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妾福孕多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这院子按周斯年的喜好打理过,清雅的很,进门就有股静谧的味道。夏晓看憋着气的闵氏进来走了几步,绷紧的下颚线松了许多。 可等她转头瞥过来一眼,眸色黑沉沉的,并未缓和的模样。 夏晓蹙了蹙眉头,低头看了眼怀中安静的糯米团子,知道这事儿没办法善了了。 闵氏太生气了,居然胆大妄为偷走夫家子嗣?这绝不能轻饶! 茶水端上来,她喝了两盏茶还压不下心口的火气。 砰地一下将杯盏放下,见夏晓低眉顺眼的做派,蓦地有种自己长久以来看错了人的愤怒。她往日只当夏晓是个好的,现在看知人知面不知心。 到底夏氏作甚要带走孩子?她们周家对她还不够宽待吗! 闵氏自问她对夏氏一个妾室已经够好的,各方面破了多少次例?衣、食、住、行,哪一方面拿到旁的勋贵之家去比较,不算过了分的?就这般厚待了,夏氏还心存不满,以怨报德? 「你有何话说?」闵氏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本夫人先听你有何话说。」 闵氏这个人,到底不是个不讲理的性子。 夏晓偷偷打量她的神色,犹豫着说实话好,还是全推给周斯年好。顿了顿,她直觉说些实话为好。 「妾这般,也是不得已为之。」夏晓慢慢组织语言。 「哦?」有理由最好,闵氏也不愿发现儿子身边总是些不消停的女人。否则她都要觉得周斯年命不好,去庙里给儿子算算了,「说说看。你的理由若是占得住脚,本夫人再做评判。」 「妾那日,实则是被雏菊推下山的……」 夏晓舔了舔下唇,换了个手抱孩子:「雏菊告知妾,她一家子性命捏在长公主手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能对不住妾……」 这话到是不像掺假的,雏菊招的跟她所说大差不差。 闵氏端着茶水饮了一口,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些:「雏菊被找到时人在山底下,这你又如何说?」 「是妾拖过去的。」既然闵氏说到这个份上,夏晓干脆道,「妾运气好,摔到了抓到她的腿,将她一起摔下去。不过她手里拿着匕首,滚下去的时候,划了自己身上一身血。」 这是实话。 「……摔下去后,雨幕太厚看不清路,妾被刀剑声吓得撒腿便乱跑。」夏晓自不会认下蓄意逃跑之事,斟字酌句道,「冒雨在山脚下乱窜,无意间,碰到了博艺的奶娘在掐博艺的脖子……」 夏晓说得慢又沉,闵氏听着心跟着提了起来。 「若非妾身边有爷派的人在,拼死救下了孩子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夏晓脸上露出了些愤愤之色,后怕不已的模样。 「……妾的护卫逼问奶娘为何会对博艺下手。」眼角余光注意着闵氏的神态,半真半假道,「她说是长公主命她取孩子性命。妾害怕,长公主身份贵重,妾实在怕她会再下手,慌乱间就……」 闵氏明了,准是这时候临时起了心思逃走。 这么一说,确实情有可原。不过人总习惯从自己立场琢磨对错,闵氏只要一想起知晓博艺丢了的那个月的煎熬,这口气就是有些难咽下去。夏晓做的这事儿,到底败了闵氏对她的好印象。 既然有错,那就得罚。 闵氏琢磨着,周斯年如今后院没有女主子,发落犯错的妾室只能她来。不过这般也给闵氏提了个醒,周家也该添一位有分量的少夫人了。 「既然如此,夏氏你可认错?」 夏晓眸色闪了闪,没说话。 顿了顿,她很利落地说了一个字:「认。」 闵氏的脸色一松,神色才和缓下来。夏家如今早已不同往日,夏晓这般了没翘尾巴还能摆出好的态度,倒是驳斥了她刚才的怀疑。自己到底是没看错人的,就是为人处事莽撞了些。 点点头,闵氏道:「不过念在你有孕在身,这顿罚就先记着。」 夏晓低垂着眼帘,行了个礼。 夏家人赶过来刚好听见这话,重重出了一口气。 夏晓也没想到闵氏轻拿轻放了,她有些拿不准闵氏什么意思。夜里跟周斯年说起,世子爷的神色很莫名。 次日,就听闵氏发了封信件回京,她决定等夏晓的胎坐稳一道走。 世子爷修长的手指点在桌案上,莫名有些凝重。不过夏晓问他出了何事,周斯年都叫她莫要操心,自己自有章程。 夏晓琢磨了几日,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其自然。 日子一晃就过,三个月坐稳了胎。 夏晓的身子没问题了,闵氏半分没商量地叫她随车队一起启程回京。 她早晚要回京,夏晓瞥了眼周斯年,乖巧地点头。 出行的车辆是闵氏亲自安排的。 她自己一辆车,周斯年一辆车,夏晓也是一辆车。 夏晓感觉怪怪的,但转念想,许是乍然跟周斯年分开不太习惯,于是便没往深了想。闵氏倒是想把博艺抱去自己车,可博艺认生,她一抱就哭。没办法只能妥协,由夏晓亲自带孩子。 世子爷的眉头却蹙得紧了起来。 舟车劳顿,路上走了一个多月终于抵达京城。周家人老早就在城门口等着,一看到车队上定国公府的标志,立即迎了上来。 姜嬷嬷是要回西府的,得在城门口下车。 夏晓注意到她从上马车起就一路不曾说过话。临分别,姜嬷嬷沉了脸跟夏晓提醒了一句:「主子,夫人怕是有给世子爷娶妻的念头。」 夏晓心咯噔了一下,恍然大悟。 回府安顿几日之后有了相看的想法,闵氏便行动起来。 朝堂新旧更替,京城贵族世家中涌入了一股新鲜血液。新贵为极快融入京城贵人圈子,京城这段时日大宴小宴不断不少人家都热衷于宴客。如此,又有不少生面孔出现在女眷圈子。 闵氏一改常态突然交际活跃起来。不少巴巴盯着长宁侯继妻之位的立即猜到周家怕是要选新少夫人了。 世子爷早有感觉听闻一些风声,某日下朝便去双禧院等闵氏回来。 闵氏外出做客了。 正值菊黄蟹肥的时节,今日晋安侯府摆赏花宴,特特请了闵氏去坐镇。世子爷看了眼时辰,转头去了永宴的院子。 永宴还在双禧院养着,看闵氏的意思是不会再交还夏晓的。世子爷去时小家伙正在罗汉床上追着丫鬟的拨浪鼓爬。 小侧院里下人见他摆手行礼退出去。 永宴越长越漂亮两只漂亮大眼看人时候亮晶晶的,小小年纪生的眉目如画。也不知还认不认得周斯年,见了人就张着小胳膊就要抱抱。世子爷心化成了水,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灵秀。 闵氏进门就听说周斯年在等她皱了皱眉脚尖一转便去了小侧院。 「这般着急所为何事?」 她这儿子,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为了夏氏那丫头?」 除了夏晓之事,闵氏想不出周斯年巴巴赶过来的是为了什么,「这么急着来说情?你母亲就是这么个心狠之人?」 第二章 以为夏晓在周斯年耳边说道了她要罚她之事,她说:「我知晓她所作所为事出有因,自然是不会重罚的。」闵氏开诚布公,「说要罚她也是为了警醒她,叫她知错。若是往后再这般行事?我两个孙子不还被她全偷了去?」 「母亲想到哪里去了。」 周斯年将小永宴放到榻上,不与她分辨这些,这事儿越描越黑。 他抬手,请闵氏去里间谈。 「到底所为何事?」闵氏眉头一蹙有些不解,怎地这般郑重? 摆了摆手,闵氏顺势叫身边跟着的下人都退下去,然后,抬头去了周斯年的对面位子坐下。周斯年为闵氏斟了杯茶,推至她手边。 「听说,母亲在为儿子相看?」 闵氏眉头一抬,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夏氏与你说得?」 世子爷蹙起了眉,看来博艺之事真败了不少他母亲对夏晓的好印象。他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不,夏晓对此事不知情,儿子自个儿听到了风声。」 「哦……」 闵氏面色算不得好,嘴里这茶没滋没味起来。周斯年能为了这点风声找上门,怕是对娶继妻之事不热衷。茶杯嘭地一声落在桌案上,闵氏不冷不热,「你特特来找我,是有何见解?」 「母亲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 闵氏低头理了理衣袖,施施然说道:「你和离也快半年了,萧媛之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后院再这么空着也不像话。」她语重心长,「府里的庶务我早晚要交到你妻子手中,是时候娶个能主事的进来。」 世子爷眸中厉光一闪,有些反感。 他立即垂下眼帘掩住神色:「我已有两子,均都玉雪可爱。」 「晓儿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若是女儿更好,有儿有女。若不是,便就是儿子也是不错。」周斯年执起玉壶,又为闵氏斟了一杯茶,「后院清静,没必要弄人进来徒惹麻烦。」 他这么说,闵氏就不乐意了。 「难不成你要一辈子守着一个妾过?」闵氏不否认那夏氏是个好的,但妾就是妾,跟正经上族谱的妻能一样? 「百年后,你难道一个人去见列祖列宗?」 「周斯年,为了萧媛你折腾四年我也就忍了。她好歹是皇家公主,天潢贵胄。」闵氏恨铁不成钢,「可为了个妾你又要犟,你对得起谁?」 「母亲作何这般说?」 周斯年不紧不慢,避开夏晓不提道,「不管是不是为了谁,我想母亲你也知道你儿子的癖性。这般,还折腾那些做什么?」 「由不得你!」 才二十五岁,就不打算娶妻这成何体统?闵氏真是气狠了,「娶妻是一定要娶的。夏氏,娘也不说她不好,但她进门就是妾,位置都定死了。以妾为妻在我们这样子的人家绝对不行!」 以为她不知他所想? 她生的儿子,就是长再大她也知道他要什么!原还夸赞夏晓好容色的闵氏,这时候真恶了她那副样貌,迷惑男人心。 「且说说看,母亲您都看上了哪些人家?」尽管周斯年早料到她会发怒,如今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闵氏一顿,不知他突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她疑惑地回道:「邢御史家的嫡长女,户部侍郎家的嫡次女,还有几个武将家的姑娘都不错。怎么了?不好?」 「都是正经官家嫡女,年前才进京的,根基不深。」 这么一说,闵氏也嫌弃这些姑娘身份低:「若非你是娶继室,家中也早有庶长子,我不会将身段放这么低。」她心中省的,「况且我们周家有从龙之功,如今一门双爵位,声势太盛,不能再聘贵妻。」 周斯年头疼,闵氏这都考虑了。 「母亲不若换个立场想。」 「夏家如今是官宦之家,论品级也配得上。夏老爷子的郡公,靠宫里淑妃娘娘荫蔽获的爵位。」闵氏心意坚决,世子爷便不管玩抹角,「论稳妥,夏家更稳妥。根基浅,宫里又有个娘娘联系纽带,比旁的强得多。」 「那淑妃能有什么用?」 听了这么多,闵氏哪还看不出她儿子的意思?只觉得又魔障了! 「一个青楼出身的妃子,以色侍人能长久?等后头贵女的份位上去,她还能抵得住什么?况且大皇子还在呢……」正经嫡妻所生。 重话闵氏没说,未尽之意却表达得十分清楚。 古往今来,帝心难测。大皇子再不讨喜也是自己的儿子,萧衍就算因着母亲现如今看不上眼,可这哪说的准?指不定哪日就父子情深了呢? 闵氏叹气,她是盼着儿子后院和睦。但周斯年非要这般只在一人身上吊死,闵氏就不乐意了。 「说了这许多,你就是要那夏氏是吧?」 周斯年没想到看似豁达的母亲,竟也早把弯弯道道儿分析得透。不过关于张氏之子的事儿,还真没法说。 淑妃肚里的孩子分量重不重,萧衍年近而立才得的第一个子嗣,还怎么不算重? 很多内情不能说,这是他跟萧衍的默契。至少萧衍处置张氏之前,这些事儿不能由他嘴里说出来。 「大皇子如何,还真比不过淑妃肚子的分量。」周斯年干脆冷了脸:「母亲,夏晓为儿子生了这么多孩子。她又不是个不安分的,儿子觉得这般就很好,你莫要再折腾这些!」 闵氏差点气了个仰倒,就是这般癖性才叫人心焦。 「母亲别气,也莫要因着儿子的决定怪罪晓儿。」闵氏知道周斯年性子,周斯年也了解闵氏脾气,「晓儿年纪小,什么事儿都不清楚,儿子觉得这样就很好。心思单纯的,也省得儿子猜那些弯弯道道,心累。」 这话说得不错,他儿子整日算计这算计那,确实烦心。 「贵女也不是没有心思单纯的……」 闵氏不甘心,「你非得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周斯年点点头,不否认。 「反正,为儿子娶妻之事,往后莫要再提。」 说罢,去抱了抱儿子,他转身离去。 她这个儿子,看似淡淡什么都不放心上,闵氏却最怕他哪日对什么东西上了心。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犟种!一旦上了心,那小子就是死也要抓手里。可那姓夏的一个妾室,凭得什么! 闵氏看他绝然而去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脚,脸都气绿了。 没一个省心的! 傍晚的日头昏黄,红霞映满天。 京城繁华,车水马龙,商贩走卒叫卖不断。茶寮酒楼客满盈楼,处处皆人声鼎沸。临近酉时,东门的花柳巷喧嚣渐起。 龟奴打着哈气开了门楼,灯笼挂了起来。 齐佐扇着纸扇,立在摘星楼下仰头往上看,满脸的兴致勃勃。 听闻这里出了一位倾国倾城的贵人,他来见识见识。 与此同时,驿站那边,喀什果使者们急得团团转。他们一路边走边拖地进度,硬是把两个月的路程走了三个月。这都到了京城了,说好了会追上来的七王子,还是不见人影,这可如何是好? 再过两月,是外来使臣来大康的贺岁之期。 喀什这次与乌拉国使臣同时抵达京城驿站。晚上宫里要设宴款待来使,如今喀什的主事之人跑了个没影子,喀什的使臣们都要哭了。 第三章 宫人来驿站传话之事,齐佐正一手抱着一个美人,不知今夕是何年。 喀什王子才进京便闹出了个笑话叫人好生笑了一阵。齐佐这‘神来一笔’的,倒叫喀什使者连原打定主意的求亲都不好意思开口。 齐佐无所谓,这时候想求到一门好亲根本不可能。 皇室公主能和亲的,只有两位公主。一个是孀居在南山别院的武安公主另一个就是长宁侯刚和离的前妻萧媛长公主。老实说这两个,他一个都不想要。一个年过三十老女人一个另一个虽然小一点也差不了多少。 齐佐乐得闹笑话,最好叫阿布他们对和亲之事张不开口。 接风宴过后再过半月,便值皇室秋猎盛事。 鉴于夏花说过一次宫里闷,萧衍在询问了太医之后,特意带了她去猎场散心。还给周家递了口谕,说淑妃对妹妹甚是想念让夏晓与双胞胎前往猎场陪伴淑妃。 淑妃这般得圣眷倒是叫闵氏等人心中吃了一惊。 周斯年则是对口谕不满。夏晓还怀着孩子猎场人多手杂的容易乱,若是有不长眼的碰了她哪儿,得不偿失。所以接了口谕后,脸就一直拉着。 闵氏注意着他的神色看了只觉很不高兴。 周斯年对那夏氏太上心了往后若又变成前面那个那样可如可是好?闵氏琢磨着还是得找个女子来分散分散周斯年在夏晓身上的用心。 不过此刻皇家秋猎盛事才是紧要。闵氏再心急,娶新妇之事也得等秋猎之事过了。 十日后,京城北郊猎场。 萧衍一早知晓了喀什国一行人进京是为结秦晋之好而来。诚如齐佐预料的,皇室能和亲的只有两个。但武安公主的年岁大太多,拿不出手。于是特意下了口谕至太庙,让萧媛务必参与秋猎一事。 太庙里关了将近一年,萧媛想出来想得发疯。 接到圣谕之后,立即激动起来。不管萧衍是出于何种目的传口谕给她,萧媛没心思去考虑,只想紧紧抓住这惟一一次离开太庙的机会。 萧衍见她听话,心里才有了分满意。 北郊猎场说是京城的郊外,实则驾车最少得半天的功夫。浩浩汤汤的车队出发,折腾到目的地安营扎寨,至少是傍晚。 陈氏年纪大了没来,晴天与闵氏在一辆马车上。 博艺往日与她最亲近,闵氏是最心疼他的。可如今小博艺认生不让抱,闵氏无奈,这才叫夏晓抱着孩子与她共乘一车。 夏晓上了车就发呆,时不时眨巴着大眼睛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 没有太多殷勤,闵氏看着她与永宴极为相似的脸,心中复杂。她心知周斯年拒绝娶妻之事真论起来,是怪不到夏晓身上的。可人啊,心都是偏的,闵氏自己也知晓她对夏晓的行为是迁怒。 「夏氏。」 闵氏突然开口,吓了夏晓一跳,立即转头看向她。 「你在闺中之时,怕是没想到会进国公府为妾吧?」闵氏笑了笑,问她道:「不知家中可曾教导过,女四书?」 夏晓不是很懂她的意思,眨着眼摇了摇头。 「女四书是教导女子如何成为一个合格女子。自古便传承下来,写得十分精妙。主要是叫我等女子自觉约束好自己的行为举止,更好地辅佐相公成才成人。」闵氏好心地与她讲解道:「所以啊,女子定该事事以夫为先。夏晓你觉得呢?」 「世子爷足智多谋,妾能帮他什么?」虽不知闵氏打得什么注意,夏晓绕开不接茬。 她谨慎道:「妾的学识有限,见识也浅薄,不求帮到世子爷,只求不拖他的后腿就好。」 要这么说也可以,闵氏眼角眯了下:「我实话跟你说吧夏氏。」 「周斯年他年近二十有六后院却无主事之人,是不成体统的。」她指望夏晓是个识礼识趣的,于是语重心长,「若盼着夫主好,你不若劝劝他,叫他早做决定。」 「早做决定?」 夏晓蹙起了眉头,不解:「什么早做决定?」 不知真傻还是假傻,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听不懂? 「早做娶妻决定。」 「周斯年不能无妻相伴,娶妻是事在必行的。他犟一天两天三天又有何用?早晚要妥协,不若你与他分说,尽早办了这事儿。」闵氏拍拍夏晓的手,保证道,「你且放宽心,将来新妇进门,就是周斯年不护你,我自会护你周全!」 夏晓:「……」 叫她去劝周斯年?! 「如何?」 夏晓:……呵呵。 闵氏放缓了态度,语重心长道,「你为周家的功劳,我与国公爷都记在心中。放心,定不会叫你受委屈的。夏氏,你觉得如何?」 「妾,怕是劝不动世子爷的……」她去劝?怎么可能!「世子爷的决定素来不容他人质疑,妾不敢触他霉头……」 「你莫要妄自菲簿!」 「我儿最记恩,你的恩情他记在心上。」闵氏眨眼就将周斯年对夏晓的态度定位成记恩,「何况我未出世的孙女还在呢,他自然要好好听你说。」 小博艺被马车晃悠得睡着了,夏晓将人往坏里搂得更紧,接都不接她的话茬。 「妾觉得,这事儿还是夫人亲自与世子爷说比较好。」能找到她头上,怕是周斯年那厮早就拒绝了,他什么人夏晓心里门儿清,「夫人是长辈,说得话爷自然会听。您叫妾去,妾实在没胆子开口……」 这夏氏滑不留手的,怎么就不听话! 闵氏不想告知夏晓周斯年为了她已拒绝了娶妻,怕她得意忘形,更怕会有恃无恐。可夏晓明摆着装傻躲事儿,又叫她抓不到话柄。 一口闷气噎在喉咙眼儿,她脸都青了。 闵氏心情不渝了,接下来的行程都冷着脸明确表示不悦。然而一旁的夏晓就跟瞎了眼似得当看不见,老神在在地在一旁发呆。 不得不说,闵氏又怄了一场气。 夜里周斯年才进了帐子,夏晓便笑嘻嘻地抱上前就抱住他的腰。 世子爷吓得脸色一变,张了嘴便呵斥她:「你这丫头作甚怎么又这般横冲直撞?!不晓得自个儿身子重?这么莽撞要不要命了?!」 夏晓笑眯眯地听着,等他低头看她之时,踮脚将唇覆了上去。 香香软软的味道叫世子爷的脸倏地一愣,转瞬,他的呼吸就沉了下来。 算算他已经四个多月没碰她了,这一沾上,等于得了一阵助涨火焰的风,吹得他体内的火气见风地蹿了高。他小心地将夏晓打横抱起来,放在榻上便轻巧一个翻身叫夏晓趴在他身上。 而后急切地勾下她的脖子,薄唇便覆了上去。 「你自己闹得,别怪爷不怜惜你……」 次日,世子爷拿了弓箭,神清气爽地踏出帷帐。夏晓人还在睡,他嘱咐了下人莫要惊动夏晓,便骑马出去了。 萧媛是初来猎场没睡好一大早醒了,出来转转。 才在树林的转角便遇上了骑在踏云背上的眉目如画,身姿俊逸,恍若神祗的男人。太庙的无数冷寂教会了萧媛重新睁眼识人,如今再看周斯年,她只为自己心盲眼瞎而追悔莫及。 周斯年甩了下缰绳,驾着马错了身便哒哒走开。 第四章 萧媛不知出于何种想法,抬起脚便默默跟在他身后。周斯年眼尾的余光察觉了,心中连嘲讽都升不起,只有漠然。 幽幽地驾着马,他心无旁骛地往猎场观展台那边去。 狩猎还未开始,周斯年到时已经有不少人在。他的身影一出现,立即就有许多人上来寒暄。 周斯年下马与熟识的同僚寒暄,身后慢慢跟上来的萧媛才发现场合不对,便又转了身退回去。只是才走回两步,就撞到了一个人后背上。 硬硬的,撞的她眼花。 齐佐才被下属挖起来,此时还迷迷糊糊的。转了身眯眼一看,一个火红宫装美艳姑娘正皱着眉冷冷地瞪他。姑娘的年岁看着不太小,但柳眉倒竖的模样很有几分味道。 齐佐挠了挠后脑勺,咧嘴一笑:「你是哪家的姑娘?小生莫不是见过?」 流里流气的,举止轻浮。 萧媛眼里嫌恶一闪,昂着下巴冷声呵:「你是何人?简直放肆!」 齐佐眉头一挑,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转而落到了她腰间的玉坠上。 传闻萧姓皇家子嗣,皇子生来便赐予龙型玉佩,是公主便赐予凤尾玉坠。这姑娘腰间的玉坠是凤尾,出现在猎场的公主看年岁,应当是那位偏年轻些的萧媛长公主殿下。 齐佐心想,这般模样的话,求娶也是勉强可以的。 猎场那边,萧衍的仪仗到了之后不久,围猎便要开始了。 「圣上有谕,此番狩猎以不猎物的数量为准,只比较谁的猎物更难得。谁的更少见,谁便拔得头筹。」宣布比赛规则的宦官,尖细的嗓音在猎场高台上空游荡,「最终拔得头筹的,届时由圣上亲自宣布奖励,钦此!」 出发之前,齐佐背着箭篓突然走到萧衍的跟前单膝跪下。 萧衍:「七王子,所谓何事?」 齐佐抬起桃花眼,朗声道:「齐佐想问大康陛下,若是此番狩猎齐佐胜了,大康陛下可否答应本王将长公主殿下赐予本王?」 他这话说得委实嚣张,一个大国的公主,竟然一场狩猎便玩儿似得要求‘赐予他’?好大的脸面!远在高台之上观看的萧媛脸都气红了。 然而更叫萧媛愤怒的是,她听见萧衍说:「自然可以。」 于是齐佐行了一礼后,翻身上马。 喀什是马背上的国家,齐佐的马术更是出神入化。只见他的人与马如离铉的箭似得飞出去,眨眼就钻进了林子深处。 狩猎的时间设定为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比赛结束的钟声响起,陆陆续续有人回到营地。齐佐最后一个钻出林子,他的马匹后头拖一只两人宽的花斑大虎。 萧衍看了眼两手空空的周斯年,眼神问他为何空手?然而周斯年眼观鼻鼻观心,理都不理。 萧衍挑了挑眉,好吧,齐佐胜了。 萧媛在得知自己即将和亲的消息后,什么都没想人已经冲了出去。 怪不得萧衍会放她出太庙怪不得宫人态度这般奇怪。这种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国竟也张得开口求公主?也配?知道这事儿找萧衍不会有结果萧媛憋着一口气冲去了周家的营帐。 秋猎才开始,周斯年要时常在御前跟随正巧骑了马出来。 萧媛刚要上前,就见周斯年突然停下来。 然后她看到清清冷冷的周斯年偏了脸嘴角就带上了几分柔和。他的身后一个容色极妍的女子追上来侍剑跟在那女子身后。她看见周斯年翻身下马,低下头就将那女子搂进怀里。 是夏氏。 从未看过周斯年这幅模样的萧媛睁大了眼睛看着眼睛越来越红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许久蓦然转身离去。 萧媛发誓她要那夏氏的命! 周斯年走后,夏花的人过来请夏晓去她的营帐。 夏晓从周斯年那处听说了夏花怀孕的事儿心里很为她高兴。花儿此番不论得男得女都是好的后宫比深宅大院残酷,有子嗣才算立稳脚跟。 派人与闵氏递了个话夏晓带着绿蕊便随内侍过去了。 夏花的营帐在东面,离国公府的营帐不远。 夏晓一路走过去引得不少视线打量。 此次来猎场的女眷均是京城贵人圈子的相熟的夫人彼此都认得。像夏晓这样一个生面孔,又见是从国公府营帐出来的,众人立即猜到是长宁侯那个宝贝妾室。 有些把心思打到周斯年身上的人家,盯着夏晓的后背,那眼神灼热得恨不得要戳出一个洞来。 这对夏氏姐妹花,在京城女眷圈子里头的名声,可是如雷贯耳。毕竟谁家姑娘也生不出这样的本事,凭着以色侍人,硬生生将一家子泥腿子拉拔得鸡犬升天。现如今瞧着这容色,确实惊人。 夏晓目不斜视地走过,留下一阵窃窃私语。 心里再酸也无用,自家姑娘没这本事,她们也就嘴里骂骂人家狐媚子。若真跟夏晓对上眼,也客客气气地颔首。 夏花在门口站着,看见夏晓的身影笑着就迎上来。 都是帐篷也隔不远,旁人一看姐妹两这情态,小声的酸话也不敢说了。淑妃盛宠,毋庸置疑。毕竟在场的有些人家的闺女参与了选秀,有幸得了分位的,如今还都在仰人鼻息活着呢! 夏晓一进门,夏花就让帐内伺候的宫人都退下。 她如今正忧心夏晓的事儿,早在年前萧媛就腾了位置,她家幺妹还在一个妾的分位上呆着。夏花就想问问夏晓,到底怎么想的。 「你自己的事儿自己要上心。」夏花一想起夏晓那懒散的性子就着急,怕她什么都不考虑就瞎混日子,「而且,这事儿得尽早考虑好!省得人周家人反应过来,别给人周斯年又定了门亲!」 不用省得了,闵氏已经在琢磨着给周斯年定亲了。 「早在庆阳府我就与周斯年提过,看他的态度,估摸着是答应了。」夏晓无奈,她哪有那么心大:「我心里有数,只要周斯年的态度坚定,旁的人使再多力气也无用。」 夏晓想起闵氏在马车上提的,眉头皱起来。 「花儿,你在宫中可还受用?」 日日困在一方小天地里,做任何事都受限制,夏晓早已厌烦了,「若是我要除了妾的身份,你可有法子助我一次?」 她不是木头人,周斯年对她有情,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夏晓都看在眼里。昨日闵氏在车上说的一席莫名其妙的话,立即让她明白了一点。在周斯年心中,她的分量比自己估算的重。 身份自然要变,总不能一直为妾。夏花迟疑地点了头:「除掉妾的名头不难。难就难在,叫周家扶正你有点难。」 这几年跟在萧衍身侧,夏花见得多也明白了一些世家人的心思。名声比命都重,怕就怕周家不乐意。周家不是普通人家,她的话不一定能起到作用。 「我不用扶正,我只要放妾书就行。」 夏花吃了一惊,忍不住一巴掌搭在她胳膊上:「你说你这人,孩子不要了啊!」上次就跑过一次,这回来又怀上了还出什么幺蛾子?! 「你想哪儿去了。」夏晓皮糙肉厚不疼,歪着头看夏花毫不掩饰自己的算计,「再回来,定会名正言顺。」 夏花沉吟了片刻,觉得冒险。 第五章 若是周斯年对夏晓不如她们预料的那般用心,那出了府可真是得不偿失。可看夏晓意已决的模样,夏花叹了口气,点头应下。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 这事儿说清楚,两姐妹叙了一会儿话。姐妹两个好久没见,亲热的很。看快到午膳时辰,夏花想叫夏晓陪她一起用午膳。但刚巧,长荣帝的近身内侍这时候过来传了话,叫夏花过去用膳。 夏晓闻言挑了挑眉,笑嘻嘻地就要告辞。 夏花的脸有点红,嗔怪了她一眼,只好派了内侍送夏晓回去。 秋猎的日子是司天监算得好日子,晴朗是晴朗,就是犯了秋老虎,热得厉害。万里无云的没个东西遮挡,日头照下来,直叫人额头冒汗。 才出了营帐没几步,夏晓主仆就被一个内侍打扮的人拦住了。 他快步走过来,方形脸,面白无须。 尖细的嗓音说话慢条斯理,听着确实是太监。那内侍看着夏晓,说他姓杜,刚从猎场那边过来。轻声细语地,说是长宁侯有急事请夏晓过去。 夏晓不认得他,绿蕊就更不认得。 陌生人夏晓可不敢轻易跟他走,她正怀着孕,周斯年除非自己亲自带着,否则不会放心让她去猎场。可这人说得言辞凿凿,夏晓有些半信半疑。 转头看了眼夏花派的内侍,问他可认得这个人。 他不认得人,但认得这个太监的打扮,于是问了句:「可是鹿鸣宫的?」 杜内侍见几人不信,立即拿了自己的腰牌出来,确实是鹿鸣宫里的小腰牌。夏晓想了想,这才点了点头。 他好似挺急的,见夏晓确认了他身份,张嘴就叫她快些走吧,说怕长宁侯已经等了一会儿怕是等急了。 急切的模样,夏晓心里觉得不对劲,谨慎起见,就请夏花宫里的内侍一并送她过去。然后叫绿蕊先回营帐,拍拍她:「你先回去,跟夫人说一声。我若到了爷那边,定会叫人回来递个话儿的,最多半个时辰,你且放了心。」 杜内侍眸中幽光一闪,并没有介意的模样,转身便在前头带路。 他走路脚步轻飘,夏晓敏锐地注意着他落地的脚步声很轻,心里就更觉得怪异。手不自觉地就摸到了怀里,拈了几下,又放下。 自从锦州那次之后,她的身上从来不离武器。 猎场与营寨之间隔着一片林子,夏晓跟在他身后,见越走越偏僻就不走了。那杜内侍笑了下,转过身从袖子里就掏出了一根麻绳。 陪夏晓过来的内侍一看不对劲,脸色突变,立即扑了过去。 「对不住了!」 杜内侍飞身一脚,将他踹倒,转头对上夏晓。只是人还没上前,又被内侍抓住了脚。内侍抱得紧,扯着嗓子叫夏晓快走。 夏晓愣了一下,转身就走。 可走了两步,看见那内侍被姓杜的用麻绳套住了脖子,死死勒住。即便脸色都青紫了,那内侍还死死地抱着歹人的腿不放。夏晓脸一变,掏出了藏在怀里的匕首,慢慢又猫了回去。 用人家的命换自己的命,她还真做不到。 多亏了内侍抱得紧,夏晓快速跑过去,抽出匕首就一下扎进歹人的背里。歹人吃痛,勒着内侍的手一松,放了开。 到底是习武之人,与地痞流氓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方才夏晓的那一刀没扎到要害,他转过身,阴着脸便像夏晓扑来。夏晓会点花拳绣腿,加上得救的内侍在后面拖延,两人这一前一后的,跟歹人僵持住了。 绿蕊回了营帐,掐着时辰地张望递话之人。 然而等了半个时辰,根本没个人影。她心口怦怦跳,总觉得可能是出了事儿,于是不管其它,当机立断地就扑进闵氏的营帐去求她派人去找。 闵氏正在跟夏晓生气,气她不识趣。听说明熙院的丫鬟来求见,理都不曾理会。 绿蕊心里慌,等不及就自己跑去夏花的营帐求救。 将将好,夏花宫里的主事宫女在,听她乱七八糟说了这一大堆话,好赖是听懂了。 这一听懂,心都要跳出来。周家这位可是她们主子嫡亲的妹妹,再不能耽搁的。于是立即就召集了营帐看守的侍卫,叫她们跟着绿蕊去夏晓走得方向去找人。 林子深处,夏晓动得太快,肚子开始有些隐隐作痛。 那歹人看她动作迟缓,知道她怕是体力用尽了,于是放了心,转头去对付身后那缠人的内侍。 夏晓就趁这时候,扑上去一下子刺穿他的胸口。 内侍机灵,抓到机会立即反扑将歹人压倒在地。那匕首撞到地面,瞬间扎得更深。夏晓眼睁睁看着那歹人断了气。 然而她的肚子越来越疼,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绿蕊带着侍卫们找来,夏晓的脸惨白如纸。夏花帐里的主事宫女脸色大变,当即作了主,将夏晓抬进夏花的营帐,叫太医。 周斯年得知消息飞奔过来,被夏花的人拦在外面,不准他踏入营帐半步。 「到底发生了何事!」 周斯年刚听说夏晓出了事就赶过来,还不知道缘由。可淑妃营帐不是他一个臣子能硬闯的他在门口急得要杀人。 「都给我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夏花也才刚回来一回来就听说夏晓的肚子可能不好。加之主事宫女的陈述顿时又急又怒,立即就恼了周家人。周家那夫人简直不是个东西!夏花气得要死若是她妹妹肚子出了事儿,她定叫那国公夫人付出代价! 「不准让谁敢让他进来!」 夏花攥着手在床榻前团团转怕影响太医诊脉硬是闭口没问。 柳眉倒竖,她柔美的脸上尽是阴狠之色:「吩咐侍卫看好了今儿他长宁侯若是敢擅闯你们就立即去御前给本宫求圣上作主!」 主子娘娘发怒谁也不敢不听。 门口的侍卫更是卖力:「侯爷里头那位自有娘娘在照看着,太医也过来了正在看诊。您若真着急不若趁早把幕后黑手揪出来。」长宁侯不是一般人,他们可不敢跟他动手。 发生了什么事还不清楚周斯年一肚子火。 查必定会查,但夏晓现如今好还是不好他还不知道周斯年哪里走得开?一急起来他抬起一脚踹便碎了脚边的石头。 石头顿时四分五裂动静太大,吓了侍卫们一大跳。 几人心有怯怯地看着脸色阴森的周斯年,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主子娘娘有命,若真动起手来,他们就是打不过也得上。 几个侍卫心里苦笑:轮班轮到今日,真是出了鬼了! 夏晓受惊吓动了胎气,出血,情况有点凶。 太医号了脉,当下就从药箱里拿出一份现成的保胎药叫人去煎。他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姓谢,正是萧衍夏花特意安排的御医。此次出行随身携带配好了保胎药,正好方便了夏晓。 「好在母亲的底子强。」施了几针夏晓的情况好转,谢太医对夏花说,「娘娘放心,等一帖药下去,应该就没事了。」 夏花有些不安,问太医:「本宫瞧着流了许多血,孩子不会有事吧?」 第六章 「多少亏了点。」谢太医净了手,又为夏晓号了次脉,「这几天不要移动,叫这位好好养养。吃食上也注意些,孩子不会有大问题。」 「劳烦谢太医写个忌口的单子。」夏花吁出一口气,「本宫吩咐宫人们注意。」 谢太医连连摆手,说娘娘折煞了。 飞快地列了两份单子递给宫人,一份是忌口的,一份是该多吃的。边写他心里边想着,是谁说的淑妃嚣张无礼?他跟在身侧伺候的这些日子,再没哪个贵人比淑妃娘娘更温和谦逊。 绿蕊从夏晓被抬回来就拎着心,此时可算松了口气。 此时出了营帐,看到周斯年闯过了侍卫的阻拦,正在主帐门口站着。于是便快步走了过去,低头便福了福礼:「世子爷。」 周斯年方才眼睁睁看着血水端出来,急得抬手就劈昏了侍卫闯进来,在主帐外听到里头太医说了没事,脸色才转寰回来:「到底出了何事儿?早上不还好好的,现在怎地变成这个样子?」 绿蕊心里正记恨着闵氏,说话便夹刀夹剑的。若非闵氏不肯搭救,她早就带人照过去了,主子哪里会这般凶险? 于是她张口便将早上之事,到豆子似得说与周斯年听。 绿蕊攥着手,头低下去声音嗡嗡的:「主子跟奴婢说了,半个时辰递信回来。奴婢等了许久不见人来,觉着不对劲就去了夫人帐子求救。夫人不准奴婢进去,奴婢只能来求淑妃娘娘救命……」 眼角余光瞥着周斯年的脸色,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眨了眨眼就闭了嘴。 「你先在这里伺候着。」周斯年闭了闭眼,将心口涌动的戾气压下去,「若再有什么情况,立即来报!」 说罢,他阴着脸大步离去。 背后之人手段粗糙得经不起查证,周斯年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查到了源头。 看这结果,周斯年怒不可竭,又是萧媛! 周斯年现在也搞不懂自己年少时候到底是不是眼瞎,为什么会看上萧媛这种心思歹毒的女人?任性,嚣张,不可理喻。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夏晓。她是觉得要去和亲了,他就拿他没办法? 周斯年呵地一声冷笑,他不愿跟女子计较,但不管男人女子,总该要为自己的肆无忌惮承担后果。 另一边萧媛正在等消息,坐立难安。 夏晓没死,被她那个贱民姐姐给救回来了。萧媛不知道怎么办,额头突突地跳。她其实很明白今时不同往日,自己早已不是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长公主殿下,若是淑妃真要找她麻烦,她避都没法子避! 越是想,心里就越委屈。 若非夏氏不要脸迷惑了周斯年,她又何苦冒险做这些? 这般等着,便真等来了面色森然的夏花。 公主营帐的护卫根本不敢拦夏花,这位是当今圣上盛宠的淑妃,见了她就立即退至两边。夏花便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堂而皇之地进了萧媛的营帐。 然后在萧媛愤怒的是视线中,施施然便走至上首座位坐下。身边两侧站的,是萧衍特意给她的懂武的宫人。 几人面色不善,凶戾之意不言而喻。 夏花更是咧开红唇直言不讳:「萧媛,本还想放你一码的,没想到你这么爱作死,又犯到本宫头上……」 萧媛的脸那一刻,变得极其难看。 须臾之后,夏花一行人扬长而去。 萧媛里子面子都丢了,跌坐在地上浑身直抖。她没想到,夏花竟然大胆灌了她绝子汤。苦涩的味道还留在嘴里,萧媛双眼怒成一片血色。 可正在发怒,圣旨便到了。 和亲一事板上钉钉,萧衍命她一月后与喀什王子定亲,三月后随喀什王子回国。 将所有宫人赶出帐外,萧媛一把将圣旨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这算什么?萧衍这么急着拿她换利益?明明上午萧衍才只露了点意思,这下午就笃定了她,让人去死也没这么快的!若说没人捣鬼萧媛不信,但即便捣了鬼,她也没处伸冤。 双重的打击,逼得她如困兽,直恨不得冲去杀了那个淑妃那个贱人!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不仅如此,周斯年还特意命人去搜罗有特殊技能的美人,准备送去给齐佐。七王子未来后院热闹非凡,此事暂且不提。 却说周斯年去夏花营帐接人,对方打定了主意不放人,态度十分强硬。想起太医嘱咐过不要移动,他便暂时把胸口的戾气压下去。 这回了营帐,闵氏却在他的营帐里等。 看见周斯年的面色不善,闵氏错开了眼睛,淡淡道:「回来了?」 「夏晓的肚子没事吧?」淑妃那边闹得动静那般大,闵氏也听说了。心里懊悔自己争一时之气差点丢了孙女,但当着周斯年的面儿,她却不会承认自己错了,「怎么不把人接回来?」 「母亲您觉得呢?」 周斯年的声音透着一股凉气儿,毫不掩饰怒意:「因为我不同意您娶继室,所以你迁怒夏晓?」他母亲何时变成这样蛮横? 闵氏有些被戳到心坎的羞恼,转头怒目而视:「周斯年,你的教养呢?谁教你这般与母亲说话!」 「儿子不管你今日做何想法。」周斯年眸子里静得瘆人,颀长的身影被灯火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他说,「此时我就把话撂在这儿,不管你再如何,我不愿娶谁也别想按着我娶!母亲你也一样。」 闵氏抬手抓起一茶盏便往他身上猛地掷过去,杯盏应声而碎。 「反了,反了,周斯年你个不孝子!」 什么态度?竟然这样跟自己母亲说话! 「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知道你护着夏氏!」 闵氏气得胸口阵阵起伏,指着周斯年的鼻梁抖个不停,「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们周家丢不起那人!扶正妾室绝无可能!你要为了个妾,这样忤逆你的母亲吗?」 周斯年避而不谈,直说:「我自有主张,母亲您还是莫操心了。」 这意思就是要扶正? 姓夏的这女人眼看着就是第二个萧媛!闵氏气得四下看,又抓了离手边最近的杯子砸向了周斯年。 杯盏砸得闷声一响,闵氏一愣,硬忍着别过脸去。 周斯年的眉头都没皱一下,冷硬道:「天色不早了,母亲不若回自己帐篷休息吧。」 他不是没子嗣,博艺永宴是嫡是庶,全在一念之间。周斯年不觉得两孩子哪里比旁人家子嗣差,何况夏晓还年轻,他往后多得是子嗣对得起列祖列宗,「我决定之事谁也更改不了,母亲你不必怨怪他人。」 「还有,往后我院子里的事,不用劳烦您插手。」 周斯年的逐客之意挂在脸上,闵氏捂着胸口剧烈地喘了一下,差点厥过去。 往日一看到她这般情态,周斯年定会立即认错顺了她意思。可今日周斯年却只立在一边,冷淡地看着她。 闵氏碰了一鼻子灰,这下真把夏晓恨上了。 她人一走,周斯年仍旧余怒未消。 不可否认,他一直以为母亲是通情达理之人。心想只要他不娶继室的态度强硬,日久见人心,母亲总会看到夏晓的好。现如今看来,他太想当然。 周斯年半眯着眼眸,决定尽早挑明…… 第七章 周斯年没料到淑妃竟不准备将夏晓还给他?接连去了几趟都被拦在帐外不让进。硬闯了一次才动手就将萧衍的御前侍卫给招来了。 夏花真如她所说,请了萧衍作主。 「淑妃娘娘这是何意?」 为了照顾夏晓夏花又设下另一帐将她移过去静养。周斯年立在座下营帐内没有夏晓的身影。几次三番铩羽而归他难掩暴躁「本侯多谢你及时施以援手,本侯的女人本侯自可亲自照看。」 「侯爷要怎么照看?」 夏花撇着茶末,低头轻吹了一下「继续当个上不得台面的妾?」 她抬眸似笑非笑「你们周家的门槛可真高叫未来的皇子公主的嫡亲姨母当个妾,当真是高不可攀。也是,一门双爵位呢长宁侯你觉得呢?」 这句话委实太重淑妃这是把他周家架在火上烤。 一双眸子骤然眯起,他不悦:「淑妃娘娘,你意欲何为?」 夏花却不理他径自点点头道: 「你们国公府家大业大的,国公夫人庶务繁忙顾不上晓儿也是应当。」她笑了笑满是讽刺之意:「就是不知国公夫人忙些什么竟连听一听旁人求救都没功夫……」 自己母亲周斯年即便心中恼怒了她,旁人的指谪依旧听不得。 「母亲所做之事,为人子无从指责。」周斯年很暴躁,「淑妃娘娘,本侯只问你,何时将夏晓归还?」 夏花眉头蹙起,呵地一声冷笑:「还你?就这么让你带回去?周斯年,你是不是还当我夏家无人可依?」她直言道,「此番若不是晓儿机灵,怕是没得机会叫长宁侯你在这里跟本宫要人!」 周斯年脸色顿时十分难看,说不出的心疼。 说到底,这些事儿都是因他而起。只是他也没料到萧媛对夏晓的杀意还不曾消掉,出了太庙就对夏晓下手。 「侯爷不觉得你该还我妹妹一个公道?」 该讨的公道已经讨了,萧媛的将来定要为她此时的行为付出代价。但这些事儿周斯年觉得没必要信誓旦旦跟夏花做保证,日后会自现。如今夏花这般越俎代庖的举动,令周斯年十分反感:「夏晓之事,本侯自有主张。」 夏花眼神犀利了起来,她很不满:「长宁侯的主张本宫怕是不会满意,不若这样,长宁侯写封放妾书吧……」 「住口!」 周斯年瞬间火起,厉声道:「淑妃娘娘,本侯敬你并非代表你可以对本侯的家事指手画脚,夏晓是我的人,她的事只有本侯能作主!」 「你且看看本宫是否能作主!」 夏花的火气被他逼出来,「珠翠,钗环,送客!」 说罢,根本不给周斯年见夏晓的机会,转身便进了内帐。侍卫们适时冲进来,个个握着兵器,请周斯年出去。 周斯年眸中的暴戾掩都掩不住,黑着脸离开。 夏花听见外间儿的响动,冷冷哼了一声,转头去了夏晓的营帐。 夏晓这几天有太医照看着,身子已经好多了。见夏花进来,笑嘻嘻地招手叫她过来坐。夏花叹气,她真是佩服她妹妹的气量,好像什么事儿都不能影响她的心态。 「哎,你说你这丫头到底像了谁?」 明明夏家都是正经人,怎么就出了夏晓这么个玩世不恭的性子?「周斯年方才来过,我给赶走了。说吧,你到底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你叫他写放妾书了?」夏晓半坐起身子,见夏花点头,靠在床柱上一脸若有所思,「他不给对吧?」 「你不是说答应你了?」 夏晓怎么一猜一个准?夏花皱眉,想不通这两人到底打得什么哑谜,「这事儿他顺水推舟不是更好?怎么反应那么大,提一句就暴怒。」 夏晓闻言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没事,花儿,还剩几日秋猎结束?」 「最多四天吧。」 「哦……」夏晓沉吟,「可以帮我拖几个月吗?我暂时不想回国公府。」 放妾书,她怀孕这个时期是不可能要到的。不说周斯年怎么想,就是周家人也不会同意的。夏晓只想明确传达一个信息过去,就是叫周家人知道,夏花一直在看着。若是闵氏要迁怒于她,最好掂量清楚。 夏花没弄懂她在想什么,但夏晓开口了,她自然是答应的。 周斯年回到营帐,忍不住发了一通火。 闵氏听闻他去淑妃那处又没能将夏晓接回来,砸了好些东西,气得胸口疼。 她就不解了,夏氏姐妹怎么就这么难缠?谁晓得萧媛又出幺蛾子,出了这事儿也能怪她?这个淑妃,当真好大的威风!这夏氏也是,她就不信淑妃这一番动作她会不清楚,明摆着知道。 作这一番动作,不就是故意拿捏周斯年? 果真红颜祸水! 她恨恨嗤笑,讨要放妾书?大着肚子还要什么放妾书? 闵氏气得辗转了几夜睡不好,起了一嘴的燎泡。她心想,既然这夏氏姐妹给脸不要脸,那她非叫这姐妹两竹篮打水一场空! 直到秋猎回城路上,她终于又琢磨出了一个‘兼祧’的主意来。 周斯年不是不愿娶妻吗?行!她不叫他娶,她为她们斯雅娶妻。可怜天妒英才叫她们家斯雅英年早逝,落了个后继无人。周斯年这个做兄弟的,兼祧两房,为自己亲兄长留个后总行吧? 越是这般琢磨,闵氏心里就越火热。 当初她们斯雅年仅十七就去了,孑然一身,什么都没留下。这是她周家人心中十多年不愿提起的伤痛,现如今周斯年的子嗣有了,美妾有了。凭什么斯雅却连个祭拜的子嗣都没有?他周斯年难道能忍心? 之后的狩猎她无心去看,坐立难安地等着狩猎结束。 她心里卯了一股劲,决心要挑一个身份适中品貌双绝的女子出来。男人不是都好颜色吗?她就不信了,天底下的好颜色难不成就夏家姐妹?她这回,非得找个更好的,将那夏氏衬得粗俗不堪不可! 闵氏学聪明了,这次她不会在把消息往外露,叫周斯年提前跟她闹。闷头挑到了合适的人拍板定下来,再与他分说。 周斯年这边,动了武也没能将夏晓从夏花那边带走。 淑妃委实难缠,周斯年虽然强行闯了进去夏晓的住处,却也是付出了代价的。他被萧衍当场抓住,拖去一旁狠狠训了一顿。 罚杖责了三十下,闭门思过三个月。回府之后再执行。 夏晓松了口气,可算是先不用回府了。 事实上,这几日她那极准无比的直觉告诉她,这次回去闵氏怕是不会善了的。夏晓在等,也是在拖,拖到周斯年下定决心。 不过周斯年好赖是见到人了,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气得要死。 两个帐篷离得这么近,他就不信她一点动静听不见。淑妃这般日日阻拦,时时对他步步紧逼,半点毫不留情。周斯年甚至觉得,这背后,少不得夏晓这女人煽了点风点了些火。 然而,周斯年为此气了好久,本以为夏晓会哄他,结果夏晓的态度比他还冷淡。 夏晓面无表情地闭着眼装睡。心想她都没委屈,他倒是先委屈上呢? 闯过一次之后,后面便没有见到过夏晓人了。 临到回程,淑妃直接表明了把夏晓接到宫中去,而夏晓默认了安排。 第八章 周斯年又惊又急,莫不是不曾开口解释,她对他寒心了?他蓦地想起前车之鉴,于是别扭解释道:「萧媛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京城了。一月后,她与喀什王子定亲,之后朝贺结束,便随喀什使者离京去和亲。」 「爷不会让她再伤到你的……」 夏晓垂着眼帘看立在马车下的清隽如修竹的男人,眸色沉沉,面色淡淡。 他又尝试着与夏晓说了几句话,夏晓一律不给回应。周斯年心里一咯噔,抿了抿嘴,意识到事情严重。 夏晓看着他,沉默了。 许久才问了一句:「周斯年,是不是因为我出身低微,所以在你们周家人眼里就命如草芥?」 这话一出,周斯年脸唰地就白了。 然而,不等他反驳这句话,马车便跑动了起来。周斯年怔忪了许久,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疼得他心慌。 回到府中,萧衍的罚执行后,周斯年便卧床了。 闵氏没料到周斯年会被闭门三月。他人在府中,她在弄些什么动静少不得会被发现。闵氏气得咬牙,只觉得这淑妃莫不是专来克她的! 但主意已定,她是轻易不会改。 闵氏照常去交际,还亲自请老王妃办了一场诗会。这番动静不算小,果然被周斯年发现了。周斯年还当她不死心,冷着脸去拦了她,再次郑重表示他决不会再娶。 闵氏冷笑:「谁叫你娶?我这是为斯雅娶妻!」 周斯年眉头微蹙,以为自己听错了。 「兼祧两房。」闵氏此刻半点不心虚,他周斯年不想好她随便他,「可怜我斯雅孤身一人长眠地下,将来连个烧香祭拜的后人都没有。我做主,娶一房妻。」 周斯年不可置信:「母亲!」 「你身为他嫡亲的兄弟,为他留个血脉怎么了?」闵氏不以为然。 周斯年眼睛瞬间猩红,怒极暴喝:「绝无可能!」 「怎么?你这不孝子是要搅合了你兄长的亲事?」 闵氏气狠了夏氏两姐妹主意打得当当响。借了她儿子的手来跟她打擂台? 哼,她倒要叫她们好好瞧瞧自个儿的斤两! 「周斯年我今儿个就把话挑明了。」闵氏冷冷一拂袖冷笑「人我都看好了就吏部侍郎家的庶长女。斯雅的婚事势在必行!」 周斯年脸上沉得滴水,心中膈应得说不出话来。 于周斯年来说这辈子最敬重之人并非定国公,也非闵氏陈氏而是兄长周斯雅。现如今闵氏突然拿周斯雅出来作筏子周斯年心寒的同时更觉得恶心。 若闵氏当真为了兄长而娶一房妻他没意见。但打着兄长的名头娶进来却叫他去碰,完全不可理喻! 「母亲,你就不怕兄长怪你吗?」 周斯年一双眸子猩红语气极重地道:「若单单只为了与儿子置气你将他的亲事拿来作筏子,就不怕兄长将来不认你这个母亲?!」 「周斯年你住口!」 这话一下戳到了闵氏的痛处,她的脸上眨眼间烧红一片。这点隐秘心思被挑出来她心里又愧又惊。可她又早与吏部侍郎夫人透过口信儿,这事儿对方同意了现下就差挑明下定了。 闵氏慌张地怒道「我这事为了斯雅好他这一脉,我绝对不会教他断绝!」 这般吼出来,闵氏心中又好过了些。 没错,她确实开始起意之时是为跟人较劲,但若真能为周斯雅留下血脉,也是好事一桩。斯雅孤孤单单一人,谁说她不心疼? 「你莫要巧舌如簧,我今儿就说明了吧。」闵氏铁了心要娶,「斯雅的这房媳妇,别在背后给我耍手段,这事儿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方才动作过大,周斯年背后的杖伤有点渗血,额头也有点冒虚汗。闵氏的强硬是前所未有过的,心里认定他有了夏晓忘了娘,扭着脖子对他的脸色视而不见。 周斯年道:「行,您要娶,我定不拦。但我不愿做的事儿,没人能勉强!」 说罢,他冷着脸就要走。 「由不得你!」 闵氏唰地抬起眼眸,恼恨非常:「周斯年你这没情没义的,你怎么忍心斯雅的香火就这么断绝了?信不信以后你这一脉都被人戳脊梁骨!」 周斯年额头的汗浸湿了鬓角,脸苍白如纸。 「这件事,我会与你父亲商议的。」 闵氏看他虚弱的模样,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心疼。但周斯年这顽固性子,让过一回,这次她决不退让,「为人子女的亲事,自来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你父亲定下即可,用不着你同意。你若敢从中作梗……哼!」 末了,直接命下人送世子爷回房。 周斯年心头如火烧,阴着脸,大步离开双禧院。 兼祧两房这个提议,一经提出就得到了陈氏与定国公的拍手赞同。 确实,长子长孙早逝后继无人,若真娶一房回来,至少族谱上斯雅也不是孤零零的一支。闵氏不提两人还未曾动过念头,这一提起来他们的心思就活了。 传宗接代是一辈子大事,自古以来,道理如此。 闵氏见都答应了,立即鼓动一家子都来找周斯年游说。周斯年烦不胜烦,身子又不舒服,因此态度也便不太好起来。这般一折腾,周家当夜就发生了激烈的争执,闹得邻府都惊动了。 周伯庸更是被他气得当场取了鞭子来,狠狠抽了周斯年一顿。 伤上加伤,周斯年连夜就发起了高热。 情况十分凶险,当夜去宫里请了御医,动静不小。 夏晓听得脸色极其难看,坐立难安,没想到周家人会这般固执。不知道周斯年怎么样了,她心里担心就睡不着,等着御医的回话。夏花干脆叫了内侍去看看,看完立即递口信儿来。 好在周斯年自小习武,身体底子好。 高热烧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身上就退热了。 夏晓松了口气,周家定还乱着,琢磨着叫夏花传个话去国公府。让那内侍将孩子给抱出来。永宴养在双禧院夏晓没指望,博艺不亲近闵氏,定还在周斯年的身边养着,抱过来应该不难。 谁知这孩子没要到,却听说身体还伤着的周斯年进了宫。 夏花听说他此时正在御书房里,跪求萧衍收回他定国公世子的册书。 摆手示意宫人褪下去,夏花着实没弄明白这周斯年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琢磨着要不要将这事儿告诉夏晓。 夏晓这边确实早知道了,周斯年是夏晓的夫主,他进宫之事宫人们就有没敢瞒她。 夏花叹气:「不去看看?昨夜还高热,身子怕是还虚得很……」 「我能去看看?」 夏晓正在想事情,闻言惊奇地看向她,「我能随便走动?御前也可以?」 「我带你,应当没问题。」夏花嗔怪她,这宫里除了她没人分位比她高,「你说你,这还坐得住?好歹是你孩子的亲爹,怎么就不晓得关心一下?」 沉吟了片刻,她摇了摇头。周斯年家里闹得这般大,若是定国公看到她出现在一旁,指不定会让场面更乱。若是暴怒起来,打死周斯年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不出面,少惹麻烦。 第九章 萧衍看着心意已决的周斯年,托着下巴十分为难。周斯年的定国公世子册书早晚要收回来,他的头上不可能两道爵位。但看周家父子闹成这样,他若是应了,周伯庸怕是要气死。 「长宁侯不若再想想?」 「不必,请圣上收回册数。」周斯年十分坚决。 周伯庸赶过来之事,萧衍已然收回了周斯年定国公世子的册书。 匆匆赶来依旧来晚一步,册书早晚要撤掉,但周斯年这个时候做出此举,就是被定国公视为挑衅。他当即暴怒,若非有人拦住,当真要打死周斯年。 「你到底意欲何为?」周伯庸年纪打了,折腾了一番气喘吁吁。 周斯年脸上毫无血色,身姿却如修竹一般挺拔。 「既然怕兄长一脉香火断绝,那儿子这世子之位也该归还才是。」满脸的病容也掩饰不了周斯年卓然的俊秀,「这不是父亲母亲所期望的?」 说罢,便被侍墨扶进了马车,绝尘而去。 然而周家这场父子纠纷并未结束。 周斯年回了府便将信件发去了漠北,邀请周家的尚在人世的祖叔父回京。这般抵触的做法,立即触动了定国公被折腾出了火气。周斯年身子伤了不能再上鞭子,当下便与闵氏商量,把娶妻之事提前。 原定一月后进门的大房媳妇,二十多日后便要进门。 周斯年立在窗前,看着府中渐渐张灯结彩的,一双眸子幽沉如深渊。 这些时日,周斯年与父母的关系也陷入僵局。陈氏拄着手杖连连叹气,她一早就知道要出事,现如今看来,真被她猜中了。 周斯年时常看着博艺,在去看看永宴,眉眼中的纠结越来越深。 直到二十多日之后,新妇进门,周斯年当夜带着永宴博艺去了西府。新妇独守空房,羞愤的哭了一夜,次日红肿着眼眸去敬得媳妇茶。闵氏定国公一早没见到周斯年的人影,脸都绿了。 不仅如此,小侧院的人来报,永宴也不见了! 于是,又是一团乱。 夏花听着这一连串的消息,满意的同时,心中难免升起了些艳羡。比之她,萧衍这边后宫佳丽三千,而没想到吃了那些苦的幺妹福在后头。周斯年那般目下无尘,骨子里竟还是个心痴之人。 周家一行人闹到了西府,周斯年正在竹林煮茶。 看见愤怒的来人,泰然自若。 「父亲母亲所说甚是。」石桌上茶水刚刚才沸腾,周斯年边请两人坐下边语出惊人道,「兄长一脉确实不能断绝,儿子已去信了漠北,叔祖父不日便到京城。届时,永宴与博艺,谁过继给兄长,再做斟酌。」 闵氏没想到他竟想出如此对策,一时间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你!周斯年你好啊!你能!」她揪着帕子,跺着脚不停地转圈,手心都抠出血来。 「前日大嫂已经进门,儿子已将世子册书交予圣上。」周斯年抬眸看向进来便不发一言的周伯庸,「父亲不若请旨,将世子之位传与兄长后人。」 只要斯雅一脉有人传承,周伯庸倒是不计较孩子出自谁的肚子。毕竟这新妇也不过一个庶女,夏氏好歹还算正二品承恩郡公的嫡女。 真论起身份,自然还是夏晓高些。 周伯庸蹙眉:「你舍得?」 「自然。」周斯年垂眸饮了一杯,浓密的眼睫遮掩住眸中的不舍,「他们不论谁过继给兄长,相信父亲您不会亏待他。」 周伯庸没说话,似乎在沉吟。 须臾,他倒是赞赏起周斯年的大度来。毕竟若他不将国公府的爵位归还,只过继一个孩子给斯雅也是使得的。但他不仅过继了,还将国公府的爵位还了斯雅,周伯庸心里满意。 「那,且等你叔祖父到了再说。」 周斯年抬眸,缓缓点头。 「周斯年你打的好算盘!」闵氏要气死了,周伯庸竟然这就被说服了? 「这折腾来折腾去,好处都叫夏氏两个孩子占全了!」 「母亲这话什么意思!」周斯年眉头立即蹙起来,脸上露出了寒意,「是觉得永宴博艺不配?那你准备将爵位传于谁?」 闵氏话一出,连周伯庸也蹙了眉。 相比那没影儿的子嗣,博艺永宴可是长在身边的,真真儿玉雪可爱。一见孩子心早就化成水的国公爷最听不得旁人诋毁孩子,当即不高兴了。 闵氏哑口,她不是那个意思。 她喜爱孩子是真心的,但…… 依旧不死心要为周斯年娶妻的闵氏私心里觉得,一门两个爵位,至少要留一个给未来的嫡孙…… 谁知周斯年还未说什么,周伯庸却拍了板:「既然如此,那过继谁,你先与夏氏通个信儿吧,省得她到时候折腾。」 夏晓啊…… 周斯年眯了眯眼,应声:「儿子知道。」 定国公被说服闵氏再不高兴也拿周斯年没辙。 回程的路上周伯庸不解地看向闵氏:「你近来到底怎么了?」这三个月来,闵氏上蹿下跳地折腾他实在不懂她在折腾什么,「先前不还挺喜欢夏氏那丫头?怎地去了一趟徽州回来就恶了她?」 「此一时彼一时。」闵氏冷哼,「先前我只当夏氏是个安分的,谁成想到心这么贪?」 「贪什么了?」 周伯庸没管内宅的事儿问她「我瞧着挺安分的啊……」 「她安分?你又知道什么啊!」闵氏利眼一翻,嘭地将杯盏放到桌案上「她安分能鼓动你儿子不娶妻?她安分能撺掇着淑妃拿捏周家?自个儿蠢笨出去伤着了,还敢怪旁人?威风到是大得很!」 「你怎知是她背后耍心眼?」 周伯庸揉了揉鼻梁,头疼,「周斯年什么性子你不清楚?人家淑妃护妹心切也在常理之中你怕是想多了。」 闵氏心想女人家的心眼儿你个粗汉子你懂什么! 反正闵氏就认定了是夏晓背后耍心机八头牛都拉不会来。 周伯庸无奈叹气又钻牛角尖儿里去了。 人一走西府又复幽静。 周斯年看着两漂亮儿子,眉宇里纠葛更深。 博艺一个月前就已经会开口喊爹娘了眉眼灵动可见往后聪慧;永宴晚些但也能蹦出以两个字生得比仙童都不差些。两个胖团子这么盘腿坐在小榻上仰了脖子看他,周斯年哪个都舍不得。 若过继给旁人他自是不会妥协,但若是给兄长…… 周斯年叹息,夏晓那边,他不是很笃定。 次日上午,听闻了国公府动静的钟敏学夏春携子上门拜访。 钟敏学身为大理寺少卿,虽说根基尚还薄弱,但出众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周伯庸欣赏他年轻有为,更欣赏他行事恰到好处。正好觉得周斯年老在西府呆着不是事儿,特意派了人来请他回去相陪。 大理寺少卿的夫人,闵氏对夏春要客气的多。 夏春虽也貌美,但生的温婉大气。人也比夏晓更会来事儿,进退有度。 其实这么看来,如今夏晓的家世确实合适周家。朝中新贵,娘家姐妹又身在皇家,但若不是后来的事儿叫她心生间隙,闵氏不至于这样反感夏晓。 夏春今儿来,是来看夏晓的。 皇家秋猎,因钟敏学有案子在身便没跟去。但夏晓出了事儿夏春还是听说了,听说差点丢了命,夏春心中一直担忧。 这不等了一个合适时机,夏春一家子前来探望。 第十章 「妾身那妹子幼时被几个姐姐惯的多,性子有些娇气,这两年多亏国公夫人照看她。」夏春说话不疾不徐,如春风拂面叫闵氏生不出厌烦来,「不知晓儿此时身子可养好了?肚里孩子可还稳妥?」 闵氏手一滞,被她问得有些哑口。 这些时日为了娶大房媳妇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曾问过夏晓肚子养得如何。她挑着眼尾睨向夏春,心道这少卿夫人莫不是在暗讽? 「应当养好了吧。」闵氏掖了掖嘴角,笑,「淑妃娘娘将人接进宫中去小住,有太医一旁照看着,身子哪有养不好的道理?」 夏春笑了笑,低头喝茶。 这般寒暄了一会儿,夏晓的人没见着,两个外甥也没见着,夏春便去陈氏处见了个礼便以家中还有事告辞。陈氏不喜夏晓,瞧着夏春温婉大方。这般,反倒是对夏晓的印象好了些。 闵氏也不多留,笑着叫人送客。 夏春来了这一趟什么多话没说,却是给闵氏警了个醒。一个淑妃在宫里,还一个姐姐在外头,夏家确实起势了。 周斯年这夜没回,顺势住在府中。 只是他没料到,夜里又发生了一件事,叫他彻底地恼了。 彼时周斯年才在书房将公务整理完,正准备回房休息。才起身,今日转寰了态度的闵氏就过来了。 她好像想通了,特意提了汤水来与他谈谈心。 到底是自个儿母亲,周斯年也不想闹得太难看,顺水推舟请她进屋坐。 听她说得句句释然,为表度,当着面儿将她送来的汤水全喝了。洗漱的时候发现身子不对劲,火烧心似得,叫他血液都躁动起来。推了正屋门,就见新进门的大嫂衣着清凉地坐于他的榻上。 周斯年无比震怒,也不管王氏衣不蔽体,命李嬷嬷毫不留情地将王氏赶出去。 被一群下人目睹此事,王氏羞愤欲死。当场就不管不顾地闹着要撞墙寻死。周斯年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爆发了,他母亲竟然这样无所不用其极! 这一闹,双禧院和榕溪园也惊动了。 陈氏年纪大了起不来,就叫了贴身伺候的罗嬷嬷过来。闵氏与定国公才歇下,连忙披了衣裳赶过来。人过来,周斯年满脸的暴戾不曾收敛,气息沉的可怕。 李嬷嬷张口就将情况与两人分说,周伯庸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闵氏,不是已然商量好了过继,还搞这些下作手段做什么?!闵氏自己也是一脸震惊之色,直问到底怎么回事。 周伯庸见她这般,也烦了。 他就想不明白了,好好儿的闵氏到底闹怎么样?萧媛才赶走,家里好难得安宁下来,她自个儿非要没事找事的闹腾有什么意思! 闵氏被父子两质问,一时间有苦说不出。 她就是再急,也不会周斯年才回府中就下手。今日送来的汤水,是王氏亲自熬的,说什么面薄怕羞请母亲送与二弟尝尝。闵氏哪成想这王氏竟会这般小家子气,下药的手段都使出来。 盯着梨花带雨的王氏,闵氏眼里都淬了毒汁。 可若要跟一个五品侍郎的庶女争执分说什么不是她下药,闵氏又放不下身段去,梗着脖子,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周伯庸见她不否认,顿时一脸失望。 磊落了一辈子的定国公旁的小打小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给儿子下药这事儿,委实太下作。他心想,必须叫闵氏清醒清醒。 于是,夜里就搬出了双禧院。 周斯年怒极,冒夜冲去了马厩,飞身上马便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闵氏只觉得冤枉的不得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相公儿子都走了,她转头盯着寻死没死成正在下人们轻声劝慰下嘤嘤哭泣的王氏,差点呕出了一口血。 次日一早,夏晓正在喝着药膳,周斯年带着一身的狂躁冲了进来。 他走得快,宫人拦都拦不住。 她皱眉:「怎么了?」 周斯年暴怒的模样十分吓人,骇得一种宫人全僵持了不敢动,紧紧盯着他。世子爷快步走到夏晓身边,抓着她的肩膀,突然问她:「夏晓,若是爷叫你在儿子与爷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什么?」 莫名其妙的,夏晓没弄懂他说得什么意思。 「爷问你!」 周斯年幽沉的眸子森森地盯着夏晓的脸,不愿错过她一丁点的神色变换,他咬着牙又问了一遍,「若是叫你放弃儿子,你愿意吗?」 夏晓脸色一变,以为周家人拿捏永宴博艺,不准备还她。 「凭什么!」夏晓没料到会这样,什么叫放弃儿子?顿时不可置信地惊呼,「凭什么叫我放弃孩子?那是我的孩子!」 周斯年被她这一句堵着心口剧痛,抓着她,不管不顾地亲了上去。 他太愤怒了,胸中的委屈如灭顶的潮水一般漫上来,他觉得要溺毙了。所以他抓住夏晓,凶狠而霸道地吻她。偏殿里的宫人都惊呆了,面面相窥,个个犹如见鬼似得迅速退了出去。 长宁侯,是不是疯了? 夏晓也被他吓了一跳,嘴里周斯年的舌头搅动风雨。 周斯年的暴戾,委屈,失望,固执都在这个吻里。不留缝隙,粗暴又直接,夏晓差点窒息而昏过去。 直到许久,周斯年才放开眼里都起了雾的夏晓。 他哑着声说:「若是爷把博艺或者永宴过继给大哥,我们一家人搬出国公府,你同意吗?」 说罢,他不给夏晓考虑的时间又道,「夏晓,我们还年轻,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孩子。即便博艺或者永宴给了大哥,除了名分上归了长房,依旧是我们的孩子,爷不会亏待他……」 「什么意思?」 过继之事周家未曾对外传过,夏晓不明白, 「什么叫名分上归长房?」 「母亲为兄长娶了一房妻,想要爷兼祧两房。」周斯年问她,「……爷就问你,爷跟孩子,你要谁?」 周斯年终于承认了,他就是个格格不入的怪人。他若心爱谁,他就会专注地只爱她一个,旁人再好,他也不想沾手。 「夏晓,爷……我跟孩子,你要谁?」 夏晓努力联系起来,终于明白他说得什么,只是…… 她抿着嘴没说话,似乎在思考。 「你说话!」 看她不说话,周斯年心里慌,警告她:「爷就在这里告诉你,你要是敢选了孩子,爷往后就决不会再踏入你屋里半步!」 许久,夏晓问:「新妇进门了?」 「嗯?……嗯。」 「长得好看吗?」 好看不好看,他怎么知道! 周斯年正等着她回答,听她尽问这些没用的,脸一沉就不高兴道:「你闭嘴!先回答,你要选谁!」 「若是给了大哥,还能养在身边吗?」 提起这个,周斯年又想起昨晚一幕,眸色透露出几分暴戾:「自然能……爷决不会叫王氏那种女人养爷的孩子!」 夏晓「哦」了一声,浓黑的眼睫染上了湿润。须臾,她拄着唇轻轻咳了一下,突然抬起了头,一把将周斯年扑倒在床榻之上。 周斯年一愣,眼睁睁看她趴到了自己身上。 第十一章 夏晓肚子有五个多月了,隆起了一块,看着莫名颤颤巍巍的。她跨坐在男人的腰上,大胆地俯视着他,然后俯身就覆上了他的唇。 夏晓不是个温柔的人,癖性也不乖。但此刻,她却用了她毕生少见的温柔去亲吻周斯年。 掐着他的下巴,吮吸,舔舐,缠绵而悱恻,极尽温柔。 周斯年仰躺在床榻之上,衣衫乱了,玉冠也掉了,墨黑的长发铺满床铺。 许久之后,亲吻停了。 世子爷一只手捂在眼睛上,低低地轻笑出声。 夏晓被他晓得莫名,睫毛颤颤地睁开了眼看他。世子爷却蓦地抬手勾住了她的腰肢,将人又压下来,环在怀里。他撑着上半身坐起,下巴搁在夏晓的肩上,清冽的气息密密地包裹着怀里的人。 呼吸灼热地喷在夏晓的耳侧,他声音依旧轻轻淡淡的,却叫夏晓听出了浓浓的偏执意味。 他说:「今日若你胆敢不选我,我必定打断你的狗腿!」 夏晓满耳朵都是他阴森的警告声,鼻尖也是他的味道,心跳声却响彻耳鼓,比上辈子初恋的心动来得还要热烈和欢欣鼓舞。 她说:「好吧,我选你了。」 周斯年的眼睛倏地大睁,心脏像煮沸了的滚水般疯狂的鼓动了起来。 夏花早就告知她周斯年把两个孩子都带去西府的事儿。夏晓眼里幽光微闪,只当不知地叹息,「你说到做到,孩子必须养在身边。」 周家远在漠北的叔祖父三日后到达京城。 周斯年提前去宫里接夏晓回府,夏花本还想着拦夏晓默默冲她摇了摇头。周家要过继孩子现如今回去有何用?不过徒惹伤心罢了。夏花叹气,弄不明白她妹妹到底在想什么。 偏厅里夏晓正在跟周斯年她商量永宴和博艺过继哪个。 夏晓想都没多想,直接说博艺。 周斯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夏晓挑眉:不行吗?博艺这孩子认生得厉害离了她跟周斯年身边绝对不行。夏晓不否认这点小心思虽说周斯年说了不会把孩子给新妇养但这样更保险不是? 端看定国公对两孩子到底心疼到何种程度了。 当天下午夏晓便随周斯年回了府。 过继之事势在必行两个孩子在西府叫紫衣紫杉照看着周斯年将夏晓送回府就立即亲自去西府接孩子了。 怕闵氏会迁怒夏晓,他特意留下侍墨,叫他护好女主子。 从周斯年的口中正式说出‘女主子’三个字,侍墨明白其中意义,立即应是。 穿过游廊之时,夏晓看见廊下还没卸下来的灯笼,眼睛眯了眯。 绿蕊耿直地一声哼在夏晓耳边小声嘟囔:「世子爷说了早晚会跟主子搬出去主子不要动气。」 夏晓笑了笑说走吧。 进了二门,王氏正带着贴身丫鬟在园里赏菊。 于周斯年来说事儿太恶心,他并没有跟夏晓提过,周家也将下了封口令。夏晓还不知道新进府的王氏对周斯年做过什么事儿。所以,第一眼看到王氏在花园,她还笑着上前见了礼。 王氏生的十分妍丽,杏眼桃腮,娇俏可人。 闵氏约摸以为周斯年换了喜好,如今恶了萧媛的张扬艳丽,所以挑的这王氏,容貌根本就是夏晓是一个风格。但怎么说,人的皮囊再相似,若精气神儿不同,站在一起还是天差地别的。 王氏在夏晓面前,娇俏可人地转动眼波之时,莫名让人觉得像赝品。 这让王氏觉得很羞辱,她躁红着脸轻声道:「这位可是小弟妹?」她咬着下唇,「小弟妹今日才回府吗?」 夏晓不懂她‘小弟妹’是个什么怪称呼,但还是点了点头。 「大少夫人在赏菊?」 夏晓不太想跟她寒暄,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王氏还是离得远点儿比较好,「妾身子重,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 王氏见夏晓转身就走,撇开丫鬟小碎步走过来:「小弟妹可曾见到小叔了?」提起周斯年,她心中虽有些畏惧和委屈,但总的来说还是心驰神往的,「昨夜仓促离去,不知小叔……可还好?」 夏晓本以为她要说什么,冷不丁,突然被她给恶心了一下。 不可置信地看着王氏毫不掩饰的娇羞模样,她转头看了眼侍墨,眼神问他怎么了。侍墨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嫌弃之意。 夏晓:……到底发生了何事? 直到回了明熙院夏晓才知道,闵氏昨夜居然给周斯年下药逼他跟王氏同房的事儿。夏晓心中犹如万马奔腾,叉着腰在屋里走了几圈,突然发现闵氏当真很有本事,她都好多年没这么气过了。 周斯年都自己跳到她碗里,那就是她的人! 西府里国公府有点远,骑马要一个时辰。周斯年是去接孩子,自然不能骑马,驾车的话一个半时辰。这么一个来回,至少三个时辰。 夏晓就不等他一起用膳,自个儿先去安顿。 下午申时,周斯年才一手抱着一个胖儿子进了府。 约摸是周斯年甚少在人前抱过孩子,平日里看着更像随时羽化登仙的仙人,周家下人一见两孩子抱着他脖子出现的场面,尤其惊奇。 这般说着,就引得好些下人窃窃私语。 夏晓才安顿好,还没歇口气,进了府就四处打探消息去了的绿蕊,突然跟身后有狗撵似得一阵风跑进来。 夏晓还没开口,她急吼吼地就告诉她:「主子,那个大少夫人又跑去爷跟前现眼了,爷正在发火呢!」 绿蕊跺着脚,小脸都气红了:「那个女人想趁机抱小主子,惹得博艺小少爷哭了!」 夏晓一听立即把手上东西一放,抬腿就跟绿蕊过去看看。 王氏其实没多想抱孩子,她就想借此表现一下对孩子的喜爱,叫周斯年能给她一个好脸。哪成想这小崽子这么凶,手还没伸过去,就鬼哭狼嚎起来!博艺一嚎,永宴也跟着张嘴哭。 两孩子表现得好像她暗中打了他两一样。 王氏手足无措:「小叔,莫要误会了,妾身就是见着两个娃娃像小仙童似得,想抱抱看,妾身没有……他们怎么哭了?」 周斯年看大儿子哭得小脖子都红了,心疼得不得了。 盯着孩子试图碰博艺的王氏,周斯年一脸阴沉,喝道,「大嫂还是莫要上前为好,否则弟弟怕是要得罪了……」 正要说把王氏送回院子,闵氏陈氏适时也赶过来了。 一看,这还得了?! 两孩子就是周家人的心肝儿宝贝,尤其陈氏,最见不得重孙子哭。她素来看王氏比看夏晓还不顺眼,当即拄着手杖就劈过来打她:「你这妇人做了甚么?叫我们永宴博艺哭成这样!」 闵氏顾不上王氏,倒是想去抱抱孙子。只是博艺扭着小脖子不让碰,她伸一下手都不行。永宴不认生,周斯年别开了手,不让闵氏抱他。 闵氏瞪着周斯年,直骂他这个不孝子这是要做什么? 陈氏年纪大了,手杖打人也没什么力气,动作哪里有那么灵活。王氏也不知是不小心还是脑子真拎不清,人陈氏没劈到她,她好似吓得失了魂,不动不躲的,怯怯弱弱地往周斯年身上倒去。 第十二章 夏晓老远看到,气得想捡起一块石头砸死她。 不过周斯年迅速往后一退,叫栽倒的王氏一个趔趋砸到了花丛里。她似乎没想到周斯年众目睽睽之下也能叫她丢丑,羞愤的一副快要昏过去的样子。 这般自己丢了丑还有脸羞的模样十分滑稽可笑,令人瞠目结舌。 闵氏顿时满脸的尴尬,毕竟这王氏,是她亲自千挑万选挑选出来的。一次两次的,当真是把她面子里子都丢到了地上踩。尤其注意到陈氏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叫闵氏又羞又恼。 「还愣着作甚?!」 闵氏手一指,咬牙道:「还不快把大少夫人送回晨星院?都聋了是吗!」 博艺永宴两人趴在父亲怀里,一抽一抽的特别可怜。夏晓顾不得其他,小跑着过来连忙就给博艺拍了拍后背。 夏晓才拍了两下,博艺就不哭了。 博艺不哭,永宴也不哭了。 王氏一瞧夏晓人过来了,心想左右丢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拼着一口气她也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于是犟着就不乐意走。 她甩开了架着她胳膊的手,突然走到闵氏跟前。 夏晓直觉她很危险,默默退后一小步,将自己藏到周斯年的身后。不知道为什么,夏晓总有种王氏随时都能扑上来推她的感觉。 只见王氏走到闵氏身边,咬了咬下唇,她突然又道:「妾身有些话不吐不快,不知母亲可否叫下人们都退下?」 周斯年摸不清这个王氏的行事,不明白又在闹什么。 陈氏看了眼四周,才发现下人将方才王氏丢丑的一幕看进去了。烦躁地摆摆手,示意所有下人都退下去。 王氏眼眸似水般半点不避讳缠到周斯年身上,转而羞怯道:「母亲,祖母,小叔,你们也看到了,小弟妹生的这两个孩子根本就不叫妾身碰。过继到相公名下,妾身怕是也不太养得好。」 她低下头,低声喃喃道:「孩子嘛,还是自个儿亲身生养得才亲近……」 她这话说得委实突兀,场面瞬间静了下来。 夏晓:「……大少夫人这话何意?」 王氏的意思是不过继她的孩子?可过不过继这事儿,是她一两句话就能变了的?夏晓蹙起了眉头,发现自己不太能理解王氏的思维。 「妾身嫁进门。」王氏本就跟着姨娘长大的,也没谁教过她道理规矩,「母亲一早跟家中长辈说过,是叫妾身来当兼祧的大房。可小叔对妾身避之不及,这般进了门就等于守活寡,妾身……」 躲在周斯年身后的夏晓,眼睛眯了起来。 她往前走了些,瞥了眼周斯年的脸色,周斯年一脸吞了死苍蝇的恶心。眼珠子转了转,又退回了他身后躲着。 陈氏一听她还提这事儿就皱眉,她从头到尾跟周伯庸是一条心的。能给斯雅续上了香火就成,比起没影儿的孩子,两个小金孙能给一个给斯雅最大善不过。 倒是闵氏抿着唇,没说话。 「妾身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王氏自怜自艾地红了眼,眼睛瞥向躲在周斯年身后的夏晓,「若是两个孩子能有一个跟妾身亲近倒是好,这般抱都不让抱,妾身岂不是要孤寡一辈子?」 「小弟妹,小叔最是听你的话。」瞥了眼闵氏,她突然转头对夏晓求道,「不若你大方一些,叫小叔给妾身相公留个血脉就好……」 躲在周斯年背后的夏晓被她突然一求,傻眼了。 王氏的挑拨委实太浅显,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但闵氏本跟夏晓的一出官司还没了,这般,还真被她给激了! 夏晓:「……」 她今日才将将回来,王氏这么早豁出了脸皮挑拨周家人对付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个女人脑子莫不是有坑? 周家叔祖父上京这日京城大雨。 王氏那日的说法闵氏私心里是赞同的。尽管她看不上王氏,但养孩子确实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才亲近。况且,既然周斯年愿意让一个爵位出来给大房,闵氏自然更希望子嗣的血脉偏大房这边。 开宗祠过继一事,定在十日后的吉时。 闵氏心想既然有时间那过继一事还有的运作。所以琢磨着王氏这么会作,若是周斯年在此期间真被王氏给成了事她就顺水推舟一把。 一早周斯年去城外接人。 夏晓简单梳洗了下带着两个胖团子在屋里玩益智游戏。 永宴太久没见夏晓,对她有些陌生。有时候闹起来,夏晓不一定哄得住。不过她一点不着急自己孩子,总有办法把心养回来。 博艺聪慧外显护娘从小就护得厉害。 永宴有时候闹起来小爪子打到了夏晓他爬过去就是一爪子。偏永宴对博艺是心大的很被打了好几次也不哭,傻兮兮地咧嘴笑。 夏晓看得扶额,安慰自己爱笑的孩子讨喜。 王氏这个人委实算个强人至少脸皮上面夏晓承认比不上她。 夏晓才陪孩子玩了一会儿扶桑便进来说大少夫人过来了。扶桑才说完,王氏的人就已经踏进了门。 身上穿着正红的直裾裙,妆容比昨日更精致一倍不止。 「今儿天气阴郁,没甚好消遣的,来找小弟妹叙叙话。」 讲真,若不是她的身份是大房正妻,绿蕊都想拿棍子赶人。 王氏进门就开始张望,见屋里除了夏晓跟两个孩子以外都是伺候的下人。眼里失望一闪,她拂了拂鬓角,嘴角含了笑地跨进来:「小弟妹这是才起?妆容还未梳呢?也是,身子重了怕是诸多不便……」 紫衣紫杉瞥过去一眼,默默将两孩子抱远了一点。 夏晓的头发只简单地绑了绑,三千墨发有不少洒落在耳侧,身上衣衫也是为了方便紧着松弛的穿。闻言回头看了王氏一眼,半分没显窘迫。反倒清水出芙蓉的容颜,叫心存比较的王氏嘴角笑意一滞。 「是呢,才起没多久,您见笑了。」夏晓将耳侧的散发别到耳后,「大少夫人怎么过来了?」 吩咐绿蕊立即备茶,转身请她上座。 「紫衣紫杉,将孩子抱进去吧。」 孩子一抱走,屋里就安静下来。 目光在王氏一身正红的衣衫上滑过,夏晓眼眸微闪,弄不明白她今日来所为何事。难不成就是穿个正妻衣裳来刺一刺她?不过昨日当众才丢了那么大一个丑,今日还能若无其事地来明熙院找她说话,夏晓免不了警惕又上升一截。 「小弟妹可想好了?」 王氏染着鲜红的豆蔻,指甲映着白瓷茶杯,香艳非常。她开门见山道:「自己亲身骨肉过继给旁人,想必在小弟妹心里不亚于割肉。若是你着实不愿,妾身自不会做那等恶人,教你们母子分离。」 她挑着眼角,道:「左右妾身就求一个孩子,小弟妹若劝好了小叔,你我都得偿所愿。」 夏晓:「……大少夫人为何会想到叫妾劝我们爷?」 王氏眼中厉光一闪,心想为了你都能跟闵氏对上了,贱人还装什么装! 第十三章 「还不是小叔院里没个当家作主的,母亲便再是亲近,也不好老是插手小叔的房里事儿。」王氏浅浅饮了一口,放下杯盏,「小弟媳就不同了,你是小叔房里人,又是两个孩子生母。日日与小叔相对,也好说话不是?」 夏晓呵呵一笑,这般看来,王氏是个装疯卖傻的了。 没想到高门大户里,也出来一个乱打的。只不过,王氏大约把她当成没什么主见的小妇人,随便拿点话就想唬她。 夏晓眯了下眼睛,笑道:「妾确实舍不得孩子,不过大少夫人怕是多虑了。大少夫人您进门不足月余,便是身份毋庸置疑,孩子过继过去,夫人约摸也不太会将交予你养……」 直戳要害,王氏脸上一僵,竟不知怎么接。 「怎……怎地这般说话?」 王氏瞪着夏晓,面上又青又白难掩尴尬。 夏晓笑得单纯,一副不知事的模样:「大少夫人为何会觉得,妾要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帮你劝我们爷去你房里?」 说话间,她漂亮的猫眼儿亮的恍若星晨,王氏看得直咬牙,心里暗骂狐媚子。 这般看来,想通过忽悠夏晓达到目的是行不通的。王氏胸口起起伏伏的静不下来,憋得难受。也没心思与夏晓叙话了,随意寒暄了几句便说告辞。 夏晓立即起身,笑着送客。 直至看着她走远才松了口气,王氏方才打量她肚子的眼神,着实令人害怕。 大雨下了一上午,雨势不曾减弱。内室里两个孩子已经熟睡。夏晓靠在窗边,托了腮看着窗外的大雨陷入沉思。 王氏看样子不会善罢甘休,夏晓想了又想,把紫杉叫了出来。 从徽州回来,夏晓把阿大阿二紫衣紫杉都带了回来。平日里紫衣紫杉守在博艺永宴身边,阿大阿二看着明熙院。这四个姑娘不愧是暗卫出身,防死了院子,叫外头的手伸不进来。 近日因为跟闵氏闹翻了脸,周斯年又调了不少暗卫守着院子。 夏晓琢磨了半天,叫紫杉去盯住王氏。 紫杉宫廷暗卫出身,若贴身盯着谁,没点真本事绝对发现不了她。这般盯着盯着,还真叫紫杉给盯到了点儿东西。 夏晓将手里的拨浪鼓一丢,脸黑了个彻底。 王氏这个人是当真的浑不吝,拼着一鼓莽劲也要对周斯年下手。真不知她对周斯年到底哪里来的执念,非要这么上赶着恶心人。只是叫夏晓更烦躁的是,没想到闵氏居然不嫌下作,从中还插了一手。 沉思许久,夏晓幽幽地笑了起来。 宅斗她不大会,但论恶心人,夏晓自认天赋异禀。既然她们自己都这么放得开,那就看谁更下得去手呗…… 「一会儿紫衣也一并去盯着吧。」夏晓看了眼气得要命的绿蕊,说,「绿蕊,叫阿大阿二进来,我有话跟她们说。」 反正她本就是没规没矩的泥腿子出身,下手没轻没重也是应当的,对吧? 周斯年接到叔祖父回府,已经是日落时分。 周家叔祖父进门便被周伯庸派人请走了。自从周伯庸一支被朝廷责令返京之后,两家人已有二十年没见过面。周伯庸见到他时,老泪纵横,激动的连连念叨着一起畅饮个够。 洗尘宴设在酉时,周斯年个洁癖狂受不了脏,趁机回了院子换衣裳。 去内室之时,顺手给了夏晓一封信。 是宋英寄来的。 宋英在信中告诉夏晓,她年后便会上京。并告知夏晓,她和于安和离之后,直接回了宋家接任了第五代家主之位。十分感激夏晓曾经出手相助。她上京之后会在京城招赘,届时再与夏晓续姐妹情谊。 夏晓十分高兴,她就知道宋英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周斯年换好衣裳出来瞥了一眼信的内容,诧异地盯着夏晓看了许久。须臾,摇了摇头叹道:「……你可真是个好运的。」 宋家的财力,不容小窥啊…… 前院来人,周斯年才坐下就被人唤走。 叔祖父这次上京除了两个儿子,也带了女眷来。原本闵氏是不大愿意叫夏晓出去见礼,觉得不恰当。但叔祖母明言说要见夏晓,闵氏便只能派人来请。 叔祖母的年岁不大,娘家姓李。约摸跟闵氏差不了多少,一副刚硬长相。 李氏是长辈,闵氏自然不敢叫她坐下首。如此,她便与陈氏一同坐于上首。背脊挺直的像一杆枪,十分有军人的风范。 她见到夏晓挺着肚子过来,立即就叫随身的下人过去搀了夏晓一把。 「这真是奇了?」 李氏瞥了眼夏晓突然放下杯盏。饶有兴味地看了眼捏着帕子坐在闵氏下首的王氏,又扭头瞥了眼夏晓,挑眉的动作有点豪迈的味道,「我怎么瞧着这小丫头跟大房的小丫头,模样有点像?」 闵氏掩嘴的动作倏地一僵,王氏面上也有些尴尬。 陈氏原本未曾注意过,被她这么一提,打眼看去确实有几分相像。 眼一转她就知道闵氏打得什么主意,心里有点不高兴,但当着李氏的面儿笑着接了个话茬:「你不提,我还真没瞧出来……」 「许是京城的女子都生得貌美吧……」 寒暄叙旧,到了酉时准时开宴。 陈氏照顾着夏晓身子不便,叫她给李氏敬个酒就准她回去了。 夏晓人一走,李氏才直言提了一句:「我瞧着斯年那小子寄来的信里提过,这就看中这丫头了?往后都不变了?」 闵氏连忙摆摆手,连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能叫周斯年自己作主? 漠北那边没这么多弯弯绕绕,见惯了生死的李氏觉得只要人正派就行,出身如何都是虚的:「我打量着,这丫头眼神清正的很,不像个心思歪的……」 闵氏笑笑,自不会反驳她的话。 不太愿意说夏晓的事儿,她便随便敷衍了两句,笑着把话转移到旁的上头。 陈氏年纪大了,以茶代酒地与李氏喝了一杯便回去歇息。由闵氏王氏陪着李氏一行人,寒暄来寒暄去,没甚好絮叨的。李氏一家子在漠北粗犷惯了,风卷残云地将菜品吃了便叫她们莫陪了,散了罢。 夏晓回院才用完膳,就听绿蕊说女眷那边散席了。 点了点头,她说:「叫侍墨去二门那处等着吧,这里有你们几个在就行了。一会儿前院散席了,好叫他把爷给扶回来。」 绿蕊兴奋地点头,一溜烟小跑出去叫侍墨了。 再过一个时辰,前院散席了。 夏晓听说几个大男人都喝得伶仃大醉,国公爷更是醉的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她龇牙笑了笑,叫紫衣去通知紫杉,可以动手了。 男宾的酒席设在最南边的水榭离主屋这边有段距离。醉酒的人扶来扶去的麻烦,为了方便,闵氏在前院给男人们都安排了住处。 侍墨过去等酒席散场周斯年已经醉了。 他这人便是醉了酒,也十分的克制。双目微阖静静地坐在那儿,单手支着下巴,看不出任何醉态。原本闵氏安排着伺候的人见机上前,凑在他耳边询问他是否去休憩。其他人已然酒意酣然。 侍墨人适时上前,扶住了周斯年。 无声地瞥了那小厮一眼他人高马大的又气势极强,吓得那小厮当即后退一步。还没碰到周斯年便只能悻悻地收手。 侍墨:「爷不喜生人触碰。」 算是给了个解释。 第十四章 那小厮听他这么说立即笑说侍墨哥哥来照顾侯爷最好:「水榭离主屋那边太远,主子们醉的厉害,怕是不好安置。夫人想得周到,在这边也安排了住处,侍墨哥哥若不然扶侯爷去歇一歇?」 侍墨想着夏晓交代了要带周斯年回去摆摆手谢绝他的好意。 「你去照看其他人吧,爷这里自有安排。」 说罢,轻松架起周斯年,就带人走了。 那小厮想着大少夫人交代要安顿好侯爷这般被侍墨接走也算安顿好了吧?旁边男客陆陆续续被扶走小厮看了看唯一还清醒的叔祖老爷家的大公子干脆一跺脚跑去献殷勤。 左右侯爷人都走了他不能什么都没捞到。 水榭就那么大,除却饮酒的偏厅,男人们歇息的地儿相隔不远。 为了方便认门,每间屋子的门口都挂了个兵器的小牌子。 刀、枪、剑、戟、斧、钺、钩,紫衣悄无声息地从屋顶落下来看见,挑了挑眉,对这门牌感到略有点新奇。想着王氏的话,她径自推了‘剑’的门进去看。紫杉的鼻子十分灵敏,果然嗅到屋子里熏香怪怪的。 手里铜牌一摞,将铜牌的顺序倒过来。 重排了之后,紫杉立即返回屋顶蹲着,过了一会儿就有人进来了。 除了叔祖父家大公子不必搀扶是自己走进来,其他人被架过来,看对了牌子便往屋里送了。定国公跟叔祖父醉得最厉害,脚步凌乱,进了屋便倒在床榻上酣睡起来。 安顿好主子,下人们都退出水榭。 紫杉悄无声息地下来,又将铜牌按照原来的顺序重新挂上。之后便脚尖轻点,人影儿消失在夜幕之中。 紫杉回来禀完话,侍墨才将周斯年扶进来。 默默做完一切的紫杉早已进去照看永宴和博艺,夏晓叫侍墨将周斯年扶到榻上,摆了摆手示意叫绿蕊立即去打来热水。 一边给周斯年擦脸,一边看墙角的漏壶,静静地等。 王氏,自求多福吧…… 须臾,水榭小桥之上,王氏扶着贴身丫鬟的手姗姗来迟。 及至走到‘剑’字门口,她两颊羞红,突然生出了点儿犹豫。 今日可是叔祖父一家都在,只要她人进了屋,周斯年就算为着周家的名声也定不能像上次那般闹开,更甚至不留情面地将她赶出去。但她犹豫的是,若真叫她成了事儿,周斯年会不会因此厌恶了她。 纠结了一会儿,咬了咬下唇,咬牙推了门。 左右不搏一把连衣袖都沾不上,她就拼一次看看! 旁人不是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周斯年再是清心寡欲,也是个真男人。也许会因着这次肌肤之亲陡然发觉她的好,自此对她爱不释手?! 这般一想,王氏脸颊止不住地发烫。 这回她学聪明了,她进门就褪了身上的衣裳。她这一身雪白的肌肤,是她姨娘花了大半的积蓄为她保养出来的。虽有些纤瘦,但绝对叫人看着移不开眼。 她就不信了,周斯年能一点歪心思不起! 床上鼓了一块,人是背对着床榻躺的。王氏到底是没经过人事的姑娘家,扭扭捏捏了半天,真要上榻了她反倒不好意思往那人身上看。 羞红着脸,她一鼓作气地掀了被子便钻了进去。 只是她含羞带臊地依偎过去,没闻见清冽的气息,只感受到胡渣的扎人。当即眼一睁,对上了一张虽俊朗但年纪委实不算小的黝黑的脸。 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老男人! 王氏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啊——’地大叫了起来。 这一尖叫,叔祖父周礼言立即就被惊醒了。他虎目一睁,混沌的脑子还未分辨敌我,抬起一脚就将王氏给踹下了床榻。水榭里外的清醒的不清醒的都被闹起来,一窝蜂地赶了过来。 叔祖父家大公子周止戈动作最快,奔过去一脚踹开了门。 这一开门,脸色大变。 水榭里下人呼啦啦进来,看到赤身裸体的大少夫人爬进了叔祖老爷的床榻,一个个下巴都要掉下来。 周礼言酒立即就醒了,吓得。 王氏这一被围堵,无法面对这样的场景,干脆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回闵氏来的十分及时,出事儿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场面这般离谱,完全出乎了闵氏所料。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若非这里需要她主事,她也想学王氏两眼一翻昏过去。 在一屋子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当机立断地呵斥地将人瞬间退出屋外。也怪这水榭都是男子,没人方便脱了外衫去给王氏遮盖。王氏便这般僵硬地昏倒在地,玉体横呈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屋里的熏香还在燃着,丝丝缕缕地往人鼻下钻。 床榻上还未起身的周礼言将酒气才挥散了,脐下三寸的物什却直戳戳地挺了起来。他一张脸黑红的彻底,狰狞着将床榻上的薄被丢下去,遮住了王氏,可一口气火辣辣的就是熄不下去。 等李氏等人闻讯赶来,闵氏看着叔祖父家女眷愤怒的脸,终于顶不住眼前一黑。 李氏煞气腾腾的喝道:「这事儿,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叔祖父年岁不大,但辈分是实打实的长辈,李氏就是闵氏也得老老实实喊一声婶婶的。这般动土动到长辈头上,绝不会善了了。 陈氏过来,作主给周伯庸灌醒酒汤,连灌了好几碗终是将他给弄醒了酒。连夜的,周家一家子要给叔祖母一个交代。 「这事儿先别急着定论,指不定是哪里闹岔了……」 闵氏被李氏亲自掐人中给掐的装不了晕,扶着贴身丫鬟的手,歪在一旁的椅子上头抬不起来。 今儿就是一目了然,能有什么闹岔了不岔了?她王氏好好的不在自个儿院子里歇息,出现在水榭就足够扣死了不安分的帽子。何况赤身裸体被抓个正着?王氏的事儿就没得狡辩! 不过李氏不急着这个,这王氏再放荡也不至于勾引一个半大老头子。她必须讨要说法的是,周礼言屋里的熏香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 李氏一辈子陪着周礼言出生入死,见过的腌臜手段不知凡几,这等烈性熏香,她一进门就闻出来了。 闵氏被李氏的眼睛盯着,说不出话来。 陈氏一看她这般情态,哪儿还有不明白的?这事儿少不得就是她媳妇动了手。就为了跟夏氏斗个气,就非得折腾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来! 她脸黑得彻底,当即拐杖一跺,直对李氏说彻查。 见陈氏还想和稀泥糊弄,李氏心里一阵冷哼。她就看不上这侄媳妇,于是双目如利刃扫向闵氏,突然道:「伯庸媳妇,这就是你为我们斯雅挑的好姑娘?就这么一个货色你配给斯雅,你自个儿不心痛吗?」 直戳人心,当头棒喝! 闵氏脸一白,就连想糊弄过这晚的陈氏身子也颤了颤。 「斯雅虽说英年早逝,可他是为了大康的百姓战死沙场。光凭着这份恩义,就是配了哪个好姑娘都不算辱没人家!」李氏冷笑:「你们也是心宽,若斯雅是我儿子,我哪里舍得这么糟蹋!」 周伯庸僵硬地坐在上首,眼圈突然就红了。 他盯着眼神惶惶不安向他求救的闵氏,这些日子对闵氏累积起的失望,此时此刻突然就决了堤。李氏的这句话,简直剜了他的心! 第十五章 可不是吗?就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闵氏一意孤行地配给了斯雅。就像婶娘说的,这是把他们斯雅踩在脚底下糟蹋。 原他只当闵氏一时糊涂,现如今看来,根本就是疯了魔。 「如此也好。」周伯庸头疼欲裂,突然张了口说:「来人,去看看王氏醒了没有?」 水榭不大,这边他提及王氏,立即就有人去偏房看。 王氏刚幽幽转醒,听见外头小厮在问她是否醒来。想着‘剑’字房里的一切,她脸上又青又白,当即又闭上眼,假装还未醒来。 下人听说未醒,转身立即去回话。 人一走,屋外立即恢复安静。 王氏打量着屋里屋外都没人,便掀了被子下榻来。她身上已被人换了衣裳,是水榭婆子应急拿过来给她换的,十分老气。王氏嫌弃扯了扯,想了想,亲自去偏厅偷听。 周伯庸听到下人回话,摆了摆手,叫他退下。 这般他也懒得管王氏是否在场,当着众人的面儿道:「来人,备纸墨吧。斯雅媳妇的这般德行,我们斯雅确实不必再要了。今日叔祖母叔祖父都在,我便在此替了我儿给王氏一封休书。」 这话一说,悄悄猫过来的王氏,傻了。 进门不足月余就被休弃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王氏再顾不得听墙角,牵起裙摆冲了进去。周伯庸看到她,连话都不让她多说一句便将休书给了她:「王氏往后且自行珍重吧。」 王氏觉得荒唐,她可是八抬大轿抬回来的,就这么一封休书就被打发出去? 怎么可能! 这屋里怕是也没为她说话的人,王氏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闵氏。这件事可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做得到的。她一个出入国公府的新媳妇,哪里有那么大本事往男宾身上伸手?若非闵氏大开方便之门…… 闵氏被她求救的目光看得一悚,立即喝道:「还不将王家姑娘拉出去!」 下人倒是懂眼色飞快地捂了王氏的嘴将人拉出去。 偏厅里一群人没一个眼瞎的,自然看得出里头猫腻。但闵氏到底是国公夫人她的颜面还是要顾忌的。 李氏冷冷一哼没说什么命几个儿子将周礼言扶着,转身便要走。 「还望侄子能好好处理。」李氏摇摇头,以前还觉得侄媳妇会来事儿,现在看来是舒坦日子过久了人也糊涂了「斯雅这孩子,别说你们自家爱惜,我做叔祖母的也爱惜着。伯庸啊,你好好想想……」 周伯庸心中大恸好久说不出话来。 陈氏嘴角颤了颤立即硬撑着安排人好好安顿周礼言一家。 等人一走陈氏手中的拐杖狠狠一跺呵斥着叫闵氏跪下。闵氏心中不是滋味,看了眼周伯庸,低着头便跪在了陈氏跟前。 「母亲,儿媳……」 闵氏本来只是想叫周斯年这回能顺一顺她的心,哪成想下人们无能,这都能弄错了屋子,「儿媳不过是想给斯雅留个后……」 「留后?!」陈氏没想她到这个地步了还较一口劲儿,「斯年不是已经同意将过继一个给斯雅?你怎地还不死心!」 「母亲……」 闵氏没料到会是这样情形,若不然她决不会做这个糊涂的决定。 陈氏却已然不愿听她说,摆摆手示意她闭嘴,转头问周伯庸:「你预备怎么处置?」见周伯庸没说话,她又道,「你若不处置,我来处置!」 「不必。」周伯庸摆摆手,深沉道,「母亲不必如此。闵氏此番行径儿子万不会包庇的,等过继仪式完成之后,闵氏你搬去家庙住一段时日吧。」 「公爷!」 闵氏大惊,猛地站起身来:「这般惩处你不觉得太过吗!」她是当家主母,若被罚去家庙,谁来主持府中庶务? 「府中庶务你莫担忧。」陈氏知道闵氏心中所想,瞥了一眼她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没烂呢,就先管着吧。」转头又冲周伯庸道,「我记得你别院还住着两个姨娘……方姨娘是商贾出身是吧?」 她摇头叹气:「方氏那错也罚了这些年,叫她回来帮我看看账!」 「母亲万万不可!」闵氏这下才慌了,「方氏她一个妾能帮你什么!」 「我说叫她回府就回府!」 陈氏拐杖重重一跺,一锤定音:「明日就派人去别院,把两个姨娘都接回府中吧。说起来,两个姐儿一个快十三,另一个也差不多十一岁了,叫她们都回来看看女孩儿定亲出嫁。」 说罢,她丢下一句乏了便由着罗嬷嬷扶着回院。 周伯庸也摆摆手,抚着额头回房休息。 闵氏看着空荡荡的偏厅,一时间竟茫然不知所措。明明计划的好好儿的,只要周斯年与王氏圆了房就好,怎地突然就变成这般模样? 次日一早,李氏一行人便去了榕溪园讨要结果。 王氏早上已经被一顶马车给送回王家,现如今出府快一个时辰。陈氏将屋内的下人都挥退下,才郑重跟李氏道了歉。 直说规矩松散,叫李氏见笑。 李氏虽说与陈氏是同辈人,但陈氏的年纪却要比她大上两轮,听闻闵氏将被送去家庙为周家烧香祈福也就息事宁人了。 「大嫂作主便是。」陈氏都说到这个份上,李氏也晓得适可而止。转而提到另一个事儿上,「昨儿我打量着,二小子认定的那丫头,肚子少不得有六个月了呢。唇红齿白的,养得挺好的。」 陈氏笑:「盼着是个曾孙女,小子有了,再来个女儿,儿女双全最好。」 两人说着,李氏便问起了过继的事儿。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过继一是儿作个见证,眼看着还有九日便开宗祠,这人选也没定下来。 「给斯雅传香火的,你们可定下是哪个小子了?」昨日她来的匆忙,还没去看过周斯年的两个孩子,「这事儿尽早定下来。」 陈氏也着急,不过别说做爹的周斯年拿不定主意,就是她这个太奶奶也说不好。反正两个孩子都好,没哪个辱没斯雅的:「不急,还有好几日,等孩子爹娘想清楚了再提也不迟。」 「也好。」李氏点点头,「一会儿抽个空,我去瞅瞅两孩子。」 说起两个曾孙,陈氏满脸笑,两人这笑说了一场,也算把昨夜之事揭过去。 周斯年得知水榭之事,已然是午膳的时候。 昨晚醉得太厉害,他难得睡过了头。着亵衣歪坐于床榻之上,他眉宇蹙着,十分不舒服的模样。 夏晓叫绿蕊送来解酒汤,喝了一盏才终于舒服了一些。 昨夜之事动静很大,周斯年醒来便有暗卫禀告。 紫杉从中动的手脚再小,自然也瞒不过明熙院暗卫的眼睛。周斯年知道闵氏被送往家庙是夏晓从中使了坏,气她对他母亲不留情面,心中有点不是滋味。不过抛却这些,又隐秘的甜滋滋。 夏晓这丫头一声不吭的,对他护食也护得太厉害了…… 说实在的,周斯年自己也烦闵氏近来的胡搅蛮缠。这般接二连三对他使手段,若非她们自个儿下手太重也不会如此自食恶果。 扶着头疼欲裂的额头,周斯年立在窗边闭目养神。 默默气了好半晌,最后决定当不知道这事儿。 第十六章 夏晓私心里也清楚自己那点小手段瞒不过周斯年,不过看他没来责问她,反倒跑到一旁一个人默默消化掉怒气,眼里还是泛起了丝丝笑意。 周斯年这个人,意外的可爱! 这日傍晚,周家的侧门处陆续进来两辆两个青皮马车。两个年过三十的貌美夫人抱着包袱,一前一后地进了国公府。 夏晓晚膳用过了挺着肚子在园子里转圈儿,将将好碰上了方姨娘。方姨娘约摸三十五上下,五官不是顶美,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如水般温柔的气质。 夏晓立在花丛后头,眼睛幽幽地眯了起来。 果不其然,这日夜里闵氏就发了一场大怒。只是两个姨娘是老太太亲自发话给接回来的,闵氏再发怒,也没法子将人再赶回别院去。 在这几日里,夏晓就明显感觉到闵氏的气息从她四周消失。 夏晓因此为闵氏跟这个方姨娘脑补了一段恩怨情仇,也算终于喘口气。周斯年看她这几日毫不掩饰自个儿的幸灾乐祸,只觉得这丫头当真欠教训! 九日后,开宗祠过继一事如约进行。 周斯年应了夏晓的决定,将博艺记在周斯雅的名下。 周家请了一些德高望重的族人来见证,夏晓原是没资格进周家祠堂的,但念在她是生母而周斯年又带了她过来,便没人说她不合时宜。 过继其实就前期准备麻烦,真正做,也就将族谱更改的事儿。当将周博艺的名字从周斯年名下划去,写到周斯雅名下之时。对宗族没什么切身体会的夏晓很冷静,反倒是周斯年红了眼圈。 夏晓暗中捏了捏他手指,周斯年才收敛了情绪。 过继仪式成了后,一行人去了宗祠的偏厅。 趁着人都在叙话,周礼言收到周斯年幽沉沉的视线,轻咳了一下。 他朗声说:「依我看,博艺往后还养在二房好了,莫要费那劲儿特意分了开,反倒叫孩子去了生地儿不适应。」 闵氏闻言,脸色陡然一变。 周礼言说着话,视线掠过她瞥向了上首的陈氏,中气十足道:「大嫂的年岁也大了,没太多精力教导孩子。侄子大老粗一个,别提照顾小娃娃,左右孩子在哪儿照看都一样。斯年这小子也不会委屈了博艺。」 陈氏这几日接连经受这一团闹剧,疲乏的厉害。不说她对两孩子的疼爱不少半点,但她清楚自己确实没精力照看。 正要说这样也行,一旁闵氏忍不住站出来。 「五叔这是说哪儿的话,国公府这么大,哪里指着母亲去照看?」闵氏绣帕掖了掖眼角,艰难地笑笑,「斯雅的孩子,我来看顾就行……」 「你哪有这个功夫?」周礼言怪异地看着她,一副她说什么傻话的模样。「难不成你要带着一起去家庙……」 「五叔!」 闵氏陡然尴尬,周礼言这个大老粗,竟当面儿这么揭她的短! 见宗祠的周家人都看过来,她连忙低下头,牵强道:「……这事儿,我们府上自有安排,就不必五叔您……」 「你这是说哪里话?」周礼言皱起眉,「我是周家本家人,孩子要怎么教养,放谁跟前教养最好,必须得一一事先商议好。别怪五叔多事,斯雅孩子的事儿,我是万不会不管的。」 说罢瞥了一眼周斯年,又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闵氏,心中暗暗叹气。真不晓得这母子官司打得,若非周斯年一早来信拜托,他也不会在中间做恶人。 快速敛下心中所想,他转头看向周伯庸:「伯庸侄儿你怎么说?」 周伯庸沉吟片刻,一锤定音:「……就养在二房吧。」 周伯庸说到做到,过继之事完了便将闵氏送去了家庙。 因着归期未定闵氏这般一走还不知何时回府。 叔祖父一家在京城呆了没到一个月便要启程回漠北。陈氏周伯庸等人尽力挽留最后一行人至多留了十日周伯庸十分遗憾。 人走后除却博艺的名字被记在周斯雅名下仿佛也没甚改变。 周斯年却有点消沉,接连好几日坐在桌案前写写画画,眉心蹙得很紧。 夏晓瘪了瘪嘴,古代男人对宗法血脉的看重她确实不太能理解。不过看在他心中积淤郁气的份上,偶尔她午睡时,周斯年坐在床沿静静盯着她的肚子看,夏晓勉为其难地假装不知道。 夏晓只当他是一时难过好心地装了好几日乖巧。 直至某日夜里热醒听见他在耳边轻声说话才知他的不舍。话里毫不掩饰森然的警告,他说:「夏晓,爷可以为你放弃孩子,所以你心里往后只能装着我一个。必须做到,若被爷发现你做不到……」 他说得轻飘,却瞬间叫迷糊的夏晓一个激灵清醒了。 清冽的气息呼在脖颈里缠绕不去。这般霸道又偏执的话,根本不像出自周斯年那人之口夏晓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 闭着眼睛她翻了个身将后脑勺对着他。 才将将翻过去又被周斯年手下轻巧一拨给拨回了原位。 周斯年一手轻轻扶着夏晓的肚子一手环住她的肩膀,小心地将人又搂回了怀里。夏晓脸枕着他半个肩膀,上半身完全嵌在他怀中。 好像从很早以前,周斯年夜里与她共枕而眠之时就喜欢这样。一个完全霸占的姿势抱着她,让自己的气息笼罩在她的身上。夏晓这才突然间意识到,周斯年对她的占有欲有多深。 恍恍惚惚地乱想,夏晓又睡过去。 早上起来之时,周斯年已经去上朝了。夏晓披头散发地靠坐在窗边软榻上,盯着两个傻笑的小胖团子发呆。 她开始认真回想这两年,她对周斯年如何,与周斯年对她如何。不得不说,周斯年为她做了很多事儿,暗中的和不是暗中的。比起周斯年克制的爱护,她对他似乎没有他对她的一半。 夏晓反思自己,是不是给周斯年的回馈太少了。 想半天,她发现自己觉悟低是天生的,决定还是顺其自然吧。 几场秋雨过后,京城又迈入初冬。 北方的冬季冷得快,北风一过,国公府上下慢慢的都换上了棉服。夏晓是极其讨厌穿棉服的,古代衣裳的布料特别沉,棉服大麾这些保暖的就更沉。她肚子慢慢大起来之后,行动就更艰难。 府里没了闵氏在,老太太除了看看曾孙,时常不出院子,夏晓的日子越过越松散。肚子跟鼓了气似得吹起来,她整个人也圆了一圈。 周斯年见她肚子渐渐的又大的离谱,生怕又是双胎,见天儿地请大夫来把脉。 请了好几个大夫,出来的结果不一致。有的说是双胎,有的说是胎儿太大。但两边都叫夏晓平日里多走动走动,有利于生产。 夏晓自个儿感觉良好,不乐意走。 几次偷懒耍滑被周斯年逮了个正着后,气得他谦谦贵公子都忍不住骂人了。周斯年只觉得这丫头越养越娇气,怕她真躲懒害了自己,每日下朝一回来就敦促她去园子里转。不愿走,他就跟在她身后盯着她走动。 大冬天穿得跟汤圆一样走起来要人命,夏晓苦不堪言。 第十七章 某日周斯年正甩陀螺似得跟在夏晓身后叫她走,叫碰巧出来摘桂花做桂花糕的方姨娘。正面看方姨娘,夏晓更深刻地感受到她骨子里散发的温柔似水。明明不是个顶美的相貌,却格外的叫人顺眼。 方姨娘见到周斯年,立即放下了手中的篮子,安静地福了个礼。然后看到汤圆一样的夏晓,弯着不大的杏眼笑了笑。 周斯年只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但夏晓还是敏锐地发现他疏离淡然的表皮之下,有几分对方姨娘的不待见。 眨巴了几下眼睛,夏晓扯了扯周斯年衣袖,转了个方向去遛弯儿。 周斯年不作他想,换了个方向走。 回了明熙院,夏晓实在有点好奇,听绿蕊打听到的小道消息才知道一点缘由。 原来方姨娘在十年前,曾凭一身入骨的温柔逼得正妻闵氏退出一射之地。定国公对方姨娘宠得厉害,进府三年,连生两女。若非后来周斯雅意外战死,周伯庸大恸不已,为安抚闵氏将府中妾室都送走,今日周家便不是如此模样。 夏晓咂了咂嘴,突然有点遗憾闵氏这就走了,若不然这后院有得热闹…… 临近十一月,宫里夏花临产了。 她发动在这日的卯时,正是早膳用过之时。 宫里上下知晓圣上对夏花这一胎的重视,忙得人仰马翻。夏花临进产房之前,命人出宫接夏晓进宫,死活要等她进了宫来进去。 她着实不放心,毕竟一旦进了产房,那就生死未知了。 夏花一直记着萧衍给她的身份定位,她是一个以色侍人而获盛宠的靶子。所以当了淑妃并怀上皇嗣之后,她更是将靶子树立得更加惹众怒。 夏花知道生孩子就是一脚跨进鬼门关,她怕进去就被人暗害。 夏晓见到内侍之时,听他说夏花要生,急得连梳妆都来不及。简单地将头发编起来,她就穿着身上的常服随内侍进了宫。 走了两步,夏晓蹙着眉尖儿,突然冲里间喊了一声。 「紫衣出来,你随我一起。」 紫衣的轻功了得,速度非常快,「紫杉你看顾着博艺永宴。」 说罢,摆手就跟内侍上了马车。 越是心里急就越觉得慢,恰巧国公府离宫里又有段距离。夏晓紧赶慢赶的,她人才到了宫门口,夏花的肚子却已然等不及。 最后没办法,夏花被宫人抬进了产房。 宫里稳婆太医一早都备着,就等着夏花临盆。但夏花看不到夏晓心就拎着放不下,她害怕,她看什么都害怕。产房里点了香,说是催产用的。可夏花闻着这股味道,怎么也放不下心。 过了一会儿她眼前开始泛黑,感觉身上的力气慢慢流逝。 夏花听见耳边有宫人惊慌地大叫,还有稳婆叫嚷着说娘娘你振作,不能闭眼,她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 夏花掐着手边一个宫女的手,咬着牙不准自己昏过去:「去看看,晓儿怎地还没来……」 夏晓跟在内侍身后疾走,心口怦怦跳。 她素来是直觉很准的,可夏晓的肚子重,走得慢,着急起来,她干脆把自个儿出入宫的牌子给了紫衣,叫她提前去钟粹宫:「若有什么不对劲,你立即进去产房救人!」 夏花本就是紫衣的原主子,紫衣自然慎重。 她宫廷暗卫出身,后宫各处宫殿的图纸早已映在脑中。听了夏晓的话她一点头,不作停顿就飞身走了。 那内侍看得咋舌:「夏姑娘,这可是皇宫啊……」 夏晓没空跟他解释,只催促他快点。 皇宫处处有守卫,紫衣飞进钟粹宫之时,立即有人拦住她。紫衣掏出了宫牌便直接飞身而入。 直至进了钟粹宫,见有一处屋舍门前集了许多人,紫衣老远听里头有人喊话,叫夏花振作。当即顾不得其它,推了窗便飞身进去。 突然闯入一个人,吓得产房内鸡飞狗跳。 疾步走到夏花床前,紫衣立即就嗅到了怪异的味道。倒不是香炉的香,而是夏花跟前那个宫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混合在浓厚的香气中不太明显。 紫衣一手抓住那宫女的肩膀,将人从夏花身边摔了出去。 稳婆们乱成一团,大叫着有刺客。 这番动静不算小,外头立即就有人持着兵器冲了进来。夏晓走到额头出汗才到了钟粹宫门口,费尽了力气才挤到产房门口。 紫衣一看到夏晓过来,立即跪地:「主子,有人要害淑妃娘娘!」 夏晓哪里管得到这个,扑过去就大喝:「还愣着做什么!都他娘的是死人吗,快点接生啊!」 夏晓抓着夏花的手,见她眼皮子快阖上了,逮着她的手腕子就狠狠一口下去:「花儿,你给我睁开眼!!」 她咬得半点没留力气,夏花痛的头皮一麻,睁开了双眼。 「你给我拼死了生,咬了牙不准放弃一丝一毫。」夏晓双眼亮如炙热的太阳,「花儿,痛也给我忍着!」 稳婆们立即一身冷汗地惊醒了,这里可是当今龙种,稍有差池要杀头的! 于是,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指挥夏花生产。 夏晓就蹲在床榻前,紧紧握着夏花的手。夏花一看到她就忍不住脆弱想哭,吸吸鼻子娇气的不得了。可这回夏晓是铁了心肠的,但凡她稍有点软弱之态,夏晓这没良心的就狠狠一口。 夏花拼了小命,硬是将灭顶的疼痛给忍了下去。 金銮殿上早朝还未结束,萧衍听说夏花难产,心顿时如置冰窖,额头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急得不行,可兵部尚书正在禀告螺洲水灾之事,他只能耐着性子听完。 如坐针毡般等到下朝,萧衍厚重的龙袍都被汗水浸透。 顾不上换,他拔腿便往钟粹宫去。 直到进内院之时,他听见产房里头一个狠戾的女声高声说道:「花儿,今儿你若胆敢闭上眼,我就咬烂了你这条胳膊!!」 浑浑噩噩的,萧衍飘也似得走到产房门口,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一个粗嘎的女声惊喜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健壮的皇子殿下!」 夏花生完孩子力竭,夏晓拍了怕她闭上眼就昏睡了过去。 孩子的个头有些大比当初永宴博艺大出一圈不止万幸小身子骨十分健壮。夏晓顾不得去看小外甥,叫紫衣立即把燃着的熏香给弄熄。那味道她闻着难受转头叫窗边那宫女开窗通风。 有稳婆质疑夏晓的决定说什么产妇不能见风。 伺候的人拿不准对错不过见夏晓满脸戾气便听她的话开窗。屋里的气味散了些,夏花呼吸顺畅了脸色好看不少。 有夏晓在一旁盯着产房里稳婆宫人麻利地为夏花收拾。 「产房里的东西先别动。」夏晓见内侍进来收拾屋子连忙开口阻止,「先这么放着,等太医看过了再说。」 夏晓这般吩咐宫人多少显得喧宾夺主,但在场的没人张口反驳。 内侍有点为难巴巴地望着夏花的贴身宫女珠翠和钗环。珠翠钗环心知她是淑妃娘娘嫡亲的妹妹自是不会害了她们娘娘便应了夏晓的要求。 如此不管有鬼没鬼,也只能把用过的器物放着不动。 说出这话时夏晓的眼睛不忘环顾屋中之人的神色。在此伺候的都是人精,至少她这般打量,没看出谁的神色不对。 第十八章 蹙了蹙眉头夏晓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觉。毕竟她家花儿看似柔弱身子骨其实跟她差不多强健。哪里会生个孩子就能生成这幅模样?若非她来得及时怕是很有可能难产而亡。 这里面一定有人使了鬼! 夏花身子收拾干净便往主宫的寝室挪这间屋子的血腥味太重了。 夏晓耳边听着外面一大波人在萧衍跟前贺喜,心烦气躁。方才花儿情况那样紧急,偏殿那些宫妃们老神在在的喝茶,没一个冒头说话的。现在倒是一个个嘴巴利索的很,在萧衍跟前讨巧。 挪去了寝宫,谢太医立即上前给把了脉。 须臾,只说她伤了些气血没有大碍。 给她掖了掖被角,夏晓才放下心去:「谢大人,你可否看得出是何种缘由亏了气血?」夏晓相信紫衣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能说得出有人害夏花,定是发现了什么,「我方才在产房闻那香炉的气味怪,会不会是香所致?」 香炉的药是催产用的,谢太医亲自配的。但夏晓这般跟他直说了不对,谢太医心想宫里人多手杂,只说待他看看再说。 产房的东西还在,香味也没散干净。 谢太医进去嗅了嗅,又在香炉里捻了药灰看,东西没错,味道也没错。 夏晓坚持请谢太医再看看,紫衣此时手里还捏着一个昏迷的宫女,适时提留进来。夏晓示意她带远点,转头叫谢太医快看看。 谢太医一靠近这宫女,脸色就变了。 夏晓蹙眉:「有问题?」 谢太医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没想到淑妃娘娘严防死守的,竟还叫人给把手伸进了钟粹宫。他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幸亏长宁侯家的这位机警。若是发现的晚,淑妃娘娘怕是要胎死腹中了。 「紫衣,把那个宫女丢到圣上面前。」夏晓放下床帐,头也不回地跟身后的紫衣说,「这些事儿我们就不插手了。」 紫衣点了点头,转身拎起那个宫女就去觐见。 萧衍才看过了孩子,撇下一众莺莺燕燕,正大步流星地跨进主殿的内室。 夏花躺在床榻之上,面色十分苍白。紫衣人还未出去,萧衍将将好听见只言片语,蹙着眉问:「要给朕看什么?」 夏晓一愣,回神便要跪下。 萧衍看她身子不便,立即免了她的礼:「周家的免礼,出了何事儿?」 夏晓被他的称呼弄得一愣,转身立即示意紫衣把那宫人带过来。 「陛下,这个是今日淑妃娘娘产房中伺候的宫人。」夏晓盯着脚下三分地,道,「身上携带古怪气味的香包,能致产妇晕眩。今日若非娘娘幸运,皇子殿下很有可能不能出生。请圣上为娘娘作主!」 其余的不必她说,谢太医立即上前把宫人身上的古怪交待清楚。 萧衍脸上洋溢的初为人父的笑意瞬间收尽,他捏着杯盏的修长手指倏地收紧,指节青白:「当真如此?」 谢太医点了点头,十分笃定:「若非夏姑娘发现的及时,情况定会凶险非常。皇子殿下十之八九会胎死腹中。」 萧衍当即惊出一身冷汗,隐约间,竟生出后怕之意。 他将杯盏往桌案边一放发出嘭地一声响。内室的宫人顿时一抖,齐齐跪了下去。他脸沉了下去,呵道:「来人,给朕彻查!」 胆敢把手伸进钟粹宫,他要剁碎了她们的爪子! 萧衍登位一年,后宫才建不久。主事的宫妃除了夏花之外,就一个大选才进宫萧衍外祖家的表妹武惠妃,一个李太傅家嫡孙女端昭容,再有一个旧府的梁妃。其他的,都不成气候。 手伸得动的,也不外乎这些人。 今日淑妃生产,武惠妃坐镇。萧衍想起方才在偏厅见到的,认得脸的或不认得脸的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脸黑得彻底。 方才踏入钟粹宫,他入门就听见夏花在产房声嘶力竭地叫喊。淑妃难产,除了夏晓这个亲妹妹在产房看顾,惠妃等宫妃们却聚在偏厅吃茶叙话,没一个管事。如今竟还有人动了手?! 这般一想,萧衍火从心起。 萧衍大发雷霆,赖在偏厅还未走的一众吓得花容失色。原本想借此机会来他面前露个脸,谁成想碰上这事儿。 当日下午,整个后宫战战兢兢。 夏晓听着这动静,从夏花生产便憋得一口怒气终于松弛了下来。 「周家的,你去歇歇吧。」萧衍瞧着夏晓的额角濡湿,倒是想起她身子重,「身子不便就不必在此等,朕定会为淑妃主持公道的。」 夏晓点了点头,脚后跟都有些发软。 夏花的事情没给个清楚的交代她放不下心,便也厚着脸皮没离宫。钟粹宫的主事宫人适时上前,来引夏晓去偏殿休息。她扭头上前跟萧衍道了声告退,便由着紫衣扶着跟宫人走了。 其实这事儿当真不难查,毕竟后宫妃子就这么多,手中捏有势力的更少。于是当日夜里,查到的结果就送到了萧衍的手中。 御书房碎了一套羊脂玉茶具之后,夜里的这场阵仗十分浩大。 萧衍杖毙了近日来他招幸的稍多些一个顺华,未央宫杖毙了三十宫人,主殿的正二品武惠妃被贬为四品的武贵嫔,责令她三日后搬出未央宫。 此圣旨一下,武贵嫔就昏了过去。 自从进宫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武贵嫔是奔着皇后之位来的。醒来后便立即递了信儿回武家,叫武家人想办法。 别说这事儿不仅武贵嫔傻了,就是武家人也傻了。 急得不行,连夜进宫求见。直呼武惠妃是一时糊涂,请圣上开恩。萧衍烦不胜烦,连舅父也避而不见。 这般一折腾,动静闹得很大。 一直注意着动静的夏晓有些不满,觉得这个惩罚太轻了:「动了皇子不过就贬谪而已?圣上对武家人可真够宽容的……」 夏花才刚清醒,正靠坐在床边喝水。 她喉咙里火烧火燎的,连喝了三盏水才觉得舒服了些。 她摆摆手示意不喝了:「圣上外祖家,能不宽容吗?」今日一整日一粒米未进,夏花的脸有些苍白,「武家那位,可是定了只要怀上便登顶凤位的。」 夏晓叫宫人立即去御膳房拿易克化的吃食,转身坐在床沿上皱起了眉。 夏花却笑起来,十分满意的模样:「圣上这次,罚的很重。」 「嗯?」有吗? 见夏晓不懂其中弯弯道道,夏花勾了勾唇,笑容蓦地张扬起来。 「萧家历代皇后都入驻未央宫,这个住处默认是后宫之主的住处。」整了整身后的靠枕,夏花笑得开怀,「当初武惠妃一进宫便入主未央宫,也就等于陛下基本默认了她。如今被责令搬出来,你说,这个罚算不算重?」 这事儿可说不准,搬出来也可能再搬回去啊! 不过见夏花十分开心的模样,夏晓将嘴里的话又咽回肚子里。打着哈欠敦促她吃了碗鸡丝面才放了心。 「你好好休养,孩子很健康。」 听她提起孩子,夏花整个人都柔和下来。夏花的孩子比当初博艺永宴大许多,皱巴巴的红彤彤的,蜷着小手睡觉。 夏晓转身将摇篮里的襁褓抱过来,小心地放到夏花怀里。 夏花天生弱气的眉头一皱,可怜又漂亮。她娇气地抽了抽鼻子,问夏晓:「……晓儿,你说他怎么这么丑?」 第十九章 夏晓也觉得挺丑的,捧着肚子凑着头看了一眼,附和道:「嗯,是挺丑的……」 夏花一愣,委屈地看向夏晓:「……真的很丑吗?」 夏晓老老实实点头:「像猴子一样。」 夏花:「……」 屋外将将才走到门口的萧衍脚步猛地一滞,转头瞪着一声不吭跟过来的周斯年,心情十分不美丽。 周斯年今日下朝回府便没见着夏晓的人,他是特意来宫里接人。他适时停下脚步,抬眸神色淡淡地迎上萧衍递过来的视线,挑了一边眉:怎么? 萧衍黑着脸:你家那个怎么说话的?朕的皇长子哪里丑了! 二皇子出生,龙颜大悦大赦天下。二皇子洗三这日萧衍为他选好名字。 名叫瑾瑜,取其珍宝之意。 身为二皇子生母夏花从淑妃晋升皇贵妃等同副后。 萧衍此举震惊朝野毕竟皇长子还病怏怏地养在深宫不闻不问的,二皇子却一出世就获如此盛宠。 不少人为皇长子的际遇感到惋惜只觉得萧衍太过厚此薄彼。 有不少读书人书生意气写了歪诗讽刺夏花红颜祸水,更有甚者去挑拨张家去争去抢。张家主母林氏蠢蠢欲动,见许多有识之士都支持张氏与大皇子,便又暗中使了手段煽风点火闹得满城风雨。 宫里宫外的舆论夏花都一一接受不作辩驳。 晋王消停了好一段时日,这日终于想起又拿着这茶余饭资去了御书房找萧衍。 「十一哥,张氏跟她的那儿子还不处置吗?」萧濯弄不懂他,留着张氏又没甚作用还白费好些药材养她那儿子。 「你进宫来做什么?」萧衍身子半歪在椅子扶手上吊梢的眼尾挑起「是来求朕给你选王妃的?」 萧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他玩心还没收呢对男女之事实在生不出兴趣来。可每次他来宫里,萧衍都拿给他选妃之事堵他嘴。懒得听这个,他连忙说大侄子洗三那日他不在,今日特意来看看。 萧衍这几日看他宝贝儿子一日一个样,心情好便放过他:「处理张氏之事,还没到时候。」 萧濯瞥他一眼,觉得磨叽。 真是的,干脆把张氏那丑事都抖出去得了! 不过他也就想想,让一国之君承认戴了绿帽,确实有失体统:「干脆随便拿个错处处置了张氏,顾忌那么多做什么?」就算张家知道是萧衍弄死张氏的,又能怎么样?君要臣死,他们难不成还敢不死? 「张家这一代也没什么出息之辈……」 果真是个不管事的! 萧衍白了他一眼,也不跟他解释什么为君之道:「你管这事儿作甚?闲得慌?」 「我这不是替你忧心嘛。」萧濯心想张家那个老婆子还拿张家当皇子外家自居,闹得真正的皇长子名声不好,「我大侄子才出世,母妃就背上不好的名声,我这不是觉得亏了我大侄子嘛……」 萧衍眯了眼:「嗯?」 「十一哥不知道对吧?」 说着,萧濯给萧衍读了好几首歪诗,啧啧地摇头道,「你自个儿听,读书人眼中这皇贵妃母子,都要成什么人了!」 萧衍到没想到,张家倒是挺有本事的,扇动了酸腐书生败坏瑾瑜名声。 「看吧,这事儿得管管。」 萧衍垂下眼帘,沉吟了片刻,倏地抬眼瞥了他一下。 萧濯一激灵,不等萧衍开口,摆摆手就说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做,下次再来看看大侄子,然后一溜烟地跑远了。 萧衍靠在龙椅上冷笑一声,命人给张氏递了一件东西。 是一根宝石簪子。 当初她尚在闺中之时,与萧战结缘,他曾给她的。不过这簪子在某次两人偷欢之后就不见了,她便以为丢了。 张氏再看到这宝石簪子,吓得魂飞魄散。 林氏与张家的举动,其实张氏心中都有数的。不露面便是抱了侥幸之心,觉得萧衍到如今还未处置她,是不知其中猫腻的。可看到萧战赠予她的簪子,吓得手软脚软地爬起来就叫来贴身宫女去给林氏递信。 莫要再闹了,再闹要丢小命了! 闺中便与男人私通,张氏一直觉得没脸跟家里说实话。但这一想到萧衍就在暗中监视着她,她就再顾不得脸面。 什么东西比小命更重要? 她此次十分诚实,毕生都没这么诚实过。信中,张氏把皇长子是怎么来的,一五一十地写得清清楚楚。 张家夫妇看完之后,吓得三魂不见七魄。 这作死的丫头,这么大的事儿敢瞒着他们,这是要一家子陪她丧命啊! 林氏抖抖擞擞地问张父怎么办。 张父白着脸好半天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林氏急得不行,连忙花了大力气去平息先前自己扇动的火。可书生意气不是说着玩的,这股子批判妖妃惑主的言论,根本压不下去。 林氏欲哭无泪:完了! 与此同时,京城的封赏一路敲锣打鼓到了夏家。 庆阳府的上上下下都知道,承恩郡公夏家一跃冲天,从泥腿子纵身变成皇子外家。一时间,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夏家送礼贺喜。 夏家两老接到消息,喜不自禁。 夏老太是老泪纵痕,连夜去徽州香火最鼎盛的寺庙。烧一个月的香,虔诚地请菩萨保佑夏晓夏花夏春姐妹几个一辈子顺顺遂遂。 夏老汉去信给夏晓,告知她,他们会在下个月月底上京。 皇帝后宫佳丽三千,真正有子嗣傍身的就两个。张家那个病怏怏的,养得活养不活还两说,夏家这个一出生就大赦天下。原还对承恩郡公这个名头还有些轻视的,正式承认夏家这个二品爵位。 周斯年适时向周伯庸提出扶正夏晓为妻。 周伯庸思索了三天,答应了。 陈氏对此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盯着周斯年长叹一口气。看来闵氏是一早看出了周斯年有此想法,否则不会突然犯浑。这折腾了好些事儿出来,她这孙子的想法半分没改变。 陈氏拍了拍周斯年的肩膀,只叫他万事别过火才是。 周斯年点了头,直说他知道分寸。 夜里,他正准备将此事跟夏晓说一说。满心以为夏晓会喜不自禁,却没想到长辈都说通了,反倒到她这里她不愿意。 放下手中的杂记,周斯年抬起脸静静地盯着她,目光森然。 夏晓正在吃零嘴,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转头讪讪一笑。 周斯年的脸色并未好转,看得出来是真的生气了。 搓了搓脸,夏晓放下零嘴跑去书案边抱住了他的脖子。然后趁他蹙眉,猝不及防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 周斯年一愣,脸色稍霁:「……为何?」 「我想要你娶我。」 周斯年:「……娶你?」 「对。」 幽沉的眸子里亮光一闪,眸子渐渐又恢复了澄澈。他浅浅勾起了嘴角,垂眸挑了眉看她:「……哦?」这个法子也可,比起扶正,这个法子夏晓会更名正言顺。 夏晓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笑得及正经又不正经。 「周斯年,你正式去夏家下聘吧。」她歪着头,亮晶晶的猫眼儿此时弯成月牙,「然后,娶我进门。」 第二十章 咚咚,咚咚…… 周斯年没说话,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周斯年,你正式娶我过门……」 周斯年眼里的光越来越亮,盯着夏晓的目光却灼灼如烈日。不知道为何,夏晓的简单的‘娶我进门’四个字,好似鸣响了他心脏钟声的敲钟柱。周斯年感觉胸口心跳的飞快,声音响彻耳鼓。 他觉得,夏晓说这话,定是在向他许白头之诺。 「那你想怎么做?」语气已然恢复了风轻云淡。 这么好顺毛? 夏晓垂下眼帘,极快地遮掩住眼里的笑意。 须臾,她抬起了眼:「先不急,等孩子出生了,我的身子恢复。不过放妾书你先写了也可,孩子我可以回夏家生。」好歹要穿一次嫁衣,否则稀里糊涂地能算个怎么回事儿? 周斯年眉头蹙起来,这太久了。 不过他就只有夏晓一个,顶着妾的名头,他多看顾些便是:「孩子在这里生!」 夏晓眨了眨眼睛,这是……同意了? 「放妾书可以先给你,不必回夏家备嫁,就在出嫁前几日再回去。」周斯年嗓音淡淡道。 说罢,他低下头,又捡起游记继续读。 夏晓趴伏在他的肩头忍不住笑,怎么办,太好哄了! 「嗯,可以。」 夏晓将脸埋在他的颈间,毛茸茸的头发蹭着他的脸颊,「那等生完。」 这夜之后,一早夏晓便发动了。 虽说她生养过一回,但周斯年还是十分紧张。妇人生产就是一脚踏在鬼门关,早朝告了假,他抱着夏晓就冲进了产房。 他进了门,就没人敢将他赶出去。 稳婆们对着这么个仙人似得男主子,实在有些手足无措。 夏晓见过夏花生产,对屋里的气味有点阴影。 周斯年的全部身心都在夏晓身上,见她神色慌乱,惹得他捏着她腕子的手也跟着在颤。转头叫稳婆快点,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坐在榻前安抚着夏晓:「莫怕,爷就在这里陪你……」 他身上的气息,夏晓太熟了。 盯着他一张处变不惊的俊脸,有他在,夏晓确实心定了下来。 这次的生产很顺利,比头胎生产的时间短得多,折腾了一个时辰便生下来。 随着哇地一声啼哭,孩子降临人世。 稳婆剪断脐带后,高声给周斯年道喜:「恭喜侯爷,是位小公子!」 周斯年心心念念盼了许久的女儿没盼到,见是个儿子,觉得也不错。刚要抱起夏晓叫人收拾,就见她脸一抽,又叫唤了起来。 那稳婆一摸夏晓的肚子,慌得大叫:「还有一个!!」 这是个姑娘,哥哥长得太强壮她生出来才小小一团哭声也弱很多。周斯年看着皱巴巴的小团子心疼又欣喜,一颗心都化成了水。 他有闺女了! 周家子嗣不丰,夏晓进府三年便给他生了四个孩子。周斯年有些激动,心中感念夏晓辛苦,抱着小女儿怎么也舍不得撒手。 三个公子才一个姑娘可不是稀罕得不得了? 不过还记挂着夏晓,他只抱了一会儿就将小闺女放回摇篮。转头看夏晓她已经收拾干净了。连生了两个孩子,累得已经睡了过去。周斯年坐在床沿边上,凝视着夏晓久久没有移开眼睛。 须臾他弯身将夏晓抱起宽大的袖子遮着她额头不叫她吹了风,将人抱进内室。 陈氏一早在看顾此时正指挥着稳婆们照顾好新生小曾孙曾孙女。 内室里,请了大夫来为夏晓把脉。 周斯年放下了床帐,只将夏晓的手腕拿出来。大夫号脉之时他就在一旁看着。大夫敛目只当他不在号了脉后直说夫人因连生了两胎于身子有些损碍。这次之后要切记叫夫人好好休养把底子养回来。 一听夏晓身子亏损,周斯年的嘴角立即就绷直了。 他声线压得有些紧,一股子低压向老大夫扑来:「……损碍得厉害么?」 屋内人被他身上的气势所摄一个个屏了息地低下头。 「多少是亏了些的。」老大夫是周斯年特意为夏晓搜罗来的,妇科上医术很好,「若是一般人像夫人这样接连生养,怕是底子都掏空了。夫人底子好加上年岁轻,这才只是亏损了些。」 「要怎么做?」不等老大夫说完,周斯年问道,「是不是要禁了房事?」 老大夫:「……」 屋里伺候的都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家,听仙人似得男主子一脸严肃地询问房事,羞得脸颊通红。个个垂头耷脑地,恨不得钻地缝。 「……禁房事到不必,月子多做一个月便是。」禁房事两年那还了得!摇了摇头,老大夫觉得有些好笑,说:「不过夫人至少得养上两年,这两年,莫要再怀上为好。否则将来年岁大了,夫人怕是……」 「我知道了。」周斯年直接点头应了。 老大夫看了他一眼,「老朽一会儿开些温性的避子汤药方,往后若行房,切记要敦促夫人喝。」 周斯年把夏晓的手腕放进帐中,遮得严严实实。 老大夫去了桌案边,正要提笔写,就听那边周斯年又开了口。 「可有给男子吃的药?」 「嗯?侯爷说什么?」行医多年,还没听过这种说法的老大夫觉得自己约摸耳背。诧异地又问了一遍。 「没有给男子吃的?」周斯年蹙了眉。 「有是有,只是……」千百年来不都叫女子避,哪有叫男子避子的? 「开些男子避子的汤药吧。」有就行。是药三分毒,夏晓的身子已经亏了,再温性的避子汤怕也是不利于休养的。 周斯年神色寡淡地立在床榻边,说出的话也轻描淡写。可这话却不亚于一记重锤,重重锤在屋内人的心中。 老大夫愣了愣,落笔就换了另一副药方。 周斯年接过来看了看,便将药方塞进了衣袖。 这次没等周伯庸来取名,周斯年给定下了两个孩子的名讳。 男娃儿叫攸宁,取自君子攸宁之意,而宝贝闺女周斯年琢磨了许久,给定了‘闻天’。取其‘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之意。 夏晓弄不准她男娃叫攸宁,女娃反而叫闻天是个什么意思,所以自己给取了小名。 一个叫三宝,一个叫四宝。 周斯年:……算了,小名就随她高兴吧。 洗三宴办的十分隆重,夏花还没出月子就只派了人送贺礼。此次朝中大臣都来了,就连萧衍,也抽了空过来瞧了两眼。 他盯着同样皱巴巴的两孩子,冲周斯年挑了挑眉:看吧,明明比他的大皇子出生之时丑多了! 周斯年懒得理他幼稚,掀了掀嘴皮子吐出一句话,气得萧衍恨不得眼睛射出飞刀戳死他。他说:「现在越丑的,以后就越漂亮。」施施然为小闺女擦了擦小手,「将来还是比你家的好看。」 萧衍:「……」 总的来说,整个京城都晓得,长宁侯家又生了一对龙凤胎。 有些家中子嗣艰难的忍不住艳羡,长宁侯宠爱那夏氏也算情有可原。若是他们家也有个这般容色出众,又能为家中开枝扇叶的女子,多偏心宠宠也无妨。 第二十一章 十一月底,阔别了京城两年的夏青山,回来了。 他是傍晚到的京城,进城之时夏花夏晓他们都不知晓。他遥望着巍峨的皇城,与去时忐忑不安不同,此时归来他踌躇满志。 叫了辆马车,往夏家年前的住处去。 夏青山整个人精瘦了很多,双目炯炯,俊美的五官被时间磨砺得深刻而雅致。抛去了浮躁与自负,他如今像开了刃的刀一般彻底变了个样,沉稳又进退有度,可以担负起夏家的门楣了。 夏家的小院夏春一直派了人在照看着,他搬回去将将好。 安顿好之后,他次日就去了周家看夏晓。 夏晓人在月子里,他不便进去,就去看了孩子。这次匆忙回京,并不知道夏晓又生了双胎,只准备了两把小金锁。周斯年并不在意,派人请了钟敏学一同过府,三人畅谈起来。 往后这便是他的小舅子,自然要郑重以待。 长谈过后,周斯年钟敏学两人心中都有些惊奇,夏青山的成长十分惊人。 「明年秋闱,我准备下场。」 夏青山看着身居高位的姐夫与妹夫,再也没有两年前的怯弱与闪躲。他心知这次站起来,就决不会再倒下去,「此后,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今年年底发生了许多事,长公主和亲一事提上日程。 喀什七王子齐佐与萧媛定亲之后,按照大康皇帝的意思,两人十二月在京城由大康主持成亲,届时再回去喀什。 萧媛这些时日并未再回太庙,将从公主府出嫁。 临成婚的前几日,萧媛忍不住派人递了信儿给周斯年。和亲一事已成定局,她不做取消婚事的美梦,只是想最后见一见周斯年。 她想跟周斯年诉说她的苦难,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夏氏的错! 周家喜得双胎之时,萧媛也有所耳闻。龙凤胎出生当日,萧媛更是把一屋子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即便到了如今她依旧抛不下心中嫉妒。 夏氏那个贱人,原本不过她手里一个随手能捏死的玩意儿,现如今凭什么活得这么幸运?那就是个贼,周斯年原本是她的,是夏氏那个贼从她手里把人给偷走了!还有宫里那个妓子…… 萧媛心想,就算不能给夏氏应有的惩罚,在周斯年心中埋一根刺也是好的。 周斯年接到信件之时,正在给夏晓写放妾书。 年后她就要出了月子,周斯年知道夏家人这个月十五到京城,便琢磨着先把放妾书给了夏晓。 听侍剑说是公主府那边送来的信,周斯年头也没抬就叫他放下。 等写完了看时,上面就两句话:周斯年,我想见你。这月初十,春满楼见。 落款,媛。 萧媛经历这一番变故,终于学会了放下身段。她递出这封信,是她放下了所有的骄傲的一句祈求。萧媛知道,周斯年也知道。若是以前,他定会欢欣鼓舞,但此时周斯年瞥了眼便随手丢到一边。 之后,再没管过。 又过了几日,夏晓身子恢复的很好,大夫叫她多下床走动。 自从周斯年认定夏晓后,能搬的东西,他都搬进了夏晓屋里。这日他有事外出,夏晓走动着走动着,就晃悠到周斯年的书桌前。其实萧媛的信夹在一众信件当中并不显眼,但她随手一抽就抽到了。 女子的字很明显,簪花小楷。 拆了开,快速地扫完了两行字,夏晓一双猫眼儿就眯了起来。 都和离了,竟还有联系? 夏晓心中的火气冒上来,周斯年如今都默认了是她的人,夏晓也免不了有占有欲。她冷冷一哼,翻起了周斯年的书桌。 桌上除了案牍与卷宗以外,就是一些信件,满满都是书籍。 夏晓扫视了一下,突然发现手边书柜底下,有个柜子是锁起来的。 大约真是一孕傻三年,夏晓这时候也没顾得上思索自己这般的行为不合时宜。摸到了那锁上,拽着那锁就猛地一下就扯开了。 里面放着一些卷轴,看样子是字画。 夏晓有些诧异,没弄明白字画不好好放在外头,周斯年锁进柜子里做什么。 蹙着眉尖儿随手打开了一个,入目是一个顾盼生辉的女子,桃面粉腮,容色惊人——是她自己。 夏晓瞥到那落款处,标注着作画时日:长荣元年二月初五。 她心口砰砰跳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其他画打开。 睡着的,贪吃偷零嘴儿的,赖在软榻上眯着眼笑的……全都是她。而底下标注着作画时日,从去年她离府,一直到前一个月。 其中有一张画,标注的时日是博艺过继给长房那一天。 夏晓眼圈儿突然有些红,原来那日他心烦,在桌案前画的也是她啊…… 那月初十这日京城大雪。 屋里烧了地龙夏晓穿着薄薄的球衫,叉着腰在屋里转圈儿。 她一边转一边往桌案那边伏案写东西的周斯年身上张望。他正专心致志地做着手里的事儿,从用完早膳起就坐在那儿奋笔疾书似乎没有出去的打算。 夏晓歪了下头问绿蕊:「什么时辰了?」 绿蕊贴身跟着她看了眼天色:「巳时了。」 巳时了还不走? 夏晓捋了捋头发瞥了眼屋外,大雪已经停了,地面屋顶都铺上了一层沙粒般的雪。廊下下人缩着手脚,快速地穿行。 外面好像挺冷的,她又看了眼周斯年,换个方向继续溜圈儿。 周斯年这时候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又重拿了个卷宗摊开。笔尖蘸了蘸朱砂在字的缝隙写上批注:「一直往这边张望你这是在打量什么呢?」一早上就时时打量他,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 夏晓转悠了一圈又转悠回去「没,就突然觉得你好看。」 周斯年握着朱砂笔的手一顿浓长的眼睫颤了颤又继续提笔写。虽然他心知夏晓这般只是顺口胡说,但他的眼角还是愉悦地勾了起来。 初十这天周斯年没去赴约倒是原定十五才到的夏父夏母抵京了。 侍剑将消息递进来之时两个新出生的在睡,夏晓正跟永宴和博艺玩儿。 小孩子长得特别快胖墩墩矮搓搓的像面团捏出来的小人。站在周斯年跟前都不到他爹的大腿高。两人已经能说好些话了机灵古怪的很。尤其是博艺聪慧太过。周伯庸有喜有忧,怕小孩子太聪慧了福薄。 两小人踩着地毯咚咚地跑,博艺带头,永宴傻兮兮地跟着他。 糯米团子似得撞到周斯年跟前,仰了小脖子就要爹抱。 周斯年清淡的神色瞬间如春花开,他放下笔,将两孩子一左一右抱在腿上。 俊美出尘的男人温柔地看着两个极其漂亮的孩童,不仅屋里丫鬟觉得心热,就是侍剑看了也忍不住感慨,他们爷终于落下凡尘了。 听说是夏家父母进京了,夏晓喜上眉梢。 周斯年看了眼她,直接断了她的念想:「身子还未养好,你别折腾。」然后拍了拍两孩子的脑袋,他笑说,「走吧,爹今日带你们去外祖家。」 说罢,就叫丫头们给两个孩子穿戴好,亲自抱着出了明熙院。 夏晓看着父子三人的背影撇了撇嘴,转身进去看小不点。 周斯年去了,便将写好的放妾书交到夏老汉手上。夏老汉有些懵,等听他说了打算之后,眼圈儿红了连连说好。 第二十二章 夏老太喜不自禁,朝着西方拜了拜,絮絮叨叨地说佛祖保佑。想着等年关过后,再去庙里吃斋念佛一个月,为几个子女祈福。 「打算何时办婚事?」 欢欢已经快四岁了,一到外祖家就看到周斯年家的双胞胎,高兴的踢了脚就要下去找他们两个玩。夏老汉瞅着几个宝贝外孙子,眼热得不行,「若不急的话,先叫晓儿回家住着吧,年后从家里正正经经地出嫁。」 夏青山也是这个想法,沉吟道:「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不若这事儿也别嫌麻烦,就按嫁娶的流程从头来一遍。」 钟敏学没说话,瞥着周斯年僵硬的脸色有些似笑非笑。 夏春这些时日与官家夫人打交道,所闻所见多了,私心里是呕死了她妹妹无奈为人妾的际遇。当即十分赞同:「现在家里手头宽裕,也不该委屈了幺妹。我再多添些嫁妆,定要将这次婚礼办的风风光光的!」 「这么说也是。」夏老汉道,「等出了月子,就把人接回来吧。」 说着,他将放妾书拿出来又看了一遍,老泪纵横。 就像他老婆子说的,真是菩萨保佑了才叫他幺女遇着个良人。改日老婆子再去上香,他也一并去,多捐些香火钱给菩萨! 夏家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这么定下把夏晓接走的决定。 博艺永宴两小家伙跟欢欢哥哥玩得开心,嘻嘻哈哈地跑过来抱住了周斯年的腿,半点不晓得他们爹的心绪。 周斯年僵硬地坐那儿,竟说不出话来。 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夏晓出嫁的前几日回夏家象征性地住一住,哪里是出了月子就走的?可这往后就是正经岳父,他拉不下脸反驳。 「就这么定了!」 夏花皇子都生了,夏老汉如今底气很足,也不怕得罪周斯年,「晓儿快出月子了吧?我们收拾收拾就把接人回来吧。」 「不可。」 见一家子都看着他,周斯年扯了扯嘴角,说:「……大夫叫她多坐一个月。」 「怎么了?晓儿的身子出了何事儿?」夏老太一听立即不念佛了,凑过来问,「是不是连着两胎太近,有些亏了底子?」 她这一说,夏家人都看过来。 周斯年放下杯盏,抬眸点了点道:「……要多休养一阵。」 既然要多休养一阵,夏老汉也只好作罢。 周斯年见状,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眼睫下一双眸子的眸色有些幽沉。 他不方便提的,回去后,就叫夏晓亲自跟岳父岳母提。先前说好了的,她要在周家陪他。总不能应了他的话做不到吧? 大雪过后,长公主大婚。 夏花身为皇贵妃,这场婚事她是要操持的。 她没接触过这些事儿,有些摸不着思路。后宫倒是有几个出身大家的妃子毛遂自荐,说可以为皇贵妃分忧。夏花知道她们想借此机会在萧衍跟前露一手,但凭什么她们想她就得给机会? 所以她去找了萧衍,最后叫了内务府与司礼监协助她一同操持。 正式宫宴定在,腊月十八。 这日天朗气清,除了化雪生寒,到是个宜婚嫁的好日子。 周家是必要入宫参宴的,陈氏一早便盛装入宫。本来她一个妾的身份不能出席,但长宁侯身边就这么一个女眷,加之她又是皇贵妃嫡亲妹妹,自然没人置喙。不过夏晓身在月子里,不宜出门见风就没参与。 周斯年是巳时之后才出的门,才进了宫门就有个宫女在候着。 说是长公主殿下想见长宁侯一面,不知侯爷可否随她过去一趟。周斯年心知萧媛怕是因着上次没见到,还不死心。 他跟萧媛没甚好谈的,所以目不斜视地越过那宫女就转了另一条道儿。 那宫女见周斯年根本不理她,急得跺脚。 扯了扯裙摆,小跑着过去追周斯年。侍墨感觉主子心烦,身子顿住回头冷冷瞥了一眼那个宫女,肃杀的视线叫那宫女脚下一滞,没敢在追上去。 没请到周斯年,回去之后被萧媛一顿责罚。 萧媛看着铜镜里自己凤冠霞帔的模样,将妆奁里的首饰全挥到地上,突然扑到了床榻上就哭了起来。今日之后,她就要随一个蛮子去什么喀什的蛮荒之地,周斯年竟然连一面都不愿见她。 周斯年原以为只要不做理会,萧媛就会消停。 临到申时宫宴快开始,他从御书房去御花园的路上,竟然被一身嫁衣的萧媛给亲自拦住了。萧媛当真是疯魔,穿成这样还敢跑出来! 周斯年脚步一滞,下意识地退出三步之远,背着手问她作甚。 「周斯年,你为何不见本殿?」她仰着头看越发卓尔不群的男人,眼圈红肿,「你我十多年的情谊,在你心中难道是作假的吗?」 「宫人呢?怎么由着你出来?」周斯年没理会她,视线扫了一圈没看到伺候的宫人,眉头皱起来,「你快回去!」 喀什虽说是小国,但邦交之仪是容不得胡来的。若是被人看到他们两人在此,指不定说出什么丢了大康的脸面。况且,他也不想看见萧媛。周斯年黑着脸,绕过萧媛想快步走开。 谁知萧媛这时候不知又在发什么疯,竟然扯住了他袖子。 周斯年脸色极其难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侍墨想上前扯开,却被萧媛狠狠一瞪之后有些踯躅。周斯年猛地一甩袖子拂开她,眉眼染上厌烦:「你到底要作甚?」 当着下人的面儿,萧媛被他这般甩开了手脸上很有些难堪,下意识地狠狠瞪了一眼侍墨。侍墨摸了摸鼻梁,默默退后了几步远。萧媛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才慢慢靠近周斯年身边。 她说:「周斯年,本殿想把初夜给你。」 若说要远走喀什,萧媛心里最大的遗憾是什么,那便是与周斯年成婚四年,她与他没有过真正的肌肤之亲。萧媛心想,左右那个叫齐佐的也知道她和离过,所以定是早认定了她非处子之身。那她为何不把贞洁给了她想给之人? 萧媛咬了咬下唇,这般冲出来,是抱着孤注一掷地心情。 于是她扯了扯周斯年的衣袖又说了一遍,声音里掩饰不住她的期盼和羞怯:「周斯年,我把初夜给你好吗?」 周斯年的脸都绿了。 不止周斯年就是借如厕之机溜到御花园喘口气的齐佐脸也绿了。他双手抱胸的靠在腊梅树下,注视着曲折甬道中相对而立的一对男女呵地一声冷笑。真是礼仪之邦的大康教养出来的长公主殿下……非常有意思。 将手中的腊梅丢到地上碾碎,齐佐勾了勾嘴角转身离去。 周斯年眉心紧蹙成了一个川字慢慢将衣袖从萧媛手中扯开。他偏头瞥了眼侍墨,一句话没说便大步离开御花园。 侍墨面无表情地拂去肩上的落叶,立即抬脚跟上。 萧媛愣住,须臾反应过来,脸上燥得通红! 什么意思?这对主仆是个什么意思? 萧媛瞪大了眼睛,捂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她姿态都放这么低了周斯年凭什么不理她?! 然而空荡荡的御花园没有人能回答她的疑惑。萧媛气得一把扯了伸到她手边的梅花枝条,揪着就狠狠往地上扔。 第二十三章 心口的一口气提上来快噎得她翻白眼了。 周斯年人才走没一会儿,鹿鸣宫的教养女官就追了过来。 不光她女官身后还跟着一帮因萧媛失踪找得快急疯了的宫人。这个教养女官是萧衍亲自派来她身边指教规矩的,萧媛有些怕她见女官板起脸心有不甘也只能又羞又怒地回去待嫁。 申时三刻,开宴。 陈氏素来甚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一来年岁大二来身份高。今日进宫参宴卜一出现就引得众官家女眷与她见礼。 此次她特意带了两个曾孙一起博艺怕生,紫衣紫杉贴身看顾着。 两个生的跟小仙童一般的男娃娃坐于陈氏两侧,穿一样的衣裳,带一样的小帽儿,别提多打眼了。恰恰这娃娃又一个见人就笑,一个小大人似得能说会道,叫一群夫人封君们看得眼热不已。 两孩子没坐一会儿,就被皇贵妃娘娘请去钟粹宫吃点心。 夫人们转头便说起了京城的时兴事儿,若说最值得谈的也就几件事。其中一件是周家主母突然被送去家庙祈福,兼祧的长房不满一月便被送回王家,另一件就是二皇子出生。再一件,就是气焰嚣张的张家前段时日突然偃旗息鼓。 陈氏在场,自然不会拿人家家事儿当面说。聊了聊时兴的穿戴打扮,转头就说起皇贵妃娘家不久前进了京之事。 一个消息灵通的贵夫人笑说承恩郡公唯一男嗣,怕是要年后娶亲。 虽说夏家的底子薄了些,但架不住夏家女婿一个比一个厉害。这一听说夏青山未婚,好些家中有未出阁姑娘的人家心思立即就活泛了起来。 有些心眼儿热的,忍不住就向陈氏打听。 有一个打听,其他有意向的自然不甘落后。夏家是新贵,若是真嫁了进去,可就跟皇家也攀亲带故了。心里盘算打得啪啪响的夫人们,从旁敲击地询问陈氏,夏青山的情况。 陈氏就没跟夏家打过交道,哪里说得出什么。 张口笑了笑,接不上话来。 在座的可都是人精,见陈氏不自在便不追问了。随口接了一句,笑着又把话题给岔了开。又说起张家的那林氏突然变了风向之事。 出了府,陈氏这时候才切实地意识到,夏家是真的起势了。 说是吃宫宴,实则动筷子的人在极少数。 在圣上面前,出了错可是要影响官途的,谁也不敢喝酒就怕醉后失态。大部分人吃菜也都只沾几筷子就罢手。皆都是看看御前表演,全神贯注地聆听圣谕,以便被点到名字时能及时答出话并答得出彩。 可就在宴上,定国公周伯庸却当场为已逝长子的子嗣请封世子之位。 周斯年楞了一下,神色有些怔忪。 萧衍执盏半倚在扶手上,嘴角挑了起来:「国公主意已定?」 周伯庸跪在下首,额头点地:「我儿斯雅十七岁为大康战死沙场,如今次子感念兄长年少之谊,兄友弟恭臣甚是感动。此番次子愿将世子之位让出,臣便厚颜为长子之子请圣上降封。」 萧衍瞥着周斯年的神色,沉吟着今天这话他是应下还是不应下。 按他原本的打算,这两个爵位本都是周斯年的。虽说过继给大房的那个孩子也是他的骨血,但宗法上,已经是大房的子嗣。若说周斯年对此有异议,他便再做思量。 「请圣上降封。」 见萧衍久久没说话,周伯庸又重述了一遍。 周斯年抬眸迎向萧衍的视线,没作犹豫,起身也走出列席跪在周伯庸下首。附和周伯庸的决定。 萧衍的手指在扶手上点了点,朗声应下。 这日宫宴归来,周伯庸手里带着为博艺请下来的定国公世子的册书。夏晓迷迷糊糊地听见太监尖细地嗓音宣读圣旨,有点懵然。 定国公世子现如今是她儿子? 然而新晋小世子爷周博艺小娃娃,已经歪在他爹的怀中睡得像只小猪崽子。她看了眼同样睡成小猪崽子的永宴,心里突然有些愧疚。 一同出生的两兄弟,从这一刻起就天差地别。 周斯年心情有些复杂,但却不觉得愧疚。 他抚了抚夏晓的脸,低声道:「莫要觉得愧疚,博艺被分出去总是要多些补偿的。至于将来我们的其他孩子,女孩儿爷自可以保她一辈子金尊玉贵,至于男孩儿,前程自己去挣!」 「……我的孩子,总不会活在长辈的荫蔽之下。」 夏晓一愣,突然有些惊喜。 老实说,古代世家子对祖上荫蔽子嗣看作是理所当然的。周斯年这样的想法,有些不合时宜,倒更像现代的家长。 夏晓恍然间想到,将来她若与周斯年有更多的孩子,爵位怕是不够分的。自古不少为争抢爵位弄得兄弟倪墙的例子,她是不是该尽早做这方面的教育? 周斯年将孩子抱进屋,回头见夏晓蹙着眉似乎陷入沉思。 问了,知道她的想法,周斯年挑了挑眉。 「放心吧,爷会好好教导的。」他的儿子若那样没出息,他就打断他们的腿!拍了拍她,周斯年将人牵回屋里,「兄弟倪墙这等事儿,决不会发生在永宴几个兄弟身上,爷说不会就定然不会。」 这日夜里,别宫又热闹了一场。 因着婚礼在大康举办,喀什王子的婚房便暂时由萧衍拨的别宫代替。喀什王子将长公主迎娶回别宫当夜,竟然一步没进婚房,反而在婚房的耳房里,将长公主的送嫁宫女给开了脸。 这事儿一闹出来,长公主的脸面就丢尽了! 她自然不容许一个鸟不生蛋的弹丸小国给她羞辱,连夜进宫去讨要公道。萧衍彼时正在钟粹宫与夏花渐入佳境,箭在玄上,自然就没空去管萧媛哭什么。 萧媛便这般在殿外跪了一夜。 次日一早,萧衍才满脸阴郁地见了她。听说齐佐这般下她的脸面,当即也有些恼火。羞辱萧媛,就等于在下大康的颜面。 于是,立即命人去将喀什王子请来。 齐佐既然敢这么做,根本没在怕的。左右他是个浑不吝的做派,进了大康就丢过一次人,这回更不怕丢人了。 于是直言他感念大康皇帝赐婚的恩德,本不愿意多做纠缠。但既然长公主不顾脸面,他就不得不为自己讨个公道,然后便将御花园之事和盘托出。说,若大康皇帝不信,自可找长宁侯问问。 萧衍的脸色极其难看,将教养女官也叫了过来。 「公主申时至酉时期间,不在鹿鸣宫?」 教养女官一听,立即就知道长公主出去那段时日惹了祸。她倒是想否认,但鹿鸣宫不知她一个,这事儿不少人知道,又哪里说得出假话。抖擞地跪了下来,白着脸直说陛下恕罪,是奴婢失职。 她这般一说,萧媛的脸就白了。 「……后来在哪里找到人的?」 「御,御花园……」教养女官赶紧描补说,「不过奴婢过去之时,园中只有殿下一人。并未看到长宁侯的身影。」 「不巧,小王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第二十四章 齐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歪头道,「如今这婚事已成,小王为了大康与喀什的友谊,决不会将此事外传。只是,还请陛下见谅,小王的心胸还做不到对长公主殿下的所作所为熟视无睹。」 「对了,小王记得,长宁侯唤他身边跟着的那个长随侍墨……」 此话一出,萧媛面无人色。 「皇帝陛下,小王作不得假的,也不喜欢作假。」齐佐拱了拱手,笑容依旧轻浮,「此次来和亲,为的是两国之交。长公主这般欺辱小王,小王是个男人,自然也是讲究脸面的……」 萧衍捏了捏眉头,没想到这事儿还能叫萧媛折腾个麻烦出来。 摆了摆手,他道:「既然为了两国友谊,喀什王子此番委屈,朕自当补偿。」 「朕知晓喀什王子毕生最爱美酒美人。」不可能叫齐佐任意提要求,为了萧媛也不值得。萧衍张口便说会送齐佐几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当作补偿,「王子大可放心,美人的身份决不会辱没了。」 齐佐说出这些事本来就只是叫萧衍知道错不在他,顺便叫他欠喀什一个人情。于是也没多纠缠,笑眯眯地说了甚好就躬身说告退。 顶着萧衍阴郁的目光,萧媛又惊又怒又怕。折腾一夜闹了这一场没闹出个名堂,反而又坑了自己一笔。 出了宫,她哭得要昏过去。 临近年关京城又开始连天大雪。 眼看着屋外越来越冷周伯庸躺在方姨娘腿上,连连叹息。方姨娘正给他按着额头,听他似乎有苦恼便轻声问他怎么了。 周伯庸:「家庙没有地龙也不知芸娘可还受得住。」 芸娘是闵氏的闺名周伯庸寻常只会在私下这样唤她。方姨娘如水的眼波几不可见地荡了一下,温柔地笑了起来:「今年的冬日确实比往年的更寒些。夫人身子金贵,怕是受不住的……」 她这么说,周伯庸叹气更长了。 拍了拍她的手,他猛地坐起身:「你先歇着吧,爷有事出去一趟。」 方姨娘立即趿了鞋子下榻垂头含胸地福了个礼:「外头风大雪厚路怕是滑的很。国公爷您千万记得小心,莫要赶得急了。」 周伯庸点点头披上大麾身影走进了雪天里。 方姨娘盯着他的背影,捻了捻鬓角垂眸轻轻一笑。闵氏回来了她也不怕,再没有第二个周斯雅可以让她灰溜溜滚出定国府大宅。 周伯庸去看闵氏之时她正跪在周家牌位之前静静地闭目祈福。 听见身后有请安的声音,她闭着的眼帘颤了颤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回头。周伯庸看她这般心中升起了怜惜之意。五十多的人了平常多走几步都要用歩辇大冷的天这样跪着膝盖哪里受得了? 于是快步走过来,将她扶起来。 闵氏心里还憋了气,不仅是为了儿子没顺她的心,也是为周伯庸不能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考虑,更是因为夏晓生产和她孙子孙女洗三也没人请她回去。闵氏心中难受,觉得寒心。 「国公爷怎么过来了?」 闵氏耷拉着眼睑,连日来心口不顺,她身上清减了许多。 周伯庸见状心中怜惜更甚,拍了拍她的手,只说这次来是接她回府的。 闵氏憋了几个月的委屈瞬间被他这个动作给激出来,抬眸间,眼圈就红了。她在周伯庸心中素来是刚强的,轻易不会哭。这一哭,就叫周伯庸心都软了。罢了罢了,都一把年纪了,他还跟她计较什么。 于是,半环着闵氏的肩膀说:「我过来接你回府过年。」 闵氏一口气没出掉,拿乔说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也习惯了,不回去。 再怎么有错,除夕夜也得一家子一起过,周伯庸自不会放她一人。唬着脸就说她胡说八道,见她委屈,转而又软了态度说了好些话。 哄了一翻,就将闵氏带回了国公府。 闵氏这次回来顾不上跟夏晓斗气,因着她发觉,方姨娘当真本事。 她这才出府几个月?方姨娘这么快就把十多年不见的周伯庸,又给哄得对她好了起来! 闵氏原本以为这次接她回来,周伯庸就会如往日一般住她的院子。可当夜就发现,周伯庸就没想搬回来。而且他得了空总要去方姨娘院子瞧瞧。 更让她难受的是,两个庶女的事儿。 因着她十多年的冷待,往年周伯庸是逢年过节都想不起来的。可这次回来,方姨娘不仅让庶女在周伯庸跟前得了脸,竟然还指使他亲口来她交代,说要她费些心思,为两个姑娘寻个好人家。 闵氏能说不想为庶女费心思吗? 庶女虽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却要喊她一声母亲的。若真犟着不给庶女寻人家,她怕是又要惹人嫌。 闵氏不乐意,面上答应了,背后气得差点撕了手中的帕子! 闵氏与方姨娘的官司,夏晓从来都一旁默默看着,半点不掺合。 闵氏与方姨娘你来我往地斗得欢,便分不出心思来讨要博艺。虽说这么想有点恶毒,夏晓更乐意闵氏跟方姨娘斗得忘了她这个人才好。 最难过的,就是夹在两个女人之间的国公爷。 周伯庸想得简单,他原以为年岁大了就消停了。闵氏与方姨娘加在一起少说都九十岁,折腾来折腾去的,在下辈面前惹笑话。 可他哪想到,歇了十多年的火重新燃起来,就像老房子着火,直烧得他头脑发昏! 陈氏也被闵氏哭诉过几回,她年岁大了,最不喜听这些争风吃醋的话。可闵氏心想人是你说接回来的,你再发话把人送回去就好。 人接都接回来了,再没有送回去的道理? 陈氏也烦了,几次把周伯庸叫来,叫他自己料理清楚后院,再不掺合府中之事。 周伯庸这几日挠的头发都掉了一大把,羞恼又丢脸,臊的好几日不想踏入后院。真不知道五十多岁的人,有什么好争抢的! 这般日日折磨着,这个年关就跨过去了。 年关一过,喀什使者携长公主回国。 齐佐收了萧衍的六个美人,风姿各异,个个都别有一番滋味。他心中满意,连带着对萧媛的态度也好了起来。 正月十五这日,他与萧衍辞行。 周斯年在场,便笑着又赠送的四个美人。周斯年搜罗的都是少见之貌,齐佐来者不拒,临走之时全一并带走。 萧媛直到行至半路,才知晓周斯年也送了美人。 萧媛只觉得心口犹如被利刃扎中,痛的她眼泪都流不出来。可这时候想闹也没处闹,齐佐不会惯着她,她只能咬牙跟着喀什队伍走。 萧媛心想,等安顿下来,她定要把这些莺莺燕燕全都捏死了扔河里! 正月一过,夏晓的月子也坐足了两个月。 周斯年想着夏家人要接她回家之事,接连好几日都眸色深深看着夏晓,叫她别忘了之前说过的话。夏晓不是赖在软榻上吃零嘴,就是跟几个孩子玩,根本没能从他这句话里领会他的意思。 这般几次之后,气得周斯年好几天不想理她。 某日下朝回府,周斯年突然发现夏家人来府上接人。 他心想,就算不记得答应了他,但为了几个孩子,夏晓应该也不会同意回夏家。于是施施然地往门内走,准备将路上买的几个小木马分给孩子。可等他进了明熙院,一进门看见夏晓正喜滋滋地指使着下人收拾行李。 一张风轻云淡的脸,瞬间就黑如锅底。 第二十五章 「夏晓。」他压低了嗓音,问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收拾行李。」夏晓将箱子阖上,头也不回地回答。 周斯年眸中厉光一闪,他勾了勾嘴角,将大麾往递给门边伺候的扶桑,长腿一迈跨步进了内室,「收拾行李做什么?」 「回夏家住两天啊。」 周斯年眼眸微眯了起来。 他进了屋,走动间,带进来一股屋外的寒气。他走到夏晓跟前,高大的身影投射出影子笼罩在她身上,显得气势很逼仄。低下头,他问夏晓:「你还记得答应过爷什么吗?」 嗓音悦耳依旧,听着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夏晓当然记得自己说过什么,眨了眨眼睛:「……什么?」 周斯年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走到内室摆放的几个箱子跟前。他开了一个收拾好的箱子看了看,里面塞了满满一箱子她自己的衣物。 看来是准备常住夏家了。 「你准备一个人去?」 「对。」夏晓点了点头。 周斯年:……这女人没心没肺! 他很生气,清隽的眉眼映出一丝戾气来。他说:「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 「啊?啥?」 周斯年不理她,走到一旁摇篮边突然将攸宁抱了起来,然后就这么抱着孩子又走回了夏晓的身边。突然问她:「你可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夏晓正比划着一件蓝色的褂子,犹豫着要不要也装进箱子。闻言抽空看了他一眼,见他怀里塞着一个睡着的攸宁,有点弄不明白他突然把攸宁抱过来干嘛。 但还是点头说:「知道啊。」 周斯年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淡粉的嘴角绷了起来。 「原来你知道啊?」心里暗骂夏晓小白眼狼,他教训她道,「爷觉得这句话就是在教导你,做人要讲信用。」 夏晓:「……」 她突然想笑,周斯年这家伙,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你说过的,出嫁前两天回夏家。」他挑了挑眉,示意她自己看看。 「……我就回去住两天。」夏晓把褂子放到一边,又瞥了眼他怀里的小不点,「三宝在睡觉,你把他抱起来做什么?」 周斯年捏了捏三儿子的小爪子,小娃娃不舒服挥了挥,不给他捏。他从容不迫地放下手,清淡的眉宇淡定地凝视着夏晓的眼睛,开口淡淡道,「爷以为他醒了。」 夏晓点点头,哦了一声,眼里的笑意漫出来。 见小家伙似乎睡得不舒服,小爪子一把打到他爹的嘴上。周斯年明显一僵,面不改色地快速把攸宁小家伙放回摇篮。 夏晓终于忍不住,扑到了床上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办,周斯年这人是拧巴精变得吗? 夏晓说去夏家住几天,周斯年冷着脸丢了个时限住最多十日。 二皇子出生萧衍将旧朝丞相府赐予夏家作郡公府邸。年前修缮过夏家过来搬进去正好。不必挤在一南城老巷的院子夏老太将个个院落都做了打算。夏晓回家夏老太十分欢喜,将梅林的小楼用作夏晓闺房。 在夏家没博艺永宴在身旁闹,清静下来夏晓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除了陪夏老太说说话,夏晓偶尔也出去转转。 这日她闲来无事邀了夏春一起去春满楼吃点心。 二月里年味儿还没过去百姓们还没从新春的热闹里走出来,街区偷闲的人很多。马车经过闹市偶遇到有从南边来的杂耍草台班子在表演。 夏晓听着外头的喝彩声儿就忍不住掀了帘子看。 今儿天气有些阴冷没什么风。夏晓入目就是一个赤着上身的大汉,正顶着阴冷表演喷火。一群人正围着他那大汉每吐一下火就赢得一阵的喝彩。旁边有小童敲着锣挨着圈子走一圈,讨要赏钱。 人多马车行的慢,夏晓饶有意趣地看。 等这大汉的表演结束立即又有个身上肌肉虬结的壮汉躺下,表演胸口碎大石。 胸口堆了个扁平的石头,一榔头下去又是一阵喝彩。 好久没有看过节目,夏晓的车帘子没放下来。 这大冷的天儿夏晓心想这些卖艺人天南海北地讨生活不易,便叫阿大停了车。递一个荷包,叫她去给小童的锣里放一两银子。 看戏的都一枚铜板两枚铜板的,一两银子下去十分醒目。 这般举动立即吸引了沿街乞讨的,拿着碗便都聚到了夏晓的车下来。 阿二把身上的散碎银子给了乞丐,夏晓想了想,叫阿二再去买些热包子散给他们。 然后放下了帘子,不再往外看了。 新春之节,京城闹市区的卖艺人不少。除了胸口碎大石这个,整条街上少说有四班。夏晓马车的另一边也是一班。与这班相隔不过十来步,不过与实打实的气功表演不同,说是卖艺其实是新奇马戏。 张罗的,都是些年岁不大的孩子。 阿大送了赏钱回来,往这头张望了一眼,眉头就蹙了起来。 总觉得里头有个孩子眼熟…… 阿二散了包子回来,马车继续往前走。 阿大又往那马戏班子望了一眼,脸上疑惑不减。但听里头夏晓催促她快些,便立即马鞭一甩,换了条小道儿往春满楼赶去。 直到马车走到春满楼门口,阿大才灵光一闪,想起方才看到的孩子像谁。 那孩子,模样有点像庆阳府韩家的那个小少爷!! 转念,她又觉得怕是看错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约摸只是生的相像而已。毕竟韩家小少爷金尊玉贵,身边一大窜人跟着伺候。定好好儿地跟着韩公子四处游玩,哪里会出现在这里。 甩了甩头,她把这个想法抛去脑后。 夏春人已经到了,在二楼看见夏晓就迎了下来。 夏晓这般得了长宁侯的爱重,也算熬出了头。她心中欣喜,便想着既然出来聚一聚,便好好跟夏晓讲一讲规矩道理。毕竟往后可是正经的侯夫人,再这般没个正行,肯定是要吃亏的。 钟敏学是新贵,按理说钟家的底子也很薄。但耐不住大理寺少卿的能力太出众,引得京城富贵圈子对夏春十分好奇,时常递帖子请她做客。 与官夫人打交道多了,她的派头跟见识都成长起来。 夏晓原本就想跟她取取经,夏春见她开了窍上道儿,恨不得倾囊相助! 于是,拉着夏晓说了一下午的交际之道。京城高官的夫人中有头有脸的,她尽量指教夏晓,有些刺头儿的难说话的,也提前交代好。 夏晓用心听着,都记下了。 这般一聊起来就是一下午,出了春满楼都要到酉时。 夏晓看了眼天色,风渐渐又起了,晚上怕是要下雪。转头跟夏春到了个别,命阿大阿二轮流赶车,空的那个进来车里躲躲风。 马车原路返程,经过耍把戏的地儿,那马戏班子还没走。 阿大坐在小马扎上,掀了车帘子忍不住又往那儿打量。将将好,她觉得跟韩羽相像的孩子抬起头跟看客讨赏钱,这么一对眼,她觉得更像了。 然后两道粗粗的眉拧着,瞥了眼夏晓,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夏晓将车上的点心拿给阿大,「有什么事就直说。」 第二十六章 阿大想了想,说:「主子,也许是属下看错了。方才进过的那个马戏班子里头,属下总觉得有个孩子跟韩小公子很像。」 「韩小公子?」 夏晓能记得的有名有姓的人不多,立即就知道她说的,是韩昭家的那个孩子。 「韩羽啊?」 阿大听得出来主子戏谑,但她总觉得眼熟。于是点点头,说:「神态变了,但五官十分相像。 夏晓觉得不可能,笑了笑,便说:「约摸是看错了吧。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两个孩子模样有点像很正常。」 这般说了见她眉头还拧着,就又问她:「怎么了?你可是看到什么了?」 阿大心想她不大能认错人,毕竟认人的本事是自小到大调教出来的。 而且,就算不是韩羽小公子,生得这么像不大可能跟韩家没关系。如此,她觉得至少该叫主子亲自去辨认一下。韩公子是爷的好友,若真是韩公子的子嗣丢了,这里头牵扯就大了。 「主子,您要不要看一眼再说?」 阿大说,「方才那个马戏班子里头,都是些年岁不大的孩子……」 夏晓一听到卖艺的都是孩子,眉头下意识就皱了起来。 大概是上辈子听过太多这类的新闻,夏晓对孩子卖艺这事儿潜意识里就排斥。不过这个时代不像现代,小小年纪出来走南闯北是正常的。不过见阿大坚持,她也生出了点半信半疑来。 若一个戏班子都是孩子,指不定里头就有腌臜事儿。 于是敲了车壁。 外头阿二立即问主子有何吩咐。 「阿二,把车赶回戏班子那边。」夏晓觉得不大可能是韩羽,韩羽那孩子机灵的很,教了他一段时间乐理夏晓心里清楚。 阿二听见马车里头的话,麻溜儿地将马车又赶了回去。 二月日头也短,酉时的天就已经黑了。阴寒之气上来,冷得厉害。街道两边的灯笼燃起来,光色迷迷蒙蒙的看不太分明。 不过出来讨生活的人,也顾不得寒不寒,见人还有就继续卖力地表演。 耍把戏的人还在,阿大说的那个戏班子此时正有一个残疾的孩子正顶着木碗,他旁边一个无臂的女孩儿光着脚,甩木碗往上摞。 整个戏班子八九个人的模样,里头最大不超过十三岁。 夏晓才生了龙凤胎,对孩子怜惜的不行。一看到残疾小孩儿衣衫单薄地费力表演,心脏就缩成了一团。 为人父母的,看这个谁受得了! 她也不在车里看了,连忙下了车就叫阿大带着她挤进去看看。 阿大抓着大麾替夏晓披上,壮实的身子护着她挤到了人群的前头。耍把戏的班子燃起来火,她指着拿着小锣绕着圈儿讨要赏钱的小孩子叫夏晓看,道:「主子,您快瞧瞧,是不是有点像……」 夏晓连忙看过去,暗沉沉的,看不太分明。只看到了那孩子四肢还健全,身子有些瘦弱。单薄的衣裳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惹人可怜。 等他转了一圈过来,拿着装铜板的小锣转到了夏晓的跟前,夏晓的眼圈儿才红了。 她教了韩羽两个月的乐理,自然不会认不得这孩子。几乎他走到夏晓跟前,夏晓就认出来了。韩羽瘦得厉害,粉雕玉琢的男娃娃此时脸都瘦的没巴掌大。 他低眉顺眼的,将小锣伸到夏晓跟前。 夏晓有些发愣,瞪大了眼睛没反应过来。韩羽见她没动也没哭求,低着头就又转了个方向去向她旁边人讨要。 夏晓手抖得厉害,扯了扯阿大,叫阿大给银子。 阿大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十两的银锭子,稳稳地放在了锣里头。韩羽似乎一愣,抬起了头看过来。这一看,顺道就看到了阿大身边护着的夏晓,空洞洞的眼睛立即就亮了起来。 他连思考的功夫都舍不得,丢下锣就跌跌撞撞往夏晓的跟前冲了过来。 旁边人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惊,立即往后退了开。然后就见这个褴褛的脏孩子一个猛地扎进了夏晓怀里,张嘴半天没说出话。 夏晓一惊,连忙蹲下身。 韩羽的大眼睛里滚滚地流着眼泪,他抱着夏晓的脖子,无声地嚎啕大哭。夏晓见着他嘴巴开开合合的,根本发不出声音,心里顿时就凉了。 「阿大阿二!」 夏晓眼泪也滚滚地往下流,厉声道:「立即去报官!」 跟上来的阿二没挤进来,听见里头动静转头飞快地去报官。 这哪里是普通的杂耍班子? 哪个杂耍班子敢叫韩家小少爷卖艺! 夏晓气的发抖抖着手伸了两根手指头往韩羽的嘴里探想摸了一下舌头还在不在。韩羽扑在夏晓怀里哭得都要背过气去。 夏晓费了好半天劲才撬开他嘴好在舌头还在。 解下大麾包住韩羽,孩子二月才穿一件薄衫,冻得嘴角都是青的。夏晓转过头看向旁边傻了眼的其他几个孩子厉声吼道:「阿大,你看住场子这里的孩子一个不能少!」 夏晓这一声叫出来看把戏的人也意识到戏班子有猫腻。 几个妇人见夏晓抱着其中一孩子,立即猜到这是家中丢了孩子在这儿给碰见了。谁心不是肉长的?生养过孩子的立即就怒了。心中起疑再看其他孩子也不免怀疑这个班子里头是不是都是拐来的孩子! 于是看客们立即把这个小戏班子给围堵起来。 有眼尖的看到不远处有人鬼鬼祟祟地往这边张望,张口就喊话说那个人是不是马戏头子?这般立即就有热心的大汉看过去觉得形迹可疑就几个人追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阿大带着官差赶了过来。 阿大张口把事儿跟官差交代了一边,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的衙役手握大刀朗声问孩子们是不是被拐来了。被一连串的事情弄蒙了的孩子们这才反应过来,救星来了!他们的救星来了! 说罢,顾不得其他,丢下手里的杂耍玩意儿就哭了起来。 撕心裂肺的哭断了双臂的小姑娘跟顶木碗的男娃娃两个,哭到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水都流出来似得,人见人怜。 在场的人好些人也忍不住跟着抹眼泪。 而鬼祟的人跑出了老远,还是被几个大汉给抓了回来。 被人丢到地上砸的他哎哟地一声痛呼,转而就利索地爬起来。人瞧着精瘦精瘦的,表情看着像个游手好闲的老油子。他一直缩着手脚显得畏缩,但抬眼打量夏晓之时,眼里射出了恶毒的光。 夏晓被他的眼神吓得一缩,顿了顿,将瑟缩的韩羽护得更紧了。 衙役的态度简洁明了,上去就一脚踹在那人肚子上,然后随口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五花大绑地将地上的人绑了起来。 知道夏晓是定国公府的女眷,官差走之前还特意给夏晓行礼。 夏晓摆摆手,叫他们先带孩子们去穿衣裳,冻得一个个脸色发青:「你们好好安顿这些孩子,定要把人贩子绳之以法!」 官差带着人走了,夏晓也牵着韩羽上马车。 「先去医馆。」遇到这事儿,夏晓也没心情回去吃饭。必须得看看,这孩子说不出话是怎么回事! 夏晓的马车转了个头,往另一条道上去。 第二十七章 才走远,路边的巷子里走出了三四个黝黑的男子。深深的巷子里,隐隐有人斥骂声和孩子悉悉索索的哭声儿。几个男子快速交还了眼神,盯着夏晓远去的马车,眼里像淬了毒汁…… 夏晓有些着急,一路试探过来,韩羽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见夏晓眼圈儿又红,韩羽抱着她默默地流眼泪。那么张扬娇气的孩子,竟然变成这个模样。夏晓一边替他擦脸一边轻拍他后背,心疼的不得了! 回春堂的门关了,已经戌时了。 阿大将回春堂的门拍的砰砰响,里头老大夫才刚歇息,听见响动就提了个灯盏出来开门:「谁啊?大晚上的出了什么事儿了?」 有人应门就好了,阿二立即从夏晓怀里接过韩羽,抱了下去。 老大夫一看韩羽就拉下脸来,冲夏晓怒道:「怎么养孩子的?瘦成这样,你们寻常是不是不给孩子吃饱饭?」 夏晓捏着韩羽的手走过去,连忙说以后会好好调养:「大夫,你快给看看,这孩子的嗓子还有救没有?」 老大夫立即上前,油灯的光不太亮,他又吩咐徒弟进去那几根蜡烛点上。 韩羽张着嘴,老大夫检查了口腔,又给他把了脉,摇了摇头说他治不了。这孩子是被碳给生生烫哑的,他没那个本事治好。 韩羽一听,惊惶地看向夏晓,忍不住眼泪又滚滚地往下流。 夏晓拍了拍他的头,让大夫再看看。 老大夫摇了摇头叹气道:「……另请高明吧,这个伤,老朽真的没本事治。」他见小孩子哭得可怜,心里也不好受,「尽快请,伤的时间不长,若是遇到本事大的大夫,还是有望治好的……」 老大夫活到这岁数,说医者仁心半点不掺假的。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看来是真没法子救。 夏晓也不为难他,付了诊金就准备带着韩羽回去。老大夫叫她莫慌着走,转身写了一份药方,叫徒弟去抓了几贴药拿过来。 「虽然不抵什么,好歹能叫他喉咙的伤不恶化。」 夏晓接过药贴,跟大夫道了谢。 回夏家的路上,韩羽像是接受了现实,已经不哭了。 夏晓看了心疼,拍着他后背说:「莫怕啊,天底下本事大的大夫有很多,你还这么小,不会哑的,不会哑的……」 小孩子习过字,抓着夏晓的手在她手心写字。 夏晓认得繁体字却不大会写,看不见实体她不知道写的什么。不过看他一副乖巧的模样,还是很难受,哎,造孽啊! 夏晓下午出去的,如今到了快半夜还不回来。夏家两老担心她出事儿,就一直没歇息等着她回来。终于听见门房传来消息,夏老太急急忙忙走到前门见到夏晓就捶了她一下,骂她一点都不懂事儿! 等夏晓将事情交代了,夏家两老才瞠目结舌地惊了。 站在夏晓身边瘦巴巴的一孩子,怎么也不想离开夏晓身边。夏老太心疼地直骂人贩子丧尽天良,将来下地狱的。 「娘啊,叫后厨弄些好克化的吃食上来吧。」夏晓牵起韩羽,准备带他去好好洗漱一下,风餐露宿太久了他整个人脏兮兮的,「大夫说这孩子许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了,肠胃弱的很。」 夏老太连连点头,转身吩咐下人去拿些干净的衣裳来给孩子换。 「你怕是也没吃呢。」折腾了这许久,又是报官又是看大夫的,哪儿顾得上吃东西?夏老汉叫下人莫把那饭菜端上来了,道:「后厨温着鸡汤,就叫王婆子给做些清淡的汤面上来。」 洗漱过后,韩羽坐在榻上,情绪稳定了许多。 鸡汤面盛上来,厨房特意给韩羽的面又撇了油,比夏晓的清淡许多。夏晓看着他闷头吃着,半点没以前的挑食模样,忍不住又骂起了人贩子。 吃了汤面,小孩子脸色才好看起来。 夏晓叫人拿了纸笔过来,韩羽在徽州呆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这般模样到了京城。韩家人到底怎么看孩子的!那么一大家子的人还叫一个孩子丢了,真是! 不能说话,夏晓就叫他写给她看。 轮到韩羽写完,夏晓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韩昭在她离开庆阳府之前,便带着韩羽一起回南疆。只是韩昭那个浪荡子不消停,路上招惹了一个心毒的女子。带在身边宠了十多日,那女子就以女主子自居地管起了韩昭的身边事儿。 知晓韩昭有个宝贝的子嗣,她视韩羽这孩子为眼中钉肉中刺。 偏韩羽着小子的脾气也不是个好的,对他爹身边的女人嫌恶的很。这一来二去的,那女子就在韩羽手上受了好几次委屈。 四个月前,趁着韩昭与章贤不在,那女子就把韩羽给骗到府外。 一出府,他就被拍花子给拍走了。 后来辗转几次手,落到了这戏班主的手上。若非韩羽生的粉雕玉琢,毁了皮相委实可惜,那班主便要他摸木人了。 说着他又开始哭,想起被人硬往喉咙里塞滚烫的炭火,他就止不住的发抖。 夏晓没成想这起因,竟是他那个不靠谱的父亲! 想起韩昭还逍遥自在,四处惹风流祸,真真儿苦了这孩子受得这些苦,夏晓就想打死了韩昭! 「先生。」韩羽吸了吸鼻子,又继续写,「那个班主没抓到,马戏班子有六个师傅。今天抓的不是训练的师傅,他只是抓‘新货’的。每个师父手里有自己的小班子,今天就出了我们一个班子。」 夏晓看到这个,心里一咯噔:「一个都没抓到?」 韩羽点点头,面上又害怕了起来。 夏晓的脸上十分难看,她没料到人贩子竟然这么机警。今天闹了这么一场,也不知道那几个狗屁师傅把损失算到其他孩子头上?会不会拿剩下的孩子撒气? 「你还记得这些时日你们都住哪儿吗?」夏晓严肃道,若有线索也是好的,「或者旁边有什么显眼的物件儿?」 韩羽皱着眉想了想,只写到,有个破庙。 夏晓遇上拐卖孩童之事,周斯年次日便知道了。听说她带了个陌生的孩子回府心里气她做事莽撞下完朝便直奔郡公府。 夏晓彼时正准备带韩羽进宫去找夏花。 小孩子的伤尽早治疗尽早好夏晓琢磨着御医说不定有办法。 周斯年进了府夏老太心知他是来看夏晓的便叫下人领着他直往夏晓的院子去。他一踏入院子看夏晓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眉头就蹙起了。 韩羽他见过,加之相貌跟韩昭有几分相像仔细辨认了下,他认了出来。 周斯年不确定地问「这是……韩家的孩子?」 夏晓一愣原以为他不认得韩羽,转念想起他去过韩羽的生辰宴:「嗯昨天在马戏班子里头看到的。」韩羽似乎有些怕周斯年往她身后躲。夏晓拍了拍小孩「嗓子烫坏了,看御医能不能治……」 「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斯年的脸色十分难看。韩昭那厮是怎么照看孩子的?就这么一个子嗣还弄丢了果然是废物! 夏晓见他生气有些莫名,猜测他约摸跟这孩子的父亲有点交情。于是便一五一十把韩羽是怎么流落到京城的事儿给周斯年说了。 第二十八章 周斯年的神色有些凝重,早前听说过民间丢孩子的。但各小地方丢一个两个的都是些穷乡僻绕,没引起官府注意。他没料到大康的人贩子竟然猖獗如此,竟把人生生弄残乞钱。 想到自家四个孩子,他心想回去一人配一个暗卫。 韩昭那小子还在南疆料理废帝旧部丢了独子这事儿与他来说,可不是个小事。孩子找到了,他得传个信过去:「带去宫中给御医看看吧。院正袁初宜的医术不错,他不定有法子治一治。」 夏晓点点头,牵着韩羽便准备往外走。 周斯年眼皮子一跳,上前便将她的手扯下来。 夏晓:「嗯?」 「他都八岁了,你让他自己走。」 夏晓无奈:「……哦。」 「侍墨跟着。」人没抓到,周斯年怕这些亡命之徒不长眼,会报复夏晓,「这些时日你跟在这边,莫回府了。」 「是。」 夏晓眼眸一动,回头看了他一眼。周斯年正低头蹙紧眉似乎沉思着什么,发觉她看过来,挑了一边眉头:嗯? 夏晓笑:「……没事,我这就进宫。」 御医给的结果还算不错,韩羽的嗓子伤了不超过一个月,八成的几率治好。 小孩子听到这个结果,扑在夏晓怀里又哭了起来。他哭得时候发不出声音,人又瘦巴巴的,看得才为人母的夏花忍不住也红了眼圈。 能治好就最好了,那该杀千刀的人贩子,周斯年不会坐视不管的。 周斯年的信递出去没到两天,韩昭便上了郡公府的门。 他来时有些仓促,风尘仆仆的,衣衫也不如往日整洁。看得出为了找孩子费了好些辛苦,夏青山一听说来人便猜到原因。 韩昭来得太快,夏青山原以为韩佳人至少得一个月才能上京。 韩昭其实就在京郊附近,韩羽丢了府中下人可不敢隐瞒,第一日便将消息报送到他的跟前。韩府找孩子,已经找了四个月。韩昭将手中事务处理了立即回府,查到线索一路追过来。 夏晓带走韩羽那一日,他人在京郊查找人贩子的据点。 韩昭今日偶然见听见了动静便上门看看,夏晓带走的孩子是不是韩羽。夏青山一看他便知道他的为何而来,简单寒暄之后便命人去叫梅林小楼,把韩羽带过来。 韩羽被夏晓带出去了。 院正嘱咐过一次药量吃完后再给他瞧一回,夏晓此时正带了韩羽去了袁院正的府中。 韩昭听说韩羽确实在夏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去,不过听说孩子有些不好,便有些坐立难安:「伤了哪儿?可有的治?」 夏青山不好说嗓子全烫坏了,宽慰道:「等令公子回府便知。」 马车到夏家门口之时,韩昭等了快一个时辰。 一听门房说姑娘回来了,韩昭急急就跟着一起去迎。 看到孩子瘦成一把骨头,就是韩昭性子再飘也有些受不住。 府上那女人他已经整治了,可整治了也弥补不了孩子。但此时面对不复往日娇气的韩羽,韩昭心中愧疚难当。韩羽倒是没怪他爹,一手不肯松开地拽着夏晓的衣袖,颠颠儿地想往他爹那边冲。 夏晓拍了拍他示意他先放开,笑说:「快去吧。」 韩羽回头看了眼夏晓,再转头看了看他爹,犹豫了片刻,红着眼睛扑进了韩昭的怀中。 韩昭起先没觉得不对劲,蹲下身想垫一垫份量。等察觉孩子的身子在抖却半点声音出来才变了脸色,又惊又怒:「你嗓子怎么了!」 等知道了全部过程,韩昭的眼角发红,恨不得将人贩子碎尸万段。 「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我决不会放过!」 韩昭素来笑面迎人,这般狰狞着脸孔显得煞气逼人。夏晓抬手请他府中坐:「韩羽的伤,跟你交代一下,韩公子请里面请。」 简单把韩羽的情况给韩昭详细说了一遍,嗓子能救,韩昭松了一口气。 他郑重地给夏晓行了个礼,感谢她对孩子施以援手。夏晓笑着摆摆手说不必,笑:「韩公子多礼了,我可是教导过韩羽一段时日的。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且也算他的师傅呢。」 不管怎样,韩昭把这人情记在心中了。 「韩公子,还请你对此时追究到底。」韩昭来了便就此将韩羽带走。临走之时,夏晓郑重地请求他,「听韩羽说,这伙人手中还捏着少说三十多个孩子,你请一定费心将孩子都救出来。」 不用夏晓说,韩昭也打算追究到底。 叫小孩子跟夏晓道个别,韩羽这些时日对夏晓依赖很深,嘟着嘴硬是不想走。韩昭无奈,韩家在京城也有府宅的,不能赖在旁人家中。将小孩子带到一边说了几句话,转头韩羽就哭着同意了跟自家爹走。 回王府的马车上,韩羽抓了韩昭的手在他手心里写字。 韩昭原不知他写的什么,等意识到他写了什么,心口突地一跳。 韩羽在他手心写:爹,我想夏先生当我娘。 「不要胡闹!」 韩昭忆起方才夏晓姣姣如月的脸庞,许久不见,她却长成了个销魂蚀骨的模样。他心口又是一跳,怒斥韩羽道:「爹知道你受了苦,但我韩家的男子汉,怎么能就这点胆魄?!」 韩羽揪着两条小眉毛倔犟地瞪着他爹,用口型喊道:「我想夏先生给我当娘!!」 韩昭脸冷了下来,一句话不说地与韩羽对峙。 马车里气氛有些凝滞。 许久,韩羽见他爹没有妥协的意思,才委委屈屈地低了下头。 明怀王的府邸离定国公府不远,隔了两条街的样子。父子二人到了府邸,韩昭便立即叫了随行的大夫给韩羽看伤。 确认了韩羽的喉咙在恢复,韩昭才放了手去查马戏班子。 敢动到他儿子的头上,这群人活腻歪了! 人贩子这次是踢到铁板了,有韩昭跟周斯年两个人下手查。不出十日,两人双管齐下,便将一伙人给端了。 韩昭赶过去之时,那所谓的师傅正拿着皮鞭‘教导’一个头大的离奇的孩子。那孩子哭都不会哭了,哼着气在地上爬。看得韩家这一行刀枪箭雨里走出来的大老爷们,都红了眼睛。 正如韩羽所说,一行人手底下捏了将近四十个孩子。大的十五岁,小的才三岁。其中好些被拐了快十年,截断的肢体早已成了一辈子的残疾。 韩昭看着这些残缺不全的孩子,双目血红。 若是韩羽没有幸被夏晓发现,他儿子用不了多久就得步这些孩子的后尘。韩家人对人贩子下了死手,执鞭的那个‘师傅’直接被一个血性的汉子给销了两条胳膊,抓起那鞭子往死里抽。 当日夜里,京兆伊连夜开审此案。 四十个孩子由官府拨款照看,其中伤残能救的,也尽量施救。四个人贩子被京兆伊当场判定处以极刑,此举大快人心。 夏晓听说了才抓到了四个,眉头立即蹙了起来,还有两个呢? 西郊城外,两个面目凶狠的乞丐打死了一个老乞丐,将一群乞儿赶到一边,堂而皇之地占了城外的破庙。 朱班主与赖师傅两人嚼着抢来的馒头,像是嚼着谁的血肉,满目淬毒。 第二十九章 闯荡了半辈子的心血一日毁尽,朱班主狠狠地捶着地,忆起那日在街区的场景。若不是那个女人多事,若不是她引得官府针对他们,他的事业决不会毁于一旦!四十个摇钱树一夕之间没了,全没了…… 反正他们已经完了,那个女人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憋着满腔的仇恨,朱班主踹了一脚挤过来的赖师傅。抢了唯一一块发霉发臭的褥子一裹,便草草地睡下。 跟周斯年的十日之约,夏晓拖后了两天才准备启程回府。别说离开这十多天她也十分想念孩子和某人的。 下雨了二月里时雨时雪的天气有些恼人。 夏晓刚收拾好行装看了眼屋檐下的夹风雨,心想用罢了午膳再回府。 韩昭这时候带着韩羽上门了。这孩子跟着夏晓这几日,如今对她的依赖心很重回府呆了几日呆不住闹着要见夏晓。 韩昭心疼他受了苦,一早便亲自送他来夏家。 夏青山去书楼夏家两老招呼韩昭。寒暄了片刻便听韩昭无奈地告知了上门缘由。两人没多想,立即指使了丫头送韩羽去夏晓的身边。 正好夏晓下午动身人还没走。 韩羽进了梅林小楼就认得路了甩下了下人蹬蹬蹬地冲主屋跑过来。几日没见,小孩儿的身子被调养得好了不少。小脸儿红润润的眼睛也亮晶晶的,看起来没那么瘦的惊心。 夏晓摸了摸他脑袋,小孩儿立即把小身子依偎进她怀里。 韩昭还有事儿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说了下午再来接。 只是到了午时夏晓便准备要回国公府,韩昭没过来,她问了下是侍墨知道国公府其实离明怀王府不远。想了下,夏晓问韩羽要不要随她去国公府玩,韩羽反正只要跟着夏晓都行,于是夏晓就带他一起回府。 听夏晓说有弟弟,一路上,小孩儿兴奋得一直抓着夏晓手写字。 夏晓无奈,希望周斯年不会生气。 路上行人多,夏晓叫侍墨将车赶得慢些,省得不小心碰着人。 经过梨花巷儿,侍墨发觉有人鬼鬼祟祟地跟在马车后头。回头张望了几眼,一帮人蹩脚的跟踪手段叫人想不发现都难。 阿大敲了敲车厢:「主子,有人跟踪。」 夏晓有些意外谁会跟踪她,看了眼手边的韩羽,忆起还有两个人贩子没被抓。亡命之徒最要命,她正要说换条道儿走,就听侍墨开口道:「几个乌合之众。」 「看得清什么人吗?」 「脚步虚浮无力,应当是地痞流氓。」 听侍墨这么说,夏晓就放心了。 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出了梨花巷儿,转个方向往闹市区走。 阿大发现那些人还跟在马车后头,眉头蹙了蹙就跟侍墨小声说了一声。跳下了马车无声息地转悠到另一边,她倒是要看看,到底谁胆儿这么肥! 朱班主躲在茶楼的二楼,其实心里也打鼓。 他虽说鼓了一腔报复的仇恨,这临到要动手了还是惜命的。若是直冲上去没能弄死那女的,反倒把小命儿搭进去就不美了。 他琢磨着,若赖老三这次没逃掉,他便连夜逃出京城。 而赖师傅,正小心地领着一群人跟在马车后头。 他一边跟着马车,一边心里把朱班主骂的渣都不剩。若非他斗不过朱班主,早几天就已经逃出京城了。那马车里头的女人一看就是贵人,姓朱的倒好,自己不冒头指使他去送命! 憋了一口气,赖师傅故意往朱班主的茶楼张望。 这一张望,侍墨立即注意到朱班主的身影。 有预谋的? 侍墨眼里异色一闪,暗暗给跟过来的阿大使了个眼色。 阿大点点头,脚尖轻点便飞身上了二楼。 朱班主正趴在窗边,发觉不对,回头冷不丁发现自己背后站着一个人,顿时吓得腿一软就往地上栽。阿大一看就知不对,抬手便是一个手刀。朱班主天南地北地漂泊会点拳脚功夫,身形一矮躲过了。 这般,阿大在楼上与朱班主动起了手。 闹市区的路上行人很多,赖师傅引着十多个地痞流氓便适时追了上来。 人一多,马就慌了。 其中一个不管不顾冲到马车前头,侍墨及时拉住车头。那人却捂着腿往地上一倒,嘴里哎哟哎哟地大喊着,撞死人了。 这一喊,立即有行人就聚了过来。 侍墨看地上那人装模作样和一群人故意哭天抢地的做派,只当是遇上碰瓷儿的要讹钱,心里的警惕松了些。 马车被围住堵在路上,韩羽坐在窗边儿,听见动静小眉头拧得紧紧的。 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便掀了车帘子往窗外打量。他是认得赖师傅的,只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赖师傅。 他对赖师傅有种发自心底的恐惧,顿时飞快扯住了夏晓的袖子。 碰瓷儿这类的事儿,不管什么年代行事都差不多。夏晓以为他着急,拍了拍他额头叫他先不要着急,等着侍墨把外头之事处理了再走。 也是巧了,韩昭打马从对面过来。 他是应约来接孩子的,老远看到夏家的马车被堵在路中间。人太多不方便骑马,他翻身下马便穿过了人群过来。 「怎么回事儿?」韩昭走到跟前问道。 他的声音传进马车,韩羽脸上一喜便径自掀了车帘。 这般打了照面儿,夏晓也只能跟韩昭见礼。旁边赖师傅缩在一群人中,立即认出了韩昭是那夜出手之人。 这人断了他们的生路,赖师傅原不想跟高官硬碰硬,可打量着韩昭孤身一人身边连个守卫都没有,他的贼心就起了。左右其他人眼睛都在李跛子身上,赖师傅心想他若是能就此杀掉这人,也算是解心头之恨! 这般想着,他抽出了怀中的匕首,趁着人挤在一处,跌跌撞撞向韩昭身边挪过来。 夏晓高坐在马车之上,眼尖儿地立即发现了不对。 就在赖师傅快要挤到韩昭的身边之时,她眼疾手快地,将手里还烧着碳火的手炉给一把掷了出去。她准头不行,丢出来一个手炉盖子松了,里头的碳火被风一吹,火星儿顿时就冒出来。 手炉丢出来,吓得周围看热闹的行人立即往后退了一大步。 这一退,到立即把赖师傅的身影给显了出来。 韩昭是个习武之人,赖师傅的人还未靠进他,他下意识地避了开。瞥见他手拿武器,翻身一脚就将赖师傅给踢了出去。 等匕首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刀片儿闪着寒光暴露在众人眼中,指指点点说富人撞死人的行人立即闭嘴了。 韩昭一愣,回头看向马车里。 韩羽吓懵了,还抓着帘子没放下来。 里头的夏晓对上韩昭望过来的眼睛,冲他稍稍弯了弯眼儿,一双漂亮的猫眼儿亮若星辰。一瞬间,韩昭的心口猛地一缩。他仓促地转过脸去盯着赖师傅,墨发里的一对耳朵蓦地烧红了。 韩昭忽视着有些乱的心跳,飞身一脚踹在赖师傅的腰上。 赖师傅蜷缩成一团,韩昭森然地喝道:「你是何人!」 夏晓注意到韩羽的异常,立即便猜到是个怎么回事儿了。她拍了拍韩羽有些抖的小身子,将人拉回来,顺带让他将手中的帘子放下来。 「逃跑的人当中有这个人?」夏晓小声地问韩羽。 第三十章 韩羽还有些受惊,抓着夏晓的袖子紧紧抿着嘴,像是要闭过气去。似乎只要这样屏住了呼吸,就能叫外头那人不能发现他的身影。 夏晓叹了口气,心疼:「莫怕啊莫怕啊,坏人都被抓到了。」这孩子心里怕是有阴影了。然后掀起一边车窗帘子,示意他快看。 韩羽愣愣的,看了一眼,听话地凑过去看了。 「你爹都把他打倒了。」夏晓摸了摸他头发,轻声道,「他往后,再没法子来害你了……」 赖师傅仰躺倒在地上,嘴里含了血,爬都爬不起来。 韩羽看向窗外,怔了怔,这才慢慢把紧抿着的嘴放开了。 张了张嘴,韩羽无声地说:「这个人,是赖师傅。」 夏晓点了点头,那便还剩一个了。 这边的动静委实不小,京城住的都是贵人,城内巡逻人从不间断。这一闹,立即就有巡视的衙役过来问怎么回事。 几人认得夏家马车,立在马车下便冲侍墨拱手行礼。 「韩公子。」夏晓的声音从帘子后面穿出来,清甜悦耳,「这人怕是那马戏班子的漏网之鱼。我听韩羽说过,这个班子里头有六个头目。」 与此同时,阿大拎着昏死过去的朱班主从二楼跃下:「主子,还有一个。」 韩羽身子一颤,忍着眼圈儿红的去窗边看。 然后袖子猛地一擦眼角,用口型告诉夏晓:「是班主。」 见他终于不害怕了,夏晓捏了捏小孩儿的手夸他勇敢,转头冲窗外道:「阿大,你跑一趟,将两个人送官。」 「是!」 既然韩昭亲自来接了,夏晓便不方便带韩羽回国公府。 韩羽有些不舍得下马车,抓着夏晓的手嘟着嘴没动静。外头韩昭又唤了一声他名字,自家爹在等着,韩羽只能委屈地点了点头。 韩昭冲马车郑重地鞠了一躬,道:「夏姑娘,韩某又欠你一次人情。」 夏晓笑说不必如此客气,小声地跟韩羽说了有空会再接他去府中玩的,便叫韩昭把韩羽抱下车去。 回了府之后,韩昭便命人去查了夏晓的近况。 得了一个令他无法平静的消息。 周斯年那厮,年前给了夏晓一封放妾书。 韩昭顿了顿,将手里的纸张团成一团,扔进了火盆里。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里,从下朝便等着夏晓回来的长宁侯周某人,已经成一块雕塑。 他端坐在书案之前,身姿笔直,面色冷肃。 绿蕊攥着手,眼观鼻鼻观心地侯在一旁。心想他们爷不愧是习武之人,从用罢午膳到如今申时,一个姿势都没变过。转而又抬了眼皮看向他手中的书,嗯,一下午也一页没翻过…… 周斯年很生气,非常生气。 说好了今日就归眼看着申时都快过去半个人影儿都没看见。读了半日的书没看进去多少他啪地一下将书扣在案上。 绿蕊被他动作吓得一抖抬眸一看男主子风轻云淡的神色终于裂了。 「侍剑呢?」周斯年抬起眼帘,「叫侍剑过来。」 绿蕊缩着脖子,老鼠似得窜了出来。 侍剑听了吩咐去夏家看看。 人一走周斯年想了想,起身去看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生儿像父周斯年发觉自家的这几个孩子性子都很静。就连爱笑的永宴也是不哭不闹的他很有些恨铁不成钢。会哭的娃娃有娘疼,都怪这几个闷葫芦他们娘才会不知冷不知热的! 夏晓一行人从外院过来侍剑才出了二门就看见了夏晓的身影。 不必他去找侍剑脚尖一转又扭头回了明熙院。 主子在等着,他先去回个话。侍剑的脚步很快他回到明熙院之时,绿蕊还当他人没出去过:「主子呢?」 绿蕊正在偷吃小零嘴儿,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侍剑吓得身子一抖。飞快地把手藏到背后她道:「……在小跨院看小主子。」 侍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去给爷回个话,夏主子回府了。」 明熙院是女主子的院子,侍剑即便是周斯年的贴身长随也不能随意进出。绿蕊将嘴里含着的糕点嚼吧嚼吧吞下去,小鸡啄米似得点头转身就小跑着去回话。 周斯年听了之后,冷冷一哼。 小心翼翼地将宝贝闺女放进摇篮,他转身便回了正屋。绿蕊缩了缩脑袋,觉得自家主子这次怕是糟了,揣着手就噔噔跑去前院迎夏晓。 绿蕊路过正屋之时,林嬷嬷将将好从内室出来。 她小机灵地打量着林嬷嬷的神色,见林嬷嬷面上有几分古怪。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绿蕊一样,攥着钥匙便转身去了后头库房。 绿蕊被她那眼神弄得莫名,心想莫不是男主子憋了大劲儿要罚? 于是抖了抖,跑得更快了。 夏晓看到慌里慌张的绿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一听是周斯年不高兴了,淡淡的点了头表示她知道了。左右周某人不高兴,早在她的预料当中。摆摆手示意绿蕊莫慌,叫侍墨把包裹递给她,转身便悠悠地往自己院子去。 进门之时,周斯年正在煮茶。 看见她回来,眼皮子抬都不抬地淡淡问了一句:「回来了?」 平地一股冷气扑面而来,绿蕊面皮子一抖,低下头。 夏晓眨了眨眼儿,看了眼他点头道:「嗯,回来了。」转而她跨过门槛进来,将包裹放到桌案上,问他道,「今日没出去?不忙?」 周斯年没搭理她,慢条斯理地正了正茶壶。 夏晓将包裹一层层打开,里面一个小盒子,里头装得是她无事可做,一颗一颗串的佛珠串儿。 这些珠子是夏老太亲自去白马寺求回来的,据说是开了光。夏晓一共串了七串,一串自己一串给了韩羽。这里头四个小的不用说给孩子的,最大的一串给孩子爹。 她捻起盒中最大的那串,瘪了瘪嘴。 周斯年人坐在飘窗边,见夏晓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没看到他在生气么?一点都不自觉! 「哼!」他鼻腔里发出重重一哼,「做什么呢?」 夏晓回过头,目光落到他幽幽冒着几缕白气儿的紫砂壶,又想笑了。这么可怜的几缕,一看就知道他刚刚才开始煮,茶水都还没开呢。 「没做什么。」夏晓握着拿个珠串儿走到他对面坐下,笑说,「把手伸出来吧。」 周斯年挑起一边眉:「作甚?」 夏晓干脆倾身,抓起了他放在桌案上的手。 周斯年的手生的好看,最工艺精湛的匠人都无法雕出来的好看,修长而骨指均匀。夏晓摸摸捏捏了几把,十分喜爱的模样。眼看着周斯年的嘴角愉悦地飞起来,她另一只手伸出,套个串子系在他腕子上。 「这是什么?」 周斯年看了一眼,每个珠子雕刻有人面像,「佛珠?」 黑褐色的狰狞佛珠套在他腕子上,衬得他的手腕子活色生香。白皙的手与狰狞的人面佛珠,莫名冲撞出一股子绮丽与香艳的味道来。 夏晓又捏了捏他的手,点点头:「我娘去求得佛珠,我给你串的。你喜欢吗?」 周斯年眼角飞扬,淡淡道:「尚可。」 「开过光,可以保平安。」 周斯年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不阴不阳的:「……哦。」 第三十一章 夏晓低下头,她又想笑了。 将四个小佛珠绑在孩子的脚腕子上,博艺永宴见到夏晓回来,亲亲热热地一人给了一个甜蜜蜜的亲亲。看着孩子们吃饱了睡下,夏晓才回了屋。 周斯年正在摆弄手串,眉目疏朗,似乎心情不错的模样。 夏晓凑过去,他的手边还放着一个丑丑的黄纸符,她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周斯年手一顿,抬起头:「不认识?」 「什么?」夏晓叫绿蕊吩咐厨房摆膳,又看了一眼,没甚印象。 于是,周斯年的脸色又臭了。 一双眸子幽幽地盯着夏晓,眸中寒光一闪。 夏晓:……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林嬷嬷!」 周斯年懒得理她,朗声唤道,「药可煎了?」 林嬷嬷立即小碎步跑进来回了已经煎好,听主子说端上来,立即应是,便又小碎步走出了正屋。 经过夏晓之时,她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 夏晓:「……」 其实,她下意识地以为,药是给她吃的。自己身子需要调养她心里清楚,但前几日药贴已经断了,大夫说过食补便可。她此时心有戚戚地看向周斯年,心想这厮不会一怒之下,把她的改食补为药补了吧? 好在药端上来,并不是给她喝得。 然后,夏晓就发现她庆幸得太早了。 这天夜里,她被又生了闷气的拧巴精,从里到外狠狠给收拾了一顿。 周斯年死死按住她,单手掐住她腰肢,又凶又狠地冲撞。滚烫的汗水地在她身上,周斯年身上清冽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床榻。 他是恨不得一身的精力都在她身上用尽了才舒坦,床榻吱呀作响,两人一直折腾到三更天方休。 不断有声音传出来,令人脸红心跳的。 别说扶桑几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就是林嬷嬷也忍不住臊红了老脸。 搓了搓老脸,林嬷嬷心想,侯爷当真勇猛…… 夏晓浑浑噩噩地被周斯年抱去换洗室,他还意犹未尽地吻了吻她的唇。 下人们换了床褥,再抱出夏晓之时,她已然陷入昏睡。 周斯年还是生气,径自在她耳垂上就是狠狠一口。 夏晓痛的一抽,蹙着眉头睁开了眼,就听又低又沉的声音窜入她耳中。周斯年咬牙切齿:「自个儿送的东西都认不得,臭丫头,要你何用!」 夏晓迷迷糊糊的想,什么她送的不送的,完全不记得。 周斯年见人没反应,胳膊一圈将人圈在了怀中,闷闷地睡了。 次日一早,周斯年便去安阳王府。 夏晓的身子已经恢复,夏家周家两边都说通了,是时候把两人的亲事提上日程。 闵氏如今还在负气,拿乔让周斯年先低了头,否则不给他张罗婚事。周斯年也不勉强她,转头便去找了陈氏。 于是成婚这件事,他交由陈氏和周伯庸操持。 至于安阳王妃,这是个全京城都知道的全福人。既然夏家希望婚事能从头到尾走一遍,那他便叫细处也完全些,所以亲自上门去请她为他做媒。 长宁侯的面子她自然要卖,于是便答应了三月的黄道吉日去夏家。 三月的黄道吉日在中旬,还有将近三十日的功夫。 夏晓琢磨着要不要先回家住一段时日,若不然这般整日腻在国公府,好似没什么出嫁的气氛。 然而这个念头,被周斯年扼杀在摇篮中。 自家儿子没一个顶用的,哭闹都不会。他只能亲自收拾孩子娘,叫她没空生出出胡思乱想来。 接连被收拾了几天,夏晓扶着腰恨恨地想,罢了,就顺他这一回。 与国公府相隔两条街的明怀王府,好些时日没见到夏晓的韩羽又闹了起来。 韩昭彼时不在家中,府中下人急得头发都扯掉了一大把。 夜里回来,听说韩羽午歇起来便开始哭,如今要哭了一个时辰了。 他来不及换衣裳便去了后院。韩羽吃了小半月的药,他的嗓子已经能发出粗嘎的声音来。此时抽抽噎噎的,听得韩昭心疼。 韩羽做噩梦了,梦见在马戏班子里的时候。 他小身子抖抖的,见到他爹就扑过来抱住了韩昭的腰。韩昭蹲下身,双目直视他的眼睛,问他到底怎么了。 韩羽抓起韩昭的手,在他手心里写字。 写第一遍之时,写太快,韩昭没感觉出是什么。韩羽拧着小眉头,又写了一遍。韩昭心口一抖,手指无意识地蜷握了起来。 他舔了舔唇角,将小孩子抱上床:「好好歇一歇,莫要闹!」 韩羽扒着他胸前的衣襟,嘟着嘴瞪他。 韩昭移开眼,问旁边伺候的人:「他晚膳用了没?」 伺候的丫头紧张地摇了摇头,直说小少爷不愿吃,她们哄了半天就是不愿张口。韩昭摆摆手,「再去端些好克化的吃食来。」 韩羽见他爹不看他,小手碰着韩昭的脸,固执地扭过来。 粗嘎的声音时断时续,韩羽问他:「爹,你何时把夏先生娶进门?」 安阳王妃上门之前,倒是有另一个媒人抢先上门探夏父夏母的口风。 夏老太没太听明白以为是周斯年的媒人提前上门心想怎么跟约好的时日不同。她跟夏老汉两人琢磨了半天叫个人去问问夏晓怎么回事。 人到门房之时周斯年正好从府外回来。 夏家下人心想这事儿告知姑爷跟告知姑娘是一个意思于是也没隐瞒,将夏老汉的话原话说与周斯年听。周斯年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并未更改时日三月中旬媒人上门。」 人一走,他的脸就沉下来。 「侍剑立即去查!」 侍剑双手抱拳应是转身便立即去查了。他面无表情的想,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儿敢在他们爷头上动土活腻歪了! 韩家的动作并不隐密想来韩昭也没打算瞒着谁。侍剑没花多少功夫就查到了明怀王府。周斯年呵地一声冷笑森气悄然爬上了眼角。他拨了拨腕子上的佛珠,将卷宗往桌案上一扔起身道:「侍墨,备马。」 韩昭近日没出门,刚听完媒人的回话他正在思索。 夏家收到放妾书没错,但听两老的口风似乎周斯年放了夏晓并不是腻歪了她,而是为了重新迎娶。 想起周斯年的为人,韩昭眯了眯眼…… 周斯年人到明怀王府之时韩昭还在思索着要怎么办。虽说他知道夏家把夏晓嫁给他的可能不大,他派媒人过去只是试上一试,兴许成了呢? 这般一想,当看到周斯年的人影出现在他书房门口,韩昭还是忍不住抚额。 来的太快了! 眼角一翘,他笑了一下:「你怎么突然来我府上?」 他整个人赖在宽大的玫瑰椅上,紫色的锦袍下难掩身材的精壮,懒散的坐姿叫他骨子里的放肆都展露了出来。韩昭与周斯年站在一处,就是两个极端。 周斯年走进来,声音极淡:「你去夏家提亲了?」 换了个坐姿,韩昭整个人倚在一边的扶手上,长腿肆意地伸展着。他点了点头,不否认:「你不是给了放妾书?」 周斯年眼一厉:「那与你何干?」 第三十二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韩昭舔了舔嘴角,笑得肆无忌惮,「夏晓如此殊色,我一见倾心不可以?」 「很好。」周斯年嘴角慢慢抿直了,说:「好久没见,切磋一下?」 若是往日,韩昭定会嬉皮笑脸说不必,然后把事儿拐到一边不提。但今日他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发什么疯,没拒绝地起身:「去武场吧。」 结果可想而知,韩昭就没打赢过周斯年。 周斯年自小便是个练武奇才,非常人能与他相比。这次周斯年下手就没留情,韩昭瘫坐在地上,后背依靠着兵器架子,形容有些惨淡。 韩昭擦了一下裂了的嘴角,笑说:「下手够狠的啊。」 周斯年理了理衣袖,衣袂翩跹,眉目中却不掩森然之色。他真的十分不喜欢旁人盯着夏晓,非常讨厌! 勾了勾嘴角,他警告韩昭:「爪子胆敢伸到我的后院,你就得做好了被人剁掉的准备!」 说罢,拂袖而去。 这日,明熙院夜里又传了三趟水,此事再且不提。 且说周斯年人一走,韩昭便慢慢滑躺了下去,仰躺在地上。他一只手手搭在双眼之上,呵呵地低笑了起来。 许久之后,他将手拿下来,仰天看着屋顶。 安静的练武场,他喃喃自语道:「……真是倒霉,浪荡了半辈子,竟然猝不及防栽在了别人家的娇花之下,也不知是不是报应……」 因为韩昭闹得这一出,周斯年默默将提亲之事提前。 夜长梦多,这种事他再不想听见。 原定三月中旬上门,安阳王妃二月下旬便上门了。 夏家对这亲事满意,两家就此交还了庚帖。 合八字这事儿,虽说走个行事,但夏老太还是决定亲自去白马寺找主持。看这天儿不好,等了两天,天放晴,她便一早启程去白马寺。 夏青山闲来无事,护送她一路上山。 二月虽还有些寒冷,但却已经迈入春季。小路两边的垂柳抽出了新芽,嫩绿的,嫩黄的十分喜人,瞧着很有些春日的模样。 白马寺是京城香火最鼎盛的寺庙,每日都有不少香客来礼佛。 夏家虽说如今的身份水涨船高,但到底是本分人家出身,出行做不来官宦人家的气派排场。夏老太出门,只一辆青皮马车,两个伺候的婆子,并一个驾车的车夫。 夏青山骑了马,在一旁并行。 也是不巧,夏老太的马车才到山脚下,车辙便陷在了淤泥之中。 试了几次,拔不出来。 奈何上山的路就只这一条道儿,夏老太为求虔诚特意赶了早。夏家的马车这般挡在了路中间,后头的马车便上不来,将将好拦了一路人。 后头人在催,车夫与家丁着急便说要合力将马车硬拉出来。 夏青山下了马,去搭把手。 夏老太不在意其他,便下来在一旁等。 将将好,排在夏家后面有两家人。一家是去岁才随着新帝一起提起来的武卫将军家女眷,一家亦是去岁才起家的吏部侍郎家女眷。 大清早上香却被拦在路上等,确实有点心烦气躁。 侍郎家太太喝了一盏茶,见前头马车还没个动静就指了个婆子来看。 那婆子一眼便看夏家的马车不是什么贵重马车,以为是京城的商户人家,态度有些不好:「怎么回事儿?好好儿的怎地拦旁人路?」 她看了一眼被婆子搀着的夏老太,见她瘦巴巴的没个富贵之态就道:「若是误了我家太太的头香,你可看着办吧!」 夏老太没跟人红过脸,于是就有些慌。 夏青山听见动静立即过来,眉头一蹙:「你是何家下人?」 那婆子一见夏青山蜷着袖子,身上穿着布衣,更是料定了自己的判断。福了福礼,有些倨傲地说:「我是侍郎府中下人,这位公子,还请你们动作快些。莫叫我家太太等急了。」 夏青山点了点头,转头冲夏老太身边的两个婆子道:「照顾好老夫人。」 两个婆子一愣,忏愧地低头应是。 车辙现在泥里头卡到了石头,扯半天,将将好扯出来。前头马动了一下,又卡了回去。 耽搁的有些久,后头武卫将军家等不及,干脆都下了马车预备步行上山。 武卫将军家林三姑娘看几个大男人弄一个马车都弄不出来,她忍不住翻白眼。顾不得她娘拉扯她衣裳,迈开步子就过去帮忙。 「这位公子。」林三姑娘头上顶着个帷帽,隐隐绰绰看不分明,「你叫他们都让开吧,我给弄出来。」 她嗓音清脆,中气十足,听着莫名有股男孩子气。 夏青山转头,看到一个不到他肩膀高的小姑娘,身形似乎有点肉乎乎的。他一愣,还没说话就被小姑娘给手一拨,拨了出去。 夏青山:「……」 然后他就见到这姑娘上前一手抓着车辙,旁若无人地蹲了个马步。 她哈地一声娇喝,肉肉的手爪子猛地一使力,眨眼就把两个大男人拉半天没拉出来的马车给扯了出来。 然后,夏青山又听见清晰地咔嚓一声脆响,马车的车厢矮了一边,他家马车的车轮子,被扯折了。 夏青山:「……」 林三姑娘:「……」 「那个,诶呀,对不住……」林三姑娘肉爪子挥舞的飞快,帷帽里小圆脸儿臊得通红,她没想到车轮子里卡了东西,使了蛮力扯出来就给人家弄坏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夏青山嘴角一抽,打量了一眼四周人,干干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林家夫人一脸不能见人的表情。 这没轻没重的丫头! 她快速地走上来,扯了她家的倒霉闺女便拉到身后:「真是对不住,小女莽撞,办坏了事儿。」 知道主人家是这边的老太太,她转头朝向夏老太,歉意地笑笑说,「请问夫人您府上贵姓,马车之事,我定会赔偿。」 夏老太被这一番变故弄得说不出话。 顿了顿,她才说:「我家中姓夏,承恩郡公府。」 此话一出,倒叫坐不住也下了马车的侍郎府女眷给听了个正着。 侍郎家太太脸色倏地一变,立即就抬腿走快了些。 侍郎家太太本身是不信佛的。听说郡公夫人来白马寺很勤,为着唯一的嫡女,她是打定了主意来碰碰运气。此时手边正带着她女儿,闻言,她便面上立即挂了笑款款走过来。 「原来是郡公夫人,妾身有礼了。」侍郎夫人福了福礼,道。 林家夫人也一愣,立即转头看向了夏青山。 夏青山立在青皮马车边,容颜是少见的俊秀,沉稳有度,翩翩佳公子。想着方才自家闺女的行为,眼里的糟糕一闪而逝。她也笑道:「郡公夫人还请见谅,小女年岁小,让你见笑了。」 夏老太摆摆手,只说不必多礼。 一旁两个官家姑娘看着夏青山,帷帽下,脸蛋红了个透。 一行人上山,已是巳时。 夏老太是苦出身除了有些喘之外没甚妨碍。 林家一家子行伍出身林家女眷平日里也习武。上个山更是脸不红心不跳。只是侍郎太太两母女亲自登梯上来形容颇为狼狈。 侍郎太太见旁人看过来面上冲夏老太笑着感慨:身子弱,走动走动就受不住。 第三十三章 心中却怨怪她年纪一大把,非得自个儿亲自爬山。弄得她也只能跟着一起亲自上山以示虔诚之心。 侍郎家姑娘扶着贴身丫头的手,眼风儿不住地往夏老太身边目不斜视的夏青山身上飘。 夏家兄妹几个样貌是天生的出色游学归来又平添了沉稳与睿智。叫未出阁的姑娘家看了脸上止不住地发热。 林家夫人看了眼人家姑娘弱柳扶风的姿态,转头见自家姑娘虎这一身劲儿闷着头往前走就闹心。 这倒霉孩子一点姿态都不会做! 近日不是礼佛的日子寺庙里人不多。夏老太这段时日常来,白马寺主持认得她。 她进了庙主持便过来询问她近来身子可康泰。 夏老太是为合八字而来,连说了康泰康泰,便请了主持一旁叙话。 主持点点头夏老太便将夏晓与周斯年的八字交予主持。主持是佛理大家,并不帮人算八字,但打眼看着夏老太虔诚的模样。他便给批了个‘天作之合,美满良缘’的批语。 得了个好结果夏老太当即喜笑颜开。 连连谢了主持,她歇息了一阵又给寺庙添了些香火钱,便准备回府了。 侍郎太太虽说在祈福,其实一直注意着夏老太的动静。察觉了她有要走的意思,她拍了拍衣裳过来便问了一句。得了肯定答案,笑说贵府的马车坏了,不若叫她们家马车送上一程? 林夫人适时也凑过来,一听她话说出口,立即懊恼了起来。 怪自己性子不够伶俐,叫人家抢了先! 官夫人突如其来的亲热,夏老太着实难招架。嫌与她们在一处不自在,夏老太摆摆手直说不必:「家中下人早已回府取车,马上会有人来接。」 夏青山在一旁候着,见夏老太窘迫便含了笑上来婉言拒绝。 他生的俊美逼人,嗓音又格外动人心扉,两个官夫人冷不丁听他开口都愣住了。 人家不愿,侍郎夫人也不好勉强。 夏季的马车来了,夏老太便上车走了。 回府之后,夏老太把这事儿与夏老汉分说。 夏老汉沉吟道:「甭管她们什么意思,总是看在花儿跟小皇子的面儿上。我们家不想张扬,只求行事小心些,莫要给花儿招祸就好。」 夏老太想想也是,听晓儿说花儿在宫中的处境也是有艰难的,并不是旁人眼中那般光鲜。他们家不求能帮上什么忙,只要别添乱就最好:「我没跟她们说什么,你放心,我省的。」 夏青山看得分明,这两人明摆着是冲着他的亲事而来。不过夏家两老这般想也没错,于是便也没说。 他们家确实只求无功无过,不然他家冒头冒的就十分碍眼了。 交换过庚帖,之后便是纳征和请期。 夏老汉觉得自家姑娘既然要把成亲的流程走一遍,那这么住在人男方家中也不是个事儿。便于周斯年上门送大聘之时,提出叫夏晓回夏家来住。 这回周伯庸亲自过来,周斯年没说话,周伯庸一口就应下了。 周斯年的眉头蹙起来,周伯庸察觉他不愿,忍不住暗暗瞪了他一眼。既要说了走流程那便老老实实走,这般老腻在一处有何出息! 周斯年耷拉着眼皮子,这般就由夏家周家定下了夏晓回夏府待嫁之事。 周家的底子厚,出手的聘礼厚得令人咋舌。 下聘这日,一抬抬进了夏家之门,叫看热闹的街坊邻居都艳羡不已。 除去盖住的箱子,其他诸如丝楠木镶金梳子,尺子,丝楠木压钱箱,如意称,琉璃镜,都斗……无一不显出同等物件儿不同的金贵程度。真金白银的聘金,两担喜饼,八式海味,两对机,四京果…… 周家这次成婚,是奔着最正经的流程走。 既然流程最正经,他幺女怎地还住在周家没个动静儿? 夏老汉忍不住便又问了周斯年:「斯年啊,晓儿怎地还没有搬回来?若是非等到出嫁前几日才回家,那这做派也太不像话了!」 周斯年眼皮子一抖,没好意思说他没告知夏晓这事儿。 「舍不得孩子也不是事儿!」 夏老汉摇了摇头,说:「姑娘家一辈子就出嫁这一回,可得好好儿地按规矩来。孩子确实小,离不得人,可分开一月两月的就不要太计较了……」 夏老太理解女儿心情,但这事儿老头子说得对。 于是冲周斯年说,「女婿啊,你回去且跟她好好说上一说,这么大个人了,怎地道理也不懂呢!」 周斯年淡淡地点了点头,玉白的耳尖却悄悄地红了起来。 纳征成了之后,女方赠送回礼,这般变算大礼已成。 如此,双方便着手商议请期之事。 周斯年的本意是夏晓尽早进了门才好,但周伯庸看不得他这个粘人的德行,只说婚事若讲究些庄重些,这请期之事还得请人算好了黄道吉日。 周斯年蹙着眉头一算,这般拖下去,夏晓至少等五月才能进门! 不行,太久了,这才三月呢,等到五月还有两个月。 周斯年说他等得,孩子还小等不得,能赶早得话莫要拖那功夫。 两个月确实久了些,夏老太考虑龙凤胎才不到五个月确实太小,便同意了这般说法。 只是,夏晓的嫁衣还需要些时日绣出来。于是双方折中,于是将婚期提前了一月,选了四月下旬的吉日。 周斯年绷着一张假仙的脸,心里满意了,周伯庸却看他嫌弃的不得了。 臭小子没出息,都吃进嘴里的人了,还这般粘乎的做派真是丢了他们周家男人的脸面! 这般算大定了,只等着四月迎娶新妇进门。 夏晓的嫁妆,夏老太是尽力地往厚里备的。她心里憋了一口气,男方家的门第高底子厚,她女方这边也不能太寒酸了叫人看不起。 左右夏花夏春已经出阁了,剩下的唯二的孩子,她也好分配。 夏青山一早说过他不贪家财,一切听从父母安排。 夏老太私心里想着,两个孩子她一个不偏袒。先前两次的御赐财物以及后期购置的家产,她都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夏晓,另一半留给夏青山。 说到这个,夏老太倒是也着急起夏青山的婚事。 夏青山比夏花还大上两岁,如今也二十有四了。在乡下一般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孩子都能落地跑了。可怜她家山子至今还孤家寡人一个。 夏老太心想,忙完了夏晓的亲事,也把娶媳妇之事提上日程。 这般一想,夏老太有些心烦。 家中的家世变了,挑选媳妇自然不能按以前的标准来。她寻常也不与京城里官夫人打交道,这有身家的姑娘一个不识得。怎么挑到个媳妇既不辱没了门楣,又能好好与她山子过日子,可当真是个难事儿! 琢磨来琢磨去,夏青山的亲事还是得夏春夏花姐妹几个张罗。 不用她说,早已有好几家去探过夏春的口风儿了。夏春为了这事儿,私底下问过夏青山,夏青山没拒绝,只说等今年的科举过后,再说成亲之事。 夏春一想也是,若届时她家山子金榜题名,这弟媳妇的标准还能再往上提一提的。 请期一过,夏家几个姐妹都来为幺妹添妆。 第三十四章 钟敏学为官不久,要打点上下,夏春的家底薄。她尽力给夏晓添了厚妆,夏晓哪里要她费这些,只说不收。 夏老太却说了添妆讲究个喜气,自家姐妹给了的东西再没有退回去的道理。说了夏晓一翻,她也只能收下。 夏花也是从她的私库拿了好些东西出来给夏晓。她不缺宝物,实产却是没多少。萧衍听夏花时不时在耳边感叹夏家的底子薄,夏晓出嫁了没底气的。于是给夏晓送了一个温泉庄子和十几间铺子。 夏花眸中幽光闪闪,立即跪谢圣上恩德。 这般操持下去,夏晓跟周斯年的婚事就等着过门最后一道坎儿。 眼看着离大礼成之日过了五天,周斯年心想夏老汉怕是等急了。虽不乐意夏晓走,但事到如今只能冷着脸告诉她,夏家要她回夏家待嫁之事。 龙凤胎还在睡,夏晓正在跟博艺和永宴玩益智游戏,闻言点了点头,「哦……那我下午就走吧。」 周斯年饮茶的手一顿,掀了眼皮看向她。 夏晓已经转身去叫绿蕊跟扶桑收拾东西,绿蕊的动作很快,加之上回收拾的衣物还在夏家没带回来,其实回夏家住一两个月也挺方便的。 没一会儿,差不多收拾妥当。 夏晓回头冲风轻云淡的周某人一笑:「若是得闲,记得带孩子来夏家看我。」 周斯年冷哼:……白眼狼! 三月底宋英抵达京城。 能赶在夏晓成亲前到,宋英有些高兴,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卜一安顿下来,她便过夏家来给夏晓添妆。宋家最不缺的便是钱财,宋英添得东西都贵重得叫夏晓不好接。 宋英笑:「这点添妆算什么,你若是不收才是瞧不上我呢。」 夏晓想了想收了。 自从和离之后宋英整个人精神面貌全变了。 面容本就英气,如今又平添了几分刚毅。双目灼灼发亮,看得出她很满意如今的日子。宋英这次来,是做好了将宋家的生意迁到京都的准备:「五月底宫中要进行大采办,这次来,搏一搏皇商的位子。」 夏晓眼眸一动,抬起眼眸。 她对宫廷采办有点印象。皇商说起来,有点像现代负责政府采购的公司部门。替朝廷负责采买大内物资大到宫廷修建的木材,后宫的衣服织造小到花木种植胭脂水粉……采购物件儿量大且待遇丰厚。 宋英跟她提起这个,自然不会无的放矢。 「有什么讲究吗?」 夏晓这么问,宋英立即就笑了:「确实是有点事儿请你帮忙。」 夏晓是个明白人,说话也不用拐弯抹角。 宋家的财力是毋庸置疑的,但再富也不过商贾之家。俗话说投靠大树好乘凉,既然与夏晓是好友,那把这等关系加固得更牢些也未尝不可:「若是可以的话,晓儿可否帮我在皇贵妃娘娘跟前引荐一下?」 夏晓抬起头,恰恰好迎上宋英不避讳的眼睛,顿时就笑了。 不管哪个社会都逃不出裙带关系,夏晓并不觉得宋英提出这个有何不好。她提出帮一把,夏晓使力费劲,她家花儿倒是可以伸一把手。 花儿是宫中目前身份最重的一位,吹个枕头风的也不是难事。这事儿明摆着互惠互利。若是能叫夏花跟宋英搭上线,也是好事一桩。毕竟不论将来夏花是不是要搏一搏,二皇子要长成,有大钱袋子撑着路也会好走些。 夏晓脑中飞快一转,当即就笑。 且说:「你且等个几日,我去宫中回来再给你口信。」 宋英知道她应了,笑说:「等你消息。」 宋英是个大忙人,说完了要事,她做不到一会儿就要赶回住处。夏晓送一送她,出了大门,就又在门口看见韩家的马车。 韩羽好久没见到夏晓,闹着要到夏家来。 下了马,他就跟个小马驹似得噔噔地跑过来抓住了夏晓胳膊。宋英才上马车,掀了链子看见就笑问了一句:「这是谁家孩子?生的可真玉雪可爱!」 韩羽的嗓子好了很多,能粗嘎地说出话来。 他仰着头叫了夏晓一声「夏先生。」转头就瞪大了眼去看向马车里头生的英气勃勃的宋英。夏晓拍了拍他的头,跟宋英介绍说:「这是我唯一教过的弟子,明怀王三公子家的孩子,韩羽。」 宋英眼里诧异一闪,心想这京城当真处处是权贵。 大人不在,宋英也没特意下来,跟夏晓道了个别便命人驾车走了。 人走后,韩昭才施施然从马上下来。 周斯年下手太重,韩昭招惹夏晓这次,硬是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 脸上的伤口养好消了,身上还好没全乎。他此时风度翩翩地立在马车边看着夏晓浅笑,叫人看不出他有任何异样。 夏晓想了想,就地给他见了礼。 「这孩子太能闹腾,吵闹了几日不休。」韩昭平日里总喜欢一身紫色锦袍,今日却换了藏青绣金文的广袖。半倚着车辙,显得他气度沉稳又矜贵,「别无他法,只能送来你这里,又麻烦夏先生你照顾了……」 夏晓看了一眼他,心想,韩昭人到京城换风格了? 「无事。」低头看了一眼大眼儿咕噜噜转的韩羽,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夏晓问了一句,「他嗓子恢复的如何了?」 「已经差不多了,再吃七贴药便可停了。」 韩昭边回答边抬腿向夏晓身边走来,直至到她三步远的地儿停住,不着痕迹地凝视着夏晓的脸庞,说:「袁院正的医术了得,治得很顺利。夏姑娘,这般,多谢你为犬子费心。」 夏晓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正经的道谢,有点意外。 眨了眨眼,连连摆手说不必。 韩昭轻轻一笑,「夏姑娘,欠你的人情,无论你何时讨要都可以。」 低沉的嗓音说起话,难掩骨子里的风流潇洒之意。 夏晓挠了挠脸低下头,暗道,风流贵公子果真处处撩人。 简单地与韩昭寒暄了几句,夏晓便要拉着韩羽进府去。 韩昭身高腿长地立在夏府的台阶之下,背部逆着光,高声说道,申时他会来接人。听夏晓应了‘可’,他弯了弯嘴角又是一声轻笑。 夏晓回头看了一眼,眉头蹙了蹙。 总觉的韩昭有点奇怪…… 闹不准他是不是故意的,夏晓为了避免某人闹别扭,决定尽量避开。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韩昭才转了身。 翻身上马,打马慢行。 然后,接下来几日,韩昭总是会带着韩羽出现在夏家。 他是男客,夏晓又是待嫁之身,两人寻常是遇不上的。偶尔巧遇了夏晓人在前院,他也只能简短地说上几句。 夏老太不知晓他派过媒人上门,自然生不出不自在。见他为韩羽的事儿这般经心,心里感叹这韩公子可真真儿是个好父亲。 这般一来二往的,夏家跟韩昭之间也熟识了起来,关系突飞猛进。 周斯年心知他跟夏晓的婚事既定,旁人插不上脚,但韩昭这举动,还是膈应到他了。 第三十五章 一次两次,他没出声儿,这三次四次之后,周斯年的眉眼里又染上森然之色。韩昭这厮皮又痒了。他也不跟韩昭掰扯什么话,进了韩家门便直接动了手。 韩昭早料到他要来,但论起双方武力,即便他早做了准备也一样打不过周斯年。 「你到底要如何?」周斯年可不信一个浪荡子能有什么真情意,就算有,他趁早粉碎了他的真心,「即便胡闹也有个度!」 韩昭靠坐在椅子上,金冠散了落下来。他笑:「如斯美人,多看几眼。」 眼见周斯年的假仙脸要裂,他又道:「韩羽那小子怂,出去吃了一场苦吓坏了。」韩昭低垂着眼帘,浓密的眼睫下眸色复杂,「日日念叨着夏先生,我做爹的,也念在他年纪还小,顺他几回意。」 周斯年幽沉的眸色里厉色缱绻,说:「既如此,你为他寻个安神的道士不是更好?」 韩昭翘了翘嘴角,有点无赖:「你周斯年也信这个?」 「信不信不重要。」周斯年弹了弹衣袖,干净整洁的与韩昭的狼狈呈两个极端, 「我不想看到你再登夏家门。」 韩昭:「……男子汉大丈夫,心眼儿这般小算什么。」 周斯年冷冷一哼,半点不以为意。 「对了,正事儿处理干净了就快点走。」 周斯年立在门边,身量笔直。朱红衣衫映衬的他又仙又妖,他的眉目之中不掩嫌弃之意,「赖在京城无事可做,不若去你家老头子跟前卖卖好。」 说罢,周斯年一挥衣袖,衣袂翩跹而去。 韩昭盯着他的背影面上神色复杂,他刚想起身,另一边章贤从屋外领着随行的大夫进来。 刚养好的伤又加重了,再躺一个月。 章贤听大夫说面无表情地心道,……活该! 这日,正值沐休。 周斯年犹豫了几日,终于舍得放下矜持带博艺永宴去拜会外祖家。 夏晓那个女人不自觉,他本想看看这女人能不懂事儿到什么地步,但是看在孩子已经想念娘亲的份上,他才屈尊降贵的去看看她。 虽然这般想,但周斯年卯时就启程了。 定国公府离承恩郡公府有半个时辰的车程,不过车上有孩子,经过闹市区路上行人也多,侍墨将车赶得慢。 晃悠到夏家之时,周斯年才知晓夏晓人不在府上,进宫去了。 他当即气得牙疼,这算个什么回事?!夏晓那么懒的人,一个平时不睡到日晒三竿不睁眼儿的懒骨头,作甚赶在他来夏家拜访之日去宫里? 与此同时,夏晓的马车进了宫门。 夏花听说夏晓进宫了十分高兴,派了人在宫门处迎接。夏晓这次来是为了宋英之事,早些给宋英搭上线,将来之事也更好安排。 在宫门处,碰巧遇到了林家的夫人进宫探问丽嫔。 入宫的马车,都要有各家的标识。林夫人一眼看到了夏晓马车的标识,连忙掀了车帘与夏晓打招呼:「可是承恩郡公府的马车?」 夏晓听到也掀了车窗帘:「正是呢,你是?」 林夫人连忙笑说:「我乃武卫将军府的家眷,原来是郡公府的姑娘。」然后她看了眼旁边,扯了一个圆脸圆眼的姑娘过来,「快来见个礼。」 林三姑娘眨了眨眼,看起来可爱极了:「夏姑娘有礼。」 这般情况委实有些莫名,但人家打招呼总不能不理会,便也笑着跟两人见了礼。 「夏姑娘先到的,你且先行吧。」看得出夏晓着急,她命下人先让了路,「我们往后去些,莫要拦了路不好走。」 说罢,林府的马车往后退,夏晓便趁机先穿了过去。 直至到宫内门,要下马车步行,夏晓才琢磨出了点儿这林夫人的用意——这般,不会是想跟夏家结亲吧? 她回想那个姑娘的面容,摇头笑了笑。单从长相来看,好似是个还不错的姑娘。 夏花一早再等了,夏晓才进了钟粹宫,她便从门里迎出来。 见着了夏晓,抓着她手就完了眼睛笑。 夏花在宫中日子也听枯燥,有人来看她,她自是高兴得不行。 夏晓才坐下就把宋英的事儿跟夏花说了,夏花眼眸一亮,扑到夏晓身上就笑了:「真是瞌睡了你就来送枕头!」 她在宫中唯一蹩脚的就是这个,就算萧衍有补贴她,但家底子薄一样束手束脚。 为宋英跟夏花搭上线后面的事儿夏晓就不再多管。 宋英要怎么跟夏花交涉,两人自有主意。 日子一晃儿就过三月过去。 好似才过没几日,眨眼就到四月中旬,次日便是夏晓成亲的日子。 夏晓的嫁衣是特意请了京城最好的绣娘加急绣出来的。嫁衣的样式是周斯年亲自画的夏晓看到成品之时,忍不住感慨。周斯年的审美不愧是百年底蕴蕴养出来的,比现代见过的都要精美。 天才麻麻亮,夏老太并着绿蕊就来叫夏晓起身。 夏晓迷迷糊糊的夏老太见她这样不行这样睡下去可是要耽误时辰的。转身叫绿蕊弄了冰凉的帕子,拧了半干便一把盖在她的脸上。 睡不下去只能爬起来。 因为新娘要从头到脚都得新,夏晓在上妆之前,还得沐浴梳发。 等沐浴熏香之后有全福夫人来给她梳发。 古代女子出阁的讲究很多程序也很繁琐。 等一套流程群走下来,她饿得头昏眼花。不过为了保持口气清新不叫相公嫌弃,喜娘只叫绿蕊喂了夏晓一盏蜜卤子。 夏晓心想她跟周斯年孩子都生了谁在乎这个,转头叫绿蕊去取点吃食过来。 夏老太也觉得等男方来接人时辰太长,这么耗上一天,确实很吃亏。于是便作了主叫厨房送来清淡点儿的汤面来。她就在一旁盯着夏晓吃完仔细漱了口,才叫喜娘给夏晓上妆。 喜娘上妆涂得脂粉很厚,夏晓本身就肤色极白,她弄了一层粉上去反而弄得脸色僵硬。 不过据夏老太说,这妆是京城姑娘出阁最时兴的,勉强忍着叫她化。 可这等她上胭脂,夏晓才终于受不了。 不是说妆容难看,而是涂得太厚了,刷墙似得粉了厚厚一层。夏晓怀疑,是不是她笑一笑就要往地上撒粉。 她刚要用手摸,喜娘立即拦住叫唤道:「哎哟我的姑娘呀,这妆容可不能动,动了就要花的。」说着她还不放心,特意嘱咐夏晓说,「今儿就辛苦姑娘了,切记笑不露齿,形容含蓄。」 夏晓心里不喜这妆容,便直说妆叫她自己上吧。 说着,就叫绿蕊扶着她,去了换洗室把脸上厚厚一层涂料给洗了。夏晓上辈子化妆是家常便饭,洗了后,她顺手就给自己化了个清透的裸妆。略施薄粉,显得气色好又不掩红艳喜庆。 喜娘有些讪讪,夸了几句姑娘手巧,转身便开始给她盘头。 妆点好,盖上盖头,然后就是等。 干等。 一大早的起来,折腾到卯时三刻全部准备好之后,就是等吉时。夏晓这个擅长饿肚子的人肚子不免又饿了。 一碗面在她这儿,真不顶什么。 绿蕊守在一旁,趁着喜婆不注意就往夏晓的盖头底下塞糕点。 糕点做得刚好一口一个,夏晓接连塞了好几个之后,才觉得没那么难受。 这边夏晓在等,那边周斯年也在等。 第三十六章 奠雁用的大雁早已备好,只等吉时一到,他要率领这迎亲的仪仗队前往夏家迎亲。 这次结亲,不必在定国公府拜堂。周斯年去岁从龙之功,萧衍在赐下爵位之时也一并赐下了长宁候府。因着周家并未分家,周斯年不好分出去,此府邸便自赐下起一直空置在福德巷子。 这次决定搬出定国公府,也是周斯年在践行承诺。 不过搬出去委实费了一番功夫。周斯雅早逝,周家下到周斯年这一代就他一个男嗣。即便两个爵位注定了要分家,可新任的定国公世子周博艺才两岁多,即便要分出去一支也不会这般早。 但从周斯年嘴里说过的话,从来没有做不到一说。 这事儿他径自从周伯庸入手,使了些手段,促膝长谈了几次,几日前才将将说通了周伯庸松口,同意了他与夏晓搬进长宁侯府之事。 吉时到,周斯年立即动身。 周家迎亲的队伍十分气派,浩浩汤汤小五十人。一人骑马走在最前面开路,几人手执回避牌紧跟其后。奏乐的队伍一路奏乐,缀灯、旌旗也举得老高,金瓜、钺斧、朝天镫等各种兵器样样不少。 周斯年骑了高头大马,眉目如画。背脊挺直,显得一身红色喜服的男人翩跹如仙。 仪仗队一过,躲在夹道两侧的厢房里偷看的姑娘家咬碎了嘴唇。 周家的迎亲队伍抵达夏家,在门口叫门之时,闺房里等着的夏晓差不多要睡着了。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等前院热闹折腾够了,夏青山来背她上花轿,都已过了午时。 夏青山心情有些复杂,跟在一侧的夏老太忍不住红了眼。这一出了门就真真儿是人家的人,至此便随夫家姓了。 夏老汉也红了眼,咳了两声,扭头到一边去。 背着夏晓的夏青山边走,边低声交代她:「幺妹你且安心,哥哥这次站起来不会再叫你失望。你在周家也莫觉得心虚,我们家决计不会往下走只会往上走。夏家的门楣,哥哥定会牢牢撑起来。」 原本夏晓是当着成亲是走形式,态度敷衍,夏青山的这一席话却说红了她的眼。 「那妹妹就等着。」夏晓笑说。 上了花轿,仪仗队还得绕城走一圈。 夏晓坐在里头就忍不住累得慌,去了夫家还有的折腾。 周斯年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起的花轿,嘴角渐渐地飞扬起来。 按照俗礼,花轿的仪仗到了男方门前,男方亦照例要大门紧闭的。这般是按照旧礼煞煞新娘的性子。 但夏晓的花轿走到长宁候府,长宁候府门口大开。 街道两边一路跟在仪仗队后头看热闹的妇人,看了这做派又忍不住艳羡。看来,这仙人似得侯爷对女方是当真的满意。 夏晓盖着盖头坐在轿子里,什么都不清楚。 她眯着眼,就等着外头唱落轿。 落了轿后,随轿的喜娘便上前叫周斯年去踢轿门。这个夏晓知道,婚嫁的习俗,是古代男方以示权威的一种方式。这方面的事儿,夏晓很乐意满足周斯年的自尊心。由着他对轿门踢了三下。 周斯年看着安静的轿门,眼里的愉悦都要溢出来。 之后过火盆,拜天地。 拜高堂这次,闵氏没在拿乔了。 事已至此,她犟着不认也没用。夏晓已经成了她周家媳妇,她不能为了斗气连婆婆的体面也不要。这般若是拜高堂她还不在的话,不是在大旁人的脸,而是拿自己的威严作践。 夫妻对拜后,送入洞房。 喜娘高呼礼成之时,周斯年直起背脊当即绽开一笑。 他性子使然,素来克制矜持。是轻易不会笑开的,如今这突然一笑,瞬间叫整个礼堂都满堂生辉。 韩昭隐在人群里,此时看了,眼一翻就是一声哼。 直至坐在新房,夏晓才感觉到自己整个人的骨头都是僵硬的。 新房里有好些女眷在,这可与她为妾之时不同。新房里嬉笑说话的,不仅是些周家亲眷的正头夫人,亦或是周家交际人家的正经主母。 身份变了,交往的圈子自然也得跟着一起变。 揭盖头,撒帐,吃子孙香饽……简直要人命。夫人们一直在一旁看着,知道新娘子疲累,就没太闹腾。只笑闹着打趣了些话,见时辰差不多便体贴退了出去。 人一走,夏晓就叫绿蕊来帮她卸了妆。 囫囵一觉睡醒,外头夜已经深了。 周斯年携着一身酒气回来,踏进屋子的第一步还是去换洗室将身上衣裳给换了,好好洗漱。他的洁癖已然深入骨髓,夏晓不指望他能好转。 周斯年在洗漱,夏晓吃着绿蕊提来的吃食。 吃着吃着,她瞥见食盒底下还有一个小盅。夏晓有些奇怪,心想她吃个鸡汤面还送什么汤? 凑过去嗅了嗅,一股子药味儿。 「这是什么?」 夏晓以为是给她喝的,皱着脸跟绿蕊说,「闻着就好苦啊……」 绿蕊看到那小盅面色有点古怪,嗫嗫嚅嚅的没说话。 夏晓心里一咯噔,该不会真给她喝的吧? 她身子已经好了啊!大夫都说了,她不必再吃药的!!夏晓心想周斯年这人真是的,她的身子她清楚,这药就莫要喝了,她真的不用喝药。 于是,端起那小盅就往花盆那边走。 趁周斯年不在,倒了再说。 绿蕊见夏晓眼看着就要把那盅药给倒进花盆里,连忙一个箭步上去拦住她。她飞快地看了眼屏风后头,非常小声地冲夏晓道:「主子哟,这不是给你的,这是侯爷自个儿要喝的!」 夏晓一愣,周斯年喝的? 「他为什么要喝?」周斯年身体那里不好了? 绿蕊又瞥了眼换洗室的方向,将声音压到最低,语速极快地道:「这是避子汤。侯爷怕主子您身子受不住药性,特意请了大夫配的男子用的避子汤。」 夏晓心口倏地一抖,心跳慢慢加快了起来。 她哦了一声,将上翘的嘴角压下来,默默将小盅放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周斯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过来。夏晓坐在床榻上,眼睛跟着他身影转。看他面不改色地将一盅药喝了。她问他:「爷,你在喝什么?」 周斯年正用茶水漱口,闻言挑了一边眉头:「汤,怎么了?」 汤啊…… 夏晓:「你不是这个时辰不喝汤的吗?」 「爷改规矩了。」 「哦……」 夏晓默默将脸歪进床里头,忍不住笑起来。 周斯年这个人,怎么这么拧巴! 新婚之夜,小登科,夜里自少不得一翻云雨。 今夜的周斯年,格外兴奋。 他紧紧地圈着怀中人儿,放弃了白日的种种克制与矜持。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床帐吱呀作响,直至三更天才肯罢休。 如妖精吸人精气般,周斯年尽了兴才肯睡了。 夏晓很累,但好像累过头了就睡不着。 她趴在周斯年身边盯着他的面容,静静地盯着看。 许久之后,她捧起他的脸,低头在他眉心浅浅一吻。 她的声音很轻,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却十分清晰,夏晓说:「周斯年……我爱你呀。」 说罢,她便闭上眼睡了。 而她头顶上方,沉睡中的俊美男人紧闭的眼睫,突然间抖的失了秩序。 番外篇一(1) 【番外篇一】 同年九月,殿试放榜。 夏青山在殿上被萧衍夸赞‘斯文俊秀,仪表堂堂’,钦点为探花郎。 报喜的差役消息还未递到夏家大门,殿试赐进士及第,三人的名讳已然传了出去。 夏青山胸前挂着红花,与状元榜眼一起打马游街。 三人从宣武门出发,沿着东大街走,引得一众姑娘媳妇跟着看热闹。 状元是个四十多岁的板正人,家中已有妻室,几人中算是个冷衙门。榜眼与夏青山一般年岁,原也生的眉眼端正。但身旁跟着个样貌绮丽身姿清俊的夏青山,自是不及他打眼。 一路走过,鲜花香帕接连不断地往夏青山身上掷去。 大康也有榜下捉婿的风俗,这殿试的名次一公布,立即就有人使了下人去承恩郡公府探夏家两老的意思。 夏老汉拿不定主意,去信长宁候府和钟府,请了周斯年与钟敏学过来。 钟敏学却说这事儿得问过的夏青山意思再拿主意为好。周斯年点了点头,婚姻大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夏家两老想想也是,家中几个子女,各有各的际遇。 这般也没把话回绝了,只说暂无章法。 状元游街,是京城每三年一度的一大幸事。 每每到殿试放榜之日,总是惹得一场热闹。就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家这日也允许与家中长辈出来看一看。 因着大康有个榜下捉婿的传统,这般也有个绣帕定情的说法。所以这日游街,未出阁的姑娘们尽可向三人丢鲜花瓜果。若是有幸被收入袖中,便喜结良缘。没被收下也算不得丢人,权当沾沾三人的喜气。 林家夫人一早包了厢房,给家中未出阁的闺女看热闹。 林三姑娘趴在窗棂上,瞪大了圆眼往下看。 眼看着高头大马上坐着三人,被差役们牵着缰绳走过来。她一伸肉手指了第三个马上的夏青山说:「娘,你看那个是不是夏公子?」 夏家一家子就没个普通长相的。夏青山的相貌本身就极其出众,如今加上探花郎这个身份,惹得姑娘们脸红心跳。 林家的几个庶女一早绣好了帕子,就等着这日出来碰一碰运气。 林夫人听到林三姑娘的话,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她。后知后觉到这个地步,真不知道能不能抢得过其他人家的闺女! 林夫人轻轻抿了口茶,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为了今日熬夜绣帕子,绣到眼底发青的几个庶女,再看林三姑娘,心中免不了叹气。 「都绣了帕子?」林夫人放下杯盏,问道。 几个庶女老实地低头回答是。 「三儿也绣了?」 林三姑娘脸一红,嗫嚅地回道:「绣了。」 林夫人又瞥了眼听她说话看过来的庶女,点了点头说:「你的拿给娘看看,我先掌掌眼,看你绣的什么图样。」 林三姑娘看了她一眼,把绣帕子往背后藏了藏。 林夫人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定是拿不出手。林夫人叹气,她自问自己情棋书画、刺绣女红样样拿得出手,怎地生了个女儿就这般笨拙?这丫头,除了舞刀弄枪什么都做不好。 「你给我看看,」林夫人心想虽说这夏青山是她一早看中的女婿,但绣帕定情这故事百八十年才发生一回,今儿个这个人还是莫要丢了,「要是拿不出手,你就莫凑热闹了。丢人!」 林三姑娘肉嘟嘟的脸一鼓一鼓的,有点不服气。 「我的也很不错的,花里古哨的特别显眼。」 「花里古哨?」林夫人被她逗得一笑,说,「先给我瞧瞧。」 小姑娘皱着两条眉毛,犹豫了下,把帕子递给她娘。 林夫人一看这个,脸都绿了。 「这是什么?」她指着毛虫似得彩线,有点伤眼。 「彩蝶戏花。」 「哪儿是蝴蝶?」 林三姑娘指了像毒虫似得蛾子:「这个。」 林夫人看了眼,将帕子揪成一团递给身后的大丫鬟:「这个东西,你莫要丢了。你就在一旁看看热闹吧。」 林三姑娘小肉脸鼓起来,很不高兴。 她娘真是的,这东西她花了三个晚上才绣好。幸幸苦苦的,手指头都戳肿了,凭什么不给她丢? 于是,愤愤地去大丫鬟那儿要她的帕子。 「听话!」 林夫人指着她额头,斥道:「人家丢个帕子是趣事,你这破东西丢下去就是丑事。林芊芊,平时布置给你的刺绣活你怕是丢给丫鬟去做了吧?你说你,若是被哪个眼尖的看到你这捞什子绣品,怕是都不敢上门说亲了!」 番外篇一(2) 哪里有她娘说的那么夸大! 林三姑娘忍不住低头看着自己的‘彩蝶戏花’,虽然没人家绣得好看,但也没丑到那个份上。她不管,反正她就要丢。 差役拉着马很快就要从厢房下经过,林三姑娘也没心思跟她娘辩嘴,抓着自己的帕子噔噔地跑到窗棂便巴着看。 啊呀,这个夏家探花郎真的太好看了。 那日在白马寺山下见到,她就再没看到比夏家公子更好看的人。 林三姑娘捧着肉脸,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第三个马上的人看。街道两侧已经有各色的帕子雪花似得往夏青山的身上丢。 九月天气转凉,今日恰好有逆风吹过。 风一吹,帕子纷纷扬扬的,没一个能准确地落到夏青山的怀里。 耳边此起彼伏的惋惜声,林三姑娘一看,这样不行,得想个法子。 她扭头四下里看了看,想找个东西包着,把帕子丢过去才行。 家中的庶姐妹已经趴在那边丢帕子了,一样的被风给吹走。林三姑娘找半天没找到趁手的,眼看着夏青山要路过,她扯下腰间的玉佩包着就往夏青山身上一扔。 夏青山本来坐得直直的,差点被斜面一个东西砸得弓了腰。 林三姑娘清晰地听见夏青山一声闷哼,都傻了。 她忘了自己力大无比,刚才一着急就用了全力。这夏家公子该不会被她给砸断了肋骨吧? 林三姑娘一着急,脚踏着窗棂就飞跳了下去。 林夫人被她这一举动惊得一口茶全喷出来。 这又不是在家里,这丫头莫不是疯了! 亲耳听见楼下传来一片哗然,林夫人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水渍,捏着帕子就急急推开了门,下楼去看看。 这倒霉姑娘哦,这么一闹,还有谁敢去他们家提亲啊…… 而楼下的夏青山捂着胸口,看着突然从天而降,落坐到他马上的圆嘟嘟的小姑娘,整个人都僵硬了。 「夏公子,你的骨头断了么?」 夏青山:「……啊?」 「我,我不是故意的,方才丢帕子之时忘了收敛些力道,」林三姑娘这时候也意识到自己又做了件莽撞事儿,脸颊红彤彤的,「怕把你砸了个好歹,就……」 夏青山将手心摊开,手里握着一个蚕丝的帕子,里头裹了块石头。 林三姑娘摆摆手,连忙解释说:「我不是要故意害你,外面一直在刮风。我怕风把帕子吹跑,就拿东西裹了一下。」 夏青山嘴角一抽,打开看。 帕子里面不是石头,是个玉佩。刚才的力道太大,玉佩上面有了点裂痕,但仍旧可以清晰地看出上面刻了个‘芊’字。 看了眼周围,发现四周的人不是看傻了就是窃窃私语。林三姑娘知道这时候再坐在马上就不合时宜了,可这四面八方都是人,她没处落脚啊。 正当她想怎么下来,快步从楼上冲下来的林夫人,穿过人群匆匆靠近。 光天化日之下,与陌生男子共乘一骑,简直丢死人了! 林夫人没脸趁机赖上男方,毕竟是自己姑娘自己跳上去的。她飞快地走过来,压着嗓子喝道:「林芊芊,你给我下来!」转而冲夏青山道:「夏公子,对不住,小女年幼胡闹,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家的下人立即跟牵马的差役递了足足一个银垛子,请差役停一停马。 夏青山倒是没觉得冒犯,让差役停一下,叫林三姑娘下了马。 林夫人臊得脸上通红,这蠢姑娘犯蠢反倒正主儿头上,这怕是跟夏家探花郎的这个亲事是定不了了。 「当真对不住,耽误你们行程了。」 说着,林夫人又连连道歉。 前方榜眼看了一出热闹,摆摆手说无事,本就要走上一天不在于在一时半刻;板正的状元郎倒是觉得这姑娘没规没矩,耽搁了吉时。但打量着林夫人的穿着打扮,也没有任何异词。 林三姑娘下了马,林夫人上去就逮着她腰间软肉狠狠一掐。 她到底作了什么孽,养出这么个讨债鬼!诶哟,气得心肝儿都疼! 转头遗憾地看了眼玉树临风的夏青山,心想,这下好了,一个好好的女婿没捞着,怕是坏名声都传出去了。 于是叹了口气,拉着林三姑娘就急急回了茶楼。 夏青山看着两人背影,叫牵马的差役起程吧。 夏青山摇摇头有些好笑,又是这种哭笑不得的场面,他跟这姑娘可当真有缘分。手里的绣帕与玉佩他捻了捻,默默塞进了袖笼里。 嗯,可以成亲了。 番外篇二(01) 【番外篇二】 枫林别苑之后,受了极大刺激的夏花日日去种院废寝忘食地练舞。某日正当她力竭仰躺在地休息,骊妈妈突然来寻她。 夏花摸了把汗湿的脖子,歪着头问她何事。 骊妈妈攥着手小跑过来,直言说她走大运了,有贵人要赎她走! 观骊妈妈欲言又止满目复杂,夏花知道这贵人,摘星楼怕是得罪不起的。 接连十多日不休止地练舞,一停下来,才方知腿脚酸软站不起来。扯下额头绑着的发带,夏花支着一条腿缓缓劲儿,蓄一蓄力气。 「诶哟喂,你还不赶紧去收拾收拾?」骊妈妈看她还坐着,连忙过来拉她,「这贵人还在前院儿等你,你可别叫贵人等急咯!」 「骊妈妈你可知贵人是何身份?」夏花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后背黏糊糊的,她不适地蹙了蹙眉,「若是有点苗头,还请您指点指点。若不然花儿不懂规矩,开罪了贵人那可就不美了。」 这话说得在理。 夏花是她手上带的人,自然得经心。况且这人被赎出去,得了银钱骊妈妈少说也能拿到四层,哪里会叫这笔买卖出岔子? 神秘地看了看四周,她凑到夏花耳边小声说:「当今圣上的兄弟,明郡王爷。」 「夏丫头啊,你可得紧着皮说话!」 夏花心里一咯噔,不敢置信。 她是盘算着攀高枝儿,但经历了枫林别苑那一遭,才被兜头的冷水浇熄了飘渺的妄念。这骊妈妈一开口,比白日做梦还叫人不敢想。 心口砰砰跳,夏花瞪大了眼:「妈妈你……你莫不是在逗我乐子?」 「哎呦,夏丫头啊,妈妈拿这事儿逗你做什么?」骊妈妈拽着她胳膊,急吼吼的叫她去梳洗打扮,「天上掉馅饼,你可得接稳了!」 收拾妥当,夏花慌慌张张赶过去。 推了门,寻常不露面的大管事妈妈亲自陪在一旁。 夏花低眉顺眼进去,立即有前辈花魁牡丹掀了珠帘过来,亲自引她过去。 一边携了她的胳膊,一边在她耳边强笑:「花儿妹妹好本事,才挂了一次牌就引来这般贵人。」她声音压的极低,「飞上了枝头,还望妹妹往后莫忘要了我们这些个同甘共苦的姐妹……」 夏花怯怯地笑了笑,头垂得低低的。 等进了内室,夏花立在帷幔边上就蹲身给上首行礼。听着上首低沉的男声说了「起」,她才慢慢立直身子,怯生生地抬起了头。 夏花眼睛微微睁大,有些吃惊。 只见三步外,一个一身紫金锦袍的俊美男子懒散地靠在玫瑰椅上。 夏花认得他,那日在枫林别院,他就在她的斜对方。这般少见的俊美,夏花自不会忘了。此时的男人并未束发,锦缎似得墨发只用了一块通体血红的玉簪别着,更显他通身的写意风流。 萧衍看着她,斜飞入鬓的眉眼微微眯着,仿佛一只慵懒的猛兽。 「贵人,可是这个姑娘?」大管事勾着腰,轻声询问。 见萧衍点了点头,她喜不自禁。 转头就拉过了夏花,激动地将骊妈妈说的话又再说了一遍:「夏丫头啊,这般,你就随贵人走吧,还不快快去跪谢一番?」 夏花咬了咬下唇,攥着手便小步走过去。 一屋子人都等着夏花反应,萧衍瞥过去一眼,抬起长腿,脚抵住了夏花就要跪下来的膝盖:「莫要跪了。只要你懂得顺本王的心意,本王自不会亏待你。」 天潢贵胄要人,摘星楼只能陪着笑脸给。 不等隔天,这日夏花便被萧衍一并带回府中。 马车上,萧衍头枕在夏花的膝盖上,把他的要求直说了一遍:「听着,本王的要求只说一遍,若是你蠢钝记不得事儿,本王随时将你扔回摘星楼。可明白?」 夏花呼吸都变轻了,坚定地点了头。 萧衍告诉她,她的任务是进府当个红颜祸水。尽管作天作地,不论她要使何种手段,尽管将他的后院搅浑。 若是能斗倒了他的正妃,那就更好。 夏花想了想,问他:「若是真伤了王妃,王爷也不罚么?」 萧衍睁开眼,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看来不是个笨的…… 「你要做手段就做的干净些,最好做得难叫人发觉,」萧衍直言不讳,「否则,被抓到了把柄错处惩治,本王不会去救你。」 夏花眼眸一抖,心慢慢又跳了起来。 贵人的官司她不太明白,但夏花隐约知道,这位王爷与他的王妃之间怕是龃龉颇深的。她心想,特意花了大价钱赎她回王府,总是要更爱护些吧…… 「王爷,为何要寻奴家?」 萧衍勾了勾唇,冷漠道:「因为你青楼妓子的身份,容色也可堪‘红颜祸水’四个字,这两个理由可够?」 夏花被他的眼神扫得心口一滞,仓促地低下头。 咽了咽口水,她点头道:「奴家,知晓了。」 明郡王府的马车从烟花巷儿出来,立即就被有心人士看到了眼里。夏花的人还未进王府,明郡王从青楼赎了妓子带走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等马车进了府,夏花跟在萧衍身后出现在正院,整个王府都炸开了锅。 小世子夜里刚发了热,正在请御医诊脉救治。 张氏为此忧心了一整夜没睡,食不下咽,心力交瘁。此时听御医说孩子已经好些,她才放心在内室窗边的软榻上靠着,眯一会儿。 萧衍一路大步流星,领着夏花走进了张氏的主屋。 张氏院里伺候的见状,见了鬼似得都惊住了。 张氏身边伺候的奶娘汪嬷嬷正好拿了个毯子,要给张氏身上披着。转身一看,脸色立即变了。 她们小世子还病着,这般带不三不四的女子进正妃主屋的,王爷是要把王妃的脸面丢在地上踩! 当真是越来越荒唐! 汪嬷嬷掖了掖毯子边儿,小跑着出来行礼。 萧衍抬手,她便立直了身子。 蹙着眉间儿,她颇有些为难的提一句:「王爷,昨夜小世子又高热难退,王妃熬了一夜未睡,此时才掐着点儿地抠出些功夫在休息。您看……」 萧衍眼里厉芒一闪,眉头蹙了起来。 正当他要发怒,就突然感觉自己袖子被人揪住了。 萧衍一愣,转头看她。 夏花上前扯住了萧衍的袖子,低垂的头适时委屈地抬起,迎上他低下来的眼睛。一双如含秋水的双眸,悄然红了一圈儿。 她怯怯地吸了吸鼻子,面上带了些不堪折辱的倔犟。 夏花小声地跟萧衍说,偏偏在场的人都听见了:「王爷,王妃娘娘不愿见奴家,可是觉得奴家出身不好,嫌弃奴家看一眼都碍眼……」 此话一出,屋里瞬间肃静。 整个正屋的下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天仙似得女子,都惊了。 这话委实戳人心肺管子! 正屋的下人手中的活儿都停了,看着说哭就哭的夏花。心想哪里来的贱皮子,当着众人面儿也敢给她们主子上眼药? 萧衍眼底染上趣味之色。 番外篇二(02) 他抚了抚夏花的眼角,动作中是从未有过的爱怜。 「委屈了?」 夏花垂下眼脸,浓密的眼睫便湿了。 她摇了摇头,「奴家不敢,王妃娘娘不愿见奴家,是奴家太小家子气了。」夏花轻轻地说,「不过王爷放心,奴家会努力讨王妃娘娘喜欢的……」 萧衍眼底趣味越来越浓,他抬手将夏花鬓角的发丝别到耳后,宠溺地说:「不必。你讨她欢心作甚?只管哄了本王高兴便可。」 这般旁若无人,内室张氏再也装睡不下去。 她脸上铁青,身旁伺候的贴身丫头都不敢开口说一句。 张氏抚了抚突突跳的额头,压低了声音问:「什么时辰了?」 立即有人答了时辰。 她才眯不到一刻钟。 张氏坐起身,命人快给她收拾。 等她收拾好扶着丫鬟的手,优雅地走出来,萧衍还坐着主位上懒懒地饮茶。 俊美的容颜,无论何时看都叫人心折。而他的手边,是一个容色美如不染凡尘的莲花的女子,处处叫人怜惜。 舍不得这女子累,还特意叫人送绣墩子予她坐。 张氏顿时一口恶气堵在了胸口。 十天半个月不踏入她院子一次,一踏进来就是这些糟心事儿。后院那些腌臜女人还未弄走,又弄来一个狐媚子。张氏狠狠抓着手下的肉,揪得丫鬟的脸都青了。这天下的贱人怎地都喜欢往萧衍身边凑? 「王爷,您来了……」 张氏深吸一口气,巧笑焉兮:「怎地会这个时候过来?」 萧衍低头浅饮了一口茶水,懒懒掀起眼皮:「花儿刚刚进府,本王顺道儿领她过来给你敬个茶。」 夏花配合着脸一红,娇羞地抬头看了眼萧衍。 萧衍轻声一笑,夏花的脸更红。 「这,这是……?」张氏勉强笑问,「这是要开脸?」 「不是开脸,」萧衍说,「本王纳她为妾。」 张氏脸上的笑意僵住,她抬眸看向萧衍。 就见萧衍放下杯盏,好似无心一句:「交代下去,她的吃穿用度就不必你操心。往后她的份例,由前院拨放。」 正屋里,陷入死寂当中。 张氏被噎得憋不住,转向看向了夏花,眼神仿佛淬了毒汁。 最终,在这般凝滞的场面,夏花又羞又怯生地给张氏敬了茶。 张氏心里膈应,当着萧衍的面儿,她也必须接下这杯茶。于是夏花的身份便这么给定了下来。 既然提了侍妾的身份,张氏便要给夏花安排住处。 她的本意是将夏花挪去惠丰堂的西厢住。那个院子住了李家那个贱人,这般两个偏受宠的侍妾住一个院落,也算相配不是? 张氏打算的好好的,奈何萧衍不按她的意思走。 「惠丰堂不行,」萧衍张口便否决了,「人太多,挤。」 当众驳她的话,张氏有点下不来台,强笑道:「才三个侍妾,后院好些院子里都少说住了四五个侍妾的……」 夏花低着头,手揪着萧衍的袖子没放。 萧衍又说:「文锦院,拨给她了。」 文锦院虽然小且没怎么精致地打理,却是离萧衍的院落最近的一个院子。整个王府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个院落,但萧衍嫌吵,不准住人默认空置。现如今突然拨给新来的侍妾,当真是,当真是…… 「王爷,文锦院会不会太过了?」 张氏忍不住妥协:「若是不愿夏侍妾委屈与人同住,泊松阁也可以……」 「不必,你安排一下。」 萧衍丢下这句话,便携着夏花走了。 人一走,张氏就砸了手中的杯盏。 下人们骇得跪了一地,汪嬷嬷连忙上前,抚着她后背就连声地劝说:「王妃万不能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贱皮子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她们哪里值得您生一场气,王妃莫气……」 「他就是觉得我好性儿,这才这般欺辱我!」 张氏说到此处,忍不住扑到椅背上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惹得屋里又乱了起来。 夏花跟萧衍人出了正院,脸上的娇柔之色便立即收敛住。低眉顺眼地落后他半步,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萧衍瞥了她一眼,眼底多了分满意。 明郡王府的布局偏于对称正规的布局,萧衍的院子就在正院的一条线上。两人一路穿过游廊,从花园的甬道走过,过了二门才到了前院。 前院的管事童嬷嬷已经在等了,跟萧衍行过礼后,转头冲夏花福了福身。 「你领着她去安顿。」 萧衍指了身后的夏花,「往后她的份例,从前院拨。」 童嬷嬷立即应是,转头跟夏花道:「夏主子,请随奴婢走。」 张氏心中再是不愿萧衍说了话,她自也得费心为夏花安排好。不过交予她手,不派去几个眼线也说不过去。张氏选了许久,不敢太过。四个伺候的人当中,眼线只敢安插两个进去。 多了,叫萧衍发觉,她说不过去。 不过张氏没料到,她才指派人过去,文锦院就递话来说,前院的童嬷嬷给安排了两个伺候的,给退了两个回来。 将将好,退回来的是她特意安插进去的。 张氏为此,又气得哭了一场。 夏花看着童嬷嬷一番动作,心里清楚,怕是又为她竖了一次靶子。 文锦院不出半日就布置出来,不过王府里再是荒置的屋子,离得正院这般近,下人哪里敢任由它荒废。在旁人看来是简朴,夏花看来却已然十分奢华。 她一边四处走动将院子都转了一圈,一边心中警惕之心拎了起来。 童嬷嬷不知她被萧衍找来的缘由,不过是听了主子吩咐,当她是萧衍的新宠。妥帖地安顿好夏花,也没有半分与她搭话的意思。福了福礼便领着丫头们告退:「夏主子,你休息吧,奴婢告退。」 夏花犹豫着要不要掏出点东西打点。转念一想,她身上值钱的东西指不定王府的下人都看不上,也就没拿出来。 点点头,轻声细语:「多谢嬷嬷。」 按规矩来说,即便是王府的侍妾也不能一人住着一个院落。但夏花情况特殊,萧衍亲自交代拨出一个院子给她,这才配了院子。 可身边伺候的人,张氏依旧按照侍妾的份例来。 夏花院子没有掌事嬷嬷,这般于四个丫鬟来说,是个很不错的机会。谁得了新主子的眼儿,谁就有可能被主子指派去主管整个院子。 于是,个个笑得讨喜地跟夏花见礼。 不得不说,张氏行事不坦荡。 被童嬷嬷打发回去的两个且不说,剩下的两个,生的丰乳肥臀,眉眼娇媚。与夏花的纤细娇弱可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美人若是类似模样,那自然能挑出个‘最’字,若南辕北辙,那比着比着就其心可诛了。 两个丫鬟,一个叫杜若,一个叫幽兰。 夏花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眸中幽光闪闪:「你们往日是做什么的?」 杜若原是李侍妾的陪嫁丫鬟,就是因爬萧衍的床的心思被李氏给察觉了,给扔到了浣纱房。张氏为了恶心李氏,特意将人又给弄了出来。 这般人没塞回惠丰堂,恰好能塞到文锦院。 番外篇二(03) 杜若抢先开了口:「奴婢往日是陪李主子读书习字的,认字儿。」 幽兰则是才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还未被调教过规矩,被张氏丢过来:「奴婢会刺绣,也会唱点小曲儿。」 两外两个童嬷嬷送来的,直接跪下说自己会洒扫,会梳发,会做小吃食。其中眉毛偏淡的丫鬟又补了一句,说自己会算盘。 「主子,奴婢入了文锦院,往后定好好听主子差遣,」两个丫鬟磕了头说,「还请主子赐名字。」 夏花想了想,指着其中眉毛偏淡的说:「你便叫珠翠吧,」然后又指了另一个鼻头圆的丫鬟说,「你便叫钗环。」 文锦院的庶务没交予认字儿的杜若,交予了珠翠来管。 这日夜里,按规矩,萧衍是要来夏花院落过夜的。 夏花自被赎走就有了这个心理准备,正院来人布置安排,她也没甚惊疑的。 张氏这时候到颇为会做花样,特意叫大厨房给文锦院送了一桌酒菜。说是新进府,特意送来叫夏侍妾喜庆喜庆。 夏花看了一桌子荤腥,都是些味儿重的,心里忍不住嗤笑。不管是不是王妃特意吩咐的,她不受欢迎却是明摆着的。 夜里,萧衍如期而至。 夏花一早沐浴过,正坐在床榻之上候着。 萧衍踏入屋内看见她衣衫轻薄的模样,兴致缺缺。 墙角的雁足灯劈啪作响,他懒洋洋地走进内室。本身,萧衍并非是个喜好美色的。但这些年,为了做出好色成性的模样,他着实沾了不少娇媚的美人。 食色性也,萧衍也是男人,吃得多了,难免就挑食。 夏花生的纤细,一看就身无二两肉。 软榻便倒是有两个身子还算不错的丫鬟,但他的后院已有了身段更婀娜的李氏,萧衍只瞥了一眼就懒得再看。 「都退下吧。」萧衍摆手。 正奉茶的杜若眼里失落一闪,放下了茶壶便应了是。 幽兰才进王府,人有些愣愣的。不晓得这其中什么官司,也不懂什么王府规矩,反正她跟杜若是一起的,杜若应是她就跟着应是。 两人一退下,萧衍立在夏花跟前,歪着头似笑非笑。 夏花被他看得浑身都绷紧了。 她到底没经过人事儿,被个男人这般意有所指地盯着,脸皮子都烧了起来:「……王爷,可要用茶?」 只能说,夏花的一张脸跟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娇气,抵得过任何丰乳肥臀的身段。她只需坐在那儿蹙个眉头,就能激起男人心中蠢蠢欲动的欲念。 萧衍挑了挑眉,坐到她的身边,手指勾起她一缕墨发放在鼻尖轻嗅。 夏花被他动作弄得紧张,僵硬地不敢动。 这般小模样,惹得萧衍噗嗤一声笑了。 他旁的也没多说什么,只长臂将人圈住搂紧,低声说:「安歇吧。」 夏花的脸蓦地涨红,却还是坚定地点了头。 夏花生的消瘦是真真儿的,但却也不是完全没肉。褪尽了衣衫,她骨架非常纤细,骨肉均匀,处处长的恰到好处。一身细腻的皮肤先不提,只说她本身的气息,少见的好闻。 萧衍喜欢这个味道,鼻尖在她颈侧闻了许久,才将人推到下去。 四个月的舞不是白练的。萧衍发觉,纤弱如夏花,却能陪着他胡闹到三更天也能使得上力气。偏她身子骨非常软,无论他如何摆弄都可以配合,这一夜,出乎意料地令他满意。 早上起身之时,萧衍邪气地舔着嘴角,盯着夏花沉睡的脸犹如捡到了瑰宝。 这么个纤细的小人儿,真是处处叫他尝尽了滋味儿。 王府就是这般不好,不论主子做了何事,总被下面人盯着。 张氏次日一早就听到了文锦院的风声,气得愣是砸了一屋子的玉器瓷器。 可这般扎人心的事儿不是一日两日,接下来十来天,萧衍就跟被那个姓夏的贱人迷了魂似得,夜夜往她的院子里钻。 憋了几日,张氏忍不住给宫里递了信儿。 又隔了几日,昭阳皇后派内侍来王府,说许久未见弟妹甚是挂念,叫张氏若得了空,去宫里头坐一坐。 次日,张氏便携明郡王世子进宫了。 张氏入宫一趟,自是一番哭诉。 未央宫里,昭阳皇后看着她跟病歪歪的明郡王小世子,神色有些复杂。 萧战跟明郡王妃之间的官司,昭阳皇后多少知道一点。私心里,她是有些恶心这个张氏的。但身为一国之母,后宫妃子已不甚凡几。张氏这样见不得光的,碍不着她什么,她乐得展示大度。 「娘娘,」张氏捏着帕子拭了拭眼角,「妾身当真是命苦啊!」 她话一落,室内静了一静。 「……瞧这孩子小脸瘦的,这几日身子可好些?」昭阳皇后转过话锋道。 张氏不在乎将自家的事儿往外传,昭阳皇后却不好当众接张氏的话茬,怜惜地看了眼小世子,「这般天儿也冷,可别是路上灌了风。」 张氏闻言,转头去看了孩子,小脸儿上确实有些青白了。 小孩子才病了一场身子骨还未好透。这般大冷的天儿被带出来,早起外加路上颠簸操劳的,小孩子的身子骨又受不住。 此时靠在宽大的方形椅上,小脸儿都青了,嘴巴都紫了。 张氏慌了,连忙请皇后叫太医。 她也知道这时候带孩子出门不好,但张氏存了心的找公道。她心想着,有孩子在,萧战多少会对她更怜惜些。毕竟这孩子从出生就被太医断了活不了。是萧战流水似得赐金贵药材给他,才拉扯到五岁。 在张氏心中,萧战十分疼惜这个没名没分的儿子。 只是这次冒险好似冒得过了些,张氏慌慌张张地跟在内侍身后,额头开始冒汗。若是孩子被她弄巧成拙给弄得病更重,讨巧不成,萧战怕是会怪罪她。 张氏确实被迟来的萧战给狠狠斥责了一番。 小孩儿底子本来就虚,心脉生下来较之常人就弱上半截。这般病中再冻了一遭,真是把他半条命都去了。 萧战也确实如她所想,对这个娇弱的儿子怀有愧疚之情。 听了太医的话,这般指着张氏就一番怒斥。 张氏吓得魂都要飞了。 不过萧战还需要她的衷心,斥骂了一番,转而又软了口气:「不是朕怪你,鸣儿存下来本就艰难,你做母亲的难道不更经心些?这好歹是叫太医给救了回来,若是救不回来呢?你就不晓得心疼?」 打一棒给个甜枣儿,张氏才勉强露了个笑脸。 「陛下,妾身也是觉得鸣儿太久没拜见过陛下,这次进宫便带来给陛下磕头……」她盈盈拜下,泪水点点,「是妾思虑不周了。」 「起身吧,这次便罢了。」 萧战将她扶起来,半真半假的嗔道:「若鸣儿再出事,朕拿你是问!」 张氏立即应是。 没讨着公道,反倒受了一场惊吓。 番外篇二(04) 回府后,张氏就病了。 萧衍将此看在眼里,指尖转着夏花的墨发心中冷笑。 再过几日,萧衍纳青楼妓子为妾的事儿就传了出去。大康有官员不得狎妓的限令,萧衍这般明目张胆将妓子赎回府中的举动,顿时引发一阵酸腐文人的口诛笔伐。 短短一日的功夫,弄得满城风雨。 有几位言官将此事奏禀惠德帝,怒斥萧衍举止放荡,藐视大康限令的威严。更有激进者进谏,直言萧衍宠妾灭妻,挑衅宗法礼法。 这般言论一出,萧战次日便将萧衍宣召进宫。 疾言厉色地一番呵斥后,罚俸禄半年,勒令闭门思过三个月。 萧衍受了处罚,即便早料到如此,被人指着鼻子呵斥的情形却也叫他心中憋了一口恶气。 他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文锦院。将屋内的丫头赶出去,拉着近来独宠的夏侍妾白日宣淫了一下午。 事后萧衍抚着夏花细腻的后背,低声告诉她:「还是你最贴心。」 夏花窝在他怀中,翦水眸里幽光沉沉。 次日一早,夏花便去了正院给卧病在床的王妃娘娘请安。 张氏那日去宫中受了惊吓,此时正坐在床榻上喝药。听说夏侍妾来请安,当即将手里的药碗砸了下去。 「叫她滚!」 张氏觉得自从这个女人进府,她哪儿哪儿都不顺。 捂着胸口便冲下人怒道,「就说本妃这儿庙小,叫不起她这样的大佛请安!叫那个贱皮子别来我这儿,碍眼!」 她的声音不算小,夏花等在外门听的清清楚楚。 不过张氏能这么说,下人可不敢这么跟夏花说话。这位现如今就是王爷的心尖子,就是得罪后院哪个主子也不敢得罪她。 于是,立即有人就要出来回话。 张氏一看这个气得眼前发黑,她说的气话,这蠢笨的就真这般听。 汪嬷嬷一见张氏的脸色,厉眼便扫向了那个蠢笨的,压低了嗓子就呵斥道:「回什么话?就说娘娘还未起身,叫她在外头等!」 也是赶了巧儿,夏花请安的这日刚好大雪。 正院的人不将她往屋里请,存了心任由夏花冻着。夏花浓密的眼睫下眸色幽幽,她低眉顺眼地等在廊下,这般站了有一个时辰才有人出来请她进去。 夏花冲那个领路的丫鬟好脾气的笑笑,弱气的眉眼就是女子瞧了也忍不住怜惜。 才一走进正屋,夏花就抚了抚额头,昏倒在地。 她这般一倒,屋里人立即就惊了,慌成一团。 张氏没料到她突然有此举,被这个做派梗得一口血都吐出来。她顾不得自己还卧病在床,掀了被子就赶紧下了榻。 这可怎么得了?! 夏氏在她屋里昏了,这是就差指着她鼻子说她苛责她?!! 汪嬷嬷脸上剧变,一个箭步冲上来就要掐夏花的人中。 珠翠钗环哪里会叫她上手,两个人挡着,愣是叫正屋里头的人沾不到夏花的身。钗环更是扯着嗓子喊叫:「快来人啊!叫大夫叫大夫!」 这般动静闹出来,张氏少不得又落了把柄。 萧衍的后院牛鬼蛇神多了去,被张氏压得透不过气的也有不少,积怨颇深。但也不是没厉害的,光是一个心眼儿跟蜂窝似得李氏,就叫她喝了好几回安神茶。 虽说夏花这段时日惹了众怒,但这时候,谁都乐意给张氏的伤口撒把盐。 有人浑水摸鱼,暗中使了手段将事儿往外传,气得张氏真肝气郁结,此时暂且不提。 且说萧衍闻讯赶来,当着众人的面儿斥骂了张氏‘善妒,不堪为大妇’。 张氏被他斥责得羞于见人,这般怄了几天,当真卧病不起了。 夏花回了院子就醒了,坐在床边,端着小盅喝汤。 萧衍带着风雪踏进来,看她这般坦然的小模样,眼里的趣味浓得化不开。夏花见到他,立即放下了小盅。 摆了摆手示意丫鬟们退下,小步过来给他福礼。 杜若连日来见着萧衍对夏花的温柔,羡慕得眼圈儿都发红。 整个府邸,若说杜若最不服气的主子,便是比她出身还卑贱的夏花,一个青楼妓子而已,竟也与龙子龙孙的王爷肌肤相亲,当真是走了狗屎运! 可珠翠和钗环退下,临走前警告地瞥了她一眼,她也只能低头跟着出去。 人一走,萧衍就跟卸了骨头似得靠到了夏花身上。 萧衍太喜欢她身上的气味,修长的手指捻起她身前的一缕头发放在鼻尖轻嗅:「花儿啊,你下手可真快……」 这二十来日里头,他时常会有这般举动夏花已经习惯了,于是站着没动。 柔软的嗓音含着软糯,她轻声道:「王爷不是被气了一场?妾去给你报仇了,怎么样?你心中可舒坦了……」 萧衍本来跟她说得玩笑话,听了她这一句,心中陡然一动。 「……你去给本王报仇?」 夏花害羞地笑笑:「报仇是妾言重了,就是给王爷出口气……」 萧衍眸光追着她避开的脸庞,幽沉如深渊。 须臾,他突然一手捏着她下巴转过来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然后哈哈大笑:「好!好!往后本王受了委屈,花儿都给本王出气!」 夏花没说话,低垂的眼睫一颤一颤的仿佛纷飞的蝴蝶。看得萧衍心头发痒,他拿手指去拨弄她的睫毛。 被夏花躲开了,他忍不住又笑:「没想到花儿,还是个泼辣的性子呢……」 夏花吃独食吃得太久了,久到本还那她当笑话在看的后院几个女人,这也都坐不住了。 李氏本不想打头阵的,但说实话,这个王府中,在夏花之前就属她最得宠。旁人不一定能拉走萧衍,李氏却有这个自信。 毕竟曾经,她就在好几个人跟前截了胡。 心中知晓萧衍爱她的身子,李氏这日打定了主意要从夏花嘴里截胡,特意挑了轻薄显露身段儿的衣衫。 她约摸也摸清了萧衍入后院的时辰,掐着点儿的,穿着这身打扮就去了文锦院。 雪已经停了,但府中依旧处处银装素裹。 李氏一身水粉色细腰裙裾,这个颜色显得她气色好,更将她身段衬得婀娜多姿。遥遥地走在皑皑雪地里,仿佛盛开的牡丹花。 将将好,萧衍从前院过来。 颀长的身影今日着一身华贵的朱色锦袍,骨子里的肆意好似在张牙舞爪又好似根本没有,奇异的吸引人。他悠悠然从长廊那边走来,闲庭信步。 李氏好似不小心听见脚步声,不经意间回头看过去,对上了萧衍的目光。 她脸颊一红,娇羞地福礼:「王爷……」 李氏的身段,无疑是极好的。 不过这般天气里穿这样出来,萧衍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意思。不过若是以往他大约会睁只眼闭只眼随她走,但近来他发觉自己颇为喜爱夏花的滋味。 勾了勾唇,跟李氏道了句起身便直往文锦院走。 李氏见他没像往日那般凑过来与她嬉笑,心里当即就是一咯噔。她有些委屈地咬了咬下唇,心道这新来的夏氏还当真有些本事。 身旁的丫鬟问她是否去拜访文锦院。 「去!为何不去?!」这夏氏从进府起,就被王爷这也宝贝那也特殊的,她今儿个倒要看看这贱人是个什么模样! 「方才教你准备的东西呢?」丫鬟见她不高兴,立即抬起手中的盒子,李氏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且拎好了!走吧。」 番外篇二(05) 说罢,扭着细腰就转头往文锦院去。 李氏才进院子就听见长廊下她那个前作死的前丫头杜若,在跟另一个丰乳肥臀的丫头小声说话。说来这张氏果然行事没个正派的时候,新来的人生地不熟,她就什么腌臜货都往这院子里头塞。 不得不说,张氏这个举动令她心中十分熨贴。 李氏抚了抚鬓角的花黄,手搭在丫鬟的胳膊上,聘聘婷婷地往主屋这边来。 才走至台阶下,弯了眉眼就笑得亲切:「呀,今儿天气好,妾才得了空就过来新妹妹这里瞧瞧,不知里头可方便啊?」 杜若对李氏可是含着恨的,若非她心眼太毒,自个儿也不会去浣纱房待了数月。 抚了抚回不去细嫩的手,杜若挂起不阴不阳的笑脸就接了话:「那可不巧了,李主子来得不是时候,王爷正在屋里头呢!」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说:「王爷来了便将奴婢们遣出来……」故意掩了嘴,杜若瞥了眼李氏,一副羞涩的模样说,「定是有要紧事儿不方便不方便外人听。如此,李主子不若下回再来?」 杜若的神情中不乏挤兑,李氏笑意一滞,当即气得脸白了些。 「……哦?这般?」 李氏有点下不来台,抿着嘴唇没说话。 杜若立在台阶上,眼里畅快之色一闪:「正是呢,李侍妾今儿来的不太凑巧了。」 虽说在场没什么人,可杜若这般行径不亚于在打她脸面。 李氏心骂杜若贱皮子狗仗人势,但却也知道萧衍在屋里是真真儿的。毕竟她亲眼所见,若屋外的动静叫里头人听见,她在萧衍跟前肯定落不到好。 若是叫李氏吃着一亏,她自个心里又过不去。 这般,便在主屋门前僵持住了。 屋外雪还未化,门口挡风的门幕都是夹棉的。里屋确实能听见一点动静,却听不清说话。夏花打发珠翠出来瞧瞧,一听是惠丰堂的李主子来窜门,她瞥了眼萧衍,叫珠翠把人给请进来。 萧衍似笑非笑:「花儿可当真大方。」 夏花低下头:「人都到了门口,哪有不让人进的道理。」 萧衍闻言轻轻哼了一声,并没说什么。 李氏听到珠翠的话,愣了一下。 她没料到这个夏氏竟在王爷在的时候把她请进去?第一个念头想的是,莫不是有诈?可转头立即又想,她来之前又没跟谁说过,这文锦院又哪里知道。且当着王爷的面儿,那夏氏也没胆子害她。 于是整了整衣裳,扶着丫鬟的手往里去。 说来李氏也是个狠人,这般冷的天气,她为了一身婀娜愣是穿得轻薄。一张脸涂了脂粉瞧不出脸色,可手指头和脖颈子后头都冻得青紫了。 她人一走进去,眼珠子就往软榻上倚着的萧衍身上跑。 而高大的男人身边,坐着个柔弱堪怜容色倾城的青衣女子。盈盈一对翦水眸,衬着精致的五官,看人时更显欲语还羞。一身少见白皙的细腻皮肤,叫她仿佛是个玉雕雕出来的美人。 于是,李氏脸上的笑意僵硬了。 论起样貌她不是顶美,但也是个姿色上乘的美人,一身傲人的身段更是李氏的最得意之处。如今对着一副天仙似得容貌的夏花,李氏觉得自己蠢透了,这般打上门给人做了绿叶! 自惭形秽她死也不会承认,李氏僵硬了许久才盈盈下拜。 「妾身见过王爷。」 萧衍手里捏着夏花的头发,闻言偏过头点了点:「起身。」 夏花笑了下,立即叫钗环上茶。 别说,李氏的感觉半分没错。 她这般跟夏花坐在一处,她那涂了厚厚脂粉涂出来的白皙跟夏花一比就不能看,一眼被分出了个高下。 萧衍看了一番,偏过脸去,微微蹙了眉头。 方才他瞧着李氏还是个不错的美人,怎地才不到一会儿,李氏就难看了些? 夏花眼眸中幽光闪过,垂眸轻轻一笑。这明郡王府美人多不假,容色能比得过她的,目前还真没有。 三人一起,真没法说什么。 李氏来了后,萧衍就懒懒靠着并不太说话。夏花本就是个生人面前不太热络的性子,李氏说得热闹,她也就时不时才接上一句话。 于是整个屋里,就李氏一人说的得趣。 直到后来李氏也没话说,才讪讪地起身告退。 人一走,萧衍看夏花的眼神又变了。 他意有所指地道:「……花儿性子可真好。」 「王爷谬赞了,」夏花笑,直言不讳道:「往后如何,妾还得徐徐图之,总不能才一进府就处处都得罪了。」 说来也巧,今儿夏花的葵水来了,侍不了寝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萧衍便听夏花含羞带臊底说了这事儿,他遗憾地抓过人狠狠吃了一番嘴儿,才懒懒离了文锦院。 出了院子,他本想径自回了自己院子。可转念一想方才情形,萧衍脚尖一转,调转了个身往惠丰堂去了。 李氏没从文锦院截到人,回了院子颇有些灰头土脸。 惠丰堂一共住了三个侍妾,另两个见她孤身一人回来,免不了幸灾乐祸。可等李氏气咻咻地砸了一套心爱茶具后,院前又有人来报,说是王爷往这边来。 李氏慌里慌张地叫丫鬟赶紧收拾,她自个儿则凑到铜镜跟前好好补补妆。 萧衍夜里在李氏屋里歇的,只是一早起来,他兴致便不太高。 往日还觉得李氏虽性子尖利了些,胜在身子得他心,可这一夜过去,他总觉得李氏身上的味道未免太媚俗了些。 难得他起了个早,没留早膳便起身走了。 萧衍人一走,张氏的避子汤就送到惠丰堂。说起来张氏虽不得萧衍宠幸,但主母的权利却牢牢抓在手中。李氏就是再横,这避子汤她也是躲不掉的。 她不是没哭诉过,但王爷听之任之。 几次过后,李氏也变死了心。 李氏嫌恶地瞥着避子汤,捏着鼻子一口灌下。她心里止不住的得意,那夏氏再美又如何?食色性也,男人还不是喜爱那些个身段好的。 这般,昨夜萧衍在惠丰堂留宿的消息,立即就传遍了院落。 夏花早有准备,但还忍不住有一丝丝的失望。她以为萧衍对她多少有点特别,但现在看来,她果真想太多了。 也罢,她本就只求出人头地,这般也不算太难。 重重吁出一口气,夏花将簪子插入发髻,默默将心口的守死了。 李氏自觉在夏花手上讨了一层,心中得意咽不下去。她十分介怀那日被夏花衬的窘迫,满心想着,非得在这上头讨回一次。 这不,隔了一日,她便盛装又进了文锦院。 杜若看不明白其中官司,只知当日李氏来了一趟就把王爷截了胡。心道李氏果真还是王爷心中头一人,夏氏再怎么吃香,也抵不过李氏的风光。 这日老远见李氏进来,她径自避到茶水间不出来。 可李氏心眼儿比针小,打定了主意要杜若为那日口出狂言付出代价。于是进门的第一句便直言:「夏妹妹,你院里的杜若可当真威风呢……」 番外篇二(06) 夏花早看出杜若不老实,做事偷奸耍滑,眼珠子还总往萧衍身上转。但这一个月她也学了不少,大宅院里头,贴身丫鬟就相当于主子的脸面。她若是真因李氏的一句话便罚了杜若,那可就默认了李氏能欺辱她。 「怎么了?她可是犯了什么错,冒犯到李姐姐?」 夏花抿了口茶,笑:「她一个丫头也不大懂事儿,还请李姐姐莫要跟她计较。」 李氏不高兴,哼了声:「并非姐姐我自降身份跟一个丫头计较,若非她不懂尊卑,以下犯上的,我哪有这个闲功夫?」 反正不管怎样,李氏就是要夏花惩治了杜若才罢休。 夏花抿了唇,脸色有些不好看。 李氏老神在在地坐在她右手侧,半分不让:「夏妹妹,别怪姐姐小气。有些事儿可大可小,我当真是为了你好。这般刁奴,姐姐是好心才帮你教导……」 夏花冷了脸,叫珠翠把杜若唤来。 她人一被带过来,李氏手边的瘦长脸的丫鬟就眼疾手快地上前,对着杜若的脸蛋就啪啪地刮了好几大耳光。 杜若当众被扇耳光,疼到其次,自觉脸面丢尽了。 她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贴身丫鬟被人不问就教训,李氏欺人太甚!夏花眸中戾气一闪,迎上李氏暗含得意的目光却又并未说什么,只抿了嘴,看她扬长而去。 进明郡王府这一个多月,萧衍时不时会跟她说些事儿。夏花沉默地听着,渐渐地,耳目也聪明起来。 这日,明郡王府来了客人。 萧衍饶有兴致地瞥了夏花许久,叫她陪着一起去见。 来人是个二十四、五的贵公子,天神下凡似得俊美无匹。一身朱红色广绣长袍,头戴玉冠,腰间束着玉带。身量又长又挺拔,目如点漆,美如冠玉。一身清贵出尘的气质,叫夏花不敢直视他。 这公子性子好似十分冷淡,从进门开始,眼神到举止都透露着疏离。 不过萧衍似乎很喜欢这个人,总拿话调侃他。只要看到这公子眉间轻拧或面上露出了点异色,他就仿佛赢了一筹似得笑得开怀。 夏花乖巧地坐在一旁,两耳不闻窗外事般盯着煮茶的紫砂壶。 听两人说着一些云里雾里的话,夏花尽力让自己少听一些。毕竟这类的事儿,她知道的越少越安心。 萧衍才说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拿话刺那定国公世子。 那公子似乎很厌烦别人拿他的妾调笑,萧衍才提了一句,泰然不动的眉宇当即一蹙,神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萧衍耸了耸肩,适时住了嘴。 「这便是外界传疯了的‘你的新宠’?」周斯年放下手中玉杯,挑起一边眉头,「她一人能应付得了?」 夏花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周斯年很怀疑她的能力。 萧衍漫不经心:「若是不行,本王再换个就是。」 他的嗓音轻慢得像屋外的风,夏花心中倏地一抖。 袖笼里手指颤了颤,夏花更坚定了要守住心的决定。也是,后院的美人不知凡几,她除了相貌稍微好看点,确实没甚特别之处。眼帘垂得更低,她谨记自己对萧衍来说是个什么斤两。 「对了,你府中那病歪歪的王妃打算何时处置?」 周斯年只瞥了一眼,而后,连个眼风也没给过夏花。袅袅的水汽晕染了他的面容,让他看着更加沉静与仙气。 他出口的这话,叫夏花立即绷紧了神经。 与他相对坐着的萧衍不同于他的端正挺直,身子懒散地倚在桌案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卷着夏花的发丝,闻言,面色倏地变冷。 提起张氏,也算与自己息息相关,夏花默默竖起了耳朵听。 她的视线极快在两人身上扫了下,收回来。萧衍对张氏的厌恶,夏花早已心知肚明。这般,本以为两人会顺势吐露什么。谁知萧衍只是露了一瞬的嫌恶之色,便又懒懒看不出情绪。 他说:「……谁知道呢?许是在花儿有了身孕之后?」 夏花被这话刺得心口一跳。 浓密的眼睫下,她眼神闪烁不定。 萧衍这是何意? 暗暗惊疑了许久,夏花没弄明白两人打得什么哑谜。不过她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萧衍有意让她受孕。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其实可以堂而皇之地拒绝张氏的避子汤…… 夏花心口砰砰跳着,若是有子傍身的话…… 然而,后来几次她试探地与张氏因避子汤之事对上,萧衍并没有站在她一边。夏花这才惊觉,萧衍没有叫她受孕的意思。 为此,夏花心中憋了一口恶气。 她忍不住地暗恼自己大意,顺杆子爬得太不走心,猜错了萧衍的心思。 不过很快夏花就又发现,不仅她,整个明郡王府,除了张氏自己都在喝避子汤。 王府除了萧衍,王妃为尊,避子汤不喝也得喝。 可张氏这般绝人子嗣的行为,不说萧衍身为郡王,就是不论于哪个身份的男人都该深恶痛绝才是。毕竟这有违人伦。可萧衍似乎默认了她的行为,这就意味着萧衍并不想有孩子出生。 夏花对自己这个发现,感到难以置信! 有男人不在乎子嗣吗? 夏花觉得没有。 所以萧衍到底在做什么,她想着想着,莫名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日,李氏又找上门。 萧衍才在她屋里歇了两回,就又回到了这个贱人身边。李氏耐着性子等了四五日,萧衍去了,就没再去过惠丰堂。她便不承认也猜到,前几日萧衍之所以会去她那儿,怕是文锦院姓夏的贱人身子不便伺候。 这个念头一冒,叫她脸上臊得通红,莫名生出一种跳梁小丑的羞耻。 对于这些日子的自得,李氏越是想越觉得气闷。于是便只把吃独食的夏花给恨上了。都是那个贱人,若非她狐媚子,她又如何会被如此冷落?! 这般一想,她就找上门来找回场子。 夏花正在屋里练字,是她特意请求萧衍教她的。自从进了王府,夏花就有种必须将各方面能力抓起来的紧迫。她迫切地想成长,迫切地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好叫萧衍‘如若不行,再换一个’的话不会成真。 从萧衍出去至今,夏花已经练了一个时辰的大字。 李氏妖妖娆娆地走至门前,这回杜若没敢拦她,她直接掀了门幕踏入屋内:「夏妹妹在呢?天气转好,我来串串门儿。」 夏花搁下笔,便从书桌笑着走过来。 李氏下意识地眼睛在屋内溜了一圈儿,没看到萧衍身影,眼里失落一闪:「妹妹在做什么呢?我打量着,你从进府就没怎么出过院子,都不嫌闷?」 萧衍不在,她也懒得做妖娆姿态。 帕子掖了掖嘴角,李氏走到屋里的主位上坐下。 夏花看了她一眼,转头又走回书桌边坐下。 她不过来陪坐,李氏有些不渝:「难不成姐姐我来的不是时候?夏妹妹这是有什么要紧事忙,都顾不上客人?」 夏花提起笔捻袖,继续临摹着萧衍给她写的范本。她抬眸羞涩一笑,浅浅的红色在她脸上如花绽开:「李姐姐见谅。王爷为妾布置了功课,直言说要亲自检查,妾这般是有些着急……」 番外篇二(07) 李氏听了一愣,放下茶盏:「功课?」 「是呢。」夏花复又低下头继续写,笑意连连的模样:「王爷爱重,亲自为妾写了字帖,妾自当用功感念王爷一番心意。」 李氏膈应得不行,坐不住了。 她立即起了身,掀了珠帘便进来瞧瞧。 这一看,脸色就变了。 萧衍是很少在后院女人住处动笔,置办书房更不可能。李氏进来这才发觉,夏花这屋子里有个单独辟出来的小书房。里头放了不少书,她也是认字的,看榻上桌边摆了好几本少见的孤本,脸黑了又沉。 这种特例叫她受不了,李氏憋着一口气,又转过来看夏花在写什么。 桌上摊了一副字帖,字体飘逸苍劲,一看便是男子的字。 李氏没见过萧衍的字,可她就是知道这字出自萧衍之手。字如其人,萧衍的字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气质。 「……妹妹怎地才在练字?」李氏气得捏着绣帕的手都颤,她问,「自小没开蒙学过女戒女德?」 夏花对她的身份看得很开,也不忌讳旁人说。 「妾与姐姐不同,」夏花慢慢地写,十分专注的模样,「妾出身低微,能识得一字半句已是造化,这般日日拿金贵的笔墨纸砚练,是没有的……」 说着,她又低头一笑:「如今幸得王爷垂怜,亲自教导妾读书习字,妾心中欢喜自当加倍努力。」 夏花的这番又是娇羞又是感激的,膈应得李氏差点没将那墨糊在她脸上! 贱人,贱人! 有甚了不起?以色侍人的草包罢了,得意什么! 「……哦,这般呐,」李氏笑不出来了,僵着嘴角许久,不知说什么来反驳夏花。 夏花仿佛写迷了神似得,低着头径自练字。 这般将李氏晾在一边,若是个脸皮薄些的,早就该羞愤地自行告辞了。可李氏偏硬坐着,半点没有走得意思。 屋里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夏花眼里厌烦一闪,也不指望李氏的脸皮了。 搁下笔,夏花叫来钗环传水。 便净手,夏花笑:「……真是不凑巧呢,妹妹从早练字到如今,已有一些时辰。身子疲累,要进屋去歇一歇。不若李姐姐下次再来?妹妹招待不周,怠慢了,还请李姐姐见谅。」 李氏没料到她竟然直接赶人?! 脸上又青又白的,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后。屋里的下人个个头低得跟鹌鹑似得,哪敢看她的笑话? 李氏还是觉得被下脸子了,扯了扯嘴角,假笑都扯不出来。 夏花也算摸到这李氏的脉了,这个女人打蛇顺杆上,不能给脸。夏花自觉她虽然没资格将明郡王爷捆在她一个人的身边。但若李氏这种上门来叼食,临走还踩一脚的,真没必要虚与委蛇。 「钗环,送李姐姐。」 钗环立即上前:「李主子,请。」 夏花冲李氏歉意地笑笑,扶着珠翠的胳膊就转身往内室去。 人送客的话都说出来,她再赖着不走就真委实难看了。李氏气得咬牙,恨恨地跺了跺脚心道,夏贱人你等着! 夜里萧衍过来,夏花就把这事儿说笑话似得说与他听。 她自嘲:「……妾可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萧衍不会罚她,但夏花估计多少会有点不悦,毕竟听说是她没来之前最受宠的侍妾。可谁知萧衍非但没不悦,根本连管李氏半点都没有。抓着她的手捏着玩,兀自勾唇笑得开怀。 「花儿啊,你可真是个活宝!哈哈哈……」 夏花害羞地低下头。 她眸子里的眸光闪闪,心中差不多有了个底儿。 几场春雨一过,北方的天气渐渐转暖。春风吹过,京城的积雪早已化尽,明郡王府沉寂的后院也慢慢热闹了起来。 夏花前段时日突然从萧衍口中听来一个消息。高兴得她,躲在被窝里直掉眼泪。 萧衍告诉她,那日来的定国公府世子是她们晓儿的夫主,而被萧衍调笑周斯年藏着掖着的宝贝妾室,就是她的幺妹。 另夏花喜极而泣的是,夏晓如今身怀六甲。 为此夏花高兴了好一段时日。 生活有了盼头,夏花伺候萧衍十分用心,指望从他口中听到更多夏晓的消息。萧衍都看在眼里,某日突然给了个恩典。说,如果她表现得令他满意,他会带她去定国公府小娃娃的洗三宴。 夏花喜不自禁,保证定会不负他所望。 萧衍懒懒靠在床榻上眯了眼看她:「花儿,说到就得做到呢。若不然,本王真的会换人哟……」 夏花被他这话说得一激灵,低下头来。 萧衍闭门思过这三个月,并非所有时日都呆在府中。他神出鬼没的,有时候三更半夜才回来,更多时候昨夜进门天还未明就起身又不知去向。 次数多了,夏花难免会猜测他到底在做什么。 夏花不敢问,怕知道太多。 这日一早,见屋外天色正好,夏花难得出了院子去外头转转。 珠翠钗环两人跟在她身后,带了剪子挎着篮子,准备采些花回去做花茶。夏花喜欢花茶,文锦院里常备花茶,萧衍跟着也时常会饮些。 夏花见萧衍喜欢,特意央了两人从采摘到烘制都教她。 趁着这日不冷,她正好想起这事儿来。 虽说京城的气温上来了,但却没到花开的时候,园子里的花开得并不多。 夏花领着两个丫头绕着园中小蹊走,转悠了一圈,没看到适合泡茶的花。正扫兴,就听打理院子的下人说,明郡王府特意置了花房。即便在这个时节,花房里的花也应有尽有。 花房在明郡王府的西厢,有专人打理。 夏花一行人进去之时,并未惊动花房的婆子。只从小门进去,由钗环在前指认,径自绕到能泡茶的花田去摘花。 直到主仆三人绕到一处蹲下,才惊觉这里头不止她们三人。 夏花耳聪,清晰地听见有人说话。稍稍一抬头,就看见离三人几步远的巨大花树底下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三人很熟,是文锦院的幽兰。另一个看打扮不像下人,身上穿得虽不及夏花的鲜亮,但看规制应当是府中的侍妾。 两人一站一蹲的,情态到像是主仆。 「这不是林侍妾?」珠翠压低了声音诧异道,「这林侍妾在府中总一副与世无争的做派,居然都把手伸进咱们院子里来?」 钗环也惊讶,可不是? 没想到幽兰平日里傻呆呆的,私底下竟跟外院的人有首尾。钗环眉头蹙了下,低声唤了声:「主子……」 夏花连忙冲珠翠摆手,示意两人莫作声。 她悄悄地往前走了几步,非常轻盈地躲到一处灌木后头藏好,竖着耳朵听幽兰在跟这什么林侍妾说些什么。 可听着听着,夏花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她在跟幽兰打听萧衍的行踪。 林侍妾问幽兰,萧衍今日是不是不在府中?她态度很有些颐指气使,而平日里傻呆呆的幽兰这时候不见半点迟钝,言语十分伶俐地一一交代。 林侍妾低低地哼了一声,轻蔑道:「看来,这夏氏也并非如传闻中那样的得宠!」转而,她又问幽兰,「王爷时常会这样?」 番外篇二(08) 幽兰点头,然后,她又将萧衍的不定行踪说于林侍妾听。 林侍妾没说话,低头沉吟起来。 夏花觉得不太对,眉头蹙了起来。 然后又听林侍妾问幽兰:「王爷去哪儿,你可知道?你可注意过王爷一般何时走?何时回来?可有见过什么人?」 林氏打听这些,就不太像后院争风吃醋。 夏花清楚萧衍背地里在做一些事儿,只是面上装得闲散。这般藏头露尾,定是背地里少不得有旁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心中飞快地权衡,心中有了决断。这俨然是个她表现一把的机会。 她拿起篮子里的剪子,‘咔嚓’一下将花枝剪断。 枝桠断裂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花树下的林氏立即偏头看过来。 夏花眼微眯了下,抬眉间,神色染上傲慢。 「唉呀,这可如何是好?」 嘴角挂着柔弱叫人能一眼看出她虚情假意的笑,夏花施施然走出花丛。 林氏眼里一刺,袖中手指扣进了手心。 只见一个一身簇新的宠妾打扮的女人款款而来。 精致的头面,漂亮的妆容,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主人的受宠。夏花偏过脸,露出一张倾城的容颜。通身娇弱堪怜的气质,顿时叫从没见过夏花的林氏认出她来。 林氏难掩惊慌,心里猜着,方才的话定是叫这夏氏听去了! 她盼着夏花没见过世面不懂,极力镇定道:「可,可是文锦院的夏侍妾?「 夏花并未理她,手里举着尖锐的剪子像上面有花儿似得盯着看。 须臾,斜睨了她一眼,神态颇为傲慢:「这位不知是谁的,你竟然这般关心我文锦院的事儿,可当真叫我心情烦闷……」 林氏听她言语这般轻慢,脸上立即便有了些难堪之色。 夏花却不管,转而将森然的目光对上了幽兰。幽兰丰硕的身子一抖,目光闪烁地不敢与她对视,终是噗通一下跪倒地上。 夏花嘴角甚至更深了些:「幽兰啊幽兰,原以为你是个木头,没想到在旁人跟前嘴皮子竟是这般利索的呢……」她说一句幽兰脸就白一寸,夏花不疾不徐,「这般看来,是我耽误你了。」 「对了,你们打听王爷的行踪作甚?是想好日后截胡还是怎地?」 夏花此话一出,林氏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面上立即露出了些不甘。 林氏委屈地指责:「还不是夏妹妹你吃独食吃相太难看?你一人将后院的人路都堵死了,姐姐我自是要为自己打算的……」 夏花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手里拿的剪子又咔嚓了一下。 她不管什么吃独食不吃独食的话,就轻声问了林氏一句话,样子颇为渗人:「你说,我不像传闻中那么受宠?」 林氏抬起眼帘,抿着唇没说话。 夏花又笑了,连眼睛也弯起来,「说出来有些汗颜,想必整个后院人都知道。我这个人呢,出身不好,所以心眼儿便极小。你今日说了我坏话被我抓到,我就想拿你试试我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般受宠?」 说着,夏花娇娇弱弱地说:「珠翠,钗环,有人嘴巴不太讨喜,给我掌嘴。」 珠翠钗环听她这般吩咐一愣,忍不住有些诧异。心想,她们主子并非这般得利不饶人的性子,今日是怎么了? 不过夏花的吩咐都说出口,她们便依言上了。 珠翠钗环两人上去就要一个抓林侍妾的手,另一人就要扇耳光。幽兰不敢动,跪在地上面露焦急。 夏花慢慢走过去,妍丽的裙摆在走动间有种奇异的美,仿佛九天上的仙子。这般表里不一的做派,叫林氏看了心中的火气立即冲上来。 不过她忍着没动,知道今日这苦头吃了才是对的。毕竟只有这蠢货夏氏出了心中一口气,才不会往萧衍的耳边捅。 她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等着。 心道这夏氏若不是真傻,即便耍威风也不敢太过火。 可等两个丫鬟的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她脸上,她的脸肿得老高,林氏才知道夏花的猖狂,自己的大错特错。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夏花。 这贱人当真猖狂!!! 然而,就见夏花不知何时靠得她十分近。手里还拿了把剪子,看那架势,似乎很想往她的脸上划一下。 林氏被自己的这个认知给惊出一身冷汗。 等夏花靠近了,她出手如电地抓住了夏花的手腕。然后在夏花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飞快地使了个巧劲儿给扭过去。 夏花对上她的眼神,立即猜到了她的想法。 在摘星楼之时,多了去的人想毁了她的脸,林氏眼里的恶意丝毫不差。于是,她手上用了劲儿,死死拿稳了剪子。 林氏吃惊了! 若寻常娇生惯养的妇人定会吃痛丢开剪子,谁知这夏氏不仅拿的稳稳的,心中更是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于是先下手为强,她作势拿剪子对夏花的脸划去。 女人的脸就是命! 夏花没料到她会有这般,一时间真被吓到了。 林氏是会拳脚功夫的,武艺不精,但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绰绰有余。夏花没学过武,但学过舞,反应快得也是惊人。 这般好几下躲过林氏,刺激的林氏动起真格的来。 夏花想立功并不想挂彩,立即喝道:「珠翠、钗环,抓紧了她!」 幽兰见林氏吃亏,心中挣扎要不要帮忙。刚要起身,就见珠翠适时回头,眼疾手快地按死了她。 少了一个人,两个对一个,制不住林氏差点被她反划伤脸。 夏花身体弯成一个奇异的角度躲过,反手抓过她手对着她脸来了一下。林氏心中存了狠毒之心的,用的力有多大,她脸上的伤口便有多深。 脸上剧痛后,林氏憋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这闹剧,立即惊动了外面人。 两个侍妾拔剪子相向,像个什么样子?! 这般捅到了张氏跟前。 张氏还在卧病在床中,听说林氏被夏氏给划伤了脸,激动得立即坐了起来。夏氏这贱人当真作死,可总算叫她抓到把柄了! 也是这时候,萧衍恰恰赶了回来。 萧衍才踏入院子,就有人前来报信。 看碟下菜哪里都免不了,明郡王府也亦然。王妃虽有贵重身份,可不受宠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夏侍妾作为主子爷的新宠,这时候有难,不趁机献殷勤,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 萧衍眉头蹙起来,张氏又出什么幺蛾子。 等他赶过去,林氏坐在绣墩伤,夏花已然被张氏罚跪在地。 林氏的脸伤得不轻,只被丫鬟简单止了血,并未请大夫。她心中急得要死,这时候可讨不讨公道不在首要,给她找大夫看伤才是重中之重。 可张氏不放人,她急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萧衍到了门外,人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夏花娇娇怯怯的嗓音在说: 「王妃,这实在是冤枉了。妾与林侍妾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好端端的,作甚去毁她一张不太看得上眼的脸?」 外头萧衍脚步一顿,眉头挑起来。 番外篇二(09) 正院的下人刚要进去报信,被萧衍冷冷一瞥后,缩着没敢动。 屋内的官司还在继续。 林氏气红了脸,脸上又伤得厉害,若不是有人拦着她恨不得冲下来撕了夏花。 正院下人听了,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觉得确实是。论美貌,夏侍妾自个儿站哪儿都是一道风景,哪用得着嫉妒林侍妾。 不过,谁也不会附和王妃的眼中钉。 就听夏花说得情真意切,道:「更何况,妾自问进府后不太出文锦院走动,又哪里识得林侍妾?若非王妃提起,妾都不曾晓得王爷后院有这一位姐妹。」 夏花不出文锦院走动,张氏私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不过夏氏识不识的林氏,张氏不清楚也并不在意。左右狗咬狗,两个一起栽才最好。 「哦?」张氏面上还难掩病容,但一双眼睛藏不住兴致盎然。 她浅浅抿了口茶,示意夏花继续说。 「今日天气正好,妾去也是偶然花房采采花,哪成想遇到个疯婆子!」 夏花又说,难掩愤懑,「她上来就斥骂妾,妾气不过就拌了几句嘴,谁成想她要拿剪子毁妾的脸!妾是个瘦弱的哪里是她对手?若不是林侍妾自个儿倒霉,被花房的草木绊了脚才摔倒,妾哪里能逃得了?」 「你说谎,明明是你先拿剪子对我下手!」 林氏捂着脸,总有一种脸要烂的恐慌,只想赶紧定了夏花的罪去治脸:「若非你仗势欺人,我不会与你冲突!」 说着,她立马起身冲上前,给张氏跪下了。 「王妃,妾是个什么性子,妾进府这几年想必您也看在眼里。」她一手指着夏花,恨不得字字泣血,「这个夏氏,行事乖张又歹毒。披了一层软糯天真的皮子,里头就是一条毒蛇!」 「妾这等瘦弱之人,林侍妾一人抵得过妾两个,细胳膊拧不过粗大腿的,妾哪里敢跟她动手?」夏花毫不相让。 她盈盈下拜,磕了一个头,道:「妾不过去摘些花做茶,本不想跟人冲突。是林侍妾心思不纯,妾亲耳听见她跟妾院中的幽兰说话……」 「夏氏!」 林氏惊出一身冷汗,生怕她张口乱说了什么话,叫张氏看出端倪。 她仓促地看了眼上首的张氏,呵斥道:「你莫要狡辩!」 林氏这幅做派,倒显得心虚起来。 夏花立即抓住机会,又说:「妾不过辩驳了几句,她便抢过妾篮中的剪子冲妾的脸来。」盈盈如水的眸子有泪珠滚落,「若非妾走了大运……」 「你狡舌如簧!」林氏暴怒。 张氏病了一场,一直郁气难平,今日才终于畅快了一回。 争吧,可着劲儿地斗! 不管今日谁是谁非,林氏的脸看样子是毁了。往后这林氏,也只有被王爷厌弃的份儿。今儿个这夏氏,林氏即便不是她动的手她也得认。张氏心里发狠,恶毒的帽子非扣死在夏氏头上。 杯子嘭地一声落下,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王妃……」 林氏伤口已经麻木了,疼得没感觉,她心中一片冰凉。 完了,真完了。她的脸,怕是没办法好了。林氏这时候恨死了夏花跟张氏,这张家贱人,就是故意拖着她毁容。不过心中再恨,她也不敢露端倪:「夏氏主仆三个对付妾一个……」 「幽兰是你的人!」 夏花看都不看她,细细的嗓音说话轻声细语,「王妃统共就赏了妾四个丫头,旁人都没把手伸进妾的院子,你竟还安进来一个。果真会咬人的狗不叫唤!」 夏花这话说得毒,张氏顿时看着林氏的眼神都不对了。 还真是,她安进去两个都被童嬷嬷揪了出来,这林氏不声不响的,可当真本事! 「好了。」 再会咬人,脸废了林氏这条狗也一样废了。张氏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来人,先将夏氏拉下去。」 「拉谁?」萧衍适时踏入正屋,「王妃要把谁拉下去?」 嘴角挂着散漫的笑意,萧衍走进来第一个不是看王妃,眼风也不给以悲痛委屈的目光巴巴望着她的林氏,而是弯腰将夏花给扶了起来。 这一举动,刺痛了张氏的眼。 就这么宠!没天理了! 「王爷!」张氏坐不住站起来,尖利的嗓子陡然拔高,「夏氏如此歹毒,把林氏脸划成这幅模样,你都不管管!」 夏花看见萧衍,娇娇地扑到他怀里,眼圈儿立即就红了。 这一幅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张氏林氏都气得要疯。 正院的汪嬷嬷立即上前,把事情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因着夏花在,她就是有私心也不敢颠倒黑白,不过即便如此,陈述也有侧重的。 原以为萧衍会发怒,见他目光确实顺势转到林氏身上,却并未有怒色。 萧衍瞥了眼林氏,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林氏有问题,从进明郡王府萧衍心中就是有数的。他一早派了人盯着了,不过林氏行事很小心,三年没怎么动作过。 没想到夏花这出来走一圈,就抹掉一个钉子。 「怎么?」萧衍手臂环在夏花背后轻轻拍着,「都是瞎的么?花儿才这么点儿的小体格,能与谁动的了手?」 心都偏得没边儿了,正屋的人都惊了:「王爷!」 「王爷,」夏花从萧衍怀里冒出头,泪珠包在眼里,「林侍妾污蔑妾毁她的脸,她长得那么不起眼,妾用得着顶个恶毒的名头去做那没甚用的事儿?明明就是她自己笨摔到了,剪子划了脸还怪别人!」 萧衍恰如确认一般看了一眼林氏,点头赞同道:「确实。」 不知他这句话,是同意林氏确实不值得夏花冒险,还是同意林氏的脸根本是她自己划的。但看萧衍的神情,定不是站在她一边的。原还指望萧衍给她一个公道的林氏,一口气噎上来咽不下去。 两眼一翻,厥过去了。 「王爷,」夏花适时插嘴,「幽兰胳膊肘往外翻,还请你一并作了主。」 萧衍低头看她,十分宠溺的模样:「你呀,自个院子里的丫头,若是用着不趁手,径自撵了出去便是。」 即便这般说,他还是开口:「罢了,本王一会儿让福成给你选了新的来。」 夏花立即破涕而笑。 张氏气得不行:「王爷!这,这……」 「怎么?」萧衍这才看了她一眼,眼里不掩厌烦之色,「别跟本王说什么被人蒙骗不蒙骗的鬼话。方才屋里人说话,本王就在外头听着。张氏,本王也懒得再说你,至少有点大妇的样子。」 这话当真十分重了,张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了。擦了胭脂,也掩不住她苍白的脸色。 张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林氏心思歹毒,害人不成反害己。」萧衍看都不想看她,又道,「福成,送去庄子上吧。」 默默跟在萧衍的身后,像个影子一般的太监适时走出来。 手下一招,立即有人过来把昏倒的林氏给架了出去。 番外篇二(10) 「另外,张氏行事有失公允,不过你自来也没做过一件像样的事儿。」萧衍毫不给脸地嗤笑了一声,张氏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不是总病着起不来身?往后,后院之事便就交予花儿来料理吧。」 「王爷!妾身还没死呢!」 她本就无宠,要分她权就是要她命! 张氏再顾不得体面,冲了过来:「妾身不过一时想差了,哪里值得这般重罚!」她看了眼夏花,忍不住哭诉道,「妾便是再不讨喜,那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嫡妻,你为了这点小错就……」 「住口!」 萧衍最厌恶她提她是他嫡妻这事儿,如鲠在喉。 「张氏,你做的事不是今儿一点两点,」萧衍冷冷盯着她,「且不管你往日如何,本王要罚你,你就得受着!」 说罢,不管张氏陡然大变的脸,携着夏花便踏出正院。 回了文锦院,夏花立即把从林氏那处听来的话复述给萧衍听。 想向他表个功,本以为他会惊讶。谁知萧衍仰躺在软榻上,眯了眼懒洋洋的:「说了这么多,花儿是想要赏呀……」 夏花这时候倒不扭捏,点头:「王爷说过,若是妾表现令王爷满意,您便待妾去定国公府的洗三宴。」 「哦,这事儿啊……」 「花儿对自家姐妹可真用心。」萧衍扯过靠枕压在脑后,笑容漫不经心:「……什么时候花儿也能像爱重姐妹这般爱重本王呢?」 夏花背脊一僵,低着头没动。 就又听萧衍说话:「本王现在有些不高兴……」 低着头的夏花,嘴角抿了起来。 「……所以,再看看吧。」 当日下午,夏花便将幽兰撵了走。 旁晚时候,福成领了两个扔到马路上就认不出来的丫鬟过来,叫她们拜见新主子。 两人立即过来给夏花行礼,走路像猫一般轻盈。 夏花叫了‘起’。 福成道:「夏主子,这两个还请主子赐名。」 夏花想了想,说:「一个叫紫衣,一个叫紫杉吧。」 后院的暂管权落到夏花手上,她便意识到萧衍恐怕要有大动作。 夏花从来是个多思多想的聪明人,稍稍一思索,便立即领会了萧衍的意思。他要她尽快把后院不安定的女人清理干净。 原本这事与她来说虽难却也可以应付,但如今有了权势,便更容易了些。 新来的两个丫鬟紫衣紫杉是暗卫,福成那日临走之前告知了夏花。 暗卫是什么夏花不清楚,但她知道紫衣紫杉是极有本事的人,这就够了。 两人更是不藏拙,来的当日便跟夏花交代了两人的所学所会。紫衣紫杉武艺非常之高,做事干净利落,飞檐走壁都轻而易举。 萧衍把这么厉害的侍女给她,夏花有些受宠若惊。 这日夜里,萧衍留宿,夏花琢磨再三跟萧衍确认道:「王爷,紫衣紫杉给了妾,往后便只是妾的人了吗?」 她这话问得奇异,但萧衍听懂了。 他笑:「你想要紫衣紫杉的身契?」 夏花咬了咬花瓣儿似得下唇,这回没低头,双眼直视萧衍点了点头:「童嬷嬷当初把珠翠钗环领进文锦院时,就顺道把两人的身契给了妾。杜若的也在妾手里,就紫衣紫杉的没有……」 「可,」萧衍将人打横抱起,「明日叫福成给你。」 夏花乖巧地抱着他脖子,「谢王爷。」 次日,福成果然把紫衣紫杉的身契送来。 见到夏花之时,他态度比之以往又恭顺了些。夏花细细体味了其中变化,顿时明了,紫衣紫杉怕是那种世家大族最花费心力调教出来的人。 萧衍能把两人送她,至少说明了一件事,他对她的所作所为目前是满意的。 拔了一个林氏,夏花着手熟悉后院的女眷。 说起来明郡王府的规制并非郡王级别,府邸却十分气派奢华。夏花曾听钗环私下里提过,说是先帝在世时,明郡王是最受器重的皇子。这个府邸便是先帝所赐,规制可与储君比肩。 至于为何那般受宠的明王并未顺势成储君,反而惠德帝后来居上,就不得而知了。 王府的院落很多,各有些雅名,难记的很。 住女眷的一共就六个院子。住正院自然只有王妃,文锦院萧衍作主拨给了夏花,也只有夏花一个主子。惠丰堂住了三个,除了婀娜的李氏之外,还有一个严氏一个王氏。楠楔小楼住了四个,乐怡阁住了四个,簇封斋最多,住了六个。 这样算下来,萧衍身边有名份的女人十九个。 现下除了一个林氏,还剩十八个。 清楚知道萧衍身边有多少女人后,夏花越发觉得自己决定的正确。这样久经花丛的男子,没有多少真心可言。 有了林氏在前,夏花也大致懂了萧衍要她做的事。 她行动很快,为人又极善察言观色,有了紫衣紫杉帮忙,很快就通过后院争风吃醋的名头,弄了四个送去庄子上。 这般动静自然引起了萧战的不满,便又将萧衍宣进宫去骂了一顿。 「朕连日操持国家大事,没甚心力去管你后院的鸡毛蒜皮!」 萧战骂了他一顿出了气,又缓和道,「十一弟啊,并非朕不给你脸面。言官这般见天儿地参奏你,你难道不晓得收敛收敛?」 萧衍跪着,毫不知羞的模样:「这些卫道士也当真有趣。成日不去惦记朝中要事,国计民生,非得盯着臣弟后院那点子小事儿。就这等心胸,还有脸子称自己栋梁之才?羞也不羞?」 他说得无意,萧战听得有意。 突兀地被堵了一下,脸色顿时黑下来。 萧战恼羞成怒,指着萧衍骂:「看来你是当真不知道轻重。就你那上不得台面的侍妾,搅风搅雨的,气得正经王妃卧病在床。你自个儿好好想想,这些年的礼义廉耻可都吃进狗肚子里了!」 萧衍没理会这等斥骂,懒懒笑说:「皇兄也知臣弟就这一爱好。甭管礼法如何,宗法也罢,臣弟就贪图这好颜色。那侍妾容色好,臣弟便甘心宠着。」 「贪图美色,朕再送你几个!」 萧战心中厌烦他即便一副贪色的嘴脸,也处处彰显龙章凤姿之风流:「那不安分的侍妾,打发了吧。」 「别,臣弟还没腻呢!且等臣弟腻了再说。」 萧衍眼波流转,别有一番恣意与潇洒:「至于美人,臣弟可先说好了。经过我家花儿之后,臣弟的眼光挑剔了不止一星半点。若是皇兄赠的美人不及花儿貌美,那臣弟就不要了。」 说起来即便是皇帝,插手兄弟臣子的后院,也是有失体面的。 萧战被他这话说得脸上臊的慌。本是打定了主意在安插些人,可一想萧衍这几年确实是真的荒淫度日,便又觉得没意思。 他稳坐帝位五年,没得在弄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埋汰自己。 这般一想,他改了主意。 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无用。 这般把人叫来骂一顿,没顺了心,反倒又叫自己堵了心。萧战气不过,随便找了个由头借机又罚了萧衍半年俸禄。 萧衍出宫廷上了马车,脸立即拉下来。 萧战还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萧战,做了五年大康的掌舵者,仍旧改不掉这些妇人手段,着实可笑! 番外篇二(11) 明郡王府后院,近来有些人心惶惶。 这个夏氏委实跋扈,根本就不是个容人的性子。连张氏那般没气量的主母都没敢这样对府中侍妾,她夏氏才摸到一点权势就弄空了一个院子。 不是没人盘算着去萧衍跟前讨公道,可自从王爷为夏氏接二连三打王妃脸面,后院的风向都变了。如今夏氏更是将权柄捏在手里,以势压人的本事又使得溜,倒是把后院看得死死的。 前儿个李氏才想去萧衍跟前哭一回,就叫人给通风报信到夏氏的耳朵里。 李氏险些没给折腾出好歹来! 王爷却也当真无情,往日对李氏也算疼宠,说弃了就当真弃之如敝屐。后院原还有些小心思的,想凭情分搏一搏的,这时候也收了个干净。 萧衍见后院这般清静,还惊讶了下。 赎夏花原不过见色起意,没想到当真定了不少事儿。萧衍对她更满意了,于是说话也更加露骨了些。 夏花不想知道的事儿,他非要她知道。 早猜到萧衍有大逆不道之举,没想到竟是搏生死诛九族的活计。夏花那一刻生出浓浓的后悔之意,糊里糊涂的,她竟然淌进了这样的浑水里。 可当着萧衍的面儿,她不敢露出。 私下里琢磨了三天,终是把这个事儿琢磨透了。她如今万分感激她被卖进了青楼,若是萧衍行事败露,也连累不到她老父老母。 张氏的避子汤不敢送,她倒是自己开始要求喝。 前路渺茫,还是莫要留下子嗣牵肠挂肚惹人心伤。 夏花这般想了清楚,与夏家联系的心也就淡了。本打算处理了李氏便去见父母的,她默默垂泪了几天,命人将礼品又摆回了库里。 如此,她迫切去见夏晓的心思也没了。 萧衍一眼便看出她的盘算,心中莫名有些不悦。同时他也恼恨,这正是夏花的迷人之处,聪慧又有魄力:「你那妹妹没得避讳了。周斯年是本王的智囊,他周家一家子都逃不脱关系。」 此话一出,萧衍亲眼看见夏花眼中一闪而过对他的愤怒。 萧衍眼一眯,脸便沉了下来。 他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他是当真讨厌夏花对他露出这等不喜的神色。更加讨厌她对他毫无迷恋,冷静算计的模样。 于是脸一拉,抱起夏花便丢至了床榻。 猝不及防的,夏花吃了一惊。 仓促地偏过头,她立即收回跑远的心思:「王爷?」 抬头看了眼萧衍,平日里笑意盈盈的眸子冰凉一片。夏花心里一咯噔,咬了下唇,慢慢绽放出一个清浅的笑来。 萧衍没理她,扯了帐子便放了下来。 这夜,夏花叫的嗓子都哑了,萧衍心中仍旧没舒坦。 一边身下步步紧逼一边冷冷警告她:「告诉你花儿,你既上了本王的榻便是本王的人。就算懊悔得心都烂了,你也没得后路可退!」 夏花神魂都被他撞散了,哪里听得清他说什么,只记得他毫不怜惜的粗鲁。 次日,清醒了,只觉得满腹的委屈与愤怒。 不知谁又惹了萧衍的怒气,偏又来找她泻火! 夏花昨夜是憋着一口气,硬撑着陪萧衍闹了一整宿。如今醒来,她坐在床头恨恨地砸着枕头,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爬上高位。 日上三竿,萧衍早已离开了。 夏花抖着腿下榻,沙哑的嗓子唤来珠翠,狠狠灌了一碗避子汤下去。 昨夜守夜的珠翠听了一宿的声儿,忍不住脸上羞得通红。瞥了眼夏花遍布全身的红印子,连忙转身去后厨传热水来。 一边伺候夏花沐浴,她打量她家主子眉目如含春水,心道王爷当真勇猛无比。 数月之后,定国公府喜得双生麟儿。 洗三宴这天,萧衍应诺带夏花去了周家。一早天还未明她便起身等着,萧衍看她这般激动,故意磨蹭到不起。 知道夏花等不住,亲自过来服侍才起。 一路上她极力地表现出镇定,可萧衍还是注意她激动得微颤的手指。 连他跟她调笑,夏花都嗯嗯啊啊的回答很敷衍,显然是心都飞远了。 他的眉头蹙了起来。姐妹情深自然是好事,但这般,他心中十分不渝。 进了府,夏花便由下人引着去后院。 萧衍看了眼她急迫的背影,冷冷哼了一声,转身随周府下人去周斯年的院子。 夏花见到夏晓的第一反应就是哭,哭得特别娇气。 夏晓还在坐月子,见她哭立即坐起身,嗷一嗓子就喊:「哎呀呀,你快别哭了快别哭了,大水漫金山了!」夏晓拥着她轻轻拍她后背,笑问,「花儿呀,你咋一脸不忍看我的表情?」 夏花被她一嗓子嚎出来,眼泪都憋回去了。 见夏晓还怪模怪样的冲她眨眼睛,夏花憋不住噗呲一下笑出来。她抬手就给了这丫头额头一巴掌,没好气地瞪她。 都是当娘的人,怎么还这么不着调? 夏晓的屋子布置得十分仔细,院落也宽敞精致。这些日子夏花眼力着实涨了不少,自是看得出夏晓屋里的摆设个个精品。传言这周世子对她幺妹十分喜爱,此时看来没作假。 知道夏晓过得好,夏花就放了心。 周斯年与萧衍之间的事儿,看夏晓的做派好似是不知道的,她便也没有跟夏晓分说。虽说这事儿夏晓已然脱不开关系,但夏花总觉得知道的越少越好。 姐妹两说了一会儿各自的境况,夏花便虽绿蕊去看两小侄子。 夏晓看着她的背影叹气,她家花儿变了,她也不知是好是坏。只希望她莫要太偏激做错事,免得往后不堪其重。 洗三过后,萧衍变得更忙了。 进来已有十多日不在府中,夏花隐约知道他的事儿怕是到了紧要关头。一面把后院把得死死的,不叫半点风声透露出去,一边私底下也止不住心慌。 她再要强,今年也不过才十九的年岁。 这段时日绷得太紧,夜里歇息也时常惊醒。 直到某日夜里,萧衍突然命人来接她走,夏花知道他定是要动手了。 看着心急如焚的福成,夏花当机立断地去取来紫衣紫杉的身契,命他们去夏晓身侧保护:「往后,夏晓便是你们的主子,请一定护她周全。」 紫衣紫杉磕了一个头,便领着身契去寻夏晓了。 之后到底发生何事,夏花并不清楚。她被送进一个小院子,这个院子里除了萧衍身边伺候的下人,就只有她一个主子。 夏花有些奇异的感受,询问福成:「府上的女眷可都送走了?」 福成是被萧衍特意派来陪夏花安顿的,见人送到了,他便要立即赶回萧衍身边。闻言心中吃了一惊,犹疑地瞥着夏花的脸色。 夏花笑:「福总管尽可放心,妾身是知情人。」 福成见她不像是说谎,便摇了摇头,说:「只有夏主子被王爷送来这里,王府中其他主子都在。」 夏花一愣:「小世子也不送走?」 提起萧鸣,素来稳重的福成脸上终于露出了嫌恶之色:「小世子自是不会出事的。不过王爷登顶之后,就不一定了。」 京城开始下雨,中间好不容易晴了几日。便从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变成瓢泼大雨,整日整日的下。 番外篇二(12) 夏花整日守在小院子里,院子里的下人进出都十分警惕,弄得夏花也越发焦灼。 期间她接到过夏晓的一封信,是福成特意送来的。夏晓惯是个懒骨头,这般特特托人送信来,夏花没看信先吓了一回。 夏晓信写得十分打马虎眼,看似拉拉杂杂说了一通,实则什么内容也没有。只在信的末尾提了一句,说她打算带着孩子偷偷离开周府,回徽州陪两老。 并十分坚决地告诉她,莫要回信,回信她也收不到。 夏花看到这一句,气得只想透过信纸打死那个丫头片子。不过夏晓走了也好,周斯年参与了萧衍的事儿,知道能提前跑路了算她机灵。 这场压抑的等待,一等便是三个月。 等小院的门打开,萧衍的人来接她,夏花忍不住心潮澎湃又热泪盈眶。 她裹着镶毛边儿大麾立在廊下,看着庭院中跪在地上激动得发抖的两个下人,热血沸腾。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所期盼的未来即将到来。只要再咬牙往下走,她一定会成那高枝上的凤凰。 夏花极力地保持住镇定,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上翘的嘴角。 老天待她不薄! 萧衍登顶帝位的前一个月,肃清朝堂,整顿宫闱,忙得脚不沾地。 原本老府邸的女眷,除了夏花是从小院子紧随萧衍之后进了宫。其余的女眷都是在萧衍安定好朝堂秩序之后。 而等张氏李氏等人一并进宫来,夏花早已占了一部分宫权。 册封女眷是在一个半月之后。 在此之前,张氏身为名正言顺的明郡王妃,理所当然入主了未央宫。其余侍妾由福成安排分驻两宫,等候册封,而后再做其他安排。 又过了些时日,要事告一段落,萧衍有了些兴致进后宫。第一时间进的就是夏花的钟粹宫。 萧衍到时,夏花正在里间沐浴。 偌大的宫殿除了她贴身伺候的珠翠钗环,到处都空荡荡的。也有过不少听闻过夏花受宠的宫人来献殷勤,然而夏花均没接收。在她分位没被定下之前,明面上,夏花恪守侍妾的本分。 萧衍看在眼里,心道,他养了的王府后院里头,就只这么一个聪明女人。 不过眼下聪慧不聪慧不重要,目前最勾得他心痒的,再没什么顶的过夏花在沐浴这事儿。 四个月没碰过女色,圣人也难忍。 还未进门,才听见潺潺水声,萧衍的眼睛便绿了。 恰恰好他推门进来,夏花披了一件薄衫起身。 萧衍见状勾唇一笑,大步走过来,将吃了一惊的夏花抄起又丢进了池中:「朕还未沐浴更衣,不若花儿亲自伺候?」 夏花捂了捂被吓了一跳,怦怦跳的心口,牵了嘴角笑得如花开。 钟粹宫有用汉白玉砌成的温水池子,不必宫人特意换水。萧衍拥着夏花将人压在池壁上,狠狠吃了两回才算解了些馋。 夜里自不用说,他留宿钟粹宫。 事后按老规矩送来汤药,萧衍满脸餍足之色趴在床头,掀了魅色难掩的眼角随口问了一句:「吃得什么药?」 夏花才要喝,闻言放下碗回了一句:「回陛下,避子汤。」 萧衍愉悦上勾的嘴角顿时收住,眉头不悦地挑了起来:「谁要你喝那玩意儿?」 夏花被他犀利的眼色扫得头皮发麻,不作他想,她立即将碗推了开:「陛下,这是王府的老规矩。」她自是懂萧衍的意思,今日端上来,她就没打算再喝。不过往日曾因喝药之事与张氏有过冲突,并未讨到好。 便是她不想喝药,也得萧衍金口玉言说了才能作数。 「倒了!」 话一落地,夏花立即将药倒在身侧的花盆里。 萧衍看着她一番动作,却依旧眸色沉沉。瞥了眼夏花老老实实不说话的模样,忽而嗤笑道:「你不是挺聪慧的?这点事儿想不透?」 声音又低又沉,听在人耳朵里,仿佛用一根羽毛拂人心扉。 夏花睫毛颤了颤,不否认,「妾想得透,但妾做不了主。」 萧衍盯着她,夏花被他这种视线盯习惯了,依旧低着头没有抬起来的意思。 须臾,萧衍突然说:「朕曾在王府说过的话,与你,依旧有效。」 夏花正在细细地擦拭着头发,闻言心中一喜。 微微抬头,见他此时脸上的神色称不上愉悦。她脑子飞快地转了下,知道今日的行事令萧衍感觉不快了。 「陛下后宫未定,」夏花也算摸到一些萧衍的脉,这人心思诡谲,有什么事必须立即解释否则他记仇很久。 于是不敢耽搁,立即解释道:「许多事没定新章程,妾只能按照老规矩来。」 她轻言细语的,萧衍却并不信她。 「花儿,别跟朕玩心眼儿,嗯?」忽而松弛下绷紧的上身,萧衍又重新趴下去,「你那点小聪明,在朕这儿都不够看的,可知?」 「……陛下误会了。」夏花笑。 她说着话,不自觉地抬了抬下巴,精致的容颜在灯光下恍若美玉。 萧衍的眼神顺着她的领口,白皙如羊脂的肌肤上留下点点红痕,活色生香。他看着看着,就又开始冒火,目光非常自觉地往她的衣衫里头钻。 室内又安静下来,万籁俱寂。 灯芯被火烧过,噼啪炸响,一人光裸着背部,眼神幽绿地在榻上盯着软榻上的精致人儿。另一人低着头,专心地擦拭湿发。 「你能否认不是在暗示朕给你高的分位?」 低沉的声音,突兀地打破寂静。 萧衍这话说得委实犀利,夏花抬头迎着直戳人心的目光,心里倏地有些绷紧。 她抿了抿唇,硬忍着没露出怯色。 弯了眼角,浅浅一笑:「陛下误会了,妾不过在说妾是个本分人罢了。」她嗓音细细的,又软又哑,委委屈屈:「若是惹陛下不快,是妾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 萧衍被她气笑了,这女人在他身边这么久,这狡舌如簧的对上了自己才知道堵心! 明明一副娇弱的皮囊,却偏长了这么多心眼子!可这样爱算计的女人他居然不觉得厌烦,反而兴致勃勃? 萧衍缓缓吁了一口气,合上眼睛。 顿了顿,还是气不过。 突然掀了被子下榻,他抱起夏花又丢回了榻上。萧衍道:「既然你这么有精神头说这些话,不若做些正事,陪朕再纾解一回。」 按着人凶狠地攻城略地,萧衍的汗水一滴一滴滴落在夏花身上。 他心道,定是他还没腻了她的滋味,腻了便好了。 次日,册封的旨意便下来。 萧衍对分位十分吝啬。 包括王妃在内,旧府邸一共进宫十四人。除了夏花得了惠德贤淑正二品四妃末位的淑妃之位,其余十三个女眷,最高分位只有一个庶四品的婕妤李氏。名正言顺的张氏,连一个册封都没捞着。 嫡妻没得到册封历朝历代都少见,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一为了妓子出身的淑妃何德何能,二为嫡妻的张氏竟无赏无封。 番外篇二(13) 早前,前明郡王与明郡王妃不合是京中人所均知的。但夫妻不合能生分到连个分位都不给,未免太离奇了。张氏本人不能接受,满心以为摇身一变成皇后母亲的张家当家夫人林氏,更是直接厥过去。 张家乱成一团,只觉得整个京城都在张家笑话。 一时间,原本走路带风的张家人又惊又怒。 萧衍不是旁人,张家对上旁人或许能打上门去,可萧衍是天下之主,张家心有不忿也只能先老实收敛住翘起的尾巴。 朝堂上下免不了猜测,前明郡王妃到底做了什么令陛下对她厌弃如斯。 张氏父亲张承中连日上朝,从春风满面到灰头土脸不过一夕之间。气不过,他还病了一场。身为大康正二品工部尚书,张承中的能力还算出众。萧衍于大事上素来心胸广博,萧战被废,张家依旧稳稳当当。 张氏能活得滋润,张承中令萧衍满意是主要原因。 不过,张氏的无赏无封惊了一批人,自也是喜了一批人。京城这个时间段有适婚嫡女的,有好几家人家。张氏把凤位空出来,好些待价而沽的贵女的家中长辈,心思立即就活了。 凤位,皇贵妃之位,贵妃,惠德贤三妃几个主位均都空置。萧衍的后宫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于有野心的人家来说,一个非常好上位的时刻。 这时候入了宫,将来必将有大作为! 原本还对张氏抱不平的声音,立即被有心之人给压了下去。 林氏满心指望有人为萧衍刻薄寡恩之举谏言,逼得萧衍册封张氏,谁知连个水花都没打出来就没了。 她被打击的不轻,当真打击的不轻。 事实上,林氏私心里看来,她女儿坐上凤位是理所当然之事。毕竟糟糠之妻不下堂,她女儿为萧衍生了唯一子嗣,再多交恶也能被原谅。可现实如一个巴掌狠狠打在张家人脸上,张氏连个妃位都没捞着! 林氏在家坐立难安,恨不得去直接去御书房质问萧衍。 张承中脑子清醒,跟着萧衍指使做事这几个月,他别的不说,至少他看明白了萧衍的人品。他或许脾气乖张,但心胸却是废帝无法比较的。这样的人,断不会故意下嫡妻的脸,定是他女儿做了什么。 到底做了什么,张承中不敢深想,就怕承受不起。 于是便勒令林氏,不准去闹事。 可林氏想不通啊,一个久居深闺的女人能犯什么大错? 她惯是个主意大的。左思右想了小半月,觉得这事都能闹出来叫天下人评评理,瞧瞧这新帝做得是个什么事儿! 憋不住,就去宫中找张氏。 张氏自己也是无法接受,为此怄了好些时日,憋得要发疯。这林氏也是句句能戳进她心里,被林氏几句话一激,热血就冲进脑子里。 她去找萧衍要公道,人没见到,被福成拦在了门外。 「张主子,请回。」 福成声音冷如寒冬腊月的雪,瞬间浇灭了张氏发热的脑子。她当即打了一个哆嗦,看了眼紧闭的御书房的大门,惊出一身冷汗。 猛地意识到鲁莽,她一言不发地回了未央宫。 原本以为没弄出动静,不会有什么事儿。谁知次日,便有人传萧衍的口谕,要她不日搬出未央宫。 未央宫她一进宫就占了,怎么可能搬出去? 不想搬,便装病拖着。 混过了一日,第三日,福成亲自来了。 张氏心里恨得滴血,萧衍对她未免太狠毒了些! 到此种地步,她不是没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被萧衍发现。可只要一想若萧衍知道,她跟萧鸣不会好端端活着,便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张氏觉得,萧衍对她一贯如此,早在潜龙府邸之时便受过太多冷遇,张氏反倒觉得此举虽过分却是实属常理之中。 可等眼睁睁看着福成叫来一堆人亲自来帮她搬宫,她躲在内室,简直羞愤欲死。 福成的嗓音又尖又细,不想听也清晰入耳。 不阴不阳的嗓音用极缓慢的语速说,即便没有嘲讽之意,落到张氏等人耳中也满是羞辱。 张氏听得心头火气,就算要她搬出未央宫去,哪有这样着急的?没规没矩地带一帮下人,这个福成成心来恶心她! 汪嬷嬷扶着气得直抖的张氏,心疼的不得了! 陛下这般,委实欺人太甚!!! 主子没分位,连旧时正二品郡王妃的诰命也随萧衍登基化为乌有。她一个伺候的奶嬷嬷,自也算不得什么厉害人物,更别提与御前总管相抗。汪嬷嬷眼圈儿都红了,安抚了张氏,亲自出来说好话。 汪嬷嬷叫福成再宽限两日,说主子身子不适,等主子感觉好些了,她们再收拾收拾搬出宫去。 福成弹了弹衣袖,面白无须的脸上缓缓勾出个笑来:「那可不行。」 「未央宫是什么地儿?岂能是阿猫阿狗住的?」 福成瘦长的身段挺得笔直,说话半点情面都不留,「杂家今儿个可是奉圣上之命将未央宫清出来,汪嬷嬷你莫要耽搁杂家办事儿!」 这话一出,里屋的张氏坐不住了,扶着贴身丫鬟的手便怒气冲冲地出来斥骂。 「狗奴才你敢这样跟本妃说话!」 张氏自小到大,只在萧衍的身上吃过许多亏,但身为王妃,便是无宠也从未有人敢这么欺辱她的。福成这个没根的阉人,竟敢把威风抖到她跟前,「来人,给本妃把他赶出去!」 然而她张口,并未有人应声进来。 福成直挺挺地站着,细长的眼角讽刺地挑起,轻飘地笑了一下。 主殿内,鸦雀无声。 须臾,福成开了口:「张主子啊,人呢,不聪明不要紧。只要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那就配好好的活着……您这是颐指气使久了,连脑子都丢了么?」 张氏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她抖着手指指着福成,气得身子不停地哆嗦。 贱皮子敢这样跟她说话? 吃了雄心豹子胆! 「给本妃赶他出去!」张氏扶着汪嬷嬷的胳膊,直跺脚尖声道,「本妃倒要看看,他敢把本妃丢出去不成!」 福成打量着富丽堂皇的未央宫,以及主位上坐着满脸恨意的张氏。挑了眉,倒是十分惊奇张家是如何养出张氏这样的‘能人’。 他呵地一声笑,捻了捻鬓角的头发:「那杂家还真敢。」 于是手一挥,立即一队人冲出来。 福成恭顺地立在阴影里,嘴角挂着笑意,阴柔的嗓音隐隐藏着痛快之意:「来人啊,帮张主子收拾。今日申时之前,必将把未央宫清出来!」 有福成在,宫人根本不怕张氏,冷着脸便去进内室整理。 张氏受不了这个委屈,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原以为她昏过去,这些咄咄逼人的下人会被收不了场晓得住手。谁知她们根本连停手都没有,自顾自地摆弄她的东西。 「杂家也不愿扮这等黑脸,圣上旨意如此,杂家也别无他法。」 张氏昏了,汪嬷嬷等人顾不得其它,乱成一团要把张氏往里屋的榻上抬。 才抬起来,就叫福成给拦住了。 「未央宫是什么人住的,想必你们心里都有数。正经的凤榻,若谁都能躺,哪儿还会被人争破头?」他笑了笑,手朝旁边一直,「汪嬷嬷,将你们家主子抬去偏殿缓一缓吧。」 番外篇二(14) 说罢,招来几人,强制将张氏抬去了偏殿厢房。 张氏险些没一口血喷出来! 闭着眼睛的张氏到了这个时候,心里才终于有了点害怕的感觉。福成素来是个圆滑人,轻易不会把人得罪死。今日对她能做到这个份上,总该是萧衍表了态。 这般,该不会萧衍疑心了什么吧? 想到这个,她后背湿了一片。 暗中扯了扯汪嬷嬷的胳膊,示意她别争了。汪嬷嬷顿时心碎成一瓣一瓣的。瞧把他们主子委屈成什么样儿了! 有福成在一旁看着,宫人们动手更利索,不到申时便收拾妥当。 张氏还在偏殿昏迷不醒,福成甩了甩浮尘,心中不住冷笑,赖也没用! 留了一句,「未央宫申时落锁」,便带着人走了。 当日下午,张氏憋了一肚子恨意搬去了储秀宫。 储秀宫是历朝没名分的秀女呆的地方,比起精心布置修缮的宫殿差远了。但张氏气也没用,她如今就是没名分。 夏花刚好从御花园经过,与张氏一行人遇上。 宠妃派头摆出来,简直刺瞎了张氏的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地位对调了,张氏即便再生气再恶心,还得下跪请安。 夏花没时间踩一脚落水狗,并未说什么刺心的话。 她将将才从萧衍口中得知了一条重要消息,新帝登基按例扩充后宫。不久便要开选秀女。而张氏无德,为萧衍厌弃,此举重中之重是重聘皇后。具体日子还没定下,但选秀是板上钉钉的。 夏花自要赶在定下之前固好势力。否则贵女进宫,她的处境会十分艰难,没多少功夫跟张氏计较那点子陈年往事。 只淡淡说了声起,抬脚便匆匆走了。 张氏跪在地上,从骨子里散发出不甘的气息。 她抬起头,只看到夏花的裙角翩跹而过,精美的刺绣晃花了她的眼。一时间,张氏又是恨又是妒。一个青楼妓馆出身的下等人,这般骑在了她头上作威作福。到底是凭得什么? 老天不公! 她的心声夏花没听到,若是听到,她指不定也会疑惑。 是啊,她到底凭的什么? 大概是美色吧…… 萧衍最近有件烦心事,烦了好些时日。 他至今膝下无一子半女,虽说因所谋之事耽搁,终究还有些心气难平。萧衍倚着扶手眯眼看对面坐得笔直的周斯年,忍不住心生嫉妒。同样老大不小子嗣艰难,偏周斯年这讨厌鬼说得双子就得双子,烦死人。 忙里偷闲,萧衍正拉着一脸阴沉的周斯年与他手谈。 周斯年执黑,萧衍执白。 眉目如画的两个男人对面坐在御书房的窗边,一个清雅端方,一个慵懒肆意。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照了进来,碎金似得洒落在两人的肩头,恍若一副神仙画卷。 殿中的香鼎飘出袅袅青烟,满室的静谧与清香。 想起周斯年家的双胎,萧衍的心思就忍不住飘远。他还有四年就到而立之年,膝下空虚,说不着急是假的。 朝堂安定之后,子嗣一事便成了萧衍的一块心病。 玉棋子落到棋盘上,啪嗒作响。 萧衍心思飞去了后宫。 如今选秀日期未定,后宫良莠不齐。虽说他知晓子嗣一事急不在一时,可周斯年家的双胞胎太令人艳羡了,总叫他惦记不下。 萧衍觉得若是夏花也给他生一对,那是再好不过的。 说起来,夏花明明早已停了药,他寻常去钟粹宫留宿也勤勉。怎地一个多月了,肚子依旧没个动静?他记得,周斯年家的那个去了周斯年身边没多久就怀上了,这般好生养…… 想着那个妾跟他的花儿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花儿应当也能生才是。 唔,难不成子女缘分还没到? 萧衍舔了舔后牙槽,眯了眼眸又瞥向了对面仿佛眨眼就要羽化飞仙的周斯年,心中的嫉妒更甚。 这人铁定走了狗屎运! 萧衍心道,若是将花儿跟周斯年家的换一下,是不是他也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他记得,周家的那个相貌并不输花儿多少…… 周斯年子嗣得的这般容易,果真是运气太好吧! 周斯年被他怪异地打量着,纹丝不动,专注在棋局上。 他这人于棋艺上堪称鬼才,下棋的路数旁人怎么也捉摸不透。萧衍本身十分爱棋,棋艺上也难逢敌手。但对上周斯年,基本赢少数多。 偏周斯年这人是个怪癖性,输赢怎样全看心情。 心情若还不错,便步步为营慢慢吞噬下得久一点,心情差了,便敷衍了事,棋路锋利戾气极重,片刻间就能杀得人无招架之力。 这人从来还不会谦让别人,即便他当了皇帝也依旧如此。 本就下不过,萧衍这一走神,他的白棋便被一脸冷漠的周斯年给杀了个片甲不留。 心神回到棋面上,萧衍忍不住无奈扶额。 看来今日心情十分暴躁。 「棋下完了,臣可以走了么?」周斯年将棋子一颗颗捡回盒子里,修长的手指捏着黑棋子,漂亮得如白玉雕成。 他抬起头来,黝黑的眸子里眼神十分冷冽,就差把不耐烦写在脸上! 萧衍捂着眼睛,啧了一声。 今年京城突然连日的大雨停了,周斯年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阴沉。黑得跟打翻了砚台似得,萧衍想拿他逗趣都逗不起来。 他家那个宝贝妾室丢了,丢了一个月,周斯年的魂快跟着一起丢了。 萧衍一边同情周斯年一边又觉得嫌弃。这厮太儿女情长,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天下女人这么多,用的着这般失魂落魄? 「陛下有事就说,不必这样看微臣。」 周斯年将棋钵放回案上,理了理衣袖,站起了身。 朝中之事未定之前,许多要事萧衍不放心交予前朝旧臣,便叫周斯年钟敏学等人亲自督办。周斯年才将南郊兵变处理好,预备这次任务告一段落,重心便转到寻找夏晓和博艺的下落上来。 「若是无其它事,臣先告退了。」 说罢,他拱了拱手,转身便要走。 萧衍朝天翻了个白眼,都懒得再说这个人。手心里捏着的棋子吧嗒一下丢进棋钵,他头歪过来叫住周斯年:「等一下。」 周斯年转身掀了眼皮,有点疑惑。 「嗯,朕有个私事想问你。」似乎有点难以启齿,萧衍顿了顿,示意他回来坐。 周斯年想了想,面无表情地走回来。 萧衍忸怩了一瞬,还是开口问了:「你家那个……生双胞胎可有什么偏方?」 周斯年:「……」 萧衍拄了唇咳了两下,他也知道这话问得离奇。 家长里短的事,两个大男人说嘴蛮尴尬的。不过二十六的老男人萧衍,实在眼馋人家那一对胖墩墩的双胞胎,更甚说嫉妒都不为过。 「咳!」萧衍头扭过去,避开周斯年的眼睛,「子嗣繁衍,天伦之事。」 生不生双胞胎,这事因人而异。不过偏方却说不准,若有人真的钻研了保不齐就有双生技巧。萧衍心道,夏花不是跟周斯年家的那个差不离,指不定两人生产方面也相像,费些技巧便有了呢? 番外篇二(15) 周斯年挑了挑眉,冷淡道:「这事看缘分,微臣也无计可施。」 萧衍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心想也是。 「你家两个小子四个月了吧?」 既然问出口,干脆一次问个清楚。萧衍一手支着下巴,郑重道:「左右事情告一段落,不急那一时半会,中午留膳顺道叙叙话。」 周斯年一点不想跟他叙话,板着棺材脸:「臣还有事。」 「急着找你那妾?」 周斯年:「……」 萧衍嗤笑了一下,耷拉着眼皮懒懒道:「放心,跑不了。」 周斯年心一动: 「……陛下有线索?」 萧衍没说有也没说没有,古怪地笑了下,「你先跟我说一下关于子嗣的事。」 「子嗣看缘分,你不是不久要选秀?」周斯年有些心急,他家那白眼狼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晚了就怕有变,「若是陛下有线索告知,微臣感激不尽。」 是的,周斯年其实心知夏晓丢得蹊跷。 若非那小白眼狼自己想跑故意支开人,三个暗卫不可能看不住她一个。周斯年事后有亲自去白马寺后山查过,痕迹被雨冲了,却也不是一点不留。更何况夏晓丢了之后,阿大阿二也一并失踪。 要不是公务太多,腾不开手,他指不定这时候已经找到人了。 不过妾室出逃是大过,周斯年一面心焦一面却又隐瞒了夏晓出逃的猜测。闵氏不知其中猫腻,只当是萧媛心狠手辣,害了夏晓母子。 「选秀之事不急,」萧衍见他终于有了点人气儿,玩性又起了,「不过你家近来可真热闹,好一出大戏。」 萧战被废之后,定国公夫人便亮出了獠牙。偏他那个好妹妹脑子不大好使脾气却十足十的乖戾,两人斗得国公府鸡飞狗跳。萧衍从萧濯那儿听到不少风声,既同情又觉得好笑。 这人再多智有何用?男女之事拉扯不清,这辈子就得栽在女人身上! 周斯年不耐烦了:「既然陛下无其他事,臣下告退。」 「哎哎哎!」 臭脾气!「朕问你的事儿,你还没给个答复。」 「你急也没有用。」 「你府中不是一直用药不留子嗣?」周斯年起身,转身便往外走,「药多伤身,请太医给女眷瞧一瞧再谈子嗣一事。」 萧衍扶额,醍醐灌顶,他倒是忘了这事儿。 这日夜里,萧衍又踏入了钟粹宫。 夏花正坐在梳妆台前拆发,金钗拔下,墨黑的发丝顺滑地铺下来。丝丝缕缕地盖满了她纤细的背脊。萧衍进出随意习惯了,来时也并未叫宫人通报。踏入内室便入眼就是夏花头发落下的这一幕,兴致立即起了。 他总是很轻易便被夏花激起兴致,这点萧衍也很讶然。 珠翠钗环识趣地带着宫人退下,殿中顿时只剩两人。 夏花还在琢磨选秀之事,眉头紧蹙。 萧衍这个人心怀天下,没太多儿女情长,独宠后宫的念头她想都不敢想。想赶在新人大势之前稳稳保住地位,与其祈求萧衍真心,不若率先得子更稳妥。 想得入神,萧衍突然从身后抱住她,吓得夏花差点拿金簪刺过去。 「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夏花握着金簪的手藏了藏,低头扯了扯嘴角,笑得仍有心悸:「在想选秀……」 「哦?」 萧衍头低下来,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夏花身上。他盯着夏花的双眸,神情有些似笑非笑,不知是玩笑还是故意地问她:「那你可想出个所以然了?」 夏花眨了眨眼,既委屈又娇气地别过脸。 萧衍就爱她这模样,手指掐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夏花的一双翦水眸中光影闪动,漂亮的令人心折:「妾身心里害怕,若是将来新人笑旧人哭,妾身……」 娇糯的嗓音吐出这话,萧衍心中说不出的熨贴。 他低头啄了一下她的香唇,哈哈大笑。 「陛下可会有了新人忘旧人?」 「那可说不准。」 萧衍愉悦地勾着嘴角,打横将人抱起来,懒懒道:「花儿啊,你可得再多多用心地伺候朕,若不然,将来……指不定就变你心中所忧。」 夏花嘟嘟嘴低下头,眼睑遮盖之下,一片清明之色。 果真如她所想…… 「不过呢,若你肚子争气,朕不介意多宠爱你一些。」 这话说的突然,夏花怔了下,刷地抬了起头:「陛下?」 萧衍轻轻嗅着她颈间的气息,声音低而哑:「……明儿叫太医来号号脉,余下的,端看你自己能不能争气。」 萧衍的后宫空虚,选秀日子定下来便要立即着手操办。如今夏花是诸多旧府女眷中分位最高的,理所应当由她来操持。 大选的消息一出,贵女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头。 新人势力太盛,她止不住有种被扼住喉咙的逼迫感。选秀这事儿说要交予她操持,实则是内务府的人动手,她在最后关头把握住便可。但想着知彼知己往后也好应对,夏花尽量事必躬亲。 这次的秀女分量颇重,夏花翻着名册,心情沉重。 内务府的管事立在夏花身边,静静等夏花翻完。 光是二品以上大员的嫡女就有三位。帝师李太傅的嫡孙女,礼部尚书的嫡三女,大将军府的嫡长女。除此三女之外,还有一个皇帝外祖家武家的嫡长孙女。四个人是此次大选的热门。 这几人若是进了宫,别的高位不说,庶妃之位是跑不掉的。 官宦人家、世家的贵女,多如牛毛。 夏花就想不通,难不成这些人家事先都料准了萧衍要政变上位?否则闺女到了出阁的年岁怎地都不叫家中长辈议亲? 烦躁地阖上名册,夏花命人取了披风过来。 她得去储秀宫走一趟。 人多易生事,这个道理在哪儿都适用。原本这些个贵女,不论哪个都是自家家中的娇客,如今凑在一处免不了要闹。 若是一般小事,夏花自然不会出面。可武家的姑娘掺了进来,这事儿便不算小。毕竟这位可是当今圣上嫡亲舅家的姑娘,极有可能坐上凤位。一个处理不当,萧衍是铁定怪罪的。 见她终于起身,管事心中狠狠松了口气,淑妃娘娘愿意管真是老天保佑。 三月里有些倒春寒,风吹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京城这两年雨水多,今日从午时便又开始下雨。绵绵细雨下得惹人心烦,夏花裹紧了披风,乘着歩辇匆匆赶过去瞧瞧。 储秀宫的主事嬷嬷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攥着手,一个个急得转着圈儿地难受。一见到老远夏花的歩辇过来,跟见到救世的观音似得热切地迎上来。 夏花没下辇子,不过一群人冲上来,立即把事情交待清楚。 今儿这事委实不算小,武家姑娘对上了从一品大将军家的嫡长女。若是身份低些还好处理,可这姑娘也是坐上凤位的候选人之一。夏花打量着那从耳朵一路划到鼻梁的血痕,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武家这姑娘可真能耐啊! 番外篇二(16) 夏花是派人查过大将军家姑娘的。此时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贵女,一面生气一面又觉得纳闷。听说将军府姑娘从小习武,武艺十分了得……从小习武还被挠花了脸,武家的姑娘真能耐。 夏花端坐在上首,脸上都结出冰渣子。 姑娘们各有各的理,吵得人头疼。不过夏花静静地听完,稍稍已联系,差不多能拼凑出了整件事。 原来,还不止武家和将军府,礼部尚书的姑娘也起了不小的作用。起先是她与武家姑娘说闲话被将军府的姑娘撞见,闹了口角,进而引发一场冲突。由她起的头,偏她分毫没伤到。 不肖多想,夏花立即瞥向左侧一脸委屈的尚书府姑娘。 这种的把戏,当初摘星楼不知发生过多少。 装委屈装无辜,是夏花的拿手好戏。这姑娘装委屈连她的半分精髓都没学到,夏花都懒得拆穿。 不管怎样,容貌毁了,大将军家的姑娘是真废了。至于武家的这个,出手伤人太过狠毒,可见其心性。按理说也该一起被退出宫去,但夏花不敢擅自作主,请示过萧衍再做决定。 难就难在如何安抚将军府。 好好的嫡长女弄成这副模样,是个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据说将军府疼女儿疼得十分厉害,一家子大男人就这么一个姑娘家,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若是回府,她家中怕是要闹翻天。 夏花思索了半天,觉得自己没能力处理。 她只是个以色侍人的,背后没人撑腰,别自作主张为好。夏花有自知之明,干脆都丢给萧衍去处理。 这般,先把几个哭闹的姑娘给安抚下来。 命人快去请了太医,又递消息去各个姑娘府中,夏花转头乘了歩辇去寻萧衍。 其实换个立场思考,今儿这事儿于她来说不算件坏事。四个将来有可能压在她头上的大山,被武家姑娘一爪子挠废了一个。另两个经此一事,很可能被退回去。可不就是个好消息? 储秀宫跟御书房之间相距甚远,要走好一段路。 此时绵绵细雨早已停了,路面湿漉漉的。怕打滑摔了,内侍们抬着夏花一路走得很慢,力求稳当。夏花赶过去都过了申时。 御书房里还在忙,在门外都听见里头的斥骂声。 萧衍正在为晋州水患一事发脾气,满含怒气的嗓音时不时飘出来。可以预想到,御书房里跪了一地的官员。 夏花心里暗道不好,来得不是时候。 福成听了外间小太监报信,匆匆出来见她。 左右储秀宫那点事急不来,夏花可不想这个时候撞刀口去填萧衍的火气。便跟福成说了几句话,坐着歩辇走了。 水患一事灾情颇重,萧衍今日本来兴致不高,不想进后宫。忙完了才听福成说淑妃下午来过,想了想,携着一身火气去了钟粹宫。 既然来了,该说的夏花一定会说。 还别说,这次闹剧的几人中,确实有萧衍内定的皇后人选。听罢了夏花的描述,萧衍一脚踹翻了殿中的香鼎,怒不可竭。 他一边冷笑,一边不知在骂谁地接连骂了好几句蠢货。 夏花都不敢插嘴! 次日,给了处置结果。 处置得利落,将军府的姑娘送回,并作主为她指一门好亲。武家的姑娘没动,私下罚了三十个手板。毁容之事,他径自定了礼部尚书府的姑娘的罪。直言她小小年纪内里藏奸,不配入宫。 这般一闹,四个候选人去了两个。 夏花翻着名册朱砂笔划掉两个,浅浅勾起了嘴角,对这个结果略微满意。 不管谁在其中做了什么,结果是好的便好。 经此一事,储秀宫里蹦跶不停的贵女们彻底消停了。 毕竟那般贵重的出身说退回去就退回去,太恫吓了。尚书府的姑娘那点手段不过是姑娘家的小心机,若是平常,算不得大错。可萧衍这般不留情面的做法,吓坏了好些心里虚的贵女。 此外,所有人对武家姑娘的敬畏,也更深了。 武琳琅虽说被罚了打手板,但细细算下来,以她做的事来说,她什么实质的处罚也没有受的。 陛下明摆着包庇,储秀宫的嬷嬷哪还敢真打? 意思到了就算罚过了。 武琳琅心里泛甜,畅想着将来的日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竞争者已除掉两个,有资格会抢她凤位的就剩一个帝师府的姑娘。武琳琅盯着唯一剩下的,很有些蠢蠢欲动。若不是怕紧跟着后头再闹一回萧衍会烦了她,武琳琅恨不得立马动手。 储秀宫之事,严格算下来是夏花失职。 萧衍没怪罪,但不知何时起,后宫传起了淑妃能力不足的笑话。夏花管着宫务,还得分心操心选秀。连日的操劳,着实累得够呛。 某日午后,她才小憩起身,突然两眼发黑栽了下去。 钗环珠翠等人正端来洗漱器具,见状吓得半死。 铜盆热水洒了一地,内室伺候的乱成一团。主事嬷嬷经历的事多,稳重。立即指使人将夏花扶到榻上,转头叫人传太医来。 淑妃如今正获圣宠,太医署再不敢耽搁的。 太医匆匆赶来,夏花喝了三四杯茶下去,煞白的脸色已然好转了不少。 前些时候夏花曾找太医号过脉,为了子嗣之事。这回来的还是谢太医,他一瞧夏花的脸色,便知她近来没有好好休养身子。 「娘娘,您的身子您自个儿要爱惜才是。」 谢太医跟夏花大过交道,知道她是个和善的性子,蹙着眉头话说得重,「您身子被亏得太过了,您自个儿不爱惜的话,将来子嗣艰难可就晚了!」 这话说得太重,夏花脸唰地都白了。 她也知道眼下休养身子重要,毕竟子嗣才是立身根本。可眼看着秀女进了宫,宫里马上就要大换血。她忍不住把暂时落到她手里的宫权,抓的更牢些才心安。 这一操心起来,就很难好好休息。 「谢太医,本宫的身子……」夏花心里慌,脸色就更难看。 「……您的脸色,比上次还差些。」 谢太医叹气,上前来为她号脉:「罢了,淑妃娘娘您要记住臣下的话,切不要因小失大。」喝了那么些避子汤下去,真多亏了父母给了一副好身子,否则落个终身无子都半点不算亏的。 夏花伸手,谢太医手指搭在她的腕子上。 内室没人敢说话,鸦雀无声的,夏花心更慌。 只见谢太医的眉头越蹙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复杂。夏花心中凉了个透,心道她不会真亏空了身子吧? 这般一想,懊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谢太医才惊疑不定地放下了手。 「谢太医……」 夏花抿了抿唇,哑着嗓子问:「本宫的身子……可是没救了?」 她这话一出,内室的几个伺候的宫人脸都煞白了。 谢太医慢慢捻着胡须,没开口。 沉吟了片刻,他突然问了一句:「娘娘的月事,可是晚了?」 「比上个月,晚了六日。」珠翠立即回道。 番外篇二(17) 避子汤喝水似得连喝了好些日子,夏花的月事从来不准。贴身伺候的都知道,所以此次晚了六七日也没人放心上。谢太医这突兀地一问,不仅夏花,在场所有人心都砰砰跳了起来。 「谢太医有什么话还请直说。」 谢太医捻了捻胡须,摇头道:「现在还不好判,且等再过半月再号一次脉。」 夏花的眼睛亮了起来。 没听到准确的脉象,她压抑着欢喜,生怕空欢喜一场:「谢太医这是何意?」 「娘娘的脉象还不显,」被一屋子人急迫地盯着,谢太医有些哭笑不得,说,「总归不算坏事,娘娘不若再等半月,脉象会更准些。」 这话便是没下定论,也十之八九了。 「那这些时日可要注意些什么?」夏花心口滚烫,眼角也有些泛红,「太医不若一一写在纸上,本宫这次定会严苛按着医嘱来。」 若真怀上了,就是叫她立即放了宫权她也愿意! 「娘娘莫急,」谢太医道,「您如今的身子还虚得很。加之连日的操劳,忧思过剩,底子实在太差。如今这情况臣不能十分断定,可若是怀上龙胎,坐稳胎不太容易。此后还请娘娘万事当心,切不可再操劳。」 他不便说不吉利的话,但这事大意不得。 夏花心里有数。 抬了头,不叫落泪的模样被人瞧见,她缩在衣袖里的手都在微微地颤。 苍天保佑!当真是苍天保佑她心想事成! 这般就算新人进宫,她也不必再日夜焦心了。 自打从进了宫起,夏花身上的一根筋就绷得紧紧的。许是尝过了权势的滋味,从泥潭里爬上来,她就再也不想跌落下去。尤其在知道萧衍决定选秀之后,她连日来那种焦灼之感,无人能体会。 命人重重赏了谢太医,夏花心中一片明朗。 好好平复了一番,她又道:「谢太医,本宫有一事相求。此次诊脉,太医可否别记录脉案?」 宫中传太医有规矩,不论大小主子,出诊过后必定要写上脉案。越是身份贵重,脉案写的越详细。这般一来看诊有迹可循,二来若病情复发或生出其他并发症,没寻到相熟的太医也能立即看诊。 「没定下确切结果之前,本宫不像闹出动静来。 三月之后方能报喜,谢太医自然懂,点了点头:「娘娘放心,微臣省的。」 这般他照先前脉案誊了一遍,携着药箱离开。 人一走,夏花便叫来内务府的管事。 既然事情有变,许多事就该分发下去叫内务府的人操持。选秀之事才到第二轮,还得有一番忙才能定下最终人选。其中琐碎猫腻之事夏花如今没心思管,但叫来管事敲打一番是必要的。 淑妃娘娘将权利下放,内务府的管事们虽心中好奇,却没有一个往外推的。 这般分好了权责,夏花接下来半个月都专心地休养。 好在萧衍近来因晋州水患一事,忙得没功夫进后宫。便是偶然抽了空,也只在钟粹宫坐一坐就匆匆走了。这般倒是省去了夏花不少麻烦,不必跟他解释太多。 耐着性子等了半个月,谢太医如期而至。 诊断的结果十分喜人,怀上了,一个多月。美中不足的是胎像不太好。不过这也无法,趁母亲的底子还虚的时候就冒险怀上,胎相委实好不起来。若不趁着月份浅好好调理安胎,孩子生下来怕是身子骨不行。 夏花被这定论吓得不轻,连忙保证:「本宫必定好好安胎!」 这次谢太医依旧没有记录脉案。他来时没有惊动旁人,只当此次并未出诊。夏花命钗环送上谢礼,谢太医推辞了一番还是受了。 大喜的事,就当是讨个喜气了。 号出了喜脉,夏花身边几个伺候的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珠翠作势要送谢太医出去,谢太医笑着连连摆手,叫她不必送。留下了好几个调养的法子,嘱咐夏花一定遵照上面写的行事,万不可懈怠。 「谢太医放心,本宫晓得。」 谢太医抚了抚胡子,由杜内侍送出去。 四月一过,选秀进入最后一轮。 这最后定下人选,夏花是一定要出面的。不仅夏花,就是萧衍也得来看上一眼才合规矩。不过萧衍实在是忙,根本没空来看。于是便拿秀女名册圈了四个必留的人选,其余交予夏花来定。 夏花看了,武家的武琳琅是头一个不能动的,另一个是帝师府的嫡长孙女李氏,再一个是南疆州牧钱家的嫡次女,最后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赵氏。 内务府的管事瞧了眼,笑着投了个好:「娘娘,这个赵氏容色惊人。」 夏花眼眸一动,阖上名册:「哦?好到何种程度?」 那管事有些为难,踯躅了许久不知道该怎么说。 「本宫恕你无罪,你且实话实说。」 「……与娘娘您,不分上下。」 夏花脸上一变,嘴角抿紧了:「陛下如何知道她容色惊人的?」 储秀宫离御书房可远了去,萧衍近来忙得连半步都未曾踏入后宫。他又如何知道众多秀女中藏着这么个绝色的人儿?! 这句话问出来,就相当于问责了。 当即管事们跪了一地,其中一个胖胖中等个子的太监汗如雨下。他脸上又青又白变了几番,终于下定决心请罪:「淑妃娘娘恕罪,是奴婢失职没管住秀女。十日前,赵秀女曾在御花园偶遇陛下,得了圣上赏识……」 夏花一口气堵在了心口,眉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她深知这时候不能生气,不能因小失大。可深呼吸了几下,压不住火气砸了手中的杯盏。当真是……恶心! 她一发怒,不仅管事们吓得面无人色,便是旁边伺候的其他宫人也一个哆嗦跪了下来。钗环连忙给她顺气,生怕她一个不好动了胎气。 经历好一番自我劝解,才将这口气压下去。 「罢了,事已至此,也算是这个赵氏的运道。」 夏花也懒得在女色之事上计较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萧衍本就是喜好美色之人,她就该一点期望别生出来才是,「都起来吧。去准备准备,十日后的遴选若出了茬子,本宫拿你们是问!」 宫权夏花如今也放了一些,无事可做,日子却好似过得快了些。 一眨眼,就到了最后遴选的日子。 这日一早,夏花便由着宫人伺候着梳洗。 等摆驾过去,她也顺道指了李婕妤一道看看。一个人做主不好,多些人为佳。旧宫的老太妃如今只剩了三个,于是也一并叫上。 按照原定要求,夏花此次至少留下二十个。内务府作了最后甄选,留下三十个资质上乘的备选以便夏花等人亲自相看。 选秀很顺利,除了个别姿色太盛的,夏花不想留就指着李氏做前锋给拦下。 到最后紧紧巴巴留了二十个,卡在最低限额上。 之后便是为各宫秀女安排住处。内务府如今也无法作准确安置,只能根据秀女们的身份大致安排个住处。家里底子厚实的,这时候都不要钱地把银子往内务府使,就盼着给安排个离陛下更便宜的住处。 未央宫是不能动的,等册封分位的旨意下来。 不过武家姑娘的住处没经过内务府,直接由萧衍指派了入主未央宫。武琳琅更是喜不自胜,当日夜里就搬了进去。 番外篇二(18) 此事一出,后宫都震惊了。 武家的这个姑娘,妥妥的凤位的主人。 夏花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颇为镇定。她如今胎已经坐稳了,谢太医来作了最后的诊脉后,告知她可以多出门走动一番。 她慢慢地勾了唇角,是时候叫萧衍知道了。 这日午后,她去御花园走动,特意去了萧衍的必经之路等着。 自从赵氏偶遇萧衍得了垂青之后,秀女们纷纷效仿起来。如今御花园日日是一番热闹景象,花团锦簇,莺歌燕语的。从早到晚,少不了有妆容精致的秀女们风雨无阻地扑蝶赏花。 夏花一路过来,遇见了好几波。 她由人扶着,避开了人走。才走到歇脚的凉亭坐下,恰恰遇上了脸上妆容厚的能刷下一道粉来的武氏。 又是一个效仿赵氏的。 住进了未央宫的人,还学这些小家子的做派,夏花当真看不上武氏! 她看不上武氏,武氏却是十分‘看重’她。武氏打量着夏花的容颜,恨不得能像当初对付大将军府的姑娘那样,直接冲上去毁了这张天怒人怨的脸。省得看个贱皮子趾高气昂的做派,叫她心气难平。 「哟,这不是淑妃娘娘?」 武琳琅从另一条道儿过来,盯着夏花瞧。 她勾起了嘴角,缓缓地笑了下,「淑妃娘娘今儿个好兴致,出来逛园子呢?可是听说了赵氏在御花园偶遇了陛下,也来学学?」 捏着绣帕走得娉婷,远远走来,武氏的面上难掩讥讽。 讽刺她以色侍人,功夫还不到家。 夏花往日听到的难听话多了去,根本不痛不痒。她此行不过是准备将怀孕之事爆出来。将将得了耳报神的消息,知道萧衍马上就要过来。 心想,来的也是太巧。 看着一脸嚣张的武氏,她心中一动,立即有了个主意。 「你说得什么!」 夏花作势蹙起了眉,一脸被拆穿了的恼羞成怒,「大胆武氏!你不过一届小小秀女,竟敢这般讽刺本宫!」 扶着珠翠的胳膊,她抚着胸口脸上憋出一团怒红,越发的娇艳。 「来人,给本宫掌嘴!」 掌嘴?敢打她? 武琳琅一面惊怒,一面打量着她的娇艳容貌,嫉恨又起。 听夏花这般说,她心道这淑妃根本就是个空有美貌的草包!当即更露骨地讽刺:「哎呀,怪道人家说女子的出身教养十分重要。瞧瞧,淑妃娘娘这上不得台面的做派,叫人委实不敢恭维。」 她啧啧地摇头之时,萧衍的身影出现在甬道的一头。 夏花掐准了时机,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珠翠钗环跟在夏花身边久了都摸得清她的心思,她一倒便默契地一个扶住人一个尖声叫人。萧衍近来埋头政务忙得昏天暗地,好难得出来松快松快又遇上这等事儿,脸立即拉下来。 凉亭里一团乱,一堆人围着夏花跟天塌下来似得叫唤。 萧衍心里一突,脸色突变。 他看也没看气红脸憋屈的要死的武琳琅,大步走上凉亭,把软靠在珠翠怀里的夏花抱起,便匆匆往钟粹宫方向去。 珠翠等人没他走得快,一个去太医署传太医另一个小跑着跟上。 被落在甬道另一头的福成领着带着几个太监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追来,还没赶上,萧衍已经抱着夏花都走了个没影儿。他扭头斥了撞到他背上的小太监一句冒失,仓促给武琳琅行了个礼又扭头跟上。 报信的人还没到钟粹宫,萧衍就已经到了。 宫人跪了一地,萧衍冷着脸抱着人穿过长廊二门,直往主殿内室而去。 钗环跟不上他的脚程,便将哭诉的话与追上来的福成等人说了,气得脸色都泛白。 福成一听说,眼睛溜了一圈儿。方才凉亭里的动静御花园好些人看见,此时看着这边藏不住眼神。福成心道,钟粹宫的人没那么蠢,大庭广众之下的事儿应当不会作假,眉头就拧了起来。 未来皇后娘娘跟宠妃对上,淑妃娘娘被气昏了? 这叫什么事儿! 留下两个小太监打探消息,他追着萧衍的方向,抬腿直往钟粹宫去。 几人赶到门口,将将好跟太医碰上。 两边来不及寒暄,匆匆往主殿而去。 这次不是谢太医,谢太医有事不在,是太医院院正亲自过来。 进了殿他要行礼。萧衍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乱,嘴角绷得有些紧。也不用他行礼,摆了手示意他赶紧诊脉。 打量萧衍脸色不佳,徐院正不敢耽搁,立即开了药箱便走到榻前。 趁着诊脉,福成小碎步到萧衍耳边把大致的事由说给他听。 一个是未来皇后,一个是盛宠加身的宠妃,福成说话不敢偏颇。他压着嗓子,只把从钗环那儿听来的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萧衍听完,脸立即铁青了。 两个人争口角也能气昏,当真能耐了啊! 虽然这么想,萧衍心里还是存了气:「……此事当真?」 虽说两月前储秀宫闹的一出被萧衍强行压了下来,但武琳琅在他心中已然落了个蠢钝鲁莽的印象。如今又多嘴多舌气昏了夏花的一项,萧衍的心情可以想象,「武氏呢?人带来了吗?」 福成垂下眼,面上立即露了难色。 萧衍看他这般,心中陡然生了些厌烦。罢了,武氏的册封就要下来,福成也不敢轻易对待武氏:「马上把武氏带过来,你亲自过去传!」 这个武氏,当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福成连忙应是,躬着身小跑着出去。 徐院正正好诊好脉,才放下手转头便跪了下来,压低了声音喜道:「陛下大喜啊!淑妃娘娘已有两月余的身孕,陛下大喜!」 萧衍正烦着武氏行事不堪国母之位,琢磨着是不是不该定下她。冷不丁被巨大惊喜砸中,刷地站起身:「徐卿说什么!」 徐院正额头贴着地面,跪在床榻边,声音稳稳地从他身下穿出来:「回陛下,淑妃娘娘已有两月有余的身孕……」 珠翠鬼机灵,沉寂给屋里伺候的使眼色。屋里人都是知情人,此时也只当头一回听说全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色。霎时间,内室伺候的都一并跪下来贺喜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明明屋里熏得是一样的味道,萧衍却觉得今日格外的清新。 瞥见床榻上夏花的眉心紧蹙了下,他忙压低了声音又道:「淑妃的脉象如何?她方才受了些刺激,可有何处不妥?」 夏花的身子总的来说是比旁人虚上不少,忧思过重,气血自然不畅通。 既然萧衍说了她受过刺激,徐院正自也顺着他的话说:「情绪波动大了,难免会动胎气。怀了身子的人受不得气,若是一个不好就伤及肚中子嗣。况且,娘娘的身子又比旁人虚上许多……」 一听夏花身子虚,萧衍就紧张了:「可要紧?」 「如今的胎相不算好,时日尚短,坐稳胎还需费心调养安胎。」 「朕知道了。」 萧衍心中有了主意。 女人的争风吃醋无伤大雅,闹得花儿动胎气就是武氏的大错了。 番外篇二(19) 萧衍坐到床沿上,抚了抚夏花有些泛白的脸颊。目光顺着她的身段落到平坦的小腹上,他一双潋滟的眸子里,那寻日里惯会勾引的万千小勾子瞬间化作温柔的春水。邪气的男人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慈爱神色。 命人好好照看淑妃,他无声冷哼了下,大步踏出钟粹宫。 武琳琅才不情不愿地随福成过来。 她私心里,对夏花昏倒一事是十分不以为然的。自小,姨娘之间斗法就不知看了多少,夏花这类气一气就受不住的,才不值得她放心上。 人走到半道儿,正好遇上携着一身冷霜的萧衍迎面过来。 武琳琅从小听过太多萧衍的天资聪颖的话,虽有些惧怕他的威势,却掩不住心驰神往。 如今圣眷在身,她只道,表哥也是喜爱她的。 见着他一身紫金五爪龙袍,遂一脸娇羞地屈膝行礼:「琳琅见过陛下……」 福成被她这两幅面孔给激的眼皮子一抽,不过这不是他说话的地儿。福成识趣地往旁边走了两步,空了场地给萧衍走。 萧衍瞥了眼武琳琅,「福成,把人带着,先回建章宫。」 说罢,一脸戾气地大步离开。 武琳琅娇羞之色僵在脸上,她恨恨地瞪向福成。福成耷拉着眼皮,手往前打开:「武主子,请。」 主子说什么是什么,福成雷打不动地执行,领武琳琅再折回去。 萧衍径自一阵寒风似得刮去了御书房。 一路行过,宫人们骇得不轻,战战兢兢地退避三舍。他进了书房命人将早已写好的册封诏书给取了出来。萧衍看了眼自己写的‘贤良淑德,可堪国母之位’几个字,脸上又青又白。 抬手一丢,他提笔又另写了一封。 国母之位?这等嚣张的蠢货,若给了还不把尾巴翘上天去?提了笔,萧衍如今是连贵妃的位置都不愿给武琳琅。 武琳琅怕是万万没想到,就这么几句话,把她皇后之位给作没了。 萧衍改了册封,想想,又提笔写了另一封。 此次夏花的身子若能平稳生下来,不论皇子公主,都将是他的头一个孩子。萧衍年二十有六,又哪能不重视?所以,封赏是必须要给的。不过这时候抬分位太扎眼,便转而去封赏夏花的娘家。 娘家立起来将来便是夏花母子的依靠,要比抬分位实在的多。 这般一想,萧衍忍不住啧了啧嘴。 活到这个岁数,他还不曾对谁这样用过心。希望花儿能聪慧些,莫糊里糊涂辜负了他的真心才好。 两道诏书写好,萧衍才舒了口气。 武琳琅接二连三的卖蠢,萧衍不得不放一放凤位的归属。左右他有了子嗣,夏花管理后宫这段时日也未曾出错,定皇后这事儿可以往后延一延。夏花的肚子争气,他这般举措就当应他先前许下之诺。 回了建章宫,萧衍也没去见武琳琅。只命人传了口谕,叫武琳琅抄写女戒一百遍,闭门思过三个月。毫不留情地直言斥责,叫她好好学一学女子的贞静贤淑,管一管自己长舌的毛病! 武琳琅羞得面红耳赤。 知道自己讽刺淑妃的话被萧衍给听见了,她一面脸上火辣辣的一面又懊恼不休。她这时候才知道错,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惹了坏印象。 得了罚,武琳琅才掩面匆匆走了。 三日后,册封的旨意一一送到各宫,有人欢喜有人忧。 武琳琅本以为自己皇后之位稳操胜券,册封一到,只得了个四妃之一的惠妃之位,还连个封号也没有。新晋武惠妃当即就白了脸,跪在地上好久起不来身,满心满脸的不敢相信。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不是搬进未央宫了吗?皇后不是内定了她吗? 她不想认为萧衍是因为御花园一事就降了她的分位。但左思右想了好几日,除了这个理由别无其他。武琳琅不觉得是自己乱说话讨了萧衍的嫌弃,就专注地把一腔恨意堆到夏花身上。 定是那个贱人颠倒黑白,坏了她的前程! 武琳琅愤怒难消,只盼着哪一日整死夏花出了这口气。 钟粹宫里,夏花才喝了安胎药,苦得眉头打结。珠翠连忙端来一盘子蜜饯,夏花塞了一个放嘴里含着,这才觉得好受了许多。 耳边宫女明兰绘声绘色地说着各宫的册封状况,说到未央宫还哼了哼:「武家的那个才不是皇后,就得了个惠妃之位,跟咱们娘娘平起平坐……」 夏花漱了漱口,扬起黛眉眼中含笑:「哦?惠妃吗?」 看来,萧衍对子嗣真的很看重呐…… 萧衍的册封一如既往的吝啬,二十个秀女,封妃的只有武家武琳琅和帝师府的李氏。李氏性子贞静,至少面上如此,得了个贤妃的位置。 如此,四妃之位占了三个,高位仍旧悬置。 抬了一个旧府进宫的梁氏为庶妃。皆因她父亲近来办了件好差事,萧衍龙颜大悦自是论功行赏。再来便是光禄寺卿的王氏为贵嫔,益州刺史的谢氏为贵仪。两个昭容,一个昭仪,一个顺仪,两个顺华。 剩余的都只先当美人,承宠后再做安排。 秀女时期被萧衍赏识的热门赵氏,不过七品官家出身,凭借容色力压一众京城贵女,得了个从五品充仪的分位。萧衍似乎对她印象很好,还颇有意趣地赐了她一个‘丽’字封号。 分位才定,宫权暂时没交出去。 等新人熟悉了之后,夏花主动跟萧衍提了交出宫权,专心养胎之事。 「当真舍得?」 宫权一旦交出去,想收回来就难了。萧衍的神情霎时间变得意味深长,显然不信她当真淡泊名利。 夏花从跟了他起,在他跟前从没高洁贤淑过:「花儿,你可想好了?」 「宫权再重要也抵不过孩子一根手指头,」夏花抚了抚还未显怀的肚子,眉目中具是母性的光辉,「臣妾虽说没甚见识,但轻重还是拿捏的清楚的。」 萧衍点了点头:「也罢,朕允了。」 往后他多护着些便是了。 稍微思索了片刻,有了人选。 宫权武氏是想也别想沾手,那个蠢货跟斗鸡似得,若是被她拿了权柄定要搅乱宫闱。李氏目前瞧着行事还颇为大方,到是可以暂且交予她管着。 萧衍行事迅速,次日便叫夏花与李氏交接。 宫权移主,掀起后宫好一番热闹。 各宫都在猜测淑妃是不是犯错惹了萧衍厌才会招此大伤,不过多数眼红嫉恨的只觉得大快人心,还为此狠狠嘲笑了一番。可是没多久又爆出淑妃身怀有孕,萧衍大喜荫蔽夏家的消息。 私底下笑话的,还没笑够就好似被扇了狠狠一巴掌。 武氏不敢相信,但夏花宫权都交了出去,显然是真的。等知道权柄没落到她手中,更是气得摔了一屋子的摆设,扑到床上就哭了起来。贴身宫女自是劝说,硬是陪着咒骂了夏花许久,才将她一口恶气安抚下去。 「本宫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个心狠手辣的贱人凭什么顺风顺水?武琳琅暗恨苍天不公,萧衍有眼无珠,「不就是怀上了嘛,本宫叫她生不出来!」 番外篇二(20) 她这话一出,内室所有伺候的几个宫人脸都吓白了。 「主子啊,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随武氏一并进宫的武家下人背后瞬间一层冷汗,湿了个透,「若是叫外人听见了,可不得了了!」 武氏说完也意识到失言,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她立即凌厉地扫视了一圈,所有人都低下头才冷冷一哼。 反正她就是要淑妃笑不出来,等着瞧吧! 淑妃有孕对其他宫妃来说,利大于弊。 往日淑妃一人霸宠,怀了孕自然无法伺候。皇帝才二十有六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不可能不招人伺候,这般旁人就有机会了。 容色最盛的赵氏是个颇有些脑子的。后宫大把的人盯着萧衍,旁人还没想到要怎么吸引他注意,她便什么事都掐准了时机做了。夏花怀孕这段时日,她凭借抢占先机,委实得了萧衍不少宠爱。 夏花并没使手段阻拦打压。 她早在做决定之前,把一切都思虑得很清楚。如今有丽充仪冒头吸引目光,有个现成的靶子,她能得了养胎的清静。 可心中知道这般是对的,随着丽充仪声势高涨,她难免也生出忌惮。 丽充仪这个人,当真很奇特。她好似一个先知,总能预先做出一些事儿并准确讨得萧衍的欢心。而她之后,若有旁人效仿就再没了她的新颖之韵味,反落了个东施效颦的结果。 夏花一直默默看在眼里,总觉得她邪门。 如此就算听了太医的嘱咐出门走动,她都尽量避开丽充仪。如今不是孤身一人在拼,有了孩子,夏花必然会万事以孩子为先。 不过丽充仪的独树一帜没能坚持两个月,萧衍是个没甚儿女情长的皇帝。尝过新鲜之后很快腻了她,转而又宠起了一个顺华。 这般自是又引发新一轮的热闹。 后宫的女人自来雪中送炭得少,落进下石得多。丽充仪才被冷落个几日,立即就有人上去踩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近来势头有些反超的林顺华。 左右夏花还在养胎,管也轮不到她去,就睁只眼闭只眼看她们斗。 不过登基之后,萧衍却反倒比旧府清心寡欲了许多。约摸没了废帝盯着,他不必装模作样。一个月里,能招幸妃嫔十日便算多的了。多数时候他都在御书房忙,偶尔去钟粹宫跟夏花说说话。 后宫从没有冷清的时候,一转眼,就是四个月过去。 夏花的肚子跟吹了气似得鼓起来。谢太医如今成了她的专属,日日往钟粹宫跑得勤。有他悉心看顾着,夏花的身子才慢慢养得好了起来。 身子好了,心情就更好,夏花日子过得也算安逸。 萧衍却十分别扭,他自问这四个月来甚少来钟粹宫,比较之前算十分冷待了。若是别人定早借肚子之便来固宠,可夏花老神在在的。他来也好,不来也罢,从容得仿佛他就是个摆设。 这般一想,心里说不出的膈应。 这不过是他闲暇时候的一点小心思,萧衍偶尔才拿到嘴边咀嚼一下,也就没放心上。不过也是巧了,正好萧衍连日忙得太过,没注意就感染了风寒。 身子强健的人病起来才凶险,萧衍连烧了一天一夜才退热。 生病的人最脆弱,也最容易胡思乱想。萧衍喝了药,躺着没事可做,就又把因夏花而生出来的那点膈应给拿出来咀嚼。 越想,越觉得不高兴。 于是睡不住了,叫来福成:「这两日,可有人来探过?」 他发热烧得嗓子嘶哑,眼睑微微阖着靠坐在床榻上。金冠摘了,满头的墨发柔顺地放下来,眉眼里总氤氲不去的邪气也染上了虚弱之态。 「贤妃娘娘昨夜半夜才走的,惠妃娘娘来过三趟。林顺华也接二连三来张望,」弓着身子回话,主位的得宠的妃嫔福成都报了,「淑妃娘娘行动不便,来瞧过一趟,留了钟粹宫的杜内侍在外间等着。」 听说夏花来过,萧衍心里好似舒服了点。 福成看他狭长的眼睛又眯了起来,知道他高兴了,暗暗吁了一口气。 可接下来这一日,能来的都来过了,不能来的折腾点声响也要在萧衍跟前露一次脸。钟粹宫这边,夏花却还是只有一个太监在。 萧衍的心情,眼见着就阴沉了下去。 叫福成把姓杜的太监叫进来,萧衍要亲自听一听钟粹宫的关心。 杜内侍很会说话,字字句句都在为自家主子表达对圣上的关心。那漂亮话说出来,便是夏花没能来也是最真心的那一个。 萧衍冷眼看着,心中无半点波动。 杜内侍偷偷地瞥到了他的脸色,心下一咯噔,趴伏在地上心中反复琢磨起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 福成这时候也看出来,他这几日脸色阴郁的缘由。心里惊诧萧衍竟然也有这时候,转头又暗道夏花失策。淑妃娘娘不是惯会抓陛下的心思?怎地旁人都来了,她反倒关键时候不机灵。 「淑妃近来身子养得如何?」 杜内侍心道不才三天,能看出什么情况来? 「回陛下,娘娘近来忧心陛下身子夜里睡不大好,时常惊醒,」肚子月份大了夜里腿抽筋,确实总惊醒,「娘娘身子重,这几日下来,精神头一直不大好。」 「哦?」萧衍眉头蹙起来,「可传太医看了?」 「太医直言,是娘娘忧思过重的原因,」杜内侍头磕在地上,双眼盯着眼前的砖缝,后背默默被汗湿了,紧紧巴巴地粘在衣服上。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嘱咐了娘娘注意静养,养好精神再走动。」 确实要养好精神,否则一个不小心摔了,他找谁赔? 点点头,萧衍也不计较夏花是否对他不大用心的这点小事儿了。当务之急,是让淑妃把孩子顾好,安安生生地生下来。 「你且回去吧,往后多些人看顾左右,切莫叫淑妃磕着碰着。」 汗湿之后,只剩下透心的凉:「是,奴婢告退。」 出了建章宫,杜内侍腿软脚软地靠在围墙上缓了缓。他就跟阎罗殿走了一圈似得,方才没过脑子就撒了谎,回过神一阵一阵的后怕。 摇了摇头,快步走远。 内室回府了安静,福成瞥了眼床榻上闭目养神的皇主子,心中更诧异了。没成想从来疑心重的陛下,竟被说个话就抖半天的小太监几句蹩脚的话给哄住了? 转而他又摇头,怕是自愿被哄住的吧? 一甩浮尘,福成弓着身子默默缩到了墙角边。 垂着头,他心里暗道,往后这淑妃娘娘啊……他还是多敬畏些为好。 入秋之后,京城正式进入了少雨时节。 经过大半年整顿,时局如今已然安定下来,萧衍终于可以喘口气。一年一度的秋猎之盛事,可以如期举行。 适时喀什使者进京朝贺,自是好一番热闹。本不愿带夏花随行的萧衍耐不过她上门请求,松了口允她随行。夏花本是十分期盼与夏晓相聚,没想到却被夏晓遇刺险些小产给惹恼了,带着一肚子火气回了宫。 她这才知道,夏晓的日子也并非如外界传的那般和美。周家那个看似十分开明的国公夫人,实则面慈心苦。 夏花难受得不得了,比自己受委屈还憋屈。她家幺妹傻,受了委屈也不晓得哭不晓得疼,惹得她越发心疼。 番外篇二(21) 为此,夏花狠狠气了一场。 萧衍有些不高兴,花儿对姐妹当真情深义重! 别扭归别扭,夏花一怒之下给萧媛灌了药这事儿,他却听过也当不知道。萧媛与他是兄妹又如何,情分又没多少。萧媛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告淑妃不顾大局毒害她,他轻易就放过了。 这么放了又心中不爽,他琢磨着要在夏花身上讨回来。 还没等他抽空,周斯年一身煞气地先冲到他的面前来了。 夏花护犊子的性子,把人家周斯年的宝贝妾室带回宫里了,偏她会折腾,非拦着人家不让见。周斯年的那个妾身又怀六甲的,这么做,可急坏了周家人。 周斯年满腹的火气撒不出来,咬着牙道:「陛下,内闱不修如何正朝纲?」 萧衍眼皮子一抽,没能懂这跟内闱不修有多大关系:「不是你自己点头的?」既然自个儿答应了,又来他这里闹什么。 周斯年心里堵,他是点头让夏晓来宫里住些时日,又没答应不见夏晓! 如今人住进了后宫,看不见摸不着的,他一个外臣又不好硬闯。找不到淑妃要人,只能找萧衍讨公道:「内子是个不懂事的,身子这般重还跑来宫里给淑妃娘娘添麻烦,实乃惭愧。还请陛下给个恩典,臣下接内子回府。」 他说着谦逊的话,脸上的煞气半点不掩饰。 萧衍嘴角直抽,周斯年这小子旁的都好说,就是男女之事上尤为较真。动人家心尖上的人,就连他都要掂量掂量,花儿真是不知者无畏。 「罢了,朕正好去钟粹宫走一趟,爱卿随行吧。」 正好也讨一讨他的‘公道’。 两人过去之时,夏晓跟夏花两人正窝在钟粹宫的小厨房。 自从夏花有孕后,吃食是个大事儿。 夏花的怀相不好,这都六个月了还总吃了就吐,人瘦得叫人放不下心。萧衍为此特许钟粹宫设小厨房,再不必餐餐去御膳房领。还给夏花的小厨房里拨了两位御厨,只要夏花想吃的,他们都能立马做出来。 如今有夏晓这个能吃的陪着,她餐餐能多吃一碗饭。 夏晓吃得多饿得快,她日日零嘴断不了,带着夏花一起也吃起了零嘴儿。钟粹宫的人原为了夏花进补的事儿急得头发直掉,现在有了转机,恨不得夏晓能陪她们娘娘吃到不必进补。 萧衍听说这事儿,送夏晓回去的心立即就转变了。 周家那个也可以在宫里养胎嘛! 宫里的膳食好,又有太医在一旁看顾着,再没有比宫里更适合养胎的了。 如此,瞥见了周斯年寒冰似得脸,他只作看不到。 等夏花匆匆领了夏晓过来行礼,萧衍打量着她的脸色确实好看了不少,更坚定了叫夏晓陪着养胎的心:「这是弄什么零嘴儿呢?」 夏花一笑:「晓儿这丫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古怪心思,折腾出来什么蛋糕。香甜软绵,臣妾十分喜欢。」 夏晓趁机上前请安,萧衍看她肚子比夏花还大,还没躬下来他便叫起。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夏晓。不得不说,夏家这两姐妹生的太招人。姐姐弱质芊芊娇美如莲,妹妹朱唇皓齿明媚如春晖。 萧衍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抬手叫宫人把蛋糕拿给他也尝尝。 周斯年从看到夏晓,眼睛就没离她身。 萧衍嫌弃他,摆摆手示意他径自带人去一边说话。 周斯年轻轻颔了颔首,抬眸冷冷一瞥眼睛骨碌碌转的夏晓,举步往外走。路过夏晓之时,压低了声音道:「跟爷出来。」 夏晓眨了眨眼,跟他走了。 两人一走,萧衍的眼神就邪气了起来:「花儿啊,可有什么话要跟朕交代的?」 夏花拈了一块蛋糕慢慢嚼着,自是知道他在说萧媛之事。 这都过了十多天了,他不提她以为他没放心上。没想到这么久还记得:「陛下要臣妾说什么?」萧衍没明确提出来,她乐得装傻。 「你说朕要你说什么。」 夏花摇摇头:「臣妾当真不知。」 萧衍眼睛眯了起来,他慢慢倾下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夏花。须臾,鼻腔里轻轻一哼,说不出是生气还是什么。 夏花面色不变,归然不动。 「朕看你的胆子是越发大了!」 他见状心中不渝骤生,突然拔高了嗓音不打马虎眼了,「和亲在即,竟明目张胆地对当朝的公主动手,当真不怕朕怪罪你么!」 夏花眼皮子一抖,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都问罪了,显然知道始末,」夏花低着头,「臣妾这是在认罪。」 肚子那么大,突然跪下来,萧衍的心都颤了。 他本就想吓唬吓唬她,没真想惩罚,见到她这般反应只能自己改口:「你给朕起来!跪什么跪?朕若要真追究你,就不会拖到今日。」 萧衍也说不清,他如今不知为何,就见不得夏花的狼狈样儿。黑着脸,他拉她起身,「平常不是挺懂事儿的?怎地这时候就脑子不清了?」 夏花当然知道,不过该做的样子必须做到。 她面上带了点惊慌:「臣妾知道犯了大错,臣妾当时也是真气糊涂了才会这般。若非长公主接二连三地要晓儿的命……晓儿大着肚子,险些弄得一尸两命,臣妾又哪里顾得了其他!」 萧衍是最厌烦她这幅为了姐妹什么都能不顾,当即酸道:「哟,那你可真端得住。朕若不提,你是不是就这么混过去?」 夏花委屈:「不混过去,难不成四处嚷嚷?」 萧衍顿时一噎,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憋得脸色难看。 顿了顿,他又道:「……朕帮你把这事儿平了,说吧,你要怎么谢朕?」 夏花蹙了蹙眉,好似不解道:「臣妾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钟粹宫里都是陛下赏的,就连臣妾人也是……陛下还要臣妾怎么谢?」 又是一噎。 萧衍慢慢吐出一口气,确实,夏花连人带物都是他的,他要从她这里讨什么呢? 可这么一反问,萧衍没觉得心中纾解,反而更憋屈。 夏花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在折腾什么。 想不通她就不想,转而低头温柔一笑,换个话题:「陛下,孩子如今已经能踢人了。前儿连番动了好几下,怕是个调皮的。」 「哦,是吗?」 萧衍看着她无知无觉的模样,泄气了,「前儿太忙了,没来真是亏了。今儿朕在,也不晓得能不能碰上小家伙热闹一回。」 「许是能的……」 夏花说起孩子,眉眼里氤氲的温柔能把人溺毙。 萧衍就这么静静看着,心里又酥又麻的同时也有些酸。总觉得花儿对谁都比对自己真心,当真令人不渝。 不过说起孩子,他来了兴致。 手搭在夏花的肚子上,就等着孩子赏脸踢上一脚。然而兴许他来的不是时候,等了一中午,也没能等到他的崽儿给半点动静。 夏花慢慢抚着肚子笑:「也许今日他累了懒了,来日精神头大,定会欢欢喜喜跟父皇见个礼。」 萧衍砸了砸嘴,满心遗憾。 另一边周斯年终于把话说完了,姗姗来迟。 番外篇二(22) 萧衍看他面上稍霁,心理不平衡。 他心里不爽就叫别人也跟着不爽,径自抢在他前头开了口说:「朕瞧着你家的这个陪淑妃很好。左右她月份也不大,先就在宫里多陪陪淑妃吧……」 周斯年的脸,绿了。 若是手里有飞镖,他都能射上去取皇帝狗命。 如此,臭着脸的萧衍,领着脸色更臭的周斯年出了钟粹宫。 夏花看着人走,疑惑地蹙着眉头沉思起来。 左思右想半天,没想明白萧衍闹什么脾气。 她边走动着手下边慢慢抚着肚子,冷不丁的,小家伙踢了她一下,十分有劲。夏花顿时把萧衍抛诸脑后,嘴角的笑意如春花绽开,满目温柔。 这时候夏晓才懒懒散散地走过来,嘴唇嫣红如血,肿了起来。 夏花瞧得脸红,眼神斥她:不知羞! 「吃午膳么?」夏晓嘻嘻一笑,眼角的水色氤氲开。这模样,任谁都看得出方才周世子拉着这位出去,做了什么。 想着周斯年那张不染凡尘的仙人脸,珠翠钗环臊红了脸。不敢看夏晓,俱都低了下头。 然而当事人却没事人一般遮都不遮,还没皮没脸的要吃得:「花儿啊,肚子饿了,咱们什么时候开饭?」 夏花无奈:「就知道吃!」 夏晓耸了耸肩,食色性也,周斯年也是个男人嘛! 夏晓没多久就被接走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亲姐姐也不能手伸得太长。夏花只要把该有的震慑意思传达到周家人耳边即可,夏晓总还要回国公府的,过犹不及。 人一走,宫里立即就冷清了。 夏花有些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身边伺候的一旁看着,心里着急的不得了。她们娘娘的身子才养好,这夏四姑娘人一走就又回了食不下咽的模样。私下琢磨了半天,没个正经的主意。 倒是珠翠钗环跟夏花日子久,想起以前在旧府时,听她提过喜欢听戏,便提议请梨园的伶人来给她唱戏热闹热闹。 夏花这般情态,其实也是伤怀。 一人在宫里久了,又正是怀了孕心情敏感的时候。难得有亲人陪她,陡然夏晓走了,她不适应觉得孤单罢了。 宫人们一提,倒是来了些兴致。 夏花幼年时曾看过草台班子唱戏,那时候在乡里除了过大节才能听一回。欢喜的心情刻在脑子里,如今想起来还记忆犹新。她确实跟珠翠钗环说过一嘴,难为她们还记在心上。 见夏花点了头,下面人顿时满心欢喜,立即着手去操办。 主子好了,下人才能好。 杜内侍跟梨园的人熟,熟门熟路地找了梨园的管事太监。 杜内侍如今是淑妃身边的得意人。人一站出来就代表了钟粹宫,司礼监的太监们谁都要给他几分薄面的。一听他说淑妃娘娘想请人去唱戏,管事太监脸笑成了花,立即应下这个差事。 去淑妃娘娘跟前露脸,这等美差谁不乐? 「杜老弟你且放心,」管事太监的嘴咧开,胸脯拍得砰砰响,「娘娘想听什么样儿的曲儿,你只管说了,哥哥我叫这就底下人排!」 因为新皇不爱听戏,废帝养的满院子名伶已受了快一年的冷待。如今好难得淑妃娘娘有兴致听戏,管事的心情,激动得不亚于怀才得遇。恨不得立马掏出看家本领来讨得夏花欢心。 梨园已经好久没得宠了,不清楚新主子的喜好。 「杜老弟,」管事太监皱了眉,支支吾吾道,「淑妃娘娘可有什么喜好的曲目?」 冷清的衙门突然有了点盼头,自是希望能一举得成功。管事太监巴巴望着杜内侍,盼着他能露点淑妃的喜好来。 都是给主子办事,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 何况杜内侍往日受过他恩惠,自是不吝提点他两句,「尽选些喜庆的曲目来。娘娘近来心情不好,你挑些讨喜的孩子,好好给娘娘热闹一番。」 管事太监躬身作揖,多谢他的提点。 这般还不算,特意花了银钱叫来一桌子酒菜,招待杜内侍吃了一顿。他直打了包票说一定给办妥当。 「就这两日的功夫,差不离的,你千万合计好。」 临走之时,杜内侍也不辜负那顿酒钱吗,细细地嘱咐清楚,「你也莫慌,咱们娘娘是个宽宥的性子,若不是触了忌讳,不大爱罚宫人。届时娘娘传你们过去,你只管逗得娘娘笑了便好了。」 管事太监哪有不应,连连地点头。 人一走,他便把梨园的伶人都招了来,挑人。 管事太监记着杜内侍的话,尽选些相貌讨喜的。不过这般能进了梨园,样貌上没有差的。挑来选去,选了十个年岁不大的清秀小太监。淑妃娘娘正怀着龙嗣,孩子要更讨欢心些。 钟粹宫的这点动静,瞒不过如今掌管宫权的贤妃李氏。 说起来,李氏从入宫到如今,得到的萧衍的眷顾委实没多少。 她本身只是清秀,除了一身书卷气,人扔在百花齐放的后宫确实不起眼。 自个儿凭的什么得了青眼才接手的宫权,李氏心中清楚。所以即便十分看不惯夏花一个青楼妓子这般盛宠,她也从没往钟粹宫伸过手。 她沉得住气,武家那个没脑子的可沉不住气。 李氏忆起武琳琅对夏花明目昭昭的嫉恨,咔嚓一下剪断了盆景的乱枝桠。招来手边一个宫人,冲她耳语了几句,那人便立即应是退下。 事情顺理成章的,未央宫立即知道了。 武琳琅翘着兰花指,浅浅呡一口茶,勾着唇缓缓笑起来。 说起来也巧,武琳琅年岁不大,却是个十足的戏迷。梨园里什么情况,她一早清清楚楚。鉴于未进宫之前从祖母口中听说不少萧衍的事儿。知道他自小不喜欢,嫌弃听着软绵黏糊,便没敢表现出对梨园的喜欢来。 这般听说夏花堂而皇之招人去唱戏,武琳琅忍不住幸灾乐祸。 淑妃这贱人,可算做了件大快人心的蠢事。 梨园里一个非常有天赋的小太监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在钟粹宫当个二等宫女。武琳琅一早打算给夏花好看,早早就抓了这条线。不过淑妃怀孕,钟粹宫被萧衍围得如铁桶一般,武琳琅没找着机会动手。 如今这机会送到她的跟前,再好不过。 于是当日夜里,梨园的小太监便偷偷摸摸去了未央宫。 钟粹宫搭戏台子,定在了十日后。 宫里日子本就枯燥,受宠的还好些有个盼头,好些从进宫起就没承过宠的日子都没个指望。这一听说钟粹宫搭戏台子,个个眼巴巴望着。李氏被不少想听戏的妃嫔扰得烦了,无奈之下便亲自去了钟粹宫拜访。 说只说正值菊黄蟹肥之时,宫里好久没热闹,提议办一场赏菊宴。 「淑妃妹妹既然要搭戏台子,不若这般,」贤妃一举一动端庄的刺眼,仿佛她就是当今皇后,「赏菊宴就在钟粹宫办如何?也不办什么隆重的席面,就图个宫里的姐妹们自个儿开心……」 你的赏菊宴在我的宫里办? 夏花笑了笑,贤妃这是有多大的脸面才说出这话。 番外篇二(23) 「贤妃姐姐说笑了,」抚了抚肚子,夏花面上露出些为难之色,「我如今身子重,哪有那个精力办赏菊宴?」 「不是叫你操办!」 贤妃有些责怪她乱说的模样,笑道,「就办几桌席面罢了,正好你宫里要塔戏台子,一块儿热闹热闹。你是不知道,近来好些人来我宫里说这事,姐姐这般也是无奈之举。淑妃妹妹就与人方便……」 办个席面不是难事,但夏花不喜欢莺莺燕燕到她宫里来。 见她蹙眉没答应,贤妃绣帕掖了掖唇角,又道:「淑妃妹妹若是嫌置办起来麻烦,大可叫姐姐帮着置办,也是妥当的……」 说到底,贤妃是打定了主意在钟粹宫办一次。 夏花不可能叫她手伸进来,想了想,说:「若是借着戏台子方便,叫梨园那边再去你宫里唱一回。」 「妹妹这时说得什么话!」 贤妃柳眉一竖:「既然要热闹一回,哪有单独撇下你的道理?」她十分不赞同地看着夏花,「妹妹若是真跟宫里姐妹分了开,这般不合群,岂不是显得妹妹不通人情不懂道理?」 这话说得夏花心头冒火,她今儿个就是不愿在钟粹宫办。 不管贤妃怎么说,她就是不应。 贤妃心头也冒火,倒不是说她要趁机把手伸进钟粹宫,而是气她太嚣张。她看不惯圣上把钟粹宫当了特殊护着,同样看不惯的人多了,浑水摸鱼的自然更多。今日这提议,她就是为想伸手之人打开方便之门。 例如武氏,例如其他魑魅魍魉…… 这日贤妃明褒暗讽的,夏花终是应了办席。 不过夏花没同意旁人帮忙,直说若是非要办,她宫里正好有小厨房,两位御厨手艺高超自是能办一桌满意的席面出来。 贤妃没讨着好,反倒被夏花明摆着显摆给气得心里呕血。 就是这般特殊厚待才叫人止不住地心中膈应,淑妃这贱人到底凭什么?母凭子贵么?从妓子肚子里爬出来的小东西能高贵个什么劲儿?! 憋了一肚子火气,贤妃端庄地笑着道了别。 事实上,也不是完全没空子可钻。 轮到约定好吃蟹的前几日,钟粹宫小厨房所需的螃蟹还得从外头调。这不立即就叫近来风头挺盛的林顺华给抓到了机会。 淑妃霸宠之事不是一日两日,屈居第二的林顺华早就心有不甘。分位不及人家,但她出身可比淑妃高得多。林顺华总觉得以她的受宠幸的程度怀孕是早晚的事儿,只要再加把劲就能把夏花拉下来。 于是武氏来找她,给她指了路,林顺华欣然接受。 她也不是个傻的,赏菊宴上就出事,萧衍追究起来那是铁定逃脱不掉的。 不过是借了赏菊宴的方便跟钟粹宫伺候的二等宫女说了几句话,例如捏住她那宝贝弟弟的小命,叫她乖乖就范便是了。 如此,赏菊宴安安稳稳地过了。 夏花为此疑惑了许久,闹不准李氏到底什么意思。她折腾这么一大圈,就是要在她宫里办一场席面? 这也太奇怪了! 心中疑窦重生,夏花当日便彻底查各处,然而并未找到怪异之处。 想了想还是放不下心,她又请来太医为自己把脉。肚子八个多月了,离瓜熟蒂落还有一个多月。除了近来有些忧思过重,她的一切正常。 虽还有些怪异,夏花暂且把心放下了。 夏晓近来老觉得心神不宁,像揣了事儿一般睡不安稳。她这个人向来直觉很准,夏晓绷着神经等,果然没多久夏花不大好的消息。 这一递到她耳边,夏晓连日里绷着的神经顿时就像被拉断的琴弦。蹭地一声轻响,心悸的感觉扑面而来。顾不得双胞胎还在地上爬着玩儿,夏晓快速交待了一番便领着紫衣匆匆进宫。 她就有预感要发生什么,这么快就应验了。自古宫中险恶,夏晓急得要命,就盼着她的好运能一并眷顾了她家花儿。 事发突然,夏花这边正兵荒马乱着。 她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道还是意外。明明她一再小心地排查,宫内宫外都叫人看着,连太医把了脉也说没问题,可一早起身还是不大好。 珠翠慌忙去传太医,钗环将夏花扶到榻上,钟粹宫里顿时乱成一团。 夏花靠在床边缓缓喘着气,企图能延缓疼痛。然而她面如金纸的模样,那一声一声粗重的喘息声听着十分吓人。钗环明兰几人没伺候过孕妇,当真慌了,大叫着烧热水传稳婆。 没料到这时候发动,转而又慌慌张张去布置产房。 太医的人还没来,夏花的羊水就先破了。 肚子才八个月,跟太医预料的日子差了一个多月。谁也没料到这个时候发动,委实打了钟粹宫上下一个措手不及。 能管事的贤妃前二个受了风,染了点风寒起不来身。钟粹宫的人去报信,广林宫的宫人直说贤妃还病着,别过去叫淑妃过了病气。恰恰这时候又正是上朝的时刻,小太监跑的帽子都歪了匆匆赶去御前,根本见不到人。 人才金銮殿外门就被护卫长给拦住了,寸步不得进,急得他不住地拔头发。 还是有人眼尖听见他与侍卫分说是钟粹宫出来的,才小跑着过来听他说话。这一听淑妃娘娘发动,慌不择路地去跟福成禀报。 福成深知淑妃这一胎的意义,顾不得还在上朝,忙不迭把这事儿禀明了萧衍禀明。 萧衍脸上骤变,搭在扶手上的手倏地绷直。 朝臣们注意到他神色变化,正在争执不下的户部尚书与钟敏学停下来,诧异地看着上手。萧衍顾不上了,压低了嗓音质问:「什么情况?淑妃不才八个月多点?怎么会这个时候发动?」 福成听了个大概就匆匆来报,具体情况也说不清。 「陛下恕罪,奴才没来得及听缘由。」 福成一边躬身请罪一边心中祈求后宫那些个作妖的人可千万别成,那是主子的头一个子嗣!他飞快道:「事发突然,娘娘这边的宫人们没个主意。那小太监还在外头,等陛下您拿主意。」 「废物!」 萧衍心中突突地跳,气得火冒三丈,都他娘的是一帮废物! 「贤妃呢?惠妃呢?都是死人啊!」 萧衍骂,福成可不敢接嘴,缩着脖子只当没听见。 这般就听耳边细微的咔擦声儿,福成眸光一闪,低头才发觉萧衍无意之间竟捏碎了戴了很久的碧绿扳指:「管个这么点儿宫务,还叫钟粹宫急得到朕这儿讨办法,朕看贤妃是当真很‘闲’了!」 福成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福成!你亲自去未央宫传朕口谕。」萧衍黑沉的脸色仿佛随时降下暴雨,「贤妃不管,就叫惠妃去管!」 福成立即应是,打了个摆子便要退出去。 萧衍临时叫住他,压低的嗓音里不掩狠戾意味道:「你只管跟她往明了说,若是淑妃有事,朕拿她是问!「 福成把口谕带到未央宫,武琳琅差点没呕出一口血。 什么叫‘淑妃有事,拿她是问’?那要是夏贱人天生福薄就是生不出来呢?这般也要怪她不成? 福成人一走,武琳琅便大发了一通火气。 番外篇二(24) 可圣上口谕不能不遵,顾不得收拾满地瓷器残骸,她扶着宫人的胳膊便匆匆往钟粹宫赶过去。她今儿个就不信了,若是淑妃那贱人当真一尸两命,皇帝表哥还能拿她去填了命不成? 武琳琅赶到之时,夏花已然被扶进了产房。 她才一进偏厅,虚虚一打量,来了不少借机巴结的。武琳琅无声地哼了一下,掐着细腰雍容地走到主位上缓缓坐下。眼尾轻飘地瞥向偏厅伺候的宫人:「淑妃进去多久了?如今情况如何?」 「回惠妃娘娘,娘娘进去半个时辰了。」 宫人恭敬地跪下回话,「太医说了娘娘这是头胎,怕是要生很久的,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武琳琅吹了吹茶叶,浅浅呡一口茶,嗯了一声便叫她退下了。 这般敷衍的问候叫钟粹宫一众宫人看得心中憋火,但没人敢说什么。毕竟她们主子正是关键时候,疏忽大意不得。若这时候激怒了惠妃,故意给她们娘娘使绊子,那可罪过大了。 产房里,夏花的生产还没开始。 头胎一贯是不好生的,何况她没到瓜熟蒂落的时候,就更艰难些。伺候宫里的宫人,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一个不好,她们这些人集体陪葬。稳婆们此时个个绷紧了皮,生怕夏花有丁点儿的不好。 事与愿违的是,夏花难产。 「这可如何是好?」有经不住风浪的立即就叫了出来,「孙姐姐,你接生的人最多,你快给定个主意啊!」 夏花说是难产其实也并非没法救回,只是比正常生产难些罢了。 突然有个人带了头慌,旁的就是不慌的,也被带得心中惴惴。俗话说七活八不活,这淑妃娘娘八个月早产加难产就更凶险。这时候拿主意,若出了事定要占大头。知道要受罚,可谁也不想占大头。 「你这不是说笑呢?」姓孙的婆子往后退,「我接生的多是不错。可这一块被接进宫来,你杨稳婆又见识的少了?」 这般状况一出,产房的人都慌了。 不仅产房里的人,福成特意留在钟粹宫这边盯着动向的小太监听见动静也慌了。哪还有耐心等?拔腿就往金銮殿方向跑去。 他人一走,一直张望这边的宫女铃云便端了热水从游廊那边匆匆过来。 到了产房门口,跟门外的明兰说了里面叫端来的。 明兰没进去,闹不准里头是不是叫过换水。但生产要热水确实没错,于是便放了她进去:「你当心着点儿,可千万别弄洒了!」 「是,明兰姐姐。」 铃云进来谁都没注意,都在焦心淑妃胎位不正。 夏花的神志已经乱了,耳边嗡嗡的全是说话声。听得见吵闹听不清说得什么,但心弦一直绷着,夏花倒是撑着没昏过去。 凌云端了一盆滚水来,正被这群稳婆气得发抖的钗环头也没回。急得满脑门子汗的珠翠也是头都没抬,边给夏花擦着汗边指使她把水换了。 铃云顺从地换了水,转过身轻声跟珠翠道:「珠翠姐姐,不若换奴婢来?奴婢以前在太医署当过差,这事儿拿手。」 珠翠没多想,起了身就让她。 铃云照顾人起来确实像模像样的,珠翠看了几眼,转头就去帮钗环。 钗环呵斥还在推诿的几个稳婆道:「不管你们谁拿主意,今儿个若娘娘损了一根头发丝儿,你们这些人一个跑不掉!」 珠翠是个泼辣脾气,才懒得跟稳婆们说,上去就扇了带头的杨稳婆几巴掌。 她出手重又狠,杨稳婆一口牙都被她打松了。 正当杨稳婆要闹起来,密闭的窗户突然被人从外头给踹了个稀碎。 猝不及防的,吓得整个产房的人都尖叫出声。还不止,就见一个身着藏青色下人服的精瘦女子飞身过来,一脚踹飞了夏花身边的铃兰。 于是尖叫声乱成一团,都在大喊着「有刺客!抓刺客!」 还是钗环认出了是紫衣,才堪堪把乱糟糟的情况压制下来。 可就算这般热闹,偏厅里喝茶的娘娘们老神在在的坐着,连过来张望一下都没有。被萧衍派来主事的武惠妃听到动静,也只打发了贴身宫人过来瞧一眼,半点用心的姿态都懒得做。 与此同时,报信的小太监这才把话带到了福成耳中。 福成一听淑妃娘娘难产,惊得浮尘都拿不稳,捻起袖子就匆匆又赶回了金銮殿。 早朝还没结束,萧衍在上首如坐针毡。 见福成一连凝重地过来,顿时手脚都冰凉了。底下工部侍郎还在禀奏,他撇了头问福成:「又出了何事?可是淑妃又不好了?」 福成快步小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萧衍的嘴唇渐渐白了。 「太医呢?朕养了那一帮子人都干什么吃的!」他抓着扶手上的龙头的手,手指微微在颤,「狗奴才敢在钟粹宫闹事,怕死是吧?怕死朕就叫她们立即去死!福成,你这就过去,传太医去!」 福成忙不迭地小跑了出去,心道,淑妃娘娘若能挺过这一次,往后得供起来。 太医赶过来时,夏晓人已经在产房里面了。 断断续续的女子痛吟声传出来,隐约有稳婆的引导从旁配合,生产已步入正轨。谢太医在门口徘徊了片刻,没贸然推门进去。 若非迫不得已,他一介男子还是莫要擅闯产房为好。 看不到人,光听声儿委实磨人。产房门口围了一大群钟粹宫的宫人,一个个的被里头的尖叫声吓得心慌。胡乱朝天上作揖的,闷头来回踱步的,好几个甚至跪在地上念念有词,祈求老天保佑主子母子均安。 萧衍下朝匆匆赶来就见这么一副场景,心头陡然一跳。 「如何了?淑妃的情况如何?」 夏花的叫声还在继续,撕心裂肺的,十分吓人。 萧衍大步走过来,问守在门外的谢太医,「到底如何了?」 谢太医回头一见问话的是萧衍,脸上一变跪了下来。他这一动,产房门口的所有人都跪下来直呼陛下金安。萧衍哪有心情听这些废话,拧了眉不耐烦:「只管先说了淑妃的情况,哪儿这么多废话!」 谢太医的冷汗顿时下来,他没进去,还不知道里头什么情况。 「听着声儿,约摸生产顺利了。」 抹了把汗,谢太医不敢抬头看萧衍的脸色,「不过微臣来时听见里头有人争执,动静十分大,似乎还动了手。微臣私心里猜测,约摸是争执太过耽搁了生产,才导致了娘娘难产……」 谢太医这话未免没推脱责任之嫌,但却也猜的八九不离十。若非珠翠几巴掌打下去震慑住,稳婆们指不定还得推诿一会儿,耽搁夏花。 萧衍听罢,怒不可竭。 在产房里争执,吃了雄心豹子胆! 「人呢?惠妃不在?」不是叫她主持大局?这就是她的主持大局?! 「产房里头闹翻了天,她都干什么去了!」 萧衍陡然拔高声音,一院子全跪了下来。 明兰跪在最后头,听了这话,立即膝行到萧衍的跟前。抖抖擞擞的磕了个头,她趁机上眼药道:「回陛下,娘娘们都在偏厅饮茶。」 饮茶?饮茶! 萧衍冷笑:「当真是好样的!」 番外篇二(25) 这时候,就有那不起眼的小宫女去偏厅里报信。 福成眼尖瞥见,给旁边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太监上去便一脚报信的小宫女。萧衍注意到这动静,俊美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他眯了眯眼,不知意味地丢下一句「既是饮茶,今儿个就叫她饮个够!」便穿过人群到了产房门口。 掷地有声,在场跪着的后背都被冷汗湿了个透。 萧衍的手才搭在门把手上,才将要推门就听到里头传来粗嘎的一声惊喜:「生了!是个健康的小皇子!」 他一愣,整个人都僵住了。 身后的宫人大喜,当即异口同声地恭贺他。 这般大喜之事恨不得最大声儿地喊出来,恭贺声不断,偏厅里饮茶的妃嫔总算是听见动静了。武惠妃心里有些惊慌,连忙放下茶盏起身:「西厢那头怎么回事儿?快扶本宫去瞧瞧!」 她起了身,旁的低位的嫔、昭仪自是坐不住,也一并跟在她身后。 略显慌乱地穿过游廊,老远便看到了产房门口明黄的身影。武琳琅暗道不好,推了宫人的手,亲自牵了裙摆小碎步过来。 她没说什么辩解的话,上来便亲亲热热地恭喜萧衍。 萧衍的头一个子嗣降生,正是喜不自禁的时候,看到她没斥责也没理会,盯着门口直等里头收拾好出来。 还是福成觉得这般不妥,凑到他耳边说了句‘淑妃娘娘怕是不愿陛下看见她狼狈的模样,陛下不若先去了正殿,等娘娘这边收拾妥当了再瞧。’ 萧衍一想也是,正好稳婆抱了孩子出来,他便先去看看孩子。 武琳琅见他没有责问,拎着的心稍稍放了些。 淑妃这事她行事不当也情有可原,萧衍便是怪她敷衍也没道理罚。毕竟她一个没开怀的,又哪里知道照顾孕妇生产是不是? 这般一想,她又心安理得了些。 钟粹宫这边的喜事,恭贺了一番之后她便回了未央宫。其他人借着恭贺想在萧衍的跟前露一次脸,奈何青眼都甩给瞎子看。 萧衍如今满心的淑妃母子,她们只能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人一走,立即清静了。 萧衍老大一个人静静地蹲在摇篮前,那素来乖戾邪气的眼神此时都化作了春水,盯着睡着的小家伙舍不得移开,竟是百看不厌。 福成弓着腰也在看,边看边偷偷抹眼泪。 他们主子年近实岁二十有七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当真来之不易。福成笑得满脸褶子心道,细算下来,他们主子爷二十七诞辰那日还是小主子的百日。父子两真有缘,淑妃娘娘福气好啊! 看了会儿儿子,萧衍听说内室收拾妥当了便起了身。嘱咐奶嬷嬷仔细照顾着小皇子,他满面春风地去内室看夏花。 夏花的状况不好,孩子虽健康活下来,但夏花委实遭了大罪。 本就生的弱气,这般没甚生气地躺在榻上,好似一下子被抽光了精气一般。萧衍入眼一看,心冷不丁就揪了起来。 夏晓为歹人给夏花下毒手呕了一肚子火,见到他便要跪下告状。 方才萧衍去看孩子这个功夫,够夏晓把告状的证据凑了齐。夏晓不爱说废话,把各色证据证词一股脑全丢到萧衍的面前,就直言讨个公道。 不必她特意讨公道,萧衍已然火冒三丈! 后宫之事,萧衍平日里没心思管并不是他没法管。从来只有他不想查的,没有他查不到的。武琳琅原以为不过给林顺华指条路,事发也抓不到她的尾巴。萧衍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查了出来。 雷厉风行从来不只在政务上,萧衍在其他事上也一样作风。 不过一下午的功夫,侍卫便冲进了未央宫。 谋害淑妃母子之事,首当其冲的林顺华已经杖毙了。至于她,身份太高侍卫们不敢拿人,是福成领了口谕亲自来拿的人。 碍于武家萧衍的外祖父外祖母俱在,武琳琅得了开恩。 即便如此,她依旧从四妃之首的惠妃摔下来,直降到她往日看不上眼的贵嫔之位,并被勒令连夜搬出未央宫。这便意味着,就算有武家两老的坐镇,武琳琅这辈子也无缘凤位之争了。 这番动静,不可谓小。 好些胆小的,连门槛都不敢踏出去,生怕不长眼碰到了什么被误伤。整个后宫人心惶惶,只有贤妃宫中一派喜乐之色。 贤妃正坐在窗棂边,满目愉悦地绣着屏风。 再过百日是陛下的诞辰,她此次送贺礼,不求贵重但求心意。 贤妃抚摸着屏风上双蝶戏花的刺绣,满目温柔的笑意。瞧瞧,整个后宫都是蠢货呢!如此,能与陛下携手同行的,唯有她一人罢了…… 建章宫这边,萧衍心情不渝。轻易放过了武琳琅,他如今对夏花是满心的歉疚。 罚不得指使人,便决心厚赏夏花。 按例说,夏花妓子出身能做到妃位这辈子便算已经做到最高位,是没法再往上提的。但萧衍十分心疼夏花,力排众议,硬是在小皇子洗三这一日册封夏花为皇贵妃。 皇后未立,皇贵妃等同副后。 此番旨意一下,一片哗然。青楼妓子一朝飞上枝头成凤凰,硬生生踩在世家大族贵女的头上,叫京城的这些个贵族情何以堪。 不少人联名上书,斥责夏花红颜祸水,以死相谏萧衍收回成议。 萧衍对此嗤之以鼻,他不是萧战,从来只有他不愿意做才会顺水推舟,他想做的,谁也别想逼他就范! 马家的老头儿,所谓三朝元老当了萧衍的面儿死谏了一回。额头撞得淤青,只得了个他在后宫的嫡孙女因多嘴被关禁闭的结果。马老头关门在家大骂了一番萧家小儿无德无节贪花好色,人却是老实了。 其他不死心的,扇动了一番学子以书讽谏的风潮。 只是这风还没刮到萧衍的耳边,才渲染了没几日,便就被十五王爷萧濯给撞见了。 领头的几个愣头青被他当面敲打,直说他们人云亦云,不堪重任! 此话叫好些自诩满腹学识的书生,满红耳赤。 被当朝王爷斥责没脑子,不亚于断了他们的青云之路。不少人悔不当初,暗骂自己不该为了几两银子就做这等事,如此便真消停了。 贤妃显然没料到这个结果,没注意,一针戳的手指流血。 陛下竟会因愧疚,叫淑妃那个贱人稳稳压在她头上?! 手指头的血滴到了屏风上,晕染出了刺眼的一块红斑。她冷冷地盯着双蝶之间的这点红斑,书卷气的脸上覆了一层寒冰。 宫人们跪了一地,连声请求说‘娘娘息怒’。 「这贱人,当真好运气!」 贤妃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着,指甲扣进了手心里,刺痛的感觉叫她还算清秀的脸孔渐渐狰狞了起来。 她倏地握紧了手,十分失态。 贴身宫女一看她这般,连忙挥手叫内室的人下去。 李氏闭着眼连连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叫自己扭曲了的脸孔又恢复成淡如菊的模样。盯着庭前的一株盛开的梅花树,她冷冷一哼:「本宫倒要瞧瞧,这妓子能走运到几时!」 番外篇二(26) 端了杯花茶递到贤妃手边,轻声问:「娘娘,这屏风怎么办?拆下来洗么?」要送给皇帝的生辰贺礼,可是一点马虎都不能有的。 李氏厌恶地瞥了眼花茶,却还是端了起来浅浅呷了一口。 「不必,本宫自有法子处理。搁那儿吧。」 相比随口吃一吃的花茶,李氏其实更爱顶级贡茶,「对了,备好贺礼,本宫要亲自去钟粹宫走一趟。」 逼着自己多饮几口,李氏放下茶盏:「本宫病了这许久,也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况,是时候该去给皇贵妃娘娘请个安了……」 贤妃来的不凑巧,萧衍正在里间儿陪夏花说话。 她带着贺礼在门外,隐隐约约听见里头含着戏谑的说话声儿,捏着绣帕的手不自觉地扣紧了。萧衍在旁人跟前,至少在她跟前,总是威严乖戾心思难测的模样。这般嬉笑着逗弄一个人,贤妃从没见过。 陡然发觉他在夏花跟前不一样的模样,贤妃一时接受不了。 伺候的宫人见她突然不走了,暗暗扯了扯主子的衣袖,冲诧异看着贤妃主仆的钗环笑了一笑:「娘娘近来还有些没好完全,精神不大好。钗环姐姐不若先进去给皇贵妃娘娘传个信儿?」 钗环心中了然,面上却顺势给了个台阶:「贤妃娘娘稍等,奴婢进去禀报。」 说罢,屈膝福了个礼,掀了珠帘进了里间儿。 夏花还在月子中,养了一个半月身子都养得差不多,气色比生产之前更红润了些。为了谨慎起见,太医嘱咐过夏花这月子多坐一个月。虽说能起身走动,但披头撒发脂粉未施的模样,委实也不体面。 不过贤妃亲自来了,没有把人晾在门外的道理。 瞥了眼懒散歪在软榻上笑的萧衍,她点了点头:「请贤妃进来吧。」萧衍都看得,贤妃就更没什么可顾忌。 贤妃进来便先莲步轻摇,上前给萧衍行礼。 萧衍对贤妃没甚感觉,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转头便将目光落到了旁处。男人嘛,再是心有沟壑也避免不了看脸的劣根。贤妃很好,聪慧知礼,与世无争,但平平无奇的长相让他提不起兴趣。 贤妃感受到他的冷淡,低垂的眼帘下落寞落寞一闪而逝。她起了身,转头又像萧衍身边的夏花行礼:「臣妾见过皇贵妃娘娘。」 动作自然流畅,半点不适都看不出。 夏花哪里会当着萧衍的面儿受她一礼?立即弯了腰亲自扶她,连连道不必多礼。 贤妃也不纠缠,听夏花赐了座便顺从的坐下。 萧衍从她进来后,玩笑的姿态便收敛了尽。此时外靠在软枕上,犹如藏进万千钩子的眼睛静静地半阖着。桌案上的香炉飘出缕缕轻烟,模糊了他俊美邪气的容颜。 贤妃瞥了一眼就如被烫着似得臊得心脏怦怦跳。 夏花也不知道说什么,有些话她能跟萧衍私下说,当着外人却张不开口。萧衍则是懒得开口,于是内室莫名静了下来。 贤妃恍若不觉,嘴角挂了恬淡的笑意:「前些日子气候骤变,臣妾夜里没注意染了风寒。晓得皇贵妃娘娘正是要紧的时候,臣妾怕过了病气便没来探望。一个多月来反反复复,可算养好了些,这不立即来给娘娘请安……」 说完,她帕子压着嘴角,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似乎还有些不适。 贤妃的这番说辞,在解释夏花难产那日她为何没有露面。不过她的眼睛是看着夏花,话却是对萧衍说的。 萧衍知道这事,点头嗯了一声,无可无不可。 贤妃瞥了眼无动于衷的萧衍,眼尾微微垂了下来。 这受挫的模样,叫夏花映满秋水的眸子闪了闪。也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又或许是她本性小心眼儿,她总觉得贤妃的姿态有些在博取萧衍的怜爱。 她看得不错,贤妃却是在。 然而李氏不认为自己这做派是勾引,她自觉读书识礼,从不作那等下作之事。如今她这般,只不过是夫妻之间最隐晦的示弱。 夏花心中不屑,盯着淡雅如菊的贤妃有些意兴阑珊。 事实上,夏花总觉得贤妃病得太是时候。不能怪她小人之心,虽说她难产是武氏指使林氏动得手,但夏花不信掌管宫权的贤妃事先不知。便是没从中掺一手,那定也在隔岸观火。 夏花倒是不嫉恨她袖手旁观,毕竟若是自己,一定是同样的选择。但不妨碍她自此对贤妃心存恶感。 「贤妃身子可好透了?」萧衍不说话,夏花却不能不开口,干巴巴地道:「若是没养好,可得请太医把一把脉。」 「已是好多了!」贤妃笑答。 顿了顿,她冲身后的宫人招了手,示意她将准备的贺礼拿上来,「虽说早前已经送了贺礼。不过小殿下降生这等大喜之事,便是再怎么恭喜也是不够的。臣妾若不亲自来贺一贺,心中难安呐!」 说罢,命宫人打开了礼盒,是一尊极品羊脂玉玉璧。 东西算不得多用心,但委实贵重。 通体洁白无瑕,雕工也精细。夏花看了一眼东西便将眼睛撇向了萧衍,从贤妃进来开始,他连口都没开过。 萧衍好笑:「你看朕作甚?喜欢便收下,朕还能拦着你不成?」 他这话一出,夏花李氏两人的脸色都是微微变了。夏花是被他的直接弄得尴尬,李氏则是嫉恨他跟夏花说话时旁若无人的亲昵。 既然他这么说,夏花便叫珠翠收下了。 「那不是当着陛下您的面儿收礼,感觉怪怪的!」 也许存心故意恶心人的,当着贤妃的面儿,她娇气地嗔了一眼萧衍,撒娇般直言不讳道,「若是您不在,臣妾一准眼眨都不眨地收下来。」 果然淡淡笑着的贤妃,嘴角都僵住了。 萧衍就爱她这模样,看着夏花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瞧你这贪财的!」捻起她肩上的一缕黑发慢慢把玩,萧衍掀了掀眼皮没好气地嗤笑她:「朕就随口一说罢了,你还真来劲儿了!」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一准跪下了。夏花却半点不惊,「那怎么办?臣妾喜欢这些!」 夏花从不掩饰自己贪财贪权的心思。自跟在萧衍身边起,就是整日一副作天作地的小人嘴脸。往日说过更过分的话,这般明晃晃摆出来两人倒没觉得怎么,贤妃眼底的锋芒却闪烁了起来。 然而她等了一等,却只等到萧衍轻飘一声哼便没了下文。 贤妃的嘴角不止僵,简直要裂开。 难不成陛下对夏氏这贱人都宠爱如斯了吗?! 难掩心中震惊,没憋住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萧衍的神情。只见他满眼轻快的笑意,神态上不掩纵容和宠溺。夏氏这贪财的嘴脸都明目张胆了,难道不是该大声贬斥她品格低劣,不堪为妃吗!! 夏氏这贱人跟陛下之间都这么说话的?贤妃忍不住怀疑自己对待萧衍的方式是不是错了方向。 她想起自己与萧衍仅有的几次独处,每一次她都小心翼翼,温顺恭良。而萧衍则都是冷漠威严,深不可测。没有温存,没有呵护,与对待夏氏大相径庭。贤妃嫉妒的差点每绷住姿态! 她兀自心中愤恨难平,却听上首萧衍突然开了口唤她。 顾不得小心思,她连忙抬头应声。 番外篇二(27) 萧衍坐直了身子,一只手支在桌案上歪了头打量贤妃。贤妃被他看得脸红,正要娇羞低下头去,就听萧衍又道:「贤妃管理得力,这半年宫中事务治理得井井有条。李太傅教养得好,朕十分欣慰。」 贤妃心中一动,惊喜猝不及防。 这番话,算得上大赞了。她压制住心中喜悦,动摇的心态又回来了。确实,她跟夏氏是不一样的。夏氏这以色侍人的,定不会长久。她可是帝师府教养出来的,哪里能自甘下贱跟夏氏自比? 如此,秉着淡雅的姿态起了身屈膝又是一礼:「陛下谬赞了,臣妾应该的。」 「家中十分重视对子嗣的教养,不论男女一律都要读书习字,」萧衍不过开了一个头,贤妃立即顺着竿子爬,接过话茬笑道,「臣妾幼时曾养在祖父膝下,可是受了不少手板呢!」 萧衍在李太傅跟前受过教,闻言点了点头,道:「李太傅素来治家严谨,爱妃这般也算没辱没了他。」 贤妃很开心,正准备继续说,却听夏花突然来了一句:「臣妾自幼家贫,请不起教书先生。如今能读书习字,多亏了陛下您教得好。」 李氏的脸差点绿了。 萧衍听她不阴不阳地来了这一句,嘴角一勾,差点笑出声来。 他扭头看了眼蹙着纤细的眉一脸不高兴的夏花,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嗯,算了,看在他高兴的份上,萧衍决定痛快一点。 「贤妃你今儿来的刚好,」萧衍突然道,「原本明日或后日要与你分说的,你过来正好省了事儿。花儿身上轻便了,出月子就是这几日的事儿。宫权一事,你择时交回她手上吧。」 此话不亚于晴天霹雳,贤妃一时间都被劈傻了! 夏氏这还没出月子呢,就急着把宫权揽回去?陛下也纵着?!贤妃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萧衍说出来的话,合着夸她就是为了打一棒给个甜枣? 虽说她从夏花坐上皇贵妃一位便料到了大权会旁落。也准备好跟夏花相互牵制,损失一部分宫权。谁成想到,萧衍一句话就叫她全部交出去。管理后宫,难道不该有能者居之么!! 贤妃不能接受! 宫权说交就得交,贤妃不甘心。 夏花其实也没料到萧衍会帮她讨要。他突然开口,不止贤妃惊呆了就是她也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能趁贤妃不备要回来总比贤妃都做好准备要好,这般看来,萧衍当真是对她偏爱了些。 夏花不认为自己有多特别,应当是占了她儿子的光。 贤妃脸色苍白地回了宫之后,没忍住胸中涌动的嫉恨,抓起妆奁里的剪子把满屋子的花草剪了个稀巴烂。 夏氏当真好样的!好样的! 仓促的清点移交,贤妃根本没功夫腾出手去做手脚。但她掌管了后宫半年,也有意识地培养了一番势力。便是把印鉴账册等死物交给夏花,人却是活生生的。服不服管教,这可不管她的事儿! 贤妃写着清单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日,叫夏花把一切交还回来! 宫中年月,说慢是慢说快也当真快,一转眼就到了萧衍的生辰。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定要大办的。 按照惯例,为了彰显新帝仁厚,势必要大赦天下。萧衍本身对大赦天下这一作法颇有微词,觉得这根本是弊大于利的。若是穷凶极恶之徒也赦免罪责放归市井,才是对天下百姓的不仁德! 不过周斯年请旨,赦免锦州刺史孙长芝,萧衍想了想没拒绝。 萧衍的想法与夏晓不谋而合,在他看来,不论孙长芝受贿与否,能治理百姓的富足一方便是尽了当官的职责。比起两袖清风的蠢蛋,他倒是不吝于给这些能臣吃点甜头。 当然,是基于底下人不会过了分的基础上。 不少人见周斯年轻易便叫萧衍允了请旨,心中有打算的免不了意动。 首当其冲的,便是前明郡王妃张家。 萧衍二十七岁诞辰这日,恰巧是二皇子的百日。亲眼看着借他父皇的威风,小小婴孩儿的百日宴办得远超预期的宏大。比起六岁了至今还曾未启蒙的大皇子,两人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氏是当真心疼,痛恨萧衍薄情寡义! 她不敢明目张胆闹,私底下,却是使了钱扇起一股诋毁夏花和二皇子的歪风。 萧衍生辰这等大喜之日,谁也不敢把这风声往宫里递,于是瞒着掖着的,倒是叫这辱骂之风暗地里成长起来。 此事,暂且不提。 林氏心想,不论张氏做了什么错事儿惹了萧衍嫌隙。趁这个时机也该能被赦免。于是,怂恿张尚书亲自去圣上跟前求个恩典,给赐给分位。就算不给张氏求分位,便是求圣上给大皇子启蒙也是好的。 张承中当即有些意动,女儿犯了大错是没跑的,小外孙可不能就这么蹉跎下去。 如此,他寻了个无人的时机,当真去求恩典。 然而新帝的反应很奇怪,静静地盯着他,眼神竟有些嘲讽的意味。 张承中怕是永远忘不掉这一刻的感受。他跪趴在地上,大冬天官袍被冷汗给浸了透湿。寒风一吹,透心凉。没耐着性子等到萧衍的回答,他自个儿顶不住压力道了告退。 萧衍眯了眯眼睛,冷冷一哼。 希望不是张氏在作死,否则…… 萧衍的生辰,不仅前朝,后宫上下也是要同乐的。不论身在何位的宫女子,皆要表示对陛下的恭贺之意。三品以下的、不受宠的没机会进到御前,但夏花贤妃梁妃等人却要亲自献礼。 夏花擅刺绣,她也没做旁的打算,便亲自为萧衍做了一身衣裳。 说起古董字画珠宝臻品,天下最不缺的便是萧衍。为了既能表示心意又显一把自身,不少人选择在绣品上做文章。其他人不提,宫中来头不小的几个,皇贵妃,贤妃,先前受过一段日子宠爱的丽嫔也具是绣品。 贤妃到还好,她的是绣屏。尴尬的是皇贵妃与丽嫔都是衣裳。 送礼送礼,会做人的,都知道要避讳高位之人,心惊胆战就怕自己不长眼冲撞了。可这丽嫔也不知真傻还是狂妄,竟大喇喇地就与皇贵妃撞了。教人不敢说话的,丽嫔的衣裳做得更好。 萧衍的神情有些意味深长,他瞥了眼夏花,叫福成都收起来。 众人的眼神一瞬间都看向了上首的夏花,隐隐有些兴奋的模样。好似萧衍这个决定打了夏花的脸,叫这些人心中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夏花对周遭的眼神视若无睹,兀自垂下眼帘有些惭愧地道:「陛下若是不喜欢,臣妾下次不做了。」 萧衍的上翘的眼角一挑,嘴角笑意淡了。 「朕又没说不喜欢,这不是收了?」 「臣妾自知手艺比不得旁人,原本只求尽个心意,」夏花放下杯盏,面上有些感慨的模样,「如今看来,心灵手巧之人甚多呐……」 酸酸的语气,听得萧衍暗爽。 「醋了?」 夏花:「……」她不过随口谦让一下。 顿了顿,绷着刀枪不入的脸皮,她轻轻点了头:「嗯。」 萧衍上翘的嘴角险些压不住! 番外篇二(28) 端着杯盏掩饰性地抿了一口,他道:「不必艳羡,若要论起绣工,有谁能比得过尚丝局的绣女子?」他腰身一懒,靠在扶手上支着下巴看夏花精致的脸庞,「朕若计较这点绣工,不若命尚丝局多置几套……」 热闹的场面瞬间静了下来。 夏花浓密的眼睫颤了颤,顿时弯了眼睛缓缓笑起来。 如莲花盛开的清纯笑容叫整个殿堂都敞亮了,萧衍目光不住地在她身上徘徊。心道,花儿出月子也有段时日了,便是身子的情况再坏也该养好了。 旁人不知他所想,却也被这画面哽出一口血。 丽嫔赵氏本还在为不动声色踩了一回皇贵妃上位而心中沾沾自喜。可萧衍几句话,便直接把她里子面子都甩了回来。不仅她,同样献绣品的贤妃面上也十分难看,进退两难的尴尬。 好好的一场献礼,倒是叫夏氏的小家子气给毁了! 贤妃又是气又是妒,武琳琅还在禁闭之中没能在,她便是想挑个人给夏花添堵都没合适的人选。 一场满心有所收获的献礼,败兴而归。 之后的日子,新进宫的贵女们才终于领会到旧府那些老人的心情。以前怀着孕还嫌夏氏霸宠,如今看来她哪里是霸占萧衍,根本就是专宠! 连口汤都喝不着的,没人受得了。 这般宫外的大臣们自是又要以死相谏。 他们这回学聪明了,没有一个一个的上去硬怼。而是联合起来上书萧衍,请他雨露均沾。切莫为了夏氏那等祸国妖姬,耽搁了萧家氏皇族宗接代的大事! 原本以为法不责众,他们一帮人祈求,萧衍少不得会妥协。 然而他们低估了新帝行事的不羁。萧衍根本不跟他们分辨后宫之事是他的家务事,不必这群人咸吃罗卜淡操心。径自叫周斯年给他查了所有上书人员的后院,在他们再一次上门之时,一个一个点出来。 比如光禄寺大夫,宠一个爬床小妾,差点没气死老妻。比如礼部员外郎,看上了平民娇妻,硬生生打死了人家相公抢走了小妇人。再比如…… 一帮子京城的高官,连自家的屁股都没擦干净,被萧衍怼得羞愤欲死! 「其余的,爱卿们可要朕在读给你们听?」萧衍将一沓子纸摔在桌案上,双手撑着身子俯倾过来,似笑非笑,「朕日理万机,连休息的时辰都没有,当真没有功夫跟你们折腾这些事儿!」 「成日盯着朕的后宫,」他闲闲吐出一句,「若当真闲来无事的话,不若都退了叫能做事的人上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满头大汗。 「朕告诉你们!朕想宠谁便宠谁,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萧衍从来不掩饰自己乖戾的癖性,「别妄想胁迫朕,朕可不是萧战那个软脚虾,有勇气跟朕对上,别怪朕不留情面!」 谁还敢说话?谁还敢! 今儿联合冲进御书房的人,恨不得时光倒流他们都没来过!! 周斯年立在帷幔的旁边,看着地上跪着的一群人,百无聊赖外加厌烦地直想回府。这些个蠢货,总是这样找死都不腻么?早晚有一日被弄死个干净! 怎么还不结束?他得赶回去睡觉。 近来周斯年忧心夏晓即将临盆,夜里时常惊醒,已经快十多日没有好好睡一觉。本就缺觉心情不好,此时看一群蠢货更暴躁。 正好萧衍也不想看到这群人,嫌弃地摆手示意他们滚。 地上战战兢兢的高官们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告退。 人一走,萧衍坐在龙椅上冷笑。周斯年打了个哈欠,道:「那,臣也告退了。」 说罢,转身便走了。 萧衍的心情不太好,眉头拧得要打结了。御书房里安静的呼吸都听得清韵律,福成耷拉的眼皮抖了抖,没敢开口说话。 须臾,萧衍开口问道:「福成,你说朕是不是对花儿太优待了?」 他的话中难掩迷惑,似乎也想不通自己为何这般。 福成心口一跳,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左思右想了半天,挑了个中肯的答案:「陛下这般也在常理,毕竟当朝要员总不能老盯着后院之事……」 萧衍约摸知道福成这话不对,但他欣然接受了这个答案。 对,没错,确实是这样! 入了二月,京城渐渐开始转暖。 不过京城地处北方,便是转暖实则也比南方冷。偶尔倒春寒还要下几粒雪,吹得满京城都是,不过屋外冷冽的风雪也浇不熄夏花心头的火热。夏晓告诉她一件事儿,周斯年决心放妾重娶她了。 从去年年关夏家人上京终于与父母再见,夏花高涨起来的心情一直没落下去。如今她身居高位,再不惧闲言碎语,便是请父母进宫也自如起来。 她一早便想请了,不过碍于脚跟没站稳,不愿意夏老太知她处境艰难。这一耽搁下来就是许久,她已有两年没曾见过老父老母,心中挂念谁人也难懂。 今儿个还是夏花头一回给家中递信儿。 夏老太喜不自惊,抖着手就要把传口信儿的太监往里屋请。 夏家人淳朴叫人生不出距离感,太监可不敢叫老太太上手扶他。这两个瞧着不起眼的老人家真真儿是宫里那位生身的父母,跪都来不及,连连推说使不得使不得,他自个儿能起。 「娘娘一早就盼着二位上京,可算是把二老给盼来了。」夏花还等着他回宫复旨,太监不敢耽搁,「奴才的话带到了,这就不多留了……」 小老太太看他着急,不好在拦着。心想人家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得给点什么感谢一下。顺手抓了一包家乡特产塞到他怀里,有些赧然地叨叨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留着吃个新鲜啊!」 见过塞银子的没见过塞吃食的,不过太监倒是被她这朴实的态度弄得心中一暖。匆匆出了夏家门,心里还感叹,皇贵妃娘娘家都是实在人。 说是进宫,夏老汉身为男子终究不妥,最后只有夏老太一人去。 夏晓怕她没见过宫中阵仗,被人欺负,便把紫衣紫杉派过去陪老太太进宫。若非身在月子中没法亲自陪着,她恨不得跟在身后看顾。 夏晓忧心的半点没错,宫中养着的也不尽是人精,总有那么一两个不长眼的。头一回见夏老太,见她举止粗野上不得台面,少不得会看不起。小老太太胆子又小,若是不注意护着,确实会被吓到。 不过有了紫衣紫杉在,夏老太入宫少不少麻烦。 宫里夏花一早便在翘首以盼。还没用早膳便命人在宫门口等着。夏老太的马车一到,立即领着人来钟粹宫。 母女两个两年不见,见了面抱头痛哭。 两人都是爱哭的性子,夏花虽说如今已很少哭,但见了娘总忍不住娇气。夏老太心疼得不得了,老话都说养儿立足,到她这里女儿才是手心肉。本身三闺女就爱撒娇,夏老太看着她恨不得揉进怀里不放。 母女两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歇了。 番外篇二(29) 夏老太这次来,带了好些银钱。她听了幺女说过,别看宫中富贵,打点起来才真正烧钱。这次来她进宫,不仅把跟夏老汉的体己拿了来,还有大女儿塞的,幺女塞的,全给夏花送来。 她旁的不求,就求闺女日子能过得好。 夏花原本是要跟她好好说说话,再领着她见一见外孙。哪成想小老太太上来就掏银子,还是老模样,倒是让她又哭又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听晓儿说,这宫里头从来都‘阎王好说小鬼难缠’,越是身居高位就越得往下使银子。」夏老太往夏花手里塞,嘴里叨来叨去的都是夏晓教她的话,「若不喂饱了这些人,指不定哪日就给你跟小皇子身后捅一刀。」 夏花确实有些捉襟见肘,但再怎么也不会要她娘的银子。 打量她娘殷切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又心酸,她爹娘劳苦了一辈子才享这点福气,忍不住又红了眼:「娘您真是的,听晓儿那丫头胡说八道!宫里头再怎么说也是人住的地方,哪里会这般凶险?你可别被那丫头给吓着了!」 说着她站起身,在夏老太跟前慢慢转一圈,「你且自个儿瞧瞧,女儿在宫里吃的穿的哪样短了缺了?银子都拿回去,您跟爹好好的,女儿心里就自足了!」 夏老太也不懂什么,听她话看了一圈,确实满堂满身的富贵。 「真不缺?」 她手里的银子委实不算少,足足五千五百两。临进宫前,夏晓还特意让紫衣塞给她三千两说是带进来给夏花用,「这里头一大半是晓儿给的,准女婿不是个小气的,你收了也不碍事。」 夏花一听是夏晓给的,心中又暖又无奈。 真不知她那妹子到底从哪儿听来的宫中凶险,烧钱,总变着法儿地给她塞银子。长宁侯就是再大方,发现了她这般补贴娘家人定然也会生气的。 「你拿回去还她!」她面上没好气,心中却止不住阵阵暖意:「还没嫁进门呢就抠人家银子,早晚被人嫌弃!」 夏老太被她说得讪讪,听她这么一说,幺女做的好像是有些不对。 枯瘦的手握着银票,不知道收还是不收? 不止她讪讪,外头听说夏老太来了莫名其妙想见一面的萧衍也挑起了眉。妃子靠母家供养在宫中不在少数,他母妃在世时,也是武家供养着的。不过这事到夏花这儿,他怎么感觉怪怪的? 算了,往后他私下补贴些给花儿吧……说得这么可怜,弄得他都有些心酸。 虽然这般想,他莫名对周斯年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看来周家的那个跟花儿差不多德行,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 萧衍最终没有进去。 也不知想到什么戳了他神经,萧衍突然觉得这般上赶着去见妃子的母亲,有些太失体面。毕竟即便将来皇后的母亲都不必这般殷切,花儿的母亲自也不必。如此,他转身又打道回宫了。 福成默默跟在他身后,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摇了摇头,心中无奈腹诽: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雷厉风行的主子竟也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夏家作为后起之秀,入京起便引起贵圈一阵争相邀请的风潮。不过夏老汉夏老太实在不善于参宴,能推的都推了。几个月下来,夏家在贵圈反而更吃香,争相给夏家锦上添花,建立人脉关系。 初入京城的宋英本想借着夏晓之便搭上夏家,如此下来,行动就窘迫起来。 宋英入京是冲着皇商来的,抱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说起来,宫廷采办她宋家其实接触不少。宫廷中所需的各色物件器皿,许多都是来自江南一代。上头人领了采办的差使,然后分包给下面人置办。宋家身为江南首富,承包这事儿不下一手之数。 宋英对采买一事知之甚深,对皇商更是志在必得。 不过想成功第一步是落脚,如此少不得要与官家联合。周家百年底蕴不稀罕她一介商贾,夏家才是最好的选择。可这时候夏家正被络绎不绝的客人逼得闭门谢客,她再凑上去,倒显得不合时宜。 如此只能等夏家的风头过了再上门。可时间不等人,五月是新一年度的宫廷采办,宋英等不及便只好换了路子走。 思来想去,她的心思又回到夏晓身上。 夏晓很干脆,不必她多说,一口就应下引荐之事。 宋英的情谊不是假的,夏晓对她仗义,她自然也回馈仗义。不论皇贵妃娘娘如何做决定,夏晓这个姐妹她是认了。 夏花不愿接受家中的供养,但对宋英的送上门,可谓喜出望外。 其实也不能怪她总爱偏心幺妹,家中四个姊妹兄弟,只有晓儿跟她最贴心。看似什么都不放心上,但实打实地把东西送到她面前的却只有她幺妹。 夏花见过夏晓之后,便跟她说好了三日后领宋英进宫。 夏晓跟宋英都是爽快人,既然决定了搭上线就立即着手做。宋英来时也准备了自己的诚意。五代首富不是说着玩的,一出手就是十万两。 夏花没料到会是这么个豪爽的,忍不住吃惊。 「娘娘您且放心,草民跟晓儿一见如故,情分是真的,心意也是真的。」宋英说话更爽利,大喇喇地单刀直入道,「虽说此次是借了她的便利,但草民的能力,往后自会见分晓。」 宋英说得不客气,夏花却更喜欢她这幅态度。 正如夏晓欣赏宋英一般,夏花也欣赏这样有锋芒女子,「宋当家的起身说话。」夏花轻轻笑起来,「本宫自来欣赏有志气的女子,你很好。皇商之事,你且回府继续筹备,正常程序走下来便是。」 宋家的资历摆在那儿,财力能力更是不错。若宋英按正常程序走下来,成功几率不算小,她要输也不过输在官场无人罢了。 皇商虽说受户部统筹,却并没有正经授予官职,夏花的出手也不算难事。 夏花知道自己的这番动静逃不过萧衍的眼睛,于是夜里萧衍来时,她便坦然把宋英来过之事相告于他。 「前朝之事臣妾不懂,」夏花慢慢替萧衍按头,细弱的嗓音软绵绵的,「不过宋家这等资历,求一个公平也不算过分……」 「你怎知她资历好?」 夏花手下一顿,默了默,仓促起身跪了下来:「臣妾也不知,不过宋英与晓儿是好友。她求到臣妾跟前,臣妾自然要帮一帮的……」 萧衍支起长腿半坐起来,垂眸深深地凝视着夏花。 许久,他突然道:「花儿,你这般坦诚,不怕朕翻脸无情?」 「臣妾,臣妾……」夏花眼睫颤得飞快,心中一根弦慢慢绷了起来,「臣妾亲口应下之事,自然要说到做到。」 「哦?」萧衍嗤笑了一下,「说罢,受了多少银两?」 「……五万两。」 「很缺钱?」 夏花心口陡然一跳,点了点头:「家境贫寒,捉襟见肘。」 「……罢了,你收着吧。」 萧衍复又躺了下去,招手示意她上来,「这事朕应了,下不为例。」 夏花眼底幽幽,起身上榻,轻轻应了一声‘嗯’。 真是的,为了夏花,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萧衍有些烦躁,闭了眼不看她,眼不见心不烦。 番外篇二(30) 小瑾瑜虽说早产,但经这三个多月的悉心养护,已经长得跟正常孩子一般大小。夏花看他从一丁点儿大长到如今胖嘟嘟的,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她就怕孩子会养不好。 萧衍对小瑾瑜打心底儿疼爱,下了朝便要过来抱一会。 身在后宫除了争夺宠爱,每日不就盯那一人?如此亲眼看着这份厚爱,对象却不是自己,自少不得有人心中泛酸。有些到可怜起张氏来,事就怕有比照,大皇子对比二皇子当真要被比到泥里去。 正当她们心中唏嘘,就听说了宫外头刮的关于二皇子的歪风。 萧衍十分生气,生气之余还有些啼笑皆非。事到如今还让张氏跟那病秧子活着,已是他最大的仁慈了。可某些人根本就不知所谓,当全天下除了自己都是蠢货似得,上赶子找死! 萧濯人一走,萧衍脸上的笑意便收敛了干净。 「福成,」朱砂笔一丢,他眉眼染上戾气,「吩咐下去,往后那病秧子的药不用再供了。他是死是活,全看天意了。」 低沉的嗓音像凛冽的寒风,福成一个哆嗦,立即应是。 张氏这女人总学不乖,主子当真十分仁慈了,非要折腾这些,把好好的小命作没了才晓得疼!福成心中嫌恶,躬身行了一礼便要退出去。 「你去储秀宫走一趟,把那根簪子带给她,」萧衍烦了再听张氏的事儿,活在梦里不愿意醒,他不介意叫她好好醒醒,「是生是死,端看她自己选了。」 福成知道萧衍的耐心耗尽了。 福成去了一趟之后,张氏连踏出储秀宫的门槛都不敢了。她自知了解萧衍的狠毒,生怕一不留心就遭遇不测。张氏以及张家更是自此彻底地偃息旗鼓。 张承中夫妇的惊惧无人能体会。一边恨张氏心狠一边又悔不当初。嫁了当朝王爷做出伤风败俗之事,还把私生子明目张胆地养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打量旁人都是傻子呢!他们张家到底有多少个脑袋够新帝砍? 林氏觉得心寒不已,她以为她女儿只是性子娇蛮了些,却没想到自私成这幅模样。 做出这事儿,还眼睁睁看她折腾那些糟心事造势,那孽障把张家人放什么位置上?林氏又惊又怕,瘫倒在床就爬不起身。可外头的风言风语又不能不管,假皇子踩着真皇子上位……想想,林氏就眼前阵阵发黑。 有能力闹事没能力收拾残局,眼看着就一发不可收拾。张承中察觉了事态发展,一口心血喷了出来。 当真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他一倒下,张家的顶梁柱就塌了。张家新一代的子嗣里没个有出息的,若非他一人顶着,张家早就被挤下去。 林氏心中懊悔的滴血,恨不得冲进宫打死那个孽障。可怎么办,外头的乱子她自个儿才主谋。一时间又悔又恨,悔自己急功近利,恨养女儿自私自利祸害全家人。妻女混账,只能张承中承担后果。 如今他也没脸在萧衍身边谋事,更没那份胆子。 几番合计下来,决定辞官。 仿佛一夜老了二十岁般,再进宫时身上已没了一品大员的意气风发。张承中如提前迈入暮年的老马,跪在萧衍脚下的模样萧衍都于心不忍。若非妻女的拖累,张承中也算个能臣。 萧衍沉默了许久,开了口:「爱卿可知朕为何没有处置张氏?」朝中人才正值青黄不接之际,萧衍不愿看到得用之人退下去。 提起这事儿,张承中还忍不住心惊。 顿了顿,他额头抵着地面抬不起来:「老臣……老臣不知。」沙哑的嗓音仿佛老迈龙钟,当真令人心酸。 「自是因你素来得用。」 一句话说得张承中热泪盈眶。他心中有愧,他辜负了陛下的厚望。仿佛一夜压弯了脊梁的张尚书趴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臣之罪,请陛下责罚。」就算萧衍此时赐死了张氏,他也毫无怨言。 「罢了,你退下吧。」 事已至此,只能重新考虑工部尚书的人选:「张氏之事,念在你被蒙在鼓里,朕会网开一面。将来张氏如何与你无关。至于宫外的流言蜚语,朕给你十日,务必处置干净。」 原以为张家定会牵连,谁成想萧衍竟并未追究:「是!臣省的。」 张承中佩服萧衍的心胸,同为男人,若是他,定然做不到这般从容,恨只恨自己养了个孽障。处理了京城流言蜚语,张承中便作主迅速离京。一家子搬回祖籍晋州澧仁,而后便在京城圈子里销声匿迹了。 听说张家全部搬走的消息,张氏犹如被雷劈中,满心的不敢置信! 素来疼她宠她以她为重的家族,说抛下她就抛下她了?张氏不想相信,却又知道这是真的。她心里恨得要命,深恨父母无情竟不管她死活,另一方面,她有预感,萧衍怕是不留她了。 她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果然张家人走后一个月,储秀宫的前明郡王妃就在一场风寒中病逝了。 张氏的死,着实恫吓了不少人。 前朝的关注点在张家,张承中突然告老还乡,实在离奇。于是纷纷猜测张家到底犯了何事,前脚刚走张家女儿后脚便病逝了?猜来猜去,没猜到什么,却老实地将折腾小动作的爪子都收了起来。 风向不对,都知道要加着尾巴做人。 此事一出不仅前朝的某些人消停了,后宫之人的感触更深,仿佛被寒风吹进骨子里一般觉得萧衍行事冷酷。张氏再不好,那也是结发夫妻。共同生活五年育有一子,他说弄死就弄死了,再没比这个更叫人心冷的。 一时间,有些心有宏图大志的也踯躅起来。 夏花冷眼看着,觉得这样其实挺好的,没人闹事她的日子才轻松。 然而没多久,随着武氏解了禁,宫中的平和就被打破了。 武琳琅关了半年,心态不见平和反而戾气更深。她当真恨死了夏花,恨她仗着皮囊迷惑她表哥。不过是动了些小手脚而已,又没有弄出人命,做什么罚得这般重!武琳琅心中十分不服气。 她决不会眼睁睁看夏花做大,绝对不会! 武琳琅行事莽撞了些,却不是真没脑子,只是天生性子急躁。 大家族里养出来的姑娘,再莽撞心机也是有的。知道自己这会儿正惹了萧衍的嫌弃,若凑上去再来一次,祖父祖母的脸面都不好使了。是狠狠憋了一口气,才没硬着头皮往上冲。 不过她不动手,叫旁人动手也是可以的。 搬出未央宫后,她如今住在泰和宫里。 这个宫原本是旧府李氏做主位的,她一进来就叫人家挪出主殿。李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虽说让了,却一直记恨在心。两人自凑在一起便你来我往抖得不可开交,此时暂且不提。 且说泰和宫跟元喜宫相距不远,武琳琅某日碰巧撞见了丽嫔对一个美人出手。 后宫的美人虽多,承过宠的其实没几个,萧衍恐怕许多人连脸都不认得。多一个美人少一个美人确实不起眼,但这基于没人捅出来的。毕竟这些能进选秀的姑娘,基本都是官家女出身。 武琳琅的目光意味深长,丽嫔的脸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番外篇二(31) 上一辈子,赵氏早就在武琳琅手中吃过亏,丽嫔对武氏的十分厌烦。不过她知道武氏得意不了多久,算一算,也差不多了。 这般一想,她又从容了起来。 于武琳琅来说,丽嫔赵氏也是个讨人嫌的。不过事要比照着来看,至少比起钟粹宫的那个贱人,武琳琅觉得丽嫔其实顺眼多了。 「丽嫔啊,」武琳琅正愁没人当枪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若想叫本贵嫔当作没看见,你做件事如何?」 丽嫔摆了摆手,示意身边伺候的下去。 武琳琅让她对夏花出一次手,不管是意外也好,使小手段也罢,只要夏氏能吃一次憋,她就放了她这一次。 「武贵嫔提出这样的要求不就得太强人所难了吗?」丽嫔气得脸都白了。对皇贵妃出手?她又不是活腻了!「臣妾若有这个能耐,还会站在此处受制于你?」 武琳琅拍了拍丽嫔的肩膀,笑道:「丽嫔你莫要小看了自己。夏氏能得意,不过是容色出众罢了。你不差她分毫,作甚对自己这般看低呢?你想想,一无依仗二无身份你都能与本贵嫔平起平坐,表哥对你不算偏爱?」 丽嫔才不信她鬼话,夏氏有儿子她有么?笑话! 见丽嫔不为所动,武琳琅立即拉下脸:「不过叫你教训一下夏氏罢了,推三阻四!这般怕死,不若本贵嫔去表哥跟前说上一说,方才那个是青州来的何氏吧?」 说罢,她一把甩开丽嫔,作势拂袖而去。 丽嫔没想到她吃了亏还死性不改,心道怪不得死得早,手上却立马拉住武琳琅:「动一动也并非不可,但臣妾一个人做不了。臣妾在宫里没有人脉,根本掌握不了钟粹宫的动向。」 「不就是要人脉么!」武琳琅冷笑,武家在宫中经营的人脉都在她手上,分出来一点暂时给赵氏用用也不是不行。 如此之后,两人一拍即合。 若说对各宫主子行事最了解的,丽嫔觉得除了她没有旁人。 她上辈子活得不算久,但至少活到看明白形势。整个后宫最不能碰的有两个,一个是盛宠不衰的皇贵妃,另一个便是精于算计的贤妃娘娘。 不过既然答应了武贵嫔,箭在玄上她不发也得发。 丽嫔知道皇贵妃看似单纯柔弱,其实思虑过盛。这种人越复杂的手段越不好对付,简单的方式反而更奏效。赵氏的法子十分粗暴,知道夏花每日傍晚都去莲花池喂鱼便长时间踩点。一旦遇到她孤身一人的时候,就推她入水。 这般蹲点了半个月,还真被丽嫔的人等到了机会。 这日,夏花只带了珠翠一人来了莲花池。 碰巧有点风,天气凉凉的,珠翠琢磨想折回去取披风来。夏花确实有点凉,站了一会不大舒服。心想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害她,便摆摆手示意她自去。 珠翠走了一会儿,莲花池便安静无声。 夏花手里捏着鱼食绕着池子慢慢走,才走了半圈不到,背后伸出一双手将她猛地往前一推,她一声惊呼就栽了下去。 这个时间段,莲花池这边人很少,夏花在水里扑腾半天都没人发现。渐渐地,她意识昏沉,慢慢往水底下沉下去。若非珠翠怕主子一人在外面出事儿,取了披风一阵小跑着回来,夏花恐怕就真溺毙在水中。 珠翠看见池水上漂着她主子的衣裳,吓得魂都飞了! 她边哭边大声叫嚷,惊动了巡逻的侍卫,这才惊动了莲花池这边的管事。管事一听皇贵妃娘娘掉进池子里头,两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地上了。 会水性的全扑进池子,人一多,没一会儿就将浑身冰凉的夏花给捞上来。 御书房这边才处理完政务的萧衍,迎面遇上一路小跑一路哭的钟粹宫小太监,心中一慌,喝道:「到底出了何事儿?慌慌张张的!」 那小太监吓得半死,膝盖一软跪下来。 跪在地上也不敢哭了,脑子里乱成一团就是话说不好:「陛下,快救救我们娘娘吧!娘娘掉进莲花池里,捞上来没气了!!」 「什么!!!」 这惊呼不是萧衍,而是后头跟着的福成。他连忙上前呵斥小太监:「胡说八道什么!娘娘早上还好好的,什么叫没气了?!」 小太监被喝斥的闭上了嘴,可抽抽噎噎的还是吓人。 福成转过身看向萧衍,正准备说上什么安抚一下,就见他主子的神情仿佛都空了。恍恍惚惚的,目光都是散的。过了好半天,眼睛才重新看得见人。只是他二话不说,直接用了轻功飞了。 眨眼的功夫,明黄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福成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 顿了顿,一巴掌排在额头,他顾不上其他,抱着浮尘前摆扎进腰带,迈着两条腿就开始跑。边跑心里边不住地祈祷,求菩萨保用钟粹宫的那位主子可千万别出事儿啊,否则他家主子一准要发疯的。 萧衍落地的时候,珠翠还在按照太医的指示按压夏花的胸口。按了好一会儿,夏花吐了不少水出来。 能吐水就好,能吐水证明还活着。 萧衍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挖了一块又重新补上,他上前便拨开了珠翠,然后自然地接替了她一边按着夏花的胸口,一边往她口中度气。这是他以前看民间大夫施救溺水之人用过,此时就盼这法子得用。 须臾之后,夏花才猛地咳了两声,剧烈喘气起来。 好了!救活了! 萧衍差点喜极而泣,心口一阵阵猛缩,此时抱着冰凉凉的夏花手臂止不住在微微地颤抖:「查!给朕立即彻查!若是被朕查到是谁对皇贵妃动的手……呵!」杀了都难泄他心头之恨! 说罢,搂紧了夏花大步离开。 太医们不敢耽搁,连忙跟在他身后一溜小跑。 伤得不算重,不过是呛了水一时间闭过气了。太医把了脉便开了安神的药,嘱咐钟粹宫的人给娘娘泡个热水澡,以便寒气入身伤寒。 萧衍坐在屏风另一边,心中阵阵后怕了起来。 耳边是洗澡的水声,胸口的心跳震彻耳鼓,他却发呆似得盯着一处神游。萧衍此时陷入了毕生头一次无解的迷惘,他在回想方才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忽视自己的怪异了。 对夏花,他真的很在乎,比想象中在乎的多。毕竟这种心跳都停了的感受,他无法忽视更没借口否认。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夏花沐浴的时候就清醒了过来,纤细的手指抓着浴桶边缘,用力到指节发白。她如今后怕的要命,方才那被水淹没而窒息的感觉,不论怎么挣扎也爬不上来的恐惧,当真吓到她了。 泡了一会,她腿软起不来身。 萧衍回过神来了,不过脸色黑沉沉的委实不算好看。他苦大仇深地盯着屏风上的花纹,就在方才,听见夏花声音的那一瞬间,他灵机一动地想明白了一件事。他,萧衍,恐怕对夏花这个女人动了真心。 这可就不好看了! 对一个女子动心于萧衍来说,有点损失颜面。毕竟总是嘲笑周斯年死心眼,在一个女人身上挂死,如今轮到自己,他竟莫名有种脸上火辣辣的感觉。 萧衍左思右想,突然嗤笑了一声,其实动心也没甚所谓,他照样…… 番外篇二(32) 「娘娘!」 只听屏风后面突然传出一声惊呼,接着便是有人摔在地上砰地一声响。萧衍脑子还没作考虑,人已经站起来,绕过屏风,并拨开七手八脚的宫女,准确将地上摔倒的夏花给抱了起来。 萧衍:「……」咳咳! 安顿好人,萧衍一身煞气地出了内室。 原他就在想,夏花不是那等笨手笨脚之人,练过舞脚下功夫又稳当,去莲花池喂个鱼能摔进池子里头?这一问,果然有人推她! 福成等在外面,见他出来立即跟上去:「主子,娘娘出事之时恰巧莲花池周围没人,行动之人也很狡猾并未留下线索,不大好查……」 转了个身,进了偏殿。 萧衍端坐在上首,不住地冷笑:「不好查不是不能查,吩咐下去,务必给朕一个结果!」 看来是动了真火了,福成神情一凛,立即应是。 两个主子晚膳都没用,夏花是吃了药昏睡萧衍是怒火攻心吃不下,于是便一直在偏厅等着结果。此时他满面阴霾,神情十分可怕。修长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恍惚间用力过猛,嘭地一下捏碎了的扶手。 突然的声响,直吓得旁边伺候的宫人肝胆俱裂! 萧衍冷冷瞥过去一眼,宫人立马跪下来请罪。懒得理她,嘴角冷冰冰的笑没下,仿佛随时都能开杀戒。 虽说没有人证物证,但萧衍要查自然是不难的。 整个后宫看似庞大,实则不少暗卫藏匿其中。虽说不是遍布各宫各处,但萧衍稍稍有印象的附近都有安排暗卫盯着。这般就算没人看到莲花池的动静,也能知道有谁去过这地方。 多花了功夫,查出来了。 递上来书写的经过,厚厚一沓。 萧衍一目十行,快速地看着。老实说,丽嫔会动手出乎了他的预料,这个女人他宠过一段时日,行为举止瞧着并不像个没脑子的。不过等看到被武琳琅抓了把柄威逼着出手后,萧衍便了然了。 又是武琳琅!又是这个蠢货! 萧衍气得眉头突突的跳,他着实想不通,武家那么多聪明人,到底怎么教养出武琳琅这个没脑子又心狠的蠢货?!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他底线,当真以为外祖的脸面是免死金牌? 进宫总共不到一年,惹下的乱子做下的恶毒事却不少。萧衍十分厌烦,能放过一次两次,不能无止尽的容忍。 「来人,将武氏赵氏都给朕带过来!」 与此同时,丽嫔已经慌了。 虽说她自觉动手毫无痕迹,应该不会被揪出来。但萧衍闹出来的动静还是令她心惊胆战了。丽嫔又羡又妒又恐慌,她知道陛下对皇贵妃的宠爱看在小皇子份上,却没想到会爱屋及乌到这个地步。 一面安慰自己不会有事,一边又忍不住心惊肉跳。 当侍卫冲进她宫中,丽嫔第一个反应是惊恐,第二个反应是好在留了后手。 果然到了钟粹宫,武琳琅也在。丽嫔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能把两人都带上来,显然陛下查到了她是被逼迫的。 丽嫔心中抱有侥幸,她这次出手用的是武琳琅给的消息,武家的人手,她不过被逼着做了几次主罢了,应当罪不至死。况且,赵氏觉得天下生灵千千万,她能重生一回定必与旁人不同。 这般一想,她更有底气了。 毕竟前生她至死都是个美人,今生一入宫便是嫔位。陛下必定对她有怜爱之心。就算看在往日两人相伴的情分上,看在她倾城绝色的容颜上,指不定就会舍不得罚,从而从轻处罚。 不得不说,丽嫔的想法某些方面是没错。 萧衍确实觉得此次事件是武氏的主使,而丽嫔是被逼迫的帮凶。可不论主使帮凶,他一个都不想放过。基于这一点上,萧衍当真冷酷无情。 丽嫔跟武氏被拉下去之时,两人具是不敢相信。 丽嫔哭了:不可能!陛下如何忍心对她冷酷!而且,皇贵妃不是没死吗! 武氏也哭了:不可能!表哥这般对她,是不管武家人的感受了吗!况且,夏氏那贱人不是没死呢吗! 武琳琅一而再再而三闹事,武家两老实在无颜再求萧衍再姑息一次,心中不舍也只当没有这个孙女。他武家与萧衍的情分再多也经不起这么消耗。武琳琅扶不起来,他们别无他法。 势头猛劲的武惠妃就这么被处置了,就连贤妃都震惊不已。 陛下对皇贵妃竟然这般爱重么?就推了一下,连武家亲表妹都能处置?震惊过后是如跗骨之蛆般的嫉妒,她夏氏何德何能! 夏花也大吃一惊,萧衍此举委实出乎她的意料。 她不迟钝,事实上夏花十分敏感,萧衍的好意她清楚地感受到。但夏花不敢相信,并且疑惑他是不是又有新的目的。所以萧衍等到了意料之中的感激涕零,却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回馈,气得当场就拂袖而去了。 跪在地上的夏花不解,她的感谢句句发自肺腑,怎地还生气了呢? 落后一步的福成瞥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 皇贵妃不是挺聪慧的么?怎地这时候不开窍呢! 萧衍真的气着了,心中满是他捧着心送上去却被对方无情挥到地上的羞恼与震怒。又怒又窘迫又无处可撒气,憋得要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中火辣辣的,辣得他不想看到夏花那张无辜的脸! 萧衍一怒之下,许久都没踏入后宫。 他这负气一走,夏花倒是有点感觉。但打发了小太监去请,却又被无情地打发回来。夏花心中很有些讪讪,心想莫不是前朝又有事在忙,脱不开身?她这贸贸然去打搅惹得萧衍发怒也是正常。 于是,便心安理得地等他火气过了再说。 这一等下去,萧衍满腹的怒火恨不得直冲了天上去! 他原以为夏花那个鬼机灵的会想明白,巴巴儿来建章宫请罪。谁知他等了半个月,那女人就跟没事人似得有条不紊地料理后宫,照顾瑾瑜,时常还叫几个梨园的伶人去唱一曲,没分半点心思到他身上! 萧衍日日听着汇报,就受不了了。 「福成,什么时辰了?」 低沉的声音藏着冷冽,落地的瞬间砸出满室的紧绷。 萧衍近来是真的暴躁,惯爱笑的面上没个笑意,宫人不知哪件事不对就会惹他的怒。建章宫里头伺候的宫人苦不堪言,个个都将身上的皮绷得紧紧的。福成身子一抖,立即躬身道:「回陛下,申时三刻了。」 申时三刻,一天又要过去。 「哦,今日可有人来过?」萧衍搁了朱砂笔,端起手边茶盏慢慢吃着。 福成的老脸立即皱成了苦瓜,谁来过啊,没人来过!倒是贤妃娘娘来送过点心,您不是随手打发给下头人吃了么…… 他不说话,萧衍的脸色又不好看了。 花儿近来胆子越发肥了啊!往日只要他露出丁点儿不高兴,她就忙不迭就来请罪了,现如今是觉得他宠她,恃宠而骄了么!! 福成一看他这般神色,恨不得缩到地里去。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皇贵妃娘娘这是有子万事足了?陛下这都气了多少日了,还不来好好哄哄他主子! 番外篇二(33) 「陛下,天儿也不早了,」福成觉得自己这差事真不好当,伺候自家主子忙不完,还得兼顾钟粹宫的动静,硬着头皮道,「老奴听说钟粹宫今日皇贵妃娘娘亲自下厨,不若去尝一尝娘娘的手艺?」 亲自下厨? 萧衍的脸色总算好了些。 他抿了口茶,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钟粹宫来人请了?」 没…… 福成顿时满头大汗,缩在地上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娘娘许是怕主子您政务繁忙,便没来打扰……」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萧衍上翘的嘴角僵住了,茶盏嘭地一声搁置在桌案上。 「夏氏当真不知所谓!一点儿眼色都不会看!」萧衍憋了半个来月的火蹭地全爆发出来,狰狞着俊脸斥骂道,「她可真是坐得住啊!朕那日在她面前拂袖而去,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么?不知道过来请罪?」 伺候的宫人吓得半死,瞬间就跪了一地。 福成心里苦楚胆汁儿了。说话要讲公道的,人娘娘不是没来请过罪。发怒的当日就巴巴跟来了,您不是嫌她不诚心把人赶回去了么! 「那陛下,不若去敏研宫坐坐?」福成也是没法子想了,「贤妃娘娘宫中今儿得了好些新奇的吃食,说是要请陛下您一起吃个乐子。」 不去!贤妃那儿有什么好坐的! 萧衍兀自气了半天,须臾,掀了前摆又起了身。 福成抚了抚额头的汗,可算是哄好了。他连忙爬起来,跟在萧衍身后一溜小跑。 主仆人一走,跪在地上的一屋子人才好似得救一般软塌在地,大口大口喘息。娘哟,吓死个人! 可走着走着,福成就发觉不对,这不是去钟粹宫的路么? 偷偷觊了眼萧衍,他忍不住又憋屈。他主子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既要去钟粹宫,还非得发一通火作甚? 萧衍踏入钟粹宫之时,夏花人还在小厨房忙活。听说他来了,净了净手便匆匆过来见礼。 萧衍抱着小瑾瑜,斜着眼觊她。 半个月不见,没见憔悴,反倒更娇艳欲滴了。 这活色生香的美人往眼前一杵,连日没纾解过的萧衍身子比脑子快,心头火顿时就冒了起来。可一面又暗暗怒她不长眼,便故意冷着她。于是一冰一火的,他眉眼瞧着就更显阴戾邪气了。 「陛下,便是忙也要注意身子……」 夏花嘴角挂着温软的笑意,款款走过来立在萧衍身边。离得近,她身上独特的香气便丝丝缕缕地往他鼻尖钻。 萧衍将小瑾瑜递给旁边奶嬷嬷,垂下眼帘深深凝视着夏花:「哦?你还记得关心朕?花儿可真有心呐……」 夏花眨了眨眼,总觉得他这话有点不阴不阳的。 不过她也不管萧衍是不是真心话,拉住萧衍的手便怯怯一笑:「 臣妾今日心血来潮亲自下厨,陛下来的正好,尝一尝臣妾的手艺!」说罢,牵着萧衍便往小厨房去,「不过若不好吃,陛下可不要嫌弃。」 萧衍本有满腹讥讽的话要说,被她这一拉,又咽下去。罢了,也到了晚膳的点儿,先去瞧瞧她能做出什么花来再说。 于是便冷着脸,被夏花拉去了小厨房。 厨子们见到他,吓得手中刀具都砸砧板上了。一个个本还十分得力的为夏花配菜,此时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夏花好笑,怕成这样作甚,萧衍又不吃人。不过东西都差不多了,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萧衍瞥了眼菜色,其中不少是他爱吃的,心口的郁气才算松了点。还算有点心,知道学一学他喜欢的。 夏花的手艺当然没法跟御厨相比,但萧衍看在晚膳是夏花亲手做得份上,多吃了一碗饭。夏花心中高兴,权当他对她厨艺的肯定:「若是陛下不嫌弃,臣妾下次还做给您吃!」 萧衍眉眼中的阴郁这才化了开,捧着茶漱口,十分骄矜地点了点头。 禁欲的男人惹不起,尤其心中憋了火气的更凶狠。因着明日是休沐,萧衍更是放开了折腾,闹到五更天才堪堪罢了。 夏花沐浴都是昏睡着被抱去的。 萧衍拥着她慢慢给她的肩头浇水,啄了几下她红肿的唇,须臾轻轻一哼。花儿还没开窍,他姑且先原谅了她。 接下来,两人仿佛又回归了往日的和睦。 福成老泪纵横,总算不折腾了,主子们这闹上一回,简直折腾死人。 日子不温不火地这么过着,原本以为不会再闹上一出的福成,某日夜里又被吓了一回。本来两人好好地窝在软榻上说着话温存,主子非要试探皇贵妃的心意,这一试探就把自己给气得半死。 大半夜的,吓得钟粹宫上下都不敢睡。 夏花跪在地上,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十分无措。 萧衍却说不出口自己的心思,只恨恨地盯着她:「朕问你,你想当皇后么?」 这话一出,夏花吓得面无人色。 她是想爬上高位,但她自问心思藏得很深,并没有露半点马脚。夏花眼睛飞快地闪烁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回答朕!」 萧衍的脸色十分吓人,仿佛狠戾都从眼睛里爬出来:「实话实说!」 夏花被他吼得身子一悚,脑中飞快地盘算起来。后宫的女人哪个不想当皇后?说什么淡漠名利,说什么与世无争,谁会信?她心道,反正她在萧衍心中也不是什么好形象,不如给个诚实的印象。 权衡了许久,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怎么?」萧衍虽然生气她对自己无意,但看她毫无保留的诚实,信任的态度还是让他好受了些,「皇贵妃的位置还不满足么?」 夏花心中一突,神经绷紧了起来。 「也许陛下会觉得臣妾不自量力,」夏花抬起头,双眼亮得像窗外的星晨,「但皇贵妃也好,其他妃子也罢,都是陛下的妾而已。臣妾斗胆,想当陛下的妻子。」 此话一出,萧衍怔住了。 犹如被瞬间击中心中,他满腹的愤怒都化作了水。 「哦?当朕的妻子?」 夏花心里打鼓,硬撑着不低头。 萧衍嘴角慢慢翘了起来:「那你可要好好讨好朕了……」 他一笑,夏花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 好险,过关了。 虽说萧衍的话有些似是而非,但却准确传达给夏花一个肯定意思。萧衍不在乎她的出身,来日登上凤位她并非毫无指望。 前途一片敞亮,夏花看萧衍的笑容都真诚了。 五月伊始,皇商资格选拔。 原本这事由户部统筹筹办,再经资格审查,最终定下合适人选并在户部留个名牌便罢了。但萧衍亲自过问,户部尚书自然分派了更多注意。下属负责选拔的主事官员不敢徇私,秉公办理。 宋家的财力与资历稳占头筹,几轮程序走下来,最终敲定了宋家。 番外篇二(34) 此事一定,落下宋家在京城扎根的第一步。宋英确定结果后十分上道,三日后,便给宫中递上孝敬的银两。夏花看了眼数目,又是十万两。如此打量宋英的眼神都热切起来,晓儿的运道太好了,送来的都是财神。 「这回的本宫收下了,」既然要做长远的打算,夏花便不想吃相太难看,「往后的不必这般。杀鸡取卵之事,本宫不会做。」 宋英松了口气,夏花为人不贪,可喜可贺。 宋家确实家财万贯,但再多的财富若遇上了无底洞,也有亏空的时候。宋英相信夏晓的人品,跟夏花却是不熟的。如今确定了夏花可堪长远合作,心中找上夏花的决定更是多了些安定之感。 两人的协议达成后,签订了书面文书。 两人对视一眼,夏花给了她一个私刻的印章。宋英送了夏花一笼鸽子,宋家为了传信特意驯养的,往后做双方传信之用。 宋英正式绑上夏花这条船上,将来双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夏晓全程看着,心中隐隐有种怪异,她家花儿不久的将来定会振翅翱翔。事情交待清楚宋英便随夏晓出宫,人一走,萧衍那边就收到了汇报。 福成看着沉默的主子,心里突突的。 他主子毕生最厌烦底下人拉帮结派,皇贵妃主子真是……真是总踩在主子的底线上! 萧衍沉默了许久,将暗卫递上来的密报丢进香炉里。 看着纸张烧卷,黑了,慢慢化成灰烬……萧衍的嘴角慢慢抿直,心中却早已原谅了夏花。甚至在告诉自己,罢了,就当不知道这事儿。花儿站到如今这个位置根基却太浅,瑾瑜的成长也需要积累实力,这些都可以原谅…… 福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趋于平和的神情,暗暗心惊。 主子对皇贵妃的包容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借助他的手拉拢新势力,收受巨额孝敬银两,这都能睁只眼闭只眼?天呐! 福成觉得这不妥,欲言又止地看向萧衍。 然而却被萧衍一个冷冽的眼神给吓得全咽回去。罢了,主子自己愿意,他个伺候人的阉人能置喙什么。 福成不说话了,萧衍心中更忧伤。 他觉得自己对夏花可当真用了心,真是什么都愿意包容,且盼着那个娇娇小东西开窍之后能千倍万倍地还给他。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年。 满园芬芳扑鼻,百花争艳之时,三年一期的春闱又拉开序幕。这是萧衍登基之后第一回科举。即将为他在全国范围内挑选人才,为治理大康所需注入新鲜的血液,萧衍对此十分重视。 为了防止泄题,会试由萧衍亲自出题,周斯年担任主考官。 萧衍的考核偏向于实务,他想要的是能办实事的人才,不是吟诗作赋的儒生。诗歌文章部分被大幅度消减,各色现实问题被列入考题。 不得不说,夏青山走了运。 钟敏学建议他游历,当真让他受益良多。紧锣密鼓的考核之后,只录取前三百名贡士进入殿试。夏青山的名次靠前,叫紧密关注考试的萧衍立即就注意到了。先前他以为看错,等看了籍贯才有了点意外。 夏青山他是知道的,是害得花儿沦落青楼的那个夏家兄长。没想到三年一过,又重新看到这个名字。 萧衍捻起他的考卷看了,引经据典方面差些,看得出与书香门第出来的有差距,但思路却务实得用令他耳目一新。 长眉淡淡一挑,萧衍惊喜,没想到这个夏青山还是个能做实事的! 若是夏家有人立起来,于花儿跟瑾瑜都是好事。萧衍心中有了打算,但殿试夏青山的答卷却用不着他的刻意提拔。萧衍看着眼前绮丽挺拔的青年,心中啧啧称奇,这夏家人可真会生,一个比一个灵秀! 不作他想,直接点了夏青山为探花。 等多看了几眼之后,萧衍才发觉他的模样有些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 夏青山心中激荡,跪下朗声谢旨。然而挠人心肺的独特嗓音一出,整个大殿都静了下来。萧衍吃惊地看向他,这是个男妖精啊! 这般夜里踏入钟粹宫,萧衍才想起在哪儿见过夏青山。 曾经在翰学社的诗会上见过一次,钟敏学与夏青山站在一处。容貌甚美引起了萧濯的注意,他那时嫌夏青山空有皮囊腹中草莽,上不得台面。不过想起现如今沉稳的夏青山,忍不住感慨今非昔比。 一早听闻夏青山高中的消息,夏花喜得找不着北。 萧衍进来之时,她还在念念有词地感谢菩萨。他心中冷哼,感谢菩萨不如感谢他,夏青山的探花之位是他亲口点的。 这日夜里,夏花格外的卖力。 萧衍边享受她的卖力边心中哼哼,还算有眼色。然而事后,夏花硬撑着沉重的眼皮亲自伺候他沐浴。这模样,萧衍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有事请求。 「说吧,想求朕什么?」 夏花娇娇地靠在他胸前,温热的水太舒服了睁不开眼:「兄长高中,臣妾想出宫去夏家给兄长贺礼。」 出宫不是难事,但萧衍不喜欢她总试试以娘家为先的模样。眉头一皱,他脸上笑意淡了些。将娇娇人儿推开,他握着她的肩头,突然问了一句:「花儿,你可知道自己姓什么?」 夏花脑子里糊成一团,顺口道:「……臣妾姓夏。」 话音刚落,萧衍的脸立即黑沉了下来。 「朕再问你一次,」他音调加重,「花儿,告诉朕,你姓什么?」 话中的凉意清晰,瞬间叫夏花打了一个激灵,醒了。 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夏花发现萧衍生气了。起先她并不知他在怒什么,等将方才的对话脑中飞快过一遍才明白。虽说只是简单一问,往深里想,叫她惊出一身冷汗。当真是糊涂了! 「臣妾糊涂,」夏花知错就改,改口道,「臣妾姓萧。」 「这时候知道改口了?」 萧衍冷冷一嗤,「朕看你还没认清现实!」 「陛下说笑了,」夏花坚定地表示立场,道,「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臣妾入了皇家,便是萧家女眷。往后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只盼陛下莫嫌弃臣妾才是!」 萧衍斜睨着她,哼道:「你可要记好了才是。朕姓萧,你自然姓萧。花儿,身为朕的皇贵妃,瑾瑜的母妃,你可得好好想清楚什么才是你该放在心中首要位置上的!」比如朕! 夏花没反驳他,乖乖点了头。 她认可,萧衍心中舒坦了:「出宫之事,叫临安安排吧。」 临安是萧衍身边出福成之外另一个得力的太监,年纪比福成年轻些,武艺十分高强。夏花对他的印象停留在飞檐走壁上,有他陪着确实更安心,于是欣然接受:「臣妾谢陛下。」 夏家办喜事这日,夏花是中途才到的。 她一出现,整个府邸的宾客都到门口来迎。夏春格外高兴,她不像夏晓时不时进宫去小住,所以进了京这两年,她根本没见过夏花。细算下来,从夏家举家入京,她们六年没见过面。 看着花儿从马车上下来,夏春眼圈都红了。 钟敏学最见不得她的眼泪,顾不得大庭广众之下,忙怜爱地将妻子拥在怀中:「瞧你,哭什么,三妹这不是好好儿的么。」细细帮她擦着脸,轻言细语,「大喜之日,你可别哭了啊!」 夏晓听见动静,促狭地瞥过去,直勾勾地盯着两人看。 番外篇二(35) 夏春的脸瞬间红了个透,狠狠掐了一把钟敏学,忙不迭地挣脱了他的怀抱。 夏晓挑了个眉,龇牙一笑:喔唷~ 一直注视着夏晓的周斯年眼角一抽,这丫头怎么总这么不着调!广袖下手不着痕迹地伸过去,攥住夏晓的手腕子就将人拖了回来。 夏花的到来,将夏家的声势推到了最高。 自此之后,夏家迅速突破了三流贵族挤入二流,算正是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扎下了根基。夏青山的婚事更是被哄抢到不得了,人人都想抢了这个便宜。一时之间,逼得夏家人又闭门谢客。 夏家一起势,宫中暗骂夏花妓子的人再不敢这般叫她。 大姐夫大理寺少卿,妹夫长宁侯,兄长探花郎,谁家也没有这个本事,能人全聚到一起。就连贤妃自诩高贵,这之后也不敢再自视甚高了。毕竟她李家,不过就她祖父一人撑起门楣而已。 这年冬日的某天,夏花发现,她又怀孕了。 萧衍喜不自禁,花儿果真没辜负他。 风声传出来,旁人牙酸的同时觉得理所当然。毕竟旁人像她这般霸着萧衍,一样三年抱两五年抱三,没什么好得意的。再说,有人运气好来挡都挡不住,一旁干看着的人,就是嫉恨的心都疼了也没用。 妃嫔们暗道,与其琢磨皇贵妃生不生,不若好好想想这次她养胎宫权会花落谁家。尤其贤妃,管过一次,自是更有望第二次。 夏花这胎比头胎怀相好,身上没半点不适。经过上次的惊险,她打心底不愿意把宫权交出去。乡下女子怀了孕下地都使得,她自小在乡里摸爬滚打长大,身子骨结实,一样也使得。 她不愿,萧衍却不同意。 萧衍眉头微微蹙起来,盯着低着头的夏花目光幽幽。他知花儿素来有些贪恋权势,可很懂分寸。怎地这时候却不知轻重起来?萧衍头一次生出反感来,「花儿,你可要想清楚,什么才是你最重要的,别被眯了眼……」 夏花瞳孔一阵收缩,头低了下去。 「后宫你争我夺之事朕自小见得多,」萧衍垂眸看着她的头顶,气势摄人,「但花儿,别忘了保持本心。」 萧衍这话说得委实重了,直击夏花心口。但若真用心听,也不乏他对夏花的偏爱。夏花平缓的心跳突然失了序,她死死盯着脚尖,袖中藏着的指尖轻颤了起来。 是,再多借口都掩盖不了她不愿放权的事实。 浓密的眼睫下面难掩惊慌之色,夏花没想到萧衍看穿了她。是啊,坐拥天下的人,怎么可能看不穿她的小心思?夏花觉得害怕可又知道这时候必须解释,否则将来定会成为她的污点。 脑中飞快地盘算着,权衡着,夏花将陡然的惊慌压制下去。 「臣妾,臣妾知道错了……」 否认无用,只会显得虚伪,「可是陛下,臣妾实在害怕啊!上次进产房,臣妾跟瑾瑜差一点就出不来!若非晓儿,一尸两命跑不了,臣妾当真怕了再把生死交到旁人手中!臣妾还要陪瑾瑜长大,要陪您到老……」 她说着,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珍珠落下来。 萧衍心猛地揪住了,哪儿还顾得上生气?长臂一伸将人搂进怀里。 真是狡猾!狡猾透顶的女人! 萧衍一面心疼一面又看穿她的小把戏,这娇娇小女人,怎么这么多花样?罢了,小狐狸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大度点莫跟她计较:「朕会护着你,不会再发生上次之事,你且安心。」 夏花不知道今日这是算过没过,但宫权怕是要放手了。 她素来知道自己立足的根本不是孩子也不是娘家,而是萧衍的偏爱:「臣妾知道轻重的,先前不过一时想岔了,臣妾愿意放手……」 她可怜兮兮的,萧衍反而又心疼了。 将人打横抱起来放到腿上,萧衍亲了亲她嘴唇,低咒:「真是欠了你的!」 夏花离得近听见,心中陡然一颤。 偷偷觊了眼萧衍,见他神色无常,夏花突然涌起一阵怪异的感受。就在方才那一刻她觉得,萧衍其实心悦她?见鬼了! 「罢了,宫权还是你的,不过叫人代管,」胡乱给她擦了擦眼泪,萧衍心中唾弃自己没个坚持,「上回贤妃管得不错,就还是她吧,你安心养胎。」 贤妃跟她素来没冲突,夏花想,贤妃便贤妃吧。 说通了夏花,交接起来就方便了。 贤妃拿到暂代权之时,心中的喜悦无以言表。她明了了,即便她无宠,萧衍心中她的印象却是旁人无法比较的可靠。 「臣妾定会竭尽所能,请陛下皇贵妃娘娘安心。」 萧衍点了点头,「上次皇贵妃难产一事,朕希望不会发生第二次。」 贤妃心一凛,镇定道:「臣妾省的。」 萧衍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吧。 盯着贤妃的背影,夏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早前正当事中她看不清,现如今转头回来看才发觉不对。她倒是忘了,在早产前一月,贤妃可是极力要在钟粹宫中办赏菊宴呢…… 夏花的目光幽幽的,贤妃不要被她抓到尾巴才好。 贤妃回到敏研宫,嘴角都是翘着的。 敏研宫种了大片的梅花,深冬时节,花开满园。 她扶着宫人的手置身其中,心中一扫连日的阴霾竟具是畅快自如。虽说进展确实缓慢了些,但萧衍正值血气方刚之年贪恋美色是正常的。只等男人慢慢年长成熟,皮囊如何不会再是她的阻碍。 李氏低头轻嗅花枝,看得出前路一片坦途。 萧衍现如今信任她,渐渐就会倚重她,而后便会爱重于她。人都是这样的,一点一点紧密,慢慢才会水乳交融,她对此十分有信心。 接手宫权的第一件事,她便琢磨着办了个赏梅宴。 贤妃心知夏氏定在疑心她办赏菊宴的居心,如今她就在自己宫中,再办一场赏梅宴。怎么办呢夏氏?诗书传家娇养出来的世家贵女,从小便喜爱梅兰竹菊诗词歌赋这等风雅之物,尔辈粗浅之人如何能体会? 不得不说,贤妃当真是个聪明人。 夏花听说她在组办赏梅宴,确实疑惑。 跟上次一样热切,贤妃极力地请夏花赏个脸,就连说辞与上次也一致。夏花看了眼窗外大雪,推说身子不适就不参与了:「本宫不会吟诗作对,去了也是叫你们不自在,你们自己热闹便是。」 贤妃的目的不在她,却是想借她之便,请了萧衍来坐一坐。 深冬时节,萧衍近来不忙,贤妃知道他不忙却甚少能在闲暇时候见到他。这次办个赏梅宴,一面在于打消夏花的疑心,更多的是想露一手,叫萧衍对她刮目相看。 夏花看她这模样,险些动摇了自己的猜测。 贤妃低着头,两颊羞红,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她期期艾艾地道:「说出来不怕您笑话,臣妾其实想请陛下一起来赏梅,怕陛下不应,便琢磨着姐姐来的话陛下说不准会有点兴致……」 夏花冷不丁被她给恶心到了。 「哦?」转了转手炉,夏花似笑非笑,「想请陛下去?」 番外篇二(36) 贤妃被她这阴阳怪气的态度弄得羞窘,心中恼火,面上却示弱:「姐姐您且想想,您如今身子不便,陛下总要有旁人伺候的。臣妾性子懦弱也不大会争抢,若是陛下能……臣妾定会不忘姐姐恩德!」 这是表示要依附夏花的意思。 夏花蓦地冷笑了起来。她是没读过几日书,却不是没脑子。且不说贤妃依不依附于她,都得仰她鼻息过活,她根本不需要贤妃依附。宫中除了她就属贤妃最大,她到还真好意思拿这个来跟她掰扯。 「贤妃说笑了,恩德不恩德就太言重了。」 夏花慢慢靠到扶手上,神态渐渐有些跟萧衍平日里的模样重合,「陛下愿意去哪儿便去哪儿,哪里是本宫能置喙的。」 言下之意,就是爱霸着,有本事你硬抢啊。 贤妃攥着帕子的手一拧,噎住了。 「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儿,不过是臣妾兴之所至,想陛下也来添上一笔罢了。」她恨得上去撕了夏花嚣张的嘴脸,「臣妾不过中人之姿,与姐姐也没甚妨碍。姐姐缘何不成人之美?」 「那真是见笑了,本宫天生气量小,就不喜欢成人之美。」 贤妃险些被她这无耻的说辞给气出个好歹来! 当真是,当真是不知所谓! 天下女子,哪个不是力求自己贤惠大度?便是妒妇,装也装得大方。这贱人倒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姐,姐姐说笑了……」 「没,本宫不爱说笑。」 「……」 贤妃噎得干瞪着夏花,差点没绷住破口大骂。 萧衍在屋外听得眉开眼笑,肩上落了一堆雪还站着不走。 福成缩着脖子老脸已然麻木,瑟瑟缩缩地站在风口替他主子挡风。大冷的天儿,非站在窗户外头听人皇贵妃娘娘的壁角,他家主子真是越来越放荡不羁了。 说不通,贤妃却不死心。 上回她硬逼也逼得人就范,她就不信,这回破不开夏氏这贱人的嘴! 「姐姐怕是不知道,您如今身为后宫之首,是要肩负起敦促陛下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职责的,」论起说教,李氏从来没失手过,「往日不提,这般身子不便还枉顾宫规,当真失职。若是不改正,可是要受天下人诟病的!」 拿宫规压人,夏花的脸立即拉下来。 外头萧衍的笑意滞住了。 淡雅恬静的贤妃,竟有这咄咄逼人的时候。心偏到咯吱窝的萧衍眉眼染上了阴霾,怕是姿态都做给他看得吧! 「不必说了,」萧衍绕过去,掀了门帷大步踏了进去,「贤妃可真生了一张巧嘴,朕还不知道,原来贤妃这么会说呢……」 贤妃要出口的话全噎在喉咙眼,转头一看他,脸色刷地就白了。 连忙起身跪下,屋中人跪了一地。 萧衍闲闲瞥了她一眼,径自向软榻走去。夏花也正要下来,萧衍一把捞住她,将人又放回去。贤妃瞥见,顿时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就算听到这贱人的大言不惭,陛下也诚心包庇么! 贤妃自那日在钟粹宫受了刺激后,消停了好长一段时日。 心中再多不甘,萧衍不公正,她贸然行动只会害了自己。贤妃素来分得清利害,即便她恨不得钟粹宫的暴毙,却依旧能安静地缩在敏研宫等候时机。男人的怜爱不长久,她等着夏氏耗尽萧衍的疼爱。 等候的日子十分煎熬,李氏沉得住气,旁人却沉不住气。 李家满门清贵,李太傅志洁行芳,淡泊名利。然而这是李家给外人看的。实际上李家声势日渐衰弱,除了一个三朝帝师的李蕴顶着,李氏的父亲以及李氏这两辈人里没有能承接的人。 李氏等得了,李家等不了。 李家人听闻宫权又一次落到贤妃的手中,自然认定了贤妃得宠。可得宠为何肚子没动静?进宫算起来也一年多,李氏的婶娘忍不住就跳了。直言贤妃的体质像她母亲,不好生养。 不好生养,便换个好生养的。 李氏的堂妹今年芳龄十六。这个年纪想进宫就有些尴尬,大康的选秀三年一次,年纪限定在十四至十六。错过了去年选秀,再等三年,已超了年纪。怪只怪当初李家为了维持淡泊名利的声名,只出一个女儿。 李家二房没轮到心有不甘,却又不敢顶撞李蕴的权威,一直嫉恨在心。 如今二房嫡女议亲未果,自然把主意打到进宫上。她李璠玉那副样貌都能获宠,自家女儿进了宫定然更前景无限。 原本不敢逼迫,贤妃不能生,二房立即去李蕴跟前闹。于是最后变成贤妃母亲进宫与贤妃商议,让她接人进宫去小住。必要时有些出格举动也不碍事,务必叫二房的姑娘在宫中占到一席之地。 贤妃被这无耻的要求给气得差点发疯! 「可能怎么办呢?」贤妃的母亲抹泪,哭诉道,「二房咄咄逼人,老爷子也答应了。非得逼着你给二房那丫头弄个分位……」 「他们当初不是要那名声?」贤妃如今身在高位,早就不愿仰家中鼻息。可她这个高位又不能离了李家支持,甩不掉又不能甩憋得她眼睛都红了,「既然要名声,如今缘何不要了?」 这好名声就该要到底啊! 「还不是你肚子不争气!」贤妃母亲说起这个也是恨,「你说你,进宫一年了,肚子里连口气都没装进去,家中能不着急吗!」 贤妃被这理由噎得吐血。 什么叫她肚子不争气?她不想吗?萧衍不来她宫里留宿,她一个人怎么生?!可这话她又不敢往家里传。毕竟依照李家的这架势,若知道她不受宠,二房的那个贱人入宫入定了。 「娘,怀孕这件事急不得!」 「女儿的身子骨没人比你清楚吧?」贤妃按捺住心中厌烦,循循善诱道,「从小就被您悉心的养护,哪会有什么隐疾?没怀上,当真不过缘分没到……二房闹,你怎么不知道站出来说呢!」 李氏母亲素来懦弱耳根子又软,她这么一说,她的立场又变了。 一想,也是啊,她女儿的身子她养出拉的,谁能比她更清楚?怎地就由着二房自说自话了呢!顿时明白是自己糊涂,竟被二房一吓唬就犯浑。 「可你祖父已经答应二房了啊!」 她这时候也恨自己的性子,总被二房牵着鼻子走,「你若是不答应,你祖父断了给宫中的供奉怎么办啊?」 贤妃捏了捏眉心,若不是怕这个,她都懒得理会娘家无理取闹。 「你回去跟祖父说,且告诉他,」沉吟片刻,她斩钉截铁道,「再给女儿半年,这半年定会怀上。」 「若怀不上呢?」 「怀不上再让二房进宫!」 李氏母亲被她唬住了。 回去便把原话带给了李太傅,李太傅对这个孙女的能力其实是信任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将宝压在她身上。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心道再给半年也是无妨的,于是便应了这事。 二房闹也没用,李太傅直言若不愿等就立即议亲。二房顿时消停了。 贤妃的母亲人一走,她便不再压制胸中怒气,怒而砸了屋中所有的花草。 都在逼她,都在逼她!! 立了誓言便要做到,否则二房的进了宫,将无她的立锥之地。她那个好堂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装疯卖傻样样做的出。 番外篇二(37) 紧迫的滋味压得她透不过气,但她不认输,定然会在半年内怀上。 然而两个月过去,萧衍的身影就没在敏研宫门口出现过。 多可悲! 六个月一晃儿就过去两个月,贤妃坐不住了。 剩下四个月,便是萧衍来了敏研宫,她亦不能保证自己能一举击中。越是着急越容易乱套,贤妃被‘四个月’的期限压着,已经不能保持脑子清醒。 渐渐的,她开始出昏招了。 她日夜琢磨,处处想办法,总算天无绝人之路,叫她碰巧意外得知了个好东西——‘得子药’。传言这‘得子药’千金难求,只一小捻就能出奇效,吃了便能一击即中且必定一举得子。 有了盼头,贤妃势必要拿到药。 索性宫权在她手上,行事也方便。 借着宫权之便,贤妃立即令下面人搜罗‘得子药’。都说这药难寻,下面人整整找了三个月才将将得了一小包。 贤妃等了这三个月,头发大把大把的掉。 得了一包,喜得她心都在颤。 细算下来还剩下一个月,李家人已经来宫中问过三趟,显然等急了。最后一次是二房的女眷随了贤妃的母亲一道进宫。 这明显打量地盘的态度,贤妃气在心口,决定兵行险招。 夏花怀孕这段时日,萧衍甚少踏入后宫。若非主动去御书房送点心,怕是连萧衍一面都见不着。 贤妃往日惯常给御书房送点心汤水,这日悉心装扮又来送甜汤,御前的宫人早已见惯不怪了。她往日来都十分识趣,将东西交给福成便回,从未多纠缠。今日提了东西非要亲自面圣。 福成有些为难,立在门口没有让开:「贤妃娘娘见谅,陛下如今正忙,没有空闲见你。若无要事,娘娘不若请回吧。」 御前的人,贤妃自是不敢得罪。 忙道:「本宫有事要亲自与陛下分说,代为转达怕说不清楚。还请福公公帮忙传达一下,本宫且就在此处等候。」 福成沉吟了瞬,进去传信了。 萧衍正在批复奏折,闻言头也没抬,「让她进来吧。」 须臾,贤妃拎着食盒款款走了进来。她今日刻意装扮过,虽不及旁人娇艳,但在尽是太监的御书房,还算点缀了点鲜活之色。 「贤妃有何事?」 萧衍瞥了她一眼,拿起另一封奏折细细看起来,「你且说说。」 贤妃早有准备,听了萧衍单刀直入的问也不慌乱。 她慢慢靠近桌案边,将手上的食盒放到角落。她边将碗碟取出边开口道:「臣妾是为了绿头牌一事来的。陛下,先前皇贵妃娘娘管理后宫,绿头牌一事便是搁置的……」 见萧衍眉头挑了下,贤妃心口一突。 她硬着头皮道:「陛下身为天下之主,自然要雨露均沾,为萧姓皇族开枝散叶。」顿了顿,又道,「皇贵妃姐姐身子不便不能伺候,后宫那么多姐妹,陛下也该多眷顾才是。」 萧衍啼笑皆非,这李氏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这句话的? 「哦?那依你之见呢?朕该如何?」 贤妃一喜,以为劝告他听进去了:「臣妾以为,陛下应当重启翻绿头牌一事。」 搁置了朱砂笔,他抬起头看着一本正经劝告的贤妃,觉得这贤妃当真有趣。不过一个妃子罢了,竟操着皇后的心。 萧衍目光幽幽的不,贤妃心中打起了鼓。 她不敢看萧衍的眼睛,于是低下头摆弄汤水。先盛一碗递给御前小太监,见他身无异养,才又盛了一碗递到萧衍勉强:「陛下,这是臣妾亲手熬的甜汤。您近来操持政务辛苦,一点小小心意,希望陛下不嫌弃。」 贤妃送来的汤水,萧衍一贯是赏给下面人。如今她人在面前还举着小盅,他不好拒绝,便接过来浅浅抿了一口。 味道还不错,但他不喜欢甜汤。 贤妃看他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有心想劝他多喝。可看着他眉眼的嫌弃,劝说的话说不出口:「是不合胃口么?还是臣妾的手艺太差了……」 她委屈又心疼,这盅汤可是放了整整一包‘得子药’! 若是站在面前的人是夏花,委屈起来,萧衍定然会怜惜。但贤妃,他看见也只当自己眼瞎。贤妃有些尴尬,她唱戏,萧衍却不陪着,晾下她一个人太不是滋味。 默了默,只好收起了委屈的做派。 又过了一会儿,萧衍见她还不走,以为她是为绿头牌之事要个结果。 于是便直说:「绿头牌一事你就莫要管了。宫权暂时交予你手上,你只管管好后宫之事便可。不是你职责范围之事,贤妃还是别操多余的心为好。」 贤妃的脸瞬间又青又白,里子面子都被扒干净了。 她嗫嚅了半天,竟受不住这份羞辱。见萧衍神情已是不耐,她再不敢磨蹭,微微颤抖着走出了御书房。 贤妃走了,萧衍继续忙碌。 进来的事务有些多,一忙就忙到二更。 萧衍忙完起身之时,方察觉不对劲。仿佛浑身的血沸腾,身下的物件暴涨得发疼。站起来还没走两步就两眼一昏,鼻血汹涌地喷了出来。 福成吓了半死,扯着脖子尖声叫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得子药’名不虚传,毕竟这么少见的虎狼之药自然名不虚传。 太医们边想着处理药性的法子边啧啧惊奇,宫中明令禁止用此类药物,发现就是一个死字。还真有人带进来,还用在了陛下身上。此人也算是个能人。知道定出自后宫娘娘之手,不少人猜测是皇贵妃。 毕竟除了盛宠在身,谁敢这么不要命? 这药性说麻烦其实也简单,去后宫多传几个妃嫔来伺候一夜就解了。不过陛下盛怒之下犯了拧,太医们只能想法子解决。 御书房这边忙到天擦亮方歇,敏研宫那边福成早已领了人围起来。贤妃看着凶神恶煞冲进内殿的侍卫,耳报神递来消息,萧衍正在急救。她近来发昏的脑子突然被兜头浇了一瓢凉水,清醒了。 下意识抓起妆奁中的剪子藏在袖中,心中的恐惧纷沓至来。 她竟然脑子发昏给陛下下药?!天呐! 贤妃来不及悔恨自己发疯之下做出的举动,满心只盼着天无绝人之路,留给她一线生机。实则她也明白,此次怕是栽了。当初那人特意嘱咐她,药性刚猛,少用慎用。她为了一举击中,一包全下进去。 可那个试吃的宫人不是无事么?她自个儿也吃了,不也一样无事么?陛下的反应这般大,许是吃错了旁的东西呢? 抱着这样的侥幸,贤妃认定‘得子药’不是那等腌臜之物。 如此更不能认下罪责,她迅速压下心中惊慌,板着脸怒视福成:「福总管你这是作甚?!好好儿的领了一帮子人冲进我宫中所为何事!」 福成一甩浮尘,跨过门槛款款地踏进内室:「杂家缘何而来,贤妃娘娘心中不是最清楚?又何必在杂家面前装腔作势?」说罢,一摆手高声道,「来人啊,围起来,等候陛下发落!」 番外篇二(38) 福成伺候萧衍大半辈子,从他出生贴身照顾到如今登顶了帝位。刨除主仆尊卑,萧衍就是他的命根子! 「本宫听不懂你说什么!」 「听不懂无碍,」福成着急赶回御书房,「老实呆着便是。」 留下一句看住敏研宫,他转身匆匆走了。 贤妃的气势一泄,软瘫在椅子上。 这时候她倒是转寰过来。贤妃心中懊恼得吐血,为自己一时钻牛角尖。可不是么?她那堂妹便是进宫小住又如何?便是会来事儿又如何?能敌得过钟粹宫的贱人么?怕连旧府的端嫔都比不上,她怎么就…… 都是李家人害得她! 萧衍这次当真是遭了罪,他身子骨本就强健,虎狼之药一下下去比其他男人更奏效。解了药性之后,还要喝上七贴的养生茶。 贤妃送的甜汤还没撤下,太医们检查过,她没得抵赖的。 不过处置贤妃却无法像赵氏林氏之流那般轻易就打发了,李太傅的嫡长孙女,萧衍便是意思意思也得知会李家一声。 此举一出,给李家的清名上添了重重一笔污点。 李太傅是个要脸不要命的,听了这等事差点闭过气去!当即臊红了老脸,趴子地上长跪不起。他直言:「老臣惭愧,教养出这么个不知羞耻的东西,实乃家门不幸!还请陛下严厉处置,老臣绝无怨言!」 他仿佛比当事人还痛恨,萧衍咂了咂嘴,不知道怎么说了。 李家这老头狡猾又沽名钓誉,看着可真膈应人。此事之后,暗卫们早就把事情始末上呈至他手上。萧衍仰靠在椅背上,斜了眼看地上的老头一副半点不知情的做派,连嘴都懒得张。 「老臣请柬,贤妃大逆不道触犯宫规,请赐三尺白绫。」 李蕴年纪老迈却半点不显衰朽之气,中气十足道:「陛下请不必顾念老臣的脸面。老臣管教不严,请陛下降罪。」 萧衍歪头瞥了他一眼,心中冷冷一嗤,他当然不会顾念。 「李氏女枉顾宫规,私用禁药,其心可诛,今日赐毒酒一杯,择时处置。」萧衍慢慢坐直,双手交叉放在下巴下,幽幽地盯着李蕴,「李家教女不严,罚太傅李蕴停职禁闭思过。」 李蕴都傻了。萧衍怎么不安道理走?虽说贤妃私用禁药罪难辞,可李家并未参与其中,怎地罚的这般重?! 「怎么?太傅是有何不满么?」萧衍似笑非笑,「若是有,且说来听听。」 李蕴当即惊出一身冷汗,磕了个响头,连声告退。 萧衍摆摆手,示意他自去。 这才一年多的功夫,除了夏氏盛宠不衰,后宫高位的几位妃子接连地倒了。这情形对京中闺女们来说,当真是个不小的恫吓。如今凤位仍旧悬空着,可旁人再是向往也渐渐踯躅起来。 不知情的都道这个夏氏行事太过狠辣,竟然一人将后宫牢牢把持在手。便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妖妃,都比不得这么邪门的! 萧衍听了连连发笑,故意拿这话去逗夏花,「妖妃可想好要如何魅惑了朕?」 夏花的肚子已经九个月了,比头一胎养得好,肚子比怀瑾瑜的时候大一圈。被叫成妖妃她半点不在意。从底层爬到如今的地位,她比谁都懂得名声是虚的,只有吃到嘴的实惠才真真儿值得计较。 「臣妾脑子笨,想不出如何魅惑陛下,不若多给陛下生几个聪慧的皇子?」 夏花也不傻,事实上十分聪慧。与萧衍朝夕相对了这么久,她便是再没底气,也明白自己对萧衍来说是特别的。她不清楚这份特别有多重,但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要求却再不会觉得胆战心惊。 萧衍果然没斥责,反而弯了眼角笑。 「想朕多赐你几个子嗣?」他抚了抚花儿的肚子,眉眼里的笑意染上了别样的暧昧意思,「……那你可好好伺候朕了。」 花儿多生几个也好,他的儿子不必太多,得用就行。 萧衍不像他的祖辈,并不想生太多儿子。在他看来,对一两个儿子悉心教导,比胡乱撒种生出一堆糟心货要好的多。毕竟江山只需一个继承人,生多了,兄弟倪墙你争我夺又有什么意思? 轻轻抚摸着夏花的肚子,萧衍心道,他只要三个儿子,刚好夏家姑娘能生,花儿一个人也够了…… 然后,他的手心就被突然踹了一下。 萧衍懵了,转过头干巴巴地告诉夏花:「他动了?」 早就能动了!夏花心中翻白眼,面上还是一副感同身受的激动,「是啊,动了,定是知道父皇在,动一动跟陛下您玩儿呢!」 萧衍一脸傻笑,还没生竟然都会动?果然他的子嗣非同一般! 心中高兴,他干脆把两只手都放在上面摸。等两只手都被踢了遍,萧衍抱着夏花,竟然眼圈红了。 夏花:「……」 同年八月,夏花的肚子瓜熟蒂落。 没能养足十个月,夏花是九个月多点发动的。这次正是萧衍沐休这日。 彼时萧衍正像只猫似得赖在钟粹宫的葡萄架下打盹,夏花就在他周围绕着走动。隐隐有感觉的时候,夏花放开嗓子尖叫。 萧衍差点没被她一嗓子嚎得从摇椅上掉下来。 发现花儿羊水破了,萧衍整个人都懵了。傻愣愣地操起夏花就抱着往产房跑,身边稳婆便追便喊,他半点不入耳。 把人放到产房的床上,他还没反应过来。 夏花本来挺疼的,不过生过一次,这次还算能忍受。 冷不丁瞥见萧衍人高马大地坐在床沿上,一脸忘了姓甚名谁的茫然模样。她没憋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或许是正在生产她突然狗胆包天了,竟然坐起身来扯住了萧衍的脸颊,两只手捧着往外拉。 萧衍原本慌得很,被她一作弄,倒回了神。 「胆子不小啊!敢动朕的脸!」 「……臣妾疼!」 萧衍眯着眼幽幽地盯着夏花,直到她识趣地放下手,他才淡淡地哼了一声。 疼也不能捏脸,捏手倒是可以。 有皇帝坐镇,这次的生产出乎意料的顺利。 或许夏家祖上有生双胎的传统,夏晓连着两胎生双胎,夏花这次也赶了个巧,生下两个男胎。不过不若夏晓幸运,她这双胞胎生的一模一样。 萧衍喜不自禁,两个小皇子抱出来之时,他嘴都咧到耳朵根。 心中不住地夸奖,不错不错!花儿果真是最知他心意的人,半点没有辜负他,短短三年三个儿子都给他生齐了! 夏花昏睡之前就在想,三个儿子,凤位跑不了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到洗三那日,萧衍便当众宣布了封她为后的旨意。 这两年后宫的风向外人都看得清楚,陛下明摆着被那夏氏哄了心去。外人再多置喙除了招惹一身腥,根本不起作用。自不量力的事有前车之鉴,他们于是也懒得再谏,夏花的册封便顺利地通过了。 次年二月举办册封仪式,徽州庆阳府一位农家女登上凤位。大康史上第一位草根出身的皇后,自此闻名天下。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妾福孕多 卷一》作者:斯年 02、《娇妾福孕多 卷二》作者:斯年 03、《娇妾福孕多 卷三》作者:斯年 04、《娇妾福孕多 卷四》作者:斯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