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山河录》 写的初衷 几年前曾经开过一篇tj的文,中途放弃了,因为坚持不下去。 写小说是一件有时快乐但大多数时候痛苦的事情,所以如果能坚持下来的话,必然是热爱着这一件事情的,我试着在重拾这种热爱。 **************************************************************************** 人生中从未写过日记,因为不喜欢记录下自己的开心或者伤心的往事。但写小说不一样! 用自己的笔触写别人的事从来都是一种痛快的事情,就象一边喝着别人的酒,一边听着别人的伤心事一样,那么的让人开心并让自己狂笑着。 人的眼睛有许多种颜色,即使同为黄种人,随着世事的变迁,年岁的更迭,我们眼睛也会呈现不同的色彩。 现在的生活已让我们的眼睛阔别明亮这一种最纯的色彩许久了,您还记得您的眼睛无瑕得接近透明的那一刻吗?您肯定也忘了吧! 忘了也好!如果不能忘却,是一种痛,如果不曾忘却,那记忆会在你的眼中沉淀! 曾经有一个故事,讲述的是一个不死的传说,这传说中有野心、有爱情、有尊严也有永恒,如果能把这一个故事说完,将使眼睛所看到的世界增添更多复杂的色彩。 秋天里的暮色是怎样的一个情景?很苍凉吗?也许不是吧,是一种成熟得接近温醇的感觉,就象一个轮回的前夕,灿烂得什么也不顾了。所以暮色其实可以是任何颜色,一千个人看会有一千种暮色。 但有一种暮色只存在于瞳孔的深处,就象心灵最深处的暗影,光明看不见的角落,总有那么一丝死亡与毁灭的气息! 是为序! 第一章 苍龙已死 大靖天宝三十五年十一月一日,朔雪满京华,大靖皇都烨煌城巍峨矗立在漫天暴风狂雪中,尤自岿然不动,睥睨天下,一派泱泱大国的恢宏气度。 靖朝自太祖开国以来,历经两百四十五年,传二十三帝,时至今日,靖神宗赵恒执掌神州乾坤已三十五年整,文治武功,雄才伟略,对外开疆拓土,对内体察民隐,整饬纲纪,大靖皇朝声势达历朝之顶峰,疆土由南至北,自东向西,纵横万里,幅员辽阔。虽北疆尤有突厥、高昌虎视,但已难撼靖朝根基。 烨煌城居洛水之北,西靠秦岭,东临嵩岳,北依太行,南望伏牛山,傍山川之势,又据黄河之险,巍巍然居天下之中,开宇内之通衢,更历经三朝经营扩建,规模之宏大,俯视天下,辉煌显赫,烨烨其华,宇内已无可匹敌者。 离烨煌城中心数十里外雪鹰岭,绝壁峭立,山势陡峻如剑指长空,从山谷底到最高处的天钩峰,无路可走,遇风雪之时,更是鸟兽绝迹。 今日大雪封山,大地一片白皑皑,但从山底直通天钩峰的山崖雪壁上,尸骸满布,四处都是断肢残躯,折断兵器,四溅的鲜血凝着冰晶结成刺眼的禇红色泼洒在一片苍茫白色中,如山水名家的肆意挥毫,更添大地的苍凉冷酷。 循着枯树虬枝,踏着尸山血海,直上峰顶,风更狂烈,更冰寒蚀骨了。 在崖边突出的一块巨岩上,站着一位皓首白眉白须,清癯矍铄的华服老者,他的身体骨架极高极大,双肩如鹰隼般耸起,身形削廋,四肢颀长,一双鹰目顾盼之间,精芒电射,自有威伏天下的慑人霸气。 他背着一个白色包袱,胸前已经中了两箭,皆穿胸而过,血已浸湿了半边身子,虽未伤心脉,但换做一般人,只怕早已气绝身亡,他却视这两箭如蚊叮蜂蛰般,浑然不惧,嘴角尤然挂着轻蔑的冷笑。 在他的面前,环绕包围着三十余人。皆着白色劲装,戴着白色头罩,气息内敛,身手轻捷矫健,一看便知是一等一的高手,所持兵刃各异,连在中原不多见的狼牙槊,锯翅镗亦在其中。 领头一人身材魁梧,手持一张巨弓,背上牛皮箭囊中的十二支铁箭只剩下十支。 华服老者斜睨了一下脚下的万仞深崖,云海雪雾缭绕中,崖下冰河的滚滚洪流推动着巨大的冰块,发出互相倾轧的沉闷轰鸣。 老者望向手持巨弓的蒙面壮汉,厉声道:“六道魔箭战空,你能射中我两箭,已足可跻身天下第一流高手之列,大可堂堂正正与我一战,但却纠结一众鼠辈霄小行此偷袭之事,不敢露脸之余,连你的成名兵器六弦犀角弓也不敢带吗?”说罢,口喷鲜血,箭创处血亦泉涌而出。 领头壮汉身体一震,但瞬间平静,也不答话,只一挥手,身后三名汉子同时出手,三条长索钩镰,如闪电般直殛华服老者,但目的显然不是想杀死他,而是想缠住他的身体。 长索钩镰尚未飞至,华服老者双眼兀地变得赤红,双手指节暴长,皮肤转瞬即成深碧,望之似有鳞片覆于外,赤焰焚于内,遒劲郁勃,森森然有荧光闪烁。 “幽冥碧鳞爪!”领头壮汉冷哼道。 一百年来纵横天下,杀人无数,令天下武者闻名色变的武功。 只见老者左手五指箕张,掌心罡气回旋,竟隐有风雷之声发出,三名汉子飞出的三条长索就仿似被漩涡吞噬的泡沫一般,被老者尽收掌中。老者顺势一扯,三名汉子来不及反应,都象牵线木偶一样跟着钩索飞向老者。 老者狂吼一声,似雄狮搏兔,一头撞向其中一人的头颅,只见那人的头颅被撞得粉碎,脑浆如西瓜瓤般洒了一地,另外飞近的两人,老者手若闪电,一手一个,俱卡住脖子咽喉处,如执鸭鹅。这两人也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高手,但遇上幽冥碧鳞爪,竟弱如簿绢鲁缟,身体被老者双手高高擎起,毫无反抗之力。 众人震惊,都有些畏葸不前,领头壮汉高声指挥其他高手再出击时,老者手上劲力一催,碧鳞爪中的两人身体完全被内劲震碎,霎间血肉横飞。 剩余武士联袂再度杀至! 老者创处不断的流血,他也知道自己的真气已快用尽,悲愤之余,目中竟流出鲜血,幽冥碧鳞爪大肆杀戮,立毙靠近的数人,而他身上也再添一道刀伤。 激战中,一柄紫金锤当胸劈至,老者双爪一扣,手指尖竟深插入锤中,再用劲一掰,紫金锤寸碎如朽木,使锤的矮子鲜血狂喷,直飞出丈余外。 这时,领头壮汉出手了! 他的手如捏拿琵琶上的弦丝,轮指如飞,他手上的巨弓如奏响铁甲金戈的杀伐之音,丝丝铁石交鸣的铿锵之声连绵不绝响起! 十支铁箭,连环射出,有的箭中途分出三支箭;有些箭中途合并成一支箭;有的箭后发先至;有的箭突然变向,弧形射出攻击两侧,而最短最悄无声息的一支箭竟是透明的! 华服老者哈哈狂笑,笑声如枭,闻者心血翻腾,真气紊乱,笑声中,众高手在他的爪下又死七八人,巨石上的雪已经全部染成红色。 箭至! 老者忽然合起巨掌,双手由深碧变得温玉般莹白,纤细修长指尖,结内狮子印,口念咒语,眉目低低垂下,最后竟合上了双眼,如老僧入定般盘膝坐下。 他的身外一下子有如结成了一张巨大的密网,箭射不入,人冲不进,雪甫落下,就震得粉碎。 壮汉大骇,大声道:“这是明王护身咒,小心他的下一招,多罗叶指!!退!速退!”众人闻声,皆退。 巨石开始震动,指风劲射而出,山崖亦仿佛为之颤抖。 众高手中的四人退之不及,被指劲贯体而过,横尸当场。 这时,山石再也承受不了巨震了,在万仞高崖上崩裂,连同华服老者直堕下崖下的冰河。 领头壮汉环视四周,连他在内只剩下十五人。 一百个接近他这种级别的高手,从山下一路截杀这名老者,最后竟只剩下十五人! 断裂的巨崖处,形成一个巨大的缺口,遥遥望去,但见苍天如泣,山河似血。 刚才血腥的刺杀,在与天钩峰相邻的另一个山峰的山石缝隙间,一个人用单筒望远镜看得清清楚楚。 此人眉目刚毅,面部线条粗旷如刀削斧斫,唇间颔下的短须修剪得非常整齐漂亮,眼神深邃阴沉,气势逼人。正是当朝权相左仆射蔡洵之子蔡连城。 他身披白色狐皮大氅,抖了抖身上的落雪,轻叹道:“这么多人,竟不能活捉吗?”说完,从山崖上一跃而下,身形如电,隐入风雪之中,瞬间不见。 华服老者究竟是谁?竟能让大靖朝第一权臣动用一百名江湖一流高手来剿杀! 第二章 黑玉血参 同在天宝三十五年十一月一日的这一天,远在京都烨煌城千里之外的江宁府。 逼人的寒气却怎么也带不来一场雪,反而化做阵阵阴雨,浇得人身上苦寒,心头愁郁,有种说不出的消沉悲戚。 段千仇的府邸在秦淮河边。他清秀俊逸,长身玉立,挺拔轩昂,举手投足间仪态潇洒从容,风度翩翩。这一天,他站在府内高楼之上,远望清江冷水,从远而近,漫漫而过。 这时,府内管家来报:“公子,广陵府那边飞鸽传信过来,兴祥玉器坊的血玉佛手已经到了,正张榜邀请各地买家前去竞价。” “什么时候张贴的邀请榜?” “前天。” “嗯,知道了。”段千仇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但他身上的血液却好象要沸腾了,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三年了!血榜中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黑玉血参,终于让他等到了! 他推开了阁楼紧闭的门,门内温暖如春,在紫帐轻纱内,躺着一个蛾眉凤眼,杏脸桃腮的温婉美人,只见她紧紧地蹙着眉,掩着胸口,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段千仇过去,坐在床上,温柔地拥着她,过了一会,女子平静下来,她望着段千仇,轻轻地道:“你又是这个表情,你又要走了吗?上次一走就是一年,这次又要多久?” 段千仇目中流露出不舍的痛苦,但一会就换上了爽朗的笑容道:“无论多久,我都会回来,黑玉血参再现江湖,我上次只买到一段根须让你服下,你的病就日渐好转了,这次若能把它整株都买回来,治好了你的病,我就永远不用再走了。” 女子一笑,她的笑容温暖如夏花,她轻抚着段千仇的头发柔声道:“你不要担心我!只是你脾气不好,又爱逞强,还喜欢跟人打架,我很担心你。” 段千仇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搂着她,轻轻地抚着女子的脸,女子嘴角带着笑意,慢慢地睡着了。 段千仇放下她,快步离开,因为他怕自己再多留片刻,就再也不想走了。 女子叫叶初珑。 段千仇认识她五年了,她的生命却依然象花一样,衰败的时候总比盛开的时候多。但段千仇不悔,因为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之一! 一天后,段千仇来到广陵府,站在了兴祥玉器坊门前。 他这时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脸上戴着江湖第一易容宗师千手狐杜云龙所制的人皮面具,身上还穿着精制的贴身软甲,让他看起来就象一个身形健硕,行走各地的商人。 他现在的身份是行走江淮的殷富粮商萧铁唐。 加上这一次,这张面具他戴过两次,三年前的一次,他拿回了小半支黑玉血参,这次他重新拾起这张面具、这个身份,为的是整株黑玉血参。 兴祥玉器坊是整个广陵府乃至整个大靖朝最大的玉器坊,生意关系网遍布天下,专事网罗各地奇石,高价出售。但凡高官巨贾,都以拥有一两块兴祥的玉石为傲。 生意做得好的人,笑脸一般都特别地灿烂,兴祥的小二也不例外,尤其对于象段千仇这种打扮行事都象大爷一样的人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段千仇虎步龙行地一跨进门槛,门口的小二双眼就象猫见了鱼般地亮起来。 对于小二的奉承之词,段千仇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在随手扔给小二一锭银子后,他在宽敞的玉石古玩展示厅内坐了下来,见四周的人并不多,他便随便地问了几块奇古的价格, 小二报出的价格,果然符合兴祥一贯的风格,贵得咋舌。但段千仇却鄙夷地冷笑了一下,然后要求见掌柜。 小二为难地说:“东家他实在太忙了,正在里头应酬刺史大人呢,大爷您看中什么石头,让小的给您解说一下也是一样的。” 段千仇掏出一块黄金,塞在小二手中,在小二瞠目结舌惊叹于他的豪阔之际,他只笑了笑道:“这位小哥,帮个忙,只需跟掌柜说,萧铁唐求见,要买比血玉佛手更贵的东西。” “还有比血玉佛手更贵的东西?”小二狐疑地挠了挠头,躬身退下去禀报东家。 半盏茶后,段千仇就在玉器坊内间的后院阁楼上见到了兴祥玉器坊的大东家,秦玉楼。 秦玉楼人如其名,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五绺长须光润黑亮,更是衬得他雍容贵气。 奉上茶后,秦玉楼屏退左右,问:“萧先生慷慨豪阔,气度非凡,不知是看中了我坊中的哪一块比血玉佛手更贵的奇石呢?” 段千仇道:“黑玉血参。” 秦玉楼面色一变,正欲说话。 段千仇在桌上摆下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牌,牌上刻着四个字:天高海阔。 他们两人身前的檀木桌上有红泥小炉,内以橄榄核烹茶,这时炉膛内炭火正旺,段千仇取开茶壶,手拿玉牌,径直伸入炉中,玉牌受热,顿时通体闪出绿光,天高海阔四字竟变得血红。 秦玉楼神色泰然,段千仇慢慢把手从炉中移开,道:“我要买黑玉血参,不知道这个价格秦掌柜能否接受。” “此块玉牌乃海阔天最宠爱的小妾所有,据说得此令牌者可号令长空帮近十万帮众,不知萧先生是怎样拿到手的?”秦玉楼眯着眼道。 “是我从她的胸脯上拿下来的。” “哦,海阔天不反对吗?” “死人又怎会反对!”段千仇笑道。 “三年前,听闻长空帮帮主海阔天最喜生噬人脑,更以三尸摄魂术的邪功横行天下,想不到竟是死在萧先生手上。听说长空帮在那一战中,元气大伤,折损了近百名高手,萧先生下手下得也太重了吧!”秦玉楼拊掌笑道。 “秦掌柜想必是记错了,我一共只杀了七个人,海阔天再加上他的三英三杰六个堂主。”段千仇道。 秦玉楼一拍脑门道:“是啊,睢我这个记性,不过萧先生也知道血榜的规矩,东西越好,要杀之人的档次也越高。黑玉血参有腐骨生肌,起死回生之奇效,此次以全株悬红,刺杀对象自然比海阔天要难对付得多,不知道萧先生能否扛得起?” 段千仇明白秦玉楼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担心的不是这个,他只杀大奸大恶之徒,他并不想杀些无辜之人,于是他淡淡地道:“我要先看一下目标是谁!” 秦玉楼沉吟片刻,道:“嗯,这个我要问一下雇主了,萧先生三天后再来吧。” 段千仇没有再说话,起身离开。 三年前,为了杀海阔天,他几乎死掉。三天后的目标是谁?他是否能留得下命来拿黑玉血参?段千仇不愿去想,因为他的手已经足足有三年未沾过人血了,杀人的时候手不知道会不会抖? 第三章 权相蔡洵 十一月三日,大靖都城烨煌城,依旧漫天飘雪,依旧气氛肃杀。 教导过两朝皇帝的帝师,自大靖朝立朝以来,首位还在生就被封为太师的帝国中流砥柱司马苍龙失踪了! 太师失踪之事震动朝野,靖神宗杨恒龙颜震怒,严令大理寺,刑部,皇城内城南衙卫军三司联手,限期破案。一时间,京城方圆百里侦骑密布,岗哨林立,气氛极为压抑。 大靖朝第一权臣,左仆射蔡洵府邸座落在烨煌城东区。 在府邸的最深处,有一幢小阁楼,是蔡洵的往处。一年四季,无论外面如何的笙歌曼舞,热闹非凡,这里永远都保持安静。 没有蔡洵的同意,没有人可以出入这幢阁楼。甚至他的元配夫人,蔡连城的母亲也不可以。曾经有一个得宠的小妾,未经允许,私自擅闯,第二天便被剁去双腿。在蔡府,可以自由出入阁楼的人极少,蔡连城算一个,不过即使是他,每次出入之前,也必先行通报。因为蔡洵心思反复之快,非常人所能揣度。 这一天,天气很糟。 蔡洵的心情也不好,他觉得手脚都很冷。所以他在下雪的院子中不停踱步,雪落在他头上,却丝毫不减他头顶的炽热,头热而四肢冰冷,这种冰火两重的感觉让他极度焦灼。 蔡洵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他长眉若柳,朗目如星,气度雍容闲雅,皮肤白晳姣好如妇人,他不算高,可是挺拔匀称,身如玉树,尤其是一把美髯更是衬得他卓尔不群。他说话字正腔圆,声音纯净清朗,如玉石之音,清明婉扬,分析起道理来总能于复杂表象中一语切中重点,解决起事情来总能一刀断根,干净利落。所以连皇帝杨恒都赞他有宰辅之才。 蔡洵抬头望天,已是午时,他深吸一口气,返身跨入了他的阁楼,走入了他的卧室。 他的卧室中的窗户紧闭,房中有灯,有一张巨大的床榻,上面堆满了柔软的丝织被褥。 他飞快地脱掉了衣服,象一条冰鱼一样游入被褥中,搂紧了被子中的那个丰满柔软的**。 “嘤宁”一声,伴着女子的娇喘,一条玉臂自被褥中伸出,纤手细嫩如春笋,玉指轻弹,指风如丝,旋转破空,室中数盏勾连云纹玉灯的火焰俱被指风弹灭。 一室俱黑,满室皆春。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相府的灯刚点起的时候。 蔡连城回来了,这是他三天来第一次回家,他直接来到了蔡洵的小楼。 小阁楼外点起了紫色的风灯,蔡连城刚接近,几个人影已如鬼魅般掠至。他身形不停,口里急声道:“有要事急禀父亲大人,通报!” 门外护卫尚未禀报,一把甜美温柔的声音就已经从蔡洵卧房中传出:“大公子请进来吧,您父亲大人刚睡下呢。”声音不高,隔着紧闭的数重门传来,依旧清晰可辨,蔡连城觉得就如同凑在他耳旁叙说一样。 蔡连城闻言,急步进去,隔帘站在卧室外间,沉声道:“父亲,成功了。” 蔡洵闻言,自被褥中一弹而起,珠帘竟被他起床的劲气震得掀起。 他胡乱套上衣服,冲到外间,站到蔡连城跟前,用一种极度不自信,极度怀疑的语气,谨慎地问:“真的?!” 蔡连城深吸一口气道:“真的,他的尸身已经找到,现就在密室之中。” 蔡洵的眼神亮了,如鬼火一般,纵然在黑暗无灯的卧房中,也煜煜生光,他的笑容发自内心的从嘴角开始漫延绽放出来,最后竟成了狂笑。 房中床上的女子懒懒地笑着道:“恭喜相爷了。”说罢,她便起床去点灯。 宫灯重新点亮,一室堂煌,只见她紧裹着一身鹅黄色的曳地长裙赤着足盈盈站在房中,腰间只用一条丝带随意缠着,朦胧可见她一身妖娆丰盈的曲线。她的肤色如雪,黑发如瀑,长相与神情都媚到极点,美目流盼间,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诱人至极。 蔡连城目不斜视,对蔡洵道:“请父亲和云娘都速到密室,我还有要事相禀。” 女子笑着道:“请相爷和大公子先去,云贞儿换身衣裳便去。” 在阁楼内蔡洵的书房中有秘道可直通密室。 密室在相府地下深处,是蔡洵在最危急之时的避难之所和逃生密道,密室中有长甬道直通城外。密室无论进出口都极为隐秘,蔡氏一党中只有蔡氏父子和云贞儿知道这个秘密。 云贞儿是江湖神秘帮派云梦泽数一数二的高手。云梦泽与蔡洵的关系如同鱼与水一般,蔡洵借云梦泽之手铲除异己,在朝中坐大,云梦泽依附蔡洵势力,急速扩张,在江湖中坐大。 能够满足你需求的人,必然是你最好的盟友,亘古如此! 蔡氏父子先行来到地下室,蔡连城把地下室中的防风油灯点上,一室皆亮,地下室很宽敞,象一个地下宫殿一般,分隔着许多有不同功用的房间,储藏着许多朝堂与江湖中的秘密。 现在密室内躺着一个人。 一个即使死了,神态威仪依然摄人心魄的人。 一个压制了蔡洵二十多年,让他心胆俱寒,寝食难安的人! 一个足足活了一个甲子,无论武功、文才俱是当世传说的人! 司马苍龙! 就是天钩峰上格杀八十多个江湖一流高手后堕崖的华服老者。 他的前胸上依旧插着两支铁箭,但那个白色背囊已经被解下打开,里面是一个长形锦盒。 他鹰目圆睁,眼神中充满了怨恨与不信的神情,他的面容因为被水泡过有些浮肿,但丝毫无损他的威棱与霸气。 蔡洵一见司马苍龙的眼睛,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他深吸一口气,质问蔡连城:“筹备了两年,耗资钜万,一百个江湖一流好手,只能给我带回个死人吗?” “若不是前段时间,他跟御前第一高手普渡慈航交手切磋时受了些伤,只怕这一百人死绝也别想杀他,更甭提活捉了。”蔡连城回忆起那场雪峰猎杀中,司马苍龙那令人恐惧绝望的武功实力,依然心有余悸。 蔡洵摇了摇头道:“他的心中藏着许多朝中的秘密,其中一些更是涉及皇族,这才是我最想得到的。” 死人是不会说出秘密的,但是司马苍龙身边带着的锦盒会吗? 第四章 这时,云贞儿从通道中走入密室,接过蔡洵话道:“相爷,司马苍龙历经两朝,足足活了一个甲子,武功震烁古今,从戎时曾灭南疆七国,修文则主编大靖海图志,领袖文坛。他是千古奇人,在朝在野,都有极大的影响力。特别是在军方,他若不死,我们根本无法插足。大公子能将其格杀,已是奇功一件了。” 蔡连城向云贞儿躬身道:“多谢云娘夸赞。”云贞儿只嫣然一笑,也不谦让。 蔡洵慢慢平静下来,他细细地想了一下,把整个策划过程又在脑中梳理了一遍,然后开始发问。 “尸体是怎么找到的?” “因为任务绝密,所以寻找尸体的人必须对我们绝对忠城,能用的人不多,仅四十个人而已,不眠不休,沿河找了差不多两天,才在数十里外找到。” 蔡洵眼光落在了锦盒上,问:“这是什么?” “司马苍龙死的时候都一直随身带着,看来非常重要。” “你看过了?” “没有,事关重大,孩儿不敢轻启,等着父亲来看。”蔡连城恭敬地回答。 蔡洵目光平静地看了一下蔡连城,眼神中并无赞赏的意思,但嘴上却称赞了一句道:“吾儿思虑周全,甚好!” 锦盒的设计很精密,是专门用来存放重要文书和图卷的,打开外盒,还有防水内盒,再打开,则是用防水油布紧紧包裹的两幅画,和画一块存放的还有一小瓶药水和一封信。 蔡洵在一张平台上展开盒中的两幅画,两幅都是山水风俗图,一幅是骊马秋驰图,一幅是春风渡雁归,笔风细腻,用笔风格兼工带写,设色淡雅,作者落款俱为广雅山人。 蔡洵细细对比了一下两幅画,然后把春风渡雁归放在一边,再拆开那封信,看过后,招手叫站得远远的云贞儿和蔡连城过来,然后把信递给了蔡连城。 蔡边城打开信一看,信上写道:江左兰溪拜谒帝师之心久矣,然机缘未至,恨未夙所愿。今偶得春风渡雁归真迹,久闻太师乃丹青圣手,所藏骊马秋驰图属人间胜品,若太师能携图与学生在淮阴府一晤,学生愿双手奉上春风渡雁归真迹。落款是沈惟敬。 “江淮盐铁转运使沈惟敬,他不是太子的人吗?怎么会跟司马苍龙扯上关系?!”蔡连城皱眉道。 蔡洵问:“这封信的笔迹确系沈惟敬的吗?” 蔡连城没有回答,而是走向密室另一侧的一条长长的走廊,这条走廊两旁有无数编了号的小格子,就象中药铺的药格子一样。蔡连城攀上梯子,从其中一格中,取出一份卷宗,卷宗封面上书“江淮盐铁转运使沈惟敬”,他把卷宗中的几份沈惟敬上奏朝廷中枢的机密公文抽出来,跟信上的字迹细细对比过后,然后道:“字迹是完全一样的。” 这时,云贞儿忽道:“这幅骊马秋驰图和春风渡雁归均有题跋,题字均为血海山河录卷三。春风渡雁归上的跋字说四画合一,以四种药水混合后浸润之,可得龙骧万里富海图,印章落款是牧野枫。骊马秋驰图上写的则是夏花静月思,冬雪钓清寒,一梦龙城战,不见王师还。悔不当初,痛彻心扉。落款是张浔重。” 云贞儿的声音很温婉,蔡氏父子听她娓娓道来,都没有说话,云贞儿面向蔡洵,继续道:“我曾经听家父说过一个传说,不知道是真是假,是跟这个血海山河录有关系的。相传大靖朝立国前,征伐天下,是由七股势力组成联盟的,分别是杨氏、司马氏、张氏、何氏、段氏、晏氏、云氏,这七个首领师承各异,所学不同,因而各取所长,各补所短,在夺取天下的战争中所向披靡,建立了大靖朝。待立国后,他们七人商议,把生平所学都写出来,编修成册,七人共写了七册,分别为兵略、权谋、财富、国策、武功、异术、丹药,七册汇编成血海山河录,成为大靖朝镇国宝典。但打江山易,共享江山难。原来商议好的,轮流坐江山的制度被兵略篇的首领杨越松联合权谋篇的首领司马昊荣破坏,他们率兵发难,将其他五位首领一举成擒,或杀或囚。之后的江山一直由杨家坐,司马家则是辅佐杨家,永世享受富贵尊荣。这七册奇书修成后,原本是由财富篇的张氏首领暂为保管的,但张家被剿灭后,血海山河录也在战争中遗失,不见踪影。相传得此奇书者,可得天下,后世的三百多年,在朝在野均有不少人花费毕生精力寻找,但都一无所得。” 蔡洵点头道:“是的,慢慢地血海山河录这个传说也湮没了。直到近一百年司马苍龙横空出世,惊才绝艳,于是大家都在揣测他是不是得到了血海山河录,才修得如此异能。现在照此来看,他肯定是得到了血海山河录的部分卷籍,而他也在不遗余力地寻找剩下的部分,否则以他太师之尊,岂会轻赴淮阴府。” 蔡连城道:“春风渡雁归,夏花静月思,骊马秋驰图,还有冬雪钓清寒。这四幅图聚齐后得到的龙骧万里富海图想必与张家富可敌国的财富有关,找到了宝藏,血海山河录其他卷集的线索肯定也能在其中找到。” “雨横风狂三月暮,百草千花寒食路这六个人,你都带上吧,你亲自跑一趟,可先行派人去沈惟敬府中潜伏,伺机探听春风渡雁归的消息,记住,千万不要杀了他。沈惟敬可是一个宝贝啊。”蔡洵面向蔡连城肃容道:“江淮盐铁转运使身系朝廷江南赋税枢机,非常紧要,太子视之如命,你不要轻率行事,沈惟敬此人掠财如虎,贪性极重,且不知收敛,率性轻狂,又兼残忍好杀,迟早出大事,留他在那里,于太子一党是个极大的祸害,所以绝不可轻动。” 蔡连城拱手领命,然后看了看司马苍龙的尸体,问:“那尸体怎么办?” “烧了,留着是个祸害。”蔡洵笑着道,然后搓了搓手,他现在才觉得有些暧意。 第五章 沈惟敬的盐铁浮世录 三天后,段千仇又来到兴祥玉器坊。 秦玉楼对他说了三个字:“沈惟敬。” 段千仇心中一凛,他知道沈惟敬是谁,因为他亲眼看过醉酒的沈惟敬把一个歌妓折断脖子推下秦淮河。做为商人,他知道沈惟敬是如何搜刮民财的。不过做为一个杀手,他也深知江淮盐铁转运使沈惟敬做为朝廷驻扎江南的二品重臣,身边的高手自然不是江湖帮派可比的。 “什么时候动手?”段千仇问。 “我也不知道。” 段千仇眉头皱了起来,不知道的意思通常代表这件事很难办,接应的人也在等机会。 秦玉楼果然接着道:“沈惟敬一向小心谨慎,你的机会不多,这次刺杀很难,我们还要等接应之人的消息。” “接应我的人是谁?” “到时你就知道了。” 段千仇没有再说话,他接过了秦玉楼递过来的卷宗,上面有沈惟敬的所有资料,包括画像,性格,喜好,生活习惯以及他身边人的画像及资料。 他所要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是杀了沈惟敬,第二是把他房里密室中的锦盒拿走,并送至淮阴府,具体的交接人届时会另有指令。 “具体执行时间,我会再通知你。”这是秦玉楼在他离开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段千仇一直在客栈中,等待着。他很平静。 在杀人前,他都很平静,他不是一个嗜杀的人,但当他决定杀一个人时,他会象完成一场祭祀一样去虔诚地完成这个任务。 十一月二十日,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沈惟敬在府中大宴宾客,因为今天是他的小碧湖落成之日。 满园的达官显宦,富商巨贾来贺,更有诸多名门闺秀,应邀前往,苑中一时觥筹交错,衣香鬃影,热闹非凡。 小碧湖占地千顷,是人工挖造的,沈惟敬把这个湖围在了他的院子里面,而且在这个湖上造了亭苑楼阁,水榭歌台,在湖心的最中央,是影月楼。 影月楼是整个小碧湖最高最美的地方。 而他的卧房,在影月楼的最高处。 到贺的宾客非常多,来了一拨又一拨,献的各色礼物也争奇斗艳,各领风骚,沈惟敬将水晶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含笑收下手下官员联名献上的高达三尺的东海玉珊瑚。 他已经有些微醺了,眼睛里已仿佛有雾升起。 这时候,府中管家王炳望禀报,钦命盐铁巡查使,都察院左都御史秦世尧来了。 王炳望圆圆的脸,一笑,眼睛就眯成一条线,长得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他跟随沈惟敬已经三年,深知老爷的脾性,而且做事麻利,为人八面玲珑,在迎来送往的应酬中很有一手,所以沈惟敬有些什么事基本会交给他来办,比如小碧湖新居的建造,基本就由王管家一手包办了。 盐铁巡查使是钦差大臣,代天巡视江南盐铁税赋事宜,赐皇命旗牌,领皇帝近卫绣衣使者,有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之权。沈惟敬不敢怠慢,急抛开其他宾客,前往迎接。 秦世尧温文儒雅,走路说话皆温温君子的模样。最近他才在太子杨延琛力荐之下,新晋左都御史一职,针贬时弊,锐意进言,深得皇帝赏识,因而奉命巡盐,正是官运亨通,光耀门楣之时,本该非常高兴才是的。 不过他现在铁青着一张脸,心里却是极为的焦燥、不安、愤怒,因为他觉得沈惟敬胆子太大,手伸得太长,而且做事草率轻狂,太不负责任了。 秦世尧现在也住在小碧湖,他来这里已经有四天了。沈惟敬虽对他敬如上宾,奉若神明,但他知道这都不是真实的,沈惟敬对他这个太子派来的查账人并不配合。这是他第三次要沈惟敬交出盐铁浮世录了,但是沈却一直推说没有这本账册。 沈惟敬把秦世尧迎入小碧湖云天阁的内堂书房,屏退左右,然后一辑到底,恭敬道:“世尧兄,交给东宫的所有银子都已备齐,已经入账造册,着人运至徐州府,等收拾妥当后,即可交付世尧兄带回给太子殿下了。” 秦世尧冷笑道:“太子殿下在我出京临行之前,一再叮嘱于我,说沈大人器宇恢宏,胸藏丘壑,今日得见,果真非同凡晌。” 沈惟敬听了秦世尧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不由一愣,秦世尧从怀中掏出一份制册,递给沈惟敬。沈惟敬不用看,便知此物是他与江南商会私自交易的账本,他脸色大变,骇然道:“秦大人好手段。” “江淮盐铁税赋一年递增两成,本应有一千一百四十三万两白银进账,但报至朝廷的却不足一千万两,沈大人连账都不清楚,莫非真以为这江淮的天空之下,是你沈家的天下吗?”秦世尧厉声道。 沈惟敬嚅嚅地道:“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交给……交给太子殿下了啊!” 秦世尧眼中精芒电射,声音如断铁石般地道:“住口!这小碧湖,括地千顷,园中奇珍异兽,镶金裹玉,纵皇上御园亦不过如此,沈大人说这盐铁银两都交给了殿下,难道是以为我秦某人眼瞎吗?你跟江南商会的勾结,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你那做得跟稀泥一样的江淮盐铁税赋账本,随便哪一样,本钦差都能用皇命旗牌,拿你项上人头!” 沈惟敬听罢秦世尧的训斥,眼中升起一种免死狗烹般的冤屈之感,于是阴沉地道:“本官效忠太子已十载有余,功劳和苦劳都是有一些的,秦大人携新晋之威,竟如此恃宠生骄,不知进退,可知太子殿下规矩?” 秦世尧冷笑道:“你竟还有颜面说规矩,我就给你看看规矩。”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块玄铁牌,牌上刻龙虎之纹,包围着由七个杀字拼成的血色骷髅头,正是太子党处决叛徒的七杀令。 沈惟敬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秦世尧见状,语调一缓,道:“沈大人,只要交出盐铁浮世录,一切自有本官担待。” 沈惟敬颓然道:“秦大人,这本账册我并没有放在府中,明日我去取来拿给大人。” 秦世尧冷然道:“今夜便去取。” 沈惟敬大怒道:“秦大人莫要欺人太甚,今夜是我小碧湖落成的大喜之日,外面宾客盈门,若秦大人一定要触我沈某人的这个霉头,看我的笑话,大不了一拍两散。” 秦世尧的目的只是想拿到盐铁浮世录,也不想闹得太僵,所以换了一副和气的面孔,笑着道:“沈兄新宅气派非常,可喜可贺,今夜确实不宜谈公事,沈兄明天一早取来给我便是。”说罢,施施然走出云天阁。 沈惟敬心念电转,知道自己在太子心中已经失势,他当初编撰盐铁浮世录也是为了给自己留条保命的退路,免死狗烹的下场他看太多了。 盐铁浮世录里,他记载了自他上任以来,贪墨,行贿,索贿,结党的一切详细,还附有书信往来的记录,其中牵涉大量与太子东宫的往来事实,如若落入别人之手,确系可以成为扳倒太子的证据。这个记录册只有他一人知道,但不知哪一次醉酒贪杯之后,在炫耀时无意识地说漏了嘴,因而导致了今夜之事。 一番思量之后,盐铁浮世录交还是不交,沈惟敬心中已有了决定。 他踏出云天阁,加入了外面莺莺燕燕,衣香鬓影的盛大晚宴的狂欢中。 第六章 血尼、妖道、花和尚 段千仇踏入小碧湖的时候,月上中天,是一个圆脸和气的中年人从侧门带他进来的。 中年人眯着一双笑眼,但笑中尽是杀机,他递给了段千仇一把锋利的匕首,和一个黑色面罩,然后详细告诉了他影月楼中的布防、暗格的开启方法及逃生的密道。 最后他道:“沈惟敬只有跟女人睡觉时护卫才最薄弱,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我等会会制造骚乱,吸引走一些待卫,余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段千仇心想:“连沈惟敬逃生的密道你都知道了,你自己下手不就可以了吗?还找我来做什么?”他觉得不妥,但是到底哪里不妥,他也说不出来。 段千仇再看了着手里的面罩,想到自己本来就是易了容的,现在在假脸外面还要再罩一个面罩,心里面瞬间涌起一种强烈的荒谬感觉。 他按照接应之人给的路线图,从湖中潜水过去,进入影月楼后,找到檐下一个暗影处藏了起来。在这个地方,可以很方便地看到进出影月楼的人。 月上柳梢头,夜已深,小碧湖的喧嚣渐隐。 段千仇看见一个锦衣文士模样的人在三个贴身护卫拱卫下,通过湖上唯一的一条曲桥,走向影月楼。 文士正是沈惟敬。他的三个护卫分别是一个道士,一个尼姑和一个和尚。 段千仇急敛内息,把自己的心跳控制在最平缓的状态,他知道沈惟敬旁边的三个人是谁。 这三个人是一家人,是一个神秘而血腥的家族,师承何处,无人知晓。曾在东南沿海一带出没,昔年纵横海疆的海盗王七海鬼圣被灭门一案据传就是这一家人所为。 他们的眼中没有善恶,无论好人坏人他们都杀,而且杀得很干净,很彻底。正是如此,他们显得很低调,因为知情者被他们都杀得差不多了。 他们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已经很久,但想不到竟被沈惟敬网罗在门下! 这三个分别是血尼,妖道,花和尚,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武功,都足以媲美江湖中的一派宗师。 有这样的三个人贴身护驾,怪不得沈惟敬近年来行事越来越嚣张,日子却越过越安稳。沈惟敬在他们的保护下进入了他在影月楼顶层的卧室。 三人守在他的卧室外面,余下的待卫呆在楼下。 不一会,卧室里面就传来了少女凄婉的哀叫。 段千仇象壁虎一样,游走到沈惟敬卧室的窗外,伸手一推,触手冰凉,竟是精钢所制,且全部关闭得死死的,不留一丝缝隙。 他返回原处,审视了一下守在影月楼外面的守卫力量,然后静候接应之人所说的骚乱发生,然而过了许久,也不见动静! 他决定放弃! 因为天下间没有人可以杀完卧室外的三个人后还能不惊动楼下的待卫,而惊动了楼下的待卫,就相当于惊动沈惟敬府中的五六百名待卫,这些待卫如果赶到,就算江湖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司马苍龙亲至,也未必跑得了。 就在段千仇准备撤离的时候! 在小碧湖的另一端,钦差秦世尧的行辕处,突然响起了鸣镝响箭的锐厉尖啸,然后还伴着剧烈的火器爆炸声!! 苑中大批待卫在朝起火处聚拢,因为那边的大人物——钦差秦世尧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楼下的二十多个护卫没有动,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沈惟敬,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不会理会。 不过对于段千仇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如轻烟般在楼道间急掠而上,迅速来到沈惟敬房间外面。 道士仙风道骨,飘飘若仙,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柄突厥武士的弯刀。 段千仇看见他时,他也看见了段千仇。 他没有说话,因为大半夜不经通报就出现的人,他以前也遇见过很多,他的处理方法通常就是杀了再说! 他的刀如闪电般劈向段千仇的肩关节,他一向喜欢卸下敌人的四肢,这让他很有快感。 刀一出手,他的脑海就仿佛浮现出段千仇如血葫芦一样在地上打滚的画面了,因为他对自己一向非常自信。 江湖中用刀用得比他更好的人实在不多了。 段千仇没有躲,因为他的时间不多!刀嵌入了他的肩膀,就象砍入了岩石一样! 他身上一直披着软甲,道士的刀势如奔雷,破甲而入,但入肉极浅。 段千仇运足金石神功硬扛,半边身子还是如遭雷殛,一阵剧烈的酸痛酥麻。 道士大喜,然后是大悲,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段千仇的手已经从他的咽喉穿入,自天灵盖突出! 一招,只用了一招,段千仇就徒手杀了弯月妖道! 段千仇手撕道士后,和尚的鲜花已经出现在他的天灵盖上方,准备绽放了。 是的,和尚用的是鲜花! 拈花和尚,一个种花、惜花且懂得赏花的妙僧。 楼上看不到和尚。 和尚撒完花后就消失了,仿佛被黑暗融化了一样。 段千仇不敢碰这些花,生吃道士一刀后,半边身子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不过他的动作依然很快。 他看中了尼姑的那一柄横刀。段千仇一直很喜欢刀,因为他练的所有武功都是从一本刀谱衍生来的。 尼姑生得极为美貌,她的唇色很艳,衬得她肌肤胜雪,道士死了,她的眼睛因愤怒而变得血红,她的脸也扭曲了,在月色的映照下,就象一个来自地狱噬人的夜妖。 她的刀更快了,她的打法也更不要命了。 段千仇这时却从腰间抽出了匕首,朝月影下的一大块阴影掷出,仿佛那一块阴影才是他最大的威胁似的。 匕首挟着风雷一般的响声,把阴影全部击碎,阴影消逝了,从里面跳出一个人,是和尚。 段千仇一招就破了拈花和尚的夜影术,但在这一瞬间,他的头顶有花,左侧有尼姑刺来的刀! 段千仇没有退路了,所以他迎上去! 他用双掌挟住了尼姑的横刀,万流归宗**借势上引,尼姑的刀势全部上冲,迎上了和尚的花。 花被震碎,象雾一样散开,其中一片花瓣沾在了段千仇右手手臂上,立即就象有生命的吸血蚂蟥一样,噬咬出了一片血雾来。 段千仇夺刀!他没有用太多花俏的手法,他很直接! 他左手握住了刀刃,右手硬生生就扭断了尼姑的脖子。付出的代价是胸口连吃了尼姑的两记弹腿! 血尼至死也不相信,会有人用这种违反常理的不要命的打法。 比她更不要命的打法! 段千仇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他反手一刀把手臂上的鲜花和自己的一片皮肉削去。 他的左手虎口在流血,他的肩在流血,他的右臂在流血,他的口也在吐血。交手只在数回合之间,他已经浑身是伤,而对方死了两人! 楼下的待卫已经察觉到楼上的异动,开始上楼! 第七章 拴着狗链的女子 段千仇擎刀在手,他一步跨出,如跨天涯。他的刀法至刚至猛,但这一刀却出得如梦似幻,看不清哪里是刀影哪里是月影。 拈花和尚疾退,段千仇的打法让他感到极度的绝望和恐惧,他的身后是正杀上楼来的一群待卫。 段千仇整个人被刀光包围,如流星一般向和尚冲去,和尚大骇,他接连朝段千仇射出了他所有的花,一共十九支,只为了驱散对于死亡的恐惧。 段千仇再跨一步,金石为开神功自刀锋中全部迸发,瞬间楼上罡风狂啸,卷得和尚的花瓣全部朝上楼的待卫射去。 待卫陷入一片血雾之中,撕心裂肺地惨叫,在楼道中乱作一团。 和尚逃了,他没有回头,没有一丝留恋,仿佛死在楼上的那两个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不想、不敢,甚至不愿意升起报仇的念头,因为他自出生以来就没见过这么狠的人! 段千仇的全力出击,为他赢得了一些时间和空间。他撞开房门,房门幸亏不是钢的,然后他看到了沈惟敬,还有房中的一切。 眼前的一切,让他愤怒,他身上的伤口甚至因为极端的愤怒开始喷血。 沈惟敬赤身祼体,正在拼命的用手去推窗户,但窗户不知道为什么竟推不开! 房中有三个女孩,都用长长的狗裢栓着,其中两个女孩遍身血污,已经死了,还有一个蜷缩在一旁,瑟瑟地发抖。 段千仇睚眦欲裂,他一步就跨到了沈惟敬身边,长刀一挥,沈惟敬颈血喷出,头颅滚落在地。 被链子锁着的女孩颤抖地央求道:“侠士,请带我走。” 段千仇用刀削断了铁链。 这时,门外杀声不断,刀光斧影闪动,但奇怪的是,待卫竟没有一人闯入。 段千仇在房中的墙上略一搜索,找准一个地方,运足内劲一推,一块墙砖陷入。 整面墙壁嘎嘎地移开,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包裹,段千仇打开一看,包裹中的锦盒上面写着富瑞褀祥,正是秦玉楼交待要拿走的锦盒。 他把整个包裹绑在身上后,一时忘记了内应之人提到的逃生密道,正欲从前门冲出。 两个待卫杀入房中,段千仇受阻,他刀劈一个,踢飞一个,冲出门外时,只见几个蒙面黑衣人守在楼道口正跟往上冲的待卫激战。 段千仇不明就里,退入房中,他想起了逃生密道。 房中的女孩再次央求:“侠士,求求你,带我出去吧,做牛做马都可以的,求求你了。”她的面容娟秀,身姿丰盈,脸上身上都有瘀青和血痕,只披了一件簿衫,冷得瑟瑟发抖。 段千仇心生怜悯,但没有回答,他大步走向墙角,用刀揪开一块地砖,找到一个铁拉环,猛力一拉,拉环带起一块铁盖,露出了一个洞。 这时,女孩跟了过去,抱着他的腿,哀求道:“侠士求求你了,带苹儿出去吧。” 段千仇见洞虽然不算大,但还是可以容下两个人的,于是他拿起房中的一个砚台,裹上桌布,点上了火,朝洞中用力掷出。 砚台带着光影,一直下落,最后听见卟的一声,显然是落地了。 段千仇不再犹豫,他抱起那个女孩,一块跳入这个洞中。 从洞里落下后,落入一条长甬道中,里面很暗,段千仇打起火折子,带着女子疾奔了一段,推开一块伪装成花圃的盖板,段千仇首先探出头来观察,见四周无人,于是两人从甬道出来。 这个出口在小碧湖湖边的一个花园,很僻静。 “这个逃生密道,沈惟敬为什么不用呢?在他房间的密道,他竟不知道吗?”段千仇回想起刚才房中的情景,满心的疑问,但时间急迫,他也来不及细想了。 他抱起女子,翻墙出去,墙外是一片荒野,他拉着女子,借着月色,跑出很远后才停下来,回头看小碧湖时,只见火光冲天,映红了整个夜空。 秦世尧来到沈惟敬房中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一个时辰前,他的住处受到火龙箭的袭击,火龙箭本为水军配置,由火龙座机发射,箭身带有火药,借助机簧弹力和火药喷射动力,射速惊人,箭头带有炸药,里面混合了烟雾药粉和铁屑铁片,杀伤力极大,而且这批火龙箭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冒出的烟及射出的铁屑是有毒的。 幸好对方的人不多,而且似乎只是意在扰袭,并非想全力狙杀秦世尧,所以在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他的卫队还是控制了局面。 等整个园区局面控制下来后,他接到了沈惟敬被刺的报告,他的心兀地被提起,急匆匆地赶到了影月楼,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 他掩着鼻子跨过血污的地面,走入房中,看到了里面的尸体,也看到了空空如也的暗格。他的眉心紧皱,有着掩藏不住的愤怒、失望以及轻微的恐惧。 沈惟敬的人头也不见了,据后来冲上楼的待卫报告:沈府管事王炳望提着沈大人的人头,背着一个包裹,从小碧湖南面逃走了。 秦世尧马上安排了他手下最得力的一人,风林阁宗主的胞弟左青麟,追踪术的宗师,前去追踪。 沈惟敬密室中藏着的东西不见了,秦世尧心中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难道竟是盐铁浮世录吗?” 这是他最关心的事情,无论如何,这件东西是绝不能落于他人之手的,否则死的人可就不仅仅是沈惟敬了。 一个时辰后,手下来报,左青麟信鸽传信,说看见王炳望上了一艘快船,加速往淮阴府方向驶去。左青麟正在找船继续追踪。 秦世尧脸色铁青,怒道:“还在找船,那王炳望还不得逃到天边去啦?!” 站在他身边的风林阁宗主左鹰扬道:“秦大人请息怒,吾弟精于追踪,而且江上识辨船只还是相对容易的,现在最要紧的反倒是我们要赶紧跟上青麟,他只身一人,若是对方有同伙,结伴来袭,则万事休矣。” 秦世尧冷静下来,道:“左先生所言极是。”于是传令,全师开拔,急速追赶左青麟。 第八章 少女苹儿 段千仇带着女子在林间野外走了一夜,天已大亮,太阳虽然升了起来,但时值隆冬,天气还是冷得人直打颤。 女子只穿一件簿衣,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段千仇脱下他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女子感激地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眼中充满了乞怜的神情,仿佛生怕段千仇扔下她不管似的。 段千仇明白如果带着她,只怕明年也到不了淮阴府,但他又不能抛下她不管。 正踌躇间,女子低垂螓首,楚楚可怜地轻泣道:“侠士,我已经没有家了,家人早死,我是被卖到沈府的,只求侠士能带我到一个远离广陵府的州府,由我自生自灭便是了。” 女子这么一说,段千仇反而更加不能抛下她不管了。 他现在还罩着黑面罩。女子抬起头来看着他道:“侠士,能否摘下你的面罩,好让苹儿能看清楚恩公,纵使今生没有机会,下辈子也能报再生之恩。” 段千仇本就戴着人皮面具,不怕别人会认出他的真正身份,所以很爽快地摘下了黑色面罩。 这副人皮面具,是千手狐的得意之作,表情做得非常真实和精细,只见戴了面具的段千仇,面容粗犷冷峻,身材高大,再加上贴身软甲对胸背处的衬垫,所以整个人看上去猿臂蜂腰,雄健伟岸。 苹儿一看他的面容,脸竟红了,嚅嚅地道:“请问恩公高姓大名?” “我叫萧铁唐,你以后就叫我萧先生吧,你叫苹儿对吗?” 苹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段千仇对这个乖巧的女子生出一种怜意,只见女孩的脸上,不施脂粉,但肤若凝脂,秀发乱乱地披下,还带着一些湿漉漉的晨雾,更显得发黑如墨,衬得她的红唇鲜艳欲滴。在秀眸轻睐间,不经意的羞涩与惊惶,带着楚楚可怜的柔弱之美。 段千仇轻叹一声,道:“我们走吧,待送你到了淮阴府再做计较。” 苹儿欢快地道:“嗯,苹儿愿意一辈子跟着恩公走。”说罢,艰难地站起身。 这时,段千仇才发现她是赤足的,因为奔跑了一整夜,原本嫩白的纤足,现在布满了血痕,有些地方还流着鲜血。 苹儿看来是无法走了,段千仇背上又背着锦盒包裹,所以他只能抱着她走,苹儿象一只小猫蜷缩在他的怀里,呵气如兰,轻轻地吹在段千仇的颈项上。 段千仇眼中有暖意,心中却是一片澄明,他闻到了苹儿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香味,但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是什么香味。 在苹儿的建议下,两人一路北行,准备去投靠苹儿的一个远房亲戚,段千仇见这个方向也是朝淮阴府走的,便没有异议。 走到了广陵府治下的辛集镇,小镇不大,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衣料店,帮苹儿买了些衣服穿上,虽说布衣裙衩,但也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韵味。 段千仇正寻思要怎么才能找匹马骑去淮阴府,身边忽然不见了苹儿,他急忙返身去找,原来苹儿竟然挤在一群女人中间,在一家新开的脂粉铺前左翻右挑,段千仇苦笑,看来无论是悠闲的阔太太,还是逃命中的女人,只要看到漂亮的东西,都是不要命的。 等苹儿兴高采烈地拿着胭脂水粉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身上已经没有钱了,于是她朝段千仇挥着手大喊:“萧先生,这边,这边……” 她的声音很大,段千仇当然不可能装做没听见,所以他只能去付钱,他只是希望赶紧离开这个事非之地。 女人多的地方,事非岂非都会多一些? 苹儿蹦蹦跳跳地走在街上,她开始叽叽喳喳地朝段千仇炫耀她的战利品,段千仇见她脚上穿了一双嫩绿色的小绣鞋,便问:“你什么时候换上鞋的呢?刚才也没见有卖鞋的地方啊。” 苹儿道:“是那个布料店掌柜送的啊,他说我的脚好看,就送我一双鞋啦。”说罢,她就象个妖精一样咯咯地笑了起来。 段千仇想起刚才他根本没进布料店,而是把银两交给这个小妮子,让她自己去置办衣物的,想不到她竟然这么会捞便宜。 经过了一家兼卖熟食熟肉的酒肆,段千仇嗅得酒香,心中一动,但想起的却苹儿身上的香气,因为他在很久之前也闻过,现在他想起来了! 有些女人在买胭脂水粉的时候,永远也不会嫌贵,但一旦男人花钱买些酒肉时,她们的眉头就会皱起来,不过苹儿是个例外,因为她买起酒来,比买胭脂水粉还凶。 段千仇也不管她,他只静静地看着,一般女人买东西的时候,男人千万不要说话,当然付钱的时候例外。 等他们从酒肆出来的时候,苹儿象个官家小姐一样聘婷地走在前面,而段千仇象个仆役下人一般抱着、提着、背着一堆东西,跟在后面。 幸好这时,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慢悠悠地驶过去。 段千仇发觉他们今天的运气实在是不错,在这样一个小镇里面,居然还能找到两匹马的双乘马车,车厢很大很舒服,而且还放着一张小床,就是那种刚好可以让两个人抱在一块又不会觉得太挤的床。 年轻的情侣一般都比较喜欢这种床,段千仇看见这张床时,笑得比谁都开心。 车把式老赵精神矍铄,人也很好说话,车钱还便宜得要命,仿佛生怕他们不租似的。 碰到了好人,段千仇的心情似乎特别好,上车前,对苹儿又搂又抱,上下其手。 苹儿羞得满脸通红,只能连忙逃上车。难得的是老赵在他们嘻闹的时候,一直抬头望天,装聋作哑,这样的人,段千仇又怎能不喜欢,所以他很爽快地付完定金,就上车了。 上了车后,苹儿把酒开了封,把熟肉果脯在床前的小桌子上铺开。 段千仇解开锦盒放在床头,便开始喝酒,苹儿不喝,她只为段千仇斟酒,段千仇灌她喝酒时,她就咯咯笑着躲开。 酒越喝越暧,尤其在天气冷的时候,有美人相伴,更是喝得又快又多。 段千仇仿佛有些醉了。他忽地用手捉住了苹儿的脚,苹儿羞怯地一挣,却挣不开,只是绣鞋被脱掉了,露出了白生生的玉足。 段千仇的脸带着酒醉的酡红,他的口中喷着酒气,他的眼神很迷离,他靠得苹儿很近,甚至脸都贴在了一起。 苹儿的脸被他贴着,变得更红了,如水蜜桃般娇艳欲滴,她忽地紧紧地靠在他身上,用柔软丰满的**抱着段千仇。 段千仇痴痴地笑着。苹儿抱着他,轻轻地摇着,吟唱着一支不知名的歌谣。 段千仇却一直睡不着,半梦半醒的,时不时还和老赵开两句玩笑。 第九章 妖狐姚千花 下雪了,车窗外雨中夹着雪雹,冷冷地砸下。 马车飞驰,日沉月升,天空一片皎洁。 雪开始下得大了,最后竟飘起了鹅毛雪。前面是一片梅林,长长的驰道旁,梅枝上冷香浮动,花色冰清若雪。 有些冰雪还粘在枝头,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大地上一片清清冷冷幽幽。 段千仇一直在苹儿怀中半梦半醒的模样,这时他笑着道:“你真香,好象花一样。” 苹儿羞道:“恩公莫取笑苹儿了。” 段千仇忽然道:“我怎么觉得身子骨这么重,这么累呢?!我的头好痛!” 路面颠簸,马车在石头上磕了一下,整辆车被磕得蹦了起来,苹儿身子也随着一跳,段千仇竟从她怀中被颠簸得扑了出去,落在车厢板上。 但不曾料想的是,段千仇竟然就这样瘫软在了车厢地板上,他的手脚一下子似乎全部都不能动了。 苹儿连忙过去扶段千仇,段千仇还是象一摊烂泥一样躺着。 苹儿大急,她的脸都红了,可是当她的纤纤玉手扶在段千仇的胸前的时候,突然运指如风,疾封了段千仇的三处要穴。 段千仇痛得冷哼一声,象木头一样定住,这次真的是连手指头都不会动了! 车内有油灯,苹儿的脸在灯下显得格外的柔和,她的手还是那么暧,那么香,她笑着对段千仇道:“萧大爷,萧恩公,您怎么坐不起来了呢,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四肢开始麻木,胸口也闷得厉害啊,唷,您的头也痛吗?这可难办了,让苹儿一个小女子怎生是好啊?!” 段千仇艰难地道:“酒中有毒,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害我?”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赶车的老赵掀开厚厚的棉布帘,哑着声音说:“公子到了。” 苹儿撇撇嘴道:“哼,他算什么公子,一个专啃骨头的东西,如果等到他来才动手的话,我可能连皮带骨都会被这位萧先生吃掉了。好啦,你用牛皮筋好好把这位萧先生绑一下吧,他中了醉花薰,还被我封了穴道,不过萧先生脾气不好,力气又大,还是小心些好。”说罢,她慢慢走出车厢,站在车把式的座位旁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后,才跳下车。 老赵让开,等她下了车后,再跳上车,掀开帘子,准备进车厢去绑段千仇。 但车厢内空无一人,锦盒不见踪影,甚至连车内的油灯也没有了。 老赵惊恐地问道:“人呢?” 苹儿闻言,掀帘一看,车内无人,再看车底车顶,都没有人。 她的心里冒出一股寒气,刚才还象稀泥一样瘫在车里的段千仇仿佛象空气一样消失了。 四周围静悄悄的。 这时,远方仿佛有雾升起,然后有虫鸣的声音由远及近,由微弱到强烈,忽快忽慢地靠近。 最后,竟有铁石交鸣,战马冲杀的轰鸣响起,林中一棵树忽然倒了,一道火光在树中爆起,一个人影在火中翻腾,打滚,最后带着冒起的烟雾自积满雪的草丛中站起。 这个人是一个俊逸的书生,他的眉目清俊,皮肤白晳,身材颀长瘦弱,在风中站着,有一种玉树临风、潇洒出尘的美感。但奇怪的是,他的脸上带着黑色面纱,自鼻子以下都被蒙住。他的白衫上还冒着烟,头发也有些烧焦了。 这个人就是刚才苹儿和老赵言谈中说到的公子! 苹儿一见他,就大喊道:“书生,你怎么啦?犯什么混呢,还浑身冒烟的?” 书生不答,他只是死死盯着远处一个雪堆,他的表情很专注,也很紧张。 苹儿顺着书生的目光看过去,手一扬,一道白光从她的手中飞出,“卟”的一声,钉入那个雪堆中。 “轰”!雪堆爆炸开来,但里面什么也没有。 书生脸色一变,突然对苹儿大喝道:“千花,小心!” 一道刀光自马车底部飞出,直斩苹儿,刀光如白练,映在雪光月色中,更是亮白得碜人。 苹儿拧身急退,顺手抄起地上一根树枝反身刺出,劲风破空,漫天山影重重,生出令人窒息的强大压力,竟是峨嵋剑法中的松涛峙岳。 但这些都不管用,至少对于段千仇来说是没用的! 他根本不顾朝他眼睛刺来的树枝,也对对方的剑气罡风没什么感觉,他的刀毫无反刃格挡的意思,他的刀劈出后,就是劈出了!就和他的人一样,出击时都是一往无前,一杀到底! 苹儿手中的树枝只能回拨段千仇的刀,但树枝碰上刀刃就象雪水遇上炽红的炉铁,瞬间化做蒸汽消散,刀刃加身,如中败革,苹儿厉叫一声,飞掠退至书生的旁边,从左肩至胸口,一道惨烈的刀口渗出汩汩的鲜血,她的脸色变得象雪一样白。 书生站在了苹儿身前,他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套上了两只银色的手爪,爪尖闪着碧光,显然是淬过毒的。 段千仇没有追击,他回过身来,车上的老赵已经朝他射出七支丧门钉,段千仇长刀划圈,丧门钉全部被吸在刀刃上。 老赵飞身下车,脚尖在路旁积雪上一点,身形疾蹿而上,正打算躲在一棵松树的枝杈后面,段千仇长刀一划,刀上的丧门钉追噬而去,全部打在老赵的身上。老赵连哼都没哼,就象一只冻死的乌鸦一样,从树上掉下来。 段千仇渊停岳峙地站在车旁,盯着苹儿笑道:“妖狐姚千花!你的剑法师承峨嵋,可惜火候比你的师父静逸神尼差太多。你学剑不精,用毒又不成,真的让人好生失望,只是你退隐江湖这么久,却是为何又要出来献丑呢?” 妖狐姚千花,峨嵋弃徒,精于剑术暗器,潜伏刺杀,因杀孽太重,被江湖正道所不容,乃秘密投入权相蔡洵门下,为虎作伥,寻求庇护。但这些,段千仇并不知道。 姚千花惨笑道:“你不是中毒了吗?我在你酒中下的醉花薰,你是怎么避过的,还有你的穴道……”还未说完,她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上来,剩下的话却再也说不出了,因为她自觉已经做得天衣无缝,但不知为何竟被段千仇玩弄于股掌之间。 “醉花薰?你说的这一瓶吗?”段千仇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子,笑嘻嘻地道:“要从你的身上摸些东西,还是比较容易的。不过你的身材保持得不错,难得的是一把年纪了,居然还有少女的香气。” 姚千花气结,她搜出自己身上的一个小瓶子,仔细地看了看,狐疑地嗅了嗅,隐隐有些淡淡的药味。 第十章 傀儡书生路寒食 醉花薰是一种迷药,由前朝名妓董寻妃所创,本只是用于风月场所,后辗转流传至江湖朝堂之中,但醉花薰制作极为繁琐,获得真正秘方,而又能制作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醉花薰平时是无色无味的,这种迷药共分为四部分,分别是体薰,酒薰,水薰,花薰,体薰是利用人体的血脉热力让药力散发,令闻香者迷醉,可用于催情,也可迷倒敌人,服药者反而不受影响。酒薰、水薰则是酒水中下药,花薰是用药养花,花香醉人,更是无形无痕。 段千仇笑道:“不用嗅了,那是我的刀伤药空瓶子,清洗干净后灌入的清水。” 姚千花眼中闪过极恨的神情,道:“你一开始就发现了,为什么还拖到现在才发难!?” “我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在沈惟敬影月楼上,除了觉得你比较镇定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疑点。你身上的薰香经过一夜奔跑之后,淡了许多,所以我闻着并没有什么感觉。这个体香,你原本是想用来放倒沈惟敬的吧,只是想不到被我破坏了而已!”段千仇道。 “你破坏的东西可比这多得去了。”姚千花咬牙切齿道,想骗人结果反被人骗是一种极痛苦的感觉。 “你装得很象,但有些东西是装不来的,沈惟敬房中其他两个女孩的惨烈死状我见过,历经摧残折磨之后,你的身体复原速度令我吃惊,等到我后来躺在你怀中的时候,跟你肌肤接触后,我就更加确定了,虽然你的内息控制得很好,但是你的心跳与脉搏,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乡下采莲姑娘所应该有的表现了。” 段千仇继续道:“你说你十几年都在家乡,未出过远门,但为何却对广陵府各地都非常熟悉,你对这个辛集镇的熟悉程度,令我吃惊,仿佛有种回家的感觉,我想这个镇应该是你们的联络据点吧?这大剂量的醉花薰也是在脂粉铺拿的吧?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为什么怀中要藏一个小瓶子呢,我很好奇,所以我就用我的瓶子跟你换了一下,并且装做中毒,想不到你这么耐不住寂寞,马上就出手了。” 姚千花忽地一笑道:“我还以为你被我迷住了呢,看你神魂颠倒的模样,我也大意了。想不到萧先生比老太太还多疑。” 两人一直在说话,书生一直都没有说话,他就那么地站着,仿佛自出生以来他就站在那里似的。 段千仇看着书生,却对姚千花道:“他的武功很好,可惜不够我好,所以他只有被我揍的份儿。他潜藏在树中,结果被我用油灯和火云掌烧了,他三次出手攻击我不成,还被我震伤经脉,他的心情真的很不好,不信的话,你问问他。”说罢,段千仇朝书生呶了呶嘴。 书生激动得身体都在颤抖,然后他的身体就碎了,象一块冰一样地碎了。 一个在你面前的人忽然碎了,你会不会有一瞬间的发懵?一般人都会! 可惜段千仇不会,他仿佛料定书生会碎掉似的。 在书生身体碎的同时,段千仇回旋一刀砍出,刀气纵横,风云为之变色。 他砍向什么地方呢? 马车! 马车发出了一声凄厉而压抑的嘶吼,仿似一个人的咽喉被人用一根烧红的烙铁插入一样! 然后马车的车厢忽然全部碎了,就象书生碎了一样。 但是月色映照下,书生却自车厢碎片中站起来,他并没有死,也没有碎裂,只是他的身体布满了鲜血,白色的衣服被血染成了赤色而已。 他的傀儡魅影术还是瞒不过段千仇,他本来想潜至段千仇的身后来一次偷袭,结果差点把命丢了。而刚才姚千花身边,碎掉的躯体不过是一个他的一个傀儡而已。 段千仇冷笑对着书生道:“我说过,你只有被我揍的份儿,我没有说错吧!傀儡书生路寒食。” 路寒食没有说话,他正竭力平复着经脉中乱窜的真气,他的手脚都在不听使唤地颤抖着,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必须让段千仇以为他还撑得住,即使他已经快要倒下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站着。 有时并不是自己有多坚强,很多时候都是无奈地死撑而已,人生难道不都是这样吗? 段千仇朝路旁的一匹马走过去,姚千花极度紧张地后退两步,死死地盯着他。 段千仇笑了,他好整以瑕地道:“你好象很怕我?” “试问能杀了沈惟敬的人,有谁不怕的?” “那你们为什么要惹我?” 姚千花没有再说话,不过她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了段千仇背着的锦盒上。 段千仇笑道:“这是我的,不要再来抢了!我不关心你们是什么人派过来的,不过请你们回去告诉指使你们的人,天下间能在我手上抢东西的人太少了,叫他不要白费心机了。”说罢,他一拍马股,风驰电掣朝北而去。 姚千花紧绷的神经一松,整个人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地上。 段千仇走得很快,很决绝,很潇洒,但其实他自己明白,他的手抖得很厉害,他在马上吐出的血把马鬃都染湿了。 姚千花树枝刺出的剑气,伤得他很深,在雪地和马车与傀儡书生的两次硬拼内劲,他的经脉受的震动也很大,不过这两处的伤都不及在影月楼硬受妖道和血尼的三记重击。 现在他的身体就象放在火上烤着,每一寸肌肤都痛。 他不是不想杀了姚千花和路寒食,而是根本办不到! 离淮阴地界还有半天的路程,再过去就是原枫乡了。 原枫乡缘遇客栈,是跟秦玉楼事先约定的见面地点,在这里,他会见到东来商行的少东李玉和。只有见到了李玉和后,他才能知道到了淮阴府后,锦盒要在哪个地方交给谁。 在中途,他曾经试图打开锦盒,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结果他发现用锦盒来称呼这一块沉甸甸的东西并不合适,这块东西应该叫做铁块,因为它只是徒有一个锦盒的外表而已,里面都是由精钢所铸,机关则是由天下第一机关名家独孤氏所造,如果没有钥匙,强行打开的话,机关会自行把里面的东西全部销毁。 第十一章 缘遇客栈 十一月二十六日,段千仇一大早来到了缘遇客栈的时候,人并不多,他本来不是来住店的,不过后来他却住在了店里最大最好的一间房。 因为在他出示了萧铁唐的名贴,并向客栈掌柜表示他是要来找东来商行少东李玉和的时候,那个笑得象条狐狸一样的老掌柜就交给了他一张纸条。 纸条上面写着:“君踏江湖山水远游而至,必风尘扑面,不堪疲累,特备上房一间,簿酒素食些许,以解跋涉之辛劳。如蒙不弃,弟将于一日后与兄把盏言欢,畅叙平生。”落款是李玉和。 话语措词写得很文雅,也很普通,就是平常客栈给客人的留言,很常见。 不过段千仇心中却把这个李玉和的祖宗问候了一万遍,因为他被人撵得象狗一样的逃亡,不但约好的人见不着,还无端端要在这间又破又小的客栈里面傻呆上一天。 段千仇不死心,他又问掌柜,李玉和是长得怎么样的。 老掌柜放下正在记账的笔,勉强睁开昏花老眼,想了半天,然后说忘记了。他一边利落地打着算盘,一边指了指自己的头,表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段千仇一向是个很看得开的人,自然不会跟一个老头计较,所以他很快就来到了他的客房,那间掌柜口中所说的最大最好的房间。 房间确实很大! 乡下地方,地广人稀的,连搭建的猪圈都很大,更别说人住的地方了。 段千仇原本打算在床上躺一下的,但看见那被褥最多只比他家擦地板的抹布要干净一些,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找了一个比较干净的凳子坐下,等小二打热水上来给他的时候,他赏了小二几个铜钱,然后问起李玉和的事情,小二却一脸茫然说从来没见过这号人。 段千仇忽然有一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渐渐地,天已经黑了!客栈越发冷清,大堂里尚有几只苍蝇在飞,而客人却比苍蝇还少。 老掌柜眼睛却越来越亮,一直盯着大门口,仿佛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这时,门外传来马蹄声,不一会,一个人就从客栈门口跨了进来。 他头上戴着一个斗笠,斗笠上垂下的黑纱遮着面庞。这个人径直来到掌柜站着的柜台前,撩开黑纱,沉声道:“住店!” 老掌柜环视周围,见四下无人,连店小二都不知道跑到哪偷懒去了,于是轻声道:“请随我来。” 两人进到楼下一间房中,来人把斗笠摘下,只见他猿臂蜂腰,身形雄健伟岸,面容粗犷冷峻,竟赫然跟段千仇易容后的萧铁唐一模一样! 掌柜睁着一双昏花老眼,端详着他道:“嗯,是很象!人都引过来了吗?” “很顺利!我们潜伏在蔡府的人跟我们配合得很好,再晚些时候应该就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时候也差不多了。”老掌柜呢喃着道,语气中竟有着说不尽的凄凉伤感味道。说罢,他颤抖着手从袖中拿出一颗药丸,正准备塞入口中。 来人抬手阻了一阻,语气凄然道:“非得如此吗?玉和兄!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 老掌柜淡淡笑道:“我辈中人,世代受着教主大恩,教主乃当世神人,他老人家又怎会错!我们按吩咐照办便是,不必多言。云桐兄,你的好意,老朽心领了。” 原来来人竟是江湖中显赫一时的易容术宗师千手狐杜云龙,连段千仇脸上所戴人皮面具都是其所制,他模仿起别人来自然也是惟妙惟肖了。 杜云龙道:“教主圣威难测,我等遵从便是,但是我不解的是为何非要找个外人来杀沈惟敬呢?”他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的脸,意思是段千仇易容后的萧铁唐。 老掌柜笑道:“此人虽然也戴着你制的人皮面具,但其真正身份是谁,谁也不知道,只是听秦玉楼说,他在三年前也因为黑玉血参在血榜中接过我们的任务,教主觉得他的武功才智很适合刺杀沈惟敬,所以便用黑玉血参再引他出山。不过话说回来,此人可以在沈府和蔡府众多顶尖高手狙杀下,仍能摆脱所有人追踪,安然抵达这里的,放眼江湖,又有几人?如若不是事先与他约好在这里相见,我们岂能知道他的行踪,此人当真是有鬼神之能!” 杜云龙叹了一口气道:“话虽如此,但王炳望极得沈惟敬信任,由他动手便是了。何苦要费这些周折?” “王炳望还有其他重要事情要办,我们这一边只需把蔡洵府的人引到淮阴府便是了。”老掌柜喟叹道。 杜云龙还欲再问,老掌柜抬手阻止了他,把手中药丸吞入肚中,才道:“云龙兄,权相蔡洵屹立朝堂久矣,树大根深,府中众人皆非易与之辈,我们要做得更周详更真实些,才能诱他们入局,一切自有教主把持,天道唯艰,我辈自当持剑卫道,杀身成仁,无怨无悔。” 杜云龙抱拳,朝老掌柜一揖到底,待直起身的时候,眼中已经隐含热泪。他没有再说话,推开房中窗户跳入外面渐沉的夜色中。 老掌柜看着他离开,然后他关上窗,重新回到堂前的柜台边。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客栈掌柜惯常的笑容。 象老狐狸一样的笑容! 在楼上最大最好的房间中呆了很久的段千仇,闷得快发疯了。 他在早上已经把客栈的四处都看了看,发觉住店的人很普通,房间很普通,小二很普通。 一切都很普通。不过伙食却非常的不错,尤其给他置办的酒席。 这一天中的两顿,每顿酒席的菜式都不重样。 今晚的酒宴尤其好。 酒是淮阴一带的名酒梨花春,未喝已觉清洌醉人,菜有四冷碟四热锅,分别是芦笋熏肉、水晶肘片、冰宫肴肉、温拌海螺、糖醋鲤鱼、清炖蟹粉狮子头、小炒肉、辣子鸡,还有果脯和青果盘各一,甜点是桂花山药糕。 最绝的是端菜拿酒进来俱是年方二八,清纯秀丽的美人,排场之大,声势之强,好象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住了一个贵客似的。 菜很好,酒很香,不过段千仇吃得很少。 酒菜都没有问题,没有毒也没有迷药。 在毒和迷药这方面,段千仇从小就有自己独特识别方法和特殊的免疫力。从四岁开始,那位教他武功并带他闯荡江湖的老人家就已经在这方面刻意训练他了,可以说他一直是吃着毒药和迷药长大的。所以想用毒药或者迷药来放倒他,就跟想用水来淹死一条鱼那么难。 段千仇叹一口气,然后呡一口酒,接连叹了数十次后,一杯酒却还剩下半杯。 这时门口响起了掌声,一个人跨进了房间,却正是客栈的老板,那个似乎老眼昏花,但笑得却象狐狸一样的掌柜,他一进门就道:“恭喜客官,贺喜客官!” 段千仇笑着道:“不知何喜之有呢?” “贵客自远而来,有朋设盛宴以待,此一喜,贵客饮酒无朋友相呼应,我马上就来与贵客对饮,此二喜。双喜临门,难道不是可喜可贺吗?”老掌柜大笑道。 “有理,有理,当浮一大白。”段千仇说罢,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老掌柜坐下来后,屏退旁边的美人仆从,自斟自饮,连干三杯,然后叹道:“你怎么不问一下我,李玉和为什么还不来?” “我不必问。” “为什么?” “字条上的笔迹和你账本上的笔迹是一样的,而我问了柜台小二,店中这几天根本就没有叫李玉和的人来投店,你店中的客人并不多,小二不可能会记错的。所以你就是李玉和,我又何必再问呢?” 老掌柜拊掌大笑道:“贵客目光如炬,果真不凡。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呢?” “你若不肯承认,我难不成杀了你吗?” “那你至少也应该请我过来喝杯酒的,说不定我喝醉后,就承认了!”老掌柜叹道。 段千仇冷冷地看着老掌柜道:“你既然已经留我在这里一天了,也应该说说我想知道的事情了吧?” 老掌柜李玉和却惨然道:“人生苦短,又何必急于一时呢?”说罢,自斟自饮,连喝三杯。 “即不必急于一时,你又为何现在就现身?你在纸条上不是说明日再叙吗?” 李玉和平静地道:“该请的客人都到齐了,还能不开席吗?” 段千仇的客房在二楼,这时,有人开始登楼,脚步很轻,仿佛猫踩在瓦顶上的感觉。 有人登楼很正常,但有一批人刻意地轻步上楼就很有问题了,因为说明这群人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上来了。 段千仇忽地扣住了李玉和的左手脉门,冷声道:“怎么回事,说!再迟上片刻,休怪我无情。”说罢,手中一紧,李玉和手腕发出骨裂的声音,他闷哼一声,额上渗出了汗。 只听他道:“淮阴府闲云居茶楼,三楼云涛雅间,十二月五日巳正时,将锦盒交于漕运总督府的理漕参政吴启雄。” 李玉和说话的时候,他的脸已经开始变成死灰色,嘴唇也渐成黑色。 他艰难地对段千仇继续道:“我已经事先服毒了,你赶紧走,大事未竞,天道唯艰,就靠你了。” 段千仇还想再问,但这时有人破门而入,段千仇不再犹豫,他抄起长刀,背起锦盒,穿窗而出。 窗外的夜黑沉沉的,风云摇曳,远处有闪电划过,隐隐有雷声响起。 闯入者有人穿窗而出追击段千仇,有人围住了李玉和。 李玉和退至墙角,忽然迅速把手中一张纸条,塞入口中嚼烂,吞入肚中。 数人扑至,擒住李玉和,但李玉和口流黑血,已然身亡。 领头之人,沉声道:“剖腹,把他吞下的纸条挖出来。” 第十二章 云居茶楼 值此新年第一天,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猴年大吉,家庭幸福! **************************************************************************** 一路上昼伏夜行,躲避关卡,段千仇来到淮阴府时,已经是十二月四日了。 淮阴府位居水陆要道核心的连接位置,交通发达,商业农业渔业兴旺繁荣。朝廷因而特设淮阴漕运总督府于此,扼漕运、盐运、河运、邮驿、榷关之机枢,淮阴为之进入鼎盛时期。城内车水马龙,商贾云集,各色人物,南熙北攘,络绎不绝。 段千仇在城内,兜了一圈,特别是围绕在云居茶楼四周的街道,他更是都亲自走过,对于街道长短,障碍物所在位置,人流密集程度,以及和周围其他街道的交错连通情况全都了然于胸。 他还没有进云居茶楼去察看,他只是离远观察,只见茶楼装修别致,格调高雅,人流熙熙攘攘,喧嚣热闹。 云居茶楼中的糕点和菜式均由名厨掌勺,滋味独特,誉满天下,是城内最高档次的茶楼,城内的达官贵人都很喜欢来这里吃茶聊天,有时一吃就是一个上午,茶楼收费颇贵,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消费得起的。 特别是三楼的雅间,并不是有钱就可以订的,基本只有城中有权势的高官订得了,云涛雅间位居中央,是漕运总督府惯常聚会之处,平日即使空着,也没有人敢订,所以基本上就跟总督府的私宅差不多了。 段千仇在云居茶楼外站了一会,就想出了进出茶楼的方法。 这时离沈惟敬被刺已经有十多天了,淮阴城门及各处通衢所在地均张贴了缉拿凶手的皇榜,段千仇也挤入人群中观看,通缉之人却只有一个,就是接应他入府的管家王炳望,那个胖胖的圆脸中年人。 “他已经暴露了,难道我的身份也已经泄露了吗?不然路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追杀我?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段千仇回想起那夜在沈惟敬门外帮他挡住待卫的数名黑衣人,以及现在满城通缉的王炳望,随他逃走后又暗算于他的姚千花,再加上缘遇客栈中的李玉和,一连串的咄咄怪事,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串在一起。 段千仇忽然觉得自己就象一枚棋子一样,被乾坤中的一只巨手摆布于红尘而不自知,不由得生起一种郁闷恼恨的感觉。 时间来到了十二月五日。 蔡连城身处高楼,端坐于窗边。 楼外,是喧闹的街道,如织的人流,再往前一些,是云居茶楼的正门,这幢正对云居茶楼的大宅,本是淮阴当地一个富商的,蔡连城在七天前把它买下。 富商不缺钱,本来也不想卖,不过蔡连城想买的东西,基本很少人可以拒绝的。 现在已经是喝早茶最佳的时候了,也是云居茶楼人最多的时候,他手中拿着单筒望远镜,看了一会进出的人群,然后问身边的人:“我们的人都布置好了吗?三楼楼面的人换得怎么样了?四周的出口也有人了吗?还有四周街道的应援呢?” 他身边一直站着一个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一对浓眉直飞入鬃,声音温和淡定地回答道:“一楼二楼三楼均有我们的人乔装监视,姚千花在一楼,老六路寒食在茶楼外围游走,监视各处。人员分配和各自的位置均已经安排妥当。三楼楼面的跑堂,换了两个我们的人,四周的出口有重兵布防警戒。周围街道的应援部队有两支,可应付突发状况也可跟踪追袭。由玉将军田横雨,覆雨剑穆三月领着。” 蔡连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有人常说,得任狂风者,可得半个江湖,你有统军大材,却甘做相府一个家奴,跟随我这么久不觉得委屈吗?” “小天王”任狂风道:“相爷和小相爷均有人主之风,任某能做一个跟随之人,已不胜之喜,何谈委屈。”他的这番话,已经是大逆不道的忤逆之言。不过蔡连城却笑吟吟地欣然纳之。 “只是我们已经这样盯着,已达四日之久了,依然未有任何动静,三楼云涛雅间也未见有人进去喝茶,会不会是对方以为消息已经走漏,改换接头地点了?”任狂风问道。 “看接头人吞纸条后还要服毒自杀的举动,应该是措手不及之下,情报被我们截获的。逃走之人即使要报信,也必然是要来这个接头地点的。”蔡连城看了看身边桌子上的一张残破不堪的纸条,上面模糊的十余个字:淮阴府云居楼…涛雅间…吴…。 任狂风道:“那个客栈掌柜胃中的毒很烈,又经烈酒催发,如若不是当时就剖腹查验,可能连这些消息也拿不到。” 蔡连城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就再等等吧,看看运气吧!人生有许多时候岂非都是靠运气的?!” 在云居茶楼的大堂靠近上楼楼道口的一张桌子边上,坐着姚千花和两个汉子。 她穿得非常普通,就象一个普通的人家出来的小媳妇随便在街边找个地方吃些茶点的感觉。 她的旁边还坐着两个眼神敏锐,动作轻捷的汉子,均隶属蔡连城四近卫龙虎鹰象四师中的鹰师,都是轻功高手,精于追踪和刺杀。 她已经每天换妆在这里监视四天了,心中已经隐隐有些不耐。 自从她和路寒食被段千仇重创后,她回到了下一个据点,就马上将段千仇的画象手绘出来,利用据点的传信飞鸽迅速将讯息发散至各处的哨探。 江淮地区乃帝国的经济中枢,蔡府在这一带经营多年,哨探据点多不胜数,根基极深,且都用信鸽传信,信息扩散迅速而有效。 原枫乡缘遇客栈的截击,是由任狂风主持的。 据任狂风后来的叙述,她口中所谓有通天彻地之能如神一般存在的萧先生,并没有那么的厉害。 因为当时据他手下哨探回报,他们尾蹑段千仇许久了,他一点也没有察觉,所以哨探很顺利地在十一月二十六日的晚上跟着段千仇来到了缘遇客栈,而且当时就报了小天王任狂风并且完成了突袭。可惜人手太少,没有当场擒住“萧先生”而已。 姚千花当时听完后就止不住的冷笑,她很明白段千仇的身手,任狂风仅凭一己之力就想擒下他,根本是痴人说梦。 她承认任狂风在组织和谋划方面有一手,但如果说到动武,她和路寒食两个人联手对付段千仇都只有挨揍的份,任狂风一人想独揽大功,结果可想而知了。云北道的精英在那一战中死伤过半,任狂风负有察敌不清,指挥不当之责,只不过他颇得小相爷欢心,又兼取得了接头地点的情报,没有被深究而已。 姚千花一边在心里恨恨地想着,一边观察着上楼下楼的人,一个跑堂小二过来给她们续水,续完水后,茶壶盖没有盖,就走了。 这是三楼的人在给她们传信,楼上没有异常,雅间也没有人来。 第十三章 理漕参政吴启雄 百无聊赖之际,门外迎客的小二高声喊道:“唷,吴大人来了,吴大人精神爽利,富贵吉祥,请往三楼雅间。云涛雅间一直都给您备着呢!” 来人带着数名待卫进了茶楼,门外还有数十人在马车旁边候着,正是漕运总督府的理漕参政吴启雄! 喝个茶都有几十个人护着,漕督府出来的人排场果真不一般。 理漕参政吴启雄辅助漕运总督韦温庭镇抚七道十九府漕运事宜,是管理干预漕运各种事务的第二号人物,在淮阴地界是非常吃得开的人。 吴启雄眉目清秀,面白须长,神情倨傲,理也不理楼面小二的各种谄媚,径直拾级上楼,掌柜跟在后面点头哈腰。 他问道:“房间都收拾干净了吗?这段时间可有再给别人用过,我最看不得污渍的了。” 掌柜急忙赔笑道:“房间一直空着呢,我们收了吴大人您的银子,自然不敢再给别人用的,都空了半个月呢,上次张大人说要拿来用,我也推了的,只把吴大人您的名头一说,张大人也就没再坚持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吴启雄见他的名头还是有些用的,紧绷的脸也有了些笑容,随掌柜来到了房间坐下后道:“把平日吃惯的糕点拿上来吧,我今日自己泡茶,等会可能有一个朋友来,你也不用招呼了,我们有些事情要谈,全部都下去吧。” 茶点端上来后,掌柜于是招呼楼面的跑堂小二,吴启雄的待卫和房中伺候的茶娘一块退了出去,独留下吴启雄一人。 茶桌上有一炉炭,炉上的陶壶中烧着玉泉山上的泉水,泉水刚沸,腾腾冒着蒸汽。 吴启雄拿起陶壶,开始泡茶前的烫杯。 蒸汽升腾,一时云蒸雾缭,待水汽收敛后,一人已经坐在了他对面的桌前! 段千仇! 吴启雄毫不吃惊,他淡定地道:“你来了多久了?” 段千仇拍了拍身上的白色面粉道:“有一段时间了。” 吴启雄皱眉道:“你是从厨房来的吗?一身面粉。” “藏在送面粉的车里进到云居茶楼的,进这个房间又费了一番周折,外面有两个跑堂的很可疑。在这里谈话,妥当吗?”段千仇问。 “云居茶楼的雅间都有特殊夹层,只要不是趴在门边大声狂喊,说话声音绝不会外传,这个请你放心好了。东西呢?” 段千仇把背上的锦盒解下来放在桌上,推给吴启雄道:“你要的在这里,我要的东西呢?” 吴启雄没有说话,他把锦盒拿起来,转入云涛雅间的内间,避开段千仇的视线,然后掏出一条钥匙,打开锦盒,看了看里面放着的一幅画,然后把画重新放回锦盒里面。 吴启雄重新来到外间的桌边,交给段千仇一个他随身带来的花梨木盒,并嘱咐道:“黑玉血参乃通灵之物,成株之前,需种在北疆的黑沃土中,用天山雪水来浇灌,用吐蕃的虫草花煨灰来施肥,隔一个月还要用人血来养血性,极难伺候。此株血参已经成形,不需再用泥土了,只需定期喂些人血即可,不过决不能让它的主根受伤,否则全无药效,还要再回土养植上三个月才能慢慢恢复。如要用参,可切其根须,根须切完后,可再返回土中培育,隔十年后,根须会再重新长回来。记住切不可让其主根受伤,否则功效锐减,就跟世界的凡品一样了。” 段千仇打开花梨木盒,只见墨玉般的一支小参,仿似有生命似的,在盒中四处游走,一遇光照,还仿佛畏光似的,躲在阴暗角落。 段千仇用盒中玉刀轻轻地割断了一小段根须,根须的截断处,有参血渗出,竟如人血般鲜活。 段千仇把参须放入口中咀嚼,立觉一股浩然元气自喉间发散,直泌筋骨脉络之间,全身舒泰,血气健旺得如同重新换了一个躯壳似的。 待把参须全部嚼烂吞下后,段千仇神魄仿佛可以内视,丹田处更是有一个晶莹火热的圆球升起,发射出和煦的光,扫涤着百骸间的淤血,修复着脉络里的断裂受伤之处,过了好一会,在黑玉血参强大的治疗功效下,段千仇自觉之前所受的伤不仅全部痊愈,功力更胜从前。 段千仇三年前也拿过一段这样的血参,知道这确是真品。 他合上花梨木盒,藏在怀中,纵身一跃,用手在云涛雅间头顶的天花装饰板上一捅,打开了其中的一块阁板,然后身体如游蛇般钻入顶层,再盖上天花阁板,一切如旧,段千仇仿似就象没有来过一样。 段千仇从天花板隔层一直游走到三楼的茅厕上方,然后他观察了一下,轻轻落入其中一个隔间。 等他从茅厕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云居茶楼小二的服装,他本来还想找个地方把脸上的人皮面具也一并卸下的,这样他就可以来个大变身了。 但卸除人皮面具的辅助药水和特殊工具还放在客栈中,如果强撕的话,可能会把脸皮都撕破,所以他只好暂时放下这个想法,先等混出去再说吧! 想到马上就可以用血参来治疗叶初珑心脉元气先天不足的病了,他的心中就有种抑制不住的激动,唇角就不由得泛起了笑容。 沿着小二送茶点的专门通道进入厨房后,段千仇乘着众人不留意,打开厨房的后门走出了云居茶楼。 这是一条云居茶楼专门用来倾倒泔水的后巷,后面并排摆放着许多大木桶,用来盛放各种厨余渣滓,发出一阵阵的溲臭味。 段千仇出来后,他头上还戴着小二用来束发的方巾,他的肩上也搭着小二用来扫桌抹凳的长布,他用这块长布掩着口鼻,装做很嫌恶臭气的模样,朝着巷子出口的那一头急速奔行。 巷子外面是人头涌涌的大街。 还差百步就可以离开了! 这时有人在喊他! 是一个准备倒泔水的小二,泔水桶太重,他需要一个人来搭把手,正好看见一身小二装束的段千仇,于是喊道:“嘿,那个谁,帮我抬一下桶,嘿,说你呢,你要去哪啊,厨房正忙呢?!” 段千仇不打算理那个小二,他继续走,但这时候他看见了一个白衣书生从巷子的那头走了进来。 正是傀儡书生路寒食!! 第十四章 巡漕御史韦德昭 路寒食负责茶楼外围的巡查,一连几天,他都是这样满世界晃悠。 那个抬泔水的小二见段千仇根本不理他,而且越喊越跑,气不打一处来,上来就揪段千仇的衣服,段千仇一侧身,他没揪着衣服,却把段千仇肩上的抹布扯了下来,段千仇本来用布遮住的脸也露了出来。 那个小二见段千仇脸生,而且行事鬼鬼祟祟的,就大声问:“你是谁啊,怎么之前从没见过你呢,你是楼面的还是厨房的?” 段千仇只盯着路寒食。 路寒食也望着他,仿似在笑,他面纱后面的表情看不到,不过他笑的时候,眼角眉间都带着狰狞的急切复仇的扭曲表情。 路寒食向其他人发出信号的同时,也出手了! 他本来距离段千仇有二十余步之遥,但呼吸间,他已经来到段千仇跟前,一掌拍出,罡风如海啸,小巷如陷风暴之中,压力迫得人呼吸困难。 段千仇把那个抬泔水的小二抓起,用力往后一甩,否则在路寒食的掌压之下,这个小二立马可以变成肉饼。 就是这样,段千仇的动作稍微滞了一下,仅仅这一下,路寒食的第二掌又至,他在广陵府边界上吃了段千仇的大亏,耿耿于怀,一直想找机会把这个面子补回来,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岂肯放过。 段千仇仓促间用单手接下路寒食两掌,不禁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胸前更是觉得有些窒闷。 这时,外围驻扎的其他高手蜂拥而至。 段千仇忽地想起什么,他脸色一变,用手摸了摸胸前的花梨木盒子,心中祈祷:“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吴启雄是盯着段千仇离开的,过了许久,他才回到房间中央的茶桌旁边,但这次他没有烹茶。 他搬茶桌! 他把沉重的八仙桌搬开后,用刀撬起地板上的一块木板,露出了里面的一个暗格,暗格里也有一个锦盒,外观跟段千仇带给他的一模一样! 他把暗格中的锦盒拿出来,把段千仇带来的锦盒放进去,还把钥匙放在锦盒的面上,然后将一切复原后,他才开始烹茶,喝了两盏后,他看了看房中用来计时的沙漏,已经过了巳时正一刻钟了! 于是他打开房间门,让门外的喧闹声传进房内,他继续喝茶。 直到大堂下面传来了迎客小二的高喊声:“韦大人来啦,韦大人万福啊!韦大人楼上请。”吴启雄闻言,立刻拿着锦盒就快步下楼了,甚至都没有用布帛包裹一下! 这时,他听到了云居茶楼后巷传来了一声爆响,就象一大捆绑在一起的炮竹同时炸响的那种声音。他愣了一愣,没有丝毫停留,继续下楼。 跑堂小二在后面跟着喊道:“吴大人请慢行!”! 吴启雄快步直下两重楼梯,刚好在一楼楼梯口迎上正要从大堂往楼上走的韦温庭之弟韦德昭!他对韦德昭笑道:“韦大人好兴致啊,也来品茶吗?”他手上捧着的锦盒非常显眼,但韦德昭只是瞄了一下,却并没有在意。 韦德昭乃漕运总督韦温庭的胞弟,现任总督漕运部院的巡漕御史,他来淮阴任职的时间比他的哥哥还要长,不过升迁却远远比不上他的兄长了。 韦德昭平时跟吴启雄私交甚笃,见吴启雄也来了云居茶楼,那里肯放过,连忙一把抓住道:“吴兄,平时找你喝茶吃酒逛花船,你总推三阻四的,这次来得正好,相请不如偶遇,上去云涛雅间,我们哥俩先喝喝茶聊聊天,晌午再去喝两盅,可好?” 吴启雄连忙推辞道:“韦大人,这次暂且先放过兄弟吧,方才总漕大人有吩咐,务必要小弟去衙门督办些公事。这不,赶紧往衙门赶了,如果迟了,总漕大人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罢轻轻拍了拍韦德昭抓着他的手,继续道:“雅间里的东西都是放好的,韦大人请放心。” 韦德昭闻言愣了一愣,但随即哈哈笑道:“吴老弟,你这个劳碌命,我也不难为你了。我先上去啦。” 吴启雄作辑道:“多谢韦大人,小弟先行一步了,韦大人请了。”说罢,大大方方地拿着锦盒走出了云居茶楼。 门外是他的数十名随行待卫。 这时,太阳当空高照,阳光一扫几天来的阴霾雨雪,亮刺刺地暧人。 姚千花看见了吴启雄手中的锦盒,认得是段千仇从沈惟敬暗格中取出来的那个,于是她站起身,随着吴启雄出了门。 在门外,她看到了疾奔而至的任狂风,以及他作出的双手下压的手势,这个手势的意思是指先等等,不要动手! 任狂风像风一样地来到她身边,轻声道:“老六跟萧铁唐在后巷交手了,老三过去援助,吴启雄带的待卫很多,这里太热闹,一动手巡城卫队就过来了。小相爷的意思是过了思乡桥,有一段僻静的路,老大,加上你和我,再动手夺锦盒。” 吴启雄在众待卫的簇拥拱卫中上了马车,往南城的漕督衙门而去。 姚千花也坐上马车尾随跟去。 云居茶楼旁边传来爆炸声,楼里的茶客争相出逃,但韦德昭并没有逃,因为他还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要拿! 这是他花了极大心思胁迫吴启雄,才夺过来的,春风渡雁归这一幅画,原本是挂在吴启雄临安府故居旧宅中的,有一次他与吴启雄同去临安府催督漕粮事宜的时候,住在吴启雄的旧宅中,无意中见到这一幅画,韦德昭就下定决心要据为己有,因为他也听过血海山河录的传说,他曾许以重金向吴启雄来买,但吴无论如何不肯割爱,只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不能相让。 韦德昭无奈之下,只能暂时隐忍,但谋夺之心不死,直至近段时间,他居然无意中发现了吴启雄利用职权私吞漕银的罪证,他于是用这个罪证胁迫吴启雄,吴没有办法之下,只能就范,答应把画给韦德昭,并且约定今日在云居茶楼交画给他。 他只是不明白,吴启雄为什么就不能当面把画给他呢?非得兜这么一个圈,非得用这么复杂的方式把画给他! 他也曾问过吴启雄,吴启雄却冷然斥道:韦大人不花分文,就得到我吴家数代相传之画,难道还要吴某当面交于你,再受你羞辱吗?德昭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这些托词,不过他并不介意,只要能把画拿到手,过程如何,他毫无兴趣知道。 他一向是这样的人,所以在韦温庭当权的这几年,他的日子过得非常舒服。 韦德昭把画从暗格拿出来后,仔细鉴赏甄别了一番,从纸质,墨迹和印鉴,再到布局和细微处的画工,确定是他在临安看到的那一幅后,他才把画收起来。 这时,门外的待卫已经一再催促他了!他将整个锦盒用布帛好好地包起来,才打道回府。 第十五章 血参受伤了 吴启雄之前听到的后巷的巨响,是旱天雷爆炸时发出的。 旱天雷是盘踞西域的烈山堂的独门武器,爆炸时产生迷烟,专门用来对付大批聚集的敌人,非常有效。 段千仇扔出旱天雷的时候,他人已经跃起,从人群中飞升至云居楼的二楼瓦檐上。 他的身法很快,只有两个人跟得上他,一个是路寒食,一个是面如重枣肤色通红,美髯飘飘的高瘦汉子,手执一柄细长利剑,也疾蹑而来。 段千仇脚往瓦面上一扫,瓦片碎裂飞射而出,直击路寒食和红脸汉子。两人身形稍滞,但前冲之势不改,红脸汉子手中剑一抖,如灵蛇出动,其疾如电,瞬间刺碎当面袭来的三块瓦片,残屑尘雾弥漫中,他的剑势更盛,速度更快,一柄剑在他手中幻化成如雨丝一样绵密的剑花,有如暴雨倾盘,有如天外流星,其势急、猛、快、狠! 此人正是相府中雨横风狂三月暮,百草千花寒食路六大高手中排名第三的,覆雨剑穆三月! 段千仇心有牵挂,他非常担心花梨木盒中的黑玉血参是否有被路寒食的掌劲震伤,所以他无心恋战。 他运气沉桩,双腿如千斤坠下,压破瓦面直堕入云居茶楼的二楼! 在刚堕入二楼的同时,他朝瓦面的破洞处扔出了最后一枚旱天雷,旱天雷的引信只要猛力拔出,就会因为摩擦遇热而燃烧,使用比其他的火器要方便许多。 旱天雷在瓦面上方炸响,声震屋瓦,砂石飞射,但二楼楼面上除了涌入的大量烟雾外,并无实际伤害,楼上正在吃茶的客人们惊惶逃窜,场面混乱不堪,段千仇乘乱穿窗而出,手在屋檐上一带,整个人再次飞上二楼的瓦面上,兔起鹘落间,已经落入临街稠密的人流中。 待路寒食和穆三月寻机从破洞中跳落到二楼楼面上时,除了一大群四散奔走的食客,哪里还有段千仇的踪影! 段千仇不顾路人惊愕的表情,急步几个转折穿梭后,仄入一个墙角处,见四下无人时,连忙打开怀中已经隐然有裂纹的花梨木盒一看,心中顿时凉了大半截,只见黑玉血参蔫蔫地趴在木盒的锦垫上,之前鲜活生猛的精气神已经全然消失,最让他心慌的是,血参表皮竟有鲜血渗出,有些都已经凝成了褚色。 段千仇心中一阵怒气上涌,真想立马将路寒食立毙掌下。但他平静下来一想,为今之计,只有先想方设法把血参救活再说。 他想起刚才吴启雄对他说的话,心中一亮:“吴启雄这么熟悉血参的培育养植之法,肯定也知道怎样把血参救活。”思量斟酌后,段千仇决定马上就去找吴启雄。 他借着一辆过路马车的掩护,趴在车底潜至云居楼门口,这时,他看见吴启雄出来了,还有姚千花跟在后面! 云居茶楼里的混乱,一直蔓延开来,周边的街道也开始变得混乱,人群躁动不安之下,段千仇正好有机可乘,他在沿街店铺、奔走相呼的人群掩护之下,顺利跟上了吴启雄的马车。 过了思乡桥后的不远处,有个分岔口,靠左边有一条僻静的斑石路,两旁是一些豪绅的废旧古宅,平时的人不多,通往漕运总督府;靠右边,走过一大段官道后,则是直通城西门的出口。 段千仇现在正藏在一辆出城的草垛车上,在草垛丛中眼见吴启雄的马车朝左走,而自己的车要朝右走了,正寻思着要怎样才能从车上下来,去跟上吴启雄。 后面的姚千花已经准备动手了,她想的是要怎样才能对付三十多个高手,并能把吴启雄手中的锦盒抢到手,同时又要防止动静太大而被淮阴府的巡城部队发现。 但就在这时! 有一支大约四百多人的部队在通往城西的岔路口那边开过来了! 旗号上写着漕标戍卫左营,原来是漕运总督府的押漕部队回城了。 为首副将见到吴启雄车驾,上前寒喧了一阵,两路人马合成一路继续前行。 在光天化日之下,无论有什么理由,要在重兵驻防的淮阴城内,打劫一支接近五百人的军队都是非常不智的! 姚千花不是疯子,她也知道任狂风,蔡连城不是疯子,所以她把马车靠在路边等人。 不一会,任狂风从后赶到,跳上车来。一路的疾奔,他依旧气定神闲。 任狂风道:“计划有变,现在不能动了。” 姚千花不耐烦地道:“方才在茶楼门口动手就没那么多波折了!” 任狂风微笑道:“小相爷有自己的顾虑,我们就不必多言了。我们先远远跟着,看吴启雄去哪?” 吴启雄和漕运部队逐渐走远,段千仇藏身的骡车在朝城西出口而去,不过他已经不在车上了,他在骡车停靠路边的时候就悄悄藏在了灌木丛中,所以他看见任狂风上了姚千花的马车! 他心中寻思:“他们的势力如此之大,还要这么不遗余力地抢夺锦盒,这个锦盒里面到底藏了什么惊天秘密?” 段千仇心思忐忑间,姚千花的马车也尾随漕运部队走远了。 段千仇现在对于锦盒中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他只想把黑玉血参救活而已。但吴启雄身边总是有护卫,他如果贸然上前去询问,后果难料,看来只有等吴启雄一个人的时候,才能行动了。 他决定去找吴启雄的家,一个人总是要回家的,家是一个归宿,人无论生死,必然有一个归宿。 总督漕运部院,是大靖朝设在淮阴府总理天下水道运输的官署衙门。 水乃生命之源,水运是王朝命脉所在,水运兴则王朝兴。漕运部院是朝廷派出机构,比之烨煌城三省六部的权位和重要性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总漕大人官居正二品,手握财政军政大权,从南至北,从临安府直至幽州府,凡有水道运输所在的州府,漕运总督皆可插手地方行政事务,总漕的令旗所至,横跨了大半个靖朝疆域,权势之大,职责之重,天下侧目。 漕运部院巍峨高深,红墙绿瓦,门口立着一对白矾石的石狮子,护漕兵丁手执刀枪,身披甲胄,分开两侧站在汉白玉石的府门阶级上,威势赫赫。 吴启雄在府门下车,提着锦盒拾阶而入! 第十六章 漕运总督韦温庭 姚千花和任狂风所乘的马车,在府门远处停下。 任狂风看了看情况后,端坐车中,开始用指甲刀修指甲。 他一向是个注重仪容的人,有时连姚千花这个女人都对他的这一点很看不惯。 半晌后,姚千花没好气地问道:“任老二,我们就这样等吗?” 任狂风眉毛一挑道:“那不然呢?你难道想去打劫总漕衙门吗?” “不可以吗?官府的衙门我们也不是没趟过?!” “总漕衙门的水很深,轻易不要进去。”任狂风道,他见姚千花一脸不相信的模样,便继续道:“江淮盐铁使沈惟敬的官衙守卫戒备如何?比起总漕,那也不过没掩门的鸡舍罢了。” 这时,车外一把声音朗朗响起道:“任狂风你把总漕衙门说得跟龙潭虎穴一般,比之我们相府如何啊?” 任狂风和姚千花知道是蔡连城来了,都下车相迎。 任狂风躬身道:“相府天高海阔,深不可测,并无衙门可比的。” 蔡连城呵呵笑道:“虽然知道你在拍马屁,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既然不能暗着进去,那我们就明着进去吧。”说罢,他朝后面的人吩咐道:“把我的官服拿上来,待我去总漕衙门拜会一下总漕大人。” 蔡连城位居刑部待郞,刑部为主管全国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的机构,都察院管稽察,大理寺掌重大案件的最后审理和复核,共为“三法司”。 此次蔡连城出行,蔡洵着尚书台给了他一份差事,就是在皇帝春祭大典到来之前,巡查各地典狱刑名情况。所以现在蔡连城也是因公出差,拜访一下地方大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蔡连城换上官服,在进总漕衙门前,他还吩咐任狂风传令下去,叫田横雨,毕百草严控吴启雄府,如果吴启雄出了总督衙门,任狂风,姚千花则寻机在途中制伏并关押,但切记不要与总督府的人正面起冲突。 蔡连城吩咐完毕后,坐着他的马车来到总督府,递上官贴,不一会,管事将其引入韦温庭书房中。 此时,天色将晚,已到掌灯时分。 韦温庭执掌漕运七年之久,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虽然未必每件俱是兴国利民之事,但现今朝廷水运兴盛之功有很大一部分都应记在他身上。 在上任漕督之前,他一直在翰林院修书,日日书蠹墨香,远离朝堂纷争,权势纠缠,倒也自在,但他的一腔抱负,满怀热忱,也注定无处施展。反倒是蔡洵发现了他,三年之内,连升五级,直达总漕之位。 在外人眼中,他是蔡洵的人,因为他在总漕位置上,只要是上奏朝廷的事,无论有多难,总有蔡相的照拂,基本很少驳回的,这也是这几年漕运兴盛发展的很大原因。私交方面,免不了官场的一些应酬照应,他也顺势而为,从不故作高清,自命不凡。 对于恩师蔡洵他非常尊敬,对于党争,他亦有耳闻,但从不以身涉事。只要无关朝廷公务的事情他从不碰。 而蔡洵自他上任以来,对他所言之事皆是公务,也从不涉私,这令他对蔡洵更加尊敬。凭借他在政务上的建树,他对蔡洵的支持形成了一种声誉上的巨大援助,蔡相知人善用的美名更盛,连皇帝也大加赞誉。 蔡连城的到来,他很吃惊。 蔡连城在朝堂中纵横捭阖,虽有一部分是仗着他父亲的势,但其人察人观事,俱洞悉入微,把握形势,钻营造势的本事,更是炉火纯青,韦温庭虽然不喜欢他,却很佩服他。 尤其他是蔡相的儿子,又兼刑部待郞之位,所以他是绝对不敢怠慢的。 他只是觉得蔡连城的到来,不会有好事。 韦温庭在书房阶前把蔡连城迎入屋内,两人坐定奉茶后,各自寒暄一番。 蔡连城开门见山道:“总漕大人,我今日前来有一事相询?事关朝廷大员命案,请大人如实相告。” 韦温庭心中一凛,暗道:“来了。”口中应道:“蔡大人请说,韦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总漕大人的理漕参政吴启雄吴大人平日为人如何?” “吴大人行事谨慎,为人低调谦和,在公事上勤勤勉勉,任劳任怨,也算得力。” 蔡连城道:“那总漕大人应该是非常信任吴大人的咯?” “那是自然的,他在韦某手下期间,并无过错,且精熟漕运业务,与其他府衙关系也处得很好,确实是一个能吏。”韦温庭不偏不倚地道。 蔡连城笑道:“韦大人知人善用,自然是非常好的,也是朝廷之幸。只是吴大人的手段也未免太过强悍霸道了吧,遣人杀了江淮盐铁使沈惟敬,居然还敢回到这总督衙门,浑然无事的模样,但不知天网恢恢,他做的恶行也总是有人知道的。” 韦温庭愠怒地道:“韦大人慎言,无凭无据,莫要乱说。” 蔡连城肃容道:“总漕大人,事关重大,我也不跟你兜圈了。因为有人举报沈惟敬虐杀多名女子,刑部与大理寺俱有彻查此事的计划,此番我到了广陵,便遣人日夜监视沈府,沈惟敬二十日被刺于府中,我派入沈府的卧底亲眼看见杀手从他的小碧湖中带走一个锦盒,逃窜至淮阴,并在云居茶楼交于吴启雄手中。杀手与我的人在云居楼交手,引发爆炸,杀手现在不知所踪,但吴大人却拿着这个锦盒进了总督府。” 韦温庭冷笑道:“蔡大人何时也亲自干上了缉盗之事?而且沈惟敬被刺之事,公榜已出,是府中管事王炳望杀人割头,目前潜逃无踪,何时又再出了一个杀手,杀人后居然还把锦盒取出给了我总督府的人。荒谬!” 蔡连城道:“韦大人言语中讥讽之意,蔡某听得明白,但韦大人是一个明白人,肯定也知道我们对各州府大员的事情均了如指掌。如若不是要紧之事,我今日肯定也不会登门拜访,案涉朝廷高官命案,韦大人切不可等闲视之。” 派别之间的相互监视,渗透,韦温庭岂能不知,沈惟敬的死震动朝野,牵连甚广,据说连钦差秦世尧都涉入此案,但毫无凭据之下,忽然间说他的手下杀人涉案,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蔡大人可有证据?!” “锦盒就是证据,这个锦盒在沈府中拿出,自然会有沈府的痕迹印记。”蔡连城从未见过锦盒,只是根据姚千花的述说,有一些了解而已,但如今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硬撑了。 “锦盒却在何处?”韦温庭怒道。 “现就在总漕大人的桌上呢!”蔡连城道。 第十七章 夜探吴府 韦温庭回身看他的书桌上,确有一个长方形的锦盒。 他今日处理公务极多,所以案牍上堆满了如山的公文,锦盒就放在公文的旁边,他映象中吴启雄确实来过,放下一些物事,交待一些公事后就走了,但想不到蔡连城竟指认说锦盒是命案的赃物。 他冷笑道:“若是蔡大人天真地认为我韦某人会将杀人证据堂而皇之地放在我书桌上的话,请蔡大人亲自拆封吧,锦盒我还没有碰呢。” 蔡连城缓缓地走到书桌旁,锦盒上有四个字:富瑞祺祥,无论外观还是尺寸跟姚千花的描述是一样的。 他打开锦盒,里面有许多制册,但并无画卷! 制册是各地漕运支出的季度账本,官署中的例行公文而已。 蔡连城大失所望。 他回过身来,看到了韦温庭眼中的嘲讽之意,他知道韦温庭一向不喜欢他的为人,但这时韦温庭的表情却给了他另外的一种讯号,他以为韦温庭存心在骗他。他也认定韦温庭定是把锦盒中的东西先行藏起来了。 蔡连城道:“吴大人现在是否仍在漕督府内呢?可否传来一问究竟?” “此等子虚乌有之事,蔡大人仍要纠缠吗?”韦温庭愠怒道。 “请传吴大人相讯,便知蔡某并非虚言。”蔡连城一脸决绝坚定的表情道。 韦温庭见蔡连城表情坚定,心中狐疑,为稳妥起见,便叫人去传吴启雄。 不一会,下人回报,吴启雄并不在署衙内办公,遍寻总督府也不见人,而门禁卫士也不曾见其出去。 韦温庭道:“蔡大人,吴大人可能已经回他自己宅邸去了,明日待他来漕督府,再行询问便是。” 蔡连城叹道:“韦大人现在还是怀疑我在凭空捏造吗?今日的云居茶楼火拼之事,便是杀害沈惟敬之人在与吴启雄接头后,被我的护卫发现,双方拼斗所造成的。” “吴启雄跟随我多年,一直谨小慎微,我不相信他会做下此等惊天之事。” 蔡连城不得已,只能道:“如今之事,由我来彻查,也是我父相的意思,韦大人也要推托吗?” 韦温庭脸上闪过鄙夷之色,便瞬间便不见,他持重地道:“蔡相之意,韦某不敢违,蔡大人若坚持要查吴启雄,我自当提供方便,现如今我就派人和蔡大人一块前去吴府如何?” 蔡连城道:“吴府我已经派人监视了,若韦大人不反对的话,我们现在也可一同前往。” 知道手下的人也在蔡连城监视之下,韦温庭脸上怒色更浓,因为那种被人无端怀疑的感觉确实非常酸苦。 段千仇在天刚黑之时,就已经潜入吴启雄府邸了。 吴府府门紧闭,在府外,段千仇又察觉到有人监视。他费了一些周折,才避过监视之人,翻墙进入吴府。 吴府颇大,典型的书苑园林风格,府内的花苑水榭,布置精妙,格局小中见大,曲径周折,入府便有一种庭园深深幽秘不知何处的感觉。 府内很静,没有灯火,段千仇心中觉得非常奇怪:“难道一家人都出门了,连仆役下人也没有吗?” 他本意是先在府中潜伏,待机才找吴启雄问话的,但现在这番境况,他反而有些不安了,他决定先去吴启雄的书房和卧房先探查一下,说不定会找出些和黑玉血参有关的物事。 段千仇根据房间的格局,来到最有可能是书房的一间房,捅破窗纸凝神往里面一看,里面没有人,他一推门,门是虚掩的,房内很黑,凭段千仇夜视的眼力,可以看清房中情况,但内间还有门帘账幔遮着,并不能一下子看清。 房内并无人的气息,且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应该是书房,段千仇见状,索性点着了房中的油灯,这时他看见在窗台上有一方状的花盆,类似用来栽种盆景的白瓷花盆,里面并无栽种任何花木,土壤呈深黑色,黑土中间凹陷,象是原来栽种的东西被拔出来后呈现的状态。 段千仇心思一动:这莫非就是吴启雄所说的北疆黑土,用来培植黑玉血参的。 他于是将怀中木盒的血参拿了出来,放在泥土中,只见那株血参立刻就象小动物找到了窝一样,根须钻入泥土之中,原来蔫蔫欲死的状态竟有所改善。 段千仇心中狂喜,他又想起吴启雄所说的天山雪水,于是四处找起来,在外间却是怎么也找不到,他拿起油灯,拨开圆形雕花门洞的帘子进入内间,却骇然见到一个妇人躺在里间,脸色青紫,皮肤浮肿,气息全无,看起来是死去多时了。 段千仇正欲上前细看,忽觉窗外人影闪动,他用手摁灭了油灯的灯芯。 有人进屋,段千仇身形一闪而出,来人发觉,一掌拍出,无风无声,但段千仇只觉一股浑洪的巨力直击胸前,他不容细想,挥掌硬拼一记,“呯”如击破鼓,房内罡风凛冽,帘子飘飞。 来人也看到了房内的尸体。 他右脚尖一点,疾蹿而出,双掌如拍蚊蚋,猛攻段千仇双耳,同时左脚飞蹬段千仇丹田。 段千仇不退反进,他曲膝格开来人左脚,身形疾进,左手收至腰间聚凝劲气,右手骈指如刀,直插来人双目。 段千仇出招,向来又快又狠,而且自保的招数几乎不用,这一出手间,他的招数无一招回防,出招比来人更快更狠更不留余地。 来人不够他快,只能收势,双手封挡段千仇的指刀,指掌相格之下,内力碰撞,发出金铁之音,段千仇攻势不减,他的左手已经凝足金石为开神功中穿云掌的掌劲,乘来人封挡他的指刀之时,迅雷般击出,掌风破空,如带穿云之势,笼罩了来人肋下的几处要穴。 来人身形滴溜一个回旋,如陀螺般向旁边滑去,掌劲从他的身旁堪堪擦过,打入石墙中,屋梁撼动,留下一个深深的掌印。 来人“咦”地一声,意甚惊奇,可能没想到段千仇竟有如此深的功力。两人交手连拆数招,段千仇稍占上风。 这时,两人同时静止下来,借着天色微光,互相端详了对方一下。 天色太暗,段千仇还是看不仔细来人面目,只是看见他身形颀长,手脚比一般人的要长。 “此人究竟是谁?竟比我这么多天来见过的任何一个人武功都要高!”段千仇心想。 第十八章 玉将军田横雨 这时,窗外有人道:“老大,吴家的人都死绝了,全部中毒身亡。”声音苍老沙哑,忽高忽低,好象一不小心就会断气似的。 房中与段千仇相峙的人道:“知道了,你去吧,这里的人我来擒下就是了。”声音缓慢、沉稳、清晰,而且口气不小,仿佛段千仇已经是他砧上肉似的。 窗外之人“嘿嘿”地笑了起来,有如夜枭,只听他道:“老大,我闻到了一股香味,应该是我找了好久的宝物啊,想不到居然在这间房里,人你要,东西我要,可好?” 屋内之人冷哼道:“你最好莫要进来,被人打死了我可不管。” 窗外之人却把窗打开,点起了一根蜡烛,烛火亮起,比一般的蜡烛要亮堂许多,而且无论窗外风如何吹,烛火纹丝不动。 窗外之人须眉皆白,脸色红润,但一双眼却是灰白色的,望之有若瞎子,但开合间,瞳中光影绽开,有若花芯,非常的诡异妖魅。 室内之人却是非常的年轻斯文,脸如冠玉,唇红齿白,手脚纤长,而且皮肤细白,有如年轻女子般好看,但神情傲寒似冰,目光扫视间睥睨天下。 段千仇慢慢地后退,他的身后是黑玉血参,他现在只想把血参和北疆黑土一块带走。 白须老头开始说话了,他从窗口跳入,手里的烛火弹了一下,星花四爆,升起了一缕白烟,空气中瞬间布满烟火味。白须老头一笑道:“年纪大了,手有些不稳。两位请继续,不必理会我就是了,我眼神不好,所以点个火,好看一下我的宝贝。”说罢,他的眼神落在了段千仇身后的黑玉血参上。 段千仇哂道:“是不是每个老头都这么啰嗦啊?”说话间,他的脚又后挪了一步。 年轻人前逼了一步道:“你就是姚千花所说的那个萧铁唐?” 段千仇瞬间明白,这两个人原来也同属姚千花一伙的,年轻人的武功跟他一样,走的刚猛一路,还看不出身份。至于这个老头,他想起了江湖中已经消失很长时间的人,一位目若鬼瞳,鬼神辟易的用毒宗师,药王毕百草。 “你是毕百草?”段千仇没有回答年轻人的问题,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挡在了黑玉血参和老头的中间。 老头笑嘻嘻地道:“正是小老头,想不到还有人这么惦记着我。” 这时年轻人悠悠地道:“好啦,毕百草,走开吧,你的毒就别放了,你难道看不出这个人根本就不怵你的毒吗?我要动手了,莫要误伤了你,快滚。” 段千仇心中盘算着,但见这个年轻人教训一把年纪的毕百草就象教训自家孙子似的,神情威霸,不怒自威,心中一凛,暗道:“莫非他就是那个人……” 毕百草涎着脸说:“黑玉血参,千年都未必能长一株,这支血参看上支成形已久,灵气十足,可惜负了些伤,待老夫拿回去,稍加治疗调理,药效定能更进一步啊,田将军尽管动手但是,老夫一把年纪了,死不足惜。” 段千仇深吸一口气道:“玉将军田横雨!好,好,好!”他连道了三个好,凝神以对,段千仇生平对敌无数,值得他如此严阵以待的不多。但田橫雨绝对是其中一个。 玉将军田横雨原属前朝边疆守将,一生征战无数,功勋卓著,但因杀性太重,在朝廷意欲与乃蛮部议和的情况下,他以乃蛮部出尔反尔,不可相信为由,悍然出兵围城屠族,被先帝靖元帝囚入死牢,等待秋决问斩。 但在秋决前夕,京师发生大地震,田横雨的牢房被破坏,换作他人,只怕早已逃之夭夭,他却不逃,后刑部官员问起他,他道:“沙场将军,死则死耳,有何惧哉!头可断,志不可灭。”先帝怜其忠勇,赦免他的死罪,但依旧囚于大牢,直至先帝驾崩,新皇继位,他才得以出狱。田横雨为将时,便以武功名震天下,他的碎玉神功悍霸无比,后来在狱中,他自创了一套内功心法,名叫荧惑守心,他一生大喜大悲,感悟无数,只有在狱中的十多年,才安稳若水,心绪平静,他以大凶之兆来给自己的内功心法命名,也有警醒之意,但不想牢中岁月,竟让他的碎玉神功更进一步。 后来权相蔡洵深喜其勇,费尽心思将其揽入门下。 细算下来,田横雨也该有七十多岁了,想不到相貌竟年轻至斯。 田横雨傲然道:“刚才对拆数招,我输了半招,你的掌力不错,我很久没有遇见这样的对手了。请!”他做了个请动手的手势。 “好!”段千仇知道今夜不尽全力,绝无幸免之理,所以他一出手就是绝招,他没有带刀,但他的手如刀,一刀劈出,意在力先,劲在锋前。却是直取毕百草! 毕百草的蜡烛忽地爆起一尺多长的火苗,青碧色的烟气弥漫在整间房子中。 段千仇急忙闭气,他的衣服在烟气中开始一寸寸的腐朽碎裂,这无形之毒,竟一毒至斯,令人骇然。 田横雨怒道:“不是叫你别插手吗?”他的身上布满罡气,在毒雾中穿行自如,一拳直取段千仇面门,另一掌却是横扫毕百草手中的蜡烛。 毕百草急退,世间两大高手朝他出手,他就算铜头铁臂,也绝无硬扛的可能。 段千仇身上开始绵绵地布满一层如絮一样的真气,他的左手急接田横雨的三招,但人也被迫离黑玉血参三步之远。 “无极真气。好!”田横雨道,再一拳打出,直捶段千仇天灵盖。 毕百草身形一旋,从他两人身旁钻出,手掌箕张,抓向黑玉血参的瓷盆。 黑玉血参四周一尺之内,毒雾侵不入,毕百草看见,知道这件宝物百毒不侵,心中更是欣喜。 段千仇见毕百草就快要将血参夺下,心中烦急。 他与血参相距不过十步距离,但要前进一步都举步维艰,在田横雨的如风暴般的攻势中,咫尺便是天涯,能够不退已经是万幸了。 段千仇心思一乱之下,真气不凝,田横雨乘势狂攻,段千仇应接不瑕,离黑玉血参越来越远。 而毕百草已经将黑玉血参拿到手了!! 第十九章 吴启雄失踪了 段千仇知道越急越乱,忙收敛心神,大振金石神功,手臂如钢似铁,硬抗田横雨三招碎玉神功的开碑掌,手臂酥麻,但他也将田横雨逼退至墙角。 段千仇的目的在黑玉血参,他见毕百草就要蹿出书房了,身如疾风般直朝毕百草冲去,穿云掌第二次击出,这时,他身旁的田横雨掌劲已经袭至。 段千仇万般无奈之下,身形稍拧,田横雨的开碑掌堪堪扫过他的肩膀,段千仇肩膀如遭泰山压顶,气血翻涌,击出的穿云掌偏了一偏,但还是击中了毕百草。 毕百草厉吼一声,身体撞碎窗棂飞出屋外,屋内陷入一片黑暗中,只听见段千仇沉重的呼吸声。 田横雨身形不停,伸掌直取段千仇受伤的右肩。段千仇不再接招,他跟着毕百草也蹿出了窗外。 这时,窗外远处的庭院中有火把的火光闪现,人影幢幢由远而近奔来,段千仇凝神一看 ,毕百草已经不见踪影。 但他身后田横雨已如鬼魅般杀至。 段千仇知道今晚拿回黑玉血参已经不可能了,他身形急蹿而起,避过田横雨一掌,人已经到了一座假山上面,田横雨如附骨之蛆尾随而至,段千仇脚踢山石,山石飞射田横雨,同时穿云掌第三掌击出! 田横雨手掌一抓,打向他面部的山石丝丝尽碎,如棉絮般飘飞,但段千仇的第三记穿云掌,他只能避!待他再跳上假山上的时候,夜色沉沉,仿佛吞噬了一切似的掩盖所有,段千仇也已经不见踪影。 过了一会,漕督衙门的士兵赶到,火把通明,把田横雨围在中间。 田横雨背手立于庭院中,施施然地踱步。待韦温庭与蔡连城赶到时,他只朝蔡连城拱手一礼道:“小相爷,府中并无吴启雄,我们赶到时,府中之人已经死绝,并无活口。” 蔡连城一向不是一个恭谦有礼之人,但他居然也向田横雨拱了拱手道:“田将军方才可是与人交手了,来者何人?” 田横雨看了看身旁的众多士兵,只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蔡连城为刚才一时口快的失言懊恼,便对韦温庭道:“韦大人可否派人在府中搜寻一下吴大人?” 韦温庭沉声道:“已经着人去办了。”说罢,他指着田横雨问道:“此人是谁,为何夜闯吴府?” 蔡连城知道韦温庭仍然不相信他,便将众多士兵屏退至远处,然后拉着韦温庭在一旁轻声道:“韦大人,你是否觉得是我在陷害吴大人,现在又遣人将他全家灭门?” 韦温庭不语,眼神狐疑不定。 蔡连城道:“韦大人,你只需细想一下,陷害吴大人,然后再拉你陪进去,对我有什么好处?”说罢,他神情真挚地望着韦温庭的双眼。 韦温庭细忖之下,蔡连城确实言之有理,众所周知,他是属于蔡洵一系的人,无论他承认与否,没有蔡洵,就没有现在的漕督韦温庭,虽然他于蔡洵在党争方面并无作用,但他政绩卓著,政声斐然,于蔡洵在朝堂中的正面声势却助力颇大,蔡连城做为蔡相的长子继承人,没有任何理由来掀翻他。 但如果蔡连城所言属实的话,吴启雄的目的何在呢?他现在人在何处呢?为什么他全府上下皆遭毒手呢? 一系列的问题,就如一场大风暴前的窒闷气息,压得他呼吸不过来。 他没有再回答任何蔡连城的任何问题,长期在官场淫浸,他知道有时候千言万语不如一默。 蔡连城见他不作声,心中思量:“即使是为了夺春风渡雁归,把吴启雄灭门也做得太过了吧,韦温庭做官做事向来持重,下这么重的筹码,目的何在?他向来不依附于任何一个派系,难不成是他自己想坐大?” 蔡连城心中一串问号,也是心事沉重,一时两人都无话,竟僵在当场。 不一会,兵士来报,吴府全府包括仆役下人在内,三十八口人全部身死,吴启雄妻妾两人和女儿也在其中,但吴启雄本人和他的独子不见踪影。 经仵作初步检验尸体,全部都是中毒身亡,且毒发死亡时间也大致相同,可见是有预谋的谋杀。 韦温庭脸寒似冰,叫人保护整理现场,安排善后事宜。 他正想遣人报淮阴刺史,因为这已经属于地方治安刑事案件了,按理是要交由地方来侦缉处理的,而蔡连城位居刑部待郞,有权责过问,但吴启雄是三品官,本人及长子失踪,而且被灭门,肯定属于重大案件,那京城大理寺也需遣员主持侦缉了。 蔡连城制止了他,并向他解释道:“漕督大人,现在吴家的灭门惨案,极有可能跟吴大人接收的锦盒有关,我们现在应该先行搜查他的全府,待查得锦盒踪迹再报刺史不迟。” 韦温庭冷然道:“我不知道什么锦盒,如若蔡大人要找,可等刺史大人或者等朝廷来人后一块搜查,韦某人就不奉陪了。告辞!”说罢,下令报淮阴刺史,并令漕兵严控现场,便拂袖而去。 蔡连城眼中怒芒闪射,但又无法发作,只能率着他的人退出吴府。回到他在云居茶楼附近的大宅,他也把他的办事行署暂时设在了这里,他感觉淮阴府现在风云满城,一场狂风暴雨的来临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段千仇出了吴府后,趁着官兵合围之前,潜回到他落脚的客栈。 他的肩伤极痛,但所幸有软甲保护,并没有断骨。他给肩膀敷上药后,又把面上的人皮面具用药水和工具取了下来。现在萧铁唐这个身份,已经暴露了,不能再用了。 一切收拾妥当后,他开始摒弃杂念,盘膝打坐,他的武功来自家传,但却不是传自他的父母,而是他的爷爷,一个严肃、古板、奇怪的老头,这个老头从来不对他说起家事,只说他是自己的爷爷,而且也不告诉段千仇他自己的名字,所以段千仇一直只能以“爷爷”来称呼他。 第二十章 再临吴府 一旦段千仇问起自己的父母在哪?是谁?爷爷便说他的父母都是无名的武林人士,武功不好,都已经病死了,并会厉声呵斥段千仇,告诉他再不勤练武功,日后只怕连他的父母都不如。 如若段千仇敢再问,爷爷就会罚他加倍练功,有一次,他受罚,练以掌碎石,从晨晓直到黄昏,一刻不许停,最后是力气不支,昏死在地。但醒来后,他依然倔强地向爷爷问起他父母的事情,爷爷眼中含泪,虽然还是不肯告诉他,但也没再罚他了。 爷爷的武功高得惊人,他曾见过爷爷用穿云掌凌空击碎过一只白玉石狮子,石碎如齑粉。 段千仇自四岁便开始习武,跟随爷爷浪荡江湖,爷爷以杀人为生,虽然杀的都是些凶名昭著的恶人,但每次他杀人回来后,段千仇有时会被他在夜里的叹息声惊醒。 除了练武,段千仇还要读书,经史典藉,兵书国策,野史秩闻,诗词歌赋,无所不涉,有时爷爷甚至还会和他讲朝堂的各种事情,学习各种礼仪,虽然他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会懂得这么多,但是他知道爷爷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他好,所以他很努力,以他的天资,进展之神速,有时连他严苛的爷爷都不由得惊叹不已。 他们不缺钱,但是日子过得并不好,因为他们从未在一个地方呆着超过两个月,过一段时间,爷爷就会带着他搬家。 不过段千仇一点都不在意,因为自他懂事开始,身边就只有爷爷,他觉得只要一直守着这个孤独奇怪古板的老人就足够了。 直到那一年,他十九岁了,爷爷病了,病得非常厉害。他们只能在江宁府租了房子住下来。住在他们隔壁的是一家富户,经营多种生意,家境非常殷厚。 有一夜,有强盗夜闯这家富商的府邸,跟护院的高手打起来,护院的人不敌强盗,被杀得精光,眼看富商一家也要毙命。 段千仇出手了,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入侵的十八个强盗,死了十五个,尤其那个准备强暴富商女儿的强盗头子死得最惨。 那个富商姓叶。 富商女儿便是叶初珑! 一个让他一辈子都魂牵梦萦的女人。 他遇上了她后,不想再走,不想再漂泊,无论他的爷爷如何的打骂胁迫他,他都无动于衷,后来他的爷爷威胁说要杀了叶初珑,他便提出跟爷爷比武,说只要他能在爷爷手下过一百招,他就留在江宁府,否则就离开。 爷爷答应了,因为普天之下,能在爷爷手上过一百招的人寥寥可数,他不认为段千仇可以做到。 但段千仇却奇迹般地撑到了九十九招,第一百招时,他连站都站不稳了,爷爷却没有继续出手,也没有说输赢,只说:“你留下吧。爷爷也老了,不能一辈子带着你奔波,我还有事情未了,要走了,等事情了结后,我再来找你。” 爷爷说完话后,就离开了江宁府。这一走便是五年,段千仇也曾经找过他,不过毫无消息。 叶初珑的病是一直都有的,她初时是犯心口疼,长大后,病情愈重,已经影响到元气了,整个人仿佛就会随时倒下似的,见过许多名医,服过许多药,也一直根治不了。直到名医国手曲衡来到江南,被段千仇寻到后,才施针药延缓了叶初珑的病情,并告诉他,想要根治这个病,必须黑玉血参。 江湖的杀人交易,统称人头市,里面有数不清的交易价码,无数神秘的中间人和杀手。血榜就是用来统计这些交易价码的榜单。 黑玉血参上榜后,段千仇犹豫了许久,毕竟用一个人的命来换另一个人的命,有违天道,但叶初珑的病情持续加重,已经危在旦夕。 段千仇别无选择。长空帮的海阔天被他杀死后,他获得了小半支黑玉血参,这些血参救了叶初珑的命,但还是无法根治她的病。 段千仇向叶初珑求过婚,叶初珑却坚持不嫁给她,她的理由很简单:“我都是将死之人了,何苦拖累你!” 叶初珑一直给他物色女子,一直劝他婚娶,他也一直不肯,于是两人就这么僵着,一转眼也过了几年。 段千仇的武功很奇怪,他练的是两种完全相反的内功心法,金石为开神功霸道异常,初练就可以极快地提升功力,但越练至高层,内劲充盈澎湃,则会使经脉贲张,真气逆行,轻者癫狂,重者经脉寸断,痛苦不堪而死。 万流归宗**则完全不同,是一门极平和修身的养气之术,练到极至,不仅可以散去自身聚集的真气,还可散去别人的功力,由全真道宗无尘子所创,本是用来惩处本门叛徒的。这两种武功一刚一柔,一阳一阴,两种同练,却刚好刚柔并济,阴阳调和。 段千仇的金石为开神功练至第八重就不敢再往上练了,因为连万流归宗**也压制中和不了这种武功的霸戾之气了,段千仇曾两次突破至第九重,差点因为经脉逆行死去,最后还是强用万流归宗**卸去暴涨的真气才得以幸免。 他的爷爷也仅仅练到第九重,第十重尚无法突破,功力便已睥睨武林。 段千仇很少打坐,他打坐只为疗伤。 他炼气可以一边行走,一边练,每逢身体遇到重伤,金石为开神功反会增强。爷爷曾经说过,人的身体有如金石,需不断的煅打,才能突破自身的极限,他的武功还需经大磨难,大际遇,才能臻至化境。 他就这样静坐至天明,下床时,只觉身体疼痛已经基本消除,灵台清明,身体百骸真气充盈,毫无疲倦之感。 段千仇换了身衣服,他决定要打探出昨晚劫走黑玉血参的药王毕百草的踪迹,再把血参抢回来。他结了账,离开客栈,其他东西和长刀他都放在了街道旁一棵参天老榕树上。 吴启雄府外,密布岗哨,临近的街道被封锁,只见淮阴府衙的刑房经承大人指挥着刑缉的专业人员在吴府出出入入。 段千仇挤在人群中观看,见府内已经被官府严密监控,便打消了进府查看的念头。 他正欲离开之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吴府正门,却是蔡连城在漕督府的理刑主事陪同下来到吴府,同时下车的还有任狂风。 段千仇不认识蔡连城,却认识任狂风,那天追踪吴启雄时,他亲眼看到了任狂风上了姚千花的马车。蔡连城身穿的官服,他也认得是朝中三品文官的官服。 “之前一直从广陵府追杀我至淮阴府的竟是朝中的势力?”段千仇心中道。 不一会,又一辆马车赶来,先行下车的一人须发皆白,眼神邪异,最后下车的一人俊逸风流,傲气十足,却正是昨晚和他在吴府交手的毕百草和田横雨。 段千仇心中暗喜,只要能知道毕百草踪迹,剩下的就是要具体实施抢夺计划了。 “现在黑玉血参还需要黑土培植,毕百草不可能把它带在身上,必定会放在他的住处。我只需查出他的住处在哪?趁现在他外出,说不定可以夺回血参。”段千仇心中暗自盘算着。 “但是要怎样才能查出他的住处呢?”这时,他看到了毕百草搭乘过来的马车,眼神一亮! 第二十一章 老马识途 段千仇从地上拾起了几支细小的树枝,挤过人群来到离马车最近的位置,然后把几支小树枝全部射入到两匹马的耳朵里面! 本来马车的车驾把马车赶到了府门两旁的墙角下后,便下车想歇息一会的。 这时,马车上栓着的两匹马突然发狂,死命地甩着头,双蹄疯狂前踢,车驾见马发狂,正想上前去拉马辔,两匹马双耳剧痛,已经狂性难抑了,拉着马车就朝原路奔驰而回。 车把式哪里还拉得住,连忙松手,马车一会就跑得踪影全无! 段千仇一路跟着马车,过了挺长时间,马车进了漕督府的侧巷,马车车速依然不减,就要冲出巷子的时候,一个孩童忽然从路旁踉跄走出,奔马如风,眼看就要将孩童踏死于蹄下。 段千仇见状,飞身而至,挡在马车前面,双手扯住马辔,力沉千斤,运劲向下一扯,两匹奔马在他手中竟一动也不能动,前冲之势嘎然而止,而段千仇脚下坚硬的青石板竟因受力寸寸碎裂! 这时从远处跑来一妇人,连忙抱起吓哭了的孩子,一边安抚,一边向段千仇道谢。 马车奔突,闹出的动静很大,而且又在漕督府旁边,段千仇还来不及走,已经有一名身穿副将甲胄,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的汉子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漕兵。 汉子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段千仇道:“看你也不壮,居然能手拦奔马,兄弟,功夫不错啊。”段千仇知道自己情急之下,露了功力,又见对方是官府中人,于是谨慎地道:“我本来是护院出身的,所以练了些粗浅功夫。” 汉子豪爽地笑道:“换做我就办不到,兄弟你谦虚了!那孩子是我的儿子,救了他的命,兄弟你这是相当于救了我的命啊。” 段千仇心中暗想:“如果你知道是谁弄疯了这两匹马,只怕就不会感激我了。”口中却应道:“将爷客气了,能救令公子的命是草民的福分,不必言谢,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就先告辞了。”说罢,正要离开,却被汉子一把拉住。 汉子道:“兄弟且慢走,我是漕督府的轻车将军张溥,肩负着这府院周围的警戒护卫之责,还有些话要问你呢。”说罢,叫身旁的两名军士先将马车牵回马厩。 段千仇心想:“马车原来是漕督府的啊。毕百草可能是跟随那个朝中的官员住在漕督府,所以用的漕督府的马车。”段千仇正想着要如何混入漕督府,却听张溥道:“兄弟可曾看到马车方才是从哪里跑到这巷子中来的?” “好象是街道那边。今天我在这一带瞎逛,刚好进到巷子,就看见马车从身旁跑过去了。”段千仇指着巷子的另一头道。 他说的有一大半是实话,但肯定全部都是废话,马既然能跑进巷子,那肯定是从巷子的另一头进来的,难不成从天上掉下来? “跑进巷子之前的就没有看到啦?”张溥继续问道。 段千仇一脸真诚地摇了摇头。 张溥看了看被牵走的马车道:“那可能是马一时受惊,没事了。兄弟,我看你相貌不俗,身手不凡,你我很投缘,你又救了我儿子,我张溥请你喝酒。” 段千仇见此人身着高级军官的甲胄,应该在漕督府内有些地位,心想若能从他身上探听到一些消息,应该也不错的,所以就答应下来。 两人来到运河边的酒肆坐下,酒过三巡,段千仇才知道张溥手里还掌管着漕兵左营,四品副将,是韦温庭的主力部队之一,现主要负责漕督府外围的警戒护卫。 张溥问起段千仇的情况,段千仇也不瞒他,因为他在江宁府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当时在江宁府打算长住,所以在当地官府也报备登记了户籍,算是良民了。只是把这次来淮阴府的目的说成了想到处闯闯,找一找出路而已。 张溥听了段千仇的话,便接过话头道:“段兄武艺高强,可曾想过投军,创一番功业呢?眼下朝廷要对付北疆突厥人和高昌人,正在到处募集兵源呢,以段兄人才武功,当有所作为。” 段千仇听罢,摇摇头道:“现在投军跟那考功名做官一样的,若朝中无人,也只是一辈子碌碌无为,做个跑腿的而已。” 张溥听了,笑道:“现在当兵吃粮的这么多,也不是每个人都是朝中有人的,凭功劳升官封将的也大有人在,我就是一个,朝中无人,现在不也一样是四品将军。” “张将军在漕督府,跟了个好上司而已,在淮阴谁人不知,韦总漕出名知人善用,爱护下属的!”段千仇开始信口胡诌,总漕府的情况他不了解,但是总漕大人的名字还是知道的。他只是想把话题引到漕督府而已。 张溥一听韦温庭的名号,身子就开始挺立起来,脸上神情也变得感激而敬重。他道:“是的,总漕大人是难得一见的好上司,我从一个小兵当上将军,没送过一文钱贿赂,就凭自己本事,一路打拼上来,但重要的还是忠心,跟对了人,就死跟着,不要朝三暮四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韦大人的提携知遇之恩。”张溥脸上神采奕奕,象教导小弟一样地给段千仇传授经验。 段千仇见他神情真挚,知道不是做伪,心想这位漕督大人笼络人心的本事和手段可真高明。口中却道:“那也要张将军本事过硬才行,总漕府那么重要的一个府衙,护卫工作举足轻重,将军身上担子不轻啊!” 张溥听罢,却呵呵地笑了,他道:“段兄,那是你不知道情形,总漕府的护卫工作并非由我负责的呢,我哪有那本事啊……”正说着,却又停下口不说了,可能是觉得自己对段千仇一个不熟悉的人说起太多总漕府的事情了,于是便开始劝段千仇喝酒。 段千仇见状,也不推却,与张溥推杯换盏,接连喝下了十数杯,张溥醉意上头,段千仇又借机提起了总督府的事情。 才得知,漕卫左营主要是负责漕督府的外围警卫工作,也就是站岗放哨,排排人墙之类的,主要的贴身护卫由漕督麾下的亲兵营负责,那些才是韦温庭压箱底的真正力量。 两人喝至正酣,却见运河边有许多人聚在一起,指指点点的,张溥见状,叫护卫士兵前去查看。 不一会,卫兵跑上楼来,禀报张溥道:“将军,水军营那边出事了!” 第二十二章 段千仇升官 张溥斜睨着那个士兵道:“吴彪那个废物又出什么事啦?” 士兵支吾着道:“好象是把漕银箱子掉到河里去了。” 张溥长长呼出一口粗气,闷声道:“妈的,尽给我添乱。”说罢,他猛地灌下一杯酒,对段千仇道:“兄弟莫急,水军营的码头离这里不远,我去看看就回,兄弟你先喝一会!” 段千仇含笑道:“张将军请便。” 张溥下楼去了,段千仇一个人喝酒也觉无聊,便尾随张溥身后,也去了水军营码头。 原来是水军营营兵在将漕银从码头送至漕船上的时候,不小心将一箱漕银摔在了河中,水军营的潜水部队“水鬼组”下河去打捞漕银,可能是水太深,又加上暗流涌动的缘故,竟有两名水鬼下去后就再也没有上来。 漕卫左营是最多人的一支部队,配有水军营,平时一般的近河的押送运输和装卸都由他们完成。张溥统率左营,自然也是水军营的顶头上司了。 张溥见失落的漕银捞不上来,又失踪了两个水军营兄弟,气得把码头上的几个营官骂了个遍,加上喝了酒,更是吆喝着自己脱了盔甲,要下河去捞。几个将佐欲拦他,便被他抽了几个大耳光,也不敢再拦了。 段千仇见他的状态,再查看了一下河中的水情,知道他下河的话,必定凶多吉少。于是大喊一声:“张将军且慢!” 张溥见是段千仇,就示意负责外围警戒的士兵放他进来。 段千仇来到他身边,道:“将军若是不嫌兄弟碍事的话,我来捞这一箱银子吧。” 张溥狐疑地看着段千仇道:“兄弟,这可不是儿戏啊,为兄是水鬼营出身的,知道这水下的活不好办,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的。” 段千仇笑着道:“我自小随叔父辈在水边长大的,这河水就跟我第二个家似的,不碍事的。”心中想起在刺杀水上巨贼海阔天那段日子,上天入地,下河入海,比这凶险的水情多得去了,这种地方根本不算什么。 段千仇把上衣脱去,露出一身精壮但并不显健硕的肌肉,然后穿上了水鬼营的鲨鱼皮水靠,再把两条粗绳系在腰间,配带匕首及钉锤工具就下水了。 下到水中,水情比段千仇想象的要复杂和艰难一些,这是一个深水码头,到河底约有七八丈,但是银箱却不在近码头的河底,应该是下沉的过程中被漩涡卷去了不远处。原来的水鬼可能是托大,腰际没有缠绳就下河了,所以才会遇难。 水下的视线并不好,段千仇在水下憋气呆了一会,他的内息绵长,比一般人换气的时间自然是要长得多。等一股清流来后,视界稍好之时,他凝神找了一会,看见了银箱的所在。 他根据皮肤的感觉,敏锐地避开漩涡,来到银箱边上,用绳子缠住银箱,用钉子固定好,然后他先行上浮,到了水面,招呼水上的人用力扯,不一会,银箱就被扯了上来,幸好箱子包装得很结实,并没有遗落漕银。 营兵一阵欢呼,因为如果遗失漕银的话,要由他们赔偿的,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段千仇把一桩难事轻松解决掉了,张溥心下感激,但他拙于言语,也不知如何表达。只是又把段千仇请回酒楼,重新上菜继续喝酒。 段千仇从张溥处了解到的漕督府情况很多,但是有用的不多,所以要进漕督府查探黑玉血参的下落,最方便最快的方法还是要变成漕督府的人。 张溥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当段千仇说要跟他混饭吃的时候,他当下就拍胸脯答应了。当天,段千仇就成了漕卫左营的一个小队的副队长,漕卫左营下辖十三队和水军营,每队有队长一名,副队长三名,每队手下有七十多个人。 段千仇昨天还被人追得满城跑,今天便成了漕卫左营小队的一名副队长,手下还管着几十号人,所以说有时人生如梦,也不外如是。 吃上了朝廷的粮晌后,段千仇发觉他出入漕督府方便了许多,但也仅限于方便而已,对于调查毕百草,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发觉毕百草并不住在漕督府内。 但他也旁敲侧击地从张溥处了解到毕百草跟随的蔡大人近期是不会离开淮阴的,那么毕百草肯定也会留在淮阴一段时间,所以时间上并不是很急切,只是毕百草每天深居简出,住处又护卫森严,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在漕督府内,毕百草跟他曾擦身而过,不过他恢复真容后,与易容后的相貌相差极远,所以毕百草并不认识他。 第二天,段千仇正想从漕卫营中开溜去找毕百草,张溥来了,来营房中看他,并且告诉他,因为原来的小队长调任别处,所以他升官了,升为小队长,今天正式任命,待会要奉命去保护巡漕御史韦德昭大人的府邸。 段千仇虽然并不看重这个小队长,但也觉得自己升官升得太快了。 他悄悄地问起张溥,自己的户藉来历都还没有核实查清呢,这么快就升到队长,不怕惹人怀疑吗。 张溥笑笑道:“户藉算个屁,还不是老子一句话的事,你日后补上就是了。” 因为漕卫左营还担当着督府的护卫工作,士兵的出处自然调查得比其他部队要严一些,只有身家清白的人才可以担当的。 段千仇心下感激,愈觉得擅自离去的话,实在太对不起张溥,心中琢磨着还是待完成这个任务后再寻一个合适的时机从漕卫营退出吧,况且现在要混入毕百草住的地方也殊为不易,反倒不如先暂时在漕营中等待时机。 段千仇又问起张溥任务的详细,因为他还是一个新丁,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张溥就在营账中跟他说了将近半个时辰,事无钜细都交待到了。 段千仇才明白,原来近日城中不太平,吴启雄阖门遇害,韦德昭大人做为韦总漕的胞弟,也深惧遭遇厄运,于是请漕卫营对他的底邸进行重点保护。韦温庭平日最烦他这个弟弟,无奈之下,只好分了一队人过去警戒保护,刚好抽到的是段千仇的这一队。 段千仇心中暗笑,若是杀手都是田横雨那种级别的,象这样的漕兵卫队,纵然再多派几队过去,又有什么用? 队中的兵士见将军如此器重爱护段千仇,加上也听过段千仇勇捞漕银的事迹,都很听话,来到韦德昭府中后,按照平日的训练在韦府立下岗哨,派遣警戒,轮班巡逻,并不需要段千仇太操心。 第二十三章 程青鹤的“病人” 段千仇配着横刀,在韦德昭府中巡了一圈后,发现有些地方都是由韦德昭自己的亲兵家将把守,他们也不允许入内的,可能是韦德昭十分看重的地方。 这时,他看见两个人从府邸南面的侧门中走过来,为首的是韦德昭府中的驻府郞中程青鹤,另外一人用布掩着脸面,状甚痛苦。 段千仇见状,便问道:“程大夫,您旁边这一位是谁呢?为何掩着脸?” 程青鹤面相清癯,须发斑白,在韦府做驻府郎中已经有很长时间了,韦府上下都知道他的医术精妙,为人素淡,平日脾性极好,做事也慢条斯理的。但现在却是火急火燎的,他闻言,便对段千仇道:“此人是我的远房亲戚,被毒蜂蛰了,现在性命危急,我要给他医治,请这位将军让一让。” 段千仇不为所动道:“请把他的面巾拿开,让我看一下。” 程青鹤冷哼一声,把病人的面巾拿开,只见来人面容浮肿,唇呈青紫色,脸部已经变形得不成样子了。程青鹤手上还提着一个药箱,段千仇正想要他打开药箱检查,病人突然呕吐起来,大股腥臭的物事喷出来,差点喷了段千仇一身。 段千仇避之不迭之际,程青鹤怒道:“这是我的药箱。再不施药就晚了,将军难道还要难为这个可怜人吗?” 程青鹤在府中的地位颇高,段千仇也找不出什么特别理由来查他的药箱,只能默默地让开,他只是觉得这个病人的身形气质很象他见过的一个人,但一时又想不起了。 段千仇走到府邸南门,问起守门士兵情况,士兵报告道:“一切正常,人也不多见。只是刚才有一个自称程大夫远房亲戚的人提着一个箱子来找程大夫。” “箱子是那个人带来的?不是程大夫从府中提出来的吗?” “是那个人带来的!” 段千仇忽然想起那个人是谁了,就是那晚协助他在广陵府杀了沈惟敬的沈府管事王炳望,虽然脸形变得很厉害,但轮廓还是依稀可辨的,身形更是很容易辨认。 “人明明是我杀的,为什么被通缉的人是他?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段千仇心想。 在通缉令上,并没有写明王炳望割头逃窜的事实,所以段千仇并不知道沈惟敬死后还被割去了首级。 他决定去看一下程青鹤为什么会把王炳望包庇在韦府中,在情理上,他不想再搅进这件事情中,但他现在已经身陷局中,事情的发展已经不由得他来左右了。 他知道程青鹤在韦府中的住处,但他来到程青鹤的寓所时,里面黑灯瞎火的,并无半点声息。段千仇看见房间是上了锁的,他用刀将窗户的插销挑开,翻入房间内,他摸了摸油灯的灯芯,冷硬冷硬的,房中很清洁整齐,可见有一段时间没人进来了。程青鹤的药坊就在寓所的外间,里面有各种药材,按照常理,如果王炳望真的是受了伤,那也应该在这里取药治疗才对,现在两人均不见,又会藏到哪里呢? 段千仇在卫队布防之前,曾经在韦府中巡视了一下环境,以他的记忆力,各个角落他都很清楚。 他知道在韦府旧宅后院还有一个僻静所在,原本是用来禁闭犯了府规的家奴丫环的,但后来韦府扩建,连禁闭所也搬到新宅了,旧宅禁闭所曾经死过人,阴气森森,又非常荒凉,所以极少有人去。 “会不会藏在那里呢?”段千仇心念一动,便跳出窗外,顺手关上了窗牖,轻烟般跃上屋顶,几个起落,如灵狐一般来到了旧宅后院,只见里面芳草萋萋,枝乱杈横,一派荒凉破败景象。 段千仇静下心神,灵台瞬间明净,便感觉到了这后园中有人的气息,他继续潜至禁闭室外,倾耳静听,果然听见轻轻的说话声:“你服下这颗药丸,一会脸上的肿就会消除了。” 段千仇从门缝间朝里面看进去,只见屋内点着一支蜡烛,火光微弱,只照亮了屋中墙角的一小片,从屋外是看不到亮光的,亮光之中,说话之人,正是程青鹤。 王炳望正往脸上抹药膏,此时脸上的肿胀已经消除一大半了,他又吃下程青鹤递过来的药丸,然后道:“程兄的药真有效,在进府之前,我把药一擦,脸立马就肿了,如果不是这个药,我可能还被府中的卫兵拦着,进不了府呢!程兄,府中之事办得如何了?还有怎么府中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朝廷的兵士?差点就坏了大事!” “府中多出的兵士是漕督府的左营漕卫,吴启雄的家眷被毒死后,韦德昭怕死,专门从他哥哥那里乞求要来保护他的。韦德昭有一个密室,平日里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进去,就在他书房里的书架后面,他对我防范不严,我也是一次无意间瞥见的,他那天拿到锦盒从府外进来,就直接进到密室了,出来后手上就什么东西也没有了。锦盒里的东西应该就在密室里面。” 王炳望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道:“那有办法可以打开密室吗?” “没有!韦德昭应该是用钥匙来开密室的,时间仓促,我根本拿不到。” “那也不要紧了,只要我们把人引到他书房的密室,把书架打碎,自然就会露出密室的门了,破门的事情就让秦世尧的人来办吧。反正韦德昭务必要背上弑杀朝廷重臣这个罪名的。”王炳望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绝决,仿佛要赴死似的。 “秦世尧会跟来吗?”程青鹤忽地问道。 “会!我们一路上船速都在控制计算之内,他们恰巧可以赶上的。教主算无遗策,安排从来天衣无缝,我们只需依计行事就可以了。”王炳望胖胖的脸上露出一种虔诚狂热的神情,然后道:“苍天无道,吾辈自当执剑问天!” “苍天已死,妖邪当道,执剑问天,荡涤人间。”程青鹤也是神情专注,目光炽热地道。 段千仇很想破门而入,揭破他们,然后问一问他们整件事情,但是细想之下,自己是以什么身份来问呢?杀沈惟敬的杀手?还是现在韦府的护卫身份? 这两人仿佛正在干一件极为隐密的事情。他们为什么要把杀沈惟敬的罪名栽在韦德昭头上呢?口中所说的教主又是谁呢? 他正在思量着要不要进去揭破这两人的时候,前院忽然光火冲天,喊杀声中,似乎有无数人冲进了韦府。 第二十四章 秦世尧夜袭韦府 段千仇见状,急忙往前院赶去。 等到了前院后,他的小队中的小部分人已经被制服,其他的人则已经放下武器,被集中在了前院中,由一群身着黄色锦服,红色甲胄的待卫看管着,而他小队中的两个副队长也垂手立在队伍中,如鹌鹑般瑟缩着。 “朝廷中皇帝的近身待卫绣衣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段千仇心念电转,心想:“难道他们就是程青鹤和王炳望所说的要引过来的人?” 他正发愣间,人群中忽然闪出一人,火把照耀中,只见这个人穿着一身黑袍,鼻如鹰钩,面颊尖瘦,双目深陷,目光利如冷箭,一头黑色如墨的披发,但皮肤却极白,一双手更是苍白如雪,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象地狱里爬出来的。 他慢慢地走过来,未见有任何动作,段千仇就觉得有一股巨力涌来,有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感觉,他体内的金石神功即时生出反应,就要反击了,但段千仇知道此时此地实在不宜显露武功,便把内息一敛,躬身后退了三步道:“标下漕卫左营段千仇,请问先生何事硬闯韦府?” 这个人厉声道:“朝廷钦差秦世尧大人奉皇命查案,有谁敢阻挠,视若同犯办理。”声震屋瓦,在院子中久久回荡。 这时,又有一队绣衣卫开路,居中簇拥着一个温文儒雅,白面微须的官员走了进来,身旁两个待卫举着的两个官衔牌上分别写着“钦命天下盐铁巡查使”“督察院左都御史”。 却正是秦世尧! 段千仇不认识秦世尧,但他知道能带着皇帝贴身近待绣衣卫出巡的钦差,一般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力,沿途大小官员,见他有若面圣。 他连忙识趣地退到一旁,站在漕卫营兵的人堆中,跟其他人一样装鹌鹑缩成一团。 秦世尧一现身,将其他随从屏退至一边,然后他问黑衣老者:“左阁主,人抓着了吗?” 老者正是风云阁宗主左鹰扬。 左鹰扬轻声道:“已经进府搜查了,很快就有消息。左青桐和其余前哨是看着韦府的人把王炳望接进去的。在大人来之前,府邸四周已经严密控制了起来,他们不可能出去的。” “左青桐既然已经跟上王炳望,为什么不先行将他擒获?还让他进了韦德昭的府邸,横生枝节!” “我弟弟精于轻功提纵术,循迹追踪,若论武功,确无生擒王炳望的把握,而且王炳望进城前还有几个高手在旁相助,所以……” “这下也没有办法了,如果搜到了证据和人犯,还好说,如果没搜到的话,就凭韦温庭的权势和行事作风,我在朝堂可就百口莫辩了。”秦世尧稍显担心地低语道。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加上院中风声烈烈,说话内容确实难传二耳,但以段千仇的功力,距离虽然有些远,却听得很清楚。 这时,绣衣卫来报,王炳望已经在韦德昭书房被擒获,沈惟敬的人头他就带在身边。 段千仇心中暗道:“想不到王炳望竟把沈惟敬的头颅带到这里来了,想必就是装在那个药箱中了,如果方才自己非要检查那个药箱,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秦世尧心中大石落地,急步趋前问那个绣衣卫道:“还搜到了什么?” 绣衣使者答道:“其余的就没有什么了,但书房中有一个密室,密室门还没有打开。” 秦世尧目光闪动,道:“叫人破门,破门后,立即禀报我,任何人不得擅入。府中其他地方仔细搜,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所搜出的可疑东西集中由绣衣卫看管。” 这时,王炳望和程青鹤均被带到前院,药箱已经被打开,箱中用药粉处理过的一个人头,依然清晰可辨,正是沈惟敬。 不一会,韦德昭也被“请”至前院。 他见了秦世尧,昂然道:“秦大人,我乃朝廷命官,你怎敢带兵擅闯我府邸?”一边说,一边想拼命的挣脱两边绣衣卫的钳制,但绣衣卫都是禁宫内廷天子身边的贴身待卫,武功均是万中挑一的高手,又岂能挣得脱。 秦世尧冷笑道:“韦大人好威风,本使奉天子使节,巡查江南,竟不想尔等丧心猖狂至此,竟敢在本官眼皮底下弑戳江淮盐铁使沈惟敬,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尚自狺狺狂吠,妄想抵赖,你也配称朝廷命官?!” 韦德昭这时看见了药箱中的沈惟敬人头,和跪在一边的程青鹤及王炳望,心中惊怒至极,但又不明就里,不由得“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大声叫起了撞天屈:“秦大人啊,纵给我天大的胆,我也不敢杀朝廷命官啊,冤枉啊,秦大人,请明察!” 秦世尧不再理他,这时,秦世尧手下待卫来报,书房中密室撞开了。 韦德昭闻言面色变得煞白,嘴唇不知觉地颤抖起来。 秦世尧跟着待卫,直入内堂书房中的密室。 密室约有两丈见方的面积,秦世尧看着身旁待卫入内检查确无机关后。只身进入室内,其余人在室外候着。 密室内堆满古玩珍宝,黄金珠玉,秦世尧匆匆瞥了一眼,并不太上心,他开始在室内翻查起各类的信函账册,越搜脸色越难看,内室中并无盐铁浮世录,倒有不少韦德昭与漕运官员勾结,吞没朝廷物资然后分赃的账册和往来信件。 搜至最后,堆在黄金珠玉中的一个锦盒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打开了并没有上锁的锦盒,里面的一幅画令他血脉沸腾。 春风渡雁归!传说中的绝世武功,倾国财富,无敌权谋兵法的秘密难道就藏在这幅画中吗?太子曾跟他提过这件事,言谈中对血海山河录的觊觎之心表露无遗,如若能把这幅画交给太子,必是奇功一件,但外间有绣衣卫眼睁睁地监视着,又如何能将这一幅长卷裱画私自带出呢? 此番出巡,绣衣卫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在出行前,皇帝当着他的面颁旨给绣衣卫:就算尔等众人赔上身家性命,也务必保得秦大人周全。尔等无论昼夜,遑论远近,务必时刻在秦大人身边,不得有须臾懈怠。 皇上的心思,他懂! 江淮的水太深太污,皇帝要他来查,是想借太子的刀,以及他执拗较真的性格来震慑一下各地的官员,所以一路下来,他杀了不少人,都是因贪而致罪的官员,这些事是为皇帝做的,也是做给皇帝看的,因为只要皇帝觉得他还有用,还罩着他,其他的事就还比较好办。 而身为太子党的一员,太子的心思,他就更加清楚了,便是要他不遗余力的打压蔡洵一党的气焰。 秦世尧知道这是一个苦差,得罪蔡洵,有时比得罪皇帝还可怕,因为皇帝还会按牌理出牌,而蔡洵的心思神鬼莫测,报复手段又阴又狠,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都是钦差,待回到烨煌城卸任钦差后,失去了皇帝的保护,那就唯有自求多福了。 但是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了,太子既然能保他坐上都察院一把手的位置,也能为他在天牢中安排一间牢房。“不是我的人,那就做我的鬼吧!”这是太子杨延琛的名言。 秦世尧一想到其中的利害关系,就觉得口中发苦。 第二十五章 秦世尧的心思 为稳妥起见,他暂时放弃了私自带出春风渡雁归的想法,他把画重新放回锦盒,然后把锦盒放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秦世尧的心思又回到了盐铁浮世录上面,这才是他要办的最重要的事情,他再次把密室中的东西翻了一遍,依然没有盐铁浮世录的踪影。 秦世尧心中想道:“难道盐铁浮世录不在此处?还是根本就未曾被带出?”正思忖间,待卫来报,韦温庭、蔡连城来了。 他又扫视了一下密室,对门外的绣衣卫道:“你等看好此密室,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众绣衣卫领命。 秦世尧整了整官服,昂首跨步走向前院,去面见他在朝中两个不同凡响的老对手。 蔡连城在后,韦温庭在前,见秦世尧前来,均迎上前去,跪拜在地,口中大呼:“臣叩见圣使,天佑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两人跪下,其他的人也一块跪下,参拜钦差秦世尧。 秦世尧一脸严肃,口中诵念皇帝杨恒口喻道:“今天下清平,四海威伏,有众贤臣辅佐朕之左右,朕心甚慰,今着秦世尧督察江南,如朕亲临训示,有事可随时奏报。”说罢,脸上换上笑容,扶起韦、蔡两位,笑道:“两位大人辛苦了,韦大人镇抚漕运,劳苦功高。蔡大人此番督查地方刑名律法事宜,想必也是收获良多吧?” 蔡连城微笑道:“蔡某奉刑部之命巡查各地,确也翻查平反了一些地方的冤案错案,算是不虚此行,但也比不上秦大人代天督察江南之功啊,所过之处,一派风调雨顺,歌舞升平!”说罢,用眼角瞄了一下押在一旁如丧考妣的韦德昭。 韦温庭朝秦世尧做了一个辑,谨慎地道:“秦大人奉上谕办差,韦某自当全力协助,只是秦大人不经我漕督府,也不经淮阴刺史府,就锁拿我漕督府巡漕御史及一众漕卫官兵,不知是何缘由,望秦大人解释清楚!” 秦世尧冷然道:“韦大人责问下来,本钦差自当解释清楚的,不然也是有损皇上天威啊!江淮盐铁转运使沈惟敬遇刺身亡,行刺之人王炳望割头逃窜,韦大人想必是知道的!” “知道!” “王炳望带着人头逃窜至淮阴府,由您的亲弟弟府中的驻府大夫程青鹤亲自接入府中给予包庇藏匿,韦大人您又知道吗?” 韦温庭脸上神情惊怒不已,望了望跪着的三人,又见到沈惟敬人头,知秦世尧所言非虚。 他和秦世尧素来不睦,知道此番必定会牵扯上自己,韦德昭平日里的一些行贿索贿丑行,他也有耳闻,但程度并不算严重,他父母早逝,他素来疼爱这个弟弟,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想不到现在他的这个宝贝弟弟竟摊上了刺杀朝廷命官的大案。 他一时心如乱麻,不知该如何辩驳。 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命案,因为他了解他弟弟,韦德昭根本没有做下这种事的胆量和本事。于是他道:“我不知道此事,但韦德昭断无此胆量,胆敢弑杀朝廷命官,他是本官的亲弟弟,相处数十年,我了解他。” 韦德昭此时也在一旁叫道:“大哥救我,我是冤枉的啊!沈惟敬之死根本与我没有关系!” 韦温庭怒喝道:“闭嘴,这里自有秦大人明察秋毫,主持公道,你聒噪什么?” 秦世尧闻言,冷笑道:“听韦大人的语气,好象如果秦某将你弟弟绳之于法的话,就是昏聩平庸,挟私报复似的。韦府中人包庇杀人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方才在韦德昭密室中略微查看了一遍,结党营私,贪墨舞弊之罪证更都是现成的。韦大人,你身为漕督,掌国之命脉,乃朝廷柱国之臣,竟敢纵容令弟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吗?”说至最后,声色俱厉! 韦温庭心中哀叹一声,知道这桩事情绝无善了,于是道:“我乃漕督,蔡大人可代表刑部,秦大人身为督察院部院大人,且代天巡查,请秦大人领着我和蔡大人,就在这府中即刻审讯一众疑犯,核实查证所有物证人证,清者自清,我韦某人如若真有触犯刑律之处,自当领罪。” 秦世尧却道:“韦大人已涉此案中,且为疑犯至亲亲属,为避嫌疑,就不便参与审讯了。我与蔡大人虽属法司,但此案太过重大,至少也要三法司会审,再由三省审核才行。我意先将所有人证物证由皇上近卫绣衣卫看管,待我上奏朝廷后,我等按朝廷旨意办事即可。” 秦世尧身为钦差,说出的话,等同圣旨,韦蔡两人又岂能反对,而且绣衣卫现在等同他手下之人,他说出的意思,其实就是把人犯,人证,物证现在全都由他监管,审讯要等皇上的另外旨意来到后,才能开始。 那么这段时间,这些人证物证会变成怎样,那就不知道了,秦世尧这一招很妙,而且全部流程都是合法合理的,尤其搬出皇帝的名头,任谁也不能反对。 蔡连城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的目的在于春风渡雁归,韦氏兄弟是否会被扳倒,他不关心。而且相府与韦温庭一向的交往都清白得很,他也不惧会有什么把柄被捉到,所以他随声附和了秦世尧的提议。 一众人犯被关押,所有证物原地封存,绣衣卫全天看管。 段千仇等一众漕卫被责令归营,但随传随到,配合调查。 其实秦世尧心里打的是另外一个算盘,他知道密室中的物件肯定会被清查,那春风渡雁归必然也会列入涉案物证当中,被相关官员清点造册,然后交与他和蔡连城一同审阅署名后,再上报皇帝。 蔡连城代表着蔡洵,绣衣卫代表皇帝,他代表太子,那么就相当于皇帝,太子,丞相三方都有人看着春风渡雁归列入呈堂证物,那他秦世尧自然也就不能把春风渡雁归挟带私藏了,这样可避免太子日后责怪他。 秦世尧对春风渡雁归没什么兴趣,因为他压根就不相信这种子虚乌有的传说,他只相信眼前可以得到的东西。但他现在如置炉火之上,承受着三方势力的煎熬。 太子杨延琛外表温良谦和,礼贤下士,实则鹰盼狼顾,野心极大,秦世尧也是投向太子后,才了解到太子的这种禀性,这让秦世尧心中惴惴,因为多年的宦海浮沉,让他对于朝堂的倾轧非常敏感,皇帝杨恒乃一代雄主,太子这般的笼络朝臣,培植势力,必引猜忌,自古遭皇帝猜忌之人,有几个能得善终? 所以有些事,他不想做得太过,凡事留有转圜余地,日后也好转舵。 行事太过张扬的沈惟敬被杀,盐铁浮世录不知所踪,虽然做得并不完美,但对于太子来说,也算有个交待了。 他把密室中并没有发现盐铁浮世录的事情对左鹰扬说了,他知道左鹰扬是太子的铁杆追随者,告诉他其实相当于告诉太子,因为左鹰扬必定会秘密把情报飞报太子的,但是春风渡雁归的事情他隐瞒了下来,装做不知的模样。 待下属官员在锈衣卫的监视下,把密室证物全部清点完毕后,他才急急地把左鹰扬找来商议,发了一番错失良机的嗟叹。然后他便把这数日的事情,概述成密语,着左鹰扬遣人速报太子,虽然他心知肚明,左鹰扬其实早已密报太子了。 第二十六章 初审王炳望 大靖朝州府衙门与烨煌城之间,重要且急需处理的事务,俱由飞鸽传信,每一府都会建一个“鸽房”,与中央的鸽房和其他府的鸽房相联系,鸽房由中书省直接管理,中书令兼任全国鸽房总理。 为防止重要消息泄露,各分站之间,各分站与中央站之间,均有一套自己的密码本,消息均用密码传递,且必须加盖当地鸽房印玺方为有效,鸽房印玺及密码本均不定期地更换。 鸽房护卫保密工作由朝廷禁宫南卫军负责,因而南卫军也称“鸽卫”。南卫军乃皇帝禁宫护卫编制,有事可直接面圣,因而朝中上下有什么风吹草动,皇帝知道得非常迅速。这一整套系统,是司马苍龙首创,在靖神宗杨恒手中发扬光大。 州府鸽房负责长官,叫云骑都尉,官居三品,位同州府刺史。经过鸽房转译过来并加盖印玺的朝廷公文,同样具有法律效力。“鸽房”系统独立于州府之外,但又与州府联系紧密,平时还兼有监察举报权责,所以地方大员对鸽房是又敬又怕。 秦世尧联同蔡连城和淮阴刺史府上报的沈惟敬遇刺案的前期简报就由淮阴府鸽房奏报朝廷,地方州府根据与烨煌城的距离远近程度会在中途设置换鸽驿站,换鸽驿站由各州府鸽房副都尉负责,以确保地方与中央的信息传达通畅。 蔡连城见到密室物证清单的时候,面若平湖,实则心中早已涛涌浪翻。 春风渡雁归的赫然在列,让他很确信韦温庭在骗他! 秦世尧和蔡连城在向朝廷发出简报后,开始联同淮阴刺史府初步提审案犯。 最先提审的是王炳望。 王炳望的嘴很严,无论如何盘问,拒不作答。 蔡连城提议用刑,秦世尧同意。 于是淮阴府的刑房衙差开始办事,手脚利落地先把王炳望的十个手指头先夹破了五个,继而用盐粒搓揉。王炳望惨叫连连,不一会便开始招供。 “你为什么要杀沈惟敬?同伙还有谁?” “是因为韦德昭还有吴启雄付重金给我,并允诺事成后举荐我出任太原县令。同行出手的还有一个他们招募的杀手,不知道名字。”王炳望招供道。 蔡连城心中闪过“萧铁唐”的名字,便继续追问:“这个杀手之前你见过吗?” “从未见过。” “你在沈惟敬身边多年,最容易下手,为什么不由你直接杀掉沈惟敬,还要费这么多周折请个杀手来刺杀呢?” “沈惟敬多疑,而且身边待卫众多,尤其是常年在他身边的三个人,弯月妖道,拈花和尚,嗜血神尼,武功非常厉害,我根本对付不了。” 这时,秦世尧插话道:“当时我也在沈惟敬小碧湖中,用火龙箭夜袭我行辕的人,是你指使的吗?” “是的。” “是想把本官也一块刺杀吗?” “不是,只是想把沈府的待卫都吸引过去,好让那个人把沈惟敬杀了。” 秦世尧继续问:“沈惟敬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割头带走?” “是吴启雄要求我这样做的,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领赏。” “除了沈惟敬的头,你还从沈府带走了什么?”蔡连城忽然问道。 秦世尧听了蔡连城的问话,心中惴惴,虽然他确定盐铁浮世录中并没有自己的名字,因为他以前与沈惟敬的交集并不多,但是太子的重托,他是必须完成的。他真的生怕王炳望口中爆出什么与盐铁浮世录相关的消息,因为在这种公开审讯的场合下,犯人说出的话就是证据,除非他本人翻供,否则是毫无转圜余地的。 “没有了。”王炳望很清晰的回答道。 秦世尧心中稍宽,但蔡连城忽地大声喝道:“撒谎!本官亲自问过秦大人身边的待卫,那日明明是见你身背包袱逃出去的!” 王炳望哂笑道:“我早就想着逃了,那些只不过是我一些用来逃跑的用具罢了。那日若不是在打斗中被一个待卫扯下头罩,我也不会暴露,何至于今日受审……”说罢,言语中流露出的懊丧之意,溢于言表。 蔡连城不依不饶地接着问道:“你与那个杀手杀了沈惟敬后,是一同逃走的吗?” “不是,我们是分开逃走的。我熟悉地形路径和府内布防,由我负责引开追缉的众人,那个人负责带走沈惟敬房里暗格中的东西。” “带走的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秦世尧皱眉道:“那你怎么知道刺杀沈惟敬的杀手带走了东西的?” “吴启雄特别叮嘱我,要我配合让那个人带走东西的。” 蔡连城道:“那个人是怎样从小碧湖逃出去的?” “不知道,吴启雄只说他会有安排,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蔡连城当然是知道段千仇如何从小碧湖逃走的,他假借调查沈惟敬虐杀民女之事,向沈惟敬身边派遣卧底之事,并不怕公之于众,他只想确认一下房中密道之事而已。 因为据姚千花后来禀报,沈惟敬当日仿佛根本不知道房中有逃生密道似的,以致被杀。 秦世尧是知道密道之事的,因为他当时留下在案发现场的刑缉人员,事后向他禀报了密道的事情,所以他问:“沈惟敬的小碧湖是否由你主持修筑?” “是的,大部分是的。” “不是全部?哪个地方不是由你负责的?” “影月楼。” “是由谁负责的?” “沈惟敬自己找的匠人工坊,好象叫玉阶堂坊,他们的掌柜姓齐。” “是叫齐胜祖吗?” “对,对,齐胜祖,就在广陵府内。” 秦世尧和蔡连城听罢,对视了一下,便没有再言语。因为他们刚在昨天收到的广陵府刑房奏报中,齐胜祖尸首在荒野中发现,死亡时间大约已经有十多天了。 最后,秦世尧道:“你口口声声道韦德昭和吴启雄指使你杀人,可有证据?” “在城北莫耀轩居这一幢宅子里,厨房灶台侧面埋有韦德昭和吴启雄给我的五万两银票和三百两黄金,还有一封写给太原府刺史举荐我出任太原县令的信。” 王炳望说出了这些话后,蔡连城见其神情笃定平静,不似作伪,知道这些证据一旦找出,韦德昭、吴启雄就形同谋杀沈惟敬的主谋了,韦氏兄弟将再无翻身之日。因为即使韦温庭没有参与这件事情,朝廷迫于百官压力也势必不会再起用他。 那在百官心中,他们蔡相府便是倒下了一个督抚江南的重臣,江淮的官场势力结构又要重新洗牌,重新组合了。 这种情况,太子一派是喜闻乐见的,因为得益最大的就是他们,死了一个嚣张拔扈的沈惟敬,对手却要陪上一个权倾天下的漕督,这样的买卖是很划算的。 蔡连城看了看秦世尧,见其神情中并无欣喜,还是一副淡淡然,公平持正的样子,心中暗赞:“果然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了。” 这时,秦世尧道:“请蔡大人、张大人各自遣员与绣衣卫一同前往莫耀轩居取证,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蔡连城与坐在下首的淮阴府刺史张元化均表示赞同。 第二十七章 初审韦德昭 待刑缉人员领命前去搜取证据后,堂审继续进行。 秦世尧一拍惊堂木,喝道:“带韦德昭!” 韦德昭被如狼似虎的衙差带上堂后,在阶下瘫作一团,瑟瑟发抖,蔡连城鄙夷地看着他,心中喟叹道:“韦温庭文韬武略,雄姿英发,其弟却是猥琐卑污,贪婪庸俗,皆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为何相差竟如此之远。” 秦世尧再拍惊堂木,对着韦德昭大喝道:“韦德昭,本使问你,你可知罪?” 韦德昭颤抖着辩解道:“我何罪之有,韦德昭不知罪!” “方才王炳望已经招供,你与吴启雄许下重金及官位相诱,收买他与另外一名杀手谋杀沈惟敬,杀人后还割头示威,如今王炳望在你府中擒获,你还妄想抵赖吗?” 韦德昭唇齿打战,辩解道:“那王炳望,我与他只有数面之缘,如何能唆使他杀人啊!沈惟敬与我更是无冤无仇,我却又为何要害他性命?纵给我天大的胆子,也决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啊,大人请明查,莫要冤枉小人。” “那在你府中搜出的从沈府带出的特制锦盒以及盒中收藏的春风渡雁归画卷又作何解释?” “那是吴启雄给我的……”此言一出,韦德昭又觉不妥,心里思忖,这不是自己承认和吴启雄有勾结吗?于是又连忙否认道:“不是,不是,我与吴启雄并无什么交情,只是……” 韦德昭心中又惊又乱,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抬起头望着秦世尧道:“秦大人,请相信我,您瞧我这个样子,象是能杀得了沈惟敬的样子吗?秦大人,看在家兄韦总漕的份上,您就……” 蔡连城忽地怒喝道:“韦德昭,先回答秦大人的问话,休要攀扯他人,转移视线?” 韦德昭捣头如蒜道:“我说,我说,画是吴启雄给我,他把画放在云居茶楼的云涛雅间中,我是前几天从那里取回来的。但这幅画不是沈惟敬的啊,是吴启雄的,我花银子向他买来的。” 于是又将那天在云居茶楼中取画的过程详细地说了一遍。 秦世尧冷笑道:“吴启雄将画卖给你?可有银钱交付的字据凭证,再说了,买卖一幅画而已,为何要做得如此诡秘?” 韦德昭心中叫屈,喃喃地低声道:“原来吴启雄这恶贼早就算好了有今天,我说拿幅画而已,为何要弄得这么复杂?如今竟害得我一身膻。” 秦世尧见他在那里径自喃喃自语,又一拍惊堂木,怒道:“韦德昭,从速招来,免遭皮肉之苦。” 韦德昭心中大骇,立马就把他觊觎吴启雄旧宅中春风渡雁归画作,然后利用吴启雄贪墨罪证做要挟,把画夺过来的事实说了一遍。 蔡连城听得眉头大皱,问道:“你说画是吴启雄的?” “是的,是我在他临安旧宅中看到的。” “放屁!吴启雄若有这一幅画作,又岂会挂出来,更别说让你看到了,你处心积虑想夺取此画,想必也是知道此画背后所藏的秘密和传说吧?如果真如你所说画是吴启雄的,难道吴启雄三世相传的宝物,他会不知道这幅画的传说?!如若知道,他又怎会把这样一幅宝画,随随便便地就挂在旧宅之中。”蔡连城道。 韦德昭顿时语塞,心想:“对啊,如果画是他祖上传下来的,他又岂会不知画中的秘密,这样一幅宝画,他又怎么会挂出来!只怪自己一时利令智错,没有考虑周详啊。” 这时,秦世尧狞笑道:“韦德昭,你纵然彻词狡赖,然而铁证如山,本官劝你从速招来,莫要再去受淮阴府刑房的各种大刑了!” 韦德昭看见地面上的一滩血,知道是方才用刑时留下的,又见秦世尧声色俱厉地苦苦相逼,一时冤屈莫名,急怒攻心,双眼一黑,竟昏了过去。 秦世尧冷笑道:“用冰水泼醒,再审。” 蔡连城站起身,朝秦世尧一躬身道:“秦大人,卑职觉得韦德昭所言也并非全是虚言,此案的一个关键人物吴启雄,目前尚下落不明,卑职认为待各方面证据再充分一些了,我们再行提审他,可能效果更好一些,秦大人,您觉得如何?” 秦世尧也觉得再行审问,也审不出什么更深入的东西了,于是点头同意。毕竟以现在手头上的证据,要治韦德昭的死罪,然后再牵扯上韦温庭是不成问题的,韦氏兄弟在江淮的势力彻底完蛋已经是即成的事实,在太子方面也可以交待得过去了。 随后提审程青鹤就容易得多了,他交待的事情跟王炳望是一致的,茅头都是直指韦德昭和吴启雄。 随后,一众待卫与衙役也从城北莫耀轩居取得了王炳望之前招供的物证:黄金、银票和推荐信,银票是淮阴府元丰银号开出的,五万两,还未兑现,正是韦德昭的账户! 铁证昭昭,韦德昭谋刺沈惟敬罪名几乎可以定案了,而他与漕运一些官员私相授受,侵吞朝廷物资、结党私营的事实亦暴露出来,数罪并罚,已然罪无可恕。 主审的三人将初审结果做成奏疏,通过鸽房奏报朝廷。 漕运总督韦温庭虽无直接证据指证他参与了谋杀沈惟敬,但是韦德昭与一众漕运官员的贪墨案,他却负有督察不力、御下不严的失职之罪,更因为韦德昭与他的兄弟关系,还有涉嫌纵容亲属贪赃枉法的协从罪名。韦温庭见形势急转直下,已无挽回余地,乃向朝廷上书,自请处罚。 就在众人等待朝廷回复的时候,运河河道上却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事。 运河在淮阴府地界内的这一段,河面宽敞,水势平稳,而且航道标识清楚,本来是极少会出现翻船事故的。但从去年十月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因为淮阴府段的运河上经常闹“水妖”。 河上船民曾亲见“水妖”幻化人形,劫掠过往客商,杀人越货,吞噬人的精血和脑髓。后来,流言越传越邪乎,众多船民极度畏惧,甚至听信巫师妖言盅惑,自发组织起来,在河道上溺毙幼童来献祭河妖。 为了此事,漕督府与淮阴刺史府联袂,大事缉捕制造谣言之人,韦温庭当众用火烧死了妖言惑众的巫师,并在航道中增派大量战船为过往的船只护航,才将此事暂时化解。但在运河两岸,还是不时有“水妖”犯事,被杀的民众,均被吸干全身血液,脑髓也被啃噬一空,死状极为骇人。但犯事的“水妖”却一直捉不到,成为淮阴府治安的一大心病。 这次,“水妖”又犯案了,且遇袭船只,几乎被击沉。 最让淮阴漕督府和刺史府头痛的是,这次遇袭的船只还非同寻常。 因为乘船之人是大靖朝极为特殊的两个人。 两个女人! 第二十八章 河上水妖 这两个人便是高阳公主杨呓馨和凤至公主郑冰容。 杨呓馨与郑冰容,俱是大靖朝的无双国色,艳名倾城,又兼身份尊贵,才情斐然,是许多王孙公子倾慕和追求的对象。 杨呓馨由杨恒前皇后婉氏所生,婉后天生体香,腰肢纤细,姿仪极美,再加上温婉娴静的性格,极得杨恒宠爱,杨恒常以手扶她的枊腰笑谑道:婉后小心,莫要折了,令朕心疼。 可惜红颜簿命,婉后生下杨呓馨不久后就病死,杨恒极爱她,为了她的死,曾悲恸得一度不愿临朝。婉后死后,杨恒对杨呓馨更是娇宠。 杨呓馨天性向往自由,倔强好胜,从五岁开始便在各地游学,待及笄之年,更是拜临安府大儒安意仁为师,学习六艺。 每年杨呓馨都要乘坐她专属的青雁舟在临安与烨煌城间往返几次,而今已至年末,她照例从临安返回,随行的当然还有她关系最亲密的师姐郑冰容。 郑冰容是杨呓馨的师姐,她出身名门,乃河北大族郑阳王的第三个女儿,师从安意仁已经有十五年了。她的萧艺名动天下,传说一曲玉空令演奏下来,乐声灵动,能召来凤凰伴舞,被杨恒赐公主名号,因而也被称作凤至公主。 这次她随杨呓馨一块从临安府回烨煌城,却不料在淮阴府界运河上遇“水妖”作祟,所乘之船触礁后差点沉没,随船护卫乃皇城北卫左羽林军,眼看大船倾危,于是发出旗花火箭向沿岸水军求助。 旗花火箭有许多种颜色,这种纯黄色的为最高级,表示遇袭求救者至少也是皇室宗亲一个级别的。 漕督府沿岸驻扎的水军看到信号后,急报漕督府,韦温庭现在还暂时掌着漕卫,于是命令漕卫左营水军速去增援,同时也遣人速报钦差行署,并告知淮阴刺史府。 因为事关重大,左营轻车将军张溥亲自率军前往,段千仇虽然并不属于水军营,但是他与张溥关系甚笃,而且张溥对于他的武功和水性极为看重,所以把段千仇也一块喊上了战船,直奔青雁舟的事发地点。 正值隆冬时节,江面水位降低,但运河河面仍是一片的烟波浩淼,青雁舟触礁的地点,在临江礁一带,是暗礁漩涡众多,水情险恶的航道禁地,纵是有多年经验的渔民都不敢轻易进去。 更何况现在正是枯水期,水浅礁露,更是容易触礁沉船。 青雁舟长有二十丈,宽有八丈,船身巨大,正卡在两块暗礁中间。 潮水退落后,船身情况就看得更加清楚了,只见船舵主轴断裂,左舷靠近底舱水手室的地方被礁石撞开了一个大洞,这样恶劣的破损情况,即使涨潮,船也是万万退不出来的。 船上之人如果要离开的话,唯有乘坐救生小艇方可上岸。 这一天,天气阴沉,江上有雾,漕卫左营的船队到来后,江面之上烟气弥漫,能见度不高,青雁舟四周的水情却是平静得很,船上也一片寂静。 左营到达后,遣人大声朝船上喊话,却无人应答。 张溥看了看水面,皱眉道:“哪来的什么水妖?”正欲叫人放下小艇,靠近青雁舟。 段千仇在他身边,阻止道:“将军,这水静得有点奇怪,稍等片刻。” 他叫人取来水雷箭,点燃后,射入河水之中。他的膂力惊人,箭入水极深,水雷在深处引爆,震起一股浪涌,水底更是闪出红光。随后,水底开始有异动,一大群仿似大鱼一样游动的黑色物体朝左营战船靠拢过来。 漕卫水军大都听过水妖的故事,见一大群不明物体游近,不由得都紧张起来。 张溥这时反倒很镇定,他道:“朝水中放箭,看一下是什么东西?” 水军开始朝水中射箭,只听得一片惨叫声传来,江面上翻起一片鲜血,更有尸体浮上来。 尸体呈人形,面容狰狞丑陋,面色焦黑干瘦,有若骷髅,眼目深陷,瞳孔中仿似有红色的鬼火闪烁。 看见这些怪物的尸体浮上来,水军营中已经有人在喊:“水妖!”,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对于神鬼的敬畏,让大多数水军害怕得忘记了射箭。 这时,本来身中数箭的水妖,突然有几只竟复活过来,咧开嘴巴,露出红色的长舌,尖利的细牙,喉间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隐隐的仿似绝望痛苦的嘶吼在胸腔处震动着。 其中一只水妖,用爪子一把插入战船的侧面木板中,然后借力跃起,竟跃上了张溥所在的战船上,扑入一群漕营官兵中,一把扣住了一个弓弩手,张嘴便咬住颈项处的血管。 水妖的身体虽然僵硬,但是却劲力十足,迅疾凌厉,隐然有武功高手的出手速度。 只听那个官兵一声惨叫,颈血喷出足有几尺,水妖将口中的血肉吞下,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叫,周遭的其他水军惊惧四散,更有甚者竟不管不顾地弃船跳入水中,成为水中其他水妖的猎物。 段千仇从船头飞奔至遭水妖袭击的船尾,抽出腰中横刀,只一刀就削掉了水妖的头颅,头颅掉落在船板上,尤自吐着血舌,只见颈项断裂处,涌出大量黑血和蠕虫,腥臭异常。 段千仇昂立在人群中,大吼道:“这种怪物跟你们平时对敌的敌人是一样的,用刀或者箭攻击他们的头,就可以杀死他们,大家都不要慌。记住,打他们的头!” 张溥此时也大声道:“有临敌怯阵,扰乱军心者,立斩!听我号令,列阵,弓箭手分列轮流射箭,若有水妖上船,盾牌手掩护,长矛手刺其头颅。” 船上水军见主帅出来压阵,心里镇定了许多,按照命令列阵严阵以待,并不时地朝靠近船边的水妖射箭,果真如段千仇所说,射中头颅的即时殒命,射中其他部位的会暂时丧失行动能力,但过后又行动自如了。 水妖的皮肉极干瘦,就象只有一些干肉附在枯骨上似的,毛发稀疏不似人类,但身上穿着人类的衣服。 段千仇靠近船上水妖的尸体,用布沾了些尸血,放在鼻子边嗅了嗅,然后又用小刀挑起一些血中的蠕虫看了看,最后他把水妖的尸身翻过来,露出背部,用刀划开脊柱。只见皮肤绽开处,有一条尺余长的黑色水蛭紧紧地附在脊柱上,直通脑髓。 “三尸僵脑虫!难道是苗疆尸神术?”段千仇沉吟道。 这时,张溥来到他身边,见他望着水妖尸体出神,便问道:“兄弟,这些水妖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有头绪吗?” 段千仇道:“这些根本不是什么水妖,只不过是被控制的将死之人而已。以前有一种邪术叫苗疆尸神术,施蛊者用活人来制成返魂尸,这些人被控制后,形如死人,没有思想,失去人性,只听命于施蛊者,靠吞噬血肉来维持行动力,因为返魂尸噬杀,只要不被破坏头部,就能继续杀人,所以一些苗疆的地方势力会专门炼制返魂尸来参战。这具跳上船来的返魂尸,生前可能是武功高手,所以能力也比较强。” 张溥怒道:“居然有人用这种灭绝人性的邪术来打仗,不怕遭天谴吗?!” 然后他又看了一下江中涌动的返魂尸,指着青雁舟道:“这艘大船触礁位置在左舷,应该是被撞裂船板,洞开缺口了的,不知道这些返魂尸会不会由缺口进入到船舱之内,如果是的话,船内的人就麻烦了?” 段千仇道:“现在情况不明,我们胡乱猜测也没有用,最好是派人登船侦查。” 张溥叹息一声道:“兄弟你也看见了,我手下的这群人被水妖都吓破胆了,根本不敢下水。” 因为要避开水中礁岩,漕营战船只能在临江礁外围停泊,段千仇目测了一下他们战船和青雁舟的距离,约摸有二十五六丈,即使是他,要一跃而过,也是绝无可能的。下水更是不可能,水中的返魂尸约摸有上百只,且在水中,他们的战力更强,即使坐小船,也会被他们瞬间弄翻。 张溥见段千仇一时没有说话,以为他也没了办法,便道:“我看还是等钦差大人的卫队过来后,再想办法吧?” 段千仇见张溥有些畏缩不前,知道他也怵返魂尸,但也不揭破,便笑道:“大哥,这不是还有小弟我吗,我上船便是了。”这几日,段千仇与张溥混熟了,也开始称兄道弟了。 “这里江面极宽,你要怎样才能上得去呢?” 段千仇道:“飞过去!” 第二十九章 搜索青雁舟 段千仇指着青雁舟,对战船上的弩机手道:“箭上带着长绳子,能射得到那边船舷上吗?” 守在船上最大最强的一张巨型床弩旁边的弩机手道:“肯定没问题。” 弩机的巨弓接连射出两支矛箭,带着两条长绳直插入青雁舟的船舷上,长绳在两船之间晃晃悠悠地颤着。 段千仇知道如果要过去那边的船板上,必然要显露自己的武功,换做之前,他是不愿意这样做的,因为他觉得混在蔡连城周围,最好还是匿藏起自己真实的实力要好一些,以免引起怀疑。 但是经过这么多天的查探后,他却发觉自己根本潜入不到韦德昭的府中,因为防卫太严了,而他自己又只是漕卫营的一个小队长,连光明正大进出韦府的资格都没有。 偏偏黑玉血参现在就在韦德昭府中,因为为了审案方便,蔡连城和秦世尧都住进了韦府,毕百草自然也跟着去了,段千仇是亲眼看着他端着黑玉血参的瓷盆进去的。 要想拿到黑玉血参,一是靠硬抢,二是靠偷。要想在有近百名高手监视的地方,硬抢黑玉血参几乎是不可能的,段千仇权衡之下,觉得还是偷比较靠谱! 但如果要偷的话,他也必须先行混进韦府才能成事,以他现在的身份,不增加点曝光率,不增加点存在感,韦府是不可能让他自由进出的。 所以,张溥今天跟他说一同去救公主的时候,他就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因为他想立功,立功后才能上位,才能接近韦府的中心,才有机会偷出黑玉血参。 长绳准备好了,张溥问他还需要几个人手的时候,段千仇表示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 张溥有些吃惊,段千仇笑了笑道:“我不是去厮杀的,人多了也没用,只是侦查一下对面船只的情况,如若有异常,我发出信号,大哥再带人过去。现在河中的返魂尸,大哥还要多费神对付他们了,别让太多返魂尸爬入那条船上才好。” 张溥道:“兄弟说得在理,我等会用火油火攻,看一下能否让这些怪物退却。” 段千仇点头赞赏道:“大哥临危不乱,有领军之才。我看这些怪物视力并不好,但对于声响却异常敏感,大哥可派一艘船敲起响锣把这些返魂尸引向远处,再行使用火攻。这样可以减轻这里的压力。” 张溥道:“等会我派海鲸号引开他们吧,海鲸号船舷较高,返魂尸比较难跳上甲板,而且这艘船由赵铭传带队,水兵训练有素,可以一边引开他们,一边用弓箭射杀。只是返魂尸移动速度很快,我们的箭很难命中。兄弟你就放心吧,这里的情况我来应付,你上船后务必找出公主,不然我们整营人都要倒霉了。” 为了不妨碍行动,段千仇卸下了漕卫营的甲胄,只在后背背了一把长刀,从甲板上一跃而上,落在了两条绳索上,绳索受力弹起,段千仇再度飞身而起,身形迅疾潇洒,快如鹰鹞,两个起落,就到了青雁舟的甲板之上。 漕营中响起一片喝彩之声,一时间竟盖过了战场上与返魂尸的拼杀声。 段千仇回身看了一眼漕营的战船,只见各船官兵都已经组织起了有效的攻击,正在有条不紊地用各种武器,消灭返魂尸,而返魂尸似乎也并没有多大的进攻愿望,只是在江中不停地游动沉浮,因而双方一时间是陷入了一个僵持着的均势。 青雁舟的甲板前端有二十多具尸体,大多数是身着黑色铠甲,红色战袍的皇宫北卫左羽林军卫士,少数几具是断头的返魂尸。 整个甲板上都是丢弃了的折断兵器,和碎裂的船板与盾牌。看来战况非常激烈! 段千仇无声无息地迅速在甲板上搜索了一下,除了尸体外,没有任何活口。 青雁舟是楼船,在低一层的甲板沿着舷梯上去后,还有两层。 段千仇径直上到最高的一层,但见情况和最低一层的甲板同样惨烈,也是满地的羽林军尸体。还有一只被拦腰斩断的返魂尸,上半身的身躯尤在甲板上挣扎爬动着,看见段千仇,口中发出喑哑的嘶鸣声,仿佛要择人而噬似的。 段千仇解下长刀,从返魂尸的口中搠入,返魂尸立即毙命。 船舱的门被打坏了,卡得非常紧,段千仇不敢硬闯,所以他用长刀撬开了木门,进到里面。 只见门内是一间很大的独立的船舱,虽然房内已经被激烈的打斗破坏得七零八落,但精巧细致的装饰依然留存,房内有许多古籍,散落了一地。帐幔流苏,铜镜妆奁,均镶饰华贵,一望便知是宫中用物,而且床上还留有少女所穿的衣物,纵然在浓重的血腥味中尤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这间大概就是公主的闺房了吧?只是人去哪了呢?”段千仇仔细在房中搜了一遍,毫无所得,所以他退出了这间船舱。 接下来,同在这一层的船舱中,还有另外一间较大的房间,房中的布置一如之前的那间公主闺房一样,只是装修却简单一些,更有一种清幽素静的感觉,段千仇在这间房中的甲板上发现了一管玉箫,玉色净白,温润清雅。 段千仇心想:“可能也是公主仓促间遗失之物吧?”于是将其揣入怀中。 一层甲板搜过了,依旧人影全无,满甲板除了死亡的气息,就是呛鼻的腥臭之味。 楼船在甲板之上分为三层,下面两层应该是羽林军护卫的住所,段千仇按顺序一路搜查过去,不禁有些心灰意冷了,因为整船的人似乎都变成了死人。 还剩下最后的希望,就是甲板下的底舱了。 底舱一半是用来存储粮食和水的,一半是给船工水手住的。 段千仇掀开舱盖,只见里面漆黑一片,他顺着木质舷梯走下去,梯子因为经常踩踏,有些地方已经有所松动了,所以发出吱吱的声音。 吱吱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特别的响,但是段千仇听到的却还不止这些声响,因为在黑暗中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返魂尸仿佛发自胸腔处的嘶鸣! 段千仇立马停下了脚步,他感觉到了返魂尸的死亡气息,但同时也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 底舱中还有活人! 段千仇凝气运功,放轻脚步下楼梯。楼梯不再发出声响,返魂尸也没有了动静。 越往下走,段千仇就越觉得阴气逼人,仿佛是在一步一步走向森罗地狱似的。 这时,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五个人的气息了,即使在黑暗中,他的眼睛也有很强的夜视能力。 底舱分为两个间隔,一个间隔是粮食和水的存放地,另一个间隔是船工和水手的居住地以及划桨工作的地方。 现在在底舱左舷处破了一个大洞,整艘船被卡在巨礁之中,而且船身朝水手居住舱那一边倾斜。所以水从洞中涌入,浸了水手居住舱。 幸得现在是退潮,而船又半悬空卡在礁石上,所以水并没有完全浸满整个底舱,还留下一小块空间。 现在五个人就守在这块空间里。 底舱极黑暗,段千仇也看不见这五个人的面容,但他又不能说话,因为他也看见了从船体裂口中游进来的数十只返魂尸,就象青蛙一样蹲伏在水中,随时等待着朝有声响的地方扑来。 于是段千仇决定亮起火折子。 而事后证明,他这个决定就是一场冒险! 第三十章 嘘!别出声 火折子亮起,在粮舱这边亮起了一团微弱的光。 在光线里,段千仇看见了一张英气勃勃、年轻贵气的脸! 年轻人一般都比较冲动,无论是长相贵气的年轻人,还是长相斯文的年轻人,只要发觉苗头不对,一般动手的时候都比说话的时候多。 这个年轻人也不例外,尤其当他看到段千仇手中长刀闪着寒光的时候。 段千仇年龄也不大,不过从四岁就跟着他的叔叔餐风露宿,闯荡江湖,见识比许多人都要广,性格也沉稳内敛许多,所以他在侧身躲过年轻人一刀后,立即就把手指放在唇上,轻轻地摆动示意。 意思就是说:“嘘!别出声。” 不过这位披黑甲穿红袍的年轻人并没有任何要停手的意思,他的第二刀直接就朝段千仇的面门搠过来,刀风凌厉破空,竟带着奔雷之声。 段千仇知道动静闹大了,他想马上息事宁人,因为返魂尸已经从水中发动了,正在确认声音的出处,他们的攻势一触即发! 通过衣服甲胄,这位少年将军应该也是保护公主的羽林军护卫,而且武功不错,段千仇也无法一下子制住他。 段千仇再避一刀!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响动,段千仇心道:“好险!” 但最妙的是,年轻人突然大喝道:“延喜,冬梅,快带公主上甲板,我稍后就到!” 这下好了,有三只返魂尸瞬间而至,黑色的利爪直插年轻人的面门。其他的也蜂拥而至! 段千仇心中哀叹一声,他的身体一个回旋,象飘荡在旋风外围的芦苇似的,绕到了三只返魂尸身后的一堆木桶前面。 这些木桶有不少倒了下来,是空桶。 空桶有个好处,就是砸在船舱壁上的时候,声响很大。 段千仇接连朝水手舱那一边的船壁上扔出了三个空桶,空桶砸得粉碎,发出轰响。 很快,有一部分返魂尸被吸引过去,但依然有一部分象爬行的蜥蜴一样,在朝这边冲过来。 段千仇知道不能再等,如果还呆在这个底舱的话,他们所有人都会被返魂尸缠上,他一个人的话,脱身不难,但是如果要带上其他五个人,就难说了。 火折子依旧在他的手上,他看见年轻人一把阔背大刀大开大合,已经砍掉了一只返魂尸的头,拦腰截断了一只返魂尸,然后年轻人的刀又缠上了第三只返魂尸。 年轻人的刀很快。 但还是晚了! 因为其他四个人按照这位羽林卫的吩咐,在朝通往船上甲板的舷梯跑去!中途还踢倒了两个桶外加一包黄豆,黄豆洒开来,象满天的星辰散布在底舱上。 两只返魂尸循声急蹑而上! 段千仇真气催动,身形快若疾电,亦逼近了四个人所在的位置。 凭借微光照射,段千仇隐约看见行进的四个人中有一人脚下一滑,绊倒在地,只听两把声音同时响起:“公主!呓馨!” 返魂尸血口张开,就朝倒下之人身上噬去。 不容再想,段千仇身形尚在半空,一脚飞踹那只返魂尸的头部,返魂尸象一只破麻袋一般被踢飞。 段千仇前冲之势衰竭,摔在船舱底板上,火折子同时落下,在一堆麻袋上燃起来。 他没有做任何停留,抱着倒地之人,就地一个翻滚,避过了另外一只返魂尸的利爪,随即右手长刀横劈而出,利爪落空的返魂尸头颅立断。 段千仇把倒下之人揽着,迅速站起! 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石火的倾刻间。 船舱里满布着返魂尸的腥臭之气! 但段千仇却是满怀的温香软玉,阵阵少女的幽香直钻他的鼻翼,他的左手仍紧抱方才倒下之人的腰肢小腹处,虽隔着衣裳,但手掌捏握处平滑柔腻,弹性十足,阵阵青春热力随着急促的呼吸直透而上。 怀中少女猛地推开他,借着火光,段千仇一瞥之下,只见她姿容绝世,脸上一片红晕,若颦似嗔,抬脚猛踹他的小腹。 这种断子绝孙脚,就算段千仇再猛,也是万万不能抵挡的,他唯有赶紧避开,正要说话。 却听一把甜美低沉的声音响起:“呓馨,别打了,他是人!不是那些怪物。”说话者是一名清丽若出水芙蓉的妙龄少女,她站在“飞腿”少女的身边,冷冷地看着段千仇。 飞腿少女却道:“就因为他不是怪物,我才踢他的!” 段千仇心中苦笑,正要说明自己的来意,但已经来不及了。 使大刀的年轻羽林卫且战且退,返魂尸越聚越多,段千仇刀劈脚踢,连杀两只返魂尸,他朝站在一旁发呆的四个人吼道:“走!” 四个人朝舷梯跑去,拾级而上。 段千仇和年轻人断后。 年轻军官迅速地靠近到段千仇身边,也许是看到了段千仇救人的场面,所以他并没有再向段千仇出手,而是问道:“你们上来了多少人?” “就我一个。”段千仇道。 “什么?!”年轻军官怒道,他们两人边杀边退,已经接近底舱通向甲板的入口了,外面是一片光明。 然而此时,两人都同时听到了先行上去四人的惊呼声! 两人同时从舱口处窜出,只见甲板左方的船舷上爬上来一群返魂尸,正在四处寻找猎物。 先行上了甲板的四人脸色发白,显然被不断赶来的返魂尸吓得不轻,年轻军官连忙过去保护四人。 段千仇返身把两只从底舱爬上来的返魂尸从出口处踢回底舱,并把通往底舱的盖板盖上栓好,以阻止返魂尸不断地增援上来。 然后段千仇急急靠拢到年轻军官身旁,他眼神一扫之下,就大约知道这个组合的具体情况了,一共是一个半男人外加三个女人。 两个公主,一个宫女,一个太监和一个军官。 刚才在底舱里,飞腿踢他的少女以及说话时表情冰冷的少女均穿着粉色繁花宫装,外罩镶金银丝绣五彩樱花的轻纱,两人虽然也脸色发白,但还竭力保持着雍容优雅的仪态,显然是经常受到宫廷礼仪熏陶之人,另外一个扎着垂髻的小宫女,穿着天蓝色底花点缀的长袖襦裙,已经吓得在哭了,至于那位宫中待从装束的小太监则是眼神空洞,表情比返魂尸还呆滞。 而年轻军官更已经是汗透重裳,呼吸粗重,显然因为连场激战而体力衰竭。 这样的组合,战斗力几乎为零,面对比群狼还凶残的返魂尸,要想战而胜之并冲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段千仇再次把手指放在了嘴唇上,表情紧张的示意小宫女:你丫的,能不能不要吵了啊?! 不过这一招显然并不好用,小姑娘的哭声一旦开始,就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两位公主居然没有跟着哭,已经让段千仇甚感安慰了。 有两只返魂尸听到了动静,急急地爬过来,就象嗅到了鱼腥味的猫。 制止一个女人哭,通常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揍她,一种是吻她。 不过很显然,这两种方法段千仇都不能用,于是他用了最原始并且最有效的方法。 他用手捂住了小宫女嘴巴! 与此同时,他拿起了一个地上的盾牌,朝离他们最远的船尾的一个水桶扔去,盾牌回旋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轰”地一声,重重撞上水桶,水桶破裂,发出一连串的响声,引走了一大批返魂尸。方才正循声过来的两只返魂尸也返身朝木桶方向扑去。 危机暂时解除! 段千仇看见小宫女眼泪已经收了,黑溜溜的眼珠不停地转,于是便把手放开,用极轻的声音道:“不要再大声说话或者哭了,好吗?” 小宫女皱眉轻声道:“知道啦,不过你的手好臭!” 段千仇嗅了嗅自己的手,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因为有一股腐烂咸鱼夹杂泡菜的味道,估计是在水手底舱扔了几个用来装屎尿的便溺桶吧,至今仍是手有余“香”。他对小宫女抱歉地轻声道:“那下回用你自己的手来捂吧。” 段千仇环视甲板四周,众多返魂尸已经慢慢爬了上来,而在江面上,张溥的三条战船也被围着,船上水兵正在与不断跃上船舷的返魂尸激战,江面上倒入了浸满火油的轻纱,点燃后,满江尽是熊熊大火,返魂尸被驱散不少,但不一会又会自水底返回。 轮番受袭之下,张溥及一众手下已经力渐不支。但由于他的船还有两根绳索与青雁舟相连,他也认定段千仇还要从绳索上回来的,所以也就咬牙力战不退,情况最为凶险。 段千仇见楼船的二三层还未有返魂尸的踪迹,轻声对持大刀的年轻军官道:“嘿,用大刀的,我们上楼!” 情况紧急,他说话毫不客气,但年轻军官不以为忤,而是朝段千仇点头表示会意,他急急挥手,催促众人上楼。 第三十一章 暂时脱险 青雁舟是一艘大型楼船,三层楼建在整艘船的中部,船首端甲板上竖有两支桅杆,尾端有一支桅杆,船首尾都有进出底舱的出入口。 段千仇等人是从船首端的底舱出口出来的,在船前端甲板上,摆放着一些木桶,里面装着沙土,用于船上防火之用。 他们现在就躲在这些桶的后面,左右舷都有返魂尸用利爪抓着船板攀援而上,并沿着船楼两旁连通船首尾的走道分散搜索活人或者尸体。 这一大批返魂尸作战如同军队一般,显然是久经训练,这次对青雁舟的狙杀,也必定是有人在后面精心策划组织的。 为了不惊动返魂尸,段千仇众人静悄悄地顺着楼船的木阶来到了二楼,但是由二楼到三楼除了要上楼梯,还要经过一段走廊,现在这段走廊上有两只返魂尸正在啃噬地上的羽林军士兵的尸体,而他们也发现在一楼船首端的甲板上已经有数只返魂尸在四处游走了。 腹背受敌之下,年轻军官朝段千仇打了个眼色,然后朝两只返魂尸各点了一下,意思是一人一只,一齐下手。段千仇朝他点了点头。 军官和段千仇蹑手蹑脚地朝返魂尸移近了一些,各自准备好。那两只返魂尸都只顾着吃尸体,并没有发觉他们二人的隐秘移动。 见时机已到,军官手势一挥,他们两人同时出手! 段千仇手执横刀直刺而出,刀尖从一只返魂尸的太阳穴位置横穿而过,这只返魂尸即刻毙命。他刚来得及把刀从返魂尸头上抽出,却发现另外一只返魂尸竟然用爪子把年轻军官的大刀抓住了! 这只返魂尸身上穿着的是道袍,生前可能是一个道士。出手之间,招数绵密之中兼具返魂尸特有的狠辣与迅疾,非常难缠。 年轻军官似乎非常不习惯在这种狭窄空间施展擒拿功夫,他的大刀受制,又惧怕声响太大招来其他返魂尸,因而出招束手束脚,一时间竟只能和这只穿道袍的返魂尸打了个均势。 情况危急,他们打斗的声音已经引起了其他返魂尸的注意,不容迟疑了!就在这时,段千仇忽然变轻了,在江风吹拂下,他的身体象一片纸一样飘飞起来。 他飘到了返魂尸的头顶,把刀直接搠入。 返魂尸喉间发出嗬嗬的喑哑嘶吼,身体慢慢地静止下来。 段千仇蹲在甲板上,轻轻地托着返魂尸倒下的尸体,以防止发出更大的声响。 年轻军官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扯着其他四人往三楼走去。 段千仇是最后上楼的,他在走上三楼之前,朝张溥战船方向发出了一支绿色的旗花火箭,信号表示:要找的的人都找到了,现在都安全。 然后他沿着楼道上了三楼,看见上楼的通道很窄,为了暂时阻止返魂尸的搜索袭扰,他便用房中一个大木柜堵住了从二楼通往三楼的通道,再把各种杂物填满了大木柜。 六人在公主房间中聚拢在一起,段千仇拱手向其余五人道:“我是漕督府的,叫段千仇,是奉命前来营救公主的,请问哪位是公主?” 那位神情恬淡,素美若幽兰的美少女跨前一步,站在“飞腿”少女身旁道:“我是凤至公主郑冰容,我身旁这位是是当今皇上的长女,高阳公主殿下杨呓馨。” 段千仇拱手一揖道:“段千仇参见两位公主,方才情况危急,卑职礼数多有不周之处,还望恕罪。” 郑冰容向他含笑点头示意,而杨呓馨鼻中“哼”地一声,侧过脸去。 段千仇望向了年轻军官,年轻军官自我介绍道:“我是左羽林军的折冲都尉卢邦彦,先谢过段兄的救命之恩了。不知段兄在漕卫营中现在是几品武职了。” “我?”段千仇道:“没品!我刚入漕营几天而已,现在是一个小队长。” 杨呓馨怒道:“淮阴刺史府和漕督府就只派了你这样一个小队长过来救我们吗?” 面对这种责难,段千仇心中怒火中烧,但语气却是冷冷淡淡的:“外面还有漕营数百兄弟为公主安危舍生赴死呢!又何止段某一人?!”他的语气虽淡,但措词意思却极是凌厉。 杨呓馨见这个漕营的小卒居然敢顶撞自己,正要呵斥他,但一想起羽林军为保护自己,前赴后继,一批接一批惨死的情景,心中恻恻,黯然神伤,虽受了段千仇讥讽,却没有再出言呵斥。 卢邦彦久随公主身边,知她口利心软的脾性,见她黯然的模样,明白她是为了众人的死伤而悲悯,便出言安慰道:“公主不必担心,无论卑职或者段兄,无论漕营还是羽林卫,职责所在,也必当全力以赴,保护公主殿下周全。” 卢邦彦面容极英武,膀阔腰圆,腿若磐柱,披上甲胄后,更是有若天神下凡。他是世家子弟,承父荫才入的皇城北卫羽林军,但能升到执掌左羽林军的折冲都尉,他凭的全是自己本事,他的刀法名为“破阵”,刀如其人,每招每式皆凛凛生威。 但他做人却比他的刀法要周全委婉得多。 他见段千仇目光扫向公主身后的小宫女和小宦官,于是又向段千仇介绍了其余的两个人,宫女名叫春梅,是郑冰容的贴身待俾,而小太监名叫延喜,从小就伺候杨呓馨。 段千仇见卢邦彦说话行事谦和有礼,心生好感。又见他愁眉不展,知道他是为了对付返魂尸的事情而伤神,于是便把攻击返魂尸的要决和返魂尸的优缺点一一说明白。 他说的声音很低,室内的其他人也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包括杨呓馨在内都频频点头。 最后,小宫女春梅压低声音谨慎地道:“我保证不哭了,所以段大哥你也不要再用你的手来捂我的嘴了。” 延喜抿着嘴偷笑,奚落春梅道:“保证对你来说有什么难的,反正你每次都是哭着保证的。” 两人因为主人的关系,相处久了,所以经常互开玩笑。 换做平时,也就罢了,但现在强敌环伺,火烧眉毛,两人居然还是玩性不改,戏谑如常,杨呓馨见他们放肆,朝两人一瞪,两人立刻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 在众人中,数郑冰容最冷静,她对段千仇道:“你对这块地方熟悉,可有方法带大家出去?我们应该如何做?” 段千仇心想:“我也是才刚到没几天呢,你还真是看得起我。”不过,他明白如果自己都说没把握的话,肯定会大大地打击士气的,于是躬身道:“外围的返魂尸正在由漕卫水军剿灭之中,再加上淮阴府的水军和钦差大人的卫队随后就会到了。我们只要在这里固守待援即可。” 杨呓馨担忧地道:“真的可以吗?”她的声音很细很柔,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段千仇知道她并不完全信任自己,为了平抚她的情绪,于是诚挚地回答道:“卑职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让公主受到伤害的。” 两位公主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 他们所在的杨呓馨的房间是整艘船的中心,建造所用的材料也是最好最结实的,只是门在战斗中被损坏了,否则做为一个固守的堡垒也是不错的。 段千仇走出房间看了看江面的战斗情况,依然处在胶着状态,也就是表明张溥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上青雁舟来救他们了,至于其他增援部队什么时候来,是否会来,段千仇也说不准。 他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心中有了一个计划! 一个到了最后关头,他准备用的终极计划! 于是他找来卢邦彦,问:“卢将军,在船上有长绳子吗?” “甲板上有的,段兄,你要来做什么?” “我现在也不好说,只是做为一个后备的救援计划而已,希望不会用得上。”段千仇语气迟疑,正在踌躇着要不要告诉卢邦彦这个计划的详情。 卢邦彦看见他的表情,于是肃容道:“段兄,我们现在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作为护卫将军,如果公主有什么不测,我万死难辞其咎,段兄有什么计划,请明说,无论多难接受,只要能保全公主,卢某也会欣然接受的。” 段千仇见他神情坚决,于是向卢邦彦说出了自己的最后计划! 卢邦彦听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咬牙决绝地道:“如果真到了最后关头,就这么办吧!有什么事我担着!” 段千仇心中隐约有些担心,喃喃地道:“希望那一刻不会到来!” 第三十二章 段千仇的最后计划 这时,从二楼上三楼的楼道上有响动,似乎是返魂尸受阻于段千仇放在上楼入口处的沉重木柜子,正堵在那里徘徊踯躅不前。 撞击木柜子的响声越来越大,情况越来越不妙,返魂尸攻上三楼来,似乎只是时间问题了。段千仇当机立断,决定开始准备他的最后计划。 保命的计划。 他对卢邦彦道:“卢将军,请你将各房间中的被褥集中一下,放在公主的房间中。我下去一层甲板偷长绳子。但是请先不要把计划透露给公主,以免她们心慌,反而坏事。” 卢邦彦点头道:“我知道了,段兄小心行事,不要硬来,如果不能成事,先回到这里,我们再行商议。” 段千仇点了点头,然后从三楼女墙边上攀援而下,他悬空吊在二三楼之间的檐角边上,观察了一下,船上的情况,只见二楼的返魂尸,有的在四处漫无目的的游走,有的在吞噬尸体,有的则朝通往三楼的楼道口拥挤过去。 他瞅准一个时机,如灵猫一般轻轻落在一层甲板的侧面走廊上。 长绳子放在船首,本是水手用来当做后备帆绳的。 段千仇一路上绕过多只返魂尸,来到船首,一抬整捆绳子,觉得十分的沉重,估摸一下约有四百多斤重。他心中暗暗叫苦,若是在平地上,这些重量,不算什么,但如果要抬着整捆帆绳,跳上约有三丈高的第三层楼船,而且不被返魂尸发现的话,就难如登天了。 他把绳子提到一层甲板侧舷走廊上,正考虑要不要招呼卢邦彦把绳子扯上去。 这时,就看见了有几只返魂尸正在走廊的另一头摸索着走向自己,他心想如果此时被这些怪物缠上,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了,于是心一横,把绳索分成两半,将其中的一半,搭在肩上,另外一半暂且留在一层的船板上,他运足真气,奋力一跃,堪堪用手够上三楼的女墙,再用力一扳,整个人落到了三楼。 卢邦彦见他上来,又见到地上的绳子,喜道:“成了?!” 段千仇没有问答,他急急地来到三楼女墙的围栏边,手如轮转,把还剩余在一层的绳子拼命地扯上来,他的出手速度之快,如电过长空,气吞万里,他的手法之绵密不绝,如雨打芭蕉,珠落玉盘,一大捆绳子,不一会就被他全部拉扯了上来。 绳子刚扯上来,一楼的几只返魂尸,就在还悬吊在半空的绳子尾端之下,堪堪走过! 段千仇轻吁了一口气。 通往三楼的过道上拥挤了越来越多的返魂尸,柜子发出被挤压后“嘎吱嘎吱”声!看来是撑不了多久了。 段千仇见三楼的楼面上有好几具被返魂尸撕扯得七零八碎的羽林军和水手的尸体,血液流入甲板中,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想到返魂尸在并无声响的召引下仍往三楼集中的事实,心想:“糟了,难道这些怪物也是有嗅觉的吗?他们也在进化中吗?” 卢邦彦趁段千仇下楼偷绳子的时候,已经悄悄地在楼道上又堵上了一些椅子和箱奁,但是返魂尸撞击柜子的声音越来越大,看来障碍物也不能堵住这些嗜血怪物多久了。 段千仇看了看卢邦彦,道:“卢将军,计划只怕真的要实施了!” 卢邦彦咬咬牙道:“干吧!” “公主她们的情绪怎样?” “很混乱,见我把被褥收集起来的时候,问过我,我也只能含糊其词的蒙混过去了,不过,我能看得出,她们很慌。”卢邦彦苦恼地挠头道。 段千仇轻叹一声道:“只怕等会她们就更慌了!” 卢邦彦苦笑道:“没办法了,过了这一关再说吧,大不了事后被砍头!” 段千仇低声呢喃道:“你倒是看得开,只是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要这样做,又是何苦来哉?!”说罢,频频摇头。 “什么?”卢邦彦一时没听清,问道。 “没什么!”段千仇应了一声,大踏步向公主房间走去,看他的神情就好象要去洞房似的忐忑。 杨呓馨见他进来,不安地问道:“段千仇,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援军到了吗?” 段千仇摇摇头。 “那到底怎么样了呢?”杨呓馨跺脚急道,声音也不禁大了一些。 段千仇沉声道:“情况更糟了,外援可能一时半会还上不来,返魂尸却越聚越多,而且就快要冲上来了,可能是一二楼的尸体吃完了,又嗅到了这三楼的血腥味。” 房中四人脸色发白。 段千仇知道跟她们说得越多,事情越不好办,现在的唯一方法就只有快刀斩乱麻了,他忽然拿起一床被褥,对着杨呓馨道:“公主,得罪了!” 他一身白袍,长身玉立,潇洒挺拔,本应是一位浊世佳公子,但偏偏现在脸上带着三分惶急,七分杀气,他右手长刀上尤自沾着黑血,他的袍襟上还留着厮杀时的血污。他说的话,更是不带一点感情,仿佛眼前四人就跟四个玩偶似的。 杨呓馨和郑冰容见他这样,同时脸色一变,惊道:“你想干什么?” 春梅和延喜则拦在了两位公主的前面,惊怯地看着段千仇,只盼他莫要动粗。 但段千仇嘴里却又说出了更让她们心惊肉跳的词:“我要把你们全部绑起来。” “大胆!”杨呓馨声音压抑着怒喝道! 春梅拼命地咬着嘴唇,然后问道:“是绑起来痛?还是被怪物咬更痛一些嘛?”说到最后,竟然哭了起来。 段千仇叹道:“那要看怎么绑了!” ****************************** 秦世尧现在心如火燎,如果不是水太急,他真想自己游过去了。 在行署中,甫接到漕督府传讯过来青雁舟遇袭求救的报告,他立马集中了所有可以抽调的人手,乘上他的钦差大船,急速赶往出事地点。 他知道皇帝杨恒有多宠杨呓馨,所谓家国天下,皇家才是排在第一位的,他懂! 韦温庭如果也有他这般懂的话,估计就不是只派漕卫左营去了,可惜世间只有一个秦世尧,就如世间也只有一个韦温庭一样。 蔡连城是和秦世尧一块去的,但六大高手中他只带去了田横雨和任狂风。其余四人守在现在的钦差行署——韦德昭府中。田横雨很能打,任狂风除了能打,脑子还比较好用,他觉得带上这两个人就足以应付比较复杂的情况了。 他的表情显得很急,但其实他的心中并不急,至少没有秦世尧那么急! 他做官的时间比秦世尧要长,但他的官升得比秦世尧慢许多,不是他不想升官或是他能力不足,而是因为他的丞相老爹不想让他升得太快。蔡洵常说:“我们蔡氏一族之中,我已经是位极人臣,恩宠无双了,你升官升得再快,做得再大,也不过是另一个位极人臣罢了,但是否会恩宠无双,那就难说了。不要忘了,天下还是杨家的,皇帝的心思更不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以随便揣测的。”这些话,每当他偶尔发牢骚的时候,蔡洵都会跟他说一遍,他明白父亲的意思,但是父亲这些意思背后的机心,他同样也不敢妄自揣测。 秦世尧是钦差,现在整个两江两淮,就数他最大,公主出行遇险,施以援救自然是必要的,援救成功只能算是苦劳一件,连功劳都算不上;如果不成功,以杨恒对杨呓馨的宠爱,迁怒他人是肯定的,届时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既然无论功过都没他什么事,所以他的热情也非常有限。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明白公主为什么会在这一个节骨眼上在淮阴府地界内遇袭,这几天淮阴府内发生的倒霉事,已经不能单纯地用凑巧或者流年不利来解释了,他觉得一张巨大的网正在朝他们撒下,但织网的人是谁,他一无所知,这让他非常紧张,也让他变得更加谨慎。 第三十三章 强攻青雁舟 蔡连城和秦世尧来到青雁舟附近的时候,张溥已经快撑不住了,返魂尸越聚越多,而他的人死伤枕藉,减员速度之快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原来的预想。 增援的及时赶到,着实让张溥很是兴奋了一阵,他觉得秦大人会看在他的部队伤亡极重的情面上让他先行后撤一步休整一下。但他真是太不了解秦世尧了! 秦世尧虽然是文官,不懂得行军打仗,不过他懂得观察形势,而且他非常明白什么时候该下什么样的命令! 他在用单筒望远镜看过战场的情况后,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把整个局面扭转了过来。 他说:“若半柱香内还攻不上青雁舟,从三品将军开始,依次往下斩首。”然后他折下了半支香,点燃! 命令通过传令官很快传达至各船,但依然有人在退却,返魂尸撕咬尸体的血腥惨状,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承受的。 秦世尧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返魂尸,对于这种悍不畏死的怪物,他非常的恐惧,但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害怕或者犹豫的表情。他也没有躲进船舱内,他就这么一直站在船头上督战! 秦世尧明白,要把残忍的敌人打败,就必须比敌人更残忍。他先命锈衣卫杀了七个受伤后企图撤下来的士兵,把头颅用枪尖刺着,一字儿排开在船首。 他站在这些滴血的头颅旁边,他的模样白净、斯文、有礼,但他的眼神却比地狱的恶鬼更可怖! 战场上的血肉横飞,惨叫哀号,让秦世尧的胃在不断地翻腾,但他咬紧牙关死撑。 除了张溥的漕卫左营,秦世尧还带来了淮阴刺史府的八百水军,加上一半钦差卫队和绣衣卫,人数约摸有一千五百多,在各营指挥官的战刀催促下,水军开始坐上小舟,强渡礁石区,猛攻青雁舟。 人越死越多,但淮**军推进也越来越快! 每进一步,返魂尸和官兵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血水染红了运河中的浊浪,一起一落都泛着令人心颤的碎红。 大靖水师的战斗力本来就不错,再加上秦世尧血腥的督战令,半柱香未燃尽,官兵已经攻上了青雁舟。 返魂尸死伤大半,余下的一小半开始退却,登上甲板的士兵和一众绣衣卫,再加上田横雨、任狂风想乘胜追击,但返魂尸潜水逃走,瞬间就隐匿无踪,而且天色将暗,众人不敢再行冒险,于是鸣金收兵,收缩在青雁舟附近布防。 秦世尧和蔡连城登上青雁舟的时候,天已将近黄昏。青雁舟上的船板被士兵的鲜血和返魂尸的黑血洗了一遍,在暮色下呈现出一种铁黑色的沉重,尤其是在主桅之下的甲板上,返魂尸的尸体重重叠叠,堆成了一个个小山似的。 在这些尸山血影中,两个人汗透重衫,血浸征袍,待官军把剩余返魂尸也斩杀殆尽后,才停下了手中的刀,勉力站着。 段千仇和卢邦彦! 卢邦彦他是认识的,但段千仇他不认识。 秦世尧刚才在单筒望远镜中就已经看到他们两个人一直守在主桅杆下,与靠近桅杆的返魂尸血战。但在望远镜中,无论他怎样搜寻,公主还是踪影全无,于是秦世尧不停地安慰自己道:“没事,没事,只要没看见就意味着还有活着的机会!” 所以还没等卢邦彦的气喘顺,他一上来劈头就问:“公主呢?在哪?” 代替卢邦彦回答的是段千仇,他指了指天上,道:“在上面。” 秦世尧顺着他的手指抬头望天,天上有云,还有帆! 青雁舟的船帆! 帆挂在桅杆之上,随风鼓动,而与帆一同挂在桅杆上的还有两个“茧”! 两个用被褥包裹得非常严实的“茧”! 公主杨呓馨和郑冰容在其中一个“茧”,延喜和春梅在另外一个“茧”。 秦世尧怒道:“这是谁的主意?堂堂公主之尊,被这样挂于桅杆之上,成何体统?!” 段千仇和卢邦彦同时跨步出来,几乎异口同声地道:“我的主意。” 秦世尧冷笑道:“好,有意思,来人啊,把这护驾不力的两人先行扣押。留待公主发落!” 蔡连城回头对田横雨、任狂风道:“你们上去把公主放下来吧!”然后他又问卢邦彦道:“邦彦兄,既然你们把公主保护在了桅杆之上,你们自己为何不一同上去呢?” 卢邦彦道:“返魂尸聚在这桅杆下,我和段兄怕他们把桅杆挤倒了,危及公主性命,所以才下来把返魂尸杀退。如果不是秦大人和蔡大人及时赶到,我们和公主的性命只怕都难保,卑职先在这谢过秦大人和蔡大人的救命之恩了。” 卢邦彦不愧是混迹多年官场之人,三言两语,既把自己和段千仇救公主的功劳端出来,同时也不忘吹捧了一下秦世尧和蔡连城。 秦世尧脸色稍霁。 不一会,两位公主被田横雨和任狂风从桅杆上放了下来。 杨呓馨一从被褥中出来后,就是走到段千仇面前,凤目中噙着泪水,朝着段千仇的脸上连打两记耳光! 段千仇知她心中又恨又怕,又屈辱又愤怒,自己把她绑在被褥中悬于高杆之上,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她作为公主之尊,何曾遭受过这样的窘迫境遇,现在一下来只是打他耳光已经算是非常仁慈的了,所以也就站着硬挨了两记重重的耳光。 他的脸上瞬间浮起红肿,一阵阵火辣辣地生疼。 段千仇眼神平和温暖,迎着杨呓馨的恨恨的目光回望着她,只见她眼中满是小孩跟人打架打输后的不忿和敌意,心中暗叹道:“得罪了这个公主,日后可怎么办啊,不知道在韦德昭府邸还混不混得下去?” 秦世尧见杨呓馨发火,于是趋前小心地问道:“此人胆大妄为,有辱公主殿下的凤仪,按律当斩!但他二人也是出自想保护公主殿下的初心,才出此下策,微臣斗胆在此向他们两个人求个情,免其死罪。但不知公主想怎样处罚他们?” 杨呓馨眼角尤带着泪珠,只是站着不说话,半晌,她目光冷冷地逡巡全船,她的目光划过刀斧,刀斧闪着寒光。 段千仇一凛,心里暗道:“不会吧,好歹我也算救过她啊,不会这么狠吧?” 幸好,杨呓馨的目光只是一掠而过,她的眼光最后落在了一个马桶上,但她却没有说话,半晌她才道:“送我上岸!”秦世尧不明就里,也不知道杨呓馨想怎样处理卢段两人,一时僵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郑冰容这时走了过来,对着秦世尧道:“秦大人,他们两人就交给我来处理吧。烦请大人先送公主殿下回淮阴府吧!”说罢,她走到杨呓馨身旁,轻轻地搂了搂杨呓馨,又拉着她的手拍了拍,然后对着延喜和春梅道:“你们好生伺候着公主殿下!” 延喜和春梅领命,和任狂风、左鹰扬及绣衣卫一同拱卫着杨呓馨坐上登陆小舟往钦差大船驶去。 卢邦彦世代簪缨,祖父更是曾经在中书省为相,在朝中门生故吏极多,秦世尧是极不愿意得罪他的,但为了维护公主面子,所以才不得不佯怒将卢邦彦扣押,至于段千仇,他根本不关心,但卢邦彦着力维护段千仇的意思,他看得出来。所以,他才出言帮卢邦彦和段千仇求情。现在郑冰容这位公主主动要把这两个烫山芋接过去,他正求之不得呢,于是赶忙答应。 郑冰容走到卢邦彦和段千仇面前,她的美目流盼,比之杨呓馨的羞愤,更多的是感激的神色,不过她的语气还是很冷,特别是对着段千仇的时候。 因为就是段千仇亲自把她们象婴儿一样包扎起来,然后象腊肉一样挂在杆子上的。 青雁舟的主桅杆高约七丈,平时的升帆绑绳以及高台瞭望等高空作业的活,都要由经验丰富的老水手来完成,因为桅杆上风大,桅杆随风摆动,在上面极易失足,而且大多数人都有恐高症,一旦克服不了心理障碍,在这样的高空上作业,会让人疯掉的。 所以当段千仇言简意赅地向她们说明白了意图后,杨呓馨立刻出言反对,因为她极畏高! 郑冰容知道如果不到桅杆上避难的话,她们都会死,段千仇的这个计划虽然不好看,但却是最靠谱的。 所以她很平静地开始安慰杨呓馨,尽管她自己心中也怕得要死! 等她们刚刚挂在桅杆上,汹涌而来的返魂尸就冲上了三楼船舱! 段千仇和卢邦彦本来也是爬上桅杆避难的,但是杨呓馨、春梅和延喜三人的哭声,招来了大批的返魂尸环绕在桅杆底部,如果不驱散,桅杆就会被冲撞而倒下。 段卢二人守在桅杆之下力抗纷至沓来的返魂尸,死守了将近半个时辰,秦世尧等人才杀上青雁舟。 她知道段卢二人为了她们四人把命都豁出去了,但她还是得惩罚他们,因为皇家的体统需要维护,所以无论轻重,段千仇和卢邦彦这个锅是背定了的。 卢邦彦还好一些,得罪杨呓馨的事情他没有直接参与,不过段千仇罪魁祸首,已然罪无可恕,所以郑冰容决定拿段千仇“开刀”! 第三十四章 公主再遇袭 郑冰容对段千仇道:“你将我们悬于杆上之时,可曾想过此刻领罪时的痛苦?” 段千仇一笑道:“段某生为大靖子民,世受皇恩,当为公主舍生忘死,慷慨赴义,并无痛苦!”他说这些话时,铿锵激昂,言词凿凿,仿佛在宣誓一般,不似辩解却胜似辩解。 郑冰容冷笑道:“死倒不必,本宫记得你原属漕卫左营,现在你也不必呆在那里了,你怎么说也是保护公主銮驾有功的,自然应当论功行赏,卢将军,你司可有什么职位空缺,不用冒箭矢之险又清闲自在的?” 卢邦彦一愣,心想:“公主这是要闹哪样呢?”,正欲回答。 郑冰容却替他回答道:“你们北卫左羽林军第十一营不是缺一个司役长吗?” “正是!”卢邦彦一听,方才如梦初醒般地道。 “你就去做那个司役长吧!”郑冰容指着段千仇道。 段千仇轻声问身旁的卢邦彦道:“司役长是干什么的?” “清扫营房,修补器械,擦拭甲胄,倒屎倒尿的!”郑冰容听到了段千仇的话,忽地转身对他道,“活虽然琐碎,但也位属皇家卫队,这是对你护驾之功的奖赏,待到了烨煌城后会有正式的文书下达给你。” 段千仇心想:“鬼才跟你到烨煌城呢,老子这几天就抽空把黑玉血参偷了,到时天高海阔,说不定一辈子也不用见了。” 郑冰容见他脸上喜忧参半的样子,并不十分沮丧,于是加上一句:“今夜你就开始值勤吧!” 段千仇望着卢邦彦,他不明白一个倒屎的为什么还要值勤?! 卢邦彦笑道:“就是说你今晚就要开始负责清洗马桶,明天一早就要开始倒屎了!” 段千仇冷冷地道:“我知道,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吃得太多,肠胃要好一些!” 郑冰容见状莞尔一笑。 但当她转向秦世尧时,却是仪容端庄的肃容道:“今日青雁舟遇袭一事,个中曲折,我等妇道人家,说不清楚,秦大人可详询卢邦彦将军,至于卢将军与段千仇的奖罚事宜,我已经酌情处理了,事情很小,秦大人就不必上奏了,呓馨那儿,我自会跟她说。”她处事轻重拿捏得很好,待人有如春风拂面,秦世尧不禁为她的风度优雅折服,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这时,待在旁边许久没有说话的蔡连城忽道:“青雁舟驾船之人均是久历江湖河海,经验丰富的水手,日间行船,视线也不差,怎么会把船驶入临江礁一带的?” 卢邦彦身为左羽林护驾将军,最为清楚船上事务,对于蔡连城的问题,他想了一下,回答道:“掌舵的王七哥作为青雁舟的舵手已经有五年之久了,经验确实很丰富,家世也清白,但在船进入淮阴府地界后不久,我就发现他有些不妥,因为每天随船的各个主管都要向我汇报行船的各类事宜,今天早会过后,他的神情就很僵硬很难受,仿似晕船似的。” “一个老水手又怎会晕船?” “正是,我原以为他身体不舒服,但他意识均非常清醒,我也没有再加留意,只是叮嘱他多留意行船方向。直至到了清江浦一带,那时江上起了雾,待雾散了后,我才发现我们偏离航线太多了,我去找王七哥,才发现他已经变成了那样的一只怪物。”卢邦彦指着一具返魂尸的尸体道。 段千仇忽然插话道:“你是说,王七哥是今天才突然变得很奇怪的吗?神情举止方面!” “正是,我一向比较注意控制属下的情绪,尤其是在长途航行过程中,可以预防许多因为情绪突变而造成的突发性叛乱。” “这不可能啊,据我所知,苗疆尸神术不可能这么快就能控制一个人的心神的,王七哥的突变就在今天?!难道尸神术又变强啦?”段千仇皱眉道。 “据段兄所言,返魂尸是没有嗅觉的,但我们今日所见的返魂尸,虽然嗅觉并不灵,但却是闻得到血腥味的,而且会根据血腥味来觅食。说不定尸神术确是变异得更强了。”卢邦彦道。 蔡边城看着段千仇道:“你为何会了解尸神术,据我所知,这种邪功已经很久没有重现江湖了,我还是在做大理寺正的时候,遇乡民集体发疯攻击县衙之事,缉办过程中遇到过返魂尸。这种怪物嗅觉和视觉确实都不好。” 段千仇对于这些询问早有准备,于是从容道:“我自小跟我父亲段成大在各地经商,十岁那年在江西龙虎山遇一游方道士,叫千方道师,我拜他为师父,学艺十年,跟他学了许多武功,也知道了一些苗疆异术的破解之法。” “千方道师?!”在一旁的田横雨讶然问道。 “正是!”段千仇心里暗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段千仇确实遇见过千方道师,是跟随他爷爷在西域贩马的时候,千方道师一直要跟他爷爷比掌力,起初爷爷坚决拒绝,因为爷爷说天下江湖之大,象千方道师这样的博学多艺,且兼采百家之长的人已经不多了,不想以死相搏,因为他们两个都是江湖顶尖的高手,一旦出手,就不存在切磋之说了,而是性命攸关之事。不过千方道师一再相逼,甚至胁迫爷爷说如若不和他比武,他就会把爷爷的行踪和往事,传扬江湖。爷爷盛怒,在大戈壁滩上与千方道师激战一天,终于在双方拆到一千四百招的时候,拼着重伤之险,以穿云掌震碎了千方道师的头颅。千方道师含笑而殁。 那一次,段千仇是真正见识了爷爷的武功,当然也对千方道师印象深刻了。 他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会那么忌讳别人提起他的过去,只是隐隐觉得跟自己的身世有关,因为爷爷在掌毙千方道师之后,身体极度虚弱,曾对他说:这样的事情,以后可能还会有许多。如果爷爷有不测,你不要去探究你的身世,也不要去练武报仇,只许做一个平常人,切记,切记! 这件事情过去已经有十多年了,段千仇今日为了给自己武功家世打个掩护,所以把千方道师搬了出来,他的武功路数凌厉多变,跟千方道师有几分相似,不容易惹人怀疑。 蔡边城对于江湖中人不甚了解,于是转头问田横雨道:“千方道师是谁?” 田横雨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道:“千方道师成名六十余载,武功诡奇多变,掌力之雄,更是独步天下。可惜近十多年,已经不在江湖现身了,所以并不怎么有名。” “哦,看来你还是师承名家,怪不得武功也是这般的好。”蔡连城对着段千仇道,“只是尸神术还包含了南洋的蛊术在内,你也有涉猎吗?” “尸神术包含了苗疆和南洋的蛊术,以三尸僵脑虫控制人的意志心神,辅以迷药、咒语,中蛊者完全丧失理性,极难痊愈。”段千仇侃侃而谈道:“返魂尸受施术者,也即是元祖,近距离的控制,会象有组织的军队一样进攻和退却。” “施术者?元祖?”秦世尧环视了一圈甲板上横七竖八的返魂尸尸体,继续问道:“怎样才知道哪一个是施术者?” “目有双瞳,舌呈青紫色,逆生尖刺,且脑后有突骨,用以包裹大型三尸僵脑原虫的。这种怪物,行动能力极强,且手足俱染剧毒,被其抓伤的人死后会有些会变成返魂尸,有些则只是全身溃烂而亡。”段千仇道。 蔡连城眼光闪烁,惊疑不定,段千仇对于返魂尸的了解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于是他问段千仇:“本官对于返魂尸也是一知半解,何以你知道得这么透彻。你之前对付过返魂尸吗?” 段千仇曾跟随过爷爷深入苗疆修习刀术,跟其中苗疆山寨的头人打过交道,与返魂尸交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这些往事,他不能和蔡连城细说,所以他继续胡诌:“我师父千方道师曾经在滇南杀过一些返魂尸,所以我才得知。” “千方道师昔年威振苗疆,被苗人奉为圣师,确有其事。”田横雨道。 段千仇也曾听爷爷说过千方道师的往事,所以编起故事来头头是道,并无破绽。 “那你……”秦世尧还想再问,这时,在不远处的河面上突然传来了数声厉吼,一叶小船倾覆,然后沉没在河面上。 这时,有士兵奔跑过来传讯:“高阳公主殿下遇袭落水,生死不明!!” 秦世尧闻言,面如死灰,几欲跌倒在甲板上。 第三十五章 公主有喜?! 从青雁舟到秦世尧的钦差大船上只有一箭之遥! 杨呓馨坐上水军冲锋小艇的时间也不过片刻! 但就是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短的时间,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不会发生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世事往往就这么奇妙,在你想死的时候给你生的机会,在你憧憬美好阳光的时候,推门看见的却只有死亡阴影! 杨呓馨落水的瞬间,她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叫,因为一切来得太快! 她原本以为这种袭击以后只会出现在噩梦中,但是当从水中高高跃起的返魂尸尖利的幽蓝色的手爪从她的背部切割下去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她一度以为她就会这样死掉,至少在她沉入河面,鼻中灌入污浊河水的时候,她是这样笃定地认为的! 在杨呓馨遇袭的时候,任狂风和左鹰扬同时出手了,他们的反应都很快,至少比同船的绣衣卫要快一些,不过他们眼中除了看到一个绣衣卫身体被返魂尸利爪分为两半之外,并没有任何收获。 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左鹰扬认为任狂风站的地方不对,阻止了他出手的最佳方位,而任狂风则认为左鹰扬对返魂尸出水后的刺杀反应太慢,导致了公主的遇袭落水。 他们所有的这些想法,只在他们心中一掠而过,但他们不会为这样的想法而降低行动的速度,因为他们都是天生的杀手,他们非常了解杀人的时机,当然也非常了解救人的时机。 他们同时潜入了水中,在左鹰扬自水中救出昏迷的杨呓馨时,任狂风也用匕首叉着那只返魂尸的咽喉升上了水面。 船翻了,可以再重新反过来! 人死了呢?还能再活过来吗? 杨呓馨还没有死,不过看上去也快了! 她的唇是紫灰色的,她背上的肌肉翻裂绽开,流出的血呈现浓郁的黑色,隐隐有腐烂了十多天的尸体臭味散发出来。 众人一阵忙乱,才把杨呓馨架上了秦世尧的钦差大船,春梅和延喜围着躺在床榻上的杨呓馨大哭,脸上流淌的泪珠比她们身上滴着的河水还多! 秦世尧在众人护卫下登上钦差大船,见到眼前的情况后,惊得目瞪口呆,痛得心如刀割,他心痛并不是因为他有多痛惜杨呓馨,而是因为如果杨呓馨因此而死去的话,靖神宗杨恒的屠刀割在他身上,绝对会比这个痛一百倍! 他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船板上。 而蔡连城一见任狂风从水里把那只返魂尸叉着咽喉,拖上甲板的时候,心中也暗暗惊呼:“妈的,摊上大事了!” 因为自返魂尸袭击青雁舟开始,本来是没有他什么事的,但现在公主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他的人和秦世尧的人护卫之下,遭遇漏网之返魂尸袭击而致生命垂危,这种因为疏忽大意而造成的责任,只要皇帝追究下来,连他的老爹也保不住他! 除了留下一些人继续打扫战场,秦世尧命令所有人护着杨呓馨十万火急地撤回淮阴府。 秦世尧,蔡连城,韦温庭,卢邦彦再加上淮阴刺史张元化运用所有可以运用的人手,火速搜遍州府各处,把可以请得到的名医都“请”到了钦差行辕——韦德昭的府中。 验伤,把脉,处理伤口,忙至天黑,敢开方子的医师只有两个。 因为症状太怪了,看伤口是中剧毒,但体温极低,触手冰凉,而一把脉后,这些医师更是连连摇头道:“这不可能啊,不可能,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快说!”秦世尧最近的脾气极差,一迭声地催问。 “这是喜脉啊!”其中一个医师道。 “放屁!”秦世尧终于忍不住怒声骂道。 郑冰容听了,沉下了脸对众医师道:“高阳公主殿下冰清玉洁,岂容你们虚言侮辱,再胆敢胡说,小心灭族之罪。” 一众医师吓得忙不迭地趴下大呼死罪。 倒是蔡连城较为冷静,他把一众医师从地上搀扶起来,温言劝慰,详加查问,最后,他来到秦世尧和郑冰容身边把众医师的诊断再说了一遍。 秦世尧皱眉道:“你相信?!” 蔡连城反问道:“若在数天前,秦大人相信这世间会有返魂尸这种东西吗?” 秦世尧一时语塞。 这时,在旁边许久没有说话的淮阴刺史张元化道:“这些医师都是淮阴城内赫赫有名的医道中人,都有诺大一份家业在州府中,如若不是有确凿的医术根据,是断然不敢下这样的诊断的。” 郑冰容喃喃地道:“有喜?!有喜?这算是哪门子诊断?” 这时,秦世尧冷静下来,他于是走到其中一个说有喜脉的医师面前问道:“除了喜脉,公主的脉象究竟如何,可象中毒的症状。” 医师鼓起勇气,壮着胆子道:“全无中毒的症状,脉象跳动清晰有力,如行云流水,如盘走珠,确是喜脉啊!” “那为何伤口流出的血呈深黑色,而且腥臭无比?”秦世尧再问。 “纯粹从伤口来看,确系中毒无异,但是从脉象……”医师道。 秦世尧心乱如麻,抬手阻断了医师的话,截然道:“按中毒治吧,开方子!” 医师审慎地问道:“那是保大的还是保小的?” 秦世尧以手抚额,才勉力止住一阵阵的晕眩,忿然道:“只有大的,何来小的!”说罢,他以一种征询的眼光扫向郑冰容。 郑冰容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接话道:“我与公主朝夕相处,从未见其与任何男子有亲昵接触,何来孕事?” 两个医师商议后,开出了一副凉血祛毒,拔脓辟邪的方子。 药由春梅和延喜火速煎好后,伺候杨呓馨服下。 不出一刻钟,杨呓馨便全身发烧,额如火炙,且紧抿的双唇呈现深紫色,呼吸细弱,竟似快断了似的。 秦世尧见症状毫无缓解,反而更加严重,心烦得想杀人。 蔡连城及时阻止了他,因为即使杀了全城人,公主的毒症还是摆在那里,不会有丝毫缓解,杀人除了徒惹麻烦外,只会让事情越闹越大。 他原来的本意是不想让蔡府介入太深的,但现在箭在弦上,也是不得不发了,所以他叫来了药王毕百草。 毕百草一生都在研究毒药,据说连吃的东西中都带着毒,结果他看了许久,还是摇头道:“此毒无解!” 蔡连城心中哀叹一声,他知道这回真的是返魂无术了。 秦世尧也在旁边听着毕百草的结论,他忽地眼睛一亮道:“速传段千仇!” 蔡连城阻止道:“此人刚入漕营不到十日,身世来历无从考据,却偏偏熟悉返魂尸的各种事情,非常可疑,万一……” 秦世尧没有等他说完,就站在蔡连城面前,瞪着如同鬼火一样的双目,深望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蔡连城叹了一口气道。 第三十六章 神医段千仇 本来以段千仇一个洗厨房、倒屎桶的杂役身份,是没有资格靠近杨呓馨的,不过事出凑巧,情况危急,他很快就获得了这个资格。 当段千仇跨入公主闺房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象一根被众多行将溺毙之人捉住的浮木一样,沉重得也快沉没了! 但他神情恬淡,平静而自信,行过礼后,他昂身立于房中,不发一言,仿似是在自家后花园中赏花一般。因为他很清楚公主中的蛊术,绝非简单的祛毒就可以化解的。 在进入公主房间之前,他已经看过袭击公主的那只返魂尸尸体。凭借昔年随爷爷在苗疆修习刀术过程中,与返魂尸缠战数年的经验,他知道眼前的这一具返魂尸是一群同族系返魂尸中的最高元祖,被其蛊虫侵蚀之人,最终都会成为这一族系中的行尸走肉,被这一个元祖驱使奴役。 他只是不明白这样一只处在顶端食物链的返魂尸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杀掉?! 出手之人,手段绝不简单。 他知道如何祛毒,如何驱除蛊虫,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想的只有黑玉血参,以前是,现在也是! 从他准备踏进这个房间开始,他心中就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所以他很镇定。 他的表情令看见他的人信心大增。 尤其是郑冰容,她在青雁舟上中亲眼看过段千仇对付返魂尸的手段,也知道他对于尸神术的了解,所以她一看见段千仇自信的表情,心中就涌起无比的信心。 杨呓馨房间中有郑冰容、秦世尧,蔡连城,张元化,卢邦彦,田横雨,任狂风,左鹰扬,毕百草,以及在一旁待候着的春梅和延喜。 每个人眼神中所蕴含的心情都不一样,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一样,那就是焦急! 脸上的表情未必是心中的想法,因为有的时候,表情只是配合你说话的一种道具而已。 秦世尧言简意赅地向段千仇说明了情况,然后他问段千仇:“能治吗?” 段千仇环视了房间里的所有人一眼,道:“能!” 秦世尧眼中闪过一阵狂喜! 郑冰容走到他跟前道:“那也就是说公主不会有事了,对吗?” “不对!” 郑冰容瞬间如坠冰窟。 段千仇知道卖太多关子,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更不好把握,所以他抬起手,示意正想追问的郑冰容稍安勿燥,然后他从容地道:“高阳公主殿下是被返魂尸元祖所伤,她身体内有一只僵脑尸虫作祟,所以我要毒死它!” 不懂!房中的人基本都听不懂! 除了毕百草! 但是他不想多问,因为他怕惹祸上身! 郑冰容轻轻的一声哀泣,她走到段千仇身旁,瞪着一双大眼睛,惶急关切地道:“什么?你要毒死公主殿下?!” 段千仇低下头,沉吟道:“我的本意是要毒死那只僵脑毒虫!” “哦,是这样。” 大部分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跟毒死公主其实也差不多了。”段千仇最后又加上的一句话,瞬间又把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蔡连城冷然道:“段兄有话便请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否则公主遭遇不测,你也不会得善终。” “天下间除了施蛊者,这种蛊虫无人能治!而我刚才看过袭击公主的那只返魂尸,是尸神术中脑僵原虫的携带者,也就是返魂尸的元祖之一,是可以用他自身的毒液和原虫来制造返魂尸的。公主殿下如果不能得到彻底根治,四五天内就会变成返魂尸!” 郑冰容长袖一拂道:“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发生,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把公主殿下救醒,否则公主尸变之日,也是你砍头之时。”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通红,噙满了泪水。 段千仇道:“所以我必须要先毒死这只三尸僵脑虫,先延缓一下尸变时间。” “毒虫既死,那不就相当于治好公主了吗?”秦世尧道。 “只是……”段千仇眉头紧皱,犯难地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郑冰容怒道。 “只是把僵脑虫毒死了,公主也难保不会被同时毒死啊。”段千仇道。 郑冰容最为关注杨呓馨的生死,所以她追问道:“那怎么办?!你准备用什么来毒死那只…尸虫?” “断肠草,加上蔓陀罗花,萃取毒液,先行口服,再由督脉各处穴道中以中空金针注入,保证一击毙命。” 全屋的人听罢,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断肠草和蔓陀罗花均是剧毒之物,如此操作,焉能活命? 秦世尧眼睛望向毕百草,问道:“毕老,此种医治之法,可有先例?!” 毕百草眼神闪烁不定,没有马上回答,却是望向了蔡连城。蔡连城道:“毕老照实回答便是,不需有任何顾忌。” “是!”毕百草恭敬地道:“此种以毒攻毒的药理,古药典中也有记载,不过也需两物相克方能奏效,段千仇所说的以断肠草和蔓陀罗花来克制僵脑虫,不知有何根据?如果不能相克,徒增毒性而已,需慎之又慎。” 段千仇道:“毕老所言极是,两物是否相克?我们一试便知。从公主背肌中取一些未成形的蠕虫,以我们萃取的毒液滴在虫身上,若然蠕虫遇毒即死的话,便是相克的,若然无恙,则此办法行不通。” 秦世尧着人立即准备好所有器物。本来断肠草和蔓陀罗花都是仓促间很难寻找的毒草,但有药王毕百草在,这两样毒草却是不难得到。 段千仇来到公主床边,用镊子从她溃烂发黑的背肌上夹出了两条蠕虫,放在白色瓷碗中,然后把断肠草和蔓陀罗花萃取汁液滴在虫身上,只见两条如白线般的幼蠕虫遇毒后就马上盘成了一团,干瘪萎缩,最后更是化成了淡黄色的汁液。 秦世尧眼睛一亮道:“这便是相克吗?毕老。” 毕百草道:“正是。” 郑冰容美眸望向段千仇道:“段千仇,如果要用这种以毒攻毒的办法杀死僵脑虫,公主一样会死,那跟不治有何区别?” “除非有一种解毒灵药,用以护住心脉。在毒杀僵脑虫的两天时间内,只要能留存生机,公主可保无虞!” 郑冰容眼睛一亮道:“皇宫大内有千年株的天山雪莲,七叶一枝花,我们可以现在就赶往烨煌城,路上可以一边施药救治!” 段千仇叹道:“本是可以的,可惜时间来不及了,此去烨煌城足有数千里,两日之内绝不可能到达。” 秦世尧见段千仇双眉紧锁,于是道:“用其他普通的祛毒药暂时护住心脉,也无不可。” “断肠草加上蔓陀罗花,试问天下有多少种药可以解得了这种毒。”段千仇反问道。 室内众人皆沉默。 忽然,田横雨道:“老毕,你最近不是得了一株黑玉血参吗?听说此物通灵,说不定能治得了!” 段千仇心中狂喜,脸上却是一副惊叹讶然的表情,道:“毕老,想不到你竟有这样一株灵物,传说黑玉血参有腐骨生肌,重生再造之神效,只是毕老……” 段千仇还未说完,秦世尧就已经打断了他,并厉声质问毕百草道:“毕百草,你有此奇物,为何方才不献上来,公主之命悬于一丝,你还要藏私吗?蔡大人,你的属下忝为药王之称,一开始便藏头露尾的,如此这般却是置为臣之道于何地?” 蔡连城还是首次得知毕百草得到黑玉血参,心中暗恨,又遭秦世尧一顿抢白指责,于是眼神森森地望向毕百草道:“毕老,可有此事?” 毕百草心里恨极田横雨泄露秘密,但田横雨武功能力比他高了何止数倍,却是敢怒不敢言,又见蔡连城阴冷猜忌的目光扫来,心中郁闷难抑,于是闷声道:“老夫确有此物,只不过是数日前偶然机缘下得到的,目前尚不知其药效如何,是以没有提!” 蔡连城展颜笑道:“毕老这也是为了公主殿下安全着想,慎重起见,不敢轻易冒险献药罢了。现在既然秦大人担保此药无虞,毕老把黑玉血参献上来,做为公主治伤之用吧。” 毕百草脸色一黯,不发一言,转身去取黑玉血参。 郑冰容担心地道:“黑玉血参确能解得了断肠草和曼陀罗之毒吗?” 段千仇望着杨呓馨,忧虑地道:“一试便知!” 事情发展离他计划中的目标又进了一步,他却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不安稳的感觉,也许是一种良心上的愧疚吧,虽然公主遇袭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熟知返魂尸治疗方法的他,很快就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夺取黑玉血参的机会。 他曾经被返魂尸伤过,他的爷爷就是用这一种以毒制毒的方法让他痊愈的,但是他的体质自小就经过毒药和迷药的淬炼,自然不是杨呓馨可以比的。他可以伤愈,但杨呓馨也确定可以吗? 他不知道!他其实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第三十七章 背上种参 郑冰容面对着段千仇,很真切地道:“段公子,请你一定把呓馨治好了,冰容会一辈子感激你的。”这是她第一次尊称段千仇为段公子,而且语气诚挚,就象拜托一个患难与共的老朋友一样。说罢,她转身面向杨呓馨用手对段千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段千仇来到杨呓馨的床边,首先是查看伤势,由于她伤的是背部,所以整个人是趴在被褥上的,她的背上有着两道惨烈的抓痕! 伤口极其丑陋狰狞,虽然经过之前医师的处理,但由于不明白所患何症,所以并未包扎,流出的黑色脓血依旧触目惊心。 黑色的血,雪白的肌肤,如此鲜明的对比,更显得杨呓馨背部未受伤的部分线条优美,肤若凝脂,吹弹可破1 段千仇忽觉得自己的手心在冒汗,他在床边停了停,对秦世尧道:“秦大人,我就要对公主施针救治了,有这么多人围观,有诸多不便,请大人把帮得上忙的人留下,其他人请到室外去等候消息吧。” 秦世尧也觉得方才众人都聚在公主闺房中商议救治事宜,实在是有失体统,这下醒悟过来后,于是只留下郑冰容,春梅,延喜,其他人都退到室外去等候。 段千仇吩咐春梅和延喜把杨呓馨身体翻过来,只见她的面庞已经开始肿胀,呈现一种死亡前的青灰色,延喜和春梅一见公主这般模样,心中惊惧,又忍不住掉起了眼泪。而杨呓馨的牙关紧闭,断肠草和蔓陀罗花的汁液灌不进去,更让两人手足无措。 段千仇见状,轻轻地捏住了杨呓馨上下颌骨的连接处,杨呓馨牙关打开,春梅才能将汁液从公主口中灌入。随后段千仇叫春梅和延喜在两旁扶起杨呓馨,便开始施针。 金针都是中空的,针尾还有小小的皮囊用来装盛毒汁。 段千仇又叫来郑冰容,他肃容道:“金针尾端的皮囊我都吸入了同样剂量的毒汁,每一支针分为三次挤压注射,药量不可太多,也不可太少,我等会会把所有金针都刺入公主的督脉穴道,你要在我以指尖运气催逼毒液上透脑髓的时候,把所有金针中的毒液依次挤入公主体内,每支针分三次,不要间断,不要急,也不要过缓,明白吗?” 郑冰容鼻尖上渗着汗,深吸一口气后,冷静地道:“我知道!” 段千仇望着她凑过来的脸,平静里透着真挈关切的情谊在里面,心中一阵温暖的感动,但又想起自己这次只不过是利用杨呓馨的受伤谋夺黑玉血参而已,又升起一阵浓浓的愧疚,两种情绪相融,竟不由自主地发起愣来。 郑冰容见他发愣,以为又出了什么问题,忙问起缘由。段千仇知道自己失态,忙调整心绪,万流归宗**由心而发,澄静扫涤着经脉中的燥热之气,真气运转一个大周天后,他便觉得神思清明,心若平湖,波澜不惊了。 他将六支金针分别刺入命门、中枢、灵台、大椎、风府,百会等六处大穴,然后两手手指交叉相握,两个食指及两个姆指并拢前戳做利剑状,凝气至指尖,缓缓自杨呓馨督脉的腰阳关穴位透入。 郑冰容见他开始发功,便依次手捏六支银针的尾端皮囊,每支针各捏三次,速度保持平缓,待将全部毒液注入杨呓馨督脉中后,已经是一盏茶的功夫了。郑冰容做完后,只觉紧张得手脚僵硬酥麻,仿似时光过了几年似的。 再看段千仇时,只见他闭着双眼,额上渗汗,全身的衣袍鼓涨,被真气催逼得如同风帆一般。而杨呓馨脸上如同死灰一般的颜色消褪不少,紧闭的双眼不停在跳动,胸腔喉间更是咕咕作响! 突然,段千仇一睁双眼,指尖劲气催发,钉在杨呓馨穴道中的六支金针皆被真气震出,刺破皮肤处流出鲜血! 而杨呓馨受此一震,脸上竟由死灰转为红晕,一张樱口,喷出一口带着无数蠕虫的黑血,她双眼缓缓睁开,只觉口中腥臭无比,胸中抑闷,非常恶心,这种折磨她哪里受过,便委屈得轻泣了起来,一哭之下,抽动了背上伤口处的肌肉,更是痛得大哭! 杨呓馨昏迷已达几个时辰,这次是第一次转醒痛哭,这个哭声对于秦世尧,郑冰容,春梅,延喜等人来说不亚于天籁之音,这许多人在这么久的焦虑压抑之后,惊闻公主生命的啼声,高兴得一时手足无措。 春梅和延喜更是喜不自禁地紧紧握住段千仇的手臂道:“公主醒了,段大哥你真是神了。” 段千仇拭了拭额上的汗,心想:“幸亏这次她醒了,不然下一步就不好办了。”返魂尸毒虫的侵略性比他想象中的要顽强许多,在他把真气催运入杨呓馨经脉中感觉非常明显,如若不是他的金石神功霸道无匹,只怕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运功催毒杀灭尸虫了。 郑冰容见杨呓馨大有好转,便趋前对段千仇道:“段公子,看来你的方法很有效,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办?” 段千仇回头看了一看杨呓馨,只见春梅抱着她,一边给她擦拭污血,一边在对她喁喁细语。杨呓馨的眼神很空洞很复杂,就象段千仇的心绪一样。 段千仇回过头,对郑冰容道:“现在高兴还为时尚早,相信用不了多久,断肠草和蔓陀罗余毒的影响就会显现出来了,而且现在她体内的尸虫还未清理干净,离下一次复发昏迷时间也不会太久了。” “那怎么办?”郑冰容一脸愁容地问。 这时,毕百草进来了,他手里端着那天吴启雄府中夺得的白色瓷盆,盆中栽着的是通体黑亮的黑玉血参! 不见数日,只见血参精气勃发,神采奕奕,竟似一个有生命的精灵般地在盆中蠢蠢欲动。 段千仇见了黑玉血参,心里强压着夺参逃跑的冲动,平静如水地道:“先用黑玉血参祛毒去瘀看看吧!” 延喜在一旁看见血参如一个婴孩般地灵动,想着待会就要把这整支参煮汤了,竟不忍心地道:“怎么用呢?不会要把它杀了,煎药吧?” 段千仇经他一问,心中猛地一颤,暗想:“是呀,要怎么用啊,如若把整支参炖了,或者是研烂吞服,那整支参岂不是都毁了,初珑的病还怎么治啊?”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又发起怔来。 正犯难间,盆中的血参竟自行从土中整株拔土而起,游走至盆边,朝着杨呓馨方向蠢蠢欲动,一副引颈而望的样子。 毕百草见血参这般模样,知道这株灵物,天禀灵性,对于相生相克的异物有着天然的攻击性,他这次是迫不得已要献出这株宝物,心中大为惋惜,竟不禁叹息起来。 段千仇见状,心中灵光一闪,装作成竹在胸的样子道:“不用如此,血参乃通灵之物,整株毁坏,会破坏它的灵气,不但暴殄天物,更是没有任何药效。只需将它整支放在公主的伤口之上,它自会吸取公主体内的巫毒之气。”说罢,他小心翼翼地从盆中取出血参,放在杨呓馨背部的伤口之上。 当把血参放上去后,他的手轻轻地颤抖着,好象一个把婴孩放在沼泽恶瘴之地的父亲一样,心里充满了不舍和忐忑。 然后,奇迹发生了! 血参刚一遇见杨呓馨背部的腐肉和污血,就象上战场的战士听见了战鼓声一样,伸展开它全部的根须,狠狠地扎入这些暗黑的血肉中,与经脉中看不见的尸毒展开此消彼长的攻杀。 秦世尧与蔡连城刚才在房外已经等得非常不耐烦了,也是随着毕百草一起进入到屋内的,见到血参如此通灵,也不禁看得目眩神弛。 只见血参的主根慢慢地膨胀,最后参皮竟变得有些透亮,渗出了黑色的血,一段时间过后,整支参仿似显得有些萎靡。 段千仇心中暗自叫糟,他非常担心血参撑不住,被杨呓馨体内的巫毒给污染了。 此时,天已拂晓,有隐隐的天光从窗外透进来,血参一瞬间竟似忽然受到鼓舞,从主根的顶端慢慢地长出一点绿芽,绿芽越来越长,愈来愈茁壮,竟又生发出一片片的绿叶子,焕发出勃勃生机。 春梅见状,不禁发出惊呼:“这支参种在公主背上了!!” 第三十八章 血参开花 血参的片片叶子渐次舒展开来,中间又再生出一支花梗,开出了一朵朵细小的深绿色的伞形小花,这许多的绿色小花越长越繁盛,最后竟结成了一个绿色的花球。 空气中弥漫着参花的异香,冲淡了房中原来的血腥味。 众人看着这支血参生长的异状,已经目瞪口呆。 段千仇见杨呓馨的脸色渐渐有了一些生气,知道这一关她算是跨过去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她体内的僵脑尸虫依旧没有清除干净,现在只不过是在断肠草和蔓陀罗的剧毒下,暂时蛰伏,待吸收一些元气后,又会重新肆虐。血参虽然神奇,但并不能驱除尸虫,现在只是在清除杨呓馨体内的余毒而已。段千仇再重新看了一下杨呓馨的伤口,发现又有白色线形蠕虫开始出现了。 他把情况向秦世尧、蔡连城和郑冰容三人说明,三人见僵脑虫如此难根除,脸上忧色更深,段千仇趁机道:“公主体内的尸虫还需要一些时日进行驱除,秦大人请安排人手日夜观察公主情况,段某先行告退了。” 秦世尧讶然道:“你要去哪?” 段千仇肃容道:“先回漕卫左营呆着,然后是等待凤至公主的懿旨,再到羽林卫去打杂!” 郑冰容听罢,一脸的尴尬。 秦世尧见状,于是向郑冰容道:“凤至公主殿下,段千仇现在身系高阳公主殿下的安危,您看是不是宽限些日子,先把他留在府中为高阳公主治愈尸毒后,再行调离!” 郑冰容连忙接话道:“当然可以,秦大人所言甚是,段千仇先行留在韦府中,为高阳公主殿下治疗尸毒,也请秦大人告知府中各护卫知道。”然后她又问段千仇:“你还有什么要求,只要是有利于公主祛除尸毒的,我全部应允。” “公主治疗后需要静养,身旁请不要伺候着太多的人,另外,请找一间离公主房间较近的房间让我住下,因为有时症状一旦发作起来,势如天火,刻不容缓,我好及时救治。”段千仇躬身道。 “秦大人觉得这样可以吗?如若有难处,我把我的房间腾出来,让段千仇住下便可。”郑冰容的房间紧挨着杨呓馨房间,确是最佳位置。而郑冰容询问秦世尧的意见,也因为秦世尧是钦差,身份特殊,在这里是实际的掌权者,所以虽然蔡连城在朝中官位也不低,郑冰容并没有询问蔡连城的意见。 段千仇只盼着秦世尧赶快答应,但是秦世尧却道:“公主房中我不会安排太多人保护,只留下平日在宫中待候公主的人即可,但公主房间之外,必须派重兵布防,本官会传令下去,有胆敢大声喧哗,骚扰公主静休者,斩!另外凤至公主的住处也不必更换的,在高阳公主房间对面有个房间,本为绣衣卫所住,我叫他们空出来,给段千仇住下便是。” “如此安排甚好,秦大人虑事周详,滴水不漏,冰容先行替呓馨谢过大人了。”说罢,右手压左手,左手按在左胯骨上,双腿并拢屈膝,微低头向着秦世尧行了一个万福礼。 秦世尧见状,连忙躬身行礼道:“下臣不敢受公主如此大礼,只是职责所在,自当殚精竭虑,不敢有负皇恩。” 秦大人的命令加上凤至公主的懿旨,在淮阴府没有比这更管用的命令了。 段千仇于是不仅住进了韦府,而且在韦府出入自由,包括公主的闺房! 鉴于上次公主遇袭的教训,秦世尧加强了公主房间四周的护卫,这对于段千仇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过其实并没有什么妨碍,因为他真的要走的话,天下间没有人可以拦得住。 黑玉血参近在咫尺了! 他决定把它抢出来,今夜便动手! ********************************************************** 秦世尧自从来到淮阴府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今天凌晨好不容易公主的情况稳定下来,他决定回屋补个觉,刚脱了衣服躺下,左鹰扬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秦世尧强打精神,坐在桌旁,开始听左鹰扬禀告的要事。听到一小半,他已经忍不住要打呵欠了,但左鹰扬好歹也是一派宗主,当着他的面打呵欠实在有欠体统,所以更拼命忍住了。直到最后,左鹰扬还在兀自喋喋不休,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于是便打断道:“左宗主,你确定这是真的,不是你的错觉?” 左鹰扬一双鹰目闪着冷光道:“肯定是真的,我不会看走眼的。” 秦世尧揉着太阳穴,在头脑中重新组织了一下左鹰扬方才所说的“要事”,因为他觉得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所以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左鹰扬所说的整件事情是这样的:昨天他与任狂风加上十一名绣衣卫同乘一艘小船,护送杨呓馨到钦差大船上,行至河中央的时候,他看见任狂风装做一个趔趄,往河中沉了一个不知什么东西的东西,然后返魂尸就从河中突然暴发,跳到船上,瞬间杀了两个绣衣卫,而任狂风的身形有意无意间,竟然挡住了他出手相救的路径,导致了他没能第一时间出手。直至返魂尸伤了公主,任狂风才装作与返魂尸搏斗的样子,与返魂尸一同落入水中。当他也潜入水中,准备格杀那只返魂尸的时候,任狂风却一下子就在水中把返魂尸杀了,还将其尸体拖回船上来领功,并在事后对左鹰扬的反应迟钝大加奚落。左鹰扬对于任狂风种种不同寻常的表现,认定他跟这次行刺公主的阴谋有关,而且可能是为了打击太子方面的势力才这样做的。 秦世尧并不以为然,这样的事情他听过许多,属下之间相互诬陷,争宠抢功是常有的事,在他听来,任狂风的表现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尤其是上岸后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把责任推到左鹰扬身上的那一段,在他仕途升迁的过程中,他就做过无数次,只是做得高明许多,没有任狂风那么着迹罢了!但是他又不能不装做认真聆听的模样,因为如果你的属下认为你不能公平持正地处理这种矛盾的话,他们就都不会再支持你了,所以秦世尧一直认为处理这种事情,结果不重要,态度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是哪一种态度就要视乎事情的重要程度了。 “公主在你们的眼皮底下,被返魂尸打伤,几乎毙命,你和任狂风虽然都有击杀凶手的功劳,但与过失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现在公主并没有要追究你们责任的意思,左宗主啊,你也不要太过计较了!”秦世尧开始用敷衍的态度在和稀泥。 左鹰扬一听他的口气,便知刚才自己所说的一大通话,就跟放屁似的了,因为秦大人根本没有听进去,所以他也就不再说了,他虽然也看重功名,但他更忠于太子,在他看来,太子杨延琛宽仁慈孝,体恤下属,最具人主之风,因而招致朝中各种势力的猜忌,因为杨呓馨与太子的关系一直很好,敌方便想借刺杀杨呓馨,来打击秦世尧,削弱太子。 这些话,他原本是想通过秦世尧的口来告诉太子的,但是既然秦大人不上心,他决定自己上奏太子。 左鹰扬一见秦世尧睡眼朦胧的样子,便知道自己也应该告辞了,临别时,秦世尧问起太子最近几天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左鹰扬道:“并无什么特别之事,太子对于沈惟敬之事,只回复了八个字,尽臣之道,事君以忠。是今日才收到的鸽报。”说罢,告辞离开。 “尽臣之道,事君以忠!”秦世尧反复念着这八个字,心里却越来越糊涂,心中暗暗抱怨道:“谁是臣?又到底哪个才是君?唉,君心难测啊!” 第三十九章 蔡连城的饭局 就在秦世尧这般想着的时候,蔡连城也没有闲着。 因为他也收到了蔡洵的鸽信,鸽信都是密码,但转译过来后就是一句话。 蔡洵的话是这样说的:竭尽你所能,保住韦氏兄弟,但记住,是为皇帝保的,不是为我们蔡家! 蔡连城一看就明白了,但他还是找来了任狂风,因为他想听一听下属对于这句话的理解和意见!无论任何时候,他都很看重下属的意见,因为他觉得一个领袖如果连下属的意见都听不到,那也就到了该死的时候了,因为一个在顶层的人,变得又聋又瞎的话,不用敌人来杀你,你自己就会摔死。 任狂风来到蔡连城房中的时候。蔡连城正在吃饭,一菜一汤,外加一碗白饭。 蔡连城见他来了,招呼他坐在饭桌旁边,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不知道你来得这么快,还在吃饭,你吃过了吗?” 任狂风摇头。 蔡连城用筷子点了点桌上的饭菜,呵呵笑道:“看来你比我还拼。白饭还凑合,菜就不怎么样了,不嫌弃的话,你也吃上一碗?” 任狂风笑道:“能吃就行,不过我的饭量比较大。” 蔡连城道:“饭管够!菜的话,你就将就一下吧,这里的厨子做得最多比屎好吃一些。” 任狂风没有回答,他已经在风卷残云般地开吃了,他吃得非常开心,因为如果你的顶头上司能叫上你跟他一块吃家常便饭的时候,往往就是信任你,准备要升你的官或者重用你的时候了。 但他也知道蔡连城叫他来,当然不会是吃饭那么简单。所以他吃得很快,因为他准备吃完后,好回答蔡连城的问题。 不过蔡连城让他失望了,因为在他还吃着的时候,蔡连城就开始发问了:“你对于公主遇刺一事怎么看?” 任狂风停下了筷子,然后审视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后,才道:“我判断这是一桩预谋已久的刺杀,而且目的是为了整倒韦温庭。” “哦,为什么?”蔡边城眉毛一挑,任狂风说的这句话令他非常感兴趣,所以他也放下了筷子。 “漕河之上,一切都归韦温庭管,有时三省六部都插不上手,眼红的人太多了。属下觉得他把漕运的事情管得太好了,即使他兄弟韦德昭出了这档子事,说不过皇上也能看在他功劳和才干的份上,不罢他的官。但如果高阳公主就在他漕运总督府的眼皮底下出事的话,则另当别论了,凭着皇上的脾性,就算蔡相出马,也保他不住。韦温庭这回是雪上加霜了。”任狂风说完,又拣起筷子猛吃起来。 “那你凭什么觉得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而不是那些返魂尸的一次偶然袭击呢?”蔡连城显然对于任狂风的分析很满意,所以又继续追问起来。 任狂风咽下一口菜,皱了一下眉头,道:“哇,这菜可真难吃。回小相爷,因为所有事情都太巧了,沈惟敬一死,秦世尧就追到淮阴来了,刚把韦德昭拿下,公主又遇刺了,所有的证据,所有不利的东西都指向了韦温庭和他的漕督府。而且根据青雁舟上的护卫卢邦彦所述,船上掌舵的水手应该是很早就被人用僵脑尸虫控制了,如此处心积虑的谋划,必有所图,属下首先想到的就是有人想韦温庭彻底跨台。因为,所谓的“水妖”之祸在淮阴已经盛传许久,韦温庭和淮阴刺史整治不力,朝廷亦有耳闻,但毕竟影响不大,所以没有处罚。但这次就不同了,在朝中无论谁都知道,皇上为了高阳公主几乎可以做任何事情。如果此次不是漕卫左营的段千仇奇兵天降,破坏了此次刺杀,属下可以肯定高阳公主必死无疑。高阳及其护卫一旦身死,“水妖”之祸可就不是一般事件了,韦温庭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是必斩无疑的。” 蔡连城若有所思地继续问:“那你觉得谁可能是这次谋杀的策划者呢?” 任狂风眼神一闪,沉吟道:“这个不好说……” 蔡连城一笑道:“仅有你我二人,不会传于二耳的,说吧!” 任狂风躬身道:“是。太子杨延琛或者皇七子秦王杨克功都有可能!” “为什么?” “因为韦温庭倒了,他们二人受益最大,太子自不必说,他的手下至少有七八人可以接任总漕一职,而秦王杨克功一党中的杨裕兴则是新兴一代中最受瞩目的一个,深得皇上喜爱,也是热门人选之一,一旦韦温庭倒台,他们就能取而代之。但属下认为,太子是最有实力实施这次刺杀的,这些年,太子广招人马,势力膨胀得极快,布局这样的谋杀实在是轻而易举。” 蔡连城点了点头道:“可是杨呓馨跟太子非常亲近,太子如果这样做,不符合常理啊!” “正是不符合常理,皇上才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反而会怀疑其他人做的。他这才叫一石二鸟呢!” 蔡连城笑了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们蔡府好象也成了这二鸟中的一只呢!” 任狂风忙道:“属下一些愚见,只抒胸臆而已,让小相爷您见笑了!” 蔡连城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任狂风道:“这是父相给我的指示,你也看看。” 任狂风连连摆手道:“相爷给小相爷的私信,属下万万不敢看。” “看看无妨,父亲也没说不让你看,你看一下,说说想法。” 任狂风接过纸条,看了一下后还给蔡连城道:“属下斗胆揣测一下相爷的意思,是让我们做场戏给皇上看。” “做戏?” “是的,因为韦温庭是我们的人,如今他的弟弟杀人以及贪墨证据确凿,极有可能牵涉到他。如果我们现在对韦温庭不利,比如灭口之类的,反而会让皇上更添怀疑,形势于我们不利,如果我们以局外人的姿态力保韦氏兄弟周全,反而会消除皇上疑虑,或许能扳回此许优势。只是韦温庭必须要扛得住,否则说出些什么不利相府的东西,事情又难办了!”任狂风道。 蔡连城听罢,哈哈地笑了起来。 任狂风睁着双眼,看他笑得如此开心,不明就里,又不便相询,于是便默不作声。 蔡连城开始在房中踱步,这一点他跟他的父亲很象,一有什么心事就不停地走路。走了一会,他才突然停下来问任狂风道:“你觉得段千仇这个人怎么样?” 任狂风想了一会才道:“我看不透他,他可能只是一个局外人,急切立功,想求功名富贵而已。” 蔡连城深吸一口气叹道:“我也看不透他,所以才担心,他太强了。你这些日子要安排人手好生看着韦氏兄弟和一干人犯,别让他们给出事了。如今多事之秋,父亲不会无端端来信要我们力保韦氏兄弟的,京城方面必有异动,可能是要动手了!” “动手?!属下不明白,难道太子方面要发难了?!”任狂风问道。 蔡连城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坐下来,端起了放下许久的饭碗,大吃起来。 任狂风见他这样,知道自己也该去执行蔡连成刚才下达的命令了,于是起身告辞。 蔡连城等任狂风走了一段时间后,才施施然走出他的房间,找到一个在房子外面警戒的待卫道:“你帮我把田横雨找过来,就说我有重要事情跟他商量。” 待卫领命去了,蔡连城又踱回了房间,他头脑中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父亲为什么对于春风渡雁归的那幅画只字未提,难道是父相不想要这幅画啦? 但他不打算再发信去询问父亲了,因为如果连蔡洵都没有提到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放一放,否则以蔡洵的精明缜密,又岂会漏掉这么一个夺取宝画的重要机会! 第四十章 普渡慈航(一) 秦世尧在左鹰扬走后,正准备再次躺下,小睡一会。这时,门外的绣衣卫再次把他叫醒,他一股无名火起,怒吼道:“你们是想要我死吗?别一有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就都来烦我?” 门外的绣衣卫嚅嚅地道:“秦大人,府外有人求见,要亲自见您!” “什么人这么大架子,非得我亲自去接啊?”秦世尧本来就被左鹰扬烦得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于是吼的声音越来越大,看样子简直就想生吞了门外的那名绣衣卫。 “是普渡慈航大师!”绣衣卫依旧不紧不慢恭敬地回答。 秦世尧不再说话了,他只觉得心中一阵的酸涩苦楚涌上来:“唉,来了两个公主还不够,现在又来一个号称宇内武功第一的御前高手,惟阴府最近到底是怎么啦,龙虎风云际会吗,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大人物?” 不过,他也只能在心中默默抱怨而已,因为普渡慈航亲临,就算是朝廷的亲王都会亲自迎接,更何况他! 因为普渡慈航太显赫了,显赫得除了皇帝,仿佛天下间最有名的就是他了! 而偏偏普渡慈航在朝中是没有任何官职的,他是一个和尚! 一个陪伴在皇帝身边长达十五年的和尚! 他在朝中宫中都不受限制,皇宫中对于他来说,没有禁地,即使杨恒的寝宫,他也出入自如,无须禀报,面见杨恒里,他是天下间唯一不用参拜的人,这个殊荣即使功高盖世的太师司马苍龙也不能拥有。 他极少在朝臣中露面,在秦世尧印象中,他只露过三次面,一次是剿灭九幽太子一役,一次是与突厥国师殿前比武,最近的一次则是与司马苍龙在御花园的比武。 普渡慈航在大靖朝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关于他有许多传言,但没有一种是可以正确详细地描述他的,就好象有许多人都知道佛祖,但却不知道佛祖是谁一样。 但有一样,大家是有共识的,尤其是大靖朝的朝臣们,都普遍认为,如果不是有普渡慈航的武功和佛法镇着,靖神宗杨恒不可能执掌靖朝三十五载仍稳如磐石。 普渡慈航的名气很大,大得可以跨越朝堂江湖,直达乡野,平日里的升斗小民纵然不知道靖神宗杨恒,却也知道远在天边的皇宫中住着一个活佛,可以降福众生,可以普渡慈航。 杨恒想封他做官,他不感兴趣,杨恒钦封他为御前第一高手,他也不愿接受,不过他越是推辞,大家就越是认为他是天下第一,这也更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神一般的存在! 试问对于这样一个大人物,秦世尧又怎能不亲自迎接。 所以抱怨归抱怨,秦世尧行动还是很迅速的,他穿戴整齐后,带上仪卫,就直奔府门而去。在通往府前大门的汉白玉石路上,恰巧碰见了也是闻讯赶来迎接的蔡连城,两人相会,眼神一触,都是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潜台词就是:普渡慈航怎么会来?! 他们都非常不明白,因为太突然了! 当段千仇在公主房间听到这一个消息的时候,和秦世尧、蔡连城的表情也是一样的。 “普渡慈航怎么会来?!” 他那时刚好为公主第二次施针驱除尸虫完毕,听到了待卫进屋来禀报郑冰容这一消息,他本来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的眼神落在了公主背上开出了花的黑玉血参,心里陷入天人交战的煎熬状态。 杨呓馨的状态已经好了许多,但体内尸虫未除清,再加上喝下和注入的断肠草及蔓陀罗毒汁,如果现在就拔掉血参,唯一的结果就是死。 段千仇和杨呓馨只相处了不足两天,虽然公主脾气很大,但他也看得出她心地良善,就是偶尔闹闹小孩脾气罢了,这样一个无辜之人,段千仇无法狠下心来,弃她的生命于不顾,夺了血参就跑,但他对叶初珑情深若海,只要一想起叶初珑病中可怜的模样,他的心就很痛。这些话,他无法对他人说,只能默默捂在心里,一阵刺痛一阵酸苦的,非常难受。 郑冰容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以为他运功过度,真元耗费过多,以致身体不适,于是便关心地道:“段公子,看你面色不佳,现在呓馨由我们照看着,你到院中走走吧,那里空气清新些。” 段千仇知道自己现在就算呆在这个房间里,也是狠不下心来夺取血参的,于是苦笑道:“也好,我出去走走,公主就劳烦你们了。”说罢,正要从杨呓馨身边离开。 原本一直昏迷的杨呓馨这会却幽幽转醒了,她睁开恢复了清纯明净的双眸,用手一把拉住段千仇的手道:“不要…把我吊在…杆子上,求…你了…” 见公主忽然醒过来,守候了一夜未合眼的春梅、延喜惊喜地道:“公主会说话了!”,郑冰容闻声走到床边,见杨呓馨的情况大为好转,心中高兴,更是喜极而泣。 段千仇的手臂被杨呓馨柔软冰冷的纤手握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生孤苦,爷爷虽然是他的亲人,教他武功和学识,但是从无温情可言,现在一见这主仆四人亲密友爱的情谊,心中极为感动。 他轻轻地把手臂从杨呓馨的手中抽出,柔声道:“公主请放心,段某再也不会那样做了的,如果还有下次,我就是小狗。”说完后,他大踏步从房间中走了出去,因为他真的很想出去透透气,这段时间,无论何时何地,总有一种重压加在他身上,而且最让他难受的是,他还不知道这种莫名的压力是从哪里来的。 他在花园中走了一会后,然后再走向府前大门,准备出府去转转,府中的所有人都没有拦他,因为秦世尧和郑冰容已经特别交待过,段千仇自由出入,不受限制。 但是就在他跨出正堂,想走向前院大门的时候,却发觉眼前不远处正朝自己走来一群人,而自己站在汉白玉石道上,正好挡着他们的道。 走在最前的有三个人和一匹马! 其中两个人他是认识的,另外一个人和那一匹马他是不认识的! 认识的人仿佛看着一个死人般地看着他,不认识的人却用一种温暖慈祥的眼神望着他,那匹马没有看他,因为马在吃花! 他认识的人是秦世尧和蔡连城,他不认识的人是一个和尚和他身边的一匹马。 段千仇从秦世尧和蔡连城对和尚恭敬的态度马上就明白过来了,能让两位大人如此有礼貌的和尚,世间除了普渡慈航还能有谁? 他正打算上前行礼的时候,却看见秦世尧在暗暗地朝他打手势,这个手势的意思就是叫他赶紧从主道上滚开,不要挡道。 段千仇赶紧走开,因为他既不想跟两个官老爷打交道,更不想跟一个和尚打交道,所以他象大多数仰视官老爷的贱民一样躬身立于汉白玉石路旁边,头更是象断了脖子的公鸡一样低垂着。 这三个人从他身边经过,段千仇觉得一股雄浑的气场压迫而来,他出于防御的反应,抬起了头,然后他看见那一匹白马在看他! 是的,那匹白马在看他! 大多数人被狗看过,被猫看过,甚至被猪看过,被马看过的可能不多,尤其被一匹神情象人一样的马看着,那种感觉是很奇妙的! 段千仇却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他觉得这匹马好象在用戏谑的神情在调戏他。 牵着马的是普渡慈航,他身穿白色僧袍,披着红色袈裟,足踏白色僧鞋,一身打扮如静云出岫,干净得纤尘不染,他的宝相庄严慈和,眼睛细长,鼻梁高挺,耳大有轮,长眉长须均皓白如雪,他站在白马旁,白马靠着他,仿佛马就他,他就是马。 白马是靖神宗杨恒赐给他的,名叫飞云追雪,据说可以日行千里,爬山涉水如履平地。 这样的和尚牵着这样的马,走路带风,自有一种逼人的贵气,虎虎而来。 段千仇心中暗暗思忖:“有了这个和尚,盗血参只怕要更加小心了。” 第四十一章 普渡慈航(二) 普渡慈航、秦世尧和蔡连城三人在正堂分宾主坐下,秦世尧做为皇帝的钦差坐在上首,用过茶后,于是问起普渡慈航来淮阴府的原因。 普渡慈航答道:“老衲这些日子在毫州府白鹭洲清修,前天接到皇上鸽信催促我火速至淮阴府协助秦大人,于是老衲星夜兼程,才在规定限期之内赶到的。”他的声音不高,但悠悠然如晨钟暮鼓,在堂中掀起一阵气浪。 蔡连城心中惊异,暗暗称赞道:“好精深的内功!果然不愧为御前第一高手。” 普渡慈航在亳州府有一处静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那里清修,朝中大臣基本都知道。 但秦世尧听了普渡慈航的话,心中却觉得奇怪:“皇上如果要普渡慈航来协助自己,为何不事先发鸽信告知呢,却是直接就派人过来了。”于是问道:“圣师行程真是神速,我这边还没有接到皇上的鸽信谕旨呢,大师佛驾便已经到了,却不知皇上给大师的鸽信中还提到些什么?不知对臣下有何训示?” 普渡慈航道:“皇上在给我的私信中,只限我在两日内赶到淮阴,听从秦大人调遣,其他的便没有提及了。”他说完后,从僧袍的袖中取出一张黄绢,递给秦世尧。 秦世尧见这张绫锦织布上的祥云绣工精致,丝质光腻细密,确是宫中用来颁发圣旨的特制绢布,再看布上所写的一行字:请圣师在两日内赶赴淮阴协助秦世尧,正式钦命随后即达。落款是杨恒清修时的别号闲庭居士,而笔迹遒劲苍雄,力透绢布,也是杨恒独特的如银钩铁划般的笔法。 黄绢上并无朝廷印信,但普渡慈航与杨恒的关系亦师亦友,非同一般,朝野皆知,杨恒给普渡慈航的信一般都象写家信一样,秦世尧也见怪不怪了。 秦世尧看罢,递给蔡连城道:“蔡大人也过一过目。”蔡连城双手接过,细看了一下,便还给了普渡慈航,然后欠身道:“圣师两日不到就奔行千里,功力精深,蔡某佩服。” 普渡慈航细长的眼眸一睁,长眉随之而动,一笑道:“我是清修之人,本不应管红尘俗事的,但皇上恩旨既已下,老衲也只能勉为其难了,一路上风霜雪雨,确也不易,幸得飞云追雪相助,否则只怕是要误事了。秦大人,淮阴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为何要这么急派我过来?” 秦世尧便把这几日内所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普渡慈航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直至说到段千仇用断肠草、蔓陀罗花和黑玉血参为公主祛除蛊毒的时候,这位高僧才喟然叹道:“想不到世间竟有此奇物,那位段施主祛巫毒之法也恁地大胆,只是希望高阳公主安然无恙才好。”言语中似对秦世尧等人允许段千仇行险救治公主的行为颇为不满。 秦世尧和蔡连城本就对段千仇信心不足,现在见这禁宫的奇人也不太赞同段千仇的疗法,便都有些局促不安。 蔡连城首先打破了僵局,问普渡慈航:“圣师佛法无边,深谙医道,不知可否施妙手为公主祛除巫毒?” 普渡慈航沉吟了一下:“公主尚在昏迷中,不省人事吗?” 秦世尧并不知道刚才公主已经醒过来的事情,于是回答:“正是!”,而蔡连城原本是想说些话的,见秦世尧已经抢先说了,便合上嘴,不再言语。 普渡慈航颔首道:“这样也好,我去看看吧。” 杨呓馨的房间里很暖和,因为背部受伤及黑玉血参一直爬附在她背上疗毒的缘故,她没有办法穿太多衣服,为此春梅和郑冰容还特地把一件黑色皮裘后背开了个口,为她穿上,饶是如此,杨呓馨还是冷得浑身发抖。 在为杨呓馨更衣的时候,段千仇不方便在屋内,他便站在了门外。 方才他检查过杨呓馨的身体状况,知道这一两天是紧要关头了,她体内的僵脑尸虫,只需再祛除一两次,便会彻底消除,届时黑玉血参他便可安心“取”走了。 本来计划实施还算顺利的,但是普渡慈航的到来,让他的盗参计划蒙上了一层阴影,要在这个武功天下第一人的眼皮底下盗取血参,更需要小心谨慎,稍有差池,可能就会毁了这许多天来的努力。 从昨日到现在,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一连串的激斗加上为公主运功祛毒,让他如铁打般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而身上的衣服也是两天未换了,衣襟上还有些血污,他下意识地用手扫了一扫,却摸到了昨日在船上拾到的玉萧,他心想:“这是公主之物吧,这两天忙得头晕,竟忘了还给她们了。” 凑巧这时春梅在房中喊:“段公子,公主请你进来呢。”于是他转身准备进屋,把玉萧还给她们。 脚才刚跨出,之前在府门前感觉到的那股苍劲雄浑的气场又再逼来,他的感觉一向极敏锐,所以对于危险的判断一直都比别人领先一步,这也是他历尽奇险,但仍活到现在的最大原因。 他循着气场的来源望过去,就看到秦世尧,蔡连城和普渡慈航三人从回廊的那一头走过来,来到了公主的房前。 段千仇收住正准备跨进房间的脚步,立于门侧向他们三位行礼。 秦世尧见段千仇还穿着一身脏衣裳,便笑着对他说:“你也去休息一会吧,公主的伤情劳你费神了,现在圣师要来看望公主,你就回房去吧。” 段千仇知道秦世尧不想他在场,正好他也不想面对普渡慈航这个传说中的奇人,于是施礼告退。 秦世尧清了清喉咙,扬声向屋内禀报:“臣秦世尧,蔡连城与普渡慈航圣师求见两位公主!” 屋内传来了郑冰容清扬的嗓音:“圣师和两位大人请进吧!” 秦世尧出于礼仪让普渡慈航先行,三人依次跨门而入。 而房内的郑冰容整了整妆容,上前迎接三位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她在宫中住的时间很长,但跟杨呓馨不同,她见过普渡慈航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大多数是在公众场合远观一下而已。对于这位神一般的和尚,她跟大多数人的感觉是一样的,那就是神秘! 普渡慈航见到她,率先行礼道:“凤至公主别来无恙,老衲这厢有礼了。” “圣师驾到,冰容未能远迎,实在失礼,还望恕罪。一别经年,圣师依然神采飞扬,想必是佛法又有精进了。” “佛法无疆,本无高低,又何来进退。”普渡慈航微笑道。 郑冰容在他淬烈逼人的眼光注视下,竟不由得有些心悸的感觉,心想:“这位高僧怎么会如此锋芒毕露,咄咄逼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普渡慈航对于郑冰容流露出来的惊惶表情,不以为意,继续缓缓地道:“方才从秦大人那里听说高阳公主殿下受巫毒所伤,不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呓馨现在伤势颇重,幸得段公子想办法祛除了体内的僵脑虫尸毒,现在已经好转许多,可以开口说话了。” “哦,想必还是那黑玉血参的神效起了作用吧,能容老衲察看一下公主伤情吗?” 郑冰容面上呈现出为难的神色,因为杨呓馨苏醒后才刚睡下,实在是不方便再受打扰了。 秦世尧极善于观颜察色,见状忙道:“圣师深谙医道,说不定可以彻底治愈高阳公主殿下,凤至公主大可放心让圣师一看。” 郑冰容见钦差和朝中圣师都这样要求,知道也没办法推辞了,于是掀起帐幔,让普渡慈航上前察看杨呓馨的伤势。 普渡慈航独自上前,走到杨呓馨床边,只见杨呓馨趴在床上,背上的黑玉血参已经有一半深扎入血肉中,参花开得翠绿怡人,散发出阵阵清香,不禁目现异彩! 这时,杨呓馨仿似从梦中咋醒般,忽地侧过身来,面对着普渡慈航。 她睁开双眼,轻声道:“你是什么人?竟敢站在我床边。”面容中露出极厌恶的神情,竟象质问入屋行窃的贼人一般。 普渡慈航一惊,淡然笑道:“公主看来还是神智不清,余毒未清,连我也不认识了。” 杨呓馨呆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喃喃地道:“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你。”话刚说完,她又整个人瘫软在被褥中,沉沉睡去。 第四十二章 普渡慈航(三) 见杨呓馨昏迷过去,普渡慈航拿起她的手,把了一下脉,然后对众人道:“公主现在脉象平和,只是阳气太弱,以至昏迷,身体并无大碍,段施主的祛巫毒方法很有效,在老衲未见公主之前,也质疑过这种疗法,现在看来,反倒是我见识浅簿,胸襟狭窄了。” 秦世尧见这位宇内第一人也赞同段千仇的疗法,心中大喜,因为只要公主无虞,他的官位权势自然也保得住了。 蔡连城也笑着恭维普渡慈航:“圣师目光如炬,胸襟广阔,非我等凡人可比,蔡某实在佩服得五体投体。” 倒是郑冰容皱着眉头,默然不语,心里头在想:“这个明眼人一眼都看得出来,呓馨好转了许多,现在反倒象是他的功劳了。”她恼恨普渡慈航惊扰杨呓馨的休息,心中不悦,但她的涵养极好,面上却并不流露出来。 普渡慈航三人见杨呓馨并无大碍了,也不方便久留,便离开了房间,蔡连城是走在最后的一个,他有意无意地问郑冰容:“高阳公主殿下醒过来后,经常认错人吧?会不会把春梅认做延喜啊?” 郑冰容嫣然道:“怎么会?延喜跟了她这么久,自然不会认错的。蔡大人说笑了。” 蔡连城目光一闪,连忙呵呵笑道:“那倒是本官糊涂了,看来公主殿下恢复得不错,劳烦各位悉心照料了,我先行告退。” 郑冰容含笑将他送出门口。待回过头时,对着延喜道:“去那边厢房把段公子请过来吧,不知道为什么,有他在的话,比起圣师在这,我反倒还安心些。” 不一会,延喜回来禀报,段千仇不在房中。 段千仇现在在马厩旁边! 他本来是要去找卢邦彦的,自从青雁舟一战后,卢邦彦被秦世尧认为护卫不力,有失职责,勒令其在静室中思过,其后的惩处罢黜,待返回烨煌城禀明皇帝后,再行追加。所以现在卢邦彦是被关着的,除了每天送饭的,他基本上见不着其他人。 段千仇对这位羽林将军印象极佳,反正现在也是闲极无聊,于是他便朝卢邦彦软禁的地方走去。 去卢邦彦的软禁之处要经过马厩,这个府内的马厩本是韦德昭用来照料他四处搜罗而来的名马的,所以建得格外宽敞,每匹马都有一个单间,马槽中各类粗细马饲料一应俱全,还有专门的饮水槽。 段千仇见这个马厩竟比大多数普通人家的宅邸做得都要好,便多望了一两眼,然后他就看见一个老熟人——傀儡书生路寒食。 在段千仇易容成萧铁唐并且刺杀了沈惟敬后,两人曾经两次交手,不过段千仇现在无论形体与面容均与当时有极大区别,而且他的万流归宗**极擅于隐匿真气,所以也不担心会被路寒食认出来。 段千仇当做没有看见路寒食似的,从马厩旁边经过,路寒食依旧黑纱罩面,他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平时极少和人说话,除了姚千花还能和他交流之外,就算是蔡连城,他也是当做空气一般的。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居然在和那匹白马说话,一边喂饲料一边在呢喃着:“这是上好的大麦,赵氏牧场专门运来的,多吃些!这是羊草,口感不佳,也搭着吃些吧……” 段千仇见过许多江湖的奇人异士,有古怪癖好的大有人在,不过喜欢和马说话的还是第一次见,所以在走过马厩旁的时候,也不禁放慢脚步,多听了一会,但细听之下,路寒食与其说是在和马说话,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因为多半时候他都在呢喃些只怕连马也听不懂的话,更别说人了。 所以过了一会,段千仇也兴趣索然,他绕过马厩,来到离马厩不远处软禁卢邦彦的地方。 这是一间石屋,原本是工匠用来铸铁和钉马掌的地方,门口的守卫只有一人,而且对于来访的段千仇并无阻拦的意思,秦世尧其实早就吩咐过守卫,卢邦彦出入自由,只要不走远就行。 这种软禁名为惩罚,其实不过是秦世尧的“面子工程”,否则回朝后,弹劾秦大人赏罚不明的奏折又会堆满皇帝的御桌了。 卢邦彦看上去有些颓唐,他对于段千仇的来访很意外,也非常高兴。他问段千仇的第一句话就是:“公主怎么样了?”他因为是待罪之身,所以不便去公主房间探视,虽然对于段千仇用奇法救活公主的事情略有耳闻,但是毕竟知道得不够详细,这一天都呆在石室中,心系公主安危,又听不到任何音讯,所以非常焦急。 段千仇见他神情急切,知道他关心杨呓馨的安危,便安慰他:“卢将军不必担心了,公主无恙。”接着又将这两天里如何施法救治的详细情形一并和他说了。 卢邦彦长吁一口气,高兴地对段千仇躬身致谢道:“段兄武功盖世,医术高明,而且行事果敢大胆,魄力十足,卢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是朝中左羽林军的折冲都尉,正四品官衔,论官位权势,他比段千仇这个司役长高了不知多少,但这两****与段千仇一同对敌,见过段千仇神乎其技的武功,现在又听了段千仇救治公主的过程,心中油然而生的钦佩之情,比之初见时的客套话,真挚了许多。 段千仇谦辞一番,看见他手臂和腿上有许多伤,都用布帛包着,于是问:“卢将军,你身上的伤是船上返魂尸造成的吗?” “是的,大多数是被抓伤的。现在想起来还有后怕呢!我只是不明白,为何我受伤后,没有象公主那样呢?”卢邦彦问。 段千仇道:“并不是每只返魂尸都能造成尸蛊式的创口的,袭击高阳公主的那一只是这一群返魂尸中的元祖,他的爪和牙齿都带有僵脑原虫,所以受袭者才会尸僵和尸变,直到最后变成受他操控的返魂尸。普通返魂尸造成的杀伤,除了伤口难痊愈一些,与一般的刀剑所伤并无区别。”他对于返魂尸的认识,极其深刻,因为都是以前用血甚至是用命换来的真知灼见,所以说的时候,笃定平和,自有一股宗师气度焕发出来。 卢邦彦道:“段兄如此人才,岂能屈就在司役长这一个职位上,我会恳请凤至公主收回成命的,段兄也请不要再留在漕营了,可以跟我一同回烨煌城,左羽林卫目前人才凋敝,正需要段兄这样大将之才。别的我不敢说,但我可以担保段兄绝对不用去倒屎桶的!”说罢,他哈哈地笑了起来。 段千仇知道他一番好意,只是自己生性恬淡,官场的那些尔虞我诈,腹中玄机,他很不喜欢,如果不是因为叶初珑这档子事,他是不愿意出来行走江湖的。 “此人倒是一个可以交往的朋友,只是等我偷了血参之后,两人立场不同,只怕是难以相见的。”段千仇心中计较了一番,没有答应卢邦彦的邀请,只是说自己在淮阴还有事情未了,不方便跟随他进京了。 卢邦彦见段千仇神情坚决,也明白人各有志,不便勉强,便不再提了。段千仇看了一下天色,见已经午时过了,但起身告辞。卢邦彦拱手道:“待我从这石屋中出去,请段兄喝一顿酒,段兄不会推辞吧。” 段千仇淡淡地笑道:“随时恭候,届时一醉方休。” 他从石屋走出来,正准备返回自己的住处,一时没有分清方向,竟走到了石屋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小院落,直至门口的绣衣卫抬手示意他此路不通时,他才发觉路走错了。这个小院落本是韦德昭用来蓄养戏苑名伶用的,现在空出来,用以关押他自己、王炳望和程青鹤三人,也算“囚”得其所了。 因为三人皆是重犯,院落守卫森严,任何人未经秦世尧和蔡连城同意,都不得入内。 段千仇虽然在其他地方都可以出入自由,但这里也是禁地,所以他折返回去。走了几十步路,就是马厩了,路寒食已经不在那里和马说话了,但段千仇经过普渡慈航的飞云追雪时,却觉得这匹马好象有着人一样的表情。 不过他并不关心,他关心的东西,现在只有一样。 黑玉血参! 第四十三章 普渡慈航(四) 段千仇回屋的时候,又远远地看见了路寒食,他正在和蔡连城说话,由于距离太远,而且可能说话声音不高,所以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府中到处都有秦世尧的钦差卫队和蔡连城的四近卫把守,段千仇在府中转了一圈,计算出各处的守卫人数、换岗时间,再沿围墙巡查了一圈,找出了最方便逃跑的路线和最易于躲藏的地方,默默记在心中,一趟走下来,他已经心中有数,于是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小睡一会。 他的房间与高阳公主的房间只隔着一个小花园,就在他打算走进房间的时候,便听见延喜跑过来唤他:“公主有请。” 段千仇苦笑着问延喜:“公主又有何事呢?”延喜自小入宫,其实就是一个半大小孩,见段千仇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便催促道:“是凤至公主要你过去呢,别让人等急了,不然我又要挨罚了。” “罚你些什么?如果只是罚些银两,我替你出了!”段千仇实在是累得不行,几乎是在央求延喜了。 延喜见段千仇那么认真地央求他,便也认真地回答:“不是银两,两位公主不可能罚得这么轻的。凤至公主和善一些,只是罚我一天不许说话,呓馨公主罚得就重多了,一般是两顿不能吃肉。” 段千仇点点头道:“那确实罚得太重了,我随你去吧。” 郑冰容见段千仇象兄弟一样揽着延喜的肩膀进来,微微有些吃惊,便问延喜:“你刚才跑哪里去了?” 延喜回答道:“我见呓馨公主难受,所以就又去找段公子了。”他自小与杨呓馨相处,所以一直都是喊的呓馨公主,而不是高阳公主。 段千仇向郑冰容问起杨呓馨的情况,才知道原来杨呓馨伤情又有了反复,甚至开始发烧了,段千仇为杨呓馨号脉后,又检查了一下背部的伤口,知道跟脑僵尸毒关系不大,只是连日的“毒疗法”让她体虚,感染风寒而已。 同时段千仇也惊讶地发现,黑玉血参的花和叶都已经谢了,而其主根差不多有一小半渗入杨呓馨血肉中,这个变化令段千仇瞠目结舌,他心中暗想:“这支血参难道是要和杨呓馨融为一体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把参取走,岂不是会要了她的命?”一念至此,段千仇不禁冷汗涔涔而下。 “怎么办?为今之计,只有赶快为她祛尸虫了,趁她现在对血参依赖还不是很深,我盗参后希望对她不会有太深的伤害。”段千仇在心中打定主意后,于是对郑冰容道:“我要为高阳公主进行新一轮的祛尸虫治疗了,烦请凤至公主准备一下。” 郑冰容听了后,担忧地问:“呓馨现在身体更虚弱了,毒疗这么频繁,真的可以吗?是不是再等等?” “不能再等了,再等只怕尸蛊又会在她体内重新肆虐,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一旦错过,尸蛊毒虫重新繁衍,更难根除了。”段千仇几乎是咬着牙把这些谎言胡扯到底的。 郑冰容很信任他,见他态度坚决,于是答应下来,领着延喜、春梅把一应的器具和药剂准备好。 段千仇收拢心神,开始给杨呓馨进行了最后一次的祛除三尸僵脑虫的治疗! 施针祛虫完毕后,段千仇再给杨呓馨号了一下脉。众医师口中所谓的“喜脉”消失了,段千仇知道三尸僵脑虫已经全部被杀死,现在杨呓馨体内只剩下断肠草和蔓陀罗花残毒,这些残毒将由黑玉血参完成最后清除。 只要再过四个时辰,他便可以开始实施盗参计划了,他要把黑玉血参带回到叶初珑的身边,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这个初衷他都从未改变过!。届时,他会象一只野兽一样,用刀在杨呓馨背上象剜下一块肉似地剜出黑玉血参,然后疯狂地逃走。 一想到这里,段千仇心里便充满了愧疚与不安,当他象逃跑一样地离开房间之后,才发觉玉萧依然在他的怀中! 就在段千仇积极准备逃跑的时候,秦世尧在普渡慈航的要求下,带着他把府中各处的守卫情况巡查了一遍,普渡慈航对于秦世尧布置的保卫措施大加赞赏。 但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要求住在了韦德昭书房附近的一个厢房,因为韦德昭书房中的密室里面堆满了各种涉案物证,万一有事,他也可以紧急驰援。 对于近期淮阴府风云诡谲的险恶形势,秦世尧心中是犹有余悸的,所以当普渡慈航主动提出要为保卫涉案物证略尽绵力之时,秦世尧很开心地答应了。 证物房以及韦德昭等三人的护卫及看押重责,主要由绣衣卫来分担,外围配以秦世尧的钦差卫队,至于蔡连城的人,他基本弃用,因为他对蔡府与韦氏兄弟藤扯蔓攀的复杂关系心存疑虑。 现在有了普渡慈航的参与,原本的严密护卫之外又加了一道保险锁,他的心就更安稳了。 酉时,天渐黑,韦府灯火渐次亮起,府门、走廊、还有高楼檐角上都挂着气死风灯,甚至府中百折千回的花径旁也插上了防风的油灯,韦府满园通亮,形如白昼。 巡视卫队以蔡连城的四近卫为主力,十人分为一组,点着火把,或者提着灯笼,不间断地巡逻。 普渡慈航婉拒了秦世尧的宴请,他并不习惯太多人的地方,吃得也很清淡。 自回房后,他就一直在床上打坐,房中八仙桌上的斋饭丝毫未动,一直等到戌时,他紧闭的双眼兀地睁开,眼中淬厉的彩芒在漆黑的房中熠熠生辉。 门外的夜冰凉如水,却也喧嚣如火,他一推开门,门外与门内,明亮与暗黑便水乳交融了,分不清哪里是明,哪里是暗。他的脸在明与暗之间,隐秘中带着庄严,仿如一尊神祇一般。 他走向韦德昭的书房,不一会就轻易通过了外围钦差卫队的数重守卫,因为守卫都认识他——大名鼎鼎的圣师普渡慈航,所以也不虞有他,通通放行。 来到了书房内间,密室外的绣衣卫共有四名,隶属乾组,由乾组统领绣衣使者领着,是保护通往密室的最后一道关卡。 杨恒的绣衣卫一共有四百名,分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组,每组五十人,各设一名统领绣衣使者,这次秦世尧带出来的是战力最强的乾、坤、震三组。 乾组统领绣衣使者见到普渡慈航,行礼问:“属下乾组何贵,参见圣师,不知来这里有何训示?” 普渡慈航微笑着道:“钦差秦大人遣我此来问各位,这里平安否?” “平安。”何贵口中答应着,心里却犯嘀咕,大晚上就来问这样一句话?! “很好!”普渡慈航这样说着的时候,身形已如鬼魅般来到了何贵的身前。 何贵还在满脸惊讶的时候,普渡慈航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肩上,然后他听到了自己心越跳越快,直至发出爆裂声后,他才平静下来。 普渡慈航扶着何贵,关切地问:“何贵,你怎么啦?” 其余三名绣衣卫见统领毫无征兆之下颓然倒地,心生警惕,都拔出了腰间横刀。 其中一名正欲扬声呼喊外面的伙伴,话还未出口,普渡慈航已经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普渡慈航用悲悯天下的眼神看着还剩下的两名绣衣卫,就象狮子望着嘴下的两只羔羊一样。 第四十四章 普渡慈航(五) 在另外两名绣衣卫倒下之后,普渡慈航从何贵的身上搜出密室的门钥匙,他拿起桌上的油灯,走向那扇在书架后的密门。 就在接近密门的时候,他忽然站住了,因为手上的油灯灭了。 屋中有数盏油灯,其他的几盏火焰皆在灯芯上“嗞嗞”地烧着,唯有他手中的灭了。 接着他听到了一把缓慢、低沉、傲慢的声音:“圣师连灯都拿不稳,可千万要小心了,莫要把钥匙也掉了才好。” 普渡慈航回过身来,就看到了田横雨潇洒挺拔,卓然而立的身形,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是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蔡大人告诉我的。” “我居然没有发现你在我的身后,你很不错。”普渡慈航道。 听见普渡慈航的这句话,田横雨笑了,他很不喜欢普渡慈航用这种好象教训晚辈一样的口气对他说话,所以他道:“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夸过我了,只不过你算什么玩意,也敢这样对我说话!”说刚说完,他整个人凌空飞起,拳风烈烈,击向普渡慈航。 *********************************************************** 卢邦彦吃过了晚饭后,又坐下来发呆,这样的日子算上今日,已经有一天半了,时间不算太久,不过他一向都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所以感觉筋骨都快生锈了似的。 他坐下来又站起,在床上躺下,又复站起,最后是无奈地躺下,眼望着石屋顶发愣。他的石屋离马廊不远,就在他把石梁上的石纹数到一百三十五条的时候,他听到了那匹白马轰然倒地的声音。 一匹马倒在地上,放在平时,就跟一条手帕掉在地上似的,不会引人注意的,但是现在正是卢邦彦穷极无聊的时候,无论什么事他都很感兴趣。 所以他用双手趴在石窗上朝马廊望,石窗正对着马廊的喂马槽,所以视角很好,卢邦彦也把事情看得很清楚。 飞云追雪乃西域大宛神驹,躯干壮实而四肢修长,全身毛色雪白,唯有四蹄是黑色的,奔跑时风驰电掣,只能看见身影飘逸如白雪流光,四蹄翻飞如黑云追雪,曾随杨恒在征服西域各部中立下汗马功劳,是大靖朝最神骏、最雄壮也是最耐苦寒的骏马! 这样的马,本来是不会无缘无故倒在地上的! 但就在现在,这匹马在四处无人的时候,突然倒了下来。 马自己就分成了两半。 从马中走出了一个人,是一个黑发如瀑,面白如雪,红衣似火的女人。 这个女人现身之后,径直朝石屋旁边的一个小院落走去,走不到两三步,她的身形在灯火下渐渐变成透明的,最后竟完全消失了! 卢邦彦自从护卫公主以来,在青雁舟上见过返魂尸后,许多东西已经见惯不怪了,他见这个女人如幽魂般从马腹中钻出,又隐形消失在空气中,不禁好奇心起,想跟着出去看看,于是拉了拉石屋的门,发觉是锁上的。 他喊了喊门外的岗哨,但无人应答。 因为卢邦彦不是重犯,看守的只有一人,无人换岗,可能是溜去吃饭,所以临行前把门给锁上了。 卢邦彦再扯着门栓用力拉了拉,门框就已有些松动,门楣顶上的灰粉簌簌掉下。 他天生神力,数次拉扯之下,整个门都摇摇欲跨了。最后他蛮劲上来,索性猛力一拉,把整个门拆下来。 出门后,卢邦彦四处看了一下,这时恰巧马廊旁边没有巡逻队,所以没有人看见倒下的飞云追雪。 卢邦彦于是循着红衣女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离马廊不远处就是关押韦德昭等人的那个小院落。 走过去只有数十步的距离,卢邦彦跨过一片花圃,四处张望搜寻,却再也没有看见那个红衣女子。 他朝有灯光的地方走去,来到了院前的小门,门口有四名守卫,看装束是秦世尧的钦差卫队。 守卫见有人影靠近,齐声喝道:“何人?”刀枪并举,拦下了卢邦彦。 待看清楚后,见是北军左羽林卫的折冲都尉,刀尖枪刺才没有继续朝卢邦彦身上招呼,为首一人道:“卢将军,此处是禁地,没有秦大人或者蔡大人的命令,不能进入。” 卢邦彦见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生怕引起误会,连忙道:“你们可曾见到一名红衣女子来过这里。皮肤很白,头发又长又黑的,大约在这么高……”卢邦彦用手比划着。 见守卫四人都摇头,卢邦彦想起方才那个女子变成透明状并随即隐身的异状,愈觉得事情不简单,于是便把刚才看见女子从马腹中出来然后隐身走向这边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为首的守卫愈听愈觉得荒谬,但碍于卢邦彦的官职,不便发火,于是只是冷冷地看着卢邦彦,仿似看着一个疯子似的。 卢邦彦见这四人不相信他,便问:“你们这里是谁是负责戌卫职守的最高长官,我要见他。”他因为事情紧急,声音高亢,同时身体也朝园门前逼近了一些。 为首的守卫怒喝道:“卢将军,我们敬你是羽林军的统领,才一直礼让,请不要在此无理取闹,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五人正争吵间,左鹰扬从院落中走了出来,喝道:“放肆,此乃囚禁朝廷重犯的禁地,何人在此喧哗?” 卢邦彦见了左鹰扬,于是便把刚才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左鹰扬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遣了一个待卫去马廊看个究竟,待卫领命去了。 待卫刚走,在院落另一个方向的黑暗处走出来一个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却正是任狂风! 只见他挥了挥手,身后便出现了一批精悍彪健的猛士,都是蔡连城四近卫中龙师的高手。 左鹰扬见了,脸色一沉厉声喝道:“任狂风,你率众聚集在此,所为何事?” 任狂风双手一摊道:“我也不想来,不过如果还不来的话,就要出事了。” “出什么事?” 话刚说出口,去马廊的那个待卫回来禀报说飞云追雪裂成了两半! 同一时间,院内突然发出了野兽受伤后尖厉的嘶吼,声音极其凄厉,仿似一只山猫被捆绑着扔入火堆中一样! 左鹰扬脸色大变,脚尖一蹬,凌空而起,人已循声而去。 任狂风却不急,他望了望两旁的龙师高手,身后众人领会他的意思,分成几个小队分别埋伏在院外的各个隐蔽点,然后他再领了十个人施施然走进小院中,临进院中的时候,他还对卢邦彦道:“卢将军,要一块进来吗?” 卢邦彦心里奇怪任狂风为什么可以如此淡定?难道护卫之责跟他们没有关系吗?但见任狂风主动招呼,便也一块跟了进去。 第四十五章 普渡慈航(六) 院中的主建筑有一排厢房,共有四间,四间房围着一个小庭院,庭院中有鱼池有假山还有桂花树。 现在这四间厢房中的三间,已经用铁栅栏铁门加固了,分别用来关着韦德昭,程青鹤,王炳望。 这三个重犯,事涉沈惟敬被杀,漕督府贪墨等巨案,所以每间房门外俱有五名绣衣卫看守! 现在这十五名绣衣卫全部已经倒下,咽喉处皆有一道细细的血痕。 有人劫狱! 但牢房的门此刻全部都还是完好无损地关着的。 卢邦彦赶到的时候,只见院中有一团火球在翻飞着,时而落入鱼池中,时而挂在桂花树上,最后这团火球的嘶鸣声越来越低,但是翻滚速度却越来越快,直接就从院中跳到了屋顶上! 院中原本围着这一个火球的有七个人,其中一个须眉皆白,脸色红润,有着一双灰白色有若瞎子般的眼睛,手执一支蜡烛,烛火煌煌,有如火炬一般。 而一个面罩黑纱的书生则更是诡异,他身上“长”满了青苔,化作一座假山,等火球落入水中又翻滚而出时,他才在鱼池中立起来,双手戴着的银色手爪尖上闪着翠绿色光芒,还滴着鲜血! 药王毕百草,傀儡书生路寒食! 两人联手,应该是重创了方才的那个“火球”。 “火球”又是谁呢? 卢邦彦望着那团火从檐角边上飞上去,在瓦面翻滚了一会,才从屋顶上直飞出去,身形极快! 但再快,也不及左鹰扬和任狂风快! “火团”身上的火尚未熄灭,他们两人已经包围过去了,虽然在运河上有一次不太愉快的合作,但对于两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打算再合作! 卢邦彦也跃上了房梁,他的轻功并不算好,但由于三人缠斗之中,所以他还能赶得上。 火团忽然撕裂了,露出了一个红衣似火,长发如墨的一个女子,她的脸本来是焦黑如炭的,但一瞬间就又恢复了如莹玉般的嫩白。 卢邦彦惊诧不已,但见那女子一眼望过来,眼中也是漆黑如墨的,全不象一般人类有瞳仁眼白,诡异非常,在夜色火光中更如森罗地狱中爬出的女鬼。 女子象蝙蝠一样贴着屋瓦飞行,躲过了任狂风和左鹰扬两人夹击,这固然与两人的各自为战,不愿合作有关系,但她自身的身法却也甚是奇异,只要寻得了一丝空间,便可以象泥鳅一样滑过去。 不一会,她已经冲出包围圈,几个起落,掠瓦飞檐,便向韦府中院逃去。 卢邦彦身后路寒食、毕百草并没有赶来,可能是已经联袂守住了囚笼重地,以防再有人劫狱。 而卢邦彦则勉力跟上,汇合任狂风、左鹰扬追蹑红衣女子而去。 韦德昭府规模宏大,在淮阴府内是非常有名的,只见亭台楼阁,各色建筑,鳞次栉比,绵延不绝。 卢邦彦紧赶慢赶,才堪堪追上前面三个的脚步,待前面三人身形急沉,从屋顶落入一个广阔的花园中的时候,他随着跳下,脚尚未落地,便觉得有一阵罡风直铲过来,他大骇之下,急忙用手攀住身侧的墙柱,侧身翻出去,才堪堪避过。 他定睛一看,只见田横雨与一名老和尚正在大开大阖地互拼掌力,两人周围三丈之内,花残树倒,满庭瓦砾碎石,转眼间,两人瞬间又硬对七掌,轰鸣巨响,空气中都回荡着掌力挤压之下的尖利啸声。 老和尚身形岿然不动,但田横雨则明显不敌,连退了四五步,才勉强停下来,他却也顽强,咽下口中鲜血,强压伤势,傲然立着。 红衣女子缓缓地走近老和尚道:“晏哥哥,我们着了他们的道了,他们好象知道我们会来似的。” 卢邦彦再仔细看那老和尚,容貌非常熟悉,却正是御前第一高手,普渡慈航! 普渡慈航温柔地抚着女子的脸庞,笑着道:“不碍事的,我们杀出去便是了。这么多年,我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一个宝相庄严的老和尚深情地在强敌环视之下抚摸一个妖娆女子的脸,是很肉麻的,不过场中两人并不以为忤,而那种深情款款,发自内心,也绝不似作伪。 围着两人的众多高手没有再动,因为他们都在等一个人! 蔡连城自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越过田横雨,走到普渡慈航不远处停下,任狂风、穆三月、姚千花三个人在身旁护卫着他。 蔡连城道:“圣师何故要杀绣衣卫,而圣师身旁这位女子又为何要杀三名朝廷钦犯呢?蔡某对此深感迷惑,圣师莫非有难言的苦衷?” “每天都有人死,是谁杀的又有何区别呢?天道轮回,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老衲不过替天行道而已!”普渡慈航眉目低垂道。 蔡连城笑道:“圣师佛法高深,济世为怀,渡化一两个卑劣之人自然也是为了秉天道,卫人伦的,只是这些人以及这些证物都是大靖朝皇帝严命我等保护的,圣师从皇上身边过来,难道不知道吗?” 普渡慈航淡淡的道:“皇上?!蔡大人难道认为这位皇上真的就是皇上?当年如果不是他篡了太子的大位,他能坐这皇帝的宝座三十五年?” 蔡连城正欲答话,闻讯而来的秦世尧已经一迭声地道:“反了!反了!普渡慈航,你胆敢出此大逆之言,是想谋反吗?” 蔡连城回身走向了秦世尧,阻止了情绪激动的秦大人再继续向普渡慈航靠近。 秦世尧激动的情绪并无法平息下来,他严厉地质问蔡连城道:“蔡大人,你明知此人有问题,为何竟瞒着本钦差?” 蔡连城叹道:“秦大人冤枉蔡某了,如果不是他今晚就想下手杀人灭迹,毁灭证据,我又怎能知道他有问题?本来保护人证物证就是我份内之事,时刻不敢懈怠,今夜不过是恰巧是圣师自投罗网而已,况且这位是不是真的圣师,还有待商榷呢?秦大人不妨问一下场中还搂着的两位?”说完,他向普渡慈航与红衣女子的方向一指。 秦世尧见他们两人脸上神情平静,夷然不惧,方才又看过普渡慈航的武功手段,担心走近了说话会危及自身,于是便离远了高声问道:“圣师受皇上圣眷隆恩,今夜即使犯下天条,只要诚心悔过,陛下念在昔日功劳,必定不会深究,请圣师束手伏法,秦某也必定会向皇上求情,以保圣师周全。” 普渡慈航却不答他,他痛苦地对怀中的红衣女子道:“幽兰,今夜只怕是永别了,你莫要怨我,大业未竟,只有委屈你了。” 红衣女子莹玉一般的脸上泛出红晕,深情地道:“晏哥哥,幽兰此生无憾,死亦无憾!” 这时,田横雨突然前跨一步厉声道:“你不是普渡慈航!你是天父晏松,桃花源余孽,还有地母莫幽兰,四十年前的大军剿杀,竟杀不尽你们两个妖孽吗?” 红衣女子闻言,桀桀如夜枭般地笑道:“田横雨,数十年前,你们那一群畜生杀我们不尽,今夜便是我们索魂来的了。”她的容颜极美,但是表情言语极其的怨毒,两相对比,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震憾。 田横雨眼中涌起无数风云变幻般的复杂神情,他紧紧地抿住唇,身体不停地颤抖,仿似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第四十六章 普渡慈航(七) “普渡慈航”冷冷地道:“田将军好象忘了许多年前做下的事情了吧,只是本座及所有桃源中人都不可能忘却的。”说罢,撮唇厉啸,声音如高亢龙吟,力透金石,声音产生的冲击仿佛能刺穿耳膜,震慑心魄。 在场的所有人此刻都能感觉得到一股无形之力仿佛在揉搓自己的心脏,有功力稍弱之人当场便瘫软在地。 趁着混乱,这一位假的普渡慈航,实则为天父晏松的老和尚双掌如刀,忽地插入了红衣女子“地母”莫幽兰的背上! 晏松的双掌发出荧荧绿光,深深插入莫幽兰背肌,但莫幽兰背上伤口处并无鲜血流出,相反她的双目却发出如野狼般绿色的光。 她的身体开始膨胀,骨节筋肉的连接处开始发出“格格”的脆响,终于,她的一身红衣绷裂,虬龙般的筋肉爆胀出来,肌肉处更是长出褐色狼毛,绿色的手爪在火光里有如老树苍劲的虬枝一样。 她的面容已经由莹白变成了干瘪苍老,仿似刚从棺椁中爬出的千年古尸! 这种突变,几乎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寒魂直冒,唯有田横雨冷笑道:“夜兽术!变成一只母狼,就来吓人吗?几十年前,我能杀了你们,今天也可以!” “你真的可以吗?”莫幽兰厉啸道,人已经直扑田横雨! 她的身形幻化万千,分不清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更在中途变招,掌影叠叠如山,看上去仿佛是攻向场中所有人,实则她的目标却是—— 秦世尧! 田横雨一开始被她身形及虚招所惑,待发觉时,莫幽兰已经象一头猎食的雌狼窜向秦世尧!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秦世尧作为场中最关键同时也是最弱的一环,莫幽兰和晏松都了然于胸,是以莫幽兰最凌厉的攻击全部杀向了秦世尧,途中有敢拦路的绣衣卫,俱被她利爪分尸,余下的稍有迟缓…… 莫幽兰已经来到了秦世尧的身前! 眼看秦世尧也要象其他绣衣卫一样被分尸之时。 左鹰扬出手了! 他的鹰爪与莫幽兰的利爪硬拆了三招,才赢得了片刻时间,让其他人把秦世尧救下。 但纵是这片刻的对碰,左鹰扬已觉得气血翻腾,胸闷如窒,待再接一爪后,便再也无法忍住了,口喷鲜血,几乎颓然倒地。 莫幽兰抛开左鹰扬,追蹑秦世尧而去! 数招之内,电光石火间,莫幽兰便已击溃左鹰扬,令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但更令他们吃惊的还在后头! 因为晏松不见了! 他忽然就隐形了! 卢邦彦在一旁是一直盯着场内情形的,只见晏松向旁边的一丛花树中斜掠而出,身体在夜色一掩之下,突然就不见了。 卢邦彦心中大急,高声喊道:“那和尚不见了!”一边说着,一边催动真气,朝那个花丛间,那个不知踪影的和尚追去! 蔡连城这时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在秦世尧和莫幽兰身上,根本无瑕顾及那边的情况,毕竟秦世尧是钦差,如果在他府中高手保护之下,还死在叛逆手中,那罪可就大得去了,是以他朝秦世尧方向直冲而去,反倒忽略了晏松的去向。 他一动,他手下的三大高手任狂风、穆三月、姚千花自然也尾随而来,晏松方面压力骤减,走得更是轻松。 但蔡连城还是听到了卢邦彦的一声大喝,心中惊醒,正待急令田横雨去追,眼光扫过全场,却发现田横雨早已经不见踪影了。 他心中纳闷,但秦世尧那边已经杀得如火如荼了,也无瑕细想,只能返身指挥手下三大高手急救秦世尧。 他的直觉告诉他,晏松肯定是逃命去了,所以也并不是很在意。 这边的卢邦彦纯粹只是想帮忙捉拿朝廷反贼,虽然他的轻功实在普通,要跟上晏松这种级别的高手很难,不过他有一个本事,就是坚韧,做事从不放弃。 他朝晏松消失的方向飞跃跟踪过去,见晏松越走越远,心中正焦急间,一道白影还有一道诡异的灰影直蹑晏松背影而去,身法之快,竟与晏松不相上下。 飞掠过去的方向,是府中的正南面别苑,也就是段千仇中午对他所说的公主所住之地。 卢邦彦见了,心中担忧公主安危,更是着急,便也循迹追踪过去。 秦世尧身边的人倒下了一个又一个,他的身上也被莫幽兰击中了一掌,幸亏有三大高手在旁阻截,伤得不是太重,但是半边身子也几乎瘫了。 他哀叹一声:“吾命休矣!” 莫幽兰手爪朝他头上直抓而下,眼见就要击穿了秦世尧的天灵盖! 任狂风、穆三月、毕百草三大高手没想到莫幽兰用了夜兽术之后,功力竟会激进至如斯地步,一时阻拦不及,便也只能眼睁睁地等着看秦世尧血溅当场了。 蔡连城心中这时已经开始盘算着秦世尧死后,他该如何在皇帝面前彻词脱责了,便也停住了前往救援的脚步。 绣衣卫有三人用手脚死死地缠住莫幽兰,被莫幽兰劲气震得手足迸裂,血流如注,莫幽兰手爪依旧下抓,其势可碎碑石! 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 莫幽兰的手爪被一只手握住了! 这只手苍劲如老树盘根,充满了盎盎古意,仿佛亘古之前,他的手就已经存在了。 他的容貌更是苍古如宇中卧龙,全身的精气神都敛在了一片佛相庄严之中,仿如呼吸间就可普渡慈航,抚恤众生似的。 他的样子长得和晏松一模一样! 不,应该说晏松的样子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普渡慈航! 他用单手,只用一招就先制住了莫幽兰。 莫幽兰已经杀不了秦世尧了,她的一只手被制,但她的另一只手,已经骈指直戳普渡慈航的双眼!她的双腿在腾空中,旋风般轮踢,直袭普渡慈航下身几处要穴,招式极其阴毒狠辣。 场中其他还未明了情况的待卫,方才还看见莫幽兰与“普渡慈航”卿卿我我,现在两人就以死相拼,招招致命,心里疑窦丛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蔡连城却是看得很清楚,他知道这个普渡慈航与方才的那位并不是同一人,因为气质不一样,晏松气场强横,真气勃发,而且不加收敛,不知韬晦,初见便气势摄人,而眼前这位普渡慈航予人静逸平和,与世无争的清静之感,虽然两人相貌身高完全一样,但气质确实有云泥之别。 蔡连城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这也是他为何从一开始就怀疑那位普渡慈航的身份,并且借故进行试探。 请普渡慈航去为高阳公主治伤是其中之一,在禁宫中,除了皇帝杨恒,杨呓馨是与普渡慈航最亲近最经常见面的人,蔡连城知道高阳公主转醒的消息,又恰逢普渡慈航突然驾临,他心中生疑,于是竭力邀请普渡慈航为杨呓馨诊症,一试之下,果然有问题。 但这些也仅仅是怀疑而已,直到今天午时,路寒食忽然走来向他禀报,飞云追雪这匹马有问题,他才把各种情况联系起来再考虑了一遍,于是便有了今晚的布局和设伏。 这些情况,他没有向秦世尧透露,因为他不相信秦世尧,甚至有些怀疑这些东西都是秦世尧搞出来的,他很笃定光凭他手下的人要解决目前危局,已经绰绰有余,但如今看来,他不仅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秦世尧。 “莫幽兰要杀秦世尧的样子绝不似作伪,那么,策划这场杀人毁证的局的幕后之人又会是谁呢?秦世尧是太子的人,不是他做的,又不是自己做的,难道是七皇子秦王杨克功?”蔡连城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肯定不是秦王,因为这样做,对他没有一点好处。” “会是谁呢?!”蔡连城很困惑,不过他很快就停止了思索,因为莫幽兰已经挣脱普渡慈航向他杀过来了! 第四十七章 普渡慈航(八) 莫幽兰的武功奇诡阴狠,变化多端,又兼夜兽术所带来的异变,功力倍增,在一轮急攻后,竟暂时摆脱了普渡慈航。 她知道自己奈何不了这位高僧,于是转头对付场中的第二号人物——蔡连城,在她看来,这位蔡相的大公子,身份尊贵,只要能够一举成擒,不仅可以让自己脱身,还能为晏松的逃跑赢得时间。 所以她对着蔡连城的出手,几乎倾尽了她所有的功力。 她背水一战,没有退路可留,不成功便成仁,所以攻击气势上一往无前,有去无回! 蔡连城极少显露过武功,他一向认为能够用脑子解决的事情,就不必用武力来解决,所以知道他武功底细的人也极少。 莫幽兰见蔡连城在场上一直缩手缩脚的,以为他只不过是个靠父荫才博得现在地位的纨绔子弟而已,所以她认为自己选定这个突破口是没错的。 直到她以沛然莫御之势向蔡连城攻出了第一招时,她才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她一出手,就跨越了三丈的距离,她的手爪直插蔡连城的心脏,动作一气呵成,势若流云,蔡连城离她越来越近了,她的手即将染上温热的血! 沾上蔡连城心房的热血。 但不知为何,就在离成功的一瞬间,她的心却忽地急跳起来,她有一种极不祥的预感。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蔡连城不退反进,兀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而蔡连城朝她脸上打过来的拳头也在她眼中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如果她的手爪能插入蔡连城的心脏,那么蔡连城的拳头也必将打爆她的头,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莫幽兰没有想到蔡连城会是这样的人,她想象中的蔡连城本来应该象秦世尧一样,慌不择路地后退的。 这一个意外,令她大惊失色,因为她实在没有想到蔡连城居然会武功,而且会的还不是一星半点。 这个相府的大公子实在比她想象中的要狠得多! 待蔡连城的拳风凛冽地冲击她的眼帘的时候,她有些惊怯了,甚至有些犹豫了,她在想:“要不要先避一下?要不要先缓一缓?”所以她的动作微微慢了一些。 无论任何人,心中一旦有了想法,手上的动作,前进的动力必然会减缓,因为他们都开始明智地为眼前的一点小利益做打算了,而忽略身后更大的危险,所以太聪明的人通常是不会成功的,甚至比蠢人取得成功的机会还低。 在莫幽兰计算得失的一瞬间,她的心态就有了一丁点的转变。 这一丁点的转变,在大多数人眼中,只不过白驹过隙的一瞬而已,但对普渡慈航来说,已经足够了。 后来赶上的普渡慈航,在莫幽兰心神一惚间,把他的“佛手印”完全地、毫无保留地印在了她的头上! 莫幽兰只觉得有一窝蜜蜂钻入了脑髓中一般,她的痛苦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她的眼泪、鼻涕、口水甚至尿水都流了出来,因为她的头部肌肉甚至全身肌肉都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她还想挣扎着逃走! 但她的左眼接着又中了蔡连城一拳,她觉得她的头颅骨已经完全碎裂,但她的意识尤在,但这只不过让她徒添痛苦而已。 因为蔡连城出的第二拳又击中了她的右眼,她完全瞎了! 她一瞬间沉入黑暗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普渡慈航望了望莫幽兰的尸体,对着蔡连城道:“蔡待郞好功夫,两拳便打死了这位桃花源的九堂护法莫幽兰!” 蔡连城躬身道:“蔡某不过撄其余势而已,在我与她对憾之前,圣师便已经将这妖女毙于掌下了。蔡某功夫浅簿,如若不是圣师相救,只怕早就横尸当场了。在此拜谢圣师救命之恩!”说罢,一揖到底,参拜普渡慈航。 普渡慈航抬手阻止了蔡连城的大礼,笑道:“我这个老和尚不敢受此大礼,蔡大人也不必过谦了。我刚刚进入府门,便见这院中一片混乱,不知到底是何事?” 秦世尧这时才狼狈地赶过来,面见了普渡慈航后,把之前晏松假冒他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 普渡慈航道:“如若皇帝要派我来协助你们,自然会有正式诏书下达,两位大人不察明细,妄自揣测,盲目逢迎,实在是自讨没趣。”他的神情很平和,但一番言词犀利无比,直接斥责得秦蔡二人面含羞愧,无地自容。 说罢,普渡慈航从背上包裹中取出皇帝圣旨,朗声宣读,内容跟晏松之前假手谕中所说的是一样的,也是命令普渡慈航前来淮阴府协助秦世尧办案。 秦世尧深深自责,心中暗想:“皇帝那头才刚命令普渡慈航前来襄助于我,这头就有桃花源叛逆来冒名顶替,难道是宫中有人操纵此事?” 正思索间,韦府正南面别苑火光冲天,似有大事发生。 蔡连城脸上变色道:“公主!” 普渡慈航闻言,劲气催发,人已消失在黑暗中,直奔南面别苑而去。 ******************************************* 段千仇摸着怀中短刀之时,那种温热里带着冰寒的感觉,让他的手仿似痉挛一般抖动起来。但他知道,如果今夜再不动手,此生恐怕都没有机会了。 他一咬牙,跨出了门,直奔杨呓馨房间而去。 门外的绣衣卫和钦差卫队的待卫,见他出门,便出声提醒:“段公子,韦府中院有杀声,好象是出事了,请公子留在房中,不要擅动。” 段千仇也听到了杀声,所以他更不能等了。他的脚步不停,直闯公主闺房。 绣衣卫和钦差卫队见他不听劝阻,便都抽出了腰中横刀,准备阻拦。 段千仇一见如此,心中哀叹:“真的需要如此吗?” 正想动手硬闯过去,却听那边厢房传来郑冰容如黄莺出谷的声音:“你们退下,让段公子过来。”众待卫闻言退下。 段千仇心里一酸,想到稍后就要硬抢杨呓馨的救命血参了,胸腔一股热血上涌,百味杂陈,头上晕忽忽的。 他稳了稳身形,正打算穿过花径。 公主房前的一个绣衣卫突然倒了下去,脖子折断! 衣袂掠风之声疾啸而至,惨叫之声再度传来,又有两名钦差待卫死于非命,段千仇一步跃过门前花径,直掠向公主房间! 他的眼前是一片红云。 袈裟铺开来的红云! 晏松来了! 他直接走入了公主的房间,木质的房门在他面前就象纸糊的一样,片片碎裂。 待段千仇闯入时,他已经抱起杨呓馨,从窗中穿出,不见踪影。 段千仇没有迟疑,他也随着穿窗而出,身后只听到郑冰容和春梅的惊呼声和求救声。 第四十八章 普渡慈航(九) 淮阴城外北面八里处的铁狼山,山势靠水蜿蜒开去,山下有枫林,水旁有一渡口,名叫玄鸦渡。 玄鸦渡建于大靖神宗元年,迄今已经有三十五年了,一度也是水陆交通运输,集散货物的中心地带,非常繁华,但随后因为更大更好的渡头在沿河一带越建越多,玄鸦渡便失去了往日的地位,再兼通往渡头的运输道路年久失修,变得坑坑洼洼,崎岖难行,所以慢慢地这个昔日码头中的“豪门”也就变得舟楫冷落,人迹罕至了。 今夜有月,月在当空,月晖如雪,照着这大好的河山,只是稍显清冷罢了。 这个渡头的不远处就是一大片枫林,时值寒冬,叶子早就落光,独剩下光秃秃的树桠,昔日叶繁如火,林嫣似焰的盛景早已不见,只有一大片的苍灰凉白,在寒风中望着那古渡头,凄凄惨惨地矗立着。 段千仇追到这个枫林的时候,晏松忽然不见了踪影。 他原本是一直紧蹑着晏松的,但在这曲径如迷,树影如魅的密林中,一个惚神的错失,就会让你错失所有。 以晏松这种级别的高手,他可以完全不露形迹地隐藏了起来,但他身边还带着杨呓馨,想摆脱段千仇就很难了。 段千仇现在还不知道普渡慈航是晏松假扮的,他一路空手紧追而来,而晏松却是背负着杨呓馨的,饶是如此,他也是堪堪赶上而已,晏松功力之精深,确实匪夷所思。 现在在段千仇眼前是一条通向林中的幽深小径,小路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经过前几天的雨雪浸泡,一踩上去,吱吱地作响。 方才晏松就是在这里失去踪影的,段千仇很谨慎地沿着小路一直向前走,两旁错杂地矗立着的枫树,就象熙熙攘攘的来往行人一般,冷漠地看着这个焦急地寻找着目标的陌生人。 周围的空气中满溢着**霉烂的味道,段千仇每走一步,呼吸便急促一分,他每跨进这个密林一步,精气神便提升一个境界,他的全身心都在为下一步可能突发的情况做着准备。 因为他知道一旦动起手来,生死便在呼吸瞬间,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你等待,让你准备。 林深处忽然有寒鸦惊起!几个黑暗急扇翅膀,扑愣腾空,仿佛想尽快地从这死亡之地破茧而出。 声音刺耳,段千仇不由得分神看了看,尽管月光之下,不是很清楚,但见数点黑影从林端蹿起,直赴苍穹。 他看清是乌鸦后,深吁一口气,继续前行! 脚踏入树叶覆盖着的泥沼路上,立马就深陷其中,有一种松软并且不安稳的感觉,这种感觉一旦扩散,便会让人精神敏感、焦燥不安起来。 段千仇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忽然,一阵轰响,左侧一株大枫树倒了下来,巨大的枝桠在下落过程中挂在其他树株的枝桠上,碰断折裂的声音“噼噼啪啪”传来,在寂静的林中格外的刺耳。 待那棵枫树落地后,林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月光阴阴冷冷地落下来,段千仇一个人站在湿冷的林中,分外地寥落苦楚。 林中很静,他听得见蚯蚓在土中蠕动,甲虫在落叶里爬行,水珠在叶间滴落,他也听见了有一条蛇在朝他这个方向游弋过来。 他并不在意,他在等着更危险的讯号出现。 接着,这一讯号果然出现了! 段千仇听到了杨呓馨低微的哭声。 他循着声音飞奔过去,然后就看到了被藤蔓绑在一棵枫树上的杨呓馨。 杨呓馨的头低垂着,头发掩着面容,她的心跳很微弱,伶仃的身影分别地单簿可怜。 段千仇凝神静气的仔细观察,敏锐地感触着周围的异动,除了枫树枝杈被风吹动后轻微的触碰摩擦声,并没有其他的不正常。 他于是再进一步,用手拨开了杨呓馨的头发,想观察一下她的情况。 这时,异变突生! 杨呓馨身后的枫树突然分为两片裂开,她整个人向后飞去,就象一只被人扯着线的木偶一般悬吊在空中,然后被狠狠地甩向了后面深黑不见五指的深渊。 她飞起后,向一片突兀崛起的暗影处堕落,段千仇借着月光,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片枯萎后断裂的残败树干,每一根都象锋利的尖茅一般直指天空,如若跌落在那上面,必定就象万箭穿身一样,绝无存活的道理。 无论是出于拯救黑玉血参的目的,亦或是拯救一个无辜生命的目的,段千仇即使知道这是一个令他分神的伎俩,他也只能先去抢救。 他的身形前冲,疾如闪电,在杨呓馨落入“刺丛”之前,他的左手捉住了杨呓馨的脚踝,用力一拉,杨呓馨整个人落入了他的怀中。 杨呓馨仿似从梦中醒过来一般,见了段千仇,虚弱里带着讶然道:“是你?!”说罢,双手紧抱着他的头颈,就象溺水的人遇到了一截浮木一般。 段千仇用手摸了摸她的后背处,感觉到血参还在,只是外露在她体外的部分更少了,可见血参与她身体融合得更多了。 他心里一阵惶乱,有些茫然不知自处。 就在这时,段千仇觉得头顶压力骤增,如有千斤巨岩泰山压顶般狠砸而下。 他抬头向上看,只见晏松象一尊佛像般地由神座上俯扑下来,其势可碎乾坤。 他仓促间不得不双手放下杨呓馨,运足他平生功力,迎上了晏松的双掌! “嘭”,四掌相对,如大石击中了朽木。 晏松是石,段千仇是木。 段千仇嘴角汩汩地流出鲜血,双足深陷入地面松软的泥土中。 晏松狞笑着,双掌一松,身体一翻,脚尖疾踢段千仇背部命门穴,他这一变招,从上至下,顺势而为,因而灵动潇洒,毫无滞碍,段千仇的背部空门大露,眼看就要硬吃他这一记重击了。 段千仇双足受困于泥泞的粘性,转动不灵,但他还可以前冲,他的前面是那一片枯树尖利的残枝,但与命门穴受晏松重击相比,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所以他整个人奋力前扑,扑入了那堆尖利枯树中,尖刺入怀,段千仇身体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这种痛激发了他性情中遇强愈强,收发自如的韧性,也让他一下从此前惶惑混乱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他一下子从刺丛中拔身而起,胸前一大片被枯木扎伤的创口流出了温热的鲜血。 他很顽强地站着,但他知道自己的脚都在发抖,晏松“空袭”而至的那一掌伤害太大,纵使他以金石神功全力硬抗,依然是伤到脏腑了,现在他的胸腔象堵了一大块软泥一样,呼吸不畅,真气不顺。 他站在月色下,荆棘中,岿然不动,看着隔了一丈远的晏松。 第四十九章 普渡慈航(十) 晏松也没有动,因为他不敢动,段千仇的强悍回击让他有些意外,本来他以为这一个设伏就可杀掉段千仇的,但是结果并不理想。 一轮力搏后,段千仇还是站在那里,而且看上去并不象会马上死掉的样子,这让他有些心虚。 所以他停了下来,他不想涉险,好不容易才从韦府千辛万苦地逃到这里,他可不想为了一个小插曲就全盘皆废。 他确实太想得到黑玉血参了,自从他在秦世尧口中听闻黑玉血参后,心中便瘙痒难耐,因为他的武功只差一点点便可以突破至第十重境界,只要突破了这一点,他修为上的进境将臻至另一个海阔天高的层次,他在桃花源的地位也势必进一步提高,这种吸引是巨大的,也几乎让他忘记了来韦府的真正目的。 所以他宁可牺牲了多年的老伙伴,也要涉险把杨呓馨从韦府中带走,杨呓馨身体吸收了几乎半支黑玉血参,只要把她的童贞之血用来练功,必定事半功倍。 只可惜还未从韦府脱险,段千仇就如鬼影附身、如附骨之蛆般跟踪而来,一路上怎么甩也甩不掉,他没有办法之余,才想办法设置圈套,狙杀段千仇。 现在他们两人之间,躺着杨呓馨,但谁也没动,因为他们都不想被对方看出自己的意图。 段千仇率先说话,打破了沉默:“圣师不怕死吗?” 晏松没有回答,他知道段千仇还以为他是普渡慈航。 段千仇见他不作声,便继续道:“高阳公主乃皇帝爱女,圣师犯天下之大不讳,掳掠公主至此,意欲何为呢?难道是想破那淫戒吗?” 晏松眉头皱了起来,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渔色之人。他正想说话。 那边的段千仇却一边说着,一边猛烈地咳嗽,并且用手抚着胸前,仿佛一口气一下子就喘不上来似的。后来竟越咳越厉害,脸胀得通红,双膝弯曲,跪在了地上。 晏松见段千仇这般模样,知道机会难得,尽管心中生疑,但时间紧迫,他也没有再考虑了,他从泥泞中如豹子般蹿出,扑向杨呓馨。 他脚下的泥土极其松软,这令他的启动速度有所减慢,但其出击身法依旧迅疾如电光石火,俨然远超江湖一流高手的修为了。 段千仇也动了! 他的双手握着匕首,从坚硬的枯木丛中一蹬而起,凝全身之功力,旨在一击必杀。 匕首寒芒大盛,如流星追月般直刺晏松。 晏松的手刚触及杨呓馨的臂膀,段千仇的匕首已临近他的胸膛。 他侧身避过,左手依旧前探,抓住了杨呓馨的胳膊,眼看段千仇整个人就要从他身侧滑过,攻势就要落空! 忽然,段千仇整个人在半空中骤然停下,他的匕首也变前刺为下刺,插向晏松的肩井穴。 肩井穴一旦受制,整个人都会失去行动能力,晏松不敢托大,他被迫松开了抓住杨呓馨的左手,一掌拍向段千仇的右肋,同时他的右手一把握住了段千仇的匕首锋刃。 段千仇右肋遭重击,发出骨裂的声音,而他的匕首也仅仅是刚刺入晏松的肩井穴,便被晏松以肉掌钳住,再也无法再刺入半分了。 晏松功力之强悍,远超他的想象! 段千仇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身体侧翻,滚落至远离晏松一丈开外的距离,才停了下来。他单膝跪地,背脊如猎豹般地拱着,依然保持着攻击态势。 晏松呼吸粗重,右手虎口至掌心一道深深的刀痕,不停地流血。 他的眼神极恨,因为这个年轻人太顽强了,仿佛铁打铜铸一般,越打越有精神,他却有些疲累了。 见晏松只是受了一些外伤,段千仇心中暗暗地叫苦,他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 现在他的经脉如同火烧一样,真气乱窜,这是金石神功开始不受控制,即将爆发的前兆。如果稍有不慎,或是再强行运功,不用晏松来打他,他自己就会被金石神功反噬而死。 两人又开始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月上树梢了,林中又稍微亮了一些。 晏松的脸在明暗中微微地抖动了一下,他感觉到林中有了另外一个人的真气。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决定再行险一搏,黑玉血参对他的诱惑太大了。 他走向杨呓馨! 他不知道段千仇的情况,他在赌段千仇伤得比他重。 段千仇勉力站起,才刚一用力,全身的骨节就好象要碎了,肌肉牵扯开来,每一丝都象撕裂般地痛,他忍不住哼了一声,头上豆大的汗珠,簌簌而下。 待站直了身躯后,段千仇急运万流归宗**的清和之气,把满身乱窜的金石神功之真气缓缓引导回关元气海,让这瞬间暴涨但不受管制的戾气各安其所、各归其宗,这样运行了一会真气后,他的脸上才恢复了血色。 晏松望着段千仇,只见段千仇神色平静,双目炯炯,他的心中打鼓:“这个年轻人的真气很平稳,丝毫不乱,难道他竟没有受伤吗?我如果再朝他出手,一旦被纠缠上了,等他的同伴赶到,我的胜算又能有几成?” 他显得很犹疑,身体更是慢慢地在退却,最后他虚晃一下,迅速地抢过杨呓馨,把她扛在肩上,返身朝渡口那边疯狂地跑去! 段千仇急忙强运真气,朝前追去,但每跨一步,他的心脏就如战鼓一样擂动着。他觉得自己已经走得很快了,但回头一看,其实才不过走了三四步而已。 眼看晏松就要消失在视线中了。 一道灰色的人影如轻烟一般从他身旁飘过,追向晏松! “是谁?”段千仇勉力睁开因经脉逆行而变得血红的眼睛,想努力地辨认出来人。 但来人身法太快,他一时竟认不清,只能继续勉强支撑着走向晏松逃跑的方向。 晏松身背杨呓馨,也并不轻松,方才与段千仇的两场搏杀,令他受了不轻的内伤,现在他只想赶紧脱离这个枫林,因为在密林中一旦被围,受制于空间狭窄的原因,脱身非常难。 他身形不停,快步奔向枫林之外,待出了树林,他很清晰地听到了背后追踪者轻如猫爪般的脚步声。 他很肯定这不是段千仇,因为段千仇功力比这个追踪者要高得多,段千仇在之前追踪他的时候,脚步声是完全隐匿的,他只能用体内真元的第六感,才能感觉得到对方真气的异动。 而现在跟过来的人,虽然也是江湖中难能一见的高手,但修为就差得远了。 这个人若即若离地跟着他,并没有太靠近,晏松一度想先放下杨呓馨,好腾出手来把这个跟踪者除掉,但是此人轻功实在太高,而且藏匿之处变幻莫测,令晏松一时也无法下手。 虽然暂时没有威胁,但即使是被一只狗跟着,也是很让人心烦的,所以晏松决定把这个跟踪者诱出来,然后除掉! 第五十章 普渡慈航(十一) 晏松把杨呓馨从肩上放下,靠在一块石碑上,杨呓馨身体极为虚弱,再加上辗转奔波,现在更是气若游丝,幸好还有黑玉血参续着一些元气,所以才不致香消玉殒。 晏松忽地叹道:“好美貌的小女子,只是不知身子如何,待老夫先摸一摸!”说罢,他的手已经隔着衣服在杨呓馨的身上游走,他的脸上更是现出色授魂消的表情。 本来杨呓馨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但受了晏松的猥亵,却转醒过来,见晏松正在自己身上乱摸,羞怒交集,一巴掌便朝他脸上打去。 晏松却也不避,任由巴掌打在自己脸上,面上反而还露出淫邪的喜色道:“小美人,真有力气,待本座把你弄到床上,看你本事如何?要不然我们就以天地为席,暮色为帐,行那鱼水之欢吧。” 杨呓馨脸色涨红,怒道:“淫僧,你竟敢假扮光头师傅,你究竟是谁?” 晏松见跟踪者还不现身,心中奇怪:“这个人难道不是来救这高阳公主的?” 他原本并不是好色之徒,方才的举动也纯粹只是为了引出跟踪者,但此刻,他在月下见到杨呓馨的花容月貌,婀娜体态,从领口望进去,那如凝脂般的雪肤更是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也不由被刺激得心旌摇荡,于是双手一扯,便把杨呓馨的襟前衣服扯开了一大片。 杨呓馨发出一声惊叫,慌忙掩胸,晏松一见她胸前莹白如玉的肌肤,春光大好,更觉得口中焦渴,腹中升起一股欲火,浑然忘了身处何境,竟猛然搂住杨呓馨,便要亲吻她的樱唇。 杨呓馨死命挣扎避开。 这时,一道白光如箭般劲射晏松。 危险逼近,晏松立生警觉,他顺手封了杨呓馨几处穴道,令她动弹不得,然后轻轻地避过暗器,如蛇一般在地上游走,直逼那个在树后施放暗器的跟踪者。 施放暗器之人一个燕子穿云,直升树顶! 但晏松已经在树顶等他了。 无奈之下,他朝晏松连射三枚铁蒺藜,身形转而急坠至树杆中段,双腿再一蹬,已如灵猴一般攀住了另一棵树。 他的身法极为迅疾,但可惜他遇上的是晏松! 晏松袍袖一卷,东海水云袖的绵绵劲力如漩涡般展开,三枚铁蒺藜尽收袖中,待那施放暗器的中年汉子刚刚攀上别一棵树,旧力已消,新劲未起之际,他才把三枚铁蒺藜全部射向此人。 中年汉子闷哼一声,从树上堕下,腰际,腿上,还有后背都叮着铁蒺藜,入肉极深,更糟糕的是,这三枚暗器封了他的真气运转经脉,令他全身酥麻,根本动弹不得。 晏松从树顶跳下,象一只猫看着爪下老鼠一般地看着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面容黑瘦,四肢又瘦又长,全身黑衣,就象一个黑蜘蛛似的。 他重伤坠地,但却夷然不惧,看着晏松只是冷笑。 “风林阁,左青麟!”晏松眉目一冷,左手一掌拍出,掌风破空,竟是击向那中年汉子的头颅。 原来这中年汉子便是风林阁主左鹰扬之弟,追踪术的宗师左青麟。 “轰”掌劲过处,地面打出了一个坑,但左青麟此时却不在地上了! 因为他在一个白衣人的身旁。 一个傲慢、冷漠、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玉将军田横雨! 田横雨斜睨了躺在地上的杨呓馨一眼,对着晏松冷哼道:“我原来以为你只一个小人,想不到你连猪狗都不如。”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左青麟身上的穴道解开,然后拍了拍左青麟肩膀,吩咐道:“你去照看好公主,这里由我来对付。” 晏松狞笑道:“手下败将,也敢言勇?!” 田横雨目射寒光,缓缓地走向晏松,他走的每一步都象力拔千钧,俱在坚硬的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他与晏松只有十步之遥,待走到第七步时,他的脸色已经白得接近透明了,他的手在月光下更是闪着如同兵器一样的冷光。 碎玉神功第十重! 晏松神情轻松,他并不怕田横雨的这一武功,因为他知道碎玉神功的威力虽大,但凝气太慢,而且一击过后,极难恢复,就好象一门大炮一样,打完一发炮弹之后,再次装填非常费时间,很难连续出击。 所以他决定先引爆田横雨的第一击! 田横雨离他不足两步了。 晏松突然后退,他倒掠三丈。 他的身后是一株枫树,他现在就背靠在树上。 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田横雨的第十步跨出,劲气刚刚敛聚到了顶点,身前的晏松却忽然倒退到了那株枫树上,让他的掌力一下子失去了攻击的中心。不过,他的身形突然加速,直冲向晏松。 晏松背靠枫树,仿佛已经无路可退,所以他也凝气沉桩,做出一副要硬拼田横雨一掌的架势。 田横雨的碎玉神功如雷殛电击般轰出! 晏松却并没有接田横雨这一招,他用尽全身之劲力沿着枫树干直蹿而上,避开了这一击。 枫树整株都被震成了齑粉。 晏松在横飞的木屑中飘然而至,轻飘飘地一指戳向田横雨。 田横雨一招击空,全身劲气消弥殆尽,竟无招架之功,被晏松的这一指生生的戳中膻中穴。他只觉得指劲阴寒如鬼域,一丝丝地沿着他的经脉渗透到四肢百骸。 “枯叶指!”他心中一寒,颓然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晏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朝着杨呓馨方向急掠过去,那边重伤未愈的左青麟正扶着杨呓馨一步一踉跄地逃走,但两人行动都不便,所以走得并不远。 晏松几个起落之间,便已赶到两人前头,还未待左青麟作出反应,他的东海水云袖已经卷住了左青麟的头,只一扭,便听到了骨裂的声音。 杨呓馨见左青麟趴倒在地,惊怒地对着晏松叫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你的目的不是要得到我吗?又与他何干!” 晏松轻松地耸了耸肩道:“他挡着我的道了,我只能灭了他。”他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杀了左青麟就象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他的语气彻底激怒了杨呓馨,她知道自己绝对不是这一个人的对手,但她还是握紧拳头冲了上去,她打过去的右拳被晏松握住了,她就用左手的指甲挠晏松的脸,等她的左手也被晏松扭住了,她因为痛楚流出了眼泪,但她并没有哭,她便用牙咬晏松勒住她脖子的手。 晏松笑嘻嘻地看着杨呓馨的举动,他一边用手左遮右挡地将杨呓馨无力的攻击拦下,一边用手勒住了杨呓馨的脖子,他整个人都贴在了她的背上、臀上,他的左手臂弯紧紧的箍住杨呓馨细滑修长的颈项。 杨呓馨因为呼吸的不畅而脸色涨红,发出嘤嘤如小猫受伤的声音。 晏松听了,更加的兴奋,他开始用手抚摸杨呓馨的背部,他依旧还是很关心黑玉血参的! 但让他失望的是,本来应该在杨呓馨背上的血参已经不见踪影了,而她背上的创口现在也已经愈合了,甚至连疤痕都是淡淡的。 杨呓馨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黑暗,她现在只是一心想去死! 第五十一章 普渡慈航(十二) 杨呓馨一哭,情绪动荡得更厉害了,于是身体发热,泌出微汗,她生来就遗传了母亲天生体香的基因,如此一来,身上更是沁出幽幽的清香,极是撩人。 晏松在后面紧紧贴在她身上,口鼻更是几乎都凑在她的颈项位置上的,杨呓馨挣扎得越厉害,他越觉得一阵阵带着温热的馨香沁上来,这股香气中透着黑玉血参的灵异,还有少女的青春活力。 如同闻到了血腥的饿狼一样! 这股香气让晏松兴奋到了极点,他的眼睛因此变得血红。 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张开嘴,看准杨呓馨颈项血脉的部位,正准备咬下去,要把杨呓馨的血吸干! 这时,一股冰寒淬厉的杀气逼面而来,冷得他不由得激灵地打了个颤,他停止了继续噬咬杨呓馨的举动,因为相对于**来说,性命毕竟还是重要一些的。 只听一把冷冰冰的声音在他的前方传来:“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样做了。” 晏松的长舌舔了舔嘴唇,然后他看见了前方树林边缘处走来了一个满身血污,疲惫沧桑的年轻人。 段千仇! 晏松眼中闪出惊异的眼神,因为在段千仇身上,除了恨与杀气之外,他还看到了他之前不曾看到过的——虚弱! 这个不依不饶追蹑他多时,敢于与他正面交锋,硬拼两次,依然稳如磐石的年轻人,现在居然出现了仿佛就要身心崩溃一样的脆弱! 这种机会让他既兴奋又愤怒。 兴奋的是现在他终于可以除掉这个令人生厌的年轻人了,愤怒的是这个年轻人之前伪装得太好了,居然连他这个老江湖也被骗了。 这种兴奋与愤怒情绪的交织,最后全都化成了杀机! 晏松对段千仇笑着道:“你来了,我还以为你害怕得都不敢来了呢?你为什么不逃呢?逃了就不会这么痛苦了。”他在说话的时候,还伸出长舌,轻轻地舔着杨呓馨的脖子! 段千仇眼中血红之色未退,因为运气奔跑过来的缘故,他身上真气逆行的状况比之前更严重了,但他知道眼前的敌人比他之前遇到过的都要难对付,所以他只能故作轻松地道:“本来是走了的,不过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便又回来了。” “哦,什么事?”晏松在嗅着杨呓馨的秀发。 杨呓馨泪流满面,一边颤抖一边对着段千仇道:“求你了,段千仇,要么…杀了他,要么杀了我,求…你…了!” 她一向是个高傲的人,但现在却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求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 她心中的痛苦与屈辱可想而知是有多么的深、多么的重、多么的无法平抑! 段千仇的心也在颤抖,他原本只为追寻血参而来,但兜兜转转,历经苦难后,现在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为什么而来了!他也想杀了晏松,但是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办到。 尽管如此,他依然很淡定地回答道:“好!” 他身上的万流归宗真气正在经脉中缓缓流动,把四处乱窜、不甘蛰伏的金石神功真气进行“镇压”和“收编”,他之所以迟迟还没有动手,是因为在等! 等更多的真气敛聚,只有这样,他才有跟晏松拼命的本钱。 不过,晏松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了,晏松忽然放开了杨呓馨,朝他走来。 晏松并没有点杨呓馨的穴道,因为他知道杨呓馨是绝对不会独自逃跑的。 他想到了一个绝好的折磨两人的方法,这个方法有趣极了,以至于他的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浮上了得意的笑容。 他很快地朝段千仇逼近,他的掌势幻化万千,虚实相套,待攻到段千仇面前时,他更是预先留了四成功力防守,只用六成功力试探性的进攻。 段千仇无法接招,现在的他连晏松的半招都接不下,他只能很狼狈地躲开,径直冲向杨呓馨。 他想把她带走,以及她身上的黑玉血参。 晏松一招既出,旨在试探段千仇还留存多少实力,但段千仇避而不接的态度,让他心花怒放,因为他看得出来,段千仇身法虽快,但劲力不足,在移动过程中,更是满身的破绽。于是,他一收前攻之势,侧身外翻,左掌施展出他最为得意的武功“阴风掌”,只见如山掌影绵绵劈出,截击段千仇! 段千仇依然只能躲,掌风切过他的头顶,他堪堪避过,险些就被断头! 他单足驻地,一个大回旋,把缠身的掌劲卸去不少,但晏松的掌劲阴柔蚀骨,他在没有金石神功护体的情况下,依然被一部分掌劲侵入经脉。一阵的阴寒,直冲入他的丹田,与蛰伏的金石神功真气相撞,如同把一块冰投入火炉一般,冰火相激,段千仇顿觉丹田穴如同炸开了一般,无数小蛇沿着四肢百骸肆意游走,最终汇于头顶百会穴,直冲而出。 他再也无法忍住了,狂吼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晏松阴恻恻地笑着道:“我刚才就说过,你为什么不逃,逃了就不会这么痛苦了?你倒是说话啊,哈哈哈!”说到最后,他已经忍不住心中的得意之情,仰天狂笑起来。 他拾起地上一根树枝,一步步地朝段千仇走过去,他现在还是普渡慈航的容貌,原本慈眉善目的面目现在却是说不出的狰狞扭曲。 待走到段千仇身边,他用树枝狠狠地抽在段千仇的身上,段千仇的袍衫立即破裂,鲜血从衣衫与身体上的裂口汩汩流出。 段千仇意识模糊,但只觉痛彻心扉,他艰难地爬起来,朝杨呓馨踉跄地走去。 “哧”晏松又朝段千仇背上抽了一记。这一下他还加上了“赤阳掌”的功力,抽在身上就有如被烧红的铁条鞭打一般。 段千仇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杨呓馨收住了哭声,她跑到段千仇的身边,挡住了晏松的去路。 “你也想拦住我吗?”晏松脸容扭曲地道。 杨呓馨恐惧地摇头,但她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后退。 “很好!”晏松眼中现出戏谑的神情,然后他抬起脚朝着杨呓馨的小腹一蹬。杨呓馨吐血飞出去,仰面趴在地上,她艰难地抬起头,眼睛里模糊地看见段千仇也抬起了头。 晏松继续鞭打着段千仇,他已经完全疯狂了! 第五十二章 普渡慈航(十三) 段千仇并不觉得痛,因为他已经麻木了。 他象死尸一样趴在地上,没有了生机。 自从体内的金石真气突破了万流归宗清和之气的牵制,开始肆无忌惮地澎湃充盈,渗透到他身体每一寸的那一刻起,晏松用树枝每一次抽打所带来的痛,跟金石神功如同烧焦般的痛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了。 眼中已经没有眼泪可流,因为连眼泪都被金石神功烤干了。 他依稀地看见杨呓馨被晏松打得趴在地上吐血,在晏松停止鞭打他后,他又依稀地看见晏松拖着杨呓馨的腿,就象拖着一具动物的尸体一样走向渡口。 他彻底地狂怒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都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一般,他元神中的狂戾之气更是完全引爆了金石神功。 段千仇从未想过金石神功的第十重会是怎么样的,因为他只在瞬间感应过第九重,那种可怖的威力与伤害,他至今都心有余悸。 他明白他就快死了,因为他清晰的感觉到体内的经脉已经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了,想到即将离别这个世界,即将离别叶初珑,即将离别他那位至今还不知道姓名的爷爷,他就有无限的伤楚。 但他不后悔,他毫无顾忌地继续提升金石神功的境界。 他决定在死前要把晏松彻底废了! 手脚不动,但却仿佛有一股神奇之力托着段千仇兀地在地面上腾空而起,他形如鬼魅一样来到了晏松面前! 晏松一见他,惊讶得仿似见了鬼似的,他实在不明白这个本来应该已经死掉了的年轻人,为何又复活了! 段千仇满身的血污,身上的白衫呈现一种深重的赭赤色。他本来是一个很清秀的人,但现在他的面容轮廓很冷峻凝重,就象火烫的熔岩冷却成石头一般地嶙峋突兀,他的眼神里带着死亡的意味,轻蔑的嘲讽。 晏松抿了抿嘴,他把倒提在手中的杨呓馨的脚踝随意一扔,杨呓馨跌落在一旁,蜷缩成一团,瑟瑟地发抖。 晏松渊渟岳峙地站着,全身无一处空门破绽,因为他感觉到了段千仇功力的提升,“病猫终于也有爪子了。”他开始觉得游戏变得更有趣了。 看见晏松眼中戏谑轻蔑的神情,段千仇笑了,笑容牵动着他脸上僵硬的肌肉,看上去就象一尊俯视众生的神祇。 然后他出手了! 穿云掌!第一式,云起龙骧! 掌势如魅影,不带一丝痕迹,却又无处不在。 晏松不管这么多,他径直朝段千仇冲过去,他的“枯叶指”直点段千仇眉心。 段千仇冷眼看着晏松来到跟前,穿云掌第二式,朝云暮雨,击出! 一切都发生在呼吸之间,段千仇的穿云九式已经用了两式,但晏松前冲之势不减,眼看他的手指就要戳入段千仇眉心了。 惊变骤生! 晏松觉得自己身后有一股巨力袭来,如龙吟虎啸,挟着荡涤云霄的气势打向他的背部。他已经避无可避,只能硬承一招,“轰”如巨木撞钟,晏松鲜血狂喷。 就在这一刻,段千仇忽然前跨一步,一手抓住晏松前戳的手指,枯叶指劲在他掌心之中消弥无踪。 晏松见自己的成名绝技,在对方恢宏掌力之下竟如玩偶般不堪一击,不禁大惊失色。 这时,段千仇之前打出的穿云掌第二式到了! 晏松手指被捏住,如同蛇被捏七寸一般,失去了灵动性,而且全身更是被段千仇金石神功内力压制,动弹不得。 段千仇先发后至的朝云暮雨再击他的两肋! “澎”一声闷响! 晏松几乎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的心肺仿佛都要从口中呕出来。他的鼻腔,眼中都流出了血。 但他也甚是了得,遭此连环重击之下,还是能够反击。 他的左手如刀,直剁段千仇握住他手指的左手臂! 可惜! 他还是慢了一步。 段千仇已经硬生生拗断了他的两只手指,并且整个人撞入他怀中,看上去就好象对他“投怀送抱”一样,段千仇冷如生铁一样的脸就近在眼前,冷森森的表情令他寒魂直冒。 晏松的手刀落空。 段千仇在他怀中,穿云掌第三式,飞云掣电全力轰出。 晏松如一块石头般被弹射出去,撞断了两株枫树,直直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段千仇如猎豹一样蹿出,穿云掌第四式,云罗天网,劈向晏松头顶。他的动作快如电闪长空,而他的口鼻也已经流出了鲜血,金石神功的反噬之力初显端倪。 他知道金石神功第九重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了,他必须速战速决,他原以为晏松遭了他三记穿云掌的重击,已到濒死状态,但他身形未至,晏松已经站了起来。 云罗天网掌劲笼罩了晏松方圆两丈之内的范围,眼看就要立毙晏松于掌下! 晏松在这生死一刻,反而激发了最后的一点潜能,只见他左手划圈,然后立掌如刀,迎上了段千仇的云罗天网。 他的阴风掌阴柔至极,却正好能够尅住穿云掌刚猛无俦的功力。 尽管相剋,也要两人功力相当才可以,但他的残存功力根本不及段千仇的一掌之威,两股力量碰撞之下,他再被逼退了一丈。 段千仇胸如火炙,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绝对撑不过三招了,所以他不顾蚀骨的阴寒,穿越了晏松阴风掌一圈一圈连环相套的气场,打出了穿云九式中威力最强的最后一式—— 裂石穿云! 穿云九式每一招俱可开碑碎石,但都极耗真元。 段千仇方才连用五招,依靠的是金石神功暂时突破至第九重的爆发之力,时间一长,肯定无法持久。 这最后一招——裂石穿云,凝聚了全身功力径直推出,只见掌中凝出白气,如白虹贯日,直刺晏松的胸膛! 其势威猛无俦,令天地色变。 晏松再也避不开,挡不住了! 裂石穿云的掌劲全部地、一丝不漏地在他身体上炸开,如狂风摧树,如电击山崖,他的身体如同被炸碎的纸屑一般,四处飞溅。 晏松死了,死得非常彻底,几乎连渣都不剩。 段千仇勉强地站着,他眼睛里的神采慢慢地在消失,就象即将燃尽了的烛火一样。 他环视着这个暗夜里的世界,心里有说不出的留恋,期待和遗憾。不过,这所有一切都将离他远去了! 月光冷冷泠泠地照下来,杨呓馨的俏脸出现在他面前,她的眼中带着泪,带着无比关切的惊惶。 段千仇艰难地抬起手,用带血的手指轻轻地抚着她的脸,渐渐变成灰色的眼眸里有一丝丝的暖意在燃烧着。 最终,连这一丝暧意也消逝了。 他象一座再也无法站起来的神像一般,轰然倒在地上。 耳边依稀还听到了杨呓馨哀怜的哭声! 第五十三章 黑玉参血 大靖天宝三十六年元月二十九日,大靖都城——烨煌城。 烨煌规模之宏大,居住人口之多,已达宇宙之巅,而象征其最高皇权的禁宫,更是巍巍然独秀于天下。 皇城禁宫占地宽阔,绵延近十里,楼阁高耸,遮天蔽日。三大主殿龙华殿、龙和殿、龙元殿依次沿中轴而建,分南北遥相呼应,统领大小宫殿群,按照外朝内廷,左祖右社的格局修建。 而内廷后宫里,除了皇帝寝宫元极宫、太后的容和宫,皇后的毓和宫,就数青鸾宫建筑最为巍峨奇巧,妙夺天工,这里便是高阳公主杨呓馨的寝宫。 杨呓馨从寝宫中匆匆地走出来,她一身锦绣宫装,高髻华饰,身后跟着一大群宫女太监,一众绣衣卫,沿着白玉石阶逶迆而下。 在寝宫之外正停着她的四乘马车,马车车厢镶金嵌玉,更由能工巧匠雕镂精美凤鸾图案,车厢内宽敞如同一间厢房,有桌有椅还有梳妆台,装饰极尽奢华。 在皇城内骑马驰车是杨呓馨的特权,后宫除了太后、皇后之外,就只有她能享受这个权利,甚至一些皇太妃都没有这个特权。 皇城的禁宫守卫一见杨呓馨的令牌和车驾,马上放行。 高阳长公主鸾驾所经之处,禁卫皆肃立致敬,文官落轿让路,武将下马避行。 一路通行无阻,直达城南区兴庆坊郑府。 郑府乃郑阳王在烨煌城的府邸,一直做为郑冰容的居所。 郑冰容由皇帝赐凤至公主封号,但由于内廷规定,只有太子和长公主可居皇宫之内,其余皇子与公主在成年后,都会在宫外赐府邸作为居所。所以即使郑冰容极得荣宠,也只能居于宫外。 郑府建得很有规模,高墙之内,房屋鳞次栉比,亭台楼阁,星罗棋布,曲径花苑更是做精致秀雅,自有一派皇家园林的华美。 在东厢最靠里的一座小楼边上,满布禁宫左羽林军的待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日夜轮流守卫着这座小楼。 小楼之上,有一雅阁,延喜和春梅都在内侍候着,太医署的掌院大人太医署令萧成翰也在其中,正在为一人诊脉。 杨呓馨来到小楼,一路小跑,直进雅阁,见到萧成翰,劈头就问:“萧太医,他怎样了?” 萧成翰叹息摇头道:“他的脉象若隐若现,时断时续,气息更是弱如游丝,所幸除此之外,身体并无其他恙症。” 萧成翰面如满月,须发苍苍,嘴角下撇,眼睛里神光内蕴,显得威仪肃肃。 他是医圣张逸仙的第三代弟子,与江南名医曲衡是同门师兄弟,其人医术高明,为人行事方正不阿,持节守礼,入朝做太医已经有十五年了,期间医治好了皇帝以及宫内妃嫔的许多疑难杂症,因而深得皇族信任,也平平稳稳地执掌了太医署十五年。 他一生遇过的奇症不少,从未被难住,但如今杨呓馨一返都城,就给他带来了生平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如何把一个“死人”救活。 杨呓馨听了萧成翰的回答,脸上现出极度失望及痛苦的神情,她轻轻地走到房中的床榻边,望着躺在床上的段千仇,喃喃地道:“你若醒不过来,我会把你给我的东西都还给你的。” 她轻移玉步,来到房中的一张案几旁边。 案几上面有玉杯,还有小刀。 她正欲拿起案上的小刀,在一旁的延喜却轻轻地按住她的手,焦急地道:“公主,段公子蒙你数次滴血相救,依然不见好转,公主请保重玉体,莫要再强求了。” 杨呓馨玉脸一沉,轻斥道:“不要胡说,段公子一定能转醒,圣师也说过,我体内的黑玉参血可为他续命,岂会有错。” 延喜闻言,垂手退到了一旁。 红色的鲜血从杨呓馨皓白如雪的小臂上滴入玉杯中,足足流了有半杯。 萧成翰见状,也躬身垂首劝道:“公主,请保重玉体。” 杨呓馨放下手中小刀,道:“本宫晓得,延喜,春梅,你们服待段公子服下这半杯血。”延喜和春梅领命,喂段千仇服下鲜血,而在一旁的其他宫娥则连忙用纱布替杨呓馨包扎好伤口。 段千仇服下鲜血后,脸上似乎泛起一丝红晕,但不一会他的脸色又恢复到原有的苍白,气脉依旧浅浅的,仿如龟息一般。 杨呓馨见了他的状况,秀眸微红,喃喃道:“已经二十三天了,还要多久……”她一念至此,心神摇曳,焦虑恐惧上涌,竟头晕目眩,忙用手支撑在案几上,才不至于昏倒在地。 一旁的宫娥,见她不适,连忙搀着她坐在铺有软垫的椅子上,喂了些热参茶,杨呓馨方见好转。 萧成翰见了,上前劝说道:“公主殿下,您这半月来,身心俱疲,神思忧虑,又兼多次滴血相救于段公子,臣劝您还是服些滋补身子的药,另外伤口处也需敷些药才好。” 杨呓馨摆摆手,轻摇臻首道:“萧太医,本宫的身子无碍,这个我知晓的,服药或者是敷药,血便不纯了,恐对段公子有妨碍。你们不用再劝了。” 萧成翰叹息一声,道:“皇上数次问责老臣,说公主身体日渐衰弱,要老臣用药为您调理,公主如此执念,只怕下次皇上就要砍老臣的头了。公主就看在我萧老头一家老小数十口,可怜的份上,服些滋补养血之药吧,段公子也不知何时才会转醒,如若公主身体先垮了,还有谁来救他呢?老臣保证,所开药方清和温补,绝不会令血液不纯的。” 杨呓馨还要拒绝之时,却听门外传来一把温柔清宛的声音:“呓馨妹妹,你这是要修仙啊!肉食不进,荤腥不碰,连五谷也不见你吃多少!”语气中透着怜爱与轻微的责备。 宫中没有多少人敢这样责备杨呓馨的,不过郑冰容除外! 她穿着一身白底青花的素色长裙,披着淡蓝色的翠水簿烟纱,肩如削,腰若柳,自门外盈盈的步入房中,一见杨呓馨,便如嗔似笑地责怪她。 杨呓馨很难得地笑了一笑,道:“姐姐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只是心烦,所以才胃口不佳的。” 郑冰容嫣然道:“我心情也不佳,不过我的胃口就很好。”一边说着,一边还摸了摸自己的腰肢叹息道:“你看,又肥了一圈。” 杨呓馨脸上泛着笑容,望着这个与自己最投契的闺中密友,心中有一股暧意涌起。 第五十四章 为君者之寂寞 郑冰容见了在一旁向她躬身行礼的萧成翰,还了一礼道:“萧掌院,您就为高阳公主殿下开个药性最为平和,稍带些温补,但又绝不会坏了黑玉血参药性的方子吧!延喜,待会你把方子领回去,按方抓些药,给公主调理一下身子。”她在说到不会破坏黑玉血参药性的时候,语调特别提高了许多。 萧成翰道:“老臣领命,请公主殿下宽心,此方绝不会坏了黑玉血参药性的。” 杨呓馨皱眉道:“姐姐,这个真的没有妨碍吗?” 郑冰容道:“不信你问问春梅他们,我们每天还要喂段公子一些参汤肉汁之类的食物呢,否则他就算铁打的,又怎能熬过这么多天。” 那厢的春梅嘟着嘴道:“冰容公主,我们也跟呓馨公主说过的,只是她偏不信,又说段公子可以进些荤食,她自己就不必了。” 郑冰容走过去,摸着杨呓馨的秀发道:“那有你这么傻的,再说了,你累垮了,段公子即使转醒,又怎么办呢?又让他来救你啊?!” “我才不要他救了呢!每次救我,都是惊心动魄的。”杨呓馨面色绯红,扁嘴嗔道。 郑冰容轻笑道:“好啦,好啦,傻妹妹,待会陪姐姐吃顿饭吧,有你最喜欢的牛奶茯苓霜、香酥鹌鹑。” 杨呓馨乖顺地点了点头,站起来道:“冰容姐姐,我有些疲乏了,想在姐姐这里小睡片刻。” 郑冰容脸露喜色道:“妹妹懂得保重自己身子就好,兰苑阁内香薰每日都换的,你自己过去吧,待午膳时,我叫你。”接着便叫府中婢女引着杨呓馨休息去了。 萧成翰见杨呓馨走后,朝郑冰容竖起大姆指夸赞道:“凤至公主真有办法,我苦劝了高阳公主殿下半个月,她也不听,您两三句话,公主便肯接受调养治疗了。” 郑冰容叹道:“刚回来的时候,她的样子看着都吓人,谁劝也不听,若不是圣师运功为段公子保住最后一口元气,再加上她本身的黑玉参血神效,救下段公子,只怕她也会忧愁而死。这段日子,她心里好受了一些,我也才劝得动她的。” 萧成翰听了,指着床榻上的段千仇,嗫嗫地问道:“莫不是高阳公主殿下对段公子……” 郑冰容凤目一瞥萧成翰,装做茫然地道:“您说呢,萧太医,我也不知道耶。” “是,是,老臣多虑了。”萧成翰口中应道,但心中却思量着:“皇上对于高阳公主的婚姻归宿极是关切,如若公主喜欢的是这一位年轻人,不知道会在朝中引起什么样的震动呢?!” 郑冰容想起一事,于是又问萧成翰:“梅方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见了,她上哪去了?” 萧成翰听见这事,就一脸苦相,他拼命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梅师叔去哪了,她老人家行踪隐秘,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是有数月未曾见过她了。” “哦,这小妮子又野到哪里去了?”郑冰容喃喃自语。 她没有再问,因为她知道如果梅方不想让别人找到她的话,世间就真的没有人可以找到她。 ************************************************ 烨煌城东区,蔡洵府邸内。 灯火辉煌,府内有歌伎轻歌曼舞,一群乐师或是拿着箜篌丝竹,或是守着编钟,敲打吹奏,整个宴客厅内仙乐绕梁,听着让人飘飘欲仙。更有美婢穿行席间,言笑晏晏,殷勤劝酒,大量的美馔佳肴流水般地传上来。一时间,整个宴会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仿如瑶池仙会一般。 蔡洵叙倚在首席之上,端着一杯酒,浅浅地酌着,每逢有官员上来向他敬酒,他必端坐起来,回敬一下,勉励一番,但只是浅饮,点到即止。 蔡连城坐在他左侧,却是一杯接一杯地狂饮着,凡向他敬酒的,更是来者不拒,蔡洵提醒了他数次少饮一些,他只当做没听见,继续喝酒。 蔡洵看宴会也差不多了,于是便退入内堂,回他的小阁楼,走了一会后,他叫人把蔡连城从宴席中拉走。 蔡连城来到蔡洵小阁楼的时候,云贞儿也在,做为蔡洵的待妾,她很少抛头露面。 蔡洵坐在茶桌旁,一边喝茶,一边指了指桌子前面的凳子,示意蔡连城坐下。蔡连城看上去一点醉意也没有,他坐了下来,也不客气,拿起茶就喝,喝完抹了抹嘴巴,静待蔡洵说话。 蔡洵看了看他,问:“茶烫吗?” “烫!” “那你还喝得那么快?” “因为渴了。” 蔡洵笑了:“渴了就连命也不要了,须知茶水虽然好,但也是能烫死人的。城儿,你天资聪颖,但什么时候才能收一收这急脾气呢?” 蔡连城道:“孩儿只是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先参我一本,让我在天牢中关了二十多天,而如今又要在府中大摆宴席庆贺我出狱。” “参你是国事,贺你是家事,两者其实是同一件事。”蔡洵啜了啜杯中茶,耐心地回答道。 “那秦世尧身为钦差,指挥失当,不察形势,不明敌情,临阵更是胆怯如鼠,是造成公主受辱的主要责任者,他为何也不到那天牢里去呆着,反倒是我,保护了人犯物证,还要被当廷杖责。皇上对此事处理有失公允。”蔡连城愤愤不平地道。 蔡洵站了起来,在房中踱了一会,道:“秦世尧乃巡盐钦差,不是办刑侦案的钦差,他能把这件事情办成这样,已属不易,反倒是你,身为刑部待郎,处处被人牵着鼻子走,造成公主被掳走,更是差点就失去贞节,如此大罪,如果不是普渡慈航为你说话,只怕就不是坐天牢,而是去午门了。” “圣师为我说话?” “普渡慈航赞你是大智大勇,临危不乱,有为臣之忠勇,有杀敌之气魄。所以劝谏皇上不要杀了你,否则我也救不了你。”蔡洵道。 “但为何父亲还要参我一本呢?” “皇上乃千古奇人,他从一个无权无位的庶出皇子,一步步登上大位,又独掌乾纲三十五载,对人对事都有他自己独特的看法。为父这么做,只不过是想告诉皇上,我们蔡府错了!”蔡洵温和地道。 “错了?错在哪?” “城儿,你可知为君者的寂寞?” 蔡连城一听,连忙道:“我不知道,也不敢想。” 第五十五章 蔡连城的迷惑 蔡洵叹了一口气道:“你当然不知道,那种寂寞,岂是旁人可以体会的。当今皇帝只有一个朋友,一个亲人,你可知道是谁?” 蔡连城心中疑惑横生,于是问道:“一个朋友也就罢了,天子又岂会有太多朋友。至于亲人,他妃嫔众多,上有亲母华仪太后,下有皇子公主无数,又怎会只有一个亲人?” “这是做宇内第一人的悲哀,亘古亦然。皇上在腥风血雨中登极大宝,他心中藏了太多,背负了太多,也背叛了太多。这些东西积郁久了,会把人逼疯的。所以有时他也会向朋友倾诉,这个朋友就是当今的圣师普渡慈航。” “父亲怎会知道的?” “因为皇上也曾经想向我倾诉,只不过我恪守做臣子的本分,算是变相地婉言拒绝了。” “为什么?”这时,连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云贞儿也禁不住问。 “因为做皇帝的朋友太难,需要放弃太多东西。皇帝之所以会向你倾诉,是因为你对他没有威胁,所以你做了皇帝的朋友后,你就必须放弃权位、富贵、野心。象普渡慈航那样。” 云贞儿若有所思地道:“所以也只有圣师才能劝得动皇上,因为皇上只相信他。” 蔡洵停止了踱步,又坐了下来,他举起茶盏,却没有喝。 蔡连城见状,问:“父亲,那皇上唯一的亲人又是谁呢?” 蔡洵听了,从发怔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呡了一口茶道:“还能有谁?这天下间,除了高阳公主杨呓馨,又还有谁能当得了他的亲人!” “皇上的亲母,华仪太后也不能吗?” “不能,因为这天底下只有杨呓馨一个人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皇帝。在许多年之前,也有一个女人率性而为却又体贴入微,真正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所以皇上至今最爱的人就是这个死掉的女人。” “已薨的前皇后,杨呓馨的生母,婉嫣容。”云贞儿道。 “正是。现在皇上已经把大靖朝带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雄霸宇内,他的内心会更加的寂寞,能被他看重的东西实在不多了。” “高阳公主是他对婉氏感情的维系和回忆,千万不要去碰这一条底线。这次高阳被劫持之事,事出突然,连我也不曾想到,看来事态复杂程度远超我们想象。你们一回到都城,皇上没有找秦世尧开刀,我就知道你要倒霉了。” “秦世尧凭什么可以得到如此优待?”蔡连城不解地问。 “因为他想法够简单,做法够狠,够绝,够无情。” “就是如此吗?!”蔡连城讶然地问。 “天下间能臣智臣太多,要找一个能有本事把事情办好且不计个人后果的臣子很难。秦世尧能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的,自然有他令人青睐的长处。他在江淮一带代天子巡查盐铁税赋,杀了多少人,帮朝廷找回多少银子,你又可曾知道?” “多少?” “光是赃银就可抵国库一年税收的五分之一,一路上被杀大小官员共计九十八名,全部斩立决。沿途的不法豪强几乎一扫而空。此等气势,你还好意思说他畏敌如鼠吗?如此大功,皇上又怎么好意思惩办他,况且他对于公主这桩事算是办得不错了,起码胆子够大,如若不是他病急乱投医,找来段千仇医治,公主现在可能都是一只返魂尸了。试问你有这样的气魄吗?” 蔡连城不服气地道:“他此举纯粹是不顾后果的胡乱决定,没什么可以夸耀的。” “你说对了,皇帝之所以重用他,就是因为他够傻,只有够傻的人才会使劲地办事。这也是太子会如此推崇他的原因。只要是皇上喜欢的东西,太子都会把他摆上御案,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讳,也在所不惜。” “秦世尧巡盐有功,这不假。但保护公主不力也是事实,如果万一公主真的名节被毁,或是死于非命,他难道也不用领罪?太子就能保得住他。” “唉,如果高阳真的死了,或者是稍好一点的结局,只是名节被毁,那你们全部都不用活了,可能连后来的普渡慈航都难以幸免。因为杨恒会疯的,一个疯了的皇帝,你自己想想吧。所以你们此行最大的失策,是把重点弄错了,丢了人犯或是物证,最多是领罪,丢了杨呓馨,你们全部都要领死。” “孩儿明白了。但父亲参我那一本,难道皇上看不破吗?这样不是更显得我们蔡府惺惺作态,太过于假了吗?”蔡连城道。 “皇上既然不想罚秦世尧,那必然是要找个替罪羊来以儆效尤的,你是最合适的。为父之所以要参你一本,就是想配合皇上,让他好有个台阶可以下,否则以后每个官员都不把皇上的公主当回事,岂不是乱啦。”蔡洵循循善诱地道:“城儿,你又是否知道我为何一定要为你办这个出狱的洗秽宴呢?” 蔡连城摇头道:“孩儿只是觉得这样太过张扬了,恐怕皇上因此会猜忌你。” 蔡洵呵呵地笑道:“在当今皇上面前,你该伤心时就伤心,该高兴时就高兴,千万别装得城府太深。只要你不跟他抢东西,其他的都好说。明白吗?一个蒙受冤狱的孩子回家了,一个做父亲的难道不能摆几桌酒席庆贺一下吗?人之常情而已,我在皇上面前一直都是这样的,所以这次也不能例外,因为皇上会不高兴的,你明白吗?” 蔡洵连问了两个“明白吗?”,蔡连城频频地点头,表示明白了,其实他心中并不明白。 就象他不明白他的父亲一样,天下间其实也很少有人能够明白杨恒。 这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问:“父亲,这次的各种事情太过凑巧了,一瞬间把全部的焦点都集中在了淮阴府,集中在了漕督府,我觉得背后必定是有人操纵,而这股势力最大的可能就是太子,因为他是最大的得益者。孩儿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如果太子要利用杨呓馨来打击我们的话,为何秦世尧好象完全不知情似的。那次袭击,如果不是圣师出手的话,他差点就死掉了。” “世事如棋,人又岂能幸免。凭秦世尧的资质,无论放到哪里,充其量都只是一枚被人摆布的棋子,谁用不是用?!无论他是不是太子的人,或者太子是不是把他当做自己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了这么多事情后,对于局势的影响又有多少?” 蔡连城不明白。 面对父亲的时候,他有太多的不明白。 这让他挺痛苦的。 第五十六章 前朝旧事 所以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他只问:“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蔡洵一笑道:“你现在还是刑部待郎,下一步皇帝让你怎么办,你就使尽全力的去办。其他的就不用管了。为父自会操持。” 蔡连城也不说话,站起身,躬身施礼而去。 待蔡连城走后,云贞儿亲昵地抱着蔡洵的头颈问道:“相爷,您对大公子是不是太严苛了一些?” 蔡洵叹了一口气道:“贞儿,你又岂能知道我的苦心。城儿处事看人,敏锐迅捷,直达重心,是一个非常理想的执行人,但他也囿于此种看法与见识,不思突破,不懂得操控全局,不懂得掌握大势。如若不能独自思考,不能独自应付时局变幻,我百年之后,这偌大蔡府又是要交给谁呢?” “只可惜他看上去并不明白您的苦心,您就不能跟他明说吗?”云贞儿道。 “如果日后他要对付的敌人做每件事情前都会跟他明说的话,那我也不用煞费苦心了。做我蔡洵的儿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只希望他能早些明白这个道理。”蔡洵严肃地道。 蔡连城从小阁楼出来,并没有回到自己住处,他去了找田横雨。 田横雨还在养伤,他在与晏松一战中,伤了膻中穴,令经脉元气大损,自回到烨煌城后,足足调养了半个多月才能下床走动。 蔡连城到来时,他正在打坐养气。蔡连城也不叫他,自己在房中找了张凳子坐下,等着他练功完毕。 良久,田横雨睁开了双眼,见了蔡连城,便问:“小相爷找我何事?” 蔡连城也不废话,直入主题:“在公主被劫的那个晚上,你对着晏松和莫幽兰说四十年前的大军剿杀,竟杀你们不死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相爷为何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三名事涉沈惟敬被杀一案的人犯,满房子关于韦德昭联同其他漕运官员贪墨行贿的证据,他们都想毁掉,再加上无端端的劫持公主,这两人都是主犯,只可惜全部都死了,这桩案子疑点太多,我要深究下去。所以必须由根源上开始查。”蔡连城道。 田横雨垂下头,想了一会才说道:“桃花源中人原本乃前朝废太子杨勇府中幕僚,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巨擘,受杨勇招揽,为其办差,法理之内,名为维护法纪,法理之外,实则铲除异已。天父晏松和地母莫幽兰是当年横行天下的巨盗,犯案累累,也被太子暗中收归己用。先帝对于太子这一种做法,也隐有耳闻,只是苦无实际证据,所以也不便横加干涉。于是太子更加肆无忌惮,甚至连皇宫内苑也布下眼线,进行严密监控。” “太子杨勇当时在争夺帝位中,基本已经稳操胜券,何苦做下这些引人猜忌的无谓之举?”蔡连城问。 田横雨道:“我当时只是一个五品武职的亲王府典军,所能知道的东西有限。不过当时传闻,太子地位也并非稳如磐石,因为先帝怀疑太子并非其亲生子。” “什么?前废太子不是由先帝的秀仪皇后所生吗?史官都有记载,秀仪皇后十九岁入宫,性秉温庄,贞静持躬,为天下之表率。二十岁便为先皇诞下太子杨勇,怎会有非亲生一说呢?”蔡连城略微惊讶地道。 田横雨继续回忆着说道:“当时宫闱中盛传,秀仪皇后入宫后不足三月便有孕事的反应,而先皇当时生**玩,呆在宫中的时候极少,大部分时间都在巡历各处,是以一时间谣言四起,说皇后背着皇帝勾男人。直到杨勇出生后,这种谣言还时有传播。先皇有这种考虑,也是人之常情。” “但后来,先皇不是已经确定要把帝位传给杨勇了吗?为何又会突生变故,以致于杨勇起兵造反呢?” “帝皇之家的隐秘往事,我也不清楚。我只记得那个时候,当今皇上还是梁王,我在梁王府邸中任典军校尉,事发当日,我跟随了京城禁军统军大将张厉行,包围太子东宫,剿灭乱党。战况激烈程度,远超我之后所遇到的任何一场战役,太子所养的死士,主要由日后的桃花源中人构成,每个人几乎都是不要命的疯狂杀手,我手下的弟兄死在他们手中很多。我映象最深的就是晏松和莫幽兰。所以,劫持公主那晚他们两人虽然都用“皮相术”转换了面容,但交手后,我还是认出了他们。”田横雨说完这些话,眼中满是沧桑与哀痛。 蔡连城道:“史官记载,废太子杨勇当时是在乱军之中被杀的。但二十年前,烨煌城出了九幽太子一案,大批曾经涉及争夺嫡位的朝廷命官被刺杀,而杀人者自称太子杨勇,是奉天讨贼,我想问你,当时前朝废太子杨勇确实是在乱军中被杀了吗?” 田横雨道:“杨勇是否被杀我不知道,因为当时人马沓杂,情况很混乱,后来更是演变成一场大范围的都城骚乱。但是我率领的人马肯定没有杀杨勇,而且据我观察,当时围攻东宫的兵马也没有人禀报杨勇伏诛的。至于杨勇是不是在烨煌城其他地方被杀了,那就不得而知了。围攻东宫的第二天,先皇就颁旨说杨勇因为图谋弑君篡位,已经伏诛,但是在哪被杀的,被谁杀的,则语焉不详。” “秀仪皇后据说在当晚于禁宫中因病暴毙,疑点漏洞甚多,史官之笔,受控于朝廷,也不便深究。田将军认为此事如何?” “秀仪皇后当时正值盛年,而且身体一向很好,因病暴毙之说,颇费思量。此种说法一出,朝中议论很多,更多人联想到的是她也牵涉到了太子谋逆案之中,因而被先皇赐死。再加上以前盛传她勾引宫外男人,才诞下太子杨勇的谣言,一时间更是人言沸沸,各种野史稗闻层出不穷,在坊间广为流传。先皇震怒,下旨严查,并借势大兴文字狱,各种流言才止住。” 这些前朝的秘闻,靖神宗杨恒是严旨檄令天下,不允许私自讨论的,不过众口悠悠,其实根本堵不住,一些相熟悉的官员私下也会悄悄的议论,蔡连城略有耳闻,当时并不以为忤。 但今夜听见田横雨这个历经当年宫廷掖变的当事人说出来,一时间觉得皇家秘辛往事如尘封的幽魂般,带着沉重、压抑和残酷扑面而来,心里便有了说不出的抑闷。 “唉,帝王之家!”田横雨叹道:“何其哀也!” 第五十七章 好戏开场 蔡连城见田横雨伤怀的样子,知道他一生命运坎坷,见过许多皇家骨肉相残的场面,心中恻然感慨而已,也不以为忤,否则以他说的这句话,足够砍头的了。 蔡连城临走的时候,在门前驻足,一副犹豫的样子,欲言又止。 田横雨见了,于是问:“小相爷还有事吗?” “你跟随我父亲多少年了?” “三十年了,自他入尚书省,做了左仆射之后,我便跟随他了。” 蔡连城嗫嗫地“哦”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田横雨见他这般模样,心里便明白了一些事情,笑道:“小相爷,你是不是想从我这里了解一下自己的父亲,听听我对相爷的看法。” 蔡连城没有说话,但也不否认。 田横雨笑了笑道:“他就是一个老人家,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小相爷,他对你的期望很大,别让他失望。” 蔡连城讶然道:“你怎么知道他对我期望很大?” “因为我是他的朋友,三十年的朋友。”田横雨下床穿上鞋,走到蔡连城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蔡连城见他正欲出门的样子,便问:“你要出去吗?” “正是,到城外野狼谷去练功,每晚如此。” “田将军武功绝世,也需如此苦练吗?” “做人行事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有中庸可言的。小相爷,这也是相爷对我说的。”田横雨说罢,踏出房门,一个纵身,人已经隐入夜色中。 老人家?朋友?蔡连城想起方才田横雨对父亲的一番评价,苦笑道:“想不到我的父亲还是一个这么有趣的人。有趣!” 他跨出田横雨房门的时候,遥见前院宴客厅的灯火依然辉煌,虽然他和他父亲两个主角都不在宴席中了,但丝毫没有影响宾客饮酒享乐的心情和气氛。 蔡洵府中的宴客厅在整个烨煌城都是很有名的,因为杨恒亲自来过这个地方,观赏歌舞,与蔡洵通霄达旦饮酒,走的时候,还御笔亲题“忘情阁”三字送予蔡洵。 这忘情阁三字被做成牌匾挂在正厅门楣之上,让每个有资格被邀请进入这个厅内饮宴之人都能感受得到浩浩皇恩,俨俨正气。 任狂风却没有这种感觉,他象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鹤般坐在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只见厅中一大群平时道貌岸然的官老爷们,现在大多数已经喝得七荤八素了,圣人教导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动的箴言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十个人里至少有**个是搂着歌姬美婢在调戏作乐的。 任狂风注意到在蔡洵走后,蔡连城不久也被人从酒席中拉走。 他原本想跟着去看看的,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看见蔡连城虽然面上喝得很醉,但行走之时,脚步很稳,他便知道是蔡相要找蔡连城商议事情了。 他今夜尚有紧要事情要办,不想横生枝节,所以他选择了留在忘情阁中。 待宴会气氛越来越高,席中之人越来越迷糊的时候,任狂风出了宴客厅,然后直接从相府正门走了出去。 他在街上游荡了一会,在面摊中吃了一碗面,在夜市中看了一会鱼,然后就去了梨春社听戏。 他一向很爱听戏,平时也经常光顾梨春社。 梨春社近日重金邀请了江南一带有名的戏班子来表演昆曲,据说那位当家正旦腔调之婉丽妩媚,天下无双,一颦一笑都能把人的魂都勾掉。所以这么多天,梨春社都是场面火爆,一票难求。 不过以任狂风相府六大高手之一的名头,再加上他是梨春社的熟客,所以他还是在人最多的时候,安安稳稳地坐在了一间单独的雅间内。 雅间在二楼,是正对着戏台子的,在开戏前,有挺长的一段等待时间。 他于是把正对着戏台的观看窗口上的布帘拉了起来。 一楼楼面的普通座席上挤满了各色人等,人声鼎沸,有嗑瓜子的声音,有聊天喧哗的声音,还有堂倌为茶客倒开水吆喝着叫人让路的声音。 任狂风静静地坐着,桌上的瓜子,茶水,他一样也没有动。 不一会,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了一个人。 此人湿润如玉,风度翩翩,五绺长须光润黑亮。却原来是兴祥玉器坊的大东家秦玉楼。 任狂风瞥了他一眼,笑道:“秦兄来得可真够晚的,让任某好等。” “戏还未开场呢,又怎会晚?”秦玉楼一揖道。 “如若等戏开场,只怕任某都已经死了,哪还有兴致陪秦兄在这废话呢!”任狂风不悦地道。 “不忙,不忙,小天王任狂风岂是随便就会死的人。”秦玉楼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任狂风。 任狂风接过盒子后,把里面的药丸用茶水服下,然后闭目运气,一会后,他睁开眼睛,望着秦玉楼道:“教主还有何指示?” “教主着我来问你一些事情。” “嗯,什么事情?” “春风渡雁归是否已经平安送到了烨煌城?蔡洵有没有要夺取这幅图的意思?” “这幅画确实已经作为沈惟敬一案的物证送到了烨煌城,但蔡连城并没有要夺画的企图,至少在我看来,蔡府并不急于这么做。可能是考虑到各方面都在盯着这幅画,所以才未动手。”任狂风道。 “嗯,很好,在我们预料之中。” “蔡府有彻查青雁舟遇袭一案吗?” “蔡连城奉杨恒之命,正在联合大理寺彻查此事。”任狂风把这几天费力收集而来的消息一并说出,同时又问秦玉楼:“青雁舟上的返魂尸杀伤力极强,但组织得太差了,刺杀时机更是掌握得不好,被段千仇一搅和,几乎失手了。组织者是谁,难道不用追究其责任吗?” “返魂尸并非我们麾下杀手。此次刺杀也并不是由我们主持的,我们只是配合而已。”秦玉楼道。 任狂风脸上露出惊讶神色道:“此事还另有合作之人?!是谁?” “此乃绝密,除了教主,无人知晓。” 任狂风略显失望地道:“教主有通天彻地之能,算无遗策,自不必赘言,只是此次若不是我机警,发出信号引那只返魂尸过来杀杨呓馨,只怕整个刺杀计划就完了。”然后,他顿了一顿,恨恨地道:“只可惜最后还是被段千仇给搅乱了。” “段千仇就是那个杀了晏松的年轻人吗?他现在怎么样了?此外,晏松和莫幽兰是哪方面派过去的,有头绪吗?” “据太医署的人说,段千仇还在昏迷中,情况并不妙。他一人击杀晏松,救下高阳公主,立下大功,杨恒正在找人全力救他。至于晏松和莫幽兰,现在还找不到任何线索,但绝不会是蔡府派过去的。” “杨恒找人救他?找谁救他?”秦玉楼问。 任狂风好奇地道:“这重要吗?这小子差点坏了我们的大事,如若不是他,杨呓馨早死了,说不定杨恒都已经把秦世尧还有蔡连城给灭了。” “是的,他很重要!”秦玉楼肃容道。 第五十八章 艳女梅方 “据太医院的人说,杨恒正在寻找太医署令萧成翰的师叔梅方来为他医治,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任狂风无奈地道。 “梅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连萧成翰也治不好的人,这个梅方能治好?”秦玉楼问道。 任狂风耸了耸肩。 秦玉楼没有再问,他起身告辞。 任狂风看着秦玉楼出了门后,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唰”地一声,把窗帘拉开。 外面鲜活的带着咸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戏台上的各种角色也粉墨登场了。 一时间,台下掌声雷动。 好戏开始了! ******************** 二月初六。 杨呓馨正在宫中接受由翰林院师傅监考,一年一度的诗词歌赋考核。 同场考试的还有其他的未封亲王的皇子和未嫁人的公主。 考至一半,延喜来到殿外,朝杨呓馨挤眉弄眼的。监考师傅正想叫待卫把延喜赶出去,延喜情急之下,叫道:“公主殿下,找到梅方了!” 杨呓馨一听,掷下手中笔管,起身便朝殿外走去。 监考的一个年轻翰林想上前去阻止,被其中一个年资较老的一把拉住,这位老翰林拉长声音唱道:“高阳公主殿下,考试完毕,离场——” 杨呓馨急问延喜:“在哪?那个小妮子在哪?” “被京兆尹的人抓了,转送至刑部大牢了。” “她犯什么事啦,怎么会被抓的?”杨呓馨一边走着,一边问延喜。 延喜道:“听说是醉酒闹事,把尚书省尚书左丞的大公子扒光了衣服,扔进水塘里。那位公子差点就淹死了。现在尚书左丞正在刑部衙门里闹事,要求严惩凶手呢!” 杨呓馨听了,居然掩嘴呵呵地笑了起来,道:“梅方啊梅方,我看你这回还能跑到哪里去?延喜,去把卢邦彦还有江行滔叫来,跟我去一趟刑部!” 烨煌城刑部大堂里。 尚书省尚书左丞于元化正在神色激动地控拆道:“蔡大人啊,这个妖女,狐媚妖冶,先是诱惑我儿在先,后来遭我儿严词拒绝之下,竟起了杀心,一把便推入园中鱼塘中,若不是那晚有人在塘边值夜,吾儿这一条命可就没了呀。蔡大人,此种妖女,简直可以拉去浸猪笼了,实在是有伤风化,有损妇德啊。” 被唤任蔡大人的正是刑部待郎蔡连城。 蔡连城满脸堆笑,于元化在他老爹的尚书省为官已有十多年了,典型的官场老油条,为人迂腐,不过办事还算勤勉得体,兢兢业业,所以蔡洵也没有把他外放,依旧留在尚书省内任职。 时间久了,于元化跟蔡连城自然也就熟络了。现在儿子受辱,便倚老卖老,要求刑部从严处置梅方,一大早就在刑部衙门内闹得不可开交的。 蔡连城刚到衙门就被他缠上,闹了半天才搞清楚事情的大概。 听完后,他的头一下子就大了,因为他知道梅方是谁。 尚书左丞在尚书省的地位相当于他在刑部的地位,做为蔡洵的副手,府中大公子被脱光衣服丢入鱼塘中,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而且影响不好,所以于元化这种反应也是很正常的。 就在蔡连城思绪万千的时候,有人来报:“高阳公主殿下驾到!” 其他公主皇子,蔡连城可能都不会理,不过高阳就另当别论了,而且他也明白杨呓馨是为什么而来的。 杨呓馨来到刑部大堂的时候,对着蔡连城笑了一笑,然后随意地道:“你们都平身吧,不必多礼了,我今天是来旁听审案的!” 蔡连城明知故问地说道:“不知公主想看哪一场堂审呢?” 于元化瞟了蔡连城一眼,意思是先让公主看我儿子这一堂吧。蔡连城心中暗叹道:“于元化啊于元化,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自作主张,也罢,那就如你所愿吧。” 杨呓馨道:“听说刑部大牢最近关了一位招摇撞骗的女囚,叫做梅方的,本宫想听一听这一堂。” “不知公主为何一定要听这一堂呢?”蔡连城问道。 “梅方是我的朋友,听说她犯了事,万一要判个杀头、车裂什么的,我也好帮她收尸,尽尽做朋友的本份。你们不必理我,审你们的案就是了。”杨呓馨端坐在刑部大堂上首的椅子上,一本正经地道。 坐在下首的于元化本来是想让公主来主持一下公道的,听了杨呓馨的一番话后,如坐针毡,心中更是凉飕飕的。, 杨呓馨的身后站着北羽林军折冲都尉卢邦彦,皇帝身边绣衣卫的坤组指挥使绣衣使者江行滔,以及一群绣衣卫和御林军,各自手扶刀剑,威风凛凛。 卢邦彦手中执掌着皇城北卫的四分之一人马,而江行滔深居禁宫,危急时甚至可以做为皇帝的代言人。这两个人往后一站,场面可就完全不同了。 蔡连城心想:“这下可好了,高阳小公主摆明就是来找麻烦的。我这才从天牢放出来几天啊,又惹上这些麻烦事!” 不过,想归想,不愿意归不愿意,案还是要审的,人还是要办的。于是,蔡连城便命手下提审相关人犯,当然,于元化的大公子——“受害人”于天行也必然是要到场的。 于天行一身锦衣,神情中倨傲里带点诗书门第的清高,参拜过公主和堂中主官后,在堂中昂然立着,自有一派受害者期待蒙冤得雪的气势。 他刚刚考取功名,吏部已经派了他县令的官职,所以按律是不用跪着受审的。 蔡连城坐在中堂,一拍惊堂木,喝道:“带人犯梅方。” 堂下衙役一并用水火棍戳地,齐声喊道:”威——武——” 杨呓馨喃喃地道:“蔡大人好官威,不错,不错!” 蔡连城听得分明,但也只能当作没听到,待梅方带到,他心里倒抽一口凉气:“天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啊?!” 只见堂下的梅方身穿粉色齐腰短襦裙,只是襦衫是无袖的,而裙是极短的,仅遮过臀部而已,露出纤长的粉臂美腿,皆嫩白如雪,双足上穿着齐膝的豹皮长靴。 她的面容显得有些肮脏憔悴,但掩不住清秀明媚的姿容,一头细致乌黑的秀发也不扎,只是柔顺地披在两肩。 她手上戴着镣铐,可能是在牢中过了一晚的缘故,神态有些蔫蔫的。 杨呓馨见了梅方这般模样,心里暗笑:“梅大姐,你这是要飞天啊!” 蔡连城轻咳了一声道:“堂下何人?报上姓名,藉贯来,还有…就是…做何营生的?” 梅方却不答,只茫然地看了一下堂中的杨呓馨,轻斥道:“嘿,小馨,你怎么也来了?” 众人皆惊!除了杨呓馨。 第五十九章 无业游民梅方 梅方打了个酒嗝,堂中离得稍近的,都能闻得一股酒臭。 蔡连城轻叹一声,一拍惊堂木道:“人犯大胆,竟敢直呼公主殿下名讳,跪下!” 梅方看了杨呓馨一眼,见她并没有要帮自己说话的意思,便朝她皱了皱鼻子,依言跪下。 “速速报上名来,藉贯,还有职业。”蔡连城难得的好脾气,又把之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梅方懒洋洋地道:“我叫梅方,藉贯不详,职业嘛,有时是郎中,有时不是。” “有时是郎中,有时又不是?!你到底是做何营生的,从实招来。”蔡连城厉声道。 梅方嗫嗫地道:“好玩的时候做郎中,不好玩的时候嘛,便没有做了。” “那便是无业游民了。” “算是吧。”梅方无所谓地耸耸肩。 蔡连城庄严地道:“现在尚书左丞于元化状告你色诱他府中大公子于天行在前,见于公子誓死不从,遂起歹心,便意图溺死于天行在后,可有此事?你又认罪否?” “不会吧。这位大人,他们真的这么说?”梅方瞪大了一双秀眸。 蔡连城沉吟了一下道:“正是。” “冤枉啊,大人,小女子何曾有如此歹毒的心肠。小女子只是……”梅方故作沉吟道。 “只是什么?从实招来。” “小女子只是帮于公子诊症而已。”梅方委屈地道。 “诊症?于天行有何疾,需要你一个女子为他诊治?”蔡连城道。 于天行听到这里,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梅方嗫嗫地说道:“大人真要小女子说出来吗?” “说!”蔡连城听梅方说了这么多废话,依然未入主题,不禁怒从心来,大喝道。 梅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颤抖着说道:“那小女子说咯。” “说!” “阳萎不举症!” 一堂哗然。 堂下的于元化听梅方说自己的儿子不能人事,气得脸色发白,胡子都颤抖了起来,怒道:“胡说,胡说!你这个妖女,信口开河,诬捏事实,造谣惑众,你…” “啪啪啪”蔡连城拍着惊堂木,大声喊道:“肃静!” “梅方,你休要信口开河,于公子明明身体康健,怎会有此隐疾?而且你又不是大夫,岂能为他人诊症?” “小女子句句属实,不信你问他。”梅方一指于天行道。 于天行嚅嚅地说道:“胡…说…,本人身体…无疾。” 梅方冷冷地道:“于公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还有张公子,秦公子,薛公子明明都是找我来诊症的,只不过你服药后,狂性大发,我怕你气血爆涨而亡,才把你衣服剥了,踢下冷水塘中,让你的血气平复一下的,我是好心!现今你为何要诬陷我谋害于你。” 于天行涨红了脸怒道:“你胡说,本公子岂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梅方听了,严肃地反驳道:“身体有疾,自当问诊求医,把病治好。世人身体肤发皆受之父母,众生平等,每个人都一样,哪分什么下作,高贵的?公子此言差矣。” 刚说罢,她又皱眉分析道:“你的身体无恙,只是性情问题,见女子便紧张,不易放开,所以我那夜给你开的是少量龟龄集药粉,只是让你放开襟怀而已。不想你服药后,见了秀红楼的歌女洛清妍便乱了心性,硬是要与人欢好,别人不肯,还要用强。我才把你踢下塘中的。” “你…你…,我…”于天行见她侃侃而谈,心中气急,手指着梅方竟说不出话来。 蔡连城见状,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于是又一拍惊堂木道:“梅方,休要胡说。你攀扯了这么多人,可有证据。那些什么张公子,秦公子,薛公子又是谁,还有龟龄集的药粉又是怎么回事?” 梅方口齿伶俐地道:“张公子是太府卿张大人的公子,秦公子是秘书少监秦大人的公子,薛公子是尚书中司待郞薛大人的公子。龟龄集是我开的方子,是于公子派人到回春堂抓的药,大人不信的话,可以到回春堂一问究竟的。” “此方究竟是什么东西?” “催情之药啊,专为于公子开的,他身体无疾,其他三位公子则是酒色过度,体虚气弱造成的,症状与他又大不相同,用的是不同的方子,不过药都是在回春堂抓的。” 堂下各人又是窃窃私语。 于元化更是老脸羞红,狠狠地盯着于天行。 这时,杨呓馨在一旁插嘴道:“蔡大人,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蔡连城欠身道:“公主殿下,有话请讲。” “此案荒唐至极,人证物证都没有,仅凭于大人一面之词便锁拿梅方,似乎不妥。本宫建议把其他人证也一并带到,再行审问也不迟。” “届时,太府卿张大人、秘书少监秦大人、尚书中司待郞薛大人皆可携各自的公子前来刑部,一并对质。我今日回去先跟皇上说一下梗概,待案子审结后,刑部才草拟一份结案陈词的宗卷呈奏皇上。蔡大人认为妥否?”杨呓馨道。 蔡连城心中暗想:“这种丑事还要奏报皇上?!那可就闹大发了。”口中连忙回禀道:“公主殿下,皇上日理万机,此等小事,我看就不必让皇上劳神了。我们刑部自当秉公处理,会还堂下众人各自清白的。” “哦,既是如此,本宫也不好横加干涉了,只是今日本宫是禀报了皇上才过来的,届时问起案情来,本宫也不好应答,蔡大人还是给我个回复吧,我也好御前奏对。”杨呓馨端容道。 “这…,公主殿下,请容我研究一下案情,今日午时之前,我必有回复呈于公主殿下面前。”蔡连城斜睨了一下于元化道。 杨呓馨见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道:“好!那本宫就静候蔡大人的回讯了。延喜,起驾,回青鸾宫。” 众人拜别杨呓馨。杨呓馨经过梅方身旁的时候,一本正经地道:“梅方,好生做人,好好招供,否则国法也不容你,明白吗?” 梅方大声地应道:“梅方知道,谢公主殿下教诲!”说罢,捣头如蒜,状甚恭谦。 杨呓馨率着一大群人扬长而去。 蔡连城看了看还在堂下傻傻呆着的于元化两父子,便怒从心来,于是又一拍惊堂木道:“于元化,于天行,你二人可还要继续状告梅方?待本官将相关人证物证找齐,如若发现你们是诬告的话,我这刑部大牢可也不是虚开的。” 于元化叹了一声道:“老夫不想告了,无论谁对谁错都罢,老夫丢不起那人。只求蔡大人允许我撤诉。” 蔡连城从堂上案桌上走下来,满脸堆笑地对着于元化道:“于大人胸怀广阔,有容人雅量,更兼能识大体,进退自如,蔡连城佩服。于大人现在便可领着令公子回府歇息去了,其他后续事宜自有蔡某代为打点。请于大人放心,今日之事,刑部定会严守消息,如有乱嚼舌根者,必定严惩。” 于元化和于天行灰头土脸地走了。 梅方这时抬起一张无辜的脸,望着蔡连城道:“这位大人,那我呢?” 蔡连城看着她那张仿似人畜无害的脸,怒喝道:“滚!” 第六十章 人生中的最痛 杨呓馨下午去到郑冰容住处的时候,郑冰容正在骂梅方,而梅方正在吃饭。 “你真的是猪脑子撞猪栏。”郑冰容骂道。 梅方口中嚼着一根鲜笋,口齿不清地问:“那是什么?” “蠢到家了!”郑冰容冷冷地道:“你一个姑娘家,居然跑去帮四个大男人治不举症,你真的有病啊。你看你,穿成这样,你到底是去勾引男人,还是去治男人?“ 站在一旁的春梅窃笑。 梅方懒懒地道:“我穿成这样,是我的事,他们不能碰。再说了,如果不穿成这样,我怎么知道他们的症状严重到什么程度啊。放心吧,我没事……” 杨呓馨见了梅方,一把夺过她的筷子道:“你看过段千仇了吗?” 梅方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两个就不能让我歇口气吗?放心吧,你的段公子好着呢。”一边说,一边抢过杨呓馨手中的筷子继续吃饭,嘴里还喃喃地道:“这道肉汁鲜笋做得真好,好吃不腻,还能保持身材纤细,不错,冰容,待会帮我赏一下那个厨子。” 杨呓馨望向郑冰容,惶急地问:“怎么样?” 郑冰容点了点头道:“脸色是红润了许多,只是还没有醒。” “不行,我要去看他。”杨呓馨急道:“梅方,一块走。” 还没等梅方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口中,杨呓馨拉着她就朝段千仇的小阁楼走去,郑冰容、春梅也在后面跟着去了。 一进阁楼中,杨呓馨便惊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她圆睁双目回身望向郑冰容。 郑冰容无辜地道:“这就要问梅大神医了,是她出的主意。” “怎么啦?”梅方也瞪着杨呓馨,双手一摊地问。 杨呓馨指着房间里,支支吾吾地道:“你们是想他死吗?” 只见房间内立着一个木架子,段千仇双腿被绑,头颅朝下,悬空倒吊在架子上面。看上去就象是屠场中被倒吊的大块猪肉一样。 梅方摆着手道:“莫慌,莫慌,我这是在救他。” “你这算是哪门子的治法啊?他身受重伤,你不让他躺下休息,如此倒悬,血脉倒行。不是催着他去死吗?不行,赶紧把他放下来。“杨呓馨一迭声地道。 梅方忽然一把抱着杨呓馨道:“小杨,你这是关心则乱,你不是医师,我才是。这些治病救人的活,我比你懂,明白吗?如果你不相信我,干嘛到刑部去把我给拎出来啊。” 梅方见她一脸不相信的神色,便继续说道:“我看过萧成翰给他开的方子,在初始阶段,先行补血补气是没错的,不过,到了后期,他服了你体内的黑玉参血,气血充盈,仍是不醒,就不是气血不足的问题了。” “那是什么问题?” “我给段公子号过脉,他的经脉时断时续,时强时弱,强时如山洪崩堤,弱时如清溪涓流,此为气血窒郁,经脉受阻的症状。他的丹田气海处有一股极强劲的内息,但积而不流,隐而不发,压制并吞噬着你输给他的黑玉参血真气。是以他全身皆无恙,但就是不醒。” “我之所以把他倒悬起来,是想强行让他的气血逆行。他丹田气海处的那股神秘真气,说不定会冲破关穴壅塞,破冰而生。” 杨呓馨关切地问:“然后呢,会怎样?” “然后?然后就靠他自己啦。”梅方一脸无所谓地道。“反正我也只能帮他帮到这了,其实他身体已经好了,是否会醒,要看他的心志有多强了。” 杨呓馨望着段千仇在倒悬之下仍坚韧如冷铁的面容表情,心中默默地道:“你一定会醒过来的。” 入夜,在段千仇所处的阁楼之上,四个飞凤檐角的翘翅上,各挂着琉璃风灯,闪着明亮魅惑的光。 守在段千仇旁边的宫娥和太监已经在打盹了,而在躺椅上的杨呓馨也抵不住阵阵疲倦袭来,已经沉沉地睡去。只有梅方依然睁着猫一样眼睛,在窗边看着庭院中的树枝掉叶子。 她方才检查过段千仇的情况,一切良好。 这时,一盏风灯的油烧尽了,灯便灭了。一瞬间,阁楼中的光稍微暗了一些。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其余几盏灯也忽然灭了! 阁楼四周一下子没了灯,整栋建筑便笼罩在月色与黑暗的光影之中。 梅方心中生起一股强烈的警觉,就象狼在野外嗅到狮虎等巨兽的逼近一样。 她猛地转头,只见花园那一丛湘妃竹的暗影中立着一个高大威猛的人影。 这个感觉她太熟悉了,那天她为于天行他们诊症治病之后,于天行被她踢落水,她本想逃跑的,但就是这股威猛的真气,突然出现并突袭了她,令她功力瞬间尽失,以至于被于天行的随从抓起来送到了刑部大牢。 现在这个人就那样随随便便地站在花园中,但一股仿似能笼罩乾坤的罡气便让梅方几乎窒息。 梅方正想从阁楼里跃向花园中,突然阁楼中的架子碎裂了,发出崩塌的巨响。 梅方回身一望,只见在房中黑暗的最深处,蹲伏着一个人,他象豹子一样,弓着背,单膝跪地,一脚蹬地,仿佛随时都要扑出去择人而噬。 他的眼神很亮,冷冷地看着外面的黑暗。 段千仇!他终于醒了。 他似乎在喃喃地道:“爷…爷…”,然后他一下冲到窗台栏杆边,看着外面的暗夜与熏风,似乎在寻找什么,但终究失望地垂下了头。 梅方再望园中湘妃竹的旁边,已无那个高大威猛的身影了。 杨呓馨被惊醒了,她见段千仇站在窗栏旁边,心中有说不出惊喜,眼中含泪,咬着嘴唇,几乎忍不住痛哭出来。 段千仇看了看房中的陈设,看了看满屋子的人,又看了看哭泣中的杨呓馨,他的心中一动,知道自己还没有死,而这里也不是那个与晏松死战的枫林渡口了。 他缓缓地走到杨呓馨面前,抱拳道:“段千仇参见高阳公主殿下。”他的声音很平静,但他的心中却仿似翻江倒海一般,因为他现在感觉不到一丝金石神功的真气在他体内游走了。 方才刚醒之时,还全身澎湃充盈的真气竟在一下子消逝得无影无踪! 没有了内劲,意味着他的武功全失! 人生最痛苦的是什么?就是死里逃生之后,发觉比死还难受。 段千仇在这一瞬间,便有这种感觉。 第六十一章 段千仇跑了 郑冰容几乎是郑府中最后一个才知道段千仇醒过来这一消息的。 当春梅小跑进来,告诉她这一个消息时,夜未央,她正在窗前,呆看着窗边的一株桃花,手中摩挲着她从段千仇衣服中搜出来的,本应属于她的玉萧。 乍听这一消息,她眼中的惊喜把一丝隐然的痛苦都掩去了。 她一路急行,眼看跨出花园,就快要到小楼的时候,却在园门上遇到了最令她惊喜而且最让她感到温暖的人——她的父亲郑阳王。 “爹,您怎么会突然来了。”郑冰容叫道。 郑阳王虽然须发班白,但脸形轮廓依旧英俊潇洒,身形更是挺拔削瘦,深具高门大阀的富贵雍容之气质,看见爱女,眼中布满了父亲的慈爱。 他抱着扑到了怀中的郑冰容,笑着道:“父亲想你了,来看看你。” 郑冰容朝他做了一个鬼脸,调皮地说道:“你前几个月才来看过我一次,这么快又来?才不是这样的呢,肯定是朝廷有什么事找你了。” “哈哈,冰容,还是你最懂得爹。这次朝廷确实要事找为父相商,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急离开祖家,来到京城的。” “哦,这么急,连我都没有听到消息!父亲,您到底是因为何事来烨煌城的?”郑冰容挽着郑阳王的胳膊在花径上走着。 “唉,还不是漕运总督的事!”郑阳王叹道。 “朝廷难道是想请爹出山,做这漕运总督吗?” “正是,我也是前几天才接到的旨意,着我即刻来烨煌城,商讨接任漕运总督事宜。虽然还未定下来,不过估计皇上是有这个意向的。” 郑冰容见父亲一脸愁容,便宽解道:“父亲若是不想接这漕督一职,其实也可以跟皇上说说的,毕竟皇上现在也挺信任我们郑家的。” “不!容儿,为父很想接下这漕运总督一职,现在朝廷虽然国运鼎盛,但是其实暗流涌动,为父已经偏安一隅多年了,也该出山为朝廷出一分力了。”郑阳王脸色凝重地道。 “父亲……,冰容已经许久未见您出现过这种表情了。”郑冰容有些惶恐地道:“这种势在必得,偏拗执着的表情。” 郑阳王转颜笑道:“你说得对,为父可能真的是有些执着了,容儿不要放在心上。” 郑冰容看着郑阳王高挺的身躯,斑白的须发,目空山河的眼神,忽然觉得父亲变得很陌生,她心中涌起种种不安。遥见段千仇所住小阁楼那边的灯亮灯灭,一恍神,竟似越走越远了。 随着交谈的深入,郑冰容才从郑阳王口中得知,对于漕运总督和江淮盐铁转运使的补缺,朝廷选择接任者时格外谨慎,鉴于此前沈惟敬和韦温庭的前车之鉴,本来许多有接任资格的人选都因为朋党嫌疑而被否决了。 这些人选要么是太子一党,要么是蔡洵一党,皇帝联同各部省廷议之后,对于太子杨延琛和左仆射蔡洵四处安插亲信,把持全国盐铁税收的行为很不满,因而当廷大加申斥,对于两人提出的官员补缺建议更是不予采纳。 补缺之事因而搁置下来。 但这两个职位是何等重要,主官一日空缺,就会使盐铁和漕运政事瘀塞堆积,无法顺利运转。 出于对国事的忧虑,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张洛行提议由不朋不党的两位官员接任,又被蔡洵抨击为自诩清流,实则弄巧媚宠,包藏祸心,更以那两位官员资历才干无法胜任要职为由否决。 本来蔡洵反对并不是决定性的,只是皇帝杨恒也觉得张洛行提议的两人德行虽然端正,但经验才干确实欠缺,难孚其职,所以也否了这个提议。 此番郑阳王入烨煌城接任漕督一事,是秦王杨克功提议的,一则郑阳王曾经做过朝廷的户部尚书,只是因病才致仕的,如今病体已愈,出任要职已无阻碍;二则郑氏在幽燕一带是名门望族,而且女儿凤至公主极得皇族宠信,令郑阳王在朝在野都有深厚根基。 所以秦王提议,皇帝授意,郑阳王也就火速入京,商讨接任一事了,但毕竟兹事体大,正式任命也还是要经过廷议,方能定下的,否则众官不服,以后做事就颇多掣肘了。 父女两人交谈了许久,渐渐地天边都露出了鱼肚白,郑阳王一路奔波而来,觉得疲乏了,便去休息。 郑冰容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去看望一下段千仇呢,于是叫身边待脾煮了些莲子羹,一并带着过阁楼那边去。 待踏入阁楼,却只见杨呓馨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在窗边的躺椅上,延喜和春梅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站着,而段千仇,梅方都不见了踪影。 见到郑冰容进来,春梅连忙挪步到她面前,道:“公主,您劝劝呓馨公主殿下吧,她已经在这里坐了有两个时辰了,一动不动的。我们都担心死了。” “她怎么了?段公子呢?还有梅方呢?” 春梅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 郑冰容见状,便对春梅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把门关好,我有些事情和高阳公主殿下商谈,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放其他人上来。” 春梅等人领命去了,房中只留下郑冰容和杨呓馨。 郑冰容来到杨呓馨身旁蹲下,看着她那一双布满红丝的秀眸,柔声道:“现在没人了,你可以告诉我了!” 杨呓馨泣声道:“他要…走了,他…只想着要…给他未过门的…妻子治病…” 郑冰容闻言,轻轻地把杨呓馨揽入怀中,象哄着一个孩子似的:“慢慢说,呓馨不着急。” 在抽泣中,杨呓馨断断续续把整件事情说给了郑冰容听。 原来段千仇在转醒后,心中仍旧记挂着叶初珑的病情,知道梅方治愈了他,而且梅方还是江南名医曲衡和太医萧成翰的师叔后,便恳求梅方为叶初珑治病。 但梅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不肯答应。段千仇苦苦哀求之下,梅方不堪其烦,于是摆脱了段千仇的纠缠,自己逃跑了。段千仇不顾刚刚伤愈的身体,追寻梅方而去。 郑冰容听了杨呓馨的转述后,心里一片黯然,只觉得造化弄人。 她们与段千仇其实相识时间极短,在情势危急,生死攸关之际,段千仇数次舍命相救,令她们心存感激,产生好感。 其后段千仇硬搏晏松,以命救下杨呓馨,自己却陷入重伤濒死状态,如同活死人一般,尔后就是由淮阴府来到了烨煌城,迄今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由于段千仇昏迷,她们根本无从了解他的身世情况,现在一下子就出来个未婚妻叶初珑,也难怪杨呓馨无法接受的。 但细想回来,如果除去段千仇昏迷的时间,他与她们之间仅仅相识两天而已! 段千仇与她们之间隔着那么多家世门弟的阻碍,这些家中的私事,未消除陌生感之前,又有说的必要吗? 郑冰容感同身受地紧紧搂着杨呓馨,任由她哭泣,心里却想着:“叶初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第六十二章 误闯玄剑斋 段千仇是从郑府大门冲出去的,他现在全身凝聚不了一丝真气,跟不上梅方的速度,他只依稀地看见梅方朝这个方向飞檐走壁离开,于是他也朝这个方向追赶。 梅方在郑府是习惯了高来高去的,府中待卫早就见怪不怪了,见段千仇来追梅方,还为他指了一下路,段千仇才得以勉强跟上。 梅方见段千仇一路疯跑追踪而来,心道:“好倔的一个人。”于是急催真气,几个起落,便把段千仇甩出去了一大截,再穿行了几条街道后,回身一看,已经没有了段千仇的踪影。 她之所以从郑府逃出来,只是为杨呓馨觉得心痛而已,其实瞎子都看得出来,杨呓馨对段千仇的心意。她是杨呓馨最好的朋友,两人友谊之深厚,有时甚至连郑冰容都比不上。在阁楼中,当段千仇哀求她为叶初珑治病之时,杨呓馨显现出来的那种哀痛的神情,让她非常为难。 她天性自由疏懒,虽然师从医圣张逸仙,正儿八经地做了医圣关门弟子,但这种天生的毛病一点没改,她为人诊症有时纯粹是为了好玩,也带着一些小孩子般追求探索新鲜事物的心性,因而很多时候行事看上去疯癫张狂,离经叛道,不为正统观念所容,否则以她的医术,早就是杏林传奇,医中神仙了。 她知道杨呓馨一时间无法接受所爱之人有未婚妻的事实,但她也明白这件事并不能怪段千仇,左右为难之际,她干脆逃了出来,就象小孩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就会逃避一样。 落后在了数条街之外的段千仇失去了梅方的踪迹,心中懊恼无比。 他身上真气无法凝聚,虽然自小就练习武功,筋骨比普通人强健,脚程也快许多,但又如何比得上梅方的上乘武功!他再盲目地苦追了很远,还是不见梅方的踪影。 段千仇满心的失望,这几个月来,他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想到叶初珑的病情,他就心如刀割。 正在徘徊间,忽然见到前面一条窄巷,有一个身影极似梅方的女子,进了一幢临街三层高楼的后门。段千仇连忙跑步过去,来到那幢高楼的后楼梯。 女子进门后上了楼梯,段千仇见后门没有上锁,便拉开后门一看,只见后楼梯光线很差,他现在功力尽失,眼力也减弱了许多,更是看不清,他于是喊道:“梅大夫,梅大夫,是你吗?” 无人应答! 段千仇赶忙顺着楼梯跟了上去。 看来这是一条专用的楼道,因为中间并无出口,楼梯直通三楼,过了一会,段千仇才看到一个高约两人而且很宽敞的门,跨过门槛走进去,有一条走廊通向尽头的一个房间。 虽然段千仇现在的听力不是很好,不过他还是隐约听见了一些女子的嬉笑声从房间中传出来,他循着笑声来到了房间门前。 门是虚掩的。 段千仇一边喊着:“梅大夫,梅方,你在里面吗?”由于心急,他没有多加思索,便推门走了进去。 然后,他便开始后悔了。 房间比较大,女人比较多,至于梅方是否也在其中,段千仇无法确定,因为他不得不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转向没有女人的地方! 在房中有一半的女人都在换衣服,见了陌生男子闯入,有惊声尖叫的,有大声怒骂的,有掩胸躲藏的;而另外一半已经换好衣服的女子,俱是穿着黑白色对衿劲装武士服,月白色长裤,系青色丝带,脚蹬黑色小软皮靴,腰佩长剑,见段千仇一个男子闯入,已有人拔剑在手! 段千仇连忙退出去,但几名持剑女子已然追了出来。 段千仇慌不择路地沿着房间对面的另一条走廊逃跑,见女子越追越近,他连忙回过头来解释道:“各位女侠,我是来找人的,未曾想到误入你们的更衣之处。实在不是有意的,还请见谅。” 为首一名圆脸女子剑眉倒竖,怒声骂道:“你这登徒子,见色起心,现在却来狡辩,你真的以为我们玄剑斋这么好闯吗?” 段千仇苦着一张脸,一迭声地道歉说道:“女侠,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是来追一名女子的,她叫做梅方,是一名郞中。误入贵馆,才造成诸多误会。” 圆脸女子身旁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女道:“师姐,我们不要跟他废话了,先把他捉住再说。” “也好。”圆脸女子随声附和,然后手中长剑已经朝段千仇胸前刺来,剑光逼人,竟仿佛要把段千仇刺穿似的。 段千仇急退,若是换做以前,这样的剑根本是不可能沾到他的,但现在他的身法慢了何止千万倍。 圆脸女子的一剑,就要刺到他胸膛了,他才惊觉,自己如果再按以前的步法来闪避,只怕就是透心凉的结局了。 保命要紧,段千仇也顾不上体面了,他连忙朝侧面趴了下去,剑锋堪堪从他的胸前刺过。 女子再待刺第二剑的时候,这时,走廊旁边一间道场的门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男子,也是一身黑白色相间的武士劲装,月白色长裤,只是腰间所系腰带却是金色的。 这名男子长方脸,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身躯雄壮,手中握着一柄尚未出鞘的长剑,对着圆脸女剑客问道:“子青,何事喧哗?” 被唤做子青的圆脸女剑客道:“三师兄,这个淫贼,闯入我们换衣服的地方,鬼鬼祟祟的,偷窥我们。” 段千仇听了,连忙解释道:“这位兄台,我来找人,误入这些女侠更衣之处,并非有意,而且在下也肯定没有偷窥。我方才已向这么多位女侠致歉了,请看在我是误闯的份上,放我一马吧。” 男子冷笑道:“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乱闯!是不是有意为之,现在还说不准呢,是不是御剑斋遣你过来,想偷看我们剑法的?” “御剑斋?”段千仇摇手道:“不是,不是,我初到贵地,不知道什么御剑斋。而且我对于你们的剑法没有任何兴趣,怎会偷看?” 段千仇这句话发自肺腑,他确实对于剑法不感兴趣,所以才脱口而出,但在别人听来,又是另外一番意味了。 三师兄见段千仇轻视自己门派的剑法,脸上神情更冷了,他冷冷地道:“你方才说是来找人的,找的是什么人,长什么样的?” 段千仇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想终于来了个相信自己的人了。 于是他比划着说道:“她叫梅方,穿一件粉色短襦衫,粉色短裙,还穿着长靴的……” 三师兄见段千仇说得眉飞色舞,于是对段千仇道:“是不是象那样的啊”说罢,用手指向女弟子中的一个高个女子,只见那名女子穿着短襦衫,一对长靴也套在脚上,只是…只是…下身只穿了一条粉色的短裤而已,可能是因为刚才为了追“淫贼”太过勿忙,竟然忘了穿长裤了。 高个女子现在才醒悟过来,羞得连忙跑回换衣处去了。 “正是,正是,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段千仇看了一眼高个女子,一迭声地应道。 说完这句话,他便又开始后悔了,因为他看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鄙夷痛恨的眼神。 三师兄冷笑道:“好你个淫贼,采花竟然采到我们玄剑斋来了。”说罢,他的手已经按上了剑柄。 段千仇看见了他眼中的杀气。 第六十三章 痛苦的高手 段千仇暗叫“不妙”。 他的身后是窗,窗外是街道,而这里是三楼。 剑光已如匹练般地朝他的脚上削来。 这位三师兄的剑法确实比其他的女剑客高多了。 但他的这一剑,还是落空了。 因为段千仇一看见他的手按上剑柄,就返身撞碎窗棂,朝着窗外跳了出去。 窗下是一些摆卖水果的摊贩,段千仇从天而降,狠狠在砸在了其中一个卖梨子的木轮车上。 车子被砸裂了,梨子四散滚落,段千仇被淹灭在一堆梨子里面。 他落下时是背部首先着地的,但他已顾不得背脊如同碎裂般的痛了,他狼狈地双手扶地爬起来,就朝着街口跑。 身后传来小贩的叫骂声,还有三师兄及几位女剑客的叫喊声。 段千仇走出没多远,身后传来衣袂掠空而来的声音,然后他的背上就吃了一脚,巨痛之下,飞扑出去,整个人趴在了青石铺就的街道上。 他的身旁是一个卖汤面的摊档,他感到了背后袭来的冰寒的剑意,下意识地,他捉起了一张小板凳,回身挡向那股袭来的寒意。 “嗖”,剑锋入木,刺穿了板凳,在段千仇肩上划过。 段千仇冷汗直冒,如若不是他的反应还在,这柄剑只怕早就刺穿他咽喉了。 在面摊上吃面的食客见状,吓得四散奔逃,口中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第二剑接踵而来,段千仇只能把身旁的桌子一把推向出剑的三师兄,桌上的碗碟稀哩哗啦地砸了一地,暂时阻慢了他的进逼速度,段千仇啾准时机,起身继续逃。 刚跑出没多远,迎面一队人马挡住了去路,为首的披甲武士,一脚把段千仇踹翻,大喝道:“哪个没长眼睛的,竟敢冲撞越王车驾。” 旁边就有其他两名武士如狼似虎冲上来,把段千仇擒住,钳住双臂,反扭在背后,段千仇完全动弹不得。 三师兄刚好冲到马队前面,见状便停了下来,把剑收回到剑鞘中,抱拳向武士施礼道:“我乃玄剑斋二代弟子,一品剑士秦洪,在捉拿偷学我们剑馆剑法,而且猥亵我们馆中女弟子的贼人。” 武士见是玄剑斋的剑士,脸上现出一丝尊敬神色,返声戟指段千仇道:“你所说的便是此贼吗?” “正是。” 武士返身朝段千仇走去,不问青红皂白,一巴掌便扇在段千仇脸上。 段千仇嘴角流血,他也没有再分辩,只是平静冷淡地看着那名武士。 武士见他一副倔强冷傲的模样,心中更来气,又待打第二次,这时,从马队拱卫之中的那架豪华马车上传来一把冰冷傲慢的声音道:“何事耽搁这么久?” 武士听了,停下打段千仇的手,恭敬地应道:“禀越王殿下,属下捉拿到了一个从玄剑斋偷学剑法,还猥亵女弟子的贼人。所以耽搁了。” “哦,有这等事,还有人敢到玄剑斋撒野?!”马车上的人撩开车帘,立即有太监俯下身来,当做踏脚的阶梯跪伏在马车旁,马车上的人踩着太监的背从马车上走下来。 只见这人面相英俊,但是颧骨很高,唇角紧抿,眼神冷厉,显得很冰冷残酷。他的身上穿着紫色袍衫,腰缠金玉带,一路走来,龙骧虎步,凛凛生威。 正是当今皇上的三皇子越王杨裕兴。 杨裕兴饶有兴致地走到段千仇面前,仔细地端详了一下,他的眼神中闪着惊异,然后有一丝笑容从他紧绷的唇角慢慢漾开,仿佛讥笑又仿佛冷笑,最后他突然地回身狠狠抽了那个武士一个耳光。 武士捂着脸,垂首立着,杨裕兴扬声喝道:“你这个大胆的奴才,竟敢说这位公子是偷学剑法,猥亵女子的贼人,你等可知他是谁?” 武士一边脸都肿了,支支吾吾地道:“属下不知!” 杨裕兴不再看他,回身对着段千仇高声道:“他便是掌毙桃花源巨贼天父晏松的段千仇!”说罢,他手一扬,两旁还押着段千仇的武士马上松开了段千仇手臂。 此语一出,但凡场中习武之人脸上均闪出惊疑不信的神情。 天父晏松,数十年来,血案累累,每隔数年就会出现一次,虐杀烨煌城中的官员或者武馆中的练武中人,他的行迹诡秘,行段残忍,大理寺与京兆尹联手缉捕了他许多年,但一无所获。 烨煌城中不少武林世家与他都有血海深仇,但晏松武功太高,纵然恨绝亦奈何不得。是以听了段千仇就是掌毙晏松之人,心中都半信半疑:“这样一个武功稀松,形如废物一样的人,连玄剑斋的二代弟子都打不过,能杀了晏松?!” 秦洪更是不信,因为他刚才跟段千仇交过手,以段千仇方才的表现,只怕连他们武馆最低级的九品剑士都打不过,又岂会是桃花源头号杀神晏神的对手。但越王既然说段千仇是,他也不敢反驳。 段千仇看了杨裕兴的派头,方才又听见那武士称他为越王殿下,于是便施礼道:“草民段千仇参见越王殿下。只是不知越王殿下,是如何认得在下的。我们应该素未谋面才是的。” 杨裕兴见段千仇不卑不亢的态度,眼中闪过冷光,笑道:“本王在秦世尧与你们返回烨煌城的时候,曾经见过昏迷不醒的你,那时也是想结识一下大英雄,不料缘悭一面。今日看来,段兄果然是神功了得,卓尔不凡啊。” 段千仇听得出他语中讽刺的意味,但现在自己武功全失,纵然他要杀了自己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何况只是几句折辱的话罢了,所以也低着头,默不作声。 越王杨裕兴见他不作声,于是继续挑衅道:“本王知道段公子善用刀,而本王却喜用剑,改日登门拜访,我们各自用擅长兵器,比一比高低如何,还望段公子不吝赐教。父皇曾经在群臣面前赞誉段公子武冠群雄,邪魔辟易,本王实在想见识一下。” “武冠群雄?”段千仇听得头都大了,他终于知道杨裕兴为什么一上来就挑衅他了。 越王杨裕兴嗜武成狂,在所有皇子中是武功最高的一个,在烨煌城也难寻敌手,如今见父皇竟然当庭盛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所以才想在武功上压过段千仇一头。 段千仇苦笑道:“越王殿下只怕是要失望了,段某自与晏松一战以后,今日才转醒过来,而且武功全失,形如废人。” 杨裕兴冷哼道:“段公子此举莫不是看不上本王,不屑比试吗?” 段千仇语塞,他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一入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了。 做高手难,做一个武功尽失的高手更难。 第六十四章 神功再现 段千仇心里暗叹一声,莫说现在他武功全失,即使他武功还在,他也不愿做这些无谓的比试,名气对于他来说,有如浮云,否则以他的功力,早就名满天下了。 他不想分辩,当别人把想法强加在他身上的时候,他都懒得分辩。他也不再应答杨裕兴的问话,只是昂然站着。 杨裕兴眼中怒芒闪现,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有器量的人,段千仇这样的态度更是极大地刺激到了他。 他瞟了一眼玄剑斋的剑士秦洪,心生一计。 他于是故意叹了一口气,很迷惑地看了看段千仇道:“掌毙晏松的大英雄居然不会武功,难道是本王认错人啦,嗯,让我再看看。”他再凑近端详了一下段千仇,惋惜地摇头道:“看来确实长得不象,不象…”说罢,他转身对着秦洪和那几名玄剑斋的女剑客道:“这个贼人就交由你们处理吧,本王不管了。” 秦洪笑着道:“多谢越王,我自会把他带回剑馆中,让师尊定其生死的。”说罢,他一个箭步跨到段千仇身前,一把揪住了段千仇的头发,便拖着往剑馆方向走。 杨裕兴也不拦,悠然自得地冷眼旁观。 大靖朝以马上立国,几十任皇帝均崇尚武功,尤其以杨恒为甚,自他登基以来,开疆拓边不止,因而对于有武技的人才,均大加招揽。 大靖朝提出的振武修文的国策,武排第一,文反而忝居其后,朝廷更以国家法令的形式颁布至各个州府,县级以上的地方均要设置武学道馆,以吸纳天下有志于武学之人,都能投身到为国习武,为国效力的道路上来。 有一些富庶的州府,甚至会为送子女到武道馆学习的人家提供各种优待,比如免除赋税,发放津贴等。 各地武者可凭在道馆中修习所达到的等级,折合成军功,领取津贴,更能凭此进阶爵位,为自己以及家族带来一系列的好处。 而朝廷会根据军队需要,随时从各道馆中挑选符合要求的武者,补充军力。等级高的武者在军队中的地位相应也高,晋升也相对更快,所以以武进阶、习武晋爵是许多贫寒之士鲤跳龙门的捷径。 为管理道馆中人,朝廷专门设立了武宗会! 武宗会最高长官称为紫衣掌教,由全国道馆的馆主推选产生,三年一任。 凡在武宗会中注册的武者,均受武宗会节制。 各道馆之间不定期的有武学方面的交流切磋,但由于各派之间根深蒂固的门禁之防,是严禁私窥别派武功的,违禁者最高可判斩刑,最轻也是废去武功,逐出道馆。这种审判,由武宗会内部执行,朝廷的刑部、都察院可以复核,但不能直接干涉。 所以,秦洪以私闯道馆,私窥玄剑斋武功为由捉拿段千仇去武宗会接受审判,其实就是想推着段千仇去死,其用心是极其歹毒的。 段千仇被他揪着头发,象一头牲畜被主人拉着去屠场一样,从路旁牵至街道中心。 他的心中充满了屈辱,这种屈辱带给他的愤怒象野火一样燃烧在他的血管里。 他趔趄地走着,街上的旁观者象围观一个窃贼一样对他发出阵阵嘘声。 他的心出离地狂怒了,这种狂怒只有在面对晏松的时候,曾经出现过,然后他惊异地发觉丹田处一股狂暴的真气直冲而上,象蛰伏在九幽地底的黑龙再临人间一般。 久违了的—— 金石神功的真气! 他停下了脚步,脚底象生根一样稳稳地站在街心,然后他捏住了秦洪的手腕! 秦洪的手腕在他的铁掌之中,细弱如花茎,他稍微用力,骨裂的声音就象掰断脆麻花一样传来。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冷漠地看着秦洪凄厉地惨叫,然后他握住秦洪手腕的手往下一挫! “啊——”声音凄厉,秦洪的肘部有白森森的臂骨从皮肉中穿出! 秦洪的脸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豆大的汗珠顺着发鬓流下来,他的嘴唇发白,连喊的力气都仿佛渐渐失去。 秦洪身后的几名女剑士见师兄受制,纷纷拔出长剑,怒喝着朝段千仇刺来。所刺之处,皆是头颈及胸膛的要害部位。 段千仇左手五指箕张如龙爪,电闪伸出,迎面而来的三柄精钢宝剑被其罡气凌空震碎,三名女剑士被浑洪内力当胸痛击,鲜血狂喷,飞了出去,砸入围观的人群中,趴地不起。 段千仇放开了秦洪的手腕,却忽地捏住了他的脖子,一把举了起来,段千仇的身形本来就高,再加上臂展,秦洪象一只鹅般被他叉颈提起,毫无反抗之力。 秦洪颈部气管被钳,无法呼吸,不一会就面色涨紫,口吐白沫,眼看就要死了。 段千仇目光中的恨意越来越浓。 杨裕兴身旁的武士见快出人命了,正想上前去阻止段千仇,却被他一把拦住,杨裕兴阴恻恻地笑道:“别人武道馆的事,你们掺和什么?都给我退下。” 就在这时,突然一把声音如霹雳般响起:“段兄,放手,快松手。他不是晏松!” 段千仇闻言,眼神恢复了明净,他将手一松,秦洪象一只破麻袋一样从他手中跌落在地,捂着咽喉处痛苦地咳嗽和喘息。 一人排开人群,直冲到段千仇身边,身材魁梧雄壮,面貌英伟,原来是卢邦彦到了。 段千仇看见他,眼中的冷然之色渐渐褪去,他笑着道:“卢兄,幸好你来了,否则我可就是当街杀人了。” 卢邦彦看了看躺在地上秦洪,面色凝重地说道:“段兄,你闯祸了。” “我知道。”段千仇脸上现出痛苦负疚的神色。“我也不想,不过他们逼人太甚了。” “先不说这个了,等会再与你详谈。”卢邦彦说罢,来到杨裕兴跟前,拱手道:“末将卢邦彦参见越王殿下。我是奉皇上口喻前来宣段千仇入宫见驾的。” 杨裕兴目光闪动,“哦”了一声道:“卢将军来得可真及时啊,段公子伤人之后就来保驾了。” 卢邦彦欠身道:“末将也是奉诏前来,绝非包庇段千仇。他如有什么过错,御前面圣后,皇上自有圣裁。” 杨裕兴冷哼一声,来到段千仇面前,道:“看来阁下还真是段千仇啊,手段之狠辣,武功之绝高,堪比晏松啊。” 段千仇拱手道:“段某情非得已,如若有错,甘领责罚……” “好!”杨裕兴断然喝道。只见他右手凌空一伸,掌中劲气回旋,秦洪腰中所佩长剑被气流所吸,竟似有生命似的自己飞到杨裕兴掌中。 杨裕兴手中长剑疾电般刺出,直抹段千仇咽喉! 第六十五章 不要再逼我了 卢邦彦惊道:“越王,不可!” 剑锋在段千仇喉间倏然而止! 段千仇岿然不动,只是神色淡然地看着杨裕兴道:“不要再逼我了!” 杨裕兴倏地收剑,掷到地上,呵呵笑道:“段公子好定力,本王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父皇要见的人,我又怎敢伤害!” 说罢,他施施然地走回马车中,带着一众随从,扬长而去。 卢邦彦轻吁了一口气,来到段千仇身边道:“段兄,我们走吧。” “多谢卢兄相救,只是你假传圣旨,这可是杀头的重罪啊。” “谁说我假传圣旨,皇上真的要见你。明天早上在御花园,皇上、太后还有两位公主有事要问你。” “召见我?!”段千仇喃喃地道。“有什么事呢?” “我也不清楚,不过皇上让我来传口谕的时候,和颜悦色的,不象是坏事。”卢邦彦道。 “那他们怎么办?”段千仇看了看秦洪及那几个躺在地上的女剑士道。 “我会叫羽林军送他们回去,玄剑斋的人平时就嚣张得很,也该惩戒惩戒了。这次你虽然出手重了些,但还没出人命,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我只是希望他们下次莫要再逼我了。不然下次我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卢邦彦轻叹道:“难啊!段兄,这烨煌城内…情况很复杂,我的马车在那边,上车后,我们再详谈吧。” 段千仇随卢邦彦去了。 两人上了马车车厢,坐定后,卢邦彦问道:“我方才是从凤至公主府邸过来的,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的武功不是没了吗?怎会还能出手打伤玄剑斋那几个人的?” “我的真气时断时续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真气就爆发了,方才我差点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幸好卢兄的当头断喝,才让我警醒,否则秦洪就死在我手里了。”段千仇一脸忧愁地靠在车厢板上。 卢邦彦道:“段兄真是神奇,自从我们在青雁舟不期而遇以来,段兄总是能不断的创造奇迹。想那晏松何等可怕的人物,朝廷缉拿了这么多年,一无所获,竟被段兄生生掌毙,呓馨公主对你的相救之恩,一直铭感于内,是以她才会滴血相救。段兄自濒死状态,又死中复生,更是匪夷所思。” “命运捉弄而已。”段千仇想到自己救杨呓馨的初衷,喟然叹道。 “但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卢邦彦问道。 “我们是朋友,有话请讲。” “段兄难道不知道呓馨公主对你的心意?” “高阳公主殿下?她对我的心意?”段千仇讶然问道。 卢邦彦看见了他的反应,知他不是伪装,无奈地说道:“兄弟啊,你也真是够迟钝了。这身旁之人,只要不是瞎的,有哪一个不知道高阳公主对你青眼有加的,否则以她的地位之尊,这天下间又有哪个男子够得上让她滴血相救的。而且在你昏迷的这些天里,许多时候都是她亲自照顾你,累得整个人都憔悴了,段兄,你难道不知道吗?” 段千仇瞠目结舌地听了卢邦彦的一番话,心中闪过许多模糊记忆,但自他醒来后,他一心就只想着为叶初珑治病的事情,其他的,他都没有去注意。他想不到杨呓馨竟然会倾心于他,而且是经外人口中说出来,这让他一时心绪翻腾,五味杂陈。 “还有一事,段兄,你在家中可是有一位未过门的妻子?叫叶初珑,我也是方才才从凤至公主口中得知的。” “是的,初珑先天患有心脉羸弱的病症,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寻医问药,就是无法根治。今日在凤至公主府中得遇梅方大夫,见她医术神奇,心急之下才失态紧追出来的。” 段千仇见卢邦彦一副关切的模样,于是便把自己在江宁府老家的事情和盘托出,只是隐去了黑玉血参的部分。还有就是给自己的身世加了一些说法:便是自幼父母双亡,是由爷爷带大的,但是五年前,爷爷也不辞而别了,自己是出来一边寻找爷爷,一边为叶初珑寻医问药的。 他说的这些事,真假掺杂,虽然对于欺瞒朋友,他心有愧疚,不过从目前来看,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卢邦彦听罢,却是深信不疑,道:“段兄对爱人情深意重,卢某很是钦佩。只是公主那边……” 段千仇苦笑道:“高阳公主殿下也许只是一时的感激而已,时间过得久了,自然也就会淡了。” “真是如此吗?” “不是吗?”段千仇瞪眼问道:“卢兄,要不你教教我,该如何是好?” 卢邦彦摸着下巴,尴尬地说道:“此种男女情事,你问我也白问,我可能还不如段兄明白呢,段兄,你就好自为之吧。” 段千仇心里寻思着,等过一段时间,公主的感激之情淡一些之后,再寻个机会向她说清楚吧。一念至此,心里便轻松了些。 这时,他又想起玄剑斋当街仗剑追杀他的事情,他心里想着以后可能还要在烨煌城呆一段时间,所以便问起卢邦彦关于都城武学道馆的详细情况。 卢邦彦道:“京城的武学道馆有许多,但是规模够大,弟子够多,而且掌门师傅加入了武宗会长老议事堂的,却只有三家,分别是玄剑斋,御剑斋,龙枪会。玄剑斋掌门师尊是萧道成,使一柄玄铁阔剑,在朝廷玄武库中排名第十一。御剑斋师傅是刘一清,用的是双剑,排名第十五,而龙枪会赵德言排名就更靠后了,已经是十八位了。” “玄武库的排名是如何定的?” “能入朝廷玄武库的都肯定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了,玄武库排名只有一百人。所有的武者一级一级的打上来,等通过了天机殿试后,才能成为最高等的一品轩辕武者。” “而只有一品轩辕武者才有资格经受玄武殿的最终考验。玄武殿蕴含宇宙之机,所有的人以及所持的兵器物品只要进入殿中,重量都会比在殿外重上数倍,而殿内机关反应速度却又要比外面快上数倍。” “里面的机关由前朝机关大匠师欧阳浥设计并打造,精巧奇诡,暗合五行八卦,天地玄机,凶险无比,只要能顺利通过这些机关,从殿中出来,便算是通过考验,排名则是由时间长短来定的。排名越高的,时间越短。” “哦,那排名第一的是谁呢?” 第六十六章 天下武者之玄武榜 “本朝失踪了的太师司马苍龙!” “朝中第一高手不是普渡慈航吗?” “圣师没有参加过玄武殿的殿试。虽然皇上曾劝过他参加,不过他以方外之人,没有争雄之心为由推却了。” “榜中第二至第十名的又分别是谁呢?” “第二是镇守北疆,节制河北道、河东道及关内道三个战区的一品骠骑大将军杨世昌。第三是弋阳城主江云鹤,也是现在的武宗会的紫衣掌教,已经连任三届了,估计今年还会继续当选。第四是云州府都督,人称“云州吕布”的吕泽川。第五是“鸽卫”南卫军的统军大将军李存续。” “此五人的武功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尤其是太师司马苍龙,武功更是鬼神莫测,在玄武殿的殿试中,一直独占鏊头。” 段千仇点头道:“是的,连我这个远在江湖之外的人,都听闻过他的名号。” “第六是远在西南边陲之地的”血手“卓荣,他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在朝中任职却位列前十榜单中的武者。第七是北卫军统军大将军任重谦。第八是绣衣卫都指挥使周敦禹。第九是剑南道统军,二品辅国大将军韩擒虎。第十是中书待郎杨炎,他一直任的是文职,是近三年才新上榜的,其人文韬武略,具大将之才,皇上很看重他。” “玄武榜并不是固定的,每三年都会重新比试,更新一次排名,今年也是玄武榜三年一度的榜单更新之时了,届时天下的武者都会云集都城,争夺榜上的排名。若能有幸上榜,将得到朝廷的重用,一生的运势也将改变。” “何以榜单中不见任何一个蔡洵相府的高手呢?” 卢邦彦道:“蔡相推说府中之人都只是守家护院的家将而已,不具备上榜的实力,所以便禁止府中各高手去参加殿试。否则以他府中高手的实力,是很有希望在榜单中占一席之地的。” “他倒懂得韬晦!”段千仇语含讥讽地道。 “其实以段兄的武功人才,也很应该去殿试冲榜的,若是能挤进前十,封个将军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我现在连自己苦练多年的内功都弄丢了,哪还有资格去与人争!”段千仇苦笑道。 卢邦彦见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便没有再劝了。 反倒是段千仇问他:“卢兄,那你在榜中排位是多少呢?” 卢邦彦呵呵笑道:“我啊,中庸之道,恰恰在五十名。” “卢兄武功才情皆属上乘,能在这天下的武榜中排名中游,已是非常不易了。” “段兄不必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如果不是为了搏个普升之资,我恐怕也不会去冲这个玄武榜了。其间的凶险,可谓是拎着脑袋行走于悬崖边上的。” 段千仇这时又想起一事,便问卢邦彦道:“方才在上车前,卢兄在谈到玄剑斋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卢邦彦一副头痛的样子道:“玄剑斋的掌馆师傅萧道成在玄武榜中排名第十一,是最接近十大高手之人,只要再进一步,就能跻身超一流高手之列,并且有机会在紫衣掌教的选举中胜出,因而心气很高。他手下的玄剑斋众多门徒也大多随了他的个性,嚣张拔扈,暴纵不法,有颇多仗武欺人的劣迹,只不过在越王杨裕兴和剑南道辅国大将军韩擒虎的包庇之下,才得以避过制裁而已。所以,段兄你要有心理准备,他们随时会报复你的。” 段千仇回想起刚才误闯道馆的误会,以及自己后来重创他们的三师兄的场景,心想这个这个仇怨只怕是无法消除了,不由得有些黯然。 两人一路说着,过了许久才回到卢邦彦的府中。 因为段千仇在烨煌城还没有住所,当夜便暂时住在了卢府。 段千仇以养气修练为由,谢绝了卢邦彦的宴请,一整晚都呆在自己房中。 他盘膝坐下,上体正直,潜心使全身放松自然,松则气顺,百脉舒畅。然后双手握子午扣,相抱放在小腹前,二目垂帘,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舌抵上腭,心、神、意守脐部,使心念不移。 渐渐地,他感觉到随心意降,头、手如同虚无,只觉脐中一点真息幽幽出入,移之不动。 他的面上一片安静祥和,任由气息慢慢凝聚,并不强行运转。 不知过了多久,慢慢地他身内的万流归宗真气在会阴穴间一丝丝地徐徐升起,沿着督脉上行至头顶百汇,而后又丝丝缕缕汇聚成一道暖流沿任脉回归到丹田,如此运行一个小周天后,段千仇觉得体内真气开始充盈起来。 这股真气温煦平和,清静悠长,循环小周天后,继而如春芽破土般在四肢百骸间缓缓地生长,疏通着段千仇一些壅塞的经脉。 此股真气正是他修炼了二十多年的万流归宗真气。 段千仇渐渐入定,他浑然忘却了心思心息,唯有一点灵知感存于脐内中空之窍,他久久不动,任由真气灵动,收纳。 他的身体就象变成了一个海洋,海水无论汹涌澎湃还是温顺平和,他只放开怀抱,让其自行其道,自归其宗,无挂无碍。 不知不觉地,天已大亮,门外传来了卢府丫环轻轻的敲门声:“段公子,老爷让奴婢等人来待候您洗漱更衣。” 段千仇闻言,睁开了眼睛,原来他竟打坐了整个晚上! 现在他身上充满了万流归宗的真气,整个人也恢复了之前的神采。但是昨天还陡然暴发的最强悍的金石神功真气,此刻却杳然无踪了。 他心中觉得非常迷惑,但现在毕竟还是能凝聚功力了,总归聊胜于无吧。 他看了一下房间中离他一丈有余的一个盘景,想试一下掌力。他右掌反手划圈,然后立掌推出,正是穿云九式的起手式“云起龙骧”,掌势如魅影,一层推着一层,无声无息地打出。 “啵”盆景裂开了,从架子上掉了下来,摔碎在地上,发出“跨啦”的一声脆响。 段千仇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中一阵狂喜:“总算恢复些功力了”,但随即又有些黯然,“威力无俦的“穿云九式”只剩下这么一点杀伤力,临敌时又当如何呢?”想到这里,心中又不免多了些烦闷。 这时,屋外还在等着的丫环听到了房中的东西摔碎声,以为段千仇出了什么事,于是自己便推门走了进来,恰巧未关上的窗户外传来了一声猫叫,丫环以为是猫把花盆给拨弄倒了,于是嗔道:“唉呀,这只笨猫,又把盆景打碎了。” 段千仇听罢,哭笑不得。 这时,卢邦彦也从门外走了进来,看见一地碎裂的盆景,又见段千仇看着手掌发呆,心中便明白了**分,展颜笑道:“段兄,身体恢复啦?” 段千仇见是卢邦彦,苦叹一声,摇摇头:“只恢复了些许,怕是跟猫差不多!” 第六十七章 御花园诗会(一) 卢邦彦回身对两个丫环吩咐道:“你们赶紧侍候段公子洗漱更衣,等会段公子可是要面圣的。” 段千仇一听,就头大如斗,心想:“就现在自己这个猫样,等会皇上如果要自己演示一下是如何掌毙晏松的,又当如何应对?” 卢邦彦见他一副失神懊丧的神色,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情地说道:“兄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皇上面前就把自己当神仙,总归有办法的。” “也唯有如此了!” 用罢早膳,段千仇随卢邦彦的车驾来到了皇宫正门,在两个宫中太监的引领下,来到了皇帝寝宫正后方的御花园,因为杨恒还在早朝,两人便在园中候着。 园中宫娥内侍众多,都在忙不迭地布置摆设着午时宴会的一切所需。 苑里颇多百年古木藤萝,只见花木扶疏,假山嶙峋,小桥流水相得宜彰,亭台小阁点缀其间,生趣盎然。时值初春,尤有料峭春寒,但一些常绿的乔木已是浓荫翠华欲滴,比别处的苍松古木多了几分郁勃生发之意。 这时节,御苑里已是翠色匝地,而桃花更是开到了极盛,满眼的粉白嫩红,娇俏妖娆,沁着幽幽甜香。 段千仇和卢邦彦来到苑中之时,宫娥太监已经把草坪上的宴席座位布置安排得差不多了,皇帝与太后所坐的御案居于上首正中位置,其他的案桌则是分列两旁,依次排列下去。 他们两人是来得最早的,等了一会,参加此次御苑诗会的人陆续到达,来的人段千仇一个都不认识,倒是卢邦彦不停地与各人打招呼,相互寒喧。 众人之中,有一名神情落寞的年轻人,年龄可能只比段千仇大一些,来了后,也只是略略跟各人打过招呼之后,便独自站在一株桃花树旁,微笑不语。 段千仇也是无人可以交谈,见那个人一副离群索居的模样,便生了好奇之心,多看了几眼,只见这个人生得眉目俊朗,双颊削瘦,而且四肢颀长,身材高瘦,站在那里,仿似一只鹤似的。他的眼神锐利,却并不淬厉逼人,反而隐隐透着温暖,予人好感。 他见段千仇望向他,便点头致意,段千仇也一笑颔首回礼。 不知过了多久,内待用尖细的声音唱道:“太后、皇上驾到——” 众人皆跪拜在地,山呼万岁。 皇帝杨恒相貌奇伟,方脸大口,目射精光,满腮紫黄色的胡须,一开口,声音宏亮清扬,如玉钟金石之音,震慑人心。 而杨恒生母华仪太后容貌慈祥,雍容华贵,眉角带着笑纹,华发间珠绕翠环,在随伺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参加宴席的众人按照品阶各自纷纷落座。 段千仇无官无品无职位,忝陪末席。 卢邦彦位属禁宫北卫左羽林军折冲都尉,本来席位是很靠前的,但他怕段千仇初来乍到,不熟悉宫廷礼仪,所以特地坐到了段千仇的旁边一席,以便随时提点。 段千仇见状,心生暖意。 待众人都坐定后,段千仇放眼望向上首的坐席处,发现在皇帝和太后的左侧还有两个座席空着。 不一会,内待又扬声喊道:“高阳公主,凤至公主殿下驾到——” 段千仇听了,心想:“两位公主怎会连皇上的御宴都会珊珊来迟呢?” 正在恍神间,两位艳绝大靖朝的玉人已然来到杨恒席前,盈盈跪下。只听杨呓馨道:“奉父皇诏命,探视过皇后了,皇后玉体违和,不能见风寒,是以向父皇告病,不能出席了。” “嗯”杨恒沉沉地应了一声,面色显得有少许不悦,但望向杨呓馨时,笑容便又展现开来,温柔地说道:“皇后玉体违和,怕是要错过这这春苑美景了,呓馨,冰容,你们入席吧。” 杨恒环视席间,朗声道:“今日是我朝开春游园之日,席上诸位皆是大靖朝青年才俊,文才武略,各有所长,但均能恪守其职,为我大靖朝兴盛贡献良多,为此朕今日特设宴席,与诸位把酒言欢,各位不必拘礼,请开怀畅饮。若有喝而不醉者,需以桃花为题赋诗一首,若是连诗也做不出来的,罚酒三杯。” 说罢,他隔空对着卢邦彦喊道:“卢邦彦,你来监酒,咦,你坐那么远做什么?怕朕吃了你不成?” 卢邦彦站起身来回话道:“臣卢邦彦遵旨。不是怕皇上把臣给吃了,只是皇上每次都灌臣的酒,臣的酒量比皇上又差太多,所以躲得远远的。” “哈哈哈”杨恒大笑道:“好,算你说得过去,不过你跟随朕多年,也是朕的朋友了,今日喝酒开心之时,你却自己躲到一旁,不够意思,先罚酒三杯,你做为监酒官,可不许耍赖啊!”他以皇帝之尊,对卢邦彦说出如此亲切的话,名为罚酒,实则是最大的褒奖了。 卢邦彦心中感动,大声道:“皇上罚的酒,就算千杯,臣也会喝尽。”说罢,自斟三杯,仰首喝完。 杨恒大笑道:“朕的监酒官开了个好头,诸位,举起杯中酒,让我们一起先祝太后如意吉祥,万寿无疆。” 众人于是份份站起,齐向太后祝酒。太后展颜欢笑,也破天荒的端起酒杯,小酌了数口。 杨恒今日看上去心情极佳,连饮了数杯后,一迭声地叫身旁宫女添酒,太后握着他的手慈爱地责备道:“恒儿,少饮几杯,你这一高兴,别把席中众人都灌醉了。” 众人都知道皇帝善饮,以前也确有朝宴灌醉过大臣的先例,见太后轻责于他,都不禁莞尔失笑。 杨恒拍了拍母后的手,笑道:“母后请放心,在这一片大好桃花之前,朕今日绝对不会喝醉的,否则呓馨又该数落朕尽做些焚琴煮鹤,牛嚼牡丹之事了。” 杨呓馨接话道:“父皇少饮些也是对的,毕竟您要操劳国事,需保重龙体。余下的几杯,便由我代劳,来敬在座的诸位大人吧!” 段千仇心想:“这位皇上倒是豪放洒脱。而笼络人心的手段,却又是用得不着痕迹,非常高明,真是厉害。” 思忖间,杨呓馨已经替皇帝敬了三杯酒了。 段千仇那时正在发着愣想事情,没有跟上喝酒的速度,少饮了两杯,就被杨呓馨揪住了。 她端着酒杯,轻挪莲步走到段千仇席前,冷着一张脸道:“段公子,本宫敬酒,你怎地不喝?” 第六十八章 御花园诗会(二) 段千仇见状,连忙端着酒杯站起来道:“在下一时走神,少饮了两杯,请公主殿下原谅。在下愿意受罚。”说罢,自斟自饮,连喝了三杯。 杨呓馨还是冷着一张脸,也不说话,等段千仇喝下了三杯后,才说道:“是该罚的,但本宫什么时候说过要这样罚啦?” 段千仇一愣,杨呓馨回头叫身旁的宫女端过来三壶酒,摆在段千仇的酒案上,她戏谑地道:“要么喝三壶酒,要么就以皇上钦命的桃花为题赋诗一首,如若大家觉得你的诗做得不好…”她顿了一顿,又朝身后宫女示意,再摆上了三壶酒,道:“那就把这案上的六壶酒一块喝了。” 宴席上众人喝酒正喝得起兴,见高阳公主如此“调戏”段千仇,便一块鼓掌起哄道:“好,好主意!” 杨恒微笑不语,华仪太后虽然不喜饮酒,但却是极宠这位孙女,所以也任由杨呓馨胡闹了。 段千仇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那在下就赋诗一首吧。”又向杨恒和太后的方向拱手施礼,恭敬地禀奏:“草民段千仇献丑了,至于诗好是不好,请皇上、太后定夺,也请在场诸位手下留情。” 杨恒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含笑道:“好,你就带个头,至于在座有哪个人敢说你的诗不好的,你下回也报之以桃李,相互拆台。来吧,开始赋诗吧。待朕这一杯酒喝完,你的诗若还是吟不出口的话,六壶酒之上再加六壶。” 杨恒金口一开,如若圣旨,段千仇岂敢怠慢。 他略一思忖,杨恒已将近喝了半杯了。 段千仇漫声吟咏道:“关山锦绣月如钩,白鹭洲头青雁舟。归雁西飞洛水去,兰洲之树空幽幽。雾锁清江香风暖,北苑桃花云锦生。孤客此时徒狂醉,长空碧海任遨游。” 此诗即出,满座讶然,皆暗赞“好诗”,因为诗中暗合了杨呓馨的青雁舟,也有赞美她如桃花般姿容美艳,如青雁般孤高自傲的意思,最后两句更是隐隐透出自己一股无奈又豪迈的情怀。 段千仇刚把诗吟完,杨恒也饮尽了杯中之酒。杨恒环视场中,问道:“众卿以为此诗如何啊?”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齐声笑道:“不好!!~” 杨恒拊掌大笑道:“好,众意难违,该罚,段千仇,喝!” 杨呓馨俏脸上透着一抹淡如桃花丝蕊般的粉红,也随声附和道:“正是,诗做得牵强,对仗又不工整,该罚!” 段千仇也不推却,举起酒壶,朗声道:“敬太后和皇上,也敬高阳公主殿下。”说罢,连干六壶酒,脸不改色。 席中众人,拍手叫好,气氛更是热闹。 杨呓馨见他如此爽快,也不好再做刁难,于是便回到了座席上。在旁座的郑冰容用手戳了戳她,嬉笑道:“这小子做诗好象比打架还在行啊!” 杨呓馨啐了她一口,详怒道:“你看上他了,你去啊!” 郑冰容故意叹了一口气,哀戚地说道:“奴家哪有那个命啊,只怕是兰洲之树空幽幽啊!” 杨呓馨知道她故意在气自己,便不理郑冰容,她侧首望向段千仇处,只见他坐在席上发怔,“他一定是又在想着那叶初珑了吧?”心里便又有了一些踌躇忐忑。 段千仇喝下了六壶烈酒,喉间胸腔有如火炙,胃中更是火辣辣地难受,他的酒量虽然不错,但也没到千杯不醉的程度,按这种喝法,这么长时间的宴席,只怕还没到席终,就要醉倒在地了。虽然杨恒说不醉无归,但段千仇也明白,皇家宴饮,恰到好处就可以了,千万别过了。 所以,他在坐下后,便按以前的“驱酒**”如法炮制。默运万流归宗真气,运转全身,血液中的酒气便化作阵阵的蒸气在背部渗透而出,不一会,他的神智清醒了一些,烈酒上头的昏眩感也消除了。 这时,杨恒发话了:“诸位,都喝醉了吗?尚能饮否?” 众人高呼:“未醉,再饮!” “好,果然不愧为我大靖良臣,再喝三杯。” 众人喝罢,杨恒道:“方才段千仇已经吟过诗了,诗好,人也不错,酒更是喝得痛快。不知哪位爱卿接过这个喝酒的由头,让诗会继续下去啊。”杨恒的意思很明白了,段千仇开了个好头,诗酒俱佳,看谁能有本事继续闹腾下去。 席中众人皆是青年才俊,而且多数未娶亲,见两位大靖朝的公主都在场,心想如若能显露一下本事,博得美人欢心,说不定能攀龙附凤,登上高枝,加上杨恒发话,更是踊跃起来。 坐在段千仇同一列最上首,离杨恒最近的一个年轻文士发话了:“禀皇上,微臣叶祖荫愿赋诗一首,且以舞剑助兴,恳请皇上恩准。” 大靖朝本就武风极盛,众人见叶祖荫愿以剑舞配诗,知道他必有拿手好戏可以呈现出来,均翘首以待。杨恒拿过身边绣衣卫的长剑,掷给叶祖萌,道:“准奏。” 叶祖萌的脸俊美绝伦,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衣服,衣服上用青丝绣着华丽的图案。接过宝剑,卓然立于场中,自有一股飘逸潇洒的气度。 段千仇悄悄地问卢邦彦:“此人是谁?看上去年龄不大,但是靠近皇上席位,想必官阶挺高的。” “他叫叶祖荫,叶家家世显赫,富甲天下,他官居太常少卿,文才品学极好,武功更是了得,在玄武榜上排名第四十七位,比我还靠前呢。”卢邦彦轻声道。 段千仇心想:“原来也是玄武榜上的高手,只是不知这剑舞配诗歌,又会如何?” 两人正说话间,叶祖荫已经开始边吟诗,边舞剑了。 “春水月峡来,浮舟…望安极。”叶祖荫以单脚驻地,手中剑悠然划出,身子转着剑器转圈,身形煞是潇洒好看。 随着剑锋回转,他又吟道:“正是…桃花流,依然锦江色。”左脚一蹬,人已轻燕般跃出,长剑直指一株桃花树,剑尖寒芒点点,竟是发出了剑气,树上桃花受剑气所催,落英缤纷,如雨而下。 第六十九章 御花园诗会(三) “江色绿且明,茫茫与天平。逶迤巴山尽,摇曳楚云行。”叶祖荫接连吟了四句,手中剑却是丝毫不慢,只见剑光璀灿夺目,有如后羿射落九日,舞姿矫健敏捷,恰似天神驾龙飞翔。 众人见他剑法精妙,诗文与剑意、剑势又是极为相衬,不由得大声喝采。 “雪照聚沙雁,花飞出谷莺。芳洲却已转,碧树森森迎。”但见叶祖荫的长剑越舞越快,剑光如雪,把身形都笼罩起来了。 “流目浦烟夕,扬帆海月生。江陵识遥火,应到渚宫城。”吟至最后,叶祖荫的剑也刚好舞毕,一个潇洒的收剑式,整个人便平静如秋叶了,但苑中尤自回荡着他的剑气回响和诗文之声。 太后高兴得鼓起了掌,慈祥的面容上也露出了少见的快乐笑颜。 杨恒更是欣喜呼喝道:“好诗,好剑法,真不愧是我大靖朝玄武榜上的高手!” 叶祖荫谢过太后和皇帝的赞誉后,来到杨呓馨席前躬身道:“高阳公主殿下,方才叶祖荫的剑舞除了献给太后,皇上,也是献给殿下您的。祝公主殿下青春容颜永驻,今昔更胜往昔。” 一番话中,示爱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了。 杨呓馨想不到叶祖荫会突然这样子示爱,脸一下子红了,她虚抬一下手,示意叶祖荫平身,然后说道:“你的剑舞与诗都很好。多谢叶大人的祝福,本宫心领了。请回席就坐吧。” 杨呓馨的话虽是称赞,但客套成分居多,其实心中并无太多感觉,叶祖荫是官场混迹多年的人,又怎会听不出,于是神色一黯,自回席中坐下,连喝了几杯闷酒。 杨恒见杨呓馨的神色,又见她屡屡瞟向段千仇,心里已然有分晓,便笑着安慰叶祖****:“叶卿家,剑诗双绝,这掌中之剑便赐给你吧!” 叶祖荫见杨恒如此看重自己,竟将随身佩剑相赠,不由得心中狂喜,连忙拜下领旨,接过了绣衣卫重新递回他手中的宝剑,如获至宝的紧紧攥在手中。 杨恒扫视当场,他的眼光掠过在他左手侧,席位靠着郑冰容的那一位神情落寞的年轻人,道:“杨炎,在发什么愣呢?朕见过你写的诗,端的是文采斐然,就是没见过你舞剑,可否也下场献艺让大家一开眼界?” “杨炎?”段千仇心想:“难道他就是玄武榜上排名第十位的中书待郎杨炎,想不到竟年轻至斯。” 只见杨炎起身拱手道:“陛下有旨,杨炎安敢不从,只是臣有一请求,恳请陛下恩准。” “杨爱卿请讲。” “我想请段千仇段公子也以诗文配剑舞,与臣当庭比试,请太后,皇上做个评判,输者也当罚酒六壶。”杨炎悠悠地道。 段千仇听罢,脸色剧变,卢邦彦面上神情也变得极是难看。 因为此场比试虽名为剑舞,实则已经是赤祼祼的武功挑战了,只是不明白两人素不相识,为何杨炎会挑上段千仇。 杨恒大喜道:“如此甚好,你们两人俱是我朝年轻一辈中赫赫有名的顶尖高手。段千仇掌毙晏松,朕也想见识一下他的手段了。来啊,把这场中的地方腾出来,让场地开阔些,方便他们二人施展。” 段千仇正想推托,却被卢邦彦一把拉住道:“即使落败,也不要在御前推托,否则会被视为怯懦避战,一辈子被人轻视的。” 段千仇听罢,轻叹道:“我晓得了。” 场中之人,知道段千仇武功尽失的人只有杨呓馨、郑冰容和卢邦彦。 以杨炎排名玄武榜第十位的武功造诣,段千仇功力尽失之下,岂有幸理! 杨呓馨连忙起身向杨恒奏报道:“父皇,段千仇掌毙晏松后,一直昏迷,昨日才转醒,而且武功尽失,实在不宜与人动手。”郑冰容在旁,也随声附和道:“皇上,此事千真万确,太医萧成翰也可见证的。” 杨恒朝她们两人摆手道:“馨儿,容儿,段千仇昨日还在闹市中,徒手连败玄剑斋四名二代剑手呢,又怎会武功尽失,休要胡言。况且这只是剑舞,又不是真的生死相搏,你们两个就不要担心了。” 杨炎也顺着杨恒的意思说道:“两位公主殿下请放心,我们重在比诗文,剑只是陪衬而已。” 杨呓馨还要再说,却见那边的段千仇已经起身缓缓走至场中,渊渟岳峙地站着了,席间众人见他气度不凡,稳若泰山,又知道他是掌毙晏松之人,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钦佩之情。 杨呓馨,郑冰容还不知道段千仇已经恢复了部分功力,心中焦急担心得直跺脚。卢邦彦还稍好些,他见过段千仇神鬼莫测的武功,倒是不怎么担心:“打不过,总能躲得过吧。” 他却不知道段千仇的武功路数,是从来都不躲的! 杨炎也走到了场中,他身穿的是天青色袍服,配上他的神情气度,身形站姿,望上去就象绝岭之上的一棵青杉,高拔挺直,气势凌人。 杨炎对着段千仇笑道:“段兄,我本意只是想领教一下你的诗文修行的,但叶祖荫叶大人的剑舞实在精彩,杨某不才,也想效颦,但珠玉在前,若我也是独舞的话,太过寡淡,是以才拉上段兄一块的。若然段兄身体未愈,也可下场休息的,让杨某一人独舞便可。” 段千仇听罢,淡淡地道:“不必了,杨大人请开始吧!” “既是剑舞,还需配上诗词的,我选的是前唐杜工部的《送路六侍御入朝》,段兄选的又是哪一首呢?” 段千仇道:“段某其实并不擅诗词,我舞的剑也甚是难看,待会比剑之时,我就胡诌上几句吧,希望在躲避杨大人利剑之时,别忘了词才好。” 众人见他是自行配诗,心中好奇,因为当朝盛行剑舞,所配的诗词和剑的韵律都有讲究。方才杨炎选的是杜工部的《送路六侍御入朝》,剑意便是离合萧瑟之感了,讲究的是跌宕起伏。 有绣衣卫给两人递上了长剑。 各自拔剑在手。 剑舞比试即将开始! 第七十章 御花园诗会(四) 杨炎持剑举至胸前,凝神运气,忽地疾刺而出,剑如惊虹,仿若岁月流光,瞬间而逝,他这一动,口中已经随剑光吟出了两句:“童稚情亲四十年,中间消息两茫然。” 段千仇见他剑光如此之盛,知道手下并没有留情,他现在的功力没有完全恢复,幸好仗着被偶然唤醒的万流归宗真气,身体大约恢复了七成左右,但是万流归宗真气极为平和,甚至可以说是养生之气,并无杀伤力,在临阵对敌方面是很吃亏的。 杨炎来势如此之凌厉,段千仇无法硬拼,只能躲! 他吟出的诗倒也颇合意境:“梅蕊花枝俏,当春却凋息。”强敌一至,他的真气就偃旗息鼓了,只见他身形骤缩,自杨炎左侧肋下堪堪滑出。 杨炎一剑落空,也颇觉意外,但他随即变招,倒转剑柄,剑锋回刺! 只见剑气漫延开来,有如千树万树梨花开,更如久别重逢后的感情迸发。 在他的诗句吟唱声中:“更为后会知何地,忽漫相逢是别筵。”剑气已经追蹑段千仇而去,其锋芒销骨,如灼灼炎阳,光华大盛。 段千仇感觉到了强烈的剑气逼来,背部如压巨石,他急运万流归宗真气抵御,稍稍抵消之后,剑气减弱了,心里正庆幸:“好险!”,前胸已遭剑气狂噬,原来是杨炎的**剑气已悄然从正面袭至了,背后的剑压只是虚招而已! “嘭”剑气正中前胸,段千仇强忍喉间鲜血,没有喷出! 他倔强地咽下鲜血,身形如陀螺般旋转,凭借身法卸去一部分剑气,并且吟道:“摇荡桃花仙,举觞邀明月。”他的身法诡异,在场中如秋风中的落叶般飘摇不定,杨炎剑气虽盛,一时却也奈何他不得。 杨呓馨见段千仇形势不妙,但还有招架之功,心中稍稍放宽了一些,便也坐了下来观战。 杨恒喃喃道:“他怎么老是躲啊,一招不还,在耍什么玄机呢?” 这时,场中的杨炎忽地剑势一缓,剑气由锋锐变得混沌,绵绵如群山蜿蜒,势沉若万壑千岩,他的剑更是产生一种粘滞之力,仿佛可以把周围的空气都吸干似的。 他的第三句诗也吟咏出来了:“不分桃花红胜锦,生憎柳絮白于绵。” 段千仇此时还未脱离杨炎的剑网,便被他的绵绵剑气所吸住,不由自主地朝他的剑上撞去。 为避免血溅当堂,段千仇脚步变得沉重起来,象在扯脱那张无形的网一样。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在朝杨炎的剑移动过去,而杨炎的剑也在缓缓朝他刺来。 “不知佛前经,春风几回阅。”段千仇艰难地吟唱出这一句,他的万流归宗**在逐步地消蚀杨炎的剑气,两股劲气相碰相融,产生的气浪,如春风拂面般,漫布全苑,场中所有人都感到一浪接一浪的气压沁体而来,不由面现惊异之色。 “好强的气!”杨恒心中暗道。 虽然万流归宗真气可以化解杨炎的剑气,但是要完全消解,也要两人功力相当才可以的。 段千仇功力未复,又怎是杨炎的敌手,眼见不敌,即将落败之际,杨炎吟出了最后一句:“剑南春色还无赖,触忤愁人到酒边。”此句是全诗点题之句,述说的是别离之际对于天意的愤怒。 此句一出,也便是杨炎的最后一击了! 是以杨炎真气激增,剑芒大盛! 段千仇万流归宗真气枯竭,人被剑网劲气所吸,如一只飞蛾般朝杨炎如烈火似的剑芒上扑去! 眼见就是血溅当场的结果,杨呓馨见状,不禁掩面惊叫出来,而郑冰容面上一黯,也是神情痛苦。 卢邦彦没想那么多,他已经冲了出去,他在朝杨炎出手! 他必须把段千仇救下来。他也想不到杨炎竟强悍至斯。 段千仇看见了剑网里如死亡般的白光,他手中的剑被杨炎的剑粘住,已无挣脱的机会,他想松手,却发觉自己的手也被自己的剑柄粘住了。 而剑的那一头,杨炎冷如铁,寒如霜的面容,已然越来越近,近得就象春风里的桃花香气一般。 “我是要死了吗?”段千仇这样想的时候,忽然觉得很荒谬,他心想:“昨天才刚从地狱中爬回来,如今又要再爬回去吗?”就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他的丹田气海忽地如海啸一般地汹涌起来。 那股熟悉的,暴戾的,一往无前的真气又回来了! 而且不仅仅是昙花一现,而是持续地、澎湃地从丹田处涌出。 段千仇忽地长啸起来,他在一瞬间又清楚地感受到了金石神功第九重境界的威力。 但他现在不想杀人,他竭力地控制住这种狂暴的冲动! “山花融销骨…”他漫声长吟道。 每说一个字,他手中长剑的剑芒便暴增一尺,到最后,他的剑气不仅完全脱离了杨炎的控制,而且还凌空指在了杨炎的咽喉之上! 段千仇胸臆间、丹田处窒郁的真气无处发泄…… “尤自枝头艳!”他说出了最后的一句之时,人已旋转腾空而起,手中长剑的剑气自杨炎喉间撤去,待飞升至半空中时,便把全身的劲气由剑锋中,姿肆地漫天挥舞迸射出去! 花苑上空狂风大作,但降至花苑桃花枝上之时,便已化作煦煦和风了,缤纷的桃花瓣徐徐自枝间飘落,铺满了一地的锦绣。 段千仇自空中落在地面上时,面容上的戾气已然完全消除,只呈现一片莹玉般的温润祥和。 “杨大人,承让!”段千仇徐徐地道。 杨炎面色如常,淡淡地道:“段兄,客气了。段兄无论文才武功,均高出我太多,杨炎拜服。这场诗词剑舞比试是我输了。” 卢邦彦本是袭向杨炎的,见段千仇突然异变,惊诧莫名,便停住了前进的身影。两人激斗的变化太快,他一时反应不及,呆立当场,再看时,段千仇已然胜了! 苑内的所有人都被这场比试震慑住了,尤其是被段千仇凌厉无匹的最后一击,收发自如的纵横剑气所折服。 杨恒微笑道:“段千仇,馨儿在返回烨煌时,对我说起你掌毙晏松的事情,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你果真有此实力。段千仇上前听封!” “段千仇,你救馨儿,容儿于青雁舟之上,又施奇术为馨儿疗毒治伤,更兼掌毙天下巨恶晏松,三件俱是奇功,朕现在封你为左羽林军果毅都尉,隶属卢邦彦麾下。待日后再积军功,自有更大的封赏。” 段千仇心中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虽感意外,但圣旨即下,也就拜服在地上领旨,高呼万岁。 第七十一章 乔迁之喜 第二天,段千仇在吏部报到后,便正式走马上任了。 除了封官之外,杨恒还赏赐给了他一批黄金白银,一幢在烨煌城东区的宅子,宅子中配备了管家、丫环、仆役、厨子,可谓一应俱全。 段千仇这半年,每天过的几乎都是亡命天涯的生活,现在骤然有了一个“家”,虽然没有亲人在里面,但也还是感觉到一丝丝的温暖。 他住进宅子的当日,卢邦彦是最早来恭贺他的,随行的还有一批羽林军的同僚。 段千仇现在的品阶是正四品下的果毅都尉,在左羽林军地位中仅次于位居正四品上的折冲都尉卢邦彦,由于羽林军经常近身接触皇帝,在都城中地位超然,其领兵将军更是比同品阶的其他官员更有地位。 因而段千仇乔迁新家的第一天,到贺的官员就络绎不绝了。 初涉官场,段千仇对于这一套迎来送往的应酬礼仪,并不是很熟悉,不过他在江湖中闯荡多年,而且经商的时间也很长了,所以还是有些根基和悟性的,加上卢邦彦从旁提点,只半天下来,便应付自如了。 卢邦彦见他忙不过来,便主动留下来帮他应酬招呼。 卢邦彦本是世家子弟,在烨煌城混迹多年,人脉极广,对于官场的应酬礼节极是熟悉,只见他带着段千仇在新居府邸中穿梭往来,与一个接一个到贺的官员作揖寒喧,又指挥着一众仆役丫环,端茶递水,准备回赠礼品,忙得不可开交。 段千仇抽空把卢邦彦拉到一旁道:“大哥,你可以帮我找一下梅方吗?” 卢邦彦道:“这个当然没有问题,我会多派人手出去找的。只不过梅方行踪飘忽,短期内可能找不到,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段千仇面露忧色道:“初珑的病情已经不能再拖了。大哥,你在烨煌的人脉广,可还有什么门路?可以更快的找到梅方的。” 卢邦彦沉吟了一会道:“兄弟,其实你身边就有一个人,最适合找梅方的了,你为何不去找她试试呢?” “呓馨公主?”段千仇面现难色地道:“你不是说她…那…什么吗?而且她现在也不待见我!我怎么好意思去求她。” “你搞错了,我不是说高阳公主殿下,说的是…”卢邦彦说还未说完,只听门口的迎客家仆高声喊道:“凤至公主殿下驾到!” 卢邦彦一笑道:“兄弟,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看来凤至公主是你的福星啊!” 段千仇恍然大悟,急忙跑出厅外去迎接这位在大靖朝皇族之中炙手可热的公主。 郑冰容笑语嫣然地对着各个向她施礼的官员致意问好,她风姿绰约,仪态高贵典雅,再加上亲切温婉的笑容,在场的众人莫不被她这种绝代风华所迷倒,见她亲自来给段千仇道贺,对段千仇更是羡慕嫉妒恨。 段千仇迎上郑冰容,恭敬地拱手施礼道:“卑职段千仇参见凤至公主,请公主移玉驾至厅堂说话。“ 郑冰容见段千仇还是一身之前所穿的旧白袍,便皱眉嗔道:“你怎么还穿这样啊,你现在好歹也是朝廷的四品将官,就不能找身合时宜的衣袍穿上吗?” 段千仇见她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下说这些话,不禁有些赧赧然,郑冰容倒是悠然自得,不待段千仇引路,便径自往厅堂走去。 她身后的府中管家带着一众仆役抬进来一堆礼物,金银古玩,绫罗绸缎,吃穿住用的,无所不包,甚至还带了七八坛烨煌城的名酒,给段千仇用做宴客之用。 卢邦彦在后面轻轻地推了推段千仇,轻声道:“兄弟,怎么感觉凤至公主好象把嫁妆都抬了你家似的!你可真有福啊。” 段千仇叹道:“大哥,我现在感觉自己就象个土财主似的,什么时候,我把这些东西都送您府上,让您也豪阔一番!” 卢邦彦摇头道:“最难消受美人恩,这个福我可享不了,还是留着你自己用吧。” 郑冰容见他们两个在后面嘀嘀咕咕的,回身斥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在我背后数落我些什么坏话呢?” 卢邦彦忙道:“岂敢,段千仇正在夸赞公主娴德贞静,蕙质兰心呢,臣也在附和。” 郑冰容笑了笑,自顾自地跨入厅堂。 厅堂中原本也聚了挺多的官员,但很大一部分是羽林军中段千仇的同僚,见凤至公主驾到,都连忙起身迎驾,卢邦彦随着郑冰容身后进了厅堂,便向众人告了一声罪,说凤至公主与段千仇有事商谈,请各位回避一下,众人识趣,都退了出去。 郑冰容与卢邦彦相熟,平日也是开惯玩笑的,见了这般情景,便含笑道:“卢大人,您这是要干啥呢,把众人都打发出去,该不是想伙同段将军把本宫给卖了,然后坐地分赃吧?” 卢邦彦陪笑道:“卢某哪敢啊,再说凤至公主名气这么大,纵使卢某想卖,只怕天下也无人敢接啊。” 郑冰容故意叹道:“唉,看来人老珠黄咯,都无人敢接了!” 卢邦彦知道郑冰容在相熟之人面前开起玩笑来,就没个谱,于是也不怕得罪她,便接话道:“其实段千仇想接的,不过就是不敢而已。” 不料郑冰容竟有些脸红,但瞬间就恢复如常,只见她转向段千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段将军,此事当真?!“ 段千仇哪里晓得这里面的玄机,于是连忙解释道:“卑职岂敢,凤至公主位尊居显,段某岂能蒹葭倚玉。” 郑冰容眼神中掠过一丝无人知晓的黯然。她眼波一转,俏皮地说道:“那是的,段公子心有初珑,岂能容下其他女子。” 她一会段将军,一会又段公子的,一会严肃认真,一会又妩媚天真,光是这些就把段千仇闹腾得头昏目眩的。 段千仇听她说起叶初珑,便乘势说道:“凤至公主殿下,段某有一事相求。” 郑冰容冰雪聪明,见段千仇凝重的神情,便已猜到了**分。她神色一端道:“段公子请讲,只要冰容可以办到的,义不容辞。” “请公主帮在下找到梅方,恐怕天下间也只有她可以医治初珑了。” 郑冰容垂下头,面容中有为难之色,问道:“段公子为什么不找呓馨呢?” 段千仇回答得倒也爽朗,只听他道:“高阳公主不知道为什么对我象是有些成见似的,我不方便再去求她,梅方是你们两位的挚交好友,因而想求凤至公主见到梅方之时,代为转达一下段某的一片赤诚之心。” “好,我敬你重情重义,这个忙我帮了,只不过你也不要误会呓馨,她对你没有成见。梅方那里,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去寻。只是梅方的脾性和行踪都非常人所能揣度,我要找到她,恐怕要费些时间。”郑冰容道。 “这个段兄弟自然是有心理准备的,只要能得到凤至公主的帮助,任何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的。”卢邦彦在一旁帮腔道。 郑冰容笑道:“你也不必激我,只要我答应了,自当尽力。五天吧,五天之内若是还找不到,你们也不必等我了。因为梅方那小妮子可能又云游四海去了,那时就真的是连神仙都寻不着了。”说完,她站起身,恭贺了段千仇一番后,便告辞了。 第七十二章 梅方的秘密(一) 郑冰容出了段千仇府邸后,就上了她自己的豪华马车。 车上还有一人。 杨呓馨! 她在车厢中,透过车窗看着段千仇的府邸,见郑冰容上来,连忙侧过身来端正坐好。 郑冰容在她身旁坐下,道:“他求我帮他找梅方。” “哦”杨呓馨低下了头,没有答话。 “你就不问问我,他为什么只来求我,却不求你帮他找梅方呢?”郑冰容问。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你对他有成见,所以不敢求你。” 杨呓馨哀叹了一声,芳心象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痛苦地道:“他真的这样说,他难道感觉不到我的心思吗?” 郑冰容见又触到了杨呓馨的痛楚,急忙叉开话题,笑着道:“当然不是,我跟你开玩笑呢,只不过是别人见我这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才斗胆来求我的,不象你杨大公主那么高山仰止、高不可攀、高处不胜寒……” 杨呓馨见她一通胡诌,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一下就被逗笑了。于是问道:“你应承了别人要找到梅方,你倒是要怎么找啊,梅方那小妮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象鬼魂似的。” 郑冰容一副淡定的模样道:“梅方就在我的府中,哪用找啊!” 杨呓馨吃惊地道:“她又回去啦,我怎么不知道?” “梅方不让我告诉你的,因为她不想让你为难。” “我有什么为难的?”杨呓馨嗫嚅地道。 “她怕你说她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别人呗!”郑冰容道。 杨呓馨急忙分辨道:“医师治病救人乃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段千仇拼了命的救我,我也很应该回报他的。你就叫梅方帮他吧,帮他治叶初珑。” “你不后悔?”郑冰容瞪着杨呓馨道。 杨呓馨失神地道:“不后悔,如若梅方真的帮他治好了叶初珑,我也就不欠他什么了……” “那好吧。”郑冰容故意叹息道:“段千仇可真有福气哦,有人帮了他,还不想让他知道,换作我,早就把那个人娶回家咯!” 杨呓馨笑了,轻轻地打了郑冰容一下,道:“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 不出三天,郑冰容便遣人告诉段千仇,梅方“找”到了。 在他听到这一消息时,他正在练功。这是让他极为兴奋的一个消息,甚至比恢复功力更让他高兴。 他现在全身的功力又回复到了力战晏松之前的程度,虽然金石神功依旧在第八重到第九重之间徘徊,但是杨呓馨体内的黑玉参血的神效,让他对于金石神功的控制力精进了一大步,在与杨炎一战中,他在瞬间突破至第九重后,仍可敛住心神,控制金石神功“暴走”,是一个涅槃提升的先兆。 这两天来,他跟以前一样,都在苦练武功,但跟以往稍有不同的是,他还在尝试把金石神功与万流归宗**相融合来练。 金石神功霸道凌厉,万流归宗平淡清和,各有其长短优劣,对敌炼气之时,各有其用。但总体来说,是相互制衡,相互掣肘,水火不容的。 段千仇的最终目的是要将这两种功法去芜存菁,留下天心天性之气,在体内将其最本真的气机融合,再外向延展,直至联通宇宙万物之机,届时便可向自然万物借气,挪做己用,真正实现万法归一,天人合一了,如若功成,则是得窥天道,天下无敌之时! 他初步试了一下之后,两股真气还是相互消融,相互掐架的,尤其是金石神功真气,在他昏迷期间,蛰伏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被黑玉参血激发出来,尤如猛虎出柙,如果不用万流归宗真气制衡着,只怕就要直冲霄汉,令段千仇真气震爆经脉而亡了。 段千仇知道欲速则不达,也不强练,心想每日如能融合参悟一些,日积月累,也能功成的。 他听了梅方已经找到的消息,心中高兴,便收拾了一下,往郑冰容府邸而去。 段千仇为了锻炼懈怠了许久的筋骨,是跑着去的,他在途中的檐间瓦顶上,兔起鹘落,腾挪疾行,行踪有如鬼魅。幸好现在是晚上,在夜色掩护,也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 这种夜色下的迎风飞行,极是过瘾,段千仇已有许久没有这么舒畅过了,心情爽快激荡,童心大起,于是连催体内真气,身形如电,直奔向郑冰容的府邸。 正在疾行间,段千仇目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在闹市中一闪不见。 虽然仅见过一面,但段千仇还是清楚地认出了,这个人就是梅方! 这次他在功力恢复之下,目力也大增,而且是正面辨认出容貌,跟上次在玄剑斋的乌龙相比,自然是不同的。 段千仇此次去郑府的目的就是找梅方,现在在路上就遇到了,自然不肯放过。于是他也循着梅方的去向追蹑而去。 梅方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段千仇很快就追上了她。但他见梅方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奇心起,便没有惊动她,只是离远了在后面静悄悄地跟着。 梅方穿出了夜市,买了一些吃穿的用品,便往城郊走去。 她的脚程很快,走了许久,离烨煌城区已经有数十里路了,渐渐地进入了哀牢山的地界。山路越来越难崎岖难行,最后竟还要徒手攀过一座无路可行的山岭,涉过一条小河,才沿着弯弯绕绕的林间小径来到了一个有匝匝青藤遮住入口的洞穴。 梅方撩开青藤走了进去。 经过一条长长的狭仄的山洞甬道,梅方来到了一个宽阔的洞府。这是一个钟乳岩洞,洞顶上方有天然气孔直通外界,所以洞内空气流通,并无窒闷的感觉。 洞府有十五丈见方,洞中燃着许多用松枝绑扎起来的火把,“噼噼啪啪“地作响,把洞中照得亮堂堂的。 洞中青壮妇孺,老幼男女掺杂,约摸有五六十人,神情疲惫沮丧,惶恐不安,尤如惊弓之鸟。而且有一小部分的人,身上有很明显的刀创剑伤,其中有的已经红肿溃脓。 梅方来到后,众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她,看着她手中的包裹,骨碌骨碌地吞着口水。但是等梅方把包裹打开,见到如此稀少的食物和药物,神色中俱是一黯。 在众人中,有一个面容黧黑,精壮的青年汉子,穿着一身粗布短褂,脚蹬草鞋,一双粗壮的腿上可能因为长途跋涉,被荆棘岩石划破了许多深深的口子,有些地方还流着鲜血。 他却浑然不觉得痛似的,在地面上蹦起来后,直跑到梅方面前,道:“梅方,城里风声紧吗?没有被官军发现吧!“ 第七十三章 梅方的秘密(二) 梅方道:“放心吧,赤虎,我一直很小心,没有人发觉的。” 被唤做赤虎的精壮汉子道:“只是我们这里可以行动的数人都是朝廷通缉要犯,无法出去找粮食,光是靠你一个人给我们从山下带些粮食药品,怎么支撑得住啊。现在还只有两天,时间一久,吃用的东西接济不上,只怕我们梅庄一脉就要断绝了。” 梅方眼中闪过愧疚的神色,低声道:“是我没有照顾好大家,让大伙受苦了。” 赤虎面上坚毅的神情显现出来,他声音沉稳地对梅方道:“我们这么多人来到烨煌城告御状,如果不是你出手相助,可能都已经客死异乡了,梅方,你自幼便离开了梅家庄,其实严格来说已经不算梅庄的人了,这件事你已经尽力了,千万不必自责。” 段千仇隐在洞中甬道的黑暗处,听了两人的对话,再仔细看清楚洞中之人,尤其是与梅方说话的那个汉子面貌后,心想:“这不是朝中通缉的益州府的叛民头领赤虎吗?” 作为官场新人,这两天段千仇都在跟着卢邦彦熟悉羽林军在皇宫城防中的戌卫职责,其中卢邦彦多次提到要禁宫羽林军小心防范都城之外的暴民冲击宫苑外围。 而在朝廷通缉榜单中的暴民头领均被列为重点防范对象,益州府澜沧县煽动民众对抗朝廷征粮队伍的赤虎在这份榜单中名列前茅,被视为极度危险人物。 “梅方怎么会跟朝廷的通缉犯扯上关系,而且看上去还是相识已久,联系甚为紧密的样子?”段千仇心想:“先看一下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想干什么再做打算吧!” 梅方摇头黯然道:“赤虎哥,千万不要这么说。当年如果不是梅庄主收留我,我已经饿死在街头了,梅庄是我一辈子的家,我纵使粉身碎骨,也会竭尽所能,保全大家的。这两天我还在探寻最便捷最安全的送粮道路,所以携带的数量都少了些,明日就会好许多了。请大家放心。” 众人中有一些携老扶幼的人家,大人还好些,还勉强能忍,小孩则因为连日来的饥饿,实在忍受不住了,方才还因为害怕而没有出声,现在见不是来抓他们的人,便架不住饥肠饥肠辘辘的折磨,放声痛哭起来。 梅方见了,更加心痛自责,头也垂了下去。只把手中的包袱递给赤虎,不再说话了。 赤虎便找来了两个人把包袱中的食物药品分发给大家。他自己则跳上一块岩石上,对着大家道:“梅庄的各位乡亲父老,听我赤虎几句话。现在梅庄被益州府刺史那帮狗贼毁了,梅庄主为掩护我们,被他们抓了,前几天,我从江湖朋友那里了解到,梅老庄主已经被他们以聚众造反为名,凌迟处死了。大伙说,我们要不要替梅庄主报仇?” 众人目中含泪,群情激愤,纷纷道:“替梅庄主报仇,替梅庄主报仇!” “梅庄主?莫非就是以落英神剑闻名天下的梅洛川?他这样一个生性恬淡,与世无争之人怎么会聚众造反?!”段千仇以前经商之时,曾在益州府梅家庄附近住过一段时间,与梅家庄有过生意往来,因而也见过梅洛川,见其人仗义热心,知命乐天,颇为佩服,因而记得。 赤虎抬手让大家静一静,然后继续道:“我们从益州府出发,化整为零,好不容易才分头来到了都城,就是为了向皇上告御状,为我们梅庄讨个公道。目前的缺粮缺药,只是暂时的,一路上我们死了这么多人,还不是一样挺过来了!请大家相信我赤虎,只要三天时间,粮食就会补足,恳请各位乡亲不要自乱阵脚,也不要擅自下山。梅方和我都会帮大家渡过难关的!” 他的一番话颇有感染力,哭泣的众人情绪平静下来,也各自安抚好自家的孩子,不一会,洞穴中就恢复了平静。 “此人倒是颇有领袖风范。”段千仇心中道。“这梅家庄到底是犯了什么事?要是能找个人了解清楚就好了。现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我也不宜露面,还是先回去,向大哥侧面了解一下再说吧。” 段千仇自原路悄悄地退了出去,返回烨煌城中。 既然梅方已经找到,当夜,段千仇也没有心思去郑冰容府中了。 第二天,段千仇穿戴好铠甲,佩上横刀,骑上马沿着城中马道,直赴皇宫,到了乾阳门左侧隶属皇城北卫左羽林军驻扎的营房府衙。 他找到了卢邦彦,先是借口了解羽林军建制的一些问题,聊开了后,便慢慢地引到了益州府梅家庄聚众造反的案子上。 卢邦彦见衙门内还有其他人,便朝段千仇使了个眼色。 段千仇见了,知道这个案子卢邦彦现在不方便和他深谈,便打住了话题,跟卢邦彦说起了别的事情。 待其他人离开后,卢邦彦才对段千仇道:“兄弟,这个案子,是剑南道统军大将军韩擒虎亲自督办的,事起一桩“情花案”…” “情花案?”段千仇沉吟道:“难道跟情花山庄的黄茵有关?” “正是,情花也就是曼陀萝,花艳而有剧毒。在益州府有一情花山庄,庄主是一名美艳女子,叫黄茵,与梅洛川的梅家庄相距不远。两家是旧识,平时关系不错。情花山庄以种植曼陀罗花闻名,曼陀罗花、叶、茎及种子均可入药,使用得当,有使人醉闷的效果,因此作为军中治病疗伤之时的麻醉药物,是剑南道大军的常备药物之一。” “黄茵因为经常向剑南道驻军供药的缘故,与韩擒虎相熟,有传言称,黄茵一直倾慕梅洛川,但阴差阳错,错失了一段姻缘,但一直对梅洛川无法忘情。情伤之下,黄茵便投入了韩擒虎的怀抱。男欢女爱,这原本来也没有什么,但不知为何,有一日,梅洛川突然狂性大发,持剑闯入情花山庄,杀死了黄茵,还将一大片曼陀罗花田毁掉。情花山庄的护卫意图阻止他,也被其悉数杀死,然后他还一把火烧了情花山庄,潜逃回梅家庄。” 段千仇道:“是什么原因造成梅洛川狂性大发的?” “语焉不详!呈上来的塘报,并无提及具体原因。” “哦,一个发狂的梅洛川就把情花山庄扫平了?!据我所知,黄茵武功甚是了得,比梅洛川高了何止数倍,否则她又怎能以一个女流之辈,在豪强林立的益州府立足!” 第七十四章 漕督之论 卢邦彦见段千仇在凝神听着,便继续道:“正是。此案疑点重重。而且全程都是由韩擒虎派人侦缉查办的。” “据益州府塘报所说:梅洛川发狂当天,韩擒虎便派兵包围了梅家庄,梅庄中人见官军到来,为包庇梅洛川,全庄都加入了反抗行列,结果全庄近千人几乎被杀尽,仅有一百多人漏网。官军在庄中搜出大量兵器,旗帜,官员袍服,还有印刻着前朝太子杨勇名字的印玺,于是益州府便以聚众谋反的罪名通缉漏网的众人。” “已经出动了剑南道镇兵围剿,这么大的事情,为何在朝中好象波澜不惊似的?”段千仇不解地问。 卢邦彦道:“前一段时间,沈惟敬和韦温庭接连出事,这两位要员管辖的政务都牵涉到大靖气运和国家命脉,影响之巨,天下侧目,相对而言,打着前太子旗号的谋逆行径,这几年频繁发生,已经见怪不怪了。朝廷会照例进行镇压,但却掀不起多大波澜了。” “此案如此多疑点,刑部和大理寺也不介入调查吗?” “刑部和大理寺为沈惟敬案,还有公主遇刺案忙得焦头烂额的,哪有空闲管这些小事?” “此等死伤近千人的命案,也算小事吗?”段千仇眼中有怒色。 “对于朝廷来说,这个已经结案的案子,自然是小事了,韩擒虎甚至还因为剿杀叛逆有功,受了嘉奖呢!他在剑南道统军大将军任上,把吐蕃国的军队压制得无法抬头,手段虽然卑劣,但很有效,现在吐蕃分崩离析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他的功劳。皇帝现在非常倚重他,刑部,大理寺自然也就不会查他了。”卢邦彦耐心地解释道。 他看了一眼段千仇,又问道:“兄弟,你为何对这件案子如此感兴趣呢?” 段千仇知道现在还不是对他明说的时候,便敷衍道:“这位梅洛川与我曾有过一面之缘,是位谦谦君子,乍看之下,不象是一位会有如此疯狂行径的邪异之人,所以便多问了一些。” 卢邦彦知道段千仇重情义的脾性,也不疑有他,便没有再问了。 这一天,段千仇要在宫中戌卫当值,他无瑕顾及梅方和她的那一众朋友。 第二天,段千仇从皇宫中直接来到郑冰容的府中,找梅方。 令他失望的是,梅方不在。 “难道又去山洞了?”段千仇心想,正想向郑府管家辞行。 这会儿,郑冰容从门外走进了客厅,跟她一块进来的,还有她的父亲郑阳王。 段千仇按照礼数参见了郑冰容和郑阳王。郑阳王看上去很喜欢这位新晋的羽林将军,笑咪咪地回礼。 郑冰容一如既往的揶揄了他一顿:“段将军,想不到你穿上盗甲后,居然有些勇武之气啊。比之前的文弱书生气,好了不少,就是不知道打仗时管用吗?” 段千仇领教过她的伶牙利齿,也不争辩,只是笑着说道:“凤至公主好眼力,我被这身盔甲压得透不过气,现在觉得还是做书生轻松些。” 在一旁的郑阳王笑着接话道:“段将军,现在做书生也不轻松啊,象我这样的老迈书生,今天就在朝堂之上被人挤兑得无言以对。” “郑大人,您也是我伯父一辈的人了,以后叫我千仇便行了,我现在还不是很习惯别人叫我段将军。” 郑阳王也是个爽快的人,便改口道:“千仇,如此甚好。你跟冰容甚是投缘,也不要总叫我郑大人了,我现在还什么官职都没有呢,照理是我应该叫你一声段大人的。你就喊我郑世伯吧。” 郑冰容听了,呵呵笑道:“你们两位倒是熟络得快,才一会功夫,就跟攀上了亲家似的。” 她咯咯地笑着,过了一会才省起自己刚才那番话中语病甚多,不由得粉脸一红,闭上了嘴。 郑阳王见状,也不点破,只是拿起茶盏喝茶。段千仇则装作没有听见。 段千仇见气氛尴尬,便挑起话题道:“郑世伯,方才您说在朝堂之上被人挤兑得无话可说,是关于漕督之位继任者的事情吗?” 郑阳王放下茶盏,似有无限心事地道:“还能有什么事?!那蔡洵在朝会上针锋相对,竟把我驳得哑口无言。” “据我所知,韦温庭是蔡洵推荐的,现在被黜,朝廷也有意让郑世伯接任漕督一职,何故还有如此多波折呢?” “千仇你有所不知,韦温庭虽然受他弟弟的影响,再加上他手下一小部分官员说不清道不明的贪墨纠葛被罢免漕督一职,但其在任上对于漕运事务的管理经营,确实做得很好,在他之前,大靖朝有许多任漕督,但我可以毫不讳言地说,他是最称职的一位了。” 郑冰容道:“爹,他究竟做过些什么事情,您对他有这么高的赞誉啊?” “漕运之上,牵扯各道府的利益,并不仅仅是河道水运的问题而已。漕运总督不仅要把各道府的钱粮赋税催收上来,还要安全地运送至都城以及北疆,这纵横万里,几乎横亘整个大靖朝的水路,并不是太平天下,时有盗匪叛军滋事,漕督手中节制的各道府十几万漕兵,就要确保这一路上漕粮和漕银的安全,所以漕运之复杂,比同时治理几个道府还要难。而韦温庭所做的事情很简单,只有三件,就把整条漕运线管理得井井有条。” “哪三件事?” “平衡利益,杀贪肃奸,不管军务。” 郑冰容道:“前两件事孩儿还有些明白,他有蔡洵撑腰,自然是做得游刃有余的。至于不管军务,却又是什么道理呢?这么多漕兵,放着不管,那不是军政废弛了吗?” 郑阳王笑道:“他不管军务,并不是完全放手。因为他是翰林出身,不懂军事,所以他不瞎掺和军政方面的事情,他只把钱饷器械准备足了,然后找一个他信任,又懂军事的人,放手让这个人来管。” “哦,他倒是个明白人。只是做这么容易的三样事情,漕运就好起来啦?”郑冰容问道。 “这三样事情是天下最难的事情,岂能说容易?单是平衡利益这一块,没有些铁腕雷霆手段,官场谋略,是万万办不到的。” “韦温庭为了办这些事,甚至不惜用计把一些州府的刺史,和一些道府的处置使陷害入牢,然后罗织罪名,罢官的罢官,杀头的杀头。在他执掌漕督的前几年,官场中送他一个绰号叫“韦剃头”!意思是他所过之处,不留一毛,不余一草。” “这么厉害,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孩儿听闻他在任内,清廉自守,不贪不贿,官声还是颇为不错的。”郑冰容道。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段千仇这时候说话了:“他是为了道!他自己的道!” 第七十五章 漕督之论(二) 郑阳王赞赏地看着段千仇道:“正是,他有自己的道,有自己的理想,并不是名,也不是利。所以蔡洵并不能控制他。” 郑冰容不禁问:“他的道是什么?” “千仇似乎挺了解韦温庭的,还是让千仇来说吧。”郑阳王捋着胡须道。 段千仇知道郑阳王在考察他的观人之能,也不谦让:“韦温庭是一个胸藏家国情怀,腹隐天下之志的纯粹儒者,他也想内圣外王,但是现实根本不允许他如此,特别在漕督任上,每做一件事,牵扯的必然是一方势力的切身利益。厚利之前,什么王,什么圣,都是虚的。只有银子和权力最实在。” 郑阳王若有所思地道:“世情如此,徒唤奈何!” “韦温庭貌似依附于蔡洵,但他所做每一件事无不以家国天下为先,他行事狠辣决绝,对官场陋习深恶痛绝,对犯事官员斩尽杀绝,此“三绝”令他官场人气尽失,所幸皇帝慧眼独具,在其背后鼎力支持,否则仅凭韦温庭一个羸弱书生,又怎么能让漕运官场气象一新!” “是以韦温庭之道,其实便是当今圣上之道!”段千仇说出这句话时,语气缓而有力。 “好!”郑阳王喝采道:“千仇贤侄,你对形势分析得很准确,韦温庭行事作风王霸夹杂,确实颇有当今圣上的风范。” 郑冰容恍然大悟地道:“怪不得韦温庭这几年在朝堂中一言九鼎,整治江淮官场也是雷厉风行的,原来有皇帝在背后撑腰,我起初还以为是蔡洵呢!” “韦温庭是蔡洵一手提拔起来的不假,他在翰林院中任职之时,都不怎么受同僚和上司待见,就是因为身上的一股子清高的书生意气。反倒是蔡洵相中了他身上的这股气,在短期内连拔五级,直至官拜漕运总督。于是翰林院中少了一个落魄的书生,江淮官场多了一个狠手青天。” “如此说来,韦温庭是被圣上和蔡洵相中的人咯,那他会不会因此继续留在漕运总督的任上呢?”郑冰容道。 郑阳王摇首笃定地说道:“绝对不会,至少目前是不可能的。江淮漕运出了这么多大事,官员集体贪墨,你和高阳公主在其辖区内遇刺,他就负有救援不力之责,更不用说沈惟敬之死还跟他扯上一些关系了,圣上现在不杀他,已是法外开恩了,他在官场中得罪的人又这么多,不罢黜的话,不足以服众。皇上虽然乾纲独断,但也是要顾及一下朝臣情绪的,否则大家都心怀不满,还有谁肯尽心办差。” 段千仇道:“韦温庭的罢黜既已成事实,而郑世伯您无论履历,能力和声誉俱佳,蔡洵还能拿什么来攻讦您呢?” “有!作为漕督最大的责任就是要确保南方的粮袜可以顺利运抵北疆。而现在运河水道枯竭,粮船无法上行至幽州府大仓。这是漕督接任之人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郑冰容愤愤不平地道:“水道枯竭,这是天灾,于人何尤?爹爹您又不是神仙,蔡洵凭什么拿这个理由来攻讦您!” “他可以!因为他说如果由韦温庭来办理的话,肯定可以找出解决之道。” “皇上也赞同啦?!”郑冰容担心地问道。 “皇上不置可否,一方面是韦温庭现在是待罪之身,如若再行起用,朝廷岂非朝令夕改?另一方面,皇上也想看看为父是如何应对的。” “幽州府运河码头上的大粮仓,是接济北疆关内道,河东道,河北道三个战区的最重要的粮草转运基地。现在仓内仅存三个月的粮草,却要接济着北疆关外的数十万将士,如果在初夏到来之前,还不能将粮船开至幽州府,突厥与高昌必定会乘我们粮尽之时,发动攻势。届时大靖危矣。”郑阳王面色凝重地道。 “陆运难道补给不上吗?”段千仇忽然问。 “唉,陆运粮袜耗费太大,一石粮运至前线,仅余两斗,之前一直都只是做为水运的一个补充。现在骤然要做为主力运送,短时间也难以组织起来啊。” 段千仇沉吟了一会道:“郑世伯,其实我朝已经禁了海运数十年了,值此危难之际,为什么不重开海运呢,从海上发粮船过去,虽然比内河风险要大一些,但海船装载量巨大,一船可抵河运三四船之多啊,利弊相抵消,海运还是值得考虑的。” 郑阳王道:“重开海运之事,我已经上疏向皇上陈奏过了,但皇上还在犹豫,主要还是忧虑解除海禁后,会造成外邦蛮夷势力借行商之名大肆侵扰我朝海疆,现在陆上吐蕃,突厥,高昌三国,均对我大靖虎视眈眈,就已经颇令人费神了,皇上不想再添海上敌酋。” 段千仇微笑道:“凡事有利必有弊,只是看孰轻孰重而已,我大靖水师雄视天下,区区海上侵略势力的袭扰,如蚍蜉撼树而已,又有何惧哉。废除禁海令,不仅利于行商,而且漕运又多了一条航道保障,一举两得之事。” 郑阳王道:“大靖朝海禁自先帝开始,迄今已经四十二年有余,而今要骤然开放,其中光是各项律令的制定下达,管理衙门的设立还有人力调配,都需时日准备,更不要说建造可以载货的超级大船了,这些都非一蹴而就之事,反倒是北疆军粮能否准时送达为现在头等要务,否则北面局势一乱,朝局危矣。” 郑阳王语气中透着对国势朝局深深的忧虑,郑冰容还是第一次见父亲如此凝重又愁苦的表情,便知道局势已成水火了。 段千仇望了一眼郑阳王,试探地说道:“其实要解开这一困局也并不是没有办法的,只是……” 此话一出,郑阳王的眼睛便睁大了。 他多次从郑冰容口中听过段千仇数次化腐朽为神奇的事迹,知道段千仇的本事,如今听段千仇说此事竟然还有解决的办法,眼前顿时仿佛在沉沉暗夜中看到一丝曙光。 便一迭声地催促段千仇道:“千仇,你有何良策?快说!快说!” (新人新书,码字不易,求推荐票,求收藏,请各位书友高抬贵手,为这本书投上您宝贵的一票!!千恩万谢ing!) 第七十六章 漕督之论(三) 段千仇微笑道:“我在此大胆做个推断,只是不知道正确否,还请郑世伯随时指正。” “你尽管畅所欲言!” “其实陛下是想开放海禁的,但囿于群臣意见及先皇遗训,所以一时并不想操之过急,对吗?” 郑阳王瞪大双眼道:“你是如何知道的?圣意确有此初衷,但恐朝臣反对,所以暂时搁置。” “我与卢邦彦大哥相熟,也经常会聊一些朝堂之事,卢大哥提到皇上最近经常召见一些熟悉海疆事务的人。因而我根据吏部最近的人事升迁和调派,猜测圣上有重开海运的可能。” “嗯,此事确在醖酿之中。” “废除海禁争议颇多,但此时正是最佳时机。因为北疆的军需供给是大靖朝漕运的头等大事,只要能利用重开海运的契机,解决了此次漕粮危机,段某相信陛下必然会正式颁旨废除海禁,重开海上航道的。”段千仇道。 郑阳王惊讶地问道:“解决此次漕粮危机的方法就是重开海运吗?” “不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但重开海运是基础,否则朝廷手上没有筹码!” “筹码?什么筹码?”郑阳王迷惑地道。 “跟人谈判的筹码!” 郑冰容这时插话道:“朝廷还需要与人谈判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有这样的资格来和朝廷谈判呢?” 段千仇笑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即使朝廷也不例外的。现在北疆守军缺粮,而朝廷的粮晌短时间又运不上去。为今之计,就是在离前线最近的地方找粮草最多的人借粮!” “借粮?!向谁借?!”郑阳王问道。 “这天下间最有钱粮的,自然是米商了。”段千仇道。 “米商?!堂堂大靖朝怎可向米商借粮!” 段千仇平淡地回应:“大靖之子民,皆有为国尽忠,为朝廷效力的义务,米商也是大靖朝的一分子,自然也是该出力的。” 郑阳王语塞,良久,他才道:“千仇,只是天下间又哪有一个米商能借得出这么多军粮呢?” “登州府崔成秀!”段千仇胸有成竹地道。 “此人是什么来头?从未听说过。”郑阳王皱眉道。 “此人并不有名,郑世伯您久居朝堂,对于江湖事知道甚少,没有听过他的名号也很正常。” “他是一名商人?!如果是有能力借粮给朝廷的商人,那生意必定做得很大,为何如此藉藉无名?” 段千仇摸了摸鼻子道:“他并不是一名纯粹的商人。” “那他是什么人?” “除了商人的身份,他还是一名海盗、走私犯以及沿海渔民的保护神。”段千仇悠然地道。 郑阳王惊道:“千仇,你这是要朝廷向一名巨盗弯腰啊,此事绝对不可,皇上是绝对不会向一名为世所不容之人谋求帮助的。” “相比北疆之事,这种妥协又算得了什么?郑世伯,漕运之事,非此即彼,永远没有中庸可言的,如果不能解决问题,就无法在这个位子上呆着。” 见郑阳王还在犹豫之中。 段千仇便笑笑道:“小侄也只是提个建议而已,请郑世伯酌情处理。方才言词唐突之处,还请郑世伯见谅。” 郑阳王宽容地笑道:“不,千仇你的建议如醍醐灌顶,让我一下子醒悟过来,漕运之事,确实非此即彼,皇上是要一个可以办事的能吏,而非恪守陈规的庸人。” “只是这位崔成秀究竟是何人呢?为何千仇你会认识他?” 段千仇道:“小侄在加入淮阴府漕卫之前,曾经周游天下、四处经商。便是在那时候结识崔成秀的,他有高丽血统,常年在新罗,扶桑和大靖朝之间用海船经商,商品除了黄金、丝绸外,最重要的便是粮食。据传他的粮仓,遍布登州府,库存之多,更是堪比幽州府的漕运大仓,所以朝廷可以向他借粮。” “你又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借给我们?” 段千仇微笑道:“他是一个商人,无宝不落。只要我们开出的条件够吸引,他肯定会借的。” “条件便是废除海禁吗?” “他一辈子都在做海上走私的营生,虽然富甲天下,但不想一辈子都被人看成海盗。如果能开放海禁,他的名声可以洗白,还可以堂堂正正的做海外贸易,只是借些粮食给朝廷,他又怎么会推辞!” 郑阳王听罢,心中思量:“这个崔成秀屡犯海禁,按律是灭族之罪,如若以开放海禁为由,向他妥协。等于是要皇上向他屈膝求和啊,皇上能受得了这个气吗?”他这一想之下,又犯起了踌躇,便默不作声。 段千仇见状,知道郑阳王决心未下,而自己该是告辞的时候了。 就在他准备离开之际,梅方却回来了! 梅方人呆在客厅外,却不进来,只是挤眉弄眼地朝郑冰容不停的招手。 郑阳王看了,笑呵呵地道:“容儿,小梅方准是又有什么难办的事情找你了。” 郑冰容高声对着梅方道:“进来吧,你又不是贼?梅大神医。” 梅方这才红着脸,象个小媳妇一样从门口“蠕动”了进来。 郑阳王哈哈大笑道:“你们聊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去一趟吏部衙门,就不陪你们了。千仇,你方才提的建议,很有意思,我会先行斟酌一下,待时机成熟,再私下向皇上提出。” 房中三人向他施礼送别,见他走出厅堂后。郑冰容脸色一沉,对梅方道:“这两天你又到哪鬼混去了?人影都不见一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又去修仙了呢?” 段千仇也接话道:“梅大夫确实是去山中修仙了。” 梅方听罢,脸色一凝,朝段千仇望去。 郑冰容不明就里,讶然道:“什么?” 段千仇指着梅方衣裙和头发上夹带着的几根青草道:“所谓林深草木丰,梅大夫肯定是到深山中去修的仙。要不然也不会带回来这么多仙草了。” 梅方暗暗地吁了一口气,把身上和头上的青草拔弄下来后,白了段千仇一眼道:“你倒眼尖,你说对了,我确实是到山上采药去了…” “嗯,想必是哀牢山一带了,那里的隐秘山洞甚多,据说常有灵药出现。”段千仇悠然地说道。 梅方听了,面色大变。 (新人新书,码字不易,求推荐票,求收藏,请各位书友高抬贵手,抬上您宝贵的一票!在此千恩万谢了!!!) 第七十七章 梅方借钱 郑冰容笑着道:“段大人现在身负皇城戌卫重责,人也变得勤勉进取了。这才上任几天啊,就把都城周围的环境都摸熟了,卢邦彦有你相助,何愁不升官发财啊。” “凤至公主言重了,邦彦兄即使没有我相助,也是升官发财的富贵相啊!只是他时常叮嘱,要我尽快通晓烨煌城各处的地形位置,尤其是哀牢山一带,所以卑职也就抽空去看看了。”段千仇展容笑道。 “哀牢山有什么好看的?” “那里林深草密,山势崎岖多变,山洞众多,而且离烨煌城区不算远,最有利于心怀叵测、图谋不轨的贼人藏匿了。如果我是烨煌城的城防指挥使,必然会抽空,亲自领兵把此处好好地巡查上一遍的。” 段千仇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梅方的神情。只见她神情数变,知道她心中也必是极担忧官兵搜山这种情况发生的。 这时,梅方忽然大声地嚷了起来:“两位大人,请等等…,等会再谈论国家大事吧,梅方有一事相求…” “说吧。”郑冰容懒洋洋地道:“只要不是借钱,都好说!” “啊!”梅方张大了嘴,她忽地用双手一把握着郑冰容的纤手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谈钱?!我这些天有些事情急需用钱……”说至最后,眼中竟隐然有了一丝淡淡的哀愁。 郑冰容斜睨了她一眼,冷笑道:“有哪回你不是急需用钱的?从我认识你开始,前后一共借了你一万八千六百四十五两银子,五百两黄金,你倒说说,有哪回不急的?” 梅方垂下了头,声如蚊蚋地道:“都急,这回也一样。” “前几天你还跟我爹爹又借了五百两银子,可有此事?” “有。” “只要我爹一来烨煌城,你必定跟他借钱,可有此事?” “有。” “为什么?” “因为郑老爷比你大方。” 郑冰容面色一沉,一拍桌子道:“你倒是大方,说!这次又是拿钱去干什么的,喝酒?赌钱?还是到处瞎胡闹又欠下了什么混账钱?” 梅方指天发誓道:“不是的,这次绝对不是的,我此次是要来买…药的!” 郑冰容显然并不买账,她嗤笑道:“又是买药,上次借钱买的长白山白鹿血还没看到影呢!这回又是要买什么药呢?龙宫里的龙血吗?” 梅方眼圈一红道:“不是的,这回不一样。” 梅方的性格一向爽朗,基本属于没心没肺的,郑冰容一向跟她嬉笑惯了的,这是头一次见梅方这种痛苦欲哭的表情,便不解地问道:“你哭啥啊,我有说错吗?” 梅方摇头,眼睫毛上竟然润湿了。 郑冰容一看,心里有些不忍,也觉自己话语重了,便软下了口气道:“好啦,好啦,好妹妹,姐姐也就是说说罢了。你到底有什么要紧事,要借多少呢?” 梅方伸出了五个指头。 郑冰容道:“五百两?” “不是的,五千两!”梅方的头又垂了下去。 段千仇听了,也有些吃惊,因为在烨煌城一两纹银便可以买两石米了,有些普通人家整年的花销也不过二十两。即使山洞里的梅庄之人这一段时间的吃穿用,也不用这么多银子吧? 郑冰容深吸一口气,还未说话,梅方又抬起头,哀求道:“我把我在烨煌城的宅子抵押给你吧,冰容姐。这次真的是有急用,不是胡闹。” “我要你的宅子做什么?银子而已,我拿给你便是了,只是你要这么多银子来做什么,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快告诉冰容姐,我们二人还有什么话不可以说的吗?”郑冰容见她神色异常,便关切地说道。 梅方欲言又止。 段千仇以为她是顾忌自己,有些私秘事情不方便说出口,便说道:“段某这才想起,还有些要事未了,就不妨碍两位了,段某先行告辞。” 梅方却阻止了他,道:“不是的,段大哥,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有一位故友,曾在我跟随师尊张逸仙学医之时,帮过我的大忙,现如今他在异地生了重病,家贫如洗,所以我才要筹些银子过去给他医治。” 郑冰容“哦”了一声,半信半疑,见梅方又垂下头,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心中便嘀咕:“这个所谓的故友,该不是这个小妮子的情人吧。” 她走出门外,叫管家去账房取了五千两的银票,折回来时便塞到了梅方的手中道:“你能把银子拿来照顾旧时挈友,总好过以前的胡闹,这银票你拿去吧。” 梅方千恩万谢地拿着银票离开了。 段千仇心想:“看来梅方还是没有把梅庄的事情告诉郑冰容,那想必杨呓馨也是不知道的。她为什么要藏着这些事呢?” 见梅方离开了客厅,段千仇笑着道:“她看上去很奇怪,跟以前不太一样。” 郑冰容细想了一下,喃喃地道:“是的,这几天她都很奇怪,尤其是前天回了一趟她自己的宅子后,就更加魂不守舍了……” 段千仇见梅方还未走远,于是也辞别郑冰容,随着梅方,出了府门,他如今武功更胜往昔,梅方也察觉不到他在跟踪。 梅方由南门出了烨煌城区,一路疾行,但所奔方向却不是哀牢山地带。 “她难道不是去探望梅庄中人吗?”段千仇一路远远地跟着。 直到将近午时,梅方来到了烨煌城效的一处荒无人烟的古镇中。 古镇久经岁月侵蚀,镇内的各式建筑均斑驳苍衰,青苔遍布。而且镇中人烟全无,只偶尔看见几只野狗在街道中觅食。 梅方走到一幢大宅门前,只见大宅赤朱色的大门上油漆已经剥落,爬满蛛网,而阶前立着的两只石狮子,苍黄色的水锈苔痕,遍布满身,其中一只甚至连前爪都断了,以前也许是世家大户的显赫门庭,但如今赫赫威风显然都随着流金岁月远去了。 门内也是静幽幽的,似乎并没有人在里面。 门没有上锁,梅方轻车熟路地推开大门,走进这一幢荒宅里面! 第七十八章 梅氏旧宅 (ps:新人新书,码字不易,求推荐票,求收藏,陌上无刀在此千恩万谢了!!) 段千仇见她进门后,便从围墙翻了进去,落入围墙之内,段千仇匐伏在地,四周观察,见并无人迹,于是继续紧蹑梅方。 院内的建筑非常古朴简洁,占地面积却甚是宽广,梅方走了好一会,才来到一间池塘边上的大会客厅。 见梅方就要走入会客厅了。段千仇急展身法,来到客厅的后面,从檐下的气窗潜入了这幢建筑物中,然后如蝙蝠一般伏于梁上暗处。 趴在梁上往下望,厅内一览无余,大堂内一片残破之相,灰尘都已经积了有寸余厚。一些破烂的椅子桌案,东倒西歪地搁在堂上。 “这难道就是梅方口中所说的她在烨煌城的宅子?这么破败了,她还回来做什么?” 厅堂中并没有其他人,梅方随便找了张还能站稳的椅子靠着堂中的一根柱子坐下,但隔一会就站起身走到门口张望一下,好象是在等人。 “难道在等赤虎?” 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梅方从椅子上一弹而起,浑身绷紧,象猫一般地警觉起来。 从门外跨进来了一群人,在这一群人的身后,押着两个人。 被押的两个人都被牛筋绑着身体,口中塞着布,以防他们逃跑和呼喊,被绑之人其中一个是赤虎,另外一个段千仇也觉得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赤虎浑身血迹斑斑,显然是受过拷打,见了梅方,脸色涨得通红,喉间“唔唔”作响,但是被布死死塞住口,听不清楚他想说的话是什么。 而另外一个被绑着的年轻人,面容憔悴,身体瘦弱,头发蓬乱,蓝布衣衫褴褛破旧,全身上下也只有脚上那双厚底靴子还算完好。 他一见梅方,眼中微微闪过激动中夹杂着惭愧的神色,但随即就平静下来,死命地挺直身板,稳稳地站着。 押着赤虎和年轻人的那群人共有八个,个个面相彪悍凶狠,一看就知道是黑道里刀口舐血的匪类。 这八个人手里拿的武器各异,刀剑枪棍皆有,其中一个手执熟铜棍,脸呈青灰色的光头汉子,一身横肉,神情悍霸,显然是带头之人。 进门便朝着梅方说道:“小娘子,你胆子够大,居然敢赴约,我杜阔佩服你。上次老子也是看你娇嫩,才放你一马,银子可筹到啦?” “难道是横扫千军杜阔?!他的黑虎帮不是一直都在岭南道流窜犯案的吗?怎会到烨煌城来了,还把赤虎给抓了?”段千仇在梁上看见这些人成扇形朝梅方围过去,担心她出事,于是在梁上便已经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了。 他现在暂时还不想暴露身份,于是便用柔劲把身上衣袍切下一块,做了一个简易的面罩,将整个头部罩上,仅露出两眼。 段千仇现在功力刚柔并济,运功至指尖时,绵如细丝,锐如刀刃,是以用指劲划开衣袍时并不发出一丝声响,梁下众人也没有发觉。 梅方见杜阔等人围上来,把她的出路都堵死了,也不怵,只是悠然道:“上次是你放过我的?!瞧你这么大的个子,吹牛也不害燥,如果你们不是劫持了人质,我需要怕你们黑虎帮?!” 杜阔桀桀笑道:“既然都来了,我们就不废那么多口舌了。两个人都在这里,银票呢?” 梅方自怀中掏出银票,抖了抖,面含笑意地说道:“银票在这里,五千两!。” 杜阔冷哼一声道:“两个朝廷的通缉犯,才五千两,便宜你了。” 梅方面露鄙夷之色道:“你们这群人有哪个不是通缉犯?你们敢去领赏吗?再说了,他们两个人,每个人才一千两的悬红,我这里已经多给你三千两了,你就知足吧。” “怎样交易?”杜阔沉声道。 梅方道:“你们人多!你的人先退开一丈外,我把银票用石头压在我们中间。你先放人,人到了我这一边后,然后你们拿钱走人!” 杜阔听了,先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只见整个大厅除了自己身后的大门外,并无其他出口,而自己这边人多,也不怕梅方使什么诈,于是点头答应。 他手一挥,手下之人依言退开到一丈开外,然后梅方将银票用石头压在他们之间的地上。 赤虎和年轻人被放开后,来到梅方身旁,梅方带着两人迅速地退开,来到她之前坐下来的那张椅子旁边。 椅子倚在一根柱子上。 梅方从腰间取出匕首,割断了两人身上的牛皮筋。 而这时,杜阔也把银票拿在手上了,他仔细看了看银票,笑道:“小娘子,你可真有钱啊,出手倒也大方,只是瞧你年纪轻轻的,上哪挣的这么多钱?”他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众人又朝梅方他们三人围了过来,目中闪着淫邪狎亵的神情。 赤虎怒声道:“你们已经收了银子,想反悔吗?” 身旁的年轻人刚把口中的破布扯出,喘顺了一口气,他轻轻地碰了碰梅方的手臂道:“他们皆是无信之人,你当时既然已经逃出去了,为何还要回来冒这个险呢?” 梅方道:“铁轲哥哥,我们一家人生死与共,无分彼此,你们有难了,我肯定是要救的。再说了,现在还说不准是谁在冒险呢?”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忽然用手拍了拍身旁的柱子! “铁轲?哦,这人一定是通缉名单上的梅洛川的独子梅铁轲了。”段千仇见杜阔等人又围上了梅方他们,正准备出手相救。 这时,场中遽变突生! 只见厅堂的中央地面上,石板突然翻起了两块,石板下弹出两架发射梨花钉的机弩。 机弩发射端上密密地排着无数发射细钉的小孔。 梅方再次拍下柱子上的机关,只听“嗤嗤”劲风破空的声音不断响起。 堂中黑虎帮的八人都被笼罩在梨花钉射程范围之内。 七人应声倒下。 除了杜阔! 只见他沉声大喝,立马沉桩,面对着疾射而来的梨花钉,竟根本连躲都不躲。 细钉射到他身上,如碰铁壁,纷纷被弹开,掉满了一地,发出“叮叮”的响声。 “金钟罩!”梅方眼中闪出惊异的神色。 第七十九章 玄剑斋萧道成 (ps:新人新书,码字不易,满地打滚求推荐票,求收藏!!) 杜阔睁开双眼,见身旁倒下的七个手下,对着梅方怒道:“你好阴险!” 梅方冷笑:“彼此,彼此!” 杜阔拿着手中的熟铜棍朝石板地上一戳,坚石迸裂,火星四溅,他圆睁双目道:“你别忘了,还有我呢?” 梅方懒洋洋地说道:“前两天在榆树庄路口,如果不是你们事先劫持了梅铁轲,赤虎又失手被擒的话,你觉得你是我的对手吗?” 杜阔语塞,他的金钟罩横练功夫已经练得出神入化,刀枪不入了,但那天与梅方在榆树庄路口的一战中,他也见识到了梅方轻功身法的快速轻灵,再加上她那柄仿佛能摧金断玉的小匕首,一旦开打,鹿死谁手还不好说呢,更何况,他现在身旁一个帮手也没有,而对方却有三个人! 一想到这里,杜阔的信心开始动摇,但他却不退,他只是把熟铜棍一横,站在堂中,死死地盯着梅方三人,摆出一副防守的姿态。 段千仇心中纳闷:“他这是要做什么?”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门外的真气异动。 梅方三人见杜阔这样,也觉得有趣,便一齐向他聚拢过去,打算送这黑道魔王上西天。 尤其是赤虎,这两三天受够了黑虎帮众的鸟气,更是揉拳擦掌的立马想上去暴揍杜阔一顿。 厅中的大门原本是关着的。 此时,门被推开了。 一个人施施然地走进来! 来人身穿白护领的蓝色道袍,脚穿玄色浅面靴头鞋,白面短须,神色从容恬静,仪表非凡,一派道门清修之士的飘逸风骨。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上执着的一柄乌鞘黑柄阔刃长剑,剑未出鞘,已经凛凛透出冰寒的杀气。 道人一进门,便向着杜阔朗声笑道:“杜帮主,你叫人发过来的地址讯息恁地迟缓,让贫道一顿好找,想不到竟是藏在这荒宅之中。” 梅方一见道人,色变道:“萧道成!” “正是在下。”道人抚着颔下乌黑的短须笑咪咪地看着厅中众人。 “他就是玄武榜上排名第十一,仅次于杨炎的玄剑斋掌门师尊萧道成?!怎么气场感觉好象比杨炎还要强似的?”梁上的段千仇感觉到道人身上如云涛翻涌,瀚海无边的充沛真气,心中不禁一凛。 杜阔见了萧道成,口中嚷道:“嘿,道士,你又是何人,上次见的人并不是你,你怎会知道此处?” 萧道成双眼眯成线,道:“是不是我又如何?杜帮主你出卖消息,难道也要挑人吗?” “自然是不挑的,只要有银子便行。”杜阔道。 “原来杜阔是两头吃,既想要梅方的赎银,又出卖消息给其他人,换取银子。玄剑斋在都城势力庞大,人脉关系广,眼线密布,这类黑道上的消息第一个知道的自然也就是他们了。”段千仇见萧道成明显也是冲着梅方他们来的,心中便开始斟酌着脱险计划了,他知道自己与萧道成之间等会必有一场恶战,如何助梅方他们脱身才是最主要的。 他心中暗想:“如果杜阔与萧道成联手,情况就不乐观了,一时半会,自己也奈何不了他们,还不知道萧道成有没有在外面设下伏兵呢?唯今之计,只有先把杜阔杀了,然后自己缠住萧道成,让梅方三人逃出去。” 段千仇凝运真气,正待出击! 萧道成却忽地朝杜阔招手道:“杜帮主,贫道虽然穷,但答应下来的事情从不食言的,你说要一万两银子,我就给你带来了一万两。”说罢,从袍袖中拿出了一张银票,打开来给杜阔看,正是烨煌城数十年老字号汇丰票号的银票。 全国兑现,随到随兑,不问缘由。 杜阔眼睛亮了,心想:“这桩烂事就交由这个道人来处理吧,自己只要拿了这些银子,天下之大,还怕招不到人马,东山再起吗?”心念既定,他便撇下还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七个手下,人已经朝萧道成走了过去。 萧道成待他走近,便用两只手指拈着银票远远地要递给他。 杜阔伸手去接。 萧道成手指一松,银票在指间向地下飘落。 杜阔没有料到这一下,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抓银票。 银票终于抓住了,一万两的银票啊! 捏在手里的感觉沉甸甸的! 但他同时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也是沉甸甸的。 透着剑锋冰寒肃杀的那种沉甸甸! 只在瞬间,萧道成的剑便刺穿了“刀枪不入”杜阔的心脏。 在梅方三人看来,只见萧道成在松开银票手指的瞬间,就拔剑了,剑光一闪,瞬间剑又回到了鞘中,仿似从来没有出过鞘似的。 杜阔松开了拿着熟铜棍的手,捂着胸前心脏处,指间汩汩地流出鲜血,他的眼睛象死鱼一样凸出,慢慢地倒下去,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他的另外一只手上尤自死死地捏着那一张银票! 只有段千仇看清了萧道成是怎样出剑的,他不禁暗暗地叹道:“他的剑比杨炎的还要快,只怕今年玄武榜的排名又要更改了!” 萧道成眼中现出一种萧疏寂寞的意味,他蹲下身子,一边掰开杜阔捏着银票的手指,一边惋惜地道:“你的金钟罩练得很不错了,可惜你碰到的是我的剑!” 他站起身时,银票已经被他叠得工工整整,重新放回了他那件新道袍的袖子中。 然后他用猫看着鱼的表情,对梅方说道:“梅方,想不到你居然勾结朝廷逆党,你所作所为,就不怕连累你在烨煌城的那么多朋友吗?” 梅方看着萧道成脸上那种虚假的仁义表情,心中厌恶至极,道:“你比杜阔还不如,你知道为什么吗?” 萧道成好整以瑕地整理着自己身上崭新的道袍,不屑地说道:“为什么?” “因为他杀人时,还知道光明正大地出手,你那种伺机偷袭的行径,贱如猪狗,怯懦如鼠,象你一个这么没种的人,又怎么比得上他!” 萧道成眼中闪出厉芒,但旋即淫邪地笑道:“稍后,我杀了他们两个,独留下你一个人慢慢折磨,好让你知道,我是一个多么有种的人。” 梅方知道他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脸上现出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表情,对着身旁两人道:“我们杀出去!” 梅铁轲和赤虎沉声应道:“就算死,我们也要把他一块拖下地狱!” 萧道成狞笑道:“好,那你们就一块下去吧!贫道送你们一程!”说罢,他的剑已鞘! 剑光就象一道黑色的龙,直噬三人! 这时,大厅的房梁忽然塌了! 第八十章 荒宅逃生 (ps: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推荐票,收藏,打赏速速现身!!本天尊跪求各位书友啦!!) 房梁带着瓦砾从天而降,仿似箭矢一般砸向萧道成。 瓦砾尘霄中,一道被积尘染得浑身灰扑扑的身影直扑向那道黑色的剑光。 段千仇终于出手了。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出手,梅方等人必有死伤。皆因萧道成这一剑已尽全力,非他们三人可以破得了的。 萧道成在尘烟中穿行,脚步轻灵飘逸,避着如雨而下的瓦片和断梁,剑势却重如山岳,撩向挡在了梅方三人面前的段千仇。 段千仇手中并无兵器,他随手一抓,抓住了一截断裂房梁的木片,一招春风拂柳,贴在萧道成阔剑的刃面上,朝侧旁一引! 他的万流归宗真气本就圆融贯通,最利于借力卸力,借力打力,萧道成初次与他交手,一个不觉,剑势全被他拨向了旁边,阔剑一下子插入地面中,深达一尺有余! 段千仇返身对正在躲避落瓦的梅方众人闷声道:“快走!” 他刻意改变了声线,说话声音变得又粗又沉又哑,跟他平时清朗的嗓音完全不同。 梅方闻言后一愣,见来人布罩蒙头,浑身灰扑扑的,只有两只眼睛中神光蕴足,灼灼地盯着她,尽是催促她快走的意思。 梅方见他一招阻下萧道成的剑气杀招,知道是帮自己的人,心中感激,不再迟疑,扯起梅铁轲和赤虎就朝门外冲去。 梅铁轲和赤虎两人身法慢些,被好些瓦片打中,但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见梅方招呼,于是也齐心往门口冲去。 萧道成本来认定梅方众人已经是束手就擒的状态,志得意满之下,出手虽然尽全力,但心神却是满不在乎的,所以被段千仇一个出其不意的袭击,占了先手,形势尽落下风。 这时回过神来,见段千仇只凭一条木片就把自己修炼数十年的玄铁阔剑撩得几乎脱手,知道来者武功惊人,心中大凛,再也不敢大意了。 他以插在地上的剑为支点,单手支起整个身体,双腿轮踢,如狂风般袭向段千仇的面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段千仇自从以万流归宗真气和金石神功真气贯通圆融为目的练功以来,心性与武功的修炼齐头并进,即使功力上并无太多进境,但在运用上却愈现自如从容。 只见他双手连环劈出,以金石神功硬格萧道成的连环踢,又以万流归宗真气接连卸去硬拼内力的带来的震动与伤害。 所以一轮疾攻下来,段千仇只觉双臂酥麻,而萧道成则是觉得腿胫骨有如爆裂,钻心般地痛。 两人一照面,电光石火间,过了数招,而梅方三人趁着这一空当,已然冲出了大厅门。 萧道成撮唇厉啸,门外衣袂掠空之声传来,玄剑斋的其他高手也到了! 段千仇仿佛早就知道似的,他用手抓起一根掉下来的木梁,象掷梭镖似的朝门外扔去。 木梁很粗大,也是属于顶梁上端的大木头,但被段千仇执在手中就有如细竹枝似的。 只见他扔出的房梁就象攻城锤一样,带着呼啸卷向户外的玄剑斋高手。 门外传来数声惨叫。 萧道成脸色沉郁,这种甫照面就被人打得晕头转向,手下还有数人身亡的大亏,他生平从未遇到过,这个蒙面人武功之高,判断之准,远超他的预料之外。 他把尚插在石板中的巨剑一撩,地面上的一大块石板被他生生撩起,砸向段千仇的头部,而他的剑锋一转,就直刺段千仇的胯部。 他的剑法气象森严,就似千军万马奔驰而来,长枪大戟,黄沙千里,气势极强,加上玄铁古剑的沉重和锋利,当真是千军辟易,石破天惊。 这一剑他的把握是极大的。 但他落空了,因为段千仇根本就不想跟他缠斗。 就在他的剑似乎就要刺中段千仇时,段千仇整个身体凌空提起,在袭向头部的石板上一点,人已经再度飞上房梁。 萧道成如何受过这种屡次落空的羞辱,剑光直追而上! 但房顶的其他木梁又塌了,因为段千仇用穿云掌再次震断了两根木梁。 段千仇自从与晏松一战后,死后复活的历练,让他现在对战斗环境和形势的判断与分析,准确至无以匹敌的地步,而且心思转动之快,真气与身体结合之迅疾,匪夷所思,基本上已经到了“心、气、人”完美一体,圆融无碍的境地。 所以既使功力方面他与萧道成不相伯仲,但只要一动手,高下立判! 砸下的木梁被萧道成的剑气削成一块块的碎木落下,但他本人也受力遇阻,不得已又落回地面上,待再向上看去时,段千仇已经不见踪影了,独留下破烂房顶外面灰朦朦的一片天空。 萧道成气急败坏的跑出门外,只见门外躺着他的几个弟子,梅方三人也形迹全杳。 他心中只怨自己太大意了,“这个斜刺里杀出来的蒙面灰衣人到底是谁?他在房中隐匿了这么久,自己居然没有发觉,武功必定非常高。而他的武功路数,极其博杂,根本无稽可考。” “他到底是谁?” 萧道成一边漫无目的追出荒宅,一边艾怨自责。 此时,天色已将近黄昏了。 梅方与梅铁轲还有赤虎,奔逃在川泽大山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体力更是几乎接近崩溃的边缘。 但他们无法停下来,因为后面追赶着而来的玄剑斋高手也没有停下来。 这是一场比拼耐力与意志的比赛,一旦停下来,面临的就只有死亡而已。 梅铁轲是他们三人中间身体状况最差的一个,他自从在益州府与赤虎一众人分手,并商议分头来烨煌城后,就一个人上路了,餐风露宿,躲避追捕,无论身心都一直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下,有时甚至在荒野中睡觉都会被噩梦惊醒。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快炸开了,胸口被急促的气息牵扯得象火烧一样地痛,但他咬牙死死地撑着,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即使要死,也必须是等到完成使命后才能死。 玄剑斋的人越追越近,三人中梅方的武功和轻功都最好,但是她不能抛下另外两个人独自逃跑。 追上来的玄剑斋的高手有九个人,看衣着至少有五个是萧道成亲授武功的一代弟子,余下的也是二代弟子。 死亡有时真的是很接近生命的一种东西,特别是在你绝望的时候,死亡特别喜欢跟随着你。 九个人,九柄剑,他们三个人又能应付得了几柄呢? 第八十一章 情花案真相 就在他们绝望地返身准备接战之时,在山路上的夕阳中,在野林间的清翠葱茏里,一道身影如神一般地从阳光的余晖中降落凡间。 他一落下来,就折断了两个落在后面的玄剑斋弟子的脖子。 他的身法迅疾无俦,象在山路上穿行的鬼魅一样,只在阳光的一明一暗间,又有三个玄剑斋的弟子倒在了路旁。 剩下的四个人,全部都是玄剑斋中的一代弟子。 他们见其他人一下子全部都趴下了,为了保命,便联成了剑阵,剑锋对着这位从后面赶来,穿着粘满灰土的衣袍,戴着头罩仅露出双眼的人! 段千仇! 他终于在最后一刻,及时赶到了。 剑阵对他不管用! 因为连萧道成本人对他都不管用! 何况只是几个一代弟子。 段千仇冲入四柄剑织成的剑网中,如穿花蝴蝶般地翩翔。 他的出手都是杀招! 因为他知道面对的都是冷血的杀手,他不想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片刻功夫,四名玄剑斋的一代弟子,全部伏尸山道上。 梅方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段千仇把追兵解决干净,来到他们身前,沉声道:“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后续的追兵又快到了。” 梅方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 “边走边说吧,梅方!”段千仇虽然没有掀下自己的头罩,但也没有再隐藏他的声线了。 梅方闻言,惊叫道:“啊,是你!”言语里透着不可思议的惊奇。 梅铁轲见他们两人似乎相识,于是便问:“我们要逃到哪里去?” “哀牢山!”段千仇道。 四人来到哀牢山地界时,已经是深夜了。 在山洞前,段千仇把头罩取了下来,露出了他清秀俊逸的脸,在微弱的月光下,梅铁轲和赤虎见这位恩人竟是如此一位斯文秀气的年轻人,都有些吃惊。 因为刚才力搏萧道成,以及格杀九名玄剑斋弟子时,段千仇那如同死神一般的手段,跟他现在的长相确实反差太大。 在路上,段千仇已经向梅铁轲和赤虎亮明身份了,两人见他以左羽林军果毅都尉之职也肯来相助,一时都觉得伸冤有望,人也精神了许多。 四人进入山洞后,山洞中的梅庄众人见少庄主和赤虎都安然无恙归来,担惊受怕了两天的心情一下子释放出来,竟不由自主地轻轻欢呼起来。 虽然段千仇于他们而言是陌生人,但见少庄主、赤虎,梅方对他都一副尊敬的神情,也不由得亲近了起来。 有人给段千仇递上来一些粗粮馒头,还腾出位置,让他们四人坐在同一个火堆旁。 段千仇看了一下四周的众人,道:“你们这里一共有多少人?” 赤虎傻傻地回答道:“加上你,一共五十五人。” 段千仇知道他把自己也看成了他们的人,心中一暖,问道:“这么多人,你们是怎么躲过官府的追捕的?” “分散开来走,然后在烨煌城的外围集中。因为我们只有少数人才在通缉榜上有画像和名字,大多数人是没有的,所以行动起来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都是梅庄中幸存者吗?” 梅铁轲神色一黯道:“是的。千余人就只剩下这么多了。” 段千仇怀想起那时曾经呆在梅庄的一段日子,感怀道:“梅庄花飞蝶舞之时,美如仙境,如今却只剩废墟,想来真的令人悲恸。” 梅方等三人感同身受,一齐垂下了头。 段千仇又问梅铁轲道:“梅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在一天之内被官兵围剿灭庄?” 梅铁轲咬牙切齿恨极地道:“一切都是韩擒虎那狗贼所为,他先是情诱黄茵庄主在先,待黄茵识穿他真面目后,便派兵灭门,后再嫁祸给我们梅庄。” “黄茵与韩擒虎二人之间互有情愫之事是真的?” “确是真的。黄茵才貌双全,贵为情花山庄庄主,一直独身;而韩擒虎位高权重,独镇西南,也一直未婚娶,原本二人也算是门当户对,神仙眷侣,只是想不到那韩擒虎追求黄茵,只是觊觎黄茵的情花秘术而已。黄茵乃痴情女子,一旦动情便无法自拔,在看清韩擒虎的真面目后,更是伤心欲绝。” “传闻韩擒虎是因为黄茵与你父亲有私情才动的杀机,这……” “放屁!”梅铁轲激动地打断了段千仇的问话,他的脸因为愤怒与冤屈变得苍白。“他们纯粹是为了诬蔑我父亲与黄茵而撒的弥天大谎,我父亲与母亲和黄茵相识已久,一直互有来往,也就是平常的朋友情谊,何来的情丝牵扯、苟苟且且?!韩擒虎为了掩盖杀人真相,说我爹是因为情伤发狂,上情花山庄杀了黄茵,此等拙劣谎言,世人竟真的信了?!当真是道听途说,三人成虎啊!” “韩擒虎为何要派人灭了情花山庄?此等毁庄灭门的大事,他乃一镇诸候,断断不会只因为一个情字就闹出这么大动静的?” “因为黄茵偷了他一个天大的罪证!足以让其抄家灭族的罪证!” “是什么?” “他勾结吐蕃赞普可黎可足,屯兵剑南,意图谋反。黄茵把他与可黎可足缔结盟约的国书偷了出来。” 段千仇摸了摸鼻子道:“这倒是一个十足的作案动机。然后韩擒虎派兵围剿你们梅庄,想必也是跟这份国书有关吧?” “是的。此份国书是黄茵交给我父亲,请求我父亲代为呈报朝廷,揭露韩擒虎阴谋的。” “她自己为什么不去?” “她已经有孕在身,怀了韩擒虎的孩子,而且韩擒虎盯得她很紧,要她用情花术与吐蕃番僧的血异术种植情花的变种,此种变异情花据说可以催眠人的神魄,并激发人体内的极限潜能,名叫夺情花。她在无法脱身之下,才拜托家父带上国书来烨煌城呈报朝廷的。” 段千仇深吸一口气,叹道:“夺情花,吐蕃,剑南道韩擒虎。如若成事,天下只怕又要生灵涂炭了。” 他说罢,突然对着梅方道:“这件事情,你为什么不早向凤至公主或者高阳公主透露呢?” 第八十二章 面圣(一) 梅方脸上透着少有的凝重,对段千仇道:“在铁轲哥哥带着韩擒虎与吐蕃签订的结盟书到来之前,梅庄中人就只是朝廷的钦犯而已,没有这个铁证,我即使是告诉两位公主,又能如何?只会让她们更为难而已!一个不慎,走漏风声,还会遭到剿杀。这个御状要么不告,要告就一定要成功。所以我也才一直隐瞒下来。” 段千仇点头赞许道:“有道理,情况未明之下,盲目行动只会招致更大损失。” 梅方略带兴奋地说道:“不过现在可以向两位公主禀报了,由她们把韩擒虎谋反的铁证上呈御前,定可掀翻这个巨贼。” “此时反倒不宜向两位公主禀报了!”段千仇断然道。 梅铁轲、赤虎和梅方同声问道:“为何?” “如果现在去找公主的话,不仅费尽周折,而且动静太大,说不定还会提前把这一份盟书公诸于世。韩擒虎手握重兵,盘踞剑南道,与吐蕃交战已经有数年时间了,势力根深蒂固。现在虽然是与吐蕃勾结,但还未到公然造反的时候,贸然公开这一份结盟书,必然会逼韩擒虎马上起兵,朝廷猝不及防之下,损失之巨,不可估量,到头来苦的只是百姓。” 梅方道:“那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办?” “你今天已经在玄剑斋众人中露面了,现在极有可能已经被列入通缉犯的名单中,不宜再行入城行动了。现在最好由我带着证据在不惊动朝廷官衙的情况下,先行面圣,待圣意初裁后,我们再做打算。” 梅方见梅铁轲还有犹豫,知道他对于段千仇还未完全信任,便说道:“铁轲哥哥,段千仇必不负我们,我相信他。” 梅铁轲一向信任梅方,便说道:“好,待我把结盟书取出来。”说罢,他向梅方要来匕首,把他左脚的厚底靴的靴底切开,从里层取出了一份羊皮纸。 上面用吐蕃文和汉文分别写下了结盟事宜,还有韩擒虎和吐蕃赞普可黎可足双方的印信及签字画押。 段千仇把结盟书藏于怀中,趁着夜色向烨煌城进发。 来到烨煌城区外围后,段千仇趁着巡逻卫队换岗的空当,沿着城墙攀援而上,上到城楼后,又躲过守城禁军,进入了烨煌内城区。 他专门冒险这么做,为的就是不想让人发现他从城外回来,玄剑斋的人无孔不入,若然见他这么晚从城外回来,再加上他与梅方的关系,必然会联想到梅庄中人与他的联系。 进到城区后,段千仇在横街窄巷里左穿右插,来到他的府邸,也是翻墙而入。 第二天,当他从府中出门往皇宫去的时候,府中门房见昨日一整天都未归的公子爷突然从府中走出来时,不禁有些惊讶,但见段千仇一脸严肃,也不敢多问。 段千仇来到左羽林军驻扎的地方,找到卢邦彦,将他拉到一个僻静处,将这几日来发生的关于梅家庄的事情,事无钜细,和盘托出。 卢邦彦接过他递来的韩擒虎与吐蕃国结盟的盟书,细看后,脸色凝重地说道:“兄弟,这可是攸关国势的惊天大事啊,你有把握这是真的?” “玄剑斋不惜出动他们的最高掌门师尊来杀人灭口,足见证据确凿,剑南道必有异谋!”段千仇笃定地说道。 卢邦彦握住段千仇的臂膀,沉声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目前宫中除了你们,别无他人。” “好,我们去面圣,将这份铁证上呈御前。” 杨恒早朝后,在御书房接见了卢邦彦和段千仇。 卢邦彦把结盟书上呈,杨恒看罢,神色不变,他又待段千仇把整个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后,才发话:“朕知道了。你们二人先行退至书房外候着,稍候还有传召!” 他们二人在书房外等着的时候,宫中传信的太监马上就被派出去了几个,每个人皆脚步匆匆,可见传的都是紧急旨意。 不一会,御书房前来了三个人。 其中两人是蔡洵,郑阳王,此外还有一个贵气雍华的中年男子,身穿用紫色大团花绫罗制作的圆领袍服,金玉带束在腰间,脚蹬云头锦履,他的面容呈现莹玉一般的神采,眼睛大而有神,目光里透着一股沉稳坚毅,只是偶尔闪过深邃莫测的神情,望之令人悚然。 此人气宇轩昂地立在御书房前,蔡洵和郑阳王都只能排在他身后。 却正是太子杨延琛。 卢邦彦、段千仇二人向三位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行礼,三人也都笑容可掬地回礼。 蔡洵甫见段千仇,呵呵笑道:“段将军少年英雄,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段千仇正待谦逊,这时,内待把门外的五人一块请进御书房。 五人进去后,发现御桌前的阶下已经设了六张凳子,其中一张凳子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此人生得豹眼环睛,燕颔虎须,膀阔腰圆,身材极是高大,穿着一身玄色长袍,大马金刀地坐于凳子上,见太子蔡洵等人进来,便从凳子上站起来致意。 段千仇见了,心中一动:“方才御书房中还不见有这个人,这会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难道皇上方才接见我们时,这人就已经在房中了,但为何我竟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众人参拜过杨恒后,分别坐下。 杨恒威严地看了众人一眼,道:“诸位卿家,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事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李存续,你说说吧!”杨恒对着阶下的豹眼环睛汉子道。 “原来是玄武榜上排名第五的南卫军统军大将军李存续!”段千仇心想:“威猛逼人,但真气却敛得严丝合缝,一点不漏。此人武功非同小可。” “是。”李存续拱手道。 他见众人都一副期待的眼光望着他,便缓缓地道:“韩擒虎要反了!” 蔡洵、郑阳王及太子杨延琛均面色一变。 “根据我们南卫军的鸽卫眼线回报,半年前,韩擒虎便有私放吐蕃部落首领的行径,三月前,他与吐蕃赞普可黎可足密会于扎陵湖,当时名为议和之事,实则是他与吐蕃结盟,现有卢邦彦和段千仇从梅庄血案幸存者手中带回的结盟书可证实。” 蔡洵问:“既然韩擒虎谋逆之事早有端倪,而南卫军亦有察觉,为何不早做布置,将韩擒虎解职缉捕了事?还拖沓牵延至今,酿成如此大祸?李将军,你身为南卫军统军,解释一下。” 蔡洵此话问得相当不客气,皆因他身为尚书省最高长官左仆射,韩擒虎谋反的证据若坐实,那么这种边将谋反的大事,他居然毫无所闻,就属于朝廷中枢失察之责了,所以虽然南卫军并不属兵部编制,他也有此一问。 第八十三章 面圣(二) (ps:求推荐票,求收藏,求打赏,各种无底线无节操的请求哦!希望书友们有求必应哈,谢谢啦!) 李存续官居南卫军统军大将军之职,直接接受皇帝指令,并不隶属于任何一个朝廷机构,按理说是不必接受蔡洵此种责询的。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禀道:“韩擒虎身为一镇统军大将,前线战况瞬息万变,所以皇上授他圣旨,让他可以对剑南道内发生的任何事情,有便宜行事,临机处置之权,不必事事奏呈御前。” “他与吐蕃议和不假,但并无直接证据显示他私下与吐蕃结盟,所以南卫军也只能上奏御前,躬请圣裁,至于私放吐蕃部落首领的事情,陛下也曾经就此事下旨询问过他,他的回奏是离间迷惑之计而已。凡此种种可能犯大忌讳的事情,不一而足。” “韩擒虎绝对不是一个循规蹈矩之人,所做之事亦大多偏离人臣之本份,但他在剑南道任上,对吐蕃军队造成致命打击却是铁一般的事实,大靖朝对吐蕃的巨大军事优势有很大一部分都归功于他,左仆射对此认可否?” 蔡洵点头表示认可。 李存续道:“是以陛下怜其才具,对于僭越之事,并无深究。但南卫军对他的监视却一直不曾松懈过,这数月以来,韩擒虎私人卫队虎贲军突然浮出水面,而且已经初具规模。南卫军在他军队中的眼线也有数人被他秘密处死。对于情花山庄与梅家庄的灭庄大案,南卫军暗中探查,得知韩擒虎起初是利用情花秘术制造绝情花,编练他的虎贲军,后来却不知为何,突然发难,灭了这两个山庄。直至方才左羽林军禀奏皇上,才知道原来是跟他与吐蕃结盟泄密一事有关。” 这时,太子杨延琛忽然离座向杨恒启奏道:“父皇,韩擒虎既然反意已露,还请父皇速速下旨,夺其兵权,否则以他手中的十数万大军,一旦时机成熟,与吐蕃内外勾结,同时起兵的话,西南危矣!” “太子殿下,若贸然下旨褫夺他的兵权,只怕会加速韩擒虎起兵反叛!现在朝廷对此毫无准备,仓促之下,西南必乱,若乱兵出剑南道,祸害周围几个道府,则天下大乱,此事需慎之又慎!”郑阳王道。 杨延琛反驳道:“不然,韩擒虎反相已露,但其师出无名,一旦起兵,也会被天下视为乱臣贼子,不得人心。为今之计,便是要乘其根基未稳之时,快刀斩乱麻,逼其仓促起兵,朝廷可着山南西道、黔中道统军大将军领兵进逼戎州,泸州,合州一带,断其军需补给,并呈合围之势,防其叛兵出剑南道。而陇右道边兵,可大造声势进逼吐谷浑,迫使吐蕃分兵,不能完全与韩擒虎合兵一处。而京畿戍卫十二卫禁军,可抽调一半,出京畿道,跨嘉陵江,做为主战部队,直捣其老巢益州府。” 杨恒听罢,面露赞许之色。 蔡洵补充道:“山南西道、黔中道镇兵调动布防均需时日,可提前知会他们的统军大将军,让他们两道人马知道韩擒虎叛变之事,而且调兵之事都要隐秘进行,以防韩擒虎察觉。” “每年开春,各路镇兵都有例行调防兼练兵的任务,这两道镇兵可借此名义大胆布防,倒没有什么滞碍之处,只是山南西道、黔中道统军大将军,已经许久未经战事了,恐战端一开,会被韩擒虎所乘。”郑阳王道。 杨恒微笑道:“无妨,朕已经告诉过他们了,守成既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不让韩擒虎出剑南道。就算他们的功劳。” 众皆讶然,均想不到杨恒已经提前做了平叛的准备。 蔡洵道:“皇上料敌于先,运筹帏幄,韩擒虎之乱无惧矣!” 杨恒道:“此番叫诸位卿家过来,韩擒虎之乱是一个原因,但其只是跳梁小丑而已,难撼我大靖朝根基,太子方才所说的对敌方略甚好,蔡洵,你叫兵部拟一个章程出来,就按延琛的意思,把韩擒虎困于剑南。京畿十二卫中,调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所部十五万人,命左右卫统军大将军窦建德任行军总管,三日内启程进击益州府。钱粮后勤之事,着户部马上准备。蔡洵,你亲自拟一道讨逆檄文,发至各州府,务必让天下人知道韩擒虎勾结外邦,残虐百姓,起兵造反之事。” 蔡洵跪下领旨。 杨恒又对着李存续道:“存续,你亲率南卫精锐,随禁军至前线,做好敌情刺探收集之事。若韩擒虎真的起兵了,他属下之人必有许多是被胁迫造反的,这些人注意分化拉拢,只要不是骨干之人,一律既往不咎。而对那些死心塌地造反之人,叫南卫军用残忍手段进行刺杀,务必起到震慑作用。” 李存续也跪下领旨。 杨恒连下两道旨意,均是针对韩擒虎之乱做的布置,面面俱到,策略得当,他说完后,顿了一顿,对着杨延琛道:“延琛,你觉得怎样处置三皇子杨裕兴为好?” 段千仇心想:“皇上难道想把越王杨裕兴也一块灭了?只是他为何要问太子呢?” 杨延琛迎着杨恒的眼光,坦然道:“三弟虽然与韩擒虎交往密切,但是否有参予到此次谋反之中,还有待查实,未有确实证据之前,他尚是清白之身。儿臣认为应遣南卫军严查此事,清者自清,如若无罅,自不会惹上蚊蝇!” 杨恒冷笑道:“越王自是要严查的。你这个做大哥的,对那些做弟弟的,也看得严一些了,莫要到头来把自己这个东宫太子也搭进去了!” 杨延琛见杨恒突然变脸,但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于是急忙跪下,连声道:“父皇息怒。儿臣只是心忧国事,若有差池,请父皇明示,儿臣一定改正。” 杨恒却不答他,只对着卢邦彦吩咐道:“卢邦彦,你等会率左羽林军,与太子一道,去越王府把杨裕兴阖府锁拿至天牢囚禁,不得有误。” 杨延琛与卢邦彦跪伏领旨。 这时,殿中众人皆有旨意了,唯有段千仇还未接到杨恒的任何指令。 他心中纳闷:“皇上难道只是要自己来这旁听的?” 这时,杨恒忽然冷笑着对段千仇道:“段千仇,你好大胆,你才做上这左羽林军的都尉几天啊,就敢欺瞒朕躬,还妄揣圣意!你可知罪?” 段千仇茫然跪下道:“微臣实不知罪出何处,请陛下明示!” 满殿讶然,众人都在心中暗想:“皇上今天是怎么啦?莫非这就是天威难测?” 第八十四章 面圣(三) 杨恒冷笑道:“在未见到韩擒虎与吐蕃结盟书之前,你便已把梅庄中人匿藏在山洞中,当时他们还是钦犯身份,你仅凭个人好恶,便助力朝廷通缉犯,欺上瞒下,难道不是欺君之罪?” 段千仇虽然心中不服,但无奈杨恒所说的却是事实,当时自己的确是想当然的就觉得梅庄中人是冤屈的,也的确没有确切的物证从旁佐证。细想之下,杨恒所说的仅凭个人好恶,便欺上瞒下,并不冤枉。 于是,他垂首道:“微臣思虑不周,行事鲁莽,不慎犯下欺君之罪,现在回想起来,诚惶诚恐,伏乞陛下恕罪。” “你的罪过尚不止这些呢?你可知道,妄揣圣意,谄媚弄巧,比之欺上罔下更加令人生厌!” “微臣不知。” “你不知,朕便说与你听吧!” “你是否曾对郑阳王说过,朕有重开海运的意思,但囿于群臣意见和先皇遗训,才不敢废除海禁的。” “是的,微臣曾经对郑大人提过。” “你是否还曾经说过仅凭吏部人事升迁和调派,便可猜到朕有重开海运之可能。” “是的。” “重开海运乃国策,关系朝局稳定,当慎之又慎,岂能一蹴而就,轻言兴废。你如此斗胆妄加猜测,揣摩朕之意图,自以为言必有中,身为臣子,不能持重谋事,却是如此的谄媚弄巧,你还不知罪吗?” 段千仇心中轻叹,再叩首道:“微臣知罪。” “这些还不算,你竟然还建议朝廷向登州府崔成秀借粮,堂堂大靖,难道还需屈膝于一个投机商人,海上巨盗吗?段千仇,你胆子也太大了?”杨恒说到此外,声色俱厉,声震屋堂。 御书房中诸人都未见过杨恒发过这么大火,没想到今日竟对着一个左羽林军中的中级将官如此震怒。 段千仇伏于阶前,似乎慑服于杨恒虎威之下,但其实心中并无畏惧。他语气平淡地说道:“皇上,向登州府崔成秀借粮确系微臣向郑大人提出来的。但其人并非只是一个投机商人、海上巨盗而已。他心存鸿鹄之志,梦想把生意做到天下间每一个角落,但是作为朝廷禁海令的一个受害人,他只能无奈地选择在海禁期间,以私船违禁下海,做贸易,独自面对所有风险,还要被视做海盗。象他这样的商人,大靖朝何止千千万万,他们都希望能把生意做到海外去,因而都在望穿秋水地盼着皇上为他们废除海禁呢。” 他的这番话,无异于抨击朝廷数十年的海禁是一个错误的策略,方才杨恒还对他大发雷霆,他现在便又在忤逆龙鳞了。 在场的卢邦彦和郑阳王不禁为段千仇捏了一把汗。 郑阳王因为是自己把段千仇的想法说给杨恒听的,才招致现在这个局面的,心中愧疚,便接话道:“段将军,海禁废止,皇上自有分寸,朝廷自有定议,你就无需妄言了,一切自有皇上圣裁。” “不,你让他说下去。”杨恒冷笑道。“朕想看看这狂悖之臣,还有什么狂言未说出来的。” 段千仇道:“臣遵旨。海运不开,大靖朝损失之巨,甚于剑南道叛乱。现如今海运不通,一旦河运遇阻,北疆粮草供应就出问题,北疆一旦局势有变,则是牵一发动全身,大靖朝全国各处的财政税收、兵源征募都要改,此其一害;海运一禁,朝廷每年平白损失大量关税银子,据臣所知,仅在大靖成祖年间,每年的海运关税银子就达一千万两之巨,海运一禁,这些税银便再无入项,此其二害;海事禁绝,沿海渔业生计大受影响,许多渔民因为不能造大船出海,而近海鱼类又日渐稀少,生计很成问题,造成大量渔民内迁,流离失所。此其三害也。朝廷不允许海外商人来大靖朝做生意,也不允许大靖朝商人出海到外埠去做生意,但逐利之心人皆有之,越禁越炽烈,既然不能明着出海贸易,便有无数商人自组武装船队,与朝廷与海盗对抗,维持着他们的利益,禁海原来是为了海疆平安,现在反成其害,此其四害也。大靖水师虽然编制庞大,但因为多年来的海事废弛,造般技术落后,现在水师战力已不如成祖鼎盛时期了。此其五害也。” “好一个海禁五害论。”杨恒怒道:“看来如果朕不废除海禁,真成了桀纣之君了。” “非也,皇上乃千古一帝,雄才大略,为古之帝王所未见也。海禁难废,乃众臣囿于祖宗成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以群起而反对。但如今北疆缺粮,西南叛乱,大靖形势如干柴堆积,稍有火星,即成燎原之势,如若粮运再上不去,北疆形势恶化,朝局倾危,也并非没有可能。以开放海禁为筹码向崔成秀借粮虽为权宜之计,但可解现在局势中的死结,避免朝廷征粮运粮难的痼疾,还可繁荣沿海州府,以后粮船北上,不仅是官府可为,民间资本即可为,临近北疆的海港皆可成为北疆大军的粮仓,那么大靖朝之粮道则掐之不断,灭之不绝,可保大靖朝煌煌万世之不朽基业。” 段千仇的一席话,说得整个御书房中的其他人都低头沉思起来,但杨恒依旧满脸怒容,道:“你之言论,危言耸听,朕之大靖朝稳如磐石,岂会如你所说,危如累卵。不过,你的悖论倒是可以拿到朝会上让众官议论。朕倒要看看,众人会怎样驳斥你的谬论!” “蔡洵,拟旨。命烨煌城六品以上的官员三天后的早朝在龙华殿论政。论政议题便是废除海禁。稍候你叫上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三省三品以上官员都到这里来,我们先议一议此次论政的章程。” “蔡洵遵旨。” “李存续。” “臣在!” “将段千仇先行押入天牢,待论政结束后,再行处置。” “郑阳王。” “臣在!” “你拟一份奏疏,将段千仇之海禁论梳理一下,递到中书省,作为三天后廷议论政的议题。” 郑阳王面上掠过一丝若隐若现的喜色,道:“臣领旨!吾皇从谏如流,锐意图新,必能再开大靖煌煌新盛之世,我朝幸甚,百姓幸甚!” 杨恒冷冷地道:“此等马屁文章,廷议论政后再说吧!” 第八十五章 鬼面人 就在段千仇被关入天牢的当天,大靖都城发生了许多大事,首先是左羽林军在太子杨延琛和羽林军折冲都尉卢邦彦率领之下,突袭越王杨令文府邸,捉拿了阖府众人,但在羽林军把众人押解至天牢途中,杨令文却被一个带着鬼面具的人救走! 同日,南卫军突然包围玄剑斋在烨煌城各大剑道馆,但萧道成及一众骨干弟子均不见踪影。南卫军依照杨恒旨意,查封全部玄剑斋道馆,一时间,京城其他各大道馆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同日,京畿禁军六卫十五万人紧急集结,即日就离开了烨煌城,火速奔袭益州府。 以上三件大事,均同时进行,迅如风火,疾若奔雷,大靖朝在危急时刻体现出来的强悍态度和极快的应变能力均体现无遗,而大靖朝廷库府战略物资之丰富,兵员战将之训练有素,放眼宇内,也是极其罕见的。 这一天,烨煌城仿似翻了天似的,四处战马嘶鸣,兵戈闪耀,但一切都显得乱中有序。而百姓也安之若素,并无特别的惶恐不安。 梅方及梅庄众人之冤屈被朝廷下旨平反后,这五十多口人恢复了平常身份,因为暂时没有住处,而在段千仇狱中授意之下,被郑冰容和杨呓馨安排到了段千仇的新府邸住下。 众人奔波流涉这么久,几近绝望,被段千仇救于水火之中,现在又见段千仇被他们所累入狱,心中自是对他感恩戴德,奉若神明。 就在这些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 在烨煌城往西六十余里的杨坡乡,横在半山的一条临崖山道上,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天气已经明显转暖了,但躲在车厢内的杨令文纵然裹着一床厚棉被,依旧觉得深寒刺骨,惶惶不可终日。 车厢中只有他一个人,平日里扈从如云,仆役随身的荣宠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父皇的雷霆手段,让他瞬间从云端掉到了深沼泥潭之中,这中间的落差,让一向孤傲的他,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摧残。 他现在睁着空洞的双眼,盯着马车车帘,只希望昨日把他从羽林军中救出来的那个黑衣蒙面人赶快把他带离烨煌城。 这时,车帘被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巨手掀开了! 车外站着一个身形伟岸,高竣如山的黑衣人,他的全身包括头颅在内都被一件黑色斗蓬笼罩着,他的面上戴着一个青铜鬼面的面具,面具上漆着青红黑三色,獠牙突兀,再配上此人阴森森的眼神,望之有若地狱中的索命恶魂。 他看着杨令文冷笑道:“杨恒有你这样的儿子,也算是现世报了。滚出来吧,接你的马车到了。” 杨令文本也是习惯熙指气使之人,而且武功不弱,但不知为何,在这个鬼面人慑人眼神盯视之下,竟好似全身的武功都使不出来似的,连脾气都不敢发。 他闻言乖乖地从马车中爬了出来,然后他就看到了从临崖山道驶过来了另外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一对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年迈夫妇。 男的穿着灰色粗布短衫,一条蓝黑色裤子,脚蹬一双烂布鞋,脚趾头都露在了外面。面容憨傻,满脸的深刻皱纹,一副被生活重压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模样。 女的一身灰布袴裙,灰头土脸的,老鼠眼,蒜头鼻,露齿一笑,两颗金牙就露出来,端的是粗俗不堪。 鬼面人站在路的左侧,挡着这对夫妇的去路。 这条临崖的山路宽度仅够两辆马车过去,杨裕兴所乘马车占了临崖的半边,现在鬼面人又堵着另外半边。于是整条路都塞住了。 驾车的两夫妇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们在马背上又加上了一鞭,马车辚辚,便朝着鬼面人冲了过去。 鬼面人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冲过来的马车,在路上虚划了一道横线。 只见指风在路上激起一道扬尘,形成了一堵无形的气墙,马车撞在气墙上,竟象粘在蛛网上的苍蝇一样,进退无路,欲飞不能。 马车一阵颠箥,马蹄乱踢,在道上戛然而止。 鬼面人声如厉枭道:“你们两个在路上驾车只怕要小心些,象我这样的好心人可不多啦,一下挡不住的话,车子可就掉到山崖去了。” 驾车老头憨笑道:“我们两个老不死死了不打紧,莫要连累这位贵公子也一块死了才好。”他用马鞭虚指着杨裕兴。 杨令文见方才鬼面人仅凭指风便止住两匹烈马所拉的马车,心中大骇,原来他以为自己的武功已足以傲视江湖了,现在才知道武林之大,奇人异术层出不穷,自己的那点伎俩与之相比,真乃萤虫比诸皓月,差了何止千万里。 鬼面人没有答话,他从怀中掏出一包黄金,扔到驾车夫妇的马车上。 老妇人拿起包裹掂了一掂,露齿笑道:“看在金子的份上,我们就接下了这趟差使吧。”她一笑,金牙就在唇边闪光。 “人屠,狼婆,他不比你们之前贩卖的人口。这个牲口要贵得多,麻烦得多。到了益州府,剑南道的统军大将军自然会出大价钱从你们手中赎他出去的。”鬼面人冷笑着说道,他语气中对杨令文极是不屑,口口声声称之为牲口。 杨令文被人如此蔑视,心中极是愤恨,他平生自视极高,虽然此时落魄,但王爷做派还是有的。一时怒从心来,也不管鬼面人如何地厉害了,手爪箕张,便朝鬼面人的头部抓落! 他的出手颇为不凡,一爪探出,嘶嘶生风,就算石头被抓中,只怕也要粉碎。 鬼面人见他攻过来,也不躲,只是对着驾车夫妇道:“你们的牲口要跑了,看紧些!” 老头闻言,笑道:“跑不了的,我人屠一辈子卖过不少牲口,再烈的也见过,这只已经很温顺啦。”也没见他怎么动作,人已经来到杨令文身前,马鞭直戳杨令文肋下穴道。 杨令文身在半空,一个燕子翻云,身形侧拧至老头左侧,一拳崩出,拳风烈烈,竟是青州府中洪武堂的“炮拳”。 老头笑道:“咦,好烈的畜牧,竟有些蛮力。”说话间,马鞭回搠,依旧直点杨令文肋下。 他手中马鞭较长,如若杨令文的炮拳不收,他在中拳之前,马鞭必然会先行点中杨令文肋部。 杨令文见他马鞭袭来,急收拳势,变拳为掌,一个回拨,想要撩开马鞭的竹竿。但这时,老头马鞭上原本缠绕在竹竿上的鞭绳忽地如蛇一般地动了起来,全部缠在了杨令文的手臂上。 然后他的人已经绕到了杨令文的背后! 第八十六章 拐卖越王 杨令文只觉手臂一阵巨痛,然后背上的四处要穴全部被封,一时气血滞郁,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他背后的驾车老头呵呵笑道:“这孽畜,价钱肯定不能少了,到处撂蹄子,性子可真够烈的。” 鬼面人道:“杨恒的儿子,自然是要贵一些的。” 马车上的老妇人道:“一路上关隘哨卡这么多,这匹牲口性子又烈,如若出了些差错,该要怎么办啊。” 鬼面人默然不语。 “嘿,问你呢,戴鬼面具的?一直以来,我们连你的脸都没有看过,凭什么要为你办事呢?”老妇人开始唠唠叨叨地说道。 鬼面人嗤笑道:“你跟我又不是要相亲,为什么要看脸?” 驾车老头道:“老太婆,我们还是回去吧,人家都没什么诚意,更可况去益州府,山长水远,兵荒马乱的,一个不小心,碰上官府的人怎么办?这个牲口又要怎么料理啊?” 鬼面人冷笑道:“这个好办,剁了喂狗便是了,保证官府也拿不到证据。” 老妇人拊掌道:“好,好,此法甚好。” 驾车老头也道:“好,那就这么办吧。”说完,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尖刀,朝杨令文走去,仿佛要去给杨令文放血似的。 杨令文穴道受制,筋骨酥麻,口不能言,见老头要来杀他,急得头上冒汗,双眼滴溜溜地转,却是无可奈何。 鬼面人也不阻止驾车老头,只是阴恻恻地道:“杀吧,杀吧,胡家铺子落日胡同第三个门宅,只怕也有一个傻小子要落此下场咯。” 驾车老头闻言,原本一直淡定的神色大变,他嘶声道:“你敢动我的儿子!我就杀了你。” 鬼面人嗤笑道:“就凭你们两个,你们配吗?” 老头和老妇人闻言,身体因为激动和愤怒不停地颤抖,但偏偏这个鬼面人说的又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所以只能站在山道上,浑身就象被皮筋绑住似的,一动不能动。 良久,老妇人狼婆才道:“好吧,算你狠,我们送他去。只是要怎样才能跟剑南道统军韩擒虎联络上,你给个说法?” 鬼面人语气冷漠地道:“那是你们的事情了,我杀人是从来只杀不埋的,更何况运送这只牲口,我还倒贴了你们水陆运费呢。你们两个拐卖人口那么久,这些联络买家的事情,还要我来教你们吗?” 驾车老头人屠叹道:“也罢,若是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呢?” “最好就不要出意外了,如若真的出了意外,你们的傻儿子只怕也会被我卖到南洋去做奴隶了,听说那里的奴隶过得比牲口都还不如。”鬼面人语气如寒霜般地冷。 人屠和狼婆不再说话,因为他们知道多说也无益。他们从地上捡起杨令文,象扔一口破麻袋似的扔上他们的马车,驾车扬长而去。 鬼面人看着马车离开视线之外,喃喃地道:“杨恒,你万万想不到吧,我会把你的宝贝儿子交给两个人贩子。” 他说完,看见杨令文方才所乘马车还在路边,便随手一挥,罡气如洪,喷薄而出,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两匹马加一辆车被他的劲气震得凌空飞出去,然后在空中碎在一块块落入道旁的深壑中。 鬼面人身形一闪,人已经从山道中消失,独留下一条寂寂的古道,仿佛从未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 烨煌城效,隐龙山庄。 月在当空,其华如雪,风里透着一阵阵花的香气,正是一天里最美好的时段。 郑阳王这座别苑已经在烨煌城存在很长时间了,除了他自己外,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就是这座别苑的主人,甚至连郑冰容也不知道。 他在这幢别苑中的一座水榭中,看着荷塘中倒映的明月,呆立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一动不动,仿佛与静静的月光都融为了一体。 他弱冠之年便在朝中为官了,宦海浮沉数十载,有悲有喜,有高有低,十多年前的那一场情伤,让他身心都仿佛被抽空了。 他无力再在官场上虚与委蛇,便称病致仕,令无数人扼腕叹息,因为当时他的仕途一片光明,入阁为相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官场跟人生一样,中断后再想重来,都是一种极为痛苦的经历,仿佛重生一样,可以涅槃的话,是凤凰,不能的话,就只是一只烤鸡而已。 这种被火烤一样的痛苦,现在郑阳王就能清晰地感觉得到。 朝中故友虽多,门生也不少,但一旦失势,任何关系都不牢靠,他现在正在朝中竞逐着漕运总督这一个官位,但朝中为他说话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每每在朝堂之上,蔡洵一党或者是太子一党以各种借口攻讦他之时,他都有势单力孤的感觉。 此次他是奉皇上召谕而来的,本以为会顺风顺水的就得到满朝支持,升任漕督,岂料竟横生许多枝节,特别是在漕运受阻于运河枯水期而无法准时运达北疆前线,而他又对此一筹莫展之时,他看得出圣意的动摇。 这也使他的任命诏书一直未能下达。 段千仇的海禁论现在已经朝野皆知,这要拜他的洋洋文笔所赐,他是开海禁的忠实支持者,但开海禁只是长远战略,正如段千仇所说,远水是解不了近渴的,要想解此时漕运的壅塞困境,还需要术! 他一直缺的就是这个术! 直到段千仇提出向崔成秀借粮的方法,让他一下子茅塞顿开,所以他迫不及待地向皇上推荐了这个提议。 昨天在御书房,皇帝杨恒起初的反应,让他疑惑不解,皇帝明明就非常想开海禁,为何对段千仇的提议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直至后来杨恒让他草拟论政议题时,他才明白皇上是在做戏,做给天下朝臣们看的戏:“不是朕想改祖宗成训,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改了。” 此次他推荐段千仇有功,如若朝廷跟崔成秀借粮成功,缓解北疆的粮荒,同时海运得以重开的话,他这个漕督的位置,基本上就稳了。 现在他需要做的就只有等。 等两天后廷议论政的结果。 不过,他现在需要等的却是一个人。 一个他终生都钦佩不已、视做神明的人。 正是因为这个人的召唤,他才从心丧如死的状态中解放出来,重临烨煌城,接受这一场朝局争斗有如冰与火一般的煎熬与淬炼! 第八十七章 太师司马苍龙 水榭中有石桌,桌上摆着水晶杯,杯中有酒。 酒色如琥珀,醇香扑鼻,当郑阳王回身准备回到桌边的时候,发觉已经有人在品酒了。 其人面戴青铜三色鬼面具,身披黑色长斗蓬,势如山岳,端坐于桌边之时,有如在神台上的佛像似的,呈现一种庄严静穆的神威。 他在啜饮着杯中之酒,一品三叹,仿似有无限滋味在杯中。 郑阳王微笑着走近桌旁,躬身一揖道:“郑阳王参见太师。” 鬼面人“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苍宏有力,比起方才在山道旁的阴鸷冷沉,有天壤之别。 鬼面人把脸上的面具摘下,又除去了黑色头罩,露出了一张清癯矍铄的脸,只见他皓首白眉白须,双肩如鹰隼般耸起,一双鹰目顾盼间,精芒电射,自有威伏天下的慑人霸气。 却正是半年前在天钩峰遭蔡洵百名一流高手围攻后坠崖的当朝太师司马苍龙! 司马苍龙将水晶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豪迈地笑道:“好久没有喝过如此醇香的酒了,云堂的好酒看来藏得很深啊!” 郑阳王(字:云堂)道:“太师所品之酒乃是外埠商人从海上运过来的,是用葡萄酿造而成,其味醇厚,只是后劲十足,饮之易醉。” 司马苍龙道:“后劲足的酒才是好酒,若是喝不醉的酒,要来做甚!云堂后劲勃发,后来居上,也是香满朝堂的一坛好酒啊!” “若无太师的提携扶持,学生现在还是冀州府一介落魄书生而已,太师在我家道中落之际,为我指点迷津,授我学识武艺,恩同再造,我郑阳王一辈子唯太师马首是瞻,别无他图。”郑阳王一直站着说话,对司马苍龙的态度极是恭谦。 司马苍龙对他的这种恭敬态度也是坦然受之,就仿佛一个君王对着他的臣子一般。 郑阳王问:“太师,学生一直有一事不明,久思不得其解,请太师不吝赐教。” “你说!” “自杨恒入登大宝以来,太师权倾朝野,正是大展鸿图之时,为何突然要在此时选择诈死失踪?难道是因为蔡洵?” “蔡洵?”司马苍龙呵呵笑道:“他要杀我,还差点火候呢!” “那为何太师您要…” “云堂,你可知权倾朝野,功高震主是怎样一种滋味?” “学生不知。” “就是朝中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你手中的权力,你的一言一行稍有差池,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更可怕的是,这无数双眼睛中,还有一双是当今皇帝的。” “所以太师不得不死,因为唯有死人才最让人放心。” “只是太师又是如何才骗过了那蔡洵的?” 司马苍龙叹道:“蔡洵聪明绝顶,而且一向小心谨慎,要骗过他确实不易。” “当日在天钩峰上确是我本人,我故意让他们射中我两箭,然后借机跳下了深崖。之后,我不得不牺牲了一个样貌与我完全一样的替身,做下与我一样的创痕,而且幸得雪水浸泡,尸体样貌会有些微变形,这样才骗得蔡洵相信。” “朝中对于您的失踪,追缉凶徒的力度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大,现在更是有偃旗息鼓的征兆,看来杨恒确系知道一些内情的。” “正是。否则仅凭蔡洵的势力,没有杨恒的默许,他又怎敢动我!”司马苍龙道。 郑阳王叹道:“伴君如伴虎啊,太师为大靖朝立下不世功勋,竟还遭如此猜忌!” “剑有双刃,事有利弊,我此次的死也是物有所值的。” “现如今我们在朝中势力几乎土崩瓦解,太师所指的物有所值是何意?”郑阳王不解地问。 “我若不死,蔡洵又怎么会相信我手中的骊马秋驰图是真的?他的人又怎么会被引到江宁府,引到沈惟敬的身边?” 郑阳王问:“即使沈惟敬死了,对于我们亦无任何好处啊,这个位置依然会被太子或者蔡洵的人给夺去,只不过换个人罢了。” 司马苍龙站起身,笑道:“云堂你还是对朝局不甚明了啊。” “学生愚钝,还请太师释疑。”郑阳王恭敬地道。 “朝中势力唯太子与蔡洵可与我们分庭抗礼而已,要坐收渔利,唯有让他们鹬蚌相争,太子之财税重心在江淮盐铁使一块,蔡洵之影响力在漕运总督一块,但在这两个地方,他们的势力都是铁板一块,旁人难以插足。” “若要搅乱他们的全局部署,就必须把这两块铁板打穿,让这两个地方先乱起来。”司马苍龙微笑道。 “所以沈惟敬必须死,而他的死又必须栽赃到韦温庭的头上,否则两派又怎会疑神疑鬼,各自大打出手呢。而且以韦温庭督领漕运的才能,要让他下台,不下些狠招,岂能如愿?” “沈惟敬之死,还有王炳望带其首级奔赴淮阴府栽赃给韦德昭都是太师安排?!”郑阳王问道。 司马苍龙捋须笑道:“这些事情自然不是我来做的,你难道忘记了,我们还有天问教这一个盟友吗?他们的手段也是恁地高明,在韦温庭身上不好下手,居然想到了韦德昭这一个突破口。段玉皇,真乃玩权谋的个中高手,我总算没有找错人!” “高阳公主和凤至公主的遇袭,便是压倒韦温庭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天问教安排的这一次突袭,也恁是高明。”郑阳王忽然道。 此次袭击,他的爱女郑冰容也在受害者之列,但他并无丝毫问责之意。 司马苍龙望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云堂,那次袭击不是天问教安排的,而是我派人安排的,事前主事人未想到你的爱女也会同舟共返烨煌城,差点铸成大错。为此我已经处绝了主事人。此事真是对不住你了。” 郑阳王急忙道:“太师不必致歉。我郑氏一族,受太师厚恩,皆是太师奴仆,无分彼此,太师尽管差遣。莫说小女安好,就算身死,也是应该为太师宏图伟业尽一份绵簿之力的。” 司马苍龙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沈惟敬一死,太子必然会怀疑是蔡洵动的手。而蔡洵与韦温庭的关系又很微妙,见沈惟敬的死与韦温庭扯上关系,又是猜忌丛生。” 郑阳王此时接话道:“太师是要让江淮陷入一片混乱,只有乱了,我们才有机可乘。” “正是!我们此次计划,首要争取的便是漕督之位。这个位置关系着天下的稳定,我们是志在必得,如果还能争取到江淮盐铁转运使一职,就更加理想了。” “江淮盐铁转运使,太师也有安排?”郑阳王讶然问道。“是谁?” 第八十八章 天问教主(一) “此事容后再议,现在提还为时尚早。”司马苍龙讳莫如深地说道。 郑阳王识趣地不再问了。 司马苍龙见他拘谨了起来,便说道:“云堂不必介怀,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有些事情牵连甚广,我怕你知道后,反而思虑太多,束手束脚的,你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把漕督之位争到手,其余的都暂且放在一旁。” “云堂,你对于此次的漕督之争有把握吗?” “漕督之争牵涉面太广,我在朝中势力极弱,应援极少,此次竞争实无……把握。”郑阳王道:“不过若然段千仇的解除海禁论能在朝议中引起反响的话,漕督之位我还有希望。” “段千仇…”司马苍龙唇角漾起一丝笑意道:“此人真乃神兵天降,幸好不是我们的敌人。此人于我方有利,倒是能够一用。” “云堂,你太不了解杨恒了,他能招你入烨煌城,就是希望由你来大力提出废除海禁的奏议,你若能在两天后的朝议中,慷慨陈词,为废除海禁大声疾呼,造出让朝野沸腾的声势,即使最后不能成事,漕运总督也是唾手可得。”司马苍龙肃容道。 郑阳王恍然道:“学生明白了。多谢太师提点。” “好啦,云堂,现在随我去一个地方,也是时候带你去见一个人了。”司马苍龙重新把头罩和面具戴上,又变做了鬼面人。 “云堂,你要记住,在这世间,知道我身份的人没有几个。苍龙已死,现在我在外面的身份是九幽太子。”司马苍龙道。 “九幽太子?!”郑阳王吃惊地问道:“难道十多年前的震动都城的九幽太子案也是太师您……” “正是!杨恒狼子野心,弑兄夺位,我就是要利用这个名号逼他退位,为大靖朝换个天地,否则朗朗乾坤之下岂还有公理可言?”司马苍龙语气中透着无边的恨意。 “是,学生谨遵太师吩咐。”郑阳王虽然心中有太多疑问,但此次也没有多问。 司马苍龙与郑阳王所乘马车从隐龙山庄出发,兜兜转转,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驶上了一条宽阔的山道,山道上满布砾石,坎坷不平,一路上颠箥至极。 郑阳王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只见远目所及之处,皆是深沉的夜色,没有一丝人气,而自己所乘马车就象是无边瀚海中的一叶小舟,茫茫然不知驶向何方。 郑阳王不禁问司马苍龙道:“太师,我们这是要往何处去?” 司马苍龙靠在车厢板上,身体随着车厢的颠箥轻轻摇晃着,没有吱声,仿佛睡着了一般。 郑阳王不敢再问,只望着车窗外的夜色,愈觉暗黑无边,而自己只是一味地沉沦下去。 马车由司马苍龙带来的哑仆驾驭,哑仆驾车技术极是娴熟,纵然在山道上,车速也不慢。 又过了许久,马车从山道上一拐而下,驶入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中凉气沁骨,有隐隐的流水声,偶尔有蝙蝠掠空而过,在马车车厢旁徘徊。 这一段路,极静,除了水声,蝙蝠掠空声,车轮辘辘声,再无其他,郑阳王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洞中全无光线,以郑阳王数十年修为的功力,也仅见甬道中的石壁森森,洞顶有渗水绵延滴落。 这时,马车忽地一沉,转入了一条坡度极陡的下坡路,郑阳王一个猝不及防之下,身形差点就朝马车门外冲了出去。 车外两匹马的马蹄似在不停在爬抓地面,抵抗着下滑的冲力,以防车速过快。 马车一路下行,便发出一路的马蹄扑腾蹬踏砾石路的声音。 司马苍龙戴着面具,仍然在睡觉,他的身体极稳,无论马车如何颠簸,如何倾斜,他都可以保持一个姿势,仿似他才是整个马车的重心似的。 郑阳王感觉到马车在下坡的同时,还在蜿蜒地盘旋着,“这应该是一个盘旋下降的山道。难道是要到地底去吗?” 这样的行进过程令他有一种如坠地狱的不祥之感,他忍不住又撩开车帘朝外望去。 车外有光! 隐隐地看到这是一条盘旋着钻入地底的古石道,在石道的右侧是壁立千仞、层层叠叠向上而去的山岩,左侧则是象无底黑洞一样直堕地底的深渊。 在右侧的岩壁上,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枝燃烧着的松油火把,火光照在蜿蜒的山道上。 幸好山道还不算太滑,而且还比较宽,否则随时都有堕崖送命的危险。 一直下到盘山道的底部,喧哗嚣喧之声由远及近,渐渐地响了起来,仿似进到了闹市一般,各色人等的呼朋唤友、高歌吟唱之声,赛犬斗鸡、摇掷骰盅之声,莺歌燕舞、丝竹锦瑟之声,更有械斗纷争,怒骂狂吼之声不断地传来。 这许多人世间最热闹的声音,一下子汇聚在这地底之下,恍恍然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天堂胜景一下子降临人间。 道路两旁的各色赌档,青楼,酒肆,林林总总,错落有致地分散在灯火辉煌处,穿行在这些欢场的男男女女,面带欣喜欢愉之色,享受着这地底之下仿如末世狂欢一样的放纵。 郑阳王见此盛景,面露惊异,他虽然见多识广,但从未想到烨煌城地界还有此巨大的秘境,心中便思忖:“此地难道就是天问教所在吗?” 马车在这地下城灯火煌煌的繁华街道中穿行了一会,终于在一座巍峨高墙,朱红大门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阶前没有寻常大宅的玉石狮子,但立着两个古铜肤色,身高臂长,有如金刚怒目的光头巨汉。 其中一名巨汉见司马苍龙的马车过来了,上前把马车一把拉住,另外一名巨汉把大门推开,只见府内进门处立着一扇玉石碑铭,上书“天命反侧,何罚何佑”,意思是:天命是反复无常的,哪有什么必然的庇护和必然的惩罚? 拉着马车的巨汉,把马车的两匹马一把扯起,如扯小羊,牵着就往内府走去,马车碾过堂前高阶和门槛,直入堂内。 郑阳王万万没想到他们会这样进府,不过既然司马苍龙没有表示反对,他自然也就安之若素了,“太师如此笃定,想必是经常来这里了!”他心想。 这里的回廊都特别的高大宽阔,马车通行无阻,来到了府中的一个湖泊。 湖边有一个老人在垂钓。 他把一条条的鱼钓上来,然后又把这一条条鱼再扔回湖里。 第八十九章 天问教主(二) 这时,司马苍龙“醒“了,他睁开双眼,对郑阳王道:“我们到了。” 两人下车后,便看见了一个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五绺长须乌黑光亮,雍容贵气的中年人朝他们走来,躬身道:“鄙人秦玉楼,恭迎九幽太子和郑大人两位尊客。教主已经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司马苍龙沙哑着声音道:“山路崎岖,贵教规矩又多,颇费周折才到的这里。贵教主也不亲自来迎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在马车旁,动也不动,并没有随着秦玉楼前去见天问教主的意思。 郑阳王知道司马苍龙自恃身份,不愿屈尊降贵去见天问教主,是怕弱了己方的气势,便也站在其身后,动也不动。 秦玉楼是何等玲珑八面的人物,见这两位端着架子,不肯移步,也不着急,只是劝道:“教主正在钓鱼给两位尊客做为下酒之菜肴呢,所以没有出迎。” “只怕他钓的鱼还不够他自己吃的呢,怎会有我们的份!”司马苍龙冷冷地道。 这时,一直在岸边钓鱼的老人说话了:“我老了。眼睛不好使,怕鱼刺卡喉,所以我不喜吃鱼,你就不用担心我会跟你抢食了。”正说话间,他又从湖中扯起了一条鱼。 这次他没有把鱼再扔回湖中,而是放到了身边的一个鱼蒌中。 司马苍龙沉声对着秦玉楼和郑阳王道:“你们两个人先说说话吧,我去看看教主钓的鱼,够不够肥美!合不合我的口味!” 说罢,他大踏步朝老人走去,他每走一步,身边的压力就提升一个层级,待走到离老人不足五步之时,郑阳王只觉得整个视线所及的空间里,气流都仿佛凝固了,一股逼人的罡气压迫在胸口喉间,窒闷得让人想吐。 秦玉楼面色也不好看,想必也是在运功抵御着司马苍龙强大真气所带来的压力,饶是如此,他口中仍是慢条斯理地说道:“郑大人请,待秦某为您引路,前面便是教主为两位尊客设的酒宴了。” 郑阳王与秦玉楼初次见面,但见他从容淡定的气度,想起一个人,便问道:“阁下莫非是兴祥玉器坊的大东家,人称玉公子的秦玉楼?” “正是在下,郑大人以前见过秦某?” “玉公子闻名瑕迩,纵是未见过,也有耳闻的。秦先生在官场商界交游广阔,长袖善舞,郑某一向是极为佩服的,但想不到秦先生在这幽冥地底的天外秘境也如此的吃得开,就更是不胜钦佩,心生仰慕了。”郑阳王口上虽说是钦佩至极,但其实是讥讽秦玉楼是城狐社鼠,一直依仗他人权势作祟罢了。 秦玉楼也不生气,只是潇洒地耸耸肩道:“郑大人宦途一帆风顺,光耀日月,为这地下城也增色不少啊,郑大人跟随九幽太子和跟随杨恒都能做到收放自如,甘之如饴,秦某不胜钦佩,应该跟郑大人多多学习才是。”言下之意,则是郑阳王两边讨好,阳奉阴违,是条不折不扣的两头蛇。 这两人一来一往,言词机锋,针锋相对,但谁也没讨得好。 正说话间,两人眼神一触,都讪讪地笑了起来,不一会功夫,便来到了席前,各自依宾主次序坐下。 再看司马苍龙和天问教主那边,只见两人一直都在聊着些什么,但只能看到嘴唇翕动,却是什么话都听不到。 显然是天问教主钓鱼那一块地方都被罡气隔绝了,连声音也传不出来! 这时,鱼又上钩了! 只是这次却放不入鱼蒌中。 因为这条鱼会飞,自己便飘浮在了半空中。 天问教主的鱼竿是没有鱼丝,没有鱼钩,没有鱼饵的,他只把一根细竹竿放入水中,不一会就会有鱼咬着竹枝,被钓上岸来。 司马苍龙站在他身旁,静静地看他钓鱼,仿佛其乐无穷似的。 一条鱼又咬上竹竿了。 天问教主把竹竿从水中提起来,鱼却… 飞了! 司马苍龙看着鱼在飞,道:“这条鱼似乎跟教主非常相似!” “哦,此话怎讲?”天问教主看着这条咬着竹竿飘浮在半空中的鱼,悠悠地道。 “见到东西便咬,也不管好坏,咬了后,又后悔想跑。” “本教主又岂会象这样鱼一样,朝三暮四,摇摆不定呢!”他话刚说完,空中的鱼忽然就象受了鱼蒌的召唤一样,直往入口处钻。 司马苍龙左手虚抬,真气笼罩在鱼蒌入口,鱼仿佛受了隐形之网阻隔一样,又停了下来,虚浮在鱼蒌之上。 天问教主瞥了司马苍龙一眼道:“你对我如此不满,此行莫非是来兴师问罪的?” “岂敢,只不过若然在生死之际,进退维谷之间,有时反倒不如拼死一搏,说不定能够绝处逢生!”这时,司马苍龙左手轻弹,原本被天问教主压制就要坠入鱼蒌的鲜鱼受一股无形之力控制,从鱼蒌入口处挣脱出去,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直戳湖中。 天问教主见状,冷哼一声道:“大胆!”,鱼竿在湖面上急速地扒拉了几下,沉静的湖面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涟漪水纹越扩越大,漾动之势越来越急,慢慢竟成波涛,最后波涛忽地象受到了地心巨力冲激一样地掀起狂潮,潮色如墨,一如海啸之时,天崩地裂,风云变色的态势。 鱼受浪涛冲击,在水面上一触而起,再次飞向鱼蒌。 天问教主一字一顿地道:“生死皆在我手中,谁说绝处就一定能逢生的!” 司马苍龙在面具后的眼睛闪出怒芒,他的整件斗蓬都鼓涨起来,真气勃发,源源不断地凝聚在他的左手。他的左手真气象银河黑洞,把海浪都吸入了无限的苍穹。 鱼还是掉不进鱼蒌! 这时,一直坐着的天问教主忽然站了起来,他的身形极其魁梧高大,与司马苍龙的高瘦相比,更具威凌天下的霸气。 天问教主侧过身来之时,郑阳王对这位连司马苍龙都颇为忌惮之人很是好奇,更凝足眼力看过去,想要一睹这位奇人的尊容。 只见天问教主长发黑如浓墨,其中夹杂着一些白如霜雪的发丝,只用一条蓝色布条随意地束绑在脑后,他的眼睛亮如流星,鼻若悬胆,方额广颐,长髯垂胸,穿着一身玄色长袍。站在湖边,与司马苍龙对峙而立,身形如山岩绝壁般伟岸。 他一站起身来之进,手中的鱼竿便从湖水中提出来,疾点司马苍龙的手掌劳宫穴。 司马苍龙左手真气立生反应,随即反击。 在两股气流挤压之下,地面开始颤抖起来,发出如生铁摩擦岩石的声音,闻之让人耳膜生痛,心血沸腾。 第九十章 天问教主(三) 司马苍龙不断地朝天问教主逼近,他左手掌心闪出白色光芒,光越来越亮,最后竟曜如烈日,以致目不能视。 面对司马苍龙的强大压力,天问教主一步不退,反而再进两步,这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三步,他手中的鱼竿在司马苍龙掌心的白光中无法递进一寸,遂弯成了弓形。 鱼竿开始爆裂,竿身绷出一条条的竹丝,眼看就是要折断了。 如若鱼竿断裂,凝注入竿中的真气必将溃散,等于失了先手,在临敌中是很忌讳的。 但天问教主仿若未见,执着鱼竿的手依旧缓慢地推进,一寸…两寸… 两人的距离本来就近,加上鱼竿的长度,他的这一推进,等于在用全身功力向司马苍龙施压。 鱼竿上带着一股自天问教主手上弥漫开来的闪着金石光泽的黑气,狂猛地冲击着司马苍龙手中的白气。 随着黑气越来越盛,鱼竿陡地绷直,如长枪大戟直刺司马苍龙掌心。 司马苍龙见了天问教主的真气袭来,眼神闪烁如鬼域般森寒,冷哼道:“好个金石神功!” 说话间,司马苍龙的左手倏地由白色变成惨碧色,“幽冥碧鳞爪”迎着天问教主的“金石神功”硬撞出去! 两股可令天地变色的巨力相碰,轰然间,天地一阵乱颤。如日月相碰,如星辰裂变,其声似九天银河落于地底深潭,其势如巨炮炸响于耳蜗之内。 郑阳王与秦玉楼俱是当世第一流高手,而且相距如此之远,但在气场影响之下,仍是觉得胸闷难抑,遍体如受针砭刀割,痛苦难言,为了不受伤,他们两人都急敛心神,运功相抗,才护得住经脉中的元气不致受损。 这个地底的湖中有个小岛,大小约十余丈见方,突出水面三丈有余。上有凉亭石案,曲径花苑,种有红花绿树,装饰着玉砌雕栏。在这内劲相搏的强大震动下,小岛也变得颤颤巍巍起来。 司马苍龙与天问教主在这气场中,已经进入浑然忘我的境地,他们两人的内力本就不相伯仲,眼看再斗下去,便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两人却并没有收手,因为他们都知道无论是哪一方,只要稍有松劲,必是筋脉寸断而死。 所以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把劲力引向湖心方向。 劲气如蛰伏了整个世道轮回那么久远的洪荒之力向着湖心小岛喷涌而去! 只听天崩地裂的巨响连环传来! 秦玉楼和郑阳王紧闭双目,运气调息,过了一会,待气血稍微平静下来,再看天问教主与司马苍龙所处之地,不禁大骇失色。 两人从原来相距不足三步,现在已经隔开了十五丈有余,因为原本站着的湖边石堤之处已经轰开了一个七八丈宽的深坑,而湖心的小岛在两人内力合击之下,已然被轰平! 一击之威,竟至于斯!! 郑阳王原本不相信人力可移山填海,但今日亲眼所见,不禁骇然失色。 秦玉楼却指着天问教主与司马苍龙两人之间,凌空飘浮着的一物,期期艾艾地道:“鱼…郑大人,快看那鱼…那鱼竟还是活的!” 郑阳王这时才注意到,方才天问教主所钓起的鱼还在空中鲜活地扑腾着。 再看夜空,夜色渐收,竟有一丝天光从破晓的东方透进来,原来这个地方竟是藏于深山幽谷之中的一个天然湖泊。 喧器过后,一切归于平静,天问教主与司马苍龙之处又被罡气严丝合缝地笼罩起来,不透出一丝响动。 郑阳王与秦玉楼只能看见两人又隔空对峙着,却听不到两人说的半句话。 天问教主哈哈大笑对着司马苍龙道:“苍龙,钓起鲜鱼一尾,送给你。”说罢,手一挥,鱼便朝司马苍龙凌空飞去。 司马苍龙手指轻弹,鱼受力落入水中,抖了抖尾巴,在水中一折,游入深水中。 “段玉皇,这种小鱼,食之无味,等你养肥了,我再来取。”司马苍龙道。 “漕督之位,你的人都已经快拿到手了,还嫌小吗?” “如若只是要区区漕督之位,我们还需要等这么多年吗?”司马苍龙反问道。 天问教主段玉皇道:“我天问教蛰伏江湖这么多年,这些朝廷的事情,我不懂,也不想过问,你的胃口太大,想吃的东西太多,我怕你撑坏了。” “你我之约,还算数吗?”司马苍龙忽然问道。 “我段玉皇说过的话,自然是算数的。” “那为何你在朝中之势力还未有一人站出来替郑阳王说上一句话?” 段玉皇冷笑道:“光论才干,你觉得他比之韦温庭如何?” 司马苍龙沉默半晌后说道:“他才干不如韦温庭,但声望却胜过许多。” “杨恒如果是光凭声望就会拔擢一个人的话,朝堂之上早就挤满前朝遗老了,漕督之位也早就属于郑阳王了,还用得着你我二人操心吗?” “漕运之困局不破不立!要改变现在格局只能等着海禁开放,就象一个棋盘死局,在等待一个活眼。而这个眼现在居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不速之客引向了登州府的崔成秀。你说滑稽不滑稽?” “朝廷之事本就七分滑稽三分荒唐,有什么可奇怪的!” 司马苍龙“嘿嘿”干笑两声:“只是这个不速之客跟你却是有莫大干系,这才是最滑稽之处,你口口声声说不想管朝廷之事,只想做你的山野村夫,但现在好象整个朝野都全在你手中了!” 段玉皇沉默不语,但面上表情却甚是得意。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也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 “你所说的不速之客是谁?” “就是青雁舟上杀了我数百返魂尸,破坏我刺杀计划,尔后又掌毙桃花源晏松,再次救下高阳公主的左羽林军果毅都尉。你的好孙子——段千仇。”司马苍龙冷冷地道:“你千万别说你连自己的孙子都不认识了!” “段千仇我自然是认识的。”段玉皇脸上少有地出现欣慰的笑容道:“只是他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就没有心存一丝感激?” “感激?如果不是他救下杨呓馨,只怕韦温庭等人都等着上菜市口砍头了,还用得着象现在这样费那么多周折吗?” 段玉皇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意只是想让他历练一下的,但想不到他刺杀了沈惟敬之后,还惹了这么多事!如你所说,他确实是我们整个计划中的不速之客,不过他现在既然已经在局中,而且对于郑阳王助力颇多,就让他继续留下来吧。” “他不是你安排进来的?”司马苍龙狐疑地问。 “我也希望我能安排他的一切,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别人可以摆布的人。”段玉皇笑着道:“从来都不是!!” 第九十一章 天问教主(四) “他完全不知道我们的计划,一味的莽撞,只会坏事。我只希望他莫要被我的人不小心杀掉才好。”司马苍龙冷冷地道。 段玉皇目光一闪道:“你的人?晏松和桃花源的一众人,便是你的人吧?” “当然不是,桃源中人行事罔顾后果、乖张虚浮,难堪大用,我又怎么会招揽这样的废物!” “桃花源中人皆是武功惊世骇俗的顶级高手,在你的眼中便只是废物吗?” “连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都敌不过,天父晏松不是废物又是什么?!”司马苍龙不停地冷笑。“不过你的好孙子也差点就死了,你就这么放心让他继续到处瞎闯吗?” 段玉皇悠然地说道:“他若然连你口中所说的废物都胜不过的话,活着又有何用?做我段玉皇的孙子,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天下虽大,皆在我毂中,他想闯,我便放手让他去。” “你不打算把你的计划告诉他?” “他如果知道的话,肯定就不会留在烨煌城了,他对于江湖恩怨,朝堂纠葛极为厌烦。” “你不想他离开?” “作为我整个天问教的唯一继承人,他生下来就注定要承担重任,他没得选!” “他既然对我们的谋划毫不知情,又身涉朝堂纷争中,万一与我们的人起冲突了呢?” “只要你本人不亲自出手,你手下的人可以随意地去对付他!” “如果我亲自出手呢?!”司马苍龙阴冷地道。 段玉皇冷笑道:“那你出手就要小心些了,如果万一不慎伤了他,我保证十倍奉还,包括你在朝中期待最深的那一位也要死!” 司马苍龙知道段玉皇所言非虚,当今世上可以如此明火执仗地威胁他的人,除了杨恒,也只有段玉皇了。 “我期待最深的那一位?!”司马苍龙目光闪烁地问道:“我倒是想听听!” “你当真要我说出来!” “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与前朝秀仪皇后花云妃…” “住口!”司马苍龙身体剧颤,怒喝:“不要再在我的面前提她的名字…” 段玉皇目露讥讽的神色,但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司马苍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也老了,一说起前朝旧事,就伤神,不要再提了!我答应你,如果起了冲突,我不会亲自出手对付你的孙子。” 他的语气中含着无限的哀伤。 他本是一个强横孤傲,睥睨天下之人,但段玉皇刚才一说出那个名字,他整个人就象被卸下了盔甲的将军一样,浑身都是不堪回首的伤痕。 段玉皇见这个亦敌亦友的“盟友”忽然因为一个女人的名字,就变成这样,心中感伤,想起段千仇也是因为一个女人就变得无惧江湖险恶、朝堂诡谲,不由得感慨:情之神奇确实超乎这世间的所有力量。 两人陷入一阵奇怪的沉默。 倒是段玉皇首先说话了:“你对登州府崔成秀了解多少?” 司马苍龙从感伤中回过神来,整个人又恢复了霸气:“我只知道他差不多控制了整个东北沿海的航运和商贸,其他方面谈不上了解。不过要查他底细的话,也很容易,我找人去办便是了。” “你错了,他绝对不是一个说查就能查得到的人。虽然是海上的枭雄,但在无数人眼中,他跟一个街市中的普通鱼贩子差不多,如果他不想让人查到线索的话,那就肯定没有人可以查到。相信我,他绝对有这个本事。” “你见过他?“ “没有,我只跟他做过交易,用火炮换他的粮食。但段千仇曾经跟我说过,他们两人有过一面之缘。” “那你的意思是…” “段千仇比我了解他。”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两个是同一类人。据段千仇说,崔成秀为了一个女人,遣了百艘战船把新罗王朝外海域儋罗岛上的海盗屠戳殆尽!他用粮食跟我换四百门火炮就是为了干这个事!” 司马苍龙叹道:“你的意思是叫郑阳王提议段千仇去跟崔成秀借粮吗?”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没有。” 说完这句后,司马苍龙不再说话了。 两人的话也似乎已经说尽,司马苍龙正准备离开。 段玉皇忽然问道:“晏松真不是是你的人?” 司马苍龙摇头:“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问我了,为什么?” “最近桃花源四处在扩充势力,跟我天问教冲突了好几次。他们的领头之人似乎是一个女人…,我以为是你在背后撑腰呢!既然不是,我也就不用客气了。”段玉皇道。 司马苍龙眼中精光闪动,问道:“女人?!你说得清楚一些,这个女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段玉皇道:“你不是说让我不要再提了吗?” “她!她入了桃花源?!”司马苍龙难以置信地问道。 “或者她本来就是桃源中人也未可知。” “不会,不会,她绝对不会是桃源中人,你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你错了。”司马苍龙喃喃地说道。 段玉皇笑道:“连你也这么说,那必定是我弄错了,下回若再遇见,我必定带她全尸回来,看看我到底错得有多厉害。” 司马苍龙没有再说话,他与段玉皇从湖边一直走到酒席前,郑重地向郑阳王介绍了秦玉楼,约定了彼此间的联络时间和方式,便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了地面。 回到地面后,郑阳王再回头想看一下这洞天福地之时,却只是发现他们的马车从一座深山的浓雾里穿行出来,那巨大的地下世界,那幽深不知通往何境的隧道,那浩瀚的地下湖泊,都象梦幻中的烟云一样,随着日光的曝晒,消逝得了无影踪了。 他以为自己正在做一场梦,但司马苍龙下达给他的一个命令,又把他拉回了这个残酷现实的真实世界。 司马苍龙道:“用尽你可以想到的办法,让段千仇去跟崔成秀借粮!” 郑阳王听完这个命令后,心想:“这是要置我于炉火之上啊!” 第九十二章 天牢中的不速之客 (ps:求推荐票,求收藏,求打赏,无节操无底限的什么都求,谢谢大家的打赏啦!) 烨煌城中的天牢,不同于刑部大牢,它由南卫军直接管辖,关押在天牢中的人,都是由皇帝钦命缉捕的,因而没有皇帝的命令,就算三法司也无权释放狱中的任何囚犯。 天牢中所关押之人,罪名名目繁多,但有一点都是毫无例外的,便是拂逆圣意,有人是皇帝当面下令关押,有人则是由南卫军搜罗证据,送御前定罪后被缉捕入狱的。 每个入狱之人的关押时间并无明确规定,但由于要杨恒谕旨才能释放,所以有的人可能今天进来,明天杨恒心情好转,便被释放了。 而有的人被关押了三十多年,依然未见杨恒的敕令,可能被遗忘了说不定。 比如在段千仇牢房对面的那位,象老学究一样的前朝京兆府牧,就是一副要把牢底坐穿的命了。 只因他一直坚持要杨恒复核前朝废太子杨勇的谋逆案,被杨恒一怒之下,从天宝元年关押至今,足足三十五年。 天牢建成有一百多年了,建材用的是都是最粗硬的青石,由于地势较低,环境潮湿,四处散发着一阵霉臭味,墙角阴暗处蛇虫鼠蚁横行,蟑螂蚊蝇更是到处乱飞。 这样的环境下,段千仇依然安之若素,因为再恶劣的环境他也呆过,而且一呆就是数月,在他看来,这个地方除了自由受限外,其他方面倒还是不错的,起码比较清静! 在他坐牢的三天来,卢邦彦和郑冰容来看过他一次,告诉了他一些外面发生的事情,在得知梅庄中人还无处安身之时,他便请卢邦彦和郑冰容帮忙安置了梅庄中人。 段千仇在这里的吃穿用都有专人提供,规格颇高,而且也没有戴上铁枷锁链等囚具,待遇算是较为优厚的了,闲极无聊之时,他便打坐练功。 金石神功与万流归宗真气在他完全进入虚无状态之时,曾一度融合成一体,形成一股更为精纯的内力游走于全身穴道。 但只是稍微相安无事了一会,这两股真气又再呈现出“貌合神离”的状态,还未待段千仇收功,金石神功再次“凶性大发”,肆虐于大小周天之内,段千仇无奈之下,只能再次运起万流归宗真气把金石神功真气压回气海丹田之处。 他这一练功,盘腿一坐便又几乎是一天,从清晨入定开始,一睁开眼,竟已是黄昏时候了,狱卒从门洞中递进来的午餐饭菜还放在那里。 段千仇自从以两股真气融合为目的练气以来,腹中的饥饿感在慢慢地减少,有时甚至在采气结束后,他就精神倍发,觉得饥饿全无了。 “难道这种练法已经可以从天地自然中吸取能量啦?”段千仇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狱卒又给送来了晚餐。 段千仇走至牢门前,端起饭食,却见对面的牢房以及侧对面的牢房都被清空了。 他叫住狱卒,问道:“这位大哥,这对面的犯人都去哪啦?” 胡子花白的老狱卒懒洋洋地道:“如果不是放了,就是拖出去砍头了呗。”说罢,拿起食盒,一边走向其他牢房去分发饭食一边唱道:“吃饭咯,吃饭咯,人吃人食,鬼吃鬼食,各自安生,各自投胎上路,各行各路咯……” 段千仇也是一个胆大包天之人,但在这阴森森的囚室中,听着这个狱卒仿似招魂似的苍凉的歌声,也不禁悚然。 这时,他身上的真气生起感应,“有人来了,而且还不止一个…” 在他囚室外甬道上的青石板路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迅疾地靠近了他的囚室。 接着,他的牢门被一个人打开了。 来人身材高大,豹眼环睛,燕颔虎须,膀阔腰圆,却正是南卫统军大将军李存续。 在他的身后,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也尾随而入。 段千仇见了李存续,便上前参见道:“段千仇见过李大将军。” 李存续却并不答他,而是回身向他身后之人躬身道:“皇上,这便是段千仇的囚室了,这四周的其他囚室都已经清空,犯人也转到其他地方去了,陛下所言绝不会传之二耳。” 披黑色斗篷之人把帽子掀开,露出了面容,相貌奇伟,满腮紫髯,正是靖神宗杨恒。 段千仇见了,便跪下去,参拜道:“罪臣段千仇叩见皇上。” “平身吧。” 段千仇谢恩后,低眉顺目地垂手立于一旁,状甚恭谦。 杨恒望了他一眼,忽地笑道:“你的心中感到不忿,对否?” “罪臣不敢。” “不敢跟不会是两码事,朕明白你的苦处,所以并无责怪你的意思。所以希望你也明白朕的苦处。” “陛下您富有四海,权倾天下,一言能定邦国兴衰,一言可决人生死,也有苦处?” “做皇帝是天下间最苦的差事,你可知道?”杨恒忽地喟叹道。 “罪臣生平从未做过皇帝,自然是不知的。”段千仇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李存续听他这样回答,心中暗笑:“你倒是爽快。” 杨恒仿似自说自话喃喃地说道:“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明知其可为而不敢为之,世人只知帝王之威,又有多少人愿意明白帝王之难。” “陛下有什么难处?” “段千仇,你在这里呆了三天了,可知廷议的论政结果?” “罪臣不知。” 杨恒道:“朝臣有一大半都是反对开放海禁的,你的海禁五害论也被驳得体无完肤。” “大家反对的理由是什么?” “最主要是忧心外埠的异端邪说,流入中土,乱了大靖朝的王道正统。”李存续道。 “陛下以为然否?”段千仇道。 杨恒道:“朕之王道又岂是区区外邦教义与信仰可以动摇的,民间人心向背,朕很清楚,此次朕更关心的是北疆的局势稳定。此次廷议,大部分朝中肱股之臣令朕颇为失望,趋炎附势,人云亦云,见朕将你拘禁,便以为朕也是反对废除海禁的,于是在朝中也一古脑的附和继续维持海禁,反倒是郑阳王、张洛行颇有真知灼见,大声疾呼海禁之害,为朝堂带来一股清劲之风。” “罪臣明白陛下心志了,既然陛下已下决心,向崔成秀借粮一事…” “朕今日来看你,为的就是这一件事。崔成秀究竟是谁?为何南卫军在登州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查不到这样一个人呢?”杨恒道。 段千仇皱眉道:“南卫军已经在找他啦?” 李存续道:“是的,通过各种江湖与商界的关系,在寻找他了,日前还一无所获。” “唉!”段千仇轻叹一声道:“朝廷如此明火执仗地找他,他必然是躲起来的,因为多年来与朝廷的周旋,让他变得比狐狸还要敏感。” “我真不相信这世上还有南卫军找不着的人。皇上,请再给微臣一些时间,我必将此人带回到御前。”李存续向杨恒请求道。 杨恒看着这位南卫军的统军大将,笑道:“存续,你的能力朕是相信的,此番南卫军找不着崔成秀,朕并不怪你。我们现在毕竟是有求于人,还是客气一些为好。” 段千仇见杨恒如此,知道他此番为了漕运之事,已经是下定决心要跟崔成秀合作了,便趋前道:“皇上,罪臣与崔成秀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也知道他现在最需要朝廷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第九十三章 钦差段千仇 “诚意!朝廷对于废除海禁的诚意,以及对于他们这样的一群人既往不究的诚意!” 杨恒沉吟道:“依你看,朕要如何才能表达出诚意呢?” “皇上亲自去登州府见他!”段千仇道。 “放肆!皇上万乘之尊,岂会屈尊纡贵去见一个海贼?!”李存续大怒道。 杨恒笑道:“若是能够借得粮草,让北疆大军暂时度过这一难关,朕亲自去见他,又有何妨。只是现在连他人在何处都不知晓,朕总不能一直待在登州府等他现身吧。!” 段千仇道:“皇上胸襟博大,气宇恢宏,让人敬佩。寻找崔成秀之事,就交由罪臣去办吧,待找到他时,才请皇上驾临登州府,与其一晤即可。” “如此甚好。”杨恒呵呵地笑道。“在这苦牢里让你呆了几天,憋屈你了,正好去一趟登州府活动活动筋骨吧。” “去登州府不难,不过还请皇上答应臣两件事情,臣才敢去。”段千仇道。 “你说吧。” “第一请皇上授臣以钦差权力,让臣可以节制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大小官员和兵马钱粮。此三处地方,崔成秀经营多年,根基深厚,臣如要与之谈判,需有临机处置,便宜行事之权。” “这一条准奏。你既然代表朕去与他谈判,钦差身份是肯定的。那这第二件呢?” “第二请皇上派郑阳王大人与我同行,一则微臣初涉官场不久,有许多地方官场上的人事交情并不熟悉,需要一个有威望有资格之人与我同行,随时给予我提点。二则郑大人以力主废除海禁闻名,容易搏得崔成秀等人的好感。” “这有何难,朕刻日就下旨让郑阳王与你一同前去,他现在虽然还未有官职,但他久历官场,在河南道一带有颇多门生故旧,让他做为你之辅佐,行事最为方便了。” “谢主隆恩。” “此去登州府,风险难料,护卫方面你有何要求?”杨恒问道。 段千仇平日做事,向来都是独来独往的,而且他武功奇高,一向只有他保护别人,哪曾需要别人保护的,所以压根就没有想过这回事,现在杨恒突然问起,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李存续道:“就由我们南卫军来负责吧,一则南卫军在各地均有分支,方便应援和指挥;二则南卫军近段时间,在登州府一带活动频繁,情况了解得比较透彻,有他们做为段千仇的护卫,行事也快捷许多。” “嗯,可以。段卿家,你看呢?” “但凭皇上安排,微臣没有异议。” 杨恒微笑道:“你只提了两个要求,皆与国事有关,无关家事,见你如此尽心为国,朕心甚慰。但朕也不是凉簿之人,不能让做臣子的在外拼命之时,还要忧心家中之事。段千仇,你家中可还有未了的家事?” “家事?” “朕知道你在江宁府有未婚妻名叫叶初珑,身罹疾患,久治不愈,朕即日就会下旨给江宁府刺史,叫他专门派人将叶初珑接到烨煌城与你相聚。朕知道你相信梅方的医术,那就赐梅方做为叶初珑的随待医师吧,这样,你可放心啦!” “臣谢主隆恩。”段千仇见杨恒安排得如此周到,心中极是感慰。 ********************* 段千仇随杨恒出了天牢后,入官衙中找到卢邦彦,交接了一下自己职责内的羽林军事宜,因为他将有好长一段时间不会呆在烨煌城了。 两人言谈中,又聊起梅庄中人的安排事宜,现在段千仇虽然是左羽林军的中级将官,但每月的俸禄不过米一石,粟一石,白银十两,炭火木柴若干罢了,要供养起这么一大帮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卢邦彦见段千仇一筹莫展的样子,笑道:“兄弟,你现在知道做官有多难了吧?” “如若在江宁府,这还好办,梅庄中人可以在我的药坊、粮庄以及布坊中做工,挣钱养家,但现在我在烨煌城,一无产业二无实业,光是安置这数十人的生计便是一个头痛的问题。何况府中还有皇上所赐的仆役丫环呢,唉!” “哈哈,”卢邦彦大笑道:“兄弟,其实皇上已经赐给你一条生财之道啦,只是你自己没有发觉罢了。” “贪墨之事,我绝不做的,大哥。” “谁叫你去做那些事啦,我只是叫你经营一门可以让梅庄中人维持生活的营生,这样既能生财,又可以解决安置他们的难题啦?” “什么营生,大哥你快说。” “你是当事者,怎么反而不知道了,其实这批梅庄中人有一部分人是情花山庄逃出来的花农,精擅情花种植之术,现在皇上已经将这批人划拨到你府上了,自然也是默许你种植情花的。更何况现在军中正需大量情花做为治创疗伤时的麻醉药,你用皇上赐的财物,在郊外买些地回来,让梅庄之人种植情花,再卖给军队,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段千仇一拍脑袋,呵呵笑道:“是啊,还是大哥聪明,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大哥,看您家大业大的,也是这般经营着的吗?” “我卢家家世还算殷实,在烨煌城有多处田庄物业,主要是靠收租和贩卖时令山货赚钱。否则我府上的私人卫队,还有一众仆役丫环靠什么来养啊?” 听卢邦彦提起私人卫队,段千仇想起这一段时间在都城行走,几乎每个四品以上官员都会带着自己的私人保镖,便问道:“朝廷也允许私人养兵吗?” 卢邦彦笑道:“没有明令禁止。因为有一段时间,都城桃花源杀手作祟,四处行刺作案,朝廷禁军也保护不过来,死了许多官员。于是大部分官员家中都会增设私人护卫,以保身家性命。天长日久,每个有能力供养卫队的官员都会组织自己的私人武装,这也成了朝廷一条不成文的规则。” “如此屯兵,朝廷不管吗?” “本朝武风极盛,连个武学道馆都有几千弟子,更何况一些手握大权的中枢重臣和地方大员。不过,屯养私人卫队也有个讲究,不能犯了忌讳,连皇上本人出巡都只带五千兵马,任谁再大胆,也不敢让府中卫队人数超过这条界限的。” “那象大哥的官职,可以拥有多少人数的私人卫队呢?” “我是武职,人数会多一些,大约五百人。” 第九十四章 私人卫队 “哦,那规模也是不小了。”段千仇道。 “我的这些人,比起当今圣上的皇弟裕诚王杨珉宇的卫队、还有越王杨令文的卫队来说,算得了什么!他们两人是都城中豢养卫队最多的两个亲王,都各自有接近五千人之数。” “但越王杨令文前几日在被捕过程中,他的卫队几乎毫无抵抗力,所以人数多寡并不是战斗力的主要标准。兵贵精而不在多。千仇,你在都城为官,也要朝这方面想想了,毕竟朝局形势复杂,有私人卫队在,可以应付一些突发情况。” 说到这里,卢邦彦忽地眼神一亮地说道:“对啦,你可以把梅铁轲和赤虎训练成你私人卫队的骨干啊,他们两人武功底子都不错,对你又崇拜,梅庄中人对你的忠心更不必说了,只要找个地方让他们训练就可以了。兵器甲胄方面,我帮你参谋一下,就没问题了。” 段千仇想想这段时间以来,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恶斗,无不是你死我活的,凶险万分的,日后如果叶初珑来到了烨煌城,自己就不再是了无牵挂的了,把梅庄中人培养起来作为保护自己的武装力量,确是非常有必要的。 在与虎谋皮的时代里,也得有猛虎的利爪才行。 于是他便对卢邦彦说道:“好的,那我就先建一支三百人的卫队吧。先谢谢大哥的提点了,皇上之前也跟我说了,要下谕旨把初珑接到都城来,那我也可以把我在江宁府的实业也一并迁到烨煌城来,毕竟生意在哪都是可以做的。” 卢邦彦喜笑颜开地道:“如此甚好,我在烨煌城中官场商界都有许多朋友,你有什么需求,找我便是。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梅庄中人组织起来,让他们既可以自给自足,又能形成战力。千仇,你先回府跟他们提一提这件事吧,如若可行的话,事不宜迟,马上就可以着手了,你要去登州府的话,前期组建工作我来替你办就是了。” 段千仇依言回到府邸中,把卢邦彦提及的想法对梅庄众人说了,梅庄众人听罢,都很兴奋,皆因既可以解决生计,又可以保护家园,哪有反对的道理,再加上他们这么多人都觉得欠了段千仇一份情,自然愿意为他效命。 最后,在卫队训练基地和情花种植基地的计议商量中,段府的管家老吴也参予到了讨论中,因为他久居烨煌城,对于烨煌各个地方的地价优劣非常熟悉。 一番商议下来,结果还是梅方拍了板,就以她的旧宅作为训练基地,再以此为中心,把那个小镇的其他地产也一并收购过来,因为地处荒僻,人烟绝迹,价格都不会贵,而那里靠近荒山,只要觅得适合情花种植的土壤,便可以大面积种植情花了。 计划定好后,段千仇便把家中所有现银以及可以折现的物品,交由老吴、梅方、梅铁轲、赤虎四人,来操办此事。 第二日,朝廷的圣旨下到了段府。 段千仇也终于要去登州府寻找神秘的崔成秀了。 接到圣旨后,段千仇心中百感交集,自己本意虽然是想远离朝堂江湖纷争的,但一旦陷入来后,才发觉事态的发展已经不由得自己去控制了。 事关漕运的问题,各种的机缘巧合,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真正挑起了他心中对于天下兴亡的那种忧患意识。 此去登州府,如同卷入暴风眼一般,吉凶难料,是否有命回来见叶初珑,他也没有把握,不过男儿在世,应有承担责任的勇气,对情人,对朋友,对家人,对家对国,皆是如此,为此他从不后悔! ******************************** 在段千仇去登州府的同一天。 段玉皇站在烨煌城内的除了皇宫之外最高的建筑——观星楼之上,觉得非常的惬意,他一向都喜欢这种把大地踩在脚下的感觉,他遥望着皇宫中更高的楼宇,心中的豪气更盛:“终有一天,那里也是我的!” 观星楼上风很大,但他稳若泰山地立于栏杆之上,狂风掀起他的衣袂,仿似猎猎作响的战旗。 秦玉楼上楼来报:“教主,人来了。” 段玉皇笑道:“这么快,看来是有好消息了。” “确实是好消息。而且他还说有意外之喜要亲自告诉教主。” “嗯,让他上来亲自说吧。”段玉皇的声音随风飘着,仿佛能直上青天似的那么渺远、虚无。 不一会,秦玉楼带上来了一个人。 在观星台上满布防风灯,灯火煌煌,照得每样东西都纤毫毕现。 灯光下,只见一个面容黧黑、身材瘦小的精悍中年汉子,提着一个盒子,对着段玉皇跪下道:“属下巨鲸帮曾汉持拜见圣教主。” “这么快就对我自称属下了!你之前也是这么恭谦地跪拜你们前老帮主张玉恒的吗?”段玉皇道 曾汉持也不介意段玉皇的讽刺,只是打开了随身的盒子。 盒子甫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和尸臭味便混着防腐药剂的呛鼻味,直冲出来。 盒子里赫然是一颗须发皆白的头颅,正是江南东道最大的船帮,在东海之上叱咤风云的“玉青龙”张玉恒的头颅,他一生都在海上称霸,想不到临近晚年,却被最信任的手下把头颅带到了段玉皇的面前。 曾汉持黧黑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道:“圣教主神功圣化、明齐日月,又岂是张玉恒可比的。张玉恒不自量力,食古不化,以螳臂之力妄图阻挡圣教主船队,我曾汉持只是顺应时势罢了。” 他的脸本是憨厚纯朴的,但说这些话的时候,虚浮狡猾,狠毒负义,让人望之生厌。 但段玉皇见了后,却似乎甚是欢喜,他哈哈大笑地从栏杆上跃下来,从地上把曾汉持扶起来道:“你懂得顺天而行,我心中很是欢喜,张玉恒手下有你这样的人才却不懂得运用,自招其败,也是理所当然的。你这次过来,除了带来了张玉恒的头颅,还说有意外之喜给我,是什么?” 曾汉持“呃”了一声,望了望在不远处站着的秦玉楼,欲言又止。 段玉皇朝秦玉楼使了个眼色,秦玉楼会意地走到了观星台的另一端。 “你现在可以说啦!” 曾汉持趋前神秘地说道:“圣教主可曾听说过崔成秀?” “崔成秀?” 段玉皇眼神变得很亮,亮得有些可怕,但他的口中却道:“从未听说过,你且说来给我听听!” …… 第九十五章 老王头的卤驴肉(一) 段千仇与郑阳王日夜兼程,来到登州府已经是三天后了。 时值大靖天宝三十六年三月二十九日,清明、谷雨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天气逐渐放晴,温度上升,已经隐然有初夏的气氛。 登州府地处河南道最北端,濒临渤海、黄海,卡海运咽喉要道之处,四方通达。 在登州府往东跨海直至达高丽、扶桑,往西北方向越渤海可至北疆战略资源基地幽州府,往南绕过胶州半岛亦辗转可达江淮一带富庶的渔米之乡。 在这里,受海上季风的影响,冬季无严寒,夏季无酷暑,气候凉爽,光照充足,且风景秀丽,极目所至之处皆是辽阔的湛蓝,因而有“人间仙境”之称。 段千仇与郑阳王以钦差身份秘密入登州城后,然后直达府衙,与事先在此等候的登州府刺史,河南道处置使等官员交接相应文书后。段千仇便以河南道海事招抚使的钦差身份正式在登州府设置行辕公署,开始“办公”了。 郑阳王以招抚副使的身份从旁辅佐,因为他对于地方各部协调,关节疏通,文书处理以及奏报朝廷方面均有多年经验,操作起来轻车熟路,毫无阻滞。 又兼河南道上多是郑阳王做户部尚书时的门生故旧,见昔日恩师以钦差身份驾到,对于钦差行署的命令,自是踊跃响应,尽心竭力办事,绝无敷衍拖沓,因而事关崔成秀各方面的情报收集、传递,皆出乎意料的快! 对于郑阳王的办事能力,段千仇自然是不用操心过问的,但一天下来,他发觉州府和南卫军搜集到的崔成秀的资料虽然多而全,但都没有一个是能说到点子上的。 简而言之,这是一堆大而全,多而空的“废料”。 段千仇对此并没有失望,因为他也知道,如果底下的州府把事情都已经“搞定”了,那还要他来做什么? 他在登州府衙几乎什么事都不用做,他只看着郑阳王和手下的一众人在做事。 但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他。 等他找崔成秀! …… 郑阳王和南卫军属下左千牛卫武威将军王孝杰都在等着段千仇下令。 但段千仇自从早上坐上了堂中的太师椅后,除了倒茶水和看公文时会挪动一下身子,随口咨询答应几句外,就几乎没有动过,便别说要出去找崔成秀了。 郑阳王对于这种熬资历的“坐堂功”还比较习惯,但王孝杰就不同了,他戎马出身,天生闲不住,这样一坐便是一天,急得屁股都快冒烟了。 见天色已近黄昏了,两位大钦差还在研究公文,他再也忍不住了,便离座来到段千仇面前一躬身道:“末将斗胆请问招抚使段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寻崔成秀了?” 段千仇抬起埋在资料堆中的头,展颜一笑道:“王将军,再稍等片刻,等到将近掌灯时分,便差不多了。” 王孝杰皱眉道:“为何?” “因为那个时候肉就快出锅了。” “什么…”王孝杰还待再问,段千仇的头又埋了下去,他只能闷着满肚子的不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等着。 坐在他对面的郑阳王正在有滋有味地抿着雨前龙井,时不时地吃上几口酥粮,甚是写意,见王孝杰焦燥不安的样子,便含笑安慰道:“王将军,不必着急,段大人自有安排,我们在此侯着便是了。” 王孝杰嘟嚷道:“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不就找个走私犯吗?用得着这么多人侍候着吗?这么晚了,我们的人连中饭都还没吃呢。”他看了一下郑阳王,见原来他身旁的随从现在一个也不在身边了,便笑问道:“郑大人,您的人呢?该不会偷溜出去吃饭了吧?” 郑阳王听罢,似乎才有所醒悟的回身看了看道:“哦,我让这帮人给我收拾行李,还有帮我去拜会一下以前的老朋友,我在这太忙,分不开身。” 日落了。 光的暗影渐渐地爬上了台阶,已经有丫环、仆人拿着火折子在给各处门廊及檐下的风灯点火了。 掌灯时分到了! 这时,门外跑步进来了一个郑阳王的随身待从,只见他步履轻捷地来到段千仇座前,对着段千仇耳语了一番。 段千仇笑道:“果然晴雨无改啊,一直都那么准时。” 说罢,他叫堂中的其他所有人都离开!然后再离座走向郑阳王和王孝杰处,道:“二位大人,崔成秀的联络人已经寻到了,我们现在便前去找他,只要找到他,便相当于找到崔成秀。但二位切记,请一定不要泄露我们朝廷中人的身份,否则他一定不肯见我们的。” 郑阳王笑道:“那是一定的。那请段大人扮做一位世家公子爷吧,我二人乔装做随从便是了。” 王孝杰问道:“这个联系人叫什么名字,现在身在何处?” 段千仇道:“七年我前随爷爷在此做粮食生意时,曾经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他叫老王头,在登州港口附近的夜市摆了个卤驴肉的摊档,只逢单日才会出来。想不到事隔这么多年了,他依然在那里!” 王孝杰听了,略思索了一会才道:“大人请稍等,末将先去安排千牛卫到夜市布下岗哨和监察哨位,以防他逃了。” 段千仇呵呵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王将军,不必了,我们此行轻车简从,就我们三人足矣。劳师动众的反而容易把人给吓跑了呢!” 华灯初上时分,段千仇一行三人坐在宽敞的马车上,往登州港外围的夜市而去。 本来王孝杰是要带上十五名便装护卫同去的,但段千仇执意不准,而且严令不许任何人私下跟来!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最后王孝杰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夜市里热闹非凡,绵延了足有一里长的市场上,卖各色小吃、杂货小物品的摊档错乱有致地摆放着,每个摊主都在自己的摊档前使劲地吆喝着,招徕顾客,生怕错过了这个赚钱的黄金时机。 段千仇领着郑阳王、王孝杰饶有兴致地在市场中慢条斯理地穿行着,仿似真的是来吃小吃似的。 空气中到处飘着炒菜,烧烤,白酒的香气,闻着也令人食指大动,饥肠辘辘。 现在正是晚饭时间,王孝杰虽然也腹中饥饿,但心中牵挂着找老王头的事情,并无食欲。 但想不到段千仇与郑阳王却真的找了一处吃生煎海鱼的摊位坐了下来! 准备吃晚饭! 第九十六章 老王头的卤驴肉(二) 王孝杰见两位钦差并不急于去找老王头,心中想:“你们两位大老爷都不急,老子急个屁啊!”于是也随着一块坐了下来。 光吃还不算,郑阳王还打算喝些酒,只是海鱼摊位上卖的酒一拎上来,他尝了两口,就全部吐在了地上,口中嚷道:“这分明就是泔水,哪是什么酒啊!老板,给我拿些刘伶醉来!” 小摊的老板苦着脸道:“这位客官,我们这个小摊哪有什么刘伶醉啊,在夜市东面那家最大的酒坊里倒是有卖的。” 郑阳王睨了王孝杰一眼,笑道:“王将军,老夫腿脚不方便,就有劳你替老夫买些酒来了,可好?” 王孝杰原本是想让小摊老板去买的,却见老板正忙得不可开交,无法脱身,自己身为一个千牛卫将军,要亲自去打酒固然不好看,但郑阳王作为钦差副使,自己的顶头上司,又不好拂了他面子,于是便窝着一肚子气打酒去了。 待买到刘伶醉后,段千仇与郑阳王两人就着生煎海鱼,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王孝杰也跟着敷衍了一两杯,便没有再动杯子了。 待三人吃饱喝足,已经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在王孝杰再三催促下,总算从煎鱼摊档上走了出来。 但段千仇,郑阳王依然不急,又慢悠悠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逛了近一个时辰,好不容易才来到了一处在夜市中最偏僻、人流最少的地方,王孝杰早已经火急攻心了,按捺不住,正待发作时! 段千仇却遥指不远处孤零零的一面架在摊档竹竿上的幡旗道:“我们到了!” 只见地面上插着四支竹竿,撑开一张防水油布做为顶,下面排着几张黑乎乎,油腻腻的矮桌子,再在桌子旁围上十几张竹凳子,便是“老王头驴肉摊”招待食客的地方了。 他的这些个摆设比其他的宵夜摊自然是差得太远的,有些宵夜摊为了招徕生意,甚至有笑容妩媚、衣着暴露的女孩为客人斟酒,但饶是如此,老王头摊子上那几张破桌子边还是坐满了人。 因为从他的火炉子上的驴肉锅中传来的香气实在太诱人了。 郑阳王眼神一亮道:“千仇,好香的肉啊。” 段千仇微笑地朝他点点头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绝非浪得虚名的。”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摊档前。 此时,客人都在布棚子里大吃大嚼,没有其他人在摊前。 在亮堂堂的炉火上,一大锅在卤水中慢慢煨着的驴肉与肉汤一块翻腾着,蒸气氤氲中,老王头抬起晕花老眼望着他们三个,冷冰冰地道:“吃什么?” 王孝杰心想:“你这里除了驴肉还有别的吗?这老头问的可真有趣。” 他正想答话。 段千仇却上前笑吟吟地对着老王头道:“我想吃当归红枣炖鸡蛋!” 当归红枣炖鸡蛋是女人补血最常用的汤药,俗称“妇科圣药”。 在驴肉摊前点这道汤药,如果不是摊主疯了,就必定是顾客疯了。 老王头脸上掠过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但瞬间即逝,他打量了段千仇许久,才认真地问道:“这位尊客,你确定要当归红枣炖鸡蛋?” “是的。”段千仇也认真地回答道。 “很好,只是这味汤药制做费时!而且价格极贵,不知你能否付得起钱?” “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材料要好,味道要纯。” “我老王头做的东西,自然都是真材实料,童叟无欺的。只是不知道你要的是水路上的,还是旱路上的?” “来到海边,自然是水路上的。” 老王头笑了笑,又端详了段千仇一下道:“这位尊客很面善,莫非是以前见过?” “能到这里的都是有缘人,老人家您也就随缘吧。” “很好,那等到后天的正午时分,你就单独一个人来此处取吧。” 段千仇微笑点头。 “定金三千两银子。”老王头朝段千仇伸出了一只油腻腻的还带着驴肉香的手。 王孝杰见老王头一伸手便要三千两银子,还是不禁问道:“为什么?” “是为了提防某些无聊的疯子来寻我开心呢!”老王头盯着他冷冷地说道。 “不贵,不贵。”段千仇一边说着,一边就把一张三千两的银票塞到了老王头的手中。 老王头接过银票,看了一眼后塞入怀中,然后对着他们三人扬手道:“快走吧,莫要挡着我做生意。” …… 后天中午,段千仇依约来到夜市摆摊处。 但老王头并没有出现。 一个时辰过去了,头顶的太阳又朝西边偏了一些,阳光晒着地面上没有被完全清扫干净的垃圾,散发出阵阵臭味。 段千仇便这样站在臭味薰天的残骨剩肉中又等了一个时辰,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了,老王头依旧没有出现。 段千仇带着一种被骗的,极度失望的表情离开了。 在距离段千仇很远的一驾马车上,用单筒望远镜看到了段千仇失望面孔的王孝杰,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竟无由地升起一种痛快的感觉。 他把望远镜递给在他身前的郑阳王道:“郑大人,看样子,我们好象被骗了。” 郑阳王接过他递来的望远镜,却没有瞭望,而是淡淡地说道:“凡事未有定论之前,便还有转机的,王将军多虑了。” 王孝杰道:“现在这个老王头连脸都不露,肯定是心中有鬼,若然不是事前就存心想骗段大人的银子,便是事后知道我们官府中人的身份,从而不敢现身了。我们南卫军之前通过这些所谓的联络人寻找崔成秀时,便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段大人过于轻信他人了!” 郑阳王没有答话,只是撩起车帘,叫待从驾车过到前面几个街口去等段千仇。 这些待从都是他从烨煌城带过来的,共有三十五名,有男有女,跟随他多年,大多都精擅追踪、易容、潜伏、联络、收集情报,而且武功经他多年训练,个个俱能独挡一面。 自从他们来到登州府后,他的这些待从基本承担起了他和段千仇全部的任务指派,而很少动用南卫军的人。 不一会,马车在过了几个街口后,把等在那里的段千仇接上了车。 段千仇现在的脸上笑眯眯的,一点也没有伤心失望的表情! 第九十七章 内奸(一) 段千仇上了车后,跟两人打过招呼,便挨着郑阳王坐了下来,面对着王孝杰笑道:“王将军,前天夜里睡得可好?” 段千仇这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而且不问昨夜,反而问的是前天夜里睡得如何,这让王孝杰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得愣愣地回了一句:“呃,挺好的。” “登州府气候宜人,盛产美酒,前夜又有佳人相伴,花酒想必也是喝得极好的咯!” 王孝杰想起自己前天深夜确实是与手下的一名游骑将军出去喝花酒了,但段千仇又是怎会知道的?该不会是想借这个由头来整自己吧?他心念电闪,不知段千仇是何意,只能含糊地答道:“嗯,是的,还行。” “王将军喝酒时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是否曾经大骂我这个人做事情稚嫩天真,行事莽撞,不知进退?”段千仇收起笑容,语气慢慢转冷。 王孝杰见段千仇语气不善,讪笑道:“属下岂敢,段大人说笑了。” “是不是还觉得我这个人少年得志,便自以为是,其实不过是绣花枕头,外秀中空,徒有其表而已?”段大人不停地追问。 王孝杰觉得这些话熟悉极了,明明是自己前天深夜发牢骚时说的气话,怎会一字不漏地传入段千仇的耳中,难道是自己的那名属下出卖了自己? 诬蔑钦差大人形同诬蔑皇上,那可是重罪啊!他在段千仇冷厉眼神逼视下,额头上不禁渗出冷汗,期期艾艾地道:“属下…属下…并无此意,酒醉无心…,请段大人莫放在心上。” “酒醉?王将军此时还记得这些都是自己说过的话,只怕是酒醉心未醉吧?” “这…这…”王孝杰一头的冷汗。 “你是不是还对千牛卫游骑将军张得志说了我们前天晚上与崔成秀联络人接头的事宜?”段千仇用冷如寒冰的语气道。 王孝杰见段千仇眼中满是杀气,顿时觉得事态严重了,他的头上开始冒出热汗,嗫嗫嚅嚅地道:“属下见他也是…我们…南卫军…我们的人,便…说了。段大人,这…这也…有错吗?” 段千仇冷哼一声,道:“亏你也是做情报收集出身的,难道你不知道绝密之事不能传诸二耳,更不能让外人知道吗?” “张得志在南卫军中已经服役多年,且屡立功勋,怎能说是外人?”王孝杰一说这里,口齿开始变得伶俐起来。 “吃里扒外,出卖情报,还能算是自己人吗?”郑阳王突然插话道。 “谁?张得志吗?不可能!”王孝杰断然道:“他是我兄弟,曾经救过我的命,对朝廷忠心耿耿!他不可能会出卖朝廷,也不可能会出卖我。” 段千仇,郑阳王都没有再说话,车厢内陷入一阵压抑的沉默中。 车又过了几个街口,这时,车停了下来,驾车的车把式拍了拍车厢门,郑阳王把车门打开,只见车外立着一个面容普通,但眼神中却是精光内蕴的年轻人,只听他道:“住处已经查到了,周围已经布下盯梢。” 郑阳王扬扬手,年轻人迅速地离开马车旁,仄入横街窄巷中,不见了踪影。 郑阳王对着段千仇道:“老王头已经在严密监控之下。” “好,有劳郑大人了。” 王孝杰见状,惊怒地道:“段大人,郑大人,你们…你们竟瞒着我做了这么多事,你们就如此不相信在下吗?” 段千仇与郑阳王交换了一下眼色,郑阳王会意地步出车厢外与车把式耳语了两句。 “如果不相信你,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段千仇对王孝杰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时,马车忽地一拐,驶入了一条窄得仅够一辆马车通行的小巷子! 马车在巷子中走了一会,然后停了下来。 段千仇打开车厢侧门,只见出口处正好对着一幢宅院的花苑小门。 门是开着的,从门洞中看进去,还可以看到花苑里面姹紫嫣红的种满了各色花卉。 段千仇率先下了车,再回头对着王孝杰道:“下车吧,给你看些东西。” 王孝杰还待再问,身后的郑阳王笑道:“放心吧,王将军,如果段大人要杀你,不用特地领你到此处才动手的。” 王孝杰负气地道:“走便走,王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郑大人不必相激。”说罢,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大踏步地跟在段千仇身后。 苑门虽小,但苑内面积却是极大,三人于花苑中穿行了一大段距离,绕过三四丛红叶碧桃,才在柳暗花明处看见了一幢竹木结构的苑中精舍。 段千仇独自踏上精舍的竹木阶板,拉开了那扇竹门,回身对着王孝杰道:“王将军,请吧!”在这个角度下,竹门内并看不到人,里面也是静幽幽的。 王孝杰无奈之下,只能抬步进入到精舍之内,脚刚踏入门槛,一股逼人的杀气便沁体而来。 他浑身机灵灵地打了个冷颤,抬眼望去,满眼俱是红色甲胄、黄色锦服还有出鞘的横刀! “绣衣卫!”王孝杰暗叫不妙。 精舍极是宽敞,布置素雅,本是净心修神,恬淡冲和之处,但现在精舍各处已经站着十名绣衣卫,凛凛透出冲天杀气。 其中两名绣衣卫的横刀架在一个黄脸汉子的颈上,似乎只等一声令下,就要用手中利刃切断汉子的颈脖子似的。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在烨煌城各支军队中,最猛的是神策军(打仗不怕死),最可怕的是千牛卫(负责监视百官,巡查缉捕),以上两支都隶属南卫军,但在烨煌城里最横行无忌且武功最高的却不是这两支,而是绣衣卫! 绣衣卫共有四百名,且一直只有四百名,分为八组,每组都有一名小组长,称为绣衣使者。 绣衣使者之上,设一名都指挥使,全盘统御绣衣卫,因地位超卓,权力极大,有时行事残忍决绝,且袍服上绣麒麟神兽的图案,故而人称“绣衣兽”! 绣衣卫直属皇帝,他们除了保护皇帝的安全之外,便是接受皇帝的任何指令。换言之,皇帝叫他们杀谁,他们就杀谁,没有法理,没有伦常,不需理由。 所以他们即使杀了人,三法司也无法定罪,能定他们生死的只有皇帝。在世人眼中,他们是一群独立于司法之外,超然于世情之外,绝情而又忠诚的杀手。 第九十八章 内奸(二) 现在在这精舍中的十名绣衣卫里,领头之人是一位神情木讷,面若寒霜的中年汉子,身形如竹竿般精瘦高挑,筋肉如铁铸铜浇般坚硬有力,虽然只是穿着一身灰布衣裳,但眼神睥晲间,顾盼自雄,贵气勃发,仿佛天下间能放在眼中的人已经不多了,行事说话间,简炼直白,显然是平日惯于下达命令之人。 却正是现任绣衣卫都指挥使,玄武榜上排名第八,人称“绣衣兽”的周敦禹。 王孝杰一见此人现身,便知道此事绝无善了。 周敦禹见了段千仇,一躬身施礼道:“属下周敦禹受圣皇陛下意旨,前来听候钦差段大人调遣。千牛卫游骑将军张得志已经按您吩咐由我亲手秘密擒下了。”他对段千仇的态度极为恭谦,反而让段千仇有些别扭起来。 需知周敦禹的官阶是正二品,在朝中跟蔡洵都是平起平坐的,现对着一个从四品的中级将官如此恭顺,必是受了杨恒的严令,要完全遵从段千仇吩咐的。 段千仇向他还了一礼道:“周大人不必多礼,我的资历极浅,您下回象郑大人一样唤我千仇便可。” 周敦禹听了,却依旧躬身道:“属下受皇上谕令,对段大人所发指令,必须遵行无误。皇上说了,见段大人如见朕,属下断断不敢造次的,以免坏了规矩。段大人有任何吩咐,只管开口便是。” 段千仇听他说话再看他的行事做派,知道此人行事肯定非常严谨,便也不再勉强,便笑道:“如此的话,段某也就却之不恭了,在此先行谢过周大人,擒贼辛苦了。” 周敦禹朝手下两人挥了挥手,那两名引刀押着张得志的绣衣卫便把张得志推到了段千仇面前,再一踢膝弯处,张得志便整个人跪在了段千仇面前。 南卫军都是皇帝近卫,本来也是有胆气之人,但这张得志见事情败露,又曾多次亲眼见过绣衣卫决绝叛徒的残忍手段,心中恐惧,竟不由自主筛糠似地抖着。 这时,又有两名便装的绣衣卫向着段千仇献上来一个箱子,一个盒子,箱子内装满了黄金,只怕有千两之数,以一两黄金兑十四两白银来算,光是箱子里便值万余两白银了,光凭这些黄金确实已经足够动摇许多人的意志了。 另外一个盒子里,则装着一本密语本,是用于传递消息之用的。 密语本中的明语都是些日常的话语,而相对应的暗语则是完全不同的解析,编写得很详尽,且逻辑严密,显然是精于情报刺探收集之人编写的。 这两样东西,做为南卫军千牛卫的王孝杰都很清楚,因为也曾有人拿出这些东西来诱惑过他,只是他忍住了没收而已。 张得志与他相识多年,情如手足,而张得志本人一向也算清廉自守,但想不到最终还是败在了黄金之下。 这时,段千仇忽地从王孝杰腰中抽出横刀,他抽刀手法之迅疾圆融,仿似他的手本来就已经扶在了王孝杰腰刀的刀柄上似的,不带一丝做作的痕迹。 王孝杰根本来不及反应!刀已出鞘! 段千仇这一出手,周敦禹眼中就露出了赞许之色! 段千仇手腕一递,刀尖便刺穿了张得志的铠甲,直入他的胸膛,但在即将刺入心脏的瞬间,段千仇忽然停住了手。 他的手很稳,抽刀,前刺,停止,三个动作一气呵成,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些妙曼的潇洒,与他冰冷的语气相互映衬之下,更显出他话语中强大无匹的震慑力。 只听他对着张得志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张得志能感觉得到停止在他心脏前仅有寸余距离的刀锋透过来的令人颤栗的寒意,他颤抖地说道:“想活…” “我知道你在烨煌城有一妻一妾,而在登州府还蓄养了三个西域的美艳女奴,你想不想我派人把他们全部杀光!” “不想!”张得志恐惧地睁大了双眼。 “好!那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如若有不实之处,休怪我无情。” “是!” “是谁给你的黄金和密语本?” “一个女人!” “如果再让你看到她,你还认得她吗?” “不认得,因为我没有看过她的样貌,只听过她的声音。她隔于一座屏风后面,跟我谈好条件之后便离开了,就只留下这箱金子和这本密语本。” “这个女人是如何找上你的?” “我一次在花楼喝醉酒后,酒醒时就被几个蒙面人押着了,她似乎对我的情况非常了解,也清楚我急需要钱,所以…” “你们如何再次联络?”段千仇打断他道。 “她说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我们不需要再联络了。如果有需要,她自然会来联络我的。” “什么?”段千仇皱眉道,刀尖又稍刺入了一些。 张得志慌得连忙道:“是真的,是真的,大人!她叫我只要南卫军中有任何相关崔成秀的消息,便在同福客栈大堂上的住客留言板上用密语留言。” 段千仇冷笑道:“她有这么傻?花了这么多钱买来的消息,就随随便便地写在大堂留言板上,万一被人擦掉了怎么办?” “她在谈条件时说好了,务必要我想办法让消息在大堂上至少保持一天,否则就把我收受贿银签字画押的证据交给朝廷。所以我都会花钱让客栈的伙计帮我照看留言板的。” “为了这一箱金子,你居然还肯签下收条?就心甘一辈子受人控制?”段千仇问道。 张得志哭丧着脸道:“大人您是不知道我有多缺钱,我这么一大家子吃穿住用都是银子啊,我…也是迫不得已…” “闭嘴!再哭丧的话,不用段大人动手,我先废了你。”一旁的周敦禹冷哼道。他一向以铁血无情出名,说出来的话,光是听着就象刀子割在肉上似的。 他话一出口,张得志立即噤声。 段千仇再问:“如果下次再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你能不能分辨出来?” 张得志回头看了看周敦禹,不敢答话! 第九十九章 内奸(三) 周敦禹冷然道:“段大人问你话,你就答。” 张得志垂头丧气地道:“是。这个小人也不敢保证,这个女人既然不露脸,可能声音也做了些改变也不一定。不过人的声音无论再怎么变,也还是有些特质是变不了的,就象这个女人…她…我也说不好…” “那就往好的说!”段千仇道。 “是,是,她的声音中有一种成熟而风情的韵味,好象在勾引着你,但又很矜持的那一种,那一种…略带些寂寞空庭感觉的…幽怨女子。”张得志一边说着,一边竟好象开始在陶醉地回味着那次的对话,心里或许还在想象着那个女人的模样。 段千仇知道张得志是一个风流好色之人,寻常女人必不会令他惊羡如此,但此番仅是听到声音,就已是这般色授魂消的模样了,便知道这个女人必是一个声线低沉且声音极度柔和妩媚之人,否则怎么会连“寂寞空庭”都说出来了。 “好,能认得出就好。张得志,如果我让你做一件事,你愿不愿意?” “什么事?”张得志心怀忧惧地看着段千仇道。 “很简单,只是让你继续为那个女人效命,若无其事的,就象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发给她的消息,我让你写什么,你就写什么。” “这…”张得志犹豫地道。 “有什么难处?” “我怕会被识破?” “你们连面都不用见,根本无从识破。如若她要求见面的话,你第一时间告诉我便可。” “是,谨遵大人训示,小人小心应付便是。” 段千仇笑道:“这样才对嘛,如若办得好,你的罪我可以在皇上面前为你开脱一下,说不定连官职都不用丢呢。” 听见段千仇这个不用丢官的承诺,张得志的眼睛倏地睁圆了,他一迭声地说道:“小人必然尽心竭力,不负大人厚恩,请大人放心。” 见到好友一副如此贪生怕死,奴颜媚膝的表情,王孝杰心中痛极,如若不是正在办公务,他都真想上前去痛揍张得志一顿了。 段千仇见张得志一副小人嘴脸,心中也是厌恶至极,但脸上却是笑着道:“你办得好的话,自然是万事自有我替你担着,如若办得不好…”说到此处,段千仇脸色一沉,手中刀疾刺入半分,几乎就要触及张得志心脏了。 张得志因为创口一直流血,本来就是脸若白纸了,此番段千仇的刀锋突然又疾推半分,以为就要殒命了,吓得心胆俱裂,张大口来直喘粗气。 段千仇见效果已经达到,刀倏地一收,头也不回,就势一甩,横刀带着鲜血的温热飞回王孝杰的鞘中,发出“锵”的一声。 他走过去,摸着张得志的脑袋,笑着道:“如若办得不好,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必取你的首级。你可知道?” 张得志木然地点头。 周敦禹让人把差不多吓瘫了的张得志架了下去,疗伤休息,并加以监视。 王孝杰一脸惭愧的神色对着段千仇道:“段大人,请恕卑职有眼无珠,错识了张得志这个反复小人。” 这时,在旁边一直没有吱声的郑阳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还好你没有象他一样,否则今天跪在这里的就不仅仅是他了。” “可是我也还是把我们找老王头的消息泄露给他了。”王孝杰懊丧羞愧地道。 “事情并没有到达不可控制的地步,至少我们现在还是知道老王头在哪的!”段千仇道。 王孝杰问:“段大人,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张得志是内奸的?” 段千仇道:“从烨煌城出发前,我便怀疑南卫军中有泄密之人了,否则凭南卫军脉络之广,人员素质之高,又怎会追查这么久,居然连崔成秀在哪都毫无头绪呢! “所以我才奏请皇上秘派一百名绣衣卫与我一同来登州府,以作应援救急之后备军。再加上郑大人的三十五名精于追踪的亲卫,人手方面是不成问题的。” “前日,在我们三人去见老王头之前,我便已经秘派郑大人的护卫,严密监视老王头了。我执意不肯带其他南卫军同行,并且在途中留下充分时间和空间给你,为的就是要查一下你是不是走漏消息的内奸。如若你是,必然就会提前发出消息给老王头,让他避开我们这些官府的人,若然不是,我们到卤肉摊档里,老王头必然还在那里。” “幸好,我们一块到那里的时候,老王头还在!”郑阳王道。 “既然你不是,那我们便把范围缩小至近段时间频繁在登州府地界活动的较为高级的千牛卫将官,这些人才有机会接触较高级的信息,我们都给予了严密监视。尤其是刻意接近你的并探听消息的人,嫌疑最大。” “结果张得志不仅主动请你喝酒,而且满席都在套你的话,可笑的是,你居然还毫无防范,在酒楼那种地方,居然无所避忌地大说特说关于老王头之事。”段千仇冷笑道。 王孝杰满脸愧色,几乎忍不住想抽自己耳光。 段千仇见王孝杰确有悔过之意,便也没有再斥责他了,反而上前安慰他道:“王将军,你在南卫军中威望颇高,还望你不要受此事影响,对千牛卫军中的情况要多加留意,万一还有其他潜伏内奸的话,对于我们行事颇多掣肘。” 王孝杰见段千仇心思慎密,行事雷厉风行,果断刚毅,心中钦佩不已,便心悦诚服地拱手致歉道:“段大人,我王孝杰以前看不起你,以为你不过是仗着救公主的功劳才上的位,如今看了,你的本事确实比我高了千万倍,我王孝杰佩服你,任听差遣,莫有不从。南卫军中的事情,我会小心把控,段大人请放心。” 段千仇见状笑道:“佩服二字不敢当,只请王将军莫要再说我绣花枕头便好了,这么娘气的绰号不太适合我。” 王孝杰听罢,赧赧然地笑了起来。 这时,郑阳王道:“段大人,既然崔成秀方面不愿意见到我们,而老王头又在我们监控之下,何不直接把老王头抓来审问一下,问问崔成秀的下落!” 段千仇道:“不可!老王头必然还有上线,如若轻易抓捕,必定打草惊蛇,现如今崔成秀虽然还在防范着官府,但却没有中断过与各地商人做海上贸易。如若把老王头抓了,把他们逼急了,连生意都暂时偃旗息鼓的话,那就真的是无迹可寻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王孝杰道。 “跟着老王头,看他什么时候跟他的上线联系?” “要如何才知道哪个是他的上线呢?” “三千两银票!他不可能一个人吞了的,必然是要交上去的,他把银票交到哪一个人手中!那个人就是上线。” “如此说来,对追踪之人的要求颇高,我这方面暂时还找不到这样的好手!”郑阳王犯难道。 “有!”段千仇笃定地道。 “谁?” “我!”段千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第一百章 老王头的一天 (ps:求推荐票,求收藏,求打赏,谢谢各位的赏赐啦!) 周敦禹见段千仇要亲身上阵,在旁边抱拳劝道:“段大人,你身居钦差要职,切不可亲身犯险,属下愿替段大人前去跟踪老王头。” 段千仇道:“周大人武功惊人,本是最佳人选,但是这个老王头,我数年前曾与他打过交道,对他比较熟悉,所以由我来跟踪是最合适不过了。” “只是…”周敦禹还待再劝。 段千仇笑道:“周大人,段某以前也是干过刀口舔血的营生的,说到危险的话,别人害怕我才是。” 周敦禹听罢,也笑道:“我一下子倒忘了段大人曾掌毙晏松,还曾挫败过玄武榜排名第十的杨炎了,看来是本人多虑了。只是万一有何紧急情况出现时,我们应当如何应援?” “在城中布下十处哨点,有情况我自会到哨点寻找援手,如遇特别紧急的情况,用我们南卫军的旗花火箭发讯求援。” 郑阳王道:“老王头见过你,你贴身跟踪的话,稍有不慎就会被认出来。” 段千仇笑道:“这个我已经准备好了,郑世伯不用担心。” 众人见无论面对任何事情,段千仇似乎都成竹在胸,不禁讶然。 ************************* 第二天,段千仇戴上在烨煌城通过地下黑市花重金买来的人皮面具,就变成了一个面相普通,让人过目即忘的中年书生。 他本来的那副萧铁唐的人皮面具被他放在了淮阴府城中一所客栈外的老榕树上(详情见第二十章再临吴府),不过即使现在那副人皮面具还带在身边,他也是万万不敢再用的。 老王头的住所非常不起眼,难找得要命,而且他的武功不弱,行踪又象老鼠般极为小心隐秘,所以很难跟踪。 那天晚上郑阳王的人跟踪他时,也是出动了一整个小队,不停换人,运用轮番钓尾跟踪的方法才蹑上他的踪迹的。 段千仇与郑阳王一同来到老王头住处附近的时候,已经在那里潜伏监视着的郑阳王待从向他报告了这两天来的情况。 待从道:“老王头可真够懒的,这么多天了,就除了去过一趟宰驴的张屠户那里进了些生鲜驴肉外,其他时间就没出过门。” “他去张屠户那里时,你们有人贴身跟着过去吗?” “派了一个生面孔的兄弟贴身跟过去了。” “有见他们交接过三千两的银票吗?” “没有,老王头只交了一百两银子给张屠户,说是结算上个月的驴肉钱。” “看清了只有一百两吗?” “看清了!的确是一百两的银锭。” “他们还交谈了些什么事情?” “当时我们的人也装做要买肉的顾客在看肉,听见两人交谈了好一会,其实…也不能算是交谈了。因为有一大部分都是张屠户在骂老王头,是催他赶紧还上之前欠下的驴肉钱,老王头只一味的乞求说再宽限几日,然后便提着肉离开了。” “哦,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就在我们跟踪到这里的第二天。” 郑阳王问道:“你们在他离开的时候,有派人潜进他的屋里查探一下吗?” “有,我们派了几个精擅机关暗道设计的人进去查探,初步看来,并没有任何暗道密室之类的设计,屋内除了做卤驴肉的东西,也没有其他特别的东西,因为怕他突然回来,我们也不敢过于深入搜查,便退了出来。” 段千仇喃喃道:“如果一个人身上有三千两银票,被人催债时又怎么会只拿得出一百两呢?如果他拿不出来更多的钱,那这三千两银票他又是给了谁呢?” 郑阳王见段千仇发呆,便道:“千仇,老王头出来了!” 段千仇放眼望去,只见老王头终于穿着一身新衣裳从他那象狗窝一样的家“爬”出来了,衣袍的款式虽然依旧土得掉渣,不过比起之前他那件仿佛一辈子没洗过的衣裳却是顺眼多了。 老王头看上去兴致不错,满面红光,脚底生风,朝着他家侧面的一条窄巷飞快地走去。 郑阳王见老王头消失在窄巷中,连忙回头想叫段千仇跟上时,却发现一直在他身后的段千仇已经不见了。 窄巷穿过去后又是一条横街,横街冷冷清清的,连狗吠声都弱弱的,老王头顺着横街走到尽头,终于是一条热闹的大街了。 大街上人潮如涌,老王头如过江之鲫,在人流中左穿右插,居然还有点衣不沾尘的潇洒。 段千仇毫不费力地跟在他身后,保持一定距离,亦步亦趋地紧随而去。 不一会功夫,老王头显然来到了目的地,一脸兴奋地搓着手就小跑进去。 “隆庆赌坊”。 段千仇看了一眼头顶的牌匾,也跟着跨了进去。 赌场是最真实的,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在金钱光芒前掩藏自己,赌场也是最残酷的,因为几乎任何东西最终都会被金钱的诱惑埋葬。 赌场里的每个人都非常专注,因为在他们的眼中除了不可预知的未来外,还有不想预知的尘世的痛苦。 来赌场的人,岂非每个人都只是想暂时麻醉一下自己,让自己忘记现实的苦楚吗! 老王头显然也是这一种人,因为他一上了桌后,就变得不象一个卖驴肉的了,而象一个卖人肉的! 只见他声嘶力竭地吼着自己想要的点数,面目狰狞,眼珠凸出,汗流满面,就差挥刀子上去跟那个骰盅拼命了。 揭盅了! 老王头兴奋地狂吼起来,是他想要的点数! 段千仇看了看他押在桌子上的细碎银子,约摸有数十两,他这一把赢下来,差不多有百两的进账,翻了一倍有多,对于他这样一个时常被屠户催债恐吓的人来说,这实在是太过扬眉吐气了。 老王头的手气似乎不错。 接连几把下来,他的桌前就堆了一堆银子。 终于时来运转了!老王头是这样想的,所以赢了钱后就更不想走了。 从早上一直酣战到黄昏,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甚至连屎尿都不用拉,老王头就这样用顽强的意志以及一整天的时间来见证了他今天的盛衰。 他赢的钱很快就输完了,然后他开始输自己的本钱,最后,连自己的本钱也输完了。 他的眼睛红了,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拼命? 但他的手伸入了怀中,几乎是颤抖着拿出了一张东西。 段千仇眼尖,马上就认出了这是自己的那一张三千两的银票!! 第一百零一章 板砖神功 这时,忽然有一个富态的中年人走到老王头身边,朝他耳语了几句,由于距离离得远,而且恰逢赌桌上出了一把绝好的牌,兴奋的赌客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巨大的声浪把段千仇本应听到的说话内容都给掩盖掉了。 两人似乎是认识的,因为老王头很快就跟着中年人走向了赌场另一端为贵客而设的包厢。 段千仇对赌场并不陌生,他知道赌坊的主人会根据各个赌客的筹码多寡,邀请一些赌资充足的金主到包厢进行更高级别的对赌,在包厢内,赌场一般只根据各张赌桌上的筹码金额抽成,而不会直接参与到赌局中。 现在这个中年人邀请老王头到包厢赌博,显然也是看中了老王头手中的银票。 而从赌场众人对这个富态中年人恭敬的态度看来,他应该就是赌坊的主人。 段千仇迅速跟上去,也想进包厢去一看究竟,却被站在包厢走廊前的许多保镖给拦了下来。 其中一个保镖看着段千仇一副穷酸书生的模样,一手就把段千仇推开了,轻蔑地道:“滚一边去,别妨碍我们老板赢钱。” “这些护卫武功稀松平常得很,只是不知他们的主人如何?”段千仇装做被保镖推得一个踉跄,跌了出去。 段千仇赔着笑离开,他迅速放弃了准备从正门进入包厢的企图。 他在赌场绕了一圈,看见有赌场小厮捧着水果酒食的托盘进入包厢间,心中一亮,人便迅速地溜入了赌坊的后厨。 不一会,有个穿戴着青衣小帽的“小厮”便用手托着一大盘水果酒食,来到了包厢前,门前的保镖不虞有它,便放他进去了。 “小厮”段千仇正准备推开包厢的大门。 这里,门忽然从里面开了。 老王头脸色铁青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变得象狼一样凶狠。 而跟在他身后踱步出来的赌坊老板,微微地笑着,一副胸有成竹,志得意满的神情,正慢条斯理地把手里那张三千两银票叠好,纳入了怀中。 段千仇连忙垂首退到门边恭立着,让开一条道,让他们先出去。 赌坊老板目送老王头的身影消失在赌坊门口后,原本微微笑着的富态的圆脸上马上就变得不带一丝表情了,他倨傲地对着几个保镖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那头都准备好了吗?” 其中一个保镖谄媚地说道:“都是最好的货色,保证您满意。” 富态中年人道:“最好是让我满意的,否则,哼!” 几个保镖显然对他甚是畏惧,都耷拉着头,大气不敢出。 段千仇心念电转:“这个人便是老王头的上线吗?绝对不象!反倒象是老王头赌钱输急了,把客人下的定金都输出去了。”想到这里,他心生一计,于是脚下似乎趔趄一绊,整个人连同整盘水果酒食都朝那个赌坊老板扑去。 老板身旁的保镖挺警觉的,见段千仇倒向老板,便马上有两人抢在赌场老板身前把段千仇架住了,段千仇在两个保镖的阻拦下,手脚一阵忙乱,才惊险地把食盘稳住。 保镖正要揍段千仇,段千仇装做很害怕的模样,连忙低头哈腰一迭声地道歉,赌坊老板见并没有什么事,又怕保镖打这小厮时,打翻了食盘中的食物,浪费了这些赌场免费提供的酒食。于是喝止了保镖,揪住段千仇骂了几句,便率着几个保镖从赌坊正门走了出去。 段千仇见他们走了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托盘扔在了地上。 但他的手却并不是空的,因为在他手中还捏着几张银票,足足有**千两之多,正是刚从赌坊老板怀中偷出来的,而其中一张便是老王头输出去的三千两! 赌坊门外的街道依旧很热闹,待段千仇脱下那身小厮的衣裳,还给那位被打昏躺在后厨白菜堆里的小厮,走出赌场后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老王头反正已经不见踪影了,段千仇也不急,因为他知道老王头飞不上天去。 一个人如果连钱都没有的话,是走不了太远的,第一个选择,通常都是先回家。 这是人之常情。 于是,段千仇打算先回老王头的住处看看再说。 然而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他看见了老王头! 在这间赌场阴暗的后巷,老王头手持板砖,藏在通常只有野狗才会躲在那里的犄角旮旯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段千仇笑了,他发觉事情正在变得越来越有趣! 不一会,赌坊胖老板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了:“妈的,你们几个废物,连马车都套不好,害得老子大半夜的还要走路过去。” “老爷,就在前面一条巷子那里,再走几步便到了,听说那几个小妞都是初苞,新鲜欲滴呢,嘿嘿!”一个保镖谄笑道。 “哼,如果不满意,我拿你老婆来填数…” “那是小的荣幸,小的荣幸…” 几个人骂骂咧咧,从这条暗巷穿过,完全没有发觉黑暗中潜伏的危险。 段千仇藏在更深的暗处,看着这出好戏上演。 只见老王头一跃而起,青砖在他手中,只一分,便硬生生掰成两块,然后一扔,正中两个保镖的后脑勺。 两个保镖连哼都没哼就倒了下去,也不知是死是活。 老王头没等另外两个保镖回身,已经从地上抄起刚才扔出的两块板砖,又照另外两个保镖的头上各来了一下。 另外两个保镖也似喝醉酒似的,脚步虚浮地倒了下去。 老王头的身形不停,板砖带着劲风,以双耳贯风之势抡在了胖老板象猪一样的头颅上。 胖老板立马倒下了,和那两个保镖几乎同时倒地,他肥胖的身体碰在地面上,发出闷响。 段千仇看了,暗赞道:“好厉害的拍黑砖偷袭功夫。” 老王头在胖老板身上搜了好一会,却只搜出些细碎银子,他狠狠地骂了一句,又不甘心地去搜其他保镖的,收获也不多,他气得一边用脚踹胖老板,一边骂道:“妈的,你这只老乌龟,只一把就赢了老子三千两,现在就只带这么些烂铜板出来,妈的,看我不打死你个…狗杀才…” 胖老板在他两板砖之下,已经昏死过去了,任凭他怎么踢骂,自然是不会回应的。 老王头气急败坏,本来他弄坏了胖老板的马车,就是想在这条暗巷打个埋伏,把自己输的钱抢回来的,现在计划落空,当然有着说不出的懊恼。 这里,暗巷的那一头传来了脚步声,好象是有其他行人要过来了。 老王头害怕被人发现后会惹祸上身,于是急匆匆地离开后巷。 段千仇见状,象一阵烟气似的跟了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 全城秘密搜捕 老王头还没感到身后的异动,段千仇已象鬼魂一样附在他身后,一掌切在他颈椎处。 段千仇掌中所发出的万流归宗柔劲随着他的血脉瞬间爆发而下,连封了他背后督脉的几处要穴,老王头连哼都没哼一下,就象烂木桩一样倒在了地上。 段千仇这种真气注入式的封穴法乃他自创,得益于他收发自如、圆融精纯的内功,以及相互融合得越来越紧密,相排斥越来越少的体内两种神功。 金石神功乃宇内第一奇功,每破一层级,功力之进境几乎可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段千仇现在虽然只是第八重,但他已隐然有进境至第九重的势头,这段时间,他独僻蹊径,并非一味的猛提金石神功的真气,而是融合万流归宗**自然混沌的法则,提高自身所炼真气的使用度,着重于向万法自然“借气”,因而虽然本身功力层级虽无突破,但在对敌时,真气却仿佛有用之不竭之感,比起以前一味刚猛凌厉的打法,又多了些阴阳平衡,刚柔并济的意味。 望着昏死在地上的老王头,段千仇喃喃地道:“老人家,对不住了,要委屈你失踪一两天了。” ******************** 段千仇回到钦差行辕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还未休息,段千仇便叫人传来了张得志,向他下达了第一道命令:用密语在同福客栈中给他的“雇主”留言,官军即将秘密对元祥区,兴河区挨家挨户搜查,目标是老王头。 元祥区、兴河区都是邻近老王头住处的居民区,从这两区开始搜查,表示官府下一步的行动就是老王头所处的元鼎区了。这种大面积的撒网搜查,对于崔成秀方面来说会形成一种接近暴露的压迫感。 张得志本来想问:“为什么不直接搜元鼎区呢?”但看见段千仇脸上淡定从容的神色,便知道他已有定计,问来也无用,照做便是,于是便着手准备去了。 段千仇然后又叫来王孝杰,给他下达了第二道命令:从明日午时起便带上千牛卫换上便装,由登州府衙差引路,从元祥区开始逐家逐户地盘查,务必做得不事张扬,但又不能太隐秘。言下之意,就是要让别人知道,官府在秘密找人! 王孝杰一听就明白了,便也领命而去。 第三道命令,段千仇亲自去找了郑阳王,然后告诉他:从明日开始,凡是到老王头家中的人,无论是谁,一律监控,如果人手不够,从绣衣卫中抽调。 第四道命令,他是出了钦差衙门,到了绣衣卫在登州城中驻扎地,就是那日审问张得志所在精舍的大宅中,直接告诉周敦禹的:除了抽调人手配合郑阳王之外,还要着手调查崔成秀进行海上贸易时的货物交易中转点,或者集散地。 “段大人是要准备和崔成秀开战吗?”周敦禹问道。 段千仇蹙眉道:“迫不得已之时的下下之选。如果他们这股势力不能为朝廷所用,就要用雷霆之力破坏掉,无论如何,登州府的海商大贾必须为北疆大军筹得三个月的军粮。不能借,那就抢!!” 周敦禹微笑道:“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够狠的了,看来段大人比我还要狠。” 段千仇苦笑道:“如若能坐下来谈,谁愿意手执刀剑去吵,他们如若不愿意谈,我也要把他们逼到谈判桌前来。” “好,段大人未雨绸缪,周某定当竭力相助,我在江湖帮派中也小有关系,可隐秘托人办好这些事情。” “如此甚好,只要不落痕迹便行。”段千仇说罢,告辞而去。 第二天,官军开始在元祥区“秘密地大肆搜捕”老王头。 而张得志的留言也是一大早就在同福客栈的留言墙上挂上去了。 同福客栈做为登州府最大的客栈,又处在码头附近最热闹的街道上,每天无论从早到晚,大堂里都是人头簇动的,而在其中一侧的一面墙上,上面用钉子、麻绳挂满了用炭黑写着字的木板。 这些木板就是各处来同福客栈投栈的住客用来给亲人,朋友或者客户留言的“信墙”了。比如约定了见面地点,由于某些原因对方耽搁了见面时间,便可在“信墙”上留言,迟到之人便能通过留言看到讯息了。 只是这些讯息有些贵,所以愿意在上面留言的人也并不是很多。 同福客栈一向生财有道,这种无本生利的好事,他们自然不肯放过。 一个字十文钱,只留十二个时辰,时间一到,就把板子取下,留言也会被擦掉,板子就会留给下一个出钱的人。以一两白银换一千文钱来算,这些留言都可以算是价值不菲了。 张得志为了确保留言都会被留足十二时辰,所以每次都是出两倍价钱,以防止“黑心”的客栈小二为了牟利,把留言提前“下架”了。 他付了铜钱,再看了一遍留言,确认无误后,便离开了同福客栈的大堂。 刚跨出门口,这时,他就听见了一把磁性的女子声音在门外的街道传来。 门外的街道上人头簇拥,商旅如织,湛蓝的海空下,空气中都透着一股令人心神俱醉的咸鲜海水味。虽然人声鼎沸,但由于这把声音太特别,张得志几乎一听就可以确定,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雇用了他,用以窃取南卫军的大量关于崔成秀的情报。 他急步追了出去,只见几名大汉拥着一个蓝衣女子,向海岸边的一艘大船走去。 张得志在后面紧跟过去,但码头的人实在太多了,几次人潮熙攘,交叉冲突之下,与那名蓝衣女子的距离越来越远,最后只见她似乎上了一艘已经启航的大船向着外海驶去。 张得志知道这同福客栈附近也有千牛卫的人监视着,但此时他的身份还是“卧底”,自然是不能高呼寻找援助的,万一缉捕不成,就反而打草惊蛇了。 所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子和船消失在海平线上。 在朝廷海禁未开之际,登州府海运码头便已经有如此繁华盛况了,是让人挺难想象的。 其实官府对于这些所谓海上贸易“违制违禁”之事,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因为除了税收之外,船商还会给各级官衙不少的“孝敬”,这些巨额的灰色收入,让沿海州府的海上舰队都象睡着了一样,根本不在乎所谓的各路“海盗船”在自己身边穿行。 因而这海运码头的盛景也不难理解了。 第一百零三章 老王头的逃亡 段千仇在老王头住处附近的马车上从早上一直呆到黄昏,才接到了郑阳王待卫的报告:有人进了老王头的家! 段千仇眼神一亮道:“是谁?” “卖驴肉的张屠户。” “好,不要惊动他,对他的监视人数增加一倍,日夜盯控。如果他要离开,叫追踪小组循迹跟去,并沿路留下记号,方便后续部队跟上。” “是!”待卫领命去了。 段千仇这时笑着对郑阳王道:“郑世伯,请您找人帮我个忙?” “什么忙?” “给老王头演场戏!” *********************** 老王头在一间破屋里面醒过来的时候,梁上的渗水滴在他的面颊上,冰冷冷的,把他激得打了个冷颤。醒来后,他才发觉,自己手脚被浸湿的粗麻绳绑着,躺在湿漉漉的泥地上面。 老王头勉强睁开眼睛,屋子里面黑乎乎的,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屋子外面传来了两个男人的说话声。 “大哥,里面那个老头是不是醒了,我刚才好象听到有响动了。” “没呢!他中了我们张大老板账下首席高手慕容平的擒龙爪,哪有这么容易醒啊,慕容先生说了,没有两天,是断断醒不过来的。” “两天?我看他躺了这么久,不知道还有气没有,不会是死了吧,如果死了,我们两兄弟可就遭殃了,张大老板不要了我们的命才怪。” “这老小子,把张大老板的头都快打碎了,还抢了张大老板的七八千两银子,死了活该!” “死了,钱可就要不回来啦!张大老板千叮万嘱不能让他死的。” “唉,不用了,我刚才看过了,那老小子气匀畅着呢,死不了,喝酒,喝酒!别啰嗦了。” 两人停止了说话,稀里呼噜地大喝起来,然后又开始划上了拳。 老王头听了两人对话,心中暗骂:“早知我就下手狠些,把这个赢我三千两银子的龟孙打死算了,省得现在还来暗算于我…他那些散碎银子哪值七八千两啊…不行…必须赶紧想办法脱身才是,否则…等他真的过来拷问我时,不死也得掉层皮…” 老王头等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环境后,借着门外两名守卫所点烛火的微弱亮光,再仔细地看了看四周环境,屋中有窗户,但并不高,窗户外面可以见到山壁,山壁上有一道小溪流挂帘而下,水花都从窗户溅了进来。 这间屋子是用木材所造,有些墙角的地方,木板钉得甚是不牢靠,依稀可以看到外面。 老王头把身体挪到那里的墙角,他的手脚是用浸湿的粗麻绳绑着的,绑得非常结实,换做以前,要弄断这样的绳子并不难。 但他现在浑身酸软,真气都提不起来,要崩断这些绳索,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他挪到了墙角,用手触摸到了木板上的一根突出来的钉子,开始用钉子的尖锐部分来划磨手上的绳索。 幸好双手并没有反绑,所以磨断起来也容易许多。 不一会,双手恢复了自由,他又把脚上的绳子解开,用暗劲撬开墙角的木板,从缝隙中爬出了这间囚禁他的木屋。 虽然身处荒效野地,方向难辨,逃跑起来痛苦至极,但想想被张大老板虐打的滋味,老王头就觉得不算什么了。 老王头象丧家之犬一样,摸索着逃回登州府城区时,日已东升,天空大亮了,他却不敢回自己的家,因为怕张大老板会在那里等着他。 走投无路之下,他决定去一个他平时也不怎么想去的地方! 但不想归不相,总好过被打死吧,于是他还是去了。 张屠户的肉铺前,张屠户见到老王头时的表情就象老子见到在外闯祸回家的儿子一样,圆睁怒目,就差点想上去把不肖子吊打一顿了。 段千仇在单筒望远镜中见到这副情形,笑着对郑阳王道:“该叫王孝杰的人加紧过来这一区来搜查了,否则这两头驴还不肯挪窝呢!” 郑阳王笑着应道:“我现在就去安排,负责追踪的人也应该要准备了吧?” “正是!” “是时候要收网了吗?”段千仇望着车窗外被春风拂动的树枝,喃喃地道:“只是鱼在哪呢?” 张屠户趁着肉铺前没人的机会,示意老王头进屋内说话。 老王头一进屋,张屠户就用无限压抑又无限愤怒的嗓音道:“你这两天是不是死掉了?对账核账的时候到了,你的人却不在!你上期还欠着两千多两银子呢!你去哪啦?” 老王头明白张屠户的愤怒,但他无能为力,赌性就象渗入他血液中的魔鬼一样,时不时就出来诱惑着他。他这几年来输的钱越来越多,幸得张屠户这个朋友帮他还了不少债,他也发誓要戒赌,但每次只要一摸赌具,这些誓言就会被抛到九霄云外。最终他只有不断地挪用客户交给组织的定金,才能满足他赌瘾。 看见张屠户激动的神情,他于是把自己在隆庆赌坊的遭遇说了一遍,然后又把昨夜死里逃生的情形渲染了一番。 张屠户的脸色变成象猪肝一样的酱紫色,他忽然挥拳打在了老王头的肚子上,老王头痛得象一只虾米蜷缩起来,在地上打滚。 张屠户喘着粗气坐到凳子上,颓然道:“老王,我不会再帮你向上头隐瞒了,这么多年了,我帮你隐瞒了这么久,我没有埋怨过,因为我们是朋友。但这次的数目太大了,我也只能如实上报了。” 老王头在地上流着泪道:“我知道的,我不怪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唉,我想我们也该退隐了,现在朝廷正在大肆缉捕我们这些人,我可不想临老的这几年还要客死异乡。”张屠户叹息道。 老王头从地上爬起来问道:“官府搜到这边来啦?” 张屠户严肃地道:“嗯,是的,上面已经发鸽信过来,说今明两天朝廷千牛卫就会从元祥区那边搜过来了,虽然我们之前也经历过这种事,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跟以往不一样。所以上面这次也叫我们暂时撤退,回总部履职,再另行安排。”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老王头问。 “今夜便走。” “由你负责的其他联络人呢?也一块撤离吗?” “他们早就走了,我是为了等你,才留到现在的。” 老王头目光中升起又感激又歉疚的神色。 “这个肉铺你舍得?” “不舍得又能如何,比起在乡下的老婆孩子,这个铺子算得了什么?只要留下命来,什么都可以再挣回来!”张屠户信心满满地说道,他相信铺在他们前面的是一条阳光满地的道路。 崔成秀以前对下属一向都很不错。 是的,以前…… 张屠户的眼中仿佛有了些缅怀的神色。 第一百零四章 杀人者宋海 大靖天宝三十六年四月三日夜,无风无月,天气沉闷欲雨。 老王头和张屠户从家中出来后,便坐上一辆破旧的马车,出城往莱州府方向去了。 他们一动,段千仇方面早已布下的追踪小队便也跟着动了。 过了一会,段千仇对郑阳王道:“我们也走吧。” 郑阳王示意手下驾车跟上,一路上,段千仇都闭着眼在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透过车厢的缝隙透了进来,段千仇睁开神光内蕴的双目,见窗外已是一片朝霞漫天的清晨了。 郑阳王见他睁开双眼,道:“千仇,你倒能睡得着。” 段千仇微笑道:“郑世伯您的贴身待卫还有绣衣卫的追踪术,我是见识过的,所以特别安稳,睡得甚是香甜。” “动若疾火,静如山阴,千仇张驰有度,真有大将之风。”郑阳王赞誉道。 “郑世伯过誉了。您手下之人皆训练有素,坚忍不拔,观其仆可见其主,郑世伯在致仕之时,尚能操练出如此无敌之师,如若出仕,其势如龙出大海,必有一番大作为。” 郑阳王听罢,心下凛然:“段千仇胸怀丘壑,观人入微,且思虑慎密,行事果敢,又兼见识卓远,幸好不是敌人,否则真不知如何对付。”司马苍龙为了不影响他,并未告诉他段千仇其实是段玉皇孙子的事实,是以郑阳王到现在依然还只把段千仇当做相互敬佩的忘年之交而已,并未想到两人其实早已是“盟友”了。 段千仇见郑阳王有些失神,便问道:“郑世伯,我们现在是到哪了?老王头他们怎样了?” 郑阳王回过神来,道:“哦,我们现在还是在登州地界,约摸是在龙王湾附近,老王头和张屠户已经停了下来,目前下了马车,藏在那幢海边的小屋那里。”说罢,手指着一幢海边的小屋。 段千仇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只见海鸥红霞交织处,湛蓝的海平线上,有一处海边的石头小屋与几间渔民小屋,散落在无垠的海岸边。 “他们进去有多久了?” “约摸有半个时辰了。” “没有人来接应他们吗?” “暂时没有!” 段千仇看了一下水天一色的远海,问道:“如果接应之人从海上而来,我们又将如何?” 郑阳王目光坚毅地道:“岸边就有渔船,如若真的如此,我们也会乘渔船循涛而去,必不会空手而回。” “好。既然如此,我们便等吧。” 渐渐地,远处海面红色愈发浓郁。突然,太阳的力量爆发了出来,一道刺眼的光芒,穿过红云,射向天空的另一端。在万丈光芒的簇拥中,朝阳冉冉升起。与此同时,海水也不安分的动起来,仿佛受了召唤的橙色精灵一样一波一波地冲上海滩。太阳终于在万丈光芒的簇拥中越升越高了! 在海涛那一头的海平线上,一艘帆船划开朝阳的笼罩象天使一般降临在这一片还稍显寂静的海滩上。 从船上走下一个人,穿着黑色的鱼皮水靠,他的皮肤是黧黑色的,花白的头发,精瘦的身体,就象每一个靠近海边生活的渔民一样,他的神情中有着海洋一般的深邃莫测,但不同的是,他的腰间别着一柄不带鞘的剑,剑闪着寒光,比晨风中的阳光更刺眼。 郑阳王和段千仇在单筒望远镜中看到了这个黑衣人,走向老王头和张屠户藏身的石头小屋。 这时,石头小屋的门开了,张屠户象迎接一个老朋友般热情地迎向了黑衣人。 段千仇自从合练体内的两种神功以来,六感都变得极为敏锐,只要静心潜运内息,两里之内叶落花开、蚁行虫啮之声俱难逃他之双耳。 只听张屠户拥抱着黑衣人,豪爽地笑道:“宋海,想不到是你来接我们。” 黑衣人宋海也大笑地拍着张屠户的背说道:“想不到多年不见,你又长得这么胖了,只是不知道还能喝酒不?” “当然能喝的,见着老朋友就能喝了,哈哈。” “老王头呢?” 张屠户回身招呼着正朝他们两人走过来的老王头道:“快些,老王,我们要上船了,快些,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宋海黧黑的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道:“是的,可以…回家了,可以了…”说罢,他腰中剑已经从张屠户的背后刺入,胸前刺出,剑尖滴着血,被海边的风吹落在沙滩上。 老王头见了,无法置信地怒吼扑上去,扶着张屠户慢慢倒下的尸身,他用恨极的眼光看着黑衣人宋海,质问道:“为什么要杀他?” “不只是他,还有你!”宋海冷冷地道:“莫要怪我,我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崔老大吗?为什么这几年,他变了这么多,这么多的跟随他父亲的老兄弟都不要了吗?为什么?”老王头一边说,一边狂吼着,仿佛要撕碎宋海似的冲上去拼命。 可惜他的武功比宋海实在相差太远,不出一招,他的咽喉便已经被宋海的快剑刺穿。 宋海把剑拔出来的时候,神情落寞,象祭师完成了生命祭祀最后一个仪式似的,有着说不出的空虚,然后他就看见了他的面前先后飞过来了两个人。 段千仇在宋海杀张屠户的时候,便对郑阳王道:“看来崔成秀已经完全断绝要面见我们的可能性了,现在只能用强,已不用担忧是否会逼急他们了!”然后,他就冲了出去,他的内力很奇特,冰火两重,刚柔相激,让他的爆发力超乎想象地强,只在瞬息间,他已经从只能从单筒望远镜可以望得到的远处来到了宋海的面前,但仍来不及阻止宋海杀死老王头。 宋海的剑很快。 他的剑从来不入鞘,因为这样更方便杀人,就象他这个人一样,好象生下来就为了杀人而存在似的。 他看着先来到的那个年轻人傲慢地道:“我认得你,你就是掌毙晏松的段千仇,你很有名,我见过你的画像。” 段千仇冷冷地道:“我也认得你,听说你叫宋海,刚才才把两个同伴杀掉,不过我还是不打算杀掉你。” “哦,你有把握打败我!”宋海笑道。 “不是打败你,而是摧毁你!”段千仇斩钉截铁地道。 人世间是有什么方法是可以摧毁一个人而不用杀死他的? 段千仇有吗? 第一百零五章 杀人者死 段千仇生平最痛恨背叛,在同伴背后下手的人,他一向最瞧不起了。 而宋海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宋海杀了,但现在他还不能,因为他还要宋海带他去见崔成秀。 他站在宋海的面前,苍白的脸色映着朝阳的红光,让他看上去象一团燃烧着的怒火。 他问宋海道:“你的剑很快,对吗?” “是的。” “好,那我就来看一下你的剑到底有多快?是否快得能够刺中我?” 宋海一下子兴奋起来,他的血液中天生有一种冒险的精神,无论是拿他自己的命或者是别人的命来冒险,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 段千仇站在宋海面前不足三步,他盯着宋海的眼睛,平静地说道:“我就站在这里,双脚不动,双手不招架,让你刺我三剑,我可以保证,你绝对刺不中我!” “哈哈!”宋海难以置信地大笑起来,段千仇是他这么多年来见过最好笑的人,一个敢于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的人,岂非正是最好笑的人! 段千仇却没有笑,只是冷冷地道:“你不信?!” 这时,在段千仇身后的郑阳王也不免有些担心,他在身后提醒段千仇道:“段大人,此事…” 段千仇笑道:“郑大人不必担心,象他这种连杀人都要在背后下手的人,又怎会刺得中我。若被这样废物的手中剑刺中,我段千仇不用他动手,自己便会自绝当场,绝不食言。” 宋海眼睛因为愤怒而红了起来,被人轻视是一件极痛苦难受的事情,唯一可以平复痛苦的方法就是用剑刺穿侮辱你的人的喉咙。 宋海已经准备这么做了。 他看着段千仇淡定从容的表情,手不知道为何竟有些出汗,但他的手依然很稳。 宋海出手了,他的剑尖直刺段千仇的眉心,剑光如电,有如风雷直劈海浪。 但就在剑将至段千仇眉心时,他的剑忽然一沉,刺向的却是咽喉! 他依然最喜欢刺穿别人的咽喉,因为他很喜欢那种温热鲜血溅出来的感觉。 剑落空了,段千仇的脚果然没有动。他身形一偏,剑锋从他的颈侧掠过,剑锋的寒意甚至可以透过毛孔渗入到他的身体里。 郑阳王在旁边道:“第一剑!” 见自己刺出的第一剑,段千仇轻松就避过了,宋海心中骇然,但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于是他顺势砍出了他的第二剑。 是的,砍出了第二剑! 他用剑刃削砍段千仇的腰际。去势如风,剑气笼罩了段千仇半边身子。 段千仇刚侧身避过他的剑尖,现如今左侧腰际空门大开,而且双脚不能移动,眼见剑刃就要削入腰间了,段千仇顺着剑锋,整个人几乎贴着地面旋转,剑锋从他的后背堪堪削过! 又是毫发无伤的一剑! 段千仇身体象弹簧一样绷起来站直时,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道:“第二剑!” 郑阳王也在一旁道:“他的剑怎么慢得好象老太婆拿的筷子一样?!” 宋海彻底被激怒了,他一收剑势,蓦地发出一声厉啸,才将他的第三剑刺出。 这一刺他拼尽了全身的内力,起势如惊虹激电,待迸发出去时,剑尖抖动,可见凌厉的剑芒闪出,却是直刺段千仇驻在地上的左脚脚面。 段千仇承诺脚不会动,手不会动,现如今剑刺向他不能却的脚,他又要如何避呢? 如果他避,他就输了,那他就要当场自绝。如果他不避,这一剑必定会刺穿他的脚掌。 无论怎么看,这一剑刺出后,段千仇都是必败无疑的! 段千仇没有避,他的脚不动,他的手背在身后,也没有动。 但他依然能够反击。 用他的头。 他身体忽地前倾,迎上了宋海。 宋海的眼睛只盯着段千仇的脚板,他的注意力几乎都在段千仇的立足点上,但他忽略了段千仇的头。 段千仇身体象一个旋转的陀螺一样,带起强劲的劲气,然后他的头直撞向宋海的面门! 就在宋海的剑就将刺入段千仇的脚面时,宋海只觉得一股如金石大铁锤一样的狂暴之气猛击他自己的面门,他的鼻血瞬间标了出来,他的鼻子骨头很清脆地断裂飞出,他手中的剑不由自主地被他扔了出去,因为他只想好好地捂着鼻子,力争不让眼眶中的眼泪流出来! 段千仇负手站着,他的脚依旧站在原位,没有动,他的手依旧背在身后,没有动。 但宋海已经象一条狗一样蜷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段千仇走过去,象提一只猫一样提起宋海,扔在海水中,宋海的伤口被盐水一激,痛得眼泪又流了出来,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流泪了。 他一辈子流过的眼泪可能都没有今天多。 于是在段千仇说:“带我去见崔成秀。”时,他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太可怕了。 段千仇和郑阳王以及三名待卫上了宋海的小船,其他人则是雇了沿海渔民的船跟随而去。 上了船后,宋海的头低垂着,他一直靠在桅杆上,转动着风帆,仿佛只有靠着桅杆他才觉得能够挺直脊梁似的。 段千仇数次问他:“崔成秀在哪里?”,他只是遥指海面那座仿似云中仙山一样飘渺的海岛道:“在那里。” 船离岸边越来越远了。 宋海忽地把帆绳一放,人却倒在了船头的船板上,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流泪,最后竟嘶哑了喉咙吼道:“我没有输!我没有输!我是不会输的!” 船上待卫见宋海忽然这般模样,以为他一时失心疯犯了,便呵斥道:“宋海,站起来,不要装疯。”上去要扯他站起来驾驶帆船。 这时,段千仇的鼻子却嗅到了在船舱底下透出的一丝硫磺硝石燃烧后发出的刺鼻气味,尽管微弱,但他的感觉极敏锐,却是分辨出来了,是炸药引信点火后的味道。 肯定是方才宋海倒在船板上,用狂笑引开他们注意力后,借机点燃的。 在这千均一发之际,在这茫茫大海中,段千仇发出狂吼:“郑大人快跳入海。”然后他的掌风扫出,却不是打向宋海,而是扫向船上的三个待卫,他的掌扫出后—— 炸药爆炸了…… 第一百零六章 高山岛 炸药威力惊人,整艘小船在海上化做一团一闪而逝的火光,火光寂灭后,漫天的烟雾才在水面燃烧着的残留舢板上缭绕而上。 过了一会,段千仇在海面下冒出头来,他吐出一口咸涩的海水,开始在海面上寻找郑阳王及其他三名待卫。 在刚才电光石火的生死瞬间,他出声警醒了郑阳王,然后拍出一掌,把反应不及的三名待卫扫入海中,在爆炸的瞬间,他运足金石神功护体。然后便被强大的气浪和火团冲得飞上了天,落入海中之时,他很清楚地看见宋海的残肢也从空中落入了海中。 以命搏命,视生命如草芥尘埃,这都是标准的死士所为。 崔成秀养士如此!他本人以及他的组织到底怀了多大的野心? 段千仇发觉自己七年前对于崔成秀的那种印象,与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对不上号了。 段千仇一边在海中漂游着,一边在朝着从后赶上来的己方渔船靠拢,而郑阳王和三名落水待卫也朝着同一方向游过去。 上了渔船后,郑阳王和三名待卫皆向段千仇感谢救命之恩,郑阳王惊叹于段千仇感知力的强大,也对于崔成秀手段之决绝,极为震惊。 “他这是要自决于朝野啊,不仅江湖不要了,连朝廷也想灭了。”郑阳王道。 段千仇摇首道:“现在我们还未能见上他一面,下结论尚为时过早。我们先回去吧。此事需从长计议。” 郑阳王叹道:“希望北疆的粮秣供应也可以等得了啊。” 段千仇微笑道:“此事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郑阳王问道。 段千仇遥望那远在水天一色天际之外的海中群岛,道:“既然我们就在人间仙境,自然是要去跟神仙要粮的。” ********************** 在登州府龙王湾发生的杀人及炸船事件,并未引起多大风波,就象苍茫大海上的一个波涛一样,被一个新的波涛涌过来后,就杳无声息了。 登州府象一个犄角一样突出于海域之上,长年都在风口浪尖中,诸如这样杀人越货,毁尸炸船的事件常有发生,并没什么特别的。 反而接下来的几天中,有一个在江湖中开始广为流传的消息更加的引人注意。 那就是朝廷新到任的钦差大臣,河南道海事招抚使段千仇大人放出话来,朝廷有意设立海事衙门,开放海禁,且对以前犯禁下海之人皆既往不究,段大人将在八仙山设宴,希望能与渤海湾一带的海天王崔成秀一晤。 八仙山山势平缓,风光旖旎,确是呼朋唤友,清谈论道的最佳场所。 段千仇已经大张旗鼓地在此设宴等了崔成秀三天了。 在山上没有刀兵,没有设伏,只有歌舞,只有酒肉。 到了晚上,清风明月照拂满山,只是没有一个客人来而已。 段千仇并不在意,他一个人在山上呆了三天,郑阳王,周敦禹,王孝杰都没有在他身旁。 又是一天过去了,新的一天又来了。 仪仗队从山脚一直排到了山顶,排场煊赫,美女仆从如云,新任的招抚使大人亲自站在山脚准备迎接可能永远都不会来的崔成秀。 山脚下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各色人等都有,各种议论猜测都有。 因为官府把八仙山封了,由钦差专门设宴来款待一个平民,这在大靖朝开国以来还是头一遭。 山下众人想赶庙会似的,将山脚围得水泄不通,发出象蜜蜂采蜜一样的嗡嗡声。 “这个招抚使怎么这么年轻啊?” “象个白面书生似的,能镇得住这千里瀚海之上的海盗水匪吗?” “崔成秀是谁啊,是哪一个?” “没来吧,听说这方圆万里海疆上的海盗都听命于他呢?朝廷这是想招安吗?” “嘘…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段千仇在这头登临山水,清风明月地作秀的时候,另一头,郑阳王已经按照段千仇的安排,率人登上了高山岛。 远在登州府外海域数百海里之外的高山岛,是海上贸易走私犯和海盗的天堂。 高山岛挺立于长岛诸岛中部偏西,海拔两百零四米,其高为长岛三十二座岛屿之最。它象一只巨状的犄角突现在水面上。 高山岛环岛皆是奇陡的峭壁,唯东南侧有一小湾卵石滩,而滩后的山势仍然非常险峻。人们在此山壁上凿出一羊肠小径,直达高山极顶。 上岛之人皆从此登临,一览海洋风光。岛的西南角,是全岛的最高点。那高峻的岛山到了底部陡然悬空,只由四幢粗壮高大的石柱支撑着顶峰。 四幢石柱将岛角分为四个洞口,洞洞相连,可以行舟,实为一大奇观。 岛的东北侧还有一对高大礁石,远远望去,酷似两张升起的风帆,乘风欲去,因之名石帆礁。据说在许多年以前,有闽人巨富俩兄弟,分乘高舻艨舸,满载江南瑰宝,沿海路进京买官。船至高山,二人见这般壮丽景色,顿然心动,相对曰“世上有佳境如此,求功名利禄若何?”竟驻舟不去,年久为石。因此,高山岛的景致与石帆礁的佳话便传扬开去。 由于高山岛地处外海域,远在大靖水师管辖范围之外,所以也成了各地海盗和不法商人做交易的中转站。 今夜的海面很平静,温柔恬静,只有永不停息的海波轻轻地沙滩上冲刷着。 郑阳王派出的十人小队在离高山岛海岸外五里处下船,凫水至海岛海礁处潜伏下来。 过了许久,远处的海平线上来了一艘巍峨高宽的大舰,舰离岸还有很远距离,便开始在桅杆之上的瞭望台放出青色烟火。 烟火破空而起,在黑色的天幕里格外醒目耀眼。 这时,原本空空的沙滩上忽然就多了三个人,他们从岛上的山石上攀援而下,站在沙滩上朝大舰方向发射了三枚青色火箭。 火箭在空中炸出的烟火颜色跟大舰放出的烟火颜色是一样的。 大舰慢慢在在海滩外停下来,抛锚靠岸。却原来是一艘底舱宽大,吃水极深的货船。 这时,在海滩边上的高山峻崖上,有几处离地颇高的岩壁忽地发出机关转动的辚辚巨响,岩石挪开,露出了几个如城门般高阔的洞穴,然后从洞穴中伸出几条铁桥,一直伸至巨舰船舷下。 这些铁桥有的上翘,有的下斜,与巨舰之间的连接都形成了一个坡度。 巨舰上搭下铁钩,把几条铁桥都固定好在船舷上,然后巨舰侧舷的舱门打开来,从里面搬出一箱箱的货物,沿着倾斜的铁桥将货物滑至岛上的洞穴中,而在岛上较高位置下倾至巨舰的铁桥,也利用坡度,把岛上的货物一箱箱滑送至舰上。 如此的货物交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不过效率却是奇高。 不一会,两边的货物就都装卸完毕了,巨舰吃水比原来还要深了! 第一百零七章 岛上王国 郑阳王见了,对身旁的一名年轻待卫道:“这艘船是在等涨潮,只有涨潮了,水位才够深,他们才能离开。你带两个人,想办法潜上船去。看一下这艘船下一个卸货中转点在哪?” 年轻待卫领命去了,一行三个人在海中潜水至大舰的另一侧船舷,用小队中特制的攀爬铁爪抓着船板一步步向着一些还未关的舷窗上爬去。 郑阳王待三个人顺利潜上海船后,又对着剩下的七个人道:“我们分为两个小队,在这个岛上搜索一遍,只要搜索出一个大概形态便可以了,如果地面上有海盗分布,就记下位置。如果有洞穴出入口,也记下位置。此次行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千万不要被发现。一个时辰后,回此外汇合。” 说罢,八个人分为两队,郑阳王自领一队,开始对高山岛的搜索探寻,此时,天色已经深沉如墨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高山岛很大,岛上的高山只占了整个岛的四分之一而已,其余的大部分都是平缓的丘陵,由于常年受海洋润湿水气的滋润,岛上密林植被丰富,有些地方甚至还有猴群野兽出没。 郑阳王所带小队主要是沿着高山四周探查,但走了一遍,并无发现任何一个天然洞穴存在。换言之,山壁内的巨大洞府,货物储藏地,极有可能都是由人工开凿而成的。 即使是在陆地上,这个工程量都是极其浩翰的,更何况是在海洋之中,所有工具木料、石材铁石都需用海船运送过来,遑论修建了,光是材料的输送此一项就必须耗费钜资了。 由此可见这个组织财力之雄,脉络之广,崔成秀确可配得上北疆一带的海天王称号。 郑阳王见这样瞎转,也没有什么头绪,便准备再往岛内深入探索一些,以便找出几个更好的登陆点来。 正行进间,突然有人声从不远处的一处海滩传来,而且还有许多火把照着,发出的光在暗夜里挺醒目的。 此处海滩与方才海船卸货的海滩不一样。水较浅,看上去所停的船只是一艘中型的货船。 郑阳王从单筒望远镜中看过去,只见从船上下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一个人是一个蓝衣女子,脸庞清秀,气质如芝兰,身段窈窕妙曼,她走起路来,步履轻盈,摇曳生姿,甚是动人。 而她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仪表天然磊落,浑身散发着英武之气。 郑阳王在望远镜中看了,吃了一惊,心中暗道:“这不是崔成秀吗?与段千仇所画的画像是一模一样的。想不到他竟隐身在这离岸数百里的海岛之上?” 那名蓝衣女子与崔成秀状甚亲昵,手挽着手,在一众彪形大汉护卫之下,从沙滩处往郑阳王等人埋伏的地方走来。 郑阳王回身看了一下身后,只见是一座密林的入口,“难道岛中洞府的入口在这密林之内?” 他迟疑了一下,崔成秀等人已经越走越近了。郑阳王连忙招呼手下人潜行至密林的草丛中隐藏起来。 草深林丰,一旦藏身,除非走到身前查探,否则很难被发现。 郑阳王等人伏在密林入口处一个斜坡上的草丛中,屏息静气地等待崔成秀一行人走近。 过了一会,崔成秀等人在坡下经过,沿着林间小道直往林间深处走去。 郑阳王一众人尾蹑而去,最终见崔成秀等人走到了一棵参天大叶黄杨下,用兵器对着树干敲了几下,然后在黄杨树后几丈范围内的几株同样高矮的树的枝杈上忽然闪出火光,就象蜡烛忽然点亮了一样。 郑阳王在望远镜中看得真切,这几棵树只是形如真树而已,其实中空,上设窥镜,当有人靠近时,地下的人就会知道。 这时,崔成秀从身上掏出一块玉牌,玉牌遇火光,发出萤蓝的光彩,在夜色中仿似从天上堕落人间的流星。 这时,黄杨树忽地轧轧地移开了,露出一条直通地底的甬道入口,崔成秀和蓝衣女子率着一众人从甬道进入。随后黄杨树又移回到原来的位置,周围树上的火光也熄灭了。一切又陷入黑暗寂静之中。 郑阳王轻吁一口气,朝手下之人示意按原路匐伏退出至林外。 待退出林外后,手下待卫问郑阳王道:“老爷,我们可要到密林中其他地方去查探?” “不必了,”郑阳王道:“此行目的已经达到,甚至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再进去查探,只怕会被发现。我们按原路返回,回去向段大人禀报此岛的情况再做打算。” 此时,天外已露鱼肚白,郑阳王与一众手下回到原来的登陆点时,只见海滩处的大货船已经开走了。 他们于是泅水至五海里外一处巨大突出海礁处的汇合点,登上藏在礁石缝隙里面的救生小艇,又驶出数十海里外,才再登上接应的大船,回航登州府而去。 …… 大靖朝天宝三十六年四月十九日,自段千仇来到登州府,已经足足二十一天。 这一天,段千仇以河南道海事招抚使的钦差身份在登州刺史府衙升堂,召集包括河南道处置使、登州府刺史等高级官吏,于堂上痛陈海盗及不法船商给大靖海防及海运带来的巨大伤害,更称现在违禁违制的私下海运贸易,简直就是蠹国之举,应该大力禁止取缔,否则国法何在,朝廷颜面何存。 堂上众臣见段千仇突然变脸,一改之前大声呼吁解除海禁、废除贸易禁制的立场,突然变得与一众海船贸易商人不共戴天似的,都惊诧莫名。 但钦差大人代表的是皇帝,而且现在海禁之令确实还未废除,段千仇此举于理于法,皆无不妥,是以虽然不理解,但也只能遵照执行。 于是从即日起,登州府水师便开始扫荡海域之上的所有过往商船,凡有违禁海船下海经商者,一经截获,全部查扣。 一时间,登州府各处海运码头,如秋风扫落叶般,海船,货物,人流皆一扫而空。 江湖流言四起:“崔成秀拒与朝廷谈判,朝廷正对其旗下势力进行打击瓦解呢,其他海商则是顺带遭殃而已。” 在段千仇严令下,登州府外围海域的海事全部禁绝,在海上巡弋的只有登州水师的艨艟战舰、高大楼船而已。 大量私运商船见朝廷政令风向突变,为避免全船被扣押,于是大部分都向高山岛进发,寻求其他途径的钱货交易。 一时间,高山岛千舸争流,万桅林立,从天空中看下去,蔚为奇观! 第一百零八章 明月湾远扬帮 大靖天宝三十六年四月二十九日。 张得志在同福客栈里留言:三天后,官军将突袭高山岛。 三天后,登州府水师出现在高山岛附近海面上,一千水师官兵登岛,但整个岛并无人迹,岛的四周水域更无舟楫。 水师在岛上“扫荡”一番后,空手而回。 江湖流言再起:水师已经荡平崔成秀老巢,崔成秀生死不明,其帮会吉凶未卜。 ********************* 在登州府崇明县的黄金海岸线上,到处都是可以停靠大型货船的深水埠。如果不是登州府水师第四编队在此驻扎,只怕已经是各路海商、各处海盗的狂欢聚集之地了。 在这一条黄金海岸线上,有一处被高山峻崖包围着的海湾,叫做明月湾,湾内水清沙细,水道通畅,几乎没有暗礁珊瑚阻挡海船的前行,而沙滩上有着用坚硬青石铺就的卸货屯货地面,并有宽阔道路外延至驿道通衢,可以用马队把货物随时发送至各地。 在这里的私货码头上四处散落着用于装货物的木箱和烂布帛,以及因为包装泄漏而掉在地上的细碎货物。 现在海面上依旧有水师第四编队的战船巡弋,但在他们的船旁边,一艘艘走私海商的巨型货船正在有序地进入明月湾。 一队队装卸货物的马队,正在从码头上川流不息地将一篓篓,一箱箱的货物以及一包包的大米和他谷物运走。 其中的一个马帮,叫做远扬帮,是登州府内专门帮人押运大宗货物的有名帮派。 基本上各个码头的客商都喜欢雇用他们来运送货物,因为他们价格公道,做事认真负责,而且嘴巴很严,不会到处去传扬他们运过什么货,运到什么地方去! 如此风格严谨的帮会,对于常年经营走私货物需要严格保密的的海商来说,自然是极受欢迎的。所以这几年来,远扬帮越做越大,几乎垄断了整个登州府的码头装卸业务。 远扬帮的帮主吴正龙今年六十岁了,依旧精神矍烁,声如洪钟,三十多年前他带着一帮兄弟在登州府打拼,几十年来忍辱负重,认真做事,低调做人,把远扬帮的势力从原来的一个偏僻小码头,发展到整个州府,现在甚至连朝廷的一些普通押运任务都找他们了。 远扬帮已经快成为码头装卸及押运的金漆招牌,在他有生之年已经将这个梦想付诸现实,这让吴正龙倍感骄傲。 然而现在这个招牌就快被人拆了! 远扬帮的金字招牌本来是挂在他们帮派总堂的门楣上的,现在这个招牌却被一个人捏在手里,好象一片秋叶一样,随时都会掉落在地上。 这个人是一位神情木讷,面若寒霜的中年汉子,身形如竹竿般精瘦高挑,筋肉如铁铸铜浇般坚硬有力,眼神睥晲间,顾盼自雄,贵气勃发,仿佛天下间能放在眼中的人已经不多了。 这个人恰恰是吴正龙最不喜欢的那种类型的人,吴正龙觉得天下间的事都是可以商量的,没必要老是觉得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处处都绷着一张脸,让自己难受也让别人难受。 这位贵客进来时面色便不怎么好看,一开口说话就仿佛远扬帮里的人都是他孙子似的,口气很冲,而且没有商量的余地。 吴正龙不高兴了,正要端茶送客时… 这位贵客就突然发难了! 也没见他怎么动作,门楣上的“远扬帮”的牌匾就被他摘了下来,只见他把招牌拿在手中,冷冷地道:“反正这块牌子迟早都会砸在你的手里,不如我先替你摘下来吧。” 吴正龙一看这个人的武功路数和出手速度,便知道摊上大事了。 吴正龙的武功不算很高,不过他见识很广,尤其对于武林中的各路高手都花了时间去潜心研究,不是为了找出他们武功中的破绽加以利用,他纯粹只是为了能在对方出招时识别出身份,以方便谈判和攀交情,以他交游之广阔,这种路数通常都是很好用的,毕竟江湖中大多数人都讲究情面。 这个人一出手,吴正龙就知道对方是谁了,而且他也知道这个人是不会跟人讲情面的。 这个人他绝对惹不起,其实天下间能惹得起这个人的人也廖廖可数。 此人正是绣衣卫的都指挥使“绣衣兽”周敦禹。 吴正龙见状,苦笑道:“周大人,你所说的要暂时接管我的帮派是什么意思?远扬帮可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需要被解散吗?” 周敦禹道:“正是,远扬帮犯下的弥天大罪,已经足以把你们帮中每个人送入大牢,而你做为一帮之尊,按律当斩。” “什么?”吴正龙见周敦禹一本正经的表情,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便问道:“远扬帮所犯何罪?请周大人明示,我们帮派只做码头搬运及货物押送的生意,这么多年来,不偷不抢,不诈不娼,甚至连械斗都很少发生,我们帮中诸人如此奉公守法,请问这罪从何起?” 周敦禹见吴正龙神情激动地为远扬帮辩驳,所说的话都颇有道理,也是事实,但却不为所动漠然地道:“你所犯何罪,我说了不算,要另外一个人说了才算。” “要谁说了才算?”吴正龙道。 “我!”一把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应道。 吴正龙循声望去,只见庭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仿似纤尘不染的白衣年轻人,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你是何人?”吴正龙疑惑地道。 “我乃钦封河南道海运招抚使段千仇。”年轻人步入了厅堂,高声道。 段千仇从周敦禹手中拿过远扬帮的招牌,轻轻地放在堂中的八仙桌上,道:“吴帮主可知如果要想保得住这块金漆招牌,不在于周大人,也不在于我,而在于吴帮主您?” 吴正龙方才听了段千仇的名头,一下子就警醒过来了,心想:“他这些时日在登州府做了这么大动静出来,现在登门拜访,想必又是与那崔成秀有关了。只是跟我们远扬帮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段千仇仿佛能看穿他心事似的,笑道:“吴帮主,我确是为了崔成秀的事而来的。” “你认识他吗?” “从未见过。”吴正龙如实回答。 “那就好,那么下回你见着他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尴尬了。”段千仇话中有话地道。 吴正龙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因为我要借你的帮派,抄他的家!”段千仇眼中闪着光芒道。 第一百零九章 接管远扬帮(一) “什么?!”吴正龙正色道:“我们远扬帮是绝对不会做这种断人后路,绝人家祠的事情的,纵然段大人以死罪相逼,亦是如此。” 段千仇嘴角上扬,但却没有笑,他眼中带着轻松的神情道:“吴帮主不必担心,我并不是要您去做伤天害理之事,只是想要你为朝廷做些事,也为自己帮派积些福而已。” “吴帮主,您想必也知道崔成秀是什么人吧,纵使没有见过面,他的事迹您肯定是有耳闻的。” “略知一二。” “那你在码头搬运的货物,有他的吗?” “…这个老夫不知道…” “货物来源要查起来,甚是方便,只要把船主抓起来,一问便知。” 吴正龙沉默,其实码头上的货物从何而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明月湾之所以在如今风头火势之际仍在大量地转运海上私货,是因为之前的船商在内陆接下的订单太多了,不是说停就能停得下来的。 走私的船商一样也要讲信誉,而且比之正常经营的商家更加看重这一品质。因为买卖双方都在规则的夹缝中生存,所以对于信誉二字非常的敏感,一次失信,就足以让你失去以前的所有。 登州府水师与崔成秀的“眉来眼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但放任海上私货船商如此大规模地在眼皮底下集中装卸还属首次。明月湾这个货物转运港口的紧急启动,表明崔成秀在海上的转运线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段千仇短期内对于走私的大力打压,将崔成秀的航线从外海压迫至沿海地带,并仰仗登州水师的庇护,将短期积压的货物,通过明月湾转运至内地。 这种情况吴正龙不是不知道,而是太常见了,以前的朝廷禁海巡查大臣也常下来稽查海禁,无不是敷衍塞责,草草了事的,钦差一走,涛声依旧! 所以这次他也没太当一回事,还是按照以前的老办法来做。 直到朝廷禁宫绣衣卫出现在他府中,他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因而对于段千仇的质问,他无法反驳。 段千仇见他不说话,便继续说道:“明月湾上搬运押送货物的人,你帮中的至少占了一大半。如果您说不知道搬的是不是崔成秀的货,那么明月湾上的又是谁的货呢?” “这…” “据我所知,远扬帮有一万三千四百五十多名帮众,十一个堂口,三十六个联络处,势力分布大靖朝东西南北,但有商家活动之处,必有远扬帮踪迹。远扬帮收托货物,更是无远弗届,无论大小,只要接下了,便是拼下性命,也要平安送到。是以信誉日隆,风生水起,吴帮主您这几年想必也是安稳太平得很,对吗?” 段千仇侃侃而谈,对于远扬帮的发展史信口说来,都是切中要点,似乎对于整个远扬帮甚是了解,但吴正龙却是越听越心惊,因为被朝廷绣衣卫关注上,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事,这是常识,吴正龙当然不会不知道。 果然段千仇话锋一转,便说出了吴正龙最担心的事情。 “但我知道这些都不是远扬帮之所以能做这么大的理由?”段千仇再次强调了一遍道:“上面所说的理由都不是!” “远扬帮能做这么大的理由只有一个!” 吴正龙轻叹一声,没有答话,因为他知道这个理由是什么,尽管有时他自己也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谁也无法否认。 “是因为崔成秀!” 段千仇微笑道:“如果没有崔成秀遍布天下的商业版图,如果没有崔成秀源源不绝的外埠商船,如果他没有把全天下的货物押运都分派给你的远扬帮来做…”段千仇顿了一顿道:“那你的远扬帮只不过是一个在县城小码头上混吃等死的街头帮派罢了。” 吴正龙喟叹道:“段大人既然已经知道我远扬帮靠的是崔成秀起家,那我吴正龙更不能做那背信弃义,暗地里下刀子的龌龊之事了。” 段千仇正色道:“吴帮主此言差矣,我此举并非要害崔成秀,而是要救他!” “救他?如何救他?” “朝廷废除海禁,重开海运已经是势在必行之举,当今皇上已经有重振海国宏图的意愿,现在正在游说盘踞海疆一带的各种势力,归伏朝廷编制,对于以往过失,既往不究。我从烨煌城过来,为的就是与崔成秀一晤,谈谈这诺大渤海湾海域的未来。” “我在登州府苦寻他半个月,他避而不见,我在江湖上放出风声,诚邀他来谈一谈,他充耳不闻,我在八仙山上设宴等他三天,人尽皆知,他依旧不现身。现在朝廷海禁仍未开,崔成秀已视朝廷禁令于无物,明日张胆将走私商船行走于大靖海域之内,他这种公然对抗朝廷的行径,吴帮主你觉得他还会有前途吗?”段千仇问道。 吴正龙神色黯然,现在大靖朝声势如日中天,崔成秀虽然强,但跟整个朝廷对抗,其结果必然是螳臂挡车,自取灭亡,他只是不明白,崔成秀为什么不愿意跟朝廷谈判呢? 他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后,段千仇眉毛一挑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想让他出来和我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吴正龙道:“可是我也不知道崔成秀身在何处,我们所知道他的事情并不比段大人你多。” “我知道,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他人在哪?我只需要暂时接管你的帮会,其他的事,你不用管。”段千仇道。 “接管我的帮会……”吴正龙心中踌躇地道。 段千仇知道他心中的担心,便笑着道:“吴帮主,我不是要夺你的权,朝廷也不是要取缔你的帮会,其实我这里说的接管,只是半个月时间而已,你的人我一个都不换,只是你们转运的货,要按我的意思集中到某个地方,还有你们之前已经转运出去的货,要告诉我送到哪里去了。” “你要抢崔成秀的货?!”吴正龙圆睁双目道。 “是借,不是抢!”段千仇笑道。 第一百一十章 明月湾 “如果我不答应呢。”吴正龙道。 “你不答应,我也会用其他方法找到货仓在哪。明月湾的这批粮食及其他物资,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扣下。事实上,有许多批货的运送和集中的地方,我都已经知道了,后续所要做的就是运用非常手段把这些东西拿下。这些物资扣下后,大靖的远征水师就会开进渤海湾,届时崔成秀会以叛逆罪论处,而你的整个远扬帮则以协从谋反罪给他陪葬。这种结果,你觉得如何?” 吴正龙叹道:“我还有得选吗?” “事实上,你已经没得选了。” “好,我答应你,只是段大人既然你自己就可以查出货物在哪,为何还要借我远扬帮的手来‘借粮’?” “因为我还想他运更多的粮食过来。只要不惊动他,他必定还会有更多的粮食运过来!”段千仇狡黠地道。 吴正龙忽地盯着段千仇道:“你就不怕我偷偷地告诉崔成秀你的计划?” “你是聪明人,你一定不会的。因为如果你这样做了,那就真的连神仙也救不了你们帮派了。”在一旁的周敦禹忽然冷冷地说道。 吴正龙看着因为经常被拭擦而一尘不染的“远扬帮”的牌匾,苦笑道:“看来你确实很了解我。” ************** 段千仇回到登州府衙的时候,郑阳王已经在等他了。 看见郑阳王疲累但是略显兴奋的眼神,段千仇迎上前,微笑着道:“郑世伯,事情成啦?” 郑阳王笑着点头道:“在我离开的时候,他们的人已经动身了。王孝杰已经按照你的安排,带领千牛卫过去接应这支生力军了。” “嗯,千牛卫经过这么多天的排查,应该是没有其他卧底的,现在也是时候让这支骁勇之师发挥他们真正的实力了,否则我们的人手真安排不过来。这段时候,郑世伯还有您的待卫队可真是快累跨了。” “累是累点,不过看见事情正在朝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心里还是颇感欣慰的。” “什么时候收网?千仇。”郑阳王问道。 “不急,现在明月湾那里还有大批的粮船等着靠岸,周大人已经在码头暗中操控远扬帮的人,把这些粮食先暂时集中到我们指定的粮仓,即使不能集中的,也会记下屯放处。” “看到崔成秀不停地给我们送粮过来,心里真是痛快。”郑阳王笑道。 段千仇道:“但是看见登州水师竟受崔成秀摆布,心里却是莫名的难受。这支军队若是还不整治,只怕就要烂到根子去了。” 郑阳王环视了周围一下,小声道:“此处还是登州府衙,千仇在这还是少说一些这种事情为妙,小心隔墙有耳。” 段千仇道:“郑世伯请放心,现在周围二十丈之内都是我们的人,并无外人,我专门要求护卫隔绝闲杂人等,凡要进入我们钦差行署这间别院的,都要特别通传。” “嗯,有此措施,自然是更好的,登州府水师糜烂至此,登州府衙肯定也有知情人,首先他们的刺史就跑不掉。”郑阳王道。 “现在我们还需要他们的配合,暂时先忍耐一下。我前天刚下令,要求登州刺史把水师主力放到高山岛、长岛附近一带巡弋,并把一部分千牛卫也派上战船上,配合搜寻。为的是迷惑他们,以为我们把重心放在了海疆的那一边,好让他们放心地把粮船开到明月湾卸货。” “估计明月湾那边的粮船也差不多到齐了,毕竟这么大的行动,崔成秀也不可能持续下去。这次是事发突然,他迫不得已才这样做而已。”郑阳王道:“看他这半个月来的行事,还是极其谨慎的,希望我们此次的计划不要被他识破才好。” “即使现在被他识破,他也无法转圜了,因为这么多大海船一旦启航,行程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不要这些粮食了,然后自己逃走。” “这样有可能吗?”郑阳王沉思道。 段千仇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我这位一面之缘的老朋友,到现在都不肯跟我见面呢,我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 两天后的晚上,明月湾上的月色全无,黑暗笼罩着海潮无尽的涌动。 在海浪声中,停靠岸边的海船并不多了。 “希望这是最后一批船了。”远扬帮帮主吴正龙在岸上火把烈烈的火焰跳动声中,忧心地看着黢黑的海面,自言自语地说道。 身旁的帮众见帮主无缘无故地说这样一句话,便提醒他道:“帮主,过了二更时分,还有一批船呢,听说是从江南东道琉求岛那一边过来的,是巨鲸帮的船队。” “巨鲸帮?” “我们的海锋营已经跟他们接上头了吗?” “是的,已经跟他们的前哨船只接上头了,他们说风向水流都正常,可以如约赶到明月湾。” 吴正龙听了手下的禀报,心中想起段千仇前天与他说下的话,竟不由自主地对巨鲸帮有一种愧疚之感,他低声喃喃地道:“我也是身不由己,莫要怪我!” 远在明月湾的四十海里之外的海面上,巨鲸帮的船队一共约十五只大海船,载着约十二万石的粮食,驶向明月湾。 在居中的一支巨型海船上,甲板上站着巨鲸帮原副帮主曾汉持,自从杀了原帮主张玉恒,投靠了天问教段玉皇之后,便升任帮主了。 他新晋帮主之尊,又兼得到段玉皇的信任,把巨鲸帮的势力和人员急剧扩充了许多,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但现在不知为何,脸色却不怎么好。 皆因航线的变换及交易场所的更改,让他们这次远航的风险急剧增加,而利益可能完全得不到保障了。 前方还有数十海里,便要到明月湾了,看着黑沉沉的海面,曾汉持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不祥的预感。 前方的船忽然不走了! 通过烟火讯号才知道,前锋营的船只遇到了一只三人驾驶的小船,自称是崔成秀的船只! “崔成秀?!”曾汉持皱起了眉头。 第一百一十一章 海上短兵相接(一) 曾汉持对着甲板水手传令:把人带上来。 游艇上的人被带到曾汉持面前的时候,巨鲸帮的船队已经准备绕过一片立于海中央的面积广阔、形如海岛的巨礁,准备前往明月湾了。 自称崔成秀信使的一共有三人,三人上了大船甲板后,向曾汉持出示了一块玉牌,玉牌上刻着一个人首蛇身海妖的头像。 曾汉持认得这块玉牌,正是崔成秀用以急忙示警的联络信物,但为了验明真假,他还是划破手指,把血染在了海妖的红宝石双目上! 海妖双目遇血后,生出了异变,原来红色双瞳,生出七色幻彩,而一道道血丝更是沁透整块玉牌。 验过信物是真的,曾汉持便问为首的一个人道:“你们宗主有何事,要派你们过来传急讯?” 崔成秀的组织名为“山海宗”,虽然外人很少知道这一名号,但曾汉持与其打交道多年,自然是知道的,也习惯称其为宗主。 那人道:“宗主说了,前去明月湾吉凶未卜,极有可能会有官军布局,引各船商进圈套。请巨鲸帮不要再进入明月湾了。” “什么意思?你们已经把交易地点改了一次,现在又说明月湾有官军设伏,贵宗主以为这大海船是可以随意开动,随意掉头的吗?”曾汉持怒道。 为首的汉子躬身道:“我们宗主说了,这段时间官军静得离奇,自从在高山岛扑了一个空后,官军还继续在那边大肆搜查,其他各处,几乎完全放空,有些不合常理,虽然并无明确证据显示,明月湾一定有设伏,但小心为上,还是另选交易地点吧。” “放屁,都快到明月湾了,你们宗主才派你们过来大放厥词,另选交易地点,选在哪?难道选到天上去吗?”曾汉持怒吼道。 前来报讯的三人见曾汉持发怒,面面相觑,为首汉子持重地道:“曾帮主,我们也是传讯而已,离明月湾往东朝高丽方向两百海里,有一海岛叫叶离岛,将那里选作交易点,可确保安全。” “要我们调头转航向高丽方向去?”曾汉持眉毛一挑道。“你们宗主真的是出得一番好主意!但你回去告诉他,我们巨鲸帮不会随便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我此番便是要去明月湾的,至于有什么损失,以后我们自会找你们宗主算账,谁让他在这渤海湾上捣腾的一个乱七八糟的局面!” 曾汉持正发着脾气,忽然有船上水手报讯:“船队左后侧出现六艘不明身份的船只,正包抄过来,看样子是从我们船队刚刚绕过的巨礁处驶出来的。” “来船什么身份?” “他们扬明了旗号!是登州府水师!” “水师?!”曾汉持问道:“他们来此处做什么,不是都已经打点好了吗?” “为首的水师将军是谁?” “老相识了,是第四编队的水师定远将军姚武宏。” “嗯,等他们的船靠近,朝他们发旗号,要他们放行!” “是,帮主。” 前来报讯的三人齐声道:“曾帮主,水师以前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靠近过我们的商船,此次却不同以往,恐防有诈。” 曾汉持见登州水师六艘战船已经成扇形包围过来,并且截断了他们向外海逃走的线路,也隐然觉得不妥,但纵观两方形势,现在如果不按照水师的要求停船接受检查,一旦近距离开炮,己方的大海船转向不灵,非常吃亏。 而且水师将军是第四编队的姚武宏,双方一直互有往来,上月还收了他们巨鲸帮的一万两贿银,现在相遇,自然是不会为难他们的。 不一会,船队前锋营游艇上的水手回来报讯道:“水师要我们停船接受检查,看来是要扣船了。帮主,我们要戒备吗?” 曾汉持还没有回答那名水手,站在他面前的三个报讯之人,便劝说道:“曾帮主,趁他们现在还没有合围,现在掉头返航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曾汉持叹道:“若是掉头返航,水流风向都是逆向的。我们这么大的海船又怎么可能比水师战船快?” 曾汉持下令:“落帆下锚!全船戒备!” 巨鲸帮帮众得令,将船首与船尾的数门炮都对准了渐行渐近的登州水师战船,而在侧舷的炮手也将炮位的挡板打开,露出了森森的炮口,随时准备迎战。 水师舰队中的一只斗舰开了过来,离曾汉持的主舰仅一箭之遥,斗舰插满了火把,照得船上一片通明。 曾汉持放眼望去,只见船左侧高台上站着水师定远将军姚武宏与他遥相对望,而在姚武宏身旁还立着两个人,一人方面阔颔,眼大有神,神情勇悍,另一人是个神情木讷,面若寒霜的中年汉子,身形如竹竿般精瘦高挑,筋肉如铁铸铜浇般坚硬有力,眼神睥晲间,顾盼自雄,贵气勃发,这两人同样地也是穿了一身水师的将官服饰。 只听姚武宏隔空喊话道:“我乃水师定远将军姚武宏,奉命在这片海域巡查,请船主亮明身份。” 曾汉持见他跟往常一样,语调正常,中气十足,并无异常之处,心中怀疑减了几分,便也运足真气,回话道:“姚将军,我乃巨鲸帮曾汉持,前一个月登州府一别,想不到这么快就再见了。” 姚武宏哈哈地大笑道:“原来是曾副帮主啊,请恕我眼拙,没认出来。巨鲸帮这是要去哪啊?”姚武宏尚不知曾汉持升任帮主之事,还是以之前的副职相称。 曾汉持道:“我们这是要去明月湾,途中因为遇到风暴,船队已经在海上耽搁许久时间了,还请姚将军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巨鲸帮不胜感激啊。” 姚武宏道:“此事好办,但也请曾兄帮我个忙,让我们上你的船例行检查一下,只查一艘船便行,还请巨鲸帮行个方便,也让兄弟我好交差。” 曾汉持见状,还在犹豫,姚武宏又说道:“曾副帮主,我们就只上去十多个人,不会耽搁你很多时间的。” “好吧。”曾汉持周遭环境并无特别的异常,便答应了下来。 姚武宏连同身旁的两名将官,再加上十多名水师官兵,下了斗舰,登上游艇,往曾汉持的主舰而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海上的短兵相接(二) 水师众人上了主舰后,曾汉持笑着迎了上去道:“姚将军,我们巨鲸帮都只做些粮米生意,并无其他违禁之物藏在船中,我曾某人可以保证,请将军放心,大可不必搜船了。” 姚宏武上了船后,一直脸色灰白,他跟曾汉持原本是相熟的,但现在听了曾汉持的话却并不回答。 反倒是他身旁方面阔颔,神情勇悍的将官对着曾汉持冷笑道:“曾帮主,你们巨鲸帮违反朝廷禁令,私造如此大的海船下海,走私倒卖粮食,就已是违禁了,这满船都是违禁货物,还用得着搜吗?” 曾汉持见此人面生,从未见过,现在又越厨代庖替姚武宏说话,便喝道:“你是何人?姚将军尚且未说话,你又有何资格在此说话!” 曾汉持做巨鲸帮这个江湖大帮的副帮主位置很久了,严肃时自然而然会有一副威严之相,现在声色俱厉地质问此人,更是威棱毕露。 但此人却是不惧,反而前跨一步,站在曾汉持跟前。 巨鲸帮众见他逼近,一齐拔出刀剑对着他。 此人大笑道:“哈哈,巨鲸帮便只有这般胆气吗?” 曾汉持怒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乃朝廷禁宫南卫军千牛卫武威将军王孝杰,是奉钦差段千仇大人之命来捉拿尔等海贼的。”方面阔颔汉子厉声应道。 曾汉持听罢,向着姚武宏怒声斥道:“姚武宏,你这是要过桥抽板吗?你别忘了,你这几年收我们巨鲸帮的钱可收得不少了,你收了钱便想翻脸不认人吗?” 姚武宏哀叹一声,还未说话,只见他身旁的那位面若寒霜的高瘦汉子已经出手了。 巨鲸帮只见一道黑影在自己面前闪过,还未有什么反应,曾汉持便已经被他擒住了。 众人又惊又怒,但见帮主被擒住,投鼠忌器,又不敢上前动手厮杀。 曾汉持见来人形如鬼魅,一出手便用刀架住了自己咽喉,自己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知道此人武功高出自己太多,便放弃了反抗的念头,质问道:“阁下何人?为何对我出手?” 高瘦汉子高声道:“我乃绣衣卫都指挥使周敦禹,奉劝各位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你们已经全部被莱州水师包围了。”说罢,手上刀锋在曾汉持颈上轻划一下,鲜血便沿着刀刃流了下来。 “曾帮主,说说话吧,别让你手下的兄弟做无谓的牺牲了,我们只要粮食,不想杀人!”王孝杰高声道。 曾汉持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姚武宏。 姚武宏垂首道:“曾帮主,你就认命吧,我们登州水师早就被莱州过来的水师缴械,被接管了。不要再抵抗了,各处都是他们的人。” 曾汉持见大势已去,于是下令帮众放弃抵抗。 从莱州过来的水师,顺利接管了巨鲸帮的全部粮船。 “妈的,真的被崔成秀说中了,官府在这设了个圈套让我们来钻。咦,那三个来报讯的人呢?”曾汉持在心中暗暗埋怨道,又见那三个报讯之人已经不在甲板上,便知他们见势不妙,已经趁乱从船上逃走了。 莱州水师忙于登船控制局面,而这三个人又走得隐秘,自然是没空去管了。 周敦禹在甲板上叫传令兵用旗语指挥着郑阳王从莱州“借”过来的水师,趁势控制了巨鲸帮的十五条粮船以其他一众大小随行船只。 王孝杰走上前去对周敦禹道:“周大人,我们也该发讯号叫郑大人来接应了。” 周敦禹道:“正是,这边的事情完了后,我们还要往段大人那边去接应呢。” 王孝杰点头,然后叫出手下抬出数枚巨型火箭。 “嘭嘭嘭”一串巨响过后,青色火焰升空,在一片海阔天空中,数十里外也清晰可见。 就在这些烟花的巨响声中,忽地主舰的甲板上,有一条人影掠过,此人蒙面,只露出黑白相间的长发,他的身形极其高大,象下凡的天神般降临至瀚海之上。 只听得狂风般的呼啸声在耳旁响起,闻之令人耳膜欲穿,心血翻腾,甲板上众人皆掩耳。 周敦禹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一个箭步跨出去,就照着蒙面人一拳击出,拳风破空,仿似海啸声中飞越出来的一条龙。 蒙面人的目标是甲板上的曾汉持,见周敦禹拳劲袭至,也不避,便生接一招,周敦禹的拳劲与他的掌力相碰,就象犀牛撞上了泰山。 周敦禹一招受挫,身形不退反进,“破山十拳”连绵击出,只听一连串闷响后,周敦禹口角溢血,连退七八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而蒙面人已经抓起曾汉持,从海船上跳入了无边的大海中。 众人见状,正欲下水去追,周敦禹大声喝止道:“不必追了,没用!” 他看着幽黑一片的海面上,心中暗想:“此人是谁?如果他全力出手的话,我能在他手下过得了十招吗?” 周敦禹武功出神入化,在玄武榜上排名第八,今年的玄武榜重排之时,他心怀雄心壮志,是想要在玄武榜上取得更高排名的。他对于自身武功一向自视极高,但今夜这个蒙面人却当众让他受挫,当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两厢对比之下,觉得自己功力竟渺小至斯,周敦禹不禁有些失神。 王孝杰问道:“周大人,周大人…” “啊!”周敦禹回过神来。 “我们该走了,郑大人安排的护航船队,会押着这批粮船直接前往北疆的幽州府大仓,相信这十几万石粮食可解暂时的粮荒了。” “嗯,我们先去与郑大人汇合吧。” …… 高山岛上,段千仇隐于木叶之下,象一只藏匿在地下的幼蝉一样,声息全无。 他身边没有带人,一来是为了行动的隐秘性,二来是因为找不到能力可以和他相匹配的搭档,他身上带了一柄横刀,一捆绳索,以及一管用机簧发射的暴雨梨花钉。 送他到岛外五海里之外的小船也是藏匿在上次登岛行动的礁石处,接应之人会在那里一直等着他。 高山岛上找不到任何入口可以进入岛下的崔成秀的秘城。 他唯有等,等可以“带”他进去的人。 因为他知道明月湾那边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到这边来,届时崔成秀方面肯定会有所反应的。 等待有时可以很漫长,有时也可以很短促,但对于段千仇来说,等待其实是最好的练功时间。 第一百一十三章 高山岛地下城(一) 现在的他无时不刻都在练功,包括吃饭走路都在练,因为金石神功与万流归宗的融合越来越好了,甚至有了一种阴阳相济,水乳交融的调和之感,他不用有意识地调运内息,这两种功法都会自然地缓慢地提升,而现在他丹田气海处还有一股神秘的灵气蠢蠢欲动,偶尔灵光乍现似的瞬间在大小周天中游走一次,便让他的经脉更加的通畅无碍,圆融无阻。 这股灵气极有可能就是杨呓馨给他体内注入的黑玉参血所生成的,如若换做别人,这股强横的真气可能已经鸠占鹊巢,霸占主人的四肢百骸、全身经脉了,但段千仇本身真气太过强悍,所以黑玉参血的灵气一直蛰伏在他丹田气海处,只是偶尔露一下峥嵘而已。 段千仇对于这股外来的“强援”也不强求,只是一心调理好自身的真气,如若黑玉真气能够补强自身的功法,自然是最好的,如若不能,也无所谓。 他的这种顺其自然的心态让他的功法提升反而快了,而这种提升又让他对于身体气机的掌握越来越纯熟自如,现在他就象一个正在努力打地基的工匠,一旦房子的基础打好了,在上面无论建什么都是牢不可破的。 他在离郑阳王对他所说的“秘密入口”附近的木叶丛中躺了几乎一天,不用窥视,他就对四周围的情况了如指掌,细微如蚁行草叶,风掠树梢,就一清二楚。 天隐隐将黑之时,有信鸽扑楞翅膀的声音传来,然后停在了海岸边一处高耸岩石上的鸽巢。 段千仇在木叶丛下,透过草叶看得清楚,这只信鸽的脚上绑着的用以存放消息的小圆筒! “必是明月湾那边有信息传来了!”段千仇心中暗想道。 这时,离他二十余丈开外的黄杨树发出机括轧轧转动的声音,树底下露出了一个洞,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清一色的黑色袍服,两人朝着海边的鸽子巢穴走去。 段千仇看见,知道机会来了。 他借着草木丛的掩护,在厚厚的木叶层下象蛇一样潜行,在另一个方向来到了距离鸽子巢穴最近的一块岩石旁边。 在这个角度看过去,在鸽子巢穴下方靠近海滩的地方是一块凹陷下去的沙地,是黄杨树上瞭望镜的监视死角。 段千仇待两个黑衣人走近鸽子巢穴时,手中拿起一块石头,便朝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膝弯处弹指射出。 石头带着劲风打中了那名黑衣人的膝部曲泉穴,黑衣人受痛,惨叫一声,从岩石上滚下沙滩的凹陷处,他的同伴见他一下子从岩石上掉下去后,整个人都不见了,便扬声喊道:“张明,你怎么啦?”他一边说着,一边便从岩石上跳下来,打算去扶起同伴。 就在这个空档,段千仇已经掠至两人身旁,手指疾点,连封了两人身上的几处要穴。 段千仇见其中一人与他的身形稍接近,便把那个人身上的黑色袍服脱下,穿在自己身上,又解开另外一人身上穴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被解开穴道之人,待气息稍顺,猛然就想大声呼救,段千仇便又再封其穴道,声息立止,此人目瞪口呆,脸色青紫,极其难受。段千仇又解开其穴道,他又待呼喊,段千仇又封其穴道…… 到了第三次,此人已经气血瘀滞,脸色灰白了,段千仇解开他的穴道后,看着他,悠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行亮。” “我要进到你们的地下巢穴去,所以要借你还有你的同伴一用。”段千仇微笑道。 徐行亮目露讪笑的神色道:“你以为进去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就算给你进去了,又如何,你还想活着出来吗?”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只须送我进去便可。” “如何送?” “你就跟把守入口的人说…”段千仇顿了一顿,又细致解释道:“就是跟那几棵树上通过窥镜监视入口的人说,同伴张明不慎摔到岩石下面把脸摔伤了,你要背着他回去。当然,张明还会在这躺着,你背的是我!你明白吗?” “我明白,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徐行亮眼中闪过戏谑的神情道。 段千仇一笑道:“其实你帮不帮都无所谓,我要进去的话,还有许多办法,不过我这个人性子比较急,所以想找个快些的方法。” 徐行亮方才见识过段千仇点穴的神速手法,不敢再轻易呼救,只是他现在对于段千仇并无畏惧之感,是以对于段千仇所说的话,均嗤之以鼻。 段千仇忽地道:“如果要另找他法进入你们地下巢穴的话,你们两个都要死。” 徐行亮轻笑道:“要杀便杀,哪这么多废话?” “死?!哼,你有体验过比死更可怕的感觉吗?”段千仇脸色忽地冷如霜雪地说道。 段千仇说完,手掌按于徐行亮百汇穴处,一股冷寒如冰的真气直贯而入。 徐行亮如堕冰窟,全身气血仿佛都被冻住了,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段千仇知道此法折磨人极其残忍,但现在急切间,这也是进入这地下洞穴的唯一方法了,虽然徐行亮状极痛苦,但所幸真实伤害并不大,所以他也就继续催运真气,逼徐行亮就范了。 突然,真气变得如火般炙热,在方才还寒冷如冰的经脉中燃烧而过,此种冰火煎熬的痛苦,让徐行亮瞳孔放大,几乎崩溃,偏偏穴道又被真气封上了,口不能言,不能出声,只能痛苦地哑忍。 段千仇见差不多了,把真气一收,冷冷地道:“如何?还要再试吗?” 徐行亮恐惧地摇头。 “好!你背我上去,在上面拿了信鸽后,然朝入口走去。” 段千仇在自己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沾了些血涂在脸上,还抓了把砂子沾在血上,又把头发打散开来后,便解开徐行亮全身穴道。 段千仇趴在徐行亮身上,就象一个受了重伤之人,他的双手很自然地搭在徐行亮胸前,其实是控制住徐行亮膻中穴,只要真气一注入,不仅可以控制徐行亮的行动,而且可以随时中断他说话。 到了黄杨树前的入口,只听一把沉闷的声音在树中传来:“徐行亮,张明怎么啦,为什么要背回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高山岛地下城(二) “他从石头上摔下去,磕着了脸部,现在伤势颇重,是以我才背他回来的。” 徐行亮在段千仇挟持下,虽然语气有些不自然,但此时岛上海风劲吹,反倒象是因为海风的原因而显得说话不那么流利,倒也不显得有什么异常。 守门之人倒也不虞有他,放了徐行亮和“张明”进来。 沿着下行的隧道来到一个平台之上,只见四周用巨大的石柱子撑起一个圆形穹顶,穹顶上绘日月星辰,山峦海河,显得肃穆而神秘。 平台居于整个地下洞府的中央,是用青石筑成的,上面刻着镇邪僻妖的符篆,象是为了求得这海中世界的安宁特意安设的。 在平台四周辐射出去许多条不知通向何处的甬道,就象一个蜘蛛网的中心连着许多条蛛丝一样。 徐行亮一踏上平台,就有人上前从他手中接过信鸽,又见“张明”还披头散发地趴在徐行亮肩上,便说道:“放他下来吧,我们叫郎中来给他医治。” 段千仇知道只要一放下来,便会露馅,于是凝足真气将话语送至徐行亮耳中,此种蚁语传音只有他们二人知晓。徐行亮只听段千仇道:“说是摔到了头骨,不宜多动,只能先行送到卧房,再请郎中来医治。” 徐行亮依言说了,众人见段千仇的侧脸上血迹混着泥沙,以为他伤得很重,便也没有阻拦。 徐行亮正欲背着段千仇朝平台旁边的一条甬道走去。 这时,一把声音把他们叫住了。 声音低沉里带着温柔的妩媚,仿似春风吹皱海面一般地让人心生涟漪。 段千仇伏在徐行亮背上,心中暗暗叫糟,因为他大概猜到了这把声音是谁的。 那个胁迫千牛卫将军张得志做卧底的女人! 徐行亮依言停了下来,回身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只见她穿着一身象海洋一般蓝色的长裙,脸庞清秀,气质如芝兰,身段窈窕妙曼,走起路来步履轻盈,摇曳生姿,甚是动人。 见其人如出谷幽兰,空灵脱俗,但听她说话,却是浓如牡丹芍药,炽如彤云烈锦,极是勾魂慑魄,这两种奇异的差别,让这个女人形成一股激烈的冲突的美感,那种发自骨子里的妩媚劲,让人如酥如麻,难怪张得志光听声音便已经是色授魂消了。 徐行亮背着段千仇,躬身行礼道:“卑职徐行亮参见明玉师大人。”说话间,他的眼睛向着背上的“张明”斜了斜。 段千仇虽然看不见他的神色,但从他血脉及心脏的跳动中便已经察觉到了异样,他明白徐行亮正在向着这位叫做明玉师的女人示警。 段千仇心中哀叹一声,想不到徐行亮依然还是行险一搏,把自己给“供”了出来。 这时,只听明玉师轻笑道:“徐行亮你的眼睛是不是也摔坏了呢?为什么老是斜着瞅向张明呢?” 徐行亮正待说话,这时他背上的“张明”却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还把他一把推开道:“不是他的眼睛坏了,是我的眼睛坏了!” 明玉师“哦”了一声,她的声音极是媚惑,她的眼神也极媚,但当她睐向段千仇时,媚色却化做了刀锋般的锋利。她向段千仇走过去,轻启樱唇道:“为什么呢,你不是脑子摔坏了吗?” 段千仇把脸上血迹一抹笑道:“你的部下答应了我不会把我供出去的,谁知道一进来,他就变卦了,我看人的眼神这么差,不是坏了,又是什么?” 徐行亮见段千仇并没有为难他,便对着明玉师期期艾艾地道:“属下只是…受他胁迫,才无奈地…带他进来的,…属下请明玉师护法饶过属下一命…”他的声音在颤抖,显然是极为畏惧这个女人。 明玉师笑道:“你一向谨慎,为何这次竟如此不小心,下次可记得要小心些了哦。” 徐行亮眼中露出极恐惧的神色道:“护法大人,我现在马上就会小心的,不用下次了,请护法大人…” 他话还未说完,明玉师袖中飞出一条如蜘蛛丝般的透明细丝,缠上了徐行亮的脖子,只一扯,徐行亮的脖子上便被勒出了一道血痕,渗出了鲜血。徐行亮喘不上气来,脸色涨得紫红,眼睛突出,眼看就要窒息而亡了。 平台之上的众人眼见徐行亮就要死了,眼中露出兔死狐悲的神情以及对明玉师的畏惧,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阻止。 这时,只见寒光一闪,缠在徐行亮脖子上的细丝便断了,徐行亮一口气缓过来,脸色恢复了正常,只见段千仇站在他的面前,手里的横刀正闪着寒光,方才正是他出手削断了明玉师的“夺命寒丝”,救下了自己。 虽然不理解段千仇为什么要救自己,但能在阎王殿上捞回一条命,心中还是升起一丝感激,徐行亮捂着脖子上的伤口,退到了一旁,看着段千仇与明玉师对峙。 明玉师略显惊讶地看着段千仇,她袖中的“夺命寒丝”是由海底精铁糅合乌金煅造而成,虽然细,但是坚韧性十足,即使放在铁砧上,用大刀巨斧也砍不断,而现在段千仇仅用一柄普通的横刀,便凌空削断了她的两根寒丝,这其中需要的内劲与速度,已非常理可以揣度的了。 段千仇望着明玉师道:“我逼他带我进来的,你如要杀人的话,杀我便是了。” “这是我们的家事,段大人也要管吗?”明玉师道。 “你认识我?”段千仇皱眉问道。 “现在登州府不认识段大人的人只怕很少了吧。” “哦,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吧!” “莫非是来寻奴家的!”明玉师巧笑倩兮地说道。 段千仇笑道:“明玉师姑娘,美艳不可方物,自然使无数男子心向往之。不过我此行却不是为了明姑娘,而是要跟你们崔成秀崔大人商量些事的。” “哦,原来是找成秀的。我还以为你来找我的呢?”明玉师嗔道,她一颦一笑间,秀眉轻蹙,眼波流转,清纯相貌中带着成熟风韵的诱惑,非常动人。而她更是直呼崔成秀的名字,显得极是随意和亲昵。 段千仇此前也见识过“妖狐”姚千花的媚功。姚千花的魅力勾魂慑魄,已经算是媚惑尤物界中的极品了,但比起这位明玉师媚到骨子里的妖娆,段千仇觉得姚千花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小女孩罢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高山岛地下城(三) 段千仇躬身道:“请玉师姑娘代为引见一下,段某确有紧急之事想与崔成秀大人一晤。” 明玉师慢悠悠地收起那两根被段千仇削断的寒丝,道:“好啊!段大人不辞辛劳而来,奴家总不能让段大人空手而回吧。请随我来吧,我带你去见成秀。” 段千仇见她突然变得这么爽快,不禁有些吃惊,但也心生警惕,对于这个女子笑中带刀的行事风格,段千仇还是颇为顾忌的。 明玉师环视了一下围在平台四周的“山海宗”教众,说道:“你们都回到各自岗位上去吧,我带这位段大人去见宗主。” 众人这时却并没有散去的意思,反而有一股隐隐的燥动在人群中要迸发出来似的。 明玉师见众教众并没有按她的意思散开,反而围拢过来,玉脸一沉道:“你们想要做什么,想抗命吗?”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年资较老,须发斑白的教众道:“明护法,我们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宗主了,既然宗主也要面见段大人,不知可否让也我们也看一看宗主。如此一来,可安教内众兄弟之心。” 明玉师笑道:“会让你们见着宗主的,只是最近宗主身体不适,所以才没有出来面见各位兄弟。待宗主见过段大人后,自然会跟大家会面的。”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中显得并不是完全相信明玉师的话,但碍于明玉师的威势,并不敢做太多的抗争,于是依言默默地散开了。 明玉师向着段千仇微笑道:“请段大人随奴家来。” 段千仇心想:“山海宗难道已经被明玉师操控?崔成秀也被架空了吗?”他心中疑惑,但见明玉师相请,也就跟随了上去。 他们两人在甬道中走着,甬道中有八角琉璃宫灯,照得甬道中一片亮堂堂的。甬道中有许多山海宗的人来来往往,见了明玉师,无不躬身行礼的,状甚畏惧。 沿着曲折的甬道穿插了许久,明玉师引着段千仇来到了一间蓝色玉石筑成的宫殿,阶前的海珊瑚足有一丈高,门是用整块的玉石雕琢而成的,踩着红色的玛瑙台阶拾级而上,段千仇慢慢地感到这座宫殿里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宫门打开,宫殿里面闪着夜明珠柔和的光,照在玉石地面上,有一种冰清高贵的明亮。宫殿内是典雅的装饰风格,各种用料极尽昂贵,但突显出来的感觉却是如在玄修之地的隐忍与平和。 在这座宫殿里的梨花木案桌旁边坐着一个人。 一个象帝皇一样的人。 他看上去很年轻,但他的眼角其实已经隐隐有了鱼尾纹,但饶是如此,他的容貌依然可以让众多少女为之疯狂。 崔成秀。 山海宗宗主,被众多船商、海盗、倭匪称为海天王的人。 他见段千仇走入宫殿,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迎上前去,握着段千仇的手笑道:“段兄弟,有整整七年未见过你了,你的神采尤胜以往啊!” 段千仇看着他,淡淡地说道:“若我也象你这样,天天居于碧海蓝天之下,必定更加神采照人的。” 崔成秀哈哈笑道:“段兄弟,今昔不同往日了,我山海宗规模日益庞大,事务繁杂,每天光是操心这么多人的吃饭问题,已经能让我愁白头了。以往的逍遥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幸好有玉师替我分忧,管理教中事务,否则我真不知要劳累到什么地步呢!”崔成秀走向明玉师,温柔地望着她道。 段千仇笑道:“明玉师姑娘秀外慧中,自然是可以成为崔兄的贤内助的,只不过崔兄难道忘记了金秀云姑娘了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站在殿中央的,那种进殿前感觉到的压迫感现在更强了,只不过并不是从崔成秀身上发出来的,而是来自于宫殿侧旁的一扇门内。 崔成秀听了段千仇的话,神色不变地道:“秀云与我缘簿,并未能与我在一起,数年前,她就已经远走他乡,说不定现在已经嫁做他人妇了。” “哦,原来如此,想不到七年前动用数十战船,四百门火炮打下来的情缘还是抵不过岁月的磨砺,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段千仇叹道。 明玉师在一旁娇笑道:“说实在的,奴家还是非常羡慕嫉妒金秀云的呢,竟能引得成秀为她花了这么大的心思。” 崔成秀笑着抚弄她的手道:“玉师,若当年换做是你被海盗挟持,我只怕是更可怕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就算对不起天下人,我亦不在乎的。” 段千仇道:“看着两位如此恩爱,我终于明白崔兄为何不愿意见我了!” 明玉师瞪着美眸,奇怪地道:“为何?” “身陷温柔乡,只愿长醉不复醒,又怎会理凡间俗事!”段千仇笑道。 “正是,正是!”崔成秀大笑道。 “只是现在段兄弟既已到此,大可说一说你的目的了。我洗耳恭听呢!”崔成秀端起桌上的白玉酒壶,为段千仇倒了一杯酒,而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一饮而尽。 段千仇待他饮完后,才笑着道:“我是有些事情要跟崔成秀崔大人商议的。” “嗯,我知道。” “……” “你说吧!”崔成秀坐在段千仇的对面,催促道。 “我也想说,只可惜你根本不是崔成秀!”段千仇冷冷地说道。 “哈哈,段兄弟,你酒还未喝呢,便已经先醉了吗?!”崔成秀象看着一个疯子一样地看着段千仇,戏谑地说道。 明玉师听了段千仇的说法,却出奇地并没有象崔成秀那般情绪激动。她只是盯着段千仇的刀,慢慢地走到了崔成秀的身边。 “你若是崔成秀,我便是如来佛祖了!”段千仇看着眼前的这个崔成秀,嗤笑道。 崔成秀脸上忽地现出滑稽可笑的表情,然后又变成了痛苦和绝望,他回身看着明玉师,嘶声道:“我有哪里演得不象了,你说,哪里?我难道不能成为崔成秀吗?不能吗?!” 明玉师冷冷地道:“你演得象个白痴一样,又怎么会象崔成秀!” “崔成秀”喃喃地道:“这不可能,我明明就是崔成秀,我不要再演了,我不要…” 明玉师看着他,冷冷地催促道:“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应该要去哪里了,就象上一个人一样。” 她这样说着的时候,眼光瞟向宫殿侧的那一扇门。 门后面,传来了如野兽一般的燥动狂野的嘶鸣声! 第一百一十六章 高山岛地下城(四) “崔成秀”惊惧地摇头,他下意识地扳着桌子的边缘,仿似一只不愿意被人拉入屠宰场的羔羊一样。 明玉师却熟视无睹地扬声道:“来人!” 在大殿内的偏殿那里走出了数名身高体壮,面容僵硬勇悍的大汉,把“崔成秀”拉起就往那扇发出野兽般嘶鸣声的石门走去。 “崔成秀”象即将被割喉的猪一样凄厉地叫着。 段千仇腰际的刀出鞘了。 明玉师一直盯着他腰间的刀,但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时出的刀! 只见刀光一闪,那几名大汉便瘫软在地,痛苦地挣扎着。 明玉师道:“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出手了,你好象是准备管定我们教中事务了。” “这些都是崔成秀的教众,不是你的,要管的话,也是我这样的朋友来替他管教,轮不到你。”段千仇冷笑道。 “你是怎么看出这一个崔成秀是假的?”明玉师道。 “你要他假扮崔成秀的话,起码也要注意一些,千万别让他这么近距离地靠近我,更不要让他握着我的手,他的武功及不上崔成秀的万分之一,就是连气势上都差了个十万八千里,象他的这样的气场,又怎么可能变成崔成秀这样的豪杰。如果让这样一个簿情寡义,胸无远志,加上性格和武功都是软绵绵的废物来执掌山海宗的话,海天王这个名号还会是崔成秀的吗?”段千仇道。 “我只是好奇得很,真的崔成秀在哪?”段千仇盯着明玉师道。 “崔成秀”见明玉师与段千仇针锋相对,无瑕顾及自己,而押着自己的几个大汉又被段千仇的刀气击倒,如蒙大赦,象只中箭的兔子一样往宫殿的门外跑去。 就是这时,那扇门后的低鸣声更响、更燥抑不安了,就象被绑着的猛虎吃不着嘴边的肉一样。 “崔成秀”万分惊惧地回身望着那扇门,就仿佛那里随时都有恶魂出来将他撕碎似的。 他在努力地朝宫殿的出口冲去,他的身法很快! 人在逃命的时候,通常都会比较快。 不过依旧迟了。 从那扇门的门缝中生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力,象无形的蜘蛛丝一样将“崔成秀”缠住,“崔成秀”还在半空中疾掠出去的身形忽地凝住了,就象一只在空中被冻住了的飞鸟一样,僵直地就掉在了地上。 段千仇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也感觉到了那股强大的吸力,仿似深海的旋涡一样可怕,只听“崔成秀”声音颤抖地求饶道:“姥姥,不要杀我,不要吃我,求你了……” “崔成秀”被这股力量拖曳着过去,他的手指在坚硬的地板上死命地抠着,直至指甲断裂,直至鲜血沾地,但依然阻止不了他继续堕向地狱。 明玉师看见段千仇瞥了瞥“崔成秀”,便媚笑道:“你同情他?” 段千仇看了看明玉师,讥笑道:“我是同情你们!” “为什么?” “因为我一进来你们的老巢,你们就因为我,而想杀掉两个自己人。你们就这么怕我吗?”段千仇冷笑道。 “山海宗是不允许废物和叛徒存在的。这是教规!”明玉师斩钉截铁地说道。 “是吗?我现在就要救下这个人了,你能够阻止我吗,如果阻止不了的话,你是不是也是废物呢?”段千仇指着在地上挣扎着滑向那扇门的“崔成秀”道。 “你不妨试试。”明玉师明媚地道:“再说,如果万一我也要死了,你会不会救我!” “先看看你是不是废物再说吧!” 段千仇出手了! 他一出手便是击向那扇门,因为在他眼中,明玉师不是最大的威胁,那扇门才是! 穿云掌的第九式裂石穿云!配上金石神功接近第九重的功力,全部轰向那扇看起来非常弱小的门。 石门碎了,连同玉石门框也一样,就象一棵被雷电霹雳击中的树一样,几乎灰飞烟灭。但“崔成秀”依旧被那一股力量吸过去,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明玉师在石门炸碎的瞬间也出手了,她的动作只比段千仇慢了一些而已,她的寒丝缠住了段千仇的手。 段千仇击向石门的那只手被寒丝缠上。 而那扇石门后的“宿主”在受了段千仇一击后,似乎受到了震动,“崔成秀”被急速地拉向破损的石门后,眼见便要进去了。 段千仇视缠手的寒丝若无物,他悍然出刀! 他的左手擎刀,一刀斩向那一股看不见的吸力。 刀锋带着凌厉无匹的劲气,在坚硬的玉石地面上划开了一道深达几尺的刀痕。石门后的吸力被刀气嘎然割断。 “崔成秀”挣脱无形的束缚,又朝大门外逃跑。 在这瞬间,段千仇被寒丝缠住的右手剧痛,他一看手腕,已经隐然渗出了鲜血,寒丝入肉,竟似吸血蚂蟥一样从他身上不断地吸取真气。 “这种细丝竟还有吸人功力的异能!”段千仇悚然道。 段千仇右手暂时受制,而他的持刀左手刚刚割断那股无形吸力,还未回过劲来,明玉师的纤纤玉手已经化做漫天的幻影,攻向段千仇左肋。 段千仇全身劲气象喷涌的泉水一样被缠在手腕的寒丝吸过去,但他夷然不惧,皆因他现在向天地万物借气的法门初成,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真气补充,他没有挣脱手上的寒丝,反而又多绕了几圈,他手猛然一扯,明玉师猝不及防,被扯得整个人向他撞去。 明玉师攻势瞬间乱了章法,原本攻向段千仇左肋的点穴指法,现在全部撞向了段千仇左手所持的寒光闪闪的刀刃,而此时段千仇刀刃突然又发出了如匹练般辉煌夺目的刀芒。 明玉师心中极是震骇,段千仇变招凝气之快,应敌策略使用之准确,大出她意料之外。眼见她的左手就要硬撼段千仇的刀芒,落得一个血溅当堂的结果了! 刀芒忽地一黯,刀锋倒转,刀柄向前,绕过明玉师右手手腕,点到了她肋下的章门穴。明玉师浑身一软,几欲瘫倒在地,段千仇抢至她身前,将寒丝在她身上绕了几圈,然后手腕一刚,竟生出一股澎湃的真气,直接将寒丝绷断了。 明玉师撞入段千仇怀中的时候,她完全不能相信,段千仇竟在举手投足之间就将她的所有招式破了,她现在全身真气受阻,手臂被自己的寒丝缠着,而段千仇的刀锋已经贴着她的咽喉。 她的如春水般明媚的双眸盯着段千仇俊逸非凡的脸庞,唇角漾出无所谓的笑意道:“段公子这样抱着奴家,莫非有什么非分之想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高山岛地下城(五) 段千仇眉头一皱道:“请明姑娘告诉我,崔成秀到底在哪?”他的手中刀刃又贴近了明玉师的咽喉一些,在她白生生的玉颈上几乎要划拉出一道血痕来。 明玉师正待说话,在那扇门中,忽地发出浑宏如地底巨兽的低鸣,一股磅礴深沉的巨力拽住本来就要逃出去的“崔成秀”,迅疾地扯回了那扇破损的石门后面。 段千仇正待阻止,却已经迟了。 门后传来了“崔成秀”惊惧的惨叫声。 “这门后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说!”段千仇眼中闪出寒芒,他的右手单手钳着明玉师的一双皓腕,左手横刀的刀刃架在她的脖子上,将她逼至宫殿中的一根柱子上,冷厉地问道。 明玉师戏谑地道:“我偏不说,你又能怎样?” 段千仇眼神一冷,手指拂上了她的膻中穴,一股冰寒真气循着明玉师的任脉逆冲百汇穴而上,明玉师只觉冰寒阴冷的痛苦附骨而生,仿佛有成千上万条蛆虫在经脉中蠕动啃噬着血肉,那一种无以名状的如同撕裂般的痛让她额上渗出了冷汗。她却也倔强,一声不哼,望着段千仇只是冷笑。 段千仇看着她因痛苦而有些扭曲变形的俏脸,却现出完全不愿屈服的神色,心中又是佩服,又是怜惜,真气一收,跟着将刀也从她脖子上拿开,并且放开了她的双手。 明玉师全身瘫软在地上,她看着段千仇笑道:“你为何不继续折磨我?你们男人不是最喜欢折磨女人吗?这样不是最能突现你们的男子气概吗?哈哈哈……” 段千仇看着她渐渐显得有些疯狂的表情,心中疑窦丛生,他知道无法从这个女子口中探查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了,她并不怕死,反而象是有些渴望死亡似的。 段千仇准备进去那扇门了,他强烈地感觉到门后藏着崔成秀的秘密。他不知道门后面会有什么危险!但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在进入那扇门之前,明玉师忽地大笑道:“你若是进去,你一定会后悔的!” 段千仇脚步一停,回身望着明玉师,只见她虽然口中尤自大笑着,但看着那扇已经破碎石门的眼神中却闪着畏惧的神色。 段千仇从容地跨入石门之后。 石门之后,全无光芒,在这里,仿佛只有黑暗才能永恒存在。 段千仇闭着眼睛在走,他的刀握在手中,他没有用眼去看周围的环境,他用心在看。 体内的真气象一只只无形的手触摸着周围的一切,经过了一条长长的潮湿的甬道后,他感觉自己到了一个宽敞如操练场的洞穴。 洞穴中除了一股浓重的腐臭血腥味外,还有一股仿佛自无底深潭散发出的**味道,闻之令人作呕。 洞中依旧毫无光线,黑沉如地狱一般,段千仇体内的第三股真气这时竟奇异地生出了强烈的反应,仿似自己已经寻觅到了极感兴趣的猎物一样蠢蠢欲动。 这股黑玉参血的真气强劲非常,段千仇不由自主地睁开了双目,他的双瞳这时已经起了神奇的变化,竟发出七色幻彩。 段千仇发现他已经可以完全看清洞中情形,但这也让他毛骨悚然。 因为洞中布满了人肢断骸,有些骷髅头,血肉尚未尽腐,森森然仿似地狱冤魂,挣扎着要爬出这魔窟。 “崔成秀”躺在这些残骸骨头之上,已经血肉模糊。 而啃噬他的那一个“人”! 白发如雪,露出在白色袍服之外的手足干瘪如朽木枯枝,利爪之上,沾着的血肉淋漓滴下,极是恶心。 段千仇甫踏进洞府,白发怪物便停下了啃噬,回过脸来瞪视着段千仇。 它的眼睛中闪着绿光,它的脸跟它的衣袍一样,颜色惨白,而且干瘪如骷髅,它咧开了嘴,森白的利齿中沾着血肉,喉间发出嗬嗬嘶鸣,象野兽在警戒自己疆域时才发出的示威声。 段千仇停止了前行,他感觉到这只白发怪物,体内迸发出的邪异真气竟是他生平所未见,甚至超过了晏松的等级! 段千仇体内的三股真气一齐生出了强烈的对敌反应,而且也罕有地融合成了同一股真气,这股真气充盈在段千仇的经脉中,令段千仇生出强大无匹的必胜之心。 他淡定地站着,右手持刀,刀尖下指,平静地盯视着那只怪物。 白发怪物放开了“崔成秀”,朝他扑将过来,它的速度极为惊人,如果用风来形容晏松的出手速度,那么这只怪物的速度已经几乎可以用闪电来形容了。 段千仇的眼神几乎都跟不上它的移动了,幸好段千仇的感觉还能勉强跟上。 白发怪物的利爪在朝段千仇的侧脸直扒而下,如若命中,段千仇整个半边身子都会变成一缕缕的碎肉。就在爪子接近他的身体之时,横刀抵住了利爪。 利爪与刀刃相碰,迸出一串星花,在黑暗中就象光明与黑暗的对决。 白发怪物一击不中,第二击已至,它的腿直蹬段千仇的气海穴,变招之迅疾,流畅,已经远超许多江湖的超一流高手。 段千仇刀来不及收回,他只能忽地收腹,白发怪物的脚没有直接命中他的气海,但劲气已经拂中,段千仇真气立生反应,全力回击! “澎”段千仇后退滑出去三丈有余,口喷鲜血,洒下了一路的血痕。 白发怪物再至,此时双爪袭向的却是段千仇的太阳穴。 段千仇身负重伤,但真气却未乱,他知道如若再退,便只有死路一条,而且在他的血液中,进攻的烙印才是最深刻的,即使在生死一线间,亦是如此。 他迎向了白发怪物,段千仇用刀使出了穿云九式中的第九式裂石穿云。 他已经全然不顾袭向他太阳穴的利爪,他的全身劲气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将白发怪物劈成两半,因为专注,他的刀锋上迸发出足足两丈长的刀芒。 白发怪物不能无视这股刀芒,它的双爪只能舍弃攻击段千仇的太阳穴,而抓住了段千仇的刀锋! 横刀本为百炼精钢所制,但在两股巨力倾轧之下,碎裂如珠落玉盘,片片刀刃飞射开来,打在石壁上迸出点点星花,在黑暗中象烟火般耀眼。 就是这时,洞外的甬道上传来了人声,还有火把的光亮! 有人来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高山岛地下城(六) 段千仇双掌发出浑宏掌力,自刀光碎影中穿出,直插白发怪物的心脏。 越挫越勇,越伤越凌厉,一向都是段千仇的风格。 白发怪物发出桀桀怪笑,单掌迎向了段千仇的双掌。 双方又再硬撼一招,段千仇只觉胸口如遭锤击,瞬间真气在经脉中停滞了,仿佛僵死了一般,不再运转。 “阴煞玄风掌!这个怪物竟会幻魔宫帝君血雪飞霜的凝人气血的玄功,它究竟是谁?”段千仇心中暗道。 为化解此招,段千仇双掌突分,人也滴溜溜地打转,先行化去了怪物掌中继续向他施压的真气,然后他也不再强运自身一时无法凝聚的真气,而是意念默守丹田,内视身体内的宇宙星河。 他现在身上的气机与天地万物已经有了一定的呼应,此般澄静守明,丹田气海处瞬间便再起风云,一道清和纯和的真气直达百汇,再行转大小周天,玄风掌的噬骨真气顷刻便被化解。 真气一动,他的身体便也变得灵动,一个后滑步,人已经退至白发怪物两丈之外,潇洒地站着,全身已无一处空门。 白发怪物也没有再追击。 因为从甬道进入这个洞穴的洞口处,已经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段千仇听到了明玉师的娇斥声:“你们是要造反了吗?” 火光象一条火龙般进入到这个洞穴中。 为首两个与明玉师激斗的人,其中一个便是方才在大厅内的平台之上质问明玉师的老者,看样子是山海宗中资历较深的教众。 另外一个样子憨厚,但出手却甚是狠辣,招招都是杀手,完全不怕死,完全不留余地。 明玉师被两人联手逼得一时竟只有招架之功,一路退至洞穴中。 一齐冲入洞穴中的山海宗教众大约有五六十名,人人脸上皆有激愤之色,待入了洞中,看见了这如同修罗地狱般的惨景后,更是惊惧愤怒得目瞪口呆,有些人可能还在尸骸中看到了自己的亲友,不禁恨极而泣,恨不得噬明玉师和白发怪物而后快! 白发怪物幽幽冷冷地爬到众人面前,众人见其仿佛异鬼一般的样貌,惊骇之色更浓,但无人退却。 明玉师退到了白发怪物的身旁,白发怪物此时已经人立而起,护在了明玉师身前,仿似在护着自己的孩子似的。 段千仇本是闯入者,但现在洞中的山海宗教众见他方才与那白发怪物相搏,心生好感,竟不由自主地站在他身后。 那个样子憨厚的大汉说话了:“明玉师,你这个妖女,究竟把我们宗主囚禁到哪里了?快快说出来。” 明玉师咯咯地笑道:“钱刚,你位属山海宗海玉堂堂主,不思效忠宗主,现在竟率众闯入宗主清修之地,竟还有脸说我囚禁宗主!” “宗主清修之地?!宗主在哪?”钱刚厉声道。 明玉师朝“崔成秀”的方向一指道:“呶,宗主在此,你们还不拜见宗主!” 众人见了“崔成秀”血肉模糊的惨状,睚眦欲裂,已经有三人朝明玉师和白发怪物扑过去。 段千仇大喝道:“不要动!” 众人不明就里,只见白影一闪,扑向白发怪物和明玉师的三人在空中掉了下来,每人的胸口处皆有一个大洞,而各人的心脏俱已被白发怪物抓在了爪中,尤自冒着热气,扑腾扑腾地颤动着。 白发怪物将人心放到口中大嚼起来,咬得“吱吱”作响,鲜血从嘴角流出,挂在它惨白的脖子和下巴上,更显得血腥狰狞。 山海宗教众见白发怪物如此残忍,不禁心胆俱寒,原本还想上前搏杀的教众此时也畏葸不前了。 段千仇面朝山海宗的教众,哀叹一声道:“诸位,那一个人并非你们的宗主大人,只是一个相貌相似的傀儡而已,不要再贸然上前厮杀了。” 众人激愤地道:“这个异物必是杀了宗主,我们要杀了它,为宗主报仇。”一时间,群情汹涌,但敢上前一试的却无一人。 明玉师看了,冷笑道:“山海宗,哼!”语气中甚是不屑! 段千仇见了,心想:“崔成秀胸藏远略,但其人却非铁血御众之人,一众手下虽然念旧,但却鲜有勇悍效死之猛士,今日这般局面倒也可以预料。” 就在这僵局之时,钱刚朝那名之前与明玉师交手的老者打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地各自退后了几步,隐入人群中,与数名教众小声商议一番后再走出来之时,手中已经多了几管黑色的圆筒,对着白发怪物和明玉师便扳动了机簧! 圆筒中射出细如针、密如雨的黑色物事,呈网状笼罩向白发怪物和明玉师。 这些黑雨速度极快,比起真正的雨来势更迅猛,更加无迹可寻,有些甚至是呈弧形激射出去的! 而多管黑雨同时射出,交织成更加复杂更加绵密的黑网,都一齐扑向了白发怪物和明玉师。 白发怪物和明玉师只能往后疾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石的刺鼻味道。 就在这些“黑雨”射出之时,段千仇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在这瞬间从钱刚和那名老者脸上看见了如同死士般的漠然与无畏的表情,他终于明白这两人要干什么了,他心中叹道:“看来我是小看了崔成秀的手下。” 黑雨开始在爆炸,然后迸射出更小的黑雨,带毒的黑雨! 黑色的雨落在岩壁上,只见一阵阵的烟雾升起,连岩石都被腐蚀出了一块块麻麻点点的蜂窝状。 这些因爆炸而迸发出来的细密的黑雨再度笼罩向白发怪物和明玉师! 白发怪物没有再退避,它的一双袍袖如蝙蝠鼓起的双翼般张开来,如同一把伞一样,将自己与明玉师遮挡住。 在这一瞬间,它的视线受阻。 老者这时忽地疾扑而上,张开双臂将白发怪物紧紧抱起来,黑雨落在他的身上,冒起阵阵烧焦的臭味,他发出凄厉的叫声:“钱刚!!!” 钱刚随后疾扑而至,他的双手又再各执一个黑筒,同时射出黑雨! 目标依旧是白发怪物和明玉师。 就在这时,白发怪物的身上忽地弥漫开来隐隐的雾气,并且逐渐膨胀成了一个白色的圆球。 段千仇见状,大声吼道:“大家趴下!” 第一百一十九章 高山岛地下城(七) 山海宗众人能够能在段千仇吼声中反应过来没有一个人! 能从飞来横祸中全身而退的没有一个人! 因为射向白发怪物而又被其保护罩反弹回来的黑雨都全部落在了毫无反应的教众身上。 毫无准备的众人发出死前极度痛苦的惨嚎。 白发怪物的真气保护罩极为严密! 但饶是如此,钱刚还是用他自己最后的生命突破了白发怪物的防线,他在身体被劲气震成肉沫之前,还是将其中一支黑色圆筒按下了发射的机括! 黑雨在白色怪物的面前激射而出! …… 段千仇看见了最惨烈的一幕,他身上笼罩着金石真气,黑雨在真气保护罩前簌簌而落。 但在一片凄厉嚎叫声中,在一片青烟弥漫中,他看见了那名附在白发怪物身上的老者如同一只爆竹一般,在白发怪物的罡气中象红色的纸屑一样地飞散,而钱刚前趋后继地冲上去后,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不同的结果是,钱刚把最致命的威胁,直接地打到了白发怪物的身上! 命中白发怪物的只有一丁点毒砂! 但已经足够了。 白发怪物发出凄厉的嚎叫,它的腹部有一点黑色的痕迹象雨痕一样漾开来,越扩越大,竟将白色的袍服都腐蚀了。 白发怪物亮开了利爪,只一划,一大片黑色皮肉从它的腹部被割开来,只见红色的鲜血汩汩流出。 明玉师扶起白发怪物,向洞穴中更黑暗的深处撤退。 段千仇急掠而上,跟了出去。 在洞穴的暗处,有一处暗门,只见明玉师用力在一处山壁上一拍,山壁便轧轧地打开,露出了后面的一个洞口。 然后段千仇便看见了水。 汹涌的海水从洞口奔涌而来。 明玉师携着白发怪物从洞口的海水逆流而上,不一会就消失在激流中。 段千仇眼看海水就要淹没了这个洞府,无奈之下,也只能趁着海水更加澎湃之前,跟着两人而去。 进了洞口后,他便看见了一个如擎天柱一样的高台,和一艘停泊在高台之上的帆船! 高台之下的一个进水通道中,有海水不停地翻涌出来,而高台上面,是一片黑暗无垠的天际。 白发怪物和明玉师沿着石梯登上了这艘帆船。 水渐渐地漫上了高台,水涨船高,这一艘帆船随着海水渐渐地越来越高,而头顶的夜空也越来越明晰。 这艘船所处的高台是与外界的海域连成一体的。 段千仇不再迟疑,他奋力在海水中游近这艘帆船,然后纵身一跃,便单手挂在了船舷上,他的身法极轻盈,是以船上之人还没有发觉,唯一可能发现他踪迹的白发怪物此时可能也因为忙于祛毒和逃命,而无瑕顾及了。 帆船大约有四丈长,船体狭长,呈流线形,有一个颇大的船舱。一眼望去,船上甲板有四个头发卷曲,皮肤黑亮,体壮如牛的昆仑奴正在操控船帆。 白发怪物一上了船后,便藏身于乌篷船舱中。 帆船所处的地方是一个久未迸发的火山口,经过人工改建后,成为了一个用以紧急逃生的地下秘密出口。 随着机括的转动,进水口越来越多。 在山壁处涌出的海水汇成帘瀑,在高峭的黑色岩壁上倒挂而下! 在帆船上朝天空看去,只见黑色天幕下巨大的水帘就象九天银河般磅礴,渐渐地,海水淹没了这个火山口,而帆船也从地下浮上了海面! 外海的风劲烈地吹着,涛高浪急,海水不停地扑上帆船甲板上。段千仇也随着这些海浪翻上了帆船甲板上,稳稳地站着。 船上昆仑奴见状,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张大口指着他咿咿呀呀地支吾着,但因为舌头都是被割去了的,却发不出声。 明玉师从船舱中蹿出,见了段千仇,也不说话,双袖飞出两条夺命寒丝,就向段千仇的脖子缠去。 船上狭窄,但段千仇身法诡魅,轻轻闪过,寒丝全部落空,明玉师还待进击。段千仇双腿用力急沉,船身被他压得朝一侧极度倾斜,眼看就是翻船的结局了! 这时,船舱中忽地传出一声苍老的声音:“如若你再妄动,我便杀了崔成秀!” 声音穿透风声,穿透海浪翻腾拍打声音,清晰地传到段千仇的耳中。 段千仇双脚一沉,将船重新稳定下来,笑道:“这句话你最好说给明玉师姑娘听,否则我们大家一块落水,到时可就要一块游回岸边去了。” “你进来船舱!见一见你最想见的人!”嗓音中带着粗重的喘息,仿佛破了的风箱在拉动时发出的声音。 明玉师恨恨地看着段千仇,这是她在这么长时间内,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明艳里带着银牙咬碎的无奈的恼恨,比起她之前的妩媚又另有一番韵味。 段千仇却并不看她,只是好整以瑕地整理着自己湿透了衣袍,说道:“明姑娘,前方带路吧,你的姥姥唤我们进去呢。” 船舱中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玉师,你也进来吧,你不是他对手。” 明玉师闻言,欠身向着船舱里说道:“是的,姥姥。”说完,她的表情又恢复了之前的妩媚轻俏,对着段千仇道:“走吧,姥姥叫你进去呢,你不会是胆怯了吧!” “怎么会!能跟血雨飞霜的传人同处一个船舱之中,是我段某人的荣幸。”段千仇淡淡地道,然后施施然地跟着明玉师走入了船舱中。 船舱中有灯,灯光很亮,在这孤独黑暗的瀚海中尤其显得光彩夺目。 白发怪物端坐在船舱中的黑暗处,在它的利爪中,一个人的咽喉被死死地掐着。 此人形容枯槁,衣裳褴褛,但脸庞清秀的轮廓依旧清晰可辨,他的眼神很冷清,几乎不带任何喜怒哀愁,但那股视天下如若无物的傲气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仿佛他天生便是这片海域的主宰一样。 段千仇看见这个人,便笑了,他对着这个憔悴伤感得象一首诗一样的人行了一礼道:“段某见过海天王崔成秀大人,这厢有礼了。” 崔成秀眼中露出一丝笑意,象是表示欢迎,但全身经脉受制,又兼咽喉被锁,无法言语。 白发怪物本来一直躲在光线之外的暗影中,这时却把身体挪了挪,在灯光中露出脸来。 段千仇见了,不禁讶然道:“竟然是你!” 第一百二十章 白发怪物的身份 (字越码越多,眼看即将入v了,打滚卖萌求各种支持!!!求推荐票,收藏,打赏,谢谢各位善长仁翁了哦!) 灯光下,只见白发怪物原来干瘪的面容现在已经丰润饱满起来,仿佛一个骷髅头又生出了血肉一样,黑洞洞的眼眶内也有了黑白分明的瞳仁。 它是一个女人。 一个很美的女人,即使满头的白发也无掩她的倾城国色。 她的秀眉如远山,鼻梁高挺,樱唇润泽丰盈,红艳欲滴,她洁白的娇靥晶莹如玉,肌肤更是娇嫩得吹弹可破,比起之前的狰狞丑陋可谓有天渊之别。 而在碎烂的沾满血污的白袍之下,她的**曲线丰腴突凸,玲珑有致,配上她成熟妩媚的眼神,更显得狐媚至极。 她听见了段千仇的话后,沙哑地道:“你认识我?” 段千仇道:“你本该是个死人!本该在四十年前在烨煌城毓和宫中就已经死掉的人!” 白发女人笑道:“许多人都本该是个死人了,但一样活得好好的。许多人本该活着,但却死得尸骨无存。这个世间本就很荒谬。” “生则生,死则死,无人可以违逆,否则纵然强留阳世间,也不过是一具冢中枯骨罢了!” “好一句冢中枯骨!这句话你怎么不说与那杨恒小贼听,怎么不说与那华仪老贼婆听?!”白发女人冷笑道,她的笑声沙嘎,与她的绝美姿容反差极大,却自有一份诡艳的魅力。 “生命自有轮回,夺人之命来续自身之命,这便是有违天道。当今皇上与太后,亦无权这样做。你自然也不能。”段千仇淡淡地道。 “小子,你说得好象很了解本宫似的,你倒是说说,本宫是谁?” “你的画像还在禁宫凌霄阁中挂着呢!已薨前朝秀仪皇后花云妃!你既然已经死了数十年了,为何还要在尘世中留恋不去!”段千仇忽地厉声道。 “你放肆!闭嘴!”花云妃神色激动地振衣而起,她的手一紧,卡着崔成秀咽喉的指甲又掐入了几分,崔成秀的面色显出痛苦至极的神情,但唇角却抿得更紧了,愈发地倔强。 段千仇见她激动分神之时,仍不忘死死地攥着崔成秀,知道自己已不可能乘机救下崔成秀了,便语气转软道:“秀仪皇后请恕在下失言冒犯之罪。” 花云妃怔怔地站着,眼神中一片迷惘,在里面有大靖皇朝千年的风云变幻,有她自己的生死情恋,段千仇方才的一句话,让她仿佛又置身于以前禁宫中繁花锦簇、奢华尊荣的流殇岁月。 明玉师见其失神发怔,恐为段千仇所乘,便上前扶着她,急声道:“姥姥,姥姥……” 花云妃回过神来,爱怜地朝着明玉师轻笑道:“不妨事的,孩子,姥姥没事。”她再望向段千仇时,眼神转冷,斥问道:“是杨恒要你来找崔成秀的?” “是的,皇上要我来和崔成秀商议海禁废除之事,只是想不到秀仪皇后也对崔成秀有兴趣。” 花云妃皱眉道:“本宫对崔成秀没有兴趣,不过只要能破坏杨恒计划,本宫愿意做任何事情。” 段千仇对于这些前朝的恩怨并不甚明了,但见花云妃一副仇深似海的样子,知道她深恨杨恒以及现在的华仪太后,便也不想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万一她一发狠,把崔成秀杀了,这趟差事可就完了。 船在黑暗如墨的海面上继续前行,前路不知何处,这时,海面上下起了雨。 雨一起,风就更大了,这一叶小舟在海面上颠簸起伏,仿佛随时就会倾覆似的。 段千仇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花云妃闭目养神,并不理他,一路上,她的手都一直掐着崔成秀的咽喉,只要段千仇稍有异动,便可以置崔成秀于死地。 她知道段千仇的此行的目的便是崔成秀,所以在自己受伤未恢复之前,只有捏着崔成秀做筹码,才不会受制于人。她现在所要做的便是赶紧恢复功力,只要功力一恢复,便是杀段千仇之时。 花云妃的心思,段千仇又怎会不知,但现在花云妃虽然身中巨毒,但其真气所生出的感应还是十分强劲,段千仇没有把握能在其手中毫发无损地抢下崔成秀,更何况花云妃身边还有一个明玉师呢! 船舱中并不大,花云妃挟持着崔成秀坐于靠近船尾的地方,段千仇坐于靠近船首的一侧,而明玉师就坐在另一侧,在他的面前。两人的距离不远,只要伸直腿都能够碰到。 段千仇见自己的问题没人回答,便哀声叹道:“旅途寂寞,若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岂非要闷死!” 明玉师在船上一直出奇的沉默,跟之前在山海宗总坛的表现迥若两人,现在见段千仇喋喋不休的说话,便没好气地说道:“你若想说话,便跳到海里去跟那些鱼虾说吧。” “鱼虾都只张着嘴,只懂喘气,哪晓得说话啊,不信你看,就跟现在崔成秀崔大人一样的。”段千仇笑着指着崔成秀道。 明玉师在船上呆得也是极无聊,听段千仇胡诌,便朝崔成秀看去,只见他被花云妃掐着咽喉,仰着头,嘴巴大张,确实有几分象是脱离了海水张开嘴一张一翕的鱼,便不禁莞尔一笑道:“胡说,哪有鱼虾会喘气的!” 她的这个笑容发自内心,毫无机心,虽然没有她之前风情的笑容诱惑人,但却灿烂许多,她这一笑,令整个死气沉沉的船舱中一下子充满了生机。 花云妃这时忽地睁开了双眼,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息,她现在的眼眸神采十足,比段千仇刚上船时,明亮了许多,看上去伤势减轻了不少,而她腹部处的原本被削去的皮肤在这么短时间内竟然就开始结痂了,看上去离痊愈也不远了。 她一睁开眼,便朝明玉师轻斥道:“玉师,姥姥是怎么教你的,你又忘记了吗?你难道还被男人伤得不够深吗?” 明玉师低垂螓首,轻声道:“玉师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段千仇见明玉师对花云妃极是敬畏,便对着花云妃笑道:“秀仪皇后难道还怕在下勾引明姑娘不成?” 花云妃斜睨着段千仇道:“段千仇,你最好不要动歪心思,否则本宫让你死无全尸。” 她这句话一出,段千仇忽地大声笑了起来,就好象发现了一件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似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要动她了! (字越码越多,眼看即将入v了,打滚卖萌求各种支持!!!求推荐票,收藏,打赏,谢谢各位大侠女侠了哦!) 花云妃冷眼地看着段千仇笑得前仰后合。 段千仇笑得眼中都流出了泪,这时不仅花云妃,明玉师无法理解,连崔成秀的眼中都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这样平常的一句话有这么可笑吗?” 段千仇离明玉师很近,近得几乎触手可及。 就在明玉师迷惑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出手了! 段千仇一出手就掐住了明玉师的脖子,还未等明玉师有反应,他瞬间便绕到了明玉师的背后,连封了她背后几处要穴。 明玉师只觉身上一阵酥麻,全身的血脉便似僵住了一般,再也动弹不得,甚至连说话都不能,只能狠狠地瞪着段千仇。 段千仇右手抵住她的背后,左手轻轻地捏着她的咽喉,冷笑道:“我现在就是要动她的歪心思,又如何?”他这句话,是对着花云妃说的。 花云妃平淡地看着段千仇道:“请便!” 段千仇感觉到花云妃身上的真气没有一丝波动,连心跳的快慢都没有改变,知道明玉师对于她而言,不会比外面的那些昆仑奴更重要,于是轻叹一声,把捏在明玉师咽喉的手收回道:“看来,我不能拿你来威胁她,因为没用!”他的这句话,是对明玉师说的。 明玉师眼神中没有任何波动,她只是茫然地垂下了头。 段千仇手掌轻轻拍在她背后,一道温煦的真气把所封穴道全部解开,明玉师手脚恢复了自由。 她站起身,朝花云妃一躬身道:“姥姥,玉师到船外去查看一下。”说罢,便朝船舱外面走去,她没有朝段千仇报复,也没有朝花云妃生气,仿佛刚才段千仇拿她威胁花云妃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段千仇重新坐了下来,他懒洋洋地对花云妃道:“你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 “这句话难道不是应该由我来说吗?”花云妃道。 “我对她如何并不重要,因为我本来就是她的敌人!但你不同,你是她的亲人!” 花云妃冷笑道:“你有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她的亲人了!” “难道不是?” “我是她的主人,不是她的亲人!” “所以你才会狠下心来利用她来引诱崔成秀?” 花云妃没有说话,甚至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理段千仇了。 “否则以崔成秀的本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你们这么容易就控制的。”段千仇继续说道。 “男人若不是视天下的女人为无物,又怎么会被女人所乘!”花云妃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段千仇斜睨了她一眼道:“你这样一直举着手捏着崔成秀的咽喉,难道不累吗?” “很快就不会累了,大家都不用这么累了。” 段千仇明白花云妃说的是什么意思,现在花云妃功力未复,只能挟持着崔成秀做为护身符,一旦她功力恢复,就是杀自己之时,也就是双方做了结之时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呢?”这是段千仇第二次问花云妃这个问题了。 花云妃紧闭着嘴,微闭着双眼,仿似已经入定。 看样子,花云妃是不打算告诉他这艘船是要往哪里驶去了,驾船的昆仑奴俱是哑巴,而且一看便知听不懂汉语,所以问也没用。 现在唯独剩下明玉师了,但自己方才竟想利用她来威胁花云妃,这种侮辱,无论谁都受不了,所以从她那里只怕也是套不出任何讯息的了,一想到这,段千仇望着外面的苍茫大海,只觉前途渺茫,心乱如麻。 雨渐渐停了,过了一会,太阳在船行的前方升起来。 经过一个晚上的风雨航行,能迎着太阳的方向开过去,让人的心情大好,连那些昆仑奴的脸上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段千仇走出了船舱之外,迎着太阳大吼一声,仿似要把胸中的抑闷全部喊出来。 明玉师见他走出舱外,便冷着一张脸返回了船舱中。 段千仇在舱外站了一会后,忽地听到船舱中花云妃仿如遭雷殛的惨哼了一声。他听到喊声,身形一动,已来到船舱中,只见花云妃脸色惨白之中还带着青紫,正是真气走岔,气血滞瘀的症状。 花云妃一见段千仇进来,捏着崔成秀咽喉的手一紧,崔成秀面部抽搐,现出极其痛苦的神情。花云妃对着段千仇厉声道:“不要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在一旁的明玉师急道:“姥姥,你不要强行运功祛毒疗伤了,你现在真气运岔,又要触发旧伤了。”说罢,就要过去扶已经摇摇欲坠的花云妃。 花云妃恨声道:“滚开!”一掌将明玉师拍开。她的脸上已经隐隐呈现黑灰色,显然是因为真气已经压制不住体内余毒扩散了。 就在明玉师受花云妃一掌,跌倒在船舱上时,段千仇在她身侧仿似鱼一般地滑过,手指疾点,瞬间劲风破空,尽是袭向花云妃胸前与腹部的几处要穴! 花云妃冷笑道:“找死。”她还是端坐在船舱上,但手已经放开崔成秀,只见她双手轻拢成莲花状,一道气墙便竖在了她与段千仇之间。 段千仇朝她的气墙撞去! 就在两者即将遽然相碰的时候,段千仇脚尖在船舱甲板上一点,人已经从船蓬顶部蹿了出去。 花云妃见段千仇忽地在自己眼前不见了踪影,便料定段千仇会伺机从自己后方突袭。她现在真气运转不畅,行动不便,只能勉强返身准备迎击段千仇。 就在她返身之际,段千仇倏地从船蓬破口处再落了下来! 一掌贴在了花云妃后背的命门穴上。 他强大无匹的真气逆督脉而上,连封了花云妃的几处穴道。 花云妃不可置信地看着段千仇,但她并没有就此倒下,她经脉中的真气立生反应,并且与段千仇输入的真气缠斗在了一起,原来被封的几处穴道又再解开! 段千仇惊叹于花云妃在受伤之时仍有如此顽强的抵抗力,只能继续注入真气,向她体内施压,就在这时—— 明玉师朝他出手了。 招招都是拼命的打法! 第一百二十二章 船中激战 段千仇单手接下了明玉师拳掌指并击的一连串攻势,才得以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并说道:“明姑娘,请停手,否则休怪我无情了!”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左手的金石神功真气如决堤的山洪爆发出去,势如破竹,击溃了花云妃的体内所有“抵抗”的真气,成功将花云妃身上穴道封住。 花云妃整个人瘫软地靠在船舱侧板上,段千仇顺势用手抵住了她的百汇穴,然后单掌将明玉师震出了两步之外。 明玉师还待上前,段千仇目光坚毅地朝她摇了摇头,抵住花云妃头顶的手一紧,花云妃痛得额上冷汗直流。明玉师见状,立即停下了前移的脚步,恨恨地道:“你若敢伤我的姥姥,我便……” “我不会伤她,如果你肯好好合作的话!”段千仇打断了她的话道。 明玉师咬了咬嘴唇,侧着头道:“可以,你要我怎样合作?”说罢,她的眼波流转,脸上笑容忽地转为柔媚,轻笑道:“你该不会是…”她这样说着的时候,指尖划过了自己的胸前,自己的小腹,她的胸脯很丰满,她的腰肢仅盈盈一握,她的身体曲线每一处都极具诱惑力。 但段千仇冷笑道:“你也知道,这一套对我没用,你就不必这么费劲的表演了。” 明玉师媚笑道:“你难道不是男人吗?” “我是男人,只不过不是你的男人罢了。”段千仇道。 明玉师神情渐渐转冷,眼睛中的柔媚之色也化开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忧郁和痛苦。最后竟索性坐了下来。 段千仇见她一时失神,是暂时不会向自己动手的了,便放开手中的花云妃,将她身旁的崔成秀扶起靠在船舱壁上,然后用真气注入崔成秀的身体,逐一解开了他身上的穴道。 崔成秀穴道被封的时间很久了,刚解开时,气血一时没办法运行通畅,因而说话都显得有些困难,只能斜靠在舱壁上休息。 过了一会,崔成秀艰难地看着段千仇道:“谢谢。” 段千仇笑道:“我找了你很久了,崔成秀。” 崔成秀眨了眨眼睛道:“当年那个用四百门火炮跟我做交易的少年,救下了我的女人,想不到七年后,你又救下了我,当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吗?你为什么要找我?” 段千仇便把朝廷决心要开放海禁的前因后果以及借粮的事情,简要地对崔成秀说了一遍。 崔成秀听罢,皱着眉头道:“我想你要找的人可能不是我!” “为什么,难道你不是崔成秀?”段千仇道。 “我是,但又不完全是…” “什么?”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听得段千仇一头雾水,正待追问时,忽然他感觉到了花云妃的真气异动,是那种正在凝气想要冲破关隘的异动。 段千仇一闪身来到花云妃身前,正准备出手将她制住,但已经晚了,因为他看见花云妃象一条鱼一样从船舱的这一侧“游”到了另一侧。 ——“游”到了靠近明玉师的那一侧。 明玉师一见花云妃的模样,喜道:“姥姥,你的伤完全好了?” “当然,这还要感谢段公子的大力相助呢,若没有他澎湃无匹的纯阳真气,我又怎能借力疗伤呢!”花云妃抚着她变黑了的秀发悠然地说道。 段千仇心想:“是了,给她封穴之时,自己朝她体内注入了极强的真气,想不到她竟然能够借来治伤,看来幻魔宫的功法还挺邪门的。” “你是不是有些后悔了。”花云妃看着段千仇道。 “能使秀仪皇后白发变黑,重返童颜,是我段某人的荣幸,岂会后悔。”段千仇脚步挪动至崔成秀的身前,以防花云妃再出手挟持他。 这时他身后的崔成秀没有了声息,段千仇以为他只是体力枯竭,再加上需要凝神戒备着花云妃和明玉师两个强敌,便也没有再留意崔成秀的变化。 花云妃忽地咯咯地笑了起来道:“你真是嘴硬,待会把你放在海里泡着,不知道会不会让你让你长点记性。” “什么记性?” “永远不要得罪女人!” 段千仇笑道:“我会记得的,而且永远不要得罪懂得使诈的女人。” “哦!我是如何使诈的?”花云妃眉毛一挑道。 “你在船舱中发出的惨叫声肯定也是装出来的吧,所谓真气走岔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不然怎么会引得你过来给我输真气呢!”花云妃神色淡然地道。 “你就不怕我不用内力封穴,反而会一掌把你给拍死了?!”段千仇调侃道。 “你是堂堂正正的好男人,又怎么会做出这么下作之事!” “唉,看来我又学会了一样东西。”段千仇叹道。 “什么东西?” “遇到漂亮女人的时候,千万别做好男人!” 花云妃掩嘴而笑道:“现在你才发觉,难道不觉得有些迟了吗?” “不会迟!只要把你打趴下了,什么时候都不会迟。”段千仇淡淡地说道。 花云妃面色一冷道:“你觉得自己有几成胜算呢?” “一半一半。” “错,你连一成都没有。”花云妃娇斥一声道。 她这句话还未说完,人已经冲至段千仇面前,她的纤手化做利爪,朝段千仇天灵盖抓下。 她的招式不带一丝风声,速度却是极快,几乎连影都看不见,段千仇只觉一股阴寒的真气直逼向百汇穴而来。 虽然他现在的功力又提升了一个层次,但还无法轻撄其锋,段千仇侧身闪过,背部又朝崔成秀靠近了一些。 花云妃手爪不停,侧撩段千仇颈侧,她的指尖纤纤,但每一拂之下,都有摧金断玉的威力。 段千仇运足金石神功,以拳劲破了她这一记带着阴煞玄风掌功力的手爪,但人又不由自主地再退了一小步。 他的背部距崔成秀仅一步之遥。 明玉师这时也想上前围攻段千仇,但却被花云妃挡住了,只听她道:“不必了,待本宫来收拾他便可以了。” 明玉师垂手退下。 段千仇笑道:“秀仪皇后难道不想多个帮手吗?” “不用了,我已经有一个了。”花云妃左手变爪为掌,直取段千仇的面庞,同时,她的右手撮指如剑! 只见她剑指段千仇的背后,口中厉喝道:“起!” 段千仇背后阴风顿起!! 第一百二十三章 金石神功第九重 段千仇感觉到后背一股阴邪至极的力量在朝他袭来,这股力量就象发自于地狱的死灵,毫无生气,但却吞噬一切有生命的东西。 花云妃眼眸中闪现着迷离的神情,专注地看着段千仇的背后,而她的手中所发出的阴煞玄风掌力与袭向段千仇背后的劲气相互呼应,威力倍增。 段千仇本身的出手速度以及功力都比不上花云妃,他之所以能在与花云妃的对决中立于不败之地,得益于他合练神功时身体产生的敏锐感知力,能对花云妃的攻势的提前做出判断,这种优势在双方功力大致相同的情况下,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但这一次他失算了! 他忽略了崔成秀。 忽略了崔成秀被花云妃控制后攻袭于他的风险。 试想如果花云妃如果没有能够完全操控崔成秀的手段,又怎么可能在山海宗里把持教中权力这么久? 段千仇现在腹背受敌,在他全力挡住花云妃正面攻势的时候,他的背后空门大露,猝不及防之下,被花云妃摄魂术操控的崔成秀在他背后全力攻袭。 崔成秀的双掌完全印在他的后背! 号称七海天王的崔成秀威慑大靖朝的海域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他的武功就象他的威望一样,俱是雄霸一方的宗师级别,现在全力施为,段千仇全无防范之下只觉得瞬间自己的心肺都快被震碎了。 段千仇吐出一口鲜血,真气紊乱得象一团乱麻,但他的神智依然很清醒,他开始准备突围。 他在朝花云妃施压! 但他的手脚变得有些迟钝了,变得完全跟不上花云妃的出手速度和节奏了,身形变换间,他的身上又被花云妃的手爪接连抓伤了几处,每一处均深可见骨,鲜血象泉水一样汩汩而出。 崔成秀在完成了背后一击之后,又陷入深沉的迷惘中,没有再动作。 但段千仇却也不能不防他,因为不知道他又何时会“诈尸”,这种腹背受敌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段千仇眼前已经有一些晕眩了,花云妃手爪中显然有毒,而且毒性极烈,因为普通的毒对于段千仇来说,根本不起作用。 花云妃的手掌朝段千仇的头顶直劈而下,他勉力避过,手掌在他的颈侧处落下,段千仇听到了自己骨裂的声音,那一瞬间他还感受到了自己内脏破裂的剧痛,他怀疑自己吐出的鲜血中是不是也带着内脏的碎块! 花云妃的这一击的确是几乎摧毁了他的全部防线。 他还不想死,但留在船上就只有死。 ——所以他朝着船外飞扑而去,用尽他的最后一口真气。 就在他朝着船舱隔板撞去,他的面前挡着了明玉师! 明玉师也出手了,她没有用她惯常的夺命寒丝,而是徒手阻止段千仇。 段千仇与她一个照面,便硬拆了一招。 仅有一招而已。 明玉师的出手全无内劲与杀意,却在有意无意间挡住了花云妃的出手空间,段千仇一个燕子穿云,便从船舱隔板中撞了出去。 外面是无边的瀚海,还有漩涡! 帆船在漩涡的边缘绕行,段千仇落入海中之时,漩涡象张开巨口的海巨人一样,把他吞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尽管海面上还是阳光如金,海水如蓝,但段千仇的身体却象一点浮沫一样,在海波中转了几个圈,便被淹没不见了。 明玉师站在船边,看着段千仇消失在海浪中,回头对着花云妃冷冷淡淡地禀报道:“姥姥,他被漩涡吞了。” 花云妃没有任何表情地道:“不用去管他了,告诉昆仑奴,我们去叶离岛!” 帆船挂满帆,在和风吹送,阳光烁金的海面上驶向远方,独留下一片孤苦清寒的海域在漩涡旁边不停地旋转着。 …… 段千仇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因为梦中的他变成了一条完全隐形的鱼。 他象幽灵一样在海水中浮沉,与浪追逐,与鱼嬉戏,但这一切梦醒后,他却发觉其实这并不是梦,而是真的。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沉在了水底多久,四周的环境都是黑色的,往上看去,是透明的湛蓝,有阳光从海面上照下来,让身体暖暖的。 他的身体很轻,没有痛,没有疲惫,甚至没有活着的感觉,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不过他很清晰的感到了三股真气在他的身体内象放肆的孩子一般欢快地玩耍着,他很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强劲的搏动。 他觉得自己象鱼一样,可以通过皮肤在水中自由地呼吸。 “我还活着!”段千仇意识到。 他的这个意识一旦被唤起,体内的三股真气就象忽然找到了世界的根源一样,呼啸着聚拢在一起奔向他的元神气海,他的四肢百骸立刻活了,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筋肉,每一根骨骼都仿佛重生的凤凰一样,自灰烬的废墟中涅槃而起。 一股极其强悍霸道但又完全控制在他心神之下的真气从气海丹田处升腾,运行大小周天后,汇聚灵台百汇,再分流而下,如瀑布垂落九霄一样,将他的经脉壅塞断裂之处又贯通修补了一次。 这种感觉让段千仇心中狂喜不已,皆因这股有修复疗伤功能的真气竟是来自于最霸道最具破坏力最不受控制的金石真气! 金石神功终于突破禁锢,到达了第九重境界! 段千仇倏地睁开了双眼,他方才在水底中一直都是闭着双眼的,但强大真气的敏锐触觉与外视功能让他就象睁开双眼一样,可以清晰地看到海底的每一寸地方。 现在的他已经脱胎换骨一般,身上的真气充盈之感让他的骨骼仿似有一种正在慢慢生长似的****难抑的感觉。而在水底的手脚束缚之感也让他忍不住想要破水而出。 这时,他感受到他的腰际背上有一股力量正托着他往水面浮上去。 这并不是他的真气,而是几条体型圆滑流畅,憨态可掬的海豚。 段千仇笑了。 在他受伤堕海、昏迷不醒之际,就是这几条海豚托着他游了许久,带他离开了海中的漩涡。 海豚有时上浮,有时下潜,段千仇也随着这几条海中的精灵在海洋中徜徉向不知名的远方。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叶离岛(一) 载浮载沉地,不知游了多久,几只海豚把段千仇托到了一片更广阔的海域,遥望那一片红霞漫天的海空,段千仇心情大好,他干脆骑在了一只海豚的背上,抓着它的背鳍,姿肆地遨游起来。 夕阳下,海豚发出了仿佛能穿透海空的清澈叫声,欢快地游至一个海岛外的浅滩,海豚的不期而至,惊起了一滩鸥鹭。 段千仇从海豚背上跳下来,自己泅游上了海岛。 待段千仇上了岛,遥望海上,只见那几只海豚还在海域中跃水腾空,朝着段千仇发出恋恋不舍的鸣叫声。 段千仇站在岸边,一直朝这些海洋中的精灵挥手,直至这几只海豚逐渐远离。 站在一片茫然水天中,段千仇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脚下的这个岛到底有多大?处于海域水道的哪一条航道上?是否会有商船经过?这些全部都还是未知之数。 如果没有船经过,那么此生便要在这个海岛上度过吗?一念至此,段千仇不自觉地便有了些黯然。 海岛很大,段千仇站在海滩上,只见岛上的山群起伏,山势虽然不高,但却是迤逦延伸甚远,由此可见此岛面积广袤。岛上植被丰富,林间草木扶疏,偶有飞鸟结群自山间飞出。 “这岛面积很大,情况又甚是复杂。不过看上去吃的东西倒是挺丰富的,应该不怕会饿死。”段千仇笑着对自己道。 他现在身体状况甚佳,因为功力的提升,竟连身上的伤也一并痊愈了,死里逃生之下,虽然茫然不知前途何在,不过心情还是不错的。 段千仇开始对岛上进行探索,因为自觉会呆在这个岛上挺长时间,所以他只是很悠闲地在岛上逛着。 走了半天,除了森林便还是森林,林中的动物倒是不少,兔子满林子的窜,见了人也不怎么怕。 一天的海中浮沉后,段千仇腹中饥饿,便抓了只兔子,准备在林中用最原始的方式生火烤兔子吃。 他将干树枝用手搓成丝条状的木刨花,堆成一堆,然后将其中一些木纤维夹在双掌中用力一搓,木纤维在他的掌中竟蹦出了火星,落入象棉花堆一样的木刨花堆中,不一会便冒出烟雾,蹿出火苗来了。 段千仇将剥洗干净的兔子用树枝串着,架在木架子上,熊熊的篝火燎着兔子肉,不一会就散出了肉香。 一只烤得焦黄的兔子吃完后,段千仇只觉得满嘴满脸的油腻,便来到一个山坡上的小溪旁洗洗脸,这时,空中有月,其华如雪,照得这海上孤岛分外地清楚。 他将水泼在脸上,只觉沁凉入心,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再极目远眺时,只见在很远的山那边远离海岸的岩石堆旁竟似有篝火在燃烧,这一发现让段千仇心中振奋不已,因为有火就证明有人,有人就表示有离开这个岛的机会。 段千仇循着火光来到了篝火堆旁,只见火堆旁边聚了许多陌生人,有男有女,男的大多数面容勇悍沉静,真气强劲,女的也有武功高强之辈,但大部分是毫无武功的婢女装束的女孩,而且穿着喜庆,倒象是大户人家的陪嫁丫头。 “这个荒岛上怎么会有这样一群形迹古怪的人在这里?” 因为不知道对方底细,段千仇决定暂时不上前去结识这群人。 在篝火堆过去的不远处有好几个山洞,山洞里也有火光透出。 “洞中也有人?”段千仇四处逡巡了一下,再遥望海岸边上,只见共有三艘帆船,其中一艘是楼船。而其中的一艘帆船极是眼熟,竟是花云妃和明玉师从山海宗总坛开出来的那艘逃生帆船。 “她们竟将船驶到了此处,看上去象是和什么人约定好了在此汇合似的。她们的目的是什么呢?另外的那些又是什么人?”段千仇心中疑问丛生,更加不敢去惊扰篝火旁和洞中的人的了,他现在武功修为跃升了一个档次,即使花云妃也难匹敌,要避开众人耳目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伏在离这些人不远的一块山石上,静静地监视着这些人,想看看这些人到底在弄些什么玄机。就在这时,他看见从洞中走出来了两个人。 ——花云妃和明玉师。 明玉师的情绪看上去很激动,她绕过篝火,径直就朝海滩上走去,花云妃尾随其后,一路地叫着她的名字,就象在劝慰着她一样,只是明玉师毫不领情,脚步不停地只想甩开花云妃。 篝火旁的人见她和花云妃走过来,都站起身来肃立行礼。 两人不一会就消失在夜色中,段千仇还隐约地听见明玉师的轻泣声。 段千仇象灵猫一样尾随着两人来到海滩边上。 花云妃武功登峰造极,眼目自然也是极灵敏的,段千仇现在虽然武功大进,但也不敢过于靠近,只是站远了偷听两人的谈话。 “姥姥,为什么……我为什么又要去嫁给那长空帮的高书云?” “玉师,你听姥姥说,为了我们桃花源的大局着想,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做出牺牲,更何况高书云身为一帮之尊,人品武功俱为上上之选,我就不明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海上的风声很大,两人的说话声也并不高,但是以段千仇的听力之强,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晰。 “她们竟是桃花源的?晏松与她们二人又有何关系?桃花源为什么要插手山海宗崔成秀的事情呢?”段千仇心中暗自思忖:“此次来登州府借粮及开放海禁的谈判招安事宜,有这么多的阻滞,难道都是桃花源做祟吗?” “不是说勾引崔成秀是最后一次了吗?为什么现在又来了一个高书云?姥姥,您到底把玉师当做什么了,勾栏中的妓女吗?”明玉师玉肩轻颤,啜泣着说道。 花云妃柔声道:“姥姥知道你委屈,但是自从上次在清江浦一见后,高书云就对你一见倾心,他也并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只需嫁入高家,安心做你的帮主夫人就可以了,以后的事情,姥姥自有安排。” “安排?!”明玉师冷笑道:“不过是将我推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然后再将这个男人控制罢了,还会有什么安排!”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叶离岛(二) 花云妃道:“只要把长空帮的高书云也控制了,我们在此次七海天王的选举中便占了两个投票权,几乎可以稳操胜券了。我们桃花源便可将这万里海疆的控制权牢牢握在手里,玉师,你想想,到时将会是一个怎样光明的局面!” 明玉师大哭道:“我不要去想,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一听到这些所谓的国家大事就想吐,我不要再这么贱了,不要……”她的哭声凄婉,痛徹心扉,闻之令人伤感。 花云妃来到她身前,一个耳光抽过去,冷漠地道:“你不要象现在这么贱?!你居然敢这样说!你难道忘了自己以前的低贱样子吗?如果不是我救了你,如果不是桃花源栽培你,你现在连一个最低贱的妓女都不如!” 明玉师听了这番话,整个人就象石头一般僵住了,她的脸上静静地淌着泪,却没有发出哭声,她的嘴紧紧地抿着,牙也紧紧地咬着。 花云妃冷笑道:“那些灭你明家满门的恶人,那些侮辱你身子的畜牲,这么多年来,我帮你杀了多少个?!你倒是说说,如果不是有桃花源,如果不是有我,你会有今天这个模样吗?” 明玉师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花云妃的这些话,显然说到了她的心里去。 段千仇一直以来,见到的几乎都是明玉师狐媚的一面,但是想不到她竟然还有这样凄惨的身世,不禁对她的恶感消减了许多。 “花云妃的武功中有许多都是幻魔宫血雨飞霜的真传,难道幻魔宫也和桃花源联手啦?”段千仇心中想道:“如此一来,那事情就会麻烦许多了。” 花云妃见明玉师还是不说话不表态,知道如果强行压制得她太厉害,会适得其反,便忽地走到明玉师面前,跪了下去,颤声道:“玉师,你就再帮姥姥这一次吧,姥姥真的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了。” 明玉师见状,整个人都似虚脱似的跪了下来,扶着花云妃道:“姥姥不必如此,玉师知道错了,玉师会按姥姥的吩咐去办的。” 花云妃抱着明玉师,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老身已经差不多活了一个甲子了,见过无数人,也帮过无数人,但还是只有你最懂得疼惜姥姥。”她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而且冷酷的笑容。 段千仇在远处看在眼中,心中涌起一股对花云妃强烈的厌恶之感。 花云妃搀着明玉师,擦干了她眼中的泪,走回篝火旁的山洞中去。 …… 第二天,段千仇看见岛上朝西的方向又来了三艘大海船。 船上飘着的正是在黄海海域一带势力极大,呼风唤雨的长空帮黑色飞鹰旗帜。 船上下来了许多人,为首的一个中年人神情庄严,眉目轩朗,身姿挺拔,气宇不凡,正是长空帮的帮主高书云。 长空帮在江湖中历史悠久,旧时主要以海上劫掠为生,在黄海海域小打小闹,终究不成气候。 但自从高书云横空出世,继任帮主之后,长空帮颓势一改,声威大振。 高书云其人豪气干云,惊才绝艳,武功才智均为武林中的一时之翘楚。他上任伊始,便马上更改了长空帮倚靠海上劫掠为营生的旧路子,改为海运贸易为主,兼营陆上的茶庄米粮生意,长空帮经过五年经营后,变得财雄势大,在江湖上声势日隆。而高书云的声望也是扶遥直上,隐隐然有成为江河海湖帮派中的领军人物之势。 高书云下了船后,站在岸边,并不急着进入岛内的纵深地带,而是问身旁的两个人道:“此处便是叶离岛吗?” “是的。” “你们来过此岛几次了。” “与前任陈帮主来过一次,加上这次,一共两次。” “此岛地势如何,利于警戒、布防和撤退吗?” “岛上地势平缓,山虽然多,但大多数是丘陵,并无险峻之关隘,也无可以大量藏兵的隐秘之处,只要多派斥候哨探,可以随时掌握岛中情势。我们的三分之二海船停泊在海湾开阔处,余下的三分之一停在离此岛不远的黑蛇礁,如有紧急情况可以随时应援。” “很好!叫帮中兄弟守好我们自己的船,约定好联络旗号及信号,如有不测,我与亲兵团断后,其他人按堂口顺序一边布防一边依次撤退。”高书云看着岛上的连绵山势,向着身边的两人下令道。 段千仇见高书云气度不凡,指挥若定,而且考虑事情皆以帮众为先,心中赞叹不已:“如此看来,那明玉师嫁与此人,倒也不算辱没了她啊。” “帮主,如有不测,您身系长空帮振兴大业,岂可独身犯险?老夫秦铁骁自会断后。”高书云身旁一个老者道。 高书云大笑道:“秦堂主,你的铁血堂凡事都要和我争,难不成也想当这个帮主。” 秦铁骁其人面如铁石,神情严肃,闻言更是神色严正地说道:“若是老夫有这个本事,早就毛遂自荐当上帮主了,只不过老夫天资驽钝,纵使努力一万倍,也比不上帮主你,是以这个帮主之位,由你坐着最好,谁也抢不走。” 高书云摇头叹道:“若帮中每个人都象秦堂主这般想,我也就不用这么犯愁了。” 两人说话间,这时有帮众上前禀报道:“帮主,我们是第二批来到这叶离岛上的,先我们一步到达的还有山海宗的崔成秀宗主及教众。其他两边的人还未到。” 高书云听罢,笑道:“山海宗!哈哈,看来我这个新郎倌比新娘来得还迟啊。” 秦铁骁道:“帮主,你真要娶山海宗的明玉师?听说她在山海宗中媚惑妖娆,名声并不是很好!” “世人皆看表面,不明真相,明姑娘怎会是那狐媚之人!再说了,妖娆好啊,若是娶个木头一样的女人,一辈子岂非会被闷死。”高书云笑道。 秦铁骁还待再劝,帮众再来禀报道:“山海宗左护法明玉师和议事堂长老花清妍前来迎接帮主。” “花清妍?这个名字想必就是花云妃在外行走时所用的名号了!”段千仇心中暗忖道。 只见在一群山河宗黑衣教众(实则都是桃花源的高手)护卫下,美艳不可方物的明玉师和花云妃亲自出迎至海岸边!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叶离岛(三) 高书云迎上前去,在花云妃面前一躬身道:“高书云拜见姥姥。” 花云妃笑面如花地道:“高帮主,你这么快便象玉师一样唤我姥姥啦,看来你对这桩婚事比我们玉师还要心急啊。” 明玉师面上丝毫不见昨夜的忧伤神情,但也没有了以往的狐媚神情,现在她的脸上一派恬静端庄,在高髻云鬓、珠环翠绕掩映之下,显得非常的高贵得体,落落大方。 她见了高书云,侧身福了一福,轻声道:“明玉师见过高帮主了。”她的声音温婉平和,温柔娴静,给人的印象极佳。 长空帮众见了,莫不为她的风姿仪容折服。高书云更是目现爱怜,倾慕之情大增。 段千仇在远远地看见这一幕,心中也不禁暗自婉惜道:“这桩婚事若不是暗藏机心,利益交错,当真是天造地设啊,可惜……” 站在高书云身后的秦铁骁这时却上前道:“我乃长空帮铁血堂堂主秦铁骁,敢问花长老,为何不见贵教崔成秀宗主出迎呢。此次是七海天王六年一选之期,他做为上届的当选者以及此次的主事人,礼当出迎各派的,何以如此怠慢?” 花云妃看了一眼这位秦铁骁,嘴角漾起一丝笑意道:“我们崔成秀宗主,此次为了维护七海盟的共同利益,数日前在高山岛与朝廷官军的激战中,被人伤了经脉,身受重伤,此番是带伤前来参加推选盟主大会的。我们宗主现在正在营中养伤,是以没有出迎贵帮,并非有意怠慢,还请秦堂主多多担待一些。” 崔成秀的山海宗在渤海湾一带与官府大战的事情早就传遍江湖了,长空帮耳目众多,自然也是知道这些事情的,所以花云妃的这一番解释,在情在理,自是让人信服。 秦铁骁本意只是觉得崔成秀没有出迎他们帮主,多有不敬之处,现在听了花云妃的一番解释,反倒觉得崔成秀于长空帮有恩了,于是告罪道:“属下不明就里,误会崔天王了,还请恕罪。” 花云妃笑道:“本都是一家人,只是此许误会,何谈罪过,秦堂主不必自责。我们宗主这几日可能都需要静养,这些天教中事务都由老身暂代。有重要事宜,可由老身向宗主转达。” 高书云听了,爽朗地笑道:“如此便有劳姥姥啦!山海宗有姥姥操持着,怪不得如此强盛。” 花云妃见高书云看见明玉师后便变得精神爽利的模样,知道他心属明玉师,而自己控制两帮的计划亦有很大希望实现,便也喜笑颜开地道:“离盟主推选之期还有两天,我们皆是江湖儿女,不必拘泥于世间俗礼。不如就乘这两天空闲,由老身做主,将玉师许配于高帮主,即日拜堂完婚可好?高帮主意下如何?” “但凭姥姥安排。只是不知玉师姑娘心意所属,是否看得上我高书云呢?” 明玉师望了一眼花云妃,玉脸俏生生地生出一种仿若赴死一样的决心,转而迎向高书云真挈的眼神,落落大方地道:“奴家既得高帮主青睐,甚是欢喜,岂有不愿之理。婚期之事,但凭姥姥与高帮主做主。” 她的这番话,等于是同意这几天就嫁给高书云了。 花云妃微笑道:“高帮主,届时长空帮与山海宗便是一家人了,我们宗主对于高帮主之大才赞誉有加,到时在七海天王选举中自然也是会全力支持高帮主的。” 高云飞闻言,大喜道:“这个真是高某收到的最大的贺礼了。请姥姥代我向崔天王致谢。” 花云妃呵呵地笑着对山海宗属下扬声道:“来人啊,找一个好的山洞,布置好洞房红帐,铺好锦绣被,点好龙凤烛,今夜吉时,便拜堂成亲。” 众人轰然叫好,在一片喝彩声中,明玉师的脸上有着一丝淡淡的苍白。 ****************** 叶离岛,入夜,戌时。天色暗如沉鸦。 一道纤巧婀娜的人影独自在山中急掠而过,速度极其惊人,只是一瞬间,便已从山脚处飞越到了山顶上。而在她的身后,也远远地尾随着一个人,速度同样惊人,但身法却是更加轻灵、更加的潇洒。 月光下,只见前面一条人影的如花美颜紧紧地绷着,浑然没有了平时言笑晏晏的轻松,却正是花云妃。而后面紧跟着的段千仇心中担忧花云妃的真气感应会发现自己行踪,所以行藏也是格外小心,生怕漏了一丝气息,便泄露身份了。 在矮林的遮掩下,花云妃来到了山顶一个巨大岩洞的洞口前。 岩洞洞口的左侧山峰旁并立着一块巨石,高耸向天,重逾万斤,此时岩石般已经等着一个人了。 花云妃掠至岩石旁边,沉声道:“交待你们办的事,现在进展如何了?” 等待之人显然是久候多时了,他一见花云妃,便迎上前去说道:“姥姥,我们提前半月便来到这海岛上了,现在在这个召开会议的洞穴下面的岩层已经被我们完全凿空,而且炸药也悉数安放完毕,随时可以引爆。” “好,如果届时推选失败,你们见我信号行事,一举把这洞府夷为平地。” “是!”等待之人脸中闪过一丝冷狠的神色。 “这几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省得被人发现,走漏了风声。” “是!” 在月下的微光中,远处的段千仇听见这番话后,心中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花云妃可真是诡计百出,阴狠无双啊。” 待花云妃走远后,那个在巨石旁边等待之人,转到巨石下的一个圆如磨盘的山石旁,搬起后再一转,山石挪开,露出了一个洞口,他正待弓身钻入洞中,忽然眼前一花,段千仇已经站在他眼前,挡住了洞口。 段千仇笑吟吟地对他说道:“你太辛苦了,休息一会吧。” **************** 明玉师和高书云的婚礼当晚就举行了。 洞房之夜,海岛上空漫天升起了熣灿的烟火。 在这烟火之下,黑暗的苍穹也有了一些喜庆的亮色,而此时,远方又再驶来了好几艘海船。 岸边警戒的长空帮众大喊:“东海盟到啦!!”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叶离岛(四) 东海盟主张笑唐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说他厉害倒并不见得他的武功和才智有多么的惊世骇俗、有多么的了不得,而是他可以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在夹缝中生存,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并且东海盟在他的带领下,日子过得滋润极了,这一点圆滑的处世之道可谓是前无古人的。 东海盟与巨鲸帮的势力范围有一大部分是重叠的,各自经营的海运贸易、生财之道也大致相同,本来同行倾轧,互相拆台是很正常的,但在张笑唐的斡旋之下,以顽固执拗著称的巨鲸帮原帮主“玉狮子”张玉恒居然甘愿让出一部分利益,与东海盟和衷共济,联成一线,所以世人皆谓张笑唐张盟主才是真正的师道大儒啊,连“玉狮子”都能点化,真乃高人中的高人。 张笑唐永远都戴着一顶方巾,穿着褐布长衫,酒糟鼻,白头发,一脸的皱纹,一双眯缝眼开合间精光闪烁,看着就象是账房里的一个老先生。可能平日里总爱算账,张口闭口都是银钱买卖的生意经,是以人称“铁算盘”,没人见过他用过武功,谁都不知他的深浅,反而交口称赞的是他的精明的生意头脑。 东海盟此次过来的有四艘海船,其中两艘是阔底的货船,但一看船的吃水深度,便知道是处于空舱状态了。 张笑唐一登上海岸,前来迎接的高书云和花云妃便和他开玩笑道:“张盟主好阔气啊,出行都要带上四艘船,一趟下来,花费不少银子吧,不心痛吗?” 张笑唐呵呵笑道:“我老张怎么会做亏本买卖,这两艘货船过来之时,都带了些江南的时鲜货物,沿途卖给了北方的一些商贾,给我东海盟可赚了不少银子呢。我老张怎么可能做破财的事!” 高书云摇头道:“不过你这次过来可能要破财了。” 张笑唐瞪大了眼睛道:“为啥?” 高书云指了指自己一身的红衣裳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当新郎倌了,你难道不要出些礼金吗?” 张笑唐眯着一双眼睛看了高书云好一会,然后又看了看他身旁的花云妃,然后用手指了指他们两人道:“新郎倌?!新娘!你们两个啊?” 花云妃啐道:“呸,呸,呸,你个老东西,嘴里尽吐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是跟我的孙侄女明玉师,谁说是跟我的!” 张笑唐一摸脑袋笑道:“哦,原来是跟明玉师姑娘啊。好事,好事,不过我老张一穷二白,什么贺礼也没带,看来是要白喝两位的喜酒咯。” “眼前便有最好的一份贺礼,只是不知道张盟主肯不肯割爱罢了。”花云妃笑道。 张笑唐又眯起了眼睛,看着花云妃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贺礼,不过这份礼太大了,我怕你的侄孙女婿受不起呢。” 高书云神色淡然地说道:“无论什么礼,我高某都受得起,回礼之时,自然也是回得起的。” “哦,看来长空帮和山海宗是有约定咯。” “正是。只看张盟主舍不舍得自己的这一票了!” “我对七海天王之位没有兴趣,我老张只想着赚钱的事,做大王不是我老张的风格。” “那为何不投给我这个能给你们东海盟带来无尽财源的人呢?” “哦,能赚钱的事,我老张最感兴趣了,说来听听。” 高书云笑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到高丽和东瀛做生意,我与那边的皇族中人合营了一条航线,专门用来做古董和珠宝生意,油水颇多,你如果……” “好,好,我老张最喜欢油水多的买卖了。” 高书云眉毛一挑道:“这么说来,你是答应啦?!” 张笑唐垂头苦笑道:“当然不是。” “为何?”高书云皱起了眉头。 “唉,我老张自然是喜欢黄金白银的,只不过我答应了玉狮子张玉恒。今年的这张票是要投给他的。所以无论有再多的油水,也只有等待下次咯。” “原来如此。只是张玉恒已经身死,你这般的一厢情愿,巨鲸帮真的会领情吗?” 张笑唐笑容一敛,肃容道:“既有约定就该遵守,巨鲸帮于我东海盟有恩,我自然该回报于他,无论生死,都是一样的。” 高书云见他说得认真,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便勉强笑道:“看来我们长空帮要与巨鲸帮一决高下了。” “正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高帮主,这回可就要各凭本事了。希望你这几年来,武功还没有撂下。” “武功自然是还在的,江湖风高浪急的,高某岂敢懈怠!只是希望巨鲸帮继任帮主曾汉持也是这般想的,否则高某岂非很寂寞!”高书云豪气干云地道。 他的这番话,几乎象是已经把七海天王之位揽在怀中似的,不过也难怪,高书云的成名绝技长空神指,名噪江湖,比曾汉持的武功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如此有把握也是可以理解的。 张笑唐却笑道:“比武是三场两胜,除了你这一场,还需再胜一场呢。” 高书云傲然道:“我一人把三场都揽下便是了。” 张笑唐哈哈大笑道:“高帮主好豪气,张某佩服。” 他说完这句话,便领着手下众人,自去安营扎寨了。 高书云朗声道:“张盟主就不准备去我里那喝杯喜酒了吗?” “等到你当上七海天王之时,我老张再来贺你吧,届时再给你准备一份大礼!”张笑唐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回应。 花云妃冷哼道:“这个老狐狸!” ******************** 第二天,眼看就要召开七海天王推选大会了,巨鲸帮却还是没有来。 推选大会的地点选在了山顶巨大熔洞之中的一个高台之上,熔洞中有一个直通天空的孔洞,仰望上去,就象一个天窗似的,上有天光透下来,因而熔洞中显得很光亮。 洞中聚集着各帮派的精英,约摸有三百人之多,都站在高台之下观战。 高台之上摆着十余张长条石桌,其中四张石桌的席位留给了结盟的四个帮派,还有六条石桌上则分别坐着从高丽、东瀛、吕宋以其他南洋诸国过来的地方重要商会的代表。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叶离岛(五) 这些商会的代表做为见证七海天王诞生的公证人,负责将新一届七海天王的号令传达至海外疆域,只要有意愿在七海盟势力范围之内经商的商人都需要遵守七海盟订下的规矩,并且缴纳税费,才可以得到七海盟的武装保护及分到一定的市场份额。 七海天王推选出来后,选举大会随之需要厘定的还有新一期的海商贸易税,以及制定关于各处不服管教的海盗的收编剿灭计划。 这个七海天王的推选大会可以说是海上势力版图的重新划分,凡是有资格坐在这个高台之上的都是本身拥有强大势力的人,而能够在推选中胜出的帮派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旦掌握号令七海的崔成秀令牌,当选帮派也必然会借势成为海上最强大的江湖组织。 崔成秀做为七海盟的倡导者及组建者,将大靖朝四个最有势力的海上帮派进行整合,运用庞大的武力和财力敉平海域各处破坏势力,将大靖朝日渐式微的海疆事务纳入了江湖的经营范畴之中,虽然于朝廷不利,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可谓是将私人海运及民间商贸发扬光大的集大成者,他所创建的秩序空前绝后,弥补了朝廷无心经营海运事务所造成的法规空白。 这也是段千仇对他极度推崇的原因。 更难得的是,崔成秀并没有把这个海上联盟弄得声势鼎沸,没有犯朝廷的忌讳,从而最大限度地让七海盟从成立至今都没有处在与朝廷对抗的局面中。 他的韬诲及隐忍,他的武功及才略都让他成为实至名归的海天王。 因而誓盟的所有人都一致约定,这八年一选的七海天王发布命令时的尊号,都要以他的名字来命名。 是以每一届当选的七海天王均叫做崔成秀! 大会即将开始了。 一时间,山洞中冠盖云集,各路的海上大豪,巨富商贾聚首一堂,为的就是选出一个让人心服口服,可以领袖群伦的海天王。 与大会上热闹的气氛相反的是,本届大会的核心人物崔成秀却显得面目呆滞,神色茫然,坐于首席之上也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尽管做为山海宗的议事长老花云妃对于崔成秀的伤情做了许多次的解释和说明,众人还是觉得甚为遗憾,也对打伤了崔成秀的官府痛恨入骨。 与崔成秀的颓唐对比,高书云则显得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他做为这一届七海天王的大热人选,深孚众望,若是能最终折挂,长空帮将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成为海上的超级大帮。 张笑唐还是一贯的嬉笑怒骂,游戏风尘的样子,坐在席上也不停地和周围的众人开着玩笑,状甚逍遥。 这三位都是帮中之尊,坐于正席上,而陪伴在他们侧边的则是帮派中有地位的副手。 山海宗坐在崔成秀身侧的自然是议事堂长老花云妃了(她现在用的名字是花清妍)。 东海盟席上还有他们的副盟主张敬一,是张笑唐的弟弟。 长空帮高书云旁边坐着的有铁血堂堂主秦铁骁,还有一张座位空着,本是留给明玉师的。 但临近大会召开之际,明玉师却推托说身体不适,不想前来。高书云见自己的新婚妻子,无法见证自己即将登上七海天王宝座的荣耀,很是有些失望,于是又再派出帮中之人前去相请! 还有一张石桌席位是留给巨鲸帮的,但现在距离大会正式开始不足一柱香时间了,他们还没有一个人到场。 这时,高台之上一个胡须卷曲,肤色黧黑,叫做纳尼克的老头,站起来开始说话了,他是南洋商会的代表,参加过第一次七海天王的推选,他的汉语很流利:“各位大海的子民,各位纵横海疆的英雄好汉,我们有幸在此聚首,为的是我们海疆的和平,为的是我们新天王的诞生,希望海天王可以让我们少流血,多赚钱……”他说的话语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内容朴实有趣,赢得了场中一片笑声和喝彩声。 纳尼克微笑地扬手让大伙静了一静后,大声道:“现在我宣布选举大会正式开始,巨鲸帮的代表若在半个时辰内还不能赶到,视为放弃此次推选资格。由于崔成秀大人是上届的海天王,根据他自己的规定,上届天王不能参选。所以将由在场的东海盟盟主张笑唐,以及长空帮帮主高书云两位大人竞选海天王。” “现在我来说一说推选的规则。” “每个参选人都有一个投票权,可以投给自己,也可以投给别人。上届海天王也有一个投票权,但不能投给自己,只能投给别人。票多者当选,如果两人票数相等,则由双方各选出帮派中的三人,通过武功比试三场,三场两胜者当选。” 在高台下隐藏在人群中的段千仇听了这一番规则后,心想:“这个规则虽然漏洞颇多,但利于平衡各方利益,而且简单易行,只要参选的人不是私心过重的话,施行起来挺顺利的。” 台上纳尼克这时看了崔成秀一眼道:“在这个这么重要的大会上,崔成秀大人本来是要给我们致辞的,但崔成秀大人在近日与官府的海战中负伤,不便说话,因而今日大会就由我纳尼克来代为主持了。” 纳尼克是七海盟中的老资格了,因而也无人有异议。 这时突然一把嚣张跋扈的声音在洞外响起:“纳尼克,你这般着急地宣布大会开始,难道是想把我们巨鲸帮踢出局吗?” 段千仇随着众人向洞口望去,只见从洞外鱼贯而入一队人,为首之人正是巨鲸帮的现任帮主曾汉持。 他进了洞穴后,排开台下的众人,径自来到了台上的石桌边上坐下,跟随他上台的还有一名巨鲸帮的帮众,其人面容刚毅,体格魁梧,走起路来虎步龙行,极有威势,若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曾汉持是帮主,还会误以为他就是帮主呢。听曾汉持介绍,这个人现在是巨鲸帮中的副帮主吴三。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叶离岛(六) 张笑唐与曾汉持相熟,互相拱手寒喧了一下。张笑唐道:“张玉恒张老哥身体一向康健,我原以为他能长命百岁,想不到竟在与海盗交战中死于非命,天妒英才啊。” 曾汉持心中有鬼,但其擅于伪装,便也装做神色黯然道:“张老帮主对于我们巨鲸帮来说,如同擎天巨柱,如今轰然倒塌,令我们帮中上下如失考妣,伤痛异常。我曾汉持继任帮主以来,深感责任重大,自当殚精竭虑,死而后已,绝不会让巨鲸帮的声威辱没在了我手中。” “汉持,放心,有我老张支持你呢,我们东海盟绝不会坐视巨鲸帮有难而不顾的。我欠巨鲸帮一份人情,原本也是想投给张玉恒老哥的,现在他人不在了,投给你也一样。” 张笑唐这一番说辞,旁边人听了,均是一片哗然,投票还没开始呢,东海盟就已经公然倒向巨鲸帮了,四票中有了两票,现在巨鲸帮一下子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现在就看崔成秀和高书云的表态了。 台下一片窃窃私语。 “我们巨鲸帮看来今年夺魁有望了,还是东海盟够义气!” “高书云看上去也不急呢……” “他急个啥,山海宗的第一美人明玉师都娶到手了,还怕山海宗不支持他吗?” “山海宗又不是明玉师的,支持个鸟……” “你看现在崔成秀那一副伤病蔫蔫的样子,还不是由那花长老把持教中事务啊?这花长老又是那明玉师的姥姥……” “嘘,别吵了,好象是说投票要开始了。” “还投个屁啊,如果不是巨鲸帮当选的话,我把自己的鸟切了……” 在台下的段千仇主要是跟东海盟的帮众混在一块,当有人问起他是哪个帮派的,他便胡诌说自己是山海宗的,负责走动联络的,反正也没人认识,自然也没人怀疑他的身份。 此时台上的投票正式开始了。 东海盟张笑唐果然是将票投给了巨鲸帮曾汉持。曾汉持加上自己的一票,有两票在手。 高书云给自己投了一票后。崔成秀的票也“如愿”地投给了高书云。 高书云与曾汉持,分别是两票对两票,平分秋色,依照大会规定,两帮需各自派出三人,比试三场,以武功绝胜负,三场两胜者当选本届七海天王。 花云妃面含微笑,高书云的武功她是知道的,莫说是曾汉持,就算是“玉狮子”张玉恒亲至,也能够稳操胜券。而长空帮两个准备出战堂主的武功和名气也明显要比巨鲸帮的高。 纳尼克在简单地再说了一遍比武规则后,正要宣布开始。 在曾汉持身边的副帮主吴三忽然开口问道:“如果比武中有死伤怎么办?” 纳尼克并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便望向高书云。 高书云淡淡地道:“各安天命!”意思就是说各自倾尽全力比试,死伤各自负责,勿要怨天尤人。 吴三冷冷地道:“如此甚好。” 双方各自把参加比武的人员名单交给纳尼克,揉成纸团放入蜡丸后,分别放入两个暗箱内。 长空帮参加比试的人有帮主高书云,铁血堂堂主秦铁骁,云汉堂堂主苏定康。 而巨鲸帮则是帮主曾汉持,副帮主吴三,福州堂堂主林山河。 名单一出,在未定好出场顺序之前,台下大多数人已经觉得长空帮稳操胜券了。 高书云武功之强,是世人皆知的,而巨鲸帮就算名号最响的曾汉持与其相比,也不过萤虫与皓月相比而已。 至于铁血堂堂主秦铁骁,人如其名,勇猛无双,曾单枪匹马一人灭一帮,把一伙人数上百的残暴海贼全部杀尽,虽身中六箭一枪一刀而不死,无负铁血之名。 云汉堂堂主苏定康以箭术闻名,据说与江湖中的顶级杀手六道魔箭战空曾有过一战,胜负未知,不过他活了下来,虽然脸上留下了两道疤痕。 这两个人的名号在江湖上都比曾汉持要响亮得多,更别说巨鲸帮另外两个不知道是哪个山野旮旯里蹦出来的人了。 吴三,林山河这两个名字,都是比江湖白丁还要白丁的名字,如果不是曾汉持介绍,无人相信他们居然能在这样一个大帮担任如此重要的职位。 比试开始。 第一场,长空帮出场之人被抽中的是铁血堂秦铁骁。 而巨鲸帮的则是林山河。 这本应是一场碾压式的比武,秦铁骁碾压林山河的比武。 其后的比武过程也确实证明了—— 这是一场碾压式的比武! 只不过主角换了个人而已。 段千仇一看林山河出场后,就不停地摇头,心中道:“这个人的真气强到这种地步,竟然还只是巨鲸帮一个小小的堂主吗?” 秦铁骁一拳打出时,足有千斤巨力,他有必胜的信心,因为他对于自己的铁拳有着近乎盲目的自信。 林山河这个无名之辈也出拳了,跟秦铁骁一样的招式,一样的出拳位置,甚至连脸上的表情几乎都是一样的。 两拳相碰,秦铁骁额头上渗出了汗,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拳头碎了,他有铁血之名,这点痛自然是不能喊出声的。 所以他忍痛再打出了另一拳。 更猛的一拳! 林山河面无表情,也按图索骥,照着秦铁骁的招式出拳,跟他又硬拼了一招。 这次,秦铁骁再也无法忍住痛了,因为他的整条手臂的骨头都碎了,他的手软软地搭了下来,他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痛苦的嚎叫声。 林山河并没有追击,他只是看着秦铁骁,漠然地说道:“你的拳头比棉花还软,以后不要再叫铁拳这个名号了,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段千仇见了林山河的出手,心想:“此人的武功只怕不在玄剑斋萧道成之下,巨鲸帮何时网罗了这样的高手?” 萧道成做为烨煌城玄剑斋的掌门师尊,排名玄武榜的第十一位,剑法内力精绝,是当世难得一见的高手了,这个林山河无名之辈,居然也有此修为,确是让人生疑。 第一百三十章 叶离岛(七) 众人见秦铁骁两招便惨败下来,而且双手被打得残废,心中一凛,都没有说话,场中不由得陷入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花云妃更是面色难看,这个林山河一出场,她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林山河身体发出的真气感应实在太强劲了,有这样真气感应的人,其实力当属世间少有的高手级别了,又怎么会屈居巨鲸帮一个小小的堂主之职?!秦铁骁的失败在情理之中,她只是想不到会败得这么彻底,这么惨而已。 过了好一会,众人才从场中的突变中醒过来,爆发出一阵阵象蜜蜂般的窃窃私语声。 众人见林山河得胜后,脸色漠然地重新站回到巨鲸帮副帮主吴三的身边,仿若刚才只不过是击败了江湖一个无名之辈似的,脸上毫无得意之色。 众人又是一番议论——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你看人家那气定神闲的样子!” “你刚才不是还说秦铁骁才是高手的吗?” “孙子才那样说的呢,谁说过啦……” “那姓秦的也恁是怂,两招就萎了,真******,害老子输了好几十两银子……” 这时,人群中忽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喝采声…… 长空帮高书云被抽签抽中,准备出场了! 高书云武功深不可测,必可代长空帮一血前耻! 众人都是这么想的。 现在就看巨鲸帮这一边抽中的出场人选是谁了,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曾汉持出场,毕竟两人身份相当,比起武来,也更有看头。 抽签结果一出,让场中诸人稍微有些失望,因为抽中的是吴三。 高书云悠闲地来到场中,渊渟岳峙地站着,脸上现着微笑,仿似完全没有受到方才第一局惨败的影响。 众人见他的气定神闲的宗师风范,无不折服。 轮到吴三上场了,他的身形极高大,从座位上站起时,象一只潜伏在地底的巨龙腾空出了深渊,他的面容象生铁一样坚硬,眼神如霜,无由地就生出一股强**人的气势。还未至场中,高台之上已经满布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罡气。 花云妃身体一震,她的眼神中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段千仇看着吴三的眼神却亮了,他差点就生出了一种错觉,因为这种真气给他带来的感觉太熟悉了。 高书云朝吴三抱拳道:“吴副帮主,请!” 吴三淡淡地道:“请!” 高书云双掌徐徐推出,掌中生出一道暖如煦日的白气,逼向吴三。 吴三双手垂着,似乎并不打算接招,直至白气就要打到胸前了,这时,太阳从云层中破云而出,令高台头顶上方的光线稍微亮了一亮,就在这一瞬间,吴三的身形一动,场中倏地不见了他的踪影。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吴三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台下众人以为见了鬼,都不知觉地张大了嘴巴,盯着台上。 段千仇却知道吴三不是消失了,而是他的身法太快,在光线忽然一亮的情形下,在众人眼神还未跟上来之时,他人已经飞升到了高台之上,凌空停滞着。 高书云仰头看着高台上空的吴三,只见吴三挟风雷之势,已经如万斤巨石般碾压而下!! 高书云知道自己接不了这一招,他退了半步,然后发出了他的成名绝技“长空神指”。 “长空神指”极是难练,高书云练了三十年,才有大成,他平时一般很少用,因为根本用不着。 与他对敌的敌人通常都捱不到要他运用“长空神指”的时候,便被他打跨了。 长空帮的帮众曾在一次海战中见过高书云用长空神指,隔着十几丈远的距离凌空射断了敌方主舰的桅杆。 这一战长空帮把自己势力范围内的最后一股海盗彻底剿灭,也让高书云名声大噪。 他的“长空神指”被盛赞为近百年江湖中可与世间其他三种成名指法媲美的绝技。 其他三种分别是“多罗叶指”“洞金指”“惊神指”,“多罗叶指”是当世绝顶高手司马苍龙的绝技之一,当年他用这种指法在剿灭南疆七国的征伐中杀人如麻,被誉为最可怖的杀人指法。 “长空神指”可与“多罗叶指”并称世间四大武技之一,可见其威力惊人,不容小觑。 众人只见在高书云的姆指中射出一道白气,其势如电光一闪,便已经戳中吴三的胸膛了。 以“长空神指”距离十几丈尚且可以射断大海船主桅杆的威力,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这一指全力施为,即使铁板也必可洞穿。 然而吴三却浑然未觉的样子,掌力依然恢宏,击向高书云的头颅。 高书云倏地有窒息的感觉,吴三的这一掌逼近时,几乎连周围的空气都被碾碎了。平台上的其他人也感觉到了这一掌的威力,都不由自主地运气进行抵御。 高书云正待发出“长空神指”的第二指,身前逼近的吴三忽然又不见了! 高书云寒魂直冒,对方在他的真气感应范围内穿梭变幻,来去自由,而他却毫无所觉,这种修为已经远远超过他可以估量的范畴了。 这时,他感觉到了自己身后强大的真气发出了令人震怖的杀意,他马上回身,但已经迟了,因为吴三的一掌已经印在了他的心脏上。 他以为自己会死,因为他知道吴三的功力有多可怕。 他甚至都可以感受到那股仿似可以毁灭一切的掌力即将粉碎他的肋骨,穿透他的心脏了,就在这生死一刻—— 他感觉到这股掌力忽然轻轻地收了回去。 来时势若流星,威不可当,去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高书云毫发无损地呆立在台上,看似全无损伤,但他的心境里其实却经历了一场挣扎在生与死边缘的修炼。 吴三掌势一收,退至三步之外,拱手道:“承让!” 台下众人见了,纷纷议论道:“就完啦……” “高帮主输了?” “那肯定是输了,你没看见那个吴三手下留情了吗?” 坐在高台之上的花云妃脸色惨白,她的计划中并没有算到巨鲸帮还有这样武功绝世的高手,她自忖即使是她自己面对这个吴三,也未必有取胜的把握,而且现在这个吴三还是一副未尽全力的模样。 高书云也输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叶离岛(八) 长空帮连输两场,在这个三场两胜制的规则中,意味着巨鲸帮的曾汉持都不必出场,就赢得比武的最终胜利了。 高书云见吴三并没有趁势取他性命,心中感激,便也拱手道:“吴副帮主神功无敌,当世罕见,高某败得心服口服,巨鲸帮有吴副帮主这样的强援,大展鸿图,指日可待。”他的语气中虽然对于吴三的武功甚是佩服,但也有暗贬曾汉持不过是沾了这两位巨鲸帮下属的光才得以取得七海天王名号的意思。 曾汉持乃是八面玲珑之人,岂有听不出高书云话中套话的道理,于是便笑着回敬道:“高帮主气度恢宏,即使输了,都是这般磊落,让人好生佩服,长空帮在高帮主率领之下,慢慢地也会习惯这种失败滋味,慢慢地也会象高帮主这般磊落的。” 曾汉持的这番话,是在讽刺长空帮接连两场都输给巨鲸帮,那么以后也会被巨鲸帮一直压制着。 他在自己未出场的情况下,却以胜者之姿说这番话,不仅显得气度极其狭隘,而且颇有市井泼皮骂街的无赖样,非常的不讨喜,令人生厌,因而台下的众人,除了巨鲸帮帮众发出喝彩声之外,其他众人都默默无声,甚至有一小拨人还发出了轻轻的嘘声。 纵然如此,巨鲸帮获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因而纳尼克也高声宣布:“第二场巨鲸帮获胜!按照规定,此次七海天王推选由巨鲸帮帮主曾汉持夺魁!何人还有异议,请现在提出!” 台上台下的众人纵然不服,但巨鲸帮确实是赢得漂亮,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事实就是事实,也是没有人可以否认和拒绝的,是以虽然一时议论纷起,却无人有异议。 花云妃虽有千般不愿意,但她根本没有提出异议的由头,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对。 她的原来计划是要把高书云推上七海天王的宝座的,利用明玉师接近高书云,然后象控制山海宗崔成秀一样,把高书云变成一个傀儡,到时候,七海盟中有两个帮派握在她手里,她和桃花源将成为七海盟实际的王者。 长空帮高手的武力一向突出,与巨鲸帮的对决本来也是十拿九稳的,特别在“玉狮子”张玉恒身死后,花云妃愈加笃定地认为长空帮必胜。 但吴三和林山河的骤然出现,让全盘计划顿化云烟。 花云妃心中恨极,但亦无可奈何。 她此时盘算着的已是准备要把这洞中的所有人都毁掉了! 是以她心中想着要如何才能不引起众人注意,自己先悄悄地退场! 在台下的段千仇现在已经明了崔成秀清醒之时在船上跟他说的“你要找的人可能不是我”这句话的意思了,因为朝廷要与之谈判的人应该是控制七海盟的人。 原本以为崔成秀是控制七海盟之人,但现在看来,他虽然有强大的影响力,但还不足以完全控制七海盟,所以要开放海禁的话,必然要与现在的七海天王谈判,否则即使朝廷单方面开放海禁,施行起来还是会有许多掣肘。 但崔成秀做为他的朋友,现在被花云妃的摄魂术操控,形如死人,段千仇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他见推选之事已经暂告一段落,当选之人尘埃落定,那么也表明花云妃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花云妃必将实施她的最后毒计,炸岛! 想到这里,段千仇却是万分轻松的,因为那个地底隧洞中埋设的万斤炸药的所有引信已经被他连夜给破坏掉了,里面的桃花源众人亦被控制,无法再作祟。 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花云妃给崔成秀下的摄魂蛊术,在解开这个蛊术之前,如若让她跑了,只怕崔成秀就要一辈子做个浑浑噩噩的人。 是以,段千仇在比试即将结束之前,就已经靠近花云妃的位置了,防止事败后,花云妃突然逃走,现在他就站在她身后的台下,离她仅十步之遥。 段千仇现在的武功已经进入金石神功的第九重化境,比起恶战晏松之时极其脆弱和极其不稳定的第九重境界提升了何止一个档次! 所以他现在隐藏自身真气的本事可以说是登峰造极,只要他不与顶级高手交战,无人可以察探到他的功力深浅,相反他却能凭借敏锐的真气感应能力知道别人的武功高低。 在台上的纳尼克见众人并无反对意见,于是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宣布曾汉持当选为新一届的七海天王。 就在这时,在台下靠近洞口处,一把激烈尖厉的声音响起:“我反对!”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明玉师站在台下,一双明眸闪着仇怨恨毒的光芒盯着台上的曾汉持厉声再说道:“七海天王之位岂能由禽兽来坐!” 台下的巨鲸帮帮众见明玉师辱骂自己帮主,以为她是见到自己丈夫高书云输了,才来这里撒泼,便怒骂道:“你这婆娘好不知羞耻,你的相好武功不行,输了便是输了,这里是武林大会,哪能让你这婆娘在此撒无赖!” 更有甚者,已经有人上去准备“教训”一下明玉师了。 明玉师玉脸一寒,袖中寒丝飞出,当场便缠住了两个人的脖子,只见她皓腕一抖,那两个巨鲸帮帮众脖子发出断骨声音,马上便气绝身亡了。 剩下还往前冲的帮众,大约有三五人围着明玉师顿时战成一团,但这些人的武功比起明玉师委实差得太远,不一会又有两人毙命。 段千仇见明玉师一出手就是杀招,甚至已经不顾轻重了,心中暗道:“只怕巨鲸帮不能善罢干休了。只是她到底与曾汉持有什么仇怨呢,为何这么不顾后果的上来就下杀手?”他再朝台上的曾汉持看去,只见曾汉持见明玉师后,眼中竟露出些微恐惧的神色。 顷刻之间,明玉师再杀一人,剩下的两个巨鲸帮中人,见她下手恁地狠毒,一时胆怯,便再也不敢紧逼。 明玉师冷哼一声,人已经疾掠上了高台,直扑曾汉持,口中还厉声道:“黄平,纳命来!” 众人见这巨变,都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不知做何反应,只有巨鲸帮的许多帮众,跟着蹿上了高台,准备截杀明玉师。 台下也有山海宗的众多高手(实则都是桃花源中人),他们中大多数人见明玉师受困,便朝花云妃看去,但见花云妃只是平静地关注着高台上的事态发展,却并没有示意让他们上前去相助明玉师,便全部按兵不动。 段千仇不明就里,也不打算做出反应,是以高台上冲突的双方就只剩下花云妃和巨鲸帮。 一个人对着一个帮派,结果当然是不言而喻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叶离岛(九) 明玉师的武功轻灵飘逸,狠辣无匹,加上她本身轻功极好,身法变幻莫测,所以极难对付,巨鲸帮一众人在高台之上几乎拦不下她。 当然吴三和林山河只在一边冷眼旁观,并没有动手。 高书云此时在台上,见明玉师受困,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向曾汉持痛下杀手,但他护妻心切,已经如流云一般切入到战团中,他一抬手就截下了三名巨鲸帮众向明玉师射出的暗器。 随即他大声吼道:“大家都住手,有话好说!” 他运足功力的大喊,可以说是声震乾坤,洞内岩壁上的一些松动的碎石都簌簌而掉,有些功力弱的人连忙捂着耳朵蹲在地上,以防昏倒。 准备上前帮忙的长空帮众见帮主发话阻止,一起停下了脚步。 巨鲸帮的人可不管这么多,他们只想护住自己的帮主,并且给自己的兄弟报仇。 东海盟的人在张笑唐的示意下,并没有上前加入战团。 是以,又是巨鲸帮的人围着明玉师在酣战。 台上乱作一团,明玉师却是越战越勇,她的双眼已是一片血红,闪着象狼一般凶狠怨毒的光芒,直盯着曾汉持杀去,口中还不时喊道:“黄平,你杀我明家上下,辱我清白,受死吧。” 曾汉持脸色苍白,呆立在台上,紧抿双唇,眼中显露出狠毒但又有些胆怯的神色。 “曾汉持难道就是参与明家灭门一案的人?”段千仇心中暗想道。 明玉师已经朝曾汉持杀去,她含恨出手,攻势极为凌厉,而且招招都是玉石俱焚的杀招。 眼看就要攻至曾汉持面前了,她的身前忽然站着了一个高大的身形! 吴三! 明玉师不管不顾,佛挡杀佛,神挡杀神,她现在的目标只有曾汉持。她的寒丝朝吴三的眼睛射去—— 吴三没有去管她的夺命寒丝,他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明玉师的攻势。 他一出手就捏住了明玉师的脖子。 他的巨掌就象掌控一切的天神巨手,捏在手中的东西都只有化做尘埃的命运。 眼看明玉师受制,高书云“长空神指”再度出手,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用这一绝技了。 “长空神指”劲气全部击向吴三的头部。 吴三眼中闪出怒芒,他伸出了手掌,凌空挥出了一掌,只见掌中凝出白气,如白虹贯日,迎向了高书云的“长空神指”。 “金石神功,穿云九式!”段千仇一见吴三的出手招式及他出手时发出的真气感应,几乎要惊呼出声。 他马上就知道了吴三的真实身份,因为世间除了他爷爷之外,绝无第二人会用这两种武功了 吴三竟然就是自己的爷爷! 天问教教主段玉皇! 虽然段千仇与爷爷的关系很疏离,而且荒唐的是,他一直都不知道爷爷的名字,但这并不能阻碍他对于亲情的渴望,因为爷爷毕竟已经是他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亲人了。 天问教这许多年来行事一直隐秘低调,而且有许多事业都是用别的名号来经营的,是以在江湖中的名气并不大,但段玉皇之雄才伟略,运用手段之高明,又岂是江湖中普通帮派可以比拟的,所以天问教这些年在江湖朝堂中势力扩展之快速,渗透之深远,匪夷所思,已经远远超出了江湖争霸的意义,进而已经成为了谋夺天下的布局。 但这些东西,段玉皇却不想太早让段千仇知道,因为他明白段千仇的心思恬淡平和,对于争霸天下并不感兴趣,所以一直都瞒着他。 但无论如何,天问教诺大的基业,段千仇无论是否愿意,他也是唯一的继承人了。而段玉皇的最大心愿便是在自己有生之年,致力于让自己的这个孙子成为一个逐鹿天下的枭雄。 自从上次段玉皇与段千仇分别之后,已经是七年了,段千仇也找了段玉皇七年,一直杳无音讯,但现在这七年的期盼忽然得以实现了。 一瞬间,让段千仇心中惊喜交加,虽然现在还不方便相认,但是知道爷爷尚在人世,这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这时,在高台之上,金石神功与长空神指的对碰,已经决出了高下! 此次,段玉皇出手重了许多,他并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高书云屡次用“长空神指”攻袭于他,让他怒气勃发。 他的金石神功早已突破第十重,功力之高,神鬼莫测,此次出手,虽然只是三成功力,但“穿云九式”的功法运用,却是最能将金石神功威力最强化的掌功,因而他的一掌击出,高书云已经象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躺在地上一下子没了声息。 其他长空帮的帮众见帮主受伤倒地,一涌而上,准备对付吴三,却被巨鲸帮的人截住,各自在台上缠斗起来。 一掌打飞了高书云后,段玉皇见被他掐于掌中的明玉师也即将陷入昏迷了,便一松手,明玉师象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傀儡一样,从他的巨掌中滑落,瘫软在地上。 明玉师落在地上后,好一会都无法自己站起来,她也没有能力再继续杀向曾汉持了。 此时,高书云慢慢转醒,他阻止了长空帮中人继续向巨鲸帮进攻,因为他心中清楚,如果不是吴三手下留情,他这次只怕要尸横当场了。 明玉师回身望了一眼高书云,眼中满是感激与钦佩,她在台上缓缓地站起来,负手娴静地站着,没有再动,而巨鲸帮帮众见副帮主吴三(段玉皇)也没有要再动手的意思,便只是将明玉师围着,没再敢上前,毕竟明玉师的疯狂打法也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的。 明玉师倔强地站着,但从她的口中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显然在刚才的打斗中受了很重的内伤。 她张着口,牙齿上沾着血丝,仿似一只刚刚生啖了一只老虎幼崽的母狼一样,神色中带着三分骄傲七分绝望,她望着段玉皇身后的曾汉持,哑声笑道:“黄平,你敢站出来吗?你敢跟我单独打一场吗?十五年前,你不是象侮辱一条狗一样侮辱过我吗?十五年前,你不是象杀一群猪一样,把我的家人杀光吗?怎么,现在你不敢啦,来啊,黄平!” 曾汉持眼中闪着寒光,沉声道:“你这个疯女人,在胡说些什么?我不知道你说的黄平是谁?我不是黄平,我是曾汉持。”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叶离岛(十) “哈哈哈!”明玉师狂笑道:“当年你们青云寨天狼三十六骑贪图我们明家的家业,趁我们返回祖家祭祀之日,在重阳节那天杀入明家大院,尽屠护院天行镖局的八十三人,还有我们明家二十五人,我最小的弟弟仅一岁,我最年幼的妹妹仅十三岁,你们都不放过……你们既然能够做得下如此灭绝人性之事,为何今日却象缩头乌龟般不敢承认呢?” 曾汉持冷哼道:“明护法,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本座见你一个女流之辈,一直不想跟你计较,不过你丈夫的长空帮输了便是输了,你妄图将这些无妄之罪加到我头上,也不能改变他落败的局面。”说罢,他转身向着怔在一旁的纳尼克道:“纳尼克,现在七海天王的投票还算数吗?” 纳尼克这时才反应过来道:“自然是算数的。” 曾汉持听了,狞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不将这个疯婆子擒下?还要继续让她在这里混淆视听,狂吠乱咬呢?” 纳尼克犯难了,因为他现在虽然是大会的主持人,但明玉师不仅是山海宗的护法,而且还刚刚嫁给了长空帮高书云做为妻子,现在忽然要他得罪两个大帮,把这个这么重要的人拿下,虽然他的手下也有不少高手,但这些得罪人的事,能少做就少做吧。所以他也支吾着没有言语了。 曾汉持见自己虽然投票领先,而且已经是七海天王事实上的继任者了,但却什么人也指挥不动,不禁大怒道:“若本座连个疯婆子都奈何不了的话,那我们巨鲸帮还能在江湖中立足吗?来人,给我杀了这疯婆娘,取其首级者,我封他做副帮主。” 他这句话一出,巨鲸帮的帮众又再踊跃起来,唯有吴三(段玉皇)和林山河动也不动。 高书云在旁边听了,冷哼一声道:“我看有谁敢动她!”手一挥,他身后的长空帮众人一下子便冲了上去,拱卫在明玉师周围,将她保护在圈中。 明玉师环视了一眼场中情况,知道单凭她单人之力,绝无报仇的可能,便忽地大声道:“姥姥,你真的不想再见侄孙女最后一面,再帮侄孙女一个忙了吗?” 她这句话是对着花云妃说的。 花云妃闻言,淡然道:“玉师,姥姥只恨不得与你朝夕相处,只是你也要懂得行事分寸啊,莫要错怪了好人,曾帮主又怎会是当年屠尽你全家的天狼三十六骑中人呢?” 明玉师惨笑道:“每个奸污我的人,玉师都最清楚了,姥姥难道还要细问吗!”她这样说着的时候,一边便朝花云妃缓缓走过去了,众人在未明了情况之下,也没有人出来限制她的行动。 明玉师来到花云妃面前,她轻轻地拥住了花云妃,贴到她的耳边,细细地说了一些话,她说的话语是如此的轻,就象是蚂蚁的喁喁细语,即使是站在她们身边的人都听不清楚。 但段千仇听得很清楚,以他现在的感知能力,即使明玉师说得再小声一些,他也能听得出来。 明玉师道:“如果你再不出手帮我杀了曾汉持,我便将你挟持崔成秀,利用我来控制高书云的计划全部说出来,到时我们两个一块完蛋。” 花云妃笑了,这种**裸的威胁本来只有她对明玉师用过,但是现在想不到明玉师却会反过来用来对付她。 她用一种极为凌厉而且不敢置信的眼神怒视着明玉师,但明玉师用一种罔顾一切的眼神回敬了她。 花云妃知道自己陷入了绝境,如果说控制高书云的计划还可以抵赖的话,那么崔成秀被她用慑魂术控制的事实则是一查便知的,她心中隐约有些恐慌,她苦心积虑布下的一个局,眼看就要被明玉师无谓的复仇心理所破坏,她又如何能甘心! 她忽地伸出了她的手,撮指如刀,朝着明玉师的心脏位置便插过去!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以她的出手速度,明玉师几乎是必死无疑的。 段千仇离她们两人的距离不是最近的,不过他的真气感应是最敏锐,也是预判性最强的,花云妃的指刀插出之前,她身上的真气异动所显现出来的杀意,已经表露无遗。 花云妃一向以出手速度见长,就在她的手爪刺入了明玉师的胸膛,即将穿透她的心脏之前,明玉师忽然被人推了出去,避免了心脏被刺穿而亡的厄运,而花云妃的指刀则象碰到了一块铁闸一样,与一个拳头相撞在了一起! 段千仇的拳头! 花云妃的手指就象折断了一样地痛! 她禁不住惨哼了一声,人也从席位中跳了起来,一爪便撩向段千仇的咽喉。 但这一手爪也落空了,段千仇鬼魅的身法,根本令她无从下手。 见段千仇还活着,花云妃的心一下子就象石头从峰顶掉到了谷底似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痛。 “他竟然还活着!受了崔成秀全力一击,又受了自己阴煞玄风掌十成功力的一击,堕入大海漩涡之中,他竟然还能活着!”花云妃难以置信地看着功力更胜以往的段千仇。 “你是谁?”台上的众人见突然现身的段千仇一出手便将明玉师救下,不识他身份的人便大声斥问道。 段千仇站在高台的中央,面对群雄,朗声道:“我乃大靖朝河南道海事招抚使段千仇!此番前来本是打算面见崔成秀大人的,并非有意打扰诸位的七海天王推选事宜。”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因为在这个武林大会各个帮派的心目中,朝廷中人就是来断他们生路的人,是以段千仇一亮出他朝廷中人的身份,便招来了洞中几乎所有人的仇恨。 “杀了他!”已经有人在怒吼。 但却无人敢上前动手,因为众人都知道如果在这样的场合公然杀了朝廷的钦差大臣,等同于跟整个大靖朝宣战,天下间还没有哪一个帮派会蠢到犯下这种天下大忌! 明玉师捂着胸膛上仍在流血的创口,看着段千仇,惨笑道:“为什么是你?”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叶离岛(十一) 段千仇见她并无性命之虞,便转过头面对着花云妃道:“明玉师不是你的侄孙女吗?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下这么重的狠手,要杀了她?” “她妄图杀了我们新推选出来的七海天王,就是该死。杀了她又有何不可的?”花云妃冷笑道。 “你要杀她,估计不是这个原因吧!花长老!”段千仇冷然道。 花云妃脸色阴晴不定,并没有回答他。 段玉皇(巨鲸帮副帮主吴三)见了段千仇的出手速度以及在强敌环伺之下表现出来的从容潇洒的气度,脸上不由自主地浮上一丝欣慰的笑意。 这时,东海盟盟主张笑唐走到高台中央对着段千仇道:“段大人,此次我们这么多帮派举办的这个武林大会,目的是为了组成七海联盟,选出七海天王,为的是大家伙这么多人在这海上的营生,并非是跟朝廷作对,不知朝廷派段大人前来所为何事。若然是想把我们都赶回陆地上去,就跟绝了我们的活路一样,无论是谁来,我们都不会答应的。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张笑唐这一声吼,赢得了无数人的响应,一时间,熔洞内吼声震天。 段千仇哈哈笑道:“听闻东海盟盟主张笑唐虽然花钱时很小气,但做生意时却很大气,更有急公好义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比起某些自诩为大人物的人可要强得多了。”说罢,眼睛斜睨了曾汉持一眼。 “只是张盟主却误会我段某人了,我今日前来,不是来断大家财路的,相反——”段千仇说到这,声音忽然提高了数倍,他的功力本就深厚,这番刻意提气来说话,震得整个熔洞都颤抖了一下。 场中所有人一下子都静了下来,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我是来救大家命的!”段千仇见气氛也烘托得差不多了,便把这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张笑唐皱眉道:“段大人莫要在此危言耸听。” 段千仇以手戟指花云妃道:“段某绝非危言耸听,这件事花长老最是清楚的了,不信张盟主可以细细地问一问她。” “花长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与段大人难道是故交吗?你们二人之间,还有与明玉师之间,好象有颇多故事似的。”张笑唐本来就对花云妃、明玉师神神秘秘的过往有颇多怀疑,现在正好有个由头来问个明白,自然是不肯放过的。 “我与他不是故交,我认识这位段大人也并不比各位早。段大人率兵攻打高山岛之时,曾与我在总坛有过一战,是以认识。段大人在我们总坛杀人如草,我们山海宗之人对他自然也是印象深刻的。”花云妃冷冷地道。 她这般一说,台下由桃花源高手假扮的山海宗教众也一同开始向段千仇声讨起来,仿佛段千仇真的杀了山海宗无数人似的。 这时,有不明真相的其他帮派的帮众已经义愤填膺地要上前“严惩”段千仇了。 巨鲸帮其实算是朝廷此次围剿中损失最惨重的一个帮派了,但充其量也只是货物被扣而已,人员是毫无损伤的,曾汉持本也想一块起哄,煽动众人把段千仇给“灭了”,但吴三(段玉皇)凌厉的眼光一扫过来,他便再也不敢说话了。 段千仇见众人噪动不安,知道再拖下去,对自己无益,便抢先道:“我段某人来到登州府后,从未杀过一人,花长老妄言指责段某杀人如草,可有证据?” 花云妃指着台下的桃花源众人道:“这么多山海宗的人都在此,有这么多的证人,你无从狡辩的。” 段千仇扬声道:“这些人都是桃花源的人,根本就不是山海宗的,大家若想知道真相,为什么不亲自问一下崔成秀崔天王呢?!” “现在崔成秀大人身受重任,口不能言,能问出个什么来!”有人反问道。 台下一阵嗡嗡细语声,有许多人附和。 “崔成秀大人现在口不能言,并非身受重任,而是被人用摄魂术控制了心脉而已,只要上前为他一探脉象便知我段某人不是在空口说白话了。” 段千仇转身对着张笑唐和纳尼克道:“两位都是精通武学、熟知经脉的高手,请两位上前为崔成秀大人一探脉象,可好?花长老,你不会反对吧!” 张笑唐与纳尼克对视一眼,虽然有些怀疑,不过段千仇的提议并没有什么坏处,是以便要上前去为崔成秀把脉。 花云妃身形一闪挡在了两人面着,声色俱厉地道:“你们两人妄为七海盟多年的同道中人,仅凭这个姓段的一面之词,便这般怀疑我,便怀疑我们山海宗场中的众多弟子,甚至还要累及崔成秀宗主,你们这是要置我们山海宗于何地?!” 张笑唐及纳尼克闻言,身形顿止,面现难色,两人都不禁回身望向曾汉持。 曾汉持虽然还未正式宣布成为七海天王,但是他的巨鲸帮在比武中获胜却是既成的事实,如果不是明玉师突然对他的发难指控,曾汉持早已各正言顺成为场中权力最大之人了。 是以遇到这些需要仲裁的难事,自然也要由他出面了。因为如果他要求查验崔成秀伤情的话,于情于理都是最合适的,而且也是最有公信力的。 曾汉持却并不这么想,他对于这些东西全无兴趣,所以对于张笑唐和纳尼克投过来的征询的眼神,只装作未看见。 那边的花云妃剑拔弩张,毫不相让,这厢的张笑唐和纳尼克骑虎难下,一时间,大家都僵在了当场。 这时,吴三走到曾汉持身边,凑在他耳边对他说了几句话,曾汉持立马不停地点头,并对着张笑唐、纳尼克和花云妃三人道:“查验一下,可解众人疑惑,况且纳尼克本来就是一个郎中,了解清楚崔成秀大人的伤情,然后再说与在场的众兄弟们知道,也是应该的。花长老,你就不要再行阻拦了,这样反而显得你心中有愧。” 曾汉持一说话,花云妃也无话可说了,否则反而显得有些不打自招了,所以她很不情愿地让开一条道。 但她的身体也在慢慢地朝身后的高台边沿退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叶离岛(十二) 段千仇没有听清楚段玉皇对曾汉持说的话,但他知道他的爷爷必定是用了蚁语传音一类的武功,所以说出的话,除了对话的两人外,不会传于二耳。 “爷爷这是在帮我吗?只是他在巨鲸帮里做个副帮主到底是为了什么?”段千仇朝段玉皇望去,只见段玉皇神色漠然地站在曾汉持身边,仿似没有看见自己似的。 对于段玉皇的这种样子,段千仇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在他的整个生涯中,爷爷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严厉的,慈爱的时候极少。 张笑唐和纳尼克朝崔成秀走去。 花云妃渐渐地退到高台边沿上。 段千仇微笑地看着花云妃的动向。 张笑唐的手搭上崔成秀的脉门之时,花云妃动了,她在朝熔洞门口射出一支鸣镝响箭之后,人便也朝着洞口急掠出去! 高台离洞口有颇远的距离,而且中间还有一些从洞顶倒垂下来的的钟乳岩,以及一大群各帮派的弟子,要想一下子飞跃过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是需要一点运气和胆气的。 花云妃自忖这两样东西她都有,即使没有,她对于自己的武功也非常自信。 所以她在朝洞口突围,她走得很急,因为响箭射出去后,就相当于发出了炸洞的讯号。 台下的帮众见她突然象中箭的兔子一样朝洞口飞去,除了惊谔之外,并没有人出来阻拦她,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走得这么急! 除了段千仇。 花云妃在空中换了三种身法,依然没有摆脱段千仇。 在真气枯竭之际,她直往台下的人群中蹿去,因为她知道混在人群中她反而比较容易脱身。 就在她将要落到地上的时候,段千仇已经迎面站在她的对面了,而且双掌中仿似有惊虹乍现,朝她的脸部直击过来。 她见劲气象海啸一般袭来,在空中无处借力的情况下,她知道自己是绝对接不下这一招的。 她唯有放弃了落下地面再突围的企图,她与段千仇硬对一掌,借力再朝着洞口飞掠而去。 但是她又再次失望了,因为段千仇象幽魂一样,再次出现在了她眼前。 花云妃阴煞玄风掌全力出击,她知道这一击如果再不能冲开一道口子,自己就真的要给洞里面的所有人陪葬了。 段千仇面对着花云妃的玄风掌,使出了穿云九式的第三式飞云掣电,他双手如揽月入怀,将真气凝聚成球,然后骤然爆发出去,只见一道白光直冲花云妃面门。 “嘭”如中败革,花云妃面如死灰,直向高台之上倒飞而去。 段千仇落在高台上时,全场众人都被他的神功慑服,是以也没有人再敢上前去嚣叫要杀了他了。 段千仇笑着对花云妃道:“花长老,为何走得如此之急呢?” 花云妃唇角流血,额头冒汗,她喘息着道:“老身要到外面船舱上去找些物证来反驳你的无稽之谈,你快让开。” “我如果让开,花长老只怕就一去不复返咯。” 张笑唐和纳尼克此时已经为崔成秀把过脉了,神色凝重地返回到高台中央对着大家道:“崔成秀宗主并无内伤,但是心脉梗阻,任督两脉的气血运行极为缓慢,而且体内似有蛊虫的活动征兆。” “慑魂术!” “正是。”张笑唐道。 “花长老,你可以解释一下方才你为何要朝洞口射出鸣镝响箭吗?”张笑唐道。 花云妃却不答,只是看着洞外。 “花长老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何炸药还不炸呢?”段千仇笑道。 “炸药?什么炸药!”纳尼克的嗓门最高,一下子就嚷了出来。 台下众人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段千仇这时大声地对着台下众人道:“花云妃,也就是花清妍,在这洞中的石头层下埋下了万斤炸药,只要七海天王的推选之人不是她想要的人选,她就会将这洞府和所有人炸成齑粉。方才所发鸣镝响箭就是炸洞的信号——” 段千仇这一席话说完,众人色变。 已经有人在朝洞口冲去,准备逃跑了。 段千仇见恐慌情绪在扩散,一旦漫延开来,整个场面将失控,于是忽地腾空飞升至洞府半空中,凝足功力一掌扫向洞口,罡气掠起一阵狂风,洞口瞬间飞砂走石,黄尘迷朦,段千仇又在半空发出如同霹雳一样的巨吼:“大家莫慌,炸药昨夜已经被我拆了,不要再跑了。” 逃跑的本来就只有小部分人,闻言后羞赧地返回到各自帮派的阵营,众人见他如天神般威风凛凛,心生敬畏。 段千仇疾掠回到高台上。 花云妃见自己的计划已经完全败露,面如死灰。 段千仇对着纳尼克道:“老先生,段某想请你帮我个忙。” 纳尼克见过他的神威,而且段千仇可以说是场中所有人的大恩人,他提出的要求自然是不会被拒绝,便点头应允。 一听之下,却原来是段千仇要他找人将这个熔洞地底岩层之下的桃花源中人押到大会场来,以作为跟花云妃对质之用。 不一会,纳尼克带人将地道中的十数名桃花源众人押解到高台之上,这些人被段千仇封住穴道,扔在地道中整整一个晚上,现在被提到高台之上,纵然解开了穴道,还是软趴趴地瘫在地上。 这些人一见花云妃失神的表情,知道事情败露,其中两三个在纳尼克手下之人的酷刑之下,禁受不住,便把炸岛之事,和盤托出。 而纳尼克也将地道中的情况在高台上当众说了出来,并当即在现场的三个帮派东海盟、巨鲸帮及长空帮中选出一些精通机关术,懂得炸药拆解之术的人去地道中将那些没有了引信的炸药拆运出来。 而台下的山海宗教徒亦被马上控制。 花云妃此时反而镇定下来,她站在台上,忽地对着段千仇说道:“段大人,老身有一个请求。” 台下有人怒骂道:“你还配有什么请求吗?妖女。” “请说。”段千仇道。 “老身今日是必须要死吗?” 段千仇道:“这不是我可以决定的,江湖自有公道,你的生死要由七海盟来定。”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叶离岛(十三) 花云妃惨笑道:“纵然要死,我也想堂堂正正地死在段大人手中,一直以来,老身都未真正领教过段大人的神功威力,今日如若能与段大人痛痛快快打上一场,纵然是死,老身亦死而无憾,希望段大人能答应我这个垂死之人的最后请求。” “我答应你,我会与你决胜负,至于生死如何,各看天命。不过若然你输了,我也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请你解开崔成秀的蛊术。” “好,我答应你,如果我输了,崔成秀大人的蛊术必然会被解开。” 众人见段千仇心意已决,便也不再相劝,又知道他们两人的武功俱是当世顶级高手之列,怕比试时伤及无辜,便在场中让出一大块空地来。 花云妃来到高台的中央,她的对面站着段千仇,但她却是望着在高台边上被巨鲸帮众押解着的明玉师道:“玉师,你恨姥姥吗?” 明玉师的胸前濡湿了一大片血迹,创口被长空帮众简单包扎后,还不时地渗出鲜血,由于她与花云妃的关系匪浅,所以当花云妃的阴谋败露后,她也被当做嫌疑人被看管了起来。 明玉师虚弱地一笑道:“姥姥,玉师并无恼恨姥姥,愿姥姥长命百岁,寿与天齐,哈哈……”她这般说着的时候,眼中的恨意已表露无遗。 花云妃见她心中恨绝了自己,哀叹一声道:“也罢,反正到最后,你终会明白姥姥的心意的。” 段千仇与花云妃的决战就将开始。 众人屏息静气地看着高台之上。 曾汉持也站在高台的边沿之上,但他的心思却不在场中比武的两个人,而是在明玉师身上。 他望向明玉师的时候,正在盘算着要如何将这个女人灭口,许多年前,当他还是黄平这个身份的时候,那夜的明家大院,他和他的兄弟都杀红了眼,甚至连院中的家畜都不曾放过,唯独留下那个少女,因为他和他的兄弟们都被她的美色撩起了****。 这个女子却也甚是顽强,被折磨成那个样子,居然没有死去,反而趁着他们不防备,逃了出去。 这件事过去了许多年,他们昔年的天狼三十六骑,也因为内讧,除了他一个人外,全部死绝。 他以为再不会有其他人提起他的这段黑历史了,但想不到那个受尽折磨的孤女,竟然会在今日回来向他索命,他的心中非常害怕,因为明玉师眼中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深恨与决绝,令他感到了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惧。 他决心要杀了明玉师。 他很清楚在这个场合如果动手,他很可能就暴露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朝明玉师悄悄地走了过去。 曾汉持一向都不是一个能忍得住自己手的人,为了钱财,为了美色,为了争权夺利,为了活命,他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都敢杀,否则以“玉狮子”张玉恒对他的知遇之恩,也不会仅仅因为指责他过于好大喜功,要把他从副帮主之位暂时贬谪下去后,就惨遭杀害了。 他的这个心思一动,他身边的副帮主吴三(段玉皇)就知道了。 段玉皇用蚁语传音之术对他道:“你是不是真的杀了那个明姑娘的全家,还奸污了她?若然是真的,你便点头,如若不是,你便摇头。” 曾汉持闻言,身上吓出了一身热汗,他在这个世上最畏惧之人便是这个天问教的教主了,因为他的眼睛仿佛能够洞察人心似的,只要自己一动什么心思,他都能提前知晓。而且段玉皇的脾性诡异无端,难以揣摩,稍有不慎,他杀起人来,绝对眼都不会眨一下。 但即使对段玉皇的畏惧到了极点,这种遭天下唾弃的杀孽他也不敢堂而皇之地承认,所以曾汉持笃定地摇了摇头,并且停下了向明玉师靠近的脚步。 段玉皇见他摇头,冷哼一声,不发一言,只是面上浮上了一阵难以名状的凌厉杀气。 场中比武开始了。 七海联盟中的人终于见识到了花云妃的真正实力。 山海宗里的崔成秀被认为是七海盟里武功最好的一个,他做为七海天王威震海疆这么多年,并不是毫无理由的。 但众人在看过花云妃倾尽全力的出手后,都在心里想:“崔成秀如若能在她手下过满三十招便已经算是奇迹了。” 花云妃出手极其狠辣,招招玉石俱焚,因为她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了,纵然段千仇不杀她,想杀她的人也能从这个洞中排队排到海里去。 她心里充满了不忿,她的一生都是传奇,但却一直悲风苦雨,从未快乐过从未幸福过。 她与当今皇帝杨恒的生母华仪太后份属同辈,先皇本是极宠她的,那时的她惊才绝艳,姿肆放纵,最是受不得宫廷禁制,礼教规条的束缚,宫廷生活的无聊与苦闷,让她最终在与司马苍龙的互相吸引中迷失了自我。 她怀上了司马苍龙的骨肉,并且最终生了下来,成了先皇的第一个子嗣,是为前朝太子杨勇,是当今皇帝杨恒在名份上的大哥。 虽然此事极为隐秘,但由于她的孕期有些蹊跷,宫中开始流言四起,而她在宫中的一些政敌也趁机煽风点火,在先皇耳边大吹枕头风,渐渐地,先皇对于她的宠也全部化成了恨! 先皇开始不再宠她了,而是宠上了当年的华妃,也就是现在的华仪太后。 她的心不甘,但是她还能忍,因为她的亲生儿子杨勇还是太子,她还有最后的期盼。 她害怕杨勇长大后,越长越不象先皇,在司马苍龙的穿针引线下,在杨勇尚在青春年少之时,一个宫外的异人便开始入宫用“画皮术”为杨勇转换容颜。 这个所谓的异人便是幻魔宫的帝君雪雨飞霜。 杨勇越长越大,容貌与先皇愈长愈象,甚至连神态都有七分相似。先皇看在眼中,为以前对她的怀疑与冷落而愧疚不已,基于补偿的心理,先皇对于她以及杨勇的宠溺达到了极致!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叶离岛(十四) (ps:不知不觉的就入v了,感谢一直以来支持这本书的朋友们!求订阅,求打赏,求收藏,求推荐,万事都求,有求必应,谢谢各位亲爱的书友们啦!) 她以为自己的苦日子终于过去了,余下的都将是光明坦途了,但事与愿违,杨勇的暴纵不法终于为他的太子生涯划上了休止符,不知道什么原因,一桩莫须有的谋逆罪,将太子杨勇逼反,于是她和她的一切都在一夜间消失。 她在那次烨煌城的内乱中,身体几乎被大火烧焦,血雨飞霜将她救走,才留下一条性命,随后就是在幻魔宫中仿似炼狱般的几十年修炼了。 她的容颜本已尽毁,但血雨飞霜用幻魔宫的邪术助她恢复过来,她一向珍惜自己的相貌,有时甚至于比生命还珍贵。血雨飞霜赋予了她重生,她自然也要为这一份厚恩,出卖她的灵魂还有**。 但是她从不后悔,因为她还要报仇,向当今的天子,向整个大靖朝报仇,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即使她自己无法完成,她也必须找一个人把这件事做完。 这就是她的心愿,为了这个心愿,她可以献出任何东西,包括她自己的命! 这时,段千仇与花云妃在场中的激战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两人的出手俱是又快又狠,而且用招虚实相间,变化多端,在场中人除段玉皇外无不看得目眩神驰,暗自喝彩。 花云妃见久战不下,而且段千仇越打招式越是诡变莫测,功力越用越是源源不绝,仿佛永远都无尽头似的,不禁心中焦燥,因为她自身的邪功需定时进食人的鲜血才能保持功力的稳定,这几天在岛上由于害怕被人发现,她已经有数日未沾鲜血了,现在体力的真气竟有慢慢衰竭的趋势。 对战时间越久。对她越不利,一念至此,她起了铤而走险的念头。她用身体硬挨了段千仇两记劈空掌,忽地中路踏进。一步跨至段千仇面前,一爪便朝他头顶抓将下去,这一抓自腕至指,伸得笔直,劲道极是凌厉。 “阴风爪!”段千仇道。 他对于真气异动的感应极是敏锐。从而能有足够时间和空间来预测招式的来势,所以对于这一招只是身形轻滑,便避过了,花云妃见一爪落空,第二爪又至,接着便是第三爪,第四爪,如此绵绵不绝地攻出了一十三记。 每一次看似就要抓中段千仇了,但又差之毫厘地被段千仇避过。 面对花云妃凌厉的攻势,段千仇如闲步野游! 他轻松自如的闪避腾挪。却并不急于反击。 他在等,等花云妃真气枯竭之时。 段千仇身形连退了好几步,离曾汉持他们越来越近,而花云妃脚下的步法一紧,踏出连环碎步,急促向前,而她手上的爪功愈发绵密犀厉,划出漫天爪影,扑向段千仇的面部。 段千仇边拆解边后退,显得游刃有余。 花云妃一再进逼。眼见段千仇就要到了高台边沿上,退无可退了,花云妃忽地轻喝一声道:“纳命来。”手爪厉芒暴现,直戳段千仇的心脏。 花云妃这一爪抓出的时候。段千仇身体几乎已经探出高台之外了,除了硬破此招外,看上去再没有别的方法了,不料段千仇竟双手一把握住了花云妃的手爪,就仿佛握住了情人的手一般,无论花云妃的手爪如何翻腾甩动。段千仇都象一条痴情的长藤一样缠在了上面,随风舞动,不离不弃。 花云妃无奈之下,翻手反缠段千仇的双手,她急欲摆脱段千仇的纠缠,因为她觉得自己越打越心虚,越打越无力,而段千仇却仍然仿似在游戏一般。 她象一只陀螺一样旋转起来,在旋转中,她的另一手爪朝段千仇的后脑勺抓去。这一抓看上去石破天惊,但花云妃知道自己的速度已经跟不上段千仇招式的变化了。 段千仇还未等她的手爪靠近后脑,便开始反击了。 他在花云妃身法变换的空隙间,钻了进去,然后拍出了一掌! 看上去轻描淡写的一掌,但其劲气压迫的威势却让花云妃在中掌之前,胃部便已觉得翻江倒海,仿佛要呕吐出来了。 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花云妃的肚子上,她樱口吐出一大口鲜血,滑向了高台边沿,直至单膝跪在地上,才勉强阻住后退之势,稳住身形。 花云妃脸色惨白地看着段千仇笑道:“你的武功只是数日不见,便有如此进境,你莫非是神仙转世?”她的身体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不停地起伏着,吐血不止,状似极痛苦。 段千仇见她已经完全放弃抵抗的模样,便也停下了手,不再逼近。 台下的各帮派中人,这时来劲了,口中不停地喊道:“杀了她,杀了她!” 明玉师看着花云妃,面含冷笑,但眼中却淌着热泪。 花云妃伏于地下,竟嗤嗤地笑了起来,仿似在讪笑着自己的境况。 忽然地,在大多数人都以为她已经放弃抵抗、准备受死的时候,她再次出手了。 她的对手是段千仇。 段千仇破坏了她的苦心积虑的全盘计划,重创了她,害她在众人面前象一只被打伤的野狗一样,尊严尽失,段千仇本应是她最恨的人,本应是她最想杀死之人。 但她的出手却并不是向着段千仇而去。 而是曾汉持。 虽然重伤在身,但她的移动依旧快如闪电,在远处的高书云见了,自忖自己纵然全力施为,身法也绝对比不上她的百分之一。 她一爪抓向曾汉持! 段千仇虽然提前感觉到了她的真气异动,但却想不到她动手的对象会是曾汉持,而不是自己。 当花云妃的手爪抓着曾汉持的咽喉时候,段玉皇就在曾汉持身边,但他只是冷眼斜睨着曾汉持,动也不动,就仿佛花云妃只在他身边捉走了一条狗似的。 花云妃一击得手,曾汉持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花云妃身形电闪,已经将他从高台边上挟到了中央位置。 曾汉持的脖子被她的利爪深掐入喉,一道道的红色的鲜血流出来,顺着花云妃雪白的手肘往下淌,望上去就象一株雪夜里怒盛的梅花。 众人齐声惊喝,欲出手救人,却是晚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叶离岛(十五) 花云妃用一种寒怖的声音,在曾汉持耳边道:“我该是叫你黄平,还是该叫你曾帮主呢?”她的脸部肌肉此时尽在抽搐着,而且原本丰润的皮肤开始慢慢地干瘪下去,渐渐地形成一条条象核桃一样的纹路,让她原本极是美艳的脸庞显得阴森恐怖。她的眼睛也呈现出诡异的青色。 曾汉持眼睛突出,呼吸困难,哪里还说得出话,只是张大了嘴,舌头伸出,喉间咕咕作响,不时地有血沫涌出。 花云妃将手爪稍微松开了一些,曾汉持得以喘上一口气,他艰难地说道:“我是曾汉持,不是什么黄平。” 花云妃桀桀地笑了出来,她的另一只手爪在曾汉持的脸颊上划出了一道血口,她的舌头在曾汉持的颈侧血脉处轻舔而过,森森然道:“黄平,你是想被我吸干全身鲜血而死,还是想活?” 曾汉持眼中看着她仿如地狱厉鬼一般的容貌,鼻中闻到她口里冒出的仿如铁锈一般的血腥异味,只觉得全身仿似被一条冰冷的巨蛇缠绕,心里恐惧至极,颤声道:“我想活,我想……活!” 花云妃一声咳嗽,口中不停地涌出大股的黑血,她兀自大声地笑道:“我只杀曾汉持,巨鲸帮的曾汉持,你快说,你是谁……”说至最后,她的面容扭曲,竟似陷入了最后的疯狂似的。 曾汉持眼中翻白,大声地喊着:“我是黄平,我是黄平,不是什么……曾汉持,求你放过我。” “哈哈哈,好,我放过你!”花云妃大笑道,手中却仍是制住曾汉持不放。 众人见曾汉持在花云妃威吓之下变成这般模样,虽说不一定相信他就是什么黄平,但是曾汉持做为七海天王的继任者,在敌人手中。却怯懦软弱至斯,一时心中不禁大感鄙夷轻蔑,人群中竟发出了一阵嘘声。 段千仇见状,轻叹一声道:“花云妃。你的邪功反噬自身,大限将至,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何苦又要如此戏耍于他呢?” 花云妃却不答他,反而嘶声对着明玉师道:“玉师,姥姥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你还有什么话想对姥姥说吗?” 明玉师流着泪指着曾汉持道:“杀了他,只要你帮我杀了他,纵然到了阴曹地府,玉师也必追随你直到轮回重生的那一刻。” “傻孩子,姥姥怎会要你死!你要好好地活着,所有罪孽都由姥姥为你一力承担。”花云妃面现慈爱之色地看着她道。 “孩子,你过来,让姥姥看一看你。” 明玉师欲上前,但被巨鲸帮众人押着,无力挣脱。 这时。花云妃手爪一紧,曾汉持喉间发出痛苦的嘶叫声。花云妃对着巨鲸帮众厉声道:“放开她!” 巨鲸帮众面面相觑,段玉皇朝他们点点头道:“放了吧。” 明玉师哭着站起来朝花云妃走过去,象一个久别亲人的孩子又找回了温暖的怀抱一样。 花云妃将脸凑在明玉师耳旁,喁喁细语。 过了一会,明玉师眼中的泪收了,她的脸上现出一种坚决平静的神色,就象一个战士即将赶赴战场一样。 花云妃昂头叹道:“段千仇,老身此生已无遗憾了,也该是告别之时了。” 段千仇方才并听不到花云妃对明玉师所说的话。知道她也必是通晓蚁语传音之类的功夫,现在听了她的话后,说道:“你还没有兑现你的承诺呢!” “我承诺了什么?” “解开崔成秀的蛊术。” “我只承诺过若然我输了,崔成秀的蛊术必然会被解开。但并没有说过我会亲自给他破解。蛊术的解法,我方才已经对玉师说了。”花云妃口中再度涌出大股的黑血。 她的脸上显出了最后的杀意,她笑着对曾汉持道:“我最后告诉你一句话,我方才说放过你,是骗你的。女人的话,千万不要相信。”接着。她的手爪一紧,曾汉持的头颅竟被她一把揪了下来,曾汉持的脸上尤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颈血喷洒了一地,尸身仆倒在地。 花云妃狂笑声忽地一止,她的另一只手爪已经全部抓入了自己的天灵盖中,她的天灵盖即刻多了几个血窟窿,脑浆都迸了出来。 她仰面倒在了高台之上,手中还拎着曾汉持的首级! 全场震悚。 明玉师看着这一切,面色淡然,她看着段千仇道:“你可以保证治好崔成秀大人后,我能安然离开吗?” 段千仇点头道:“可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有征徇在场其他人的意见,不过场中的江湖中人,也仅有巨鲸帮众对明玉师有敌意而已,但曾汉持已死,段玉皇不发话,自然也是无人敢有意见的。 由于治疗崔成秀的蛊毒需要一些药物和器具的配合,在明玉师的指挥下,众人将崔成秀搬至明玉师与花云妃乘坐过来的那艘帆船上。 段千仇在跟到船上之前,看了段玉皇一眼,见他正在与林山河耳语,仿佛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崔成秀的慑心术解除过程花费了颇长的时间,随着崔成秀的神智渐渐恢复清醒,段千仇便知道明玉师所用的方法是没有错的。 随着崔成秀在喉间吐出一口带着蛊虫的黑血后,他的眼睛逐渐地恢复了神采,他环视了四周一眼,脑中的回忆还是重新回到了他打段千仇一掌之前的情况,他见段千仇在眼前,便接着话题道:“段兄弟,你要找的崔成秀不是我!” 段千仇笑道:“崔大人,崔成秀便是你,你便是崔成秀,谁也变不成你。” 在船上的纳尼克、张笑唐和高书云见崔成秀恢复正常了,心中欢喜,也纷纷地说道:“崔大人,我们还是觉得由你来执掌七海盟最好……” 崔成秀听了这么多人的话后,只觉一阵昏眩,沉沉地睡去,段千仇上前把了一下的他的脉搏,见并无大碍,便叫了几个弟子扶他下船去休息了。 明玉师治好了崔成秀后,一直默默地躲到一旁,段千仇走过去,郑重地向她道:“谢谢你。” 明玉师颔首做为回应,却并不作声,她的玉面上含着化不开的痛苦与悔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驿站相迎 这时,高书云从船的另一端走过来,虽然他与明玉师的婚姻只是花云妃阴谋的一部分,但毕竟他们是明媒正娶,拜过堂入过洞房的正式夫妻,高书云对明玉师发自肺腑的真情纵然是在她被误会最深的时候也从未变过。 段千仇知道高书云肯定有许多话想对明玉师说,便识趣地打算走开。 但明玉师却忽地对他说:“请慢一些再走!”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独自面对他。” “……”段千仇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之时却又化作了一片默然。 “他对我的好,让我觉得自己很脏!”随着高书云的越走越近,明玉师脸上的痛苦更深了。 这时,船下忽然有人在喊:“请段千仇段大人下船一叙!” 段千仇回头望向船下喊话的人,却原来是巨鲸帮的林山河。 自上岛后,林山河便一直跟随着段玉皇,从未离开过,但现在他却是只身一人,身旁并无段玉皇的踪迹。 段千仇来到林山河的面前,林山河也没有别的话,只递给他一封信,便默默地走开了。段千仇拆开信一看,上面写着:“吾心甚慰!”无签名,无落款。 但段千仇知道这是爷爷的笔迹,他再张目远望,期盼可以看到爷爷的身影,但爷爷并不在岸边,他叫住了林山河,问吴三在哪?林山河用手遥指海上。 只见驶离了叶离岛海岸大约一二海里处,有一艘船,正在扬帆远航,看船上的巨大旗号,却正是巨鲸帮的帮主座船。 “爷爷又走了!他七年前说,有未了之事,需要去了结,待事成之时,便会回来找我。现在七年已过,他的事情还未完结吗?”段千仇拿着手中的信。怔怔地想着。 “起航咯——”又有水手在岸边大声地喊着。 段千仇回过神来,一看,原来明玉师的船也要走了! 高书云失魂落魄地自海岸边涉水走回岛上,见了段千仇只是苦涩一笑。便低着头朝自己的大本营踱去。 “这便结束了吗?”段千仇喃喃地道,看着这片蓝色海洋中的这一个孤岛,想起来到登州府后发生的许多事情,只觉人生如梦,生死如烟。生离死别的诸多缘由都无法再解释再释怀了。 ***************************** 大靖天宝三十六年六月六日。 刚入烨煌城地界,在通向烨煌城北门的官道上,段千仇的钦差仪仗在前面开路,他本身的座驾马车在队伍中间,现在马车上有三个人,他、郑阳王和崔成秀。 崔成秀鉴于七海盟的混乱局面,又重新坐上了七海天王之位,在段千仇口中听闻了当今皇帝要来登州府召见他的意图后,算是彻底了解了朝廷对于开放海禁的雄图决心。 他豁然有一种拔云见日的感觉,但要皇帝御驾亲临来见自己一介草民。他知道这样僭越太甚,违背礼数太过,是以便向段千仇建议,由他进京面见皇帝,细叙一番他自己对于海域蓝图的谏言。 段千仇自然求之不得,所以待了结了登州府的诸多与他钦差行辕有关的大小事务后,便与崔成秀一块启程往烨煌城出发了。 七海盟多年来一直都在黑与白的边缘游走,如果说它纯洁得象白莲花一般,纤尘不染,自然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实际上七海盟在这么多年来。能够运行顺畅,扩充势力,得益于它与当地官府的深层次的互相勾结,这一种行径实则对于朝廷中枢的利益是一大损害。于地方吏治是一大腐蚀,但对于地方商业与外海的贸易交流则是一大促进。两厢对比之下,是罪是功,取决于朝廷取舍而已。 段千仇身为河南道海事招抚使,亲身见识过登州府水师对于他这位天子使臣命令的阳奉阴违,如若此风盛行。军队这一国之重器将不战而溃,是以他等局面稳定下来后,便以天子节杖行使钦差权力,大面积撤换了登州府水师的将官,并将与七海盟有贪贿关系的登州府刺史及其下属一众官员下狱,一同押返烨煌城受审,只是这些其中的关系利害,他并没有与崔成秀细说罢了。 运往北疆的粮船除了之前已经送抵了的巨鲸帮的大批粮秣外,后续还有各地船商的粮草在崔成秀的协调下被送往北疆,而在江淮各地征调上来被堵在运河之上的粮船也陆续通过陆路分散出去,通过各地船商的海船紧急往北疆集结。 据钦差行辕的最新塘报称,北疆大军的粮荒暂解,局势已稳。而且各地运河的浚通工程正在有序进行,各个主要征粮地的粮饷也正改由民间海船持续运往北疆。整个局势在持续好转中,但由此却也可见朝廷海运事务废驰至何种地步! 坏消息是,剑南道韩擒虎的叛乱在持续发酵中,他们背靠吐蕃,依靠川地的地势,与朝廷平叛大军陷入僵持状态。 日近正午,钦差队伍离烨煌城不足三十里了,看着官道两旁的柳树垂枝,青翠欲滴,繁花如簇,已是最盛时节,而阳光猛烈,烤人欲焦,路面上冒着腾腾热气,已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了。 从清明纷雨时节出行,至盛夏三伏而回,已经两个月有余,重返京城,段千仇有一种仿如隔世的感觉,尤其想到即将见到叶初珑,心情更是激动而甜蜜。 三人坐在马车中,一路喝着冰镇的酸梅汤,畅聊各自人生经历,倒也惬意。 这时,队伍突然停止了前进。 郑阳王掀开车帘问车旁卫士道:“怎么回事?” 卫士急往前方查探。 就在这时,前方仪仗护卫却已经跑步前来禀报了:“段大人,皇上御驾就在前方驿站,请诸位大人速去迎驾!” 段千仇闻言,与郑阳王对视一眼,心中各自道:“出城十里相迎,皇上这面子给得可真够大了。” 崔成秀听了护卫的话,望向段千仇与郑阳王问道:“皇上要见的是两位大人,我也要去吗?” 郑阳王笑道:“皇上要见的是你,崔大人,我们是托你的福啊,皇上出烨煌城十里相迎,古之未有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册封 段千仇也接话道:“正是,崔兄,皇上对于此次开放海禁及朝廷向各地船商借粮之事极为重视,此次出城相迎,也是表明态度。崔兄待会小心回话。” 崔成秀笑道:“首次得睹天颜,难免有些忐忑。待会有失礼之处,还请郑大人,段兄弟多多提点。” 段千仇笑道:“崔兄见惯风浪,待会泰然处之但是了。” 三人闲聊间,已经整理好衣饰,急步下车,往驿站处迎驾了。 驿站外,柳树旁,黄罗伞下,相貌奇伟,方脸大口,满腮紫黄胡须的杨恒已经在翘首以盼了。 而他的旁边,分别站着两位姿容绝世,袅娜聘婷的盛装少女。 却正是杨呓馨和郑冰容。 段千仇,郑阳王与崔成秀三人上前叩拜杨恒,并一同向杨呓馨、郑冰容施礼。 郑冰容此次来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来迎接父亲回烨煌城的,而杨呓馨不知为何也要跟着一同前来。 杨恒见了三人后,对着段千仇与郑阳王大笑道:“两位卿家,此番为我大靖朝立下奇功,不仅平定海疆,镇抚海域事务,还为我北疆数十万大军筹得将近百万石粮草,有两位卿家相助,大靖朝幸甚!” 段千仇回禀道:“此番得以不辱使命,主要是郑阳王郑大人调度有方,从莱州府借得水师,还有崔成秀崔宗主的大力配合,协调各地粮商的鼎力支持,否则微臣也是徒唤奈何的。” 杨恒微笑道:“胜而不骄,且懂得赞誉下属,段卿家现已颇有朝廷柱枢之臣的风范了。” 段千仇想不到自己的一番平常的御前奏对,竟赢得杨恒如此的盛赞,不禁有些赧赧然。见杨恒正在端详着崔成秀。便对杨恒道:“皇上,这便是七海盟的盟主崔成秀,此番如果不是崔盟主的帮助,皇上交给臣的差事只怕完成得不会那么顺利。” 杨恒笑道:“段卿家称呼崔成秀为盟主,似乎不对吧?” “不对?臣愚驽。还请皇上明示。” “朕听闻崔成秀在渤海湾上已号称七海天王了,又岂止盟主那么简单,可有此事?”杨恒不紧不慢地道。 此言一出,段千仇和郑阳王以及崔成秀都吃了一惊。 因为七海天王是江湖中人对于崔成秀在渤海海域统率地位的推崇之称。这种犯下僭越之嫌的称呼平素在江湖中流传,倒也没有什么,但现在被杨恒郑重其事地提出来,便颇值得玩味了。 崔成秀听罢,心中惊疑不定。便赶紧趴伏在地上,叩头道:“这一个称号是江湖朋友对于草民的戏称而已,实非草民想妄自尊大,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这大靖朝的海域都是皇上的,无人可以替代皇上治理统御。草民自然也是不敢的。”他的这一番话,说得诚恳谦卑至极。 杨恒见状,大笑着亲自扶起崔成秀道:“七海天王这个名号甚好,你替朕管理的这个海域,也管得甚好。现在朝廷被敌猷四方环视,正值多事之秋,你以一己之力,奔走呼告,呼吁各地船商捐粮,又倾尽家财,为国守土,光是这一份举动就不负这个名号。朕今日提起这件事,不是要问责于你,而是要正式下旨册封你为七海天王。届时你便可名正言顺地为朕坐镇渤海海域了。” 崔成秀目瞪口呆地看着杨恒道:“皇上,这……” 杨恒微笑道:“到时礼部会正式与你详细说说七海天王的礼制与府衙建制细节。” 段千仇在旁边拉了拉崔成秀,道:“崔盟主,还不领旨谢恩!” 崔成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高呼万岁。 杨恒又对着郑阳王道:“郑爱卿,此番登州府之行,你的功劳不在段千仇之下。朕思之再三,漕督之位非你莫属,还望你执掌漕运后,还能为朝廷再建奇勋。” 郑阳王喜出望外。也跪下谢恩。 郑冰容在一旁也喜道:“恭贺爹爹了。” 杨恒对着郑冰容笑道:“容儿,你爹爹上任后,只怕又会象这趟差事一样,忙得连见你的时间都没有了,你也不怕吗?” 郑冰容笑着应答道:“那么我又可以和呓馨一起,多多的去烦扰皇上啦,我才不怕呢。”她这般说着时,女儿娇态便自然真挚地流露出来,配上她的绝世容颜,端的是明艳照人。 郑阳王见了,捋须叹息道:“看来我这个老头已经不招人待见咯。” 杨呓馨轻轻地拍了郑冰容一下道:“你就只是跑来烦我吧,何曾见你烦过别人!” 郑冰容听了,咯咯地笑出了声,对着郑阳王道:“爹,看来女儿也跟您一样不招人待见咯!” 杨恒大笑。 段千仇见杨呓馨在扬手轻拍郑冰容瞬间,皓腕上缠着一条纱布,心中想起她以前为救自己,也曾割出腕血,也曾这样地包扎,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不自觉地便多望了两眼。 恰逢这时,杨呓馨也朝他望了过来,两人眼神一触,都觉得有些不自然,便马上错开了。 这时,杨恒问段千仇道:“段卿家,你此番功劳最大,你想要什么封赏?” 段千仇没想到杨恒会有这样一问,他一愣,下意识地道:“我想回家!” 杨恒听了,也是一愣,随即微笑道:“好,好男儿虽然志在四方,但也应该是恋家之人。你的叶初珑已经到了烨煌城了,你先行回家去吧,其他事情,待你想明白了后,再与朕说一说!” 段千仇虽然不明白杨恒所说的其他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不过听杨恒的口气,估计又是要交给他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众人一同返回烨煌城的时候,日渐偏西,在落日的余晖下,段千仇骑在马上,一入城门,便心中忐忑:“已经有将近大半年未见初珑了,不知她如何了?梅方可有治好她的病?她还会象以前那般虚弱吗?她……” 他的心中有着太多的问题,一路上都发着怔。 以至于杨呓馨在车驾上看了他许久,他也浑然未觉。 与杨呓馨同车的郑冰容用手肘戳了戳她,轻笑道:“这回终于看到啦,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杨呓馨垂下了头,眼睛红红地道:“一点也没有,反而比没见着时还难受。”(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叶初珑 段千仇在三月底离开烨煌城时,府中还是一副廖落凋敝的模样,而如今回来后,府中却是一派繁荣兴盛,人丁兴旺的景象。 自他的马在府门前停下的一刻起,便有家丁毕恭毕敬地迎过来为他牵走马匹,而府前台阶上站着的四个身材健硕,步履灵动的护卫一齐向他躬身行礼道:“拜见公子爷。” 段千仇的脚刚踏入门槛,管家老吴便笑呵呵地迎了上来,道:“公子爷,您终于回来了,让大家等得好苦啊。” 见了老吴,段千仇道:“老吴,呃,……初珑,在哪?” “初珑?”老吴愣了一下,然后恍然道:“哦,少夫人…,就在东阁水榭那头呢,卢大人也过来了,正和赤虎、铁轲他们在闲聊!” “东阁水榭。”段千仇念叨着:“她已经好了吗?居然可以到水榭了。”一边说着,他的脚步不停,几乎是小跑着奔东阁而去的。 老吴在他身后紧赶慢赶,才堪堪跟得上他的脚步,一路上仆役丫环来往穿梭,手中俱端着布置宴席的应用之物,见了段千仇都恭敬地叫公子爷,而其中有好些人还是段千仇在江宁府旧宅中待奉叶初珑的丫环,显然是这次叶初珑一块从江宁府带过来的。 段千仇见府中摆开了这么大的排场在张罗着,便问老吴道:“我们府中这是在做什么呢?有客人到吗?” “这是为了给公子爷您接风洗尘啊,少夫人从卢大人那里听说公子爷您这几日要从登州府回来,提前几日便开始准备了呢!”一说起叶初珑,管家老吴就一副心悦诚服的表情,他说道:“少夫人真是持家有方啊,来了才不到两个月时间,府中的收入就翻了一番,现在我们已经开始在烨煌城经营米坊,香料等生意了,少夫人从江宁府带来的人起了很大作用。” “她的身体受得住吗?这样折腾。” “梅方说她的身体不碍事了。而且少夫人也好象一刻也闲不住似的。”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一会便到了东阁水榭。 东阁水榭建在一个荷塘边上,精致典雅。 时值盛夏,荷花开得正好,粉白嫩红的莲朵。支撑在翠枝绿竿顶端,在万丛绿色伞罗之上冒出来,渲染出一片清翠淡雅之中的粉嫩嫣然,有风吹过之时,一**的绿浪翻起。偶有蛙声应和,一派美不胜收的田园景致。 水榭之中有三个人,三个都是熟人,但却没有段千仇最想见的人! 卢邦彦,赤虎,梅铁轲正在水榭中的一张桌子边上聊着什么事。 一见段千仇进来,三人都有些喜出望外的感觉,赤虎和梅铁轲现在都是段千仇的属下,连忙站起来行礼,两个月不见。两人的精神状态都好了许多,而且段千仇也感觉得到,两人的功力修为也精进了不少,看来卢邦彦对于两人的训练是初见成效了。 卢邦彦也站起身对着段千仇笑着道:“兄弟,这趟差事下来,你不是要到各部去交接公务吗?我们还以为你要到晚上才能得空回府呢。” 段千仇笑道:“大哥,是皇上特准我回府的,那些公务上的烦心事只能麻烦郑大人了。”他在水榭上环视了一周,又问道:“初珑呢?” 卢邦彦讶然道:“弟妹不是说要去北集市大街接你吗?早就去了,那是从朝廷办公衙署回你府中必经之道。她说是要等你回来呢,梅方也一块去了的,还有你亲兵团的十多个人。你们没见着?!” 段千仇索性坐了下来,苦笑道:“我心急。是直接从烨煌西门回来的,没有经过北集市大街。” 赤虎在旁边道:“公子爷,我这就去把少夫人请回来。” 虽然叶初珑还只是段千仇的未婚妻,但府中众人早把她当做府中的女主了,所以都以少夫人相称。段千仇刚听之下还有些别扭,但是当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时候。便也听得耳顺了。 “也好。”段千仇答道。 就在赤虎要往门外走去的时候。 段千仇却忽地又抬手将赤虎叫了回来,赤虎不解地看着他,段千仇却微笑道:“不用去找了,她已经回来了。” 他站起身,望着水榭的门,眼中有一种望穿秋水的期盼,有一种春来花开的悸动,就在他这般的期待下,在门外稍带些魅惑的黄昏阳光映照下,一个俏丽娉婷的身影,象荷塘的清风一样吹了进来。 “千仇哥哥,…”随着一声清亮的声音响起,这个身影已经扑入了段千仇的怀中,紧紧地搂着他。 感觉着怀抱内充满健康活力的********,段千仇不敢置信地看着怀中的丽人,只见她蛾眉凤眼,杏眼桃腮,温婉的面容里透着俏皮的表情,正睁着一双清澈透明的翦水双瞳,满含爱意地看着他。 叶初珑! 叶初珑的身材甚是高挑,梅方的身材都已经算是高的了,她比梅方都还要高上一截,尤其一双长腿结实修长,衬上她挺拔丰满的身材,乌黑亮丽的长发,散发出无限诱惑风情。 她的面容长相极清纯婉约,还带着一些雍容典雅,望之有若名门望族中举止优雅的名媛贵妇,但偏偏她的眸子中却还偶尔闪着孩童般天真无邪的光芒。 她一进门,便抱紧了段千仇,然后朝段千仇的唇上深深地吻了上去。 当着这么多的人面! 在水榭中的人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便都把眼神偏向了别处。唯有随着叶初珑一块进来的梅方,拍手笑道:“好啊,洞房啦,洞房啦。” 她这一哄笑,叶初珑也一瞬间从忘我状态中清醒过来,见水榭中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便也羞红了脸轻轻从段千仇怀抱中挣脱开来。 段千仇见叶初珑红扑扑的脸蛋,因为奔跑过急而剧烈起伏着的****,都透出一股子健康明朗的气息,比以前在病榻之上憔悴虚弱的状态有着天壤之别,惊喜道:“初珑,你的病已经好了吗?” 叶初珑笑道:“还没完全好呢,不过现在身体比以前有劲多了。”她此时说话的声音,洋溢着青春活力,任谁也不相信在两个月前她还是一个缠绵于病榻之上气若游丝的病人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深夜入宫 叶初珑拉起梅方的手笑道:“幸得梅家妹子的妙手回春,我才能好得这么快的。” 段千仇感激地望向梅方道:“梅方,你是怎么办到的?为了她的病,我奔波了差不多七年,寻访的名医无数,但从未想过竟然能根治!” “现在也并不是根治,而且初珑姐刚到烨煌城的时候,情况并不好,她的病拖了这么久,本来是治不好的。如果不是我在情花里找到一些治疗的灵感,再加上小杨的一些……”梅方一溜嘴地说着,到最后却忽地嘎然而止。 “小杨……”叶初珑好奇地盯着梅方道:“小杨是谁?” 段千仇听罢,也看着梅方道:“小杨是谁?” 梅方苦着脸道:“老段,我答应了不能说的。” 段千仇盯着梅方叹道:“情花入药可治初珑的病?那么小杨是不是就是呓馨公主?治初珑这个病跟呓馨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梅方低头嗫嗫地道:“情花种子配七枝玉叶参可通心脉,但初珑姐心脉壅塞脆弱,而且她患病这么多年,纵然是这两味效力这么强的药,若是不能直达病灶,也是枉然。所以需要一个药引子,才能把这药力发挥出来。” 段千仇想起杨呓馨腕上的纱巾,心里想:“是啦,杨呓馨当初也是用曼陀罗疗毒,用黑玉血参续命的,用她的血来做药引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梅方继续说道:“小杨的血当初把你从鬼门关中救了下来,她的自身体质应该是与黑玉血参相得益彰的,所以才会有如此奇效,我在试过许多药引之后,疗效都不佳,所以我便冒着被她痛骂的危险,去求她献一些血来给初珑姐治病。想不到,小杨竟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这不,用她的血做引子的药丸都有好几瓶了。” 叶初珑听了。对着梅方道:“妹妹,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姐姐说一声呢,公主金枝玉叶。竟不惜自残身体助我治病,这份大恩,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她了。”她的神情中带着一份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踌躇望向段千仇,问:“千仇,你说我们该如何向公主致谢呢?” 梅方喃喃地小声道:“把老段送给她不就行啦…” 段千仇听得真切。却也只能装做没听到,他上前握着叶初珑的玉手,轻声道:“我会亲自向呓馨公主致谢的,你也不用太过纠结了。” 梅方继续喃喃地道:“老段啊,你自己亲自去啊,你这是羊入虎口啊……” “那不如你替我去吧,反正你每天也要到公主殿下那里去混吃混喝的。”段千仇虎着脸对梅方道。 “不行,不行。”梅方急摇手:“她若知道是我泄露的秘密,以后肯定就不会再借钱给我了。” 众人见她一副贪财贪吃的小人模样,不禁莞尔。 叶初珑是个玲珑剔透之人。在来到烨煌城的这段时间来,她接触最多的人便是梅方。除了对于梅方治好她的病怀有一份感恩之情外,她对梅方这种无损无束,浑然天成的性格极是喜欢,两人情如姐妹,梅方对她也几乎无话不谈。 但听完今日的一席话,她才知道治疗过程中竟然还有这么多的隐情:“杨呓馨是谁?她以公主之尊,为何竟会对自己这么好,她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想着想着,竟有些发怔了。 “来咯。给公子爷备下的洗尘宴。上席了!”这个时候,老吴从门外跨进来,随着进来的还有一众捧着各式珍馐玉馔的仆从丫环,流水一般地走进了水榭之中。张罗铺设之下,不一会就将水榭中的几张大桌子上摆满了酒菜。 不一会,卢邦彦带过来的随从,段府亲兵团的骨干人员还有段府各米坊香料坊的掌柜主事等人从门外鱼贯而入,都各自恭贺段千仇此次钦命差事的圆满成功。 叶初珑笑着把段千仇拉到桌子边上坐下,然后又招呼着卢邦彦、赤虎等人坐下。最后把一直在张罗着的老吴也请了过来,待大家坐定后,叶初珑将自己杯中酒斟满,道:“我自江宁府过来之时,以为此生再无机会见到千仇了,幸得诸位相助,才能将这病了十数年的残躯留下来侍奉他,小女子此生别无他求,只愿能一辈子跟着他。初珑不擅饮酒,不过今日也要敬在座诸位三杯,因为如果没有在座的诸位,也就没有叶初珑了!”说罢,连喝三杯,席上一片叫好声,梅方早就不甘寂寞了,便又扯着叶初珑喝了三杯。 坐在段千仇一侧的卢邦彦悄声对段千仇道:“兄弟,光看弟妹的相貌,当真想不到她竟是如此豪爽的真性情之人啊!” 段千仇呵呵笑道:“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只不过之前一直病魇缠身,显得有些柔弱安静罢了。” 席间觥筹交错,众人喝得尽兴,不知不觉间已经夜深了,席中众人已经喝倒了好几批。而还能安坐在座席上的,只有段千仇、卢邦彦、叶初珑、梅铁轲、管家老吴五人了,叶初珑把饮得烂醉的梅方送回去休息后,也重新回到席上。 正待说话,这时,门外跑进来一个家丁,向段千仇禀报道:“公子爷,皇宫中来人了,要见公子爷您,听说是要您进宫去呢。” 段千仇点头道:“我知道了。”家丁退下。段千仇歉疚地对着叶初珑道:“初珑,抱歉了,估计是皇上有要事要找我,我去去便回。” 叶初珑笑道:“不必记挂我,你换身衣裳,喝了这碗冰镇莲子羹再去吧,满身的酒气怪难闻的。”说罢,已经叫下人拿来了一身新衣裳,叶初珑亲自帮段千仇在水榭内的一间厢房内换了。 段千仇换上新衣裳,叶初珑的玉手环抱在他颈上,在他的脖子上摩挲着,痒痒的,香香的,段千仇抱着她温热的躯体,轻声道:“这些日子来,苦了你了,待烨煌城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你的病好了之后,我们便离开这里,找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居,过些平淡日子,可好?” 叶初珑轻轻地吻着他,柔声道:“只要你在,初珑去哪里都可以。” ************ 段府厅堂之上,传旨的是杨呓馨青鸾宫中的小太监延喜。 段千仇与延喜自从淮阴府的返魂尸一案后,就甚是熟络了。段千仇见是他来传旨,便问:“高阳公主殿下深夜召段某入宫,有何事?” 延喜道:“不是公主殿下召您入宫的,而是太后,哦,不,还有皇上!” 段千仇听罢,深吸一口气,心中叹道:“希望此次不要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才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少女失踪案 当段千仇到了青鸾宫的时候,已经是月沉星稀了。 华仪太后的容和宫是后宫中最清静、最富丽堂煌,也是最适宜居住的,不过她最常呆的地方不是容和宫,而是高阳公主杨呓馨的青鸾宫。 因为她已经是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家了,一到了晚上就闷得慌,就特别的想找人说话,尤其是睹物思人的时候,更是如此。 杨呓馨是这么多公主皇子中,最受她宠爱,也是她最愿意倾诉之人。 杨呓馨平日里话语不多,也并不是非常有耐心的人,一件事如果不对她的胃口,她听到一半之时,即便不会拂袖而去,也是多半会神游天外了。 但对于华仪太后的絮叨,无论是多么的啰嗦无趣,她却显得极有耐性。 倒不是她想刻意讨好太后,才会做此谄媚之事,而是因为她自小失去母亲,在这后宫之中,只有华仪太后视她若掌上明珠,呵护备至,她对太后有一种非常自然的亲近之感。 在她小的时候,杨恒日理万机,有时一个月都难得过来看一眼,杨呓馨在后宫中的大小事宜均由华仪太后一手操办,小至头饰衣裳的搭配,大至诗书课业的安排,细微至学习宫中礼仪时要求仕女每走一步的宽度,华仪均象个细致的母亲般的照顾到最极致。 杨呓馨对于丧母之后亲情的缺失,全部都在华仪太后这里找到了补偿,所以她对于华仪太后的感情就象她对于自小就失去了的母亲婉嫣容一样,是无以替代的。 沿着灯火辉煌的宫中石阶走入青鸾宫的时候,段千仇看见华仪太后在哭! 杨恒是个孝子,见母后悲恸,便陪在一旁,劝了一会,但华仪太后反而哭得更厉害了,杨恒一时手足无措,便在殿中踱步。一副忧心仲仲的模样。 杨呓馨坐在太后身旁,搂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她,就象哄着一个孩子似的。 段千仇入得殿来。正欲上前跪拜杨恒,却见杨恒一挥手道:“免了,免了,千仇你来得正好。这件事,我看你来办。正好。” 段千仇口中的“万岁万岁万万岁”还未说出来,听得杨恒的这句话,心里便开始打鼓了,他跪了下来问道:“微臣斗胆问一下皇上,是哪件事?” 杨恒朝身边的周敦禹挥挥手道:“你来跟段千仇说说吧。”便背负双手继续在殿中踱步了。 坐于坐榻之上扶着华仪太后的杨呓馨这时候说话了,只听她对着华仪太后道:“奶奶,您别哭了,父皇正在找人查办此案呢,放心吧,晓仪姐姐还有夏荷都能找回来的!” 段千仇听到一串女人的名字。又听得太后伤心的哭声,头便有些大了。 周敦禹用一贯淡漠的语气对他说道:“段大人,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烨煌城在这数月以来,发生了多起少女失踪案件,与其他日常案件不同的是,这些少女一旦失踪后,并无绑票勒索信息传来,只是象石沉大海,人间蒸发一样,音讯全无。 这些少女系出名门。都是一些权贵显宦家中的掌上明珠,地位尊崇。因而短时间内如此多人失踪,影响极坏,让朝中有女儿的官员人人自危。 此种情况。就跟当时京城闹的九幽太子案以及晏松杀官案是一样的,心理层面与舆论的压力反而更可怕,一时间朝堂坊间均流言纷起,仿佛妖孽横行,俨然天下末日了。 三法司加上南卫军,在杨恒限定日期内未能破案。三位主官现在都已经被降职留任处理。若然再无法破案,便要以失职罪论处,关入刑部大牢。 杨呓馨口中所说的晓仪姐姐——唐晓仪!是烨煌城内有名的美女,也是太后亲妹妹华阳夫人的孙女,与杨呓馨自幼便玩在一块,感情甚好。 两家的关系甚笃,经常往来,华阳夫人得空便会住在容和宫,与华仪太后一块吃斋念佛,絮叨家常,而华仪太后也经常会叫自己的贴身小待女夏荷送些宫中的吃食给唐府。 有时,夏荷贪玩,甚至会在唐府玩个一两天才回宫,而每次都会由唐晓仪亲自送回宫中。 这一次也是如此。唐晓仪亲自送夏荷回容和宫。不过两人从唐府出来后,便再也没有回到容和宫,而是在半途失踪了。此事发生迄今已经有一个月了,听闻孙女出事,华阳夫人闻讯后悲恸不已,几欲轻生,多次来到华仪太后的容和宫哭诉,华仪太后每次便陪着哭,一来二去,还生下了一场大病。 如果说之前的仕女失踪案还姑且能算是普通的掳劫案,那么此次连皇亲国戚、宫中待女都敢下手了,便是事关皇廷体面,天子的荣辱了。 所以这次连杨恒都坐不住了。 本来南卫军大将李存续是办理此类案件的最佳人选,但他现在正在剑南道平叛之战中助窦建德搜集敌军情报,事关重大,无法离开。 绣衣卫都指挥使周敦禹精明强干,武功超群,但是擅长的却是护卫警跸之责,也不适合。 杨恒把朝中可用之人都审视了一遍,反而觉得资历最浅的段千仇是最合适的人选。 段千仇在登州府办的海事招抚的差事,表面上只是去向地方粮商借粮,实则是去招安海盗,段千仇在各种势力错综、相互牵制的复杂环境之下,仍能条分缕析的精准判断出问题主枢,一击制敌,表现堪称惊艳。与他一块赴登州府办差的郑阳王、周敦禹、王孝杰对于段千仇评价极高。 是以杨恒在向周敦禹问策时,他马上就举荐了段千仇来查办此案。 周敦禹的提议正对杨恒下怀,因为目前在烨煌城有能力有魄力且行事不拘形格,不被规则约束之人,在杨恒看来,只有段千仇了。 此种看上去毫无线索的疑案,也只有找不拘一格之人才能破。 段千仇对于杨恒的“厚爱”唯有报之以苦笑了,他的心里想:“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吧。从登州府回来,连气都还没有喘顺呢,这么快又推了一堆棘手的事情给我了!” 杨恒在周敦禹介绍完案情之后,走到阶下,看着段千仇道:“段爱卿,你对此案可有把握?” “没有!”段千仇实话实说。 杨恒皱眉道:“一点也没有吗?” “一点也没有!” 听见段千仇这么说,杨呓馨也望向了他这一边。 “为何?” “首先,做为失踪案来处理的话,想必三法司和烨煌城的刑捕司已经将各种线索都已经查遍了,但还是毫无所得的话,那么受害人的去向只有两种解释?” 太后见段千仇开始分析案情,也停止了哭泣,开始聆心地听了起来。 “哪两种解释?”杨恒问。(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条鲨鱼 “要么都死了,要么都被隐秘地关着。而无论哪一种,犯案者的初衷都不是想以这些女子来要挟她们的家族,反而这些女子,就是犯案者的目标。” “为什么?” “这种没有明显目的性的群体性失踪案,其实很清晰地表明犯案者的目标就只是这些系出名门,血统高贵的未出阁少女。” “何以见得?” “因为如果犯案者想绑架家族成员来要挟这些权贵家族,达到某些目的的话,那么他的下手目标不可能只是这些整天窝在家中,足不出户的女子,反而应该是那些四处走动的名门公子,因为这样更容易达到要挟的目的。” 周敦禹道:“有道理。据我所知,这些失踪女子中,大部分是很少出门的,即使偶尔出行,也是护卫森严,相对而言更难下手。” “那她们还会活着吗?”这时,华仪太后忽地颤声问道。 段千仇沉默。 杨恒咳了一声,对着段千仇道:“千仇,太后问你话呢?” 段千仇心中叫苦:“我哪知道啊!”但皇帝显然是想让他来搪塞一下老人家,于是段千仇便好好地酝酿了一下应对的措词,道:“在未找到尸体之前,她们应该都是安然无恙的。犯案者如果单纯想要她们的命的话,估计当场就会下手了,不会费这么多周折。” 太后听了,眼神中燃起一丝希望的亮光,人也稍微精神了一些,她身体前倾,对着段千仇道:“既然未死,那你帮哀家寻回晓仪和夏荷回来,可好?哀家身子骨越来越不好了,也容易犯乏,夏荷这个鬼灵精,常给哀家说些不着调的笑话。能让哀家睡得着,哀家这么多天见不着她,想她呢……” 现在的太后,象一个耄耋啰嗦的老人多于象一个母仪天下的女人。连说的话都只剩下一些日常的絮叨。 不过段千仇心中却反而对太后有一份敬意在,夏荷不过区区一个入宫不久的小宫女,太后对其尚有如此情分,可见这么多年来宫廷中的尔虞我诈并没有将她人性中温暖的一面磨灭。 段千仇向着这个老人躬身道:“回禀太后,微臣当竭尽所能。将她们两个人寻回。” 杨恒眼中现出笑意,道:“段卿家,如此说来,你还是有把握可以破得了此案的,对吗?” “皇上,臣非喜欢妄言之人,容臣将案情研究一遍后,再来回答皇上这个问题,可好?”段千仇道。 “好。”杨恒道:“来人,传朕旨意。着中书省即刻拟旨,段千仇即日入掌大理寺,任大理寺卿,领三法司、南卫军、都城刑捕司,执钦差节杖,总领侦破烨煌城贵族少女失踪一案。” 段千仇急忙道:“皇上,大理寺总理天下刑狱,需熟知律法刑名,臣原本一介军中弁卒,对于这些法典完全不了解。如何能领大理寺卿一职呢?” 杨恒笑道:“三法司的主掌官员居其位久矣,不思进取,怠惰如缸中的金鱼,如果不将他们的位置动一动。他们如何能知道警醒。段爱卿不用担心,你这个大理寺卿下面还有一群熟知刑律之人帮你打理着呢,朕给你这个权力,只是利于你查案,案件一破,你再升任别处。也是不迟。” 段千仇听了杨恒的这番说词,也不禁有些讶然,心中想:“敢情皇上是把我当做一条鲨鱼,来给这么多条‘金鱼’们提个醒了!” 大理寺与刑部,都察院合称“三法司”,是全天下最高级的审刑判罪机关,而其最高长官大理寺卿,位同六部尚书,官居正三品,已属朝中权力极大之人。现在段千仇以一介无任何刑典经验的外来人员,执掌这一个朝廷最大的法曹机构,确是有些难以服众之嫌。 不过,杨恒金口一开,其他任何理由和阻碍都是不重要,段千仇当夜便升任大理寺卿。到了第二日,中书省颁旨,吏部公布升任文书,操办交接手续,段千仇正式从一个从四品的羽林军将官跳任正三品的刑典高官。 这一个变化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所以不出两日,杨恒的案桌上便堆满了谏书,指摘朝廷此番人事任免,轻率儿戏,不顾轻重,并恳请将原大理寺卿官复原职。 对于这些谏官的奏疏,杨恒一概不闻不问,一概留中不发,只着中书省再下严旨,严厉申斥了原大理寺卿尸位素餐,因循守旧,不知进取的官僚习气,并在旨意中把刑部和都察院两部门以及烨煌城中一众律政衙门都骂了个遍,并下严令:若有再敢妄议皇上钦命任免之人,一律下狱。 是以,朝中表面的反对之声稍息,但底下之暗流涌动,依旧汹涌。 接下来的数天,段千仇都在大理寺衙署中调出失踪案的卷宗,仔细查看,希望能在已有的资料中看出些蛛丝马迹。 不知不觉,这又是看了一夜,待天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时,已经是日出东天,天色大亮了,大理寺值班人员给新任的顶头上司准备好洗漱热水和早点。 段千仇胡乱洗了把脸,吃了些东西,便带着看过卷宗之后的一些疑问,准备再去容和宫询问一下太后身边之人,了解清楚夏荷与唐晓仪的一些情况。 他现在得到杨恒特许,在宫中出入自由。 待进了宫后,他在汉白玉石板铺就的宫道上走着,往太后容和宫走去。 忽听后面远处一把甜美的声音响起:“段大人,请留步。” 段千仇闻声回过头却一看,却见一群宫娥和太监领路之下,郑冰容笑盈盈地在远处朝他走来。 “段大人这是要去哪呢?”郑冰容笑面如花地笑道。 “卑职参见冰容公主,这么早呢!我是要去太后寝宫查问关于案情的一些事情。” 郑冰容听罢,呵呵地笑道:“唉呀,段大人,有时我都不知道是说你傻呢,还是说你呆呢?哈哈。”她说到最后,竟大笑了起来。 段千仇苦笑道:“你说的这两样,有区别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孔雀衣(一) “现在天才刚亮,太后的容和宫哪能这么早就打开宫门啊。太后的作息时间不比皇上的,你这么早过去,是要坐在台阶上等着吗?” 段千仇这才醒悟过来,不禁暗骂自己糊涂。见郑冰容这么早进宫,便好奇地问道:“我是为了公务才这么早进的宫,冰容公主,你这么早进宫,却是为何? 郑冰容叹了一口气道:“唉,还不是杨呓馨大公主,说要我帮她参详一下她母后祭典的各种祭品。” 一听见这句话,段千仇就知道该是向郑冰容告辞的时候了,因为两个或者两个以上女人在讨论问题的时候,男人就显得很多余了。 他正想离开,郑冰容却忽地一把拉住了他道:“哦,对了,本来有一样东西是由我带给呓馨的,不过现在你在这里就最好了,由你带给呓馨是最方便的。” “什么东西?” “叶初珑做的水晶梨花糕。”郑冰容笑嘻嘻地看着他道。 段千仇奇怪地道:“初珑做的糕点为何竟会到了你的手上?” “梅方觉着好吃,就拿了过来给我,我觉得好吃,便拿了过来给呓馨。” “哦,那你直接拿给呓馨公主便可以了,我公务繁忙,就先行告辞了。” 郑冰容见段千仇要走,竟一下跳到他的面前,睁着一双秀眸看着他道:“你莫非是有些心虚吗?” 段千仇微笑道:“我有什么心虚的?我又没做亏心事!” “那你为何不敢和我一同去呓馨那里?” “你们女孩子家聚在一块,说些私密话题,我一个人呆在那里尴尬得很。不去也罢!” “其实也并不全是私密话,你现在刚当上大理寺卿,接手京都名门千金失踪案,你难道就不想了解一下这些名门千金平时都是怎样生活的?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平日里的都有些什么嗜好,又有些什么仇人冤家吗?这些你都不想知道?”郑冰容笑道。 “想!” “那你就应该多问问我们两个人了。” 段千仇叹道:“你们两个当然指的就是你还有呓馨公主了,对吗?” “在烨煌城里,无论哪个角落有些什么风吹草动,只要是关于女人的。我必定是最早收到消息的。”郑冰容骄傲地道。 “看得出来,冰容公主领袖群英必定有很长时间了,只是天色还这么早,段某一个男子。去呓馨公主的青鸾宫甚为不妥,我还是等晚些时候,再向你请教吧。” 郑冰容巧笑倩兮地道:“段大人,不用避嫌,我原本也是约了男子前去青鸾宫的。” “男子!是谁?” “每年的这个时候。太子殿下都会替呓馨的亡母婉后准备一件孔雀衣,当作祭品。孔雀衣用料奇特,在晨光照射之下,会发出五彩班澜的幻彩,并且要凭借阳光的照射才能最终完成整件衣服制做的最后一道工序。所以每年大约都是这几天的清晨,太子殿下就会奉当今皇后娘娘的旨意,在御花园等候呓馨来查验孔雀衣的成色。” “孔雀衣?” “正是,当年的婉后擅跳孔雀舞,孔雀衣做为她专有的舞裙,是宫廷尚衣局每年必须缝制的衣裳。但在她早薨之后,随着尚衣局老裁缝一个个离世,渐渐地便没有人会做了。直到当今皇后从云南大理重新找了几个专事舞裙裁制的匠师来制作后,呓馨才能在每年的祭奠中将一件孔雀衣烧给她的母后,这样的传统持续了有七年了。而每次衣裙都是由太子殿下亲自送过来的。” 这些宫廷秘事,段千仇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既然太子殿下也去御花园,想想也不会太过尴尬,便跟着郑冰容一块去了。 在御花园中,四处都是一片姹紫嫣红。只见各色花辩上滴着露珠,杨枝上的新叶轻轻地拂着暖暖的薰风,而点缀在这美好景致的中央,是一个小荷池上的凉亭。就象花辨上的花芯一样,最是引人注目的。 在这个凉亭里,杨呓馨穿着一身淡粉色的长裙,披着一件素淡的白纱衣,她身上淡雅的装束,风吹过时。显得有些单簿,就象风吹荷池时,在水面上摇曳着的白莲。 杨呓馨对于段千仇的到来显得有些吃惊,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一贯平淡素静的表情,道:“你们两位怎么会一块过来的?” 郑冰容笑道:“他是被我骗过来的。” “骗?!” “段大人怕时辰太早,来见公主殿下,会惹人非议,原本是不愿过来的。不过我骗他说太子殿下也会过来,所以他就一块跟着过来啦。”郑冰容看着段千仇笑道。 段千仇张嘴正欲解释些什么。 杨呓馨却笑着道:“冰容姐,不过此次你可能要失望了,因为太子哥哥是真的要过来的。” “哦,太子殿下不会是真的要送孔雀衣过来吧!”郑冰容讶然道。 “是的,太子哥哥每年都会派人送过来,不过今年却是他亲自送过来。” “嗯,今年是婉后二十年祭,太子殿下可能也是为了以示隆重吧!”郑冰容道。 “非也,冰容,本王也只是借孔雀衣抒解一份思念而已。”一把声音在花苑外一条花木掩映下的小径处传来,声音浑厚有力,有如龙鸣狮吼,极有威势。 郑冰容吐了吐舌头道:“太子殿下,下回冰容可再也不敢在背后说你的坏话了。” 只见花径的青石阶上缓步走来一个贵气雍容的年轻人,他的面容呈现莹玉一般的神采,眼睛大而有神,目光里透着一股坚毅沉稳,只是偶尔闪过深邃莫测的神情,望之令人悚然。 太子杨延琛。 段千仇曾在御书房内面见皇帝并议论开放海禁之事时,与太子有过较为深入的接触,段千仇对于太子行事之果敢绝断映象很深刻。 那个时候,太子对于剑南道韩擒虎之叛乱,依据形势,分析双方优劣,做出的军事方面的布置与判断,连杨恒这个兵法大家也极是赞赏。 而段千仇现在虽然也在朝为官,但由于时间尚短,而且他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外面执行公务,所以平日里几乎见不着这位在朝中极有势力的太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孔雀衣(二) 杨延琛现身后,杨呓馨,郑冰容和段千仇欲一齐向他行礼,杨延琛虚抬一下手,阻止了三人,并微笑道:“大家就不必这么拘礼了。” 他又看着段千仇,道:“段大人登州府之行,为北疆大军筹得数百万石粮草,还一举荡平了困扰我大靖多年的海盗之患,功勋卓著,可喜可贺啊。” “全仗皇上神机妙算,还有随行将士三军用命,段某捡个现成便宜而已,太子过奖了。” “昨日,父皇在龙元殿大摆筵席,为众朝臣隆重引见了新晋的七海天王崔成秀。席间,崔天王对于段大人之胸襟谋略,大加赞赏。段大人现在已经成为我朝众多官员学习之楷模典范了。”杨延琛豪迈地笑道。 虽是赞许之言,但段千仇一听之下,却感觉不到太子心中的赞许之意,反而是一种莫名的恨意。 这种细微的感应,段千仇也是神功初成后,才挖掘出来的新本领,就是在近距离时,可以分辨得出对方的敌意或者好意。 “太子为何会对自己有敌意?”段千仇心想。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破云而出,升上了凉亭上方的天空中,缕缕如金丝般的阳光洒满了亭内的白玉石栏杆上。 杨延琛见了,道:“呓馨,这个阳光正好,我们来看看孔雀衣是不是做得恰好。” 段千仇问身旁的郑冰容道:“孔雀衣与这晨间的阳光有啥关系,为何要挑这个时辰来看呢?” 杨延琛听了段千仇的问话,便说道:“孔雀衣是用南疆的蓝晶玉蚕线绣制而成,遇初晨阳光,玉丝就会由深蓝变成孔雀绿,而衣裳的缝接处也才会紧密接合起来,就象传说中的天衣一般看不出缝隙。” “如此神奇!”段千仇叹道。 杨呓馨抿嘴笑道:“想不到见多识广的段大人也有觉得神奇的时候啊。” 杨延琛挥手叫跟随在后的几个小太监道:“把孔雀衣架起来吧。” 几个内待领命,将带来的一个大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分拆开来的木架子,在亭中装好后。正好足够一件长袍完全延展开来的高度和宽度。 然后,这几个内待又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玉箧,将内里一件深蓝色的丝衣展开来挂在了木架子上。 这整件丝衣的剪裁都极为考究,甚至连边角地方的针脚都很是工整。丝衣的材质光亮如萤月,闪着蓝蓝的魅惑光彩。 待阳光一照到衣服上时,神奇的事情便发生了,只见原本深蓝色的玉蚕线慢慢地变成了辉亮的蓝绿色,有如开屏的孔雀一般。呈现一种华贵的绚彩与斑澜。而连接处用来缝合各块布料的锦丝遇光后也渐渐地与衣服面料的丝线融合成一处,看不出一点痕迹,让整件衣裳浑然天成,望之就仿佛无缝天衣一般。 杨呓馨望着孔雀衣,眼中现出一种哀伤迷离的神情,就象迷路了的幼鸟在努力寻找巢穴但却总也寻找不到一样。 看着她这样,段千仇感觉到杨呓馨心中对于婉后极深沉的思念,想起自己也是从未见过母亲,心中便油然而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受,并且升起一股想上前去安慰她的冲动。但心念甫动,又醒起现在两人身份地位悬殊,断然是无法如此亲近的。 杨延琛见孔雀衣制做如此精美,脸上有得意之色,但瞬间而逝,因为他也注意到了杨呓馨的表情,便把声音有意地压抑了一下道:“呓馨,这件舞袍是由母后亲自挑选材料,亲自设计,才由匠师制做而成的。母后叮嘱过我。叫我替她向婉后致以哀思之意,她身体不适,就不便亲身过来祭奠了。” 杨呓馨闻言道:“皇后心意,呓馨叩谢了。每年这个时候。呓馨都会与母亲独处一会,届时各位的心意,我会带到的,相信母亲在天之灵,也会感应到的。” 段千仇本来还想向杨呓馨打听一些关于唐晓仪与夏荷失踪前的事情的,但现在见她的心思完全放在了祭奠母亲的祭礼上。便也不忍心打扰了,随便编了个理由向三人告辞后,便出了御花苑,准备回去找上刑捕司的人,去各个失踪之人的家中再了解一下情况。 正待出了宫门,向大理寺走去,郑冰容却在后面追了出来。 郑冰容出来便问:“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 “这么多失踪的女子,时间对于她们来说很重要,而且皇上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段千仇苦笑道。 “其实我是来跟你说声谢谢的。”郑冰容道。 “谢谢我?为何?” “谢谢你助我父亲夺得漕督之位!” “郑大人是漕督之位的最合适人选,而且即使没有我,我想他对于这一位置也是十拿九稳的,冰容不必言谢。” 郑冰容笑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冰容呢,段千仇!” 段千仇想起以前对她的称谓里必然会加上公主两字,通过这么长时间的了解后,两人确实熟络了许多,因而说话间也是随意了许多,便也笑道:“我比你的年纪大些,直呼你的名字也不算不敬。也好过梅方总是老段、老段的叫我,没大没小的。” “梅方天生脑子里就缺点什么,你也不用跟她计较,只要叶初珑不吃醋就好。” “她简直就是把梅方当做个婴孩似的,又怎会吃她的醋?”段千仇笑道。 郑冰容闻言,不禁“扑嗤”一声笑出了声,道:“有时想想,梅方真的跟一个婴儿差不多。尤其是撒泼的时候。” 段千仇见她笑语嫣然,对于她这种明朗自然的性格也甚是喜欢,于是说道:“冰容你其实与梅方也差不多,初珑必定也很想与你做朋友的。” 郑冰容听罢,心中升起一丝愁绪:“他心中记挂的始终还是叶初珑而已……”,脸上却是绽出笑容道:“我也很想跟初珑姐好好学学呢!” “学什么?” “学做梨花糕啊!方才杨呓馨吃过那盘梨花糕,好象想把盘子都吞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现在我终于发觉叶初珑有一个特别的本事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妖媚的歌声 “什么本事?” “既讨男人喜欢也讨女人喜欢!” 段千仇对于郑冰容的这一番“赞赏”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摸着额头不说话。 郑冰容呵呵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她才敛了一下笑容,道:“我过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是要告诉你的,是跟晓仪跟夏荷有关的。” “你说。” “唐晓仪和这里失踪的大多数女子一样,都喜欢参加诗社,夏荷也曾经跟晓仪一起去过几次诗社。” “诗社?是做什么的?” “其实说白了,就是一堆女人聚在一块胡说八道,聊些男人、穿着打扮和胭脂水粉话题的集会。”郑冰容白了段千仇一眼,嗔道。 “参加诗社的一般是些什么女子?” “未出阁的皇族女子,或者是一些世家大族的千金大小姐。” “家世显赫,有钱又有闲的未嫁人的女子,对吗?” “是的。” “她们参加的诗社只有一个吗?” “城中的诗社有好几个,但最受世族千金小姐欢迎,且参加人数最多的只有一个。” “哪一个?” “清云诗社!” ************* 在大理寺呆了数天之后,段千仇才知道这份差事有多累。 先不说各种需要审结的刑狱大案,光是现在手头的案子,就让他头大如斗了,而且最重要的贵族少女失踪案还全无头绪,手底虽然也不乏精干之人,但这么多的差事,一分派下去,一个萝卜一个坑,到头来,段千仇才发现自己手上一个可用之人也没有了。 原本旨意中已经点明,刑部。都察院以及都城南卫军也归他节制的,但实际执行中,他发觉大家都“很忙”。 不得已,段千仇只能向皇上“借兵”。 他要求调卢邦彦和王孝杰过来帮助查案。 卢邦彦在都城人脉极广。熟悉各家族的情况,对于调查各失踪少女的家族背景,深挖众多案件背后的关联,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王孝杰在南卫军中负责情报收集和侦缉追捕事务多年,经验丰富。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两个人都是他的朋友,合作起来,没什么隔阂。 人员到位了,天却下起了雨。一连数日,暴雨倾盘,烨煌城内积水数尺,段千仇与卢邦彦冒雨到清云诗社查访,却发现诗社因为暴雨缘故,暂停开业。 *************** 暴雨来得迅急,去得也快。只留下满地的湿软的泥泞。 大靖天宝三十六年六月十九日,烨煌城效区,勾漏山,王家大宅。 这一幢王家大宅很气派,因为它的主人很气派。 王家世代簪缨,钟鸣鼎食已经有一百多年了,现在在大靖朝里做官的,肯定所有人都认识这一幢宅子的人,因为它的主人三朝为官,出了两个吏部待郎。一个吏部尚书。 现在的主人叫王元甫,官居吏部待郞,主管的是吏部考功司,也就是官员的绩效考核。所以在烨煌城里的官员。不认识他的人很少。 而做为一个朝廷高官,他也是为数极少的没有住在城区里,而是选择住在郊区的人。 这里是王家没有发迹之前的旧居,王元甫认为这幢宅子的风水甚好,已经护佑他们王家三代人了,所以这也是他没有搬到城区去住的原因之一。 王府大门的牌匾有些古旧了。边缘甚至有些班驳掉漆,但在守门之人倨傲的神情中,在门旁两尊玉石狮子的威严俯视中,这一幢旧宅仍然透出一股子显赫的气势! 夜深了,王府内,依旧灯火煌煌,耀如白昼,就象他们的家势一样,一派辉煌气派。 在王元甫幼女王湘云的绣楼上,烛火却是忽明忽暗的,因为王湘云在捏着烛火玩,她一会儿用玉簪把火芯子摁在灯油里,看看快灭了,又把火芯子撩起来,于是乎屋内也是一会亮一会暗的,看上去就象一只蝴蝶在灯笼中扑腾一样。 她只有一个人在屋内,丫环早就被她撵走了。 现在整幢阁楼里面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是个很美的人,几乎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会称赞她的美貌,包括女人。 每一次她想到那些赞美之词,她的嘴角都会漾出笑意。 这时,夜空中传来了歌声。 歌声里充满了幽怨,音调诡异妖媚,但偏偏带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随着歌声的响起,王湘云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色。她的整个人就象着了魔一样,站在窗外望着夜色中那仿佛歌声飘来的远方。 王湘云站在窗边一会,这时,歌声的曲调一转,王湘云的脸色忽地浮起了红晕。 她坐到自己的梳妆台上,打开一个小瓷瓶,喝了一些瓶中的仿似花蜜一样的东西,然后开始化妆。 细描娥眉轻敷粉,艳抹樱唇淡扫腮红,最后是用木篦子梳着她乌黑柔顺的长发。 一切准备妥当,她满意地对着落地铜镜旋转了一下身子,然后从窗前几案上的花瓶中取出了鲜艳欲滴一束鲜花,转身下楼。 尽管府中已经有巡逻卫队在巡夜了,但阁楼下面还是专门设了四名护卫,这些是王元甫为了应对震动京城的仕女失踪案临时增加的保卫人手。 这些人无疑都是高手,忠诚而且负责,见到王湘云下楼,便按照老爷王元甫的吩咐劝阻道:“小姐,夜深了,请您还是不要下楼了,快回房去歇息吧。” 换做平时,王湘云即使不愿意,也是不敢违拗父亲的意思的,而是会乖乖地返回阁楼上去。但这次,她没有依言上楼! 她捧着那束花站在楼阶前,平静地看着那四名护卫。 为首护卫见状正欲上前去再劝阻王湘云,但这时,他忽地感觉到一阵昏眩,王湘云手中的花越来越香了。 他眼前的王湘云从一个变成了两个,然后他就听到了歌声。 一曲象是从飘渺海上传过来的,海妖唱的媚惑歌声。 他回首看向另外的三名护卫,另外三名护卫也看着他! 他们似乎都同时变成了另外的一群人,一群连他们自己也不认识的人。 王湘云笑着走出了阁楼的门。 门外,有火把的亮光闪起。 原来是王府中的巡逻卫队过来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梅铁轲的特训 这一夜的星空高远幽蓝,清风徐徐。 王湘云在逶迤的山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在她的前方,是一个荒废了一些时候的花木场。 花木场里,搭着许多用竹竿支撑,用防水雨布遮顶的花房,花房里的花木已经被搬空了,但是这些花蓬因为不方便拆卸,便留了下来。 王湘云沿着花房内的通道,朝花木场的另一个出口走去,那个出口是以前花农用牛车搬运装卸花木的一个小型装卸台,连接着一条山间的车马道。 而这条车马道是通向山外的一条唯一通道。 王湘云手里还拿着那一捧花,她心无旁骛地走着,她的脚步很快,快得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不谙武功的少女的脚程。 然后,她听到了一把声音在她的身后呼唤她。 “湘云,你…等等我,等…等…我!”来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王湘云停下了脚步,她回过身来看着这个朝她喊话的人。 只见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人,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地朝她跑来。 年轻人来到王湘云面前,气喘吁吁地道:“湘云,你为什么…这么久了都…不来找我,我约你,你也…不理我?” 王湘云笑了,她的耳畔又响起了那曲充满了诱惑的妖异的歌声。 年轻人见王湘云并不回答她,只是站在那里望着他笑,心里不禁有些发毛,他颤声道:“湘云,你怎么啦,怎么啦?” 然后他闻到了香气。 而且看到了刀光! ************* 这一天,段千仇很早就起来了,他来到饭厅,准备吃早饭。 他刚跨进饭厅,就看见梅铁轲穿得象个木头人一样,在厅的中央。手捧两碗热汤,正从桌子的一侧跳到别一侧去。 地面上铺满了钢珠,梅铁轲的脚一着地,就会踩在滚动的钢珠上。为避免滑倒在地上,他又会纵身跳到桌子的另一侧去,如此反复…… 叶初珑和梅方在一旁看着,兴奋地拍着手掌,好象在天桥底下看猴戏似的。 段千仇见了。也索性搬了张椅子坐下来看。 叶初珑一见段千仇,欢天喜地的凑过来搂着他的手臂道:“怎么样?我们训练铁轲轻功的方法不错吧。只有汤不洒出来,才有早饭吃。” 段千仇点头道:“方法是不错,可是这样的训练方法是不是太过简单了呢?以铁轲的身手,应该很容易办到才是。” 梅方听了,对着段千仇道:“才不是呢,老段!如果他身上不负重物,自然是很轻松的,可是他现在穿着的是我跟初珑姐亲自设计打造的玄铁衣,那又另当别论了。” 段千仇呵呵笑道:“玄铁衣?就是上次崔成秀送我的三百五十斤玄铁吗?便给你们做成这件象沙包一样的衣服啦。” 叶初珑皱着鼻子。可爱地道:“当然不是,玄铁我们是要用来打造兵器的,才不会这样浪费呢!这件衣服用帆布混杂天蚕丝织成,内衬里缀着铁块,一件衣裳做好,重达一百七十五斤,几乎是一个成年人的重量了,披戴在身上,是做为练功的辅助工具的,尤其是练轻功身法。再配上梅方妹子的补元汤药。对于强健脚力,提气凝功,功效卓著。” “那为何要叫玄铁衣呢?” “为了卖的时候,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啊!”叶初珑道。 “你们还打算做这些…铁衣裳…拿去卖?” “当然。我和梅方研究了很长时间才决定的。现在烨煌城内这么多武士聚集,肯定需要非常多的辅助练功的器具,我们的兵器坊适时的推出这些练功服,必定会大受欢迎的。” 梅方在一旁骄傲地附和道:“肯定会大受欢迎的!” “兵器坊,我们什么时候又开了兵器坊?我怎么不知道?”段千仇讶然道。 “你每天忙得昏天黑地的,哪有空管府中的这些家务琐事啊!唯有我们这些小女人自己操心咯。”叶初珑故意叹道。 段千仇想起自己这些天几乎是脚不沾家的。全部心思都扑在了查案上,确实没有空过问家中的事情,不禁歉然道:“是的,让你受累了。” 梅方听了,在一旁嗤笑道:“她才不累呢,什么重活累活,她都推给我干了,她自己倒养得白白胖胖的。” 叶初珑叹了一口气道:“那好吧,我以后也不叫你干活了,也不借钱给你了,你自己过些逍遥日子吧。” 梅方涎着一张脸道:“我哪敢啊,掌柜的,离开了你,我就象鱼离开了水一样。” 就在她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地斗着嘴的时候,那边的梅铁轲一个侧翻身从厅中央跳到了靠近段千仇的地方,放下了两碗热汤,朝段千仇拱手行礼道:“公子爷,您看铁轲练得如何?” 段千仇看了一滴也没有洒出来的两碗热汤,赞许地道:“很好,有梅方督促着你,看来进展颇为神速啊。” 梅铁轲望了梅方一眼,心中暗喜道:“谢公子爷派梅方来督促小人,她的要求很严,我的进步也很大。” 梅方面有得色地道:“那是自然,如果不是我这个师父高明,就他那样的榆木疙瘩,能练出个什么东西来。” 叶初珑笑着搂住梅方的脖子道:“象你这样的师父能教出一个这么高明的徒弟,也真是难得啊!” 段千仇笑着对梅铁轲道:“这样最好了,你们两个相互督促,省得梅方总是出去惹事。还有我去登州府之前,教给你们的追踪术,现在练得怎么样了?” 梅铁轲道:“人选已经选好了,共有二十人,都是轻功底子比较好的。之前在梅庄也做过斥候侦察一类的差使,我按照公子爷您教给我的训练方法,将他们集中进行特训,现在对于追踪已经是非常熟悉了。” 这时,梅方凑了过来,嘻嘻地笑着道:“吹牛吧,铁轲,上次比试轻功你都输给了我。” 梅铁轲红着脸嗫嗫地道:“谁说的,那是我……” “那是他故意让你的。”卢邦彦笑着从门外走了进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王家大小姐 (ps: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打滚卖萌求订阅!谢谢啦。) “大哥,你这么早就过来了?”段千仇起身相迎。 叶初珑笑道:“正好,早点刚准备好了,大哥也一块吃一些吧。” 卢邦彦看上去虽然有些倦容,但仍是精气神十足地回答道:“好嘞,我刚从刑部衙门过来,正饿得发晕。” 叶初珑叫下人把厅中收拾了一下,把早点端了上来。五个人便围在一张桌子上,吃了起来。 段千仇见卢邦彦眼中满布血丝,知道他又是通宵在翻查案情卷宗了,便满含歉意地道:“看来我真不该把大哥你也拖进来查这桩案子,干这些活真是累死人不偿命啊。” 卢邦彦摆手道:“都城发生这么多失踪案,而且还牵涉宫廷大内,我做为羽林军统领,其实这也是分内之事,何来拖累二字。只是就在昨夜,又添了一桩失踪案加谋杀案了,案情又更加复杂了。” 段千仇面色凝重地道:“今晨又有人报案啦?” “是的,吏部待郎王元甫的千金在府内失踪了,八名护卫死了四个,失踪了四个。王元甫今晨发现了,就直接到刑部报了案,我在大理寺值夜,也是刚收到的消息,便赶过来通知你了。” 段千仇喝了一口小米粥,叹道:“那我们走吧,看看现场去。” 卢邦彦刚吃完一个花卷,点了点头,便随着段千仇往门外走去。 叶初珑用油纸包了几个馒头、包子分别递给卢邦彦和段千仇道:“在路上吃吧。” 卢邦彦展颜笑道:“还是弟妹细心,千仇,学着点。别老让大哥饿着肚子跟你跑。” 段千仇苦笑道:“唉,最近事多,我是吃什么都没滋味,也连累大哥一块受苦了。” 他抬腿正想走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事似的,看着梅铁轲。然后又瞧了瞧卢邦彦,用征询的口气问:“大哥,你看把铁轲也一块带去,见识历练一下。可好?现在人手奇缺,说不定能帮上忙。” “我看可以,铁轲经历过这么多磨难,本事也长进了不少,是可以独挡一面的了。” 梅铁轲见他们两位如此看着自己。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道:“铁轲随时候命。” 段千仇笑道:“那你就赶紧去准备一辆又大又舒服的马车吧,让大哥可以在车上睡一觉,省得他老说我让他去受苦!” 卢邦彦大笑道:“有长进,有长进,千仇,你真是大有长进啊!” 段千仇一行三人来到王元甫的大宅时,阁楼处已经由刑捕司的人控制了,还有提刑官和仵作在勘验现场。 段千仇首先去见了王元甫。 这位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看上去象是又老了十多岁,灰白的头发只是随便地扎着,显得凌乱不堪。在跟段千仇说话时,灰白的胡须都因为伤心而颤抖着。说起爱女的失踪,他的眼中流出浊泪,声音喑哑,言语错乱,以往在任何人面前都能侃侃而谈的风采荡然无存。 段千仇唯有等他情绪平稳下来才继续询问。 询问出来的情况与之前的女子失踪案稍有不同,之前的失踪案中都没有人伤亡,而且失踪之人都是外出时出的事,但王湘云不仅人不见,而且在现场还留下了四具尸体。 “王湘云一般平时会经常外出吗?” “小女生性乖巧。温良恬静,极少外出的。除了隔个十天半个月会去清云诗社一次,会一会城中的其他官宦仕女之外,几乎很少接触外人。” “王小姐平日里有些什么过往甚密的朋友吗?” “朋友?”王元甫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在他的心目中,女儿湘云还只是一个绕在他膝前撒娇哭闹的小孩而已,又怎会有朋友? 段千仇看在眼中,便换了一种说法道:“王小姐平时有跟什么人接触最多?” “除了家里的人,和诗社的人之外。便是露华轩的陈妈了。” “可是京城最大最有名的胭脂水粉香薰作坊露华轩?” “正是,城里几乎所有名媛女子都喜欢这一间作坊的妆容用品,对于固定客户,他们都会送货上门。陈妈就是他们作坊中给各个主要客户送胭脂水粉的一个老妈子。” “除此之外呢?王小姐还会接触到其他人吗?我听说王小姐曾订过一门亲事!”段千仇道。 王元甫听罢,额头上仿佛又多了几条皱纹,叹了一口气道:“小女确是曾与人订过婚约的,我们与太府卿张大人是世交,过从甚密,这门亲事,原是跟他府中的长公子张元川订下的。只是可惜……” “是王小姐不喜欢这门婚事吗?” “是的,湘云虽然表面温顺,但其实性子极烈,对于这门婚事,极力反对,甚至以死相逼,老夫没有办法之下,唯有腆着脸皮,央求张家把这门婚事退了。后来,婚事退了,张元川公子却认为他遭受了退婚的奇耻大辱,四处抹黑小女的声誉,而且还扬言要报复我们王家。” “自从退婚后,他还有骚扰王小姐吗?” “有的,在湘云参加诗社的集会时,张云川曾经在公开场合,用言语羞辱过她几次。” “王大人,您是朝廷的吏部重臣,王家也是财雄势大,自然是有能力保护王小姐的,为何对张元川的行径如此忍气吞声呢?” “唉,段大人,您是不知老夫的苦衷啊,张家对王家是有重生再造之恩啊,想当年王家家道中落之际,是幸得张家鼎力相助,才得以重振家风的。而且这门亲事,也是我们不对在先,张家现在已经是对我们很宽厚了。”王元甫叹道。 段千仇又再详细问了一些王湘云作息的其他事情,王元甫对于这些事情不甚了解,便叫了贴身侍候王湘云的丫环来作答。 段千仇却并没有当场就询问这个小丫环,而是将她领到了王湘云的阁楼。 阁楼之中的环境保护得相当好。 所以凶杀的现场也依旧显得非常的残酷。 小丫环看了满地的鲜血,吓得几乎要晕过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失踪之迷 看到卢邦彦在招呼自己过去,段千仇留下那个小丫环在远处站着,便自己来到了阁楼的出口处。 王湘云的阁楼是一幢两层的小楼,一楼是琴房、书房、绣房还有平日里见客的茶室。 死在阁楼出口的是王府巡逻卫队中的人,一共是四个。 四个人的伤口都在咽喉部位,均是一刀毙命,刀口深可见骨,被杀者死的时候是绝对发不出一丝声音的。 这四个人都是“神刀门”里用刀的高手,他们的手上还执着“神刀门”特有的长柄弯刀,但他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切断了喉咙。 根据府中管家的介绍,王湘云阁楼下面有专门增设的四名护卫,但王湘云失踪后,这四名护卫也失踪了。 这地面上躺着的四具尸体是府中的机动巡逻卫队,应该是巡逻至此才遭人毒手的。 段千仇问卢邦彦道:“大哥,你觉不觉得这些人死得很蹊跷?” “是的,如果所料不错,造成他们创口的也是这种‘神刀门’的特有的弯刀,而且这四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中刀的。”卢邦彦道。 “他们的伏尸地方都在一处,而这个地方四周的木门与木柱上都没有留下打斗痕迹,如果不是动手之人武功太高,他们根本来不及反抗,因而要么动手之人是他们熟悉之人,他们根本没有提防。”卢邦彦继续道。 “从刀口的深浅度和切入角度可以判定,这不是同一个人动的手,而是四个。”段千仇俯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尸体的伤口后道。 “难道是那四个失踪的护卫干的?”卢邦彦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不过那四个护卫为何突然要杀了自己的四个同门师兄弟呢?” 卢邦彦道:“他们与王湘云一同失踪了,也可能是为了掳劫人质才下的狠手。” “嗯,我们上阁楼去看一看。让王小姐的贴身侍婢也一块上来吧。”段千仇沉吟了一会才道。 王湘云闺房内的风格精致淡雅,每件物事上都没有过于奢华的装饰。 而墙上书画俱是出自于她的手笔,画风清逸灵动,笔法娟秀细腻,望之颇有婉约派名家的风范。但在一股浓浓的诗书才情、风韵雅致中。段千仇却能透过书画的内容及架构看出这名女子心中不为人知的孤芳自赏和寂寞。 屋内收拾得很干净,床铺上的被褥也是叠得整整齐齐的。 段千仇问小丫环道:“你们小姐平时的房间是谁收拾的。” 小丫环怯生生地道:“是我,一般是…两次,一次…是早上。一次是…是小姐午睡过后。我都会过来收拾。” “你看一下,房中可有少了什么东西?”段千仇为了消除小丫环的紧张感,一直都是和颜悦色地说话。 他的人本来就生得十分俊朗,容易予人好感,加上温柔的语气。小丫环慢慢地也就不再害怕紧张了。 她在房中仔细地审视了一遍,然后走到墙边靠窗的一张几案上,指着空花瓶道:“这个瓶子里放了好几天的一束花不见了,其他的东西都好好的。” 段千仇走近花瓶,见瓶中养花的水还在,水里透出一股淡淡的异香,如若不是段千仇的嗅觉非常灵敏,可能都无法察觉。 他问旁边的卢邦彦,有否闻到这股香味,卢邦彦却只说闻到了室内的檀香味。以及一阵少女闺房的幽香,并无什么特别的异香。 段千仇来到了王湘云的梳妆台前,因为他发现这个地方是整间房子里最凌乱的。除了篦子随意地放在打开的化妆盒上,还有一个小瓷瓶打开了后也没有塞上木塞。 段千仇拿起小瓷瓶,一股蜜味便从瓶子中冲了出来,闻起来象带着花香,又象带着血腥味,极为怪异。于是他问小丫环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也是给你们小姐化妆用的吗?” 小丫环轻笑道:“才不是呢,这是驻颜花蜜。是喝的。里面加了些滋补的药材,听说能让肌肤嫩白,小姐每天都要喝两三次的。” 段千仇看了看瓶身,上面刻着露华轩三个字。问道:“你们小姐用的都是露华轩的东西吗?” “嗯,是的,小姐和许多人一样,都喜欢用露华轩卖的胭脂水粉和香薰,这些花蜜是他们最近才推出的新品。这些东西一向都是由陈妈送过来的。” 这时,卢邦彦道:“屋内毫无挣扎打斗的痕迹。如果是户外的四个护卫杀人后,再上楼来掳走了王湘云,屋内的地板上不可能如此整洁,因为这几天都在下大雨,那四个护卫若从楼外进来,屋内必然会留下他们脚上的泥泞,还有血迹。” “正是,屋内不象是有其他人来过。” “会不会是有人翻窗进来,掳走了王湘云呢?”卢邦彦看着打开的窗户道。 “不会,若是有能高手翻窗进来,却何必费尽心机的杀了王府的巡逻卫队再行离去呢。他完全可以掳人后再从窗户出去便是了。” “整间房子除了那束花被拿走了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丢失。那么那束花又是谁拿走的呢?” “应该是王湘云自己拿走的。” “为什么?”卢邦彦道。 “因为瓶上留下一个淡淡的红色指纹,指纹纤细,看上去应该沾了化妆台上的胭脂,取花时,一手扶瓶,一手取花时留在白瓷瓶上的。”段千仇道。 卢邦彦点点头道:“嗯,若花是王湘云取下的,那么她会带着花去哪里呢?” 段千仇没有回答他这一个问题,反而返身问小丫环道:“你们小姐一般什么时辰就寝?” “一般亥时之前都会睡下了的,但昨夜她却很反常,差不多到子时了还不肯就寝,我提醒了她一下,她还生气将我给轰走了……”小丫环有些委曲地道。 “如此说来,王湘云是在子时过后才出的事。看那巡逻队防卫的尸体僵硬程度及血液凝结程度,约摸也是子时遇害,那么极有可能是王湘云带着花下楼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段千仇道。 “如若是她自己下楼,现在就说她是被人强行掳走的,还为时过早呢!”卢邦彦道。 “为什么?” “她手上带着花,在深夜下楼,肯定是与人有约。她在明知楼下护卫不可能对她放行的情况下,仍是要从楼的正门下去,那她也必然知道这些护卫是拦不住她的。如此说来,她与这个所谓‘掳走’她的人说不定有某种联系。”卢邦彦道。 段千仇面色凝重地道:“如此一来,那整个案情就复杂了,我们还是先到楼下,看看能否找到一些她离开的痕迹吧!”(未完待续。)xh:.147.247.73 第一百五十一章 幽昙花 楼下的脚印已经比较凌乱了,因为到现场搜查取证的各衙司人员众多,且都在湿滑的地上留下了明显的脚印。 段千仇没有在楼下已经略显凌乱的现场中逗留多久,他看了一下阁楼四周的环境,然后和卢邦彦、梅铁铮沿着一条阁楼通向后花园的小径走去。 这是一条由鹅卵石铺成的花间小道,两旁栽着一些低矮的四季常绿的灌木。 王湘云性喜安静,她的阁楼建于全府最僻静之处,因而通往后花园的小道平日里一般是不会有什么人经过的。 段千仇三人沿着小道走的时候,一路上依稀可以看见几个人的脚印印在石面上,而其中一双尺码稍小的脚印一路领前,直至出了王家宅院的一扇侧门外,这些脚印才慢慢地淡了,直至消失不见。 出了侧门,走过一大段硬石板路,便是一条横贯山峦之间的车马道了,车马道路面的泥土夯实,经过大雨冲刷了浮土后,脚印的痕迹在这条主道上便难以察觉了,所以能循迹继续追踪下去的机率越来越小了。 一条道,面临着向左还是向右的选择,一旦选择错误,就可能将追查引向歧途。 这时,段千仇忽然道:“刚才我们走的是后花园的侧门,这样类似的侧门我听王府的管家说,还有另外一个。” “是的。”梅铁轲道:“另外一个侧门的出口,在这条路的左边。”梅铁轲用手指着前面车马道的左侧道。 段千仇于是用手指着车马道的右侧道:“那我们朝这边跟去看一看吧。” 看着其他两人疑惑的表情,段千仇解释道:“既然从阁楼到这两扇侧门的距离都是一样的,而他们又选择了一扇靠近我们右手边的侧门,那么他们自然也是往右边走的机会要大一些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朝这边搜索看看吧。”卢邦彦赞同道。 “公子爷,要我再去多找一些人来吗?”梅铁轲问道。 “暂且不用了,现在目标还不明确,人多了只会徒增干扰。就我们三个人前行去看看吧。” 路越走越荒僻,弯入了一个山坳。前面路两旁的树木渐愈稀少,而路的尽头似乎在一个村庄里面。 村庄显然是以前遭受过什么劫难,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断壁残垣,有些倒塌的房梁门楣上。甚至缠满了青藤,不时有些鸟雀在上面飞腾而起。 进了村庄,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口古井,这口井在全村的中心,因为年代久远。井栏上甚至留下了吊桶绳磨出的深深的沟槽。在古井井壁四周铺就的青砖上,长满了青苔,因为近期雨水充沛的缘故,显得非常青绿,甚至爬满了整个井沿。 这是一口看上去古朴静谧的井。 然而段千仇三人刚靠近,却从井中闻到了血腥味。 从井中发出来的血腥味,虽然并不浓烈,但在荒野山郊清新的空气中却甚是刺鼻。 井中有四个人,从服饰装束上来看,正是王湘云楼下另外四个失踪了的护卫。 梅铁轲用青藤束腰。爬到井底,将四具尸体提拉了上来。 但令人意外的是,这四人除了一人脑壳迸裂,头部血肉模糊之外,其他的三人身上竟毫无伤痕。 卢邦彦弯腰仔细查看死者,良久之后才对段千仇道:“他们都是溺水死的,这一个头骨爆裂的,应该是坠入井中的时候,碰到井壁突出的石头造成的。” 段千仇吸了吸鼻子,因为他又闻到了那股在王湘云房中散发出来的奇异的幽香。 而这些香气就是从这些尸体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四个人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自己‘投井’自杀呢?”梅铁轲问道。 段千仇用手扒开其中一人的下眼睑。只见眼仁总体呈灰黑色,而在眼睑边缘的却是血红一片。 “他们是中毒了!”段千仇道:“或者应该说是中了一种毒性很强的迷香。” “公子爷,您知道是哪一种毒…或是迷香?”梅铁轲问道。 段千仇眼中露出凝重的神色,他稍微想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我之前在王湘云阁楼的时候,其实就闻到过这种香味,只是那里要淡了许多。而在这里,从这些尸体上却发出非常明显的香气,我看过他们的眼睛,呈现的便是毒发时的症状。” “这种毒。名叫幽昙花,是靠花粉传播,吸入鼻子后,毒性便在体内潜伏下来了。 “幽昙花毒性很烈吗?”梅铁轲问道。 “幽昙花被称做迷香之王,花香清幽淡雅,初闻如若兰花。但花粉毒性极强,而且传播范围极广,通常三四丈范围内,吸入花粉者都会中毒。被迷之人,如坠梦境,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操控。” 卢邦彦道:“花毒还会潜伏下来?中了幽昙花毒之后还会有一个潜伏期吗?” “正是。这便是此种毒花的奇异之处了,即便中毒了,但是如果施毒之人没有给出一个触发点,这种毒便不会发作,日子一久,毒性自除。” 梅铁轲道:“是否象那炸药一样的,如果不点引信,它便没有伤害。” 段千仇道:“差不多是这样,不过比这个还要更可怕一些,如同蛊术一样,施毒者可以通过某种动作,声音或者画像来触发这种毒药毒性的发作,一旦发作,中毒者就会象受驱使的傀儡一样,完全服从于施毒者的命令了。” 卢邦彦听了,问道:“千仇你是怀疑,王湘云房中的那束花便是这幽昙花吗?而这四个护卫和王湘云都受到了幽昙花毒的控制?那死的那四个护卫又如何解释呢?施毒者为什么不一并把他们也控制了呢?” “幽昙花的毒主要通过花粉来传播,但花粉有限,也就是意味着每次可以毒倒的人数也不可能太多,这四个护卫被放倒之后,那束幽昙花便也无法再施放第二次毒香了。而楼下死掉的四个巡逻队护卫可能是一个意外,施毒者估计也没有料到他们会突然出现。”段千仇道。 “这四个护卫死得有些冤!”(未完待续。)xh:.147.247.73 第一百五十二章 花木场疑踪 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段千仇继续道:“要想把人带走,这个施毒者就必须在不惊动王家其他护卫的前提下,干掉这一个巡逻队,换作平时,是很难办到的。不过现在,他手里还控制着另外四个护卫,四柄刀!事情就变得好办多了。只要在巡逻队不知情的情况下,以有心算无心,骤然出手,至少有九成胜算。很明显,这个施毒者办到了。” “只是方才忘记问那个小丫环,花瓶里的那束花长得什么样了,待回去之后,画一幅幽昙花的画像,让她辨认一下,便可确认。”段千仇道:“这幽昙花极其难养,施毒者提前几天放置在王湘云房间中,必然是对昨夜之事是早有预谋的。这个人说不定也是其他少女失踪案的主谋!” 卢邦彦道:“既然这种花极其罕有,那么问一问府中之人,是谁给了王湘云这束花,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段千仇道:“我之前问过那个小丫环,她说是有一天王湘云自己从府外带回来的!因为王湘云时不时都会自己摘些花回来养着,习以为常了,她也就没有再细问。” 卢邦彦这时指着四具尸体说道:“他们四人被幽昙花香控制,杀了巡逻队的四名护卫,带走王湘云,然后幕后之人再让他们自己跳入这井中溺死,去掉这最后的累赘。” “假如王湘云是跟他们在一起走的,到了此处后,这四个人都被杀了,那么王湘云呢?也会被灭口吗?”梅铁轲脸上浮起忧虑之色。【愛↑去△小↓說△網wqu】 “如若要灭口,何不一块投入这井中便是了,我想凶手可能还暂时不想要王湘云的命,否则他下手的机会太多了,何必搞这么多周折出来?”段千仇道。 “只是现在线索已经断了,王湘云的踪迹又在哪呢?” 段千仇道:“这个村子比较大,我们分头找一找,看一下有什么发现吧,这里人迹罕至。如果王湘云是跟这四个人一块走到这里的,必然会有一些痕迹留下来的。” 他们三人又将这水井旁边的痕迹再仔细甄别检查了一遍,但是除了这四个人靴子的印迹外,并无女子鞋印。 三人于是便以水井为中心。分散开来,开始在村子中寻找那理论上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村子确实挺大的,东面至西面,横亘了差不多有两三里之长。 在村子的西头,爬上一个山坡。在山坡的那边,还有一部分房屋,保留得尚算完整。从这些房屋侧边的一条山道绕过去,走上一道山梁,便隐约看得到由竹竿撑起的用防水油布搭成的篷子了。 …… 不一会,负责搜索这一边的梅铁轲开始高声喊道:“有发现!” 段千仇和卢邦彦闻声赶到的时候,梅铁轲正站在荒废花木场的一间破房子面前,他指着地上的一滩血迹道:“这道血迹,一直延伸到花木场的另一边。” “是人血吗?” 卢邦彦蹲下身子,抓了一些带着血的泥土嗅了嗅。对段千仇道:“是的。” “我们过那边去看看吧。” 三人顺着血迹来到一个象装卸小平台一样的地方,血迹延伸到此,便没有了。 小平台是用石块垒成的,就在车马通行的山道旁边,高出路平面一截,看上去正象是一个用来将花木搬运到货车上的一个平台。 “难道是有人将王湘云诱至此处,然后杀人携尸离开吗?”梅铁轲道。 段千仇看着路面上深深的车辙,叹道:“我也不知道。我们跟上去看看吧,希望这辆单马车不要再把我们带到一具尸体旁边。” …… 路面的泥土稀软,因而车辙印迹一路不断。 随着山势的起伏。车辙带着三人穿行在莽林狭道中,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出了一座密林,眼前便豁然开朗了。只见山道的左侧是悬崖峭壁,壁立百丈,树木不生,右侧是绝谷深壑,高达二十余丈,下面是一小片被河水冲刷而成的泥潭沼泽。沼泽再走过去则是一条浑浊的小河了。 小河绕山而流,在河的对岸是一片草地和绵延不绝的针叶松林,是藏匿和潜逃的最佳场所。 山道象一条挂在山腰的缎带,蜿蜒地盘绕在山壁之上。因为年久失修,再加上前些天大雨倾盘,现在在一处转弯的山道处塌了一大片,路完全被毁了,就象一条大蛇被拦腰斩断了一样。 段千仇等人站在这个缺口上,极目下望谷底,只见一辆残破的马车躺在沼泽泥泞中,已经是摔得支离破碎。 “看上去象是因为连天的大雨造成土质疏松,山体骤然崩塌,所以遽不及防之下,马车摔到了山谷之下。”段千仇道。 这时,轮到卢邦彦叹气了,他道:“我总觉得山下面肯定有些我们不想看到的结果。” 段千仇道:“无论哪一种结果,我们都势必要下到山底的烂泥里去翻一翻的。不过一旦靠近马车附近的时候,注意不要破坏现场的原来模样便是了,说不定会有些线索在上面。” 马车从如此高的山坡上滚下,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拉车的马由于被车辕马辔牵扯住,动弹不得,而且马身都是暴露在车外的,所以被突出的山石一路磕碰下来,早已脚断头裂,血肉模糊了。 车厢内有一具尸体! 不过却不是王湘云的。 而是一个漂亮的年轻男子。 他锦衣华服,皮肤白晰细腻,面目如美貌女子般姣好,手指上戴着的一枚绿玉戒指,玉色清透妍润,做工精美,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之物。 他的胸前有一个创口,血液已经凝结,眼睛暴突圆睁着,瞳孔中充满了惊疑不信的表情。 段千仇看了一下伤口,道:“创口细窄,象是匕首之类的利刃造成的。一刀穿心,干净利落,即刻毙命,动手之人,必是久经训练的杀手。如果王湘云象他父亲所言,不谙武功的话,那肯定不是她动的手。” “公子爷,你为何确定王湘云也曾在这辆车上?”梅铁轲道。 段千仇一指车内的一个角落处,有一束被泥泞几乎淹没的鲜花,道:“那便是幽昙花。如果我们之前的推断成立的话,王湘云应该曾在这辆车上呆过的,而这辆马车也是我们要找的从花木场驶出来的那一辆!” 这时,卢邦彦忽地道:“这个人我认识!”他指着那个漂亮年轻男子的尸身。(未完待续。)xh:194 第一百五十三章 清云诗社 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去÷小?說→網』,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是不是露华轩的长公子陆东阁?”段千仇道。 “千仇你也认识陆东阁吗?”卢邦彦讶然道。 段千仇指着男子手指上的戒指道:“我以前没有见过陆东阁本人,不过陆家的名气很大,也略有耳闻。他的戒指上有家族的徽标,按照露华轩的规矩,只有继承人才有资格戴这枚戒指,他既然戴着这杖戒指,那想必就是露华轩陆家的长公子,他们家族的唯一继承人,陆东阁了。” 梅铁轲看着陆东阁,哂道:“想不到男人也可以漂亮到这个地步。” “他在烨煌城中,被人称做‘花公子’,不是没有道理的,许多贵妇名媛、名门千金也多是冲着他这份容颜去光顾露华轩的。男人用了露华轩的养颜之物,都可以漂亮如斯,对于一些一生都在追求美颜的女人来说,他简直就是让人膜拜的神祇。”卢邦彦叹道。 “车中应该还有其他人的,除了王湘云外,至少还有一个。而且从高坡上摔下来后,王湘云应该是摔伤了右腿,行走不便。”段千仇小心翼翼地在车厢周围走了一圈后道。 梅铁轲道:“公子爷,您是从哪里看出的?” “车厢一侧破裂的厢板上,有一些血迹,而且碎裂叉开的木板上夹带着一丝女子衣服上的丝绸和轻纱,从厢板与座位的距离来看,大致碰撞的地方为大腿骨部分。由此可见这名女子,我们假设她就是王湘云,是受了伤的,而且伤得不轻。” 卢邦彦点头道:“正是,车厢旁边的有两对脚印,因为泥泞冲刷过后,脚印清晰,比较好判断。王湘云的右腿受伤,是踮着脚走的,因而右脚脚印着力点凝聚在前脚掌。她身旁的这一对脚印,从鞋印来看,也是女子所穿的靴子,只是尺码却比较大。” 梅铁轲忽然道:“如果两个都是女子。为什么不可能是另外那名女子受伤了,王湘云扶着她呢?” “从脚印的步幅跨度来看,这另外的一名女子身高很高,起码比王湘云要高得多,所以不可能是王湘云。而受伤踮脚的脚印步幅却与王湘云的比较符合。”段千仇道。 梅铁轲再仔细地看了一下,果然是如此,不由得叹服道:“铁轲可以跟着两位学习,实在是此生的荣幸。” 段千仇笑道:“你有这个天赋,以后多跟卢大哥学习,必定是能有大成的。” 卢邦彦也笑着道:“千仇,你这么在一顶高帽子戴在我头上,我一个得意忘形,说不定真的会投到你大理寺门下,做个提刑官呢。” “以大哥之才。放在哪里,都是能做堂官,又何止提刑之职而已。只不过我们上述的推断都只是猜测而已,还没有人证或者直接的物证来证明,如果一个环节出错,那么这一连串的看起来很神奇的推断就会变成一连串很滑稽的笑话了。” 卢邦彦肃容道:“正是,我们现在还需要了解的是,王湘云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真的曾在这辆车呆过?而且这个扶着她离开的女人是谁?” “还有,这个露华轩的少东为什么会莫名奇妙地死在这里?”说罢,段千仇便陷入沉思之中。 泥沼的不远处是一条水深仅仅过膝的小河。河水浑浊,河面也不算宽,约摸七八丈。河的对岸是一大片砾石滩,再过去就是草地山林了。 段千仇等人循着脚印来到河岸边。然后趟水过了河,但遗憾的是,在河对岸的一片石滩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他们找了许久,也没有有用的收获,便失望地折返回头。 …… 一桩失踪案里带出了九条人命。这种事即使是放在什么奇葩事都会发生的烨煌城也是比较少见的,段千仇不敢怠慢,当天下午即命王孝杰带领南卫军还有三法司辖下的刑捕司人员,在马车堕崖一带的村庄,手持王湘云的画像,挨家挨户地进行地毯式搜索。 结果当然是令人沮丧的。 但段千仇已经没有时间垂头丧气了,离杨恒给他的破案期限越来越短,而失踪人物和死亡人员的名单却越来越长。 之前的失踪个案中一直没有死人,但到了今日,却一下子就死了九个,而且死者中还有露华轩少东陆东阁这样的重量级人物,段千仇可以想象若是案情再无进展,这种人人自危,草木皆兵的局面一旦发酵下去,会是一个让三法司、让整个朝廷颜面尽失,难堪不已的局面。 于是他决定兵分三路。 王孝杰负责大面积的搜索,希望在大海捞针中,有人可以提供一些王湘云失踪的相关线索。 卢邦彦去露华轩通知陆家关于陆东阁身死之事,一并调查露华轩与这起失踪案的联系,因为露华轩不仅与王湘云过从甚密,而且他们的少东还牵涉其中,当中的各种关系令人玩味。卢邦彦在烨煌城中与各界人士均有良好关系,交际游走于其中,得心应手,因而派他来与露华轩打交道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段千仇自身则去调查郑冰容与王元甫口中都提过的清云诗社,还有王湘云曾经的“未婚夫”张元川。 段千仇并没有直接去找张元川,他依旧用了自己最常使用的方法,就是先跟踪,探虚实。 不过他现在执掌着众多衙门,事务缠身,象寻常追踪监视的事情,他大可不必亲力亲为了。 他决定把这个重任交给梅铁轲和他的追踪小队“鸽组”。 梅铁轲的“鸽组”筹建不过两个多月,成员基本都是梅庄中人,相互合作无间,虽然之前还没有过实战,但跟踪这些并非顶级高手的目标,已然是够用了的。 第二天,段千仇亲自去了清云诗社。 清云诗社位于烨煌城东区。 烨煌城的东区是整个城市里规划最好,道路最宽敞,地价最贵,有钱人最多,掌权者最密集居住的一个区域,在这里,商贾云集,高门大宅林立,里面住着的随便一个人,可能都是朝堂,商界或者是武术界里的巨子。 清云诗社能立足在这一区里,并且盘下中心区的一大块土地,用来建造号称烨煌城仕女“世外桃源”的这一个交际场所,最有力的推动者便是清云诗社的创始人—— 蔡月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