,那么消息和线索也要想办法留下来。”
姚红荔听了,紧张到牙齿都在抖。“我们会像未然一样死掉么?”
窦丰年道:“不知道,我也只是防范于未然。”
姚红荔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窦丰年道:“现在去京兆尹捕房吧,在衙门口里总安全些。这事只怕捂着是不行的,我和我们头儿去说。”
两人抱起孩子打开院门,正准备往外走,一把剑刺了过来。
第二天晌午,怀安本不用去捕房,但有个叫黎冰的来找他,请他快去救救窦阳,他被京兆尹捕房抓走了,说他杀了人。
容怀安赶到捕房,见大家神情状态不对,许多人的眼圈是红的。
有人告诉怀安:“丰年、老板娘和老板娘的儿子都死了。那么小的孩子都没放过。”
怀安震惊之下问道:“那为什么抓窦阳?”
所有人诧异地看向他:“谁抓了窦阳?”
六王让人假扮京兆尹的人抓了窦阳,按护卫查到、传来的消息,那个丫头死前去过姚红荔那,有没有说些什么不知道。
但这样大的事情他不能放过各种可能。六王下令,把这一家都杀了。
护卫杀完一家三口,又在这宅子里翻找了一通,看有没有可疑的东西或藏匿着什么人,按户籍显示还有一个儿子没在这。
查到窦阳之后,他们找到这作坊,见这里已经上工,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为了防人偷盗,院墙高筑,又是一条单路进出,几道大门。
护卫侦察之后,觉得杀了人要全身而退不是不行,但退时还不被人看到,不引起麻烦,就不太容易了。
于是他们假扮京兆尹捕房的人,光明正大的带走了窦阳,就准备找一无人处杀了。
窦阳刚被“京兆尹捕房”的人带走,就觉得不对。
他从小熟悉捕房,熟悉这些人说话的方式,办事的风格。这不对,这些人没有京兆尹捕房人的那种味道,他们完全就是不同的人。
窦阳被绑着手,嘴里塞着布,整个人被压趴在马车上,头冲着车尾,只能在车尾马车帘的晃动中看到地面。
自己上工的铺子开在繁华大街上,但过了这条街人就少了,而且有许多岔道小巷,从小案子当故事听的窦阳全身都绷紧了。
他听到清脆的风铃声,还有马蹄声,后面有一辆马车离自己不远。
自己这辆马车拐弯了,一阵风将车帘掀开,借着拐弯的力,趴着的窦阳仿佛控制不住的往一边侧翻,他抬头看到后面那辆马车上挂着他见过的防风铜灯笼。
四舍五入这也算自己人吧。
窦阳没有片刻犹豫,趁着转弯这一刻屈膝使劲一蹬,马车侧抬的轮子刚落地,他整个人也头冲外地摔了下去。
后面的马车停了。
窦阳侧躺在地上不住地挣扎,即使摔得眼冒金星也得保持清醒。一个丫鬟从后面那马车里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似乎回头问了马车里的人。
而前车里三名护卫互相看了一眼。是下车把这小子抓回来么?
京兆尹巡检队在这些大街上来回走着,万一纠缠起来脱不了身,暴露身份就更麻烦。
可还是试一试吧,如果一伸手就抓回来了呢,一名护卫挑帘出来刚要说话。
就听后车那丫头正对马车夫道:“把他嘴里的布条取出来。”
前车上的人迅速地驾车离开了。
窦阳只觉得整个嘴都是麻的,缓了一下,才说了两句话:“他们假扮捕房的人乱抓人。”
“请把我送去护国夫人府上,交给容怀安。”
然后他感觉有温热的东西从头上流下来,他无法擦拭,鲜红的血液直接流过眼角。
十五岁的窦阳晕过去了。
第84章 窦丰年的绝笔
工部侍郎之女唐沛霖,见窦阳流血不止,人也陷入昏迷,决定先将人送去医馆,再让车夫去护国夫人宋瑛府上报讯。
而芸香正按照府医的方子在医馆旁边的药铺抓药。
小姐江慕晚在母亲叶萱离世后,在逍遥侯府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饮食常被苛扣,所住的院子大而空的简陋,衣被不足不周,冬受冷夏受热,八岁的江慕晚记着母亲的话,活下去,活到能改变的那一天。
而今大理寺卿府上的府医觉得江慕晚少时亏空,如今虚薄,好在幼时底子还不错,不至于补不回来,开了些方子在调理。
芸香买了药出来,见到半边脸是血的窦阳被抬进隔壁医馆。
而那边宋瑛去了十五家店看军服制作,夏装基本收尾了。又应六王妃之约去看军服的布料、棉花,六王妃的意思价钱还有得谈。
宋瑛与其接洽了几次,见品质不错,已经打算进一批来做冬装。不买终归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怀安接了黎冰的消息赶去了捕房。
而怀远当值,几个孩子去了书院学馆,明黛如今管着三成的铺子庄子,还替云海筹备着婚事,也不在府内。
唐沛霖遣车夫传来的口讯,门房只得先记下了,但现在府中没有作主的人。
于是窦阳被暂时托付给医馆。
芸香回去后,在大厨房给小姐煎药。又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在大厨房买了半只鸡炖着。
把药给江慕晚端去时小心翼翼向小姐告了半日的假。
小姐太聪明了,什么都能看出来。
得了允许之后,芸香用罐子装着鸡汤,又拿了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小心包好提着,赶去了医馆。
窦阳醒后觉得人有些昏昏沉沉的,芸香被医馆的人带了进来,见确实是认识的,也就没管了。
两人聊着,窦阳刚喝了一碗汤,听到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特别像今天抓自己上马车的人。
示意芸香不出声之后,窦阳有些艰难地起身。他站起来,稳了稳才踱到门口。
从门缝往外看,正是抓他的人又杀了回马枪。
窦阳这一下慌了,扫视这个屋子只有这一个入室门。
虽然有一扇窗户,但与门开在同一面墙上,如果要跳窗出去,就是跳出去与这几人见面,和从门出去一样。
屋内只有几张藤椅躺椅,再无别的家具陈设可供躲藏遮掩。
芸香忽然将三张藤椅推在一起紧挨着排着,这样藤椅躺椅一头的高靠背,就是三个紧挨在一起,足够后面蹲着躲一个人,而左右侧面搭上两条躺椅上的盖毯,也不显眼,又能遮挡视线。
芸香示意窦阳躲在后面,窦阳猫腰躲好,芸香自己坐在躺椅上。
那三人谎称是来接窦阳的,一人进来,两人在门外。
这人进来看到芸香,十分意外:“你是何人?”
芸香道:“看病买药的呗,你又是谁?”
这人进来四处打量,芸香紧张得手心冒汗,就听这人并不回复她,只问道:“可见到一位少年?”
芸香摇头道:“我进来时这里无人。”
就听外面又有脚步声,是唐沛霖走了之后想起窦阳说“他们假扮捕快乱抓人”,觉得这事只怕不一般,没有找到容怀安,就派人去告知了林隐笛。
林隐笛听这描述的情形,带着两个小厮匆匆赶来这个医馆,屋里这人见又有人来,才闪身退出这屋子,与屋外的两人匆匆离去。
林隐笛进来看到芸香并不认识,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道声“打扰了”就准备出去,就见窦阳从一排搭着盖毯的椅背后面钻出来,那整个人的脸色都是苍白的,扶着椅子才站住。
林隐笛忙道:“先躺下。”
而那边容怀安得知京兆尹捕房并无人去抓窦阳,顿时心焦,大家都意识到窦阳大概凶多吉少,于是一队人全部出来找人,也通报了巡检队。
等林隐笛派去的小厮通知到了捕房的容怀安,怀安和一队的人齐齐赶来这个医馆。
窦阳一张张脸看过去,最后把目光落在容怀安身上:“叔,我爹呢?”
满室沉默。
窦阳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悲凄:“叔,我爹出事了?”
依然无人应答。
窦阳道:“我爹出多大的事了?叔,你告诉我,我爹呢?”
容怀安走上前:“你爹和老板娘、老板娘的儿子,三个人都没了。
仵作看伤口,初步推测是杀手做的,而且他们似乎还想对你下手。”
窦阳看着容怀安,似乎不大明白,容怀安道:“我们去捕房,去见你爹。”
这句窦阳似乎懂了。
容怀安谢过林隐笛,和捕房的人一起与窦阳回衙门口。
窦丰年、姚红荔、姚红荔儿子三人的尸首如今在仵作房暂放,窦阳进去之后,许久都没出来。
容怀安心里也不好受,想起自己来捕房的第一天,认识的窦丰年,和他一起喝酒、吃面、两人吵翻…打架…,一切还历历在目,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捕房的人去窦丰年的宅子没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他是个老捕头了,按理会留下线索。
整个捕房沉入了一种压抑的难言的情绪里,仿佛暴雨前的天,黑沉沉的压在人心上。
窦阳终于从那屋子出来后,问怀安:“叔,发生什么了?”
怀安端出来吃的:“你坐下吃点东西。”
窦阳坐下,怀安把未然这案子从头到尾说给了窦阳听。
窦阳听完对怀安说道:“叔,我可能知道我爹把东西藏哪了,如果真有什么东西的话。”
一队人二十多个全都站了起来,和窦阳再次来了这个小小的宅院。
窦阳从院墙根起数到第十二块砖,伸手把这块活砖取出,下面是一块空心槽状砖,里面有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铁皮盒子。
打开之后,又是一层油纸,再打开里面包着一张纸,是窦丰年的笔迹:
六王欲反,谋军中哗变,一断军粮,二伤军服,虫卵布、野絮棉、过水烂。同时欲广传天下,已废九王为正统,并以此为名举反旗伐今上。
国公府丫头未然卧于采莲船上于桥洞之下听此密谋,被灭口,此为其灭口之前所述。
第85章 求一个破镜重圆
窦阳将这张纸仔仔细细展平,从头到尾看完,又翻过来看,然后放在一边,抱膝坐在地上。
容怀安知道他或许在找窦丰年留给他的只言片语,可没有找到,那份落寞和伤怀直接从眼睛里流淌出来。
容怀安却在铁皮盒里摸到了那把家门钥匙,他过去将盒子递给窦阳:“你父亲留了东西给你。”
窦阳打开盒子,看到那把他退还给父亲的家门钥匙,泪水落下来,砸在盒子里、钥匙上。
捕房这一队人,全员在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下护着这份证据回到捕房。
窦丰年的绝笔交上去给了头儿,头儿看了道:“也不知道是捅了马蜂窝还是摘了金元宝,反正这事儿是挺大,你们的头儿,我也做不了主,我还得去找我的头儿。”
一队的人都坐在这里等着这事儿上面给个说法,现在这些人心里都憋着一点脾气。
这事儿不是安国公干的就是六王干的,哪怕这活交出去了,不由他们捕房去抓人了,那至少也要看着这些人被绳之以法才对得起死去的兄弟,枉死的性命。
容怀安知道母亲宋瑛承接了军服的制作,也不知道母亲的军服中会不会有六王埋下的钉子。
想了想,就把在外面的飞鹰叫了进来。宋瑛总是派两名飞鹰跟着怀安,但怀安进捕房是不带着他俩的。
容怀安本意怕这事在外面聊不好,又想早点儿让母亲查查军服,别出了大事儿。
把两名飞鹰叫进来,把这事一说,两名飞鹰听完,正要走时,忽然看到桌上一大盆酸辣汤和三大盘子肉饼。
正有人盛了一碗,拿起饼子准备吃。飞鹰叫了一声“别吃”。
这人愣了,问怎么了?
飞鹰道:“这食物哪来的?”
这人道:“哪位同僚或咱们头儿买的呗,在这儿那不是常有的事?”
飞鹰道:“我们一直在门口,直到刚进来,未见前门有人带这么大份够二十多人的食物进来。”
这人愣了,捕房是有后门,有人值守,但除了特殊情况,比如地动走水,走重刑犯,都是不用的。平素要用,得和几位头儿打招呼。
如果这食物不是走前门进来的,那大概就不是同僚或一队的头儿买的。果然,问了一圈,没人买这个来。
拿起碗盛,准备吃的捕头们,纷纷放下碗筷。有捕快把那饼掰碎了,扔到前门外面院子空地上,过会儿去看地上倒毙了不少鸟儿。
众人震惊。
这是打算灭掉整个一队人?
拿回窦丰年的绝笔报上去不过半个时辰,下了毒的饼就摆到了一队的桌上。
有人走到容怀安面前道:“你是文人,又有好记性,丰年的绝笔写二十份给我成么?
我贴到酒楼茶肆去!想要捂着?那咱让更多的人知道!”
他这番话仿佛点燃了沉默中那点愤怒的火焰,顿时在黑暗中灼灼燃烧起来。
一队的人纷纷走过来道:“怀安你写几份出来,分给我们照抄。”
没有什么可怕的,怕又能怎么样呢,杀了我们,再杀了更多的人,再杀了成百上千的人吗?
天下之口悠悠,既然有人想堵,那就让他堵不住吧。
这案子从京兆尹这直接报到了刑部与大理寺。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不敢怠慢,两人分别写了条陈,并案卷卷宗呈上。也自觉去尚书房外,大臣上朝时的值守房等候。
这是大事,等旨吧。
这一天,朝堂震动,六道旨意下,最先倒下的是六王府与安国公府。
只是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六王逃了,或许已提前得了信儿,知道大厦将倾。或许事先早已准备好退路,一有风吹草动就逃匿了。
无人知晓他是怎么逃出去的,而这几乎也明明白白表明,京兆尹、城防营、乃至大理寺或刑部内,甚至不知道处,还有六王的人。
或许保着六王逃走,就能保着他们不暴露。因为无从知晓六王逃脱的方式和路径,只能由封锁京都缉拿,到最后不得不全境缉拿。
虽然这一次明面上拿掉了六王,但几乎最后铲除掉的都是安国公口供里出来的人,再由着这些人查到更多。
毕竟六王在逃,是否还有潜伏线上的大小钉子,就成了一桩悬案。
可无论如何,这对于整个朝堂而言是喜事一桩。是一桩毫无征兆的意外之喜。陛下对整个京兆尹捕房一队给予嘉奖并抚恤窦阳。
宋瑛也把刘莞查到的那些小人物的名单报了上去,这些小人物办的事单独看,不成气候,不明所以。
但所有的,再加上安国公那边牵扯出来的,联在一起审就不一样了。
宋瑛看着怀安,觉得命运的玄妙处,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初她提前把小儿子一家弄回京都,又想找到孙媳妇,找人画了像,因着小孙女的偶遇,最终能保下孙媳妇扳倒九王。
而这一次,救回来的怀安,第一时间里认出未然,又画出耳环,他和他的朋友们一个个接连出手相救,保下窦阳,成为推动事件发展中的一环。
或许真是此消彼长,当初陛下被六王篡位,而今应该不至于了吧。
想到这宋瑛长出了一口气。
捕房一队的人则憋着一口气,同仇敌忾地清查清缴六王与六王的追随者,整个刑部、大理寺从上至下忙得连轴转。
当今陛下看了整个卷宗了解事情始未之后,除了嘉奖抚恤,也动了心思见见怀安与窦阳,还有整个捕房一队的人。
这当然是极大的殊荣,而怀安见到陛下的那一刻,怔愣片刻,心跳如鼓,这是陛下,可牛家沟有一个人长得也是这样啊。他低头垂目,告诉自己不能失礼。
六王倒了,容若知立即把自己一直疑心的三个自己院内的下人打杀了。
打杀之后,他直接找到容怀远,把牛家沟的事,田安然死前说的事都说了出来。
容怀远震惊地看着父亲容若知:“所以父亲的意思,当初被骗了,以为……就把兄长扔去外面了?”
容若知不惜放下颜面哀求自己的儿子:“父亲知错了,当初办了这样的事。但父亲也是因为被骗了,才怨恨你的母亲,才迁怒于你兄长,甚至你。
父亲对不住你们,知道真相后,父亲拿南安侯府的所有来补偿你们了。
父亲当时想着,他们既是有情,进宫当个妃嫔呗,非要祸害我做什么,我心里怎么不恨,那王权也不是我能斗得过的。就这样生生背着这份屈辱。
可哪知竟是被骗的。
帮父亲劝劝你母亲,如今要父亲做什么都可以,我和你母亲几十年的夫妻,儿孙满堂,又何必要闹到如今这样……”
容怀远身为朝臣,他明白如今比父亲想的破镜重圆更重要的是那个长得像的人,在如此的大清查中都没被发现。
而容若知不是不知,只是不在乎,如今他只在乎自己的年岁能与宋瑛和好,两个优秀的儿子和孙辈可以重回自己身边,父慈子孝的过好余生。
第86章 宋瑛搬回南安侯府
容怀安回去后秉承着有事赶紧说的想法,把牛家沟有人容貌与陛下相似的事告诉了宋瑛。
而怀安曾听村民议论过,这个人似乎本来并不是牛家沟的人,多年前有人往牛家沟送了一笔钱,村长就将这人安置下来了。
宋瑛琢磨这大概是牛家沟遭屠村的原因,只是没想明白什么人安置了一个与陛下相像的人。
容怀远回来,将父亲所述告诉宋瑛,补全了整个事情。
怀远知道母亲对于大哥所遭受的一切痛彻心扉,与父亲破镜重圆不大可能。可自己经不住父亲的恳求,又应承了传这个话。
果真刚提了一句,母亲的脸色就变了,怀远觉得还是不要触这个霉头,好在自己没答应劝说。
毕竟妻子明黛也和自己说过,要是有人让自己的几个孩子遭受了大哥那样的苦楚,她要活劈了那人。
而且明黛说这话时还拿眼睛瞪着自己,莫名其妙,算了,有孩子的女人惹不起。
宋瑛才知田安然曾如此处心积虑地害过自己,田安然故然恶毒,但这事的根不在容若知身上么?
宋瑛闭了闭双目,仿佛那把剑又一次划过了自己的眼睛。
上一世容若知怀着恨意划烂自己的脸,还曾在自己死后说道:“那狗皇帝见了如今这模样的宋瑛,不知还会不会喜欢。”
他也该看着他与田安然的子孙一个个死在他前头。
当容若知期期艾艾地来问,要将世子之位传给怀远时,宋瑛让怀远答应下来。
容若知大喜过望,上书为怀远请封,陛下见是为怀远请封,他过去赏识,如今重用的人,立刻就批了。
容怀山不死不活地熬了这些日子,伍思玉常常在不显山露水处给他弄出各种伤来。
她曾死心塌地对这个男人,但他视她如草芥。
在公公容若知将公中产业尽数给了宋瑛那边之后,她曾去劝说公公将世子之位给容云岳。
可容若知却说:“爵位还是要给嫡出的儿子。怀远有功名在身,又得陛下赏识重用,当初这爵位就是他让给怀山的,怀山既已被弹劾,正好物归原主。”
伍思玉不明白公公如何转了性子,以前最痛恨的不就是被陛下赏识么?
公公是什么也不给这边留啊。
倒是儿子容云岳劝她不要折腾了,整个事情京都已无人不知,父亲是外室子,连庶子都不是,是靠调包了正经嫡长子冒名的。
所以这一脉下来全是外室子的孩子,如今舔居南安侯府,已是难得有一安稳处,继承世子位想都不要想了。
听儿子如此说后,伍思玉想,既然如此不要浪费银钱,还要管着这个活死人。
她辞了照顾容怀山的三个下人,加重了对这活死人的种种虐待。自己忍辱负重跟着的是个外室子,十指断骨,有一阵子还被满府下人按他的吩咐被唤作“贱人”。
越想越气。不时的打骂,一两天才给一次汁水似的食物,不理会便溺在身的容怀山,很快活死人肉眼可见地骨瘦如柴。
骷髅似的容怀山,让偶尔来看一眼的容若知胆颤心惊。
但看着盖着锦被的怀山,熏香怡人的屋子,低头垂目的伍思玉,容若知也说不出啥,走的时候心里倒底还是难过的,只怕这个儿子是时日无多了。
容若知让容怀远为自己谋求复合当说客,激怒了宋瑛。
也许容怀山可以去死了。
宋瑛让人送了一箱东西给伍思玉,说是从侯府搬离时下人拿错了的。
这箱东西主要是衣裙与鞋,比伍思玉平时穿的要好不少,只是仔细一看一想就……
这尺寸绝不是伍思玉的,那颜色花纹,一看就是那个女人的调调,这是容怀山为赵婷订制购买的,这做工布料,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之下,容怀山何时为伍思玉这么花过钱。
伍思玉越想越气,关门闭户,让下人离了这院子后,她拿着一根棒子拼命打容怀山,等她发泄完,才发现容怀山被自己打死了。
而她自己在打死人后,第一次狼吟毒发,痛苦地折腾了大半宿。
伍思玉缓过来之后为阻止容若知、容云岳看到容怀山的尸体而找自己的麻烦,在容怀山院中放火。
虽然火是及时救下来了,但容怀山不幸“葬身火海”。
容若知、容云岳来了,面色戚然,这座南安侯府越来越像一座坟墓了……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这火起得莫名其妙的,但他们谁也无心无力去追查,能查出什么呢,更多的不堪罢了。
伍思玉已毒发一次,她觉得大概是宁晨对自己下手了。
因为宁晨娘家买房,宁晨偷盗,她被自己贬为妾,便对自己充满了恨意。
何况伍思玉才体会到日子的自在与舒心,她琢磨如果自己死了,这份自在与舒心大概就是宁晨的了。
所以宁晨更可能对自己下手。
宋瑛估算着伍思玉与宁晨大概要毒发了。
她没让两个儿子出面,自己求见陛下,把牛家沟的这件大事隐去了一半,也移了些在六王身上。
只谈是容若知在田安然死前得知,六王在牛家沟藏匿了一个与陛下容貌相似的人。
而后六王将这人移走时,将牛家沟屠村。
陛下看着宋瑛:这真是不找自己便罢,一来求见回回都是大事。
宋瑛回府,见到容若知立在门口等她,宋瑛在前厅待客,问他何事?
容若知道:“来接你和孩子回府,怀远已是世子,还是回南安侯府的好。”
宋瑛道:“你我已和离,若是我要回侯府,等我儿子成了侯爷,我再随他回去。”
容若知回去之后,想了两天,又上书一封,为世子容怀远袭南安侯爵位请旨。
陛下看了后,唰唰又批了,这封旨意也同时到了宋瑛府上。
如今容怀远是南安侯了,若是不回侯府,另立府宅于孝道上过不去。
宋瑛定了全家一起搬回去,她不放心儿孙又入狼窝,虽然那边现在人没剩几个了,但自己的四个亲孙子孙女还年少,怀远明黛又都不知道对方能狠毒到什么地步。自己得看着护着。
何况容若知、容云岳的彩泥丸在瓶子里待太久了。
宋瑛同意回府,满京城在传,大概是心软了,这是破镜重圆的第一步。
宋瑛心里想的是:我现在杀他,一不是谋杀亲夫,二不是杀一个世袭爵位的侯爷。
只是需要顾及他是怀安、怀远的父亲,只要不牵扯到两个孩子,无弑父之名就好……隐蔽些。
第八十七章 一个卖户籍的
容越祺得知容怀山已死,对母亲花氏道:“父亲已离世,您不用担心被他抓到,报复我们了。
我犯的事毕竟是受胁迫,虽然是递了一块有五石散的糕点,人家也没吃。而且我还故意打翻了有毒的那盒,京兆尹判了我挨庭杖,我也受了。
如今这个事,公私两头都算了了吧?”
花氏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容越祺道:“护国夫人也回了南安侯府,咱们去求求她,也搬回去吧。
上次的事,她对我们母子不错。在南安侯府的日子怎么也比如今这强啊。没准儿还有什么机缘呢。
跟着他们住着,随随便便遇上的一个人,就可能是如今一辈子也遇不上的。”
花氏道:“她对我们不错,是两害相较取其轻,还要我们把你父亲毒杀嫡兄的事踩实了。
你说到底也是容怀山的儿子。
你父亲是顶替了她亲生儿子的人,是容若知与外室所生。
她亲生子被调包,野地里撑着活下去。外室子锦衣玉食,有妻妾儿子,有户部的差事,有世子之位。
你不是母亲,你不能明白。这事过不去。
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以前虽是个庶子,人家也叫你一声南安侯府的少爷。那时的护国夫人以为你也是她的孙子,吃穿用度上也没亏过你。
儿子,如今这个梦就别做了。”
容越祺道:“儿子就算不是她的儿孙,那也是南安侯的血脉吧,住回南安侯府为什么不行?”
花氏道:“南安侯已经换人了。
外室子能回主宅,堂而皇之住着的少吧。你是老侯爷的血脉,那也要看老侯爷在不在意,有没有心力把你领回去。
如果象你说的一样理直气壮,你父亲为什么要顶替着嫡子的名份才行?
你答应母亲,别再往那府上靠,也别起什么心思,就安安稳稳过着如今的日子。”
容越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花氏不放心道:“我这一阵仔仔细细想过了,宋…瑛她不简单。
你父亲失去差事、丢了世子。三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离心,三个妻妾,一个死了,两个与他反目成仇。他自己也把命丢了。
死前已声名狼藉,对嫡母不孝、谋害嫡兄、觊觎弟媳、暴打元妻,养着外室。如果不是…有人幕后推着,他倒还不至于一败涂地到如此地步。如今还莫名奇妙丢了性命。
你父亲失去这一辈子的所有也不过半年不到。而看起来都是他咎由自取。
田安然被分寸极好的宫中掌刑留着命打断腿,又被贬为妾、入贱籍。
我那时被你父亲当个幌子用,出门带着,知道老侯爷、你父亲都在想办法替她挽回,少有人知的律法都搬出来,准备搏一下了,也没少为她造势。
还准备用军服生意勾着贺掌柜帮她。
可又似乎每一步落后于宋……人,被曾经托着她的六王和六王妃视为无用还惹事生非,害他们暴露于人前的废子,五马分尸的活撕了。
还有容云岳名落孙山、宁晨为妾滑胎、容云峰调戏有夫之妇,最后被打死。
这每一件事里,娘都觉得有宋瑛的影子,象马车的分派,管家权的几次易手……”
容越祺道:“容云峰本就是色胆包天,江念晨是与他订了亲的,还没过门他就与人家的丫头苟且,被告了奸污。他调戏女子被打也在情理之中。”
花氏心里叹口气,又道:“我们母子躲了这么久,如今你父亲死了,护国夫人那边迁居,咱们就这两天乘船南下吧,远远离了这块是非之地。
买的户籍也拿到了。”
“什么户籍?”
花氏道:“咱们还是隐姓埋名的好。
在黑市上买的,贵的'真户籍',就是这个人是真有,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和疏漏,人死了,或失踪了,但户籍未消,咱们顶替了别人的身份。
要查一时半会儿是难查出来的,所有官家的登记上都是真有这人。
这是才寻摸到年龄差不多的两人,也不易,都买到了。”
容越祺心里不乐意离开京都,忍不住说了一句:“娘还真是什么门路都有。
这宅子也是从转了几道手的人那租的,登记簿上都不是我们。”
花氏道:“说起来还是以前当幌子时,在那个外宅里待着,那里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进进出出的。
枯坐着等一个多时辰,有时等一天半天的,也就认识了几个熟面孔。
你父亲出事后,那外宅就被六王弃了,这些个也不是六王的人,就是拿钱干活的,那一摊子散了,活儿人家还是接的。”
容越祺道:“我们手上也没多少银子,买这个贵的户籍又花了多少啊,咱们有必要如此吗?”
花氏道:“娘越寻思越心惊,你是容怀山的儿子,她未必会放过你。
你不要想着当少爷,娘手上攒的这些,以后过点小日子是足够的。”
容越祺沉默不语。
包括容怀安在内的一队人帮着窦阳操持窦丰年的丧事时,有人去问窦阳:“姚红荔母子,也就是老板娘母子,
她娘家和孩子父亲那边,一边说她已嫁,一边说她既然已经带子二嫁,不是守寡的人了,就也不是……”
窦阳愣了片刻道:“既是我爹乐意…也办了婚书入了户籍,就合葬吧,母子丧仪….. 由我一块办了。”
窦丰年和姚红荔母子的丧葬费用上面是有批下来的,人手上自然也有这一队人帮着,只是这丧仪的整个过程要有承礼人,如今窦阳愿意合葬、承礼,这些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怀安听同僚说了,过来问窦阳:“是真乐意为她做承礼人,行亲长身故之礼么?分开办两场也可的。”
窦阳低头道:“是为我爹,我没来得及尽孝,他说生我养我,我那时生他气,想还他钱,想恩断义绝…..
其实还是想他后悔,想他来找我,他没来……我那时想着,我是生是死以后都是一个人了……叔,没事的…是为我爹”
丧事办完后,窦阳一人坐在家中,有人议论这是凶宅,可他不怕,他从小居于此,熟悉一砖一瓦,看到每一处地方都是回忆,父母和自己,父亲和自己……只剩下自己。
突然响起的叩门声把窦阳吓了一跳,刚开门就闪进来一个鬼鬼祟祟的瘦小身影,这人道:“才办了丧事吧。小兄弟,节哀啊。我说两句话就走,别撵,别撵啊。”
“你看啊,你家这一下去了三位,可不可以晚些去消户籍?拖的时间越长,我们越可以把这户籍卖出去,你一半我一半啊,白得来的,不亏啊。”
窦阳又要撵人。
这人道:“别别别,听我把话说完啊。你家这样的紧俏啊,这年纪,夫妇小孩的全乎。
小兄弟你看啊,我是这个意思,有些人啊自己的户籍不方便用,想要买宅子的,转银子的,迁居的,开铺子的,非常时期出城的,就看户籍是什么状况了,用来办什么合适,我们都有人会分的。
您这个,只要拖半个月或一个月,至少够个纯粹一时一事想掩人耳目的。
其实我们在里面也是有人的,出来的东西那就是真的,不会出事,只是不和原主家说好,就容易出纰漏。
小兄弟,只要你答应了,再与我说定个期限,你这就是坐着拿钱……呀呀,你撵我干啥?”
“做这生意不亏心么?”
“小兄弟,我这亏啥心,我上门送钱,你是没见着亏心的。
若是要得急,又指定要什么样的户籍,出的价钱又高,那还有把人杀了的呢。
人丁少的相依为命的,杀成绝户,再毁尸灭迹,那户籍能用一辈子……我就是个有良心的,我从不干这事……哎哎哎,别推别推呀。”
“嘭”窦阳把门关上了。
过会儿从门缝传来那人不死心的声音:“要是改主意了,去卖棺材纸扎人那条街上,找钱三喜的铺子就成。”
哗,窦阳把门又打开了。
这人喜道:“这么快转过弯来了,本就是嘛,人都已经去……”
窦阳看着他道:“我爹活着时是捕头,京兆尹的捕头,你还收么?”
这人讪讪道:“官差啊,呵呵,这个,对不住啊,小兄弟打扰了。
我说怎么二十多个送葬的汉子都虎虎生威的,失敬失敬,失礼失礼,这个确实不收,收不起,用不了。
小兄弟,就当我没来过。”
窦阳正要关门,这人又转头过来小小声道:“小兄弟,您和官差熟,那您这算是有固定的路子呀,若是知道哪家死了人,您告诉我一声,我给酒钱…..”
“你是真不怕我去告发么?”
“那我是不认的呀,这话出我的口入您的耳,又没个凭据的,我一个做冥货生意的,打听死人也是做正经生意。
如果小兄弟你答应了,你收了钱,那是你卖亲眷户籍,犯了律条还要被戳脊梁骨的。我可没干过这事,谁知道你卖谁了。”
窦阳:……
第88章 云飞出手就是坑
窦丰年走后,容怀安一直闷闷的,他第一次失去同僚,失去身边人。
慢慢的,与捕房的画师邹同渐渐走近。两人年纪相仿,又都属于有特别之处才在捕房当差。
容怀安见邹同有时画着画着都能睡着了,回府去找了母亲宋瑛,说想学画画。
他不太好意思在这种情形下依然麻烦邹同,如果能自己画出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就省事多了。
宋瑛听了大喜过望,以前都是她来安排,现在怀安自己有想学的,尽快请了画师来教,又怕怀安急于求成,嘱咐他先入门,慢慢来。
而宋瑛自己甚至已经把画画的名家列了个单子,打算为儿子要去走走门路了。
画师第一次来授课时,遇上同时进门的琴师,来为三小只上琴课。
两边授课的院子离得不远。琴师初听容云缈的,觉得不错,指点一下,让她先去小室里自己练几遍,小姑娘得了赞扬,傲娇的扭头走了。
两个兄长对视一眼,坐立不安。
容云川为长,还是先去“过堂”了,弹完之后,琴师觉得还好,又教导了一阵儿,也让云川自己去练。
等到云飞开始弹时,这边院的画师才刚刚拿起的笔几乎飞脱手,努力镇定之后,还是把窗户关上了。
这一次课上完,怀安和云飞都很失落。
容云飞道:“兄长和妹妹都换师父教琴了,以后这位琴师只对付我一个人。”
怀安也有些失落,他今日学画,才发觉他跟的这个画师是擅写意的,而他想学工笔,想着去和母亲说。
容云飞听了,拍胸脯跑飞快,他去说。
结果这事变成,又加请了一位教工笔画的画师。怀安觉得云飞这孩子不仅是祸害他爹。
宋瑛这边也终于收拾妥当,将仆人分了一些在这边院子看宅子。
宋瑛带着家人、飞鹰和大部分的仆众回了南安侯府。
宋瑛一回来,便将南安侯府剩下的仆人全部清理了一遍,依着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留意,宋瑛对着人和名册,一个个勾圈画道,发卖、撵去庄子上、辞了、留用,甚至还打杀了两个。
宋瑛的人随即全部接手,就是马车房也由宋瑛的车夫贺重管着了。
接着宋瑛请了工匠入府,开始逐步对南安侯府进行修缮与改建。
没过多久,伍思玉又一次毒发,缓过来之后,她自己去了医馆,果然象当初贺掌柜说的一样,她才毒发过,一般医倌根本查不出来,去了几家医馆,都道可能是心疾。
虽然医倌都这么说,伍思玉仍然怀疑是宁晨给她下毒。
宋瑛一回来,伍思玉就失去了管家权,而今又莫名其妙有了这样的心疾,便有事没事找宁晨的麻烦。
宁晨被伍思玉折腾得快要发疯,想想自己就拿了几千两,就被她贬为妾室,自己娘家人都住在新宅子里了,还要被撵出来。
那时的容怀山叫了一堆家丁暴打自己娘家人,从屋子里拖出来扔出去。那房子空着也不让自家人住。
因此,伍思玉对容怀山的所作所为,她多少知道些,也当不知道罢了。
而今伍思玉如此为难自己,宁晨索性就就嚷嚷开来,当初那火就起得奇怪云云。
宋瑛就让人查,伍思玉办事本也不是个稳妥的,那火是怎么燃起来的,又是如何救的,种种反常之处。
容若知听闻后,让他院子里的人将伍思玉困于她房中不准出门。
没多久伍思玉第三次毒发,下人见其状恐怖,前去报讯。天亮后,请来医倌看,仍然断为心疾。
于是容若知依然封着她的院子,伍思玉则不断咒骂宁晨下毒害她。
宋瑛冷眼瞅着,并不插手。其后伍思玉又“心疾”发作两次,死在了自己屋内。
因为只是一个外室子的眷属,又有活活烧死夫君的疑窦,宋瑛吩咐下去丧事从简。
处置伍思玉院中那些东西时,宋瑛先去请教了落萧然。
落萧然道:“狼吟这种毒,制成后一般为球状、块状,可溶于水。一块溶在脸盆大小的水中,成为毒液,可刷涂或浸泡物体,晾干后,物品衣物成为毒源。
亦可将狼吟毒块放在熏炉中点燃,然后将香熏炉放在箱中,盖上箱盖,燃尽之后,一箱子东西经如此“毒熏”,亦可成毒源。
处置狼吟的毒源,扔在江河之中或是烧毁都有隐患,毒物可随之四处扩散。
保险作法是深挖土埋,大概一年之后也就无碍了,如果是已经下毒使用过的毒源,时间会更短些。”
末了,落萧然又对宋瑛道:“此毒过于残忍霸道,慎之。”
宋瑛道:“放心,我不使它,只是别人使了,如今我打算深挖土埋了。”
宋瑛回去后,让人在容怀山埋骨处深挖土把伍思玉和伍思玉的那批东西一起下葬。
没过多久宁晨第一次毒发,容云岳见了吓得不轻,满府下人都传是伍思玉回来找宁晨了,这病症一模一样的。
宁晨第二次毒发时熬不过疼,让容云岳杀了她算了。宋瑛想起前世这一对小夫妻在她六十寿宴上,一唱一和的讥讽自己,他们的女儿容月华更是小小年纪心思歹毒。
前世,容云岳是自己以为的长孙,不但容云岳,就是宁晨的娘家也受她诸多照顾与资助,不至于象今生这样不堪。
可宁晨这个孙媳妇不知是糊涂的还是本性凉薄。
在她娘家人的说辞,和容若知、容怀山还有她夫君的影响下,不是觉得宋瑛做得还不够好,给得还不够多,心生怨恨,
就是认为她拆散有情人,迫害田安然。
又因为容怀山这一支都上了六王这条船,必须要除掉自己和怀远这么一个陛下阵营的人,对自己和自己的儿孙痛下杀手。
容若知和田安然为了泄私愤,让人砍了自己一刀又一刀……他们每一个冷漠地在旁边看着。
除了上辈子嫁了容云峰的江慕晚面露哀凄与不忍,不断劝说,试图阻止以外,就是容越祺也动手杀了严丹琦和小曾孙,然后低头缩在一角……
容云岳一直在宋瑛的庇护下活着,他以前不觉得,直到自己要下场科考的那日,突然失去了这份关爱。
然后他发觉自己的父母兄弟妻子,都面目全非,什么也不是。包括他自己,什么也不成。
如今他来宋瑛的院子求救,救救宁晨,救救自己,把自己从这些不堪中解脱出来,他想过以前的日子。
第八十九章 唐沛霖的烦心事
容云岳没有见到宋瑛。
他转身从宋瑛的院子出去时,脸上渴求期盼的眼神已经敛去。
看上去平和的面容下藏着一颗杀心:父亲说得对,她只会对自己的儿孙好,只有杀光她的儿孙和她,才有出头之日。
宁晨再次毒发时,不知是不是痛到失去理智意识,大喊大叫地说出许多事,包括容若知那时瞒着宋瑛,带着这府里的儿孙后辈,常三三两两地去田安然那。
宋瑛知道了,也不理会。容若知听了如坐针毡,这让宋瑛、怀远怎么想。
他气得到容云岳的院子里道:“下次你那媳妇再犯病,把她嘴堵上!”
容云岳看着容若知的背影,冷笑了一下。
宁晨说的有错么?他当初带着父母还有自己与宁晨加上弟弟,不时去看望田安然,在那外宅饮宴玩乐,只瞒着宋瑛。
如今他想往宋瑛那边靠了,就让堵上嘴。
宁晨第四次毒发时,他没管,宁晨还在那哭喊叫骂,说容若知那时常常在他们这些后辈面前也不遮掩,与田安然一副白首相携,此生知己挚爱的模样。
还曾经让她心驰神往过这样的情爱。
可转眼间容若知又大骂田安然是骗子,自己是被骗了,一遍遍跑护国夫人那,说夫妻情深。
狼吟毒发一次的时间不短,宁晨骂了容若知之后,又开始骂容怀山与伍思玉,愚蠢贪婪又狠毒,你打我来,我杀你,是一对天作之合的夫妻。
接着骂自己的夫君容云岳,不学无术,请了不少夫子,还学得不清不楚。怪马车坏了,东西没备好,庆幸有这些事由遮掩吧!不然考不中得多难看。
自己的夫君那就是全靠一堆烂玩意衬托,才显得不那么差,其实啥也不是。
都道是男才女貌,容云岳失侯府长子嫡孙的身份后,一个外室子孙加白丁,无才无识,哪里配得上自己的花容月貌。
当初婆婆伍思玉还觉得低娶了,自己不过是拿了几个钱花就把她贬妾,呸,一群烂玩意儿还狗眼看人低。
可惜这身份直到宋瑛搬走后才爆出来,否则她才不会当这个妾呢,后悔没听花氏一句劝,和离或宁愿被休弃也要离开。
容云岳一直喜欢、骄傲于宁晨的容貌,自以为在她偷盗事发之后,自己是护着她的,因为他的坚持,她才没被休弃。
可原来,她是这样看他的。只要他失了身份,她如今倒宁愿自己当初被休。
那边得知宁晨还在骂天骂地的容若知带着人气势汹汹的来了,往容云岳面前一坐,道:“你既不想堵她的嘴,想来也是想要她的命。那就送她一程吧,也算帮她解脱。”
宁晨被容若知下令活活勒死了。容云岳木然地看着这一切,这些原来他看着很好的人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
宋瑛扔掉两颗彩泥丸。
工部侍郎之女唐沛霖最近在家中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
在祖母与母亲之间受着夹板气,左右为难。祖母领着庶弟、母亲领着亲弟,只有自己成了两边都不待见的。
她从小听着祖母的絮叨,听到父母的争吵,大人或许以为五六岁的小孩在一边玩呢,其实她什么都听着呢。
日子久了,过去的事加上她大了以后所见,她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父亲唐仲明与母亲黎蕊原是两情相悦,恩爱夫妻。
但生了自己以后,母亲一直都未再有身孕。祖母就将自己抱走,养在身边。
说是去庙里抽签得了送子娘娘的指点,抱走这个孩子,很快就会有孙儿。
不知是不是巧合,大约三个多月后父亲母亲一起去骑马,回来半夜母亲居然见红了。
请了医女来看,好消息是怀孕两个多月了,坏消息是保不住了,果然快凌晨时滑胎。
她听母亲身边的樊姑姑说,当时是不让母亲看的,她和医女都看到了,大概两三寸长左右的小小人儿,唉。
祖母事后得知儿子媳妇白天骑马、晚上同房,一个孩子没了,气得发晕。
儿子是不骂的,说他一个男人不懂,指责媳妇一个生养过孩子的如此不当心,怎么配当宗妇?
一个将来要做主母的人,如此轻浮糊涂,孩子都有了,浑然不觉,还勾着自己夫君同房。
母亲黎蕊听了这个勾字,面红耳赤,只能辩解称自己月事曾有不准,那时以为有孕,结果并没有。
这次确实是自己疏忽大意了,但这个勾字当不起,也不是自己要如何。
祖母听了勃然而怒道:“我说你两句你都当不起了,好,好。”
这一走,几乎再未踏足过母亲院中。
失去婆母支持的黎蕊,本来已在管家,被祖母以好好养身子为由夺了管家权。
半年后,生分的婆媳因为婆母主张为儿子纳妾而隔阂更深。
父亲唐仲明去祖母那为母亲说话,虽然把纳妾的事往后推了一年半,但好像也让祖母对母亲更加不满。
认为母亲窜掇着自己儿子来和自己争吵。
可能是母亲太过紧绷,敏感焦虑,这一年半不但没有怀上,夫妻俩还常常争执。
一年半以后祖母请了医女来为母亲诊脉,确实无孕之后,祖母那边传过来的话只有一句:“准备迎新人吧。”
樊姑姑说,若是没有如胶似漆过也就罢了,小姐和姑爷那是蜜里调油似的好过的,两人互相看一眼那都是缱绻旖旎。
父亲母亲成亲五年半,因无子,父亲唐仲明纳妾。
妾室温冉初来时,父亲的心思应该还是在母亲这,虽然纳了妾也不常去。
还是常常到母亲这来,两人吵吵闹闹,不似从前和睦,但总觉得是没离心的。
可低眉垂目的温冉入府半年有孕了,且一下子就生了庶弟。
温冉只带了这孩子一个月,就抱着儿子去了祖母那,说自己身份低微,见识寡薄,怕担不起这份教养之责,希望这孩子承欢祖母膝下。
这事祖母本来是犹豫的,温冉道:“妾身抖胆直言,纳妾身入府是为子嗣。
若是将来主母有子,自是皆大欢喜,若万一主母无子,此子终归是主母的。
不若先由祖母教养他,将来怎样走这一步,是进是退都便宜些。
若是一直养在妾身身边,万一需进一步,倒是不大好了。”
这番话后,祖母让人接过了庶弟,并从此高看温冉,说她这番话的气度是为整个唐家着想,并没有想着自己拢着这个儿子。
那一年唐沛霖六岁。
第90章 七岁的生离死别
当初,祖母将唐沛霖抱到身边养着,就是为了让小夫妻俩赶快生个嫡子出来,直至今日庶子已经有了,可嫡子还未出生。
祖母心里大概隐隐还是盼着有嫡子的,所以并未将唐沛霖送回到母亲身边。
这样六岁的唐沛霖和襁褓之中的庶弟就常常相处,小小的婴儿实在是可爱,但母亲每次来向祖母请安时,看见女儿唐沛霖与唐炽玩得开心,脸色都不是太好。
而这又让祖母不喜,动辄敲打,说她现在要紧的是要有个嫡子,不要盯着两个孩子玩闹。
有时温冉来拜见祖母,看望庶弟也会遇上父亲,温冉并不借故在这多停留,甚至因为父亲在这,施礼过后,略停停就走,只是偶尔对庶弟流露温柔牵挂的目光。
父亲见了,大概心有不忍,便让她多陪陪孩子,自己抬脚要走。
温冉却道,自己平日在家可以常来,相较而言,孩子们见到父亲时候少些,也更依恋父亲,所以还是她先告退。
父亲最后叫住了温姨娘,两人一起陪着她与庶弟玩了许久,后来两人一起走的。
再后来,她听樊姑说,母亲渐渐觉察父亲不对劲,常常一个人微笑,说些莫名其妙的句子,每次去祖母这儿见两个孩子都分外欣喜。
但父亲依然大部分时间守着母亲,每个月只有几日去温姨娘处。
可父亲从外面带回的点心,不再是母亲爱吃的,母亲打开时是两个人的尴尬无言。
七巧节看灯本是父母有美好回忆的初相遇,可那一年七巧节,父亲对母亲撒了谎,工部有事要去去就归,应该来得及去看灯会最后的烟花。
可父亲却是分别和温姨娘出了门,听起来两人去做的事各不相干,其实相约着看灯。两人一见面便紧握双手,每次人潮汹涌,父亲都将温姨娘搂在怀里,小心地护着。
或许出门时,父亲的确想过一心二用,回来陪母亲去看最后的烟花。
可那一日尾随父亲出门的母亲和樊姑,终究是没有看到这个男人想起他出门时的承诺。
他陪着温姨娘看完了烟花,看灯的人们提着灯笼,三三两两的回家。
或许真是人多,或许是沉浸在自己的欢乐喜悦里,其实他们隔得并不远,他却从未回过头,他眼里的光彩不再是为了她。
母亲甚至可以听见温姨娘道:“这个时辰才回去,她会不会怪你?”
父亲说:“无事,给她带盏灯回去就好了。”
温姨娘道:“可我手上这些都是我喜欢的。”
父亲道:“另外买一盏就好。”
这大概是父亲给母亲最不走心的礼物,要收的摊上一盏摔破的灯笼,老板都没好意思收父亲的钱,说送给父亲了。
樊姑说,小姐那样子真让人心疼。小姐怔怔地看着,淡淡的对我说,你看,前面还有零散没收的摊子,他甚至不愿意走几步,至少买一盏没摔破的啊。
父亲急着送抱怨脚疼的温姨娘回家,马车先把温姨娘送回家,又载着父亲走远两条街,视线看不到处,停了好一阵才回府。
父亲对母亲抱怨工部杂事太多,拿出那盏不走心的摔破的灯笼。
这一夜曾相拥而眠的两个人,背对背,各有心事,同床异梦。
第二天,母亲问樊姑,为什么还要骗我呢,他是夫君,她是妾室,过了明路的。
樊姑看着母亲红了眼眶,说道:“傻小姐,非要奴婢捅破么?姑爷骗小姐不是还顾着小姐。
就是他俩想自己去看灯啊,您是妻她是妾,您不点头,她都不能出门。
老夫人明面上欣赏她,实际大事上还是向着小姐的。要是明说,那他就只能带小姐去,或小姐同意带着她,她也只能丫头似地跟在后面。”
母亲道:“他们看低了我,他二人要明说要看灯,我不会拦着。”
这以后母亲似乎心灰意懒,对什么事都淡淡的。对父亲也爱搭不理的,无数次放着温冉出门,去和父亲爬山、泡温泉、上香,许多她和父亲曾经做过的事,现在父亲带着温姨娘去做了。
有时母亲看着他们说说笑笑地背影会落寞一笑,说好像是过去的他与我啊,那泪就落下来。
父亲见母亲似乎无所谓,便常常去温姨娘的院子了。
母亲病倒了,父亲只点卯似的每天来看一眼匆匆就走。他与温姨娘正是牵肠挂肚,热热乎乎的时候。
与母亲一直生分有隔阂的祖母托她身边的嬷嬷传话:“仲明昨日已和我说,要将唐炽记在你名下为嫡子,请我这个做母亲的来和你说。
我这个老婆子想要一个能立得住也能过好自己的当家主母,这个家才能长长久久。你若知道什么是重要的,能自己响当当站起来,我自然还是要挺我的正经儿媳妇。
你若是这么期期艾艾又自怨自艾的,还在那点情情爱爱里打转转,那我就没办法,或许温氏也是一种选择。”
母亲想了一夜,第二天去祖母那,看了沛霖,紧紧抱着,陪她玩了一天,含着泪递给女儿一碗牛乳,沛霖喝完了。
她觉得牛乳里加了东西,可她还是喝完了。母亲抱着她痛哭失声,沛霖倒下去的时候以为自己要死了,七岁的沛霖对母亲说了句:“母亲,你好好的。”
第91章 左右为难的姐姐
唐沛霖在昏昏沉沉中时而清醒,但更多的时候陷入昏厥。
医女医倌都来看过,摇头说只能看孩子自己了。
黎蕊几乎崩溃,怕弄假成真,整个人都是抖的。
唐仲明不知和温冉怎么说的,天天陪着弱不禁风的妻子。
对孩子生死的共同担忧将两个人又一次连在了一起。
沛霖在一月后醒过来了,一点点在恢复,母亲喜极而泣,父亲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抱着她。
那一夜父亲母亲似乎是抱团取暖,又欣喜开怀的两个人。
两个月后沛霖基本大好了。她瞅着父亲母亲似乎是恢复了以往,但又好像不一样。父亲还是常常去温姨娘的院子。
这样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母亲被医女诊出有孕。
沛霖听到怀孕的母亲对樊姑说道:“你说这孩子是不是知道当娘的现在需要他,本以为还要这么处两三年了。”
父母亲看似和睦的情形,以及母亲再度有孕,似乎刺激了一向婉约又恃宠而骄的温冉。
母亲在园子里遇上温姨娘,温姨娘淡淡行一礼,母亲走过去时,她突然对母亲低声说道:“你这么豁得出去,我倒是没想到。不过即便如此,也没什么用。他陪你这两三个月,只是,可怜你。”
樊姑怒道:“你一个为了传宗接代纳进门的妾,多大的脸和胆对正室嫡妻大放厥词?”
温冉看了一眼樊姑不再说话,径自走了。
当晚唐仲明来找黎蕊的麻烦,说她不知怎么约束下人么?出口伤人?又要罚樊姑。
但母亲好像如今对父亲也不似以往。父亲进到里屋,就见到医女在为母亲诊脉,末了说胎象不稳,要静卧保胎。
祖母怒了,训斥了父亲,又罚跪了温冉。这以后温冉倒是没再来挑衅过。
樊姑对母亲说:“老夫人还是向着小姐的。”
母亲道:“未必是向着我,她心里有她认为重要的事,就看谁合上了。”
母亲又道:“对不住沛霖,喂了这药让她昏睡了一个月。”
大概一个多月后,温冉拿着一个碗的碎片,说母亲黎蕊为了争宠,给自己女儿下药。
温冉说,虽然这个碗的碎片看上去干干净净的,但这种昏睡药不经高温蒸煮,残留很久都会在。
请了医倌来验。将碎片泡在水中,医倌弄来些药汁,说是如果碎片上确实有残留,紫色的药汁滴入后会变红。
可所有人等了许久,紫色还是紫色。
祖母对着温冉道:“以为你是个聪明通透的,现在看倒不是了。
一次次生事,究竟是我这媳妇为了争宠,还是你为了争宠?
她若真是害了孩子,那倒也罢了,子虚乌有的,你这是以下犯上。”
祖母要罚温冉,唐仲明求情,祖母便道:“那温冉从今日起禁足,月例银子也扣了,直到你媳妇顺顺当当生下孩子,坐完月子吧。”
时光在沛霖看来过得飞快,她每日去女学再回来。就有那么一天她回来时,母亲已生下了弟弟唐沛尧,祖母欣喜非常,唐沛霖有了比自己小八岁的亲弟弟。
但刚刚放出来没多久的温冉不死心,依然告黎蕊给自己女儿下药。
这一次有黎蕊院中的丫头作证,甚至这丫头又拿了个碗来,说是自己特意换了碗,留着这凭证。
黎蕊看着她道:“有心了。”
温冉得意地瞥一眼黎蕊,祖母也变了脸色,再次请医馆来验,那药水这次变红,似乎也验证着碗上有昏睡药的残留。
众人都看着黎蕊,黎蕊道:“不若把沛霖唤来问问吧。”
八岁的唐沛霖被丫头领了进来。
祖母问她:“可记得你昏睡前有吃过什么东西?”
唐沛霖道:“孙女喝了一碗牛乳。”
温冉面露喜色。
祖母又问道:“什么人给你的?”
唐沛霖道:“温姨娘给的。”
温冉道:“你撒谎!我什么时候给过你!”
唐沛霖道:“温姨娘提着食笼,里面有两碗牛乳,说是我和唐炽一人一份。
我端了一碗要喝,温姨娘还不高兴了,直接上手从我手里抢了过去,说那一碗没放糖,是给唐炽的。
我就喝了另一碗。”
温冉听了目瞪口呆地转向黎蕊:“不对,哪怕你教你的女儿撒谎,这个丫头和碗可是人证物证。”
黎蕊道:“究竟是谁撒谎那可不好说。”
于是祖母又让人去搜那丫头的寝房,四个丫头一间屋子,在这个丫头的箱子里搜出一包银子,足有二百两。
这下唐仲明的脸色也变了。
温冉没了月钱又被禁足,哭得抽抽的和唐仲明说自己的委屈,是他让人取了二百两现银来交给温冉。
开始作证的丫头也慌了,跪下道:“是温姨娘给的银子和碗,让奴婢这么说的。”
温冉道:“不是的,明明是你鬼鬼祟祟地引我注目……”又对黎蕊道:“你做局害我!”
温冉不停地大叫大喊,让祖母直皱眉,只得命人先堵了嘴,绑上。
祖母道:“温氏,你谋害嫡女,诬陷主母……”
唐仲明跪下对祖母道:“念她是唐炽生母,留她性命吧。”
祖母道:“在后院僻静处寻个屋子,温氏剃了头发,以后僧衣小帽,粗茶素斋,静心修身吧。
闹得家宅不宁,本是不该留的。”
祖母又要处置那个丫头,母亲道:“我院里的丫头,让媳妇带回去杀一儆百吧。”
祖母点头道:“那就交给你发落吧。”
这丫头带回去后说是被母亲赏了毒药,一具“尸首”抬出来,其实抬出府门上了板车出了城就活了。
她和前院父亲的小厮互生欢喜,出府后不久,拿着母亲赏的身契与银子,和那小厮在郊外村子里成了亲。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在剃了光头,卸了脂粉钗环衣裙之后,一袭灰布袍还能好看的。
而且母亲不知是不是成心,那温氏居所里一尊好大的泥塑菩萨,屋子又不大,在这样的神目如电下,大概是难生出什么缱绻旖旎的心思。
父亲起初去看过几次温姨娘,慢慢的也就去得少了,渐渐不去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情爱也不过两年多时光。
母亲搂着沛霖道:“母亲变成了自己讨厌的人。”
有时也会搂着小小的沛尧道:“你父亲每次看到你,都会想起与母亲风雨与共,那段焦心又心在一处的日子,他如今欢喜你得很。”
沛霖看着好像是的,父亲每次抱着弟弟,又会伸出一只手牵着母亲。
如今沛霖长大了,林隐笛心悦自己,可唐沛霖不敢付出真心,不论与谁成亲,过日子而已,他是个好人就成,能过就过,不能过能痛痛快快答应和离的就好。
祖母把管家权又给了母亲,公中产业也渐渐全都交给了母亲管。
第92章 黑市的一个口子
沛霖不知道温姨娘的事在母亲心上划了多大的口子,但现在的日子看起来岁月静好。
唯一麻烦的是祖母总担心母亲对唐炽不好,一直在她身边带大的孩子感情自是不一般。
祖母时常嘱咐沛霖,要她看顾、护着点唐炽。沛霖小时候多次在家宴上听祖母说过,家业自然是嫡子的,是沛尧的。
有一回她在祖母屋里睡醒,迷迷糊糊的听祖母道:“她有这样的手段心性也不是坏事,这一辈子这么长,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呢。
可毕竟担心唐炽这孩子,我若是死了,他不就是砧板上的肉么,还这么小。”
祖母身边的嬷嬷道:“您身子安健着呢,依奴婢看能奔个五世同堂。”
祖母笑道:“若能四世同堂,就是天可怜见了。能见到他们几个小的都成亲有孩子,我也能放心了。”
这嬷嬷道:“以前看着,温氏不是这样的,倒是脑子又糊涂了。”
祖母道:“总是会糊涂那么一阵的,情情爱爱的时候么,她也是生了要扳倒正头娘子的心思,不然不至于……”
沛霖又睡着了。
两个弟弟,一个比她小六岁,一个比她小八岁,从小尾巴似的跟着她。
沛霖自己觉得她对两个弟弟都好,但祖母和母亲却都觉得她偏心一个,谁都对她不满意。
唐沛霖叹口气。
祖母和母亲对自己是好的,就是有两个弟弟在的时候,自己就难做了,两边都电光霹雳火似的眼神看着,先迈哪条腿都得想一想。
与唐沛霖小小年纪对情爱的悲观和淡然相反,热切地林隐笛已单方面陷入欢欣鼓舞。
他和怀安、景仲、何绍、燕回、岳衡几个在一起时,除了怀安有些犹豫,其他人都觉得,姑娘若是没拒绝你的示好,那就是也喜欢你。
怎么会不喜欢呢?他们互相看着,他们这几个人,肯定都会被喜欢的。
怀安想提醒一下,咱是不是互相吹捧得有点儿过?可又觉得难得这么一致,算了。
林隐笛在好友的鼓舞下,吸取景仲的教训,回去直接和他父母提了中意工部侍郎之女唐沛霖。
林家人登门之后,唐仲明与黎蕊商量:“林隐笛那孩子相貌才学都不错,林家门风也正,我看着倒是不错。”
黎蕊也是满意的,又到老夫人那去,老夫人对这两口子道:“这两年你俩也拒了几门亲事了,难得这回你俩都瞅着合适,那就定了吧。”
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于是燕回他们几个又反过来气怀安了:“你看人家,这就议亲了,你看看你。”
容怀安道:“我肯定比你早议亲。”
不怕事大的几个起哄,于是燕回、怀安赌一局,两人立了赌约。
岳衡道:“秋日围猎在即,你们几个是跟着谁?”
燕回道:“老规矩呗,如果是几个皇子带队领头,他们现场指了谁就跟着谁。
如果这次换了规矩,自然是咱们这几个就在一处。”
景仲问怀安道:“你骑马已经非常凑合了,马球赛没白去,要不要最近去猛练一下射箭?”
怀安道:“这事猛练能行?”
何绍道:“至少比不练强。”
林隐笛道:“哥,一起啊,免得他们可着我一个人削。”
怀安道:“那你们谁陪我去选把弓?”
燕回道:“不用买,我多带几把来,你看哪把趁手就拿去用。”
景仲道:“我也多带几把来,你至少挑出两把来,一把备着。围猎可好些日子呢。”
而另一边,杨晓彬的夫人,安阳公主的舅母正在公主府与安阳聊着。
“和舅母说句实话,你和容怀安…如何?那些马球赛、曲水流觞……你们也见了许多次了吧。”
安阳公主想起容怀安,微笑道:“每次见面……能聊很久。”
“那你若是中意,我就给护国夫人递个话,让他们……”
安阳公主微微摇头道:“再过一阵吧。”
杨夫人道:“容怀安生得高大,相貌也好,性情、人品都是好的,你这么不着急,不要被人抢了先去。”
安阳公主低头喝茶,她看上去仪态不差一点儿,其实心里慌得不行,她能告诉谁呢?她其实有些害怕,怕再一次成为京都的笑柄。
她曾经那么相信,可最后像个傻子一样。因为内心的犹疑,这一步要迈出去就千难万难。
花氏和容越祺坐着马车,走了两天,到了京郊渡口,他们在这里住一晚,明日登船南下。
花氏心里松了一口气,离京都越远,她越心安。
只是第二天登船时,人流涌动,上了船的花氏回身望去,却不见了自己儿子。
她又往船里走,以为儿子走到前面去了,可走了一阵,还是不见容越祺的身影。
花氏着急了,开始喊儿子的名字,不见有人回应。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花氏打开包袱,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入一封书信,花氏拆开一看,正是儿子写的。
大概意思是拜别母亲,他要留在京都闯荡,等他闯出名堂来,再去把母亲接来。
花氏看了,内心焦灼,起身逆着上船的人流往外走,可她终究是晚了一步,等她挤到登船口,船已经缓缓离了岸。
花氏甚至看到岸上的容越祺向自己挥手,似乎还带着些雀跃与兴奋。
她只得去找船家,询问下一个停靠的渡口是哪,需要多久。当得知下一次停靠是两天以后,她看向岸上越来越小,模糊不清的容越祺,心里想的是:冤孽啊!
容云岳自从动了杀心之后,就想着要如何才能杀光了府里这些人,那自己就是南安侯府唯一的后人。
即使不能袭爵,这府里的产业也必然全归了自己,那也足够美美的当个富贵闲人。
可怎么样才能除掉这么多人,又能撇清自己呢。
他没有头绪,但这世上总有有门路有法子的人。
他想起以前和父亲一起去田安然那宅子,那时父亲在帮六王办事,他们曾提过京都一个酒馆,好像那是京都黑市的一个口子。
容云岳凭着记忆里父亲的描述,只找到一家米店,正疑惑间,发现许多从米店出来的人,并没有买米。
进去之后,小二问他:“客官来哪种米粮,要多少?”
容云岳道:“不买米,只喝酒。”
小二道:“那客官来错地方了。”
容云岳道:“你这地是个明口子,风险都是自己担着,你做你酒馆的生意,怎么还有拦着客人的?”
这小二道:“看您面生,可您说话又象是知底,既是知道规矩,那在这酒馆喝酒,不论惹出什么来,哪怕倾家荡产,把命搭上,那也是您自个儿要喝的这杯酒。”
容云岳道:“那是自然。你这酒馆里都是些诚信的买卖,不守规矩的,也喝不上第二杯。”
第93章 就是你,教我射箭吧!
这小二扯绳摇铃响,来了两个大汉,带着容云岳往后走,然后黑布蒙眼。容云岳被领着,感觉七拐八弯了一阵,似乎是打开了一个地窖的盖子,因为接下来走了一段向下的楼梯。
到了平地后又是七弯八拐了一阵,容云越已经能听到点声音,那蒙眼布被扯下,容云岳眼前是一扇门,两个大汉转身离开。
他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平平常常酒馆的样子,只是没窗户,里面油灯、蜡烛,照得影影绰绰的。
点酒的时候,容云岳发现这里的酒和小食,哪怕最普通的也是外面市价的五倍。
但用着别人的地方谈事,这钱就得掏。
容云岳吃着喝着,并不着急。他第一次来,生面孔,别人也观察着他。他什么也不懂,为了不露怯,他打定主意,等着要卖货的人来找他。
容云岳走的时候,还是两个大汉送出来的,他对米店那小二道:“酒不错,只是没喝到有准头的那一杯。”
容云岳一连来了四天,没人搭理他。第五天时,终于有个人坐在了他对面,一边拿起他盘子里的五香花生,掰壳吃着,一边问道:“小兄弟寻摸什么呢?”
容云岳道:“想杀了一家子,还想全身而退。”
这人上下打量容云岳一眼道:“倒是个狠的。要办事,少不得问个数,要杀的一家是多少口子人啊?”
容云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算上容若知?想起他变脸之快,而且有他在自己不一定能拿到所有钱财,还是加上了:“一共九口。”
这人道:“我这现成就有两条道,小兄弟看有没有合适的。选定了,细处再聊。不成,就再谈谈别的。
价钱嘛,就看这活是往糙里办,还是往细里办。
这家若是走货的,要迁居的,要出门上香、贺寿什么的,可选路遇山匪。留几个活口,还是一个不留,都可以办。
若是这个不合适。
这家要是吃个家宴,不管喜宴、寿宴,只要人都齐全,上个河豚。每年秋季至来年开春都是吃河豚的时候。
那河豚里有没有毒不重要,我们另有'河豚毒'给您。
这都算是意外,'山匪'与大厨的祸。”
容云岳心道:往年中秋家宴都是办的,今年总还会有吧。
便道:“河豚这个吧。”
可怎么让中秋家宴有河豚这道菜呢?河脉是吃过的,家中偶尔做,但印象中并没有谁特别好这口,虽是鲜美,毕竟不是常有,大厨也怕出事。
家中偶尔做,都是自家酒楼得了新鲜的,往东家这送,大厨房才做。
怎么能保这道菜在中秋家宴,人最齐全的时候上桌?家宴菜单,宋瑛肯定会过目。
除非有宋瑛在乎的人要吃这个。平时就喜欢,中秋家宴也要加上这道菜。
谁合适?
容云岳问这人:“活往细里办要多少钱?”
这天他从米店出来前,小二道:“哟,瞧您这气色都不一样了,带着喜气,怎么,事成了?”
容云岳道:“那倒还没有,只是这杯有准头的酒我喝着了。”
容云飞在学馆的一位同窗,最近午膳的食盒越来越好了,又常常大方分给同窗一起享用。
河豚真的很鲜美啊,只是大家分而食之的那点也太少了。属于勾起了小孩子的馋虫,但又撂下不管了。
容云飞回来就和明黛说要吃河豚。
明黛听说他是在学馆里尝了别人带的膳食,一边嘱咐大厨房明日多做一大盒点心拿去学馆分,一边叮嘱云飞切不可再吃别人带的河豚,这道菜做不好就麻烦大了,你要想吃家里做。
于是河豚开始偶尔出现那么几回,宋瑛问了怎么回事之后,知道是云飞爱吃,也就没说什么。
只把大厨叫来问了一句,这大厨道:“老夫人放心,这河豚的毒都在内脏里,鱼皮也有些,保证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宋瑛还是不放心,大厨道:“要不,我每次做了河豚,都先喂猫两块?”
宋瑛也不确定,只得道:“行吧。还是少做。”
暗处的容云岳见这一步走得妥妥当当地,又去那酒馆付了一次银子。
这事办完大概自己手里的银钱就不剩了,但那有什么关系,杀光了他们就什么都有了。
容若知为了让宋瑛回头,最近特意在宋瑛院子外不远处的凉亭里弹琴。
那是当年他们有共同回忆的曲子。如果真是少年至白首,真心相待,或许是感人的。
只是如今这副自我陶醉的惺惺作态,让宋瑛心里的火压都压不住:要不是最近府里连死了两个,得缓一缓,现在就出去活劈了他!
宋瑛对五儿道:“去把府里干活的工匠头找来。”
人来了之后,宋瑛道:“把院子外那个凉亭拆了吧。”
这下耳根清静了。
容云飞见了问妹妹:“祖父这是弹得比我还差么?”
陛下要带着几位皇子和一众臣子、贵子贵女去围猎,不算路程在围场大约二十天左右。
陛下圈了包括容怀远在内的二十几名臣子值守尚书房,围猎期间紧要国事由八百里加急专送。
整个参加秋日围猎的队伍开跋之时,可谓浩浩荡荡,陛下出行,羽林卫和御林军几乎全数出动。
容怀安和景仲、燕回、林隐笛、何绍、岳衡几个骑马而行。一路上说说笑笑,倒是畅快。
忽然之间容怀安与何绍的马不知怎的开始狂奔,前面听到动静的还以为八百里加急来了,纷纷让道。
景仲、燕回、岳衡都回头看去,一个苗疆服饰的少女拿着一把大弹弓正有些惊慌失措地吐着舌头,见这三人回头,不好意思道:“这是我的新弓,试试手,失了准头。”
林隐笛道:“弹弓也算弓啊。”
景仲、燕回与岳衡只得催马去追,林隐笛随后跟上。
这苗疆少女低声道:“弹弓不算弓啊,让你见识一下。”
一发弹子打在林隐笛坐骑的屁股上,这马顿时狂奔起来。
前面容怀安与何绍刚刚稳住马,慢慢停下来,就见林隐笛嗖的一下,从他们俩中间穿了过去。
等这一队人你追我赶的好不容易都停下来,林隐笛气呼呼道:“那人是谁啊?”
燕回道:“苗疆的小公主,西南那边外族入侵时,她父亲率苗疆各部奋力抵抗,祖传的蛊术都用上了。
我们的兵和他们的人,一起浴血奋战,都死了不少。”
林隐笛一听蛊术又听到浴血守土,便道:“于公于私都惹不起啊。”
景仲道:“人家小姑娘,要是去陛下面前哭鼻子,咱们一顿板子只怕是逃不了。”
众人听了,只得当没这回事继续往前走。
偏偏这苗疆少女追了上来,在后面喊:“停一下。”
众人当没听见,继续向前,就听她道:“那我使弹弓了啊。”
几人齐齐停住。
这苗疆少女上前道:“你们都背着弓,都会射箭的吧。
我不太会使你们的箭,我有一把连发小弩,也使得不太好。
听说中原的贵公子少幼之时即学骑射,我已经禀明过陛下,由我挑一位师父教我射箭。”
几人的马都往后退了点。
这苗疆少女继续说道:“这次秋日围猎的开场箭,由我这位师父和我一起完成。”
这可是荣耀时刻,几人没动了,景仲的背都挺直了:就我背的这大弓,明显不一样,她不笨的话应该能挑到我吧。
这少女看了看几个人之后,用手一指容怀安:“你,当我射箭的师父吧。”
景仲:完了,秋日围猎的开场射算是完了。
容怀安诧异道:“姑娘,你确定选我教?”
这苗疆少女点头道:“就是你。我种蛊的师父说,越是有本事的,越是低调沉稳,不像有些人那么显。”说着,白了景仲一眼。
容怀安道:“姑娘,你师父这话原是没错的。但凡事都有万一,有没有可能,我就是那个万一。”
第94章 究竟谁为难
花氏在各种担心忧虑中于两天后下了船,又搭着郊外多人乘坐的大板车不停换乘地往回赶。
折腾一番可算是回到京都后,她打着十二分的小心在南安侯府周边转悠,没听到任何有关外室子容越祺回府投奔的消息,心下稍安。
可接下来就茫然了,如今去哪找儿子?不敢报官,两人都用的假户籍,万一对出来,在宋瑛那边算是暴露了,在官衙这边算是犯了事。
想来想去,只能去黑市花钱寻人。于是花氏也凭着当初在外宅的那点知情来到了米店。
花氏也算走过黑市的路子,上次交易取货还学了两句切口,不过租房和户籍她都是走的“熟人”门路。
因为他们母子并未象说好的那样,拿了假户籍就离开京都,再找“熟人”只怕引来另外的麻烦,谨慎的花氏还是决定另寻门路找儿子。
如今她也入了这个酒馆的门,与容云岳在这里坐了五天,等卖货的来找他不同。
寻子心切的她一来,就在沽酒时直接问了小二,小二道:“我们酒馆只卖酒和小菜,若是要帮着牵线搭桥,那是另外的价钱。”
花氏又付了钱,小二帮她挪了个靠里的桌子。这里不成文的规矩,大家心知肚明,靠里的这几张桌子属于有主了的生意,不会再有人坐过来谈买卖。
花氏和酒馆牵线的人谈完之后,又先付了一半的钱,花氏道:“多久能有信?”
这人道:“一般也就三五天,但为了不在主家这边失信,我们只承诺十天之内有信。”
这人见花氏忐忑难安的样子又道:“要是这趟活走得好,下次有事直接找我们。
这酒馆里的东西贵得吓人就算了,凡是他们拉线的生意还都是两头吃,我从你这拿的钱还得分他们,所以我这收得也水涨船高。
不过,这份钱你也不白出,酒馆介绍的生意,有了他们的这层面子担保,肯定给你加紧办。
只是以后是熟客了,没必要再掏这份钱。”
花氏只得点头称谢,正要起身离开,忽然看见容云岳走了进来。
她随即换了座位,背对着那边,又坐了下来。
她这位同桌,扭头看了一眼:“认识?”
花氏点点头道:“不想他看到我。”
这人便将他们桌上的烛火吹灭,低声道:“就这鬼地方,点着这几盏灯。
吹了这个,应当是看不清我们这桌了。”
容云岳是来付第二次的银子,也商议后面的事。
花氏一直等到他离开,又坐了好一会儿才走,心里不禁琢磨:他来这里作甚?
工部侍郎家的庶子唐炽今年十岁了,从学馆回来,遇上正在叩门环的两个丫头,瞅着眼生,唐炽让书童过去问问怎么回事。
一个丫头道:“奴婢是隔了几处宅子,前面张大人府里的丫头,我们小姐一只特别钟爱的孔雀开屏风筝只怕是落您府上后院了。
那断了的风筝线头在您府宅后院墙头搭着呢,奴婢试了试,象是被什么挂住了,不敢硬拉,只得叨扰您府上了。"
小唐炽点头道:“在这候着。”
进了府宅,好奇什么样的风筝让御史大夫张大人家的小姐舍不得,便和书童、小厮一起往后院去。
沿着院墙七拐八拐地走着,终于看到了一只硕大的孔雀风筝,的确精美,看起来尾羽的设计应是可以空中开屏的。
倒也没有卡在院内的树上,只是自家院墙带着一个漂亮的“屋檐式”的突起,向院墙两边“飞出”。
院墙外低,里面高,那丫头若是在外面低处拽风筝线,那风筝就很难绕过这么个“屋檐”,卡在“屋檐”下过不去。
唐炽让书童和小厮两人一前一后的托着风笋去还。
他自己转身欲走的时候,看到前面一大丛三尺高左右的虎刺梅,这丛虎刺梅之间有个缺口,缺口下明显有条小路。
好奇地唐炽穿过这缺口,沿着这条小路七绕八绕的,有个小院子。
院子外面常年有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守着,只是这会子一个去大厨房取膳食,一个闹肚子去了茅厕。
唐炽推门抬脚进去,就看到一个女尼装扮的妇人,正低头扫着小小的院子,听到动静,抬头看向唐炽。
……
唐炽第一次见到生母温冉。
府里无人在他面前提过自己的生母,唐炽一直以为她已经过世。
按照温冉的指点,这次以后唐炽从祖母给自己的各种小玩意里挑了几件拿来给这两个仆妇,以后隔三岔五地给她们点好处,这两人便与温冉母子达成默契,只要唐炽支开小厮独自前来,她们也会正好不在。
母子二人悄悄见面了一阵之后,温冉对唐炽道:“你能把唐沛尧带来么?”
唐炽道:“带他来作什么?他与我又不在一处院子,他身边是母亲的人,也不大听我的。”
温冉道:“那些人总听他的吧,你只要悄悄哄着他,用这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有奇奇怪怪的东西引着他来就行。
只要你引着他独自来一次,他来了你就走,别在这待着。
娘要做一件特别好的事情,再拖下去,娘未必做得了了。”
向围场进发的容怀安、景仲、何绍、林隐笛、岳衡、燕回等人中间多了一个苗疆少女落雪。
林隐笛道:“你父亲,苗疆首领的名讳不是罗哲么?你为什么姓落?”
落雪道:“罗哲是苗姓的中原字写法,我父亲的苗姓念出来就是罗哲,要是变成中原姓名,姓罗名哲也成,我父亲就这么用了这名。
我姓落,不是随父姓,是随母姓,随外祖母姓。我母亲是苗疆大祭司,生的女儿都随母姓,女儿中间会选出一人当大祭司。”
林隐笛道:“那若是你母亲一直生的儿子,那怎么办?”
落雪道:“那我母亲可能就会和我父亲分开,我母亲另找一个苗疆后生伢子,看看能不能生女儿。”
景仲道:“那你母亲大人,如今有几个女儿?”
落雪道:“现在就我一个。”
岳衡道:“那你以后就是大祭司?”
落雪道:“十有八九就是区区在下了。”
又转向容怀安,掩饰不住的骄傲:“给苗疆以后的大祭司当射箭师父很为难么?”
林隐笛道:“啧啧啧,你这得瑟劲儿……”落雪瞪着他,林隐笛转而道:“…倒是和我们差不多。”
第95章 杀人
安阳公主身边的两个宫人,正冷眼瞧着,两人气呼呼的在那小声嘀咕。
“什么苗疆小公主,要不要脸?
这么大个姑娘家往一堆男人中间扎,这也就罢了,偏偏总是贴着容怀安那老实头做什么?”
“就是,你瞅她你瞅她,又往容怀安身边靠,这不是已经躲着她了吗?她是看不出来吗?”
安阳公主道:“你俩嘀咕什么呢?”
两个宫人从马车尾搭出去的一截坐板上挑帘进来道:“禀公主,就是觉得那位苗疆女子的行为有些乖张。”
安阳公主道:“苗疆各部奋力抵抗外族,与我军中将士一样,俱是可歌可泣的勇士。
皇兄特别给苗疆首领女儿尊荣,你俩不要生事。她来自苗疆,风俗有异,不必大惊小怪。”
两个宫人道:“禀公主,别的奴婢们都明白,可她莫名其妙地总是贴着容怀安。”
安阳公主挑帘看了一下:“她才多大,十几岁的小姑娘,也就是觉得容怀安比起那些小子,让人安心些吧。”
一个宫人轻声道:“公主,奴婢去看看吧。”
安阳公主转了个身,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只看自己的书。
这人下了马车。“没说不许就是可,我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这宫人回来回禀:“那苗疆女子让容怀安当她的射箭师父。”
安阳公主听了微笑道:“那她选错人了。”
这宫人道:“公主,容怀安已经告诉她了,自己骑射不佳,才刚学。
那女子不信,说中原人最喜欢自谦什么的,还是要他当师父。”
安阳公主道:“去问问那苗疆姑娘,我给她当师父如何?”
这宫人去了。
一会儿回来道:“公主,那苗疆女子居然拒了,说她挑了谁是师父谁就是。”
另一位宫人道:“那你怎么好像还挺高兴的?”
这宫人道:“老实头帮咱撑着呢。你知道容怀安说什么。
他说,请安阳公主示下,能不能教他射箭。
她不想当徒弟,那就当徒孙!”
安阳公主微笑道:“也没帮上他。等那苗疆姑娘不在时,传个话给他吧。
大家心知肚明,箭术不可一蹴而就,让她找个射箭的师父,也不可能这几天就教好。皇兄就是让她找一个射箭好的,帮着她完成开场罢了。
能把这个活儿干好了,师父不师父的也无所谓。”
这宫人道:“公主,您的意思让容怀安接了这活儿?”
另一人道:“公主,万一他射差了,这开场箭不就不成了么?”
安阳公主道:“景仲何绍他们几个武将世家出身,箭术都不错,不会让容怀安出差子的。
既是推不掉,当苗疆小公主的师父不也挺好。”
一个宫人道:“公主,若是这样放水,这么多明白人呢,能看不出来?”
安阳公主道:“她非要一个不善骑射的文人当师父,我主动要当她师父都被拒,过不了多久,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皇兄都哄这苗疆小公主,大家没法子了也跟着哄着罢了。都看出来了,也会体谅的。”
秋日围猎的开场射,一般都是射活物,鹰、雁、鹿等。
当今陛下与皇后所出的嫡子,先太子还在时常常担任开场箭之责,带着弟弟们骑马追射。他离世之后,秋日围猎停了几年。
再开启时,那一次的秋日围猎开场箭是由陛下射出的。
但从那以后,开场箭一改以往不是陛下就是太子担当的旧历,渐渐成为一项尊荣,由陛下指人完成。不过当今太子,四皇子,也担当过几次,是次数最多的。
八岁的唐沛尧随着哥哥唐炽好奇地走进了这个他从未来过的院子。
这里有一尊佛像,但唐沛尧并未觉得平安喜乐,而是有些害怕,这佛像前连个香炉都没有。
他想走了,离开这个地方,可回身却不见了哥哥。
他张嘴刚要喊人,就被一双不知从哪伸出来的手掐住了脖子。
唐沛尧在恐惧中渐渐觉得呼吸困难,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两条小腿不住地踢蹬着。
温冉心中是滔天的恨意,冤枉我害你女儿?那我可不能枉担了这虚名,就真正死一个吧。
唐沛霖知道父母应了林家,两边已经交换了庚贴,两个弟弟那天听闻她要出嫁,小家伙们都红了眼,一左一右地过来抱着她说不让姐姐走,让那个姓林的来我们家不行么?
想到这,唐沛霖心中又是温暖又是难过,这两个小尾巴啊。
她买了两套文房四宝去两个弟弟的院子,一进弟弟唐沛尧的院子就见大丫头绿玉急得正分派院内小丫头去各处找人。
唐沛霖问怎么了?
绿玉道:“大小姐,小少爷今儿个从学馆回来,还未回院子,就把跟着的小厮和书童一人派了一个活支开了。
奴婢在前院口子那没接到小少爷,倒是截住了一个跟着的小厮,如今两头不见人,正要去报夫人。”
唐沛霖稳了稳心神,救了窦阳之后,发生了那样的大事,六王和安国公府倒了,她后来去那个“铁匠铺”取一件自己画了图样制作的双头金钗,见到不少人围着窦阳。
窦阳被众多的夸赞弄得不好意思,又还处在失去父亲的悲伤中,有人问他当时怎么那么果敢跳车,他才道:“其实是我父亲说过,不论救人或自救,从最坏处打算,才能保命救人……”
从最坏处打算。
唐沛霖让一个丫头去给母亲报信,自己带着绿玉、红玦两个大丫头风风火火往温姨娘居所赶。希望不是,但如果是……
八岁的弟弟身量还不高,步子不大,他从前院起支开人入内院,再被什么人领着去那僻静偏处的院子,一路上还要躲着人不被发现的话,他们未必能走多快。
唐沛霖提着裙摆奔跑起来,后面两个丫头跟着飞奔。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直接入了温姨娘的院子,奔入内室就见温冉正死死掐着弟弟的脖子,而弟弟沛尧一动不动的。
唐沛霖和两个丫头大惊失色,可三个人上去,拖拽踢打用手掰用牙咬,温冉就是不松手,唐沛霖情急之下拔下簪子,扎进了温冉的脖子。
第96章 儿子的性命
黎蕊带着人赶到时,见到地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另一边是拿着根带血的簪子仿佛傻掉了一般的女儿。
黎蕊看着八岁的儿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樊姑走上前,先用手在唐沛尧口鼻处试探鼻息,她仿佛没有探到鼻息似的低垂下了头,然后樊姑又去摸唐沛尧手腕处,探他的脉。
黎蕊见樊姑如此,那腿渐渐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量,缓缓坐到了地上。
这些年,作为当家主母的自己有无数机会可以将温冉置于死地,可自己没有走这一步。
是一念之仁,葬送了儿子么?
樊姑忽然抬头:“夫人,小少爷还活着。”
黎蕊道:“你说什么?”
樊姑又将那手指放在唐沛尧手腕处,仿佛过了万万年那么久,肯定地说道:“还活着!”
这下不待黎蕊吩咐,红玦已经道:“奴婢去请医倌!”人跑得飞快。
绿玉道:“奴婢去找小厮拿竹凉板来,抬小少爷回屋。”见黎蕊点了头,也跑去办了。
赶来在门外垂首站着的两个唐沛霖的丫头此时赶紧进来看自家小姐。
黎蕊没有起身,她看着儿子脖颈处青紫红三色交错的掐痕,沉默不语。
她其实已经防范了,温冉住处没有任何剪刀针线帐钩之类,又因为温冉剃发修心,也没有簪钗环佩,平时膳食送饭用的都是木碗,木勺木筷,且餐具都是要退回大厨房的。
这里每隔一段时日,自己还会派人来查看。可只要人心有念,就是一双徒手也能害死人。
医倌来看过之后,对黎蕊道:“性命是无忧,只是……”医倌又看看这孩子脖颈处的痕迹,心道:这明摆着被人掐着脖子窒息而引起的昏厥,窒息时间长了……
便继续说道:“只是这孩子的脑力是否受损还未可知。以前曾有溺水者被救活,人却变得痴痴傻傻的。
只有等这孩子醒了,看其双眸,观其言行,再判断了。”
一块石头落下,又一道阴霾罩过来,黎蕊强压着内心的情绪。
两个看守温冉院子的婆子被打杀了,温冉已死。在黎蕊的坚持下,唐炽被送去外面庄子上。
对于温冉的死因,黎蕊对内对外封口,不让这事与女儿唐沛霖有关。
当天夜里,唐沛尧醒了,本就把儿子安置在自己院子里住下的黎蕊带着樊姑都赶忙去看。
樊姑按着黎蕊的意思,硬着头皮对唐沛尧道:“儿子,饿么?娘让大厨房做些粥送来?”
唐沛尧看着樊姑,嘶哑着声音开口:“樊姑姑,我是小,不是傻。”
许久以后,唐沛尧恢复后,对姐姐唐沛霖道:“姐姐带着绿玉、红玦冲进来救我,我看得见,就是说不出话。”
唐沛霖道:“这大概是真好了,又开始胡说了。姐姐冲进去时,你紧闭着双目,你从哪里看见?”
唐沛尧道:“我才没胡说,我在半空中看到的,后来又忽然一下子看不到了。”
容怀安听了安阳公主的传话,把心一横,落雪再叫他师父,也就沉默着不再吭声。
开场箭时,围栏放开,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鸟兽皆飞驰而去。
容怀安与落雪一马当先,后面是景仲、何绍、燕回、岳衡、林隐笛等人,再后面是摩拳擦掌了好几天准备好好玩一玩的各贵子贵女们。
大家都等着落雪开弓射出第一箭,落雪仿佛拉不开自己背着的那把大弓,容怀安与她并行,两匹马呈并驾齐驱之势。
只能拉开半弓的落雪靠近容怀安,几乎是以一种倾斜的姿态,半倚出身子骑着马,对容怀安道:“师父,快帮一把啊!”
容怀安惊疑地看着落雪,但还是很快伸出手,将那弓拉满,落雪调整了一下角度,嗖的一声将箭放出。
那箭飞出去,正中奔在最前面,鹿角极其漂亮的头鹿!
几乎同时景仲与何绍的箭嗖嗖两声也射在这只鹿上。
场内外欢呼声震耳,这样漂亮地骑术箭术,又是两人合作,不但看上去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还箭箭不落空,二人又射下来两只雁,外加一只麂子。
落雪面对容怀安惊诧的目光,狡黠又得意地笑了:“真当苗疆小公主、未来大祭司是好当的呀。”
远远坐着的陛下看了,对皇后道:“这是容家的孩子,宋瑛那个被调了包的老大。”又笑道:“骑射如何不好说,朋友倒是不少。”
开场箭这场景,安阳公主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两个宫人的脸拉得老长……
当晚是篝火宴,白天射下的猎物大多拿去做烧烤,带着的御厨忙着大显身手。
明日起,几位皇子领队围猎。各皇子商议后,决定抽签定人选。
在案子上摆满了四色的布条,红、蓝、白、黄。
几位皇子中,二皇子是个子高大,性子绵软,当年常被比他矮小一个头的弟弟妹妹们欺负。
三皇子身子不好,长年服药,虽然高却瘦,总让人觉得他是这口气还在人间,下口气就要飞升。
四皇子颇有当年大皇兄之风,是如今的太子。
五皇子性子洒脱,鬼点子多。
容怀安等人本想都选一个颜色,这样不论是跟着哪位皇子,总归是会在一起。
后来才发现,案上的四色布条被放入一个木箱中,每人抽取一条,而且抽完之后,每个人的姓名就记在了不同颜色的登记薄上。
景仲、燕回两人抽到了蓝色、何绍抽到红色、岳衡抽到黄色、容怀安和林隐笛抽到白色。
几人见俩文人抽到一个队了,这运气,不知道是他俩运气不好还是他们所属的队运气不好。
等到烤全羊上来时,四个皇子从只有四条布带的箱子中抽取了代表自己队的颜色。
太子抽到蓝色、二皇子抽到白色、三皇子抽到黄色、五皇子抽到红色。
这代表着景仲与燕回在太子队,容怀安与林隐笛在二皇子队,岳衡在三皇子队、何绍在五皇子队。
两个文人偏偏又在包子性格的二皇子队,几人都让怀安与林隐笛发挥躲藏技能,能苟到最后也是胜利。
不过好消息是,各队咱都有人,林隐笛道:“现在求放水,求放过还来得及么?”
第97章 挡箭的
唐炽被送去外面庄子上,唐家老夫人十分不舍。
拜别老夫人时,唐炽才红着眼叫了声祖母,老夫人就一把将唐炽扶起,对他说道:“你在那儿好好的,祖母常去看你。”
唐炽道:“孙儿知道了,祖母保重身子,孙儿走了。”
唐炽走后,老夫人又把儿子唐仲明叫来道:“这事儿也怨不了孩子,他才多大,怎会知道温冉有这样的心思?
不过是被他娘亲诓骗了。
才十岁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庄子上住着。我派了些贴心的人去,你叫你媳妇儿不要再和个孩子计较。
说到底,温冉也去了,这孩子从小到大也是个可怜的。
你如今只有这两个儿子,万不可自己就废了一个。”
这以后唐家老夫人倒真是常常去看望唐炽。
一大早,秋猎围场刚升起炊烟,落雪就跑来问容怀安道:“你抽的是什么颜色?你在哪个队?”
得知容怀安在二皇子队之后,小姑娘落雪不知从哪儿找了一根同颜色的布条子,也扎紧绑在了自己左臂上。
容怀安道:“昨日各个皇子队的名册就岀来了。
今日是按着名册,各皇子点人,带着自己的队伍走。你这自己绑根布条子,大概不算吧。”
落雪道:“那有何难,等会儿我去跟二皇子说一声,他同意我就跟着你们,他不同意我也跟着你们。”
容怀安道:“我和林隐笛两人都不善骑射,只打算找个地方躲两天。
你找景仲、何绍他们去,一起围猎,会有趣得多。”
落雪道:“你既是我师父,我肯定得罩着你,不让你被人欺负了。
你躲两天我就跟着躲两天,就你俩,我若不跟着,这两天你们打算吃啥?
秋日围猎,四队逐鹿的这三天,不让自己带干粮吧?”
林隐笛道:“是不让带,让打猎。但是我们在哪个队都有自己人,不差人来送吃的。
你太打眼了,你就别跟着我们了,你要是跟着我们,我俩还怎么找个好地方躲起来。
你暴露了,别人未必敢打你,咱俩可就不一样了。”
落雪掏出那把弹弓道:“等会儿四队之中你第一个暴露行踪。”
林隐笛道:“行行行,你跟着就跟着。”
落雪坐下,容怀安道:“你父母放心你一人在京都么?”
落雪道:“不是一人,我母亲,苗疆大祭司也来了。
我和母亲一起去拜见了陛下皇后,皇后问我要不要去秋日围猎玩,我就来了。
我母亲去京都看望我外祖母了。”
林隐笛道:“你外祖母在京都?”
落雪道:“神医落萧然,你们听说过么?”
容怀安与林隐笛都诧异道:“神医落萧然是你外祖母?!”
落雪道:“对啊。师父,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选你当师父,还想罩着你么?”
林隐笛道:“你这中原话也不大好啊,你好歹不得用个'您'字么,你师父诶。”
容怀安道:“为什么?”
落雪道:“您母亲,护国夫人的大哥,您的舅舅,宋璃,曾经救过我外祖母两次。
他还与我外祖母两情相悦,不过我外祖母终归是要回苗疆的,两人就此分开。
后来他们各自嫁娶。
直到我外祖父离世,我母亲当上苗疆大祭司之后,外祖母就离开苗疆,开始在中原行医。
我外祖母精通本族苗医、蛊医,各种毒药,又不断与中原名医交换所学,多年前还在京兆尹捕房兼着差事,就为了可以开解尸体。
我母亲说,外祖母研习医术,一辈子不曾中断,除了喜欢医术,还因为当年与宋璃初相遇时,宋大人的一句话。
她用苗医蛊医之术救人,反被人称为邪术。
是路过的宋璃宋大人拦住那些人,称救人一命,何罪之有?
又道我外祖母,独树一帜,仁心仁术,巧思独慧,将来必成一代名医,为众人所仰。
我来京都后,好奇之下就打听了不少宋璃宋大人的事,听起来的确是个能被外祖母记一辈子的人。
师父,外祖母有家训的,不算初遇,她也欠宋大人两次救命之恩,已经无可回报。
所以我们遇上宋家后人,自然得报偿一二。”
林隐笛一大早听了这么一段往事,他如今又正是情生牵挂之时,想起唐沛霖,心头就有万般滋味。
于是道:“两情相悦那一段,能不能着重说一说?”
落雪道:“现在不嫌我中原话不好了?”
林隐笛被怼了不甘心,便道:“若按我们中原的规矩,怀安不能称为宋大人的后人,你这报恩也没找对人啊。”
落雪道:“我这不是遇上他了么,那他自然与你们不同。
护国夫人与我外祖母也很亲近,也是一样的。
且我知道的,宋大人的后人都不在京都,也远离朝堂了。不知是不是后来宋大人对他们的保护。”
容怀安道:“你见过我母亲?”
落雪点头,又用手比划了一下,大概小臂的长度:“我大概这么点大的时候见过。”
林隐笛道:“这也算见过?那我大概也见过不少人。”
落雪怒目而视。
容怀安道:“你昨日没抽布条?皇后娘娘请你来的,又是射开场箭的,按理不会漏了你。”
落雪掏出红、黄、蓝三根布条道:“我抽了好多回,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偏偏你在二皇子队。”
林隐笛道:“收好这些布条,没准儿能帮我们。”
落雪往这两人手里一人塞一根:“现在就分了吧。”又道:“这布条还挺精致好看的,我开始还以为是绑头发的。”
林隐笛掏出地图,伸手指了三个地方:“这三个地方比较适合藏人,咱们可以去。若是走散了,或是其中一处暴露了,就试着去另外两处会合。”
落雪道:“你们中原文人不是讲气节么?你怎么不是躲就是躲,不出去打么?”
林隐笛道:“我这是有大格局。四队逐鹿,比的是打猎物的数量,还有未被'俘虏'的人数。
我这是至少保住自己这个人数。
万一我们队被连锅端了,我和怀安还在呢。”
落雪道:“那我呢?”
林隐笛道:“你来报恩的,肯定得出去挡箭啊。”
第98章 吃不完
落雪听了这话,正要怼他,就听悠扬嘹亮的号角声响起。
不一会儿,各处都奔跑着传令小兵:“半个时辰后,请执黄、白、蓝、红条者分别去往营地东、西、南、北四角集结。”
林隐笛道:“还有半个时辰,咱们得吃完早膳,穿的带的弄齐备了,弓箭、刀、火石……”
落雪道:“人就是弱的,兵器弄得挺强。你装备弄这么多干嘛?”
林隐笛道:“万一能唬住两个呢?万一能换吃的呢?穷家富路。
景仲、何绍这样的,就不用背太多,他俩一个使一把大刀,另一个耍一把长枪,配上弓箭,咣咣咣,硬生生往前劈开一条道就成。
我这样的,就得靠一路扔东西保命。”
落雪咬牙。
林隐笛看着营帐前地上那一口大锅:这锅看着挺好,要不要背上。
二皇子看着落雪绑了根布条就往自己集结地来,心中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于是笑呵呵对落雪道:“我这个队伍吧,也没什么赢的面,就看能混个第三还是第四,要想玩得开心,换个队伍可能更好。”
落雪道:“殿下客气了,殿下您看我这名字,我来咱白队,那就是气场相合。”
四队人马准时开跋,头半个时辰没有拉开距离时,是不让互相抓俘虏的,因此林隐笛分外得瑟的上窜下跳。
容怀安让他不要现在结这么多梁子,等会时间一到就是现世报。
林隐笛却道:“不行,我忍不住,而且这三天,大概只有这半个时辰我可以嘚瑟。”
报讯小兵骑马飞驰,一边高喊报着时辰。眼看半个时辰的保护期一点点地走向结束,他们仨开始策马狂奔,向第一个藏身处进发。
落雪惊讶地发现,林隐笛这是还背着一口锅么?
羽林卫和御林军大约分了四成左右的人数保护几位皇子,跟随着皇子的队伍。
四个孩子率队离场之后,陛下与皇后两人缓缓在营地附近的林中踱步,后面跟着羽林卫。
而在营地最大的营帐,皇帐之内,一位待奉茶水的小太监有些心神不宁,可最后还是下了决心。
帝后归来,小太监奉茶。皇帐之内,点着几处熏香,丝丝袅袅地飘散着。
在这样的平静当中无人觉察不对。陛下看了京都传来的几份折子,批完让八百里加急送回京都。
大约到了午后,刚刚午膳后不久,就觉得一阵阵困意袭来。
大太监李贵见陛下露出倦意,慢慢在帐内云头长躺椅上半躺着小憩,便示意帐内几位宫人都退出来,在帐外守着。
容怀安和林隐笛在第一个藏身处收拾出一块地方,一边听着外面传讯小兵报数,这才刚刚半天不到,各队的猎物数量正交替上升。
落雪拎着两只兔子过来,问道:“够么?”
林隐笛道:“这一顿是足够,你再多弄点来,万一下一顿时来人了,猫到天黑都无法出去呢。”
容怀安道:“交给我来。”
落雪将两只兔子交给容怀安,问道:“你会处置?”
怀安道:“我以前有一段很苦的日子,会做许多活儿,而今想倒也不全是坏事。”
林隐笛半天才小声道:“你可真想得开。”
说着话似乎才想起来似的,解下背着的大锅。
这一顿三人吃的烤兔肉和蘑菇兔肉汤,然后往秋日里的干草堆上一躺,三人都觉得挺舒服自在。
一时之间谁都不想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林隐笛道:“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他这话刚说完,一把大刀横在他脖颈前几寸。
林隐笛吓一跳,再一看是景仲,不禁道:“怎么才来,你是不是忘了这还有两个……三个人呢。”
景仲道:“我饿着肚子就来送吃的,你倒还怪我,砍死你得了,我正好再收一条布条。”
怀安问道:“我们这有烤兔肉,我再给你做个汤,就在这吃吧。”
景仲道:“够不够?我快饿死了。”景仲把两只山鸡一只野兔扔在地上。
怀安看了一眼道:“几乎还有一整只兔子。不够,就再烤只鸡。”
林隐笛道:“早知道你们一个比一个靠谱,早膳不该吃那么多的。”
落雪也来帮忙。景仲吃着时,林隐笛看他的布条,数了数,问道:“这才半天,你这五颜六色地弄十条了?”
景仲道:“ 一开始的时候最好弄,都是弱的或新手暴露,等这一批送人头的被拿下,后面两天就越来越难了。”
落雪听了,难免心和手一起痒痒的,犹豫了几次没好意思开口。
景仲走后不久,何绍又来了,带来一大块麂子肉。
林隐笛道:“你这怎么好大赫拉拉地割一块拿走,给我们送来?”
何绍道:“我和蓝队的一个小子同时射倒的,那也是个厉害的。
我俩平分了那麂子,这是我交回队里前替你们割下来的一块。”
说着,又问道:“谁来过了?”
林隐笛道:“景仲。”
何绍又问:“他弄几条了?”
林隐笛道:“十条。你呢?”
何绍道:“差他一条。”翻身上马准备走。
容怀安道:“你把落雪带上,让她出去玩玩吧。”
落雪一听这话,麻溜地站起来,利落地背上了弓箭,小匕首插在腰间。
何绍见落雪双眸生辉,便道:“成!走吧!”
两人纵马而去之前落雪道:“我怎么也给白队拿几条布条回来。”
林隐笛道:“你小心,新手别送人头就谢天谢地了。”
容怀安看着那块肉和鸡、兔子,对林隐笛道:“帮忙,先把这些做成熟的。”
陛下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醒来时并不似平常神清气爽,反而觉得比没入睡之前更累,那心头沉沉的,仿佛压着什么。
熏香燃尽,小太监换了熏香炉,又拿着撤下来的去清理。
晚间,帝后一起晚膳时,皇后觉得陛下面容有异,神色倦怠,便问道:“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陛下道:“传个太医又要惹出些猜测,无妨,大约今晚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第九十九章 燕回受伤
小太监刚把几个香炉放在木托上,拎着提手提出来,还未来得及清理,大太监李贵就过来吩咐他去做别的活儿。
这小太监看着手上的香炉又不敢违背李贵的话,只得先将香炉放下。
等他提心吊胆地回来,发现那几个香炉还在角落里放着,所有人看上去也一如往常,那颗心才算是从嗓子眼回到肚子里。
他仔仔细细地冲刷洗净了香炉之后,那边陛下也用完晚膳了。
几个年长的太监进去收拾,这小太监过来时远远瞥见他们的背影,又听李贵吩咐道:“今儿没事了,下去休息吧。”
而皇帐内,刚进来的四人中只有一位是太监,其余三位分别是大理寺卿曾琛、御林军统领李更锡、羽林卫的头儿卓鹏。
这三人中,曾琛“应该”在京都,李更锡都以为他今早护着四位皇子开跋了,三天后才回大营。
只有羽林卫的头儿卓鹏本是在营地,不过他“应该”已在他的营帐内就寝。
而今这三人进到大帐内齐齐施礼,陛下道:“免礼,都说说吧,什么情况了。”
……分割线
容怀安和林隐笛把这些野味做熟,又分割成小块。
一边听着外边传讯兵飞驰报讯,目前的战况。
不出意外的,太子队第一,五皇子队第二,二皇子和三皇子队分别是第三第四。
落雪回来,得意非常地拿着三根布条。
容怀安道:“不错啊,居然干掉了三个。”
落雪虽然兴奋不已,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差一点被反杀了,如果没有何绍帮忙,可拿不到这些。
要不是他出手,我也被人摘了布条,现在大概已经被传讯兵带回大营了。”
林隐笛道:“今天干得漂亮,明天别去了。”
容怀安道:“差在哪里?”
落雪道:“我骑术箭术都不差,可如果不能一招取胜,一旦近身格斗很难赢。都挺厉害的。
不过,若是真的与敌对阵,我未必会输。我会施毒。
只不过这是玩,不能用这些。”
三人正聊着,燕回与岳衡来了,燕回脸色苍白,在马上的身形似有不稳。
岳衡见到了地方,自己先下马,又将燕回扶下来。
几人忙过去帮忙,扶着燕回靠着个土包坐下。容怀安道:“怎么受的伤?”
燕回道:“这事不对,只怕要遣人回营地报个讯。”
林隐笛问:“怎么了?”
燕回道:“来给你们送吃的,路上遇上一个绑白条的,我俩打了起来。
我取胜之后,解了他的布条,没见附近有传讯兵经过,正要发信号烟花弹。
那人趁我不备突然拿刀砍我,是下死手的,若不是岳衡也来送食物遇上,远远叫了一声,这一刀只怕会要了我的命。”
岳衡道:“那人是真砍,燕回闪身避开,那刀劈下来没砍中身子,最后砍在了小腿上。
他中了我的飞镖,也被燕回砍了一刀在肩上,逃走了。
四队人中间有人下死手,这不奇怪吗?”
燕回:“他明知打不过我,安了心思要靠偷袭。”
容怀安道:“如果把人带回大本营,传讯兵会做什么?”
岳衡道:“会问他所属哪队,姓名,然后由记录的士兵在各队名册上找到这个人的名字划掉。”
容怀安道:“大概是名册上没有他,且他也不知各队名册中有谁,假报一个名字也会露馅儿。”
众人听了神色都有些异样,帝后在大本营啊,如果四队中混入了来历不明的人……
落雪道:“我看看你的伤。”
燕回道:“不妨事,皮肉伤,就是有些痛,已上了金创药,应该没事了。”
落雪道:“手拿来我搭个脉。”
刚一碰到那手,落雪就皱眉道:“烫成这样?”
掏出小匕首将燕回带着血迹的左腿裤管从下划开,小腿伤口处整个皮肉都外翻了,已经上了不少金创药止血。
虽然止血了,但伤口处隐隐透着青黑色,整个小腿肿起。
落雪道:“那人的刀上有毒。我需要一锅开水放凉。”
林隐笛道:“锅里有现成的。”
岳衡将水端过来,按落雪所说,一点点浇淋到伤口上冲洗干净。
林隐笛对落雪道:“现在还笑话我背口锅么?”
落雪白他一眼。
岳衡道:“他向来喜欢得瑟,你别理他就是了,先看伤口。”
冲掉金创药后的伤口十分明显的发黑,落雪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筒,从里面倒出六只蠕动的细长条状的虫子,放在燕回的伤口上。
燕回道:“这是什么?要做什么?”
落雪道:“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让它们把你伤口里的毒都吸出来吃掉,也会吃掉一些腐肉,可能会有点疼。”
林隐笛道:“这虫子怎么有白色的,有红色的?”
落雪道:“它们体内无毒时是白色的,吃进去一些变红,吃饱了会变黑。”
六条小虫吃得身体大了数倍,有两条变黑了,其余还是红色,慢慢团成球状不动了。
落雪将它们收回竹筒,说道:“现在再上金创药,应该是真没事了。”
林隐笛道看着燕回的伤口不见了青黑色和腐肉,呈现出肉粉色,不禁道:“如果没有这些小虫子,直接拿刀削掉这一块肉能行么?”
燕回听了,哆嗦了一下。
落雪道:“弄出更大的伤口来?除非你能确保止得住血,伤口不感染。”
一直沉默的容怀安道:“我们马上走。”
岳衡道:“是回营地报讯么?我一人去吧,你们照顾燕回,现在天色也暗了。”
容怀安道:“这里已经不安全。我们不能待在这了,你也不能去营地。
从这去营地的路上极有可能已经设了埋伏。
那个逃走的人知自己暴露了,十有八九会找人杀回来,我们要赶快走。”
岳衡道:“那帝后那边……?”
容怀安道:“御林军和羽林卫的六成在营地,这些混进来的人,人数不可能超过御羽两支人马。
我们先撤换到另一个地方。”
第100章 偷天换日
天色暗下来,好在这三个地方是这几个人每次参加围猎的秘密基地,不但这几人熟,就是马仿佛也渐渐知道主人要去哪了。
几人在暮霭沉沉之中沉默的前行,遵照怀安的嘱咐,火折子也不点,走了许久之后,天色几乎全暗下来,燕回、岳衡和林隐笛都说到了。
他们凭借着熟悉,已经能在影影绰绰之中分辨,说这是那棵大树,前面就是那个山洞云云,容怀安和落雪只得茫然地跟着他们下马。
岳衡率先摸到了那个据点之一的山洞,进去之后点亮了火折子。
林隐笛甚至在洞内一片乱沙石土中将以前他们用树枝做成的山洞门给找了出来,虽然需要补一补,但盖堵在洞口,白天能隐蔽伪装,晚上还能挡挡夜晚的寒风。
几个人进到洞内,容怀安见洞口小,洞内却宽阔,忍不住道:“你们挺会找地方。”
众人先收拾出来一块,让燕回半躺着。又升起火来,在林隐笛的得瑟中架上那口锅,将皮囊里水倒出来,众人喝点热汤水。将那些麂子肉、兔肉和山鸡肉热了,大家吃饱。
岳衡和燕回带的食物有一大包野板栗、蕨芽菜、狍子肉和鹿肉。
他们把野板栗埋在火堆里,爆成开口栗子之后一边剥壳吃着,一边聊天。
岳衡、燕回、落雪三人迷迷糊糊睡着时,好像怀安还抓着林隐笛在处理食物……炖肉么,好香。
第二天一早几人一边吃早膳一边商议如今该怎么办,先由岳衡和落雪出去探听消息。
这两人回来,说今日四队逐鹿仍在继续,不见有什么异样。
容怀安觉得这事不太对头,提议趁着白天一起返回大本营。
今日在皇帐外守着的小太监,发觉陛下比昨日晚起了半个时辰。
那些侍候梳洗更衣的宫人退出之后,小太监进去奉茶,瞥见陛下的脸色比昨天更差。
熏香冉冉升起,袅袅婷婷,小太监不太敢留在室内,又退到皇帐外当差。
陛下收到的折子里夹着御林军统领李更锡的时实奏报,那边的举动似乎停了。
他们昨天有一人露了马脚,那边为了补救,由那露马脚的人带着返回,意欲杀人灭口,不料悄悄搜了小半夜,也没找到那两人。
他们只得反将漏了风的自己人杀了,现在全都停了,等着那位野心勃勃的下指示。
陛下寻思怎么也不能让他们半途而废,如果那边一有风吹草动就退了,那不是已经咬钩的鱼儿又脱钩了么?
如果自己身子不大好的消息传出去,那位只怕舍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于是陛下一大早传了随行太医。
陛下在秋日围猎期间传了太医的消息不胫而走。那边很快来人与小太监求证,得了肯定地回复后,似乎真是舍不得这样的机会,又开始动了。
可陛下也没想到,容怀安带着燕回、岳衡、林隐笛和苗疆落雪一回来,就去了传讯兵记录名册的人那里,要见管事的,说围猎各队里只怕已混入不少来历不明的人,要求清查。
陛下心道宋瑛的这个儿子聪明是聪明,若是没有防备,他这是帮了大忙了,但如今这情形,这是要把自己逼到“病入膏肓”?
蛇要是又退回了洞里,还折腾什么劲。
于是容怀安等人回到营地的当天晚上,陛下的“病情”更加重了。
而传讯兵那边管名册的也答应清查,只不过办得拖拖拉拉的。
在这种情形下那边倒是继续着,曾琛对陛下进言,幸而容怀安他们回来提出清查,如果那边的人露了马脚之后,我们这边的人当没事发生,那也不对了。
行吧,为了一网打尽。别把朕逼到自己给自己出殡就行。
景仲今天一天的脑子都是嗡嗡的,他遇上了一个与陛下长相十分相似的人,乍一看他都蒙了。
“陛下”绑着蓝布条?也在玩四队逐鹿?这不太对吧。
可这一整天之后没再见过,就那一个照面。景仲想,也许是自己看花眼了。
这个和陛下容貌相似的人已经悄悄潜入了营地,这里自然有人接应安顿他。
他们在等一个机会,李代桃僵。
当天夜里,“病情加重”的陛下第一次出现“昏迷”,随行太医压力如山,好在陛下缓过来了。
小太监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因为陛下身子不大好,他们都当值听令。
换班时,站到小太监身边的换班太监示意小太监可以去休息了。
小太监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把他惊得魂飞天外,小身板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最后还是稳了稳心神,转过身去,缓缓退下,他已经办完了自己应该办的,或许明早再来当值时,那皇帐里的人已经换了。
换班的不止是四个太监,还有皇帐外的三十六个守卫。
大太监李贵似乎是送太医出皇帐,等他再转身进去的时候,有三个太监过来堵上他的嘴,麻溜地反绑着他的双手,将他压跪在地上。
李贵挣扎着抬头,见到脱掉太监外衣,一身明黄服饰的“陛下”,震惊之中发出呜呜之声,似乎想示警。
有个太监道:“别白费力气了,看到营帐外站着的这一圈守卫了吗?都是我们的人。”
李贵的眼神明显惊慌失措。这太监得意的笑了。
门口的守卫挑着帘子,又进来一个人,这人蒙着面,走到躺在病榻上的陛下身前,笑道:“还是忍不住想行礼呢,不过你可能已经当不起了。”
就在这时,忽然外面火把通明,三十六个守卫面前,距他们一丈左右全是御林军,将整个皇帐团团围住。
李更锡骑着高头大马,对着皇帐内蒙面人道:“想人不知鬼不觉的偷天换日?梦到此处,也该醒了!”
这蒙面人见了,怔愣片刻,一把匕首横向在床榻上陛下的脖颈,只是这把匕首还未到,自己就被这人突然跃起,一脚踢飞。
哪里是陛下?一名羽林卫。
知道大势已去,这蒙面人似乎想用那匕首自尽,被已经涌入的御林军卸了匕首。
四个太监,包括那个假陛下也被绑了。
陛下走了进来,身后一左一右分别是御羽的头儿李更锡、卓鹏,进来之后,看了看与自己长相相似的那张脸,实在是闹心。
又命人扯了那蒙面人的面巾,是刑部侍郎曹郁。
陛下道:“你何时生了这样的心思?你忠心于谁?六王?”
第101章 三十年前的旧案
在京都,刑部侍郎曹郁的夫人彭欢叩响了南安侯府的门,求见护国夫人宋瑛。
宋瑛重生之后的性子,是越来越快人快语,单刀直入,与彭欢落座之后,便问道:“你我差着些年岁,以往也没什么交道,夫人找我是为什么事?”
彭欢道:“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夫人,曹家大祸将至,或者说徐家大祸将至,只是今日之祸其实是一桩当年的冤案引发。”
宋瑛道:“你夫君是刑部侍郎,有什么冤不能申?”
彭欢苦笑道:“今朝的刑部侍郎无法判前朝的案啊。”
豫原郡有徐贺两家,均为当地农家大户,但因祖坟边界、农田浇灌时抢水源、两姓争婚发生过多次争斗纠纷,两大家族也产生过械斗。
徐家当时的家主徐茂,归家途中被人重击头部,当场死亡。
其实这事是邻居李恩家遭了贼,李恩出门追,见屋外拐角处有人影,一锄头下去,打死了路过家门口的徐茂。
连真正的小偷都吓傻了,本来躲在矮墙下,如今夺路而逃。
李恩也知弄错了,又想到徐贺两家的梁子深,四下张望,觉得无人瞧见,便悄悄进了屋子,把门一关,装做什么也不知道。
夜深了,徐茂还未归家,徐家出来寻人,见到了尸首,随即报官。
官府查验了尸首,又查访周边邻人,问到李恩时,他故意隐隐绰绰地说,昨天曾见到两个贺家的后生在这附近。
本来与贺家有仇的徐家,听了这话,深信是贺家所为。
而官府找人查证的结果是贺家的两个年轻人当时均有多人在别处见过,不可能出现在李家门口。
李恩却到徐家说,自己为了帮徐家伸冤,仗义执言,肯定会被贺家报复,自己独门小户的,可斗不过贺家,打算出去躲两天。
徐家人听了,十分感激,按李恩的暗示给他出了一笔银子。
李恩拿着这笔银子出去躲了一阵。本来他还担心有别的邻居看到,可这事官府查了许久,也没有新的凭证。
李恩又回来了。
当时的县衙查到李恩这趟出门是徐家给的银子,于是怀疑徐家各房因为争家主之位,自家人内斗打死了徐茂。
然后买通李恩诬陷贺家。
当时的县令认定之后,就对李恩和徐家人用刑。
李恩感觉风向不对,立马改口确实当天不是见过贺家人,而是见过徐家人。
但徐家人受刑之后,仍坚持不认此罪,拒不承认杀死徐茂。
认为县令收了贺家的好处,所以罔顾事实,冤枉徐家。
徐家有两位后生在牢里受了大刑,但抵死不认,徐家别的族人去知府衙门喊冤,却不料这个县令就是知府的人,平时是知府用得顺手的自己人,如何愿意废掉。
知府采用县令报上的案情,反将来鸣冤的三个徐家二房三房的兄弟收押在知府大牢,为了让他们认罪,供认是大房自斗,而上重刑。
三人受刑后残疾,其中一人受刑之后屈打成招。
于是这个案子又以铁案的形式报到京都,只等刑部复核后,要判两个徐家后生斩立决。
至此,徐茂被杀,徐茂的两个儿子被抓,二房三房的兄弟亦被抓。
于是长房长子长孙徐麟,徐茂十五岁的孙子,绕道走别的郡府上京都告状。
千辛万苦到了京都,却在京都投告无门,人人不接此案,眼看此案刑部要复核下来。
于是徐麟采用了最惨烈的告御状方式“血溅”。
十五岁的徐麟以一条命为代价,将一纸血书诉状递到了前朝的刑部。
这个案子被发回重审。
当地知府、知县心虚害怕,如果真是冤案,自己辛苦得来的仕途不保,当了官老爷,再去当白丁么?
被一撸到底不说,还有可能反要坐牢。
于是两人走了炙手可热的贵妃杜灼华的门路,两箱子奇珍异宝送上,杜灼华笑道:“多大点事,也值得吓成这样。”
于是徐家几乎迎来灭顶之灾,两个儿子以弑父之名加诬告两府官员之罪被秋后问斩。
一众兄弟子侄全部经重刑变成残废,使其无法入学入仕。
徐家长房小儿子的儿子,另一位小孙子,当年只有七岁,但知府知县想斩草除根,便将徐茂的遗孀,这位小孙子的祖母关押至大牢。
想以此将这位不知所踪的小孙子逼出来,徐茂的遗孀为保住小孙子,徐家长房最后的血脉,在牢中自尽身亡。
而徐家的家产几乎全部被知府和知县侵吞。
彭欢道:“这桩案子,有三十年了。夫君曹郁,今年三十七岁,就是当年徐家长房幸存的小孙子。
他在京都崭露头角之时,是十年前,六王欲用他,拉拢不行,查到了这桩旧案。
六王用非常手段杀了当时已年迈的县令,又杀了当年知府的长子。
那时夫君想报仇,不瞒夫人,他是反先帝反贵妃反九王的,也为当今陛下所用。
可要报仇又要用合法合理的手段,却已无意义,当年的知府已寿终正寝,知县也好好的活了一辈子,重审旧案即使是冤案,也不一定会判知县死刑。
是六王将包括李恩父子在内的四条人命,咔咔砍了,报了这个仇。
于是夫君要六王一诺,不干涉他刑部的差事,至此帮六王做事。
帮六王做事是抄家灭族之事,我今日来讲这段往事,不敢求老夫人徇情徇私。
只是不想这事的真相被这样埋没了。
我那夫君即使东窗事发,也是准备了另一套说辞的,他还有余恨未消。别人的后人还过得挺好。
如果有一天,徐家后人能有一线生机,留一点血脉于世,也不敢求老夫人作什么,就是如果知道了,能睁只眼闭只眼,就是天大的恩泽了。
我知我们两家原无这样的交道交情,就是老夫人有另外的选择,我也是明白的,所以就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说说罢了。
徐夔,是我夫君的本名,我一介孤女,得他大恩,能做的只有生死相随,若是陛下怜悯他这些年为官其实清正,可以入葬立碑,这是我夫君的本名。”
第102章 大锅的新用处
刑部侍郎曹郁不发一言,陛下见其沉默,便对曾琛道:“人交给你去审吧。”
羽林卫押着一干人犯,和曾琛去了另一座营帐,这儿就是临时的大理寺了。
曾琛和两位大理寺的同僚先审了容貌与陛下相似的那位,审完之后打算先送这人上路。
这人供出自己原是乡野村夫,被六王派人逼迫着日日夜夜学礼仪,模仿陛下的言行举止。
又供出六王派人去牛家沟找到他后,就将牛家沟屠村。
因其参与谋反,着明黄服饰,假扮陛下,判斩立决。不料这人大喊冤枉,称自己是被逼的。曾琛正欲说话,有小太监来传话,陛下召。
曾琛已经陛下点头,借来博闻强记的容怀安帮着整理口供,参与此大案。
牛家沟这人见到容怀安大惊失色,颤颤巍巍问:“你如今在大理寺当差?”
容怀安心情舒畅,可惜牛家沟的人被六王杀了,自己也就能吓唬这么一位了。趁着曾大人不在,容怀安道:“正是。”
这人道:“你如今这是要公报私仇?”
容怀安道:“那倒谈不上……也不是不可以。”
这人吓得腿软,容怀安道:“你有大罪在身,却又不止一罪。
如今谈谈你囚禁虐打幼童、少年、平民,是何罪?受何罚?”
大理寺一位曾琛的手下说道:“依具体所为,犯一次杖二十至八十。”
容怀安道:“一次?那加起来得打多少。”
这人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半天才道:“求大人饶了小人,小人一把年纪了……”
容怀安道:“可当初你不曾放过一个与你无冤无仇的人。”
大理寺卿曾琛的两位手下见有新案情,忙正儿八经的就牛家沟容怀安被囚禁虐打一事录供。
这人不经老手审问,七七八八地招了不少,等办事一板一眼的曾琛回来,接着前面的话茬告诉这人,按律即使被逼也是斩立决,只是,是否迁罪亲族时可加以考量,又被属下告知,他另犯一案,按他的供诉,足够庭杖两百。
下属又迟疑着小声道:“庭杖两百,活不了了,庭杖之后还斩立决么?”
曾琛道:“活不活得了我不管,肯定得按律来,打完两百再砍头,一项不能少。”
大理寺带了四个行刑的老手,这若是庭杖四十,哪怕八十,是死是活是残,都在他们手上,但打两百,只怕是难留一命。
这人被拖去帐后堵住嘴行刑,果真是被打得血肉模糊,一动不动,又因陛下另有旨,此案速办,一动不动后又被砍了头。
陛下把曾琛召来,那意思是除了刑部侍郎曹郁慢慢审,看看能挖出多少,其他这次被抓的几十名参与人犯都尽快审理处置。
再过一天一夜,四位皇子带着自己的队伍可就都回来了。陛下本意不想这事传得沸沸扬扬。
于是大理寺在此的五六个人加上容怀安,连夜就开始办差,两夜一天几乎没合眼。写下的卷宗码得老高。
包括在香炉中动手脚的小太监,全部审完,又牵扯出要待回京都后再处置的一批人。
这犯案的几十人在第二天夜里,由羽林卫行刑,大理寺监刑,全部拖去小树林里砍了头。
这事一了,曾琛和抽调的部分御林军先押送曹郁回京都,还要抓捕在京都的一批案犯。
走之前曾琛问容怀安是否愿意来大理寺当主簿文书?这记忆力,两夜一天审这几十人,不用翻卷宗,任何一位同案犯的原话随时能复述出来。
怀安摇头婉拒,目前更愿意在京兆尹当差。那边三天干一次活,这边一次干三天的活。
曾琛的两位属下嫌弃曾琛不会忽悠,回回抢人抢不过京兆尹。京兆尹从他们这挖人倒是一挖一个准。
曾琛听了也气,越想越有些新仇旧恨。那个匹夫!
前一夜御林军将皇帐团团围住,火把通明的照着。而今大理寺的人又押着人走,虽然是黑布罩头,不知是谁,那也总归是出事了。在营地的众人难免议论。
陛下让人把容怀安、燕回、岳衡推出来,道是他们几个无意中发现有人混入营地,于是御林军清查人员,抓了几个人回京都审,不是什么大事。
容怀安回到自己的营帐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之间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吵醒。
原来是四位皇子带队返回,经过猎物和人数的比对,确认太子所率蓝队胜出。
于是欢呼声响彻整个营地。
落雪怏怏不乐,她是想赢的,奈何白队不但战力不行,人还一个比一个躺平。
最后居然连病秧子三皇子队都没干过,成了垫底的。
景仲乐呵呵来找怀安,提溜着一只笼子,里面是一只漂亮的小狐狸,景仲问怀安:“何纤会不会喜欢?我回京都总得给她带点什么,这个怎么样?”
后面进来的林隐笛见了,急道:“这不坑我吗,我带什么回去给唐沛霖?”
景仲道:“你们几个因为抓了混入营地的什么奸细,不是得了赏?那个彩头就不错。”
林隐笛道:“赏的一人一把短刀,刀是好刀,可送给姑娘家,总觉得没你这个好。”
落雪看着林隐笛同属白队,但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来气:“什么好不好?清炖好还是红烧好?
四队逐鹿呢,你只知道背口锅!”
林隐笛道:“没锅吃什么?”
景仲、何绍都道:“就是见你背了锅,还和我们嚷嚷才给你送生食的,往年不都是给你送各营地做好的熟食。”
这下不但落雪瞪他,容怀安也瞪他,怀安做饭累死了。
岳衡打圆场道:“抓这么好看的小狐狸可遇不可求,我听人说我们营地旁,取水用的山湖里,有一尺多长比锦鲤还好看的鱼,走的时候,抓些回去。
配个好看的鱼缸,也是有意思的。”
林隐笛道:“你也说了是取水用的湖,帝后在此,那湖从第一天起就有人守着,走的那会儿只怕是来不及。”
景仲道:“不去这个湖,我们另找一个看看。”
落雪问:“接下来十几天还有赛事么?就比这一次,这三天么?”
容怀安一天两夜没睡,便道:“你们去看看隔壁受伤的燕回不好么?”
就见燕回一瘸一拐的进来了:“听你们这边热闹,我就忍不住过来了,要看就在这儿看吧。”
容怀安绝望的倒下了。
林隐笛趁机回怼落雪道:“你一个姑娘家进来做什么?”
落雪道:“我没你们中原女子那么多规矩,再说了,他是我师父,他没说我,你凭什么说我?”
容怀安见反正睡不了了,便道:“不是要抓鱼吗?我们现在另找一个湖去看看,办完一件是一件。”
林隐笛道:“我现在没有东西装啊。”
落雪道:“你不是有口锅嘛!”
第一百零三章 谁是知府的后人?
燕回道:”其实你们没人想看我的伤势,是吗?”
景仲马上搬过来一把椅子,岳衡撂倒一把椅子,何绍扶燕回坐下,林隐笛示意燕回把腿搁在放倒的椅子上,把裤腿卷起来。
不过每个人嘴里说的都是另一套。
景仲道:“你看出来了?”
岳衡道:“也瞒不过你。”
何绍道:“不然呢?”
林隐笛道:“能有多好看?”
怀安道:“一个个的,不说实话难受是吧。”人却已经起身,走过来看燕回的伤。
燕回很满意地坐在那里,嘴角上扬,听他们胡说八道,又见他们几个围着看自己腿上的伤,总算被重视了。
怀安看过去,他的伤口已完全不是那天所见的恐怖模样,扎紧绑着的绷带现在是解开的,大概是燕回特意等着展示呢,看得出愈合得不错,只是完全长好还需要时日,众人都觉得放心,不过,
景仲道:“这样子看着不太好啊。”
林隐笛道:“估计这条腿难保了。”
何绍道:“我送你一副拐吧?”
岳衡道:“要不再砍一刀,试试重新长?”
怀安道:“看开点,还有一条腿是好的。”
燕回也不搭理他们。
倒是落雪有些将信将疑,她虽没有外祖母的医术,但寻常的刀口毒还不至于处理不好。
于是过来看看,仔仔细细看了以后,恨不得给这几人每人一个大白眼,以前认识的中原人都挺正常的。
燕回道:“不能去抓鱼。”
林隐笛急了:“凭什么?”
燕回道:“我腿没好。”
林隐笛失了气势:“一共在这儿还有十几天,你这什么时候能好。”
又道:“要不我背着锅,你们抬着他?”
燕回道:“不行,万一你们把我撂哪儿了。”
林隐笛道:“有怀安呢,不至于。”
燕回想起上次:“怀安跑得最快。”
岳衡点头。
而在京都的宋瑛想着彭欢说“夫君自另有一套说辞”,“他还有余恨……那人的后人过得不错”,所以曹郁还想报复的后人是谁?
当年豫原郡的知府在徐麟以命告状之后,害怕了,他曾想过,要不就把这桩案子全部推给当地知县?
是他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保住自己算了。
可后来再一想,自己这事儿推不掉,知府大牢里还关着几个被他重刑致残了的徐家二房三房的人。
而且这个知县算是自己人,替他办过不少私事,两人也合伙捞过钱,如果自己想舍掉县令的意图被发觉,逼他反目,把自己那些事全抖了出来倒是不好收场。
左思右想之下还是放弃了舍卒的想法,那就只能往死里打压徐家了,谁让他们还去告御状。
左一个不认,右一个不认的给自己找麻烦。
在成功地走了杜贵妃的门路之后,这知府不禁心生羡慕。
这样的一个女人轻轻巧巧的就有如此的权柄,几乎可以一手遮天。
只要夺得了那个至高权力男人的喜爱便几乎可以为所欲为。
在这样的羡慕之下,知府开始琢磨是不是可以弄个美女送给陛下邀宠。
但他不敢与杜贵妃一争高下,贵妃荣宠至此,只怕是无人可以夺其锋芒。
自己送个美女进宫,干不过杜贵妃反而被迁怒地话,自己是嫌命长么?
但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却是可以早作打算的。
可很快这个知府就发现他打错了主意,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笃,他花了心思,下了功夫,仍是不得其门而入。
之后太子继位,即当今陛下,太子妃为皇后,两人的儿子被立为太子。
虽还有几个嫔妃,可那几个基本是先皇送过来的,在当今陛下还是太子时,先皇和贵妃就往太子宫中塞人。
当今陛下对这几个嫔妃始终有戒心,难生亲近之意,所以虽是潜邸时的旧人,可并没有受宠的。
只是当今陛下与皇后所出的嫡子,先太子十六岁时开始生病,而后迁延不愈,到十九岁病逝,送美女入宫这事就有了转机。
当今陛下一直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加之以前对自己的嫡子十分喜爱与骄傲,除了还有个年岁小些的二皇子,的确可称得上子嗣单薄。
太子亡,二皇子的性情又如佛家子弟入了皇室。
所以那几年陆续有新的女子入宫,这对于帝后,都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一边是他们病入膏肓又深爱的嫡子,还在生死病痛之中挣扎,而另一边是太医院诊断之后,众臣子委婉对当今陛下的进言。
先皇在前朝时期的布局,造成当今陛下即位后处境艰难,如今又即将失去太子,若不尽早做子嗣的考量,还有虎视眈眈的六王九王……
后来宫里曾有流言蜚语,说三皇子母子皆身子不好,尤其是三皇子从小孱弱,是皇后下了黑手。
因为三皇子母妃正是太子病重的那几年入的宫,并且有孕,这就是扎在皇后心上的刺,遭到皇后的报复。
而过了这个坎在入宫的女子境况就好多了,大约是皇后过了那个劲儿,也想明白了他们夫妻所面临的困局,所以老四老五都顺顺当当,健健康康的。
特别巧的是,四皇子虽然不是皇后所出,但与先太子相像。
这种说法其实没什么凭据,也有人认为不过是皇后在悲痛之中无法面面俱到而已,就被别人挑毛病,瞎指责。
但不管怎么说,在那几年里,这个知府把自己小妾的女儿送入了宫中。
他的女儿无子,但算是有宠吧,陛下去后宫的时间不多,去她宫中算是多的了。因为进退有序对皇后恭敬有礼,当今陛下最初对她的印象就不错。
这么多年她一直是柔顺礼让,不争不抢的性情,容貌也是出挑的,所以虽然无子,还算是有宠。
陛下赐封号为惠。
曹郁曾想过正大光明的报仇,发现这条路走不大通的时候,六王出手,了结了四条人命。
可曹郁回过头来就发现,虽然当年知府的长子被六王杀了,但知府小妾所出的一子一女,那日子却依然过得逍遥自在。
知府的庶女入宫,还成了惠妃,庶子就是个富贵闲人,每天的日子不知道多快意。
如果说曹郁以前是忠于陛下的,帮六王办事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但自从发现惠妃是那知府的庶女,对当今陛下也多了几分保留。
第104章 还你一桩铁案
作为刑部侍郎,从他答应为六王办事的那天起,就知道一旦东窗事发,自己便是粉身碎骨。
既然如此,那就以冤案起,冤案终吧,要粉身碎骨那就一起粉身碎骨。
他为这场诬告准备了十年,他为六王办事,惠妃和惠妃的弟弟,那过得逍遥自在的富贵闲人也“都为六王办事”。
徐家被毁了,你秦家也一个别想跑。
被押回京都的路上,曾琛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替六王办事?陛下不够信任你,重用你么?
两人一个在刑部,一个在大理寺,多年的交道,曹郁听了,对曾琛道:“有酒吗?”
两人相对无言地喝了一杯又一杯,一个在囚车里,一个在囚车外。
直到曾琛醉倒。
曹郁仍喝着,喃喃自语:“有一位当了祖母的老人家,她自尽而亡之前留下的遗言是,好好活着,不要报仇。
她想我好好活着,不要报仇。
你问为什么?
一个人可以不为自己报仇,但不能不报恩吧。
一个人不为自己报仇,如果有人打了你,骗了你,你说无妨,那是你的事。
可我不能替别人说没事,我没办法去问他们,去一个个地问他们了。
他们到死都想求一个公平与清白,他们就是为了求一个公平与清白才死的,他们就是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才死的。
如果这世上有些事没有天理昭昭,那我就求一个因果。”
到京都后,曹郁第一次被提审,就供出惠妃与惠妃的弟弟,绰号小国舅的秦望都是六王的人,为六王办事。
在宫里的惠妃还不知情,相关的奏报先送到了秋日围猎的营地,摆在了陛下的皇帐内。
惠妃也有自己的秘密,她从小生得好看,母亲虽是妾,也是受宠的,自然那心气也是高的。
刚入宫时,她本也有争一争的心思,皇后既然失子,后宫嫔妃们的心动了也是自然。
可她入宫三个月才等来的第一次侍寝,被截胡了。
这没脸没皮欺负新人的,就是顾蕾那个贱人,两人在一个宫中住,太监提前来告知时有多高兴,后来就有多失望和愤怒。
顾美人立在宫门口等,将陛下拉去她那喝汤水,最后成功将陛下留在她那。
虽然事后皇后敲打了顾美人,也安慰初入宫的惠妃“横竖就是晚两天”,可惠妃一直觉得是顾蕾抢了自己的运道。
就是那次,入宫两年多的顾美人有了身孕,生下了三皇子。
而自己这么多年了,也没怀上。
在惠妃看来,自己扎小人诅咒顾蕾母子,也就是发泄个怨气,她不觉得这招能真管用。
但顾美人,虽然因生子提了位份,有了封号,成了康嫔,后又被封为康妃。
可她们母子却真的如同她求神拜佛扎小人时期盼的一样成了“病秧子”“药罐子”。
惠妃开始疑心扎小人这种东西可能真有用,于是年复一年的扎着,诅咒着,这样可以压着她们母子,把那贱人抢走的运道夺回来。
或许是有用啊,自己无子不也成了惠妃么?
那帮闹腾地走了以后,熬了两夜一天的容怀安终于可以睡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着以后,安阳公主来了,在帐外唤了一个小太监进来看了一眼,知道他睡了以后,安阳又走了。
安阳本是气定神闲的,但她身边的两个宫人,天天给她打小报告,说落雪一天到晚和容怀安在一起,刚刚她们还看见落雪进了容怀安的营帐。
安阳公主是不大信的,营地这么多人呢,人来人往的,看花了眼也正常。
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老大的不乐意,还是来了一趟,压根儿就没见到什么落雪。
安阳公主回了自己的营帐,对低头垂目跟着的这二人道:“再犯一次,你俩就回京都吧。”
隔壁的燕回看到安阳公主来找怀安,先是喜悦,这要是告诉容怀安,他要高兴坏了。
可一转念就想到,自己与怀安还有一个赌约,谁先定亲,谁胜出。自己不想输。
犹豫了半天,还是兄弟情更胜一筹。
怀安知道后,果然高兴,拿着那把陛下赏的短刀问燕回:“这个送她可以吗?”得了肯定后,飞快地走了。
燕回叹了口气,他也想把短刀送给自己心悦的姑娘,只是她大概不会要。
陛下看到奏报,内心惊疑不定:柔顺乖巧,与世无争的惠妃是六王送入宫中的?
姐弟俩都为六王办事?
这份供述里有大量的细节,比如当初知府如何带着两箱子奇珍异宝,搜刮的民脂民膏到京都攀附了六王。
六王如何嘱咐知府寻访准备美女,为在陛下身边安插人做准备。
惠妃最喜欢的茶点,是打着已废安国公夫人所赠的名义,每次从那茶点里掰出六王的字条,获知六王的指示。
六王原来用南安侯外室子容怀山的宅子当据点,后来这个地方暴露了,就转去惠妃弟弟秦望的宅子了。
且那里更为隐蔽,原来容怀山宅子里已暴露了的人一概不用。
惠妃每年生辰日,以想念故土为名,去宫中高楼上眺望。而那时,宫外一定会升起一只风筝。
惠妃的婢女会想办法出宫,去指定的风筝店买到那只风筝。每年形形色色,各不一样的风筝里究竟有什么,曹郁不知,只知道这是一种联络方式。
六王给惠妃最大的指令是在两年以内,除掉太子四皇子。
当今陛下五十有六了,现太子才十八,如果两年内除掉太子,陛下再无可能重新培养一位新太子新君王。
剩下的三位皇子,一个不成气,一个病弱,一个洒脱不羁又年少气盛,均不足为虑。
在曹郁的这份供词里,几乎每一条都有一部分是真的,而另一部分却是无法查证的,总不可能找来六王确认吧。
曹郁不怕踩不死惠妃姐弟,从他答应六王的那天起,就准备着暴露的那天要拉秦家同归于尽了。这只是第一道菜,如果不行就上第二道,第三道。
当初知府办了个“铁案”,而今他还回去一个“铁案”。
第105章 陪斩观刑
京都这地方遍地勋贵,惠妃的弟弟,秦望带着一家子迁居京都后自然也是眼热,姐姐在宫里算是得脸有宠的,可自家人没有一个上台面的身份,
不能真正的跻身贵族圈,无法为儿女子孙的婚配更上层楼,一大家子始终只能因为惠妃如今还有几分颜面而在达官显贵的圈子里垫底。
当年专宠贵妃的先皇,封了杜贵妃的父亲和两个兄长三个带食邑的爵位,国公与万户侯啊,八竿子外的亲戚赵家赵将军府都起来了。
在秦望看来,自己家就要一个虚爵位也不成么?
惠妃一边告诫弟弟,杜贵妃倒后,其父兄爵位亦被褫夺,又因飞扬跋扈,所犯罪行颇多而锒铛入狱,难道还以他们为模子造饼吃?
可另一边又被母亲与弟弟说动,几次在自以为合适的时机为弟弟请封。
可陛下就是没松口,无功不封。知进退的惠妃也不再提。
如今陛下看过奏报后,在惠妃与弟弟秦望参与六王谋反的折子上写下了四个字“所为何求”?
在陛下看来,无子的惠妃有什么好争的?她和她弟弟为六王办事,谋反后又能得到什么?
从曹郁那得到的口供是“许封侯,掩其罪”。
陛下看了许封侯这三个字倒是信了几分,想起惠妃这些年曾几次为弟弟讨封。
从自己这里要不来的,六王许了。
但“掩其罪”又是什么意思?曹郁是不会说的,要让他们自己查出来才好。
而另一边,皇后身边的一个丫头颇有些气愤:“娘娘,她若真像平日里装出来的那么不争不抢的恭顺有礼,京都百姓会管她弟弟叫小国舅?
她一个妾室的兄弟算哪门子国舅?”
帝后在一起用膳时,陛下提起曹郁的供词里有六王会为惠妃“掩其罪”,可究竟是什么,曹郁也不知道。
皇后听了便道:“那不妨让人去她宫里查一查。”
惠妃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突然搜了宫,针扎小人也被搜了出来。
一宫宫人挨个审,这场持续有十几年的,岁岁年年不曾中断,每年一个针扎小人的诅咒被挖了出来。
陛下本来对惠妃还是有几分欣赏喜爱的,但这份柔顺无争忽然有一天成了被撕开的假面,里头是一个恶毒、阴狠的女子,也就失了那点好感。
更何况曹郁所供之事几乎都被查证过了。
曹郁十年如一日地盯着惠妃姐弟,那个替她办事的道婆,虽然只偶然出现过几次,曹郁就去查过了。
没早揭发,不过是因为巫蛊之术,在本朝律法中并不诛全族,最多处死行此术的惠妃、道婆加些宫人……还得是谋害陛下,谋逆。
这两日京都最火爆的消息,莫过于刑部侍郎家出大事了。
刑部侍郎曹郁因参与六王谋逆案,被从围场押解至京都,对自己在围猎大营所犯之事供认不讳,曹郁夫妻,两个儿子长子曹立言,次子曹立身,一家四口下狱。
可接下来就有更大的消息传扬开来,宫中的惠妃娘娘,与弟弟秦望谋反。
秦望,小国舅,一妻三妾,六子三女俩孙,包括母亲、儿媳在内的十八口因谋逆大罪入狱。
康妃得知惠妃诅咒自己儿子十余年,气得发昏,推波助澜,没多久被幽禁于宫中的惠妃被赐死,褫夺封号。
秦望一家十八口被斩于闹市。
行刑前,大理寺卿曾琛请旨,将六王谋逆案同案犯曹郁押送刑场,陪斩观刑,以震慑曹郁,或许能挖出些六王逃匿隐藏的消息。
陛下准了。
曹郁陪斩观刑后,对曾琛深施一礼。
卖冥货的那条街,通常是下午日头一偏,申时就可以关门上板了。
买卖户籍的钱三喜正关门上板的时候,一个女子闪身从他关了一半的店面门口进了店内。
钱三喜忙跟着往里走:“要点什么?您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这正要关店呢。
我们做冥货生意的,讲究个童叟无欺,您说谁敢糊弄死去的人啊,半夜不怕鬼敲门啊。您放心,东西好,价钱也合适。
您踏踏实实地看着,我这店里有的,都给您实在价,要是我这没有,您说出来,我也给您寻摸来,一样给您落底的价。”
这女子年纪轻轻,但梳的是妇人发,她转过身来:“我不买东西……,我要求个户籍。”
“不买东西您……您找对地方了,要啥样的?”钱三喜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又上了两块板子挡住更多视线。
这女子道:“年纪、身形与我差不多就成……最好是个有身子了的,或是已成亲的,有身子也不奇怪的。”
钱三喜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女子,虽然还看不出来有孕,可这要求不就是明摆着么:“是想隐姓埋名的生孩子?”
这女子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钱三喜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下意识问:“买几个人的户籍?”
这女子道:“两个。两个女子的,另一个比我矮些,年纪与我差不多。”
钱三喜又问:“不买个男子户籍么,两女子,一个有身子,要过隐姓埋名的生活,不易啊。”
这女子低头道:“没有男子。两个有身子的。”
钱三喜愣了一会儿,翻出个小本子,里面零星有几个字,更多的是一些方形圆形乱七八糟的条条杠杠。
他看了半天:“这个吧,我和你说说,你看合适不?”
而陛下又一次翻看曹郁的卷宗,觉得心烦,递给一边的皇后看,一边问:“他为什么反?”
皇后一目十行地扫过,找到了:“说他自己贪图富贵,贪恋权势。”
“就他家,抄家抄出来的这点银子?”
皇后又往下看:“他这写就是银子太少了。”
陛下没好气:“他从小到大,婚丧嫁娶,读书入仕都念一遍吧。”
曹郁,孤儿,在京都善堂长大。少时在善堂的功课就好,由善堂的夫子保举上了外面的学馆,又由学馆的夫子作保人,考入书院,其后下场科考,三榜皆中,因功名入仕,在刑部当个书记小吏,直到任刑部侍郎。
其妻,彭欢,同在京都善堂长大。
两个儿子,长子曹立言十九,次子曹立身十七。”
陛下问:“两个儿子没有婚配?”
皇后又仔细看了一遍:“均未婚配。”
陛下道:“均未婚配,我朝刑部侍郎的儿子竟然是不受待见么?”
第106章 埋骨地
围场大营内,接下来五天的安排,已由传讯小兵在各营帐之间喊话。
休整一天。
接下来四天,四位皇子领着队伍,去寻一份礼物献予帝后,礼物只能是在这围猎场中取得的。
落雪听了,觉得这虽也是个比试,那也只是几位皇子之间要费思量了,意思不大。
找礼物,这是比个啥,没劲。
容怀安自从把短刀送给了安阳,回来之后心情一直格外好。
景仲、何绍、林隐笛、岳衡他们几个又往怀安的营帐里扎。
几个人商量的结果,四位皇子送什么只怕是相互之间要保密的,他们大约不会带着许多人去找礼物,也就是各自的亲信跟着。
可为帝后备礼,总还是要尽些心力,几个人商量着也别跟着自己的队了,就他们几个在一起,各处寻摸着,看到什么好的,就一样来四份。
分别给自己那队送去,也算替自己队的皇子尽了力,也为帝后尽了心。至于皇子们会不会用他们的礼,那就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了。
除了燕回不得不在营帐内休息,其他人准备去各队告假时,又得知各领队皇子确实都让自己队的人相机自处。
于是这几人自成一队出发,走不多远,遇上安阳公主和几个宫人。
安阳也想为兄嫂找份礼物,她两岁失去生母杨嫔,是在先皇后宫中长大。
先皇后去世后,又多得当今陛下与皇后的照顾。
怀安与安阳有说有笑并肩骑行。落雪在后面闷闷不乐,林隐笛问:“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落雪反问:“按你们中原的规矩,要什么样的才算合适的礼物?”
林隐笛道:“要说在围场准备礼物,通常就是逮个活物,比如鹿、鹰。
但如果只是这样又显得无趣了些。几位皇子大概另有巧思吧。”
在京都的牢狱内,四份断头饭分别送给了曹郁夫妇和他们的两个儿子。
曹郁对彭欢道:“对不住,原来以为可以有光明磊落报仇雪恨的那天,可最后我走了这样的路,连累了你和孩子。”
彭欢道:“你走这样的路又没瞒着我,我自己要和你一起走的。
既如此谈什么连累。
若是没有你,我在善堂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不后悔。
我就是觉得,对不住孩子。
下辈子还嫁给你……希望下辈子的时候,两个孩子能好好的。
……你读书好,你念过一句话叫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夫君,若我这一生遇不上你,就如长夜,早已无心而活。
别这样看着我……不欠我的,我乐意的。”
曹郁红了眼眶,低下头:“亏欠的,怎么不欠呢。
唯独亏欠了你和孩子。
若真有来世,我愿你另嫁良人,与你夫君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快乐一生。
若我早知道最后会走这条路……亏欠的…原以为会有另外的办法……”
第二天,刑部侍郎曹郁一家四口被斩于菜市口。
围观人群中有两个女子死死咬着牙关,怕自己会叫喊出来,泪落滚滚,模糊了视线。
陛下亦叹气:“越查越是个好官,可这样的人投了六王,朕真是个好君王么?”
皇后道:“若陛下不是一个好君王,就根本不会有此一问。”
“总觉得有什么隐情,这事哪里不对。”
皇后劝慰:“无论什么隐情,他所犯之事都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如今既已伏诛,陛下不必再费思量。或许真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
两个女子,一人想上去收尸,另一人紧紧拽着不让。
却见有人赶着几辆驴车,拉着四口棺材来了。
两女子远远看着。听旁边有人议论:“这谁啊,胆子真大,谋逆大罪满门抄斩的人家,他就敢来收尸?”
“要不是曹大人,还有他今日立在此处?他该来的。”
“怎么一说?”
“他是卖肉的屠户,白天在他那卖猪肉的档口里和人吵了起来,放了几句狠话,当天傍晚,那个和他吵架的妇人就死了。
他自己的媳妇作证,他越想越气,带着切肉刀出去的。
苦主那家的丈夫公婆也都一口咬定就是他闯进屋来,持刀行凶,杀了人。
若不是曹大人弄了一个什么演一遍,发现这事不对,他就百口莫辩了。”
“怎么不对?”
“那口供看着是没问题,可若是去那苦主家按他们所说演一遍,这事就不对了。那人家中有两个铺子,在那一带是过得好的。家宅也比左邻右舍家大而气派。
几个人都说,他们在屋内不同地方听到女子大叫了一声,就冲过来看发生何事。
真正现场演一遍,就变成每一个人冲进屋子时,这个卖猪肉的都得把砍下去的第一刀拔出来重新砍一遍。否则他们三人根本不可能都看见他砍第一刀。
那对公婆的腿脚又不太好。
三人又改口供,说记错了,是只有第一人看见,他们来晚了,并没看到,他们二人到时,看到了屠夫砍第二刀。
那曹大人又问,所以他砍完第一刀以后,就站在那等,等你们人来齐了,再砍第二刀?
而你这个当夫君的第一个赶到,手里还拿着铲雪的大铲子没放下,也站在那等着。
这案子后来重审。
那家的男人和屠户的媳妇好上了,男人的媳妇知道了,来档口骂这屠户媳妇,但不知是不是怕丢人,又没把这事说出来。
屠户护妻,反而和那妇人吵了起来。这妇人回去,又与丈夫发生争执,被她丈夫在暴怒之下连砍三刀。
然后一家子又与屠户的媳妇一起栽赃陷害这屠户。”
“你怎知晓?”
“我们那一片都知道这案子,曹大人带人来演一遍时,多少人在差人拦着的那界线处往里看来着。”
两名女子悄悄跟着那屠户,埋骨地总要知道。
第107章 两女子遇上黑吃黑
屠户立完四座新坟,在曹郁那坟前拜了三拜,又洒了圈坟酒,烧了纸钱,这才走了。
两女子等那屠户离开,在四座新坟前痛哭,见天色不早又仔细辨认了这个地方,两人相互扶持着,擦干眼泪匆匆离去。
两人来到一处宅院,内心忐忑的推门进去。钱三喜和一个陌生男子正在等着她们。
钱三喜对这二人道:“怎的才来,还以为出事了。
这位就是二位的假夫君,在户籍上是真的啊。他和你们一样,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缘故,需要一个掩人耳目的身份。
你们就先在这处宅院里,以一夫一妻一妾的身份,先把日子过着。
平日里你们怎么过日子我不管,但你们总要有一间屋子布置成夫妇俩常常同室而居的模样。
相互之间多聊聊,彼此的喜好生辰也要能说得上来。免得穿帮了。
到这儿我的活可就干完了,你们两边都记得三天以后到我铺子里把剩下的钱交了。”
两女子见这陌生男子斯斯文文的样子,心下稍安,对钱三喜道:“知道了。”又与那男子互相见礼后就先进了屋。
见钱三喜走了,随后进来的这男子对她二人道:“拿来吧?”
两女子莫名其妙,便问:“拿什么?”
“钱啊。银票首饰都可只要是值钱的就给我拿出来摆桌上。”
一女子不解其意,又问:“我们为什么要拿钱给你?”
这男子笑道:“就凭你俩都找上钱三喜了。如果不给钱,我现在就去衙门口告发你二人。”
俩女子十分警惕地望着这男人:“你非要把路走成绝路,告发我二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自己不也暴露了吗?”
这人冷笑一声道:“我骗钱三喜的,你俩还真信啊?我又没有什么大的把柄,或犯了什么大事才要隐姓埋名躲在这儿。
我不过就是一个发现了如何赚钱的人,发现了一个好办法的泼皮无赖。
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你们,做户籍这生意的也不是他一家,我这几年在各处各郡,专门找像你们这样的女子,需要容身找搭档的。
我还没有哪一次失手的,快点麻溜点,像你们这样两个女子买假户籍,犯的事儿,只怕是天大的事儿,拿点钱就能保平安,还藏着掖着不给做什么?
把我惹急了,一拍两散。”
两女子听到这里面面相觑,婆母彭欢几乎把公婆二人一辈子的积蓄都交到了她俩手上,可这些银钱是要抚育两个孩子长大,如何能给了这人?
于是这两女子问道:“这位大哥,我们的确是有难处才不得不走的这一步,可既走了这步那也是被逼到山穷水尽了。
我们虽是女子可到了没路处,那也是要拼了自己命活下去的,大哥还是别把我俩逼急了吧。”
这男子冷笑道:“你俩倒还威胁上我了,就你们两个别说还有身子,就是没身子,是打得过我吗?
我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一女子问道:“你要多少?”
这男子道:“你们手上有的钱拿九成给我,我就帮着你们把这戏演下去。
可别做什么春秋大梦,以为还有什么好人给你俩遇着。
都走到这步田地了,哪里还能遇上什么好人,好人会需要买户籍吗?
女子在犹豫之中递过去一张银票,这人拿过去一看,对这两人怒道:“当我是要饭的呢?
我这辛辛苦苦忙活半天,你俩准备这一张银票就把我打发啦?”
两女子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这男人硬生生拽过去直接抢夺她们身上的银票。
几番挣扎拉扯,这男子满不在乎的把这两个女人推开,手里已经拿着银票满意的一张张翻着,似乎在心里核算总数。
然后道:“你俩这银子也没多少呀,算我倒霉,也是我这心情还不错,我不与你们计较。”
说着又喝道:“你俩麻溜了烧水做饭去!大爷我饿了。”
两女子道:“三天后还要去钱三喜那里交剩下的钱。你都拿去了,我们怎么付账?”
这男子笑道:“你怎么付账是你的事儿,如今这些钱可都是我的了。”
这女子气道:“你还是个人吗?”
这男子道:“你俩都混到买假户籍了,还想在这个圈子里找好人?好人也不来这儿啊。”
两女子没有办法,只得忍气吞声的去烧火做饭。
两人中其一人道:“我们和他拼了吧,这种人让他做什么?”
另一人道:“咱俩都有身子,婆母当初是如何嘱咐的,要看长远。
且不说我俩不一定打得过他,就算是拼了,那婆母费劲为我们安排又何必呢?还不如今天我俩和我俩的夫君一起去了,倒是省事儿。”
这俩人想起今天所见的情景,那泪珠儿又不禁滚落下来。
这男子突然进来:“你俩一个在这烧火做饭,另一个出去街拐角沽半斤烧酒来。”
一女子怒道:“我们哪里还有钱供着你吃吃喝喝的,不都被你抢了吗?”
这男子冷笑:“可别装穷哭穷了,像你们这样的我倒是见得多了,身上哪里不能藏银子藏钱?
以后你俩就干着活,好好的伺候着大爷我,免得我不高兴了去衙门口那里多说两句话。”
这二人无法,只得一人在那烧火做饭,另一人打开门要外出去买酒。
心中气苦,那眼眶又红了,自己的公婆夫君都是什么样的人,可如今自己碰到的这又是什么人?
这女子打开门往外走,却正好与一个陌生男子打了一个照面。
女子转身想把门关上,里面传来那泼皮无赖喝斥的声音:“你少装出这副千金小姐的调调来,你到底做没做过饭?”
这句喝斥正被门口的陌生男子听到,于是奇怪的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听见屋内那女子无奈的回嘴:“你抢了我们的银票,还问我俩会不会烧水做饭,你会你怎么不做?”
就听啪一声,那女子似乎是挨了一个大耳刮子,听那男子骂骂咧咧:“我给你脸了还是给你胆了,以为我不敢动手是吧?
你是个蠢的,还是没睡醒?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俩的主子,想说什么话先自己过过脑子。
今天不打你不高兴是吗?”
里面传出女子愤怒的反抗声,似乎两人打斗了起来,门口这个陌生男子突然直接冲进屋内。
要去买酒的这女子,见冲进去一个人,忙跟着进来,心头慌乱,倒是没忘了关门。
只见这男子大踏步进来,听着声音直接进了灶房,那泼皮无赖正抡圆了胳膊冲着屋内的女子下手,又一个巴掌扇在了这女子脸上。
那女子两手挡在自己小腹前,已经往后退到了屋角。
后进屋的男子,过去把这泼皮一脚踹倒,左一拳右一拳地开揍。
这泼皮开始还嘴硬,一边抵挡一边骂骂咧咧,渐渐吃打不过,就开始不住讨饶。
这男子拽着这泼皮不松手,问这两个女子:“这有绳子吗?”
两个惊魂未定的人忙在屋里翻找一通,还真找出一根大概是晾衣服的绳子,递给这男子。
男人将那泼皮五花大绑,往他嘴里塞了一块顺手拿起的布,大概是厨房里用的抹布。
他又伸手从那泼皮身上把那些银票掏出来,交还给两人。
然后这男人对这两个女子道:“小人贺重,是护国夫人的车夫。”
两女子听了一时慌乱,脸上却已有了几分惊喜。以为她不会管的……记起自己如今户籍上的名字身份,两人过来见礼,“沈静竹”、“苏岚”。
贺重又对她们道:“两位如果信得过我,随我搬家,换个地方住如何?”
两人看着那泼皮,又对视一眼,连连点头。
贺重道:“稍候。”
不大会儿赶着一辆马车来接人,把那泼皮打晕了也扔在马车上,贺重递给沈静竹、何岚一人一把匕首:“万一他在车上醒过来,告诉我一声。”
几人来到一处庄子,进到里面,过来两个丫头,贺重对沈、苏二人道:“这是喜鹊和百灵,她二人日常负责照顾你们的饮食起居。
我半个月会过来一趟,二位若是有什么需要平时可和喜鹊百灵说,也可以等我来时告诉我一声。”
说着又施一礼道:“我还要处置马车上那人,就先走了。”
两人至此,稀里糊涂如坠云中的在这庄子上安顿下来。
这里饮食周到,衣被舒适,庄子上的人也都和善,起初紧张兮兮的两人渐渐放松下来,脸上有了温和恬淡的笑容,开始为肚子里的宝宝缝制小衣服。
只是刚住进来时曾于三日后说要出门,她们去了钱三喜的铺子,道那个搭档原是个敲竹杠的,她们二人不回那宅子了。
钱三喜道:“这事小可会去查,会去处置,你们不住那了,银钱付原数的七成就行。”
钱三喜经黑道圈子里查证那人的确是个黑吃黑的,专挑女子下手,心里也恨:我忙前忙后赚这些,这人倒赚得比我还多,又坏我名声,砸我的生意。
于是按着黑道生意的规矩,让人灭了这只苍蝇。
这话放出去后不久,就有人抓到了那泼皮。
这泼皮无赖刚刚被贺重放出来,狂喜之中奔出两条街,就撞上了找他的。
几个人把他带到了地下赌坊,要他把黑吃黑赚的钱吐出来,他不愿意,想讨价还价。
被那几个人按着上了赌桌,逼着赌手赌腿赌眼睛,直到赌上了一条命。
他死在了黑赌坊,死前因为他这赌注特别,被特殊喜好的追着加注,算是用一条命替黑道赚了一票钱。
钱三喜听了摇头叹息:是个脑子好使的,也没良心,本来在黑道可能活得久。
可在黑道混饭吃的单干户,要么有特别的本事,要么知道赚钱不能吃独食。
……
几天前的围场中,容怀安听安阳公主说,为帝后备礼的安排,传令小兵是用口述的方式在营地内喊话,但给四位皇子却是用纸书的方式。
后来得知安阳也要为皇兄皇嫂去”抓”一份礼物回来,皇兄笑呵呵的又给了自己一道纸书。
都知道了的事,还要用写的,怪怪的。
怀安听了,问公主要那纸书一观。
怀安打开仔细看了看,话极简单,只有两句,可这两句话要是细看起来……
“每位皇子在围场中寻一份礼物……”
怀安道:“公主,有没有可能帝后已经准备了四份礼物藏于围场各处,只是要几位皇子把它们找出来?”
安阳听了微微一笑:“这倒是有意思。”于是让人把容怀安的想法告诉四位已经出发了的皇子。
别的队还在将信将疑之中,思量这纸书的意思。二皇子队一听说立刻就开始找了。
第一个找到礼物的也的确是二皇子队,这位皇子听说可能只要找现成的,不用自己去折腾了,可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总是垫底还是有些儿伤面子。
打猎自己队比不过,找东西就不一定了。
二皇子的躺平队里有落雪这样的力争上游的,也是少见。
知道这比赛变成寻宝游戏后,落雪觉得自己所在的白队还有拒绝躺平,站起来的机会。
她自己一马当先,拿着连发小弩,没事往那些高大的树木上射。
又悄悄对林隐笛埋怨师父没心眼:“这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三个队,等我们自己先找到了一份,不,全找到,再说也不迟啊。”
那样不就可以一雪前耻了么。
林隐笛问她为什么要往那些树上射箭。
落雪说自己的父亲在她小时候喜欢把东西往高里藏,自己是小孩子个矮够不着。
天下父亲大概差不多?
……
二皇子的人先是发现了两个挂在树干上的谜语,猜出谜底是月与湖,于是火速赶到月湖。
在那遇上守宝人,二皇子队以极其不讲武德的方式,二十多个人一拥而上,压腿的压手的摁头的压住三个守宝人,什么文赛武赛一概没有,直接拿了箱子就跑。
容怀安和林隐笛觉得有点儿丢脸,他们这一队人里,哪个队的都有,都看着呢。
只有落雪高兴坏了,着急地催二皇子队拿烟花信号弹的人赶紧放信号。
其他三队得了消息,这才全部改成寻宝。
二皇子队打开宝箱,是一件华美的凤袍。一看就是给皇后的。
第108章 三位皇子遇刺
安阳公主道:“看来我只能去打猎了,为皇兄皇嫂献上一份不一样的礼物吧。
我若是也去抢这四份礼物之一倒是不好了。”
容怀安道:“既然陛下给公主写了纸书,只怕还有一份特别礼物是留给公主去取的。
如果公主不参加,那四位皇子中应该会有人取得两份礼物。”
让落雪不高兴的是,二皇子队刚刚取得胜利,二皇子就立刻带着队伍拿着礼物返回营地,这意思就是不比了。
虽然是胜了,但总感觉胜得不多。
听了容怀安这一番话,落雪立刻又将赢的心思花在了公主队上,如果不赶紧帮公主拿到一份礼物,那师父的说法,别的皇子队就有可能拿到两份礼物,那白队的胜利就不算胜利了吧。
为了保住白队这个第一,落雪怎么着也得帮公主赶紧找到一份。
于是这小姑娘又着急起来。
容怀安见落雪如此想赢,犹豫要不要说。三个守宝人龇牙咧嘴的站了起来,林隐笛对落雪道:“他们身上应该有线索。”
于是落雪一声令下,她从苗疆带来的十几个人蜂拥而上,这三个刚刚才爬起来的人又被扑倒了。
从他们三人身上,落雪搜到了线索“鹰嘴崖”,于是以落雪为头,公主这一行人又往鹰嘴崖去。
但让人意外的是,其他三个皇子得到的线索也都是鹰嘴崖。
等公主一行赶到,才发现其余三位皇子带着不多的人马,俱是各自的亲信,也都到了这儿。
怀安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对公主道:“不对,快走!”
但已经晚了,他们后面是鹰嘴崖,前面冲出来的是乌压压的黑衣人。
而在大本营的帝后发觉事情不对,许久没有三位皇子和安阳公主的消息。
派出羽林卫在整个围场四处寻人,后又加派御林军,一圈圈扩大寻人的范围。
而鹰嘴崖上的厮杀已经到了惨烈的地步。
三位皇子和公主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容怀安和林隐笛被景仲、何绍压在崖边一块大石后头躲着,景仲、何绍又冲了出去。
容怀安道:“这几队都还没有找到礼物,烟花弹都在手上,放烟花弹。”
两人在大石头后面不时冒个头出来,大叫大喊地让几队人中执烟花弹的人赶紧放烟花。
可大家都在搏命的厮杀当中,可能无人注意,或许隔得远了也听不清楚他们俩在叫喊些什么。
容怀安见情形越来越紧急,也顾不得那许多,对旁边的林隐笛道:“你掩护我!”
林隐笛道:“你开什么玩笑?你可别出去啊!”
话音未落,就见容怀安已经冲了出去,林隐笛被迫举起弓箭,心想:好歹也学了三个月,也许可以呢。
容怀安冲出去找拿烟花弹的人,跑得到是快。林隐笛见有黑衣人举刀砍向怀安,忙搭弓射箭,只是没射中那人,到是射中了落雪的肩头。
好在那人被岳衡放倒了。
落雪回头,见是林隐笛,手中苗疆弯刀砍翻一人,又对林隐笛大喊:“你是不是疯了?”
林隐笛灵机一动,指着距她不远的怀安:“你保护你师父啊!”
落雪把那箭从肩头拔下,向怀安靠拢。
第109章 公主煲的汤
容怀安对落雪道:“不用管我,去找手执烟花弹的人,让他们赶紧放出信号烟花。”
落雪转身要走,想起要护着宋璃的后人,师父四舍五入就是,于是将手臂搭在师父肩头:“师父,我留个保护你的宝贝,别害怕啊。”
容怀安只觉肩头一沉,一股凉意,举目四望,没有看到信号兵,是已经被砍翻了么?
他继续往前跑,身后一股凉风,容怀安心知不好,等他回头看去,那大刀已经要落在自己脖颈肩头。
突然间从自己后背窜出一条青灰色的小蛇,直扑向黑衣人的面门。
黑衣人吓得连连后退,怀安转危为安的同时,那黑衣人倒是摔倒在地被小青蛇咬住了脖子。
容怀安这才明白过来,刚才落雪说留了什么保护自己,这是留了条蛇吗?
可马上他的目光就被这黑衣人倒下时,他后面的信号兵给吸引了,原来在这儿呢!
怀安欣喜的向信号兵跑去,大喊着让他释放烟花。
这信号兵每每想将手伸入怀中,就有几个黑衣人冲过来砍杀,他只得躲闪抵抗,怀安心急之中也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刀砍向黑衣人,希望能让他腾出手来,
那小青蛇似有灵性,一边朝着容怀安蜿蜒前行,一边只要路过黑衣人,它都绕着其脚脖子咬一口。
一时之间在怀安身边的黑衣人宛若中了符咒,纷纷倒下。
在怀安和小青蛇左右攻击的掩护下,那信号兵终于从怀中掏出烟花弹,用力掰下一节,才将其点燃。
见怀安有些疑惑,这信号兵解释:“拆去彩烟,即为示警求救。”
雪亮的烟花弹在空中爆开。
接着是落雪和岳衡那边找到第二颗,也直冲天际般爆开。
“鹰嘴崖!”
羽林卫与御林军全速向着鹰嘴崖奔袭。
两枚烟花弹升空之后,这些黑衣人似乎有些犹豫,往回撤,但不知为什么,又很快反扑,
似乎想在羽林卫和御林军来之前结束这场厮杀。
怀安看着往回撤又突然拼命厮杀的黑衣人,这些一模一样衣着的黑衣人中间,一定有一个为头的,他刚刚不显山不露水的发出了号令,转眼又隐于混战的人中。
这些蒙面黑衣人,他们是怎么认出那位首领的?这黑衣蒙面,看起来都差不多啊。
如果……他们并不是看,那个在他们中间的首领。
那有没有可能,他们其实是在看对面,那个首领在他们的对面。
而他们的对面不就是我们么?
怀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了三个皇子与公主。这些人中,有黑衣人的首领??
黑衣人既然没有及时撤走,一旦援军到,他们几乎就是死路,现在是抱着死志要杀掉皇子。
而皇子公主这边的人本来就少,已经应对了许久的车轮战。如今剩下的人正在逐步靠拢,黑衣人的包围圈越缩越小。
心中惊疑的怀安忽然站到太子与另两位皇子中间,肉身将太子与两位皇子隔开。怀安如今已经疑心两位皇子中有人是幕后主导。
而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铺天盖地奔来的羽林卫和御林军。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明明已是强弩之末的黑衣人依然不放弃最后的杀戮,继续缩小包围圈,仿佛后面的千军万马是他们的援军。
而此时,一个离怀安和太子很近的护卫,忽然调转方向,一剑向太子刺过去,怀安肉身挡在了太子前面,手中刀已经砍出,两人的距离太近了,都命中对方,两人几乎同时倒下。
怀安倒下的时候,看见羽林卫御林军中的神射手已纷纷搭弓射箭,可算是射程之内了呀,他倒下后,身边似乎又有不少人倒下…天好蓝……
容怀安是被人吵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似乎看见的是自己营帐的那帐篷顶。
景仲:“太医说的靠谱不?”
岳衡道:“应该比林隐笛算卦靠谱。”
何绍:“要不我打他一巴掌看看?”
燕回道:“别瞎弄,本来怀安要醒的,你一巴掌过去……算生死难料了。”
林隐笛:“要不我再算一卦?”
落雪:“公主营帐那边又送汤水来了,要是师父今天又没醒,这罐汤今天轮到我了。晚上热热就能喝。闻着好香。”
景仲:“凭啥呀,不都是大家分么?”
落雪道:“每次我能分着么?我能抢过你们?”
岳衡:“我们就是觉得牛,喝过公主煲的汤,谁也不能没喝过。”
落雪:“那你们现在已经都喝过了,该我了。”
怀安艰难开口:“不行,该我了。”
众人愣了一会儿扑过去:“真醒了呀。”
手忙脚乱地把怀安扶起来,怀安道:“我的汤呢?”又看大家,好么,这是人人挂彩啊,就没有一个没受伤的。
落雪帮盛了一碗:“还热乎的。”又问:“师父,这么一罐,你喝不完吧?里面又有肉又有药的。”
何绍:“药膳汤,这是虫草枸杞红枣鸡汤。”心里:想喝。
景仲:“这些太医还真什么都带了。”心里:想尝尝,和昨天的不一样。
燕回:“他这刚醒,不是应该吃点儿清淡的,白粥什么的?”
心里:想喝。
林隐笛:“哥,这营地的东西不好吃,野味是不少,就是总是那几种做法。”
心里:现在喝个这口味的汤不易,想喝。
岳衡:“我们昨天用的碗都还在,洗得干干净净的,就能使。”
怀安:我的个苍天啊。
只得道:“我再喝一碗,余下的你们分。”
落雪听了这话忙着给师父又盛一碗出来,然后赶紧给自己盛了一碗。
这几个小子麻溜的就上去分了,燕回晚了一步,是抱着罐子喝的,不知怎么没碗了。
何绍喝完:“果真东西得抢才好吃。真好喝。”
林隐笛道:“意犹未尽。”
岳衡:“我起码还能喝三碗。”
景仲:“我们给公主送个大些的罐子去吧。”
燕回抱着罐子喝:“你们是人么,欺负一个腿受伤的。”
怀安问:“几位皇子和公主都好?”
景仲:“都安好,但每人的亲信死了不少,许多人都是打小跟着各自的主子,所以各营帐都气氛低沉。”
岳衡:“瞅着五皇子是性情中人,他年纪小,失了从小跟着他的人,最近天天沉默不语地在营地外圈跑马,射箭,每天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才回营帐。”
怀安问:“太子呢?”
何绍道:“那帮人主要冲太子来的,太子的人损失得最多。可太子比五皇子年长三岁,又是太子,陛下对太子的要求不一样。
听闻刚回营地那晚,太子对着一地的尸首,落泪了,当晚大醉。
第二天就被陛下叫去骂了,现在天天喜怒不见于形色,和我一样的年纪,脸板得象我爹一样。”
景仲听到最后一句连连点头。
何绍看了景仲一眼:“我爹为什么冲你板着脸,你心里没点数么?
以为你来家里作客是来找我的,结果你是冲我妹妹来的。”
落雪听到这瞪大了眼睛。
景仲以前常与何绍争,现在有点儿理亏,不吱声。
怀安问:“那三皇子呢?”
林隐笛道:“他本就身子不好,这次救回来时,马都骑不了了,是抬回来的。
现在太医每天都去看一回。”
怀安问:“这事在查了么?”
景仲:“陛下在查了,还让太子参与。”
燕回:“现在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六王干的,还有怀疑二皇子的,就他回营地早,啥事没有。”
落雪道:“还有怀疑我的,因为打斗时,那些黑衣人明显不想和我的人打,都是避开,他们只冲皇子和护着皇子的人去。
我的人散落在我周边,只护着我,他们就没兴趣和我的人打。”
怀安看一眼她肩头的包扎:“那怎么受伤了?”
落雪对林隐笛怒目而视:“要不是他,我能受这伤?”
林隐笛道:“欠你一回,要不,我让你射一箭?”
景仲抚额:“她射你一箭和你那既没准头又没力度的箭可不是一回事。”
林隐笛听了忙道:“那我许你个东西吧,你要啥?”
落雪:“那也成,射你一箭又没啥好处,等我想到要什么再和你说。”
怀安问落雪:“那条小青蛇怎么样了?”
落雪道:“在我帐篷里呢。”
怀安问:“一条蛇怎么那么快认我为主?护着我,凡是对我举刀的,它都咬?”
落雪道:“我在你身上洒了点东西,叫龙诞,因为这个气味,它才认你为主,也就能维持个一两天,最多不过三天吧。”
怀安又问:“公主确是安好?”
燕回道:“确实安好,每天还能给你煲汤。
和落雪一样,也没多少人冲公主去,后来是因为公主下令,让她的人去护太子,甚至她自己也去,才打到她那的。”
怀安道:“我去看看她。”
众人七手八脚地按住:“你还没好呢。”
“至少再躺个十天半月的。”
落雪道:“你们干什么呢,别压着我师父。”
这几人道:“不压着他,还能接着有汤喝?”
那边公主问她身边两位宫人:“你俩怎么了?”
一人道:“禀公主,奴婢去太医那问容怀安的情况,太医道虽是伤重但向好,一天好似一天。”
另一人道:“禀公主,奴婢去容怀安营帐,景公子、何公子、燕公子、林公子、岳公子说的不太一样。”
公主问:“他们说他如何了?”
这宫人道:“禀公主,他们说他好像快死了。”
第110章 赐婚
陛下被几位皇子特别是太子的安危弄得心惊肉跳,等见到太子皇子们平安回来,
又见太子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居然东宫中有一个侍卫到最后关头反戈,若不是容怀安挺身而出,这一国的储君就难说是不是挂了。
一想到此陛下内心焦灼,忍不住让人把太子叫来训斥了一顿,本来只有三分脾气,见他醉醺醺的样子,不由得怒从心头起。
又不禁思念自己的嫡长子,便斥责道:“若是你大哥还在,你如此不成器,做个闲散王爷也就罢了,朕也不至于被气成这样。”让他滚出去反省。
陛下把太子骂走之后,内心又难免忧伤,自己已经五十六了,总想着太子能好,也许是操之过急。今日之事,难道怪太子么,自己无名之火迁怒了。
把太子骂惨了,这万一想不开,虽然自己骂他不成器,但心里也知道,他已是几个皇子中最优秀的一位。
于是又让人把太子叫回来想安抚一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抚,父子俩尴在这里。
太子低头等着挨骂,想着父皇大概是还没骂够。
陛下想了想,最终挥挥手:“羽林卫和御林军中,你去挑人,有合意的拿去补充你的东宫。”
太子领命告退。
陛下打算提前结束秋日围猎,不久陛下口谕传遍各处,明日返京,又有传令小兵告知各处准备拔营。
林隐笛是最着急的,他还没抓鱼呢。
陛下同时传旨,让容怀安去领赏,这下景仲他们几个按也按不住了,怀安到了皇帐内,见陛下和太子等人都在。
这次不但诸位皇子死去的护卫各有抚恤,活着的包括怀安在内都有封赏。
只是陛下封赏之际,容怀安忽然大着胆子另求一赏赐,道是这次的封赏等他以后有功了再取,而今只有一求。
陛下内心一动:这小子要是真敢求……那就好了,笑呵呵问:“你求什么呀?”
容怀安道:“求娶安阳公主。”
陛下已从杨晓彬处得知些消息,知道杨家是乐意的。
看这一路上的情形,公主和他处得不错,自己也是满意的,可到底还是要问问安阳。
这个妹妹是个倔的。
但容怀安确实挺上道,陛下内心乐见其成,笑呵呵道:“回你营帐等旨。”
怀安以挡剑之功求赐婚的消息传到公主营帐,几位宫人内心:果真没看错人。
陛下派的李贵来问,安阳点了头,李贵忙施礼道:“奴才先给公主贺喜了。”
等李贵回来禀明圣上,赐婚的旨意下了之后,喜滋滋的陛下才觉得怀安只怕是看着老实。
自己既然赐了婚,怀安要当驸马,总不好是个白身,这救了太子的封赏还得给,只怕还得多给,想想有种着了道的感觉,
便想着回京让礼部找个好名头自己再封,也不能太亏,这赔了妹妹又折兵自己还挺高兴的又是怎么回事?
旨意分别到了公主与怀安的营帐,还另下了旨意给南安侯府、吏部侍郎府,一众小子乐翻了天,燕回输了赌约,只得约好回了京都再履约。
林隐笛不忘自己的抓鱼大事,大家热闹过后,定了去月湖。
虽然一大帮子全都负伤,但好在去月湖的这条路几乎是草原平途。
为了帮林隐笛,这些人带着伤呲牙咧嘴地往月湖走,走着走着发现容怀安不见了。
几人忙调转马头要去找人,却发现怀安在后面接着公主,两人有说有笑地缓缓走着。
岳衡看了道:“我也要定亲!”
何绍问:“你有喜欢的人了,谁啊?”
岳衡:“没有,我就是想定亲。”
林隐笛道:“眼热就眼热,纯属瞎凑热闹!”
岳衡:“你成亲那天别找我们几个帮你!”
林隐笛忙道:“你看这草原的风,嗖的一下子就把我说的话刮跑了。
你看这草原的天,这么宽广无边,你看这草原的地,这么无垠无际,你在想想,咱俩之间,哪有隔夜的仇。”
岳衡被他绕晕了,跟着他手指的方向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
景仲过来对岳衡道:“咱别理他,什么时候咱能说过他了?
他再厉害的妖魔,也有道法高强的治他!看他怎么栽在唐家小姐手里!”
林隐笛:“你成亲时的拦门题,大概就指着我了,你等着!”
景仲一听,忙打算说两句软话,何绍过来霸气侧漏:“我漏题给他!他答错了我也开门!”
林隐笛奇怪道:“我啥时候又得罪了你?”
燕回提醒:“就刚刚,这草原广阔壮美,何绍刚想唱一句进酒歌,你让他别把狼招来。”
那边景仲则是惊喜地看着何绍:“你说的是真的?”
何绍见林隐笛吃瘪,气呼呼走了,才对景仲道:“我那是为了气他,我妹子那么容易就让你娶走了,你想得美。
文关武关拦门题,一个也别想少!”
景仲:……
岳衡安慰空欢喜的景仲:“没事,我们就靠抢的也能成!我和燕回拦挡何绍,你把嫂子抢出来。”
燕回在旁边打个必定得胜的手势:“武力有我们仨,拦门题还有怀安和公主呢。”
景仲一听乐了,三人拍马追上前面的几人。
一会儿功夫他们又忘了前面的争吵,林隐笛看见野兔,大叫景仲、何绍、燕回、岳衡快抓兔子。
景仲与何绍左右追赶,燕回与岳衡一前一后围堵,四人合力,一人抓了一只回来。
一边的落雪还捡了个漏。
林隐笛都忍不住为这场追撵与配合喝彩。
末了,几人问林隐笛是不是打算送小兔子了,这都抓的活的,也都挺可爱的。
林隐笛摇头,这与景仲的小狐狸比,太普通了,还是要月湖里的鱼。
几人问:“那你大叫大喊的要抓?”
林隐笛道:“你们不想加餐么?”
几人都摇头,这十几天吃烦了,于是他们又把兔子一家放了。
落雪也把手里的兔子放了,她感觉这几只兔子跑了几步后又停下,似乎很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才跑开,落雪对林隐笛道:“兔子骂你呢!”
林隐笛:“你越发长进了,中原话还没学好呢。”
落雪扬起马鞭,林隐笛吓得落荒而逃,后面一众人叫落雪别放过他。
容怀安看着蓝天白云下奔跑笑闹的好友们,对身旁的安阳公主道:“这是我此生至此,唯二平安喜乐的时刻。”
安阳问:“那另一刻是什么时候?”
怀安道:“我弟弟一家从湖阳郡回来,一大家子和母亲、我一起用晚膳。
他们叫我大哥,那几个侄子侄女叫我大伯,我坐在那儿……以前我只觉得我有母亲了,那时候我觉得我有家了。”
安阳看着他道:“……再多坐一个人,你觉得好么……”
怀安看了安阳许久,忽然笑起来:“公主,上天对我真是太好了,好到我有时候会担心是梦一场。”
安阳道:“我也觉得上天待我不薄,曾经我是有怨的,两岁失去生母,在宫中孤孤单单长大,母后皇兄处境艰难,护着我平安已是不易。
舅父只记得血海深仇,每每忆起我生母,他都情不能自已,恨不能闯入几十年前的宫中,救下她,只要能救下她。
他说,她一棍一棍挨着打时,一点一点没了气息时,他在干嘛呢?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
可我常常觉得茫然又内疚,那个他心里无人能比的姐姐,我的母妃,于我只是虚幻。
能忆起的每一点关于母亲,只能对上母后……
后来,以为在人海中获得一些慰籍,却不料偏偏是扎在舅舅心间的刺。
以为时光能冲淡恨意,却原来恨才是更坚韧长久的,至少比我以为的那点慰籍长久…而我曾把那当信念坚持着。
我心里恐慌犹疑,惊惧害怕这世间的种种,从小深宫之中见到的……长大后坚定了许久的信念也不过是自以为……被一言不发的弃之…而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怀安,在裕丰楼,我能对着你一个陌生人展露心境,就是你的目光……你都明白,却不会嘲笑我、骂我、看轻我,你只是明白我的悲哀,共情于我的悲哀……
从那天起,你给我的心安就无人能比。很奇怪,我们并不相熟,母后皇兄舅舅,还有赵斌,我不介意提到他…..我从未得过这份心安,即使在他们身边,我也一直害怕担忧,忧思种种。
……我曾以为这份心安是我臆想出来的,再后来,我们见了那么多次…我常常觉得你是上天送到我身边的,你那么好……我只要想到这世上有个怀安,我就踏踏实实的心安心定了。
……若还有什么愿,只愿长长久久……”
而此时,走在前面的人已经发出惊叹,而后沉默。
怀安与公主纵马越过一道草坡,日光下熠熠生辉的月湖就那样突然出现在眼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交相辉映的碧绿和深蓝,呈现出动人心魄的美。
林隐笛在不远处大叫:“这是夺宝那天那个月湖?这绝对不是同一个湖。”
远远传来岳衡的声音:“就是要日头好,湖景才好。”
怀安与公主下马,牵着马并肩而立,静静看着。
许久怀安对安阳道:“此生,怀安,不忘不负。”
第111章 还灯
众人被美景惊呆之后,想起正事儿是帮林隐笛抓鱼,大家纷纷往那水里看,确实有许多漂亮得惊人的小鱼,除了各种璀璨斑斓的花纹颜色,还有两种纯金色和银色的小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格外夺目。
林隐笛有备而来,带了两只木桶和许多捕捞网,如今人手一只,帮他捞鱼。
这漂亮的小鱼看着在网中了,可捞起来又没有,几人从最初的焦躁,到慢慢有了点经验,能成功地捞起一条两条的,人多力量大,林隐笛那木桶中的小鱼越来越多。
最后林隐笛觉得差不多了,将捕捞网扣在水桶上。又将两只水桶系上一条长绳,褡裢似的放在马背上。
众人高高兴兴地返程。
围猎大营开拔之后,在返京途中,林隐笛总觉得木桶里的鱼越来越少。要说是鱼死了吧,木桶里又不见死鱼。
林隐笛盯了大半天,发现景仲每次抱着小狐狸下马车休息时,那小狐狸就窜去自己马车后面的搁板处,趴着那水桶看,然后扒开罩着的网子,一会儿捞一条吃,一会儿又捞一条吃,小爪子一下去,从不空爪。
气得林隐笛直跳脚,从此以后严防死守,好不容易护着剩下的鱼儿到了京都,特意订了一个漂亮的汉白玉鱼盆,请人将鱼盆里布置一番,那小鱼儿随着水倒入盆中后,真是格外好看。
林隐笛来找唐沛霖,见到这样别致用心的礼物,唐沛霖也是喜欢的,不由得弯起嘴角。
这一笑把林隐笛喜得心花怒放。
便约唐沛霖,过一阵儿苗疆首领的女儿,落雪,要回苗疆了,走之前大家为她饯行。他请唐沛霖来,怕她拒绝,又忙说公主、何纤也会来,唐沛霖点头答应。
前些时日宋瑛接到赐婚的旨意,难掩内心喜悦,给前来颁旨的太监宫人送了一份厚实的茶钱。
虽然公主出嫁的仪程宫中都有规制,礼部会有专人安排,宋瑛和怀安按着做就好。
可对方是女子,又是公主,虽然不是正式仪程中的,宋瑛还是马上备了礼物去了吏部侍郎府上。
杨晓彬夫妇相迎,互相道喜,宋瑛问在规制和旧例以外,可还有什么要做的?
杨晓彬连连道没有没有,无需无需,只要怀安爱重安阳就好。
宋瑛回来后又让怀远以南安侯府的名义上表谢恩。
自己则打算等帝后返京,求见皇后。太后去世后,就是皇后以长嫂身份照顾安阳,自然要求见皇后谢恩。
帝后二人在风雨中走过,宋家一直就是当今陛下阵营中的,皇后因此对宋瑛也十分信任亲厚,两人聊着聊到驸马府。
皇后道,那块地方是早都圈出来了,因为安阳婚事的不顺,中间有停工过,可如今早已竣工,毕竟建了好些年了。
皇后想快些才好,两人的年纪都不小了,宋瑛也有此意。皇后道:“那就让礼部快些办。”一锤定音,宋瑛也欢喜,怀安的婚事快些办,云海与严丹琦的也就不必推后了。
这边相谈甚欢。
那边唐沛霖第一次加入“小团体”就出事了。
那大约是回京都一个多月之后了,唐沛霖一来,少不得有人提起当初的防风灯笼。
落雪听了好奇要去见识一下,林隐笛带她去看了,落雪喜欢这份精致实用,爱不释手,对林隐笛道:“欠我一箭,要送我礼物的,这个好。”
林隐笛道:“我再去那家店做一套给你。”
落雪道:“要多久可以取?”
林隐笛道:“那家要排日子的,大约要一个月吧。”
落雪道:“可我还有五天就要回苗疆了。”
林隐笛道:“我替你想办法,保证你走前给你取出来。”
林隐笛真的想尽了办法,就是办不到。为难之际,收到唐沛霖的四只防风灯笼。
第112章 悲喜不同
唐沛霖不想别人因她而为难。
每当父亲沉浸于与温姨娘在一起的愉悦欢喜中,看见母亲,便露出那种为难。
要违背本心的为难。
还有一个正室嫡妻存在的为难。
樊姑曾经对她说过,母亲看着父亲,因为自己是他的妻子而不得不做表面文章,格外心伤,这种敷衍几乎以另一种直白的方式告诉母亲,这份感情已经不在了。
可父亲毕竟曾真心喜爱过母亲,他们有共同的过去,母亲有美貌与手段,有道是旧情复燃,一旦母亲将这视为一场仗来打,而不是一场顺其自然的情感,她很快攻城掠地,收复失地,但那些曾经的伤痕依然深刻在心底。
樊姑说这些,是希望她不要记恨自己的母亲,毕竟把药喝下去一个月以后,苏醒的唐沛霖就变得沉默寡言了。
她不怨恨自己的母亲,但她却深深地记住了那句话,“那种敷衍与为难”。
那种因为你是他的什么人,而不得不对你做表面文章的敷衍与为难,那种因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让他尴尬的为难。
她不知道林隐笛是因为喜爱自己才求娶,还是因为自己合适才求娶。
不知道他送自己礼物是一时兴起,顺手为之,还是觉得别人送了,他也应该送。
她害怕任何一个人因为她左右为难。
可以不必的。
可以不要的。
弄成这样多难看。
没关系,自己亦不在意。
林隐笛收到这几只灯笼,不解其意,有点担心唐沛霖是生气了,于是带着这几只灯笼又去找了她。
问她是不高兴了么?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这灯笼不送给落雪,等做好了新的给她寄过去是一样的。
唐沛霖不想解释,她觉得解释不清楚,她不生气。只是觉得没必要。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告诉林隐笛:“你把这个给她吧,我可以要你一个月以后做出来的,这样大家都方便些。”
林隐笛见她如此平静淡然,以为这是她的本心本意,她替自己完成这一诺。
便深施一礼道:“你真好,你怎么这么好!”
林隐笛说这话是发自肺腑的,他越看她越欢喜,丝毫没有觉察出这份平静淡然的后面,是一扇一有风吹草动就要关上的门。
落雪收到灯笼欢天喜地的走了,一个月以后,林隐笛捧着四只新做的灯笼送给唐沛霖,唐沛霖收了,却再没挂过。
两个月后公主府下的帖子,唐沛霖这回倒是去了,她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礼数周全,笑容得体。
安阳对怀安说道:“这小姑娘好像我以前,处处维持着尊严和体面,只是不知心里是不是像我当初一样。
……她没有真的笑过。”
怀安对安阳道:“你当初心里怎样?”
安阳:“告诉自己不用在乎,却又处处紧绷着。”
怀安担心安阳:“现在还这样么?”
安阳微笑:“不了,我在你身边时很放松自在,有些象暖日午后的猫,放心又安心地差点儿睡着了……要准备出嫁,皇后派了四个姑姑来,把所有仪程带着我走一遍两遍的,真的有些累……”
怀安轻声道:“那还下帖子宴客?”
安阳低声道:”……几位姑姑说,以后都不应当见面了,直到出嫁……”
怀安笑了。
安阳也笑了。
燕回道:“你俩这样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岳衡点头:“我都想定亲了。”
怀安对燕回笑道:“你还欠我一个赌约。”
燕回不吱声了。
安阳问岳衡:“喜欢上哪家的姑娘了?”
岳衡有点儿不好意思:“没有,就是想找一个,也像你们这样,能看一眼,笑一下的姑娘。”
何绍道:“像那样的?”
岳衡换个方向看去,景仲正看着何纤傻乐,何纤飞红着脸低着头。
岳衡想着景仲变这么傻乎乎的样子,有些儿辣眼睛,忙摇头道:“我晚两年再议亲也好。”
林隐笛有些闷闷的,唐沛霖明显的生分和拉开的距离,让他觉得无比受挫。
何绍问他:“你怎么了,一不接话茬,二不怼人,你不讨人厌我都不习惯了。”
偏偏景仲那个二愣子刚刚回过神来:“是不是因为落雪回苗疆了?吵架斗嘴没有伴了?”
何绍道:“也是,落雪走之前那次聚在一起,他俩吵得多欢。”
唐沛霖也忆起那天的场景,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也点了点头,仿佛完全与己无关。
倒是岳衡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忙道:“你们瞎说什么呢,那次明明是因为唐姑娘第一次来,林隐笛高兴劲撑着了。”
林隐笛不明白怎么了,有些手足无措,平时能言善辩,现在不敢多说一句话,万一说错了……
是因为落雪么?
不像啊,灯笼还给了她。
从公主府出来,各自回去时,林隐笛怔怔地看着唐沛霖上了马车离去,那马车上并没有自己送的防风铜球灯笼。
林隐笛闷闷不乐的在家里待了一阵儿,燕回和岳衡来找他,拉着他一起去庙里上香。
岳衡的祖母,每月初一十五必来庙里敬香,还要在庙里住上一天吃一天的素。
这个月祖母生病了,在家中躺着不能来,便让自己的孙子到庙里来帮她上香,说她祈愿的这个平安香从年头到年尾不能断。
岳衡道:“那多花点银子,让庙里的僧人帮我们上香不就好了?”
祖母气得差点好了,一巴掌打他身上:“菩萨都敢骗?得自家人才是诚心诚意。”
岳衡仗着从小被祖母疼爱,挨了一巴掌也还犟着呢:“您这么诚心,还病了不是。”
祖母又给他一巴掌:“祖母祈愿平安的人里,就没有祖母,你怪什么菩萨?”
岳衡听了这话,不再吭声,老老实实去上香。
而燕回来上香,是有自己的心事。
两人觉得林隐笛最近变了个人似的,又去把他拉上,这人最近中邪了似的,拉他去庙里转一圈。
让菩萨快把那个人见人嫌,讨人厌的林隐笛还回来。
第113章 容若知的后悔
陛下为安阳公主和容怀安赐婚的消息虽未特意张扬,也渐渐传遍了京都。
驸马府最近种树、植草、养花、引水、放鱼,一副忙忙碌碌的景像,看样子,大婚婚期是近了。
容若知心里越发后悔,小儿子怀远科考有功名,以功名入仕,被陛下调回京都时,本就已是升迁。
九王倒、六王倒,拔出萝卜带出泥,铲除一条线上的人,就出来不少职缺。
陛下用人之际,怀远又连升两级,这次陛下围猎,怀远已是坐镇京都的值守臣子之一,这批人也就二十几位。
曾经以为废掉了的嫡长子怀安,凭自己的本事也有了差事,而且还不知怎么入了安阳公主的眼,这一下就成了驸马。按本朝惯例,驸马一般授都尉职。
怀安的夫子说怀安博闻强记的本事惊人,且为人通透,策论并不迂腐,以后可以下场大考,不敢说三榜连中,抹去白身应是可的。
容若知一想,怀安有实差有虚职,有驸马的身份将来再有个功名,这妥妥的以为只能养着的人,竟是“起死回生”,大放异彩了。
孙子容云海与湖阳郡大药材商的孙女定了亲事。这个严丹琦,小小年纪,将她大伯爷查获的九王身世的证据全部带了出来,成为扳倒九王至关重要的人物。
小姑娘被封了湖阳郡主,且她娘家的财力本就惊人了。
儿子娶公主,孙子娶郡主,次子怀远又是朝中重臣,宋瑛也是护国夫人,容若知心里这个后悔。
自己当初瞎折腾什么,如今宋瑛根本就不搭理自己,可这摇摇欲坠的南安侯府,这俩孩子就给妥妥的撑起来了。
中秋节快到了,容若知记得往年都是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过,今年不知宋瑛怎么打算的。
以往宋瑛是对自己好的,自己如今也回头了,也知错了,也想办法弥补了,她怎么就过不去这个坎呢?
同样心里不舒服的还有赵斌。他撑到二十九岁撑不下去了,才放手。都不同意安阳嫁给我?你们害的是安阳,不是我!
他还可以娶到年轻好看又爱慕他的人,安阳可就未必了!
他有恨,恨杨晓彬,怨陛下,他们一明一暗,明的反对,暗的也暗戳戳的不乐意。行,我如了你们的意!
他娶了别人。
对安阳他是有愧,但又觉得这事不怨自己。可如今安阳要出嫁了,他心里还是难受。
他也恨自己家与杜贵妃沾亲带故,可若不是这份渊源,他们家也不可能来京都,不可能成了将军府,不可能认识安阳。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自己终究成了过客。
那个容怀安有什么好?皮相还过得去,个子高大。其他还有什么呢?他觉得容怀安比不过自己。
林隐笛被燕回、岳衡拉去寺庙,岳衡帮祖母上平安香,林隐笛也在旁边上香。
燕回不知在寺庙前后左右瞎转悠啥,林隐笛也跟着转悠。
等林隐笛从寺庙出来,没有想通,反而更加难受,不管不顾地就要去工部侍郎府上找唐沛霖问清楚。
燕回、岳衡吓一跳,人是自己从林家带出来的,万一林隐笛闯了什么祸出来,他俩大概也跑不脱。
两人劝林隐笛:“别想些有的没的,唐姑娘又没说要退婚,许是她的性情就是如此,只是清冷些。文人就是想得多。”
林隐笛听了,心下稍安,千人千面,各有性情,我只要对她好就行了。
都定亲了,算是自己媳妇,对自己媳妇好又不丢人。
似乎是他这么想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
全靠着他一力的示好,而唐沛霖谨慎的维持着合适的礼仪。
但看上去比起前一阵的疏离冷淡不同,有点子“相敬如宾”的味道。
宋瑛与落萧然处得好,落萧然的女儿苗疆大祭司带着落雪来京那会子,落雪去围猎,落萧然已经先将自己女儿引荐给宋瑛,宋瑛尽地主之谊带着落祭司在京都转,反倒是落萧然一天不差的开着医馆。
等落雪从围猎场回来,宋瑛又请她们三人来家中做客,一起用晚膳。
听落雪说在围场认了怀安当师父,虽然不知道怀安能教落雪什么,但既是有了这个名头,宋瑛忙又准备了一份礼物给落雪。
落祭司见了道:“哪有拜师礼还没收,到先要了师父的入门礼的?”又送了怀安两个小盒子,说是苗疆的药。
末了,落祭司请宋瑛帮落雪保荐一家女子书院,落雪将来会是苗疆大祭司,中原文化博大精深,不求学得有多好,了解一二也是好的。
落祭司的意思,想让女儿至少在京都学两年再回苗疆。这次先带女儿回去,等宋瑛这边的信儿。
宋瑛联系好了女子书院又给苗疆的落祭司去了信。
大厨房送来中秋家宴的菜单,宋瑛见有河豚,问了一句。
大厨房的人道是除了容云飞以外,现在三小只也都喜欢吃,就给加上了。
宋瑛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只嘱咐千万处理干净。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小石头
宋瑛刚刚确认了中秋宴的菜单,丫头十三的弟弟小石头忽然求见。
小石头和他姐姐一样拿着月例银子,宋瑛让他在府外跑腿,以前让他盯着容怀山的外宅。
容怀山死后那外宅空废了,宋瑛就让小石头念书,月例银子照发。若能读出来以后走读书人的路,若是不成,以后大了再入府当差。
十三和父母都十分感激,小石头觉得自己不能白拿了这份工钱,有事没事跑宋瑛这来领活。
宋瑛有时交待他一些跑腿的零活,怀远一家回京之后,宋瑛有些担心云飞这孩子不适应京都,又是调皮捣蛋的年纪。
就问小石头如今在哪家学馆,在什么地方,小石头答了之后,宋瑛便道:“这学馆和云飞上学的地方倒是不远。”
又对小石头道:“这样吧,你每天学馆散了后,去容云飞读书的学馆门口绕一圈看看。
云飞那孩子要是老老实实散学了就回家了,大概你见不到他。
若是见他被夫子留堂、和同窗有什么纷争还没离开,就记得来告诉我。”
这么长时间了,倒是不见小石头来告状,宋瑛手上还有些杂事没处理,就让十三给小石头拿些点心吃,先等一会儿。
五儿和十三不打扰宋瑛,两人在外边看院子聊天,十三道是一两银子的月例对老百姓过日子来说其实挺高了,自己家如今拿这样月例的就有两个人,父母也能赚些,弟弟如今上得起京都日子还行的平民子弟上的学馆。
不过,虽然离孙少爷念书的地不算远,可完全是两回事,孙少爷念的学馆上下学门口全都是豪华马车接送。
自己弟弟上的那间,平民子弟的孩子都是腿着去,晌午许多平民子弟的孩子也就带块饼,有些甚至不带食物,哪像孙少爷的同窗,午膳食盒都有带河豚的。
宋瑛看完手上的账,打算去前厅见小石头,刚出来,就听见这句“云飞的同窗带河豚肉当午膳”,宋瑛让人去把媳妇明黛唤来。
明黛来了,宋瑛一问,云飞对河豚的馋虫确实是在学馆被勾起来的。
宋瑛希望不是自己太敏感,毕竟大厨房如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自己人,熟手也不是只有大厨一人,还有两位二厨,这么多人盯着,在厨房里下河豚毒的可能性不大。
宋瑛看着中秋家宴的菜单陷入沉思,想了想让飞鹰派出四个人,两个盯着容若知,两个盯着容云岳。
这才去了前厅,小石头是来禀报宋瑛,这两天在小少爷的学馆外,他看到一个“老熟人”,谭志强。
当初谭志强和汪虎是容怀山的两大手下,是外宅那批如狼似虎家丁护院的两个头儿。
汪虎和谭志强也是上一世,听从容怀山等人的号令带头上来砍杀宋瑛儿孙的人。
当初汪虎领着一批人跟着容怀山去抓宋瑛的时候,被飞鹰队反制。
宋瑛用了他们带来的两管毒针,一管全打在了容怀山身上,一管打在了汪虎身上。
汪虎中了“真言”的毒,和容怀山一样,落到活死人的境地最后死去。谭志强却在外宅事发后不知所踪。
如今忽然出现在云飞念书的学馆外……难道只是巧合?
宋瑛问小石头:“谭志强有试图接近云飞吗?他有和云飞搭讪,说话吗?”
小石头摇头道:“ 云飞少爷应该是已经走了。谭志强一直在那等,这两次都有个从学馆里磨磨唧唧,等到最后才出来的学童。”
宋瑛又问:“那你还能认出那个小孩吗?”
小石头点点头。
宋瑛叫了一名飞鹰和小石头一起去查这事。
三天后飞鹰来报,谭志强和府上的容云岳有接触。
宋瑛心里觉得自己大杀四方之后真是大意了,潜伏的蛇什么时候都在伺机而动。
谭志强在容怀山倒了之后,六王也不再用他们这些在外宅已露过脸的,于是入了黑道接活。
黑道的人不知又通过什么渠道为他找了一个明面上的差事,大户人家的马车夫,私下里替黑道办事。
这次容云岳去米店找灭门又能全身而退的法子,是谭志强如今的老大接了这活儿,中间也分派了一点他要干的事。
谭志强发现是容云岳想要灭门杀人,甚至连容若知都没打算放过,就动了投靠的心思。
若这事真成了,容云岳就是侯府唯一的后人,这得继承一笔多大的财富啊。
跟着他不比在黑道混要强么?
私下里谭志强又见了容云岳,一顿吹捧,容云岳也答应了事成之后,他若是能离了黑道,就让他跟着自己。
心里想的却是,这样 什么都知道的人,怎能让他长长久久的活着?
那不就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的火药桶么?
第二天学馆放学,宋瑛坐在马车上问小石头,哪一位是昨天和谭志强一起的那位学童,
小石头扒着马车帘子看了许久,终于指着一位低声告诉宋瑛,那个学童。
宋瑛又问云飞,是不是那个学童带河豚肉到学校分享,云飞过来看了一眼,点头道就是他。
第115章 一触即发与点到而止
宋瑛想,那这事就不大可能是巧合了。只是还有一处没想明白……
跟着容若知的飞鹰有一人来回禀,原来容若知在容云岳的鼓动下,请了唱曲的在中秋家宴那天来唱堂会,说是要给宋瑛惊喜。
一般这个唱曲到最后结束时,每个表演的人会提一大篮应景的食物,比如月饼、花生等糖果点心分送到每一位主家手中。
一边对主家说各种吉祥话,送福送喜送团圆么。
当然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份钱自然也在主家掏的堂会费里加上。
家里如果有比较多的小孩子,这个环节会比较热闹有趣。
宋瑛琢磨,容云岳鼓动请的,只怕是没安什么好心,最后送福环节,十几人的戏班子,几乎与主家坐在台下的每一位都近身接触,
且不说他们发的食物有没有问题,那么多人乱哄哄的,下点什么在茶水里,甚至直接下在人的手上身上,不都挺容易的?
而且这些人往往都有装道具行头的大箱子,要藏一个人进来也不是不行。
如果宋瑛未察觉,容云岳也许可能钻个空子,这事说不好能不能成。
可既然到了这一步,哪里还能让他办成了。
中秋佳节这天上午,容云岳出门,他院里的仆人把他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东西。
跟着他出门的飞鹰,其中一位来宋瑛这回禀,容云岳去了一家米店,很快就出来了,应该是取得了什么东西。
然后与谭志强先后脚进了一家酒馆的二楼小间。
宋瑛道:“你从家里再带一位飞鹰去,还是两人盯着容云岳,另一位盯着谭志强,最好能摸清他住哪。”
容云岳回了南安侯府,他的心情说不好是紧张还是喜悦,过了今天,自己就不是寄人篱下的外室子孙,而是唯一的后人,唯一的主子。
那戏班子里的人知情或不知情的会成为下毒的一员。
为了保险起见,黑道的人额外派了一个武功高强的,等这边好戏开场后,鼓点曲乐一响,
这个功夫好的人会趁人不备,直接翻墙而入,然后在大厨房传菜上菜时做手脚。
这个翻墙而入的地方,是容云岳事先反复看过的,两队巡逻家丁错开后,时间充裕,且离大厨房不远。
毕竟从大厨房出菜到摆上家宴大桌,这一段路可就……
这个戏班子没能进南安侯府,飞鹰提前告诉一群小孩子,要他们去周围纵横多少条街嚷嚷,南安侯府请了戏班子来,为百姓表演。
他们被百姓围着,寸步难行,只得人还在外面,乐师就开了锣。在外面人群清出一块儿地,在中间开始唱。
直到唱完一整出戏,享受外面百姓的喝彩与掌声。
武功高强的那位,翻墙进来,就被抓了活口。
这顿中秋家宴依然有河豚,几个孩子吃完由飞鹰领着先去外面凉亭里坐着喝茶赏月。家里人陆陆续续起身,去了凉亭,只有宋瑛还坐着。
容云岳忽然觉得舌头发麻,似乎不听使唤。
宋瑛道:“你中了河豚的毒,不过与桌上的河豚无关,是你自己身上带的所谓河豚的毒,就在你自己的茶水杯里。”
容云岳大惊失色,脸上的神色变了几次,最后变成:“祖母,救我!”
宋瑛道:“戏班子没能进门,但你听说后院进来一个人,会飞檐走壁似的消失不见了,仆人家丁还在找他,你就又心安理得地来这用膳了。
你的心可真大!”
宋瑛道:“今夜河豚中毒而亡的至少有两人,还有一位谭志强,他在家中独自小酌,大概如今已倒地不起了。
他那桌子上,我派去的人现在正摆上一份河豚。”
容云岳艰难开口:“祖母,我错了,救我!”
宋瑛道:“我不是你祖母,我也不救毒蛇。”
容云岳已经说不出话来,直挺挺地往地上倒。那眼睛依然睁得老大,眼珠还能转。
宋瑛道:“是不是想问什么时候取走了你身上的毒?
我也想知道,戏班子人手里有毒,武功高手手里也有,而你一大早还去取了毒药,是把自己当成第三个下毒人了?
唯恐南安侯府的人不死?
你把药洒在了雪花丸子和汤里。不过,满桌子除了你的杯子与碗,其实都无毒。”
这时五儿端进来一碗雪花丸子,宋瑛道:“这四个丸子里有一个有解药,看你运气了。”
已经等死的容云岳挣扎着爬起来,抓起一个丸子塞进嘴里,一时间咽不下去,五儿又端了一碗汤来,容云岳忙就着汤将丸子顺下去。
如此这般,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四个丸子,和大半碗汤。
宋瑛道:“知道你母亲和媳妇死前有多疼么?你很快就知道了。
河豚毒,对你可太轻巧了。”
容云岳瞪大双眼,呼吸开始急促:“毒妇!为什么骗我!”
宋瑛看着他,想起上一世:“我乐意。”
她坐在主位上,往后靠在椅背上,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曾被骗了一辈子。
我曾全心全意为我的长房长孙容云岳做过许许多多的事,我盼着他好,一心一念盼着他好。
……他盼着我死。
我死了,便是赤胆忠心的一个个上了六王的船,从此荣华富贵…..
而今,河豚毒,九口人命,其中云缈、云飞才多大?
若不是为了自己全身而退,河豚毒可不是你狠毒的底。
毒妇?我以前就是不够毒,你这样的人都不知道应该怕我。
好好享受你生命里的最后一夜,痛不欲生的一夜。”
第二天早上,那个戏班子的班主只听有人惊叫了一声。
这一夜他本就心里不踏实,忙冲出去一看,他们道具箱内有一具尸体。容云岳的尸体。
昨天他是领了黑道的任务去的南安侯府,结果门都没进去,几乎给百姓演了大半宿。
他们箱子里藏了一个杀手,本打算那毒若是文的没下好,露了马脚,那就用武的。
他进去潜伏着,半夜趁人熟睡一个个悄悄杀了,一晚上也足够让那一大家子去见阎王。
只余一个幸存者,砍伤就是。
结果这杀手在箱子里闷了大半天,昨天半宿回来后,人出来时全身都是僵麻的。
他大骂班主不知变通,也不知找个机会悄悄把他放出来。
班主有苦难言,昨天明显有几个家丁护院一样的人,见他们当场开箱,取乐器,拿行头,简单的扮上,就开锣了,一直盯着,也不走。
他们一直在这剩下两三个未开的箱子旁站着,后来还都坐在箱子上了,直到散场,一言不发,不笑不语的……是不是被发现了?
中秋佳节晚上,京兆尹巡检队到处走着……这么多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能跑脱?箱子里那位是有功夫的,可他这个戏班子里的人,都只有唱戏的本事。
他没敢轻举妄动。
昨天回来点了数的,什么时候又多出这么一口箱子?
这班主忙叫戏班里的人别声张,他去向黑道的头报讯。
死了一个容云岳,一个谭志强,别的人都放回来了。
黑道这大哥与自己的狗头军师一合计,大约是踢到铁板了,这是警告呢。重新去查了下南安侯府那位老夫人的底。
回来后盘算了一下宋瑛手里的人,家丁护院当中有十五位是军中飞鹰,除了帝皇王爷级别重金打造培养的死士亲兵,能有一比一的战力与之相抗。
他们黑道手里所谓那些能打的,大概在人家那走不到一两个回合。
白道上有声望的振海镖局、神医落萧然,也是下毒的祖师爷级别的苗疆落家与她几十年的交情。
她是朝中三位金玉柬的持有人之一,几乎可随时面君。
两个儿子,一个是朝中重臣,一个和京都所有武力值顶门大户的公子是铁哥们,自己还在京兆尹当差。
如果真是要干起来,对方能调动的人脉和力量,自己只怕是斗不过。还有隐隐约约在其身后的一门三杰的王家,大理寺那个认死理的……
当初也是容云岳给得太多了,又总觉得容家好像都是一帮乌合之众,好对付似的,大意了。
接这活儿的头派人把容云岳一共付过的三次银票送到宋瑛这儿。戏班子把收了唱堂会的钱也退回来了。
又传了口讯他们自会善后。
不久传出消息,容云岳在中秋夜,酒后逛“花船”失足溺水,三天后尸体才打捞上来。而谭志强死得无声无息。
宋瑛收了黑道退的钱,表示接受了,这事就到此为止。戏班子的钱她没要,还让班主收着了,容若知私产里的钱,他花了就花了。
请百姓看戏的名声放出去了,总不能最后南安侯府反倒没花钱吧。
不过容怀山和容云岳死后,作为原来的长子和长孙,他们手上的私产宋瑛拿回来了,这应是怀安与怀远的。
容若知也没说什么。
黑道上的事宋瑛还不想陷进去,她庄子上还有两个用着黑道假户籍,而她又想护着的人。
第116章 他们从落泪时开始躲
落雪再来京都是半年以后了,虽然公主与怀安算是当时三对当中最后一对定下来的,婚仪却是最早办的。
落雪来京都,一是来中原的女子书院读书,二是赶来“看”师父与公主的婚仪,她就是好奇中原公主出嫁是什么样的。
半年筹办公主大婚,礼部和殿中省几乎忙得冒烟。
好在公主和驸马都随和,基本属于听安排,并没有什么额外的状况。
落雪这次来最大的感受就是林隐笛似乎和她生分了。别人都如以前一样,大家再见面都很开心。
可她高高兴兴去和林隐笛打招呼时,林隐笛初见她扬起一个笑脸,却忽然间又后退半步,施了个见面礼。
这把落雪整懵了,也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像中原女子一样行礼,她行这样的礼多少有点儿生疏。
落雪脸上完全是茫然不解的神情,对面这个是林隐笛么?他这什么意思?不懂就问呗,她举目四望,环顾一圈,眼光落在唐沛霖身上。
唐沛霖刚看到那一幕,尴尬得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躲,她大概明白林隐笛是因为自己在场所以特别注意避嫌。
可她也见过林隐笛与落雪无拘无束相处,交谈甚欢的场景。
所以她内心慌得不行,她不需要他注意,现在果然落雪看着自己了。
落雪大步向唐沛霖走去,林隐笛见了忙挡在前面:“你干嘛?”
落雪道:“咦,你现在认识我了,会说话了?”
林隐笛道:“我自然认识你,你有什么话冲我说。”
落雪那气不打一处来,她本来的确想问问唐沛霖,怎么了?唐姑娘那个表情像是知道为什么。
可林隐笛这么一挡一问,落雪改主意了:“行,那我就问你,我要去出恭,问问恭房在哪儿?”
林隐笛被落雪怼得一愣,今天的主家是景仲,林隐笛挥手叫了景仲家的一个小丫头过来。
然后他嘴欠的怼人句式又开启了:“那你也不该问唐姑娘,她与你一样是客,如何知道?
再说了,你一个姑娘家说更衣不好么?”
那小丫头过来,屈膝道:“林公子。”
林隐笛:“你带落姑娘去趟东圊。”
落雪下意识已经和那小丫头往前走了,忽然又转身,气呼呼看着林隐笛,她张嘴要骂他,不知怎么眼泪先不争气的落下来,她一擦,想稳住心神,一定要骂他骂死他,可那眼泪却越擦越多。
若是平常,她不生气的,没准儿还高兴又学了中原话,可今天……
落雪觉得今天大概是扳不回这一局了,就这么泪落滚滚地走了。
林隐笛傻眼了,这下心里难受死了,他没想过要伤人,但好像是伤了。
为什么自己总是做错事,说错话。他站在那儿,失魂落魄。
唐沛霖在后面轻轻说了句:“快去追。”
林隐笛:“噢”了一声,抬脚追了出去。
唐沛霖等了一会儿,又找不到景仲,只得唤过一个景仲家的大丫头,让她转述,无非是向景公子告辞,感谢款待,有些琐事要先走了之类。
等唐沛霖也走了,不远处一张长条桌后面钻出五个脑瓜。
景仲道:“幸亏我机灵,赶紧躲这了。”
何绍道:“好险,差点儿被你挤出去。”
燕回:“那是你机灵么?你是最后一个躲进来的。”
怀安道:“赌林隐笛回来,见唐姑娘走了,还得去追唐姑娘。”
岳衡:“每个人躲进来都撞我一下,现在就没人拉我一把么!”
第117章 问到婚约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岳衡拉出来,景仲问:“这事怎么办?”
何绍摇头:“他闯的祸,他自己想办法,咱们能帮的也不是他做的,事还是平不了。”
燕回:“我赌唐姑娘以后不会再来了。”
岳衡:“那林隐笛还会来么?”
景仲:“那我们六个不就少一个?”
几人内心:那不能少一个啊。
岳衡问:“怀安去哪了?”
景仲:“公主喜欢我家一个丫头做的紫苏姜丝,可以当小吃又可以冲茶饮,那个丫头给公主做了一盒,我刚给怀安了,他大概先放马车上去了。”
燕回:“大概是不放心林隐笛,找个由头出去看看。”
景仲:“我怎么没想到,我们也出去看看吧。”
何绍道:“这样不好吧?”
岳衡:“我披风落车上了,我去拿一下。”
景仲:“我送送你。”
何绍:“我陪你去。”
燕回:“刚才谁说这样不好来着?”
几个人冲到门外。
刚刚林隐笛追出去,一个劲儿给落雪赔不是,落雪道:“我不怨你,我生自己的气,你向来这么说嘴的!”
林隐笛刚刚目送落雪上马车走了,垂头丧气,转身又见唐沛霖出来了。
过去问道:“怎么出来了?”
唐沛霖道:“原也只打算出来略坐一坐。林公子不必送。”
林隐笛心里急:“你生我气么?”
唐沛霖摇头:“我没有生气。”
林隐笛问:“那为什么现在要走?”
唐沛霖道:“我……”她抬头看着他,他的目光里有挫败不解,也有伤怀担忧。
唐沛霖一咬牙:“我其实是个愿意缩在角落里的人,那样才舒服自在。
……也怕自己影响到任何人,其实是个无趣的人,林公子则笑闹洒脱,我常心生羡慕,却又觉得自己与你们始终不同。
以后我就不来了,大家都自在些。”
林隐笛怔怔看着她道:“你来,对你而言不自在?那于你而言,与我的婚约也一样是负担么?”
唐沛霖摇头:“从未觉得。只是…若林公子心里有个念想,那我未必是林公子想的那个样子。
我只是担心林公子终归会失望,不若早些知道,我这样的性情……原是不讨喜的。
我在家中话也不多,只有与我弟弟在一起时才多说两句。”
林隐笛道:“这半年我尽力想弄明白你的想法,其实你不在乎我,对吧?
你就是怕负担不起我的这份欢喜,是么?
说什么性情如此,其实只是毫不在乎。我在乎你,所以害怕自己做得不好,说的不对。
你不在意我,所以任何与我相关的人与事,都让你不舒服不自在,都是你因为那个婚约而不得不应付的,对么?”
唐沛霖摇头道:“我没有应付你,也没有因为你不舒服不自在,但我确实不想你今天付出太多,明日又会后悔。
与其这样,倒不如现在大家都平淡些。你怎样自在就怎样过日子,我怎样自在我就怎样过日子。”
林隐笛道:“所以即使成了亲,也是各过各的么?那又为什么要成这个亲?”
第一百一十八章 燕回身边的姑娘
听到这里,唐沛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虽然女子被退婚……但其实一个人过一辈子也不难吧。
如果没有人和她一样的心思,像这样……那岂不是两个人都好累。
于是她抬头无望地笑了一下:“若是林公子觉得这个婚约不妥,想要退掉,我也明白的。
只是父母那边,我来想想有什么法子。”
林隐笛看着她:“所以你是宁愿被退婚?”
他的心似乎已经被她的话扎透了。
林隐笛道:“你到底有没有心?这半年我日思夜想你如何能展颜一笑,你如何愿意出来走走看看。
你喜欢吃什么,你喜欢玩什么……
可如今,你……
好,好,如果这是你要的,那这婚约……”
后面冲上来的景仲捂住他的嘴。
何绍上来劝:“吵架说的话没有能信的。”
燕回点头:“特别是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像架篝火堆似的。”
岳衡道:“这半年,你俩在一起也不少让人羡慕的时候,怎么这一下又全忘了么?”
怀安问:“如果真解了婚约,以后怎么过,唐姑娘可是已有打算?”
唐沛霖道:“一个人过,不管是青灯古佛,还是闭门独居,我想着都还好。”
怀安看向林隐笛,听到唐沛霖要青灯古佛或是独居一生,林隐笛那个赌气要说出来的解除婚约再也张不开嘴。
怎么也不能让她这样过一辈子啊。
在林隐笛看来,只要她不是心有所属,喜欢上了别人,那就总还是能捂热的。
唐沛霖回到家中,想起林隐笛被人堵着嘴拉回去,解除婚约那几个字都含在他嘴里了,就是没吐出来。
唐沛霖想凡事还要早做准备,于是去了母亲黎蕊的院子。
黎蕊见她来了,十分惊喜,却不料女儿张嘴就问:“母亲,如果女儿想退婚,这事可以么?”
黎蕊道:“怎么,林隐笛那小子有什么不妥?”
唐沛霖忙道:“不是,他很好。就是女儿性子清冷,也不大愿意说话,其实一个人过倒是自在些。”
黎蕊对女儿心怀欠疚,若是真有什么事发生,那自然是要为女儿争一争,就是真要退婚也成。
可这样听起来,这也…拿不出手去谈……倒好像是自己这边想一出是一出的瞎胡闹似的。
于是劝女儿:“一个人过也未必会自在,若是失了家族庇护,没有父兄子侄撑腰,一个独居女人会遇上的种种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也不会少。
哪条道都有哪条道的不易。
有时候选大多数人都走的路会稳当一些,麻烦少一些。”
唐沛霖道:“母亲,其实女儿本是无所谓的,就是觉得害了别人。”
等唐沛霖走了,黎蕊想想不放心,把今天跟着女儿的贴身丫鬟绛紫叫了来。问今天发生什么了?
这丫头绛紫早就觉得今天这事大了,当家主母不问,她也不敢违了小姐的意思来当耳报神,不过夫人既然问了,那就竹筒倒豆子都说了。
黎蕊听了,心里老大不舒服,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情窦初开才是正理,总想着一个人过,甚至琢磨青灯古佛?这么苍老的心境是怎么回事?
想了想去了女儿的院子,黎蕊对女儿道:“人都只有一辈子,如果可以的话,尽力而为过好了,才不负来这世上走一回。
总不好什么都没有试过就心灰意懒了。”
等母亲走了,唐沛霖从桌上小妆匣底部的抽屉里取出一个荷包,也是有过一点小心思小期盼的,但终归…还是算了。
丫头绛紫见了可惜:“做工这样好,小姐也是费了心思的,怎么又不要了?这要是扔了岂不可惜。”
林隐笛去了岳衡家,几乎把岳衡从床上拖起来,要一起去寺庙。
岳衡道:“你发什么疯?
我祖母已经好了,如今她老人家自己去庙里上香,不用我了。”
林隐笛道:“你怎么给人当孙子的,不知道要多尽孝心么?”
岳衡没办法,去祖母那主动请缨:“祖母,我去上香吧,您再歇歇,身子养好了再去。”
祖母听了眉开眼笑,招呼自己的大丫头:“快,叫人套车,打叶子牌去!”
岳衡:说好的要心诚呢……
平时看着祖母总是这痛那痛不舒服的,一说打叶子牌,腿脚这好使呢。
岳衡、林隐笛来寺庙后,岳衡先把祖母的平安香上了,林隐笛也上了香,岳衡问:“你这求的什么?”
林隐笛不吱声。
岳衡问:“你说句实话,你心里想着的是唐沛霖还是落雪?”
林隐笛道:“好端端的,你把落雪扯进来干嘛?”
岳衡道:“那就是想着唐姑娘?”
林隐笛的眼睛忽然睁大了。
岳衡一边回头一边道:“不会是这么巧,唐姑娘在这吧?”
林隐笛道:“不是,是燕回啊。”
岳衡回身一看,笑道:“他来这干嘛,我们过去吧,看看他干什么呢。”
林隐笛道:“别过去,他旁边有个姑娘。”
岳衡探头一看,还真是,两人蹑手蹑脚靠近,一个躲在柱子后,一人躲在不知什么大帷幔之后。
两人探头探脑半天,始终只看到那姑娘的侧脸。
岳衡不解:“他喜欢一个姑娘,瞒着我们干什么的?”
林隐笛道:“上次他来,寺庙内前后折腾的,是想偶遇这位姑娘?”
岳衡回忆了一下:“还真是,怪不得不和我们说,可能还没影呢。”
两人看着燕回和那姑娘一起离开。
林隐笛和岳衡去了旁边的庙室,开始被巨大的门扇阻挡了视线,现在直接进去,可见一面墙的牌位。
这里供奉的是枉死的人,供奉三年,可消其于六道轮回之中的戾气、怨气、恨意,升平安喜乐。
是这姑娘在这供奉着亲人牌位?
第119章 沈静竹生子
宋瑛扔掉容云岳的彩泥丸后,接手了这位曾经的“长孙”手中的私产,清查之后,其中有一部分是属于江慕晚的。
伍思玉和容云峰,当初霸占着江慕晚母亲叶萱的嫁妆不还。
这批嫁妆是江念晨嫁给容云峰时带到南安侯府的,而江念晨因为诬告容云峰奸污婢女,加之谋 害子嗣,让宁晨滑胎,而入狱,出狱后不知所踪。
容云峰死在六王手里,之后这笔嫁妆又由伍思玉之手挪到了容云岳手中。
宋瑛让人去找了江慕晚,江慕晚刚刚去庙里给自己母亲上香,遇上了燕回,这才回就得了宋瑛的传话。
踌躇一会儿还是来了,宋瑛将那部分嫁妆还给她,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江慕晚到此,终于算是收回了一半的嫁妆。
宋瑛问江慕晚为什么想到找自己求救?按当时明面上的身份,很难有人会来求她伸手。
江慕晚见最终还是躲不开这个问题,只能含糊其辞。
宋瑛看出来了,也不戳破,听这小姑娘漏洞百出地找补。
许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缘故吧。
倒是江慕晚最后求教宋瑛,如何能从逍遥侯府将母亲叶萱的嫁妆拿回来?
宋瑛只说这是与虎谋皮,小姑娘回去路上琢磨,与虎谋皮……那只能是虎死了吧?!惊出一身冷汗之际,又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方法。
拿着宋瑛退回的这些嫁妆,江慕晚买了好些东西作为礼物送给大理寺卿曾琛夫妇。
自从他们和宋瑛一起出手相救,就一直像护家人一样护着她,别的不说,住在别人家里都有多久了?
又想起宋瑛说的与虎谋皮,如果恶虎死了,不但母亲的仇就报全乎了,曾琛余敏夫妇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了。
花氏找到了容越祺之后,母子俩一直处于拉锯之中,花氏仍然坚持离开京都,要再次南下,
容越祺还是想留在京都,但松口答应母亲不去找宋瑛,不回南安侯府。
直到中秋佳节之后不久,容云岳“溺亡”的消息传来,花氏对儿子说道:“你现在相信母亲了么?田安然的孩子,容怀山的血脉,她一个都不会留!”
落雪入女子书院读书是宋瑛联系安排的,落雪来了后少不得是宋瑛领着把入学事宜办了。
落萧然让落雪在书院念书之余,与她这个外祖母一起住,自己正好指点她的医术、毒术。
话是这么说了,宋瑛一看,她那除了有张床,可是啥也没有了。落萧然只管看病接诊,什么都不管,让落雪自己去办。
于是宋瑛又带着落雪把生活用品置办齐了。
总感觉上次见这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这次来安静了不少,仿佛有心事了,这个年纪,能有的心事不是情爱就是友谊了吧?
看小姑娘的严肃脸,宋瑛忍不住笑了,人都要长大。
落雪入了书院,怀安、景仲、燕回、何绍、岳衡都送了“开蒙礼”,虽然落雪这不是开蒙,但几个人不但送了礼物,还要给落雪办个仪程,笑笑闹闹之间,落雪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林隐笛呢?”
众人面面相觑,约好了来的,他没到,他们几个也不清楚。
林隐笛被马车撞了,本来不至于,但这马车上挂着铜球防风灯笼,他一下子愣神了,盯着看,就这样傻乎乎地被撞了。
唐沛尧见撞了人,有点儿吓傻了,樊姑算卦这么准的吗?那灯笼是他从姐姐那要来的,又好看又实用。
反正姐姐又不用,收着怪可惜的。这人盯着看呆了么?
可接下来的一刻,大概是林隐笛这辈子最欢喜的一刻。
唐沛尧慌慌忙忙地下来看林隐笛的伤情。他腰间挂着的一个蓝色荷包从林隐笛眼前划过。
林隐笛看见那荷包翻转的一面绣着小篆字体的林隐笛,这不是自己的名字么?
他捂着有些晕晕乎乎的头,问眼前这个孩子:“你是……”
“唐沛尧,工部侍郎……”
那这不就是唐沛霖家那个护得象眼珠子似的弟弟么,林隐笛指着那荷包问:“这个荷包是你的?”
唐沛尧没想明白这个人被撞成这样,为什么关注点不是灯笼就是荷包?而母亲身边的樊姑有交待过,如果问这荷包……
一边吩咐自己的小厮去请医馆来看,一边回答道:“这是我姐姐做的,她做了准备送人的,但不知怎么又准备扔掉。
是我从绛紫手里抢来的,让姐姐替我做一个,我再把这个换下来。”
林隐笛觉得自己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动听的一番话,直直看着这男孩:“你把第二句再多说几遍。”
唐沛尧:这是撞傻了,还是本来撞的就是个傻子?
“我姐姐做的,准备送人的。”
林隐笛乐了。
唐沛尧:这真是个傻子啊。
不远处有一辆马车,樊姑有些紧张:“夫人啊,这不会把人撞坏了吧?”
黎蕊道:“十几年的老把式了,交待过了,没把握就不办,办了就是差不离能成的。刚才那马车走得慢,不会有大事的。”
不帮着使点儿手段儿,女儿都要出家了,不给林家这小子鼓鼓劲,人家心都凉了吧。
黎蕊:“有交待沛尧,只有这个被撞的人问荷包才这么答吧?”
樊姑:“夫人,已经交待过了。虽然少爷不解其意,但复述一遍,是不带差的。旁人若是问,不会理睬的。”
林隐笛的腿有点儿小伤,除此外,手上,胳膊上好几处蹭破皮了。
不过,他坚持让医倌把那腿包得像断了似的。黎蕊笑道:“是个机灵的。”
……
而刚刚回府没多久的宋瑛正紧张地再次出门,往庄子上赶。
庄子上两个女子中的一个,沈静竹要生了。
宋瑛莫名的紧张。
医女和产婆都道还需要挺长时间,让宋瑛先休息。
女人生子,一道鬼门关啊,宋瑛不想再折腾回南安侯府了,就在庄子上歇下了。
最后还是不放心,起身到沈静竹屋子的外间等着。
彭欢来找她,几乎就是托孤,就是知道她夫君这事不能成。
可她为什么知道不能成呢,曹郁就没想真的办成?
宋瑛叹口气,徐家先祖若有灵,保偌这母子吧。
不知过了多久,焦心地宋瑛终于听到了婴儿的一声啼哭。
她走进去,沈静竹虚弱地看着宋瑛:“夫人……”她泪流下来:“是个男孩,是个儿子。”
宋瑛点头道:“先养好身子。”
孩子被包在襁褓里抱了过来,沈静竹道:“孩子的名字,徐长风。”
宋瑛:“愿乘长风破万里浪。好名字。”
沈静竹又落泪了,嘴角挂笑:“公婆与夫君一起商议的,想了好多名字呢。”明明是件开心的事,可那泪水止不住:“他们若是能看一眼这孩子……”
宋瑛:“别哭坏了眼睛,等有机会,带着孩子去他们墓前祭拜。
有孩子就有传承和希望。”
“是的呢,有传承和希望……”
第120章 得到荷包
苏岚还有一个多月也要生产,而今见沈静竹生下的小宝宝非常可爱,简直看得着迷,两人每天轮流发呆似的看着,看着这小家伙每时每刻的小模样。
又时常想起曹立言、曹立身,两人竟又是各自红了眼眶,如果夫君还在,公婆还在,如今该是怎样的喜悦。
好在喜鹊百灵十分温柔开解,宋瑛请来照顾孩子的妇人也经验老道。
这让新晋母亲沈静竹安心不少,不过她谢绝了奶娘,自己喂养。苏岚也安心待产。
宋瑛频频来此,安排妥当,又见她二人情绪渐渐稳了,这才放心回了南安侯府。
容越祺与花氏争执,他想留在京都就得证明宋瑛不会对他们母子出手。
于是和花氏商量,花点钱让黑道上的人打听一下容云岳的死因。
花氏本不同意花这个钱,但儿子不服气,想着让他死心,又想着能省点钱,便没有去米店,而是找了上次找到容越祺的那个“熟人”去打听。
这人走的毕竟不是直路子,打听了两头的皮毛,中间具体的事并不清楚。
所以打听回来的消息让花氏目瞪口呆,那人道:“容云岳想要灭了容家九口,找了黑道在中秋家宴下毒,就在那家米店找的人。
结果中间不知道怎么又和黑道起了纷争,最后是死在当初接他这活的大哥手上。”
这下容越祺算是“赢了”,宋瑛并没打算弄死容云岳,反倒是容云岳想害人,结果死在黑道手上。
花氏一时想不明白,只得道:“就算这次是容云岳自寻死路,娘还是不放心。宋瑛……”
容越祺哪里还肯听。
容云岳死后,容若知曾呆立许久,终于又去找了宋瑛。
容若知对宋瑛道:“容云岳真的是逛花船失足溺亡的么?容云峰真是调戏有夫之妇被打死的么?
如果容怀山意欲对你这嫡母不利,中了毒针是他咎由自取,这两个孙子也是?”
宋瑛冷冷道:“也是。都是咎由自取。你若不信,可以去查查看。
你这两个孙子活着时就不断爆出各种丑事,如今你倒还觉得他们松竹如玉了?
我还觉得逛花船溺亡只怕已经是上得台面的说辞了。”
容若知不信:“你说什么?这是人死了,你想怎么说都行?”
宋瑛道:“难道是人死了,你怎么说都行?
若是你查出来你那溺亡的孙子原打算送你上路,不知你怎么想?”
容若知觉得这是污蔑加诅咒,气呼呼走了。
没几天,容越祺悄悄找到容若知,花氏不让他找宋瑛,可没说不能找容若知。
容若知见到容越祺却也是有几分高兴的。容越祺一是不死心,想回南安侯府,先探探口风,二是日子过得紧了,时间长了就有些受不了,想找容若知拿点钱花。
容若知倒是拿了银子给容越祺,但也让他别回来了,这宅子里一个接一个的死,如今他是一点也吃不准宋瑛。
容越祺就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容若知,说道:“祖父,这事与祖母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哥哥自己存了害人的心思,他可是连祖父也没打算放过。
他去黑道找人办这事时,还说您杀了他媳妇宁晨,也是您让他们这些儿孙与宋瑛交恶的,您如今又与那边好了,反过来害苦了他们。”
容若知听了心中惊疑不定,想起宋瑛也说过容云岳想送自己上路,心中大致是信了。
想到容云岳要杀满门,连自己都不放过,内心还怨恨自己,又觉得这人真是死不足惜,亏得自己还为他神伤。
再见到宋瑛时就有些不好意思,转而对宋瑛说:“是我对不住你,而今田安然和她的儿孙都已经死了,你心中还恨么?
若是人死恨消了,我们当年的错就烟消云散好不好?
现在你我这个年纪还打打杀杀么,咱们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宋瑛心道:自己重生回来不过一年,如今他说这把年纪还打打杀杀么,可前世,在六年后,自己六十寿辰,他不是还领着一帮田安然的儿孙对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们打打杀杀?
那时倒是不觉得一把年纪不应该了?
又想着安阳公主与怀安的婚事在即,半年前容云岳的死,大概被淡忘了。
再死个容若知,还是怀安的父亲,在这个当口只怕是不合适,只得压住脾气,没理他,径自走了。
几小只躲在一旁看着,觉得祖父垂头丧气的样子十分可怜。
……(跨界营业的分隔线)
林隐笛“断了腿”,对唐沛尧道:“只要你把这个荷包给我,撞我的事一笔勾销。
我倒送你一套文房四宝,两个翠玉如意荷包。”
唐沛尧道:“我姐姐做的东西不能随意给人。”
林隐笛乐了:“我就是林隐笛,这荷包上绣的是我的名字,我和你姐姐已经定了亲事。
这荷包给我,人家见了未必知晓这是你姐姐为我做的,上面不过是有我自己的名字。
但戴在你身上,若是被人看见了后面的字,只怕都会想到这是你姐姐要送我的,如今又在你身上,是不是反而不好?”
唐沛尧道:“可我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你真的就是林隐笛?”
“令堂令慈都见过我。府上是否有一位樊姑?她也是见过我的。”
在医馆的唐沛尧犯了难,让自己小厮跑一趟去请母亲身边的樊姑来。
他有些被说动,但是又吃不准这样做行不行?
那小厮回来,把唐沛尧请到一边说话。
唐沛尧听了,就把那荷包解下来,递给林隐笛:“我今天头回戴出门,就撞上了它真正的主人。
这个给你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东西。”
林隐笛接过荷包,越看越喜欢,喜不自禁。
本来为了落雪“开蒙礼”准备的一套文房四宝和两个如意翠玉荷包拿来给了唐沛尧。
心里想着,再为落雪另外备一份礼就是。
又让自己的小厮去“开蒙礼”那儿报讯,交代他怎么严重怎么说,腿肯定是断了。
第121章 厚脸皮还要两个荷包
一众好友加落雪赶来医馆,看“被马车来回碾了两遍”的林隐笛。
景仲见了林隐笛,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小儿竹马压的?”
岳衡:“压到脑子了,在这傻乐?”
怀安:“说吧,想嘚瑟什么,人都齐了。”
林隐笛掏出荷包:“看在你们几个是我的好友,就让你们每人看一眼吧。”
何绍先拿过去看:“一个空荷包?”
景仲:“做工真好。”
岳衡:“后面绣着这傻子的名字。”
燕回:“这是什么峰回路转的情况?”
怀安:“今天送你的?”
林隐笛:“都还没有吧,你们现在谁收到过姑娘家做的荷包?”
几人没好气。被这小子赢了诶。
怀安本来想让他得瑟,但他有点儿太得瑟了。
怀安道:“我要成亲了。”
林隐笛:……
一众人看着他吃瘪都忍不住笑了,岳衡道:“好了,你说重点吧。”
林隐笛道:“唐沛霖做的,为我做的。”
而在唐家,唐沛尧正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姐姐,唐沛霖听了个目瞪口呆,末了只得道:“已经这样了,就这样吧。”
弟弟唐沛尧要走的时候,唐沛霖还是忍不住问:“他伤得如何?”
沛尧道:“我也不太清楚,我本来觉得他伤得不重,可是看完医倌之后,他那腿包得实在有点吓人。”
唐沛霖听了多少有些放心不下,问明了弟弟医馆在哪,带着绛紫和胭脂出门,打算去问问医倌,他的伤情如何。
等到了那儿,正要去寻医倌问问,就听里面一间屋子欢声笑语。
唐沛霖驻足听了一会儿,对两个丫头说:“回吧,不用找医倌问了,应该没大碍。”
她这刚要转身离去,忽然那门就开了,景仲看到是唐沛霖,愣住了。
她对景仲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景仲点点头,唐沛霖又施了一礼,打算离开。
就听身后的景仲道:“我赌唐姑娘会来。”要命了,他刚刚不是还点头了么。
燕回听了这话,后退几步往门口一瞧,回身就笑了:“我赌唐姑娘现在就在门外。”
怀安等众人都退后,齐齐往门外看,唐沛霖这下觉得有些进退两难,走,似乎把这些笑脸都尬在那儿。
进,这些笑脸又都有些意味深长。
可他们已经鱼贯出来,反倒退得比她离门还远,几人彼此间距又正好差不多,形成一道人墙。
唐沛霖只得进了屋子。于是他们几个也跟着,齐齐堵在门口。
躺在那的林隐笛现在有些后悔把腿包得太过了,现在是真的行动不便。
见这帮人配合默契的把唐沛霖直接堵进了屋子,又乐了。
林隐笛道:“我没事儿,你别担心,我就是骗他们的,好让他们来看我。”
燕回道:“我们人还在这儿呢。”
林隐笛也不理睬,继续厚脸皮:“这个荷包我会每天都戴着,要不,你再帮我做两个吧,天天都戴着,万一坏了呢?也没得替换的。”
唐沛霖道:“合着你以前就没有一个荷包?”
林隐笛:“我如今有了一个这样好看的,哪里还愿意戴以前那些?”
门口的岳衡与何绍同时开口帮腔:“以前的他送我了。”
互相看一眼,又齐齐改口。
“以前的他送何绍了。”
“以前的他送岳衡了。”
胭脂和绛紫都差点儿没绷住。
林隐笛看着唐沛霖,紧张的等她的回答。
许久,唐沛霖终于道:“想要什么颜色的?”
门口传来欢呼声,以及争先恐后地声音,“月白”、“玄墨”、“水碧”、“薄柿”,“竹青”、“梅染”。
林隐笛喜出望外:“什么颜色都行,只要是你亲手做的。”
唐沛霖低着头:“现在,可以让他们让一让么?”
林隐笛忙道:“都让让,都让让。”
门口这些人闪电般退成一排。唐沛霖几乎是落荒而逃,那脸颊自己都觉得发烫,根本不敢抬起来。
众人又重新进到屋内,开始默契的“群殴”林隐笛,“骗我们还理直气壮的啊。”
第122章 把燕回推了出去
被群殴的林隐笛一边讨饶一边又道:“我有话让我的小厮去传,各位哥哥等会再打行吗?”
几人停手,林隐笛的小厮过来,林吩咐道:“附耳过来。”也不知交待了什么。
燕回笑:“看来是体己话,我们都不能听了。”
岳衡别有深意地看了燕回一眼。燕回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我去那个寺庙的秘密他知道了?
何绍对林隐笛道:“你别太啰嗦,一会儿唐姑娘走了,可赶不上了。”
林隐笛果然不说了,那小厮忙跑了出去。
唐沛霖刚上了马车坐好,马车才走两步,就被林的小厮拦住了。
胭脂问:“何事?”
这小厮走到马车窗口那回禀:“我家林公子要奴才转两句话,一是,今天是落姑娘来中原读书的开蒙礼,是他们几个一起胡闹办的。
二是,我家公子今天没送礼物给落姑娘,少不得以后要补。”
唐沛霖初听不明所以,表情疑惑,很快明白过来,红了脸,虽是一语未发,全身似乎都在表达两个字“快走”,飞快地看了胭脂一眼。
胭脂明白了,忍不住乐了,对那小厮道:“知道了,你回吧。”
马车走起来之后,绛紫对胭脂道:“你如今派头倒是大了,小姐还没发话呢。”
胭脂道:“小姐怎的没发话,小姐就想快些走呢。”
等回了家,两人忙完自己的活儿,又见小姐开始看书,两人退了出来,坐在院子里一边打绦子一边小声聊着。
胭脂浅笑:“林公子怕小姐误会今儿个落姑娘也在医馆,当着人不好说这话,特意让小厮跑一趟,说明一下缘故。
不然的话,还以为专程先去告知了落姑娘。
又和小姐打招呼,他以后要送份礼给落姑娘。”
绛紫道:“林公子这人不错,这事办得周到。”
胭脂道:“咱小姐和林公子吵了一架弄得差点要解婚约,把上上下下的人都吓着了。”
绛紫微笑:“可见着也是有好处的。”
胭脂:“瞅着林公子实心实意的,他身边朋友也都是好的,不是狐朋狗友,浪荡公子那类,心思都正。”
绛紫点头道:“可他们也都是落姑娘的朋友。谁知道会不会帮亲不帮理。落姑娘性格讨喜,和他们都处得好,不像咱家小姐,基本不说话的。”
胭脂道:“要看长远,咱小姐才是亲。落姑娘迟早回苗疆的。”
绛紫笑:“也是,可小姐说,她和林公子的事,不是因为落姑娘,要我们别瞎琢磨。”
胭脂点头道:“小姐心思重。”
绛紫道:“以前几次瞅着落姑娘和林公子说说笑笑的,可这回落姑娘也变了,若是别人不主动和她说话,她也不会提话头,接话茬了。
人家远道而来的,咱们这样与她生分是不是咱做得不对?”
胭脂想了想:“落姑娘和林公子未必有什么,只是笑闹罢了,可是要依我说多少事都是不自知的,天天这样笑闹,情份自然不同。
我们这位向来心重,担忧也是自然。又从来都是往后退的,只是这事退也不好退,进也不想争,就弄得自己焦心,如果林公子能象今儿个这样,倒是好的。”
绛紫道:“今天这事,小姐应该心里有数,放心了吧。”
胭脂:“那可未必,我来和你说说咱家小姐的心会怎么想。”
胭脂坐正了,注意了一下仪态:“天下的事儿最开始都是心甘情愿的,可生了间隙成了怨偶的那天就会觉得都是为了你才舍了这舍了那,与其这样,倒不如开始不舍的好。”
绛紫道:“天啊,你这活脱脱就是小姐的模样。
这可怎的才好?”
胭脂:“这世上的事自然是一物降一物,老天爷既然派了个林公子来,他又有这么一帮子朋友,没准我们小姐的心结就应在这个林公子身上。
我看谁和他们一起处久了,就都变了。
小姐以前是能把那些话说出来的吗?也就是我们这几个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罢了。”
那边林隐笛已经在“群殴”当中,拖着那条过度包扎的腿,“艰难逃生”。
好在他向来能屈能伸,被抓住了就求饶,景仲等人的拳头就下不去,总不能真打他,但又不想放过他。
何绍道:“把刚刚那体己话说出来,这事就罢了。”
燕回一听也道:“这个好,快说。”
景仲道:“人都是我们给你堵进去的,悄悄话还瞒着我们。”
岳衡上前堵住最后一个缺口:“今儿某人算是得了三个荷包,我们只听个暖心话还不成了?”
林隐笛求救似的看向怀安。
怀安笑道:“你就说个暖心话又怎么了?”说着,冲他打个手势。
那是林隐笛练习射箭,失了准头,打错靶子时,他们常用的“错靶了”的手势。
林隐笛忽然就豁然开朗,说个暖心话,听着像是那么回事儿就行了,又不是真要把那些体己话当众说出来。
林隐笛道:“行行行,我说我说。
我就是告诉她,我在庙里为她求了平安喜乐,为她挂了祈愿红绸。
不论她与我怎样如何,唯愿她这一生都好好的。”
岳衡听了道:“你们一个个真是够了,这比怀安还招人恨。”
何绍道:“确实过分,要不还是打吧。”
景仲点头,几个人过去,抬胳膊腿的,把林隐笛悬空抬着,林隐笛心慌,急中生智:“我再说一个,在庙里我遇上燕回陪着一个姑娘,没看到正脸。”
第123章 燕回曾经救下江慕晚
江慕晚将母亲叶萱的牌位送去寺庙供奉,一方面因为母亲确实是枉死,另一方面也因为自己常常回忆起母亲临死前那段时光,母亲仿佛提前知晓了一些事情……
那时候自己才八岁,不是太明白,只能死死记住母亲的嘱托,活到有机会改变结局的时候。
可如今大了再忆起当年的种种,内心深处总是无法平静,母亲大概是有某种奇遇,而这种奇遇或许至少改变了舅舅和自己的命运。
母亲写信时曾说“要先救下你舅舅”,她无法向任何人诉说这内心深处的疑惑。
甚至不敢回答宋瑛,自己为什么会向她求救,只能转而小心翼翼地求诸于神佛,求一个让自己心安的答案。
她听人说,得道高僧见人,见生辰八字,往往能看出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母亲去世多年,见人是不可能了,但母亲的生辰八字让高僧看看,如果真是有什么特别,应该也会露出些端倪。
她将母亲的牌位送来供奉时,很自然地将母亲的生辰八字带来,可高僧们超度亡魂的时候,对这样的生辰八字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同一般的神色来。
江慕晚心里有事,丝毫没有注意到一双怨毒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江念晨从牢房里出来,原来高高在上,顺风顺水的大小姐,如今不但是一个外室女、阶下囚,还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母亲已经伏法身亡,父亲另结新欢,而她的脾气一点也忍不了那个新欢,大闹一通,与之交恶,家已经回不去。
自己已经被容云峰休弃,且容云峰还死于调戏妇人,被人家的丈夫打死了。
人人都传她是一个不能有孕,嫉妒妯娌害死婴胎,打死贴身丫鬟诬告夫君的毒妇。
加之外室女的出身,又被父亲逍遥候为了维护新欢而撵出家门,如今她还有什么?她还剩什么?
曾经也是侯府嫡长女,一朝沦落成这样,她丝毫不觉得这才是她本来的出身,本来行恶就该有的结局,她只恨江慕晚。
这一切都是因为江慕晚不肯老实听安排,从箱子里出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自己争执,把所有的一切都捅破了。
现在自己这么惨,江慕晚倒恢复了侯府嫡长女的身份,又是叶萱所有嫁妆的所有者。
还有大理寺卿夫妇护着她,如今过得十分不错的样子。听闻父亲逍遥侯还让她回去,是她自己不愿回去,
江念晨想想自己的人生,被江慕晚毁了个一干二净,恨意翻滚,于是跟着她来了这座寺庙当中。
就在江念晨找准机会,在与江慕晚擦肩而过时拿着匕首捅过去时,
一个高大的公子哥模样的人,忽然闪身,推开江慕晚,紧紧捏住她的手腕,打掉了那把匕首之后,顺势一带,就把江念晨掼到了地上。
寺庙里响起惊呼声,江念晨慌忙起身,趁着乱糟糟的,飞快地逃走了。
江慕晚就这样认识了燕回,初相遇,燕回也没好意思问这姑娘姓氏名谁家住哪里。
怕唐突了她,也怕她以为自己挟恩图报。
后来可是后悔得不行,常去那座寺庙转悠,两人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偶遇”。燕回才请教了这姑娘的芳名。
而今被林隐笛抖了出来,众人转身看着燕回,同时松手,把林隐笛放下了。
燕回见势不妙想跑,怀安迅速的关上门,往那一站。
景仲扑过来压住:“原来你也有事瞒着了!”
何绍道:“说说吧。”
燕回被这三人堵着,只得道:“说说可以,只是和你们想的不一样。
家中要为我议亲,差不多算是盲婚哑嫁,以前觉得人人如此,也就罢了。
可景仲有了一见钟情的,怀安有了心心相印的,我就也生了心思,要娶个自己喜欢的。”
景仲道:“我那不是一见钟情,何绍的妹妹我以前见过的,就是那天突然就不一样了,她笑起来,可真好看。
一笑倾城,见之倾心。”
何绍道:“我妹妹越长越好看。”
林隐笛道:“比赛不好好比,你看女席发呆,你可气死我了。”
岳衡道:“都别打岔。”
燕回道:“可我好像没有这样的运气,不论是见之倾心的,还是心有灵犀的,都未遇上。
一想到你们良缘天赐,而我要去撞一份大运,万一不喜欢就是进退两难,我也不乐意。
心情烦闷才去寺庙走走,遇上一位姑娘。她出了点意外,我顺手救人,那天就聊了两句,真就是两句话。
回来后也不知怎的,想再遇到她,可第一次遇见时我什么也没问,连她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只好常去那间寺庙,希望再遇上。
还真又让我遇上了第二次,到现在我们一共才见过四次面。
就这了,也没什么好瞒着你们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她出了什么意外,你怎么救的她?”
“她是哪家的姑娘?”
“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她长得有多好看?”
只有不大了解中原习俗的落雪问:“为什么娶了你不喜欢的人就是进退两难?”
燕回道:“女子总是更为艰难些。若是娶了一位姑娘。成亲后二人过得并不欢喜,男子不论和离、休妻,似乎倒还好。
女子和离或是被休弃之后,哪怕被退婚,不但自己艰难,整个家族的姑娘们都被连累,有些人一旦被退婚或被休弃就只能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若是我娶了不喜欢的人,但她又是无辜受累的好姑娘,怎么狠得下心这样对待?可若是不分开,男人也能纳妾,一样是害苦了娶的女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江慕晚的舅舅
江慕晚的舅舅叶荀此时从江南起程,他已经蓄起了长发,束于顶冠内,不再是大和尚的模样,但与他同行的却有一僧一道。
那僧人膀大腰圆,像尊铁塔,道士瘦若竹竿,风大若飘,如果他走在大和尚后面,是完全看不见还有一个人的。
九年半以前他收到姐姐叶萱的来信,这封厚重的信件用急切而详尽的语气笔墨,嘱咐了他许多事情。
其中第一条就是让他千万千万不要救下一对姐弟。叶萱重复写到:不要救他们,不要救他们!
最终大约是怕弟弟叶荀不听她的,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实在不忍心,给十两银子罢了。
大概是怕弟弟认错了人,或者觉得她所写匪夷所思,而一笑置之。姐姐在来信里详细的描述了这对姐弟与他初见时的穿着打扮甚至会说什么。
从信上的落款来看,姐姐写的这封信大约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辗转多次才到他的手中。
以至于叶荀吃不准他是否已经错过那对姐弟,直到他听从父亲的安排去自家酒楼安置新来的掌柜。
就在他家酒楼不远,一对姐弟因为偷盗主人家的首饰财物而被几个家丁暴打。
被打得不断求饶的姐弟,向围观人群哭诉父亲残疾,母亲痴傻,又都身子不好,常年需要吃药。
前两日父亲去世,家中无银钱可安葬父亲,姐弟俩不得已一时犯了错才拿了主家的财物。
姐姐骂弟弟糊涂,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了,说好了,由她偷东西办安葬的事宜,出了事就是姐姐一个人顶着。
可这弟弟却让姐姐好好当差,这事他来办,结果两人都被抓,一个也跑不了。
这弟弟抱着姐姐哭,说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是好是歹姐弟俩要在一起。
旁边有人问究竟偷了多少东西,把姐弟俩打成这样。
那些家丁也不说话,只是挥着棍子和鞭子继续打人。
弟弟挣扎着回答:“十两银子。”
姐姐也道:“一根金簪。”
金簪已经还回去了,银子则花在了买棺材寿衣,立碑,请人办丧事上。
姐弟俩本身就是奴籍,当初被父亲卖的死契,而今就是被主家打死,好像旁人也管不了。
叶荀想起叶萱信上的嘱咐,忍着不管,办完父亲安排的差事,又看了看酒楼的账,尝了新菜,就坐上马车准备离去。
这对姐弟在这被打得血浸衣衫,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马车已经过不去,只能绕行两条街。
叶荀觉得这也绕太远了,让马车绕道,他自己从这拥挤的人群中走过去。
正好还可以到前面那个街口自家的茶叶铺子去看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被人群挤的,叶荀不知为什么自己会站到了那个“圆圈”的边上,而且十分突然地被那个挨打的姐姐抱住了腿:“求你,救救我弟弟,不必管我,救救我弟弟。求您买了他吧,他会被打死的。”
叶荀低头看着她,虽是个下人,现在这一身却不是丫头的服饰,穿着淡青色的一身衣裙,翠玉的耳坠,银白的簪头是玉兰花的形状。
说的话和穿戴,与叶萱信里写的一样。只是这浅色的衣裙上触目惊心的一道道血痕。
叶荀缓缓拔出腿来,不发一言,沉默着向前走。
“如果实在不忍心,给十两银子罢了”于是他停了下来,回头的一瞥,正看见这个女子环顾四周,绝望地眼神。
他往回走。
有人对那家丁中为头的求情:“我们大家凑个十两银子出来,这钱你拿去还你家主子,这人就不要再打了,都打成这样了。”
那家丁摆手:“不是十两银子的事。”
不是银子的事?叶荀站住。
那家丁说着问这姐弟二人:“还跑么?”
挥挥手让人绑上带回去。
那弟弟的一条腿似乎被打坏了,被家丁拽起来,不能吃力似的站立不稳又倒了下去。
那几个家丁骂骂咧咧:“晦气!难不成还得给他抬回去?”
“跑,让你们跑,活该打断腿!”
那边的女子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向着路边一排的铺子跑了过去,人群向两边闪开给她让出一条道来。也不知是诚心想帮她求生,还是害怕撞上这个伤痕累累的女子。
叶荀看着,那女子在第一家铺子前跪下磕头,里面的人大概不知其意,拿出吃食和茶水来,似乎还在嚷嚷去请医倌来。
等发现这边凶神恶煞的冲过来几个家丁,这家铺子的人就都收手退回自己的铺子里,留着那女子孤零零的在店铺外。
于是这女子又起身向第二家店磕头求救,那是魏家的书画斋。
里面似乎出来几个人,簇拥着一人。那几个家丁正与这几个人说着什么。
最后似乎是魏家救下了这对姐弟。第二天叶荀听人议论,这姐弟二人命不该绝,魏家大公子当时正在书画斋里,那姐弟二人的主家怎么也得卖魏家个面子,何况魏家还出了双倍的身契银子。
又有人议论,江南叶魏两家,叶家除了家主叶征程大家是见过的,叶家少主叶荀就遮遮掩掩的无人知道真面目。
旁人道,叶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看得紧,不比魏家有三个儿子……
姐姐出嫁以后,母亲去世,就是自己与父亲相依为命,虽然叶家财力惊人,但家中确实人丁凋敝。
而现在父亲也去世了,自己还俗,去京都……那里有姐姐唯一的血脉,江慕晚。
这快十年了,自己才终于可以……艰难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吧。
而在京都,沈静竹生子徐长风之后,苏岚又生下一子,徐长啸。
宋瑛喜道:“鹤啸九天之外,好,好,徐家先祖有灵,母子平安。”
心中大石放下,曹郁,或者说徐夔、彭欢不知是否可以含笑。
第125章 最后日子里的叶萱
九年多前,叶荀收到姐姐叶萱的来信。
信上所写,会有一对姐弟向叶荀求救的事儿被证实为真的之后,回到家的叶荀立刻去找了父亲叶征程。
告诉父亲今天的所见所闻与姐姐来信上写的一般无二。
两人至此,不得不正视叶萱后面所写到的内容。
叶萱要父亲和弟弟从今时今日起,将家中财产化整为零,以各种方式,掩人耳目的转入地下或转入他人名下,伪造叶家已经衰败凋零的种种假象。
甚至提到父亲当年曾与现在成为一地豪侠的江湖中人有过交往和恩情,让父亲联系他们,伪造水路、陆路两批最大的财物被劫,以此为由将财产进一步转入地下。
弟弟以前隐姓埋名,不抛头露面的原因,是因为母亲前面怀的两个孩子都不幸夭折,只有最小的弟弟按照高僧所述隐姓埋名的长大。
僧人说叶家富贵太盛,父亲又是单枝,祖父祖母对孙子的期盼尤重,让这些孩子承受不住。
本来按僧人所述小弟冠礼之后三年可恢复本姓本名,富贵太盛之说到十八年时也可当得起了。
可如今姐姐叶萱在信件中让叶荀接着隐姓埋名,甚至放出种种谣言流言,让人以为叶家已经衰败、断绝、无后。
父亲和叶荀最开始看了叶萱的信件之后充满了犹疑不解,父亲已经派人上京都去找叶萱。
但今天叶萱在信件中所写的第一件事就真真实实的发生了,细节几乎全部吻合,不由得让父子二人陷入沉思。
最后父亲决定先按女儿所说,做好各种准备,将各种可信任的人,从多年的家生子开始罗列,也联系了以往相知相交的江湖豪侠。
然而当他们真的按叶萱所说的来做,现在想想,就成了叶萱的催命符。
叶家倒了,叶荀失踪,传言已死,叶征程一病不起,叶家又遇船难和劫匪。
本来就被逍遥侯软禁,又身中剧毒的叶萱失去最后一点倚仗……
叶萱的父亲还想既然要将财产转移至地下,化整为零,那远在京都的姻亲逍遥侯府也可以化解一部分的财富。
可女儿又有口讯托商队带回,让他们防着逍遥侯,不要往逍遥侯府再送任何资财。
两人心中已觉不妙。
果然,派去京都的人终于回来了,也带来噩耗:大小姐叶萱身故……
两人心中既悲痛又内疚自责,叶萱远嫁,他们不在身边……
派去京都的老仆带回叶萱最后留给他们的话。
叶萱请父亲和弟弟不要难过,她自己把许多事想得太过简单,引狼入室,以至于早已身中剧毒。
别内疚,别伤怀,父亲和弟弟管着那大的家业,又常常派仆人来京都送各种东西,女儿知道这份牵挂。
只是自从逍遥侯把白素接入府中,虽然开始还遮掩说是故人遗孀,但对叶萱早已是全面防范。等她发现不对,已无法出府,后来又发现自己中毒……
叶征程悲痛之后冷静下来,女儿所知的绝大部分事情都是其身故之后所发生的,女儿已经在京都身亡,她是怎么知道的“以后将来”?
本以为她在京都得到了些什么消息,可一个早已被软禁的人,又怎么可能得到什么消息。还把事情的细节知道得如此清楚,仿佛身临其境。
叶萱仿佛是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突然知道了以后,正是因为这份知道,才终于找对了人与渠道,把信递了出来。
叶征程父子百思不得其解。
而魏家在接下来的六七年内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整个魏家倒了。
第126章 脸面不值钱
差不多十年前,六王和九王欲谋反、成大事,需要大量的钱财支撑,可有些事儿在京都做就太打眼了。
于是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其他郡,那些首屈一指,富甲一方的大户。
江南叶魏两家的财富足以让他们垂涎,两人商议后决定先拿下一家,另一家先搁着让其接着赚钱,等到什么时候需要用了就再说。
至于先拿掉哪一家,倒是无所谓的。虽然幕后的人是他们,但总也要有个败家倒业的源头,才好掩人耳目。
最开始他们琢磨让叶魏两家从商斗发展到私斗,他们暗中支持一家,趁机做掉另一家就是。
可试了一下之后发现,叶魏两家的掌家人都非常冷静和气,不是轻易动怒上火能挑出事的。
这两家如今的财富都是几代人的积累,对于两家人的商业版图,势力范围的划分早已心知肚明,轻易之间谁都不会越了这个老规矩,
即使被六王九王的人制造了一些摩擦和纷争,从上到下管事的人也都处理得很好,没有造成什么大的问题。
六王和九王知道了之后都笑道:“能成一地大户,如此富甲一方也是有道理的。”
既然这条道走不通,那就另外走一条道。
于是手下人又试着接触了叶魏两家的几个账房和掌柜,可这几人都表现出了十足的警惕,他们满意现在的地位和收入,对自己负责的生意和账目戒心也重,并不是好掌控的人。
本来这两王爷的手下是没有注意到这一对姐弟的,他们虽然被魏家大公子救了,但也就是被安置在外面的医馆内治伤。
但接连受挫之时,六王的人却发现这对姐弟是个贪的。
魏家大公子留了一笔钱在医馆,这事这姐弟俩也知道,这钱是让医馆收治这对姐弟并负责饮食居所,钱是给得足够的,远远富余。
想不到这两人治好伤之后,居然向医馆讨要剩下的诊费,魏家大公子是为他们付的账,这钱就是给他们的。
医馆不给,称这钱多退少补是说好的,如今剩下的也是要退还魏家,没有给了他们的道理。
并且好心提醒这对姐弟,你们的命都是魏家救的,身契还给了你们,不知恩图报还贪图魏家大公子放在这里为你们治病的银钱了?
即使你们真是个贪的,是不是也不太聪明?居然贪魏家的钱?
可这俩人的想法却不一样,在他们看来,大公子根本不会在乎这几个钱,既然不会在乎,那谁拿不拿的也无所谓。
何况大公子本来就是要救他们,救人就是要救彻底吧,他们没有钱花,没有去处又该怎么办?
大公子知道是他们拿的,最多就是看不起他们,却未必会在意,十有八九也就是一笑置之。
他们现在还在乎被人看不起么?拿了钱才是实打实的。
说什么不聪明,贪魏家的钱,可你们哪里知道,这世上的事常常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
魏家大公子救我们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这事完了就完了,难不成还会一直管我们?
不少人削尖了头要去叶魏两家当差,我们姐弟就是再次自卖自身当个奴婢,人家招人的管事也未必看得上没什么长处的我们。
我们姐弟想过入魏家当差的,提了之后,人家管事的笑笑没吱声,只把身契给了我们,这不是明摆着么。或许也嫌弃我们偷东西。
既然也不会再管我们,我们拿这一笔钱就是最后的机会和甜头了,……有什么不可?
他们反过来劝那医馆的人,你们是又要钱又要面,我们只要钱不要面,这样吧,剩下的钱也不少,咱们一边一半。
若是魏家问,就说是我们姐弟不要脸,骗了你们,你们以为魏家把这些钱真的都赏我们了,就把钱都给我们了。
我们姐弟可以按手印领钱,担着拿了所有钱的名声,其实只要一半就好。
很明显的,这医馆的人心动犹豫了。
只是几个对话,刚才还鄙视这对姐弟,义正辞严的人就变得举棋不定,想和这对姐弟同流合污。
这医馆的人最后还是没敢这么干,可能意识到这事不一定瞒得住。
大庭广众之下,虽然前厅处看着没别人驻足,可进进出出取药问诊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听到了、注意到了的。
可是因为这份明显的心动犹豫和张口结舌,这医馆大概再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嘲笑鄙视这对姐弟。
他们对医馆的人说:“既然你们不敢赚这份钱,我们姐弟就只好张口为自己要了。”
医馆前厅处有一人道:“如果魏家真不在意这笔钱,也许根本不会有人来要,或者直接就赏了我们医馆。”
这对姐弟道:“我们要钱还至少舍个面,你这就属于白日里做美梦了。
这事从头到尾,魏家公子就只是交待一声,自然都是下面人办。下面办事的小跑腿能作主,能有胆子把余下的钱给你们?
账人家是要做平的,也不可能忘,所以也就是来个人,一五一十把账核上了,
拿了你们的单子走,剩下的银钱也会还到魏家账上,怎么可能凭空冒岀来一个'全赏了你们'?”
果然,也如这对姐弟所说,魏家来了个跑腿办事的,事也就是一五一十办的。
姐弟俩又去求那小跑腿递个话,态度十分诚挚低微,称自己姐弟二人想入魏府为奴报达救命之恩,但可能身无所长入不了管事的眼。
如今想做个小买卖活下去,缺个本钱,赚的钱除了吃口饭,都用来还魏家大公子天大的恩情。
六王的人来这家医馆本是自己的人远道南方,大约是水土不服,有些头疼脑热的来取点药,
不料看到这对姐弟在前厅的纠缠,意识到与魏家有关后,就格外留心,关注了整个事情之后心想:这对姐弟贪心,不要脸面,也没什么良心,又能言善辩的拿捏人心,也许是可用的。
回去就报上去了,六王九王不具体管这事,分派了些人到南方后,就转手交给了六王妃管着,两位王爷给派人办事,但到时候就只管问六王妃要钱。
也就是六王妃得办好了。
六王妃决定支持这对姐弟打入魏家内部。六王初听这个想法不太赞同。
六王妃劝,吕不韦扶持赵姬,勾践范蠡扶持西施,在财力人力线报上支撑其争宠,最终都成了大事。
虽然这对姐弟无法比这样的人物,可理是一样的,魏家也只是商户,谋财么,总要用贪的。
而今叶魏两家所在的金陵郡,其郡守已归了当今陛下,一地一员的争夺都在毫厘间,不到紧要处,太张扬的手段还是不用的好。
徐徐图之,总是有钱来用就好了。
六王听了也不再说什么。
后来那跑腿的找到这姐弟二人,称大公子赏了他们本钱,这二人拿了钱,千恩万谢,因给的是银票,这姐姐拔了头上的簪子相谢,这跑腿办事的连连摆手拒绝,忙里走了。
这二人哪里要办什么买卖,打算兑了银子就走路。
却被人拦下了。
第127章 被骗的真情
六王妃要支撑这对姐弟,要谋求魏家的财产,魏家当时的当家人四十岁的魏昌荣就不能不查一查了。
魏昌荣年轻时,十八岁被父亲放出去历练,和游商队骑着马匹驮着货物走商路,后来也在外地小铺子当过开疆拓土的掌柜,在这样的日子里魏昌荣有个辜负了一生的女子。
最初游商队到北方时有个落脚点,就是比较简陋的骡马店,也就是后来的大车店。
这种店子可以安置不少马匹、驴、骡子之类的牲畜,供应草料。人住的就是大通铺,十几个汉子甚至几十个汉子一间屋子。也提供餐食,简单的饼子、馒头、咸菜、热汤。
魏昌荣倒底是兜里有钱的富家少爷,虽然他受父训,不怕吃这个苦,只要能熟悉各种情况。
毕竟魏家也有八支马队,四支南北倒货,四支走边贸,魏昌荣将来要掌家,旗下的生意都得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可吃的饼子实在是难以下咽,睡的大通铺不仅各种味道弥漫,还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躺在魏昌荣旁边的一个男子,半夜搁了一条腿压在他身上,魏昌荣刚把他的腿挪开,这人又翻身抱住了魏昌荣,喃喃道:“好腊梅,就亲一口。”
这把魏昌荣吓得一骨碌坐起来,翻身下了大通铺,看着那位还在“腊梅、腊梅”的叫唤,不禁气恼,抓起那人放在头侧的衣服,隔着手,抓起这人的鞋,扔他怀里。
那人在睡梦中紧紧抱住了自己的鞋。
魏昌荣披着自己的外衣出了门,外面的空气倒是清新多了,可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冷。
大车店里有个值夜的伙计,见魏昌荣立在院子里,就问是不是睡不着,要不要找个娘们陪,他们店里有,花点钱另外住一间。
魏昌荣摆摆手,这里的女人不就是做这生意的么,他不大乐意。
那伙计正要走,魏昌荣又叫住他问:“这个时候可还有食肆开着?要干干净净的去处,只是吃点东西。”
那伙计想了想,指了个方向:“那里有家牛肉面馆,店面干净,正经只卖面。”
魏昌荣谢过,抬脚要走,想了想又问这伙计借他手上的灯笼。
这伙计挠头:“您要是住的大客栈,一盏灯笼也是应该的。我们这骡马店,大通铺才收几个钱……”
魏昌荣只得掏钱买了这只灯笼,按这伙计说的,出门拐弯,在夜色中找到那抹亮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儿走过去。
后来很长一段时光,这抹亮光是他的雀跃与期待,也是他今后岁月中无数次在梦里总也走不到的地方,空悬在心头的牵挂与悔恨。
这家在深夜还开门做生意的面馆,里面清一色的壮汉当伙计,让人一进来就不敢造次。
除了牛肉面,还卖羊杂汤,肉饼、白饼,味道比骡马店的要好上许多,也贵了许多。
这家店除了有魏昌荣这样睡不着半夜找食的客倌,主要还是那些赶急路,争脚程的商队来这吃饭。
这处住宿点是个节点,简单点来说好比就是从主要城镇出发,一天走一里的,一天走三里的,一天走四里的,或是一天走六里的,都会落在这个地方歇脚。
但因为都得顾着骡马货物,这里开着的也基本都是骡马店,一商队的人连人带货在一个或两个大通间里住着、放着。
但骡马店这个时候也没有吃食提供了,不少晚到的商队一批批的在这里吃面喝汤吃饼,吃完了再去相熟的骡马店里入住。
魏昌荣坐下吃了第一口牛肉面,就觉得全身上下的不得劲都被抚平了,这算是正儿八经能吃下去的一顿饭。
而振海镖局的人也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一对姐妹花,英气勃勃的刘莞和娇俏甜美的刘蓉被振海镖局的人簇拥着进了面馆。
魏昌荣看到刘蓉的第一眼就惊为天人,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夜晚,一大堆五大三粗的糟汉子中间,忽然出现了两个年轻美丽的女子。
仿佛沙漠里的清泉,绝壁上的红花,那目光几乎不受控地,就是无法挪开,她的一颦一笑皆动人。
那一年,十九岁的刘莞已经与镖局里出色的后生何鸿启成了亲,小夫妻俩负责走的这是常规路线的熟手镖,这趟他们已经交镖了,他们赶来,是在这就近接应自己镖局的另一趟镖。
妹妹刘蓉非要跟着出来玩,想想也是走惯了的路,就带着吧。
但这一趟镖,妹妹刘蓉认识了魏昌荣。
在听闻镖局里的人要在这里住上一天,等着镖局另一路人马到,两路汇一路再走时,本来第二天一早要起程的魏家商队因为少东家魏昌荣的坚持,也在这里停了一天。
姐姐刘莞忙着各种杂事,并没注意到,魏昌荣和妹妹刘蓉搭上了话。
从那以后两地鸿雁传书,并且每一趟走这条路线的镖时,妹妹刘蓉都要跟着。
虽然一年也就见上几次,但十五岁的刘蓉情窦初开,认准了魏昌荣。
魏昌荣也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会去振海镖局提亲。
可魏家当时已经为他选定了一门亲事,晋原郡的大商户之女,常家的大小姐,这是对两家都是大有助益的联姻。
振海镖局虽也是大镖局,可与晋原常家、金陵魏家相比,财力上就不够看了。更何况有点儿隔行如隔山的味道。
魏昌荣一边听从父母之命与常家大小姐成亲,一边又舍不得天真妩媚,死心塌地的刘蓉。
拖到最后谎言迟迟不能兑现,无法自圆其说时,就决定瞒天过海干一票大的。
魏昌荣化名卫长嵘,好在以前写信时只留了表字。借着父亲让自己兼着外郡掌柜的机会,给自己在金陵周边的钱塘郡完全建了一个新身份。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花钱让活人办事。
于是有了“卫长嵘”,钱唐郡人,有祖传的店面和祖宅,在自家店里当掌柜,户籍名册、生辰八字、地契商契一应俱全。
“卫长嵘”实现了魏昌荣的诺言,请了媒人去提亲,甚至还找了两个人假扮成“卫长嵘”的父母,只不过这对“父母”不乐意在城镇里住,说是看着卫长嵘成亲后,他们就要搬回乡村去住着。
魏昌荣打算,两个郡两个家,一边住半年,虽然小刘蓉说过不会给人当妾,自己也曾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真的生米熟饭后,若再有了孩子,她还能不认命么?
第128章 一步之遥的真相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魏昌荣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和刘蓉的婚事也办得热热闹闹,
甚至来钱塘郡探望女儿和妹妹的振海镖局的头儿刘广源与刘莞都未起疑心。
但再好的戏,时间久了,也会露出些破绽。两年后,最先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是魏昌荣的妻子,常家大小姐,常楚云。
常楚云在起了疑心之后,趁着丈夫魏昌荣和自己的哥哥都在金陵郡,孩子有婆母、奶娘、嬷嬷照应,说是去寺庙礼佛还愿,小住一阵子,其实直接出门去了一趟钱塘郡,
当地铺子和宅子里管事的知情人见主母来了,都吓得不敢出声。
而一无所知的刘蓉大着肚子出来会客。常楚云见了如何不心痛,她和魏昌荣也有一个孩子,刚刚半岁的儿子,而这不知应该是妾,还是外室的女子也很快要生孩子了。
别人家夫君纳妾,要么是正妻无子,要么也是几年之后情义淡了,而自己这算什么回事?
妻妾几乎同娶同纳?自己嫁了魏昌荣,不到三个月,他就以卫长嵘的身份在邻郡又娶了刘蓉。
不同的是自己的婚事都是父母长辈操持,而“卫长嵘”与刘蓉的婚事却是他亲自操办。
和完全不知情的刘蓉聊着天,越了解点滴的细节真相就越是痛心。
而刘蓉曾经在外面管事送来的契书上见到过常楚云的名字。
当时她问过夫君卫长嵘,常楚云是谁?卫长嵘敷衍的欺骗她说:“是以前家中长辈请的账房。”
所以聊了一阵后,刘蓉惊叹道:“原来你是女子,夫君曾说你是家中长辈请的账房,我一直以为是位男子。”
常楚云听了,忽然问她:“想不想见你的夫君?他如今在金陵郡办些生意上的事儿,你要随我同去见他吗?”
刘蓉听了,有些心动,却又有些踌躇:“夫君临行前交代我,他要出门一阵,要我在家中安心养胎,孩子出生需要的东西,他都会替我置办,要我不要操心,也不必出门。”
说着,刘蓉拉着常楚云去看,展示了满满一柜子卫长嵘买回来的孩子的衣服玩具,还有各种小金锁、小金镯子、玉麒麟挂件等琳琅满目的东西。
常楚云见了心酸,儿子的东西都是自己和婆母置办的,魏昌荣就没操过心。
但忽然间那些愤怒也变得枉然,何必呢?她本来没想好怎么办,现在常楚云动了和离的心思,于是她起身对刘蓉笑了笑:“那你就在家中安心静养,我就不打扰了。”
可当常楚云出了门上了马车,刘蓉追出来:“还是想见他,我和你同去吧!”
常楚云有些担心:“你身子重,孩子月份也大了,还是不要奔波了。
我见了你夫君,会尽快和他办完生意上的事,那他就能早些回来看你。”
常楚云走后,刘蓉觉得这事不对,不顾劝阻,坐了四天的船到了金陵郡,在这里她四处打听常楚云的住处,想通过她找到自己的夫君。
终于在一家魏家旗下的铺子里,听人说常楚云是他们少夫人的名讳。
仿佛有某种隐隐的担忧,刘蓉问:“那你们少爷的名讳是?”
第129章 刘蓉上门
刘蓉犹豫了半天才出门,没有搭上前一班船,只得又回去等第二天再走。
到了金陵后打听常楚云又耽搁了许久,等她忐忑不安地站在魏昌荣的宅院前时,常楚云已经比她早回来两天。
刘蓉那腿都有些发软,两个男人发音几乎一样的名字,常楚云是魏昌荣的夫人,而她不止一次的在卫长嵘那见过常楚云这个名字,真有那么巧么?
她心里大概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总要亲眼去看一看,亲自去问一问。
她大着肚子,想想自己可能受的蒙骗,就心碎如刀割,那个人,他怎么可以啊……
而常楚云回来后,先找了个机会和兄长常楚文一起出门,在外面寻了个地方坐下,就把这事儿前前后后告诉了兄长。
也说了自己的打算,她要和离。
常楚文是常父作为下一代掌家人培养的,听了妹妹的话,震惊之余,首先想到的是两家现有的合作,已经在执行的商契。
他思量了一会儿,问妹妹:“这事儿还有可能不动声色的拖两个月或者最少半个月吗?”
常楚云摇摇头:“我离开的时候那个女子就想和我一起来,我推脱之后,见她的样子是动了心思想要来看一看的。
只怕已经瞒不住。”
常楚文听了,沉吟片刻:“既是如此,那就越快越好。你今儿个就把嫁妆单子、你的私章印鉴账册都带出来,人先离了魏家。
弄不好我们两家就从亲家合作到两边要商斗了。总不好,你还在魏家,咱家投鼠忌器的。
凡事总要考虑个最坏处。”
末了又叹息:“哥哥倒也说句实话,你那夫君谈起生意来是把好手,哥哥原是打心眼里欣赏喜欢他,我们两家联姻实在是对两家都好的。
见他平日里对你对孩子都是欢喜的,以为是门好亲。
两家门当户对,你俩的模样也都生得好,站在一起那个般配齐整,却不料他背着人干了这样的事儿……
唉,就这样吧,你也鲁莽了些,这事先告诉我,咱家占了上风在摊牌岂不更好?
行了,先回去吧,赶紧收拾了就离开魏家吧。”
常楚云回去,简单收拾了物品,带了几套换洗衣物。
自己带过来的人,有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四个嬷嬷,六个小厮,如今也嘱咐了她们悄悄收拾了东西,各自找机会离开。
那前院的六个小厮应该已经跟着兄长出门了。
儿子太小,常楚云压住心头不舍,抱在怀里看了又看,最终还是交给了奶娘。
等常楚云看上去与平时无异的带着两个大丫头出门,上了马车后,她还是忍不住挑帘回望。
她热热闹闹,半城红妆的嫁到这里,人人都说是良缘天定……两年,也就是两年,他是怎么做到无事人一样的两头骗的啊……那宅院,曾经当成家的地方渐渐远了。
刘蓉是晚了两天才到的金陵郡,但那边赶过来向魏昌荣报讯的可是早就到了。
他们见少夫人过来了,就知这事儿瞒不住,只得赶紧回来向魏昌荣报告消息。
这些人被派在钱塘郡时日已久,对两郡都熟的不行,轻车熟路的赶回来,几乎与常楚云前后脚到。
打听清楚少东家在一处铺子里,连忙赶过去。
魏昌荣见钱塘郡的人回来了,以为刘蓉那里出了什么事儿,摔了碰了?提前生子了?
万没想到是自己的妻子已经去过钱塘郡,又听这人说刘蓉动了心思要来金陵郡一趟。
他慌忙往钱塘郡赶,在他看来自己的妻子是两家结两姓之好,门当户对的姻亲,自己与舅兄又谈了不少的商契,一时半会儿这样的姻缘是解不开的。
如今,只有先赶到钱塘郡,先安抚好了刘蓉,让她别来金陵,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回头自己再想办法安抚妻子。
可等他赶到,才得知刘蓉已经走了,他没能堵上这个口。
而刘蓉叩响了魏昌荣在金陵郡住处的门环。可她没能见到常楚云,也没见到那位魏昌荣,他们都不在。
是躲着自己么?
刘蓉从害怕到生气,她问:“那如今这府里有谁?请问老夫人在不在?”
本以为来的是小夫妻的朋友,听到禀报要见自己,魏昌荣的母亲还有些奇怪。
刘蓉身边只有两个从镖局跟过来的丫头,卫长嵘在钱塘郡为她配的仆人,她一个也没带。
一个丫头劝:“小姐,咱们回京都吧,先把这事告诉老爷和大小姐,再作计较。”
刘蓉直到此刻仍抱有一线希望:“若真是误会,这千里迢迢地折腾他们做什么?
况且,我这身子月份大了,从这儿回京都,孩子生在半道上么?”
另一个丫头问:“要不,先修书一封,或者奴婢回去报讯?”
刘蓉想了想:“回头我写封书信吧。你俩,单身女子回京都,路途遥遥,也不妥当。
我这又快生了,你俩都留在我身边,我也踏实些。
卫长嵘请的医女、产婆如今我是不知还能不能用了,若他真是骗了我,难不成我还回钱塘郡那宅子里住着么?”
一时心乱如麻,不知怎样才好。
魏家夫人见了刘蓉,听她把事情一说,一时难断真假,也不知其中的是非曲直,于是先让人将刘蓉安置在客房歇息,这一路奔波的,万一出点什么事,不管是不是与儿子相关,总也不好吧。
又对刘蓉道:“儿子媳妇都出门在外未归,等回来,再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等安置了刘蓉,她忙叫人去查儿子儿媳去哪了?
儿媳是个妥当的,已经管家,生子之后,家中公产也交到她手上,儿媳处理庄子铺子甚至本郡外县的地产,时常下去各处走走看看,也有带着自己人在自家庄子住上一两天的。
她本以为这次儿子媳妇又是忙着,却原来出了这样的大事?
第130章 追妻
魏昌荣只得又心急火燎的往回赶,不知自己家里现在是怎样的情形?
如果她们见面把什么话都谈开了…….自己的父母应是也知情了,大舅哥目前也在金陵郡……他心急如焚,又胆怯不想面对,在焦虑之中还是不得不回了家。
家中却奇怪的平静。
父母把他叫过去问话,他才知道刘蓉已经来了,目前就在家中客院暂居。
妻子带着自己娘家带来的仆人已经离开,这两天都不见人,常楚文也走了。
父母问他是不是脑子糊涂了,怎么办出这样的事来,如果真喜欢那女子,将来找机会纳个妾也就是了。
魏昌荣答:“小蓉说过不做妾,儿子也答应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说过要去她家提亲。”
魏父气恼:“胡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经,你们这种私定终身的,始终上不得台面。”
母亲也埋怨:“你既喜欢她,又娶楚云?楚云哪里不好,你这样对她?本来是结亲,你这,倒是要结仇。”
魏昌荣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和楚云原本就是盲婚哑嫁,两家联姻,我也是不想失了两家的和气,违了你们的心意。
儿子这事办得不妥,但我有个自己喜欢的人,小蓉也心悦于我,我们又有什么错。
原本我打算孩子生下来,过两年,慢慢让两边都接受就好了。”
父亲怒了:“你倒还有理了,你如今打算怎么办?”
魏昌荣低头道:“我两边都去劝劝吧。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又都有了孩子,让小蓉当平妻吧。
如果两边都能退一步,也是皆大欢喜。”
母亲道:“你媳妇只怕是气狠了,未必会愿意。”
魏昌荣却觉得她是正妻,还有什么不乐意的?男人纳妾不是很普通的事嘛,倒是小蓉那不好哄,毕竟自己答应过她,可又用假身份骗了她。
魏父挥挥手,让他先去处置,成不成的,看看吧。
魏昌荣一边派人去寻找妻子和大舅哥,一边又往客院去。
刘蓉见卫长嵘出现在这里,这府里丫头下人们的反应,也是尊他为主子,心就凉透了。
“你其实是魏昌荣?”
“是。”
“那卫长嵘又是怎么回事?我夫君卫长嵘呢?”
“小蓉,既然你来了,就搬去内院住吧……”
刘蓉:“搬去内院?你妻妾的居所?那我是什么,妾?”
“不是妾,是平妻。她有的,你也都有。”
刘蓉气得声音发抖:“平妻也是妾。所以明媒正娶我的那个人呢?我为什么要从妻变妾?你为什么骗我?”
魏昌荣安抚她:“那是父母之命,我也违不得,我们这样的情份,我又如何舍得委屈你。也是无奈之举。
骗你是我的错,可我也是想给你一个明媒正娶,大红披挂。”
刘蓉气得掉眼泪:“难道离了你,我就没有一个明媒正娶了?”
魏昌荣上前扶着她:“你有身子,别着急,有什么事等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你信我,不会亏待你和孩子。”
“我如何信你?”
刘蓉落泪滚滚。
魏父叫魏昌荣去前厅,常楚文来了,带着商契、中人和状师。
常楚文态度平和:“我们两家的这些合作就中止吧。和第三家有关的几个另外再商量。”
魏昌荣大概翻了翻:“这些都是我们两家签的,真要这样么?
楚云现在在哪?”
常楚文道:“你和楚云怎样是你俩的事,我不插这个手,不过她要如何,我自然帮她就是了。
这些商契都是咱俩签的,你我二人就把它们解了吧。”
魏昌荣:“解契对咱俩家有什么好处?”
常楚文:“好处如何还敢想,只怕将来有不好处,先避着吧。现在解契对你我也没坏处吧?”
魏昌荣:“你也是男人,平心而论,我纳个妾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错处么?”
常楚文看着他:“要十恶不赦才算错处么?
既然坦坦荡荡,堂堂正正,又何必瞒着我妹妹,瞒着常家?
她若早知你有情投意合之人,许了别的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又何必远嫁而来?
我常家的姑娘倒还不至于此吧。
楚云嫁你不过两载,你家外有家也几乎两载,这样的欺瞒元妻,我是男人,我也做不出来。”
魏父也在翻看那些契书,心中可惜,又见楚文带的解契文书没有什么弯弯绕绕,几乎就是快刀斩乱麻,以今日正午时分为节点,划分各自手中的货物与银钱。
许多具体数目还没有出来,但楚文根据契书和往年数目做了一个预估,在魏父看来大体是靠谱的,常家以一种不算小账,大体均分的态势解契。
这样不纠缠细枝末节的决绝态势,只大刀阔斧地砍下来,让魏父觉得挽回常楚云的希望不大了。
事到如今,魏父想着,自己与妻子两位长辈不知有没有这个脸面可以挽回儿媳。于是问道:“我们夫妻教子无方……能不能见楚云一面?”
楚文道:“伯父,只怕是来不及了,楚云已起程回晋原郡,留下和离文书、嫁妆单,还有两个嬷嬷,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帮着清点数目的。噢,还有我这个哥哥帮她处理琐事。”
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上一刻似乎还是妻不如妾。在魏昌荣心里都是自己妻子的不是,好端端的去什么钱塘郡?
原来那样互不打扰,有什么不好,非要把事情捅破。
甚至楚文拿着这些商契来解约,他还想着是楚云让哥哥用这种方式来逼迫他低头,心里越发烦躁。
直到这一刻听说常楚云已动身离开,心里不知怎么又难受起来,结发夫妻不是应该风雨同舟么,就这么弃了自己?
常楚云当妻子是十足妥当的,他其实也喜欢,知书达理、漂亮大方、温柔得体,回想大婚那日挑起盖头,她盈盈如水的目光,两人还有个儿子,她怎么舍得?
魏昌荣在呆愣了一刻之后,只对自己的小厮道:“备马!”
那小厮飞也似地跑去马房了。
魏昌荣道:“我有千般不是,万般的错处,她要和离,我也要当面听她说。”
第131章 劝妻
魏昌荣就是哪个都舍不得放手,在他心里这两人要是愿意各退一步就好了。
常楚云是妻子,委屈刘蓉当个平妻,这是个多大的事么?为什么这两人都气呼呼要走呢,自己对她们不好么。
骗她们不也是因为在乎她们么?魏昌荣出门,骑上马就去追赶常楚云。
单人单骑的他还真在快日落时赶上了。
常楚云带着仆人,正在一处客栈歇脚。此时他们这一行人,分坐在三张四方桌前,正在用晚膳。
魏昌荣见到妻子,不管不顾直接在她旁边坐下。
见她坐在那细嚼慢咽的,就让小二给自己上碗米饭,也开始吃。
中间几次想说话,感觉常楚云也不搭理他。于是吃完晚膳,魏昌荣又跟着妻子上楼。
常楚云忍无可忍:“你跟着我做什么?”
魏昌荣道:“你是我妻子,我不跟着你难道跟着店小二?”
常楚云见别人都往他们这边看,只得快步先回了自己房间,魏昌荣亦步亦趋地跟着进去。
楚云道:“你究竟想怎样?”
魏昌荣道:“是夫君的错,任打任骂任罚,你怎么消气怎么来,夫君只求不和离。”
楚云道:“若我一心只想和离呢?”
魏昌荣道:“淳儿才多大?不看夫君看淳儿吧,没有亲娘的孩子多可怜。”
“那你肯不肯把孩子给我?让我带走?”
“那你能不能把孩子爹一起带走?我们爷俩就当是陪你回趟娘家。”
“你这样又算什么?”
“自然是知道自己错了,一心只想留住你。”
“你可是答应过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事看怎么算,起初自然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有了孩子就成了一生一世三个人。
我有妻子儿子,再加上她和孩子,咱们一生一世五个人。若是再有孩子就是六人、七人。”
常楚云瞠目结舌:“你这么不要脸,我倒是才知道。”
“这个时候还要什么脸,你都不要我了。”魏昌荣又道:“和我回去吧,哪有什么天大的仇怨呢,总能有办法解决的。”
楚云被他气得眼泪落下来:“哪有什么解决办法,不过是你就想着如了你的意。
还在这儿两头哄骗着!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魏昌荣见妻子落泪,伸手帮着抹去,楚云推开他的手。
魏昌荣道:“若是我早知道我的妻子是你这样的,我就等一等了。
但那时只觉得家里定的亲事是他们觉得好的。偏偏走马队商路时又认识了她,横竖都是我的错,对不住你们。
下辈子我给你当个小厮,任你差遣打骂,好不好?这辈子你我已经是夫妻了,你就忍心抛下淳儿?
人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我又没良心,淳儿岂不是可怜。”
“你?!”常楚云气怔:“反正你还会有孩子,那你把淳儿给我?”
“和离哪有儿子给娘带走的?上了宗谱的嫡长子,随着我的姓,除非我死了,否则决不可能。”又一想:“我死了,都不可能,那就靠他长大顶门立户了。
何况我也不会与你和离。”
又劝:“随我回去吧。
你是正室元妻,得我父母喜欢,又有儿子,难不成还惧怕我纳的一个妾室?”
魏昌荣追妻,这一去十天未归,第一日未归时,魏家就派出不少人手,骑马去追赶了。
第132章 遇匪
常楚云听了他这话,生气了:“你少拿这样的话头激我。你出去,我要洗漱安寝了。”
魏昌荣下楼去店小二那问了问,一会小二上来送热水,魏昌荣抱着两床被子一块被单又跟着进来了,等小二走了,他反手关上门。
“去问过了,没有房了,我和你睡一间吧?”
“不行。”
“我睡地上也行。”
魏昌荣先将手中的布单铺上,被子一床铺着一床盖着,自顾自的在地上躺着了。
常楚云没办法,只得自己也胡乱洗漱了一番躺下了。
魏昌荣躺在地上:“你平时是温柔和顺的样子,现在是冷若冰霜的样子,这么大脾气?
因为我纳了妾,还是因为我许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舍不得你,放不下,不然我就不追来了。
顺着你提的,与你和离,与你兄长解契,把她立了正妻不就天下无事了,我何苦在这睡客栈地板?
这二楼木楼板怎么这么晃啊?”
魏昌荣忽然从地上起身,飞快来到床前。
常楚云惊诧:“你要做什么?”
魏昌荣道:“别吱声,有许多人摸黑上楼了。”
他给常楚云披上外衣,拉着她轻轻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借着月光往下看了看高度,一把扯下床上和地上的两块粗布床单,用两两扎紧被单两角的方式结成一根“床单绳”,又扔了一床被子下去。
魏昌荣生得高大,将常楚云抱在怀里,让她紧紧抓住“床单绳”的一头,自己双脚踩住另一端,一边将她从窗户放下去,一边道:“希望不是最后一次抱你。看到那条小路么,往回跑,不要停。”
他紧紧拽着床单绳的另一头,利用窗户下的这面墙挂着力,将常楚云放下去,楚云双脚落在被子上。
他站起身看了她一眼,很快关上了窗户。楚云抬头,只看到已合上的窗。
魏昌荣将屋内地上的被子扔到床上,自己躺上去。
这时外面已经开始嘈杂起来,屋子一间间亮起来,这帮人摸黑上楼后,一间房一间房的“清场”,每间屋子里睡得迷迷糊糊的人都被喝令站到楼下去。
魏昌荣见这帮人都用黑巾蒙着面,松了口气,这大概是只求财,不要命。
这些人分成两拔,一批人在楼下看管着住客和店家,另一批人去楼上一间间屋子的搜刮财物。
扫完每一间屋子,这些人下楼来,又开始一个个搜身,将不少人贴身藏着的财物也找了出来。
有哭天抢地不给的,被一顿暴揍,血流满面,鼻青脸肿,后面的人见了也不敢再有什么举动。
而这时有个劫匪拿着从楼上搜出来的许多文书在那看,认为没有价值的东西就扔在一旁。
忽然间似乎来了兴趣,将几张纸书递到坐在大厅内为头那人面前:“大哥,这里面有条大鱼啊。”
为头那人似有不满地推开那人的手:“我又不识字,递过来给我看干嘛,你就说,怎么回事。”
这人道:“这是一份眷抄的嫁妆单,还有一些契书。”
为头那人不满地嘀咕:“又没有嫁妆,一个单子有什么用?”
那人笑了:“大哥,这是晋原郡常家女的嫁妆单,她也是金陵郡魏家的媳妇,抓了这个人,咱要笔赎金,那不是妥妥的吗?”
这帮人听了这话,扫视客栈里站着的人,有人喝问:“谁是常家女、魏家媳?快站出来,大家都省事!”
又有人一个个女子看过去,觉得年纪差不多地就拉出来。
这些被拉出来的,忙着自证自己不是,她们的穿戴确实也不大像。
有劫匪道:“难不成是跑了,这半夜三更的,一个富家娇女能走出去多远?弟兄们周围扒拉一圈,再往回找找,也许能把人抓回来。”
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想抓我们家小姐,门都没有!”
常楚云带着的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六个小厮忽然间齐齐动手,就近空手夺刃,这十二个人一旦动起手打起来,场面顿时乱了。
魏昌荣内心:天啊,我媳妇真是深藏不露啊。不是应该还有两个嬷嬷么,去哪了,快一起上啊。
而夜幕中,两个嬷嬷正护着常楚云往金陵郡方向返程。
魏昌荣实在没想到,两边混战的结果,居然是自己和另一个看上去养尊处优,白白胖胖的书生两人被抓。
刀剑分别横在他们的脖子上,被当成了劫匪撤退时的人质。
更可气的是,自己被抓走的时候,常楚云的一个大丫头居然对他喊道:“谢你救了小姐,虽然你不救我们也会救到的。
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小姐吗?”
??这是认定自己不能活着了么?
算了,能带一句是一句吧,魏昌荣道:“我要是死了,就让她改嫁吧。”
这边劫匪押着两个人质走了。
客栈里劫后余生的人们互相查看损伤,清点人数,整理东西,店里的伙计忙去报了官府,楚云的小厮也赶回魏家报讯。
魏家派出的第一拨人已经出发,得到报讯后,第二拨人还有官府的人又出动了。
连日的奔波,情绪的大起大落,加上突闻魏昌荣被劫匪抓走,
刘蓉只觉一阵腹痛难忍,整个人站不往后摔倒,两个丫头吓得死死扶住,人肉垫在她身下,大声疾呼。
本就心急如焚的魏母,强压着对儿子安危地担忧,急忙唤人去请医女、产婆。
第133章 刘蓉离世
所有人,包括常楚云都回到金陵郡等消息,希望这两个被劫持的人能平安归来。
那书生原本启程是要去外郡的大书院,如今被劫匪掳走,家里人也是心焦如炙,日夜垂泪。
整个魏宅气氛低迷,不过,不知道算不算是一件喜事,刘蓉折腾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生下一名男孩,母子平安……看起来平安。
产婆在事后悄悄将魏母请到另一间屋子说话。
“她这情况只怕是吉凶难料。”
魏母问:“不是母子平安?”
产婆摇头:“她折腾得太久才生下来。娩出的紫河车却不完整。”
魏母不解其意:“那会怎样?”
产婆解释:“可能无事,也可能过一阵忽然大出血,性命不保。”
魏母不敢置信:“若是血崩不是现在么?还有以后再大出血的?”
产婆:“有的,只要娩出的紫河车,就是胞衣,不完整就可能的。我当产婆十几年了……”
“这是什么缘故,可有什么法子?”
产婆想了想,从桌上盘中拿起一个苹果:“缘故么,我也琢磨过,只是不知对不对。
就好象这个苹果,它就是个娃娃,苹果上面那个蒂梗就好比是胞衣。
瓜熟蒂落,都出来了,就是完完整整的。
如果蒂断了一截,只出来一部分,另一小块还插在母亲肚子里,可下面也没有一个宝宝了,这个断口就会不断渗血。如果断口大,就是大出血。
我这么琢磨的,没什么凭据。
总不能去肚子里看看是怎么回事。”
魏母着急:“那可有办法?刚刚不是说即使胞衣不完整,也不是都会出血么?”
“有些命大的,那留在肚子里的一小块,以后又会慢慢脱落,一小块一小块排出来,肚子里面又能自己长好。
我见过一个妇人生完宝宝两三个月了,一直出血,淋漓不尽,仿若月事一直不断。
来找我看,我也只能用点固元止血的药,没想到这妇人合着污血排出些碎肉块似的东西,慢慢又好了。”
“这意思,只能听天由命,好便好了,不好便不好了?”
产婆点点头:“或许有人医术高超吧,我只是个产婆。”
又道:“不怕您笑话,若不是您给得多,我也不多说这些话。母子平安的接生完了,拿那份红封喜钱走人就是。
象夫人您这样谦和明事理,又出手阔绰的,我就多几句嘴。
夫人您往宽心里想,没准儿啥事都不会有呢……”
但这世上的事,天不遂人愿的居多。
刘蓉在生完宝宝之后的第八天晚上开始出血,出血量明显不对劲。
魏夫人将医女、产婆请来,又请了医倌,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似乎好些了,众人都松一口气。
刘蓉中间晕过去一回,醒了问:“他回来了么?”两个丫头摇头。刘蓉便提出要见常楚云。
可等到常楚云来了,刘蓉却又撑不住睡着了。两个丫头行礼致歉:“少夫人,我们主子这阵子一直难以安眠,请少夫人莫要怪罪。”
常楚云点点头:谁遇上这样的事能睡好呢,又刚刚生完孩子,魏昌荣还生死未卜。
一家人全都心事重重。
魏昌荣和那个书生是转天的早上回来的,魏家一片欢欣,也有人去书生家报讯。
虽然两人看上去十分憔悴,一身衣物也没法看了,但总归人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魏母看着儿子喜极而泣,没说两句话,又忙催着他去看刘蓉。
“生了一个儿子,可是产后出血,这两天想尽了办法,止不住,你快去看看吧。已经昏迷过去比好几回了。”
魏昌荣听了心惊肉跳,急忙赶过去。刘蓉气息奄奄的闭着眼睛,他过去握住她的手,冰凉的小手。
刘蓉睁开眼睛,看到魏昌荣,露出了一惨淡的笑容,缓缓说:“真好,你好好的,回来了,我能活着的时候,再见你一面。”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刚生了孩子,好好养着,我们一起看着这孩子长大。”
“我大概,看不到了。”刘蓉艰难低语,让人去请常楚云。
她嘱咐魏昌荣:“我死后,送我回钱塘郡安葬,我的夫君是卫长嵘。我嫁的他。
别让我爹知道真相,我不想他为我难过生气,日夜扎心,他知道我这一辈子嫁得好,开开心心过的就成了。
我没办法陪着孩子了,你要好好待他。”她艰难的,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些。
魏昌荣一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答应……是自己的错,应承了她的事全是骗她的:“别说这些,你会好好的。”
常楚云来了,刘蓉看着她:“孩子…孩子拜托你了,求你,好好待他。
只要,好好待他,不必,知道我,就当,就当是,从来没有过我。”
她的泪水扑簌簌的落下来。只是直直地看着常楚云。
常楚云心头一片乱麻,自己还留在这,当妻子?当母亲?
魏昌荣落下泪来:“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别走。”
刘蓉只看着常楚云。
“我答你,好好待他…照顾他,成才成家。”
得到这一诺,刘蓉艰难地张口:“大恩…不言…谢,可,我,只能说,谢谢你。”
她转向两个丫头:“替我,跪下,磕个头吧。”
两个丫头忙跪下给常楚云磕头,楚云赶忙扶起。刘蓉一直看着她:“受累了,我的…不是。”
刘蓉对着魏昌荣交待了最后一句身后事:“给她俩…找个,好,去处。”
魏昌荣连忙点头道:“知道了,你先养着,能好。”
刘蓉最后看了一眼儿子:“我对不住,对不住,他,这么小……我想睡会儿了…好累…娘,挺不下去了。”
她闭上眼睛,去了。
若是早知道走那一趟镖,在那一夜,在那间面馆会遇上他,若人生可以重来,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和自己姐姐吵着非要去那一趟。若是再见,那一个回眸,一个笑容之间,擦肩而过吧。只相逢不相识。
刘蓉去后,有经验的婆子过来劝那两个丫头:“别哭了,趁着人刚走,身子还是软的,先把衣服换了。”
两个丫头掀开被子,才发现垫在刘蓉身子下面的薄棉小被子,平日用来坐马车盖个腿的那种小被子,已经被血水浸透了。
明明之前才换出来一床,人有多少血啊,多少血啊,开始还出得少,这后来……她们好好的一个小姐,是把身上的血流光了么。
刘蓉去后,魏昌荣大受打击,整个人如同垮了一样。
他会说是自己的错,有时也后悔,或许自己不应该去追常楚云,他两边都想要,自己贪心了。
如果他不去追常楚云,或许刘蓉就不会早产,如果不受刺激早产是不是就不会大出血?
如果当时他就同意和离,踏踏实实在家里陪着刘蓉待产,会不会就不必搭上一条人命?
他是两个都想要,两个都不愿意放手,可他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就这样活生生的死在了他面前,一点点没了最后一点气息。
常楚文知道妹妹答应了刘蓉要照顾这个孩子,不禁叹息道:“你就是心肠太软,这孩子他们家自然有人带着有人看着。
咱们已经打算要离了这里回晋原郡了,如此一来,你就是在这儿给人当娘了吗?”
常楚云心里也乱,魏昌荣现在就不能当个人使。
本来看着身子骨硬朗的公公婆婆,两个人都生病倒下了。
有时候她觉得婆母的脸上是有一些狡黠的,以至于她动了心思怀疑公公婆婆是不是装病,可这话也不好说出来。
如今整个魏家里里外外就靠她一个人顶着似的,还能怎么样呢?
自己的儿子也才半岁,刘蓉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就放在一起养吧,既然答应了就得好好的做。
常楚文气不打一处来,问自己的妹妹:“你知道照顾他直到成才成家,这是多大的承诺?这一句话要搭进去多少年,多少日日夜夜的心血?
那刘蓉大概也是被魏昌荣骗怕了,知道托付给他是靠不住的。”
常楚云听着哥哥噼里啪啦的批评…,只得对兄长说,你当时不在,你当时若在,就知道拒绝不了,她就要去了…..又说无论如何先忙了这一阵再说吧。
而魏昌荣见妻子出门,回来似乎就在收拾东西,不管不顾过去抱着,而今楚云就是他内心深处的支撑,自己不能再失了她。
第134章 相顾无言处
六王的人坐在当年的那个书生对面,这书生一直潦倒不如意,过小日子是没问题的,但偏偏心有凌云志。
书生和魏昌荣也算共过患难,那十天里以为不一定能活,听魏昌荣说了许多过往,后来也算有二十年相交。
而今六王的人听他把这些事情一一道来,问:“他妻子为什么最后没走?”
“当年魏昌荣为了留下常楚云,那就是十足的无赖,什么不要脸不要皮的事儿都干了,还利用两个孩子。
本来他们也不知道常楚云的那些个下人都有功夫,这次也曝光了。
魏家若真要防范着,毕竟在本地,在这边家大业大的,马队都八支,哪能没有会功夫的?
一旦较上劲,外地来人少势孤怎么拼。何况儿子留父家,不也是常理么,带回去养着可以,那也是寄人篱下,哪比在这边是正经的主家少爷。
常楚云心软,又答应了刘蓉,斗不过无赖又会拿捏她心善的魏昌荣。有孩子的女人就好比是那有了小羊羔的母羊,这一来一回地牵绊着,走不脱了。
何况魏父魏母也明里暗里的出手,帮着儿子留媳妇。
后来她大哥常楚文回晋原郡后出了一招。全境的票号以晋原郡为首,常家的票号更是开遍全境。
少东家一声令下,常家票号不再接魏家的银票。山西不少票号听闻后,不知是出于晋商的同气连枝,还是以为魏家出了什么事,也跟着不再接魏家的银票。
常家这么干,魏家的生意大受影响,魏家开出的银票出了金陵郡就兑不出银子,入不了账,这买卖还怎么做?
所以魏家是打算低头放人了。
魏昌荣不死心,带着他父亲首肯的让利契书,去了晋原郡。到那给泰山大人跪下了。
这事在常家老爷子看来,就不是个事,女婿纳个妾都不敢明着,外室似的养在外郡,还是弄个假名办的。何况人都死了。
而且一事是一事,在商言商。反把儿子叫来训斥了一顿,常家票号靠自己立招牌,更靠全境的商家信任。
因为私人恩怨,说断就断了一个大商家的银票,魏家因为资信传言寸步难行,但这事真要传出去,常家就能落着好?
天下哪个商家还敢到你这来存银开票?
常家那时毕竟还是常老爷子掌家,老爷子签了商契,票号解了封,给亲家女儿女婿孩子装了几大车的礼物让魏昌荣带回去。
又简简单单写了几行字给女儿,大概就是让她在魏家好好过日子。
就这么的,常楚云没走成。”
二十年后,那一对偷东西的姐弟也没走成,他们被人拦下后不久,在金陵郡的夜市就开了一家牛肉面馆。
在某一天的深夜魏昌荣由书生陪着,走在深一脚浅一脚的夜幕里,远处隐隐可见的灯火亮光中有着食肆和酒家。
书生推开了牛肉面馆的门,魏昌荣看到许多为夜班车船卸货的力工在这吃面,似有所感,乱糟糟的人群里出现了一个娇俏的身影,她转过身来,看着魏昌荣,忽然笑了。
……
四十岁的魏昌荣有了忘年交的红颜知己。
从那以后魏家一步步走入深渊。
又过了三年,魏家大儿子对着母亲难掩愧色:“我不多事救人就好了,那姐弟俩开面馆的银子还是我给的……”
常楚云:“是福是祸,该来的总会来。救人是没错的,错不在你。”
夜深人静的时候,常楚云打开父亲除嫁妆又额外留给她的东西,晋原郡的煤窑一座,两湖郡的田产庄子。
还有父亲留给她的话:“年轻时,丈夫千般万般地挽留,那就好好过日子,安安稳稳把孩子带大。
孩子得有个安稳的家,好好长大。
等老了,不再有人挽留时,你也可以好好过日子。”
又过了两年,最小的儿子也已经十五了,常楚云带着大儿子基本把该处理的都办完了。
然后去找了魏昌荣。
魏昌荣看着她:“你要走了啊。”
常楚云点点头。又道:“我要带三个孩子回晋原郡一趟。老大老二媳妇领着孩子也一起。我哥办寿宴。”
魏昌荣点头:“有什么东西要我签章盖印么?”
常楚云取出一些文书,包括和离书,魏昌荣看也不看,全部签完盖章。
然后他取出几张白纸,在空白处签名,盖章,甚至按上手印。
“如果你还需要办什么……”
末了,他取出一个盒子:“留给你和孩子们的,这些从来都不在魏家的账上。”
常楚云看着他,接过来打开,将那些契书取出看了几份,有些震惊地抬头看着他。
魏昌荣道:“那个姑娘……开始时,我是有些糊涂了,糊涂了三年多吧,对不住你,混事办了不少。
后来我就明白了……这场祸是躲不过了。
这些东西是魏家每一代每一年都会添进去的,也是几代人的积累,从不在魏家的账上。是魏家遵祖训,留着的规矩。
…魏家掌家人才知道的,没想到,明面上的魏家已经传不到儿子手上了。
这些你替我交给淳儿。
小蓉的儿子你视如己出的带大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他从不知自己的身世,以后告不告诉他就由你看着办吧。
他成才成家了,如今管着许多铺子,就算离了这里,我也不担心老大和他,他俩经商都是好的,人也妥当。
老三,就是长得太好看了,你盯着点。我带他出门,回回他也不知什么时候收那些香囊荷包的…..”
魏昌荣平复了一下心绪:“什么时候走?我让四支马队前后起程,护着你吧。”
常楚云道:“不太打眼就好,都处理好了,随身贵重的东西不多。
振海镖局的人给我信了,也会护着……”
刘蓉的父亲刘广源至死不知道小女儿出嫁的真相,刘莞后来知道了,带着人说是走镖路过,把魏昌荣打了一顿。
后来刘莞倒是和常楚云经常联系。
常楚云走后,金陵郡盛传魏昌荣钟情又专情当年被正室打压的妾室。
现在的这个姑娘天真妩媚,死心塌地的劲,就是当年佳人的样子,正室完全不敌,已退避三舍了。
三个孩子舍不得亲娘,两头跑呢,渐渐就不来了,金陵郡又传言,佳人有孕,后来者居上了。
就这样,常楚云走后的三年,魏家彻底败了,被六王九王吸血吃肉渣都不剩。
叶家继续蛰伏,直到这一年,九王倒、六王在逃。
第135章 他精着呢
叶荀与一僧一道去往京都,叶家在九年前听了叶萱的话,隐藏实力,明哲保身,而今叶家是不是可以归来了?
叶荀想去京都看看外甥女江慕晚,也想解一解自己内心的困惑,找寻姐姐当年未卜先知的原因。
而在京都,安阳公主与怀安大婚。
婚仪繁复,其实早几个月就一步步开始了。
十余日前是驸马怀安受诰仪。
受诰仪之后十天,南安侯府上表请期。虽然帝后早都心知肚明日子是哪天了,这个请期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大婚前两日,公主受册。受册次日,公主至奉先殿拜谢。
大婚当日,安阳公主先至宫中拜别帝后,还有一众皇亲。
当今陛下的女儿,小公主找个机会悄悄问安阳公主:“姑姑,你以后不住公主府了么?
你那公主府可不可以给我?
我不要住在宫里了,我要搬出去住。”
安阳公主见她可爱:“你才多大?就要搬出去住?
那宅子是你父皇赐的,我可不能做主送人。”
小公主听了,满怀期待变得垂头丧气。
那边的怀安一大早先到家中的祠堂拜祭。然后去听父母训诫。
宋瑛瞅着容若知心烦,这个孩子是被他扔了的,但大婚这许多仪程,这父亲还稳当当坐那受礼。
落雪终于见到了公主大婚的场景,心生羡慕,回去问外祖母落萧然:“若是我以后嫁一个中原人,是不是可以办一场中原的婚仪加一场苗疆的婚仪?”
落萧然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在苗疆找一个吧。像你父母这样就很好。”
又问:“公主大婚,怎么回来得倒比我想得早些。”
落雪还沉浸在见到安阳那一身的惊艳当中,半晌才答道:“我也不太懂,不过他们都说,公主大婚,不敢玩闹,全程仪官和礼官都看着。
可是那也确实是好气派啊。”
想了想又说:“景仲和林隐笛都让对方先办婚仪,好像是谁后办谁就可以报仇似的。
听起来是公主和师父成亲,他们不敢造次,别人成亲就不一定了。”
落萧然见她先微笑后皱眉,就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
“我不喜欢林隐笛要娶的那个姑娘,她怪怪的。瞅着一句话不说,安安静静地…… 我也说不出来。反正,我和她互相不喜欢。”
“也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叽叽喳喳的。”
“前几日还说我这样好,就是中原话都学得快些。今天又说我叽叽喳喳的。
反正有她在,说话就不痛快。”
落萧然想了想:“中原许多规矩与我们不同。入乡随俗。
人家既然是要成亲的,那肯定已经两家议亲了吧。你凡事往后退着点。不要惹出事来。”
“知道了,知道了,我都快退到那墙壁上贴成年画了。”
怀安和公主已经喝了合卺酒,几个操碎了心的宫人正在犹豫要不要利用职务之便听墙根。
为首的摆手,众人以为不让,一个个耳朵都已贴门上的只得起身。
却听这宫人低低声道:“去窗户那边,那边近。”
几人忙你争我抢的占据最佳位置,纷纷躲窗户下面听。
就听公主的声音:“轻点。”
众人大惊,面红耳赤,这就步入正题了?
一会儿又听公主说:“勾到头发了。”
有胆子大的,起身想偷瞄一眼,正遇上怀安把窗户打开。
四目相对,就很突然。怀安再往下一看,还有几个脑瓜正探出头。
几个宫人看到,怀安是在帮公主拆头上的冠饰,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公主问:“怎么了,忽然去开窗户?”
这些人吓得齐齐往地上一蹲,怀安笑道:“无事,刚刚听到点动静,过来看一看。也没有什么。”
一边冲这几人挥手,一边关上窗户,这几个也不敢再猫在这。老老实实回了门那边,在听不到,也看不着的地方当差。
怀安那老实头精着呢!
这几日景仲和林隐笛为了谁先办婚仪而争得不可开交,两个人都争着要后办,怕在前面办的挖坑太多填不回来。
最后岳衡劝他俩抽签决定,林隐笛做了两个纸团签,何绍把这俩纸团高高抛起,落在桌上,让他俩各选一个。
林隐笛就近拿了一个,反手扔出窗户外面。
众人不解,林隐笛道:“懒得看了,看景仲手里的不也一样么。”
景仲摊开自己手中的签,“先办”,众人笑,林隐笛也乐,只有景仲愁眉苦脸。
怀安看林隐笛一眼,林隐笛心里咯噔一下,被他看出来了?
怀安刚要说话,林隐笛冲过去道:“哥,最近有啥用得上小可的地方?”
何绍道:“人家新婚燕尔,浓情蜜意,今天差点儿都没能把他叫出来,有啥用得上你的?”
怀安对着林隐笛低声道:“两个纸团上都写的''先办''吧?”
林隐笛见怀安果然看穿了他的小把戏,忙捂怀安的嘴:“哥,我的亲哥,你可小点声。”
落雪见了,道:“你放开我师父,你干嘛呢?”
林隐笛忙假模假式地帮怀安整理衣服:“我这是沾喜气呢,都尉驸马爷的喜气,我蹭点儿。”
落雪道:“你鬼鬼祟祟的,谁知道你干麻呢?师父,他神叨叨的,可是又出什么妖蛾子了?”
林隐笛忙道:“上次欠你的开蒙礼,我今儿带来了,你看看?”
落雪一听有礼物,喜道:“是什么?”
林隐笛:“你等会儿,去车上给你取。”
今儿个是在岳衡家,林隐笛让岳衡家的小厮跑一趟。
两个小厮捧了一套文房四宝,拎着一个箱子进来。
落雪问:“这箱子里是什么?”
林隐笛:“话本子。京都这两年里流行的话本子,挑了好的都在这儿了。”
第136章 终于打上群架了
而工部侍郎府的唐沛尧正对着两箱子话本子发呆:林隐笛就算以后是我姐夫,也没这么支使我干活的吧,一趟趟的。
这又是啥?
唐沛尧身边的小厮:“少爷,直接送给大小姐不是怕唐突了么,大小姐的性子……向来是稳重的,喜不喜欢也不知道啊。
送您这儿,不是您还告诉一声喜不喜欢的。大小姐身边两个又都是丫环,在内院住着,送起东西来不方便。”
唐沛尧认命地挥挥手:“给我姐送去。”几个小厮刚要走,唐沛尧又喊停。
他拿起一本:“我先看看。”
一本《奶娃领全家发财》看得唐沛尧乐不可支:“都放着吧,我先看。”
……
因为林隐笛地推荐,景仲与何绍找了好多条巷子,才找到那家开在小巷里,食客只能溜边贴墙坐的小笼汤包。
那包子端上来的模样,景仲一见就起了疑:“这真的有那么好吃?”
何绍也有点儿踌躇:“就算林隐笛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岳衡还是靠谱的,应该不会骗我们吧?”
景仲:“那尝尝吧,也可能''包子不可貌相''?”
两人吃了第一个以后,完全不想再伸筷子。
对视一眼,都在想:又被林隐笛那小子骗了,他俩大概是吃着难吃,抓着我们有难同当呢。
再看周围的食客,那表情也没有谁觉得这有多好吃,只有人似乎在安慰自己,自言自语道:“便宜,便宜就不能要求太多,对得起这个价吧。”
景仲、何绍千辛万苦的找到这里,结果吃了这么个包子,两人起身就去找林隐笛的麻烦。
偏偏林隐笛不认,咬定和上次骗他们去吃烤肉那回不一样,这次是真好巨好。
景仲与何绍本来以为他认了就行,说几句好话也就放过他了,这小子拒不认错,那能饶了他?
林隐笛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等几人找了岳衡,岳衡也说:“确实很不错,怎么会难吃呢?会不会找错地方了?”
四人决定再去一次,何绍道:“还得叫上怀安,不然你们俩咬着牙,昧着良心说好吃呢?”
众人一想,那不能漏了燕回啊,于是叫齐了人,全员出动。
等几人又到了这,正遇上有两个人似乎十分犹豫要不要在这吃包子。
那卖包子的小二看见景仲与何绍又来了,这样穿戴又好看的客倌在这巷子里如何不打眼,小二记得他俩,就对那犹豫不决想要走的两人道:“你看你看,这是回头客,还带朋友来了。”
这两人听了,问打头的何绍:“请问这位兄台是吃过了又来的?”
何绍点头。
于是这两人放心要了两笼。
怀安、景仲六人吃了包子都沉默了,几人齐齐看向林隐笛和岳衡,林隐笛皱眉:“这是我们找错地了?”
岳衡:“换了厨子?”
林隐笛只得道:“和我们那次来吃的就不是一个味道,我和岳衡做东,换个地方吃吧。”
岳衡也点头称是,几人刚起身,被那两人拦住了:“你们骗人,说这包子好吃干嘛?是不是托?”
林隐笛乐了:“什么店啊?我们六个给当托?”
那两人瞪了何绍、林隐笛一眼:“够闲!骗人开心么?”
林隐笛有这一帮子武力值的朋友在,那是一点也不怕惹事:“介绍你们一个真正好吃的店啊!”
这话似乎承认了骗他们。
这小巷颇窄,本来他们六个站起来准备走的,就把这路挡上了。
这两人对林隐笛道:“就您那好吃的店,您留着自个吃吧!”
抬脚想走,又发现过不去,对林隐笛道:“让让行吗?!”
林隐笛听他们语气凶悍:“就不能好好说话?”
那人气得伸手推了林隐笛一把,何绍不乐意了,这几个人,那都是他能欺负,别人不能欺负的。
上前也推了那人一把:“怎么的,练过的啊?那和我比划,和他一个读书的动什么手?”
林隐笛见有人撑腰:“就是…..”
何绍:“你闭嘴!”
景仲、燕回也上前,岳衡站在了另一个位置。
这两人一看这四人站的方位,知道也是惯常打架的了。
就听有人说了一声:“你俩吃点东西,怎么这许久?”
这二人听了喜道:“幸好你们来了,这些人要找我们练练。”
原来巷子口又走进来四个人,这四人看了看眼前的局势,就有一人道:“那就练练,咱们六个对六个,也不算欺负人。”
林隐笛听了忙拉着怀安:“我俩不算,你们只能上四个。”
那人道:“你俩上不上我们不管,但我们没有袖手旁观的。”
四人中景仲最能打,何绍、燕回的战力与之相差不大,岳衡年纪最小,目前稍弱一些。
于是四人须臾之间背靠背,景仲与何绍转到对这四人,燕回与岳衡对另一边的两人。
林隐笛左右看看,抄起小桌上一把筷子。
怀安只得抄起一张小板凳,内心有与年龄不符的雀跃:终于打上群架了,没打过……好激动,这趟没白来!
第137章 哪一位?
这两拨人一打起来,食客都跑光了,店家也吓得赶紧收拾,关了铺子。
只有怀安激动得不行,瞅准机会就和林隐笛冲上去打个“太平拳”,一招得手,转身就跑。
反正他们很快又会缠斗在一起,顾不上这两人。
于是他们逮着机会又上去给一下子。林隐迪觉得怀安玩得不亦乐乎。
两边打得正热闹,有人喊:“别打了,京兆尹巡检队来了!”
大概都不想被带去衙门口,众人齐齐停了,正好林隐笛瞅个当口操起一张小板凳冲过去准备再给对方一下,
却不料这一刻大家都停了,他刹不住马车似的直冲到对方几人的面前,才堪堪停住,正和一人四目相对,这就很尴尬,这一下砸还是不砸?
还是何绍过去把他拉了回来。
京兆尹巡检队过来,看了看这两拨人,这边这几个公子哥和驸马爷都是认识的,驸马还三天来京兆尹当一次差呢,算是自己人。
这边这些个眼生的,是哪来的小子?为首的一个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给巡检队的头儿看了。
这头儿重新看了一眼这几位,开始打圆场:“都没事吧?有人受伤么?”
两边都有挂彩,但要说谈得上的伤势倒还没有。
于是这头儿经验十足地说道:“那散了吧。”大概是怕再次打起来,又说:“分开走。”
对着那拨人道:“你们先走。”
这六人走之前又往景仲、何绍这边看,景仲何绍也看过去,京兆尹的人赶紧站到中间挡着双方的视线:“走吧,走吧。”
等那六人走了,燕回问:“那几个是什么人?”
巡检队的头道:“边关回来的,有大理寺和刑部发的两份公函,是回来配合大案子的,会在京都待一阵。
这样回来的,涉及的都是要案,弄不好就要到御前的。
他们参与的事这样重要,人也不好出点什么事吧。
几位爷下次让着点吧,好歹人家边关回来的。”
怀安谢过:“知道了,耽误你们了,这家包子实在是不好吃,不然请大家,一会儿我让人送些别的吃食去巡检队。”
这人道:“那就先谢了,这家的包子就是要撞运气,也有好吃的,少。
行了,我们走了。”
而先走出去的那六人也在议论。“京都真是卧虎藏龙,我们六个打这四个纨绔公子哥,居然没占到什么便宜!”
“人家没准不是纨绔,只是穿得好点,人也白点罢了。”
几人的声音远去。
自从窦丰年的绝笔信揭开阴谋,六王在逃之后,陛下一直在查军中的叛党。
按绝笔信透露的内容来看,军中有一批人已经投靠了六王。否则,那些事情办不了。
不论职位的高低,归属了六王的将领,对内对外都是巨大的隐患。真正打起仗来,有这样一些左摇右摆的人,军队岂不是危险重重?
可这批人的名单在哪?
军中高阶将领,陛下信任的王家,一门三杰的王家,有两人在边关镇守,一人在京都。
王家父子得了皇令,在军中秘查此事。
他们最近查到的消息,六王自觉势孤,在失去九王以及象安国公、刑部侍郎这样的追随者之后,在他们这条线上的人几乎都被拔掉之后,六王大概是自觉无望,
就将这份军中名单给了一位皇子。
大概是想利用这位皇子,干掉当今圣上,或者再次兴风作浪。
来送奏呈的这六人是王家父子挑出来的,战力也许不是最强的,但忠心可靠,在军中都是低阶军士,并不打眼。
王将军命他们悄然离开,将这份奏折呈送御前。
陛下看过之后,内心深处是悲哀难过的,他的四位皇子,至少有一位想反了他这个父皇。
如今这份将领名单就在这位皇子手上,自己的儿子接替九王,成为六王的新盟友。
第138章 三个人的琢磨
陛下闭上眼睛,四个孩子走马灯似的在自己脑海中闪现,老二高大而憨直,老三长年病弱,老四是太子,老五还是小孩子心性。
哪一个都不像,哪一个似乎又都可能。作为一国之君,他内心最不希望的是太子有什么偏差。
嫡长子已经病逝,死在最好的年纪。如果老四又出什么事,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那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一念及此,陛下甚至考虑到皇孙,如果太子真有什么事,皇子中只有老五了,还有二皇子的几个孩子,如今最大的皇孙十一岁。
当年与皇后于艰难之中相互扶持,自己是太子时,父皇与杜贵妃塞给他的人,他内心深处是戒备的,更不可能让她们怀孕有子。
加之当时太子妃所出的嫡长子确实也聪慧过人……后来父皇有了九王,自己的处境越发艰难,和母后可谓是步步惊心。
在种种境况下,老二要得晚了些,也完全是偶然,自己十九岁有了嫡长子,可直到八年后,二十七岁才有了二皇子。
更别提后面三个孩子是在太子重病期间和去世后,才……本来因为自己的际遇,他并不想弄出不同的妃子,不同的孩子……果然是会生事的。
最大的皇孙如今十一岁,是老二的孩子。
唉,希望太子是个争气的,不必走到不得已而为之的地步。
老四,太子,毕竟作为储君培养了多年……
大理寺卿曾琛正在看东宫侍卫的卷宗,这个侍卫在鹰嘴崖一战时,忽然背刺太子。
若不是容怀安挺身而出,难说东宫如今这位还在不在了。
容怀安和这个侍卫当时一人持剑,一人持刀近距离的互刺互砍,两人都是重伤。
只是后来这个侍卫又中了羽林卫一箭,伤重不治而亡。
为了查询他临阵倒戈,背叛太子的原由,查找到了他的亲人,却发现他父母和他姐姐一家三口全部失踪。
最近找到三具尸首,两女一男,虽然面容已经被毁了,无法辨认,但仵作验尸骨给出的大致年龄,与东宫这名侍卫的父母姐姐是吻合的。
如果真是他的亲人,为什么在侍卫已经死了之后,还要将他的父母姐姐一家三口全部杀掉呢?
是为了杀一儆百,给那些卖命的人看吗?如果失手了就是这样的下场?
似乎这样的解释并不通,至少在曾琛看来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一家三口知道了些什么,杀他们的人,要么就是想让他们吐真话,要么就是想让他们闭口永远说不出来话。
可一个东宫侍卫,他主要的职责,除了太子的安危,还有什么是更大的秘密?甚至在他本人死了之后,他的亲人还要被杀了灭口?
他和他的亲人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难道是现在王将军在追查的那份军中名单?可这说不通啊,太子身为一国储君,这个天下这个皇座迟早是他的。
而容怀安也在琢磨今日京兆尹巡检队头儿的那句话,“这家包子店的包子有好吃的,但是要撞大运,遇上好吃的时候少”,这是什么意思?
这家包子店经常换厨师吗?那是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吃到好吃的包子?
按照林隐笛和岳衡的说法,这家小笼汤包的好吃程度似乎不应该是在这种地方开店的人家。
是哪里有问题?
第139章 独自长大,有用才能活
病弱的三皇子怕冷,他的屋子即使在春暖花开的季节,也总是要再烧一段时日的地龙。
他半躺半坐地倚在榻上,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执着棋子,在复盘古谱棋局。
父皇爱下棋,但父皇难得有空闲和心境好好下盘棋……他想有机会和父皇下一盘。
许久,他才看向地上跪着的女子:“你把自己妹妹的脸划烂了?”
精卫:“是。”
“为什么?”
“一样的脸,看着烦!”
三皇子叹口气:“起来吧。去账房取银子,走吧。”
精卫又跪下了。
三皇子:“不想走?留在我这儿,大概会死。”
“那就死。”
精卫留下了,她是杀手,也是舞姬,她出现在人前,要么黑巾蒙面,要么戴着面具,或者脸上画着与舞裙相配的彩绘。
很少有人看到她的脸。
那年,几位皇子聚在一起时,曾切磋比武。
气氛太好,病弱的三皇子也说要玩一玩,太子道:“比划两下,点到为止,就当是陪你活动下筋骨。”
可三皇子好似体力不支,耍了两下,整个人就往前扑倒,太子身边的一名护卫飞身上前,先将三皇子手中长剑挡飞出去,再以跪姿扶住了三皇子。
而精卫在这名护卫以剑挡剑时已经出手,没人可以对三皇子不敬,而这人把三皇子的剑震飞了。
她的剑眼看要刺穿这名护卫,这护卫跪地支撑着三皇子,如果要还击自保,只怕先得把三皇子推倒,但这护卫碍于身份,似乎有些犹豫。
或许也没想过在这种场合,别的护卫会真的要自己的命,而精卫的剑在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到了眼前。
太子出手了,她的剑被太子削飞,人也被踢飞出去倒地。
三皇子深深看了一眼这名东宫侍卫,却发现他正发呆的看着精卫。
精卫的面具被太子的剑尖划开,她摔倒后掉落在一旁,露出整张脸来。
东宫侍卫丁靖怔然地看着那张脸。与他姐姐一模一样的脸。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他本就有两个姐姐,她们是双生子。
丁靖的怔愣被三皇子看在眼里。
丁靖是东宫太子的心腹,拿下他当然有用。回来后,三皇子命精卫:“让他心悦于你,为你考虑,为你心疼,为你舍命。”
精卫去了,轻解罗裳,面红耳赤的丁靖替精卫掩好衣裳,他什么地方都不敢看,夺门而逃。
精卫以为他不喜欢自己,可丁靖对她一如既往。皇子们共同在场的活动不少,丁靖只要遇上精卫,还是处处照顾。
处处照顾,回回相让,但又不是儿女私情。三皇子派人去查查这个护卫。
而三皇子知道真相时,精卫也知道了,她也想知道这个男人对她这样好,却又屡屡退避的原因是什么。
她遇到休值的丁靖,和一个女子说说笑笑地走过。
看见那张脸的那一刻,带着帷帽的精卫虽然站在日光里,却觉得太阳都是冰冷的,她听见丁靖喊那个女子。
如果丁靖是那个女子的弟弟,那他应该也是自己的弟弟。
她忽然间好恨。
原来她是有家的,她有父母有姐妹有弟弟,但是她却被他们扔了出来,这些人如今过得这样好,他们喜笑颜开,可他们知道她吃的苦受得罪吗?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日子里,精卫像着了魔一样,有事儿没事儿的就在那座宅子周围潜伏着,她偷窥着这一家人的生活,贪婪地看着他们,他们应该是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妹妹和弟弟。
她看见他们笑闹,看着他们吃饭,看着他们热热闹闹而温馨甜美的拥有一切。
在那么长长久久的日子里,他们从来没有说起过她,想起过她。
只有一次她的母亲在提到她时落泪了,但很快父亲就安慰道:“双生子视为不祥,街坊邻居到时候怎么看我们?更何况咱家也养不起呀。
凡是生了双生子的,扔出去一个或是远远送走一个不是常事儿吗?
我为了给孩子留条活路,特意把她扔在了最繁华的东西大街上,若是个福大命大的,现在没准在好人家享福呢。”
这种虚幻的假设,果然安抚了自己的母亲,在自己妹妹和父亲的劝说下,母亲似乎很快又忘记了这个话头。
精卫想笑,但眼泪却先流了出来,如果以前她不知道该恨谁,可现在她突然有恨的人了。
这些人本该是她的亲人,却把她像个破烂一样扔掉了,就象扔出去一条阿猫阿狗一样扔在了东西大街上。
在好人家享福?
怎么说得出来的?
自己打记事起过的就不是个人过的日子,她没有被什么好人家捡到。
救了她一命的是个人贩子,因为见精卫的小眉眼长得不错,总觉得卖婴儿他就亏了,打算养着她,到了五六岁,眉目清晰了再卖个好价钱。
在精卫的记忆里,那一段日子是混乱而黑暗的,她仿佛永远在挨打,即使毫无过错,那个人贩子不高兴了也可以扬手就给她两个大嘴巴子,她的牙被打掉了满口是血,但人贩子说没关系,还会再长出来的。
她没有鞋,即使在寒冬腊月里,她也赤足走在冰天雪地里,她要烧水做饭,种菜缝衣。
她六岁那年把她卖掉的时候,那人还对着买主夸她:“看,多好看,这小脸盘子,这长相,这身段,这都看得出来了,出成啥样错不了,而且聪明能干。
知道干许多活了,是个又喜庆又利索又好看又聪明的姑娘。
这样的买回去,调教几年,干啥那利钱不是都翻倍儿的回来?”
一想到自己被转卖之后,将会面对的际遇,小精卫大着胆子以极其迅捷的身手爬进了一辆马车里躲着。
她没想到那个马车里有人。
她刚刚看清马车上的那张脸,那是一个好看得不得了的男孩,大概比她大几岁,自己就被人蛮横的拽了下马车扔在地上。
有人过来揪着她的头发给她跪压在又冷又硬的地上,然后他们似乎在等马车里的那个人,等候着他的发落和示下。
她从小挨打惯了,这次她爬上这么豪华的一个马车,既想躲开那个买主也想为自己拼一个好去处。
找一个至少不挨饿受冻,挨打受骂的地方。
马车里那个男孩说:“买了她吧。”
有个管家模样的仆人有点犹豫,康妃娘娘可是说过,选的人都要她过目后再定,于是问道:“主子要不要再看看。”
“不用了,我看她胆子挺大,就她吧。”
在她终于明白自己被什么人买走了之后,曾经在内心有过期盼和雀跃,哪怕当个丫鬟,那日子应该也是甜的了吧。
她错了,日子永远是苦的。
甚至没想过会这么苦,她要习武还要练舞,每一寸骨头似乎都要痛得裂开。
无论是教她习武的师父,还是教她练舞的师父,都是冰冷的,只要她做得不好,就要无尽的重来,无尽的受罚。
她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她汗水淋漓地晕过去。
醒来时依然独自倒在地上,她是死是活无人在意也不重要。
她哭过无数次,在梦里,在夜深人静无人处。每次受罚都是抽筋断骨般的痛,她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有这些手段的。
精卫想过逃走,但另一个小女孩逃走不成,被抓回来活活打死了。
直到她再一次遇上那个男孩,现在他是个小小少年了,他摸摸她的头,递给她一块点心,目光里有些许心疼和忧伤:“很疼吧?”
这是她第一次得到一份关心。不待她的回答,一个华贵美丽的妇人和那少年就转身离开了。
她被告知那就是他们这些人的主子,他们要拿命保护的人。
每个人身后都落下一幅少主的画像,悬挂在那儿。
前面放出狼狗,精卫吓得腿抖,仍然和立起来与她差不多高的狼狗搏斗,不让它碰到画像。
害怕跑开的,让狼狗碰到画像或撕坏画像的那些人,她以后再也没见到过。
再后来她杀过很多人。
她长大了,她的少主也长大了,护他,拿命护他已刻在了她的骨血里。
现在她说:“没有男女之情,也可以让丁靖为我考虑,为我心疼,为我舍命。”
“他对你可没有这样的姐弟情深,你毕竟不是她。”
是的,他的姐姐,是那个全无功夫,又幸福得让人眼红的姑娘,也是自己的妹妹。
全家人会在她生辰那天为她煮鸡蛋长寿面,为她扯布做新衣裳,为她宰了家里的鸡,在晚上加菜热米酒。
而自己长这么大,通过偷窥她的喜乐,才知道了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
但有什么关系,不是长得一样么。
而且丁靖对自己愧疚,虽然与他无关,但他却好像十分内疚,这些已经足够了。
……
丁靖见到精卫后,回家问过父母,父母沉默良久,告诉他,当年的确是生下一对双生子。
后来,他听到母亲哭了,父亲劝:“咱家当年,那只能留一个啊。”
母亲哭泣:“你背着我就把孩子这么扔了。两年后生下靖儿,你怎么就能留?”
父亲道:“那是双生子啊,而且靖儿怎么一样?他是男娃,别说一个闺女,就是两个闺女……就是拼了我这条命干活,再怎么也得,也得保住靖儿不是?
现在咱家不就是靠儿子撑起的?谁现在还敢欺负我们?不也是儿子拿钱回家……”
后面的丁靖没听了,是因为自己么。
第140章 并肩战斗的友情
在最近一次马球的比赛上,除了容怀安、景仲、燕回、林隐笛、岳衡、何绍以外,落雪和唐沛霖也参加了。
但要说起来,落雪心里真的生气,两边比赛呢,能不能都上点心。
她虽然是新手,本来也不太会玩中原的马球,但来了这些时日,因为骑马还不错,学得还是挺快的。
比赛,落雪是想赢的,不想赢又比什么赛么。偏偏抽签分队,自己和对胜败毫无感觉的唐沛霖一组。
这可真要了落雪的命,她在马球赛场上左突右奔的,唐沛霖这是在干嘛,散步?绣花?
落雪要疯。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她骑到唐沛霖面前急道:“唐姑奶奶,能不能上点心?还有啊,那是人家进球,你乐成这样干嘛呀。”
落雪都快急哭了。
唐沛霖见了,问她:“你十分想赢?”
落雪道:“当然,但凡苗疆有的比赛,我什么时候输过,来了中原就没赢过!”
唐沛霖道:“若是这样,那我就少不得拼一下了。”
她把有点儿碍事的短外披两三下解了,一身骑马装完全露出来,再上场时,那马骑得风驰电掣的。
这世上没有哪种友谊能比得过并肩战斗。
在扳回一个球之后,落雪终于笑了,骑着马满场得意的飞。
最后她看见下马调整马鞍的唐沛霖,冲过去翻身下马一把抱住了唐沛霖,兴奋得大叫:“真有你的!太好了!”
唐沛霖起初被抱住还有点不自在,表情十分错愕,后来慢慢地也露出了笑容。
场边的林隐笛对怀安竖起大拇指道:“哥,你怎么想到的?”
怀安摆手道:“这可不敢居功,这事儿是安阳的点子。”
上次在一起聚的时候,安阳瞅她俩之间的氛围有点怪怪的,便动了心思在这场马球赛上当个和事佬。
只不过安阳这场球打得有些憋屈,安阳旁边的女使也不乐意了:“公主,现在咱们可以真打么?”
“真打,从现在起!”
林隐笛等一众人看呆了,燕回都给看激动了,何绍一会儿为这边拼命鼓劲,一会儿又情不自禁地为另一方喝彩。
景仲欣喜道:“这帮女人打架…不是,说错了,女人打比赛也这么好看呢!真是精彩!”
怀安道:“你完了,何纤瞪你呢。”
景仲一看,还真是,这不叫瞪他一眼,这叫怒目而视吧。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问身边几位:“我刚刚干啥了?”
燕回道:“你刚刚拼命给落雪和唐沛霖叫好!”
景仲听了觉得这事大了,转而欲将这口大锅推给何绍:“都怨你,一会儿给这边喝彩一会儿又给另一边叫好的,我都被你带偏了。”
何绍道:“那又怎样?反正我妹妹不会瞪我。”
景仲气怔,这接下来连着在场边,亡羊补牢,为何纤的每一个动作叫好!
何纤恨不得冲过来打死他!
等到两支女队打完,一众人的嗓子都差点喊哑了,两边为首的几个姑娘站起来绕场一周。
落雪与唐沛霖骑着马并肩前行,一众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姑娘,那样美好。
第141章 生死两难
丁靖等一帮在东宫做护卫的,吃饭常常没点,什么时候不当值了,或当值的间隙才能赶紧吃两口。
东宫大厨房的人很快发现,护卫们最爱热包子。特别是小笼包,用油纸一裹,冬天揣怀里,夏天拿手上,一口一个,随时可吃,随时可弃,十分方便。
东宫的厨子本就是御膳房出来的,掌勺大师傅主要为太子等提供膳食,二师傅和面点师即白案师傅除了在太子有需要时,为太子烹饪,平日里倒是可以为东宫的护卫和其他人提供膳食。
御膳房出来的人,做的小笼包特别香。虽然东宫护卫们的活儿是辛苦,但饮食还是好的。
后来,因为逐渐与丁靖熟悉了,有点儿忘年交的意思,休值时也曾去丁靖家中做客,这位白案面点师见到了丁靖的姐姐丁清。
看这姑娘相貌好,人也勤快,就想为自己儿子保个媒,问这姑娘是否婚配,说亲事了没?
丁靖的父母觉得有些对不住女儿,以前家中两个老人,一个神志清楚却瘫在床上,一个腿脚还行脑子却是完全糊涂的。母女俩照料起来都费劲,一个当木匠的父亲,一个在外学艺的儿子又都指不上。
女儿和母亲一起照顾二老,直到两位老人去世。
现在家中条件好些了,女儿相貌又生得好,一家有女百家求,难免也想挑个好点的。
这一来二去的,有来说媒的,但还没有议亲。
这面点师父听了大喜,过两天就遣媒人上了门。
这面点师父的儿子,丁靖见过的,说是外貌性情都好。面点师也是个通透人,过两天又特意带儿子去了一趟丁靖家作客,丁清上茶水,两个年轻人算是彼此见了一面。
两人都满意,于是两家换了庚帖,这亲事算是定了。
两家的亲事定了之后,作为亲家,走动就勤了。
两位亲家翁也处得不错。有时面点师随口说了一句家中什么事不方便,丁靖的父亲就会做个东西送过去,木楼梯、木柜子、高低凳什么的。
面点师收了东西,自己做的各种点心,也包括小笼包,冷点热点,也往亲家这边不断的送。
丁清见全家都爱吃,也想试着做,那些点心是完全摸不着门。就试着做包子吧。屡败屡试,慢慢倒还做得像模像样了。
后来面点师来丁靖家,吃了丁清做的包子,忍不住指点。
丁清的父亲是木匠,手艺人,讲究个艺不可轻授,自己儿子走了另外的路,而且也算走成了,他才招了徒弟,他收徒弟也是正式拜了他这师父的。
见亲家翁一点点教这包子面皮怎么做,各种馅怎么调,忙道:“不用教她这么多的,做出来差不多能见人就行了。”
面点师明白这意思,笑道:“无妨的。我会的点心有许多呢,就怕这一个包子了?再说了,这将来是要进我家门的,传媳不传女,有什么关系。”
就这样,丁清做包子的手艺算是得自御用面点师的真传。
丁清也不明白,过得好好的日子,她怎么突然就被人掳到了这里。
那天早上像往常一样,她起来为家人做早食。刚刚走到灶房,揭开水缸的盖子舀了一瓢水还没来得及倒锅里整个人就被掩住口鼻向后拖倒。
她被打晕了,再醒来时发觉自己被捆住了双手,堵上了嘴,蒙上了眼罩。
她感觉自己在一辆马车里,晃晃悠悠的。
丁清开始挣扎,有人扯下了她的眼罩,她缓了好一会,才看清面前是个戴着面具,一身黑衣的女子。
那黑衣女子挑开马车帘的一角向外张望了一下,又回身看了丁清一眼。
似乎犹豫了一下,这女子最终还是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在看清对方的面容后,丁清有些惊恐的向后瑟缩了一下。
这女子冷笑一声:“怎么,还能被自己的样子吓着了?
我们俩长得一模一样,或许我应该喊你一声妹妹。
问你一声,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丁清嘴里还塞着东西,说不出话来,这女子一边又给她戴上眼罩一边道:“或许我就多余救你。
你能不能活下来,是什么样的命就看自己的造化吧,好像当年我被扔出去一样。
但至少我给了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你父母你弟弟肯定是活不了了。”
丁清又一次被打晕了,再醒来是被绑在一处昏暗的房间内,这里只有几盏烛灯,没有窗户,屋子尽头有一处楼梯,从屋顶的空洞处放下来,大概是地下室之类的地方。
丁清忽然听到身边似乎有人的呻吟声,借着昏暗的光线四处打量,她才惊讶地发现这里大概绑着七八个女孩子,她可能是这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个。
有人似乎受了伤,因为疼痛忍不住呻吟。
也不知道在这里关了多久,没有日升月落,只处在一间昏暗的房子里,对时辰的概念变得模糊。
但经常会有人领着一些戴着面具的人到这里来挑人。
许多人见到丁清的容貌后都显得中意,可再一听人说她的年龄,出处就可惜道:“也没从小调教,这相貌身段倒也可惜了,只能当一般的货卖,价高也有限。”
就这么着陆续有女孩子被领走,丁清才意识到,这是把她放到人贩子窝里了。
又过了一阵,这些人贩子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也很少带人来看“货”。听他们议论如今外面风声很紧,就是订了“货”也没办法“出货”。
于是她和另外两个小女孩被人转场,又换了一处地方藏匿。
同样是地下室,但现在这地方的上面开着一家包子铺,她们也被勒令干活,可不养着吃闲饭的。
最开始丁清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是老天爷给的一个机会,她主动揽下了和面,调馅许多的活儿,只希望自己做出的包子能够成为一点线索。
果然包子铺的生意明显的好了起来,可是,这帮人并不满意。
于是丁清的噩梦来了,这个包子铺开始出入一些男人,这里不但有美味的包子,还有一个美味的女人。
丁清垮了,她处在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状态里,直到那个把她绑来的女人再次出现。
丁清认出她来之后忍不住问:“你说我们是双生子,你说我是你妹妹,你说你救了我,那你为什么要让我遭受这样的…这样的事?”
那女子冷笑道:“这就算折磨了?你所经历的这些,我哪一样没经历过?
我在比你小的年纪里就已经是如此了,我早早的就被人当作是玩物,先给人跳舞,完了之后再给人侍寝,只要不挨打就已经是幸运了。
我那时候才多大?凭什么我能受得,你受不得?”
她手上有一张历书纸,给丁清看了一眼:“记住今天这日子。
“我来是告诉你,你弟弟死了,为了你和你父母死的。
今天是他头七,若是你以后能活下去,好歹也知道哪天是他的忌日。
不久之后就是你父母还有一个'你'。
知道我为了救你下了多大的功夫吗,至少还得杀一个跟你差不多的女人。
当然,你想死想活是你自己的事,但是记着,我给了你活命的机会。
活不下去,那是你自己没本事。”
第142章 获救
从这以后,丁清陷入了一种不断的自我折磨。
有时她觉得自己应该咬牙活下去,如果这个女人是骗自己的呢?如果自己的父母和弟弟一直在努力寻找自己呢?
那她不能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即使那个自称姐姐的人说的是真的,父母和弟弟全都死了,那她更要活下去,至少得有人去为他们求一个公道。
每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她想要努力活下去的时候,丁清会抓住机会好好做包子。
这是她的期盼,她对生的向往。
是她在严密的看管之下,唯一能与外界有联系的东西。她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通过包子察觉些不对劲。
她曾经想过在包子里面夹杂一些东西,比如细小的布条之类。
可她没上过学馆,布条上她能写什么?她不认字。
家里好起来之后,她的年纪也不小了,不好意思再去念书。
但她尝试了,晚上用细木尖蘸着指尖血在细小的布条上竖着画。
上面画个包子,一条横线表地上地下分隔,下面画着三个小人被绳子吊着。
画得极简单又难看,她小心翼翼将这样的布条藏在袖口,包包子时,悄悄握在掌心,趁人不注意,一点点包在肉馅里。
可她不知道这些细小布条上的图案经过蒸包子之后,还能不能存在?毕竟以前她没试过。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注意到那图。
她一共埋过三次小布条……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都是被打包的人买走了?在家里吃到布条的时候,骂了一声,吐掉算完?
或者即使是在店里吃出来了,但布条上的图案已经没有了?所以那些人贩子也就是赔一笼包子了事了吗?
但是也有的时候她遭受的折磨太过惨烈,让她觉得活下去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
自称是她姐姐的人,对自己说,她在更小的年纪里就已经历过这些,丁清有时候会想,天啊,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每每这个时候她几乎陷入一种自我放弃,也许死掉是更容易更好的。
即使父母和弟弟还活着,自己这样活着回到他们身边,不也是他们的耻辱或难堪吗?
如果他们死了,自己早点死掉,或许能在黄泉路上追上他们。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如今已是这个样子,难道还指望像原来一样嫁给已经定亲的人家吗?
丁清在这种反反复复的左右不定中,折磨自己。吃包子的人只能感受到美味的包子和勉强能咽下去的包子……那后面是一个想活下去的女人,或是一个撑不下去的女人。
……
这家包子店最近有了一位固定的食客,小石头。
他每次来都要一笼包子,如果碰上有人愿意与他拼着买,他买半份也行。
怀安交代小石头,每天都来这里买包子,按着日子记一记,有没有吃着好吃的时候,还是一直都是同一水准的味道。
小石头已经来了七天,他都有点儿怀疑了,好不好吃的,这也说不准吧。是不是自己没理解对?
今天他咬第一口下去,就忽然明白了那几句交代的意思。
小石头揣着包子就走,想想又去买了两笼打包,算了算日子,直接去了京兆尹。
打群架那天,怀安就已经对包子店起疑。
在怀安看来,包子店里除了外面卖包子的那个小二像个生意人,后面坐着的三位,与其说是老板和帮工,更像是警惕性很高的看门人。
小石头禀报怀安:“问过那个卖包子的伙计了,他在这家店干了两个月。前一个伙计走的时候,曾对他说都干不过仨月。”
怀安又问:“有打听到什么可疑的事么?”小石头年纪小,又特别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打听些小道消息,家长里短的事,别人都不设防,顺嘴就带出来了。
小石头回禀:“四周的街坊说,前两天这家店说是包子都卖完了,可还有三三两两的男食客去店内吃包子。
有个来买包子的,嚷嚷着以前吃过一次,特别好,专程又来了,却没吃上,店都不让这人进。
但这人却见到有人可以直接去店内吃,就吵闹起来了。”
怀安尝了包子,思索着这些事,问画师邹同:“如果有一件事,我没什么证据,但想抄家式搜查,应该怎么办?”
邹同微笑:“别问我,我们捕房是按规矩办的,又不是那些胡作非为的纨绔。”
怀安站起来往外走:“帮纨绔告个假,我要去胡作非为了。”
怀安本想叫上景仲几人,又觉得这事儿可能于他们的名声不利,万一无功而返,那就是胡闹了。算了,还是自己单干吧。
与安阳已是夫妻,驸马打算去胡作非为了,少不得先知会她一声。
安阳听了之后道:“既是驸马打算去砸店,总不能用的还是南安侯府的人。”
她把自己的护卫队叫来交给怀安,又嘱咐道:“你自己当心点。”
一路上怀安交代护卫队:“只彻彻底底的砸店搜查,不要伤人,砸坏的东西、耽误的生意,我来赔,放心干。”
等到了这儿,怀安才发现要做一个合格的纨绔不容易,比如这砸店总要有个理由吧。
可怀安说不出那些故意找茬的话来,于是挥挥手也没给包子店一点准备和一个理由,直接上去开始砸店搜查了。
卫队发现地下室入口后,禀报了怀安,怀安让人去京兆尹一趟。
卫队扣住了包子店内所有人,从地下室救出了包括丁清在内的三人。
京兆尹捕房连轴转,这边突击审讯,一有突破旋即行动,抓一处审一处,京都这条线上的人贩子据点全被拽了出来。
十四个窝藏点,共救出四十七人,其中三十五人由外地拐卖来京都,准备由京都“转运”至其他郡“出货”。
被救的四十七人中除两人是奴籍,属于人贩子“偷”了别人的奴仆转卖外,剩下的全是平民。
……丁清录供时,怀安坐到了一旁。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两个丁清
丁清的口供没录几句,就爆出了一个重要的身份关联:“我弟弟丁靖是东宫太子的侍卫,请各位官爷帮我查一查,我弟弟还有我父母是不是都已经死了?”
容怀安和负责审讯的捕房同僚,互相看了一眼,惊讶地确认:“你是丁靖的姐姐?”
当初那三具尸首中有一位年轻女子的遗体,被认为是丁靖的姐姐。
而她现在活生生地坐在他们对面。
捕房的同僚陪着丁清去丁靖左邻右舍家走访,去居所管辖的里正那儿确认,以此明确丁清的身份。
等确认无误回来,大理寺卿曾琛得到消息也已经赶来京兆尹捕房。
一见怀安,曾琛又忍不住道:“来我们大理寺么?你在这算兼着差事,你来大理寺我给你个正儿八经的职差。
说出去比这强,俸银也比这儿高。”
怀安想着自己还有学也学不完的课业,母亲宋瑛期望自己过两年下场科考,不求三榜先求一榜,这样想来,差事还是兼职的好。
便对曾琛道:“平日里还需念书,要补要学的东西太多,只怕还是兼着的好。”
曾琛不死心:“你若是愿意兼着,大理寺也可以给你兼差,也是三天来一趟就成。
我们大理寺午间管饭,膳食开得可好,我夫人帮我张罗过来的厨子……”
话未说完,就听有人道:“好你个曾扒皮,跑我这眼皮子底下来挖人了!
就你们大理寺,忙得连出个虚恭的时间都没有,还在这忽悠呢。你那是管吃吗?你那是让他们吃完好赶紧接着干活。”
京兆尹最大的头,任钧来了。大概是听闻曾琛到了,怕他欺负自己手下人,赶紧来见一下。毕竟任钧挖坑太多,也怕坑了自己手下。
曾琛一见任钧,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你还好意思说,你摸摸良心,你从我大理寺忽悠了多少人过来?
大理寺现在能忙成这样,你别装没事人似的!”
眼见两人又要掐起来,捕房的同僚领着丁清回来了。
两人暂停争执,旁听对丁清的问询。听完之后,众人想的一样,那个将丁清掳走的女子是本案的关键,她为谁效力?
从现在已知的情形,大致可以推断出,这个幕后指使让人抓了东宫侍卫丁靖的父母姐姐,然后以他们三人的性命相要挟,
让丁靖叛主,丁靖死后,这个幕后指使大概怕事情败露,又将这父母姐姐三人杀死灭口。
捕房的人问丁清:“你双生姐姐有没有告诉过你,她在何处当差,听命于何人?”
丁清摇头道:“没有听她说过。”
曾琛几人出来商议:“那也不妨事,既然长相一样,总有人见过。
咱们请一道皇命,带着丁清这姑娘去几位皇子的护卫队,就问问有谁见过丁清这样相貌的女子。”
任钧是个人精,忙说:“你是圣上点了名,督办这案子的,你去合适。我就不掺和了,我这边事多又杂。”
曾琛道:“若不是京兆尹抓了这些人贩子,这案子就卡这儿了。既是你们推动的,你这儿肯定得去个人啊。”
任钧只得道:“那这么着,怀安跟着你。我另外再派一队人带着丁清跟着你们。”
一行人最先去的东宫,太子听曾琛说了来意,挥挥手说:“让管家带你去。”
曾琛和怀安出来,和京兆尹的同僚一起领着丁清去了东宫侍卫处。
但东宫护卫在鹰嘴崖损失惨重,大部分是后来补的人,许多人见了丁清都摇头,并没有见过。
于是几人又去了三皇子、五皇子府上,情形也是一样,说没见过。
去二皇子府上,二皇子的侍卫躲过了鹰嘴崖的生死劫,大部分旧人得以保全。有人认出了这张脸:“是三皇子殿下的侍卫,那年她曾剑指太子殿下的护卫,被太子打落面具,露出面容。”
曾琛听了,又请二皇子来认人,二皇子也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当时他并没注意那女子长什么样。
曾琛让怀安领着京兆尹的人和丁清去太子府,请太子见见丁清;他自己则去宫中面圣请旨。
三皇子府很快被御林军包围。
三皇子自从刚刚曾琛领着丁清来,找护卫认人,已知精卫擅作主张,放过自己的妹妹。
他让人马上杀了精卫,尽快处理尸体,准备来个死不认账,他府里就没有这个人。
但精卫被杀前忽然笑了:“殿下,民女是丁清,杀了我一点儿用也没有,姐姐还是可以指认殿下。
包子铺出事之前,姐姐去看民女,提出与民女互换身份,救民女出来。
民女相信了,只想逃出来的我,与姐姐换了衣服,我按她交待的来了您这儿。
想不到她是让我来送死的。不过没关系,你杀了我父母。我弟弟和我也因你而死,但你也跑不了了。”
三皇子向来平静的脸上升起怒容:“别人养的鹰会捉兔子,我养的鹰倒是啄主子的眼睛。”
不论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三皇子都一剑刺穿了她。
御林军包围三皇子府后,并没有人入府来,御林军只是围着,似乎没有人想要和他谈。
被困三天后情绪几近崩溃的三皇子仍咬牙拒不认罪,称所谓丁靖丁清姐弟一家被杀案与自己毫无关系,是曾琛和京兆尹伙同其他皇子对他的构陷。
但又过了两天,有三皇子府的下人出门去磕头请罪,离开皇子府。从此以后,每天都有下人自发离开,跪到大门外伏法认罪。
听闻母妃康妃交出军中将领名册,以求陛下饶三皇子一命。陛下却看也不看当众烧了名册。
父皇震怒啊。
三皇子听闻后,留下棋谱让人转呈父皇,想与父皇下盘棋的,算了,原是自己不配。
三皇子自尽。
康妃得知后亦自绝于宫中。
陛下拿着那份军中将领名册密诏王家父子,个个击破,一网打尽。
而那些将领还以为陛下烧了名册,就是告知天下,不会再追究此事,不会让军队震荡。是只惩首恶,放过从属。一个个不禁心中暗喜,毕竟我等是在军中干实事的,陛下也要考虑考虑……
第144章 怀安传授经验
精卫独自回到了家中,这个宅子对她而言是陌生的,她没有日日夜夜在这生活过。
但也不那么陌生,有一段时间,只要有空,她白日潜伏着偷窥他们,晚上做梦依然是这个宅子,她梦见自己住在这里,笑意盈盈的生活着。
现在,她以丁清的身份住了进来,以后,她终于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普通人的,阳光下的日子。
他们把她变成一把刀,却没人想过她乐不乐意。
对自己的父母妹妹弟弟,她没有多少歉疚,他们本来就是要死的。
或许和自己有那么点关系,三皇子才盯上了弟弟,但如果父母不扔了自己,又怎么会有以后的际遇。
世上的事都是有因必有果。
他们都是要死的,妹妹本来也要死的,反正要死的人还能把她换出来,也算是没白死。
妹妹也是傻的,骗她说自己一身功夫可以去查查看父母弟弟是不是真死了,也帮她从那逃出去,但她得去皇子府替自己顶着卯,她就千恩万谢地照做了。
又蠢又没本事凭什么活着?
想想好险,当天包子铺就被人砸了,京兆尹的人把人贩子的窝点一锅端,自己若是当天没来,再想换人,就不易了。
如今三皇子府的人死的死,杀的杀,关的关,基本都被牵连。哪还有人能认出她,都自身难保,谁还管闲事?
她以前的日子那么苦,以后的日子她不奢望甜,不苦就好了。
唯一有点烦的是那个叫容怀安的,他似乎在旁听对自己的问询时,就好几次露出打量的目光。
那是个聪明人,离他远点就好了。
……
陛下收到了那份棋谱。
作为帝王,这对谋逆的母子是不能留了;作为父亲,看到这份棋谱,想起这个孩子从小到大,内心难免悲凉。
皇后在康妃死前去见了她一面,回来之后许久才说话:“直到今日才知,当初的那些流言蜚语,让他们母子都有心结。
我沉浸在自己的苦痛里,的确忽略了许多事情。”
陛下问:“她以为老三身子不好,是你做的?”
皇后点头:“还有六王、九王的推波助澜,我当时也忽略了,那些林林总总的细节加起来,她就深信不疑了。
……以前认定是我做的,由此也怨恨陛下,不为他们母子主持公道,在她心目中,陛下就是偏袒着我,任由我这个皇后如此荼毒皇子。
……许多话直到如今不管不顾了,才说开。”
陛下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可见真话之可贵,可偏偏真话最难开口。”
真话最难开口。
但对如今的唐沛霖却好像没那么难开口了。
林隐笛隐约觉得今天这顿宴席上唐沛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
他仔仔细细把最近三个月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自认为没有什么疏漏和错处。
景仲与何纤要办喜事了,今天这顿饭是特意把大家约出来聚一聚,从明儿起景仲与何纤再要见面就不太方便了。
落雪与唐沛霖在饭桌上说说笑笑的,林隐笛见了也十分开心,但须臾之间唐沛霖瞟了自己一眼,林隐笛接收到的信号就是:有什么事儿,大事不妙了。
散场之后,林隐笛主动站在了唐沛霖的马车旁边,他翻身上马,做出了一副要送她回家的样子。
各自告别之后,唐沛霖上了马车,林隐笛在马车外面问:“我可是又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
唐沛霖问:“你给我和落雪都送了成箱的话本子?”
林隐笛一听心中警铃大作,忙道:“也不大对,我给你送了两箱子,给她送的一箱子。”
唐沛霖:“我就想问问,为什么送给我的话本子有上册没下册,送给落雪的话本子有下册没上册?”
林隐笛一听都蒙了,他大手一挥就要了这几年最火的话本子,人家就给他成箱送了过来,他也不知道居然是这样装箱的?
所有的上册在一个箱子里,所有的下册在另一个箱子里?那还有一箱呢?这个勘印局还是书斋的人是怎么想的?
“我给你们补齐。”
在林隐笛看来,这事儿应该就算解决了,可是唐沛霖的表情明显是不高兴的。
没办法,他想来想去只能去找怀安了,把这事儿跟怀安一说。
怀安问:“你把落雪当成是我们一样的好朋友吗?”
林隐笛点头。
怀安问:“那你会给你兄弟送话本子吗?”
林隐笛道:“可落雪,毕竟是个姑娘家。”
“你把落雪当成好朋友,那就送你我之间会送的礼物。如果是我开蒙,你会送什么?”
林隐笛脱口而出:“自然是文房四宝,镇纸,要不再选几套好书。如果你要去书院念书,那我送你个好书箱什么的也行。”
怀安点头:“你以后送落雪礼物就按这个想法走,送我们什么就送她什么。
落雪是姑娘家,你不送男人的东西就成了。”
林隐笛问:“那我现在要去配齐上下册也挺麻烦的,我若是到落雪那重新送她一套东西,把她那里的下册都拿走行不行?”
怀安:“应该也行,如果你不怕被落雪打死的话。”
林隐笛奇道:“可是,如果是送了你们话本子,弄错了,我从你们那拿走,不就是挺寻常的吗?”
怀安:“因为我们本来就不看。”
怀安又问:“我记得你整了三箱子话本子呀?”
“还有一箱在唐沛尧那儿,他那一箱倒是齐整。”
怀安沉思了一下:“有件事,我也想问问你。
假如有个人冒名顶替着别人,把她揪出来,她大概活不了,不揪出来,又有些担心她会害人,你会怎么办?”
林隐笛想了一会儿道:“先看男女,如果是男的,肯定得揪出来。
如果是女的,那就看长得好看不好看。”
怀安:“滚!”
第145章 梦里人生
叶荀与一僧一道来了京都,江慕晚已经收了信件,知道舅舅上京,估算时日也差不多要到了。
这日江慕晚收了一封信,才知舅舅已到,如今在京都永宁寺。
叶荀到京后,那道长就与二人话别,一人飘飘洒洒而去。
僧人和叶荀一起去往永宁寺。
江慕晚也赶至永宁寺相见。
叶荀在寺庙庭院内等待,在人群中发现江慕晚时,他几乎立刻就认了出来。
而江慕晚看到叶荀也忽然站住了。
八岁失去母亲后,刚开始母亲几乎夜夜入梦,后来就渐渐少了。
在叶荀看来,江慕晚这孩子眉目像妹妹,而在江慕晚看来,这个陌生男子的眼睛和笑容都像母亲。
俩人试探着询问对方后,又一起来到寺庙中的一间礼佛小屋,这是可以在寺庙花钱订到的屋子。
远道而来的礼佛问经人,可以收拾休息一下。
两人都拿出了一块玉,两块印章大小。
一端的雕刻面高低起伏凹凸不一的玉块,两端的各种凹凸面可以完美的吻合上。
这两块玉平面的那一端,一块上面刻着叶荀,另一块刻着叶萱。
这是当初江慕晚的外祖父送给一双儿女的印章。
两人一见面自然聊了彼此的打算,叶荀打算在京都买一处宅子,让外甥女也搬来住,长期借住在大理寺卿家似乎不大合适。
他会在京都住一段时日,叶家的产业转入地下时,有许多的财富已经化为金银。
叶荀如今要领着叶家重现商界,他想着是在京都冒这个头,还是在江南冒这个头。
而江慕晚见这里也没有旁人,低声告诉舅舅她想从逍遥侯府要回母亲的嫁妆。
她还想老天爷能够让恶人尽早寿终正寝,为母亲报仇,为自己报仇。
十几年苦痛的生活,到如今并没有人为此偿还一二。
律法可以做的只是将白姨娘绳之以法,一命还一命。
可江慕晚想让疼爱自己的母亲好好活着,却再也不可能。
谁稀罕白姨娘那条命,她能值自己的母亲吗?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好人已经失去之后,不得已去讨一个公道。
就像江慕晚已经失去母亲之后去讨一个公道,但如果可以选,当年八岁的她只愿母亲好好活着。
作为女儿,她想杀了父亲的念头无疑是大逆不道的。
憋在心里又实在难受,江慕晚便以一种十分隐晦的方式,将寄托于上天、佛祖的期盼告诉了舅舅。
叶荀冲江慕晚点点头:“世上的事峰回路转的也不少。
看着走到绝处了,却又有新的路。既然能绝处逢生,或许也能看着恶人,恶有恶报。”
“关于你母亲,舅舅亦有想不通之处。
请了永宁寺高僧,稍后来这间茶室为你母亲批生辰八字,如今生死的日子都有,舅舅想高僧是不是能瞧出些什么来?”
江慕晚点头称是,心中想的却是自己已经找僧人看过了呀,也没看出什么不同。
等那僧人来了,看过叶萱的生辰八字,对叶荀道:“施主所问的一世两命,重生之说在这个八字上倒看不出来。”
叶荀问:“只是种种不同凡响之处又如何解释?”
叶荀问得含糊其词,那僧人也没有刨根问底,反而道:“黄粱一梦这个故事,施主听过么?
梦里卢生经历了整整一生,几起几落,直到八十而亡,可醒来一看,自己入睡前煮的黄粱还没有熟。
或许这位叶萱施主有什么机缘与旁人不同,也有类似于黄粱一梦的经历?”
叶荀从未想过叶萱也许只是做了一个梦,又问:“可黄粱一梦,那卢生是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的。”
这僧人道:“也有不知道的,或者知道不知道,其实并不重要的。
比如庄周梦蝶,是蝴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蝴蝶也无人说得清。
即使是做了一个梦,或许有些人却以为自己另外过了一生。”
这僧人见叶荀内心纠结,半晌不语,只得道:“贫僧其实见过京都一位老夫人的生辰八字,若有一世两命,时光回溯之说,只怕应在这位老夫人身上。”
这意思明摆着,如果真是重生,那就不是如今这个命格。
僧人点到为止,只为劝慰叶荀的执念,但有关这位老夫人的事儿是半点也不肯再说。
此时在同一间寺庙的还有另一人。
来永宁寺拜佛,以求内心安宁的容若知,忽然心有所感,总觉得哪里不对。
容若知从永宁寺离开,回南安侯府之后,莫名觉得十分困倦,早早就睡下了。
他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似乎支离破碎全是画面,容若知像一个孤零零坐在台下的人,看着自己完全不懂的剧情。
他看到有一个自己坐在大桌前。自己吓了一跳:那是谁?为什么还有一个自己?
他又看到了容怀山、容云岳、容云峰,起初他内心惊喜,都没死啊,这都好好的。
继而怀疑:难道是我死了?魂魄离体,与他们相见?
桌子的另一边坐着容怀远、明黛和四个孙子孙女。
他又高兴了,这是一大家子都在,好好的吃团圆饭呢。怎么没有怀安?
宋瑛为什么坐在自己对面?
这两个小孩是谁?画面里容月华和小曾孙坐在椅子上,脚都落不着地,但容若知不认识他俩。
忽然听到这个小姑娘开口了,稚嫩的童音重复着大人们的残忍。
什么意思?她说的曾祖父要为谁办婚仪?要谁死?这个曾祖父是指自己?!
那宋瑛是她曾祖母,可我为什么要重办婚仪,我与宋瑛是正儿八经办过婚仪的,当今陛下那时还是太子都来了。
田安然怎么坐在这儿,还在自己身边,疯了吧,胆子这么大……她也没死?
容若知看看画面中的桌子,这是生死界么?坐在那边的全死了,自己也坐在那边,自己应该是死了,或者要死了。
可接下来他听到田安然说她折磨怀安,杀了怀安。
在震惊之中,又见到容怀山杀了怀远、明黛,还叫家丁护院来砍杀云海、云川、云飞。
最后女眷云缈、严丹琦还有那个不认识的小孩子都被杀死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
宋瑛……居然是自己,用剑划花了宋瑛的脸,田安然还不解恨,她把宋瑛……
啊!
容若知惊叫着醒过来。
门外的小厮吓得急忙进来,给容若知奉上帕子和茶水。
他愣怔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个梦可太奇怪了。
整整一天,容若知都心神不宁,梦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会有一个梦,里面的菜肴都确实是田安然爱吃的吗?
梦里的他,坐在宋瑛旁边的空椅子上,当时听着他们说话就扫了一眼桌子,他记得那些菜啊。
可他们好像都看不见自己,后来怀远带着一家归来往这边坐,也好像全然看不到自己,眼看怀远要坐到自己身上,他吓得起身站到了一旁。
他自己觉得和怀远已经撞上了,可怀远没有任何反应。
以前作梦,梦里的事情回想起来就是假的,比如人一会儿出现在京都,转瞬间又到了草场野滩。
又比如在梦里他拉开一张比人还高的弓,醒来他也知道自己从没有过那么大的弓,自己一个人也拉不开。
总之,梦里的事情都会有一些光怪陆离,但昨晚做的那个梦却点点滴滴都像是真的。
不对,也还是有假的地方,梦里陛下薨了,他们说六王成事儿了。六王都逃了,还能成事?
容怀山、田安然,他们也都死了,怎么还可能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呢?自己也是魔怔了,还觉得这个梦点点滴滴都很合理,最大的不合理,就是那桌子的那一边几乎全是死人了呀。
想到这里他心情轻松了一些,果然梦里的东西不可信。
虽是这么想了,却又忍不住地坐下来认真回想,如果当初容怀山带着人把宋瑛和怀安抓回来了,容怀山和田安然会怎么对宋瑛?
他们要把宋瑛毒成活死人,甚至带了毒针去。
而自己也确实恨宋瑛,直到田安然被五马分尸前说出真相。
浑浑噩噩了一天,到晚上就寝前,容若知居然有一些心惊胆寒,嘱咐了守夜的小厮两三回才放心。
而这一夜他又做梦了。
自己成了国公爷,虽然是个不能世袭的空爵位,那也是荣宠啊。
一家子都加官进爵,就是容越祺也有了官职。
六王成了新帝,他杀了许多忠于先帝的臣子,实在是无人可用,就是立开科举取仕,也来不及。
跟着六王起事的,几乎都是有坑就填上的萝卜。
他沉浸在这荣耀喜悦里,早已忘怀发妻宋瑛、长子、怀远以及孙子孙女的惨死。
直到六年后,他已经垂垂老已,但他心里觉得自己这一生在关键时候做了正确的决择,就是去了,见了列祖列宗,也可以说一句,自己光耀门楣了,光宗耀祖了。
那些人说六王谋逆,成王败寇不懂么?迂腐!
可能是快死了,他忽然又想起了宋瑛,宋瑛和怀远,那就是陛下阵营的,不狠狠杀了,如何保南安侯府?何况宋瑛本来就对不住自己,她生的也不是自己的孩子。
长子自己以后没见过,田安然说她已经把那孽种杀了,小儿子怀远又深得先帝喜爱,肯定也不是自己的。
杀得越狠,越能显示恨得深,六王也才放心么。
其实也不能怪自己和怀山,安然下手狠毒。宋瑛也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活该!
他这样想着再没有一点愧疚,沉沉睡去。
再醒来,是一屋子哭声,自己又没死。但为什么手抬不起来,身子也不能动?
人渐渐走了,似乎说一会儿请族长来商量办后事。容若知又好气又好笑,自己还没死呢!
等等,他们在聊什么?安然和怀山没走,他们聊什么?
“我若是死了,别把我和你父亲合葬。”
“为什么?母亲,您现在是正室,难不成还要让位给宋氏。宋氏也没有墓啊,想合葬都合不了。”
“不是,我是怕人死了,就会什么都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容若知的孩子,母亲是不敢啊,害怕啊。
入了他容家祖坟,都是容家列祖列宗,万一他们都知道我干的事,我让容家真正的血脉子孙全部死绝,我埋在那儿,能有好?
你就当是高风亮节,自谦,母亲是继室,不是原配,总之你想个什么由头,别合葬!”
在震惊中的容怀山问:“我不是……那我父亲是谁?”
“这个你别问了,那人已经死了,原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人。”
容怀山心里:所以我有个不能说的低贱的出身?又问:“那宋氏生的那两个儿子,一个无名氏和容怀远都是容家的孩子?”
田安然点头:“不是的谣言是我造的,骗容若知的。那长子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以前有个人和先帝长得很像,母亲年轻的时候在容若知和宋瑛的婚仪上见过先帝,那时先帝还是太子。
后来我发现一个人长得与他相像,正好容若知本就是有些疑心的,我就让那人冒充太子,也就是后来的陛下,给容若知演戏,给宋瑛泼脏水。
这世上的事,事在人为,一次不行就办两次两次不行就办三次。
加上那陛下也确实对怀远恩宠有加,容若知越发起疑。这么多年真真假假的事混在一起灌输下去,天长日久的就深信不疑了。”
容若知听到这里,只觉喉咙里一阵腥甜,吐出一口老血,顿时能动了,他能抬手,能说话了。
容若知指着田安然:“你,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毒妇!”
田安然和容怀山赶紧上前按住容若知。
“不能让他活着了!”
“别用刀,不能有外伤,已经去请族长了。”
“那怎么办?”
“用真言,我那有真言毒没用过。我们先绑上他手脚,儿子你看着他,我去取毒药。”
等他们把真言给容若知服下。又想到,这毒需要时间,一点点发挥效力,一会族长来了,容若知还是能说话可怎么办?
“别急,我有办法,我去大厨房取一锅烧滚的油来,咱们用发毒针的铁管加漏斗给他从喉咙里灌下去,他立马就说不了话了。”
惨绝人寰的叫声或许被许多人充耳不闻,那个时候容若知才知道这世上真是有报应的。
他大叫一声再次从梦中醒来。
第146章 代班和尚
(前一章悄悄补了两千字,弱弱说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有没看的。)
容若知第二次从梦中惊醒,这一次梦里他被田安然和容怀山往咽喉里灌滚油,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又一次让他醒来一身冷汗。
仿佛痛楚仍在,他推开了小厮上的热茶,从这天起,他像是着了魔一样,喝冷茶,热汤水一概不用。
就是膳食也是要放凉一些才用,他喉咙里没有伤,却又总是觉得疼痛。
他站到了宋瑛的院子外,许久还是踱步进去。
“我对不住你。”
宋瑛沉默。
“你能……能原谅么?”
还是沉默。
容若知出来,走了一段,忽然老泪纵横,三小只路过看着,有点儿心酸。
“祖父真可怜。”
他们走过去,围住他,递上自己帕子,云缈干脆帮祖父擦眼泪。
容若知心里有些难受,这些子孙手无寸铁被砍杀的一幕还在眼前,而且在梦境里是自己大叫着让人砍杀。
这份心病无人能医,他又一次来了永宁寺,他虔诚的祈求:菩萨呀、诸天的神佛呀,我知错了,能不能给我一个平和安详的晚年?
但当他求签时,却是一个下下签。“四野无人处,行人路转迷。虎狼吞噉地,险处更逢危。”
容若知看着签文,自己这一辈子虽然动过几次心思,但却没有做成过,不至于吧。论迹不论心嘛。
他拿着签,交了香油钱,请教高僧,可有化解之法?
这僧人看了签文,起了一卦,深深看了容若知一眼:“前世的债,贫僧解不了。”
容若知沉默良久,这些天他辗转难眠,反复想着这两个梦。
一句前世的债,如同当头棒喝,可沉默之后,他想起梦中自己中真言的毒,被滚油灌喉,忍不住叫道:“前世的债,我前世已经偿了!偿了!”
这僧人有一瞬的错愕,随即道:“或许是不够吧。”
容若知傻了:十条人命,惨死当前。自己怎么还?
“这不公平!为什么要我一个人还?!好处也不是我一人得了。
应该让他们还!
天道不公!”
可是说到这,他又愣住了,今生他们都死了……所以自己也得死?
梦里那一辈子,除了死时太惨,自己前面过得还不错,活到快要七十岁,可现在才五十七岁就得去死?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那毒妇田安然和杂种怀山已经死了,自己的两个亲生孩子这么有出息,自己怎么就不能有一个舒服安稳的晚年了?
是田安然骗了自己,活该她和容怀山死了,死得好,若他们没死,自己也要杀了他们。可自己怎么就还得还?两孩子亲爹!就凭这也不能让他为上辈子抵命吧。
“不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杀人的只要不杀了,都可以成佛,我这辈子没干过的事,凭什么!”
这僧人:“放下屠刀,可你心里的业力没放下,立地成佛,你又哪有佛性在心间。”
容若知有些气怔:“你一个和尚,怎么不去劝要杀人的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
这僧人问:“要杀人的人?我算一算……等杀完再劝也是一样的。”
“你究竟是不是高僧?”
“不是,我师伯还在睡觉,我是代班高僧。
你也看到了,其实不高。”
“你!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们怎么骗人?”
有个小和尚立在门口,听了这话用清脆的嗓音道:“哪里骗人了,我们这香油盒子上都写着呢。”
容若知过去一看,那上面写着“代班高僧,香油七成”。
遂气得拂袖而去。
第147章 景仲接亲(前世流云终)
景仲大婚。
头天晚上景仲又是欣喜又是紧张,把要迎亲的事想了一遍又一遍。
又把四个好友全都叫来,一一嘱咐了。何绍如今是娘家人,就没喊他了。
第二天亲迎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新郎官景仲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红衣,喜气洋洋地在接亲队伍中。
他身后是怀安、燕回、林隐笛、岳衡。四个人今天也认真穿戴齐整了,五个人看上去实在是十分打眼的好看。
让景仲和一众接亲好友意外的是,何绍根本没有为难景仲。
偌大的亲友阵起初把景仲惊得一愣,以为今天要抢亲了。
可实际上人家就十分克制,几乎点到为止,意思一下。虽然也走了文关武关拦门题,但也没有换着花样为难。
眼看妹妹何纤就要顺顺利利的出嫁了。
他望着一身红衣的妹妹,不知怎么红了眼眶,何纤盖着盖头,看不到兄长的脸。
只能在盖头下的缝隙里,看到兄长蹲下:“上来,背你上轿。”
何纤趴在兄长背上,想起小时候吵着要他背……
“哥,你以后盯着父亲,少喝酒,你也少喝。”
“嗯。”心里想的却是没你管着,父亲是我能管得住的?
“哥,定亲那么久了,楚姐姐的身子一直不好,若真是有什么事,答应我别熬坏身子。”
“嗯。”
“哥,母亲要是生气了要打你,你就跑,别吃眼前亏。
父亲要是打你,你别跑,他打两下就消气了。”
“所以母亲每次打完我,又抱着我埋怨怎么不知道跑的,是真的?”
“嗯。”
何绍声音都高了些:“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母亲打我,你让我站着挨打,父亲打我,你让我跑,每次父亲都发更大的脾气,死命揍我,你是蒙我的?”
“嗯。”
“我想把你扔下去!”
“哥,对不住。”有大颗的泪落在何绍脖子里。
“……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以后……不比在家了,有什么事忍着点儿,人先回了娘家再说…..”
“景仲不会的。”
“现在就帮这小子了?!”
“永远帮你。”
何绍只觉得全身的火气都下去了,乍起的毛都捋顺了。
何纤上了轿子。
虽然按规矩已经在内堂拜别了父母,现在盖上盖头也看不见,但就是突然好想再看他们一眼。
“何纤。”景仲的声音。
何纤收拾起了那份想哭的情绪:“你不上马,喊我做什么?”
“我高兴,听听是不是你。”
“别胡闹了,快上马去。”
“好。”
景仲一跃而上,几个好兄弟也纷纷翻身上马,有抬着一筐喜钱一筐喜饼的小厮在前面抛洒分发。
林隐笛见了觉得真好,他也想早点把唐沛霖娶回家。
燕回见了,却有些神伤,他已经和家里提了,免得他们还在张罗亲事,可他们听说是逍遥侯的女儿,表情就不太好。
江慕晚的事,京都的人或多或少听闻过一些。
虽然她是原配正室所出,但八岁丧母,父亲就是个不靠谱的,这么多年一个唱戏出身的外室在家里住着,当着继母,这教养是到八岁就停了吧。
她被当作通房丫头似的关在箱子里,跟着姐姐江念晨一起出嫁。这种事还不够难堪么?好说不好听啊。
……
(前世流云终篇:不看流云的略过直接看下一章。
玉贵妃每次见到陛下,他身边都会有个流云,虽然每次玉贵妃来了,流云立马告退,但贵妃还是感受到了危机。
这个流云虽然一无显赫的家世出身,二无过人的才学品貌,但她拥有的东西却都无比实用,贞操名节她不在乎,她没想过当一个好女人,杀人陷害,为达目的什么都可。
而且擅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她虽没有出身家世可靠,但如今陛下就是她最大的靠山,这样反倒令陛下安心。
别的女人见到玉贵妃无外乎那些情状,嫉妒、嘲讽、鄙视、淡漠、讨好。这个流云,却是恭顺有礼,进退有度,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女官。
但她与陛下白日都行鱼水之欢,就贵妃安插的人传来的消息,那可不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女官。
可她又一点也不嫉妒陛下给别的女人恩宠,所以她并不在乎他,她或许在乎他的信任,因为这代表他可能给更大的权势,但却不在乎那些情爱,所以这样一个女人远比后宫中别的女人要可怕。
两个女人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齐头并进,当玉贵妃成为皇贵妃的时候,流云生下一个孩子,一个男婴。
消息传出去之后,当初与流云牵扯不清的太子笑自己太蠢,当初流云对他说支持娇妃,不过是因为娇妃不能生子,是因为皇后要撵她出宫,是想以各种方式为太子谋一份助力,其实对流云而言,从来没有她一定要支持的人,她永远只为着自己。
她每一次当下的选择都与她曾经的誓言毫无关系。
流云产子后,陛下想将流云纳入后宫,这样她所出的儿子才名正言顺。
但流云选择仍旧当一名女官,而将自己的儿子送给宫中一位姓陈的低位妃嫔抚养。
陛下将这名低位妃嫔进了位份,成了陈嫔。
他常常带着女官流云去陈嫔宫中看望孩子。
流云的这些举动让皇贵妃陷入无子的焦虑当中。
流云不进后宫,仍为女官,就几乎仍然常常随侍陛下左右。
陛下身边的人哪怕是陛下身边一名大太监,都不是她这皇贵妃可以贸然伸手惩治的。
那属于手伸的太长,管得太宽,越俎代庖,犯了大忌。
陛下对流云的喜爱也越来越不加掩饰,她在宫中的权势更进一步,已经与皇贵妃分庭抗礼。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流云最终会走到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位置时,流云的传奇却突然间戛然而止。
已故先皇后两子一女,太子妃入宫来见公主,两人在荷花池附近遇上流云,据公主事后说,她们三人相向而行,女官流云不停立一边让行,反而同时挤上荷花池上的小拱桥,流云不慎崴脚,跌落池中。
在场无人会水,等唤来会水的太监下水救人,流云已溺水身亡。
公主、太子妃,还有不远处贵妃的丫头都证实此言,最后女官流云的从属亦证实此言属实。
不出三年流云的儿子亦夭折于宫中。
说起来,流云当年是童养媳,她害死的第一个人是自己的“小夫君”,她将他推入湖中溺死。)
第148章 帝星陨落
陛下这段时日但有空闲就会打开那棋谱研读,棋谱上有十盘棋局,各个精妙诡异,有时看得入迷,也照着棋谱复盘一局出来。
可这天早起,陛下忽然吐出一口血,人也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左右忙扶住,大太监赶忙去请御医。
皇后得了禀报匆匆赶来,一名御医看过之后,踌躇不敢报,在皇后的催促下,才说大概是中毒了。
太医院又来了两名御医,都看过之后,三人商讨了老半天,还是报上来中毒。
不知道是哪种毒,要解毒就麻烦了,为此皇后在宫里一条线一条线的清查,首先是饮食,然后是衣物,最后查到了那份棋谱。
太医院几乎通宵达旦不眠不休,查验棋谱上的毒是什么?
好不容易大概搞清楚了之后,太医院的一众太医都沉默了。
这个毒药无解。
皇后见正规军的路子已经走不通了,开始期盼有民间高人世外神医,于是贴黄榜招名医。
宋瑛见到皇榜的行文措辞,莫名有些紧张,便想着落萧然或许能帮上忙。
于是与她商议,希望为她接黄榜,送她入宫去看看是为什么。
落萧然同意后,宋瑛很快把她送入宫中,但落萧然看过后,也道:“此药无解。”
皇后急得问众医:“是只能等死么?”
众人都不敢说话。
倒是陛下清醒时,下了旨,传位于太子。又将包括怀远在内的二十几名臣子一一交代给太子。
最不放心的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一是六王仍在逃;二是边关将领的整肃还未完成。
因为在非常状态下即位,即位大典拟从简。新帝下朝后,常至太上皇处,虽太上皇尽力想多陪伴新帝一阵,人还是渐至每天处于昏迷中。
这一日忽然清醒,众人都怕是回光返照,各辅政大臣都留值军机处,果然太上皇这一天又召见了许多人。
最后他对新帝和众大臣笑道:“行了,就这样了。剩下不多会的功夫,让我和太后坐会吧。”
众人告退。
夫妻俩坐着,太上皇道:“想不到老三如此恨我,那棋谱,还以为是除去纷争之后的一点父子情,其实只是投我所好,好投毒而已。”
太后哽咽:“终究还是我的错。”
太上皇深深地看了一眼太后:“是责怪自己当初没有察觉老三母子的心结么?
不必如此,只是苦了你,多年前失去了儿子,而今我也要先走一步了。”
太后听了,忽然落泪如珠。
太上皇又道:“我陪你用晚膳吧。”一边吃着,一边道:“那棋谱虽是毒物,但确实记录了精妙非常的棋谱,别贸然毁了。
问问太医,怎样处置安全,找人将那棋谱照着抄画下来。”太后点头。
太上皇又道:“我这人大概在父子亲缘上就是差了些,当年父皇就不喜欢我,儿子也不喜欢啊。”
太后握着他的手。用膳到一半,太上皇再次吐血,人也陷入昏迷。
三天之后,太上皇崩,国丧,处处缟素。
第149章 想动手
虽然自从落萧然从宫中回来,就已有准备,可丧钟响起的时候,宋瑛还是忍不住心惊又难过。
前世,陛下山陵崩,这消息成了催命符,容若知、容怀山立刻开始了杀戮,自己和自己的儿孙惨死。
这一世,明明扳倒了九王和六王,为什么他反而比前生更早的离世了呢?
宋瑛想不通其中关节,也或许并没有什么关节,事世如棋,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太上皇走了,和她一样了解父亲了解哥哥的人,又走了一个。宋瑛低下头,心中有难掩的伤怀。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和她一起捉弄兄长宋璃。
在父亲要处罚兄长和自己时,赶来救场,以太子的身份帮着他们兄妹脱身。
兄长后来和落萧然……终不能在一起,落萧然回苗疆,他的伤怀被太子看出,套出所有的事情听完,最后来了句,人已经走了啊,现在才告诉孤,孤好奇去看一眼都不行了,白听了半天。
兄长气得暴走,转一圈回来问,就不值得殿下安慰两句?
太子说什么来着,成,安慰两句。想开点,她洞房花烛人比花娇,也与你无关了。
想长远点,她子孙满堂,那也是和……别生气啊,你这书呆子脾气还挺大。
宋瑛回忆起多少年没有想起过的事情,那音容笑貌却如在眼前。
大概是两年后一次游园会上,几个姑娘远远走过来,等看见太子在此,仿佛琢磨了一下是避开还是过来见礼。
太子问兄长,那个绿裙子的姑娘怎么样?孤认真替你挑过的。
兄长起初不大情愿,后来父亲说,太子所处的位置,情势复杂。你我父子势必是太子班底的人,你的婚配,太子替你挑过的人,你好好考虑下。
宋瑛喜欢嫂嫂,但曾经以为兄长是不喜欢的。嫂子是个娇憨可爱,有点儿糊涂的人,算账也不太好,管家管得一家子心惊肉跳。
而落萧然则是干脆利落,聪明有主张的,个性也坚韧。不像嫂子,动不动就算了吧,动不动就说要不,我们其实也可以……
想起这些,宋瑛忍不住笑了。
嫂子好看,性情好,凡事想得开。母亲常说,兄长走了多大的运,配了这么个好姑娘。
成亲头一年,兄长抱怨嫂子太迷糊了,糊里糊涂的,害得他无数的事情要操心。
母亲说,她要不是糊里糊涂的,她会嫁给你?我私心里就盼着她一直这样糊里糊涂的。
那两年因为杜贵妃受宠,先帝对先皇后和太子诸多打压,兄长感受到局势紧张,让嫂子带着孩子去外郡。
嫂子不走,说去与不去,意思不大,反正是一样的。
宋瑛第一次见兄长对嫂子发火,说怎么是一样,都给你安顿好了,你去了之后自然知道。
嫂子不慌不忙地等兄长说完……
宋瑛的回忆被容若知打断,他又从窗子前走过,容若知最近有些反常,时不常来宋瑛的院子外面转悠。
宋瑛想一不做二不休,有国丧这么大的事儿顶着,一个容若知也死了,应该不打眼吧。
“祖母!”“祖母,祖母!”三小只风风火火跑进院子。
宋瑛笑道:“慢点儿,小心摔着。”
云川、云飞、云缈学馆一下,惯例要到祖母这来叽叽喳喳一阵,刚来京都的时候他们几个往大伯怀安屋子里扎,后来常常扑空,找不到人,就往祖母这来了。
张嬷嬷要起身张罗,宋瑛让她坐着,五儿、十三进来递上帕子,水盆,三小只净手。
又上了茶点,容若知似乎一直等着这个时候,也踱步进来,三小只忙起身叫“祖父”,与祖父见礼。
容若知见这已经摆上茶点,便笑着说今日来得巧,要在宋瑛这儿讨杯茶喝。
有三小只在,宋瑛不好拒绝,只得道:“听闻最近这些时日都不喝热的了,我这里的茶只怕你喝不得。”
容若知却笑呵呵坐下了:“喝得喝得,略放一放,也不妨事。”
三小只见祖父坐下了,也分别落座,宋瑛虽然不接他的话头,但三小只不冷场,宋瑛心想:这是特意等着他们下了学堂,才来的么……
……
(前世流云篇,分别在108、109、116、122、125、147六章正文的后面写完。
其中108章后面的前世流云篇里有前世景仲等人的结局。
感兴趣的可以看,不感兴趣的忽略。
这六章的标题后面都加注了“前世流云”
流云是田安然的智囊丫头。)
第150章 容若梅求助
(对不起大家,我们又到了牛家沟,因为六王躲这了。)
六王躲在牛家沟。
这里已经被他屠村,整个牛家沟,如今是荒废的。
因为当时的惨状,许多人总传这里有异样的声音,冤魂飘荡,就是喂牛放羊打猪草都没人愿意过来。
牛家沟本来的地形也算易守难攻,双圈回路多,叠连着,在山沟沟里很难跑出去,但是外人进来也容易迷路。
出去时,费了半天劲,直线距离没跑出去多远,从外进来也一样,费劲了,也没进来多少。以前各回路上都有人家,如今都荒了。
荒废的时间一长,野草疯长,许多小径也渐渐掩在其中。
无人居住的屋子显出破败来。
最开始有些胆子大的来这些屋子里偷东西,靠近村子边缘的一些房子连门板都被人拆掉了,灶台上的大铁锅,屋子中间的主梁也都没了。
后来闹鬼的事传得越来越邪乎,就没人敢来了,何况进出一次确实非常的艰难辛苦。
六王的人在唯一入村路上设岗。
他住在原来族长的宅子,地势好,屋子多,门门相通,屋子、回廊、走道、屋子、天井、小院……整个宅子没有死路。
六王要选择一处安身地,带着他剩下的人手藏匿,还想着能调动自己的力量,又能尽快得知对手的情况,就不希望离京都太远。
为了他的藏匿和将来脱身的方便,六王如今手上的假户籍就有八套,为了他尽快得到最满意的户籍,黑道杀掉的人数大约不会少。
今日六王听到的最好消息莫过于太上皇驾崩了。
前一阵陛下突然传位于太子,他就猜测大约是他那个好侄儿把棋谱送上去了。
这个比自己大了许多的长兄终于死在了他自己儿子手上。
三皇子及其党羽被剿灭之时,他还担心三皇子会不会送,这个侄儿阴晴不定不太好琢磨,曾经也是他最为忌惮的一个侄子。
可天不假年身子不好,偏偏在最该得到关怀照顾的那几年,帝后二人的心思又全在先太子身上。
康妃心中的恨意大概也是一点点累加的,儿子幼时,太医们还说过两年看看,也许能养回来。
有希望的时候,总还是好一点。
可一年年下来,太医们的诊断也越来越不好,后来在康妃的坚持下,终于说出,如今看来只怕已成定数,无法享常人之天年。
所以就是会早死?没有比这更让一个尽了十余年努力却是一场空的母亲心碎了,何况她早已认定了是皇后所为,心碎那一刻的恨意便充盈心间。
本来分属两个阵营的人,似乎自然而然地走到了结盟。
六王如今的谋士分成两派,一派觉得应该趁此良机,迅速出击,让军中六王的人举起反旗做最后一搏,讲究个出其不意 ,攻其不备。
趁着太上皇新丧,火速在边关将忠于太上皇和新帝的将领暗杀殆尽,只要夺了军权,这刚刚登基的小皇帝就是笼中鸟而已。
另一派认为贸然拼死一搏,自己的力量全部曝光,不是什么好主意。
说现在不出手就会被陛下的人各个击破一网打尽,那也要看看陛下手中到底有没有那份军中将领名册。
如果陛下和太上皇手中并无这份名册,只是放出来的烟雾弹,让六王以为大势已去呢?
能保存实力,减少消耗,不显山不露水的除掉对方的将领,才是上策。
在这些谋士看来,如果太上皇当初真的得到了名册,不大可能烧掉,不论如何,这话都是骗人的。
不过是为了稳定军心,让那些投靠了六王的人先松一口气。
他们以为自己能逃脱,还能好好的在军中潜藏,就不会逼得他们抱团起事。
与此同时,皇宫内的少年天子和他的谋臣们也有类似的争论。
最后年少气盛的天子还是采纳了所谓激进方的建议,而怀远曾琛都属于激进方。
新帝密旨下,接旨后征北大将军景和与骠骑大将军何臻,各领自己的亲兵卫队向边关出发。
他们将和在边关的王家父子一起,完成对军中的整肃。
而在牛家沟,六王也终于下定决心,与其在这里惶惶不可终日,不如放手一搏。
六王派出的送信人,一个六人小队也已出发,往边关飞驰而去。
宋瑛最近总琢磨让容若知怎么死?
有一天出行的时候她发现自己马车的车轱辘有些不一样。
把贺重叫来一问,原来这种包在木头车轱辘外头的铁皮是铁匠铺新推荐的。
铁皮上有许多像刺猬似的小突起,说是不少人用了这种铁皮包车轱辘之后,都感觉坐在马车里没那么震得慌了,轮子也不容易打滑。
于是贺重也给自家的马车先配上了一辆,夫人明黛试过之后觉得不错。
贺重就又给家里马车配了两辆,也请老夫人试试看,是不是坐着更舒服。
宋瑛这趟出门遇到了容若梅,容若知的妹妹,或者说,她被容若梅堵在了半道上,非要和宋瑛聊一聊。
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扯太难看,宋瑛只得临时找了个茶舍,两人坐下聊。
容若梅一把年纪了动了和离的念头,但又和离不掉,来找宋瑛帮忙。
这一两年,原南安侯府的人一个接一个名声尽毁的死去,容若梅以为娘家中了邪似的死人,太不吉利,名声又差,竟然不怎么回娘家了。
可宋瑛搬回来后,南安侯府稳稳的又起来了。自己想和离,还是得宋瑛帮忙。
“怎么不去找你兄长?”
“找过了,他和我那婆家说的一样,一把年纪了,折腾什么。兄长也不让我走这一步。”
“那你为什么要和离?”
“嫂子,不怕你笑话,你原来的孙媳妇宁晨,偷东西打官司那个,是把东西往娘家扒拉。
而我不敢也没机会弄那么多银子,但也一样是扒拉东西,我往婆家扒拉。
可他们对我不好,一家子对我都不好。那许多小事说出来都是气人的,我若计较倒好象是我的不是。
那些事我忍了吧。
前些时日,我和他一起出门,有辆马车的马匹受了惊,朝我们冲过来。
我们躲进一个巷子里,那马居然也朝巷子里冲来。
我没指着他能护着我,我俩退到贴墙了,但我也没想过他抓着我挡在他前面,死死抓着,我都动不了。
那车把式在最后一刹,拽着马头,那马,那整辆马车,我觉着是擦着我的鼻尖过去的。
他事后没事人一样,可我忘不了那个时候,我想和离。
那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宋瑛心里踌躇,这若是个好的,自己也就帮了。可这容若梅实在是,而且她若是和离了,是要搬回来住么?
宋瑛不想给自己的管家儿媳明黛找麻烦,这个容若梅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仿佛知道自己卡在哪了,容若梅又说:“若是嫂子能帮我拿到和离书,我随便找个庄子住也可的,不必搬回南安侯府。
我这年纪了,只图个心里不堵了。嫂子,以前的事,是我的错处。”
宋瑛听她一口一声嫂子,有点儿烦闷,难不成还以为容若知在我这儿有几分情面?
我和容若知和离了,她能不知道?
“你也别叫我嫂子了,我和离了。
你这事办起来只怕是十分麻烦,也不落好。我如今也无头绪,你先回去,各自琢磨琢磨再说吧。”
容若梅忽然拉住宋瑛:“求你帮帮我,你不知道,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宋瑛:“他们打骂你?”
“冷嘲热讽,没有一句人话。”
“你儿女呢?”
“女儿出嫁了,和儿子一样偶尔轻描淡写劝他们两句,也就完了。听说我要和离,也是劝我不要闹腾了。”
第151章 容越祺要银子
宋瑛虽然没有答应容若梅,心里还是有些犹豫,回府之后,正巧媳妇明黛来找宋瑛说宅子的事。
宋瑛手上有两套宅子,交给明黛处置,一个是原来容怀山养着赵婷当外室并用来给六王爷做小据点的那个外宅。
另一个是宁晨的娘家用宁晨偷的钱买的宅院,后来返还容家的。
这两个宅子在京都的名声不算好,买宅子的人一打听就会知道,可能有些人会介意,宋瑛嘱咐明黛价钱可以低些。
明黛来找宋瑛,说有人同时看上了这两个宅院要都买下来。
宋瑛听了:“你处置就好了。”
傍晚明黛有些气闷地回府了,回来告诉宋瑛那两个宅院没卖成。
宋瑛安抚:“这也是常事,可能有别的更合适的,许是这两个宅子以前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人家听了不乐意了。”
明黛摇头:“这宅子的底这人打听得清楚,倒不是为这个。
媳妇心里不得劲,也不是因为这买卖没成。
母亲,您是答应为姑母和离一事出力么?”
宋瑛奇了:“倒是没答应,不过也是犹豫的。只是这事你从哪里得知,与卖宅子有关?”
“母亲,姑母婆家人好像是盯着媳妇的马车,和媳妇前后脚到了中人所,本来是正要签商契的。
可姑母那两位婆家人忽然也坐下了,声音倒是不大,可话说得很重,意思咱们这么干缺大德了,办的是折寿的事。
真是轻言细语地骂人,媳妇也不知究竟什么情形,就说您若真许诺促成和离,那也定是受姑母所托。
谁知她们叫丫头去马车上把姑母请来,姑母当场不认是自己要和离,只说是您看不得她受委屈。”
宋瑛听到这,忍不住想:这个容若梅撒谎倒是溜!她自己来求我的,我都没答应,这倒变成了我鼓动的!
明黛接着说:“买宅院那人数次想与我签商契,都被她们搅得正事办不下去。她们倒是不温不火的,可气着我了,好歹还是压着脾气了。
最后也只得各自散了。媳妇是觉得这事窝火。”
宋瑛点头道:“遇上不讲理又难缠的了,这个公道我去要回来。
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又遇上她们拦着你说东扯西,你不必听,想走就走,有什么想说的就说,无须忍着。”
明黛亮了眸光:“亲戚家长辈,真可以这样?”
宋瑛点头:“她们也没把自己当长辈。”
等明黛走了,宋瑛仔细回忆了一下容若梅的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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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怀安今日当值,听画师邹同问捕房另一位同僚汪东喜:“为什么你只旺东西,不旺南北?”
汪东喜气不打一处来:“欢喜的喜!欢喜的喜!你成心么”
容怀安问邹同:“各队的头去哪了?”
邹同:“去领活了。”
过一会儿,果然一队的头回来,招呼大家看卷宗。
大家互换着翻阅,头儿李途波问:“大伙儿说说吧,先从哪个开始?”
“马夫那个吧。”
“定亲退亲那个。”
“四胡同花少爷游花楼那个,那个线索多。”
容怀安已经粗粗翻看了几个,忽然看了一眼桌上的卷宗,每个都打开看几眼,又合上。
李途波听大家各抒己见,见怀安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就问:“福星安,有什么发现?”
自从怀安来了,一队是连着办了许多大事。嘉奖封赏没少拿,还去了宫里……
这小子去吃个包子都能……只是丰年和老板娘,唉
怀安摇头,伸手推出三卷宗:“就是看仵作写下的这三具尸首身长、胖瘦、甚至面容都是相似的。
也都有毁尸灭迹的举动,只是因为意外而被迫放弃。
这三个人,从穿戴上看,家境都殷实,算是富家出身,年纪在三十八至四十之间,户籍都不在本地,全是孤身远道而来。”
李途波拿起来一看:“那就先查这三个。”
一位木柴商人,可这一趟京都之行与生意无关,是独自到京都游玩访故。
一位是继承家业的地主,人到中年儿子也大了,称要做徐霞客第二,可行万里路的日子不长,这就出了事。
最后一位是年少之时就中了秀才的,但就此止步,家中富裕,屡试不中之后,这趟来京都找了风水好的“状元楼”住下,打算沾沾风水宝地的灵气,再回去搏一搏。
李途波和一队的人又坐在一起:“如果他们被杀之后,顺利地被毁尸灭迹,那杀他们的人又能得到什么?”
汪东喜问:“要不要看看其他各队手里的卷宗,是不是还有这样的?”
有人说:“和时日有关么?这三个人被杀在前后五天之内。”
“这不一定有关吧,几个头去分活,那卷宗都是按日子放着的。
咱这队拿回来的案子可不都是差不多的日子?”
李途波听着,发觉怀安不在:“我们那位驸马爷呢?”
“刚刚有人找,出去了。”
容怀安没想到容越祺会来,他知道母亲宋瑛带着自己搬离侯府那次,花氏母子也跑了,他以为他们母子去外郡了呢,原来一直在京都。
容越祺前一阵一直找祖父容若知拿钱,在外面的日子,过得不如原来侯府舒服,好在容若知只要见他来找,就给银子。
可他自从做了那个梦,在梦里听见田安然告诉容怀山,他不是自己的孩子,那容怀山都不是,他的三个儿子,也就不是自己的孙子。
容越祺再来找他要银子,容若知就懒得搭理。起初自己也觉得自己魔怔了,听永宁寺高僧说“前世的债”,他就越发笃信,那不是梦。
容怀山和田安然,断尽自己的血脉,又给自己下真言的毒,灌滚油入喉,自己一觉醒来,只是不给他的孩子钱罢了,简直就是活菩萨。
也就是到底不能确定他的血脉身份,不然都想杀了他!
容越祺在这拿不到银钱,转而打起了怀安的主意,当初故意打翻了下有毒药的糕点盒子,也算是救过容怀安的命,问他要些银子花不过分吧。
第152章 这人是谁?
怀安听他要银子,先将身上带的碎银子掏给了他,让他去附近茶舍坐会儿,等自己下值了再去找他。
他也记得容越祺打翻糕点的事,又把在外守着的小厮栉风叫来,让他回去取自己的银票来。
容越祺见怀安对他大方,等在茶馆里坐着聊起来时,就很乐意多聊几句。
怀安得知他现在叫钟誉。
不禁问:“这又是什么缘故?”
不姓容了?那不应该也随母姓,姓花么,钟誉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去改了户籍。若是不差银子,买个户籍比改户籍还容易。
只是这姓名是不能挑的,钟誉算很好了,就是叫李二牛,赵铁娃,那也是有啥是啥。”
怀安听出些不寻常来,仔仔细细地问了。
容越祺把知道的关于户籍的事全都说了之后,又说:“自从用了这户籍,总是作贼心虚,这茶舍离京兆尹衙门口太近了,我还是先走了。”
怀安仿佛已经在想别的,容越祺起身离开前:“嗯……别说见过我啊。”
容怀安也匆匆起身往京兆尹捕房走,看到美滋滋下值的邹同在茶舍斜对面的卤味店买了一只卤猪耳拎着。
怀安大踏步赶上他。
邹同:“福星安,要不今天去我家喝俩杯?
我老婆那刀工,绝了,这猪耳交给她一切,直接吃也行,香油拌拌也行,加点辣椒炒炒也行……
干嘛干嘛你干嘛?
我下值了,我不回去……”
在捕房内,邹同颇有怨念地看着容怀安:“你一个纨绔,这么拼干什么?你当好纨绔不行吗?”
容怀安:“我包你一个月的卤味。”
邹同:“加酒。”
“好。”
“说吧,干嘛?”
第二天捕房一队的同僚一来,就看到四幅画像。
怀安和邹同昨天一点点捋这事,被杀掉的三人都是远道而来,孤身一人。杀了他们,用他们的外郡户籍出城,沿途返乡,过几郡都非常合适。
假如这人现在已有多张不同郡的户籍,那他去哪都方便。
这三人都出自富户。需要户籍的这个人,大概也是养尊处优,如果是穷人身份,对他不合适,很容易露馅。
这三人的年龄在三十八至四十岁,所以要户籍的人也是这个年龄范围。
要户籍的人出得起最贵的杀人户籍钱。
按容越祺的说法,“真”户籍本来就不便宜,大多数买户籍的,都是在已经有的户籍里面得到个接近自己的,现成的。
要不然就等。
特意按照提的要求,去找到吻合的人杀掉,黑道要办的事要承担的风险可都多出许多,这种户籍的费用可吓人。
可这个人至少就买了三个。黑道找到人,确认完,踩点,实施谋杀,不是一两天内可以完成的,所以一开始这个人就至少要买三个。而他出得起这份钱。
最后,相貌。怀安和邹同昨天傍晚赶至这三人生前所住的客栈,所租的宅子,询问见过他们的人。
邹同边问边画,画完后问像不像……
回捕房后,怀安看这三人的画像,还有仵作写到的身高、胖瘦、年龄,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在安国公府见到过的六王。
怀安有些心惊。
邹同按他所述把六王的画像也完成了,未了问他:“这人是谁?”
第153章 罪不致死?
怀安请教同僚:“如果这个人用了这三人的户籍,容易被查出来么?”
众人的看法差不多,“仅凭户籍底档上对人外貌、身形的描述,若是不见亲人邻里,只怕是很难查出来。
如果这个人不回乡归故里,真去别人家里冒名顶替,只是用户籍出行,在别处住着,似乎没什么问题。”
“不过,杀人者毁尸灭迹不成,这三人的户籍就用不了了。”
“那也不见得,用半年还是可以的。”
像这样死在外地的,衙门口的公文发到当地衙门口,到他家人手里,家人再来京都……
尸首可等不了这么长时间,也就只能辨认遗物,等家人来了迁葬回乡,再销本地户籍,这期间,少说半年过去了。”
“不不不,可用不了半年,我们这儿的公文只要到了当地的衙门口,虽然还未经家人确认,但如果同时在另一个地方还有一个活生生的报过来要查底单的话多数还是会起疑的。”
众人正议论。
李途波问怀安:“福星安,人命案转买卖户籍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人是谁?”
“六王。”那口茶浪费了。
满室寂然。
京兆尹的人对六王可没什么好脾气。
如果不是六王,窦丰年和老板娘应该不会死。
如果不是六王,应该不会有人琢磨给整个一队的人在膳食里下药。
李途波:“查买卖户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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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知今天出了南安侯府不远,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倒。
他扑倒在地,却觉得不太对,身后正有什么动静,挺大声,呼啦啦地过来了。
回头一看,南安侯府的马车飞驰电掣般地奔过来了。
为首的马匹显然受了什么惊吓,车把式努力想让他停下来,但这个速度却好像越来越快。
眼看着钉了最新铁轮皮的马车,就要从容若知的身上碾过去,本不应该这个时辰返家的容怀远却忽然回来了。
容怀远一声“救人”,跟随他的飞鹰飞快地出手了,那匹马被死死的拽着马头,改了些方向,马车从容若知身边经过。
刚刚捡回一条命的容若知,趴在地上似乎吓傻了,看着马车从自己身边飞驰而过。
容怀远让人将父亲扶起来,送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则来到了母亲宋瑛的院子。
容怀远进来,撩袍给母亲跪下了。五儿、十三一见,忙退了出去,将门带上,在院子里守着。
“母亲,父亲纵有千般不对,似乎罪不至死,求母亲放他一条生路吧。”
宋瑛看着儿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罪不至死。”
前世的长剑仿佛又一次划到了脸上,有一剑划过她的眼睛,宋瑛立刻看不见了。
罪不至死。
自己、怀安、怀远、明黛、四小只、严丹琦,还有小曾孙,十条人命。
罪不至死。
为了向六王表忠心,自己作为宋家人,陛下阵营中人,不但要死,还要惨死。
那盒糖果,她和小曾孙都没吃上。
宋瑛觉得胸口有点闷闷的,她想站起来,前世那场寿宴,她入座后喝过一杯茶,后来意识清醒,人却动不了,现在似乎又有那种感觉了……终于还是起身了。
她想走到院子里去,屋子里好闷。
宋瑛迈出第一步,急怒攻心之下,一口鲜血就从嘴角溢出,人缓缓倒下。
容怀远大惊,忙起身扶着母亲,见她还是摇摇欲坠,弯腰将母亲抱起放到里间卧榻上。
急唤五儿、十三让人去请医倌。
第154章 笑春风
容怀远和医倌在外间说话,得知母亲并无大碍,心下稍安,又请医倌开个调理的方子。
里间宋瑛已经醒来,张嬷嬷、五儿、十三忙上前。
宋瑛半坐半躺地靠在床头枕上,想着:
不但怀远,几小只也有些可怜容若知……在怀远看来,田安然死了,他大哥的仇就算报了……
容怀远此时进来,母子俩默契的都没提刚才的事情。
容怀远道:“母亲,儿子今日比平时早归家,是已经领了圣旨,明日就要出发去淮河受灾三郡。”
宋瑛忙问:“明日?发生水患了?”
容怀远点头:“三郡八百里加急已于昨日至御前。
如今朝中局势不稳……朝廷的赈灾银两会分期下拨,这不是一笔小数,三郡受灾灾民人数庞杂,如若发生流民暴动……国仓开仓同时涉及军粮调度……
陛下想要信得过的人去,怕种种赈灾之举,被有心之人利用。”
宋瑛问:“这一趟差事,大概要多久?”
“儿子也说不好,只怕情况是时时有变的。”
宋瑛心里担忧,儿子和当初兄长宋璃一样,干的都是责任巨大,不眠不休,累得脱相的活。
“母亲等你回来。”又道:“快去见你媳妇吧,还得收拾东西。”
宋瑛把飞鹰的头林飞唤来,让他派十二个人跟着怀远去赈灾。
第二日一早,容怀远拜别父亲母亲,与兄长道别,又嘱咐了孩子们几句,最后和明黛话别。
看着容怀远又一次离家,宋瑛心里多少有些伤感。
偏偏容若梅又来了,居然又是来请宋瑛帮她促成和离。
宋瑛道:“你那亲事于你正是良配,好好过日子吧。”说完转身就走。怀安跟着宋瑛进了院子。
宋瑛问:“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心神不宁,可是出什么事了?”
怀安挫手:“确实有件事,儿子有些紧张。”
宋瑛急了:“什么事?”
怀安:“安阳她有孕了。”
“什么?!”
宋瑛这一下喜上眉梢,成亲才半年,有孕了!
原本安阳问过怀安,是否很想要孩子,怀安答顺其自然,反正自己弟弟已经有三子一女。
安阳起初担心自己的年纪,又怕怀安着急要孩子,宫人开了调理身子促孕的汤药,她也喝。
后来见怀安是真的在这事上随缘,看她喝药时皱眉,都帮她倒了。
如此一来,安阳彻底放轻松,那汤药也不喝了。
两人都没再想这事的时候,居然就已经怀上了。
宋瑛问:“这是喜事,你紧张什么?”
怀安:“没当过爹,怕当不好。”
宋瑛笑了。和张嬷嬷、两个丫头收拾了不少好东西去看安阳。
怀安说不缺东西,宋瑛喜滋滋的:“知道不缺,这些就是个添喜的意思,给安阳和孩子玩吧。”
宋瑛这一趟从驸马府回来心情是格外的好,进门时,见容若知正送容若梅出来。这是才走呢?
宋瑛只当没看见,私下里吩咐下去注意点这两人的动静。
在这大好的心境之下,宋瑛想着一段时日没有去庄子上看过徐长风、徐长啸了,收拾了些东西转身又出了门。
两个小家伙长得壮壮实实的,大眼睛里透着光彩,十分可爱。宋瑛忍不住想,怀安的孩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沈静竹、苏岚二人有些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开了口,她们想带着孩子去公婆夫君基前祭拜,不知是不是合适?
宋瑛想谋逆是大罪,但当初那屠户为曹郁一家收尸入葬,并没有遇上阻碍斥责。
即使是先帝应该也是默许曹家可入葬的,既有来为恩人收尸的,又可入葬,那自然就会有人祭拜恩人。
虽然是有些风险,可如今是新帝……去吧。
沈静竹、苏岚带着着孩子去祭拜公婆夫君。而那名屠户正巧也带着后面娶的媳妇,生的孩子来祭拜,远远地看着……
宋瑛记起彭欢说“若得陛下恩典,允我夫君入葬立碑,徐夔,是他本名”……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替曹郁讨个恩典,墓碑上归其本名。
但那又得等这两个孩子能见光吧,不然重启旧事,风险太大……
……. 分隔线
京兆尹捕房的人把卖冥货的钱三喜给抓来了。
钱三喜一直喊冤,进了捕房遇上每个人都嬉皮笑脸、点头哈腰的。
李途波在他对面坐下:“问你点事,说清楚了就放你走。”
把三位死者的画像给他看:“五天之内死了仨,而且很可能不止。
这笔户籍买卖你知道多少。”
钱三喜继续打哈哈:“官爷,您可太高看小的了,小的就是个小本经营的买卖人,那些杀人越货的事,小可上哪知道去?”
李途波笑了:“钱三喜,你说我们怎么单单找了你呢?你当我们是凭白找的吗?”
钱三喜:“官爷,小的是真的不知道,但凡知道那么点呢,我肯定都给抖得一干二净。您说,我有几个胆子,有事儿敢瞒着各位官爷。”
李途波对汪东喜道:“行,那就找人放出风去吧,钱三喜是我们捕房设在冥货街上的暗桩,这些年辛苦他了。”
汪东喜转身就走。
钱三喜忙道:“哎哎哎,别着呀。行行行,官爷,你狠,别的我也不知道,
但京都有两个黑道接活的点。
一个在合盛米店,下面有个小酒馆。这儿一般是新人去的地方,活儿不大。
一个在笑春风,笑春风的头牌莫愁就是负责接活的。所有的大活都走她那派出去。
官爷,要是您觉着这是个大买卖,那就去笑春风,没有莫愁姑娘不知道的事。”
未了,钱三喜又小心翼翼地问:“官爷,小的是不是可以滚啦?”
李途波挥挥手。
等钱三喜走了,李途波吩咐汪东喜:“叫两个兄弟跟着他,盯紧点。”
然后走到怀安面前:“福星安,一起去趟笑春风?”
邹同想拦:“不好吧,头儿,若是被公主知道驸马去逛笑春风,还是咱京兆尹官资逛窑子,这事咋收场?”
李途波挠挠头:“是有点难办啊,但这事儿关乎六王……大不了到时候让怀安负荆请罪。”
怀安:?为什么是我?不是你让我去的?
李途波带着一队最能打的刘元,和搏闻强记的容怀安去了笑春风。
第155章 笑春风(二)
李途波、刘元、容怀安三人一进笑春风,就觉得这大门一关,和外头就是两个世界。
笑春风里有无数年轻漂亮的姑娘,各个穿的都像刚睡醒似的,上身的标配基本就是一件抹胸肚兜,白花花的膀子胳膊、后背基本上都露着,也有些会披一件薄纱,但是那若隐若现的透着,和没穿区别也不大。
下面穿的裙子那也是长长短短,歪歪斜斜系成什么样的都有,就是没有一条像是穿好了。
有个姑娘在他们仨的侧前方大大方方的整理裙子,抬腿一走大腿还是露着。这裙子少块布?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尴尬。
忽然之间,一个女子从二楼荡着秋千从他们眼前经过。
细看之下,笑春风共有四层,有不少这样的秋千,是软彩绳搭的。
这些女子可以从各个楼层抓起一个秋千或者一个绳索,一荡漾开去就去了另一个低些的楼层或平层,徒留身后那些想抓着她们却又抓不着的男人。
整个笑春风里到处弥漫着一股美酒和脂粉混合着的香气。
三个人显然有些尴尬的立在了一层厅堂的正中,他们已经从正门口缓缓地走进来不少了,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前面就是一排房间,总觉得应该有个人过来拦他们一拦,也有个人应该过来问问生意什么的。
却偏偏这里人人都自得其乐,也没人管他们三个。
怀安看着在他们身后进来的男人,直接上楼去找自己相好的去了。
楼上有个人问:“楼下那三个是干嘛的?”
旁边有人笑:“那一身正气的傻样,如果不是官差,就是以为黑道讲道理的憨子呗。”
前面那人似有不满:“我们怎么不讲道理了,给多少钱,办多少事。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这人又笑:“行行行,你说什么是什么。只是我知道的,能在我们这全身而退的没有吧?
一桩童叟无欺的生意后,若是有肉又没什么骨头,不得被我们拖进来吃干净啊。”
“啪!”的一声,后面这人的屁股上挨了一巴掌,“自己琢磨一下你那小金库里有多少人的血肉,如今倒说这话。
怎么,想砸招牌啊。”
挨了打的只得娇声讨好:“爷,你倒是轻点,把人打坏了,可怎么伺候爷。”
前面这人冷笑道:“去那屋子里,爷看看打坏了没?”
这人顺从地嗯了一声,进屋了。
两人进去之后,这人伸手伺候那位爷脱衣服,却被挡着了:“如今这么没规矩了?!”
那人听了这话,觉得这位爷和平日不同,但也不敢再调笑,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跪下了。
想上前伺候,又被拦住了:“今天说话这么阴阳怪气的,是替前些日子那公子哥抱不平啊?”
“爷,这可屈着人了,他算什么公子哥呀,哪家的公子啊。哪能和爷比。”
这人听了这话,伸手一个大嘴巴抽了过去,地上跪着的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渗血,但心生惧意,忙又跪好。
“我平素里给你脸了,金银珠玉的供着你,你转手拿钱给别人花?勾搭着别人进你屋子?
还跟他同仇敌忾的觉得黑道不讲理了?黑道屈着你们了?”
又是狠狠地两个耳光扇下去。
然后对门外喊了声:“进来两人。”
外边守着的进来两个,这人吩咐道:“扔去地下那层,每天别让歇着,这身皮肉总是能赚钱的。”
这人被拖走,全身吓得发抖,但为自己求情的话一句都不敢说。门外又进来一人:“爷,把三楼的“白胜雪”提上来?”
“二楼有个叫''小花奴'的,瞅着顺眼,那双脚丫子都够勾人。”
不多会儿功夫,小花奴被提到了四楼,而一楼有位姑娘上了二楼,没被分着屋子,平素卖唱跳舞陪酒侍茶的姑娘中有一位在一楼有了间屋子。这新有屋子的松了口气,总比在茶间酒间就……要好些。
而一楼厅堂内,李途波没办法,伸手挡住了一个过路的女子,开门见山直接问道:“请问莫愁姑娘在何处?”
这女子上下打量了他们三人,笑道:“我们这个个都是莫愁姑娘,来了我们这儿,哪还有什么可愁的?”
说着顺势抱着李途波的胳膊:“那还有空房间呢,咱们进去乐一乐?”
李途波大感不自在的把胳膊抽回来,那女子见了笑得开怀径自走了。
刘元道:“要不咱们仨个在这儿找个公子哥开打,打架闹事了,总得有管事的人出来了吧?”
怀安却见有人直接上了四楼,那人的样子明显与进来找乐子的人不同,是来托活的,还是接活的?
于是指指楼上:“我们上四楼去看看。不成的话,在楼上开打也是一样。”
三人拾级而上,怀安低声问:“笑春风的老板是谁?京都有个这么大的欢场楼,没有底的么?”
李途波:“江湖传言不少,按这些传言,这笑春风最早是当年杜贵妃的父亲和兄弟办起来的,那时因为杜贵妃专宠,这三人被封了一国公两侯爷。
后来杜贵妃倒了,她娘家也跟着垮了,笑春风却还在。又有传言当时九王还年少,笑春风由托孤臣陆德锴掌控。
在陆德锴的手上,笑春风由欢场,变得有些不一样,据说是搜罗了不少朝中文臣武将的私事,这儿渐渐象个情报站。
也可能那时候就和黑道勾结上了,互通有无、各取所需,彼此利用、彼此依存。
九王、陆德锴倒了之后,数次有风声传笑春风要倒了,可它还在这儿。
大概是大臣们都有更重要的事儿忙着呢,这样一个欢场,他们未必放在心上处置?
我琢磨陆德锴倒了之后,本来与之合作的黑道就彻底占了笑春风。”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到了顶层四楼。乍一看,这儿和一楼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在不少的房间外面都放有小凳或椅子,有三三两两的人坐在不同房间外面的椅子上,就好像要排队进入房间似的。
李途波见了:“我们三人各选一个房间去排着,等会儿看看他们到底弄什么把戏。”
怀安不同意:“既是黑道,办事就未必按章法来,一个个分开进不同的房间,风险太大,我们三个进去一处就好。”
三人继续走着,刘元:“排这吧。这儿人少,前面就一位。”
三人耐着性子等着,发现进去的人都没见着出来,屋子的另一边还有出口?
等这个房间的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他们三个走了进去。
第156章 也不是不能商量
三楼的“白胜雪”听闻四楼的莫愁被拖下去了,满以为自己就是下一任的莫愁,可最后却是二楼的“小花奴”被提了上去。
她不禁气得杏眼圆睁,抬手就扔了一个烛台撒气,那门却突然开了。
“白胜雪”开骂:“哪个不长眼的!我今儿不舒服,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接!”
那人看了看地上的烛台,说道:“看来是来得不巧了。”
说完转身欲走。
白胜雪听了这声音,忙起身扑过去,从后面抱住这人:“爷怎么来了。爷来了,哪还有不舒服的。”
这人转过身来:“不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接?”
白胜雪笑吟吟的:“天王老子来了确实是不接,但是爷来了,天天盼的,怎的一样?”
这人听了,抬起她的下巴颏看了一会儿:“倒是乖觉。”那手往下扯掉了她的抹胸,就听门外有人报:“爷,那三个人上四楼了。”
一会儿门开了,白胜雪歪歪斜斜的系着抹胸,又把外披欲盖弥彰似的裹了一下,才说:“爷的意思,让小花奴……让莫愁姑娘待客。”
“爷,这三人可不像是真来托活的。莫愁姑娘这是新上任,只怕没什么应对的经验。”
白胜雪回头看向屋内,屋子里传出一个声音:“那就让她练练。”
而四楼的李途波、刘元、容怀安三人走进房间,四下打量。
令三人惊讶的是这里面陈设的像是给人做推拿的地方,摆着三张单人榻,还立着三个似乎准备为他们做按跷的人。
一个壮实的妇人,一个婀娜的女子,一个精瘦的汉子。
三人正迷惑的时候,从那屋子里又走来一个女子,若论容貌身段已经是十分出挑了。
偏偏她还和这里所有的姑娘不一样,她的打扮不像欢场中的女子,穿戴十分得体。
这种与众不同,立刻让她显出身份上的差异。
李途波问:“莫愁姑娘?”
这姑娘笑着点点头,又问他们:“按跷是赠送的,不收银子,三位不试试么?”
怀安道:“我们来打听点事,按跷就不必了。”
莫愁姑娘显然不乐意了:“既然来我这儿,就得守我这儿的规矩。
你们三个若是不躺下,旁边没人替你们按着,我一个姑娘家怎么放心和你们说事儿?
你们若是老老实实的,他们肯定也给你们按的舒舒服服的。”
怀安一听,这事儿是躲不掉了,立刻就选了那个精瘦的汉子。
李途波躺在了壮实妇人旁边的榻椅上。
刘元只得认命。
那婀娜的女子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自己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嫌弃。这三个人是瞎吗?
莫愁姑娘问:“来我这托事儿,少不得自报姓名来路。”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
容怀安开口了:“我是安阳公主的驸马,这两位是我的随从。”
莫愁姑娘点点头:“你倒是有些儿贵公子的样儿,他们两个也有几分像护卫。
可你们刚才进来的样子却不像是主仆。”
容怀安不慌不忙:“他们见了我母亲护国夫人就不是这样了,姑娘听说过奴大欺主吧。
人善被人欺,虽说我是主子,可我的性子就是这样老实,他们两个虽然时常失了礼数,但好歹还是忠心的。”
李途波:……
刘元:……
以后谁和我说容怀安老实,我和谁急。
莫愁姑娘问:“驸马爷所托何事?”
怀安直接从怀里掏出四张画像,翻了一下,找出六王那张:“我要找这个人。”
李途波现在有一种听天由命之感,来这里本也无法事先商量好所有的应对,容怀安就这么嘎嘣脆的……就这吧。
刘元:比我都猛。
新任莫愁姑娘有一点慌,努力面上不显,这和传闻中的所托之事不同,这个人并没有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谈恩怨情仇什么的。
而他拿出的这张图,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如果是个一般人也就罢了,这若是个要紧的人物,自己倒不好胡乱硬承下来。
她说:“三位稍候。”起身离开,作为新任的莫愁姑娘,她被无数目光盯着,从四楼走到三楼,找到白如雪的屋子。
有人在门口通报:“爷,莫愁姑娘来了。”
“进来吧。”
莫愁进到屋内,尽量不去看那床上的凌乱和香艳。
只将那幅画递过去:“爷,他们要找这个人。”
这人打开画布,目光里闪烁着一种危险的光芒:“问问他们能给多高的价。
是要我们的人帮着找人呢,还是只要买个消息知道个去处?
如果是要我们帮着找到,那他是要活的,还是死的?”
第157章 不合作
外面又有人报:“爷,做按跷的人刚出来取热水和帕子,递出来的消息,这三人还带了三幅画像,四幅画像上的人,容貌都相似。
另外三幅画像上,分别写着秀才、地主、木材商人。”
这人听了,脸色微变:看来他们已经查到,并且知晓在为六王杀人办户籍的事儿了。
这人抬眸看了莫愁一眼,莫愁心里打个激灵,忙道:“是莫愁的错处,没料想这也是重要的,应该报上来的。”
这人没理她,如果这三个人是衙门口的人,那就等于已经查到了笑春风这儿。
“爷,怎么回?”
“还是刚才那样回。”
莫愁上去了。
容怀安听了这回话,知道真正主事笑春风的人也是在试探他们的底。
于是笑了:“有莫愁姑娘这几句话,在下也就踏实了。
一来,笑春风知道这个人的去处,知道他在哪儿。
二来,这人现在活着。
三来,这人如今的实力,笑春风都可以实施围剿,取其性命了。
看来,这人仍藏匿在京都,还没走呢。”
莫愁姑娘冷笑:“原来不是诚心诚意谈生意,而是找我们的麻烦来了。”
怀安把另三幅图拿出来摆上:“五天之内三起命案,要说找麻烦,本来我今天都不用当值的。”
几个做推拿的人立刻停了手,怀安一边起身一边道:“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姑娘,你这是买卖没了,一分一厘的挠头也不多搭呀。”
李途波和刘元身边两个女人,一个壮实的妇人,和一个婀娜的女子,忽然同时出手,两人直接攻击李、刘二人的面门。
房间内顿时打了起来。
三楼很快得知了消息,那人皱眉道:“她是新任莫愁,这仨个也是新手?”
“那边的说话挑事,冲动了,新手莫愁压制不住。”
这人想了一下:“你去把人分开。”
可楼上却已经越打越热闹,从屋内打到走廊,拽着花绳软秋千在整个笑春风里打了一个你追我赶,天翻地覆。
不断有人加入对打。
这样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两位飞鹰,他们进入笑春风,很快也加入打斗,并且边打边上了四楼,从那名精瘦的汉子手中抢回了怀安。
五个人在一楼厅堂聚齐准备走,似乎感觉到有目光看过来,容怀安回头,三楼立着一个人,但他披着一个斗蓬,几乎遮住大半张脸。
下面半张脸又用手挡住,隔着三层楼,几乎看不清楚面容。
五个人转身离开。
“爷,就这么让他们闹一场,还放他们走了?”
“人家是官兵,咱们是强盗么。”
这人道:“爷,以前也有官兵和我们合作的,哪知这几个来谈的竟然都不是。”
“不是就不是吧。本来我不介意帮他们立个大功,只要他们给的价合适。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查查这个驸马爷。”
五人出来,刘元道:“没打够,没打痛快。”
李途波:“怀安,为什么不开个价,买个信息,知道六王在哪?”
怀安:“来之前那几日,我翻看了咱们那和黑道相关的许多卷宗。
发现和他们可能有过合作的人,全都走上不归路。
这条路,虽然近,只怕是走不得。”
等回了京兆尹捕房,李途波召集一队的人:“这趟去笑春风,摸到的消息一是六王仍在京都。
这事我已报了头儿,会同刑部、大理寺,加强了出京都关口的关防,与六王形貌相当者,户籍为单人者,首要盘查。”
“第二件事,”李途波取出一份京都地图在桌上展开,各人帮压着边角,直到四处压上镇纸:“我们估算六王如今身边的护卫随从大约一百人到一百五十人,是分散逃匿,又汇在一处的。
大家觉得京都有哪个地方藏匿这么多人而不被发现,不引人注意的?”
“第三件事,咱们队其他同僚从假户籍入手,初步推定六王这一百至一百五十名左右的追随者会留在京都,成为其在京都的内应,一起离京的人数不多。
一来这么多追随者都办假户籍离开京都,暴露的风险非常大。第二,不排除六王在他要去的其他郡有自己的保留班底或其他追随者。
在六王离京后,这一百至一百五十名左右的追随者大概会化整为零,但因为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护卫出身,他们留在京都之后找到的差事很可能与此相关,大家要注意些。
他们要如何在没有新户籍,又不能继续使用旧户籍的情况下在京都继续生活?目前我们的推断是他们很可能与黑道合作,替黑道办事,以获取黑道对他们的掩护。”
“一旦这些人加入了黑道之中,因为他们本身的战力不是小打小闹的街头小混混可比的,以后我们京兆尹的日子大概不会轻松。”
和一队人说完,让大家讨论,李途波转身又去了京兆尹头儿任钧那儿。
“头儿。”
任钧抬头:“怎么了,这个脸色?”
李途波:“在笑春风见到魏锦舒了。”
任钧放下笔,看着李途波。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在笑春风里打起来,两个同僚可能都看出来了。
打起来之后,我就上上下下的在那楼里折腾,就想能不能找到她。
还真看到她了,我听到有人喊她'白胜雪,小心',这大概是她在笑春风的名字。”
李途波重重叹了口气,难掩心中的郁结。
任钧也许久没说话,最后才嘱咐两句:“她这么久不和我们联系,大概也是不方便,你不要想着去把她救出来。
她想办的事情没办完之前,你若轻举妄动,害她这些年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的话,她得多气多恨?”
李途波点着头:“我知道,所以才难受。我是个当差的,可好好的女子最后走了这条路,我也护不住,什么也干不了。”
李途波从任钧处出来,去了堆卷宗的屋子,这屋子安静、偶尔才有人来。
除了各队队长,和怀安这样被特许的,普通捕房公差不能随意查看卷宗,前面走道里的卫兵卡哨就把人挡了。
他坐在屋子一角,有些烦躁有些想喝两杯,坐了许久,自觉心情平复了,才起身。
李途波刚要出去,怀安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三个卷宗,找到写有年月的箱子,将手里的三个卷宗放进去。
李途波瞥了一眼那年月,心里就咯噔一下。
怀安放了卷宗就要走,李途波拦住他:“看的什么?”
怀安说:“这三个卷宗是一家三口,父亲、母亲、长子,无意中惹上了黑道,一家三口相继离世。
那时黑道与权臣陆德锴合作,这事又缺少证据,就成了不了了之的案子。”
李途波听他没看出什么,点点头,正打算退开一步让他走,就听容怀安说:“但是这家还有个妹妹。”
李途波看着怀安。
怀安继续说:“有权臣替黑道遮掩这样的案子。
但是也有小公差,三三两两,不约而同的挺身而出,有意无意护住了那个妹妹。
这个小姑娘无比丝滑的销声匿迹,从以往的户籍上都查不到还有她的存在,要不是我翻到了半张生辰八字……”
李途波:“行了,说这么多干嘛。”
怀安道:“为了得知她的安危,我翻了许多卷宗,你好歹告诉我一声,这人是不是还好好的?”
李途波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句:“你就当有这么个人,你就当她还好好的。”
怀安点点头:又问:“那这次,你见到她了么?”
第158章 找一个送信人
追捕六王的活,其实一直有人在干,陛下派给了大理寺曾琛,和御林军李更锡。
不仅因为这二人是太上皇交给他的班底之一,也因为秋日围猎时他们二人再加上羽林卫的卓鹏都是参与了当初父皇引蛇出洞计划的人。对六王的一些情况也比较熟悉。
也是在秋日围猎中的鹰嘴崖,当今陛下失去了他东宫旧人的绝大多数,而这是六王和自己的三皇兄联手为之,目的是要自己的命,这个仇怎能不报。
所以,进出京都的各路关卡一直都是明松暗紧,对六王的追捕从未停歇。
只是他们也没有料到,京兆尹捕房从几桩命案入手,又一次提供了有关六王的重大线索。
一是六王还在京都;
二是六王可能于近期采用假户籍,易容出京都;
三是京都欢场“笑春风”的幕后老板知道六王的藏匿地;
四是“笑春风”拥有战力等同王府卫队的杀手人数,推测大致在两百人左右。
本来追捕了这许久,曾琛和李更锡都有些吃不准,六王是否已经逃离出京。
京兆尹提供的这几点推论,和三桩命案到户籍买卖再到黑道据点“笑春风”的卷宗一起呈上。
李更锡想派兵围剿“笑春风”,曾琛则认为让“笑春风”倒掉很容易。
重要的是抓到幕后老板和他掌握的一两百名杀手,以免他们和六王的人被迫结成同盟,孤注一掷,或者流入民间为害京都。
现在,李途波不回答,怀安也不再问。
但他知道怀安的意思,这个姑娘,如果知道笑春风真正的当家人,那拔掉笑春风就好办多了。
怀安转身走了,李途波在他身后说:“让人知道她背叛了,她会死。”
怀安听了转过身:“这些年你找不到她,她不想让你找到,她有想做的事。
她是想报仇对吗?”
李途波:“她才多大!她那时候就是个半大孩子!”
怀安点头:“你大概是一直拦着她,她就不辞而别了。你拦不住。
如果你不帮她,她就只能单干。
她一个人在魔窟里,出手的那天,不论是否成功报仇,还能活吗?
如果你帮她,她还有可能活下来。”
…….
李途波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才听了怀安的。
“笑春风”这楼的外面常年有个小姑娘在卖卤的鸭翅鸭肠、鸭掌鸭肝什么的。今天她有点儿紧张。
笑春风里面,夜夜笙歌总是很晚才散,到了夜间,这些姑娘们和来的客人都饿了,难免想吃点宵夜。
可那个时辰酒楼饭馆已经打烊,平日里各屋姑娘自己备的点心吃起来又实在是乏味不尽兴。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一个小姑娘用提篮装着自己家今天没卖完的卤鸭货,看着这个楼还灯火通明的,她也不清楚这楼是做什么的,便试着在楼外头喊了几嗓子,从这以后这家人就固定做了这摊生意。
说起来这生意起初只有人嫌弃没有人抢,嫌弃是专为欢场卖笑女和寻欢客,怕传出去,影响自己原本店里的生意。
这小姑娘倒觉得笑春风里面的女子都很和气,给钱也爽快,就是每天守在外面的时间比较晚。毕竟白天笑春风的楼里可没什么人买她的东西。
家里人知道她在这儿卖卤鸭货,还是有点担心,毕竟也是个小姑娘,而且做的又是晚间的生意,所以总是让家里的两个弟弟跟她一起在外头坐着。
后来这家人的父母干脆也在晚间支摊,就在笑春风的外面,卖热乎乎的馄饨、酸辣汤、面条、蒸饺、五香煮花生之类。
小摊和卤鸭味的生意很好,都是里面的姑娘和来的客人点,有时候客人进门前就会点好,让他们做好了就送到几层楼哪个房间哪个姑娘那。
这样红火的生意到底还是惹人眼红了,于是又有人在外面摆了差不多的摊,也有卖卤味的。
笑春风自从陆德锴接手以后就不再是单纯的欢场,以前小姑娘一家来摆摊卖鸭卤味的时候,他手下人已经将他们一家都过了一遍,算是确定了,没什么庞枝错结的关系,这一家人就是做点小本买卖。
现在又来了第二家第三家和各种各样卖卤味、凉菜的,陆德锴觉得不妥。
他这个欢场若只是个欢场,那进进出出的人像个大杂市也就算了,可现在不一样,他这个欢场里进进出出的人有不少就是特别的,说的话办的事儿有许多也是只能烂在楼里头的。
那如今这个乱七八糟的样子看着就不行。
于是陆德凯让人出手清理了那些后来的,就保留了这一家。
这一家受宠若惊,感恩戴德,在独此一家的经营下,他们的生活明显好了起来。
这家本有两子两女,最初的那个小姑娘是大姐,等到几年之后她议亲出嫁的时候多少发觉还是受名声所累。
随着家里状况的好转和父母年岁的增长,夜晚的寒风,特别是深秋、冬夜、初春,守着这个小摊子就变得格外难熬起来。
日子好些了之后,老二老三两个儿子被送去读书,最小的女儿也跟着上了一阵,又在姐姐出嫁之后回来接替姐姐,还在这儿卖着卤鸭货。
这一家人除了最小的女儿没什么主张以外,剩下的人都已经萌生退意。
大姐觉得的自己就受着名声的拖累,希望小妹将来不必重蹈覆辙,反对妹妹像她当初一样,进进出出往“笑春风”里送吃的。
两个儿子上了学馆之后也多少觉得家里的生意和别家的生意不同,会被别人指指点点。
但这家人如今不敢提这事更不敢直接走。在陆德锴倒台之后,他们曾经提了一次不再做这个生意了。
被黑道骂成忘恩负义,两个儿子在学馆被打,一家人开始觉黑道这碗饭不是那么好端的。
只得又如以往支着摊,卖着卤鸭货。而陆德锴时期毕竟还不是什么钱都要,有着权臣的脸面。
黑道接手这欢场后,不但不许他们走,赚的钱还得抽走一半。
最近这家人的小摊上多了个男孩子跑腿帮工,勤快嘴甜,才几天,客人们都挺喜欢的。
这个男孩子就是小石头。
第159章 骨哨
笑春风里有人买了两碗馄饨、一笼蒸饺、半斤卤鸭翅,还有人要他们下了两碗臊子面,这个男孩和那家人的小妹一起送进去。
今天白胜雪下楼时,看到一个男孩脖子上挂着一枚骨哨。
白胜雪叫住了他:“这脖子上挂着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石头忙取下来递过去:“您瞅瞅,就是一枚骨哨。”
白胜雪看了扔回来,小石头抱在怀里,又挂好。
两人擦肩而过,各自向前。
忽然白胜雪停住了:“要死了,送点吃的这么香。
知道我屋子在哪儿吗?一会儿也给我送一碗馄饨,半份蒸饺,再来点卤鸭肠吧。”
旁边的小姑娘忙答应着:“知道的。”
白胜雪也没料到回去之后没多久,那位爷来了。
她没想明白这位爷心里打的什么样的主意,按照惯常,他既提了小花奴做新一任的莫愁,他如今就应该在四楼莫愁的那个屋子里。
常常跑三楼的自己这里来是做什么?
想想自己刚点了些吃的,不禁有些紧张。
等到那家人的小妹妹和小石头又一次进来送吃食的时候,白胜雪接过自己点的那碗馄饨,看着饺子和卤鸭肠也摆上了桌,紧张到心跳都停了一拍。
那枚骨哨是哥哥的遗物,后来自己打算入这肮脏地报仇,觉得不能污了哥哥的骨哨,就将它留给了那个人。
上次那人带着自己的同僚,在这里大打出手,他拽着一根软绳飞越而过的时候,正好与自己打了个照面。
好多年没见过他了。
那时,自己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就像这个卖鸭货的小姑娘一样大。
后来自己一直躲着他……不躲着又能怎样呢?不见面倒比见面的要好。
爷的手下正仔细检查这三样吃食。
没看出什么不妥来。可是他们说可以吃的时候,白胜雪已经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那位爷变了脸色:“糟蹋东西?”
白胜雪只得端过那碗馄饨,吃起来。这位爷的脾气阴晴不定,糟蹋东西不是重点,只是看那个人是谁罢了。
比方上一任的莫愁,据说是真的让这位爷十分心动,那位莫愁因为爱吃灯影牛肉,他就让人送了许多来。
哪怕是十分爱吃,怎么也吃不了那许多。实在吃不下了,她就叫人拿去倒掉。这位爷说:“别糟蹋东西,既然你吃不下了,就拿去别人那分分。”
可上一任的莫愁就敢打他的反口,张嘴就来:“送我的东西不由我处置,那也是奇了。
我既不乐意和别人分,也不乐意拿着罐子装起来,我就乐意倒掉。”说着生气似的径自出了屋子,凭栏而望。
这位爷也不生气,跟着出来喜滋滋地搂着她,大家都可以听见他哄她:“行行行,你想倒掉就倒掉。又乱发什么脾气?”
白胜雪一边吃着馄饨,一边心里也狐疑:这三样食物都没问题,难道他真的什么也没打算递进来吗?
那又为什么让那个小男孩戴着哥哥的骨哨?
白胜雪弄错了,不仅食物里面没有夹带,就是装食物的器具也没有什么花样。
但小石头这个人却是个肚里有东西的,后来爷走了,小石头来收拾碗筷,趁着四下里一个人没有,一边低头收拾,一边低声道:"他想知道幕后真正的老板是谁?”
白胜雪听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幕后的老板自然就是这位爷,可这位爷是谁?
于是她说:“刚刚我房中那位爷就是。”小石头点点头,拿着收拾的东西退了出去。
小石头出去之后,和摆摊的夫妇说了一声,就赶着去找了怀安。
他怕时间稍微久一点,自己就记不住了。在金兆尹捕房,小石头说,邹同画。
终于把这一位幕后老板长什么样给原原本本的画了出来。
……分隔线
精卫冒着丁清的名,在丁家宅子里住了一阵之后,没钱花了。
以前她对银钱没有什么太大的概念,作为王府杀手,平时穿的就是王府统一发的衣服鞋子,基本上全是黑色。
她不戴钗环珠翠,头发永远是最简单爽利的扎在头顶,束在冠内,像男子一样。
王府管吃管住。
她也领月例银子,但基本都买了酒菜,有时也为自己添置一些金创药。
可现在她是丁清,她穿着裙子,戴着步摇。
她不擅长家务女工女红,要为自己挣点银子好好活下去,她想到是去黑道当杀手。
这消息最早还是那帮人贩子告诉她的,黑道招人干活,一桩是一桩的价。
精卫从未想过当杀手也有日结的,和当短工一样。
她现在的心肠越来越硬,即使父母、弟妹都死了,心中也没什么波澜。
可当初她刚刚当上王府杀手时,也冲动过一次。
那天深夜她完成任务返回,遇上一个人贩子卖两个女娃,两边正在一个小巷子里一手交钱 一手交货。
那两个女娃的样子,不知怎的让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精卫拔剑杀了那个人贩子。
那买主吓傻了,精卫让那两个女娃跑,有多远跑多远。
可她自己很快被这次带她出来的“老”王府杀手扇了一耳光。
一边骂她,又找麻烦,一声不吭就不见人了,害他们要来找她,还要帮她处理尸体,帮她杀人。说话间那个买主也死了。
回王府之后,精卫去刑房受罚,被长鞭抽得皮开肉绽。
事后她听说,那两个女娃也没跑脱,附近望风的人贩子同伙又把她俩给抓回去了。
从那以后,精卫再没管过闲事。
……
小花奴听说爷又去了三楼,心里五味杂陈。
起初她越过三楼,越过白胜雪直接从二楼当上了莫愁姑娘,心里是有些忐忑的。
可毕竟如今坐在这位子上的人是她,一段时日后再看白胜雪就有些碍眼了。
有哪一任的莫愁姑娘当得像她这么憋屈的?
既然是这样,提自己上来做什么?提白胜雪就好了呀。
她听到有人在背后还是叫她小花奴,却有人管白胜雪叫三楼的莫愁。
称呼上的混乱,代表自己在许多人看来还不是“莫愁姑娘”。而这局面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不知心里怎么想的爷。
她忽然生了心思,想去地下那层,见见前一任莫愁,那个曾经在这楼里风光无限的女人。
第160章 求死不能
小花奴去了地下室,乍看上去,这里和楼上似乎没什么不同,也有许多小房间。
可这里的房间都是上锁的,房间里的姑娘不能出来,门是内外两层,里面一层是栅栏式的,饮食从外面送进去,能进出的只有客人。
客人来了,每间屋子的第一道门打开,等客人隔着栅栏看过去,选定了人,交了银钱,就能在守卫那里拿到钥匙,打开第二道栅栏门。
客人进去之后会把第一道门关上,要是又来了客人,这些已经关上门的屋子,就表明是已经有人了。
小花奴想了一阵,才想起前任莫愁姑娘叫汐月,就问这守卫:“汐月被关在哪一间?”
这守卫犹豫了一下:“汐月姑娘是上面交代过,要让她多做生意的。
我们这一层的生意……特别些,来这一层的客人舍得花大钱,就是要尽兴。
汐月姑娘可能身子娇贵,有些不习惯,这几日生意多了点,人就有点不死不活的,今儿个倒是歇着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晚。
莫愁姑娘,您确定是要见她吗?”
小花奴在心里吸了口气,表面上做出镇定的样子点点头:“住哪一间?”
这守卫道:“最里面一间,我带您去。”
本来小花奴在这入口处似乎还不觉得,等着一间间的屋子走过去,那些关了门的屋子里都会传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仿佛动物在垂死挣扎,你说不出那是人的哀嚎还是野兽的哀嚎,但又好像压抑在别的什么东西下面。
这些声音像是被包裹在棉被里还是被压在木板下,或是被埋在土层里,能听见却听不太清,每走过一个房间,你都能捕捉到这种声音,它们难以捉摸,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小花奴让这声音弄得心里极其的不舒服。
等走过那些栅栏房间,可以看到里头躺着的姑娘。
她们的目光瞥到小花奴时状若死人,有的还透着阴森森如狼的光芒。
但一瞥到她后面的守卫,又变得讨好谄媚乖巧,这种变化让她更加心惊。
等终于走到了最里间,守卫麻溜的打开了两层的门,并殷勤地为小花奴推开了那道栅栏:“莫愁姑娘,这里就是了。有事儿您叫我。”
小花奴抬眼看过去,房间里有一张床,三个大箱子和两把椅子。房间两个角落里有两根柱子,不同高度处安有铁环。
床上趴着一个女人,仿佛被打断了筋骨一般没有生气。
她疑心是不是人已经走了,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手探探鼻息。
汐月感觉到有人,抬了抬眼皮,又仿佛没有气力般的阖上了。
正当小花奴有些不知所措时,听到汐月用沙哑的嗓子艰难地说:“帮我翻个身。”
小花奴的手刚扶住她的肩,就听她疼的直抽凉气。
小花奴吓得又把手缩了回来。
似乎缓了缓,又听汐月说:“不碍事,我疼我的,你翻你的。
反正不管碰哪儿都是疼的。”
小花奴帮她翻了身,感觉那床上似乎有深深浅浅褐色的印记,是血迹已经干涸了吗?
汐月在一番龇牙咧嘴的疼痛之后,长出了一口气,似乎翻过来之后舒服一些了,然后她看着小花奴:“我对你有印象,你好像是二楼的。”
又似乎睁着眼睛说话对她来说还是很累?她又闭上了眼睛,仍然缓缓地问:“现在谁是莫愁姑娘?”
小花奴一时沉默。
“白胜雪?”
小花奴摇摇头:“我是莫愁姑娘。”
汐月睁开眼睛,似乎重新打量了她:“那莫愁姑娘来我这里做什么?”
小花奴犹豫了一下:“就像你说的,所有人都觉得白胜雪才应该是莫愁姑娘。我自己原也是这么以为的。
……虽然我被爷提到了那个位置,但总觉得提心吊胆的,惶恐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是最好的莫愁姑娘,最被爷看重的……”
汐月听了惨然一笑:“最好的,最被看重的,可你也看到我如今的样子了。
如果你来是想让我给你出个主意,我有一句话,只有那个爷死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散了,你才能真正的好了。
不然,走到我这一步,只是迟早。
别问我怎么能够胜,姑娘和姑娘之间就别斗了。”
她缓慢的,用她嘶哑的喉咙,一次一顿艰难地把这些话说完。
这欢场里永远有年轻漂亮,心计手段都不输的姑娘。
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莫愁姑娘这把椅子,却不知道坐上这把椅子的代价。
小花奴听得心惊胆战,她说“只有那位爷死了”。
汐月姑娘道:“我是不能活着的,以前当莫愁姑娘的时候,知道的事太多了。
你能帮帮我么,用你头上的簪子给我一个痛快?”
小花奴吓得后退:“我若是将你杀了,我自己也绝好不了。”
说完这句话,就从屋子里出来:“我走了,你好好的。”
心里又难免觉得这句没说好,她还怎么好好的?她连抬手的气力都没有了,她连求死都要求人……
想到这里小花奴犹豫了一下,可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从地下那层回来,小花奴的心就七上八下的,汐月以前是个鲜活丰丽的人,嬉笑怒骂皆动人,眉目之间俱是风情。
现在,她像一条离了水,又被剥了皮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将死未死的眼睛时而睁开一下。
只有那吵哑的嗓音努力吐出来的句子,说明她其实还活着,脑子也还清楚。
或许她还有一丝想活下去念想,却又明白自己终究是活不下去的。
小花奴刚进了自己在四楼的屋子,一抬眼就见爷在她这屋坐着,正在桌前用膳,桌上摆着五六个菜。
她忙上前侍候,先净了手,就立在旁边布菜,盛饭舀汤,剥皮去骨。
爷一语未发,她也不敢说话。等爷吃完,几个跟着他的小厮进来收拾了桌子,出门又带上了门。
他抬头看着小花奴,想说什么,又皱眉:“还得仰脖子看你呢。”
她立马跪下了。
“我来莫愁姑娘房间,居然还有扑空的。去哪了?”
“去了地下那层,见了汐月姑娘。”
“做什么?”
“我不得爷的欢喜,去讨教一二。”
他听到此处,似乎面色稍和。
“学了什么?”
“可能花奴学得不好,爷让花奴试试?”
爷往那椅背上一靠:“行啊。”
……分隔线
精卫离了王府以后不想再受气。
她如今是丁清,被人从包子铺解救回来后不久,就被委婉地退了亲。
精卫对此倒不在意了。
但她既然已经被退了亲事,那就代表着现在又可以给她说媒。
有个媒婆上门来游说精卫,话里话外的意思,虽然她的样貌不错,可毕竟那段在包子铺的日子算是让她这么个好姑娘白瞎了。
又被退了亲,如今眼光就不要那么高了,她介绍的人可是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的人,想想你自己不也那啥了吗?
你还能遇到多好的呀?你这样的,说得不好听些,就是三嫁的都比不过。
说着那眼神还时不时落在这宅子上,又道:“也就是你这姑娘好歹还有个宅子……”
精卫看着她:“如今吃绝户都不掩着点了?”
这婆子随后被扔了出来。
精卫被这婆子说的醍醐灌顶。当天在门口挂了个牌子:带发修行,勿扰。
干着日结杀手的精卫接了一个活儿,杀掉驸马爷容怀安。
本来这活她是不接的,她去看过场子、踩过点,发现容怀安的身边不但有安阳公主派的一队侍卫,还有须臾不离他左右的两个飞鹰。
除非容怀安进了京兆尹的捕房,否则这两个飞鹰总是相伴左右。
以她一人之力对付两位飞鹰,精卫自觉没有胜算。
可就在她打算回来把这个活拒了的时候,她看到了同样在踩点在观察的其他杀手,而且不止一位。
这就有意思了,这个活的工钱是已经谈好了的,精卫不担心有人和她抢这份钱。
但这个派活的,显然派了至少有六个人来杀这个容怀安,而且全是这种互相不知根底的杀手,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知道谁,谁都是单独的从黑道领这个活。
这个派活的人倒是挺有心眼儿。
有六个人,如果都是自己这种水准的,那倒是可以接,这六个人互相看了看,彼此都悄悄退下去。
虽然在这之前他们谁也不认识谁,但是在精卫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之后,他们十分默契的先后潜入了精卫如今的宅子。
就在这帮人离去之后,两名飞鹰似有所感,其中一人飞身跃上屋顶,施展轻功从南北左右各个方向各追击出一段距离,没有发现什么只得又回来。
他对另一名飞鹰说:“毕竟只有我一人,如果最初的方向是错的,后面可能已经赶不上了。”
另一人道:“报上去吧。”
而这边包括精卫在内的六个杀手,蒙面坐在了精卫的宅子里。
安阳公主派的这一队侍卫战力上略输于他们和飞鹰,但也十分难缠,可这一队侍卫,毕竟不是时时都跟着容怀安。
如果调虎离山,能用一两个人引开这一队人,剩下的四、五个人去杀只有两名飞鹰护着的容怀安应该是够了。
精卫一见人,就知道这个容怀安就是那个,大概已经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捕头,没想到还是个驸马,杀了他也好,免得自己总担心随时随地被他起了底。
……
白胜雪这几天也有些忐忑难安,爷显然是疏远了她,但这种疏远似乎并不因为小花奴的争宠。
虽然看起来是她失去了爷的欢心,现在爷对小花奴正在兴头上。
可凭着白胜雪对这位爷的了解,他太敏锐了,是自己哪里露出了端倪吗?
为了试探,也为了能将自己好不容易才锁定的三个人全都杀掉,白胜雪打算争宠。
白胜雪提着个小首饰箱去了四楼,在一个门口坐着排队。
等轮到她了,小花奴见了便问:“你来做什么?”
白胜雪笑了:“莫愁姑娘,我来托个活。”
小花奴只得问:“何事?”
白胜雪把那首饰箱往桌上一放:“为了一个男人。我就想今个晚上能见到爷。”
说着把那首饰箱打开,里面的钗环珠玉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这些是我出的价,莫愁姑娘帮我问问看,行不行?
成不成的早些给我个回话。”
说完,她又袅袅婷婷地走了。
等她走了,小花奴气急败坏的冲进内室,对着现在亲自给她掌舵护航,教她应对的爷撒娇道:“爷,你看她,有直接冲到莫愁姑娘这来抢人的吗?”
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落到她腰上,小花奴跨坐到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仰着花骨朵儿似的脸:“不许去,不让去。”
一只大手摩挲着她纤细的腰身,另一只手在那丰臀上流连,但说出的话却是:“她付了多少银子?”
“不行,那我也出银子,出双份的银子。”
那屁股上挨了一巴掌:“把爷当什么人了?你俩的银子,哪个的不是爷给的?”
有人来报:“爷,汐月姑娘没熬过去,刚刚去了。”
爷怀里的人,瑟缩着抖了一下。
爷扳过她的脸看了看:“心里不舒服?”
说着便起身:“给白胜雪回个话。”小花奴还想拦,爷低头看她一眼,她默默退到一旁:“是。”
晚上,白胜雪等着爷来吃宵夜。
等人终于来了,白胜雪嗔道:“这会子才来,再晚点到,天都要亮了。”
爷瞥她一眼:“怎么,钱花得不值?”
白胜雪笑:“爷赏的东西,特意提着上去气人的。哪敢真对爷不敬着了。”
说着,端了一碗米酒酿给爷。
他看了一眼桌上:“这些都是那家人的东西?”
桌上摆着麻辣鸡丝、香油猪耳、卤豆干、烤地瓜和米酒酿。
“以前那些,大家都吃烦了,姐妹们都嚷嚷,这家就出了这些新的。”
旁边有小厮道:“爷,东西都验过了。”
说完,略停一停,见爷没什么吩咐,躬着身子退下了。在门外守着。
爷吃了几筷子问白胜雪:“和小花奴对着干,是想要莫愁姑娘这个位子?”
第161章 逃出
白胜雪笑了:“和她对着干,就是为了把我的男人抢回来。”说着,抱住爷的一条胳膊:”爷在我这儿就行,莫愁那个位置,我不在乎。”
爷一条胳膊被她抱着,低头看了一下将脸贴在他胳膊上的女人,问她:“四楼是笑春风最赚钱的所在。别的姑娘都用身子赚钱,然后拿份抽成。
莫愁姑娘和别的姑娘一样拿抽成,只是她这份金银丰厚……真不动心?
当了莫愁姑娘,除了有时伺侯爷,再不用应付别的客人。衣服都能一件件穿上,穿戴好了见人……”
似乎他还想将当上莫愁姑娘的好处继续说下去,白胜雪却叹口气:“这些好处我是不在乎的,
但只要想到爷明知道这些好处,却愿意给她,心里就难过。”
他听了这话,看了白胜雪一眼,忽然起身将她抱起:“咱们做点儿高兴的事。”
爷天亮离开时,是神清气爽走的。
地下那层的守卫之一,韩岷这一夜却有些恍惚。虽然这一层总难免会有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但是这一夜,他总感觉不太对劲。
韩岷开始逐一查看,直到走过一间屋子时,被讨好他的眼神触动。
他走进这间屋子,反手关上了门。可当他美滋滋地搂着女人,上下其手时,忽然惊讶的发现这个房间里有四个姑娘,而房门他已经反锁上了。
在震惊之中,他甚至还来不及发出叫喊,就已经被一个烛台狠狠砸得眼冒金星。
接着一根簪子直戳瞎了他的一只眼睛,在他发出痛苦的哀嚎时,嘴里被塞入东西,而在他头上爆开的,除了烛台,还有椅子,四个深受折磨的女人在发泄她们的的愤怒。
韩岷挣扎着向门口走去,即使只有一只眼睛了,在最初被她们偷袭得手后,如今他已经稳住心神。
这些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工具,挖通了位于视线死角的,房间角落处,两两之间的隔墙。
他开始抓住一个姑娘,往死里揍,等他揍趴下一个,再揍第二个!
谁挡着他开门,谁去死!
有个姑娘似乎被他疯狂的反击吓着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一个姑娘被压着挨揍,另两个姑娘在全力对抗,但似乎无法取胜,纠缠的情形好像朝着有利于韩岷的方向发展,
但房间墙洞处又钻出来两个姑娘,其中一个手持的烛台是那种有长长烛刺,用来插上蜡烛的。
见到如此危急的情形,她立刻冲过来,将那烛刺尖的一头朝韩岷的脖颈扎下去。第一下,第二下,韩岷反应过来时,已血流如注。
但他仍想着朝门走去,他是要死了,可她们也别想活,他离门越近,他的鲜血流出去得越快。他的头上又砸上了一把椅子,终于倒下了。
姑娘们抱着床上的被子阻挡血迹。每个房间里有大箱子,那里面有各式各样折磨她们的器具,甚至她们还找到了一个簪子。
可现在她们想悄无声息的集合更多姑娘,然后一起冲出去,只要能冲到一层,冲到笑春风的大门外,或许能活下去。
六个姑娘钻入墙洞,小心翼翼来到隔壁间,平时这些墙洞一般用床遮挡着。
挖出来的土一点点平整的铺在地上,反正这里不像楼上,是青石板铺的地面,或木楼板,这里本来就是沙石土地。
根据守卫换班的情况,姑娘们大概推算出现在天亮时分了。
刚刚天亮往白日里走时,客人来得最少,是最好的机会。
当另一个守卫走到韩岷尸体所在的房间外拍门:“韩岷你快点儿,老子要去趟茅厕!”
这些姑娘快吓死了,怕他会打开房门。
有个姑娘大着胆子喊了一句:“韩头儿正快活呢,你打断人家得趣,多没意思!你自个去茅房呗,难不成还要韩头陪着?”
又有一个姑娘问:“要不要用我屋子里的恭桶?”
这个守卫恶狠狠甩了一鞭子过去,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是最好的机会!
挖通了墙的房间一共有十二间,但被还没有挖通的阻隔成两段,六六相通各有两处。
最初这六个姑娘,打开了不少房间的门,剩余的,她们没有时间了,只能留下韩岷的钥匙串,让她们自己试试吧。
一共二十个姑娘冲到了一层,然后往笑春风的大门外冲。
这是最后一步,最短又最远的距离。
一层的守卫和大门的守卫死死拦住了这些姑娘。
守卫眼见有些拦挡不住时,喝令一楼的姑娘们把这些冲出来的女人往回拉,围观不拉人的,全都报上去等着重罚大刑!
一楼的姑娘不少是新人,十分害怕被罚,大多数也并不知道地下那层意味着什么,这些女人要冲出去干嘛,于是她们过去拦挡了。
有了这个耽搁阻碍,二楼、三楼的护卫也冲下楼帮忙,二十个姑娘功败垂成,她们有些甚至已经推开了那扇门,看到了外面,就又被拖了回来。
等终于意识到大势已去之时,有五个姑娘或撞墙,或拔了一楼姑娘们的簪子立刻自尽了。
剩下没来得及的被押回了地下一层。
白胜雪在三楼看着,内心为这些姑娘紧紧捏着,但脸上全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眼见事情平息了,她回到了自己屋子。
一个都没跑出去啊。
自己做得究竟对不对?白胜雪从一年多以前就想各种办法,利用各种机会,通过饭食、客人、被子、鞋夹带一些“小东西”去地下那层。
就她知道的,三楼、二楼也还有别的姑娘和她干着一样的事,她是为了报仇,那些姑娘是为了自己被关去地下一层的朋友。
只是,她们都错了么?
一个都没跑出去啊。
当天夜里,白胜雪才知道,不但韩岷死了,而且地下那层的姑娘有跑出去三个。
地下那层买早食吃去了的守卫和上茅厕的守卫回来,见到这种情形,都在一楼大门处拦人。
地下那层,有个姑娘挖的是地洞,先往下,再往上,直接通到外面,有三个姑娘通过那个地洞逃出去了。
爷去看了之后,要手下人查查那三个姑娘的底,看其中有没有盗墓人的后人或徒弟。
这挖地道的手艺和准确判断方向的能力,像是有出处的。
韩岷的死让白胜雪感觉好了许多,她看了一眼贴身跟着爷的冯齐,那视线又滑了过去。
地下的守卫有重大的失职,除了已经死掉的韩岷,剩下一个个也没落着好,白胜雪再没见过那几个人,不知道是爷一怒之下把他们都杀了,还是受罚之后“发配”到什么地方去了。
很快地下层有了新的守卫,被提上来的人都喜滋滋的。
毕竟地下层的守卫经常可以对那些姑娘为所欲为,地下层的抽成也算丰厚,而且那些来消遣的客人往往会额外打点守卫们一些银钱,让他们听到什么就当没听见。
所以这活儿被认为是肥差,有钱有女人。
白胜雪发现,有人走冯欣的门路,想去地下一层当守卫,而且这两个人还真就当上了……
……分隔线
三郡受灾的消息大约在容怀远走了十天之后开始以小道消息的方式在京都传开。
其后,也被官方平抑粮价的公开告示所证实,毕竟第一句话的因由就是三郡灾情。
躲在牛家沟的六王决定出京都,这是天赐良机啊。
在出京都之前,六王派人去米店和笑春风分别打听最近“出远门方便么”?“顺风顺水么”?
得到的消息都是不太合适,最近雨水多,风大,不宜出门。
得了这样的回复,六王就有些踌躇。六王身边的护卫有人开玩笑似的说:“去问问他们留在这里行不行,肯定也是不行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六王还真派人去问了。果然就像护卫说的一样,米店和笑春风都说留在牛家沟亦是十分凶险。
这样一来,似乎没什么好犹豫的了,耽搁了几天之后,六王还是选择出京。
而每一条出京之路都遍布了明暗卡子,六王和三四个亲信随从一现身,就被盯上了。
六王自以为高明的易容并没有什么用。包围圈朝着六王不断缩小时,有人忽然大喊:“小心啊,流民到京了!”
众人看去浩荡的流民潮,距京都最近的受灾郡之一皖安郡的灾民已经涌向京都,他们如同潮水拍岸一般涌过来,汇入原本的人群,不论原来的人群是什么方向,在他们加入之后,现在只有一个方向,流民潮前进的方向。
六王和他的随从消失在人潮之中。
而流民潮被引入京都周边各郡县腾置出的庄子,妥善安置完,已经是整整一天一夜之后了。
据容怀远八百里加急所奏,虽经他与当地官员,沿途官员不断设安置点分散人流,但大概还有一定数量的流民会到达京都。
按他估计的人数,他建议在京都周边郡县设安置点。
这些安置点虽已经火速设好,可几天之后,在流民大潮涌入的一刻,所有人都只能被裹挟着失去了原本的方向。
直到流民潮逐渐被京都各街道切割成小股“潮水”,才渐渐失去活力似的停了下来。
京兆尹全员出动,京都六部各小吏,按预先划分好的,引导各区流民从京都不同方向的出口返流,行至小半程,就由御林军分别接手。
也有流民走了一截路不想走了,想就地休息时,又听见前边人传,城外大粥锅,施饼棚已经立上,于是又纷纷出城。
果然这里已经排队发饼子,再往外走,沿途摆着一个个的清水缸,长得不见尽头,上面漂着许多水瓢,随时可喝水。
行至周边郡每到一处庄子,放下一部分流民入庄内,庄内立马支大锅,让入庄内的流民一起动手,煮粥热汤。
京都从御前至民间,几乎都是不眠夜。整整一天一夜,所有人似乎都人困马乏。
宋瑛提供了三个庄子给流民歇息安置。
怕出什么意外,三个庄头应对不了,放心不下的她还是一大早赶去了。
怀安和京兆尹的同僚昨天忙了一整天,并不知道自己曾几次在生死边缘。
流民一入,六位杀手就分成了三派。
一派打算趁乱动手。精卫就是主张动手的人之一。
一派觉得不是时候,如果动手,现在的情形,不但容易误伤,还可能跑不掉。
还有一派只说等流民被安置之后。
白日里六位杀手都穿的是平平常常的旧衣,本就隐入人群中不显,见到流民入城,便不约而同的抹脏了脸,看上去如流民一般。
因为意见不合,几人稍稍一碰头又随即分开,都同意再看看情况。
可看着看着,最后一派的两位就已经在人群中帮忙,扛起走不动的孩子,扶着容易摔倒的老人。
中间那一派的两人有点儿迷糊:难道是为了更自然的接近标靶人物容怀安?
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他俩也跟在后面,看见谁要倒了,这两人会扶一把。
精卫和另一人属于要动手的第一派,见此情景,简直烦得不行。
精卫知道有这样的人,以前三皇子府也有,明明是个什么都做不了主的杀手,还家国天下老百姓的。
精卫努力当好杀手是为了活下去,那位一起当杀手的则说“良臣择主而事”,三皇子睿智沉稳,将来成大事,为明君,恤民生,开太平,是为天下幸。
后来大概发觉自己心目中的明君,未来天下的希望其实并不是他心里想的。
又天天念叨什么“错了错了”,年纪轻轻头发一把把的掉,精卫见他难受就劝他跑,去别的地方“良臣择主”,他又说什么不食周粟,不事二主。
精卫被他绕糊涂了,不是“良臣择主”么?是只能择一次的意思么?
后来在鹰嘴崖,三皇子也需要一些人枉送性命的来的掩护自己,这个傻子成了不被告知真相的护卫之一,他拿命护着在鹰嘴崖根本不可能出事的三皇子,却被三皇子在其后打手势下令杀掉。
精卫甩了甩头,不知为什么眼角有泪,就是那个傻子死了以后,她下了决心离开三皇子。
现在这样的傻子还有呢,精卫看着那两个在流民中帮忙的,都混成单干户,接野活了,都帮黑道干活了,还想当好人呢?
会有人把他们当好人吗?怎么想的呢?
第162章 白胜雪的真情
爷身边的冯齐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倒霉,才收了钱安排了两个人去地下层当守卫,爷很快就知道了。
虽说也没怎么的,但爷点明了这事,多少有些没脸。
爷还算是给他面子,虽然点了他,但既没有把那两个守卫捋下来,也没有公开斥责他,就是知道了也算了的意思。
这事算是过了,马上又查出来刚刚逃出去的三个姑娘中那个会挖地道的,是因为得罪了冯齐才被送到地下一层的。
这事冯齐自己毫无印象,但他也吃不准儿是不是真有这事。
他需要去查证一下,可爷那边显然觉得他狐假虎威得过了。
白胜雪被医倌证实已经怀孕,这就有些扯了。这儿的姑娘还有怀孕的呢?避子汤都是当茶水饮的。
爷吩咐滑胎,那就滑吧。
白胜雪先把那落胎的汤药一饮而尽,又对爷说,她终究还是痴心妄想了。
听了这话,爷又吩咐人去查了一下,白胜雪这五个多月就没做过外面的生意,只侍候过爷。
要交的钱,是她拿自己的银钱交上去的。她每月自己掏钱补足一个三楼姑娘一个月大概会挣到的数。
这个孩子虽然还是留不下来,但显然爷还是有几分动容的。
冯齐觉得自己倒霉就倒霉在,爷刚被白胜雪那娘们感动了一把,那娘们就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而且许多人看到是冯齐推的。
他其实也是着了白胜雪那娘们的道,那女人经过他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句,他办的那些事儿是她告诉爷的。
自己其实也不是有心想推她,就是听了这个话头,特别是还关于那个会挖地道的姑娘,自己也想问个清楚。
一抬手,确实是碰到她了,但他的本意其实不是推她。
白胜雪摔了下去,是爷亲自把人抱回屋的。又唤了医倌来看,什么时候笑春风的姑娘这么弱不禁风了?她们什么没受过?还请医倌。
白胜雪这连环苦肉攻心计,先摔下楼梯,然后落胎,爷一直陪着。
兄弟们都说:“你惨了,什么人不好碰,碰了大嫂。”
这话说得,白胜雪怎么担当起大嫂两个字?她一个笑春风里讨生活的欢场女。
而且这帮小子要死不死的,非要用“碰了”这个词,自己什么时候碰过她。
这事发生后,白胜雪就成了爷的心间宠。
四楼真正的莫愁姑娘,前一阵子看着要起来了,爷亲自教的那位仿佛无声无息地又落了下风。
冯齐虽然跟着爷多年,韩岷又刚刚死了,可他接连犯事,爷把他叫去,让他给刚刚落胎的白胜雪认个错。
说实话,冯齐心里不愿意,凭什么呀?她白胜雪凭什么呀?
自己就没推她,这女人是成心的。
而且爷向来看重兄弟远胜过女人。
是这帮兄弟跟着爷,把黑道的这把椅子一点一点夺过来的,又把黑道的这个位置一点一点踩住了站稳了。
女人纯粹就是他们消遣的玩意儿,什么时候轮到兄弟去给一个玩意儿赔不是?
但这话又是爷说的,总不能不去,冯齐只得去了,进去之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白胜雪,旁边还坐着爷,那赔不是的话,千难万难般开不了口。
倒是白胜雪先说话了:“您是跟着爷的,爷身边的阿猫阿狗胜雪都是敬着的,何况是个人,是兄弟。
这事是胜雪的命,本来也是要落掉的娃,就别屈着您了。”
冯齐听了这话,只觉得这个女人多少还有点儿自知之明,她这样的就是阿猫阿狗般地玩意儿,自己这样的,是人,是爷的兄弟。
但爷却变了脸色,问他:“进来做什的?”
当然是听爷的话来赔不是的,只是开不了这个口罢了。他的沉默似乎惹得爷生气了:“滚出去!”
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冯齐一转身出去了。没多久整个笑春风都传开了:冯齐被爷骂了。
冯齐被爷暴骂了一顿,要把他撵出笑春风。
冯齐被爷狠狠扇了两个大嘴巴子,一脚给踹了出来,黑道以后不知还有没有冯齐的立足之地。
那几日爷也确实冷着冯齐,出入都不再带着他。
在风言风语传成这个模样之后,冯齐又被冷着的时候,
忽然有个二楼的姑娘向爷哭诉自己赚的皮肉银子在上交之前,就被冯齐先剥了一层皮,眼看到日子交不上钱,自己急得拼命接生意也补不上。
可补不上数,那就是不够资格住二楼,那就是白占了一个房间,自己大概是要被退回一楼无房的茶间厅堂。
可她其实赚到的远超出了,没偷懒。求爷给条活路。
以往冯齐拿她要上交的银子还会给她留半个月让她有时间补上,现在都是越拿越多,只剩几天了,让她自己想办法补。
她这两年攒的自己的私房银子也都贴补进去了。
现在真是没法子了。
爷让人查,确实二楼的记录,这姑娘没少接活儿。
又把冯齐叫来问,冯齐说自己没干过这事。
那姑娘道:“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捅破了,闹到了爷面前,冯二爷再不认也没意思了吧。
如果不是真事,我骗了爷,又告了你,我在笑春风还有活路吗?”
这的确不是真事,冯齐也确实没拿过她的银子。但她妹妹是那没逃出去的二十个姑娘之一,也是在一楼自尽于人前的五个姑娘之一。
二楼的她这两年拼命挣钱,往地下那层韩岷的手上送,只为了自己妹子少受点儿罪,在地下层少接点儿生意。
可是没什么用,她妹妹还是受够了折磨忍不下去了。韩岷真该死啊,可他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前两日有人传了个纸条给她,她都不知道当初自己妹妹去地下那层,不是真犯了事,而是冯齐收了别的姑娘的银子,便找人替了罚。
这个替死鬼就是自己的妹妹,而那个敢做不敢当的贱女,在妹妹被拖去地下层后的两个月,也被冯齐拖下去了。
那个女人下去不到半年就死了,她以为手上有了冯齐收银子便找人顶包的把柄,得意洋洋,以为以后可以横着走了,还威胁冯齐,被冯二爷直接拖到了地下那层。倒比妹妹还先死了。
虽然想着要替妹妹的死讨个公道,她在做好栽赃告状的准备之后,还是决定先问问。
她问冯齐:“冯二爷,我妹子小糖豆,您还记得吧,她当初真是犯了事儿才会被罚去地下那层的吗?”
冯齐没好气看她一眼:“她有没有犯事儿,也是你能跑来质问我的吗?”
她听了,便说了个谎来试探:“地下层有人在死前传出话,小糖豆是替她顶包的。事是她干的,罪是糖豆的,银子是二爷收的。对么?”
冯齐听了,凑近她低声道:“人都死了,就叫死无对证。”说着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转身立马去爷那告了冯齐。
以前她或许不敢,或许犹豫,冯齐是爷的心腹。
可最近他出的事太多了,还得罪了如今笑春风里炙手可热的白胜雪,爷也是冷着他的,现在不捅这一刀,还等他缓过来吗?
冯齐虽然不认,但查到的事实就是人家姑娘拼命挣钱,手里居然什么也没落下,还欠着该缴的银子,面临不知会如何的处罚。
爷叫人都退下,单独问冯齐:“在笑春风当差,玩玩女人、收她们点小钱,本也不是大事。
可把事做绝,把人逼到无路可走,那就是要砸了笑春风。
你都混到二爷了,拿的抽成是不够满意么?是要拿和我一样的?”
冯齐不敢接这话。
最后才憋出一句:“我没拿她的银子。”
爷看着冯齐,他擅自定了两个人去下面当差,自己点他,他装傻充愣不说话。算了,多年的兄弟,彼此留个面。
他推了白胜雪,那么多人看见了,他拧着脖子说没推。
他看不上白胜雪,看不上欢场任何一个女人,那也罢了,但就如白胜雪说的,打狗也得看主子不是。
哪怕是个阿猫阿狗,是自己养的宠物,自己喜欢着宠着,他想推就把人从楼上推下去了?
这是二爷当得不爽了?
再让他在笑春风是不合适了,没有惩戒,胆子会越来越大,有惩戒不撤换,继续让他在这儿,这些敢告状的姑娘不知会怎么样。
那以后就没人敢到他这个爷面前说真话了。
爷对冯齐挥挥手:“去赌场那边吧。”
本朝禁赌,明面上赌钱是不行的。赌场被明令禁止,赌场赢钱视为偷盗,一旦查禁要被罚没,抓到参赌者罚劳役,聚赌开设赌场者罚没资财,流放西疆。
所以赌场只能地下,风险大,银钱进项也没这边好,因为风声一紧,就得关停一阵,有时还得连夜转场。
银钱不如这边,担的风险却是两头大,既得防着官差,又常有输光了的赌徒闹事,急眼了拼命的也多。
冯齐心里不愿,去了赌场那边,明里暗里的好处不如这儿,而且黑道上下都会知道他失了爷的看重,道上唤他二爷的这声恭维以后只怕不敢应承了。
爷看他不动不说话:“如今是我也管不了你了?”
冯齐只得应了声“是”,只是明显的不情不愿。
爷那心里的火原本只有五分,这次谈完倒有七分了。
白胜雪听闻这处置,低头琢磨,这可不是她要的,还有几天交接的日子……
爷最近都在白胜雪这里,小花奴借着有来托活的,自己不懂,也把爷唤到过四楼。
可白胜雪落了胎,为了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五个月来贴着钱。
自己说声不要,她落着泪说了句“原是痴心妄想了”就把汤药都喝了,被自己兄弟推下楼,让兄弟赔个不是都不成。
她还打了个圆场。
爷说不清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小花奴投怀送抱,他也搂着,只是最后还是到了三楼。
小花奴感到爷的敷衍,感到那份人在心不在。他总是在三楼待着,就是对她这个莫愁姑娘的羞辱。
白胜雪有点儿欺人太甚了,自己坐上这个位置的每一天,因为有她的存在,都显得滑稽可笑。
冯齐因为推了她,也被爷弄到赌场去了,交接完,这几天就得走。
小花奴觉得可以和冯齐聊聊。
两人相互试探之后一拍即合。冯齐也恨透了白胜雪,她亲口承认的,那些事是她捅到爷面前的。
这还不算,她设计自己推她,那一番阿猫阿狗的说辞,又是嘲讽又不忘上眼药的。
自己如今这么倒霉,都是这个女人枕边风太厉害。要是没了她,爷还是原来的大哥。
和冯齐谈完,爷心里也是火气难消,那个死不认错的样子。
白胜雪趁机道:“总不可能忽然就对一个人一件事如此了,在笑春风里问问,被他欺压的绝不会是一个两个。
一件两件,他能抵赖不认,多了,桩桩件件还能抵赖不成?”
爷在笑春风里查,开始无人指认,俱都沉默。白胜雪说:“爷又不会要他的命,姑娘们终究还是怕报复的。
不过,血汗钱也是看重的,只要承诺返还被冯齐侵吞的银子,就会有人说了。”
果然,在得知会返还时,有个姑娘犹犹豫豫地去说了,她所得抽成的一半都被冯齐拿走了。
爷查证了她的记录,让人补了银钱给她。这一下,指证冯齐的姑娘哗啦啦站出来不少。
爷听了一会儿,心里那个气啊,这个不长进的东西。这回真是把冯齐叫来骂了一顿。
白胜雪小产后有在喝汤药,冯齐挨骂之后没有犹豫,让人在汤药里加了东西。
可这几天白胜雪也在找机会对冯齐下手,几乎也是时时刻刻在盯着他。
那碗汤药端上来,白胜雪几乎立刻起了疑心。
她找了小糖豆的姐姐:“你我各告冯齐一状,还有这么多姐妹,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他若不死,迟早会让我们死。
现在他就已经对我下手了,如果对我是下毒的话,那对付你们的手段只怕更甚。
我们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有齐心协力,才有活路。”
第163章 被遗忘的地道
听白胜雪这么说,这姑娘沉吟片刻问:“说吧,要我们做什么?”
当天夜里,爷回来,到三楼陪白胜雪用晚膳。
所有的食物照例由爷身边的人做查验,验出来其中两份有毒。
这下爷变了脸色,令继续查下去, 查出来都与冯齐有关。
爷起初不敢置信:骂了他,调他去赌场看场子,居然对自己下手了,还是两份毒。
把冯齐叫来问,依然是不认。
最后查到他让人去买的毒药,让人下在晚膳里。
冯齐才道:“不是我,我没让下到晚膳里,我只是要这个女人好看……”
似乎再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爷闭上眼睛再睁开,多少年风雨一起过来的……他对自己下手;没有自己的令,敢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
爷问了冯齐最后一句话:“对家里人有什么交待吗?”
冯齐死了。
爷去见了尸体,不知想什么,让人都出去,自己一个人待了许久。
不知道是不是冯齐的死,让爷心里多少升起了些不舒服,在这以后的日子,倒又是一碗水端平似的,也常常去四楼了。
现在,对白胜雪而言,报仇要杀的人,只差爷一位了。
……
京兆尹捕房自从得了爷的画像,知道他长什么样之后,一直在对其进行调查,查证并找寻他与黑道杀手的联络、掌控。
虽然流民的到来一度打乱了节奏,但如今京兆尹捕房决定提前行动。
这么大个毒瘤从杜贵妃父兄起得到滋养,也是该拔掉了。
白胜雪从小石头那提前一点得知了消息,也和小石头确认了,今晚爷就在四楼小花奴处歇着呢。
小石头走后没多久,大批官兵在笑春风外集结,将这团团包围。
而这时,白胜雪想到自己忘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三个姑娘逃出去的地道还在呢……忘了告诉小石头
但似乎已经没什么时间让她思考,爷身边的小厮来找她,那门拍的啪啪啪响。
白胜雪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来开门,但刚打开门那小厮就说了一声得罪了,一手抓住她的胳膊,直接将她拖拽到了地下室。
来到地道洞口处,这小厮让她下去,白胜雪推说自己害怕,让他先下去为自己引路。
等这小厮下去了,白胜雪返身往楼上跑,等她跑远了,这原本关姑娘的屋子里闪出爷的身影,看着白胜雪的背影片刻,转身入了地道口。
白胜雪的心情从未像此刻这么轻松和欢愉过,她拼命地奔跑,跑到一楼的厅堂,见到官兵已经入内,她的眼神在这些官兵中来回寻找,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李途波看着这个当初的小姑娘,真好,她还全须全尾的,活生生的。
白胜雪急切地告知:“快,地道!”
李途波带着一队人随着她到地下室,见到那个地道,问她:“知道出口在哪吗?”
若是知道出口,至少现在就可以了解这出逃的几个人是在包围圈内还是在包围圈外。
白胜雪摇摇头,李途波已跳入地道口。
……
没有逃走的笑春风的头目,有些不服气,大喊大叫的质问:“这里虽是欢场,也是拿了牌子,正经上着税赋银子呢。凭什么封?”
“凭这其实是个黑道的据点,凭你们其实干着杀人越货,桩桩件件违法的事。
捣毁的是这个据点,抓到的是干了违法事儿的人,若是没有参与的,自然也不必担心。”汪东喜也大声回复道。
总不能让他胡说八道,到时候传出去成了京兆尹捕房胡乱抓人。
这一夜同时被围剿查封的还有几座地下赌场、和两处酒坊,明面上那里收粮酿酒,其实里面各住着一百个左右的杀手,约两百人。
这些杀手是黑道最大的本钱与底气,是这么多年来,黑道一点点攒下来的家底。
围剿这里的是御林军,又因为还是要有熟悉案情的,京兆尹的头任钧带着怀安、能打的刘元等人在此处。
两处酒坊的围剿是实打实的硬仗。两百名黑道豢养的职业杀手,在这场围剿的打斗之中,死了差不多一半,九十六人。
趁夜逃走的十几人,剩下的全部被俘。
除此之外,还找到一本名册,上面记录着“单干户”的杀手,姓名或绰号,其本事和擅长,承接过的活,完成得如何。
这些人不属于黑道的杀手,但也接活干类似的事。这名册上的散户杀手,有四十七名。
围剿之后,在各处当场审疑犯,连夜问供,除京兆尹外,还有刑部与大理寺等协同办案。
挑灯夜战,又是几乎几天几夜的连轴转,初步将各处的疑犯分成三拨。
第一拨签字画押留口供之后被当场释放;第二拨依据律法三司核定判监役、流放等;第三拨押回京都大牢,等候下一步处置。
……
白胜雪回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小宅子,在这里曾有一家四口最欢欣幸福的日子,也有最悲戚惨痛的回忆。
捕房的人一直替她看着这宅子,四年的相处也像家人了……这宅子就等她回家。
白胜雪坐在有些破败的屋子里……那天,先是父母护着他们兄妹,他们从里间门缝看到父母被杀,再是兄长……兄长被杀前把她放到装衣服被子半空的箱子里,让她躺好,上下隔盖些衣物遮挡,嘱咐她:“别动,别出声。”
李途波那时是捕房当差的陌生大哥,他们一队人来时,见一地血迹,三具尸首,而里间那个箱子似乎在微微抖动。
李途波打开箱子,用手拨开那似乎在颤抖的衣物,露出一个小姑娘的脸。
她看着他,恐惧、悲伤、惊慌、哀痛,又有小小的期盼,李途波这一生大概难以忘记那样如鹿般的目光。
那时白胜雪还不叫白胜雪,那年她八岁。
在京兆尹捕房这些大哥大叔们的照顾下,隐姓埋名的又过了四年,十二岁的小姑娘却执意要报仇,她日日夜夜无法放下,若不能报仇,这一生恐无一夜可安眠。
十二岁的小姑娘最初也想过用别的法子报仇,她坚定而孤单的背影越挫越勇。
打听到那伙人常去一家酒馆,她去那酒馆求老板给她个活干,不要工钱,包吃管住就行。
老板嫌她是个女娃又很瘦小,并不愿意雇她。却遇上一个老鸨,这个女人抓着她上下打量,又看看手:“粗糙了些,不过能养回来。
小姑娘,若是没地儿去了,不如跟着我吧,我好好调教你几年,你也不用站在这儿求人,管教天下的男人都求着你。”
旁边有人劝:“你放过人家小姑娘吧。”
这老鸨道:“走不走这步小姑娘自己选, 十二也不小了,若是要调教出来,我可是要花心血的。
我是看你这脸盘身段……不当个花魁可惜了。”
喝酒的人有起哄的:“你个天杀的,你干的是什么行当, 十二岁的小姑娘你就说什么不小了。”
“你们都急什么?我这又不会马上让她做生意,我还得好好教呢,你们一个个在这打抱不平的,你们倒是……”
她跟这老鸨走了,她不是没有另一条路可走,捕房的人帮她安排了,可她试过了,独善其身的那条路她走不下去,夜夜梦魇。
从那以后,她叫白胜雪……
如今她又回到了这个家,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她不知道,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
跳入地道口的李途波,在地道内待的时间比自己想象的要长,以他对自己前行速度的估计,这出口大概在包围圈以外了。
黑道里也确实有些有本事的人,这地道挖得真好,似乎还开了气孔。
李途波带着一队人从地道口出来,才发现这出口处好像是一处地窖,里面储存着不少菜和酒。
等再往外走,打开地窖的门,这才真正出来了,地窖上面盖着一个简易的瓦棚屋,这一块儿连着主人家的后院,也不知是谁家的宅子。
一队人身手利落的出了院子,四散开来进行追踪,一盏茶的功夫回来汇合,都摇摇头。
黑道的这位爷不知去向。
这位爷向来是有仇必报的,在他看到白胜雪转身而去,欣喜狂奔的姿态之后,不禁低头嘲笑自己曾经的自以为是。
他们一行几人去了第一个落脚点,狡兔三窟,过去这些年过得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慢慢地,也习惯为自己准备几个藏身之处。
等到了第一处落脚点安置下来之后,爷就让人把当年引荐白胜雪来笑春风的老鸨抓来。
那老鸨心慌不已,听闻笑春风被查封了,和白胜雪有关系?那不能吧。把自己抓来做什么?
当年她想一次卖个高价,收笔大钱,主要白胜雪那丫头心气也高,也想入笑春风的门,她就把那丫头卖过去了。
自己调教岀来的人,她心里还是有数的,这把笑春风不亏啊。这是出啥事了?
“你收那姑娘时,她多大?”
“十二。”
“在哪收的?”
“杏帘再望那个小酒馆。她一个人在那找活干。”
“孤女?”
“是。”
“知道她本名本姓吗?”
“不知道。她说家中失火户籍也没有了,她也没去办过,我们做这行的也不想去官差那找麻烦,就给她弄了个假的。”
“再想想,还有什么事儿是没说的。”
“我猜那姑娘大概姓魏。”
“因由?”
“几年后,我收了个八岁的小姑娘,白胜雪那时已小有名气,总护着那小丫头。
我有次骂那小丫头,也不知哪里好,值得白姑娘这么护着你。那小丫头说不是自己有什么好,是白姐姐人好。
可那小丫头自己动手悄悄为白胜雪做了个长生木牌,那上面刻着'魏姐姐长命百岁什么的'。”
爷想起了当年那一家子:原来那一家是四口人啊。韩岷死了、冯齐死了,自己也差一点。原来这个白胜雪是这么回事。
李途波在围剿的第二天一早抽空去看过一次白胜雪。问过她身份暴露过吗?白胜雪肯定的回答说:“没有,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我是谁。”若是这样,这个屋子倒是安全的。
他留了银钱给她,那宅子这些年没有住人了,总有该添置的。
其后因为抓了不少人回来,李途波忙得脚不沾地,这几天也没过去。心里其实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可太多的事情纷至沓来,总打断了他那点思绪。
三天后有人发现了老鸨的尸体。
忙得人困马乏的一队同僚,如今站着都能睡着。
听到有人来报发现了尸体之后,迷迷糊糊中的李途波,打开仵作卷宗匆匆看了几行就好像突然惊醒了一般。
他知道这个老鸨,他们辛辛苦苦想让小姑娘过个正常日子,花了四年,但这个老鸨把人带去入了欢场。
他后来找到她,可她不愿回来,她要报仇。
他们也是气过恨过的,但终究只能由她,她说如果把她带回来,她就跑,一次次跑。
她说为了她能活着,有机会报仇,让他们不要再找她了。
现在这个老鸨死了,虽然不能确定,她就是因为白胜雪才死的,但只要有这个关联,李途波还是马上带着一队人去了白胜雪的家。
在家中的白胜雪听到有人敲门,还以为是京兆尹捕房的那一队人来看她了,那里面有多年前她就熟悉的大哥哥和叔叔们。
但来的是爷,他身后还带着六个人,两个人并没进屋,在外面守着。
四个人跟着爷进来了。
爷看着她:“魏姑娘,几日未见了。”
白胜雪有一种恍惚感,仿佛这里不是她的家,还是笑春风。
但是爷在屋里四处看了看,说:“真是有回忆,有往事的地方。
那时候我和韩岷、冯齐才刚刚在黑道上闯出点名气。
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怀念那样的日子。”
末了,他看了看白胜雪:“魏姑娘全名是?”
“魏锦舒。”
他点点头:“魏锦舒,你设计害死我兄弟,用的还是借刀杀人。
可爷最恨什么,你记得么?”
“被人骗,被人利用。”
爷又点点头:“我不能让你活着了。”
第164章 假坐牢
李途波赶到的时候,只见凌乱的房间,一地的血迹, 想到这个姑娘才刚刚从虎穴狼窝中逃生,就被杀害了,还又是发生在这个老房子里,只觉得那心沉沉的坠下去。
随后是深重的自责,自己本可以不让这一切发生的。
就在李途波难受得堵心之际,忽然看到魏锦舒从里间走了出来,负了伤,走得慢,毕竟还好好的在。
看到李途波的表情,她指指自己说:“还活着,但受了点伤。”
李途波这才于错愕之中松了一口气,反过来问:“发生了什么?”
“黑道那位爷知道我是谁了,带了几个人来要杀了我。
可上次和你一起大闹笑春风的那位驸马爷派了侍卫来我这看一眼,把我救了。
两边打起来,都有负伤。黑道那位爷带着他的人撤了。驸马爷派的人也走了。”
“怀安,容怀安?”
魏锦舒点点头:“就是他,安阳公主的驸马,他没来,他派的人来。”
“他还让他的侍卫带了句话给我,换个地住,我刚想了想,不如让我去牢里住一阵儿。”
“那怎么行?”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住哪也是防不胜防的。如今你们事情本来就多,难不成还分心分人保护我么?
你们和救我的侍卫一样,都是好几天了一个囫囵觉没睡过了吧?眼睛都熬红了。”
李途波想了一下,京兆尹的大头儿任钧把他一队里文武最强的两个人要走了,去黑道杀手案那边了。
听说一气抓了大概一百个杀手,扯出不少陈年旧案要结。
容怀安这是在人困马乏之际,还派人来给自己补了个缺,堵了个漏。
想了想还真把白胜雪带回去“坐牢”了。
既是去坐牢,在牢里就还叫白胜雪吧。
……
原本跟着容怀安的几个杀手,因为意见不合耽误了动手,后来黑道的几处据点都被端了,就是黑道大哥都不知所踪。
几人一寻思,现在就算是把容怀安杀了,也没地儿结银子去,就把这活儿给撂那儿了。
……
六王在流民入京那一天,一路上逆着人流前行,他带着几个人好不容易出了京都,就被京都城外壮观的流民潮震惊了。
不同于城内流民被城中道路、房屋所分隔阻挡,城外大路上的流民潮才是浩浩荡荡。
六王的前行速度因此处在焦灼之中,而大批御林军忽然现身城外维持秩序。
心中有鬼的六王见到御林军,也不太敢再十分打眼的逆向而行。
就这样六王被流民大潮裹挟着,居然最后到了一处庄子上成为了被安置的流民。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六王和他的几个随从打算等过了这一日,明天看看情况再悄悄溜之。
当天晚上就和流民一起,喝粥吃饼,睡在安置大棚和清空了的屋子里。
居然每个人还能分到各式各样不同的被子毯子盖着,这庄主也是尽力了。
第二天一早,六王和他的随从悄悄起身,趁着昨日大家都十分疲乏,许多人还在睡梦之中将醒未醒之际,在清晨薄雾之中,出了庄子。
几人向受灾三郡出发。
比起昨天,这道路可太好走了,可几人没走多远就遇上御林军设的路岗。这路岗昨日用来分流人潮,每隔那么一段时间“断流”人潮一会儿。
六王内心忐忑,面上镇定地用了一个珠宝商人的户籍。
御林军兵士看过之后,又叫了他们头来,小小的军士长看了之后让放行。
但等六王这几人过了岗哨,就派人飞奔去报讯。
六王在失了一天一夜,踪迹全无之后,又出现在了追捕者的视野里。
……
宋瑛在自家的三个庄子上来回巡视,处理各种突发状况,唯恐有什么问题没处置好,引发冲突,激起流民暴动。
她记忆中的前世,流民被上一世的赈灾大吏建议封堵在城外。
又因为六王、九王的蓄意挑事与鼓动,并提前破坏了安置设施,不发水粮;
加之黑道的配合,出动杀手杀了不少流民,引发了大规模的流民暴动。
后来边境上也节节败退,不少朝中将士阵亡。
两三年之后,既失民心又无武将和军队支撑的陛下暴毙于宫中,然后就是自己和自己的儿孙被斩杀殆尽。
六王踩着无数百姓和将士的尸骨上位,对内不计人命,对外割地纳供。
这一世最大的遗憾未能保住陛下,他死于前世未曾发生过的三皇子毒杀,但总算在那之前扳倒了六王、九王。
想到这里宋瑛踌躇了一下,也许前世三皇子的毒杀也曾发生过,只是这一世提前了而已。
陛下前世的暴毙,也可能就是三皇子被利用的结果,只不过是她不知道内情罢了。
而今逃匿的六王势力大减,也不可能再与黑道明暗线配合,很难兴风作浪。
可一想到黑道,宋瑛还是有小小的私心,目前她庄子上的两对母子用的可都是黑道上的户籍。
宋瑛希望借这次流民大规模入京,能将两对母子的户籍以流民的身份重新登记,让她们彻底摆脱掉那个来自黑道的身份。
宋瑛正七想八想的,忽然庄头亲自来报:“老夫人,驸马爷来了。”
怀安跑这儿来找自己,出什么事了?
等宋瑛见了儿子,才松一口气,怀安带着自己的一队侍卫和两个飞鹰两个小厮跑这来“躲懒”了。
“有几桩旧案子牵涉到这周边的庄子,差事已办完了,我见这地方离母亲的庄子不远,就把我的人都带来了。
还请母亲找几间屋子,别的事没有,就是让他们睡觉。”
宋瑛忙安排下去。
等他们都去补觉了,又问怀安:“这样妥当吗?”
怀安道:“我的人,我得护着点,铁打的也撑不住了,该吃吃该睡睡,不妥当也由我顶着。”
“你也去睡会儿吧,这里有母亲看着,有什么事儿母亲叫你。”
而那边任钧把怀安派出去就不见他回来,正要派人去寻。
曾琛探过头来:“这是用过就知道非常好用了吧?你把他借我一段时日呗。”
任钧只得说:“等先把我们手上这些案子结了。”
“等你们这里结了,不就是都到了大理寺和刑部走下一步了吗?
你那时候把怀安借给我是不是不厚道,等于他歇不了,还得接着干呢?”
任钧:“你就说你借不借吧?”
“借!”
等了半天不见怀安回来,任钧觉得这真得让人去寻了。
旁边有位主簿轻声道:“护国夫人有庄子在附近……也是流民安置点之一。”
曾琛、任钧不解其意:“所以呢?”
“所以他可能带着他的人去护国夫人的庄子上睡大觉了。”
两人都摇头:“怀安干不出这事。”
那主簿两手一摊,心想:不信就不信吧,上次在秋日围猎的时候,趁曾大人不在,他吓唬那位牛家沟的疑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得我都以为是真的。
怀安正经办差,那是厉害,记忆力超群,心思又细腻敏锐。
可怀安若剑走偏锋,也是无人能出其右。
他可不是老老实实,一板一眼的人。两位大人还都不信。
那主簿只得说:“他处置卷宗快,因为他几乎不用一项项查记录去核对,等我们把他转过来的这些处置完,他大概就回来了。”
不信归不信,到底还是担心怀安的安危,虽然觉得他身边的这个侍卫阵容出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可还是派人去周边寻了。
首先就到了宋瑛的庄子上,宋瑛心疼儿子,想让他多睡会儿,就把这个来找的人也安置在一个地方休息,这人很快也香香甜甜地睡着了。
连着去找的三个人都有去无回之后,怀安忽然带着他的一队人回来了。
曾琛刚要说话,看一眼处理中的卷宗,也没有断档,只好算了。
怀安坐下又开始看卷宗,然后“咦”了一声,到这主簿处找出十五年前,十年前的两份卷宗,加自己面前这份三年前的卷宗一起摆到任钧面前:“这三个案子有点儿问题。”
任钧看去,第一份:十五年前,一个打铁的工匠夜晚喝多了掉入井中溺亡。
这个人好酒,喝多了掉入井中之前也发生过一次,当时被路人看见。
幸好这人落入井中后,不知是身体突然失去平衡吓醒了,还是入水后冷水一激凌清醒了,在井中扑腾挣扎。
路人见此扔了井杆上绑着的打水绳下去,是平时用来绑在水桶上打水用的。
这人于慌乱之中乱扑腾还真抓到了绳子,被听到路人呼救声赶来的众人合力拉了上来。
可第二次失足坠下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不知是喝得太醉,还是入水即呛水,总之无人听到见到他落水和呼救。
直到第二天早上有人来打水,发现井里似乎有东西,他的尸体才被打捞上来。
因为他之前就有过一次喝醉坠井,这案子最初众人都以为是意外,但仵作验尸认为是死亡后被抛尸入井的。
案子一直也没破,直到这次有黑道杀手供述别的案情时,互相攀咬,带出来一句两句的。
被敏锐的审供老手发现端倪,不断问讯之下,有杀手终于露了马脚,曝出十五年前刚入行时,收了银子要做掉这个工匠。
还自以为利用以前的例,杀人手段高明,后来才知道溺亡和窒息之后再扔入水中,尸体差异明显,仵作很容易验出来。
但胜在抛尸时是深夜,无人听见看见。
第二份:十年前,有个更夫被小偷砸到头部死亡。
更夫通常是两人一组,一人持灯笼,一人持锣,报更时也常提醒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类。
这更夫的同伴当天不舒服,和这更夫说好,替自己,下次换他替他顶班。
这更夫当天就一人报更,反正路径也是平时走惯了的。
后来他被发现死于一处院墙下,看起来是什么人从院墙爬出来,正遇上更夫经过,被杀人灭口。
当时判定是小偷所为,临时起意。
如今也有黑道杀手为了证明另一桩残忍的外郡虐杀案不是自己所为,供出京都的这个案子不是小偷临时起意,
而是他收了钱,就是要做掉这个更夫。
第三份卷宗:三年前,一个账房死在了小妾的房中。
这是位多年的老账房,收入依着资历经验水涨船高,东家每月给的银钱不少,人的心思也活了。
他年纪不小了,还纳了一房妾,日子过得美滋滋,老妻原配已经不入眼,常常睡在妾室的房中。
这账房在妾室房中死去,一个说法是他服食了壮阳的汤药,和妾室行房时心疾发作死的。
另一个说法,账房欢喜小妾,想找机会休妻将小妾扶正,但被妻子发觉,气不过就先下手为强,给这账房喝了加了料的汤水。
账房喝了之后,去找小妾行房事,死在了床上,妻子正好一石二鸟,既除了这个男人,又可嫁祸给小妾。
可妾室的供词却是,账房其实很少和她做那事,与外头传的不一样。账房常常忧心忡忡,心事很重。
自己有时一觉醒来,仍见他仿佛没有入睡似的睁着眼睛。
账房与妻子的关系也不像外头传的水火不容,其实两人相处得不错。
账房总是和妻子一起用膳,两人能聊许久。平时二人也无争吵,账房更没有外界传言的要把自己扶正一说。
妻子的供述却相反,虽然二人没有到反目成仇,天天争执吵架的地步,但已经相对无言。
两人之间很少说话,和她一起用晚膳只是彼此之间做个样子。
因为他俩的孩子已经比较大了,并不希望父母之间闹出什么事来,那也太难堪了。
仵作验尸的结果这账房确实是心疾发作,但心疾发作的原因却是服食了毒药。
可当时查了妻子和小妾,都未有二人下毒的证据,毒药的来源也一直没有查到。
账房也没有什么仇家,家中的钱财也并未损失,排除了各种可能之后,这个案子也成了悬案。
同样也是这一次,由黑道杀手供认出来是收钱下毒,做掉了账房。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三桩旧案
任钧看了这三个卷宗,问容怀安:“这三个案子有什么问题?”
怀安道:“这三个人都是同一个东家。”
任钧又看了一遍:“三家铺子名字不同,地方也不是同一处,怎么是同一个东家?”
怀安在纸上写写画画:“这家铺子开始不算大,后来越开越大。
它的第一个店铺名是这个,地方在这,占地大约三四间屋子。
过几年它把旁边的店铺买下来,那店铺也有三四间屋子大,隔墙打通,起了新名字,用的地址是旁边新买下来的铺子的。
因为各自的面积,商铺街排号的方式,两个地址乍看上去也并不相连。
又过了几年,又把它身后的铺子买了,那个铺子与它背靠背,门面的开口完全在另一条街上,中间打通之后,又起个新店铺名,地址用了那条街上的那个。
看上去三个铺子名字,地址完全不同,但其实是一家铺子。”
任钧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窦丰年的儿子窦阳如今就在那干活儿。我常去。”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任钧先开口,却是叹了口气。
怀安在沉默之后继续自己的分析:“这是一家在京城已颇有名气的铁匠铺,其中又有金银器和铜器。
如今知晓铁匠、巡夜更夫、账房都是有人雇佣了黑道杀手特意除掉的,杀人灭口的可能性较大。
最后一位死者,是三年前死掉的账房。
而他的妻子和小妾,口供完全相反,虽然看起来是家长里短,不甚重要的事情,但其中至少有一个人在撒谎。
那个故意说谎的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行,重新问问这两个人吧。”
账房的遗孀和儿子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但账房的小妾因为无子,年纪又轻,拿了一笔银子之后已经又嫁人了。
询问小妾时,她的说法和三年前的口供区别不大,并说,账房和账房妻子人都还不错。
虽然这件事于她而言,有些风言风语的不好听,但毕竟在账房死后,妻子没有为难她,而是给了她一笔银子。
她再嫁之后,小日子过得还行,过去的日子也渐渐地抛诸脑后了。
但是询问妻子时,她的说法却和三年前有些出入。首先她似乎下意识的承认了小妾的说法,她和账房的夫妻感情还不错,常常在一起晚膳也有许多的话聊。
可后来似乎马上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于是改了口风,道这些都是从前了,自从他纳了小妾之后就不一样了。
怀安在旁边听着看着。
捕房问供的人突然话风一转:“这个小妾从哪儿来的?谁给他纳的?”
妻子愣了一下,然后说:“他自己喜欢的,自己带回家要纳的。”
同样一件事,转头去问当年那个小妾得到的答复就爽快多了:“我们当时是被叫去助兴的,唱歌、跳舞,陪席饮宴,给客人倒酒布菜。
那次宴席有四五个人,如今我知道的只有账房和他的东家。东家问他,咱们这些姑娘他有没有看得上眼的?
账房就挑了我,后来把我带回了家,纳了妾。”
想了想又说:“账房在宴席上和后来在家中完全是两个人。”
“什么样的两个人?”
“我也说不好。他在宴席上不像个好人,就像那些吃喝嫖赌样样都精的那种人。
可回了家,他就没有那样的眼神了,倒像个好人。”
捕房又去了十五年前那铁匠的家中,当初铁匠死了,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妻子带着两个孩子生活艰难。
两个孩子的大伯,铁匠的大哥经常接济他们娘仨。时间一长,引起大伯的妻子和孩子极大的不满,总认为大伯分给这边的钱太多了。
两边的孩子差不多大,大伯供着两边的孩子上学,为此常常一个人干着两份活,原来还能在家里搭把手,管管孩子,现在大伯母也过得跟守寡一样,一天到晚的见不到丈夫。
有次听说丈夫早早回来了,还挺开心,结果回家并没有见到丈夫的身影。
大伯母转头去了妯娌家,果然见到自己的丈夫在帮弟媳修补风雨过后,垮塌的半扇院墙。弟媳在旁边打下手,两人说说笑笑的。
大伯母一气之下指桑骂槐的指责妯娌,守寡是假,勾引自己的丈夫是真,两个人勾勾搭搭的早都不对劲了。
一个老是柔柔弱弱的扮可怜,一个打着照顾兄弟遗孀的幌子,两个人就是心里有鬼。
受欺负的是她,明明她是有丈夫的,现在活像守寡似的一个人拉扯俩孩子的是她。
大伯母这么大闹一通,连骂带嚷嚷的,左邻右舍出来看热闹的也多,妯娌想解释被大伯母一把推到了地上,让她别来假装好人。
大伯给了大伯母一巴掌,扇得她半边头发都散乱了。
大伯母回了家,想和大伯一拍两散,可又觉得一拍两散之后,大伯和他弟妹两个人成了一家,四个孩子在一块过,自己的两个亲生孩子肯定会受欺负。
想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过,又没见着可以这样办的,而且自己也养不活,越想越气,明明自己的两个孩子才是这个男人的亲生孩子,如今倒是什么都要排在后面了。
左思右想中不知怎么的,突然间就生出了豪气,为什么自己就带不走养不活呢,这个家又没有金,没有银,留在这儿和走有什么不一样呢?到哪不是靠一双手吗?
自己从此做牛做马,披星戴月也能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大伯母虽然认得几个字,但写文书还是不行,找了代写书信状子的书生,写了文书回家。
到了深夜自己的丈夫才回,回来后她和丈夫谈和离。
大伯听了怒道:“我已经很累了,你是不是还没闹够?”
大伯母说:“我没闹,就是真的过不下去了,只要你同意两个孩子由我带走,这个家的一片瓦我都不要。
我当初是带着十五两银子的嫁妆进你家门的,我也不要了。”
大伯说:“行,你别后悔。”
大伯母说:“不后悔。和离书与两个孩子的断亲书你签一下,按个手印。”
大伯一气之下看了文书签了章,按了手印,这女人最多就是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住一阵,闹破天去,还能怎么地呢?
正好自己这段时间清静清静,这一天累得快散架了,大伯签了两份文书就忙里上床睡觉休息去了。
第166章 三桩旧案(二)
这男人第二天起来,见妻子还在,越发觉得昨天的事只是她撒泼胡闹。
可早上却并没有早食,想问妻子一声,抬眼却看到妻子的脸颊高高肿起,依稀记得昨日刚刚打完时的那片红色已经褪去,现在却是青紫的。
妻子将头发梳的好好的,不像昨日挨了他一巴掌之后簪子都松了,半边的头发散落下来,还有些许遮挡。
男人心里有些歉意,心想:她赌气不做早食便不做吧,自己在外头吃点也就是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各忙各的,丈夫收拾好了,出门时,在院子里准备去学馆的小儿子对他说:“爹,你看这院墙,我娘自己砌好的,厉害吧。”
“咱家院墙也垮了?”
刚出来的大儿子:“还有谁家的垮了?”
小儿子:“是啊,从那到这都是娘自己砌的,挺明显的呀,娘扛砖石,拌泥灰……”
“干嘛自己扛回来。”
“省钱啊。”
女人出来招呼两个儿子:“食盒拿好,好好念书。”
男人想对妻子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说了一句:“院墙倒了,你等我回来修就好。”
女人淡淡说了一句:“等不到的。院门是我换的,灶房里漏雨的天棚瓦是我找人换的,瓦是我自己背回来的……”
男人的声音高了:“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多等两天不行吗?”
“下雨天我在灶房里生火做饭,整个人都是淋湿的,锅里都是屋顶漏的水,怎么等啊?”
女人心里的火气怨气终究是压不住:“她那边有些什么事儿,你是一喊就到,回回立马就办了。自己家有什么事儿就是要我们将就,要我们等着。”
“我弟弟死了。”
“是我杀的?为什么最后是我和孩子要担着呢?”
女人把家门钥匙放在桌上,拿着他昨晚上签好的两份文书,又把收拾好的一个大包袱打开让男人看:“除了我们娘仨的换洗衣服鞋袜,没有别的东西了,你看一下。”
然后,她先男人一步出了家门,走了两步又回头:“成亲时,你送我的簪子、镯子我都留在里间的桌上了,你去看一下。回头可别赖我拿走了。”
说完她转身走了。
丈夫这一下有点儿蒙,准备出门上工时邻居道:“你娶了个好媳妇啊,天天自己在家重体力活干着,问就是她多干点,你就少累点。
说你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一个人养着两个家,辛苦了,她能干的都自己干了。”
丈夫听了这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他不能耽误了上工,拿着钥匙锁了门,又把院门带上,心里多少有点忐忑的离了家。
女人也不是全无准备,她这些年理家一把好手,虽然辛苦艰难,一文钱都掰成两半花,
全家的衣食住行都得操心,可毕竟这些年她没给自己添过什么东西,一文钱都没有乱花过,受苦受累加勤俭持家还是攒下一点银钱。
女人先去中人所租宅子,三个要求,一是便宜,二是不能离学馆太远,要走路能到的,三是周围环境稍好一点儿,毕竟女人孩子住的,但房子只要能住人,小旧老差点都没问题。
中人带女人看了三处宅子,女人爽利地定了一间,商契签完,立马开始干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将这小小的宅子收拾出来。
然后买了好些东西回来,来来回回好多趟运回家,可算是置办得差不多了,还缺什么慢慢再补吧。
新家两个儿子也不认识,又赶去学馆接了两个儿子回来。
这才把和离的事情和两个孩子都说了。今天太累,实在不想开灶做饭了,就带着两孩子在外面奢侈了一回,吃了顿面条。
小儿子问:“以后我们就没有爹了么?”
“是娘没了丈夫,你们自然有爹,只是娘也说不好,娘是觉得挺长时间也和没有一样了。”
大儿子虽然内心也有些不安,但还是宽慰母亲和弟弟:“没事儿,还有我呢。”
小孩子到底容易分心,等他们回到新家,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虽然很小,还是让他们有了一种陌生的新鲜感,这种小小的兴奋暂时冲抵了内心的不安。
男人晚上归家,家里一个人没有,虽然早上妻子的话让他有点儿难受,可现在他想的仍是妻子回娘家了,过两三天去接回来就好了。
但是家里冷锅冷灶的,只得自己生火胡乱做了点吃的。
晚上在里间桌上又看见那簪子和镯子,都是银的,那镯子也细小,又没什么雕工,都是极简单的样子,但好歹也是银的,她也没要。
丈夫本打算三天后再去把人接回来,可看着这两样东西发了半天呆,第二天干完活,买了点心就去了老丈人家。
到了那才知道妻子孩子根本没回来过。丈夫和父亲一起报了官。
后来找到了女人如今的住处,男人要女人带着孩子和他一起回家去,女人不愿,她说既走了这步就不走回头路了。
以前她是他妻子的时候,想让他修葺一下家中的东西总是十分艰难。
如今,和离了,她带着孩子离了家,自己单住着,这个新家里有什么是坏的,需要修补,男人倒是忽然之间眼明心亮,都能看到了,也主动动手修补。
女人支了个小摊,卖臊子面,本小利薄,最初每天卖多少碗是有数的,后来慢慢越来越好了。
男人从未想过女人倔到这个份上,真的与他和离,不再回家。
见妻子绝不回头,后来他也想过要不就真的和弟妹一起过。可不料弟妹却挑了别的男人搭伙,理由居然是:“你有两个孩子,负担太重了。你也不可能撇下他们不管,对吧?”
他愣在那里,忽然觉得这么比起来似乎妻子还好些,可妻子怎么也不回头了。
而今捕房的人来找这一家人,挨个走访,就让他们回忆自己的丈夫、父亲、弟弟、小叔子、叔父当年有些什么话,什么举动,能记得什么就说什么。
毕竟十五年了,太久了,后来大伯的小儿子说:“叔父那时喝醉了,喜欢说铁就是金,金就是铁。”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也想起来,铁匠确实喜欢这么说,可那难道不是他对自己打铁手艺和成品的自卖自夸?
第167章 风向标窦阳
捕房的人又去了更夫家,但这家人提供的有用讯息很少。那一天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无论怎么回忆,更夫也没什么反常之处。
捕房的人出来,去找了当年身体不舒服,临时没来的另一名更夫。
说起当年的事,他倒有些支支吾吾。
后来终于说出其实那天他没有身子不舒服,只是铺子里的二掌柜请他和几个伙计去喝酒,他觉得二掌柜请,是个挺大的面子,那得去。
本来他是提了一句,还有一个人,可二掌柜说总不能把两个人都请去喝酒,总得有一个人打更吧。
他想想也是这个理,又觉得直接和对方说自己要去喝酒,不太好意思,就撒了个谎,说是身体不舒服。
第二天他听说出了意外人死了,自己也吓了一跳,心里也不好受,毕竟两个人在一起打更巡夜挺长时间了。
顺藤摸瓜的捕房一行人又去找了二掌柜,好在这些人除了死去的,都还在这个铁匠铺里干着。
二掌柜回忆起这个事儿,一口咬定那天就是关铺子之后,他把店面里的伙计一起叫出去喝个酒,正巧碰到这位打更值夜的,就一起喊了。
捕房的人问他:“你一个二掌柜,把打更巡夜的人叫去喝酒,事先也没问过东家,出了什么事儿是你能担的?”
这二掌柜低头认错:“这事儿的确是我办得不周。”倒是滴水不漏。
捕房的人回衙门口之后不久,那位更夫又主动来了捕房:“你们问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其实我心里一直觉得有件事不太对。那天把我叫去喝酒后,二掌柜一直有意无意地问我,前天在打铁的大院子里巡逻的是我还是老赵。
我俩有时会分开巡视,比如我走金银器和铜器那边,那老赵就走铁器那边,因为打铁的铺子地方最大。不过,谁走哪边也没有定数的。
等在铺子里边巡视完了,要到院墙外头去巡逻一圈的时候再结伴一起。
前天晚上是老赵单独巡逻的打铁铺那一块。二掌柜问我第一次的时候,我也没多想直接就答了。
但二掌柜后来又问了我第二次第三次,虽然我还是这么说的,这也是实情,但我心里就觉得这事儿好像不太对。
第二天早上知道老赵死了,我琢磨是不是前天老赵单独巡逻打铁铺那块儿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那以后我再看二掌柜心里就总是发毛,跟打鼓似的,可我也不敢显出来,也不敢说什么。
还天天和他们打着哈哈,小心翼翼地干着我这份活。我甚至都不敢辞了这份工。”
怀安把窦阳找了出来,要他也不必辞工了,直接离开这铁匠铺,安排他去南安侯府住一阵。
窦阳问:“叔,这铁匠铺怎么了?我在这干得挺好的,不想走。”
怀安问他:“你在这儿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窦阳想了想,摇摇头,继而又微笑起来:“叔,我有了个兄弟,黎冰。”
他对怀安道:“叔,我爹……也是办差的,我明白的,只是如果要走,我能带着黎冰吗?”
怀安想了想:“成,不过有两条。一是你带着他走时不能泄露什么,另找个缘故。二是,你带着他,我就安排你俩住到庄子上去。”
“成!”
“你和黎冰出来后,往右拐前行,会有一辆南安侯府的马车在那等你们,送你们去庄子上。”
窦阳起身要走,想想又停住了:“叔,我不能走。
如果铁匠铺真有问题,那我就是风向标。干这份工,我交了户籍纸和保人文书,他们知道我爹以前是捕头,也知道我现在的保人,您,在捕房当差。
他们知道我和捕房的牵扯,如果我突然不见了,他们也会马上行动。
若是有什么被他们毁尸灭迹或是转移了,那可就啥都查不着了。”
怀安看着窦阳:“不愧是丰年的儿子。”
窦阳看着怀安:“我明白了,就是要让风向标转起来,对吗?”
怀安点头:“也要你平平安安的,我还得去激你们东家两句。”
第168章 金子从何来
窦阳和黎冰出来上了马车之后,容怀安去了铁匠铺子,说是京兆尹捕房的人要见一见铺子的东家。
这东家笑容可掬地来了,说起来当初带窦阳来这里找活干时,两人曾见过一面。
那时这东家看上了窦阳灵巧的编丝手艺,让他去金银器那边先上工,等抢完了一批活儿再回到自己喜欢的铁匠铺。
当时他态度和善,即使对窦阳这么一个半大小子,还是来他这找活的都非常的客气。真是把生意人“和气生财”四个字从气质到言行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今再见面,他还是这样,周到客气,怀安问:“您这家店开了好多年了吧?”
东家:“最开始在这的时候,我才三十出头,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怀安点点头,又道:“今日贸然打扰了,是京兆尹查几桩陈年旧案,有三桩命案都与您这铺子有关。”
东家:“不知是什么样的案子?”
怀安:“您这铺子死了一位铁匠,一位更夫,一位账房。”
这东家听了倒是坦然:“我开这个店快二十年了,别说我这么大一家店铺,在这谋生的伙计和工匠,再加上我那膳房的伙夫,总也有上百人。
就是大一点的一个家,不分家在一块过,有个四五十人的,二十年里死三个人,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吧?”
怀安道:“若是自然死亡,倒也没什么,只是您店里这三位都是死于黑道杀手,是有人特意要他们的命。”
“这倒是奇了,敢问官差一句,查出来是什么缘故了吗?”
“正是查的当中有一句话不太好懂,来请教东家。
什么是'金就是铁,铁就是金'?”
这东家愣了一下:“要照我说,金就是金,铁就是铁。您这话确实不好懂。”
怀安又问:“您这铺子拿牌经营之后,每年能过多少官家金银?”
朝廷实行黄金管控,一家有金银器的铺子,每年从朝廷购买用于制作商品的金块银块的量是固定的。
拿牌子经营的时候,这个量就已经给下来了。
这一笔金银叫官金官银,每个月向朝廷的金银库购买。全年十二个月购买的数量之和不能超过一家店被批准的总量。
也就是说,甭管你一年出多少金银首饰,金银摆件,和其他的金银制品,比如金银餐具之类,一家做金银器生意的店一年所用的金银总量是定好了的。
当然,客人自己带个金镯子来,当场称个重量,让店家融了重新打个金项链金耳环之类的,这个用量是不用算在其内的。
现在怀安问他这家店走官金官银的量,这是任何一家金银器店,金银首饰店都至关重要的一个数字,可这东家却久久不愿回答似的,左右搪塞着。
最后才说:“反正不可能违了国家法度,每个月的账册都是可查的。”
这家铺子的黄金用量很可能超出了官金的定量,明面上的账册是不大可能查出问题的,那一定都做得妥妥的。
金银店想多做生意,超出定量本身也不算特别大的事儿。
比如甲店生意好,官金不够用,乙店生意不好,官金用不动,那甲乙两个铺子之间有一些买卖挪用,朝廷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但如果不是这种来处,超出定量的黄金来源就是一个大事儿。
第169章 看不见的铺子
容怀安见问不出什么,但敲山震虎的目的已达到,就与这东家告辞,从铁匠铺出来后,径直回了京兆尹衙门。
铁匠铺的动静已经有同僚盯着了。
怀安走后,二掌柜对东家道:“窦阳已经不告而别,还捎带走了黎冰。”
两人商议:“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只是我们这还有的金子要转走才好。
只要他们查不到东西,我们就是守法经营。别说死了三个人就是死了六个,没有证据也就只能干看着。”
京兆尹悄悄围着铁匠铺的同僚发现铺子正由两个角门往外运铁锭。
观望了一阵之后,京兆尹捕房查获了这批铁锭。
双方在得知消息后,东家和容怀安再度碰面。
怀安手上拿着一块铁锭:“东家解释一下吧?”
“解释什么?”
“解释一下这块铁锭为什么会这么重?”同样大小的黄金远比铁重。
但这东家继续装傻:“铁疙瘩能不重吗?”
“金就是铁,铁就是金,原来说的是这么回事。这是在金块外面包了一层铁皮?”
这东家见再也守不住这个秘密,似乎又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这的生意您也瞧着了,官金不够用,私下又从别的商铺那里再买一些而已。”
怀安乐了:“看来东家如今想起了自家铺子一年官金的数了?
别急,等把这一批铁锭的皮融了,把金子取岀来,看看有多少再说。”
铁匠铺已经被官兵封住,所有的伙计工匠都被分开集中在两个屋子里,由官兵守着。
只有十个铁匠在继续干活儿,负责将金块外包裹的铁皮弄开。
在融化又冷却之后,一块块金锭开始出现在众人面前。
面对许多金子,这东家仍然不慌:“这是我们从六家别的铺子那里买来的官金,虽然是过了我们自家的量,但也不算从根上违了国家法度吧?”
怀安却说:“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搭上三条人命呢?”
他在铁匠铺打铁的院子里踱步,忽然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怀安看向东家:“您这铺子里除了看到的铁匠铺、金银器和铜器,还有一个看不到的铁匠铺吧?”
东家震惊地抬起头。
李途波过来问怀安:“你发现什么了?”
怀安用手一指:“这些院墙。”
李途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些院墙咋的了?”
怀安看着终于开始紧张的东家:“这些院墙不是真正的外院墙,因为颜色高度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们进来看到它们,以为它就是院墙,其实真正的院墙在这堵墙的后面。
东家在自己买下的这块地上用砌内外双层墙的方式,写了一个'回'字。
两层墙的中间,藏着一个额外的铁匠铺,或者说金铺。”
李途波:“所以你刚才在这院子里来回踱步,实际上是在丈量长度吗?”
怀安点点头:“这里面平日里热火朝天,人来人往的干活场景,有很强的欺骗性,看上去容易产生误差。只有实际上量了,才能得出正确的结果。
这铺子里面占地的长和宽都远不够数。”
怀安又问东家:“铁匠和更夫,都是无意间发觉或撞破了这个秘密才被灭了口。
铁匠发现了金块藏在铁皮内,伪装成铁块。更夫发现了院墙里面平常看不到的铺子,也许那天晚上他见到了一扇平常不会开启的门。”
东家:“什么看不到的铺子?既然您都看不到,又哪里能说有这样的铺子。”
他自以为这个铺子隐藏得巧妙,就是那门也不是轻易能找到的。即便他们现在推测出来了,但只要找不到,总不能无中生有吧。
怀安:“我没打算去找那门和入口,何必那么麻烦呢?
直接让人抡大锤,把这面院墙砸了,不就知道后面有什么了?”
李途波点点头,这种方式深得他心。拆墙砌屋的力工被找来抡大锤,在院子不同的院墙处抡起大锤砸墙。
在众人好奇、期盼和紧张的目光之下,随着几处墙洞的出现,已经可以瞥见事情和怀安说的一样。
李途波过去往墙洞里看了一眼,也不知是对东家还是对怀安:“你是怎么想到的?”
李途波挥挥手:“咱们的人进去,把里面的金块或铁块全都运出来。
咱们也看看这个铺子里藏匿了多少黄金?”
而这个藏匿的数显然是惊人的,甚至东家如今也低下了头。
怀安问他:“你还有一个机会说出这些黄金是从哪里来的?
我想账房大概是知道了来处,所以他也被灭了口。
你若是不说,我们可能花不了太长的时间也能查出来。
那个时候你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第170章 两份名单
军中将领汤铮没接到这次的金子,心里有些犯嘀咕。有心想去问问和他一样拿着另一份钱的人,又觉得如今这风声不比以往,这个话头太犯忌讳,不太好提。
自从新帝登基,征北大将军景和、骠骑大将军何臻到达边关后,他们这些人就难免人心惶惶。
不少人虽然没说出来,内心也是认定两位将军是带着大刀来砍人头的。
可来了这许久,不见有什么动作。两位大将军与王家父子,一帅三将不知在做什么,几位将军的旧部,倒是欢欣鼓舞的。
两位将军确实是带着大刀来的,可四位将领这段时日在做的事,其实只有一件:甄别。
他们手中有两份完全不同的“军中将领名单”。
一份是当初康妃为保儿子一条命,献给先帝的名单。先帝假装焚毁以安人心。
另一份是当今太后记得太上皇所嘱,在太上皇崩逝之后,找来太医询问如何处置有毒棋谱时发现的。
先找人掩住口鼻,戴着手套,将棋谱抄录核对之后,就是处置毒棋谱了。
宫人用夹子将棋谱浸入太医院配置的药水中,这药水不能在人中毒之后解毒,但可以让棋谱上的毒药失去毒性。
不能接受太上皇故去的太后曾对此深感不解,太医只得解释:“毒药侵入人体,便作用于五脏六腑,渗入血液之中,
已经生成了另外的东西,不能解毒,是不能再将其剥离出来,也无法修复已有的伤害,因此也无法阻挡进一步变坏。
而棋谱上的毒就只是毒。”
太后听了,沉默良久。太医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否将这“一盆毒棋谱”挪至太医院处置。
太后想:这是他最后嘱咐的一件事,自己就盯着办完吧。
与太医确认无碍之后,太后宫中泡着这毒棋谱。
第二日觉得差不多了,宫人却发现泡烂了的棋谱里头有一块薄纱,上面绣满了人名,用夹子夹起来展开一看,为首处亦写着“军中将领名册”。
先由太医查验过,再将名册抄录之后进行比对,两份名册居然完全不同。
孰真孰假?或者都是假的?
太后想起康妃死前,自己去见她,她那深植心间的愤怒、怨恨、不平。
康妃是明知自己母子二人性命不保,做最后一击吗?
不论如何,太后将这份名单交给了新帝。
少年天子拿着两份名单,与几位心腹大臣商议后意见不一。
有人和太后的意见相左,他们认为,康妃毕竟救子心切,她提交真名单的可能性更大。
三皇子能给自己父皇下无解的毒药,这份深重绝决的恨意,很像是最后还要给当今埋个火雷的,他不大可能提供真名单。
既然意见无法一致,
两位大将军领命出发时拿到了两份名单,当今陛下把事情的缘由告知了两位将军。
如此一来只能由他二人,去边关时会同两位王将军,自行甄别了。
没想到两位王将军中的儿子,在听完整个事情之后,居然顺嘴又提出了第三种可能,也可能都是假的,没有上名单的才是需要处置的。
他只是开玩笑似的顺嘴一说,却发现三位将军都看着他,这得多大力度与密度的筛查啊。三皇子母子,如果是想害人,那可真是人才。
从此四位将军基本当这名册没有,反正先帝也曾昭告天下,名册已被焚毁。
只是如此一来,他们整肃军中的进程就推动得极慢。
四位将领苦哈哈一个个来的时候,忽然于这日收到一份八百里加急,里面有一份“军中受赇人名单”,和一份显然已经精简过的案件卷宗,上面有京兆尹、大理寺、刑部的大印。
“军中受赇人名单”后面还附有每人收受黄金白银的数量,以及少年天子向来随性不拘的御批:这个最准,按这个砍。
第171章 心知肚明的幌子
虽有这八个字的御批,但四位将军还是按章程来的,审、供、监、报、批、验、才可斩。
在终于踏踏实实地抓住了一根主线之后,这速度倒底是快多了。
京兆尹这边,的确是这个黄金案出人意料的先牵扯出了一部分黄金的去向:军中行赇。
铁匠铺的东家见事情败露,只得招供出自己原是九王的人,九王倒了之后,归了六王。
每个月他都会提前收到货运票,拿着票证去指定的船运码头接货,里面就有伪装成铁锭的金块。
船老大和押船人也是多年的老熟人了,但他们很少交谈,心照不宣的看着这东家带人运走货物,在清单上签了字,就各自散了。
每次收到的黄金都会按照九王的指示分派到各个不同地方。
往军中去的,是最大的一笔,多年来按照名册和名册上的数目发放。
还有一部分是直接供给九王使用,会用各种方式将这些黄金送入九王府。
另外是应对突发情况的,九王凭特殊的印章,派人到他这里临时支取调用。
简单地说,这东家就像是九王在京都的账房,这个铺子以前就是九王的一个小金库。
铁匠铺也为九王身边的死侍、护卫打造了不少精良的刀剑。
当初他们跟着九王的人都知道九王比六王要有底气,六王会想尽办法的去敛财,但九王不必。
九王在军中培植自己的势力、撬动一些文臣、养死士、买田庄美女送人,甚至在宫中养眼线,都要花不少的钱,但九王花得起。
可这黄金怎么来的,铁匠铺的东家并不清楚。
他是九王的账房,替九王管着这小金库,他又聘了一个账房,做着店面的账。
他说,那位驸马爷是很厉害,推测几乎全是对的,只有一点出了偏差,店铺里的账房被杀,不是因为知道了黄金的来处,而是因为知道了黄金的去处。
九王倒了之后,运送金锭过来的船停了两个月,也就是断了两次。但到了第三个月又恢复了以往,只是从那以后他们的主子换成了六王。
再后来,六王明面上倒了,人不知在何处,但指令还是如以往一样派人传来,所以他也还是照做。
只能照做,以往做的那些事,不管是替九王还是六王办事,都是杀头的罪。虽然知道可能希望渺茫了,也仍然只能希望六王最后能成事。
也曾偷偷在心里想过,若是六王败了、死了,而又没把自己牵扯出来,自己就还能好好活着。
可只要六王还活着,六王身边还有护卫和死士,那自己就只能听命于六王,否则这条小命立马就不保。
没成想不是六王被抓,把自己牵连出来,而是六王还在逃呢,自己先被抓了。
关于这金子的来处,他能供出来的只有船家,再多的他就不知道了。
抓了东家等人之后,怀安让人去庄子上将窦阳、黎冰接回来。
等军中这批收黄金的名册报上去以后,怀安就回驸马府抱媳妇去了。
公主已经有孕,且过了孕吐那阵,现在好像胃口颇好,只是一会想吃这,一会又想吃那。
太后派了有经验的嬷嬷来,似乎管得很严,公主常常叹气。
见怀安回来,公主先是满脸满眼的欢喜,马上又想到可以打个幌子呀,忙道:“驸马最近太辛苦了,瘦了瘦了。”
报了一长串吃食让人去准备,要好好慰劳驸马。
怀安听了这些吃食的名字,就知道和自己关系不大,但也不在意,他对食物的包容度很高,等会儿就和公主一起尝些不一样的也好。
公主见怀安对自己笑了,那是明明知道也不戳破的笑容,公主也笑了。
京兆尹的人顺着船家的消息一点点往下查,可捋着捋着,许多线索就齐齐断了。
众人猜测,大概是铁匠铺出事的消息传出去了。
一直悄悄追踪尾随六王的羽林卫,终于在合适的地方完成了对六王的包围,此处非集镇、无岔路、少流民、误伤逃匿的可能性都不大。
当六王看到羽林卫的头儿卓鹏时,先是一惊,再环视周围,不由得仰天长叹:“还是输了。”
六王被押解回京都。
又过了半个月,流民开始有逐步返乡的态势。朝廷对此的态度是来去自由。
原本担心这种流动对灾区造成的影响太大,可如果封禁着暂时不让回去,又怕流民之中兴起种种谣言,人心惶惶,最后造成冲突。
于是流民逐渐起程返乡。
在牢里住着的白胜雪又由李途波安排出狱且换了一个地方住。
这么久也没有抓捕到爷,大概已经逃出京都,天高海阔了?
白胜雪住在自己这个新租来的小屋子,正在七想八想之际,却听见身后传来爷的声音:“黑道找人,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快。”
听到这话转身之际,爷一把将人揽过去,紧紧搂在怀里,同时一把小短刀扎入了白胜雪的后心,但她死前的一句话让爷心里不舒服:“还是比我想的来得慢。”
爷不再想那么多,施展轻功和自己的随从迅速撤离。
可到了落脚处,却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黑血,这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他突然想到白胜雪说的那句话,以及这个女人刚从大牢出来。
原来她去牢里不是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待着,而是去大牢里找他们黑道下毒的高手去了么?
而毒寡妇进了大牢,消息不通,还以为她白胜雪是黑道中人,是自己这位爷的心头好呢?
自己这是中计了?
她是以自己为饵?
这位爷只觉得腿软,似乎站都站不住了。
白胜雪以自己为饵,不惜同归于尽。
李途波赶来时,白胜雪已经死了,她的血流在地上,衣裙上有她最后留下的潦草的血书:别难过自责……我自己选的路……与家人葬一起。
那个起字没能写完,但已经能看出来是哪个字。李途波盯着这行字,红了眼眶。
江慕晚的舅舅叶荀接手了或者说买下了“铁匠铺”。
自从东家和二掌柜等一干人等被抓,许多人以为铁匠铺彻底垮了,可除去知情人,铁匠铺的大部分,金银器和铜器的全部,还有店面的伙计都是无辜的。
官府官卖了这家店。
叶荀成了这家店的新主人。
当窦阳和黎冰回来后,见小丫头芸香正在四处打听他俩的消息,急得六神无主的样子。
窦阳忙喊了一声:“芸香!”
芸香回头看见他俩,先是欢喜,又不禁生气责怪:“去哪了,也不知道让人留个口讯。”
这两年,芸香时常来铁匠铺,早已和他们十分亲近。不少铁匠铺的人私下里都管芸香叫“窦阳的小媳妇儿”。
怀安都听闻了,也问过窦阳。
窦阳红了脸,半晌才道:“都这么喊她了,那我肯定得娶她。”
怀安乐了,拍拍窦阳的肩不再问这个。
如今窦阳听芸香责怪,自己也不好意思,只说了声:“知道了。”
黎冰在一旁笑了。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流民几乎已全部返乡,有极少数因为各种原因留京。
沈静竹、苏岚带着徐长风、徐长啸在宋瑛的授意下,以流民身份重新登记了户籍,两个孩子在户籍上也成功用回了本姓本名。
在六王被抓之前,京兆尹捕房的人推测六王曾经的藏匿地,就有牛家沟。
后来因为流民到来,京兆尹等衙门口都忙得脚不沾地,暂时只得将牛家沟的事放下。
推测六王所有的一百至一百五十名左右的护卫、死士始终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在容怀安将牛家沟的地图画出来以后,御林军进行了几次模拟的包围、截断、抓捕……这牛家沟的地形真是……
六王留在牛家沟的人本来要化整为零,潜入整个京都的,也是因为流民入京后,许多类似宵禁之类的举措,反而不好再继续,大概先期只走了十几人,剩下的也只得先在牛家沟藏匿。
等御林军围住牛家沟,两边短兵相接,又是一番厮杀……最终抓捕了七十六名、死去四十五名、逃匿大约十几人。
查黄金来处时,线索断了。
抓到六王之后,问六王这些黄金的来处,六王笑了:“同样都是儿子,可儿子与儿子是不一样的……这些金子原是属于朝廷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拿回来
白胜雪死后,李途波一度心情沉重,低着头坐着。
怀安仔细问过其他同僚之后,对他说:“她拒绝了你的许多安排,就是怕有这些布置后,那位黑道头目就不会登门了。”
“我不该相信她的。”
“那也还会有下一次,百密也有一疏。她有自己想办的事,从十二岁起就是这样了。”
“我应该在她之前找到那个爷,杀了他。”
“如果那么好找,她就不用以自己为饵了。”
“黑道找个人比我们容易?”
“钱三喜当时供出了两条线,米店那边我们一直还没腾出功夫。抓到的这些人都说那边擅长找人。”
怀安想了想又说:“魏姑娘留字就是怕你如此,她活着的时候,因为你和其他同僚,哪怕人生如此不幸,她不曾对这方天地绝望过。”
这次李途波没说话,但还是低着头。
怀安喊了一声:“李途波,我们尽力让这儿没有下一个魏姑娘。”
他还是没有抬头,但他说:“好。”
.………..
六王是由曾琛审的。
当问及那些黄金,六王道:“父皇宠爱杜贵妃已到了痴迷之境。
如今说起来,九王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孩子,可当初,因为这是杜贵妃与父皇的儿子,那自然与别的皇子不同。
这天下他是不想给九王么?他是撑不到放心交托的时候了,皇兄是皇后所出嫡长子,可父皇还不够让他们母子没脸么?
皇后又如何,太子又怎样,哪一次遇上贵妃母子还能有份体面?
九王年幼,父皇不得以传位嫡长子,又怕太子继位后,九王母子过得不好,父皇早早为他们筹谋,将一座产量不太高,原是朝廷所有的金矿转了两手,只为让九王母子所用。
九王出生没多久,父皇先将看中的湘南一座朝廷所有的金矿转为皇家私产,对当时的户部尚书说以后皇家祭祀、各种大典、尊者寿喜、皇室私家园林的新建修缮皆从此出。
又将原有的矿主更换为杜贵妃娘家人,六七年后,户部尚书更迭,父皇命太监将以前的底档取出焚毁,直接将一整座朝廷所有的金矿送给了杜贵妃娘家。
九王倒了以后,金矿那边大概想过自立门户,反正这矿的手续是完完全全的私产。
但因为过去这些底细已被本王知晓,特别是以前他们为九王效力,在考虑两个月以后,现在管着矿的矿主答应继续为我所用。
不过也是阳奉阴违,毕竟九王倒后再运过来的金子只有以前的六七成了。这帮人都是生了私心的,矿已经是他们的了,手续都是妥妥的。”
这事报上去后,陛下把如今的户部尚书召至御前,先把曾琛呈上的卷宗给他看。
陛下自己批自己的折子,过一会儿问他:“看完了?”
“是。”
“怎么想的?”
户部尚书:我能怎么想?我敢怎么想?我现在该说什么?
“全凭陛下定夺。”
“拿回来。”
户部尚书:?……
“把朝廷的矿拿回来,于国无功之人不可受禄。
皇祖父赠矿的初衷也已经不在,杜贵妃母子都不在了。从户部丢的,户部拿回来。”
户外尚书:这是从户部丢的?!
户部该如何在不违反国家法度的情况下,把已经是私产的金矿拿回来?
就是先帝,贵为九五至尊,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不也转了两次手,才悄悄的,不敢张扬地把矿送了人?
送出去容易,名正言顺拿回来就不易了。
第173章 闻弦歌而知雅意
户外尚书得了这个差事,心中没有头绪,这事也不敢拿到明面上集思广义,毕竟就是陛下也没在朝堂上说。
多少还得护着点皇家颜面。
大理寺曾琛写的折子,那如今也只能找这个知情人问问情况,商量一二。
等见了曾琛难免报怨:“曾大人,你这折子可害苦我户部了。
这又要里子,又要面子,朝廷行事又不能失了规矩法度,强行夺取就落了口实,这可怎么办?”
曾琛最是个一板一眼,凡事按法条办的,听了这事也有些挠头。
一想,这个事京兆尹捕房一队的人知道一多半,只是金子的来处这块未参与了。
这些人中间又是怀安的脑子最好使,他也算半个皇家人,不如把他找来商量。
曾琛是个实在人,一想这事在外面商量也不大好,就把两人请到家中用膳。
明明是户部的难题,只因折子是他写的,他倒是忙着操持上了。
等怀安来了,他们把这事一说。怀安问:“如今我朝全境有几家私人金矿?”
户部尚书:“我朝目前金矿都是朝廷所有。煤矿是放开的。”
怀安又问:“所以金矿私有只此一家?特例似的存在?”
户部尚书点点头:“正是。”
怀安道:“那就好办了。”
户部尚书眼睛亮了:“你有办法拿回来?”
怀安摇头:“不必拿回来,也是一样的。
陛下要回金矿,是要金矿的收益、获利。
想名正言顺,正好全境只此一家,户部征税即可。
征重税,让他无利可图的税。这笔重税收上来,和拿回金矿是一样的。”
“妙啊,若是无利可图,也许他们还会拱手相让,那时朝廷接手,正是顺理成章。”
户部尚书立即告辞,起身要走。
曾琛道:“急什么,吃完再走。”
户部尚书却已心飞他处:“我得去查查,这个金矿在成为私产之前,一年的黄金产量有多少。
既然都是朝廷的矿,以前的数总该有的。要征这个税,户部得弄准了。”
又对怀安道:“驸马爷,我欠你个人情。曾大人,谢谢了。”说着,告辞走了。
怀安惦记家中怀孕的妻子,也告辞离去。曾琛正有些许落寞,只见妻子俞敏拿着一瓶“桃花酿”进来:“夫君,我陪你喝两杯。”
曾琛乐了:“有美酒佳人相伴,人生幸事。”
户部尚书也是个妙人儿,这金矿的税收并非直接给了个山高海阔的数,而是出了一个税收公式,有个算法。
有一点点绕的收了个连本带利的税。
矿主原已经送了一批金锭到京都给六王,在铁匠铺被京兆尹查获,如今又要付这么大一笔税金,只得将以往那些年的甜头吐出来些,才补足了税。
想着以后每年要交这样的税,几乎等于一年到头白干。
又想九王死,六王被抓,不禁心生惧意,萌生退念。可如今,哪还有什么当个富贾一方的闲人似的全身而退?
有人劝:“这些年也享了富贵,本就不是自己的钱财,散尽家财保平安吧。”
仿佛这重税有雷霆万钧的威力,让远在外郡的金矿主心惊胆颤,闻弦歌而知雅意,可要把以前拿到自己手里的再交出来还是舍不得。
第一百七十四 交换条件
流民潮退去,一批批返乡之后,宋瑛从庄子上回到了南安侯府。
一回来就在府中遇上容若知,宋瑛心头五味杂陈:依了她的本心,上一次大概不是撞断他的腿,就是压断他的腰,让他不死也瘫在床上再说。
可怀远……
怀远赈灾出发之前,跪在她面前,说父亲罪不至死,求自己饶他一命。
若是自己趁他不在动手,等怀远回来,发现容若知已死,会不会恨自己,与自己疏远隔阂?貌合神离?
四小只也可怜祖父……
今生你们为他求情,怜他老弱,可前世他屠戮怀远一门,杀掉你们每一个。
即使今生他也想过依着容怀山和田安然的主意要将自己和怀安毒成瘫哑……怎么能放过?
有个什么法子,即使怀远也不会怨自己……不是死在自己手上,或纯粹意外……
十三见宋瑛不知想什么出神,怕冒然出声惊扰主子,奉茶后退下几步,静侍一旁。
宋瑛:“有事?”
十三:“贺掌柜来了,在前厅候着。”
自从两年前提醒自己,田安然的那些箱子里有他下的毒之后,倒是许久未见过了。
宋瑛见了人,寒暄不到一句半句的,照例单刀直入:“贺掌柜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贺掌柜略一沉吟,便道:“是一桩私事……”
年过五十才知自己一辈子没孩子的真相,明明是田安然下毒害他,不知内情时他反而觉得愧对妻子,对她的一些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
虽然后来自己下毒报复了她,可自己这一生的遗憾,这一辈子被别人当作笑话,又怎么弥补?
贺掌柜一生劳碌,也攒下了不大不小的家业,却无人继承。
从他兄弟那过继的儿子无心经商,甚至不止一次地说过,他不善经营,若是贺掌柜西去,他大概只能卖掉这些铺子过好自己的日子。
大概是因为不甘心,两年多以前贺掌柜在明确自己中毒之后,也开始治疗。
各医馆给的答复差不太多,可以治疗,但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无人能保证,更无人能知晓,他还能不能有孩子。
如果想要个孩子,建议找好生养的,年轻些的女子。
一方艰难些,那另一方总得容易些。
贺掌柜内心也犹豫过,人生七十古来稀,以他如今的年岁,即使能顺利有个孩子,即使他活到七十,那孩子也才十几岁。
可人一旦生了这样的念头,总不甘心于自己无后而终。
贺掌柜深知自己五十多岁了,又想要个年轻的女子好生养的,便买了两个奴籍的丫头,这是最简单的。
买来之后开诚布公地和她们说了,若愿意就做个姨娘,谁能生下自己的孩子那便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他死后这份家业都是这对母子的。
若是不愿意,他可以赏了身契。
前前后后他买了七个丫头,有四个愿意给他做姨娘,他从中间又挑了两个。
他挑这两个是请医馆来把脉,选了所谓气血旺,好生养的。
“也别笑话我,我没有骗这些女子,都是实话实说,这七个丫头中的那五个,我赏了身契和银子,让她们走了。
剩下这两个不论能不能生下孩子,我也不会亏待他们,若是怀不上,是走是留,我都随他们。
后来也不知是我运气好,还是内藏玄机,我如今倒是有两个小儿子。
这两个丫头都怀孕了,也都生的儿子,两个孩子一个一岁了,一个十个月大。
可我又遇上了一个难题,当家主母的位置只有一个,这两个丫头现在互相攀咬,都说对方的孩子不是我的,是我那过继长子的,我听了这话气得发昏。
我那长子死活不认,说是这两个丫头要拖他下水。
如今我想求求护国夫人,我知道您手眼通天,朋友不少,两个儿子皆是能人,中间有一位还在京兆尹当差。
我这个事儿不想再惊动旁人,这一辈子已经是个笑话,本想最后尽一下努力,弥补自己的遗憾,却好像又弄成了一个更大的笑话。
若是传出去真是没脸。
以前的事儿还能说是别人害我,这事传出去倒好像是我这人就是活该如此倒霉似的。
请老夫人帮帮我,他们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若是两个孩子都不是我的,我也死心了,若是有一个是我的,总要弄清是哪个?或者都是我的?”
宋瑛听了心里不大想管,虽然能理解贺掌柜,可这事毕竟是一件名声不怎么好听的家务事,自己和自己家人搅和进去,似乎就更不太好。
她正要开口拒绝。人精似的贺掌柜突然提出了一个令宋瑛心动的交换条件。
“我也是辗转难眠了几天几夜,没有法子了。
若是夫人肯加以援手,将这事儿断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也豁出去为护国夫人排忧解难的做一件事。
如果我没有猜错,老夫人对原侯爷的心境,只怕与我对田安然的心境相仿吧?
若您想做什么,又要顾着孩子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来做这件事。
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像我这样合情合理的来办这件事儿。
我若是对原老侯爷有什么不利,想来天下人都是可以明白的。”
这个交换条件一出,宋瑛的确心动。
第175章 贺掌柜所托之事
怀安听了母亲的吩咐之后,与贺掌柜两人聊了一阵,然后将跟随自己的两位飞鹰唤来。
贺掌柜带着人离去。
宋瑛问怀安:“查清楚这事儿大约要多长时间?”
怀安:“我与贺掌柜先定了一个月的期限。”
一个月后,宋瑛似乎倒比贺掌柜还着急,问怀安:“所托之事如何了?”
怀安:“倒是差不多了。”
宋瑛:“差不多了的意思是还需几天吗?”
怀安:“母亲若是着急,今天交活儿也成。只是这事儿也需要个说话的地方。”
宋瑛想到手中闲置的宅院,有宁晨娘家人用宁晨偷盗的银子置办的宅子,后来这宅子被判返还容家。
于是派人通知了贺掌柜一声。自己和怀安带着人也去了那儿,自从自己接手,这里又打算卖掉,倒是一直有人在打扫看宅。
贺掌柜带着两位妾室来了之后不久,两名飞鹰也回来了,自去怀安身后站着。
贺掌柜难掩心焦:“两个孩子可至少有一个是我的?”
怀安却问:“您那继子已成亲了么?”
贺掌柜点点头:“我早已给他成了亲,娶了妻。”
怀安又问:“您的继子可有孩子?”
“有,有两个女儿。”
怀安点点头:“明白了。您的两位妾室,一位唤做如意,一位唤作如心对吧?”
“对,我买了她们之后,我给取的名字。”
怀安:“先听听她俩怎么说。”
贺掌柜道:“行。如意、如心,你俩也知今天是为了什么事,你俩有什么想说的,这会子就赶紧吧。”
如意上前施了一礼,然后道:“妾身如意。妾身的孩子是当家的第一个孩子,是长子,不论后面再有多少孩子,他也是长子。”
如心冷笑道:“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如今不知在哪藏着,不敢见天日呢!
大概又生了一个女儿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的可句句都是真的,你和当家的继子,那位贺秉梁早都认识,勾搭在一起许久了。
贺秉梁知道当家的求个亲生的孩子,就给采买丫头的管家塞银子,把你给弄进来了。”
如意听了,淡淡道:“你自己听听你说的像是真的吗?若我们真是早有首尾,合伙蒙骗当家的,那这些事也得秘密行事吧,如何会让你知晓?”
如心急了:“我如何知晓?因为这个贺秉梁还想着勾搭我呢。
被我一个大巴掌扇得不敢再打我的主意。”
如意听了,却噗哧一声乐了:“被你扇了一个大巴掌?就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眼见两人要大吵起来,贺掌柜气急:“都闭嘴!”
怀安听了,在那桌子上摊开厚厚一一沓子文书似的纸张,对贺掌柜道:“如意的确以前就认识贺秉梁。”
又问如心:“你刚刚说如意生的孩子不知在哪藏着,是何意?”
如心:“是老天爷看不过眼,这个如意生的孩子原本就是贺秉梁的。
若是生的是男孩,压根就不用换了。大概是她又给贺秉梁生了一个女儿。”
怀安问她:“那按你的说法,这个换来的孩子,如今贺掌柜的第一个孩子从何而来?”
如心一听问这个,顿时失了气势:“这个,我倒是不知。”
怀安一边翻看那一页页写满字的纸张,一边道:“我先说说如意吧。有不对之处,等我说完,你们再说。”
如意原本是贺掌柜兄弟,也就是贺秉梁亲生父亲家中的丫头。
贺秉梁被过继后,逢年过节走动,再回那边,就得管父亲叫伯父了。
他和伯父家中的这个小丫头如意,两年多前,的确就有些不清不楚。
后来得知贺掌柜想要有个亲生孩子,并且已经在张罗买个丫头当姨娘以求子嗣之后,稳稳当当做了许多年独子的贺秉梁回了原本的家,抱怨亲生父亲将自己送走。
给人当了这么多年儿子,若是父亲有了亲生子,那许多家财,也就和自己无关了,自己还成了个尴尬的存在。
贺秉梁的亲生父亲,与贺掌柜兄弟俩人,几十年前都是从一家店铺干起的。
这么多年过去,贺掌柜把生意做大了,他兄弟仍只勉强维持着那一家店铺。
听儿子说了这事,便替自己亲生儿子筹谋,把早就与贺秉梁不清不楚的如意送到了贺掌柜这。
而贺掌柜这么多年的心血心思都在生意上,从未注意过兄长家这两三年新来的一个小丫头。
在得知贺掌柜为求稳妥而打算纳两位姨娘时,如心已经进门,“伯父”与贺秉梁来不及做什么。
于是“伯父”让贺秉梁私下接触如心。却不料贺秉梁的妻子因为不满如意和自己夫君不清不楚的,而如意现在还摆出一副公爹“继室”的模样,对她这个儿媳妇指手划脚。
其实不过是个奴籍丫头出身的姨娘,年岁比自己还小,还敢对自己这个正妻摆继室婆婆的谱,贺秉梁的妻子趁家中无人时,让人抓住如意,大耳刮子扇过去。
如意不但不服软,还大声叫骂,贺秉梁的妻子便叫人打她,刚打了没几下,贺秉梁回来,拦下了妻子,并斥责妻子胡作非为,如意现在算是父亲的人。
见贺秉梁护着如意,妻子也冷笑着反唇相讥:“你还知道她是你父亲的人?”
贺秉梁听了这话,先将如意安抚好了,回去又哄妻子:“如今正是要用她,怎可让她与我们冷了心?若是父亲真有了自己的孩子,你我夫妻又能有什么好处?”
如心初入贺家,就见此大戏,虽然许多事未必知道全貌,但听话听音,又看几人之间的情形,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后来贺秉梁再想接触如心,如心倒是退避着。
听到这里,如意忽然道:“他不可能只是要用我,我们几年了,他对我从来都是很好很好的。”
如心听了,忍不住了:“他若真看重你,会无媒无聘,好几年了没个说法?纳个妾也算过了明路。
他若真是看重你,会把你送去给别人当姨娘生孩子?
他以前只是把你当个乐子,后来只是要用你保住大把的钱财。
你脑子不好,才会护着这样对你的人,反倒是天天来挑事地骂我。”
怀安趁机问如意:“你生的孩子哪去了?”
如意心神有些乱:“说是生的女儿,赶紧抱出去让他安排的人送了一个男孩进来。”
怀安转而又问如心:“你知道这个男孩从哪来的么?”
如心眼神躲闪:“我怎会知道,不应该去问贺秉梁么?”
耐着性子听到这里的贺掌柜:“所以,如意的孩子是贺秉梁从外面抱来的,
根本不是我的孩子。就是抱走的女儿也不是。对吗?”
如意失神:“对……。”
贺掌柜深吸一口气才问:“那如心的孩子呢?”
如心斩钉截铁:“自然是你的孩子,我可干不出来像他们做的这种事儿。”
怀安点头:“从目前来看,如心的儿子确实是贺掌柜的。
可如心却做了另外的事。”
如心听了这话,内心忐忑:这人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又不想失了今天节节胜利的气势:“你如何知道?可不是胡说!”
怀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那些写满字的纸张,这一个月两位飞鹰由贺掌柜悄悄带回宅院,如暗卫一般,天天盯着如意、如心。
她俩自以为避开旁人,与贺秉梁等不同人见面,其实说的话、做的事基本上都入了两位飞鹰的耳目。
到了晚间,在众人安歇之后,飞鹰将一天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并于当天报给怀安。
现在怀安只说:“自然是受贺掌柜所托,去查过你二人底。”
又问如心:“你是想自己说吗?”
似乎不愿相信怀安真的什么都知道,如心反问:“我有什么好说的,事情是怎么样的我都说了。”
怀安听了便说:“你是想骗,并且也做了,只是后来情形变了。
如今以如意儿子的名义养在府中的那个孩子,他的来处,你真的不知道吗?”
如心沉默。
怀安:“如意的那个孩子是你兄长的孩子。
你的本意是在知道了这些内情之后,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然他们要找一个孩子来顶包,正好你哥哥的孩子出生才五天。
所以贺秉梁让稳婆找个男孩时,你特意让人递了消息,若你生的是个女儿,没有机会争一争,那就可以让你兄长的孩子继承这份家业。
现在你生的是个儿子,便把这事捅破了,兄长家的孩子也可以还回去。”
最近如心的嫂子频繁来找她要孩子,如心也快顶不住了。
贺掌柜喜不自胜,自从听到怀安那句“如心的孩子是贺掌柜”的,就已经欢喜非常。
别的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以后贺掌柜的动作非常快。
自己为继子提供的一切比起他能在生父家拥有的不知好上多少,又为他娶了媳妇。
自己想要个亲生子时,也和他聊过,既然他于生意上的事无意,只想着卖光自己一辈子的家业过日子,那以后贺掌柜就将名下铺子的一部分分红给他,可以供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这继子还是要想尽办法断掉自己的念想,贺掌柜说:“人心不会满足已有的,只会想到失去的,原本也是常事。
我也能明白你怎么想的,但我们既然想不到一块,那我这里不能留你了。
你们一家四口搬出去吧,你们院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可以带走,搬走。你几乎是我养大的,却背后刺我一刀,我们父子缘尽。”
贺掌柜将贺秉梁赶出家门之后,请族长族老开宗祠,将贺秉梁的继子身份从自己这一支除去,将不到一岁的小儿子记上家谱、族谱。
另请族长族老为证,与其兄长断亲绝义,这些年来一直是自己接济着兄长一家,却原来没有换来半分感激,只想着谋夺自己一辈子的家业。
族长本来想劝,贺掌柜说如今族学的费用是自己出的,年尾祭祖的费用是自己出的,族中鳏寡孤独是他出钱养的,若是劝,这些他从此不管了。
于是这断亲书各方不得已都签章画押,当事双方、族长等见证。
贺掌柜回到家中,发卖了如意:“我是生意人,但也重信守诺。
你若不愿,身契与银子我都给,若是愿意,有没有孩子我也不会亏待你。
可你合着别人这样欺我、害我,就从哪来回哪去吧。”
贺掌柜把身契还了如心,又给了一笔不少的银子:“你家把你卖了,你又伙同你兄长,想用他的孩子冒充我的。
你父母卖的你,但你兄长也未想过要赎你。你倒和你兄长关系亲近,也不知卖你的银子,你父母给了谁?
我所托之人其实给你留了面没有当众说出来,换子之后,如若你生的是儿子,就捅破如意与贺秉梁的事;如若你生的是女儿,你和你兄长谋划了下一步要除掉如意。
你有女儿,我也会留下你,除掉如意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后,你想着带着你侄子、女儿最终得到我大部分财产,对么?”
如心沉默。
“你是我儿子的母亲,就凭这,你该有个自由身,有笔银子好好活着。
人都有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灯下黑。我被一个女人骗了大半辈子,一直也没有个孩子。
你说如意听信贺秉梁的,是脑子不好了。
可你和你兄长能干出这样的事,或许比脑子曾犯过糊涂的人更让人心惊,这份心思与大胆……你这个年纪,让人瞠目。
以后不要想着以生母的身份谋划什么……”
贺掌柜说完这些,又加了张银票给如心,还让她收拾了自己的衣物钗环再走。
自从贺掌柜的“老来子”上了家谱、族谱,这事渐渐传开。不少人纷纷猜测这个小儿子的母亲是谁?
不久,贺掌柜算是平息了纷纷的议论。孩子母亲是京中一个穷秀才的独女,父母双亡之后,无枝可依,不事张扬的嫁了他。
妻子生孩子后,突发高热,没能救回来。
有不少人见到贺掌柜带着小儿子,去墓园祭拜。
第176章 不同的兔子
(致可爱的你们:贺掌柜所托之事,补了两千字在前一章发完了。)
贺掌柜此间事一了,就又来找了宋瑛,颇守信用地告诉她:“你们替我查事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准备了。你的事,一个月之内。”
宋瑛想着他刚有了亲生子:“事情办隐秘些,你儿子还小。”
贺掌柜点点头:“到了我这个年纪,因为这个小小的人儿,忽然又觉得这辈子有了期盼。
只是不知道能陪他多久……
所以愈发恨啊。
这事我也不算是全帮你,我自己也要算一份进去的。”
宋瑛想着怀远赈灾的差事大约没那么快能了,又道:“也不用赶在一个月之内就要办完。”
贺掌柜告辞之后,宋瑛到底是不放心他会怎么办这事,总还是关注着。
却听闻容若知、容若梅在外面茶室饮茶时,遇上容若梅的夫君聂泉及其友人,双方发生口角。
容若知兄妹起身想走,又与追上来争执的两人在楼梯口发生推搡,四个人全都摔下楼梯。
三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摔下楼梯,有三个断胳膊断腿的,有一个,那个妹夫的友人,唯一年轻但瘦弱的那位居然死了。
据店小二和其他茶客所言,那位友人摔下去后,不知怎的,脖子和头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撞到墙,当时就死了。
而被人送到医馆的容若知、容若梅在处理完伤情之后,南安侯府的马车将两人都送回了侯府。
宋瑛把今天跟着容若知出门的小厮叫来一问,这小厮回禀:“回老夫人,老爷上楼饮茶,让小的和车夫在楼下等,我二人听到动静过去时,就见四个人全都在地上躺着了。”
宋瑛又让五儿出去打听一下,据五儿回秉,那就是偶遇之后,起了争执,容若知兄妹起身要走。
妹夫聂泉的友人过来拦挡,容若知推开那友人,就见自己妹妹被妹夫推下楼。
容若知怒了,抬脚踹向妹夫,聂泉的友人又闪出来,似乎想推容若知,却正好被这抬起的一脚踹了下去。
聂泉见此,也抬脚踹向容若知,可自己用力过猛往前扑,被容若知抓住,两人一起滚下楼梯。
宋瑛听了便问:“所以死掉的那个是被容若知一脚踹下楼梯的?”
五儿:“是。”
宋瑛心里觉得贺掌柜出手快,或许有人死去纯粹是意外,但这个矛盾的激发推导肯定是有人特意为之。
没过多久,亡故者的家人就一纸诉状将容若知告了,而容若梅被其夫君以七出之条中的“口舌、多言”为由休弃。
容若知请了状师,反告前妹夫聂泉故意推拉踢拽自己妹妹和自己下楼,有心加害,造成两人多处受伤。
又称,聂泉友人的死亡,是他为聂泉拦挡,突然现身,因为意外而亡故,并非有人特意为之。
容若梅提出和离,应对“休弃”,认为多言犯口舌之条的不是自己。
并似有威胁之意的公开传言聂家族长,她有话要说,申开聂家宗祠,若是不开,她就只能在别的地方公开说了。
容若梅在聂家开宗祠之后,说出自己夫君聂泉好男风,并对族长和族老们说,聂家有这个爱好的,同属男风的,不止聂泉一人。
这事儿不知怎么在京都传扬开来,沸沸扬扬的,“一窝兔子”之说不胫而走。
一窝兔儿爷的说法显然让聂家失了颜面,未免让容若梅说出更多坊间热议的细节,聂家族老让聂泉与容若梅和离,双方各退一步。
本来聂泉已经迫于压力同意,双方签订和离书时,不知谁传了一个口讯给聂泉,听闻之后,聂泉改了主意,坚持休妻。
容若梅一气之下,就开始向外界输出细节,内容养活了这一季三个勘印局和六个书屋。
《他似春花》、《爷花钱选的人,就要他》、《聂家往事》、《三个男人一台戏》、《他是心间痛》、《他为妾,主君主母争着宠》……
聂家族长族老脸都绿了。
聂泉见了这些文气得半死,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容若梅。
容若知和聂泉都有案子在身,又因为两个人都摔到断胳膊断腿的,如今都上着夹板打着绷带卧床休养,似也不便过堂,加之目击者众多,双方各有错处。
调解之后,判了个转圈赔钱,容若知赔死者家人一笔银子,聂泉赔容若知、容若梅兄妹一人一笔银子。
容若梅忽然手里有钱了,赔偿是一笔钱,她输出这些年丈夫的男风细节,勘印局和书局过来人与她喝茶聊天,唰唰记录她说的话,末了还付她银子。
宋瑛发现府上的小丫头忙完自己的事,喜欢去容若梅暂居的客房那扎堆。
就和五儿过去瞧瞧怎么回事,原来都是在那儿听容若梅“说书”,宋瑛听了一会儿:想来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以往觉得容若梅自私愚蠢、懦弱贪婪,似乎一无是处,可这说起“书”来,倒是生动有趣。
有小丫头一回身忽然发现宋瑛,吓得连忙面对宋瑛垂目垂手站好。
众丫头一见,立马也都发现宋瑛来了,调转方向哗啦啦站了一圈。
宋瑛坐下,冲五儿颔首,五儿便道:“老夫人示下:都散了吧,回各处好好当差。”
小丫头们忙都散了,勘印局和书局的人也都来见礼,宋瑛见了,若说容若梅不懂规矩吧,确实来这些人未见向她这个主人打过招呼。
可你要说一点规矩都不懂吧,这四五位全都是女人,勘印局和书局里找这些女人来速记也是有心了,这儿虽然是前院客房,但毕竟是入了容若梅休养的内室。
宋瑛也不为难她们,见过之后,又问了问容若梅的伤情就走了。
门房还等着示下,这几日这几个女人总来,未有名帖,也不是上面交待下来的当日访客,回回临时来请老夫人示下。
宋瑛是乐见事情闹大的,前几次都点了头,但她府里的规矩不能乱,告诉门房,以后定了是这几人来,人数面容记清楚。
每天固定的时候进来一个时辰就得离去,只能去前院容若梅处,这几条门房和护院们都记清楚,等会儿人走的时候,也和勘印局、书局的人说清楚。
交待完了,宋瑛回自己院子,如今是贺掌柜执子,她只观棋,观棋不语真君子啊……看着吧。
南风故事的热潮持续推高,不知是否有推手,相关的梆子戏、说书都有了。
聂泉如今不敢出门,可事情也没躲过去。
他的朋友有人修书断交,说自己好好的一个男儿,也并无男风之好,只因平日里与聂泉交往,现在人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正是有苦难言,气不打一处来。
痛斥聂泉既有这样的癖好,与和自己一样的人交往也就罢了,祸害他们的男儿名声做什么?把他们这些朋友当什么人?作为遮掩他癖好的幌子吗?
这些朋友也是满腔怒火,这封绝交信不但送到了聂家,还公开的张贴了出来,似乎想以这种方式公告众人:他是,我可不是。
有一就有二,很快聂家收到了第二封第三封这样的绝交信,它们无一例外的也都公开张贴。
儿子女儿也埋怨父亲,这事办得让他们头都抬不起来。
有这样的癖好是一回事,这癖好弄成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的话本子、梆子戏、还闹出人命和官司来那就是另一回事。
现在不但他们出门有人指指点点,就是聂泉的孙辈也会遇上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聂泉约容若梅见面,问她要如何才会收手?
容若梅说他不肯和离,不返还自己的嫁妆,而今她靠这个挣钱,心里的目标是把嫁妆挣出来……
这话说出来把聂泉气个半死。
容若梅自己把很大一部分嫁妆花在了儿子娶媳妇和嫁女儿上,如今这部分嫁妆不是在女儿手里,就是在儿子儿媳妇手里,如何问他来要?
容若梅说:“儿子女儿向来都和你更亲近,他们都和你姓,从来都是你们是一家子,我是个外人。
既如此,就该你娶儿媳妇你花钱,你嫁女儿你公中出嫁妆,无论是你替他们还,还是你找他们要都行。就说我这个母亲现在不乐意送给他们了也成。”
聂泉问:“你这样做,就不怕儿子女儿从此和你生分?”
容若梅从心底里呼出一口气:“我以前也是掏心掏肺的,为了你,为了孩子,为了我嫁入的聂家。
可整个聂家没人把我当回事。我没被喜爱过、尊重过、珍惜过。你甚至在惊马冲过来时,拽着我挡在你前面。
拽得那样紧,我怎么都挣脱不了,夫妻几十年,但有危难你只想让我去死。
那一次我就动了心思和离,可一个在你看来可有可无,无所谓的人要和离,你还得归还嫁妆,实在不值得又不划算。
你也是用儿女,用一辈子老了老了还折腾什么,甚至去骚扰我娘家人,搅了我娘家卖房子的生意都不成了来阻拦我。
我那时耳根子又软胆子又小,迈出去的腿又缩了回来。
如今想想我那嫂子说得是对的,我又自私懦弱,又愚蠢胆小。
这一次你把我推下楼梯,说是一时气愤,你生气了怎么不见把你的儿子女儿推下楼梯,把你的母亲推下楼梯,不也常常生气,常常争执吗?
你为什么就敢这样对我?我上一次躲过了马,这一次也没有摔死,难道还等着第三次第四次吗?
你即已休弃我,我们便也没有关系了,我怎么说故事、逗乐子、寻个开心那是我自己的事儿。”
聂泉听了一愣,反问:“你不怕我告你造谣生事,毁人名声吗?”
“我是不是造谣生事,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这事儿真要成了官司,正儿八经的去查,能查出什么来,你心里不知道吗?
何况勘印局和书局都是做惯了这个的明白人,你可不要指望他们的话本子能让你找到什么漏洞。”
聂泉气怔,恶狠狠道:“不就是要钱吗?嫁妆我可以还你,已经花掉了的按单子折成银子给你。
但你要出面澄清,说自己讲的这些全是造谣。”
容若梅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傻?特别好骗?”
说完起身就走,这段时日以来一直积压着怒火的聂泉,被这一个白眼彻底激发,突然拖住容若梅,抬手就扇了她两个耳光。
容若梅伤的是胳膊,还绑吊在脖子上,固定在胸前。
聂泉伤的是一条腿,几乎靠另一条腿支撑站立,这挥手用力扇了人两耳光就有些保持不了平衡,颤巍了两下似乎要倒,他努力稳住,想坐回去。
容若梅见了,抬脚把那椅子踢倒,聂泉正往回坐,这下仰面跌倒。
容若梅的两颊火辣辣的疼,怒火升腾,抬起一只脚使劲在聂泉身上跺着脚地踩,忽然不知踩到哪里,聂泉痛得厉声尖叫。
容若梅忙里走了。
聂泉又被送去医馆,不久有风声传,以前聂家那位是男女通吃,风流了一辈子,老了遭报应了,现在是啥也不成了。
有人道:“都五十了,不成了就不成了呗。”又有一人道:“想不想能不能是一回事,被人强制太监了那又是另一回事。”
还有人接话:“嫁了个好南风的夫君可真是倒了大霉,这也算是扯平了。”
聂家人想要去报官,聂泉不让,他恨得咬牙切齿:“我又没死,报官能让她死吗?她若是关在牢里,我倒是不好下手。
我要让这个女人十倍百倍的偿还。”
容若知伤的是脚踝,毕竟他侧身摔下去时抓住了推他的聂泉,基本上聂泉给他当了垫子,
只是他一只脚卡在一级损坏的楼梯板里,或许是刚刚摔下去的两人弄坏的,硬生生扭了个角度,刚受伤时那疼痛让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不能走了。
医倌最近来看过,让他可以做些足部的轻微活动,如果不做,即使伤好了,也会像某些以前的病人一样,足部活动受限,多少落下点残疾。
这次的事,聂泉聂家的名声跌到谷底,容若知不怎么样的名声却峰回路转的有所回升。
他刚刚还接了门房递来的信,有许久不曾联系的旧友,问他伤情如何,好了以后去常去的外苑茶庄聚一聚,像前几年一样。
又说什么多年的交道,如何如何。
容若知想:什么多年的交道,南安侯府声名狼藉之时,他们躲得那个快。
这是见他这两个儿子出息,侯府又稳了,就找个时机找个台阶罢了。
但那也是高兴的,儿子怀远护着他,这帮旧友又回来了,脚踝伤也恢复得不错,他打算出门,要轻微活动么。
第177章 容若知被杀
(对不起,前一章又补了字数。)
容若知本想让人抬着他,后来是让小厮背着、扶着上了马车。他要去那旧友外苑的茶庄,那帮人几乎总是在那的。
就像是流水席,今天这几个人在,明儿个那几个人在。去那看看也好,容若知居然还有几分欣喜。
等出了南安侯府所在的巷子,一直派人盯着侯府的聂泉得到了一个错误的消息:容若梅出门了。
这个女人一张嘴,自己成了京都笑柄,她几脚踩下来又把自己变成了太监,这是奇耻大辱,他要她死。
黑道米店那边许久不敢接大生意了,官兵肃清黑道的力度这么大,笑春风说垮就垮了,坐京都黑道第一把交椅的爷据说也死了。
不少混黑道的,都金盆洗手,赶紧找个正经营生干干。虽说钱来的艰难些,但到底不用把命搭上。
聂泉的这个活儿,由中间人派到了米店,对付一个人,活得难度倒是不大,钱也给得不少,这种低门槛高回报的活儿自然还是有人接。
只是这个托活的人,看起来恨这个人到了啖肉饮血的地步,不仅要人一条命,还要求在杀死目标之前,先折磨凌虐,最后会根据验尸的满意程度额外付钱。
为了尽量不暴露自己,聂泉一反常态,很少交代目标人物的情况。
现在满京城都知道自己和她结了大梁子,不交代基本情况,黑道的人不见得会认识她,见到长相也不一定知道这个人是谁。
不清楚自己杀的是谁,两头不摸底的话,自己暴露的可能性不就小多了吗?
于是,他只说动手的机会很多,让黑道的人做好准备,自己会随时通知,一次不成还有两次三次。
容若知的马车出了城,向郊外驶去,以为马车上坐着的是容若梅,聂泉派人通知了黑道。
黑道的人很快找到了目标马车,这辆行驶在郊外的南安侯府的马车,上面坐着的人就是这次要动手的目标。
他们伪装成劫匪,很快就将容若知拖出了马车,为了多拿钱,他们对容若知实施了虐杀。
在他还能说话时,曾对这帮劫匪说:“我有钱,可以给你们很多银钱,只要你们放了我。”
这几个黑道的劫匪冷笑道:“以前我们倒是也有兄弟听信过这种言辞,可那人被放了以后不是去拿银子,而是报了官兵。
兄弟钱没捞着,命还搭上了。如今你又说这种鬼话,我们还能信?
我们守的自然有我们道上的规矩。”
容若知的尸体是上山砍柴的山脚村民发现的,那尸体可以说是血肉模糊,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面容也被毁了。
仵作进一步验尸,才发现不少骨头筋脉也是断的。
山脚下通往郊外的路上是一辆光秃秃,被撕毁焚烧掉所有标记的马车,马也不见了,还有被打晕后又用蒙汗药巾遮盖住口鼻的小厮与马车夫。
最初聂泉听到的消息仍然是错的,只觉得黑道这活干得不错,让他舒心解气,于是付了大把的银钱。
可稍晚些的时候才发现出了大错,死的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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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杀错人
京兆尹捕房三队的人接了这个案子,马车毁得不成样子,尸体看不出容貌,大概是个家境不错的老人,小厮和车夫吸入蒙汗迷药的时间很长,直到巾帕全部干透,也不知有没有伤到脑子。
先把这二人送到医倌处,医倌又是浸冷水,又是扎针,总算把人弄醒了。
只是两人的目光迷离,答非所问。医倌解释:“应该无大碍,只是有点残余的症状,最多再过几个时辰,也就恢复了。”
这边容若知一直未归,车夫小厮马车都不见,早就有人报到了宋瑛这儿。
宋瑛想这是贺掌柜出手了么?不是自己办的事,心里没底,倒更是担心。
接下来,管家的明黛、四小只,就是暂居于此的容若梅都知道了,再拖下去也不行,宋瑛便让人报官。
三队的人正在过筛失踪人口,南安侯府报来的容若知倒是非常符合。
于是把一队的容怀安请来,让他去认认尸首。又提醒他有个准备,尸首不太成样子了。
怀安进去之后,似乎没过多久就出来了,语气平和:“我觉得是他……我父亲。”
整个下午怀安都很沉默,父亲这一块终将是他一生的缺口……
怀安去认尸首的同时,三队也请了南安侯府的管家去见见马夫和小厮,两边都确认之后,又和管家一起报了护国夫人。
宋瑛去认尸,回来沉默地扔掉了一颗彩泥丸,空荡荡的瓶里只剩下一颗了,容越祺。
确认了死者,三队初步的意见是:这是目标明确的寻仇,黑道手法,那么谁与容若知有这么大的仇呢?
而且,毁容、烧车、偷马,却留下了两个中迷药的活口,这就有些奇怪。
仿佛让人在确认死者这件事上有一点难度,但又不会全然查不到,这是为什么?
拖延时间?少则几个时辰,多则两三天,这些时间,杀人者能做什么?够黑道杀人者全身而退,坐船离开京都?
容若梅得知兄长死了,赶来京兆尹捕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见到那样的尸首,更是哭得喘不过气来,兄长死前遭受了多大的折磨……
三队的人问容若梅:“你兄长可与什么人结怨?”
容若梅首先想到的就是聂泉,最近闹得这样大。
聂泉却是说不出的烦躁,弄了半天,杀掉的人是容若知,容若梅还活得好好的。
自己要求接活的杀手办完事之后全都离京,干完这一票就赶紧走,自己出银子。
可京兆尹捕房的人这么快就到他这来走访了。聂泉稳稳心神,大概就是例行问一问吧。
捕房三队的人:“我们问话,有些事儿必须得要问到,如有冒犯,海涵、海涵啊。”
聂泉:“您但问无妨。”
“前不久死者将你的朋友一脚踹下楼梯,你朋友当场死亡,你心里恨么?气么?”
“谈不上,说实话,那是我先把他的妹妹推下了楼梯,他气不过想踹我,但是我的朋友替我挡了。
说起来是我先动手的。”
第179章 瘦弱白净的小厮
因为这个小厮的告发,本来被撂下的聂泉这条线又被捡了起来。
这小厮恨透了聂泉,自己虽是个下人,那也不是出来供人玩乐的南风小倌。
自己从小长得瘦弱些,但腿脚勤快,当个跑腿的,从来没差过主子的事。
可这是个什么样的主子啊,其实马房赶车的车夫大哥是个好人,提醒过他:“咱主子好美女也好美男,你长得白净又眉清目秀的,我瞅着主子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小兄弟,你当点心,留点意。”
他那时候甚至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怔愕片刻后,犹疑着问:“大哥,你吓唬我吧,哪有这样的事,我是个男人,他能怎么对我?”
车夫大哥:“唉,你怎的不信?我就是车夫,主子可常去那些个地方。”
后来,这样的事就真的发生了,他其实已经想办法避开了,只是最终还是没躲过去……他想杀了他,劈了他!
可那畜生说什么?“想想你母亲,想想你妹子,你父亲去得早,全家可就指着你呢。”
“今儿个是你头一次,啧啧啧,你那个劲劲的样儿,爷喜欢的。这十两银子赏你了,以后好好伺候,好处少不了你的。”
从那以后,虽然他看上去还是一个小厮,可他觉得自己已经死掉了。
特别是当主子把他一个人叫进房间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拿刀劈死这个畜生,劈死他,同归于尽好了,可又忍不住想:自己死后,母亲和妹妹会如何?
那个摔死的小倌曾经扇过他两巴掌,他不明白,明明都是一样的人,不是应该恨那个畜生吗?怎么还有讨欢喜的争宠的,甚至扬起巴掌来打他?
他挨了打,怔怔愣愣地发着呆,就听那个畜生哄着那个小倌:“你打他做什么?他一个下人,皮糙肉厚的,仔细手疼。”
“他这细皮嫩肉的都快赶上姑娘家了,哪里是皮糙肉厚的?
主子悄悄在屋子里养着这样的人呢,平常是啥活也舍不得让他干吧?
这白净的样子,一点日头都没晒过?
我就是看不惯主子宠他,心里气,就打了,主子是要罚我吗?”
那个畜生似乎十分受用这样的争风吃醋:“哪里舍得罚你,你打了就打了,出气了吧?饿了没?带你出去吃,免得家里有些不长进的让你看着生气……”
主子出门的时候,如果不带着小倌,喜欢叫着他当随身小厮,这是他最不愿意做的活,因为要努力掩饰自己的恨意,只能常常低着头。
他不知道有一位陌生的掌柜在注意聂泉的时候,已经把他转身之际,眼底里迸发出的恨意一并看了去。
后来有个人和他说,你是不是讨厌他?即使做不了什么,也可以别让他过得那么开心。
他听了这个人的,悄悄做了许多自己并不解其意的事儿,这些事情做下去好像真的让自己开心了很多。
因为这畜牲暴跳如雷,气急败坏;
因为这畜牲摔断了腿,又成了太监;
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可这缺德主子都成了太监了,却还要想办法尝试,甚至用别的法子来折磨自己。
这人平日里看上去是个人,可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那就只是畜牲。
自己对那个人说,想让这畜生去死,哪怕是为了母亲和妹妹自己也撑不下去了。
那个人说,他喜爱你,信任你,又折磨你,伤害你,你骗他一次,也许他就自寻死路了。
于是他又按这人说的做了,他报错了名字,有人死了,可那畜牲还活着呢,他不能再让这畜生活着,他熬不下去了。
第180章 峰回路转
这小厮报官之后并不走:“官爷,你们能把我、我娘,还有我妹妹一起关在牢里吗?”
三队的人:“你要是个痴傻疯癫的,前面你那证词可就用不了了。”
“官爷,我是怕告发了他……”
捕房三队的人明白了,头儿去找任钧,把这事一说,意思想把这一家人“安置”在牢里。
任钧听了:“胡闹,你也是一队人的头儿,好好的百姓,什么事也没犯,你凭什么给人,不,给人一家子关牢里?
哪怕犯了点什么事呢……”
三队的头儿听明白了,可实在也不好找理由,小偷小摸的根本就没资格坐牢。
大的罪名,看这一家三口瘦弱白切鸡似战力那也是明显瞎扯,最后只得胡乱以“就是犯了点事”为由让这一家子“搬”牢里住去了。
聂泉送走了京兆尹捕房的人,心情舒畅,自觉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虽然没能杀了容若梅,可打听到这个恶毒的女人因为兄长的惨死而悲痛哭嚎,心头也有几分快意。
心中想着:等过了这阵子的风声,我就送你下去找你兄长。
他心情好或不好,都喜欢把那小厮叫进屋来供他折腾,如今不成了,他也还是有折磨人的法子,以供他发泄心中的怒火。
现在心情好,也想把他叫进来让自己消遣。
这小厮那身皮肉,怎么长得那么招人呢,穷人家也出这样的好货色?
又一想,南风小倌里不少都是苦出身,不然一个家里的男丁来做这个?
心里头想着,越发按捺不住想要折磨发泄,就叫那小厮进来,可唤了两声,既无人答应,也不见有人进来。
这是胆子大了?欠收拾了?
可院子里也不见人。
聂泉把管家叫来,整个府宅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最后是角门处的门房来报,这小厮一早拿着对牌出的门,说是有主子交待的事要办。
门房见有今日的牌子,平日里又是跟在主子身边的小厮就没敢拦着。
聂泉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命人把这门房拖下去打板子。
这门房吓了一跳,大呼冤枉,
聂泉听了,更加火大,命人堵上嘴,拖下去打死。这下子,门房吓得腿都软了。
还是管家悄悄示意,人先拖下去,但等会再打,已经遣人去请老夫人了。
而京兆尹捕房三队因为这小厮的供述,案情考量的角度发生了大反转。
不是要找容若知寻仇,而是要找容若梅!
因为小厮睡着了,出了纰漏,把容若知当成容若梅报了上去。
接下来,这辆马车果然就出事了,遭到了匪徒的劫持焚烧,容若知被虐杀。
于是三队的人又过筛容若梅的仇人,并让人去了趟侯府,让容若梅自己想想有什么人和她有仇。
容若梅听了倒是不含糊,说这辈子最大的仇怨,就是自己曾经的丈夫,聂泉。
他二人反目成仇,终成怨偶,不是结亲,正是结仇。
她挨了聂泉的打,一时气愤,踩了他几脚,听闻将其踩成了太监。
以她对聂泉的了解,这事绝没有这么容易过去,聂全没去报官,大概就是想找合适的机会私了呢。
聂泉得知这小厮一大早已经跑路了,开始只觉得大概是自己对他用得太狠了。
又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派人去这小子家里把人抓回来。
可忽然间灵光乍现,这人不会是去报官了吧?自己就是让他守在南安候府外盯着容若梅的。
派去找人的回来回话,那小厮家中一个人也没有 。
一家子逃了?自己给的银子太多了吗,让他都可以带着一家人去别处安身立命了?
或者去报官府了?
可是就凭他让人盯着容若梅,也无法指证他买凶杀人啊。
想到这里,他轻蔑的笑了,觉得没什么关系。只是可惜了,这小子的滋味实在是不错。
京兆尹捕房的人也是一样的想法,虽然这事是说得通的,却没有实证。
捕房的人还据此推测出,聂泉买凶杀人却没有给凶手指定目标,凶手并不知道要杀的人是谁。
否则按黑道接活的惯例,并不需要这小厮盯着人,黑道自己会跟踪、盯梢、制定计划,完成谋杀,而后逃离,这样对黑道来说更方便安全。
不指定目标人物的谋杀,用于只确定特征的情况。
黑道接这种活儿,叫“点朱者杀”,意思只认标记物的杀人,后来也叫“点朱砂”,成为黑道切口。
好比皇权更迭或权臣相争,一家要断另一家血脉,斩草除根,要杀掉怀孕的女子,这个女子是谁不重要,后宫或后院有孕者皆斩。
或者两人密谋,第三人偷听,被发现后这人趁夜逃走上船,追击者的目标就是火速拦截那艘船,围堵后,可能满船人皆杀。
如果聂泉的买凶杀人,是一场“点朱砂”,那么最好的口供就是“他让杀掉马车上的人”,而现在马车上的这个人死了。
别说“他让人盯着容若梅”不能指证,就是“他让人杀了容若梅”也不行啊,容若梅还好好的呢,即使知道十有八九是因为杀错了人……
案子似乎陷入泥潭,除非抓到黑道中的杀手,可那几个人大概是早已离了京都。
三队的人坐在一处叹气:“一队有个福星,干什么都势如破竹,我们能不能把容怀安借来,在我们这待个十天半月的?”
另一人道:“死者是他父亲,要避让的吧?”
“米店那边上面是怎么想的?不一块打掉么?”
“金盆洗手的不少,少数冒头的也只接些找人之类的活儿。以前那边天天开着,现在是没什么生意,一个月逢五逢十才开,一个月开六天,打不打的意思不大了,也就是些小虾米。”
三队的人一时沉默,却忽然有个同僚喜眉喜眼地从外面进来:“咱们送去坐牢的那个聂家的小厮,鲁春耘,在大牢那边挺得欢喜的啊。”
众人问:“怎么回事?”
“送去时和那边交待了,那边的牢头也知道他们没犯事。
鲁春耘说自己一家不能白吃牢饭,还要人送到眼前,就问能不能让他干点活。
那边的人确实忙不过来,就把他放出来,跑腿、打杂、顶班,干得挺好。人勤快,嘴又严,上上下下都喜欢。
刚刚那边的牢头和我打听他的底细,要是没有大问题,就想用他当差。”
“这上面能点头?”
“不是真的公差,拿银子干着活,但和我们还是有些不大一样。”
“像落萧然、容怀安那样的?”
“可能吧,但他怎么比得了那两位。若是当差了,天天当差上值与我们是一样的。其他的不如我们。”
“这不是欺负人吗?”
“于他而言已经是欢天喜地了。”
又有人问:“鲁春耘认字吗?”
“他父亲在世时,一直供他念书的,认字。”
“他是平民?”
“平民,只是一家子又穷又弱,又没有任何倚仗,难免受欺负。”
“那他和聂家签的活契,可是干到什么时候?”
“鲁春耘自己说还有两个月。不过还是要查下契书放心些。”
“那要回主家解契么?”
“他不想回去,说他干一个月拿一个月的钱,这还给聂家白做了十天呢。
不过,那边的牢头说这些事,由他们那边去处置。”
“去告诉那边一声也好,告发了聂泉,鲁春耘总有些怕他。这以后,鲁春耘就是公差,咱衙门口的人,聂泉要想报复,也得掂量掂量。”
自从鲁春耘在牢狱里当了差,就连犯人也发现这个新狱卒比较好说话。
在鲁春耘不知如何应对时,同僚告诉他:“多数时候,不用理会。如果有闹事的,一定要弹压下去。
虽然这么比方不大好,但我是个粗人,也只知道这么说。
你见过有些家丁护院养大狼狗吧,那些大狼狗个子那么大,生性凶猛,如果不能压制,让它们认主,也有发起狂来咬死自己主人的。
还有驯野马、烈马的,都是一个理。
犯人得知道界限,你的所言所行,也时时把这个界限立起来。
我们和犯人之间说话做事都要合着牢狱里的规矩。你平日里一条条的记在心里。
每一条规矩可能都是鲜血换来的,后面都是人命得来的教训。”
鲁春耘点头道:“我晓得了。”犹豫一会儿问:“如果没有破坏规矩,对有些实在可怜的犯人好一点,是能成的吗?”
“这里哪有什么真正可怜的人,真正可怜的,是已经被他们害了的人。
不过,只要没破坏规矩,是按着章程办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牢里若有好人,那十有八九也在天牢里,天字号牢房里关押的,历朝历代可有不少都是忠臣良将。
只是可惜和上面想的不一样罢了,上面要他们死,那他们还能活?
不过这样的一群人,注定是要青史留名,千古留芳的。
可我们京兆尹牢狱里的这些,你就不要想着还有多大的好人了。
你自己,凡事当心点,注意着点。”
第181章 第三处地方
自从聂家小厮鲁春耘当了狱卒,端上了公差这碗饭,同僚们又一起去了他家两回,现在左邻右舍都高看一眼,不大敢欺负他家了。
他在狱中当值时,有个犯人突发心疾,鲁春耘见情况不对,问所有犯人有没有人当过医倌、游医,后来有人说自己会一点儿,可以试试。
鲁春耘冒着巨大的风险,将这个犯人从他自己的号间转至心疾发作的那间,倒是救回了一条命。
一同当值的几名同僚本来劝阻,后来亦是把心一横,拿着大砍刀站在各个方位护着他放人出来,又放人进去地来来回回。
大概整个牢狱里未有如此众望所归的时候,大家都揪着心等个结果。唇亡齿寒兔死狐悲,虽然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可终究在这一刻仿佛看到了自己。
那发病的犯人被救回来的那一刻,整个牢狱里齐齐发出欢呼喝彩。
当晚,鲁春耘给这个会医的犯人加了餐:“抱歉就只能给这些。”有肉有蛋有些豆干,那犯人看着堆起来的菜,忽然道:“你愿意听我聊两句么?”
旁边的人只见两人隔着牢室的栅栏门,不知在嘀咕什么。过了一会儿,鲁春耘走了。
同僚问他:“他和你说什么呢?”
鲁春耘道:“他说除了米店和笑春风,还有第三处地方。”
几位同僚都坐直了:“在哪?”
“郊外十里亭附近的一家客栈,叫风雪夜归人。”
“他还说什么了?”
“说那里有像他这样在黑道里治病救人的鬼医,本来那地儿是道上兄弟养伤的地方。
后来不知怎的聚集了一些黑白两道都进不去或是待不了的人,有乱七八糟各种本事的人也多了起来。
夜归人这客栈就也开始接活儿,不过不抢前两处的买卖,都是那两处没人接的生意他们才做。
后来有个从京都逃出来的人,据说是两道都活不下去了,官府辑拿不说,黑道头把交椅的爷,也不准这人在京都。
这人躲在了风雪夜归人。
知道人躲在十里亭后,爷让这客栈交人。夜归人的老板不知什么缘故,要保这人一条命,他带着一箱子东西和那人的一只手去了笑春风,保下了那人。
从那之后,夜归人算是在黑道过了明路。从一个客栈渐渐成了京都第三处的所在。”
“他怎么忽然间吐了口,这些事都告诉你?”
“他说自己在黑道救人无数,可被关起来这些日子,连个送饭送酒的都没有。
天天只能吃牢饭,嘴里淡出鸟来。可见这帮子黑道确实是不值得人卖命……”
关于十里亭的客栈“风雪夜归人”的消息被报了上去。
上面派人暗访核实之后,定了打掉这个窝点,不能又让其发展壮大了。
这一日“夜归人”的伙计刚刚打开大门,就被外面的官兵吓得破了音:“发大水了———啊”
这一趟又抓了不少人回来,还有好些被就地羁押在了夜归人。捕房各队的人就在那客栈里分批审犯人。
对于捕房三队的人来说,有一个意外之喜,杀害容若知的凶手并没有离京千里万里,他们在客栈里猫着呢。
第182章 易位而处
聂泉买凶杀人用的黑道杀手就这么被抓了,审他们时,果然是“点朱砂”,他们得到的指令是“杀掉那辆马车上的人”。
马车上的人是谁他们不管,反正是按主家的要求杀掉了。
这一次捕房三队的人登门拜访聂泉之后,直接将人请到了京兆尹捕房。
黑道接活儿的人,指认出了聂泉。
聂泉没能再回家,被暂时关在京兆尹大牢内。仿佛人生的奇妙转场,他在牢里,曾经的聂家小厮鲁春耘在牢门外。
四目相对,他从他的目光里看到恨意与快慰,原来自己是被这小子恨着的。
他觉得无所谓的事情,不是给了赏银吗,这人哪一次没收呢,至于这么恨自己吗?
不过无所谓了,聂泉安慰自己,五十岁了,这一辈子也不算过得差。只是没能杀了容若梅这个毒妇……
可到了晚间的时候,鲁春耘沉默地放了几个人到聂泉的号子间里。
他冰冷地嘱咐:“一个老头子,你们未必下得去手,用什么东西也行的。”
聂泉震惊地抬起头,鲁春耘第一次从昔日主子的脸上见到了惊恐的表情。
一个晚上,聂泉就不成样子了。鲁春耘看着他:“还觉得是无所谓的乐子吗?他们再想找乐子的时候,我再把他们放你这儿来啊。”
两边墙的隔壁号子里,听了一晚上的动静,而今有些惊恐的看着这个向来和善好性子的狱卒,苍了天,果然在牢里当差的没有一个是泥菩萨,这以后可得老老实实的加点小心。
聂泉挣扎着地对鲁春耘说:“别再让他们来了……你想要什么?我让我家里人给你送来。你放过我吧。”
“我也希望你放过我,你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我没什么想要的,我就想要你把我遭受过的那些都来一遍。”
一想到今后在牢里是要过这样的日子,聂泉就觉得生不如死,真是报应吗?
聂泉六十多岁的母亲申请探监,因为年老酌情被批。母亲带着经过检查的被褥衣物和一些吃食看望聂泉。
聂泉泪如雨下:“不肖子孙,让母亲丢脸了。”
聂母沉默一会儿:“父母亦有父母的错处,你如今这样,我也是有错。
只是,事到如今别说这个了,抓紧这些个功夫该吃吃,该喝喝,母亲进来一次不容易。一会儿母亲走的时候,这些都得带走,不能留着,这是这儿的规矩。”
她看着他好好吃饭,就像看着小时候的他。
哪怕他十恶不赦,在母亲心里他也总是不同,这世上有那么多糊涂的父母亲,教不好自己的孩子。
等到孩子误入歧途,走上不归路,也总是责怪旁人,不能让着他孩子,顺着他的孩子。
聂泉吃着饭菜,从来没有这样珍惜过自己吃的每一口。
就听母亲轻声问他:“儿子,母亲打听过了,你犯的事……只怕没什么转圜之处。可恨那些个人拿了你的银钱,却又还留在京都,也难怪是些上不到台面的黑道。
如今口供都是全的……你可有什么心愿是未了的?”
聂泉沉默了一会儿:“我恨那毒妇,我如今到了这步田地都是她害的。只是原也是不值得。母亲保重,别再为儿子的事操心伤神。”
聂泉的母亲从牢狱里出来,谢过狱卒,这才走了。
众人议论:“也是可怜,儿子要死在自己前面。”
“客气周到,教养是好的。”
鲁春耘听着这些话并不搭言。探监的人按规矩是不能独处私语的,旁边有狱卒听着看着。
可这个距离尺度就是活的,严格按章程来,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全看是什么样的犯人,或者来探监的人是不是懂得给些好处。
只要不是上面盯得紧的犯人,又被批了可以进来探监的,不少牢头狱卒都会多少收点好处,也在探监的时候给个方便。
像这种大抵是死刑的,老母亲来探监,见一面少一面,人之常情,行个方便,似乎也说得过去。
可事关聂泉,鲁春耘就十分关注,虽然探监这事不归他管,他还是慢悠悠地走过,甚至在后面杵了一阵子,他似乎听到聂泉的未了之事是容若梅。
这与自己没什么关系,整个聂家,除了车夫大哥哪有什么好人,也或许自己这样的人就没人在意过。
从上到下许多人都知道他在经历什么,和他一样的仆人就算了,自身难保呢,但那些看上去人模人样的主子,也不会有人管的。
这位夫人或许也是可怜,也是自身难保的主子,但既然都只管着自己,那他又何必管别人呢?
…………分隔线
宋瑛与贺掌柜在茶庄偶遇,与宋瑛曾经的担忧不同,贺掌柜只要聂泉买凶杀人且容若知确实死了,这事就算是大功告成。
至于京兆尹是否能将真凶抓获,他并不在意,他承诺的事办了。就算将来查到些煽风点火,不断推动的事,他一个商人,见南风文火了,投些钱进去想赚更多而已。
人抓到了自然更好,没有后顾之忧和隐患,那个被欺负的小厮应该也可以解脱了。
宋瑛的担忧是因为完全不知道贺掌柜是如何行事的,直到京兆尹破了案子抓到了人,把她和怀安请去交底,她听了整件事的始末才放了心。
想想上辈子,自己与贺掌柜两人的际遇,如今到底是不一样了。
两人偶遇,互相见礼后,寒暄两句。在外人眼里,贺掌柜老来得子,消息爆出后再见面的人总难免要先恭喜这个。
宋瑛微笑道:“听闻贺掌柜最近顺风顺水,正是人逢喜事,我这声恭贺倒是晚了。”
贺掌柜忙道:“哪里哪里,正是恰逢其时,借护国夫人吉言,同喜同贺。”
两人心照不宣,就此别过。
宋瑛心里惦记娶孙媳妇的事儿。
起初是陛下中毒而亡,国丧,想到这儿宋瑛还是有些难过,内心里叹口气,自然原定娶孙媳妇的日子要重新选。
而后她想趁着国丧再死一个容若知应该不打眼,又被怀远救下。
接着是三郡受灾,流民四起,怀远赈灾,现在容若知死了。是不是得等一年?
按本朝的规矩,国丧是三个月,在国丧期间内死去的人,孝期不必超过国丧。
而平日里,父母去世一般三年,祖父母去世通常一年,民间百姓有时过了春节也算一年。
宋瑛打算去庙里问问,自己牵挂的小曾孙,还能不能来了。自从自己重生,神怪奇诡之事也信了几分。
宋瑛求了签,想找高僧解签,一进去见个小和尚踮着脚尖往功德箱上贴纸。
“高僧已醒,快来排队。”
这什么意思?算了,先捐着香油钱排着吧。
不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人,见到宋瑛十分羡慕地嘀咕了一句:“这老夫人运气真好,一来就赶上了高僧。不像我们等了许久还是个代班的,也不知这签解得对不对。”
后面又出来一人:“香油钱只收七成,你怎么不说呢?听说这个代班和尚解签好着呢。我看我们也是赶上好了。”
这俩人走了,小和尚对宋瑛施礼道:“施主,请随我来。”
宋瑛随他进去,不像前面的佛堂因为有高大的佛像、帏幔、又香火袅袅而显得昏暗,这间屋子不大却有两面开着极阔的窗户,阳光布满房间,通通透透的亮堂。
宋瑛见这高僧坐于桌案之后,似有将醒未醒之态,自己落座之后有些迟疑的递上自己手中的签。
灵签吉凶:上签巳宫
灵签签文:春来雷震百虫鸣、番身一转离泥中、缘知出入还来往、一朝变化始知初。
高僧接过看了签文,又看看宋瑛:“施主所问何事?”
宋瑛问得含糊其词:“有一位年纪很小的亲眷……甚为想念,不知有没有机缘重逢。”
这僧人点头:“从签文看,施主会与之重逢。而且,您这位亲眷,他这一生所能成就的高度只怕非比寻常。”
宋瑛听了前面松了口气,后面的她不太在意,只要自己的孩子都好好的就成。小曾孙就算是成就非凡,她十之八九也看不到了。
说起来,怀远为朝中重臣,其长子容云海见识学问俱佳,几个弟弟妹妹向来敬服。
云海要娶的严丹琦虽是商户家的姑娘,可容貌出挑、兰心蕙质,富贾一方的人家出来的姑娘,见识学问也都是钱堆出来的,丝毫不差。
小曾孙有怀远这样的祖父,容云海、严丹琦这样的父母,他能有所成就那也是几代的积累传承了,也不算是突兀。
只是不知他能有什么样的成就,难不成南安侯的爵位传到小曾孙时,他能把它升成国公?
宋瑛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谢过高僧,随即起身:还会重逢就好!
那僧人亦微笑颔首,见宋瑛也没有再要这支签,便置于桌案之上,只是反扣着放的,掩去签首上的四个字,第四十九签 :陈桥兵变。
第183章 无忧赌坊
宋瑛回府不久,听闻逍遥侯府倒了。官兵围剿笑春风时,还一锅端了黑道的几个赌场,抓了不少人。
其中有坐庄设赌局的,也有参赌的,这里面就有逍遥侯。
本朝禁赌,参赌涉及的银钱,银子罚没,且视为偷盗。若是输赢累计共有百两银子,而共有五人参赌,就视为每人偷盗了二十两银子。
开赌局做庄的视其情形,可判监役、流放到斩刑。
参赌者视其情形,可判罚没、监役到流放。
逍遥侯江逾参赌,是叶荀来京都后有意引其入的赌局。
自从江慕晚与舅舅叶荀相认,两人聊过,逍遥侯府至今还霸着母亲叶萱的嫁妆不还,哪怕江慕晚赢了官司。
每次讨要,各种搪塞,或者干脆避而不见,甚至让人辱骂推搡驱赶她,如果请衙门口派人与她同往,就还个极小的数目,只道剩下的慢慢还。
叶荀听了说:“恶人还需恶人磨。”
逍遥侯江逾带着妾室去酒楼“喜上欢”,发现自己惯常坐的位置已经有人了,那脾气大得,过去就让人换桌。
那人道:“凭什么?这张桌子跟你姓?”
江逾看一眼跟着的小厮,这小厮忙上前:“给您五两银子,换个桌如何?”
旁边有人起哄:“五两银子就换张桌子,不少了。那位客官,您看我这张桌子怎么样?”
这人却道:“是不少了。可不巧的是,大爷我刚刚赢……得了大钱,这五两银子我倒是还没看上。”
说完转头对那小厮:“拿好你这五两银子,替你家主子另外找张桌子吧。”
店小二听了这边的动静,一溜小跑地过来,虽说逍遥侯府在勋爵人家排不上号了,可也不是他这店小二能怠慢的。
人家也就要个脸面不是,不然多下不来台。
这店小二忙赔着笑脸,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侯爷,原是小的出了差错,没把这张桌子给您留出来。
侯爷原本是常坐在此处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那边的桌子小的已经给您备好了,您请移步?您看小的以往伺候得没出差错,饶了小的这回。”
江逾心里正窝火,觉得对方居然不立马相让,以往也有这种不长眼的,知道自己是逍遥侯立马就让了,这人居然再三触自己的霉头。
又见那人穿戴不错,想想京都卧虎藏龙,自己如今也就有个唬唬平头百姓的爵位,不知这人的底,这店小二一番话又给了面,那就顺着台阶下吧。
虽说是气势汹汹又偃旗息鼓,但不知怎的,江逾坐下后,总忍不住看那人。
一会儿见他要了菜肴美酒,又亲自下去接人,接上来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江逾眼睛都亮了,这么撩人的是哪找的啊?
虽然这两个女人在公开场合没有什么失礼的言行,可江逾常常出入欢场,一看就知道这俩并非良家妇女,细微之处全是痕迹。
江逾看得心痒难耐,自己的妾室撒娇卖痴嗔怪了好几回,他也还是时不时要看向那边。
等到吃完了要走,那桌上的男人忽然朝江逾走来。
江逾有点儿慌,多看了几眼,这是要打架?
没想到那人低声说:“是不是想知道这两个好货色从哪儿来的?都是男人么,明白的。
去无忧赌坊,那里都是比她俩还招人的。”
第184章 再试一次
江逾第一次来到无忧赌坊,就被震惊了。满场妖精啊!她们在赌场担任每局的小博官,也有些端茶倒水,还有些可以陪伴你在赌坊里玩每一项博戏。
所有这些包括博戏都用筹牌付账,花钱的时候甚至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花出去了多少。
笑春风这样的地方花了多少钱还有个数,而这里才是真正的销金窟,一晚上的输赢就可能是一辈子甚至三代人的家当。
江逾以前也去过一些小赌局,但因为本朝禁赌,那些小赌局偷偷摸摸的,小家子气得很,意思都不大,没什么玩头。
而这里不仅地方大的吓人,各种博戏赌局应有尽有,甚至还有斗鸡斗蛐蛐。更兼美女如云,不输笑春风,花上几个筹牌就可以领走一个,一晚上陪伴你左右,陪着你玩。
赌坊只要开着,便不间断的提供各种点心汤食小吃,在各处设有提供食物的台面,同样是凭着筹牌付账。
江逾是后来才想明白,只要你点了姑娘陪着你玩,那在这些姑娘的窜掇中、喝彩中、撒娇中,你就会不断地,不知不觉的玩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他甚至怀疑,赌坊里的茶水、汤食都加了东西,不然为什么自己在赌坊的时候就如此的兴奋、欢喜、激动?
回到自己的府宅之中就感觉全身上下都不得劲儿,整个人蔫蔫的仿佛大病了一场,也沮丧失落……
为了让自己不断地沉浸在那令人欣喜和愉快的亢奋情绪当中,江逾常去无忧赌坊。享受的就是那份心惊肉跳。
叶荀没料到江逾这么容易就入局,本以为要下一番功夫的。
逍遥侯在这醉生梦死之际,赌场被官兵一锅端了。
江逾的爵位被褫夺,罚了银子,免了监役。罚没银子时清查资产,江慕晚拿着判书请求将自己母亲的嫁妆先剔除,并归还自己。
她身后还站着大理寺卿夫妇,提的要求合理合法,清查的官员乐得卖个人情。
至此,江慕晚终于拿回了母亲的嫁妆,但也彻底击垮了自己的娘家。
叶荀问她:“如今你不是侯府嫡长女了,埋怨舅舅不?”
江慕晚摇头:“我从来也不是侯府嫡长女,且这个侯府的名头不要也罢。
若不是舅舅,这笔嫁妆又怎么才能拿回来?怎么会反而埋怨舅舅。”
叶荀听了转而又道:“总是变着法子来找你的那位燕回燕公子,你是欢喜他的吗?”
“他救过我……我自然是感激欢喜的。只是他们家或许看不上我的出身。“
叶荀:“这个舅舅来想想办法,若是他家真的不愿,强扭的瓜也不甜。
能皆大欢喜自是最好,若是不成,你便和舅舅的马队一起回江南吧。”
“好。”江慕晚亦是这样想的,强扭的瓜不甜,自己若不是他家中意的媳妇,又何必非要嫁过去?自己一个姑娘家难不成上赶着、使心机、弄手段的出嫁?自己有退路就不必弄得这么没意思。
燕回知道江慕晚的打算急得不行,江慕晚却道:“总不能是这样拖着的,当初安阳公主与赵斌也拖了许多年,可最后还是不成。
我不想把你拖到二十九岁,如果是那样,你家里人岂不要恨死我了。
舅舅说他去想想办法。再试这一次吧。”
燕回不敢告诉江慕晚,自己在家中已经尝试过许多办法,包括效仿景仲,不吃不喝。
可饿晕过去,也只是急坏了母亲,比自己还倔的父亲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在燕回父亲看来,逍遥侯江逾的孩子就不大可能是什么好孩子,最多是个可怜的孩子。
可燕回要娶回家的妻子,将来是一族的宗妇,不是靠可怜就能担当的。
江慕晚八岁失去生母,家中的“继母”是唱梆子戏的外室出身,这教养能好到哪里去?一个当家主母若是差了,家里岂不是乱了套。
更何况她被自己的庶姐装进嫁妆箱子里,一起“出嫁”,且也确实到了男方家中。
这事儿虽然她是被害的,可到底说出来就是不大中听。谁愿意自己家娶进门的儿媳妇带着这么一段“趣闻轶事”?
只有燕回心里急:若是这一次还不行,自己就得放手吗?
为了能娶到心仪的姑娘,燕回只得把怀安、景仲、何绍、林隐笛、岳衡都找来,商量对策。
燕回把事一说,未了加了句:“毁了姑娘名节清誉的招数哪怕是假的,也不能使。
我舍不得,她也不会乐意,倒让本来不看好她的人更看轻了她。”
林隐笛最近为培养和唐沛霖一样的兴趣爱好,知晓他多愁善感的姑娘又为谁忧心,听得懂她那些一句半句的感慨,而拼命在看话本子。
话本子看多了,这主意出得就有些一言难尽:“要不这样,你掉落山崖,失去记忆,被江姑娘所救,你二人于一世外桃源喜结良缘,生儿育女,幸福美满地过上二十年再回来。”
众人都看着他,何绍问:“你这主意和私奔的区别只在于时间的长短么?”
岳衡的祖母最信菩萨,只要是佛祖示下那一定得办,他问燕回:“你父母、祖父母可信神佛?
若是笃信神佛的,咱们装神弄鬼一回,也请庙里的大和尚帮帮忙,既是神明示下,那就是良缘天定。”
燕回的父亲任兵部侍郎,燕回听了摇摇头:“家父任职于兵部,每次见我都杀气腾腾的,他大概只信坐下马、掌中刀。
祖母虽然疼爱我,但那心思与父亲是一样的,想另择一位世家出身的姑娘。只有母亲被我说动,有些犹豫。
她们虽也去庙里拜佛烧香,但并不笃信,感觉那意思就是多信一个,别得罪了。”
林隐笛心想,这不和我差不多么?
又听岳衡对燕回说:“那把我祖母介绍给你祖母,不出三个月,大概能让你祖母信佛……”
何绍:“要我说,最好的办法就是陛下赐婚,你父亲、祖母肯定得答应。”
“那如何才能让陛下赐婚?”
“怀安当初替今上挡了一剑,以此为功向先帝求娶了公主,而今我们只要……”
几个人扑上来捂嘴,只是想娶个媳妇,不是想死,还是抄家灭族的那种。
众人把何绍齐齐扑倒的时候,落雪进来了,笑道:“这是在做什么?”
几人都问:“你怎么来了?”
“和女子书院的同窗在隔壁间聚着呢,才刚散,我听声音动静就觉得是你们。”
林隐笛说:“来得正好,三个臭皮匠 胜过诸葛亮,除去燕回,加上她,我们正好两个诸葛亮。”
等落雪听了这事的始末,对燕回道:“要不我让手下绑了你祖母,然后设计让江慕晚救了你祖母,有这份恩情,这亲事肯定能成。”
燕回:“你和林隐笛看的是同一批话本子?”
景仲:“他父亲是兵部侍郎,你小心全部被活捉,最后还把我们都供出来。”
落雪点头:“若是不能用毒下蛊,只怕我的手下确实是打不过。”
怀安:“要不请大理寺卿夫妇收江姑娘为义女?与原逍遥侯府越远越好。
大理寺卿曾琛夫妇为人正直,满朝皆知,他们收了江姑娘当义女,就等于为江姑娘的人品作了担保。
这事,我和母亲说说,请她去提一下?”
景仲点头:“听来听去,就这个合适。”
燕回:“若是与大理寺卿家结亲,听起来确实好了许多。”
怀安:“令尊令堂担忧江姑娘的学识教养,不如我们安排些事宜让他们看到,不能看到,也听到,所见所闻都不错,或许就能放心了。”
何绍:“让江姑娘声名鹊起?”
怀安:“差不多吧,但也不能太过。请安阳托一托,我们这还有女眷也都帮一把,应该也差不多了。”
景仲:“我回去与何纤说。”
林隐笛也道:“我去和唐沛霖提这事。”
落雪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我和女子书院里要好的同窗们说说。”
燕回嘱咐:“你和女子书院的同窗不要提为了亲事,只说江姑娘是个好姑娘,被她父亲和庶姐害了,如今名声有损,你看不过帮一把。”
怀安道:“若有人问再这么说。若是没人问也不必提。
就落雪的性子,就说与江姑娘是好友,欣赏喜爱也就罢了。”
众人商议妥当,就盘算着找各种机会让江慕晚脱颖而出。
怀安走的第一步十分顺利,与母亲宋瑛提了这事,宋瑛见过俞敏十分维护江慕晚。
江姑娘住在那,为曾琛而专请的府医还帮着调理江慕晚从小亏空的身子,处处为她想得周全,便道:“这事曾琛夫妇应该也是乐意的,我去提提。
若是不成,母亲再为江姑娘另想些办法。这姑娘虽然是被她父亲、继母、庶姐所害,到底也与容家有些牵连。”
第185章 收义女
果然如宋瑛所想,曾琛夫妇乐得收个女儿。
这么长的时日在一起住着,有人陪着说话,有人陪着买东西,夫妻俩吵架,有个两头劝的,逢年过节过寿辰,小姑娘会送自己做的东西,手工好得不行。
处着处着,越来越像一家人。
曾琛夫妇的儿子,在外郡的大书院念书,俞敏是动过心思把她娶进门当儿媳妇的,和曾琛一说,这榆木脑瓜不同意。
说本来是好心救人家小姑娘,这弄得像是挟恩图报。如果小姑娘不愿意又不好拒绝,岂不是误了别人。
江慕晚那时候就无处可去,曾琛的意思,在人家无处可去的时候问这问题,就不大合适。
如今合适了,小姑娘的舅舅来了,在京都宅子、铺子都买了,有退路有倚仗了,可儿媳妇眼看是要飞了。
唉,收成女儿也好啊。
另一边何纤找了江慕晚,把这些事一说,她本已经打起了退堂鼓的心思,又升起了感动与希冀,燕回为自己想得周全……
曾琛夫妇收义女的仪庆办得热热闹闹的,按这俩口子的平时的行事,不会办得这么欢腾。
但安阳公主说要来,整个仪程就提高了一个规格。
其后平日里与曾琛交道不多的骠骑大将军府的夫人带着儿媳也说要来恭祝,接着是征北大将军府的夫人携儿媳亦要同贺。
护国夫人不必说了,牵线人,是必来的。工部侍郎夫人携女儿也要来凑个热闹。
御史大夫岳栩夫妇倒是和曾琛夫妇投脾气,可这两口子平日里不大爱这些热闹的,如今也要来。
仿佛是一种带动,曾琛夫妇又素来有好名声,只是与他人的私交不多,大理寺这地许多人即使这辈子不想与之有关,但混个脸熟留个人情也没什么不好。
曾琛夫妇又不能说张三可以来,李四不能来,大家同朝为官,人家好意添贺……
于是这仪程的热闹程度由最开始的家宴,请来族长族老,加上宋瑛见证也就罢了,不知怎么就变得这么大了。
就是苗疆小公主也说要来。
兵部侍郎府上也听闻了,燕回的母亲问丈夫:“咱们要不要也去贺一贺?”
燕北峰看她一眼:“咱们去凑这个热闹作甚么?”
“几位要好的夫人都去……”
燕北峰的声音柔和下来:“母亲最近找你麻烦了?想去就去吧。”
“别胡说,哪有这样的事……那我自己备份贺礼就去了?”
“成。”
当天这消息就特意让人过到了老太太那边。
转天燕回的祖母对儿媳妇说:“大理寺卿收义女的仪贺听闻阵仗不小,人老了就爱个热热闹闹的喜庆,咱俩也去贺一贺。”
燕北峰劝:“您去做甚么,让她带份礼跑一趟就好。”
“别人去得,我去不得?”
燕北峰还要说话,一旁的妻子忙上前:“北峰担心您劳累,既是母亲想去我陪母亲一起。”
老太太点点头,转过脸看着儿子:“哼”
燕北峰:……
等众人出了内室,燕回与母亲悄悄相视一笑。
第186章 再看看
燕回祖母与母亲要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六人团,这可是重点攻克目标……
江慕晚被精心的打扮过,气质恬静、面容出众、仪态端方,众人皆交口称赞。
燕回祖母见了内心也颇有些松动,这孩子看着倒是不错。
仪程结束后安排有宴席,开席之前,是众人茶饮、休息、更衣的功夫,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燕回祖母得了与江慕晚独处的时机。
众人三三两两的,品茶、聊天、观花、喂鱼,但都不往她们这边来,有也被人拽着聊现在京都新出的首饰去了。
燕回祖母细看这孩子,容貌气质都是好的,行坐起,见礼的仪态规矩也不错。
见周边无旁人便问:“老身唐突冒昧,有些疑惑,江姑娘能解否?”
江慕晚道:“慕晚是晚辈,自当知无不言。不知老夫人,要问什么?”
“冒昧了,姑娘八岁失了生母,在原逍遥侯府处境艰难,这之后的教养之责是谁担当?”
旁边陪着的燕回母亲听了这话,知道婆母这是心思松动了,不然也不会问。
“家母在去世前一段时日虽已被禁足于府中困于内院,但已知自己中毒,时日无多,便尽可能为女儿安排了。
慕晚的礼仪、书法由母亲身边的两位嬷嬷担着,女红、理账、琴棋由母亲身边的四位姑姑教。
我外祖家当初为我母亲出嫁选配的人手原是很不错的。
那时逍遥侯府也还是送我去学馆、书院念书。在学馆有小小马球赛,大家骑小马,拿短杆,可我不会这个。
幸而学馆内一位女夫子发现后得知我的境遇,便说若是我每日的课业能早些学完,节省出来的时间她就教我骑马,打马球。
再后来我升了女子书院,这位女夫子又将我的情形告知了书院。
书院里有两位女教习接手后,继续教我骑马和马球。
我的骑马装都是她们送的。
她们原本都可以不管我的,可她们每一位都管了。
就像多年后,我遇上曾夫人、宋夫人,我的丫头去报讯,她们也可以不管的……”
燕回的祖母听了,内心也有几分感慨,一个母亲已知自己时日无多,而自己的女儿在群狼环伺之中,所幸托付的人都不负所托,孩子也努力争气。
自助者人助。
一路得遇贵人是个有福的。
又想:这样的姑娘心智成熟坚韧,未尝不是主母的好人选。
只是得再看看,毕竟逍遥侯实在是荒唐,他另一个女儿行事作风就是一样的荒唐狠毒。
众人见这边似乎谈完了,才又有人过来招呼老夫人,燕回祖母在这次饮宴上仿佛格外受礼遇,心情颇好的回府。
在回去的马车上,婆媳二人看到这次告辞时主人送的礼品盒,打开一看里面有江慕晚手写的谢函。
燕回母亲道:“这字可写得真好。”
祖母也道:“今日一见,这个姑娘倒是超出预想。
她失去生母之后,其实无人管束,嬷嬷姑姑之类的下人只能是尽力而为。
可她自己尽着努力学着每一样,遵从着母亲的吩咐,这就是早早懂事了,明白了。”
燕回母亲点头称是:“无人可倚仗的时候,只有自己了。
祖母道:“再看看吧,一路上被这么多人托着走过来的小姑娘,可别让我们不知轻重地摔了。”
第187章 喜事不断
燕北峰明显感觉母亲态度的转变,去了一趟见了真人,就改主意了?
母亲又与他提:“曾大人收义女,是请了族长族老来的,还有这姑娘娘家舅舅叶荀。是与逍遥侯府那边彻底断了。
她舅舅执有江逾出具的断亲书,也不知怎么拿到的,估计花钱了?
这姑娘就此入了曾家的家谱、族谱,由江改姓曾,曾慕晚。
和曾大人当亲家,难道还辱没了你?”
燕北峰苦笑了一下,他担心的倒也不仅是一个虚名。
仿佛知道儿子怎么想的:“曾姑娘我见过了,模样礼数都是好的,你若不放心我们就再看看。”
等众人从老夫人那院子出来,燕北峰看着儿子:“没少下功夫啊。”
燕回使出必杀技,当初父亲怎么求娶母亲的?那下的功夫少?
低头道:“类父而已。”
燕北峰见他还敢还嘴,脸色一沉,正要教训两句,见一旁的妻子忽然就笑弯了眉眼,也不禁想起自己当年,心头那点火气无声无息地灭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有以安阳公主为首一众贵女们的托举,曾慕晚声名鹊起。
燕北峰也敌不过母亲、妻子,松了口。于是燕家请的媒人登了曾家的门。
消息传到六人团,几人齐齐欢呼,一个个得意非凡:我们要办的事,还有不成的?
还有一件喜事,安阳公主生下男宝,怀安初见那个小小人儿,又喜又慌,不敢去抱。
只握着妻子的手,一起看着这个小小人儿,许久怀安才道:“是云字辈。”
六人之中,怀安首先得子,为了取名翻书看典,也没有中意的。
其余五个得知,纷纷贡献出自己取的极难评述的名字。
怀安见了只说:“我谢谢你们了。”
宋瑛见到孙子,欢喜得红了眼眶,怀安的孩子,虽然迟了这些年,但长子长孙,她今生有了,都在身边。
安阳公主想为孩子起名“云轩”,可又觉得不是太满意,但怀安说就用这个。
林隐笛本来是想办法要后娶妻,后办婚仪,因为国丧等接踵而至的事由,婚事往后推了不少时日。
现在见怀安有了孩子,又担心景仲会比自己先当上爹,急着盼着,好不容易到了自己迎娶心心念念的唐沛霖的日子。
对情爱婚事,内心忐忑犹疑的姑娘在穿上嫁衣的那一刻,也还是心怀喜悦与憧憬的:人生各有不同,未必就会遇上母亲所遇的事。
如果真有那样的事发生,自己不在乎就是了,若是不在乎,就像母亲后来,就不会有伤痛。
落雪已经是第三次参加婚仪,与怀安和公主的大婚只能看不同,景仲成亲时,就有了许多好玩的环节。
再到林隐笛与唐沛霖的婚仪,落雪更进一步成了“娘家人”,抢开门红包、挡门不让进,玩得不亦乐乎。
可因为前面两位兄弟成亲时,挖的坑不多,所以林隐笛的婚仪上,许多环节亦是点到为止。
落雪抱着许多红封,正玩在兴头上,见林隐笛就这么把唐沛霖娶走了,着急地问:“下一个成亲的是谁?”
第188章 何绍定的亲事与无字的牌位
何绍看着爽朗的笑容里,难掩一丝落寞。
景仲、何纤是知道些过往的,可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怀安与安阳也看出些不对劲。
怀安觉得这种心绪不好的事儿不好向别人打听,就像在他心里牛家沟永远都是一道旧伤。
如果有人问起,他是不知该如何回答的。
可过往总会留下痕迹,不经意间难免会露出伤口。
每每这个时候他也很感激这些朋友,从来没有人刨根问底。
所以如今他也就不问,但格外的照顾着何绍。
安阳或许不像何纤、景仲了解得细致,但大体知道一些。
晚间回去,便告诉怀安,何绍是定了亲的。如今神伤落寞,是因为那姑娘大概无法好起来了。这几年的等待期盼最终只怕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已故去的原吏部尚书翁大人,忠于先帝,因执掌官员升迁任免、政绩评述考量的吏部,又无视六王九王一党的拉拢,不愿成其党羽,最终死于他们的暗杀。
六王九王还曾经这么对付过曾琛曾大人,所幸翁大人之事发生以后,各位大人都多加了小心。
曾琛虽然受伤,总不至于搭上一条命。
一死一伤,案子查下去只抓到些顶罪的小虾米。先帝大怒,亦命人斩了六王九王的人,但翁大人回不来了。
翁楚娉是翁大人的小女儿,翁大人遇刺时,正在父亲身边。
她扑在身中数剑的父亲身上,亦被一剑刺穿,最后反被父亲挣扎着护在身后。
翁楚娉没死,但从此缠绵病榻。
说起来,何臻与翁大人并无什么私交,何臻以前常在边境,回京后与文官的交道不多。
但何绍与翁楚娉小时相识,就一直投脾气,后来,两家女眷长辈给他俩定了亲。这其中两人相识相知的情状,大概何纤最清楚。
本是欢欢喜喜的事,自从楚娉中剑重伤,这事就成了两家人心间的隐痛。何绍坚持等翁楚娉,等楚娉好起来。
这一等就是几年,可翁楚娉却一年差似一年。
最初伤重卧床时,有不少人去探望过,包括她要好的手帕交、女同窗。
安阳公主虽与之交往不多,但受先帝所托,也是去看过的。
渐渐的,翁楚娉的情形差到已经无法说话,每天虚弱的她清醒的时辰越来越短,即使醒着,似乎所有的力量也都用来支撑气若游丝的看清周边的人与物。
整个人瘦骨嶙峋,吃不下东西,好不容易吃下去一些,仿佛也根本不被身体克化。
曾经的花容月貌不再,起初翁家人见她劳累辛苦,实在是支撑应对不了那些探望,就拒了不少。
而现在拒不拒已经无所谓了,她似乎对外界已经没有了反应,只剩那一口气在,就不知哪一天会突然传来噩耗。
这几年每次探望都能见到翁楚娉本人的“外人”只有何绍,可每次见面后,何绍就许久缓不过来。
看到钟爱的姑娘一天一天的没了生机,失了生气,走向那个似乎无法阻挡的结局,何绍心里堵得慌。
………. 分隔线
怀安从安阳公主那里得知此事之后的半个月,翁家嫡出的小女儿翁楚娉亡故。
大家除了参加丧仪以外,都陪着何绍,怕他难受,但又怕打扰他的心绪,几个人就安静地陪在左右。
何纤悄悄回了娘家,只有她知道自己兄长与翁姐姐过去的种种,兄长这几年的执念。
何绍房中有一箱与翁楚??有关的旧物。
翁姐姐去世了,何纤去吊唁时,翁家人也交给她一箱东西,说是翁楚娉的遗物,家人不忍烧了,留给她是个念想吧。
最后怎么处置都行。
何纤大概看了一下,与家中兄长的那一箱东西,许多都能对上。仿佛话本子的上下册。
她不想交给兄长,怕他赌物伤怀,更加难过。可又怕不交给兄长,有一天他会更加难过,那里面有翁姐姐最后清醒日子里留给他的信。
翁家人不知是没有细看,并不知道,还是觉得以这种方式托她转交更为合适。
毕竟自家姑娘病了几年,何绍一直等着,他妹妹都出嫁了,他还等着,再拿这些信件拖着他往前走似乎不太合适。
可毕竟是自家姑娘最后的书信,这些东西也都与何绍有关,直接烧了毁了,似乎也不太合适,所以才交给了何纤,由她来处置。
何纤把这箱子放回了娘家自己原来的屋子里,如果哪天兄长知道了要看,可以去自己院子里拿到。也或许兄长不必再看到了?
何纤心乱得很,就是翁姐姐写完这些信也是犹豫的,所以才留在了手里,直到走了也没把这些信递出来。
都已经是知晓的结局了,哪怕内心留恋,也不想做那个不愿放手的人。
何纤没有想过这个箱子在自己曾经的闺房里放了整整一年多。
翁楚??走后一年,何绍的父母对儿子说,他的亲事不能再拖了,家中已经在为他相看,他自己可有什么想头?
何绍只说了一句:“全由父母做主就好。”
何臻夫妇为儿子定了一个外郡的姑娘,何母见过的,活泼爽朗,娇憨可爱,何母十分喜爱。家世也是好的,金陵郡郡守的嫡女。
亲事定得快,办得也快。
金陵姑娘文舒嫁过来后,与何绍看上去琴瑟和谐,日子过得安安稳稳。
一众好友也都见过她了,的确是位招人欢喜的姑娘,安阳公主也说:“这我见了也恨不得带回家去。”
似乎连小孩子也喜欢她,怀安与安阳一岁大的儿子云轩,在众人之中除去父母,回回小胳膊向着文舒伸开,要文舒抱。
何纤见了笑道:“嫂子快些有个小娃娃。”
文舒反而打趣她:“你先嫁的,倒会催我。”
只有文舒自己知道这婚事有些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公婆人都好,小姑子虽已出嫁,也是她喜欢的性情,丈夫……也都好……可又好像不太对。
她见到怀安与安阳的样子,景仲与何纤的样子,还有林隐笛与唐沛霖,燕回与曾慕晚,只有自己与何绍不是他们那样的。
文舒内心里叹口气:自己想得太多了,女子成亲能遇上这样的人家已经很好了。自己是盲婚哑嫁,本就与他们不同。
可偏偏这一年年尾去何家宗祠祭拜祖先,文舒注意到了一个小小的,排在最下面一排的脾位,没有名字,有些奇怪地在一个角落里。
过年前全家去郊外何家祖坟烧纸钱、上祭品,祭祀之后,何绍说想多留一会儿。
一家人先走,可内心疑惑的文舒让马车调头回去,她莫名觉得丈夫多留的这一会儿,或许和那个无字的牌位有关。
过年才回来一段时日的何臻与妻子,见儿媳妇的马车调头,两人相视一笑:到底是小夫妻,惦念着,这是要等着丈夫一起回呢。
何绍为翁楚娉在何家祖坟立了一座坟,里面是自己房中那一箱子东西。
成亲前,母亲见他在看这些旧物,劝他烧了,毕竟要娶妻了,这些东西留在房中难免有天被媳妇看到。
何绍舍不得,又记起自己起初去探望楚娉时,她带着笑说过,只怕是嫁不了你,进不了你家的祖坟了。那笑容看着心酸。
这话其实是他以前说过的,两人定亲后拌嘴吵架,回回何绍低头,但又要个面儿,喜欢说:“看在你将来是要进我家祖坟的……”
如今母亲要他处置这一箱东西,他便悄悄带着人到了自家祖坟,在自己这一排预留位置,将这一箱东西埋了下去,上面还赫然立了一块碑。
第189章 有字的碑
“吾妻翁楚娉之墓……夫何绍……立”,何绍在这墓前祭拜,喃喃自语,像是在倾诉:“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这套衣服我挑的……你可能会说难看……但是你穿什么都好看。
你那边冷不冷啊?大氅要不要?我要不把自个儿的衣服先烧一些过去,等我将来去了,找到你就有吃有穿了。
烧的纸钱你留一点啊,好歹等我过去了也能当一个坐吃山空也不怕没钱花的纨绔。”
他身后的文舒,那目光直直盯着那几行字,原来是这样……
文舒转身离去:原来他早已有心目中的妻子。原来他与她说话是这样不同。
文舒坐着马车独自回府,自己坐在窗前发呆:欢欢喜喜出嫁,却是给人续弦……
活泼可爱、漂亮大方的文舒不知该怎么办。
那几日她都有些蔫蔫的,就像一根刺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十分难受。
婆母问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文舒点头称是。
然后以自己生病了为由搬出成婚起就住着的何绍的院子。
自己另择了一个安静的小院子住着,两夫妻自此生分了,每天各忙各的,见到了,似乎也相对无言,于是几天了也说不上一句话。
何绍不以为意,大概是病好了,又会搬回来吧。
倒是何母瞅着不对,去何绍房间看一眼:“只是搬出去住两天,至于把所有她的东西都搬空了?”
何绍想了想说:“用的时候手边没有,还要到我这来取,岂不是麻烦?”
何母又问:“那也不至于夏天的衣服也要带走吧?你们小夫妻,你如今也未纳妾,怎么就闹得才成亲,就分院子了。”
何绍道:“可能这样自在些,母亲不必管了,本来没事的,等会儿倒管出事来。”
何母倒底觉得这事不对:“你最近做了什么?可是和你媳妇吵架了?”
何绍那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我可没有,您别冤枉我。”
何母便嘱咐:“既是没有,记得常去文舒那坐坐,一起用膳,陪着说说话,别像如今这样一天也不见面。”
何绍胡乱应承下来,晚间想起了母亲的话,正要去文舒那里转转。
父亲又把他叫去:“过年之后,我还要返回边关,在那边再待一段时日。
你在家中照顾好家人。
现在已娶妻了,成家立业,总该在功名上下点儿功夫。
新年里武科也要开,去下场试试。”
何绍从父亲院子里回来,这以后真是早睡早起,常常去校场练习骑射。
年前扫尘日,为迎新春,整个将军府各处进行修缮清扫。小姑子的院子自然也安排了人在打扫。
年后何纤还要带着她夫君一起回家的。
文舒在府中各处巡视,去何纤院子看看时,见有下人搭着梯子打扫房梁,那上面掉下来一个盒子。
东西落了一地。
翁楚娉写的信并未装在信封中,只是像以前她与何绍之间的传书,卷成一卷,拿一节小小的丝带绑上。
大概是时间久了,那丝带的蝴蝶结不知什么时候松散了,如今那些纸页便也飘落下来。
文舒顺手拾起来看,不知不觉读完了。
下人们已经收拾好了这箱东西,过来回禀:“少夫人,小姐出嫁时,大丫头不是带去了,就是外放了婚配,而今这几个看院子的小丫头,都不清楚这是什么?您看…..?”
“放回原处吧。”
第190章 那封绝笔信
文舒将手中的那几页纸也放入箱子中,转身出了小姑子的院子,一边走一边想:那个女子有这样的才情,他们又有如此多的过往,整整一箱子的东西……自己又该如何……
何绍看着妻子远远走过来,不知在想什么,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只得轻轻咳了一声。
文舒站住,目光转向一旁立在树下的丈夫,不知怎的,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何绍见了以为自己吓着她了。忽又见她十分规矩的施了一礼:“夫君。”
然后立在一旁,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等何绍开口。
这样的举动把何绍弄懵了,他们之间以往也没有这样过。
成亲的那天晚上,他就和她说过,自己一家子行武出身,不讲究那么多,特别你我如今已是夫妻,自在就好。
何绍开始觉得母亲说的是对的,这有点儿不对劲。
“我得罪你了?”
文舒心想:这怎么答?这事是得罪不得罪么?
文舒的沉默让何绍不满:“怎的又不说话?”
文舒一咬牙:“我不想给人当续弦,如果是续娶,相看的时候就应知会一声。”
这一句话把何绍惊得目瞪口呆,也有几分心虚,怔了一会才遮掩道:“你这又是从何说起的话头?”
他的神情有几分不自在,文舒听这意思他似乎并不打算认真回答,无言地又施一礼后,径自离去。
这一下发呆的人变成了何绍:她是怎么知道的?又如何解释自己内心隐秘的小心思?
这事在何绍看来比较棘手复杂,不知如何解决的事情,他有一点儿想绕开。
可心里又觉得对不住文舒,于是他用自己的方式弥补。
他买了簪子、镯子、点心、新的衣服料子,一样样的送去了文舒的院子。
起初有些担心她不收,弄得难看,可文舒收了,但几乎立刻就会回礼,请小厮带回一方砚台、一条腰封、汤水点心、护腕之类。
在外人看来似乎是小夫妻恩爱有加,其实却不大是那么回事。
以前和翁楚娉互赠礼物是甜蜜欣喜的,而今这弄得……何绍自己也觉得与文舒这样互赠礼物,却是怪怪的,觉得没意思后,也就不送了。
文舒也松了一口气,她其实不太明白何绍送这些东西的用意,墓在碑在牌位在,那位翁姑娘在他心中的份量与位子肯定也是沉甸甸的存在。
那给自己送这些,是希望自己接受这种存在?她能怎么办呢,不是已经这样了么,这些礼物的用意和因由就特别让她难受。
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有真正的元妻,觉得有些许欠意,他会送自己礼物么?
她也是个好好的姑娘家,这礼物却收得这么憋屈呢。
日子似乎照常过着,但各住在不同院子的两人,那心里的隔阂似乎变得更深。
热热闹闹的大年在忙碌与喜庆中过了,何纤与景仲回来时,家宴就用了张六人桌。这是何母的意思,一家子别坐太大的桌子,一个个隔老远,菜品可以撤换。
何臻夫妻上首坐着,何绍在父亲身边坐下后,文舒并没有如以往一样坐在丈夫身边,而是不经意的坐在了婆母身边。
夫妻俩各陪侍一位父母,也没什么不对。
何纤坐在在了嫂子文舒旁边,景仲坐在了何绍身旁。六个人三对夫妻,只有何绍夫妻分开相对而坐。
何母内心感慨,公婆去世之后,一家子只有四人,现在六人,等他们生了孩子,就热热闹闹了。
饭后喝茶时景仲与何绍聊起燕回与曾慕晚的婚期定在了三月底。
何绍道:“他们俩这婚事的问吉采纳每一步可走得挺费时日。”
景仲点头:“比你先提亲,比你晚了快半年。”
何纤想在娘家住一晚,景仲自然答应。等何纤回了自己院子,却听小丫头禀报梁上有个箱子掉落下来,正好少夫人在这,让放回原处了。
何纤本不打算让兄长再见到这些东西,看到那封信。
可听了详情,如今这事大概嫂子是知道了。那就不太好再瞒着兄长,嫂子若是有什么情形,兄长却还不知就里。
于是何绍被何纤唤了丫头去请来,见到了这箱东西和翁楚娉最后留给他的信。
第191章 各怀心事
今日家宴时,何绍见父母,妹妹与景仲都是恩爱的模样,自己内心也有一份挣扎。
妻子很好,是自己对不住她,给并没有嫁给自己的翁楚娉立墓立碑,视为元妻,以后自己和妻子又该如何入葬立碑,自己和文舒总会有孩子,孩子们又该如何祭祀?
这些事以前没有想过,如今想起来是对不住文舒,生死名分皆是大事,怪不得她如今生他的气。
想到这里,一顿饭之间倒是频频的悄悄看向文舒,她是好的,容貌品性、规矩仪态,与母亲妹妹相处得也好。
父亲对这桩亲事也是满意的。倒是自己硬生生把一份遗憾变成了对另一个无辜之人的伤害。
若是隔阂日久,就成了实难跨越的障碍,自己是个男人,事儿又是自己没办好。
何绍本想着团圆饭之后要去文舒的院子,把话敞开了聊,事已至此,他心里是想和文舒好好把日子过下去的。
可半道上遇上了何纤院子中的小丫鬟,他改道去了何纤的院子。
见到那一箱东西和那封书信之后,何绍心中对妻子的愧疚已经抛诸脑后。
满心满怀都是无法言说的苦痛,对翁楚娉的怜惜,她是在怎样的心境里才能写下这样的信?
何绍恨不能上天入地,哪怕碧落黄泉,如果她能活过来,无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付出。
何纤提醒他,嫂子文舒已经知道了,他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
何绍抱着这一箱东西,怀里揣着那一封信,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以后的日子,他三天没有出门,何纤内心忐忑的与景仲一起离了娘家,兄长甚至都没来送她一送。
面对大概是已经知道这段过往的嫂子,何纤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妥当。
想劝慰嘱咐兄长两句,却又被拒之门外。
倒是嫂子文舒相送时,见了何纤的踌躇,反而劝道:“都在京都,平日里也是常常能见的。”
何纤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兄长一直都未出现,她内心忐忑。
……
文舒近来一直在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有一个人不断出现在脑海中,护国夫人宋瑛。
她想起何绍好友当中那位容怀安,他的母亲护国夫人宋瑛,是京都颇有些议论的老夫人。
甚至她在金陵郡也听到不少。自己父亲是金陵郡郡守,对京都的异动十分关注,专门留了人在京都。
不过,传回来的消息中有不少是护国夫人家的“秩事”,这也难怪,护国夫人家好的坏的,是出了许多事,而且许多都是大事。
当初她以侯府老夫人,帝师之女的身份直接下场争夺军服的生意,许多人不屑,觉得她自降身份。
这种事为什么要做,勋爵人家女眷的私产铺子不过是添个零花,自己用什么吃什么图个方便而已,还真和商人去逐利?
就算真是看重这些利头,自己下场又多难看,也一把年纪了,让自己手底下的掌柜去做也就是了。
后来护国夫人拿下军服生意后,仿佛是腾出手来将自己的私产铺子庄子整治了一遍。
撤换了一批人,还有两个在她家干了多年的人因为背主,在京都混不下去,离了这里。
文舒想,怪不得这老夫人要亲力亲为,按那些议论,她以前一心扑在儿孙身上,自己手里的东西不过是些贴补。
多年未上心,等要办什么事的时候,可不就得亲自下场?她当时手上定是没有合适的可用之人。
宋老夫人完全不惧任何人的目光和议论,想做什么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做。而今文舒需要这样的勇气。
后来一个安国公府的小丫头,一个捕快意外揭开军服背后的密谋。
那些人的议论又变成,宋瑛夺了军服的生意,灭了六王用自己人拿下这笔生意,然后在军服上做手脚的意图。
若不是她在那立着,又一直与六王虚以委蛇,那完成的夏装早就让人使了坏,让军心动摇了,冬装也保不住。
不愧是帝师之女云云。
又有人说,这一定是先帝吩咐她做的,到底宋瑛父兄包括宋瑛都是先帝信任的人。
再然后,五十余岁的宋瑛搬出侯府,在当祖母的年纪提了和离。
再到容若知被前妹夫虐杀,宋瑛对外宣称遗体已不成样子,从捕房领了尸首就直接入葬,并无丧仪。
这两件事每次又都是议论纷纷,可护国夫人全不在乎。
甚至放出话来,想去容若知墓前祭拜的可以自去。
后来不知是有意无意,守墓人传出消息,无人前来祭拜,倒让那些嚷嚷的有些尴尬。
在聂泉被抓之后,她又将寄居于她家的容若梅赶了出来,据传是容若梅和宋瑛的几个孙辈说宋瑛狠心,快一辈子的夫妻连个丧仪都不给办。
宋瑛知道后,直接把她赶了出去。那容若梅只得在外租了房子住下,又和聂家打起了嫁妆官司。
自然,连带着宋瑛赶人又是被人议论的。
文舒陪婆母外出时,京都的人或许还不怎么认识自己,她曾听到与护国夫人年纪相仿的老夫人们议论说,以前宋瑛是那个一心扑在儿孙身上的侯府老夫人时,她们都是与之交好的。
可现在,护国夫人太特例独行,这些老夫人言语中颇有不解,似乎也不满宋瑛所做,好几个都道:“已经不大来往了。
虽然当初是误会了她,但她也还是不一样了。她越活越精神,我们这些循规蹈矩的老古董就别去高攀人家护国夫人了。”
文舒越听就越觉得宋老夫人是内心坚定从容之人,而自己现在就缺这份坚定从容。
前路迷茫,她想去见一见护国夫人。
第192章 美梦变噩梦
何绍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翁楚娉在几年之后死而复生。梦醒之后想来,这也就是在梦里才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大概是他太想她了,所谓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不过在梦中,她的死而复生似乎被许多知情人所接受,大家似乎都不奇怪。
而自己更是喜极而泣,这份失而复得,让他再也不愿委屈她一丝一毫。
他立刻回家与妻子文舒提了和离,那时他和文舒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大的三岁、小的一岁,一儿一女,都十分可爱。
孩子是要留在父亲这的,子嗣随父。
他知道对不起文舒和孩子,要让他们母子分离,要半道抛下妻子。
可翁楚娉是他的执念,是他未完成的心愿,那许多的过往都翻江倒海的扑面而来。
曾经以为与翁楚娉此生无缘时,对文舒许下的诺言,如今自然全都不做数了。
文舒震惊地看着他,是否难以理解平时看着还不错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如此决绝地翻脸,如此“坦荡”地承认这份辜负。
看着两个还那么小的孩子,文舒不知是为了什么又问他:“所以那些看似真诚的开诚布公,说要好好过日子,说要放下过往,说要与我白头偕老,说过往不可改,以后对我一心一意,这些话都是骗人的?”
自己是如何回答的?他说:“你若是要这么想,那就当是吧。”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自然不是骗人的,他自己当初的确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些都有一个条件:翁楚娉已死。
如今她好好的活过来了,那些话就不能当真了。
文舒答应了和离,他飞快地办着,文舒走的那天,两个孩子仿佛知道这是诀别,哭得凄惨。
看着她孑然一身离开的背影,看着她强忍着不去看两个孩子,依然泪落滚滚,他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可这一切本就是错的,如今只是各归各位,难受是一时的,最后大家都会好好的,比以往更好。
大张旗鼓地,恨不得天下皆知的迎娶了翁楚娉后,他俩过上了如胶似漆的日子。
只是养育两个孩子实在是烦心,楚娉身子太弱,病倒了,他将两个孩子送去庄子上养着。
父母从边关回来,得知这一切之后,将他骂了一通,去庄子上接回了两个孩子,养在父母身边。
他和楚娉又有了孩子,这个孩子他们自个带着。
有时他和楚娉陪着孩子玩耍笑闹,也能看见那两个孩子羡慕的目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楚娉身子弱,孩子多了是不成的。
又过了几年,他和楚娉送孩子去学馆开蒙,日子过得好好的,楚娉母子却忽然都病倒了。
请了许多医倌来看,却不知这病是为什么。眼看他又一次要失去她,他急得不知所措。
楚娉说自己是从阴曹地府偷偷跑出来的,这几年过得幸福,如今被发现了不得不走了。
他们的孩子是阴阳两隔所生,不为天地所容也要归地府的。
可梦里有人告诉他,如果他杀人,每死一个人,其未尽的阳寿,以年换天,可以补给她们母子。
他杀的第一个无辜之人是一名流浪汉,这人本还有十五年阳寿,母子俩可以多活十五天。
他成了人间的魔鬼,杀人如麻,最后甚至杀了他和文舒的两个孩子。在杀了这两个孩子之后,他撑不下去了,几乎自曝身份。
他被抓住了,无数死了亲眷的人愤怒地朝他扔石头,满腔热情,要像父亲一样保家卫国,成为威名赫赫大将军的他,被老百姓恨之入骨。
何绍从梦中惊醒,汗流浃背。
第193章 各求心安
何绍出了门,去庙里求一份心安,看到“代班高僧”四字时,他几乎想调头就走。
一个小和尚拦住他:“来都来了。”
何绍想想也是,进去坐在了那僧人对面。
“你抽的签呢?”
“没有抽签。”
“我这是解签的,没有签,施主想问什么?”
“可以解梦么?”
“说吧。”
何绍简单地复述了梦境,这僧人道:“已了的因果揪着不放,徒增波澜。执念生心魔,放下便好。”
又取出一个手摇三清铃:“亦是内心的善念与执念相争。回去将这个铃铛置于内室,其声可静心,至少晚上能好好安眠。”
小和尚看着这僧人。
僧人当没看见。
何绍见是一个手摇铃,便问:“这是需我一边摇响一边入睡?”
僧人道:“置于枕边或挂于床幔处都可,不必手摇,亦不必管它。”
何绍见那手柄末端有孔,可以用来挂穗穿绳,想来这东西悬挂之后就如同一个风铃一般吧。
于是谢过起身要走。
那僧人忽然道:“施主曾保家卫国,于敌营之中杀了三进三出,血战到死。
若是再来贫僧处解签解梦,不必付香油钱。”
何绍听了个莫名其妙,自己何时“血战到死”了?
想问个明白,小和尚却拦着:“一人一天问一个问题,想问别的改日吧。”
何绍只得离去。
小和尚问这僧人:“你怎的把师伯的手摇铃送人?”
这僧人道:“再让我代班,他睡觉,我就送他的僧衣,我送他一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何绍回去,见床架上有帐钩,本来顺手将这手摇铃挂在帐钩上,后来想想,又取下放在枕边。
奇怪的是,这挂上取下的,手摇铃却没一点儿声音。
何绍甚至特意摇了几下,全然无声,可目光所及,这铃舌也是好的。
想想或许这铃真有什么妙处。
果然自此每夜睡得安稳,只是当时那僧人说过“其声可静心”,可自己从未听见过铃声。
何绍又拿起它细看,发现铃铛顶端的圆环上,用来与手柄相连处,有两个小小的字“不闻”。
一个铃铛叫“不闻”?
它的声音,是人听不见的?
但不管怎样,有了它之后,自己纷乱难安的心绪慢慢稳了,白天能专心精进于骑射武功,晚间能踏实安稳地入睡。
……
文舒想找护国夫人聊聊,又觉得专程登门有些太过突兀。
她一边盘点着手中嫁妆,一边常去护国夫人的私产铺子转着圈的逛。
这天先去宋瑛的酒楼点了一罐汤慢慢喝了,又去宋瑛的书画斋买了些雪浪纸,接着去了点心铺子转了转。
她心头压着一块大石,这些时日,人肉眼可见的瘦下去,心里也知这样不行,刚才那罐汤已经是努力对自己好一些了。
以前她是喜欢点心的,看着玲珑可爱,闻着气息香甜,每个都想尝尝,可如今看过去,却没有什么胃口。
她想着再去成衣铺子一趟,若是今天还是见不到人,登门拜访也成吧。
文舒转身,就看见一个高瘦的老夫人微笑着对她道:“今日已偶遇姑娘三回,姑娘是特意在找人么?”
而一旁点心铺的伙计也已经迎了出来:“东家,您来了。今日有刚出的新品,您试试?”
第194章 谋定而动
文舒想这大概就是护国夫人宋瑛了,今天她瞧见我三回了?倒是自己眼拙了,找人找人,人在眼前几次了。
忙上前施礼:“晚辈金陵郡人士,姓文单名舒字,见过护国夫人。”犹豫了一下又道:“晚辈有些事情想请教护国夫人。”
人家都发现自己跑了三家店了,还不如直接提出来,也是这个缘故。
宋瑛让人领着去后面内室,茶水和新品点心都摆上来。
落座之后,打量这姑娘,年纪轻轻妇人发,衣饰不俗,姓文,金陵郡郡守的女儿,嫁入骠骑大将军府的那位?
只是她刚刚介绍自己时,半点儿不提自己夫家。
宋瑛确认了一下:“你可是嫁入骠骑大将军府的那位文姑娘?”
这桩亲事定得快办得快,怀安是去参加过喜宴的,但宋瑛与将军府并不相熟,这些晚辈的婚仪,大概只有曾慕晚的她会去。
文舒道:“是。”
宋瑛微笑着问:“姑娘是为何事?”
文舒看着这温和的笑容,鼓起勇气:“晚辈若是有失礼处,还请夫人海涵。夫人在当祖母的年纪提和离,想来这几十年的相处是不如意处更多。
若是时光回溯,夫人重回豆蔻年华,是否还会嫁这个人?若是到刚成亲时,已知他心有她人,是否还应当走下去?”
宋瑛内心被时光回溯四字惊到,她也有某种机缘?
随即又觉得不是。
这姑娘是对婚事起了犹疑?
“你刚成亲不久,如何问这个?”
文舒想,若要得人真言,自己先得坦言,便道:“何绍心有所属,只是那姑娘已经亡故,但他念念不忘,立墓立碑立牌位,视为发妻原配。”
宋瑛听了心道,好么,无视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以为自己与丈夫是结发夫妻,结果在丈夫心中是后来者。
立墓立碑立牌位这就过了吧。
宋瑛又问:“骠骑将军夫妇知道么?”
文舒摇头:“不清楚他们是否知晓。”
“你想怎么做?”
文舒摇头:“我心里乱糟糟的。我想和离,但也不想回金陵。出嫁半年不到就和离返家,那些风言风语,只怕连带着我父母、兄嫂都难。
我想用我的嫁妆在京都买铺子做生意。
可又害怕在这偌大的京都开店,到时赔得血本无归,最后还得回娘家。”
宋瑛点点头:“凡事想到坏处,才能尽力避免,也是不错的。
虽有这个念头,但也不必急于一时。若没有到紧要处,不如在和离之前先将自己的生意做起来,试试看。等有了底气再走下一步。
你是将军府的媳妇儿,你婆母会带着你边做边学,慢慢将公中的一些产业交到你手里。这对于你壮大自己的嫁妆铺子,倒也是有些便利的。独木总是难成林。
那些多年老铺子的掌柜账房也都可以请教。
立墓立碑立牌位这事还是应当挑开了说,你总得知道你公公婆婆在这事上是如何想的。”
文舒离开的时候,心里舒服多了,甚至先吃了两块新品点心:“好吃。”她笑得眉眼弯弯。
第195章 何绍挨打
得了宋瑛一席话,文舒回去后也没惯着何绍。
何臻过几日要走了,这些天晚膳都是全家在一起,用膳后一起喝两杯茶聊一会儿才散。
两人分院子住了一阵儿了,婆母本来是有些心焦,觉得他们小夫妻吵架了,可平日里见两个人也好好的,都没红过脸。
何绍于学武练武上倒是专心致志,婆母自己武将家出身,与丈夫何臻从来也不是这般。
她一时吃不准,这究竟是不对头了,还是不同夫妻不同的相处之道。问何绍,这小子总说无事,让她别担心。
这两日见文舒似乎是瘦了,但精神头倒比前一阵子看着强。
何母心中盼着抱孙,琢磨前一阵儿媳妇精神萎靡不振,总好像没睡醒的样子,会不会已经怀上?
就悄悄问儿媳妇:“看你那小脸都尖了,最近饮食睡眠如何?唤个医倌来把把脉?”
文舒立刻带着话头道:“母亲,这些时日媳妇吃睡都不太好,不过倒不是身子不舒服,是心里压着事。”
这哪有不问的。本来何绍与父亲正谈论些武功招式上的事,在那一??地停顿里,正巧听到这句“是心里压着事”,便也抬头望向这边。
婆母见她眉头紧锁,有些好笑,便问:“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又是这样的脾性,怎么,还有人让你生上气了?还生了这许久?”
文舒就等这句话,看了何绍一眼:“夫君说我是续弦、他有发妻原配。”
这话一出,何臻夫妇全都看向何绍,何绍有些慌:“我哪有说过?”
他确实没说过,但那重要么,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文舒继续:“他为那位女子在何家祖坟立了墓立了碑,在宗祠内立了牌位。”
何臻的脸色沉了下来了。
见儿子并不反驳,这事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何母问:“立了墓?是翁姑娘?”
何绍依然沉默,半晌才点点头。
见丈夫脸色不好,何母忙道:“这葬在哪也是有说法有规矩的,翁姑娘已经由翁家人作主葬在翁家墓地,你怎好又立一座?”
又对文舒道:“明日母亲派人去看看。”
第二天文舒果然见婆母派了自己身边的嬷嬷带着人出去了,到了晚膳前这帮人才回来。
他们带回一块墓碑和一个箱子。
何臻夫妇都看向那碑,上面赫然写着“吾妻翁楚娉之墓,夫何绍立”。
何母命人将那字打磨掉,又将那箱东西放到自己院子里。
十分歉意地对文舒道:“这事委屈你了,何绍自有他父亲教训,饶不了他,咱们不必理会。
你是我们夫妇挑的儿媳妇,受了委屈。今儿晚了,明日母亲带着你逛去,金器首饰你挑,如何?”
文舒道:“谢谢母亲。”何臻也派人去祠堂,找到了那个无字的牌位,一并挪走了。
为了给文舒交待,何绍挨了父亲一顿打,婆母又为儿媳妇挑了一套十二支金钗与三只镯子,文舒谢过之后收了,若是将来要和离,也是自己的东西。
文舒的丫头捧着盒子,跟在高高兴兴回府的文舒身后,正遇上挨了打,一走路抽抽着疼,一步一挪的何绍。
何绍见她神采飞扬:“这下满意了?”
却见文舒点头道:“确实有几分开心。”说完展开一个极明丽的笑容,施一礼后径直走了。
何绍却一时呆了,喊了声:“站住。”
文舒站住,回身看着他。
何绍看着她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母亲买给我的。”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文舒抬起手:“是说这支金刚杵?回来时遇上一个僧人赠予我的。”
何绍拿过来仔细看了,这造型纹饰,不就是和自己手中的金刚铃是一对?
第196章 告状精
文舒见何绍似乎对这金刚杵格外上心,便问:“你认得这个?”心里想:这不会又是什么前人旧物吧,阴差阳错到了我手里之类。
何绍问她:“好端端的,那僧人为什么给你这个?”
文舒道:“我心里倒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那僧人说的话也奇怪。”
“他说什么了?”
“他说自己送东西时忘了这是一对,金刚杵每天吵得他头疼。”
何绍:金刚杵吵得他头疼?
“这个可不可以送我?”
“不行。”
何绍手上拿着金刚杵,有些戏谑似的看着文舒,懒洋洋问:“为什么?”
文舒虽然年纪小,却也明白了,他高大,他习武,这是打算明抢?
文舒回头看向自己的丫头:“那盒子怪沉的,你先把东西送回我院子。”
这丫头明白了:“是。”飞快地走了。
何绍:“盒子沉?看来母亲没少买呀。”
文舒不怕拖时间,似乎特地得意非常地把小脸一扬:“那是,可不止是普通的双股钗、还有梳钗、冠钗、鬓钗、每一支镶玉含珠叠翠,好看得很。”
何绍:“告状精。”
“你欺负人还不让人说了,快把金刚杵还我。”
“那大和尚把这个给你,就是为了让你给我的。”
“胡说。”
“我那有只金刚铃,与它是一套的。”
文舒有些好奇想看看,又觉得若是去了他的院子,更是“敌众我寡”,便道:“那怎的不是你把金刚铃给我?”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自然是后到的要去就着先来的。”
何绍说这话时不觉得,可说出来入了文舒的耳,却正好触动心事。
她心中气苦,那眼眶不知怎么就红了,有些忍不住泪,原是一直绷着的,不掉泪的。
在何绍看来这就突然变成了乍了毛的小怒猫:“那也得让后到的知晓吧,若是知晓了,后到的才不要来呢。
把金刚杵还我。虽然它是后来的,但它为阳,你手上那铃是阴,若按规矩它还得来就着我的。”
何绍听了这话,见她落泪,才意识到那话原是让她听岔了意思。
也可能并不是听岔了,只是终于有机会让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若是知晓了,才不要来呢。”
这事上倒也是自己理亏。
平日里何绍常常与林隐笛争吵,就没怎么赢过,但到底也不是全然没练过。
她只顾着一头要胜,扯上阴阳,倒露出破绽来,虽然金刚杵为阳,金刚铃为阴,可说起来天地阴阳造化生人,男子为阳,女子为阴,按她刚说的理,她可不是得就着自己。
但自己理亏在先,她又掉泪了,何绍就不想接这话头怼她。
两边互相看着对方。就听何母的声音远远传来,透着焦急:“何绍!你又在做什么!”
母亲这种语气连名带姓的叫自己,那这事就坏了。
何绍本来见文舒落泪就打算还她的,被母亲这一喝吓得忙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还你。”
再一看母亲后面还跟着那个捧着大盒子的丫头,不禁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难为她还捧着那么大个盒子。”
文舒拿了金刚杵在手,飞快地取出帕子拭去泪痕。
何绍心里这个气,就这距离拿帕子擦泪,母亲是看不到咋滴?
告状精啊。
果然母亲到得近前,习惯性想拧他耳朵,发现太高了,不趁手,改在他胳膊上拍一掌:“怎么,嫌文舒把这事告诉了我们,又转头来欺负人了?”
末了似乎又嫌弃打在他胳膊上自己手疼。
何绍没好气:“母亲,你也好歹心疼儿子一点。你那位骠骑大将军打人有收过手揍的么?”
当娘的听了这话,左右有些担心,正欲上前,就看见文舒一抬头:“母亲。”
那泪又落了下来,人也瑟缩着往何母身后躲。
何母见了,对儿子那点关切烟消云散。
你就看看儿子这么大个,打他一下自己手疼,再看看儿媳妇小小一只,珠泪滚滚,以前那可是个小太阳花似的姑娘。
何绍:……
第197章 认栽之后
何绍被母亲教训着拎回他自己的院子,何母担心她一走,儿子又欺负媳妇。
何绍一边被母亲骂着往回走,一边回头看文舒。
文舒本来年纪就小,前一阵被这事压得心事重重,而今从宋瑛那得了个法子,心头通透了不少,又恢复了她灵动活泼的本色。
见他回头看她,便一个鬼脸扮过去。
何母见儿子回头,也跟着回头看过来,却见媳妇本来已经好了的,要回她自己的院子去。
现在侧身立在那,仿佛又被吓到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无措。
何母怒斥儿子:“你这是当着我的面,还敢恐吓你媳妇呢?!”
何绍:……算了,认栽。
等回了何绍的院子,何母劝他:“文舒是个好姑娘,过去的事若是老揪着不放,不过是于旧人已无益,却又误了新人。”
又环顾这屋子:“以前文舒住在这儿,她的东西往这一放,你这院子看着就顺眼许多呢。
那才是新婚燕尔,过日子的样子,你看看你如今这屋子,和你父亲那兵营似的。”
又还是心疼儿子,把何绍的贴身小厮唤来:“仔细点上药,破了油皮处不能沾水,提醒着些。”
母亲走了,何绍才腾出功夫来擦药,够不到的地方让小厮帮忙。
入夜之后,何绍疼得只能趴着睡,迷迷糊糊间睡着了,又好像总听到什么声响,便寻着这声音进到一处陌生的院落。
何绍瞅这院子眼生:家里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就见那院落一角有个小女娃子抱膝缩在墙根下,旁边有一棵已经枯死了的海棠。
何绍走过去:“你是哪个院子的小丫头?夜深了,坐在这里做什么?”
那小女孩抬起头,何绍觉得这面容有些眼熟,小女孩看着他:“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忽然又道:“你是祖母派来杀我的?”
何绍觉得不对,这不是在自己家,摇头道:“我不是,我也不知如何到了这里。你祖母要杀你?为什么?”
“因为我推了弟弟,弟弟死了。”
何绍这一惊非同小可,问:“你不是有意的,是意外?”
那小女孩低下头道:“我是有意推他的,我恨他,可我没想过他会死。
祖母也不是我亲祖母,是祖父后来娶的。”
何绍又一点点地问下去,总算明白了。
这小姑娘的父亲是嫡妻所生,嫡妻去世之后两年,原来的妾室生下一个儿子,小姑娘的祖父就将这妾室提成了正妻。
祖父在的时候,原正妻所出的这一支也还过得不错,兄弟两房虽然不同母,但也维持着和睦。
祖父去世后,继祖母只对自己亲生子那一房好,事事压着原来嫡出这一房。
偏偏长子这头一个孩子是个女孩,而叔叔那一房生下了一个弟弟。
这以后小姑娘的母亲又总是怀不上,继祖母让非亲生的长子纳妾,这长子就是咬牙不纳。
于是两房加起来唯一的孙辈男丁,二房的这个弟弟在继祖母的纵容下越发嚣张跋扈,常常趁大伯父不在家,欺辱小姑娘母女。
若是理论,继祖母便斥责小姑娘的母亲:“一个大人与小孩子计较,凡事先想想自己的错处。
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是瞅着妯娌的儿子不顺眼么?
怎么不见他找别人的麻烦呢?
究竟是你看他是眼中钉、肉中刺,还是他这么个小孩子欺负你,倒是值得细想。”
第198章 求来的神仙
这小女孩见母亲气得手发抖,依然尽量保持平和,只说:“既然母亲如此说了,媳妇受教,以后定当反省自己对孩子们的态度,换个方式处之。”
过了几日,小女孩为了躲开这烦人的二房弟弟,就在自己院子里玩,和小丫头们笑闹一片,也玩得欢声笑语。
那弟弟所住的院子本来与小女孩的并不挨着,但几日不见小女孩出来,就在她院子外转悠,又听里面热闹,找下人架了梯子爬上墙头。
他看了一会儿,又下去,要下人准备了一小篮石子,他一一查验,太过圆润的不行,要棱角锋利的。
等准备好了,他提着上去就朝这小女孩扔。
可准头不好,没打到小女孩,打中一个小丫头的额角,小丫头疼得直哭。
小女孩带着小丫头们回屋,看着那小丫头额角肿起一个大包,一边让人帮她抹些药油,一边自己生着闷气,越想越气。
已经躲着他了,已经躲着他了!
自己被他推进过锦鲤池;被他在马车厢的小盖毯里藏过毒蛇蜘蛛;被他砸碎了花瓶诬陷自己打碎的,他还把她往花瓶碎片上推。
想起过往种种,小女孩走到梳妆镜前,打开首饰盒子,左右看看,选了两根尖尖的簪子,不是纯金纯银的那种,插在头上起身往院门外走。
而那二房的弟弟带着自己的小厮,每人拿着块大石头躲在门口。
明明是缩在墙角的小女孩在讲述,不知为什么何绍却可以身临其境般看到当时的场景。
见那小女孩就要走出院子,一个稍大点的丫头劝:“小姐,咱们还是等夫人和两位嬷嬷回来吧。”
这小女孩道:“不成的,祖母向着他们,反倒是母亲挨骂。
两位嬷嬷去大厨房取膳食,去了这么久未归,不是又被刁难了,就是被故意绊住了。
我今儿个要自己讨这个公道,把门打开。”
丫头抽出门栓横木,门外的人听到动静举起了石头。
何绍急着伸手去拦:“不要出去!”
自己却随着这句话和一伸手的动作跌入了这个情景中。
何绍惊呆了,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听那小女孩奇怪的看着自己:“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何绍一想也对,这是“过去”,小女孩还未见过自己,所以又问了。
他答:“我也不知怎么会到这里。可是你不能出去,你弟弟举着大石头在门外等着。
这小女孩听了,便有些迟疑,继而声音里带了哭腔:“怎么办?想和他拼了也不成么?”
何绍道:“你还敢在院子里玩么?若是能把他引出来,让他再上墙头,我替你报这个仇。”
小女孩还未答言,就听那个大点的小丫头有些惊恐担忧地看着小女孩:“小姐,你在和谁说话?”
何绍与小女孩听了这话,都忽然意识到,除了她,别人看不到何绍。
她却忽然高兴起来,坚定地说:“你是我日日夜夜求菩萨求来的神仙么?我听你的,我还敢在院子里玩!”
几个大点的小丫头忐忑不安地陪着小女孩又开始在院子里笑闹,果然那墙头上,二房的弟弟又冒头了。
只是他刚刚冒头,就被两颗飞来的石子打中脑门,疼得钻心,那二房的弟弟惨叫一声从梯子上摔了下去。
小女孩看着何绍,眼底里全是惊喜。
第199章 梦回过去
第二天醒来,何绍与文舒都有些发呆。
何绍觉得梦里小女孩的眉眼与自己的妻子很像,自己是在梦里见到了她的小时侯?
文舒打小被人称作中了邪,祖母要把她送去庙里当姑子,母亲却屡屡抱着她说,她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才不是中了邪。
后来有个僧人登门,她从此没了小时候的一些记忆,但大家都说她好了。而昨晚她缺失的记忆回来了一些,但那个帮了自己的人怎么是他?!
这天两人再见面就有些怪怪的,彼此偷偷打量对方。想说什么又都欲言又止。
第二天夜里,何绍又一次在梦里到了这处宅院。
他听见一男一女的对话。
“今日兄长斥责我了,让我管教好儿子。”
“怕什么,有母亲呢,你不好说我去说,他斥责你,就让母亲找个由头斥责他好了。”
“你也注意着些,别老怂恿着儿子对付长房的小姑娘,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正是要再添一把火才好呢,母亲和咱儿子闹得长房在这住不下去,自然就得谋求去外郡任职。
他们一走,这个家岂不就是你的了?那母亲和我才算是有靠。”
“他是长房嫡子怎么可能是我的?”
“他只要去了外地,可就管不了这份家产家业了。难不成他去外郡任职,还带着地产田庄铺子走?
父亲在时可没提过分家,母亲还在也是分不成的,他仕途上的名声总是要的吧?
只要在我们手上或母亲手上管,最后管成啥样可不好说。
把里面的肉掏空了,留下了层皮给长房呗。”
“会不会是你和母亲一厢情愿了,我看长房也没有要搬走的意思。”
“快了,听说长房已经在打听外郡的差使了。”
何绍似乎听见有争执吵闹,男人问:“又是我们儿子在惹事了?”
女人笑:“你别管,就差两个多月的年纪,咱儿子壮实高大,又带着小厮,和长房那小姑娘遇上,怎么也吃不了亏呀。”
何绍想:不是刚从梯子上摔下去么,怎么还觉得自己儿子吃不了亏?
蓦地又想到:这是又到了更早的时候?
于是朝着争执的地方跑去。
“明明就是你打碎的花瓶,还不承认。”
小女孩道:“你什么时候看到是我打碎的?这才真是贼喊捉贼。你手上还有这瓷瓶的一个吊耳呢!”
说着准备离开,这男孩挡在女孩前面,不让她走,伸出手猛地一推,眼看那小女孩站立不稳,就要摔倒在那一堆瓷片上,何绍冲过去扶住。
可在众人眼里,她倒成那样倾斜的姿态……却又站直了,简直难以置信。
小女孩问何绍:“你是谁?”
果真又是更早些的时候了。
怎么回答?“你求菩萨求来的。”
小女孩笑了:“我就知道菩萨不会骗我。”
又问:“菩萨是换着人派,还是一直是你来?免得下次我认不出来。”
何绍来这里完全不由自己,而且就是自己来,那每次也是去更早的时候,她也还是认不出,怎么答?
而此时周围的人却突然间出现惧意,一个个愕然之后就是莫名惊恐地四散而逃。
何绍伸出脚绊了一下那个男孩,他一屁股摔在瓷瓶碎片上,却似乎更加惊恐地大叫起来,有人绊倒了他,而他看不到那里有人。
第两百章 绝不能锦衣夜行
这一次再醒来,何绍去了文舒的院子,两人相对而坐,何绍终于说出一句:“你小时候过得不容易。”
“还好,虽然有使坏的,但父母很疼爱我。”
文舒本是下意识答的,未了才突然抬起头来,带着些诧意:“你……你以前就知道是我,还是最近几日才认出来的。”
何绍摇摇头:“都不是,我这几日做梦,梦里才第一次见到小时候的你,越看越像,猜测是你。”
文舒点点头:“小时候的你,我也认了半天,最后才敢相信是你。”
“小时候的我?你在梦里所见的是小时候的我?”
文舒点点头:“是啊,小小少年,小哥哥的样子。你不知道么?”
何绍摇头:“我是如今做的梦,自然以为就是如今的年纪,你这么一说也确实,在梦里我好像是没有现在高。”
两人开始聊梦境中的事,这一聊就是午膳也在一起吃的。
何母听闻大感欣慰,对丈夫说:“还是得打,我苦口婆心劝了许久没用。
你打他一顿就好了不少。”
而这天夜里何绍继续做梦,这一回他见到了正在往小文舒马车里放蜘蛛和蛇的二房弟弟。
这男孩自己也不敢碰,让下人做的,他们走后,这些东西被何绍移去了二房弟弟的马车内。
当天二房弟弟的马车因为弟弟和小厮的凄厉叫声,加之突然出现的毒蛇,马受惊,在去学倌的途中驶出了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那弟弟的魂差点没跟上飞驰的马车。
这一次两个孩子笑得前仰后合。
只是醒来之后的何绍也有些后怕,自己在梦中的心智仿佛也忽长忽幼。
不应该这么做的,万幸没有伤到路人,只是把那弟弟吓了个半死。
醒来之后两人聊天,不觉中什么牵动何绍被揍的伤口,他又疼得龇牙咧嘴的。
文舒见了有些歉意,去大厨房亲手炖了汤品送去何绍的院子。
何绍见了大喜,曾经只能抢怀安的,想不到自己也有了。
美滋滋喝了一半想起这如同锦衣夜行,不能显摆,于是忍着伤去了校场。
自然是带着汤去的,拿着炭箱在车尾架上保温。
谢天谢地,景仲、燕回、岳衡几个都在,可恨最烦人的林隐笛不在,何绍显摆之后,自然保不住这罐子汤。
那三个劫匪拦了这个,就上去另外两个,练得正是又累又乏的时候,这鲜美的汤水连渣都没给何绍留。
这次何绍回来,遇上文舒正等他。
“有事?”
“如果过去的事对你而言,是如今正发生的梦,那大概很快你要救起落水的我。
你能不能早些救我,别让我落水?我真的很怕,很怕,在水里的挣扎一直都是我的梦魇。”
“好!”
文舒笑了,递过来一盒子点心:“我做的,给父母送了,这份是你的。”
何绍打开,里面是十颗各不相同,但同样精致漂亮的点心,除了太小,太好看,没毛病。
明天还得去趟校场。
那三位,两位还没娶媳妇,一位娶的是我妹子,哈哈哈,我妹子除了打架厉害,这些不成,哈哈哈。
他内心想着,嘴角带起了笑容。
文舒疑惑:他在乐什么啊?
……
但文舒还是落水了,甚至差点儿没救回来。
第201章 那不是翁楚娉
小和尚的师伯和代班高僧相对而坐。
“你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合适?”
“把你的金刚铃、金刚杵送人这事?”
“你见到有缘人,送了也就送了。这世上原本没什么是我们自己的。”
“那是指?”
“何家儿子与那个小姑娘,这种情情爱爱的事,你也插手去管?
那位施主如何想如何做都是他的缘法,世间之事自有因果,我们既出世,能观或能语,但不能出手干涉。”
“何家那儿子上一世未娶直至战死。”
“保家卫国确实可歌可泣,但不是因由。”
“那小姑娘日日夜夜的求……”
“这样求的也有许多。”
“上一世,二房弟弟第一次出手害她,推她入水,她就死了。她没能长大。我们袖手旁观过一次了。
她父亲母亲痛失爱女,仍按原来谋求的,父亲去了外地金陵郡任郡守,本希望离了伤心地重新开始。
她父亲属先帝阵营,所以本来金陵郡在先帝手中。前世女儿死后五年,被深重的自责愧疚思念折磨得形销骨立的这位母亲离世。
她死前,说她早就想去了,女儿那么小小人儿离世的场景一遍一遍的凌迟着她。她走不出来。
只是不忍心把丈夫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这世上,才咬着牙撑了五年。可她现在要去陪孤零零的女儿了。
她去后不到一年,独自留世的女孩父亲思念与苦痛成疾,一病不起,药石无医,也去了。
六王趁虚而入,金陵郡郡守之位易主之后,先帝失去富庶的金陵郡。
六王兴,之后死了多少人……
若我们什么都不能做,我为什么要修这青灯古佛?”
……
良久沉默之后,师伯道:“既是有大局观,那也罢了。佛说爱世人,天道重……”
“你好啰嗦。”
“以后别说你是我徒弟,叫师伯就好。”
……
何绍入梦,有声音指引着他往前,锦鲤池,文舒说过的,何绍有些心急。
可忽然之间,翁楚娉出现了。
何绍呆住。
楚娉笑意盈盈:“你急急忙忙地去哪?”
何绍:“我去救一个小姑娘。”
楚娉忽然落泪:“你能救别人,为什么救不了我?”
何绍手足无措:“什么法子我都使了的,因你父亲之故,你的伤病先帝让太医院照看。
我私下又请了落神医来看过,两边都摇头之后,我求神拜佛,拿我的寿数换都可以的。”
“我要你的寿数做什么,阳刚之气太重,我一个弱女子如何受得了?”
何绍心头涌起不好的感觉来:“那你要什么?”
“把那小姑娘的寿数给我吧,至此后,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不行,她是无辜的。我们另想办法。楚娉,你让一让,我要去救人,晚了,她就活不了了。”
“你舍不得她?活不了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我也活不了了呀。
让她来陪我吧,我在这里真是孤单寂寞得很。”
何绍内心挣扎,但又觉得疑惑:楚娉不是能说出这种话来的,她做不出牺牲别人的性命为自己。
“对不住了,楚娉,我要先去救人。你等我回来再聊好吗?”
他伸出手想拉住楚娉,触手之际,她忽然烟消云散。
第202章 沉入水中
何绍看到烟消云散的翁楚娉,怔然呆立,片刻之后还是稳住心神朝记忆当中的锦鲤池飞奔而去。
何绍可能怎么也记不住从小就学的子史经集,但这个宅院即使只是在梦中来过几次,走马观花般的,
可大体的方位,地形已经在脑海之中形成一张地图。
小时候何绍与景仲、燕回、岳衡等玩官兵捉盗匪,哪怕父母不让他们玩了,把他们抓回书斋念书。
他们几个凭空之中也可以先设一张地图。然后讲自己在何处屯兵,在何处布阵,在何处开战;
而另一边亦可以回要在何处设伏,在何处藏援兵,守哪座城弃哪个镇。
两支人马即使坐在书斋里,也可以大战几十个来回,最后定出胜负。
林隐笛每每听了,只觉得脑袋嗡嗡的理不出头绪,想了很久才道:“你们这样排兵布阵、两军对垒,也没什么了不起。
就像是古人凭空下棋,每落一子,吃掉几子,局势如何变化,都在两人的脑海之中一样。”
后来林隐笛、何绍才知道这世上有人既能记住地图,又能记住棋局,在容怀安那里,喜欢不喜欢,他就是都能记得住,不服不行。
而今,何绍飞奔到锦锂池,池子水面上乍一看去,已经看不到有人。
何绍瞧见二房那个弟弟和几个小厮在岸边私语,既是被他们推下水的,那位置应该离他们不远。
等他跳入水中,在水里东张西望一阵,总算看到了文舒,急忙朝她游过去,抓到她时,文舒没有任何反应。
已经挂了?来晚了?
何绍托举着她,拼尽全力朝岸边游去。
二房弟弟和几个小厮惊呆了,文舒仿佛睡着了,但她却可以自己仰头露出水面,半躺在水面上,一点点朝岸边飞快地“漂”过去。
那二房弟弟声音发颤:“下面,可有什么东西托着她?”
几个小厮也害怕,看了半天摇头道:“水里什么也没有。”
几个人吓得正想跑时,文舒的丫头叫了不少人朝这边跑来。
何绍入梦以后,在梦中的年纪正逐渐变小,见到翁楚娉时还差不多是成年人的样子,
等他朝这奔跑、入水、托举、奋力游回去,每一步他都在变小,而今已是一个小男孩的模样。
因每次都回溯到更早,现在文舒是历次见到她时年纪最小的,而何绍似乎也是。
就在小男孩何绍觉得自己的力气将要耗尽的时候,看到那小丫头带着许多人往池边奔来,他们看不到自己,但应该能看到文舒。
当他们赶到岸边,何绍使出最后的力气将文舒奋力往岸边推去,他看到众人七手八脚的拽住了她。
筋疲力竭的何绍在这一推之后离岸边更远了,终于体力不支,缓缓地沉入了水中。
小文舒吐出一口水来之后,就慌忙往池子里看,指着水中渐渐下沉的何绍:“你们快救救他,救救这个小哥哥!是他救了我!”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水中看去,那里什么也没有。
小文舒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快呀!快点儿啊!你们怎么都不动啊?”
那个奋力救她的小哥哥,似乎最后看了她一眼,就沉到了更深的水里,几乎已经看不清面容了,只能看到隐隐绰绰的人影。
第203章 听见不闻
何绍初时觉得难受,在水里憋闷得恍如要爆开,可渐渐的,就觉得四肢百骸都舒适无比,冰冷的池水似乎也变得温暖起来。
真好,太舒服了,好想睡觉啊……
就在何绍迷迷糊糊要入睡之际,忽然耳畔传来震耳欲聋的梵音,这梵音仿若响彻天地。
何绍蓦然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回到现实中他的房间,回神之后,下意识看了一眼枕边的“不闻”。
见天已大亮,简单梳洗一下,就去了文舒的院子,他大步直入,丫头们也不敢拦,反而只得过来打帘。
却见文舒似乎也是刚醒,眼角腮边泪痕犹在,见到何绍又是惊喜,又是不好意思。
“以为你就这么没了。”
何绍想:如果在“水里睡着”,是永远都回不来了么?
小男孩的何绍若是死在水里,这边成年的自己还存在么,或是就此长睡不醒?
何绍自己拽过来把椅子坐在她床边:“一样,在梦里我推了你一下之后就不知你的情形了,过来看一眼,担心若是没救回来,你还在不在这。”
如今再见到文舒,她已经是自己奋力守护,拼命救回的人。
两个“孩子”一起哭过笑过,拚却过性命,在那池水中共过生死一线。
原来两人最早的相遇直到这次锦锂池落水,正是郎骑竹马妾发覆额的年纪。
何绍有些怅然:“以后可能不会再做梦了。”
文舒笑了:“肯定还会做的。你忘了,如今你是一扇门打开走进去,又打开一扇扇门走到最里面。
可你还得走出来,回到我被祖母关起来,要杀了我,为二房弟弟赔命的时候。
我还在墙角缩着,等着你回来呢。”
何绍一想也对,又问她:“你如何推了他,可是他又欺负你了?”
文舒摇头:“这次倒像是要杀人灭口。
你用石子打中他额角,他从梯子上摔下去之后。祖母就总说我中邪了,见到了什么不该见到的东西。
要父母将我送到庄子上去,着人看管的住着。或者她派人送我去尼姑庵里当姑子去。
我父母自然是不愿意的,就这样两边僵持着。
我那时已大了,觉得母亲从生我之后再未能生养一个孩子有些奇怪。
就从母亲身边的丫头,母亲日常饮食当中入手查查香。
结果还真的发现了点不同之处,母亲院中有两个小丫头形迹可疑,每天总有一阵不见踪影,鬼鬼祟祟的。
而母亲日常的饮食当中,每到膳时,也时常会有大厨房额外送些不在水牌上的菜肴过来。
管大厨房的婆子回回笑容可掬,一副讨好我母亲的样子,似乎是专门为我母亲又做了什么,添个菜或汤。
可就是这道别人都没有的菜,让我起了疑心。它虽然每次都不同,但会不会里面每次都加了同样的料?
毕竟大厨房的那个婆子似乎没有要讨好我母亲的必要,如今府里还是祖母在管事,大房又向来不被祖母喜欢。
我和母亲说了之后,母亲却说与那些菜肴无关,因为她收是收下了,但其实几乎没吃过。
我正没有头绪,不知问题出在哪儿,想要继续查下去时,就被祖母叫去了她的院子。”
第204章 验尸
“祖母叫我跪在她院子里的日头下面,说是邪祟都怕阳光。
我多晒一晒,身子里的邪祟就会跑出来。
二房弟弟搬了把椅子坐在廊下的阴凉处,喝着茶吃着点心水果,说是帮祖母看着我。
他请祖母放心休息或是忙自己的事儿,不必为我操心。
等祖母带着众人走了,他吃喝笑骂一阵,就走过来嘲笑我。
又说如今天光大亮,日头好,他不信还有邪祟帮我。
他说着就要试试,便用力踩我手指,等他挪开脚,我的手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
气急恨急的我也不管祖母要我跪足两个时辰了,缓缓站起来,看着他。
他笑得开心,说我有胆子不跪着,就一直站着,等他去把祖母请来。
我听了这话狠命推了他一把。
可能没料到我居然还敢推他,惊诧之下,他倒退两步,还是没站稳仰面摔倒。
二房的小厮见状,有听他的令上来压着我胳膊跪下的,也有上去扶他的。
一片混乱中,正巧我母亲带着人赶来祖母的院子,见下人压着我胳膊跪着,也顾不得许多了,带着自己院子的仆人,扯开那几个小厮,扶着我走了。
我们走时,我瞥见那二房的坏小子已经被人扶起来了。
可到了晚间他死了。
他们说摔了后脑勺,就是可大可小的,我平地推了他一下,他就这么摔死了。
祖母把我关进了那个小院子,这府里毕竟是祖母管家,上上下下都是祖母的人。
出了人命,二房也不会轻易就算了,叔叔婶婶都找我父母要说法,也去请了族长族老。
祖母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这样的邪祟就是克家精,要我一命偿一命。
我父母说要报官,验尸查二房儿子的死因,不让祖母对我动私刑。
两边顶着,祖母和二房不可能放我出去,但不得不让我父母进来看过我一次。”
何绍听到这里,她却忽然不说了,于是问道:“那后来如何了?”
文舒有些迟疑:“在我记忆中父母带我去了金陵郡,但细想起来应该没有这么容易。
这事不是一走了之就能结的,大概中间又少了一段。”
两人又是一起用的午膳,何母得知心里欢喜:儿子知道常往媳妇院里去,这是开窍了。
何绍这一夜入梦,果然如文舒所言,回到了初见小文舒的那个院子。
她似乎还记得何绍:“你上次为什么突然走了?不是祖母让你来的,那是我父母么?”
何绍下意识摇头:“不是,如果一定要说受人所托的话,那是长大后的你?”
文舒震惊地看着他,但继而又喃喃道:“若你说的是真的,那我这次不会死。”
忽然又道:“我如今不算长大了么?什么时候算长大。
你这个人骗人倒也新奇,我长大后为什么要嘱托你来救我?!我都不认识你,你又怎么来的?”
何绍:……
以后就认识了。
做个梦就来了。
你以后会是我妻子……
算了,不敢说真话。
何绍只好转而问她:“我带你出去,把你交给你父母?”
她摇摇头:“我父母已经报官了,官衙本来要将我移入大牢。
可祖母和叔叔婶婶不让,说我父亲为官,官官相护,将我移入大牢,只怕是移花接木了。
他们带着家丁族人,两边又僵着了。
我的丫头特意扔进院墙的纸团上写,现在外面官衙、族人、我父母、叔婶、祖母,都在等仵作验尸。
头两天叔婶不让验尸,如今松口了,这个关头我不能逃,逃了就说不清楚了。”
何绍:“那我出去看看吧。”反正除了她,也没人可以看到自己。
这种感觉奇妙到了极处。
灯火最盛处,就是剑拔弩张的厅堂,两边的人保持着一种一触即发前的平静。
何绍给自己找了把椅子坐。
仵作验尸的结果是中毒,这下长房松了口气。
二房起初不信,但仵作说得有理有据,一些症状也吻合,不由得信了几分。
其后何绍跟着官衙的人,白天看他们查案,晚间就回那小院把外面什么情形告诉文舒。
最后,查出是二房妾室对文舒的婶婶心有怨怒,转而发在其儿子身上。
一场妻妾相争,这二房弟弟死了。
虽然事情弄清楚了,可祖母和叔叔婶婶并不想把文舒放出来。
第二百零五章 三对新人、被讨厌的母亲
明面上已经没有理由关着她,只能在真相大白要放人之前就快一步,派了人来要文舒的命。
但何绍在这以逸待劳的等着。
他藏匿在暗处,替小姑娘解决掉三个前赴后继的家伙之后,小姑娘的父母终于来接走文舒了。
在这之前文舒惊讶地看着他:“你原来这么有本事!”
何绍心里乐开了花,但公平地说,虽然自己现在只是半大小子,可他们都看不到自己,一边交手一边吓得半死。
如此一想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在明我在暗,他们看不到我,也是占了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便宜。”
但到底是被夸了,又忍不住道:“我父亲是武将,我从小学的都是有用的实战之术……”
小姑娘抱膝听着,大眼睛里是星月之辉……
若是她长大了,还能夸一句“你原来这么有本事!”……回去要好好练,夺个武科的状元……
……
文舒的母亲十分自责,本来他们早就可以起程去金陵郡。
只是因为她不想让文舒的祖母和叔叔婶婶占着这份家业,于是花了时间慢慢将应该属于长房的铺子庄子 田地归置到手中。
幸好长房有当年文舒祖父过世时,留下的账册、信件、商契等各种凭证。清楚表明,这份家业是要让嫡长子继承下去的。
这次族长族老们也都在,两房也彻底闹翻了,文舒的父母便取出这些凭证,要求祖母将她手中握着的那部分产业交还。
可因为两房如今都无子,祖母不愿交出自己手中的这部分。
给出的理由是文家香火不能断,由嫡长子继承家业自是没错,可若是嫡长子无后呢?
这份家业就断绝了么?
何况长房一家要去金陵郡,也已经收拾变卖了不少拿在手里了,如果全都给他们带走,长房又无子嗣,文家这是走向穷途末路了么?
族长族老们亦被这祖母所劝说,加之经此一事之后,文舒母亲内心里已经不太愿意再与他们纠缠,怕自己女儿又出什么意外。
于是在文舒随父母去金陵之时,两边达成一致,五年内有子,这部分家业归文舒父母,若是五年无子,而二房有子,祖母手中这一部分就归二房。
不论如何,此间事了了,梦中的何绍怅惘地看着远去的小文舒,她忽然回头……冲他笑着挥挥手。
何绍也笑了,冲她也挥挥手:人生会再相逢。
等何绍这一次醒来之后,父亲何臻又离家去了边关,行前嘱咐何绍照顾好母亲妻子,好好习武。
而小夫妻偷偷打量彼此,忽然都笑了,人生的初遇虽不知究竟是哪一次,但到底相逢。
俩人渐渐把日子越过越好了。
但文舒一直记得宋瑛的话,虽然如今她与何绍过得不错,但她始终上心经营着自己的嫁妆,从买下第一个铺子开始……
……
京都又有了三对新人。
宋瑛终于把孙媳妇娶进了门,严丹琦热热闹闹地嫁了过来,陪嫁丫头中也有当初功不可没的凤雏小丫头。
燕回与曾慕晚也修成正果,结为夫妇。
在曾慕晚出嫁之后不久,她的丫头芸香与窦阳在一起了,婚仪是怀安帮着操办的。
在婚仪后,窦阳带着芸香去祭拜了父亲窦丰年。
他和芸香又将那个小小的宅院做了些改动,但保留了院墙处的那个秘密夹层,小日子也过了起来。
……
容越祺的母亲花氏这两年对儿子越来越失望,果然人都是比较出来的。
以前觉得儿子还不错,大约是靠容怀山这一支的衬托。
花氏原打算带着儿子离京,隐姓埋名,择一小城而居。买点田产,以后耕读传家。
儿子亦可以下场科考,若能取得功名,当个夫子或是有份小官差的差事也都是好的。
可儿子不愿离开京都,她以为儿子有自己的理想抱负,结果只是不断地去找容若知、容怀安拿钱花。
总想着还能与南安侯府攀上关系。
容若知死后,容越祺不见有什么情绪,反而琢磨祖父死了,难道儿孙不能分到点什么?
等后来想明白没有什么好处可得时,也就算了,反正容若知后来也不再给他钱。
花氏不得不承认儿子志大才疏,总想着一朝发达,后来从斗鸡开始,又入了赌博的坑,那时花氏几乎绝望。
好在黑赌坊被官兵捣毁了。这真是功德无量。
她想着儿子总该收心了,靠赌发达的梦醒了,能不能踏踏实实过个小日子呢?
不行,容越祺又对母亲说,他想做假户籍的买卖,要花氏拿些本钱给他。
花氏问:“你是想入黑道吗?这样的买卖是你能沾手的吗?
做个正经生意就不行吗?”
容越祺怒道:“正经生意一天才挣几个钱?母亲难道不听闻,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吗?”
花氏也生气了:“这样的夜草、横财是你能得的?你当黑道做这买卖的人都是傻子呢?”
容越祺:“反正在母亲眼里只有儿子是一无是处的傻子。别人虽不是你的亲儿子,却个个都是好的。”
花氏只得压了脾气,尽力劝道:“咱不做黑道的买卖,你若就是不愿意离开京都,母亲就陪着你。
是好是歹,咱母子在一处。
只是黑道上的事,朝廷明禁的事,咱们不沾,行么?
两头不落好的。”
容越祺不耐烦:“母亲越来越啰嗦了。反正就是不给钱呗?” 一甩袖子走了。
赌博的局子最近被官兵捣毁了不少,容越祺就换了个地方找乐子。
本来他还有点儿在惜自己的面子,怎么也是侯府出来的少爷。
虽说他父兄皆有花名在外,父亲有妻有妾还养着个满足自己小心思的外室。
兄长容云峰,在伍思玉的包庇下,过手的丫头也不少了吧。
可他们倒还真没有逛花楼的。自己沦落到找个女人只能去这种地方了么?
转念又一想,在家里也就是听母亲的唠叨,自己去逛花楼,又不做什么,就是喝喝茶,有人陪着说说话。
容越祺第一次去确实就是坐着喝茶,但这一次聊天喝茶就让他觉得无比愉悦,这些姑娘不但漂亮,还知情识趣,以前就是对她们有误解。
于是一趟趟的去,渐渐有个叫如霞的姑娘成了他每次去必点来陪着的。
这些女子白花花的大腿、胳膊、胸脯都露着,一来二去的,摸摸抱抱之后,与她们行房就是迟早的。
某次容越祺逛花楼一夜未归之后,就完全没了最初那点儿心底里的不乐意。
花氏又一次伤心不已。
在她看来,儿子不可能娶到富贵人家的小姐,但普通人家的闺女,正正经经的好人家的姑娘,还是可的。
为什么这孩子就好像钻了某种牛角尖似的,高不成低不就,一门心思的这样让自己沉沦下去?
她苦口婆心,一遍一遍地和自己的儿子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的讲来讲去。
希望儿子能明白,日子还可以好好的过。
可在容越祺看来,离开侯府之后,自己失了侯府少爷的身份,就再不可能有什么能好好过的日子了。
现在就是要及时行乐。
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够苦的了。
可偏偏这个烦人的母亲,还总是在他刚刚开心一点点的时候,就讨人厌的东说西说。
有时他内心深处会忍不住的想:这样的母亲若是死了,不是比她活着更好?
不会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的喋喋不休的说教,还能留下一笔不小的钱财。
那些银子足够自己和如霞美美的过上一阵子。
自己的母亲不过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总说什么好人家的闺女,她懂什么?好人家的闺女有这样的情趣和滋味?
第206章 伤人的目光
容越祺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竟然真的买了些耗子药回来,可母亲唤他吃饭时,他犹豫了。
她如今操持着两个人的家,若是没了母亲,难不成自己做饭?
母亲以前也有一院子丫头下人的,却怎么能泰然自若地过如今这样的日子?
自己没了小厮、马车、院子、自己原来的院子里也有八个下人……就觉得处处不方便。
容越祺曾和母亲说过,买两个丫头回来洗衣做饭。
可花氏说买了之后还得多养两个人,如今又没有进项,他们两个人能有多少活儿,两个人互相搭把手一会儿功夫就做完了。
要真有什么事请个短工也就罢了。
可其实活儿却几乎是花氏一个人干,每每这个时候,她总是内心里替儿子找补:自己以前是小户人家出来的,重新做这些也不太难。
可儿子是一出生就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日子,开蒙起就有书童、小厮,马车接送。
他难于接受,也不会这些,总要慢慢才好。
可容越祺心里却烦得不行:明明可以请人做,日子过得舒服些。
却偏偏要弄出一副落难的艰辛模样,做活儿累了,又扶腰又揉腿的,做出这些样子来,是要自己去干?
他才不要靠近油腻的碗筷、烟熏火燎的灶台。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逛花楼,自己也是刚得了这份妙处。
在那里简直忘忧、忘尘世,唯一的不好就是银子花得太快。
他问母亲要钱,花氏啰哩啰嗦、磨磨唧唧的不太想给。
这个时候,容越祺心中的恨意与怒意又开始升腾翻滚,她到底想怎样呢?
钱这玩意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给我这个唯一的儿子花,她想攒着这钱干嘛呢?
总不至于想花钱招个男人回来给我当后爹吧?
可等母亲把精心缝补好的外袍拿来给他,那勾破的地方,缝的一点也看不出痕迹,他又觉得母亲还是有些用处的。
花氏一点也不知道儿子对她起了这样的心思,已经数次想要致她于死地。
一边把钱给他,一边又忍不住劝:“你从小练的那笔字其实还是很能见人的。
我看街角摆个摊子替人代写书信,帮人眷抄书籍经文,虽然收钱不多,但居然也是可以养活自己,甚至一家子的。”
容越祺听了十分烦躁,忍不住反驳母亲:“那叫什么养活了一家子,那只能说是一家子饿不死冻不死罢了。”
花氏叹口气:“他家也不止他一个人在赚钱,全家都努力着呢。
那日子是一天天好的,我们虽只有两个人,我们手里有的却比人家强了许多。
你若是肯好好找一份差事干着,或者愿意经营个小生意买个铺面下来,都好。
总比这样有游手好闲的强。”
这最后一句话不知整的触动了容越祺的心事,他看了母亲一眼,转身走了。
花氏却被这一眼弄得心惊肉跳,那目光充满恨意、怒意,甚至跳动着一些不明的情绪。
她记得几年前,容怀山以她为幌子去和赵婷玩了三天才回府,当然明面上是带着她出去了。
那几天是容云岳下场科考的日子,大家习惯了什么事儿都有宋瑛操心、托着,容怀山也不大上心。
恰逢休沐,他如何愿意错过与赵婷厮混。
只是三天后,等他们刚刚回府进家门就被暴怒的伍思玉带着一帮人拽着打。
这不知怎的触动了容怀山的逆鳞,她记得他看向伍思玉的目光就是这般。
随后就狠狠踹了伍思玉两脚,其中一脚踹在心窝子上,伍思玉当场就吐血了。
……
现在儿子也是这样看自己的。
第二百零七章 被辜负的善意
花氏稳了稳心神,觉得不至于,大概是自己缝衣服太费眼睛,看花了。
自己的亲生儿子呀,两人相依为命,他怎么可能这样看自己。
花氏觉得她可以为儿子舍命,儿子即便对自己没有同样的心境,也不至于想要了自己的命吧。
又想着其实手里还有些银子,买个够儿子娶媳妇的宅子,买个铺子,再置办五十亩良田。
日子完全可以过得好好的,只是儿子如今这副样子,能把铺子经营好吗?
良田租出去,他能上心管一管吗?娶个好人家的姑娘回来当媳妇儿,他能好好的跟人过日子吗?
还有宋瑛是不是真能放过儿子?
容若知死讯传来的时候,花氏胆颤心寒。
容越祺却觉得母亲杞人忧天,祖父其实是被姑奶奶所累,人家两口子和离,闹出许多事来。
那一阵子的话本子都不够卖了,最后还搭上了祖父的一条命,这与宋瑛有什么关系?
说到底,母亲就还是想拽着自己离开京都。
他有些瞧不上自己的母亲,只会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花氏的针线活儿好,看邻居院有个小姑娘的衣服破了。
挺好看一套小裙子,这样的料子平常人家置办一套也是不容易,大概也是特意为什么事,才买的。
只是破了地方缝补得一言难尽,那小姑娘似乎也知道那破了地方难看,时不时遮掩,面上是尴尬的神情,花氏见了心里就不大舒服。
她对那小姑娘说:“你这衣服交给我,帮你缝补一下好吗?”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好。”
只是把这衣服交给花氏时,那神情颇有几分担心,但还是一副毅然决然信任花婶婶的表情。
花氏精心地花了几天的功夫给补好了,这衣服还回去,不但小姑娘,邻居家都惊了,已经找不到原来破了的地方在哪。
惊叹和感谢之余,这家人送了自家烙的饼,小姑娘更是欢天喜地的。
花氏心里也十分欢喜。
只是这事往后走就变了味道。
没过几天这家人又拿了两套破损的成人华服请花氏补。
小姑娘却一直低着头。
两家平日关系不错,这次又提了家里才出锅的馒头来,花氏不好拒绝。
而且邻居还支支吾吾的,那意思这两套衣服他们赶着有用,要是能快一点补好就最好不过了。
为了每一处绣线的颜色都能接得上,花氏在日头下一点点比对出所需的颜色,又将丝线不断地劈开再劈开……极细的一股,风吹过几乎就找不到那如烟的线了。
经纬线补上底布的缺口,绣线补上上面的图案。
两套衣服赶着补完,花氏几乎虚脱,又赶忙给邻居送过去。
小姑娘见花氏苍白的一张脸,和面露喜色的父母说:“我送送花婶子。”邻居忙道:“要的要的。”
小姑娘和花氏出来,急急忙忙,噼里啪啦地和花氏说:“别再帮我父母补衣服了,那些破了的衣服都是成衣店里的,卖得非常的便宜。
他们见你衣服补得好,又特意去买了破衣服,等补好了,再高价卖给别人,只是比成衣店便宜些。”
第208章 缝补
花氏听了愕然之下又忍不住道:“一套衣服他们能卖多少钱啊?”
值得他们如此亏待一份善意……
她本是心有感慨的这么一问,并没有想过要真的得到一个回答。
小姑娘却认认真真地说了:“我的那套衣服补好了之后,他们卖了二两多银子。
店里那样的,大概要四五两银子吧。早知道还是破的倒好。”
空欢喜了一场,小姑娘低下了头,那套好看得像梦一样的衣服,真的如梦一样醒了就没有了。
如果不是破的,就轮不到自己。
花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姑娘又道:“后面这两套,店里好的大概五六两银子一套,我父母转手卖出去也要三两或四两一套吧。”
花氏有些难受,自己一片真心倒可笑了。赚得不少,却只舍得给自己馒头、大饼……
但转念一想这也许是一条路呢?
半个多月后,邻居两人又拿了两套衣服来,说花氏手艺太好,一些亲戚见了也托他们夫妇帮忙……
见花氏不语,他二人忙将提着的一个篮子拎过来,里面是炖好的一份鸡汤,肉都不见。
两人道:“讲究的女子就只喝几口汤,我们夫妻瞅着您与我们不同,特意去了肉撇了油端来的。”
不论这话是真是假,反正花氏是铁了心不会再这样不明不白地做下去了。
两口子见花氏不松口,有些悻悻地告辞,走的时候,没忘了把那碗汤拎走。
又过了几天,这两口子又登门,说是亲戚说了,衣服就这么废了可惜,他们愿意出半吊钱请花氏帮这个忙。
花氏还是拒绝了。
这两口子只得道:“要怎么样才肯补,您倒是给个话。”
花氏:“以后你们拿来的衣服,我先看看能不能补,若是能补,我会收不同的织补银子。
银子先付一半,剩下的一半取衣服时付。”
“那上次带来的两套衣服,要收多少织补银子?”
花氏在侯府时,对不同华服值多少银子心里是有数的。
只是不知道破了的衣服能卖多少钱,这对夫妇又能把补好的衣服卖出什么价。
小姑娘全都和她说了,她心里有数,就说:“上次那两套一共五两银子的织补费。”
“什么?!”这两人气呼呼走了。只是过了两天,还是带着衣服和一半的银子来找了花氏。
小姑娘问花氏:“婶子,你不生我父母的气?”
花氏微笑:“生气,可生气也没用了。而且你父母挑衣服的眼光很好。
成衣店卖的破衣服,也是店家挑过的,那些好处理的压根不会降太多的价。
卖得很便宜的都是那些破在紧要处,十分难处置的衣服。布料裁下来都不太好用的。
你父母选的,的确是补好了之后很能走上价的。
而且他们还要负责卖掉,我就不用操这个心。
一起赚点钱,总比生气之后闹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花氏打定了主意,以后的织补费都会加上点儿,把起初那两套衣服应该收的钱补回来。
花氏对小姑娘说:“我不要银子,帮你补套衣裙。”
小姑娘睁大了眼睛:“真的么?”
“真的,你可以告诉你父母,但只是你的衣服,你穿的,若是我补好之后,你父母又拿去卖了,那就得付银子,我从后面的织补费里收。”
小姑娘乐得笑起来。
“你父母会给你买么?”其实花氏想给她买一套新的,可又担心新衣服送她,她又保不住,而自己还没个由头替小姑娘讨说法。
也担心自己若是出手阔绰的样子,又惹来这对父母的探究,额外生出事来。
“肯定会买的!婶子免费替我补,这么大的便宜,他们怎么会错过。”
第二百零九 老李头的耗子药
小姑娘又一次有了梦一样好看的衣服,高高兴兴地穿着花氏已经为她补好的衣裙来给花氏看。
花氏见这小姑娘开心,笑得甜甜的,忍不住也夸道:“真好看!”
虽然好像大了一点儿。
小姑娘喜滋滋地:“我父母说买大一点儿,能多穿两年。”
容越祺却颇有些心烦,不知母亲为什么要和这些市井人家打交道。
但心里又对母亲的能力有些惊诧,母亲半个多月到一个月补完两套衣服能收到五两银子左右,这真的可以养家了。
而自己似乎找不到一份同样收入的差事。可母亲却说,这样的活儿不是常有,让他找份更稳当的就行。
花氏本意是想说自己这个活儿没有那么好,在容越祺听来却是明摆着看不上他,他只能找到差的活儿干干。
既然你那么能干,那能者多劳呗!
容越祺继续日夜耗在花楼。
没钱了就回家吃饭睡觉,过一段时日能从母亲手中搞到钱了,就再去。
花氏接了织补的活之后,忙起来会误了做饭,儿子不在时,自己买两个烧饼垫垫。
儿子在时,想让儿子做点饭食,哪怕煮碗面条也是不能的。
容越祺反而摔锅打碗的冲母亲发脾气,花氏只得掏钱出来让他去外面吃,顺便让他给自己带两个包子回来。
可饿得眼发黑,也不见儿子回,不知是不是饿过了头,花氏后来不觉得有胃口想吃东西。
但又觉得这样不行,于是起身去灶房煮两个鸡蛋。
儿子此时回来把门拍得震天响,花氏忙里去给他开门,他那手上空空如也,整个人却一身酒气。
花氏看着儿子晃晃悠悠往里走,把门关上时,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刚进了灶房,又听屋内有什么东西倒了的响动,忙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却是容越祺走错了房间,进到了自己的屋子,撞倒了自己为织补衣服,立起来的绣架绷子。
摔倒在地的容越祺和那衣服缠在一起,他正发狠般的拽扯缠在身上的衣服。
花氏忙上前阻止,只听嘶啦一声,眼看要完工的衣服,被他又撕扯出一道新口子。
花氏再也忍不住,这些日子积攒的失望忽然在这一刻迸发,扬手扇了儿子一巴掌。
儿子怒气冲冲起身一把将花氏推倒在地。
这一刻的容越祺满心满腔的恨怒:杀了这个处处管着我的死老太婆!
她死了,钱财都是自己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给如霞买个镯子,还不知会如何朝自己撒娇卖痴呢。
他冲出门去之后不再犹豫,上次买的耗子药就不该扔了!
容越祺又去街角李老头那儿买了一包,李老头笑得一脸褶子:“拌在饭里撒在屋角就行。”
花氏没想到儿子去而复返,这趟回来好像忽然懂事了,不知从哪买了饭食,都是油纸包与荷叶扎着。
容越祺难得一见的进了灶房,似乎是把买来的饭菜分盛在盘碗之中。
过不了多久,儿子把两个菜,一碗米饭摆到了花氏的屋子,然后不发一言地出了门。
花氏走到桌前看了看,一盘五香牛肉、一碟子卤的豆腐干,一碗炒饭。
这是把他常吃的下酒菜打包回来了?
也是儿子的一份心意,大概是撕坏了衣服,又推了自己,到底有歉意。
只是这孩子面皮薄,道歉的话也说不出来。
可带了饭菜回来,也就是那个意思了。
花氏想着这是儿子买的,自己也确实没吃什么东西,就是煮好了鸡蛋,因为刚刚的事儿也吃不下去了。
如今就坐了下来,认认真真的吃了起来。
可能是心情随着儿子的转变好了,也可能卤菜确实开胃,本来没什么胃口的花氏吃了几口之后,又慢慢地一点一点的吃下去了。
第210章 不能相信
花氏吃下饭菜之后没多久,就腹痛难忍。
她挣扎着站起来,想着是不是饿了太久之后,骤然又吃了许多下去,肚腹受不了了。
可她刚站起来,就疼得倒地,只能挣扎着往外爬。
直到这个时候,她仍然没想过是儿子要害死她。
反而在想是不是宋瑛终于对儿子下手了,但是儿子没有吃那个饭菜,是带回来给自己的。
花氏终于爬到门口,剧烈的疼痛,让她根本没有办法能够站起来。
疼得蜷缩在一起的她,又缓了几次还是没办法打开门,只得努力拍门。
她想喊,却发现张嘴无声。
今天因为穿着漂亮裙子,在小伙伴面前美了许久的小姑娘,还在兴奋之中。
自己在屋内转圈圈,她母亲又好气又笑:“你美,你最美,你去院子里转去,就这巴掌大的地儿,你转得人头疼。
这眼花缭乱的,要命了。”
小姑娘试探着问母亲:“我天天做这许多活儿,过新年的时候,能不能给我买双新鞋?”
“买买买,一天到晚的就想着花钱!你花婶子疼你,你让她给你买去!”
“那我以后天天去花婶子家干活!”
“你反了天了。”
小姑娘麻溜地跑到院子里转圈圈,却忽然听到“啪!”的一声。
她有些疑惑的打开院门,四下看了看,正准备关门,又听到“啪”的一声,好像是斜对面花婶子家的动静。
她正准备过去看看,就见对面那个从来不给她一个正眼的“少爷公子”回来了。
这是自己母亲的形容,她常说谢天谢地,家里没有一位对面那样的“少爷公子”要养着。
小姑娘忙将自家院门虚掩着合上,自己从门缝往外瞧。
那公子拿钥匙开了门,小姑娘惊讶地看到花婶子趴在地上,门一开,她似乎努力要往外爬。
看到儿子回来,那目光似乎得了救星。
只是那位少爷公子,看见了却像没看见似的继续往里走。
然后小姑娘惊讶地看到,他拖着花婶子的脚,就这样从地上拖拽着又把花婶子往院子里拽。
他怎么不扶起她?她那样子不是摔倒了,就是病了。
小姑娘大着胆子走到对面院门处,探出一点头往里看。
那位少爷将自己的母亲拖回院子中央,在院子里左瞧瞧右看看,似乎在找东西。
花氏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这样冷漠地拖着她,仿佛早知道她会是这个样子。
花氏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她再次尝试,还是发不出声音。
儿子却似乎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东西,院角放着的一柄铁铲,是花氏买来想自己在院中种花的。
她使不动大的,这是一柄她用得趁手的中号铁铲,不到三尺长。
儿子抡起来,冷冷地看她一眼,狠狠地拍在了她头上。
就这一下,花氏不再动了,那闭上的眼睛里却流出泪水。
门外的小姑娘吃惊地捂住嘴,忙返身跑回自家院子关好门。
这边容越祺似有所感地抬头,看见院门没关上,走上前去关门。
对门的小姑娘惊魂未定地冲进房间。
容越祺往门外左右看了看,未见异样,将大门关上。
心里想着真是晦气,大概是耗子药的份量加的不够,回来居然还是个活的,没有断气。
既是这样,只能动手送她一程。
到底黑道专业,从黑道买的哑药就是好使,不然疼成这样,要叫得瘆人了。
其实只把她毒哑了不能唠叨,不要喋喋不休的说些惹人厌烦的东西,可能也行。
老了,老了,怎么尽惹人生气呢?
算了,还是这样干脆。
容越祺看着一动不动的母亲,开始在院子里挖坑,就地埋了吧。
小姑娘冲进房间,将正打算往外走的母亲吓得连连后退:“你个死妮子,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我还以为什么东西冲进来了,吓死人了。”
“对面,对面杀人了……那个少爷公子……这么长的铁铲子冲花婶子的头……就这么一下子……”
第211章 热心的四邻
小姑娘的母亲听了吓了一跳:“可是看清楚了?!”
小姑娘直点头,她娘转身去了后院,小姑娘的爹正在这自己动手搭个木架子。
房子太小,舍不得扔掉的东西又太多,只能自己搭个木架子放那些乱八糟的物件。
“当家的,妮子说对面那少爷把他娘杀了。”
男人看着母女二人,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清了:“你说什么?”
女儿上前,一边模仿着做动作,一边说:“花婶子趴在地上,就这样。
她想往外爬,那少爷拽着脚就在地上拖着,拽回院子里。
然后,那少爷又这么东瞧西看的,找了个铲子,拿起来扬老高,往花婶子的头上这样拍下去。
花婶子就不动了。”
这回听清了,“妮子娘,你去隔壁找章大伯,说是咱们听到花婶子家有打斗声有呼救声,叫着人一起去看看。
我去找穆大哥。都带着点家伙什。”
妮子爹顺手操起把斧子,妮子也跟着父母一起雄赳赳气昂昂往外走,妮子爹看她一眼:“你在家看着弟弟!关好门!”
妮子不想,她想去花婶子家看看:“弟弟睡着了。”
“那也得留人,你俩在家待着,别乱跑。”
妮子娘趁这会功夫转了两圈,最后拿了把菜刀。妮子只得留在家里,没好气地看着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弟弟。
夫妻俩拎刀提斧地去左邻右舍家敲门,把章穆两家吓了一跳,近一个月的事都想了一遍。
在院子里挖坑的容越祺听到外面似乎有动静,有人声。
虽然听不太真切,但他立马扔了铲子,进了母亲屋子。
将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装在一个布包袱里,从后院走了。
三家的男人操着家伙在外面拍门,三家的女人跟在后面,许久不见有人应门,干脆破门而入。
花氏躺在院中地上,女人们壮着胆子上前查看。
男人们去内室转了一圈,没看到有人,又出来。
有人在灶房地上看到街角老李头老鼠药的纸包。
穆家媳妇忽然朝妮子娘靠过来:“她的手,她的手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看过来,妮子娘:“我去请医倌来!”
妮子爹:“我和你同去,也不知那贼人如今在哪。”
转身又对章穆两位道:“我们马上就回……”
“去吧去吧,这里有我们守着。”
出了这样的大事,街坊们越聚越多,有人去报了官,有人把老李头揪了来。
里面医倌在给花氏看着,外面已是围了不少人。
院子里,老李头大叫冤枉:“她家儿子确实是在我那买的药,前一阵子,他也买过一次的,我哪里知道是给人用了呢。
而且这事,我是有功的呀,你们抓我做什么?”
妮子抱着醒来的弟弟来找娘,听了这话奇道:“您的这份功在哪呀。”
老李头一拍大腿:“我那耗子药原本就是真的假的掺着卖的。
若是全走真药,耗子死得光光的,我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众人嘘声一片。
老李头声音高了几分:“全走假药,你们也不会来买了呀。
可这花氏的儿子来我这买耗子药,我瞅他那鼻孔朝天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别人的耗子药,我是真真假假的掺着些卖,给他的耗子药,第一次时给的全是假药。”
见众人都安安静静地听着,他特意停了一下。
有人按捺不住地问:“那第二次呢?”
老李头道:“第二次就是今天了,给的当然也全都是假药。”
众人听了忍不住笑骂。
“只是吃下去会疼得满地打滚。若是那老鼠扛不住疼,跑了出来在外面打滚儿,人把老鼠打死了,那也不是吃我的药药死的。
我那药连老鼠都杀不死,怎么可能杀得死人?”
第212章 失声
花氏是三天后醒的。
那一幕一直在花氏眼前,不论她睁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
容越祺在院子里东张西望最后拿了铲子过来时,花氏正艰难地翻了个身。
虽然那鞋那衣服是儿子,自己撑着看了一眼是儿子,可她还是无法相信。
她要清清楚楚地看着,看着儿子这样拖着她,看着儿子究竟要如何对她。
容越祺冷漠地扫她一眼,那样嫌恶,甚至完全没有一点杀人前的心慌手软。
哪怕她就这样看着他。
花氏想:如果不是自己,是一个陌生人,他都未必如此从容啊。
就是因为是自己,是怎么样都会顾着他的母亲才会被如此轻慢厌恶么。亲生侮、近生辱?
她想问一声“为什么啊”,可张嘴无声,那铁铲已经拍了下来。
医倌说幸好不是拍的头顶或者后脑勺,虽然前额连带鼻子,脸颊都肿胀得吓人,可性命是保住了。
花氏一直不想说话,她了无生气的躺着,不吃不喝,躺下盯着屋顶,坐起盯着床尾,目光投向哪就不换地方似的。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不想说话,大概也包括花氏自己。
只有妮子跑去问医倌:“花婶子的嗓子怎么了?
那耗子药吃下去肚子得多疼啊,花婶子求救时都只拍门没有喊。”
医倌听了愣了,转而又来看。
花氏十分配合,仿佛明白医倌要看她的咽喉后,也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张嘴无声。
在医倌的要求下,花氏十分努力,但还是发不出声音。
妮子问医倌:“花婶婶怎么了?”
医倌摇头:“就好比琴弦受了损伤,琴就发不出声音了。”
众人都议论花婶子被灌了哑药,民间传那药入咽喉后也是火烧般的疼,她怎么忍的?
可能肚腹也疼得厉害,就痛得糊涂了,不知道全身上下到底疼在哪里了?
她儿子平日里虽说不大理人,可那样子也文秀,下手这么狠呢。
这是亲娘啊,怎么下得了手的!
众人的议论仿佛让花氏更加沉默。
妮子娘登门时,妮子拦也拦不住,拽也拽不走。
“这会子说这个我也知道不合适,可这衣服是许了人家日子的。
你别拽我。”
妮子娘回头瞪妮子一眼,又转过来继续说:“那人家这个日子就得要,若是交不了活儿,得赔人家一套新衣服的银钱。
您看,我们都是按您说的来的,没差过您的银子……”
花氏想说话,发现出不了声,翻了笔墨出来,写了几个字。
妮子娘不认得,与妮子大眼瞪小眼,末了:“去把你弟弟领来。”
“弟弟能认得么?”
“那总得试试,不然送他去学馆的钱是白花的?!”
弟弟被妮子连拉带拽的来了,这孩子才开蒙两年,大概五岁,不管是认识还是猜的,他反正念出来了:“还有几天?”
妮子羡慕地看着弟弟。
妮子娘忙道:“还有五天。”
那衣服本来已经要完工了,只是被容越祺又撕了一道口子。
花氏指着衣服,妮子立马明白了,拿过来给她看。
花氏仔细看了撕口,冲妮子娘点点头。
“能按日子交活的意思?”
花氏又点点头。
妮子娘松了口气。
等他们走了,花氏起身梳洗,换了衣服。
医倌觉得花氏的鼻梁骨即使没断也裂了。
花氏由妮子陪着,去了医馆。嘴以上眼睛以下,绕头换了缠着的药布。
在医馆写了字请人帮着读给妮子听。
花氏拔下自己头上的银簪子要妮子换成银子,付清医倌的诊费药费。
又让她剩下的全买成鸡蛋,由妮子分派,谢谢左邻右舍。
妮子得了这个差事回家,被妮子娘看见那簪子,拿在手里掂了掂,问了原由,忙抢了这活儿干。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被人蒙骗了去,这事交给娘去办,一准儿妥妥的。”
又对妮子说:“你快吃,吃完给你花婶子送一份过去。”
她自己揣着那簪子喜滋滋出了门,心里想着,章穆两家每家三十个鸡蛋,别的人家每家发两三个也就是了。
这个活儿是有余落的,心里欢喜。
花氏回到家,支起绣架,埋头开始干活。
而京兆尹捕房内,怀安正看着邹同画完的画像,画的弑母案在逃的儿子。
第213章 来得真快与容若梅的遗言
容越祺拿着花氏藏在房内的银票在花楼流连忘返。
将自己中意的如霞姑娘包了一个月,两人天天厮混在一起。
他内心里知道弑母是大罪,迟早东窗事发。
可又觉得母亲让自己走的路,让自己过的日子,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下去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这样吧,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死就死了,容家死的人还少吗?
想到这里他又露出了苦笑,过去的日子,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想起来却是再也回不去的。
他心里是恨的,恨祖父糊涂,好好的日子不过,拉着他们这些小辈,亲近那个田安然。
有意无意的让他们与容怀远疏远,他隐隐明白祖父的意思,大概就是宋瑛的孩子都不是容家的孩子。
可结果呢,那个换走的容怀安,与祖父长得一模一样。
后来自己父亲这一房只剩了自己,那时去问祖父要银子,他还是给的。
还和他这个孙子一起去喝酒,对他说自己被田安然骗了,田安然死前把真话说出来了。
虽然自己是外室子这一脉,但只要祖父是认他的,他就觉得留在京都总还是有点盼头。
可有一天祖父也忽然变了脸,说容怀山都不是他儿子,容怀山的儿子就一个都不是他孙子。
祖父让容越祺滚,看见他就会想起自己被骗了一辈子。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从那以后,祖父既不会见他也不会给他银子。
容越祺最后一点盼头也没了。
从此,人生对他而言就只有及时行乐。
……
怀安回了一趟南安侯府,容越祺弑母在逃,还是应该知会母亲。
宋瑛听了事情始末,吃一惊,真是人不可貌相,没人逼着他,容越祺也会施暴。
怀安道:“即使被容越祺如此对待,捕房同僚与花氏笔问笔答之时,她还是常常沉默。
若是愿意提供些线索帮助,同僚们不至于弄个这么大的范围在查访搜捕。”
宋瑛点头:“站在看客的位置上,她确实不该。衰其不幸,怒其不争。
可自己毫无保留对待的亲儿子这样对待自己,一时想不通也正常。
与他相依为命到拔刀相向,转不过弯来了。”
她想起自己前世被残忍虐杀时也曾想问“为什么”,后来才明白,好人为什么要替坏人想一个“为什么”。
好人永远理解不了坏人作恶的行径。
若是要替别人的恶行想一个因由,就只会陷入更苦痛的深渊:你没有对不住别人,但他们就是这样对你了。
上一世的自己又做了什么呢?
对他们太好?
只是自己的存在阻碍他们发达了。
想起前世容越祺跟着鸡犬升天之后,似乎喜欢去花楼。
宋瑛对怀安建议:“去花楼里找找,记得花氏的这个孩子似乎是好这个的。"
容怀安有些迷惑,容越祺好这个?不过回捕房后,还是建议同僚们去花楼里找找看看。
容越祺见到了两个奇怪的人,起初没太在意,后来忽然意识到他们是谁之后,自嘲的笑了:来得真快啊。
甚至从母亲那得的银子还没花完呢。
算了,这就是命吧。
只是抓了自己,这些银子归谁?
直到此时,他仍然不知道花氏还活着,自己没花完的银子,自然会退到花氏的手中。
他只觉得遗憾,人要死了,钱还没花完。
……
宋瑛上午刚得知容越祺弑母,和怀安聊着,到了时辰就一起用了午膳。
送了怀安出门不久,又听闻容若梅重伤,来请宋瑛去见一面。
容若知死后,因为宋瑛未办丧仪直接将他入葬,当时寄居于此的容若梅对四小只说宋瑛冷血无情,几十年夫妻连个丧仪都不给办。
这事被宋瑛知道后,将她赶了出去。
自己前世有丧仪?有入葬?容若梅那时怎么不说几十年的夫妻连个丧仪都不给办。
当初容若梅的丈夫聂泉买凶杀人入狱之后,其母亲来狱中探望。
以前在他家当小厮的鲁春耘如今是个狱卒,他有听到其未了的仇是容若梅,那个老太太得了儿子这句话,脸上的狠戾一闪而过。
鲁春耘猜测容若梅可能会出事,但他没打算管。
自己在聂家,常常被聂泉叫去内室,所受的折磨上上下下都睁只眼闭只眼,包括这位聂夫人容若梅。
在鲁春耘心里,除了那位对他展露了善意的马夫大哥,聂家就没什么好人。
既然大家都只扫自己门前雪,那他也没有必要去管别人的瓦上霜。
聂家老太太本来还忌惮容若梅住在南安侯府,不好下手,谁知没过多久容若梅就被赶了出来。
好在她前一阵捣鼓话本子,从勘印局和书局赚了些银子,就在外面租着一处院子住。
这让聂老太太顿感好下手多了。偏偏容若梅还自己蹦跶到她面前,要和聂家打嫁妆官司。
聂老太太想:倒是有主意,就是未必有这个本事。
当初逍遥侯府那个小姑娘状告两座侯府,想要拿回母亲的嫁妆,有大理寺卿撑腰,胜了官司,也还是拖了几年才拿到手。
她容若梅没有半点倚仗,而且又是办的休弃,凭什么拿回嫁妆?
聂老太太一边不慌不忙地应对着容若梅的嫁妆官司,一边让容若梅出了意外。
容若梅偶尔外出就是去书局或勘印局,书局还好,勘印局的位置就有些远。
她去勘印局的路上,租的马车忽然侧滑,翻车掉进了路旁边的沟壑。
等她好不容易从摔得四分五裂的马车残骸之中爬出来,才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山崖之上半道之中,除非再摔下一个人来,否则往上看或是往下看都只有呼啸而过的山风。
但这样看过去,不见马和车夫,容若梅心里又升腾起希望。
若是车夫跳车了,还在上面,那他应该会想办法救人吧。
容若梅虽说比宋瑛小了好几岁,那也是个老人了,精神一松,就发觉全身都疼,仿佛整个身子骨在这一摔后就要散架。
但那马夫已经被聂老太太安置在一处休息,足足两天以后,才谎称自己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这才去报了官府。
倒是勘印局的人当天不见容若梅来,第二天有来找,可惜一夜大雨之后那点翻车的灰土痕迹也没有了。
只得去报了失踪。
容若梅这两天全身多处肿胀,大概是骨折骨裂了,人在最初半天算是清醒的,后面一直处于高烧昏迷。
全身滚烫,又渴得很,到了夜晚忽然下起雨来,容若梅起初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冰冰凉凉的雨水落下来,竟是十分的舒服,她张开嘴接那雨水喝。
可渐渐的,人就冷得发抖了。全身湿透,山风一吹,透骨透心的凉。
容若梅在被雨水浇得冻了一夜之后,身上许多伤口似乎更加严重。
第二天整个人烧得火炭一般,等到第三天傍晚终于被找到获救时,整个人已经是气息奄奄。
医倌医女尽着医者的本份,全身上下的伤都给她处理了。
至于人能不能好,那就看她自个了。
容若梅自己觉得自己活不成了,要见宋瑛。
宋瑛来了之后,容若梅说:“我叫了你几十年的嫂子,虽然你与我哥几年前就恩断义绝了,我也知你不乐意听,可我如今除了你,竟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我的儿孙都被姓聂的老婆子教坏了,我斗不过她,他们也都看不起我,没把我当娘看。
如今我要死了,已被休弃的人,不可能,我也不愿入葬在聂家祖坟。
可休弃妇,按容家祖训也不能归葬容家。象我这样的,只怕会被葬到乱坟岗,我怕啊,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
你虽不是容家媳了,可两个儿子在容家族里地位卓然,一个驸马一个南安侯,你又是护国夫人。
我还有些银子在,可以全给容家族里,求你想办法让我葬在容家,我哥旁边就成。”
容若梅说得声泪俱下,宋瑛一语不发出去问了医倌医女,复又进来:“我觉得你想多了,你这命应该挺硬的。”
“我自己知道自己,我活不下去了。”
宋瑛看她一眼:“聂泉判的秋后问斩,这中间还有复核,若有新凭据不是他买凶杀人,他还可能不死。
你是活不过他么?”
第214章 无罪?
容若梅听了这话,,仿佛垂死病中惊坐起:“好嫂子……宋夫人,烦请你多找几个医倌来,我也觉得我命不该绝。”
宋瑛道:“外面那些已经足够了,好生养着吧。”
宋瑛不愿与容若梅过多纠缠,起身告辞离去。
容若梅、花氏上辈子都没有直接害过自己,但一个跟着兄长容若知走,一个跟着儿子容越祺走,都是田安然阵营里的人,血脉连着他们。
今生宋瑛不会出手害她们,但也不会想要帮她们。前世她们也是袖手旁观的人。
各凭本事,各有际遇吧。
容越祺被抓回京兆尹捕房之后,请了很多人来指证,老李头指认是容越祺来买过两次耗子药。
小妮子指认,是他拿铲子拍了花婶子的头。
还有更多的街坊四邻指认他就是与花氏一直母子相称住在巷子里的。但众人都按照假户籍上的姓名,称容越祺为钟誉。
至于称赵小花为花氏、花婶子,其实是这巷子里还有一家姓赵,也不知最初谁这么叫的,慢慢就这样叫开了。他们并不知道,误打误撞的,花氏真的姓花。
一切都挺顺利,可到了关键证人花氏,她却一直沉默。
京兆尹捕房指认案犯时为了保护普通百姓,采用两幅巨大的织绵屏风隔着。
容越祺所在的这间小屋子被阳光洒满,亮堂堂的。
但普通老百姓指认犯人时所在的隔壁间却是个黑乎乎采光极差,暗室般的屋子。
因此,每次坐在屏风后的人,可以清清楚楚看见容越祺,但容越祺却看不清屏风后面的人。
不知是母子之间有的感应,还是这个证人耗的时间特别久。
容越祺仿佛猜到这次后面坐着的是自己的母亲,如今他已经知道母亲还活着。
不知是求生欲使然还是真有一份愧疚,容越祺忽然朝屏风跪下磕了头,行了三次大礼,然后沉默地站在一旁。
屏风后的花氏泪流满面,终于提笔写下证言。
却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容越祺没有给她下毒,那耗子药拌在饭里本是打算喂老鼠的,是自己中间干别的家务去了,再回过头来,就弄错了。
容越祺没有拿铲子拍她,是自己使铲子时没注意,铲土时,铲子脱手打到自己。
京兆尹的人面面相觑,提笔确认:“你脸上额上的伤是你自己弄的?”
花氏面不改色的确认:“是的。”
这与小妮子的证词相反,花氏写:小孩子看花了眼,那时天色已暗。
小孩子常常分不清真的所见,还是梦里所见,或是自己“想的”所见。
容越祺也没有拿着家中银两跑路,那是自己原本就要给他的……
似乎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氛,容越祺也咬牙说自己什么也没干。
不能自圆其说的部分就沉默。
因为关键证词的相左,能成立的罪行只有买假户籍,而这个户籍还是花氏买的。且他俩似乎没有买假户籍的必要。
京兆尹捕房一时为这神奇的结局而震惊。
在所有人的震惊与沉默里,只有小妮子似乎十分伤心:“我才没有看错,我不是胡说的。”
第215章 原谅之后
花氏母子俩人各自因为一些成立的小罪名,坐了半年牢,交了两笔罚金,然后被放了。
宋瑛听闻后,心里琢磨:那这容越祺还是由自己来送他上路吧。
妮子娘听闻容越祺要出来了,和妮子爹商量:“咱们搬家吧!我怕那少爷公子报复咱家妮子。那人可不是善茬。那目光阴沉沉的。”
妮子爹道:“搬了家就成了独木,若是被找到了,还失了邻里间相互照应。
咱们不搬,要搬走也是她们母子搬走。”
果然一整条巷子人同此心,容越祺与花氏搬离了这里。
起初妮子爹娘对妮子看得可紧,时间一长也就松懈了,觉得自己想太多。
容越祺经历这次牢狱之灾又死里逃生之后,似乎收敛了许多。
但他确实想要报复这些人。
这些他压根就看不起的人,却差点要了他的命。
敢瞧不起自己,卖假药给自己,还有那个小姑娘,一口咬定自己在行凶。
小妮子在花氏搬走时说:“婶子,你不要搬,他若是再害你再打你怎么办?
上次你差点儿被他活埋了。”
花氏抖了一下,远远见容越祺过来了,妮子娘赶紧将妮子扯回了屋。
然后小小声嘟囔了一句:“他若是再害她,咱这条街也没人蠢得去出头了。
倒是搬走,能再骗些人。”说完砰地把院门关上了。
妮子道:“娘,花婶子不是这样的人。”
“难说什么锅里炖的什么汤,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敢说,但那少爷公子没事人的在那走呢。
咱们这些人那天那个劲儿是不是特好笑?我还拿了把菜刀赶过去。”
妮子小声嘀咕:“你也没白跑这一趟。”
妮子娘想起那根簪子来:“在这等着你娘了?
我忙前忙后的张罗,替她挨家挨户送鸡蛋说好话,不收个采买办差的钱?”
搬家之后,容越祺老实了半年,就故态复萌。
这次再敢说些不中听的话,再敢拒绝掏钱出来的花氏挨了打。
而且容越祺比以前更加防范,母亲但凡有走动得勤一点的邻里,若是男子,他就冷言冷语问人是不是看上他娘了,想娶个带着好大儿子的寡妇?
若是女子,就问是不是又想来蹭点儿什么,占点儿什么便宜?
但凡花氏急得不行地提笔反驳:“你别胡说八道,哪有这样的事?”
容越祺就反问:“不是母亲告诉儿子的?说他对您有非分之想,要不是您说的,我又何必特意来问一声。”
又或者:“这就奇了,不是母亲说的这几位婶子都是爱占小便宜的,每次来了拼命吃咱家里的茶点,还恨不能打包?”
几位婶子不乐意了:“我们也就来过一两回,您家的茶水是喝过,点心可从没见过,这不是瞎扯么?”
于是不再有人与他们家来往,甚至于不少人都远远避开,见之绕道。
这家人不讲理的,可别被攀咬一口。
花氏手中的银钱飞快地消耗着,那是京兆尹捕房还给她的。
可自从挥拳相向就能拿到银子后,容越祺越来越频繁地挥起了拳头。
花氏其实是个聪明人,可就像人人都有自己越不过去的坎一样,容越祺成了她的坎。
在这世上大多数人看来她儿子已是无药可救,除了花楼的如霞,大概没人会觉得这是个好人。
可只有亲手把他带大的花氏,记得他小时候得了点什么好东西都要留给娘。
在后宅如履薄冰的日子,母子俩相依相伴地走过,儿子还是一个小小人儿的时候,就已经成了花氏的支撑。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一个宛若换了芯子的陌生人。
花氏想来想去,儿子以前不这样,一定是那个花楼的如霞把他教坏了。
她去了花楼,花了银子见到了如霞,花氏想不明白这么俗艳的女人怎么能把儿子迷成这样。
一位绝望到不知所措的母亲,只能让如霞离自己儿子远点儿。
当晚,花氏被暴打。
这一次是一瘸一拐的花氏去买了耗子药,想着同归于尽吧。
忽然又想这条街上卖的如果也是假药呢?疼得死去活来,还偏偏死不了。
打了花氏之后,容越祺又拿着银钱去哄今天受了委屈的如霞,甩门走了。
花氏看着所剩无几的银子,想着没钱了,那欢场中的女子也就不会搭理他了。
是不是儿子就能浪子回头?
又忽然觉得自己像伍思玉,只是她被容怀山暴打,还在谈什么夫妻是要白头偕老的。
而今自己被儿子容越祺暴打,还在想儿子能浪子回头。
没钱的日子说来就来,容越祺将母亲身上的镯子耳环都抢走了,这次又花光了之后,花氏这里再也榨不出任何银子。
花氏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可这却是她自己做伪证得来的。
宋瑛那边却喜忧参半,本来容越祺既然冒了头,宋瑛打算动手了。
可小儿子容怀远历时两三年的赈灾与灾后重建终于完成,回了京都。
先去面圣,回来时拜见过母亲后,提出去父亲墓前祭拜。
父亲去世和儿子娶亲,两件大事,前后时隔一年多,他都未能回来。
有皇命在身,先国后家。
那边许多千头万绪的事务都是他从头负责起的,也只有他有相机决断之权。
他若是离开几天,不少事的进度都得随之停下来,怀远只修书两封,一为祭文,一为祝福。
这两件家中大事,容怀远一件事后得知一件事先得知,一悲一喜。
父亲身死这事,因是被人谋杀,他回来之后,还是换了便服以死者儿子身份去官衙问了案子的始末。
宋瑛知他内心起疑,怀疑是自己动的手,那就由他去问去查,这事千真万确就是聂泉做的。
果然怀远从衙门口回来,只对母亲提了想去祭奠。
宋瑛道:“去吧,也是应该的。”
怀远在朝为官,孝道十分重要,总不能在这事上让人挑出毛病。
可等怀远真的带着妻儿,明黛和四小只,甚至新儿媳妇严丹琦要去祭奠容若知时,宋瑛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
不过宋瑛只拦下了严丹琦:“她怀着身子,不大合适。”明黛也是如此这般说的,让儿媳妇在家。
这可是小曾孙,前世他从自己座位上探出头来,好奇打量宋瑛的那一刻已经夺走了宋瑛的心。那么可爱的小曾孙啊。
……
容越祺没了银子花,就开始动起了坏心思。
黑道如今没了据点可以发出活儿来,就是以口耳相传的方式布活儿,最近有个事出的银子不少,一直没人接。
无人接这活大约是这事儿多少有点儿丧良心。毕竟现在的黑道也不是当初那么“成气候”。
要一个小姑娘,雏儿,供他们乐。
容越祺马上想到了以前的邻居小妮子。
他盘算了一下,先招几个人,将那小妮子掳走,一手交钱 一手交货之后,再付那几个打手的钱。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妮子父母也放松了警惕,这天叫妮子出门打点儿酱油,就没见妮子回来。
夫妻俩找遍了,心急如焚。后来报官,被官差问到有什么仇怨或与什么人有过节?
夫妻俩都想到了容越祺,把这事一说,官差查了这两人用了真姓名之后搬去了哪里,随即上门询问。
妮子父母悄悄跟着,几个官差知道也当没看见。
去了那儿,只有花氏在,听闻妮子失踪,官差怀疑是与儿子有关,花氏心里忐忑难安。
是因为救了自己,指证了儿子,被他一直记恨着?
官差等了许久不见人回,起身告辞。随后悄悄在外面找个地蹲守着。
妮子父母知道了容越祺如今住哪儿,回去找街坊四邻和族人商议。
众人都怕今天是妮子明天是自己,这次就要团结一心要个说法,于是一条街上四十多户,近百人浩浩荡荡来了。
中间又汇入了妮子爹的族人,将容越祺现在的住处围得水泄不通。
容越祺这是第一次办这样的事,在黑道接活儿,又在黑道放活儿,自己颇有些提心吊胆,担心掳人那一步就会出纰漏。
没成想居然顺顺当当,这趁人不备掳走个小姑娘原来比想象的要容易?
而且自己没钱,放活儿的时候就说了是全部完活后才付。
居然这几个接活的也都同意了,当然他们看容越祺的眼神,大概是你也不敢不付。
掳到了人,容越祺就把人交了出去,烫手山芋在手上拿久了干嘛?
果然得了一大笔,他也赶紧付了那几个凶神恶煞脸的钱,想想自己这一阵去花楼受的白眼,那些个龟奴还敢把自己打出来。
可怜了含情脉脉的如霞,这几天不知是不是要被逼着陪别人。
等他,马上就去救她了。
他抬脚要去花楼,忽然想起自己作贼心虚穿了一身黑衣服。
回去换一身,怎么也是个公子不是?
容越祺远远地看见自家门外围着乌泱泱的人。这么快就得了信了?知道是我做的?
呵呵,你们有凭据么?
算了,成衣店去买一套新的吧。
他转身要走,两个官差拦住了他:“容越祺,和我们去一趟衙门口吧。”
第216章 汪东喜的问讯
到了衙门口,这官差问容越祺:“你原来的街坊,小名妮子的小姑娘失踪了,你最近有见到她么?”
明明就是他让人掳走的,可容越祺面不改色地说:“没有。”
官差又问:“到了家门口不回,不担心你母亲?”
“那些人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官差道:“围着你家的只是来要说法的一半人。
一半邻里街坊围着你家,另一半族人去了花楼云锦梦,让老鸨把如霞交出来。”
容越祺:“关如霞什么事?”
“差不多一年前,你母亲遭遇不幸,而你不知所踪,后来捕房的人是在云锦梦如霞姑娘那里找到你的。
当时你对着如霞说来生再相会之类,场面弄得生死离别似的,为什么当时你以为自己要死了?
不是什么都没做过么?”
容越祺沉默。
半晌反而问道:“官爷把我抓来做什么?不应该去云锦梦护着点,免得伤了无辜么?
或是官爷觉得花楼里的人命就不是人命?”
官差点头:“你说得也对,这些人不会把你母亲怎么样,也不会把如霞怎么样。
去你家也罢,去云锦梦也好,都只是为了找你。
你不在,他们总会离开的。
他们要的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找的是你。”
容越祺听了这话,把头扭向一边。
官差道:“要不你选一个聊聊?
一年前你母亲鼻骨被打断,额头脸颊肿胀得骇人,是被谁打的?
同样一年前,你母亲忽然不能发声,成了哑巴,是谁下的哑药?
而今小妮子失踪,是谁做的?”
容越祺沉默。
“一个都不愿意聊?那也成,你自己走吧,我就不送了。”
容越祺有些疑惑地问:“这就让我走了?”
官差微微叹息:“不让你走也不行啊。围着你家的邻居街坊,差不多百人,已经在我们衙门口外面等着了。
安安静静的也不闹事儿,就等着你呢。
再过一会儿,去云锦梦的那批族人应该也会到了。”
容越祺有些怕了:“他们等我做什么?”
“大概是小妮子会遭遇什么,你就也得遭遇什么吧?”
“你们不管么?”
“事发之后,有苦主告官,我们给您查案。你争取多保留些物证在身上。”
“这是什么意思?”容越祺有点慌。
“理解到哪就是哪吧。走吧,前面向右就是大门。”
“我不走!”
“你也没犯什么事,也没什么可聊的,我们这衙门口留不了你。
我让人送送你?”
来了两个官差一左一右架起容越祺往外走,到了大门口,果见外面围满了人。
只是这些人不吵不闹的,有交谈但不高声。
容越祺见了扒着门不出去:“我想起来些事,我要回去聊聊!”
这两官差松了手,容越祺腿软差点没摔地上。
又回去了。
汪东喜抬头见容越祺回来了,问:“想起什么了?”
容越祺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掳走小妮子不能认,给母亲下哑药罪责也不小。
买假户籍是母亲办的,一些小罪名已经罚坐过半年牢,只有拍了母亲那一铁铲了,要不认了这个吧。
第217章 容越祺的报复
盘算好了,容越祺道:“我母亲的鼻梁骨断裂、前额头破血流、脸颊肿胀骇人,那是我打的。
但我是不小心打的。”
汪东喜:“不小心打的不应该有这样的力量和准头吧?
这像是用尽全力特意拍下去的。”
容越祺脑子转得飞快:“我说的不小心是指我不知道这是我的母亲。
我当时误以为家里进了贼人,所以就狠狠的拍了一铲子过去。”
汪东喜点头,故意道:“这倒说得通。那详细聊聊这个贼人,当时是什么情形?”
容越祺开始编造这个虚无的贼人,可假话总有许多漏洞,他渐渐进入汪东喜的问讯陷阱。
……….
丁清或者说精卫许久没有接到杀人的活了,她是个杀手,这么久没人想杀人?
是天下太平了,还是都自己动手了,让她一个杀手怎么混?
算了,生计要紧,干点儿掉价的活儿吧。
精卫去了近郊一座看着挺气派的别院。
一边像暗卫似的在人家房梁上窜来窜去,一边欣赏着这庄园别院里的景致和摆件。
主要是摆件,看看有什么可以顺手牵羊值钱的东西。
精卫挑剔地看着这些东西,不是太大不趁手,就是虽然好看,但卖不起价。
精卫怀疑,要么自己没找对地方,要么这家人家做过防盗的策略,摆出来的东西都是不值得偷或者偷不动的。
这个时候她看见几个人押着一个小姑娘。
妮子的手被绑在身后,嘴堵上,正往这边来。
精卫没打算管。
她常常想起一起为三皇子当侍卫杀手时的那个傻子,还位卑不敢忘国忧,还赤胆忠心,三皇子不过是让他送死……
算了,这种傻子总是活不长的,自己只要不管闲事就能平平安安的。
她虽然这样想,但还是跟上了这几个人,对自己说:去看看他们去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值钱的好东西。
这三个人把这个反绑着双手的小姑娘送到了一间大房子里。
精卫在暗处悄悄打量着这个房间里的陈设,这里怎么摆着这么多刑具式的东西?
看着这个小姑娘,她忽然明白了,这个屋子里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一帮子遭天谴的!不是人的东西。
那三个人把小妮子送进了房间之后就退了出来在房间外面守着。
三个人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着:“今儿主子请的客人还没到吗?”
“咱们主子请客就这么一个清汤寡水的小女孩?”
“你这就不懂了,那些看着热闹的饮宴,请了许多花楼里的姑娘来,有什么趣儿?
那些人要玩乐那些欢场中的姑娘还用到咱们这儿来?
来这里他们才是真的尽兴,哪一次供他们享乐的小姑娘最后能活着的?
用一条命来请客,还有比咱主子更大手笔的?”
梁上的精卫听了,犹豫了,最后一咬牙,谁让自己命里曾经遇上过一个那样的傻子呢?
这样的闲事自己就管这一回了,就当是听了那个傻子的话,虽然不得已成了杀手,但总不要忘了自己心底里那一点点善念就好。
希望自己不要和那个傻子一样,为了一点自以为的忠义良善把命搭上。
精卫返回室内,轻轻巧巧地从梁上下来,小妮子惊讶地看着她。
精卫到她面前,压低声音:“我想救你走,但我也就试试。
如果情形不对走不脱,我不会管你。如果要杀了你才能保全自己,我也会杀了你。
不过你留在这,大概会受尽折磨而死,我万不得已要杀你,也会给你个痛快。
所以你走不走?”
小妮子点头,停了一下,复又点头。
精卫这才伸手扯掉她嘴里塞的布,又掏出匕首割断了绑她的绳子。
她对这小姑娘沉默的配合心生了几分好感。
那三个人在房间外的门前守着,房间另一侧有窗。
虽然有光透进来,但窗户本身是钉死的。房梁之上和屋顶之间的隔层,大的可以当阁楼,小的就是这样的夹层,可以通向屋顶,精卫可以走这当出入口,但对于那个小姑娘,就只有屋门那一个出口。
精卫飞快的思考:是除掉那三个人更稳妥更快,还是破窗更稳妥更快。
再看了一眼自己和小姑娘的身材之后,她决定还是破窗。
手中锋利的短刀砍断钉在窗户上的一根横木,然后又两刀,就只留了两端一小块钉头的部分在窗框上。
划开窗纱,她先扶着小姑娘钻了出去,她自己随后一跃而出。
现在她们有的是金子一样宝贵的逃亡时间,一旦等那些人发现人逃了,带着她还能不能逃出去就不好说了。
现在要快!她给小妮子指了方向。
两人跑了一阵,精卫忽然抓着小妮子调转了一个方向。
精卫不是小妮子,小妮子走门进来的,精卫走的是墙,本来精卫无所谓走哪段墙。
现在选这儿,是这段墙旁边有棵树,能借个力,有个遮掩。
精卫示意小妮子爬树,她自己扔了百变索钩上墙头挂住。
她并不用这个,遇上更高的墙,或是偷个大件的才用。
想到这儿,又有点气不过,这里值钱的大件也太大了,她一个人怎么弄到墙根底下?
精卫飞身上墙,坐在墙头又趴下,看小妮子,也远远打量四下里的动静。
这小姑娘手脚利索,已经爬上去了,一看就是个淘的,这是没少上树摘果子?
精卫将百变索的绳头扔给小妮子,示意她留下一截,两手交握的靠上抓紧,万一手打滑还一截绳子可供她的手“滑”。
在妮子表示已经抓紧了之后,墙头上的精卫看到远处已经乱起来,似乎发现小姑娘不见了。
精卫朝院墙外纵身跃下,仿佛翘翘板的一头,她落下,妮子上升。
小姑娘人也聪明机灵,最后跃过墙头的那一下,她手脚并用地撑、踏了一下。
精卫见她挂在墙头不敢下来,对她道:“快些下来,里面的人已经发现你跑了,再不跳下来会被抓回去。
你跳下来我能接住你。”
这句话算是骗人骗了一半,她的确是接住了,但转小半圈立刻把人甩了出去。
直直地接住,自己这双胳膊大概要废了,小姑娘可不是个婴儿。
但若是不给她一个脱力,小姑娘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摔了个屁墩。
两人成功地逃出生天,精卫领着小姑娘飞快地穿街过巷,在确定没有人跟着之后,带她回了自己家。
或者说她亲生父母和姐姐弟弟生前的家。
精卫救人时凭着一时义愤。现在有点儿为难。
要是放她回去,她知道自己的本事,这不是丁清应该会的。
不放她回去,自己救她干嘛?
小妮子却不知自己又一次在生死边缘,她只觉得这个家乱得可以,比她弟弟的屋子都乱。
看不过眼的小妮子开始干活,洗衣扫地擦灰、清灶房整柴伙、归置院子屋子。
精卫看着这屋子不一样了:“这房子被你弄得像个新的。”神情颇为嫌弃。
又见院子里地上有一堆杂物:“这些为什么扔这?”
小妮子道:“这些你送去铁匠铺,请他们补好,就能用了。
这些我一会儿挪去灶房,只能当柴火了。”
丁清又闻到香味,家里煮饭的香味。
她看看小妮子,小妮子有些不好意思:“我饿了,煮了饭。”又有些迟疑:“干活了,可以吃饭吧?”
丁清也饿了:“光煮了饭?”
小妮子:“整个灶房除了米,只有梁上挂着一条腊肉,柜子里找到一些晒干的豆角、萝卜。”
“这些是不能做菜?”
“不是,饭上蒸了些萝卜干腊肉。一会儿我再炒个辣味的干豆角。”
精卫进去看了一眼:“就切那点肉够谁吃的,切半条下来炒。我去趟拐角的铁匠铺,回来能开饭?”
“能。”小姑娘听到炒半条肉眼睛都亮了。
精卫想:做饭好吃就留下,不好吃就杀了。谁让她收拾屋子了,刀都差点找不到了。
萝卜干蒸腊肉,干豆角炒腊肉,两人吃得一点渣都拿去拌饭了,吃了个小肚皮滚圆。
精卫:“你不能回去。”
“为什么?”
“我救了你,你在我家洗衣做饭打扫屋子干满三年。”
“不给工钱?”
“你想得美,给工钱的叫报恩么?那是雇了个长工。”
“要是天天这么管饭也行。”
“剩下的米和肉要吃三天。”
“什么?!”
“也许五天。”
“那刚才一顿为什么要吃半条肉?!”
“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再探个富户,得手,赃物脱手,收到银子怎么也得三五天。
小妮子问:“家里没钱了?
你送去铁匠铺补的那些东西,里面有个小灶洞上用的小煮锅,那样的小锅家里有两个。
取那些东西时,若是付不出钱就把那口锅给他们,够了。
剩下的东西里有锄头,犁头,家里有地?地在哪?”
精卫:家里有地?
小妮子:“去里正那儿可以查到。京都城里的人有地,地也多在京郊,通常是租给别人种。
小户人家地不多,和租户人家都处得不错。
我家就是,父母抠抠索索的,但置了十亩田了,每年可以吃上新米。
农忙时父母还去租地户家帮着干几天。租户自己也有地的,只是多种一块儿……
我能回家看一眼吗?报个平安?我有个弟弟特别粘人,烦死了,可又有点儿想他。”
第218章 一份炒饭
“不行!”精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小妮子想了一下:“我若是不回去,我父母大概会去找花婶子的麻烦。”
精卫看着她:“谁是花婶子,对你很重要?”
小妮子吧啦吧啦把整个事说了。
精卫听完:“那找她的麻烦不也是她活该?!”
末了又道:“你要是敢出这个院子,我杀了你全家。”
“行了行了,知道了。”
精卫出门去查家里是不是真有地。
小妮子见日头升起来了,扯了根绳子,把被子拿出来晒。
然后拿出针线,开始缝补这家里的枕头布包、被缝、衣服,甚至鞋。
一边缝补一边琢磨:花婶子有织补的手艺。
现在这个大侠,这个大盗,这个侠盗有本事,飞檐走壁的。
自己有什么,弟弟还认字……唉。这个侠盗也就看着厉害,其实人还挺好的,救了自己,什么也没偷。
我帮她多干些活,等我回家,让父母拿些银钱给她,她这都吃不上饭了……罪过,还一顿吃了半条腊肉。
……….
容越祺的汗已经湿了里衣。
汪东喜看着手边五六叠分开放的记录,皱眉道:“每次你说的有错漏,比如时辰对不上,位置方向对不上,
或者与医倌看伤的文书不一样,甚至和你另两次三次说的不一样,我都让你重新来过。
可这都第七回了,容越祺,你是没把我这小官差当回事?”
这时有个官差进来,对汪东喜点点头。
汪东喜对容越祺道:“花氏说耗子药是你买的,却是她拌到饭里准备药耗子的。
可她转身给你开门之后,自己忙东忙西,又把这事给忘了,后来自己误食了那份米饭。
虽然我们不信,但她咬死不松口。
可饭菜里还有哑药。哑药又是谁下到饭食里的?
当时,你和花氏都说自己不知情,花氏大概是真不知情,也知道自己编不出来。
你不知那哑药哪来的?”
容越祺已经不知自己应该说什么,他今天自作聪明,说得太多,错得太多,也有几次把真话带了出来。
汪东喜道:“三处黑道的窝点被捣毁了,总有些逃窜出去的。
我们前阵子就抓了个漏网的,他卖药。迷药、哑药、情药,甚至真言这种毒,他都有货。
刚刚我的同僚带他来指认过你了,你买过他的哑药,买的一份半。
是担心份量不够么?这一份半你加在给花氏的饭食里了?”
容越祺的防线本就被打得七七八八不成样子,又听了这话,一份半的份量都知道,那是又有证人了。
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垮了。
总不能说哑药是自己买的,但又是花氏拌在饭里的?怎么,想把耗子毒成哑的?
汪东喜问:“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捋一遍?”
他翻着录供的纸,看了一眼旁边负责记录的同僚:怎么做到写得飞起,字还清清楚楚的?自己但凡写快了,那自己都不认识。
“其实这六七遍里,这么多话,只有那一句两句的真话始终如一。
而且你认了是自己打的花氏那一铲子,如今下哑药这事你也没什么解释,就这两条,弑母罪就是定的,别的其实认不认意思不大。
只是你愿意自己说,省我点事的话,别的小事我也愿意行个方便。”
一份香喷喷的炒饭由同僚送进来。那个距离对容越祺而言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遥不可及。
第219章 保证
容越祺全都招供了后,被收押。一队的队长李途波和汪东喜一起出来。
外面依然是不走的街坊和族人,沉默而期盼地注视着他们。
李途波用最简单直白的话:“都回去吧。容越祺已经被关入牢中,这次应该是出不来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听说这个人和黑道有关系,什么平常人不可得的手段他都能使,幸好被抓了。
不然家家户户提心吊胆,别说上次几乎都与他结了仇怨,就这么个亲生母亲都能下手的杀人凶手就住在一个大片儿,他还对原来的那条街无比熟悉,这想想都害怕。
人群慢慢散去,最后只有妮子父母和叔舅两家陪着留下,妮子父母先去谢了族长族老,目送族中各人归去。
回来对正和妮子叔舅说话的李途波、汪东喜道:“这些个时辰了,妮子也没找着。
官爷,您给我们夫妻俩一句实话,妮子,是不是回不来了?”
李途波看着这两双眼睛,妮子…有父母弟弟……
不知怎么想起了白胜雪,她本来叫魏锦舒的,也有父母兄长……好好的一个小姑娘…..
怀安曾说,咱们努努力,别让再有个魏锦舒。
李途波道:“若是信我,我就掏句实话”。
夫妻俩手都握紧了,不敢漏掉一个字,他说:“肯定能平安回家。”
“好,好,那就好。”妮子爹搓着手。
妮子娘忽然全身无力地半蹲下,掩面痛哭……终于放心了,放心了,心头大石落下,却怎么也撑不住了。
看着三家人离去,空空荡荡的衙门口,汪东喜问:“你也给我掏句实话,真能回来?”
李途波有些话不能说,他们想这世上不要再有一个魏锦舒,可有些人总恨不能这世上多一些无辜受害的小姑娘,好踩着她们的尸骨谋利。
这就是一场战斗,为了救人,为了把那些人一网打尽,在某一个宅子里有他们的一个卧底,这内线刚刚传出来的消息。
那个叫妮子的小姑娘被救走了。
李途波拍拍汪东喜的肩,没有说话,几乎略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转而反问:“今天顶着这么大的压力问案子,你小子还气定神闲的,不错呀。
若是最后不能把他送进去,还得把人护送出来,你可怎么交代?”
汪东喜笑道:“我又不是队长,还得考虑那么多,我干嘛把人护送着平平安安的?
我就把人交给他们,请他的街坊邻居把他带回家去。”
李途波摇头却嘴角挂着笑:“咱们队有了福星安,运气是好,这人怎么一个一个的都变坏了呢?
派人通知花氏了吗?她儿子已经收押了。”
“派了。”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衙门口里走。邹同正拿着两幅画四处找人看,见到他俩忙过来问。
“你俩是见过那个卖假耗子药的老李头的吧?
你俩看看这两幅画,哪个更像老李头?”
这两人惊道:“老李头出事儿了?”
“没有,我们练笔呢。你俩快看看,哪一幅像。”
李途波听了:“你们?你和谁?”
第220章 上吊
“我和怀安。”
“这是怀安画的?!”李途波不免惊讶。
汪东喜乐了:“邹同,你完了,不是独一份了。”
“去你的,你才完了。到现在没回过家,你媳妇肯定又收拾包袱回娘家了。”
汪东喜脸色变了,李途波挥手:“赶紧回吧。”
汪东喜慌慌张张地跑了。李途波又拿着这两幅画看:“这个容怀安可真是个人才啊。”
邹同问:“还没说哪幅更像呢。”说完抖了抖左手拿的画。
“自然还是你的更像,但怀安这幅照着抓人也错不了了。”
李途波又问:“你带的徒弟?”
“哪里哪里,人家好学来问,确实也是指点过。”这不免带了几分得意。
李途波道:“除了指点画像,你也传授一下大家怎么哄媳妇。
不回家在这熬夜,你也是常有,你媳妇怎么不闹?”
“其实也是闹过的,这些年没闹散的,就都是熬过来了。
不是我有什么招,是我媳妇心软。
我一个画像的,也不像以前丰年他们,要么不说话,要么脾气盛。”
不经意提起窦丰年,两人都会沉默了一会儿。
……….
花氏得了信,知道儿子被收押,心里明白大概是保不住他了。
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
这以后不会再有人殴打她,逼着她拿钱了。
可自己大半辈子下来,只有这么一个至亲的儿子,最后还是一场空。
若是最后,要白发送黑发,那余生,只有自己孤零零的在世上,似乎也没了什么盼头。
自己是哪里没有做好,从哪一步走错,儿子会走到如今这步?
忽然又想到妮子,心蓦地揪着,自从以前的街坊来堵门,儿子就没回来过。
如果真是儿子做的,如果妮子真的回不来,这是自己造的孽么?
现在新的街坊四邻本来就不大搭理她家,今天这么一闹,儿子过去对她下手的事又被翻出来传扬。
自己因为买假户籍和儿子参赌,俩人分别坐了半年牢,这事也人尽皆知了。左右四邻更是对自己避之不及。
本来足够好好过日子的银钱也被儿子折腾光了,自己又成了哑巴。
花氏忽然间万念俱灰,儿子、名声、银钱都没了,自己落了个残疾,末了还害了一个小姑娘。
她走到院子里,这棵树应该够结实吧,自己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吃过饭,人瘦了不少,应该是能挂得住的。
花氏怕再买到假药,疼得死去活来的白受一场罪,不如上吊死了算了。
就算是也会疼,那也只疼一会儿吧,人过去了就好了。
她扔了结实的麻绳过那树的枝桠,打了死结,又搬了凳子过来。
而与此同时有几个人正走在这条街巷里,逢人就打听花氏住在哪里?
虽然这里的人都不太待见花氏这家人,但有人客客气气问路自然还是答的。
这几个人来到花氏住的宅子前,拍了半天的门也无人响应一声。
其中有人把那大门推了推,扒着门缝往里看,就见里面有个女人挂在院中树上,飘飘荡荡的。
这是上吊了?!
这人吓得倒退两步,惊叫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第221章 互相帮个忙
“里面,里面,有个女人上吊了!”
几人中的男子听了这话,抬脚就踹门,动静这么大自然有了围观的。
不喜欢归不喜欢,街坊中还是有人奔跑着拿来了斧子,破门而入之后,先有胆子大的,托举着抱住。
又有人搬了凳子椅子,几人合力把人救了下来。
医倌也到了,花氏醒来后,发现又没死成,一时不知是不是该谢。
等众人渐渐散去之后,来的几个陌生人才说明了来意。
他们有件要紧的衣服破了,打听到原来妮子娘接这样的活儿,而且交出的衣服几乎浑然天成,看不出一点痕迹。
可他们好不容易等到妮子娘回来,才听闻她不接这活了。
不死心的他们又一再打听,塞了银子,妮子娘给了他们花氏如今的住址。
几人这才寻到了此处,正好救下了上吊求死的花氏。
花氏听完,有些木然地看着她们,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几个女子似乎急了:“求您帮帮忙,工钱由您开。”
花氏低下头,无意接这活儿。脑子里想的是:上吊也不行么,一头撞死是不是可以?
几个女子当中年轻的一位,似乎脾气比较急。
“您是寻死对吧?只想一死了之,我想问问您,您的身后事有安排妥当吗?
进了这院子和内室,我既没有看到寿衣,也没有看到棺材,再问一句,您安葬在哪块地啊?
不瞒您说,我也见过几位去世的。那可是将自己身后的事儿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寿衣都准备了四季的。那棺材上的漆没事儿就要再上一上的。
您看您这吊死在租来的院子里,租您房子的人以后也难办。
左邻右舍的也难办,就是报了官府,又该如何处置呢?乱葬岗一扔吗?
您若真有想死的心,咱们就算互相帮个忙,您把这件衣服补好了,您的身后事我给打包票办了。”
旁边两个年长的听了这话目瞪口呆,使劲儿瞪她,又对花氏道:“她这是急糊涂了,胡说八道的。”
想不到花氏听了,愣了一会儿,内心里喃喃自语:确实是自己想得不周到,不该死在旁人的宅子里。
抬头指着桌上的笔墨和一旁的一个床桌,那年轻女子明白了。
把床几拿过来摆上,又将纸笔墨挪过来。
花氏写:“先让我看看衣服。”
那女子出去,与她们同行的男子在院子里等着,听了这话,忙把身上的包袱解了下来。
女子拿了衣服进来。
花氏仔仔细细看了,然后写道:“我补完底布后,需请会湘绣的绣女补全荷花图残缺部分,绣女完工后再转至我这里,另需翠羽。”
几人看了,面露喜色:“这是能补?”
花氏点头。
几人又问:“需要多久?”
花氏写:“我的部分前后加起来要十天左右,湘绣的部分要问绣女。”
末了她又加了几行:“请绣女一定要选与原图颜色一致的线。”颜色只差一点点,绣出来就会差许多。
她担心绣女手艺虽好,却不一定有修补的意识,修补的绣品,不在于绣得如何栩栩如生,如何构图精巧,配色得当。
而在于与原图一致,大小、颜色、风格,图案的连贯。
可自己一个野路子出家的织补手艺人,又不太好对技艺颇精的绣女指手画脚。
只能略加提醒。
这几人显而易见的高兴,平时花氏补一件衣服也就收五两银子左右,但这几人先放下了二十两银子,说是定金。
第222章 喜见她们落风尘
花氏上吊被救了回来,在这新的街坊四邻中也传开了。
一个女人走了绝路,大概是出于同情,细想想办了糟心事的也就是她的儿子,大家对花氏的态度显而易见的好了起来。
花氏意识到了,心下稍安,在一个没有敌意的人群中生活会踏实许多。
她日以继夜地补完第一步的底布,交给主家时,对方惊叹道:“天啊,这几乎就是完好的,只是上面的图案被人拿走了。
居然真的能做成这样。”
下一步就看绣女的了。
花氏终究还是把自己的担心写了出来,由主家提醒吧。
等她空下来,忍不住去了原来的住处周边转悠。
戴着帷帽,听人议论,妮子还没有回来。花氏落荒而逃。
她按着衙门口的规矩去见了容越祺。母子俩相对无言了许久,花氏最后问儿子:“你把妮子弄哪去了?”
容越祺心里冷笑,平时装出一副多看重自己的样子,如今来了举张纸,上面只问妮子。
虽然他看到母亲上脖颈上还未全消的一圈瘀痕,但也并不关心。
他不回答,反而提了个要求:“先告诉如霞我在这里,让她来见我一面,不然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说完居然背转过身子去,不再看花氏,仿佛并不愿意见到她。
花氏在牢门外蹲坐着,看着儿子的背影,许久许久,终于起身。
有些腿麻眼花,她扶着牢门柱站了一会儿才稳住。儿子始终未回头。
她走后,狱卒送来不错的酒肉饭食:“你母亲花钱让我们送的,她听说自己带的饭食得赶在探监的时候吃完,器具得带走。
而让牢头们备的,用牢里的器具就不用这么赶,所以就选了花钱。
你母亲的穿戴可远不如一年前了,气色甚至还不如半年前出牢房的时候。
可还舍得为你备了最好的,快吃吧。
不肖子孙却有个好娘,也有大好的孩子却摊不上好父母,这世上的事啊……”
为了换来妮子的消息,花氏又去了花楼云锦梦,希望如霞能去见容越祺一面。
如霞却露出满不在乎的嫌弃来:“去大牢?那多晦气,不去。”
花氏写道:“他若不是为了来你这,为你花钱,不至于为了钱闹到如今这步,不管你怎么看他,他对你总是好的。”
如霞周围几个“姐妹”又一起看了,几个人凑出来认明白了所有字,如霞笑了:“这话奇了,来花楼不花钱是想白嫖?我们也是要穿衣吃饭的,难道还绑着他,逼着他来了。
好不好的,我们欢场里的姑娘也不在乎,这地方就是明码标价,花多少钱就有多少乐子。
让我跑一趟也不是不行,你出多少?”
花氏又写:“我只有十五两银子,全给你。”
如霞笑弯了腰,对周围的姐妹道:“你们听听,十五两银子就敢来花楼,还全给我。
我出这楼可是五十两起步,马车得在外面等着。”
花氏没有办法,转身欲走,只是少不得提笔:“你这叫赚点吃穿的钱吗?这是已经让人倾家荡产了。”
“那也是我的本事啊大姐,慢走不送啊。”
花氏想了想妮子,只得又回来写:“容越祺知道一个邻家小姑娘的下落,那女娃还是个孩子,你不去见他,他不会说。”
如霞冷笑一声,凑近她低声道:“我还就特别乐意见到这样的事。
你这口气,这邻家小姑娘比我这样的人要干净贵重呗,可凭什么让你瞧不上的人去救?
你们就慢慢找吧。等你们把她救出来,那丫头可能还不如我了呢。
你说我开心不开心,得意不得意?
民女也好,贵女也罢,我如霞可最喜欢见她们流落风尘,辗落成泥。
哼,掉了毛的昂头枝上鸟,要啥没啥。”
花氏看着她,正要转身走。旁边一位如霞的“姐妹”忽然开口了。
第223章 骗一点儿是一点儿
这“姐妹”劝如霞:“还是去一趟吧。
你忘了上次赵员外病重时叫了相好的桃红去,可是相赠了五百两赎身银子。
桃红赎身哪用五百两?
这生离死别的,也许有大好处呢?”
另一个姐妹也附和道:“不走这一趟,究竟为什么也不知晓。
你总得去了才知道,大不了就是白跑了一趟,也好过后悔不是?”
如霞听了就有些踌躇,最后还是对花氏道:“这位大姐,你去雇个马车,我就不收银子走这一趟吧。
若是什么也没有,就当是做善事了。”
又对那两位姐妹道:“要是白跑了这一趟,耽误我大白天睡觉,就是你俩窜掇的,好歹欠我顿夜宵。”
另一个接这话茬:“那若是得了什么,就是你得包我俩一个月的宵夜。”
如霞笑:“把你能的,最多三天。”
说着又转身:“等马车的功夫,我去捯饬捯饬,好歹也是见一面少一面,没准儿就是最后一面。
总要好看到,他怎么也忘不了我。”
花氏听了这话扎心,又觉得儿子这辈子最后难以忘怀的只怕真就是这个俗艳的风尘女子。
心里五味杂陈。
如霞进去梳妆打扮,花氏正要去叫马车,那第一个开口劝说的“姐妹”忽然道:“不用自己去叫的,我让这里的龟奴去办就好。”
末了又解释道:“这里的姑娘要用车,不会加价。”
花氏说不出话,只能含笑颔首表示谢意。
这如霞到了牢里见了容越祺,花氏见儿子的时候也有狱卒在旁边,牢头也知道见这个如霞是为了得知小妮子的下落。
倒也大开方便之门,就让如霞直接这么去见了。
可如霞哪有什么真情,纯粹是被姐妹说动,生了期盼的心思,为了银子才来的。
和容越祺敷衍半天就已经不耐烦了,如今觉察出他大概是真没有钱了,如霞觉得这么空走了一趟,总是不甘心。
眉头一皱 计上心来,也许还能从他母亲身上捞出些油水来呢?
这个年纪的女人哪有不存钱不攒家底的?
如霞忽然对容越祺道:“我今儿个来是有件大事要告诉你,我有了我们的孩子。
只是如今这样的情形,我又是一个风尘女子,孩子生下来岂不是受苦?
这孩子将来没有父亲,若是跟着我,难不成在花楼里长大吗?
所以这事儿我本不打算说的,这孩子也是命苦,我打算买副药吃了也就罢了。
这样的苦楚,我一个人担着吧,可你总该知道有这么个孩子曾经来过这世上。”
容越祺听了,那眼神儿立刻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自己大概是要死了,弑母罪啊,可自己居然有了孩子,有了后人,这是本来不敢想的事儿。
可如霞有了,那怎么也得保住这个孩子。
“你不用担心只管生下来,交给我母亲养大。”
“你说的轻巧,我在欢场可以十个月不接生意只专心养胎吗?”
“怎的不行?银子的事儿你不用担心,赎身也好,把你接出去养十个月也好,孩子生下来养大也好,这些你都不用想,我来办。”
“你母亲真的会拿钱给我?”
“你给她生孙子,她怎么不给?而且这几乎是我死前的嘱托,她怎么会不办?”
第224章 一个骗一个
花氏听了容越祺的话,只觉得不可置信。
这个如霞对儿子半分真情都没有,哪里会怀上他的孩子并且生下来,不过是临时起意,用这套说辞又想骗些钱财罢了。
可儿子信了,并且这样开心。甚至开始想孩子的名字,若是男孩叫什么?若是女孩又该叫什么?
他嘱托母亲好好照顾如霞,又将自己的这个大概子虚乌有中的孩子托付给母亲养大。
还要母亲给如霞一笔钱,好让她赎身,毕竟是自己孩子的母亲,总不能让她一直沦落在花楼。
又说母亲给的这笔钱最好不但能让她买个宅子安身,还能有个铺子做个小生意。
花氏听了目瞪口呆,从牢头那借了笔墨,这里总有人写供诉、状子、遗言什么的,纸墨笔砚倒是齐全。
“你几乎把我们所有的钱都拿去花楼给了如霞,她现在手中的银子足够给她自己赎身,买宅子、买铺子。
你要已经身无分文的母亲养着她,照顾着她,为她赎身。
你有想过以母亲的年纪,该由何人养着,何人照顾?母亲又去哪里为她弄这一大笔银子?”
容越祺看了,反问母亲:“母亲有织补的手艺,一个月哪怕只做一件活也能收个五六两的银子。
这五六两银子一个月,足够两个女子一个小娃娃活得好好的了。
你俩相依为命的住着,也能相互照应,一起把孩子养大。”
花氏刷刷刷的写:
如霞怎么可能真的去过寻常人家的日子,三个人花几两银子的日子?
这对普通百姓是挺好的了,可对于她,哪里是她瞧的上眼的。十五两银子请她来这一趟,她都嫌少,耽误她睡觉。
母亲又如何能确保每个月都能挣到这些银子?
你若真是这么想要个孩子,当初怎么不肯好好的过点小日子,总要把这些钱去花天酒地的用掉?
容越祺看了越发心烦,就是哑了,也还是这么惹人厌,他冷笑一声:“都说婊子无情,可这欢场里的如霞姑娘,有情有义的要为我生孩子。
我自己的母亲,明明有这个本事,却推三阻四的不愿意养着这唯一的骨血。”
花氏被儿子怼得不知该如何答。
鲁春耘在这牢里走来走去,花氏母子的事牢里人尽皆知。
而今他看着听着,见容越祺和如霞一脸鄙夷的看着花氏,仿佛又要喝她血吃她肉,却又要嫌弃她指责她。
他本不想管,与自己无关,上次帮气息奄奄的花氏做证的小姑娘,如今人还不知在哪。
这花氏也是活该。
可到底还是被花氏眼里的无措与绝望弄得心里不舒服。
鲁春耘忽然走过去,出其不意地将如霞的三下两下推进了容越祺对面的空牢间。
俩人都惊呼道:“你做什么?”“我又没犯事,凭什么关我?”“她有身子,快放了她!”
别的狱卒听到动静,起身要过来看。
被牢头按住了:“等等看看。”
“头儿,不合规矩呀,出了事怎么办?”
“他又不是咱们,守咱们的规矩做什么?”
这狱卒想起,鲁春耘算是落萧然、容怀安一样的,只得又坐下。
就听鲁春耘道:“有没有身子,医倌医女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如霞气急:“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关你什么事?!快放了我!”
鲁春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是这牢里的犯人,这次犯的什么事,会判个什么罪,可不好说。
若是什么抄家灭族的事,那你这儿也算是还有他的一条血脉,那也是走不脱的。
我若是你,倒是宁可现在弄个清楚明白。”
鲁春耘一连请了六个医倌医女,六批人走马灯似的来这牢里号脉。
第一个说如霞并未怀孕时,容越祺以为弄错了,这狱卒哪里找的庸医?
一连六个都这么说,容越祺见对面牢间里如霞那表情,听她支支吾吾的,也知自己大概是被骗了。
一时之间,被这巨大空欢喜弄得无比失落。
如霞想要找补:“我是一片好心,听闻你这个罪是个大的,就想让你高兴高兴。
不管最后判了个什么样的刑罚,你心里知道自己有个孩子总是个安慰不是?”
花氏听了,写给儿子看:“若是只想让你高兴,不会藉着这个由头问你要钱。
她就是骗钱而已。”
鲁春耘对如霞道:“把六个医倌医女的诊费结一下。”
“凭什么我出诊费?”
“给你看诊,你不出诊费?你不撒谎,会这么费我的事儿?
你赶紧的,若是赖账,就在这牢里服监役,把自己的诊费挣出来。”
如霞听了,只得不情不愿地掏了银子。
这一趟来不但一点好处没捞着还赔了诊费。被鲁春耘放出来之后,如霞甚至没和容越祺打声招呼,就忙里走了。
如霞走后,容越祺又恢复了沉默。
花氏又一次提笔:“妮子在哪?”
容越祺一语不发。
他从未招供过掳走妮子的罪行,如果现在说出这小姑娘的下落,他要如何解释自己知情?
是自己为自己罪加一等吗?
花氏出了衙门口,脑海中一会儿是儿子的沉默,一会儿是如霞那句“等她被救出来,可能还不如我了呢”。
第二百二十五章 流放还是斩
京兆尹拟定容越祺是斩刑,报去刑部、大理寺等批。
这个斩刑其实在京兆尹内部也有争论,有人觉得容越祺虽然弑母,母亲重伤落残疾,但并没有死,判个流放,一辈子在苦寒冻土之地也就罢了。
大头儿任钧问李途波的想法,毕竟这案子一队办的,只是容怀安全程避嫌没参与。
最初来报官的说是一个叫赵小花的妇人被谋杀,这案子几乎是查到一半,被容怀安看到“钟誉”,也就是容越祺的画像,才注意到这两人用的还是假户籍。
当时各队手上都有正在办的事,也就让一队继续办了。
李途波听大头问自己,抬头道:“他弑母未死,不是因为他下手时留有余地,心里还有一丝善念。
是因为买了假药,是因为初次下手行凶没有经验,更是因为邻居们闻声而动,纷纷赶来。
不然,就算是假药,就算那一铲子只拍晕了花氏,他也会把自己的母亲活埋了。
半年前我们第一次接这弑母案,那么多人证物证,可受害人花氏几乎大包大揽全安在自己头上,最后只关了半年就放了。
那次,我们就是严格按律条来的。
可放出去,花氏继续被暴打不提,小妮子就出事了。
虽然弑母这条,如今在这框框里,可上可下。我自己,就是我自己,不代着咱那队人,我觉得报斩吧。
不然还等他成为一个熟练老道的,杀人灭口,过堂问讯都有经验的穷凶极恶之徒么?
我们抓一个就是有灭一个的心,保护那些老实本分过日子的,不是想陪练养大,养虎为患。”
任钧身边的主簿道:“你们就好比在黑夜之中待久的人,总想着别人都是黑的。
总想砍掉一块黑的,这块地方就由白的占上。从来就没有想过,这黑夜的地方有光的时候,它自己就能变成白的。”
本以为大头是要问这案子的详情,李途波带着汪东喜来的。
汪东喜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这话你对小妮子的父母去说。
让他们等到容越祺变成白的,靠他良心发现自责来罚他。
我们队长都只代自己,我一个小兵啰喽更是只说我自己。
我冲进黑暗里还就为了除一块黑的,我要是等黑的变白,我应该去庙里。
我就为了让小妮子父母这样的人立马看到一个交待。”
主簿道:“你这是乱来,要给小妮子父母交待,就得是容越祺认了掳走小妮子,这个案子现在都没结,人也不知生死。
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把弑母案这边办了个顶格。”
任钧心里清楚,因为卧底传过来的消息,让黑道掳走小妮子送去给人享乐的确实是容越祺。
只是这条线,这个证据不能说,明面上这主簿说的也是占了大道理。
他打了个圆场但也做了决定:“报斩吧,还有几位大人把关呢,不成会给咱退回来。
这事你俩心里别怨他,他一个当主簿的,也是帮着审审这些要报上去的卷宗,怕别人笑话我们京兆尹一堆大老粗,鲁莽行事,不按法条的乱来。
行了,这事就这样了,各忙各的去,就按斩刑报。”
小妮子父母这边得了李途波一句话,一直等着妮子的消息。
可这些天了音讯全无。
两夫妻商量好了,第二天还得再去趟捕房。
可第二天一早,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小儿子就来找他俩:“是姐姐回来了?”手里拿着咬了一口的糖瓜条。
第226章 姐姐给的糖瓜条
妮子父母问:“哪来的糖瓜条?”
妮子弟弟:“姐姐给的呀。”
妮子娘冲进屋里去看,出来生气地抢了糖瓜:“你可是做梦了胡说?!糖瓜条到底哪来的?”
这小男孩也不生气,从怀里又摸出一根来接着吃:“就是姐姐给的,我枕头边有她留的纸条。”
“胡说,妮子还会写字了?”
“姐姐会画。”
妮子爹去拿了那纸条,夫妻俩看了半天,只得问儿子:“这两个圈圈四个棍棍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呀,我头大身子小,和姐姐比手短脚短,所以一个大圆一个小圆加四个棍棍是我。”
夫妻俩明白了:“那这两个长圆加四个长棍棍就是你姐?”
儿子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这是卖糖瓜的吴大娘啊。
她身上有系围裙。
旁边这个小一些的才是我姐。”
夫妻俩一看,的确,吴大娘总是系着那么一条围裙。
“那你姐旁边画了四朵小花是什么意思?”
“意思欠了吴大娘四包糖瓜条的钱。”
妮子娘听到这气冲脑门:“你小子装神弄鬼骗糖瓜条呢?!”伸手捋袖子就在找家伙什。
妮子弟见势不妙,撒丫子就跑,一边夺路狂奔,一边喊:“我才没有,这就是姐姐画的!”
妮子娘一边追出去,一边顺手抄起院门旁边的扫帚:“我让你骗,我把你打得肉片片飞!”
妮子爹拿着这纸条翻过来倒过去的看,还用手摸了摸:这样好的纸,哪怕是供着妮子弟弟上学馆用,也是舍不得买的。
这不是家里有的纸。
妮子弟远看街那头没有吴大娘出摊会推出来的大木架子,于是转身往吴大娘家跑。
他人小腿短,几次都差点被妮子娘抓住,胜在无比灵活,经验丰富,总能在关键处拐弯。
小车好调头,妮子娘追了半天抓不着,气不过,干脆直接出扫帚,儿子大叫:“吴大娘,吴大娘,快救命啊!”
一边哧溜一下,从那篱笆院墙的缝隙内就钻了进去。
那把扫帚也直接挂在了吴大娘家的篱笆墙上。
吴大娘来开门,妮子娘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吴大娘还扎着那条围裙,问:“一大早的,这是咋的了?”
她后面探出一个小脑袋瓜来:“我娘来付糖瓜的钱。”
吴大娘道:“妮子回来了是喜事啊,那钱有人付过了,不用给了。”
妮子娘听了个莫名其妙:“您见过咱家妮子了?”
吴大娘摇头:“那倒没有。”
两人对了半天才把这事儿对明白。
这条街上的小孩在吴大娘这里买糖瓜、花生瓜子、桂花糕、枣糕之类,都是可以赊账的。
妮子娘点头:“这个我知道呀。”
可每家的小孩赊账的标记各有不同。妮子用的是小花形,永远是五个花瓣的小花,有一个花瓣上有个缺口。
吴大娘有石板和石笔,他们欠了几文钱的东西就画几个标记。
其他的孩子们有用雪花型的,有用圆形的,弯月形的,方形的,星星形状的,三角形,梅花形的。
吴大娘的这个木架子摊子,摆在这条街的街头口子上,主要是做那条大道上人来人往的生意。
而这条街上的孩子们要是馋了想吃,吴大娘又忙不过来,他们就自己在石板上画上记号。
再和吴大娘说一声,自己拿着自己要的东西走了就是。
也有的时候吴大娘要回家吃饭,就会把摊子推回小街里面些,离开那个交叉的大道口,但或许是嫌麻烦并不推进院子里。
孩子们这会子来摊子上买东西不见人来,也可以记个账,先把东西拿走。
吴大娘的规矩是可以记账直接拿东西,但不能在没人的时候往摊子上留钱。
昨天吴大娘的摊子上少了四小包糖瓜,但石板上清清楚楚的画着四朵小花,五个花瓣,有一个花瓣上有个缺口。
……….
精卫觉得自己救了个麻烦回来,这小姑娘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当然,也有好处,比如家里确实有地,五十亩良田。
看来父亲做木匠,弟弟丁靖当太子护卫时的进项是不错的。
在病弱的祖父祖母离世后,弟弟也长大学成且入了东宫,家里的日子就好了。
精卫以丁清之名改了这些良田的地契头,这些田以后是“丁清”的。
然后她打算去看一看,这五十亩田如今是什么样的情形。
小妮子说要同去,还说出城时正好路过她家可以去看一眼。
差不多拐了半个城后到了她说的街口,精卫瞪她,不许小姑娘回去,让她在马车里等。
自己按她说的,趁那大娘不备拿了石板画了小花,又取了四包糖瓜。
回了马车之后,精卫问:“为什么不给钱?”
小妮子说:“我们哪有钱?”
“这几文还是有的。”
“穷家富路。”
“只是出城。”
小姑娘不理她:“我弟弟两包,我总揍他,有点对不住他。
我一包,这包给你。”
精卫没想到自己也有,吃人嘴软,只好把两包糖瓜和那幅画放到了她弟弟枕头下面。
真是这辈子自己见过最难看的画。
她想起在三皇子府见过的那些……以后有空了教她认字也行,免得哪天给自己留这种纸条……
第227章 两位母亲
妮子父母回家把这事琢磨了半天,儿子又一口咬定这画肯定是姐姐画的,但凡是别人画的都不会这么难看。
见父母不信,翻箱倒柜找出姐姐以前的纸条,自己还一头栽箱子里去了。
父母把他捞出来,看他找到的那几张画……还真是一如既往。
既然平安,能报平安,能送画送糖回来,为什么不回家?
精卫有一样的疑心,她不觉得这小姑娘怕自己,但自己不在家时,她就真的乖乖听话在家不出门。
哪怕已经到了她熟悉的街口,她不喊不叫不跳车,乖乖在马车上等自己回来。
现在马车晃晃悠悠的,小妮子似乎困了,那眼睛看着看着要合上,仿佛要睡着了。
精卫问她:“妮子,你为什么不跑回家?”
“不能,不能让你为难”妮子喃喃自语似的低声:“你救了我,可你是个偷东西的……不能害了你,以后会有办法……回家。”
妮子仿佛尽力睁大眼睛,但终究还是睡着了。
精卫看着她,除了那个傻子,很久没人给过自己这样的感觉了。
这些日子的经历难为她了,今天给家里报了信,大概是松了口气。这就睡着了。
精卫又看看那包糖瓜,自己向来不喜吃这些东西,但尝一尝,也还不错。
……
花氏最终赶工完成了那件衣服的修补,内心也感叹绣女的针法就是好啊。
衣服交到托活人手中,这几人看了喜不自禁,又放下五十两银子,连声道谢地走了。
织补这件衣服的工钱抵得上补十几件了。
花氏取了三十两,到了妮子家门前,想来想去也不敢敲门,将那三十两装在自己缝好的布包里,扔进了院门。
妮子娘听到动静,见院子里有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三个十两的银锭。
忙打开院门左右张望。
远远看到一个背影眼熟,追上去一看果然是花氏。
妮子娘举起手中的布包:“银子是你扔进来的?”
花氏怯懦的点点头。
妮子娘把布包往花氏怀里一塞:“我不要这银子,你拿走!
你是当娘的,我也是当娘的!
我是个贪小便宜的,买个菜都要顺别人一棵葱半块姜,别人说爱财如命,在我这财比命都重要。
可那是我闺女的命,不是我的。如果容越祺活着放出来,我捅也要捅死他!
我现在日日夜夜的后悔,为什么要救你,妮子来报信,我们装不知道就好了,你被你儿子活埋了,就是你们母子的不归路,不是正好么。
老天自有安排。
救了你,搭上我女儿,一想到她可能在哪受着什么样的折磨,我就喘不上来气,心痛如绞。
你凭什么说谎?你们母子凭什么这样对别人?!”
妮子娘泪落滚滚,转身走了。
花氏呆立在那,捧着那个布包,站了许久。
终于一步一挪地离开,最后自己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前面仿佛是个酒馆,她推门进去,坐下,用手比划着,要了米酒。
喝了一碗又一碗,直到有人在她对面坐下。
第228章 总有要做的事
花氏抬眼看去,是花楼云锦梦里帮她说话的那位姑娘。
这姑娘道:“别喝了吧,若是高兴的事,喝两杯,难过的事,就不要喝。”
花氏继续喝。
这姑娘起身要走,被花氏拉住了。
“想让人陪您坐坐,聊聊?换茶水,我就陪着坐坐。”
花氏点点头。茶水换上来后,这姑娘又说:“您说话不便,我也想找人说话,我说您听?”
花氏又点头。
“您别怪如霞骗钱,您儿子并不真心喜欢她。
我在欢场久了,其实见过许多从高楼跌落的人。落下来还能站起来的人不多。
这世上的人就好比都生活在一座高楼里,可每一层的生活都大不一样。
有人上楼,有人下楼,但大多数人,生来在哪层就在哪层。
容公子以前是侯府庶子,受的教养都是好的,那手字很漂亮,丹青骑射也都能见人。
我们都是一起去玩过的,您儿子带着如霞,也有别人带着我们和其她的姐妹,也见识过容公子的这些笔墨骑射。
可就这么一个人,他从他在的楼层不断地跌下来跌下来,到最后只有混迹赌场和欢场才能够找到以前的朋友们,还是那些最不入流的朋友。
他是有真心喜欢过的人,我听如霞说过,好像是哪位府上庶出的小姐,本来觉得门当户对的,后来忽然之间什么也没有了。
他不喜欢如霞,如果真心喜欢早就替她赎身了,不能娶回家也能收个房吧。
他只是要在欢场混。
他想要有个孩子,最后还能被如霞骗一把,不过是这时候他什么都没有了,人之将死。
如果现在像话本子里说的一样峰回路转,容公子突然有了不一样的身世,可以重回原来的楼层,甚至更上层楼。
他哪里还会理如霞。
若如霞真是给他生了孩子,那个时候只怕如霞和孩子都是他要除掉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是他的耻辱和污点了。
听如霞说,您想带着他远离京都和护国夫人,可容公子就偏要留在京都,并且相信护国夫人。
您信不信在他内心隐藏的小心思里,他恨不得自己的母亲是护国夫人这样的,那他就有不一样的身份。
只是这样的想法终究是难以说出口的。”
花氏听到这里,震惊地看着这姑娘,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这件事。
这姑娘继续说:“如果是凭自己的本事上楼的,掉下来还可能站起来。
可大多数贵公子贵小姐们若是掉落,几乎都折了。
还有些更觉得下面楼层人的生活就像受辱一样,宁可自尽……原本身份高贵。
可从高处跌落活不下去的人,有许多只是走完自己的人生,并不伤害别人。
恕我说一句,容公子哪怕受过好的教养,却终究称不上良善。
您如今觉得前路迷茫,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以前在笑春风,我失去了我的妹妹,她被人带走,给别人顶罪,受尽了折磨死掉的。
我和另一个姐妹联手,也算替我的妹妹报了仇。
后来笑春风被捣毁了,那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身无牵挂了。
仇也报了,这世上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我挂念的人,活着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意思,也是想过要走死路的。
有一天我忽然想明白了,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自己要做的事。
我虽是孤身一人,但现在也有了我要做的事,您也想想。
上次在云锦梦,您提到过一个小姑娘,若是她还没有被找到,您在这喝酒,就不如去找她。”
仿佛被人惊醒,花氏从这天起,打着收织补衣服的幌子,走街串巷,一条街一条巷,一家一户的找妮子。
第229章 十六岁要去当后娘
容越祺的案子既然在京兆尹已经审完,报刑部、大理寺复核,怀安也就不再避嫌,和公主,儿子云轩一起回来看母亲时,也和母亲聊了些这案子的情形。
宋瑛听闻之后,却觉得不太妙,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的为人差不多,都是一板一眼的,甭管什么事,按律来。
这样两个人复核,只怕容越祺未必会顶格判。
宋瑛琢磨能让这俩人低头的只有皇命,忠君也是刻这俩人脑门上的。
先皇在时,虽与宋瑛和宋瑛父兄都有旧,甚至年少时也如同而今京都的少年男女们一样,骑射诗会马球木射的在一起玩闹。
但自从长大,自己出嫁,太子有了太子妃,太子登基为皇,到前几年山陵崩,宋瑛这一辈子都守着父亲生前的教诲:“我与你兄长都要谨记为臣之道,不论太子对我们如何亲厚,我们自己不能乱了君臣的规矩。
你为女子就更要避嫌,不要遑论兄妹情谊,太子可以这么说,你不能真的这么想。
你是臣女,如何可与太子论兄妹,太子对你再好,再对你如妹妹一般,再如此说,你自己心里也要有数。
言行举止不能有差池。
你大了,不是小女孩的时候,对太子妃更要礼敬有加。”
从那时起,她一直保持距离,保持了一辈子。
记得当时的太子立刻觉察之后,曾失落又仿佛自嘲地说过:“真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啊。大姑娘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从那之后,只有太子太子妃,也就是以后的帝后找她,她自己甚少往帝后身边靠。
父兄与帝后走得再近,她也远远在圈子外面,不拢边。
先皇驾崩后,她比以往要勤于与皇后,即当今太后走动。
太后也时常召她入宫坐会儿,聊聊天,逛逛园子,毕竟她们这个年纪的人走一个就少一个了,能忆当年的还有几人?
宋瑛这次进宫陪太后,主动起了个话头谈孝道。
太后听了乐了:“这是准备要起个多大幌子用?”
宋瑛也笑:“不过是年纪大了,又见我那曾经的小姑子如今晚景凄凉,有感而发了几句。”
太后道:“罢了,不论是不是实话,反正你们宋家人连着你、你俩个儿子,这功立得就没断过,被你扯个幌子就当回幌子吧。
正好,借这个机会,把当今陛下生母的地位尊荣再提一提,免得以后还得等上几年。”
当今陛下的生母,是先太子亡故之后,帝后二人面临子??困境,从悲痛之中缓过来的皇后为陛下在宫中挑的人。
最初的身份地位的确是不高,但她所出的四皇子倒是优秀。
生下四皇子,和四皇子被立太子时,她升了两次位份。
太子登基,作为当今陛下的生母,又升了一次。
她出身低,自然也无什么得力的娘家,先皇在时也不算有宠,自始至终能有如今的地位就是因为生了四皇子,是当今陛下的生母。
而最令人尴尬的是,先皇中毒去世之前,对太后,对当今陛下,为此特意有旨。
似乎怕当今陛下尊生母,不敬嫡母了似的,因为这两道有意打压的圣旨,即使当今已坐上了大位,尊荣孝敬也都往太后这边来,似乎不太敢尊奉生母,怕落人口实。
太后如今说“把陛下生母的尊荣提上来,免得以后还要等上几年”,是指万一自己崩逝,陛下总不好嫡母一死就拼命给生母往上抬,怎么也得等几年。
而太后想得通透,觉得没必要这样压着别人,反正也是迟早的事,原四皇子、五皇子的生母都还年轻,不过是等几年的事,那不如由她打个孝道的旗号来办。
太后自己已经是顶格了,水涨船高也涨不到自己,主要“涨”的也就是陛下生母,连带着原二皇子和五皇子的生母也“涨”了些。
陛下心领神会,自然也发了关于孝道的圣谕,在这样的风向下,容越祺的弑母案就显得特别扎眼,被判了斩刑。
前世将手中长剑刺向无辜妇幼,杀了严丹琦和小曾孙。
今生给母亲花氏下两种巨痛之毒,挥铲猛拍,其后为报复为获利将小妮子掳去送死。
不论他在知道判决的一刻显得多么可怜,终究也是罪有应得。
这时的容越祺似乎才后悔,对花氏道:“应该听母亲的,远远离了京都,择一小城而居,耕读传家。”
花氏无言以对。
令人没想到的是,在上行下效的“孝道”大旗飘扬之下,这把火居然把容若梅的儿孙“感化”了,痛哭流涕的来接容若梅回家颐养天年。
而容若梅居然真的回去了,宋瑛听了只觉得这是天不灭她,她却自寻死路,命再硬也没办法。
但宋瑛很快有了大惊喜,严丹琦有孕了。
等容越祺和聂泉秋后问斩后,宋瑛扔掉最后一颗泥丸,想想,连瓶子也扔了。
又过了四个月,严丹琦生下了小曾孙,宋瑛内心的喜悦无法言说:被杀害的一大家子终于齐齐整整的全回来了。
三年后,小曾孙就是前世一模一样的虎头虎脑。
而宋瑛马上就要迎来与前世完全不同的六十大寿。
喜气洋洋之际,此时十六岁的容云缈,忽然给了宋瑛一闷棍般的打击。
好好的亲事她要退掉,说是喜欢上比她大了许多的人,要给别人当继室,当后娘。
才十六岁要去当后娘。
一家子都懵了,宋瑛听了晃了两晃,直气得头晕眼花,明黛赶忙扶着坐下。
第230章 焦心的明黛
细问之下,这人的原配居然还没死,只是病重,气息奄奄。
容云缈说自己答应了她的托孤,要去给人照顾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孩子。
那这意思就是以妾的身份进门,等人正妻挂了再扶成继室。
严丹琦劝小姑子,这万一人家正妻又康复了,或是真去了之后,男人又另娶一位继室呢?
容云缈说不会的。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宋瑛六十大寿了。
听了这几句对话,宋瑛气得,只觉得自己六十这个坎大概是过不去了。
明黛见宋瑛气成这样,忙跪下了,说是自己教女无方。
宋瑛让赶紧都起来,跪一地也没用不是。
众人问这人是谁?
见三位兄长气势汹汹的样子,容云缈说要祖母开口同意这事,她才敢说。
不然她担心自家人去找人家麻烦,去找人家闹。
这下明黛气得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心里想:这闺女的脑子难道是随了她姑奶奶容若梅?!
这一巴掌下去,情形似乎更加糟糕,容云缈顶着通红的半张脸,拧着脖子不说话。
正好她父亲容怀远回来。
容怀远如今在朝中任右相,且当今陛下授其六郡兵马调度之权,六郡节度使。
容怀远先是欢欢喜喜地拜见了母亲,又与母亲说道,今日朝堂之后,陛下留下他,另有事商议。
国事之后,陛下又说太后提了,过一阵子是护国夫人寿诞,太后好久没出宫走动了,要来贺一贺。大概是想出来玩了。
陛下说话向来这风格,容怀远已经习惯了。不过现在转述,自然隐去了有损陛下威仪的原话。
陛下又道,太后要来,皇后自然也应陪着的。
只是如此一来,这寿宴的规格只怕要比原来的家宴高出不少才行。
既是报给母亲知晓,又是让媳妇明黛有准备,过两天羽林卫的头儿还要来家中看场地。
他们也会派人来。
容怀远说完,才觉得家中气氛不对。
看了一圈,在容云飞的挤眉弄眼之下,发现低头站在一旁的女儿半张脸是胀红的。
问话得知整个事情之后,这朝中一品大员的处理方法简单粗暴,令女儿容云缈去祠堂跪着。
什么时候想说了,什么时候给水给饭。
宋瑛觉得这么干肯定不行,但这会子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也不想当着小辈的面驳怀远的话,就先这么着吧。
容云飞到了这会儿还不忘了护着妹妹,小声提醒她,祠堂地上中间的那个蒲团是他做过手脚的,跪那个不累。
直到自己的妻子拽他,才发现父亲正瞪着他:“你要不要去陪着跪一跪?”
明黛这会儿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要操持寿宴,招待好太后皇后,只有一个多月了。
而太后皇后来,只怕许多显贵会跟风而动……总不能出了差错。
偏偏女儿这个时候来这么一出。
而小曾孙似乎听明白了,有什么事大家想知道,但姑姑不说。
他那声音还有些奶声奶气:“请查案子的伯爷来,他查查就知道了。”
第231章 私订终身
怀远把人查清楚了,就这么个人,全家都想知道为什么?
严丹琦和容云缈聊了许久,出来说:“云缈那意思,像是喜欢他对重病的妻子情深义重。
又怜惜心疼他,这么好个男子,要带四个孩子,手足无措。”
全家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明黛动作很快,麻溜地找人打听了那三个下人的去处,把人捞了回来。
把这事也和婆母说了。宋瑛听了问这三人所知事情的始末。
据这三个下人所述,容云缈第一次见此人,是在庙里,听见他为重病的妻子祈福。
而后常常能巧遇,见到他为妻子奔忙,求医问药,却又总是不顺,容云缈出手帮了几次小忙。
这人十分感激,回赠了与几个孩子一起做的点心。
又说以前是自己妻子常做的,现在妻子不能了,只能在一旁病床上指点。
如果说到此为止,倒也罢了。
这以后俩人的交往就变了,不知怎的生了情愫,又未点破,但几个下人都看出不对劲了。
比如这男子会说带孩子们去放风筝,何时何地特意说了几次。
小姐就会带着她们在那个时辰去那个地方,也放风筝。
两人远远相望,好像颇有情意。
虽然隔得不近,但空中两人所放的风筝绞缠在了一起,这两人似乎还很高兴。
特意对望着,一起让风筝脱手,两只风筝缠在一起飘飘摇摇而去。
那天在回府的马车上,小姐似乎十分兴奋,小脸红扑扑的,两个大丫头犹豫再三,出言劝阻,惹小姐不快。
回来之后不久,门房送来一小篮子点心,又是那家常做的小甜饼。
只是这次在这篮子点心层层的垫纸下面,有一方锦帕,上面写满了字。
小姐读完之后脸上红云一片,十分小心的收了起来。
这之后小姐把自己做的一个香囊夹带在送给他家孩子的书箱里,里面有纸墨笔砚等。
那个香囊若是被发现了,大概也可以说是给孩子做的驱蚊香囊吧。
两个大丫头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不妥,将这书箱送出去时,把那香囊取了出来。
谁知小姐是故意试她俩的,后来这香囊还是到了那人手上。
而且这人也远不是初见时的君子之风,说话颇有些,三人相互看着,似乎都没找到合适的词。
宋瑛道:“就把他的原话说出来吧。”
“那人收了香囊之后说,这个新的虽好,但他宁愿小姐送她用过的。”
宋瑛觉得自己活不过六十了,明黛觉得自己四十都难了。
几个下人接着说,接下来小姐动作很快,似乎怕两个大丫头一个嬷嬷将这事捅到夫人明黛这儿,直接将她们三个撵了出去。
后面的事儿,她们仨人就不知道了。
宋瑛让她们下去,问明黛:“她新提上来的那两个丫头呢?叫来问问吧。”
两个丫头吓得瑟瑟发抖的来了。
她们帮着自己的主子干着有违礼法规矩的事,如今东窗事发,不知道会不会被打死。
可她们若是不帮着,那不是也要被撵出去?
那会子只想着不被撵出去,还能升成大丫头,现在悔不当初,怕自己小命不保。
第232章 好骗的千金
这俩个丫头战战兢兢地说,她俩提上来后,小姐与那人每两天必有一封书信往来,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其间小姐也有过犹疑,想打退堂鼓,毕竟这人如今有妻子。
那人似乎觉察了,小姐有一次出门,就在成衣铺子里遇上了他妻子。仿佛是为了等小姐专门在那候着的。
他妻子的样子看着十分不好,宛如狂风暴雨中的一片小树叶,好像随时要随风飘落,看着提心吊胆的。
可就这么个人差点儿给小姐跪下了,求小姐别因为自己离开。
若是这样,若是她成了他俩的阻碍,她宁愿立马去死。
病也不要再治了。
后来,那夫人哭得声泪俱下,小姐亦是十分心酸的模样,也落泪了。
宋瑛问:“在成衣铺子里?大庭广众之下?”
俩丫头忙道:“她们在量尺寸的内室里,说的话也都是隐晦的。”
宋瑛与明黛对视一眼,宋瑛示意丫头接着说。
回来以后小姐似乎又定了心思。
这些时日小姐许久没和女子书院里的同窗们聚在一起了,正好有位王姑娘庆生,小姐倒是去了。
这些差不多大的小姐,几乎都已经订了亲事,聚在一起聊些私下的话头,也会聊到未来的夫君。
都是些门当户对的人家。小姐回来后心烦意乱。两个丫头曾以为小姐的心神不宁,是又举棋不定了。
结果不是,小姐似乎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门亲事要退,这事总要和老夫人、夫人说的,小姐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宋瑛:谢谢这亲孙女,没到六十大寿的那天才说。
前些日子,与小姐定亲的那家人开始走仪程了,小姐慌了,知道不能再拖下去,这才一咬牙跪到了堂前。
让这两人先下去,宋瑛、明黛去了容云缈的院子。
容云缈如今被几个粗壮的婆子守着,关在内宅不许出去,书信物件也一概不许递出去。
明黛一见云缈,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扶宋瑛坐下后,自己忍不住训斥女儿。
“一个不学无术,空有皮囊,年纪大你一轮有余,有妻有子的人,他倒是有什么好?你怎么糊涂成这样!”
“母亲不必诋毁他。”
“诋毁?他三十二了有功名么?铺子是他在管?田庄佃户他有自己打理?
哪怕他有一样本事,一技之长,我这不学无术四字就算是诋毁。
可他只能吃父母攒下来的老本收些租子,怎的不是不学无术?”
“他对病重的妻子不离不弃,情深意重。”
“他若真是对病重的妻子情深意重,就不会在妻子奄奄一息之际和你一个小姑娘卿卿我我。
反倒逼迫自己卧病在床的妻子,不得不来求你,你有想过他妻子内心是如何的煎熬和难堪?
这真是情深意重?这又算哪门子不离不弃?!
不已经在等着她死,好娶新人了吗?”
容云缈被母亲的话怼得无言以对,半天才道:“不是这样的!你们只会把人往坏里想,他才没有逼迫自己的妻子,是他妻子心甘情愿的。”
“一个重病在床,在深宅内院的女子如何知道你们之间的风吹草动?
如何就知道你举棋不定,要和他分道扬镳了?
这么及时的跑来心甘情愿地劝说你?
还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如何逼迫自己妻子的?又是如何装腔作势的故意让自己的妻子知晓?
真是情深意重的男人,根本就不会有你掺和在里头!”
容云缈不知是羞愧还是着急,未语泪先流:“才不是这样的!不过是情不知何所起,我们也不想的……他一直都奔波着为妻子治病……”
明黛接着道:“不是对妻子情深意重吗?一转头,与你才相识几天,就情不知何所起了?
他们的四个孩子,不管如今知不知晓你们的事,但迟早有一天,他们大了,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若是他妻子最近去世了,那在她的孩子看来,就是你和他们的父亲联手逼死的。
他们会记得你在他们母亲最后的日子里捅了她一刀。”
“不是的,他们都很好,大的很有礼,小的很可爱,对我都很欢喜亲昵。”
“那是他们以为你在帮助他们的母亲寻医问药,心存感激。
若是知道,你会取而代之,又会如何想。
父亲总归是亲生父亲,但你就是众矢之的。”
容云缈:“不会的,若是有什么,他会护着我,替我解释。”
“一个让你当妾的男人?他会护着你?”
明黛说到此处,颓然的坐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也落下泪来。
自己如珠如宝带大的女儿,精心教养,学了那么多本事在身,最后是为了给这样一个男人去当妾当继室,给他的孩子当后娘?
宋瑛在一旁坐着,心道:这人本事不大胆子倒不小,能把小甜饼送到门房来,显然知道云缈是侯府的小姐,就这他也敢肖想。
难道是云缈十分好糊弄,就以为整个侯府的人都好糊弄?
是真的打算拼一把,若是能骗个侯府小姐进门,一家子都能够攀附着,还是背后有什么别的人?
第233章 去沙洲郡
如今细查这个男子还可以慢慢来,但容云缈的事却不得不尽快有个处置。
这种事儿拖得越久,猜疑越多,风言风语越多。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若是云缈传出什么不好的是非来,明黛作为母亲,担教养之责,侯府夫人的这个脸面名声就塌了一半。
怀远在朝堂上再得重用,一句家风不行,门风不正就能压得抬不起头。
云缈的亲事也得尽快给别人一个交代。
孙女有这份心思,嫁到别人家,大概也不会一心一意的好好过日子。
万一被什么人挑得心思活络,办出什么事,不是结亲倒是结仇。
宋瑛看着云缈:“祖母问你,这事从我这儿起,到你父母,到你几位兄长,无人赞同,你打算如何?”
容云缈被母亲说得心神大乱,但又舍不得与那人的情意。
明明大家都是好人,明明是情真意切的,为什么母亲要这么想这么说?
是想自己彻底断了这份念头吧,就不惜把别人都想成这世上的坏人。
听祖母问她,虽然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但还是说:“孙女想嫁给他。
若是都不同意,我宁愿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宋瑛心里是失望的,侯府唯一的女孩儿,真是千娇万宠的,或许真是太宠了,不知人心险恶。
“那就去吧。”
容云缈错愕地看着祖母:“什么?”
“三条路你选吧。一是青灯古佛,如你所说,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只要我还活着,绝不可能让这样的人如愿,你绝不可能嫁他。
二是去沙洲郡,我兄长一脉如今的居所,让他们看管你。
我没点头,不许回来,也许此去一别,就是一辈子。
三是你执意要嫁此人,那这个人说不上遇上点什么事,就比他妻子还早走了。
如果那时候,你还想帮他那几个孩子,尽管去。但要和南安侯府断绝关系,双谱除名。”
容云缈听了个目瞪口呆。
第三条是万不能选的,选了,他就没命了。第一条她内心是不愿意的,特意这么说就是想让祖母、母亲松口。
如此一来就只剩第二条了。沙洲郡,那么远,祖母不点头,一辈子就在那儿了。
她看着母亲,希望母亲替自己求情,但母亲只是落泪,许久无言。
而祖母沉着一张脸,不带一丝笑意的看着她。为什么?自己只是想嫁自己喜欢的人,这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么?有罪么?
可最后她只得跪下道:“孙女选第二条路,去沙洲郡。”
宋瑛对明黛道:“由飞鹰护送,三日内起程。
她原本的亲事,我俩亲自登门,去给人赔不是,把亲事退了。”
然后宋瑛起身出来,留下明黛与女儿说些体己话。
那男子的事儿宋瑛本打算自己亲自去查,就像自己刚刚重生归来,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亲力亲为。
可如今想着,现在也不是当初,那时举目四望孤立无援,许多故人敌友难辨。
现在两个孩子都已经回到自己身边,也都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
自己养的儿子自己不用,累着自己干嘛呢?
想想又把这个活交给了怀安:“查查这个男子背后有没有别的人?
确实就是他自己猪油蒙了心,想骗一个是一个,还是这里面有什么别的事儿?”
怀安对母亲说:“这事后面有没有什么别的人不好说。
但这个事儿只怕本身就已经是个案子了,母亲不说我也是要查的。
上次查那男子的底细时,意外发现他妻子如今这身子的状况,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中毒。”
宋瑛听了问道:“可知已经中了多久的毒?”
“初步推断,发病之初就是毒发。”
“他妻子病了两年,两年前就下手了?那毒是他下的手,还是旁人?”
“虽不知是不是他下的毒,但从别的事上看,他已经知道妻子是中毒。
可他所有的救治依然是治病,不是解毒。
如此南辕北辙,他妻子的情况越拖越严重,这毒如今解不解,也差不多了。”
第234章 妻子的感谢
一直联系不上容云缈,那个男子似乎也有些心神不定。
这位侯府小姐所走的每一步他都能心中有数。
如今这样反常的音讯全无,大概是这位小姐不听劝,直接将事情在家里捅开了。
千算万算,没料到她最后关头还是不听,唉,也是,人家是受宠的千金么。
按这男子的想法,本不该这个时候说开这事。
而是在她祖母的寿宴上。
她那边婚事的仪程照走,一个多月后,护国夫人寿宴,她订婚的人家,既是姻亲,肯定是要来贺的。
设计让这两家人,或至少一家人,亲耳听到这位千金愿意给他的孩子当后娘。
若是还有其他宾客听到就更好了。
他已经试过一次两次三次许多次了,第一回她似乎难以启齿,但自己的妻子托孤,自己也眼巴巴热望着她,她就答应了。
这以后就容易了,两人私下见面时,他故意引导她说,她也含羞带怯地应了。
既是一遍遍坚定她的心念,也是让这些话多练几遍。
他不想把自己所有的计划都告诉她,只想让这一切看上去是巧合,是阴差阳错。
作为嫡亲的孙女,她总能弄到一张寿宴的请帖,以自己的样貌,穿戴好了,不比任何一个世家贵人差。
只要再找个由头哄骗她,那日自己拿着帖子进到南安侯府,见到她本人,那一切就由不得她了。
蒙汗药,迷情药也带上点,见机行事,不但让人听到,还让人见到,这条路就算走通了。
至于后果他不在乎,富贵险中求,若是侯府家壮士断腕,舍了这个女儿,自己也不亏。
若是想杀了自己报复,侯府不至于干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
这种事若是捂着,倒真怕她家怒而杀人,但只要揭开了盖子,自己若有什么事,别人还想不到是侯府干的么?
不过是丢脸之后,再背上个杀人的罪名。
她家中的人一个个位高权重,大好的前程,好好的日子,真舍得为自己这么个不入流的小人物背上杀人的罪名?
那不值当。
他这么想着,越发觉得按原来的主意,在寿宴上搏一搏,这事儿能成的。
可现在就不好说了。
事儿还没闹大,就已经被她家里人知晓,那如今自己的安危都不保。
兔子急了都咬人,何况自己干的事无异于刀锋上的试探。
他心里盘算着,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她反正是要死的人了,是不是还能用一用?
罗文良转身去找了妻子姚远。
姚远听完:“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南安侯府门前,把这事儿张扬开来?”
罗文良点头。
姚远叹口气:“我如今这身子,如何有气力去人家侯府门前大吵大闹?”
罗文良道:“不用你大吵大闹,马车送你过去。
两三个丫头扶着你,再有一个专门提着小甜饼。
到那府门前诚心诚意的谢谢她就好,若是不开门,就给路人分发甜饼吧。”
姚远喘息都变得更急促了:“我一个妻子,到人家侯府门前,感谢还是姑娘家,咳咳,的侯府千金。
谢谢她,答应给我的四个孩子当后娘?!
谢谢她,在我还没死的时候,她先进门,就为了让我放心?
这和上门骂她,骂侯府,有不同?”
罗文良道:“你只要诚心诚意的样子,好言好语的就成。
哪怕天下人都觉得你是上门骂人,但总会有人相信你是真心。
而且是骂是谢本也无所谓,只要人人都知晓就好了。”
第235章 登门
姚远问:“你上次挺得意的,说她新提上来的丫头替你俩鞍前马后的。
我不知你为什么突然慌了,但那俩个丫头那里就没有一点儿消息?”
罗文良想:万一是我想多了?真是有什么事绊住了,才断了联系的?
犹豫了一下对妻子说:“你收拾收拾按我说的去办,我让人炖了参汤,出门前你喝了。”
姚远内心酸涩:病了这么久,只有要用自己了,才舍得买点贵重的药材,还只是用来吊着自己的精气神,为了办事。
他所谓的情深义重,寻医问药,不过是装装样子。而自己若不是为了几个孩子,又何必如此?
罗文良安排小厮再去联系容云缈的丫头,若还是没有音讯,可就怪不得他先下手为强了。
这次的联系在罗文良看来依然是石沉大海、音讯全无,而在侯府里,明黛接到禀报,那人的小厮又来联系那两个丫头了。
明黛气不打一处来,吩咐不必理会。但转而还是把这事报到了宋瑛这儿。
宋瑛正听怀安说这人的妻子已经中毒两年,又听到明黛让人传来的话,便对怀安说:“看来联系不上,急了。”
怀安道:“若是心有图谋的,怕是会有动作了。”
宋瑛听了,给门房加派了人手,又派去两个嬷嬷。
怀安问:“他妻子是中毒这事要不要告诉云缈?”
宋瑛摇头:“如今她糊涂得很,等有了证据,事情清楚了再说吧。
现在这情形,她就像中了蛊一般,旁人说什么未必听得进去,反而疑心大家骗她。”
姚远拖着病体,在南安侯府门前刚下马车,就有人报到里面,两个嬷嬷立即上前施礼,客气地询问来自哪里,所谓何事?一边往角门带。
另有门房上前,帮小丫头提着小甜饼。
姚远有点糊涂了,侯府如此热情待客的?
不是应该进不去吗?
几人稀里糊涂的进了侯府,还未来得及东张西望,多打量一下侯府,又被里面的下人接手安排在一处静谧的茶室落座。
小丫头见桌上摆着的点心实在可爱,忍不住悄悄伸手拿了一块放在嘴里。
别的丫头见了也各拿了一块,尝了之后都说好吃。
姚远本来想斥责她们不要乱动,可最后自己也没忍住拿了一块。
吃过之后就觉得自己手里的小甜饼有些拿不出手了。
又想着:这样的地方养出来的女儿,怎么就看上了自己那个混蛋似的丈夫?
坐在这里正百无聊赖,又有侯府的丫头请姚远随她进去。
丫头们留在此处喝茶,姚远一人跟着又到了一处花厅。
不多会儿,却来了一位医女:“听闻您于两年前毒发,我给您号号脉?”
姚远听了,震惊地问道:”是中毒?不是生病了?”
这医女先是号脉良久,继而点点头:“若是您不信,可以去这城中任何一家医馆,看他们是如何诊治的?“
姚远想着这两年都是丈夫罗文良带着同一位医倌来号脉看病,没有一次是去医馆看诊的。
已经信了七八分,内心顿时掀起惊涛骇浪一片。
第236章 策反
姚远看着这位医女,内心惊惧,自己的枕边人虽然自私凉薄,可自己从未想过,他居然能对自己下死手。
一时间心头大乱,茫然无措,喃喃自语:“我该如何?”
这医女道:“我陪着您,从这侯府别的门出去,另上一辆马车。
就在这大街上走着,路过任何一家医馆,您若是乐意我们就进去看看,若是不乐意就继续走,您随意的挑选任何一家医馆为您看诊。
身子总是要紧的。”
姚远点点头,由这医女陪着,去了四家医馆,不同医倌的诊断大体上差不多,已经中毒至少两年以上。
两年前开始“生病”,是最初的毒发,若那时能得到及时对症的救治,应是大有希望的。
只是生生拖了两年,且这两年之中仍然在不断地中毒,如今已是药石无医。
即使解毒,也无法恢复对五脏六腑的损伤,人的寿数终究是挽回不了。
而且解毒的过程也非常的痛苦,就而今这副身体的状况而言,解不解意思不大。
现在的救治不过是减轻痛苦,让活着为数不多的日子过得轻松些罢了。
姚远听完,强压着情绪,问这毒是什么?
其实这毒和当初贺掌柜用在田安然那的非常相似,但是效果要差了不少,所以下毒的时间也花得长。
其实就是一般人弄不到贺掌柜用的那么好的,做出来的低档的方子。
用来配置毒药的东西也都是相对更寻常易得的东西,所以这毒足足给她下了两年以上才能致命。
当然,价钱也便宜了许多。
只是这毒,毕竟不是真正的原本的方子做出来的,所以不论是溶于水的使法,还是熏蒸的用法,都需要隔一段时日就再实施一次。
至于这毒下在哪里了?
医倌说,这就不是他所知晓的了。
姚远在回侯府的马车上对这医女道:“你是侯府的人?特意让我知晓,是想让我做什么?”
在最初的震惊和痛苦之后,姚远除了内心的愤怒,对于自己将要死去这件事到是早已接受了的。
但生病是天命,被人下毒就是为人所害,这个仇她想报,却又不知该怎么报。
侯府让她知道了真相,自然还会有下一步,若能与侯府联手,自己哪怕是个深中巨毒又困于后宅的妇人,也还是有希望报仇雪恨的。
这医女道:“走正正经经的路子,去京兆尹报官。
你是苦主,又有了四家医馆出的诊断,这样的毒杀案自然是可以报官的。”
姚远问:“报官之后呢,还需要我回到那个家去吗?”
“若是您不想回去,又能暂时割舍下您的四个孩子,侯府可以为您暂时安排住处。”
姚远低头想了了一下,虽然内心害怕,依然牵挂孩子:“反正也是时日无多,我还是回去吧,和孩子们相处的日子不会有多少了。”
”您若是定了要回去,侯府可以派一名护卫暗中保护您。”
“侯府还需要我做什么?除了报官。”
“报官之后,再和容小姐聊一聊。”
在南安侯府外有个小厮模样的人一直探头探脑的。
似乎观望了许久,不见有什么动静之后,一溜烟儿跑了。
不多会功夫罗文良就得了信。
“没在侯府门外闹起来?被人直接带进侯府了?”
自己的盘算又一次落空,他焦躁的来回踱步,然后抱着一丝希望的问这小厮:“什么人领进去的?
可是容家小姐的人?”
这小厮摇头道:“看着不像。是两位嬷嬷,以前没见过。
大概不是容小姐身边的人。”
这下子,罗文良有些慌。
在报官之后,姚远坐在了容云缈的对面。
容云缈惊诧道:“你身子不好,如何把你折腾来了?
我们侯府的人去请的?”
姚远摇头:“是我夫君罗文良,让我来侯府。
在大门外当着众人感谢容小姐大义,愿意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愿,给我的四个孩子当后娘。
还让丫头提着小甜饼在外面分发,定能吸引不少人围观。”
“什么?”容云缈对罗文良此举大感不解,这不是要毁了自己和南安侯府的名声?
姚远惨然一笑:“我病得快要死了,其实是被人下毒,下了两年多以上。
已经没救了。
有句话叫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容小姐还是离我夫君,这个十足的小人远一些吧。
所有的事情都是设计好的,虽然最初我以为行不通。
这世上哪有一个女人,会因为一个男子对另一??女子的情深义重而对他心怀好感?
显然,他比我更懂小姑娘的心思。”
容云缈的声音有些发颤:“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设计好的?
你来究竟是做什么?”
姚远道:“我一直帮着他骗你,骗你这个小姑娘。
哪有什么夫妻情重,只是搭个戏台子,演一出好戏给你看罢了。”
姚远一件件事情开始讲,直讲到罗文良有一次太得意了:“被侯府千金这样全心全意的爱慕着,很难不得意吧。
那次因为容小姐听了他的,把三个一直跟在身边的下人撵出去了,他太得意了,对我说漏了嘴。
本来不关我事的部分,他是不会告诉我的。
可那次他说到,他计划在容小姐祖母六十大寿的寿宴上,将这些事情当着宾客的面捅开。
那时这事就成了一大半了。”
容云缈身子也开始发抖:“你是不是后悔了,不想让我嫁给他?
才编出这么一大通谎话来诋毁他?”
姚远听了愣住,末了道:“他若是听了你这句话,又不知该如何得意了。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倒是以前和你说的,不少都是假话。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第237章 张嬷嬷请命
宋瑛与明黛商量,这次去沙洲郡,得找个能约束云缈的人同行。
姚远今天所述罗文良要她做的事,让宋瑛觉得不得不防。
姚远虽已与云缈聊过,云缈却似乎将信将疑,并未就此放下情愫。
宋瑛担心罗文良狗急跳墙,又生出什么下作手段来,云缈又还是糊涂的。
虽然姚远已去报官,但只要罗文良还未被收押,他出入京都亦是自由。
这一路漫漫,飞鹰功夫再好,约束云缈总是隔了一层。
万一罗文良得知消息,追出京都跟随,云缈的心思又向着这个人,这一路上只要有个疏漏,还是会出大事。
宋瑛本来觉得自己同行最合适,可六十寿宴在即,一个多月的时间不够从沙洲郡往返。
明黛是如今侯府的当家主母,也不好离开。
这个人选就不太好定。
明黛道:“要么让严丹琦去?将来我手上管的、有的,都要让她接手,她迟早是这南安侯府的下一位当家主母。
我看她行事稳妥,倒是周全的。”
宋瑛有些犹豫,小曾孙才三岁:“之行还小,而且,让孙媳妇走这一趟似乎也不太妥当。”
宋瑛身边的张嬷嬷忽然道:“主子若信得过老奴,我陪着走这一趟。
一定平平安安的把小主子送到。”
宋瑛重生归来,什么事都不瞒着张嬷嬷。
张嬷嬷也到子孙满堂的年纪了,却对那些儿孙似乎不太挂心。
年轻时宋瑛替她选了人,她二话不说就嫁了,离开了宋瑛三年,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出了月子就又回来。
一心一意的跟着宋瑛。
张嬷嬷的丈夫儿子,起初也颇为埋怨妻子母亲,后来一大家子从张嬷嬷这源源不断得到各种资助,生活比别人容易许多,置宅置田,也就不再抱怨。
张嬷嬷偶尔回去,那也是全家捧着的。
前世今生,宋瑛对张嬷嬷向来不少给,可想想前世这些身边人,那些“儿孙”对她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搭上六王后对自己狠戾无情。
倒是张嬷嬷一个仆人,知恩图报,忠心耿耿地跟着她。
回想起来,张嬷嬷不喜欢在她自己家中相夫教子,离了宋瑛这三年,整个人精气神都萎了。
再来时生怕宋瑛这已经有人,不要她了。
当年宋瑛的四个大丫头,也只有她不愿守着自己那个小家,也是一人一个脾性。
宋瑛信得过张嬷嬷,可她的身份又差点,只是容云缈明天就要动身,一时之间也确实没有合适的人。
宋瑛还在犹豫,张嬷嬷道:“主子放心,奴婢就是舍了这条命,也会保着小主子平平安安到沙洲郡。”
宋瑛道:“我习惯了身边有你,你可得好好的回来。”
这是答应了让张嬷嬷去,宋瑛想想,又把五儿叫来,与张嬷嬷一起走这一趟。
末了又嘱咐:“不必赶日子,每日天光大亮了再起程,日头未落早早投宿,稳稳当当的就好。”
………
姚远与容云缈聊完之后,牵挂几个孩子,还是回了家。
等到了内宅,正等着她的罗文良扬手就扇了她一耳光。
侯府派了人暗中保护姚远,但命令是“保命”,挨打这事就没插手。
罗文良知她并没有闹开,反而在侯府待了几乎一整天,心里猜测妻子是不是反水了。
第238章 起程
临行前,飞鹰的头儿来请宋瑛示下,给这次派出去的人一个尺度。
宋瑛可没有罗文良想的那么心慈手软,直接告诉他:“如果是那个罗文良在路途上想要劫掠云缈,直接杀了。”
这意思只要罗文良敢出手,还是肖想着什么有的没的,不论是什么情况,那也是劫掠,可杀。
宋瑛如果派飞鹰做什么事,基本无保留的交底。
只是当初救曹郁的两个儿媳妇,保徐家有后,因曹郁犯的是谋逆大罪,宋瑛没派飞鹰,而是让贺重去办的。
如今这事,让容云缈退婚离开,远赴沙洲郡,已经是退避三舍了。
本意分开他俩,这也是侯府给出的态度,对云缈的惩诫。以宋瑛内心的护短,我自家的孩子已经先罚了,你再蹦跶试试看。
对方真不知进退,不断要来生事,那出了京都,给个痛快,一了百了,也不是不行。
容云缈第二天就要离开京都,想了想不死心,这过了几日了,祖母是不是已经消气了?
来宋瑛这为自己求个情,想留在京都。
宋瑛问:“那罗文良呢,不想断?”
容云缈沉默不语。
宋瑛心想: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何况是里应外合的两个贼。
“只有千日作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作贼的可以天天盯着你,防贼的却很难长时间没有一点疏漏。
云缈在京都,若是出了什么事,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而在沙洲郡,真要出了什么事,掩人耳目的说法和手段倒是可以有不少。
早走早安吧。
容云缈见祖母不准,往日疼自己的父母兄长也没一个人为自己说话,心里气苦,流着泪走了。
………分隔线
罗文良问姚远,这一天在南安侯府做什么了?
姚远撒谎:“我进去之后不多会功夫就被人带走,我也不知她们要将我带去哪里。
一时心慌害怕就发病了。
侯府的人见我疼得厉害,将我安置在一处歇息。
我差不多整整睡了一天,才缓过来。”
罗文良不信:“她们就没问你去那儿做什么?”
“问了,我进去后说是想去见见容家小姐,还带了小甜饼给她。
他们应是知晓我是谁,不让见,还议论说我这个当妻子的糊涂。”
罗文良又问:“你在侯府发病,他们没请个医倌来看看?”
“是要请的,我说我这是老毛病了,一直有相熟的医倌在看着。
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不用麻烦了,休息一下就好,谁知在那陌生的屋子里,倒休息得挺踏实,居然沉沉的睡了。”
罗文良听了这话许是有些做贼心虚,想起妻子的房间是动过手脚的,哼一声甩袖走了。
只剩姚远在这个房间里一阵阵恶心,以前不知道,如今看着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包括家具衣物都忍不住想,这是下过毒的吗?
正想着几个孩子来看母亲,姚远忙说在院子里坐坐。
又想起以前,罗文良说自己需要长时间的休息养病,不许几个孩子在她这待久了。
是该愤怒他对自己的毒害,还是该庆幸幸他至少还顾着点孩子?
第二天,容云缈在全家相送下,由飞鹰护着,张嬷嬷、五儿陪着,明黛又挑了两个丫头跟着,一起动身去往沙洲郡。
第239章 解除婚约
容云缈走后两天,宋瑛与明黛去东阳侯府为容云缈退婚。
同为侯府的韩家,向来出读书人,从祖辈数下来,整个大宗族的韩家出了六七十位进士。
京都东阳侯这一支,在一门三代的嫡支里,也有六位进士,美名远扬。
东阳侯府与整个韩家虽然出读书人,但所任文职都不高,属于清流望族。
容家如今已出一位重臣,又有一位驸马。
容云缈的婚事,定一位门当户对,官职不高,又向来以好门风着称的人家,也是宋瑛反复为孙女考量过的。
如今不比先帝在位时,那时毕竟有六王九王蠢蠢欲动,各种争斗也是各有输赢。
先帝时,巴不得这些归属于他的重臣相互联姻,彼此更加稳固。
若是与“外人”联姻,究竟是自己能拉拢过来一个,还是自己人会被别人拉走一个。不同阵营的人,婚配时也是格外留心。
现在大局已定,少年天子出于对皇权的巩固,就并不希望看到重臣相互联姻。
此一时彼一时。
如此,与东阳侯府的亲事本来十分妥当,却不料英气少年郎在容云缈那竟不如一个有妻有子的白丁。
宋瑛、明黛自觉理亏,赔着不是,违心的撒谎称容云缈近日频频心口疼,医倌断其有心疾。
有此心疾只怕担不起长孙媳妇的担子,未来子嗣上亦不好说。
故来相告,也主动退婚。
这事若是真的,容家主动退婚,自然是为韩家考虑。
不论韩家是真的相信了这个理由,还是理解容家另有难言之处,彼此留着颜面与余地,这个婚算是退掉了。
从东阳侯府出来,明黛还可惜得不行,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就这么没了。
两家解了婚约之后,容云缈因患心疾,去南方温暖之地养病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自然也传到了罗文良的耳朵里。
容云缈已经走了三天,自己单人单骑去追,花个两三天应该能追上。
自从姚远从南安侯府回来,罗文良越来越心思不宁,总觉得哪里不对了。
思来想去,收拾了银票,家中一些细软之物,追容云缈去了。
他隐隐觉得自己不是去追人,倒像是逃跑。给姚远下毒的事,只怕要东窗事发。
如今反正是搏命了。
走之前,将家中田地铺子的契书印章交予十三岁的长子,又交待:“不要带着弟弟妹妹常去你母亲房中,小孩子闹,影响你母亲养病。
不如多花时间在念书上,将来有了功名,才是正事。
你母亲那里五天、十天的去看一下,也就是了。”
十三岁的长子已经知道不少事,问父亲这趟离家要多久?
见父亲沉默不语,他拿着契书又问,是要远走高飞,不要母亲和他们四兄妹了么?
罗文良在这一刻有刹那的后悔,但这条路自从几年前给妻子下毒,就已经没有回头之处了。
最后只胡乱敷衍了一句:“怎么会不回来,自然是要回来的,哪里能不要你们四个?
只是凡事都有万一,你大了能担当长兄之责了,父亲出门前将东西交你保管,只是防于未然,不必多想。”
罗文良单人单骑去追容云缈。宋瑛得知,沉默了一会儿,对明黛道:“这是真没把咱侯府放在眼里啊。”
罗文良走了,暗中保护姚远的人撤回来之前,按老夫人吩咐对姚远道:“是个时机,总要为自己做点事。”
姚远近日也常想这事,自己快要死了,罗文良走的,如今看也是一条死路。
那这几个孩子怎么办?
十三岁的长子不得不撑起家么?
她想这事,日夜揪心。
又想着这个屋子是个毒屋,趁着罗文良不在,从那个屋子搬了出来。
只是搬出来之后,这身子反倒不如住在毒屋里,头昏脑胀,全身上下常不明原因的疼痛,牙齿出血,头发掉落明显。
姚远又去了一趟医馆,那医倌说:“身子对毒上瘾,如今只是离了毒,身子就有诸多反应了。
若是真如你所说,那个屋子也不会再有人下毒,那继续住在里面,随着毒性下降,渐至消失,让自己慢慢适应,也是个法子。
若是能扛住,就不要搬回去了,看着不好,其实还是好的。
早一日搬出来,也是好的。”
姚远问:“搬出来,能多活些时日么?”
医倌道:“道理上是能的,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一样了。”
于是姚远咬着牙忍着,只想着多活一天便是多陪孩子一天。
天天把几个孩子叫来,教各种各样的东西。
多会一点,往后的生活就容易一点;多唠叨些人情世故,以后为人处事不至于碰壁受气之后才学会……
不成想才两三天,长子见她的模样实在是撑得辛苦,又想起父亲离开时的嘱咐,带着弟弟妹妹不再来了。
让母亲不必操心,好生歇着养病。
这一下姚远又急又气,越发喘得厉害,有个小丫头见了便劝:“不如出去走走,总窝在这屋子里,人也闷着。
夫人若是心里有事,找个人聊聊,开解一二。常言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这些丫头原本都是罗文良放在她身边的,彼此心知肚明,从不多话。
可这丫头是个精的,这些日子的事情瞅着不对,往夫人这边靠靠吧。
夫人再不济,也是夫人,哪怕明天就要死了,今天也能发卖了自己。
以往,有罗文良压着,她们都只听罗文良的,可如今这府里最大的可是夫人。
第240章 出师被擒
罗文良追了五天,赶上了容云缈一行,他不敢轻举妄动,但又想让容云缈知道自己来了。
罗文良躲在客栈一角,混在人群中,期盼着她下楼用膳,左等右等不见人,出客栈一看,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只得又跟着。
这么又跟了两天,发现这一行人越走越慢,心里也有些狐疑。
容云缈似乎从不在客栈酒楼用膳,总是由人端着送到投宿的房间。
午膳则几乎在马车上将就。
罗文良见这帮人防得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也只得耐着性子,等待时机。
反正已经追上了,只等能和容云缈打上照面,再做打算。
就这么又跟了三天,罗文良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对容云缈是熟悉的,这个容云缈,远远见其身形衣着是像。
但若细看步态、动作却又不像。
罗文良大着胆子花钱找了个男孩,这孩子本在客栈外面向住店客人兜售当地特产小吃,
罗文良许他几个钱,让他想办法把容云缈的帷帽撞掉。
男孩与罗文良讲价,多收了一倍的钱后,拍着胸脯去办了。
他在容云缈面前摔倒,手上拎着叫卖的几包特产散了,掉落一地。
容云缈扶起他来,见不知从哪冒出几个小孩子抢地上的东西,又帮着小男孩捡拾。
不知怎的,那几个小孩推搡争抢起来,殃及池鱼,帷帽落下的一刻,罗文良惊讶地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容云缈。
这一队人全都是南安侯府的下人,护卫是护卫,只是不是飞鹰。
这个容云缈是严丹琦身边的凤雏小丫头,如今长大了,背影与容云缈有些相似,身高也差不多,便由她扮成容云缈。
现在她正奋力拼搏,帮小男孩抢回土特产。
这下罗文良傻了眼,加上今天,已经整整十天的时间。
如果一开始,真的容云缈一行就不是这样慢悠悠的行程,那如今的他需要多少天才能追上?
那边见势不妙急忙过来阻挡的护卫,终究是晚了一步。
对凤雏丫头道:“你抢什么土特产,不好好护着帷帽?”
凤雏这才想起来,露出个不好意思的表情来,继而又愤愤不平指着抢东西的几个坏小子:“他们这不是欺负人嘛!”
几个护卫摇摇头,一起往罗文良这边来。
罗文良惊惧后退:“你们要干什么?”
“请您上我们的马车吧,我们送您回京都。”
罗文良不甘心:“我不回去,你们是什么人?难道可以强行押着别人走吗?”
这护卫道:“您可以选自己上马车,让我们护送您回京都。
也可以选我们两边生了误会,在这里打起来,有个误伤,您这断胳膊断腿的,在这客栈住着养伤。
您觉得哪个更合适些?”
罗文良瞪大了眼睛:“你们这也叫侯府?你们这不是无赖吗?”
这护卫点头:“对无赖自然只能无赖,难不成对无赖还君子?
这是大白天的做着梦呢?”
罗文良没有办法,只得上了马车,总比断胳膊断腿躺在客栈里强。
刚上去就又上来两个护卫,将他的双手和腿都绑上了。
“放心,每隔一段会将你放开一阵,喝水用膳出恭。
我们慢慢走,大概有个十几天就回京都了。”
罗文良听了:好么,这是能走多慢就走多慢么?
第二百四十一章 起杀心与找媳妇
这边罗文良被南安侯府的护卫押着回京。
那边姚远自罗文良走后,看着长子仍然信任父亲,按照罗文良的嘱咐行事。
犹豫之后将长子单独叫来,将自己中毒一事告诉了他。
罗家长子起初不信,父母即便是不和,也不至于起了杀心吧。
姚远便让他出去请医倌来看,她听医倌说过,自己中的这个毒好像是一个便宜的方子。
若是那个难得的原配方,似乎验都不容易验出来。
大儿子果然不信,一连跑了三个医馆请人来看。
看过之后,得知自己的母亲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且已是时日无多,忍不住抱着母亲失声痛哭。
哭了一阵咬牙切齿的抬头:“一定是南安侯府的那个女人……”
姚远打断他:“我中毒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两年了,他们才认识多久?”
从这以后,这长子天天带着弟弟妹妹来母亲新的房间里玩、温书、用膳,专心听母亲的唠唠叨叨。
姚远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光,也开始琢磨要不要告诉长子,他父亲为什么要下毒害死自己。
罗文良的亲生母亲病逝,父亲在妻子走后不久,纳了一房妾室。
这妾室风流多情,没多久居然与罗文良勾上了。
两人也不知是开玩笑的调笑还是真的有这打算,说要除掉老头子,两人就可以不用顾忌的在一起了。
姚远将这事告诉了罗文良的父亲。
罗父查实之后,将那妾室卖去了花楼,又命人将罗文良绑了,好一顿打。
罗父觉得儿子不学无术,只在这些风月的事情上上心,甚至罔顾人伦。
大概觉得这个儿子不成器,罗父本来打算养老的,反而正儿八经续娶了一位。
也可能因为家中有这么一位儿子,再娶之后,罗父与续弦搬到了外面。
不多久,传来续弦有孕的消息。
罗文良得知后,深感受到了威胁,这份家产不保。
于是动手要除掉那腹中胎儿,但这妇人自己十分小心,罗父也尽力护其周全,虽然生了些事端,这个孩子还是平安出生了。
而且是个男孩。
罗父十分高兴,孩子上了双谱后,吸取大儿子的教训,仔细教养着。
罗文良不死心,还打算对弟弟动手,又被罗父打了。
罗文良前面还老实挨打,后面不知怎么生了气,与父亲争执起来,继而发展到与父亲动手,将父亲推倒。
罗父大怒,叫着要将罗文良逐出罗家,要开宗祠双谱除名。
这下子罗文良彻底失控,不久后,罗父死了。这事当初有许多的风言风语,都传罗父其实是被罗文良害死的。
但不管怎么说,在罗父去世后,罗文良继承人的位置算是保住了。
继室和儿子也分了不多的财产,够安稳度日的。
本来这事与姚远没关系,但她意外知晓了罗父死亡的真相,罗文良得知后,又想起来第一次事发就是姚远告状,自己挨了父亲的揍。
两件事加在一起,罗文良生了要除掉妻子的心。
姚远想起往事出神,见四个孩子坐在一起练字,心间一片柔软,算了,这些丑事先不提吧。
自她嫁过来,他们的父亲,十七八岁,二十多岁的时候都不长进,怎么可能三十出头时就忽然变成了好人?
不过是越来越会伪装了而已。
只是,将这四个孩子托付给谁?
长子抬头,看见母亲一脸的担忧,过来对母亲小声说:“母亲不必日夜忧心,我能带好弟弟妹妹。”
姚远看着儿子,儿子这份担当是丈夫身上从未有的。
幸好不像他父亲。只是三个弟弟妹妹,有一个不成器,就够拖累他了。
姚远让三个小些的孩子去院子里玩。自己问长子:“你小妹妹才三岁,三弟六岁。
母亲打算替他们两个找两户好些的人家做个安置,这样就你们兄弟俩人,大概能容易些。”
长子听了摇头:“不要送走弟弟妹妹,我和二弟商量过了,我们俩能行。
家里还有这许多下人……”
姚远听了觉得儿子把这事想容易了:“奴大欺主也是常有,背主的也不少,更有不少刁奴巧言善辩,蒙骗主子。
你十三岁,你二弟十岁,家中没有长者,俩个半大孩子,如何弹压得住?”
这长子道:“若真是父母都不在了,儿子打算家中只余奴籍的丫头下人。
如果发现不好,立即打杀发卖,儿子不和他们说三道四。”
姚远惊讶地看着儿子。
“母亲好好将养身子,我听人说隔着三条街有位卖耗子药的老伯。
他年轻时曾因为重伤,被几位医倌断言命不久矣。
可他好好的一直活到现在。
就连他住的那条街上的耗子,都似乎活得比别处更好。
母亲您好好的,医倌也不是大罗金仙,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也常有说得不准的时候。”
姚远听儿子说有这么个神奇的存在,忍不住想去见一见。
若真有这么个人,或许自己也可以拼一拼活得久一点。
她去了三条街以外,见到那真有一个卖耗子药的老李头。
看起来也真是活得好好的。
去打听回来的丫头说:“就是他。年轻的时候,修缮屋顶,从房顶上摔了下来。
请了几位医倌来,都说活不过去了,就是活下来了也没有几年好撑。
可他就一年一年的,从小李到大李,到老李到如今的老李头,还在呢。”
姚远听了,莫名觉得激动。
又听这丫头说:“他们这条街上还有奇人奇事哩,失踪了三年的姑娘,好好的回来了。”
姚远此刻心情不错,就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丫头道:“说是要问这条街那个口子上,卖糖瓜条,桂花糕的吴大娘,都说她最清楚了。”
“既然来了,就去那头听听,也尝尝这里的桂花糕。”
还是那块石板,只是记账赊糖的孩子又换了些人。
比如长大了的妮子,就不来赊糖瓜了。
花氏走街串巷一年都没找到妮子,织补手艺的名气倒是越来越大。
直到精卫拿着一件男式披风找花氏修复。
这是那个傻子的披风。
当初傻子死在了鹰嘴崖,按惯例,他们房间内私人的物品马上会被烧掉,很快会有新人住到他们原来的房间里。
精卫不知道为什么飞快地赶去,偷走了一件他的披风。
可精卫不擅长也不懂,这披风即使不用,收在柜子里那是要防虫的。
等精卫再拿出这件披风时,迎风一抖,只觉千万道细小的光芒透过披风,披风上是无数虫眼。
她拿着这件披风找到花氏,问还能不能补。
花氏细细的看了一遍,写道:“能补,只是所需的功太费,有些不划算。”
这披风的质地不错,但谈不上华贵,补完的工钱比重做一件都高。
精卫道:“那就补吧。”她只要这件旧的。
花氏织补这披风时,忽然怔住,这披风上几个比较大的洞,已经被人尝试着缝补过,那个收尾处打结的方式,是妮子常用的。
花式赶工补好了这件披风,她收衣服时也要那位姑娘写下过姓名,她叫丁清。
当时她只是将要修补的衣服记在她名字后面。她现在收的衣服可不少,要她织补的人都得耐心等。
如今花氏拿着披风,在附近找丁清的家,问着走着,就看到了在院子里一边扫地,一边唱歌的妮子。
那一刻的花氏只觉恍惚,活生生的妮子呀,真好,老天爷对自己真好,老天爷让妮子还活着……
心头大石放下,又想,自己怎么就漏了这个地方呢?
就在京都城里,却是找了一年没找到,也从未遇见。
花氏呆立着,终于引起了妮子的注意,四目相对,还是妮子将花氏请进来坐坐。
妮子抖开那披风:“婶子,补这些个衣服可费眼睛呢,您可常歇着会儿。”
又赞叹补旧如初。
花氏听了,一直忍着未落的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妮子一点也没有责怪怨恨她,还担心她的眼睛。
花氏如今随身带着石板石笔,她写:容越祺已经不在了,他斩刑死的。你不用再害怕,你父母很想你,回家吗?
刚写完,又想起妮子不认字。
却不料妮子把石板拿过去,一字一句地缓缓念了出来,确实还有几个字似乎吃不准,但猜也猜出来了。
仿佛知道花氏心里想的什么,妮子道:“丁姐姐教的,可凶呢,学不好真的打手心。”
精卫从外面回来,听了这句心想:自己那时若学不好,命都没了。
见精卫回来,花氏起身告辞,妮子一边送花氏出去一边说:“婶子,我还要在丁姐姐这儿待两年呢。
那时候我不但能认字写字……,还能学上别的本事。”
妮子那最后半句原本想说,一般人再也别想把我掳走,可又怕这句话暴露了精卫擅长功夫,临时改了。
花氏知她能获救,定是有奇遇,她可没有这个本事去管人家的闲事。
但花氏总要告诉妮子父母的。
虽然这一年来他们经常收到妮子各式各样的报讯,但跟着花氏,真的见到活生生的妮子,那才真是喜出望外,欢天喜地。
妮子只说自己为了报恩,还要在这儿再待两年。
京兆尹的人也早已得了信,于是所有的知情人保持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谁也不说开,谁也不追究。
江洋大盗也好,杀手也罢,反正这一次多亏了有她。
丁清姐姐长得好看,身姿挺拔,虽然最初有想吃绝户的上门提亲,可渐渐的,真心真意的小伙子也不是没有。
可丁清姐姐都给拒了,妮子觉得她心里一定是有一个人,比如这件披风的主人。
可她不敢问。
而今三年了,妮子回来了,十六岁的妮子被吃着桂花糕听吴大娘说这奇事的姚远看中了。
“那就是妮子?”
“就是她。”
民间为了给父母冲喜,不到年龄就拜堂成亲的也不少,几年后在圆房就是。
姚远想给自己十三岁的长子定一门亲事,这次不用骗的,那确实伤天害理,就将实情告诉这个姑娘,愿不愿意的凭人家自己的心意。
第242章 击掌为誓
姚远因为中毒,看中了聪明伶俐的妮子,想让十六岁的妮子嫁进来。
妮子父母心里也有些悲凉。
人人都因妮子回来而恭贺他们,这条街上的老街坊们见妮子回来,那份欣喜也是实实在在的。
可同样的,人人也在传妮子最初是被什么样的人掳去,为什么三年不归家。
妮子父母心里明白,因为这三年,妮子如今认字,还有了些拳脚功夫。
可也因为这三年,妮子的名声或多或少受累。或者说,当时一被掳走,就不可能不被非议,不论生死。
……….
许是因为这次的求娶不似寻常。
姚远想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和妮子聊聊,她若愿意,姚远再遣媒人上门,与其父母商量。
妮子出门想去丁清那儿看看,自己回来后,那个小家又没人照管了。
姚远含笑向她打招呼,妮子有点愣神,不记得有位这样的街坊邻居。
姚远上前,说自己病入膏肓,冒昧打扰,实在是有人生大事放心不下,想找妮子聊聊。
两个人聊了一个多时辰,妮子回来后想这事:如今父母暗暗为自己的婚事发愁,按姚夫人所说,她夫君犯了事,她本人病重,这婚事算是冲喜,也算是托付。
十三岁的长子,下面三个弟弟妹妹。嫁过去就掌家。
妮子琢磨了一夜,第二天姚夫人再来时,妮子点了头。
于是媒人登门。
平心而论,男方家若论田产铺子自是以往没想过的好人家,可女儿嫁过去冲喜,十三岁的新郎,气息奄奄的婆母……
妮子父母想婉拒时,坐在后面低着头的妮子扯了扯他们的衣角。
媒人走后,父母对妮子说:“甭管那些风言风语的,咱们再看看?”
妮子摇头:“就这家吧。”
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妮子去看丁清时,精卫问她:“回头我去这家摸个底?干嘛要嫁?这家听起来怪怪的。”
又道:“若是过得不好,就搬回来和我住。”妮子点头。
婚事定下来之后,流程走得很快。
等到蜗牛般前行罗文良终于回到京都,这婚事的流程已走了一大半了。
妮子未来的小夫君,知道母亲的安排后,悄悄来见过妮子一次。
两人不知聊了什么,也谈了将近半个时辰,然后两人击掌为誓,才各自散去。
罗文良回来之后,觉得和去了沙洲郡的容云缈再也难续前缘,筹谋了这么久,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人也有些蔫儿吧唧的,不料又祸不单行似的,被捕房的人叫去问话。他才知道妻子把自己告了。
下毒一事,罗文良矢口否认,只说自己毫不知情。
又说自己风流成性,家里几个容貌出众的丫头,其实都已经跟了他。
如果妻子真的被投毒,那可能是他身边的这些女子,出于嫉妒做的。
罗文良如今看见自己的妻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觉得她不断地坑自己。
全然忘了是自己先投的毒才被告的官。
但这样一来一回的折腾了一把,本来对妻子定的婚事非常不满的罗文良,最后也没有重新为儿子选定一门亲事,大概也是自顾不暇。
罗文良想了想,反正已经得罪了南安侯府,干脆闹大一点,于是去捕房说自己被南安侯府的人绑着押解回京,绑了自己近二十多天。
捕房的人问:“有不给水粮,不让去恭房么?”
“没有。”
“怎么押解回京的?走路?”
“坐马车。”
捕房的人看他一眼,又问:“绑了那么久,手上脚上的痕迹,我们看看?”
“没有痕迹。他们用大木板前后垫着,绳子紧紧扎在大木板上。”
捕房的人说:“所以你告人家什么?”
按容家的说法,不过是外出办事回来的下人,在外见到京都人士返京,让人搭了个顺路车而已。
罗文良只得回来。
又去找自己藏在书房暗阁里的匣子,那个匣子里有他与容云缈的各种小物件,信件、香囊、写在树叶上的情诗、一对捏成他们模样的小泥人……
这匣子东西本打算在寿宴上与容云缈的关系坐实后,再拿出来佐证是“两情相悦”。
现在拿出去,南安侯府可以说是伪造的,但总归也能掀起些风言风语。
精卫在房梁上看着罗文良从暗阁中取出一个匣子,十分慎重的样子,琢磨着是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么是值钱的财宝,要么是什么家族秘事?
精卫有些激动的出手,打晕罗文良抢走了盒子,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急切又满怀欣喜的打开。
可一件件看过去,十分的想骂人。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精卫又把东西看了一遍。
容家的小姑娘?
容怀安那个容家?
精卫对怀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后来明白,这就是不安。
以至于一度想杀了这个让自己不安的人,可飞鹰又实在是难缠,左思右想未能下手。
这人太过聪明,却又放了自己一马。这让习惯隐藏身份才觉得安全的精卫十分无措。
杀又杀不掉他,要不拿着这匣子东西找容怀安聊聊?
精卫以前不在乎,她是尽力想活着,但若真是没法子了,死也就死了。
可她现在有宅子有地,不杀人也能过日子。
那个叫妮子的小姑娘这三年来带着她走进市井烟火气里,比起孤孤单单,独来独往的过去,精卫有些舍不得这样的日子。
从在石板上画上小花,拿走糖瓜条开始,日子就不一样了。是甜的呀。
妮子去肉店讲价,每讲一句,精卫就在后面点头,该!以前欺我从不讲价。
妮子蹲那守着鱼摊子上的河鱼刚死的买,精卫以为这是因为死鱼便宜。
妮子摇头,杀活鱼太可怕了,尤其一次两次都没杀死的时候。
精卫觉得到了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结果那鱼身上中了三枚暗器,又插了一把刀才不动了。
鱼大概是不太好整条烧了,妮子幽怨的看了精卫一眼,当晚做的鱼丸。
两人抢最后一颗鱼丸的时候,精卫问妮子:“怎么不让卖鱼的大叔帮着杀?”
妮子不上当,头也不抬:“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精卫去看了,挑中的活鱼让他杀,须臾之间就从手指缝里滑下去,滑进那大木盆中快快活活的游着。
不知什么时候,他手里已经有了另一条鱼,死的,那大叔熟练的去鳞去除内脏。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手法真快。大叔将清理好的鱼递给精卫,精卫一指木盆:“我挑的鱼还在那儿呢。”
大叔不好意思地笑了:“那这条送你了。”从盆里捞起一条活鱼,又问:“这次还杀么?”
精卫点头。然后精卫无语地发现他又换了条死鱼,精卫瞪他。
大叔不好意思地挠头:“习惯了。”
自从妮子来了,生活变得有滋有味,街头巷尾所有的人和事都鲜活有趣。
精卫拿着这盒东西去找怀安,借此机会问明白,既然知我的底,这刀是打算落还是不落?
怀安看了那盒东西:“不惹事生非,不为祸百姓,不枉杀人命。若有战,为国征召。”
精卫道:“成!”最后一条当是为了傻子,他说过类似的话。
怀安转身走了。身后跟着几人,还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气人,打不过,没办法。但容怀安这人还挺好的呢。
精卫高高兴兴买了熟菜回家,和来她这,替她里外打理了一遍的妮子一起吃。
可惜妮子要嫁人了,不然和自己一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罗文良醒来,那盒东西不翼而飞,什么贼会偷定情信物啊?!
他内心认定是南安侯府干的,唉,自己的确是心思太大了,以为自己干得过侯府。
到现在,都没见过南安侯府的正经主子露面,自己就已经人仰马翻了。
不惹侯府千金,自己杀人的事也不至于这会子爆出来。
罗文良后悔了。
可后悔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罗文良开始拼命的写信,他写了很多很多,内容大体相同,他因为与容云缈两情相悦,被南安侯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欲拔之而后快。
于是,南安侯府精心的栽赃陷害,诬蔑他害死自己的父亲与妻子,只为了名正言顺地除掉他。
如今他追着自己爱慕的人去沙洲郡,却在半道上被南安侯府的人绑回了京都。
回京都后,他立刻身陷命案官司,自知难以逃脱。只希望他心悦的人不要误会他真是这样的人。
他将这些信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寄出,有些托商队马队转交,有夹带在衣服首饰当中。
有正常汇出寄出的,还有些封好蜡口,交给京都他那些物以类聚的朋友。
另有一些放在了当初他和容云缈去过的一些地方,他甚至将这些信留给了自己四个孩子。
他就算是要死,也要混淆视听,总能让一些人不好过。
容云缈到了沙洲郡,这里的风物人情与京都大不相同。
虽然这里很好,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念京都。
祖母六十大寿的寿宴,自己也不在,留在京都的丫头把自己准备的礼物奉上时,祖母会喜欢吧?
有时她也会想到罗文良,她第一次心动,想嫁给他,可最后却仿佛只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情爱。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忘了自己。自己会不会忘了他呢?
自然也会想到姚远,想到她最初说自己的夫君是如何好的一个人,想到她曾经泪流满面的托孤。
可最后她又说,那些都是假的,她的夫君罗文良给她下毒,她时日无多,为了孩子才不得不跟着他一起骗人。
她不信罗文良是这样的人,她亲眼见过他们夫妻两个相处和睦,与四个孩子在一起,温馨可爱。
她见过罗文良为自己的妻子四处奔波,求医问药,为了骗自己这个侯府千金?那时他们都不认识。
虽然她明白祖母、父母、兄长都觉得罗文良这样有妻有子的人并非良配,
可若真是侯府以势压人,逼得人家的妻子来向自己说这样一番话,那就过分了。
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意外和疏漏,又是哪一条线上送出的信笺,容云缈收到了一封信。
一个沙洲郡的小丫头给她送来的。
她喜出望外的拆开,读完内容却禁不住泪水涟涟,内心升腾起愤怒的火苗,就为了拆散自己和他,要害人一条性命?!
从这一天起,容云缈仿佛沉浸在沙洲生活,平静淡然。
宋瑛今生的六十大寿与前世截然不同。
在明黛精心地操持下,整个南安侯府花团锦簇、盛景迭出。
前来贺寿的宾客盈门,冠盖云集、高朋满座。豪华马车一辆接一辆的排着。
更有些老夫人特意带着自己得意的嫡长孙女来,而老大人们或怀安怀远一辈的大人们也携子携孙而来,这几乎也成了心照不宣的相看。
机会难得啊。
宋瑛今日是寿星,本来自己的成衣店已精心制作了华服,没想到太后又让人送来一套,甚至头面都配好了。
太后的赏赐自然尊荣更甚,宋瑛穿戴齐整,明黛就来相迎,是该出了去陪客人们坐坐聊聊了。
去主厅的一路之上见到不少优秀的后辈,宋瑛心里明白,但也高兴,年纪大了,乐见喜事。
怀安的几个好友也纷纷前来,只是如今都是携夫人一起,男女分席走了两边之后,他们几人又聚在了一处。
景仲叹道:“初见怀安还是当初荣国公府夫的赏荷宴。”
燕回点头:“虽是六王的爪牙,游园会的确办得不错。”
何绍看着岳衡:“今天相看一个?咱们几人只差你了。”
林隐笛笑道:“好像是心里已经有人了。”
几个人齐齐发问:“谁啊?”
岳衡顿时紧张起来,想起燕回当初瞒着的时候,被他们一群人压在最底下审问,赶忙说:“你们可别乱来啊,这是护国夫人六十大寿的寿宴。
太后皇后都会来,各位大人都在座。
你们几位的夫人在女席坐着,这花篱相隔只是个意思,可挡不住目光,若是乱来,丢人可丢大了。”
第243章 岳衡的心上人与容云缈的恨
景仲听了,对岳衡道:“你觉得我们这几个是怕丢人的?”
怀安、林隐笛、燕回等听了这话,两两对望,自觉自己还是怕丢人的,就想往后退。
就是何绍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撑着妹夫?景仲此刻回头:“是不是兄弟?”
那自然是的,众人抬起的脚,只得反往前迈。
岳衡见了,急了:“只和他是兄弟,和我就不是了?”
林隐笛道:“你现在知道说这话了?让我交待防风灯笼送给谁的时候,你怎的不知道和我是兄弟?”
岳衡转而向怀安求救:“寿宴之上,不好这么闹吧?”
怀安点头:“那也是,不过母亲去了主厅,太后皇后还未到。
我们带你去我原来的院子更衣吧。”
几人都向前,岳衡只得求饶:“我说我说,但你们不要声张啊。
是东阳侯府的嫡次女,韩清晏。”
几人见配合默契地问了出来,个个心满意足。
明黛操持寿宴,从一开始筹备就带着严丹琦,今天待客也处处领着。
她来自外郡,不是在京都从小长大的姑娘,一来带着她认人,二来难得有这样隆重的场合,又是自家待客,让她一点一滴的看着学。
太后、皇后来了之后,寿宴的气氛就更加热烈,安阳公主、宋瑛一直陪着。
明黛看着从容不迫、带着恬淡的微笑,其实心里转着十八根弦。
好在顺顺当当地把寿宴的每一步都走下来了,送走宾客,宋瑛也知明黛这一阵辛苦了,让她早些安歇。
怀安把那只匣子交给母亲,宋瑛看了之后,问这是从哪来的?
怀安便把精卫的事大概说了一下。
宋瑛听了之后颇有些担忧:“她是三皇子的杀手。
三皇子当初在鹰嘴崖上布的局,将当今还是太子时的东宫旧人几乎杀光了。
这个事在当今心里只怕也是难越过去。
而今你为你侄女遮掩,收了这一匣子东西,替杀手掩藏身份。
这若是以后被有心人翻出来,只怕这事可大可小。”
又叹口气:“本来我打算,只要罗文良追着云缈,出了京都,就把罗文良除掉。
后来为了你们兄弟着想,事情想办的稳妥些,他身上也有命案,就让他的命案官司,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办吧。
可这人屡屡生事,这都祸害到你那去了,早知道真应该将这人砍了。”
怀安道:“倒也不是为了侄女遮掩,儿子以前就没有揭穿精卫。”
“那能一样吗?你以前没揭穿她,那是你们两个人之间心知肚明,别人总不知晓。”
怀安安慰母亲:“咱家只要保弟弟没事儿就好,母亲也说这事儿可大可小,也许就是可小呢?
要真是往大了办,按律法,这事儿怎么也要不了儿子的命。”
远在沙洲郡的容云缈开始给祖母和母亲写信。
写她在那边遇上的趣事,不一样的生活,新的朋友,写她对京都的思念,对祖母和母亲的牵挂。
她想要早些回到京都,那就必须得有祖母点头。
宋瑛看着云缈的来信,想起那一盒子东西,铁了心要让孙女在沙洲郡再多住些时日。
明黛每每读了来信,都默默垂泪,可宋瑛不发话,明黛也无法。
想想只有常回信,母女俩一封又一封的书信,往来频繁。
明黛毫不设防,可如今的容云缈却是有心思的,渐渐从那书信中一点点套出些罗家如今的情形。
知道罗文良真的惹上了命案官司。
明黛本意,让她知晓这是个怎样的人也好,却不料女儿已经先入为主,认定罗文良被诬陷。
祖母从不回信,只是差不多收了几封信后,会托人传个口讯给她,或者捎些东西给她。
三位兄长和嫂嫂,回信更像是字斟句酌,而且许多事似乎并不知晓。
比较之后,只有母亲心软又知内情。
于是容云缈花了更多的心思与母亲通信,父亲兄长点卯而已。
祖母虽不回信,仍是不能放弃的,绳锯木断,只要有片刻的松动,自己或许就能回京了。
………
罗文良的案子推进很快,不多久姚远得知毒杀自己一事已基本查清。
姚远找了个状师询问毒杀妻子的男子会判死么?
这状师答:“不好说。男尊女卑,非常时期男子典卖妻女亦是可以,毒杀妻子,若妻子还活着,倒也不一定判死。”
姚远又问:“若是弑父呢?”
状师点头:“这个行。”
于是姚远再去捕房,将罗文良弑父一事,抖了个干净。
这次罗文良一回京归家,姚远立刻带着头面首饰,收拾了衣物搬了出去。
见到人去屋空,罗文良内心感叹自己总是棋差一招。
差那么一点,侯府千金与自己失之交臂;差那么一点,妻子还没死,又察觉中毒;差那么一点,弑父一事就能不被人察觉。
所有这些加起来,自己大概是在劫难逃。
除了那些信件,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罗文良将自己名下有的庄子铺子去商契行改了名字,“思云庄”、”念缈”、“盼归”、“遥遥一念在沙洲”,让人制作新的招牌、匾额。
又将如今自己与孩子一起居住的宅子,大门外的对联木刻也做了新的。
杨柳春垂 茅舍绕孤村 山青雾云缈崖暖
渔舟岸泊 长亭隐古寺 瀑急泉深勿念香
将“云缈勿念”四字嵌入。
怕引起南安侯府的察觉,现在并不更换,只是提前做好。
等到罗文良的弑父案也基本查清时,远在沙洲郡的云缈向母亲云黛提出,想回京都过中秋佳节。
云黛从这些时日的信件中只看到一个没心没肺、乖巧可爱的女儿,仿佛过去的云缈又回来了。
心中还感叹:到底是小孩子的情情爱爱,不过是三月的天娃娃的脸,来得快、去得快、变得也快。
宋瑛也收了云缈的信,知道云缈想回来过中秋。
可罗文良十有八九会判个秋后问斩,按本朝惯例会在十月,云缈中秋回来,若是又要生事……
又收了张嬷嬷的信“小主子心思日重,喜怒不辨,话少如默”,这与明黛所说相差甚远。
也与自己在信中所“见”的云缈完全不同。
明黛为了女儿来找宋瑛,宋瑛便说:“罗文良若是秋后处决,云缈中秋回来怕是又起波澜,索性再等一等。”
明黛听了也觉得稳妥些好,去信劝慰女儿,又寄了不少东西过去。
容云缈收了信后,十分平静,一如既往,也写了回信。
只是不过月余她就突发急病,一病不起,在沙洲郡找了不少医倌都束手无策。
这事上上下下不敢拖也不敢瞒,宋瑛、云黛收到消息后,自然也是心焦,只得同意云缈回京都治病。
因为小主子病着,张嬷嬷领着几个丫头,一路之上一边精心照顾一边慢慢前行,等到京都时,已经过了中秋。
明黛接到了女儿,见那苍白的小脸心疼不已,好在是平安归来,就在京都好好养病。
罗文良已被判了死罪,果然在十月行刑。全家人都知晓,但都闭口不提此事。
几个孩子来看他最后一面,他嘱咐把那些牌匾都换上新的。
容云缈这次病中归来,似乎真的转了性,从未提过问过罗文良。
在家中将养一段时日后,她仿佛好多了。
偶尔提出与母亲一起外出,不论是去铺子里巡视,还是盯着家中商号的大宗采买,她都十分乖巧听话,从不乱跑。
母亲明黛渐渐放下心来。
到了罗文良行刑的这天,容云缈的家人多少有些担心,但又尽力把这一天当作寻常的一天。
容云缈仿佛也全然不知,其实处决的告示已经贴在街头巷尾。
明黛带着严丹琦管着侯府公中的铺子,今天酒庄新酿的一批酒开坛,是好酒,还是“倒了”,得开坛才知道。
开坛是酒庄的大事,甚至算了开封的吉时,管事的来请明黛,容云缈想同去,明黛便带着了。
只是走了不到一半,容云缈似乎就撑不住了,明黛只得让几个大丫头陪着回去。
与母亲分开之后,容云缈突然提出要去观刑。
几个丫头大惊之下,劝阻道:“血腥可怖,还是不要去了。”
于是容云缈将这几个丫头派去买金盏酥,一人只能买一份,自己一个人赶去。
罗文良在囚车里四处观望,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几个孩子,还有容云缈。她已经回来了!
此刻,监斩官已命人宣读他们这批人的罪状。然后,将他们从囚车中拖出来。
罗文良被拖出来后,忽然做了几个奇怪的动作,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直到监斩官喝止,才有衙役过来,给了罗文良一棒子:“干嘛呢!装神弄鬼的!”
别人没看出来,不知道罗文良那是在做什么。容云缈却立刻明白了。
那是婚仪上新郎的三次行礼。因为穿着囚服,旁边也并无新娘,这虚空的动作旁人一时没有看出来。
可罗文良直直的望着容云缈的方向,即使挨了一下子,也坚持将新郎官的三次施礼做完。
容云缈泪落滚滚。
几个丫头买到金盏酥之后,按容云缈原来的吩咐直接回府。
她们提心吊胆的回了府,见到小姐已经回来,这才放了心。
入夜,所有人睡了之后,容云缈睁着双眼无法入睡,白日里所见的一切历历在目。
罗家几个孩子的悲恸哀哭依然在耳边萦绕。十三岁的长子带着三个弟弟妹妹为他们的父亲收尸。
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也想再看看那个人。
别人似乎都害怕那些血污与尸体,她不怕,那是他,又不是旁人。
那长子见了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父亲说,如果再见到您,把这封狱中所书的绝笔给您。”
那封信她看完了,他记得所有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他写即使没了命,他不后悔。
她是他这一生最美好的相遇,最绮丽的梦境,他唯愿她得遇良人,早日忘却他……他祝她幸福美满,康健平安……
若不是因为自己,他不会有这无妄之灾。四个孩子不会失去父亲。
罗文良头七的那天,容云缈坐着马车出门,让车夫去罗家那条街上绕一圈。
经过罗家时,她挑帘看去,却见那新的对联:
杨柳春垂 茅舍绕孤村 山青雾云缈崖暖
渔舟岸泊 长亭隐古寺 瀑急泉深勿念香
“云缈勿念”
她赫然如朝雷击,让马车停住,反复读了,挥手让马车前行,那泪却是止也止不住。
容云缈忽然哽咽着让车夫另去几条街上转转,甚至去近郊一趟。
那是罗文良铺子庄子的所在。所有的匾额、招牌已换了新的。
“思云庄”、”念缈”、“盼归”、“遥遥一念在沙洲”……
容云缈哭得不能自已。
如同当初三皇子母子认定了皇后毒害三皇子,陛下却有意包庇,纵容皇后实施残害一样。
三皇子母子恨透了陛下皇后,因为皇后死了儿子,就要拉别人的儿子陪葬,为了皇后一人发泄愁苦,不惜毒害无辜幼子。
先太子的命是命,三皇子的命就不是命?
三皇子母子坚信不疑自己的“以为”。深恨陛下皇后。
如今容云缈也深信罗文良被栽赃陷害,只因为他对自己的爱慕。
一腔恨意。
原以为自己生在一个祖母慈爱、父母恩爱、兄长疼爱的家中,却不料一场情窦初开就将这些幻像击得粉碎。
虚伪又道貌岸然的家!
自家门楣高一点,就如此看不起别人,践踏残害他人。
她想到四个罗家孩子的悲痛,惭愧自责,她是侯府千金,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都是自己的错。
都是自家人的错。
自家这些人最在乎的是什么?名声?
自己应该为他讨一个公道。
………
今天容云缈的车夫莫名其妙地去这些地方转了一大圈,但是小姐并没有一处下车。
只是让他在那些地方的大门前停了一下,车里隐隐还有哭声。
车夫总觉得这事儿不对,想了想,怕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将来追责。
毕竟今天小姐身边跟着的丫头,看上去年龄甚小,一团孩子气。
车夫就把这事告诉了整个马房车架的头儿,贺重。
贺重自然把这事报到了宋瑛那里。
第244章 看法不同
宋瑛听了贺重的禀报,将那个车夫唤来,问他:“今天赶车所经的路线,停的地方都还记得吗?”
这车夫连连点头:“回老夫人话,小的都记得。”
认路记络线,就是车夫的拿手活呀。
于是宋瑛叫上儿媳妇明黛一起上车,把容云缈走的路线重新走了一遍。
自然也看到了那些崭新的牌匾,那些将孙女的名字嵌在其中的对联、招牌……
这个罗文良真是死了都不消停啊。
宋瑛又问明黛:“如今跟着云缈的丫头是谁?”
原来的两拨大丫头,一拨被容云缈换了下来撵出府。
虽然后来被明黛找了回来,可主仆已离心,人回了侯府,可并没有再回到云缈身边当差。
后面被容云缈提上来的几个丫头,又被明黛撵去庄子上干活了。
去沙洲郡时,宋瑛派了张嬷嬷和五儿,明黛也派了自己的两个丫头跟着。
容云缈生病回京后,明黛以为女儿已经放下过往,又怜惜她生病归家,让她自己挑丫头。
她挑的都是年纪很小的丫头,按理不是容云缈如今的年龄适用的。
这些小丫头通常是更小的小主子的玩伴,由大丫头带着教东西。
但明黛莫名觉得亏欠了女儿,又听女儿说,就想要自己从小调教的,就由着女儿了。
反正各种杂活,还有二等丫头三等丫头干着。
宋瑛听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想想上一世,自己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家人、亲人”会成为敌人,会拔刀相向,会挥剑就砍。
虽然云缈未必会成为敌人,但显然与她们离了心。
她这次回来,宋瑛与明黛的感觉大不相同,明黛觉得过去的云缈回来了。
宋瑛却觉得过去的云缈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孩子已经是处处设防,包括用几个丫头。
宋瑛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再把她送去沙洲郡,十年八年的,也许那个时候,她回头再看这件事,会不一样。
即便那时她还是这样认为的,那十年八年之后的情绪也必然淡了很多。
现在这孩子实在让人担忧,完全不知道她会做出些什么。
明黛仿佛知道宋瑛的心思,当母亲的总归还是舍不得。
“母亲,云缈的院子媳妇会加派嬷嬷和大丫头。她出门,车夫回来禀报行踪,媳妇也尽量陪着出门。
沙洲郡太远了,媳妇只有这一个女儿……毕竟从小到大看着的孩子,总不至于害了自家人。”
宋瑛道:“我是怕她糊涂,害了自己。有些孩子仗着父母家人疼爱,以伤害自己来伤害亲人,这也是常有的。”
明黛不好顶撞宋瑛,心里却是不大赞同。
云缈是个善良的孩子,自己的亲生骨肉。
一直听话,这次让她去沙洲郡,她也去了,一场大病,小脸都尖了。
这个罗文良心思叵测,人死之前还弄这么一出,整得深情款款的样子,云缈有些伤怀也是难免。
但总不至于,因此就会害了自己。
母亲只怕是想得太多了。
宋瑛见明黛沉默不语,知她未必是一样的想法,一个家里若是婆媳不合,又生出第二份异心来,就更是麻烦。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路总归是自己要走过的,别人走的算不得数。
自己已过了六十,这南安侯府的当家夫人从怀远袭爵,就已是明黛。
自己上一世还不够操心吗?水满则溢,鼎盛繁华的南安侯府,漾些水出去,不那么完美,或许也是好事。
“那就按你想的,安排下去吧。”
第245章 画舫失火
罗文良死后一个月,南安侯府的容云缈出了大事。
东阳侯府的老侯爷病重,报陛下由长子袭爵。
东阳侯府向来有清流美誉,当今陛下很快就准了。
容云缈原来正是与如今的东阳侯长子,当时的长孙订婚,后来这婚事由宋瑛、明黛去退了。
明黛一向觉得这是门好亲,退了可惜,如今忍不住在女儿面前提了一句半句:“他很快就是世子了。
你从小是母亲手把手教养的,那一身所学就是做当家主母的……多好的人家,门风也好,唉!”
容云缈听了,心里老大不是滋味,罗文良死了,他们一个个当没事人一样。
失了东阳侯府这个姻亲,念念不忘。
那么想要这门亲事?
把我撵去沙洲郡,怕坏了两座侯府的名声?
东阳侯韩季堂有位多年好友要举家搬离京都了,这位好友订了一艘游船,邀了七八位好友在游船上赏湖光天色,也是离别前最后一次相聚。
韩季堂到湖边时已有船老大等着,上船之后,挑开画舫的遮阳帘,不见人影,自己那些老友呢?
找船老大一问,他遥遥一指远处湖中,有一艘画舫,上面影影绰绰有六七个人,看着倒是像自己的那些朋友。
是用这艘船把自己送过去?
船老大点头。
韩季堂安心坐下。
却突然听到似乎有人声,起身不见人影,再走几步,打开画舫的窗,有个年轻女子正在船边放水灯。
似乎感觉到背后有人,这女子回身看去,见到还有人在这船上也十分吃惊。
她整个人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这么伴随着一声惊呼落入水中,手中的水灯也飞了出去。
韩季堂急忙跳入水中救人,在船尾的船老大也听到动静,往这边来。
脱手的水灯不知怎的飞到遮阳帘上,点燃了帘子。
船老太见起火了,急得又想救火,尝试了从湖中舀水救火,可杯水车薪,火势越来越大,船老大也只得弃船跳入水中。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湖上游玩人的目光。
就近的几只画舫都驶过来救人。
落水的东阳侯和南安侯府的容云缈被人救起,上了另一只画舫。
很快,两人一起游湖,双双落水的流言蜚语也传扬开来。
免不了有人议论,怪不得开始退婚呢,还让容云缈去沙洲郡那么远的地方”养病”。
儿子未过门的媳妇,和当爹的不清不楚。
南安侯府、东阳侯府平里看着挺像样的,却闹出这事。
还是清流呢!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能装的!”
东阳侯委实憋了一肚子气,这都是些什么人能把事情想成这样!
能说出这样的话!
在他看来,不过就是巧合。
难道见人落水了不救?
不救,船起火了,也是要弃船的。
可如今怎么办?
容云缈回来就病倒了,虽然是好日头好天气,可冰冷的湖水冻得她瑟瑟发抖。
被送回南安侯府时就已经发起高烧。
她迷迷糊糊的,家人也无法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黛指派的两个大丫头,被小姐支开办事,没赶上船。
两人在事情发生之后,吓得面无人色。
第246章 送去云岚寺
明黛如今后悔了,早知如此,真应该送回沙洲郡。
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送去出家当姑子;二是给东阳侯当妾室。
自己女儿才多大,青灯古佛一辈子?剃了头发,僧衣小帽,吃素念经?就这样一辈子了?
或者,侯府嫡女,去给可以当父亲年纪的男子当妾?原本还是与他儿子订的亲。
明黛左思右想,心急如焚,又不知这孩子的教养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好好的一个孩子忽然就这样了。
东阳侯府也是左右为难。
东阳侯府不出面,好像是毁人名节不打算负责似的;
可出面,将人家侯府嫡女,原来与儿子议亲的小姑娘纳妾,也好像是占人便宜。
甭管怎么做,看上去都不像正经人家能办的正经事儿。
东阳侯夫人更是如鲠在喉,一直伉俪情深的夫妻俩人,第一次相对无言。
能说什么呢。
不论是南安侯夫妇还是东阳侯夫妇都没把这事往坏里想,以为是意外、巧合、无心之失。
可宋瑛悄悄去查了。
东阳侯并没有上错船,那艘船就是他的朋友安排接渡他的。
容云缈原订的船还在岸边没走,是她打发走了两个大丫头后,付清了船钱,让那艘船离开,称自己不需要坐船了。
船家收了钱,又可以去接别的活,自然也就高高兴兴地划走了船。
然后容云缈趁船家不备,上了接东阳侯的画舫。等东阳侯到了,干出这样的事。
在查清事情之后,宋瑛主张将云缈这孩子送去京都云岚寺,三位师太都是有道高人。
心境心思没有正过来,即使当妾,也还是要生事的。
还是送去云岚寺吧。
明黛这回没有反对。
于是在东阳侯府还举棋不定之时,南安侯府正由宋瑛领着,将孩子送去云岚寺。
消息传开,东阳侯夫人松了一口气。
东阳侯免不了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这事多少算是因为自己而起,如果不是自己推开画舫的窗户,突然出现在人背后,这小姑娘也不至于受了惊吓跌入湖中。
现在这小姑娘不得不出家。
南安侯府如此的做法和态度,多少挽回了些声誉。
平静的容云缈让明黛心疼,刚刚病好,就要去云岚寺修心。
她不争不吵不闹,只点点头说:“好,女儿知道了。”
这莫名更让宋瑛担忧。
比起明黛的各种嘱咐,忙着收拾行李,沉默的祖孙俩却仿佛更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
她们甚至不约而同地对明黛说:“是去修行修心,东西不好带太多的。”
祖孙三人去了云岚寺,明黛见到那么小的房间又忍不住要落泪,女儿以后就住这儿了。
云岚寺师太问祖孙三人有所求吗?所求为何?
明黛母女俩沉默着。
宋瑛道:“愿我这个孙女消了心头无明之恨,能睁眼看事看人。”
容云缈心想:这意思,我如今眼盲心瞎呗。
下山回府的路上,明黛问:“母亲,云缈可还能有别的路可走?
或者还有机会回家?媳妇养她一辈子就是了。”
宋瑛只得说:“你还有三个儿子,你不只是云缈的母亲,还是南安侯府的主母。
云缈被罗文良拖进水里,如果你又被云缈拽进去,难道整个南安侯府就被罗文良这么个人毁了?”
明黛自从嫁过来,宋瑛很少严辞厉色,这几句话已经算重的了。
明黛的脸色唰的就白了。
宋瑛叹口气:“有时候,能弥补挽回的是事,不是人。
能不能回来,要看云缈这孩子究竟能不能转过这个弯来。
她如今心思重,和生她养她的南安侯府离心,既已离心,就不大好再让她回来。”
宋瑛看着马车车窗外的景色,心里也在犹豫,这个孩子能留还不能留?
只是这个留可不是明黛的留家里。
总觉得这个孩子还要生事。
想想自己为了报仇,但又不想连累自己的名声,和亲生的这两支,杀容若知、田安然、容怀山这外室一脉的时候,几乎全走的暗线。
看起来他们都是品行不端,咎由自取。
可自己从未想过,今生还会对自己亲生的一脉起了这样的心思。
如果自己动手,万一有一天这事包不住,怀远、明黛、三小只会怎么想。
可自己若不是顾忌太多,投鼠忌器,这事本不至于这样。
东阳侯府见南安侯府这样处置,自觉自己也该为这事尽一份力。
何况清流之名得来不易,总不能被那些流言蜚语毁了。
东阳侯府所在的韩家毕竟是绵延了百余年的旺族,文人大家,若论口诛笔伐,少有能出其右。
南安侯府的处置,让东阳侯夫妇刚刚冒头的那点间隙又合上,东阳侯夫人也全力支持夫君反戈。
韩家活的就是个名声,整个家族包括东阳侯府都因这个名声而受益。
自然要维护这份声誉。
没多久整个风向就变了,这事就是一次意外,东阳侯救人无错,南安侯府不得不让小姑娘礼佛也是十足的担当与无奈。
两座侯府的名声不但无损,居然还有拉高之势。
本来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泄掉心中恨意的容云缈听了这些议论,不禁冷笑。
听别人夸两座侯府,云缈心道:有权有势真是好啊,黑的白的由着他们想要。
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两座侯府,整个百年清流的韩家,有这样的名望和能力,是整个家族所有人的努力,优秀子弟不断为家族添砖加瓦。
自然也反过来从家族受益。
那些垮掉的豪族,则正好相反。云缈走的路,与整个南安侯府众人的努力已是背道而驰。
听人夸赞自己的家,不是与荣有焉,而是内心里反感。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丫头们得的赏
因为东阳侯府,百年世家的出手,两府的名声不降反升。
在云岚寺小住了一阵才回府的宋瑛坐在自己房间窗下,看到院中的张嬷嬷。
如今只能把自己院子里的定海神针挪去云岚寺半山亭。
张嬷嬷护送容云缈往返沙洲郡,她管着的下人陪着在那住着,没有在她手上有失。
虽然容云缈处处防着张嬷嬷,又是小主子,对于张嬷嬷来说,实在是艰难,但还是做得很好。
这不是她运气好,而是她操着心管得好。
以云缈如今的心思举止看,这来回路上不可能没有过异动,生过事,只是张嬷嬷扛住了。
得力能干的下人,管的事往往“风平浪静”,常让主子生出他可有可无的错觉来。
以宋瑛的年纪,知道这样的下人才是宝藏。
就像当初并不在侯府站队却兢兢业业干着自己那份活的父子两人,一人当着账房,一人当着堂头,后来被宋瑛提了掌柜。
宋瑛正想着,十三领着小石头进来磕头,今天是他正式来府上当差的第一天。
宋瑛刚重生归来,提拔了五儿、十三。
十三的弟弟小石头那会儿已在学馆上学,宋瑛又几乎供他上了七年学。
聪明是聪明,读书还是读不进去,父母眼见儿子也不是这块料,只好算了。
早些谋个差事,娶个媳妇,看看孙子能不能改换门庭吧。
宋瑛几乎是看着小石头长大的,这一两年个子腾腾的就蹿了起来。
宋瑛给了赏,小石头退下后,张嬷嬷挑帘进来。
主仆多年的默契,她觉得是有事要吩咐她了。
宋瑛还在出神,云缈,现在是谁也不信,罗文良妻子姚远的话她不信;
公文告示上被斩之人的罪行写得清清楚楚,她不信;
就是罗文良活过来,承认自己是骗她的,大概也会以为是侯府逼的。
怀远、明黛、她的三位兄长、长嫂严丹琦从事发之初到她要去云岚寺之前,都和她聊过,一点儿用也没有。
情爱或许真能让人昏聩,比如杜贵妃一人专宠,天下帝王亦成昏君。
多少忠臣也是死谏过的。
宋瑛看向张嬷嬷:“要辛苦你挪去云岚寺半山亭住下。”
张嬷嬷等着后面的话。
“去挑四到六个护卫,非常之时用非常手段。”
可以动武不能伤命的意思。
以张嬷嬷对宋瑛的了解,如果主子要一个人的命,不可能派她和侯府护卫这么直白打眼的存在。
要么自己是明线,要么主子虽有这想法,但狠不下心。
张嬷嬷挑了六个护卫走了。宋瑛在心里轻轻笑了一下,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
张嬷嬷喜欢顶格来,比如宋瑛说,你去账房支持三五十两银子给他。那张嬷嬷一准儿按五十两办的。
如果说你去点七八个菜来,那肯定是八个菜。
宋瑛说四到六个护卫,她果然领了六个护卫住半山亭一带去了。
宋瑛看着怀安拿来的那一匣子东西,罗文良与容云缈之间传递往来的各种小物件。
自己亲生的这一支血脉,再尽一次努力吧!
容云缈住到云岚寺大约半个月后,她在寺内洒扫,遇上了一位故人。
虽然是带发修行,但容云缈着僧衣小帽,饮食起居也与云岚寺各僧众一样。
这位来云岚寺的故人是原来罗文良府上的丫头,长得好看的几位之一。
姚远状告罗文良给自己下毒时,罗文良矢口否认,说自己风流,自家容貌漂亮的几个丫头,都已是他的人,大概是哪一位争风吃醋给妻子下了毒。
这半个月宋瑛找齐了这四个漂亮丫头,还有当初罗文良父亲的妾室,后来被罗父卖去花楼的那一位。
容云缈见是以前罗文良府上的丫头,自己也是见过的,倒是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她友好的冲那丫头笑了笑,那丫头走过来,看了她一会儿,施礼道:“容小姐,您这身装束,奴婢一时没认出来。”
容云缈的目光被她衣襟上的香囊吸引,一边回答:“施主,小尼法号静心……这香囊倒是别致。”
丫头珠儿笑了:“原来的主子赏的,香囊、荷包、药袋、绢帕,各种小玩艺赏了不少。”
容云缈听了一愣:“你这香囊精致得很,想来别的东西也是好的,下次你来,都能带来我看看?”
珠儿道:“容……静心,您瞅这些作什么?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再精致也不值什么。
不但我有,谷雨那丫头也有不少,您若是喜欢赏玩这些小物件,下次我来时,也叫上谷雨,把她的那份带着。”
容云缈愣了片刻,才道:“好。”
第248章 生意经
隔了几天,珠儿和谷雨两个丫头,果然各背着一个小包袱来了。
容云缈做完寺内的功课出来,看见两人在外面等她。
容云缈又和当值管着点卯的师太告了假,才领着俩人去她的小房间。
一边走一边聊:“你俩不是同一批进罗家的丫头吧?”
一般同一批进来,又在同一个院子当差的丫头,名字总是差不太多。
珠儿点头:“和我一起进来的有珍儿、珞儿、佩儿。”
谷雨也道:“我们一起的有霜降、白露、小满。”
“她们呢?都离了罗家?”
容云缈这几天心思不宁,想了许多,问的问题也都有自己的考量。
珠儿和谷雨对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能进原主子院子的,都是长得端正些的。
留下的……是没办法,认命了留下的。”
容云缈听了,心头狂跳,知道这话里有话。
只是在路上也不太好再问,就等到了房间再聊吧。
于是只道:“我如今是静心,没有那些规矩,你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等两人进了云缈的房间,这也没有太大的地方,珠儿忍不住道:“您如今住这儿?”
容云缈在这份感情上认死理,但多年的教养很好。
于这些吃穿用度的事情上,倒真不是太在意。
能享受好的,也能安然接受差些的。
容云缈笑笑:“已经算额外给的方便了,我这样的小尼,原本哪能单独住一间。”
又道:“东西给我看看吧。”
珠儿和谷雨把背的包袱解下来,打开布包,里面是琳琅满目的小玩意。
容云缈一样样看过去,心沉沉地落下去。不少东西,竟然真是一样的。
当然也有好些不一样的,可若这样说起来,自己得的那些就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在送自己之前,差不多的东西早就送过这些丫头们了。
自己送他的东西,也未必被他当一回事,随手就赏了人。
容云缈稳了稳心神,又问:“刚才你说,没有办法认命了留下来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珠儿和谷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对方。
最后还是珠儿说:“我们两个还有蔷儿与翠羽,四个人算是原主子的通房。
我们四个,都有自己的苦和难,有幼时就被拐卖只当是孤儿的,
有家里卖的死契的,也有差点死在后娘手里的,都是没有倚仗没有退路的人。
原主子于这些事上又颇有手段,我们几个倒也不能算是完全被逼,
只是没有办法,就走了这条路,算是认命了。”
四个通房!
容云缈忍不住道:“以前倒是真没看出来。”
脸上带着些嘲讽的神情,不知是自嘲自己,还是嘲笑别人能装。
谷雨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夫人都帮着原主子瞒着您,说了那些假话。
我们几个奴籍的丫头,如何敢坏了原主子的事?自然不敢露出一点点来的。
珠儿也道:“说了实情又能怎样呢?
听闻我们夫人原来也告发过的,原主子以前和老爷的妾室不清不楚的。
夫人大概是指着老爷能管住,原主子能收敛些。
可说了以后,原主子就只挨了一顿打,死了的是老爷,夫人的命也不保。
老爷和夫人当年都管不了的事儿,我们几个奴籍的丫头哪敢露了马脚。”
容云缈愣了一会儿:“那时你们都还没有进罗家吧?这以前的事儿是谁告诉你们的?”
“我们四个最初也有不大愿意的,也有出了事之后哭哭啼啼的,是宅子里的老仆人劝慰我们的时候说了以前的旧事。
况且,老爷因为这事儿寒了心,后来是有再娶的,又生了个儿子。
那个孩子还上了家谱族谱,这样的事儿如何做得了假。”
谷雨点头:“听闻以前和那位妾室也是痴缠得很。
两人情情爱爱的,恨不能化蝶化莲,情浓到不顾一切,感天动地的模样。”
容云缈听了,忽然道:“你们今日来,带着这些东西说了这许多话,究竟是为了什么?”
珠儿与谷雨怔然:“不是您想要见这些东西么?
我们四个如今已出了罗家,感念夫人赏了身契和银子。
只是我们四人不想再去当奴仆了,想合伙支个小摊做点小买卖。
不瞒您说,见您上次看到那香囊,似乎十分在意,我们俩人寻思这些东西对我们也没有什么用。
您若是有情有义,想留个念想,三两银子一包,五两银子两包,这些就都给您留下,您觉得合适吗?”
第249章 清如许
容云缈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看着这俩个丫头小心翼翼的目光,似乎是十分谨慎的出了这个价钱。
一时间,她望着那堆东西怔怔地发愣,心口被堵得死死的,许久才道:“你们带着东西专门来了一趟,我给你们十两吧。”
两个丫头喜出望外,千恩万谢的走了。
容云缈呆呆坐在那,看着那堆东西。
自己万分珍惜的,在几个奴籍的丫头那里,不仅早就有了,甚至还更多。
而且她们还都不当回事,只要能换两三两银子就好。
自己是有多可笑。
珠儿觉得容云缈的样子有些不对劲,犹豫了一下,又回来。
有心劝了一句:“最初收第一份小玩意的时候,奴婢也曾经很当回事的。
可我们毕竟有四个丫头,先来后到的,发现都是这么回事,就不当真了。”
容云缈抬头看看在门边立着的她,笑笑,点点头。
珠儿忙施一礼,走了。
这一夜容云缈辗转反侧,第二天一早去寺内告假,说要下山一趟。
她急急忙忙下山,已在半山亭等候的张嬷嬷领着几个护卫随后跟上。
容云缈见了,也不吱声,这是自这事发生以来,第一次感念家人自始自终担心她的安危,为她安排。
她来找当年的那位妾室。
大概的去处,她已经从珠儿和谷雨那里知道了一些。
如今到了地方,她不好前去打听,让一个护卫去。
不一会儿那护卫回来,说是那人已离了花楼。
几人又辗转找到地方,却是这妾室已经“自立门户”,不在花楼做皮肉生意,自己在自己居所单干。
容云缈犹豫了许久,还是咬牙请她去茶楼雅间一坐。
这人来了,的确是个风姿绰约的。
容云缈开门见山,询问当年的事情。这女子回答的与珠儿、谷雨所述都差不太多。
只是她本人所述,自然多了许多生动的细节。
比如她的名字叫“许意”,罗文良将家中的园子更名“意园”,换了牌匾。
家中老爷,直到东窗事发才知道这个“意园”,用的是她那个“意”。
罗文良还曾对她说,他现在不掌家,等他从老爷手里接过家业,那些田庄铺子都要用她的名字。
后来虽然她入了花楼,但老爷死后,罗文良来花楼找过她。
告诉她,如今那些田庄铺子叫“清如许”、“云容雪意”、“意随北雁云飞去”,都用了她的名字在里头。
容云缈听了,脸色惨白,半晌才道:“那他对你真是情深意重,念念不忘。”
这妾室许意忽然风情万种地笑起来:“情深意重?用我的名字起名,但却不为花楼里的我赎身。
这算什么情?什么意?
我年轻的时候,真是好看的。因为好看,总有男人都会死心塌地爱慕我的错觉。
也因为好看,我被罗家老爷买回去当妾。现在想想,这就是我最好的归宿了。
本来稳稳当当的给罗家老爷当个妾,等老爷归了西自然有我一笔养老银子。
可我偏偏信了那个罗文良的,又觉得以自己的容貌跟个老头子可惜了。
可最后呢,我以为他们都会舍不得我,可他们一个比一个舍得。
一个将我卖到了花楼,一个到花楼做我的生意,当我的客人,也不为我赎身。
我入了花楼,这辈子还能如何呢?这就是入了泥沼里。
我还曾以为罗文良也就妻子和我两个女人,妻子是不得不娶的,家里为他相看的。
而我是他那个“情深义重的”,可后来才知道,他从十六七岁起就已经风流之事不断了。
在我这里用过的招数,更是在别的女人那里早已经用过了。
我因为他入了花楼欢场,他还起什么名'清如许','云容雪意',我听了不扎心吗?
经历了这么一场,我才算看明白了,才算懂了自己本应该怎么样活着,可也晚了。”
许意端起一杯茶:“身败名裂的那天再想回头,是回不去了的。
就好比小姐你,又想找我问过去,又不想和我坐在一起吧?
哪怕离我这么远坐着,都觉得污了你的名。
如果有那么一天,小姐也像我一样,虽不至于沦落花楼,但你的那些朋友,都怕和你在一起就沾了污名。
她们就是坐也要离你坐得远远的。
等到那个时候才想明白,就不是觉得自己可怜可笑了,而是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颇有些悲凉和自嘲的将那一杯茶一饮而尽,仿佛那不是一杯茶,而是一杯酒,起身走了。
第250章 东阳侯夫人
容云缈的心里有座坚固的城池,多少明枪暗箭、火炮巨石、千军万马也攻不破。
可如今这城池的城墙自己就轰然塌了。
罗家那些旧牌匾她也见过的。
或许不是每一处包括对联她都能记住,毕竟过去也就扫一眼,没往心里去。
但许意说的这几个简短的,她都有印象。
原来这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容云缈沉默地回到云岚寺,想起自己坚定的相信罗文良。
罗文良是真是善,那攻击他的人就是假是恶。
自己为了这么个人,不顾一切地做了这么多。
为了见他最后一面,不惜“生病”才从沙洲郡回到京都。
为了替他被“陷害”的“冤屈”讨个公道,她不惜自毁,落水烧船。
搭上自己,也要让世人看清南安侯府的真面目。
她曾恨得咬牙,有权有势就可以害人么,现在才觉得自己一叶障目,不识好歹。
容云缈做这些的时候,是大义凛然,勇敢决绝的,可如今却后怕到冷汗淋漓。
幸亏两座侯府没有毁在自己手上,幸亏他们比自己厉害。
她坐在那里,心里空落落地。
有比侄子大不了几岁的小尼跑来:“静心姐姐,东阳侯府的夫人来了。”
容云缈心里咯噔一下,东阳侯夫人来做什么?
不知为什么有作贼心虚的慌乱,毕竟自己算计了东阳侯,差点儿把东阳侯府拉下水。
东阳侯夫人在事情渐渐平息之后,总觉得这事哪里不对。
起初只觉得是意外,后来又焦虑于此事如何处置,直到南安侯府将女儿送去云岚寺,东阳侯府开始反击流言……
东阳侯夫人前前后后,夜不安枕了近一个月。
事情平息后,她让人去查了。
夫君东阳侯并没有上错船,那就是容云缈弄错了。
画舫都差不多,弄错了也可能,但她登船和出事后身边没有丫头。
一个侯府千金,独自上船,这船都开了,她并未觉得不妥不安?
蹲在水边、船边自己放水灯?
小时候可能,大了的千金小姐出门在外,放水灯时最多祈愿纸是自己写。
把水灯搁水里这活儿,从来都是丫头做。
蹲下、半趴下之类的动作不太雅观,若是掉水里更是不好,少有闺阁千金让自己涉险。
东阳侯夫人是见过容云缈的,这是原本的长子媳妇,她不觉得容云缈会出这种疏漏。
更有意思的是,再往下查,可以查到容家的丫头去订了船,换了登船的木牌,这是登船的凭证。
可也就只能查到这了,是哪艘画舫,船老大是谁?线断了。
为什么容云缈没上自己订的船?也就不得而知。
这应该是有什么人提前断了这条线。
东阳侯让她不必查了,世上的事难得糊涂。
不论是什么,人家南安侯府把女儿送去云岚寺了。
再说了,接着查下去,这事儿就还得把东阳侯府绕在里面,对自己家也没什么好处。
也难保有什么人对两座侯府不满,下个套,一箭双雕,害我们俩家。
既是有心加害,断然不会留证据。何况隔了一个多月了。
她一想也对,罢了吧。
在这事上,现在俩家不是姻亲,倒也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了。
后来病中的老爷子听闻了这件事。
第251章 岳衡的忧愁与溜出家门的罗家三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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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接连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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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抱石救人与妮子管家
怀安几人的团战,终于被景仲一句话终结,他对着何绍艰难地喊了一句:“你要当舅舅了。”
何绍松了手,刚露出惊喜的笑容想要放过景仲,想想又把他压趴下了:“那怀安又是什么事儿?
你俩装神弄鬼的在说什么?”
怀安只得道:“你们几个又要当叔叔了!”
众人齐齐欢呼,仿佛个个中了彩头,几人又问怀安、景仲:“用不用我们帮着想名字?”
怀安想想儿子出生时这帮叔叔拿来的一言难尽的名字,林隐笛拿来的都是话本子常用名,就一个头两个大。
景仲却说:“一人交五个名字来,我挑挑。”
这群人高兴非常,要去酒楼喝一杯,女眷都表示不去:“你们去热闹吧,我们在这儿自在。”
又互相笑道:“他们就是不想在这儿一起用膳,怕我们管着他们喝酒。”
“由他们去吧,正好我们乐我们的。”
公主吩咐让外面的护卫跟着怀安,何绍、景仲、燕回都道不用:“有我们呢!保证一根头发都不少!”
六个人出来飞身上马,在往酒楼去的路上,听到有人呼救,有人喊:“有个孩子落水了!”
他们几人驱马往湖边去,却见已经有几人在湖边了,似乎已有人跳入水中救人。
罗安禹被两个人联手托出水面,他焦急地指着水里,不知是冻得打抖还是自己没喘过来,涨红了脸才说出来:“我哥哥妹妹还在水里!”
众人起初以为还有一个,现在才知是两个。
水里的两人又一头扎进冰湖里,可过了一会儿冒头道:“看到了人了,可没力气了,扎不下去。”
大概是两兄妹的棉衣吃水死沉,直往下坠,可在冰湖里要往下潜去救人,体力消耗不说,人的气息也跟不上。
岸上有人道:“你俩上来,久了人受不住,换人下去。”
景仲已经脱了外衣,就要往水里扎,怀安一把拉住他,指着岸边一块大石头:“抱着它入水,到了合适的深度松手扔了。”
景仲点头,何绍、燕回俩帮忙,他真是抱石入水,果然下沉得方便。
那一队人见了,依葫芦画瓢,也这么办。
等到景仲再冒头时,手里拽着一个孩子,燕回忙入水帮忙,岳衡、何绍、怀安从围观人群里接过绳子,将三人拉上岸。
再看那一队人,也救上来一个。
有人喊:“医倌来了,让一让。”
也有人道:“我就是医倌,让我进去看看。”
人群闪出路来。
还有人抱着一路捡拾起的衣服:“哪位侠士的衣服?快穿上吧!
好歹是干的,能挡一挡!”
有卖糖葫芦的,也有卖馄饨、汤饼的,有小贩端了热汤来,让几位下水救人的喝一碗暖了身子再走。
东阳侯世子韩清华坐着马车路过,见是这样的情景,对景仲、燕回等人道:“去我马车里将湿衣服脱下来吧。
车里有炭炉、有帕子、有小毯子,随便用。”
直接穿上干的外衣虽然不舒服,可与韩清华仅是认识却不太熟,景仲、燕回正想拒绝。
就听岳衡道:“如此甚好,正好我们也在此处多等一会儿,看看这几个孩子什么情形,可还需要帮把手。”
景仲、燕回立刻心领神会,这是韩清华啊,韩清晏的哥,明白了,两人忙转了话头:“也好,也好,恭敬不如从命。”
那边一队人的旁边,也有马车驶过来停着,让他们上车换衣。
怀安看着他们,总觉得这几人眼熟,忽然想起来,这不是在包子铺门前打架的那伙人吗?
第一次打群架的敌方阵营啊。
怀安挺高兴,可转念一想,上次听闻他们是从边关回来的,那次军中需整肃改编。
这次他们又回来了,又出大事了?
那边的几人似乎感受到了怀安的目光,也往这边看过来。
见到的是怀安友好的冲他们点点头,这几人回了一个笑容,算是彼此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那几位转头聚在一起就有人小声道:“是几年前的那几个纨绔,和咱们打架的那几个。”
又有人说:“好歹也是救人的,倒也不算纨绔。”
有人点头附和:“上次比试过,他们功夫不弱,这次也能挺身而出。
中间那个看着很端方的,还很有主意,倒也不像是纨绔。”
那边景仲、燕回在马车上将湿衣服脱了,将就着直接穿上冬衣、外披,下来向韩清华道谢。
岳衡趁机邀韩清华一起去酒楼,想问问这将来的大舅哥心悦什么样的姑娘。
虽然景仲说他性子清冷,大概问不出什么。
但灌醉了就不一定了吧。
没想到韩清华居然婉拒了,岳衡正感受挫,不知该怎么办。
就听燕回道:“有一事还请韩兄帮忙。”
韩清华:“但讲无妨。”
燕回:“苗疆小公主落姑娘在京都学中原文化。
也想找位夫子,为她和她苗疆带来的亲随开授课程,学中原话。
想请韩兄推荐个人选。”
韩清华一想,自己家的族人当中,不少人都适合当这个夫子,这倒是举手之劳,推荐个人选也不难。
于是点头,应承下来。
燕回道:“谢过韩兄了,那回头让落姑娘找您去。”
正说着,就听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原来是那两个孩子也醒过来了。
大家放下心来,就此别过。
岳衡喜上眉梢,几人又赶忙去找落雪,把这事和她先对一遍,免得露馅了。
落雪听了,眼睛都瞪圆了:“每天从早到晚的课业,现在你们又给我加了一个?!”
………
三个孩子醒了之后,被送回了家。
妮子知道发生什么,气不打一处来。先安排他们洗了热水澡,喝了姜汤,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一早起来,三个孩子就看见妮子面色不好,拿着树枝条子站在院子当中。
他们想跑,却见妮子后面闪出丁清来,只得老老实实受罚。
挨了一顿打,三个弟弟妹妹疼得龇牙咧嘴的去找大哥。
罗安尧道:“是不是还想再挨一顿打?我还没动手呢。”
三个娃偃旗息鼓。
妮子寻思他们还是太闲,课业她不精,但家务还行。
于是隔三差五的妮子布置家务给三个娃。
弟弟妹妹,苦不堪言,怨声载道,可毕竟还是小,不敢再跑出去了。
那个洞也被妮子让人堵上了。
妹妹罗安伊和别的小朋友在园子里玩,因为说话慢口齿又不清楚,被他们笑了。
回来就闷闷不乐的,晚膳时饭也没吃几口,就又反身爬下椅子,说是吃好了,回了自己屋。
然后抱着姚远生前给她缝的一块盖肚小被子,哭了。
三哥罗安禹来看她,她把脸埋在被子里,不让三哥看见她哭了。
罗安禹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蜜饯,问妹妹要不要吃。
罗安伊又想吃蜜饯,又不想让哥哥看到她的脸。
于是脸还是埋在被子里,小手却伸了出来。
等哥哥放了一块在她手心里,她吃完了,那哭也完全止住了。
犹豫着又伸出小手,转头从被缝里偷偷看哥哥,罗安禹又放了一块在她手心。
吃了两块哥哥就不再给了。
低声对妹妹说:“大嫂问是哪家小子笑话你,说明天给你报仇。”
罗安伊想起这段日子天天被那俩个打头的带着几乎所有小伙伴嘲笑她,
呼闪着眼晴,不知大嫂要怎样为她报仇。
第二天妮子带着一群被糖瓜条收买的小孩子,专盯着那两个领头人笑话。
不论他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周围总是哄笑声。
后来他俩脸色越来越挂不住,终于绷不住也哭了。罗安伊的眼睛却亮了。
妮子问:“还笑话别人不?”
俩小子摇头,妮子也给了糖瓜条,走了。
趴在墙头上看的罗安伊和哥哥罗安禹,吓得赶紧从梯子上下来。
一溜烟儿飞奔进屋看书,练字。
二哥从学馆回来,妮子见他用晚膳时吃得狼吞虎咽,打开带去学馆食盒一看,又是干干净净。
已经连着四天不断加量了,居然又吃光了?
是半大小子特别能吃,还是发生了什么?
妮子去学馆打听,罗安舜每次将自己的食盒带去学校卖给没带午膳的同窗。
他攒钱做什么?
罗安舜的同窗说,他想学骑射,听说很费钱,就想着自己攒钱。
妮子回去问他,罗安舜却不吱声,再问就说是花了。
妮子看着他,直接问:“为什么想学骑射?”
罗安舜还是不吭声。
“记恨我打了你,什么都不愿和我说?”
妮子又说:“如果你想学骑马射箭,不是一时兴起,是真的想认认真真地学好,嫂子可以供你。”
罗安舜抬头:“真的?”
妮子点头:“可你先得告诉我,学好了之后打算做什么?”
罗安舜道:“那日将我们三个从冰湖里救起来的,全是行武之人。
我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习武,当将军!”
妮子点头:“志向不错,可走这条路吃的苦一点也不比寒窗苦读要少。
不但苦心智还要练身体,能坚持下来吗?”
罗安舜挺胸抬头:“能!”
妮子送他去学骑射,暗地里又问精卫:“他是不是这块料?”
第254章 名义上的夫君
精卫叹气:“他是不是这块料不清楚,我也不在乎。
但你怎么不是呢?
我愿意教,你愿意学,你也能吃苦,三年也就学成这样。”
妮子听了,倒也不介意精卫叹息自己没有学武的天资,反而问:“这意思,如果是这块料,三年可以看出来了?“
精卫心想:我们那时每一拔是以三年为限,每三年是去是留,是进是退,是生是死,反正只给三年。
多的时间三皇子府也不会给。于是点点头。
妮子道:“那供他学三年。三年后不成,就让他学别的。”
精卫说:“也好,只是别告诉他只供三年,基础要好,若是急于求成,以后倒是走不远。”
妮子一边点头,一边又问精卫:“有没有可能,我就是基础打得比别人扎实。花的时日就长了一些。”
………
落雪受岳衡等人所托,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为自己和自己的随从求一位夫子。
心里把出这主意和活学活用的林隐笛、燕回等人骂了一千遍。
她见了韩清华,没聊两句“正经事”,就把真正的正事问出来了。
“嗯,我想问问,也不是我想问,我有个朋友想问问,韩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落雪问完就瞪大眼睛,等韩清华的回答。这是重中之重,可得听清楚了。
明明前一句聊的还是他们族人内可推出一位夫子,一位女夫子,看落姑娘觉得怎么安排合适。要不要先授课一阵,落姑娘试试看?
可落雪这后一句接的内容就风牛马不相及,实在是出乎韩清华的意料。
她中原话的水平究竟是什么程度?
她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
“你那个朋友可以自己来问我。免得中间传错了话。”
落雪摇头:“你说,我肯定不传错。你喜欢什么样的?就是喜欢到要娶她当妻子的那种。”
这下韩清华确定落雪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
抬眼错愕地看过去,被一个姑娘家睁大眼睛等回答,韩清华一时也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内心实在有些慌乱。
……….
宋瑛得了张嬷嬷的禀报,不但知道东阳侯夫人去看过容云缈了,更知道罗文良的通房丫头和罗父曾经的妾室许意似乎真的触动了云缈。
那份虚幻的情爱飘散之后,这孩子的羞愧显而易见。
明黛这两个月,每月去云岚寺看女儿一次,也说女儿不一样了,想和宋瑛商量,找个机会让女儿回来。
倒是容云缈劝母亲,她如今的心境十分愿意在云岚寺住着,在这里静心修心。
自己仿若大病初愈,身心俱疲,看这世上的一切都有些虚妄感,也自觉自己的无知和自以为是,下山归家的事以后再说吧。
只是容云缈在云岚寺遇上了一位非常奇怪的师太。
她不同于云岚寺别的师太,独自一人住在云岚寺的后山门。
亦是带发修行,却拥有一座院落,身边还有两位丫头似的小尼姑服侍。
容云缈猜测她的身份不一般。
又觉得她的相貌看上去十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这师太看上去比自己母亲明黛要略年轻些,对自己十分友善。
容云缈在如今的心境下,本也不想见过去的同窗朋友,和这位师太在一起倒是自在些。
两人渐渐有成为忘年交的势头。
只是这一天容云缈又去后山找这位师太,却见一位男子怒气冲冲的从那院落中出来,身后还跟着许多侍卫。
只是一个照面,容云缈就惊了,垂手而立,又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让出路来。
这人是先帝的二皇子,当今陛下的二哥,贤王。
世人都传二皇子夫妇琴瑟和谐、伉俪情深。
因为父亲身居高位,又是南安侯,新帝登基后,容云缈随母亲一起去宫中赴宴,曾见过贤王夫妇,的确是让世人称羡的恩爱夫妻的模样。
贤王从这师太的院落中出来?
按年纪,师太与贤王的年岁相当,这两人可有什么关联?
容云缈百思不得其解。
又见贤王怒气冲冲离开的样子,猜测院子里那位师太的情绪也不会太好,于是转身打算悄悄离开。
却被师太身边的一个小尼姑拦住了:“静心,请你进去坐呢。”
容云缈只得进去,这师太微笑着,似乎刚才并没有什么影响心情的事情,反而问容云缈:“见到贤王了?”
不知该说什么,容云缈只得了点点头:“见到了。”
这师太道:“他是我名义上的夫君。”
第255章 往事
容云缈闻言暗暗吃惊,现在的贤王妃不是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吗?
怎么这位师太倒说贤王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师太是妾室身份?妾室能称贤王为夫君么?
也从没听说贤王有一位出家修行的妾室啊。
这师太对容云缈笑笑,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我的身份原本是贤王的妻子。
可在大婚当日得知庶姐与他两情相悦,就在贤王也知情之下,让庶姐顶了我的身份。
这事先皇与当今太后,也都知情。
我们三人都愿意,大婚吉时又在即,也就这样吧。
只是世间之事兜兜转转,总是阴差阳错。有些事既然一开始就错了,似乎也很难再回头。”
容云缈听了个稀里糊涂。
但听到庶姐,这才想到师太的容貌确实是与贤王妃相像。
如今的贤王妃是师太的庶姐?
贤王妃公开身份是定国公府嫡出的女儿,如果贤王妃用的是师太的身份,那眼前的师太才是真正的定国公府嫡女。
“既然你已经看到他,也认得他,免得你以后猜测贤王与云岚寺师太如何如何,倒不如告诉你这段往事。”
容云缈大着胆子问:“师太,您的庶姐用您的身份成婚之后,您就一直在云岚寺么?”
“一开始在这儿,后来去云游天下,这两年才回来。”
“师太,既是他们有情,为什么要在大婚当日才让你知晓,早些告诉,您也不必连嫡女的身份一起拱手相让。”
这师太见容云缈为自己抱不平,微笑道:“他们原本并没有打算让我知晓,打算娶了我这??妻子之后,再让我操持着将庶姐纳为妾室。
只是我……”
这师太犹豫了,怎么说?说自己大婚日的头一天晚上做了一个噩梦?
然后第二天按梦中情形去查证,才知哓他俩早已暗中往来许久了?甚至父亲定国公也知晓此事?
可又一想,容云缈的祖母护国夫人送容云缈来时,曾陪着孙女在云岚寺小住了一阵儿才走。
云岚寺住持师太告诉自己,或许破局之人是这位护国夫人。
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容云缈,由她去告之她祖母,总比自己要对着护国夫人说这些当年往事要好吧。
对着长者说,不比对着容云缈说更尴尬么?
这么一想,就对她道:“在这儿多坐会儿?陪我喝茶?”
容云缈心中好奇的火苗本就窜了起来,闻言立即点头:“好!”
………
定国公嫡女在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做了一个凄凄惨惨的噩梦。
在梦里,她大婚后第二日,夫君贤王就提出要纳她庶姐为妾。
她在错愕震惊之下,为维护自己的脸面,向夫君提出,至少也等一年?或是半年?
贤王却断然拒绝,直言:“若不是她于身份上差了一截,我倒也不必先娶你。
娶你就是因为想与你姐姐在一起。”
三朝回门,她向父母哭诉,母亲震惊,父亲却沉默,反劝她不如大度想开些。
这是自己的姐姐,又不是旁人。何况,你夫君是二皇子,父母又能如何?
往好里想,你大度有成人之美之心,你姐姐嫁去二皇子府,也是帮你固宠。
她忍不反问父亲:“父亲何必厚此薄彼?我成婚不过三天啊。
闻父亲此言,想必早已知晓庶姐与他勾勾搭搭,那又何必非要将我填进去?
我是哭着闹着,要死要活,非要嫁他不可吗?
何必为了她顺利的进皇子府当个妾,还反要把我赔进去?
他既是皇子,想纳个妾不难吧?”
父亲却怒了:“你母亲怎么教养的?你倒是这样和父亲说话。又把勾勾搭搭这样的词用在自己姐姐身上?
想纳个妾是不难。但二皇子和你姐姐挑来挑去,还是觉得你当这个正室夫人合适。
你这个皇子妃的身份是因为你姐姐才有的,你倒不知感恩,还回来哭哭啼啼地告状!”
第256章 失信的皇子
听到定国公如此说,母亲怒了,为了自己,与父亲争执起来。
很快被恼羞成怒的父亲叫来人,将母亲拖了下去。
他吩咐将母亲关起来思己过,是如何将一个女儿教养成这样的,和自己夫君争执又哪里像一个正室嫡妻该有的风范。
这是她们母女悲剧的开始。
在梦里, 十六岁的自己想救下母亲,却被人直接动手拉开。
然后她被父亲告知,回去好好的替庶姐操持入府的事宜。
又说:“虽然你是妻,她为妾,但她是你姐姐,为长,你要尊她敬她。”
自己梗着脖子不搭此言,只看着母亲被拖走的方向流泪。
父亲冷笑:“即便是为着你母亲,你也该听话。”
又警告她,不要想着去外祖母家告状:“你外祖父已经去世,你外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就那么一个儿子还早死了。
她一个老人家带着一个小孙子,你若是再不小心把她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
你那外祖母年事已高,身子可受不住。”
她第一次觉得,曾经以为风光霁月的父亲当得起小人两个字。
可小人又何止自己的父亲。
她失魂落魄,泪流满面的从父亲的院落出来。
就见到自己的夫君和庶姐几乎是旁若无人的,在凉亭里就卿卿我我的抱在一起。
二皇子身边的护卫站在凉亭四个方位。
府里的下人若是经过,都是低着头,抬也不敢抬地匆匆疾行。
她呆呆地看着这俩人,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碍着他们了?
你俩既是有情,自己也没拦着吧,为什么非要踩着自己当他们幸福美满的垫脚石?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又似乎是被她无声地打扰到了。二皇子挥手,不耐烦地让侍卫把她带过去。
她到了凉亭里,她的夫君拉着庶姐在凉亭坐下,自己这个妻子却只能站着。
似乎怕她伤害庶姐,二皇子抬抬手,侍卫让她进了凉亭,却又示意她不能走近了。
于是她站住,冷冷地看着这两个人,她冰冷的目光惹二皇子不快。
他也嫌恶的看了她一眼,她知道自己的鬓发是乱的,又满脸的泪痕。
二皇子道:“怪不得你姐姐说这事儿不会这么顺顺当当的。
我还在想,你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又有你父亲出面为你解释这件事,总不至于还要大动干戈吧。
如今看来倒是我想错了,你就是装也装不了两天?非要这么闹?
这事儿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都是要办的。
只不过你痛痛快快的让大家的面子上都好看,你母亲也就少受点罪。
让父皇母后以为你们姐妹俩娥皇女英,欢欢喜喜的共侍一夫就好。”
她抬眸看他一眼,可惜被侍卫隔着距离,不然真想拔根簪子扎死他得了!
她抬手擦掉眼角的泪水:“我在帝后面前表现得乐意如此,就能放我母亲出来吗?
我同意纳妾,还欢天喜地的替你纳妾,但要让我母亲离开,平平安安的离开,我要见她,带她走。”
二皇子答应了。
可最后自己的母亲没能离开定国公府。
在梦里,自己的母亲死在了自己眼前,母亲到死都护着她,怕她伤心难过:“没事儿的,母亲不疼。
母亲就是担心你,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似乎这样的惨状也出乎二皇子的意料。
不过当她拾起剑,不管不顾的朝着他和庶姐刺过去时,他还是立刻挡在了庶姐的前面。
而他的前面又已经有侍卫出手。
自己被反押着双手压跪在地上,她听到二皇子居高临下的声音:“这次就算了。
只要你以后好好的当着这个皇子妃,不要再闹出事来,皇子妃有的尊容和脸面我会给你!”
真是好大的施舍呀。
第257章 梦中的生离死别
等到二皇子护着庶姐离开,侍卫才松了手。她的胳膊被反拧下压,现在疼得如断掉一般。
被随意压跪在石子地上,又因她挣扎着想去看母亲,那膝盖也是伤痕累累,裤腿处渗出血来。
她担心母亲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却又看到自己如此的惨状,死了也闭不了眼,不能安安心心地离开。
可她越挣扎侍卫压得越紧,如今膝盖也好像废了一般,她试图站起来,那腿上传来的痛楚,让她又一次跪坐在地上。
等她终于缓过来了,她将母亲的尸体抱在怀里许久,直到母亲一点一点的没了温度。
她的个子比母亲要高了许多,现在她将母亲的遗体背在背上。
可母亲毕竟已经去了,一具尸体是不会知道要紧紧搂着她的脖子或肩膀的。
所以她只能尽可能的弯着腰,让母亲的遗体能够稳稳当当的“趴”在她的背上,不至于左摇右晃或者向后倒着掉下去。
这让她走得极为艰难也很慢。
没有仆人敢上来帮她,或许父亲还在等着她去求他。
为了母亲的丧仪,为了母亲的安葬,等着她再一次低头。
可她不想再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了,他们让自己恶心。
她走到府门前,不但府门关闭,角门边门侧门全都是关上的。
也是,怎么可能让她们母女这个样子“走”出这个府门呢?
那定国公府的脸面和名声就完了。
她抱着母亲席地而坐,就在大门里面,与外面的世界一墙之隔、一门之距。
她在这地上坐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受了一夜的冻又水米未进的她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
可她依然紧紧的抱着自己的母亲。
父亲等着她低头,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不论是生是死,都等着她们母女俩低头。
可她宁可抱着母亲死在这里。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身上所有的疼痛难受都烟消云散,人仿佛达到了一种温暖又舒服的境地,特别想睡觉。
她想睡又不敢睡,她怕自己睡着之后,母亲的遗体会被那些恶心的人拿走。
那等她醒来,为了得到母亲的遗体或者为了知道母亲安葬在何处,就又要去求他们。
若是无人开门,一天两天三天,那她就死在这里也行,反正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她可留恋的了。
她不要和这个世界上唯一爱重她的人分开。
不,还有外祖母,也很疼她。可外祖母是小外甥的唯一依靠,自己还是不要连累他们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枚笛哨,曾经很喜欢也用心学过,就想再吹一次。
笛哨悠扬婉转、如泣如诉的声音响起,可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变得悲怆绝望。
下一刻她想起母亲的笑脸、温柔的话语、抚过她头发的手,笛哨的声音又不知不觉地变得似春风和煦。
云岚寺住持师太经过,总觉得这声音不对劲儿,她叩响了定国公府的门环。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守门的下人不知该如何应对,一溜烟的跑去报信了。
而她赶紧来到门边凑近门缝,她不知道外面的人是谁,但尽可能大声地喊出来:“我是定国公府的嫡女,我母亲被人害死了。求你,去报官。”
云岚寺住持师太让身边的师太和小尼一起去报官。
她自己留下来,问道:“你能打开门吗?”
大门厚重,上下正中又都插着老粗的实木包铁栓子,她一个人怎么也打不开。
再后来梦中的自己被父亲领着侍卫拖走。
大门终于打开时,捕房的人和云岚寺的人在外面站着。
他们要见定国公府的嫡女,父亲撒谎说自己好端端的在二皇子府。
早有人在官府的人来之前去二皇子处报讯,二皇子自然帮着遮掩,说自己的妻子的确好好的在府内,真是脸不变色心不跳的撒谎。
捕房的人只得告退。
云岚寺师太坚持称,那就见见定国公夫人,父亲居然让一个妾室穿着母亲的衣服出来待客。
可捕房的人和云岚寺师太以前都没见过母亲,就算有见过的,可能也是远远一瞥,如今竟是没有办法辨真伪。
定国公府在母亲去世后三个月才发丧,找了个理由说是恶疾,有医倌作证。
遗体根本存不了那么久,所以并无丧仪,只说是恶疾,已尽快烧了。
她自己则被悄悄送回了二皇子府,听庶姐来炫耀时说,是父亲和她的夫君二皇子一起想出来的办法,将她的腿打断,让她瘫在床上。
而自己的外祖母要来看自己时,他们更是变本加厉的荼毒自己。
第258章 避其锋芒
害怕她在外祖母面前露出马脚,她的父亲、夫君、庶姐毫不避讳的在她面前商量将她的手筋脚筋挑断,灌下哑药。
然后大被子一盖,找四个他们信得过的丫头死死盯着,外面是二皇子府的侍卫和暗卫。
如果自己的外祖母真的发现了什么,那或许她也走不出二皇子府了。
他们真是多虑了,在梦里自己的外祖母来看望自己的时候,她极其配合那些残害自己的凶手。
她努力在自己脸上显出欢快的表情来,用还能转动的眼珠子回答,自己只是生了重病,没有人害她,不用担心,而这一切是用眨眼一下或两下来回答的。
甚至那令人恶心的夫君,二皇子在外祖母面前做戏,表现夫妻情深的时候,她也在脸上显出配合的愉快的表情来。
最后,她提心吊胆地看着外祖母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她的院子。
目光死死地追随着那个背影,终于落下泪来。
但让她觉得莫名其妙的是,二皇子却频频来她的屋子坐着,就那么看着她。
内心里极度嫌恶,她总是转过脸去,但二皇子这样的举动却引起了庶姐的不安。
她活着一天,哪怕是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一天,她就是名正言顺的二皇子妃。
庶姐到现在,都是一个没有过明路的妾。
没过多久庶姐就动手了,她被灌下了毒药。她“死”之前,骤然惊醒,依然大口的喘着气,惊魂未定的打量四周。
还好只是一个梦,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第二天一早,她去了自己母亲的院落,抱着母亲痛哭失声,还好母亲还活着。
忠于自己和母亲的几个贴身丫头、嬷嬷也都还在。
她告诉母亲,二皇子与庶姐有私,得益于那个梦,她知道许多细节。
查证之后,她越发相信这个梦是一个警示。于是趁着还没有撕破脸,她和母亲商量对策,也帮助母亲转移走了许多嫁妆,变现了不少钱财。
在大婚当日,在皇子拜别帝后,听完训诫,出宫迎亲的时候。
她和母亲主动向庶姐和父亲提出要让位于庶姐。
父亲定国公与庶姐将信将疑,但还是忍不住这样的诱惑,就按她提出的,四人一起前往皇宫,由父亲定国公递牌子,求见陛下。
见到陛下皇后,她坦承自己无意成为皇子妃,也无意做将来的王妃。
倒是庶姐与二皇子殿下两情相悦,正是佳偶天成,她愿意成人之美。
陛下皇后又把二皇子叫来询问,这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二皇子也点头承认自己喜欢的是庶出的姐姐。
可庶姐的生母出身实在是低微,庶姐做正妻,皇家颜面上也不好看。
既是喜欢庶姐,以后纳个妾也就是了。除了二皇子,她们姐妹俩大概都不乐意这样的处置。
她必须得把自己摘出来,如果她不能离开,全身而退,母亲也绝不会走,会一直陪着她。
她不能让自己和母亲还在这个虎穴狼窝里待着,还在这几个人的身边。
于是她向帝后提出让庶姐顶替自己的身份,对外仍然称是自己与二皇子成婚。
而她愿意清灯古佛,在云岚寺带发修行。
没人想到她能做到这一步,开始他们甚至猜测,她也是心有所属,只是那人不是二皇子。所以另图婚配。
可现在她愿意让出嫡女的身份,她愿意出家修行。
庶姐终究不是帝后看上的儿媳妇,他们对二皇子有深深地失望,但事已至此,他们三人既然都乐意,再要强求,就好像有些不近人情,强人所难。
帝后点头之后,她们母女二人迅速地离开了定国公府。
母亲按她所说留下和离书之后,去了江南,在那里买了一处宅子,日子过得慵懒而闲散。
自己虽是带发修行,却常常出去云游天下,去江南母亲那里带回许多东西给外祖母和自己的小外甥,也常常陪伴自己的母亲或外祖母住上一段时日。
而庶姐欢天喜地的顶替着她的身份,嫁入皇子府,成为后来的贤王妃。
既然已经在帝后面前过了明路,把这事儿捅开了,似乎父亲和庶姐也没有加害自己母女二人的必要了。
这事儿就这么结束了?
没有,定国公府曾经的嫡女,虽然离开,但想要报仇。
按她的想法,既然二皇子与庶姐有私是实情,那个梦里其他的部分大概也是实情。
第259章 真正的心间宠
那个梦的真实,梦里那些撕心裂肺的苦楚和绝望,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仍然时不时地折磨着她。
梦里不但自己和母亲被他们残害致死,母亲和自己的身边人,跟着她俩的嬷嬷、丫头也没有一个能有善终。
怎么能不恨呢?虽然梦醒之后,她和母亲逃出生天。
但若不把二皇子查清楚,找到钳制他或能扳倒他的方法,她总担心若有二皇子得势的一天,自己和母亲会重蹈覆辙。
如果自己手里没有刀,怎么确保对方是真的放下了刀,而不是随时准备再砍下来?
不论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防范,她和母亲在这些年里一直在悄悄地查二皇子的底。
贤王对外一直是一个软弱、怂包的形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有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两天吃荤,他平日里都吃斋念佛。
先皇知道后,将这个儿子叫去骂了一顿,他才改成每个月初一十五两天吃素。
原定国公夫人和离之后,在江南悄悄的结交江湖人士,这么多年的广布眼线,终于打听到一件也许可以扳倒贤王的事。
当年鹰嘴崖一场惨烈的厮杀,各位皇子都损失惨重。
哪怕是始作俑者三皇子,也折了不少精锐。
人人都以为怂包一个的二皇子,因为不讲武德的抢了守宝人的盒子,而迅速的回了营地。
二皇子没有再去鹰嘴崖。但他当年招募的一批江湖中的顶尖高手去了。
这批高手混在三皇子的刺杀队伍当中,参与杀害了不少当今陛下和五皇子的人。
所以这事并不是三皇子单独所为。
但二皇子明面上带着自己的人都回了营帐,他派出来的是在江湖上招募的高手。
而这些江湖高手在鹰嘴崖一战结束之后,想离开围场,却是想走也走不了。
只有少数人杀出重围活了下来。
母亲查到鹰嘴崖,她自己则查到另一件事。
她曾经以为贤王夫妇夫妻情深,但后来发现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
贤王似乎是另有真正要护着的人。
那是一个家生子的奴籍小丫头,与二皇子年纪相仿,从小伴着二皇子长大。
后来似乎顺理成章的成了二皇子的贴身丫鬟,又成了他的通房丫头。
两人打小一起长大的情义,自是非比寻常。
她曾经以为庶姐是贤王要护着的人,自己就是贤王想要拉着当幌子用的人。
可查到这个小丫头之后,才发觉庶姐也是一张幌子。
就比如贤王如今的两子一女,她查来查去,想着王爷漏了一个尾巴。
这三个孩子并非从庶姐那儿出,都是那个丫头生的,因为庶姐没有子女,这三个孩子都记在了贤王妃名下,成了王爷的嫡出子女。
庶姐也曾经有孕,消息传出,欢天喜地的人很快就乐不起来了,这孩子又一次胎死腹中。
想起自己被庶姐毒死之前,贤王来自己房间坐下,总是看着自己,也不说话。
就是这样反常的举动,让庶姐难以心安,动手除了自己。
第260章 换一块挡箭牌
师太尝试从事情最初,揣测贤王的想法,他宠爱那个丫头,但家生子的奴籍,身份差得太远。
先帝和太后看中的儿媳妇是自己,有身份、有家世、有帝后的喜爱,有定国公撑腰,这样的正妻进了门,那个小丫头可能几无立足之地。
如果为了个奴籍的小丫头,他掀起什么宠妾灭妻的风浪,只怕本来就不得圣宠的他,更要沦为边边角角的人物。
这也就罢了,他想护着的那个小丫头,最终只怕也护不住,若是一道圣旨或口谕下来,要处置那个丫头,他又能如何?
于是乎,贤王应该是查了定国公府和自己,很快就发现定国公对妾室和庶姐的喜爱。
这本也不难发现,若不是看重妾室,怎么可能让妾室的孩子比嫡子女先出生?
原本定国公这个父亲,和自己这个嫡女在这桩婚事上或许还有利益的捆绑,可以共同进退。
但二皇子先是利用庶姐,得到定国公的支持。
母亲和自己几乎放弃了所有,国公夫人、国公府嫡女的身份,未来皇子妃和王妃的尊荣,这是许多京都贵女、勋爵人家无论如何也难以割舍的,才得以保全自己。
不然在贤王与定国公两府的双重打压之下,母亲和她只怕会落得如梦里一般的结局。
帝后再喜爱自己,也不可能因为自己废了贤王与定国公吧。
若是这两府不被扳倒,那自己不退,就迟早还是砧板上的肉。
贤王先是利用庶姐取代自己,不论是名义上的还是像梦里一样实际上杀掉,总之,自己这块绊脚石是先被搬开了。
在梦境里,贤王利用已经瘫在床上的自己,激起庶姐的嫉妒与不安,彻底要了自己的命。
估计有这个把柄在贤王的手上,以后庶姐也只能任由贤王把她当个傀儡。
或者在将来什么时候以杀人罪名再彻底将庶姐搬开。
而现实里因为自己的主动放弃,退避三舍,贤王不太方便利用自己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精心塑造了自己与庶姐恩爱的假象,实际上将庶姐逼到几乎崩溃。
她动不动大呼小叫,让很多人觉得庶姐不可理喻。
京都不但盛传贤王妃是个母老虎,又因为贤王妃其实是顶了自己的身份,还有传言说嫡出又怎么样?
嫡出的女儿也这样上不得台面。
这样的言论越来越盛,到仿佛为那个丫头的上位在做铺垫。
可当年的顶替事发突然,其实很多京城的达官显贵家,知晓贤王妃并非真正的嫡女。
但先帝和太后默许了这个身份,在许多人看来,那她就是真正的嫡女。是皇家认的。
帝后二人都没有说话,旁人虽然知道事有蹊跷,自然也不敢作声。
但沉默不代表并不清楚庶姐的底细,除了定国公府,庶姐既不得先帝与太后的喜爱,也入不了真正的勋贵圈子。
一个庶女和已经订了婚的准妹夫勾勾搭搭,众人或许不敢议论皇家,但对庶姐就没有那么多的好脸色了。
尤其是当这些人发现,实际上得罪了贤王妃,并不会有任何问题,贤王的好脾气,让他不会为自己的王妃出头。
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到是如果不小心得罪了他身边的那个丫头,事后会莫名其妙的倒大霉。
而这些年那通房丫头已经升了孺人、良媛、良娣。京都里有些人总归也看出了一些门道。
庶姐怎么可能不崩溃呢?
三个孩子都是别人的。
关上门的王府里,上上下下真正认的女主人是那个丫头。
本来庶姐对自己充满敌意,后来,见自己对贤王真是一点想法都没有,她又想从自己手里借走几个各有本事的大丫头,去王府里争宠用。
想什么呢?自己怎么可能把几个大丫头借出去?
让她争宠用?梦里自己的丫头就死在庶姐手上,现实里再让她们入虎穴狼窝么?
那个通房丫头在王府里有实际的权柄,难道让自己的丫头不是死在庶姐手上就是死在这个通房手上?
虽然她没有借出自己的人,但还是给庶姐指了几条路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丫头。
比如外放的宫女,官造所退下来的绣女,安国公府、六王、九王、三皇子府倒台后,罪不至死的下人中也有许多能干的……
趁机她也安插了眼线在庶姐身边。
而今,贤王大约是想彻底扳掉庶姐了,这些年因为他对那个丫头的宠爱,贤王与庶姐已是多年的怨偶。
只是不知道贤王是怎么想的,他想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让自己做王妃。
把出身不好,又多年无子,名声还如同母老虎一般的庶姐贬成侍妾。
她悄悄打听了一下,原来贤王将贬妻为妾的想法放出去探风向。
二皇子对外的名声实在好,贤王为自己营造的老好人的模样蒙蔽了许多人,议论声并不向着庶姐,倒是有不少人家想着,自家女儿能接替庶姐成为新的王妃。
而这显然不是贤王和那个丫头希望看到的,于是又想把自己弄回去当挡箭牌。
或许是知道这种嫡妻归来的桥段,是大快人心,被很多人喜闻乐见的,还想利用自己一把,抬他的名声呢。
将庶姐贬为妾之后除掉庶姐,或许还能栽赃陷害自己。
再过两年那个丫头的儿子袭爵成了王爷,再除掉自己。
和那丫头幸福美满了大半生的贤王就可以踏踏实实地和那丫头在一起了,碍眼但又不得不用的挡箭牌,那时可以不必了。
今天贤王来找她,被她拒绝后怒气冲冲地走了。
她想想不放心,贤王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大概还会使出别的小人招数来。如今这个情形,自己该如何呢?
母亲说参与鹰嘴崖一战的江湖幸存者,并不愿意再与官府有纠葛,也没人愿意出面指证贤王。若是贤王不倒,那他们就要倒大霉了。
她去问住持师太,师太却说破局之人在护国夫人。
纵使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在哪,但这些时日自己和容云缈确实处得不错,就当给小辈讲个故事吧。
第261章 是挑个软柿子吧
容云缈由张嬷嬷陪着回了一趟南安侯府,和惊喜的母亲明黛没说几句话,就往祖母的院子里扎。
宋瑛听了容云缈的讲述,在记忆中打捞这个人:定国公府的嫡女,龚齐芳?
我是破局之人?
自己娘家与定国公府向来没什么交道,为什么是我?
是我从哪儿劈下去都行的意思么,觉得我能收场?
应该不是。
那总应有个缘故吧。
而在云岚寺的龚齐芳有一位特殊的访客,贤王府中被视为真正王妃的良娣,通房丫头出身的息月忽然来了。
无论在梦境中还是现实里,她都见过这个丫头常伴贤王左右。
“施主所为何来?”
“自然是来拜见主母。”她嘴上是这么说,人却在龚齐芳上首的位置坐下了。
她的身后是贤王派给她的侍卫,注意到龚齐芳的目光掠过侍卫,息月挥挥手让他们出去。
“直接入了你这院子你这屋子是有些失礼。
只不过他们得王爷吩咐不能离我左右,也是职责所在,希望姐姐别往心里去。”
息月说完见龚齐芳目光淡然,神色如常。
再想想其实真名龚颜的那位王妃,轻易就能被自己气得变了脸色,不禁高看面前这位师太一眼:是真不在乎?还是沉得住气?
龚齐芳见她打量的目光,在心里冷笑。
若真是把自己摆在妾室拜见主母的位置上,敢这样的目光扫来扫去的?
便道:“你家主母在贤王府,云岚寺供奉的是观音大仕,你来错地方了。”
“她很快就不是了。若不是我觉得她很好用,贤王不会留她到如今。”息月似乎漫不经心。
龚齐芳微微一笑:“好用就别换。”
“你真的不想当王妃?”
“贤王妃?你俩比我合适。”
息月听出她这话里的嘲讽,心头火起:“只怕由不得你。你表弟才袭了侯府爵位,也才刚刚婚配,算是年轻侯爷中打眼的人物。
本是双喜临门不久,要是遇上祸不单行,岂不是不好?
你母亲虽是侯府嫡女,当初嫁入定国公府仍属高嫁。
如果你父亲定国公知道,是你住在云岚寺却勾引王爷,让王爷贬妻为妾,迎你回府为王妃,
他会不会迁怒侯府,对你表弟动手?也许王爷亦会暗中相助。
不知一座侯府对抗一座王府、一座国公府,胜算几何?”
龚齐芳看着息月,尽量掩去自己眸光中的怒火与恨意。
母亲只有自己一个女儿,舅舅早逝也只有表弟这么一个儿子,自己与他,虽是表姐表弟,这么多年却像亲姐弟一样。
这是拿自己弟弟一家的性命威胁自己。
若是弟弟去了,本已是风烛残年的外祖母还能活吗?
“你害怕了?”
息月恨不能翻个白眼:“我,害怕你么?真是笑话。”
“我早些年就已退避三舍,自然是个软柿子。
只是贤王若真是贬妻为妾,怕是有不少勋贵人家的姑娘供王爷逃选。
她们年轻貌美、才华横溢、温柔体贴、各有所长,出身家世也自然不弱。
施主不惜造谣生事,也要威胁我回去当这个王妃。
是想来想去,觉得我这个带发修行的年长师太,比较容易对付吧?”
……….
宋瑛年纪大了,性子却越来越直来直去,这事儿她没想明白,想想得去云岚寺问问住持师太。
本来祖孙俩立刻要动身返回云岚寺,因为明黛要留女儿在家住一晚,又张罗了晚膳,有不少云缈爱吃的菜,于是俩人第二天才走。
等到了云岚寺,见了住持师太,宋瑛还未来得及问出自己的疑惑,龚齐芳就也来到住持这儿。
她先是十分惊喜地与长辈护国夫人见礼,然后颇有些忧虑地告诉二人,自己昨日话赶话地,大概把贤王宠信的息月得罪了。
她走时,说今天还会来,今天来就是要把自己接回贤王府。
息月昨天气得不轻,她向来顺风顺水。
被龚齐芳讽刺柿子捡软的捏以后,大概是没想到以她弟弟一家威胁之后,她居然还敢还嘴,而自己一时间无言以对。
若是在贤王府里,她敢这样气自己,王爷一定会命人掌她的嘴!
息月想早些把这位师太“主母”迎回去,自己也好早些让她明白谁才是王府里的真主子,有些人不吃苦头就学不乖。
住持师太听了这话问龚齐芳:“是不想回王府?”
龚齐芳点头:“若是回去,只怕是没命活着。”
住持师太又问宋瑛:“若是护国夫人当此时,会如何做?”
宋瑛道:“回去。害我的人都在王府里,回去报仇。”
龚齐芳瞠目道:“人家有护卫,动手占不到便宜。”
宋瑛问:“何时何地,他们没有护卫。不回去,又能逃去哪,躲去哪?”
除了一战,没有退路。就在这一刹那,龚齐芳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护国夫人是破局之人。
当着住持师太问杀戮之事,有些不大自在,龚齐芳请宋瑛去她的院子坐坐。
宋瑛看了住持师太一眼,她冲宋瑛微微躬身颔首。
罢了,虽不知师太与龚齐芳有什么渊源,但就冲住持师太这个人情,自己也得帮帮龚齐芳。
更何况,若二皇子真的参与了鹰嘴崖的布局谋划,与三皇子联手向当时的太子、五皇子、公主下杀手,那二皇子就也是宋瑛不得不防的。
且不论那一次,怀安重伤。
有这样的前情在,宋瑛不信二皇子只出手那一次。
自己父兄保先帝,如今儿子怀远保当今陛下,怀安是驸马,若让他成功得手,谋逆翻了天,自己家不可能好。
那就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事儿查清楚。
宋瑛和龚齐芳刚在她院子里重新落座,宋瑛就请龚齐芳派人去她娘家定国公府报讯,通知她父亲定国公,
今天贤王要强行将她带回王府,要将龚颜贬妻为妾。
龚齐芳有一??的犹豫,她对定国公有很深的恨意,实在不愿与这个父亲再有任何联系。
定国公府不是亲只是仇。
最后还是放下这些小思绪,按宋瑛说的办了。
龚齐芳又听宋瑛问她:“贤王府内有多少护卫?”
第262章 各府护卫
龚齐芳想了想:“大概四十名。”
宋瑛心想,这有些逾矩了,但又逾得不多。
以前京都局势复杂,六王、九王各领一帮臣子与先帝明争暗斗。
忠于先帝的翁大人被六王的人暗杀了。那时许多人的侍卫都是超过定制的。
大家都超过,就谁也别说谁。达成了一种所有人都睁只眼闭只眼的默契。
后来六王、九王倒了,朝中站队臣子被重新洗牌;
军中整肃完成;
背靠九王这一支的托孤重臣陆德锴,而发展起来的黑帮也被剿灭;
当今圣上所面临的情况局势已完全不同,他有条件要一个强大而集中的皇权。
为此,今上重申了王爷、皇子、公主、各品阶臣子所能拥有的护卫数。
超过了就有养私兵之嫌。
现在可不是睁只眼闭只眼,暗暗的比谁的侍卫多,谁的侍卫更有本事了。
如今你的侍卫要是太多,或者一等侍卫人数超例,那可能多少会引起皇帝的侧目。
拿王府为例,颁布的新秩中规定王府的侍卫最多三十五人,其中王爷本人的贴身侍卫最多十五人。
也就是连着看家护院在内,一个王府最多只能有三十五名侍卫。
可是以前先帝在时,对他的四个儿子拥有大量的侍卫是视而不见的。
毕竟先太子已经去了,六王九王虎视眈眈,自己的四个儿子多有一些侍卫总是好的。
如果说其他几位皇子的侍卫在鹰嘴崖有大量的损耗,其中三皇子被查出与六王勾结之后彻底倒掉。
四皇子即位成为皇帝,他的许多侍卫自动填充到羽林卫。
如此一来被当今陛下首先盯着的就是自己的二哥和五弟。
五弟似乎特别念旧,他的那批旧人死得死伤的伤,不能再充当侍卫以后,局势又越来越明朗,他就干脆没有再补充新的侍卫。
但二哥也就是贤王,他的人本来就好好的,几乎没有损耗。
现在等于要他减掉许多护卫,这也实在是令人为难。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保留了四十个人,要说他逾矩,确实超了几个人。
但要说他是老实人尽了最大的努力,那仿佛也是实情。
新制颁布之后,宋瑛也曾疑虑自家的十五位飞鹰该当如何?
倒是怀远回来说,户部已经和他说了,十五位飞鹰的月银、四季衣服、所需粮食肉类的花销,一律折成银两,以后由户部下发。
与怀远的薪俸一起发。
宋瑛听了看向儿子:“这等于不再是我们南安侯府的飞鹰,他们从此是朝廷的人。
往好了说是官家掏银子为我们请护卫,可再想想这等于是朝廷的人在咱府里……”
怀远说:“听陛下的意思,以后各位王爷、皇子、公主府里的侍卫也要统一由朝廷派遣。而且人数都要减掉不少。
先帝时对这几位皇子和公主,那就是自家人,羽林卫和御林军的人也会派给他们使,他们自己找的、养的、训练的死士护卫,先帝也不大管。
当今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以前大家习惯了,忽然收紧了就多少有点不自在。”
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东阳侯倒真是个聪明的。”
宋瑛问:“他家是文人清流,做高官的人很少,家族里考中进士有许多,但主要还是耕读传家。
这样的人家以前也没有配备足够的侍卫吧?”
怀远点头:“正是。圣上要东阳侯尽快将这护卫人数补齐。反正是朝廷出钱,这好处不要白不要。
可东阳侯却说,他家现有的那两个护卫够用了,打更就好,不用再补齐人数。
但既然是侯府都有的,那这好处,他东阳侯不能不要。
所以他请陛下让户部把那份钱照例发给他,侍卫他就不补啦,这钱他爱花哪就花哪。”
宋瑛也笑:“确实是个聪明的。”
东阳侯府不补侍卫,自然是陛下喜闻乐见的。
可他还聪明得,要陛下的这份银子,那就是他自己会盘算,可不是朝廷占了他什么便宜。
也不是不满朝廷的做法,斗嘴似的来一句,那我就啥也不要了,银子他还是要的。所以这事儿办得滴水不漏的,当今也不会多想。
这是里子面子都给了陛下。也难怪当今陛下听了笑骂了两句。
第263章 国公的偏向
宋瑛又对怀远说:“这批飞鹰是王将军转给我的,以后如果他们有伤的病的,不想再当飞鹰了,想退出侍卫生活另走一条路的,咱们好好的送了旧人,也不必再招新人。
就学东阳侯的,银子咱们收了人就不补了。”
怀远点头:“知道了,母亲,这事儿我和明黛说一声。”
宋瑛正走神,想起这摊子事,张嬷嬷进来禀报,半山亭里南安侯府的几名护卫,发现定国公府和贤王府的人都已经上来了。
宋瑛听了对龚齐芳说:“咱们倒也商量的差不多了,接下来的大戏就得你一个人唱了。”
龚齐芳笑道:“我现也不怕了,就觉得自己若是唱砸了,也有托底的。”
宋瑛温和地笑笑,与张嬷嬷等人离了龚齐芳的院子。
先到的是定国公,龚齐芳想:这也就是事关庶姐,来得倒快。
不过还是沉住气过去见礼:“父亲。”
定国公点点头,问:“你传的口讯,可是真的?贤王真要贬妻为妾?”
龚齐芳道:“真不真的女儿不好说,只是昨日来了一位贤王的身边人,叫做息月的,特意来给女儿传的话。
女儿既然知道了就尽快报给了父亲。若是假的,不过是大家乐一乐,若是真的,庶姐自然需要父亲为她撑腰。”
在定国公看来,这些年自己的女儿龚颜和贤王一直过得不错。
两人是恩爱夫妻,美中不足的就是伴随着伉俪情深之名,渐渐传开的是贤王夫妇的不少趣闻轶事。
而这些趣闻当中自己的女儿总是被传得有些走了样,显得霸道了些,脾气着急了些。
因为女儿的缘故,这些年自己也替贤王办了不少事,贤王怎么可能因为那些小事就贬妻为妾?
自己也并不喜欢龚齐芳的母亲,即使想过找个机会杀了她,不也没想过贬妻为妾么?
这种蠢事有谁干,为个不喜欢的女人还要搭上名声?
找机会杀了,或实际上架空也就是了。
不过自己的妻子倒也聪明,多年前就主动退了,既然她自己懂进退,倒也不费自己的事儿。
但嫡女刚刚所说的息月,自己好像也听龚颜提过,是王府里一个低位侍妾。她来传话?
什么人传的话都能信?
事关颜儿,总还是走一趟才放心。
只是未必是真的。
自己今天倒要看看是这龚齐芳造谣生事,还是王府里一个暖床的就敢对颜儿一个正妻说三道四了?
正想着,狐疑和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龚齐芳。
若是人在庙里心不在,还想给颜儿找麻烦,那等会儿大木板子的大耳刮子抽,抽得她死了那点儿心思。
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张嘴胡说八道。
龚齐芳低头垂目,让人给父亲上了茶水之后,并不多话。
有小尼来报信:“静心师姑,贤王来了。”
定国公正准备起身相迎,也当面问问贬妻为妾的事,龚齐芳拦住他:“父亲,不如您先在隔间坐会儿,听听贤王怎么说的?”
这间屋子临山石壁的那一面,有隔出一间打坐小屋,用顶天立地的六扇转轴门相隔。
乍一看这些古朴漂亮的转轴门,上面是雕花镂空的,蒙着不透人的窗纱,非常漂亮,像是临山崖那面的一排窗户。
定国公一想,也好,于是转身进了隔间。
贤王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今天怎么样也得把这个女人弄回王府。
然后将那个烦人的龚颜弄死得了,只是这口锅得由龚齐芳来背。
贤王进来,很自然地在上首坐下,看了一下桌上的茶盏:“有客?”
“没有。知道王爷来,刚沏上的。”
贤王觉得满意,听话好摆布的也行。
龚颜起初十分听话,慢慢地就脾气不好了,不听话,还总想跟息月争一争。
贤王道:“想好了吗,跟我回去?”
龚齐芳答:“已青灯古佛这些年了,回去做什么?”
贤王觉得她这话头不再是上次那样剑拔弩张,倒像是能聊的。
“自然是拨乱反正,各归其位。”
龚齐芳听了淡淡一笑:“当年是王爷说与庶姐心心相应,这事在先帝与太后那也是禀明过的。
庶姐就是我,又哪来的各归其位?”
贤王道:“这有何难?太后本来中意的人选就是你,只要你愿意回王府,我去求太后一个恩旨,无有不准的。
原本当年就只是个名头上的障眼法,这京都里的勋贵人家哪有不知实情的。”
龚齐芳听了问贤王:“话虽如此,只是王爷与我并无情愫,忽然为了迎我回王府,大动干戈?
这倒让人踌躇不敢往前了。”
龚齐芳曾自己揣测了一遍贤王的想法,只是不知对错。又总觉得还少点什么。
贤王笑道:“你们母女俩倒是聪明。我也用不着瞒你。”
贤王心想,把你弄回去,用完了也是弃孑,有什么可瞒的?还能翻出天去?
那对父女知道太多,又要这要那的,敷衍她这么久,实在是懒得再敷衍了。
可懒得敷衍吧,这个女人就跳着脚的闹,迟早闹得定国公也知道她女儿不过是个幌子。
索性就以贬妻为妾当个由头,只要能记得他们闹起来,先除了那个龚颜,让龚齐芳背锅。
等定国公再出手对付龚齐芳时,就干脆借刀杀人把他们两边都灭了口,对外只称这父女三人相杀,最后全都死了。
想到这里看着龚齐芳的目光,就像看着一块砧板上的肉,他漫不经心地说。
”定国公这些年,为王府做了不少事。本来我也不必再折腾一次。
只是他办的一件事,虽然不大可确实要紧的,有大纰漏。
只怕很快,我那个四弟就会查到定国公头上,我只想当一个天下情种,可不想让我四弟觉得我有什么野心。
既是如此,这件事就只能由定国公府单枪匹马扛到底。
这事儿的罪名可大可小,往大了说牵连到我也是难免的。
可这么多年的夫妻情深,若其实只是我一直忍受一个脾气暴躁,心思叵测的妇人,难道不是更好?”
“所以王爷的意思,如今需要与定国公府做一个恩断义绝的了断,彻底分开?
我也是定国公的女儿,换我回王府当妻子不是一样吗?”
“那哪里一样了?
你们母女向来不得定国公的喜爱,一个被迫出家当了尼姑,一个早已与定国公和离。
这么多年了,你青灯古佛,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嫁他人。
你母亲本是京都人士,却不得不远去外郡居住。
这些都是被定国公残害的。
我如今拨乱反正,正是救你们母女于水火,也是与定国公断开。
总之你不用问这么多了,赶紧收拾收拾和我走吧。”
“王爷,只怕我是走不脱的。”
“那些事,你一个妇道人家一件也没沾染过,怎么就你也走不脱了呢?”
龚齐芳道:“王爷误会了。我指的走不脱是我父亲如今就在这九曲转轴门的后面。
他听了王爷这套说辞,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走脱了。”
听到这里,贤王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才道:“你父亲如今在这几扇门后面?!”
又看了看龚齐芳……
这女人是下了个套给自己吗?自己是怎么一时得意就把这些话都说出去了?
定国公那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他在里面坐着半天才缓过来。
此时起身推门往外走,贤王猛然警醒,如果就让定国公这么走了,替罪羊飞了不说,他知道的事情只怕都会竹筒倒豆子的往外说。
于是挥挥手,几个侍卫向前,挡住了定国公的去路。
此时,龚齐芳这小院忽然又来了一人,息月故意让龚颜得知消息,龚颜也赶来云岚寺。
“你来做什么?”贤王此时也有些乱。
“我愿意和离。怎样都行怎样都好,你放过我父亲。”
龚齐芳忽然想起梦境中的自己,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只为了保全自己的母亲。
可母亲还是倒在了血泊里。
而在梦境里伤害自己母亲的,正是现在异位而处的定国公自己。
她忘不了自己抱着母亲一点一点凉下去的尸体,心中的悲凉、伤痛与绝望。
希望贤王能一不做二不休啊,若是心慈手软,定国公这一趟可就跑脱了。
第264章 割舍
“和离?我为什么要与你和离?你无子这一条,还想和离?
你问问你父亲,和离多傻啊!
入了皇家的女人,你前朝今朝的史书去翻,有和离的么。
可以死,可以入冷宫,可以被贬斥,有和离的?
你这春秋大梦做得。
我放你父亲走,你提的条件,拿出的筹码居然是,我再放你走。
真以为到了云岚寺,我就换了菩萨心?”
龚颜哭骂:“你要怎样?”
定国公愕然:“颜儿,你平素里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他都是这样对你的?”
龚颜哭着抱住定国公:“父亲,您别说话了。”
龚齐芳看着,想起从小到大,她羡慕地看着庶姐被父亲抱在怀里,举高,骑大马,欢声笑语。
她小时候不懂事,看着庶姐朝父亲飞奔而去,一头扎进父亲怀里,被他高高举起,又抱在怀里,羡慕得很。
小小的龚齐芳在门口天天等着,终于等到有一天庶姐没来,她兴奋得小脸滚烫。
也许今天可以轮到自己一次,一次也是好的。
等父亲进了门,她就像振翅而飞的小鸟向定国公扑愣着飞去。
仿佛父亲也下意识张开了双臂,就听庶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父亲,我在这儿!
不许抱她,若是抱了她,以后都不许抱我了!”
父亲急忙转身朝庶姐而去,侧身闪过朝他飞奔而来的嫡女。小齐芳扑了空,重重的摔在地上。
身后是庶姐乐不可支,又高高在上的笑声:“哈哈哈,活该!
让你学我,父亲刚答应我了,他才不会抱你!”
那是庶姐被父亲抱着,被父亲哄着,渐渐远去。
她虽然小,却已经明白,母亲会因为这样的事情非常难过。
她爬起来,仔细收拾好衣服头发,将手掌上的破皮渗血藏在拳头里。
还是忍不住哭了,哭完后洗了脸,才敢去见母亲。
母亲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但只要关乎齐芳,就心痛如绞。
常常哄完自己,她整夜不能入睡,每每夜半醒来,龚齐芳还能看见守着自己的母亲不是垂泪,就是望着窗外发呆。
贤王说得对啊,和离就是千难万难。母亲想和离,还想和离时带走自己,父亲定国公也是这副表情。
“入了我家的门,死也死在我家祖坟地里。
我怎么样对你,你都得受着,想走就是梦里也别想!
可以丧偶!”
仿佛被他说中了似的,即使在梦里,母亲也没走出定国公府,不论生死。
她抱着母亲的尸体也没能离开。
可谢天谢地,在现实里,她们母女什么都不要了,愿意都让给庶姐和妾,又得了帝后默许,才总算是和离了。
好在父亲也有软肋,庶姐就是他的软肋。他为了庶姐想要的终于放手。
可即使这样,父亲怎么说的:“不许在京都待着,丢定国公府的脸!”
贤王在帝后默认自己入云岚寺之后,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她用了你的身份,可你还好端端的在,哪怕是在庙里,也还是不大妥当吧。”
听听,只要自己还好端端地在就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于是母亲拜别外祖母去了江南,自己亦拜别亲人和住持师太,云游四方。
四处飘零的日子有苦有甜,但总好过在定国公府和贤王府两座“坟墓”里住着。
第265章 盼一个感同身受
定国公被贤王的侍卫死死拦住,低头垂目的龚齐芳沉默不语。
父亲不喜欢自己,这是自己打小在无数次痛哭失望之后终于明白的,也终于接受了。
但同时也明白了父亲是真的爱重庶姐。
为数不多的几次,当着客人的面或是在宫中饮宴上不得不给自己一点礼遇,回来他都得拼命去哄庶姐。
府里的下人早都换了,妾室或庶姐看中的人。
无论他去哪儿做了什么,庶姐都能得到耳报神们的报信,定国公都知道,但他欢喜庶姐,乐意被她管着。
反倒是因为庶姐有许多宴会不能去而干脆令自己也称病婉拒。
或者由自己带着庶姐同去,但这对于她们姐妹俩都是噩梦。
一个在外面自觉受了气和欺负,一个回家总是免不了要挨责骂和责打。
父亲也因此对龚齐芳占了嫡女的位置而更加不满。
在龚齐芳的记忆里,父亲即使是到自己院子里来骂自己,似乎也是偷偷摸摸的躲着庶姐。
她记得有一次定国公亲自带了下人到她那院子里来罚她,庶姐冲来她的院子抱着父亲要拉着父亲走。
一边还责怪定国公:“叫几个下人来打就是了,不管是掌嘴还是打板子,何必要父亲亲自来呢?
这么多下人,随便派两个管事的,事后听个回禀也就是了。
她是又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在父亲这里讨好卖乖吗?父亲以后不要到她这儿来!”
如果她没猜错,定国公此次来,虽然是为了庶姐才难得的来云岚寺她这院子,但依然是偷偷摸摸的轻车简从。
估计一辆马车一个车夫而已,有定国公府标志的车盖大概都没用。
既然没有标志,估计只能停在百姓马车驻停的前山门,现在被贤王的人拦在这里连个报信的都没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而这一点,贤王应该已经确认过了。
庶姐大概也心知肚明,现在连话都不敢让父亲再多说两句,就怕触怒了贤王。
不过就算是定国公带人来了,又如何呢?
是打得过贤王的手下,还是敢和贤王的手下开打?
就算是传出去一些动静,人家不但是王爷还是贤王。
你定国公早就因为宠妾灭妻,这个伪嫡女又上不得台面而被传得沸沸扬扬了。
龚齐芳的目光掠过龚颜,平心而论,其实龚颜所受的教养并不差,因为定国公的宠爱,她享有的几乎都是最好的。
但她的脾气和性情是真的不好,人一生气就会做失礼的举动,说出失礼的话。
大概因此被贤王抓住了弱点,不断地刺激她在众人面前自曝其短。
定国公似乎十分生气,额角的青筋暴起,虽然被侍卫拦着,却还是一步一步地向外走。
那几名侍卫倒退了几步之后终于立定不再退后:“国公,我们职责所在,不能再退,如果您再往前走,只怕要血溅当场。”
定国公充耳不闻,依然往前走,那脖子上的长剑真的就刺进了皮肉里,血丝渗了出来。
贤王又端起了茶杯,龚颜似乎吓傻了。
“你放过我父亲,我们保证什么都不会说的。”
贤王道:“只怪你父亲做事手段不行,既然露了马脚,很快就会查到他身上。
与其相信你说的,还不如相信死人才不会说话。
人死了,我就踏实安心了,再迎当初受了委屈的嫡女入府,做当家主母,让世人都明白,我早已与你二人离心,我们可不同路。”
定国公:“颜儿什么都不知道,我死了王爷就可以安心了。
我今日愿意死在这儿,那些事情的知情人,我也都给你写下来,都是什么人去办的。
只要你放颜儿一条生路,让她离开。”
龚齐芳想起梦中,母亲被定国公杀了,自己痛彻心扉。
这样的苦痛应该让定国公尝一尝,如果他最爱的女儿龚颜死在他面前,或许他也能感同身受一回。
于是龚齐芳缓缓说道:“如果刚刚查到定国公这儿,他就和王爷的人有了冲突,然后死了,这也不合适吧?
死了一个国公,即便是王爷也是要给个说法的。
但自己家的女人,是妻也好,是妾也罢,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倒是更好交代。”这是一个令人悲哀的实情。
闻言,定国公对着龚齐芳怒目而视:“颜儿倒是没说错,你果然蛇蝎心肠,平素里,是如何装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
龚齐芳道:“国公爷大概忘了,您和龚颜如何利用我的外祖母,表弟来威胁、伤害母亲与我的。
母亲柔柔弱弱了一辈子,没有害过任何人,可最后她在国公府的结局呢?
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也配谈别人蛇蝎心肠?”
人人都说自己的母亲是高嫁,却不知当时的国公府,弄丢了工部千辛万苦得到的古籍战甲图,半年后如何交得出东西?
正是有求于母亲的娘家,想让外祖母拿出祖传的图册来弥补。
可把那关口度过去了,把人利用完了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甚至杀之而后快。
在梦里自己的母亲死了,在现实里自己的母亲只能自请下堂。
有本事,你国公府当时自己挺着。
或者老老实实把事情的缘由告诉外祖母、母亲,非要行小人行径,欺骗十五岁的母亲。
第266章 断手
定国公看到几个侍卫粗鲁的将那茶水给龚颜灌下去,贤王根本不在乎男女大防,女儿身边的两三个丫头婆子也被五花大绑的踢着跪倒在地。
这个女儿是他的心头肉,现在被人如此对待,心痛不已。
他急忙说道:“这毒不是我下的,又哪来的解药?”
贤王并不相信,只挥挥手。据以前查探得知,这位国公爷当初从侯府骗人家祖传的图册时,不也说的都跟真话似的?
龚颜的一只胳膊被侍卫用脚踩在地上,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被挥刀斩下一只手。
龚颜疼得晕过去。
定国公那一刻仿佛觉得自己也死了,继而大叫:“给她扎上伤口,快啊!”
他目眦欲裂看向贤王:“你要什么我都给!!”
怒吼完这一句,又看向疼晕过去的龚颜。
却见那些侍卫有人扎紧女儿断肢的上部,还有人拿着火把,灼烧龚颜断肢,用这种伤上加伤的方法止血。
龚颜醒后,见到自己那焦黑渗血的断肢,不知是吓的,还是疼的,又一次晕了过去。
贤王此时已经疼得王爷的面子里子一概顾不上了,整个人蜷缩得像一只煮熟了的大虾。
听到定国公这声怒吼,忙咬着牙说道:“解药!”
定国公没有解药,可在这个当口他能想到的也就是拖延时间,于是开始胡说八道:“让人去定国公府取。
我书房多宝格的架子上有个锦盒,里面有一套六个小瓷瓶,里面装的就是解药。”
贤王听了,气得恨不能砍死这父女俩人,明明有解药,拖了这许久,他都快疼到搭上一条命了。
这俩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砍了一只手才把解药拿出来。
贤王的两个侍卫转身而去,按定国公内心的盘算,这侍卫去取“解药”,一来一回所需也不少。
虽然以他们的身手,比带着这个疼得不行,又不能轻易暴露身份的累赘王爷同去要利落许多。
这位王爷如今这模样,下个云岚山都不知要花多久。
可毕竟侍卫也要花时间,若真是中毒,他不禁内心里期盼这黑了心的贤王疼死算了。
想到此处,还是牵挂女儿龚颜,推开侍卫,他有些踉跄地向她走去。
贤王既已“得知了解药”在何处,倒也没有再让侍卫压着定国公。
定国公走到女儿身边蹲下,将她抱在怀里。
他尝试将昏死的她抱起来,可试了两次,都不成。
也没人敢过来帮忙。
最后,这国公也顾不上许多了,干脆跪坐在地上,怀里揽着的,是他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
龚齐芳看着,想起梦里的自己抱着母亲一点点没了温度的尸体,跪坐在国公府的大门里。
那是她们曾经无论生死都逃不脱的牢笼。
果然,刀落在“自己人”身上,这位国公爷知道疼了。
这么多年了,本以为母亲和自己飘零了许久,终于可以回到故土。
她内心深处亦想报仇。
外祖母垂垂老矣,见一面少一面,母亲盼着这最后几年能陪伴她老人家左右,幸好是自己先频频往返,渐至先回来长住。
本想探个风向,本想报仇雪恨,却被两府的人接连盯上。
这是躲不过的宿命又来了?退避三舍的这段日子里,她在报仇和逃命之间日益焦灼。
报仇,她似乎斗不过两府。
逃命,若是外祖母、表弟一家被人拽着,那母亲和她就是被人攥着风筝线的风筝。
不行就拼了这条命,以命换命的报仇……幸好,有命里的贵人,住持师太、护国夫人……
龚颜醒了,大放悲声,抱着父亲定国公嚎啕大哭。
父亲正好声劝慰。一个大男人,将那声音压得低低柔柔的,陪着十二分的耐心,小心翼翼地哄着。
龚齐芳还是忍不住呆呆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垂下了眼帘,
已经不在乎了的,为什么还是有一丝丝的羡慕和怅惘。
这是自己永远不可能从父亲那里得到的。
龚齐芳小时候,被父亲因为庶姐一句话狠狠打了一顿,父亲说她人小心思毒,小小年纪就敢害人。
庶姐说龚齐芳想把她推到水里,庶姐连头发丝都是干的,被按着头在水里反复呛水的明明是自己,鞋在水里都丢了一只,全身湿透,瑟瑟发抖。
本以为父亲会为她做主。可父亲让她闭嘴。
却任由龚齐芳的丫头诬蔑自己如何偷偷靠近庶姐,如何想把庶姐推水里,是丫头为了护主推了她一下,她明明不会掉入水中,却害人不成又故意陷害,自己往水里跳。
她震惊地听着,明明是庶姐不许她在这玩,她没理庶姐,但确实也转身走了。
被生气的庶姐命下人把她生生拖进荷花池的,还叫嚷着要将她沉塘。
所有看见事情始末的丫头下人都不敢吱声,且这府里最大的主子只让龚齐芳的丫头说话。
就这样,小小年纪的龚齐芳还挨了父亲一顿打。
本来或许心疼庶姐的父亲忘了,抱着庶姐要走的,庶姐搂着定国公的脖子:“我害怕,她以后会不会还害我?”
父亲过来,抬脚踹倒自己,命人将自己绑上,用竹条子抽,一边安慰龚颜:“你怕她做什么?别怕,有父亲在!”
“她说她是嫡女,我是庶出,身份云泥之别。”
定国公冷笑:“云泥之别?!我让她知道什么是云泥之别!”
……
那一次之后,小小的龚齐芳一身伤痕抱着母亲:“我不想要这个父亲了,是不是弄错了,我一定有一个别的父亲。
我要去找我父亲,我不要这个……”
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这样的哭诉让自己的母亲有多难过。
渴求一个不爱你的人,对你有一丝丝的爱意,那便是比白日做梦更不可能的。
但比小时候更加难过的是,她内心里清楚的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第267章 自尽
眼前这对父女的惨状,让龚齐芳身边的两个小尼看得心中不是滋味,似乎没有想过她们的静心师姑,如此煽风点火。
出家人也好,带发修行也罢,这说的做的与平日里学习的佛法相差甚远。
贤王和定国公刚来时,两位小尼姑见势头不妙也吓坏了,可两人都悄悄朝静心师姑旁边站,可如今都退得离龚齐芳远了一些。
龚颜在哭过之后,又看向自己的残肢,上面已经没有了手。
她的手,从小到大保养得很好。
如今依然可以看到躺在地上的那只“手”,十指上精心修剪过的指甲,染着豆蔻,因为失血,曾经美好的柔荑呈现出一种看着不舒服的苍白。
龚颜在这一刻有了死志,没了一只手的自己,还活着做什么?
被王爷抛弃;
被京都贵女们笑话议论;
许多的事,骑马、射箭、弹琴,都做不了了,大概马都上不去了;
父亲能护着自己多久,若是父亲有一天不在了,自己会过得无比凄惨吧?
自己平日里得罪的人可多了去了。
还不如现在就死了,也不至于还要连累父亲受制于人。
龚颜抬着泪眼看向定国公:“父亲。”
定国公一连声地答应着。
“女儿不孝,总是让父亲为我奔波操劳。
若是有下辈子,盼着您还是我的父亲,我能有机会报父亲的恩。”
定国公听到此处,心知不妙,他将女儿抱紧了些。
又一叠声地说道:“你好好的在父亲身边,就是父亲最大的欢喜……”
龚颜凄然一笑:“我知道了,父亲,能把你的外袍给我披上么?”
定国公一边点头,一边小心地将龚颜靠着自己“放”好,腾出两手解下外披,又侧身将外袍抖开以便给女儿披上。
在他错开眼眸的时候,龚颜已飞快地从头上拔了簪子,扎入自己心窝。
这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定国公抖开外袍的手停在了空中,仿若不可置信似的,看着自己女儿心口上的簪子。
他转头看向贤王,声音是发抖的:“你救救她,王爷,你救救他。”
有侍卫上前查看,冲贤王摇头:“主子,已经气绝。”
而贤王的注意力更多的在自己身上。
好像就在刚才,突然之间,那剧烈的疼痛似乎减弱了不少,现在整个人觉得舒服了许多。
“人死不能复生,定国公节哀。”
听着这仿佛轻飘飘的一句话,定国公有些茫然地又一次把女儿搂在怀里。
许多人都明里暗里地说过,他这个女儿养歪了,虽然贵女们要学的本事一样也没少学,但只要出门,总是和别人处不好。
他觉得好笑,为什么要你们觉得好?他自己的女儿他自己欢喜就好了。
可他宝贝得像眼珠子似的女儿,就这样被人砍断了手,就这样在他面前自尽而亡。
巨大的悲痛,让他有那么一刻,想手无寸铁的朝贤王冲过去。
但最后他压下了心头的这股愤怒和滔天的恨意,只有活着才能给女儿报这个仇。
他抱着女儿的尸体,颓然的跪坐在地上,仿若一尊老了十年的雕像,只有风吹过时,衣服微微的飘动让人明白,这不是雕像。
龚齐芳觉得心头大快大慰,半生的郁结似乎都了了。
小时少时的一幕幕从眼前掠过,原来人真的可以这么残忍,原来自己的快乐伴着他人的痛苦,居然是真的可以有。
虽然心情无比畅快,却不知为什么还是落下泪了,她不想这样的,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成了这样。
修习再多的佛法,在云岚寺待再久,她也没办法渡自己。
那些痛恨和怨好像只有让他们也感同身受一回,自己才能够解脱。
有时候她怀疑杀了百人千人,可以立地成佛者,是不是也因为卸了心头恨,了了身前身后事,才能做到。
龚齐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有那么一刹那,她想上前对自己的父亲说,她曾经感同身受这样的撕心裂肺和绝望,在她失去自己母亲的时候。
在梦境里,父亲并没有因此放过自己,在失去母亲之后,父亲将自己交给贤王,任由自己被打断了腿,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被灌下了哑药……
父亲,你可以只爱庶姐,你可以不要用我的血肉给庶姐当垫脚石吗?
你可以让我痛痛快快地死掉吗?
龚齐芳看着如雕像一般的定国公,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
宋瑛下山之后,先去振海镖局找了刘莞。
据龚齐芳所述,她母亲已经查到当年为二皇子在鹰嘴崖厮杀的江湖人士。
不过这些人,现在并不愿意抛头露面的来作证。
龚齐芳将这些人姓氏名谁,江湖名号的小册都交给了宋瑛。
宋瑛想请刘莞出面,同为江湖人士,且振海镖局至少已经四代,百年招牌实打实,自有他们江湖的人情、规矩、信任,或许这些人会愿意出面。
但先要问过刘莞。
与刘莞谈过之后,她的意思振海镖局先去摸个底,但这些人不愿出面的最大原因,可能还是怕牵连到自身。
只怕要先解决这个后顾之忧。
毕竟当初他们杀的人中就有当年东宫太子,而今陛下的人。
江湖中人为二皇子办这事儿,一来是拿钱办事儿,二来也难保当中有一些人是与朝廷有旧怨的。
这事儿究竟如何,还是先去摸摸情况再说。
与刘莞聊完,宋瑛回府等儿子怀远归家。将鹰嘴崖一仗有二皇子参与一事告知了怀远。
怀远听了来龙去脉,提醒母亲告知一下大哥。
这事既然已经知道了,总是要报圣上的。
那对贤王就不得不防。
贤王原有许多侍卫,经过鹰嘴崖一战之后,他的人几乎全都保留了下来,是当时几个皇子当中战力保存得最完整的。
可当今陛下一声令下,即使王爷也只能有三十五名护卫。贤王身边的这些侍卫就几乎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真的只留下了四十人?
如果南安侯府参与其中,万一贤王手中这些人只是由明转暗,那南安侯府的每一个人都得格外注意些。
虽然公主与大哥身边都有侍卫,但还是知晓此事更好。
何况当初,公主与大哥都在鹰嘴崖。
第268章 只是看上去可怜
龚齐芳被贤王带回了王府,同样被带回来的还有龚颜。
虽然龚颜已不能称之为人了,但孤身一人的定国公没能抢得过贤王。
最让定国公难以接受的,是贤王在女儿龚颜死后不久,便恢复如常。
什么“绞肠杀”,什么毒杀,什么腹痛难忍,仿佛从未发生过。除了他的女儿死了,一切如常。
贤王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回府后找太医看过,未见异常。
也留了人将龚齐芳在云岚寺的居所里里外外查了一遍,也未查出什么端倪。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贤王心里还是生出几分敬畏。
龚齐芳入王府之后,被安置的那个院落与她梦中的一模一样。
既来之则安之。
毕竟已经与梦中大不相同。
贤王府放出风声,龚颜重病。梦中,母亲和自己都曾经“病重”,然后就是“不治”。
还是一样啊,只是换了人。
在龚齐芳被贤王带回来不久,息月来了。
似乎胸有成竹地对龚齐芳笑道:“就说了会把你带回来吧?”
龚齐芳沉默了片刻:“带回来的不止是我,另一桩事也是如你所想么?”
息月摇头:“那倒没有。我们本意是想迎你入府为王妃。
让她活着,但贬为妾,以挟制定国公,让定国公露了马脚的差事由他自己一人顶着。
最好,他承认自己一人所为之后自尽。
他揽下罪责死了之后,再让龚颜病重不治,大概让她病重三个月到半年之后不治吧。
迎你入府坐上王妃的位子,是要先一步掩人耳目而已,贤王早就与定国公父女离心,不是一路人。
所以定国公干的事,真与贤王无关。
本以为你会老老实实地来王府,毕竟你不想你表弟一家出点什么事吧。
没想到,你告诉了定国公,定国公心系他这个女儿还真去你那了,他想去问个清楚明白,而你原本想借定国公的力量,不入王府。
可最后怎么样呢,你还是来了。
只是王爷莫名其妙腹痛让这事有了偏差,本不应该让龚颜先死。
不过定国公还有在乎的人,他那位妾室,也算是基本按原来谋划地走吧。”
“龚颜能跑出王府去云岚寺,是你故意放走的吧?”
息月笑了:“我就觉得你比她聪明,你来了,这倒是有趣了。
本来只想让她去坏王爷的事,但凭她又做不出什么来。翻不出什么花样,仅徒惹王爷厌烦,王爷自会惩治她。
只是没想到她运气不太好,遇上王爷腹痛,把命搭上了。”
龚齐芳故意问:“所以王爷腹痛这事,真不是你的手笔么?”
“胡说什么呢!?”
息月好像是突然想起来,又道:“你知不知道你在云岚寺院中的那两个小尼姑,她们已经死了。”
龚齐芳内心惊讶,自己被贤王带走时,让她俩替她向住持师太辞行,忙问:“为什么要杀她们?
许多话都是在内室说的,两个小尼和你王府的侍卫一样,是在外头。能听到什么?”
又想只要没有被当场杀掉,师太应该能保全她们。
“被贤王杀人灭口了么?”
“说起来真是好笑,这俩人不知怎么对定国公起了恻隐之心,主动上前劝慰。还对着龚颜的尸体诵起了经文。
不知是哪里惹恼了定国公,被定国公一手一个掐住脖子,硬生生给掐得没了呼吸。
她俩死前一脸的不可置信。”
龚齐芳难过地坐下,没想到会搭上她们,两条人命啊。
“她们出家为尼,又不是卖身为奴。定国公怎可轻易就杀了她们?!”
息月有些轻蔑的笑了,刚还觉得她聪明,却因为两个无足轻重小尼姑的死就变了脸色。
“王爷还要留着定国公这条命关键的事上用,这些人命官司,王爷送了他个顺水人情。
说是两个尼姑意欲刺杀王爷,被侍卫杀了。”
“胡编乱造、草菅人命!”
“你当时已经离开。在场的,不是王爷的人,就是定国公本人,大家都这么说,自然也就是这么回事。”
龚齐芳:顺水人情,两条人命,不过是轻描淡写的顺水人情。
总得都还回来。
“你替她们觉得可惜?
他们既然上前劝慰定国公,定是生了恻隐之心,出家人慈悲为怀,既然她们慈悲,你这种心里偷着乐的就是恶人。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好笑,她们怜悯的人杀了她们。
你倒觉得她们的命可惜了,为之伤怀。”
龚齐芳沉默不语。
她知道他们的谋划还有最后一部分,就是在龚颜死后,在露马脚的事逐渐风平浪静,淡出众人视野之后。
再找个机会“查”出龚颜的死是龚齐芳所为,让自己担着他们杀人的罪责,再把自己除掉。
息月看自己的目光,就像是看已入网的鱼,得意中难免有些怜悯。
如今龚颜已死,或许会有别的意外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者有别的罪责要让自己来担,不过最近这段时日内自己应该是安全的。
龚齐芳想起宋瑛,乍见到她,她觉得护国夫人是祖母、母亲一样的人,可又不一样,她有力量。
自己从小被父亲打骂长大,后来又被他与贤王联手残害,除了恨,还有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
两个强大的男人是自己的敌人,其中一个还是父亲,自己真的能为母亲、祖母、表弟和自己搏出一条活路来吗?
最茫然的时候,她甚至想过是不是主动的按他们说的做,把自己的一条命赔给他们让他们满意,他们就能放过自己的亲人。
可终究还是不甘心。护国夫人听了劝慰她:“这世上有不少以小搏大,以弱胜强的。
若是打不过想想其他的法子。让他俩自己去打吧,心里有鬼的人,本来就很容易互相打起来的。”
龚齐芳看向息月:“与其花时间盯着我,你不如盯着定国公府。
国公和爱妾的女儿死了,这两人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我已入王府,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息月道:“你倒也有自知之明。”说完转身走了。
被龚齐芳说的有些内心忐忑,息月真的去查了定国公府如今在做些什么。
却查到定国公的爱妾前一段时间在各处搜罗美女,似乎是想送进贤王府中,替自己的女儿争宠。
这事儿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一阵,或许是龚颜自己不乐意。
但现在这位爱妾又在张罗着此事。
果然没有多久,第一批美女就送进了贤王府。贤王对于定国公府送来的美女还是十分警惕。
毕竟他那宝贝女儿刚刚死了,谁知道这些美女究竟是得了什么样的命令?
于是这批美女被他赏给了自己的一些侍卫。
至于她们各自的结局如何,那就看各自的本事和运道吧。
但很快定国公府送来了第二批美女,这一批比第一批更加美艳夺目,就是贤王也忍不住说道:“这都从哪找的,也难为他们有心。”
这一批美女中间,有人开始侍寝。
息月气得七窍生烟。
先皇因为吃够了杜贵妃的苦,他自己和妻子伉俪情深,相濡以沫,自然也希望几个皇子夫妻和睦,不要弄出妾室专宠的事来。
别人息月不清楚,但二皇子还是颇为投其所好,至少明面上是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为自己选美女充后院。
但今时不同往日,而今的陛下或许更喜欢一个享受良田美宅、美酒美人的王爷,总好过一位励精图治不近女色,也有皇家血脉的竞争者。
但定国公的这位爱妾似乎并不满意如今的进展,居然送来了第三批美女。
如今息月已经根本不管龚齐芳了,着人看管就是了,注意力全在这些美女身上。
虽然没人管她,贤王也不来她这儿,但贤王要迎真正的嫡女正妃从云岚寺回王府的消息还是放出去了。
众说纷纭,什么议论都有
龚颜这些年本就得罪了不少人,贤王又没少刺激她,让她收不住脾气,说话办事常常显得失了身份,这样一来,觉得她不配王妃位子的人越来越多。
如今又传是重症卧床,有人觉得这事可疑,有人觉得这事大快人心。
还有人觉得如她那样暴躁的人本就容易生病,也有人等定国公府就两个女儿换来换去给个说法。
当然,觉得不过是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嫡女为妻、庶女为妾,也说得过去的也有不少。
稳重老成的人三缄其口,等着看皇家什么态度再说吧。
定国公府在这当口传出来一件,让人初闻惊讶,再听又觉得合情,再想想又觉得不对劲的事。
定国公要将龚颜的母亲,多年的妾室扶正。
他与龚齐芳的母亲和离多年,这位妾室被扶正是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定国公不就是宠妾灭妻么?
可这么多年没走这一步。
大概是因为亲生女儿顶了嫡女的身份,反倒不好将妾室扶正。不然这亲生母女俩的相处和身份反倒奇奇怪怪的。
现在嫡女和庶女的身份要回归本位了,定国公又一向宠爱这个庶女。
此时将妾室扶正,庶女也成了嫡女,果然是宠妾灭妻,但凡原配嫡女那边要稍稍起来一点就立刻要打压呀。
可众人再一想又觉得不对,这个庶女为长女,这要是成了嫡女,就是嫡长女,原来的嫡女不就成了嫡次女么?
长幼有序的情况下,本来清清楚楚的嫡庶,弄得糊里糊涂。
嫡次女为妻,嫡长女为妾?
定国公这是与贤王唱对台戏么?
还有些小道消息特别灵通的人说,这位妾室,龚颜的母亲接连不断地往贤王府里送美女。
所以定国公府这到底是打算做什么呀?
自己亲生的女儿不是还要给人家做妾吗?为了给马上要回来的嫡女挖坑,送这么多美女去王府,就是连自己亲生女儿也坑吗?
贤王听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觉得定国公这种跟他唱对头戏的样子更好,显得两边早已离心嘛。
定国公带着刚刚扶正的夫人,前来贤王府,嘴上说来探望自己的嫡次女,其实想问问自己女儿龚颜的尸体现在哪里?下葬了吗?
贤王只是敷衍道:“这么多年的夫妻,自然是已经入土为安了。
只是如今不方便正式立墓立碑,毕竟现在她只是'病重',等到合适对外公布死讯时,必然要重新安葬。”
定国公夫妇听了这话,知道女儿'墓地'也问不岀来了。
贤王着急将他俩打发走。
定国公刚扶正的夫人道:“那我去见见齐芳吧?”
贤王命人带她去。又能如何?
龚齐芳再一次见到了这个一直躲在父亲身后的女人,从小到大,自己没少吃她的亏。
但现在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只是如今这位妾室依然是居高临下的语气。
“这么多年修习佛法,却还是要回来抢走颜儿有的一切,叫静心,可见也没有好好的静过心。”
龚齐芳看向她,颠倒黑白一如既往。
不要怕。恶人如同山中狼,害怕逃跑,只会被追赶分食。
“国公夫人可有事?”
“你难道不唤我一声母亲?”
“静心倒是无所谓,只是觉得这称呼徒惹国公夫人伤心。您不怕您女儿知道了,她心里难受?”
龚齐芳说着朝她身边四周看一眼,好似那里有人似的。
新晋国公夫人果然沉默了一瞬,恶狠狠瞪了龚齐芳一眼:“若是让我知道我女儿的死与你有关,我不会放过你。
她遭受了什么,我会让你百倍千倍的受着。”
龚齐芳心想:过去我什么也没有做过,但从小到大,难道不是百倍千倍的受着?
护国夫人说过,不要怕。
“夫人来究竟是为何?”
她压低了声音回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最近你有机会出门之后,我们再聊吧。”
“我既然已入了王府,只怕不会让我自由出入。”
“贤王说,你已经回来了,总该露个面。最近他会和你一起去瑞王府赴宴。”
说到这里越想越气,告知他们夫妇二人这件事,是提醒他们不要再生事儿。
又低低声对龚齐芳道:“我们在瑞王府有机会再聊此事。”
第269章 两府倒
但龚齐芳却希望他们尽早尽快地对上,最好早点较上劲。
她这个屋子肯定有王爷和息月的人盯着,也不知刚才那些话听去了多少,有没有一句半句的?声音那么小。
龚齐芳故意说道:“夫人送了许多的美女来,还不够里应外合么?”
却不料这句话,莫名其妙的让这位国公夫人洋洋得意起来。
“那是搅乱视线的分心之举,让那个息月去忙会儿吧。要挑美貌和有手段的过来,就难保她们的忠心。
或许入了王府真的被富贵迷乱了眼,有心想攀高枝,倒不一定靠得住。”
龚齐芳在这一刹那沉默:瑞王府赴宴时听听看他们有什么样的主意,若是他们有扳倒贤王的谋划,倒是可以借东风。
龚齐芳为赴宴准备时,宋瑛得到了刘莞的回复。
坏消息是大多数江湖人士不打算出面作证,他们都不愿旧事重提。
好消息是有三个人愿意站出来,讲述当年之事,指证贤王。
但这三个人也有自己的条件。
第一位希望能为家人求一个庇护。
他家与另一个功夫世家,两家从祖上起就结了梁子。
相斗多年,互相背着人命。但这几年来,他家因各种天灾人祸迅速衰败,本来势均力敌的两家,原本可以相互抗衡,如今就显得无力支撑。
两家的积怨太深,他想着指证贤王之后,家人能得到庇护,自己孤身一人是死是活就都无所谓了。
宋瑛听了问:“两家的纠葛积怨当中,可有牵涉国家民族朝廷,之事?”
刘莞摇头:“我听了许久,都是一些小事,最开始只是误会,但江湖中人有时冲动莽撞,一旦动手又出了人命,这事儿就再也了不了。只能越叠越高。”
宋瑛又问:“他需要庇护的家人有多少位?”
“两家这么斗,两家的人都少得挺快。他想托付的也就是一子一女一妻。”
宋瑛点点头:“那另外两家呢?”
一位得了重症,家贫,想要银子,也是为了安置家人。
另一位是个孤家寡人,父母死了妻子死了,没有孩子,一直也没有再娶。
如今他正当壮年,武林中人有一身的功夫。
他想在指证贤王之后,当今圣上能恕他当年刺杀之罪,让他去边关入军营,他想靠自己搏军功。
宋瑛听了,对刘莞说:“我先付你两笔银子,一笔是你们镖局的。
另外一笔,你拿去先给这三家分一分,怎么分你看着来。
我这边尽快把事情报上去,一有信儿,马上就来找你。”
这事宋瑛上次告诉怀远之后,容怀远已经禀告了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立刻派人秘密调查当年之事,如果二哥曾对自己下过杀手,那就是早有异心,自己当年也是东宫太子啊。
这样的事儿怎么可能不查?
龚齐芳母女私下调查贤王、定国公已经许多年,虽然她们力量弱小,但胜在与定国公多年相处,总有蛛丝马迹,又不被江湖中人设防。
圣上下令秘密调查开始,就有人赶赴江南,找到龚齐芳的母亲了解她调查到的所有内情。
并将她秘密带回了京都。
而从不同之处着手调查贤王的人,也都各有收获,可以形成佐证。
刘莞这边反馈的情况,正是需要的关键,圣上告诉容怀远:“朕都允了!”
又将此事批给了刑部和大理寺办。
很快,龚齐芳母女迎来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贤王带着龚齐芳参加五弟瑞王办的饮宴。
不久,定国公夫人那边就频频有些小动作,龚齐芳见了,遂起身更衣。
果然定国公夫人随后跟上,等四下无人处靠近龚齐芳。
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却只觉腰间一凉,定国公夫人拿着一把头上的排钗,显然是特意打磨过钗尖的那种,狠狠扎进龚齐芳后腰的肉里。
“我送进王府的那些美女,打听到就是你煽风点火,才让贤王拿我女儿威胁国公爷的。
若不是她被砍了一只手,她不会自尽的!”
隔着衣服,这排钗插进肉里并不太深,虽然很疼,血也渗了出来,但不至于要命。
龚齐芳有些迷惑的看着她,忍着疼问道:“你送进府的美女打听到的?你怎么知道不是贤王或息月听到了什么,要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那日里你似乎还清醒,知道那些美女不一定靠得住,今天就不清醒了?”
听了这话,定国公夫人有些发怔,继而又道:“不是一个人这么说!反正无所谓了,我和国公爷都已经打算豁出去了。
就是要让你们这些人都去死,都给我女儿陪葬。”
龚齐芳问:“钗上有毒?”
定国功夫人点头,得意的笑道:“你还活不过我女儿呢!你若是现在死了,寿数还没她大。”
龚齐芳心下黯然,为什么还是斗不过呢?以为有希望的,以为可以把他们都除掉。
和母亲好好的过日子,外祖母和表弟也可以平平安安的,一大家子可以好好的在一起。
终究还是自己没用,太掉以轻心了。
不知道母亲会有多难过。
定国公夫人笑得张狂:“我女儿断了一只手一定很疼很疼,可你中的这个毒会让你更加难受,我女儿死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母亲和你会风光得意,今天是你第一次以王妃的身份出现,也是最后一次。
你死的时候会很痛苦,我说过我女儿受过的,我要让你百倍千倍的受着。”
她正得意洋洋地说着,却突然膝盖一软,整个人跌倒在地。
龚齐芳完全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两名侍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先将定国公夫人五花大绑,然后对着龚齐芳施了一礼:“贤王妃,护国夫人特意交代,今天要将你护好。
贤王妃请宽心,那钗上根本没有毒,我们奉命盯着定国公夫妻俩,已将那毒药换过了。
但上面交待,行凶者要罪行确凿,让贤王妃受皮肉之苦了。
谋害王妃,她就是国公夫人也逃不脱去。”
这峰回路转,让龚齐芳喜出望外,若是能惩治定国公夫人,一点皮肉伤她不在乎。
从小到大受了那么多皮肉伤,从来没有得到过偿还,这一次若能得到怎样都值得。
那边的定国公夫人听到这些话,气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咬出血来。
这一下大喜大悲,龚齐芳稳了稳心神,但听刚才的话头,今天似乎有大事发生:“我身边的丫头也是贤王府派的,并不是我的人,由你们处置吧。”
这两名侍卫朝身后挥手,果然过来一队人将龚齐芳身边的两个丫鬟带走了。
这俩丫鬟听命于贤王府,对龚齐芳常有失礼,还带着不屑的模样。如今却不停挣扎呼喊大叫:“王妃救命!”
侍卫又道:“请贤王妃移步南安侯府,护国夫人在那等您。”
龚齐芳忍不住问道:“今日的饮宴已经结束了吗?”
“差不多算是。御林军已将这座府邸团团包围。
顺利将贤王收押之后,其他的人该抓的抓,该送走的应该已经上了各府的马车了。”
龚齐芳内心充满喜悦。
原来今天是抓贤王的大日子!
到了南安侯府,见了护国夫人宋瑛,难掩内心种种,激动得有些哽咽。
却不料宋瑛微笑着闪到一边,她身后是龚齐芳的母亲。
龚齐芳深深地对宋瑛施了一礼,然后落着泪扑到了母亲怀里。
宋瑛见了,出了这院子,留她们母女好好聊聊。
走不多远,是明黛在等她,明黛想让容云缈回家。
过了一段时日之后,即使民间也在传:
贤王倒了。
定国公府倒了。
贤王被赐了毒酒,定国公夫妻于闹市口斩首。
一干从犯,如息月等人斩首、流放、监役不等。
龚齐芳母女心头大石放下,在外祖母、表弟所居侯府宅院旁购置新宅,欢喜迁居,从此过上了母女俩期盼半生的日子。
龚齐芳再也没有做过噩梦,母亲常常觉得如今唯一的遗憾是女儿未能拥有别的姑娘家爱慕欣愉、喜结良缘的美好。
女儿最好的年华蹉跎掉,和她一起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过着日子,即使远在江南也常常寝食不安。
如今更是无意任何婚配,只想和母亲,与外祖母、表弟一大家子比邻而居,时常可以见到,就十分满足。
母亲依然觉得对不住女儿,龚齐芳常常劝慰,如今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她欢喜得很。
明黛想早些把容云缈接回来,和宋瑛聊过之后,宋瑛颇有些犹豫。
容云缈为了龚齐芳即静心师姑的事回府过一次,然后就返回了云岚寺,依然在前山门小尼居所住着。
按祖母宋瑛的吩咐,那一段时日不再去后山门独院找静心师姑,她那边会有各种动作了。
若让人通过容云缈,发现她与南安侯府的联系,有些事只怕对方有更多的防备,反而不好办。
贤王腹痛是龚齐芳在茶水里下了药,这药是宋瑛给的。
宋瑛找落萧然帮忙,落萧然听了用途,按多年前看诊时偶然发现的病情,配了一份腹痛药给宋瑛。
疼起来确实像是中了绞肠杀的毒,其实只是疼,自己会好转。
但也有剧烈疼痛引发别的病症,或疼痛时人正好骑马而坠马身残身亡的。
这种疼痛多由误食同一种野果,或接触其枝叶的汁水造成。
落萧然曾接过几个这样的病症,急急忙忙被送来的病人,查不出原因,疼得死去活来自以为要去地府了,过了一阵又没事人似的自己缓过来了。
落萧然不查出原因哪能善罢甘休?梦里都琢磨这是怎么回事。
一圈走访,终于发现所有病人都接触过同一种果子。
用这果子晒干磨粉,或枝叶汁水,都能引人腹痛,仿佛这果子和汁水能引起腹内肠腔剧烈的反应,像人不停地痉挛发抖一样。
这药磨成粉后加入水中,白水颜色略变黑红,浅尝一点,没什么特别味道。
为了给贤王下药,龚齐芳事先买了各种茶叶来试,终于找到最合适的茶色,完美融合。
等到两府倒之后,明黛知道一件大事了了,来和婆母商量将云缈早些接回来。
宋瑛劝明黛这个月去看容云缈的时候,问问孩子自个儿的意思。
明黛却觉得她小孩子懂什么。
真的在云岚寺待上一两年,云缈就又大了一两岁。
她这个年纪大一两岁却又已经退过一次婚,再要议亲的时候,岂不是左右不靠?
可等明黛心急火燎的上山去云岚寺看女儿,容云缈却不愿下山,只和母亲说,她觉得此间甚好,越住越自在,内心也安宁踏实,想在那里长住,不愿回家。
明黛一腔热望受挫,十分沮丧。
看着女儿,原来一眼望去就能在许多小尼中找到她,可如今她越来越像那么回事,原来格格不入的与众不同,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滴水入海。
仿佛一个人在寺庙里待久了,周身上下都沾染了香火气,就连气场都改变了一样。
明黛心情五味夹杂的回了侯府。
容云海与严丹琦小夫妻不知怎的,今日忽然想起当初买金盏酥时的初相遇。
那时两人还是少男少女,如今早已为人父母。
两人带着凤雏丫头又去了那个店。
到了地方下了马车,正儿八经去排队买金盏酥的是凤雏丫头。
这俩人浓情蜜意的,凤雏觉得简直没眼看。也就小主子在时,这对父母才正常做个人。
虽说没眼看,但毕竟是自家主子,若有吩咐不知道可不行。
于是排着队的凤雏不时看向容云海、严丹琦。又忍不住在心里夸:真好看,两人在一起就更好看。
却突然觉得有人似乎在对自己说话,凤雏回过神来,发现身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对小兄妹。
自己前面不是一个大婶么?这俩人是直接就排自己前面了?!
凤雏鼓起腮帮,怒气储备中。
排她后面的小伙子一边吃着金盏酥,一边对这俩个半大孩子说:“怎么,你们没有金盏酥了?”
这对兄妹正看着凤雏鼓起的腮帮子发呆,听了这话忙道:“哦,有的有的。”
于是往凤雏手上塞了两枚油纸包好的金盏酥。
那小姑娘道:“漂亮姐姐,我们有点急事儿,想排在您这儿,从后往前到这位大哥哥这儿,他们都答应了。
您若是不乐意,我们站您后面也成的。”
凤雏往自己身后一看,好么,这一排都在吃,自己身后这位已经开始吃第二个了。
真是吃人嘴软啊。
凤雏默默往后退了退,又问:“你俩既然已经买了这么多金盏酥,为什么还要排队?”
三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如今买金盏酥不需要排队了,旁边直接买就行。”
凤雏愣了一下:“那你们这是排队买什么?”
“说是许多年前宫里的贵妃娘娘做的雪花酥糖,一样的方子一样的好吃,就想买来尝尝呗。”
第270章 少年想娶
京都的日子有些像夏日午后斑驳的影子,一会儿被日头拉得老长,一会儿又伴着吱吱嘎嘎门轴响,被放下的卷帘隔成一小段一小段。
六年过去了,在妮子的操持下,罗家四兄妹的日子红红火火的有奔头。
可十九岁的罗安尧迟迟不与二十二岁的妮子圆房。
精卫对妮子道:“背信弃义的小子,我去劈了他。”
妮子拉住精卫:“我和他签过契书,六年为限,全凭自愿。
人家看不上我,哪有强逼的道理。”
精卫听了道:“那就走。既是六年为限,咱不干了。
累死累活地图啥?”
妮子点头:“你说得对,等我把这几年的账让账房拢一拢。咱们就走。”
“那契书上光规定你要干什么了?就没写他应该干什么?”
妮子道:“哪能呢?给钱。我干一年收一年的钱。”
“收得多吗?”
“还行。”
“契书拿来我看看。”
妮子有些犹豫的,找了出来,递给了精卫。
精卫看了:“这叫还行?这哪里行?为了这些钱在这里干了六年?”
妮子道:“你是见过大富贵,赚过大钱的,只是转手不当回事儿,又都花了。在你眼里这些钱不多。
可其实这些钱不少了,正经请个帐房管事的,
加起来也没我这收得多。”
“你可真想得开,照顾四个人和一个这么大的家,事无巨细地管着,操心着里里外外,自己把自己当大嫂,最后拿着一份账房管事的钱。
我应该早点回来看看。”
妮子却想得开:“等我离了这里,我们三个合伙开个店吧!”
“我们仨?还有谁?”
“记得花婶子吗?织补手艺特别好的那位。”
“记得,被她儿子害惨了的那位。”
“我们仨开个织补小店?”
精卫点头:“开两个吧,旁边再开个点心铺子。”
妮子已经打算离开的时候,罗安尧忽然回来说要与别人成亲。
在全家一起用晚膳时,罗安尧喜滋滋地向大家宣布,以后家中会有真正的大嫂。
十六岁的罗安舜,十一岁的罗安禹、九岁的罗安伊闻言,全都看向妮子。
罗安尧显然不乐意了。
妮子心里有点儿难过,毕竟没看上自己,却欢天喜地地要娶别人,那个姑娘肯定是被他珍视的。
早些走吧,妮子飞快地收拾东西。出了罗家的院子,后面追来一个人,十六岁的罗安舜。
“大嫂,能留下不走么?”
“你真正的大嫂就快要进门了,我再留在这里不合适。”
“要怎样才能留下你?”
妮子低头:“我二十二了,离开这里之后会开两个小店。你们好好的。以后,带着弟弟妹妹来看我。”
罗安舜忽然道:“嫁我,嫁给我!”
妮子吃惊:“你才多大?别胡说八道。”
罗安舜:“我十六了,可以定亲娶妻了。我娶你。”
妮子正在推拒之时,罗安尧忽然赶来:“你是不是过分了一点?我少付了你钱吗?亲事不成,你就瞄上了我弟弟?
他才多大,你多大?”
妮子本来有些心酸,但又自己想得很开。
悄悄走的时候也安慰自己有本钱开店,有两个特别有本事的朋友长辈,精卫、花婶子,以后安身立命大概是无忧的。
可听了这两句话不知怎的落下泪来。
怔怔地看着罗安尧:“你……没少付……钱…..”
罗安舜见妮子落泪,挡在妮子前面:“大哥,你别这么说话。
我想娶,我自个儿想娶,你赖别人身上干嘛?!
不就大六岁么?有什么打紧?我不在乎。女大三抱金砖,我乐意抱两块!”
“你给我让开!”罗安尧一把拉开弟弟,对着妮子说:“他还小,压根不懂这些,如果娶的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那是大家都一样。
年纪差得多了,等他大了,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喜欢你,他喜欢的是别的样子的姑娘,那时你怎么办?他怎么办?”
妮子听了这话问:“你就是这样的吧。”
三人都沉默了片刻。
妮子道:“我明白的,我不怨你,但你别冤枉人。”声音里透着哽咽,妮子转身走了。
罗安舜跑上前拦着:“我跟你一起走。”
妮子不理他,想绕开,可妮子往左他往左,妮子往右他往右。
妮子生气道:“你师父回来了,你知道吗?”
因为精卫如今明面上的名字是丁清,罗安舜惊喜道:“丁师父?”
一点儿也不怕的样子对妮子道:“那我正好和你同路。我去看师父!”
又回头朝罗安尧道:“大哥,你先回吧!”高高兴兴和妮子一起走了。
罗安尧想将弟弟拽回来,才想起弟弟如今走的习武的路子,若是犯混,自己也没办法,只得气呼呼道:“早些回来!”
罗安舜见了精卫,立刻得了一个盟友。
精卫问妮子:“我徒弟这主意怎的不行?”
妮子小小声道:“这些年,我拿他当弟弟。”
“那从现在起,不当了,我看他不错!”
“你是不是想靠这个涨辈份?”
精卫大惊:“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又道:“放心,我还是娘家人。我帮你张罗嫁妆,咱就欢天喜地把这日子过起来!”
又喜滋滋的:“我徒弟媳妇这事你也可以不必太在意,咱俩各论各的。”
妮子瞪她一眼。
两人正在掰扯这事儿,罗安禹、罗安伊来了,他们带着金盏酥、雪花酥糖来的。
这六年来,只要二哥可能被大哥大嫂教训,他俩就飞奔去那家店买点心,大嫂这些年都是嘴硬心软,只要求个情,总能把二哥救下来。
可这次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两人赶到精卫的家中,听二哥支支吾吾说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
最后罗安伊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以后叫二嫂就对了?”
精卫本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徒弟。如今听罗安伊这么说,乐了:“你是个有慧根的!这都明白了!”
可妮子不松口。
罗安禹、罗安伊两人听了倒挺高兴,不管是大嫂还是二嫂,只要还是他们的嫂子就好。
现在不松口,只要二哥努力,总会答应的。
何况还有他们俩帮忙呢。
于是这三兄妹,常常来。
……….
(接上一章末。对不起,又跳场了……)
凤雏丫头听了,心想:已经排着了,那这雪花酥也买点吧。
她后面那小伙子和她一样,买了两包雪花酥,又不约而同地一起去买金盏酥。
两人有点儿默契似的互相笑了一下,攀谈了两句。
凤雏丫头知道了他叫黎冰,这些点心是他好兄弟窦阳为了哄媳妇,特意让他帮忙买的。
他兄弟打铁的手艺非常好,不仅做着自己那份,还常常帮他。
两人道别时,黎冰问:“你会常常来这买点心么?”
凤雏道:“我家少夫人吩咐才会来。”
“噢。”黎冰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好噢了一声。
又忍不住瞄了一眼,旁边有个老伯劝他:“别看了,那丫头上的是南安侯府的车驾,就算是个丫头眼界也是高的。”
黎冰听了低了头,可又想窦阳的媳妇也是大户人家的丫头,也不是一点盼头都没有。
第271章 若有战
罗安舜并不放弃,几乎每天都来。帮着妮子、精卫还有刚刚搬来的花婶子张罗开店。
两个弟弟妹妹下了学馆也常来。
有一天三兄妹一个也没来,妮子有些失神。
这几个人朝夕相处了六年,已经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若是忽然消失,总会空落落的难以割舍。
妮子安慰自己,这就是第一天,以后或许他们慢慢就都不来了。
可第二天他们三个又都来了。
精卫问:“昨天怎么一个都没来?是家中有事了吧?”
三兄妹却齐齐看向妮子,最后还是罗安舜说道:“昨天大哥成亲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如平常一般各干各的。
又过了一阵,通过武考入了京都营防,西郊大营当兵的罗安舜开心地来报喜。
只有精卫听了似乎有心事,并不像他们几个这么兴高采烈的,那几天早出晚归的。
这让妮子的心也莫名其妙地提了起来,一连好几天撑着不睡守着门,可算堵到了精卫。
“是不是出大事了?”
“可能要打仗了。”
“你怎么知道的?哪来的消息?”
精卫:“京都东西大营是皇家至关重要的兵力所在。
对圣上来说,羽林卫、御林军、东西大营,就是皇家和京都的保障。
以往东西大营招人,没这么容易。我徒弟功夫还行,只是……才十六岁的新兵啊。
不过,我也就是猜的,做不得数。”
妮子听了揪着心:“那你这几天是去证实了?”
精卫摇头:“是想,可没有证实,但好像要打仗的风声已经有了。”
妮子急了:“他才十六岁,能不能……”
“他不是独子,又是学武的。他自己大概也不会退。
你放心,若真有战,我和他一起去,我保他平平安安回来。”
妮子有些茫然失神。
或许这场战事在六年前,三个孩子落水时已有预兆。
那些风尘仆仆从边关赶来京都的人,带回王家一门三杰的奏报。
北戎新君登基,第五天即亲视边防。
叹其子民生于苦寒之地,对水草丰美气候更佳的吾境草原,挥鞭而指,言其铁骑必将横扫此间。
其后三诏连下,诏诏涉军防,扩军备战之意昭然……
当今天子六年前得此奏报,在边境图前驻足良久。若有一战,何时何地?何起何终?
是一战之后,积威有余庆,边境安稳,收纳供朝贺,四方臣服;
还是死伤惨重,青壮耗尽,溃败千里,山河破碎?
这一仗,北戎准备了六年。
六年后,北戎军频频调动,眼看大军压境。
战事一触即发。
半年后,罗安舜所在部开跋赴边关。
走之前,妮子想了一夜,第二天去了西大营找到罗安舜:“你说想娶我还算数么?”
罗安舜:“我还想娶你,可我现在不能娶了。等我好好的回来,就做数。”
精卫则频频去铁匠铺,准备各种乱七八糟东西。罗安舜走时,精卫跟着一起走了。
妮子也曾哭着不让精卫离开。
精卫道:“我答应过的,若有战,为国征召。”
罗安舜、精卫走后不久,罗安禹、罗安伊也渐渐来得少了。
妮子原本以为,他们的二哥不在这了,这俩人也就不来了。
直到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又见到他俩,俩人明显挨了打。
罗安伊对妮子哭诉:“大哥为了新大嫂打我们。”罗安禹低着头。
妮子赶紧给俩人查看伤势,给伤口上些常用药,知道俩人还被罚饿饭,饿得前胸贴后背,又忙着煮面条、煎鸡蛋、炒肉丝。
两个人吃得狼吞虎咽。
而新大嫂觉得自己好难,那个叫妮子的女人就如同阴魂不散一样,人虽不在这个家里,可处处是她的痕迹。
二弟在时,总是不在家,听说一天到晚在那个女人家里干活。从来都不知道帮帮他自己的家?
三弟、四妹也不与她亲近,原来还总是称那个女人为大嫂,要是说起来,就是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可在她看来就是故意的。
后来,让他们大哥打了他们一顿,二弟回来居然和他们夫妇大闹,简直吓死人,简直乱了规矩。
这两个小的,也是一天到晚跟着他们二哥,往那个女人家里扎。
说什么要把大嫂变二嫂,那个女人的脸皮可真厚啊。
等老二当兵走了,以为这两小的失了撑腰的,会老实消停点儿。
可但凡她要做什么,这俩人就唱反调。一口一个妮子姐在时,这事不是这样的。
现在究竟是谁管家?现在不是叫妮子姐了么,只要狠打一顿,改不了的口不就改了?
从这以后新大嫂就仿佛下了狠劲要治他们,让人看着他们,除了上下学馆,哪也不许去。
只要一听到妮子的名字就一蹦三尺高。
这天两兄妹躲着她悄悄议论,妮子姐打他们是高举轻放,不舍得用大力气。
这个大嫂打他们是下死手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还是妮子姐好。
这话被她听到了,可了不得了,又哭又闹又要和离。大哥若是不管,她不能和离也要抹脖子。
大哥狠揍了他们兄妹,竹板子打的,劈头盖脸,仿佛不是他们的大哥,衣服都打破了。
这还不算完,还要饿饭,要他们去给大嫂跪下敬茶道歉,大嫂不消气这事不算完。
俩兄妹饿了一天,第二天听说大哥大嫂出门了,哥哥领着妹妹,去了大厨房。
厨房的人以为他俩来找吃的,可俩人一人拿了一把菜刀。
两兄妹发了狠,但凡有下人敢拦,劈不死下人总也能自尽。
毕竟正主子也不在府里,下人们也就退让,眼看着两兄妹出了门。
罗安禹、罗安伊就来了妮子这。
花氏见两孩子吃面条那样,不禁问:“都去大厨房了,怎么也不拿点吃的?”
两兄妹道:“我们不吃她的饭!”
两兄妹被大哥伤了心,也气狠了。
花氏与妮子对望一眼,都觉得这事难办。要说起来,其实也能理解那位大嫂心里不舒服,只是这下手也太狠了。
可在她们这里住着,名不正则言不顺的,万一人家来找,没理由不让人把他们兄妹领回去。
那这兄妹俩回去就还有苦头吃。
要说劝劝,若是旁人还好劝两句,妮子被那位大嫂视为心头刺,花氏和妮子是一处的,只怕越劝越容易生事,成了火上浇油。
妮子心里急,她到罗家时,十六岁。
罗安尧、罗安伊,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两个奶娃娃似的圆滚滚的小包子,无父无母,可怜巴巴的又怯怯地看着她。
这六年她倾注了多少心血,小心翼翼护着长大。
如今似雨后初笋,挺拔秀丽,初有小公子小佳人的模样。
转眼就被打成这样,狼狈成这样。
两个半大孩子,一人一把菜刀走出自家家门。妮子心疼,她舍不得他们过这样的日子。
妮子想找罗安尧聊聊,这俩孩子可以放在她这里,可又觉得不合适,自己找他不合适,她这个提议似乎也不合适,可又放心不下。
忐忑不安地看两个孩子沉沉睡去,第二天一早像是在罗家一样张罗早食,雇了驴车,送两个孩子去学馆。
两人低着头,半天才道:“书箱还在家里。”
妮子一咬牙,让驴车改道,虽然不大愿意见面,但也没办法。
叩门之后,两人让门房传话,让他们各自屋子里的人把书箱拿到门房来。
随着书箱一起来的还有罗安尧和他妻子金曼,两个人见了大哥大嫂往后退,恨不得退回驴车上。
金曼扫了一眼门前的三人,对罗安尧道:“我说什么来着?若是无人窜掇,会这样与我们离心?”
罗安尧心里有气,自己教训弟弟妹妹,这俩人不服管教,居然提着菜刀闯出家门。
如今这俩人回来,见了自己和妻子,也不叫人,就像见到了陌生人似的,躲得老远。
于是斥责道:“你俩罚跪结束了?我让你俩起来了?!回去跪着!”
兄妹俩一听,气得直哭,转身回驴车上了。
罗安尧见状,更加加生气,正想叫仆人将他俩拖回来。
妮子上前道:“您着,今天先让孩子们去上学,他们有什么不对的,您回头再教训?”
嘴上这么说着,手里一左一右的拎起两个书箱,追着孩子们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等上了驴车,本来内心忐忑的三个人,忽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来。
就这样,罗安禹、罗安伊先在妮子这里住了下来。
罗安尧也曾派马车来接,但两个孩子不愿回去。
住了一段时日之后,罗安禹对罗安伊说:“我俩衣食住行都在妮子姐这,妮子姐得花不少钱,咱俩回去问大哥拿钱吧?”
罗安伊道:“哥,回去有大嫂在,只怕会让我们回去也不肯拿钱的。”
罗安禹道:“那我们在路上守着,大哥常去家中那几个铺子,半道上截住他,要他拿钱给妮子姐。”
罗安伊点头:“嗯!”
等这两人半道上冲出来,一左一右的拦着罗安尧,把罗安尧吓了一跳。
看清是弟弟妹妹,没好气道:“是想回家了?”
罗安伊道:“我不回去,回去大哥你拿竹板子打我,劈头盖脸的,你瞧,”
她撩起前额的留海,指着一道不在近处仔细看,怎么也看不出的伤口:“幸好妮子姐每天帮着换药,洗脸洗头沐浴,都是妮子姐帮我,不让沾水。”
罗安尧见了,也有几分内疚。
罗安禹趁机道:“哥,妮子姐手里也没几个钱。我们住过去之后,她就更得精打细算。
我们不回去,但我们住在妮子姐那儿,我们的花销您总得出给妮子姐。”
罗安尧有点儿踌躇,是该给妮子钱,可原本打算她将弟弟妹妹送回来,自己备一份谢礼。
现在如果自己给钱,就是默认他们俩个在别人家长住了。
又劝弟弟妹妹:“搬回来住吧,你大嫂进门不久,你俩就住到外头去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罗安禹摇头:“哥,我们住在外面,或许大嫂也乐意的呢。”
罗安伊问:“大哥,是不是你还得问过大嫂才能拿钱?”
这下罗安尧脸上有些挂不住。
“胡说什么呢?大哥手上怎么会没钱?大哥给你们拿这点钱,哪里还需要问过她?”
兄妹俩听了这话,齐齐看向罗安尧,等他的下文。
罗安尧这话头赶到这了,又见弟弟妹妹俩人都瞪着大眼看着自己。
只得从怀里掏出银票:“今天刚从自家铺子里收的银子,交去钱庄换的银票。”
罗安尧正准备从中间取出一张,拿给他们。
两兄妹不客气从中间抽了三张:“谢谢大哥。”
俩人一溜烟地跑了。
可第二天,金曼就打听着道儿,直接杀到了妮子家。
金曼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指着妮子开骂:“不知道的才会以为你这样的人是心善吧,抢了别人的孩子来养,就是为了谋夺别人家的银子!”
她转了一圈,似乎周身的怒气在找一个突破口。
最后又转回来,仍然对着错愕的妮子:“你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我夫君又不在这儿,我夫君的弟弟也不在这儿。还是省省吧。
孩子们来要钱,一出手就连抢带骗的拿了三张银票走,现在还想装不知道吗?”
妮子是真不知道。
俩孩子还没把银票给她。
只得道:“等两个孩子从学馆回来,我问问他们是怎么回事吧?
现在我是真的不清楚。”
金曼听了,冷笑:“两个半大的孩子,就有这份心思,在半道上拦着他们大哥拿钱,你现在红口白牙地两手一摊说自己不知道?”
花氏写道:“这中间兴许有什么误会,或者孩子们还没和我们说。
要不你明天再来?
等今天孩子们回来,我们问问,也总得听听他们怎么说的。”
金曼看了道:“好一个也总得听听孩子们怎么说。
意思我骗人的是吗?
你们真不知道也好,装不知道也好,那三张银票,现在必须给我拿出来!”
妮子问:“那银票谁给孩子的?”
第272章 此身许国志
金曼:“哪有什么人给他们,是他们自己从他们大哥手里抢走的。”
妮子问:“那他们的大哥怎么不来?
要么等孩子们回来问清楚,要么也得问问那天经事的人。”
金曼气急,冲进屋内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妮子和花氏进来,想将她拖走。
妮子虽然被精卫认为学武没什么天份,可比起金曼自然是强了许多。
又与花婶子合力,把金曼推了出去,两人干脆将院门一关,不理会她在外面的叫骂。
金曼骂了一阵,脾气上头,回去将家里的仆人带了过来,妮子双拳难敌四掌。
这一群人在家里一通翻找,家里院子里一片狼藉。
等他们终于离去之后,妮子和花氏相顾无言,俩人默默的开始收拾。
只是干着干着,妮子忽然坐下,泪流满面。
她想不明白,她只想努力的好好的过最简单的日子。可老天爷好像总和她开玩笑。
她在罗家辛辛苦苦干了六年,刚才被金曼指着鼻子骂无媒无聘,最后被扫地出门才走,不然还腆着脸在那当女主人呢!
她想起姚远重病托付;想起那一份和罗安尧签的契书;想起自己被掳走,三年后归家已是谣言满天飞;
曾经她觉得自己无比幸运,似乎每次走到绝境的时候,就会峰回路转。
可现在觉得或许只是自己不断在给自己鼓劲。每条路其实都是绝处。
这个念头一起她自己吓了一跳,甩甩头,这有什么?我能过去!
自己只是被这满地的狼藉,那些戳人心窝子的话语弄得心灰罢了。
当两人把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去学馆接了孩子,就问了他们银票的事儿。
罗安伊道:“不是我们抢的,大哥拿出许多银票来,他就是要拿给我们的。”
罗安禹也说:“我们在这吃着住着用着,大哥也说要给钱的,不然不就是白吃白喝吗?”
罗安伊又问:“妮子姐,银票我们还没拿出来呢?妮子姐怎么知道了?
是不是惹出麻烦了?”
妮子笑了笑:“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今天你们大嫂来了。
看样子她十分生气,今天来在屋子里院子里到处找银票。
你们两个孩子能花的不多,这银票给他们还回去吧!”
花氏听了,掏出随身携带的石板和石笔,飞快地在两面写道:“若是没有今天的事儿,还不还我都没什么说的,本也不关我的事儿。
可今天她来家里闹了一通,说的那许多话,那是人话吗?
就这,银票不能还她。”
罗安禹睁大了眼睛:“她?大嫂?来家里闹了?”
妮子点点头:“来了,也没弄坏什么,就是弄得太乱了,花了点功夫才收拾好。”
花氏又在石板上写:你们到底拿了多少银票?是不是很多钱?
罗安伊说:“一共三张银票,加起来好像是三百八十两。”
妮子道:“是挺大一笔钱了,也难怪人家着急。”
花氏看向妮子,这姑娘真是百里挑一的好。若自己当初生的是个这样的女儿,或许也不至于膝下虚无。
与妮子的想法不同,两个孩子也坚决不同意把这笔银子还回去。
大嫂这么闹过之后,他们还想从大哥那里拿花销银子,只怕不容易了。
说不准,这就是唯一的一次拿银子。
而在罗家,金曼自觉今天受挫,一顿猛如虎的操作之下,银票还是没拿回来。
于是在家中难免唠叨丈夫,为什么不和她商量,为什么要拿出这许多的银票。
罗安尧看着自己的妻子,那个低头含笑的姑娘,怎么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这样陌生的母老虎?
似乎每天都处在暴跳如雷的愤怒当中。
自己最开始还尽力地哄她,也尽力的维护着她的想法和面子,可折腾来折腾去自己也实在是累了。
如果早知道成亲以后的日子是这样的,那或许自己当初就不该和妮子分开。
罗安尧内心里第一次后悔。
这次事情之后,两边几乎没了什么联系。两个孩子就在妮子这儿住着了。
金曼觉得钱不能白花,既然这笔钱已经拿不回来,那就由着他们在妮子那里吃,在妮子那里住。
………
如果说以前妮子将罗安舜当弟弟看,可现在他一封一封的来信,让她很难再把他当一个男孩看待。
那些信里有一个壮阔美丽的边关草原;有一群可爱的讲义气的军士战友;
有辛苦的操练中的欢声笑语;就是没有战争中的血腥。
妮子想,他是个有心的,可能怕这些东西吓到自己故意没有写呢。
妮子给他回信,有关于两个弟弟妹妹的许多趣事。
有自己今天这一时的情绪,也有点滴的欢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盼着边关的来信,收了信的妮子就一个人扎到屋子里去看。
有时一封信,她看着看着能笑出声了,也有的时候她看完了会长久的沉默。
他在边关迅速的成长为了一名战士。
字里行间越发可以感受到这种不同。
妮子第一次在回信中写了“盼归”,这仿佛给了罗安舜极大的鼓舞。
虽然妮子一直都盼着精卫和罗安舜能顺利平安的回来,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
这场战争持续了快两年,当来之不易的胜利终于来临时,欢呼雀跃的不仅仅是边关的将士和百姓。
举国欢腾。
接下来的等待令人揪心,每天妮子、花氏都会领着两个半大孩子去城门口观望一会儿。
大概又过了半年,大军终于班师回朝。
无数百姓夹道欢迎,也有许多如妮子一样,在焦急地寻找队伍中熟悉的身影。
妮子和罗安禹、罗安伊等到大军都走完了,也没有看到自己盼归的人。
那心深深地沉了下去,又把他最近一封信打开来看,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要回来了啊。
精卫一直没有单独给自己写过信,只偶尔在罗安舜信件的末尾加上几句。
妮子知道她就是如此,她在罗家的六年里,精卫起初陪着她。
后来见她在罗家立住了,管家,孩子们也听话了,精卫曾经离开三年多。
在那三年多里,她偶尔托人捎回点东西,带句话,但从没有写过信。
妮子又打开罗安舜的另一封信,那信上有精卫的寥寥数笔。
求上苍让两个人平平安安地回到自己身边。
花氏见三个人都低着头,闷闷不乐地回来,忙招呼三人用晚膳,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也无法驱散妮子心头的阴霾。
花氏安慰道:“我出去打听过了,刚回来的大军不能在城里久待。
他们在这儿转一圈,除了面圣和受犒赏三军的将领以外,就都要到郊外的东西大营那边去驻扎。
然后再慢慢地,分期分批的回家。
我们再耐心点,再等等。
说不定哪天我们从铺子里回来,家里就已经有他们两个了。”
妮子点点头,如果能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可这一夜妮子一直在做噩梦。
接下来的时日,妮子再也按捺不住。她想去东西大营的驻扎地,去找人,以前在罗安舜要赴边关时,她也去过。
妮子想着,总要让自己见到人吧。
不管他们两个现在是不是断着胳膊断着腿,只要人还活着,她就把人接回来。
一家子团聚。
妮子先去了西大营,可西大营的人说如今大军与东西营还是分开的,另给她指了一条路去大军驻扎地。
妮子赶忙道谢,去那里找人。
可等到她来到这儿,答应她进去问问看,帮着找找的兵士回到岗哨这,说是没查到丁清,但有罗安舜这么个人,今天上面批了他的假,回家了。
“你说什么?!”
妮子又赶忙往家赶,返程才走了一小段,就见一人一马朝她飞奔而来,到了近前,这人翻身下马。
妮子起初吓了一跳,仍顾着自己赶路。
听到一声:“妮子!”才仔细朝这人看去,细看之下,那泪水止也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一身戎装,人也高了、壮了、黑了,就是罗安舜啊。
他好好的,好好的胳膊,好好的腿,妮子一边哭一边笑:“好。好好的就好。好好的就好。”
泪水滑过之后又气得当胸一巴掌:“也不托人捎个信回家。”
想想又打了一巴掌:“都不叫姐了?叫妮子?”信里,他一直称她姐。
罗安舜也红了眼眶,任她打着,忽然抱着妮子上马,自己也翻身而上。
“自己的媳妇,当然叫妮子!走,我们回家。”
妮子吓了一跳,终究还是再见他的欢喜大过一切。家里自然是欢天喜地,弟弟妹妹好奇又害怕地摸他的马,又争先恐后地扑进哥哥怀里。
罗安舜一边和弟弟妹妹闹着,一边帮着妮子干活,劈柴担水,修院墙,一刻也不停。
等到饭菜上了桌,妮子道:“没提前准备,也没什么好菜,都是家常的,明天我给做一桌好吃的。”
罗安舜看了一眼桌上的菜笑道:“看来咱家日子是过得不错啊,这还叫没什么好菜啊。家常菜怎么了?我最想的就是这口家里的饭菜。”
他吃了三大碗,笑着对妮子说:“太香了。”
罗安伊问现在是叫二嫂,还是妮子姐?
罗安舜道:“你妮子姐肯定是你二嫂!等我们成了亲你在改口。”
妮子红了脸,没说话。
花氏见了,也笑起来。
等终于消停下来,弟弟妹妹被安排着先做功课温书。
妮子终于问出:“你师父呢?你丁师父呢?”
罗安舜见妮子的目光,低下了头。
妮子的心沉了下去,提心吊胆地问:“人没了么?”
听妮子的声音都抖了,他赶忙摇头道:“活不见人,死未见尸。”
“什么意思?”
“军中是按阵亡报的,师父功夫高,屡建战功。可最后那场仗打完,人就不见了。”
罗安舜停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怎么说妥当些:“战场上刀枪无眼,就是将士们的遗体也未必是完整的。
有些遗体被刀砍马踏的已经没法看了。
所以,究竟是没有找到师父,还是师父的遗体难辨,不好说。”
其实,罗安舜心里觉得师父是牺牲在战场上了,但他不敢说。
师父一直是特殊营防的,能进去的,都是实打实,真枪真刀比试出来的。
师父自己有任务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自己没任务的时候又常常悄悄跟着他的队伍护着他。
她在战场上舍生忘死,不惧生死的程度,就像是……想死在战场上一样。
在最后那场战役之前,师父交给他一个地址:“如果我死了,把我的骨灰埋在那里。
如果我运气不大好,就像好些兄弟一样,尸体都没有了,骨灰也不可能有。
那就找我两件衣服当是我,把我埋在这儿。”
所以,他得请妮子找两件师父生前的衣服,他要带到去埋葬。
妮子问:“是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好。京郊桃源谷。”
两人第二天动身去了桃源谷,精卫最后留下的这封信,准确点说倒像是一张地图和一张纸条。
地图上有一处标着红圈,纸条上写着:看见红圈没,把我埋在那儿。
虽然这里风景优美,山泉、小溪、瀑布、石桥,遍布山谷的桃花林,可这里的路径也确实错综复杂绕来绕去。
幸好老人们说,路在鼻子下面。于是两人靠着地图,一路上不停地向人问路,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
这里已经有一座墓一个碑了,看到那墓碑上的名字,罗安舜感到奇怪:“师父入军营就用了这个名字,
怎么真有这个人,而且看这墓碑的样子是早就去世了吗?”
妮子听了心想,怪不得自己去营房地打听丁清,人家说找不到这个人呢?
可是丁清干嘛换一个名字上战场?是她的本名。还是别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是当年三皇子府那个傻子的名字。他们这些杀手在三皇子那儿只有代号,本名是不能对外说的。
像丁清这种更是连自己的本名都不知道,从一开始她就是个弃婴,换的名字都是买主给的。
后来她在三皇之府只叫“精卫”,但那个傻子却把自己的本名告诉了她。
后来这个名字成了她日日夜夜没有办法忘记的,这里埋葬的只有那个傻子的那件外袍,被花氏缝补好的那件。
但那个傻子想为国征战的心愿,她替他完成了。
第273章 金曼不知陶意
自从被弟弟妹妹拿走了三张银票,罗安尧被金曼接连几天的日夜唠叨弄烦了,终于忍不住爆发:“凭什么不能给?
为什么不能给?这个家里的东西他们也都有份!
他们不是我的儿女,是我弟妹,一母所出,父母留下来的这份家业本就有他们的。
三百八十两哪里就多了?
好点人家的孩子一个月的月钱都一两银子,还有每年的年节生辰里,该给他俩的银子。
就这些,一年都至少有一百多两的花费了,更别提吃穿用度。三百八十两,弟弟妹妹送人家那养了,他俩说了就不回来了!这是多少年?
你还要怎样?还要念叨什么?”
说完一甩门走了。
金曼愣了半天,忽然冲到门口冲那背影喊:“那个女人会给他们发月钱?会给他们年节加生辰礼?你倒是会往多的算!”
罗安尧深夜了还未归家。
金曼等了一夜,第二天上午罗安尧才回来,两人又大吵了一架。
这次罗安尧走了三天未归。
金曼的丫头觉得这事不对,往娘家递了消息。金曼的母亲上门来看女儿,见屋子里砸了许多东西,女儿哭得两眼红肿。
她叹口气:“当初劝你不听,非要嫁。他有三个弟妹,一个托孤的管家姑娘当着家。
你说图他这个人,还说他什么也没瞒着你,死活要嫁。
既是如此就该拿出当家大妇的气魄来,天天和一个已经离了这家的女人较什么劲?!
非要争个长短?争赢争输的又能怎么样?
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才是根本。”
金曼哭得抽抽的:“母亲,我现在后悔了。”
“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后悔,你如今心里有准主意吗?”
金曼道:“我想和离。”
“是真想好了,还是一时气话?”
金曼犹豫了。
她母亲叹口气道:“哪条路都不容易,要走好得有决心、勇气、手段,多动脑子少发脾气。
看样子你也不是真想和离。
那就好好把日子过好了。”
金曼道:“怎么好好过?把他弟妹接回来?”
“要紧的是你俩自己,接回来与否倒是另说。路走哪条都可能走通,也可能走死。
别人走的路,你可能走不了,你走的路,别人也可能走不通。
夫妻之道,母亲没办法告诉你应该怎么做,同一个方子做出来的点心,味道还差老远呢。
路得你一步步走。哭,发脾气,是不行的。”
金曼似乎听进去了,人渐渐平静下来。
罗安尧再回来时,两人心平气和用了膳,日子仿佛回到从前,两人又好了起来。
金曼从未想过,妮子曾经让自己心里老大的不舒服,而自己也让另一个女人老大的不舒服。
罗安尧在和金曼成亲之前,因为经营铺子,曾经请过一个账房,没多久罗安尧就发现这个账房是个女子。
女扮男装实在是因为各个铺子都不请女账房。
女账房的母亲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大丫头,主子夫妇要用人,被主子派到铺子里,她一点点边做边学,直到成了有经验的姑姑,一直帮着主子管账管铺子。
后来主子一家告病回乡迁居,赏了父亲母亲身契,给了银子,父母就留在京都了。
而今她找不到差事,从小母亲教她的这些,竟然是白学了。
母亲让她去大户人家当丫环,有这门本事,当个一等丫头不难的。
可她不愿意,如今又不是奴籍了,干嘛还去当丫鬟?
于是女扮男装的试试,找差事时说的谎不止这一个,还有年龄,说大了几岁,曾经管过的账和铺子,说了一个她母亲管过的做过的,不是她。
罗安尧也属于没什么用人经验,又图便宜,没想到这也有人扯谎,查问一下不就露馅了么,反倒是没去求证。
知道了实情之后,本打算辞了她,可她说:“我做的账,东家您尽管找人看,要是不行您再辞了我。”
罗安尧自己也是从小就学,账本还是能看明白的。
想想,人家工钱要得也不高,就这吧,又接着用她当账房了。不过她还是一如既往女扮男装。
一个东家一个账房,有三年时光,俩人之间似有若无地,也说不清道不明。
再后来,金曼来罗安尧的铺子买东西,罗安尧一见倾心,托了媒人打听,两家都算是小富户,称得上门当户对。
女账房眼见罗安尧这份倾心与心动,直到两边一步步走着,罗安尧要成婚前,女账房辞了这份工。
罗安尧甩门而走的那几天,都是找女账房倾诉去了。白天人家女扮男装陪他喝酒、登山、游湖,晚上罗安尧自去找个客栈住。
现在夫妻俩虽然和好了,但罗安尧把女账房陶意又请了回来,几乎还是与陶意无话不谈,与金曼之间的种种,陶意都知晓。
第274章 间隙
接下来的两年,是边境有战事的两年,可当胜利来临,举国欢腾之时,金曼的心却像是绑了大石,沉沉的坠着。
边境大捷的消息传来,她激动欣喜地看向丈夫,夫君却扬着一张喜悦的脸,说要出门一趟。
这个时候去哪里?
金曼起了疑心,悄悄跟着他。
见他急匆匆进了自家店面,本来还放了心,可下一瞬,就看见他和那个账房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大捷了!”
“是,喜悦难以言说,只想与你在一起,至少这一刻。”
“我也是,所以就来这等你。”
陶意在自己夫君的怀里,许是抱得紧了,那束发的冠松了,青丝披散下来。
金曼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个沉默的偶尔一见的账房。
此时只觉得无数将士浴血奋战,得来不易的胜利都被这两个人玷污了。
两个肮脏的人,凭什么谈光辉的胜利?两个偷偷摸摸的人凭什么沾这份正大光明的喜悦?
金曼转身离去,她忽然发现自己也挺可笑,面对妮子这根刺时,她有哭闹甚至打上门的劲儿。
而现在,她只想落荒而逃,那一幕恶心得她直想吐。
原来真正扎心的事,自己没办法面对啊。
她怎么办?儿子刚刚一岁。
金曼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为什么走到了妮子花氏的住处。
远远见他们热热闹闹的。
喜悦之时,都有同喜同乐的人相伴左右,只有她在满城欢愉之际,孤单寂寥。
自己的夫君急切地赶去拥另一人入怀,惦念她或许在等待他。
金曼叹口气,如果两年前逞一时之勇,一时兴起和离了,也许正好成全这对“有情人”,也许不知所以,不明就里的自己还会后悔自己轻易放弃了。
可走到今天,却发现只是一条走到尽头的死胡同,可若是没有走到这堵墙前面,又总觉得只要走下去会柳暗花明。
留下儿子,和离远走?
儿子这么小,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自己若是走了,他会怎样?
想起未见过面的婆母临终托孤,不得不承认,自己此时也会希望孩子遇上像妮子这样的“母亲”。
金曼终究还是赶着回了家,家里有一岁的儿子。
夫君罗安尧直到晚膳后才带着酒意回来,只是敷衍地说了一句:“大家都高兴,多喝了几杯。”
以前的金曼会自动把“大家”归成各店掌柜的,现在她问了一句:”都有哪几位啊?”
罗安尧似乎愣了一下,但又含糊其词道:“你不是都认识吗?”
说了这句之后,就开始装睡。
金曼见了,也不再问。夫妻俩人背向而卧,各怀心事,真正是同床异梦。
金曼几乎是一夜无眠。
家有贤妻,外有知己,罗安尧这段时日似乎分外春风得意。
只是金曼看着他,眼底的恨意蓬勃:听说他父亲不仅勾三搭四,还将自己的发妻,四个孩子的母亲下毒害死。
这罗安尧会不会有一日,也依葫芦画瓢?那不如自己先下手的好。想到这里自己也被这想法吓了一跳。
算了,若是查出来,孩子就无父无母,可不就如未见过面的公公婆婆一样么?
夫妻离心。金曼想着如今若是和离正是成全了他们,两人还不知有多开心。
而自己日日夜夜牵挂孩子,还要独自承担背叛的苦。
若是不和离,一个东家一个账房,天天相见,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自己这个妻子都长,如今又正是浓情蜜意。
心里气恨,要怎么做才好呢?
又想起妮子,她在罗家六年,是怎么做到洒脱离去的?
她不恨么,不气不怨?
第278章 和离
罗安尧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可我已经娶妻,你是知道的。”
陶意道:“可你也说过她诸多的不好,抱怨许多,既然不是欢欢喜喜的,又何必还非要在一起?
你就忍心让我当妾?”
罗安尧听了沉默不语,他和金曼争吵不休时确实抱怨许多,可金曼如今不吵不闹的,相处也平和自在,他自然也不想徒生变故。
于是只得说:“她也无七出之错,又有儿子,总不好休妻吧。”
听了这话,陶意点头:“我明白了,倒是我会错了意,以为你是要和我执手白首呢。”
罗安尧哄她:“我自然是希望与你朝朝暮暮,可目光放远一点,先在一处难道不好么?”
陶意道:“说来说去,就是要我认了当妾?”
两人不欢而散。
陶意从这天起,像是生气了,与罗安尧完全生分,真正就是一个账房对东家的样子。
这让罗安尧有一些坐立不安,虽然如今在家的时候明显多了,可在金曼看来,却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又过了一阵,罗安尧听铺子里的伙计说,账房在议亲了,有偷偷来相看的人都到了铺子里。
这下罗安尧坐不住了,找了陶意问:“你真的要嫁别人?”
陶意点头:“我想嫁你,奈何你不能娶妻了。”
罗安尧问:“先委屈一下,也是为了我们以后。”
陶意轻轻问:“为什么委屈我?”那意思自然还是不愿意。
罗安尧道:“我答应你,只要你入了门,将来迟早是当家夫人。”
陶意轻轻笑了:“这话如何能当真?现在都不能有的,以后就更不会有了。”
罗安尧垂头丧气回了家,闷闷不乐的早早躺下睡了。
金曼见他这样,偏偏又问他:“夫君考虑得如何了?纳妾人选可是有了?”
罗安尧含糊其辞,只说自己要再想想。
罗安尧每天去几个铺子里,如今只有要失去的陶意是他的牵挂,那脾气也不好。
最后听闻陶意的父母已经为女儿定了一户人家。罗安尧心里千抓百痒,还是找到陶意,表示会娶她。
既然心里如今在意的人是她,那就为了她搏一下吧。
金曼见罗安尧似乎又不同往日,心中大概猜到几分,又问:“夫君一直也没有说看中了那位姑娘,是真的还在考虑?
还是有什么不方便和我说的?
若是夫君已有了心仪的人选,但那姑娘不愿为妾,妾身也可自请下堂。”
“什么?!”罗安尧没想到金曼可以做到这一步。
把心一横,说道:“到是有位姑娘对我情深义重。只是我已经有了你,与她分开就好了。
她是不愿为妾的。”
金曼听了笑道:“何苦为难?我们和离就是了。
只是为了迎娶佳人,夫君可愿意付出些代价?”
说着,便将早已准备好的和离书,递了过去:“夫君看一看,若是这些都能做到,签字盖章,这困扰夫君的大事就轻轻松松的了结了。
我祝夫君与佳人朝朝暮暮,年年岁岁。”
罗安尧拿过来一看,这和离书倒也不过分。
正想要答应下来,又疑惑金曼早有准备。
金曼似乎有些难过:“我瞅夫君这些时日的样子,就似当初你我。
夫君那时为我牵肠挂肚,也是如今这般情状。”
这两句话说得罗安尧也内心感慨。
金曼接着说:“若是将来夫君又有新人,不知是否愿意为妾,妾身只愿夫君总能顺遂。”
这话一出,罗安尧更是踌躇:若是娶了陶意,又有种种不如意呢?又再换人么?
金曼以前霸道了些,可这些时日也没什么不妥,又已经有了儿子。
本来自觉已经拿定了主意,如今又左摇右摆起来。
金曼问:“那位姑娘既然与你情深义重,却又不愿为妾,想必是有退路?
原本就是可以两边走走试试的?那总是一边走不通了,就会走另一边。”
罗安尧听了,心中一动,将那和离书递了回来:“你我夫妻一场,就算有些争执不如易,也没到这一步。”
金曼娘家毕竟还是与自家相当的富户,陶意家是从她父母起才脱了奴籍的平民,拿了主家给的一笔银子留京都。
日子算是衣食无忧,谈不上富吧。若是这么一想,舍了金曼换陶意,似乎往下走了似的。
罗安尧本来正和陶意热热乎乎的,陶意转身就走,弄得他急不可耐的要把这人留住。
可与妻子一聊,似乎又冷静了许多。尤其金曼这种即使和离也行的宽松态度,使得他也不急于一时,再说了,妻子说得也对,陶意这是有退路啊。
那没了不就成了。
似乎只是一夕之间,本来打算对妻子动的坏心思又转到了陶意这。
罗安尧找到那个与陶意正在相看议亲的男子。
那人对家中正在为他操心着的婚事也心知一二,见罗安尧拿出两人不少私密之物,绢帕、信笺……起身对着罗安尧深施一礼:“谢兄台相告。”
………
陶意的名声败了。
不但那家立马往后退了,就是媒人中间也传开了。
陶意免不了被父母责骂,自己也哭红肿了一双眼,名声坏了,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似乎只有早些入了罗家门这一条路了。
金曼也听到些风声,心里想着:活该!干着比妾都不如偷偷摸摸的事情,还想着左右逢源?
金曼抬头,目光扫过罗安尧,既然这样一个也别跑!
陶意本以为自己进可攻退可守,不是逼着罗安尧与妻子和离,娶自己进门当正妻。
就是听从父母的选择、安排,顺顺当当地嫁到另一户人家。
却不料脚踏两只船的结果,是整个人掉水里。
害苦了自己的罗安尧,此时若是不赶紧把自己从水里捞起来,自己不知道还要被传为笑柄多久。
可罗安尧听从金曼的主意,并不急于安排纳妾一事。
金曼说:“等过阵子议论小了,再不是张扬的一顶小轿,后角门把人抬进来也就是了。
她既是为妾,你就是她主君,不是夫君,若是她心里没数,纳进来也是要生事的。”
罗安尧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又想怪不得大户人家纳妾还是要由妻子管着,以前只见过父亲四面开花,一个个哄的样子,倒不知这样有规矩的也省事。
便道:“那这事都由你张罗,看着办吧。”
金曼又晾了陶意几天,本想随便叫个人登门,琢磨了一下,亲自带着礼物去了。
到了陶家十分谦和有礼,丝毫也不提两人无媒无聘就私定终身的事,好话倒是说了不少。
陶意父母见了,一边怨女儿不争气,一边也只能忐忑难安地商量着这事。
金曼时不时提一句自家夫君有交待,倒是显得自己没什么主见,也不敢自做主张,什么都要听罗安尧发话似的。
等送走了金曼,陶意父母问陶意,人家主母亲自来了,你是当这个妾室呢,还是咬牙挺着这些风言风语?
若是不想当妾,父母也只能为陶意另找一个去处,只要她还在家住着,谁见了她都会想起她这档子事,弟弟妹妹的婚事都不好办了。
陶意一想到父母要把她送到那些荒凉的尼姑庵去,心中害怕,又想着罗安尧总还是对她有情,一边哭着一边只好认了这条路。
她母亲哭道:“原以为你是个有志气的,你不想去当丫鬟,自己找了差事做。
这就是你的志气吗?你好好的当账房呀。
母亲教了你这份本事,原指着,你是个女子也能安身立命,没让你和东家不清不楚,现在倒落得要去当妾。
这和你去大户人家当丫头,最后给主子当了通房有什么不同?”
陶意无言以对,当初她确实是意气风发的想走一条不一样的路,是怎么走成这样的呢?
虽然金曼登门时说的千好万好,真正到了那天,却接二连三的出岔子,最后几乎就是一顶小轿把人送进府就算完了。
陶意的母亲当初手把手的教,对这个长女倾注了不少心血,没成想是这样的结果。
心灰意冷之下,还得尽力为其他儿女着想,事已至此,也就由着这些去了。
若是争执吵闹,除了更加没脸,又能如何呢?
罗安尧不管这些,人进门了就成,心满意足之下,那份稀罕珍视的心情也淡了许多。
原来是红颜知己,如今心里倒觉得她顺从解意,不惹麻烦就好。
从妮子和自己身上,金曼已经看出这是个凉薄之人,热闹劲一过,也就那样了。
本以为他对陶意还真有几分不同,日思夜想,甚至动了和离的念头,要娶她。
可一转身还是选了对他自己最有利的法子把人弄进来。
这人哪有真情,有真情会这么毁了陶意的名声?
这事若是金曼做的,哪怕是为了他纳妾办的,那也是手段不堪、心思歹毒,是他做的,就是情非得已,迫于无奈。
金曼眼见着两人因为这些事生了间隙,有了裂痕恨意,互相指责,最后罗安尧一提陶意就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这人纳进门不出三个月,就被冷着了。
金曼的母亲与女儿在一起聊体己话,忍不住对女儿道:“如果要斗,就只能赢,不趁现在彻底解决,难道还等她起来么?”
金曼问:“怎么起来?现在罗安尧看见她都恨不得绕道走。”
母亲叹气:“你啊!你当初与妮子一争高下,天天和罗安尧争吵,那时全凭一时冲动兴起,说的做的都是想也不想。
你后来是想明白了,再说什么做什么,就有了自己的章法。
那个妾室陶意与你也差不多,她如今与罗安尧天天争吵,两人相看生厌,不外乎还是随着心性和气恼,想说什么就说了,想做什么就做了。
等她哪天想明白了,她比起你更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还有娘家支持,她的娘家无力也不愿再撑着她。
你还是妻,她只是妾。
她若不能重新立起来,扳倒你,她这一生的日子就如同现在,甚至不如现在,在那个简陋的小屋子里孤独一生,无生无息。
她和罗安尧是有过情的,再要起来,如死灰复燃,星火燎原,那时你再来想救火么?”
金曼听了道:“如今她对我没什么妨碍,要下手总有些……”
她母亲听了这话,一根手指头戳在她额头上:“妇人之仁这话,大概就是说你的。
平时斗鸡似的好勇斗狠,等到了关键时刻,又绵绵软软了。”
金曼问:“难不成弄死她么?沾上人命总是不好。”
这位母亲叹口气:“只要有儿女,一直就得操心。倒也不用要人的命。
母亲替你操着这份心,查过陶意了。罗家那店里有个伙计,一直是心悦陶意的。
只是以前她心里眼里只有姓罗的,虽然知道这个伙计对她有意,但也没放在心上。
这伙计是个老实人,早看出他这东家和账房不清不楚了。
明知这样,还痴心不改,倒是个长情的,哪怕陶意已入府为妾还是念念不忘。
她如今也心灰意冷,大概也恨罗安尧害她名声尽毁,如今又对她薄情,两人之间势成水火。
只要他们之间这个劲儿没过去,就有别的机会。
陶意身边还有个丫头算是她娘家唯一给她的支撑了。
你如今管着家,给这丫头和陶意开个口子,那个伙计那边,母亲让人去办,漏些消息给他。”
听到这里,金曼睁大眼睛:“这是让他俩发生点什么?”
“是让他俩有机会,会不会发生就看这俩人了,机会你要多给,若是什么也没发生,那就再想别的法子。
若是真有点什么,就让罗安尧发觉。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罗安尧怎么出手处置,那是他的事了。”
金曼愣了一会儿后,抱着母亲道:“母亲,幸好有你在,否则女儿怎么办?”
“行了,别撒娇了!都是当娘的人了。以后,你就是自己孩子的依靠。
我这外孙才一岁多点儿,你为了他,也得站直了,立住了。
母亲总不能一直陪着你。”
第279章 离京
金曼听从母亲的建议,给陶意和她的丫头悄悄开方便之门。
果然,与母亲想的差不多,大概两个多月的光景,陶意与那伙计有了非同一般的“情谊”。
在如今的陶意看来,自己是落难之时见人心,终于等来了真正的有心人。
在她痛苦的生活里,他是她唯一的亮色,在所有人都抛弃她之后,只有他还坚定地站在她身边。
这种支柱似的唯一,让陶意生出了依恋,情感转移之后,对罗安尧的恨也许并没有少,但至少不再日日夜夜沉浸在这份恨意里。
金曼让人悄悄盯着陶意,干脆将那方便之门的口子再开大一些。
于是,一个是美梦成真,得佳人垂青,一个是悬崖浮木,唯一的依托。
很快就如春风化雨,久旱逢霖。
当这俩人情难自已,紧紧抱在一处时,金曼早已安排人将罗安尧引到那儿,从两人私会密语,到紧紧相拥,他看了个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怒从心头起的罗安尧命下人仆役将那伙计暴打了一顿。又将陶意关在了柴房。
这两个人,在罗安尧看来,都属于吃里扒外,明明都端着他的饭碗,却还背叛他。
在两人都吃了皮肉之苦之后,怒火中烧的罗安尧甚至想将陶意沉塘。
想法早已改变了的金曼却已没了对妮子、对陶意的敌视,心中并不想要了她的命。
于是劝说求情,罗安尧最终放了陶意一条生路,但又难掩心头的这份恨怒,这两人送了自己一份多大的侮辱?
他让人在对两人动私刑时,“不小心”烧红的铁棍碰到脸,两人都破了相。
本来这俩人要去告官,但金曼出面,给这俩人银子衣物,安排两人远走他乡,问他俩愿意么?
俩人想着私通也是罪名,告罗安尧动私刑的同时,自己也好不了。
于是忍气吞声接过了金曼递过来的药油,也接受了金曼的安排。
为了让这俩人打消疑虑,也为了让罗安尧放心,金曼亲自送这俩人出城,去京郊渡口,上了远离京都南下的船。
陶意的父母远远看着女儿,并不过来,只在船开了之后,忍不住泪水涟涟。
这事对于罗安尧也是个不小的打击,他虽然如今不太在意陶意了,但她的背叛,和自己店里的伙计勾勾搭搭,还是扎了根刺在心里。
金曼回来见到的,是独自喝得大醉的罗安尧,他在迷迷瞪瞪之际,见到回来的金曼,突然紧紧抱住。
“我可真混,有你这样的妻子,还在外面沾花惹草的,这种女人根本就不配,也不配和你比。
你不会背叛我,不会离开我,对吧?”
金曼点头,哄着他:“你是我夫君,夫妻一场,怎么可能好端端的离开你?
我们还有儿子呢。别瞎想了。”
罗安尧听了这话,仿佛得了保证,放下心来似的沉沉睡去。
等他醒了之后,似乎也不好意思,这以后倒是十分顾家,对金曼和儿子十分好,常常买各种小礼物回来哄妻子孩子开心。
也常常陪伴左右。
只是金曼已经不是从前的金曼。这些好她受着,但并不往心里去。
她甚至悄悄去了妮子住处,带着买的好些东西,可到了近前又踌躇不决。
她来看妮子和罗安尧的弟妹。一来是自己异位而处时,才感觉妮子的不易。
也开始理解小孩子对妮子的依赖与信任,若是自己一进门,他们就对妮子变了嘴脸,那才是忘恩负义不是。
自己以前的确处置得不好。
二来也是母亲劝她的:“罗安尧的弟弟罗安舜已经从边关回来,据闻在军中是立了功的。
虽然都说白身小兵晋升不易,可能活着回来的人,这一仗之后基本能在军中站稳脚跟。
如果他真的娶了妮子,那这是怎么都越不过去的一道坎,你们总要相处。
于情于理,处成敌人都不如处成朋友,化干戈为玉帛,何况本来他们兄弟姐妹是一家。
你若四处树敌,叫母亲如何放心?”
金曼又把母亲的话想了一遍,终究是上前叩响了院门。
以为是二哥回来了,跑得飞快前来开门的罗安伊看到是金曼愣了神。
小姑娘想起以前挨的打,不想让金曼进来,就站在那。
金曼有些尴尬,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妮子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见到金曼登门也愣了,心想:这是想把弟弟妹妹接回去?
上门是客,伸手不打笑脸人,妮子把金曼请了进来。
金曼落座之后,也觉得有些尴尬,她其实不太擅长破冰,也不知应该主动说什么。
把大包小包的礼物放下,也没说什么,就匆匆告辞了。
母亲知道后,鼓励她再去,哪怕还是这么尴尬,弟弟妹妹还是一语不发,也鼓励她隔一段时间再去。
金曼问:“母亲觉得,我应该去几次?”
“一个月两到三次,先连去三个月吧。”
下一次去,金曼坐的时间长了一些。再下一次去,小妹罗安伊给金曼倒了茶:“谢谢你送我的衣服。”
见金曼有些吃惊又嘴角翘起地看着她,愣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很合身,我很喜欢。”
这一次金曼回家的时候也很高兴。
再去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忐忑不安了,这一回罗安禹也和她说了话。但似乎没好意思或者不想说谢谢她,但金曼已经觉得很好了。
大概是第五次或是第六次去的时候,金曼在那里和他们一起用了晚膳。
而军功封赏都明确下来的罗安舜在军中有了千夫长的职差,留在了西大营。
与妮子的婚事也被罗安舜明明白白地提了出来。
别人怎么说他倒不在意,只是担心大哥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不过,即便是大哥执意阻拦,他也还是铁了心要与妮子成亲的。
金曼主动示好,常常来这里看望他们,罗安舜便拜托大嫂金曼先给大哥透个话。
金曼见罗安舜要娶妮子这事是心意已决,如今她又听了母亲的话尽力缓和关系,便将这意思带到了。
罗安尧听了,也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才反问:“这小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妮子生了这样的心思?
那时妮子可是他名义上的大嫂。
他托你传话,那妮子什么意思?她也乐意嫁给我二弟?”
金曼回想了一下,妮子当时默不作声,但也没有反对。
而且就她去了那边的所见所闻,这两人颇有默契,两人在一起温和细语,眉目之间都是笑意,看上去是有情的。
便道:“听说最初是不答应的,但如今的样子,应该是愿意的。”
在罗安尧的心里,只觉得这两人又背叛了自己,一个是自己的弟弟,一个是母亲临终前为自己找的媳妇。
这俩人居然走到了一起。
虽然是自己先不要妮子的,但为了避嫌,为了他这个大哥,也不应该搅和在一起啊。
何况妮子比自己弟弟大了六岁,她另嫁什么人不好,嫁自己弟弟,不就是为了报复自己,膈应自己?
罗安尧心里有气,但从妻子所转述的情形看,如今二弟翅膀硬了,他同不同意,他们是都要成亲的。
但他的态度并不想变,于是留下一句:“我不同意,他们就不成亲了?!”
他说得对,罗安舜为了娶妮子,回罗家提出分家。
大哥是长子,他不介意大哥多分,但他不能在妮子如今的居所娶妮子。
那宅子别说都不是妮子的,就算是,他也不能在那成亲吧。而且妮子还盼着精卫回来呢。
罗安尧在分家这事上倒是平和了许多,妮子和金曼都是掌家的,对罗家家业大体清楚。
罗安舜提出的分法,他所要求的那一部分,可以说小于罗安尧的预期,似乎没什么可争执的,罗安尧同意了。
只是小弟小妹提出,如果二哥搬家,他们也还是跟着二哥和妮子住,多少让罗安尧心里不舒服,难掩落寞。
分家之后,两兄弟的宅院比邻而居,偶尔的,罗安尧可以听到院墙那一边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
每每这时,他就更加珍惜身边的妻儿,若是失了这娘俩,自己还剩什么呢?
妮子和罗安舜的婚仪办得热热闹闹,东西大营来了不少这两年并肩征战,而今留值京都的战友。
妮子二十二岁被扫地出门时,妮子父母为女儿伤心难过,夜夜难眠。
他们曾经要去罗家讨说法,被女儿死死的拦住了,罗家有不少家丁下人,自己父母去很有可能吃个大亏回来。
精卫要替妮子去要个公道,也被妮子劝住了,她和罗家大哥,本来就是签了契书的,只能说愿赌服输。
更何况下面的三个弟弟妹妹和她始终有感情,妮子不愿意闹得难看。
现在妮子快二十五岁了,没想到能嫁得这么好,十九岁高高大大的罗安舜将妮子护得像眼珠子似的。
妮子父母见了忍不住落下泪来。好啊,真好。
花氏见了也难免红了眼眶,又想起自己儿子容越祺。
如果早知道……当初在儿子还小的时候,自己就带他离开侯府。
哪怕生活在市井街巷之中,凭自己的织补手艺也能养大他,那他是不是不会变坏,现在就能好好的在,也能努力生活,好好读书,娶妻生子。
……….
容云缈在云岚寺待了两年,这两年中听闻东阳侯世子与苗疆小公主过从甚密。
落雪属于远来的和尚好念经,虽有不合中原礼仪之处,但她终究要回苗疆当大祭司,也无人挑她的毛病。
在这两年里,东阳侯世子韩清华曾陪落雪来过云岚寺。
偏偏遇上了僧衣小帽的容云缈,三人擦肩而过,韩清华与容云缈皆回头,只有不明就里的落雪觉得寺庙里的中原字好像一个也不认识。
这次偶遇之后,虽然是被退婚的一方,但想想人家姑娘在云岚寺带发修行,回家提及之后,东阳侯府上下还是有些不忍。
东阳侯夫人又一次向明黛提出,如果云缈有需要东阳侯府相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明黛一直想让云缈尽早下山归家,都已经两年了,婆母宋瑛已经松口,云缈这孩子眼见着成熟沉稳了。
本来云缈拜别住持师太已悄悄归家。
可这样悄悄归来,大家都不知道,那些赏花会、游园会的帖子到不了容云缈的手上,明黛想为云缈议亲就更不容易。
于是明黛想起了东阳侯夫人数次转达的善意,她试探着询问东阳侯夫妇是否可以收容云缈为义女。
收为女儿,一来应对当初落水被救时的流言;二来两府可以合办一个收为养女,拜养父母的仪程,等待于公开宣告女儿从云岚寺回来了;
三来女儿虽然耽搁了两年,也退过一次婚,但身为两座侯府的女儿,一边是百年清流,一边是朝之重臣,自然又是不同。
东阳侯夫人回去一商量,东阳侯府很快给明黛回信,答应了。
明黛自然高兴。但此时才得到消息的宋瑛、容云缈却高兴不起来。
宋瑛在事情发生之后,已经查过此事,知道这事是容云缈有意为之,并且不得不为容云缈善后。
那若是有一天东窗事发,东阳侯府知道了真相。这不是意外,而是容云缈故意设计。
那他们不但无端受害,还反而收了容云缈为女儿,东阳侯府这口气咽不下去,只怕是要结梁子。
容云缈也内心忐忑,两年前她是故意的,还把东阳侯拖下了水,如今想起来虽然后悔,但也没有后悔药可吃。
她内心觉得,作东阳侯府的义女就大可不必了,自己都愧得慌,本应赔罪,却反而占个便宜么,内心恐慌。
只有完全不知情,以为这就是个意外的明黛已经和东阳侯夫人商量收义女的各项仪程和宾客名单了。
宋瑛内心里叹口气,这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如今之计只能琢磨一下东阳侯府是否有需要南安侯府做的事情,若是能还给东阳侯府一个大大的人情,或许也能弥补当初容云缈办的错事。
第280章 韩世子
在忐忑中,容云缈病倒,宋瑛以此为由将东阳侯收养女一事暂时推后。
而在东阳侯府,他们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世子韩清华与落雪的关系越来越近,越来越好。
而落雪是要回苗疆继承大祭司一职的,如果没有女儿,大祭司还可以换丈夫,直到生出女儿为止。
当两人在不知不觉当中走到这条线时,才惊觉两人之间早有不可逾越的鸿沟。这两条,就足够东阳侯府撤回一个世子。
两个人都恹恹不乐,落萧然看着郁郁寡欢的落雪叹口气,早就和这丫头说过,回苗疆再找夫婿,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可如今看来,外孙女还是重蹈覆辙。
身体康健,一直阳光爱笑的落雪病倒了,景仲、林隐笛、岳衡、怀安、燕回、何绍和各自的妻子一起来探病。
不论如何说笑,落雪的脸上难掩落寞,嘴角是苦涩的笑容。
等他们走了,落雪对外祖母落萧然道:“我现在明白许多中原诗词里的意思了,好难过啊……”
走在最后的岳衡与他心心念念的韩清晏在外面听了这话,心生内疚。
当初若不是岳衡心悦韩清晏,为了让她的哥哥韩清华早点成婚,也不会让落雪帮他们去套话。
没成想一来二去,落雪把自己搭了进去。
韩清华听闻落雪病了,心里牵挂,可父亲东阳侯已经找他聊过,不可能的事就不要进一步了,徒增伤感,长痛不如短痛。
万一影响了中原与苗疆之间的关系就不好了,难不成惹陛下过问么?
韩清华在落雪屋子窗户对面站着,许久许久才转身离去。
屋子里的落雪透过窗纱看着他,直到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越来越远,才怔怔地坐下。
韩清华因心系落雪,一直未婚配。
东阳侯夫妇不得不松口先将女儿韩清晏的婚事排在前面。岳衡终于抱得美人归。
而东阳侯府也为世子挑了三位姑娘,父亲东阳侯发了话,就这三位里面定一位世子妃。
韩清华看着三位姑娘的名帖,迟迟定不下来。
他找到父亲:“我的世子之位给弟弟吧,我和落雪去苗疆。”
东阳侯不允。东阳侯夫人也道:“苗疆有苗疆的规矩,中原有中原风俗人情,若是真的的生活在一起,差别太大总是不合适的。
况且你对苗疆一无所知,他们的话语也丝毫不懂。落雪好歹还学了中原话。”
见韩清华沉默不语,东阳侯夫人又劝道:“最美好的东西如流云易散,琉璃碎。有些东西留在心底也就好了。”
韩清华的婚事受挫,父母又让他早日挑出"合眼缘”的姑娘,最后关头韩清华只得道:“全凭母亲定夺。”
东阳侯夫人做主为他挑了一位,父亲又再次警告他,不要和落雪再有接触,影响了中原与苗疆的关系,否则,他这里可不止有一顿板子等着。
韩清华常常失神,晚上睡不着。
韩清华甚至找到宋瑛,原来他也听闻了神医落萧然与宋瑛大哥当年的往事,虽然作为晚辈,有些失礼,仍然希望得到指点。
宋瑛觉得这个话实在是往深了不好说,往浅了也不好说。
纵然是面对晚辈,还是想了想才认真回答:“不论是和谁,俩个好人、俩个明白人,能把日子过好了就成。
我大哥最初或许有憾,但和我嫂子互相扶持、惦念,相携着走过一生。
嫂子去世时,他一夜白头。
至少在我看来,这份深情已经盖过遗憾。”
韩清华问:“若是过不好呢?”
宋瑛道:“你去苗疆,也可能过不好。就看自己如何选了,终归是要自己不后悔。”
韩清华回了东阳侯府,他母亲,东阳侯夫人接着劝他:“你是文人,出身百年清流世家。
整个大家族出了二十多个进士,又以文人风骨着称。你是东阳侯世子。
可去了苗疆,苗疆尚武,尊蛊术、医术,你的才学,六艺,在那儿无用武之地。
而你放弃的是未来东阳侯的身份,是东阳侯府几代积累的财富。
如果在京都过不好,你还有许多别的东西,可若是在苗疆过不好,你回来,也已失去许多,回不去了。”
第281章 当年左相之后
东阳侯知道此事后大为生气,罚儿子去祠堂跪着,自己的脑门气得抽抽的疼。
孽障啊!
转头看到自己的夫人,忍不住爆出一句:“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东阳侯夫人也不生气,往自己夫君手里递了一盏茶,然后才悠悠地说:“子不教父之过。再说了,这究竟是像谁,夫君心里没点数吗?”
东阳侯年轻的时候,随父母回韩家老宅祭祖,那里有一房远亲在守宅子。
他对远亲的女儿颇为心动,曾经想过娶为妻子。最后终是因为对方门楣太低,家世太差而作罢。
那一家人几乎靠着东阳侯府给了一份守宅子看门的事儿干才一家有靠。
这家的女儿,最多也就是纳个妾了,不可能做当家主母。
后来回京都时,据说也是依依不舍,恋恋难忘。
再后来他与如今的夫人议亲定亲,相识相依,两人感情渐渐甚好,也不知是东阳侯夫人故意套话,还是东阳侯没把这事儿当个大事儿,反正是告诉了妻子。
这下可好,大概每隔几年总要被妻子拿出来怼他两句。
东阳侯瞬间哑火,低头喝茶。
他夫人问:“如今可怎么办呢?西平侯府是不愿再结这个亲了。
儿子的婚事已经拖了两年多,再拖下去也不合适了。”
东阳侯道:“只怕京都的人家,打听打听都会知道儿子与那苗疆女子有情。
更何况我们两家退了婚,再议亲,别人总归是要打听一番的。”
“那怎么办?去外郡定一门亲事?京都骠骑大将军家的儿子倒是娶了金陵郡郡守的女儿。”
“和咱家这个孽障倒是有些像,他家的儿子原来定了亲的,是被暗杀了的翁大人家的姑娘。”
东阳侯夫人叹口气:“那么好的姑娘,温婉柔善,年轻貌美,知书达礼,也是可惜了。”
东阳侯也道:“翁大人,可惜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东阳侯夫人先打破了沉默:“当年宋大人的孩子都被送往沙洲郡,从那以后这一脉读书经商,如今在沙洲郡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
虽然远离京都,不再为官,可毕竟是帝师之后,左相之后。即使如今在京都仍是有好名声在的。
我们现在与南安侯府的关系不错,虽然与他家的婚事不成了,但如果与他舅舅,当年左相家能成为姻亲,是不是也行?”
东阳侯问道:“读书经商?那现在算是商户?”
“做得像他家这么大的商户,那也可以称得上富甲一方了吧,不说铺子,光是出海和内河航运的船队都不是一般商户能有的吧。
这样的人家却又没忘读书二字,这两代已经出了两个秀才两个进士了。
只是考上了之后,并不在京都候补职缺,又回沙洲郡继续照管家里的生意去了。”
东阳侯道:“护国夫人未必会赞成吧,她人在京都,知道我们儿子被退婚的真实原因,哪里会肯让她大哥家的孩子嫁过来?”
东阳侯夫人道:“愿不愿意的,总得去问一声,我跑一趟,当面和护国夫人聊一聊。
人家若是不愿意,就再说吧。”
第282章 左右为难
听完东阳侯夫人的来意,宋瑛十分为难,大哥的儿孙中,优秀的后辈不少,但都远离京都、朝堂。
虽然京都曾经是他们的故乡,但少幼之时就已离开,孙辈更是生在沙洲长在沙洲。
再嫁到京都来,那就是远嫁。
而东阳侯世子曾经与容云缈订婚,而今又因为与落雪有情而被西平侯府退婚。
世子心里有她人,若是嫁过来过得不好,如今牵这个线的就是骗人家姑娘远嫁。
更何况还是自家的孙女曾经退过婚的,难免会认为是自家孙女不要的却要塞给大哥家的姑娘。
这事不能这么办。
可又确实欠东阳侯府人情,自己欠的债自己还,宋瑛有心想让孙女容云缈嫁过去,可她偏偏又故意连累过东阳侯落过水。
与父亲一起落过水,嫁儿子……
终究是说出来不好听。
东阳侯府也不见得会乐意,左右为难之际只得直接告知:“我只有容云缈一个孙女,别人的主我也做不了。”
宋瑛心想:南安侯府可以在别的事上帮着东阳侯府,可让大哥的孙女嫁过来,这事,她做不了。
东阳侯夫人却听明白了,可以让容云缈嫁过来,别人只怕是不行。
可容云缈落水,是自己夫君救的……
东阳侯夫人闷闷不乐地回府,这事往哪走好像都走不通。
东阳侯见夫人闷闷不乐,劝慰道:“大不了就再缓两年,有合适的再说。事缓则圆。
他一个男子,晚些娶亲就晚些吧。”
韩清华又被退婚,心里多少有些挫败感,心情不好,又自觉丢脸,在家中也闷得很,就出来走走。
小厮问去哪儿?
去哪儿?茶楼酒肆?或去见故交好友?
没有那份心情。
他又去了云岚寺。
而已经恢复常服装扮的容云缈和龚齐芳正在云岚寺故地重游,拜见住持师太。
龚齐芳如今与母亲住,同外祖母、表弟一家比邻而居,日子是这一辈子没有过的轻松安宁。
容云缈放下过往,自觉心态似乎苍老许多,特别是渐渐又和昔日小姐妹们在一起时。
倒是愿意与年长她许多的龚齐芳时不时聊聊天。
因住持师太与龚齐芳单独有话要说,容云缈就一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寺庙庭院的石凳上等。
韩清华进到云岚寺最里一处院落时,一眼见到的就是托腮凝神,不知在想什么的容云缈。
寺庙里来来往往的人,扫地的小尼看到一位公子隔着石桌石椅还有一段距离,与那女子聊了几句,两人便互相施礼道别。
为儿子婚事忧心不已的东阳侯夫人和夫君提了护国夫人的答复。
东阳侯听了:“若是因为我,那倒是有办法。
我称病,咱俩搬去老家韩家老宅住,将这宅子留给儿子媳妇就是。
我救人已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人家家姑娘也入寺两年,我称病一段时间再搬走,总不至于还有什么风言风语吧。”
东阳侯夫人道:“那我问问孩子的意思,若是不行,就再等两年。”
忽然又问:“夫君不会是还惦记着老宅的故人吧?”
东阳侯叹口气:“夫人呐,这些年了,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只是年少时一点儿情怀。
快安歇吧。”
第二百八十三章 那我得去看看
东阳侯世子听了父母的打算,对母亲说道:“我不愿因为自己的婚事,要让父母双亲移居到老宅。不如再等等吧。”
东阳侯夫人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成亲,我们的嫡孙从哪来。
若是容云缈也婚配了,门当户对年龄合适,还有人作主愿意嫁你的又少一位。越等路越窄怎么办?
我看南安侯夫人为了女儿的婚事,也在尽力而为。
你若早有为父母想的心,你去送行也就罢了,却又胡说什么?
你是定了亲的人了,说出去的话不是让定亲的姑娘难堪吗?”
韩清华问:“所以母亲是希望能定下这门亲事?”
只听她一声叹息:“本来咱们这样的人家,母亲也是有些心气的,如今也被你折腾没了。
能回到最初已是好的了。”
韩清华道:“那就依着母亲吧,儿子都可以。”
倒是东阳侯听了妻子所述,一边说那就这样吧,还得问问南安侯府的意思。
一边却又问:“当初退婚,我记得是说他家姑娘有疾,病身子嫁入咱家,不太妥当。如今你这求孙子的,倒不在乎了?”
他夫人道:“他家有落神医帮着治病,这两年多里,又是沙洲郡又是云岚寺的养着,还有落神医不时看顾,南安侯夫人早都放出话来,说是大好了。
再说,今时不同往日,就算身子真有什么不好,她也是门当户对的正妻,生孩子的事,不行就纳妾吧。”
这话又递回到南安侯府,宋瑛问云缈的意思。容云缈最近正被母亲明黛折腾得心焦。
感觉自己像一块随时被拉出去展览的布料,自己若不定下婚事,大概是不会结束的。
但内心还是忐忑:“祖母,我曾经算计过他家……”
宋瑛道:“看你自己如何想了。若是害怕东窗事发的那天被他们报复,那自然是不要嫁入他们家。
若是心怀愧疚,想要有所偿还,那又是另一个想头。
不论你怎么想,如何选,祖母只是把这事告诉你。
你若不想嫁,祖母另想办法偿了这份亏欠。
你若嫁,也尽力而为了,还是过不好,该离开就离开。”
明黛此时进了宋瑛的院子,与宋瑛见礼之后,就说:“北定侯府送了贴子来,送贴子来的掌事嬷嬷,言语十分客气。
那意思上次永恩伯家的赏花宴上她家夫人见了云缈十分喜欢,温柔沉静,谦逊不争,这次北定侯府小女儿的及笄礼,特意请我们母女去。
又提及北定侯家那个刚从边关回来的儿子,说一动一静正好之意。
我想着这十有八九就是看上云缈了……”明黛满心欢喜。
容云缈却觉得自己无力负担一份热切,大家都平平淡淡的反而好,想起在云岚寺见过的韩清华,也是和她一样的人,或许彼此都不会要求什么,于是忽然对祖母道:“孙女愿意。”
宋瑛一愣:“东阳侯府?”
“是。”
消息传回到东阳侯府,仿佛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接着就是按部就班往下走了。
韩清华对于父亲称病,等半年后自己婚事一结束,就与母亲一起去老宅住,还是犹豫再三,几次劝阻。
东阳侯夫人道:“你别碍我的事。这些年一提回老家宅子,你父亲就推三阻四的,一副怕我闹事的样子。
我一个正室嫡妻,我闹什么事,我就是想去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你父亲当年……
算了,与你无关。
这次为了你,他主动提的回老宅,和我一起。那我不得去看看?”
韩清华:……
第284章 相敬如宾
南安侯府家的团宠,唯一的姑娘容云缈终是出嫁了。
在内室,她一一给祖母、父母行过大礼。
三个哥哥背嫁,从小一起长大的血缘亲情,这份不舍与唯愿她安好顺遂的心,让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小曾孙容君珩,字之行,也和姑姑道别,轻声道:“姑姑,想回家了就说想曾祖母了、想之行了……姑姑,你要好好的。”
容云缈又是不舍,又是羞愧,家人掏心掏肺地对她,她却因为一份五两银子两包的欺骗要拉他们下水,那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
父母为自己准备的嫁妆已是不少,祖母又额外添了一份。他们只希望她过得好。
在轿起离家的那一刻,容云缈忍不住回顾,慌得喜娘紧走两步,挡住她的视线。“不要回头看。”
终于到了洞房花烛夜,顶着沉重的头冠差不多一整天的容云缈等着韩清华来掀盖头。
韩清华来了,为今日格外明丽的容云缈挑起盖头。
那盖头挑起时,四周缀着的珠帘由垂在肩头,到掠过面庞,累了一天的容云缈依然绽放出一个笑容:“夫君。”
祖母说既然走了这一步,就要尽力做好,尽到自己的本份,也过好自己的日子。
母亲说侯门长媳,要担起责任,与在娘家当个姑娘不同了,不要任性。
那一刹那,韩清华被这笑容牵动着眼神和心神,可惊艳之情转瞬而过,想到的是落雪一身苗疆装束,
大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我有个朋友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喜欢到要娶她当妻子的那种。”
韩清华低下头,掩去心底的落寞,转而客客气气地问道:“想先吃点东西么?还是先取了头冠?”
容云缈垂下眼帘:他没有回应那一声夫君,不过,也不算太糟吧。
她温和地笑着:“先取了头冠,再吃点东西。”
“好。”他也含着浅浅的笑意。
不论是三朝回门,还是接下去月余的日子,这对新晋小夫妻看上去处得不错。
“病”了半年的东阳侯与夫人,动身起程前往韩家老宅。
就连容云缈都觉得,婆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便有些狐疑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韩清华装没看见,不然怎么说?
韩家老宅里,陆依依有些懵,快二十年了,他要回这宅子里住了。
整个老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在打扫和修缮。
二十年的日子里,他一次也没有回来过,那真是好长好长的日子啊。
听说他有三个儿子,自己也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不知想到了什么,陆依依忽然拿过一面镜子,镜子中间的自己就是一个近四十岁妇人的模样。
老了,过了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的年纪,但收拾收拾应该还能见人。
而还在路上的东阳侯夫人对东阳侯道:“叫陆依依是吧?听说她曾经离开老宅,想来京都找你呢。”
东阳侯抬眼看妻子:“你怎的不兼个写话本子的差事?这一天天的!”
东阳侯夫人也不生气,反倒笑了,仿佛他生气了,自己就可乐了,她从马车内的抽几里拿出一碟干果,自顾自的吃了几个。
又递过去:“尝尝?”
东阳侯伸手拿了几个,味道不错。
第285章 入老宅
马车上的东阳侯扫妻子一眼,不太明白她的这份雀跃从哪来的?
难道自己以前都弄错了,不是吃醋闹脾气?
东阳侯夫人对这位陆依依一直怀着好奇,早就想见一面。
东阳侯那时虽然年少,可在京都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
一个看门守宅人的女儿,要啥没啥,就单单凭着自身让东阳侯想娶,不是纳,是娶。
肯定不一般。她内心揣测。
可哪里不一般呢?想看看。
少年夫妻时,东阳侯不让她见,回回摁住了她。她多少有些生气,这是护着呢?
就看一眼,也不行?看一眼少块肉?生气。
再后来忙忙碌碌的,竟也是一直没有回去过。
看看她那多少年没显露过的期待与兴奋,东阳侯忍不住想:这是她要见情郎?不是我的故交么?
儿子都成亲了,也不知她还七想八想啥。
而她正略略掀起马车帘,看向窗外,清爽的风从外面吹进来,东阳侯伸手揽过妻子:“靠着睡一会儿吧。”
“还有很久么?”
“嗯。”
她靠着东阳侯的肩膀睡着了。
东阳侯夫人再醒来时,人在床榻上。丫鬟见她醒了,忙过来侍候。
夫人问:“我们已经入了老宅?”
“是。”
侯夫人心里不大高兴:东阳侯如今是整个韩氏家族的领头人,是这老宅正儿八经的正头主子。
他二十年第一次返回,老宅肯定是大开正门,下人们都分列两边迎接。
陆依依是老宅主要的管事之一,肯定还站在前面,这么好个机会,错过了。
她起身往外走,正遇上东阳侯大踏步进来:“去哪儿?”
“出去转转,看看这座宅子。”
东阳侯握住她的手:“现在天色已晚,我已经吩咐送晚膳过来了。
这一路奔波劳累,要看宅子也不急于这一时,今天好好休息,明儿个一早再四处逛去。
我让这儿的管家陪着你。”
侯夫人贺媛只得与东阳侯韩章一起回屋,韩章刚换了外衣,晚膳就已经摆上来了。
依着东阳侯,两人一起用过晚膳,又聊了一会儿,然后早早安歇了。
可这一晚上,侯夫人贺媛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梦见自从搬到老宅居住,她与东阳侯韩章就愈行愈远。
首先是她想在老宅行使当家主母管家的权力,却十分奇怪的处处受制。
贺媛开始大刀阔斧的换人,既然不能令行禁止,根子还是出在没有自己的人手上。
原来东阳侯府的人手班底都留在了京都,对这里的下人们来说,贺媛的确是一位他们不熟悉的主子。
贺媛想一旦他们了解到自己的身契究竟在谁手里,总不至于还弄不清楚真正的主子是谁。
可是在梦里,她下令打杀或发卖这些个下人,是无人应承的。
她们一个个都好好的活在后院,一起嘲笑她这个名不符实的主子。
贺媛查下去,几乎立刻得到了陆依依的名字。但她动不了陆依依,韩章与她站在一起,时时刻刻护着,不论是否有人对陆依依有敌意。
这个梦奇怪又冗长,贺嫒醒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
第286章 大不相同?
贺媛正愣神,听到东阳侯似乎在外面和人说话,她想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出去看看,东阳侯却进来了。
贺媛打量着他。
在梦里,她的人生以搬入老宅为界,在这之前,京都的自己从闺阁大小姐到侯门主母,虽劳累辛苦,但基本上顺风顺水。
搬来这里之后,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留在京都,她在这里处处受限,步步难行。
不到三年病倒在床,三个儿子前来守着她,可她也说不出具体什么事来。
若是说到他们父亲多年前的故人,说到掌家艰难,孩子们只以为她又如同在京都一般,一把年纪了还吃着醋。
但他们还是决定遵从母亲的意思,将她接回京都。
东阳侯,自己的夫君却出来阻止。三个儿子无法,只得遵父命将母亲留下。
这之后三个儿子每半年从京都来看望她一次。也有三个月一次的。见她越来越不好,再次向父亲提出接母亲回京都。
他仍是不同意,她提和离他不同意,她要回京他不同意,他是要她死在老宅么?
最后她气哭了,那泪落下来,压着心头的怒火与身子的虚弱。
东阳侯面对跪了一地的孩子,和虽已出嫁仍赶来的女儿,还有挣扎着下地,泪流满面的她,只得同意。
她终归是离开了这个噩梦般的地方,但行到半路她就不行了。
硬生生撑着入了京都界,在三子一女的围绕下,她闭上了眼睛。
临死时仿佛听到有下人禀报,东阳侯追来了。那一刻她唯愿自己在黄泉路上走快一点,千万别被他追上。
韩章见妻子怔怔地看向自己,走过来在她身侧床沿坐下:“我刚刚吩咐下去,一会儿早膳后,所有下人都去前院花厅外廊下拜见主母。
你按着名册,想看谁就看。”
说着他握住她的手。
这是梦里不曾发生的事儿。现实与梦境的大不相同,让贺媛有些恍惚。
她忽然问道:“如果我想回京都,你同意吗?”
韩章听了,感到惊讶:“我们可是昨天刚刚到的,怎的今天一早就想回去?
好不好的,总得住一阵再说,若是一段时日之后,你真的不喜欢这儿,我们再做打算。”
贺媛不知该相信眼前这个人,还是相信梦境。世人多有托梦之说,可见梦中之事亦不全是虚无缥缈的幻像。
但若是以梦境为真,又似乎太过牵强,总得有一两件事被验证了再说。
在梦里,陆依依在老宅有着太多超出身份的权力,而这些都是东阳侯发话了的。
甚至自己每争一次,就会反过来失去更多,在梦里东阳侯对她说:“不用操劳,不用费心力,难道不好吗?
人家在这儿二十年了。该怎么做已经都有了惯例,本来好好的事儿,又何必那么麻烦的改来改去。”
在京都从不插手内宅之事的他,到了这里却频频出面。
而且哪一回说的话办的事儿,那心思都是偏的。
听着他这改来改去太麻烦的言论,贺媛心中明白,就是不让她夺了陆依依的权呗。
第287章 矛盾之处
为了验证自己心中所想,贺媛决定试试现实与梦境是否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她说:“我不急着见人,早膳后想先逛逛老宅。”
韩章笑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行,我叫老管家陪着你。”
说完又解释道:“我刚回来,韩家族人今天有不少前来拜会的,我们以后若是在这里住着,这些交往总是免不了的。”
贺媛点头:“知道了,你放心去忙你的。”
可东阳侯似乎并不放心,临走时,有些犹豫地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口。
贺媛由老管家陪着,在宅子里转悠,她忽然问:“后院有两棵桂花树么?”
好像是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贺媛有些狐疑地看过去,管家才答:“府宅内树木花草众多,老奴倒是不太记得这些。
夫人若是想知道,待老奴唤来管花草的。”
贺媛道:“让那人也去后院吧。”
在后院并没有见到两棵桂花树,她在梦中的场景里走着,一模一样的院墙,只是没有那两棵挂满同心结的树。
问过管花草的,这人答得极为爽利:“这里并没有桂花树,若是夫人想种两棵,小的即刻去办。”
贺媛若有所思:“不必了。”
起身在这宅子里继续转悠,没过多久就听俩个丫头议论,仿佛就是要让她听到:“两棵二十年的金桂,说砍就砍了?”
“半年前京都来信要砍的,还是连根挖,家主的令,那能不办么?”
贺媛看着老管家,管家低着头,但一语不发。
贺媛看着他:“叫所有下人去前院花厅外候着吧。
这两个丫头先去我院子里待会儿,我的丫头会照看的。”
管家得了这两句话,忙施了一礼,就急匆匆地带着人走了。
贺媛想起梦中的陆依依指着两棵桂花树对自己说:“这两棵树是二十年前,他亲手为我种下。
他承诺我,桂花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时,会给我一个交代。
他说会对我有始有终,我是他的开始也是他的归处,如倦鸟归林,会回来我身边。
你虽贵为侯夫人,不过是他一生之中的过客,又拿什么和我比?”
那两棵桂花树上,挂满了同心结。
陆依依得意洋洋,满含热切:“他每年会寄十几枚、二十几枚同心结回来,玉制、金制、银制、牙雕、铁木刻……各式各样。
二十年来无论他走到哪里,他心里眼里都记挂着这份承诺。
我等了他二十年,他如今怎么都不愿再辜负我,也不会再为了你委屈我。
你只是他不得不娶的人,是好用的趁手的侯门主母,是他给父母的交代,我才是他心心念念,二十年不能忘的人。
不然,以我的身份地位,他除掉我不是轻而易举?”
是啊,择难舍易,不是因为情字又因为什么呢?
在梦里,两棵桂花树上挂满同心结。
而现在,那两棵树踪迹全无,两个丫头议论是半年前才砍了,连根都挖了。
而宅子里负责花草树木的管事又说那里从未有过桂花树。
不管怎样,先见见这些人再说吧。
第二百八十八章 心乱如麻
所有的下人贺媛都看完了,包括梦中的陆依依。
虽然已年近四十,陆依依的容色在年纪相当的人中还是出众的,只是梦中得意与挑衅的神情不在。
陆依依现在看贺媛的目光平静,少了份敌意,态度也恭敬。
贺媛有些迷茫,眼前的陆依依就像是一位普通的府中掌事。
甚至自己有什么吩咐,她也答应得好好的。
而在梦里,自己是支不动她的,所有的吩咐都会被她直接以各种理由拒绝。仿若是自己初来乍到,不懂当地规矩似的。
贺媛让下人们都散了,留下管花草的。
“我再问一次,后院曾有两棵桂花树么?”
这管事忙道:“这事是小的记岔了,原是有两棵的,因生了虫害,那树就不太好了。”
贺媛也不再问,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把那两个在园子里议论金桂被砍的丫头叫了过来。
“后院原来有两棵金桂?”
“禀夫人,是的。”
“听你们议论是两棵二十年的金桂,一般人哪里会知晓一棵树有多少年了。
你们俩个年纪小,入府也不过一两年。
什么人告诉你们的?”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禀夫人,是那树被砍拖走时,听人议论的,奴婢们不敢再胡说了。”
贺媛心想:她们不但议论二十年的金桂说砍就砍了,而且还说这是候爷来信嘱咐的。这后半句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
“这事是侯爷吩咐砍的?你们又如何得知是侯爷的吩咐?”
两人跪下道:“禀夫人,奴婢忘了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了,奴婢们再不敢妄言了。”
贺媛让自己的贴身丫头把人带下去问话,直到她们想起来为止。
这事很快就查到了姚一鸣身上,姚一鸣也是陆依依的儿子,现在跟着府中的账房学记账作账。
贺媛发现这与梦中又不相同,梦里这人随母姓,叫陆一鸣。
梦中的自己怀疑陆一鸣和陆一凤是侯爷韩章与陆依依的儿女,但韩章矢口否认。
现在这个人叫姚一鸣,姓姚,如今是有父亲了?
贺媛叫来老管家一问,说是陆依依与外面庄子上的庄头成亲已快二十年了。当时姓姚的小伙子还不是庄头呢。
正在贺媛放下心来,觉得可能事实与梦境大不相同,自己八成是想多了的时候,自己的贴身丫鬟匆匆地赶来。
“夫人,咱们从侯府来的马车上,熏香被人动过手脚。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那种野路子的安神香。
余烬没除干净,车垫上还沾染了不少。”
贺媛愣了,若论动手脚方便,那东阳侯韩章可太方便了。
怪不得自己那天睡得那么沉。
可为什么要让自己昏睡?
不让见陆依依?那晚一天就让见了?
四个大丫头中的另一个也回来了:“夫人,半年前被砍掉的桂花树上从来没有挂过同心结。
打听了一圈,都劝我这不是祈愿树,别乱挂东西,被主子发现了,可难免受罚之类。
唯一挂过的东西,是有人放的孔明灯落下来挂树上了,好在是灯火已熄。”
第289章 换了一个人
贺媛正想不通其中的关节,闷闷不乐,东阳侯韩章脚步生风地进来了。
一边解下外披递给丫头,一边问妻子:“今天可都顺利?”
贺媛看着他:“你离开这里二十年了,半年前为什么会突然要他们砍树?”
东阳侯坐下握着妻子的手:“是管家来信提了一句,我也没当回事。”
又反问道:“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来时马车上的熏香换过了?”
“是。”
“为什么?”
“我想在你见到她之前,与她先聊一聊。”
“陆依依?”
“是。”
“我不明白。”
“你知我当年与她有旧。这些年过去了,我想她应是与我一样,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可我总得先问过,才放心。”
“才放心?”她的手悄悄使力气想挣脱出来。
东阳侯却抓得更紧:“我怕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就会失去你,总得先聊一聊,才放心让你见。”
贺媛想起在梦中,她受困于此地,心情始终沉沉:“我不想住在老宅。”
“想换宅子,还是换地方?”
贺媛觉得自己太折腾了,多亏夫君愿意包容:“想回京都。”
东阳侯道:“先在这住一两年,等有了孙子,我这病也称得够久了,就让儿子袭爵。
等我不再是东阳侯,不住侯府也不打眼,就在京都再买个宅子,我们搬过去。
这样,可好?”
贺媛点点头。
“那现在,陪我下盘棋?”
“好。”两人摆上围棋,下了两盘,温言笑语,羡煞旁人。
远远的,有人立在暗处,看着灯烛投在窗户上东阳侯夫妇两人的影子,许久许久。
两个都该死啊!
韩章似乎觉察到什么,抬眸看向窗外,一片夜色。
而贺媛浑然不知,还在与夫君聊着刚才的棋局。
一个人影孤独地走在老宅的园子里,似乎长长的叹了口气。
月亮从云层后面钻出来,终于洒下一片清辉,照亮着这个人的身影。
陆依依。
二十年了,如你一样?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如果我不想让你过好呢?
陆依依咬着牙,她与东阳侯也算是青梅竹马,后来他去了京都,再回来已经是少年郎。
那段日子多好啊,好得心间儿都发颤。
可然后呢?
他走了,走之前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他亲手种下的桂花树,似乎犹豫着想拔了。虽然最终似乎觉得这样太反常而留下了桂花树,但整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几日后他动身去京都时,甚至都不打算和自己道别,如果不是自己追了出去,泪流满面地问为什么,他大概就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韩章没有告诉她为什么,反而劝她尽快忘了他,另觅意中人,人生可以有不一样的选择。
然后,他就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二十年。回来后重逢,他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确认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非分之想。
恨……太狠了……
韩章见妻子已经睡着,起身披衣在小院子里走着。
这二十年,他尽力保全了许多“会死”的清流族人,避免了两次大规模的诛联。
百年世家得以保全壮大,而今,他只想守着妻子过好余生,但刚刚他明明觉得有人在屋外,偷窥他们似的…….
第290章 又摔断了腿
陆依依心中或许还有不舍与怨怼,又因为东阳侯韩章的防范之语而被刺激得更上层楼,心里又恨又气。
她在贺媛的马车上动了手脚。
东阳侯一行搬家来此的马车车队由京都车行包了,东阳侯府自己的马车除了贺媛用的这辆跟着来了老宅,其它的都留在了京都东阳侯府。
夫妇二人或许没有想过陆依依生了害人的心思,之前两人都已见过她,未察觉她有不妥。
贺媛又因为对自己这一辆马车比较放心,出行时少了防范。
毕竟在这看家守门二十年,陆依依这一家子对老宅有着不小的实际管控权。当她动了害人的心思,这手脚动得也快。
马车出事,东阳侯夫人贺媛摔断了腿,只能卧床。东阳侯韩章怒了,下令彻查。
虽然陆依依做得干净,未有实证落下把柄,韩章还是把她一家子在老宅的管家权捋了个干净,全部打发去了不同的庄子上做事。
这一家子本来的日子挺舒心的,这一下被拆散“发配”到各个庄子上,与以往相比,活多利头少,又因为被拆散,生活上诸多不便。
可他们做了二十年,一时之间也没找到别活儿干,只能先去庄子上干着。于是一大家子都有些抱怨陆依依。
贺媛记得在梦里自己也曾被陆依依害得摔断了腿,但东阳侯一力偏??,只觉得是意外。
她的丫头为她抱不平,打了陆依依一巴掌,反被东阳侯处罚。
自己摔断腿未得他几句安慰好话,陆依依挨了一巴掌他心疼劝慰了许久,还给了陆依依更大的权力作为补偿。
梦里的东阳侯将所有下人聚齐,当众处罚了她的丫头。又训话称,所有下人受女管事陆依依辖制,他若不在,她就是府里最大的管事。
这句话一出,那等于就是说夫人贺媛也得排后面。
从这以后,贺媛在这老宅步步维艰,只有几个贴身丫环为她尽心尽力,但自己却护不住她们。
卧床休养的贺媛想起梦中与现实,心绪难平,见了东阳侯也没好气。
他倒是不生气,只着手在老宅大批换人,将管家权交给妻子。
又找了许多医倌来看妻子的伤腿,听着说的差不多才放心。
从膳食到医药,这次受伤,东阳侯倒是处处妥贴地照顾着她。
而在梦里,这次摔断腿后,陆依依反而有了更大的权柄,自己被各种克扣为难,又不得不拖着病体去救自己的丫头,腿骨没长好,留下了略微的残疾。
好在穿上长裙看不出,但去除衣衫可以看到角度变形的小腿。
也因为这样,她几乎不能跑,一跑起来不是钻心的痛就是摔倒,走路也不能久了。
但梦里的东阳侯却十分残酷地说:“善恶有报,果真不虚。这样也好,掂量一下自己,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免得出去害人害己。”
她那时已经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了。
沉默着拖着伤腿走到院子一隅坐着,看着院外的天空。
后来有人来告诉她,东阳侯已经给陆依依指了一处院子,而且也常去那院子安歇,俩人如同夫妻一样过着自己的日子。
贺媛无法得知这人是真的同情她,还是受陆依依指使特意相告。
不过也无所谓了,梦中她提了和离,引来东阳侯的暴怒。
第二百九十一章 追不回来的人
梦中贺媛提和离之后,韩章大怒,不顾她的伤腿将她拖拽回屋内:“是生是死都在这个家里!
活着是我的妻,死了入我的坟,别再有这样的痴心妄想!”
贺媛道:“侯爷既与陆依依有情,二十年不曾相忘,你我和离,成全你们,岂不更好?
韩章气得转身欲走,又折返回来:“依依当初就因身份所限,坐不上正室嫡妻的位置,你今日还要拿这话来气她么?”
他这意思就是和离之后,陆依依也不过侍妾的位子,续弦也轮不上陆依依?
贺媛抬眸:“那是你不愿意娶,与我何干?”
韩章气冲冲地转身走了。离开之前吩咐下人看好这个院子,不让贺媛出门。
贺媛逼到万不得已,只得写信给京都的儿女,为了送出信件,贺媛不得不低头。
韩章见到态度柔顺了许多的妻子,似乎心情大好,同意她的贴身丫鬟出门买她想要的一些小玩意儿。
又对妻子说:“我辜负了她二十年,她因我一句话等了二十年。
你是侯夫人,什么都有,一些小事就让让依依,不要争了。
京都你管家,来了老宅,人家管了二十年了,也没有错处吧,就让她继续管着吧。”
贺媛忍不住道:“那我的错处是什么?要断腿禁足?”
“马车的事,我问过她了。就是意外而已,你不要多想。
禁足是要你好好养伤,别七想八想的。”
在这之后,贺媛低调隐忍,等着儿女到来。
两年里,四个孩子见母亲一次比一次不好,一个个来得日渐频繁,直到全员齐聚的第四次,才成功将贺媛带走。
可她最终还是油尽灯枯一般,支撑着到了京都界,终是闭上了眼睛。
梦里,回老宅不过三年,自己就死了。
而现在挂满同心结的桂花树没有了,陆依依和她的家人被韩章撵去了庄子上,老宅下人的身契、这边置办田地铺子的地契、房契、商契都交给了自己。
贺媛只觉得恍惚。
东阳侯看着妻子,这一世本以为自己和陆依依已经断得干干净净,她也过得不错。
已是桥归桥,路归路,为什么最后她居然还会出手害人? 还是自己大意了。
他记得前世看到妻子被儿女接走后,空荡荡的房间,那个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人忽然不在身侧了。
虽然陆依依极尽温柔,可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与贺媛二十年来的点点滴滴。
即使陆依依装病又拖了他一阵,最后他还是动身去追贺媛。
翻身上马离去时,陆依依泪流满面地拦在前面:“你又要像二十年前一样,抛下我吗?”
韩章道:“依依,你让开。我会回来,把人追回来就回到你身边。”
“都这么长时间了,你就是紧赶慢赶,只怕到了京都才能追上了吧?”
韩章道:“如果已到京都,她不愿意回来,那我就来接你。你到京都与我在一起。
你放心吧,我不会抛下你的。”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终究还是食言了。不论是对陆依依还是贺媛。
第二百九十二章 亡妻
韩章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追上了这辆马车,但里面的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妻子贺媛已经悄然而逝,就在这辆马车上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在最初的震惊、错愕、不敢置信之后,是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悲痛,韩章问几个儿女:“你们的母亲可有遗言?”
几个儿女互相看了看,都出奇的保持了沉默。
东阳侯不甘心:“一句话也没有吗?”
长子道:“母亲离去前,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叮嘱,但并没有留给父亲的话。”
东阳侯愣了许久,才又问道:“那她去世前最后说的话是什么?”
女儿泪眼婆娑的回答:“母亲听闻已经到了京都界,只说了一句,真好,扶我起来,让我看一眼故土。
我们扶她起来,替她挑开窗帘,她只看了一小会儿就体力不支的又躺下了。
她躺下后,我又为她挑开车窗帘,母亲说了一句,天真蓝啊,以后每年我的忌日,放一只风筝吧。
这就是母亲最后的话了。”
东阳侯颓然,只觉孤单茫然,这天地之大,原来失去了她,是这样的寂寥。
他和孩子们一起回了京都侯府,操办了妻子的后事。
侯府里的一切如同三年前他们走的时候,差别不大,特别是他和妻子的房间,院落,几乎还是当初的样子。
只是斯人已逝,这一切便显得满目苍凉。
亡妻两个字沉沉的压在心头。
趁着他沉浸在悲痛里,几个儿女着手查自己母亲不到三年身故的原因。
原来陆依依有东阳侯护着,可如今韩章精神萎靡,常常魂守不舍,哪里还能护着她。
等儿女们把陆依依谋害母亲的证据一一摆上桌面来,羞愧的东阳侯几乎无地自容。
他曾经无条件的相信陆依依,总觉得陆依依相对于贺媛是柔弱的,更需要自己的支撑和保护。
却不料许多事情都是陆依依的栽赃陷害,妻子的三年而逝,也是她一手造成。
而自己几乎就是帮凶,无数次的忽略了妻子曾经发出的求救声。是他和陆依依合力将妻子按在了死路上,甚至还堵上了她求救的嘴。
在强大的内疚和自责里,他没有再护着陆依依。
原以为贺媛死了,自己就有机会成为侯府女主人的陆依依,发觉韩章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韩章甚至告诉她,这事儿要交由那几个孩子处置。交给贺媛的孩子处置自己,那自己还能落着好吗?还能有活路吗?
陆依依连夜逃了。
而韩章是直到妻子去世,他抱着“她”下马车回去换身衣服,就当是寿衣时,才看到她那完全变形的小腿。
韩章愣在那。
连夜出逃的陆依依死了。她逃跑时慌不择路,被一辆马车撞倒,又被受惊的马踩中了胸骨。
那马车撞到她之后就逃了,消失在夜色里,将受重伤的她弃之不顾。
等再被人发现的时候,陆依依已是死去多时了。
东阳侯妻子死后,百年世家的韩家在十年间迅速衰败,十几位骨干人物相继去世,两次朝堂旧事被重提,被诛联,又死了三百多人,几乎三代中的优秀人物全部断绝。
韩家彻底败了。
第293章 心慌意乱
这一世贺媛的腿伤恢复得很好,东阳侯睡在妻子外侧,亲自照顾。
有他这么重视,丫鬟仆役无人敢掉以轻心。
东阳侯会趁妻子睡着了,悄悄将妻子寝衣的裤腿推上去些,仔仔细细看过。这一次妻子的腿恢复得好好的。
陆依依一大家子在庄子上干活,辛苦劳累不说,明里暗里的收益也少了许多。
陆依依的丈夫,隐隐约约明白妻子为什么要加害东阳侯夫人,心里难免扎了根刺似的难受。
虽然这事目前没有实证,但若是将来爆出来,难免还要波及自己和孩子,而且还是一个糟心的缘由。
有了心结和担忧,他对陆依依不复从前。
陆依依的父母也把女儿好一顿埋怨,本来好好的日子,非要鬼迷心窍似的,如今年龄大了,还要到庄子上受这份苦。
只有陆依依沉默不语。
年轻时,她自恃容貌过人,与东阳侯相遇在最好的年华里。
他们有着年少的悸动与表白,他明明心悦自己,明明两人都是一眼万年,他亲手种下桂花树时,还是有情有意的模样……
可几乎一夜之间,他就变了。
陆依依不甘心。
她哭过,问过,而他只是沉默,反而让她另觅良人。
她知道以自己的出身,当不了他的妻子,但妾室也不行么?她不在意名分。
至少现在她不能在意名份。
陆依依深知自己的劣势,不能一开始什么都要。
他的表情有片刻的动容,但很快平静下来:“对于你我来说,止步于此,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走了,整整二十年。但他为什么要回来?再看到他,怎么可能心如止水,无波无澜?
那个最终成了他妻子的女人,有什么好?不过是仗着出身好,抢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可那个女人是他抱着进府宅的,陆依依刚回到自己的屋子,东阳侯就来寻自己。
他将妻子安置好,就立刻来见自己?内心有一点期盼,然而东阳侯只是要确认她如今过得好,不会再有别的心思。
多讽刺,多好笑。
既然防贼似的防着自己,那就别让你失望。
………
贺媛的腿差不多好了,在医倌的嘱咐下,每天练习走路。
刚听到要练习走路时,贺媛觉得大可不必,自己又不是瘫痪了几十年,可真正下了地,才觉得这还真是得练练。
尤其是医倌叮嘱,膝盖的屈展练习,如果因为怕疼不练到位,以后这条腿能屈展的范围就会变小。
贺媛不知这是吓自己的,还是真的,但老老实实地练着。梦里自己这条腿坏了,以后不能奔跑,也不能长时间走路,算是废了。
梦里的自己与韩章争执、吵闹,她崩溃到泪流满面,而他却觉得她咎由自取,说什么不能走不能跑了也好,就老实在家待着。
现在韩章总是陪在她左右。想起他在梦里那样对待自己,还重罚了自己的丫头,气恼愤怒涌上心头,她伸手打了他一巴掌,但也因此站立不稳,韩章连忙扶住。
贺媛站稳了之后,把手挣脱出来,目光冰冷地看着韩章。
他挨了一巴掌,叹口气又轻轻问:“这一巴掌是因为什么,我改。”
贺媛的泪落下来:“为了我的腿再不能跑,为了小玉……”
韩章心里如巨石砸下,这是前生的事。
她的腿没长好,她贴身丫鬟之一的小玉因为打了陆依依一巴掌,被他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押跪着,用木板狠狠抽了十个耳光,并在日头下罚跪两个时辰。
小玉被打掉两颗牙,满嘴是血,脸肿得像猪头,并且跪在人来人往的宅院主路上。
东阳侯要让所有人看看,再也不能让个丫头随随便便就敢欺负陆依依。
而陆依依还觉得不解气,让人在小玉跪地处,膝盖下面铺满碎石子。
等贺媛得知,拖着伤腿赶去救人……
韩章看着贺媛,心惊不已,他回来后试探过别人,特别是妻子,没发现和自己一样的人,才放下心来。
可她这两句话的意思……妻子是在二十年后重生了?他怔怔看着她,心慌得不行。
第二百九十四章 风筝
韩章小心翼翼地与妻子对话,一点一点的套问,渐渐明白,妻子并非重生,只是做了一个梦。
超出梦境以外的事儿,哪怕是同时发生的,妻子仍然一无所知。
甚至因为那个梦已经是前些时日的事儿了,或许也因为那毕竟是个梦,所以许多细节如今都是模糊的。
妻子不时怔忡茫然的表情让韩章松了一口气。
这一世应该是可以挽回妻子的。毕竟前世最大的隐痛,今生的妻子并不知道。
前生随母姓的陆一鸣、陆一凤确实是他和陆依依的子女。隐瞒了妻子许多年。
后来,韩家大厦将倾,他曾想嫡子女无论如何保不住了,还是保下一对庶子女算是留下血脉。
只是几个嫡子女已经查到了陆一鸣、陆一凤,而庶子女又不知情形,只想认祖归宗,两边相争,结局依旧惨烈。
其实韩章最初想着,在韩家整个家族的艰难之时,将两个孩子认回韩家,也多两分助力。
虽然身为外室子女,但为家族出过力,将来要上家谱族谱,也算先获得族长、族老们的认同。
后来发觉事情远比自己想的糟糕,又想转而保全一对庶子女,不惜拿嫡子女去填在前面。
他的种种做法伤透了嫡子女的心,因为不论是之前还是之后,他都是一心一意为着一对外室子女打算的。
最后,子女自相残杀,加上诛联等,东阳侯的儿孙,仅剩长子所出的小儿子唯一幸存。
贺媛是当母亲的,若是知道他有一双外室子女,且将来会谋害她的孩子,那肯定不会原谅他了。
好在那是前世,好在她不知情,好在她只是做了一个梦,好在今生他和陆依依没有孩子。
今生的姚一鸣、姚一凤,那可不是他东阳侯的儿女。
既然知道妻子只是做了一个梦,东阳侯哄起人来就得心应手多了。
毕竟因为梦中的事儿就打了夫君一个巴掌,而且疑神疑鬼的,听起来倒是贺媛的不对。
果然,思来想去之后,贺媛也生出了些歉意。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自己仍然摔断了腿,但这件事东阳侯是认认真真地查了。
且在没有实证,只是怀疑的情况下就将陆依依一家全部撵到了庄子上,这宅子里上上下下的人也更换得差不多了。
二十年的夫妻情,目前看起来滴水不漏,且深情款款的夫君,让贺媛觉得倒是自己使起了小性子,疑心重又无理取闹了。
贺媛前世今生都喜欢放风筝,东阳侯韩章让人搜罗了许多精美又内设机关的风筝。
还在这里的府宅内专门设了一个院落几间房屋,用于存放这些风筝。
贺媛见了这许多风筝,那眸光亮得透出欢喜来,就是东阳侯见了也忍不住心道:这钱花得值了。
最令人讨厌的就是大儿子韩清华,知道母亲摔断了腿,派人送了一只蜈蚣风筝来。
这风筝体型巨大,但极其难得整体还算轻盈,每一个关节和关节上带的四条腿都可以转动。
放飞到空中之后,因为巨大又灵活的体态,实在是活灵活现得栩栩如生。
它虽然不是那些美丽的风筝,却深得贺媛的喜爱。
可在东阳侯看来,这大儿子就有点令人讨厌了,那蜈蚣风筝明明很丑,妻子会如此喜欢,就是因为是儿子送的,这简直没处说理去。
所以当两人再次去放风筝,而妻子又一次选中了儿子送来的风筝之后,东阳侯终于忍无可忍。
让人悄悄把那风筝放飞在天际,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媛不过是放累了,让下人帮着手持一下,结果不到片刻,那风筝就摇摇摆摆地朝天际而去,她顿时傻了眼。
第295章 风筝落地处
这只蜈蚣风筝在空中飘飘荡荡的远去,贺媛失去儿子送的风筝,心里老大的不高兴。
东阳侯韩章却是暗喜,安慰妻子:“明天拿那只孔雀开屏风筝来,白天看着本就是十分好看。
若是在傍晚时放飞到空中,那孔雀开屏时在夜色里有流荧之光,极美。”
“噢?”贺媛有了兴致,又转头看了眼天边,已经看不到蜈蚣风筝了,不知是飘得太远了,还是已经落到了不知何处。
这边东阳侯牵起了妻子的手,前世他一心二用,两人以悲剧收场,今生要好好过:“明天再陪你来放那只孔雀风筝。
蜈蚣风筝,也在替你买一只回来。”
他只愿她再不要做梦了,但凡她知道更多,只怕是哄不回来。想到这里,牵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
那只蜈蚣风筝向天际飘远,最终落在了当年的五皇子,而今瑞王的车驾前。只不过在路人眼中,这只是普通商户家的车队。
这么大一只风筝从空中飘坠,瑞王的侍卫立刻先护住了瑞王的马车。
等确认完真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蜈蚣风筝之后,一个侍卫便将它挂在树上,远看,恰似一只巨大的蜈蚣蜿蜒的趴在树上。
有别的侍卫嫌他这么做太麻烦:“扒拉到路边就可以了,还这么费劲,把它挂在树上干什么?”
这个侍卫却笑道:“这样不是更有趣吗?只吓唬到了我们,那哪行。”
瑞王听了这话,抬眼看了下这侍卫:声音和这爱玩闹的劲头倒是有些相像。
而在京都的瑞王妃正看着窗外的雨丝,瑞王爷返京的车驾不知到哪了。
但转念又一想,他回来了又怎样呢,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同。
为了那个人,他千里迢迢地奔波,不论这次瑞王有没有将人带回来,瑞王和自己总归就是这样了。
瑞王妃身边的一位掌事姑姑,眼见瑞王妃精神萎靡,闷闷不乐的样子,安慰道:“或许也是一桩好事儿,我们有小王爷呢,其他的也就都不打紧了。”
瑞王如今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那位掌事姑姑口中的小王爷,小王爷是瑞王妃所出。
只有几岁的孩子,长得粉雕玉琢的,十分逗人喜爱。
他小小年纪也知自己的母亲常常愁眉不展。
而今见母亲望着窗外的雨幕发呆,就命人也搬了把椅子过来,他自己爬上去,学着母亲的样子,托腮凝神,看着外面的雨。
这一番人小鬼大的操作,只把屋子里伺候的下人丫头们都看乐了。
瑞王妃回过神来,看到儿子一本正经的样子,也不禁莞尔。
幸好自己还有他,这个可爱的小家伙。
而瑞王目前所在的郡县,天高云淡,风清气爽,是个好天气。
瑞王的车驾扮成普通商户的车队前行不远,就听有人“啊”的一声惊叫,又有人气恼地声音传来:“哪个天杀的放一只假蜈蚣在树上!
吓死人是不偿命吗?”
瑞王的嘴角不禁勾起。看来真是成功地吓唬到了别人。
第296章 四哥
瑞王是先帝的第五子。
先帝嫡长子,先太子亡故后,二皇子在风云诡谲的朝政之中,以老实憨厚的形象保全自己,但其实与病皇子老三联手想在鹰嘴崖除去老四(太子,当今陛下)和老五。
如今先帝的五位皇子,只余当今陛下与瑞王了。
这几年,圣上对瑞王这个唯一的弟弟,极尽恩宠,能封赏的几乎都给了。
但兄弟俩之间却似乎发生了什么,瑞王与他皇兄较着劲。
瑞王这次回京都,先直接入了宫。
御书房内大太监禀报:“陛下,瑞王爷来了,在外候着。”
当今陛下挥挥手。
这太监出去,对着瑞王施礼:“王爷,您请。”
瑞王爷进到御书房内,没有跪拜大礼,只浅浅打个招呼似的:“四哥。”
陛下抬头看他一眼,一边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一边又低头看折子。
瑞王坐下喝茶,等陛下批了三道折子之后,才等来陛下第一句话:“找到人了?”
瑞王听他这口气,颇有些调侃似的,便也没好气:“皇兄藏起来的人,我哪里就找得到了?”
进来唤四哥,现在是皇兄。
陛下道:“知道是朕藏起来的人,还四处找?不死心?”
瑞王想想只得先服软:“哥,我这点事,犯不上您操心吧。”他看一眼桌上那堆折子:“您这事儿也挺多的。”
旁边的大太监听了这句话,汗都下来了,这是骂皇上呢?
果然陛下又抬头看瑞王一眼:“你胆子挺大。”
瑞王丝毫不怵:“那也是四哥给的。”
陛下哼了一声:“进宫来要人?”
瑞王道:“这趟无功而返,才想明白,大概是皇兄整我呢。
皇兄既已消气,人不如还我?”
陛下:“想得挺美。你媳妇是朕亲封的王妃,在你那儿就这么没脸的?
快滚,回去好好过。”
瑞王:“她哪没脸了?四张桌子都摆不下她一张脸。
如今皇兄还帮着她。”
陛下不理他这茬:“你打算在我这用膳?”
“也不是不行。”
“滚!”
瑞王回了王府。瑞王妃得知消息,立门而迎。
瑞王见了她和她牵着的儿子,一把抱起儿子,瑞王妃落后半步与他一起往里走。
瑞王眼角余光瞥着她,规矩是一点儿不错啊。
等到了内室,瑞王爷问王妃:“你去宫里告状了?”
王妃心里也火:就知道王爷若是找不到人,又得找自己的麻烦。
但开口只答:“妾身没有。”
又问:“王爷,可是现在用膳?”
瑞王道:“传吧。”
又见儿子眼巴巴看着他,便又开口:“陪父王一起用膳?”
粉团子似的小娃娃笑了:“是,父王。”大眼睛亮晶晶的。
瑞王也笑了:这孩子倒是机灵的,不似他母亲这样无趣。
瑞王妃见他笑了,也不禁想:是好看,怎么看都好看,当初若不是被这张脸所惑……也不至于……
正七想八想的,就听瑞王道:“你也坐下吧。”
这意思让她也在这儿一起用膳?走的时候气势汹汹,如今人没找到,本以为这位爷回来会更加气急,这是怎么转的脾气?
被陛下敲打了?他也不像是真怕陛下的。
瑞王爷见了摆上来的膳食,不少都是自己喜欢的,就知道王妃为了他今天回来,也是准备了的。
等用完膳,到底还是把话说了:“你明日进宫一趟。我从皇兄那要不来人。”
瑞王妃:所以要我去?!
又听他继续说道:“你在皇兄那,比我有面子。”
瑞王妃看着他:要不要听听自己说的什么。
第297章 一个孩子
瑞王妃沉默不语。(瑞王妃:本书才出场不久的新人,请大家多多关照。)
瑞王看着她:“这是不愿意,还是有什么条件?”
半晌,瑞王妃开口了:“不愿意。不过王爷别误会,不是要争什么。
只是陛下是向着我们母子的,妾身去向陛下要人,倒像是让帮忙的人枉做了,妾身不能去拆台。”
瑞王气怔:“都下去。”
屋子里的几个贴身下人都鱼贯而退,就是小王爷也被大丫头抱了出去。
瑞王道:“你不拆皇兄的台,拆自己夫君的?这事你打算如何了结?”
瑞王妃:“让陛下满意了,那人自然就放出来了。
王爷何苦如今步步紧逼着,越是如此,岂不是与圣上较着劲,若是惹怒了圣上,真迁怒于人,王爷悔之晚矣。”
瑞王爷看着她,那面容还是冷肃的,但眉头已经松了,他重新坐下:“如何让陛下满意? 咱俩一夜之间情深似海?”
瑞王爷刚刚动怒站了起来,瑞王妃也就跟着站起来,低头垂目站着。
如今他坐下了,见她还站着,而且还退得远了些,没好气指着身边的椅子:“坐下说话。”
瑞王妃坐在了自己身边的椅子上,无视瑞王明显的不满,直接回答道:“王爷进宫,陛下可有吩咐叮嘱?”
他回想了一遍:“叫本王回来好好过。”
“那好好过就是。不用情深似海,平平淡淡的日子也就好了。
若是能撑两个月,那人大概就放出来了。”
瑞王听了也不多话,把外面仆人唤进来:“去我的院子,把日常的东西都搬到王妃这里来。”
然后转身对瑞王妃道:“一会儿你替我收拾吧,从今日起,咱俩一个院子住着。”
瑞王妃心里烦,自己一个人住得舒舒服服的,但也无法,只得应承着。
瑞王转身走了,瑞王妃叹口气,嫁入王府以前,也曾想过会遇上争宠的、有手段的,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败在一个小孩子手上。
瑞王还是五皇子时有位教剑术的师傅,这位师傅悉心教导五皇子六年,从他还是稚童时教到少年,师徒情深。
这位师父的儿子与五皇子差不多大,先是成了五皇子的陪练、武伴读,后来成了五皇子的贴身侍卫。
父子二人陪伴五皇子左右,是年少皇子的身边人,心腹之人。
但在鹰嘴崖,为了保护五皇子,父子二人血战到最后一刻,至死仍寸步不让地护在五皇子身前,就是两个血人。
父子二人尸身上的伤口,后来五皇子数过,两人加起来身中八十多刀或剑。
他返回京都后去看了自己师父的妻子,也是自己武伴读和贴身侍卫的母亲,除去皇家身份,他也可以唤一声“师娘”。
去了才惊讶地发现,师娘身怀六甲,这才明白这父子二人在皇子府的遗物中为什么会有拨浪鼓、婴孩衣服之类。
见五皇子亲自前来,而丈夫和儿子不见人影,师娘顿时明白了。
一个月后,师娘生下一个女婴,五皇子派了不少人去照顾,可师娘还是去了,自杀。
她留下遗书,写五殿下派来照顾的人都十分好,请不要因为她自绝死路,而责怪旁人。
又写因不忍心带着孩子一起走,才撑到生下孩子,求五殿下为这孩子寻一好人家。
这孩子抱到当年五皇子眼前,少年皇子没忍心送走,就养在了皇子府。
后来五皇子牵着小姑娘入宫拜见太后,太后还笑称:“这模样倒像是还没成亲就当了爹。”
第298章 等定了亲事就好了
当年鹰嘴崖一战时,五皇子只有十几岁。(时间跨度参考妮子,妮子十三岁指证容越祺弑母,反被容越祺报复将她掳走。
这个时间之前已有鹰嘴崖一战,其后又发生六王倒,肃清黑道,整肃边防,流民安置与赈灾,铁匠铺金库被查等等,这些多线并行大约三、四年。这是第一个三、四年。
其后妮子被精卫所救,报恩在精卫家三年。这是第二个三年。十六岁时被托孤,与罗安尧击掌立契,在罗家六年,二十二岁被扫地出门。
其中妮子十六岁前后,大致也是宋瑛六十大寿前后。容云缈与罗文良纠缠,罗又因杀人被处死,其妻托孤,妮子入罗家时,容云缈差不多入云岚寺。
然后又过两年,容云缈从云岚寺还家,过了半年多的相看,又加半年的准备,嫁给了韩清华。这时妮子还在罗家,已在罗家三年。这是第三个三年。
容云缈出嫁后不久,东阳侯携夫人返老宅,风筝落,至五皇子再出场。
至此,鹰嘴崖一战后,第一个三、四年加三年再加三年,已经约十年。养在王府的女婴,如今约十岁。
五皇子此时二十出头。)
时光荏苒。
五皇子已是瑞王,没想到自己当女儿养大的“小师妹”会触怒陛下,自己不得已罚了她,她气性大得偷偷离家出走了。
但又明显留下了线索,瑞王想也没想,心焦如焚,立刻带人去追。
行至半路就觉得此事不太对头,果然没能找到人,后来也猜到“小师妹”不服管教,受罚后继续“出事”大约是进一步惹恼了皇兄,皇兄大概是抢先一步把人“抓”回去了。
至于事情,在瑞王看来都是小事,自己的王妃都没说什么。
比如进宫赴宴,以前没成亲时,带小师妹入宫,她自然而然与自己坐在一处。
后来成亲了,她还要去,问:“以前去得,现在如何去不得了?”
瑞王想想也是,带去了,小师妹坐在了妻子本该坐的地方,王妃就只能往后侧坐,酒水食物因身前并无桌案而兼顾不到,一个正妃成了宫宴中上不了桌的尴尬存在。
好在皇嫂,当今皇后发现后临时调桌换位,在第二轮主菜上桌时勉强为妻子安排好了。
但难免已经引人侧目,招来各种议论。
又比如宫里赏下来的东珠、南珠,珠子的尺寸大小是王妃才能用的品级。
但小师妹要,瑞王想想以前宫里出来的东西,他也的确都是给小师妹的。虽然不合规制,但小姑娘年幼,基本上无人挑这个理。
现在毕竟有了王妃,他就让分一半出来给王妃送去。
但是听说起了争执,装了一半珍珠的托盘,两只装珍珠的盒子飞进了人工景观池,东珠、南珠落入池中。
每次事情发生了,小师妹总是哭着扑进他怀里,妻子总是沉默。
瑞王吃不准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如今要相让的是王妃,有时也会对妻子说 :“她无父无母,孤儿似的人,年纪又还小……再过两年许了人家,就好了。”
从这以后,王妃那边退避三舍。不论宫里宫外赏了什么,得了什么,她一律不要。
所以,宫里赏下来的布料,不出意外又都穿在了小师妹身上。
可这次却似乎有些不同。
第299章 挨了巴掌的掌事姑姑
这次布料上面已经提前绣好凤凰图案。可能考虑制作成衣时的裁剪,凤凰虽然绣得栩栩如生,但每三尺左右的布料里只有两只凤凰。
按本朝例,太后、皇后可身着九凤,凤凰上使用的颜色不限。
皇贵妃可着七凤,凤凰上使用的颜色不能超过七种。
王妃、公主可着五凤,凤凰上使用的颜色不能超过五种。
被圣上另有封赐的公主也常有可着七凤的,一般是嫡长公主有这样的恩宠。
与此相应,本朝只有陛下可着九龙图饰,龙为五爪。王爷衣饰不可超过五龙,龙为四爪。
“小师妹”只有十岁,且不说小姑娘压不住这身衣服,王妃、公主才能穿的五凤图案穿在她身上就是明显逾制。
瑞王开始只听说是宫里送来了布料,小师妹喜欢拿了,而王妃又沉默不语,他也就没管。
直到看到小师妹穿着成衣,瑞王那脑子嗡嗡的,第一次对着小师妹冷了脸,勒令她马上脱掉换衣。
但进宫赴宴在即,王妃显然没有新的五凤衣与王爷的五龙袍相配。
瑞王对王妃道:“她小孩子不懂事,你也是?还是说你成心等着看事到如今的样子?"
瑞王妃听了这话,瞪瑞王一眼。瑞王被这一眼瞪得有些愣神。
她紧紧抿着嘴角,生气了?自己错怪她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布料?
这事最后求助到安阳公主这,公主送了一条新制的五凤宫装裙给侄媳妇。
瑞王妃就在安阳公主这换上之后,和瑞王,安阳公主与驸马怀安一起入宫了。
这是第一次瑞王只携王妃入宫,没有带着小师妹。
夫妻俩回来,下人禀报,小师妹一直哭不吃饭,送去的膳食一口未动的摆着。
承诺安阳公主会好好教导小师妹的瑞王,似乎刹那间就忘了“教导”两字,又慌忙前去哄人。
瑞王妃见了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他越是纵着小师妹,王妃越是冷了心。
瑞王府里有位掌事姑姑,见到这些事,日夜悬心,但有机会就会劝说这小姑娘几句。
几次之后,不耐烦听她唠叨的小师妹冷笑着道:“我为主,尔为仆,倒有下人教训主子的?”
命人将这掌事姑姑拖下去掌嘴。
这掌事姑姑一家是家生子,她儿子在府里当车夫,得知母亲被打后,却十分奇怪地冲到了王妃的院子,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那挨了打的掌事姑姑顶着红肿的脸颊,急忙来王妃的院子告罪,将儿子拉了回去。
瑞王妃瞧这母子俩的模样,这事似乎有什么隐情似的,就叫人第二天再去问问这车夫,究竟什么事求见王妃。
可第二天,车夫就是支支吾吾地不愿意说了。
王妃听了回禀,让人去查了这掌事姑姑一家,似乎也没查到什么。
但王妃却陷入沉思。
接下来几天王妃让人找了几位当年鹰嘴崖的幸存侍卫,带着他们几个又一次去找了安阳公主。
瑞王妃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之后,怀安请来了邹同,在这几人的讲述下,邹同画出了当年死在鹰嘴崖的父子二人。
而欲隐锋芒的怀安在京兆尹以外,已经不怎么拿笔绘画了。
不过他也答应了瑞王妃,去查查这掌事姑姑,瑞王妃又道:“毕竟关乎这位小师妹,没有确定的事,还请驸马爷先不要让瑞王知晓。”
第300章 问皇兄要人
瑞王府的马夫近来也是心事重重,知道事情真相后常常觉得愧疚。
很快又从自己母亲这,听闻王府里养尊处优的小姑娘向瑞王提了一个无理要求。
她请瑞王爷去陛下面前,为她求一个公主封号,这样她就也可以穿五凤衣裙了。
瑞王冷着脸训斥了她,小姑娘哭着说,不答应她,她就饿死算了。
瑞王气急:“那就饿着!”
命那掌事姑姑带人看管好小师妹。掌事姑姑的儿子得知,对自己母亲说:“这样下去,迟早闯出天大的祸来。”
这姑姑呆坐许久,两天以后,这小师妹让这掌事姑姑放自己出王府,天大地大,她不要再回来了。
因为这世上唯一对她好的王爷如今对她也不好了,她一个孤儿去哪儿都一样。
看着十岁的小姑娘气鼓鼓地说着这些话,想想儿子说的天大的祸,这姑姑鬼使神差地帮了她。
但这小姑娘离家出走才到京郊,遇上了微服看农田的陛下,互相是认识的,上下一打量小姑娘这模样,圣上也没多话,挥手让侍卫悄悄挟制住了带回去。
回去一问话,又问了问皇后,陛下觉得自己这个弟弟也是够窝囊的。
自己亲封的王妃也是个心慈手软的。这样下去这小姑娘无人敢管,无人愿管,不是回报一份生死情义,倒是要送上绝路。
这人就扣在宫里让宫里的嬷嬷教规矩了,又让人封了消息。
而瑞王回府,看了小姑娘的留书,一路找人,按留书所写追了三个郡,返程路上冷静下来,将一路上的事情捋了一遍,才觉得不对。
自己进宫,皇兄也不放人,只得先和王妃“好好过”。
在瑞王看来,他一直是想好好过的,是王妃气性太大,有些事总也过不去。
小师妹在宫里苦不堪言,开始时她还动手打了几个嬷嬷,可圣上不是瑞王,吃了苦头后只得服软,但心里恨得不行。
瑞王和瑞王妃这两个月倒是过得平静,只是瑞王发现瑞王妃确实是个小心眼。
瑞王搬过来住,早上起来,王妃服侍他穿衣时,瑞王忍不住抱了她一下,未了又调侃她,丰腴了。
当天晚上,瑞王刚上床,那床就塌了,瑞王妃笑得明媚。
瑞王爷没好气的爬起来。
唤人进来查看,下人禀报是几处卯榫被动了手脚。
瑞王爷让人都出去,把王妃拉过来:“想谋杀亲夫啊?”
见她不说话,微微挑眉,拉着人去了他的院子,黑着脸吩咐自己院里的下人都出去。
瑞王妃见势不妙,犹豫要不要先认错,毕竟好汉都不吃眼前亏。
刚想开口,瑞王却道迟了,火气脾气都勾起来了,这会子道歉没用了。
第二天瑞王是神清气爽去上朝的。瑞王妃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却收到安阳公主的讯息:查的那事已经水落石出了,问瑞王妃打算如何?
而那边瑞王在散朝之后,多留了一会儿,腆着脸问皇兄,他府上的小姑娘如今怎样了?若是皇兄已经教训够了,他把人领回去,好好教。
第301章 眉目如故
皇兄抬头看他一眼,看得瑞王心里直发毛:“四哥,她犯错了?”
圣上道:“她真是你师父的女儿,你伴读的妹妹,我替你管管孩子也没什么。”圣上难免想到为自己死在鹰嘴崖的人,人同此心。
瑞王懵了:“四哥,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圣上道:“回去就明白了。”这事儿是怀安经手的,小姑姑的这位驸马爷,心思细腻、办事稳妥,这种小事儿应该是不会出错的。
瑞王回府,下人禀报安阳公主与驸马爷容怀安来了。
等瑞王进了茶室,一眼看到墙上挂着剑术师父与伴读、好友的画像。
父子俩人眉目如故,一人颔首、一人含笑。瑞王看得怔住。
他半晌才回过神来,与小姑姑、小姑父见礼之后,瑞王坐在自己妻子身旁,询问事情缘由。
瑞王妃道:“这事只因你师妹打了她院中的掌事姑姑,那姑姑的儿子一气之下冲来我的院子,却欲言又止,我起了疑,就拜托姑姑、姑父查一查这家。”
瑞王听了个半懂不懂,又看向小姑姑、小姑父。
安阳公主见怀安喝茶不开口,知道他这是免得冒头呢。
于是自己开口直接说:“你养了十年的小姑娘,是那掌事姑姑表妹的女儿。”
瑞王听了,心头一紧:“那我师父的女儿在何处?”
安阳公主道:“我已经命人找来了,就在外面候着呢。”
瑞王刚进来时,确实见到几个服饰与王府不同的丫头立在门外,见他过来,都低头站着,中间好像是有一个特别小些,想着是小姑姑的丫头,他也没在意。
现在安阳公主让贴身丫环去把人领进来。
一个着藕荷色衣裙的小姑娘进来了,一抬头,却是剑眉英目,一身藕色衣裙忽然间就一改温柔,小小的人儿自带了几分英姿飒爽,几乎与画像上的故人一模一样。
瑞王看着这张小脸,那眼眶都红了。
瑞王妃让人将掌事姑姑唤来。
这掌事见也瞒不住,只得承认换了人。
当初她是皇子府派去照顾“师娘”的仆人之一。
只是换人这事,起因是小姑娘的母亲,王爷的“师娘”嘱咐的,她求自己为孩子找个好人家,说一定不要让自己的女儿入王府,再跟在王爷身边。
自己本不敢有这样的心思,之所以动了这样的念头,敢调换孩子,就是因为答应了王爷的“师娘”。
她觉得自己的表妹知根知底,是个好人家,将孩子放到自己表妹家养着,也算是说到做到了。
把表妹的孩子换到王府,确实也是掺杂了几分私心,却又想着这样大家都满意,也没有什么不好。
瑞王听了,一时心绪难平。
瑞王妃让那掌事姑姑先下去,转而问那小姑娘:“不用管旁人怎么说,如今只问你的心意,想在王府么?”
这小姑娘也是被人从养父母家中领走时才听人告知了身世,之后,那位驸马爷很亲切地要她先好好想想,要去哪儿,要些什么?
虽然只有十岁,在容怀安的提点下,她已经知道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次回答,一次几乎可以包灵验的请求机会。
第302章 你的心愿
小姑娘还未来得及回答,瑞王忽然一脸颓然地问怀安:“姑父觉得我府中那女掌事说的可是真话?
我师娘真的不愿意她的女儿再入王府?不愿意她的孩子再跟着我。
我师娘心里是不是有怨有恨……”
怀安想了想,不愿撒谎:“她心里怎么想的,只怕没人知道了。
不过调换孩子这事儿,确实需要你师娘本人愿意。
王爷派去照顾服侍的下人很多,以当时的情形,如果不是她配合着支开旁人,大行方便之门,只怕这位掌事姑姑难以做到。”
瑞王听了,心里更加不好受。
怀安担心这样的心绪会影响瑞王对这个小姑娘的心境。
若是瑞王看到这个小姑娘,心里五味杂陈的难受,倒不如只记得她父兄的恩义。
于是怀安又说:“我倒觉得你师娘未必是有恨有怨,她可能只是怕你难做。
王爷当时还未成亲,是少年皇子,带着这么个襁褓中的小婴儿,难免不让人猜测议论。
我听闻你师娘自杀留的遗言都是担心自己的自杀会害了那些仆人,要替他们解释清楚。
这样的人,自然与这小姑娘的父亲兄长一样,是真心实意为王爷着想的。”
瑞王听到这里,那眼眶不禁又红了,抬头看着那小姑娘,问出了和瑞王妃一样的问题。
“你愿意留在王府吗?你有什么心愿?”
小姑娘想起自己离开家的时候,养父母仿佛知道大事不妙了,说要给自己换一身好看的衣服,进了房间却给自己跪下了。
这把小姑娘也吓了一跳,养父母说,要小姑娘求王爷不要处罚他们,要小姑娘还回来给他们当女儿。
只要小姑娘还愿意回来,不但不会有处罚,应该还会有许多源源不断的好处。那样整个家都会好了。
小姑娘听了个稀里糊涂,不知道哪里会有王爷要处罚自己的父母。可小姑娘被接走之后,有人把整个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
接下来被人唤作驸马爷的那位大叔十分亲切和蔼地要她想一想有什么样的心愿?
小姑娘就把养父母和她说的话告诉了这位驸马爷。只因为他莫名的就让人心安。
驸马爷却道:“你养父母说的这些,于他们大有好处,于你却是一般。
这是你父兄留给你的恩泽,静下心来想想你自己有什么想要的。”
小姑娘是个聪明的,跪下给驸马爷磕头:“我年纪小不懂事,见识也浅,说不出什么好的来,还请爷指条明路。”
怀安一愣,扶起这小姑娘道:“要照我说自然是留在王府更好,但又不能一直留在王府。”
现在这小姑娘对着瑞王、瑞王妃施一礼才道:“我自然是愿意留在王府。”
这话一出瑞王和瑞王妃都松了一口气。
在瑞王妃的心里,瑞王是不会舍得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那个假的只怕也会在王府继续住下去,唯有这个真的,仅凭这张脸就能抗衡。
自己毕竟不想动手对付一个小姑娘,但那个假的也是把她气得不轻,以前只能靠忍,否则就难免要使些不入流的招数,可她又不愿意自降身份这么干。
这样一来,几乎是只能受气,如今来了一个真的,仅凭她的存在就能让那个假的没脸,自己倒也乐见其成地愿意添这个堵。
又听这小姑娘接着说她的心愿。
第303章 我要去学堂
小姑娘的心愿提什么好?她问过驸马爷:“我要许多许多的钱,要个宅院,有仆人照顾我,我自己住着行不行?”
怀安心道:比我想得都美啊,甚至都不用去捕房当值,真有这样的日子,那羡慕了。
但只得摇头:“如五岁稚童持黄金珠玉行于闹市,只怕是危是祸,并不能长久。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还是自己会些什么才好。”
小姑娘的确聪明伶俐:“那我要正儿八经地去上学。”
怀安点头,上学总是要的。回想鹰嘴崖的惨烈,自己也差点儿死在那,有心帮这个孤女。
这小姑娘虽有父兄的恩情在,容貌也相像,可即使入了王府,在王府的处境却未必自在。
另一个小姑娘如果回来,那是瑞王一手带大的,情份自然比别人不同。
瑞王妃曾对安阳公主平淡地提过一句,小王爷虽是王爷第一个亲生孩子,可嫡长子却像是个次子,王爷不论见儿子会走路了还是呀呀学语都全无惊喜。
王爷的表情明摆着:就这?
但王府里的老仆人都记得小师妹当初每学会一项新本事,王爷的情状,那是激动不已,逢人都要显呗一下的。
安阳当时听了,只得安慰道:“凡事见第二次,自然不及第一次的感触,也是常情。只是小王爷毕竟是他的亲儿子,越处会越上心的。”
如今在怀安看来,十岁的小姑娘若是不入王府,就失了王府这么大的助力。
但若是长年在王府待着,却难免陷于内宅争斗,即使她不愿意,也终究要被卷进去的。
没有真正贵女的出身与家世,那就只能自己有一份安身立命的本事。
怀安问过小姑娘,她是认字的,但也仅仅认字而已。如今十岁,再过三四年可能就议亲了,十五六岁出嫁。
背靠王府,但出身一般,若是自身也比较出众,又因王爷念着那份恩义,找个好人家,王府再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作为她的保障,大概就是她未来的路。
说起来最多也就五六年,这五六年里,要走出一番自己的天地,实属不易。
瑞王和瑞王妃都等着小姑娘后面的回答,小姑娘想要读书,问过驸马爷女子能上的最好的学堂是哪?
如今她说:“我想入女子书院,还想学骑射与理账。”
想入女子书院,以小姑娘现在的学识是不够的,即使有王爷的面子,为了过得去、跟得上,那王府这两年就得为小姑娘安排大量的课业,包括礼仪。
学得差不多了,十二三岁的时候才能进到女子书院里继续求学。
再加上骑射和理账。
这看着简简单单一句话的要求,就把小姑娘今后在王府的日子排得满满当当的了。
听她想读书,还想学骑射,瑞王立马答应了,甚至即刻接了一句:“骑射就由我来教。我是师父的首徒,大弟子教小师妹也是常有的。”
瑞王妃趁机问道:“现在宫里那位,王爷又作何打算?”
瑞王一愣,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多养一个小姑娘罢了,等皇兄点头了,就把人接回来。
两个小姑娘在一起也有个伴儿,以后我这王府里也热热闹闹了。”
当着安阳与怀安的面,甚至还有小师妹,对妻子说:“咱俩再多生两个孩子,就更好了!”
瑞王妃想白他一眼,忍住了,果然还是想接回来,只得又问:“总不能两个都叫做你的师妹,这称呼上可要分一分?”
瑞王道:“都叫师妹也无妨的,把人接回来又忽然换了称呼总归是不太好。
等她得知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只怕也是尴尬难过,又要伤心的,还是顾着点她的颜面吧。”
又对小姑娘道:“毕竟她先入的王府,又大了几天,她就是你的师姐,你是小师妹如何?”
小姑娘心里有些不乐意:收徒弟这事儿按理不应该是自己的父亲才能定的吗?
父亲去世了,自己作为遗孤,担了个小师妹的名头也就罢了,又多了个师姐?我父亲知道?
可她也明白瑞王是自己今后最大的倚仗,他兴致勃勃的提了,是不好打他的反口的,于是低头道:“这些事儿我原也不懂,全凭王爷定夺。”
怀安听这小姑娘的应对,心里稍稍放心。而瑞王妃听瑞王话里话外仍是护着那个假的,心里却重重叹了口气。
见招拆招吧,毕竟父兄这份情现在是没有了。
以前小姑娘嚣张跋扈,大家念在她父兄义勇的份上,总要退让几分,以后若还是如此嚣张,谁还会让着她?
小师妹亲生母亲给她取名一个安字,尹安。而在养父母家用的名字是梁红。
瑞王妃的意思这名字应当换过来,瑞王又踌躇着问:“要不要过一阵儿?毕竟都用惯了吧?”
瑞王妃再也忍不住,虽然还是柔声细语,温和带笑,可说的却是:“身中八十多刀剑的是这个小姑娘的父亲兄长,恢复本名本姓都不成了?
尹家血脉因为一个假的,不能认祖归宗?若是尹家父兄在天有灵,这早一刻都是好的吧?”
一句话如惊雷劈过,瑞王满脸愧色,立即说:“我也是怕两个孩子不习惯,改是肯定要改的。既然王妃这么说了,就立刻换回来吧。是我顾了这一头就没顾那头,考虑不周了。”
瑞王去皇宫接人已是半个月以后了。
这半个月里,在怀安不着痕迹的推荐之下,各夫子、教习入了瑞王府,尹安的各种课业都开始了。
但直到梁红回来,瑞王才带着两个小姑娘去上了马场。对梁红而言,这当然不是第一次。
但对尹安来说,这是她第一次接触骑射。
第304章 全凭运气的尹安
没有人知道在马场发生了什么,但尹安摔断了左腿。
她是由一名临时被接到马场的医倌陪同着,由马车送回来的。
而梁红一直哭,瑞王爷则铁青着一张脸。
瑞王妃问发生了什么,瑞王只道是意外,且两个孩子都吓坏了,就不要去问她们了。
但梁红却一边哭一边对许多人甚至下人说:“她不会骑马还要逞强,惊了马害了自己,还要让别人以为是我害的她!”
瑞王妃听了这话,去问尹安,尹安听了却反问瑞王是如何说的?
“瑞王说是意外。”
尹安听了沉默许久,只对瑞王妃道:“求王妃一件事。”
“你说。”
“我伤的只是腿,骑射是练不成了,但别的课业不用停,我想学。”
瑞王妃犹豫片刻,问了医倌之后,终是答应了她。
她让人将尹安置于春凳抬椅之上,除了骑射和礼仪,其它课业全都未停。
怀安听到消息,和安阳公主一起来看尹安时,提点了几句,小姑娘就大着胆子向安阳公主提了个请求。
等她的腿伤养好了,请安阳公主为她找一位教骑射的师父,她不想麻烦王爷了。
安阳公主应下了。
四个月以后,尹安又一次来到了马场,她的骑射师父成了一男一女两位,安阳公主笑道:“顶级的师父了,好好学。”
小姑娘忍着心头的惧意,好好学,她给自己打气:一定要学好。
因为公主将自己成年后的骑射师父直接推给了尹安,怀安笑称,尹安也是公主的小师妹了。
公主一想也是啊,这以后贵女圈有什么玩乐的事,只要不影响课业她就带上尹安去凑热闹。
梁红气得不轻,本以为尹安摔断腿,怎么也会吓破胆,当时惊马的场面,她一个第一次去马场的不会吓得魂飞魄散?
没想到她却因祸得福。由安阳公主亲自带着,把尹安推进了贵女圈。
而更让梁红气得不轻的是,这四个月以来,好不容易有一次入宫的宴会,瑞王只打算带王妃去。
梁红院中的掌事姑姑因为当年换孩子的大错,连带着一家子都被王妃撵了出去发卖。
但王妃对掌事姑姑的儿子网开一面,只赏了他一人身契,但没有再赏安家银子。
梁红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觉得掌事姑姑走了,这大概是冒头的机会。
梁红要去找瑞王,让瑞王带自己入宫时,这小丫头劝她不要去闹这一场。
“主子,小的说的可能不中听。但主子细想,如今有了个尹安,即便王爷想带主子入宫赴宴,那也不好不带着她。
主子去闹一场,惹王妃不快,又便宜了尹安,却又何苦。”
梁红问:“那依你的意思,又该如何?”
这小丫头道:“主子不吵不闹的,但赴宴当天在王爷出行的半道上,主子恰巧出点什么事,比如被哪个贵女欺负了之类。
王爷见了,必定出手相助的,那时候主子再落落泪,王爷为了哄主子,就顺带着去宫里赴宴了呗。
也不好再让主子孤单单回府吧?
那这进宫赴宴,就是只落下了尹安,咱也气气她!”
……….
瑞王这四个月往尹安的院子里送了不少东西,各种珍贵漂亮的首饰衣服,名贵的药材补品。
虽然惊马是意外,但师父的女儿、好友的妹妹,第一次跟着自己学骑射,就摔断了腿,瑞王十分内疚。
可尹安求了公主,换了师父,又让他心里多少有些难受。
去看尹安时,瑞王问:“真的不想和本王学了?”
尹安问:“若是跟着王爷学,那是要和小师姐一起吧?”
瑞王有略微地不快:“你摔下马与她无关。”
尹安听了,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而道:“我们俩骑马的技艺都不好,王爷要照顾两个,难免有顾此失彼,尹安另找师父,大家都安心些。”
瑞王听了这话,猛然看向尹安,对上尹安的眸子,又慌忙错开。
他以为她不知道,当时那么乱,他在电光石火之间选择了保护可能不会有事的梁红。
虽然也有梁红惊慌失措朝他扑来的原因,但确实他没有保护尹安,明明她的处境更危险,明明她的父兄为自己死了。
他以为她不知道的,十岁小姑娘眼底里的绝望在那一瞬清晰的重现在他脑海中。
他以为她只是被惊马吓傻了,原来她知道自己被放弃了。
虽然他将梁红放到安全地带后,立即返身去救尹安了,但现在想想,尹安看着自己抱着梁红走了,徒留她的脚卡在马镫里出不来,人被马甩下,倒拖在地上,而另一匹惊马正朝她冲过来……
这个时候,自己抱着梁红走了。
尹安只断了腿是全凭运气啊……
瑞王自此不太去尹安的院子,那双才十岁却淡然的眼睛让他内疚,也不太愿意去梁红的院子。
他想要的热热闹闹、其乐融融并没有出现,一大座王府仿佛更加沉默了。
第305章 丫头打架
这次入宫饮宴,王爷只携王妃入宫,梁红得知居然不吵不闹,平静得仿佛本应如此。
王爷想:孩子长大了,懂事了。
王妃令身边大丫头:“盯着点,看她又作什么妖!”
王爷迈步进来,听了这话不满:“你这是干什么?她在王府十年了,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一个小孩子罢了!”
王妃道:“王爷骄纵她日久,只要她犯事就说她是个孩子罢了。她不好,原也是王爷的错。”
瑞王听了,不想再与她争,只要不提梁红,他们夫妻二人处得不错。
瑞王心里是愿意让着瑞王妃的。
“我看你的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这样的话出了这个屋子不要再说。
对小姑娘的名声不好。”
看到王妃这有刚送来的衣服,他扫了一眼,随口问:“这新制的宫装小了吧?”
又看了看瑞王妃,确信的说:“这肯定小了。”
瑞王妃气得站起来,把那衣服拿起来在身上比划着:“这就不是我的衣服。不但小了还短了呢。”
瑞王一句话,把瑞王妃惹急眼了,他自己倒是悠悠喝了口茶,看着瑞王妃:“你这是又急眼了?
你这样丰腴的挺好,两个小姑娘吃那么好也不长肉,倒像我这王府克扣了似的。”
又道:“你向来看梁红不顺眼,这身衣服是给尹安的?”
“王爷这话可说得太偏心了,偏心得都有些亏心了。
王爷想想我刚进王府的时候可有看她不顺眼?
后来为什么不顺眼了?王爷心里没个数?”
她坐下:“这的确是给尹安做的,这次入宫赴宴,我带着尹安一起去。”
“只剩下梁红?”
“我带尹安去,是皇后提了一句,咱家两个小姑娘身世弄错了这事儿,早都已经传开了。
太后、皇后都想见见尹安。若不是摔断了腿,礼仪学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要带她入宫的。
我听那意思只怕安阳公主入宫的时候也是提过的。”
瑞王妃心想:谁还没一颗看热闹的心呢?又道:“梁红能继续在王府养尊处优的,是因为王爷舍不得,按理她本不该还住在王府,更不该再去宫宴了吧?”
见瑞王沉默不语,瑞王妃又说:“尹安第一次进宫,众人必然多注目她,你那个梁红能受得了?
太后向来喜欢小孩子,以前看你的面子也赏了梁红不少东西。
这次第一回见尹安,少不了也是要赏些东西的。梁红见了能安安静静的?
只怕回了王府又要闹,我倒觉得不带梁红进宫也好。”
瑞王因马场的事对尹安有愧,终是点了头。
平安无事直到入宫赴宴这天。梁红不但不吵不闹,这天一大早还出门了,仿佛完全不介意,也不在乎这次入宫没有她。
其实她出门后,就将王爷入宫必经的那条官道两边的铺子琢磨了一遍。
选了京都贵女常去的首饰铺子坐着喝茶,安心等着。
王爷快到之前,她一定要找个倒霉蛋吵起来,对方若是不动手,她假摔也要摔出个入宫一日游。
等到报信的小丫头远远扬起了手中鲜艳的丝巾,梁红知道,王爷的车驾过来了。
她朝店内一扫,瞥见岳家的小姑娘正要出门,她身后的丫头抱着个盒子。
梁红看了一眼自己的小丫头,她的丫头就朝岳家的那个丫鬟撞过去了。
瑞王爷经过这家店时,岳衡的妹妹十一岁的岳霖正被梁红气得小脸通红。地上摔开的盒子里是碎了的玉镯。
两边的丫头吵得不可开交。
而梁红似乎不欲与她们争吵了,转身往外走。忽然她重重地摔倒在地,梁红哭了,对岳霖道:“你推我干什么?
我就算不是真正的官家小姐,你就可以随便欺负了么?”
岳霖彻底懵了:她刚刚说什么?她怎么躺地上了?
而梁红的丫头仿佛见不得梁红吃亏,护主心切似的狠命朝岳霖撞过去:“让你推我家小姐!”
岳霖被这突然的一撞,头直接磕到了门框上,岳霖的丫头拦都没拦住,扶起自家小姐后,捋袖子冲了过去。
两边各两个,四个小丫头打在一起。店里的伙计见了忙出来劝架。
岳霖的妹妹岳霜才九岁,本在楼上试簪子,姐姐告诉她要走了,会在马车上等她。
她挑了簪子才下楼,见是姐姐的丫头与人打起来,转身对自己的两个大丫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打赢了,今天买的簪子就赏你们了!”
这下子更热闹了。
瑞王起初听到动静,只是挑帘瞥一眼,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要起身,瑞王妃忽然冷笑道:“我说怎么这么些天安安静静的,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瑞王一边看着梁红那边,一边道:“她这是被人欺负了,你大可不必这样揣度!”说着就要下马车。
瑞王妃听了,也不争辩,只是说:“小姑娘起了争执,你这么大个王爷出去护短,不合适吧?”
瑞王一听便道:“你去,把人带回来。”
瑞王妃眼见现在是岳家姐妹占上风,就故意沉吟了片刻才说:“我去也不合适,倒让人说咱瑞王府欺负人。”
她挥手,让自己身边的两个大丫头走一趟。
等把一主二仆领回来,梁红的样子看着确实有点惨。
她一见瑞王就红了眼眶,泪水如滚珠子一般落下来,哽咽着唤了一声:“师哥。”
这事的最后,梁红果然顺利达成心愿,瑞王带着一块儿入宫。而且她去尹安坐的马车上,换上了王妃为尹安预备的第二套衣服。
这额外准备的一套,本是为宴席上万一有洒了汤水出了意外的状况预备的。
现在先救急似的穿在了梁红的身上。
尹安与梁红各坐在马车一角,谁都不说话。
宋瑛应太后之邀,带着七岁的小曾孙入宫,瑞王因为路上耽搁了,到得晚了些。
他带来的两个小姑娘过来拜见太后时,太后身边下首正坐着护国夫人宋瑛,和她七岁的小曾孙。
第306章 容君珩落水
太后本是给尹安备了一份见面礼,但老五让两个小姑娘一起过来拜见,倒是不方便给了。
太后仿佛听皇后提过这次只请了尹安,怎么还是两个小姑娘一起入了宫?
但这点微末小事,太后很快就抛诸了脑后,她见了宋瑛最是高兴,就想聊些体己话。
宋瑛的小曾孙容君珩虽然只有七岁,但太后总觉得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似乎代表着他都能听明白,就有些不自在。
老五家的两个小姑娘过来拜见,太后顺嘴说道:“君珩和两个小姐姐去玩会吧。”
小曾孙听了这声吩咐,立刻起身规规矩矩的施礼:“是。”
然后主动伸了手,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地牵着他,渐渐离开了宴会场地,玩去了。
梁红的脑子转得飞快:自己这一次是使了计策才能入宫,以后有安阳公主和瑞王妃对尹安的支持,自己终究是要处在下风的。
这位护国夫人的长子就是安阳公主的驸马,也是帮着尹安的人。
她抬头看过去,前面是御花园,御花园再过去是一片竹林,竹林外豁然开朗是莲池,这个莲池虽然叫“池”,其实不小,可行船。
若是将这个小男孩丢入莲池,再嫁祸给尹安,岂不是一石二鸟?
这个小男孩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尹安就彻底失去安阳公主夫妇的支持,又开罪于护国夫人,那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于是梁红忽然开口:“御花园过去就是莲池,那边的风景才叫好呢。
莲池中间有座湖心岛,有四座造型各不相同的桥梁通向湖心岛。
走在桥上清风扑面,景色怡人。在桥面上蹲下,伸手就能摘到莲花,大荷叶,还有莲蓬。咱们去那边玩吧。”
尹安听了有些犹豫,她第一次入宫,不识路径。宫宴上所有服侍的下人,都是宫中的人,如今虽然隔得远些了,还是可以看见这些宫女太监穿梭往来,为马上要开始宴会准备着。
尹安下意识的觉得不应该冒险离开这里,于是拒绝道:“宫宴马上要开始了,不要离这里太远。莲池以后再去吧。”
梁红道:“你第一次入宫,哪里知道还需要等多久?
你看着这些宫人忙忙碌碌的,以为宫宴马上要开始,其实还有许久呢。
足够我们去莲池玩一趟再回来。”
梁红觉得七岁的容君珩应该早都不耐烦坐在那里干等了。
那些大人们说的事情又有什么趣儿?
果然,小男孩的脸上露出了些松动,梁红接着说道:“去莲池之前还会经过一片竹林,在那里给你弄一根竹子,愿意当棒子使还是愿意当竹马骑都可以。”
在梁红的心目中,不少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不管家里有多少珍玩异宝,无一例外喜欢棍子。
要不是穿得好些,他们和乡野之间拿着木棒子玩的农家孩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七岁的男孩似乎被说动,点头道:“好,我们就去玩一会儿马上就回。”
末了,他又转头看向尹安:“小姐姐,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尹安想起太后让她们带着这个小弟弟去玩,那怎么着也应该全须全尾的把人带回去吧,于是尽力劝阻道:“等禀明了太后,让宫人陪着再去莲池可好?”
梁红听了,似乎不满:“你若不想去就自个留下,我带着他去。”
容君珩也道:“小姐姐不想去的话就留在这里吧。”
尹安有些慌乱,这事儿似乎哪里不对,可第一次入宫参加宫宴的她,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不能让这个小男孩跟着梁红去什么莲池,万一出事儿了呢?
于是只得道:“那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这句话刚说完,就感觉小男孩牵着自己的手似乎用了力,她有些惊诧的低头看向容君珩,却又没看出任何端倪。
………
宋瑛听到梁红慌慌张张,颤着声音来报讯,小曾孙掉入莲池时,有一刹那的心慌。
安阳公主夫妇听了,也起身过来,怀安扶着母亲,嬷嬷扶着太后,一行人急匆匆赶到莲池。
池边已经有不少宫人,似乎试图救人,但又好像并没有找到落水的容君珩。
怀安见此情景,松了一口气,悄悄对宋瑛道:“母亲放心,珩儿会水。”
宋瑛抬头,耳边是怀安低沉的声音:“是云飞那小子教的。”
宋瑛心里希望这是真的,不过她平时将小曾孙看得紧,是不许他下水玩的。
第307章 团团亭亭之后
不断有会水的宫人入水,加入寻找的人群,湖面上搜索的范围也不断扩大,几艘小船也划来了。
怀安看着这阵仗,想想容君珩还不露面,干脆在这九曲桥上问失魂落魄的尹安与刚刚前来报讯的梁红:“发生了何事?人是怎么落水的?”
尹安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三个走上这个九曲桥面的时候,的确觉得美景如画,微风里夹杂着清新的味道,只比水面略微高一些的桥面,虽然曲曲折折的,但桥面宽阔,又无遮挡,美丽的湖景尽收眼底。
梁红一会儿在桥面临水处坐下,一会儿又起身再趴着摘那近处的荷叶和荷花。
一会儿又起身在九曲桥面上蹦蹦跳跳的,往那水面的更深远处走去。
在她这样兴致勃勃的反复折腾之下,似乎容君珩也被她带动,被桥边的一朵荷花吸引,走到了水边。
尹安有些着急,跟在他身后想拉住他,这个时候她身后的梁红似乎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朝着尹安扑过来。
尹安眼角余光扫到一个人影倒了过来,下意识的往一边闪开了身子,虽然一侧肩膀还是被她撞到,但自己的脚尖贴着小男孩的脚后跟勘勘站稳了。
自己正庆幸没有撞到他,刚松了一口气时,小男孩却忽然掉入了水中。
尹安只看到梁红收回的腿,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尹安觉得是梁红在自己身后抬脚踢了容君珩,把他踹入了水中。
但自己又没有完整的看到整个过程,她无法确定,小男孩是因为自己受了惊吓站不稳跌入水中了,还是真的被梁红踢下去的。
可听了这问询,梁红已经斩钉截铁的回答了:“是被尹安吓的。
尹安不知为何会忽然冲到容君珩的身后,也可能是好心,觉得这里离水面太近了,想冲过去拉住他吧。
可她大喊大叫又手舞足蹈的,反倒把人吓得跌入了湖中。”
已经有跟着过来的贵人们听了这话,在小声议论:“到底是才从乡下找到的姑娘,惊慌失措,上不得台盘,失了体面,还害了别人。”
尹安愕然,她的确是跟着过来了,但她没有大喊大叫,更没有手舞足蹈。甚至她会离容君珩很近,都是被梁红撞的。
可一个小男孩在她面前活生生的消失了,巨大的内疚吞噬着茫然无措的她,或许梁红是对的,是自己吓到了小男孩。
梁红接着说:“而且尹安离他那么近,就在她眼前落水,明明是伸手就能抓住的。
凭我们俩人大概也能把人拉上来,即使拉不上来,坚持到有人来救也是可的吧。
可尹安就眼睁睁地看他落水,而且还挡在我的前面一动不动的,等我冲到前面来救人,已经看不到容君珩了。”
本来在怔愣之后想辩解两句的尹安,彻底呆住,是啊,自己怎么没抓住他,自己若是反应快一点,应该是能抓住的吧?
周围的议论和讥讽更多了,尹安羞愧地落下泪来:自己害死了人。
尹安在泪眼婆娑中仿佛看到驸马爷还想再说什么,就听有人惊呼:“人在那呢!”
说起来,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容君珩落水之后,就一个猛子扎到距落水处不远的一根桥墩立柱处,人在桥下,身前是团团又亭亭的荷叶荷花,一时无人发现他。
小君珩借着水的浮力,又攀着桥柱,一直在桥下听着上面的动静。
自己会水这事,大伯爷和三叔(坑爹坑伯的容云飞)是知道的,大伯应该告诉曾祖母了吧。
他这落水虽是自己盘算好的,但也确实是被梁红踢的,可君珩不想曾祖母担心。
只是这个叫尹安的小姐姐怎么一语不发的?
容君珩急得不行,本想再适当的闭个气,装得惨一点,那结果就更好了,可现在也不得不先现身了。
第308章 太后赐白绫
容君珩被人七手八脚的托举着,又被桥面上的人接手抱了上去。
宋瑛急忙过来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看孩子,甚至上手将容君珩腿骨和关节、手臂、手腕处都轻轻摸了一遍。
多亏与镖局的刘莞、医馆的落萧然相交多年,宋瑛其实略通筋骨之术。
手摸过之处暂时没有肿大和疼痛,应该骨头是好的。
容君珩扬起笑脸:“曾祖母,我没事。”宋瑛一脸的担忧之色缓和下来。
有宫人拿来外披给全身湿透的小男孩先裹上。
梁红看着毫发无伤的容君珩,震惊之后忐忑难安,她下意识地慢慢向后退。
他落水这么长时间,没有昏迷、没有窒息,而自己还以为他死定了。
容君珩对宋瑛皱眉道:“曾祖母,我手啊腿啊都不疼,但是这里很疼。”小男孩指着自己的屁股。
宋瑛忙问:“落水时撞到什么了?”
小曾孙摇头:“没有撞到什么。是这个小姐姐狠踹了我一脚,把我踢下去的。
所以这里疼。”
众人惊讶地看向他指着的梁红。
梁红见他安然无恙,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十有八九会暴露。
脑子里早已经匆匆过了一遍,现在听他这么说,慌乱之中努力保持镇定:“是不是落水受了惊吓,让小弟弟记岔了什么?
当时在你身后的可不是我。”
容君珩道:“我能看到影子,你们都在我身后。她在右侧,你在左侧。
而且踢我的人,我看到了裙角和鞋。裙子是海棠红的,鞋是天青色的,上面绣了胭脂粉的花。”
众人看过来,两人衣裙的颜色完全不同,这总没错了。
太后生气了,本以为是意外,若是有意为之那就是要害人性命了,一个小姑娘的心思这么歹毒。
宫宴也是皇家脸面吧,还没开席,就被她毁了个七七八八。
本来今天的心情是真不错。
而且刚刚这梁红还面不改色地说谎,想把这事栽赃到另一个小姑娘身上。
想到这里,太后心里又是一动,真假小姑娘的事已经传开了,她这是想动手除掉这个真的?
这份心狠手辣啊,这种人怎么能留在王府,留在老五身边?
太后冷冷地开口了:“害人性命在先,栽赃转嫁在后,这是一次想害两条人命啊。
看老五的面子,赏白绫吧。留个全尸,也不怎么遭罪。”
太后身边的一位嬷嬷立刻带着两个太监,就朝着梁红这边来。
梁红吓傻了,从小到大,无论她怎么折腾,怎么欺负了别人,都不会真有什么处罚。瑞王都会帮她。
容君珩又没死,他好好的,就不能当是开了个玩笑?凭什么要自己的命?
就算事情败露了,她也觉得最多就是打几板子,而且板子还没落下来,王爷就会来求情了,甚至替她顶了板子数。
也难怪她这么想,类似的事以前确实有过。
但梁红忘记了,以前她还没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皇宫里捅这种人命关天的篓子。
以前宫里宫外,大家念她父兄护主,两人把命都舍了,现在她只是一个被调包的假师妹,哪里还有这份恩义的人情在?
梁红这下是真怕了,眼神慌乱的在人群中寻找瑞王。
她没有看到瑞王,当两个太监过来时,她吓得腿脚发软,整个人差点瘫倒。
两个太监似乎已是见惯了,及时出手,一左一右架起梁红往外拖。
而这时瑞王一家三口正往这边来,两个小姑娘被太后派了个活,领着容君珩去玩之后,看着他们三人远去,瑞王突然就触动了心事,想带着媳妇孩子去附近的昭纯宫看看。
那是母妃还在时,也是自己年幼时住的宫殿,昭纯宫里满满当当都是回忆。
禀明太后得了允许,王爷抱着儿子,牵着王妃去昭纯宫转了一圈。
想着这边马上开宴了,匆匆转了转赶紧又回来,却发现人走了一大半。
听人说是容君珩落水了,还没找到人。瑞王一听,这不是自家两个娃领着去玩的么?出了这么大的事?
忙又往莲池赶。
一到这,就见梁红正被两个太监拖着往外走。
瑞王也不管发生了什么,先求情再说,这里最大的是太后,瑞王撩袍跪下了:“母后,不论这丫头犯了什么错,看儿子面,请母后从轻发落。”
太后道:“你的面,我已经给了,不能再给。”
瑞王懵了:啥时候给的?
又听太后道:“看你的面,我才赐的白绫。
留全尸,去得也快,不算遭罪。”
什么?!
第309章 岳霜想报仇
瑞王妃趁这当口,已经从旁人口中简要得知太后要杀梁红,是因为她把容君珩踢入水中,先杀人又嫁祸尹安。
现在看夫君瑞王跪在那,自己不管心里怎么想,只要没打算和离或是同归于尽,那在外人眼里就必须得是夫唱妇随,夫妻一体。
谁让自己是王妃。
她只得牵着小王爷,沉默着跪到瑞王身旁略靠后处。小王爷也十分可爱地跟着跪在一旁。
太后没打算饶了梁红,看一眼瑞王妃和小孙子,说道:“不必跪着,带孩子起来。”
瑞王妃谢恩后,立马领着孩子站到王爷身后。
瑞王本也跟着起身,太后道:“没说你。”他只好又跪下了。
太后道:“你把一个孩子宠得无法无天,才有今日的祸事。
往日的提点是全当了刮风?”
话说到这儿,冲那个嬷嬷挥挥手,那嬷嬷施一礼,领着两个太监还是将梁红拖下去了。
全身发软的梁红大喊:“太后,民女错了,民女就是和他开了个玩笑,太后,民女真的知错了。
师哥,救救我。”
太后全当没听到,只吩咐宫人领着宋瑛和容君衍去换衣服。
太后转身走了,走之前对小王爷道:“去把你父王扶起来。”
众人都跟着太后回去。
宫宴开始后不久,陛下才到,众人忙着施礼。而圣上发现太后早都到了,和旁边的护国夫人聊得那叫一个火热,忙先来太后这请安,也聊了几句,才归座。
归座不久就觉得宴会上的气氛有些怪怪的,问了皇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瑞王的难过显而易见,以至于他那旁边的一片,都没人敢显得太高兴。
太后从莲池回来落座之后,瑞王又去求了一次情:“母后,原是儿子没教好,是儿子的错处更大。
她犯了事,活罪不免就是了,留她一命吧。”
太后正欲开口,远远瞥见那嬷嬷带着两个太监前来复命,便道:“只怕是晚了。”
果然那嬷嬷过来回禀,梁红已经气绝。她自己不愿死,两个太监只得将白绫绕其颈,左右拉拽,等于行刑。
如今来请太后示下,这尸首该当如何?
这嬷嬷听太后说留全尸,又有瑞王求情,猜度着尸首是不是由瑞王领回去?
太后看向瑞王,若是他不要,那就由着宫中处置了。瑞王听了,整个人木掉,呆了片刻,才道:“送瑞王府吧。”
等归了座,瑞王难掩这份悲伤,养了十年的小姑娘死了,她本该也坐在这的。
瑞王想走,被瑞王妃拉住,低低声道:“王爷若是走了,岂不明摆着与母后置气?”
他只得继续这宫宴,但整个他落座的那一片就像是提前办着丧事,与整个宫宴的氛围格格不入。
瑞王如今是满朝唯一的王爷,若论身份尊贵与权势,这也是前三吧,哪个不长眼的在瑞王难受之际,龇着牙乐?
陛下见此情景,派人把瑞王叫到近前来:“知你心里不好受,但这个孩子恐难扳过来。
她在宫里,我让宫人教了她数月,听闻回去不久,你家另一个小姑娘就摔断了腿。
今日之事,众目睽睽,她轻松自如地撒谎,那么多人都听到她还想栽赃在别人身上。
你若是难受,就先回府。”
太后、皇后又叫过尹安,赏了东西,瑞王带着王妃等人先离了席。
一驾特别简素的宫中小马车拉着梁红的尸首跟在后面。
瑞王挑开马车尾帘,一个人看了一会儿。
等回来上了马车,一路之上,大家都沉默着。
却不料今天在首饰铺子与梁红发生争执的岳家小妹,九岁的岳霜,回去后越想越气,特别是看着姐姐岳霖那脑门上一个老大的肿起。
岳霖是个性子绵软的,岳霜是个急脾气,她叫了一帮子府中下人就在那必经的官道上等着。
第三百一十章 去王府聊聊
瑞王、瑞王妃和小王爷共乘一辆马车,王爷按制配的马车比较宽大舒服。
尹安独自乘坐一辆马车,再后面就是一辆宫中小马车,里面是梁红的尸首。
出了这样的变故,原来梁红的两个小丫头,坐在尹安马车的车尾,想问又不敢问。
这次宫宴,自己的丫头是不能入宫的,只能在宫外候着。
她们俩作为梁红这次计谋的“共犯”,本来暗暗得意,看看,果然顺利入宫赴宴了。王爷对她们小姐,就是不一样。
可万万没想到,梁红成了一具尸体。俩个小丫头起先吓得魂飞,后来的脑子就转得飞起。
梁红一死,她院子里的丫头不是被发卖,就是给别的主子补缺。
她们俩个现在最好的去处是给尹姑娘当丫环,可尹姑娘或许不会要她俩。
俩人有些垂头丧气地看看马车里面端坐着的小姑娘,现在可怎么办?虽然没有闹到明面上,可都知道两位姑娘是对头。
尹姑娘会要对头的丫头么?……
岳霜也正琢磨着,白天梁红坐这那辆马车离开的,可现在她也不落单,前面还有瑞王的车驾……干不干?
九岁的小姑娘力量有限,压根不知道梁红是随瑞王入宫赴宴了。还想着一个王爷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的在梁红身边。
现在怎么办?梁红坐的马车回来了,瑞王的也在,这个王爷是不是很闲?
不干这一仗,回去气得睡不着,若是干,又有点鸡蛋碰石头,瑞王在啊,人家是皇家血脉,要是被当成刺客,死了都白死。
岳家小姑娘第一次对瑞王生出恨意,就是这样的人护着梁红,梁红才能仗势欺人。
瑞王可真讨厌,若是没了瑞王,梁红就失了靠山。小姑娘想到这儿,人有些走神……
岳霖发现妹妹不见了,心急如焚,急忙找了哥哥岳衡,一见面就把这事前前后后说了。
岳衡与她们的大嫂韩清晏听了,立即赶往白日里出事的官道。
岳衡原本让韩清晏留在家中,可韩清晏说:“你一个人去,我留在家里,也是心焦,倒不如同去。”
夫妻俩赶到时,就看着小岳霜站在路边,身后是她带来仆人,也有一二十人,正远远看着瑞王的车驾,大概是犹豫要不要动手。
而马车内的瑞王早在车驾驶过来之前,就得了侍卫的禀报,前方似有异动,大约一二十人,乌合之众,战力值无,两边若动手,大概片刻间可解决。
瑞王想不明白什么人以卵击石,听禀报是岳家小姑娘,又听妻子说,是今天早些时候与梁红发生争斗的,那火气腾就上来了,人都死了还要来闹?
白日里早些时候,不就是岳家姐妹欺负人?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个王爷是纸糊的?
瑞王对侍卫下令:“若是靠近马车欲行不轨,杀了。”
瑞王妃听了,有些着急,但她无权越过瑞王对侍卫下令,侍卫也不会听她的。
只得吩咐自己的丫头:“去把岳家小姑娘请过来,我有几句话问问她。”
瑞王看着王妃,鼻子里“哼” 一声。
王妃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梁红是你一手带大,她说什么你信什么,可岳家小姑娘就真是欺负人的人?
这事真要弄清楚也不难,先听听人家姑娘怎么说的,再问问店家,或者当时铺子里还有别的人听到看到了什么,事情究竟如何也未可知。”
两个坐在尹安车尾的丫头此时也看到了岳霜,又见她被王妃身边的丫鬟领着往王爷那驾马车旁去。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如果梁红还在,她插科打诨、胡搅蛮缠的一闹,这些事情多半就不清不楚,也没人查问的过去了。
如今,王妃要过问了?
瑞王妃原本不太想管梁红的事,只要不舞到她面前来,这梁红总有一天要自寻死路的。
她若是管了,费力不讨好,瑞王埋怨,外人只怕还说她出手对付一个孩子。
可今天梁红被太后赐死之后,她被太后叫去了。
太后道:“我也是从皇家媳妇过来的,也明白你大约是不想管。
可许多的事里都含着人心,人心所向,无往不胜,人心若是散了,往小了说,是一个家散了,往大了说,一个城也撑不住。
当初老三从小体弱多病,我那时痛失亲生子,对老三和康妃母子也是顾及不到。康妃死前我去见一面,才知道他们母子误会太多。都说开了之后,她又哭又笑,但是也有没误会的地方。
康妃说,他们母子就是太子重病要去了,先帝为了子??才……这本就是一份委屈,生下孩子后身子不好,就被视为弃子,又赶紧着老四、老五了。
现在想想,先帝当时内忧外患实在艰难,我们的儿子,倾注了他的心血,于朝堂之上已能成为一份助力,却又一病不起,奄奄一息。
对于他而言痛心难过,又棘手要办的事,从来都不少,他忽视了康妃母子俩,若是我能照顾到些,也不至于……
大概两年多快三年时间,我才走出丧子之痛,那个时候康妃已经对六王的煽风点火深信不疑,而我浑然不觉。
以至于康妃母子恨意深种,最后害了陛下,也害了他们自己。
有些时候,我们常常因为各种原因未能及时出手,可最终这些事还是会落在我们身上。”
瑞王妃听了,感念太后不惜将往事撕开,说给她这个晚辈。既然太后说了,那她总得有些不同。
这边瑞王妃刚刚问了岳霜两句,岳衡、韩清晏就到了,施礼之后,还未来得及说话,尹安领着梁红的两个丫头也过来了。
这俩丫头觉得,将她们知道的这点事儿说出来,也算是投诚表忠心,等什么都查清楚了,也不用她们说了。
包子还得趁热吃。
瑞王妃一见:“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都去王府吧。”
第311章 赔礼
等到了王府,瑞王大马金刀似的坐着,喝着茶水,看着王妃招呼岳衡、韩清晏和那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岳霜。
尹安领着两个梁红的丫头进来,在王妃这一侧的下首坐下。
瑞王漫不经心扫了这些人一眼,又有些不耐烦,他想先安排梁红的后事。可现在这么多外人在,只得先等一等。
王妃安抚似的朝瑞王笑笑,夫妻多年,知道他此时没什么好脾气。
她立刻进入正题,转向岳霜:“霜儿这两年可长高了不少,这模样也还是藏不住事,怪不得人说七岁看老,这心气劲儿。
说吧,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生着气呢?”
岳霜在来的路上已经被嫂子韩清晏指点过了,这是个说理的机会,不要多想,就把自己占理的都说出来。
不然,梁红若是在瑞王面前颠倒黑白,岳家就算是得罪了瑞王,还落人话柄。
韩清晏道:“只要你占理,就不用怕,一个王爷若是偏袒不公,嫂子帮你口诛笔伐。”
韩清晏来自百年清流的韩家,若论口诛笔伐,那自然是文人利器。
岳衡听了,忍不住道:“你可别煽风点火了,这是王爷,若是对他口诛笔伐,就是与皇家对着干。你是多大的胆子。”
韩清晏道:“阴阳春秋都是笔法,就是皇家想要好名声也不能出格。”
岳衡看她一眼,又对小妹道:“你把事说清楚就成。”
现在,岳霜听王妃问她便一五一十回答道:“我和姐姐在铺子里挑首饰,姐姐买了一只玉镯后,就准备去马车上等我,她的丫头捧着镯子走在后面。
原本坐在铺子里的梁红,忽然就带着丫头,径直撞了过来。将姐姐的丫头撞倒,镯子摔碎,还骂我姐姐出门没带上眼睛。”
岳霜刚说到这儿,瑞王就冷哼了一声。
“梁红与你们姐妹,往日有冤?近日有仇?”
岳霜与众人都听得出瑞王这是不信,岳霜小小年纪,因为那点忿恨不平的心,却是不怕他,岳霜说:“她为什么故意撞人,就要问她了,王爷不信,就派人去铺子里问伙计。”
瑞王又是冷哼了一声,他们这是已经知道了宫里发生的事?或是今天一天已经打点好了店里的人?现在跑这来“死无对证”了!
尹安见了,起身道:“这两个丫头就是今日跟着梁红的,问她们也是一样的。”
两个丫头跪下道:“梁小姐想入宫赴宴,但这次宫宴,王爷并不打算带着小姐。
小姐就另想办法,一大早出门,带着我们在那条官道上选了那间首饰铺子。
又让我们中间的一个去望风,等王爷的车驾快到了,一个报讯,一个就故意撞碎了玉镯。
小姐让我们引起纷争,甚至打起来,就是想在王爷经过的时候,见到小姐被人欺负。
小姐赌王爷心软,会带着小姐入宫赴宴。”
这俩个丫头说完,屋子里一时安静。
岳衡起身施礼:“还请王爷、王妃见谅小妹失礼之处。
两边能闹起来,也难说是非对错,都是小姑娘,也许过两天又处好了。
我家小妹性子急,遇事处置得不周全。我们夫妇这就将她领回去,好好教导,还望王爷、王妃海涵。”
瑞王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再加上梁红已经死了,心情本就不好,忽然低声道:“我若是坚持不让她入宫,也许倒是好了。”
王妃命人取了一对镯子来,对岳霜笑道:“这是赔礼。”
岳霜见那镯子的色泽水头都远胜今天被打碎的那只,连忙说:“这太贵重了,远比我们的那一只好,这我不能收。”
王妃笑道:“赔礼原本就应该好些的。你和你姐姐一人一只,一半算是赔礼,一半是我喜欢你们姐妹。”
岳霜听了,高高兴兴收了,向王妃道谢。岳衡与韩清晏起身告辞,尹安也告退,王妃送走三人回来,见瑞王一人还坐那喝茶。
瑞王即使知道了真相,也还是半信半疑,仆人为了点银子背主也是有的,而且人已经死了,两个丫头也得为自己打算,谁知道说的是不是真的?由她们去说吧,现在他想的是梁红的安葬。
梁红是被赐死的,大张旗鼓地入葬显然不合适。虽然实际上是一名养女,可也入不了皇陵。
和王妃商量,最后还是把人悄悄葬在了梁家坟地里,梁家人并不在意,瑞王为了安葬梁红,又给了银子,梁家人就更无所谓了。只有其生母听了消息后落了泪。
梁红的丫头,瑞王妃一个没留,全部发卖了。尹安为那两个说出真相的丫头求了情,王妃问她是不是要留着用?
尹安摇头:“我想额外给她们点银子。”
“你那点月例银子,自己留着。”
王妃额外赏了这两丫头几身衣服和银子,但还是把她们发卖了:“若不是你俩最后说出了实情,等王爷和我查出来,那是要打死的。你二人不知道劝,还帮着主子行事。
王爷说若不是这样生事,你们小姐入不了宫去赴宴,那人就还在呢。
你们自己琢磨,若是还在王府,王爷见了你俩,会如何处置。”
两人吓得魂飞,再不敢想留在王府,能活命已是好的了。
尹安比以往更加沉默而刻苦攻读,虽然梁红死了,可她没想过能在王爷心目中顶上梁红的位子。
只想着原来容怀安为她大致做的安排,两年苦读,求王爷走个人情,入女子书院。
尹安曾经问驸马爷:“求王爷为我安排进书院,是不是不好?我若是考不进去,就不去读了……”
容怀安听了:“是有不好的地方,那就等书院正式发榜之后。若是有你,自然皆大欢喜。
若是没有,再请王爷出面,加一个人。
你被换走十年,耽误的课业至少有五年,你读两年,别人也还再读两年。
只要没顶掉别人的位子,王爷帮你求来的也就是个旁听授课的机会,能不能读出来,还得通过各项考试的。”
尹安在两年后落榜。
巨大的失落失望之下,还是忍着难受劲儿去求了瑞王,瑞王见她这两年不要命的苦读,又是难得开口求他,亲自走了一趟。
书院的夫子们调出了尹安的考卷,觉得跟上应是没问题,就收了。
尹安欢天喜地的样子,瑞王见了也有几分开心,又担心尹安入了女子书院,因为不是自己考上的被人欺负,就在入学那天要用他自己的车驾送尹安入学。
王妃领着尹安出门,见瑞王由四匹马拉着的豪华车驾加两队亲兵威风凛凛的在外候着。
瑞王准备亲自送尹安上学,王妃过来施礼之后相劝:“王爷若是不想又教出一个梁红,就让我陪着去,普通马车就行,王爷不必亲自去了。”
尹安也不想太招摇,自己本就不是考上的,普通马车入学就好。但第一次感受到一份偏爱,那笑容止也止不住地向王爷致谢。
瑞王被王妃几句话浇了一盆冷水,见到尹安满眼满脸的笑容和神采飞扬又觉得好了。
对王妃道:“就听你俩的,你俩去吧。我这儿也不白折腾,我带儿子出去登山骑小马。”
王妃听了心又揪起来,王爷带儿子,儿子哪次都是鼻青脸肿的回来,不是摔着了,就是又从哪哪掉下去了。
忍不住千叮咛万嘱咐一番才走。王妃感觉瑞王养孩子,女儿必定骄纵跋扈,儿子就好像命不久矣。
果然,瑞王这边带着儿子出事了。
这两年里东阳侯府有了喜事,过得相敬如宾的韩清华与容云缈有了孩子,生下了长房长孙。
远在老宅的东阳侯夫妇在儿媳妇生产前就赶回了京都。
东阳侯韩章递了折子,称自己病了两三年,也不见好,拟将爵位传于世子韩清华。等着陛下御批。
但是这两年里陆依依家中出了不小的变故。陆依依求到了韩章这里。
第三百一十二章 陆家小妹
陆依依一大家子被撵去庄子上做活,本来是家仆,好几个还是管事的,忽然成了农夫、农妇。
那些活在他们看来又累又脏,又没有油水甜头,难免怨声载道,一个个都埋怨陆依依。
陆依依因为出众的容貌,这一辈子也算顺风顺水,虽然出身贫苦,但陆依依这一大家子,当初真正吃苦受累的是她的大嫂和妹妹。
陆依依一家没有搭上东阳侯府时,因为穷,二房三房的人,也就是陆依依的二叔、三叔家都不愿与之来往,基本各过各的。
陆依依的母亲管家,也就是自己这一家。好吃好喝好穿供着丈夫、两个儿子,还有陆依依这个漂亮嘴甜的女儿。那时次子尚未成亲,长媳和小女儿就成了这个家里最倒霉的存在。
陆依依的大嫂心眼实在、嘴笨,可干活儿是一把好手。
村口的聊天小组曾一起夸赞过陆家大嫂:那干活的爽利劲儿啊。挫衣板一响,成片的衣服就晒在了院子里;
灶台的火一起,餐食就热乎乎上了桌;针线篮子那么一拿,衣服鞋底都纳得密密实实的。
田间地头的活也像老黄牛一样不偷一点懒。她干完的活儿,那是一点毛病挑不出来。
嫁到陆家之后是没有一天歇着的干活干活干不完的活。
陆依依的小妹是个圆脸盘、相貌普通的姑娘。
陆母曾无数次地说:“就不该生的,以为是个男孩。
生下来见是个女孩后,本打算送人或水漂听天命的。后来就是想着会不会和依依一样好看,才留下了,结果长得这五大三粗,四四方方的。
唉! 四个孩子,我就是后悔生养了老四。”
凭心而论,陆家小妹绝对不是五大三粗的样子,但也确实没有姐姐纤细修长的身姿。
经年累月听母亲这样说,陆家小妹根本就抬不起头来,只是沉默着干活。
她自己什么都忍着,却听不得母亲打骂大嫂,毕竟大嫂是这个家里唯一心疼她的人。
大嫂会为她扎好看的发式,为她补衣服做新鞋,会在她发烧病倒时照顾她,还干了两个人的活儿。
陆家小妹常常在父兄都沉默时,护着大嫂,可那有什么用呢,只是多一个人挨打。
陆母又一次谩骂长媳时,小女儿又护着嫂子,站出来道:“母亲怎么不骂大哥、二哥和姐姐,怎么倒说嫂子懒?
他们三个一天天什么也不干,除了偷懒就是耍滑,大嫂忙得在家都是一路小跑,母亲是真看不见么?
就是街坊邻居,又有谁不羡慕咱家有这么能干的媳妇。”
陆母气得发昏,顺手操起个水瓢砸过来:“我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就不该生的你!你和你大嫂今天都别吃饭了!”
两个做饭的人,吃不上。
后来,陆家不知怎么搭上了东阳侯府,揽下了看老宅这活儿,从此日子就过得不可同日而语了。
可干着最多的活儿,穿最旧的衣服,手里几乎没有活钱,挨骂最多,过得最辛苦窘迫的还是大嫂和陆家小妹。
陆依依一个姑娘家,和韩章有情,眉来眼去的,一大家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只盼着陆依依能攀上高枝。
陆母更是欣喜,洋洋自得:“早知我们依依是个有福的。母亲就怕做活伤了你的手,风吹日晒伤了容貌,怎么样,有先见之明吧。”
后来不知怎的,韩章忽然与陆依依断了,全家人都深感失望,除了大嫂与小妹。
她们想着既是断了,陆依依从此应该与她们一样了吧。不是,陆依依还是“小姐”似的生活着,而大嫂和小妹依然像个仆役、下人、粗使丫头。
陆依依说,虽然她和韩章断了,但韩章看她的面,老宅的看护仍然由他们家负责。
后来,陆依依又搭上了小富户姚家,虽然家世背景不能与韩家相提并论,那也是陆依依家攀不上的好亲事。
可姚家的媒人查到听到陆依依与韩家公子是有情愫的,姚家人怒了,这是被甩了找人接手?
陆母为了让陆依依顺利嫁入姚家,不惜对媒人和姚家撒谎,说勾搭别人又被甩了的是陆依依的妹妹,丑人多作怪,她向来见不得陆依依好。
那些事都是她为了择清自己,故意放出风来诬蔑她姐姐的。
陆家小妹得知后问母亲:“为什么这样对我?”
“你姐姐的名声不能坏,坏了不好说亲事了。”
“那我呢,我的名声坏了,就好说亲事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陆小兰去姚家说明真相
“你?”
陆母道:“你拿什么和依依比?这眉眼分开看倒是像,合起来怎么就差了那么多。
依依能嫁姚家,你能嫁?
既然没这个本事儿,你帮依依分担一点儿怎么了? 你少块肉了?
自私自利的东西!你有好名声又有什么用?”
陆依依捂着嘴乐:“娘,也不能这么说,妹妹若是名声好,她可以嫁村里的二狗,或是大柱,若是名声不好,就嫁憨狗子,和傻柱。”
陆家二哥也笑:“那有什么不同?”
陆母道:“二狗和大柱可看不上她!那是从小就跟在依依身后跑的!”
陆家小妹看着得意的陆依依气得大叫:“陆小梅!你亏不亏心,别得意,谁知道最后会怎样!”
陆家姐妹,原本姐姐叫陆小梅、妹妹叫陆小兰,后来姐姐越长越好看,陆母被镇上赶集时,遇到的花钱起名的摊主说动,掏钱给陆小梅改了个陆依依的名。
那摊主说,改了这个名字后,会遇贵人、有喜事,全家跟着沾光。
陆母回来和丈夫一商量,还替陆小梅将户籍、族谱、家谱上的名字全都改了,就指着这个女儿遇贵人呢。
虽然现在功亏一篑未能搭上东阳侯府,可与姚家结亲也足够在这四里八乡有面了。
陆母恶狠狠对着陆小兰道:“那些事就是你干的!还故意给你姐泼脏水!
你认不认都是这样!”
陆小兰听了这话,又看向父亲、大哥、二哥,见他们都是一副本应如此的表情。
虽然这么多年的不同待遇明明白白,可陆小兰没想到事关女子的清白名声,也能这样牺牲她。
甚至还要她背上一个因为嫉妒而污蔑亲姐品行不端的黑锅。
这么多年的委屈淹没在这份冷漠和理所当然的牺牲里,她孤零零地站在那,看着这些亲人。
大嫂一个人去挑水,她原本是想去帮忙的,手上还提着扁担和木桶,现在她把东西往地上一扔。
不干了! 凭什么!
陆小兰流着眼泪走出家门,身后是陆母的厉声叫喊:“要死了!你摔木桶干什么!要死自己去死好了!”
她走不了多远,遇上打水回来的大嫂,大嫂见她流着泪往外走,忙放下水桶和扁担:“这是怎么了?”
陆小兰把事情和嫂子说了,嫂子也没想到公婆丈夫小叔会偏心势利到如此地步。
她又向来嘴笨,于是沉默地坐在小兰身边,俩人背靠着村口的大榕树,都有些茫然。
忽然陆小兰道:“嫂子,我要走了,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而且……我不会让他们如意的。嫂子,你好好的,没人心疼你,你要心疼自己。”
陆小兰走了,当天晚上做饭的时候,大嫂频频走神,这个家里唯一让她觉得温暖的人走了。
可这屋里所有人,吃着喝着,谈着笑着,仿佛那个哭着离家的妹妹,并不值得他们出去找一找。
大嫂只提了一句,婆母就道:“找人?!惯着她了!自己闹脾气走的,就该回来认错才让她进门。”
其他的人都沉默不语。仿佛就该如此。
但很快他们就后悔今天没有出去找人了,因为陆小兰去了一趟姚家。
她把事情前前后后和姚家人说了,至于姚家人信不信,她管不了。
但这个黑锅要她沉默不语地背上,她做不到。
姚家立刻托人打听这事,这姚家在本地颇有人脉,着手在东阳侯老宅下功夫,还真是打听出来不少。
包括东阳侯府的世子韩章与陆依依一起,亲手种下两棵桂花树。至于俩人到哪一步了,那就没人能说清了。
但是韩章最后走前对陆依依态度突变,已经断了联系。
姚家本来对陆依依印象很好,容貌出众、性情温和、柔顺知礼。
低娶高嫁,姚家毕竟不是娶长媳,倒也没那么讲究门当户对。
何况陆家以前是真穷,干上这份看门守宅的活儿也就一年,自家那宅子也重新修了,许多东西也重新置办了,一家子的穿戴都好了不少,和姚家议亲时也不至于看不过去。
刚听到些风言风语的时候,姚家托媒人传话,也是想要陆家给个说法。
结果是相貌平平的妹妹勾搭世子不成,又嫉妒姐姐,出言污蔑,本来想不到世上有如此偏??一个女儿而死踩另一个女儿的。
姚家相信了。
可陆小兰登门后,满腹狐疑的姚家又去打听了,这下也淡定不了了。
姚家在这个小地方也算是有脸面的,陆家这么干就有些欺负人了吧,这是搭上了东阳侯府就看别人都是可欺的?
姚家也狠,本来与陆依依结亲的是姚家正经的嫡次子,当初也是被陆依依的容貌所打动。
如今姚家不动声色的换了人,一个偏远旁支也姓姚的后生,与本地富户姚家都快出了五服了,这个姓姚的后生在一个农庄上干活,将来最多也就是个庄头。
而陆家与陆依依还全然不知,喜滋滋地一步步往下走着婚事的流程。
第三百一十四章 左右为难的老人
直到互换庚贴时,陆家才发觉不对劲,可与姚家结亲一事早已被他们宣扬得人尽皆知,这会子退婚么?
陆母是想退的,陆依依的容貌若是没能攀上个好人家那不是亏了吗?
自己家再穷也精心养着她,那手,白白嫩嫩的,就这么嫁了个庄户家的儿子?
陆家觉得姚家欺人太甚,明明媒人最开始登门时说的是姚家的嫡次子,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旁支庄户是谁?
这不是骗婚吗?陆家提了退婚,聘礼不退。
姚家托媒人返话,退婚可以,但聘礼全退回来,而且陆依依之前在老宅与别的男子暧昧不清,最后又被那男子所弃一事,他们姚家不会遮掩。
姚家自称在当地有几分薄面,若是要退婚,姚家自然不能背着“无故退婚,甚至骗婚”的名声。
如果有人骗婚,那也不是姚家。
陆家一听,原来这事没瞒住。
思来想去,陆依依再好看,也没有到国色天香、惊为天人的地步吧,自家的根基也弱,这名声若是传出去,要攀高枝是不大可能了。
毕竟这事一出,就是本地富户姚家的嫡次子也不愿娶了。
被姚家退过婚不要的,本地相当的人家谁会要?别人家不要脸面么?
这么一想,陆母又有些放不下到手的聘礼,姚家给得不少啊。退了这个再来下一个,只怕是一个不如一个。
那个莫名被扯进来的小伙子也被姚家告知了实情,姚家当时一气之下就想报复,
事后又觉得对不住这远房旁支的年轻人,情况都说了之后,让这小伙子自己选,若要退婚不娶,那他什么都不用管了。
若是决定娶,从聘礼到婚仪喜宴,所有娶媳妇的大小花销,包括媒人红包、喜钱喜饼这些七散八零的花费都由姚家出了。
毕竟在姚家看来,小伙娶这个媳妇算是被姚家坑了,姚家出钱吧。
这个姚家旁支听了,起先是不愿娶的,可毕竟家境一般,娶妻的花费有人全包难免心动,左思右想之后,这人就偷偷去看了陆依依,见她长得好看,就允下了婚事。
姚家可不会为了娶陆依依费心,毕竟现在又不是主家娶媳妇,只问这小伙子要个成亲花费的总数,姚家拿钱,别的不管了。
这小伙子一家见是这么个全包法,那自然是拿了十两银子只花三两五两在婚事上(打比方,不是真的只给了十两),省下的都是自家的。
陆父陆母见陆依依最后只能嫁个庄户,那是显而易见的颓然失望。但又舍不得到手的聘礼,不敢放手一搏。
一家子这些个想攀高枝的,最后落了空,那些钱在姚家看来为数不多,并不太在意。
而一人出走的陆小兰,一路上靠做日结工钱的短工走过了许多村庄,终于快到郾城了。
在一个大雨天,她被一个独居的老太太收留住了几天。
等小兰要走的那天,老太太忽然发起了高烧,陆小兰留下来照顾,老人家的病倒是不重,只是恢复得慢,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个月才好了。
老太太在郾城当差的儿子托人传来口讯,要她赶紧在村子里租个房子住,他请人来修缮老房子。
还反复叮嘱要老太太尽快搬离,他修房子的工期和人家是定好的。
小兰见老人家沉默,不解地问道:“您儿子孝顺,出钱出力给您修房子,您为什么看上去闷闷不乐?”
这几天的相处,老人家和陆小兰倒是很投脾气,于是直言相告:“我在这老房子里住了几十年,这个房子最近一次修缮是四年前了,也是我家老头子在去世一年前做的。
他经手的修缮,如今虽然看着旧了点却十分结实耐用。我住着挺好的,每一处都是老头子为我考虑的。
我不想大动,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这老房子里住到死。
可我儿子为了让亲家夫妇住进来,已经等不及了。”
“什么?”小兰听了个一头雾水。
老人家道:“亲家两口子比我年轻几岁,他们的儿子不大成器,两口子又比较溺爱,这些年高不成低不就的,出了事就是我儿媳妇找我儿子出钱出力帮着摆平。
我们俩口子见儿子负担重,一直自食其力,我老头子直到死也没享过儿子一天福,这也就罢了。
亲家儿子因为不成器,文不文 武不武的,也没个正经营生,一直也说不上媳妇。
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嫁,却提了个要求,亲家两口子自愿搬走,她才愿意嫁。而且对外不能漏口风,说这是她的要求。
亲家两口子也是可怜人,就住到了郾城我儿子媳妇的房子里,那宅子本也不大,当初是我和老伴节衣缩食帮衬着儿子买下来的。
都是傍着儿子养老,哪有跟着出嫁女的,亲家俩口子也觉得没脸,在郾城住着时都是以我儿子父母的身份。
我那孙子、孙女从小也叫他们祖父、祖母,为了这个,我们俩口子没去过郾城。
可前一阵子,说是他们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好赌把房子输掉了,他们的儿媳妇气得放话不过了!我儿媳妇和我亲家两口子求我儿子帮忙。
我知道的时候,郾城的宅子已经卖掉了,毕竟比村里的宅院值钱,卖了之后的钱一分为二,一半给了亲家的儿子在村里重新置宅子,另一半我儿子媳妇在郾城买了个很小的宅子。
这样一来,亲家夫妇就住不下了,我儿子修缮这房子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亲家。
以后亲家夫妇要搬来与我同住。我儿子着急办,是两边的买房卖房都定好了搬家的日子,买主同意他们再住一段,但也不能住久了。”
陆小兰听了个目瞪口呆:“所以您并不想修这屋,也并不想与人同住,对吧。”
“是啊,我一个人住惯了,身子骨又还好,能照顾自己。
自己想吃点什么,前后院地头摘些菜。田地包给别人种了,收了交我的口粮足够我一年吃用。
老头子早对儿子死了心,也留了三瓜两枣给我,我就想一个人住,清静。
真不行的那天,就自己去见老头子,可这也不行了。”
第315章 老太太最后的指望
陆小兰道:“那……那我陪您去租房搬家,安顿好了我再走。”
这老太太宽慰地笑了:“陪我守着这老屋再住几天。”
“可是舍不得这屋子?也是,再搬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已经改建成什么样子了。”
老太太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道:“也不全是,我还有个女儿,是我和我那老头子的老来女。
当时满村的人都笑话我们两口子。我是不好意思的,我那老头子护着我,有人笑话他也不生气,只当这是件喜事。
只是当别人打趣我过分的时候,他才回怼。我们生下这个女儿,珍爱非常。
只是她后脖子上有块红色的胎记,除非总是高立领的衣服,或者披散头发,不然还是会看见。
她五岁那年被村里的小伙伴看见了后脖子上的胎记,笑话她了,回来就哭。
我们俩口子本也打算带她去郾城找医倌看的,毕竟女孩子,若是能去了那块红斑就好了。
我们第二天就动身,那时儿子已经在郾城找了份差事,可没想到就是一时疏忽,我们三个人都以为小女儿在彼此那,就这么,女儿丢了。
我那时天天哭,半个月不到,瘦得衣服穿在身上都空空荡荡的。
我老头子带着我遍访周边六郡寻找女儿,找了五年,天可怜见,我们在湖阳郡见到一个大约十岁的姑娘,我老头子说,那眉眼就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的。
可那鼻子嘴下巴颏都是我老头子的样子,我在那站着,看见她不知怎么就走不动道了,那腿是软的,抬不起来。
日头明晃晃的,可就是那一刻我觉得天地都无光,明明是暖和的日子,手脚都是冰凉的,除了看着她落泪,我连张嘴喊都没有声音。
那会儿心里快急死了,可就是动不了,好在我那老头子当时的腿脚还象小伙子似的快,他追了上去。
而我这个没用的,缓缓地坐在了地上,他们说我嘴里发出的那一声嚎,都不像人声,像是要跳崖的孤狼——欢喜啊,那是我女儿的名字。
也是怪,周围许多人都听不明白我喊的什么,湖阳郡人说话的口音与我们这儿本就不同,我当时发出的声音也怪。
可那姑娘就听明白了似的,回头转身,一步步朝我走过来。”老太太又落了泪。
“从那以后,我就信这世上有神有佛有观音菩萨。
甭管周围的人如何听不懂,她一听就知道,我喊的是欢喜,是她不被别人知道的名字。
她记得小时候总有人这样一声声的唤她。
她后脖子上还有红色胎记,但是淡了许多。
原本我以为是女儿长大了,那胎记就淡了。其实不是。
我女儿欢喜倒是因祸得福,她被拐子拐走卖到湖阳郡大药材商人家。
这家人姓严,家里还有人在京里当太医。我小女儿从小和这家嫡出的小姐一起长大,还跟着念了点书,认字,也会写的。
而且这家人对这么个买来的小丫头还费心治病,给她喝汤药,泡药浴,欢喜那胎记才越来越淡的。
人家夫人后来见了我,说什么不用谢,家里药材药铺,熬煮汤药都是现成有的,不费什么事。我想,哪能真的不费什么事呢,人家心善罢了。
那夫人又说这孩子既是拐来的,身契直接还我们,领走还是留下当差,由欢喜和我们商量着定。
我真是打心眼里感激。
我女儿不想走,她舍不得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
我有些担心,三岁看大,我这女儿不是个多聪明机灵的,这样的大户人家,我担心她将来出了什么差池。
陪着我们的一个大丫头说,照顾小姐的丫头都是一拨拨的,欢喜五六岁来的时候,什么也干不了,就是小姐的小玩伴。
等着大丫头带着、教着,如今十岁,能当上小丫头的差了,再过两三年就是小姐身边的大丫头。
家生子的丫头或是从小这样陪着小姐在府里长大的丫头,将来还会跟着小姐出嫁。
又宽我的心,说夫人和小姐都喜欢我女儿的憨直忠心。有本事专长的丫头那是另外养的,不是一码事。
我听了也就由着欢喜留下了,人家对我女儿尽心尽力,养大又教导,还治病,好不容易能干活了,我又带走了,算怎么回事。
自从找到她,这些年我们的联系没断过。虽然我们农家的东西也不值什么,可我是没停过的往严家夫人,小姐和我女儿那寄。
我托人给女儿写了信,儿子指不上了,我等女儿回信,这事若是女儿也不管,我就认了,反正我年纪大了,一起住就一起住吧。
若是有个撑腰的,我老婆子也想说不愿意。
听说,那一半银钱在那村里买了个挺大的宅子,我想说,亲家就该回他们村和自己的儿子住。”
第316章 女儿回来晚了
(大家都挺厉害的,一眼看出我本打算设定为严丹琦的凤雏丫头,但因为时间线上有bug,毕竟这差不多是二十年的事。
所以最终做了改动。文中陆依依嫁人,妹妹陆小兰出走,遇上老太太,而老太太因为房子的事求助于自己十几岁的小女儿。
这是二十年前,所以凤雏丫头最后设定是老太太的外孙女,也就是现在文中女儿将来的小女儿。)
老太太对陆小兰道:“那在这陪我住几天,等等我女儿的回信?”
陆小兰想想自己去郾城,也是去找活干,早点晚点差别不大,既然自己话都说出去了,还不如就在这陪着老太太。
若是还是要听儿子的改建合住,那自己就帮着老人家租房搬家,安顿好。
若是女儿替老太太出头了,那等人家女儿来了,自己就走。
于是点头道:“好。”
陆小兰每天陪着老人家早晚各去一趟村口,她在等信。
按老人家的估算,本来这三天之内就应该有回信了,可等到第六天,还是什么都没有。
老人家颓然地坐在一张竹椅上,半晌才道:“也可能兄妹俩个已经商量过了,他们想的是一样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对陆小兰说:“明天陪我租房搬家吧。”声音里说不出的落寞苍凉。
第二天陆小兰陪着老太太在村里转悠,没多久就定下了李大娘家里的一间还带小谷仓和地窖的宅子。
李大娘虽说是还有些自己的杂物也在这院子里,但如果要腾出来,她可以马上让人搬走。
陆小兰正陪着老太太在和李大娘商量租多久,什么时候搬,就听村子里有人嚷嚷:“真是欢喜回来了?!”
“这不年不节的,欢喜,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就听一个清脆的又带着外地口音的声音:“想我娘了呗!”
老人家似乎不太敢相信,自从几年前找到欢喜以后,每年过年,欢喜都回来住几天,
听这声音,真是女儿回来了呀!
高高兴兴出来,乐得合不拢嘴地和女儿一起回家,那腰杆仿佛都直了几分。
等归家落了座,老太太道:“信也不来一封,还以为你忙着不回来了。”
陆小兰看着快人快语地欢喜,心里羡慕,至少她的父母是真心牵挂着她。
欢喜道:“收了母亲的信,我就起程了,大哥糊涂,哪有这样委屈母亲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那眼圈就红了。
或许是为了掩饰过去,忙转移话题,介绍起陆小兰来。
欢喜过来施礼:“早见着这个姐姐了,只是刚才在外面不方便问。
还以为我那糊涂的哥哥派了人来强行帮母亲搬家呢。”
老人家忽然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到家了?”
以往欢喜每次到家,因为中间乘坐船渡,那船靠着码头的时间总是清早,再做牛车或驴车到达村子,怎么也不是现在这个时辰。
欢喜笑道:“就知道瞒不过母亲。哪有我母亲这里都兵荒马乱了,始作俑者住在大房子里舒舒服服的?
我今天一早到了,先去了大嫂弟弟那村里。
在那里把那对夫妻骂了个狗血喷头,现在大嫂的弟弟弟媳把自己的父母公婆赶出去和亲家一起住的事儿,他们村里应该是人尽皆知了。”
陆小兰听了只觉得心里痛快,那嘴角就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
但作为一个外人,她又不好说什么。
老人家听了有些担心:“这么大闹了一场等于是撕破了脸,亲家两口子在郾城以我们两口子的名义住了这么多年,
一直在他们那个村里护着自己儿子的名声,如今被你这么一闹,只怕是回不去自己那个村了,那岂不是更加要在这里住着?”
欢喜道:“我若是只骂了大嫂弟弟两口子,那倒有可能如母亲说的这般。
只是他们村来劝架,看热闹的族人、族长、族老、村长全都被我骂了一遍,还告诉他们我会去郾城状告他们村不孝,一起逼走老人。
使老人有子不得同住,跟着出嫁女不说,还得编出各种谎话说自己是自愿搬到别的地方的。
大嫂父母只有这一个儿子,他们村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装什么傻呢?”
老人家听了:“若是如此,他们村就算是把亲家两口子接回去住,只怕他们那儿子儿媳也不会有好脸色,都是老人了,这是不是不妥?”
“有啥不妥的?
住着我父母节衣缩食省下来的钱盖的房子,凭什么就那么舒服自在的?
他们一家让大哥卖宅子给自己儿子、兄弟买村子里那大宅院时,怎么没觉得不妥?
咱实话实说,您倒怕这怕那担心不妥了!”
陆小兰忍不住道:“说得真好!”自己若是也有这样的胆色,就不能受了这么多年委屈,只是悄悄离开。
若不是怕被自己家人打一顿还关起来,吃了亏还走不脱,自己也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的逃走了。
看着欢喜,这么捋袖子就干,不禁喝彩。
老人家听了笑道:“我这闺女本来就缺个摇旗呐喊的,现在齐了,她听了你这话以后更得疯了。”
欢喜道:“母亲早该把这样的事告诉女儿,女儿回来得晚了,把那房子钱给母亲要回来,现在还真是有点难,这事儿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第317章 有口难辩的大哥
而在郾城的欢喜大哥大嫂却正被小舅子两口子指着鼻子骂。
欢喜大闹了一通回家之后,这两口子本想来这边村子找老太太的麻烦,但一想到欢喜伶牙俐齿又不管不顾的泼辣劲儿,便有几分胆怯。
自己的媳妇儿也说:“我们去他们村子,那就是外人,又是晚辈面对长辈,还有欢喜这个死丫头在,只怕是半分便宜也占不到。
还是赶去郾城吧,你的父母姐姐终归是向着我们的,而且这事儿原本已经谈好,你姐夫也是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现在出尔反尔,弄得大家没脸的,又不是我们。怎么着我们也是占理的,去郾城说理去!”
俩口子正准备出门,今天被弄得灰头土脸的村长和族长登门了,听说他们要去郾城,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你们去把父母接回来住也好,这事儿要传出去我们村子的名声脸面往哪里搁。
本来这若是你们自己家人已经谈好的事儿,外人倒也不插手。
可今天来的那个小姑娘说是你们夫妇俩遗弃老人,我们这个村子和村子里的族人都是帮凶,这样的名声和罪名我们可担不起。
那小姑娘说我们假惺惺的装做不知道,她要去郾城打官司,看看这一个家里一共就一个儿子,又不是有上百口子人,我们这一个村的人是怎么装傻的,我们这村长和族长是怎么装不知道的?
我们俩人这点脸还是要的,你们去将老人接回来住,若真有什么困难村里也可以帮忙,这些年都跟着出嫁女住,确实说不过去。”
这两人明面上答应着,心里可不这么想。接回来住?要不要接回来放到你家去住?
照顾两个年迈的老人,出钱出力,自己的父母自己不了解吗?一个固执己见,一个猜疑心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别提多累了。
他们去郾城可不是要把这两人接回来,而是要把这事儿给夯实了。
再让自己的父母和哥嫂出面,把自愿乐意到处传扬一遍,最好让他们写下文书,那这就一劳永逸了。
两口子打着这样的算盘,一边支支吾吾的胡乱答应着村长和族长,一边着急忙慌得出了门。
等到了郾城,两口子把今天受的气全都发到了姐姐姐夫身上。
当然,渐渐的这矛头就全部指向了姐夫一人。
两个老人哭喊着:“你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边与我们说的天花乱坠的,那边就怂恿着你妹妹到村子里去闹。
还说什么一个女婿半个儿,你这半个儿我们可不敢认,这是要逼死我们老两口。
如今我们有什么脸面回村子里住?你这里我们也是不能住下去的,而且房子也已经卖了。
等到你们搬家的那天,我们老两口就找个歪脖子树自尽算了,免得活着是被别人厌烦的累赘。
你这样阳奉阴违,还不如直接了当的告诉我们,就是不想和我们同住了。
一边哄人开心,一边又要捅人心窝子,是什么样的人品教养才能干出这事儿!”
两个人坐在地上哭骂。
欢喜的大哥想扶起他们,刚一伸手就被自己媳妇儿在胳膊上打了一巴掌:“别碰我父母,别假惺惺地在这装好人!
还不就是你把他们气成这样的!”
小舅子两夫妇见自己一通辱骂之后,父母和姐姐已经接替自己出手,便乐得抱着胳膊在旁边看戏。
欢喜大哥欢庆有些撑不住了,被骂了这许久,那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终于还是说道:“怎么是假惺惺呢?
这房子不是真的卖了吗?钱不是真的分了你一半吗?你难道没用这些钱买了如今的那座宅子?”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明显哑了火,小舅子愣了一下撇撇嘴道:“当初帮我的时候说得那般好,今天翻脸就把旧账提,呸,你这样的人还真是少见!”
欢庆低沉的声音道:“当初让我帮忙时说得那般好的不是你吗?
你姐姐也为你说好话,要我看在多年夫妻的份上再帮这一次,她这一辈子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我,吃苦受累都没有关系。
本来我卖掉这宅子,还是犹豫的,想和自己母亲提前说一声。是你父母对我说,他们年纪大了也没有几年好活了,这两年就想过个安生日子,就不要平地再起波澜了。
所以我连自己母亲都没有告诉一声,就把这房子卖了,钱分了。
说起来这宅院还是我父母为我攒的钱买的。”
“既是你父母为你攒钱买的,那就是你的,你就能做主。难道你不乐意我父母住着?”
第318章 还是租房
听到妻子这样的质问,欢庆忽然就不想再解释了。
他自问为了维系这个家的平和美满,已经做出了许多努力和让步。
可也知道这种平和与美满是让自己父母吃亏换来的。
他本来觉得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人心里有杆秤,可现在看来,他们不但让自己的父母吃亏,让自己亏着心,还要让他承认这一切都是自愿和公平的。
平日里一大家子住着,他也会生出遗憾,自己的父母不在身边,不能尽孝。
特别是父亲去世那年,愧疚让他痛哭失声,办完父亲的后事,看着孑然一身的母亲,他问母亲要不要来郾城住。
母亲看着他身后表情各异的儿媳妇与亲家两口子,终于还是摇摇头:“我还是住在这儿,离你父亲近……没事就来他坟头坐坐,和他说说话。”
他身后的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忆起往事,欢庆卸了力一样的坐下,有些茫然的双目空洞地看着周围这些人。
岳父岳母目光冰冷的望着自己,小舅子夫妇双臂抱在胸前也露出鄙夷的神色看着自己这边,妻子还在哭闹,逼着他又一次做出承诺。
这些人这些年来都靠着他和他父母的接济,尤其是小舅子夫妇。
哪怕是回村里参加父亲的葬礼,最后走的时候,雇的牛车上也装满了新米、豆子地瓜、各种蔬菜、干菜。
母亲失去父亲,失神的空落落的坐着。媳妇过去道别时又顺带问了一句:“我们走的时候能不能带些地里结的蔬菜瓜果?”
母亲喃喃道:“拿吧,以前都是我们两口子替你们装好一车,这次对不住了,你们自己看着什么中意就拿什么吧。”
当时他看着四处搬粮摘菜三个人心里老大的不舒服,扶着母亲回屋。
后来回到郾城将一车东西卸下来,他才看到那个熟悉的旧篮子,被遮挡着,里面满满一篮的鸡蛋,心里的不满到了顶点:“就这点自家母鸡下的蛋都拿来了?!”
岳母道:“留了钱在桌上。”
直到收到小妹托本村人捎来的信,他才知道桌上只有三十个铜钱。
他不可置信地去问岳母,岳母道:“亲家母也不是真要我们给钱,放在桌上就是个心意。再说了,我们手上的钱还不是你给的?倒来倒去不还是在一口大锅里么?”
可如今看来,倒来倒去并不在这口大锅里,都分到了他们自己的小碗里。
日子久了,他们这样理所当然……
岳父首先发现了欢庆的不对劲,若是失了欢庆的心,许多事就难办了。
他对着女儿、儿子先后喝斥了两声,然后对欢庆道:“你是个好男儿,撑得起家。
亲家比我们命好,儿子女儿都出息,自食其力不说,都还能挣钱。
不像我们,只能寄人篱下……”
他还在说,但欢庆想起找回的小妹说,他岳父岳母对他就是打两巴掌再给个笑脸。
他当时不知是不是脑子抽抽了,还问:“不是打两巴掌给个甜枣么?”
小妹白他一眼:“甜枣舍得给你?”
他当时嘿嘿地笑了,觉得小妹危言耸听,把人心想得太坏。
小妹白他一眼,塞给他两双鞋:“我做的,一会儿试试。”
又道:“其实也不算远,你若平日里有空自己一个人多回来两趟,能帮母亲干点活,说说话。”
他想想也是,上次回去,母亲说谷仓的屋顶漏雨,他每次想帮着修,就总被别的事打断。
一会是两个孩子要上山去玩,去摘果子采蘑菇,一会是岳父想找村里会针灸的老把式治治腿,一会是媳妇问他你儿时最喜欢去抓鱼的那条河呢?
咱俩去抓鱼回来加个菜吧?母亲一个人要做这许多人饭菜,收拾出这许多人住的房间铺盖。而自己直到离开,也没抽出空来把谷仓的屋顶修了。
于是,他听从小妹的建议,自己平日里一个人多回去几次,帮母亲干活,听母亲唠叨,吃光母亲做的饭菜。
现在想想唯一能安慰自己的,竟然是这几次单独回去看母亲,他记得母亲脸上有温柔平和的笑意。
可小舅子夫妇气势汹汹的闯进来,指着自己鼻子骂的时候,将小妹骂他们的话又转述了一遍。
欢庆听了却不由得心虚,小妹骂得对呀,那骂的不就是自己吗?
郾城闹得不可开交时,欢喜问自己的母亲和陆小兰:“李大娘的那个宅子有多大?能住几个人?”
老太太不解其意:“有你回来帮母亲,我就不租她那宅子住了。我住我自己这个屋,自在。”
陆小兰却好像明白了欢喜的意思:“老人家节俭自然是要省钱的,原本打算租个屋子住,也是选个小的。
李大娘的房子,一间卧室一个堂屋一间灶房带一个谷仓一个地窖,还有一个猪圈前后有个小小的院子。
那个堂屋也是卧室、灶屋和后院之间通道,不能住人的。”
欢喜听了确认道:“就是只有一个睡觉的屋子,别的想改也改不了对吗?”
陆小兰实地去看过那个宅子,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欢喜听了道:“那咱们就租下来,母亲还是搬家。
但是母亲现在住的房子,我们要尽快的卖掉。是真的卖掉也是假的卖掉。
母亲要想自己一个人住,只怕这房子大一点都不行。”
第319章 先斩后奏
老太太一切听从女儿欢喜的安排,女儿让租房子那就租。于是欢喜去办租房子的事,陆小兰帮着老太太收抬东西、搬家。
一个村的邻居也有不少来帮忙,搭把手,热热闹闹一阵,很快就搬完了。
陆小兰和老太太忙着在租的宅子里收拾,而欢喜立在父母老宅前发呆……
欢庆的岳父见自己已经说了不少客气话,但欢庆并不象平日里那样赶紧的劝慰自己,并且出钱出力的按他们的意思把事办了,不禁转头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欢庆的小舅子大概明白父亲的意思,这是想要自己的媳妇闹起来,嚷嚷不过了之类,进一步施压。
可他们俩口子现在也看出欢庆与以往不同,就是姐姐几次换着花样问他,姐夫都沉默着。
于是他试探着说:“忽然起了这样的变故,是不是老人家那边发生了什么?
姐姐、姐夫要不要和父母一起去看看?也陪着住一段?有什么事,聊开了就好。”
按他的想法,迟则生变,先下手为强,先让姐姐、姐夫把父母带去直接住下,这就不走了,总不能把两个老人拖走吧。
对,就走这一招先斩后奏!
欢庆的确是担心母亲和妹妹,被妹妹骂人的话,刺激得一愣一愣的,虽然不是骂的自己,但他却觉得臊得慌。
听了这话他站起来道:“你们都先回吧,我赶回去村里一趟。”
妻子拽着他:“我们一起回吧。你一向不会说话,一个人回去,万一什么话没说好,引起新的误会就不好了。
你妹妹能去找我弟弟、弟媳闹事,大概就是有了误会。这事本来就牵扯三家,还是人都到齐了才好。”
欢庆不是不会说话,只是在能言善辩的几张嘴各种方式开火的情况下,说不过他们。
而且这世上的事往往是退了第一步,就会退第二步,有多少人能做到退避三舍之后不会一溃千里?
现在妻子说要三家一起谈,欢庆忽然问:“三家?哪三家?”
妻子有些懵,她用手一指弟弟、弟媳:“自然是他们一家。”
又用手划了一个大圈将自己父母,欢庆和自己还有孩子包括在内:“我们一家,还有就是你母亲。”
欢庆看着她,再次沉默。倒是岳父心里有些急,这个女儿平时看起来挺机灵的。
怎么是三家?要么四家,要么两家,按她这算法,自己父母和女儿女婿算一家,孀居的婆婆一个人算一家,女婿听了心里能好受?
于是这岳父立马打个圆场:“哪有什么几家,都是一家人。”
一直不说话的岳母也道:“我看俩个外孙也想他们的祖母了,一起回去一趟也好。”
小舅子夫妇本是有些惧怕欢喜,但又想早点把自己父母送到姐夫那老宅里住,如今有姐姐、姐夫和自己父母同去,而且乡下那个老婆子从来都好说话得很,那胆气也壮了。
便道:“这次去就多住些时日,我们帮母亲收拾行李吧。”
欢庆正要说话,妻子道:“俩孩子都饿了,我去做饭吧。”
又拉一把欢庆:“帮我烧个火。”
等这一餐吃完,岳父岳母那明显打算搬去长住的几个老大的行李包也扛了出来。
毕竟原本就打算搬去住的,这些早都收拾好了,刚刚收拾的倒是两个小包袱。
一大家子各怀心思出了门。
只是故意落在后面的岳母轻轻拉了一下丈夫:“儿子那新宅子是女婿掏钱买的,如果亲家母不愿意,咱们搬回村里与儿子媳妇一起住吧。
以前不搬走媳妇不嫁进来,现在他们孩子都有了,还能跑了不成?
咱俩左右都有去处不就行了?由他们两边去争。”
她被自己的丈夫狠狠瞪了一眼:“你想什么呢?是不是在这住舒服了,住久了,忘了你自己儿子是哪块料?
这些年没有我们住在女儿女婿这,却拼命替咱儿子扒拉着钱和东西,咱儿子媳妇能把日子过起来?
还有这儿媳妇,她但凡不是又懒又馋几乎无人提亲,会落到和咱儿子成亲?
她要是个好的,会提要求让我们'自愿'搬走?和儿子媳妇住,咱俩是嫌命长?”
是啊,这些年,不是他俩在女婿和亲家这儿替儿子媳妇划拉着钱粮,他们这些年能过下来?
他们和女儿女婿同住,或是搬去和亲家母住,都能源源不断地扒拉着他们,供养自己的儿孙。
还不用看着自己儿子儿媳妇那一对糟心的玩意儿,替他们累死累活的干。
第320章 我就问你要一句话
小舅子夫妇从来都是让自己父母,姐姐、姐夫为他们出面。
欢喜那么厉害,他俩在自己村都一点儿便宜没占上,甚至村长族长都被欢喜指桑骂槐的威胁了,何况去姐夫从小长大的地儿?
那村子里的人若是被欢喜鼓动起来,自己俩口子会被千夫所指吧。小舅子夫妇犹豫着不敢去,还是赶着回自己村里等信儿。
欢庆和妻子带着两个孩子还有岳父岳母以及那许多的行李,雇着牛车回来了。
一进村口,就有村民打招呼:“欢庆啊,是回来帮你娘搬家的?已经搬完了,没多少活儿。”
欢庆道谢:“谢谢您和大家伙了。”
欢庆妻子和岳父岳母则放下心来,虽然小姑子去闹了一场,可人家还是搬家了。
这么一想,又觉得似乎不该来。
原本是等到这边的老房子改建修缮完成,他们再搬来的。
听自己儿子儿媳妇说亲家的小女儿去大闹了一通,担心事情有变才打算提前搬到这儿来住。
可来了,人家又已经搬家了。
那些村民见了欢庆纷纷夸赞:“给你娘修屋子呢?”
“要说你爹娘也是倔,不肯搬去郾城。”
“就是,本以为你爹去世后,你娘总会跟你走了,没成想还是不去,害你这一趟趟地折腾。”
欢庆听了这些话,那头都低了几分,知道是父母在村子里维护着他的脸面,半晌才道:“我娘也是怕给我添麻烦,她……我,我一趟趟的也是应该的。”
这样一路往里走着,欢庆媳妇渐渐从这些招呼声中听出些端倪:“你背着我,一个人回来了许多次?”
欢庆不想说话。
但妻子却不愿意放过这事:“你是不是瞒着我给你娘塞钱了?不然你背着我,一趟趟地回来?”
沉默。
“你和这些人一个个挺起劲的招呼着,我说话你就理都不理?
你有没有良心?我嫁你,我父母都跟着你吃苦,你只想着你娘!”
欢庆还是一语不发。
妻子还想再说什么,被自己父亲拽住了,在牛车上低低声对女儿说:“大事要紧,这些小事以后再慢慢掰扯。”
随即又对欢庆道:“问问你娘搬去哪了?见到两个孩子,你娘肯定高兴!”
其实欢庆已经听村邻提到了李大娘的宅子,于是对岳父点点头,答应了一声,又沉默着牵着牛车往李大娘家的方向去。
众人到了李大娘家门口,远远见这宅院在村子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好,心里也满意:就是提前搬来住在这儿,应该也是不错的。
谁知敲开门后,李大娘道:“欢庆回来了,确实租的我的宅子,刚搬进去,快去看看吧。我刚送了一篮桃子过去,甜得很,大娘记得你是喜欢吃的。”
一句话说得欢庆不好意思,小时候他们这一帮小孩子去李大娘家偷挑子,被当时的这位李大姐拿着鸡毛掸子追杀得四散奔逃。
欢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谢谢大娘。我带了些酥饼,一会儿我给您拿来,您尝尝。”
李大娘笑道:“成!”
欢庆告辞转身又走,众人才意识到不是住这,跟着欢庆到了李大娘那小宅子。
母亲见了欢庆自是高兴,又介绍了陆小兰给大家认识。
岳父岳母与老太太打过招呼之后,就在这小宅院里四处转悠,那眉头就皱起来了。
“这么小可怎么住?”
“这是诚心不想让我们住?”
“不至于,原来的打算里,我们本来也不会这个时候搬来,住租的房子。”
“那现在怎么办?”
“看看再说。”
欢庆的岳父岳母正在小声嘀咕的时候,欢喜出门看了一眼牛车上的行李,白了一眼大哥:“这是打算提前搬来住?”
欢庆红着脸道:“一会儿我给他们送回去,行李也拉回去。”
欢喜问:“娘不想和他们同住,不想改动爹修整过的屋子。哥,你知道不?”
欢庆怔住:“娘亲口说的?”
欢喜有点生气,但还是点点头。
欢庆低头,轻声道:“娘从未和我提过。”
“你兴高采烈地来,提了这么个好主意,自以为是的以为这样做所有人都好了,娘听了能说什么?
她什么时候不都是给咱们撑着的吗?她能拆你的台?
可真到了要搬走,别人要来改爹娘当年一起建的房子,娘心里的滋味可不好受了。
爹才修过的房子,又修什么?不就是为了他们要来住,要改建?
娘和我说了她不愿意。
可是,若你要因为这事弄得妻离子散,两个小孩子没了娘,她心里可过不去这个坎。
可是哥,嫂子和她爹娘难道不能将心比心?咱这边总是不忍心,可他们那边总是好意思。
为什么娘会担心她不同意,你就会妻离子散?他们回回这么闹腾呗。
这次我就问你要一句话,是不是还想委屈咱娘?”
第321章 人去屋不在
欢庆沉默了许久,然后对欢喜道:“两个孩子总得有娘,母亲一个人住着,有两个伴也好。
咱俩一个在鄢城,一个在湖阳郡,总不能实时照顾到。他们三人一起住着,相互也是个照应。”
欢喜看着大哥,心里那个气:“就你那岳父岳母每次来都两手笼袖里,除了揩油捞好处从不伸手干活,你觉得是相互照应,还是娘照顾他们?”
欢庆再次沉默。
“行,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我们才搬家,东西乱,灶屋也还没开火,就不留你们一大家子吃饭了。”
欢喜转身进了里间,与陆小兰一起将一些粗重的家伙什,包括好几样农具逐一放到谷仓。
欢庆又是愧疚又是尴尬,也跟上去帮忙,正想说点什么,欢喜却先开口:“大哥找来改建房子的人,是只听大哥的?
要是母亲想改哪里,母亲说了能算吗?”
欢庆听了这话,觉得事情有了转机,以为妹妹的态度缓和了,赶忙说:“当然可以,母亲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行,那一会儿咱们就去找改建房子的头儿,你把这话跟他交代下去。”
“成!”
“还有,改建房子的钱谁来出?”
“我出,定金我已经付了。”
“哥,你对岳父岳母很孝顺呢。”
欢庆听了这话,猛地看向妹妹,却见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平和,无悲无喜,不气不恼,这话也说得平平淡淡。
以至于欢庆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一句嘲讽。
因为妹妹已经说了不留饭,这么小的宅子确实也住不下,欢庆又领着一大家子返回了郾城。
但不知道为什么,欢庆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
日子过得飞快,等到欢庆在妻子的催促下再次带着岳父岳母、妻子孩子来到村里时,却发现大家看他们的眼光有意异样。
欢庆本想先去租的小宅子看望自己的母亲,可其他人都要先去看扩充改建的新宅,那毕竟是岳父岳母要住的地方,心中急切也是自然,于是欢庆与众人先来了动工的老宅。
几个人到这里一看,眼睛都直了,哪有什么他们要住的新房。
这里已经是一座学馆,基本快完工了。
欢庆也有点儿慌,父母留下的老宅完全消失了?去找了接这活儿的工头,这人却道:“按你母亲说的改的,图还是村长拿来的。”
又去问村长这究竟怎么回事。
村长道:“欢庆啊,你娘把宅子和地都卖了,以后那就是附近三五个村的孩子上学的地方。
钱我们三个村合了一下,已经付给你母亲了,除了我们三个村的孩子来读书,别的村的孩子要额外多交些。
你最初和第二次付的工费、砖石费,我们也退出来交给你母亲了。”
欢庆的岳母气急:“她凭什么卖宅子?欢庆是他家唯一的男丁,这宅子难道不是他的,你们这些外人,凭什么拿走别人家的房子?”
村长看她一眼道:“我们付了钱的,有契书。如果真有人想拿走别人家的房子,那也不是我们。”
几人一愣,欢庆岳母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嚎:“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苦,被亲家这样蒙骗,如今我们可是上无片瓦可遮风挡雨了,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
村长道:“你们想要房子也不是不行。”
岳母立即安静下来。
“按契书付五倍的赔偿金就可了,我们马上重新找地方。”
岳母又开始嚎:“这是什么人办得出这样的缺德事哟……”
岳父上来喝斥道:“别嚎了,还是去问问亲家吧。”
几人这才往李大娘的小宅子去,可才要往里走,就被李大娘喊住了:“欢庆,干嘛去?”
“我找我娘。”
“已经搬走了,不住这了。”
欢庆惊了:“搬哪里去了?”
第322章 小舅子的新打算
“搬哪去了,我可不清楚。”李大娘再也没有上次见他时的热情,说完这话,砰的一声就把大门关上了。
欢庆怔住。
欢庆的岳父上前叩门环,许久,门开了,露出李大娘不情不愿,我们也不熟的一张脸。
“什么事?”
欢庆的岳父问:“我那亲家搬走之前,是租的您的宅子?”
“对啊。”
“请问租了多久?”
李大娘没好气:“一年。”
“那她在您那宅子里住了多久?”
“几个月吧。”
欢庆岳父听了笑了:“既然租期还没到,那就让我们住进去吧。”
李大娘道:“那可不成。虽然租期未到,但租房子的是欢庆娘。
我让你们住进去,若是欢庆娘回来了,让人家正主儿住哪?”
说完呯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欢庆岳父似乎并不恼,只站在那琢磨。
欢庆听了,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这话听着倒是另有深意。
他也想母亲顺心的,只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而在另一个村子里,欢庆的小舅子夫妇正在大吵。
“你把这房子输给了别人是什么意思?!你又去赌了?!”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吓着孩子了。”
“合着还是我不对了?你现在让孩子住哪去?”
“要不你先带孩子回娘家住两天,等我想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又是找你爹娘,找你姐姐、姐夫?”
“你甭管了,反正我来想办法。”
小舅子夫妇一人收拾了包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另一人痛快地把房子给了出去。
愿赌服输。
小舅子一边想着,一边倒是利落地把房子给了别人,签名画押按手印,一点儿也不犹豫。
他可不是那种赖账的人,不然自己在赌圈里的面子还要不要了?再说了这宅子得来也不费力气,给出去自然也大方。
然后他没事人一样去了郾城,爹娘、姐姐、姐夫会给自己想办法的。
收了这宅子的人,转身将文书手续交给了在马车里等着的欢喜。
“本朝禁止赌博,这套文书是欠债抵押的。”
欢喜道:“我该如何谢谢小姐,谢谢你们?你们帮我走这一趟……”
“我们不都是一起给小姐当差的?说这些就外道了。你平时欺负我那劲呢?”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明明是你……”
这人抢过话头:“赖账是吧?”
……
欢庆带着妻子孩子、岳父岳母在村子里转悠了一大圈,怎么也打听不出来母亲去哪了。
最后只得又一次领着人和行李回了郾城。
刚回到家,就见到小舅子坐门口等。
众人一问缘由,他倒是无所谓似地说了,自己住的那宅子没了,赌输了,只怪那天的运气差了那么一点点。
欢庆媳妇听了,冲上去打弟弟:“你还去赌!你上次是怎么说的,你是要逼死全家么?!”
才不轻不重地打了两巴掌,就被自己的弟弟推倒:“你不要像个泼妇似的胡搅蛮缠,愿赌服输,这是赌场的规矩。
说什么逼死全家,就这点钱至于吗?姐夫的薪俸不低,兼差的收入也好。
你公婆家还有一个那么大的院子,那么多的地。
你哭天抢地的做什么?有这本事不如使到你公婆家去。”
欢庆听了这话,直直地看着他。小舅子被看得缩了一下脖子。
欢庆媳妇见了,回头对上自己丈夫的目光,却道:“你这样凶神恶煞的瞪着我弟弟干嘛?他把我们当亲人,有难处了,自然是来找我们。”
欢庆正要说话,岳父上前给了儿子一巴掌:“先滚进屋子里去,在外面还不嫌丢人吗?”
等众人进了屋,岳母对自己儿子说:“亲家原来答应的好好的,事到临头却临时变卦、反悔,今天我们去可是丢了好大的人。
人家那宅子和地都卖了,哪里还有我们的住处!”
说完又看了欢庆一眼:“也不知道有些人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听了这话,欢庆媳妇狐疑的目光也望了过来。
欢庆本来想要反驳,但看见自己妻子的目光之后,忽然就不想说话了。
小舅子听了大惊:“那怎么办?那么大的宅院,那么多的地都没了?”
他低头想了想:“姐,当初姐夫娶你时,不是送了老大的金镯子、金链子、金钗、大耳环子,说是一套婆婆给的,一套是姐夫自己的心意。
姐,你拿出来卖了吧。”
第323章 被儿子摆了一道
“凭什么你赌输了,赔掉的是我的东西!我不给!”欢庆妻子愤怒地嚷嚷。
她的赌徒弟弟道:“你什么意思?刚刚不还说你们是我的亲人,我遇上事了,自然要找你们帮忙么?
要你拿点首饰出来就这副嘴脸了?那金饰不是你婆婆,还有姐夫送的吗?他们以后还会送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欢庆妻子听了这话,似乎真有想过要再从婆婆丈夫那里得到新首饰,扭头看了欢庆一眼。
一直沉默的欢庆忽然开口:“我娘给的那套首饰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如果卖了,就是在我们手上断了传承。”
小舅子道:“姐,你听听,什么你的首饰,不过是你保管一下,最后还要送出去。
要照我说,花了才是自己的。”
欢庆想起上次见到母亲和小妹,小妹似乎生气了,可母亲还是心疼他的。
母亲说,他没日没夜的干活儿,太累了,因为心疼他,才不愿多生事。
可妹妹说,这个无底洞像个怪兽一样,一次张开血盆大口,要将自己剥皮拆骨地吃干抹净。
他笑笑,觉得妹妹还是小孩子,话本子看多了。
可妹妹看着母亲眼中对他的牵挂,那份让他既心酸又内疚的牵挂,妹妹叹口气,
又说她可不是胡说,说大哥如果不抽身离开这家人,迟早被榨干净,就是传下来的那套首饰也保不住。
欢庆当时脱口而出:“不会的。”
欢喜道:“如果他们真的把那套首饰卖了呢?”
欢庆记得妻子看到金饰时的欢喜雀跃,这些年逢年过节才拿出来戴,宝贝似的收着。
他知道妻子疼爱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但把这套夫妻之间当初定亲定情的金饰拿去卖掉,应该不至于。
何况她十分喜爱。
于是欢庆很硬气地回答:“如果她真的拿去卖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欢喜微笑道:“你说出来的话不会反悔吧?”
欢庆见妹妹笑了,心头一松:“哥哥绝不食言。”
“行,如果她卖了那套首饰,你得把手上仅剩的那套小宅子卖了,钱还给母亲。”
欢庆愣了。
欢喜又道:“大哥原来的宅子本就是父母当初给你置办的,你招呼都不打就卖了,分了一半钱给小舅子买宅子。
若是不还回来,只怕用另一半钱买的这个小宅子也保不住。
那套金饰如果能保住,我就信你们还能保住小宅子,如果金饰都卖了,那小宅子也是迟早的事,不如你还到母亲手上。”
欢庆有愧疚,又觉得刚刚得到教训的小舅子不应该重蹈覆辙,更觉得自己的妻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变卖那套金首饰,于是答应了。
现在他本能地想阻止妻子、小舅子打这套首饰的主意。
可只是几句话,就似乎又被小舅子的一番歪理占了上风。
妹妹说为了公平,也为了真正看明白他们会怎么做,自己不能告诉他们这事。首饰如果被偷偷卖了,小宅子卖掉之前也不能告诉他们。
沉默不语的妻子,让欢庆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的脾气,没有立马出言反驳,十有八九就是被说动了。
这几天小舅子就住进来了,欢庆隐隐觉得岳父岳母和他们的儿女有在商量着什么,但他有两份差事要做,实在也无暇顾及。
把这两套首饰拿出去之前,欢庆的妻子留恋地看了许久,每一样都沉甸甸的。
两只大金镯子、工艺精湛挂着沉重祥云如意元宝图案金牌的项链、一套六支金钗、六对垂坠似款式各不相同的耳环。
婆婆给的这套金饰,若论分量工艺,那是没得说的。
虽说式样不是如今最新的,但因为工艺的精湛,依然是夺人眼球的美。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尺寸和重量、款式都太过大而沉重、繁复,不是平常可以佩戴的小首饰。
因为这个,丈夫又拿出婚前他自己攒的钱,为自己另外买了一套,件数不少,但都是纤细灵巧的设计,平时可以戴的。
她本来是舍不得的,可父母说只要她拿出来卖掉,给她弟弟在村里再买一个小些的宅子,那个宅子的契书上可以落上她和她弟弟两人的名字。
欢庆媳妇动心了。花了才是自己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些宝贝,狠狠心交给了弟弟,他有路子可以卖到高价。
欢庆岳父可不放心儿子,听说东西都给了,忙追出了门,还是两人一起去办更稳妥。
可才出门不久,赌棍弟就遇上了赌场里的熟人:“今天这气色像是有大本钱在手啊,不去玩两把?若是鸿运当头,那可是天大的富贵。”
赌棍弟心里一动。
后面自己的老爹追了上来,赌棍弟和那熟人打了两声哈哈,互相道别分开。
不放心儿子,气喘吁吁追上来的人问:“那人是谁?”
“不认识,走路太快碰到别人了,互相道个歉。”
“行吧,我陪你一起把东西卖了。”
“好。”赌棍弟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赌瘾被人勾上来,那是忍也忍不住。
他现在就想去赌,觉得自己现在正是鸿运当头。
再说了,这些东西一旦变成现银,只怕也没有机会落在自己口袋里,能让自己痛痛快快的去赌一场。
路过一家面馆时,赌棍弟说自己饿了,父子二人进去,各要了一碗面,小二又上了茶水。
可没吃几口,这当爹的就觉得头晕眼花,一头趴在桌上。
迷迷糊糊再醒过来,对面座位上空空无人。他心里一惊,忙看向也正看着他的面馆的小二:“和我一起吃面的人呢?”
小二道:“那是你儿子吧,他说你太累了,就睡一会儿。
他去对面店里买俩个肉饼就回。我们也没注意,可这许久了,也不见人回来。
你再不醒,我们也都不敢碰,正想着要不要报官呢。”
第324章 卖了他的差事
欢庆岳父听了这话,几乎立刻想到儿子又去赌了。那两套金饰必然是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忙起身就往外走,店小二急忙拦住:“您这两碗面钱还没付呢?”
付了面钱,出了店面,他四处找儿子,但都找不到人,心情沮丧地回了家。
才到家门口就听到自己妻子和女儿的哭骂声,果然,儿子死性不改,又去赌了,不出所料,哪有什么鸿运当头,那两套金饰又没了。
而另一边欢喜收到了两套金饰。
起初,欢喜收了母亲的信,为了自家的事忧心,被严家小姐看出来,她干脆竹筒倒豆子,把事情全说给自家小姐了。
小姐亲自点了几个人来帮她,其中有严家一个铺子的少掌柜,这少掌柜算是这次带队的人。
他心悦欢喜以久,见欢喜收回父母的金首饰十分高兴,不由得说:“我父母和我自己也为我将来的媳妇准备了……我想送的人是你……你愿意么?”
欢喜初听以为闲聊,听到后面明白了,那脸腾就红了,直红到耳朵根。
偏偏这少掌柜鼓足勇气问这一次,也是一心要个答案的。
见欢喜起身想走,下意识追着问:“你可乐意?”
欢喜回头:“我叫什么名字?”
这下是少掌柜愣了:“欢喜啊。”
欢喜红着脸,小小声:“也是我的回答。”说完转身就走了。
这少掌柜明白了,喜出望外,乐得不管不顾地在后头喊:“回去我就请父母去提亲。”
………
而在欢庆家,听到首饰真的没了,被小舅子赌输了,欢庆许久才对着妻子问出一句:“是你交给他的?是想卖掉?”
妻子道:“你这是怪我么?送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说不着我!”
……是我的,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欢庆的心不是这一刻凉的,只是这一刻终于凉到了头。
答应了妹妹欢喜,如果金饰没保住,就悄悄卖房,那就卖吧。
欢庆第二天一早就带着文书房契出门。
岳父岳母一家浑然不觉,还在想如今怎么办。现在五个大人两个孩子都挤在这个小宅子里。
晚上睡觉都是打地铺,白天转个身都转不开,两个孩子长大后就更难办。
也是事有凑巧,他们在家左思右想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一个人提着礼物登门。
这人小心又客气地问:“这里是欢庆家?”岳父见这人穿戴不错,请进了屋。
这人进来了,将手中礼物两盒茶叶放下,闲聊几句,一阵东拉西扯,这人很快就看出这一家子吃着喝着用着欢庆,但并不在乎欢庆的得失。
现在他们似乎还很缺钱……于是这人把来意说了。
欢庆如今当的差是官方粮仓里的职,虽不真是什么官,但民间俗称“粮官”。
其实干的活大概是每年收粮、评级、过秤、登记造册、仓储、运输、翻晒、防火防虫、按令调拔发放等等,这个差使不轻省,出了事责任大,但平日里油水足。
欢庆虽然只是微末小差,但这份差使已经够他养一大家子闲人,如果不是要接济胃口越来越大的赌棍小舅子,欢庆也不用再去干份兼差。
但显然普通人即使有份好差使,再兼一份工,那也是供不起一个赌徒的。
而登门的这人家里有个表弟,家中富庶,想给表弟找个好差使,看上了粮官。
上下走路子的结果,是上面的人发了话,如今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果能说得动下面有人主动辞了这差使,那这空缺一出来就是你表弟的。
拿人钱财与人办事,这人要了份名册,打算挨家走访,前面两家,这人都没提这事,因为坐下一聊看得出对这份差使的看重。
可欢庆家中这情况,倒像是有空子可钻。
于是这人也不含糊,直接报了一个让人心动的数,如果欢庆愿意让出这个萝卜坑,这笔银钱就是他的。
把欢庆的差使卖了,这岳父一家不费什么事就得出了一致意见,再说服他把这钱拿出来给他们这一家子花。
也许不够再买两个宅子,但租两个小宅子,租个十年八年的,是足够的。
欢庆妻子有些犹豫,如果丈夫没了差事,日常花销可怎么办?
岳母道:“他不能打零工,不能兼差?若是他找个包住的活儿,咱就一家子住,不是更好?”
岳父却提醒:“你忘了他这差事怎么来的?他父母怎么也是别人的救命恩人,自己儿子丢了差事,大不了让亲家母再去求人。”
许多年前,宠冠后宫的杜贵妃收了别人的银子,随口一句话,当时的陛下就免了杜贵妃家乡的赋税。
有人出言劝阻,问那这笔亏空从哪里补?又是杜贵妃随手在御书房内的疆域图上一指,一倍的税就落在了欢庆父母的家乡。
那时欢庆父母还年少,几乎是半大孩子,两人一个村的。因为沉重而突然地粮税,当地老百姓冲击了粮仓,一部分守粮仓的粮官被愤怒的百姓拖出去暴打。
也有粮官四处奔逃,欢庆父母,两个半大孩子出于朴素的本能,在三天血与火的乱斗之中,藏好了护下了一个粮官。
许多许多年以后,当他们的儿子欢庆找差事时,这份恩情便回报到了欢庆身上。
现在岳父岳母妻子和小舅子已经拍着胸脯向来人许诺:肯定让欢庆把差事让出来!
第325章 欢庆提和离
欢庆将房子交给中人所,过了一遍文书,登记签字,就等着看有没有买主了。
他才刚进家门,诧异的发现家里人喜气洋洋,不似他出门时灰败气恼的氛围。
难道那两套金饰又找回来了?这是发生了什么峰回路转的事?
岳父知道这辞工的事必须得欢庆点头,得欢庆自己去办,但以往的他太好说话了,以至于他们觉得只要众口一词,欢庆最多犹豫两天,也就同意了。
所以倒是谁也没藏着掖着,争先恐后地把这当一件喜事说了出来。
欢庆听了,吃惊地问:“是让我''卖'掉自己的差事?这是好事?
我没了差事,我们大家吞风喝雨?”
岳母记得自己丈夫说的话,此时便道:“亲家母有救命的大恩,再去求一个差事应该也不难。”
欢庆问妻子:“你也是这么想的?”
妻子道:“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欢庆心头最后一点希翼也如同风中之烛,摇曳扑朔着,最终还是熄灭了。
欢庆说:“这份差事我是不会卖的。”
岳母的声音高了八度:“你不辞工换钱,你让我们怎么办?
亲家母那房子和地说卖就卖了。你又不卖掉这份差事补上缺口,这不是坑人吗?”
欢庆看着这一大家子都理所当然的表情,那心沉沉地坠下去,但又仿佛坠到最低处时,忽然变成随风而起轻飘飘地枯叶,不再成为心头的重担。
欢庆没有回答岳母的话,只是平静地对妻子说:“我们和离吧。”
而妻子也正好说出一句:“你若连这送上门的好事都要拒掉,那咱们就一拍两散,不过了吧。”
这两句话说完,有短暂的沉默。
然后妻子扑过来捶打欢庆:“我给你生儿育女,陪你这些年苦日子,现在连自己的金饰都卖了,你要与我和离?!
你这丧良心的!”
欢庆任她打着,等她打累了骂累了倒地痛哭的时候,欢庆最后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要走。
在震惊中的岳父岳母起初以为就是因为卖差事,两方在拉锯战,但最后看着欢庆的模样、眼神,意识到这大概是真的。
欢庆的妻子最初也以为丈夫是一时气话,那就比着谁的气势更足。
可她打着闹着,渐渐也有些慌,觉得丈夫不似往常,不哄不劝,似乎是动真格的。
直到欢庆抬脚要走,所有人都起身拦着。
欢庆顿住,对这几人道:“腿在我身上,今天拦得了一时,能拦得住我明日当值?”
妻子问:“你是真要与我和离?”
欢庆点头:“这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
在几人的错愕中,抬脚走了。
欢庆真的走了之后,妻子忽然成了众矢之的。首先是赌棍弟的指责:“连个男人都把握不住,你这妻子也是白当了。”
然后是她母亲:“咱家出个弃妇,可丢死人了。”
最后是父亲:“你总得想个法子挽回,我们是长辈,丢不起这个人。
你一个当妻子的,服个软、低个头也就是夫妻间的事。
若真是闹到和离,那是你自己不能让夫君满意,可不是娘家拖累了你。”
欢庆妻子听着自己父母、弟弟这样颠倒黑白的言辞,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亲人,第一次体会到欢庆的心境。
欢庆申请了守粮仓的活儿,甚至守外地粮仓也行,节假日也可当值。
这让欢庆立刻成了香饽饽,四处争抢。欢庆名下要守的粮仓从现在排到了八个月之后。
于是从那天离家之后,欢庆就不再归家,他住在不同的粮仓。
妻子左思右想之后,做了饭菜装在食盒里,想和欢庆聊聊,但她找不到人,也就来了脾气,不找了,什么了不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难道这房子他不要了?
大概半个月后,有中人所的中人陪着人来看房,把妻子一家惊得目瞪口呆。
赌棍弟立刻使出泼皮无赖的劲儿,声称这房不卖。
中人拿出手续文书,赌棍弟说是假的。中人拿出欢庆的签字画押,赌棍弟说反正他们一家老小不会搬走。
中人带着看房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而这一家子一边大骂欢庆不地道,一边决定就要死守这宅子,让欢庆卖不出去。
欢庆听中人抱怨,知道卖房受阻,只写了一份签好字的和离书寄回去。
一直有人盯着欢庆宅子的动静,将大概的情况告诉了欢喜。
欢喜去了一趟中人所,假装对欢庆的宅子有兴趣,听中人抱怨这家人的难缠。
欢喜出来之后,和自己这一队人商量。没多久这宅子原房主去欢庆这小宅子,拿出一份欠一半房款的欠条,还有一份详细的欠账还钱的契书。
上面约定欢庆买房完成之后,在二十天内付清所欠一半房款,如果不还,整套房子归原房主。
如果还了,原房主享有两分欠款利息。
如今原房主来,要么给出一半房钱加两分利,要么腾出房子。
两边正吵吵嚷嚷之际,又有人慌慌张张跑来报讯:“你家的儿子欠了赌债,被人堵在巷子口里暴打,托我这个路人来这个地址传个口讯——快去救他,他快被人打死了,他这次以后再也不赌了!”
三人听了,忙出了门,去了那巷子口果然见到了鼻青脸肿的赌棍弟。
可扶着挨了打的儿子回来,才发现宅子里他们一家的东西都被扔出来,大门已经换锁,并又加固了一把锁。
这妻子慌了神,说还有两孩子在屋里睡觉。却被人嘲讽了:“如今想起还有两个孩子了?
能把俩孩子扔下就走了,应该是不在乎吧?
幸好两孩子已经被孩子父亲接走了。”
其实两孩子正在欢喜的马车上熟睡呢。
欢喜这个欠款契书的局漏洞很多,不过只是要趁乱放出赌棍弟正挨打的消息,让他们从宅子里出来。
但有一点,最后贴在大门上的封条,表明此房存在纠纷的封条真是衙门口的。
第326章 再嫁
如今,欢庆岳父岳母一家无处可去,既找不到欢庆、也找不到亲家母,房子被官府因纠纷,和屋主欢庆的申请而暂时查封。
他们互相埋怨,当初不该让这小宅子落在欢庆一人名下。
可当时他们为了忽悠欢庆,拿出卖房子的一半钱,给赌棍儿子买宅院,只得在郾城小宅院落房契时显得“大度”。
若是太斤斤计较,他们担心另一套宅子没办法落在赌棍儿子的名下。
如今又忍不住互相埋怨,当初不该手下留情。他们还是为人太好了。
几人最后只得找了一辆牛车将他们的东西拉去城门废弃的破庙,暂时在那栖身。
赌棍弟埋怨父母舍不得,他们手上还有些钱,若是肯拿出来,让他再去赌一次,未必不能逆风翻盘。
就算舍不得让他去赌,把钱拿出来租个房子住也行吧,至于住在这破庙里?
欢庆妻子内心怨恨父母和弟弟,自己走到这一步,全是因为他们,全是为了他们,可到头来错处是自己的,反倒是自己落了一身埋怨。
她恨他们,却又不敢以一敌三的和他们吵翻,如今自己除了和他们在一起,又能怎么办?
欢庆守的粮仓,一般都有少量的士兵作守卫,粮官算是守在粮仓的文职,以前从不觉得,现在才知道,如果欢庆不想见她,她居然找不到人。
岳母看着这一双儿女,都够糟心的,又不由得和亲家母比,都是一儿一女。看看人家的孩子……唉。
本以为自己女儿是个有手段的,现在看来也是个没用的。
亲家翁虽然去世了,活着的时候对亲家母那是真好。
而自己的丈夫,却性情难料,自己这辈子是嫁错人了。如今这个家成了这个样子,只怕他想着如何抽身呢。
岳父果然如妻子所想,正想着如何一走了之。现在这个家这些人手上仅有的钱,都被 他骗到了自己手上。
他觉得,自己当年就是娶媳妇没娶好,她生的这俩孩子,一个比一个蠢,人家的老子爹可以享福的时候,自己这个老子爹却住破庙了。
于是夜半时分,他悄悄起了身,他知道自己那个蠢婆娘已经疑心他要走,前半夜撑着不睡盯着他,可终于还是撑不住睡着了。
他起身往破庙外走的时候,赌棍儿似乎醒了一瞬,问他:“爹,你去哪儿?”
他头也不回地回答:“去外面上个茅房。”
赌棍儿子哦了一声,翻身又睡着了。
第二天天光大亮后,欢庆岳母才被两个孩子摇醒,听说是那个老头子不见了,她顿时变了脸色,忙问:“他可有留下一点钱?”
没指望他能留下多少,但总不至于一点儿不留?
儿女一听反问:“咱家剩下的钱都在爹手上?”
岳母惨白了一张脸,点点头,立刻披衣起身,和儿女一起把老头子睡的那个“窝”翻了一个遍,一个铜板也没看到。
赌棍儿子见了,便也在不久以后说去找点吃的回来,有样学样的也消失不见了。
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个大老爷们干点零活,或者骗吃骗喝活一天也不是不行,但还要养活一个老娘、一个妹妹那就有点儿犯不上了。
毕竟自己的两个孩子,他都没养,让媳妇带着回娘家了。
在两个男人都好像会遁地术一样消失了之后,欢庆妻子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而母亲已经死死抓着她的胳膊:“女儿,你不能抛下娘,这种丧良心的事你可不能干啊。你现在是我的依靠,娘可只有你了。”
欢庆妻子道:“娘,不过一夜之间,你忘了吗,我是你的耻辱、我是一个笑话。
要依靠耻辱。只剩笑话了么?
娘,我也要走了。”
欢庆妻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传来痛哭与叫骂。
欢庆妻子拿着那张欢庆寄来的和离书,签字画押后,去了官媒处。
再嫁是她为自己找的出路,如今她什么也不挑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不是她爹,她弟弟这样的男人都行吧。
官媒替她联系了欢庆,办妥了后续的户籍文书,两人算是和离了。
她想再见欢庆一面,欢庆拒绝了,她本想托官媒捎去口讯:是我不对。
转念一想,又怕官媒认为和离是自己的错,影响再嫁。
于是托人传去书信,内容大概差不多,文笔委婉一些,也写的长一些,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内心里希望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这封信欢庆并没有打开看,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
第327章 欢庆妻子的结局(一)
只是再嫁的路也不好走,尤其像她这样急嫁的,瞎猫能撞上死耗子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哪有这样的运气。
七年以后她不得不再次找到官媒。她与欢庆和离之后,二嫁的丈夫是个打老婆的。前妻就是忍不下去了,被打得跑路逃命去了。
可一个村子都替这男人瞒着,觉得他一人带着三个娃不容易。
她嫁了之后,比前妻更为艰难之处是三个孩子,两女一男,都不是她亲生,关系更难处好。于是被打就十分频繁。
可周围所有人都劝她忍,他们说:“哪个男人不打老婆?”
她想说:“欢庆就不打老婆,好男人不打。”可她怕这些人接下来问:“那好男人怎么不要你了?”
她忍了七年,分不掉逃不了,前妻还有三个孩子帮忙,而她却被盯着,根本跑不掉,最后这男人喜欢上了一个寡妇,要她腾地方,两人才和离了。
这七年的日日夜夜里,她都在后悔,忍不下去的时候曾经想过给全家下药,大家一起死了得了。可曾经拥有过美好日子的她,又总是不甘心。
这七年她老得非常快,以至于再找官媒时,不看户籍纸,已经很难相信她的年纪。
三嫁时她彻底心灰意冷,正好遇上有几个成年儿子想替自己年纪大的父亲找个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人。
这几个儿子本身的日子都过得不错,可都有各自的理由不能把老父亲接去照顾。
一大家子常常吵得不可开交,也被街坊四邻诟病指责。
于是他们几个儿子决定替父亲娶个女人回家,不出一分钱的娶,但将来父亲住的那个宅院就给这位“后娘”。
眼前的这个女人看着老实胆小,干活麻利,年纪比父亲年轻了不少,长相却又苍老,觉得她这副容貌应该不会惹出什么事来。
官媒见她可怜,帮着她,要那几个儿子找了状师,将这宅院的事落定在了文书上。
可这一次她似乎又走了运,新丈夫虽然比她大了许多,身子骨也不太好,常年离不了药。
但性情温和,心疼她过去被打的日子,体贴她嫁进来的不容易,而且新丈夫手里有钱,两人的日子过得不错。
为了让她轻省些,老人花钱买了一个丫头一个小厮,家里还常常请短工。
也就三年时间,娇养得她恢复了不少,好看了许多,身上的伤痕累累也渐渐淡了痕迹,新丈夫又给她买了不少衣服首饰。
见到久未曾见过的金饰,她不由得想起曾经拥有过的两套金饰。
人心不足大概是常态,她由最初的感恩戴德,尽心尽力,到后面慢慢生了厌烦轻慢,只是尽力将这份情绪掩在心底。
毕竟比她大了那么多,她总是想起欢庆,欢庆欢喜都生得好看,不然被拐走发卖时,小小的欢喜也不会被严家挑中。欢庆是俊俏郎君,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傻啊。
虽然新丈夫对她不错,可遗憾与失落 在面对一个比父亲还年长的人时,就愈发强烈。
她花在穿衣打扮、涂脂抹粉、顾镜自怜上的时候越来越多。
几个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来看望父亲也是祖父时,眼见着她的日子过得如此轻省滋润,人变得都认不出来,心里都烦:老父亲手里究竟还有多少钱?
家中的田地房子和钱已经分过了,爹这里是还藏着一手?
家里虽然是富户,但也就是日子过得还行,平日里还是能省则省,几个儿媳妇看得眼热。
家里什么时侯有过丫头小厮侍候,又什么时候这样穿金戴银过。
心里不舒服就免不了话里有话,说些有的没的刺她,在一堆阴阳怪气的人中间,她很快发现大儿子看她的眼神不同。
长子啊,又年轻了一辈,她也动了心思。大儿子独自来看父亲的时候越来越多。
两人从最初的眼神飘忽,言语试探,到上手,直到突破禁忌。
也许这世上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吧,不伦之恋尤为深刻刺激?
发现端倪的长子媳妇,保持了沉默。她却觉得不对,问这长子:“你媳妇怎么不吵不闹的?”
长子冷笑一声,眼神中透出蔑视和不耐烦:“她?我借她个胆子试试?你放心,她敢再说你一个字,我打死她。”
渐渐的,这长子发现只有在“后娘”这儿他才能一展雄风。
有时他也想和柔顺的妻子温存一下,却发现怎么也不行,妻子没说什么,他暴躁的不行,怒骂妻子:“一点女人味也没有,你难不成还想怪夫君?夫君这是不出去找都不行。”
各种辱骂完了还不解气,又把妻子拽过来狠狠打了几下,这才出门。
明明是被妻子不经意的动作挑起了火,却没办法灭,反而激起了要验证一回的心思,于是他连夜去了父亲的宅子。
到了那,自有收了钱的丫头开门打掩护,两人一见面,这长子就急不可耐地要验证。
还恶狠狠地在她这骂自己妻子:“那个贱货我可再也不要碰了,以后我就是想了,也只要你,她近在咫尺,脱光了躺床上,我都不碰,我只要你。”
可那丫头却在此时敲门,拿着一个三层的提笼屉,拿出四五样凉菜和点心,还有米酒,一样样摆上了桌。
两人吃着夜宵,“后娘”提及早看中了他媳头上的那支钗,对这长子道:“我上次见你媳妇头上的那支牡丹钗好看,怎么说论辈分我也是长辈,夸了几次好看,她也不知道送我。
还说什么是娘家母亲所赠,一听就是撒谎,不肯给的借口!”
这长子道:“值什么,我给你买更好的。”
“更好的我也要,她头上那支牡丹钗我也要。”想起长媳看她的眼神,拿话怼她,她想想就来气,自己斗不过,男人出手还斗不过?
就是要戳那女人的心窝子!
果然这长子搂着她:“行行行,都给你送来。”
吃饱喝足又抱着她求欢,果然在后娘这就是能行,能一次次行。
或许因为她的身份是后娘,或许因为隔壁就是这女人的丈夫,是自己的爹。他没怀疑过那酒和凉菜。
喜滋滋的证明了自己还是个男人,还是个很厉害的男人。
这以后愈发爱这小娘,果真拔了妻子头上的牡丹钗,又一巴掌抽翻了想争抢的妻子,连同买的新钗,一起送去给小娘。
妻子从地上爬起来,在赶来的儿女面前落泪,又拦住要去祖父家大闹的儿女们,完全是隐忍的模样。
等这长子回来,看到妻子脸上的巴掌印,心知肚明那确实是她母亲所赠的钗,听自己儿女说母亲拦着他们去……
心里又升起了为数不多的内疚,妻子知道这内疚来得快去得快,提出儿女都大了,如今正在议亲,要嫁娶,聘礼嫁妆……
这长子听得头大,又本来有些愧疚,把自己的私印取出:“你拿着吧,这些事你去办……另外,你想添点什么东西,自己去买。”
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这妻子大刀阔斧地办了许多事。沉迷在小娘怀抱里的男人全然不知。
儿女们的亲事也一步步走得差不多了,只是丈夫的心思越来越往外飞,即使在家也常常走神。
而且妻子不能提小娘一个字,有次儿女们提到祖父要为小娘办生辰宴。
妻子接口才说了句:“你小娘…”被正好进门的丈夫听到,以为她对着儿女在说小娘的坏话,顿时怒不可遏地一脚踹倒了桌椅,妻子摔倒,打翻的热茶水壶淋漓了妻子一头一身,他却甩下一句:“长舌贱妇,乱嚼舌根,没抽烂那嘴都是轻的!活该!”
儿女们气得咬牙,她却拍拍儿女们的手连声安慰。婚事还没办呢。
丈夫越来越暴躁,是因为即使在小娘那儿,他似乎也开始力不从心。
渐渐的他也意识到每次小娘让他喝的米酒可能是加了什么有助益于此道的东西,但他也不在乎了,有用就行。
可他却从来没想过每日家中他喝的茶水里,也加了些东西。
他的妻子从知道这事时起,就再也不想与他同床共寝,只是按妻子的谋划,前后至少需要半年。
第328章 欢庆妻子的结局(二)
长子媳妇看了看日子,闺女一个月后出嫁,嫁女之后半个月内娶媳,媳妇进门后一个月这位“小娘”生辰宴。
双喜临门的嫁女娶媳本也不是她定的日子,但两边的亲家查了日子,推过来这日子她也就应了。
只是公公提前两个多月放出风声要为小娘办生辰宴,真的是重视,还是其他?
她带着儿子去看望了老人家,性情温和的公公每次看到长孙都是高兴的,长孙要成家了,更是喜事。
一派祖孙的祥和温情之间,不见小娘,小娘刚嫁进来时,她们这些晚辈来探望,小娘是必定陪着公爹的,还端茶倒水的照顾着,看着对公公也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
可如今再来,人也不见,还是公爹一个人。仿佛知道长子媳妇在想什么,公公忽然说:“她一大早出门了,丫鬟跟着去之前来说了一声,是出去买东西了。”
长子媳妇:丈夫也是一大早出门的……只怕是……这会子倒是个说话的机会。
“父亲,我家谷仓进了一只好大的耗子,只怕要抓住这只硕鼠打死,那谷仓也会折腾得不成样子,要依父亲看应该如何?”
“要打就打死,养出一窝又一窝的耗子来,那谷仓和谷子也是要糟蹋完的。
早点打死,谷仓可以再建,谷子还能保住……
我的好长孙这么大了,成家立业,是顶门立户的时候了。”
长媳有些震惊,她本是试探,原来公爹也知道了,有了这份支持,就好办多了。
“儿媳知道了。”
长子媳妇领着儿子告辞时说:“父亲,小娘生辰宴时,我会早点来帮忙。”
“好,早点来,那天虽只是家宴,但我这把老骨头还请了几个族里的老人。”
……….
小娘和长子的丑事在生辰宴上暴露。
小娘其实想不明白,今天长子的酒水菜肴里她可没加东西,几大桌子人吃的,怎么好单独下料?
可宴席到一半,长子就有些目光迷离,那眼神直勾勾盯着她。
她太熟悉这种眼神,怕他在宴席上失态,对她说出什么来,忙起身借口去看看帮厨做的茶油鸡是不是用的她刚刚得的方子,离席而去。
果然,长子从前院摆宴的地方穿过堂屋,和两间厢房,尾随她,见四下无人,便一把抓着她的手腕拖入一间厢房。
他最近越来越怀疑自己,现在有了兴致,如何不试?
而这不轨、不伦之事行到一半,就有人推开了房门,所有人都来看父亲收藏于这间屋子的大小葫芦。
这件事便被所有人撞破,而这还不是最惨的。
这长子在家中喝的茶水,与在小娘这饮的米酒本就被两人加了功用背道而驰的两种东西。
长此以往,这长子的身子早就虚了,今日为了让他有本事犯事,下的料格外猛。
如今被众人进屋这么一惊吓,这长子全身剧烈地抖动,然后整个人就软绵绵趴在小娘身上不动了,同时口眼歪斜。
长子媳妇:这是精尽人亡了?!
叫了医倌来看,说得委婉些,却也差不多,不过不是精尽人亡而是精尽人偏瘫了。
长子媳妇:这个好!
虽然是家宴,但有几位族老在,欢庆曾经的媳妇,而今这家的小娘终于走到了自己的末路,本来要公开沉塘,但老爷子说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这小娘被溺死在灌满水的水缸里,水缸上面的盖子上压着石磨等大石。
几日后说是失足落水溺亡,虽然有些流言,但到底是没有实证。
偏瘫的长子日子不太好过,妻子自然是记仇的,这一日他见到妻子又从妆匣里取出牡丹钗戴上,不禁大惊失色:“你……”
那女人过生辰时头上还炫耀般的戴着牡丹钗,他急着寻欢时,也未解她的发髻,当时想着完事了还要回到宴席上。
后来那女人被拖入水缸时头上还戴着那支钗,他听见自己女儿问妻子还要不要?妻子清楚地回答:“太脏了。”
所以,所以,那支钗是看着差不多的牡丹钗,并不真是岳母所赠的那支,这么说来,妻子早有准备……
小娘下葬时,身上的耳环镯子钗都被父亲让人取了,据说让金店熔成了一些散碎金子用。
那尸身泡得肿胀,出了这样的丑事,也自然是进不了祖坟的,孤坟而已,面对妻子沉静的目光,这长子第一次生出恐惧来。
对欢庆而言听到她的死讯已是无波无澜,很多年以前,和离以后就是各自的人生。只是有些人迟早走入她自己的死局。
在妹妹欢喜的张罗下,他和陆小兰走到了一起,又生了两个孩子。
两套金饰交到了小兰手里,曾经失去一半的房子也回来了,重新买了大宅,欢庆羞愧不已的将母亲接来同住。
以前,他养一大家子人,却有一半都不是“自家人”,而今陆小兰对四个孩子一视同仁,与母亲、小妹都相处融洽,他只觉得如今的家才是家了。
陆小兰过了上了舒心的日子,比起以前和大嫂在娘家过的日子,她分外珍惜眼前的生活。
却不料多年后,陆家忽然找上门,让她无论如何回娘家一趟。
其实多年前,她成亲时曾经回去过一趟,那一次陆依依见了欢庆,妒忌得眼睛都红了。
她比妹妹要好看百倍,怎么自己攀附侯府不成,被人下了套,只能嫁庄户汉子。
从来瞧不上眼的妹妹,只配给自己当下人使的妹子却嫁了一个这么俊俏的粮官。
吃着官家饭,住在大宅,那套金饰几乎闪瞎了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