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气诀》 第一章 山雨欲来 元启王朝正祚元年,与北方大成王朝战端再起。数百年来,任中原大地朝代更迭,分而复合,北方游牧民族的扰边铁骑也只能止步于葬剑山脉北麓。 传说葬剑山脉是乱神时期,一位天神身殒后断剑遗落大地所化,而山脉正中贯通南北,宽约两百丈的落仙峡正是断剑之处。 是年,大成王朝铁骑连番冲撞雄踞峡口的落仙关,深秋十月更是破城而南下五百里,所到之处掳掠青壮及妇幼,老弱则被屠戮殆尽。仓廪之内颗粒无剩,禽畜之声不闻。关城守军,除去被派往南边云州求援的一小队游骑斥候以外,五千军士皆尽被枭首悬于落仙关南城墙头,而遗骸则被筑成一座高约三丈的京观,立于城外,一时间血流成河。 所幸元启王朝驿路通达,云州驻军十余天即与大成军遭遇,相持三日后东部向州驻军驰援,合力将其击溃,北逃草原。战斗持续月余时间,西部凉州始终按兵不动,不发一卒。元启朝野上下惊恐震怒,惊恐于大成王朝立国号不过数十年,竟有如此强盛之军力,而又震怒于领受“平成大将军”衔的凉王竟然拥兵自重,不救边患。朝堂之上对凉王的弹劾奏疏绵绵不绝,甚至坊间百姓都谣传那位就藩不满一年的新凉王已生不臣之心。 然而元启皇帝姜策除了颁布一道修复落仙关增调守军的军令,以及一道罪己诏以外,竟对凉王不出兵御敌这件事不闻不问。朝中也不乏至忠的臣子,上疏得不到回应之后,不惜死谏。只可惜元启王朝开国以来就没有死谏而死之士,只因为当年高祖皇帝有训:“不杀文臣!”实在冥顽不灵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当场被削官去职,逐出廷苑。至于这样的忠臣会不会在丢官后自寻短见就不是皇帝操心的事了,毕竟不是每个臣子都能讨得皇帝喜爱。 此时在御书房的姜策刚送走大学士宋奚檀,颔首撑额像在思考又像在小憩。 “皇兄无恙?适才看到宋奚檀从这里出去,难道他也是来请求撤藩的?” “不可无礼!宋大学士是三朝遗老,皇祖父和父皇曾经非常倚重于他,而他又是我少时恩师,你当以礼待之才是,往后切不可直呼其名讳。” “知道啦,知道啦,怎么才跟夫子呆了一会儿,皇兄你也变得文绉绉的……”敢于当面讥讽元启皇帝的,身份自然非同一般,这人是姜策一母同胞的弟弟,名为姜肃。二十出头的年纪,俊美的脸庞然不似兄长那样棱角分明,与其最相似的特征也就只有那两道剑眉。 “那倒不是,老师此次前来就是要我不必理会文武百官的弹劾请求,别看先生年纪大,其智慧可胜你我千百倍。……”姜策抬起头来望向姜肃,没有君王威严,也没有兄长溺爱,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神情,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就被后者抢了话头。 “别别别,千万别扯上我,皇兄负责智慧,我负责逍遥,不然怎么对得起我逍遥王爷的称号。”姜肃一脸的玩世不恭,对兄长的说法嗤之以鼻,竟丝毫不给元启皇帝一分薄面。 “我看也未必,你名为楚王,食禄而不就藩,赖在我这皇城已逾半载了,这牢笼般的城池可让你逍遥自在?说是遥领楚地,也不见你批复公文下达政令,要不是我委派官员,不知道你的楚国会乱成什么模样,说不定日后还得替你再封一块属地。”姜策面色稍愠,但一想到内中缘由,便不再多说,而听到几近于呵责话语的姜肃仍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宋大学士到底是什么意见?” “老师教我不可妄动,不但不提撤藩,反而要安抚凉王。此次成莽破关(由于中土和北方草原自古以来战争不断,如今与大成对立的元启王朝对北边的称呼自然不会是有赞美之誉的“大成”,皆称之为成莽,而后者也称南朝为元蛮作为回敬。)北凉王按兵不动,一方面是落仙关并未前往求援,另一方面,当年父皇令他严守西北,不可擅自调兵。毕竟葬剑山脉到西沧湖之间百余里的缺口才是我朝最大的隐患。所幸云州向州反应及时才没酿成更大的损失。”姜策话语停顿,玩味地看着姜肃,意思是:你怎么判断? “看我干嘛?你相信我们这位皇叔是个墨守成规之人吗?”姜肃气不打一处来,仿佛兄长的询问眼神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姜策敛起笑容,在他的印象中不管是真忠心还是假忠心,凉王都应该发兵救急才是,不知此事有何蹊跷。 “那你给我说说这凉王到底是什么心思,我猜他还没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现在就露出反意实属不智,如果他真想叛逆,最妥当的做法应该是出兵御敌以表忠心,然后徐徐图之。”知道姜肃才智不在他之下,加之心思缜密,应该会想到一些他忽略掉的问题。 “这个嘛~不如~我去问问他是怎么想的,保证一问便知。哈哈哈!” 姜肃的回答只让姜策略微惊异。作为元启皇帝的他,当然知道下个月,腊月十六,是凉王独女濯玉郡主的大婚之日。这个濯玉郡主与姜肃同岁,少年时代一直生活在国都启京,想当年鲜衣怒马,跟着姜肃也没少挨自己训斥,只是随着年纪渐长愈发变得乖巧起来。再看胞弟姜肃,这么多年来还是一副纨绔模样让人头疼,一想到这其中竟然多半是因为自己,不免又心生怜惜。 看到兄长沉思,以为他没理解到自己的用意,姜肃说道:“下个月濯玉妹妹大婚,我得去瞧瞧啊,顺便看看我们这未来妹夫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有什么话要我带去的吗?” “带话就不必了,代我问好。看来我要让礼部重新拟定贺婚计划了。”姜策默认了提议,身为人君的他现在思考的不是如何祝贺那个小时候极讨人喜欢的堂妹,而是想趁此机会能有姜肃这个唯一信任的弟弟前往凉州一探虚实,为元启王朝江山永固排除一切不确定因素。 末了还是不忘嘱咐一下关于贺礼的事情:“对了,贺礼怎么贵重怎么来,你自己决定,你也知道我们濯玉妹妹,真金白银的就免了,不然得惹她发脾气了。” “不如就送你这颗碧螺珠吧,平时你看也不看一眼,就摆在这案头,嘿嘿,我想皇兄必然不会吝啬!”姜肃也不等他的皇兄回答,顺手抓起那颗翡翠珠子把玩起来,碧螺珠通体幽碧,夹杂着卷曲透明的纹路,而纹路组成的形态酷似一只海螺,是以得名。 “拿去吧,此次前去凉州,你的玄鉴比之我这碧螺珠如何?” “垃圾!” 姜策无语,希望姜肃手中至宝初次出匣能堪大用。 第四章 死无对证 元启王朝当今向王是一位安乐王爷,先皇即位之初便被封向州为其属地。 向州 向王府中今日发生了一起变故,体型像个球一样的向王姜彻在大厅里来回踱着步子。而一向被他疼爱,视若至宝的独子,向王世子姜庆,则如同阶下之囚一般被绑缚在地。 “父王,您饶了儿臣吧,儿臣再也不敢了!”姜庆涕泗横流,不断哀求。王府人眼中平日温文尔雅的世子殿下何时有过这般作态,即使是犯错被罚,也是跪得笔直。要么恭敬地认错认罚,要么据理力争,遇事从来都是一副雍容气质,可见此事非同寻常。 “为父饶得了你,皇帝能饶了你?天下人能饶了你?纵然那童硕通敌证据确凿,自有朝廷彻查此事,你为何要杀他家眷?嗯?”姜彻臃肿的脸庞通红,说完这几句话便气喘如牛,大半辈子只知贪图享乐的他此时被气得怒火中烧。 “您还不知吗?童硕当年也算是您的心腹,父王好心举荐,他才能从一个管家爬到边关守将的位置,我当然不是怕我向王府与他有旧受到牵连才杀人。”姜庆停止啼哭,他知道这是父亲在给他辩解的机会,若真如世人所说向王莽撞无谋,他现在要么已被廷杖致死,要么已经在被押解赴京的路上了。 可是,聪明的姜庆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此时的向王不再“莽撞”并不是突然开窍,也不是隐藏太深,而是他对独子的溺爱已经深入骨髓。在听到世子说诛杀童硕一家另有原因时,颓然的姜彻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双眸瞬时泛出光来,好像在催促自己的儿子:你倒是快说啊,难道要急死老子? 将父亲的神情看在眼里,姜庆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最关键的,他抿了抿嘴唇,这是他紧张时习惯性的动作。 “我从军方打听到童硕家属的下落,今日便前去问话,想从他们口中得到更多童硕生前的信息,好在将来陛下起疑的时候保我向王府不会受到牵连。哪知道我刚进童宅,他们家都拜倒在地,说是感谢向王心念旧恩,接他一家回到向州还赏赐住宅田地。我一想不对,这其中肯定有蹊跷,可那童硕的妻子坚持说向王大恩,还求我带她面见父王。” 姜庆本想继续叙述今日在童家的事发经过,无奈向王性急,打断他问道:“真有此事?是谁接他们来向州的,又是谁置办的财产?你把他们带回王府问清楚不就行了,为何后来杀人了,还都死了?” “儿臣也不知啊!当时儿臣心乱如麻,推搡间童硕遗孀不幸殒命,其他人抓着我不放,只得出此下策命手下除了这些祸患。” “啪…”多年不曾打骂爱子的向王,着实用力扇了姜庆一耳光,这一扇用尽了他所有气力,直接瘫坐在地上。 “我堂堂向王,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逆子!编出这么可笑的故事,这就是你屠戮妇孺的理由吗?啊?” 本以为只需费上一番口舌便能蒙蔽父亲,没想到等待自己的是这一耳光的切肤之痛和雷霆一喝。姜庆此时已不敢有丝毫松懈,如往常一样跪得笔直,低头说道:“父王明鉴,杀人是儿臣的过错,但是儿臣所说并非虚假。的确有人暗中以王府的名义为童硕遗属置办住宅田产,儿臣还从他家中搜出了房契地契。” 姜庆说完,一同跪在旁边的随从战巍巍地取出叠在一起契券模样的纸张,挪动着膝盖凑到向王跟前,双手呈上,低垂着头颅,抬也不敢抬起。即便是这样吓破胆的恭敬姿态,还是没有逃过被向王一脚踹翻在地的命运。 姜彻短粗的手指颤抖如糠筛,怎么也无法展开那两张薄纸,只得递给随侍在侧的总管。 “王爷,此二券无伪,印鉴也是王府的。” 落仙关 玄鉴卫落仙卫所 通过落仙卫指挥使,姜肃得知破城当日城头并未发生过战斗。甚至亲自察看后也没有发现攻防双方在城楼上留下的创痕,只有守军被屠杀时四溅的血痕。烽燧中没有灰烬,看来守军没有点燃烽火示警。 如今楚王巡视落仙关已不是秘密,他便以楚王的身份传唤了守军主簿,其目的主要是查阅关城修缮的记录,果然连城门门闩都没有损坏更换。 那么,童硕开关通敌无误。 姜肃又详细询问了两名斥候关于童硕生前的异样。 得到的信息有:童硕早年由向王举荐进入军中;事发前一个月童硕与向王府书信往来密切;事发前十日向王府派人接走童硕家眷。 童硕的身世来历,不用斥候禀报姜肃也了然于心校尉以上军官兵部都登记在册。如果是平时,不管是书信还是家属搬迁,都不足以成为通敌叛逆的证据,顶多被世人诟病不知避嫌。可现在,几件事凑在一起,童硕名裂身死,而其遗属又被向王所杀。这一切就像一把利剑直指东边的向州,直指向王府,直指向王姜彻的项上人头。 枯坐于落仙卫所临时书房的姜肃愁眉紧锁,回想起先皇口述以及自己所阅史书,元启立国以来只出现过一例藩王谋反。南方泱州,不知多少年前也是一个封国,那位仅存一世的泱州王自恃幅员辽阔,兼之兵多将广钱粮富足,竟然起兵挥师北进。但他错误地估计了形势,遭遇各路藩王一同镇压,最终兵败死于乱军之中。泱州去国撤藩,设置州府,当时的元启皇帝动用了铁血手腕,大力清洗泱州士子贵族,一时间南国飘摇,历时弥久方才恢复元气。 难道三皇叔向王也要走这条老路吗,或者他有外援,才敢这样孤注一掷? 在落仙关延误数日的姜肃并没有等到想要铲除幸存斥候的人,只得命令玄鉴落仙卫严加保护,并严密监视向州方向,自己则带领四名京畿卫向西赶往凉州。 从落仙关兵祸到此次出巡,调查关城被破之事已经变得无关紧要,想必不需多长时间,天下的目光都将聚于向州。无论是涉嫌通敌还是灭门惨案,向州必将陷入动荡。 临行前姜肃亲手写了一封密信,玄鉴卫送往启京,不知皇兄会如何处置这般局面,如果父皇健在,他又会如何呢? 第五章 官道缉凶 正午时分,云、凉二州互通的官道上。 “殿下,不如歇息片刻?”连日赶路的五人五骑此时已经疲惫不堪,行到一间酒馆前,冯钦等人有点走不动了。 “那就休息休息,本王听闻冯指挥使素来好酒,这段时日跟着本王憋坏了吧?”姜肃哈哈大笑,翻身下马,缰绳扔给店小二当先进入酒馆。 冯钦等人欣喜万分,一路上日晒雨淋啃干粮,难得楚王殿下肯让部下开一次荤。 小店此时也就两桌客人,距离这一行五人较远处的角落坐着一名青衫男子,佩剑横于桌上,看装束也就是个普通江湖剑客。 店小二眼力不错,一看五人虽身着素黑布衣,但是用料和做工考究。除为首一人佩剑以外,皆腰挎统一的制式佩刀,坐骑又神骏非凡,必然来头不小,不一会儿功夫菜就上齐了,外加两坛当地有名的汾酒。 姜肃也饮酒,前些日子忙着赶路,一直约束几名随从,自己当然也得以身作则,竟滴酒不沾。 无奈今日解了禁,看着四人推杯换盏喝得很是痛快,完没有平时的拘谨,不自觉的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最终还是奈不住属下劝酒。 五人豪饮之下,两坛酒已见底,冯钦正想唤小二上酒,店外马嘶声吵闹,瞬时涌进来一队军卒。带头的军官抬脚就踢翻了姜肃等人的饭桌,对面的冯钦和另外一名执鉴向旁跃开才堪堪躲避饭桌的撞击,迅速抽出佩刀。 余下两名执鉴反应也不慢,腾的起身握住刀柄,护在姜肃身前。而此时的楚王殿下手持筷子,还夹着一块红烧肉,表情很是精彩。 “向王府捉拿逃犯,闲杂人等请回避,否则杀无赦!”那名军官蹭地拔出军刀,洪亮的嗓门震得掌柜和小二连滚带爬地逃进后厨。 “哦!”楚王殿下将那块举着许久的红烧肉塞进嘴里,嘟囔着应了一声便起身,似是准备领着随从退出酒馆。 “没说你!” 角落坐的剑客好像没听到任何动静,端着酒杯不慌不忙地递到嘴边。 军官无奈,不知对方身份不好轻举妄动,只好告诫道:“朝廷捉拿逃犯,还请阁下一会儿不要插手。”说完伸手就要去揪姜肃衣领。 只听噗嗤一声,一只手掌掉在地上,冯钦出刀速度极快,等到军官产生痛觉时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齐腕断掉。 “啊……”一阵惨叫险些掀翻屋顶。 “动手,抓住他们。”军官弃刀在地退到一旁,撕下衣角包扎伤口。 十余名士卒一齐扑将上来。 三条板凳几乎同一时间飞了起来,横着击向众士卒,顿时有四人倒飞出去,木屑与鲜血四溅。均是砸中头部,三人当场毙命,余下一人挣扎着想起身,两支筷子迎面而来,从爆裂的眼眶中射入,被硬生生地钉在墙上。 这一手百步穿杨当然是楚王殿下的杰作。 不过三息的时间,军官还在手嘴并用的撕着布条。 五名黑衣“逃犯”的雷霆反击震慑了当场所有军士,无人敢上前一步。 军官又惊又俱,可是想到完不成任务的下场,只能拾起军刀怒吼道:“一起上!” 黑衣阵营仍是冯钦率先出手,他双手握刀,纵身一跃,以泰山压顶之势劈向那名军。 独臂军官赶紧横刀招架,由于冯钦是蓄力而攻,又借助下坠力道。而军官缺失一臂,难以支撑。 呲~ 冯钦顺势使出拽刀诀,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刀锋顺着独臂军官的刀背拖拽而下,军官左肩多出一道极深的伤口,血肉翻卷。 独臂军官再次负伤,他顾不上疼痛,抬起右腿直踹冯钦小腹,想要拉开距离获得片刻喘息之机。 冯钦小腹一收,左腿后撤呈弓步,腾出左手钳住军官脚踝,右手倒握刀柄,往上一提,切断军官右腿动脉的同时挡开了他劈砍而下的刀锋。 动作一气呵成,独臂军官扑倒在地。余下士卒本想随长官拼命,没来得及动手他们的长官就倒在对方刀下,一时呆若木鸡。 冯钦悠然退到姜肃身侧,并制止了三名执鉴继续攻击。 “请殿下定夺!” “这个带头的留下,其余的都滚吧!” 姜肃挥了挥手,径自拎了条板凳坐在倒地军官的前面,侥活的士卒都作鸟兽散。 片刻时间酒馆里只剩下六人。 “殿下,此人……”冯钦示意角落里还坐着一名来不不明的剑客。 “无妨。” “说吧,你们有何目的?”姜肃踢开军官手旁的军刀,捡起一只散落在地的刀鞘,想用鞘尖挑起那人的下巴,来个“面对面”的讯问。只可惜军官伤势太重,俯面趴在地上,头都抬不起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军官惊恐而虚弱地反问道,他不明白,上司口中身手平平的逃犯为什么如此凶悍,可能对方仅一人出手就可以要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哈哈哈~这就可笑了,你这堂堂大将军要捉拿我们这几个逃犯,反倒问我们是谁!懒得跟你废话,我们的手段你也见着了,你要是不想血流干的话,就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的身份?” “谁派你来的?” “有什么目的?想好了再回答!” 姜肃连问三个问题,最后一句话像是一声丧钟敲在军官心里,他不敢有片刻思考时间,身下汨汨的血液已经流得很远了。 “我是向州函谷关副将,七日前接到向王军令,沿云、凉官道捉拿五名黑衣逃犯,如遇抵抗可当场格杀。”军官此前不知姜肃身份可能还会有所隐瞒,听到冯钦两次称他为殿下,才觉得牵扯到的人物完可以把他当做蝼蚁。 为了活命他还补充道:“军令盖有向王府大印。” “知道了,此时我放了你,回去能不能捡条命就看你的造化了,我叫姜肃,保密!”姜肃玩味地一笑,示意冯钦替那名军官止伤。部下逃散的他如果没及时得到救治,只会失血过多而死。 站起身的姜肃踌躇片刻,还是向角落里的剑客走去,从双方交手开始他就一直注意着对方的反应。 身份不明,不惧怕官军,甚至在他亮明楚王身份后也没做任何表态。此人是彻底地引起了姜肃的兴趣。 他止住脚步,转身去柜台捧了一坛酒,坐在剑客对面的板凳上。青衫剑客对于他的到来不置可否,而是将已然饮尽的空酒碗推了过来。 头次做斟酒小厮的楚王姜肃一脸的殷勤,如同对待一位绝世美女。 第六章 再遇强敌 官道小酒馆中。 四名玄鉴卫安顿好独臂军官,处理掉几具尸体,然后粗略地打扫了一遍小酒馆。“请”出掌柜和小二重新做了一桌酒菜,大概是掌勺大厨看到了这血腥场面,紧张得做出来的菜难以下咽。 剑客自顾自地浅斟慢酌,对楚王的乐呵态度不予理会,喝完后就将酒碗推到殿下面前,远处候着的四名玄鉴卫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殿下要屁颠屁颠地去给别人当个斟酒小厮。 “阁下……”姜肃酝酿半晌不知如何搭讪,只是觉得此人深不可测,且是友非敌。 本想引个话头让对方先开口,无奈那人仍是低头浅酌,待碗中酒尽才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喝完这坛就该赶路了,殿下不喝?”一张俊美的脸庞映入姜肃眼中,只见黛眉秀目,肤如凝脂,倾城之容远胜大多数女子,而丝毫不见阴柔之态。天生丽质也不过如此吧,平常以美男子自诩的楚王殿下不禁自惭形秽。 “喝,喝!”充当酒童的楚王殿下欣然答应,一手扒下剩下一只酒坛的泥封,不忘先给剑客满上,然后才给自己倒酒,两人无声对饮。 酒罢。 剑客起身,携了佩剑正欲离开。而楚王殿下可能觉得,这才酒到酣处,却不得不分离,实在是可惜和不舍,竟怔怔出神起来。 “走吧,此去凉王府仍有数日路程。” “甚好,甚好!” “原来阁下同路,也是去凉王府?” “殿下佩剑忘拿,属下也不带上?” 走在后面的姜肃尴尬地揉了揉面颊:“喝多了,喝多了。” “还愣着干啥?把我剑拿来,出发!”回头招呼四人一声继续尾随,出了酒馆。 “殿下要与我同骑?” “没有,没有!”姜肃这才小跑着去牵了自己的马。 “你这马……” “不换!” “哦……”楚王殿下闷声跨上自己的坐骑,寻思着,原来这才是正宗的凉州大马,这体格!这毛色!得弄一匹! 冯钦四人在后面听着二人对话,想笑又不敢,几乎憋出内伤。 又行三日,众人来到一处山口,一骑当先的青衫剑客勒住坐骑,姜肃示意玄鉴卫停止前进,驱马走到剑客一侧,问道:“怎么了?” “入凉官道,此处最好杀人。” 姜肃心中一凛,莫非向王还派了人手在此截杀?当即手势示意玄鉴卫警戒。 四人很有默契地散开阵型,两左两右地将姜肃和青衫剑客护在中间。迅速取下鞍侧所挂小盾,套在小臂上,仍可以左手控缰右手持刀。 “继续前进,如果有埋伏,百丈之内对方必然动手。”青衫剑客似是对此处很熟悉,对截杀设伏之道更熟悉。 行不片刻,姜肃与玄鉴卫四人才看清前方地势,再往前走就会进入山口狭窄处。而山口中巨石嶙峋,官道蜿蜒如巨蟒,斗折蛇行。 冯钦与另外一名玄鉴卫一夹马腹,变为前锋,左手盾牌横于胸前,只提缰绳末端,右手握刀低垂,手腕以微不可见的幅度转动,时刻准备任何方向出刀。 又行数丈,巨石更密。 一行六人,玄鉴卫两人一组位于队伍前后,姜肃和剑客位于当中,三组人彼此拉开距离,前进速度极为缓慢,不敢有丝毫松懈。 “嘭!” 策马在前的冯钦和一名玄鉴卫因为巨石挡住视线,没发现藏匿其后的敌人。两匹马同时遭到左右两侧巨力撞击,撞在一起。 冯钦反应敏捷,借力马镫倒掠而回,后跃两丈躲过攻击。但另外一名玄鉴卫没那么幸运,一人两马相撞,均即刻倒毙。 甫落地的冯钦时刻注意着前方。寻常武者无不是以视力为第一感官,但冯钦弓腰颔首,执盾于前。 “噗!”弓弦的声音! 冯钦想也不想,迅速抬高左手小盾,护住头部和胸部。敌人想要一箭狙杀,必然会直取头部或心脏,假如对方不按套路出牌,冯钦宁愿负伤也要护住几处要害。 “叮!”破空而来的箭矢被挡掉,看这高度竟然直射冯钦咽喉,对方很自信,但此时未免有自负之嫌。 身后四人早已翻身下马,就近隐于巨石之后,冯钦也不需提醒,一个侧翻进入乱石之间,背靠巨石的冯钦获得片刻喘息之机。 “噗!”又是一声弦响,众人心头一惊,难道有人没藏好身形,成为对方射手的目标。 这支箭射向任何一人后果都不堪设想,因为没人想到自己竟会暴露,来不及抵挡。 “嘭~噗~”两声巨响。 冯钦随着巨响被猛地拽起身体,左臂肩膀脱臼,小盾脱手而飞。 好险,原来是他躲藏后,对方从刁钻的角度瞄准了他露出盾牌的一角。而这支箭也非同小可,直接穿透盾牌,将其钉在对面岩石上,箭羽此时还颤抖不止。 “注意隐蔽,敌人有箭师!” 青衫剑客的这一声示警比此前的弓弦声更让众人惊惧,既是箭师,那就说明对方不但是个巅峰武者、精准射手,更可怕的是他练气士的身份。 无人敢轻举妄动,更不敢露头。 青衫剑客左手捏剑诀,右手按剑,但宝剑并未出窍。朗声传音:“阁下何人,堂堂箭师尽取偷袭之道?” “留下那位藩王,放你们……”对方竟然是一名女子,听到有人敢出声,本想应答一声以示仁慈。 “敕!”青衫剑客一声喝令出口,周身数十颗石子陡然飞起,斜斜射向女子箭师所在。 “小心!” “叮叮叮~”金石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哼~”一声闷哼几乎微不可闻,女子箭师传声道:“区区剑师也学偷袭之道!可笑!本想放你们其余人等一条生路,咎由自取!” 青衫剑师本也没想一击建功,他知道但凡箭师、念师这一类擅长远程制敌的练气士都随身带有近侍。因为要放出神识覆盖偌大范围,他们的近战自保能力一般不是很强。 听闻巅峰箭师一箭惊山河,千里透甲,神识何其雄厚,而这名女子箭师竟被他区区数十道剑气所御石子所伤,可见对方并不是很强。 “想办法让你的人攻到近处,有没有这个胆量?”青衫剑师心中已有打算,问向身旁的姜肃。 姜肃默然点头,正欲以手势下令,被剑师阻止:“稍等,待我先解决前面两名武者,之前看他们出手暴起偷袭,不过是徒有蛮力的武夫。” 剑师再捏剑诀。 “起!” 那两名大力武者藏身的左右两块巨石旁边,石子纷纷升空,对方见势不妙往后奔逃。他们这才现出身形,皆壮硕无比,身着盔甲,跑起来大地震颤,甲片撞击泠泠作响。 “着!” 漫天石子呈伞状兜头射下,刺耳的破甲声传来,夹杂着穿透血肉的噗噗声,两名壮汉双双倒地。 盔甲炸裂,只见两人皮肤青紫,创口处没有血液流出,裸露的之处符文隐现。 “控尸术?” 青衫剑师惊呼。 第七章 女子箭师 “嗖!” 又是一箭射来。 只是这一箭射得甚是无理,青衫剑师藏身的那块巨石应声轰然炸裂,只可惜箭势不足,剑师仍未被逼出身形,倒是让一旁的楚王殿下心惊胆战。 “这娘们儿发疯了不成?”耳朵里嗡嗡作响的姜肃一边抖着身上的石屑粉尘,一边嘟囔。 女子箭师此时的确像疯了一般,第一箭过于自负,第二箭判断失误,都没有对目标造成损伤。借来的两具尸傀虽然击毙一人,却被对方剑气击倒,能否身而退都是未知之数,更不用去考虑修复尸傀的事情。 她这第三箭完是为了泄愤而发,自然也是徒劳无功的。 初步判断女子箭师实力的青衫剑客感知到她收敛了神识,迅速下达指令:“趁现在接近她!” 姜肃闻声,简单的联络手语发出清晰准确的命令:接近敌人,近身格斗!仅剩的三名玄鉴卫腾挪跳跃,在乱石中穿行,队伍后方的两名执鉴从旁边经过时,姜肃交代了一句:“缠住近侍!” 青衫剑师拔剑出鞘,瞬息之间来到官道中央。姜肃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动作,不知是走是跑,还是纵跃而行,残影掠过,人就到了两丈外的空地,暴露在敌方视野之中。 箭师放出神识,不再是漫卷的洪水般铺散开来,而是化作一根蛛丝直指青衫剑师,尽头处呈网状将其身笼罩。 只见剑师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捏剑诀,出鞘的佩剑悬空于身前,就这样站在女子箭师射程之内,被她的神识牢牢锁定,不敢稍有异动。 战斗开始到现在,还未正式交手的两人这才看清彼此的容貌。 女子箭师站立在一方顶部平坦的巨石上,居高临下。发髻梳成马尾,黑色修身软甲衬得旖旎身姿甚是惊艳。软甲下摆掩映一双纤纤玉腿,过膝长靴又显英姿飒爽。裸露的腿侧有着一道伤口,渗出的鲜血犹如红花缀于凝脂。 此时的箭师微蹙蛾眉,手握彩雕长弓,望向现出身形的青衫剑师,待看清他不输自己容颜的俊美面孔后,凝聚的神识微微出现波动。大概天下没有谁见到他不心生波澜吧。 对峙的两人好像陷入了敌不动我不动的僵持局面。青衫剑师要的就是这片刻的僵局,好为快速接近箭师的三名玄鉴卫争取时间。而女子箭师凭借惊人目力和不俗的神识,已察觉三人的移动,心中焦躁却不敢随意出手。 现在这处战场的主导权已不在两名练气士手中,四名平凡武者的战斗才是胜败的关键,而且是以三对一的形势。 青衫剑师明白,他不能先出手。不管他手中的剑刺向谁,接剑的肯定是那名近侍。 而女子箭师取得战机必将射出雷霆一箭。 若目标是自己,他自然有把握接下,如若不是呢?那么三名玄鉴卫必然有一人会死,最有可能的是两射不死的冯钦。 按照青衫剑师一贯的行事风格,只要能保姜肃无虞,他断可直接攻向箭师,一剑不行就两剑,凭着两人实力的差距,终会杀死箭师,带着姜肃平安抵达凉王府。可是他从酒馆中的情景已经看出,这姜肃与几名随从的关系非同一般,想着日后必然有求于他,而且不得不求,剑师放弃了悍然出手的想法。 反观女子箭师这边,她的选择更少,不管她下一箭射向谁,都会迎来剑师破空而来的飞剑。 她知道箭师与剑师的区别在于催发兵器的方式不同,箭师注重用神识锁定目标,以弓弦激发箭矢;而剑师同样注重神识修炼,因为他们御剑从不借助类似弓弦这样的外力,神识更胜箭师。 另一方面,箭矢借助外力,神识没有达到一定水平少有能中途改变轨迹的;飞剑则不然,可以说神识御剑,也可以说剑即是神识。 自己一箭射出不知道能不能给对方以重创,但对方的飞剑即使已到面门,仍有选择的余地,女子箭师对自己的近侍没有十足的把握。 想通这些关节后,她决定直接攻向青衫剑师,因为只有射向剑师,他的剑才会疲于应敌,而自己又不必担心被飞剑偷袭,也不必把自己的性命完交到一个武者近侍手里。 果然还是应了那句“最好的防御便是进攻”。 箭师调息凝神,右手挽到背后,从箭囊取出一支羽箭,双腿分立,搭弓控弦。一息之间,长弓如满月,娇挺的身姿此时更显得迷人,而冷峻的神色又让人只可远观。 没有丝毫犹豫,箭师右手一松,长箭破空声骤起,射向那一袭青衫。由于速度过快,箭尾气流炸响,一时声势惊人。 剑师静立许久,虽未出手,然而神识却凝聚到极致状态,看到箭师囊中取箭,右手剑诀变换,口中低喝:“结!” 身前长剑通体泛出淡蓝色,一开始明暗相间,时弱时强,三息时间放出刺眼光芒而又骤然敛去。待到箭矢飞到近身丈余距离时,青衫剑师周身被一个蓝色光罩包裹,宛若一颗通透的球形蓝宝石。 光罩成型的一刻羽箭即至,威势不减,轰然砸在光罩上。啸风长唳的羽箭在接触光罩的那一刻,箭杆不堪激烈撞击顿时化为齑粉。箭镞与光罩之间发出震撼的爆破声,只一瞬,不知由何种材料打造而成箭镞被压成扁平状,叮地一声掉落在地。 第一回合落幕,青衫剑师龟壳般的防御手段让女子箭师惊惧万分。此时的她很后悔执意要来堵截那个狗屁楚王殿下,难道今天真要香消玉殒于这北国荒野吗? 女子箭师已经失去了一个练气士应该具备的基本素养:冷静。 她 再次取箭。 再次引弓。 再次释放。 虽然这次箭矢的下场没有第一箭那么悲惨,只是擦着光罩弹飞而去,可这也说明女子箭师状态的悲惨。连射箭的第一要素瞄准她都忘了,面对敌人这种球形防御结界,她没有瞄准球心,射出的箭变成流矢。如果老师在侧,不知道会面临怎样严厉的责罚。可是,如果老师在也好啊,那样自己就不会陷入这样的险境啊! 女子箭师想到这里,心底生出最后的求生本能。 取箭 引弓 瞄准 释放 这一箭又是徒劳无功,连撞击光罩的声势都不如之前。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长箭一支一支射出,神识开始不稳,脑中传来刺痛,而外放的蛛丝般的神识在片刻之后,悄然溃散,消弭于无形。 到最后控弦的柔荑流出鲜血,箭囊终罄。 第八章 红颜楚囚 女子箭师右手僵在半空。 箭囊已无箭。 温热的血液顺着白皙如莲藕的小臂滑落,北国的冬寒好似此刻才骤然而至,冷的是她绝望的心。 身侧的魁梧近侍如同木偶般,杵着一柄巨剑,一动不动。并不是痴呆,作为练气士的近侍,他的使命是保护主人。前番战斗,女子箭师只遭遇过一次石子攻击,也是他挥剑护卫在前。 面颊上的伤口,盔甲上的凹痕以及巨剑上的白印,都不能作为他尽忠的证据,这是他力所能及的,也是职责所在。 他明白主辱仆死,主死仆更得先死,而这一刻就要到来了,因为敌方三名黑衣侍卫已经接近他们立足的巨石。巨石虽然高约丈余,他一个近侍都能一跃而上,对方黑衣侍卫身手敏捷显而易见,又怎会将这弹丸般的石头视为障碍,特别是那名两次躲过主人羽箭的黑衣人,身手非同小可。 冯钦三人呈鼎足之势将巨石围住,这种局面下他们并没有鲁莽地向上抢攻,既然青衫剑师为他们消去了最大威胁,那么这两人一个都别想漏网。 与半道被狙而欲泄愤无关,但一名兄弟惨死之仇必须归咎于这名女子。 箭师近侍知道虚耗时间无济于事,他们并没有后援,谁知巅峰武者都不是的楚王,身边怎会多出这样一名剑师。领命之初的轻松惬意已荡然无存,对方一剑未出就杀得己方毫无招架之力,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他已经出手千万剑。 “轰!” 近侍跃下巨石,如铁塔一般,下坠之力震动周身数丈范围,双脚陷入地面两寸有余,双手执剑,膝盖微屈。 “走吧,去看看!” 青衫剑师早已散去结界,归剑入鞘,招呼姜肃一同前往最后的战场。 背靠岩石蹲在地上的姜肃探头望向那处巨石,心中犹疑不定:现在过去,万一那娘们儿暴起行凶,直取自己项上人头,岂不呜呼哀哉? “不去!” “保你无恙!” “嘿嘿,等的就是这句话。”无英雄气概的楚王殿下这才起身,拍拍身上尘土,整理衣冠,跟了上去。 行至近前,两名执鉴正与箭师近侍缠斗一处,冯钦屏息凝神死死盯住巨石上的女子箭师。 目力如凡人的楚王殿下这才看清箭师容貌,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话: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当然,他是不会说出口的,一来不想让部下心寒,二来不想在青衫剑师面前失了面子,但他却不知“胆小如鼠”四个字已经成为某人对他的第一评价。 巨石下战斗已接近尾声,箭师近侍逐渐体力不支,在如织的刀光笼罩下,盔甲残破不堪,正在吃力地挥剑格挡。一名执鉴手中长刀以刁钻的角度掠过他的脚踝,虽不致命,负伤的腿部却再难支撑魁梧的身躯。 近侍半跪在地,巨剑插入地面作为支撑,口中鲜血随着咳嗽喷出,气喘如牛。 看到貌似胜局已定,姜肃轻声向青衫剑师问道:“你说那箭师会不会自尽?” “不知!” “跟你商量个事儿。” “说!” “你出手,活捉她!” 剑师无语,一想到日后的麻烦,虽然口头上没有答应,身形却已动了。 “噌!” 剑已出鞘,青衫犹如白虹贯日,射向巨石顶端,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剑师已经站在女子身后,横剑置于其脖颈之间。心如死灰的女子箭师此时才从怔怔出神中清醒过来,利剑几欲喷薄而出的剑气划破她的玉颈,刺痛感没有让她稍皱眉头。 箭师肩头微动,想要借颈上之剑自戮。这一微小动作哪里逃得过剑师的眼睛,一只手了无痕迹地搭上她的肩膀,顿时身僵硬动弹不得,只得看着下方跪在地上的近侍。 少女心性的她既没有勘破红尘,也没有看淡生死,眼泪如珠串,婆娑洒落。 下方近侍知道对方剑师已经出手,扭头看到主人被制,一声怒吼,纵身而起,双手举剑,就要对着最近的一名玄鉴卫砍落。 而此时,除了一直看着他的主人,没人注意到这名丧家之犬一般的武夫还有一战之力,包括那名玄鉴卫。 “住手!” 箭师出声阻止,她知道即便近侍这一击能斩下那人头颅,自己的命运也不会改变。但是他,那个肯为自己战死的近侍,必然会迎来其他人含恨出手,再无活命之理。 “哐当~” 近侍耻于自己贪生而放弃这最后一剑,掷剑于地,人也轰然跌倒。 “放了他,我随你们处置!”女子箭师紧闭秀目,近乎呐喊地再次出声,脸庞泪河却止也止不住。 “甚好!”自认为是主角的楚王殿下欣然应下。 青衫携着箭师飘然落地。 “绑了!”楚王生怕女子逃走,第一时间发布命令,冯钦正欲领命被剑师阻止:“不必,她已经被我封住脉门,跑不了。” 乱石阵中堵截之战至此落幕,冯钦领着两名下属在路边寻了个山头,掩埋了战死的同袍。而姜肃正在拷问被俘的女子箭师,他经营玄鉴卫也有几年时光,对于要问的问题当然了然于胸。无奈女子一言不发,甚至别过脸去,看都不看姜肃一眼。 “冯钦过来!” 朝这边走来的冯钦一阵小跑,恭然应道:“殿下有何吩咐?” “把那个大块头杀了!” 姜肃出尔反尔的行为一众人等都没觉得不妥,箭师已经被制住,杀不杀她的近侍,她都得任凭处置。虽然杀了后,想撬出情报的难度会增加,但也难不住深谙此道的玄鉴卫。 “你!” 女子箭师转过头怨恨地盯着姜肃,胸脯起伏样子比她完败被俘的时候还激动。 “想好了吗?” 姜肃有恃无恐的样子又让他恢复了三成的纨绔气质,但这一问就像是最后通牒,女子箭师只得就范。 最终得到的情报是,女子是向王府豢养的杀手组织的成员,但她只见过向王世子,也就是说这个组织的直接负责人是向王世子姜庆。因为从小跟着老师修习箭术,连近侍都是老师带回来交给她的,所以其他诸如向王是否谋反,组织成员等情况她一概不知。 至于她的姓名却矢口不说,即便是姜肃再拿近侍威胁,她也态度强硬。因为她知道对方已经得到了最重要的情报,问她名字只是随意为之。从冯钦只是应诺,连拔刀的动作都没有,她也看出来这主仆几人不是残忍嗜杀之辈。 “好吧,本王听闻过一个典故,叫做阶下楚囚,恰好本王封地楚国,倒也应景,以后你就叫楚囚吧,哈哈哈哈~” 姜肃自说自话,甚是佩服自己引经据典给这位箭师取了个好名字。 回应他的只有红颜楚囚的一声冷哼。 第九章 驿馆会合 “真是一笔好买卖,买一赠一,童叟无欺!”一脸戏谑的姜肃骑在马上,扭头看着吊在队伍后面的箭师近侍,说出来的话如同市井小贩。 “楚囚,本王跟你说话呢!” 被楚王殿下“赐名”楚囚的女子箭师懒得理会,但还是望向队伍后方,近侍杵着巨剑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的跟着,已经走了大半日。 由于战斗中两匹马被尸傀拍死,一名玄鉴卫阵亡,现在队伍中只有姜肃、冯钦和青衫剑师骑着坐骑,另外两名玄鉴卫轮换骑乘仅剩的一匹,而楚囚只有步行跟随的待遇。 至于吊在最后咬牙尾随的近侍更是不提,步行都显得吃力。 “你这近侍赶都赶不走,这可不怪本王!”姜肃也不想一路带着这名近侍,思量着到了下个驿站后就补充坐骑,到时候就扔了这个尾巴,距离凉王府还有还几天路程呢,拖不得了。 “让他留下!” “为何?” “抛下他,他会死;就算他能撑回向州,还是会死!”这算是楚囚一路上说得比较长的一句话了。 “与本王何干?”姜肃不服气楚囚的这个解释,对啊,他死了关自己什么事。 “让他留下!”楚囚说完便不做声,既不辩解也不哀求,近侍的死的确不关姜肃什么事,甚至连自己都被对方控于掌心,还有什么资格悲天悯人。 “一个条件,你以后就叫楚囚,以前的名字我不想知道,你也不准再提!可行?”姜肃提出的条件很奇怪。 楚囚不知道这位藩王为什么会对一个名字这么在意,而且给自己取了这么难听的一个名字,难道是因为归属感,想让她获得归属感? “嗯!” 听到楚囚蚊子般,几乎微不可闻的应声,姜肃心情大好,向众人喝到:“走快点,天要黑了!” 夜幕时分姜肃命队伍停下休息,冯钦带人猎到几只野味,就地升起篝火烧烤起来,众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吃了几日干粮的一行人见到可以改善伙食,都暗暗咽着口水。 随着油脂滴落火中的滋滋声,烤肉的香味飘散开来,要不是抱着对美味的期待,怕是有人已经捧着半熟的野味狼吞虎咽起来。 又一刻钟过去,肉终于熟了,姜肃、青衫剑师、众玄鉴卫各自取了一块开始进食,唯有楚囚不为所动,但她的表情和肚子传来的声音出卖了她。 “我有说不让你吃吗?”姜肃无奈地摇了摇头。 楚囚仍是不动。 看来是他的语气不对,得用陈述句…… “吃吧,给你的近侍也拿一点。唉!” 已经改名楚囚的少女这才撕下一只兔腿,朝着不远处倚坐在一棵树下的魁梧大汉走去。 当她走近时,近侍正在包扎伤口,楚囚递过兔腿,近侍不接。 “我叫你吃!”楚囚语气严厉。 近侍这才接过食物。 看到主人竟然蹲下身子,拾起包袱里的绷带替他继续包扎,近侍一怔,腿部细微的动作打断了楚囚,对方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之后继续细心包扎。 近侍拿着兔腿往嘴里塞,仿佛跟这块烤肉有着深仇大恨,大口撕咬,竟然不顾口中兔骨崩碎,混着肉直接吞下。九尺壮汉喉咙哽咽,眼眶泛红,也不知是不是碎骨所致。 楚囚包扎完毕起身欲行,壮汉艰难挪身跪倒,以头扣地,传来一声闷响,强忍的一滴眼泪被震落,混在泥土中,从此再没有人能看见。 楚囚止步,头也没有回地说道:“以后你我不再是主仆,跟着我吧!记住,要活着!” 壮汉再拜。 篝火旁边五人都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不禁动容,各人心中感慨大概也只有自己知道。 面对走回篝火旁边的楚囚,姜肃心情复杂,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递过一支串着烤肉的树枝,说道:“你也吃点吧。” “谢谢!” “他叫霍蒙。” 听似没由来的一句话,姜肃听懂了。 众人一夜无话,和衣而眠。 第二日中午,终于看到一座驿站,壮汉的腿伤有所恢复,勉强跟上队伍,楚囚右腿长靴与盔甲下摆之间的剑伤也早已包扎妥当,无甚大碍。白皙的一截大腿上缠着绷带,竟然生出点别的韵味,半路上无意瞥到此处的姜肃觉得,挺好看。 进到驿站前院,看到木棚底下停着的熟悉的马车,姜肃知道褚琮带着十一名玄鉴卫在此地等候自己。 在客房时刻注视着窗外动静的褚琮也发现了姜肃,带领其他侍卫尽数迎了出来,跪伏在地:“属下恭迎楚王殿下!” 青衫剑师懒得看他们的繁俗礼仪,径自走进大堂叫了一坛美酒,姜肃交代完琐事又和这位神秘剑师来了一次无声对饮。 一路上姜肃也旁敲侧击地问了剑师许多问题,但至今连名字都没探听到,更不用说籍贯来历以及武学师承,只好作罢。 终于能吃上正经饭菜,洗上一个热水澡,休整一夜后汇合的两支队伍一起上路。 年轻的楚王殿下重新坐上了溢金流彩的马车,车内壁饰以锦缎软包。靠里的矮榻直抵左右车壁,按楚王的身形仰躺其上空间也绰绰有余。车厢中央燃着一座紫铜小火炉,炉上热着北方特有的江米醅,炉子周围摆着几只绣凳,极尽奢华。 姜肃盘腿坐在榻上,披着一件精美的白色狐裘,很享受这阻隔冬寒的车厢中的温暖。 而此时的车厢中除了姜肃,还有跟了自己多年的褚琮,以及楚囚,两人端坐在绣凳上。青衫剑师不想跟殿下一起呆在车厢这种狭窄的空间,骑着自己的凉州大马走在队伍前面,京畿卫与另外十一名玄鉴卫骑行在侧,而大个子霍蒙被安排做了车夫。 “启禀殿下……”褚琮正要汇报分开这些天的一些事项。 姜肃摆手,指了指火炉,准确地说是火炉上的酒壶:“倒上!” 褚琮领命,取了酒杯给姜肃倒上,广口错金铜杯表面花纹缭绕,滚烫的江米醅冒着腾腾热气,清冽的酒香四溢开来。姜肃将酒杯捧在手里,下巴示意:“都说这北国江米醅适合冬天喝,你们也尝尝。” 褚琮再倒两杯,把其中一杯递到楚囚面前,楚囚没反应。不明楚囚身份的褚琮以为这位美貌女子是殿下贵客,一时不知所措。 “叫你喝就喝!”姜肃发话了。 楚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手背一擦嘴角,咚的一声将酒杯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也不言语。褚琮看得一愣一愣的,不明所以。 姜肃尴尬一笑:“哈哈哈,海量,海量!”便不再去理会楚囚,继续朝褚琮说道:“说吧,凉州那边可有消息?” 第十章 玉梳佳酿 姜肃转着手中的酒杯,热酒滚烫,这样捧着还挺惬意。 “凉州卫传来消息,濯玉郡主大婚或有变故。”正想尝尝这玉梳新酿的褚琮,听到姜肃问话,只得放下酒杯答道。 这个消息让姜肃感觉有点意外,上个月凉王发书启京,说濯玉郡主准备大婚,这里面有向天子汇报的意思,也有寻常百姓家有喜事请客的意思。 只是书信中凉王没有详细地说太多,以至于姜肃都不知道未来妹夫是何许人。现在听褚琮汇报大婚有变故,他对那个人就更加好奇了。 “这是为何?” “据说是郡主的未婚夫不知去向,凉王雷霆震怒,因为消息封锁,其他的一无所获。”褚琮似是担心姜肃怪罪凉州玄鉴卫办事不力,补充说:“起初只是风传,凉王府婚典准备事宜有条不紊,可是不多时便封锁王府,凉州卫再也没法进府打听消息,以免暴露。” “知道了。”姜肃不置可否,也没有继续问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杯中的江米醅。 “唔~”姜肃顿时表情怪异,张嘴便喷了出来,还好是低着头。一旁的褚琮惊恐万分正要冲上近前,被他握杯的右手制止。他痛苦地呼了口气之后,才转头望向楚囚:“这么烫你一口喝了?怎么不早说?” 疑惑的楚囚误以为姜肃中毒,心中正在盘算如何从那青衫剑师和十余名卫士手中逃脱,她可不想被当初毒杀当今楚王殿下的刺客。听到姜肃无辜地质问,这才舒展紧锁的黛眉,没了一开始的紧张。可正是这样,再想到堂堂楚王竟然被热酒烫了嘴巴,还问别人怎么不提醒,越想就越禁不住笑。 “噗嗤~” 没忍住笑的楚囚觉得自己很失态,立马别过脸去,不对着一脸悻悻的楚王。即便是这样,她还是香肩耸动,忍得极为辛苦。 “褚琮,她再笑就把她杀了,扔下马车去!练气士皮厚不怕烫,我就不信还能不怕刀,哼!”姜肃觉得很没面子,但是有打手就有面子,这局算是扳回来了。 他自认为是这样。 “你!”楚囚一个激灵扭头看他,好歹一个藩王,怎么这么无耻。 褚琮在那站着,才弄清楚殿下是烫着了,那也没必要杀人啊,这么多年来他都没见过姜肃因为日常琐事打骂奴仆,更不用说这位气质特殊的女子了。 再听到殿下口中“练气士”三个字,他还哪敢轻举妄动,一个不慎车毁人亡都有可能。 “殿下,真杀啊?”褚琮小心翼翼地问道,右手按刀,时刻准备动手,也提防着那名女子会先动手。 “她不是没笑了嘛?做人要讲信用,没笑就不用杀了。”貌似讲了个天大道理的楚王殿下笑了笑,还不忘朝女子补充问道:“你说是吧,楚囚?” 楚囚无语。 “你先下去吧!”姜肃示意褚琮退下。 褚琮犹疑不定,留这练气士单独与主子呆在一起他很担心,毕竟片刻之前还要打要杀的。 “叫你下去就下去,怎么磨磨唧唧的,她被封了脉门,现在还不是我的对手,出去!” “诶,等等!先把酒喝了,不能浪费。”刚抬腿就要走出车厢的褚琮被楚王叫住。只得重新坐下拿起酒杯小啜了一口,还真是有点烫,可能是这杯放的时间稍微久一点,不至于像殿下那样……呸,不能腹议主子是非。 “嗯?本王让你品酒来的吗?”盯着褚琮喝酒的楚王殿下阴阳怪气的质问道。 再愚笨的下属现在也明白姜肃的用意了,褚琮肃然起立,仰头就将一杯酒灌了下去。来不及请示,噔噔噔地出了车厢,这一口烫得,赶紧去马背取冰冷的清酒润一下喉咙。 只听后面车厢中楚王哈哈大笑。 车厢中 褚琮退下后,姜肃起身,拿起楚囚的酒杯给她添了一杯酒,给自己也换了一杯。靠着她随意坐在了另外一只绣凳上,递过酒杯去,还不忘嘱咐道:“这次慢点喝。” 不知为何楚囚没有拒绝,也像姜肃之前那样把铜杯捧在手里,是挺暖和的。 “教教本王不怕烫的法门呗?” 楚囚不语,只是慢慢饮着热酒,不时转动着手中酒杯。 “不教算了!” …… “来,再喝一杯!” “你说这酒带到南方还能喝吗?得让他们弄点回去。” …… 不知过了多久,微醺的姜肃觉得车厢太闷,掀开车帘钻了出来,冷风一吹甚是快活。 随侍左右的褚琮、冯钦看到楚王出来都策马上前。 “没事,我就是吹吹风。继续赶路!” 褚冯二人领命退开。 坐在车辕上驾车的霍蒙看到楚王一个人走出车厢,不见楚囚身影,也没听见响动。他面带忧色地勾头朝车厢里望去,可是帘子密不透风,什么也看不到。 “你家主人喝醉了,正在睡觉呢。”姜肃并不讨厌这个新车夫,只可惜跟他的主子一样是个闷葫芦。吹了吹风的楚王觉得无趣,便回到车厢。 玉梳酿是一种米酒,一般味道微甜,入口柔和,甜味轻重得看酿酒人的做法和手艺,虽然好喝可也后劲十足。 此刻的楚囚正是醉在了这玉梳酿之下,偌大的一个酒壶,估计她一人就喝了大半。虽然是名练气士,可是脉门被封,又不知这酒中玄妙,不是还有句老话吗,喝酒也要看天分。 车厢软榻上楚囚脸朝里睡得正酣,从侧面看去脸色酡红,看来真的不胜酒力。腰背虽然包裹在软甲之下也不失纤美,其他…… 其他的不能再看了。姜肃搓了搓脸颊,想倒点茶醒醒酒,转头瞥见车厢进门角落倚着的一张黑色长弓,他知道这弓是楚囚的。黑色长弓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的,哑光饰面,通体布满金色纹路。虽然好奇,可姜肃没有伸手去取,万一真像志怪小说里写的那样,某些天兵神器自带灵识,随意触碰会遭受反噬,那此时就没谁救得了自己了。 不自觉的再次看着楚囚。 如此女子,竟然是在杀手组织中长大,而且天赋异禀修成练气士。这次堵截自己的任务失败,大概已经改变了她的命运吧。当时想着杀了可惜,放了又舍不得。她回去复命不会有好下场,但愿强留身边对她不是一件坏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熟睡的楚囚翻了个身,长腿蜷缩间受伤的右腿被压着,姜肃这时也刚好看到,心想她该醒了。 果然,楚囚揉了揉眼睛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躺在姜肃的软榻上一时不好意思,动作夸张地蹦了下来,回身掸了掸软榻好像觉得自己弄脏了它。 “怎么没脱鞋子?”楚囚说道,也不知是奇怪自己怎么没脱鞋子就上榻睡着了,还是问姜肃怎么没给她脱鞋子。 姜肃心想,这么长的靴子,给你脱了岂不是把一双腿都看了,脱不得。 “无妨,一会儿让他们收拾。”姜肃没有回答,看着楚囚笨拙的动作觉得甚是有趣。 第十一章 蒹葭倚玉 凉王府内 “大荒山有回信吗?府兵搜寻得怎么样了?”凉王姜寅心急如焚,问着身前的管家。 “没有!大荒山只说庄公子出门游历去了,府兵也没发现他的任何踪迹。”管家如实禀报,迟疑片刻继续说道:“还有……”但想想还是不敢说,又不敢不说。 “还有什么?吞吞吐吐的!”姜寅不悦。 “大荒山说凉王府是蒹葭倚玉,那姓庄的是玉树,濯玉郡主高攀不起……” “嘭!”姜寅怒发冲冠,猛的站起,右手处雕花红木椅的扶手已被他一掌拍烂。仍觉不解心中恨意的他,右手关节捏得咯吱作响。 “欺人太甚!大荒山仗着西北第一仙山的名头,从没把本王放在眼里。本想着这次玉儿下嫁大荒山大弟子,本王可以得一大助力,可恨!本王要踏平江湖,让那些以武乱禁的莽夫死无葬身之地!”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姜寅,此时几欲暴走,不熟知他城府之身的人肯定以为,下一刻这位号称拥兵百万元启凉王就会率军灭了大荒山。 只是凉王姜寅所谋甚大,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大荒山为敌,只盼着那位未来女婿不是逃婚了才好。 “下去吧!”凉王戎马一生,可以称得上是杀伐果断,但绝不是一个暴虐的主子,他没有迁怒管家。 西北大荒山,位于阻隔元启大成两国的西沧湖以西,任何一方都不敢将其纳入版图。因为大荒山自称“大荒仙山”,由千年前一位大能开山立派,与江湖门派不同,山中弟子皆为练气士,传闻大荒剑阵可抵十万兵马。虽然宣称不干预俗世战争,但是只要有官方军队敢越过西沧湖西岸,都会被其所灭,从古至今从无例外。 凉王府郡主别院内,本名姜玉的濯玉郡主捧着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整个王府都在为所谓的“大婚变故”寝食难安,也只有这一处显得清净。 元启王朝封爵和封国是两回事,就像姜寅,年轻时就被封为凉王,可是他只在云州统兵,凉州一切军政要务都由凉州刺史大权独揽,也就在一年前他才真正有了自己的属国。藩王女儿自然就有郡主的封号,所以姜玉从小就被称为濯玉郡主,闺名反而少有人知。 凉州百姓都说濯玉郡主能嫁去大荒山,那肯定是凉王姜寅天大的福气,可是对于濯玉郡主来说呢?一个郡主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朝代都算得上是金枝玉叶了,可这只是凡人眼中的看法。身为凡人的郡主嫁给大荒山仙人弟子,难道不知修仙者灭情绝性,郡主命运究竟会如何,谁也说不清楚。指不定是无良的凉王为了宏图霸业,将女儿推向无尽深渊! 姜玉看书的样子仿佛这满城风雨与她无关,不知手中捧着的是什么书,时而花靥带笑,时而黛眉微颦。可能是看的时间长了,有些倦怠,她合上书卷伸了个懒腰,娇小的身姿如弱柳扶风,捋了捋耳畔的鬓发站起身来。 “不是说随便杀几个人吗,怎么还没消息传来?”濯玉心中微恼。 距凉州城五十余里的官道上。 豪华马车中,斜躺软榻上的楚王姜肃听到一声马嘶鸣,接着是急促的马蹄声渐远。不用他唤人询问,褚琮就已经策马靠近车厢,隔着车窗禀报道:“禀殿下,那名青衣剑师不告而别。” “知道了!” “就这么跑了?本王还没跟他拜把子呢!”姜肃低声嘟囔,也不知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是真心实意,还是玩世不恭的自嘲。他虽是当今楚王殿下,又是皇帝的亲弟弟,可明显入不了那人法眼。是啊,承平几百年的元启王朝有多少人见过练气士?不少传说中御剑而行,呼风唤雨的修士,如今极为罕见,可他们都是实实在在存活于世的。 都说乱世出英雄,英雄造时势,长久的太平导致走那修炼一途的人越来越少。都说求仙问道之人无志于俗世权争,但又有多少人知道修炼本来就是一门烧钱的手艺,元启王朝、大成王朝背后有没有修真宗门的影子,最起码现在的姜肃是一无所知。在他心中,成莽入侵,藩王叛乱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 从小锦衣玉食,处于严密保护下的姜肃,也就只有这一次身陷险境,直面生存和死亡的碰撞。至于创立玄鉴卫探案刺杀,接触的无非就是贪官污吏江湖草莽,距离练气士这个层次有着云泥之别。 一路上有无名青衫剑师跟随,特别是在见识到他的实力后,本来惴惴不安的姜肃才敢悠然入凉。 现在知道青衫剑师不辞而别,姜肃重新考虑起自己的安危,所幸离凉州城已经只有大半日路程。既然剑师能那么巧地等在小酒馆互送他一路,现在离去说明这大半日之内自己应该安然无恙。 还是那句老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姜肃的近忧就在眼前。 “楚囚,听到没?你的大仇人已经跑路了,是不是瞬间感觉轻松愉快了?”姜肃一边高高在上地叫着这个满是侮辱性质的所谓的“名字”,一边又恬着脸套近乎,还不忘祸水东引,说无名剑师是她的大仇人。 说着这话的同时,姜肃从软榻上下来,径直走到火炉旁给楚囚添了热酒,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说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他找出来给你解开封印!你可别偷偷跑了,不然茫茫人海你上哪去,功力没有恢复就这样晃荡很危险的。” 姜肃有心收箭师为己所用,只可惜少了震慑手段,不得已只能这样假惺惺地安抚。 他觉得这样可能还不管用,立即换了一副嘴脸道:“本王思索再三,我手下没有练气士,留着你太危险了。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你,可你如果胆敢逃跑,我就命他们第一时间杀了霍蒙,到时候你是让你的近侍冤死,还是回来引颈受戮一起死,那就是你的事了。” “嘭!”楚囚将手中酒杯猛地拍在桌上,一滴玉梳酿被震起,电光火石间只见她中指一弹,晶莹剔透的酒滴电射而去。只听得两声脆响,小火炉上的紫铜酒壶就像被人钻了斜对着的两个小孔,壶中玉液沿着炽热的铜壶,汨汨地流了出来,呲呲作响,车厢酒香味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浓烈过。 没一会儿,炉火被酒气所引,燃了起来,呆立一旁的姜肃顾不得壶柄烫手,提起铜壶推开车窗就扔了出去。 他也不回头看楚囚,讪讪笑道:“这是干嘛,好好的一壶酒,多可惜啊?”又赶紧把头伸出窗外,喊褚琮换了个酒壶,亲自把装满玉梳酿的新壶置于炉上。 期间楚囚一直坐在绣凳上看着姜肃。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姜肃站到楚囚的前面正对着她,神色凝重,长揖及地,口中说道:“在下姜肃,望姑娘宽恕此前冒犯之罪!我自幼居住启京,不知道江湖险恶。此番遭逢变故侥幸逃生,却害得姑娘落入如此境地。我也素知杀手一行是刀口上讨活路,向王世子暴虐,姑娘万不能回去复命。如若不嫌弃,在下想请姑娘屈尊做我的幕宾。” 姜肃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楚囚所料未及,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也没想到这个楚王有正经说话的时候。她更不知道,自己发火时以酒滴洞穿铜壶的动作,让姜肃重新审视了双方的身份。 他此前幻想,终有一日楚囚会像玄鉴卫那般对自己言听计从忠心耿耿。最终发现即便是脉门被封,楚囚仍然有着足以杀人的玄妙手段。自己与她的差距可真是蒹葭倚玉树,高枝不可攀。 至于青衫剑师走后,她为什么没有取自己性命或者逃走,姜肃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他能预知多年后楚囚说出的原因,肯定会惊叹自己怎会如此有魅力。 第十二章 凉王遇刺 “姑娘?” 躬着身子的姜肃不敢抬头看箭师此刻到底是什么反应,更不敢再称她为“楚囚”,只得一直保持这样恭敬的姿态,说是等候发落也不为过。 箭师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对峙”了许久。 褚琮赶到马车一侧车窗禀报道:“殿下,濯玉郡主亲自出城迎接来了!” “哦,知道了!”姜肃心不在焉,随意应了一声,话音刚落才听清楚,濯玉竟然来了。 “楚王殿下好大的威风,我这小小郡主果然是入不了您的眼呢!” 素来与姜肃亲近的濯玉不经请示,掀起车帘就进来了。正好看到好大威风的楚王殿下朝着一名坐着的女子作揖,这女子还长得挺好看。 濯玉不禁掩嘴咯咯直笑。原来,兄长听到自己来了都不毫不在意,是因为车中藏着个美女。看这姿态,莫不是在求婚?讥讽道:“啧啧啧,金车藏娇顾不上妹妹了!”又转头朝箭师说道:“这位姐姐就从了我家兄长吧,虽然他从小纨绔,吃喝嫖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但模样还算可以,家境也还不错……” 姜肃一头冷汗,生怕姜玉再说下去会被这名箭师一掌拍死,只得无奈说道:“玉儿别闹,这位,呃……是我朋友!” 姜玉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会窘迫的姜肃。坐到箭师身旁,拉着她的手,自来熟地说道:“以前没见过姐姐呢,你是与王兄一同来参加我婚礼的吗?” 一路上多半是冰冷面孔的箭师,这时候舒展了眉头,应道:“嗯。”就是神情显得有点不自然,这种不自然被姜玉当做是娇羞。也不知道王兄身边何时多了这位佳人陪伴,还堂而皇之地带着一起给自己贺婚。 “这是我朋友,你倒是不客气哈!” “你先出去,我还有话跟姐姐说呢!” 姜肃一阵无语,这才刚见面就拉着人家的手,一口一个姐姐,还有话要说,这世界是怎么了!!! 他想着凭箭师的性子,必然跟姜玉是无话可说的,出去也好,毕竟是出了一身的汗。便下了马车乘上早已备好的坐骑,与褚琮冯钦等人并肩而行。 “濯玉郡主来了怎么不早点禀报?” “本来想着就剩这几十里了,便没派哨骑,不料郡主会出迎这么远。” “怎么了殿下?” 三人凑在一起低声说着话,你一言我一语,要不是一开始姜肃做贼心虚压低声音,另外两人也不用这么辛苦。 如此一路,也没见姜玉或者箭师下马车,心有余悸的姜肃也就干脆骑马赶路,只是派褚琮趁着加炭火的时候偷偷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惜没得到什么重要情报。 这支毫不起眼的车队进了凉州城,驶进了凉王府。本来藩王驾到该以隆重的阵仗迎接,但是这东道主也是一位藩王,还是姜肃的亲叔叔,所以只在客厅奉茶待客。 到达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客厅寒暄几句后,王府中就开始了规格极高的家宴。在姜玉有意安排下,主桌上竟然有箭师的位置,就在姜氏兄妹之间。 席间气氛也还算融洽,凉王姜寅完是以一位家中长辈的身份与姜肃交谈,完没有提到落仙关等话题,也没有把姜肃当成兴师问罪而来的敌人。 而姜玉如今也只会在姜肃面前表现得古灵精怪,是不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坐得很近的姜肃尴尬不已。他知道,这其中肯定是因为女子箭师,也不知道两人在马车中相处大半天到底说了些什么。 宴罢,姜肃和箭师被姜玉热情地留在王府过夜,一众玄鉴卫寄宿驿馆,唯有褚琮冯钦二人住进王府厢房担任护卫之职。 姜玉领着箭师回客房安顿好后却来到姜肃的房间,一进门就敛去了整晚挂在脸上的笑容。 “王兄,你胆子挺大的呢!”她没好气地说道,又像是质问。姜肃不知道姜玉这气呼呼的样子从何而来,只能看着她。 “我听说你最近多了个练气士做随从,说出去岂不把人吓死!”姜玉又像是称赞,又像是挖苦,姜肃仍不作答。而是问道:“谁跟你说的???我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只是路上不期而遇。” “没名字你不是给人取了个吗?”本来一头雾水的姜肃也不确定妹妹说的是青衫剑师还是那被他取名“楚囚”的箭师。现在听她一说,大概确定她说的是女子箭师。不料姜玉继续说道:“楚囚姐姐让我告诉你,她答应了!” “答应什么?”这回姜肃真的是一头雾水了,虽说女子箭师告诉姜玉“楚囚”这个名字,但他并不确定姜玉口中的答应了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答应了用楚囚这个名字,还是答应了做自己幕宾。 “我哪知道,自己问去!” 姜玉也不多说,转身就要回去睡觉。 “有刺客!”忽然间传来几声呼喊,没一会儿就灯火通明,一队队的侍卫在王府中穿行巡视。 姜玉担心父王安危,姜肃便率众人一同前去查看。 行不到一半,一名侍卫跌跌撞撞的朝这边跑来,险些与带头的姜玉撞在一起。 姜玉心中焦急,觉得侍卫此时如此慌张,可能王府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还不待她开口询问,侍卫跪伏在地:“禀报郡主,王爷遇刺,现在强势严重,怕是不行了。” 姜玉一阵晕眩,抬腿就要冲向凉王寝宫所在。侍卫连忙阻拦,仍然跪伏在地,挡住姜玉去路,恭敬地说道:“郡主不可,刺客此时还逗留在王府中,您不能以身犯险。” 平时性情温柔的濯玉郡主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一脚踹翻侍卫,斥道:“滚开!”侍卫仍想再劝,就差抱住姜玉的腿了。 姜肃示意左右,褚琮冯钦“呲喇”一声同时拔出佩刀,然后才对那名侍卫说:“带我们去看看!”侍卫这才连滚带爬地转身带路。 凉王府面积巨大,凉王寝宫坐落在王府靠北位置的小山上。到达山顶后,众人眼前便是一座广场,凉王姜寅正面朝下趴在广场对面寝宫的台阶上,身下血液已经蔓延到台阶下方。 而此时台阶上站着一个人,那人须发皆白,一身白色长衫,左手抱着一把琴,右手作弹拨状,台阶周边躺着几十具死去侍卫的尸体。仍有几百侍卫挤在此时略显狭窄的广场上,呈扇形包围着凉王寝宫,只是没人敢上前。 后排都是弓箭手,在统领的指挥下几十名弓箭手同时放箭,射向白发琴师。 只听“铿”的一声,宛若金石的琴弦声想起,一股肉眼可见的声波,从被拨动的那根琴弦发出,在空中不断扩散。漫天的羽箭在碰到声波后仿佛遇到障碍物,有的直接崩断,有的倒射而回,瞬间又有十多名侍卫倒地不起。 “琴师!” 傻子都知道那个白发人是琴师,但从楚囚嘴中说出的琴师则有着另外的含义。 第十三章 白发琴师 白发琴师面容枯槁,弹指间轻描淡写地挡住弓箭兵的一波攒射。 也不知道这是凉王府侍卫第几轮攻击了,毫无成效不说,躺在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 似乎存有戏耍心态的琴师已经对这种一边倒的屠杀游戏失去兴致,他低头瞥了一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姜寅,知道此人还没死。现在只需动动手指,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站在广场外围的姜肃很有自觉,在场的所有人跟这名白发琴师都不是一个级别的,他没有凑到跟前。严令褚、冯两人护住濯玉郡主,也防止她不顾危险冲上前去,成为那人的目标。姜玉见到父亲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好像失去理智,抵死想要挣脱两人的“保护”。姜肃无奈,只得眼神示意,褚琮心领神会,一个手刀击在姜玉后颈,姜玉晕厥过去。 不过姜肃怕被琴师发觉的顾虑完是多余的,因为白发琴师从姜寅身上收回目光后就朝这边看了过来。除去带路的侍卫,此刻赶到广场的也就只有五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身份非同一般。 注意到琴师的注视,姜肃转头对身边的楚囚悄声问道:“你打得过那个老头吗?” “打不过!”楚囚回答得干脆利落。 姜肃还想再问如果她没有被青衫剑师封印有没有胜算,楚囚面色一变,将姜肃推到一边,挽弓筘弦,谁都能看到弦上没有箭,空空如也。 “噌噌”两声弦响。 一声来自弓弦,一声来自琴弦。随着两声清响,火把照映的夜空中出现了一幅奇异诡谲的画面。无数支光箭首尾相接,起于弓弦声响起,尽于弓弦声寂灭,组成一支更壮观的光箭射向白发琴师。 楚囚的羽箭早在官道乱石阵中就已耗尽,而普通军队所用的箭对于练气士来说显得太过脆弱,恐怕还没离弦就会被凝聚的神识碾成齑粉。瞬息之前她空引弓弦,神识没有附着之物,虽然威力减少了很多,但好处就是可以将其千丝万缕。她这一箭的目的不在于伤敌,而是牵制住敌人,防止其取得先机。 从小被训练成杀手的楚囚知道,出招并不需要好看,只要能达到有利于战斗的目的就行。她自忖实力弱于对方,又被压制住神识,想要硬拼只会神识枯竭,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死在这里。 这一切只是因为她猜测,白衣琴师一定会一一接下她的箭,一个如此仙风道骨装扮的琴师,绝对不会允许对方有一丝攻击落到自己身上,他不是霍蒙那种皮糙肉厚的近侍。 “走!”楚囚一声清喝。 不去理会她这一击是否会奏效,听刚刚琴声响起,琴师已经接招,距离他破掉无数光箭,众人只剩下片刻时间逃离。 这个时候在场的已经没有人认为能擒获这名刺客,甚至没人觉得自己能在这名刺客手下活命。身为普通人的姜肃姜玉等人,虽然不知道练气士的战斗法门,但听到楚囚的一声“走”,他们知道该逃命了。 褚琮几乎是提着姜玉冲下台阶,姜肃紧随其后,然后是冯钦、楚囚。 “雕虫小技,蚍蜉撼树!既然出手了,那就留下吧!”琴师话音刚落,琴弦声再次响起,听似杂乱无章的曲调宛若石破天惊逗秋雨。 如果向山下奔逃的众人回头,就会看到,楚囚射出的万千光箭顷刻间无声溃散,起到的拖延作用微乎其微。 又是一声琴响,而姜肃几人才跃下十数级台阶,楚囚冯钦更是堪堪离开广场范围。 “啊~” 楚囚仿佛被一道巨力轰击,身体离地向前飞了三丈有余,背部黑色软甲被豁开,露出类似刀切的伤口,深可见骨。提着姜玉的褚琮,掉在后面姜肃冯钦赶紧冲上前去。 姜肃朝后怒吼道:“所有人听令,围杀刺客,抢下凉王遗体!” 凉王府侍卫无不是追随姜寅多年的军中精英,此前无人指挥,只对琴师形成包围,攻击也是试探性的小规模冲锋和弓兵攒射。 这时候也不管是何人发布的命令,却因此从一开始的慌乱中清醒过来。他们是军人,无论敌人多么强悍,听到进攻命令的第一反应就是战斗。更何况,他们的大将军惨死在那人手中。 本以为满广场的普通士卒已经吓破胆的白发琴师厉喝一声,就想腾跃而起突出重围。纵然是一名练气士,可以琴音杀敌,但他的神识也不是延绵不绝,甚至此次潜入凉王府也没有带着近侍。面对上千愤怒冲锋的军士,白发琴师心中已生退意。 “放箭!封住上空!” 一名军官看破琴师意图,既然选择以上千血肉之躯与这练气士为敌,他就没打算让此人轻易逃走。 后排数百弓箭兵听令同时放箭,没有直直射向琴师。以对方凭借真元纵跃而起的身形,想要跟上他的移动速度而命中,那是无稽之谈。 数百支羽箭形成箭幕笼罩了琴师上方,甫离地的他只好急转身形降落在地,右手随意拨弄琴弦,随着他的弹奏,噗噗声接连不断,几十名前排甲士被羽箭洞穿身体,地上又多了一圈尸体。 悍勇的凉州甲士踩踏着同袍的遗体冲向白发琴师。 姜肃的一声号令成功拖住琴师,他搀扶着奄奄一息的楚囚向下疾奔,解下腰间的一枚玉牌扔给冯钦,说道:“以我名义前往凉州军营求援,命令带到就走,不用跟着他们送死!” 冯钦领命而去,虽说担心楚王安危,但他留下也没法在白发琴师收下走过一回合。 接到示警的王府侍卫源源不断地从山下集结而来,姜肃四人深觉此地不宜久留,朝着王府外逃去。 姜玉已经从晕厥中转醒,在褚琮腋下艰难转头望向后方山顶,眼中只剩飞速向上的台阶和王府将士视死如归的背影。 “放我下来!我父王怎样了?王兄这是去哪?”姜玉嘶声喊道。她有心寄希望于楚囚,想让姜肃命令楚囚救下凉王。待褚琮闻声放下她后,才看到倚在姜肃肩膀上的的楚囚,背部伤势狰狞,一时怔怔无语。 “那人是练气士,楚囚已负伤,我意连夜出城赶回启京。”姜肃虽然这般回答,但他清楚,启京距此千里之遥,如那琴师脱身,必然会沿着官道追杀。而楚囚也急需救治,出城逃往启京方向实在是下下之策。 正在这时,后方传来急促的琴声,士卒呐喊和惨叫声不绝于耳,砰砰几声,有东西从头顶飞过落在下方台阶上,借着暗弱的灯火,姜肃等人才看清那是拦腰截断的几具尸体。 “快走,那人正在强行突围!”姜肃催促道。他所料不差,仙风道骨,白发白袍的琴师已经被潮水般的王府甲士激起无尽怒火,因为他的袍角沾染了一丝血污。没人知道之前他是想保存实力还是不屑于施展雷霆手段,只是此刻不顾仙人风范的他更像一座杀神,白发乱舞间无数人头落地。 姜玉已经放弃了所有幻想,但同时想起某个她愿意以性命相托的男人,想到他此前说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坚毅重新出现在她娇小的脸庞上。 “走西门出城,前往西沧湖!” 第十四章 雪山巨猿 听着身后震天的杀声,姜氏兄妹架着受伤的楚囚奔向府外,褚琮前面开路,防止步伐不稳的三人被汇聚而来的士兵撞倒。 到达府门后,姜玉唤门房卫士备了马车和坐骑,姜肃命褚琮施放信号召来玄鉴卫,将楚囚安顿好后,即刻出发。收到信号赶来的只有住在不远处驿馆,时刻保持警惕的十四人。褚琮又留了暗号,希望剩余玄鉴卫能够及时追上先头部队。 姜玉在马车中为楚囚初步处理伤口,霍蒙仍然充当马夫,姜肃、褚琮和十四玄鉴卫部骑上凉州大马严密护卫在侧。 “殿下,真去西沧湖?”褚琮不安地问姜肃。 姜肃看了一眼认真驾车的霍蒙,以及他身后的车帘,说道:“去,既然玉儿提出去西沧湖,必然有她的道理。去其他任何地方,如果没有强援,楚囚可能会死,我们也很有可能被那琴师追上。” 星夜赶路,马蹄声急促,更显得队伍寂静,众人只能在心中祈祷凉王府甲士能多拖住白发琴师片刻。 西沧湖,几乎是元启人的禁地,对于成莽铁骑来说也不例外。浩瀚的西沧湖东岸延绵数百里,要不是自古流传下来的这个名字,人们可能就把它当成了海洋。 凉州城往西没有官道,出城后道路崎岖不堪,照顾到楚囚的伤势,队伍行进速度比普通步卒行军快不了多少。 姜玉自小丧母,随姜寅在军营生活的时间比在启京还长,即便如此,身为郡主的她也只能艰难地替楚囚缝合了伤口,至于是内伤他也无能为力。一行十数名玄鉴卫竟然没有一人擅长医术,依托遍布州郡卫所行事的玄鉴卫此时正如丧家之犬,因为再往西,他们没有驻点了。 姜玉从车中出来,颓然坐在车辕上。 “她怎么样了?”姜肃驱马上前问道。 “缝了伤口,但她昏迷过去了,不知道能撑多久。”姜玉努力保持平静,但她颤抖的话音表明心中的不安。甚至帮楚囚治伤的时候都是心不在焉的,因为父王生死不知。 姜肃知道这个堂妹心中所想,没等她询问便说道:“皇叔生死如何我也不知道,那种局面谁冲上去都救不了他,我只能命令凉王府兵冒死围攻。”没有过多解释,在姜玉面前他从来都是出主意的那一个,当然,现在他也无条件地相信姜玉,但仍然想知道原因:“为何往西?” “十多天前庄昊说要去杀几个人然后回山,如果这期间凉王府有什么变故,要我一定往西前去西沧湖。”说到这里,姜玉才从茫然无措的绝望黑夜中看到一丝亮光,她甚至在想,纵然元启王朝江山颠覆,凉州陷入无尽战火,那个人也会来找自己。不是还有婚约吗,原本五日后会出现在凉州城的他,现在应该已经下山了吧! “庄昊?大荒山的?”姜肃已听说过一些传闻,猜测到了姜玉口中这个人的身份,猛然想到入凉官道上的遭遇,脱口问道:“青衫剑师?” “王兄如何得知?” “难道不是你让他去官道护送我的?” 姜玉一惊,摇头说道:“不是!王兄路上遇到了危险?” “这事以后再说。”姜肃已经没有心情去述说一路上遭遇的两场战斗,他好奇的是,如果那个名为庄昊的剑师不是姜玉派去的又会是谁,难道是凉王? 十余骑护卫着一辆马车行驶在戈壁滩里,风雪已经肆虐了好几天,白雪覆盖的荒原一望无垠,早就没有了道路的痕迹。如果等到积雪融化,他们会发现这里本来就没有路,也不见人烟。 除了马车里的楚囚,所有人都改为牵着坐骑步行,姜肃也停止了派出斥候的浪费行径。车中的补给日益匮乏,拉车的凉州战马已经换了两匹,而不幸累死的战马则变成了玄鉴卫肩上的“军粮”,幸存的似乎也逃不过这种命运。 昏迷的楚囚中途醒来过一回,背部的疼痛让她丝毫不能抬起身子。简陋的马车无法抵挡严寒,她发现身上披着姜肃的那一件狐裘,听着车外偶尔传来熟悉的声音,沉沉睡去。 不知又走了多久,随着地势陡然拔高,一座雪山横亘在队伍前面。虽然一开始有所猜测,但那个想法又在人们心中被否定。因为谁都知道凉州以西是西沧湖,西沧湖以西才是大荒山,只是眼前的又是什么山?难道要翻过这座雪山才能到达西沧湖畔吗? “吼~”驻足不前的姜肃等人正在犹豫是要沿着山脚绕道还是直接翻越,突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注意警戒!”姜肃命令道。 进入雪域荒原以来,一路上队伍面临的只是这恶劣的环境和刺骨的严寒,从没想过还有别的危险。 姜玉在姜肃的示意下进入马车,听到命令的众玄鉴卫左手执盾右手握刀,把马车围在中间。所有人屏息凝神,想从呼啸的山风中辨识出别的异动,比如那一声怪吼。 摆出严密防御姿态的玄鉴卫身上开始积雪,有的已经双腿发麻,当然,这也是饥饿和寒冷所致。 等待许久也不见有什么意外状况发生,姜肃命令队伍起行:沿着山脚往北走。 霍蒙牵着马车刚迈开脚步,一侧车轮突然下陷,轮毂折断,“咔嚓”的响声在空旷的平地上显得特别刺耳。 “吼~吼~”怪叫声再次响起,而这次更是连续不断,伴着踩踏雪地的嘭嘭声越来越近。 “啊!”外围的一名玄鉴卫发出惨叫,众人回头看时,他已不见踪影。众人此时才发现,在白光炫目的雪地里,离他们不远有一处低洼地带。一道血迹消失在平地尽头,而因为地势阻挡,下面是什么情形谁都看不到。 褚琮惊呼:“退后!” 靠近低地的两名玄鉴卫正要挪步,一个雪白的庞然大物一跃而起,动作迅捷如闪电,两人从原地消失。抬头再看时,其中一人已被那物塞进嘴里,另外一人被它牢牢抓在“手”中,明显已经断气,温热的血液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行成一个醒目的“血洞”,格外渗人。 “不要分散,退守!”褚琮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怪物,但他没有失神太久,第一时间想到马车中的濯玉郡主和负伤的楚囚。 十余名玄鉴卫迅速退回到马车前,看着同伴被那只怪兽当做食物,无不胆战心惊。 怪兽半蹲的身体高约丈余,通体被雪白的长毛覆盖,看它的身形和抓着玄鉴卫的大手,完就是一只巨大的猿猴,咀嚼时露出沾着鲜血的獠牙,更让众人胆寒。 趁着巨猿还在享受“食物”,姜玉费力地从马车上拖下昏迷不醒的楚囚,将其搭在姜肃背上。自己拿着那张雕花长弓,还不忘取了一只箭囊,里面只有十来支普通羽箭。霍蒙从车辕取下自己的巨剑,紧挨着姜肃。 “走!”背着楚囚的姜肃压低声音下令。褚琮和仅剩的十一名玄鉴卫缓缓后退,生怕脚下松软的积雪被踩得发出太大的声响惊动巨猿。 “吼~”巨猿好像发现了什么,扔掉手中刚死的玄鉴卫,四肢着地,猛冲向人群。 “躲开!” 虽然褚琮呼喊得很及时,但还是有三名玄鉴卫来不及躲闪,被巨猿正面撞中倒飞出去,一时倒地不起。躲过撞击的褚琮回头再看巨猿,发现它此时的行为不像猎食,竟然然不顾倒地的玄鉴卫,直直朝着姜肃狂奔。 褚琮睚眦欲裂,怒吼道:“殿下小心!” 如果他知道巨猿的目标是姜肃,怎么会命令属下躲避,哪怕是以血肉之躯与巨猿相撞,哪怕是搭上所有人性命,他也要阻挡巨猿片刻。 此时的姜肃背着楚囚,移动速度慢了一大截,绝没有躲过巨猿撞击的道理。 褚琮扔掉小盾,双手握刀,朝着巨猿奋足狂奔,口中喊道:“所有人,挡住它!” 众玄鉴卫没有丝毫犹豫,均使出极致身法,或纵跃或翻滚,纷纷来到那条直线上。霍蒙杵着巨剑,双腿跨立,宛若一座大山想要阻挡滔天的洪流。 第十五章 西沧幻山 姜肃背着楚囚,带着姜玉步履蹒跚地撤离,他没有回头望向自己身后几乎站成一列的玄鉴卫和守在最后方的近侍霍蒙。并不是楚王冷血无情,他明白,自己手下的玄鉴卫有随时替他去死的觉悟,霍蒙为了楚囚同样早已置生死于度外。 躲过第一波撞击的褚琮并没有放弃,凭借诡异的步法,追上了巨猿。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凝滞,屈膝一跃,竟然跳到了巨猿的背上。巨猿毛发光滑,褚琮站立不稳,只得改为单手握刀。腾出左手揪住一撮猿毛,右手倒握刀柄,猛地刺向巨猿后颈。 一贯获得膂力惊人评价的褚琮,此时心中生出深深的无力感,因为巨猿皮肤坚逾铁石,刀尖竟然不能将其刺破。他仍不死心,口衔刀背,双手抓着猿毛一荡,骑上了巨猿的肩膀。 巨猿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有个人,竟然转动巨大的头颅看了过来。 “就是现在!”褚琮抓住时机,也顾不上稳定身形,重新双手握刀直刺巨猿左眼。 “嗤!”三尺长刀直没刀柄,几乎整个地插入了巨猿眼眶。 不堪疼痛的巨猿一阵怒吼,前肢脱力,跌倒前一掌拍飞了肩膀上的褚琮,后者倒飞三丈,砸进雪地里,虽看不到身形,但鲜血已经侵染而出,顿时重伤。 倒在地上的巨猿挣扎着起身,勉强半蹲在地,想用手拔出眼中长刀,刚碰到刀柄又是狂吼不止,显然是粗壮的手指触碰刀柄后牵动了伤口。无奈之下,巨猿想要再次冲锋,看到身前玄鉴卫手中长刀竟然生出一股惧意,不敢贸然上前。只得原地打转,时而狂吼,时而捶地。 姜肃仍然不敢稍作停留,接过姜玉手中长弓当作拐杖,背着楚囚吃力地跋涉前进,姜玉紧随其后。 “是谁擅闯西沧山伤我灵兽?” 头顶传来一道厉喝,本就被巨猿撞得七零八落的队伍更是惊慌失措,抬头望去才发现高处山崖站着一人,喝问声应该就是此人发出。 只见此人身雪白皮袄,矮小身材,相隔太远面容看不真切。 此间以姜肃为首,他只好停下脚步,回道:“我等逃亡至此,属下被这巨猿所杀,为求自保实在逼不得已,还请阁下息怒!” “可笑可笑,逃命逃进西沧山,你们是嫌命太长了吗?”矮个子不听姜肃辩解,也不知道他的话是因为疑惑还是嘲讽,语气一变喝道:“且待本仙把你们捉拿回去!” 此人不但性格乖张不通情理,手段也甚是厉害,话音未落手上已有动作。他单手食指指向下方人群,随后嘴里蹦出几个晦涩难懂的音节。姜肃等人知道他要出手,都凝神以待,却没想到这人既没有召集帮手,也没有拉近距离,隔着十多丈就这样伸手一指。来不及疑惑就发现自己双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绑在一起,皆双腿跨立以求下盘牢固的众人同时栽倒在地,背着楚囚的姜肃更是被其压在雪堆里。 倒地的众人刚想挣扎,一股无力感袭来,好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不能言语,只有神智清明,眼巴巴地看着同样倒在雪地的同伴。 皮袄矮个子瞬息之间从山崖来到了平地上,看容貌是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只是搓着手乐呵的神态却像一个顽童,欣喜雀跃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似乎是因为忘了场中受伤的巨猿,他抱有歉意地挠挠头,踱步到巨猿跟前,巨猿见到主人便不再躁动不安,匍匐着一座小山似的身子,将脑袋凑到老者身前。老者心疼地抚摸着宠物,口中说道:“不疼不疼,一会儿回山就给你治好!”巨猿听得懂人语,听话地点了点头,然后乖乖跟在老者身后。 矮小老者带着巨猿随意在倒地人群中转了几圈,然后从腰间取下一卷绳索,或绑手或绑脚地把所有人绑成一串,将绳索末端交到巨猿手中,自己跳上巨猿肩膀,拍了拍它的脑袋,吆喝道:“回家!” 可怜的姜肃等人像一串糖果,被巨猿拉着在雪地里拖行,楚囚一直不见好转的伤口又迸裂开来,鲜血渗出将拖痕一路染红,褚琮被拴在“糖果串”末端,看来是还没死。 巨猿驮着矮小老者,拖着俘获的姜肃等人蛇行而上,竟然是朝着雪山进发。这一路上的饥寒交迫,加上被拖在雪地里磕磕碰碰的非人待遇让所有人昏迷过去。寒风呼啸中只有老者哼着跑调的曲子,巨猿时不时发出难听的怪笑,以及唰唰的声音。 “好吃好吃,这肉质比硬邦邦的熊肉好多了!” “那是那是,五弟这次满载而归,兄长佩服!” “非也非也,要不是我的千藤万缚咒,五弟如何抓到这么多猎物?” “善哉善哉,四弟咒术通天地造化,为兄也是佩服得紧!” “可笑可笑,四哥可没我那宝贝雪猿当宠物!” 姜肃悠然转醒,手脚仍然被缚,听到几人的对话吓出一身冷汗,其中一人口中的“猎物”莫非是指自己这一行人?他身动弹不得,只能转动眼珠观察周围。发现自己身处一处洞穴,台阶、纹饰明显是人工凿刻而成,墙角火盆中燃着的应该是某种油脂,腥味刺鼻。火盆不远处有一座石台,鲜红的血液顺着石台流下,基座上还有凝结的暗红血块,干燥得卷曲翘起。 一颗头颅被随意丢在台下,它属于一名玄鉴卫。 “好吃好吃,容我再去宰一头,今天庆祝庆祝!” “非也非也,二哥只是馋了,切莫暴饮暴食,留着慢慢吃!” “那是那是,老二坐下!” 听到这里姜肃勉强松了口气,最起码暂时他们不会杀人吃人了,强忍着不适,他想转过头去,不看那颗头颅。 “咦?醒了一个,我去提过来,问问话!” “可笑可笑,跟那些个俎上肉盘中餐有什么好说的?” “非也非也,我兄弟五人被困西沧山上百年了,问问外面怎样了也好!” “那是那是……” “呜呜呜~”这五人说着说着竟然抱头痛哭起来。 姜肃被一只大手倒提着上了台阶,“嗵”地一声掉在地上,还好地上有动物毛皮地毯,摔得不是那么疼。 “善哉善哉,四弟给他撤去缚声咒吧!” 满口“非也非也”的老四一个弹指,姜肃感觉喉咙一松,好像可以说话了。 “你来自哪里?”老大当仁不让地先开口问道。 “小子来自东边元启王朝,误闯仙山,得罪几位仙人,还请饶恕不知之罪!”姜肃战战兢兢,好像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五个怪人听到姜肃的话心中很是得意,也不枉他们以神仙自居,竟然还有人认可。 “那是那是,仙人是得罪不得的,念你不知者不罪可以多活些时日。元启倒是没听说过,东边那种蛮荒之地,想必也无聊至极!”老大也不知再说什么好,他几乎没跟“猎物”说过话,上百年来,也少有会说话的猎物。 姜肃不敢过多言语,生怕其他几个怪人起了杀心,特别是捉他们上山的矮个子。 “善哉善哉,这小娃娃我看着挺顺眼,那就先留着你吧!”老四一副慈眉善目,可他刚吃完人满脸满足的样子可不像善类。 第十六章 守山五怪 被解开咒印的姜肃俨然成了洞府的杂役,老三交代他一声把大厅打扫干净,就跟另外四个怪老头各自回了“房间”,其实就是石壁上凿刻而成的小洞,看石门开合的样子,应该是擅长机关的人所造。 盯着最后一座厚重石门随着一声闷响关闭,姜肃赶紧跑到角落查看被随意扔在地上的其他人。不知是自己一路上被属下刻意照顾,还是矮小怪老头使了什么手段,他醒来这么久了,体格最为健壮的霍蒙竟然还没醒,更不要说余下的众人。 无奈之下姜肃只好先乖乖的打扫洞府。石台上的内脏,台下的头颅,硕大餐桌上的骨骸无不令他悲痛万分。如今跟着自己的玄鉴卫,不是启京的亲信就是京畿卫的成员,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些离自己近的属下他都熟识。已经变成一堆残骸的这名执鉴小名叫六子,年纪最轻,在老家排行老六。 想着曾经跟随自己满怀壮志的年轻人,现在竟不幸丧命在这荒芜雪山,成了几个恶人的腹中之物,心中除了些许无力的愤怒,剩下的只有他寒入骨髓的悲痛和绝望。有朝一日如果能活下来,他要将五个百年老鬼挫骨扬灰,将那只凶残的畜生扒皮抽筋才能报今日之仇。可是,有活下去的可能吗?如果一行十几人一个个在他面前被杀死被吃掉,他能承受多久? 失魂落魄的姜肃找来一块不知道什么动物风干的皮毛,裹起残骸,想去洞府外面找个雪堆埋了。刚走出洞口,发现他们在山下遭遇的那只雪猿正躺在一旁睡觉。两只大眼紧紧闭着,看样子左眼已经被治好,呼出的鼻息吹得雪花乱舞,鼻息不时翕动,似乎就要醒来。 蹑手蹑脚的姜肃还是不幸被雪猿发现。 “吼~”雪猿蹲起身子一声巨吼,吼声震耳欲聋,扑面而来的腥风直接把姜肃吹倒,皮毛包裹散乱在地。看清包裹中残骸的雪猿顿时兴奋起来,老早就闻到洞府里几位主人在烧烤美食,只可惜他不敢造次,如今这个小小的人类主动送来,再次闻见香味的它垂涎欲滴。 注意到雪猿的反应,姜肃赶紧胡乱地把血淋淋的一堆拢到一起,想要重新包起来。雪猿岂能放过就要到嘴的美食,哼哧哼哧地就冲了过来。 “滚开!”姜肃护住怀里的包裹,朝着雪猿大喊,他从来没有如此大声过,从来没有听到过自己发出这么沙哑难听的喊声。醒来知道自己的处境后,他觉得愤怒都是一种奢侈,可是现在他的确愤怒了。被他称为“同袍”的六子,被人杀了,被人吃了,就剩下这么点了,按照人的思维,不是应该让他入土为安吗?即便这里是茫茫雪山,埋在雪里面也算是死者应有的尊严。 可是,这只雪猿连这点都不想让他剩下,真是恶主孽畜! “滚开啊~!”姜肃继续大喊,他已经忘了一开始谨慎行事慢慢周旋的打算,他想护住六子。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想起了自己生平,什么元启楚王,什么皇帝的亲弟弟,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罢了。庸碌二十年,虽说不至于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可他真没做过什么能让人称道的事,比如他现在想做的,保护一具尸体。 他的喊声似乎盖住了雪猿的怒吼,凶残的雪猿此刻止住脚步,仿佛眼前的姜肃比它还凶。 可是姜肃流下了眼泪。他连这件事都做不好了,就要死在这只畜生手里了,就当给它加个餐?姜肃想道。 雪猿发现眼前的人类只是突然声音大点而已,再次迈开脚步。 “啊!!!” 姜肃心有不甘,奈何苍天无动于衷。正应了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喊得再大声都不可能惊动苍天,但姜肃的喊声惊动了洞里的人,五个怪人。 先到洞口的是矮个子老五,可能是听到了雪猿的吼声。他一出来看到外面情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嘲讽道:“可笑可笑,自己都死到临头了,抱着那一堆零碎有何用?”又对自己的宠物雪猿溺爱地说道:“宝贝莫急,一会儿我去给你弄整只,烤着吃!” “善哉善哉,还好五弟出来得早,要是这小子有个三长两短,你那傻猴子别说吃烧烤,老夫直接把它烤着吃了,哼!”高瘦老三似乎真的看姜肃顺眼,竟然开口回护于他。 “可笑可笑,难道三哥要为了这个人类与我翻脸不成?”矮个子老五说着就解下腰间绳索,看样子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一贯喜欢抬杠的老四开口打圆场,说道:“非也非也,三哥甚是喜欢这小娃娃,老五你也莫要生气,大家和和睦睦多好!” “那是那是!”话语不多面相憨厚的老大仍然说了像没说一样,转身就要回去睡觉,想想又回头说道:“老五,把你那猴子拴着,可别胡来!” 肥胖如猪的老二跟着老大往回走,心思完不在这场闹剧,谄媚地说道:“好吃好吃,大哥,要不咱们再杀一只解解馋?” “就知道吃,让你研究这阵法多少年了,还没点长进,你要兄弟几个一辈子困在这里不成?不准吃,你让老三先把受伤的几个治好,肉都冻坏了还怎么吃!”老大头都没回,径自回了房间。其实他的话不用转达,老四也跟着老二回到洞府。老五安抚完宠物,叫它自己出去觅食,气呼呼的瞪了瞪姜肃,跟上了前面几个兄长。 一直没说话的姜肃没有向高瘦老三道谢,只是裹起残骸,朝着一个小山包走去。 “别走太远了,随便埋了吧,那只傻猴子不敢刨出来!一会儿回来帮我打下手。” 听到老三好心叮嘱,姜肃也没有心存感激,心想,别想让我感恩戴德,大不了报仇的时候让你痛快点死,至于那个矮子,哼! 待他回到洞府时,只有高瘦老三还在大厅里,正在查看众人伤势,姜肃靠近后发现除了楚囚,人都醒了,深怕人多口杂再生出什么乱子,他偷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老三发现楚囚伤势很重,姜肃赶紧蹲下帮忙扶着,方便他验伤。 “善哉善哉,这伤口不是实物所致,如此之深还能捡回一条性命真是难得。”高瘦老三说着口头禅,一眼就看出楚囚致伤原因,待他搭上楚囚手腕想要把脉的时候,表情顿时变得错愕不已:“嗯?这股气息?小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该不会是被流放到这西沧幻山来的吧?”转而又变得笑眯眯的样子让姜肃摸不着底细。 他只能回答说是遇到仇家,楚囚受了重伤,不得已误闯雪山到了这里。 老三又问是什么人伤的楚囚,姜肃寻思着,自己也不知道那琴师身份,便将那人描述了一番。 “那就是了,大荒山都是一群附庸风雅之辈,用琴做武器也不稀奇,兼之阴险狡诈,最爱封人经脉。我说这女娃体内的封印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姜肃听这话心里一惊,赶紧望向姜玉。还好,姜玉虽然听得出神,但是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老三口中的大荒山她听都没听说过。 “仙人您也跟大荒山有仇?”姜肃故意发出这样一问。 老三听到这话仿佛被人踩到痛脚,神情变得怨毒无比,咬牙说道:“何止有仇,我……”又好像不愿再提往事,转了话头,“善哉善哉,你小子与我们兄弟几个也算是同病相怜,稍后老夫就去跟大哥商量。对了,这些人都是跟你一起的,他们是……?” “回仙人,这些都是我的手足兄弟,这俩丫头更是我的妹妹,死都要死在一起!”姜肃亦真亦假的一番陈述,显得视死如归。 “善哉善哉,小子有情有义,颇有我们兄弟几个的风范。” 姜肃帮着高瘦老三处理众人伤势,只是楚囚除了外伤,还有体内封印,需要五个怪人中的老四出手解决。 忙碌期间姜肃才知道西沧山和西沧湖本就是一体,白昼为山,黑夜为湖。这五个怪人是被大荒山一代山主囚禁在此地,既是惩罚,也是为了让他们严守此山,至于为何守山,外人也不得而知。 要从元启或者大成草原到达大荒山,必须是夜晚由大荒山弟子接引渡过西沧湖湖。倘若是白天误闯,从任何一个方向越过湖岸,都会进入这西沧幻山。其实西沧幻山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绵延千里,这也是姜肃等人刚进山就会被发现的原因。 第十七章 大荒仙山 “师叔,不要拦着我,今天我必须去元启国!”一名青衫剑师仗剑而立,神情恭谨而坚毅,手中长剑泛着蓝色剑芒。 被其唤为师叔的中年剑师同样执剑在手,牢牢封住去路,满是惋惜地说道:“昊儿,山主已经命人前往东土凉州,这时候元启朝凉王和他的女儿应该已经命丧黄泉了,你去也来不及了。” 名为庄昊的年轻剑师不为所动,直直盯着自己的师叔。他们这些长辈极力反对自己和姜玉的婚约,无非就是认为姜玉一个凡人配不上自己,再怎么都不会派人取他们性命。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赶到凉州,解释自己为何延误婚期。然后凭借自己大荒山大弟子的身份风风光光的迎娶佳人。 “不可能,师尊何等人物,怎会滥杀无辜,师叔这般拦着我,可是师尊授意?”庄昊傲然传音,不光是中年剑师听着声音洪亮,四周围观的大荒山弟子听到都觉得振聋发聩,纷纷点头称是,觉得大师兄明事理。山主一代宗师,怎么可能为了反对弟子婚事就去杀人。 “昊儿,你听师叔一言,不要执迷不悟。师兄虽然闭关,着我代理山上事务,可你的婚事师叔确实不能做主,不要惹师兄不悦。”中年剑师虽然苦口婆心,但剑道修为却不容小觑,手中长剑一振同样泛出光芒,色泽火红,他修炼的是火属性真元。若是这师叔侄两人力施为,那真的是水火不容。 庄昊实在不明白,这位平时待人温和的师叔为何这般苦苦相逼,甚至还连番以师尊的威严震慑自己。要知道大荒山师长并不是那种世俗官僚,从来都讲究以德服人,而不是拿身份地位说事。想到今日便是自己和姜玉约定的婚期,此时的他已经有些愤愤不平了,愤然开口道:“常在师叔座下聆听教诲,庄昊感激师叔大恩,只是此事恕弟子不能从命。今日我必须下山!” 话音刚落,庄昊手中长剑脱手而出,看似无声无息,没有惊雷之势,速度却快如闪电,须臾之间便到了中年剑师身前。 中年剑师对庄昊的修为似是了如指掌,悠然竖起手中火红长剑,想要阻挡对方剑势。不料蓝色长剑宛若清风拂面,瞬息之间减缓惊人速度,只是以剑尖抵住自己剑身,甚至连一丝火花都没有迸出。他心中欣慰,看着长大的师侄果然是恭谦有礼,在长辈面前仍然是那么温驯。 但他没看到数丈外的庄昊右手变换剑诀,一声厉喝:“破!”蓝色长剑光芒骤凝,刺眼的光芒让人神情恍惚,而后又完敛入剑身,仿佛是一柄街边铁铺随意打造的平凡铁剑,然不复来时的气势。但其气势更甚之前,推着红色长剑猛地撞向中年剑师胸口。 中年剑师惊惧不已,来不及握剑诀,法随言出:“御!”充斥于剑身的真元回到体内,在胸口凝成一层光膜,堪堪挡住自己手中长剑的撞击。虽然不至于负伤,但仓促之间组织的防御仍不及抵挡庄昊“蓄谋已久”的偷袭,身形在巨力轰击之下退后一丈有余,脚下青石板被布鞋拖出两道浅坑。 庄昊一击没有奏效,虽然凭借精湛的御剑术逼得师叔狼狈抵挡,但也没有突破对方的防御,自己更没有前进一步。 他此时的目的唯下山而已。 “不错,近来修为又有精进,只是这个程度还不足以打败我冲下山去。师叔还是劝你不要强行忤逆,以免师兄亲自出手,你也知道他的脾气。”中年剑师不怒反喜,这个自己一直欣赏的师侄修炼天赋惊人,有朝一日超过师兄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现在必须把他留在山上,如果师兄出关,可不是这种局面了。 如果是平时,庄昊被这位天资聪颖的师叔这样夸奖,他必然无比欣喜,甚至还会趁热打铁地地向其问道解惑。只是他没时间了,不知道之前师叔所说是否属实,如果姜玉真的有危险,他肯定会向大荒山而来,自己只需到达西沧湖畔就能见到她。遭了,忘了叮嘱她晚上才能渡湖,希望她不要进入西沧山,也希望那五个守山奴不要太放肆才是。想到这里他不禁心中焦急。 庄昊收敛心神,握住虚空而回的佩剑,倒握剑柄,朝着中年剑师长揖及地,愧疚而恭敬地说道:“弟子得罪了!” 说着站直身子,右手倒转佩剑,剑尖朝上,左手捏剑诀。手中长剑光芒乍现,与之遥相呼应的是周身天地元气出现强烈波动,去同一个漏斗,斗尖直指庄昊头顶。庄昊口中念道:“天威煌煌,凝我剑心,诸邪辟易,现形!”与此同时一个湛蓝色光罩凭空凝聚,笼住庄昊身。 “哗!”整个场面一片哗然,一众围观的大荒山弟子心中无不生起惊涛骇浪。都说大师兄天纵英才,将来必然会像历代山主那样震慑大陆中州,万宗来贺。可谁会想到,年方二十岁的庄昊竟然已经修成剑心斩魔诀。 此剑诀不同于一般修炼法门,它是以心中浩然正气锁定妖魔,再以自身剑心为引,调动天地真元斩除目标。可以说,剑心斩魔诀一旦施展,被攻击的目标无论如何也不能躲过,即便是你拥有快逾闪电的速度,施放而出的剑诀总会锁定你,呼啸而来的不是剑本身,而是化为利器的天地元气。 躁动的人群情绪极其复杂,无人不仰慕大师兄夺天地造化的修炼天赋,但他对戒律首座使出剑心斩魔诀,实在是有悖大荒山尊师重道的传统。谁都知道戒律首座治山极严,如果说大荒山管辖范围出现邪魔,首座师叔肯定是第一个出手镇压。可现在作为晚辈的庄昊却把他当作邪魔,一招剑心斩魔诀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在他的头上。不要说驻足观战的大荒山普通弟子,首座师叔自己也是始料未及。 现在不是以师叔身份责备庄昊的时候,因为霸气如斯的剑心斩魔诀一经使出,必然会调动惊人数量的天地真元轰杀目标,如果不是施法者主动撤去,那么被斩之人只能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中年剑师屏息凝神,手掌长剑一挥,口中念道:“火元盾!” 凝练的天地元气通过庄昊手中长剑的汇聚,喷薄而出,宛若一条蓝色星河,猛然轰击在中年剑师仓促之间凝聚而成的元气盾上。 “嘭!”蓝色星河摧枯拉朽般撞碎红色光盾,虽然消耗了大半能量,剩余部分仍然不是普通练气士能够阻挡。 中年剑师只能勉强向火剑中灌注真元,试图抵抗对方攻势,又一声闷响,他的长剑撞中自己胸口。中年剑师口中鲜血顺着嘴角溢了出来,他右手垂下,剑尖插入脚下石板,石屑飞溅火光迸射,再次退后两丈才稳下身形。 “庄昊,够了,你难道要叛出山门吗?”自知这名一直被自己看好的晚辈如今的实力已远超自己,中年剑师无法再凭自己阻挡他下山,只得以长辈身份劝诫。 “弟子不敢,只是一再相询师叔也不道明为何拦我去路,弟子只能凭手中长剑,大道直中取!”庄昊再次捏诀,态度很明显,如果这位令人敬仰的戒律首座仍然一意孤行,他宁愿背着欺师灭祖的恶名也要闯下山去。 “好一个大道直中取,为师是这么教你的?”一声断喝从后山传来,无比威严而又不容反驳,大荒山众弟子面北而拜。 第十八章 剑心初凝 气势攀至顶峰的庄昊哪肯因为师尊的一声呵斥就动摇心神,他紧紧抿着嘴唇,仍旧持剑捏诀。天空中元气漏斗越来越大,不断向他体内灌注,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漩涡,甚至开始伴随着风雷之音。 已经擦去嘴角鲜血的戒律首座提起长剑,重新站稳身形,他深知,自己的修为不足以抗衡大荒山传承几千年的剑心斩魔诀,庄昊剑诀初成威势不足,他才能勉强接下对方第一剑。只可惜这剑心斩魔诀并不是只有一剑,只要施法之人一直剑心通明,天地元气不枯竭,就可以斩出千万剑。 戒律首座也听到了后山传来的声音,但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看来长年闭关不出的山主并不打算现身,只是凭一句话能阻止庄昊吗?他只能再次试图劝诫:“昊儿,师叔劝你撤去剑诀冷静下来,山主已经被惊动了,他不让你下山必然有他的道理……” 庄昊打断了他的话:“师尊有师尊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还请师叔不要再拦我,待我回来一并请罪,到时候再聆听师尊的道理!”庄昊不是因为自恃修为而轻慢这名师叔,而是害怕大荒山山主,也就是自己的师尊此时破关而出,到了那时候自己再想下山,那就比登天还难了。 戒律首座神情颓丧,偌大的大荒山,现如今能留住庄昊的唯有山主一人了,但如果他不想出关,谁都没法将其请出来。可是,他又严令自己不计一切代价困住庄昊。 看着这个堪称天之骄子的师侄,戒律首座心情复杂,本可以下令山中弟子布下剑阵一起围攻,但那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自己一人对抗剑心斩魔诀虽显得螳臂当车,最起码战局还在可控范围内,可如果几百上千弟子组成剑阵两方厮杀,他不相信现在的庄昊有把握做到不误杀同门。 “罢了,师叔自知在你的剑下走不过三回合,既然教了你大道直中取的道理,那师叔也想试试。今日之乱也有我的过错,不管结果如何,我自会向师兄请罪!”说着向后山方向拱手。之前山主的一声喝问如同一道惊雷,落在戒律首座的心中,他知道师兄不喜欢自己,更加不喜欢自己教他的徒弟“误入歧途”,而这个“歧途”指的便是“直”。 从对峙开始到现在,戒律首座所想都是如何劝解师侄,如何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所以心中郁结,神情忧虑。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这名师侄比他预想的走得更远,他一往无前的气势甚至已经感染了自己,人生在世何必畏首畏尾。 “嘭!”一声轻响,戒律首座手中长剑像烧着了一样,充沛的火属性真元躁动不安地缭绕剑身,婉若游龙。他打架不喜欢说那些套话,之前说那几句无非是不想动手,毕竟逼得一个晚辈同自己战斗不是他的初衷。但庄昊一击剑心斩魔诀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双方实力,以及对方不得不下山的决心,所以他决定战斗,战斗便是雷霆之势。 戒律首座向前疾奔,脚下不断发出爆响,青石地板被他一一踏裂,手中长剑平举,直直刺向庄昊。虽然不曾习得剑心斩魔诀,但他知道此诀关键在于借势,借天地威势。在施展剑诀期间,对方其实处于一种调息状态,为的是吸纳天地元气,疏导经脉运转,这样才能化为剑气克敌。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攻击庄昊,而不是以自身有限的真元硬扛这片天地。只是庄昊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庄昊之所以在第一剑斩出后迟迟没有斩出第二剑,是想让师叔知难而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展现出来的修炼天赋和下山的执念,竟然激得这位师叔战意昂然。对方既没有弃剑避战,也没有采取防御姿态,反而气势大盛主动进攻。 如此情形之下庄昊没有选择的余地,周身凝出的光罩只是普通的元气盾,剑心斩魔诀的经脉走势无法更改,它不能把取之不尽的天地元气注入自己的元气盾中。有一刹那庄昊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是那位自创此剑诀的前辈,他一定不会浪费这种向天借势的好机会,不能忽视施诀者的近身防御。只可惜,如今的庄昊只能以自身元气来防御即将受到的攻击,除非他在攻击到达之前斩出第二剑。 “师叔得罪了!” 这并不是套话,也不是因为庄昊手握大杀器而生出强者心态。只是他相信接下来的这一剑,不但能一举瓦解师叔意气风发的攻势,还会重伤于他。 没有挥剑的动作,没有吟唱的声音,调息许久的庄昊此时能做到剑随心动,他自己已经变成了天地之剑。就像剑师体内元气通过手中的剑放出剑气,那么现在就是这方天地通过庄昊放出剑气,所谓剑心,就是成为天地之剑的第一要素。 庄昊话音落时,戒律首座已经冲到近前,手中长剑愈烧愈烈,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 一条蓝色星河毫无预兆地在庄昊周身凝聚成形,既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滚滚气势,又像丝带飘舞般轻灵静谧。第二剑斩出前一刻,庄昊有了顿悟,不是那位前辈考虑不周,而是自己并不是那么天资聪颖。元气并不珍贵,但能凭借如此玄奥的剑诀,将无穷无尽的天地元气化为己用,那么谁会愚蠢到把它注入死物一般的元气盾中,大象无形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庄昊不知,他才刚刚领悟的剑心斩魔诀竟然在这次战斗中提升了一个境界。有了这个境界的剑诀,他不再顾忌会误伤师叔,冲下山去有了七成把握,余下三成取决于师尊到底会不会出现。 “哈哈哈~”庄昊大笑出声,沉稳内敛的性格在已不能抑制他心中的喜悦和万丈豪情。直到此刻才算剑心初凝的他,已经不用站在原地凝神吸纳天地元气。随着庄昊向前迈开步子,头顶的元气漏斗悄然溃散,空中扭曲纹路凝滞一瞬后,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向他的身体汇聚。 戒律首座的长剑也在他向前一步后触碰到蓝色星河般的元气匹练,无声无息,处于庄昊精准控制下的元气没有激发一丝反击,但对方的长剑也无法寸进。 庄昊没有停下脚步,一步步朝着山门走去。戒律首座猛然一跺右脚,手中长剑变得更加明亮,盘旋剑身的火龙仿佛要喷薄而出,直扑庄昊面门。只可惜中间隔着一道深邃无比的蓝色星河,火龙的触须刚触碰到“河水”就被无情浇灭。 戒律首座心中轻叹一声,猛然收了长剑,如同他出剑时一样,从不拖泥带水。 庄昊停下脚步,长揖及地,也不言语。期间他并没有撤去剑诀,因为下山这件事容不得丝毫变故。面对这位师叔,庄昊心情复杂,有感激,感激他十余年的悉心教诲,感激他终于还是收剑同意放自己下山。但更多的是愧疚,这是他第一次忤逆师尊,第一次违抗戒律首座,并且是以手中长剑。 庄昊没有归剑入鞘,召回外放真元,执弟子礼向师叔告别,而是重新迈开脚步向山门走去,披着一条蓝色星河。 第十九章 山主出山 就在满山弟子以为广场上两个不同辈分同门之间的战斗终于偃旗息鼓,庄昊能顺利下山的时候,突然一股威压从后山侵袭而来,如漫天洪水,虽无迹可寻却重重落在所有人神识之上。修为普通的大荒山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其他熟悉这股威压的也毫不抗拒地拜倒,齐声呼道:“恭迎山主!” 戒律首座因为身份特殊,又是山主同辈,仅躬身拱手。庄昊感受最明显,这股威压中有师尊的愤怒,他只能停下脚步,缓缓转身。他倒握剑柄,同样躬身拱手,面无表情地说道:“恭迎师尊出关!” 之所以他会以这样的礼节对待大荒山现任山主,是因为大荒山有不成文的规矩:剑在手可不行跪拜礼。除非你归剑入鞘,卸去战斗状态。但庄昊没有那样做,他知道师尊此番突然出关的目的,庄昊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不错,当初传你剑诀为师也没想到你精进如此之快。”随着这声赞赏,一名中年模样的灰袍剑师踏空而行,从放出威压到出现在广场上空不过一句话的时间。 体大荒山弟子只有庄昊一人直视着山主,他看到了山主脸上久违的笑容,如沐春风,但仍然不开口说话。 “而你……治山不严,该罚!”山主看似欣慰的赞许没有得到庄昊的回应,一众弟子心中暗暗为大师兄捏了把汗。没想到山主陡然转移目光,随着一声厉喝出口,戒律首座一口鲜血喷出,倒飞数丈,只得以早已敛去光芒的长剑支撑身体半跪着。 一片哗然,众弟子中有许多并未见过山主出手,即便是现在,他们也没见到山主出手,但戒律首座就那样飞了出去,瞬间重伤。要不是性格坚毅,只怕现在已经委顿在地。他强忍痛入骨髓的伤势,回道:“弟子领罚。”同样身份尊贵的戒律首座此时竟然不再以“师弟”自称,而是“弟子”,以大荒山弟子的身份与山主对话。 山主好像很满意这位师弟的态度,神情再次和煦起来,笑着问向庄昊:“昊儿,你觉得为师的惩戒有无道理?” 被师尊问话的庄昊一时无可辩驳,假如他回答师尊惩罚戒律首座有道理,那么就坐实了自己叛逆师门的罪过。如果说没道理,那么他就没有闯下山去的道理。不管如何,首座师叔是受了自己牵连,甚至他被师尊所伤都不是这件事的关键所在。本来不屑于用任何手段就能掌控局的大荒山山主,此时却用了如此诛心的手段。 庄昊发觉事态发展已经比自己预期的严重得多。在这节骨眼出关的师尊既没有给他讲道理,也没有以山规压迫,更没有以雷霆之势向自己出手,而是迁怒首座师叔,想让庄昊乖乖就范,甚至要表现得“心服口服”。因为山主知道,自己这名弟子一贯颇具君子之风,既是君子,故君子可欺之以方。 “世间大道何止千万,弟子不知!”庄昊的态度很明显,既然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那么我就不知道你的道理有没有道理。他现在想的唯下山而已,道理什么时候都可以讲,但有的事却不得不去做。 说完这句话的庄昊不去看首座师叔,想必他之前弃剑放行也有他的道理,而此刻重伤却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道理讲不清他只能硬闯。 “很好!” 山主负手凭空而立,灰袍飘舞间透出无尽威严,微眯着双眼。即便是自认为很了解他的大弟子庄昊也看不清他眼中的意味,只是再次催动经脉,漫天元气更加疯狂的向他身体涌入。庄昊此时面色通红,以他此时的修为已经不足以承载如此数量的天地元气。他只得强忍经脉的灼烧之痛,将提炼的真元通过手中长剑延绵不断地注入到周身星河之中。 原本静静流淌的蓝色星河,已经不复匹练悬空的轻盈状态,在新加入的真元冲击之下,运转速度飞涨,形成了一个粗壮的蓝色光环,庄昊处于圆环正中。 他知道即便如此,自己也没法从师尊手中逃脱,只能拼命的吸纳元气,将之提炼,然后注入光环中。本来随心而动经脉走势,需要他分出心神默念剑诀来维持,因为他体内的经脉已经被数量恐怖的真元冲刷得脆弱不堪,一个不慎就会经脉断裂。到那时候,如同决堤洪水般的真元就会在他身体里无情肆虐,轰击脏腑,甚至有可能爆体而亡。 在庄昊不知疲倦,不计生死的灌注下,周身蓝色光环慢慢摊铺开来,几乎已经形成一个球体将他包裹,只剩脚下和头顶还露着两个圆形空缺。 居高临下的山主一直没有动手,一手负后一手抚须,期间还笑着点了点头,跟平时教授庄昊修行时的神情别无二致。 在看到庄昊的光球终于成型,再无一丝缺口,才开口说道:“哈哈,可以了,能有这个程度也不枉为师将此剑诀教给你。散!”说着便袖袍一挥,仿佛是掸灰尘那么随意。 只见庄昊辛苦凝聚而成的光球,就像一颗冰球遇上了漫天烈火,表面开始变得斑驳,肉眼可见的真元逐渐消融,直至彻底瓦解。而山顶这片天空的元气也变得凝滞起来,好像彼此之间有着巨大的黏力,保持着原本的混沌状态,再也不能被庄昊的剑诀吸引收纳。 庄昊没有遭受反噬,体内残余的恐怖真元毫无波澜地消散一空,只剩下自身原本拥有的根基稳固的那一团。虽然没有被狂暴的天地真元伤及根本,但由于经脉负荷过大,还是有所损伤,嘴角溢出一丝暗红血液,手中长剑也敛去光芒。他神情绝望,既然师尊散去他的真元,必然就不会有放他下山的意思。 想到这里,庄昊心中仍然抱有一丝幻想,这才像一个普通弟子一般跪拜下来,口中问道:“师尊可曾派人前往元启凉州?” 山主笑而不语。 盯着自己的爱徒许久,也不曾听到他为自己这个“德高望重”的师尊假意开脱一句,哪怕是求情。心中叹道:果然还是难过美人关吗? 他没有回答徒弟的问题,而是收敛心神,不再带着春风般的微笑,开口道:“娄晨庄昊听令,本宗命你二人即日进入后山禁地修行,什么时候能自行破关,什么时候就可以出来了。”说着大袖一挥,庄昊和名为娄晨的戒律首座从原地消失,后山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荒山都出现一丝震动。去过后山的大荒山弟子都知道,那是禁地之门落下了。 “你们俩这点实力还远远不够,希望到时候能堪大用罢!”山主自言自语,也不知是在为何事忧虑。 “赵淳听令,本宗命你暂理山门事宜,不可再如今日这般了。”山主一声令下,一名黑袍老者须臾之间电射而至,匍匐在地上恭谨地听着山主的谕令。 他没有即刻领命,而是解释道:“庄昊乃山主亲传大弟子,我不敢拦他,况且也没听说过师兄派人杀那女子父女俩,只得由娄师弟出面。”这名黑衣老者是与戒律堂首座同辈的侍剑堂首座,主管杀伐,同样是山主的师弟,不过看面容已经垂垂老矣,惟眉目之间的杀伐之气让人不可久视。 “这事等昊儿出关再说也不迟。我即将下山一趟,山门就交给你了。”山主懒得解释,正欲御空而行,又回头说道:“对了,注意一下西沧山,那五只邪物许久没人节制,倒也没生出什么乱子。只是现在有人闯山,偏偏那几人死不得,派人盯着,没有生命之虞便不要干预。” 交代完诸多事宜山主便御风而起,升向虚空,然后陡然向东,一息之内已远去百余里。 “东海那些老东西安稳得太久了,是时候去走走!”山主自语道。 第二十章 东荒遗孤 元启王朝,启京皇宫内。 “启禀陛下,钦天监监正胡庸求见!”御书房外值守的暗卫统领刘然向姜策禀报。 “让他进来吧。” 一名身着五品官服的年迈官员神情凝重,不像平日里遇见刘然那样还要寒暄几句,径直走进御书房,步伐急促。 “陛下,有发现!”胡庸见到姜策后也不跪拜请安,别看钦天监一把手才区区五品,职能也就是星象历法,但这都是元启王朝当权者渐渐隐去其存在感的一种手段,目的是让这个机构能在特殊时期不被不明势力所觊觎。 “说!”姜策从不是一个习惯被臣子阿谀逢迎的皇帝,同样他也不会轻易在话语上稍施恩威。 “监副糜从午时上报,启京上空发现灵虚以上境界的修行者,未做停留往东而去。”胡庸口中的糜从是钦天监二把手,一般“监视”之事都是由此人负责。 姜策手中兔毫玉管一顿,眼看就要完成的一篇“破阵曲”功亏一篑,“战”字的一钩未出而势衰,堪堪划过短撇,未成其锋。他不去细问关于灵虚境修行者的事情,因为凭借如今钦天监的本事,不可能知道什么有用的细节,反而问道:“你钦天监典藏无数,想必也知道东荒遗孤的传说?” “臣不知!”胡庸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只是这个回答让姜策感觉很意外。不是因为胡庸的态度,而是这个回答本身。元启王朝历任钦天监监正无不是通读典藏,杰出者除了历书还会在里面添上几部自己的著作。千年前的藏书里不止一处提到“东荒遗孤”四个字,这胡庸不可能不知道。 姜策沉吟良久,想想还是不去斥责这位年纪比先皇还大的老者。他问这个问题,只是想从对方口中得出自己希望的那种答案,可明显胡庸避而不答,这就说明此事已经没那么简单了。 “下去吧。”姜策挥了挥手,开始埋头收拾书案,他已经没有了挥毫洒墨的闲情逸致。 胡庸领命告退。 “刘然进来!”觉得胡庸已经出了院落听不到这里声音,姜策才唤刘然进入御书房。 刘然看到姜策疑惑略带失神的神情后,就知道他这个名义上的御前侍卫肯定要领受陛下的命令,带领暗卫执行任务了。颇有一种英雄终于有用武之地的感慨。 “派人监视胡庸,获悉的情报酌上报,不要屁大点事情就来烦朕!”刘然欣然领命,听到后半句时不禁神色赧然。想当年姜策还不是当今陛下时,派他调查一名回家省亲的官员,他六百里加急向姜策禀报那名官员跑路了,相隔不到一个时辰姜策又接到一封急报,说那名官员只是便秘,如厕时间长了点。 其实姜策此时的交代并不是因为当年的乌龙,而是觉得胡庸虽有隐瞒,但具体原因也不清楚。他相信钦天监还不足以对元启王朝构成威胁,所以刘然不必事无巨细地禀报,他只想找到关键所在。 皇家墨海苑相较于钦天监藏书楼,犹如银河之于流萤,姜策也不曾翻阅钦天监的藏书,但他知道千余年前“东荒遗孤”的传说。 相传西方元泱大陆幅员辽阔,世俗帝国与修真门派林立,彼此利害关系错综复杂,其中有一个皇权和宗门俨然趋于一体的庞大帝国,名为元泱帝国。整片大陆都以元泱命名,也可足见其霸主地位。也不知元泱帝国称霸大陆多少年,历来以其实力强大的皇家修行者统御国,普通修行者作乱比平民的下场更加凄惨。与此同时,大陆的其他宗门对于世俗皇权来说,无不是豢养者或者放牧者。无尽的子民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修真门派提供财富和人才储备,充当相互攻伐的炮灰。 在此背景之下,对于无论是以合法还是非法手段进入其境内的修行者,元泱帝国都采取了铁血政策。死于帝国皇家修行者之手的人越来越多,本来一盘散沙的大陆,突然间崛起了一个以颠覆元泱帝国为目的的联盟,名为落日金旗盟,其成员囊括了元泱大陆上大半的修真宗门。 元泱帝国以一国之力与落日盟交战百年有余,最终不敌,山河破碎国都沦陷。皇家修行者或杀或降,不会修行的一支皇室成员被流放到大荒山以东的荒原,在数位侥幸躲过战火的修行者扶持之下建立了元启王朝。而最初元泱帝国被流放的皇室成员则被后世称为“东荒遗孤”,也就是姜策的祖辈们。 经历过千年前那场战乱的东荒遗孤建立元启王朝后,当然有一些秘辛流传了下来。比如东海有座仙山,是当年残存的皇室修行者的遗脉。西沧有座大荒山,是看守元泱余孽的“狱卒”。传说东荒遗孤虽然被迫流亡迁移,但仍然留下了一些令人觊觎的至宝,以及令人不安的重器。 至宝姜策倒是没见过,但重器他就知道一样,现存于钦天监的观星盘。只是千余年以来,数十代监正监副都没研究出来这观星盘的奇妙之处,仿佛它只是一件辅助观星的工具。他比钦天监官员知道得更多,是因为元启王朝每一代皇帝生前都会交代自己的储君,如果遭逢大乱,皇帝要以自己的精血激活观星盘,以观星象。只不过姜策所知道的这个信息并不是先皇口授,而是弟弟姜肃告诉他的。 根据典籍记载,大荒山既有着看守东荒的职责,也有着保护姜氏遗孤的使命,其中一条就是杜绝东荒出现修行者。现在元启王朝境内频繁出现修行者,诸如姜肃身边的箭师、凉王府的琴师刺客、大荒山大弟子,这就说明不是大荒山怠于职守就是又有新的变故发生。这些人姜策虽然都没见过,但通过暗卫的详细汇报,他觉得父皇交代,再由姜肃转述的“大乱”似乎已经降临了。 他很想用自己的血去试试钦天监的观星盘,看它能否显现出什么骇人的画面,但他不敢,因为他不知道观星盘是否会对自己的精血产生感应。他隐隐觉得自己所担心的事情,与之前胡庸的意外表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姜策希望姜肃能早日回京,往西追赶的玄鉴卫和暗卫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消息传回,这件事比胡庸禀报的异象更让他惶恐不安。 至于凉州,那一夜变故导致凉王身死,姜肃和濯玉被迫西逃,而那名琴师刺客不知所踪。姜策只好重新任命凉州刺史收拾残局,仿佛一切变故都系于弟弟姜肃一身,而自己身处皇宫却无能为力。他不知道自己该等多久,如果姜肃回不来他该怎么办。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一趟钦天监吗? 如果用自己的精血能让观星盘显现出有用的信息,到那时自己又该怎么办。虽然老师宋奚檀的隐藏身份自己早已得知,但恩师已经垂垂老矣,如何能在这初现端倪的大乱中力挽狂澜。 想到这里姜策起身而行,他觉得这时候有必要去拜访一下宋大学士,即便是知道老师能力有限,他也抱着另外一丝希望,只恐这位三朝元老禁不住几千里的舟车劳顿。姜策又自嘲一笑,他这个凡夫俗子又凭什么小看一名修士,说不定老态龙钟只是宋奚檀的表象而已。 想想祖辈的千秋霸业,再想想自己目前的窘境,自己所知的修行者仅宋奚檀一人而已,姜策深感压力。 第二十一章 得赠古卷 “堵住缺口,放箭!” 雪原上一群人正围着一只白毛巨熊,这群人自然便是姜肃、褚琮等人,以及十一名玄鉴卫执鉴。巨熊胸口已经被鲜血染红,被血浸湿而变成红色的毛发不再蓬松,那里插着一直羽箭,才深入约摸三寸。 巨熊虽然已经负伤,人群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伤势已经痊愈的褚琮肋下被巨熊利爪拉出并排的几道抓痕,还好未伤及肋骨。本来一直被严密保护姜肃此时却频频陷入险境,也负了轻伤,因为姜玉才是最需要保护的那一个。楚囚仍然挽弓在手,由霍蒙杵剑护卫在侧,她的外伤虽然早已痊愈,但体内的封印却只解了一半,真元还不如一个初级练气士。十一名玄鉴卫执鉴更是有两人已经失去战斗力,躺在外围等着队友获胜才能被救治。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景,是因为姜肃添油加醋地“回忆”了一遍,他们一众人如何被大荒山弟子追杀,如何被赶进西沧山。五怪中的老三听得义愤填膺,表示一定要给他们提供庇护,老二和老五却舍不得到嘴的美食就这样被放生。老四赶紧“非也非也”,说留着他们帮忙捕猎也好,将来破除禁制是可以派上用场,老大满口“那是那是”,仍不拿主意。争吵之下老二老五最终妥协,但老五提出要时刻看着他们。 就这样几名伤员没几天就被老三治好,当即就下山捕猎来了。此时五怪中的矮个子老五正骑在雪猿的肩膀上,看热闹一般远远地站在一座小雪丘上。 “可笑可笑,指望你们打只熊回去,我们兄弟几个怕是要饿死!也无妨,那呆熊多杀你们几个也好,到时候一并拖回去炖了,岂不美哉!”矮子老五沙哑难听的音调传到姜肃等人耳中,显得格外渗人,因为没人觉得那是玩笑话。他们受制于人充当捕食工具,如果失败自己就要变成食物,姜肃不认为高瘦老三能护得住所有人,即便是他和姜玉几人能幸免于难,其他玄鉴卫还是躲不过。 姜肃命令玄鉴卫不要妄动,自己窜到褚琮身边交代了一句,然后又慢慢挪到楚囚跟前低声说道:“待会儿你找准机会射它上颚!”楚囚不明所以,这巨熊一直以前肢与他们战斗,就算有人靠近也是用巨大的脑袋蛮横撞击,从没见它张嘴,如何射它上颚。更不要说现在,被十余人不断袭扰的巨熊疲惫不堪,已经完采取了敌不动我不动的态势,只是警惕地看着围成一圈的人类。它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楚囚身上,因为巨熊感觉到那个持弓的人类才是最大的威胁。 看到姜肃点头示意,褚琮对身边两名玄鉴卫说了句什么就将手中佩刀收入刀鞘,做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上!”这个命令由褚琮发出,一声令下两名玄鉴卫一阵疾奔,直接冲向巨熊,完不惧怕被几尺见方的熊掌拍中,几乎是同时进入巨熊的攻击范围。 接下来是慢半拍的姜肃,他双手持剑正面冲向巨熊,在离它仅一丈距离的时候陡然纵跃到空中,看他的下落趋势是直砸向巨熊。他手中长剑倒握,准备以雷霆万钧之势刺入巨熊头颅。 最后是比姜肃慢半拍的褚琮,他施展出不逊于冯钦的身法,但目标是姜肃。 两名玄鉴卫同时遭遇巨熊硕大熊掌的攻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冲到近前已经卸去了大半力道,仍然被巨力震飞。他们飞出的同时姜肃已经跃至半空,泛着寒芒的剑锋直指巨熊头颅。扇飞两名玄鉴卫的巨熊这时候已来不及举起熊掌格挡,只能高昂起脑袋,张开满是獠牙的巨口,想要一口咬住姜肃,也顾不上他手中的长剑是否会对自己造成伤害。 姜肃开始下坠时褚琮已经赶到,嘭的一声闷响,脚下发力,借这一蹬之力斜斜射向姜肃,惊险万分之间拦腰将其抱住,又是嘭的一声,右脚猛踹巨熊脑侧,反作用力之下身形骤然加快,堪堪躲过远处飞来的一箭。 “噗!”一声轻响比箭镞的破风声美妙百倍,因为这一箭射进巨熊大嘴,正中上颚。羽箭强劲的穿透力遇上巨熊脆弱的口腔软肉,其结果可想而知,深度几乎直没箭羽,目测箭镞已经刺入巨熊大脑。 果不其然,巨熊一声哀嚎轰然倒地,几次想用前肢撑地爬起来都没成功,后腿竭力蹬地,身后已经被刨出两个大雪坑。 褚琮放下姜肃,立即抽出佩刀,命令道:“一起上!”他是想确保万无一失,如果仅派一两个人上去补刀,有可能遭遇巨熊绝地反击再添伤亡。姜肃则先后搀扶起之前佯攻巨熊被拍飞的两名玄鉴卫,发现伤势不重,仍然慰问了几句。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山上怪人中的老三几乎称得上是医道圣手,自诩只要吊着口气都能被他治好。只是一贯奉行尊卑有序的玄鉴卫见到殿下如此关心自己,心中甚是感激。 在褚琮的命令下其余玄鉴卫没有冲上去就一顿乱剁,而是在致命部位补上几刀了结了这只体型骇人的雪白巨熊。然后乐呵地跑到姜肃跟前,低声说道:“殿下,一会儿回去您给那位求求情,这熊皮赏给弟兄们添件袄子?”姜肃一阵白眼,敢情这低三下四的事情就该他堂堂楚王殿下来做。 看到矮子老五骑着雪猿朝这边走来,褚琮收敛神情,恭敬作揖说道:“上仙,那只熊体型太大,我们兄弟实在是搬不动,能否请您座下神兽出力拖回去?” 矮子斜眼一声冷哼,似是很不满意他们这么快就杀掉了巨熊,但也没有为难他们,让雪猿一手拖着巨熊尸体就径自往山上走去。 一直待在外围的姜玉脸庞冻得苍白,待矮子走远后对姜肃说道:“王兄,难道我们要一直受这怪人奴役吗?” “我现在也没别的办法,静待时变吧!” 姜肃怜惜地看着堂妹,甚至下山捕猎都不想带着她来挨冻,关键是若有闪失,在旁边的她怎么可能躲得过危险,但留她在山洞里更加放心不下。 回到山洞后姜肃仍然帮着怪人老三给伤员治伤,不知老三是天生健谈还是确实对姜肃青眼有加,治伤期间一直给姜肃讲着一些他几乎从没对人说过的往事。比如他们五兄弟也有名字,分别是:宫、商、角、徵、羽,显然他们是不通音律的,这名字的来历姜肃不敢细问。 其中宫擅长炼器,他的私人洞府内有一座炼器炉,以百年来收集的兽丹作燃料;商擅长阵法,长年游走于西沧山各个角落,希望能早日破除此山的禁制;角,也就是老三自己,擅长医术,姜肃等人上山之前,他几乎沦为给雪猿治伤的兽医;徵擅长符咒,整天一个人瞎鼓捣,口中念念有词,老五的“千藤万缚咒”就是他传授的;矮个子羽擅长御兽,不但有宠物雪猿,据说洞府内还豢养着好几种爬虫。 经过角老三的一番讲述,姜肃知道这五个怪人都是修炼之人,还分别浸淫某一奇术长达百余年之久。在再三斟酌之下,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仙,您精通医术,能否判断一个人是否适合修炼?” “善哉善哉,小子你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老夫看你一表人才,也不曾残疾,竟然对修炼之道一窍不通,连那女娃娃都不如。对,还有你那部下,看他的身法,已经有一点真元凝聚的趋势了。”角老三抚须而笑,似是看到自己的后辈终于求学好问,很是欣慰。 姜肃短暂的感到意外,老怪竟然没有因为自己想修炼而发怒,应该是觉得姜肃等人无论怎么修炼,都没法对他造成威胁。他欣喜地再问:“能否劳烦大仙查看一下小子我有没有修炼天赋?” “善哉善哉,大仙大仙的也忒难听,小子可称老夫为角老。查看是不用了,但凡是个人,都可修炼,只需找到修炼的门路罢!”角老停下手中动作,像是一位老师认真严肃地教授学生。 “那……”姜肃一时激动,本想问如何才能找到修炼门路,又怕角老不悦,一时语塞。 “喏,别的老夫不会教,这医经嘛倒可以借你瞧瞧!你小子体格属木,看这个倒也合适,善哉善哉!”说着将一本古朴书卷随手扔给姜肃,又嘱咐道:“别让那几位大仙看到了,里头是我们兄弟几个百十年来掘出的无数洞穴,足够你们呆着,去吧!”指了指洞府深处黑乎乎的所在。 一众玄鉴卫的伤势都处理完毕,两人对话期间所有人都聚在这一块,所以不免为姜肃的际遇感到欣喜,也因为终于有自己栖身的去处而感到开心。 姜肃将书卷藏进怀里,与玄鉴卫一起处理了巨熊,剥了熊皮。在角老的授意下取了些洞内所藏肉干和灯油,带领众人往洞府深处走去。 第二十二章 天神下凡 西沧山石洞内。 “喂,楚囚,咱们还要走多久?”姜肃不满地抱怨道,他已经让褚琮往油灯里面加了好几次难闻的油脂了。 一个时辰前众人刚离开洞口处五怪起居的区域,楚囚就提出他们应该尽量往里走,不多时更是让众人加快速度。他们走的山洞就像一条主干道,旁边毫无规律地出现一些小洞,有的不知道挖出多远,有的就像个小房间。 其余人等不置可否,等着姜肃拿主意,但在姜肃三番五次追问下,楚囚只反问了一句:“难道你真的没感觉?” 姜肃无奈,只好跟着楚囚,姜玉和玄鉴卫更加无奈,只好跟着姜肃。 侧后方的姜肃看着楚囚的表情很是吃惊,从来不苟言笑的楚囚此刻很不平静,完一副土财主嗅到铜臭味的表情,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姜肃,生怕他没有跟上,至于其他人,她管都不想管。姜肃心里有点发虚了,心想这楚囚发什么神经,看来她藏着的秘密还不小。 “本王累了,大伙儿随便找个洞休息吧,明天还得下山给那几个老家伙打猎呢!”姜肃拉着姜玉,眼神示意褚琮跟上,拐弯进了旁边一个小洞,方圆丈许。离开凉州一个多月,从来没有好好睡过觉,习惯和衣而睡席地而眠的一行人也没觉得呆在一起有什么不妥。姜肃让姜玉褚琮跟着自己也是出于安的考虑,当然不是说他能保护谁。 褚琮正准备给姜玉铺上暖和的兽皮铺盖,楚囚气冲冲地走了进来,看到他们是真的准备睡觉,直直地盯着姜肃,半天挤出一个字:“走!” “干嘛要走?走哪去?本王该休息了!”姜肃没给她好脸色。想当初怕她杀自己,赔了罪道了歉,记得后来姜玉说她答应了给自己效命,但也没见态度有什么转变。要不是念在凉王府那场混乱中她出手抵挡刺客受了重伤,姜肃也不会在迢迢千里的雪原路上带着她,如今伤好了又变成那个冰坨子了。 姜肃说完也不去看楚囚是何反应,随便掸了掸地上灰尘就席地坐了下来,掏出怀中的古卷。角老三虽然没有明说这书有什么用,但肯定是某种修炼功法,现在终于可以开始修炼了。 看到姜肃掏书动作的楚囚,突然有种很期待的感觉,她之所以坚持继续前往洞穴深处,都是因为姜肃怀里的东西,她以为就是那本古卷。但当姜肃手中古卷已经被他翻开,凑到灯下的时候,楚囚一阵失望。待再次望向姜肃胸口,眼中的期待神色更浓。 “姜肃!” “啊?”听到楚囚突然喊自己名字,姜肃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猛地合上书,表情古怪。从小到大,只有父皇母后叫过自己“肃儿”,兄长从来都是文绉绉的,也很少直呼姓名,其余的不是称殿下就是楚王。此刻听到楚囚这一声“姜肃”,他“啊”了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就那样看着对方。 为了缓解尴尬,还是随意问了句:“什么事?” “你怀里还有什么东西?”楚囚不怎么懂得循序渐进,也不会委婉,问出的问题让人莫名其妙。 姜肃很头疼,他更加确定,彼此脱离险境后这奇女子想去哪就去哪,实在不想强留。 一旁的姜玉掩嘴欲笑,褚琮却仿佛没听见两人对话一般,是个称职的侍卫。 “关你什么事?”姜肃嘴上应着,伸手进衣襟里摸了摸,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怀里还揣着什么。拿出来一看是个小巧玲珑的檀木盒子,原来是离开启京时代兄长送给姜玉的新婚礼物,碧螺珠,一时感慨万分。 他将盒子递到姜玉面前,说道:“这本来是皇兄让我带给你的贺礼,现在才记起来,为兄实在是……” 姜玉怔怔地看着姜肃托在手心的木盒,神情黯然,贵为郡主的她竟然在大婚前夕目睹父王遇刺,然后一路逃亡,现在又落入五个老头手中,虽然侥幸免遭毒手,却还是被困在这雪山石洞中。再看拿着礼物的堂兄,前一刻还面带笑容,因为自己的反应笑容已经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她从没在他脸上见到过的颓然失神。 姜玉笑了一下,拉着堂兄的手,抢一般地拿过盒子,调皮地说道:“虽然没嫁出去,王兄的礼物可不能收回!”说着就打开了木盒。 晶莹炫目的碧螺珠从盒子里散发出柔和的光线,姜玉心中欣喜。原来皇兄姜策送给自己的礼物竟如此珍贵,珠宝玉石她见得多了,能在黑夜里放出光芒的却是可遇不可求。看到此时情景的姜肃诧异万分,似是明白了什么,向楚囚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早就发现你身上有什么东西与洞穴深处有着微弱的真元感应,所以才想顺着这丝感应一探究竟。”楚囚这才说出她执拗前行的原因,“郡主,你愿意跟我去看看吗?说不定能找到另外一条出去的捷径。”说楚囚不谙世事那真是天大的误会,她见到那颗珠子转手成了郡主之物,转眼就不再跟姜肃多说半句。 姜玉不解,望向姜肃道:“王兄?” “这颗珠子叫碧螺珠,本来是不会发光的,不知怎么到了这里竟显现出这种异象。可能她说的有点道理。”姜肃没计较楚囚跳过自己直接问姜玉,此刻他心里也很好奇这颗从启京带来的碧螺珠究竟是跟洞中的什么东西产生了所谓的真元感应,不然也不会突然发光。 “那我们听楚囚姐姐的去看看呗?我想离开这里!” “走!” 姜肃不是死心塌地想给五怪做奴隶,也不是贪图安乐不想走,只是对不确定的东西保持着警惕,还有,因为楚囚闷葫芦一般的态度。 说走就走。褚琮都不请示,直接去隔壁召集玄鉴卫重新上路。 山中无岁月,更不用说这暗无天日的山洞中,要不是楚囚说感应越来越强烈,众人都没有继续走下去的信心了,他们听从姜肃的命令,而姜肃相信楚囚的直觉,也相信她不会骗自己。肉干已经吃掉了一大半,灯油早就烧尽了,只能借着碧螺珠微弱的光线照明,这一行人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气势。也不知是走了一天半还是两天,中途也就休息过一次。 就在绝望情绪又开始慢慢蔓延的时候,众人来到了一处空旷的所在。洞穴不再低小狭窄,走出甬道后他们眼前是一个比启京皇宫天启殿还巨大的洞穴,也是这曲折洞穴的尽头。 巨洞的正中央有一座石门,绕行一周也没找到出路,再看到这座石门的时候一众玄鉴卫神色绝望:这里根本没有出路,那座紧闭的石门孤零零的立在中央,总不能走这么久的目的只是为了打开它从这边穿到那边吧? 前方的姜肃姜玉离楚囚近,知道她的注意力在那座石门上,很明显,与碧螺珠产生感应的就是它。她没有宣布此次探险失败,那就说明还有希望。 楚囚从姜玉手中接过碧螺珠,想将它按进两扇石门门缝正中的凹槽里,平滑的石门也就这一个点散发出真元牵引着碧螺珠。如果要试试它能不能带他们出去,楚囚只能这样做,虽然有一定风险。 碧螺珠靠近凹槽时,直接脱手而出,楚囚来不及阻止,只见碧螺珠与凹槽严丝合缝,俨然成为一体。 “轰!”一声巨响在石洞中回荡,眼前的石门大开,门里射出刺眼的白光,除了方形轮廓什么都看不清楚。随之而来是一股强大的吸力,十余人来不及相互发出示警就被白光吸入。 又是轰的一声石门关闭,凹槽中却不见碧螺珠踪影。 一座不知名的城市上空突然出现十六个巨大虚影,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名孩童指着天上:“天神下凡了!” 第二十三章 初识灵素 热闹非凡的城市比启京大上数十倍,发现天神的孩童虽然竭力大喊,但他的声音在行人车马和满街吆喝声中被无情淹没。只有旁边的母亲闻声摸了摸了他的头,笑道:“哪来的天神?又想趁机溜了不是?”虽然这般说着孩子,自己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天空,一时牙关打架,差点都说不出话来,呆了片刻才大喊道:“天神下凡啦!” 听到喊声的街坊邻居和行人嘲讽地笑了起来,这妇人莫不是疯了。但越来越多的人抬头看天,无不惊呼:“天神下凡啦!” 此时城市上空十六尊天神虚像已经趋于消散,只有其中一男一女的身影多凝聚了片刻。一时间城市里居民表现出各种不同的反应,有的人直接跪下祈祷,有的奔走相告,有的甚至户枢紧闭,好像有什么灾难降临。 然而肇事者们对此情景却一无所知,他们只觉得被那座石门传送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后,身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究竟是因何而起以及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没人知道,甚至都没法相互讨论,因为他们走散了。 姜肃走在一条山村小路上,他明明记得从石门出来的时候虽然头晕目眩,但自己确实是从高空摔下来的,此时除了手掌有些许擦伤,竟安然无恙,甚是奇怪。四处张望了许久也不见姜玉楚囚等人,无奈灌木丛生,曲折崎岖的小道望也望不到头。不时还有貌似去赶集行色匆匆的村民经过,他这才稍微放心下来。最起码说明附近有人烟,终于离开了随时可能送命的雪山。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没法找到其他人了,姜肃本想随着赶集村民前往繁华一点的地方,看能不能联系上此地的玄鉴卫,但又担心姜玉也像他这般掉落在附近,手无缚鸡之力的姜玉掉在这陌生的地方,让姜肃不敢擅自离去。他决定朝着村民来的方向走,附近肯定有村庄,先打听打听,说不定失散的一群人能在那里碰见。 行不至一刻钟姜肃觉得很不舒服,那是必然的,做逍遥王爷时自不必说,从凉州出逃半路还有干粮,雪山上有肉干,可是现在除了腰间佩剑,身无他物,饥肠辘辘,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饥饿。万幸不远处有十几户人家,看样子是个小村庄,摸摸怀里竟然还有几粒能救命碎银子,只能坚持一会儿,到了村庄填饱肚子再说。 拖着沉重步伐的姜肃终于来到离自己最近的一户人家,只可惜院门已经上锁,可能也是赶集去了,他只得继续挪着步子,去前面看看。缎面的靴子满是泥污,身上的黑袍也因为连日里非人的待遇变得又脏又皱,精心扎的发髻早在西沧山上就散乱了,只能用一根布条束在脑后。姜肃重新拢了一下头发,自嘲道:“本王竟然也会落到如此地步!”他摩挲着剑柄,又笑了起来,终于当了一回浪迹江湖的剑客。 一顿饭难死江湖客。 姜肃穿行了大半个村庄后发现几乎没有一个人,有的门前甚至拴着恶狗,吓得楚王殿下赶紧逃离。似乎已经穷途末路的姜肃此刻正在犹豫,要不要翻墙进去找点吃的,大不了留下银子,这一粒碎银够他吃好几顿的了。说干就干,他找了一户院墙矮小的人家,费尽力气搬了块石头搭脚才进了小院。 这户人家院小屋子也小,锁好院子的主人似是不担心被盗,屋门虚掩着。姜肃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正欲溜进去,突然想到自己不是做贼一样,分明就是贼,他反而不再猫着身子,大摇大摆地就要去开门。 突然从房子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听声音是一名男子,然后又听到一名男孩带着哭腔喊道:“爹,娘去集镇找大夫就快回来了,你不要死啊!”就在姜肃想要听得真切一些的时候,哐当一声门开了,小男孩抹着眼泪冲了出来,可能是想看看他的母亲回来没有,或者呼救。 男孩发现自家院子竟然站着一个陌生人,还拿着剑,吓得止住了哭声,怯生生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已经大概猜测到这家人的情况,姜肃没有立即逃走,而是回答道:“我刚好路过,听到你刚刚哭喊,就进来看看了。” 男孩满脸怀疑神色,生出警惕之心,但小孩心性不懂隐藏,追问道:“我娘把院子锁了,你怎么进来的?” “该怎么进来就怎么进来的。”姜肃努力挤出微笑,生怕小孩喊抓贼,又故意问道:“你爹怎么样了?” 男孩这才记起爹躺在床上咳出很多血,赶紧跑回屋子。姜肃正要趁机翻墙出去,男孩去而复返:“叔叔,我爹他快不行了,你能救救我爹吗?”说着就大哭起来,哭声更甚之前。看到这一幕的姜肃一时慌了神,即使是父皇驾崩之前,也因为有无数医术精湛的御医日夜侍奉,病榻上的父皇没经历过太多痛苦,只是御医也无力回天。可现在这家男主人快病死,女主人请大夫还未归,只有这么个幼童在一旁,姜肃实在是不忍心就这么走了,他想进去看看。 “带我去看看你爹,但我不是大夫,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姜肃只好这样答应男孩,他只是去看看,对这个贫苦家庭的一点安慰罢了,万一那个男的真的死了,他也能让小孩觉得身边还有个人。 男孩用力地点头,在小孩的观念里,大人是无所不能的,虽然他不是大夫,说不定还是能救自己的父亲,他就是这么执拗地认为。姜肃跟着男孩进了屋子,进门是堂屋,右手边就是卧室。这家人说是一贫如洗也不为过,土坯屋子里只有几件毫无做工可言的木家具,卧室门是一道布帘子,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侧躺在床上,低头够到床边,地上有一滩乌血。 男子虽然已经听到儿子和门外陌生人的对话,看到那人进来后,还是忍不住问:“你是……”只是忍不住再次剧烈咳嗽起来,面色痛苦。 “你爹得的什么病?” “不是得病,前几天打猎被野猪撞了,大夫看过,说是伤了肺。我娘……”小男孩已经能流利地回答别人对他爹病情的询问,已经有很多邻居问过了。 姜肃没有认真听后面的,他从怀里拿出那本古卷,之前决定跟小男孩进来,也是想到自己身上有一本被角老三称为医经的书,只是一直没机会看,也不知现在能否派上用场,毕竟自己对医术一窍不通。 小男孩还在讲着终于到了赶集日,娘可以把家里收成拿去卖了请大夫,不过姜肃都没听进去。他快速翻着这本名为“灵素玄解”的医经,想从里面找到能帮上这名陌生男子的内容。 姜肃初步断定男子肺部肯定有淤血,不然咳血不是这种颜色,于是仔细寻找着与祛瘀相关的字眼。 男子虽然咳得厉害不能言语,但姜肃临阵看书的情景他看在眼里,第一印象就是这年轻人太不靠谱了,难道指望他能治好自己?心中难免绝望,但转念想着不知道妻子何时才能请回大夫,越来越强的窒息感让他明白自己撑不了多久。假如对方真的能现学现用碰巧治好自己呢? 终于,姜肃埋在书里的头抬了起来,朝小孩问道:“你家里有针吗?” “有,我去拿!”小孩子虽然觉得奇怪,治病要针干嘛,但还是快速取来了一根绣花用的长针。 姜肃接过后,对男子说了句什么,男子顺从地点了点头,左手袖子被姜肃挽到手肘之上。 “尺泽,孔最。”他嘴里念着旁边父子俩听不懂的两个词,又低头看了看医经,“取穴之法是……嗯~再拿一根针来!”男孩听到差遣又取来一根针。 姜肃用手掌手指在男子手臂上比划片刻,自言自语道:“就是这里!”说着就在男子手臂一处将绣花针刺了进去,长针纤细,刺入皮肤没有太过疼痛,男子也没抗拒。姜肃再次比划,又刺下了另一根绣花针。男子突然觉得胸中剧痛,费劲地推开身前的姜肃,哇的一声吐出一大摊乌血。男孩担心父亲,想冲过去却被姜肃阻止。 病榻上的男子舒缓半晌才躺了下来,觉得气息顺畅了很多,胸口也没有之前的疼痛感,不知是不是这位年轻人的奇怪举动起了作用。只是身体仍然虚弱,没法施礼感谢,感激地说道:“谢谢了,只能等我家娘子回来,再付先生酬劳,还请先生见谅!” 姜肃尴尬,严格说来他是拿这位病人试了试手,实在不好意思要什么酬劳,回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是我流落至此想讨口饭吃,放心我有银子!”至于他口中的“银子”是何物,一旁的父子俩又是没听过。 男子感到意外,虽然这个年轻人谦称自己不是大夫,但明显是会医术的样子,怎么会沦落到讨饭吃的地步。他也不好细问,唤儿子说:“渊儿,烧饭去!” 第二十四章 未知木域 山路上一名妇人背着一个打了补丁的竹篾箩筐,身后跟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者。妇人焦急却又不敢过于苛求,只是红着眼眶闷头走在前面。 她知道这个方圆几十里唯一的老郎中是真的走不快,她也知道他真的不想再次跟她去那个穷山坳给她的丈夫治伤。四天前丈夫上山受了伤,独自强撑着回到家中,她不顾丈夫反对连夜去镇上请回了这位郎中,对方一番查看后断定他丈夫是救不回来了,连诊费都没收就匆匆走了。 今天是大集日,她背了整整一箩筐干货,走了五十里山路赶到集镇,来不及讨价还价就卖给了一个看着还算厚道的土货商人,而且要求对方付的真石。如果是以往,她会货比三家卖掉自己带来的干货,然后买些日用品,给渊儿和他爹扯上几尺新布,就算有富余也会部兑成通票。 当她拿着卖来的几十颗真石找到郎中的药坊时,郎中正在吃午饭。有求于人的少妇只能等在一旁,紧紧攥着手中装着真石的小布袋心中惴惴不安。这种名为真石的碧绿色珠子她也见过,听说城里人做生意都只认真石,而不像这穷乡僻野,老百姓更喜欢通票,上面印着的数字会给人一种安感。 老郎中经不住妇人哀求,在他看到妇人递上的真石后,就知道今天要是不去看看她那个躺在床上等死的丈夫,这妇人说不定能求一天,只能背着药箱随她一起上路。因为乡下老百姓从来只收通票,通票换成真石那是要贬值一半的。而使用真石去大城市进货的奸商如果从老百姓手里收真石,又会压价,所以一来二去的倒换只会越来越少。这也足见妇人的决心。 此时已近傍晚,郎中年老体弱,路上不知道歇息了几回。眼看就要到那个名叫秦家村的小山坳了,妇人更加频繁地回头看他,虽然没有出言催促,他也看得出对方是多么担心自己的丈夫。 “这位小娘子,你家男人的伤我实在无能为力,要不是老头子我心软,真的没必要走这一遭。我这虽有上好的金疮药,但也治不了内伤,只能到了再想想办法,唉,能撑多久看他造化了!”老郎中深知医者仁心这个道理,但他还再次如实强调了一遍那个男人伤势之重,期望这位妇人能有个心理准备。 妇人听到郎中的话潸然泪下,她十八岁嫁给那个叫秦业的男人,至今已有六七年。秦业是个孤儿,除了几间土坯房子和半亩贫地,没有任何遗产,更没有兄弟帮扶。她从不嫌弃家贫,只希望能多存点钱,让渊儿能去学堂识字。夫妻俩再辛苦几年也能负担得起镇上的公学,那时候儿子就能走出这个穷山坳了。所以她学会了刺绣,秦业农闲时候也会去山上打些野味,拿到集市上去卖。 可如今秦业受了重伤躺在家中,这几天状况越来越差,今天早上突然开始咳血,又恰好是大集日,她就迫不及待地去请了大夫。只盼上苍仁慈,她们回去能来得及。 秦家村秦业的家中此时却是一副难得一见的其乐融融的情景。秦家虽穷,但秦业不怠于耕种,妻子又悉心经营了几块菜圃,所以姜肃能就着鲜嫩的青菜吃上香喷喷的米饭。男孩秦渊儿给姜肃盛了饭就去喂父亲,之前几天他从来不敢这样做,因为秦业伤势太重,一个翻身都能让他痛不欲生。说也奇怪,秦渊虽是五六岁幼童,但他能发现父亲现在的身体已经好了太多,能让消瘦的父亲吃上饭他很开心。 姜肃也很开心,他竟然凭着半桶水都不到的蹩脚“医术”救了一个人,他不知道的是他救的是一个家庭,一个在这苍茫人世间如芥草如浮萍一般的家庭。他囫囵咽着饭菜,用含糊不清的发音问道:“你叫秦渊儿是吧?知道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喂着父亲的秦渊儿已经完忘记了一开始对姜肃的警惕,乖巧地回答道:“我们村叫秦家村,下山五十里是集镇,可我不知道五十里是多远。” 姜肃终于又将一碗米饭塞进肚子,喝了一口清香的新茶觉得无比满足。听着秦渊没头没尾的话他微微一笑,又问向秦业:“秦大哥请问你们这是哪个州郡,离启京有多远?” 本来准备替儿子好好回答的秦业一下愣住了,那“州郡”是什么?“启京”又是哪里?他知道恩人肯定来自很远的地方,他的服饰自己从来没见过,而且说出来的话也有很多听不懂。但是自认为还算有点见识的秦业确实不知道姜肃口中的启京是哪里。 “恩公叫我秦业就可以,千万别叫大哥,我这条命都是您救的呢,实在是不敢当。不知道恩公说的州郡是什么?启京是什么地方?这些我都没听过,只知道我们这里属于木域,领主城谁都没去过,据说离这里足足有五千里之远。对了,村里以前有老人去过几百里外的枫城。我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附近的几个集镇,有时候他们收野味比我们山下的贵一些。”秦业已经尽他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讲得详细一些,好给恩公解惑。 只可惜姜肃越听越糊涂,秦业所说的地名他都没听说过,甚至“域”这种地名叫法在元启王朝从来没出现过。 第二十五章 真元袭体 “先生见笑了,方才小老儿我出言不逊,万望恕罪!”老郎中含笑请罪,虽然心里打鼓,刚进门就以长者身份说姜肃竟然不知道“一元化五行”这种常识,但难能可贵的是他始终信奉达者为师,这才放低姿态,给人一种豁达之感。 姜肃也没有“居功自傲”,他自知对医术一窍不通,能治好秦业赖角老三的《灵素玄解》,谦虚说道:“千万别这么说,还请老先生指教一元化五行是何物!” 老郎中投去疑惑目光,不确定姜肃是否是真的需要自己讲解,姜肃不禁觉得好笑,误打误撞之下,难道给这老郎中造成了高深莫测的印象了吗?只好再次强调一开始瞎扯的借口,说从小被师父收养,久居深山,如今下山游历,如幼童一般不食人间烟火。 “指教不敢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艰深的事物。众所周知,有一种流传至今的说法是上古大神开天辟地,依照五行属性不同将大地平分为金木水火土五域。”老郎中说完看着姜肃,他实在不明白这名连五行都不懂的年轻人怎么会那种闻所未闻的奇异医术。 姜肃以为老郎中的停顿是老人说话的习惯,故意卖关子,也不在意,问道:“然后呢?” “然后?没然后啊,这就是一元化五行!”老郎中停下手中抚须的动作,被姜肃这样一问难免有点尴尬,明明是对方要他解释,他也说出了自己所知,不料对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实在是没辙。他一个行走的郎中,也就医术比那些乡下赤脚医生高了那么一点,在集镇经营了一家药坊,经济状况好点而已。要说到世界本源这个命题,他还真的只能用孤陋寡闻来形容。 “呃~”姜肃一时无语,本来以为这其中有什么让人豁然开朗的大道理,自己好借此踏上修炼之路,哪知道得到的就这么句话。他仍不甘心,问道:“那五域是怎么区分的呢?纵观宇宙之大,品类之盛,总不能说这木域就只有木属性的东西吧?” “错啦错啦,所谓五域,区分的依据当然不是普普通通的事物,而是元脉,五行元脉被五大领主掌管,可不是谁人都能接触的,但谁人都可以拥有!”老郎中还是忍不住卖了个关子。 姜肃听这话觉得奇怪,又欲相问,老郎中摆了摆手,冷不丁冒出一句:“先生身上带钱没?” 姜肃心想不是吧,老头这是收费授课呢,还直接要钱了?虽满腹气愤与不解,仍然堆起难看的微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那几粒碎银子,放到桌上推到老郎中面前。 本以为能看到几颗碧绿色珠子,然后拿着一番讲解的老郎中看清桌上之物的时候,眼神惊疑不定:“咦,这是?难道先生竟然来自金域?但又不像啊,色泽相近却又完不同。”说着忍不住拿起其中一颗,在手里掂了掂,又仔细观察起来。 原来元境五域分别有一条元脉,其本质是一种奇特矿石,五域领主将其开采发行,流通于域内,充当货币。姜肃拿出的银子被老郎中误以为是金域的真金石,但颜色重量又有所差异,这才觉得很新奇。 “小娘子,把你那真石拿来!”老郎中不确定这泛着金属光泽的疙瘩是不是真金石,只好唤秦业妻子拿来她在集市换的真木石,好给姜肃举例子。秦业妻子虽然因为丈夫伤愈欣喜不已,现在才意识到一个令人窘迫的问题。早在集市她就要把十几颗真石付给大夫做酬劳,老大夫婉拒,说是给她丈夫看了病再收也不迟。此时老大夫开口了,她只好履约,可实际上治好丈夫的那位年轻大夫怎么办。 妇人不敢有丝毫怠慢,从厨房闻声而来,将装着真石的小布袋交到老郎中手上。然后对着姜肃郑重施了一礼:“这位大夫请见谅,小女子家里面只剩下数十两通票了,不知您……?” “哈哈哈,小娘子误会了,老头子我无功不受禄,断然不能收你的真石,你家积蓄留着给你丈夫休养之用吧。这些就当给先生的诊费了!”老郎中不复赶路时的疲态,当下心情大好,解了妇人的窘境。他本不是为了要钱,叫妇人继续忙自己的去,也不急着把一袋真石交给姜肃,而是从中取了一颗自顾自地说道:“这就是我们木域的钱,从木元矿里开凿出来的,称为真石,区别于其他四域又叫真木石。我看先生拿出来的真石似金非金,也不知是不是元矿不纯所致。您看!”说着就将手中碧绿珠子递给姜肃。 姜肃看得出神,老人手中珠子竟与碧螺珠极其相似,只是其中不见螺形纹路。当他伸手去接时,一丝异样突然从指间生出,他感觉到接触真木石的两只手指发烫,不明所以的他想要脱手甩出,手臂却在瞬息之间变得僵硬。除了在西沧雪山被矮子羽老五的“千藤万缚咒”所制时,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身体不听使唤的感觉,但现在的感觉又跟那次不同。被咒印束缚他有挣扎的力气,却被一种未知的力量限制,而现在,他自顾不暇,身体完没有力气来执行心中所想的动作,瘫痪了一样。 如果说一开始是被偷袭而失去知觉,那么现在的姜肃则清晰感觉到一股力量正从木真石通过手臂传到自己身体各处,显然他还不是很清楚经脉为何物。虽没有疼痛感姜肃也不敢让它继续放肆,逐渐恢复的力量都被他用在手指上,终于松开了那颗石珠。“咚”一声轻响,名为木真石的石珠子掉落在木桌上裂成碎块,也失去了碧绿通透的色泽,颜色灰白跟普通碎石别无二致。。 姜肃满头大汗,身体终于获得自由,仿佛被抽空的力量再次充斥身。心有余悸的回忆着方才的遭遇,起因皆是对座的老郎中将所谓的木真石递给自己。他手按腰间佩剑,怒目相向:“老先生什么意思,为何偷袭?” 之所以姜肃没有悍然出剑,是因为在他看向老者时,对方好像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而是很好奇地用手指拨弄着桌子上变成普通碎石的木真石。听到姜肃喝问他才把目光从碎石上移开,抬头看向姜肃,见到他面有怒色,甚至还欲拔剑。 老郎中想不通,之前一直以礼相待的年轻人为何发怒,为何好好的木真石会变成石头。当前情势由不得他,赶紧起身拱手道:“先生这是为何?”他想,姜肃医术奇异,又能有眼前这般手段,定然不会暴起伤人,就算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他也要问清楚才是。 初出江湖的姜肃辨不清老郎中是真的不知其中蹊跷,还是假意掩饰,也不知道自己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仍然不肯放下佩剑,盯着老郎中片刻,对方还是恭敬地拱着手低着头,似乎不怕姜肃拔剑刺过去。 本来杀或不杀这个问题,在姜肃看来完取决于老郎中的反应,没想到老者竟然将这个选择给他抛了回来。无奈之下姜肃努力平复心中惊恐和气愤,说道:“方才接过这木真石,我感觉身麻木,费劲力气才将它甩脱,你如何解释?” “小老儿实在不知,先生看着不像有恙,您何不自观脉象?”老郎中惶恐不安,如果真如姜肃所说,那此事的确是因他而起。 “我不会!”姜肃也不避讳。 “小老儿斗胆,敢请先生让在下探查一二!” 姜肃左手按剑,右手伸到老郎中身前。老郎中因为惊恐而老态骤显,用枯瘦如柴颤抖不已的手指搭上了姜肃手腕,凝神探脉。片刻之后收回手指,再次拱手道:“先生脉象并无异常,奇怪的是脉象的活跃程度,在小老儿平生行医经历中绝无仅有。不知是不是您所说的异变所致,不管怎样这种情况只好不坏。” 姜肃将信将疑,如果老郎中真的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只好从灵素玄解中找找答案,而此间人多眼杂他不想拿出古卷。正欲跟屋主人一家借用暂时空闲的一件客房,他才发现因为自己突然厉声质问老郎中,闭眼休息地秦业醒来,紧张地看着他们两人,又不敢出声劝解。而房门处妇人掀起布门帘,把儿子秦渊儿护在身后,生怕自家房中发生什么流血冲突。如果伤及卧病在床的相公怎么办,如果伤及渊儿怎么办?她很后悔没有优先给姜肃诊费,她以为两人是因为此事起了争执。 “实在是不好意思,方才是小弟我误会了老先生,让大哥大嫂见笑了。还请先生不要见怪!”姜肃说着朝老郎中作了一揖,自己能有刚刚那种失态的反应,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异常情况让他惊慌失措。转念一想,自己在秦业家里遇见这老头完是巧合,况且一个普通的乡间郎中难道真的对自己有什么企图不成。 场间终于平复下来后,老郎中不敢再问姜肃治好秦业的细节,也不敢再将钱袋攥在手里。姜肃报以歉意一笑,拿着一袋真木石就跟秦业妻子借了客房,交代谁都不要来打扰就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姜肃坐下后迅速翻开灵素玄解,他不知道从何查起,只注重那些关于症状的描述,期望能找到与自己之前相似的记载。 “呼~真元袭体吗?原来是这种感觉,哈哈哈哈,本王终于能修炼了!” 第二十六章 游历学医 被群山环绕的山坳难得有一处平坦之地,一个小小集镇在仲夏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冷清,因为这集镇本就是为每月大集而兴建的。集镇里大多是从远处迁徙而来,或者干脆客居此地的商人,为的就是大集那天收购本地土货,然后倒卖别处带来的物产。 其中就有一名叫做骆参的药材商,虽经营着一间规模不小的药坊“渡人坊”,但在这方圆几十里被人熟知的还是他的医术。骆参拒绝别人叫他掌柜或者坊主,对于大夫这个称呼却是欣然接受。他做的是药材生意,不像游方郎中那样把替人看病当做营生,但谁要是来集镇相请,他从来都不辞辛劳。 在此地举目无亲的骆参很少有什么迎来送往,渡人坊中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四五个雇佣的伙计。但是现在药坊的厢房中住下了一位贵客。 “咚咚咚”一夜无眠的姜肃从入定状态中睁开眼,原来天已经亮了,估计是老郎中骆参敲门叫他吃早饭来了。 “姜先生起来了吗?早餐已经备好了!”骆参对于姜肃能来他的药坊做客这件事很是欣喜,除了端洗脚水这类事没有亲力亲为之外,招待之周令人咂舌。 “骆老先生太客气了,在下这就下来,你不必等候!”姜肃以前没有表明楚王身份在外行走,也没见谁对他这么毕恭毕敬,想来想去当然还是因为自己在秦家村展露的针疗法。 当时经过骆参诊断,秦业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姜肃在秦业家客房查阅灵素玄解才发现,自己初次接触真木石的时候,充沛的真元突然通过经脉进入体内,这在古卷中被称为“真元袭体”。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被石门传送后身体出了状况,同样的真石在别人手里毫无异样,在自己手里其中的真元跑到体内了。后来又试了一次,因为没再阻止这种真元传输,最后那颗颗真木石直接变成石粉。姜肃终于确定自己可以吸收真元了,也就是说他踏出了修炼的第一步,接下来该如何修炼却只能再去古卷中找,听角老三的意思是想助他走上修炼一途。 后来在骆参的极力邀请之下,姜肃也觉得位于这块小区域中心地带的集镇对他寻找姜玉等人来说更有利,便随他一起来到了渡人坊。 姜肃在药坊住下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布袋中的十几颗真木石部吸收,逐渐适应后吸收真元的过程身体不会再僵硬,只是经脉负荷增大变得有些凝滞。直到骆参敲门,姜肃才完消耗掉那一袋真木石,从小锦衣玉食不知钱为何物的姜肃也是直到此刻才觉得缺钱。 姜肃下楼见到骆参正在等着自己一同用餐,上前去行礼,两人互称先生。不得已之下骆参提议以后兄弟相称,这年龄悬殊的“兄弟”才能好好坐下来吃饭。 “姜兄,听你说想在此处寻人,这可不是件容易事。方圆几百里是这种丘陵地带,各村庄集镇之间只有山路相通,就算能够散播消息也只能通过那些山路。”骆参知道姜肃此行目的,已经俨然将他当做朋友,所以为他分析着目前面临的问题。 姜肃一路行来也看到了此地的地理环境,此起彼伏的山峰仿佛没有尽头,像样的能行驶马车的大道都没有。听骆参说这莽莽山区并无城市,是村庄和集镇相连,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去寻找失散的众人。 “不知骆兄可有良策?”沉吟片刻的姜肃觉得四处行医对此地应该很了解,所以想听听他的意见。 “如果姜兄能等的话,我会在下个月开市时向出售药材的村民放出消息,放心,几乎每个村子都有人采药为生!”骆参早就为他想到了这个途径,就看姜肃愿不愿意在他的渡人坊住那么久。 姜肃陷入沉思,与自己失散的那些人中,除了姜玉其他人都有自保能力。经过几天的观察,这个地方不存在江湖门派,没有官府,他们应该不会遇上太过棘手的状况,只是姜玉……希望她能和其他人掉在一处吧!他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只能如此了,不过这期间我想自己出去走走,碰碰运气。对了,骆兄,请问这个集镇有银匠吗,我想把此物铸成长针。”说着拿出了自己仅剩的几粒碎银子。 听到这话的骆参不禁激动起来,他清楚在秦家村姜肃是用何物治好秦业的内伤,当时的情况下使绣花针只是权宜之计,现在姜肃想找人铸针,说明他的医术真的是自己闻所未闻的一个新领域。 “银匠没听说过,不过镇上倒是有个铸造匠人,他曾夸下海口,只要是他的炉子能熔掉的材料,想铸成什么都手到擒来。愚兄这就带你去瞧瞧!”刚好两人已吃完早餐,姜肃就在骆参的带领下来到一间毫不起眼的铸造铺,因为主人的自信,它既不叫铁铺也不叫金铺银铺。 进入铸造铺后,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迎了上来,似乎生意不太景气,铺子里没有风箱的呼呼声也没有铁锤的叮当声。年轻人笑着说道:“两位需要打造什么物件,可有自备材料?”见姜肃朝里边张望,他又补充道:“我就是老板,铺子里也就我一个人。”又笑了笑,似是不怕客人因为他然不像铁匠的外貌转身而去。 姜肃尴尬一笑,一开始他还真的以为眼前的只是帮工或者学徒,夸下如此海口的工匠怎么看也不会这么年轻。他取出怀中碎银,然后又取出一张纸,纸上是他按照灵素玄解上的描述画出的银针图样。 只是度量单位他不甚了解,毕竟这本书年代太过久远,即使是元启王朝通用的度量,在此地也不见得有用。所幸灵素玄解记载说,针疗法所用的针越细越好,目的是能精确地将针尖作用于穴位。如果针太粗,遇到经脉错综复杂的部位,针尖恐怕会误触关键所在,给病人造成不可知的伤害。 年轻匠人接过碎银和图纸,仔细观察片刻手中银色疙瘩的质地,又看了看图样,问道:“客官对尺寸有什么要求?” 姜肃知道专业的铸造匠人肯定会问这个问题,不是给多少材料都得铸进图纸上的物件里面去,他回答道:“请师傅尽量做得细一些,但要求能扎进皮肉而不弯曲折断。我这材料质软,希望师傅能提供一些坚硬的辅助材料,要对人体无害的。”姜肃简明扼要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也不知你这针是用来做什么的,要求也挺奇怪,可倒也难不住我。只是本店规矩,铸造过程谢绝围观,还请两位明日这时候来取。”年轻匠人虽仍然面带微笑,但他好像觉得自己的话不容置疑,说完直接转身进了里屋。姜肃随骆参回到渡人坊后,十分抱歉地向骆参借了钱,而且是真木石。骆参倒是乐不可支,他很疑惑姜肃的十几颗真木石难道花光了,那可相当于普通三口之家几个月的生活费。不过仍是问也没问地取出满满一袋足足一百颗真木石送到姜肃房间,而且他打定主意不需要对方还钱,就当投资吧。 姜肃闲来无事就躲在房间提炼着真木石里的真元,大半天时光又消耗了十几颗,他小心地处理掉了真石化成的粉尘,不想让骆参察觉他在如此诡异地“吃钱”。 第二日刚吃完早饭姜肃就迫不及待的去了铸造铺,对此十分好奇的骆参当然不会错过近距离接触姜肃神秘医具的机会,也一同前往。姜肃拿着借来的钱慷慨地付了工钱,接过一个长条形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包着素白锦缎的软垫,软垫上并排嵌着十枚造型各异的银针。他见骆参在一旁欲言又止,似是想好好瞧瞧又怕自己不肯,便将木盒递了过去,说道:“如果骆兄对针疗法感兴趣,姜肃愿意与兄共同探讨。”说着郑重的行了一礼,他知道骆参作为一名医者,自己身上最让他感兴趣的自然便是这针疗法,而且对方待人以诚又解囊相助,若是再敝帚自珍可就说不过去了。 骆参闻言几欲泪目,大半生钻研医术,一无所成,没想到萍水相逢的姜肃能够将如此精妙的针疗法于他共享。他赶紧盖上木盒,双手奉上,说道:“在下不胜感激!”之后两人携手而归相谈甚欢。 银针的事解决之后,姜肃向骆参提出了自己的一个想法,他想效仿骆参之前那样行走乡间行医治病,更重要的是在这一个月时间内亲自打探堂妹姜玉等人的消息。但他除了初窥门径的针疗法,其他医术然不会,所以想邀约骆参同行。一来骆参可以帮他行医,自己在合适的时候施以针疗法,二来他想在路上向骆参请教传统医术,共同钻研针疗法。 骆参听后心中大喜,立即交代药坊伙计几句就收拾东西准备出行,姜肃同样对这次游历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