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妾福孕多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有雏菊垫着,夏晓摔下来只四肢蹭破了点皮儿雏菊倒是昏迷不醒了。 雏菊的伤口并不致命但若在这大雨下淋上一整晚那不死也差不离。夏晓怕她死了,费了老大劲儿,将人拖到山坡下一个凹洞里。 雨还在下落在草地上沙沙作响。 天地间仿佛拉起了一道厚实的帘幕,落地溅起了一层雾气朦胧地遮盖了万物。夏晓不停地摸脸上的雨水,根本看不清人影。方才与雏菊扭打罩衫上沾了大片的血迹。夏晓只能脱了,丢在雏菊身侧。 不确定是否有人跟着,她猫着身子在陡坡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夏四姑娘。」走了没多久,渐渐靠近的低沉女声模糊地响起了两道黑影迅速闪至夏晓跟前「您没事吗?可有受伤?」 定睛一看是夏花派来帮她的暗卫。自上次递信到明郡王府后夏花便将明郡王指给她的暗卫给了夏晓。一个叫紫衣一个叫紫杉来无影去无踪。夏晓上山之后,两人便一直等在山下,伺机而动。 「没事。」 噗地一声吐掉雨水,夏晓心急如焚。她没料到京城会乱起来,如今她反倒担忧起夏花的处境来「京城情况如何?花儿安全么?」 「主子身边有人保护,夏四姑娘放心。」 明郡王如今十分爱宠夏侍妾,早在行动之前便将她送走了。 两人有一说一,夏晓点点头,顿时放了心。 紫衣见夏晓浑身湿透,行走艰难,顺势给她盖上了蓑衣,蹲下身背起夏晓便飞奔了起来:「山南边还有人等着,咱们快些走!」 两人脚程非常快,泥泞山路也如履平地,眨眼间就到了山脚。 被从头盖上了蓑衣,隔绝了雨声,说话声音反倒清晰起来:「你们一直在山脚徘徊,可有见过旁人下山?」 夏晓蹙了蹙眉头,觉得有些奇怪。她原以为,周斯年安排的暗卫就算隔得远也能很快追下来,然而她们如今都走到山脚也不见有人追来。 心中一咯噔,夏晓立即意识到山上的情况严重,怕是惠德帝的人已经上山。 白马寺所在的这座山,下山的路只有几条。周斯年命人将府中的几个女眷孩子分开,这般分道走,总会有不凑巧被惠德帝堵上的人。 「雨势太大,很难听见动静。」 紫衣紫杉飞快地跑着,安慰道,「夏四姑娘您大可放心,小公子身边,周世子应该早有安排,周家暗卫的实力您大可放心。且这种雨势,林子里的蛛丝马迹也很快被雨水冲刷掉,很难追踪。」 夏晓也知道周斯年素来缜密,但她不甘心:「没办法找人吗?你们这几日,可曾打探到其他人的线路?」 两个孩子,哪怕能带走一个也是好的! 紫衣紫杉羞愧,周府的暗卫一直在外虎视眈眈。她们日日躲在夏晓身侧,行动很受限制,探听来的消息不太准确。 两人摇了摇头,夏晓胸中瞬间憋了郁气。 罢了,下山再说。 没一会儿,几人就遇到了骑在马上的阿大阿二。 「阿大阿二!」 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两人一愣,飞身下马。 阿大阿二单膝跪下:「主子!」 阿大阿二二人,自从夏晓生下周家子嗣后,已然真心奉夏晓为主。夏晓当初被接走,未曾将两人一并带进定国公府,一直住在夏晓的小院里等。自从半个月前接到夏晓的信,早做足了准备在山下候着。 两人如今与周家已不再有牵连,惟夏晓命是从。 夏晓来不及从紫衣身上跳下来,急急问两人道:「你们一直守在林子这一块儿,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她问得突兀且着急,两人对视一眼也紧绷起来:「主子可是有何不妥?」 「有,不过现如今很急,事后再详细说。」夏晓来不及解释,又问了一遍道:「今夜从酉时起,你们可以看到有人下山?」 山脚这片林子半环绕着山体,树木葱郁,覆盖面又很广。周斯年若要转移孩子,定是要利用这片林子的。阿大阿二半个月来就在这里住,真有什么动静,应该早就察觉到才是。 阿大阿二脸色突变,立即点了点头。 近几日,阿大阿二确实发现不少形迹可疑之人在山脚转悠。两人虽不知京城发生了何事,但却清楚夏晓在山上,便私以为又是长公主作妖。所以一看到来者不善的,便暗中占山了起来。 如今已然守株待兔,杀掉了将近两小队人马。 阿二凝眉想了想,道:「半个时辰之前,确实有人抱着孩子从西边走。护送之人气息与属下很相近,应该是世子爷的人。」 夏晓脸上难看,迅速从紫衣背上滑下来,追问:「从那条路走的?能追得上么?」 阿大阿二见夏晓这态度心中也是一悚,难不成护送的人有问题?! 电光火石间阿二拉夏晓上马,迅速披上蓑衣蓑帽:「事不宜迟,阿大你去追一边,我带主子去另一边,追上去要紧!」 阿大阿二这十几日满山乱窜,早将这座山的各处摸了个透彻,追上去不是问题。于是立即给紫衣紫杉指了另两处,四人分头去找。 紫衣紫杉不敢耽搁,矫健的身影在树枝上闪动,迅速消失。 阿大脑中快速闪过什么,一时没抓住,疑惑了下便抛去脑后。她拉起马缰绳,骏马仰天嘶叫,前蹄抬起迅速踢动,在林中飞驰了起来。 马的脚程比人快太多,很快离南郊的一座有火光的破庙遇上抱着襁褓的人。 显然,几人来此地避雨暂时歇息。 夏晓还没踏入门,便已听见里的打斗声。 她一惊,急急忙忙从马上爬下来。 三个人中两个应该是周家的暗卫,气息与阿大阿二如出一辙。此时正与追来的人交着手。剩下的一个很陌生,看身形是奶娘。而这个陌生奶娘,正狰狞地掐着襁褓中孩子的脖子。 夏晓隐约听见微弱的小奶音,吓得肝胆俱裂! 她踉跄地飞扑过去,远处阿二顾不得拴马,直接飞身过去一脚将那人踹飞。 阿二敏捷地接过孩子,夏晓差点吓得虚脱。 襁褓里的,并不是博艺。 眼见着暗卫快结束,夏晓也不敢耽搁。好小的孩子夏晓看得心软,怕那妇人再伤害孩子叫阿二将那半昏的奶娘打晕,放下孩子便往外溜走。 另一边走到一半的阿大突然扯住了缰绳,懊恼地一拍额头终于想起什么。 她想起来,今日天还未亮之时,她便撞见过有定国公府的暗卫离开。隐约间,似乎听见了孩子的声音。事儿多半不会这般凑巧,他想,两个小公子,怕是一早便被转走了…… 最后几人会合之时,除了紫杉抱回来一个陌生的孩子,紫衣阿大空手而回。阿大把自己的猜测告知夏晓。夏晓忽然想起,今日闵氏陈氏一反常态地没去抱双胞胎之事,认可了这个说法。 「主子,还追吗?」 阿大认了夏晓为主便不会再自作主张,「属下还记得车往哪个方向走,也许世子爷会将小公子藏在农家。」 第二章 南边的农家? 夏晓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一个地方。 「先去一个地方。」 京城南边有一座她分外熟悉的破庙,夏晓连夜赶去,推醒了正在做梦吃鸡腿的癞子头。南边这一块儿,没有癞子头手下这群小乞儿消息更灵通了。 阿大大致说了其中一人的体貌特征,癞子头思索了下,果然见过。 他不知夏晓什么打算,却敏锐地嗅到了危险,担忧地提醒她:「夏晓姐姐,他们有好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呢!」 夏晓自是知道周家暗卫强,拍了拍他的头,转头看向阿大阿二紫衣紫杉。 阿大阿二排行二十几和三十九,只保守说了,或许可以一战。而紫衣紫杉却自信一笑,肯定地点头。论动手,她们还未怕过谁。 几人动作很快,很快便到孩子的藏身之地。主要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人,阿大阿二太熟悉周家暗卫的行踪习惯,追踪便捷。 不过,周斯年确实十分狡诈。 即便她们找到了藏匿之处,看到的是四个玉雪可爱的眉眼相似的孩子。若非时常抱着看着,旁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并且两孩子还不在一起,博艺是其中一个,而永宴不在。 紫衣紫杉等人牵制住暗卫,阿大偷了小博艺便跑。 夏晓来不及找永宴,最后只带走了小博艺。 而京中的政变,僵持了半个月终于结束,紫禁城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惠德七年,明郡王废除大康朝四代皇帝萧战。十五王爷当夜双手呈上金铭十二队掌印,跪下称皇。明郡王萧衍于同年十一月登基,改年号为长荣。 十五王爷赐号靖,晋升超品级亲王。 定国公府世子有从龙之功,赐一等爵位,赐号长宁,爵位可世袭。并赏黄金万两,古玩字画珍宝数件,食邑千户,别院三栋,另赐一栋长宁候府。 周家至此一门双爵位,羡煞旁人。 然而等世子爷终于忙完回府,已然是一月过后。他带着新皇的赏赐归家,府中却并未如他所想的欢腾鼓舞,反而愁云惨淡气氛凝滞。 所做万全打算的结果是,女人不见了,儿子少了一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被闵氏剥去一身高贵皮囊,关在了朝晖堂的主屋。 闵氏看着匆忙进来的周斯年,面沉如水:「萧媛这个女人,与废帝合谋致我周家死伤无数,害得博艺不知所踪,夏丫头滚落山崖……周斯年,你可还要保她?」 周斯年犹如被晴天霹雳,有一瞬竟是懵住了。 「……什么叫博艺不知所踪夏晓滚落山崖?」 这句话仿佛从天外来竟然让人听不懂意思。周斯年缓缓迈进屋内脚下犹如有千斤之重,「母亲您……在说什么?」 闵氏已经有半个月见到她大孙子,整日整日的坐立难安。 派出去的人一拨一拨白马寺那座山头都翻遍了,附近的林子寻了个便南郊的农舍也挨家挨户地找了,没有!就是没有! 如今见周斯年脸上依旧清淡闵氏气得要吃人:「你说我在说什么!」 闵氏本是个宽和开明之人,也十分珍惜与周斯年的母子情谊,否则这些年不会忍气吞声。但在看到替身的孩子脖子上那触目惊心的掐痕以及雏菊奶娘等人的供词她对萧媛,已然连视若无睹都做不到了。 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啊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我孙子不见了!」 周斯年连日奔波而疲倦的脸瞬间白了。 闵氏在屋中团团转站不了又坐不住。 心中激荡着一股又是怒又是愤的情绪没忍住她抓起手边的杯盏,直直地砸向了周斯年。杯盏应声而碎,闵氏双目染上猩红:「周斯年我今儿个就告诉你,她萧媛敢动我的孙子,我要她的命!」 见他不说话闵氏恨他不见棺材不落泪。 「周斯年你自己看看!」 从袖子里掏出一叠暗卫呈禀上来确凿的证词,闵氏啪一下扔到周斯年的跟前,满身尽是戾气,「你看看,朝晖堂那个孽障到底做了什么好事!我把话撂这儿,今后,我与她萧媛势不两立……」 「……你不是不愿做了断吗?本夫人今日便替你了断!」 周斯年愣愣地坐在那儿,耳边嗡嗡地响,许久才得以回过神。 他抬起头:「人……没事对吧?」 「什么?」 他问得突兀,闵氏没明白。 「并未看到博艺跟夏晓的……尸首是不是?」他并未看手边的证词,声音低而哑,「只要没有尸首,夏晓跟博艺就还活着……」 闵氏见他冥顽不灵,气急:「你这么说什么意思?是还要护着她?」 她真是惊住了,看着周斯年,一时间竟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 「儿子并非要护着谁……」 周斯年心中纷乱,连一门双爵的喜悦都全然不见,黯哑的嗓子有些干涸:「您说的了断是指的如何?杀了萧媛?还是对她动用私刑?」 「我就是要杀了她,你待如何?」 闵氏闻言只觉得心口的血都呕上来,看看,这就是她的好儿子,为了萧媛这个孽障都疯魔了! 「周斯年,儿子……」 闵氏从不认为长情令人厌恶,可此时,她真是恨透了周斯年长情的这个性子,「长情不是你这样长情的。你这般,真是愚痴了……」 周斯年真是有口难辨,萧媛之事,他早已放下。 叹了口气,他道: 「母亲……」刚想辩解,可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说起,「儿子并非要护着谁……」 「住口!」 闵氏已然听不进他的话,她满脑子只有那个她从一点点大照顾了五个月的白白胖胖的孙子不见了,她就是要萧媛付出代价:「我就问你一句,你给我跟个准话。萧媛这个女人,今日你是处置还是不处置!」 周斯年已经有两天两夜未曾休息,又疲惫又难受,脑中突突地疼了起来。 「母亲,萧媛姓萧……」 他有些无力,喉咙滚动了两下艰涩道,「不是我周家想处置就能处置的……」 只要萧媛没妨碍到大事,或者做出令萧衍生恶痛绝之事。即便她与惠德帝一母同胞,也同样是萧姓新皇的亲妹妹。 闵氏当然知道。 她冷笑,指着地上一沓证词:「她与惠德帝合谋不算?我周家也算圣上的左膀右臂,她对我周家出手,难道不见她险恶之心?这些证词够不够?」若是这些不够,人证她也能拉出来! 周斯年眼前发昏,捏着鼻梁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若非要处置,只能由圣上亲自裁决。母亲您需知道,只要她一日是长公主便一日是君,您莫要闹!」 「那我就舍了这老脸,亲自去求圣上裁决!」 闵氏肺都要气炸了,冷着脸直接赶人,「你给我走,立即走,往后若非我准许你来,不准踏入我双禧院半步!!」 周斯年最后,被闵氏的身边人给轰了出来。 天气越来越冷了,一场秋雨之后,京城便又迈入了冬季。周斯年幽幽地出了一口气,空气中都能看得见淡淡的雾气,再过一个月就又是一年。他看着天空,心中像堆了一堆生霉的稻草,潮湿又冰凉。 出了双禧院,本打算去榕溪园跟陈氏报个喜,走着走着,他却下意识地拐进了明熙院。 第三章 明熙院里难得的安静,出了洒扫的粗使,寻常会搬个椅子在长廊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人并不在。世子爷眼里闪过什么,推开主屋的门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冷清。 夏晓是真的不见了。 摆件还是那些摆件,屋内日日有人打扫,并未沾上灰尘。可明明才一个月没人住,这屋内的人气儿仿佛都被抽了干净,仿佛能叫人闻见陈旧的气息。 绿蕊坐在长廊下发呆,看他进了门又推门走,不疾不徐。 直至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月牙门,她暗暗啐了一口:主子人不见了,世子爷竟半点不见着急,可当真无情…… 当日下午,周家暗卫青字黑字都出动了。 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周斯年想着,连日来的忙碌太累他怕是病了,浑身不舒服。扶住了额头,他闭着眼冷冷道:「你们一月之内,必须找到夏晓跟小公子。」 「是!」暗卫们应声,告退。 人退出去,握瑾居又恢复了寂静无声。颀长的男人半靠在软榻上,有些乏力的样子。 许久,幽幽地叹了口气。 而此时被搜找的夏晓和小博艺,早已在距离京城两个州界之外。 小博艺被无情的母亲强制断奶,正吃得一嘴的米糊糊。新皇登基的消息传来,是周斯年他们胜了,夏晓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此时两腿卡着小家伙,默默地数着带出来多少银两。 她亵衣里缝了四张一千两和一张五百两以及三张一百的银票,加上夏花叫紫衣紫杉带来的三千两,一共七千八百两。这些还是没算拿出来用的银子,若是算上包裹里的碎银子,怕是有八千两。 夏晓笑眯了眼,八千多两,够她们几个吃喝玩乐挥霍一辈子了。 新皇登基,要大赦天下。 如今正大刀阔斧的整顿京城,直接给她挣出了一个月的时间。加之出京当夜,本就被漫天的雨势与纷乱的局面抹去了出城的痕迹。等周家暗卫出动寻人之时,夏晓等人犹如泥牛入海,他们想找难如登天。 寻找无果后,世子爷为此大发雷霆。 此时,暂且不提。 且说闵氏在与周斯年闹僵的次日,真递了玉牌入宫求见。 因着长荣帝登基大典还未正式举行,长荣帝暂时腾不出手,皇后之职便暂由前明郡王妃张氏暂代。 因着惠德帝年间,张家与定国公府不太对付。听闻闵氏求见,张氏几乎下意识皱了眉头。但如今她心中有鬼,日子过得战战兢兢,于从龙之功的周家之事上,自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因此对定国公夫人十分礼遇。 闵氏一身朱红色一品诰命,威严又贵气。 她习惯了开门见山,进了未央宫便向张氏言明来意——周家要与长公主和离,且追究长公主伐害周家子嗣之事。 张氏没说话,有些为难。 按照她隐秘的心思,她是不愿萧媛与周家脱离关系的。但闵氏言之凿凿,她又没法劝说,一时间只能尴尬地僵持。 双双沉默许久之后,张氏不耐烦了。 「夫人所说,本宫已然知晓了。」张氏下颚绷得紧,心中恼怒她不识趣,又没底气对闵氏摆威风,「但长公主之事事关重大,本宫也不好三言两语决定,不若你先回府,本宫请示过陛下再说。」 闵氏哪会不知她的敷衍,缓缓掀了眼皮子道:「娘娘,周家就斯年这一根独苗,若非逼到份上,老身不会求到宫里来。」 「国公夫人。」张氏觉得被冒犯了。 萧衍登基之后,作为明媒正娶的嫡妻的张氏,心气儿也随之随涨船高。说到底,即便心里明白,她的性子还是沉不住气。 「本宫有些乏了,若是无其他事,请回吧。」 闵氏一噎,还要再说,见张氏显然摆了脸子便只能将话咽下去。 「老身告退。」 张氏却不愿再与她开口,摆摆手便将脸转过去了。 闵氏心中有些憋气,出了未央宫正殿,脸色不太好看。只是刚转出走廊走出花园,便被一个绿衣的宫女拦住。此人说话面上冷冷淡淡,不太像宫中笑脸迎人的宫女:「国公夫人,我们主子有请。」 「你们主子是谁?」闵氏一惊,有些戒备。 那宫女好似不是个话多的性子,看了她一眼,兀自转身带路:「我们主子姓夏,与府上两位小公子有些血缘关系。」 闵氏当即明了,就是夏晓那位名声不好的姐姐。 峰回路转。 闵氏听说过夏晓的这位宠妾姐姐,这段时间气糊涂了,倒是把这位给忘记了。比之张氏,夏家的这位更加得长荣帝的欢心。加之又是她孙子的嫡亲姨母,总比求张氏更来的容易和靠谱。 夏花看着比爱笑的夏晓深沉很多,但不可否认,这位也是个灵秀人,闵氏暗道。 果然,夏花满口答应。 「夫人你且放心,这和离一事,妾定会与陛下分说。」夏花想了想,又道,「晓儿跟博艺的事儿,不知夫人是何说法?妾可不觉得以周家的能力护不住孩子和女子,莫不是也是府内出了事儿?」 闵氏眸子微闪,没正面回答。她虽是信誓旦旦要萧媛付出代价,但在和离之前,萧媛还算是周家之人,家丑不可外扬。 「是出了些事儿。」 夏花问了,闵氏不好回答的太含糊,委婉表示了自身的难处,「但周家之事,老身会料理清楚,多谢娘娘关心了。」 夏花笑了笑,并未为难:「若是往后孩子有什么困难,夫人大可来寻我。」 「老身在此,多谢娘娘厚爱。」 筹备新帝即位礼便耗时一月,之后封禅祭天又紧锣密鼓。 登基诏书颁布萧衍要当众从废帝萧战手中接过传国玉玺正式接受百官朝拜。最后祭告宗庙、社稷以及万民这一番繁琐礼节,至少要耗费三个月。朝堂上还在重新整顿,周斯年更是忙的连归府都没时间。 夏花有心报复萧媛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吹枕边风。 闵氏还在耐心地等夏花的回应,朝晖堂里的萧媛反而耐不住性子。 惠德帝被废她身边人一夕之间被闵氏全盘控制。 她发脾气没用,摔东西没用方嬷嬷等人还是被打板子的打板子发卖的发卖,闵氏身边那些人甚至还趁机踹她。猝不及防的,张扬跋扈了二十五年的长公主殿下亲眼目睹这转变终于有些清醒。 她的靠山,倒了。 这时候她想起了周斯年的好天底下对她最真心的只有周斯年。 虽说对她周斯年渐渐冷漠但她不信他一点留恋都没有。尝试了要求守卫传话但没人理她。也尝试过绝食逼周斯年自己来见她收效甚微。 在碰了几次壁后,长公主收起了她自小玩到大的手段。她终于明白周斯年变了并不是她以为的赌气,而是真的寒了心了。 长公主强迫自己冷静,开始认真思考退路。 自小到大,因为事事总有人帮她铺好路她真得很少认真去想事儿。生疏是真的,但不意味着她笨。 为着那小孽种之事,闵氏是铁了心要与她对上。萧媛心里飞快地盘算,胞兄被贬成庶人终生圈禁,她自小便与萧衍不亲近,将来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可只要一日没找到她的大过,她就还是皇室公主。 可若真被闵氏诬告到萧衍跟前,她与胞兄合谋,怕是不死也会便贬成庶人。 第四章 这些都不是她所想。 她萧媛自小含着金钥匙出生,金玉堆砌出来的她,怎么也忍受不了庶人的身份。她想着,这个家能组织闵氏的只有周斯年和定国公。定国公她不敢招惹,但周斯年就不一样了。 他不是一直想得到她吗?长公主骄矜地嗤笑,若是周斯年这次愿意帮她阻止闵氏的污蔑,她可以给他。 与此同时,夏晓一行人一路南下,直奔徽州。 她来到这个世界三年多,给她温暖的除了夏花就是夏父夏母。夏晓不知道这算不算雏鸟情节,但每当她在这个世界碰了壁或者有些心伤之时,下意识的就想回到夏父夏母的身边。 夏晓没来过徽州的夏家,模糊的知道在徽州庆阳府。 庆阳府在徽州的南边,只要一直往南走就错不了。穿过德州沧州,再翻过济州幽州,便是徽州。济州与沧州的边界处有大片的山脉,夏晓怕几人会路遇山匪,一个劲儿叫阿大把马车赶得飞快。 然而不巧,几人将将要穿过山脉,被堵住不能前行。 倒不是路遇打劫,而是前面一行闪瞎人眼的马车正在被打劫。可这山道就一条,除了掉头回去,只能送上门与被山匪再捞一票。 夏晓当机立断,叫阿大将马车掉头。 阿大动作很快,可山匪的眼睛更快。未等到马头转向后,一群拿着大刀的壮汉已经冲过来将马车围了起来。 紫衣紫杉听觉灵敏,下意识就要拔出匕首。夏晓没敢出声儿,掀了车帘子一角偷偷瞥了眼,外头除了车外一圈拿大刀的,山上还有一排拿弓箭的。悄悄冲两人摇了摇头,先静观其变。 「大哥,这马车大虽大,这布头连前头下人的马车都不如。」一个厚实的声音嘀嘀咕咕,却如闷雷般中气十足,「费那劲劫下来作甚?」 啪地一巴掌声儿响起,夏晓吓得赶紧捂住了小博艺的耳朵。 就听另一粗嘎的嗓音呸了一口,斥道:「你懂个蛋!蚊子再小也是肉!赶紧的,叫这不男不女的家伙赶紧把车赶过去!」 小博艺睡得沉,被惊动了也只是砸了砸小嘴儿,并未醒来。小手划了划,将脸埋进夏晓怀里又睡了过去。 夏晓吁出一口气。 厚实声音刚被教训,不敢耽搁,粗着嗓子便呵斥阿大。 阿大听到车中阿二的示意,老老实实地听从指使。 相距不远,马车转个头走几步便靠近了前头倒霉的车队。 接近午时,日头渐渐烈了些。 掀了一角偷看,夏晓眼睛差点没被金光闪瞎。 只见那中间一辆车,车椽子上镶嵌了大片的金片子,反射的光照得人睁不开。夏晓的心里却犹如万马奔腾。出行在外还驾着这样招摇的车,若非武力强盛有恃无恐,怕是脑子进水了。 前头车队大约真是高手,即便被围住也凌危不乱。正中间的马车更是连个声儿都没有,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跟山匪交涉。 夏晓这车安静如鸡,等着交涉结果。 谈了不到一炷香,没谈拢,双方动利索地起手来。 夏晓这边因为在外围,怕被波及往后撤。调转马头躲躲避避的刚走出包围圈,还未拉开距离,前头的打斗就结束了。山上的一排埋伏的一排人,好些弓箭还没拉开便已经被射了下来。 夏晓:「……」 山匪一共二十来人,不过转瞬就被收拾干净。 前头马车还停在道路中间未走,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缓缓走过来,礼貌地询问车内是否有人受伤:「方才我府上护卫行事鲁莽,不知车上可有人受伤?我府上刚好有上好伤药,可赠一瓶与你们。」 素不相识,他开口的话十分突然,夏晓一车人都愣住了。 中年好似旁人肚里的蛔虫,适时解释道,「方才山匪之事,是我家主子顽皮。牵连你们招来这般祸事,实属抱歉。」 原来是这书生主子嫌路途烦闷,与几人打赌,此山脉中是否有山匪。故意玩笑换了辆招摇的马车,才招来劫财之事。 夏晓几人,不巧被玩笑牵连了。 三言两语,他解释了清楚。 夏晓顿时明了。 左右她们都没事,便笑了笑:「你请安心,车内无人受伤。」 她声音一出,中年书生挑了挑眉。 章贤(也就是书生)跟着韩昭久了美人见得多,听声儿辨人,顿时又是一叹。 没想到,马车内竟是个美娇娘。 他少主子也算奇人,出个门,总能遇上貌美佳人。 这般想着,章贤觉得好玩,弯了狐狸眼便笑了起来。 抬头见阿大坐在车椽子上,冷冷地看他,他不觉得尴尬,从容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递了过来。 他最后,还是赠了一瓶药:「相逢即是有缘,这一瓶药便姑娘。」 阿二接过药瓶嗅了嗅点头,是好药。 夏晓挑眉,没想到真遇上了个乐善好施的:「多谢先生了。」 那中年书生摆了摆手,回了自己车队。 下了山道儿是官道,再走一段路,恰逢一个三叉路口。 阿大跟阿二换了位置,由她驾车。 原以为下了山道儿会分道扬镳的,没想到是走的一个方向。前头的马车走得悠悠闲闲,阿二皱了皱眉头,默默将自家马车赶边上,稳而快地超了过去。 擦车而过之时,中年书生看见了。 瞥了眼一旁明明手执兵书认真在读偏爱痞子似得跷着腿的主子,想起他外出必遇佳人的特性,摸了摸两撇小胡子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韩昭从书中抬起头,刀削斧凿的俊脸上露出不耐之色,「章先生方才可是又遇到什么好笑之事?」 「没。」章贤折扇敲了敲掌心,戏谑道,「不过是有些预感,前方的路上,怕是又有趣事儿等着在我等。」 神神叨叨的,韩昭懒得理他,便又继续看兵书。 然而等马车前后脚进城,韩昭的车队又恰巧停在了夏晓一行人所在的客栈。章贤看了从二楼下来的阿大阿二,兀自乐得哈哈大笑。 韩昭没理他,将马鞭扔给小厮便转身上楼。 二楼都是厢房,他的脚步很轻,一边走一边冷冷冲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小厮道:「找两个良家子夜里陪寝,你清楚爷的喜好。」 「是,爷。」 夏晓站在门边插门栓,听到这句话挑了挑眉。 小博艺在车上睡够了,此时四脚朝天地仰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划着小手玩儿。 小家伙性子实在是乖巧。老实说就连夏晓自己连续一个多月地坐马车便腰酸腿疼地受不了小人儿却是一路哭都很少哭。 夏晓有些感慨,这皮实的性子不知随了谁。 一行人住的是城中最好的客栈,阿大订得是嵌个套间儿的雅房。内室是夏晓跟博艺两人住外间搁了个可供休憩的软榻。阿大她们几个私下商量好了,轮流守夜。夏晓知道孤身出行在外不安全有人守夜要也放心些。 连日来路上奔波,几人都是一身尘土。 夏晓洗漱好出来看紫衣紫杉几个也风尘仆仆便叫她们都去洗洗:「用了饭就都去歇一歇,剩下的事情我自己能做。」 第五章 几人风餐露宿是惯常,但主子如此和善她们心中也是感激。不过都不是善言之人,将小博艺递到夏晓怀中默默行了礼便出去了。 紫杉端了吃食上来就去歇息夜里是紫衣守着。 夏晓亲自养孩子这一个月如今很有了为人母的自觉。下意识地先喂饱了小博艺自己马虎地吃了些准备歇息了。 屋外的天色已然全暗下来家家户户已渐渐点了灯。 戌时一刻,街道上的喧嚣也静了。隔壁隐约传来说话声儿,夏晓一愣,是那个要求两个良家子陪寝的公子哥儿。没想到他竟然在她隔壁,皱了皱眉她暗道,也不知这客栈的隔音怎么样。 公子哥儿果然不出意外,闹了大半宿。 不过路上委实辛苦,即便听见些许声儿,夏晓黑甜一觉睡到次日早上。倒是苦了外间守夜的紫衣面,本就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这下子脸都僵成一块。 夏晓可怜她又有些想笑,习武之人就是累在耳朵太灵敏。 好在那一行人就住一晚,早上夏晓抱着博艺下楼,他们正好要走。 章贤懒懒地摇着扇子,步履从容地跟在一个身材很高的青年身后。听见楼梯上声响,扭头看过来。 他认得阿大阿二,视线在两人身后的夏晓脸上沾了沾,眼里惊艳之色一闪。他立即弯了眼睛笑,刚要拿扇子敲敲青年的背叫他看,又瞥见夏晓梳着妇人髻,怀里还抱着个粉团子,戏谑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啧,已为人妇了啊…… 悻悻地收了扇子,章贤顿时对夏晓一行人失了兴趣。 阿大阿二对视一眼,只觉得这个中年人莫名其妙。 扰人清修的一行人走了,客栈一下子少了二十多人,立即就清静了。 夏晓准备歇上几日再走,抱着小博艺在大堂用早饭,边吃着粥便沉思。她们这一路走过来,身后不见半个人追上来,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周斯年根本没有在找她。 如果真是如此…… 夏晓心中,突然有些不知滋味。 虽说早做好了周斯年不会追她的准备,可当真发现事实如她所料,夏晓免不了有些灰心丧气。周斯年这个人,当真无情。 幽幽将胸中的郁气吐出来,她默默掐掉了心里藏着的那一丝丝侥幸。 罢了,她也得好好思索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休整了几日后,几人启程继续往南走。 夏晓收敛了漫不经心,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她生活了三年多的世界。不可否认,不管她愿不愿意融入进来,她已经是这个世界平凡人中的一个了。再继续消极地排斥外界,于她来说有害无益。 毕竟,她已经是一位母亲。 看着安安静静盯着自己看的小博艺,夏晓的心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她想,如果周府认定了博艺夭折,那往后,小博艺的成长就是她来全权负责。夏晓自己可以得过且过,但不能容许孩子也跟她一起得过且过。拨了拨小博艺肉嘟嘟的脸颊,夏晓下定了决心。 「最起码,不能委屈了你啊……」 京城定国公府里,冷凝的气氛越演越烈。 握瑾居与双禧院两位主子是真的闹上了,下人们整日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霉头被拎来泄火气。周斯年听暗卫说还未找到夏晓母子,没忍住大发脾气。 最是冷静持重的世子爷,这一个多月竟是将一年的火气都发完了。 但发怒也无用,人没找到,只能继续找。 今年的除夕正好赶在了朝堂更替之时,京城百姓都没能过上一个好年。 新帝特准元宵节大办,元宵夜才乐呵过,准皇后母族张家又闹出了一出笑话。 按常理,新皇继位,明媒正娶的嫡妻明郡王妃张氏理应荣登凤位。谁知新帝定下旧府女眷分位,青楼出身的宠妾夏氏贵为淑妃,偏唯独漏了张氏。 且又下了一道很令人遐想圣旨,皇后之位待定,选秀。 张氏竟是连个妃位也没捞着。 圣旨一下,一片哗然。 张家人自然气不过,不敢到萧衍的跟前闹,张氏母亲林氏连跑未央宫十多次,想尽方法鼓动女儿讨公道。 张氏虽说心中有鬼,可一日未被揭穿她便侥幸萧衍是不知情的。 也怪林氏太会拿捏张氏的软肋,句句话都将将好戳到她的心坎上。一次两次的,她还能坚定不去,几次三番的,心就被鼓动了。 「母亲说的是。」张氏越想越觉得有底气,「本宫堂堂正妃,又育有一子,陛下这般未免太过有失公允!」 「可不是!」 林氏赞同:「娘娘您定要为自己也为小皇子打算。就算往日夫妻不睦,可这礼法陛下也该顾及吧?陛下漏着正经嫡妻,凤位悬着是个什么规矩?尽管去讨要公道,张家就是娘娘您的后盾!」 送走林氏之后,张氏便盘算起跟萧衍讨要封赏一事。 左思右想,等萧衍亲自来未央宫再说,是肯定不可行的。 萧衍那人她心里有认知,心思诡谲,又对她十分厌恶。想等他来她宫里,且还讨要到封赏,指不定去做梦更容易些。所以只有出其不意去御书房闹一场,叫朝臣们逼他给出一个说法。 不过这般想着,起初她还底气很足,可等沐浴梳妆穿戴好之后,张氏又踯躅了起来。 若逼他不成,反惹了一身骚怎么办? 屋内反复踱了几圈,到底没那个胆气去。 好赖张氏没被鼓昏头,御书房里正为着凤位之事吵成了一团。 心思各异之人为着各自的利益各执一言,争执得面红耳赤。从引经据典的文斗谁也不服谁,渐渐演变成上手上脚踹打的武斗,一群老爷们,脸红脖子粗地折腾了两个时辰还没个定论。 长荣帝冷眼看着,往地上丢了一个茶杯才叫这群朝中大员闭了嘴。 皇帝不悦,谁也不敢再闹。 长荣帝冷笑,摆了摆手就叫他们都退下。 萧濯看了好一番热闹,只觉得十分好玩。一群老头子为了名利,什么丑恶嘴脸都露出来。他瞥了眼身旁与他一起热闹的周斯年,本以为会有些共鸣,谁知一转头,只有一张冒着冷气的假仙脸。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些日子这家伙都快冷成冰了! 「皇兄,那张氏你预备如何处置?」 张氏跟她那孩子有鬼的事儿,萧濯跟周斯年都心知肚明,「那等不安分的妇人和父不详的孽种,一杯毒酒灌下了事,亏你还好心还留了这么久……」 那孩子可不是父不详。 萧濯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张氏那孩子从一出生便那般得废帝的爱护,各种好药好物时时赏赐,说跟他没关系,是不可能的。说到底,这也是废帝心思恶毒,故意私心羞辱人。 周斯年眼眸动了动,瞥了眼上首长荣帝,果然脸冷了下来。 萧衍并不想谈论此事。 第六章 此事于哪个男人来说,都是耻辱,更何况一国之君。萧衍的心胸再宽广,这事儿也是扎在心中的一根刺。关系到他男人的尊严,即便是亲兄弟,这般被拿在嘴上说,他面上也挂不住。 「张氏如何处置,朕自有打算,你就别瞎操心了!」 狠狠瞪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萧濯,萧衍冷冷道:「还有,这次选秀不只是朕,十五你也不小了,趁着选秀你也自己掌掌眼,挑一个合适的回府伺候。」 萧濯话出口了也意识到越了界,吐了吐舌头,立即将话跳过去。 他连连摇头,抗拒道:「臣弟才十四岁,还小呢!」 「十四哪里小?」 萧衍冷笑,「朕十三就有司寝女官了,你比朕当初还大一岁。也是父皇与你母妃去得早没人给你张罗,这次,就叫淑妃帮你相看一个!」 萧濯玩心还重着呢,当然不愿意,就拿眼角一直睃周斯年。 周斯年垂着眼帘,无动于衷。 萧濯这般活泼的做派,倒是将萧衍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他想着这假仙家里还一团糟呢,好心道:「若不然也给你指两个?你府中也太冷清了……」 周斯年半点不领情,当场拒绝。 谁知中午留膳,萧衍还是给他准备了四个美人。身材单薄,眉眼艳丽,凤眼高挑,一身火红裙装……四个萧媛的翻版。 周斯年脸都绿了,呼吸一瞬间都要喷出冰渣子。 怎么谁都觉得他对萧媛爱的疯魔了! 火气蹭一下冒上来,世子爷一掀下摆跪下,咬牙切齿道:「陛下,臣有事请求。请陛下下旨,准许臣与长公主和离!」 和离两个字从周斯年口中吐出来,比什么都叫人震惊。 「你说什么?」 萧濯瞬间瞪大了眼一副吃惊的模样。汤匙松手碰到了碗碟发出砰地一声轻响。周斯年跪下来的突然他皱着脸绕他幽幽转了一圈忍不住道,「你真的要跟萧媛和离啊?玩笑的吧?」 周斯年懒得理他,冷静道:「陛下惠德帝已废,长公主之事不会影响大局。请陛下下旨准许臣和离。」 萧衍也没料到他会这般郑重的请求,都愣住了。 反应过来挥手叫四个宫女先退下,打量着周斯年的眼神多了丝玩味:「真舍得?」好歹求而不得了十多年,这人没吃到嘴里就放手不亏得慌? 「为何舍不得?」 周斯年反问,嘴角的笑意有些冷「臣并非强求之人。长公主心有所属臣自来心知。当初若非昭阳皇后下懿旨赐婚臣也不会尚主。如今不过拨乱反正又何来舍不得之说?」 这确实是若非周斯年这厮浑然天成的高傲秉性,跟萧媛两人也不至于僵持了这么些年,一点和缓之势都没有。 他挑了挑眉,半真半假的戏谑:「萧战才倒你就要跟萧媛一刀两断,不怕旁人说你周家落进下石?」 笔直跪着的男人眼皮子抬都不抬一下。 「臣自有考量。」 萧衍这才明了他的认真,笑意收住,眉头慢慢皱起了起来。 「再等上三月如何?」 既是真心请旨,萧衍沉吟了片刻也认真道,「朕总要做出些友爱姊妹的姿态。你都与她这般处了四年,没道理三个月等不及。」 周斯年自是知晓他的盘算,不过这件事也算不得大事。他没开口前可以体谅,既已开口,他就不想再忍:「陛下也知晓臣府中情形,臣母亲为着长公主一事,都要与臣决裂了,还请陛下早日下旨。」 萧衍眼神冷了,坚持道:「三月之后,朕准你们和离。」 周斯年抬起眼帘瞥了眼上首,脸沉下来。 气氛突然僵持了。 萧濯在一旁听着,见两人冷冷对视谁也不让谁,怕两人为了这点事儿真闹起来。咽了口中的汤,适时插了句嘴道:「那周大哥这般下决心和离……是为了你那宝贝儿子?还是为了你那姓夏的小妾?」 他话一落,底下态度坚决之人身子顿时一僵,垂下了眼帘没说话。 萧衍也愣了下,看着周斯年幽幽挑起了眼角。 萧濯见两人消停了心里翻了个白眼,多大点事儿啊,吵吵吵的,他耸了耸肩又坐回位置上继续喝汤。 「罢了,你别跪着了。」 萧衍斜挑着眼角,最后还是妥协了些:「朕答应你一个月后下旨,总行了吧!」 周斯年接受了。 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他站起身:「臣谢过陛下。」 带孩子的辛苦,不亲身经历是不会明白。 小博艺这般好养活的孩子,夏晓照顾了两个月下来还是折腾掉了一圈肉。阿大想着要不然买个奶娘照应,夏晓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照顾,身体虽累心里却是高兴的。 周家的人没追上来,没了紧迫感,后半段路倒是玩的很开心。 夏晓被限制在一方小天地里久了,如今对天生地养的纯粹景致多了更多欣赏之心。不得不说,没有人类开发痕迹的山川河流,是大自然最珍贵的馈赠。 一路走过,夏晓的心胸都开阔了起来。 一行人到达徽州庆阳府时,已经是阳春三月。 早春的杨柳发了新芽,不是新绿而是柔和的嫩青,瞧着十分喜人。春风拂面,迎面袭来吹得水波皱起微微荡漾。南方要比北方暖和的多,南城暖水养得各色调皮的鸟雀,啾啾吟春。 没成想从北到南,她们走走停停的,竟是走了三个多月。 夏家的祖产在举家进京之时卖了,祖屋却还留着。如今再回家乡,夏家人要生存便需要营生,夏老汉花了大价钱将祖产又买了回来。 夏晓一行人出现在门口之时,夏老汉夏老太去外头溜圈儿都不在,家中就一个中年汉子在正劈柴。 是周家派来的漠北老兵。 那汉子看到女生男相的阿大阿二,两道粗眉瞬间倒竖了起来。他嗓门大如洪钟,说话震得人耳鼓疼:「你们是什么人!」 阿大上前拱手:「我们主子乃夏家四姑娘,刚从京城回来,夏老爷子在么?」 夏家四姑娘?那不是他们世子爷的妾么?怎地跑来徽州了! 钱明不认得阿大阿二,不敢叫陌生人进门。 睨了眼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他将厚墩墩的斧子往地上一扔,粗着声儿道:「夏老爷子出去有一会儿了,约摸一刻钟就回来。你们且等等。」 没等到一刻钟,夏老汉夏老太便携手回来了。 夏老太一看门口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揣着双手匆匆就小跑了过来:「阿大阿二?你们怎么来了!」视线越过两人看向青皮大马车,忙不迭地又问:「这马车里头的是谁啊?谁回来了?」 夏晓一听她声儿,立即掀了车帘子:「娘,是我。」 夏老太原来猜是夏青山,再不济是夏春跟欢欢。这一见是夏晓,顿时惊喜过望:「你怎么回来了!」这人都给了人家怎么还能跑回来?她往马车里头张望了几下, 「你夫家人怎么准你出远门?」 夏晓哪好意思当众说她自己跑路。 嘻嘻笑着便含糊道:「稍后再说稍后再说,娘您也不瞧瞧,你女儿长途跋涉的都累死了,水还没喝一口呢!」 夏老汉跟上来,重重咳了两下:「堵在门口像什么样!进屋再说。」 谁知夏晓不仅自己跑回来,还带了个孩子回来。 两人看着小博艺,脸都黑了。 夏老汉有不好的预感:「晓儿你跟爹说实话,你别是跟定国公世子置气,偷了孩子私逃吧?」都说知子莫若父,夏老汉虽才当了夏晓几年父亲,却也看的透透的。 第七章 妾室出逃可是大罪过,夏老汉心中默求,可别真是。 夏晓心里早有了些觉悟。 不想被唠叨着回去,便添油加醋地给出了解释:「世子爷的嫡妻看我跟孩子碍眼,趁我去白马寺上香之时害我性命。爹娘,我是拼了运气才逃出来,那定国公府不能呆了,只能偷摸地跑回乡,你们不会嫌弃我吧……」 夏老汉确实想劝来着,这一听有人害夏晓的命,劝说的事儿瞬间就抛在脑后。 「怎么回事?!」 「你可是正正经经的纳进府的妾,过了长辈明路的。」夏老汉连忙上下打量起女儿,生怕她哪里带着伤,「那世子夫人怎么就害你性命了?」 铃铛之事,夏老太如今还心有余悸。 抓着夏晓的胳膊,她心里怦怦跳:「可是又找人下毒?」 「没有。」摇了摇头,夏晓实话实说,「她暗地里使了人推我下山崖,好在山下有紫衣紫杉在,只受了点皮外伤。」 摔下山崖可不是小事! 「那可不就不能回去!」夏老太瞪了眼皱着眉的夏老汉,都快要吓破胆了:「待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能躲得过一回两回,躲不过三回四回。要是她再使计害人,我们晓儿岂不是要填了命进去!」 夏老汉道:「这些事儿世子爷知道么?」 夏晓牵了牵嘴角,默认。 「可曾制止过?」 夏晓没说话。 夏父夏母见状,顿时心头火气。知道还由着正头夫人害人,这般所作所为,不是不将他们晓儿的命当人命吗! 「罢了!」夏老汉重重地吸了口气,差点怒红了眼。自家女儿自己心疼,他再没有叫夏晓回去给人糟蹋的,当下便做了决定,「往后晓儿就在家呆着,爹娘若不在了就叫你哥哥养着!」 夏晓见夏老汉额头的青筋都鼓出来,是真气着了,生怕气出好歹连忙安慰起来。 费了好一番口舌,总算是叫他们消了气。 夏家祖上是地主,祖宅建的在府城来说是个阔气的了。五进的院子,又大又宽敞,里头置了很多厢房。 夏晓一行人住进来,还剩下好些空屋子。 原她还在思索挣钱的营生,谁知没几日,夏老汉便将一叠的田契交到了她的手上。 夏家的祖产早就卖了,夏晓是有所耳闻的。那现在夏老汉一拿就是一叠子田契是怎么回事儿? 夏老汉脸色有些复杂:「当初离京,世子爷添了许多银两给我跟你娘。现在博艺还小,可几年一过就大了。这些田产给了你就当还了国公府,你且攒好了,往后给博艺读书习字用。」 夏晓皱了眉,当然不会要他们的东西:「给你们了就是你们的,爹你给我做什么!」 「我跟你娘能活几年?」 夏老汉呵斥她,「你哥哥有手有脚,这些东西我是不愿给他的。你快拿着,真是的!又不是给你用,这是我给我外孙的,你较个什么劲儿!」 夏晓简直哭笑不得:「那您自己先留着,他话还不会说呢,等您外孙知道什么是田契的时候您再给他。」 夏老汉犟不过她,只能作罢。 夏晓在镇上转悠了几日,终于考虑好了营生,她预备开一家乐器店,兼修缮乐器。 庆阳府虽说只是徽州辖区内的一个府城,却是有不少的富商豪绅。夏晓转悠了这些日子,发觉镇上越是铜臭之人就越好附庸风雅,尤爱作诗弹琴。商人们走南闯北不缺乐器,可乐器修缮师傅和教习师傅却十分紧俏。 她的修缮手艺是练出来的,寻常乐器,她上手就能修。 当然若是有人愿意请她的话,她也可以授课。浸淫编曲三十年,夏晓自认乐理知识不算浅,教导初学者绰绰有余。 乐器店开门第一日,就有人上门。 此人还是个熟面孔,是那个曾在半路赠过她一瓶伤药的中年书生。 此时中年书生的身旁还站着个青年,此人身高腿长宽肩窄腰,一身锦袍腰间束着玉带。俊眉修目,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潇洒意味。 夏晓暗道,这人不会是那个‘两个良家子’公子哥儿吧…… 章贤见是熟人,敲了敲柜面笑:「小夫人,掌柜的在么?」 韩昭没想到这种小地方会有少见出众的美人盯着夏晓好一阵的打量。 他是来修埙的前些时候路上不小心摔裂了一直没找到能修的人。庆阳府地方小,碰巧看到有间乐器店开张就来碰碰运气。 章贤知道夏晓已嫁他人妇,这回没再拿她玩笑。 不过见柜台里头的夏晓古怪地看着他两,他一双狐狸眼微微眯了眯。他彬彬有礼地又问了一遍道:「小夫人,你们掌柜的呢?在的话可否请他出来?我家主子找他有事。」 「什么事?」 章贤的嘴角缓缓咧开,笑语盈盈的:「哦原来你就是掌柜的啊。」 「对你们什么事?」 这书生真的很喜欢笑,比夏晓还爱笑。 这时候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掂了掂纸扇莫名又笑了半天。倒是一旁没说话的韩昭将裂成两半的埙放到柜台上,叫夏晓看:「这个你们能修么?」 原来是来修东西的。 夏晓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虽然裂开了裂口却很齐整。 她又将几瓣碎片拼了下埙身完全能对得上:「修是可以修,但不可能一点痕迹不留多少会看出些裂痕,可以么?」 「不用太在意。」韩昭一听说能修就放心了。 幽幽的视线在夏晓的脸上转了圈又敛下去道:「这个东西我平时不太用,只是习惯了带在身边,你能修好便行。」 「多久能修好?」 夏晓看了看材质:「半个月后来取吧。」 韩昭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然后放下了一锭金子道了声告辞,抬腿就走了。 夏晓看到金子都有点蒙,修一下而已,这出手也太大方了。 章贤瞥了眼足足有一两重的金锭子,又看了看走到了门口的自家少主人,扇柄拄着下巴眯了眯狐狸眼,突然又觉得有点儿意思。 「这是定金。」章贤刷地一下将扇子合起来敲了敲柜面,「掌柜的,这个埙是我们少主子的一点念想,你可要好好修!」 老实说,夏晓对章贤的印象不太好。 先前路上遇到,没见到人时还想着这人处事圆滑。可等真正见到,被他那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了几回,免不了觉得这人神神叨叨的。 夏晓面不改色收下金子,保证:「那是自然,请你尽管放心。」 章贤勾着唇角点了点头,才从容地走了出。 两人走后,又有一对主仆抱转悠进来看。 阿大阿二本以为乐器这种东西,十天半月也难遇上一单生意。她们都预备好了开店一个月冷清。没想到会这么热闹,心里暗暗摇头,自己果真不懂买卖。 「店家,你们家有适合我们姑娘用的乐器么?」 来人是城东富商李家的次女与她的贴身丫鬟,方才在对面茶楼厢房里饮茶。花骨朵儿的年纪正是少女慕艾,被相貌出众的韩昭吸引才注意到夏晓的店:「我们姑娘正想学一件乐器,不知店家可有推荐?」 夏晓打量这姑娘视线一直在琴上转,顺势就推了琴。 第八章 那姑娘果然十分喜欢,直叫阿大取了过来给她。不是什么名琴但制作还算精巧,夏晓开价二十两,丫头嫌贵。但那姑娘觉着琴这等风雅之物,非讨价还价的计较金银显得太俗气,很干脆就掏了银子。 这下连紫衣紫杉都吃惊了,这银子也太好赚了! 夏晓看着一锭金子和售出去的琴,心情十分舒畅。做生意都讲究个吉利,开张就做了两单买卖,也算开门红了。 事实上,她想得很明白。 庆阳府毕竟就这么点大,买卖乐器这事儿不会长久,将来势必要多面发展。不过路子都没有铺开,一口吃不成胖子,总得脚踏实地一步步来。 夙兴夜寐地忙了三个月,新政之事总算告一段落。 萧衍行事作风偏于大刀阔斧的磊落,与惠德帝喜好阴私的做派大相径庭。几月下来,雷霆的手段,震慑了好些想趁机浑水摸鱼的门阀勋贵。朝堂上庸碌蛀虫被一一揪出,严厉惩治,新旧交替,很快还给大康一片朗清之色。 时下文人赞叹,卧薪尝胆六载,大康朝迎来一位当世明君。 萧衍十分高兴,谁都爱听颂扬之声,他自然也不能免俗。朝堂整顿的差不多,他总算有心情踏入后宫,头回进的就是夏花的钟粹宫。 他素来喜欢逗弄夏花,总爱拿些事儿说与夏花听。然而夏花在得知周斯年早已请旨与长公主和离,脸色有一瞬变得十分精彩。 萧衍看得有趣,呵呵的笑了起来。 「周斯年那个人,性子太怪!」 提起周斯年来,萧衍就没好气,「明明对萧媛求而不得了十多年,如今人都唾手可得,他反而说放手就放手。朕好心赏他些美人,不要便罢了,他竟还给朕甩脸?花儿,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不识好歹?」 「或许是现在不稀罕了吧。」 夏花没对周斯年作点评,侧首温顺地笑着:「人不都这样么?年少的时候很喜欢,某一日突然厌倦了就不想要了。周世子他……」 「……再怎么聪颖,也是凡人不是?」 萧衍本就是感慨几句,听她这么认真解释,反倒是有些想笑。 「没想到花儿你,竟还有这等子眼力劲儿啊……」 他上挑的眼角斜睨着夏花,好似漫不经心般,突然道:「朕呢,自幼没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更是没有。想要什么,自去取来便是。这般说来,你说朕可也是个凡夫俗子?」 见夏花低头不说话,他又轻轻问道:「花儿怎么不说话了呢?」 夏花浓长的眼睫几不可见地抖了下,她不动如山地为他斟了杯热茶,抬起明了的眸子浅笑:「陛下您不是,您是天子。」 萧衍大笑出声:「说的好!朕是天子!」 既然萧衍说了一个月后会下旨让周斯年和离,夏花便歇了枕畔风的想法。 左右目的都会达到,她没必要多此一举。 不过这件事也表明了萧衍对萧媛的态度。即使一起长大有着血缘关系,萧衍对萧媛也没什么兄妹情谊。慢慢碾碎了指尖的桃花,夏花想着这般才是正好,她痛打落水狗才会没有顾忌。 萧媛自己也有预感,所以更想霸住周斯年。 朝晖堂的看守虽不敢冒犯她,但态度却是越来越差,送来的用具也越来越敷衍。萧媛看着不似往日精致的膳食又惊又怒,想她堂堂一个尊贵的公主,竟也沦落道计较衣食的地步! 她不能忍受,可用了各种手段各种方法,都没能将周斯年引过来。 萧媛无计可施,最终用了她平生最不屑的一招——以死相逼。 周斯年来了。 她躺在床上仰着脸看着来人,额头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并非真心寻死,所以她撞的力气不大,只肿了个包,连流血都不曾。 周斯年立在床边,十分冷淡地看着她。 萧媛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对上他的眼睛,意识却有些恍惚。两人对峙的姿态恍若往日,人却调换了个个儿。往日都是她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周斯年,对他的付出不屑一顾,今日却是她求周斯年回头。 「什么事?」 周斯年的声音有种天生薄凉的清淡,萧媛这时候才发现。 「周斯年,你……」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冷淡’,就见周斯年已然不听她说完就转了身,颀长的背影透露着一股冷清意味。 他说:「若是无要事,你且歇着吧。」 废了这么大力气才见到人,萧媛哪里肯让他走! 「周斯年,你站住!」 她掀了被子,仓促地从床上爬起来。 光着脚冲过来,极快地抱住快要走到外间的男人的腰。萧媛没注意他瞬间僵硬了,只双手扣死了他的腰肢,好似不忿又好似羞耻地叫嚷道:「你不是很想得到本宫?本宫现在赏你一次机会!」 「本宫可以给你,但往后你要事事听本宫的,不准再见夏氏那个贱人!」 萧媛是恨毒了夏晓,比她所想的还要嫉恨,「明熙院那边脏了就封起来!左右国公府不缺那一座院子。如果你表现的叫本宫满意,本宫可以对那剩下的小崽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斯年的眼神越来越冷,转瞬就覆上了一层冰。 「皇兄被废之事,本宫可以原谅你,「萧媛咬着唇,十分别扭道,「政务上的事儿与本宫无关,本宫也不懂。只要你答应,本宫就原谅你……」 「放手。」 「……什么?」 萧媛心里一咯噔,没听清:「你说什么?」 周斯年侧过脸,冷冷地吐出四个字:「我说,放手。」 此话一出,萧媛瞬间犹如被累劈中。 她凤眸睁得老大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不知所措。 周斯年却没功夫在意她的心情,萧媛的气息让他觉得难受,他并不想忍了。慢慢扯开环着自己的手臂,他退后了一步。抬眼看懵了的萧媛眼神很淡,他说:「若无其他要事,你歇着吧。」 就这样一句,连其他话也懒得说。 萧媛仰着脸看着他似哭非哭,眼里的光彩一瞬间褪尽。 周斯年看到也当没看到,眼皮子眨也不眨地,抬脚便走了。 萧媛软倒地跪坐在地上,泪水不知不觉湿了满面。就连听闻萧战被废也没有太伤心的她,此时心中有无尽的悔恨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她淹没,喘不过气。 萧媛觉得,她的天都塌了。 一月之期很快便到了。 萧衍下旨当日长公主憋了一口气不出来接旨。但圣旨已下不管她接不接受,她与周斯年两人的和离之事已成定局。传旨的太监没见着萧媛的身影,也没在意。左右今儿个只要他将圣上的旨意传达至国公府,任务便算完成了。 闵氏还是不太愿意搭理周斯年怀抱着越长越漂亮的小永宴接了旨就走。 周斯年连忙上去拦住。 闵氏冷脸:「做什么?」 小永宴见谁都笑的毛病没改,小脸儿笑成了花儿,看得周斯年稀罕的不行。 三个月没看到孩子的孩子爹十分无奈:「母亲您就算是生气也不能拦着不叫儿子见孩子啊。儿子是永宴的父亲……」 第九章 「那你把博艺找回来。」 「说什么身为父亲。」亲自养了那么久,闵氏将两孩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此时提起小博艺眼圈忍不住泛红,「这都几个月了?博艺那么小一个孩子,这么久还没个消息的。周斯年你到底有没有用心找?」 自己孩子哪会不用心? 周斯年有苦无处说:「母亲儿子也是博艺的父亲。这事儿真……」 「别跟我找借口!」 闵氏如今不管他说什么,都觉得他向着萧媛。她是受够了这些事儿一点面子都不想给儿子留了:「她不出来接旨是吧?好得很!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一日没找回我们博艺我一日不会放过她!」 定国公面上冷冷的,心里也是如是想。 他孙子这事儿就过不去了! 定国公性子板正,一个大男人也做不来歇斯底里的事。想着她萧媛不是喜欢折腾些阴司手段么?那就叫闵氏收拾她,左右出了事儿由他担着。 「叫她立即搬出国公府。」定国公从闵氏怀里抱走永宴冷冷地盯着自己儿子,「既然不是我周家妇,就别在这儿碍眼了。我定国公府养不起这尊大佛!」 只来得及摸一下小永宴的脸颊的世子爷,眼睁睁看着他儿子就被他父亲抱走了。 周斯年:「……」 闵氏早说过不会放过萧媛,她说到做到。 和离的圣旨送来周家第二日,她便将萧媛与萧战合谋的证据递交于大理寺。 大理寺卿是萧衍最新提上来的寒门子弟,丁明夷。在边境纷乱之处为官数十载,见过大是大非。虽手段圆滑为人却不失清正,行事雷厉风行,最是钦敬周家一脉。 见此事事关重大,当日便予以立案。 萧衍看到折子,毫不意外。 周家人对萧媛的厌恨,他最清楚不过。闵氏能忍到今日才发难,已算她度量大。不过这一出手就要萧媛的命,还是狠毒了些。 先不论萧媛有没有那个脑子跟萧战合谋,她没碍到他的事儿,萧衍对这个妹妹还是很宽容的。再怎么说,萧媛也是萧姓皇室的骨血。自己可以看不上,却不太赞同旁人对她落进下石。 「定国公夫人呈上来的?」 「是。」 萧衍翻看着折子,眉头皱了起来:「可确实属实?」 丁明夷朗声道:「国公府已将几名犯人送至大理寺,国公夫人所指着之事确实属实。长公主多年来,将国公府的动向一一报告废帝。此次政变,也事先引起废帝警觉。不管长公主所作所为是有意或无意,事实确实如此。」 丁明夷做事萧衍自是信得过,这般说来,他还小瞧了萧媛? 萧衍敛下嘴角,慢慢正色起来。 「陛下。」丁明夷抬起头,「是否将长公主收押?」 萧衍没说话,眉头蹙得紧。 沉吟片刻,他道:「先押入宗人庙。」 「是!」 长公主没成想,才一日就变天了。 一行凶神恶煞之人冲进朝晖堂,张口就说要将她押走。她才懒起对镜梳妆,见状惊得花容尽失。忠仆方嬷嬷拼死拦住了几个抓她的人,叫她找到机会逃了出去。萧媛下意识地跑去了握瑾居求救,连她自己也没注意。 或许潜意识里,她信任的人只有周斯年。 然而没进院子,刚到门口就被侍剑侍墨拦住了。 萧媛黑了脸:「你叫周斯年出来!」 她到如今还是不愿相信现实。十多年的感情,就算周斯年此时变了心,她也依旧不信他会对她见死不救。 侍墨:「世子爷吩咐,不准任何人打扰。殿下请回。」 「本!宫!说!叫他出来!」 侍墨面无表情,无动于衷:「殿下请回。」 萧媛怒极了,跺着脚冲安静无声的握瑾居里大喊大叫。然而别说人影,半点回应都没有。挣扎了半天,还是被追上来的官兵给抓住…… 书房内周斯年手执一本兵书,看的认真。 萧衍十分生气,一种被愚弄了的恼怒。 夜里踏入钟粹宫,他憋了一天的火气都没散。 夏花早就在等着这一刻,她静静地听着萧衍说完,突然起身下榻跪了下来:「陛下,妾身有事请陛下做主。」 萧衍立即坐起身,他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夏花眼圈有些红,三月的天夜里气候很凉,她纤细的身子瑟瑟发抖:「妾状告长公主逼良为娼,害我夏家一家险些家破人亡。」 捡起散落在床边的一件衣裳披到她身上,萧衍神色十分复杂。 夏花的经历或许他比她自己更清楚,毕竟当初要纳她为妾时调查过,不过也不曾放在心上就是。今日若非夏花提起,萧衍都忘了这些事。 「陛下,我夏家姑娘貌美就是错吗!」 夏花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得往下掉,好不可怜。 她很少哭,尽管是个爱哭的性子,但在萧衍面前她从来没哭过:「妾身与幺妹本该都有个好的归宿!萧媛她就凭喜好,引我哥哥大好的年华毁在赌博之上,逼得好人家姑娘委身为娼,委身为外室……」 萧衍没说话,脸色突然很难看。 夏花的眼泪打得他措手不及,萧衍发现,他竟然会心疼! 他阴着脸,不悦的情绪毫不掩饰:「……好的归宿?花儿,你是觉得跟着朕,不是个好归宿吗?」 夏花一惊,眼睫颤了下,泪珠滚了下来。 「不,不是!」 夏花摇摇头,连忙解释,「花儿的意思是,若是花儿当真命苦,没遇上陛下的垂青,那,花儿便只能在青楼妓馆蹉跎一辈子。长公主这般,害得花儿自己不说,还连累老父老母忧思成疾。并非是……」 「好了!」 萧衍冷冷一哼:「朕知晓你心中所想!但是花儿,你如今已然贵为朕的淑妃,趁早断了你的那点子不甘!」 夏花磕了一个头:「是,还请陛下为妾身做主!」 萧衍虽有些听不惯夏花的说辞,但夏花说的确实是。若是她没有遇上他,青楼里清倌儿也不能当一辈子,夏花的将来,只能沦落成千人骑万人枕的妓子。 这般想着,萧衍的心口有些堵。 萧媛果真是无法无天! 十日后,处罚定下来。 在押入宗人庙的这十日,萧媛明里暗里吃了很多次亏。因着里头关押的都是萧姓皇族,谁也不必谁尊贵。 长公主二十六年的没遭过的罪,这里全受齐了。 剥夺长公主身份,贬为庶人。 在宗人庙里萧媛庆幸地接了旨,只想着能离开宗人庙就好,其他真的不重要。所以即使知道将被送往太庙,常伴青灯古佛一生,她也庆幸不已地接受了。 传旨的太监是伺候了三代皇帝的大监,是个十分聪明之人。废帝在位时他已私下偏帮了萧衍好几次,此时在萧衍身边当总管太监。也算看着萧媛长大,见她这般免不了摇头叹息。 跋扈任性的长公主,真是一夕之间长大。 长公主被遣送去太庙的前一日给周斯年递了信,希望他能来送她。心里言辞恳切地为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道歉,请求他看在年少的情分上,来见她最后一面。 然而周斯年看都没看她递来的信。此时的他,驾着踏云飞奔赶往城外,暗卫耗费三个多月,终于查到了些夏晓跟博艺的踪迹。 第十章 长公主在城门口望眼欲穿。 等了许久,不见周斯年的身影。当押送官兵刚喊启程之时,她趴在车窗口终于抛开了毕生的高傲,失声痛哭起来。 真心经不起糟蹋,可惜她明白的太晚! 远在徽州庆阳府的夏晓,尝到了事业人生的惨淡。 她的乐器店,除却第一日做成了两单生意,后面近半个月都没做成一单。每日来回路过店前的人很多,进来逛的人却很少,不知是对乐器知之胜少的原因,还是所卖的乐器太常见,每每到了门口都望而却步。 夏晓琢磨了半天,决定另辟蹊径。制作少见乐器,并辅以她的弹奏来吸引人。 这些事儿在开店之前她便有预想过,如今行动起来也不算匆忙。 第一件要试的乐器,是扬琴。 这个世界是没有扬琴的。不仅没有扬琴,很多乐器都没有。 夏晓有认真了解过,这个世界好似只有鼓、瑟、箫、笛、笙、琴、埙、筝、琵琶、二胡、编钟,不到十二种乐器。 事实上,夏晓知道很多乐器的构造,但手艺没达到独立制作的水准。所以早聘了好手艺的师傅,一一把所需的零件打磨出来。 手艺师傅能将她要的零件做得精致,拼接起来,试音效果十分好。 扬琴摆在店面的第一日,夏晓演奏了古典经过现代编曲的彝族乐曲。扬琴的声音清脆悦耳,一曲激荡灵魂。 夏晓才敲了一曲,就吸引了不少人进来看。 有几个打扮富贵姑娘围着扬琴爱不释手,直问夏晓这是什么乐器。 当日,那架扬琴就卖了出去。 紫衣很怀疑:「主子,这乐器那姑娘会奏吗?」 夏晓摊了摊手,笑容有些贼:「不知道啊,或许我还可以赚一份束修钱。」 与此同时,应约前来取埙的韩昭与章贤就在对面茶楼饮茶,全程听完演奏。两人都是颇通乐理之人,不可否认,夏晓的演奏自由又极富有层次,动人心扉。 韩昭凝视杯盏里袅袅的水汽,眼眸深深。 店中女客走了之后两人才从茶楼下来。 夏晓远远见两人过来,立即吩咐阿大去后面取了修好的埙来。修理的比韩昭预料的更好,埙身平滑完整不对上去看几乎看不到裂痕。 韩昭仔细地检查。 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深色的埙,显得活色生香。见没有凹凸的地方,他随手将埙装进一香袋中挂在腰上,抬眸道了句多谢。 夏晓笑了下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谢。 韩昭身高腿长立在柜台前十分养眼。 锦袍金冠的袖子上绣着金线云纹全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权势与力量堆砌出来的骄矜,某种程度上与周斯年身上的清贵很相似。此时他垂眸轻飘地看着夏晓,自然地流露出高位者的姿态。 「方才的曲子是你奏的?」 他勾了勾嘴角笑:「奏得很不错。」 夏晓倒没觉得压迫感,日日与周斯年相对她早习惯了这种钱权势堆出来的‘贵气’。此时面对韩昭半点不显局促:「客官谬赞。」 韩昭挑了挑眼角有些诧异的模样。 见多了女子对他娇羞面红他没想到小地方养出来的女子倒表现的比京城女子还磊落大方。他有些不习惯这般坦荡的目光,低垂着眼帘避开。 问夏晓道:「不知方才你奏的是何种乐器?听着不像琴或筝?」 「不是是扬琴。」 夏晓指着还未被搬走的扬琴简单地解释道:「这是一种弦乐器奏法与琴或筝不同声音偏于清脆。本店特有的乐器只有一架,如今已经卖了。」 视线落在夏晓的脸上,他点了点头:「哦,那真遗憾。」 韩昭本以为夏晓会顺着他的话再侃侃而谈,谁知她只说了这些之后就没再开口了,并没兴趣与他攀谈。看出来夏晓对他没兴趣,韩昭也不再多言。 「若是客官想要,半个月会再有两架,您届时再来。」 「这样啊……」他笑了笑,「那我半个月后来。」 说罢,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柜台上便冲夏晓道了告辞。 韩昭回府,便命手下人去查了夏晓。 来这种小地方做客,漫漫时日无所事事,总得找些事情打发空闲。 好难得才遇上个十分顺眼的美人,他便不介意对方并非处子这件事。韩公子轻轻一笑,不管那位美人的家世如何,遇上他且被他看上,他便只管叫她的相公放了手便是。 桃花林中,韩昭歪在毛毡的地毯上,举着玉盏优哉游哉地品着美酒。 只一个上午,韩昭派出去的人便来回话了。 听完了下人的回话,韩昭就笑了。那貌美小妇人的身世,比他预料的更好打发。相公不幸早逝,那小妇人命苦年少守寡,身边唯有不足一岁的小儿相依为命。似乎因着夫家早已无人支持门庭,前几日投奔娘家,如今与老父老母住在一起。 韩昭幽幽叹息,美中不足的是佳人早育有一子啊…… 章贤半靠在桃树上,纸扇:「少主子对那小妇人有兴趣?」 「怎么?不可以?」 章贤倒没觉得不可以,耸了耸肩,「您不是一向只碰处子么?」 「这种小地方,能遇上那般容色的已是难得,本少便不挑嘴了。」韩昭捻起落在唇上的桃花,嘴唇染了酒色鲜红如血,「章狐狸,看热闹可以,少插手本少的事儿。否则,你就回去,知道么?」 中年书生慢慢摇扇的手一顿,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少主不是曾说过,决不招惹有夫之妇么?」 「她不是啊。」漫天的桃花随风缤纷地洒落,韩昭墨发半束,慵懒地披在肩上落在胸前,「你没听到么?她是寡妇。」 章贤提醒了一句,见韩昭意已决便不再管。 「您自己掂量,切莫玩儿过了火。」 韩昭瞥了他一眼,低低地哼笑了一声,没有理他。 庆阳府的山高水长,时光悠闲而漫长。 夏晓也是某日傍晚抱着小博艺出来溜圈儿,在围墙外折了人家院子里伸出来的桃花枝才知道,那个修埙的公子哥儿,原来住在离夏家不远的别院。 此时,韩昭正一条长腿支着背对着夏晓坐在围墙上。 他右手拿一酒壶,仰着头往嘴里倒,酒水洒了开也不在意。动作间是说不出的洒脱肆意,夏晓暗暗赞叹,古话说的少年风流大底就是他这般。 韩昭没注意到夏晓,差距到目光只当是哪个小媳妇在偷看他。因此继续饮酒,毫不在意地任由旁人去看。 夏晓只是纯粹地欣赏一下美男子,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韩昭回过头来见是一个身段妖娆的女子,心中嗤笑,果然是偷窥的小妇人。 次日,韩家的下人找到店里。 那人愿出重金聘夏晓去教习乐器,不拘任何乐器,只要教会她们小少爷就行。还言辞凿凿地保证,不必整日耗在府中,每日只需抽出一个时辰。 夏晓正打算往教习先生这方面发展,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几人言辞恳切,夏晓料想这家的小少爷怕是十分顽劣。家里人实在拿他没办法,这才病急乱投医。不过学音乐确实能叫人安静下来,找这个由头去安抚调皮孩子,也不失一个好方法。 于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 那家人千恩万谢,束修给的十分痛快。 第十一章 夏晓暗叹,这家人的孩子得多顽劣,下人们才被逼成这般做派! 与此同时,京城定国公府,周家暗卫总算找到了夏晓的踪迹。 一路往南,直走官道。 周斯年猜,她摔下山崖后,追随父母回了徽州家乡。 事实上,世子爷一早知道孩子是夏晓带走了,所以并不担忧博艺会出事。毕竟能在丝毫不惊动周家暗卫的情况下,准确无误地带走博艺,只有夏晓这个同样有周家暗卫侍奉的亲娘。 确定了地点,世子爷平静的心又燥了起来。 两人在一起一年多,他也算了解夏晓的秉性。那个女人散漫的没边儿了,从来都想一出是一出,就做不来正常人的事儿!这次落了山崖,定是又觉得既然都离开了府中,那就顺势走了算了。 这么一想,世子爷气得心口疼! 身为朝廷命官,他得留在京城走不开。只能叫侍剑带着周家暗卫先去徽州,若能带回尽量带回。如若不能……周斯年其实也明白,除非他亲自去,否则不可能带回来。夏晓那个女人,谁的话都不听。 不管怎么样,先见到人再说。 侍剑是当日下午便出发了,因着主子爷实在着急,一行人更是弃车骑马赶路。 夏晓还不知侍剑他们已然在路上,此时正将店面交给阿大阿二看着。如今是收下韩家束修后的第三日,她应约上门去教课。 夏晓带来的,是一把吉他。 这把吉他前几日才做好,宝贝着呢,夏晓自己留着没外售。想着今日来教不好调教的小孩子,便捡了她最擅长的乐器来。 不过跟着下人走,她才发觉,原来要上课的就是那折桃花的公子哥儿家。 夏晓心道怪不得出手这般阔绰,修个埙都能两锭金子的人家,能不大方么…… 韩家的小少爷七岁的样子,粉雕玉琢的,皮相生的十分喜人。不过夏晓私心里还是觉得,不及她的博艺永宴半分。 这孩子不出所料,十分顽劣。 夏晓才进门,这小孩儿不知从哪儿丢出来一个花花绿绿的毛毛虫,捡起来,闷头闷脑地就往夏晓身上砸。 亏得她反应快躲开了,否则都要吓出人命来! 理所当然的,她怒了。尽管她做好了准备面对一个不乖巧的孩子,但夏晓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虫子。尤其那种软体蠕动的虫子。这倒霉孩子第一次见面就踩到了夏晓的雷区。 夏晓决定,往后她采取打压式教育,非把这孩子扭过来不可! 「你就是爹给我找的教习?」 那孩子还趾高气昂的,明摆着就是被人惯的坏了,「怎么是个女的?」他看到夏晓抱着个没见过的乐器,昂了昂下巴,「那是什么?」 夏晓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压制住怒火。 她快步走到长廊的栏杆上坐下,手指拨弦,流畅地弹了一曲欢快的阳光小调。调子一出来,又快又轻盈,仿佛阳光洒了进去,满满都是欢乐。 那小孩儿盯着吉他,一双眼睛都放了光。 「好听吗?」夏晓问他。 小孩儿好似很喜欢吉他的声音,一双眼离都不离开吉他。确实,比起自带庄重感的古代乐器,吉他的声音更亲和更有趣。 伸着粗短的手指拨了拨琴弦,他点点头。 「那你想学吗?」 琴弦发出或低或高的音,小孩的眼睛更亮了,「想!」 夏晓冷着脸:「先给我道歉。」 不远处偷听的章贤嗤笑出了声。撞了撞眯着眼的韩昭,他问:「主子,这小妇人这般态度对小少爷,不管管?」 韩昭挑了眉,无动于衷:「韩羽这小子,确实该有人管管了。」 韩羽长到七岁还没有人敢叫他道谦,脸颊顿时鼓了起来。 「凭什么!」 小家伙叉着腰龇着牙的表情有些乖戾「你敢叫小爷道歉?」 见夏晓并未被他吓退反而脸色更难看他心里虚得慌便更加不服输。冲上来就推了夏晓一把力气大得夏晓后背猛地撞到栏杆上。 这个世界的孩子不像现代六七岁也知事儿了。夏晓痛得抽气,心里的火气蹭地一下子就冒出来。 这个小孩真是被惯得坏了! 火气一上来夏晓便不打算客气。 古话不是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小屁孩虽没行拜师礼但她收了韩家的束修便算是他的师傅了。既然如此,今日她就是管教了这小子也完全合情合理。 手边没有戒尺,夏晓紧着最方便的来伸手就揪住了韩羽的耳朵。 韩羽冷不丁被揪小脸瞬间皱成了一团。 这还了得? 他从出生起就没受过这种待遇韩羽反应过来顿时激烈地反抗了起来。 这小孩子秉性也硬气得很明明眼圈儿都红了也没哭出来。通红的双眼狠狠瞪着夏晓,两只胳膊胡乱地扑腾着大声叫嚷着叫夏晓放手。 夏晓胳膊被他砸了几下,钝钝的疼。 捏着他耳朵,顺势就拧了一圈:「尊师重道你家里人没教过你?」 「放手放手!」 小孩儿龇牙咧嘴的嘟嘟的脸蛋肉一颤一颤的跺着脚就要扑上来打她:「啊啊啊!你这个妇人叫你放手没听到吗!」 夏晓扭着身子躲反手又拧了他耳朵一圈拧得韩羽哇哇直叫。 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听得揪心,碍于主子事先嘱咐过。个个都缩着脑袋,没有一个敢上去帮韩羽。 章贤看得不是滋味,南疆淮明王韩家的子嗣也是谁都能上手教训的?啪地一下合拢了纸扇,他指着长廊那边较劲儿的两人,两道淡眉倒竖了起来:「那个妇人,好大的胆子!」 「少主子,不去管管么?」 韩昭没理他,眼睛还盯着长廊那边。 章贤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了。一个乡间无知妇人敢这么对他家小主子,在他看来,这完全是小冒犯!可孩子爹却不在意,眉头都不抬一下地看热闹。 想了想,他抬脚想要上去制止。 韩昭正看得有趣,适时挡住了章贤的去路: 「不必过去!」韩羽这小子无法无天,若真能有人管住了他更好:「那小子皮实着呢,捏一下耳朵又捏不坏。」 「小少爷耳朵都被揪红了!」章贤道。 韩昭瞥了眼他,眉头不赞同地皱起了。 揪了揪耳朵罢了,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韩羽那小子又不是瓷做的还能碎了?他儿子就是被这些人给惯坏的! 于是警告道:「你别多事,本少的儿子本少自己有分寸。」 章贤有些不服,可当着韩昭的面儿也不能反驳。脚下没动,但扫着长廊那边的狐狸眼里闪过不悦之色,心中对夏晓的印象一落千丈。 这个小妇人生再貌美也无用,本质不过一个乡下无教养的粗蛮妇人,半点上不得台面! 韩羽性子也不知向了谁,耳朵都这样了还不哭闹。涨红了脸跟夏晓对上了就死都不肯低头,一双眼睛看人闪着犀利的光彩,很有一股绝不认输的气势。 这般,倒是还有点可取之处。 「想不想我放手?」 夏晓来就是为了教课的,不是来教训熊孩子的。 第十二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眼看着一个时辰过去了一小半,她什么也没开始。于是只能给双方找台阶下。见小孩儿憋红了脸点头,她好声好气地商量,「我放手也行,那你要认真听我上课?」 韩羽想了想,点头。 夏晓依约放手了。 小孩儿还算说话算话,虽然不服气却也没再闹。 吉他真是个寓教于乐的好乐器,夏晓又弹了一曲活泼欢快的曲子,韩羽的气顿时就消了。坐在夏晓身边看着吉他双眼放光,不过这东西夏晓只有一把,他眼巴巴地打量夏晓也舍不得给他。 夏晓认真教,韩羽觉得感兴趣了就学的认真。 磕磕碰碰的,第一节 课勉强算教导成功。 韩昭从头听到尾,章贤虽不喜夏晓对韩羽随意打骂的态度,却也惊奇韩羽真老老实实进了学。往日都是先生上一回就请辞,韩羽这般老实还是头一回。 韩昭摸了摸下巴,突然道:「你说,她弹得是什么曲子?《采风》、《幽兰集》、《朗春集》、《乐谱十注》这些孤本里都未曾记录过这样怪异的调子,这到底是何处的曲风?」 虽然怪异,却奇异地轻快悦耳又沁人心脾。 章贤所见的乐谱集比韩昭更少,自是答不上来:「约摸是哪个穷乡僻壤的小调儿吧,半点不庄重,难登大雅之堂……」 说话阴阳怪气的,韩昭不明白前些时候还拿那小妇人打趣他的章贤又在犯什么病,这般不待见人家。中肯地辩驳道:「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各的滋味。即便是首小调儿,这曲子也十分动听。」 「章先生。」韩昭斜着眼,「你自诩品行高洁,这般诋毁未免有失风度。」 章贤也知方才自己言行有失,被人点出来心中羞愧,拱了拱手便转身告退。 夏晓不知院外之事,看时辰到了便直接离开。韩昭还想问一下关于吉他之事,家中丫鬟追过来时候,夏晓的人已经走出大门外。 韩昭摆了摆手示意丫鬟退下,桃花眼儿眯了眯。 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下唇,他沉吟,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啊…… 与此同时,侍剑等人已经到了夏家门口。 夏老汉夏老太都是认得侍剑的。夏老太往日有多喜欢这个寡言的小伙子,在听闻夏晓的口述之后,也不待见起侍剑来。 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才,夏老太如今连门都不想叫侍剑等人进。 侍剑不敢硬闯,只能干巴巴解释他们来的目的。 夏老太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觉得侍剑如今说得什么都是在哄他们。这一下子来这么多就人,明摆着是来抢她外孙的。夏老太私心里觉得两个孩子给一个给周家已经很厚道,不可能一个不给夏晓留。 若全给周家弄回去,别说母子分离,夏晓的后半辈子还怎么傍身防老? 折腾了大半天,没能说动两老,侍剑等人只能在门口等。 夏晓回来见到侍剑,很是吓了一跳。 「侍剑?!」 侍剑见到夏晓的人心里都喜极而泣,可总算是找到了!面上却面无表情地行了礼,硬梆梆唤道:「夏主子。」 侍剑来了,该是什么情况夏晓心中了然。看来京城朝堂之事都整顿好了,周斯年这般能腾出手来找她和博艺。 夏晓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许是有些愤怒又有些不屑。 过了这么久才找来,周世子可真是忙! 不想跟侍剑多接触,她含糊地点了点头就闷头往门内走:「爹,娘,天就要黑了,别在门口站这了,进去吧……」 夏父夏母点了点头,几人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侍剑与众暗卫:「……」 小博艺如今会爬了就躺不住。 夏晓将屋里的尖角的物件儿都搬空,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小家伙活动的范围立即就大了起来。一日没见到亲娘,小家伙爬得飞快,四肢咄咄地倒腾着就扑过来抱住了夏晓的小腿。 然后一屁股坐在夏晓的脚上,整个人跟个小肉团子似得坠在那儿,可爱的不行。 刚才憋得那一口气,瞬间就散了。 夏晓蹲下身,稀罕的将小家伙抱起来重重地香了一口。小博艺咧开无齿的小嘴儿,咯咯地笑了起来。极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弯月,灿若星辰。 笑了一会儿便眼巴巴地望着外面,这是想出去转圈儿了。 侍剑等人没走,此时还在院子外头等着。 夏晓本不想他们见到小博艺的,但转念一想,他们既然能找到这儿,怕是周斯年也猜到了是她带走了的博艺。于是索性不再顾忌,跟夏父夏母打了声招呼,抱着小博艺便去巷子里放风。 侍剑等人亲眼看到小博艺跟夏晓两人的身影,悬了三个半月的心就这么定下来。 夏晓母子要走,侍剑下意识就要跟着。 不过在家附近遛个圈儿,夏晓虽有些烦躁但也没管,随他去。 走着走着,母子两人就又走到韩家的院子外围。桃花花期已过,枝头上如今只剩下零星的一些残败的花朵儿。韩昭凑巧坐在围墙上,单腿支着,姿态随意。 这回没喝酒,只仰着头闭眼听风。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掀起眼帘瞥过来。见是夏晓,眼里幽光一闪:「夏先生,怎地这个时候来我府上?」 夏晓眨了眨眼,真心觉得这个人骨子里的潇洒迷人心扉。 「我住在这附近。」将小博艺往怀里抱了抱,换了只手使力,「孩子闷在屋里一天了,抱出来透透气儿。」 韩昭这才将视线落到博艺身上,眼里惊艳一闪而逝:「这是你的孩子?」 夏晓没错过他眼中的赞叹,很自豪,「是啊。」 韩昭又打量了几眼。这孩子没多大,最多不超过一周岁,实在漂亮得少见。不过眉眼不像母亲,猜到是更像父亲。韩昭对提起夏晓那短命鬼相公没半点兴趣,顿了顿,转了个话头。 「对了,夏先生……」 敏捷地跳下围墙,韩昭走到夏晓跟前,「今日你教导小儿的乐器是何种?恕在下见识浅薄,竟认不得。」 夏晓本想走了,闻言顿时心里一动。 扭过头笑道:「那乐器名叫吉他,是一种西域国度才有的乐器。本店私有,全大康目前只有一把。」 「哦?」 「客官您这是……?」 韩昭卷着鬓角一缕发,垂眸看着夏晓的眸色微深:「小儿喜爱那乐器,嚷嚷着想要一把。不知夏先生可否割爱?」 「吉他是非买物品。」夏晓犹豫了瞬,抬起眼帘, 「不过小少爷若真想要,也不是不可以让给你……」 韩昭挑了挑眉,问她:「那夏先生觉得,一百两如何?」 夏晓弯了眼,嘴角挂上谦和的微笑:「可以。客官您如此诚心,真叫人感动。若是您着急要的话,明日便可来店中取走。」 明目张胆的敛财,韩昭笑了:「既然如此,在下明日派家仆去取……」 不远处跟着的侍剑蹲在旁人家屋顶上,面无表情地掏出一个小本本。炭笔在上面极快地记了一段话:长荣一年四月十五日,徽州庆阳夏家,母子均在。夏与邻家俊俏公子,相谈甚欢。 当日夜里,这张纸跟着信鸽飞往京城。 世子爷看到信件之时,脸都绿了。 握瑾居的下人不知主子又在生何人的气还气得这般厉害。却知这往日最清闲体面的差事如今反成了府中最难熬最提心吊胆的活儿。 第十三章 日日战战兢兢的这般多几次他们怕是要短寿的。 周斯年又哪知下人心中腹诽心里气的是,这般知道了踪迹比不知道更恼人。 侍剑保持着每日一封信件的频率三言两语的每每都戳在人心口上。一次比一次的火烧浇油,撩得世子爷接连好几日心头如火烧。 终于在第十五次收到来自徽州的信件之时,世子爷二十四年修养出的好性儿彻底告罄了。 次日早朝他自请南下彻查锦州州府贪污一案。 萧衍惊奇他在这时候离京退朝后特意留下他询问原因:「先前不是还说不愿插手这事儿?怎地才一个月不到就变卦?」 周斯年不想多言私事态度十分冷淡:「臣会彻查锦州贪污一案尽快给陛下一个结果。请准许臣明日离京。」 每次调侃这假仙就这个态度,萧衍得不到回答偏还乐此不疲。 「这般着急作甚?」 萧衍拖着下巴半倚在扶手上手边的热茶冒着袅袅水汽。一双吊稍儿的狭长眼尾微微眯起,像只慵懒的狐狸似得挑着,「锦州贪污一案也不是一日两日你大可做足了准备再启程。」 周斯年对他这时不时作弄别人的秉性早已麻木了掀起了眼皮眼神犀利如刀。 萧衍半掩着嘴角呵呵地笑出了声。 「罢了朕信你的能力。」 萧衍坐直身子,正色起来,「说起来,朕的封赏也该到淑妃娘家了。你此次过去,正好帮朕传一道旨意。」 周斯年蹙着眉尖儿,凝目看着上首:「韩昭在徽州?」 「那个浪荡子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这不听闻徽州出美人?特特去寻花问柳了嘛!」萧衍对韩昭的人生可谓是艳羡不已,一脸嫉恨的道,「你且多花些心思,找到了他便将朕的旨意传达给他。」 周斯年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应下。 休整了一夜,一早轻装简行地便启程南下。 夏晓对韩羽的教导已步上正轨,这小孩皮是皮了点,却是真的聪颖。夏晓的上课格外轻松,每次不需讲第二遍,韩羽自己琢磨一回就领会了。 学得快,也意味着腻的快。 好在夏晓的曲库包罗万象,每每韩羽腻了前一首,她总有下一首更动人心。 韩羽这小孩儿确实有些天赋,这般被不同的乐曲引导着,倒真对学习音乐有了些真心。这一个月下来,渐渐把夏晓当作师傅在尊重。 夏晓心叹,本性还不坏。 吉他夏晓不打算深教,叫韩羽学个差不多就行。古代的五音律她讲得不地道,想要系统的教导很难,她另辟蹊径用变化多端的曲子引导韩羽兴趣。真的要教导,还需要韩家找名师传授。 等韩羽差不多能弹出完整的曲子,夏晓便换了一种乐器来。 两个月下来,韩家下人惊喜地发现他们小少爷调皮捣蛋的事儿做的少了,欣喜不已。 韩昭几乎不露面,却日日去儿子院子里旁听。听里头那玩儿似得调换各种风格,他心下暗叹,这小妇人简直是本活的曲谱…… 韩羽受教,韩家阖府高兴。 韩昭也心中安慰,原只存了些私心才聘夏晓为师的,这下真把他儿子引导的听话,他反倒不好意思对夏晓轻浮。 那点子念想再不好表露出来,韩昭有些悻悻。 这日授课结束,夏晓结束了要走,韩昭亲自来了韩羽的院子请她。 「夏先生。」 「这一个月来,小儿多谢夏先生的悉心教导了。」收起了轻浮做派的韩昭,面容稍显冷峻,「如今韩羽乖巧许多,韩某不胜感激。十日后是小儿七岁生辰,这是请帖,还望夏先生赏脸。」 夏晓站在三步以外,有些犹豫。 来授课这么久,韩家的女主子一次面都未曾露过,夏晓实在不好来府上参宴:「这般还是罢了,我观府上并未有女眷出入。届时我一介妇人出入其中,怕是不妥。如此,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夏先生此言差矣。」 韩昭笑了,桃花眼弯着好似含情脉脉,「我府中无女眷不是一日两日。你日日来为小儿授课,也不曾忧心过闲言碎语。参宴这事儿反而不来,才不够磊落。」 夏晓一想也是,于是接了请柬。 「是我想差了。」 点了点头,夏晓抬眸也笑了。 她的笑容灿若春花,干净而明媚,不见丝毫的阴霾。韩昭心中猛地一跳,喉结动了动,垂下了眼帘:「那韩某在此多谢夏先生赏光了。」 「一定来。」弯眼又是一笑,转身离去。 韩昭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眸色渐渐暗了下来。 庆阳府是个小地方,车马悠闲,日头漫长。 夏晓在此悠闲度日,这才惊觉,她已然在此地生活了三个月。 说来也巧,韩羽的生辰跟小博艺的十分相近。还有四日,便的小博艺的一岁生辰。夏晓原没打算大办,想着小孩子才一点点大,没必要。但几个老兵以及夏父夏母都不赞同,觉得委屈了小博艺。 早暗地里做了好些准备,非要大办一场。 「博艺跟着你已经委屈了!」 夏老太埋汰女儿起来,也是不留情的,「若是在周家穿得是绫罗绸缎,吃得是山珍海味。如今跟着你,日日都吃得粗茶淡饭。一岁的生辰,你可不能太委屈他!」 夏晓抱着胖墩墩的小团子,听得有些酸。 小家伙一声不吭地窝在他娘怀里,黑黝黝的大眼睛咕噜噜转。突然支起来腰,抱住夏晓的脖子在她脸上香了一口。 然后,龇着没几颗牙的小嘴儿冲夏晓笑。 夏晓一愣,回过神心都化成了水:「好好好,都依你们都依你们,好好热闹热闹!」 夏老汉稀罕得不得了,连忙过来抱走小博艺,一个劲儿的喊:「啊哟,我的小乖乖哟,我的小乖孙儿哦!」 蹲在房顶上的侍剑面无表情,心肝一个劲儿地猛颤:小主子真是太可人疼了!世上再没有哪个孩子比他家小主子更惹人爱了!! 说要大办,也不过就请庆阳府的亲朋好友来热闹热闹。 夏家在庆阳府不是大姓,子嗣不丰。 如今还在的,除了夏老汉这一支,就剩下一个鳏寡的叔父以及一个嫁到邻镇子上的姑母。叔父家中两个儿子,大儿子外出经商,小儿子在州府读书没能来。姑母倒是有一大家子人,此次小博艺办酒,都来了情。 夏晓没想到的是,为着给小博艺一个热闹的生辰酒。夏老汉夏老太连不待见的侍剑几人都放了进来。 连着几日关店回来,她都看到侍剑跟几个暗卫,满脸漠然地被小老太太指使的团团转。偏他们生的又高大,将本来还算宽敞的院子挤得逼仄了起来。 人手多,办起事儿来也方便。 这般操持,两日就把酒席的所有事儿办妥了。 韩昭听了消息,人没来,却早早送了贺礼。 夏晓原想着家中来客都是乡下朴实之人,韩昭那种浑身冒贵气的公子哥儿怕是不感兴趣,于是便没请。收到韩家的礼物倒有些过意不去,她暗想几日后韩羽生辰,且多加一份厚礼。 第十四章 酒席当日,十分热闹。 尤其夏晓抱了小博艺出来,真是把一群亲戚朋友给喜得不行。漂亮的跟天上仙童似得孩子,围着就好一顿夸。 夏老汉夏老太那股子得意劲,笑得脸上褶子都没展开过! 大喜的日子自是越热闹越好,侍剑等人也被列入席。 几人的脸孔从来都瘫着的,此时却叫人能清晰感受到他们的心不在焉。这般吃口菜要放一下筷子,喝口酒停两下,一眼眼地巴望着门口,谁都看得出来不对劲。 紫衣紫杉觉得奇怪,默默禁戒了起来。 来客都知道夏晓寡妇的身份,吃酒都避着这话,直夸孩子生得精神聪慧。只是谁家都有几个拎不清的亲戚,吃了一轮酒过后,姑母家次子的新妇宋氏执起了夏晓的手,连连叹了几句好妹子命苦。 「都说红颜薄命,妹子你这般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真是可怜了……」 「这孩子生的好,你可得好好养。」她唏嘘不已地抹了两下泪,安慰夏晓,「将来啊,你就只能指着这孩子了。」 她这话一出,一桌人都傻眼了。 怎么说话的! 别说夏晓的男人根本没死,在人家吃酒的宴席上说这话,这般不是来贺喜是来刺人家心的吧!夏老太听了当场就黑脸了。 夏家姑母连忙甩了宋氏一巴掌:「自己不下蛋,还见不得人家孩子漂亮!」 呵斥了之后,气不过又扬起了手。 夏老汉这哪还好意思摆脸子?忙拦住了夏家姑母,连连说侄媳妇年纪小,别气别气,多教教就好。 其他人怕闹得难看,也纷纷劝说起来。 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 紫衣紫杉几人看着大门门口脸黑的跟阎王爷似得周斯年,再看看一瞬间站起身缩到一边的侍剑和老兵,突然替还在看热闹的夏晓惊出了一身冷汗。 紫衣紫杉心里咆哮:主子哟,你倒是回头看看啊…… 寡妇? 呵!胆子不小! 世子爷冷冷一笑,卷着一身风雨欲来的冷淡踏进了夏家大门吵吵嚷嚷的院子立即就静了下来。 侍剑第一个走出来「爷。」 然后是周家暗卫,老兵……一群壮汉走出来齐刷刷地单膝跪下那场面威严得有些瘆人。院子里没一个人敢说话。夏晓回过头就看到周斯年阴云密布的脸色。 他没开口,侍剑等人大气不敢出。 夏晓没想到他会来,完全出乎意料。本来按照她的预想周斯年人不能离京,顶多只叫侍剑等人来强行接她回去。 如今看到他的身影说实话有些懵。 「……你怎么来了?」 夏晓反应过来就皱起了眉头,先是惊讶,后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愧疚。今日是博艺的生辰同样也是永宴的生辰。她在这边替博艺庆生照她所想的,周斯年应该在京城为永宴庆生才是。 世子爷未曾想到夏晓看到他竟然半点不心虚。 他一拂袖下了台阶,款款穿过走道儿径自走到夏晓的跟前。 夏晓皱着眉,神情不太友好。她怀里的小博艺稳稳地靠着母亲,专心地把玩着肉窝窝的手指。黑影罩上来张着小嘴儿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玩起手指。 太久没见过他爹他已经不认得人了。 周斯年在家没抱上过永宴此时盯着大儿子的目光隐隐有些热切。架起小博艺的两只胳膊,他直接从夏晓怀中接过了孩子。 这般动作自然地,怀里一空的夏晓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还是小博艺认生,周斯年一抱过去他就叫了起来。 夏晓赶紧抢回来,黑着脸:「博艺认生……」 世子爷侧首呵地一声哼,一双黝黑的眸子上覆了一层冰,入眼都是凉气儿。他看着明目张胆对他黑脸的女人,心口的怒气如火在烧,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教训人,真是要被这理直气壮的女人气死。 呵地冷笑了一声,将小博艺抱着送到夏老太怀中,他抓住夏晓的胳膊便进了屋。 世子爷人一走,鸦雀无声的现场立即就嗡嗡地议论了起来。 坐在夏父夏母一桌的亲戚立即打听起来:「大哥啊,这位公子是谁啊?」这男人跟天上下来的神仙似得,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夏老汉没见过周斯年,但看也猜出来是谁。 他还记着夏晓说得那些事儿,对周斯年实在生不出好印象。喝了口酒,冷着脸不答话。 几个亲戚见他的脸色不好看,有些悻悻,转头又去问夏老太。 夏老太还在气宋氏方才那番话,瞥了眼宋氏,冷冷道:「晓儿家的男人。」 「不是都说晓儿新寡?」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话的一个瘦小的妇人,闻言立即扭过椅子来,兴致勃勃地接了一句。 小地方的人过日子,除了为一日三餐操劳日子也没甚嚼头。这一有些新奇事儿,比什么都来劲儿。见夏家人脸上不好看,她忙打了打嘴巴,讪讪的:「这外头都说晓儿是没了相公才投奔娘家,瞧这瞎传的!」 「可不是!」 说这话的人也接口,眼睛还打量着夏老太的脸色,道:「人家好好儿的来了,这不还进去说话了呢么?哎呀,这外头人真是……」 见不得人好,雨点大的小事儿乱猜乱说,可不是坏透了? 七嘴八舌的,又热闹了起来。 「可真是晓儿那男人啊?」夏家姑母也好奇,撞了撞夏老太的胳膊,问道。 方才那一下子跪了一地的人,可得是个什么来头啊!「怪不得孩子生得都跟人家不一样,通身的贵气!」 都是亲戚朋友,说也不好把话说得难听,「瞎传话的人,心思真坏透了!」 宋氏刚才被甩了两巴掌,丢了脸面。 心里不好受,便插了一嘴道:「还不是舅母自家传出来的话么?前些日子才听舅母说晓儿妹子的日子不如意,夫家没了,往后就住娘家家里头……」 夏老太这时候哪会承认,连忙打断道:「那是你听岔了!」 宋氏啧了一声,扭过脸:「哪儿啊,前些日子才说了这话,舅母怕是才真记差了呢……」 夏老太瞥了眼立在屋子门口的侍剑侍墨,她有些怵侍墨,不自觉拔高了声音:「侄媳妇,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宋氏不依不饶,还要再说。却见抱着剑的侍墨冷冰冰的脸黑了,自行闭了嘴。 侍剑拄了唇重重咳了一声,院子里的嗡嗡声儿立即就消了。 进了屋,世子爷的脸阴沉一片。 被他扯进来的夏晓见他眼尾泛红,心中一咯噔,知道他这是要发火的征兆。周斯年这人性子虽然疏淡,却不常发怒。不过一旦怒起来,便十分吓人。 夏晓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生气她逃府和带走博艺的事儿。 往日两人相处,只要周斯年有稍微不顺心,她总得让着他,花心思缓和气氛。如今夏晓见到他就想起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想起自己好几次死里逃生,不仅不想缓和,连脾气都不想藏了。 她并不是个好性子的人。很多时候好讲话,是因为没触犯到她底线。 如此夏晓也冷着脸,漫不经心的做派收起来之后,展露的是骨子里的漠然。夏晓睨着周斯年,隐隐有种桀骜之态。 周斯年有些愣,回过神来眼睛都眯了起来:「你这态度,是觉得自己没错?」 「我错了什么?」 第十五章 夏晓心中憋屈了很久,如今回头想,更觉得理直气壮:「我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哪里有错?」 哪里有错?哪里都是错! 周斯年气得狠了,这人不仅不悔改,还敢梗着脖子跟他闹?! 憋了小半年怒火的世子爷一把抓过夏晓,掀倒了按在腿上,照着屁股就狠狠打了几巴掌:「你身为我的妾,不经允许私自出府,在外一呆就是小半年,这不是错?一声不吭偷走周家子嗣,害周家找人找的人仰马翻,这不是错?」 「做错了事死不悔改。」又是一巴掌,他冷道:「这不是错?嗯?」 夏晓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呆了! 反应过来脸上迅速涨红,红的滴血。 外头一大帮子人在,她又不好意思嚷。周斯年的巴掌又重又疼,夏晓屁股火辣辣的,羞得要死。 她磨着后牙槽咬牙切齿:「周斯年你别以为你自己多委屈!我想活着有什么错!」 论争锋相对,夏晓才不怕他。 被按在腿上,她窘迫的像翻不过身来的乌龟,心中更气了:「咱们今日就把话说明白,你的妻子做了什么,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翻旧账而已,谁不会,「她指使人给我下毒,害我肚子孩儿你不管。她想将我卖去山沟里,你也不问。她拿捏雏菊一家子老小,推我掉下山崖,她买通奶娘,掐死博艺跟永宴……」 「……周斯年,我为了保住我跟我孩子的性命,哪里有错!」 夏晓并不是个爱哭的人,这一条条罪状数出来,她的眼圈就红了。 「她当初为了稳住你,故意引导我哥哥沾上赌博,毁了我家。」很多事她不说,并不代表她不清楚,「别跟我说,她是嫡妻她有理!若非是她,我的人生不会沦落为妾的田地!」 周斯年喉咙塞住,说不出话:「你……」 「我那么辛苦生下博艺跟永宴……」 既然开口,索性一次性说清。 夏晓瞪着周斯年,红彤彤的眼睛泪光闪闪,「你以将就你妻子的任性为由,将两个孩子都抱走了。你的祖母因为喜爱永宴嫌弃我,平日里都不喜我亲近他!那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能亲近!」 不说不知道,说出来才觉得竟然如此委屈。 世子爷没想到她心中这般了然,可有些事儿事出有因,可事后解释也解释不清。他看着咄咄逼人的夏晓,百口莫辩。 夏晓趁他怔忪,一把挥开他按在身上的手,翻身下去。 「我告诉你周斯年,我并不欠你的!」 夏晓呼噜一下擦掉眼泪,吸着鼻子冷声道:「这次我不会再回去了!永宴我你若是愿意还我,感激不尽。不还我,早晚有一天,我能要回来。」明郡王上位,她家花儿的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真闹起来谁怕谁! 不回去? 本还理亏的周斯年,眼神立即犀利了起来:「你是我的妾,回不回去是由得你随口就定了?」 夏晓冷笑,十分不屑:「我长着腿,自己会走。你抓我一回,还能抓我三回四回十回?」 周斯年心说你人走得了,父母可没法跟着走。不过他不想撕破脸,这些话自是说不出口,憋半天丢出一句:「夏晓!你莫要过分……」 屋内气氛,顿时凝滞了起来。 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让谁。 不知过了多久,世子爷捏了捏眉心,先妥协:「你所说之事,有些我认,有些我只能说是事出有因……」 夏晓耷拉着眼皮,不理会。 又是一轮僵持。 世子爷头疼,本该强硬地带走夏晓母子,可对上这样坚决的夏晓他心中胆怯:「罢了,我不会强迫你。但不回去之事,往后不准再说。爷这几个月都在这儿,等你自愿走。」 夏家不欢迎他世子爷只好将夏家斜对面的一栋宅子买了。 侍剑本来还能再夏家蹭住的。时常帮着夏老太做点事儿,偶尔还可以抱抱小博艺。但如今他主子在也只能随周斯年侍墨搬回斜对面。 周斯年并不是个善于处理男女感情的人。 如今的僵持局面,他知道要做点什么来缓和两人关系,却苦于手生不知该采取何种手段改变。世子爷隐约感觉得到,夏晓对他的心态变了。什么导致她的变化他心中明白,并且无从辩驳。 毕竟无论理由正当与否,夏晓和孩子确实受了委屈的结果都不会变。 其实在周斯年看来夏晓性子已经很乖了。尤其在经历萧媛之后夏晓的不吵不闹与省事儿他心中感慨颇深。所以再烦躁,他也不敢当面指责夏晓无理取闹。 这次他从京城过来是直奔夏家。 定下住处之后,才吩咐暗卫们去查韩昭的住处。 周斯年手里还握着一道圣旨,是萧衍给韩昭的。左右夏晓之事急不来他先把手头的公务处理了徐徐图之。 世子爷没料到的是与夏晓相谈甚欢的俊俏公子是韩昭那个浪荡子。 寻花问柳寻到他家后院,韩昭的狗胆儿还真是够肥的! 侍剑在侍墨的冷眼嘲笑下,面无表情地去青一那儿领罚了。清雅无双的世子爷冷冷一笑揣着圣旨就去了韩家宣旨。 韩昭只觉得祸从天上来。 萧衍见不得他逍遥,给他弄个麻烦事儿也就罢了。他在自家围墙上吹个风饮个酒,平白无故地,周斯年那假仙凭什么来了就找他切磋?偏这家伙脸白心黑平日里装得弱不禁风的样儿,动起手来毫不含糊,直打得他鼻青脸肿! 有什么比这个更冤?! 韩昭瘫坐在地上,捂着青青紫紫的脸一肚子火气:「周斯年,老子招你惹你了?」 耷拉着眼皮的世子爷理了理衣裳,重重一哼,拂袖而去。 韩昭一拳擂在地上气得要死,这人有病啊! 此次南下,世子爷身上还带着公务。在徽州待不了几日,最多六日便要赶去锦州。这几日,他只要抽出空儿便会去夏家。 夏晓每日要去店里,他遇上的少,也只能抱抱小博艺。 夏父夏母不好撵他,因着夏晓的说辞,表现的不太热络。可周斯年这人,只要他有心,太容易引发人好感了。 这么几次之后,夏老太的态度先有所缓和不说,原先认生的小博艺也对他不排斥了。 夏晓对此一无所知,等她回过神,周斯年已经获得了夏父夏母的谅解。 夏晓:「……」 夏老太拉着夏晓的手,不住地叹气。 她自个儿大是大非上也不懂,世子爷那人不像花言巧语之人,说得理由定是真的。且能追上来也表示他并非不喜爱她闺女,所以这之间定然都是误会。 「晓儿啊……」 若是万不得已,夏老太还是希望夏晓能有个伴儿,「世子爷都找来了,说明他还是在意你的……」 她也知道周家规矩大,但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夏晓都给人家生了两个孩子,这辈子就是周斯年的人:「不是娘说你,女子这一辈子哪有不受委屈的?就是我跟你爹,以前也是吵过闹过的……」 趁着男方姿态放得低什么都该好好说,这么犟着早晚出事儿! 小老太太是一片父母心,这般是盼着女儿好。夏老太或许想着这个世界男尊女卑是天理,女子委屈些很平常。 第十六章 可夏晓跟周斯年之间三言两语说不清,老太太的劝慰,夏晓很为难。周斯年或许是在乎她的,但这种在乎很廉价。 夏晓不是无的放矢,是早有的现实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 作为一个妾室,她想获得周斯年的尊重很难。地位上的不对等,周斯年做任何事都不会考虑她的感受。夏晓不无恶意的想,周斯年是不是故意用她吸引长公主的注意,好私下行他的大事。 这般夏晓还未说话,夏老汉先表了态。 夏老汉是个明白人,他虽然能理解周斯年的难处,却不赞同他的做法。 朝廷之事事关重大,世子爷步步为营是在理的。但人就是这样,关系到自家,夏老汉便做不到公允,毕竟他家女儿的命就一条。若非幺女机灵三番四次躲过,一条命搭进去,他周斯年就是再多的理由也白搭。 听夏老太劝夏晓,他皱了眉头:「这事儿晓儿自己有注意,你莫管!」 「可这不是小事!」 小老太太其他都能听夏老汉的,这事儿却很坚持,「晓儿才十八岁能懂什么道理?她要再这么犟着,世子爷若疲了往后真孤身一人,你放得下心?」 「儿女自有儿女福!」 病了一场后,夏老汉多少有些参悟,「老婆子我跟你说,什么都没活着好!我们晓儿不是不能去府里,是那世子爷府里还有一尊大佛坐镇。她回去日日担惊受怕,这日子还有什么可过的?」 「世子爷又不是不能管!」 小老太太想,「往日那般不是为了大事?现如今这大事都做成了,他想管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世子爷那种身世的人,往后不定会有多少女子,这点宠爱能保几时? 跟老婆子掰扯不清,他索性也懒得说:「反正你莫管!这是晓儿自有分寸!」 完了不等夏老太再开口,他扯着人就走。 虽说夏老太劝了一场没得到结果,但夏晓还是放在了心上。 说实话,周斯年会亲自找来,还特意与夏父夏母解释并获得他们的谅解,这完全出乎了夏晓预料。在她的认知里,周斯年是个从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的人。错了就是错了,他自来如此。 如今的这番意外举动,夏晓心情复杂。 辗转了一夜,夏晓没想明白,便抛去了脑后往后再想。 京城的封赏来的猝不及防。 夏老汉没成想,他在家中坐,圣旨从天上来。 远在京城的夏花,从一介青楼清倌儿鲤鱼跳龙门般跃为当今圣上的淑妃。圣上无皇后,身为四妃之一的夏花便成了后宫第一人。 京城的封赏钦差以及押送封赏的车队路上耗费了两个多月,风尘仆仆。 钦差约摸四十的年岁,面白无须,嗓音尖细,瞧着应是个宦官。见夏家一家子局促也没露一点轻视,张口跟夏家人说话时客客气气的。 夏家人云里雾里的,跪在地上时脑子还发蒙。 只听圣旨说夏家有好女,兰心蕙质,深得朕心,特此感念夏家,封夏明义为承恩郡公。然后手一挥,十几个壮汉抬着一排大箱子进了夏家院子。打开来看,真金白银,古董字画,闪瞎人眼。 夏老汉接了圣旨,有点蒙:「大人,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 「承恩郡公快快请起。」那钦差大臣连忙上前扶起夏老汉,弯着眼解释道, 「淑妃娘娘如今深得圣上宠爱,感念郡公教导的好,陛下特赐下此封赏。郡公爷快别多礼,快快请起。」 夏父夏母不知道夏花的境况,夏晓却明白。 忙去屋里取了个荷包塞到钦差的手里,那人顺手就接了。眼风儿顺势瞥了眼夏晓,眼里惊艳一闪。这夏家可真是有福了,这个也是个难得的殊色! 目光在夏晓的妇人髻上转了转,他冲夏晓和气地笑了笑。 夏晓也挂着笑脸,一手抬起作邀请状,「大人您一路辛苦了,几位官差也辛苦,一路舟车劳顿,还请都去进屋吃盏茶水。」 她这么一提醒,夏老汉这才反应过来。 将圣旨卷到怀中仔细地抱着,邀请几人进屋:「是呢是呢,大人们还请上座。」小老头这辈子没怎么跟官差打过交道,紧张起来都语无伦次,「家中未有好茶,招待不周的,还请不要嫌弃。」 夏老太还是摸不着头脑,左右张望的,被夏晓拉到了一边还懵懂地询问夏晓到底什么事儿。 夏晓扭脸见阿大阿二已经帮着招呼了,松口了口气:「花儿先前被前明郡王看中,纳进府中当了王爷妾室。」她极简单地解释道,「如今那明郡王登顶帝位,花儿便被封为淑妃。」 夏老太瞬间蒙住了。 顿了好半天,一口气喘上来。 她显然是没料到自家的三女会有这般际遇,震惊的不知说什么好。嘴唇抖抖擞擞的,又问夏晓:「淑妃?可是那皇宫里头的娘娘?」 夏晓点了点头:「此次是陛下恩及外戚,我们家跟着水涨船高。」 夏老太想半天没想明白这等好事儿怎地就落到她家头上,哆哆嗦嗦了半天,眼圈儿又红了。她忙不住地给西边的天空拜了拜,念念有词:「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我们花儿可算苦尽甘来了!」 夏晓也心存感激,吃了那么些苦,她家花儿可算熬出头了。 周斯年人一走韩昭就派人去查了缘由。 看着镜子里脸上淡去许多的青紫痕迹,韩昭没好气地赶走了幸灾乐祸的章贤低低地咒骂出声儿。他就弄不明白,周斯年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拧巴?什么都不说上来就揍他,谁晓得夏晓是他的人啊! 不过既然知晓了夏晓是那假仙的妾韩昭也只好歇了猎艳的心思。 他韩昭为人是风流,不是下流。 夏晓后来几日去韩家府上为韩羽授课,他都避了嫌地没再旁听。 几日后,韩羽七岁生辰宴。 夏晓应约去参宴出乎意料的是韩昭说是小宴还真的是个十分小的宴。 就在韩家后院的列了二十来张席,不分男女席。出席的除了几个韩家自己人便就是庆阳府的府丞和当地有名的豪商。原以为就她一个女客,夏晓还想着喝杯酒水就走,没成想府丞与豪商们还携妻女过来。 韩家这般安排来客竟也好似这般认可了没有人提出疑义。 夏晓蹙了蹙眉找了个角落坐下。不过依她的相貌,想不引人注意很难。 此时,已有几位几位姑娘家在。姑娘们没有单独列席都是随家中长辈坐在一处的。此时个个妆点得精致用心,好一派窈窕淑女的打扮。 韩府的下人们穿梭其中,随时伺候茶水点心。 自夏晓进来姑娘们便拿眼风儿悄摸地打量她,隐隐有些敌意的样子。 庆阳府这小地方八百年才来一个大人物还是个后院没女主人的,打探到消息的官家豪商之家抢着攀高枝儿尚且不够分。这女人一个寡妇杵这儿算个怎么回事儿?有没有自知之明? 不过,虽然如是想,却没有一个人说出来。 第十七章 夏家前些日子从一泥里打滚的人家一跃成了二品郡公之事,整个庆阳府众所周知。来人看不惯夏晓也来参合一脚,却也不轻易去招惹夏家人。姑娘们只暗地里瞪着人,迎上夏晓视线时依旧会还以笑意。 夏晓不知她们所想,喝着茶水静静等着开宴。 小地方也没有其他消遣,一群人聚在一处说些自个儿圈子里的话,各自聊的尽兴。夏晓融不进去,便打量起这后院的景致。 院子里种了大片苍翠的绿竹,有修剪得宜的花草。怪石,流水,点缀着斑斓的花草,相互辉映。微风徐来,吹得竹叶飒飒作响,清香满鼻,十分宜人。 韩家的景致布置的很有些意境,看得出韩昭也是个雅人。 夏晓自在,暗地里打量她的人却不自在起来。 一位身着藕荷色直裾的姑娘率先沉不住气,手帕子掩在嘴角她挑了眼问夏晓,「你可是韩家小少爷的乐理先生?」 夏晓一愣,冲她点了点头,「是呢,姑娘你是?」 「我乃城东许家嫡次女,许扇。」姑娘上下斜了眼夏晓,敛下眼睫勾了勾唇,「听说夏娘子你新寡?妹妹我就是有些不明白,夏娘子你怎地不在家为夫守节,跑来了韩家吃宴?」 她话一落,在场说着悄悄话的姑娘们目光一致转了过来。 夏晓执盏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了那许家姑娘。许扇挑着眉,迎上夏晓的目光,毫不掩饰眼中的挑衅之意。 抿了抿嘴角,夏晓心中略微膈应。 许扇母亲见夏晓面色不好看,蹙着眉扯了扯她的胳膊,小声斥了一句:「旁人都不多嘴偏你耐不住性子!」 「难道不是?」 许扇很不服气,「这韩家小少爷生辰图个吉利,她一个身上带着晦气的寡妇来凑什么热闹?真不懂规矩!」打扮的妖里妖气的,这是要勾引谁? 夏晓的脸黑了下来。 虽说原就想古代讲究多,她一个人来韩家不方便。不过碍于韩昭盛情难却,便没能拒绝。夏晓也做好了有闲言碎语的准备,却没料到这些人当面就给她难堪。 她就是来吃个酒,碍着谁的事儿了? 「你谁说我新寡?」周斯年人追来了,夏晓当然不会认。 许扇见她不认,捂嘴轻轻嗤笑出声儿:「外头都传遍了,夏家娘子嘴硬,是还当旁人不知么?」 夏晓眼一沉,脾气蹭一下被激了起来。 「这等以讹传讹之事,许姑娘也拿来说嘴?」被人这般指着鼻子说,她自然不会给好态度,「姑娘家家的,还是莫要人云亦云的嘴碎为好!」 许扇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夏晓这么一说,脸顿时涨得通红。 旁边许扇母亲没想到夏晓话会说得这么重,本还觉得自己女儿莽撞,现如今也沉了脸。 「我儿年岁小,夏娘子切莫恼怒……」 许扇母亲可不许夏晓给她闺女扣上个长舌的名头,冷冷盯着夏晓,拿着当家夫人的气势道:「夏娘子你身上戴孝还来人家里吃酒的,着实没分寸没规矩!我儿说话不中听,却也说得在理……」 夏晓呵地笑了,心里啼笑皆非。 不轻不重地回了句:「许太太这般说,可真是宽以待己严以待人,你家姑娘张嘴便呵斥旁人,如此教养,夏晓也是钦佩。」 此话一处,在场之人哄笑了起来。 确实,这许家人还拿韩家这地儿当她自家府上,做派确实可笑。 「夏家娘子!」 「便是你夏家一夜翻身做了高官,这底蕴也还没养起来呢。夏娘子还是谦和些好!」许扇母亲没料到夏晓这般牙尖嘴利,气红了脸:「我儿言行耿直了些,我不是已教训过?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果真是有人就有是非,这许家太太摆明了就是不讲理了,倒打一耙。 夏晓有些烦,早知道就不来了:「我不知你家姑娘是否耿直。但我今儿个就是拿腔拿调了,你待如何?我夏家就算底蕴还未养起来,如今也是有品级的官家,你看得惯得认看不惯也得认。这般颐指气使,是欺我夏家良善?」 许家太太喉咙一滞,斥道:「你……仗势欺人!」 夏晓点头:「对,我就是。」 她这般干脆承认,许太太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她抬眸想找相熟的夫人帮个嘴儿,眼神递出去,愣是没人接。 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的许老爷适时扯了扯许家太太的衣袖,面上有些难堪,转头连忙跟夏晓道了对不住。 许太太揪了揪帕子,只好悻悻地闭嘴了。 不远处阁楼上,韩昭双手抱胸背靠在窗边侧脸眺望列席这边,突然连连叹气。章贤不解瞥了他一眼,见他还看着底下便疑惑地挑起了眉。 「少主子在看什么?」 韩昭没理他,他合上扇子凑过去看,就听韩昭又叹了口气嘟囔道:「真真是个有趣的人啊,哎呀,怎么办?放了好可惜……」 章贤:「……」 这是还没被打够! 「对了。」章贤也顺势靠在另一边的窗子上,捏着扇柄敲了敲窗棂,「方才门房传话儿来,说是周世子也来了。此时怕是到了二门了,少主子您不去迎一下?」 韩昭嘴角一抽收回了视线,转过头来脸上又青又白。 哼道:「他来做什么!」 章贤自然知道两人之间的官司,前几日韩昭的脸,可是十分好看呢。说来也惭愧,他家少主子明明自小练武,偏就打不过周家看着十分文弱的那位:「世子……约摸是来领人的吧?」 他指了指下面的出现在竹林里的白色身影,韩昭的脸色更阴沉了。 周斯年这个人,长得真是太得天独厚了。 只要他出现,总会叫其他人黯然失色。夏晓看着从翠绿之色中步履从容地走来的男人,耳边清晰地听见了吸气和赞叹声。方才还或明或暗瞪着她的姑娘们,此时都眼巴巴地看向了周斯年。 抚了抚额头,她重重吁出了一口气。 她突然发现,她很生气。 很久没有在众目之下目睹周斯年走来,夏晓都忘了他对女子的吸引有多强。这般再次直面,夏晓发现,在幽州时很坦然的她,现在不喜欢别人的眼睛落到周斯年身上。 这么一想,夏晓的脸冷淡了下来。 世子爷一眼便看到夏晓,径自穿过了列席,走至她的身侧坐下。 侍剑侍墨具是一身黑,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顺势分立在两人背后。 感受到夏晓的冷淡,周斯年蹙了蹙眉,心情不是很好。但现如今他对着夏晓气短,实在说不出颐指气使的话。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夏晓,见她不知在琢磨什么,眉头蹙的快拧成一团。 下人奉上茶水,他瞥了眼夏晓,端起了手边的茶便浅浅饮了一口。 夏晓幽幽道:「那是我喝过的……」 世子爷饮茶的动作一滞,手指僵硬:「哦。」 顿了下,他自然地放开。 站在两人身后的侍剑侍墨两人看着自家主子爷那通红的耳尖儿,眼皮子跳了跳,心中无语凝噎。 旁人没注意两人的小动作,见周斯年气度不凡,忍不住凑过来打听:「这位是?」 世子爷态度冷淡:「她相公。」 瞬间全场一片冷凝。 竖着耳朵听着的人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仿佛被扇了一巴掌燥得面红耳赤。尤其许家母女刚刚才骂过人家寡妇晦气两人低着头,脸红得滴血。 第十八章 盼着打探周斯年身份的人歇了心思。这将将才与人娘子对上,她们也不好再搭话。 夏晓抬眸瞥了眼周斯年见他诧异地看过来便又低下头。 周斯年蹙了蹙眉尖儿,不明所以:「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夏晓随口一回:「看你生得好看。」 世子爷喉咙倏地一滞,顿了顿,单手拄着唇轻轻一咳藏在墨发中耳尖更红了。立在两人身后的侍剑侍墨看看天看看地具是假装没看见。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韩昭才领着韩羽姗姗来迟。 韩羽见客时还有几分样子遥遥地冲夏晓笑了下,跟在他父亲身边目不斜视。 韩昭今日脸上好似擦了好些粉,看着粉白粉白的。好好的清爽长相非弄得油腻夏晓不适地避开了眼低下头喝茶。韩昭本就拿眼角瞥着夏晓周斯年那一桌瞥到夏晓的动作,脸顿时有些绿。 若非周斯年这家伙下手黑专往他脸上招呼,他哪里用得着拿粉遮! 心中憋火韩昭步子大,他人一走过带起一阵风。 世子爷抬起衣袖掩住口鼻,阻挡住韩昭周身飘来的那股子熏香味儿。察觉到韩昭的瞪视,抬眸淡淡迎上他不善的目光。今日的韩公子已然一身紫金锦袍头束金冠,辉映着俊俏的五官,整个人越发光彩熠熠。 世子爷心中一阵冷哼,大男人整日穿得花里古哨的,不成体统! 两人视线淡淡交汇,然后各自不屑别开,好似看到对方就伤眼。 夏晓觉得离奇,韩昭什么人她不了解,但周斯年什么性子夏晓最明白不过。他这么正经的人竟也有意气的举动? 好奇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她觉得周斯年跟韩昭应该是认识的。 周斯年与韩昭自然是认识的,不仅认识,还很熟悉。 当初怀明王未曾离京之前,韩家老爷子十分欣赏定国公为人,两家交往甚密。韩昭身为怀明王嫡三子,时常往来周家。两人加上原先的十一皇子萧衍,三人的年岁相差不大,算自小一起长大。 韩昭自小看不惯周斯年蔫坏,周斯年看不惯他浪荡。 两人说是朋友,却又相互看不顺眼。 世子爷收回视线,发现夏晓在看韩昭,眼眸又沉了下来。 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落到列席桌案与宾客的肩头,明媚而静谧。阵阵风吹过,送来竹叶的清香,宾客的窃窃私语又起。宾客们终是将视线从周斯年的身上挪开,盯着韩昭隐隐热切。 比起不知根底的周斯年,他们更想抓住怀明王嫡子这根高枝儿。 韩昭摆了摆手,朗声说着感谢之词。不过这场酒席说是韩羽的生辰宴,来客的重心俨然都系在一家之主的身上。 才吃了一盏酒,众人便开始恭维起韩昭。 这些人也真是会说话,变着花样的夸奖,愣是没有重复的。 夏晓听得津津有味,目光便无意识地盯着上首看。 这般远远的瞧着,到看不清韩昭脸上涂了脂粉。苍翠的绿意映照得他面如白玉,目如点漆,夏晓心想这韩公子也是真的好看。瞥了眼周遭羞红脸的姑娘们,面色冷淡的夏晓不着痕迹地将周斯年给挡了起来。 韩家后院场地大,她挑的位子又最靠外,列席之间隔得很开。周斯年恰巧坐外边,夏晓这般挡着,他整个人便被遮去了一大半。 有些眼睛沾到周斯年身上的姑娘心中悻悻,收回了视线。 宴席的菜品一样一样的上,趁着丫鬟们走动,世子爷心中不悦,便忍不住问夏晓在看什么。 夏晓以为他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心中又是懊恼又是虚。便别过脸去,随口夸了几句韩昭丰神俊朗,翩翩佳公子。 世子爷的脸沉了下来。 吃完宴各自回府,世子爷阴着脸在屋里走动了两圈,心口的郁气就是下不去。转头问了句一旁收拾床铺的侍墨:「你说,夏晓那个女人怎地就这般肤浅?」就韩昭那个浪荡子,还翩翩佳公子? 侍墨没成想他怒了这许久,竟是在气这个。 张了张嘴,一句话说不出。 于是撞了撞侍剑胳膊,眼神示意他来回答。 侍剑在忙着点着屋中的灯盏,扭过脸来更是无言以对:我怎么知道! 不过见他们主子爷的冷眼瞥过来,吹熄了火匣子干巴巴道:「爷您息怒,夏主子毕竟还年岁不大……都说少年慕艾,夏主子大抵就是如此吧。不过主子您生得俊,夏主子说得也是事实……」 侍剑此话一出,侍墨眼珠子都瞪出来。 眼睁睁看周斯年脸上阴转晴,怒气消了下去。他惊悚地盯着侍剑上下打量,心里默默憋屈。这家伙,平时是装傻的吧! 世子爷靠在软榻上,想起夏晓盯着自己侧脸说好看,蓦地骄矜哼了一声。 次日,世子爷特地挑了夏晓在的时辰去夏家。 他一改平日里白袍或玄色常服的穿着,换了一身朱红色绣金线锦袍,头戴红翡束发冠,身高腿长,俊美非凡。夏老太夏老汉都看愣了,心想乖乖,这等好相貌好气度的人怎地就进了他家的门? 世子爷一进门,果然发觉夏晓盯着他都不错眼儿,心中顿时既高兴又生气。 看人只看脸,这个女人怎地就这般肤浅! 夏晓不知他心中所想,抱着小博艺在一旁坐着,难得没摆出冷脸来。心想周斯年这人幸亏不是个贪花好色的,否则得祸害多少人。 夏老太就盼着两人能好好说个话。 好歹是一个被窝里睡的两个人,总这么犟着最伤情分。小老太太别的也不懂,但什么事儿啊都得说开了才好。看看夏晓,又看看周斯年,见夏老汉不识趣儿地坐着不走,夏老太硬是将人给拉走了。 周斯年没犹豫,径自走到夏晓身侧坐下。 小博艺如今对他爹熟悉了,看见他爹便张开了两小短胳膊要抱抱。 周斯年面上立即染了笑意,接过小博艺便放在腿上。小博艺如今一岁多能站直了,在他爹腿上一耸一耸地跳了两下,逗得世子爷眼神都柔成了水。 人都走了,屋中除了小博艺嗯嗯的奶音儿,只剩一室静谧。 许久,夏晓收回打量周斯年,突然开口:「永宴在周家可好?」 夏晓愿意跟他说话,世子爷有些惊喜。但问到永宴,他心里倏地一跳,莫名心虚。闵氏记恨他弄丢了博艺,不准他踏入双禧院,他其实也很少见到。最后一次看到永宴,还是两个月以前。 不过此时夏晓问了,世子爷只能道很好。 永宴确实被养得很好,胖嘟嘟的白嫩嫩的,依旧见人就笑。 见夏晓有些黯然,他想了想说:「此般跟爷回去,爷会与母亲商量,将永宴博艺都交予你身边的。」 夏晓都懒得反驳,就周家人对双胞胎的看重,是他能轻易就要回来的?而且朝晖堂里有个虎视眈眈的长公主在,孩子养在她身边真比在双禧院稳妥? 再说,她可不想再回周家。 夏晓的抗拒如此明显,世子爷又怎会看不出来。但他不懂,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为何夏晓还是不肯妥协? 「若是忧心府中不安定……」 上回没能开口的,这回自然要说。 第十九章 周斯年顿了顿,低声说道,「你往后,不必再忧心萧媛之事。爷已然与她和离,府中除了你没有旁人了。」 头一回对一个女子说出这些话,世子爷面上很有些不自在。他性子素来内敛,于他来说,这样的话不亚于表明心迹。 夏晓看着他,却是愣住了。 小博艺抱着世子爷的脖子,踮起小脚,糊了他爹一脸口水。洁癖的世子爷一胳膊夹住胖儿子,单手擦了擦脸。原以为夏晓听了这话不说会喜极而泣,至少也喜笑颜开,可他等了半天,没有反应。 世子爷心中不是滋味,顿时拧了眉头抬眸。就听夏晓问:「你跟长公主……和离了?」 原来是没反应过来。 他勾了勾唇,点头。 夏晓确定了并没有笑,反而皱起了眉。 往日听多了太多人说周斯年对长公主的痴心,虽说她一贯漠视,心中免不了还是会留下很深的印象:「她如今失去倚仗,得到她不是更容易么?」为何放手? 这句话夏晓没问,但意思却很明确。 周斯年才轻松些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几乎咬牙切齿地问:「为何你们都认定了爷非她不可!」 旁人这般认为,他虽着恼却不至于如此愤怒。夏晓也这般认为,世子爷心中怄得慌。转过头冷冰冰地盯着夏晓的眼睛,话都冒着凉气儿:「爷在此告诉你,夏晓你给爷听好了!萧媛是长兄托付于我的,仅此而已。」 一字一句吐出来都是怒气,却令夏晓的心口莫名一松。 她耷拉着眼皮,淡淡:「哦。」 世子爷问:「如此,你要跟爷回府吗?」 夏晓:「不回。」 是不是兄长托付世子爷自己心中清楚。不过长公主对周斯年什么态度,夏晓其实也听过不少。年少的爱慕被现实的丑陋磨砺成耻辱的印记他不愿与人提及,夏晓自然不会戳破。 这般好声说话,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周斯年抿着唇有些不高兴。 夏晓无动于衷,世子爷抱着小博艺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她看了许久。黝黑的眸子里眼神沉沉的,盯久了,直弄得夏晓莫名有些毛。 不过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将小博艺放回他娘怀里便告辞了。 夏老太看得着急:「晓儿啊世子爷不适说与长公主和离了吗?府中清静了,你还硬倔做什么?」男方把姿态都放的这么低了女方这边也该识趣些,「听娘的话,姿态端过头了将来得不偿失!」 道理她都知道。周斯年喜爱她夏晓有眼睛也能看得到。 不过她无奈夏老太想得太简单了。 周家现在没主母,不意味着将来没主母。闵氏她们,总不会叫周斯年嫡妻的位置空着。若是回了府将来新主母嫁进来,她这生了两子还颇得相公爱重的妾,只会是眼中钉肉中刺。 谁晓得再来一个主母,会不会比长公主更难缠? 夏晓现在这般不是故意矫作进府她一日是妾,将来便只有被主母打压的份儿。如果不动脑子,日子还会重蹈覆辙的。 况且,夏晓还有另一层想法。 今时不同往日,夏家如今身份变了。 虽还有些不伦不类,但她已经是二品郡公的嫡女。既然如此,自然不会局限在原来的位置上看问题。原来会妥协,那是因为无所依仗。现在武器拿在手中还任人摆布,才是真的糊涂。 夏晓这几日反复思量,她想,她应该是喜欢周斯年的。 不过她这人记仇,周斯年让她憋屈的,现在逮到机会了她就想报复一下。至于回不回府,她私心里是不想的。不过周斯年找来了,且又有博艺在,她便不可能再想当然。 唯一肯定的是,她要么不进府,要么就换个身份进府,反正不会糊里糊涂就随周斯年回去。 「娘,这些事儿,我自有分寸。」丢下一句,夏晓便不再开口。 夏老太欲言又止,夏晓不听劝,她也只能作罢。 离开夏家后,世子爷去了趟韩府。 萧衍令下了道密旨给韩昭,命他揪出废帝在南疆的暗中部署。 京城政变虽说事成,但废帝毕竟掌管大康六年,扎进大康局部势力不容小窥。漠北有周家暗中势力管制得严密,周家下一任家主是周斯年,萧衍自是不担心。而南疆那边却有些问题。 怀明王镇守南疆多年,韩家势力早已扎根南疆。但韩家一向只忠于大康不忠于皇帝,废帝在任时,曾在南疆经营过不小的势力。 朝堂新旧更替,这些势力明面上归顺了新帝,暗地里怎么样并不知晓。萧衍不会允许隐患存在,自当要一一拔除暗部。 由韩昭去做这些事,最合适不过。 韩昭抱着头哀嚎一声,他就想当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怎么就不能放过他啊! 周斯年冷冷一笑:「怀明王世子之位还未定下,圣上希望你最好做出点成绩来,好叫他能为你降封。」 怀明王年岁渐长,这爵位早晚要落到儿子的头上。比起自小长在南疆的嫡长子韩毅嫡次子韩儒,萧衍自然更希望是韩昭接下位子。 「老头子硬朗的很,活二十来年不是事儿!」 话带到了,周斯年才懒得管:「这话你自己跟圣上说。我还有事,告辞。」 「哎哎哎!」 韩昭也就在周斯年跟前嚎两句,「瞧你这行色匆匆的!先别走,有个事儿问你。」 世子爷明日要启程去锦州,夜里还有些事务处理。转头瞥向一脸脂粉的韩昭,毫不掩饰他的嫌弃:「又怎么?」 韩昭将椅子转过来坐下,趴在靠背上。 「你那妾,夏晓,是跟你闹掰了么?」面对着周斯年的冷脸,他嘿嘿地猥琐笑了下,「若真如此,我替你收了怎么样?」 世子爷垂下眼帘,转过身缓缓走向他。 感受到危险的韩昭连忙跳了起来,果然他才一起身,屁股下那把椅子就被踢飞了。他艰难躲闪着,心下十分无奈。不过一个妾,玩笑几句怎么了?周斯年这家伙,男女之事上太死脑筋了! 不过打不过人家,他干脆投降:「别别别,我不多嘴了!」 周斯年冷冷一笑并不理会,毫不客气地揍了他一顿。 韩昭瘫在地上撇嘴,宛如一条死狗:果然啊,没有比周斯年更讨厌的人了! 次日,惠风和畅,阳光明媚,辗转了半宿迷迷糊糊睡着的夏晓一早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家中,而是在一辆晃动的马车上。 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抓了抓头发,这是怎么回事? 世子爷在一旁看书,见夏晓迷蒙地爬起来,敲了敲车厢壁:「停一下。」 侍剑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进来,硬梆梆的:「爷,这是官道上,停下不方便。前面不远处有个林子,可以过去歇一下。」 夏晓看着眼前这一切,哪儿还不明白? 周斯年竟然把她弄上了马车! 几乎下意识的,她便认为周斯年这是说服她不成,采取这般举动强行带她回去。夏晓的心情瞬间跌倒了谷底,她问:「这是要去哪里?」 世子爷端坐在车窗边,半边身子沐浴在阳光下,显得眉目疏朗。看着夏晓霎时间黑沉下去的脸,立即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心中叹气,这得多厌恶回国公府啊! 第二十章 这般想着,世子爷心中莫名有些虚。视线从书页上转开,他淡淡道:「先莫恼怒,这不是回国公府,没说服你心甘情愿之前,爷不会强迫你回去。」抿了抿唇,「这是去锦州的路。」 「去锦州做什么?」夏晓诧异。 不过听说不是要强行带她回周家,脸上稍微好看了些:「你怎么带我出来的?我爹我娘呢?就这么叫你把我带出来了?」 「去锦州有案子要处理。」世子爷回答道,「至于怎么带你出来,自然是老太太准许我才能带出来。」 若说了解夏晓的习性,夏父夏母都不及周斯年了解。她这人,睡着了雷打不醒。知道夏晓若提前知道了定会反抗,所以特意天麻麻亮去夏家抱人。夏老太就希望两人能和好,自是满口答应。 这不醒来了,马车早就出了庆阳府。 「博艺呢?」 大清早没看见小家伙,夏晓的心气不太顺,「你带我出来,博艺没带着?」 「此次去锦州,不定会遇上危险。」世子爷抬眸瞥了下夏晓的脸色,放下手中的书,倒了一杯茶水慢慢推至她手边,「博艺太小,跟着我们会受不住。你且放心,他自有老太太她们照顾。」 那她也想自己带孩子! 本来她在家呆着好好的,不经过她同意就把她抱上马车,这人真是!一口茶灌下,夏晓要气死,直翻着白眼儿死死瞪着世子爷:「周斯年,你自去做你的事,为何非要带上我?」 她现如今反正破罐子破摔,再不会装乖巧。 「不会太久。」世子爷只觉得夏晓这脾气见涨,这都当面直呼他姓名了,「徽州锦州相去不远,如果尽快的话,一个月便能将案子结了。」 「既然如此,你自己去不就好了?」 「你是爷的女人。」这下轮到世子爷的心气不顺了,他垂下眼帘冷冷道,「自然爷去哪儿你去哪儿。」 外面听着车内说话的侍剑侍墨撇了撇嘴,怕韩公子撬墙角就怕他撬,世子爷您老实承认不好吗?这下子,夏主子定又要生气了。 果然他这话一说完,夏晓胸口气得起起伏伏的,半天不愿意再跟他说一句话。 世子爷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头疼。 夏晓没想到的是,周斯年这次南下,竟是将姜嬷嬷给带来了。 世子爷也是早先的箫之事,才特意换了李嬷嬷。 夏晓不知他心思,此时看见姜嬷嬷倍感亲切。当初在西府时,多亏了姜嬷嬷的维护和照顾,她对自己的好,夏晓铭记在心:「嬷嬷你怎么来了?好久没见,你的身体可还硬朗?」 姜嬷嬷看到夏晓笑眯了眼,她弯了弯腰给夏晓行礼:「夏主子安好。」 见到姜嬷嬷,夏晓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些。 姜嬷嬷替夏晓梳着发髻,扭头看了眼心气疏朗了越发毓秀的世子爷,心下感慨:原她就觉得夏主子有福气,跟她们爷有缘分。果真才一年,世子爷就喜得双子,眉目里也驱散了阴霾。 「一年没见了,夏主子还是老样子。」 娴熟地盘好了发,姜嬷嬷笑道,「果真还是夏主子您在才好,您跟小主子走失的这小半年,世子爷真是快将半辈子的怒气都发了。可怜了侍剑侍墨他们,差点没将半个大康给翻过来,折腾得直说要短寿几年。」 「找的很辛苦?」 「可不是。」姜嬷嬷慢条斯理,「说是大雨太厉害,什么痕迹都冲了。」 夏晓心中一动,看了眼坐在树下饮茶的周斯年,心口又舒畅了些。 马车加急行了六七日到达锦州宜城。 锦州与徽州相邻,却比徽州富庶得多。 进城入眼处处是碧瓦朱甍层楼叠榭。一幢幢有有秩序的排列在街区两侧,户户屋舍雕梁绣户,十分气派。夏晓透过车窗往外看路上来往的行人,衣着打扮少见有寒酸褴褛的。 马车缓缓驶过街区,商贩走卒,叫卖不断更能叫人体会这座城的繁荣。不过宜城是锦州的州府比庆阳府那等小地方繁荣也是应当。 几人进了宽宰巷子,有人接应。 来人是锦州州府衙门的衙役特来引周斯年去住处安歇。此次的行程全程皆有府衙安排,夏晓随周斯年未下马车便被引至城西一栋别院。 别院正门处,一个服丝布杂小绫黄色官服的中年官员在等。 见周斯年下马车连忙小跑着过来迎接。不过他显然没料到周斯年带了女眷看到夏晓出来之后灿烂的笑意明显都僵了一下。想来里头安排了些声色犬马,这般出乎意料,他只能暗道大意。 此人正是锦州司马犯官锦州刺史的属官罗丕。 周斯年来之前已然查过相关案牍卷宗,自是猜到他的身份。 淡淡道出罗丕身份:「罗司马。」 罗丕面上立即一笑,抬手作请状:「大人您请里边请,一路辛苦。酒席已然摆上正等着为大人接风洗尘。」 夏晓的头上被周斯年盖了顶帷帽,掀了车帘子模模糊糊地看不清,行动颇有不便。周斯年立在马车边,顺手扶了下她的胳膊助她下马车。 转过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先备水,梳洗一番。」 一路舟车劳顿,自然是要先梳洗一番。 罗司马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说罢,视线自然地落到周斯年身后的夏晓身上,见他没有介绍的意思。罗丕冲夏晓拱了拱手,识趣地没搭话,跟在周斯年身侧落后一步走:「别院简陋,若有招待不周,还请大人告知下官。」 世子爷道了声谢,便去后院梳洗。 帷帽遮着,夏晓只能看清脚下一步远的范围,走起路来实在吃力。姜嬷嬷扶着她走了一段,夏晓见到了二门进了内院,连忙将帷帽给掀了。 别院的丫鬟前面带路,冷不丁瞧见夏晓这姿容,面上露出了些古怪。 世子爷瞥见,眼眸沉了沉。 果然进了内院,一排只着纱衣内里不着寸缕的妙龄女子跪在门内。 姜嬷嬷将门一推,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简直伤风败俗! 此时跪在地上的一排妙龄女子,前些时候才被送进别院,专门为了周斯年准备的。 夏晓冷不丁见着这么香艳的一幕,脸上瞬间阴沉。 她没多想,下意识地扯了下周斯年的袖子。 世子爷原还在若有所思,感觉到袖子被扯了下,顿时扭头看向了夏晓。见她的脸色沉得滴水,他眸色一闪,盯着她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夏晓:「……」大意了! 门内有人,自然交给姜嬷嬷处理。 这种事世子爷往日不是没遇到过,素来都是身边人处理。几个姑娘恰恰是姜嬷嬷最厌恶的一类女子,严禁靠近她们主子爷身边。于是便与夏晓避到一边走廊下,等姜嬷嬷处理完了再过去。 顺势移步旁边蹬的夏晓,耷拉着眼皮此时十分想剁手。 真是的!周斯年要看就叫他去看,好好儿的,她做什么要手快非要扯他一下?夏晓很烦躁,扯了这么一下,反倒显得她先前的做派矫情了起来。 世子爷面上染了些笑意,侧眸瞥着她的脸上不断变化的复杂神色,眼底的愉悦像游鱼般藏在眼里就散不去。原以为夏晓对他怎样都无动于衷,现在看来不是。世子爷心中莫名松了口气。 第二十一章 说实在的,夏晓总是漠然以对,久了,他也免不了会丧气。 离前院开宴还有半个时辰,两个主子还未梳洗,得紧着时辰,没功夫跟这些人耗。 姜嬷嬷进了屋,没理会地上跪着的人。将夏晓的帷帽放到案桌上,指使了跟进来的丫鬟去备水,又进了内室收拾了一番。 动作有条不紊,隐隐散发的强势气息,吓得几个姑娘不敢作声。 须臾,她转身出来,冷眼道:「都出去!」 这种腌臜货也敢弄到她们主子爷眼前? 眉眼虽然青涩,单看举止的细枝末节,轻易便能猜到是个什么出身。姜嬷嬷觉得十分冒犯,尤其夏晓还在一旁看着。这罗大人这么安排,没根本就是辱没他们主子爷的品行! 事实上,几人确实不是良家子,具是罗丕从宜城勾栏院里找来的未开苞的清倌儿。 姜嬷嬷本就相貌严肃,这般板起脸孔十分威严。 这些姑娘心里害怕,不敢直视姜嬷嬷,眼神一直瑟瑟缩缩的。 她们也是头一回伺候贵人,没见过这般气势的嬷嬷,其中好些个姑娘被震慑住,话都说不出来。不过瞥了眼立在门廊那边的世子爷的身影,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咬着唇没动。 姜嬷嬷绷着下颌,浑身的气势更骇人了些。 「大人有令。」其中一桃粉色纱衣的坚持不住开口,期期艾艾的,「我姐妹几个在此恭候贵客到来,此后就跟在贵人身侧伺候。」 说完,她盈盈下拜,领口的布料啷了下来,白皙的胸脯全都露在了外头。 有一个领头的说了话,其他姑娘们像有了主心骨:「是呢,大人交代过我们,要好好伺候贵客,万不可怠慢……」 「是呢是呢!」七嘴八舌的,「嬷嬷您快帮我们与贵人说道说道……」 这般说着,姑娘们的眼风儿不住地往走廊下瞥。学着这桃粉纱衣姑娘的做派,齐齐将头磕下,额头抵在地上,姿态颇有些撩人。 不管怎么,反正就是不出去。 看到一排几近全裸的女子身体,姜嬷嬷只觉得不堪入目。主子爷的态度都摆到这个份上,还没眼力劲地赖着不走。紧拧着的眉头蹙出了一个川字。 「屋里不需要你们伺候,都出去!」她的态度就是主子的态度。这小地方的人是怎么调教下人的,怎地人话儿都听不懂? 姑娘们没动,巴巴望着姜嬷嬷,眼圈顺势就红了。 姜嬷嬷见状,再懒得与她们分说。主子还等着用屋子,哪儿还有空跟这几个耗?她径自手点了下方才带路的丫鬟:「叫院子的管事过来。」 管事的叫过来,罗丕才知道坏事儿了。 原在门口他就觉着不好,但想着周斯年应该不会带女眷出行,夏晓不定是他路上收的女子,心中还有些得意于自己的安排。谁成想这么一会错意,第一遭就触了人长宁侯的霉头。 罗丕擦着汗:「下官这就将人领走,大人您稍等片刻。」 说罢,就叫别院管事,将这群哭哭啼啼的姑娘们都领走了。 莺莺燕燕被清走了,院子顿时寂静无声。 罗丕小心地观察着周斯年的脸色,见他依旧淡淡的看不透心思,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下官惭愧!」罗丕不傻,这时候不狡辩,后面就难看了,「听闻京城招待贵客都是此法,下官头一回接待贵客,不小心便失了分寸。委实惭愧!」 大康虽有限令不准官员狎妓,但京城私下狎妓的却不在少数。一般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去,都是约定俗成的心照不宣。 这般说好似解释得过去,但总得来说,罗丕此举还是违背了限令。 世子爷似笑非笑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罗丕心里不踏实,但见周斯年赶人的意思很明确。不想落个不识趣儿的印象,他只能将辩解的话咽回肚子里,笑着告辞。 人走后,夏晓若有所思:「方才那人是协助你查案子的?」方才罗丕过来,周斯年的身影将夏晓全遮住了,她没能看到罗丕的人却也全听了他的说辞:「怎么感觉更像贪官呢?」 周斯年收回目光,淡淡挑了一边眉:「你又如何看出他是贪官了?」 「一出手就是六个姑娘。」曾经为筹钱赎夏花,夏晓可是很清楚青楼培养姑娘要下多少本的,那六个姑娘看着就是清倌儿的路数,「就方才那些姑娘家,一个至少得五百两。这人得多有钱啊!」 没想到夏晓还真看出了问题。 世子爷勾了勾嘴角,眼眸深沉,「说得在理,进去洗漱吧。」 屋中水已备好,夏晓点了点头,便往内室去。 劳累了一路,马车颠簸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姜嬷嬷特意点了熏香,澡桶中也洒了好些花瓣,夏晓看着贴心的布置,心中暗叹姜嬷嬷的稳妥。 只是越过屏风,夏晓刚解开腰带,扭脸就见本该去另一边洗漱的世子爷老神在在地坐在换洗室的软榻上。 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了,眼神有点儿绿。 夏晓:「……」 窗外的日光渐渐西斜昏黄的光透过纱窗照进内室。逆着光坐在软榻上的世子爷,面色有些模糊不清一双狭长的眸子却犹如黑夜里的狼眼般咄咄逼人。 自京城政变夏晓失踪,世子爷差不多又素了半年。 解了腰带,夏晓的衣领处松散露出了小片雪白的肌肤和锁骨。窗外的光映照着她半边身子,落下些阴影,更显她冰肌玉骨,容色逼人。 生养双胞胎已一年多身子早已恢复了婀娜。此时腰是腰臀是臀,比之前更饱满诱人。夏晓掐着腰带外裳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爷不该去洗漱么?前院的洗尘宴就快开了,你不快些的话,要来人催的。」 夏晓的眼神有些冷姿态略有些抗拒。 周斯年扶了扶额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脸色蓦地十分阴沉。 不是时候,看多少眼也解不了馋。 世子爷十分懊丧,幽幽地盯了夏晓好一会儿才木着脸出了屏风。 隔间儿也备了水世子爷素来爱洁,长途爬涉了许久沐浴更衣是少不了的。姜嬷嬷将周斯年惯用的洗漱用具换上,别院伺候的下人想搭把手,均被她拒绝了。她们爷除了亲近的不准人碰他的用具。 丫鬟们可惜,献殷勤都没处儿献。 罗丕知道先前弄巧成拙坏了事儿,想挽回点印象,洗尘宴上一直在不停地描补。原先准备好的丽女献舞搁置不上,笼络贵客的妓子也撤了。临时找了个戏班子在后院搭了台子,紧巴巴也安排的似模似样。 这罗丕也是个有手段的,临阵换枪,他硬是临时改了叫宾客携女眷前来。 原以为洗尘宴不必出席,夏晓想着沐浴后简单用些饭便去睡下。可这才绞好头发,前院的丫鬟便连连来催。 姜嬷嬷眉头直皱,连连摇头:这锦州的规矩还是差了些,哪有人家办宴不事先与客人说好安排的?这般一阵一阵的催,委实太失礼了! 正经的官家宴会,既然邀请女眷来,罗丕自然不可能再请身份不正的。 夏晓歪在软榻上晾头发,神情略有些犹豫。 第二十二章 她没跟贵夫人打过交道,圈子里玩得哪一套她也不熟悉,有些不太想去。不过姜嬷嬷劝她去,夏晓一想也是,往后指不定要面对更大的场面,早些见识一下也好。 便是未雨绸缪,她也得尽早熟悉了贵妇圈子的那一套才是。 于是,点了点头应了。 下了榻,夏晓见姜嬷嬷从箱子里取出了一套紫红的正服,吃了一惊:「这衣裳是何时准备的?」她明明记得自己没有参宴礼服,怎地在她的箱子里?不过紫红料子上绣了金线,这颜色…… 「嬷嬷你上哪儿找的这料子?看着怪老气的……」 姜嬷嬷有些好笑:「主子您尽管放心,您肤色好看,这颜色衬你!」 姜嬷嬷此举真是十分用心了,知道夏晓的身份尴尬,特意找了庄重又不撞正红的料子给夏晓备的礼服。她这般操持,夏晓心中感激。 梳妆好,别院已经鸣锣敲鼓,热闹起来。 她随着带路的丫鬟一路往花园去,已有不少夫人在品茗叙话。 见到夏晓过来场面静了一静,想是没料到京中贵人这幅相貌。在场的夫人来之前均被相公嘱咐过,对夏晓表现得十分热切。 丫鬟送来戏册子,夫人们很谦让,叫夏晓来点。 本就是为了周斯年接风洗尘,夫人们这般客气也无可厚非。夏晓没拒绝,笑了笑便接了过来。她做音乐,对古典曲艺也是颇为欣赏的。欣赏归欣赏,但也止步于京剧、江苏评弹、黄梅戏的皮毛。 递上来的戏册子,翻了几页,不大知道唱的什么。 坐在夏晓左侧的夫人笑了笑:「甭管点什么戏,就图个热闹!」说着,又细细说了好些戏目的梗概。 夏晓感激地笑了笑,挑了其中一个便将戏册子递回托盘上。 在座的具是宜城的大户人家夫人,寻常做客参宴,都会叫来戏台子助助兴。见夏晓于戏曲上颇有些不通的样子,还很惊讶:「听闻京城也颇为盛行听戏,不知都听得何种曲目?」 夏晓没外出交际过,又哪里清楚。 姜嬷嬷的脸顿时沉了沉,凝神瞥了眼夏晓,暗怪搭话的那位夫人没有眼色。 「我本人对戏曲所知甚少,京中听何种曲目,不是很清楚呢。」夏晓淡淡笑了下,即使说不上来态度也坦然,「夫人问我可是问错人了。」 夏晓这般说,场面顿时又静了一静。 有几个夫人觉得尴尬,借着饮茶避开了脸,不参与两人对话。 开口的问夏晓的,是锦州宜城太守董文远的妻子杨氏。若锦州刺史贪污一案查证属实,孙长芝被革职,那最先替上来便是董家。 所以此别院花园中,除了夏晓便是杨氏的身份最贵重。 夏晓这么一来就就做大夺了她的风头,杨氏心中就窝了火。毕竟若夏晓是个正经夫人的派头,她或许能忍一时意气。可观着夏晓那松散的举止,心想上不得台面的也敢这般招摇,心中不服才故意顶了一句。 可见夏晓表现这般落落大方,反倒自己落了个不会说话的印象,很有些悻悻然。 帕子掩了口鼻,杨氏仓促地笑了下:「这般啊……也是,京城贵圈怕是不兴听戏,就是不知都做些什么消遣?投壶?打双陆?」 「京中夫人喜爱情棋书画,听戏的也有,不过最兴曲水流觞,斗花斗草。」姜嬷嬷实在看不过眼,插了句嘴,「京中贵人们自幼读书习字,都是爱雅之人。不仅大宴斗文,寻常小聚也是要做诗填词的。」 不轻不重地被刺了下,杨氏这才注意到夏晓身侧站着个气势很盛的嬷嬷。 杨氏是凭眼力猜测夏晓身份上不得台面,这时候见着一副教养刻进骨子里模样的姜嬷嬷,倒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 身边伺候的下人这般气势,即便不是嫡妻,怕也是个受宠的如夫人。 她脸上讪讪的,扶了扶鬓角:「这倒是有趣呢!我们小地方就听听戏,还没这么雅致地玩过。」 罗丕夫人郭氏两头看看,作为东道主,连忙笑着打破僵硬。 「那这道戏听完,我们今儿也学学时兴。」指使了丫鬟下去准备,「不知在座想玩什么?斗诗斗酒也行,左右都是熟悉的,醉了酒就在别院歇息不碍事。」 立即有人迎合:「也是呢!这次次听戏的,也确实老套了些。」 「哎呀呀,过斗诗斗酒我怕是不行的。」方才给夏晓示过好的夫人清脆一笑,她说话爽利,抚着嘴连连摆手道,「我这人啊,肚子里没多少墨水。若是一会儿诗词做不出来,可要丢人了!」 这么一打岔,凝滞的气氛又热切了起来。 杨氏的面子有些拉下不来,端着一杯茶默默消了声。 夏晓也笑:「那正好,我也不擅作诗。既然玩都是图个热闹,那琴棋书画,也不拘书画诗词,其他也可以。」 「击鼓传花,咱传到谁谁便来露一手。作诗也可,弹琴也可,都不拘!」夏晓愿意将那一茬揭过去,郭氏领情,立即起了身笑着道,「哎呀,我也只会写写字,若是不能入眼,还请各位莫笑我!」 说着,便将场地换去了水榭。 水榭与男客所在的凉亭就隔着一道拱桥,罗丕等人听着下人的回话,会心一笑。 他褪下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夫人们既然要玩,那我将这个扳指当了彩头,不值当什么,权当助兴。」 由他带头,其他人也添了彩头。 这么一添,有人就提议了:「不若叫我等也去旁观?届时也好叫我们给评判评判,否则这彩头要怎么定?」 「说得在理。」没了丽女献舞,一群人正愁喝酒叙话沉闷,来劲儿了,「这般隔得不远,一会儿夫人们的作品出来,叫下人送来就是。」 罗丕瞥了眼上首的周斯年,见他没有反对,便一锤定音。 夫人们本就是随意玩闹玩闹,输赢不要紧,被男宾那边这么一弄到显得郑重起来。在座的可都是正头夫人身份不同,自家夫君彩头都压上来。若输了,那脸上多少也有些不好看。 侍剑侍墨有些担心,世子爷却抿着唇笑了起来。 「侍墨。」坐下这么久,周斯年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去将我箱子里的檀香木盒取来。」 「大人也要添彩头?」罗丕时刻注意着周斯年。 周斯年点了点头,并不想多言。 世子爷过转头对立在身侧的侍剑招了招手,趁他低头,低声道:「去给你夏主子递个信,就说爷将本来要送她的生辰礼添进彩头了,她自己看着办。」 侍剑:「……」 夏晓没想到周斯年也添了彩头还特意吩咐侍剑告知她是用得给她的生辰礼顿时呵呵地冷笑出声。 周斯年莫不是发觉了她对他的在意,心中嘚瑟了? 世子爷确实心情舒畅不过他这般举动,也是因相信夏晓的琴音。 迄今为止,他听过的琴声演奏者技艺娴熟的有不少可若说自由灵动且随意变换的琴音,他只在夏晓的手下听过。 击鼓传花正经玩起来也颇有意趣。 地上铺了一层毛毡,夫人们围坐一圈。郭氏命一丫鬟在一旁击鼓,另一丫鬟折一枝花绕着夫人们身后转。鼓声停时,折花丫鬟停在谁的背后谁就得展露才艺。 第二十三章 若着实不会自罚三杯。 击鼓传花明面上讲究碰运气传到谁是谁但也不无私下有所偏向。 郭氏知晓周斯年也添了彩头,看了看左手边顾盼生辉的女子心中有所悟。 于是折花的丫鬟第一轮落在杨氏身后,叫她画了一幅水墨之后之后的几轮,尽是落在不善琴棋书画的夫人身后。 这般轮了四五个下来方才落到夏晓。 夏晓当然首选弹奏乐器。不过此次出门匆忙没带乐器,她正琢磨着叫丫鬟弄几个碗装些水侍墨适时送来了一把吉他。 夏晓:「……」这东西什么时候带来的…… 夏晓店里最近才制出了第二把头一把在韩家没想到这把在周斯年这里。 试了试音,夏晓借用了梁代丘明的古琴曲《碣石调幽兰》的梗概,融入现代流行音乐元素编了一首全新的曲目,乐感丰富又极具韵味。 原是特意编出来逗韩羽学习的,如今刚好用上。 弹出来空灵又自由,直击灵魂。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从未听过如此旋律的曲子。 郭氏原还忧心夏晓没赢伤了贵人脸面,现下只觉得自己多此一举。盯着夏晓,她止不住心想。这夏氏莫不是乐师出身? 周斯年也是头一回听。 他原只知夏晓常备这古怪的乐器去韩家,也听了些韩昭故意戳他心肺的话,存了些私心才叫人去夏晓店里买了一把一样的回来。世子爷的心口激荡,没成想夏晓的技法熟练之后,弹出来的琴音这般惊人。 通乐理听了自是不必说,在场不少不通乐理的,具都听得人心弦微颤。 这得是大师级的造诣了吧…… 杨氏的面色有些黑,心中有些被三番四次冒犯的愤怒感。 方才一轮下来,她自信除了她的画,在座没有作品能与她的相比。本以为自己能借此挽回点颜面,夏晓这一曲完全打乱了她的心思。这个夏氏到底怎地回事,就是与她相冲还是怎么! 她心中不悦,坐在一旁脸上就没放晴过。 不过郭氏是打定主意要夏晓拔得头筹,自是只当没看见。 又玩几轮,将作品送至男宾那边,叫他们品鉴。 这般男客那边一面倒的选了夏晓,曲子是真的好,但也不乏有人存了心讨好。见周斯年面上终于露出了淡淡笑意,宾客们夸赞的话更是不绝于口。 罗丕抓住了机会,立即恭维起世子爷来。 他说话十分巧妙,夏晓的出众他全说成了周斯年的功劳。这般他先开了口,其他人自然不甘落后,具是翻了花样地吹捧。 侍剑侍墨面无表情地听着,嘴角抽了抽,心中的白眼都翻到天上去。 世子爷却老神在在地点头,一一笑纳了恭维。 侍剑:…… 最后自然是夏晓拿到所有添头,不过实至名归。 输赢如何,在座夫人心中如何想另说,但击鼓传花,说是说就图个乐子。玩了一会儿夫人们便摆手,连连说要歇会儿。再过一刻要开宴,郭氏于是领头,一群人又移步回了后花园。 许是缘分,先前向夏晓示过好的那位夫人正好坐在夏晓的下手。 坐下后,抬眼就冲夏晓笑了笑。 她的长相偏英气,看着有种磊落感。加之说话爽利,夏晓对她十分有好感。于是弯了眼角也回了个笑。 对视一眼,彼此具是合了眼缘。 「我夫家姓于,是锦州长史。」那妇人微微坐过来些,笑着低声道,「我观夫人你面相和善,心中甚感亲切,这才想要相交一二。」 夏晓:「我姓夏,名晓,夫人如何称呼?」 「叫我阿英便好。」长史夫人很爽快,「我娘家姓宋,阿英是我闺名。」 两人相视一笑,莫名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夏晓没想到头一回交际,她就遇上了个合眼缘的,心中暗道幸运。宋氏比夏晓大不了几岁,开席前,两人一直小声地说着话。然后越说越投缘。宋英也是个大咧咧的性子,与夏晓聊的好,直邀请夏晓去于府做客。 夏晓想着这番至少要在锦州呆上一个月,自是点头应了。 毕竟若是能交好,于她来说有利无害。 郭氏很擅长交际,说话行事照顾着局面,面面俱到。 这般吃起宴来,又兴起了行酒令。 夏晓肚子里说实在的,真没多少墨水。这种全拼才华和涵养的东西,到了她这儿只有碰巧遇上学过的作个弊,没学过的,只有抓瞎。 杨氏是牟了劲地要露次脸,郭氏以出得题目容易,过了她那一道儿,就难了一倍不止。又因着郭氏的身份重,偏生安排在夏晓邻近的位置。这可苦了她,磕磕盼盼的对上过一两次,后面只有罚酒的份儿。 夏晓这次很大度,也不需她人圆,爽快地端起杯盏直接吃酒。 那杨氏见夏晓这态度,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心中倒是消了愤恨。 等宴会结束,夏晓是被姜嬷嬷背回去的。 她酒品很好,醉了便昏睡没有其他过激举动。迷迷糊糊的,姜嬷嬷打了水来亲自为她擦了身子,除了一身酒气。 夏晓摆了摆手,翻了个身就睡过去了。 日子过得快,这又是六月,夜里除了虫鸣和月光,只剩下静谧。 夏晓睡到半夜,浑浑噩噩地摸到了身边多了个人。 眼皮子还未睁开,就发觉嘴巴被人覆住了,一股清冽的冷香扑面而来。硕长的躯体带着燥热的温度,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夏晓感觉身上的亵衣都被扒开了,肉贴肉的,有种火烤般的炙热感。 夏晓的脑子还糊成一团,睁开眼就只看见一双幽绿的眸子。 脑子不清醒的夏晓还以为遇到了狼,惊得一个大力翻身将人翻下去。叼在嘴里的香甜红唇冷不丁飞了,世子爷都愣住。 他单手支起来,散开的墨发从胸口滑下去,半撑着身躯幽幽地瞥向了夏晓。 夏晓虽然睁开眼了,酒意却没褪下去。 此时盯着衣衫尽褪的世子爷微微眯着眼,眼神还有些迷蒙。眼睛眨动的十分缓慢,眉宇里却具是被打扰的不耐。 戌时将过,屋外连走动下人的声儿都没有,寂静无声。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床榻,帐中的夏晓身上只着了一件玫红的小衣,红艳艳的细绳系在脖颈子上,更衬得她肌肤如玉细腻如凝脂。小衣勒得紧,看得世子爷眼热,压制了许久的火气全涌上来了。 深吸了一口气,心口的火热无法遏制。 「怎么?脾气渐长啊?」 他眯着眸子冷冷哼了下,然后不打招呼便将手伸到夏晓的身下。手一拨,就将人整个儿捞到了怀里。世子爷的气息已然弥漫了整个床榻,低下头,就又要寻夏晓的唇。 夏晓还记恨着他呢,这一口气没出掉,醉了酒就更记恨了! 脑子混沌着,她憋着嘴就来回地避开。 在数次被躲开之后,清雅的世子爷眉眼飞起一个高度,连狠色都逼出来了。这人都找着了,相对了大半个月愣是没给他吃到一口! 火气一上来,搭在夏晓腰间的手便忍不住照着她那屁股打了两下。 打得不重,寂静的夜里却听得尤为清脆。 「周斯年你干嘛!」 夏晓心里的憋屈瞬间如火如涨潮般涌上来,小脸儿气得通红。她游鱼般窜出了世子爷怀中,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男人,不管什么性子的男人,都难掩骨子里的天性。 世子爷没回她,视线自然被眼前这起伏不定的胸口给吸引住。此时,他一双幽沉的眸子诚实地表达主人的心思,绿光遮都遮不住。 「躺下!」世子爷只有这两个字。 矜持的面孔已经裂掉了,哪还有白日的淡定优雅波澜不惊? 「我不!」 夏晓脖子上的细绳因动作太大松了些,小衣下摆都卷了起来。墨缎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人更加骨质细腻,纤瘦合宜。 她很生气,周斯年又打她屁股! 世子爷已经不想说话了,见夏晓不听话,他干脆坐起身直接就想把人压倒。 夏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仗着醉酒,她一个猛扑将才坐起身的世子爷给掀翻在床,然后快准狠地坐到他的腰背上。不给世子爷任何反应的机会,照着他那白皙无暇的臀部啪啪打了两下。 寂静的夜里,巴掌声尤为的振聋发聩。 几下下去,世子爷的皮肤白,瞬间就印出了两个鲜红的巴掌印。 世子爷懵了:!!!!! 「夏晓!」 世子爷腰上坐着个人想翻身又怕将人掀摔了咬牙切齿的,「你给爷下来!」 夏晓眯着眼屁股没动挪着转了个圈,趴到了周斯年的背上。 世子爷感受到背后柔软的贴服,浑身的血液都燥热了起来。夏晓这女人是在发酒疯吧?否则不会这般对他的。他不信她敢这么对他哪有女人家这般打自己相公的? 「你下来,下来再说。」 夏晓这时候约摸有点清醒了这才后悔自己冲动。 她趴在周斯年身上,不太敢动,眼睛一直偷偷地瞄着他的脸色。 周斯年这人虽然比这个时代的男子开明,也仅限于同时代男子的比较。过了火同样觉得被冒犯。此时他的脸上又青又白夏晓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下一不做二不休地抓起周斯年的下巴。 掰过来,亲了上去。 清甜的香气扑鼻打得世子爷的满腹郁气一个措手不及。 事实上,夏晓在房事上放得开大多却是被动接受的。于对周斯年的索求很多时候都不拒绝,但从未主动去承过欢。 世子爷一时惊住便被夏晓得了逞她撬开了他的唇齿,小巧的舌尖快速地游了进去。 夏晓的舌尖灵活得如一条游蛇在他口中自由的流窜。或者轻轻吸吮舔舐勾缠,不轻不重,游刃有余。世子爷往日的吻,只知霸道的攻城略地,哪里有过这种勾的浑身发颤的? 夏晓眯着眼,双臂紧紧缠住了周斯年脖子,捧着他的脸颊抬高。 两人的鼻息相间,渐渐缠绵悱恻的味道。 世子爷尝了这滋味,才知晓了差别。 回想起往日,夏晓对他的爱宠具是不拒绝也不主动的态度。世子爷暗叹,原来床榻之上的真正意趣,在于你来我往的交战。 他的呼吸渐渐有些重,幽沉的眸子越发的暗,最后控制不住地沉迷。 世子爷翻了身将香软的身子掀到床内,铁臂勒着那纤细的腰肢恨不能将人死死溺在了怀里。世人都说定国公世子清心寡欲,不爱女色。此时他止不住地暗嗤,他骨子里才不是真的清心寡欲,只不过没遇到看得上眼的,太挑剔罢了。 夏晓是卯足了劲的作弄他,或是亲他喉结,或是亲他茱萸,弄得世子爷狼狈不堪又欲罢不能。 这态度太明显,世子爷顿时明白方才那两巴掌不是发酒疯,是真的在打他了。 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生气,呼吸全乱成了一团。白皙的面颊绯红一片,他搂着人,心中直骂夏晓小混蛋! 混乱的一夜,折腾到天色将明。 夏晓累得一根脚指头都不愿动,世子爷色气地舔了舔唇,难得得满足。此时别说被人打了尊臀,他是什么气都消了干净。虽然此次的交欢全程都被人压制在下,但世子爷尝到了甜头才不管什么冒犯不冒犯。 吃饱喝足,他拥着夏晓,睡了去。 原定次日便着手查证的案子,挪至了第三日,今日依旧休整。 世子爷睡了两个时辰就起了,精神奕奕。穿着白绸的寝衣,披散着头发在厢房外间软榻上看起罗丕送来的卷宗。夏晓还在睡,姜嬷嬷接连送了洗漱的用具热水进来。 几番路过周斯年,都有些欲言又止。 「什么事儿?」 世子爷目光并未从卷宗上移开,「嬷嬷有事直说。」 姜嬷嬷瞥了眼遮得严实的罗帐:「爷,您对夏主子是个什么想法?」 「为什么这么问?」 想着夏晓在洗尘宴上遇到的事儿,姜嬷嬷提醒道:「若是您当真爱重夏主子,老奴想着,那有些事儿得提前安排。宴会之事,若不是夏主子机灵,怕是少不得下不来台。如此老奴便想,夏主子的有些教导,主子爷您是不是得提上一提?」 「宴会发生了何事?」姜嬷嬷素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周斯年将移开目光看向她。 见他面色犹豫,下巴抬了抬,示意她但说无妨。 姜嬷嬷想了下,将洗尘宴女眷这边发生的事儿,巨细无遗地跟周斯年说了。 世子爷眼眸一闪,眉头拧了起来。 「夏主子素来是个聪慧的。」姜嬷嬷说道,「若是用心教导,定是能融会贯通。」 「她那个懒性子,教导也不愿听的。」周斯年听姜嬷嬷夸夏晓嘴角翘了翘。不过他自觉很清楚夏晓躲懒的性子,笑了笑又说,「你若拘着她教导,非得憋坏她不可。」 「今时不同往日了主子爷!」 往日躲懒是因为没想头,现在有了两个孩子,哪还能一样?身为母亲,就算不为着自己为了孩子也得好好往上爬的。 「夏主子的身份如今也变了。」姜嬷嬷直接点明,「身为承恩郡公的幺女,二品爵位郡公的嫡女,再给爷当妾也不像样子!而且,若是母亲的身份提上来,两位少爷的身份也会高些。」 世子爷想着夏晓近日的做派,眼眸一闪,低头沉吟了起来。 其实,他不是没有过提夏晓身份的念头。但念着她已为他妾,以妾为妻的话,又委实不成体统。倒不是说他在意会在京城勋贵圈子里丢丑,而是说就闵氏和陈氏。他祖母是最重规矩的人,这般要求提出来,准会认定了夏晓狐媚手段。 于是这个念头转过了就落下,并未有过声响儿。 「老奴也知这般拔高夏主子身份的做法有失妥当。」姜嬷嬷经过长公主之后,再没看低夏晓的身份差, 「但国公府的状况毕竟特殊,爷您就是有些出格的举动,旁人也会体谅。」 周斯年闻言到没说什么,只是不解:「嬷嬷,你缘何会这般推崇夏晓?」姜嬷嬷在他身边带了二十多年,自来对谁都淡淡的。可就夏晓出现后,唯独喜爱为夏晓作打算。 「老奴不过是见主子爷对夏主子着实心爱。」姜嬷嬷说得真挚,确实她心中也是如此想法,「方才觉得爷顺了心也无妨。」 「着实心爱?」 周斯年心脏像被什么击中,渐渐缭乱了秩序。 第二十五章 他抬起了头,挑起一边的眉淡淡问道:「……何以见得?」不等姜嬷嬷回答,他又多此一举地重复反问:「爷何曾心爱她了?」 「爷自小什么性子,没人比老奴更清楚。」 姜嬷嬷对他的反问无动于衷,点了头便直接数列道:「爷别不承认,老奴可是看得真真儿的。这么些年,连长公主也未曾叫你失态,您也就与夏主子身上破过例。」 还沾上人家的身子就舍不得放,夜里至少得传两三回水。 就算推说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这般用不完的劲儿全往一个人身上使,吃相也太凶狠了些。况且夏主子容色虽说少见,大康却不是没有其他貌美女子。主子爷这二十多年不许人近身的,就亲近这么一个还不能够说明么? 到了这个地步,难不成称不上心爱? 姜嬷嬷十足笃定,世子爷的心中又像被窥破了似得,羞涩中夹杂着恼怒。 瞥了眼姜嬷嬷了然的神色,他极快地看了下罗帐那边,见没有动静别过脸去辩道,「嬷嬷你……爷不过是喜爱她那副身子而已,往后莫要再胡乱揣度。」 「爷只是喜爱夏主子身子?」姜嬷嬷眼光一闪,表情狐疑。 世子爷喉结颤了颤,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也像,主子爷那般,确实很沉迷夏主子那副好身子。 姜嬷嬷蹙了眉尖儿,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爷。」就算如此,姜嬷嬷勉强信了,但还是觉得该先做好安排,「夏主子家的身份变了是事实。主子您得好好作安排。夏家老太太老爷子好说话,宫中的那位淑妃娘娘,却不是个好相予的。」 她说得在理。不管将来做对夏晓是何种安排,确实该叫她学点交际的手段。 长指点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的,世子爷想得出神。 姜嬷嬷见他没作声,默了默,又提了自己的一个想法:「若着实不行的话……」 此般,她心中也觉得荒谬。 一般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是不兴娶平妻的,毕竟与礼法不合。大康会出平妻这般两头大的笑话的人家,绝大半都是些商户。可姜嬷嬷又想,国公府这般特殊的情况,世人也该宽容些。 于是艰难启齿道,「主子爷提了夏主子当平妻也可。」 平妻?周斯年心中摇了摇头,平妻是不可行的。 「且夏主子的性子异于常人。」姜嬷嬷继续道,「她这般厌恶回去,定是怕自己妾的身份被将来的女主子打压。依老奴看啊,若是爷不将后院的章程定下来,往后夏主子怕是见着周家的大门都绕道走……」 说起这个,正是世子爷最头疼的地方。 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听,若不是夏晓一直犟着,他早就将人带回府了! 「况且,爷说了贪念夏主子的身子,就这么放走了……舍得吗?」 放走?放了夏晓?休想! 「这绝无可能!」 世子爷打心底厌烦这两个字,敛目收起眼底的戾色道,「她是爷的女人。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没爷的允许,哪儿那么容易走?」 「夏主子自个儿安排不行,但爷别忘了淑妃娘娘。」姜嬷嬷说得冷静,「老奴觉得,只要夏主子去意已决,宫里的淑妃娘娘会逼爷直接给夏主子写放妾书……」 放妾书三个字一出,世子爷瞳孔剧烈一缩。夏晓那个三姐姐,确实像能做出这件事的人。 他扶了扶额,顿时一脸的烦躁。 姜嬷嬷把能说得都说了,行了个礼就退下去。 世子爷眼角的春意还未消散,面上便染上了阴沉。 太阳像个炙热的火盘悬在天上,院子里蝉鸣声儿越发刺耳。屋内却静悄悄的,夏晓背对着床外缓缓睁开眼睛,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只是贪恋她的身子? 呵! 又过了几日于家来人邀夏晓过府。 夏晓看了眼最近突然盯她很紧的周斯年,见他眉心蹙成一团问他:「爷,我可以去于家做客么?」 世子爷最近为了放妾书这件事,心口扎进了一根刺左思右想膈应得心口疼。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姜嬷嬷看透了周斯年迟钝的性子,轻易就戳到他自己都未曾考虑过的在意之事。 「自是可以去。」世子爷捏了捏眉心说道,「不过锦州不是熟悉之地你切记不能一个人走时刻不能离了姜嬷嬷的视线。」 夏晓当初在夏春家差点被人伢子掳走之事,世子爷心中其实十分震怒。不过当时正好赶在政变之前不能打草惊蛇才将这一口气咽下去。现如今夏晓只要单独去旁人家作客,世子爷就往最坏的打算。 「侍剑你也带上。」顿了顿,他又说「还有,申时之前必须回来。」 夏晓幽幽地瞥他,半晌点了点头。 上了马车后姜嬷嬷给她讲作客的规矩哪些避讳的那些不避讳的一一分说。夏晓仔细听着记在心上。 于府在城南,里城西有些距离。 姜嬷嬷看了两眼夏晓,突然开口问:「夏主子,前几日爷的话您是不是听见了?」 她语出突然,夏晓没明白:「什么话?」 「就是前些日子,老奴跟爷说话之事。」姜嬷嬷日日近身伺候两个主子,早注意到夏晓已接连好几日面色不好看了,「主子是不是心中憋了气?奴婢打量着您有好几日都开怀了……」 没想到姜嬷嬷这么敏锐,夏晓不否认她听见了。 姜嬷嬷一听坏事了,「爷那性子,素来是口是心非的,夏主子您万不可往心里去。」这好不容易有个能下口的内人,可别因她多嘴生份了! 夏晓冷笑:「我心里清楚。」 周斯年那个人什么毛病,相处两年时间,她也摸透了不少。他是喜欢她的,夏晓知道。毕竟她不是个随便两句话就被糊弄昏头的生手,哪里会看不清?不过,这厮的嘴巴委实讨厌。 贪念她身子?呵! 「嬷嬷你别管,我自有分寸。」 姜嬷嬷很想问你有什么分寸,但瞥到夏晓一脸森然的笑,只能闭嘴。 夏晓到了,宋英打发贴身丫鬟来迎她。 于府修建的十分气派,入门是宽阔的前院,左右修建了游廊,阶下石子铺成甬路。穿过前院,走二门进去,里面典型的南方小桥流水的排布。地上嵌着青石板,弯弯曲曲地从花草中间穿出去。 夏晓心想,于家还是个雅致人家。 再后面便是后院,过了月牙门,好几个院落。那丫鬟一路笑着给夏晓介绍,引着人往种植了大株梨花兼着芭蕉的院子去。 侍剑身为外男进去宋英的院子不合适,夏晓叫他在外面等。 于府的丫鬟立即意会,抬手找了个小厮过来,嘱咐他领着侍剑去吃茶。 侍剑看了看夏晓姜嬷嬷,有些不放心。临出门前世子爷还警告过,若是夏主子这回再出事,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夏晓坚持,他也只能随那小厮走。 宋英的院子没有太多娇艳的花草,只有树木,看着有些硬朗却格外舒适。 见夏晓打量,她面上赧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个心粗的很,种不来娇嫩的花草,只能养些耐活的树木。见笑见笑。」 「哪里哪里,我很喜欢。」夏晓也养不来花,弯着眼角笑,「树木多好,苍绿翠绿青绿,瞧着多顺眼?」 宋英见夏晓是真心喜欢,脸上的笑意更爽朗了。 第二十六章 「可不是?」 她在自己府中收起了宴会上那副圆滑做派,携了夏晓的手便穿过院落,引她往院子后面坐:「后面种了大片的竹子,这个时节最好看。我在那儿设了茶水点心,我们去那儿坐下说说话。」 宋英的喜好与夏晓不谋而合,竹子也是夏晓的心头好。 下人立即前头带路,姜嬷嬷跟在夏晓身后,一路打量的十分用心。夏晓有些无奈,小心些是必要的,但这般小心就有点过了。 两人都是半桶水的文墨,坐一起也聊不来诗词歌赋。 宋英很健谈,口吻很逗趣。夏晓笑眯眯的听着,时不时接上两句,两人相谈甚欢。 宋英看出来夏晓的身份不高,举止虽不粗俗,很多礼仪细节却不是很合规。不过她就是看中了夏晓合她眼缘,自然没觉得不好。 说着,宋英便跟夏晓普及起锦州的官眷夫人来。 「上回洗尘宴上那个与你不睦的夫人,是董家的继夫人。」宋英提起杨氏时,眼里不乏鄙夷之色,「她原是大杨氏的庶妹,原配在世时就时常出入董府。这不大杨氏尸骨未寒,就以新夫人的身份进了府。」 夏晓没想到随口问一问,还问出八卦来:「董大人是宜城太守?」 「对。」宋英就说了一句便没多提了,「听我家夫君提过,似乎这次孙大人革职,最有可能替上来的就是董文远。」 「哦……」怪不得那般做派。 「不过这次锦州刺史贪污一案,听说是下属举证的?」被手底下的人捅一刀,这个孙长芝也够倒霉的,「我听我们爷说,京中挺重视的。」 「确实是下属举证,不过我们于家没参与其中。」 这事儿说起来,宋英也尴尬,于家家主于安正是孙长芝最信任的两个下属其中之一,「这事儿都是罗司马在操持,说起来也尴尬,因为我们家老爷跟孙刺史走得近,多少有点被疑邻偷斧的意思。」 「你莫紧张。」夏晓哈哈一笑:「这不是我操心的事儿,我就随口说说。」 「说起来这锦州是真的被治理得好。」夏晓想起一路过来看到的,有些感慨,「进城就没看到褴褛寒碜之人,处处透露着富庶和繁荣。」 宋英唏嘘:「可不是?孙大人改了好几次地方令,不论他是否贪污,这功劳还在呢。毕竟这十多年管制下来锦州大变了样儿是事实。」 夏晓看宋英的态度,对这个孙长芝还听推崇的。喝着茶,她忍不住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个辩论——善治理却有贪污行贿之举与不善治理却两袖清风的官,哪一个更能称之为好官。 念头冒了下,她便抛诸脑后。 两人又聊起了其他。 才聊了没几句,一阵哀怨的琴声从院子外面飘进来。夏晓一愣,问宋英:「你们府有琴师?」不像啊,这种水平的技艺,连匠气都称不上。 宋英的脸色瞬间十分难看,她扭头看着南边,眼里尽是嫌恶。 「没呢,我们府上一个娇客擅琴。」宋英灌了一口茶水,夏晓离她近,都看得到她下颚绷很紧了,「时不时要弹上一曲,以寄情思。」 她说的讽刺,夏晓立即猜到了大概。 人家的家务事,她自然不好问。于是识趣地转了话题,说起了其他。 姜嬷嬷看夏晓处理的十分自然,心里暗道夏主子聪慧。去旁人家做客,不论多熟识的友人。撞见了人家家丑,避开才是最明智的。 只是,夏晓想避开,那位娇客却半点不避嫌地冲到她的面前。 宋氏看着娇娇怯怯闯进来的吴玲玲,脸黑得彻底。要作天作地平时闹闹就算了,她这边还在宴客呢,姓吴的这贱人又要闹什么? 「表妹来做什么!」 宋英冷下脸,面色显得冷硬:「有什么事儿或是难处,你自可寻了管家去,他定会为你安排妥当。」 「表嫂……」所谓的表妹吴玲玲梳着妇人髻,应该是嫁了人的。鬓角贴着花黄,相貌不是很美,胜在皮肤白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柔弱劲儿,「妹妹此番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说实在的,她们家花儿就是这种气质。夏晓见得多夏花的自然弱气,不免看得出这个女人有装的痕迹。 「不是说了吗?」宋英只想快点打发她出去,满脸的不耐,「有什么缺的少的,你径自去寻管家!」 吴玲玲却不管,蹙着眉心,像一朵风中不堪折的百花。 「妹妹近几日有些手脚发凉,大夫看了脉说,这是慢性子病,最好时常去温泉的庄子上休养。」盈盈抬眸,满面的弱不堪怜,「妹妹左思右想,好似表嫂的手上有个温泉庄子,不知表嫂可否给了妹妹?」 宋英还未说话,夏晓跟姜嬷嬷两个先惊了! 张口就要一个庄子,这不是娇客,是强盗来的吧? 宋英气得不轻,抓着杯盏的手指都捏青了:「表妹不若回了你的院子去?西郊的温泉庄子是我的嫁妆,你这般要求,请恕表嫂不能答应。」 此话一出,吴玲玲的双眼立即盈满了泪水。 「表嫂家财万贯,一个小小的温泉庄子竟也舍不得?」 吴玲玲一副难以接受,摇摇欲坠的模样,「表嫂是不是怪罪我?我与表哥自小青梅竹马,只是兄妹之情,表嫂你何必这般……这般……」 还有客人在呢,她一张口,什么话都往外倒。 宋英嘴唇都气青了! 生怕她再说什么出来,连忙唤人道:「快来人,表姑娘身子不适,送表姑娘回去!」 吴玲玲本来就没想过能一开口就从宋英手上要来庄子,这般来,也不过为了之后在于安跟前好开口罢了。 两个丫鬟过来架住她,她也没反抗,梨花带雨地就被架出去了。 宋英的好心情被毁了一干二净,此时回过头看夏晓,掩饰不住的尴尬与颓丧:「对不住,让你见笑话了。」 夏晓不在意地笑笑,拍了拍她肩膀无声安慰。 遇到这种状况夏晓在考虑是不是该告辞。 姜嬷嬷也觉得这不是个做客的好时机,不过宋英态度很大方,收拾好情绪又笑着留夏晓用午膳:「真是招待不周难得来我府上做客却叫你撞见这些事儿。实在太失礼了见谅……」 夏晓连忙摇头说不必太客气:「谁家都有点事你不要多想。」 原以为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宋英不提,气氛又见见热切起来。谁知道午膳之前,于家家主于安怒气冲冲地冲进了宋英的院子。 他没看见夏晓满脸怒容地质问宋英是否又欺辱表妹孤寡。 「跟你说了多少次。」于安生的斯文俊秀,发怒也很有文人气质「表妹命苦,舍了脸面这才来投奔我,你缘何就是不能宽和些?」 当着于安的面宋英没了半点在外的圆滑。 「我这边正在宴客。」宋英只觉得今日的脸面都要丢光了瞥了眼一旁神色不自在的夏晓冷着脸将满腔的愤怒压下去:「今日非沐休,老爷不是该有事要忙?不若你去忙你的事儿表妹之事等之后再与你分说?」 于安这才注意到有位陌生丽人在面上顿时染上尴尬连忙侧过身拱手说失礼。 夏晓心想这时候当没看见她更好。 第二十七章 她尴尬地笑笑,寻思着还是告辞比较好。这时候还留午膳,她得多不识趣?姜嬷嬷也是同样的想法。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等于安走了就告辞。 有外客在,于安没多留,转身就走了。 事与愿违,不等夏晓说告辞,冷着脸的宋英跌坐在椅子上露出了颓唐之色。 这般情况她实在不好开口,然而就听宋英道:「对不住,接连让你看到这些腌臜事儿,坏了心情……」 夏晓眨了下眼睛,要出口的告辞咽下去。 面子里子都丢尽,宋英索性也不管不顾,向夏晓倒起了心中的苦涩来:「府上住的娇客,是我们老爷青梅竹马的表妹……」 夏晓不自在地笑了笑,有些为难。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时候她人站在这儿都不合时宜了,说什么就更显得不恰当。但宋英要说,她也好好听着:「没事,我不要紧的。」 「我实在是心里憋屈。」宋英心里苦,苦胆水都呕上来,「那表妹就不是个好东西,夫家一死就来了我府上。整日一副悼念亡夫的情深做派,惹的老爷心疼不已。偏她这般了还不安分,仗着与老爷的情谊,总要来我面前耀武扬威。」 说着,宋英的眼睛都红了:「我与老爷本还和睦,自她来了便日日水火相对,如今都不复当初融洽模样。」 夏晓叹了口气,看了眼同样皱眉的姜嬷嬷,不知道怎么劝。 宋英不用她劝,她只想把心里的苦说出来:「她若真是可怜我自不会薄待她,养个闲人而已,可偏她心贪的厉害。不仅想要挑拨我跟老爷的情谊,还惦记我的嫁妆,抓了机会就在老爷跟前抹黑我。」 男女之情,夏晓确实比古代人看得多些,但这个场合由她分析又不太好。 犹豫了又犹豫,她到底没忍住性子还是提了一句:「阿英,你为何不直接跟于大人明说?」 就是方才,直接告诉于安‘你的表妹狮子大开口,张口问我讨要一个温泉庄子’不是很好?干嘛憋一口气,错过了恰当时机,效果就减半了。 宋英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涩:「不想我们老爷觉得,我在背后说人长短。晓儿,我总是有点盼望,想叫他能自己分辨……」 夏晓想了想,又问她:「那于大人平日里,对内院之事可管得多?」 宋英面上一怔,有点傻眼的样子。 夏晓看她咋舌有些无语,心想他都不管,你就指望他自己分辨…… 「若是不大管内院之事。」夏晓尽量想合适的措辞,极力委婉些,「最后判定对错都是听能在他耳边说话的人说的吧……」 宋英瞬间犹如被闷雷劈中,面色煞白。 「可……」 她张了张嘴,有点慌,「原遇上纷争,老爷还叫我与他解释。我那时气他不信我,就不曾理会。现如今,他问都不问我了……」 当然啊,一次两次的还好说,次数多了假的也成真。水滴石穿的道理人人都懂,怎么就不把它当回事儿?男女之事最忌讳误会,一次都不能摞,一点一点累加,最后一定会出大事。 说着宋英,夏晓突然想到了周斯年。那厮也是个什么都不说的性子,拧巴的要命还偏偏装得一本正经。 「阿英,这话不该我说。」宋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夏晓有些于心不忍,说了句,「这种事情多了,于大人也不太会信你的解释。不若你设计一回,叫于大人撞见,亲眼所见比任何话都管用。」 「我不是没想过……」 宋英心中有些复杂,夏晓说出这话,是真的跟她交心了:「我之于吴玲玲,总该那么点儿亏欠在的。当初若非老太太看中我宋家富贵,吴玲玲被仓促嫁人,于府的夫人应当就是她。」 夏晓嗤之以鼻,既然这表哥表妹的能被拆散,那没有宋英一样成不了。 宋英笑了笑,又苦涩起来。 「这么说很可笑是吧。」宋英讽刺地勾了勾嘴角,说,「 这话是吴玲玲明里暗里指责我的,我们老爷也是这般默认的,若不然也不会对她愧疚自责。」 这话夏晓就没法接了,里头一出大戏,她再开口就得乱说话了。 她不说话,宋英也好似陷入沉思,竹林便安静了下来。 姜嬷嬷觉得今日的这些谈话不能再多,再多就得过界了。暗暗撞了撞夏晓的胳膊,示意她别再参合。 夏晓了然,想了想,趁着两人停下沉默,她提出了告辞。 宋英知道今日为难夏晓了,便也没挽留。 回到别院,周斯年还未用午膳。 他有些奇怪夏晓没在外用膳,便随口问了一句。 夏晓想着周斯年跟宋英都是据葫芦嘴的德行,特意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周斯年听完十分沉默,好像若有所思。 「到了这步田地,便不能只怪于大人一个人。虽说于大人对表妹太心软,委实讨厌是一回事。」夏晓瞥了眼世子爷,感慨道,「但阿英若是能坦白些,哪还有那么多事儿出来。」 周斯年这般反应,夏晓更确定了他的心思。 世子爷怔忪了许久,掀了眼皮:「旁人家的事,你就莫操心了。」 姜嬷嬷一边摆膳一边听着两人叙话,看着夏晓若有所思。原她还忧心夏晓听了世子爷的话气着了会寒心,现在看来,夏主子心里亮得很。 「宋家是江南首富,江南自古富庶,那于家夫人又是宋家的独女。」夏晓提起来,周斯年顺道儿解释,「说是家财万贯,她一点不虚。左右还得在锦州呆上一段时日,多与她往来,于你往后也是有些益处的。」 夏晓有些吃惊,怪不得那捞什子的表妹张口就要一个庄子。 「这么富贵,于大人是怎么娶到人的啊……」 周斯年听她嘀咕,眼里染了丝笑意:「再富贵,那也是商贾之家。士农工商,商贾最末,她一介商贾之女能嫁进官家,已然是了不得了。」 哦,她差点忘了,古代轻商贱商。 夏晓原以为今日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没想到世子爷却暗暗上了心。一连数日都若有所思,他难得认真思索起自己跟夏晓之间的事儿。 其实,在萧媛身上吃了大亏,他如今对自己的心意被晾开生出了反感之意。 曾经的萧媛,就是知晓他的心意才颐指气使有恃无恐。世子爷长至如今的年岁所遇过的女子少,所以并不确定,夏晓若是知晓他的心意会不会也像萧媛一样渐渐变了模样。 他下意识地觉得,只要维持现在这般就很好。 但夏晓的话给他另一个警醒,凡事都是过犹不及的。适当的坦诚,至少该叫夏晓知道他对她除了孩子之外,是有情分可言的。 憋了好几日,世子爷终于开口了。 某日夜里,趁夏晓迷迷糊糊昏睡之际,他别扭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些话。夏晓模糊地分辨,他在解释一些他认为是误会的事情。 事实上,周斯年的不作为是为了政变这个解释,夏晓是认可的。 萧媛跟废帝的关系,以及她跟周家所有人对峙的态度,夏晓猜到了她存在的目的不单纯。但怎么说呢,理智明白是一回事,面对却是另一番感受。毕竟人是有感觉的,真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会心寒。 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装睡。 第二十八章 就听寂静无声的夜,世子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总该叫你先开口诉说对爷的爱慕之情,爷才能承认……」 既然周斯年都说了可以来往夏晓便放下心与宋英相交。 因着碰巧被撞见府中之事,里子都在夏晓面前摊了开,宋英尴尬不已的同时也有了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之后她索性放开矜持隔了几日又将夏晓请了去。她实在太苦了没人诉说都要憋出病来。 夏晓到于府之时宋英已然洗漱了,只是两只眼睛肿着看得出哭过。 她掩了掩脸,僵硬地扯了嘴角笑:「晓儿你说我这人是不是不顶用?堂堂一个正头夫人一个投奔而来的表妹都料理不清楚。」 夏晓连忙说怎么会,快步走过去她对面坐下,低声安慰了两句。 宋英摇了摇头整个人萎靡不振。 于府的表妹又出幺蛾子上次的温泉庄子一事未果,她这次又折腾出‘宋英容不下她孤寡一人,处处打压她’之事。这回宋英倒是辩解了,不过于安不信任她,觉得她说什么都是在狡辩。 「晓儿他现在心都偏到那人身上去了。」宋英将屋内的下人都挥退下去捉住夏晓的手说「是不是只要那姓吴的哭一哭就错都在我?」 她是个要强的性子当面对峙之时做不来哭诉之事,只在背后抹眼泪:「她姓吴的就那么柔弱?我大点声儿就吓坏了?」 她眉眼生的英气,看得出是个很硬气的女子,这般抹起眼泪来十分的戳人心。 夏晓在一旁看着,心里免不了也有些戚戚然。 按理说,她不是身在事中,实在不该对旁人家的家务事发表什么意见。可宋英这样子,委实有些可怜,夏晓忍不住侧影之心。 她心想反正姜嬷嬷不在,她自个儿也不是个规矩之人,干脆也别守什么规矩了。宋英这般,她能帮就帮上一把。 「阿英,你这般与我不见外,我也端腔拿调。」夏晓轻轻拍了拍宋英后背,「我就问你,你对这姓吴的表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上次听宋英的说辞,似乎对于吴玲玲她还留了情面。 「什么心思?」 宋英脸上闪过狠戾之色,再没了犹豫:「不瞒你说,先前想差了,是我糊涂。」 她本是存了好心,念在吴玲玲年纪轻轻守了寡确实可怜,处处忍让于她。想着她与于安两人之间并未有过不当之举,自己便大度些,不予理会。可吴玲玲如今的一举一动,哪里是把于安当表兄弟! 「由着她再这么挑拨下去,我怕是要给她让位了!」宋英冷笑,「她自个儿一点廉耻不顾,我还跟她客气什么?」 夏晓心里唏嘘,君子遇上小人,要脸之人哪里斗得过不要脸? 「今日请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当见证。」 宋英能凭一己之力管住万贯的家财,自然不是个好欺负的,「我就想叫于安亲眼看看,她吴玲玲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你有何打算?」 「这时候我也不方便说。」有些怕夏晓不信她人品般,宋英苦笑,「我只能跟你交底,手段怕是不太磊落。」 夏晓点了点头,一点不反感就接受了。笑话,跟小人讲什么磊落? 宋英有些诧异她这反应,回神后,又觉得有些暖心。 笑了笑,宋英又觉得讽刺。才相识不到一月的友人信任她,同床共枕了八年的相公却不信,真不知说是于安不好,还是她自己太失败。 「过几日是我老爷生辰,不知可否说动长宁侯过来饮一杯酒?」宋英勾着嘴角,目光有些森然: 「先前我顾忌府中名声,他们自己都不顾忌府中名声,那我又何必费心思遮掩?」 夏晓懂了她的意思,这是真伤了心了。 「也是多亏你点醒。」宋英有些不好意思,枉她自诩聪慧,却在自己的事情上一叶障目了,「若不然我还得由着她……」 夏晓摆摆手,直说哪里哪里,自己不过旁观者清。 「我们爷那边,你且等我回去问问。」 周斯年最近正忙孙长芝的案子忙得不可开交,不一定拨出空闲。但夏晓觉得,于安的生辰少不得宴请锦州的官员,周斯年正在查这些人,去不去,还真说不准。 回去之后,夏晓便跟周斯年提了这事儿。 世子爷无可无不可,夏晓提了他便点了头,左右顺便去问些事儿。 夏晓得了准话,指使了个下人去给宋英说。 世子爷忍不住扶额,对别人家事儿这么上心,自己相公的事儿却不闻不问,脑瓜里成天不知在想什么。他又想起夏晓先前有的出其不意的举动,不放心地嘱咐一句,「你热心可以,莫要过了界。」 夏晓点点头:「我有分寸的。」 世子爷没说话,幽幽地看着夏晓心却想,你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你还有分寸! 于安生辰当日,夏晓随周斯年坐一辆马车出得门。 世子爷的马车一到于府,于安亲自出来迎。 周斯年的身份锦州的官员都心中有数,于安见到他时颇有些受宠若惊。能把这位邀请过来,尽管于安此时对宋英颇有些嫌隙,也不得不认可宋英是个贤内助。 夏晓随后下了马车,于安上次在她面前失了礼,对上她有些不自在。不过夏晓没有上前,就远远地立在马车边上冲他点了点头,算是见了礼。 她这般态度,于安的脸上自在了些。 「侯爷拨冗前来,下官不胜感激。」 侍墨立即送上贺礼,世子爷笑了笑:「于大人生辰,不必多礼了。」 世子爷卜一出现在门口,暗中就有诸多窥探的视线。他生的颀长挺拔,浑身一股子清贵出尘的气质,俊美到十分引人注目。于府门口好些夫人看见他,心里暗暗赞叹不已。这人怎地就生的这般好看! 于安接过贺礼,递给身后的管家:「侯爷,快请里面请!」 说罢,转身引世子爷进府。 夏晓是女客,宋英特意遣了贴身丫鬟过来请。夏晓看了眼那丫鬟,转头跟周斯年说了一声便提前进了内院。 内院邀了不少女客,夏晓被丫鬟直接引到宋英的院子。穿过月牙门过来,撞见好些姑娘家在赏花说笑,夏晓心想宋英这次宴会办得挺盛大的。 阿英真是下了决心了! 夏晓没注意,她走过,留下了一路窃窃私语。 此次来锦州,洗尘宴一过,好些闺阁姑娘都听闻了她的大名。据说京城贵人特特带在身边的如夫人,宠得跟什么似得。 百闻不如一见,果真一副招蜂引蝶的妖媚相貌。 宋英的院子坐着的都是锦州身份比较重的夫人,好些上次就见过,此次看到夏晓依旧客客气气的。宜城太守家的小杨氏也在,她好似被家中嘱咐过,此次对夏晓的态度十分谦让。 宋英笑着与夫人们叙话,半点看不出前几日的暮气沉沉。 夏晓过来,她立即起身相迎。 正头夫人们见状面上有些微妙,她们虽然对夏晓客气,心中却并不是太看得起她妾的身份。宋英这般殷勤地迎接,在她们眼里看着就有些鄙夷。心想商贾出身的女子,眼界到底差了。 第二十九章 此时离开宴还早,女客们叙了一会儿话便各自起身出去转。 夏晓上次过来做客,时机不当便未曾久留,此次便跟随夫人们一起去外间转悠。宋英心里存了事儿,人一走便落下脸来。 「牡丹园那边安排好了吗?」宋英问悄摸过来的婆子。 那婆子正是吴玲玲的奶娘,王婆子。 说起来也讽刺,主子贪,身边伺候的下人也不遑多让。宋英别的不多就是钱财多,她想对付吴玲玲,指甲缝里随便漏点东西就能将吴玲玲身边人笼络得死死的。 王婆子拍了胸脯保证:「夫人您请放心,老婆子都安排妥当了。」 宋英盯着她,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你且记住,这些事就算敲断了你的骨头也不能攀扯到本夫人身上,否则你外头那烂赌的儿子……」 王婆子打了个寒蝉,连连点头:「老婆子晓得。」 「那便自去吧。」 于府的花园,打理的十分精致。 于安为官,院子修建是有规制的,总得来说,自是比定国公府差一个档次。但院子的景致不在规模,而在细处。这里头随处可见的花草,夏晓本没觉得怎么,却时不时听有人发出惊叹。 夏晓对花草没研究,也就是跟风看。 夫人们一边逛园子一边低低咋舌。具都说这样子的院子以于家的财力是修不出来的,宋英怕是填进去不少嫁妆。 古代可不比现代,女方出银两替夫家修缮院子,那真是姿态放的很低。夏晓摇了摇头,有点替宋英委屈了。 正当这时,月牙门那边传来了吵闹声。动静不小,引得在场的夫人都看了过去。夏晓也转头,只见好几个下人被拦在那儿,面色匆匆的,急吼吼地说要见夫人。 宋英听见动静从门内出来,眉头蹙着,只问是什么事儿。 几人都是外院伺候的,寻常不怎么进内院。其中一个婆子急得满头大喊,扒着月牙门拦人的婆子胳膊便大嗓门嚷嚷了开。直说表姑娘在夫家的相好寻上门来,此时正在门房那儿闹呢,叫宋英赶紧去看看。 宋英面上诧异一闪,转瞬换了一脸急切:「先别慌,本夫人这就去。」 真好笑,她都还没动手,吴玲玲倒是自己招惹上事儿了。 前院之事下人们知道分寸半点没敢传到男宾那边。宋英赶过去,那男人的怒气还未下去,见着主事之人过来张口就问她要人。 「于大人莫不是见色起意扣了玲玲的人不放?」 男人是个读书人即便气急败坏也不曾破口大骂「自打今年玲玲进了你们府小生就不曾再见过一面,这位夫人,还请你们将玲玲还给小生!」 这就好玩了! 宋英有些玩味指了一个小厮道:「去,将老爷请来。」这事儿她可不好管,交给于安亲自操心比较好「表姑娘的事儿本夫人做不了住这位公子你且稍候片刻,等我家老爷来了再作分辨。」 那书生见宋英好说话,并未有野蛮驱逐之举,便冷哼一声去一旁座位上坐下等。 片刻后,于安匆匆赶来脸上怒意难掩。 玲玲素来单纯莫不是有人恶意设计:「怎么回事儿?哪里来的人?」他一进门便厉声呵斥「什么人都放进来府中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下人们没成想他竟会发这么大火气顿时跪了一地。 宋英原还看热闹此时冷下脸:「老爷还是听了人家怎么说再训斥吧!」她一指旁边白白净净的书生,道,「这位公子找上门,质问本夫人是否因表妹貌美,老爷见色起意扣留了人,正叫我们将人交还与他呢。」 「老爷您来的正好。」宋英一副不插手的模样,与于安心里猜想完全不同,「表妹之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管,您处理吧。」 于安有些讪讪,有人在也不好说什么,转头将怒火对上那书生。 「你是何人?怎地来我府上胡闹!」 那书生心里正觉得不齿,见于安盛气凌人,顿时说话便没了谦和态度:「小生姓林,家住沧州辉县,此时来此寻心仪女子回家。」 沧州辉县,吴玲玲夫家所在之地。林书生这话,等于在说吴玲玲与他有私情。 「一派胡言!」 于安这哪里能忍,喝道,「玲玲为人素来规矩清正,她对妹婿也情深意重。尔等宵小之辈,竟胆敢败坏她的名声!」 于安这态度,在林书生眼里就是妄图霸占吴玲玲的铁证。当即也顾不得其它,面红脖子粗地着恼了:「于大人你这话是何意?小生不是那等地痞无赖,玲玲一直对小生颇有照顾,小生应了娶她之诺,此行自然是来娶她的!」 书生生的斯文端正,此时也言之凿凿,不像作假。 于安气得直喘气:「你有何证据?」 那书生立即从袖子里掏出一叠子信件,半分不让道:「这是玲玲写于小生的信件,小生字字句句均都属实。于大人你莫要找借口,玲玲也曾说过你对她颇为爱重,但您家中既然已有娇妻,就将玲玲交还于小生!」 书生这话一出,于安满面通红,也不知气得还是羞得。 他半天说不出话,抓过那些个信件仔细看,确实是吴玲玲的笔迹。 不仅笔迹是,就连说话口吻也是。吴玲玲在信中字字诉说心意,句句道尽情肠。这番变故,实在的一个巴掌响亮地打在了于安的脸上。什么对妹婿情深意重,什么性子单纯规矩,都像个笑话。 宋英讽刺地看着他面上青了又白,心想事儿还没完呢! 这不,林书生的事儿还没掰扯明白,又有下人匆匆跑来寻宋英。那人似乎没注意到有旁人在,张口就说牡丹园那位出事儿了。 宋英忙道:「带我去看看。」 于安脸上也是一变,顺手将信件揣到了怀中。也不理会那书生,转身快步跟上。 林书生不明所以,怎么突然就走了? 玲玲之事还没给个交代呢! 他模模糊糊听到下人交头接耳说表姑娘什么的,顿时心中一凛。此时也顾不得合不合礼,抬脚便跟了上去。 吴玲玲闹得事儿挺大,不仅惊动了女客,也惊动了男宾那边。 宋英于安才走到水榭外,那处便围了一群人,不巧的是都是锦州的贵重夫人。夫人们看着两人走过来,虽没说话,那眼神着实微妙。于安心中隐隐有些不妙,快步穿过人群,就看到梨花带雨跪坐在地的吴玲玲。 一进门,他整个人都傻了。 吴玲玲衣衫半褪,垂眸慌慌张张地遮掩着胸口,白皙的面颊上酡红一片。她身后是同样神色慌张的宜城太守董文远,他身上的衣裳都解了,半敞着的领口有明显的点点红印,嘴角还沾着胭脂。 用脚趾头想,也知两人发生了何事。 「发生了何事?」这是宋英今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她站在门外没有踏进去:「怎地表妹又哭上了?」 那厌烦的语气,明明白白告知在场的人这状况不是头一次。 谁家都有点事儿,在座的夫人就没有傻的,宋英的态度摆出来,哪儿还看不出两人之间的官司。住在宜城的人家,各家什么情况彼此都有耳闻。这嫁出去的吴玲玲怎么又回了于家,说没点情况都没人相信。 这下好了,好大一处戏! 事不关己,夫人们看得兴致勃勃。 第三十章 吴玲玲这回着实倒霉,直犯到了小杨氏的头上。董文远可是她费了大气力从大杨氏手中抢过来的,吴玲玲插了这一脚,就是在动她的命。 若非有人拦住,小杨氏恨不得冲上去抓花了吴玲玲的脸。 「不,不是这样的……」 董文远已经被人扶出去了。 吴玲玲跪在地上哭着摇头,泪水盈满双眸,「定是有人害我!表哥,我好好儿的在此悼念亡夫,不知怎地就……定是有人害我!」 说罢,她双眼狠狠瞪着宋英,就差明言是宋英害她。 表哥生辰之日她却悼念亡夫? 这话说得委实可笑! 不过此时也没人注意这个,只见她的手边还摆着一架琴,桌上也放着两杯新茶。又令于家生辰宴未开酒也未开始喝,吴玲玲与董文远两人具是神色清明的,水榭里更是一个贴身伺候的下人也不曾留。一看就是事先作的准备。 这般狡辩,是打量谁没眼力呢? 说句难听的,男女之事若非你情我愿,自会闹出动静。又怎地会一声不吭在此亲热,直至被人撞破了才叫屈? 众人看着哭泣的吴玲玲,眼底具是鄙夷之色。 若是外门没有林书生那一出,于安听她这般说或许还会信她。只是这般袖子里还揣着她写给旁人的情真意切的书信,这边又是这般状况,此时看着吴玲玲,于安的眼里尽是失望之色。 「玲玲,你……」 毕竟青梅竹马,于安说不出太绝情的话:「……你还有何话说?」 吴玲玲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明明接到表哥的手信在此地等候,怎地就不明不白与旁人亲热上了?还恰巧被人抓个正着? 惶惶然四处看,正好瞥见了立在门边的夏晓。她想起来,方才正是这个女人领的头! 她认得夏晓的脸,那日冲进宋英院子她看到过,吴玲玲瞬间反应过来。纤细的手指指着门口的宋英叫道:「表哥,定是宋英!是她,一定是她啊!」 可她叫嚣了半天,于安没有动,却拿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从未在于安的脸上见过如此神色的吴玲玲慌了,她的表哥素来是站在她一边的,心中一急顿时原形毕露:「她嫉妒我受你爱护,是她设计我!」 宋英没说话,如往日一样半句话都不辩解。 她甚至没有进来落进下石,只是转头跟夫人们连连道歉。宋英表现的十分大方,一边引着人将夫人们带出水榭,一边吩咐了牡丹园的人来替吴玲玲收拾。 她的这幅做派与往日无数次一样,这般两相一对比,于安只觉得心中复杂。 往日面对吴玲玲的指责,宋英不说话他便以为是默认。如今看着宋英行事,他忽然感念宋英的识大体,遇事顾全大局。 宋英人都走远了,吴玲玲却还在哭诉。 「你莫要吵了!」 于安脸上阴沉,表妹伤了他心还是小事,这回闹一次闹得整个锦州都知道,他于家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他不愿听,吴玲玲却非要他听。 这种事最不能放,过了时辰就不能挽回了! 「表哥,表哥你听我说,我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何曾会认得董大人?」 吴玲玲颇有些急智,此时口齿清晰的,完全不复平日里说一句叹三下的模样,「且方才领头的是宋英的朋友,她怎么旁的地方不去,偏偏来了水榭?还一下子领了这么多人过来?」 「你说谁?」于安额头突突地跳。 他愿意听,吴玲玲立即如抓到最后一根稻草般急切道:「就那个最貌美的!什么京城高官的如夫人!我上回见过她,在宋英的院子里……」 于安瞬间意会,但宋英宴客那日他都不曾事先知晓,吴玲玲怎地这么清楚? 「你为何去宋英的院子?」平时都听吴玲玲说宋英上门去欺辱她,于安还不曾听说吴玲玲主动去过宋英的院子。 「我……」吴玲玲喉咙一窒,答不上来,「表哥你也知道那女人,她跟宋英好,就是她帮宋英领人过来……」 「那是长宁侯府的女眷,才相识不过半个月,宋英有那本事指使她?」于安不想听她攀扯,干脆一指才抱着干净衣裳过来的王婆子问:「你来说。」 王婆子好似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啊?」 顶着于安与吴玲玲两人的视线,她搓了搓手,艰难道,「主子在夫人院子里有相熟之人,夫人有什么动静,主子都会知道一二……」 吴玲玲眼瞬间一凸。 她转过头来,脸色大变:「你住口!」 王婆子此话一出,于安的脸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王婆子是吴玲玲的奶娘,打从吴玲玲出生便伺候在她身边,是伺候了她半辈子的人。再怎么样也不会为了宋英撒谎…… 「她胡说八道!表哥,她一定被人收买了!」 吴玲玲没想到自来给她出谋划策的奶嬷嬷会突然捅她一刀,此时勉强稳住的阵脚又全乱了。 正准备辩解,就听王婆子接下来的话叫于安脸黑得彻底,「那日去夫人的院子,是主子叨念说自己手脚冰凉,身子不太爽利,问夫人讨要西郊的温泉庄子……」 「你问阿英讨要庄子?」 于安不是没听下人说过吴玲玲时常问宋英要东西但他以为只是一些补身子的药品或布匹或者首饰,从未想过一开口就是一个庄子,「阿英给你了?」 吴玲玲见于安震惊的神情心里慌成一团乱麻:「表哥表哥你莫要听王妈妈乱说我怎么会问表嫂要庄子?我是那贪婪的性子么?」见于安不买账她转头又呵斥王婆子,「说,你收了宋英多少银两!」 吴玲玲就是王婆子教出来的,论起装可怜她可比主子会多了,「主子你是把老婆子当什么人了?老婆子半生都在伺候你你这样诋毁,也太薄凉了!」 王婆子也一把年纪了,跪在地上哭诉皱巴巴的一团看着十分可怜。 吴玲玲却觉得她的做派十分恶心不敢在叫王婆子说话她扑上去就连扇了好几个耳光:「老虔婆,叫你污蔑我!」 于安的脸色更差今日的所见所闻真是将他对吴玲玲十多年的印象都颠覆了去。这真是他那柔弱单纯的表妹吗?淫荡成性便算了对奶大自己的忠仆也说舍弃就舍弃心狠如斯! 「我且问你你认得一个姓林的书生吗?」 吴玲玲面上惊慌一闪,矢口否认:「不认得,自我夫婿不幸去世后,平日里连踏出家门都少,哪里识得什么书生?」 悄悄跟来还未曾走开的林书生这才从震惊中醒神,转瞬又傻眼:「玲玲……你说你不认得我?」 吴玲玲陡然听到林书生的声音,身子倏地一抖。 转头看到林书生就站在门外,她俏脸一下子就白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脱口而出的惊呼,收都收不回去。 这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于安闭了闭眼,将袖子里一沓子信件丢到吴玲玲跟前,站起了身:「林后生,你可还愿意娶她?若是愿意,今日便带她回去吧。」 怪不得当初他要娶吴玲玲,母亲坚决反对,一意孤行地把她远嫁了。想起母亲数次告诫他,说吴家这表妹心思不纯,不是个安分的,于安现如今只觉得自己是个拎不清的睁眼瞎。 第三十一章 林书生也开了眼界,脑子嗡嗡的都不知作何反应。 他原以为吴玲玲是个命苦却不失纯心的好女子,虽早嫁过他人,但他念在她性子善解人意的份上并不介意。可事实直白地告诉他,他看错人了。 林书生隐隐有些庆幸,好在没糊里糊涂把人娶回去。 「不不不。」林书生朝着于安深深鞠了一礼,连忙道,「既然吴姑娘与方才那位大人情投意合,那小生便不再纠缠,就此告辞。」 说罢,跟屁股后头有狗撵似得,眨眼间就走远了。 于安也懒得再管,撕开吴玲玲抓着他袖子的手,朗声唤来丫鬟:「来人啊,为表姑娘收拾一下,择日送去董家!」 说罢,人大步走出了水榭。 世子爷的脸色极其难看,此时正抓着夏晓,将人压在了花园隐蔽的一堵花墙后头。 「你胆子不小啊!」 世子爷的火气蹭蹭往上冒,真恨不得一指头捏死这个惹是生非的女人,「这人家的腌臜事儿你也插手?爷嘱咐你的话,你是都当了耳旁风吗!」 她真心没帮什么忙,就是带头去水榭而已。 夏晓避开他那刀割般的犀利眼神,心虚地辩解:「我也不知道什么事儿啊,阿英家的院子修得好,我就随便乱逛一下……」 死不悔改,外加死不承认! 世子爷气急,低头叼住她的耳垂,狠狠地咬了一口。 夏晓只感觉耳垂一热,然后一阵剧痛,痛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可在别人家里又不敢大叫,挣又挣不开,直憋屈地双眼含泪。 世子爷出了气,舔了舔才施施然松了口。 低垂着眼帘,看到那白玉似得小巧耳垂上一排显眼的牙印遮都遮不住后,蓦地一巴掌拍在额头上,真是被这女人气糊涂了! 这般也不能去吃宴了。 耳垂露在领子外头,夏晓总不能顶着牙印回去。世子爷想于府今日闹成了这样,于家人怕是也没了招待的兴致,便使了侍墨去辞行。 姜嬷嬷眼尖,一眼就看见夏晓那通红的耳朵。 心里暗笑了下,体贴地什么都没说,一声不吭地去宋英那处拿帷帽。 于府的水榭建在内院与外院的中间,过了界便是内院。世子爷是男客不方便在此滞留太久,小小教训了下夏晓便往外院去。 男宾们早早便过去了,世子爷算走的晚了。 此时也没了其他男客,他脚下走得快,一路从抄手游廊走过。衣袂翩跹的模样,惹得不少来此做客的姑娘家面红心跳,眼珠子粘在他身上流连不去。 世子爷烦躁地蹙了蹙眉,脚下更快地走了出去。 「这样的男子,就是为妾也甘愿。」其中一个圆脸的姑娘捧着心口,面红耳赤地说出了在场姑娘家的心声儿。 此话卜一出口,立即就引来其他姑娘的警惕目光。 来此处的姑娘家都是到了待嫁得年岁,此番过来便也存了相看之意。她们之前听家中长辈说锦州此番来了贵人,却不曾见过真人。如今见着恍若天神下凡的世子爷,具是心猿意马起来。 于是当夏晓由姜嬷嬷扶着走出来时,立即察觉到了姑娘们的不善。 这种嫉恨中夹杂这不屑的视线,夏晓在幽州便已经历过。不用想,定又是周斯年那厮招来的事儿——烂桃花体质的男人。 宴没吃成,宋英觉得过意不去,隔了几日送好些礼给夏晓以示歉意。 吴玲玲最后,以一顶小轿抬去了董府。 据说她进府的头一日,便被小杨氏拿立身不正的由头,罚三天三夜的规矩。夏晓不知的是,吴玲玲此番不仅将自己不能取宋英而代之的仇恨记在宋英头上,也是彻底恨上了夏晓。 若非她多事,她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吴玲玲跪在阴森的小佛堂里,两只眼睛布满血丝。她心里暗暗发誓,只要叫她翻了身得了势,那宋英,小杨氏,还有那捞什子的贵人的如夫人……所有对不起她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说起来,吴玲玲真是个有本事的女人。 才罚了一日半,她便勾得董家最大的董文远与她在小佛堂里成了事儿,然后当夜便被放了出来。 接连半个月的盛宠,逼得小杨氏将她恨进了骨子里,此事暂且不提。 却说孙长芝的案子,查到了些东西。 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桩简单的贪污案,但世子爷拿到手上的证据,却将事情指出了令一条有趣的方向。 他发觉,锦州这地方,竟然有人胆敢铸私币。 自大康高祖伊始,便明令禁止铸私币。如今大康建朝百余年,这道政令不松反紧。一旦发觉有人铸私币,抄家杀头之罪。 若是真这般,这件事就大了。 世子爷沉吟了许久,放弃亲身去搜集证据,将侍墨青一都派去了寿县。 为了确保安全,世子爷接下来几日出行都捎带上夏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他在人家地头上,万事都得小心。只是没想到这般小心,某日捎带着昏昏欲睡的夏晓从府衙回来,路上还是遇了刺杀。 如此看来,主谋在宜城。 世子爷一个咕噜敲在夏晓额头上,昏昏欲睡的人瞬间被敲醒。 夏晓:「……干嘛?」 世子爷指了指外面,将她拉到身侧,顺势摘下了车厢上挂着的剑放在了手边。 侍墨不在,战力大大地消弱了。 侍剑手握长剑坐在车椽子上,身上的煞气瞬间冒了出来。此时周斯年这支队伍,连带着暗中跟随的周家暗卫一起一共才四个人。世子爷看了眼车外一排黑衣人,面部线条渐渐冷硬了起来。 「发生了何事?」 夏晓还摸不清状况,想掀开车窗帘往外看,被周斯年拦了下来:「一会儿若是有什么,记得莫离了爷身边。」 夏晓瞬间警醒:「还有武器么?匕首什么的有没有?」 世子爷本在细细聆听外面的动静,闻言立即斜了一眼过去:「爷难不成护不了你?」 夏晓眨巴了眼睛,心想那说不定啊!周斯年生的就是一副文弱书生模样,看着清瘦的很,谁晓得平时练武是不是练得花架子:「我也很能打的,最擅长偷袭。」 外面已经动起手,交手间,劲风带起车帘晃动起来。 世子爷犹豫了片刻,见夏晓实在坚持要武器,便扭身从车厢的夹层里摸出了一把镶嵌了红玛瑙的匕首。 红殷殷的,莫名透露着一股森然。 夏晓抽开试了试,抬手间直接削掉了一块桌拐,削铁如泥:「……这是什么材质的?!是不是见过血?」 世子爷的视线在那匕首上落下又转到窗外,并未回答她的话。 夏晓也不在意,心满意足地将匕首塞到了怀里。冲周斯年龇牙一笑:「说不定,我会拿这个救你一命哟~」 此次来人只是试探很快便被侍剑他们清理干净。 现场尸首上并未带有明显信物,不过暗卫拨了衣裳发现这些人的背后有相同的刺青。有人认得是大康有名的刺客楼的刺青,由此查去掌柜的确实承认有人来买凶杀人不过顾客名讳不能透露。 世子爷接到侍剑递来的消息陷入了沉思。 第三十二章 此行他所带人手不多敌明我暗若是对方接二连三刺杀,他们一行人怕是难全身而退。于是当夜,世子爷便飞鸽传信去京城,请萧衍派人过来。另一方面,跟董文远言明,将宜城府衙的护卫也调来身边。 铸私币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只是,尽管已经早作安排,第二波的刺杀来得比预料的还要早。 隔了三日世子爷带着夏晓去宜城东向的铸铁坊。案子有了新进展只是一行人还未到达目的地便遭到了猛烈的刺杀。 此次并不像初次的试探,刺客武艺均在一流水准侍剑等人应接不暇。叫二十来个刺客潜伏在坊间的屋顶,箭矢飞过惊动了马车。 骏马被利刃刺中失控地冲撞了出去周斯年下意识地将一旁的夏晓抱在了怀里。 夏晓一愣,看了眼周斯年的下巴,心突然跳了起来。 世子爷没顾得上自己的反应,他出手很快,立即抓住了车窗。身子一矮靠到车厢便稳住两人,避免颠簸中撞伤。 然而刺伤马匹的箭头上涂了刺激的药物,骏马双目刺红,奔跑出几里地速度还不见减慢。边跑边发出嘶嘶悲鸣,渐渐地口吐白沫。马车一路越过城区,穿过郊外的村庄,直接撞进了城外的树林。 马车上的布料都被伸展出来的树枝勾划的支离破碎,摇摇欲坠地,露出了里面坐着的两个人。 夏晓两眼发昏,快被颠得吐出来。 周斯年紧紧将人勒在怀中,警惕地听着车外的动静,俊脸上冷得彻底。 马车的速度很快,他冷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致飞逝,慢慢估算着时辰。直至马车进入林间空地,世子爷当机立断地拔剑,一剑砍断了缰绳。车厢被拖行了一丈有余,才慢慢停下来。 车厢停下后,夏晓捂着心口深吸了一口气,浓密的眼睫颤得飞快。 划空而来的箭矢四面八方地射过来,世子爷抓起软榻上的狐裘盖到夏晓头上,清越的声线低到听不见:「在里面呆着,不要出来!」 说罢,立即飞身出了马车,只身立在马车顶上,一夫当关之势劈开箭矢。 刺客们一息之间便聚了过来。 他们未曾想到,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长宁侯,武艺竟然这般高强!他们六个人一起围攻,愣是没法靠近他三步以内。 「谁派你们来的?」这次的黑衣人与上次完全不同,训练有素且目的明确,「竟敢截杀朝廷命官,好大的胆子!」 六个人并不敢搭话,攻势更加猛烈起来。 周斯年发现他们在攻击他未果之后,转而将矛头对准车厢内的夏晓。 好几次飞镖射进了车厢,他顿时脸色突变。原还打算留活口的世子爷一挽剑花,手中之剑露了煞气,剑招渐渐狠戾见血。 其中三个人不敌,躲闪太慢,眨眼间被世子爷削掉了胳膊。 刺客见情形不妙,立即朝空中吹了一记口哨。 周斯年飞身从车顶落下,警惕起来。 夏晓听见口哨声后,裹着狐裘也慢慢挪到车门边。无声地将周斯年给她的那把匕首抽出来,握在手上,她呼吸也放轻了。 寂静无声的林子里,响起了沙沙声。 果然不过眨眼的瞬间,四个黑衣蒙面的人冲来出来。周斯年正几人绞着在一起,速度极快地砍杀了另几人。这时候,有一人手拿短刃,无声无息地靠过来,想从车厢后面偷袭。 夏晓心口砰砰地跳着,默默数着那人靠近的步子。 直到那黑衣人快近到周斯年的身后,她飞身从马车上扑下来,一刀扎进了那人的背上。世子爷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心差点吓停了! 不过匕首锋利,一刀下去,直从背后刺穿了那刺客的胸膛。 周斯年飞快地解决了面前六个人,转身过来刚想发怒,怒斥她不懂事胡来。就见夏晓拔出匕首,冷冷地往他的面前掷了过来。 他的双眸倏地瞪大了,似乎不可置信。 然而就听耳后传来‘噗’地一声利刃扎进肉中的声音,世子爷转头,一个黑衣人捂住胸口倒在地上。 夏晓摊摊手,很骄傲:「看吧,我就说说不定我会救你一命。」 世子爷冷笑了下,浑身的煞气叫林间的温度都降下好几个度。他飞快地过去,迅速将还站着没倒下的两个刺客解决。回转身后,一把将擦着匕首上血的夏晓翻过来横抱在怀,照着屁股狠狠打了几巴掌。 夏晓脑子里一白,又打她?周斯年是不是疯了! 然后就感觉他突然又将她翻过来拥到怀里,低下头覆上了她的嘴唇。 急切又粗暴的一个吻。 夏晓不明所以,等这般激烈的一吻结束,她靠在周斯年的胸前。听见了他胸口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的心跳声,擂鼓一般响彻耳膜。世子爷直至如今亲身经历,亲眼看到夏晓身处险境,才知道什么叫‘捉襟见肘’。 真庆幸夏晓不是个柔弱的女子,真庆幸她会点花拳绣腿。 「下次再敢不听话,爷打断你狗腿!」 夏晓的眼立即眯了起来,有种被狗咬吕洞宾的感觉。不过看在耳边那快跳疯了的心跳的份上,她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周斯年这个人真是……口是心非! 侍剑等人追上来,已经是一刻钟之后。 暗卫们快速将尸首快速检查了一遍,从其中一人身上摸出了一块令牌,上面刻着奇怪的花纹,不太常见。一时间真想不出出处,周斯年擦干了剑上的血,命暗卫将尸首全带回。 回城的路上十分安静,没有第三波人来。 只是世子爷进了别院后,才进去屋子,夏晓发觉他的嘴唇已经紫了。 「怎么回事!」 夏晓心中一惊,连忙拽过周斯年的手,上下检查了起来。 他的衣裳十分完整,并未有割破,也未有出血的迹象。只是抬手间,就见世子爷广袖之下胳膊上被划了一道。此时血已经凝结了,布料染了血都变得乌紫乌紫的,十分可怕。 世子爷也没想到,不过一个小伤口,没想到竟是涂了药。 蹙了眉,还未说什么,夏晓却叫了起来:「姜嬷嬷!快叫大夫来!」 夏晓慌了,一看这个颜色脑子里迅速脑补要人命的剧毒,顿时慌得不行。 「侍剑,侍剑!」一想姜嬷嬷手脚慢,夏晓怕是会耽搁,她连忙叫唤起侍剑来,「你去叫大夫来,快点啊!!」 世子爷垂眸静静地看着夏晓破天荒的举动,没说话,眼底闪着光。 须臾,他身子晃了晃,好似站不稳了。 夏晓一惊,连忙上前环住他的腰,将世子爷给抱在了怀里:「如何?是不是站不住了?我扶着你,走,快去床上躺下。」 世子爷眼底的光越来越亮,也不知是神志不清还是身子渐渐失力,青天白日的,他破天荒地放下了矜持任由夏晓这么抱着。 夏晓不懂什么医学知识,一手环着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解毒法子都冒出来。食物中毒要灌绿豆水催吐,或者喝牛奶解铅毒什么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忙招呼姜嬷嬷去弄来绿豆水和牛奶。 世子爷呼吸渐渐重起来,蹙了蹙眉,半边身子已经麻了。 夏晓一听他这呼吸声,抬头打量,见他的嘴唇已经由紫渐乌紫。急得直跺脚,道:「怎么这么慢!」 说罢,只好强撑着周斯年,将他扶到床榻上坐下。 第三十三章 世子爷却半点不慌,平静的仿佛没事人一样。此时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满脸惊慌的夏晓看,说句腻味的话,他心中像吃了蜜一样甜。这是夏晓来他身边两年,头一回露出惊慌之色,只是为了他而已。 这个女人,果然是心仪他的…… 他低低地笑着,轻声问:「晓儿,你爱慕爷是不是?」 夏晓一愣,这时候还问这个,脑子秀逗了? 「周斯年你哪里不舒服?」探了探他额头,热得滚烫。 果然是发热了! 大夫还没来,夏晓心急如焚。 「有没有哪里痛啊?肚子?胳膊?心口?会不会呼吸困难?」 眼看着世子爷的嘴唇由乌紫渐黑,脸色也发白了起来,夏晓的眼圈儿通红,「哎哟,侍剑平时不是挺快的吗,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世子爷听着她抱怨,心里的喜意涨潮一般全涌了上来。 他并未觉得痛,半阖着眼帘专注地盯着她的脸上表情看。不管夏晓在他耳边说什么,好似听不见一般,犟起了脾气执着地要夏晓回答他的话:「你且告诉爷,夏晓,你爱慕爷吗?」 大夫终于来了,侍剑拎着飞来的。夏晓连忙起身让开,老大夫连忙‘哎哟,就来’,上来准备给世子爷号脉。 只是她才站起身,就被世子爷扯得一个趔趄带回去。 周斯年身子发热脑子犯浑,他抓着夏晓的胳膊,坚持问她:「你说罢,你是不是心中爱慕爷?」 老大夫立在一边娇羞地捂着老脸:「哎哟,小年轻还要不要救命?不着急的话,老朽先喝上一杯茶?」刚才被人拎着后领子提留过来他脖子都勒疼了「慌慌张张的连口水都没喝上。」 侍剑脑门都是汗进门一口气都未喘匀。 将老大夫拎进了门他就默默立在一边盯着床榻尽管面无表情,却能叫人一眼看出他的心焦。 夏晓看见大夫人顿时一喜,连忙拍掉世子爷的手起身让开:「大夫你快看看!」 抓着夏晓的手背被拍得一麻,世子爷抬起眼,目光幽幽的锁定了夏晓。 没得到肯定的回答,他心中憋了一口气。世子爷盯着夏晓快要合上的眼睛此时奇异地发出犀利的光彩。老大夫老眼昏花的,边抚着胡子边摇晃地走上前,阻断了他目光:「身子何处不适?说说看。」 世子爷索性闭了闭眼重重喘息了起来。 老大夫背着药箱子走得慢悠悠的夏晓急得不行「大夫,你快点进来看看呐!」正是要命的时候谁还有空听你玩笑?她上前一步,扯过老大夫的药箱把人往床边推:「你看他嘴唇都黑了!快点!」 大夫眯着老眼上前周斯年的脸色已经青得了。 当即肃下脸眉头一皱凑过来:「误食了什么还是怎么?胳膊伸出来我看看!」 夏晓连忙将周斯年的胳膊抓过来,解释说是被兵器割伤,刀上涂了毒药。老大夫听罢心中一凛,抓起他的胳膊便号起了脉。 伤口不深,颜色看着颇为可怖。 号了半天脉,老大夫没开口说一句,眉头越皱越紧。 夏晓被他这表情吓得不轻,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围在大夫身后转:「大夫,可要先清晰伤口?」虽说电视里用嘴去吸的法子不靠谱,但处理伤口总该是要的吧,「你要不要开个清毒的药,这由外入体的,是不是得先清毒?」 老大夫瞥了她一眼,起身去写方子:「耽搁的时辰太久了,不过叫人去熬个清毒的药吧,聊胜于无。」 世子爷的眸光极力缠在夏晓身上,意识已渐渐模糊,瞳孔渐渐阔散了开。只能模糊地看见夏晓纤细的身影再晃,连大夫说的什么也听不清。 夏晓拿了药方就递给侍剑,叫他去抓药来。 侍剑不敢耽搁,飞身冲出去。 姜嬷嬷熬好了绿豆水来,煮好了便端过来,还冒着热气。 顾不上其他,夏晓端起还有些烫的绿豆水就要去给世子爷灌下去。恰好这时候别院下人爷送来了牛奶。夏晓在绿豆水跟牛奶之间犹豫了瞬,换了牛奶。 唇色发黑,也许是金属中毒。 夏晓是凭着一点现代人的直觉做的决定,将一大碗的牛奶给世子爷端过去。老大夫没拦她,一眨不眨地看她的动作。不过世子爷却已经半昏过去,喂不进去。没办法,只能口对口喂。 世子爷的牙关闭得很紧,夏晓费了些劲才撬开。 周斯年从未遇到过这样危急的时候,姜嬷嬷侍剑都有些慌神,此时夏晓表现的冷静,好歹是安定了些人心。 无论如何,世子爷不能出事! 好在夏晓的直觉敏锐,过了一会儿,世子爷紧皱的眉头松弛了点。 屋内人具是松了口气,赌对了。 老大夫觉得惊讶,起身去摸了周斯年的脉,果真比方才好些。 他立即想问夏晓为何,不过屋里还有一群人焦心便歇了这心思。等侍剑的药抓了煎好还有好久一会儿,老大夫见周斯年的呼吸困难,有喘不过气的迹象。开药箱,准备给针灸施救。 「准备烈酒,纱布,热水。」他头也不回,吩咐道,「还有方才那女娃子你上前来,帮我解了他衣裳。」 姜嬷嬷立即下去办,夏晓也过来帮忙。 汲汲忙忙了一天一夜,世子爷的脉象终于稳定了,人却并未有清醒的症状。 老大夫累得不轻,收手时,脚下都打着颤:「只要人醒来,再喝上几贴解毒散,便不会有事了。」 夏晓连忙连声底感谢,命侍剑一定好生将大夫送回去。 人走后,夏晓伏在床头,眼底一片青黑。 姜嬷嬷看她这憔悴模样,将吊了一夜的鸡汤放到她手边,嘱咐她快喝点。转身去了隔壁,将耳房的床榻给收拾出来:「夏主子,你快去歇歇吧,这里有奴婢跟侍剑看着,出不了事。」 一屋子的药味儿,夏晓开了点窗户散味儿:「没事,我还行。」 「就在隔壁,不远。主子您去眯一会儿。」姜嬷嬷叹了口气,「爷身子不便,许是还要您来主事,可别累坏了身子。」 夏晓心想侍墨回来也在这几天,不知周斯年醒不醒得来。 看了眼床榻,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了。素来沉静强势的男人此时苍白地躺在床上,露出了柔弱之态,夏晓捏了捏他修长的手指,心情很复杂。 顿了顿,她点了头:「若有什么事儿,立即叫我。」 青一赶回来,世子爷还在昏迷中。 寿县那边的铸铁坊,已经确证了有铸私币的事实,且青一还查到了关键人物。不过他们是私下查证的,并未惊动这些人。此时正需要锦州官府出具搜查令和逮捕令,抓一个措手不及。 「夏主子,爷何时能醒来?」 侍墨还在寿县盯着,事不宜迟,尽早为好! 消瘦的青年不出声时,气息消薄得几乎叫人注意不到。夏晓对青一不熟悉,但看侍剑态度熟赧且隐隐以他为首的做派,便知这人是周斯年暗中的心腹:「要谁出具才有用?宜城太守董大人,还是罗司马?」 第三十四章 孙长芝被革职查办,锦州正经的主事人没了,职责便难分了。按理说,寿县是隶属锦州的郡县,可宜城又是锦州的州府,到底谁才最具权威……夏晓没搞明白。 「不必。」青一摇头,沉声道:「只要爷的手令便可。」 夏晓皱眉沉吟片刻,谨慎道:「你且先等等,我去看看。」她不清楚事情始末,不能贸贸然做主,「最迟明日,若爷没醒,我给你答复。」 青一单膝跪地:「是。」 夏晓摆摆手,眉头皱的打结。 周斯年公务上之事,她从来没关心过。但如今他深陷昏迷,很多事无法开展。夏晓考虑了片刻,叫侍剑将案牍都搬过来。 锦州刺史孙长芝一案,所涉资料卷宗周斯年都整理得十分清晰。夏晓不是个纯粹的后宅女子,这般照着他的思路看下去,立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稍有不慎就要丢命,怪不得前些时候周斯年去哪儿都将她带着。 不可否认,夏晓心中触动,周斯年比她预料得更在乎她的安危。 次日,世子爷未醒,夏晓用世子爷的印章发了一封手令。 青一去驻兵营调了一支队伍,连夜抓了董文远。他的动作十分突然,董家大乱,小杨氏立即要逃,不过还未出府便被官兵拿下。董家吵嚷哭喊闹了一整夜,动静太大,宜城人心惶惶。 转而,青一又快马加鞭奔去寿县的几个据点。 风向一吹,气氛一夜之间紧绷了起来。 侍剑自此之后守在周斯年和夏晓身边,寸步不离。夏晓当日便去信给宋英,让她派来人保护。宋英正愁无处感念夏晓,立即应允。她花了大价钱,请了顶级的赏金刺客来护卫别院。 然而夏晓的心一直不安定,总觉得这样还是不太保险。 当日夜里,她睡到一半,突发奇想地叫人将周斯年搬去了西厢的下人房。自己一并过去,命一暗卫装成周斯年躺在正屋。 果然,她的预感应验了。 三更天时,正房那边刀剑声便半夜突然划空而过。然后便是剧烈的打斗声响,尖叫声,惊动了整间别院。睡得不安稳的夏晓惊醒了,冷汗浸透了背脊。她小心地拥着周斯年,心口怦怦跳,半点不敢往外张望。 打斗直至三更天才销声。 期间,若非夏晓请了宋英的人帮忙,别院怕是会一个活口不留。侍剑看着满地的尸首,只觉得惊险无比。 收拾完,天色已经亮了。 等侍剑一身血地过来请他们回正屋,夏晓才手软脚软地松了口气:「那边都收拾干净了?伤亡如何?」 侍剑此时看着夏晓的眼神尤其得复杂,头一次见到直觉这般神准的人。 「回主子话。」侍剑单膝跪地,有史以来第一回 这般郑重地给夏晓跪下,「院子已经肃清干净,屋子里用具也换过,您且与爷过去正屋歇息。」 「这样啊,那好吧……」 「对了,叫姜嬷嬷备水。」松弛下来才感觉背后滑腻腻的,夏晓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唉呀……可吓死我了。」 侍剑弯了弯嘴角,立即应是。 他人走后,夏晓晃了晃昏沉的头,清醒了些。低头的时候,发现不知何时清醒了的世子爷睁开了眼。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眼底闪着耀眼的光。 「……你何时醒的?」 世子爷眼里暗芒一闪,顿了顿,道:「……刚刚。」 夏晓:「……哦。」 没能叫这人直面她的英勇睿智,突然心塞…… 世子爷将她的失望纳入眼底,嘴角翘了翘,眼底的光芒越来越耀眼。淡淡挑着眼角,他的声音里有着长时间未开口的黯哑。 他说:「夏晓,你还未曾回答爷,你爱慕我吗?」 只想翻白眼的夏晓:「……」 真是服了!这人怎么这么执着? 夏晓完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偏过头去不想理会她。但世子爷很执着,揪着她,从西厢到正屋一直僵讨要一个回答。 夏晓:「我可以说不吗?」 世子爷脸顿时一黑盯着她眼神森然:你敢! 夏晓耸耸肩看吧…… 「其实你不说爷也看得出来……」世子爷半靠在床柱上一双狭长的眸子低垂地幽幽地盯着夏晓眼睛看。鬓角的一缕墨发调皮地漏了他的衣领里,白肤墨发衬得世子爷整个人有股子别样的清魅与妖娆。 他诱哄她道「夏晓坦诚是为人根本你该明白这道理的。」 「嗯对我明白。」夏晓敷衍地点点头「一会儿把药喝了,然后睡觉。」 世子爷:「……」 正收拾的姜嬷嬷‘噗嗤’一声笑出来感受后背上自家主子利剑一般的冷眼她立即肃起脸转身道:「老奴去这就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说罢行礼退了出去。 夏晓瞥了眼姜嬷嬷背影转头帮世子爷把衣领拢好确保领口遮得严实。 世子爷眯了眯眼睛瞧着她的神情嘴角翘了起来。 哼嘴硬的女人! 董文远被拿下,宜城诸多事宜都被搁置了下来。 一城公务之事关系到城内百姓的方方面面,半刻时辰都耽搁不得。可京城的委派短时间内不会下达,层层批复下来直至新官上任,至少要两个月。一日两日或许不打紧,日子长了定会影响宜城的运作。 因此,势必有个暂时接任之人。 这个紧要时候接下重任意味着什么,锦州的官员心知肚明,个个是销尖了脑袋也要钻营的。 一时间,来别院上门送礼探望之人络绎不绝。宜城官员偏富贵,手上的各种珍奇宝物流水般往别院递。不过他们不论是人还是礼品,还未进门便均被周家的暗卫‘主子爷身子不适,谢绝见客’为由,拦在了门外。 世子爷身子稍稍好些之后,立即对太守暂任之事做出了安排。 将宜城的正事暂时交由于安接管。 于安受宠若惊,这等好事落到他头上,他都没想到! 他自觉自己并未作何讨好之事,得了委派的他只觉得是托了如夫人的福。于是止不住地感慨他的母亲睿智,看人准,为他挑了好妻子。官途上顺利,他更是暗暗懊恼先前被糊了眼识人不清,宋英真个是贤内助。 宋英听着他的夸赞有些不知滋味,以前她盼着于安,现如今于安真来了她又好似又没那么盼了。约摸是时过境迁,心态变了吧…… 不过,她也当是夏晓的耳旁风起了作用。因此特意来好好谢夏晓:「晓儿妹子,你的情谊,姐姐铭记在心。往后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尽管开口。」 夏晓连说哪里,这是于大人自己的能力。 宋英笑笑没说话,私心里并没有觉得于安有多本事。在她看来,连吴玲玲为人都看不清的眼睛能有什么明辨是非的能力?所以此次,长宁侯定是看在夏晓的面子。否则,这等好事最有可能落到罗司马的头上。 夏晓叹气:真是误会了…… 不可否认,这事儿确实有点其他因素在。前几日的刺客之事,宋英的出手帮忙确实为于家在世子爷心里添了一笔,但政务一事上,周斯年素来分得清轻重。委任于于安,更多的是觉得于安自身适合站出来。 不过宋英非要这样以为,夏晓也不跟她辩,直说往后多来往。 第三十五章 事情确定下来后,先前还笑宋英讨好夏晓上不得台面的正头夫人们,此时全都哑言了。好处叫旁人真给捞走了,才知道追悔莫及。也有好些夫人醒悟,这时候想再去交好夏晓,登了几回门,不过门都没进去。 夏晓听了门房传来的话摇了摇头,都说商人逐利,官宦世家比之商人才真正势利。 宜城一事已处理妥当,世子爷静下心来安排手头上两桩案子。 罗丕知晓他伤着了,这几日都有登门,不过世子爷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见他。 罗丕心里顿时一咯噔,立在别院门口转悠了几日,敏锐地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可转念一想周斯年是真的伤着了,应当不是疑心了,便又勉强将心按回肚子里。 侍墨还在寿县那边,未归。 青一把世子爷昏迷这两日的情况一一禀明,关于夏晓的所作所为也并未隐瞒。 世子爷听罢眸光一闪:「哦?」 「夏主子,是个胸有沟壑的女子。」青一下了定论。 世子爷眼里嵌着细碎的光,翘了翘嘴角:「你何时对她的评价如此之高了?」 青一面上窘迫,不好说昨天才开始。 世子爷笑了下,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此时也说不出什么心情,心口熨贴得很。他想,他约摸是骄傲的。 锦州刺史贪污一案也查证的结果也出来了。 世子爷连夜将所有资料进行整合,分析写奏章。忙了半宿没睡,当夜又给京城去了一封信。说了两件事,一是请吏部妥善安排好宜城接任之事,另一则是交代两桩案子的详细内容。 消息递出去,案子才进行最后收尾。 第一波的援手四日后到达宜城,到了后没做停留直接被派去了寿县。 铸私币一案牵连不广,假币只在锦州小范围地流通。世子爷的人一过去,出其不意拿下涉案人员,一夕之间就结案了。 萧衍飞鸽传信来,要求将铸私币的涉案人员全部押解上京,交由大理寺处置。 孙长芝一案证据不足,押后再审。 孙长芝在狱中受了极重的刑,瘦得不成人形。世子爷看得眉头直皱,不论孙长芝如何,锦州的繁华就是他为官多年功绩的证明。这般毫不年情面,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于是周斯年作主,将他移出大牢。 既然定了押后再审,只要确保孙长芝的人不会擅自逃脱掌控就行。世子爷寻了一处宽敞干净的农舍,将他安置进去,留下几个衙役贴身看守。 孙长芝对此不胜感激,农舍比大牢的条件好太多,因此并未有一丝挣扎逃脱的念头。经历了牢狱之灾和狱中屈打成招的手段,孙长芝如今脑子更加清明。周斯年的好意,他都一一记在心上。 世子爷料理了后续,准备离开。 至于罗丕私状孙长芝一事,周斯年勾了勾嘴角,其中真假还有待查探。 休整三日,再启程离开锦州。 离开锦州前一天,周斯年又去见了孙长芝。 孙长芝这一年几乎将半辈子的苦都吃了一遍,此时整个人都安静豁达了。见到世子爷过来,跪地感激不尽:「长宁侯大恩,孙某没齿难忘!」 世子爷的反应淡淡,抬手示意他起身。 「你不必谢本侯。」他不过是就事论事,「锦州城的繁荣多亏了你的经营,陛下是看在眼里的。有些宽待,你受之无愧。至于贪污一案,证据不足,并非本侯查证了你无罪。往后,你自行珍重吧……」 孙长芝还是很感激:「长宁侯仗义。」 才待了没一会儿,该交待的交代了,世子爷正准备要走。耳边传来哒哒的快马脚步声,诧异转过身,看是周家一暗卫载着姜嬷嬷快马加鞭地前来寻他。 世子爷皱起了眉,有些不明所以:「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姜嬷嬷都急疯了。 她飞快地爬下马,素来一丝不苟的衣裳此时歪歪扭扭的挂在身上,发髻也歪了,耳坠子也丢了,袖子上身上还沾了泥土。她急得直跺脚:「爷,夏主子在东雀街被一伙儿歹人掳走了!」 世子爷的脸瞬间铁青:「你说什么!!」 「明日离锦州今早夏主子跟于夫人约了东市小聚,突然冲出来一伙儿歹人。」姜嬷嬷跟在世子爷身侧飞快地解释事情始末「马车被歹人抢了夏主子的人还在车上被一起带走了!」 「侍剑人呢?没跟着?」他不是告诫过出门一定要带护卫?夏晓那女人又拿他的话当耳旁风,「人追上去了没有?」 世子爷飞快地走过去抢过暗卫的马:「往什么方向走的!」 「北面!」姜嬷嬷跌跌撞撞的「于夫人回去叫人应该追过去了。」 「青三去府衙领人姜嬷嬷立即回去召集侍墨侍剑过来。」马缰一扯骏马扬蹄嘶鸣,世子爷的人与马飞快地消失在巷子尽头「要尽快!」 夏晓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群乌合之众给劫持了? 马车停在了一个林子里四周荒无人烟。 一共六个人都是壮年男子。 或蹲或站的脸没蒙身上穿着短打背脊佝偻。或痴肥或瘦成麻杆脚步虚浮一看就是混迹市井的二流子地痞。几人显然是没做过绑架这种事夏晓坐在马车里,几人连绑住她的意思都没有。 夏晓不信去逛个街,劫匪就刚好劫到她身上:「……谁派你们来的?」 「老实呆着!」 看她动了下,马车外的人立即紧张起来。 他们这么一紧张,夏晓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测,这群人就是当地的地痞流氓。 王大柱哥几个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跟仙女下凡似得。一个个搓着手站在马车外面,有点不敢碰夏晓的样子,「实话告诉你,只要你这娘们儿老老实实从了哥几个,老子保证留你一条命!」 夏晓心中一凛,劫色比劫财难办多了。 马车的帘子被扯掉了,几人是立在马车外面紧紧盯着夏晓看。 夏晓缩在软榻上,一双大眼儿警惕地看着车窗车门,生怕他们不留神就冲上来。 眼波转动间,不自觉光华流转。这天生的风情叫望而却步的几个地痞顿时露出了淫邪的目光。 赤裸的打量,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夏晓默默摸到怀里的匕首,心弦绷了起来:「谁指使你们来的?付了多少银两?只要你们放我走在,我回去后给你们两倍!」 她的声音清甜,在寂静无声的林子里响起撩人心扉。 几人又不自觉地靠近了马车,逼得夏晓浑身的弦都绷直了起来。她后背湿了一片,两只眼睛亮得像猎食的猫。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她最懂。 对面六个成年男子,她只会点三脚猫,硬拼是不明智的。 于是放软了声音:「几位好汉,小女子在此发誓。说了给你们的银两就一定会给,只要你们放了我,银两自会双手奉上。」 然而夏晓这话没人理会,反而眼睛更放肆地在她身上流连。 「利诱?」一个两撇小胡子的瘸腿一瘸一拐地过来,对她的说辞嗤之以鼻,「小娘皮这小嘴儿挺会说呀?」 「这是把我们当傻子了吧?」 回去还能要到银子?怕是要他们的命还差不多! 「哼!」小胡子打量着夏晓的穿着,冷哼道,「哥几个就是在这里弄死了你,你那车上的财物一样得给我们!」 第三十六章 说着,手猛地一扯车窗帘子,唰一下就拽下来。 夏晓吓得一悚,闭了嘴,连忙握紧了怀中的匕首。 一个脸上覆着大片红斑的瘦子脸出现在车窗里,他舔着起皮的嘴角,笑得眉毛鼻子都皱成了一团,十分猥琐:「哎哟大柱哥狗爷!今儿个咱兄弟是捡到大便宜了,这小娘们的脸蛋、身段,丽春院的花魁都比不了!」 他插了一句话,立即有人应声。 「可不是!」 五短身材的秃头踮着脚才将将巴上来,衣裳下摆顶出了一个包,「谁先来?大柱哥,是小弟先抓到的马车,要不先给小弟尝尝?」 小胡子见几人精虫上脑,气得跺脚:「一个个的蠢货!蠢材!见着女人走就不动道儿!」 可他的话没人听,盯着夏晓口水都流下来。 「去去去,你是大哥我是大哥?」 王大柱也顾不上听小胡子说话,眼巴巴看着下凡的仙女,只觉得能睡一晚要他命都行。 他一脚将秃子踹倒在地,赶苍蝇一样要把围在马车边上的人全都赶走,「都给我边儿去,这娘们我先尝尝!」 几人不服气,但挨了几拳都老实了。 夏晓被恶心的说不出话,但一个人比一群人要好对付,听罢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眼看着其他五个人退出了一丈之外,夏晓的眼睛幽光一闪。 「车上的财物自然是给你们的。」不死心,她盯着往车上爬的王大柱锲而不舍:「劫匪大哥,小女子家中上有老下有下,是决计不能丢了性命的。你不若说,你们要多少银两才放过我?」 「想要保住小命就好好服侍本大爷!」 王大柱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小娘皮怕死。嘿嘿一笑,龇出一口黄牙:「你服侍的本大爷高兴了,本大爷等银子到手了就放了你。」 「究竟是谁要小女子的命?」 夏晓一脸害怕的往车厢里缩,皱着脸像要哭的模样,「小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要害我啊……」 王大柱慢慢往马车里挪,裤子那一块都鼓出来了。 漆黑的手都要摸到夏晓的脸上:「你们富贵人家什么鸡鸣狗盗的事儿老子可答不上来,小娘子啊,你要是哭丑了,老子可下手不会轻了~」 感受到粗糙的手捏到脸上,夏晓更往软榻里头缩。 这眼红红的可怜模样,王大柱哪里还忍得住?嘿嘿笑着就扑了上来。 夏晓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一手抽出匕首刺进了他胸口。 王大柱双眼当即一凸,还没来得及叫唤,夏晓拔出匕首又立即割了他的气管。 鲜红的血猛地喷了她一脸的时候,夏晓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这时候特别冷静,好像灵魂与肉身分离,灵魂却飘出了肉体,冷静地看着下面的自己费力地将王大柱藏到了软榻下面。她甚至,猫到了马车边缘,等着下一个人上钩。 果然一会儿那小胡子觉得不对劲,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他瞪了一眼骂他急色鬼的红斑脸,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夏晓知道杀了一个就肯定藏不住,所以不等那瘸腿的爬上马车,她探出马车就朝这人的头刺了一刀。 小胡子刚发出一点声音,人就倒了下去。 这么一下子立即惊动了另外四个人,几人快步跑了过来。入眼就是夏晓杀神似得一头一脸血的模样,一时间骇得手脚都麻了。 夏晓的瞳孔缩了一下,趁几人发呆,冲最近的瘦子又刺了一刀。 瘦子捂着胸口狰狞地大叫,伤口泉眼一样地往外冒血:「都愣着做什么!这小娘皮就一个人,快弄死她啊!」 说罢,就跌到在地上。 被他这一喊,令剩下的三个人回神,立即向夏晓扑过来。 夏晓把住了车门,冒一个就刺一刀。 她动作快,位置又高,刺下去,血喷一脸,然后再刺,又是一身血。原本只为了自保才动手,到后面就忘了底下人毫无反手之力。就这样不停地刺,把马车下的三个壮年男人刺得满脸血…… 世子爷追过来的时候,夏晓手里的匕首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红殷殷的全是血。 他飞身过来迅速解决掉几人,转身却见夏晓拿着匕首飞身向他刺了过来。 「夏晓!」 世子爷迅速撤开,抬眸一看,夏晓灵动的大眼睛此时空洞洞一片。 她木木地盯着周斯年,机械地挥着匕首。世子爷眉头打了结,上去就打掉了匕首,然后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夏晓的裙子上大片的血迹,死洁癖的世子爷此时也没在意脏,只觉得心口之处透心凉。 坏事了,她吓坏了…… 「是我,晓儿,爷来了……」 他这话一出,夏晓的挣扎就停了。 周斯年懊恼的要命,素来沉稳的手有些抖。 他抱住夏晓,这一身血的模样,要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口。上下仔细检查后,老天保佑,人没伤着。 盯着怀里的人儿,了无生气,世子爷的心跳越来越慢。于是抱着人飞身上马,疯了似得往城中赶。 必须马上看大夫! 冲到了城内,顾不上城内不能驾马,骏马在街道上飞驰而过。到达别院更是没下马,直接从别院的大门冲了进去。 一路横冲直撞,直到正屋门口才停下。 「姜嬷嬷备水!马上备水!」 周斯年抱着夏晓大步流星地踏入屋内,急急地大声道,「侍剑,去请大夫来!」 夏晓如今满眼的红,满脑子都是血。 她之前杀过刺客,但那时候有周斯年在,为了保护他她并没觉得有多害怕。可像今日这般只有她一个人手上拿着武器,屠杀一般杀人,戳得血色脑浆四溅,夏晓从骨子里感受到了恐惧。 怎么办,她杀人了…… 世子爷看她连手脚冰凉,心里又怒又心疼,急得火气全冒上来。姜嬷嬷要碰夏晓,被他一巴掌打掉:「你莫管了,爷自会帮她收拾干净!要么去准备衣裳,要么去前头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姜嬷嬷自觉自己失职,主子爷怒了,她只能压下心急退出去。 水已经备好,世子爷紧紧抱着夏晓,轻声地问她:「爷帮你洗漱,你乖乖听话可好?」 夏晓没说话也没反应,脑子里重复她一匕首刺进小胡子脑子的画面,脑浆溅起扑在她脸上,比火星子还要烫人…… 世子爷只能抱起人,去了后室。 周斯年第一回 伺候别人洗漱笨手笨脚的折腾的夏晓头发都湿了一大半。 不过好赖是收拾干净了姜嬷嬷进来送干净的亵衣,世子爷眉头又皱了起来:「大夫呢?侍剑怎么还没请来?」 「侍剑侍墨还未回来,老奴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约摸一会儿就到。」她亲自跟着还出了事姜嬷嬷的心绪有些沉。主子好端端出去会客回来就这模样不过不论什么理由这都是她的过失。 定要叫那背后之人付出代价!姜嬷嬷恨恨地想。 世子爷这才想起他将人都派出去了冷着脸点了点头。 洗去了满脑门的血迹夏晓的精神好多了。方才满身的血腥味刺激得她都不能呼吸。夏晓下刀子的时候没犹豫回神后只想吐。 她从来没想过她下手会这么狠辣。 第三十七章 世子爷将人抱上床,侍剑侍墨等人才匆匆赶了回来。 几人检查了尸体,青一更是去府衙一趟调出了六个人的户籍。确定出了一个狗爷不是本地的其余都是宜城本地人。平日里游手好闲,尽干些偷鸡摸狗之事。至于为何劫持夏晓的车,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缘由。 夏晓这边不需要几个下属在世子爷冷脸摆手让几人立即去查! 与此同时,距离别院三条街的南巷一间两进小院子闭门塞户。吴玲玲将自己关在卧房坐在椅子上手脚软得站不起来。 她完了她真的完了…… 明明花钱请人去劫持宋英,谁知那几个蠢货没弄对人,劫持了京城贵人的如夫人。虽说吴玲玲也恨夏晓帮宋英害她,但她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动人家。现在好了,全城的官差都出动了,她完了…… 琢磨了半天,吴玲玲心想决不能坐以待毙,她得逃! 上次董文远被抓,她也是趁乱跑了,如今还是个逃犯身份。 现在逃犯身份加上冒犯贵人一罪,吴玲玲有预感,她这一条如花似玉的小命怕是要保不住了。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她冲到内室,将箱子里藏着的财物细软翻出来。趁着官差还没查到她头上,她要尽快逃走! 吴玲玲背着包裹,矮着身子巴在门口东张西望,然后迅速往后门跑去。 小院里静悄悄的,烧饭的婆子去采买了还未归,她松了口气。当初买这栋院子就为了躲避官府,地方偏僻,寻常也没什么人来。吴玲玲开了后门正打算走,就见一个黑色衣裳的冷面男子立在不远处。 「你是何人!」 没见过的生面孔,瞧着打扮也不像官差。吴玲玲的心口怦怦跳,抱紧了包袱色厉内荏地呵斥道:「怎地在我家院子后门站着?走开!」 侍墨冷冷盯着眼前这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女人,完全看不出她是那个买凶害人的幕后黑手。于家的那点官司他知道,这个女人为了那么些小事儿就能置人于死地,怪不得古人都说最毒妇人心。 眼看着吴玲玲一点点往后退,侍墨上前一个手刀,将人丢到了马上。 侍墨赶回去之前,大夫到了。 夏晓自从回来脸色就一直不好看,睡了没一会儿又开始呕吐。身上虽说没有伤,但世子爷实在怕她被吓出个好歹。 来人依旧是上回的老大夫,一进门就被姜嬷嬷推着往里去。 世子爷赶紧让位置,做派与上回夏晓是一模一样的。老大夫认得门,看到床上床下两人调了个个儿心里啧啧称奇。这小两口莫不是近来走背运?怎地一个才躺下好了没几日,另一个就又躺下了? 「大夫你快些!」 这时候还有时间打量,赶紧号脉啊!「我们主子怕是吓着了!」 转身将屋里窗子都打开,血腥气散了些。老大夫背着药箱走歧路晃晃悠悠的:「莫急莫急,老朽人来都来了,不急那一会儿。」 「可是身上有伤?」老大夫将药箱子搁到床头柜子上,打开掏出一瓶金疮药,「这么重的血腥味,止血了没有?」 「身上没伤。」世子爷冷肃道,「你先把脉吧。」 他说得理所当然,老大夫斜了他一眼,心想你是大夫我是大夫?把不把脉还用得着你教?放下了金疮药,他轻声哼了下:「年轻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世子爷指望着他看病,自是不跟他计较。 老大夫的年纪很大了,手抻出来枯瘦的像树枝。他摸着胡子,两根手指搭在夏晓的脉上,搭上就没说过话,耷拉着的老眼皮子抖了抖。 一旁的世子爷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看,颀长的身形投射出巨大的影子映在床上好大一团黑。 老大夫一直不说话,眉头还诧异一跳的模样,看着实在吓人。 世子爷被唬得心焦,嘴角就慢慢绷直了起来:「到底如何了?」 老大夫没理会他,又换了一只手,闭起了眼睛号脉。 世子爷心中如火烧,幽沉的眸子里冷冷地盯着老大夫,沉甸甸仿佛风雨欲来。要不是上回这老大夫救了他命,他真要怀疑这人医术不行故意在此装腔作势了! 「大夫,究竟内子身子出了何事?你可否说句话?」 老大夫脉也没号准,抬起头没好脸色:「不能安稳些?急急躁躁的!」 周斯年噎了噎,走到一边去看着。 须臾之后,老大夫松了手指,摇头:「好在发现的早……」 他顾不上说其他话,连忙去写了张药方递出来,「快去抓药,煎好了立即送过来。」 姜嬷嬷连忙上前接过药方正要去抓,世子爷嫌她速度慢耽搁,抬手一招,青三的身影立即出现在屋内:「去抓药,要快!」 「……孩子的月份太浅了,脉象不显。」 老大夫脸色十分严肃,扭过脸看着屋里的人责怪道,「你们家里伺候的都怎么照看人的?月事迟了就该小心些,这回受了大惊吓,孩子差点就没了!」 世子爷的心口当即一咯噔,眼眸黑得滴出水。 半天没说话,素来清淡的面孔杀意一闪,屋内的气温都低了几个度。 姜嬷嬷脸上煞白,跪在地上:「爷,回去后,老奴自行领罚。」 世子爷没说什么,老大夫嫌弃地蹙眉:「有这个功夫,你不若去熬些老鸡汤来!吵吵闹闹的,叫她怎么好好先睡上一会儿?」 姜嬷嬷意识到此举不合时宜,立即站起身:「大夫,要不要切些参片来……」 「别,本来就胎位不稳了,你莫要胡来!」 夏晓喝了药后,就睡了。 世子爷抚了抚她头发,半晌扭过脸来,森然一片。 他要看看,到底谁这么大胆子,敢动他的人! 别院的这番动静,自然瞒不了盯着这边的宜城官员们。别说于安宋英听说夏晓找回来早就过来等了,罗丕也立即领了夫人前来探望。没功夫招呼,姜嬷嬷将来探望的夫人官员们都拦在院外的偏厅里等。 侍墨将吴玲玲带回了别院动静不小,立即惊动了来客。 于安一见着人,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虽说他早前怒了吴玲玲骗他,但十多年的情分却不是作假的。董文远倒了,吴玲玲没在收押名单中,他私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现如今在名单外之人被抓回来,还这个时候被抓回来,怎么看都很不妙。 宋英看到吴玲玲,灵光一闪。 她脑子里飞快地将前后事儿窜成一起,顿时又惊又怒,盯着嘤嘤哭泣的吴玲玲恨不得吃了她!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宋英看了眼于安,有看看吴玲玲,只觉得从骨子里直冒凉气儿。今日本是她约了夏晓去得东市,日子她定的,地点也是她定下的。若真是吴玲玲从中做了什么,那一定是针对她,作不得旁想! 「你近日可曾见过她?」 她问得突兀,于安不明所以:「……什么?」 宋英的脸上有些青,指着吴玲玲质问于安:「老爷,妾身问你,你近日可曾见过她!」 这什么态度! 于安有些恼怒:「还在人家家中做客呢,你说话注意场合!」 宋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第三十八章 事实上,自从那日她将吴玲玲赶出去,府里吃里扒外的奴才都被她清了干净。如今她的行踪,没人敢往外露。只是除了几日前夜里她与于安叙话的时候,说了要请夏晓游玩。 「老爷!」 宋英气得浑身直抖,扯着于安袖子将人扯到一边,怒问他,「今日夏晓是应了妾身的请求去了东市,人才一到东市就出了事,现如今人家把吴玲玲抓回来,你还看不懂事儿吗!」 「我且问你,你跟她说了我邀客之事吗!」 于安先还觉得她发疯,等听完话,后背瞬间湿了个透。 「这……」 他嘴唇发白,「我……」 宋英胸口起伏巨大,怒不可竭:「你告诉她了?!」 于安说不出话,眼睛飞快地避了开。 该死!该死!! 宋英要气死了,转着圈儿地发泄:「要说晓儿跟吴玲玲有什么纠葛,那必然是没有的。」她飞快地说着,「吴玲玲恨我坏了她的长史夫人梦,此番曹家遭逢大变她狗急跳墙,所以这劫匪之事,定是冲着我来的……」 「……晓儿替我受过。」 于安默不作声,头都抬不起来:「……你不承认就好了。」 「不承认?不承认就能瞒得过?你当那长宁侯是吃素的?」 宋英冷笑,「于安,人家都跟了董文远了,正经抬进府去的妾,你就这么放不下非得私下往来?」 于安百口莫辩:「阿英,她是我表妹!董文远倒台了,她求到我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委实可怜!」他抓着宋英的手,「我作为她表哥,就是看在已逝的姑姑的面子上,怎么也得照看照看她……」 「那你继续照看吧!」 宋英不想再理他,手一甩:「我自去跟长宁侯说个明白!」 宋英敢说于安却不敢。 姓夏的那女人这次会出事全赖他于府出得纰漏事儿但铸错之事却不是于家人本意。上去承认是比被揪出来好,但于安十分犹豫他没那个勇气直面长宁侯的怒火。 宋英瞧他这副模样,只当他还想保住那个表妹,气都不想生了。直接甩开了于安的牵扯径自去院子那边看看。 护卫还在门口处拦着不让进将将老大夫出来她立即上前问里头出了何事。 老大夫看了眼宋英摆摆手别人家事他不方便说。 「大夫你直说便是。」宋英知道夏晓一身血被抱回来心想好不容易有个合脾气的伴儿,她是真的忧心「伤得可重?可有哪里不好?」她就怕夏晓伤了脸,夏晓不是正头夫人若伤了脸她可得内疚一辈子…… 「没,人没伤着。」 老大夫活得年岁长眼力也是有的见宋英是真心询问人家情况并非要攀扯的样子。想了想稍稍跟她说了句,「就是吓着了肚子月份浅差点没了……」 宋英的脸刷地就白了天,伤着孩子了! 「大夫,你看看她可需要些贵重药材?」 宋英自己流过产,心中最忌讳这个,急忙拉住老大夫的胳膊,说:「我家中正好有好些珍贵药材,你说说看,指不定我拿得出来!」 老大夫被她拉的一趔趄,连连摆手:「别别别,孩子还在,叫她好好静养着就是!好端端的没得乱吃药反伤着了,是药三分毒!」 孩子还在就好了! 「你也莫打听了。」老大夫说,「人在睡着,你进去也没用。」 说罢,背着要向晃悠着走了。 宋英知道夏晓人没事,很是松了口气。不过转瞬想伤到了子嗣,长宁侯怕是更不会善了了。不过这样也好,她倒要看看,于安还要怎么情深义重! 于安从宋英离开就坐立难安,这一看她回来就立即迎上去。 「可见到人了?」于安转寰过来,面上凝重的狠,「长宁侯什么情态?」 宋英瞥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于安心里着急,扯着宋英的袖子就把人往一旁拉,不悦道:「你莫要在这个时候置气!都这个份上了,还吃什么味儿?你就不忧心长宁侯因这事儿记恨了于家?」 早想到长宁侯会记恨于家,你又作甚把什么都告诉吴玲玲?! 宋英说不出话,只觉得于安怎地这么会强词夺理:「我吃味儿?于安,若不是晓儿替我受过,我一身血被带回来,你又当如何想?」她心寒的不得了,「是不是只要我人还活着,你就还想护着那毒妇?」 吴玲玲做出这事儿,于安也没想到。 毕竟这表妹是一块儿长大的,于安先前只当她是嫁人后日子过得太苦才一时糊涂。现如今才对她的心狠有了认知。他自不愿在宋英跟前承认是自己的错,冷着脸斥责宋英莫要因小失大。 「那你当如何?」宋英不与他分辨,只问他,「人都抓了带过来,长宁侯怕是什么都弄清楚了。你当如何?」 「去承认。」虽没有勇气,于安却并非不会权衡,「当众认了这是误会。」 世子爷冷着脸过来之时,于安首先从台阶上下去截住了人。 「侯爷,此事皆因于家之事所起。」于安还未开口,宋英先道,「您若是要怪罪,我于家定当承担。」 于安背后的冷汗又在冒,虽说觉得宋英这话说得太满,可这个时候也不能反驳,只能认下她出口的这话。 世子爷有些诧异,没成想这于家的宋氏还是个有担当的。内眷之事不便与众人纷说,偏厅那帮人还得打发回去:「先上去,此事稍后再说。」 世子爷的身影一出现在偏厅,人立即就围上来。 一个个都是口舌伶俐之辈,变着花样地表示关切之意。周斯年听得心烦,夏晓的事儿他最是不愿被人挂在嘴边说,态度十分冷淡。 侍剑适时上前表示了感谢,硬梆梆地直说今日不便会客。 此话一出,旁人也意识到急功近利令人反感了。 他们自是知道今日上门不妥,但锦州刺史之位可还没定下来,想着这位爷在圣上面前说话可是举足轻重的。加之都知晓长宁侯不日便要离开锦州,这不一听说有个事就赶紧来冒个头。 罗丕笑容讪讪的:「是我等打扰了,如夫人没事就好。」 这些人中他说话分量最重,他张口了立即有人接话:「是呢是呢,想来侯爷事务繁忙,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世子爷点了点头,瞥着侍剑:「侍剑,送客。」 周斯年态度摆得这样鲜明,再留下去,就要惹人家怒了。官员们夫人们心中窘然又尴尬,立即站起身一一上前道告辞。 人一走,侍墨将吴玲玲拎过来丢到地上。 吴玲玲眼睛都哭肿了,一见到于安,立即就要扑过来:「表哥!表哥你救救我!这人不明不白地就将我抓过来,你快救救我呀!」 于安被她突然喊话惊得一抖,仓促地瞄了眼上首周斯年,立即别过脸去不应声。 侍墨单膝跪下,嗓音天生有种冷兵器的锐利感:「主子,夏主子被人劫持就是这妇人指使,这些是证据,请主子过目。」 他话一出,吴玲玲急了:「你这奴才胡说八道!我何时指使人劫持你家主子?我与夏氏无冤无仇,作甚要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你莫要乱污蔑人。」说着,她转个方向跪倒世子爷跟前,「大人你千万别信他!」 第三十九章 还未听见上首之人说话,她跪坐在地上,抬起翦水眸摇摇欲坠的看向周斯年。 世子爷端坐在那儿,眸色漆黑,幽沉沉地盯着她。 她这一抬眸就惊了,耳郭脸颊迅速红透。 一旁的宋英看得分明,心中被她这做派恶心得不行,吴玲玲这女人真是贱人,生死攸关的时刻还要在男子面前造作一番。当即冷冷一笑,上前道:「你是没胆子动到贵人头上,那些人是你招来对付我的吧?」 宋英本身不是个好欺辱的性子,为了于安才忍了这些年,如今她不想忍了! 于安吓了一跳,赶忙看周斯年的脸色。世子爷的视线恰巧跟他对上,于安心里头一抖,也开口道:「玲玲,你真叫我失望!」 世子爷没说话,翻看着侍墨递上来的东西,周家的下人都有记录的习惯。 吴玲玲的手段在周斯年这里是不能看的,粗糙又经不起查证。 虽说此次之事不是针对夏晓,但他的女人是真正受了害的。世子爷冷冷地瞥了眼于安,锐利的目光直叫他无所适从:「于大人这般内闱不修,本侯实难再信任你的能力。今日这事,交由官府处理吧。」 此话一出,于安大惊,当即站出来:「侯爷!」 周斯年这话的未尽之意,于安自然听得明白。先前周斯年将宜城之事交由他暂管,他约摸也猜到了自己怕是得了青眼要上位。可今日,周斯年竟然说再难信他能力?这是要改了主意? 万万不可! 「侯爷,吴氏之事是下官失察。」于安盯着吴玲玲,眼神要射出利刃来,「下官此次定会严惩不贷,请侯爷息怒!」 世子爷的反应很冷淡,周身的冷凝气势是谁也能感受得到的。 吴玲玲大惊,她表哥这话什么意思?不救她反要置她于死地的意思?! 「表哥!!」 吴玲玲脸上的那点子薄红褪尽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于安,「就算找了劫匪的人是我,可他们抓错了人又不能怪到我头上!这件事都是宋英的错,若不是她,我怎么会弄错人!!」 于安怎么能不管她?她当逃犯他还偷偷给她置了院子,这才找几个人吓吓宋英就要她死?疯了吗! 于安看也不看她一眼,一眼不错地看着上首之人:「侯爷,下官于公务上的能力,下官自认尚足以值得称赞,内闱之事是下官照看不周,此次之后,下官定会……」 「那是你的事。」世子爷掀起眼帘道,森然的眸子黑漆漆一片,「侍墨,将这女子送官。侍剑,送客吧!」 于安被他这眼神看得心中一悚,张了张口,再说不出辩解的话。 他远远没想过,会因为对吴玲玲的一时心软,断送了自己的晋升之路。顿时心里凉得如揣了冰,嗖嗖地冒着冷气。 宋英看他面如土色,冷冷一笑:活该! 宜城典狱司不用侍墨特意打招呼,自觉地将吴玲玲安排进了重犯牢房。旁的事儿不用他交代,看守牢狱的狱卒们自己有眼色。 被断了青云路的于安悔不当初,还特意去狱中呵斥了吴玲玲。 他这态度一表明,本就‘照顾’吴玲玲的狱卒更是上了心。一夜下来,直叫吴玲玲受尽了人间苦楚。偏生她又贪生怕死不敢自尽,都哭不出眼泪来还巴巴地想活下去。 夏晓睡了一夜好多了,就是接连几日不说话。 世子爷心气儿不顺,对着日日上门的于安,多年的涵养都维持不住。于安这时候到显得十分执着硬气。不过因着他的做派,世子爷一行人滞留的这几日,他怒起来可将宜城的官员们吓唬得恨上了于安。 夏晓其实已经回神了,之前她几日的不适之感消退下去,渐渐也恢复了生气。老实说,她倒不是怕什么,毕竟见过。她只是吃惊于自己的狠辣,满手的血和脑浆,让她一时转寰不过来。 不过倒是宋英,做了件事轰动了整个宜城。 几日前,她向于安提出和离。 宋英决定和离于安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一时不能接受怒极拂袖而去。 宋英很有耐心,只要她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事,向来会办得很好。 于安想不通素来温顺恭良的宋英是怎么了他自认对宋英已然十分爱重。毕竟像他这样身份的,哪个身边不是娇妻美妾环绕?他的后院除了宋英就两个伺候的通房,她究竟有何不满? 可是他等了三天宋英就是去意已决。 「你到底在闹什么?」 于安心气儿不顺,宋英明明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如今他正为了晋升之事焦头烂额她作甚非得这个时候闹?!「若是为了表妹之事她不是已被关进了牢中?你到底还有何计较!」 宋英:「放心我离开除了嫁妆给了你于家的东西不会带走。」 于安羞臊的满面通红:「宋英!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我于家可是金贵人家会贪你那点子铜臭之物?」 金贵之家?呵!若非她的嫁妆支撑,这于家别早落魄到哪里去! 「没什么意思。」既然于安这么说,那她把那点子财物也一并带走好了「这么说你同意和离了?」 「休想!」 于安白净的面皮涨红:「你是我八抬大轿抬进府的正头夫人这八年你我二人相处虽称不上相濡以沫却也和睦安稳。即便你尚无子嗣我也并未有纳妾之意。突然说要和离你是发得什么疯?」 事实上宋英于经营一事上能力没得挑剔。 于安自己心中最清楚。若说吴玲玲是个爱娇喜哭诉的,那宋英便是理家主事的一把好手。自她进了府起,于府就再没捉襟见肘过。可以说,没有她的经营就没有今日于府的兴兴向荣。 「莫要胡言乱语地掰扯。」于安决不同意和离,不容置喙道,「我不会同意和离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然而宋英不会认他这话,次日便去请了于家族长来主持。 宋英为主母期间,没少照顾于家族人,因此口碑与人缘皆都不错。她此次去,自将自己入于家门的功与过分条列明,不拉不扯,只求放她归宋家。 于家族人不似于安清高,利之驱使下,满口答应。 于安不想和离,奈何这人最好颜面。 宋英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只抓人软肋。这般大刀阔斧一闹,于府这事儿顿时满城风雨。声势浩大之下,满宜城的人都看于家的热闹。 没几日,于安顶不住,签下了放妻书。 夏晓得知消息,宋英已经搬出了于府。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夏晓满心的佩服:「阿英真是女中豪杰,做事雷厉风行又直中要害,真亏了她是女儿身!」 若是搁现代,非得活出个霸道总裁人生! 且不说夏晓真一语中的了,宋英将来十年里还真靠着万贯家财,甚至靠借些她的势一举跃为皇商。此时,暂且不提。 姜嬷嬷也啧啧称奇:「这个年头,像于夫人这般烈性子的女子不多。」 第四十章 她私心里不是很赞同宋英的作法,手段太激进,刚过易折。诚如一般人一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熬一熬好日子就在后头。宋氏这般为了个不成气候的表妹就舍了正经官家夫人的位置,得不偿失。 「性子烈些也好。」 说起于家那为老爷,夏晓十分看不起,「于家那位老爷,离了阿英才晓得苦呢!」她可没忘,于家连修缮庭院都是宋家出得银两,「真以为天底下的女子都像阿英那样腰缠万贯?指不定将来遇上个吸血的!」 「于大人再如何,那也是一家之主。」 姜嬷嬷心想夏晓还是年岁太轻,意气重:「那于夫人相貌也不是个好看的,离了于大人,往后想再嫁到好人家怕是难了。」 这个时代女子再嫁不是避讳之事,只要正经清白,旁人虽会说道却不见怪。 夏晓蹙了眉头,心想和离了就非得再嫁?而且宋英的相貌不好看?英气又爽利,哪里不好看?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时代的审美,她也明白。这个时候讲究女子当柔顺似水,宋英失了女儿家的柔美,总归算不得入眼的。 「将来的事儿可说不准,人的际遇这事儿揣度不出来的。」夏晓摇摇头道。 「有功夫管人家的事儿。」世子爷正窗边伏案写奏章,要将两件案子的后续收尾发往京城。听她为了宋英之事跟姜嬷嬷辩嘴,心想总算恢复了生气。扭脸问了她:「……身子好了?」 夏晓扭过脸来,不确定道:「……应该差不多,没有想吐的感觉。」 「一会儿叫大夫来号个脉。」世子爷搁下笔走过来,姜嬷嬷适时行礼退下,「确定了身子无事,我们便启程回徽州。」 他坐到夏晓对面,修长的胳膊支在两人中间的桌案上,手虚虚握拳抵在下巴处。姿态矜持中又有些慵懒,怎么都好看。 人一走,世子爷的另一只手就搭到了夏晓的肚子上。 窗外的光映照着他的脸,他静静地垂着眸,浓密的眼睫晕下一团光影。手下的动作轻柔得像羽毛,素来冷淡的男人此时尤其温柔。 「……是个闺女就好了。」 已经有两个儿子的世子爷很知足,儿子不缺,他就想要个女儿。 夏晓肚子被他捂得热热的,应声:「哦。」 世子爷的手一顿,内屋里莫名静了一静。 「……爷说,爷想要个女儿。」 夏晓扭头看他,点了下:「嗯,我知道。」 世子爷收回了手,缓缓抬起眼帘,直勾勾地盯着夏晓瞧。 被周斯年莫名的眼神盯得毛毛的,夏晓撇了下嘴:「……你这样看我作甚?男孩女孩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努力些。」 「……」 夏晓无语凝噎地看了眼他,一个白眼就翻了出来。 世子爷看她那白眼翻到天上的模样,抵在下巴处的手突然捂住了眼睛,低低地笑了起来。清淡如水的男声冲击着耳鼓,莫名发麻。 夏晓耳有些热:「……你笑什么?」 世子爷头低着,摆摆手没说话。 须臾吸了一口气停住了笑,抬起脸来,嘴角还挂着未散的笑意。也没说什么,只突然倾身向前将夏晓环进了怀中。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他抚了抚夏晓的耳朵,说:「可算是又恢复了活泼……」 声音又低又淡,轻得像风。 夏晓却在那一刻,沉寂的心跳得像小鹿乱撞。 事实上,她也没料到才一个月就又怀孕了。 说起这个,夏晓心中说不出来的别扭。真不知该说是周斯年的身体太强壮,还是该说她的底子太好。夏晓总有一种自己什么都不会就光会生的错觉…… 不过听周斯年时不时念叨一句想要女儿,夏晓心里的别扭就稍稍少了些。 休整了一日,一行人启程回徽州。 一个多月,夏晓早就想念小博艺了。也不知这次回去,小博艺会不会忘了她。回程的路上,夏晓的心情舒畅又纠结,归心似箭。 马车世子爷早命人改过,便是路不平磕磕碰碰也伤不着人。姜嬷嬷不放心,担心路上太颠簸,又特意给夏晓爱坐的软榻上铺了垫子。 如今已是七月底,虽不是顶热的时候,却也算不得凉爽。 掐好这日热,垫子捂着,真是热得要命了。 夏晓才坐了一会儿汗流浃背,好在她肤色白,热气一蒸腾没红成煮虾子反倒人面桃花。 也不知心静自然凉还是怎么,世子爷却不同,炎炎夏日他到哪儿都是一副清爽的模样。一身白色狩衣,不骄不躁,更显得他不食人家烟火。 世子爷在看医书,手上翻得是一本妇科孤本。 双胞胎那会儿,他吩咐下人搜集了好些关于产妇的医书。这不路上没大夫跟着,他多看看以便有任何突发事儿可应急。 只是看着看着,眼睛就沾到了身边之人的身上。 偏这人还不知事,热的狠了就扯了衣领,漂亮的锁骨都露了出来。 默不吭声的世子爷,眼眸顿时深沉了起来。 喝了一盏凉茶,润了下没起作用,喉咙反而更干。 他幽幽地盯着夏晓,清淡的面孔上神情不变,气息却莫名妖娆了起来。不过看也没办法,如今孩子还太小,起码要等三个月坐胎坐稳后才能开禁。 还有两个多月,要命了! 世子爷突然后悔不迭,他为什么要女儿?! 马车的响动吱呀吱呀的,马车跑的飞快。 窗外的风景也早看过了,马车上除了周斯年没有旁人,夏晓眨巴着眼睛胡乱发呆。松开的领口一直松着,漂亮的耳坠影子映到脖子上,又将世子爷才压下去的火气勾了出来。 总是吃不饱的世子爷心中低低咒了声,心情暴躁。 夏晓盯着他身影发呆,见那看书看得好好儿的的世子爷突然放下书,拄了薄唇干咳了两下,然后,安静地闭上了眼。 本以为他是那里不舒服,立即挪过去:「……爷你怎么了?」 世子爷睁眼看了下又闭上了眼睛,惜字如金:「没事。」 夏晓见他只是眼睛累了要闭目养神,耸了耸肩又退了回去。 才一会儿,她又看见世子爷的嘴巴动了下,似乎在念什么。 夏晓一挑眉:「爷……在念什么?」 世子爷冷漠道:「佛经。」 夏晓:「……」 回程的路走了十多天侍剑不敢将马车赶快拖了几天。 到了庆阳府是傍晚,进了巷子,侍墨跟侍剑发生了点眉眼官司。最后侍剑直接将马车赶去了夏家门口。世子爷买的院子在斜对面,但如今跟夏主子都和好了,肯定不乐意自己一个人住。 果然下了马车世子爷脸上没有半点不适之色,很自然就扶着夏晓下来。 侍墨奇了:……这厮铁定是装傻的! 夏老汉正抱着他胖金外孙在外放风小糯米团子长得快一个月变一个样。现在更是漂亮得像个小仙童邻里乡亲门有时候碰巧见着稀罕得不得了。 远远看见了有马车在门口夏老汉眯着眼连忙回来:「这是谁来了?」 「是我爹。」夏晓从马车后面冒头。 夏老汉一看幺女回来,惊喜不已。 立即冲院子里喊话:「老婆子晓儿回来了!快叫孙婆子做饭!」喊完话转头问夏晓,「没吃呢吧?先进屋歇歇一会儿就好。」 夏晓将近两个月没见着儿子了有点担心他认不得她。 围在夏老汉身边转没想到博艺自己先伸了胖胳膊要抱抱。夏晓先是一惊心口的一股暖流涌了上来。为人母的感情很难理解但夏晓这一刻十分感动抱起小博艺就猛地亲了他一口。 第四十一章 世子爷跟夏老汉打招呼不是正经岳父,但这次他却行了晚辈礼。 夏老汉心里一惊,有点不知所措。往旁边瞥了眼自家闺女,没想明白出去了一趟这周世子怎么谦逊了起来? 小博艺还认得他娘亲,被夏晓亲了几下就咯咯地笑起来。他年纪小,一笑手脚喜欢乱动,才动了两下,世子爷脸就变了。 几步走过去,将大儿子抱走。 周斯年走之前日日来抱儿子,父子俩亲近过,小博艺觉得他熟悉。小鼻子嗅了两下就在他怀里安稳了。 夏晓看他草木皆兵的,有些好笑又有些暖。 周斯年这个人真的很别扭啊! 用了晚膳已经夜里,周斯年施施然漱口,没有要走的意思。 夏老汉的心气儿有些不顺,他还记恨着先前的事儿,总觉得不能这么便宜就放过了。夏老太却不管,对世子爷是满心欢迎的。 夏老汉还要说话,被小老太太一个掐给掐没了。 夏老太只觉得老头子是人越老越糊涂了,就这事儿还有什么可计较的?人这一辈子不就活那么长日头?吃得苦吃了,受的罪业已受了,非较真儿不放,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且她就觉得,这周世子对她幺女不只那点子情分! 有了夏老太坚持,于是,世子爷就这么在夏家住下了。 次日一早,夏家两老听说了夏晓又怀上之事,又惊又喜。 夏老汉这回再没反对了,既然两人又有了孩子,他再从中作梗就真是老糊涂了。夏老太喜得面色发红,连连念叨阿弥托福,佛祖保佑。还是她家晓儿有福气! 老一辈人看来,多子多孙就是福气。 夏老太私心里觉得孩子就是女人立足的根本,一个姓氏传承的担当。她家晓儿带肚子就三个了,因此对着周斯年底气又硬了许多。就是将来再有个什么,周家也不能轻看了她的幺女。三个漂亮的孩子,不论在谁家都是大功一件! 这般情况下,夏家两老是认下周斯年这个人了。 夏家的客房其实不少,世子爷没去,就住夏晓的屋子。 不过夏家的屋舍与周家是不能比的,没有雕栏画栋,夜里灯火也不太明亮。夏晓的屋子虽干净,一数用具也不破旧,但在姜嬷嬷看来却还是简陋了些。不过世子爷没说话,她不会自作主张。 不过他没有说什么,不代表他不会做什么。 世子爷的洁癖,是无处不在的。 从他住进来不到两天,屋里的洗漱用具换成了他常用的。衣柜里本来就只有夏晓跟博艺的衣裳,现如今一大半是他的。窗边夏晓常发呆的软榻,也被换成了可看书习字的书桌。屋子里甚至熏起了他喜欢的香…… 夏晓才发现,默不吭声地就被他侵占了大部分空间。 谦谦公子的周斯年骨子里一直有种悄无声息的霸道,对上夏晓,他毫不掩饰。 夏晓:……可要点脸吧。 正在作画的世子爷抬眸,冷眼看她挑了眉,有何不对? 然后当日下午,十分理直气壮地在夏晓的屋里按了个书架。并将自己此行所带的书籍摆了进去,毫不心虚的理直气壮。 夏晓:「……」 案子结案了,世子爷在庆阳府的日子便清闲了起来。 旁人不晓得他身份,上门邀请做客的没有,世子爷日日过得很宁静。他这人性子也喜静,很享受这种无需算计的日子,惬意无比。 这一晃儿,就过了五天。 再过两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安静的庆阳府起了喧嚣。 大康这节日各地有些不同,在徽州这地儿,反倒有些像七夕。 庆阳府的房子更不同,还掺合了花灯节的节目,这日就是闺阁中的少女们也可以自由上街游玩。城内在这天没有宵禁,彻夜聚市。官府会挂出满街道的红灯笼,红彤彤的,热闹非凡。 夏晓来古代这几年,日子太平淡,如今对节庆日的盼望度是越来越高。 这日入夜,夏家一家子都要上街。 太久没好好陪陪博艺,夏晓琢磨着跟她儿子穿了特意叫绣娘做的母子装。世子爷在一旁冷眼看着,默默气了。 都备了这么多,作甚不备着他的?! 然而他沉默了半天没说一句话,夏晓却没事人一样根本没发现他生气了。世子爷一气未平一气又起,心里暗骂夏晓是个榆木脑袋! 夏晓不知道,就是知道了怕也没话说。毕竟是他自己从来都寡言少语的,没人发现怪得了谁? 临出门前,世子爷看了眼月牙白的狩衣,默默换了个跟两人颜色相近的常服。 才将将用罢饭,外面街市就开始了。 锣鼓喧天,吟唱送晚,外面灯笼一起顿时亮如白昼。小博艺不喜生人的习性跟他爹一个样儿,除了夏家人,连姜嬷嬷都没办法抱他。夏晓想自己抱着,但世子爷不许她抱,单手夹在了自己臂弯。 不得不说,这一家子相貌太显眼。 夏晓还好些,她身材娇小,走在路上被挡着看不分明。世子爷身高腿长,高出了众人一截,鹤立鸡群地立在人群中,出尘的气质委实引人瞩目。 庆阳府这日,少男少女若是看上心仪之人,是可以大胆表明心迹的。 没一会儿,姜嬷嬷就发现,男主子跟女主子的手上被塞了一堆的花。可怜她们家小主子那么漂亮一张小脸蛋,跟没人看见似得。 夏晓看着菊花有点哭笑不得,即便过了这几年,她对菊花的感官还是怪怪的。 庆阳府的西南边有个月亮湖,节庆日热闹总聚在那一处。而这日的夜市就设在那处的湖边,几人穿过街区往那边去,黑压压的一片人,人头攒动。 侍剑侍墨两边护着,生怕有人不长眼撞了夏晓。 世子爷也很警戒,半张着臂膀将夏晓隔离人群。但他吸引烂桃花的体质很惊人,总有欲语还羞的姑娘家路过他,不是丢了帕子就是崴脚,花样都没个新样的。投来的含情脉脉目光,看着也很让人上火就是了。 周斯年烦不胜烦,恰好两人站的位置在墙角,灯火只照亮了一半。他与夏晓换了个方向,将自己隐在了阴影里。 不可否认,夏晓就是喜欢他这一点。 看了一会儿热闹,小博艺看到摊子上摆着的小零嘴,啊啊地要。世子爷疼儿子,叫侍剑去买,一行人就站在墙角等。 然而,夏晓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熟面孔。 就那个在幽州非要赠她花灯的公子哥儿,叫什么她忘了,就是做派记忆犹新。此时他一身文雅打扮,正摇着折扇四处搭讪。 搭着搭着,莫名其妙地又到了夏晓身边。 「姑娘如此面善,小生莫不是见过?」齐佐拱了拱手,斯文又郑重道,「哦,小生想起了,你我曾在梦中相见……」 夏晓:「……」 世子爷一声冷哼,隐在阴影里的身躯走了出来。 齐佐一看周斯年,温文尔雅的笑容直接裂掉。世子爷耳力深厚,听到他低低地咒了一句,说隔两年才好难得又遇上个绝色的,他娘的又嫁人了! 然后,悻悻地转头走了。 周斯年盯着他的背影,眼眸眯了起来:喀什王的七儿子,为何又出现在大康? 第四十二章 案子了解,没住几日,京城的来信就送至了周斯年手中。 萧衍招他回去。 世子爷瞥了眼床上睡着的一大一小,将信件又塞回了信封。他才想起来,这些日子的融洽他都忘了,夏晓这边还没有明确同意随他回京,至今都没有! 想到此,世子爷的心口又不顺了。 回京之事已经提上日程夏晓不愿回去成了最大的难题。 周斯年决不会放她在徽州,人都找到不带走像话吗?儿子要带走儿子娘更要带走。夏老太的态度从头到尾都明朗她站在世子爷这边。夏老汉全凭夏晓心意,他闺女不是个不懂事的人定有自己的道理。 世子爷头疼,肚子都揣上了还这么犟,到底谁说她好养活? 「莫要任性。」搁下笔,他捏了捏眉心,「爷走了,你在这里住着像什么话!」 庆阳府这地方虽说宁静祥和,但到底小地方。大夫、稳婆、厨娘的手艺都令人忧心,夏晓的身子上次受惊差点伤了,世子爷一直觉得有隐忧在,「收拾回京,爷请御医给你把把脉。」 夏晓一愣,没想到他还记挂着这事儿。 「我身子好了,不必看御医。」 她也不是不识好歹,周斯年对她怎么样她心里清楚,「不是不能跟你回京,永宴还在周家呢我心里总是挂念他的。但要回去该打算的就得打算。」 她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爷,你知道我说得什么意思。」 周斯年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也明镜似得。 但这件事难啊,自古妾扶正在世家大族里都算得极大的荒唐和丑闻。他倒是不介意背后指谪,可周家其他人就未必了。先不提其他,就说届时闹起来,受罪的只会是底子薄的夏家。 世家大族行事自来如此,周家也不能免俗。 「你先跟爷回去,其他事我们回京后再议。」 「周斯年,在你们周家眼里,到底什么出身的女子才配得上你高贵的世子爷身份?」回京再议?那她僵持到现在是在闹着玩?夏晓问他,「非得皇家公主?一等公爵之家的贵女?」 「胡说八道!」 「我周家不是那等势利之家。」周斯年皱起眉,知道她心中害怕,软了口气,「你不必忧心这些事儿,爷自有主张,定会护着你。」 周斯年这人怎么这么讨厌!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一句‘自有主张,定会护着你’就想打发她?夏晓都懒得跟他辩解。 「你说,此次政变成事从龙之功的世子爷你,为了周家挣了个一门双爵位。」夏晓歪在软榻上,眯着眼看沐浴在阳光下的清隽男人,「你再联姻一个家底深厚的贵女,陛下会不会有其他想法?」 世子爷眸色一变,闪过一瞬间犀利之色。 「哦?」他本只当夏晓在纠缠些小女人家的事儿,她这话一出,就正色了起来,「这些话谁跟你说的?」 「什么谁跟我说的?」 夏晓歪着头,猫儿似得眼睛亮得像星辰,「曾有圣人言,‘屁股决定脑子’,我觉得说得太对了。不管昔日何种情谊,人心易变是常理。登顶万人之上后,心难道永远不会随龙椅而变吗?」 「慎言!」 狭长的眸子慢慢眯起来,世子爷教训她:「还有,不准口吐粗俗之语!」 夏晓耸耸肩:「你难道没考虑过?」 他当然考虑过,若不然也不会慢慢疏离京城的权势中心。世子爷的心跳得非常快,他盯着缩在榻上像只狡猾的狐狸一样的女人,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喜:「说了这么多,不过是不想爷娶妻罢了……」 夏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会抓重点! 「你不觉得,我的身份最合适吗?」 夏晓指了指自己鼻子,半点不掩饰地说,「一个靠荫蔽起家根基浅薄的二等郡公之女,以色侍人的迷惑男子的狐媚子。」 话一落地,世子爷的眼里顿时染了笑意。 有这么说自己的吗! 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夏晓,不过世子爷还真认真思索了起来。 早在锦州之时,姜嬷嬷便提过夏晓之事。世子爷彼时已经琢磨着以意外身死为名,除了夏晓的妾身份,届时再下聘重娶。不过夏晓的话让周斯年心中有了思量,或许周家闹些个笑话出来,会更稳妥些。 百年周家的根系太深名声太好,即便如今萧衍不介意,不保证将来不会。 不过这事儿还真不好跟夏晓说明白,世子爷沉吟道:「你且先跟爷回京,不会送你进国公府,你先去西府住着。」 这话什么意思?是说通了吗? 夏晓死死盯着周斯年的脸看,看不出到底说通了他没有。 萧衍还未做出不信任之举,但为人臣子的从来都伴君如伴虎,未雨绸缪总是要做得到位。世子爷琢磨了夏晓的话,有几分道理。 确实,周家的份量以及在漠北的势力,废帝恨不得拔出,萧衍就未必不在意。 看了眼手边的信件,手指点了点,世子爷又写了一份信飞回京城。 萧衍收到信时,歪在扶手上哈哈大笑。 周斯年啊周斯年,枉你心黑手毒,怎么就这么栽死在女人手上?前一个萧媛折腾十几年,后一个夏晓,京城都懒得回。 笑半天,他还笑不够,又特意去钟粹宫去寻了夏花,把这件事当笑话说给她听。夏花一听夏晓又怀孕了,喜得又要流眼泪。 萧衍心一抽,黑脸唬她:「不准哭!还怀着孩子呢,哭什么哭!」 夏花半个月前被个不知事的秀女顶撞,气得昏倒。当场叫了太医过来,一摸脉两个月身孕。这是实际意义上,迄今为止他的头一个孩子。喜得萧衍这连月来,上朝都没怎么发过怒。 然后就落了这么个毛病,见不得夏花流眼泪。 夏花拭了拭眼角,轻声细语:「妾也是太高兴,妹妹那傻丫头过得苦,多子多福多亏了老天爷保佑。」 萧衍心想,苦什么啊,周斯年把你那妹妹当眼珠子护着呢! 别人不知道,他是最清楚不过了。当初发动政变之前,周斯年暗中给那妾什么保命的路都安排妥当了。就这还苦呢? 「你莫要操心别人。」萧衍记得御医嘱咐了她身子弱,「先把自己顾好了!」 「那长宁侯一行什么时候回京?」夏花怀了孕就更想念家人,「若是能与晓儿见上一面,妾心里也欢喜。」 「这怕是要等得久了。」萧衍皱起了眉头,「听周斯年的意思,他们怕是要滞留几个月才回。」凝目想了想,「若是相见娘家人,叫钟卿家娘子进宫来陪陪你。」 京城肃清之后,萧衍便力排众议直将钟敏学提升为大理寺少卿。 一个为官不过一年的寒门子弟,一跃成为有实权的正四品。 此举一出,自然是有太多人不服。不过萧衍跟萧战不同,他决定的事儿,就是三朝元老以死直谏都逼不回他收回成命。结果钟敏学上任只后,只用了三个月,就叫暗中叫嚷之人闭嘴了。 能力卓绝,手段老辣,完全不比混迹官场十多年的官油子差。 「就这么定了,叫钟卿家娘子进宫陪你几日。」萧衍拍了拍夏花的肩,说道。 之后,陪着她用了午膳才走。 第四十三章 次日下午,夏晓又怀上了的消息不胫而走。 定国公府抱着永宴的闵氏又怒又喜,恨不得周斯年就站在她跟前,叫他爹好好抽一顿板子解气。 这叫个什么事儿?人找到了作甚不递个消息回府? 闵氏这时也顾不上想,为何夏晓会在千里之外。揣着手就在院子里团团转,指使下人们赶紧从库里搬好东西。她张罗着送些物品过去,省得回京路上太苦,苦着肚子里她未出世的孙女! 不得不说是母子,闵氏也想要漂亮小孙女。 国公下朝刚踏进院子就看见闵氏破天荒没抱着永宴,在热火朝天地说着什么,好奇地问了一句。 等问明白什么事儿,他眉头就皱起来。 「怎地那夏氏在徽州?怀了几个月?」就算那日太乱走丢了,也不至于丢这么远吧?「现如今是真跟在周斯年那小子身边?」 他这么一说,闵氏发热的脑子静下来。 「孩子是我们周家的,宫里递来的话。」闵氏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隔这么远,真真假假还真说不清楚……」 正当这时候,得了消息的陈氏拄着手杖过来。 「我看那夏氏就不是个安分的,狐媚的很。」她一边走一边哼道,「离了府中几个月,人还没看到就又怀上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闵氏素来爱屋及乌,为着两个金孙开口便辩驳了一句:「母亲这是说得哪里话?那夏氏的相貌是天生父母养得,您莫要这么说。」 「你是心善,看谁都是个好的!」 陈氏被媳妇顶撞了有些不高兴,咕哝道:「我这一辈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哪里有我会看人?」 老太太这么说,闵氏自然不好接茬。 想了想,她道:「若是不放心……这样吧,媳妇也很久没出过京城了,这就去徽州走一趟。」 所以当闵氏的人出现在夏家,夏晓傻眼了。 闵氏的到来打了夏晓一个措手不及。 老实说,她可以跟周斯年不客气对闵氏却不行。快步走上前跟她见礼,闵氏的眼睛首先就睇到夏晓的肚子上。 才两个月,平坦如常。 闵氏眯了眯眼,拍了拍夏晓搀着她的胳膊:「身子可好?吃得可好?」 看神态应当是知道了她怀孕之事。 夏晓心里怦怦跳,回话道:「身边有人伺候,一切都好。」 闵氏点了点头,浩浩汤汤地进了夏家的院子。 没有苛责没有愤怒。 夏晓猜测闵氏能这么客气,应当是不知道博艺在夏家。 若不然按照她疼两孩子的疼法知晓博艺被她带出来绝不会轻易饶了她。她若真发起怒,与周斯年可有着本质不同。 于闵氏来说印象再好,那也逃不过一个妾字夏晓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闵氏会来,真的措手不及。 世子爷也正在院子里煮茶傍晚的幽静让人惬意住在夏家的这些日子他时常会在此时煮茶。 抬眸间看见自家母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半点讶异之色都没有。抬脚走过来行礼:「母亲。」 闵氏知道他在查锦州的案子,只当他在锦州。冷不丁见到他眼里讶异一闪。 再看夏晓之时,笑容明显真心了很多。 若是两人住一起的话,那这孩子是周家的子嗣准没错。 她隐晦地略歉意瞥了眼夏晓,见她神色坦然明朗,心里满意地点点头。是这个实诚的好姑娘,眼睛最能看得出一个人的品性,干干净净清清朗朗。老太太人老了难免固执,这丫头也是没运气,就是没能得她青眼。 「我此次出门,是来听说夏晓丫头又怀上了特意过来看看。」闵氏对周斯年说,「顺便带些吃的用的过来。」 说着,拍着夏晓的手,「你这丫头当真好福气!」 进府两年,这都第三个了,闵氏对夏晓满意得不行:「好好的保养身子,胎位坐稳了再回京。」 夏晓含羞地笑了笑,连说好。 周斯年看了眼她的做派,饶有兴味。平日甚少看到夏晓在外人跟前什么样,没成想,夏晓对他和对外人的态度竟天差地别。看这对他母亲,举手投足规矩的很,哪有在他跟前散漫的做派? 夏晓察觉他的视线瞥过去,有点疑惑。 世子爷勾了勾唇角,神色有些似笑非笑。 闵氏眼角余光注意着两人的动作,面上笑意更深。夏晓是个好的,她就乐意看周斯年身边日子过得融洽,没了萧媛那搅家精在,她儿子就该顺顺当当的。 于是,对这肚子就更笃定了。 「母亲来,要待多少时日?」周斯年收回目光,看向闵氏,「府中庶务繁重,能离得了您?」 「我最多五日便回。」 诚如周斯年说的,国公府家大业大,庶务还真离不得她,「你这话是何意?」这是不欢迎她,盼着她快走的意思? 「您走了,只能叫老太太理事。」周斯年笑笑,「她年纪大,怕忙不过来!」 「臭小子!」 闵氏没好气白他一眼,不太高兴。知道心疼老太太就不知道心疼自个儿母亲,「去把外面的东西弄进来,我带了好些给夏晓补身子的,你且叫下人们都搬进她房里。」 「太感谢夫人厚爱,我这里一切都好。」 世子爷看了眼突然知礼起来的夏晓,眼角挑了起来。就见她一副娴静恭顺的模样,勾了唇意味不明哼笑了下,转身去安排。 夏晓:「……」 一行人才到堂屋门口,听闻了闵氏来了的夏老太夏老汉适时出来迎。 夏家人之前与闵氏见过,此次再见,夏老汉的身份从庄稼汉一跃成二等郡公。 闵氏心中暗叹时运难测,面上却上去见礼。 她虽说有诰命在身,却还是不好受夏老汉的礼,侧过身避开。 夏晓在一旁看着双方见礼,心里慢慢绷得更紧了。 在古代,妾私自带走夫家子嗣,罪责绝对不会轻的。 就怕两老不知利害关系,把她私自带走博艺之事捅到闵氏跟前。于是连忙给夏家两老使眼色,指望他们能意会。 可两老全神都在闵氏身上,都没注意到夏晓的动作。闵氏举手投足的优雅大方,气势强盛的叫一辈子小地方打转的两人局促不已。 夏老汉还好些,不太习惯,却也尽量端正了态度与她寒暄。一旁的夏老太,是连话都很少说。 夏晓看她们说来说去,只在说些问候的话,稍稍放了些心。 博艺还在屋子里睡着,夏晓看了眼没人注意她,干脆退了出去。 夏晓心里也清楚,这件事怎么想都是瞒不过的。这周边的邻里好些都见过小博艺,她就是谎话编的天花乱坠也都逃不过博艺在徽州夏家这个事实,夏晓琢磨着,要怎么才能将博艺在夏家这件事合理化。 琢磨来琢磨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推给周斯年。 世子爷刚回来就看见夏晓立在门口,好似在想些什么,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不用多思多想,他眼睛一转就知晓她在想什么。 现在才晓得慌,早干什么去了! 周斯年暗暗冷哼,长腿迈开,款款踏上台阶:「在这站着作甚?不进去?」 夏晓抬起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心里好笑,世子爷好整以暇地任由她盯着看,不发一语。他倒是要看看,能从她说出什么话来。 第四十四章 夏晓扯了他的衣袖,将人拉到一边博艺睡着的那屋里。 指着他儿子问世子爷:「爷,看到床上那一小肉团,你有什么想法?」 周斯年对她的称呼表示不满,然后施施然走到一边软榻坐下:「什么想法?」 「我觉得如果被发现,我可能会倒大霉。」夏晓很坦白,反正她在周斯年面前也没什么好形象,「比如重打多少大板?或者一封放妾书?」 「……你想得到美!」 这个时候还不忘挤兑人,胆子很肥呢!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翻旧账:「这个时候晓得要倒霉,跑得时候怎么不三思?」 「那时候我命都保不住了,哪还管那么多!」 夏晓耷拉着眼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长公主殿下要我命,要两孩子的命,我又不傻为什么不逃?身为一个母亲,我又凭什么不救自己孩子?」 世子爷闭了嘴,话里夹刀夹剑的,扎得人心疼。 「你要怎样?」 「你觉得你来抗怎么样?」 世子爷:「……」 一时间竟然被噎住了? 他来抗?这话也说得出口?世子爷回想着闵氏可以因着他找不到博艺好几个月不准他踏入双禧院,更是不给他见永宴的机会,只觉得这辈子还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偏还理直气壮之人?! 「你觉得怎么样?」夏晓盯着他,眼睛闪着光。 世子爷不想跟她说话,捏了捏眉心,转身出去了。 「爷自有安排。」 夏晓眨了眨眼睛,走到床边坐下。 小博艺醒了,睁着大眼睛咕噜噜地转,不哭不闹特别乖。才睡醒的小脸蛋像粉团儿一样,看得夏晓心都化了。 就是不为了躲一顿罚,夏晓也不愿闵氏发现博艺,否则定会被带走。她自己的儿子养得好好的,非得给抱给奶奶,她就是不乐意。 闵氏将物品送进来夏家便走了,世子爷将闵氏安置在他置办的那栋院子里。 夏家两老均松了一口气,走了更好。要是跟这么个贵夫人日日相对,旁的不说,浑身不舒坦是肯定的。 人一走,夏晓就跑去了夏家两老屋里。 她千叮伶万嘱咐,叫两人千万别让闵氏知晓了博艺在夏家之事。 「这大家贵族,妾室偷走夫家子嗣是要乱棍打死的。」夏晓往严重了说,「不论什么理由,这要是被夫人知晓了……」 夏老太唬的不轻,她不明白大家贵族这是个什么规矩,立即保证了不说:「老头子,咱要不要给邻里乡亲们打招呼?这可是关系到咱晓儿命的事儿!」 「要的,要的!」夏老汉隐约知晓贵族妾不能私盗子嗣,「我这就去。」 不过去夏老汉跑了一趟回来,面色古怪。 然后拍了拍夏晓胳膊,语重心长:「晓儿啊,往后跟世子爷好好过日子吧!」 夏晓:……周斯年做了什么? 过后几日,夏晓才晓得周斯年做了什么。 早在闵氏来徽州之前,他就安排好了。邻里乡亲早都被打过招呼,夏老汉巴巴跑一趟,才晓得周斯年背后早有安排。 夏晓的心情复杂,不懂邀功的人闷声做再多也没用,周斯年被骂都是活该的! 闵氏先是休息了一日,后几日时常来看看夏晓,关心她身子如何。夏晓默默数着她离开,终于有惊无险地叫她给瞒过去。 这般等闵氏的马车离去了三里地外,夏晓才敢抱博艺出来。 只是没成想,某日夏晓抱着博艺在门口嬉笑,走了十几日的闵氏突然又赶回来。 她的落了件重要的物件儿,亲自回来取。 这一到门口,就看到她心心念念的大胖孙子! 起先还当自己眼花可等定睛一看,确实是博艺。夏晓怀里抱着的漂亮娃娃真真确确地就是她的宝贝金孙。 五官长开了许多,眼睛鼻子神态更像周斯年了。 此刻这一幕,闵氏脑子里立即冒出一个疑问,博艺为何在这里?也是此刻她才意识到周伯庸那是为何那般问。夏晓又为何会在庆阳府夏家? 下人搀着闵氏的胳膊扶她下马车,她眼睛一直盯着夏家门口的母子。 现如今的解释不外乎两种:一则周斯年办公途中寻回了博艺,公务在身便带在身边。这般又恰巧寻到了夏晓,如此结案后顺道拐来徽州。二则博艺本就是夏晓带走的,周斯年碰巧在锦州查案得知行踪。 可这孩子都找着了为何不给家里传消息?瞧这母子亲近的模样找到孩子不是一天两天周斯年作甚要瞒着周家人这事儿? 许多巧合挤在一起只做一个解释,周斯年那小子怕是要护着夏氏吧? 于是闵氏出离地愤怒了。 周家上下大费周章地遍寻未果的孙子,她为此不知流了多少泪结果却非常有可能是被他生母偷走的?闵氏气得脸都红了。啪地打掉下人的手,她怒气冲冲走向夏晓劈手就要抱小博艺。 夏晓下意识飞快退后避了开闵氏的手。 而后回神也意识到此举不妥。不过这都是什么事儿嘛!明明都瞒过去了怎么还杀个回马枪? 仓促地抬眸再看闵氏的脸已然沉得滴水。 不得不说,许是离京久了心养变了。见闵氏不高兴她心中一凛的同时,也莫名冒起了火气。夏晓骨子里就不是个恭顺的人,她自己的孩子带走怎么就错了?凭什么非得看人脸色? 「夏氏!」 夏晓敏锐察觉闵氏对她称呼的变化,知道闵氏这是怒了。不过本能地一手护着博艺的耳朵,怕闵氏大声吓到孩子。 顿了顿,她才低头说:「夫人您可否轻些?博艺有些怕。」 小博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憋着小嘴儿,确实像被吓着的模样。闵氏立即就压低了嗓音,低声去安抚小孩儿。可小孩儿离了闵氏身边一年了,早对她陌生。扭着小脖子就把头埋进夏晓怀中,不让碰。 小家伙天性认生,拒绝的态度很明显。 闵氏伤怀,孩子跟她不亲了。 眼神刀锋一般戳向了夏晓,她素来对对人亲切,此时却隐忍着怒气的模样,「我刚还在看呢,没想到真是我们博艺。夏氏你可能说一说,我们博艺为何在这儿?可说得出个五六来?」 夏晓心里乱着呢,怕什么来什么! 被人抓了个正着,她辩解都不好辩解。 闵氏不怒则已,一怒吓人。 当着博艺的面儿她摆不出怒脸,当下直接命人将孩子带下去。不过博艺不喜陌生人触碰,小脸一皱,闵氏就心疼。最后闵氏只能按捺下脸色,叫夏晓抱着博艺跟她去院子里,她有话要问。 夏晓拒绝不了,瞥了眼夏家门内站着的紫衣,抱着博艺转身跟上。 紫衣不作他想,立即去寻周斯年。 不巧,周斯年这时候不知去了何处,人不在屋子里。紫衣将夏家的院子找遍了,连侍剑侍墨两人的身影也没看见。于是又赶紧去了夏家两老的屋子。夏老汉一惊,连忙携着夏老太过去看看。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妾福孕多 卷一》作者:斯年 02、《娇妾福孕多 卷二》作者:斯年 03、《娇妾福孕多 卷三》作者:斯年 04、《娇妾福孕多 卷四》作者:斯年 【卷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