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玉箫》 第二十二章.青丝暮成雪(十一) 萧紫嫣还道是颜守正又改了主意，闻言大急，连忙道：“不不不，晚辈是心甘情愿愿以自己的性命去换司空大哥的性命，还请前辈成全！” 她心中一急，又欲屈身跪下，却被颜守正一把拦住，道：“唉，我可没说改变主意，你又急的什么？方才我不过是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妙法。不但可以救得你的夫君，又可保你不死，这样一举两得岂不是更好？” 萧紫嫣呆了一呆，忽又俯身拜下，惊喜的道：“多谢前辈成全！” 颜守正摇了摇头，这一次竟不相扶，只道：“‘成全’二字可不敢当，一切行动终还需你亲自动手。老夫只会在一旁指点，但绝不会插手相助。况且老夫还需从你身上择取一物用于配药，事关重大，你可要想想清楚……” 萧紫嫣面不改色，坚定的道：“为救司空大哥，紫嫣连性命都在所不惜，又何惜身间一物？前辈尽管开口便是。” 颜守正笑道：“在所不惜？你可曾真的想清楚了，若是我让你自断手脚，你答不答应？” 萧紫嫣连想都未想，忽然从腰畔抽出匕首，横在自己左腕之间，道：“只要能救得司空大哥的性命，紫嫣便是四肢俱断也绝不皱眉！” 颜守正道：“好大的口气！别忘了你我先前说好的是以一换一命，若真得救好了你的夫君，你这条性命便理应归老夫所有。现在老夫要你立刻把匕首收了起来，老夫还要你留得这有用之躯，今后听从于我的吩咐！” 萧紫嫣正色道：“这有何难，前辈但有吩咐紫嫣照办便是！” 颜守正忽然道：“老夫若是要你委身下嫁呢？” 萧紫嫣一怔，紧咬下唇沉默了良久，终于说道：“好！前辈有言紫嫣自当遵从，只要前辈救好了司空大哥，紫嫣愿以余生长伴前辈左右！” 颜守正面无表情，淡淡的道：“既然如此，你且发个誓来！” 萧紫嫣这次竟连想也未想，倏地跪下身来举起右手，立誓说道：“苍天在上，晚辈方才所言句句是真，萧紫嫣一生从不失信于人，今后如有翻悔，愿遭五雷轰顶而死！” 颜守正闻言哈哈一笑，忽然厉声质问道：“你和他也曾有过同生共死之约，方才所言岂不已是出尔反尔，又何谈‘从不失信于人’？” 萧紫嫣呆了一呆，显然未料颜守正的词锋竟如此犀利。再看向颜守正时，对方却也正以严厉的目光瞪着自己，萧紫嫣不由得心中一痛，刹那间她似乎又作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一般，再一次从怀中摸出那柄锋利的匕首，抵在腹前，道：“前辈所言不错，方才紫嫣救人心切，的确是失言了。我与司空大哥虽然情投意合，奈何无缘白头到老。今日我若背弃先前的誓约是为不忠，若是未能答应前辈的要求是为不诚，可叹忠、诚不能两全，萧紫嫣唯有自求一死，来表明自己的心迹！” 话如此，她那明如皓月一般的双眸却又一次情不自禁的向草庐方向望去，再一眼，似乎已经隔绝了漫长的几个世纪，清澈的眸子深处却又再一次的朦胧了起来…… 这就是离别么？这就是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么？ 究竟伤了的，又是谁的心？ 下一刻，她笑了。灿烂的像一朵绽放的玫瑰。她的右手忽然发力，匕首猛然间向着腹下刺了过去！ 横地里一股大力传来，颜守正竟在这危急关头将她的右手一把抓过。 萧紫嫣一脸茫然的看向他时，这先前凶神恶煞般的老者却已换过了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者形象，微笑着看着自己连连点头。 颜守正道：“好女娃儿！方才老夫不过是故意试探于你，想不到你竟然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后来更是不惜为了自己的爱人舍弃生命。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又怎能不让老夫心中感动？” 萧紫嫣红了脸，声如蚊蚋般的道：“前辈莫要如此夸我，晚辈……晚辈……” 颜守正哈哈一笑，道：“不用解释了，老夫是过来之人，又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对了，你且说说在你全身之上，他最欣赏你的又是哪一处？” 萧紫嫣微微蹙眉，暗想这般问法儿着实无礼，可看颜守正此时的表情却又不像是在开玩笑。想来他有此一问自然也有他的道理。当下微微一顿，也不再隐瞒，如实说道：“司空大哥似乎格外喜欢紫嫣的头发，他……他说……他很喜欢见我梳理头发的样子……”她虽是鼓足了勇气，仍羞得满脸通红，说到后来声音也越来越低。 第二十二章.青丝暮成雪(十二) 颜守正忽然抚掌大笑，道：“天意，看来天意如此！因果循环，果然屡试不爽。哈哈，哈哈……” 萧紫嫣奇道：“敢问前辈，这跟给司空大哥治病很有关系么？” 颜守正点了点头，道：“不错！老夫所配的药方，其中最重要的一味便是‘心药’，心病还需心药治，既然他对你的头发情有独钟，看来你也惟有忍痛割爱，舍弃这满头的青丝咯……” 萧紫嫣惊道：“是……是需要紫嫣剔去头发么？”这虽然不难，可对于任何一个爱美的女子而言，这又岂是一般的割舍。 意外的，颜守正却摇了摇头。但听他道：“在向你解释清楚之前，先听老夫讲一段故事如何？” 萧紫嫣点了点头。 颜守正道：“你若是早一十三年看见老夫，断然不会是现在这般的模样。老夫精通医道，驻颜有方，十三年前我虽已有六十多岁，可依旧是黑发满头的……” 萧紫嫣听他忽然提前自己的头发，不明所以，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颜守正接着道：“十三年前，老夫在试尝一种新药的时候，用药分寸掌握不当，只是满头的黑发一夜变白……” 萧紫嫣“啊”的惊呼了一声，道：“前辈试尝百草，以身试药？” 颜守正点了点头，道：“想当年神农氏亲尝百草，炼以为药，老夫不肯让古人专美，以身试药又有何不可？” 萧紫嫣由衷赞道：“前辈勇气可嘉，让人敬佩！” 颜守正却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可闹的一夜白头老夫也毕竟无法接受，所以这一十三年来我又不断求索，目的便是希望能够找到一种能让我这满头白发恢复成黑的药物……” 萧紫嫣若有所觉，道：“莫非便是日前被晚辈惊走的两天金鲵？” 颜守正笑道：“你果然是冰雪聪明，一猜便中。以那金鲵的鱼尾入药，便可以最终治愈此疾……” 萧紫嫣歉然道：“想不到晚辈一时的无心之过，竟使前辈一十三年来的心血化为泡影。” 颜守正叹道：“天意如此，又何必勉强。现在想想老夫早已步入古稀之年，还想着那一头的黑发干什么？不过是一十三年奔波游走，一夕好梦成空，心中难免有些失落罢了。” 萧紫嫣点了点头，眼神之中仍然满是歉疚之色。 颜守正忽又露出了笑容，道：“你未见老夫之前，恐怕已听闻老夫的‘古怪’之名，视之救死扶伤如作生意，从不亏本……”萧紫嫣赧然道：“前辈说笑了，江湖之中但凡提前前辈的名号，大家还是非常恭敬的。” 颜守正摆了摆手，道：“你不必在我面前尽说好话，老夫尚有几分自知之明，这江湖上的看法也多是不得错的……” 萧紫嫣自知瞒他不过，又不愿在这个话题之上多作文章，索性说道：“前辈还未说呢！是不是要让紫嫣剃去长发，累得人家可担心了半天呢……” 颜守正看着萧紫嫣的模样，又是担心又是羞怕，女儿家的娇羞之态表露无疑，不由也看得心中一乐，哈哈大笑起来。 萧紫嫣却急道：“究竟是什么哩？” 好不容易颜守正才收起了笑容，捋了捋胡子，道：“我若说了，你可莫要后悔……” 萧紫嫣想起司空惊天，道：“为了司空大哥，紫嫣绝不后悔！” 颜守正道：“好！就当是你赔我满头白发不能复原的损失吧，我取你青丝之上一十三年的乌黑之精，入以为心药，但却不需要剃去你的头发，你看如何？” 萧紫嫣初而吃惊，后来才道：“你是要我一十三年内终日以白发相伴，不可复苏？” 颜守正道：“不过是要你作一十三年的鹤发红颜，十三年后，自当还复本来的样子。同样是一十三年，老夫先前说‘因果循环，果然屡试不爽’便是指的如此了……” 萧紫嫣顿了一顿，大声道：“好！莫说是一十三年项生华发，便是这一辈子都是如此，紫嫣也绝不后悔！” 颜守正点了点头，又道：“这也只是其一，这十三年间你还不可与他相见，只有让他饱尝了相思的折磨之苦，才能渐渐激发他体内的求生意志，燃燃起他强烈的欲与你相见的欲望，这对他的康复将有大大的好处……” 他顿了一顿，却终又说道：“只是与此同时，你也要忍受这同样的相思之苦啊！” 萧紫嫣沉默了良久，道：“为了司空大哥，十三年的相思之苦我可以忍得，只求前辈治好了司空大哥之后，切莫将这此中原因告知于他……” 颜守正道：“你为了他，枉然早生了十三年的白发，难道还不打算让他知晓？” 萧紫嫣固执的道：“我不想司空惊天知道以后为我而心生歉疚，请前辈成全！” 第二十二章.青丝暮成雪(十三) 颜守正赞道：“好倔强的孩子！好，老夫就成全了你这番心愿！”右手一张，掌心忽然托出一物，色泽朱红，其状浑圆。 颜守正道：“你将这枚朱丸含在口中，它自会将你发中的乌黑之精吸尽，一时三刻之后立即吐出，不可迟一分，也不可早半刻。明日一早老夫再指点你如何调配灵药，听清楚了吗？”说着，微微一笑，径自向草庐之中去了。 萧紫嫣依言将朱丸含入口中，但觉此物冰寒异常，想到草庐之中既然有颜守正照顾，料想司空惊天不会有虞，心中稍感平静了一些。她随即又在草庐之前缓缓坐下，依内功心法吐纳调息，不觉之中一时三刻眨眼便过。 萧紫嫣生怕耽误了时辰，赶忙将口中的朱丸依言吐出。此刻虽然天色已黑，但习武之人眼明耳聪，她乍见之下仍是不免吃了一惊。原来那颗朱红色的丹丸此刻竟已完全化为乌黑之色。冰寒之意退去，乌黑的丹丸上还现出几分柔和的光亮。 颜守正也在这时推门而出，向萧紫嫣细看了良久，方才接过乌丸，道：“妙，妙哉！” 他微笑着一捋胡须，转而向萧紫嫣道：“此物已然吸收了你的乌发之精，明日日出之前，你满头的青丝都将变成白发，这么做你真不后悔？” 萧紫嫣咬牙说道：“绝不后悔！” 颜守正点头道：“好，既然如此，老夫也就放心了！现下月色夜色正浓，你去谷中潮湿之地搜集一些夜露，明日日出之前再搜集一些晨露。切记搜集之时需寻以干净宽阔的绿叶，轻弹叶片，使之露水自然流出，再以瓷瓶承接。万万不可为图快捷亲自动手，坏了搜集的清露。”言毕，从怀中摸出两只瓷瓶，递上前来。 萧紫嫣缓缓接过，想要问些什么，却又究竟咽回了口中，只道：“不知采撷多少，方可够用？” 颜守正道：“贵精不贵多，夜、晨二露各采一钱便足以用，只是山谷之中行路颠簸，来来去去恐有溅落，你采够一钱的分量之后不妨再多采一些。” 萧紫嫣点了点头，随即与颜守正告别，窜入山谷深处。谷中植物千差万别，种类之多便宛如一个天然药库。加之入夜以后湿气渐重，萧紫嫣没费多大的工夫便已将一瓶夜露采齐。她担忧司空惊天的病情，未及多想便往回赶。只见草庐之中灯火通明，大门却是兀自紧闭。 萧紫嫣按捺下自己想要冲入草庐的冲动，静静的站在门外默默的守候着。只觉得这似乎是自己一生之中最漫长而又最揪心的一次等候。好不容易等到日出，她又转而回头去山谷之中搜集晨露。 这看似平常而又十分费力的两瓶清露，总算是搜集齐了。 再一次回到草庐之前，颜守正却已在屋外等候了良久。见萧紫嫣终于回来，这脾气古怪的颜神医也一改往日的模样，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将这两瓶清露倒入屋前的器皿之中，连我手中的这枚乌丸也一并放入……” 萧紫嫣不敢有违，接过颜守正手中的乌丸，走到草庐之前。但见草木编织而成的大门一侧，一只四脚盆架托起一只铜盆，也许是因为时常拂拭之故，铜盆内外俱是闪闪发亮。 她慎之又慎的将两瓶清露注入盆中，慢慢的看着瓶中的清露倾泻而尽，心里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不一刻涟漪散去，平整如镜的水面上赫然倒映出一个女子白发苍苍的身影，萧紫嫣乍见之下也不由得大惊。 颜守正恍然道：“是了，你方才在手中看见自己的身影，骤见之下难免会有些吃惊……” 萧紫嫣对着水中的倒影，下意识的向自己的头发摸去，半晌才想起来拔下数根，放在手中仔细观瞧，果然是一片银白。想起自己红颜白发，一时间百感丛生，怅然不已。 颜守正正色道：“此一十三年，竭尽如此。你现在应该明白，我让你一十三年莫要见他，绝非一时妄言。” 萧紫嫣沉默了一会儿，幽幽的道：“前辈所言甚是，这一十三年还是不见为好！”想起司空惊天醒来之时，亦是自己离开之日，一时间心中凄苦，怔怔的落下泪来。 第二十二章.青丝暮成雪(十四) 颜守正叹了口气，这才轻咳了一声，道：“时间紧迫，还不快快配药？”萧紫嫣闻言一惊，顾不得拭去泪水，连忙小心的将乌丸放入盆中。 颜守正道：“好了，以文火将盆中之水蒸发殆尽，便可以功成收药了！” 萧紫嫣半信半疑，忍不住又问：“这样就可以了吗？” 颜守正微微一笑，道：“你连老夫也信不过了？此三味药，最重要的一味‘心药’已成，其余二味看似寻常，却无不是天地精华之物。医道习至深处，便是能以天地之间寻常之物，治疗世间疑难杂症。这等用药之法，比起服食灵芝、人参可要高深的多了……” 萧紫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得更加敬服。 当下再不多言，又去拾取薪柴干物，依言将盆中之水渐渐熬尽。 颜守正看得连连点头，捋须笑道：“不错不错，火候掌控的恰到好处，如今灵药即成，你的司空大哥不需三日便可初愈。” 萧紫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张大了嘴巴惊喜不已。 颜守正看着萧紫嫣，满脸尽是慈祥的笑意，呵呵一笑，接着说道：“似你这般冰雪聪明的女子世间倒也少见，看来不用多久老夫便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萧紫嫣默念着颜守正刚才的话，凝眉思索了片刻，忽然间惊道：“前辈愿将毕生医术……传授于我？” 颜守正哈哈大笑，道：“老夫飘零半生，潜心钻研医道，也不希望自己的一生心血从此失传。你我相识一场也是缘分，你若愿意，老夫便趁这几日时光稍加点拨一二，你看如何？”他说到最后，眼中也满是期许之色。 萧紫嫣眼睛一亮，莫说是这颜神医医术卓绝，便是看在他救得司空大哥性命的份上，我便是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想到这里，她再不犹豫，跪在地上盈盈三拜，道：“多谢前辈！” 颜守正含笑将她扶起，将袖中的一本簿册缓缓递过，道：“这本《华素经》乃是老夫平生用药之所得，收录奇门灵方七千四百八十三种。你且拿去用心研究，他日成就必不在老夫之下……” 萧紫嫣郑重的双手接过，捧在掌中摩挲良久，这才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道：“前辈如此厚爱，紫嫣定当尽我所能弘扬医道，造福苍生，绝不辱没了前辈的声名！” 颜守正缓缓点头。这才伸手将盆中的药丸捏在指中，两指用力，只听“啪”的一声，乌丸碎裂，直看得萧紫嫣心惊肉跳，“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颜守正笑着摆了摆手，道：“瞧！”掌心摊开，掌心之中赫然脱出一枚绿豆大小的黑色丹丸。颜守正也不禁盯着看了又看，道：“这可是弥足珍贵啊！”说着转入屋中，将丹丸轻轻喂入司空惊天的口中。 萧紫嫣早已端来清水，帮他送服而下。她爱怜的目光不舍的看了看司空惊天，这才转向颜守正道：“前辈，司空大哥的武功能恢复吗？” 颜守正沉吟了片刻，终于说道：“此药虽能救其性命，但武功一道关乎奇经八脉，良药虽好却也难以医治哪……”他叹了口气，负手走向门边，又驻足道：“他全身的真气早已被病痛消磨的一干二净，这身武功恐怕是废了。不过待恢复之后，还是可以将一身的功夫从头练起，七年八年之内或有小成……” 萧紫嫣大失所望，喃喃的道：“七年八年？竟会要如此之久么？” 颜守正道：“老夫于武学一道并不精通，但却知道习武一道的本源便是为了养生。养生之道难求速成，便如同武功一道讲究循序渐进。说是七年八年，那还是念在他曾经习过武功，或可以事半功倍的份上；若是随意换做一人，七八年的功夫也不见得能有所成……” 萧紫嫣叹了口气，心中暗道：司空大哥嫉恶如仇，武林之中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单是青城一派便绝没有放过他的道理。如今他武功尽失，又没有我陪在身边，今后之路恐怕格外凶险…… 第二十二章.青丝幕成雪(十五) 颜守正一无所觉，倒是回身把了把脉相，这才起身说道：“他的伤势应该已无大碍，我再传你几幅调养之方，方便你这几日中采药调配。” 萧紫嫣连忙称谢。颜守正却忽然正色说道：“我虽然传你医道，却不收你为徒。今后你行走江湖切记不可打着老夫的名声。至于你今后为恶为善，也一并与老夫无关。你可听清楚了吗？” 萧紫嫣闻言一怔，随即想起他脾气古怪，哪敢有违，连忙小声应了。 颜守正又从袖中摸出一只瓷片，在掌心上倒出一颗，递向萧紫嫣道：“你且吞了下去！” 萧紫嫣想也不想，接过药丸一块吞下。 颜守正道：“今后我说得话，你听是不听？” 萧紫嫣正色道：“前辈但有吩咐，紫嫣无所不从！” 颜守正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缓缓点了点头，道：“好，你现在立刻坐下调息，尽量放松身体。” 萧紫嫣一呆，道：“前辈，晚辈的精神好得很啊，不用……” 话还没有说完，便已被颜守正出言打断，他怒气冲冲的道：“刚才还说‘无所不从’，老夫刚说了一句话你就不听？” 萧紫嫣只得道：“是。” 颜守正见她终于肯盘膝坐下，这才转怒为喜，道：“老夫以药力助你恢复精力，你积劳已久，即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在乎这两个时辰……” 萧紫嫣一心挂念司空惊天的安危，又想起和他离别在即，恨不得不食不眠，整日和情郎守在一起。是以一听颜守正命自己休息，心中便有万分不愿。颜守正知其心愿，故意说出让她调息身体的时间，以免她过于操心。 萧紫嫣也真的累了，这两个时辰的时间对她而言便如同久旱之后的一场大雨，来得恰是时候。在药力的作用下，她体内的真气以平常数倍的速度循环着，生生不息。丹田之处便如同一只暖炉，源源不断的向四肢提供着能量。 医道一道，果然神奇。 两个时辰转瞬即过，颜守正便依言将萧紫嫣唤醒。萧紫嫣数十日来从未有过一刻好眠，经过这短暂的两个时辰休整，却出人意料的感到一身轻松。 仿佛，只是刚刚打了个盹一样…… 颜守正似乎心有所急，萧紫嫣刚刚起身便被他一把叫过，不厌其烦的向她讲解起草药的孕育环境、辨识方法和采摘要领来。萧紫嫣天赋过人，颜守正只需说过一遍，她便能记得清清楚楚。偶尔遇到不懂之处，她便及时提出，颜守正也乐得不厌其烦的为其讲解。 如此，一个时辰又匆匆而过，颜守正顺手从草庐之前的一个貌似仙人掌一般的盆栽植物中扯下两片带刺的茎叶，递给萧紫嫣一片，道：“这是我自己种的‘雪山芦荟’，肉厚汁多。在我的手下它已经过三代改良，不但富含营养，食之一片还可以长数日精神。” 萧紫嫣从未见过如此神奇之物，却对颜守正的说法深信不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忍不住接过一片尝了一口。虽然淡而无味，可是清脆生津，比之数日以来所食的干粮竟是好了甚多，欣喜之下，三口两口便将手中之物吃完。 颜守正含笑看着萧紫嫣，自己却是一口一口所食甚慢，相形之下，反倒是颜守正比较斯文。 萧紫嫣由衷的道：“医术一道真是博大精深，前辈身上有很多萧紫嫣闻所未闻的神奇之术，就像是一个永远都接不完的迷一样，真的叫人怦然心动哩！日后若是能够时常追随前辈左右，那便更好了！” 颜守正哈哈一笑，道：“你这丫头，说出话来就像是嘴巴抹了蜂蜜一样！嗯，你在我面前说了这么多的好话，无非是想等我医好了你的司空大哥以后，能随我一起闯荡江湖。不成，不成，老夫这一辈子是闯荡惯了，四海为家也不觉得辛苦，又怎么能让你再陪我这个老头子吃半辈子的苦？再说，你现在白发苍苍，如是随我一起闯荡江湖，岂不被别人称作老公公、老婆婆了？我可不想误了你一辈子啊！” 萧紫嫣轻叹了一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第二十二章.青丝幕成雪(十六) 颜守正捋须一笑，忽又说道：“不过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我便收你做我的干女儿吧，我倾囊所受，绝不藏私，将你培养成一代‘女神医’，你将将就就叫我几声‘干爹’，日后相见，也多了几分亲近，如何？” 萧紫嫣想起自己已是父母双亡，颜守正更是对自己有再造之恩，心中不由得一阵温暖，冲口叫道：“干爹！干爹！” 颜守正哈哈大笑，道：“好，好！”伸手又从袖中摸出一本簿册，接着说道：“这本《华素金方》乃我平生心血所在，数百十种配药之方都是我在几十年的行医过程中逐渐摸索出来的，珍贵异常，比之那本《华素经》要高深百倍。这本是一心想要带人棺材之物，你这几声‘干爹’一叫，我可不好意思再藏私了，来来来，好生收下，就算是干爹我的一份小小的见面礼吧！” 萧紫嫣一阵激动，道：“前辈……不，干爹，承蒙如此厚礼相赠，萧紫嫣却之不恭。可惜紫嫣身无常物，也没什么可以拿出来孝敬干爹的。” 颜守正连连摇头，道：“莫要拘礼，不碍事，不碍事……” 萧紫嫣又想起粒米未进的司空惊天，不由得又担心道：“干爹，司空大哥他……” 颜守正道：“你是我的干女儿，他便是我的未来女婿。女婿有难，老夫怎能不理？放心吧，这傻小子的伤包在我身上！”他转过身去探司空惊天的脉搏，又不禁喃喃的道：“也不知道你哪辈子修来的福气，遇上我这么好的干女儿……” 声音虽低，萧紫嫣却听在耳里，不好意思的一笑，道：“干爹！我是说，司空大哥他还没有吃东西呢！” 颜守正笑道：“一说起那傻小子，你就连干爹也信不过了。放心吧，他内伤甚重，三日之内还不会苏醒。这三日之中我会以药力延续他的生命，今日的药已经给他服过啦！” 萧紫嫣不好意的低下了头。 颜守正把脉片刻又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你虽然与我有父女之名，可干爹平素对你的教导绝不会放宽，你既然想学上乘的医术，这一点就必须理会的得。” 萧紫嫣道：“这个自然。” 颜守正道：“时日已经无多，最迟后天日落之前你便要离开此谷，干爹之前跟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萧紫嫣默默的点了点头，道：“一十三年不要相见，为了司空大哥，紫嫣记住了！” 颜守正道：“好，我们继续讲解这本《华素经》……” 二人随又在屋外席地而谈，半日时光转眼即过，二人兴致未歇，索性燃气篝火星河夜话，一直谈至深夜。 饥食芦荟，渴饮溪水，次日时光，依旧如此。 到了第三日，颜守正已不再向萧紫嫣讲解药性药理，只道：“医术一道，博大精深。细讲下去恐怕三年未必可完。很多东西还需要你亲自实践、敢于摸索。好在我已利用这几日的工夫将药物的基本运用之术告诉了你，剩下的便要看你个人的造化了……”他顿了一顿，又望向草庐，接着说道：“今日日落之前你便要离开此谷，且利用这半日时间去山谷之中寻些草药，替你的司空大哥配些丹药吧！老夫也想看看你这两日来所学的成效究竟如何。” 萧紫嫣依言而去，按《华素经》中一方去谷中采集了田七、生地、白圭、枸杞等物，又在阴暗之处捉了些蝎子、蚂蝗等虫。时值正午，刚准备往回赶时，一阵扑腾之声，忽然自山石之后飞起一只山鸡。 第二十二章.青丝幕成雪(十七) 萧紫嫣心中大喜，连忙放下手中的药材，顺手捡了一枚石子掷了出去。她本就擅长射术，不过这以石掷击却是头一遭，好在一阵扑腾之声过后，山鸡也终于应声而落。 萧紫嫣欣喜不已。跑上前去抓山鸡的时候，才发现在那山鸡的口中还赫然衔着一枚石菌，她微一转念，探头向山石之后望去，果然在那巨石之后发现了密密麻麻不少的石菌。在自然界里，动物就是最好的试金石，既然连山鸡都爱吃这种石菌，那一定是不会有毒的了！ 萧紫嫣当下手脚并用，老实不客气的摘下了不少。到了后来，索性将山鸡和石菌一股脑的扔在背篓之中，欢天喜地的回转去了。 山间野地，多生野葱野姜，顺手采摘倒也毫不费力。 回到茅屋，颜守正正含笑而待，早已替她准备好了配药所用的器皿等物。萧紫嫣知道，这是自己的第一堂实践课，心中虽然还有些紧张，但仍是小心翼翼的将采来的药材切片、碾碎、文火烘干，再依药方所注称量入药。颜守正始终在一旁默默观看，虽然一言未发，却不时的捋须点了点头。 眼见一切工序都已一一完成，丹药入炉只欠火候的时候，颜守正终于忍不住夸赞不已。 萧紫嫣却神秘的一笑，道：“干爹先莫急着夸奖女儿，待会紫嫣还有更绝的手艺值得您夸奖呢！” 颜守正奇道：“哦？那是什么？” 萧紫嫣卖了个关子，道：“要急也不再这一时三刻，请干爹先移驾屋中，拭目以待吧！” 颜守正虽然满腹狐疑，但却知道这个干女儿心计甚多，当下也不再在意，依然转回了屋中。 时已过午，萧紫嫣麻利的将山鸡开膛、剖腹，取出内脏，又用调配好的葱姜裹以松泥，满满的涂在山鸡之上。接着升起火堆，将烧鸡在火上翻烤。 没过多久，一股香酥的烤肉香味弥漫而来，连颜守正也忍不住从屋里走出，叹道：“好香啊！” 萧紫嫣微微一笑，连忙将烤好的山鸡拱手送上。 颜守正初时一愣，随即也不再客气，剥开松泥，撕下一条鸡腿，立时间芳香四溢。虽然少油无盐，可颜守正常年居于山中，哪里能吃到这等新鲜酥香的美食？当下顾不得烫，三下两下便将一只山鸡吃了个精光。看着地上满地鸡骨，仍是感到意犹未尽。不禁由衷的赞道：“想不到紫嫣的厨艺如此精湛，今天可真是让我大饱了口福！” 萧紫嫣嫣然一笑，道：“紫嫣的厨艺可远远不止这些，可惜的是，山谷之中缺少作料，否则紫嫣还有几样拿手的好菜，保证让干爹吃了赞不绝口！” 颜守正哈哈大笑，道：“好！干爹刚刚吃了一顿几个月以来最好吃的美味，这炉丹药便由我代你照看着吧！离别在即，你还不快去好好看看你的司空大哥？” 萧紫嫣含羞答道：“谢谢干爹！”她心中也委实对司空惊天格外挂念，一闻此言，立刻雀跃着奔向草庐去了。 司空惊天睡得很沉，萧紫嫣以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显然已无发热之兆，只是大病初愈，仍未清醒。 她一只手将司空惊天的大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却爱怜的抚向司空惊天的面颊，口中喃喃的道：“司空大哥，一切都已经过去，有我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事的……” 屋中炭火正旺，温暖入春。萧紫嫣却还是伸了伸手将司空惊天的背角轻轻掖好，又缓缓将那枚铁牌拿了出来。铁牌上，“司空惊天”四个大字刻得刚劲有力，想起司空惊天赠牌于己的时候情深意重，萧紫嫣忍不住一阵感动，又将那铁牌撰得更紧。 半日的时光弥足珍贵，萧紫嫣更是格外的珍惜，时而轻声私语，时而久久凝视，生怕不能将司空惊天的样貌记载心中。 时光流转，当日薄西山之时，颜守正也拿着一瓶炼好的丹药缓缓的走进屋来。眼前此刻，离情别意何等伤人，萧紫嫣纵然流下泪水也强忍着转过头去，用衣袖轻轻擦拭。 颜守正道：“孩子，时候不早了，你……且早点去吧！” 萧紫嫣点了点头，身形虽起，可目光仍紧紧的凝视在司空惊天身上，久久的，久久的，都不愿挪开。 颜守正叹了口气，道：“孩子，你还有什么话要我转告于他吗？” 萧紫嫣先是轻轻摇头，后来却又郑重的点了点头。伸手将怀中的短剑摸了出来，凝视良久才将自己的一束白发轻轻割下，又用那铁牌上的挂绳紧紧扎牢。 她先将短剑收入怀中，这才幽幽的说道：“请干爹将这一束白发转交给他，告诉司空大哥：‘夫妻情深，别后珍重；十三年后，再图会期；空口无凭，截发为证’。” 她一言语毕，又深情的看了司空惊天一眼，将怀中一物缓缓的塞入司空惊天怀中。 转而向颜守正盈盈三拜，道了声：“干爹保重！”接着再不回头，径直而去。 颜守正踏出草庐目送良久，方见她紫色的身影缓缓消逝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