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妾福孕多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次月十五, 夏晓一早去了破庙等。 直至巳时,夏花才姗姗来迟,身边由一个丫头看着变成三个看着。人还未走近呢, 夏花便远远地给夏晓使眼色,叫她一会儿别咋咋呼呼乱说话。 夏晓的眸色闪了闪, 嘴角抿了起来。 上次那一个丫鬟就花了她十两, 这下来了三个人, 夏晓摸了摸怀里的银子,有些烦躁。三个的话, 可就不太好贿赂了。 阿大阿二跟着夏晓出了西府,总算明白自个儿好心办错事。自那日姜嬷嬷将她两的身契交给夏晓之日起, 她们便决心将衷心从定国公府转给夏晓。如今不用夏晓交代,两人猫儿似得窜到夏花身后, 无声地将三个丫鬟劈昏。 夏花吓一跳, 瞪大了眼看夏晓:「怎么回事儿?」 夏晓也没想到阿大阿二会出手。这么突然的一下子, 到叫她另眼相看。饶有兴味地看着阿大阿二,两人无声地低下头。夏晓挑了挑眉, 拉着夏花的手往破庙里头去:「此事说来话长,你先进来再说吧。」 夏花疑惑地打量了眼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高马大的女子,看了看夏晓, 没说什么地跟着夏晓进去。 反正事情夏家人都知道了,夏晓也没打算再瞒着夏花。 此次夏花追问, 她便老实地给了交代。 夏花真是跟夏老太一个德行, 听了自家幺妹给人当外室还被赶出来, 第一反应也是抱着夏晓嚎啕大哭。夏晓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乱七八糟哄了两句没哄好,反而被夏花抓着捶了一顿。 左右她手劲也不大,夏晓自暴自弃地任由她出了气。 好半天,等夏花哭够了,姐妹两才能好好说话。 夏花正色起来,还别说,她确实有个打算:「晓儿,我知晓家里人忧心我,可着实没法子找到人帮我。你且好生安抚了爹娘,告知他们我在楼里一切稳妥。若是不得好的话,你告诉爹娘,权当是我死了吧。」 夏晓被她说得心酸,直说自己能筹到钱。 夏花摇了摇头,叫她别忙活这些:「你手里那些银子,自己好好收好了,我这情况怕是没法子帮衬,往后家里少不得你贴补。」 两姐妹的挣扎,都是为了摆脱苦命。 夏花这些时日见得多了,心性迅速成长了起来:「晓儿,你今儿且把我说得全听进去,别跟我说一套做一套。我实话跟你说,你身上那些银子,就是翻了十倍,楼里也不会放我的,你莫要费在我身上。」 夏晓脸一僵,没说话。 夏花看她这样子就知道说中了她的打算,忍不住又气又暖心。 她揪了夏晓的脸,使劲地往外扯:「你姐姐我不会甘心被人摆布的,你且等着,我总要翻了身叫算计了咱家的人付出代价!」 夏花如今心中鼓噪着一股气,怎么也冷不下来。原还想不通,可听了夏晓的话她才明白,她们家的灾祸果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就说,好端端的,哥哥怎么就突然沾了赌? 夏青山是个什么样的人,没谁比她们一起长大的姊妹更清楚。 被关进摘星楼这些日子,夏花夜夜反复地思索着家中这一连番地变端,越想越可疑。先是她哥被人哄着沾了赌,没两个月,欠的三百两利滚利便成了三千两。接着她们家还不上,那林芳娘就找上了她们姐妹。 夏花看着没事人样儿的夏晓,想着她身上出的事儿,恨得骨子里都在颤。总有一天,她要叫这些为了一己之私害了人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夏晓眨了眨眼,她没有夏花想得那般多。 在她看来,落魄时被猪朋狗友引着犯错的事儿,再常有不过。娱乐圈有多少人,一个不留心就被人拖下毒。品的深渊?夏青山不过才沾了赌,也就高利贷故意害人。夏家的人都没事,这都千幸万幸了。 看着像是突然下了什么决心的夏花的样子,她有些担忧:「花儿,你还没告诉我,你最近在忙什么。」 「主事妈妈告知,下个月十五,楼里要选十六个姑娘去枫林别苑献舞。」 夏花捏着拳头,决心道:「我是一定要去的。」 枫林别苑是什么地方夏晓不清楚,但不妨碍她晓得是个好机会:「那你这些日子更加小心些,你风头太甚,少不得旁人要惹人嫉恨。」 夏花冷冷一笑:「就是要显眼才是!恨不得叫楼里的妈妈们都盯着我,看谁还敢在往我身上使幺蛾子!」 夏晓叹了口气,刚想劝她,就见到点儿了,外头的三个丫头醒了。 两人也不再说,夏花拍了拍夏晓的背,转头施施然出了破庙。 三个丫头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两姐妹说什么她们也没听见。他们被打昏,夏花的人却没跑掉,她们心里不高兴,只臭着脸叫夏花赶紧回楼里。 夏花先发制人:「你们几个被妈妈派来保护我,竟随便就叫人打昏了。且等我回楼里好好跟妍妈妈说道,这样不顶用的,怎么能担事儿!」 三个丫头脸一变,再不敢给夏花摆脸色。 后头看着的夏晓叹气,夏花变成这般样子,也不知是好事坏。 却说另一边,夏春两夫妻总算是到了京城。 两人也不清楚夏家住哪儿,想着先赁个屋子安置了再去打听。在城外雇了个牛车,钟敏学叫夏春和孩子赶紧上去歇歇,一家子风尘仆仆地进了城。 夏晓此时从西南边过来,正巧经过。 知晓她心情不好,阿大阿二将车赶得慢。风吹起马车的帘子,到叫眼尖的一眼看到了车里坐着的人是她幺妹夏晓。 夏春喜得不行,拍了拍自家相公的肩道:「快,快叫住前头那辆马车。」 夏晓被人拦下时候还摸不着头脑,那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年轻妇人和避开头抱着孩子的年轻男子有些疑惑。刚想问一句‘大姐,你认识我’,就见那妇人热泪盈眶地扑上来:「晓儿,你长漂亮了!」 夏晓心中一悚,电光火石之间猜到了两人是谁。 「大姐?姐夫?」 夏春哎地应了一声,指着年轻男子怀里的孩子给夏晓看:「喏,那是你心心念念的大侄子,男孩儿。大名叫钟易之,小名欢欢。你姐夫翻遍了书籍给取得名儿,要不要抱抱?」 钟敏学好笑的看着妻子:「还在大街上呢!」 夏晓脑子里飞快一转,爬下马车就抢过钟敏学怀里的白团子抱在怀里:「啊呀,我的大侄子长这么大了啊!」 夏春当即笑了,用‘看吧,她就这个样儿’的眼神嗔了眼钟敏学,钟敏学也笑了。 有了马车,自然不用那寒碜的牛车。 钟敏学去将牛车退了,四个人,严格来说,三个人加一个白嫩嫩的小团子挤在马车上,一起往夏家去。 「姐姐姐夫怎么这个时候上京?」 夏晓穿来时候,人已经在京城了,虽然没见过夏春,但本能的觉得她温柔亲近,「这么热的天,你们也不怕热到欢欢!」 第二章 小欢欢还在睡,可爱地将脸往夏晓怀里蹭了蹭。那胖鼓鼓的小白脸嘟着,眼睫毛黑长的像把刷子,可漂亮可漂亮了! 夏春笑:「你姐夫明年下场,我想着他早一年来京城比较好。这儿不比家里,总得早做了准备才省的他到时候手慌脚乱。」 钟敏学不插话,眼睛落在夏春身上就没落下来。 夏春忍不住嗔了他一眼,抬眼看夏晓时,颇有些不好意思。 夏晓不免感慨,夏家三姐妹,就大姐过得最幸福。 很快,马车到了门口。屋里夏父夏母一直在等着夏晓带消息回来,一听到门口有动静便立即出来看。 这一看,两老惊喜得不得了! 夏春跟钟敏学两人下了马车就给两老跪下,两人磕了个头便问:「女儿(女婿)两年不曾在身边伺候,不知爹娘身体可好?」 夏老汉这些日子已经能自己走动了,忙走过来扶起钟敏学,连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夏老太也抓着夏春的胳膊将人拉起来,激动地往屋里走:「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路上辛苦吧?快进屋歇歇!」 夏晓抱着将将才醒来睁着黑葡萄大眼吃手手的欢欢最后下车,见着两老失态的模样,歪了头笑道:「爹啊娘啊,你们怎么就不等等我呢?这可不好,要忘了最大的宝贝哦!快转头瞧瞧这是谁!」 夏老太一看夏晓怀里那白嫩的糯米团子,顿时喜得眼泪扑簌簌地掉。 夏春无奈,她娘不管高兴伤心,总要掉眼泪。 「爹娘,那是欢欢,今年一岁半。」 夏老汉也稀罕的不得了,抱不动也要问夏晓要:「我不晓得他一岁半啊,要你说!来来,给外公抱抱。」 欢欢这小白胖团子出奇的乖巧,不认得人也不哭闹。 好奇地看着院子里一群人,扭着小脖子将胖脸埋在夏晓脖子里。夏晓身上有股子清淡的桃香,欢欢小鼻子吸溜吸溜的,抱着她脖子更紧了:他才不要别人抱,他就喜欢这个香香的人! 夏晓冲夏老汉得意一笑:「哎呀,这可怎么办?他就给我抱!」 「花儿呢?」夏春进屋看了爹娘弟弟幺妹人都在,却没见着夏花的身影便有些奇怪, 「怎地不见她人?」 话音刚落, 方才还欢声笑语的热闹氛围, 瞬间冷凝了下来。 夏父夏母低下头没说话,夏青山僵硬扯了扯嘴角,面色渐渐又发白了。夏春不明所以,眼神询问夏晓到底出了何事儿。 夏晓叹了口气, 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不过事已至此, 想瞒也瞒不住。看了眼垂头耷脑站在角落的夏青山,她言简意赅地将家中大致状况解释了一遍。 夏春闻言愣住, 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显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你说青山上赌场?花儿在青楼!」 这怎么可能?! 说是说天底下离奇事儿多,却也不会那么巧。夏春瞪大了眼睛, 着实难相信这种事儿会发生在她夏家。 可扭头又见夏家一家子都沉默不说话的模样, 夏春又不得不信:「这怕是遭人算计了吧!若不是被人算计,青山怎会做出这般事儿?」她们家青山那么正经的人,怎么可能会糊涂至此害了家中姐妹! 夏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事哪儿那么多凑巧,这定是被人算计了。 夏家人依旧没说话, 怂耷着的面上尽是苦涩。 事到如今,他们哪儿会没想到这层呢。可想到又能如何?苦难在身时他们家连生存下来都费尽了气力。如此艰难的挣扎, 又哪里有能力去计较是不是算计? 说到底, 青山不入套他们家便什么事儿都没有。 入了套, 除了接受也无其他法子想。 夏春不晓得家人看得明白, 不过也知道这偌大的京城,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总归是难的。叹了口气,见不得家中父母一副认命模样,夏春张口却还要再说。 钟敏学见势拍了拍她胳膊,暗暗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这下子,屋里彻底沉默了。 夏晓抱着欢欢看看这边夏家人,又看看那边新来的姐姐姐夫,忍不住头疼。她最是受不住愁云惨淡的,事情发生了便不可更改。你便是再回想又有甚用处?只有向前看才是正理。 于是哈哈笑了两声,突然打破屋里沉寂道:「啊呀,我们欢欢饿了吧?要不要姨姨给你弄糕糕吃?」 小糯米团子也听不懂大人们说话,正专心地吃着自个儿小胖手指头。 听夏晓说了给他糕糕,小家伙立即就听懂了,翻着一双黑葡萄似得大眼珠子咕噜噜地看夏晓。小胖手从嘴里唆出来,手指头沾了口水湿漉漉的。他咧开了小红嘴儿,笑出几粒小米牙:「姨姨,欢欢吃糕糕~~」 夏晓被他这一下,笑得心都化成了水。 当即‘哎’地应了他喊人,手上揉了小糯米团子一顿,心肝宝贝似得抱着就亲了一大口。 欢欢被香香的姨姨亲得害羞,扭着小脖子就咯咯地笑着躲,小嗓音又软又糯叫人心都化了。 夏父夏母的注意力,立即就转到了小团子身上。 两人凑了过来,眼巴巴地望着小欢欢那红嘟嘟的小嘴儿咧开了花,喊着小孩儿的名字要抱抱他。 小糯米团子却也精怪,扭轱糖似得扭着小身子,直将脸藏到了夏晓的脖子里。惹得两老一边逗着他说话叫人,一边叫了铃铛快去做了点心来。 小外孙今儿还第一次见,金锁金项圈儿都没打呢! 夏春没注意儿子那边,她今日受得冲击太大,一时半会转寰不过来。 秀丽的眉头紧紧皱着,她是满目的忧心。钟敏学瞥了眼一旁快要喘不过气的大舅子,忙将自家娘子拉到一边。拍了拍她后背,叫她莫慌。他凑到夏春耳边低低劝解了几句后,夏春方勉强压下了担忧。 既然家中这般情形,夏春便不推辞,夫妻两带着欢欢也在小院住下了。 夏家能操持家务的夏花不在,夏父夏母年岁大了,幺妹和二弟又不是个能管事儿的。夏春看了院子里竟是那个叫铃铛的外人在管,只好趁在京的这段时日,将夏家小院里的庶务接了过来。 一大家子人在,总不能叫一个外人操持。 此时她还不知铃铛等人的来源,只有些奇怪家中多了些人。等知晓是幺妹身上的事儿,又闹了一番。 此事,暂且不提。 铃铛对此毫无怨言,左右夏家也无多少银钱操持。只是伺候夏老汉汤药的事儿,依旧是她全权在做。 钟敏学瞥了眼安静的铃铛,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是日,定国公府榕溪园。 素来最为慈爱的老太太,突然就跟她的宝贝金孙置了气。府中下人们就见他们世子爷,特特一早来跟老太太请罪,却难得一见地被老太太拒之门外了。 周斯年无法,只好在门口等。 里头老太太原打算要好好地磨一磨他,可还没等外头周斯年怎样,她自己又不忍心了。 人才外头站了一个时辰,她便松了口叫周斯年进去。 这么一闹,只因三日前周斯年突然发了怒,以‘芍药以下犯上,不懂规矩’为名,将人直接打发出了握瑾居。 第三章 老太太对此气得不行。在她看来,周斯年定是固执的毛病又犯了!芍药那丫头虽然其心不正,但伺候人的本事却是不错的。自小伺候了她这许多年,芍药的规矩是好好教导过的,伺候她可以,怎地偏就伺候他周斯年便不懂规矩了? 老太太冷哼:这是找什么借口呢,还当她看不出! 周斯年见老人气鼓鼓的,好言哄了半天就是没得一个好脸。 「那您说,该怎么办?」 看着背对着他的老太太,周斯年叹气,「人已经打发出去了,您总不能叫孙儿将人又领回去握瑾居?」 那倒不至于! 老太太自然不会为了个丫头叫自个儿金孙自打嘴巴,她只是气周斯年固执。为了个不像样的萧媛,把自个儿折腾得不像样! 周斯年无奈,说到底,还是为了他子嗣这事儿。 他想着,若这次不给个清楚的交代,老太太怕是绝不消停的。于是便开口道:「孙儿已答应了父亲,以三月为期。」 说起来,世子爷也觉得自己委屈。 事实上,于这方面上他早已放开了。这般不愿亲近女子的作为,不过是没一个顺眼的罢了。唯一顺眼的,偏还不识抬举:「三月后,母亲会亲自做主,纳良妾。还请奶奶您别再给孙儿送丫鬟,您不累我累得慌。」 老太太眉头一挑,没成想儿子也插手了。 听周斯年这么说,顿时放了点心。 不过,她想想又生气周斯年这小子不逼不说实话,害得她总惦记着:「本就是!你若不那么犟,我哪会这般?」 周斯年好脾气的笑:「是是是,都是孙儿的错。」 总算得了周斯年一句准话,老太太便不再揪着不放了。 怒气一下去,她转头又问起芍药的事儿。 周斯年并不是个苛刻的性子,老太太私心里清楚得很。既然不是为着萧媛,那便芍药真犯了忌讳。老太太知道他素来念着芍药是自个儿院里出去的已很是宽宥,于是才觉得诧异:「芍药那丫头,到底哪里碍了你眼了?」 总不能说因为恶心气味,他没多想顺手将人丢出去吧。 周斯年垂下了眼帘,直说芍药擅闯书房的事儿。 他这么一提,老太太这才想起了卢嬷嬷似乎跟她提过。 这般一想,她心中也着了火。周斯年的书房是府中重地,阖府上下都清楚。老太太想着,这般不知分寸,这芍药莫不是借了她的势得她孙儿几分优待,便以为自个儿得人稀罕? 于是周斯年走后,老太太便沉了脸。 她才不像她孙儿那般顾念情分,即便芍药伺候了她十多年,可下人就是下人。尾巴若是压不住翘上天,那便只能被砍下来。 叫来管家,陈氏冷冷道:「既然世子爷不喜芍药,你发卖了吧……」 忙碌一个半月,三月之期过去一半, 世子爷却总觉得意难平。 这日, 批着繁复的信件, 他突然将笔重重一掷。脏污的墨汁在方才写了回复的纸张上滚出了长长一道印子,看着更教人心烦。刷地起了身,推了书房门便对着空气里冷冷唤了声侍剑。 侍剑从角落里站出来,高大的身影出没无声无息:「爷, 属下在。」 似乎很有些难以启齿, 世子爷侧过脸,半露的面上冷冰冰的:「人……安置的如何了?」 侍剑:「……谁?」 周斯年:「……」 暗处的侍墨恨不得将侍剑那脑子撬开, 看看里头是不是装得浆糊! 感受到他家世子爷冷若冰刀的眼神嗖嗖往身上刺, 侍剑那平日里不太动的脑子,突然灵光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恍然大悟, 道:「……哦, 爷问的夏姑娘啊?可那日安顿之事,是姜嬷嬷一人操办的,属下并不知晓。」 周斯年:「……」 要你何用! 接连被噎得说不上话,世子爷看侍剑那眼里的小冰刀,差点没将这人给扎死。他挥袖冷冷一哼, 迈着步子便往后院的马厩去。 侍剑尚不知错,只作平常般跟上。 谁知他没走两步, 便被周斯年喝退:「你在这儿呆着, 不必跟着我!」 侍剑很茫然, 自从那日从西府回来, 他们世子爷的脾气真是越发阴晴不定了。他瞥了眼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侍墨,冷冷问他:「爷怎么了?」 侍墨抱剑,给了他两个字:「蠢货。」 姜嬷嬷陡然见到许久不见的主子,还有些吃惊。但察觉到他面上沉沉的,姜嬷嬷识趣地不张口,行了个礼便要避开。 周斯年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姜嬷嬷不知道他缘何生气,猜测着,约莫还在气夏姑娘弄坏了斯雅公子的箫?心中暗暗叹着气,她一个下人,也管不了主子的事儿。罢了,左右西府她该操心的事儿还没完,赶紧去忙自个儿的差事才正经。 于是,她避开了周斯年便直往外院去。 世子爷见她极快走远的背影,眉头微微蹙了下,抿着唇大步往明园去。 明园还是老样子,里头安静没几个人在。精致的木质二层小楼位于正对月牙门之处,长而精巧的竹质拱桥纵在主楼跟前。楼前置了石桌石椅,周侧种了大片的青竹半遮着楼身,幽静又清凉。 他冷着脸,穿过拱桥便进了主屋。 姜嬷嬷不可谓不经心,往日侵占了他大半私人领地的夏晓衣物摆设,被收捡得一点不剩下。看了眼床头,那儿特意摆着给夏晓装零食的小柜子也被收了。屋子冷冷清清的,恢复了从前模样。 周斯年的脸色愈发冷凝,走动了一圈,心中郁气不纾反增。 两月不到而已,西府怎会如此安静? 他立在隔窗边往外看,楼外传来风吹过竹林的飒飒声儿。屋内垂着的薄薄纱幔随风舞动,走廊上一点人声儿也不曾有,越发显得明园静谧。 世子爷走至书案边坐下,胸中郁气直涨。他憋不住,扬声冲外头唤道:「叫姜嬷嬷过来。」 姜嬷嬷也正准备过来,周斯年这一气便一个半月未曾过来,西府积了好些事儿没曾汇报。姜嬷嬷人刚到明园,就遇上了来唤她的下人。 那人匆匆说了主子爷叫她,姜嬷嬷还道出了何事儿,连忙快步跨进了主屋。 进来便看见周斯年端坐在窗边,半垂着眼帘,神情冷冷淡淡。 姜嬷嬷双手交握垂在下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知晓他心情不畅,她旁的话也不多说,念经似得快速地汇报着。就见她话很快说完,面上淡淡的世子爷好却似不满地蹙起了眉头。 姜嬷嬷双眼盯着自个儿脚尖,于是人站着没动。 周斯年开口道:「嬷嬷,是不是还有事儿忘了说?」 姜嬷嬷眼皮子一抽:「世子爷可是问的夏姑娘?」 周斯年的眼睫颤了颤,没作声。 过了一会儿,点头:「嗯。」 「夏姑娘的事儿,因着爷交代了老奴可‘看着安排’,老奴便斗胆做主了。」姜嬷嬷稳稳道。 她不否认,因着私心里喜欢夏晓这姑娘,安排岀府事宜时便故意往厚了安排。但按道理将,却不算越规矩的。 于是,清晰明朗地数着她的安排:「老奴给夏姑娘备了一千零一十两纹银,一箱子衣物首饰,一个贴身伺候的丫头,两个护卫,一辆青皮马车。」 第四章 瞥了眼上首的周斯年,见看不出他情绪便又耷拉下眼皮。 姜嬷嬷解释道:「配了两个护卫,也是因着夏姑娘家中境况太差。她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若没人护着定是要招祸。」好歹也是您枕边伺候的,这安排也不算过分,「阿大阿二,便是您给老奴身契的那两个。」 此话一落,周斯年的眉头皱了起来。 姜嬷嬷以为他不满意,顿了顿,跪下道:「这般安排若是错了,请主子爷责罚。」 周斯年确实不满,到不是因着安置太厚,而是太薄了。护卫他既给了身契,便知是给夏晓的。而令世子爷心中艰涩的是,他周斯年的外室,竟就只用了一千两打发?且那被随意打发的姑娘闹都没闹便走了? 这夏晓,也太好打发了! 世子爷有些生气,暗道夏晓果真是没脑子的女人! 一主一仆这般一坐一跪的,又陷入了沉默。 窗外的风时有时无,隔窗上的纱幔跟随风而轻轻拂动,屋里静悄悄的。突有一阵风稍强了些,带得一两片翠绿的竹叶被吹落下来,随着风幽幽地打着旋。须臾,落在了周斯年的广袖上。 许久,周斯年叫姜嬷嬷起身,便起身回主宅。 屋里落下一句不明意味的话,清清淡淡的。他说:「罢了,事宜既定,那便这般吧……」 与此同时,夏花等人正准备出发去枫林别苑。 此次楼里原定了十六个姑娘,来时只有五人。 领事妈妈好似不察,只叫五人站一边等着。 领事妈妈自己先是亲自去检查着这五个姑娘将用的吃喝用具,转头又厉声呵斥随行的丫头们叫她们紧了好皮,若姑娘的乐器衣装脂粉出了岔子便扒了她们的皮。半点没提其他几个,仿佛原来就定了五人一般。 夏花静静看着,只觉得讽刺。 临出发时,夏花被领事妈妈亲自带在身边。 马车悠悠地往城外去,夏花安静地坐着,一双低垂的眼帘中眸色渐渐地黑沉。 枫林别院不算近,一个时辰的车程。 下了马车,一个下人模样的年轻男子便过来,引着几个姑娘从小门进去。夏花安静地立在其中,最是显眼。那下人不成想眼睛扫到她,愣住了。少见的好容色,倒叫他对夏花客气了些。 休整了半个时辰,别院的宴会开始了。 宴会的场地在后院,枫林别苑最大片的枫林中。几人进来,发觉林中并未设高台与宴桌。宾客们均是一块毛毡铺设于树下,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坐姿懒散随意,敞胸露。乳的也有,不成规矩。 来此地的五个姑娘心中均知,那枫树底下的人,非富即贵。 夏花心跳如擂鼓,她捏着拳头告诉自己,这才开始莫要慌。做了好一番建设,才勉强将拔腿就跑的念头压下。 五个姑娘并没被告知演出场地,一进林子便有些慌张,僵硬地站着不知所措。 还是夏花当机立断。她心一狠,脚尖轻点,一个轻盈地旋转便旋转走至了林中空地。其他四个姑娘瞬间反应过来,连忙伴着舞步追上,顺势奏起了手中乐器。演出才如此开始了。 不得不说,摘星楼的编曲先生十分厉害。淡而悠扬的韵律一想起,那执杯嬉闹的看客们立即被吸引住,好奇地探了头看。 此次五个姑娘,一人鼓瑟一人吹笙一人弹琴一人奏箫,具是难得的美色。其中夏花则半遮面一身繁复的红裙位于正中,翩翩起舞。满头的青丝只用染红的珠钗点缀着,她的容颜柔弱而极美一瞬间便抓住了全场的目光。 原以为叫得清倌儿助助兴,谁知来了个绝色! 歪歪倒倒的公子哥们慢慢坐直了身子,眼珠子在夏花那半露的脸上打转。那放光的眼睛,兴致都写在了脸上。 夏花半敛下目,脚下转得飞快。火红的裙摆顺着她的身姿变换,夏花整个人仿佛烈焰般热烈燃烧了起来。 斜对着她的一个歪脖子枫树下,一个头戴金冠的漂亮少年推了推身侧懒得没骨头般趴伏在毡子上的青年男子,贼贼地笑了下:「十一哥,这个你要么?」 只见那青年动了动抬起头,露出一张仿若妖邪的俊脸。 他半眯着眸子,鸦青色的浓睫下瞳孔是清透的茶色。狭长的眸子里眼珠极缓慢地移动,斜了眼身侧少年。散漫又慵懒地勾起了半边嘴角,毫不掩饰自己的轻浮:「你若喜欢,自可自己要。」 那漂亮少年嘿嘿地笑:「那不是十一哥你平生最爱美人嘛!难得有个这么好看的,弟弟怎么能跟你抢?」 青年鼻腔发出一声轻哼,丢了杯盏,又伏了下去。 放肆而轻佻的视线盯着五个姑娘,夏花心中膈应, 却又只得咬着牙将一舞舞尽。 渐渐的, 舞动的裙摆与悦耳的奏乐缓下来,几个姑娘演出也至尾声。等夏花堪堪立定, 五个姑娘齐齐起身给众人行礼, 只是场上鸦雀无声的,姑娘们顿时不知所措。 许久, 歪脖子枫树下金冠少年带头拍了手, 其他的公子才陆陆续续都鼓起了掌。 「哎,中间红裙子那个。」金冠少年执起杯盏,笑看着夏花, 「你唤什么?」 他这般开了口,眼睛不住地在夏花身上逡巡的公子哥们方才按捺住内心的蠢蠢欲动, 一个个心中暗道了晦气。最好的被定了,他们只得将视线落到另外四个姑娘身上。 夏花没成想头一个开口问她的, 竟是个半大少年。 愣了下, 她盈盈下拜:「回公子, 奴唤夏花。」 金冠少年眨巴了两下极漂亮的桃花眼,一副天真又懵懂的模样:「哦, 原来叫夏花啊……那, 夏花, 你可以摘了面纱么?」 夏花一僵, 脸上难堪一闪而逝。 但转念想着自己早已不是良家子, 也没甚好矫作的。深吸了一口气,于是弯起了眼睛盈盈再拜下:「是。」 半掩的面纱摘下,露出夏花难能一见的好颜色。 场上的公子顿时眼珠子都转不动了,趴伏在毛毡上半眯着眼的萧衍也坐起了身,显然是来了兴趣。金冠少年斜过去一眼,昂着下巴嬉笑:「你说了这个弟弟若是喜欢,自可带走的哦。」 萧衍极缓慢地看了他一眼,执起面前酒壶将杯子斟满。 半晌,无所谓道:「自然。」 萧濯,也就是金冠少年闻言,顿时无趣地撇了撇嘴。身子往后懒懒一倒靠在树干上,突然兴致缺缺了起来:「切,真没意思……」 夏花听不到两人说话,但表情却能看得一清二楚。见众人因这少年的态度变化而变化的神情,她敏锐地猜到,怕是这群人中这个半大少年的身份最高。这个认知叫早做了准备攀高枝的她,手脚都僵硬了。 去勾引一个比她家晓儿还小几岁的少年,不如死了算了! 夏花局促地立在那儿,心中油然升起的几分仓皇叫她面上看着更苍白了。那股子柔弱到骨子里的怯怯,叫在场的男子看了心都拎起来。公子哥们赤。裸的视线一下子缠到她身上,肆无忌惮又百般猥。亵。 这般情态,就像一只羊落在了虎群,着实叫人心生怜悯。 其他的姑娘好似好些,却也被盯得毛骨悚然。 第五章 萧濯少年轻啧了一声,瞥了眼自斟自饮的萧衍,开了口道:「……成日就看这些,真是腻歪啊。罢了,左右助兴也助了,若是没其它事儿,就都给我送回去吧!啧啧,真是无趣呢!」 他话一出口,落在五个姑娘身上不怀好意的目光便多了悻悻。 夏花等人却吓了一跳,齐齐跪下来。 其中鼓瑟的姑娘满面惊慌,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被送回去。抬头看了随口一句话就决定了她们命的少年,抖抖擞擞地问:「小公子可是看奴等不满?缘何看都未曾细看,便轻易定了‘无趣’的名儿……」 夏花恍惚间猜到这少年好似帮了她们,暗暗拽了那姑娘的袖子,叫她别多嘴。 可那姑娘既已问出口,后头的话拦都拦不住:「摘星楼姑娘的乐理舞技,是公认的精湛。奴等不敢辜负楼里姐姐创下的名声,日夜苦练,每一处每一节都力求最完满,小公子您这般说也太……过分了。」 没想到这姑娘胆子这般肥,其他姑娘都要吓死了! 夏花惊得赶紧捂了她的嘴,拖着便要告退。 少年不高兴了。他难得发一回善心,不成想这妓子还不识好歹?桃花眼弯了起来,灿烂的笑容叫人感觉不到笑意。 「哦?这么自信呐……」 枫林里,突然安静下来。 少年懒懒的音拖长,他起身,慢慢踱步到姑娘们面前。眼神示意夏花放手后,拿了脚尖抵着那鼓瑟姑娘的下巴,缓缓抬起了她的脸,「啧~小爷说你无趣便是无趣,你这妓子可真有意思,这是在跟小爷辩?」 此话一落,公子哥们嗤笑出声。 金冠少年冷冷瞥了一圈,其他人立即收了声。他转头将身处高位的气势放开,渐渐的,枫林的风都莫名逼仄了起来。 几个姑娘脸一瞬间白了,后背迅速被冷汗浸湿。 头一回给贵人宴客献舞便遇上这事儿,姑娘们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她们再不计较夏花抢先,反而暗暗庆幸夏花跪在了头一个。于是除了鼓瑟的姑娘外,另三个全瑟缩在夏花身后,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鼓瑟的姑娘吓得不轻,抠着夏花的手便要拽夏花来挡:「她的舞技是春先生打磨出来,飞天舞,整个京城除了春先生就她会。夏花!你快说句话!」 夏花的胳膊差点被她抠得流血! 猛一下扯开袖子,她谦卑地一个头碰到地面:「小公子教训的是,奴等确实技艺生疏,此次回楼,定好生琢磨。」 萧濯眉头轻挑,没想到这儿还有个脑筋清楚的。 他笑了笑:「你不认为我在挑你们刺?」 近处面对少年,夏花才意识到贵人的可怕。如此,她了悟了自个儿莽撞攀高枝是有多异想天开。再不敢放肆,说话间,她连呼吸都放得轻了:「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奴技艺有所不及。」 那边萧衍不耐烦了,丢了杯盏打断萧濯:「跟个妓子较什么真?都送走。」 话音刚落,萧濯便敛了气势,抬起脸又笑嘻嘻的。 夏花见状,心中陡然松了口气。 一行人心惊肉跳地出了别苑,夏花上了马车便腿软倒了下去。 夏家小院这边,夏晓还不知她家花儿急于求成,差点毁了自己。 此时的她,正要带她家胖乎乎的大侄子出去买糕糕吃。 欢欢如今可喜欢给买糕糕吃的姨姨了,抱住夏晓的小腿就是亲娘也哄不下去。 夏春无奈,揪了揪欢欢的小鼻子就嗔怪自家幺妹惯孩子:「你且惯着他吧!早晚吃穷你!」 夏晓笑嘻嘻的,叫欢欢尽管吃就是。 转头叫上阿大阿二,带着小胖团子亲亲热热地上街去了。 因着小胖团子来京城头一回上街,夏晓便带着他在街道上窜。小团子是哪哪儿都好奇,湿漉漉的大眼儿这看看那瞧瞧。那稀罕的小模样叫夏晓一个字都不忍心拒了他,抱着人便四处闲逛了起来。 姨侄的相貌打眼,走哪儿都引人看。 只是旁人瞧着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人高马大的看着就凶悍。于是也不敢往两人身边挤,自觉地避着她走。 夏晓轻松地穿梭其中,人群中她就跟浑身发着光似得,叫茶舍二楼包厢窗边的侍剑一眼就看到了。 侍剑揉了揉眼:「……咦?」 侍墨瞥了眼二楞子,心里又翻起了白眼。心道这傻子又闹什么,就听那侍剑才面无表情地咦了声,又丢下一句叫人恨不得锤死他的话:「夏姑娘怀里抱着的那孩子,该不会是爷的吧?」 那边正饮茶的周斯年,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说什么?!」 侍剑没成想自个儿随口的嘀咕被他们也听见了,忙转了身摆手道:「不是,爷,属下说笑呢。夏姑娘与爷分开也才两个月,生孩子也没这么快的。」 即便他这么说,还是惊到了周斯年。 神来一笔般,那玩笑话十分直接地给从未想过这事儿的世子爷提了个醒。确实,夏晓怎么说也在他身边待了四个月。细细论的话,两人的房事算是勤的。尤其两人一起去幽州的三个月,最后一个月他几乎夜夜不曾歇过。 「你看到她了?」世子爷放下杯盏便快步走到窗边,幽沉的眸子往街道里细细搜索着,并未看到夏晓的身影:「人呢?」 侍剑也往方才发现夏晓的地儿瞅了眼,那抹身影已经不在了。 挠了挠鼻梁,他干巴巴道:「大约是走了吧。」 周斯年闻言,冷冷瞥了他一眼。 侍剑委屈:「夏姑娘她也不会老在一个地儿呆着。属下看着,她约莫是出来买东西的。方才就爷问话的空档儿,她定是这时候往旁的地儿去了。」 世子爷嘴唇抿直,喝茶的兴致也没了。 左右要办的事儿已处理了,主仆三人便不在逗留,放下茶水钱便打道回府。 主子爷心绪不佳,侍剑侍墨也不是多嘴之人,主仆三个持续相顾无言。 路上行人不多,但总归在市区,侍剑将马车赶得悠慢。周斯年端坐在矮榻边,翻着书籍看不进去。 马车晃晃悠悠的,也安抚不住他的烦躁。 只是才刚过了什锦轩,一个还未有水桶高的胖娃娃,突然窜到了马车前头。侍剑眼疾手快地勒住马,然而那马却还是受惊了。若不是侍墨伸手抱住小娃娃飞快掠开,那马差点没一蹄子踩死小不点! 车内周斯年被晃得不轻,掀了帘子便冷声问出了何事。 被侍墨抱怀里的小糯米团子丝毫不觉得怕,好似还觉得好玩,赖在侍墨怀里咧着嘴咯咯地笑。 见车帘子被掀开,黑葡萄似得大眼儿顺着声儿看过去。一看到玉人似得世子爷,小胖团子的眼儿像是看到什么漂亮东西般闪闪发亮。他张开了短粗粗的小胳膊,张嘴便冲他要抱:「抱抱~~」 世子爷皱眉:「这是谁家孩子?」 这话等于白问,小团子哪儿知道自己是谁家孩子。他只顾大眼儿盯着马车里的男人,小胖手噗噗地拍了几下侍墨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去。 侍墨头一回抱小孩,这种软趴趴好似没骨头的小东西抱在怀里,他浑身都僵硬了。见小孩自个儿不用他抱,他忙不迭地将人放下去。 第六章 侍墨心中无声惊悚着:好怕一个使劲儿就将那小东西勒死…… 小胖团子落了地便噔噔地跑到马车跟前,仰着小脖子,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周斯年。他似乎很喜欢世子爷,张开了短粗粗的小胳膊契而不舍地向他要抱抱。 车上那男人冷着脸俯视着小不点,小不点吸溜着口水傻兮兮的笑。 一大一小两男人,莫名对峙。 最后,冷着脸世子爷妥协,弯腰将地上的小不点抱紧了怀里。 夏晓正在结账, 小侄子进来了看什么都想吃, 她干脆都包一份。什锦轩的老板见小不点粉团儿似得十分可爱, 还特意送了些自家吃的小豆糕。阿大阿二正亦步亦趋地跟夏晓身边, 两人的双手都拎满了。 什锦轩的糕点名不虚传,做的精致又馋人。 夏晓趁着伙计打包,忍不住也捻了几块尝。 尝到一个金黄的小豆糕,入口细软,甜而不腻,好吃得夏晓眼睛都眯起来。觉得其中一种不错, 她忙拣了一块要喂小团子。只是这一扭头, 惊出了一身汗。 一直跟在她腿边的矮团子,哪儿还有人影! 「阿大阿二, 欢欢呢!」 阿大阿二的注意力都在夏晓身上, 又何曾看到:「刚才还在这儿呢, 是不是跑出去了?」 跑出去了?! 外头车水马龙的, 人多手又杂。夏晓顾不得其他,丢下糕点就冲出去。小家伙生得那么漂亮, 可别被拐子拐走了啊!人刚冲到门口, 正好看到大门口马车上一个男人正弯了腰要把小胖团子抱进马车里。夏晓那一刻魂都要吓飞了! 青天白日的遇到掳孩子的, 这还得了!! 「你干什么!!」 她都来不及细看是谁, 整个人像离铉的箭般冲过来, 拦都拦不住。 夏晓心里急得不行, 孩子是她带出来的, 要是没好好带回去那可怎么办!慌起来, 她在侍剑侍墨惊悚的目光下抬手就狠打抱着孩子的人的胳膊,火急火燎地就要抢回小孩儿,「快给我放开!」 谁知那傻兮兮的小胖团子不晓得惊慌。自个儿到抢先一步抱住周斯年的脖子,避开了夏晓的手。 他还当是跟人玩躲猫猫,咧了小嘴儿露出几粒小米牙,整个人滑不溜手地窝进了旁人怀里。 夏晓惊呼:「欢欢!!」 小欢欢嗦着小手指头,咯咯地笑。 遭遇了无妄之灾的世子爷这才缓缓抬起头,见是夏晓后,眸中微光一闪。转瞬他眯了眯眼,冷冷地看着行凶的夏某人。 夏晓冷不丁一对上熟悉的脸,顿时比侍剑侍墨更惊悚:!!!!!! 没想到在这儿遇上周斯年。她脚下猛退后一小步,两人中间迅速空出了一臂之长。看着发丝有些乱的男人,夏晓下意识有点怕。 扭脸看那车另一侧站着侍剑侍墨,夏晓瞬间僵住。 什锦轩门口,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中。 「很好……」 胖团子屁事儿不懂,安安心心窝在男人怀里边啜着手指头边冲夏晓咧嘴。世子爷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被折腾乱的衣裳,‘呵’地冷笑出声,「才离了爷身边没几天,连打人都学会了啊……」 夏晓尴尬,有点不知说什么。 「那个……是你啊。实在对不起,我以为这孩子招了拍花子,一时情急就……」 指了指他怀里的小不点,夏晓笑得干巴巴的,略有点局促的模样:「这个孩子是我家的,能放下来么?」 世子爷有些恼火,大街上如此失态,他还是头一回。听着夏晓辩解,他敏锐地注意到她称呼他为「你」。‘你’这个字,觉得听着不太悦耳。冷清的眸子沉了沉,周斯年盯着夏晓,脸色渐渐黑了下去。 夏晓一看这表情,知道他生气了。 但方才也是着急并不是故意的。除了说抱歉也没其它了。 出了西周府邸,夏晓是不想跟这人再扯上关系的。如今家中好不容易安稳,她就想把小胖团子给弄下来,赶紧回家。 低下头不去看周斯年脸色,夏晓半蹲着身叫不懂事儿的欢欢,只想好哄小孩子赶紧下来:「欢欢啊,姨姨糕糕买好了,快下来吃~」 阿大阿二此时整好拎了糕点追出来,一见了周斯年便下意识地行礼。 侍剑站在马车旁边,默默地将聚过来看热闹的行人吓走。侍墨瞥了眼侍剑,心里嗤笑的同时也抱着剑踱步到另一边,一同吓走行人。 小胖团子听到有糕糕吃,口水就流出来。 大眼儿咕噜噜地转。先看看阿大阿二拎着的香喷喷的纸包,他想吃,又看看身后靠着的漂亮的人,他喜欢。吸溜着口水,小人儿的小眉头顿时纠结地皱了起来,他两个都想要。 世子爷原还觉得抱孩子挺麻烦的,但瞧着夏晓着急,他偏是抱着人没撒手。 他冷淡淡地注视着夏晓,那姿态,叫夏晓想抢都不敢伸手。 夏晓悄摸摸瞥了眼蹙着眉头看她的周斯年,也不多说,转身从阿大拎着的纸包里取了一个香喷喷的糕点出来,递到欢欢的小鼻子底下。 见小家伙鼻子一耸一耸的,她放轻了声音哄他:「你快下来啊,别赖在别人身上啊。来,到姨姨这里,姨姨有好多好吃的糕糕~~」 欢欢将小胖指头从嘴里唆出来,湿漉漉地伸着就想拿。 夏晓刷地缩回手:「你下来就给你啊,乖啊,快下来。以后可不能随便跟着陌生人,也不能随便要抱抱~~」 陌生人? 世子爷眼角一翘,薄唇慢慢抿直了。 盯着面前女人红润的脸,世子爷郁闷地发觉。这姑娘被遣送回家两个月,不仅没憔悴反而更容光焕发了。 他如今,心情十分不愉。 夏晓也有些窘迫,大街上哄孩子,着实有些不适应。 小欢欢听不懂什么道理,他就是觉得这个人好看而已。但小孩子也敏锐,见夏晓脸上收了笑容,也知道他姨姨不高兴了。湿漉漉的手指指了周斯年,奶声奶气冲夏晓道:「漂酿!」 世子爷的眉心,顿时一跳。 然而,小孩儿才说完,就见夏晓却没有反对只哄他道,「嗯嗯,漂酿,漂酿,你快要不要下来?」 她想着小孩儿喜欢她,也指了指自己的脸对小孩儿说:「那姨姨也漂酿,姨姨比他还漂酿!你快下来,姨姨抱你~~」 小孩儿好似在比较他姨姨跟周斯年哪个更漂亮,左看看又看看,想了好半天,冲夏晓伸出短粗粗的小胳膊。 夏晓当下笑眯了眼:「乖宝宝,有眼力劲儿!」 世子爷:「……」 夏晓见小家伙被哄听话了,把那小糕点塞到小胖团子的爪子里,张开手伸到男人的怀里就要把小孩儿抱出来。 只是架起欢欢的咯吱窝,扯了扯,她愣是没把小胖团子抱出来。 夏晓:「嗯?」 第七章 一直没出声打断她的世子爷,轻轻冷哼了声,长臂慢慢圈住了小孩儿的身子。他抬起眼帘,墨黑的眸子静静地盯着夏晓的眼睛。那眼神,叫莽撞打了人装糊涂的夏晓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刚才太着急了不是故意的,请你见谅。」她干咳了咳,自觉道歉:「若是有什么我可以做到的,你尽管提出来。」 周斯年幽深的眸子里沉沉的,根本看不出什么。 「你用膳了么?」看了看天,差不多午时该吃午饭了,「若是不嫌弃,请你吃顿饭如何?」 夏晓想着这么站在人家店门口也不妥,抱起了欢欢便顺口询问了周斯年一句。原以为周斯年厌了她,怕是不会应的。 谁知世子爷沉吟了片刻,矜持地点了点头。 夏晓:「……」 请他吃饭,自然不能吃的太次:「望乡楼如何?听说在京城十分有名。」去京城名店吃一顿,也算是很郑重的道歉了吧。 世子爷没说话,算是默认。 顿了顿,开口叫夏晓上车。扶了夏晓上车,世子爷的视线瞥向了立在她身后的阿大阿二两人身上,半掩锋利。 两人身子倏地一僵,站姿瞬间更笔直。 许久,他淡淡道:「走吧。」 周斯年确实没打算跟夏晓计较打人的事儿,毕竟谁看到旁人抱走自家孩子都会着急。他只是不太高兴夏晓好似过得十分舒心。明明两个人的事儿,怎么他兀自郁闷了两个月,另一个人却活得有滋有味呢? 所以,一路上,马车内冷得像刮起了寒风。 夏晓抱着小胖团子缩到拐角,尽量不去招他眼。退的太远,后背碰到了软榻边儿,夏晓这才注意到,这辆马车好像是去幽州城用的那辆。 看了看手边,果然有暗格在。 夏晓想起了被她弄断的箫。 那东西本身材质不太用心,夏晓上手修了才察觉,那东西本身放的时间久了木质已经脆了。她那次坐断,真心是不凑巧倒了霉。但秉持着犯了错她要承担责任的原则,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已经修好了箫。 偷偷瞄了眼窗边看书的人,那箫她没带在身上。 那东西总是要还给这人的。但她是过一会儿回家拿了给他?还是再约个时间给? 夏晓突然纠结上了。 而一旁的周斯年看似在翻看书籍,实则余光一直打量着夏晓。见她进来马车之后,视线总要往自个儿身上跑,世子爷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 还算懂事! 车外,侍剑侍墨坐于车椽子两边,悠悠地赶着马车。两人面上具是一模一样的面无表情,耳朵却竖得直直的偷听着。许久没听见车厢内有动静,两人对视了一眼,默默将本来就赶得慢的车,赶得更慢了。 阿大阿二则提了满手的糕点跟在马车后头,看着越来越慢的车,不知道还要不要迈开了步子走。 「姨姨,还要。」 欢欢默默地啃完了点心,伸着满是渣的胖手像夏晓讨要第二块。 奶声奶气的嗓音,陡然打破了安静,也将夏晓的纠结打散。她将小胖手给推了回去,哄着他等等:「一会儿就有好吃的呀,欢欢先忍忍啊!」 小团子嘟着满是渣的脸,十分的委屈:「要吃……」明明姨姨说给她抱就给糕糕,小家伙不听,固执地向夏晓伸手:「要吃嘛……」 东西在阿大阿二手上,要夏晓拿她也没有,于是轻轻一巴掌拍了小家伙的手:「没有!」 欢欢觉得自己受骗了,瘪着嘴不高兴。 大眼咕噜一翻,瞥见了车窗边半掩在光里的周斯年,挣开夏晓的手便噔噔噔地跑过去。小胖团子抱住世子爷的小腿,张手又开始要抱抱。 夏晓服了他,这小子怎么就这么喜欢周斯年! 她连忙起身,要过来抱走欢欢。 那一直静静看书的男人却突然放下书,轻轻松松将小家伙抱到怀里坐着。他桌上有些茶点,好似无意般瞥了眼夏晓,世子爷取了一块递到欢欢手上:「吃吧。」 夏晓:…… 望乡楼不远, 一刻钟的车程。 夏晓与周斯年二人虽互不交流, 却也相安无事。小胖子安静地窝在人家怀里吃点心, 夏晓则在琢磨着什么时候将箫还给周斯年合适。毕竟关系虽然断了, 人家兄长的遗物却是要还的。 周斯年捕捉到夏晓时不时递过来的视线,只当她不满自家侄儿赖着他不要她抱,有些好笑之余,心情却舒畅了起来。 望乡楼不愧名楼,马车到楼角下时,里头客满盈室。 包厢, 更是吃紧的。 侍墨进去找了掌柜, 店家知是定国公府的人很快给腾出一间来。 如此便要下车,夏晓走到周斯年跟前想将小欢欢接过来抱。这一路赖在别人怀里的小孩儿也吃够了茶点, 揉着大眼儿困了。看见了夏晓, 这才晓得要亲人。 见夏晓要抱他, 乖巧地就伸了手。 周斯年长到如此年岁, 从没抱过孩子。耐着性子抱了欢欢一路,见夏晓要抱走便顺势松开。身上衣裳被孩子赖得起了有些乱, 爱洁的世子爷皱着眉头, 慢条斯理地整理起来。他是直至每一处都整理妥当后才掀了帘下去。 因着阿大阿二在, 夏晓也用不着他帮扶。世子爷下了车便立在一旁, 看着阿大扶着夏晓的胳膊, 护一大一小两人下马车。 望乡楼外人一见马车上下来了一对相貌出众的男女, 那女子手中还抱着个胖墩墩的漂亮孩子。男子身如青竹清雅难见, 女子顾盼生辉面若桃花。这么站在一处, 当真宛若画一般。 可惜被叹的夏晓,却无心知晓什么画不画的事儿。 她极快地瞥了一圈,见这望乡楼连一楼坐的客人都是富贵打扮,免不了心虚二楼的包厢,她带的那点子银两付不付得起。 不过世子爷已经上楼了,她也只好跟着上。 包厢在走道的南面,布置得十分雅致。带路的伙计送几人进屋后便要退,夏晓顺手拦了下来。她悄悄问了伙计,望乡楼类似这类雅间通常要花费多少,那伙计抬起一只手,比了个数。 夏晓想了下,勉强够。 可等坐下后,她又觉得还是回去再取点为好。要节俭的话,明日再开始也无妨,没必要非计较这一回。而且,既然回去取东西,她也可顺便将那箫一起带过来。今日一并还了,也省得往后勾勾缠缠。 这般想着,她便嘱咐了阿大赶紧回去。 阿大也是知晓主子就是因着那根箫才世子爷闹成了今日的这番局面。一听回去拿那东西,当下就提了一千个心。夏晓修的时候她也曾看到,于是跟夏晓保证了,箫带过来时必定完好无损。 望乡楼的菜品夏晓也不熟,不想操心,就点菜的差事全权交予周斯年。 世子爷往日跟夏晓一起用膳不在少数,自也知晓这姑娘好养活归好养活,吃食上偏好还是有些的。不过介于他数日来心情不胜明朗,所以,由他点的菜单里,没有一道是夏晓偏爱的。 夏晓:「……」 算了,反正她不挑嘴,就这么着吧! 望乡楼的上菜速度也是慢的,菜品一道道上,差不多耗了半个时辰。夏晓才刚动筷子,一旁吃了点前菜便困觉了的欢欢,小手小脚蜷缩着,小草堆似得歪在夏晓身边可怜兮兮地说要回家。 这小娃平时不爱哭,少见红眼睛的时候,看着就特别惹人心疼。 第八章 夏晓今日原就是带他出来玩的,若不是意外碰到周斯年,两人早就归家了。 这般想着也心疼小不点,咽了嘴里的菜,夏晓只好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桌上的菜。放了筷子将小胖团子抱怀里拍拍背,要将他哄睡了。 世子爷还从见夏晓这般温柔过,瞥了几眼小不点,心情倒是有几番复杂。 「这是你家中谁的孩子?」 一人用饭也无趣,世子爷吃了几口便搁置了筷子,视线落到了小欢欢的身上。看着看着,他忍不住觉得,若是他的孩子,定会更漂亮。 小胖团子怕是真累了,才拍一小会儿就睡着了。 现如今是十月天已渐渐转凉,夏晓早上要带孩子出门时候,她娘交代过,小孩子最容易受凉叫她一定仔细着。夏晓今日穿的方便行动的裙装,也没外裳可以给孩子盖。还是世子爷脱了他的外裳给夏晓。 夏晓接过来时还诧异,没想到这人居然不用她说也看得出她想什么。 安顿好了小不点,夏晓才压低了嗓音回答:「这是我姐姐家的。」 周斯年往日不曾了解过夏晓家中状况,不晓得是她哪个姐姐家的。闻言也只有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早前夏晓刚进府,姜嬷嬷要跟他说她的家中状况,但世子爷彼时觉得没必要直叫姜嬷嬷打住。现如今他有了点兴趣,却又不合适问。想到这儿,清隽的眉眼微微蹙了起来。世子爷感觉有些怪异,好似有种早知如此的错觉。 夏晓不知他所想,眨了眨眼又坐回餐桌边。 周斯年也才吃了一点,夏晓坐下了他跟着也坐下了。在主宅接连‘食不言寝不语’了许久,世子爷发觉,吃饭若是热闹些反而更有食欲。 夏晓无语,这人好似就爱跟她抢吃的。桌上那么多菜,怎么她往哪儿下筷子,对方就跟着下。想着左右也没有她特别喜欢的,夏晓秉持着就近原则,从自个儿跟前的肚丝光到周斯年面前的八宝鸡。 很快,阿大带着东西过来。 为了不叫路上碰坏了才修好的箫,阿大还特意找了个细长的盒子将东西细细装了好。夏晓感慨:这护卫,总算做了件叫她满意的事。 饭过一巡,夏晓喝着茶水解腻。 当他将盒子递到周斯年跟前,世子爷乍一看,还当是份礼物吃了一惊。等打开来,发觉是他兄长送的那根箫后,他面上难得的轻松之色瞬间收敛了干净。 狭长的眸子一瞬间变黑沉沉的。 侍剑侍墨见状,瞬间绷了脸:这夏姑娘,怎么总是在气氛融洽的时刻,做些不当的举动啊! 周斯年确实不太高兴。 有时候人看到某件东西,它所附带的某些不愉快的情绪也会随之被带出来。修长的手指捻了起来,世子爷仔细打量着箫身。断裂处被用心地修缮过了,若不仔细看不太看得出来。 周斯年其实也知晓箫本身木质太差,若不然他不会一直装在盒子里。可若是坏在自己手里还好,坏在了旁人,那就格外令他介意。 「谁修的?」 夏晓将东西还了,心中的愧疚也减轻了些。 约莫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夏晓见周斯年将箫拿出来,身子连忙离得远些。就怕再不小心碰坏了,她惹不起:「是我。但是这种材质的,能修一次修不了第二次,它经不住。」 周斯年似没听见她说,淡淡道:「修的不错。」 头一回从他嘴里听到夸奖,夏晓并不觉得高兴。周斯年发了怒便可随意处理她,到叫夏晓清晰的明白地位的差距。 不过,做错事,该道歉。 既然周斯年接受了这箫,那她的弥补也算起了作用。如此,夏晓觉得还欠他一个道歉:「虽然在这时道歉有些晚了。」那天事出突然,她慌了神一时忘了,「今天趁着箫还你,我在此补上我的歉意。」 周斯年一愣,抬眼看她。 「周公子,因我一时轻狂,不知轻重地弄坏此物,我心中一直很愧疚。如今尽力修复,还请你多原谅。」夏晓第一次说话这般客气,周斯年目光沉沉的。她兀自说完道歉之言,转身抱起榻上睡得很香的小团子就要告辞:「如此,我也该告辞了。」 往后约莫不再交集,夏晓也想给眼前这人留下个好印象:「往日多谢你照顾,也请你多保重。」 说罢,抱着小团子便转身出了雅间。 这般做派,是彻底断了联系的意思。 世子爷静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将箫重新装回了盒中。 清凉的声音淡如水,他道:「回府吧。」 夏晓最近两个月总觉得怪怪的, 哪里怪又说不上来。左右爱睡觉吃得多于她来说也是常事, 除了身子格外燥热以外,好像又没什么不正常的。 这日, 夏晓抱着欢欢在院子里玩翻手绳。 夏春手边刚忙完, 围裙擦了擦手。见她幺妹大小孩儿带小小孩儿似得就知道跟欢欢玩, 忍不住戳了她脑袋笑骂:「瞧把你懒的!这日子渐渐转凉,你那屋里的褥子不抱出来晒晒?」 夏晓不以为意:「晒那个干嘛?」 「你说晒那个干嘛!箱子里头的厚褥子不趁着日头好多晒晒, 盖着不凉不潮啊?」夏春就知道她没不懂事儿,忍不住教训道,「你说你个大姑娘, 年后就十七了, 还这般不知事儿,往后你相公可怎么办!」 正晒着衣裳的绿蕊听了,忙从一旁探出头道:「大姑娘可别介,奴婢去抱来晒。」 湿手在下摆上蹭蹭,麻溜地进屋去。 夏家小院的屋子虽多,住进来夏春夫妻两却也显得挤了。绿蕊没法子去挤铃铛孙婆子她们那屋,夏晓就作主叫她跟自己住一屋。小丫头手脚利落着呢, 抱着厚实的褥子哼哧哼哧就去晒了。 夏春看见她就想起自个儿幺妹的遭遇,面上笑意也落了。 罢了,这般还提什么相公:「你也别太松散了, 歇够了就动动脑子, 用手里的钱做个什么买卖傍身……」 夏晓如今这状况, 夏父夏母是没谁敢在她跟前说些什么。夏春倒是能狠的下心, 可偏夏晓女红女红不行,吃食吃食不会做,拿出去营生的本事一样没有。这么一嘴提,倒叫她自个儿先颓唐上了。 夏晓是无所谓的,只要有了本钱,银两总有办法赚到的。现如今,只是夏花那头还没递个准话,她手里头的这些不能动而已。 姐妹两坐在院子里,一个忧心忡忡,另一个半点愁滋味都不知晓。 院子外头,阿大阿二背着两大捆柴回来。 自从阿大阿二来了,上山砍柴这事儿就交予她们手中。钟敏学和夏青山都准备明年下场,如今整日读书做文章。夏青山前些时候还要担家中重活,如今两个帮手便将手中重活放下,沉下心去学。 夏春看着夏晓,只有叹气。 听见门口动静,张望了下看柴火回来了,拍拍跟欢欢这一岁半小孩儿玩得开心的夏晓脑袋,便又起身去忙。 夏晓瞥了眼她的背影,抿了抿唇角,笑意淡了些。 遇事急也不是办法,路总要一步一步走。 欢欢把着手绳扯半天弄不明白,气得小肥爪子抓了绳子就往地上扔。那灰心丧气的小模样,逗得夏晓又笑了起来。 罢了,说得再多也是掩饰,她就是个活在当下的浑子而已。 第九章 绿蕊晒完被子又探过头来,蹲在一旁看着两人笑闹。 看了半天,小脸上眉头皱成麻花,盯着夏晓欲言又止的。 夏晓又不是瞎子,笑说:「有话就说。」 绿蕊听她这般说,便直言问了:「姑娘,你这个月月事是不是迟了?」 细细算起来,绿蕊跟在夏晓身边也没几月。西府里有姜嬷嬷操心,她就陪着说话,伺候洗漱。这么一想,她近两月才算贴身伺候,「奴婢记得,离上月那次都四十天了吧?」 夏晓于倒也没往旁处想,她捏着小欢欢的胖爪子随意道:「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没,就是想着您上月来的也不多,怕您身子出了事。」 人家老人说了,月事于女子而言可重要了,若是这事儿上出了事儿,可得经着心。 夏晓月事上素来不太注意。 上辈子灯红酒绿的过活,昼夜颠倒惯了,她月经从来没准过。好几次因作息太差,停经半年的都有过。她想了下,好像确实有四十天多没来。不过离了西府之后来过一次,夏晓就没在怕的。 想着这具身子也是去年年初来的初潮。十六的年岁,月事正是不准的时候:「没事,我身体好着呢,你去忙你的。」 绿蕊还是不放心,打量着夏晓的脸色,确实也不像身子不好的模样。 顺势又看到夏晓鼓囊囊的胸口,她暗道,莫不是家中太舒坦,夏姑娘心情舒畅了,这身子仿佛也圆润不少? 铃铛恰好端了夏老汉的汤药路过,不意听了一耳朵。 眼睛在夏晓的胸口转了一圈,眸色沉了沉。 夜里,用了饭,一家子坐在一处说话。 夏老汉近日的精神头很好,便一直坐在上首没回屋。 见着家里人都在,他突然开了口。说是钟敏学夏青山这几日,起早贪黑地闷在屋里读书做文章,学得太辛苦了。明年要下场,让懂药理的铃铛给号个脉,也好趁早给两人补补身子。 夏春也担心着,她相公自上京以来太拼,就怕他还没考就累垮身子。 夏老汉这么一提,她赶忙叫两人坐下:「爹说得是,这不还有一年功夫呢,你们两个这般苦功,也太叫人忧心了!」 夏青山苦笑,害得家中这般境况,他不下死功夫都无脸见家人。 夏老太知晓儿子心中苦,忙推了铃铛出来叫她先给夏青山号脉:「这一年,青山的身子骨糟蹋的厉害。」小老太太想起夏青山前些时候那瘦若骷髅的模样就心里怕,「可你爹不说,我也不敢提。」 夏老汉又哪里不清楚! 夏青山先前那模样他也心惊着,可心疼儿子就对不住女儿。若不是幺女回来了,他是怎么也没法子原谅的。 铃铛将一家子的神情纳入眼底,眼睑垂得低低的。 她从袖子立抽出一张厚实的帕子,细细卷起来,垫在桌上便叫夏青山伸手。夏青山的身子确实耗损得厉害,但好在人年轻,只要费些时日调理便能养回来。钟敏学的身子骨倒是没事,血气旺盛,脉搏强健。 号完脉,铃铛是连连夸夏春养得好。 钟敏学闻言满目温柔,盯着面上有些红的夏春,眼神是恨不得化成水。若不是夏父夏母都在看着,他是怎么也不舍得将眼珠子从娇妻身上摘下来。 夏父夏母瞧着女儿女婿这般恩爱,老怀安慰。 儿子总算是干了一件好事,将敏学这好孩子带进了他们家。 「既然都起了头,老爷子,不若家中的几个人都号个脉吧。」铃铛若有深思的视线落到夏老太身上,那忧心的模样,叫夏家几人都在意起来,「奴婢瞧着,老太太身子骨委实瘦弱,如此号个脉也安心。」 这一说,倒是提醒了夏家人。 夏老太这一年过得苦,身子佝偻的没夏晓肩膀高,人也瞧着越发的苍老憔悴。 夏春这是也顾不上跟相公浓情蜜意了,与夏晓两个,起身搀了老太太便叫老人家赶快坐下:「说的是呢,我这趟来,看娘瘦的都心惊!」 不提夏晓还没想起来,想着她离家前,小老太太好几次栽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老年人最怕有病了,病了就治不好。夏晓有些恼恨自己不经心,夏老太那个症状,就怕脑血栓脑梗塞。 好在耗了脉,小老太太没事。就是日子过得太苦,往后再不能叫她累着。 既然耗脉,那就一起都看看。 夏春在前头,夏晓扶着夏老太在一旁看着。 老实说,她私心里是不太喜欢铃铛这个人的。但夏老汉如今能站能走,说明医术还是很过得去。左右号脉又出不了大事,夏春站起来后,她也坐下把手腕子递过去。 铃铛两根手指搭在她腕子上,静静垂下了眼帘。 须臾,眼帘遮盖下的眸中幽光一闪。 铃铛没说话,又换了个手,给夏晓重号了一次脉。 时间比旁人久了些,夏老太有些怕:「铃铛啊,可是有什么事儿?你看了这许久,怎地晓儿的身子不好吗?」 铃铛这才抬手,她笑了笑:「老太太莫急,幺姑娘身子没大事。」 夏春也有些紧张,没事你耗这么久! 「幺姑娘怕是最近心思太重,肝气有些郁结,没甚大事。」夏晓见小老太太嘴唇又白了,赶忙起身拍拍夏老太后背,铃铛自也跟着站起来,「奴婢瞧着,且先观望个几日再看看,不一定给幺姑娘配汤药。」 话音一落,夏家人放了心。 铃铛耗完脉也夜深了,都没甚大事,夏家人也散了各自回屋。 绿蕊跟在夏晓身边,后怕的拍了拍胸脯嘟囔:「可吓死奴婢了!姑娘身子没事她换手干嘛?真是个不贴心的人!」 夏晓笑:「大概右手手酸,换换左手。」 绿蕊噗嗤一下,当即被逗笑了起来。 可不是,大夫号脉累,手怎么就不能酸了? 定国公府。 周斯年自那日偶遇夏晓回府后, 便将长兄送的那根箫束之高阁。这次到没再阴晴不定, 没再发脾气也没再说什么,就是人又恢复了昔日的波澜不惊模样。 李嬷嬷看在眼里,不自觉收敛了性子,行事也日渐拘谨起来。 握瑾居里静悄悄的,一点人气儿也没有。 国公夫人闵氏虽然不常来握瑾居,但也时时注意着儿子院子里的事儿。听说儿子这两个月都在府中未曾出去住, 这般反常,不免心下担忧。想着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便亲自熬了些汤水送来握瑾居。 只是小坐了一会儿, 她就有些受不住这院子的安静。 偌大的一个庭院,明明伺候的下人也不少,外头愣是一个人影儿没看到。闵氏就想不明白, 她儿子这癖性到底像了谁。回了自己院子,闵氏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身边人太少的缘故。若是有个子嗣,她儿子怎么也得柔和些。 这般想着,闵氏便琢磨着该更花些心思纳个好姑娘。 第十章 日子一晃儿就过, 离三月之约还剩不到二十天。闵氏日日掐指算着,心里慢慢有些急切,这纳良妾一事她也该着手去办了。 按理说,他们家一等爵位门槛高, 就是纳妾也要看门第的。不是官身豪富出身, 那是给她儿子提鞋也不配的。可如今闵氏顾不上这些, 府中境况复杂,她如今只求周斯年不排斥,纳进来的姑娘家世清白就行。 翻着花名册,闵氏不住冷哼:你萧媛指望不上,那良妾便多挑两个回来! 定国公今日沐休,在一旁喝茶看着。 瞧着她翻了半天翻不出什么名堂,便顺口提了一句:「这花名册上写的华而不实的,除了身世体态,姑娘家品行又看不出来。不若将里头名声不错的安排进府里来一趟,你给亲自掌掌眼。」 他们家折腾了这些年,免不了会更注重姑娘品行。再来一个搅家精,他们的日子哪儿还过得下去。 这可就难办了! 闵氏想着他们家就周斯年一个适龄的,且还是个男子。剩下两个庶女,年岁又小得拿不出手,找理由宴女客都难。 「你说这可怎么办?」 闵氏烦恼,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叫旁人听到风声的。毕竟国公府的门第于那些人来说,可都是不敢想的。若是为攀高枝儿折腾些幺蛾子坏了事儿,他们家怎么给周斯年找个贴心的好姑娘? 「我娘家那边姑娘也都大了,嫁人的嫁人,剩下的都是小子。想不露风声叫姑娘们来相看,可不好办呐!」闵氏眉头打结。 定国公也知道难,他沉吟片刻,道:「不若你找母亲说说。」 闵氏一想也是,她倒是把陈家给忘了。 陈家虽说门第不及,却是百年书香传家。陈老爷子为当世大儒,最是讲究为身为读书人的高洁。如此,人情往来便不若勋贵看重门第,具是看学问品行。叫陈家人从中操持,倒是合适得很。 去了榕溪园,陈氏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于是,当日下午便找了陈家孙长媳赵氏来府中相商。 赵氏一听这个心下一动,她赵家恰好有适龄的姑娘啊。周家门第高,爵位世袭。她好好跟母亲说说,就是她赵家的姑娘给周斯年做了妾也是可以的。 这么一想,她更听了陈氏的打算。 陈氏是陈老爷子的嫡亲姑姑,陈家的老姑奶奶。长辈都亲自说了,陈家那边自然好办。想着她家小叔子马上十六该相看人家了。下月月末她的生辰,就借了给小叔子相看的由头,大办一场也说过得去。 又要拖后一个月,闵氏有些不满。但陈氏心想他们家几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个月,暗暗拍了媳妇的手,笑着点了头同意。 这事儿便这么定下了,就赵氏的生辰那日。 榕溪园里头的事儿,朝晖堂是一点风声没听到。 闵氏是彻底恶了皇室的。不仅长公主,更是惠德帝萧战。当初惠德帝年少势弱,是借着周家才立了足。偏登顶后翻脸不认人,过河拆桥反收周家兵权。闵氏哪儿还不防死了萧战一母同胞的萧媛? 由她把控着府中,不想叫萧媛知道的事儿,朝晖堂就是聋的。 与此同时,一个面生的小丫头进了朝晖堂。 方嬷嬷好奇这丫头是谁,怎么叫她家主子亲自见。但碍于长公主说了不许人进来,不敢触了长公主的霉头,她只有在门口不住地巴望。 一旁张嬷嬷双手拢在袖子里,神情优哉。见她这般做派,止不住的心中嗤笑:这老婆子还学不会乖呢!被打了呵斥了,一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还不晓得安分守己。一个下人,整日里乱操什么主子的心! 屋内长公主听到夏晓怀了的消息,当场就发了大怒。 跪在底下的小丫头瑟瑟发抖,她也是头一次进主屋。这么直面萧媛的怒气,一张小脸儿煞白煞白的,嘴像是被糊住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 安静的内室,就听到长公主粗重的怒息声儿。 撒了一场火,长公主又忍不住怨怼昭阳皇后。 当初她见周斯年对她的反应越来越冷漠,好似有变心的征兆。她害怕他变,也害怕会因此打乱了自己现下的日子,特意进了趟宫找昭阳皇后。 谁知她的好嫂嫂为了安抚住周斯年,竟给寻了个玩意儿送去周斯年身边!萧媛当即要闹,不过念在嫂嫂说得明白。说是这玩意儿只安置在外头,保证了不会妨碍她的事儿,萧媛才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玩意儿没为了绝子汤就送过去,这叫不妨碍她事儿?! 萧媛越想越怒,搭在玫瑰椅扶手上的指甲抠得吱吱的响。她冷笑:「贱皮子果真是贱皮子!」娇生惯养的大家姑娘,哪个不是子嗣艰难?身为不好生养的萧家女儿,自小便被诊断出子嗣艰难的长公主更是嫉恨难忍。 忍不住抓起手边的茶盏掷到地上,她的脸皮上直抽抽:「贱民!」泥地里打滚的人家,哪儿配这种福气! 地上的小丫头快吓厥过去,不过送个信进来,命都要吓没了。 「你且去告诉铃铛。」长公主站起身,繁复的宫装也遮掩不住她单薄的身躯,「那等被丢出府的玩意儿,还留什么念想!」 小丫头如蒙大赦,欣喜地磕了一个头,飞快地退了下去。 「等等。」刚要退到外间的小丫头一顿,吓得汗毛都竖起来。长公主阴着脸,她才不管什么,只要她心中不顺畅,那旁人就必须顺着她的心意来,「三日之内,本宫就要看到那胎落了!」 小丫头忙说是,几乎小跑着出了朝晖堂。 往后再不来传信了!人有多大本事做多大事,她没那个本事贴身伺候这位,往后还是安安心心当她的杂役最好!! 铃铛得了口信,平淡的眉头皱了皱。 三日内落掉胎儿,这是叫她自打嘴巴。可主子的命令不能不听,铃铛瞥了眼院子里跟小孩儿玩笑得天真的夏晓,叹了口气。连日来一起住着,她也知晓这夏家人都是心善的。夏老汉夏老太这年岁大了,怕是经不住这个打击。 罢了,也是你们命不好。 既然决定落了夏晓这胎,铃铛便着手起来。 于是当日夜里她便特意找了夏晓说了一句,说她的身子因忧心过甚是有些妨碍的,直说观望了两日,怕是还得吃上一两贴药才行。月事不调于女子来说是大忌,切不可讳疾避医。不若趁年轻调理好,往后也方便子嗣。 夏晓心中嗤笑,她现在嫁人都难还管什么子嗣? 不过人家好心劝说,她也只好好言好语地拒绝。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吃得好睡得香,那就没什么大事。而且是药三分毒,既然都说了是可吃可不吃,那她扛一扛也是能过的。 铃铛见劝她不听,便懊悔了方才没先去找夏老太说。跟夏老太说了,夏晓就是不愿意吃也得吃。可现如今再去找夏老太,到成了她逼人喝药。 想叫人落了胎,方式千万种。 铃铛回了屋琢磨着明的不行,换了法子暗地里流掉也一样。 次日,绿蕊给夏晓熬了些清火的绿豆汤。她近日总听夏晓说热,夜里一起睡也确实知晓夏晓身子火气旺。这不一大早就用了吊罐给煨了一小罐子,此时正放在灶边,等凉了再给夏晓端过去。 铃铛也日日替夏老汉煮药,此时就端了个小马扎,围在药炉子边看着火。 第十一章 绿蕊手下还有一大盆衣裳没洗,想着等绿豆汤凉还有好一会儿,她先趁着这功夫去把衣裳洗了再来:「铃铛你帮着看一下啊,别叫旁人不注意打翻了。」 铃铛闻言慢吞吞抬起了头,瞥了眼小吊罐不在意地点点头:「你且自去吧。」 铃铛静静地看着药炉的火, 直到绿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都安静无声,她才搁下了扇子走到灶台边。 小吊罐里堪堪两碗的分量, 也就够夏晓一人喝。铃铛低低地念了声佛,自然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将纸包里的粉末全撒进吊罐里,又搅了两下, 看着那粉末慢慢融进了汤里。 她随手将纸丢进药炉子里, 眨眼就烧成了灰。 绿蕊洗完衣裳急忙忙地回来,小吊罐还稳当当地摆着。手探了探罐子边,「应该是不烫了吧?」 还没凉透, 却也可以入口。 转头, 见铃铛还坐在小马扎上看火连姿势都没变,她忍不住笑:「你可真沉得住气,若是我, 怕是坐不到一刻钟就要起来晃了。」 铃铛面前的药罐里咕噜咕噜地响, 夏老汉的汤药她一直拿的小火煨,这时候才开。捏了块湿布包着,小心地揭开药罐盖子往里头看, 铃铛顺口也笑:「学医之人大都是性子沉的,若定不住, 可是要被师傅嫌弃的。」 绿蕊一想确实是, 若是坐一会儿就不耐烦, 那还怎么给人号脉。 「那你继续看火吧。」从碗橱里取了个小碗, 绿蕊弄了个小托盘一并端走, 「我去给姑娘送汤,先走了。」 好似汤药还未煮好,铃铛又加了一小瓢凉水。抬眼冲绿蕊仓促地笑了下,算是应了声。低下头,又坐下继续看火。 夏晓已然意识到不对劲了。 持续偎热可以说是身子虚了,但持续偎热、胸口胀痛、腰围渐增就不一定是身子虚。夏晓私下里琢磨了几天,渐渐对上次的月信不自信起来。但这情况她又不能跟家里人说,说了又是一场天崩地裂。 绿蕊端着汤进来,夏晓正在凶小胖团子。 这小家伙被她惯的没边儿了。 他娘怕他吃多了糕点积食,特意嘱咐夏晓不准给他。可这小不点知道分人,不敢跟他娘闹,就缠着夏晓闹。也不张嘴吱呀,毕竟张嘴也说不清。他就拿那双大眼睛瞅着你,你不理他他一直瞅着你,非叫你顺了他的意不可。 「姑娘不是总说火气大?」绿蕊将托盘放到一旁的桌上,见小欢欢在,怕被他碰倒了还特意往桌子中间推了些,「早上刚熬的,快喝一碗绿豆汤败败火。」 夏晓感激她贴心,直说自己被小癞皮狗缠住了空不开手脚:「先放那儿吧,我会记得喝的。你快去忙你的吧。」 绿蕊一看小家伙软趴趴地巴着夏晓的腿,仰小脖子嘟嘴的,确实叫人走不开。小胖团子生的太好,作这般小模样可惹人心疼了。绿蕊趁机摸了一把胖嘟嘟的脸蛋儿,叫夏晓喝完了碗碟放着,她一会儿过来取。 对峙好一会儿,夏晓终是输了小家伙。 「好了好了,这就去拿给你!」 岔着小欢欢两只短胳膊,将人拎到桌边坐下,夏晓转身就取柜子里拿,「先说好,只给你一个,吃了就没了啊!」 谁成想趁着夏晓转身的空档儿,刚刚还在椅子上稳稳当当坐着的小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爬到了桌子上。 小家伙哼哧哼哧的,扒着托盘边儿往自个儿跟前巴拉。胖爪子揭开了盖子,头就想往前伸着打量。可小人儿年纪太小四肢不灵便,他弯腰往吊罐里头看时,小脚顺势将罐子给蹬到地上‘啪’一下碎了。 夏晓一转头,差点没被这小屁孩子气死。 欢欢看地上碎了一地的陶片,知道犯错了。仰头瘪着嘴看夏晓,黑黝黝的大眼珠好似含了泪,立即就一副要哭不哭的小模样。 等了会儿,见夏晓没骂他,又龇了小米牙冲她笑。 夏晓差点气笑了:这小屁孩鬼精鬼精的! 打又不能打,骂又舍不得骂。夏晓又好气又好笑的,只好给他收拾残局。屋里又没簸箕扫把,夏晓怕他一会儿抓了伤了手,便将小孩子抱远了放到床上才出去拿。顺手,把糕点也递到他爪子上。 小家伙抓到吃的就乖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吃得可用心着呢。夏晓看得好笑,捏了两下他小鼻子,是一点怒气都生不出。 才出屋子,遇上夏春。 夏春前些日子刚盘了个豆腐摊子,现如今,日日早上买豆腐,下了摊子便在家中忙做豆腐。见着夏晓,她擦了擦手便递过来一个荷包。说是孙婆子陆婆子的绣线用光了,叫她没事做的话,就去玲珑绣坊买些绣线回来。 夏晓嘴角一抽,好像除了不懂事的小欢欢,家里确实她最闲。可她大姐说话也太直接了,夏晓咂了咂嘴,果然还是她家夏花最可爱。 将小家伙交给她娘,夏晓去唤了阿二便出门了。 玲珑绣坊是离得较近的一家绣房。 自夏家搬到这边儿后,她们家用的绣线布匹都是从玲珑绣坊拿的。老板孙娘子是个厚道人,见夏家人老做他家生意,又知晓了夏家的日子困苦,平日里收陆婆子孙婆子的绣品给的具是公道价,很是照顾。 夏老太也是个记恩的人,时常家中有些什么,下回去绣坊便给孙娘子带些。这一来二往的,夏家倒是跟孙娘子处的好。 夏晓回家的第二日,夏老太还请了人来家作客。一个桌子吃了顿饭,孙娘子对容色出众的夏晓的印象是特别深刻。 老远看到夏晓过来,站在柜台后头就笑眯眯冲她招手。 夏晓还是头一回来玲珑绣坊,这一路走过来四处看牌匾。这是没成想,竟然叫她看到了一家医馆。她心下一动,想着心里头盘旋了好几日的猜测,免不了很有些意动。 简单地与孙娘子寒暄了几句,尽快买了绣线,夏晓领着阿二又转回了医馆附近。 盯着回春堂的牌匾,她心下十分犹豫。若是真如她所想,那夏家她恐怕要尽快搬出来。且不说夏老太是不是会受不住打击,就说她一个未婚女儿家眼睁睁大了肚子,夏家怕是又要招邻里指指点点了。 阿二闷不吭声地跟在她身后,默默隔开路上的人,不叫他们不小心碰到了夏晓。 夏晓琢磨了半天,觉得确定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也是夏晓幸运,她进来医馆,恰好这里头没什么人。除了一个捣药的小药童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捣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正端坐在一旁的四方椅子上,浅浅阖着双目养神。 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立即就睁眼了。 等问清楚是夏晓要看诊,老大夫抬了抬眼,起身引着夏晓去后头诊脉。 号脉也就一会儿功夫,老大夫手指刚搭上夏晓的脉就确诊了。只是抬眼瞥着夏晓的姑娘梳发目光沉沉的,许久,叹了气,口气不太好:「三个多月快四个月。这位姑娘,要不了十天,你的肚子就瞒不住了。」 第十二章 此话一出,夏晓悬着的心倏地落地了。 她点了点头,神情十分坦然。倒是后头站着的阿二有如被雷劈中,懵了。 「老头你说什么?!」许久,她突然惊呼道。 阿二常年半闭半睁的眼睛,陡然间瞪得老大。她差点没失态地抓了老大夫的领子。跟在夏晓身边这么多天,还是头一回说出如此长的一段话:「你说我家姑娘肚子什么瞒不住?你快给我说清楚!」 老大夫老神在在,指了指夏晓:「你家姑娘自己心里清楚,若不然,也不会来我医馆看。」 夏晓没说话,心下却是有了决定。 默了默,她拍了拍阿二的胳膊,示意她别闹:「除了有孕在身之外,我的身子可还算康健?」 老大夫摆摆手:「年纪轻轻的,哪有什么毛病。」 转瞬又觉得她这话说得蹊跷,怕是有不好的打算。面上变了变,忍不住医者仁心地嘱咐她道:「你这胎已经坐稳了。且老夫方才探了脉,胎儿是十分健壮的。若不到万不得已,还请不要轻易落胎。」 老大夫疑心她未婚便珠胎暗结,但瞧着夏晓花样的年岁,也可怜她小小年纪遭遇了此事怕是心中害怕得不得了,想了想,又叹息道:「罢了,小姑娘家家的,还是跟家里父母好好商量吧。」 夏晓抿着嘴角,听话地点了头。 留下了看诊银钱,她拉着不知悲喜的阿二便直接出了医馆。 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 夏晓的脑子里在极快地盘算着搬离夏家的事儿。她在考虑,要怎么说才可以说服夏家人同意她搬出去。另外,夏晓的嘴角冷冷地勾起了。她如今也很好奇,若是铃铛的医术果真没问题的话,为什么要撒谎? 夏晓思索了无数偶然的可能性,但没有一条能解释铃铛的行为。 如此,她又想起铃铛劝她喝药的事儿。鉴于老大夫说胎儿和她都十分健壮,夏晓免不了会恶意地揣测铃铛的用心。 这样吧,搬离夏家之前,她还是先铃铛弄出去为好…… 不同于夏晓脑中各种思绪乱飞,阿二满脑子想得是:夏主子怀孕这事儿,要不要告诉世子爷啊? 「在我决定说出去之前你不准说一个字。」临进门,夏晓看了眼神色恍惚的阿二,冷冷警告道。 阿二愣了下旋即正色起来:「姑娘可是怕打草惊蛇反而激得铃铛狗急跳墙?」 挑拣出来的人,阿二不是个没脑子的。前些日子铃铛给夏晓诊过脉却隐瞒怀孕的事儿她正觉得可疑呢。冷下脸来,她身为暗卫的煞气十分逼人「若是如此属下可以去杀了铃铛。」 浑身凶煞之气夏晓吓了一跳。 「先别!」 阿二没说话,神情却是不解。 夏晓也说不清一言不合就杀人不符合她的为人,懒得解释便含糊道:「我自有打算。」 「总之在我没将铃铛赶出去之前,你与阿大两个就盯着她,旁的别多事。」打昏打残了还说得过去,杀人就过分了。夏晓几番思量总担心自个儿会刺激的夏家两老脑溢血,边想着顺口还警告阿二,「你们两个别给我自作主张!」 阿二被夏晓呵斥得悻悻,却也只能作罢。 夜里歇息,夏晓又琢磨上了搬走一事。老大夫说得是正理,肚子大起来是瞒不住的所以,宜早不宜迟。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又会怀疑自己对于铃铛是否太过风声鹤唳? 毕竟铃铛确实治好了夏老汉的病。 事实上,铃铛本分做事之时,夏晓能勉强信她出现在夏家只是巧合。可一旦她冒出丁点儿恶意,身上的怪异之处便会被放大。知礼又擅医药的铃铛为何会来他们夏家?或者换个思路,谁会对自己的肚子心存恶意? 答案不外乎周斯年的后院之争罢了……想到这个,夏晓心中十分窘迫。 总之,除了铃铛本性对孕妇有恶意,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个解释。 一旦确定了,不免会细思极恐。 对方的手都伸到她的家里来,那是不是人家想拿她家里人做个什么事儿,她是防都防不住的?这般一想,那铃铛就该不论对错先一刀砍死。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夏晓蜷缩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考。 最后觉得,还是将事情始末都告知家人最好,一劳永逸。她的肚子能瞒一时瞒不了一世,夏父夏母总是要再受一次打击的。至于该怎么跟两老说好接受些,她琢磨了半宿没琢磨出名堂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夏晓心想,明早一起床,她便去敲了她爹她娘的房门。 夏春发觉,她相公自从进京之后便有些怪异。可等她张口去问了,钟敏学又会随意两句岔开她的话。 等她再反应过来,两人的交谈已然结束。 几番下来,夏春气闷得不行也只得悻悻放弃。钟敏学这个人,若有什么事儿除非自己愿意说,否则她是别想从他口中套到话。 钟敏学好笑,抚了抚娇妻光裸的后背,温柔地又将人搂进怀中。 钟敏学,其实也是前朝名臣郭尧。郭家嫡三子,死于两朝交替之际,因誓死不降被萧家开国高祖斩于金銮殿,享年二十九岁。 他只记得自己一睁眼,便成了父母双逝的半大少年。 庆幸之余,只剩满腹茫然。 磕磕碰碰了半年,才适应了偏离权势中心的小镇中生活。郭尧释然惬意的同时,也有些啼笑皆非。毕竟做了半辈子的世家公子,从来十指不沾杨春水人日日为糊一张口而焦头烂额,郭尧便再从容也是有些窘迫的。 好在无聊之际与心性单纯的夏青山交好,遇到了良善的夏家人,之后还十分有幸娶回了贤惠娇妻。 如此,他是心满意足的。 有个举人功名,带着娇妻孩子在小镇教书养家,轻松过活也是惬意。若是可以,郭尧是不愿踏足京城那纠葛之地的。 只不过夏春俨然一副严妻之态,日日敦促着他读书做文章,郭尧好笑之余也顺了她的心意。左右他如今无家世帮衬,即便考取了功名,也不过下放到偏远之地当个小官。日子怕是与如今差不离,但孩子的身份能高些也不错。 夏春闭着眼睛眯了会儿,又睁开了眼。 「相公,你倒是跟我说说啊!」 爱操心是夏春从小到大改不掉的性子,勾着钟敏学脖子,忍不住又问,「是不是做文章遇上不懂的地儿了?嗨呀,这京城咱也没门路。若是能寻到名师给你跟青山指点指点,你定不会这般绷得紧了……」 钟敏学叼了她的耳垂含着,低低地笑:「谁说我不懂了?」 夏春面红地推开他,斥了句没正行,翻过身又问:「那你整日绷那么紧?往日在徽州你也没这般认真苦学过,瞧着可不像被刺激了嘛!」 钟敏学抱着她笑得痴醉,喜欢的不行。 可他总不好解释说自己此次见到夏家人之后,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说了也解释不清,这种嗅觉,旁人没经过事儿是怎么也不能体会的。顿了顿,他半真半假地提了句:「只是,觉得铃铛有些怪罢了。」 「铃铛?」 夏春愣了下,钟敏学提起来,她便也想起了那静静跟在夏老汉身边的姑娘。这么细想,也觉得有些不同,「相公看她哪里怪?」 「我哪有那个闲心看旁人啊!」钟敏学轻咬了下夏春肩膀,懒懒道,「就是觉得她好似对幺妹有些敌意。」 夏春一僵,差点坐起来:!!! 第十三章 钟敏学不理她,伸出长臂圈了人便拉下来躺下。然后被给她折腾的时间,只翻了身将人压至身下:「莫急,不是什么大事儿。一个小丫头而已,你若是得了空,且主意看着莫叫她伤了幺妹便是……」 天一亮,夏晓刚从夏父夏母的屋里出来,便被夏春拉进了她屋。 夏晓还想着什么事儿,没成想,她姐是来提醒她铃铛的事儿。夏晓一听她也知晓了这事儿,忍不住感慨她大姐如此敏锐。 于是便将方才跟夏父夏母说过的话,又给夏春重复了一遍。 夏春掩嘴惊呼:「快四个月了?!」 旁的夏春没管,就光拎着‘怀孕快四个月’这句吃惊了。她围着夏晓不住地打转,暗道这也是奇了,记得自己怀欢欢时候又是吐又是躁的,折腾的钟敏学夜里不睡觉也要哄得她舒坦了。怎地她妹子怀孕不声不响的? 这孩子也太会疼人了! 夏晓被她转得眼晕,无奈点头。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既然胎位坐稳了,再落胎便容易伤身子。而且这孩子在肚子里就知道疼人,将来定是个孝顺的,夏春也舍不得她幺妹打掉,「爹娘怎么说?」 夏家老父老母都通情达理之人,再没有为了名声叫闺女吃苦的。 夏晓叹了口气:「爹娘说生下来。但我打算,明日就搬出去。」 「那哪儿行!」 夏春当即不同意,俏脸冷沉沉的,「莫说你一个人出去住,家里人不放心,现如今你这怀着身子出去,你是在胡闹!」 夏家其他人自是也不同意她搬,但夏晓意已决谁也变不了。 当日,夏晓就命阿大阿二将铃铛打昏送走。同日下午,她将阿大留下帮衬家里,带着阿二绿蕊便搬走了。 夏老太哭得实在伤心,夏晓无奈,只得哄她说自己住的不远。阿大知晓住处,若是她哪日得了空,尽管叫阿大送她过来瞧瞧。老太太不听,非要跟去,这一跟着,她就不走了。 于是,夏老太就这么跟着夏晓住下了。 夏晓简直是哭笑不得。为着她,竟闹得父母分居。 铃铛醒来,已然是黑夜了。 她昏迷的时辰怕是挺长的,铃铛摆弄了几下胳膊,又酸又麻。等压麻了的腿脚恢复知觉,她站起来环顾四下,发现自己在一处门窗紧闭的黑屋子里。 不用想,她便知道自个儿做的事叫夏晓发现了。 今日一早见夏晓还活蹦乱跳的,她便知道自己下的那药夏晓没吃。事儿曝露了她便做好被人打死的准备。结果醒来发觉全须全尾,铃铛抱着双膝坐在墙角,暗叹还算得夏晓为人心善。 铃铛优哉游哉,并不知夏晓是心善,但阿大阿二却不。 阿大阿二如今虽为夏晓护卫,但却是自小训练的周家暗卫,忠诚于周家人是刻在骨子里的。这铃铛敢动夏晓的肚子,那是犯了两人最大的忌讳。迫于夏晓的命令,两人不能杀人,却是把铃铛送到周家暗卫处的刑讯室来。 这暗卫处的刑讯室,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此事,暂且不提。 却说朝晖堂,长公主等了两天没等来铃铛的消息,不耐烦了。 可她着急没用。当初周斯年置办外室,为了不叫他知晓萧媛也掺合其中而彻底冷了心,昭阳皇后可是嘱咐了长公主连身边的人也不许说。应了这话,她没法自己差人去联系铃铛,便只好进宫去找昭阳皇后闹。 昭阳皇后可是烦透了她! 若不是这是惠德帝一母同胞的妹妹,昭阳皇后真恨不得叫人将她赶出去。皇后想想自己这阵子做的事就烦躁。她贵为堂堂一国之母,日日忙着后宫事务都不得闲,真是半点不想掺合臣子家后宅的腌臜事儿! 长公主进了宫,对夏晓怀孕的事儿是闭口不谈。 她也是看得明白了,她的好皇嫂为了维系住皇家与定国公府的关系,为了她能稳稳占住定国公世子夫人的这个位置,是怎么都会劝她忍耐的。萧媛冷笑,她偏不要忍耐,不舒服了她就要闹到自个儿舒服。 她一进未央宫便吵闹,直说那贱人叫她不高兴了,她要折腾那贱人家里人! 昭阳皇后心中顿时鄙夷不已。 她忍不住想,若不是青梅竹马,周斯年看上这人真是瞎了眼!罢了罢了,道理都讲遍了,不听,她也没法子想。皇后抚着额头,再不想兜这些事儿:「罢了,随你吧。本宫也管不了了。」 昭阳皇后心寒,往后就是出了事儿惠德帝怪她,她也问心无愧! 长公主得了她松口,冷笑着出了宫。 上次被送去枫林别院的五个姑娘无疑是摘星楼中资质最优异的五个人。然而那又如何,还不是却灰头土脸地回来?莫说攀到高枝儿了,连贵人给的赏赐也只是了了五人很是被嘲笑了一番。 姑娘们自是各自不服闹将了起来。 闹了过了火,还是妍妈妈出面震慑才平息。 夏花自那日枫林别苑铩羽而归后发热的头脑如被浇上一瓢冰水,冷静了下来。她这才意识到往上爬仅凭一腔孤勇是不可行的。她陡然间发现胆识、魄力、心智她都不能够格。 一时间灰心丧气恍若困兽,无他解脱之法,便闭门练舞日夜不歇。 楼里的几个主事妈妈看在眼里春先生还特意找夏花谈过,但夏花绷紧的神经就是松不下来。如此劝了两回不顶用,她们只能顺其自然。 转眼,又是与夏晓的约定之日。 骊妈妈知晓她近日状态不好看她那般刻苦过了头,此次放行还特意给延长了外出的时辰。直说她有苦楚尽管去与亲姐妹分说,散了心结才好。 夏晓一早就在等了同行的还有思念闺女的夏老太。 夏花显然没想到会在见到母亲,才一踏进破庙眼眶就红了个透。不管不顾的,牵了裙子飞快地扑上来。 夏老太更是涕泪横流,嘴里花儿啊花儿啊地喃喃着瘦小的身子还企图接住夏花。别提多教人心酸了! 两个爱哭鬼抱在一起,那眼里是谁都看不到了,哭得天崩地裂又水漫金山。夏晓无奈扶额,只有等两人哭够了才能好好说话。 好容易母女两个吸了鼻子,都快半个时辰过去了。 夏花也是憋狠了,凄惶无助、对自身渺小被人肆意摆弄的恐惧,以及极力想往上爬的欲望夹缠在一起,逼得她快崩溃。如今见着亲娘,再多的强撑都碎成一片。坐下说话时,恨不得黏在夏老太身上不下来。 夏晓也不插嘴,只叫两人亲热个够。 引着这次就带了阿二一个,她便尽职地守在破庙大门口,将跟在夏花身边的两个丫头挡着不许进去打扰。 夏老太细细问了女儿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可有受欺负,夏花都一一说好。有些话大差不差的夏晓以往具都有转告过,但夏老太还是要听夏花亲口说一遍才放心。 第十四章 听夏花说的没受糟蹋,夏老太忍不住又是哭,连连点头说好。 「那花儿啊。」旁的地儿活得再如意,也没有家里经心。女儿还是在身边才好,「既然你们楼里的骊妈妈与你关系好,你看能不能找她说项说项,家里多出些银子叫那什么楼放你回家来?」 小老太太希冀地看着夏花,可这话叫人哄都没处儿哄。 夏花面上露出难色,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小老太太的眼眶迅速盈泪,夏晓忙过去搂住她的肩膀:「这事儿啊急不得!人家不说买进花儿用了多少银两,这几个月悉心教导着,怕是又费了更多。您就是想叫花儿回来,咱一时间也掏不出来是不是?」 手拍了拍瘦伶伶的后背,缓和了声音劝道:「别急啊别急啊,总会有法子的。」 小老太太哪里不知道这难,她就想得一句准话好有个念想。 夏花最是体贴的人,又怎么不懂小老太太的心?重重点了头,叫她安心:「娘您放心,我这皮相在这儿呢,楼里才舍不得糟蹋的。」 夏晓当即附和,奇货可居的道理谁都懂。 夏老太看看三女又看看幺女,惶惶然的,好似半懂半不懂。 这般,夏花又说起自己去枫林别苑给贵人献舞的事儿。夸赞那地儿哪哪儿都好,处处富贵,听得夏老太一愣一愣的。夏晓看着她说得欢实,目光忍不住闪烁,便大约猜到了些情况。 她家花儿打算抱大腿,换句话说,攀高枝儿。 夏老太在一旁,夏晓又不能多说,瘪了瘪嘴又把话咽下去。 夏花说着说着,也参杂着练舞的辛苦楼里姑娘的争夺。直说自己最厉害最被看好,往后定能有大出息。 这般说给夏老太听的话,夏花自己好似也被鼓舞了斗志。一双眼睛又闪闪发亮,说是对夏老太不若说是对自己说:「不会的东西就去学,去看,去琢磨,我那般聪慧,我总是学得快学得精!」 夏晓听得皱眉,说不出她的斗志是好是坏。 默了默,实在憋不住直接问她:「花儿,若是我能筹足钱,你跟我回家么?」 此话一出,正听得入神的夏老太反应过来,立即仰着头,巴巴看向夏花。 夏花嘴角一滞,面上僵硬了许久,没说话。 半晌,她摇头了,态度很坚决。 晓得她心思重脾气又犟,这般郑重其事怕是九头牛也拉不回头。夏老太心里酸得慌,捶着夏花的胳膊又哭了,嚎啕大哭。夏晓舔了舔唇角,喉咙干涩说不出话。 渐渐的,变成母女三人抱着一起哭。 另一边,长公主的人找到了夏家。 夏春还未下摊子,夏青山钟敏学两人正在屋里读书。阿大也刚好在院子里劈柴,夏家院子安安静静的。突然之间,院子外头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兵荒马乱越来越近。 一帮子人将院门拍的啪啪作响,惊得在洗衣裳的陆婆子忙擦了手过来开门。 刚撤下木闩,门口四个凶神恶煞汉子推了门便冲进来。然后不管陆婆子跟在后头呵斥阻拦,蛮狠地就在院子里搜找了起来。 陆婆子唬得不行,钟敏学听见动静探头看见了,平整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趁机指了刚从隔壁屋里出来的孙婆子,叫她去报官。 孙婆子恍惚着还不晓事儿,手里拿着针线点了头便慌慌张张溜出院子。 「夏晓人呢?」一个皮肤褐黄的蒜鼻头男人操着震天响的嗓门大声道,「叫她出来,外头有人要见她!」 夏青山一听是找夏晓的,立即便猜到是铃铛的背后之人。他手指骨头捏的咔咔响,气得脸都红了。明目张胆地私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 他刚要说话,被钟敏学拉住。 钟敏学开了门施施然走出去,似乎才受了惊的模样道:「你们是谁啊?怎地突然到我家来?」 四个壮汉见远处一间屋子打开,出来个瘦长的俊书生。这么打量着,此人眉目平和宁静,气度温润如玉,顿时很有些奇怪。不是说夏家那个儿子是个废了的么?成日浑浑噩噩,瘦得不成人形? 这人不太像啊! 发觉人对不上,几人粗莽的举止便踯躅了起来。 一个瘦长的马脸汉子小心,问了句:「这里是夏家么?」 钟敏学皱了脸,不高兴:「不是!这里姓钟。你们莫不是找错了?」 另一个撸脸的大汉撸了袖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半信半疑的:「你莫要跟老子车扯皮!这院子明明住了姓夏的一家子!快把夏晓叫出来,外头人还在等!」 「原是姓夏的,但他们前几天就搬走了!」钟敏学脸也拉下来了,好似他好声好气的说话,对方非要给脸不要脸。于是柔和的声调也变得冷冽起来:「都说了,这屋子现如今就我钟姓一家子在住!」 几个大汉被他突然变脸色吓了一跳,态度更犹疑起来。 说到底,这里是良民之家。他们几个为了些银钱敢闯院子,却是不敢乱冲进人家屋子里搜的。 一时间,几人在院子里僵住了。 夏青山在屋里竖着耳朵听,想了想不放心,去夏老汉屋里守着。 院子外头的马车里方嬷嬷等了半天没等着人,亲自进来看。 这一看僵持住,立即不高兴喝道:「都傻愣着做什么?!不是叫你们搜人么?院子里没有,不知道进屋子里搜?若是嫌银子不够,再给你们一百两!真是的,她夏晓那么大一个人,还能藏得住?」 此话一出,原还不太敢动的几人当即动了。 几人呸呸地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抬了脚便要推开钟敏学往屋里去。只是才抬起脚,便被阿大踹了出去。 阿大出脚十分重,几个大汉愣是被她一脚踹老远。 正当几人哎哟哎哟的爬起来,院外头孙婆子带着两个衙役急冲冲赶回来。她一边跑一边喘:「大人,就是这几个人私闯民宅,四处砸东西!」 两个衙役是刚好在这一带巡逻的,遇着孙婆子求救便立即赶过来。 此时一看,院子里确实有几个长相凶恶的家伙在摩拳擦掌。对面站一个清瘦的书生,一个有些壮实的女人,当下便做出判断。 他们冲书生打扮的钟敏学朗声道:「私闯民宅的可是这几个?」 钟敏学面上沉沉的,半是感慨半是冷哼:「小生可算见识了。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也敢行事这般张狂,莫不是京城的人都不将圣上的威严放在眼里?」他一边摇头一边指了四个壮汉身后的方嬷嬷,「那个是主谋,还请两位一并带走。」 两个衙役有些尴尬,冲他一拱手,拔了刀便厉喝着将几人带走。 方嬷嬷慌了,瞪了衙役几眼想威慑他。可那书生刚扣了那么大一顶帽子,她又不能明说她的身份,否则变成长公主不将圣上威严放眼里。如此,只能憋屈地被两个衙役捆了带走。 定国公府,握瑾居。 一个落地无声的黑衣男子,急匆匆地外门穿过走廊,一路往握瑾居的正屋去。临到书房门前,被悄无声息出现的侍墨拦下。 侍墨一见是暗卫那边的青一,抬手示意他稍等,转身敲了敲书房门。 须臾,一道清凉悦耳的男声淡淡道:「何事?」 侍墨回道:「世子爷,青一有事禀报。」 周斯年正准备去明郡王府走一趟。 第十五章 前些时日萧衍那厮接连被言官参奏强纳有夫之妇为妾之事,如今被惠德帝责令在府中闭门思过,并罚半年俸禄。其实这于萧衍来说不痛不痒。事实上从惠德帝登位起始,萧衍便从一个雅致人蜕变成京城有名的好色之徒。 如此五年间的时间,他一路从明王被贬谪降级成了明郡王。 左右那家伙皮厚已经习惯周斯年看着也习惯了瞥了眼一整封无病干嚎的信件。才刚起身的世子爷又坐下:「进来。」 身为周斯年的近身暗卫之一青一自然是知晓夏晓的存在。当初挑选适合的女暗卫时,青二十一青三十九还是从他手下过的路。 「主子。」 青一单膝跪地,行动间悄无声息。 周斯年依旧端坐在窗边只虚虚抬了抬手,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青一耷拉着眼皮子,习惯性面无表情。他开口,素来言简意赅:「青二十一青三十九抓到一个试图毒害夏主子腹中胎儿的女人属下昨日已经审讯过了。其中牵扯到长公主殿下,属下特来禀报。」 世子爷执杯送往嘴边的手僵住:「……」 莫名停顿。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青一眼眼睫一抖,略微抬了抬眼皮子。 他瞥了眼上首坐着的人发觉他们素来处变不惊的世子爷,好似嘴唇都有些发白。默默垂下眼帘,他于是机械地重复:「青二十一青三十九抓到一个试图毒害夏主子腹中胎儿的……」 「夏主子腹中胎儿?」 世子爷觉得自己仿佛幻听,不太相信「夏晓怀孕了?」 青一不动如山:「是的,主子。已经快四个……」‘咔嚓’一声响,周斯年捏碎了手中的杯盏,「……月了。」 周斯年的脸,眨眼间便沉了下去。 青一立在周斯年两步远的地方,视线盯着斜下方一动不动。 书房内,空气渐渐紧绷。 须臾,世子爷勾起嘴角笑了,冷冷地笑:「……很好,非常好。」快四个月,这是在幽州之行回京的路上有的。夏晓果真是好样的,四个月都能一声不吭地瞒下来,真是……胆大包天! 「毒害胎儿又是怎么一回事?」 搭在桌面上的修长大手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着,周斯年面上却一片冷凝之色,「什么叫毒害胎儿?这又关萧媛什么事儿!」 「长公主殿下似乎早得了夏主子怀孕的消息,几日前,曾叫埋在夏家的线人给夏主子下落胎药。」青一平铺直叙,却听得又怒又喜的男人心惊肉跳,「不过夏主子察觉了,并没有喝下去。」 世子爷的唇色是真白了,当即道:「立即将夏家的住址给我!」 萧媛是个什么性子,没谁比他更清楚。一次逃过只会更激怒她,夏晓跟孩子的将来,定会被搅合得永无安宁:「侍墨,备车!」 周斯年叫侍墨备车,自己则骑马先行。 然而他火急火燎地冲到夏家所在的巷子口时,恰好与亲自上门的萧媛擦身而过。 一阵风吹过,带起了垂落的车窗帘子,一身红色宫装的长公主殿下,骄矜地坐于奢华马车之上。车夫甩着马鞭,将马车赶得飞快。 周斯年猛地拉住缰绳。眉头不自觉地深深皱紧了。回头看了眼绝尘而去的马车上,他在追上萧媛和进院看两者之间犹疑了一瞬,又打马继续往巷子里去。 到了院子门口他脚下一蹬,轻盈落地,快步走进夏家小院。 然而夏家的院落里,空无一人。 那一刻,周斯年看着空荡荡的夏家庭院,只觉得汹涌的怒火从压抑多年的心底爆开,直烧得他双目赤红:「萧!媛!」 周斯年怒极,飞身越过院墙便欺身上马。 踏云昂首发出‘吁吁’地嘶鸣声儿,四蹄重重踏地,马半身上扬,前蹄猛踢几下便朝着定国公府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夏晓搀扶着夏老太回家,迎面就碰上了过来看她们的夏老汉与夏青山。 「爹,哥哥,你们怎么过来了?」夏晓的肚子已然显怀了,才隔了几天没见,夏老汉发觉已经能明显地看得出来了,「姐姐姐夫欢欢呢?」 夏老汉摆摆手,示意夏青山别搀着他,他自己能走:「你姐姐马上下摊子,你姐夫担心她,抱着欢欢去接人了。」多走了几步,确实越走越稳当,走至夏老太跟前眯着老眼看她道,「老婆子你怎么了?怎地眼泡又肿了?」 夏老太才跟夏花分别,心绪有些激动难平。 夏老汉这么一问,她便立即抓着老头子的手絮絮叨叨说起来。一边说还一边哭,说到夏花不愿赎出来,直伤心三女儿被富贵眯了眼,竟分不清好歹来! 这般说了,倒是叫夏老汉沉默了。 老婆子想得浅,不晓得夏花的意思,夏老汉却看得明白。 他女儿哪是被富贵眯了眼,这是被权势吓破了胆才是。怕为了她一个带累了全家人,那傻姑娘是连回家都不敢回来。 叹了口气:「罢了老婆子,你往后莫要再提赎回花儿这事了。」 夏老太没听懂什么意思,愣愣的。 夏老汉拍拍她手背:「就当是没了这个女儿吧……」 夏老汉过来,不只是为了看看,更主要是为了早上家中之事来给夏晓提个醒的。 毕竟那背后伸手之人不知如何神通广大,凭着她这疯起来吓人的举动,若是哪一日查到了夏晓的住处。那还怎么得了!再来这么一出,别给他闺女和未出世的外孙儿吓出个好歹来! 夏晓的神色有些沉重,周斯年后院的人竟然是个这般行事作风。 俗话都说‘愣的怕横的’,夏晓才觉得自己装傻充愣惯了,难伺候。没成想,对方是个横行霸道的。这般一来若是对上了,她还不一定能弄得过那人…… 夏晓忍不住烦躁,这万恶的旧社会啊! 夏家人其实私心里盘算着,这事儿找孩子的父亲是最妥当的。有孩子爹护着,就不信那人敢发疯。可是夏晓都叫人给赶出来,那再大着肚子求回去,那是把里子面子都不要的。这般的话,往后的日子可有的熬了! 他们如今也别无他法,只管护好了孩子就行。 夏晓琢磨了半天,很干脆地放弃作无谓的抵抗。 罢了,搞不起她难不成还躲不起吗? 摸了摸已经显怀的肚子,夏晓决定先躲过了这一段时间再说:「阿大阿二,你们当初买这屋子有旁人知晓么?」她记得地契上没写名字,她也没空去官府备案。若是没人知晓,她住哪儿还真不好查的。 暗卫营从小训练出来的习惯,若非刻意要留,阿大阿二做事是不许留下痕迹。当初购置这屋子时,阿大下意识就抹了线索。 「姑娘您且放心,他们找不到这儿来的。」 阿二想着长公主身边早被周家管的如铁桶一般,除了那些脑满肠肥的婆子,根本指使不动周家护卫,就是来了也不用怕的。于是笑着安抚夏晓:「就算找来了姑娘也放宽心,您尽可以相信,属下定是能护得你的。」 夏青山有些不放心,有心想留下来亲眼看顾着。可屋子里他四处转了转,发觉着实没地儿给他和夏老汉两人住。 「这附近可有空屋子赁?」 陡然听到夏青山跟自己说话,阿二吃了一惊,有些愣神。 声音着实太好听了! 第十六章 默了默,她摇头:「公子若是忧心姑娘处境,您且一定好好读书。只有您站起来,姑娘才有得依靠。」 夏青山笑了笑,没再开口说什么。 却说周斯年赶回府中,直奔长公主的朝晖堂而去。 长公主扑了个空,也正是心情暴躁着。灌了好几口茶,就是下不去火气。老远听到听小丫头们在兴冲冲喊话通传说世子爷过来了,萧媛站起来踱了两步。她心里正盘算,一会儿周斯年进来,她要怎么将这口气撒出去! 只是这回不等她张口,那边周斯年更是怒气冲天。 翩翩佳公子的定国公世子爷,一改他步履从容的做派,大步踏进朝晖堂主屋便厉声质问她:「夏晓呢?!你说,你把她和夏家人都弄到哪儿去了!」 长公主才提起来的一口气,差点没将自己给噎厥过去:他竟然敢凶她?!!! 周斯年从未跟萧媛发过如此大的火从来没有。 长公主满脸的不可置信,嫣红的唇角绷得紧紧的,她压抑而愤怒地质问周斯年嗓子甚至还有些抖:「周斯年你如今是在为那个玩意儿跟本宫闹?」 周斯年现如今心里只剩下夏家人去楼空的景象,哪儿还有心思跟她纠缠这些? 「我只问你夏晓在哪儿!萧媛别再做这些叫人恶心的事儿。」他疾言厉色起来半分情面也无「我的耐心所剩无几你别逼我!」 「本宫在问你话!」 长公主也固执上了。 她刷地站起身,一双凤眸眼圈儿爬上了血丝,直勾勾地盯着盛怒的男人「周斯年,你回答本宫!」 萧媛此时也顾不上没抓住夏晓的愤怒,她跟周斯年的态度较上劲了。 这人怎么可以这般跟她说话?! 男主子与女主子均陷入盛怒之中,激烈的争吵隐隐约约传出来。张望的下人们吓得缩了脖子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一时间,主屋内剑拔弩张。 张嬷嬷等人习以为常,只要世子爷过来这样的场面从不会少。 红椽拧着细眉不住地在门口徘徊,她怕周斯年会如往日一样吃亏。放心不下便想进去看看,可又怕长公主察觉她心思会剥了她的皮。红椽恨恨地跺脚:长公主这人就是这般讨厌,即使自己不喜世子爷也绝不永许旁人沾染他半根头发丝。 周斯年紧皱着眉头,胸中翻搅着的愤怒渐渐冷静下来。 他站在那儿,颀长的身影仿佛笼罩着一层冰霜。俯看着长公主的眼神像是夹杂着冰渣子的利剑,直戳的人心凉。 萧媛被刺得心中猛地一颤,鲜红的豆蔻揪着裙子的下摆倏地窝成了一团。她立即抬眼,目光锐利地盯着周斯年的眼睛瞧。那双狭长的眸子此时深不见底,视线落到她身上冰凉凉的,再难看到往日的深厚情谊。 长公主顿时有些慌,惊怒道:「周斯年!!」 周斯年额头青筋突突地跳,鸡同鸭讲了半天根本没问出什么,这般与他所想差之千里。深吸一口气,尽力将烦躁得情绪压制下去。 他的面上冷凝一片,淡淡道:「最后问你一次,夏晓在哪儿?夏家人在哪儿?」 萧媛早已被激怒了,全然听不进他的问话。 她尖着嗓子叫道:「周斯年!你竟然为了那个贱婢这般跟本宫说话?!」纤细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不知是怒极还是慌乱,「信不信你出了这个门,本宫叫那个姓夏的贱人一尸两命!!」 张口贱婢,闭口贱人,真是不可理喻! 周斯年捏了捏眉心,厌烦的同时,心中的嘲讽更深。 这就是他自年少便心悦的人,如斯可笑! 早已麻木的心此时犹如被现实的丑陋戳了无数个洞,藏在心底仅剩的小火苗被一桶冰水无情灌入,浇熄了唯有的一点火热。他再没了兴致打嘴仗,冷着脸走到萧媛身边,一掌劈碎了她手边的丝楠木案桌。 萧媛陡然被巨大的碎裂声吓到,跳着脚,抱着耳朵便尖叫出声。 无论何时面对萧媛,这个女人总是高高在上,总是在冲他发泄怒气,永远一副他周斯年欠她萧媛的,他生来就该包容她所有的任性与妄为的嘴脸。周斯年此时觉得茫然,突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执着什么。 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丢下一句:「如果你敢动她,别怪我不顾及你的脸面!」便冷着脸大步踏出朝晖堂。 长公主惊了,眼睛瞪得老大:什么叫不顾她的脸面?!周斯年这句话什么意思!! 她还要说,男人已经踏出了主屋。 长公主见状,下意识拎了裙摆便追出来,边追边尖叫着喊话周斯年:「周斯年,本宫需要你顾及什么情面?你莫自作多情了!哎,跟你说话呢你敢不理本宫?哎哎!这么对我你不要后悔!本宫不会原谅你的,绝对!」 周斯年心中冷冷一笑,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长公主的眼前。 「朝晖堂,不准放任何一人出来!」 护卫立即应是,冲着男人远去的背影抱了抱拳,迅速将朝晖堂整个院落围了起来。长公主追出来,也只得了冷冰冰的请回两个字。 回了握瑾居,即刻传唤暗卫去寻。 周斯年如今冷静下来,理智也回归了。前后脚回得府,这么短的时间以萧媛的莽撞和手段,是不太可能将夏晓一家子人藏住的,除非有宫里出手帮助。但以方才她的反应来看,夏家,她怕是也扑了个空。 如此,夏晓那鬼丫头应该是自己躲起来了。 周斯年沉沉地吁出一口气,胸腔里隐隐有种庆幸的情绪在涌动。与萧媛相识久了,周斯年十分清楚萧媛那跋扈的性子。这般一想,他到现在还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转头他又想起了夏晓。那个姑娘从不安常理行事,便是找着了人怕是还要闹幺蛾子。 头疼地扶了额,世子爷暗叹,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喝了两口茶水,胸中翻涌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他如今耳边总盘旋着‘夏晓的肚子快四个月’这句话。只要一想着,再有六个月将有个可爱的孩子叫他爹,他的第一个孩子就要降临人世,世子爷紧抿的嘴角就憋不住往上翘。 罢了,只要身子安妥,他可以不计较她隐瞒孩子这事儿,世子爷大度地想。 端了个小马扎,正坐在灶台边上喝着鸡汤的夏晓突然打了个喷嚏。 夏老太一愣,放下手中正摘的菜便用手背贴了贴夏晓的额头:「怎地打喷嚏了?可是受凉了?」 如今已是深冬时节,一天比一天冷。眼看着天色渐暗,风一刮,屋外头又下起了大雪。北方的冬日尤其的冷,呼啸的寒风肆掠,吹过都能听见‘咻咻’的响声儿。夏晓正含着勺子,跟夏老太窝在厨房的灶台边烤火。 揉了揉鼻子,夏晓不在意地摆手:「就是鼻子痒了打喷嚏而已。娘您忙您的,我天天裹得跟个球似得,哪儿那么容易着凉?」 腊月下旬正是最冷的时候,稍不注意就着凉。 夏老太想了下不放心,絮絮叨叨地说她不懂事儿。自个儿进屋去拿了件厚褂子出来,不用分说地就要给夏晓披上。 夏晓身上本就穿得多,如今再加一件厚褂子,裹得都没脖子了。 第十七章 这些日子,时不时鸡鸭鱼肉的补,夏晓整个人已经胖了一圈。尤其是肚子,短短几日的功夫,眼见着就鼓了起来,像人家怀了五个月似得。夏老太日日从旁看着有些忧心,她闺女的肚子长得太快了。 生过孩子的都知晓,胎儿养得太大,将来生是要女人命的。 夏老太便跟绿蕊商量着克扣她的吃食,不叫夏晓多吃。可这般才坚持了三天,她夜里起夜时,总能逮到夏晓在厨房偷摸东西吃。 劝了也没用,就是饿,饿得受不住! 夏老太也没法子,这能不错眼儿地盯着。一边看着人,一边也赶着她吃完的东西多走动走动。夏晓这么一番走动下来,吃得就更多了。白日里都不停嘴,夜里还偷吃阿大阿二给偷买回来的吃食。 夏老太愁啊,愁死了! 夏晓哪里不知道古代生孩子的条件差,没有安全的医疗设备,没有专业的妇产科医生,她自然晓得听老一辈的经验。 如现在这般吃,已经是她克制的结果。 绿蕊没见过生孩子,也不懂什么。看看满脸愁绪的夏老太又看看管不住嘴的夏晓,提了句:「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阿大阿二当机立断,次日便拎了那日给夏晓诊脉的老大夫回来。 老大夫冷不丁被抓过来,冻得直打哆嗦,进了屋看谁都不顺眼。 他老人家抚着胸口坐在椅子上就是不动,直骂说这家人不懂礼数,大过年的将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拎来拎去。 夏老太忙沏了杯热茶过来,老大夫见她年岁大了不好摆脸子,这才勉强缓和。 老大夫还记得夏晓,毕竟这姑娘水灵的整个京城也难找到两个,且还是未婚先孕,他是想不印象深刻都难。这时候见这姑娘的肚子还好好的没落掉,翘着胡子哼道:「是个有韧性的。」 见过的事儿多了,听说夏晓的肚子才四个多月,他心里就有了数。 夏老太心里急的慌忍不住问他,要不要夏晓的管住嘴。 老大夫抬手示意她先等等,搭着夏晓的脉便细细地探。许久,他放下手又示意夏晓换另一只,夏晓不明所以,只得换。 夏家人看到心慌,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老大夫才扶着胡子沉沉地道:「先头几个月别管了就叫她吃吧,七八个月的时候在管住嘴,这是双胎。」 此话一落地,夏家人又心慌又心喜,双胎是福气,可这又怕生得时候危险。一时间你看看为我看看你,都不晓得说些什么。 夏晓抚了抚肚子,心里有些高兴。 正当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沙沙的脚踩在雪里的声音。 屋里人商量的人一愣,立马警惕地抬头往外看。 院子里雪铺了一地,整个天地也银装素裹。一个白玉冠束发,身裹着白色裘皮的颀长身影款款地从雪地里走来。慢慢走得近了,俊美无匹的脸与满身清贵的气质,叫坐在门边往外看的夏老太下巴都掉地上。 夏老太愣愣的,只听得他咬牙切齿地说:「躲得可真隐蔽,叫我好找!」 夏老太远远没想到她闺女的男人是这样一个人。她憋半天想不出什么形容,就两个字,好看。连皱眉都尤其好看。夏家人也生的好但这个人却不一样他就是一声不吭杵在那儿也叫人眼睛不住地往他身上粘。 周斯年的眉头快夹死蚊子了。 他一眼便知夏晓身旁的人是大夫,可好端端的找什么大夫? 「怎么回事儿?」 世子爷如今的心情外人是无从体会的。年至二十三岁硬扛家中长辈步步紧逼多年才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说是草木皆兵,都不为过。他不错眼儿地打量着夏晓的脸色喉咙有些发紧:「为何请大夫?」 屋内人一见他进来全都静了下来。 「见过爷。」阿大阿二绿蕊三人匆忙站起身行了礼,默默退到了一边。绿蕊来夏家这几个月规矩都松散了,下意识的就浑身都绷了起来。她低着头眼睛盯着脚尖不敢往旁处看,恨不得将自己缩成鹌鹑。 刚才还嘀嘀咕咕的几个人突然拘谨起来,夏老太暗道,是她闺女男人差不离。 虽说忌讳他将夏晓赶出来的事儿小老太太心想,不管怎样他跟她闺女孩子都有了,人站在这儿是怎么着一杯热茶还是得上的。屋里没一个人动,她便自个儿去了后厨沏热茶来。 夏晓的身子没事,用不着吃药。 老大夫一边收拾药箱子打量着屋里情况,顿时知晓这位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儿就是那小姑娘孩子的爹了。他心里跟明镜儿似得他一个看病的大夫就不掺合旁人的家务事了。 瞧着屋里这架势,怕是没人送他回去。老大夫也顾不得下雪天地滑,背起了药箱子就往外头走。边走边私心里连连感慨怪不得,这般品貌气度的人,若是成心想哄骗了人家小姑娘,自是没有不容易的。 衣冠禽兽,古人诚不欺我! 至于他才走出院子就被侍剑侍墨两人给拦住的事儿,此时暂且不提。 却说衣冠禽兽的世子爷瞧着夏晓那明显鼓出来的肚子,心口热得发烫。不过这妇人生孩子是个什么情况,他没亲眼见过,就听说稍有不慎便十分凶险。夏晓不说话,他心就拎着。 夏晓是愣住了。 她没想到,周斯年会这个时候找来。 打量着他的神情,不用说定是知道了。不过想来也合理,没道理后院的人都闹到她家里来,他本人反而不知道。夏晓的心情复杂,子嗣于古人来说有多重她约莫有点底儿。既然已经找到她人,事儿大约就不好商量。 起身迎了过去,请男人上坐。 世子爷抬眼看了看,没过去坐,反倒是挑了靠她近的椅子。 小老太太整好端了杯热茶过来,顺势放到他手边。世子爷只当是伺候的婆子,眼皮子抬都没抬。听夏晓喊她娘时,这才抬了眼看人,神色有些尴尬。 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冲夏老太颔了颔首,礼貌地道了声谢。 夏老太就近打量着,越发觉得惊为天人。这公子是骨子里头透露出来的贵气,瞧着就跟他们这些人不一样。 夏晓看她娘眼睛一直在周斯年身上打转,忙扯了扯她袖子叫她去忙别的。夏老太一想她在这儿确实不好说话,便点了头,招呼着绿蕊几个去后厨忙饭。指不定一会儿这公子还要留下吃饭,她可得准备些好菜色。 人都走了,屋子里就宽敞了。 见周斯年的眉头还皱着,晓得他心中在意,夏晓便开了口解释,「我身子没事,你莫担心。只是最近吃得太多,我娘不放心,请大夫来看看。」 她这般说,周斯年愣了。怀了身子的女子吃得多不是常理么?孩子长大也是需要吃东西的。打量着夏晓已然圆了一圈的小脸,知晓她被养得好,世子爷神色松了松:「平日里多小心些,总归是好的。」 放了心,周斯年便直接言明来意。 他话音一落,憋不住过来瞧瞧的夏老太与绿蕊神色各异。 第十八章 夏老太十分欣喜。在她看来,既然亲自来接了,说明这公子心中还是看中女儿的。小老太太心思很简单,身子都有了自然是跟着夫家回去最好。将来外孙出生了,即便是私生子,也比父不详的名头好听。 绿蕊撇撇嘴却不这么想,这事儿啊,还得看她们姑娘的意思。 夏晓是肯定不愿再回去的。 当初为了家里她才去找的林芳娘。她应了林芳娘的意去给人当外室,林芳娘帮她看顾夏老汉的病,并且安顿她家里。但自周斯年答应放她回家开始,这个人交易便算结束了。如今她是个自由人,并不需要听谁指使。 只是以如今的状况,她犟着不回去也是不现实的。 夏晓心里纷乱,于是便低着头不说话。 世子爷早料到了会这般,可看她这样子依旧头疼。 「孩子再过不久就要出生了,你总不能在外头生。」男人的眉头皱成了川字,方才一进门他心情便不悦了。主子下人一起挤在这么一点大的小院子里,这是要委屈谁?「收拾收拾,跟我回去吧。」 夏晓眨巴着眼睛,没说话。 既然话说开了,周斯年便将态度明确摆出来:「府中会有人随身伺候,稳婆奶娘也会挑了好的备着。你这里这般逼仄,哪儿能住人?跟我回去。」 她屋子小而精致,哪里不能住人?! 夏晓也不继续绕弯子,直言问他:「那爷打算如何安置我?就这么将我带回去?」 「回主宅安置,先住我院子里。」 萧媛那儿虽说被看管起来,但保不齐,宫里头得了信儿又要插手。夏晓这般情况,放在他身边最安心,「长辈那边我先通个气,过几日便请母亲作主,亲自抬你做良妾。」 夏晓怕的就是这个。 回了你家主宅,那她还要不要过好日子了? 还没见着面呢就那么横地去砸她家,谁知道他后院是些什么人,夏晓完全不想掺合:「那算了,我在家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妥的。我娘心细,绿蕊阿大阿二也在,她们几个照顾我就挺好的。」 世子爷的嘴角慢慢抿了起来,脸上黑沉沉的, 「你想如何?」良妾已然是他能给的最好身份,这女人还有甚不知足? 「我要回西府。」夏晓耷拉着眼皮,干脆说明白。 周斯年一愣,没成想她竟是不愿回主宅。 顿了顿,他沉声道:「既然晓得躲起来,你心里头怕是也明白,自己这么在外头住着不稳妥。孩子还有六个月就生了,就这么在外头呆着,你叫孩子往后的名声怎么好听?夏晓,不要胡闹!」 住西府像什么话!难不成给叫他孩子当个私生子? 夏晓有些气,什么叫胡闹?她本来一家子生活得好好的,这都是谁害的啊! 「要么就叫我在西府呆着,要么我就在家呆着。」夏晓死猪不怕开水烫。 世子爷要被她气死! 两人僵持不下,眼看着就要红脸了。屋子外头偷偷听着的夏老太不知道怎么办,跺了跺脚,急匆匆进来就忙拍了一下夏晓后背。瞥了眼隐隐有怒兆的周斯年,叫她别犟好好说话。 许是怀了孕的缘故,夏晓的脾气也暴躁了些。瞥了眼周斯年铁青的脸色,她深吸了一口气,态度好了点。 夏晓好声说:「爷你也知道你家里的不好相与,我说实话吧,闷声不坑给人下药的我是平生第一次遇见,我们家人都胆小,被吓坏了。成了你的妾室,若是正头夫人不高兴,还不是想捏死我就捏死我?你就叫我安安心心在外头呆着不行么?」 这样一说,世子爷的脸僵硬了。 夏晓看他这般,手又轻轻抚了抚已然显怀的肚子,周斯年的脸明显更僵硬了。 「……爷难不成还护不住你?」 许久,他咬牙切齿。 夏晓没搭理他这话,护得住又如何?护不住又如何?反正她就是不想回去。 周斯年憋得心头火气直冒,目光四处看着,拿她没办法。这丫头说道理说不通,动粗又怕惊着她,这般下来,着实梗得世子爷心口疼。若不是恰好府里有急事叫他回去,世子爷这么多年优雅的仪态都要崩了。 他是怎么也不肯孩子背上私生子的名头的!不愿在主宅,要去西府住可以,但夏晓这人是必须进他家门的! 外头人找得急,周斯年无法,只得留下侍剑匆匆回府。 夏晓扭头看了门口,见熟悉的冰块脸沉默地站在院子里,肩头已经落了一层白雪。于是缓缓站起身,擦着桌角走到门口冲他招手,示意他快进来吧。 侍剑的脸瞬间扭曲,心脏差点吓停了。 哎哟喂!夏主子你可长点心啊,那里头可是装着两个金疙瘩!! 十五王爷萧濯那边又出了事儿。自从先帝驾崩,出其不意地将守卫萧家皇室的暗卫金铭十二队交予最宠爱的小儿子之后,惠德帝萧战便一直视他为眼中钉。 是的萧濯没有封号。 惠德帝此时正大发雷霆以萧濯‘顽劣不堪,有负先皇厚望’为名极力要求十五王爷交出金铭十二队掌印。萧濯此时在金銮殿前跪着,萧衍也正被勒令着闭门思过周斯年无法只能快马加鞭回城。 世子端坐在马车内清隽的面容上又覆了一层寒冰。 与来时隐隐躁动的欣喜不同,侍墨明显感觉到主子正压抑着怒火。但事不宜迟,侍墨顾也不得其他将马车赶得飞快。 今年的天气尤为恶劣,临近年关,大雪断断续续接连下了七八多天。大雪封路,阡陌交通处处断绝。夏晓看着窗外白皑皑的一片心想不到冰雪化尽,周斯年应该是不会再来的了。 几天过去,夏晓的肚子如鼓了气般涨了起来。 夏老太绿蕊几个看她这般自是不再叫她外出走动。路这么滑,省得一不留心摔了得不偿失。 再过三日便是除夕,今年过年,夏老太便打算叫夏老汉儿子女儿女婿带着小欢欢一起都过来这边吃年夜饭。夏老汉想着女儿行动不便,便满口答应了。 夏青山过来看了几回,听说夏晓的男人是个显贵出身,再回去读书做文章便更加刻苦起来。 钟敏学看在眼里,只摇头叹气:「欲速则不达。」 侍剑从那日被留下后便一直没走。他人话不多,每日闷不吭声的跟在旁人身后帮这儿帮那儿的,但夏老太看着,出奇地喜欢这个寡言的小伙子。有什么事儿总喜欢叫他,有什么好吃的,也都给他留一份。 这日,持续了三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侍剑捧着大海碗,面无表情地蹲在后厨门口吃面。 夏晓有些吃撑出来遛食看见了,他好似有些尴尬,绷着脸将身子转了个弯背对着夏晓。顿了半天,好似怕面糊了不好吃,又哼哧哼哧地吃起来。夏晓看得好笑,故意站在他身后不走。 侍剑吃着吃着,耳根子就红了。 「侍剑,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么?」 有些事该来的总是要来,夏晓这几日琢磨着也过不了多久了。左右躲不过的话,她便只能迎难而上,「你想清楚,若是能回答我的,你就不要说假话。」 侍剑扭过头看着夏晓,好似在犹豫。 半晌,他掀了掀嘴皮子:「夏主子若是问世子爷公事上的问题,属下不能回答。」言下之意,只要不涉及公事,他都会回答。 第十九章 夏晓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她连周斯年的私事儿都问得勉强,公事就更不会问。 「你且放心,我只想打听打听主宅的情况。」夏晓也明白固执不走是不可行的,她肚子的事儿一旦曝光,就是不想进定国公府也得进,「爷的后院有哪些人?都是些什么性子?能跟我说说吗?」 侍剑有些惊奇:「夏主子不知道?」姜嬷嬷没说吗? 夏晓有些尴尬,她之前消极怠工,怎么可能会去打听这些:「你且看自己知道多少,能说的都跟我说说吧。」 事实上,世子爷的后院是尤其的干净。 身旁除了一个奉旨成婚的嫡妻,其他的,别说妾了,连一个通房小星儿都没有。不过光这一个,也是够折腾的了。侍剑将碗筷搁在地上,小心地把筷子放到碗上,皱着眉思索着该怎么开口。 夏晓不着急,反正时辰还长。 侍剑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从头说起:「世子爷后院没有旁人,只有一位嫡妻。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长公主殿下。」见夏晓明显一悚,他继续道,「这位殿下癖性不同旁人,与世子爷的关系着实不算好。」 哪里是不好,是非常之差才是,「但世子爷与长公主殿下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对她是甚为喜爱的。只因长公主殿下多年心系他人,才弄得爷到如今心灰意冷。」 「心系他人?」夏晓觉得惊奇,「你们世子爷也知道?」 侍剑耷拉着眼皮,点了点头。 夏晓有些不太相信,只是看侍剑认真的神情不像在说笑。她没成想,那位看着不染凡尘的世子爷竟是个痴情的人?! 「对我出手的是那位公主?」默了默,她突然问道。 夏晓这个人,糊涂的时候是真糊涂,精明的时候却也精明的叫人心惊。侍剑的身子僵直了,梗着脖子顶着夏晓了然的眼神。半晌,才为难地点头:「那位主子,自小众心捧月被众人宠惯了,性子是有些霸道的……」 「所以周斯年的后院才这般干净?」夏晓眨巴着眼睛,表示理解。 话这么顺下来,好似有些不大对劲? 侍剑头皮发麻,涉及到主子的尊严,他觉得有必要为世子爷辩解一下:「世子爷这般,不是怕了长公主。只是他性子素来如此,自小清静惯了,本人又不太重欲。便,便顺了长公主的意。」 不太重欲?这话说出来脸都不会红吗? 夏晓心中翻白眼,不过侍剑说得很认真,她便好心地没反驳他。 瞥了眼即便面无表情也能给人一种‘他很窘迫’感觉的侍剑,她想了想,轻飘飘的又抛出了个叫人难接的问题,「那为何我会出现?」 侍剑冷汗都流下来,恨不得抓耳挠腮! 脚尖碾了碾门槛上的雪,不小心对上夏晓的眼睛,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 关于这事儿,他也不明白。 侍剑记得,当初有人提议置办一房外室,起先他们主子爷是不答应的。只是,后来某一天青一来过,主子便大发雷霆,之后就突然答应了。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青一与世子爷自己,旁人是不清楚的。 「好了,我不问这个了。」夏晓看他实在憋不出话太可怜,好心放过他,「那你能具体给我说说这公主吗?」 夏晓是个懒散性子,若不是必要,她是懒得动脑子的。可现如今她因着孩子的事儿,马上就要到人家手底下讨生活。为母则强,就算为了这两个宝贝蛋,她也得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去搞清楚了。 具体说?长公主能有什么好说的? 看着夏晓希冀的双眼,侍剑的脑中一片空白。绞尽了脑汁,他迟疑道:「……性子强势,不喜旁人违逆她的意思。日日抱着斯雅公子的遗物,睹物思人?不喜女子接近世子爷身边?」 接着,又立马补充了句,「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两个嬷嬷,心眼不太好。」 侍剑说是小厮,其实是周斯年的随身侍卫。作为外男,主子爷的后院女眷之事他所知甚少,能倒这些出来,算是他尽了最大的努力。 夏晓闻言眼神一动,大约拼凑出了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种人夏晓上辈子见得多,想来,应该是个不难应付的。主要麻烦的一点是,这般跋扈性子却有了十足尊贵的身份,以及周斯年青梅竹马的偏爱。稍有不慎,她也很有可能会被这位公主一个不高兴就随意弄死了。 夏晓抿了抿唇,有点想打退堂鼓,「那其他人呢?不是说世子爷的长辈均健在?」 「国公爷与国公夫人是开明之人。除了近两年为着世子爷子嗣的事儿有些恼火之外,为人十分讲道理。」侍剑见得不多,尽力地说着他对定国公府各位主子的印象,「爷的祖母老夫人因着出身书香世家,偏喜知书达理之人。两个庶小姐还小,与爷并不亲近。」 知书达理之人,夏晓觉得,定国公老夫人这条路,她应该是不太可能走通的。至于周斯年的父母,她看看再说。 「对了,长公主有子嗣吗?」夏晓沉吟着,突然抬眼提了一句。话说出口了,她觉得这点十分重要: 「侍剑,爷到底有几个子嗣?」 侍剑一愣,郑重其事地扫了眼夏晓的肚子,「除了夏主子您腹中的两位,没有旁的。」 原本心中忐忑的夏晓听了这句话,突然有了底气。 「哦,我知道了。」 却说另一边,世子爷忙了十多日终于可以喘口气。 惠德帝这次仿佛铁了心,非要拿下十五王爷的金铭十二队。只是他太心急,手段也太粗暴,几番下来,着实站不住脚拿人。萧濯年纪虽小却不是个笨的,死抗着拖出了时间给周斯年救了急。 这么闹了一场,惠德帝没讨着便宜,反倒显得吃相难看起来。 周斯年冷眼看着,只觉得越发的讽刺。这般心胸狭隘之人,却操控着偌大的大康王朝。也不知是先帝眼瞎,还是这人太会装。想来也是会装吧,否则他定国公府怎么会成了这人的踏板? 次日便是除夕,一年又将过去。 定国公府各处已然换上了新灯笼。窗花还未贴上,走道下,院子里,不少下人正扛着大扫把仔仔细细地扫雪。府里的下人们都换上了喜庆的衣裳,这般走动着,年味是越了越重了。 今日歇息的世子爷,总算腾出时辰来询问夏晓的事儿:「她怎么样了?」 侍墨前几日刚去过夏晓那边,见到夏晓的肚子时还吓了一大跳:「夏主子的身子养得十分好,脸色红润,行动有力。只是双胎到底比一胎要难些,夏主子如今的肚子,瞧着像旁人六个月大。」 世子爷:「……」 他好似又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你刚才……说的是双胎?」 侍墨眼皮子一抽,有些奇异主子竟然不知道:「……是的。」 世子爷袖子里的手又开始颤了,他淡淡地扭过脸看向侍墨。 侍墨的身子猛地绷紧了,面无表情地盯着脚下三寸之地,头皮默默发麻。世子爷却冷冷瞪了他一眼后,没说什么。清隽冷峻的男人极其冷静地下了榻,趿着鞋子便走到门边道:「备车。」 侍墨立即跟过来,低头踏出门口之时,眼皮子猛跳。 第二十章 世子爷看他突然顿住脚步不动,眉头一挑,神情不悦地冷道:「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快去?!」 侍墨面无表情地应是,又瞥了眼地上,胸中疯狂地咆哮:世子爷,您倒是把左右脚换过来啊!!! 年关过后世子爷又去了夏晓住处。 上次突闻消息,第一次当父亲的世子爷太心急,半点没从夏晓手里讨着好。铩羽而归的这段时日里他翻阅了好些医书也问了太医院几位大夫。知晓孕妇也不是他所想的那般脆弱,这次再去他便心里有了底。 外头雪还未化,原本被夏晓以为不会来的世子爷还是来了并且好似气势汹汹的。 夏晓正喝着汤见到人进来‘噗’地一下差点呛到:「爷不是在忙?」侍剑明明说接下来一个月他忙得腾不出手来,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世子爷没说话,两只眼睛平静又火热地盯着夏晓的肚子。 那淡然之下掩盖着热切的神情夏晓看得脸皮子一抽。忍不住怀疑,若不是这人还顾忌着屋里有外人在,怕是就要激动地过来摸她肚子。怎么过了一个月,这人反而更紧张了? 夏老太看到世子爷的人十分惊喜。局促地站起身道了声‘来了啊’,得了世子爷一个浅笑问候,小老太太脸上就憋不住笑。如今再看世子爷时夏老太是觉得哪儿哪儿都好的,就是旁人说的什么中龙凤。 世子爷坐下后嘴角淡淡地抿着,神色有些严肃。 夏老太有些忐忑,这边看看那边瞧瞧,直拿眼神示意夏晓快开口多说两句。夏晓没看她,只把手里的汤喝了。夏老太想着怕是自己在两人不方便讲话,忙又将绿蕊等人招呼出去,给两人空出屋子来。 人一走,世子爷才沉沉道:「……身子可还辛苦?」 夏晓眼角一挑,大概猜到他为何这般激动了:「还可以,两个都很健康。」 「大夫怎么说?可有嘱咐什么?」 夏晓:「没,日日好吃好睡的,孩子十分健壮。」 世子爷的嘴角又想往上翘了,幽沉的眸子好似被这句话一点点地点亮,渐渐灿若星辰。他敛下眉眼,鸦青色的长睫静静垂着,仿佛很平静。捏住杯盏的修长手指却用力的发白,他在极力将胸口涌动的情绪压下去。 半晌,沙哑道:「跟我回去。」 夏晓眼皮子一跳,又来? 「莫要我说第三遍。」世子爷自晓得夏晓没那么容易被吓坏,此次的态度强硬了许多,「我不可能让孩子在外面出生,你该明白的。若是这里没有非带走不可的,你今日便跟我回府,不准再胡闹。」 他是有备而来,说话时候满满笃定语气。 夏晓眼一动,悄摸摸打量着他的脸色,心知这次怕是不好混过。 「若是我不回去呢?」她试探。 杯盖碰着杯身发出轻响,世子爷缓缓抬起眼帘,嘴角微翘:「不回,也得回。」 夏晓眯了眯眼睛,默默站起了身便想进了内屋。 谁知周斯年就看穿了她这摸样是要耍无赖的,夏晓脚都要踏进内屋的门槛,他长臂一拦,上前就揽了夏晓的腰身利落地将人给打横抱起。 夏晓冷不丁的惊呼出声,下意识就环住了他的脖颈。 世子爷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便冷冷一声轻哼,抱着人便大步往门外走。屋外的马车早早等着,一身黑的侍卫侍墨正抱着剑立在马车边。 夏晓有些傻眼。怎么上次还束手束脚不敢碰她的周斯年,这次知晓她是双胎还敢动她?! 愣了愣神,又极快反应过来,她脚下地踢的飞快。 不过到底是顾忌肚子怕一个不诚心真把自个儿给摔了,不敢挣扎得太用力,这般还真叫世子爷轻易就制住了。 夏晓一看快到大门,连忙扯着嗓子叫,非让世子爷放她下来。 周斯年不理她,有力的手臂箍得紧紧的,稳稳当当的将人就抱着走到了院子里。 屋外头一直偷听的夏老太此时就跟失聪眼瞎似得,听着声儿猜两人要出来的,她眼疾手快地转了个身,小老太太身姿灵活地又猫进了厨房。 厨房里吃零嘴的侍剑:「……」 夏晓余光瞄到她娘的身影,差点气死。 眼看着就要被塞进马车里,夏晓哪儿能叫自己就这么被人带回去?死死巴着车门口就服了软:「回回回,我回去!过几天,我等你那边安排好了再回去行么?你看我就这样跟你进府也不像样是不是?」 世子爷立在车下还比半蹲着在马车上的夏晓高一个头,他挑眉:「你真决定了?」 夏晓点头,「……嗯。」其实她心里也知道这般耍赖是赖不了多久的,不过想多赖几天是几天罢了,「我等你那边安排好了,你再来接我回去。」 世子爷想了下,道:「你可以去西府等。」 西府哪有自己的小窝舒坦? 夏晓强笑:「在哪儿等不都一样,搬来搬去还麻烦……」见周斯年一脸冷漠地又要扒她的手,她赶忙学乖,「回西府等也可以,姜嬷嬷为人周到,由她照顾定是更好的。你先等我收拾两天,收拾好了就回西府。」 世子爷狐疑,寒眸灼灼地盯着夏晓,见她不像说假的便放过了她。 夏晓有些沮丧:「那……爷说过我回了主宅住你院子里,现在还作数吗?」 世子爷皱眉,哪儿将女眷是养在外院的? 他先前的意思是,名分未定下之前先放身边安置,若是定好了,自然还是要搬回后院的。不过瞧着夏晓一脸惶惶不安的慌张模样,他心也软了:「未安置好,你就先住我院子。」 夏晓看着他,世子爷一脸不给商量的冷漠。 见事已至此,她悻悻地低头,不再心存侥幸。 定下了回去的日子,夏晓也事先跟周斯年坦诚了自己的要求。她的要求也不过分,只求她在定国公府的日子,周斯年必须保证护住夏家一家人不受人欺辱。毕竟那位长公主,也只有他能制衡的住。 这是自然,若是护不住夏家人,夏晓也不能安心养胎。 如此,夏晓才满口应了随周斯年回主宅之事。 接到消息的姜嬷嬷喜极而泣! 早在去岁听闻夏晓怀孕之时,她便已然激动的好几宿没歇好。早早便备好了妇科圣手,就怕哪日夏晓回来西府,有备无患。时隔半个月,不仅等来了怀孕的消息还惊喜地发现是双胎,姜嬷嬷欢喜得直去拜谢观音娘娘。 这都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夏晓回到西府的前几日,姜嬷嬷将夏晓往日惯用的物件儿又重摆进了明园。 世子爷看着东西一点点恢复先前的模样,心情好似也随之一点点地晴朗起来。看着主楼被归置妥当,他又顺口叫姜嬷嬷将明园西侧的小楼也给归置出来,只说做两个孩子往后的歇脚之地。 姜嬷嬷喜滋滋地应了,虽说她私心里觉得,主宅那边不太可能放他们世子爷带小主子来西府住,但主子既交待了,她自是该准备好。 老嬷嬷心细,更叫绣娘做了好几箱子的小孩儿衣物备着。 第二十一章 这头西府的人欢欢喜喜,夏晓确定了要走,夏家人又依依不舍起来。 夏老汉是第二日得了信儿的,当场就有些笑不出来。他闺女好容易才回来,这才没几个月就又要给人家,外孙还没见到,往后也不大可能叫他们看到。这般想着,夏老汉喉咙也有些哽住。 他家三个好姑娘,除了一个正经嫁了好女婿,一个进了青楼,一个大着肚子给人当妾……夏老汉心里头悔恨得直咬牙。都是他老糊涂啊!若是当初他没决心带一家子上京,他闺女儿哪会被这般被糟蹋! 夏青山心里更难受,脸上晦暗着,此时心里最难受的就是他。 钟敏学看在眼里,暗暗拍了拍他肩膀:「莫急,慢慢来。」 过了几日,夏晓便如约被侍剑送回了西府。 姜嬷嬷领着府里几大管事一大早便在大门口等着,大冬天的,冻得直打哆嗦也不在意。一见夏晓从车上下来,那张严肃的老脸立即笑成了菊花。她顾不得礼仪举止,忙不迭地匆匆走过来,亲自搀扶着夏晓进府。 夏晓看着熟悉的一切,心中叹气,只觉得又回到了原点。 西府这边妥当了,世子爷那边刚回了府,便又出了事儿。 惠德帝是铁了心要拿到萧濯的金铭十二队掌印。上次无功而返,贼心不死。十五元宵节的宫宴之时,又设计了一场萧濯醉酒非礼宠妃婉嫔私会的戏码。众目睽睽之下,年少的十五王爷被逮了个正着。 萧濯自是抵死不认,他什么女人没有?用得着偷他宫里的? 惠德帝却好似怒极了,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当行就命人将萧濯给扣下。婉嫔母家跪了一地,却只得了女儿当夜便被一杯毒酒赐死的结果。有些眼明心净的不免心寒,身为一国之君,惠德帝的手段也太上不得台面了。 然而,虽上不得台面,却也着实有效。周斯年那日被萧衍加急叫过去之后,自此十来天都不曾回过府。 如此,夏晓回主宅一事便暂且耽搁了下来。 日子一晃,到了月底。 陈家那边应了要求,请帖早已经发了出去。当日一大早,定国公夫人闵氏便携老太夫人陈氏一起悄无声息地去了陈家。 陈家十分热闹。 闵氏打量着府里处处布置妥帖,心叹陈家这长孙媳确实挑的好,事儿办的十分漂亮。 闵氏与陈氏因着都未表明身份,只陪着陈家老夫人一起在会客厅说话。看着一水儿的年轻姑娘家进来请安,个个水灵秀气的,举止也文雅好看,两人嘴角的笑意是怎么也落不下去。 赵氏笑陪在一旁,将此看在眼里,暗暗给自个儿赵家的姑娘们使眼色。 赵府的姑娘事先得了叮嘱,自是格外的注意。定国公世子那般芝兰玉树之人,她们平日里闺阁往来,哪里不曾私下议论过想过?几人到了陈氏闵氏跟前,面上端着仪态,恨不得举手投足端庄出花儿来。 闵氏打量了几眼,笑了笑没开口。倒是陈氏偏好知书达理的姑娘,瞧着这几个书卷气重,眼底稍稍露了些满意来。 赵氏见状眼一亮,心里有了些谱儿…… 陈家老爷子为人最好风雅陈家为此特意在后院子开出了好大一片地儿,种了满园子的草木灵树,其间点缀假山拱桥凉亭,布置得十分雅致宜人。 闵氏趁着陈氏与陈家老太夫人说话自个儿出来转转。 园子里衣着鲜嫩的姑娘们聚在一处,谈诗歌聊绣艺言笑晏晏。并未太注意阁楼边慢慢踱步的闵氏。倒是有几个有些眼力的姑娘看闵氏穿戴不俗想着是哪家贵夫人不着痕迹地打听起闵氏的身份来。 陈府的下人早被上头严令叮嘱过,自是不可泄露,打听也打听不到东西。 几个姑娘看下人们这般谨慎猜到怕是闵氏身份不简单。心眼通透的立马嗅到了些东西,姿态更娴雅了起来。 闵氏看在眼里,笑了笑,转头便去了另一处。 陈家生辰宴办得很成功至少闵氏跟陈氏都满意了。 一天下来,闵氏看中了一家姓胡的秀才之女。那姑娘身份差强人意,文采方面也没多起眼就是眉宇中有几分像萧媛的意思。闵氏想着她儿子偏生又那么死心眼,这个姑娘或许可取。 陈氏则是看中了赵家的姑娘。 她一边与陈家老夫人说着话,一边也在观察几个没出去走动的姑娘家。这么看下来,只觉得这赵家姑娘虽然生得纤细了些但胜在出口成章。虽说父亲品级不高,可陈氏就爱这姑娘有才气。 回府的路上,婆媳两个心里装着事儿,便坐了一辆车。 两人商量着,痛快地给圈定了六个姑娘。 不过她们预备抬两房妾室,这六个到时候要去掉四个,最后定下哪两个还是要过周斯年自己喜欢。若是不得他心意,届时纳进来他人不进屋也是白搭。 于是两人便琢磨着,该想个什么缘由,将姑娘们给请进府里给周斯年亲自看看。 陈氏觉得既然这就都要定了,与姑娘家将话说开也无妨。她定国公府世子爷即便是纳妾,于这些人来说也都是高攀,有何好顾忌的。若是人姑娘家里也有意,自会应了请柬。若是不应,那便罢了。 闵氏一想也是,索性也松了口气。 给周斯年纳妾这事儿,废了四年功夫才终于得了他松口,此番事儿眼看着要成了,闵氏陈氏着实很难忍住心里热切与激动的。若不是此时周斯年不在府中,闵氏都恨不得现在发请帖,明日就给定好人选。 回了府,闵氏左思右想,还是等不及。 纳妾也得好些日子准备,她这不尽早定下人选,到时候置办起来还要再等,闵氏是怎么也难熬得住的。 儿子不在,问问他身边伺候的,兴许能问出点儿。 重新焕发抱孙热情的定国公夫人,如今满身的干劲。满屋子里踱了几圈,思索许久,差人去将周斯年身边的李嬷嬷叫了来。 李嬷嬷虽说近身伺候,却也不清楚周斯年的行踪。 闵氏问了她也只能回个大概:「老奴也不清楚,世子爷公务上头的事儿繁忙,已有半月未曾回了。不过听侍剑说过,应该是有个四五日便能回府了。」 知是在忙公务,闵氏便不好再追问。 定国公府那一摊子事儿如今都是周斯年在管,定国公一早跟她打过招呼,叫她莫过问儿子行踪。这般犯了忌讳,也是因着她实在太心急了。不过得了个大概的归期,闵氏心里总算有了谱儿。 正当上头坐着的闵氏皱眉思索,下首低眉垂眼的李嬷嬷心情也渐渐复杂起来。 事实上,自那断箫之事夏晓被赶出西府之后,她一直耿耿于怀。私心里总觉得亏欠了夏晓,今日跪在闵氏跟前,便犹豫着要不要跟闵氏透露夏晓的事儿。借她之手,让夏晓再重回世子爷的身边。 只是一想这般势必会犯周斯年的忌讳,她那点蠢蠢欲动的念头又摇摆起来。 李嬷嬷心中还在犹豫不决,上首的闵氏问完话便顺手摆摆,示意她退下。 张不开嘴说的李嬷嬷晦涩地看看闵氏,见她已经转身进内室,便只能行了礼退出了正屋。只是站在院子门口,她面上又变得晦暗了些。 却说闵氏等不及,老夫人陈氏也是激动的夜里难眠。 第二十二章 老太太辗转反侧一晚上,次日一早天麻麻亮就醒了。她思前想后,觉得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拿不定主意便叫来闵氏一起商量,说是若不然她们先将姑娘们请进府,那日陈府寿辰就一天,她们是不是再看看人品比较好。 闵氏想想也觉得在理,一日的印象终究是单薄了些,是该再看看的。于是两人一合计,便将府中宴女客的日子定在了五日后。 五日后,姑娘们应约来了。 六个姑娘过来是什么意思,一目了然。这般既然开诚布公,闵氏更是将态度摆得十分明朗。朝晖堂里头的长公主得了信儿,便立即暴怒了。 周家这几个女人什么意思?越过她给周斯年纳妾?谁给他们的胆子?! 怒极了,又将屋子里的瓷器玉器砸了一堆。下人们噤如寒蝉,朝晖堂主屋里顿时跪了一地。这个院子自那日被周斯年下令围住后,至今仍未被解禁。如今除了长公主自己能出入,朝晖堂的其他下人连踏出朝晖堂半步都不行。 无人手帮衬,长公主恨得心都疼了!她平生是最厌恶旁人沾染周斯年,外面养的那个,早已耗费了她毕生所有的忍耐力。如今是再不允许有第二个贱婢出现周斯年身边。决不允许! 今日不把事儿给搅合了,她是决计过不去的。 左思右想半天无其他办法,便黑着脸亲自往闵氏的院子冲去。 长公主恍惚着明白,周斯年是真的变了。以往不管她多过分会原谅她的周斯年,现如今越来越冷漠。她心里慌,又有些不解。周斯年怎么可以变?他是自小便就心悦她不是吗?周斯年做人怎么可以这般善变! 她不知道怎么挽回,一切顺心而为。 冲进闵氏院子的时候,姑娘们正在拘谨地陪闵氏说话。 长公主虚虚一打量,看到其中几个姑娘的脸时,顿时出离的愤怒了。这个老虔婆!她是什么意思?找几个跟她长得相像的贱婢,这是在恶心谁!! 姑娘们不明所以,看正门口一个一身红色宫装的美艳女子缓缓她进来,只觉得她满身的贵气,压得她们更局促了。回头再看闵氏的脸色变了,心思玲珑些的,当即猜到这就是府中那位尊贵的长公主。 于是匆忙站起来行礼,不过萧媛与闵氏谁也没注意这个。 闵氏一见她便怒火燃起,她此时毫不掩饰嫌恶之意道:「你来做什么?」 长公主缓缓走至会客室中央,繁复的宫装显得她尊贵无匹:「我来看看,你到底能选出些什么玩意儿送到周斯年身边……」说罢,挑剔又轻慢地扫视了几个姑娘,嘴角笑意轻讽,「呵~就这几个?」 几个姑娘为着这声笑,脸色都臊得通红。 闵氏当即将手中的杯盏重重搁在案桌上,发出砰地一声响,她沉声道:「萧媛!这是在会客,你莫要太过分了!」 来做客的姑娘们一听这话头不对,顿时有些慌。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脸上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场面一看就知道是人家婆媳两人争锋,她们这些外人如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下人们连忙将姑娘们清出去,姑娘们识趣的,匆匆跟着就出了会客厅。 人一走,闵氏的脸当即沉下来。 她盯着萧媛的眼神,恨不得即刻将她赶出定国公府。萧家这个女人,简直欺人太甚!「我今日在此实话告诉你,纳妾之事是斯年亲口应下的。你若还要闹,那我定国公府就奉陪到底!」 只要周斯年松了口,闵氏从来就没在怕的。 闹?萧媛凤眸狠狠睁开,她从来不闹!从小到大,只要她不顺心,自有人会为她铺平一切,直至她满意为止。 不过闵氏说得周斯年应下,她是怎么也不相信的:「周斯年什么性子,你以为本宫不知?呵!趁他不在自作主张,行迹着实可笑!」 闵氏也冷笑:「可笑?你觉得可笑,便可笑吧。本夫人今日就是要做了这个主,你待如何?你长公主耽搁了我周家的子嗣,我们家早已忍你多时。便是你要闹也没用,这事儿就是到圣上面前,也是我周家在理!」 萧媛被气狠了,老虔婆敢威胁她?! 「可以,你弄进来一个,本宫就弄死一个。」嫣红的嘴角恶气地勾起,毫不掩饰自己的跋扈,「不仅如此,本宫还要将周斯年养在外头的那个也弄死!不是说双胎?好得很,本宫叫这些低贱的女人,一个个都蹦跶不到明日!」 话音刚落,闵氏整个人都懵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顾不上这话中的恶意,蹭地一下站起来。仓促间碰到了案桌,茶水洒了一桌。杯盏在桌面咣咣地转了一圈,滚掉地上‘啪’一下砸的稀碎。 闵氏瞪大了眼睛,惊呼:「你说什么!!」 长公主未曾想到闵氏居然不知道此事。可话已出口,也没再收回的可能。 闵氏摸不准她是不是在说真的,此时满心里都是‘双胎’两个字。顾不得长公主冲这般进来大闹下了她的脸面闵氏抓着长公主便急急追问起来。长公主的脸上憋得铁青自是不愿开口如她意,扭头便出去了。 雷声大雨点小的闹了一场没讨着便宜委实梗得不行。 长公主没能出了心口郁气,一转头便又气势汹汹地去了女客的暂歇之地。反正今日她是铁了心的非要搅合了周斯年的纳妾之事! 姑娘们被安排在偏厅等着此时一个个的面色皆有些不好看,具是被长公主跋扈的作风给吓着了。她们免不了忧心冲冲,这般强势跋扈的主母自己真能应付吗?连婆母都不放眼里那对付起妾室,岂不是会随意搓圆捏扁? 这般想着,有两个胆小的,已然心生了退意。 此事暂且不提却说闵氏,她如今是要乐疯了。 多年盼孙子孙女的,一朝骤然实现闵氏笑得合不拢嘴。 天上掉馅饼都没这等好事! 原以为她儿子不开窍,谁成想居然闷声不响的早在外头养了一个,这一怀啊还是双胎!这般美滋滋笑了会儿,她心里还不踏实。于是赶忙指了个下人就叫她立马把握瑾居的李嬷嬷给叫来。 那下人在屋里事儿都听进了耳朵,自是一阵小跑出去。 过了片刻,李嬷嬷没来,倒是将将才回府的周斯年随了那下人一起过来。 问谁都不若问当事人,闵氏这时哪儿还记得什么宴客不宴客的,抓着儿子的胳膊就追问他外头养了个人是不是真的?那姑娘是不是已经有了身子? 周斯年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夏晓的肚子快五个月了,这阵子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他一回来就是要跟闵氏商量接夏晓进府:「那丫头肚子渐渐大了,总在外头呆着不太妥当,请母亲作主将人抬进府来。」 闵氏得了准话儿,激动的手都在颤,自然是连连点头。 世子爷又道:「夏家是耕读之家,那丫头的哥哥是举人。是个良家好姑娘,还请母亲您礼数上也莫要亏待了。」 莫说出身耕读之家,肚子里揣着她周家的子嗣,就是婢女出身闵氏心中也欢喜。哪还用周斯年特意交代?忙不迭地便问他什么时候能叫她见一见那姑娘瞧瞧她肚子可还好,明日行不行。 第二十三章 问完了也不用周斯年回答,自顾自地又嘀咕上准备稳婆奶娘纳妾礼的事儿。一边嘀咕一边满屋子踱来踱去。 周斯年见她乐昏头,勾着嘴角也是笑。 忙了这许久,世子爷也多日不曾见过夏晓了心中有些挂念。这边跟闵氏交待完了事儿,他想着回住处换身衣裳还赶去西府一趟,便立即告了辞。闵氏满心都被未见面的夏晓占据,也没留人,摆摆手便示意他自去。 只是才出了院子,周斯年眼前便多了几抹眼生的身影。 是偏厅等着的姑娘们。 几个姑娘方才眼尖地发现他的身影从小路经过,都借口出来逛逛园子,私心里等着看一眼周斯年。此时正眼儿见着人了,个个面上都染了薄红。周斯年走得飞快,原本还未注意,其中几个差点撞到了他跟前。 抬了眸惊鸿一瞥注意到其中几个的长相后,世子爷匆匆的脚步倏地顿住。 接着,脸眨眼间便沉了下来。 方才愉悦的心情如被兜头交了一瓢冷水,冷置了下来。不用说,这些便是他母亲与他定下的三月之约。不过他母亲这是什么意思?找了这些跟萧媛有几分相像的姑娘进府来,是要做什么? 周斯年陡然生出了一种受辱的感觉,难堪又愤怒。 脚下一转,冷着脸便又回了院子。 闵氏现如今兴致高昂,看他回来还有些惊讶:「忙了这许久,不去歇歇?」 周斯年没说话,嘴角绷紧,一双眸子黑沉沉的。 闵氏没听见声儿尤其奇怪,回头一看周斯年,被这明显不悦的情绪倒是吓了一跳。她眉心一皱,不解道:「怎么了?」 怎么了? 周斯年不愿跟母亲说重话,但今日,着实被她的举动恶心到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母亲,既然夏晓那丫头要进府,三月之约我怕是不能遵守。你将外头那些人都回绝了吧。」 闵氏一愣,当即抚掌,乐昏了头她倒是忘了这茬儿。 确实,这肚子还揣着小的女子受不得气,可不能叫她被激着了。于是痛快道:「你放心,既然夏家那姑娘要进府,这头纳妾的事儿便就这么算了。左右未定下,也碍不着什么事儿。」 「还有母亲……」 周斯年心中郁气难消,顿了顿,慢慢吐出一口浊气:「萧媛是萧媛,旁人是旁人,您儿子还不成痴醉成您以为的那般!往后,莫要再做这些事。」 闵氏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听他这般说话,顿时不高兴了。 什么叫做‘这些事’?是她想做这些吗? 有些话闵氏憋在心中许久了,早就不吐不快。既然周斯年这般将话说开,索性她也不顾忌。口气当即也硬了起来:「若不是你在萧媛身上栽得太糊涂,九头牛都难拉你回头,我会这般?」 周斯年有些难堪,闵氏说得难听,但他往日确实也如此。 他哑了声儿:「您放心,有些事儿早已变了。」 闵氏冷哼:「这样最好!」 国公夫人是个雷厉风行之人,行事十分干脆利落。周斯年这才跟她通过气,她在五日便已然备好了院子稳婆奶娘,第六日就亲自找上了夏家家门。 一进院子,头一个遇上的是下摊子回来的夏春。 闵氏着实被她出众的容色给惊住了,一错眼,瞥见了抱着欢欢出来迎夏春的钟敏学,暗暗感叹又是一个雅致人。等见着欢欢,她眼珠子更是粘在那漂亮男娃身上,摘都摘不下来。 夏春有些奇怪,穿戴这般不凡的贵夫人怎会来她们家? 钟敏学猜着,约莫是夏晓男人那边的,于是便含了笑请闵氏进去坐。闵氏本就是奔着夏晓来的,自然不会拒绝。屋里苦读的夏青山听了声儿出来看看,闵氏一见着他人听着他说话,心里连连惊叹起来。 这夏家,是一家子的灵秀人啊! 自夏晓搬走后,照顾夏晓吃住的夏老太便回了夏家的院子。此时与夏老汉一起陪着闵氏说话,老脸上总掩饰不住局促之意。闵氏看两人虽然畏缩,眼神却十分清正,心下便点了点头。 说了几句话,更是觉得夏父夏母两人为人诚恳老实。 她也不藏着掖着,坐下便道明来意,夏春这才恍然大悟。 虽说闵氏并未以势压人,说话也谦逊有礼。可刻在骨子里的行为举止,还是处处彰显出她良好的教养与养尊处优的优雅。夏春自是明白对方家中的门槛儿高,可一想到夏晓是去当妾的,她心里便高兴不起来。 不过再怎么不高兴,分寸夏春还是懂得的。见闵氏眼巴巴看着欢欢,夏春便推着小胖团子去给她道个好。 小团子含着手指头,看看他娘又看看他爹,倒腾着两条小短腿便迈到了闵氏跟前。黑葡萄似得大眼儿水灵灵的,仰头看人时,叫人心都化成了水。 闵氏喜欢得不行,当下摘了一个玉佩塞到小团子手上。 欢欢这小家伙精怪的很,收了人家东西就顺势往自个儿的怀里塞了。然后咧出一嘴小米牙,冲闵氏张开了两只短胳膊要抱抱。 闵氏哪儿还矜持的住? 心口热乎乎地,抬手便将小人儿给抱在了怀里。 坐了半天,闵氏是将夏家的事儿都打听了,才晓得夏晓早就叫她儿子给接去身边住。 没见着夏晓人,闵氏也不遗憾。什么样的人家出什么样的姑娘,与夏家一家子说了半天话,她如今对夏家人的印象那是十分好。一家子正经人,闵氏心想这样子的人家出来的姑娘,就决计不会是个差的。 抱着漂漂亮亮的小胖团子,闵氏临走了还舍不得撒手。兄弟姐妹都生的好,那个夏晓怕是也差不了。这般她未出世的孙子孙女将来会有多漂亮? 这般一想,对夏晓是更加的满意了。 西府这边,正晒着太阳的夏晓连打了两个喷嚏。唬得世子爷一跳,皱着眉连连催她进屋。夏晓没理他,翻了个身要继续睡。 世子爷的脸又拉了下来,夏晓如今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于是干脆放下手中的书,世子爷弯了腰抱了人就走…… 三日后夏晓以良妾身份被抬进定国公府。 闵氏西边将离握瑾居最近的明熙院,拨给了夏晓。 按理说,她一个妾室是不该独占一栋院子的。但夏晓肚子里揣着两个金疙瘩如今就是定国公府里最金贵的存在再怎么也是情有可原的。 配了两个稳婆,两个奶娘四个丫鬟,十个粗使。若不是怕太过分闵氏是恨不得将夏晓身边处处都安排精细了。 夏晓进府的这日无风无雪天气刚好晴朗。 定国公老太太陈氏得了信儿,与闵氏一样一早便在等了。她金孙犟了这么些年,真是太不容易才有了子嗣。她年纪大了虽没能像闵氏那般亲自去夏家看人,却也是日日在盼着夏晓进府的。 第二十四章 直至吉时,夏晓的轿子进了国公府。 侧门那边传了消息说一切稳妥,闵氏陈氏两个才吁出一口气。因着是纳妾不是娶媳妇婆媳两个按捺住心急,只能等着明日再招夏晓见上一见。 原夏晓进了门,按理是该给正室敬茶的。但闵氏怕萧媛疯起来为难夏晓便特意交代了明熙院里的嬷嬷告知,准了她等身子轻便了再去。 夏晓一路被抬进明熙院,进了屋子便听嬷嬷说了这话,当即心里有了底。身子轻便于她来说还早细细算下来,至少未来从怀胎到坐月子的五六个月,她是不用去给那个霸道的主母请安了。 定国公夫人真是个体贴的人! 院子布置得雅致舒适,进门便是一片花圃。 如今天气还冷,看不到艳色但剩下些苍翠的绿意。青石板的小路蜿蜒其中,路面铺设得十分平整。正是为了夏晓身子不便所做的仔细考虑。 正屋面朝南,门窗大而明亮。屋子里的摆件都很有讲究,圆润软和,尖的刺的东西一样没有。夏晓一身桃粉的衣裳端坐在床边,屋内静悄悄的。 四个丫鬟立在一边,低眉顺眼的守着她。 夏晓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因着双胎,看着便有些笨拙。四人只要一见夏晓动弹就神色紧张,弄得她浑身不自在。再不敢乱动,左右看看屋内的摆设见没什么好惊奇的,便低下头来静静地盯着地上毛毡子的图案看。 夏晓心里着急,绿蕊怎么还不过来啊…… 周斯年今日一整日都在,此时正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书。 侍墨侍剑见他坐姿笔直,仿佛与平日没甚变化,后背却是绷得紧紧的。默契地对视一眼,都将视线投向了握瑾居后头的院子。暗想着,怕是等不到天黑,他们世子爷便要起身去明熙院了。 果然,才晌午时分,男人便起了身。 握瑾居的下人一般很少在这个时辰见着他们世子爷的身影的。这陡然见他们世子爷目不斜视地从自个儿面前走过,脚步不停直往明熙院而去,一个个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也不知明熙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累得世子爷会这般急切! 周斯年踏入明熙院的时候,夏晓几乎喜极而泣。 赶忙爬起来,颠颠儿地就冲过去抱住了他的胳膊。世子爷一愣,打量了一圈伺候的,立即就明了她为何这般。等见着夏晓那一脸仿佛受了伤害的憋屈后,他有些好笑,轻轻拍了拍她脑袋。 「都下去吧。」世子爷摆摆手,示意下人们都退下,「你用膳了吗?」 夏晓从进门便一直被人看着,午膳没吃好:「……吃了一点点。」 男人点点头,那便是没吃饱了:「来人,再送些汤面上来。」 周斯年晓得她如今食量大,说是用了一点点,那便是还很饿的意思。索性他在握瑾居没用膳,于是便陪着夏晓用了一碗鸡汤面。夏晓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见着有他在,这陌生的国公府总算稍稍叫她安心了些。 室内用了火,十分暖和。 一大碗鸡汤面下去,夏晓吃饱了。此时正慢慢地抚着肚子,像只吃饱了就睡的猫儿般歪在软榻上,大眼儿半眯着昏昏欲睡。世子爷用完午膳也未走,脱了鞋也盘腿坐在软榻上。手中执了一本游记,正在夏晓的对面静静看着。 两人安安静静的,相处十分舒适。 可抚着抚着,夏晓突然惊叫了一声猛坐了起来。 世子爷吓了一跳:「怎么了?」 夏晓两辈子第一次当母亲,此时控制不住情绪,激动得嗓音都有些抖。她指着自己肚子,哆哆嗦嗦地道:「它们,它们动了?!」 世子爷也愣住,狭长的眸子大睁:「……!!」 他放下书,长腿一迈便跨到了夏晓的这边。修长的大手轻轻地覆在夏晓的肚子上,温温热热的。恰巧肚子里的孩子又动了下,结结实实踢到他掌心,世子爷的眼睛倏地瞪圆:「……真,真的动了?!」 两个新手父母脸上都懵懵的,憋半天没说出话。 过了好一会儿,夏晓首先反应过来。 她摸了把肚子,笑眯眯地指着世子爷冲肚子道:「娃儿啊,这是你爹,来,再给你爹打声招呼。」 世子爷才感受了一次,此时还有些不真实感。听夏晓这般说,他手便搭在那儿就没挪开。眼巴巴地等了会儿,肚子没再动了。 「它们大概是累了。」夏晓哈哈笑了两声,「让它们歇歇。」 世子爷有些遗憾,怎么不再动动? 然而他刚准备拿开手,又有个小东西踢到他的手心了。世子爷心里烧得火热,蓦地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在胸口缓缓地蔓延着。他盯着掌心那一块,难得学着夏晓也说了句傻话:「我是爹。」 那一瞬,夏晓的眼圈突然有些红。 夏晓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想将眼中的酸意眨走。一边温柔地抚着肚子,一边默默唾弃自己孕妇就是多愁善感…… 佯装无趣地翻了个身,将周斯年的手拨下去。 她转过头想想又觉得尴尬,真是太没出息了,为了一次胎动竟然差点哭了。伸手抓起矮几上摊着的游记,顺势递到周斯年跟前,「爷,你给孩子读书听吧。」 世子爷还有些激动,看着书没伸手。 「听人说,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给孩子多读读书,将来生下来会比旁人聪慧许多。」夏晓抖了抖书本,方才着急顺口提出来的,可说着说着,也想起了胎教这回事,「爷,往后你给孩子读书听吧。」 世子爷读了些医书,知晓孩子即便在肚子里也是有知觉的。听夏晓这般说,他虽然新奇却也觉得合理。 于是,世子爷给孩子读了一下午的书。 这般勤勉的结果便是,孩子的母亲囫囵一觉睡到了天擦黑。 世子爷:「……」 今日是夏晓进府的第一日,按照规矩,周斯年是理应该歇在明熙院的。所以,世子爷便自午时从进了院子便没再出去过。 外面的下人怎么想不知道,明熙院里的丫环婆子们是既心惊又欣喜的。 伺候的主子得世子爷爱重,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主子得了脸,连带着她们这群伺候的也会有脸面。这下午一过,外头原见着世子爷铁树开花生出了些小心思的,想欺夏晓生的,都识相地默默歇了爪子。 夜里,夏晓要沐浴,世子爷坐在外间也没出去。 四个丫鬟今日头一回伺候夏晓,见女主子沐浴世子爷却在外头听着,心情十分复杂。她们不染凡尘的世子爷不是从来都不好女色吗?这般等在外间的做派,委实不像样了! 夏晓却是早已习惯,当初在幽州时两人住一个房间,共浴都是有过的。 不染凡尘的世子爷心里苦,自将夏晓送走起始到如今,他已禁欲了大半年。日日看着夏晓那越发讨人喜欢的身子,他是顾忌着双胎才憋住了没下手。如今这般,已然是他绝无仅有的自制力。 脱了衣裳,夏晓十分痛快就下了水。那笨重的身子,丫鬟们伺候的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碰着她。几个人束手束脚地围着她,反倒弄得夏晓很窘迫。 她不耐烦了,摆了手干脆叫人都出去。 丫鬟们不放心,正为难着。谁知外间等着的清隽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来,此时正背着手站在澡桶边。神情是一贯的高风亮节,只是那清清浅浅的视线却一直落在澡桶里光裸的夏晓身上。 他沉沉道:「你们都出去,我在这儿呢。」 第二十五章 丫鬟们看着周斯年,一脸被雷劈了的幻灭。 夏晓见状,嘿嘿嘿地笑出了声儿。 夜里世子爷要与夏晓同寝,明熙院的林嬷嬷是不非常建议的。夏主子的月份渐渐大了,世子爷若是夜里睡着一个不经意给压着了那是要出大事的。 世子爷在西府便是抱着夏晓一起睡的从来没压着过夏晓。人林嬷嬷道理说了一大堆,他并未理会她。 两人自然地上榻就寝林嬷嬷自讨了个没趣。 次日一早,等不及的老太太一早派了身边的卢嬷嬷过来。 夏晓如今正是嗜睡的时候冬日的早晨清醒更是十分艰难卢嬷嬷一等便是半个时辰。周斯年练完武回来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卢嬷嬷心中有些不悦,但世子爷叫她等着,卢嬷嬷也只能压着气等。 等夏晓收拾妥当出屋子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了。 见卢嬷嬷脸色不好看,夏晓心里一咯噔,仓促地用了些早膳便随她去榕溪园。 「一个人过去可以?」世子爷倒是不担心家中长辈不喜夏晓,毕竟未进府之前闵氏陈氏具是盼着见她盼得眼花,「不若我随你一起去?」 夏晓可不想第一日就落下个恃宠而骄的印象。才头一回被长辈招去见上一面,她就要跟周斯年一起去那不是明摆着恃宠而骄?「不用,我可以的。」卢嬷嬷走在前头带路,夏晓慢悠悠跟着「爷您去做您自个儿的事去。」 说罢,摆了摆手便随着卢嬷嬷走了。 榕溪园主屋里,闵氏也在等。 她虽见过夏家人却没看见过夏晓,今日是第一次见。不得不说,有些人看着就是合眼缘。夏晓才踏进屋子,闵氏一眼看着便喜欢上了这姑娘的灵动气质。她儿子沉静淡漠,就该一个活泼的姑娘陪着。 于是不等夏晓行礼,闵氏拉了她的手便笑眯眯地问她身子可好,吃得可好。 闵氏说话十分爽利,夏晓见她待这般和善自是投桃报李。大眼儿一弯,笑得是灿若春花。她一边点头应和闵氏的问话,一边将她的问题都回了。 倒是上首的老太太打量着夏晓,没法什么话。 夏晓与闵氏说了会儿话,转头立马跟老太太行礼。陈氏是最喜欢端庄有才气的姑娘的,方才一进门,她便有些恼夏晓过于玲珑的身段。等一瞧见夏晓那眼珠子咕噜噜转的模样,她就有些不满意了。 这姑娘长得太好,甚至有些狐媚了! 老太太抿着唇,老脸上神情淡淡的。这般静静坐在上首,更是显出了逼人的气势。不过到底夏晓的肚子委实太显眼,老太太哪敢叫她大动,没等夏晓身子拜下去便连忙叫她起了。 吩咐下人们看了座,张口便询问起夏晓的才学:「听说家中是耕读之家,自小可有读过什么书?」 夏晓素来对人的情绪感知灵敏,陈氏的这话一出口,她立即察觉到这上头的老太太是不太喜欢她的。 站起身,夏晓恭敬地回道:「回老夫人的话,妾习过些字,书只是泛泛读过一些。」 哦,还是个认字儿的。 老太太心中的不满稍稍轻了些,点了点头又问:「那,可还记得读过些什么?」 夏晓低着头,心里有些烦躁。 绞尽脑汁地想了瞬,拿出以前学过的几篇印象最深的文言文搪塞,夏晓还顺口将其中释义也讲了讲。陈氏听她话虽然说得浅白,理解上却是偏僻入里的。又再问了几个,见夏晓都答上来,面上才稍稍带了些笑。 闵氏看在眼里,有心替夏晓解围:「可用早膳了?有了身子最是不经饿了,瞧着气色有些差,匆匆过来怕是没用膳吧?」 夏晓正被问得烦,此时哪儿有听不懂的,面上立即便染了薄红。她仿佛羞涩般细声道:「……用了些,就是饿得快。」 这一提,老太太哪儿还追问夏晓文采,再怎么也不能饿着她重孙子! 陈氏忙要招人给夏晓上吃食,闵氏顺势笑了笑,直说:「娘可别叫她在您这儿用膳了。您和媳妇儿都在呢,她哪儿敢放开?只管叫她快些回去用吧!」 陈氏瞥了眼闵氏,知晓她好心帮底下这妾室,不过却也没反驳:「也罢,你且回去吧。」左右进都进府里来了,她如今再挑剔也无益。 夏晓心中松了口气,规矩地站起身行了礼便告退了。 夏晓人一走,老太太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这夏氏怎地一副狐媚相啊?你前些时候去了夏家,不是说夏家一家子灵秀人么?可你看看这夏氏,她这身段,这转得飞快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像个老实的!」 面若桃花,这哪里是正经人的长相! 闵氏是知晓老太太眼光的。 闻言笑了笑,为夏晓辩驳了两句:「娘这么说可就伤了媳妇的心了昂!夏家媳妇是亲自上门去了,夏氏的父母均是老实人,媳妇看得真真儿的。这夏氏吧,也就活泼些,不见得性子不好。」 「可好人家的姑娘,哪儿有像她那么会生的?」 瞧瞧那鼓囊囊的胸口,漂亮的背臀,一身细腻的白皮子,「这般容色,是勾得爷们儿魂都要飞咯!」 闵氏想着,这样才好呢,省得她儿子栽在萧媛身上不回头:「儿媳可不这么看,母亲您不能这般想。这夏氏生得这般好,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将来该生得多好看?若非找那些样貌不起眼的,哪儿能生出漂亮孩子?」 陈氏觉得话不能这么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哪是庸俗的皮相能相比的。 「夏氏也是个识字的啊。」闵氏私心里喜欢夏晓,自是帮着说话,「瞧瞧您方才问的,几篇文章讲得十分有理,看着就是个聪慧的!」 这点陈氏不否认,但她还是惦记着赵家那个端庄的姑娘。 「前几日不是说宴客了?」 老太太今日见了夏晓觉得不满意,便又把主意打到了赵家的那个姑娘头上。左右原就打算纳两房妾,此时再纳进来一个也不碍事,「后来定了哪两家姑娘?怎地这后面就没消息了?」 闵氏这些日子忙着给未来的孙子孙女置办东西,倒是忘了把纳妾取消这事儿跟老太太说:「斯年一个没看上,儿媳便全回绝了。」 「一个没看上?!」 老太太拧起了眉头,心里就纳闷了:「那么些好姑娘,他怎么一个看不上?赵家那姑娘呢?也看不上?!」那姑娘教养的多好啊,一身的书卷气,纳进来就是陪着说说话也多些趣味啊! 闵氏不知道怎么跟老太太解释,只能全往周斯年头上推:「没看上啊。咱家这小子性子轴您又不是不知道。不喜欢的,怎么样都不会喜欢!他看不上赵家姑娘,咱就是应将赵家姑娘纳进来,那小子也只会放着不管。」 陈氏一想也是,叹了口气,嘀嘀咕咕地说着可惜。 夏晓回到明熙院,绿蕊已经回来了,正在大门处站着。 进府前几日,夏晓特意准了绿蕊的假,叫她在外头玩好了再进来陪她。绿蕊放心不下,只回去看了看家人便回来了。见着夏晓慢悠悠地走过来,忙一路小跑过去,搀扶夏晓便回了院子。 周斯年近几日都在休息,此时还在正屋里坐着。 第二十六章 他怕是被孩子踢了两回,摸夏晓的肚子摸上瘾了。没事儿便要扫一眼夏晓,生怕错过了孩子的胎动。 今日还特意叫侍剑送来了些浅显易懂的书来,夏晓吃着零嘴,他便取了书就轻声读了起来。周斯年的声音是真的好听,听了有种仿佛看见寒秋静静披满了半山的月光的感觉,十分悦耳。 夏晓听着听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就动了。 她刚要哎呀,那边世子爷也已经手抚上来。 他一边继续读,一边欣喜小家伙的活泼。感受到掌心孩子强有力的动作,干脆叫侍剑去把自己的古琴取来。 夏晓一愣:「爷会弹琴?」 世子爷视线还停留在书册上,不以为然:「怎么?不可以?」 夏晓挑了挑眉,指着自己鼻子笑起来:「不是哦,我刚好也懂些乐理。爷,不若一会儿我给您谈一曲?」 侍墨取来古琴世子爷当真便弹了一曲就将古琴交给了夏晓。 这就尴尬了,夏晓说她会弹一曲那是在没听过世子爷弹奏之前。人家造诣这般深厚她这只是粗浅地懂些的还出来班门弄斧根本就是在丢人现眼了。 「不是说要弹奏一曲?」 世子爷看出她为难嘴角的笑容有些揶揄的味道,「弹吧。」 夏晓很多事无所谓,唯独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那是十分有胜负欲的。 古琴与现代乐器有区别但乐理是相通的。瞥了眼周斯年,夏晓盯着古琴的神色难得地郑重起来。 世子爷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在较真什么。 夏晓上辈子从事四岁开始接触古典乐,直至三十六岁猝死本人对音乐是存着虔诚之心的。手指在琴弦上抚了抚,她的整个人都变了。仿佛一下子便沉浸了进去,满身的懒散尽数收敛了个干干净净。 世子爷眉头一挑静待后续。 只见她先是断断续续地试了几下音渐渐的便顺畅了起来。 夏晓弹了一曲《天宫之城》。 这首曲子是上辈子夏晓弹烂了的曲子。不须多作思考便能轻易弹走。只是这个曲子其实扬琴敲出来会更清脆悦耳毕竟扬琴更接近于钢琴。但夏晓脑子一激动就没想其他的谱子,哪个顺手便地就弹奏哪个。 不过即便古琴弹出来,这首曲子也是另有一番韵味。 世子爷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空灵静美他面上带着的浅淡笑意一下子就怔住了。 「……你真的会?!」 以周斯年在乐理上的造诣,自然看得出夏晓技艺的生疏。但乐曲这东西有时不在于技艺有多高深,而在于弹奏者的灵性。不得不说,夏晓曲子里所传递出来的旷达与空灵开阔,着实太令人惊艳。 「这首曲子是你做的?」 世子爷也曾搜集过当世出色的曲谱,各个风格的他都所涉猎。夏晓的这个曲子,不在他收藏的任何一本曲谱中。 夏晓眼皮子一抽:「怎么可能?」 「这曲子是偶然间听来的,我也不知道作者是谁。」弹顺手了,夏晓又弹了一曲《战》,是夏晓上辈子偶得的古谱中的一章,主讲古代战争的。当时她觉得曲子好,还特意融入了现代音乐进行编曲再创作。 《战》这曲子一出,周斯年看夏晓的眼神都变了。 他甚至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专心地听起来。 然而古琴夏晓弹着十分不称手,只弹奏了两首便停了。琴声一断,世子爷的眉头当即一皱,看着夏晓一副不解的模样。只见夏某人将古琴推到了他的跟前,又恢复了往日模样,懒懒散散地往靠枕上一窝便不动了。 世子爷:「……」 外头守着的侍剑侍墨,更是惊住了! 周斯年的琴艺他们听过很多次,总带着世子爷特有的淡漠感。但屋里传出来的这个明显生疏的琴音,显然不是出自他们世子爷之手。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里皆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该不会是夏主子吧?! 侍墨最是不能接受这个猜测,整日都在混吃等死的夏主子,哪里像这般有才的人!! 「爷,你弹吧。」过了一把瘾的夏晓不再现了。 世子爷很遗憾,怎么就弹了两曲呢…… 日子一天天过,夏晓的身子,渐渐笨重到低头看不到脚。 世子爷听稳婆说夏晓的肚子有些大得过了,再吃的话,往后生了,于大人于孩子都是极其危险的。他于是便十分注意夏晓的饮食,只是丫鬟们根本管不住夏晓,见天儿地逮着她偷吃零嘴。 世子爷一狠心,亲自来克扣夏晓的吃食。 明熙院里,夏晓为了一口吃的整日与世子爷斗智斗勇,世子爷也是拿出了极大的耐心去拦追堵截,闹得下人们再也认不得他们的世子爷。 一直关注着明熙院的闵氏,看了热闹好一顿笑。 定国公听她时不时叨念着明熙院里的趣事儿,原本不太热衷听后院琐碎的大男人,也与闵氏一起看起儿子的热闹来。 近日,京城又出了一桩大笑话。 闻名京城的大登徒子明郡王,近日又做了件贻笑大方的事儿。他堂堂一个郡王爷,竟然纳了摘星楼的头牌清倌儿为妾。还亲口许诺,若是这名清倌儿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他便将她上玉蝶,亲自请旨晋升为侧妃。 此消息一出,一片哗然。 青楼女子竟然也能进天皇贵胃的府门,这明郡王未免也太浑不吝了! 进了明郡王府的夏花,已然成了明郡王府全府女人的公敌。 样貌身段自然不必说,叫王府那些自诩娇俏可人温婉美艳的女人,一到了夏花跟前被衬得如草芥,生出满腹的嫉妒。且说从夏花一进府伊始,明郡王便特意为她指了小院子,单独分出来不与其他的姬妾住一处。 这般日日的疼宠着,还不够,更是离谱地不再踏足其他侍妾侧妃的院子! 王府后院的女人这哪儿还受得住? 僧多粥少,自然是群起而攻之。 然而很快,她们便发现这个夏花根本不是个善茬。她们每次欺辱夏花找她的茬,总是恰巧会就被郡王爷撞见。每次暗地里计谋使手段,也总会被夏花给捅出来,且一捅便捅到了明郡王跟前。 这般这几次下来,连原先最受宠的也渐渐被明郡王厌弃。原还会偶尔问上一句的,渐渐的郡王爷是问都不会问了。 王府的人恨极了,都在传言说这夏花就是狐狸精变得,勾了明郡王的魂儿! 这般一出大戏般的传言传了半个月没消下去的意思,且越演越烈。以讹传讹的,又渐渐就变了味。明郡王从一个雅致的好色之徒,渐渐变成了一个愚昧昏聩的酒囊饭袋。似乎这一次,就将他的优点给抹了干净。 惠德帝听了连连冷笑,他的好十一弟不是公认的文韬武略么? 看,父皇一死,真面目暴露出来了吧! 天纵英才?呵!他萧衍,也不过是个色欲迷了心的俗人罢了…… 这世上,若说惠德帝萧战最讨厌的人是谁,那必然是无故受宠,还夺了他金铭十二队掌印的萧濯。可若说他最恨的人是谁,那便只有自小聪慧绝伦到只能叫他仰望的弟弟萧衍一人。 第二十七章 二十年的阴影,是萧战挥之不去的噩梦。 如今看到萧衍毁了,萧战是兴奋得脸上肉都在颤抖。他不管萧衍是真的昏聩了还是装疯卖傻地假昏聩。如今这把柄递到了他手上,他只要这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萧衍已然不堪重任了便好。 「来人!」 几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萧战转过身,勾起的嘴角越咧越大…… 明郡王府,周斯年与萧衍对坐着饮茶。 被传说了狐狸精的夏花,正一身规矩的王府侍妾规制的常服,低眉顺眼地跪坐在一旁安静地煮茶。屋内烧了地龙,十分宜人。 袅袅的水气晕染出别样趣味,两个风格迥异的俊美男子举杯共饮。 「哎,这段日子很少见着你呢。」萧衍懒懒地趴伏在案几上,半掀开狭长的眸子,邪气的容颜看人时候有种别样的轻浮,「听说不近女色的周世子爷,近日纳了一房十分可人儿的美妾?」 他轻笑道:「怎么?初尝了滋味,乐不思蜀了?」 世子爷静静垂着眼帘,浓长的眼睫在鼻梁上拉出一道影子。他冷淡地看了一眼萧衍,举起杯子一口将茶水饮尽:「关你什么事儿。」 周斯年一贯如此,萧衍也不在意。 哎哎地轻唤了两声,他笑:「别这么冷淡啊,这不是你这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嘛!我好心问候一声儿,说不定还能教你两招,你怎地不识好歹?」 世子爷不理他,掀了眼皮瞥了眼安静的夏花,说起了正事儿:「这就是外头传疯了的‘你的新宠’?」 「是啊。」萧衍伸手抚了抚夏花的头发,无所谓道:「怎么样?够倾国倾城吧?」 世子爷闻言又瞥过去了一眼,觉得也就一般般,没他的夏晓生得好看。耷拉下眼皮,他没兴趣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她一人能应付得了?」 萧衍手指慢慢卷着夏花的鬓发,耸耸肩:「若是不行,本王再换个不就是了。」 斟茶的夏花手一顿,眼睫颤了颤,垂得更低了。 周斯年饮了一小杯便推了杯盏,不再继续:「你那个病歪歪的王妃,打算留到什么时候?」 萧衍明媒正娶的王妃张氏,正是当初惠德帝赐的婚。 不过,这张氏不同于旁人,民间都说早产‘七活八不活’,他的这个好王妃进门六个月,就早产生了一个男孩儿。那孩儿生得瘦弱,日日灌着汤药的也勉强活下来。明郡王妃自个儿因那次生产伤了身子,已然不能再孕。 那般病弱的孩子是不得萧衍喜欢的,旦凭着惠德帝一力作保一出生便封了世子之位。所以即便明郡王夫妇的关系十分恶劣,明郡王妃这个位置,张氏依旧占得稳稳的。 提到明君王妃,萧衍的神色有一瞬的嫌恶之色。 他慢慢地抚着夏花的头发,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也许在花儿有了身子之后?」 夏花心一跳,面色越发沉静下来。 闵氏自她那日放下狠话便勒令府中上下再不准将消息往朝晖堂递彻底封锁了朝晖堂。等长公主得到消息,夏晓已然进府一个多月了。 方嬷嬷心里恨极不仅为了上次的牢狱之灾更多的是为她的主子鸣不平。周家一家子是把她们殿下的威严踩在脚底下! 「殿下这事儿真不跟皇后娘娘说上一说么?他们周家人竟然敢这般对您!」方嬷嬷觉得她们殿下真是个最良善不过的人了,虽有时娇蛮些,却委实不算恶毒「您对周家人宽容她们就敢蹬鼻子上脸!」 「闭嘴!」长公主冷呵道。 正在愤愤不平义的方嬷嬷蓦地一僵,半张的嘴像被掐住了脖子,涨红了脸。 一旁的张嬷嬷瞥了她一眼,眼里的讽刺一闪而过。她却不曾开口说什么只安静地耷拉下眼皮子,只当自己不存在。 「出去。」 「殿下……」方嬷嬷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叫萧媛回心转意。但在长公主冷厉的视线下闭嘴了。 狠狠瞪了眼装死的张嬷嬷方嬷嬷也只能悻悻地退了出去。 涂着嫣红豆蔻的手抠着手心长公主脸上有些难堪之色。 事实上,自上次周斯年来警告过她那日后,长公主惊觉他再也没踏入过朝晖堂。 这次一僵持就是三个月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情况。在这段禁闭的时日里,长公主先是愤怒不竭然后觉得疑惑,渐渐便焦躁了起来。她出不去,或者说,一个人出去也无济于事。于是只能沉下心来思索,为什么周斯年会转变。 思索了着许久,她找不到原因,但她模糊中好像又明白了点什么。 例如,这次她若是听了方嬷嬷的话去宫里告状,或者动了夏晓的肚子,那她跟周斯年之间,恐怕就真的再不能挽回。 长公主下意识觉得这绝对不行。她虽然不喜欢周斯年,也讨厌周家人践踏她的威严,但她更不能接受与周斯年决裂。 即便她现如今恨得心都滴血,她却离奇地沉住气了。 长公主告诉自己,这次便只当自己不曾听到消息。主屋内的瓷器换了一批又一批,她是硬生生忍住了没去明熙院露面。 周斯年有时也意外朝晖堂的安静,却也庆幸萧媛没再闹腾。毕竟她若真的对夏晓动了手,他们拦得住一回拦不住三回四回。 次日,恰逢翰学社举办诗会。 翰学社久负盛名,是京城迄今为止最为有名的寒门学子交流的学会。自大康朝举办科举伊始便成立,如今已有一百多年。此等大学会,名门贵族们为了能拉拢资质上乘的寒门子弟为自己所用,也时常参与其中。 夏青山三年前,曾参与过翰学社的诗会。 他那时候虽被同乡的学子捧得高,但在翰学社里,却未曾得贵人的眼。年少轻狂的他自认怀才不遇,憋着一口气,后来便再不曾参与过。 钟敏学拉他一起去,夏青山很犹豫。 「姐夫,这般大型诗会去了也是白搭!」 因着碰过壁,夏青山对翰学社的感官着实不太好,「翰学社的下人们眼高于顶,若不塞足银两,他们不会帮人引荐的。而且,多得是有识之士想攀龙附凤。咱们这般的去了,也很难引起贵人注意的。」 钟敏学一听便皱了眉,不过他也知道夏青山被上次秋闱之事打击得太过。 自负被矫枉过正,便是极度自卑。 「也不一定非要得了贵人的眼。」 钟敏学叹了口气,劝他,「子重,去诗会的目的,不是为了叫你攀附权贵。此等场合寒门学子众多,指不定藏龙卧虎。你即便想着去学习有学之士教学相长,针砭时弊也可。」 「可是……若是没人引荐……」 「子重!既然你决定了要走科举的路子。」钟敏学打断夏青山,温润的眉眼此时极其严厉,「你就放下你的自怨自艾。缩在屋子里读死书,并不能拓宽你的眼界与心胸。子重,你该做好为官者的准备。」 夏青山的唇色,一瞬褪尽了。 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我……我只是。」他想辩驳自己已经放下了,这般并不是自怨自艾。可话不用说出口,他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低下头,夏青山心跳的有些快,「……我知道了。」 他这模样,钟敏学脸色难看了些。 第二十八章 若是在前世,像这种做派的,他是绝不会看上眼的。但如今这是他的妻弟,就是为着夏家,他也得将人拉起来。 此次的诗会在西山别院举办,是十五王爷借给翰学社的场地。 十五王爷在学子中的名声委实算不得好。毕竟圣上都已然特批他不堪重任,谁还能觉得他真心求贤若渴。翰学社的主干们心里鄙夷,只当他是为了取悦惠德帝,特意做出的改过自新的姿态。 鉴于场地宽敞舒适,翰学社接受了萧濯的好意。 诗会声势浩大,钟敏学与夏青山两人来时,别院内已然人声鼎沸。 名声不好的十五王爷别院的下人,却表现的处处礼遇学子。这倒与传言有差,叫不少忐忑学子还诧异了良久。 夏青山随钟敏学进去,感觉与三年前那次完全不同,也是有些惊讶的。 钟敏学冲他摇摇头,示意他进去再说话。 两人随着引路的下人,一路进了别院后方的场地。钟敏学气度非凡,人多时候更是鹤立鸡群,一进门便被几个眼尖的诗会老手发现。 辨人识才不仅权贵要懂要会,就是翰学社学子只见相互结交,也必须有眼力。 几人含笑上前,自然地与钟敏学寒暄起来。 夏青山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个是翰学社的骨干,聂长忠。他上次揣着熊熊野心,自是好生了解了一番。此人进京多年,虽屡试不第,但极交际,如今已是翰学社诗会的组织者之一。 不过上次并未得此人青眼,夏青山未曾想此次过来,聂长忠与钟敏学寒暄之时也与他交谈了两句,一时间还有些受宠若惊。 「钟兄弟夏兄弟是徽州人啊。」聂长忠说话十分爽利,叫人听着舒服。此时,他很有几分感慨的样子,「徽州钟灵毓秀,自古出过不少人杰。是个好地方啊!」 「哪里哪里。」钟敏学笑着拱手,「聂兄您过誉了。」 「实不相瞒,在下今岁才上京,京中诸多要事还请几位多指点。」钟敏学惭愧地笑了笑,作此自谦姿态,却叫旁人看不出半分的窘迫,「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几位不要见怪……」 聂长忠等人自然摆手:「自然自然,钟兄弟放心……」 说着,几人便顺势往往聂长忠所在的小集体走去。夏青山怔怔地看着谈笑自若的钟敏学,头一回明显感受到了差距。 夏青山此时,也终于明白自己上次为何不得人看中。 他抿直了嘴唇,胸口的心跳得有些快,似乎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以为文采好便足以,如今看来,他还差得太远。放下了心中的小感慨,他快步跟上钟敏学。 罢了,不懂的,他学便是! 此时别院望台二楼,周斯年萧衍萧濯几人正亨茶静静打量着院子里各色学子。 萧濯捧着脸,有些百无聊赖:「十一哥,今年的学子好似比去年的好上一些。」他手指虚虚点着,恰好点到站在人群中没说话的夏青山,「那个小子的皮相委实不错,就是有些傻愣愣的。」 萧衍对男人的皮相没兴趣:「你管人家皮相作甚?叫你看人不是看皮相。」 萧濯嘿嘿的笑了:「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就喜欢好看的人啊,不管男人女人,长得好看才顺眼嘛!」 周斯年执起玉杯,淡淡地撇下去一眼。 视线在夏青山身上掠了下便移开,落到了人群中的钟敏学身上。钟敏学未曾抬头,看不到脸。举止闲淡,一身粗布衣裳也难掩他通身的从容自若气度。 淡淡打量了几眼,他浅浅饮了一口茶水:「那个不错。」 萧衍挑了下眉,也瞥过去一眼。 钟敏学正含笑听旁人说话,以萧衍来看,举止竟有些贵族的风范。 「看着不像普通寒门,倒像个世家子呢。」此时,站在钟敏学身旁的夏青山察觉到视线抬起脸,少见的出色长相,倒叫萧衍愣了一下,「……十五说得是,这个小子确实生得不错。」 相貌好的优点,人群中总能叫旁人一眼看到。 夏青山注意不远处的望台上有人,心下一动,约莫猜到了上头坐着的不是别院的主子也定是贵人。所以,贵人们果然在背地里观察着他们?这般看着,这是不是就已经在挑人了? 夏青山有些紧张,下意识便扯了扯钟敏学。 钟敏学眉眼沉沉的,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继续与旁人攀谈。夏青山一愣,猛然间明白,顿时懊悔了自己沉不住气来。 周斯年将他的小动作纳入眼底,轻轻哼笑了下摇头:「浮躁,不堪重任。」 萧衍也赞同地点头。 萧濯咂咂嘴,觉得无趣:「亏了他长的一副聪明相。」 周斯年萧衍几人只看了一会儿便没兴致了。 「要不要将那个人叫上来?」萧濯踢了踢腿,一副懒散模样「好不容易有个你两都看好的指不定是个能人呢。」 「不急。」萧衍修长手指点了点桌面。锐利的视线注视着钟敏学总觉得这个人身上的违和感太重,「再看看。」 钟敏学的五感很敏锐,自然早就发现有人在打量他。但他并不清楚如今京城的势态自是不会轻易上谁的船。 夏青山看着钟敏学的行事说话,都恰到好处。既不叫人觉得咄咄逼人,也不显得初来乍到势弱,便学着他的做派。除却一开始慌了些学着学着,不管明白不明白,模样倒显得沉稳了许多。 萧濯一直看着他见状挑了挑眉。 这人也不笨嘛学得挺快啊! 他歪着头视线在人群中穿来梭去,又回到了修竹一般的夏青山身上,觉得也不是太差啊!又看了看对夏青山毫无兴趣的周斯年萧衍两人十五王爷任性地想他就喜欢好看的人,这个夏青山他收下了。 静下心来夏青山也能听得进去旁人说话了。 这些人正说着当今近日发生,惠德帝借由萧濯私会宫妃,要求萧濯交回金铭十二队掌印之事。有人说圣上此举不妥,有人则说金铭十二队掌印本就是当今圣上该持有的,收回完全正当。 彼此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只是这般说着,自然少不得说起惠德帝拿回金铭十二队掌印所用的手段。是的,明眼人都看出来私会宫妃这事儿有猫腻。 争执到惠德帝的行事作风上,在场的大半都闭嘴了。虽说本朝惠德帝为彰显心胸宽广,广纳忠谏,于言论上很有些放开。翰学社的学子心怀一腔热忱却不天真,他们在京几年见得多,自然明白只点到为止。 彼此对视一眼,虽不曾说出口,但不论赞同的不赞同的,具是认可了当今圣上的行事手段不够磊落这条。 夏青山长久不曾关注这些,思路不若这些人灵活。但他静静听着,所思所想也勉强能跟上。 钟敏学时不时关注他的动向,见状暗暗点了点头,还不算太差! 学子们的话题一个接一个,转向快。说完了别院主人十五王爷,又说起了去岁的幽州城私盐案子。 没成想这件事,竟拉扯下了当今圣上的太傅薛仁。 第二十九章 薛太傅此人,在读书人心中一贯最是高风亮节。初初被扒出来,所有人都震惊了。不少薛家门生不信,高呼奸人陷害,为薛太傅冒死进谏。只是随着证据一项项曝露,完完全全坐实了他贩私盐牟利的名头。 一时间京城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大多都在议论着薛仁沽名钓誉小人做派,具是感叹着知人知面不知心。 也有不少深知此事违和,不过薛家一门出了三位帝师,门生遍布朝野。这般屹立京城百年不到,皇家是怎么也不会允许的。圣上明令此事到此为止,旁人若不想引火烧身,自是识趣地闭嘴。 私盐一案,最后以薛太傅上书乞骸骨,薛家一门尽数被贬为庶人告终。 薛家大厦轰然倒塌,一夕之间淡出世人眼底。 薛家人退出京城之后,京城文臣世家少不得蠢蠢欲动。这个早春,文臣相互碾轧,彼此攻奸,企图取薛家而代之的大有人在。如今京中早已分出无数个派系,学子们为着薛家之事又吵了一场。 夏青山太过闭塞,钟敏学又进京不久,京城中接二连三发生了诸多事,两人都是不清楚的。这般听着,钟敏学的眉头越皱越紧。 接着,他们又说起了明郡王。 说起来,明郡王此人,学子们对他的感官尤为复杂。毕竟先帝在世时,明郡王曾经是那般天资聪颖。如今这般渐渐沦于平庸,甚至昏聩,叫诸多有幸见识过他风采的学子痛心不已。 说起明郡王,自然少不得他风流韵事。 于是便又说起了明郡王纳青楼女子为妾之事。 这件事夏青山早有所耳闻,毕竟当初大街小巷都在传,夏青山即便闭目塞听也听了一耳朵。 「你们说,这明郡王是真的被迷惑了么?」有学子五年前见过明郡王,是怎么也不肯相信那样的人会变得不堪,「在下以为,指不定是明郡王故意的,不是说明君王妃进门六个月便生下明郡王世子吗?」 「谁知道呢!」 也有人对此有不同意见,「若明郡王妃与世子果真有问题,圣上哪里会任由旁人混淆皇室血统?」 这般话一说,有都是三缄其口了。 当今惠德帝的行事作风,狠辣又委实算不得光明磊落。不过这些事儿他们能谈能说,却不敢大放厥词。毕竟明郡王妃是圣上亲自指婚,这事儿若论起根源,怕是要显得惠德帝气量狭窄了。 说到这儿,学子们迅速转了话题。 夏青山杂七杂八地听了这些事儿,模模糊糊地知道,当今圣上与明郡王十五王爷之间形势不乐观。 他看了眼钟敏学,只见他已然皱紧了眉头,深思了起来。 自打诗会那日归去,钟敏学便与夏青山彻夜长谈,劝说他今年放弃秋试之事。 夏青山自是不愿意,叫他再等上三年,他是决计没有这耐心的。 「子重。」钟敏学素来敏锐,但凭诗会上听来的,也叫他大致猜到京中如今的势态,如此,他说话便不再给夏青山留情面,「且不说如今的朝中情况,以你的能力应付不来。就说你荒废两年,参与秋试怕是又是一轮打击。」 夏青山不服气,他虽说于政务上见解少,读书习字能力上却是旁人难及的:「姐夫小瞧我,你怎知我再试仍会不第?」 「中第与否不是重点。」钟敏学知晓夏青山将此次秋闱看得重,但如今他并不具备判断对错的能力,即便中第也只会更容易招祸,「朝中怕是要大乱,你不若稳妥些,放弃秋闱去游学。」 怎么会大乱?夏青山并不觉得如今与往日有差别,「姐夫你又如何知道?」 钟敏学知晓今日不说明白,夏青山是不会听劝,于是便将他的所思所想尽数道尽。将朝中情况,掰碎了与夏青山分说。 夏青山听得皱眉,忍不住想会不会钟敏学想太多? 可转念一想,又不无道理。 「那姐夫你呢?」 钟敏学考虑了半晌,道:「若是我没猜错,过不了多久必会有人来寻我。今年的秋试我必将参与,届时若是中第,你若寻不到好去处,也可跟在我身边多看看多学学。至于岳父岳母,送走最好。」 夏青山心中五味杂陈,虽说他清楚自己与钟敏学有差距,却不曾想差这么多。 「你叫我考虑考虑。」 然而不出五日,真有人来寻钟敏学。 夏青山看着果真如钟敏学所料,心中酸涩的同时,又信服了些。他左思右想了几日,终于下定了决心,跟夏老汉商量起了送两老离京之事。 夏老汉沉吟了半晌,什么也没说便同意了。 夏老太的儿女都在京城呢,这时候叫她走,她又哪里会愿意! 夏青山这么一提,她当即眼圈红了。咬着牙上去捶打了夏青山一顿,直说自己命苦,养儿子没良心。 「老婆子你莫要蛮缠!」 夏老汉脸色有些黑,铃铛之事,不管过了多久一直叫他耿耿于怀:「晓儿那边大妇不就拿捏着你我两个老不死的,这般非待在人眼皮子底下,你舍得叫晓儿再为了此受委屈?」 夏老太哭声一滞,干巴巴有些不知说什么。 「若是往后敏学青山为官,少不得有人针对,再有人拿我们两个说事。」夏老汉见识有限,却也明白女婿从不会无的放矢,「你可又舍得春儿欢欢受苦?」 夏老太张了张嘴,彻底说不出话来。 钟敏学未曾想,夏老汉竟能一语道破他心中顾虑。 为此,他免不了心中暗叹,夏家人都活得明白。过几日,他少不得要上定国公府一趟,既然定国公世子承诺了护住夏家人,那便在远他也得护好了。 周斯年见到钟敏学之时稍稍吃了一惊:「夏家兄长?」 他不曾想到,诗会上看中的人竟然是夏晓的亲人。不过一想起夏晓那灵气十足的琴音再看钟敏学不同于人好似也不觉得奇怪了。 如他母亲所说夏家一家子灵秀人。 「国公世子。」钟敏学行礼的方式与当世有些差别,很有几分前朝风度,「在下乃夏家长女夫婿钟敏学子重今日有事由在下代替他来。」 周斯年一愣,有些赧然:「……没成想认错人,还请钟兄见谅。」 虽是知晓夏家的人员关系,也听说了夏家之事。但除了夏老太世子爷并不曾正面见过夏家兄弟的。如今听钟敏学否认,便立即想到了诗会上紧跟在他身边的那个清俊青年,顿时明了。 示意钟敏学不必多礼转身请他上座。 两人具是有眼力之人看得出彼此都不爱叙话寒暄钟敏学便直接道明来意。 「实不相瞒,此次来定国公府,是有一事相求。」 下人适时奉上热茶钟敏学自然地道了声谢似乎涵养刻在了骨子里。 事实上,周斯年对夏家人的感观很好。尤其抬夏晓进府这件事之后周斯年对夏家人的秉性更是有了不少了解。这家人真的十分讲骨气品格的,若非真有难事,轻易不会求到旁人头上。 如今钟敏学这般直言要求,他并不觉得冒犯。 「你说。」世子爷轻轻撇着茶末,示意他尽管直言。 周斯年这般痛快,钟敏学便开门见山:「是夏家两老的要离京之事。不久将是秋闱,我与子重均有各自的打算,着实抽不开身,将来几年更是无法陪在二老身边。此次前来,是请世子派人护二老周全。」 第三十章 周斯年抬了抬眼帘,还未说话,就见钟敏学浅浅一笑体贴地送上解释:「毕竟铃铛一事,如今夏家人都有些杯弓蛇影。」 周斯年自然也知晓铃铛一事。毕竟夏晓怀孕之事,还是从铃铛口中撬出来的。 然而关于此事,虽说夏家人与夏晓都未曾跟他提起过什么。世子爷却因此心存愧疚,闻言自然是一口应下。 周家势力撤出漠北之后,死忠于周家的漠北军便退役跟随周家人一起回了京。如今这些兵丁,都在周家别庄上养着。其中有不少早年漠北战事家人被杀,如今只剩孤家寡人的,去陪护夏家两老不是问题。 漠北军人如何,大康朝百姓心中都有一杆尺。如此,钟敏学放了心。 目的达到了,钟敏学也不再多留,起身便要告辞。 若是兄长此时来了,此时跟夏晓见一见是应当。但钟敏学是外男,周斯年自是不好去叫夏晓来,便没留他了。 想着明熙院夏晓整日叨念着家人,这般若是将夏父夏母送走,她怕是要难过。世子爷放下杯盏,好似顺口般提了一句:「离京之前,若是夏家两老想见晓儿,只管报了我的名进来。」 「那便多谢世子了。」钟敏学一笑,站起身来,「如此,钟某告辞。」 说罢,转身出了握瑾居书房。 世子爷叫侍墨送他出门,兀自在书房坐了会儿便起身去了明熙院。 夏家两老要离京之事,怕是要在近月。他先去给夏晓提个醒为好,省得她骤闻消息伤怀。 才踏进明熙院,就看见夏晓裹着厚厚的衣裳正叉着腰在满院子的遛弯儿。她身上裹了一件白裘,此时看着跟个白白的胖汤圆一般,很有几分可爱。 身后除了绿蕊还跟着四五个丫鬟,具是穿的府中特制的黄色衣裳的。夏晓一身白色在其中显得十分现眼,几个伺候的,正心惊胆战地半包围着她打转儿。那场面,像极了四五个小鸡仔围着一个胖饭团啄,逗趣得很。 世子爷嘴角轻勾,当即就看笑了。 不管什么时候,夏晓这丫头总能叫他一扫胸中闷气。 夏晓走了几步,眼角余光注意到他的身影出现在月牙门边,遥遥地就冲他招手:「爷,你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今天不忙啊?」 周斯年嘴角笑意深了深,迈开长腿便走了过来。 见周斯年人过来,丫鬟们知晓她们世子爷不喜旁人在,识趣地行了礼便告退了。 「刚会完客,歇一会。」世子爷款款靠近夏晓的身边,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往日天气好你不转,今日这么冷居然在外转圈儿?」 没道理啊,平常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的人,怎地这般乖巧? 绿蕊闻言看了眼身子瞬间一僵的夏晓,放下手中的披风,行礼告退。临走之前,她特意告知了世子爷,夏晓今日又偷吃了一碟子蜜枣糕。成功看到心虚的夏某人变了脸才哼了哼,施施然地退下。 世子爷笑意立马收了干净:「转多久了?」 才开始转,不到一刻钟。 世子爷低下头,淡淡的视线瞥向夏晓那闪烁的小眼神,顿时又气笑了。 真是出息了啊这丫头!他手指戳着夏晓的额头,恨铁不成钢:「今天不走满一个时辰,不准用午膳!」 如今吃的是人生依靠的夏晓:「……」 被赶鸭子似得赶着走了两个时辰,夏晓整个人犹如从水里捞出来。狠狠瞪了眼脸不红气不喘的世子爷,她真是恨死这人了。知道什么是冷酷无情霸道无礼吗?这就是啊!周斯年这家伙严苛起来根本就不是人! 平日里就算站一会儿都腰酸背疼,这一个时辰走下来,夏晓累到怀疑人生。 她是孕妇哎,她肚子有许多斤重哎!感情不是他肚子重,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为了大夫一句话肚子太大恐有危险,他是眼眨都不眨地就克扣她吃食,多吃一点东西就非逼她逛园子! 世子爷看她满头大汗小脸红通通的有些良心发现,好像确实有些可怜。 瞥了眼夏晓的鬓角与颈后,发现都被汗水染湿了个透。这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寒,湿衣裳穿了怕是要伤寒。世子爷面上八风不动,然而在夏晓几乎仇视的目光之下,俯身将她拦腰抱起了。 狭长的眸子闪出了几分笑意,他淡淡道:「走吧,回去沐浴换个衣裳。」 夏晓被他笑得心口一跳,刚到嘴的怒火,不争气地又散了。 罢了,这人也是为了她好,夏晓通情达理地想。 还未进屋,正屋看见两人回来的绿蕊,立即去给夏晓传水。等世子爷抱着人踏入了屋内,丫鬟们已经将沐浴用具全准备妥当了。 周斯年母亲送来的丫鬟,真是体贴。 夏晓行动不便,沐浴都是要人扶着才能跨进浴桶。丫鬟们不敢碰她,这些日子都是世子爷抱她进去的。仙人般的世子爷如此行径,丫鬟们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如今都是自觉地送了水便退下。 世子爷坦然自若,夏晓兀自笑了几回觉得没意思,也习惯了。 夏晓的产期渐渐逼近了,大夫说孩子养得太好,定是不会足月出生的。近日时常来给夏晓号脉,也说不准具体那天。只说叫府里人多多留意看着,万不可疏忽大意。 这般时常嘱咐着,世子爷免不了绷得很紧,再不敢抱着夏晓睡了。 即便两人仍同寝,世子爷却十分规矩地离她远远的。但凡夏晓夜里有点动作,他便会立即睁开眼,警觉地看顾着人。这般夜夜守着,夏晓本人没太大变化,反而叫世子爷的眼底生出了两团青黑。 时间慢慢地过着,又拖了一个月,夏晓还是没生的迹象,世子爷愣是被自个儿给折腾得清减了不少。 闵氏看得心疼,就嘱咐林嬷嬷管住别叫两人同寝。 可林嬷嬷哪里敢跟周斯年说不?一对上男人那双深沉的眸子,她是一句硬气的话也说不出口。 闵氏知晓了其中缘由叹气,罢了,随他吧! 老夫人也知晓这事儿,十分心疼她的金孙。 她自是不会觉得金孙哪里不对,只将怒火迁到夏晓的头上,觉得这女子委实不懂事也不体贴。见夏晓对周斯年不劝反而仍由他守着,心中对夏晓的不满越积越多,渐渐有了些厌烦之意。 陈氏冷哼,果真如她所想,这个夏氏就是个狐媚子! 不过她再多不满,对着夏晓越来越大的肚子也摆不出脸色。夏晓知道她所思所想,也只当不知道的。她想得明白,反正她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要那么多体贴做什么?要操那么多心作甚? 左右以后孩子叫闵氏奶奶,叫周斯年爹,最亲的不在意便可。老夫人不高兴便不高兴呗。犯不着为了个太奶奶,叫自个儿心烦。 日子一天天数着过,夏晓的肚子八个半月。 某天夜里,她突然腿抽了筋给抽醒了。 夏晓迷迷糊糊地喊疼,等睁开眼发现,从未伺候过人的世子爷正替她按捏着腿。这娴熟的手法,就是平时半夜给她按腿的感觉。一直以为是林嬷嬷按的夏晓,心口突然涌上一股温热。 第三十一章 夏晓打量着他,昏暗的帐中,男人静静地垂着眼帘,俊美的容颜被床边雁足灯的火光勾勒得刀削斧凿,俊美逼人。 外头已是四更天了,四下里静悄悄的,半点声音都没有。 周斯年按了一会儿,感觉夏晓的腿上肌肉已恢复柔软便收了手。他缓缓掀起了眼皮子,顺着眼视线来源瞥过去。 见夏晓一声不吭地傻看着他,顿时挑起了一边眉,口气淡淡的:「看什么?」 夏晓没说话,扶着床柱子慢慢坐起身。 世子爷不明所以,挑着眉看她半坐着没动,神色闲淡又温和。 夏晓忽然觉得,没有谁比此时此刻的周斯年更好看。她心有触动,抿了抿唇扑进了他怀里。在世子爷环住她腰身不叫她栽倒之时,伸出胳膊圈住了他的脖子,猝不及防地将嫣红的唇,贴到他淡粉的薄唇之上。 世子爷的双眼瞬间瞪大,愣住了。 霎时间两人呼吸相近,第一次与人亲吻的世子爷,心上仿佛炸开了烟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响彻耳鼓。 夏晓啄了两下,轻轻含住他的唇珠:「爷,闭上眼睛……」 世子爷睫毛乱颤,心跳乱了套…… 夏晓是在阴雨绵绵的一个中午发动的刚满九个月。 消息报到周斯年跟前之时,他还在明郡王府书房。萧衍看着素来喜行不露于色的定国公世子爷此时失态地站起来惊诧地笑出声。 周斯年哪里还听得见他笑迈开了长腿便随着报信的下人出了门。 直到白色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一直低头煮茶的夏花才缓缓抬起了头:「王爷世子家的如夫人是姓夏么?」 萧衍挑了眉笑了下:「怎么?花儿很在意?」 夏花斟茶的手一顿,没敢接话。 萧衍打量了她许久,上挑的眼尾慢慢翘了起来。 说起来也算缘分夏家两姐妹一个进了他的后院一个养在周斯年身边。冥冥之中,竟是将他与周斯年的关系联系得更紧了,「呵呵呵呵……若是这次你能将张氏气得下不来床,爷可以考虑带你去国公府的洗三宴如何?」 夏花顿时双眼一亮:「爷当真?」 萧衍真是爱极了夏花这双漂亮的眼睛,亮若星辰。手指抚了抚夏花的脸颊,他低低地笑得撩人:「自然爷何时骗过你?」 夏花的眼睛里立即有喜色蔓延了上来她一口应下。 萧衍心情很愉悦忍不住俯下身子去亲了亲她的唇。夏花浑身一僵低下了头,萧衍盯着她黑漆漆的头顶眸中幽光闪闪。 半晌,他从榻上起了身理了几下衣裳便转身出去了。 周斯年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府中,夏晓已经进产房快一个时辰了。 世子爷才踏入明熙院就听到夏晓惨烈的痛呼声。断断续续的传入他耳中,尤为骇人。他当即面上一变,急急忙忙便冲了进去。 穿过园子,就见明熙院的下人们此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已将门口全给堵住。 「世子爷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拥挤的人群立即空出一道空子。 周斯年快步走过去,林嬷嬷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世子爷,请止步!夏主子正在生产,男子不宜进入产房。」 妇人生产犹如跨鬼门关,凶险非常。周斯年不清楚规矩不敢乱动,只能听了林嬷嬷的话顿住了脚步:「夏晓进去多长时间了?怎么还没生出来?稳婆呢?大夫呢?都在里面?」 「夏主子进去才一个时辰,还早呢!」 「一般妇人的头胎生得都艰难,生一天一夜的都有。夏主子这边,稳婆大夫早就在内伺候着了,世子爷您尽可放心。」林嬷嬷稳稳挡住了产房的门,字字清晰,「夫人正在偏厅,世子爷不若移步偏厅?」 周斯年看不见人只听见声儿心里慌,哪儿还走得开? 当即拒绝:「不必!本世子就在这儿等!」 林嬷嬷脸一僵,张张嘴想劝。可抬头一看周斯年冷峻的脸色,又不敢忤逆他,便陪着在一旁等。 屋内,夏晓快痛死了,痛到失去理智一般的痛。 此时与屋子外面只有一门之隔,她却根本听不见外面人说话。双手揪着身下的床单,身上的衣裳揪成了一团,真是恨不得直接昏过去! 稳婆叫她跟着她吸气呼气,夏晓害怕,跟着做了,然而这样做根本缓解不了疼痛。她只觉得,肚子越来越痛越来越难以忍受,整个人便被汗水浸透。 渐渐的,她连神志都昏昏沉沉了起来。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屋子,稳婆一看她这般便着急了。 「快!去准备参片!」这紧要关头哪儿能睡啊,这还在跟阎王爷争小命呢!「夏主子哎你别闭眼睛啊,快坚持住,不能怕疼的!!」 她嗓子本就高亢,这一嗓子出来,外面本还算沉静的周斯年顿时慌了。 什么叫闭眼睛?夏晓又怎么了?! 世子爷急得不行,当即喝退拦路的身边人,想推了门进产房。 林嬷嬷偏偏就跟挡路石般挡住了门,世子爷实在不愿在产房门前闹出动静。他当即冷下脸低声呵斥:「让开!」 林嬷嬷吓得脸色一白,心里畏惧他的声威不敢动,可又不得不拦住。毕竟自古女子生产血气重,哪里是金贵的世子爷能进的? 「世子爷,您不能进啊!」 「为何!」周斯年听里头叫夏晓睁眼的话,唇色都白了。 林嬷嬷苦口婆心:「产房血气重污秽,世子爷您怎么能进?!不吉利啊!」 原以为会妨碍生产的周斯年闻言顿时怒了,这算什么鬼理由?他周家战场洗礼过来的人,还怕那点子血气? 袖子一挥,世子爷猛一下拨开肥硕的林嬷嬷,冷着脸便踏了进去。 夏晓正半靠在引枕上,眼泪一把一把的落,两辈子都没经历过这种要命的疼。这一看到周斯年的身影,她那火气便蹭地一下就上来了。脑子混混沌沌的,指着世子爷就大怒道:「周斯年!都是你干的好事儿!」 世子爷脚下一顿,差点懵了。 稳婆大夫被她这一嗓子吼得差点软了腿。等回头一看,世子爷竟然真的进来了,吓得当即就要跪下。 「都愣着做什么!」 世子爷看他们这般心里的火气便止不住往上冒,脸上黑得要滴出水来,「没看到你们夏主子正在生产?做你们该做的事儿!」 说罢,他快步走来夏晓的身边。 一掀衣裳下摆,世子爷抿了唇半坐在床沿上。漆黑的狭长眸子低垂,静静地注视着夏晓的脸。见她鬓角完全濡湿了,脸上脖子上都是汗。于是掏出了袖中的帕子,轻轻给她拭了汗。 这般举动,莫名叫紧张的产房平和了下来。 丫鬟稳婆被他一连番的举动惊得心砰砰跳,仿佛瞎了眼般大受冲击。再打量床榻上的夏晓,那原本觉得这不过一个妾用不着经心的有心人,骇得心口直发凉。原本还有些敷衍的动作立即利索起来,行走之间,恨不得将满肚子的小心都拎起来。 这夏主子,竟然这般得世子爷的喜爱! 或许是周斯年沉静的模样给了夏晓勇气,夏晓那混沌的大脑,霎时间清醒了。 第三十二章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丫鬟手中接过几片参片便含在嘴里。努力控制着不去想肚子的疼痛,学着方才稳婆教导的那般慢慢吸气呼气。 然后,一鼓作气地往下使力。 过了片刻,只听稳婆突然惊喜的笑道:「头出来了!头出来了!夏主子快坚持住,再用力,再用力,马上孩子就能出来了!」 周斯年一惊,下意识地想往后看。 这样的姿态委实太过难堪,夏晓讨厌这种狼狈被他看见。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前襟,将人一把给扯下来半压到她身上。 世子爷一愣,不明所以。 就听夏晓她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警告:「周斯年,你不准看!」 世子爷眼睫抖了抖,便任由她扯着没动。 半伏在夏晓身上,清俊的男人那顺滑的白锦广袖铺开,顺势遮住了夏晓凌乱的上半身。尽管此时他面上的神情沉静如初,但贴得近了,夏晓却听见了周斯年胸腔里传来砰砰砰的剧烈心跳声。 那一刻,夏晓突然觉得,以后或许可以拿出些真心对待这个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夏晓痛到全身都麻木了,才终于听那一直叫她坚持住的稳婆高声喜道:「生了,终于生了!」 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声。 稳婆喜得不行:「是位少爷!是位少爷!!」 此话一出,周斯年浓密的眼睫瞬间疯狂地颤抖了起来。他还维持着半伏在夏晓身上的姿势,清冽的气息萦绕在夏晓的额头,呼吸一点点沉了起来。 世子爷喉结动了动,声音有点哑:「现在可以看了么?」 夏晓濡湿的头发黏在脸颊上,漂亮的脸揪成一团,新的一轮疼痛又开始了。 「你不许看……」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屋子,世子爷眼角余光瞥见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去,心跳如擂鼓。他低垂着眼帘,再看着半眯着眼睛的夏晓,眼神都是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怜惜与心疼。 偏厅里等着闵氏听到生了,立即便追了过来,屋外热闹了起来。 第一个生下来之后,第二个便容易许多。 夏晓咬着牙,将下唇都咬的流血,终于又听到了一声啼哭。 「是位少爷!还是位小少爷!」 稳婆要乐疯了,今日一天,从她手下一次接生了两个少爷,这下国公府不重赏她都说不过去,「呀,二少爷好漂亮!」 这么一喊,丫鬟婆子们才注意到,两位小少爷不是一个长相。一个个稀奇地睁大了眼,明明是双胎竟然长得不一样?! 夏晓体力透支,再睁不开眼看人。听到下人们的话,模模糊糊嘀咕了一句「原来是异卵双胞胎啊「便昏睡了过去。 世子爷一直注视着她,轻轻替她擦了额头颈子上的汗,勾着唇角便轻轻笑了起来。 嘱咐了下人们照顾好夏晓,便起身去看孩子。 丫鬟们适时上前,麻利地替夏晓擦拭身子。 两个孩子红彤彤的一小团,因着双胎比一般婴儿还小些。小拳头虚虚地蜷握着,才将将能握住世子爷一根手指头。 高大的男人蹲在摇篮边上,修长的手指拨了拨小孩子的漆黑的胎发。此时,世子爷一身清冷的气质都柔成了水。他一边轻轻拨弄,一边嘴角噙笑喃喃低语:「都丑死了,哪里好看……」 定国公府一夕多了两位小公子,举府欢腾。 不仅府中老夫人国公夫人乐得可不拢嘴就是定国公下朝听到下人快马来报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从嫡长子英年早逝之后定国公府时隔十一年终于又迎来年轻一代男嗣传承。 两个孩子虽小但十分健康。 国公爷踏入明熙院下人们个个喜气洋洋地跟他报喜。国公爷心中高兴,听了一耳朵的吉祥话当即大笑连连高声道:都赏! 定国公进来之时夏晓早已经收拾好被周斯年亲自抱着送去了主屋去。下人们看着昏睡不醒的夏晓和半点不避讳的世子爷暗暗心惊的同时也下定了决心往后可得用心伺候好这位夏主子。 偏厅里,连极看不上夏晓的老夫人陈氏也在。 此时她正在偏厅跟闵氏两个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两个小孩儿没一点儿大,红彤彤的胎发又黑又密。陈氏一边抱着不放,一边不住地喃喃:「两个都生得漂亮的都好都好!」 闵氏也红着眼:「可不是!那丫头长得那般好金孙当然生的漂亮!」 陈氏没接这话但心里对夏晓的印象到底是扭转了些。不管怎么说,为她周家诞下两个健康的男嗣,这就是他们周家的大功臣:「洗三宴要大办!外头那些笑我定国公府子嗣凋零的叫她们看看,我周家可是凋零了!」 洗三宴自然是大办,闵氏这些年也呕的不行:「将能请的都请,好好热闹一番!」 国公府低调了多年,热闹一些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定国公脚下生风地进了偏厅,两个小的已经被喂过奶,此时捏着小拳头睡得香。他小心翼翼地从陈氏手中接过老二,胳膊僵硬的都不敢大动。好不容易得了奶娘教会抱孩子,便僵硬着抱着老大,又伸着脖子看了眼闵氏怀里的老大。 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心里激动得不得了。当下就做了主道:「好学博艺,省物而勤也……老大就叫博艺,老二,老二就叫永宴吧。」 闵氏陈氏低低念了几句:「周博艺,周永宴,听着也好听呢……」 周斯年才从夏晓那边过来,脚刚踏过门槛人还没进门呢,就听他爹已然一声不吭定了他儿子的名字。 世子爷:「……」 夏晓生了,这么大事儿,自然瞒不过朝晖堂的。 长公主忍了许久,本以为闵氏陈氏就是再与她不对付,也该叫她这个做正室的看看孩子的。谁知等半天,没等到孩子,就等来了一个小丫鬟跟她报一声夏晓生了,然后便没了下文。 这般轻慢的态度,她终于被激怒了。 她原是不愿意闹,但这都是周家逼她闹的! 长公主又砸一屋子的瓷器玉器,下人们跟着后面连连相劝。守院的侍卫如今听到这些,眼皮子眨都不眨一下。他们守了这几个月,长公主哪日发起怒来不霍霍好东西,那才奇怪了呢。 朝晖堂的禁闭还没松,又只有长公主一人能出院子。 等她怒气冲冲地到了明熙院,还没进门,就听到满院子下人喜气洋洋的谈笑声。这般热闹的境况,到衬得她的朝晖堂冷清的寒碜起来。心头蓦地火起,她一甩裙摆,踏入了院子。 下人们眼尖,猛一看这华贵的红火宫装,立即吓跪了一地。 长公主冷冷一哼,狭长的凤眸沉沉地扫视了一圈,随手指了个下人叫她带路。那下人不敢违抗,低着头便引着阴着脸的萧媛往偏厅去。 明熙院不大,没一会儿就到了。 偏厅门口站着几个主院伺候的,一看到长公主的身影脸上顿时一变。其中一个可刚要进去通报,就被长公主一巴掌扇偏了脸。萧媛冷冷推开几人走了进去。一进门,就又被周家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场面给刺激到了。 她压住满肚子的火气,声音轻飘道:「哟~生了啊?」 第三十三章 骄矜的腔调带着特有的傲慢,顿时犹如闷雷炸响,叫停了屋内的欢声笑语。正抱着孩子逗的闵氏陈氏等人,闻声都看向了她。周斯年也掀了掀眼皮,深不见底的眸子只瞥了她一眼,便转到了襁褓上。 萧媛心中一滞,半晌红唇微掀,表情是说不出的嘲讽。 她眼角余光注视着周斯年,心里早就翻江倒海:周斯年变了,真的变了!而夏晓那个贱婢,竟然也真一举得男,还两个?!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 直到萧媛慢慢站到他身侧,周斯年这才恍然间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她了。 「你来做什么?」周斯年抬起眼帘,漆黑的眸子看不住半分情绪。 这般不欢迎的语气,长公主摆动衣袖的手一滞,半阖着眼帘的凤眸里一闪而过惊慌。她下意识地昂起了下巴,扭过头去,看都不看周斯年一眼。 「……让本宫来瞧瞧,这都生了什么?」 长公主的话是搓着后牙槽说出来,只叫闵氏陈氏脸沉了下来。 不敢往定国公跟前走,她缓缓走到闵氏的身边,视线若有似无地缠在襁褓上。在闵氏暗暗警惕之下,打量了几眼红彤彤皱巴巴一团的小博艺。嘴角讥诮地翘起来,恶意满满:「啧啧,可真瘦小啊,能养得活么?」 此话一出,别说闵氏陈氏黑脸,就是定国公周斯年,也瞬间冒出了火气。 「公主慎言!」 闵氏陈氏还未出口呛声,素来不关心后院的定国公突然开了口:「长公主嫁入我定国公府四年,无一子嗣出生,老夫不曾说过一字半句。如今我周家终于开枝散叶,还请公主积些口德!」 长公主袖子里的指甲一瞬间抠进了手心,抠得她生疼。 开枝散叶?一个泥腿子生的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算哪门子的开枝散叶?! 但这话她不敢对一身凶煞之气的定国公说,憋红了脸,只将视线转到周斯年的身上。本以为周斯年会像曾经无数次维护她那般帮她,谁知周斯年根本不看她。那冷淡的脸色,仿佛曾经痴恋她的不是他这个人。 长公主心中的恨意,一瞬间涌了上来。 若不是人都在,她真恨不得冲上去将两个小东西摔死:「周斯年,你将那个玩意儿给弄回来,你们周家还真当成宝了啊?」 周斯年终于瞥了她一眼,可仍旧没理她的话。 反复争执这些没意思,尤其这些话,并没有任何意义。 周家一家子的反应更是冷淡。陈氏干脆亲自将闵氏怀里的小博艺抱过来,闵氏是看都不愿看到萧媛,抱着孩子就要离开。一家子这般不理不睬的模样,叫没得到回应的长公主瞬间涨红了脸。 她气得脚直跺,可有定国公直直地立在面前,她不敢硬碰硬。恨恨地丢下一句‘走着瞧’便转身出了偏厅。 定国公冷哼:「若她非要闹,老夫就舍了老脸陪她闹一场!」 长公主确实去宫里闹了一场,不过昭阳皇后替她善了太多次后,早已烦不胜烦。听她老调重弹地说着这些,态度十分敷衍。 萧媛气急,出了未央宫,便就闹到了惠德帝的面前。 惠德帝连日来,早被萧濯折腾得积了一肚子火气。金铭十二队掌印没拿到手,反倒因着几次打压失了声望。叫朝臣们觉得,他为君者气量狭窄容不下兄弟。此时哪还有心思管她那点子鸡毛蒜皮? 不过念在一母同胞的份上,好声好气地劝了她:「不过是两个妾生子,能出什么事儿?你若是看不惯,别管就是!」 「看不惯别管?」 萧媛不依不饶,「皇兄!这臣妹不能不管,周斯年他此举根本就是在欺辱臣妹!他周家一家子那般对臣妹,藐视皇室!」 萧媛觉得这件事委实不算小,周斯年的庶长子出生了,这怎么能算小! 非吵着叫惠德帝拿办法,不达目的不罢休。 可惠德帝身为一个三宫六院的皇帝,只觉得她在无理取闹。 周斯年那个人就是个死心眼,惠德帝比谁都清楚。心下一烦,便发了怒:「给朕滚回去!萧媛,别以为朕不知道,若非你自作孽,本没有这些事儿!事已至此,你搬起石头打了自己的脚,就怪不得别人!」 长公主被呵斥的脸色煞白,腿一软便跪在地上。惠德帝这话一说,她哪里还不明白。默默咬了牙,她心中暗恨,昭阳皇后竟然把她后院的这些小事儿都跟萧战说! 脸上顿时又青又白,想辩驳,对着萧战冷漠的脸却又梗得都说不出话。 萧战跟旁人不一样,自小就没让过萧媛半分。两人看似亲厚,但实则,萧媛心中很畏惧自己的这位亲兄长。她敢跟所有人撒泼,就是不敢对萧战撒气:「……是皇后跟皇兄说的?她竟然……」 昭阳皇后料到了萧媛会这般,早早跟萧战言明,萧媛怕是要怪罪她。果然萧媛兴师问罪的口气一出,当即就迎来萧战劈头盖脸一顿呵斥。 怪罪?她萧媛不过一个公主,谁给她的胆子怪罪当今皇后?不知所谓! 惠德帝看着萧媛不服气的模样,又想起昭阳皇后说这话担忧的脸。手中一直捧着的茶盏,啪一下就砸到萧媛脚下。 萧媛果真越来越放肆了! 当下便吩咐宫人将萧媛赶出去,禁了她半年不准入宫。 早已做好被惠德帝召见准备的周斯年听到这个结果,心情尤为的复杂。 早在萧媛怒气冲冲地冲去宫中,朝晖堂的禁闭便解禁了。随长公主一道回来的宫中太监自是没见到朝晖堂被人团团围住的模样。 方嬷嬷张嬷嬷等人不明所以听说长公主回来边急急跑来外门迎接。太监是惠德帝身边大太监的徒弟特来传惠德帝口谕的。 此人见到定国公一家子表现得尤为的客气。直说了好些恭喜世子爷喜得贵子的话半点没提起周家嫡子未生庶长子却早有的事儿。字字句句的,均是在表达圣上对周家的信任与厚爱。 送走传口谕的太监后定国公冷冷一哼。不管惠德帝是真情还是假意总算做了一件不恶心人的事儿。 长公主自觉大跌脸面进了府只觉得越发的憋屈。也不管方嬷嬷等人在她身后紧紧追赶黑着脸便快步奔回了朝晖堂。 没了人吵闹周家欢欢喜喜准备起两位小公子的洗三。 朝晖堂那些伺候的下人见自个儿主子沉静下来,哪儿还敢私自冒头?这几个月来的禁闭其他院的人逢高踩低叫朝晖堂里头伺候的下人吃了教训。本还摩拳擦掌想要闹一场的,具是湮灭了气焰。 日子一晃又是三日。 洗三宴当日,定国公府处处披红挂彩宾来客往更是热闹非常。 定国公府冷清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热闹一把,不仅武官来贺,朝中早年与定国公府交好的文官也都携了礼前来捧场。国公府一时间门庭若市府中迎客的下人均一身相同的喜庆衣裳,端得好一派喜气洋洋。 萧衍当真携夏花一起过府。 定国公门前的大街上,明郡王府的马车与十五王爷前后脚到。因着来的人多,马车全挤在了一处了。萧濯的马车在最后,萧衍则是被堵在中间。一时走不了便只好安静地等,等前面马车先行。 第三十四章 夏花陪了萧衍共坐一辆车,从出门开始便没停下心中的激动。此时看着越来越近的国公府邸,她眼里的喜意是压都压不住! 纤细的手指揪着帕子,恨不得下了马车就直奔夏晓的住处。 萧衍瞥了眼她故作镇定的神色,突然过了唇笑:「花儿莫急,本王应了你,自是不会食言而肥。你那妹妹在府里呢,跑不了!」 夏花被挑破心思有些慌,红着脸便道了声是。 萧衍轻飘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转,并未说什么。等前头渐渐空出道儿来,起身掀了车帘便下了马车。 他下了车就站在车下,伸出手来接应里头的人。 达官贵人都听说了他纳美妾之传言,却也没亲眼见过。等亲眼看到马车内出来个桃面粉腮的绝色美人后,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男人自是艳羡他的好艳福,女子们嫉妒的同时,满心鄙夷起萧衍色欲熏心。 此等交际场合,不携正经夫人偏带来个玩意儿,真是荒诞之极! 心中这般嗤骂,却没谁敢当着明郡王本人的面儿露出鄙夷之色。明郡王再怎么落魄,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室中人,超品级的郡王。官员们看到他的身影便殷勤地上前,一一向萧衍行礼。 萧衍轻挑地笑了笑,摆摆手便携夏花进了国公府。 看不惯他这幅做派的正头夫人瞥着两人的背影,倒是可怜起据说身子不好的明郡王妃起来。就是这帮子腌臜的狐媚子善搅风搅雨,才总带坏了爷们! 夏花不知道旁人心中所想,进了内门便与萧衍分开。 明郡王自是要去男宾那边。不过现下宴会没开始,他随小厮直往周斯年的院子去。夏花因着周斯年打过招呼,她则是被人引着往明熙院去。 世子爷早安排了,但夏晓却没听说此事。等冷不丁看到夏花被绿蕊领着进屋之时,夏晓惊得差点从床上跳下来:「花儿!你怎么来了!」 夏花进门就被她唬得不轻,忙奔过来就压住她的手:「又闹什么!快躺好!」 丫鬟们看着进来个漂亮的不似真人的女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就又见自家主子乐得失态,这才巴巴望向现场唯一知晓内情的绿蕊。绿蕊没管她们,一看夏花迅速红了的眼眶,忙招手叫她们赶紧退出去。 都是有眼色的,当下便行了告退礼退出了屋子。 绿蕊看着床边一站一躺的两个人,贴心地将屋子的门给关上了。好叫姐妹两多说些体己的话。 「身子如何了?可还有哪儿不舒服?」夏花四下里打量了几圈,没看到孩子,「孩子呢?怎地两个都不在你这儿?」 夏晓自昨日起便没见过孩子,说起来她有些担心,闵氏她们会把孩子抱过去养。但当着夏花的面儿,她自不会说这些。 「今日洗三,被抱出去了。」 夏晓半靠在引枕上,拍了拍床边示意夏花坐过来,「别说我了,你把你的事儿交待清楚了,说罢,你到这儿来是怎么回事?」 被她这么一打岔,夏花忘了问孩子的事儿,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夏晓这几日整日整夜地躺在床上骨头都躺酥了,正好适合她长话长说。摆摆手,毫不在意道:「无事,我正闲的发慌,多长你也尽管说。」 夏花叹气,原以为外头的传言夏晓听了便猜出来,谁知竟没听过。 想了想,她言简意赅道:「我如今正是明郡王的妾室。王爷素来与世子交好,此次定国公府小公子洗三,我跟着他一起过来参宴。」 话音刚落,夏晓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紧紧盯住夏花的眼睛,嘴角绷着:「这便是你所说的‘打算’?」 当初夏花言之凿凿说自有打算,夏晓便有不好的预感。这下果然应验了,她看着此时沉稳许多的夏花,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你可知明郡王的名声不好?你可知这王府后院的水,绝非一般大户人家能比?你……」 别贪心不成,把命送了……当然,这话夏晓不会说。可未尽之意,夏花听懂了。 「自然知晓,否则。」夏花明白她的担忧,心中微暖,「我也不会挑中他。不过名声这事儿……不能人云亦云的。」 夏晓当然知道不能人云亦云,但夏花进得是王府,不是一般的人家。都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加尖要强拿捏人。那明郡王府后院明晃晃的一堆女人,夏花孤身一人在,哪里叫她能放心得下! 而且今日夏花能来,就很不合规矩。 夏晓虽许多事儿不经心,却并非不懂道理。这般正式去参宴,按道理不说是携正妃出行,至少也是上了玉牒的侧妃。她家花儿这般出身青楼的侍妾总是更低一等,如此行径,不可谓不招摇。 「为何你能随行?明郡王妃可一起来了?」 夏花被问得心下一颤,迎着夏晓清澈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一年她恶事儿见得多了,她再怎么良善也是会变的。夏花不愿自家姊妹知晓她的所作所为,更怕她会嫌恶她,含糊地想糊弄过去:「王妃病重,不便出行。」 夏花为夏晓取了一杯水,看着她笑得无奈,「说来也是巧了,王府除王妃一个正经主子之外,便只剩下些侍妾。这次能过来,也是因着我去求了王爷,他如今宠爱我,便轻易应了。」 夏晓闻言,沉默了下来。 「你说实话吧。」沉默许久,夏晓叹气道。她哪里不知夏花在撒谎,「虽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花儿,我总是会偏向你的。」 夏花眼睫一抖,鼻头有些酸意。 夏花知道,她家幺妹看似什么都不上心,但旁人若真撒谎她总是一眼看穿。 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道:「王妃是我气病的。」 夏晓脸上一变,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儿!」 「王爷厌恶她。」夏花不再隐瞒,实话实说道,「王爷纳我为妾,原就是他刻意的打算。一则是为了树个靶子,帮他试探后院的魑魅魍魉;另一则,则是叫我对上明郡王妃。」 「为什么?」纳妾去与正妻对上?绕了一大圈,还弄臭了自己的名声就为了对付后院的女人?这明郡王脑子没病吧! 夏花知晓她定是不理解,于是换了种更容易理解的说法:「……如今的明郡王的世子,是王妃进门六个月生下来的。」 夏晓瞪大了眼:!!! 夏花点了点头,笑得有些讽刺:「圣上赐婚,拒绝便是抗旨不遵。」 圣上赐婚?赐婚还赐一个不清不楚的王妃?看着夏花嘲讽的眼神,夏晓惊了,皇帝做的这个事情未免太恶心了啊! 这般一说,夏晓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花儿,你可知晓多少?」 夏花从进王府便一直随侍在萧衍的身边,知道的不算多却也不算少,「当今皇帝曾与定国公府有段恩怨,世子是站在王爷这边的,十五王爷也是。」 夏花的这几句话说出来,意思就完全变了。 夏晓心中一跳,眉头皱了起来。 事实上,周斯年这些日子日日与她相伴,夏晓也知道,周斯年私下跟明郡王走得十分近。既然这明郡王有异心,那周斯年呢?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夏晓早已跟周家绑在一起,如此,便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第三十五章 「你莫着急。」夏花看她沉思,拍了拍她头顶,「晓儿,你与我不同。世子从来都是护着你的,你当不知道吧。」 这些事儿,总是要弄清楚的。但夏晓不会跟夏花说这些,只道,「也罢。花儿,自家姐妹我不会说好听的。你且记得,以色侍人不会长久,你既帮他做事,守好了自己本分,切记莫要迷失了……」 夏花笑了:「放心,你姐姐不是那等糊涂之人。」 吉时一到,收生姥姥为双胞胎洗三。 婴儿都变的快短短三天两小家伙便从红彤彤皱巴巴长开了许多看得出俊秀的眉目来。虽说不是正头夫人生的但看周家一家子的态度来祝吉的贵妇们嘴里像抹了蜜似得嘴里的吉祥话一出一出地冒。 闵氏陈氏从早到如今,都没合拢过嘴。 两个孩子特别乖不哭不闹的。洗三完了就被奶娘抱进内屋。饿了就哼哼两声吃饱了就吧唧两下嘴巴大部分时间在闭着眼睡。 萧衍避开了人群随周斯年过来看看他儿子。论起来明郡王比周斯年还大上三岁,除了一个不明不白的世子也算是颗粒无收。此时巴巴地盯着双胞胎看眼里的艳羡之色便藏不住。 手肘捣了捣周斯年,不免有些酸:「一次得了两个宝贝儿子你好福气啊……」 世子爷嘴角微微勾起,略有些得意:「那是自然。」 萧濯不清楚望子心切的老男人之间的机锋只觉得萧衍这般盯着小不点着实有些无聊:「十一哥你不是才纳了个喜欢的回去吗?要是嫉妒的话,叫那个妾帮你生不就是了!」用得着在这儿看人家的儿子! 萧衍想来也是,花儿生的那般貌美将来的孩子定比周斯年家的还好! 于是便摘下腰间的玉佩,塞给了小博艺。可玉佩就一个,想着不能厚此薄彼,顺手又拽下萧濯腰间的一块玉佩塞给小永宴。 十五王爷没话说,做人情做到拿别人东西,他十一哥想要孩子想疯了。 定国公府两个庶公子的洗三办得这般盛大,于嫡庶规矩来说,是过了分寸的。 所以从宴客开始,自然少不了被些礼学之士恶语攻歼。京城最负盛名的礼学大师陈明,更是堂而皇之地斥责定国公府不顾伦常,毫无礼教道理,坏了嫡庶规矩。 如此带了一群重理学儒的酸腐读书人,更是将此事上升到定国公府枉顾皇恩,欺辱长公主之上。 事实上,知晓内的人家都清楚定国公府的状况。长公主四年不开怀反倒压制周家开枝散叶,等同于断人香火。如今这两个金孙得来有多不易,周家再高兴都不为过。可大多不知事之人不明事实,还是会被流言左右。 国公府镇守大康四代,素来于百姓心中声望很高。这般传言流出,不说中伤了周家声誉,却又多少会影响周家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国公爷冷笑,这番动作,自然不是萧媛那个脑子能弄出来的。 惠德帝此人,委实小人! 周家自不会这般善罢甘休,此事暂且不提。 却说夏花陪夏晓说了会儿话,用了午膳,萧衍便派人来叫她回去了。 即便夏晓不说自己境况,夏花也是知晓她处境的。临走前,拍了拍夏晓的胳膊,她丢下一句铿锵有力的话,叫夏晓眉头深锁起来。夏花说:「你且等着,姐姐总会叫你堂堂正正起来……」 说罢,转身出了明熙院。 夏花这般,这明郡王的心思,夏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今儿从听来这些事,只能烂在肚子里,毕竟事关重大。定国公是个什么态度不清楚,但周斯年站了队,夏晓自然与周斯年共进退。她很烦躁,本来就想糊里糊涂活一辈子,现在成了奢望。 夜里,周斯年来明熙院,夏晓难得沉了脸。 世子爷以为她是闷坏了,这几日都被勒令躺床上不许下来,确实难熬。看着她难得气鼓鼓的模样,觉得很新奇。 夏晓想了想,摆手示意屋里人出去。 绿蕊如今很摸得准她的心思,这般表情,便是有体己话跟世子爷单独说。绿蕊自是乐见其成,当即领着四大丫头告退。 周斯年眼里沁出丁点儿笑意,好笑她的郑重其事,干脆抬腿走到床沿边坐下。 「说吧。」他好整以暇。 夏花都进得了明熙院,显然周斯年自然是清楚她们的姐妹关系。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打开天窗说亮话:「爷,今日姐姐来过,跟我说了好些话。」 世子爷不知她是何意,抬了抬眼,静静等着她的后续。 「明郡王爷所图之事……你是真心在帮吗?」 此话一落,世子爷的脸色变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夏晓,眼神有些冷。 若是平常,夏晓或许会觉得怕会心虚。但如今与她性命攸关与两个孩子性命攸关,这件事马虎不得:「你不必怪我姐姐将这些告知于我,爷,我如今跟你的关系密不可分,有些事知晓总比不知晓好。」 安静的屋内,陷入可怕的死寂当中。 周斯年的眼厉如刀,压迫地盯着直勾勾与他对视的夏晓。却见平常万事不经心的夏晓也寸步不让,尤其的认真。 他惊奇于夏晓的胆气,但不可否认,他迁怒了夏花。 沉默半晌,他开口:「……你想说什么?」 夏晓不知道周斯年于明郡王何时开始共事的,但显然,此时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的。如今跟周斯年开诚布公,不过想获得一个知情权。省得哪一日不明不白死了,却不知道缘由。 可张了张嘴,话又变了。 「没什么。」政治一事,夏晓认为自己大约是没本事掺合,「只想叫爷行事要多慎重,您如今,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显然没想到夏晓会说这些,周斯年眼眸动了动,没说话。 「花儿与我说这些时,人都被支出去了,爷不必忧心说漏。」周斯年不必开口,夏晓便知忧心什么,「至于我的嘴紧不紧,你大可放心。」 世子爷最清楚,夏晓的嘴跟蚌壳一般很难撬开。看着夏晓,他仿佛重新认识她。 没成想,这人竟然是个心里这般明白的! 「我不管爷与明郡王谋划什么,也不必知道爷具体在做那些事儿。」夏晓继续说得直白,「只是借此机会表个态,我无论如何都是站在爷着一边的。若是往后有不便与明郡王联系的,大可交予我与姐姐。」 夏晓笑了笑:「爷,今日这场洗三宴过后,怕京城大户人家都知晓我们姐妹两个没规矩了。日后,即便我更出格,也是说得过去。」 世子爷心头一跳,不同意:「你只要不给爷惹事便好,其他事,不必你操心。」 事实上,萧衍在纳夏花为妾之初,便提过让周斯年利用夏晓。但世子爷看惯了夏晓无忧无虑,并不愿意她接触这些,便直接拒接了。 夏晓这般全心全意信任他的模样,世子爷十分触动。于是更恼火夏花将这些事儿跟夏晓说,打破她的现状:「无事,你好好养身子,只要顾好自己就好。」 夏晓见周斯年坚持,张嘴想说什么,可看男人的神情好似并不愿意听。 第三十六章 于是便不跟他犟,想着哪日真的需要时再说。 这件事只是其一,其二是孩子的事。 「爷,夫人是不打算将孩子交予我教养吗?」 夏晓已有几日没见过孩子了,闵氏那日抱走后便再没有送回来。 夏晓不提,世子爷也正要说这件事。 闵氏一早便提出要将两个孩子抱过去养。这与私心无关,正是出于为两个孩子好而考虑的。毕竟长于祖母之手要远比长于小妇之手,对提升两个孩子的名声与身份要好得多。 不过世子爷顾及着夏晓的心情,一直没应下。 如今既然夏晓提起,那这件事便尽早做个决定。事实上,周斯年偏向于闵氏去教养孩子。不是说嫌弃夏晓学识低,而是若孩子养在夏晓身边的话,别人想伸手,可就轻易得多。 至少萧媛以正妻之名抱走,是合情合理的。 世子爷不觉得萧媛会抢孩子,但宫中会不会就不一定了。 将这些掰开了跟夏晓说了之后,原以为夏晓会哭闹的世子爷,正准备好好劝抚的,却得了一个沉默的点头。夏晓垂着眼帘,声音低沉:「我只有一个要求,随时想见孩子便见到。」 世子爷有些心疼,张开双臂将她抱进怀里,「爷应你。」 洗三宴后,夏父夏母来了定国公府一趟。 老两口受不了森严的高门规矩进了府十分局促。没跟夏晓说上几句话就抱了抱双胞胎将打好的一对儿小金锁给了两个孩子便要走。 夏晓依依不舍拉着两老说话。 「晓儿你跟世子爷好好的。」 夏老汉最知道幺女的德行看着最好说话,实则是几个子女中最傲的一个「事儿到了这个地步你也莫学那清高做派。听爹一句放低些姿态便放些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旁的什么都是虚的。」 夏晓散漫的笑意僵住:「爹你说什么?」 「你什么性子,我跟你娘不知道?」 夏老汉拍了拍女儿头发有些叹息:「你也莫记恨孩子不能养在身边。只要世子爷心里清楚孩子跟你就生疏不了。」 夏晓抿了抿唇,笑笑:「我知道的您放心。」 夏老汉打量了好一会儿闺女,心里忍不住苦涩。若不是他们家门槛太低他闺女哪至于这般委曲求全。不过见她衣食住行样样精细前前后后伺候的有十几个下人总算放了心。 夏老太坐在床沿上握着夏晓的手,还是觉得委屈。 「听你姐夫说,京城怕是要乱叫我跟你爹回乡。」抓着夏晓的手舍不得放,夏老太怜爱地梳着夏晓耳边嘟囔,「这京城乱什么?在皇上脚底下能怎么乱?唉,你们几个都在呢,我跟你爹怎么舍得走?」 夏老太是满心不愿意走的,可老头子做主要走,她只能跟着。 夏晓一愣:「姐夫叫你们回乡?」 夏老汉瞪了夏老太一眼,低低斥了句头发长见识短。转头看了惊讶的夏晓,想着他们此次过来就是为了告知她这件事。于是便学了夏青山的话,将情况完完整整地都跟夏晓交代了一下。 夏晓心中复杂,没想到大姐姐夫竟然事先洞察。也不知是不是早跟周斯年他们搭上线了:「那爹娘你们什么时候走?」 「明日就走。」 在国公府里雕栏画栋的太威严,夏家老两口才坐了一小会儿浑身不舒坦。看过了女儿外孙,两人连午膳也不想留,「你好好歇着吧,我跟你娘这就走了。往后好好跟着世子爷,别闹脾气。」 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女儿,夏老汉忍不住红了眼眶。 夏老太更是忍不住,抚着夏晓的脸就哭。 古代的车马慢,且她的身份想出去也艰难。这么一想,夏晓也红了眼圈。夏老太怕她月子里流泪往后坏了眼睛,连忙擦擦脸不敢哭了。 夏晓被她这么一呵斥,忙抬了眼笑。 夏家两老送走之后,钟敏学就应了明郡王之约,效力于他手下。 明郡王尤为大方。不仅给了钟敏学安家之处,还大方地送了两个死士,说往后替他贴身护着夏家两老。钟敏学不免觉得怪异,他还未替明郡王做过什么功绩。明郡王这般慷慨,有些不太合理。 此等疑惑萦绕钟敏学心中许久,直至后来见到夏花之后,方才恍然大悟。 此时,暂且不提。 因着大夫特意交代,夏晓这个月子整整坐了四十天。其间除了能擦擦,不能洗澡不能洗头,在这渐渐热起来的五月,夏晓觉得,她已经馊了。 一出月子,她坐在澡桶中,恨不得将身上一层皮都搓掉! 扶桑(也就是闵氏给明熙院安排的丫鬟,)立在换洗室的屏风旁,一点点往桶中加热水。淡淡的水汽萦绕,观夏晓一身细嫩的皮子,扶桑不敢下狠手搓洗,便被夏晓指使着去浇洗头发。 夏晓的头发乌黑漂亮,抓在手上沉甸甸的。 扶桑一边小心翼翼地洗一边暗暗惊叹,人跟人真是不一样,夏主子不论哪处都漂亮的叫人移不开眼。 说起来,透过闵氏送来的这四个丫鬟的言行,确实看得出她对夏晓的喜爱。雏菊机灵、石榴稳重、鸢尾泼辣、扶桑细心。夏晓身子不便的这些日子,几人没一个往周斯年身边凑,十分省心。 夏晓倒不是非霸着周斯年,而是周斯年这个人很神奇,一点不像传统封建社会中妻妾成群的士大夫。这一年相处下来,他除了她不碰别人。如果可以,她确实不愿别人来分一杯羹。 独占欲是个人都有,夏晓也不能免俗。 这日世子爷忙完回来,已然是深夜了。 夏晓早上起得早,如今早早便歇息了,此时正裹着被子蜷缩在床榻上。 他推了门进来,屋里静悄悄的。男人先去后室换了衣裳,回来看到焕然一新的床榻以及床榻之上冒着清香的人儿,眼睛立即就绿了。 五月的天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迷迷糊糊中夏晓感觉浑身被汗湿有些腻,便将身上的被子蹬了。还觉得热,手下随便扯了扯衣领透气。无意间露出了些颈侧的肌肤,盈盈的光照着,透出一股剔透可口来。 世子爷的眸色愈渐幽沉,黑黝黝的卷起了漩涡,好似要将人给吞噬进去。 平日里若他不过来,便一直是绿蕊在外间守夜。 如今见周斯年进来,外间的绿蕊麻溜地爬了起来,叫小丫鬟们送来热水便安静地退了下去。 世子爷沉沉凝视了夏晓一眼,勾着唇角去后室梳洗。 夏晓是被火热的温度给热醒的。 火炉一样的温度紧紧贴在她身后,密不可分。昏暗中,一双紧实有力的铁臂环住了娇小人儿的腰肢,因着才生产完,腰间还有些肉。但饿了快一年的世子爷并不介意,只觉得抱着更柔软呢。 屋内的灯火此时全熄了,微凉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进床榻,仿佛给帐中之人披上了白纱,更是洒出了一股蛊惑的味道。 夏晓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就见平常清心寡欲的恍若升仙的男人,正用着一双欲念翻滚的眼睛看着她,赤裸而热烈。 第三十七章 她一惊,睁开了眼。 「醒了?」 男人的嗓音哑的不行,仿佛藏着滚烫的火。颀长的身躯紧紧压制着她,身体硬梆梆的。此时他动了,单手箍住腰肢,另一只手钳住了夏晓的下巴。如此更加亲密地契合,叫夏晓连动弹都困难。 夏晓是彻底清醒了。 因为,世子爷已经低下头含住了她的唇。清冽的气息密密地包裹着,呼吸交缠,毫不掩饰的急切。夏晓的嘴巴被吸得生疼,能不清醒吗! 「爷,你这个时候回来……」嘴被堵住,话说得模模糊糊的。 这毫无章法的亲吻,叫夏晓根本张不开嘴。她心中嫌弃,手抵着世子爷的肩,费力地推拒了起来。 对方模糊地哼了下,似乎很不满她此番举动。 修长的手臂环过来捉住了夏晓的手,动作是毫不掩饰的霸道。一声更清晰的轻哼出口,世子爷利落地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朦胧的月光下,夏晓看见,素来衣裳整洁得一丝不苟的世子爷,此时的衣裳全松散地挂在身上,露出半边坚实的胸膛。长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侧,沉甸甸地洒落下来,妖娆地铺满了床榻。 他不说话,逆着月光的脸,俊美如妖邪。 世子爷眯着一双眼,狭长的眸中波光潋滟,夏晓看得都愣了神。 如此,他心满意足地抬高了她的下巴,继续亲吻。自从那夜被吻扰乱心跳之后,世子爷对此项榻上小趣事便有了特殊的喜爱。 夏晓好气又好笑,再这样吸下去,她的嘴巴都要掉了! 于是伸出舌尖儿,试探着舔了下。 果然,急切的男人浑身一震,惊奇地停住了。 然而下一刻,他学着夏晓的动作张开了嘴,先是舔舐了下,等到夏晓陡然急促的呼吸回应后,眸子便邪气地眯了眼。夏晓哼了哼,舌尖幽幽地窜进他口中,游蛇一般放肆调戏着。 世子爷的呼吸彻底崩乱了……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欺辱的。很快反应过来,不仅擒住了胆敢闯进他领土的香软舌尖儿,更是举一反三,反过来凶狠地攻城掠地。修长手臂环过夏晓的脑后,捏着她下巴抬起来,卷着一起热烈的共舞…… 推拒与争夺,难以言喻的畅快。 不知过了许久,终于吃够了,世子爷才好心放过了喘不过气来的夏晓。额头抵着她的颈侧,低低地笑出了声儿。这般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的低沉与撩人心扉。 他默默收紧了手臂,火热的呼吸全喷在夏晓的脸上、颈侧,喃喃道:「放肆的丫头……」 夜越来越深,恰有一道云这种了空中那弯月,天全黑了下来。 除了或低或高的低吟声儿以及床榻晃动的吱呀声儿,夜色遮住了屋中的一切,也遮住了帐中交缠不休的两人。 这夜,传了四回水。 连素来板正的林嬷嬷都忍不住老脸臊红,几个大丫鬟们更是羞得不敢看人。他们世子爷真是不动则已,一动惊人。 次日,夏晓自然又是睡到日晒三竿。 按照闵氏先前说的,夏晓身体好了就去拜见主母的。但世子爷折腾到早上天麻麻亮方歇,夏晓就是有心去,也实在爬不起来。 朝晖堂的人来时,便被吸足了精气的世子爷给打发走了。 给长公主敬茶,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夏晓歇过了气便按规矩去朝晖堂拜见主母。明熙院的夏主子朝晖堂的下人如雷贯耳却没见过真人的。所以当夏晓领着绿蕊在主屋门前的廊下站着虽因怀孕而变得圆润但出众的样貌依旧惊了一众下人。 方嬷嬷气得咬牙这个夏氏果真是个以色侍人的狐媚子! 夏晓心里有些窘迫,大抵出于女人天性的自尊心。她现在这幅臃肿的模样旁人的眼光落到她身上总叫她觉得哪里别扭。 两人来了一直站在门外廊下。 进进出出的下人们偶尔瞥过来一眼大多只当看不见夏晓主仆这两个人。 已经巳时了日光渐渐刺眼起来。 不知站了多久,夏晓的腿脚微微有些发麻。主屋里里传出人走动的声音夏晓主仆更是清晰听见有人说话逗趣。但这朝晖堂就跟想不起夏晓绿蕊两个人在这儿站着似得没一个人传话,更没一个人叫夏晓进去。 两人就这么站着越来越烈的光照到廊下,夏晓的脸都红了起来。 产后身子才恢复腿脚依旧容易发酸。怕夏晓站久了受不住绿蕊忙拦住一个刚从屋内出来的样貌清秀的蓝衣丫鬟。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递过去绿蕊陪着笑脸打听屋内的情况。 出来的人,正是红椽。 红椽根本没理会绿蕊,反倒稍稍抬了下巴挑着眼角倨傲地打量起夏晓。 夏晓的容色自是不必说,少见的好颜色。如今她才十七的年岁,皮相瞧着鲜嫩无比。就是眉眼含春的模样,一看便是被男人宠过了分。红椽眼里嫉恨一闪而逝,声线绷得很紧:「夏姨娘是吧?」 夏晓立即察觉她的不善,不过不善才正常。朝晖堂的丫鬟若对她和善,那才不合理。瞥了眼她一等丫鬟的裙子,她只淡淡笑了下。 红椽被她态度噎得心中一梗,半晌冷哼道:「殿下还在歇息,你且等着吧!」 说罢,理了理鬓角,扭着细腰越过夏晓绿蕊两人便出去了。 夏晓眯了眯眼,有些玩味。 这个丫鬟的态度,有些奇怪呢…… 绿蕊气白了脸,冲着摇曳走远的背影冷冷啐了一口:「小人得志!」 两人站了一个多时辰,夏晓的腿脚都失去了知觉。屋内方嬷嬷才姗姗来迟般掀了珠帘,微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看都不看夏晓一眼,她叉了腰,张口先呵斥廊下张望的丫鬟:「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做事的?朝晖堂什么地儿,你们这些小蹄子叫人没规矩的堵了门口?若是碍了殿下的眼儿,仔细你们的皮!」 指桑骂槐,毫不留情。 夏晓眼沉了沉,开口道:「妾是明熙院的,嬷嬷有礼了。」 这般说了,方嬷嬷才弯了弯嘴角,「哦,瞧老奴这眼神儿差的,瞧着眼生还以为是哪个奴婢呢!原来是夏姨娘啊?」 绿蕊气红了眼,这烂舌头的老虔婆! 夏晓拍了拍她胳膊,淡淡地笑:「妾此次来,给长公主殿下敬茶。方才听见屋内有人说笑,不知殿下可醒了?」 夏晓的言行举止委实不周正,方嬷嬷一看便心生鄙夷。 这个夏氏,好不知规矩! 一个出身低贱的女子,也胆敢将背脊挺得直直的。两只不安分的眼儿看人时直勾勾的,半点不晓得避讳,廉耻。这般做派,哪里像受过礼仪嬷嬷的悉心地调教?再精细的衣裳也遮不住粗野散漫的气息。 方嬷嬷刀割似得目光在夏晓周身打量着,越看越觉得厌恶。 她好似听不见夏晓的话,白胖的脸上皮笑肉不笑:「也不知今儿个吹得什么风?夏姨娘这般金贵的人儿,竟也被吹来了朝晖堂?可当真是稀客啊!」 此话一出,绿蕊暗道不好,夏主子今日怕是要吃亏了! 夏晓心下也沉沉的,没接她的话。 见夏晓不接她话,方嬷嬷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不接话,她戏就没法子往下唱。于是转了头,她又挑起了夏晓方才问的话:「您这杯茶,叫殿下一等就是小半年,夏姨娘可真是威风……」 夏晓勾了勾嘴角,脸上的谦和之色全收敛了起来。 第三十八章 「嬷嬷这可就折煞妾了。」蓦地,她笑了下:「都是世子爷心善。」 方嬷嬷突然被堵了下,脸都绿了。 她眯了眯眼,肥胖的手指指了指院子的空地,阴阳怪气的,「世子爷心善,殿下也最是大度,自来不会与下人计较。夏姨娘您莫怪,实在是不巧,殿下昨儿睡得晚还未起,不若姨娘您去院子里等?」 夏家人将她送进牢里的仇,她如今还记着呢!今日不给这夏氏一个教训,方嬷嬷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院子那处一块遮荫的地儿都没有,与暴晒没分别。 绿蕊脸都变了,夏晓的垂下的眼帘里厉色一闪,火气也上来了。 这老婆子就是故意找茬! 夏晓对长公主或许心存愧疚,但对一个无理搅三分还妄图借主子的脸来欺辱她的老婆子就没什么好耐心了:「嬷嬷这是在替长公主惩戒妾?」 「啊?」方嬷嬷没反应过来。 「不是吗?」 方嬷嬷没成想夏晓行事是这般风格,说话一点不带拐弯的,当下噎住:「夏,夏姨娘说得什么?老奴哪儿敢惩戒您……」 「……若不然你叫妾去院子里暴晒?」 夏晓抚了抚白皙剔透的脸颊,好似懵懂的嘀咕,却叫院子的人都能听见:「长公主还未起呢,你就来指使妾去院子里暴晒,方嬷嬷才是很大的威风呢……」 方嬷嬷的脸当即涨成了猪肝色:「主屋的门这儿就这般大,您不能堵着门口。老奴这般,不过是叫夏姨娘您给挪个地儿!」 「哦。」夏晓点了点头,好似接受了她的解释,「那我站到那边去。」纤纤食指一指花廊便的葡萄架下,那处刚好摆着个长摇椅。 「那处是殿下最心爱的地儿!」 方嬷嬷没见过这般厚脸皮的女子,盯着夏晓的眼神变了又变,咬牙切齿的,「夏姨娘怕是不清楚,殿下虽然大度,却十分厌恶有人碰她的心爱之物。姨娘还是在这儿等着殿下传唤吧!」 「殿下何时会传唤妾?」 方嬷嬷气得不行,「老奴不知!」 「啊,这样啊。」夏晓好似有些困扰的模样。 拍了拍绿蕊的胳膊,她突然嘱咐道:「那妾就在这儿继续等,绿蕊啊,你回去跟爷说一声,叫他午膳不必等我一起了。」 绿蕊机灵着呢,当下就应了。 「主子您放心。」她看了眼脸色突变的方嬷嬷,脆生生的说道: 「奴婢这就去回禀世子爷!」 说罢,娇小的身子泥鳅一般窜了出去。 等方嬷嬷反应过来,绿蕊的人都跑得没影儿了! 她气得差点心梗,刚要说些什么,就听珠帘被掀动哗啦啦地响。张嬷嬷缓缓走到她身边,瞥了眼脸色又青又白的方嬷嬷,转头望着容色逼人的夏晓面无表情道:「夏姨娘,殿下请您进去。」 夏晓心里一凛,顾不得胸口剧烈起伏的方嬷嬷,垂着眼帘便跟她进去。 屋内尤其的宽敞,说不清的名贵摆件布置得极其奢华。高高的主位上,一身火红宫装的长公主腰间束着玉带,掐的又细又婀娜。 夏晓粗粗瞥了一眼,凤眼、琼鼻、红唇,艳色逼人。 长公主耷拉着眼睑轻嗅茶香,骄矜又傲慢的女声淡淡响起:「你就是夏氏?」 夏晓低着头,回道:「是。」 长公主眉心一蹙,这是不悦的神情。 扑面而来的气势压下来,夏晓心里一咯噔。顿了顿,她牵起衣袖,半分没犹豫地跪了下去:「妾夏晓,见过长公主殿下。」 如此识时务,叫方嬷嬷刚要大声呵斥她‘大胆,跪下!’都找不到机会。 此时,主屋里所有人大气不敢喘,静得仿佛是一件空屋。清甜悦耳的嗓音在寂静中渐渐飘散,显得空灵又诱人。 长公主胳膊上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脸立即阴沉了下来:「夏氏,抬起来头!」 长公主的话,随着夏晓抬起头应声而止。 从方才听到夏晓开口而骤生的不适瞬间变成了难以忽视的厌恶。她平生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艳色无边的容颜可是与下面跪着的略显丰腴的女子在一处却显得干瘪与艳俗来。 她果然厌恶这种以色侍人的女子从未有哪一刻会如此厌恶! 「你就是夏氏?」 长公主眼睑微阖轻抿了一口淡茶「方才是你在喧哗?真是没规矩!嚷嚷的本宫脑袋疼,来人……」语调又轻又慢透出了一股丝丝的凉气儿。 夏晓心里一咯噔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就见上首的长公主掀了掀眼皮子盯着夏晓与她完全相反的饱满身躯毫不掩饰眼中的恶意。 淡淡吐出了两个字:「掌嘴。」 夏晓猝不及防猛地瞪大了眼惊道:「殿下?」 老实说,夏晓早知道长公主行事粗暴来之前早就预料到了会吃亏。可没想到长公主会下手这么快连个喘息的功夫都不给。这幅摆明了就是要打她,理直气壮的遮掩懒得遮掩。 知道挣扎只会招来更大的怒火夏晓咽了口口水,硬忍着跪着没动。 不知从哪出迅速蹿出来两个粗壮的嬷嬷上前便反剪了夏晓的两个胳膊。 用力之狠夏晓的胳膊差点没被卸下来! 方嬷嬷就在夏晓身边站着快步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夏晓的脸本就细嫩,方嬷嬷用了狠劲的一巴掌下去嘴里立即就有了血腥气。夏晓白皙的脸颊,是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夏晓咬碎了牙,才将一口血气咽下去。 想着牢房里馊饭与脏污,方嬷嬷却不觉得解气,手还在看不见的地儿还狠狠掐了夏晓几下。夏晓被掐得心头火气,猛地抬起头,冷冷地瞪着借机打人的方嬷嬷。 这老虔婆根本就有病!她跟她无冤无仇,哪里来的深仇大恨要这样下黑手?! 方嬷嬷迎着她的视线冷笑,有恃无恐。 她主子就在上首坐镇,况且这里是朝晖堂。方嬷嬷的肿眼泡里闪着解气的光,明晃晃的告诉夏晓,就是打你了怎么着? 等她抬手要扇第二巴掌之时,肥硕的身子就被人一脚踹了出去。 月牙白的丝滑布料飘然出现在夏晓的眼前,清冽的冷香随之萦绕。世子爷瞥了眼反剪夏晓胳膊的两个婆子,两人一抖,放开夏晓跪倒在地。 周斯年被看到的画面刺激了,心中怒火倏地燃了起来。他的女人竟然被几个下人压在地上扇巴掌?若不是他来了,这些奴婢还要做什么? 简直放肆!! 「萧媛,你又在做甚!」世子爷冷声道。 他的声音淡如烟却极有威慑力,叫方才还热火朝天的室内瞬间陷入了死寂。 被他挡在身后的夏晓一愣,紧绷的心弦松了松。视线从飞出去的方嬷嬷身上收回来,极快抬了下眼又极快地将头低下去,眸色沉了下去。 她默默地跪着,没动。 方嬷嬷被世子爷那一脚踹的,肥硕的身子重重砸下去差点呕出一口血。此时她半趴在地上,白胖的脸颊上肥肉直颤,抖抖擞擞的半天没爬起来。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张嬷嬷瞥了眼过去,暗暗嗤笑她活该。 萧媛原本见到周斯年那一瞬涌起的欣喜,瞬间消失无踪。 第三十九章 「周斯年,你敢动我身边人?」这般护着夏晓,长公主莫名有些苦涩,她嘭地一声放下手中杯盏,太过用力,茶水震出杯子洒了出来,「怎么?本宫难不成还收拾不得你身边一个贱婢?」 尖利的嗓音控制不住地拔得更高,掩饰不住恶意。 不过此话一出口,长公主就后悔了。 这些日子,她有真心的反省。心知周斯年能重踏入朝晖堂,她该抓住机会好好说话,但长久以来的习惯下意识地又端起了架子。眼中懊恼一闪而过,她碍于颜面便死不改口:「周斯年你这般脸色,是觉得本宫不该么?」 夏晓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对上长公主,她总是心虚气短的。 周斯年没说话,下颚绷得紧紧的。 他如今一看到长公主的脸就觉得疲累,那种时间磋磨出来的,从心底涌起的疲累与厌烦。此时立在长公主眼前,浑身疏离,他仿佛将天性的冷淡都挥洒了出来。 长公主不傻,立即感受到他的不同,脸一下子就白了。 涂着鲜红豆蔻的指甲抠着扶手,指甲都青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世子爷瞥了眼上首盛气凌人的女子,连分辨都提不起劲。他转身,将还跪在地上的夏晓扶了起来。垂眸定睛一看,发现夏晓的脸颊肿得有半指节高,眼中厉色一闪,迅速覆上了一层薄冰。 他旁若无人般,看似问夏晓却叫屋中人都听见了:「谁动的手?」 刚才爬起来的方嬷嬷捂着胸口缩到了角落,后背的冷汗一瞬间冒了出来。 夏晓瞥了眼方嬷嬷,又看了眼心神都再周斯年身上的长公主,面上难看了起来。虽说古代她的身份是为常理,但,这般三方对峙的场面,她觉得膈应。 于是低下了头,没说话。 夏晓没说话,男人的心突然就软了。这丫头的性子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这般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说,真叫人心疼! 抚了抚她的脑袋,他没继续问。 这番做派,长公主的心中仿佛被灌了冰水,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红唇张了张:「周斯年,你……」 世子爷却不看她,盯着夏晓脸上刺眼的巴掌印,幽沉的眸子里迅速染上几分怒意。他素来冷静自持,此时也忍不住火气:「夏氏犯了何错,你要这般折辱她?」 折辱? 长公主脸上又青又白,当即冷笑道:「好笑!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得上本宫折辱?本宫若想要惩戒一个侍妾,还需要理由?周斯年,你当真好笑!」 周斯年没理会她,见夏晓的腿有些抖擞似乎站不稳,忍不住拧起了眉头问:「腿上也有伤?」 夏晓就是跪得太久,膝盖疼而已。 摇了摇头:「没。」 长公主见状气得不轻,跺了脚道:「周斯年,本宫在与你说话!」 周斯年越来越脱离她的控制,长公主心慌又无措,不知道怎么扼住这样的情况便口不择言道:「你再藐视本宫,本宫保准你悔不当初!你那两个宝贝庶子一个多月了对吧,信不信本宫叫他们长不大?」 她总是很轻易便抓住别人软内,粗暴又直接。 此话一落,不仅夏晓被她这句话吓得不轻,周斯年也沉了脸。 长公主却顾不得,见周斯年的视线终于又回到自己身上,便舒坦了。 她仿佛很得意,拍了拍周斯年的胳膊,微挑着眼角笑:「这天下都是萧家的,本宫总有法子的。记住,你们不叫本宫顺心,本宫就叫你们一辈子痛心!所以,都给本宫乖乖的,嗯?」 所言所行,完全的小人行径。 周斯年看着她,心中激荡的那股愤怒突然沉寂了下去。他是满心不愿承认萧媛是这样的人,最后一次警告她:「萧媛,适可而止吧。」 「你说什么?」 扫了眼神情淡淡的周斯年看不出什么端倪,长公主昂着下巴嗤笑,「适可而止?你的意思是本宫很过分?」 不想到四年的坚持到最后,连年少的美好记忆也变得面目全非,周斯年低下头,紧紧盯着她的双眼,虽然轻却一字一句道:「再做这些令人厌恶的事,我真的不会再容你了萧媛……」 长公主心里一咯噔,敏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转头又觉得好笑,她需要他容?可笑之极,天下都姓箫,他周斯年哪来的脸面说这话! 见周斯年已经转过脸,长公主心中顿时憋气。 快步绕过来,她挡在了他面前毫不相让:「本宫才是吧!周斯年,你如此行径,是想宠妾灭妻么?信不信本宫到皇兄跟前说上一句,你这宝贝的狐媚子就只能一杯毒酒下黄泉?」 周斯年看着她,心中仅存的最后一点念想突然索然无味了。 「罢了,随你。」 夏晓听了一耳朵的恩怨情仇,观两人的模样,脑补了一出虐恋情深。不过显然,周斯年才是那个无怨无悔的一方。如此,她有些尴尬,虽然被打了一巴掌掐了几下,长公主与周斯年毕竟是正经夫妻,这般倒显得她的存在卑鄙了起来。 悄悄抬头瞄了眼男人的脸色,这副嘴角紧抿的样子显然是生气了。 夏晓心一跳,低下了头。 周斯年,比想象中在乎她。 虽说这样想有些卑劣,不可否认,她如今的心情可耻地好了许多。 周斯年已经不想跟长公主说一句话,打横抱起腿脚发抖的夏晓,转身走出了朝晖堂。他身高腿长,很快便迈出了屋子。 淡淡嗓音从院外飘进来: 「方才碰夏姨娘的几个奴婢,每人掌嘴二十。」 长公主眼睁睁见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手边的器具应声而碎。艳丽的脸孔都扭曲了,她尖叫:「周斯年!!」 等着!等着!她绝对要报复!决不食言!! 绿蕊一直在外头等,见世子爷抱着自家主子出来立即跟了上去。不敢靠太近,小跑着跟在三步外。就看到此时被抱在世子爷抱在怀里的自家主子神情有些奇怪,好似温柔又好似在盘算。 绿蕊蹙了蹙眉,有点不祥的预感。 与长公主不欢而散后,周斯年连嫡妻的体面都不愿给她维护了。出了门便亲口定下夏晓往后不必去朝晖堂请安。 夏晓说不准自己什么感受但大体是高兴多一点。 夜里世子爷看她后背上好几处青紫脸拉了下来。 夏晓会对长公主心存愧疚却不会怜惜一个没事找她碴的老虔婆。他问了她张口就将方嬷嬷做的事全给抖了出来:「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逮着机会就背地里下死手地掐我!」 她不知道为什么世子爷却猜到一点。 世子爷眼里的冷光闪烁披了件衣裳下床沉着脸去柜子里取了一个小瓷瓶过来。夏晓是觉得就一点小印子擦不擦药都无所谓。不过扭头见世子爷那般专注的模样眨了眨眼随他去。 修长的手指捏着红色的小瓷瓶,白皙衬着红底儿活色生香。他垂着眼帘食指勾了一些药膏点在夏晓的身上,一点点帮她抹匀。 「往后给爷再机灵些。」这般说着,他想起夏晓晓得留下绿蕊去叫他也算是个机灵的了。这般还挨了打拦不住的怎么着也拦不住,「罢了,过几日爷把阿大阿二叫回来。」 第四十章 夏晓趴在枕头上乖巧地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叫回来也没用! 不过那日朝晖堂闹了一场之后,又安静下来。 萧媛那个人是个什么性子,周斯年再熟悉不过。这般不声不响的一点不像她的作风,觉得奇怪,他倒是派人盯了朝晖堂一段日子。 不过盯了一个月,见朝晖堂是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世子爷方才将信将疑地放了心。 日光荏苒,夏天的日头尤其长。 转眼过了五月,日头烈了起来。京城的夏季热得仿佛火烤,刺耳的蝉鸣整日萦绕耳边,日日扰人清梦。 懒散地赖着,又是一个月。 吃好睡好的双胞胎早就褪去了一身红皮子,变得又白又胖。 托孩子父母长得好的福,两小子自小就展露了过人的容貌。就跟粉团子捏出来似得,漂亮的不像话。 眼睛又黑又大,睫毛浓密像刷子似得又长又密。藕节般的粗短四肢总是欢乐地挥舞,就没见两小子哭过。不过性子还是差很多,老大性子像他爹,安静,黑亮的瞳仁看人专注的不得了,老二比老大活泼些,整日见人就笑。 双禧院的下人们,尤其是喜欢孩子的丫鬟,见了两小子都迈不动腿。 陈氏日日雷打不动地来看两小曾孙,嘴上连夸都是她金孙长得好,心中是认可了闵氏说的话。尤其更多像孩子娘的老二比老大更漂亮些,心中冷哼,那夏氏,也就这点拿得出手了。 自从养了两小的,闵氏更是把周斯年这个闹心的儿子,直接丢到了脑后。 双禧院日日欢声笑语的,闵氏是一头扎了进去。 不仅陈氏闵氏,连带着素来为人严谨的国公爷也爱得不行。日日下了朝,正事儿不做先去隔间抱两大胖孙子,被小家伙揪了胡子也舍不得撒手。 夏晓时不时去看孩子,总会弄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给两个孩子。 闵氏原就觉得她合眼缘,现如今因着孩子爱屋及乌就时常与夏晓说说话,发现这丫头逗趣又知分寸,免不了更喜欢夏晓了。那些小玩意儿,看着古怪却又意外的有趣,也就随了她。 两孩子能时常见到夏晓,母子天性,跟夏晓亲近得很。 就是陈氏有些不满,虽看在孩子的份上勉强接受了她,却见不得她与两个孩子太亲近。有时候来了撞见了,总要斥夏晓两句。 久了,夏晓左耳朵进又耳朵出,应付自如。 这份厚脸皮与沉稳,倒是叫闵氏刮目相看。有时候抱着更像夏晓些的小永宴忍不住叹气,若不是身份低了,真是比萧媛强了不知多少倍! 周斯年时常来看儿子,听过一两句母亲的嘀咕,低垂的眼帘下眸子幽沉。 今年的秋闱,夏青山果然应了钟敏学的话,没参与。 这段日子,他跟在萧濯身边见识的多,心下的触动也越来越多。如今更是清晰地明白,诚如钟敏学所说的,他是差的太多。许多时候所思所想,行事见识,连萧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都不如很多。即便侥幸考中了进士,也做不好官。 夏青山明白了自己的短处,下了狠心地多看多学。 十五王府中有各类书籍应有尽有,萧濯当初因着好玩儿将夏青山弄来身边,如今觉着他心性不错,脑子还算可以。便看在萧衍的份上,将书房对夏青山开放了。 夏青山就不是个笨的,有人引导,他很快便成长起来。 待人处世生疏不要紧,他日日学着钟敏学,学着十五王爷身边的谋士,渐渐也有所感悟。学识单一不重要,他耐下性子将只读圣贤书扩展到兵法,诸子百家学说,传记,游记,杂说各类别都不排斥,海乃百川。 才几个月,就有了点样子。 萧濯看得啧啧惊奇,这夏青山没准是块璞玉。 有次去萧衍府中玩,他开玩笑似得要把夏青山送来萧衍的手下磨砺磨砺。萧衍手下均是能人,夏青山目前还不够资格,便直接拒了。 萧濯耸耸肩:「那算了,璞玉你都不要,真没眼光。」 说罢,晃悠着起身走了。 萧衍笑了笑,拿着这件事去了夏花的院子,故意说与她听。 「本王拒绝调教你哥哥,花儿生气么?」 歪在窗前的软榻上,他那双邪飞的眼睛里波光流转,手指勾着夏花的一缕长发放在鼻尖轻轻地嗅着,嗓音慵懒而低沉,「呐……有没有觉得本王无情?」 夏花眸光闪了闪,温顺道:「哥哥没能得王爷您的眼,是他没本事。」 「花儿当真这般想?」萧衍挑了挑眉,好似不太满意她的反应,「呐,花儿不诚实,本王的一腔好心都喂了狗呢。」 夏花眼角一跳,微微抬起眼帘,笑:「花儿多谢王爷爱护家兄。」 得了她这句话,萧衍才满意地将人搂到怀里。 夏青山没能去成明郡王府,萧濯也早腻歪了。夏青山虽说跟着萧濯,实际也没为他做过什么事儿。渐渐的,他也知道这十五王爷腻歪了他,想起了钟敏学叫他出去游学见识的事儿,干脆请辞。 能力所限,十五王爷的栽培之恩他记在心上,只求日后再报。 萧濯不留他,随他去了。 夏青山在书房外,给萧濯郑重磕了个头,只带了些手抄的书便出了府。 临走之前,想着两个未曾谋面的小外甥,便又去跟定国公府跟夏晓道别。夏晓看着渐渐显露出睿智之态的夏青山,只觉得欣慰不已。 她家哥哥,一点一点站起来了。 夏青山不会说太重的承诺,只抚了抚夏晓的头,说了句等他回来。 离京当日,正是秋试之时。 夏晓碍于身份,没能来送。夏花更是如此,来送行的,只有夏春跟欢欢两人。 夏青山拒绝了夏春的银两,面有羞愧之色:「大姐,弟弟已经二十有三了,总不能老问你们伸手,也该试着自己养活自己。」 夏春看他做足了吃苦的准备,想着自家相公的交代,便叹着气将银两收回去:「那你好好照顾自己,三年后,姐姐要你全须全尾的回来。」夏春不求他能有多大出息,只求他别一去不回。 夏青山红了眼,信誓旦旦:「晓儿花儿还等着我撑腰,父亲母亲还等着我光耀夏家门楣,弟弟这次,一定不叫你们失望!」 说罢,轻装简行,清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夏春一直看着他走远,眼泪扑簌簌地下来。只希望她家青山归来时,学识满载。 一场秋雨过后,日头渐渐转寒了。秋试张榜当日,万人空巷。 徽州学子钟敏学,进士头一名。殿试一甲,状元。 官府报信的人锣鼓还未敲到钟敏学所住的街巷,夏春便放了摊子上活计,喜极而泣地跟着报喜之人一路,小跑着回了自己家。 那报喜的人一看俊美雅致的状元爷家中竟有这般貌美的娇妻,又看了眼她身后背着的仙童似得娃娃,暗暗可惜:这下,怕是有不少闺中姑娘要抹泪了! 双手拱着于夏春作揖,几人笑出了一脸的褶子,恭贺的话不要钱的往外倒。 夏春连忙从怀中摸出了几锭银子爽快地报信人一人塞了一两,喜得嘴都咧到了耳后根。 第四十一章 她们家,总算苦尽甘来了! 钟敏学因殿试优异被留京,被授予京兆伊签判一职。 官职虽不高但留任京城这算是得圣上看中了夏春是喜不自胜。不管钟敏学对此随意她是怎么也要办一场酒席乐呵乐呵的。 钟敏学不跟她犟左右她高兴就好。 钟敏学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除了夏春娘家人无旁的亲眷。如今夏父夏母归乡,夏青山离京京城只剩下夏花夏晓两个姨妹子。夏春象热闹便只好宴请了他走得近些的师友热闹一场。 知道娇妻日日念叨两个姐妹他更是亲跑了明郡王府、定国公府一趟说通了两个男人准夏花夏晓出门。 夏晓得知此事儿高兴坏了! 摆宴当日,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世子爷还未起身她就已经梳妆好了。 到底是年轻恢复的快夏晓的身子变得比未开怀前更诱人。世子爷总见她的影子在眼前晃半眯着眼撑坐起来,墨发流水般洒落在枕头上。视线在她身上缠着他有些不放心。 京城的登徒子多,夏晓这模样这身段身边不带护卫不行。 于是嘱咐道:「带上侍剑酉时前回府。」 夏晓的心早已飞了出去哪儿还管带人不带人?喜滋滋地挑拣外出的衣服,她头也不回,胡乱嗯了一声。 世子爷不满意她态度敷衍下床掐着她的下巴将脸扭过来,咬了下去。 夏晓:「……」 夏春钟敏学的新住处在南城,是一处三进的院子,离定国公府只有三条街的路程,算是很近了。周斯年派了马车给夏晓,侍剑驾车,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夏晓下车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 钟敏学的同窗们具是年轻男子,且带亲眷的少。她一出现在门口,格外现眼。不过钟敏学愿意相交的自是人品不错,惊鸿一瞥后,都知礼地避开了去。 夏春一见她来,连忙擦了手从后厨来迎。 上回夏晓生产,她刚巧有事儿没能去看望,心里便总惦记着。今日见了面,上下打量了夏晓好久,见她气色养得好,眼里便露出了些满意。 夏晓来,带了半车的贺礼。 绿蕊侍剑还在门外马车边,将物件儿一件件搬下来。这一摆出来,夏春心里顿时就一咯噔。她不是没眼力的人,这些东西,件件都值了大钱。夏晓这一股脑儿都送来,明摆着是搬了夫主家的东西。 夏春从没想从夏晓手上抠什么,只求她少惹事,过得好。 瞥了眼立在马车边的侍剑,见他身高马大面容冷硬不似寻常人,猜到了这怕是她幺妹男人身边办事儿的。今儿个不管这些东西是夏晓要来的,还是人家自愿给的,她都得把不贪求的态度表示做足了。 于是当着面儿,狠斥责了夏晓好一顿:「你搬来这些物件做什么?别搬了别搬了,自家姐姐姐夫还要你这点子东西?都带回去!」 夏晓晓得她好意,暖心又觉得好笑,摆了手示意绿蕊继续般:「不用管她,你们把东西搬到堂屋去。」 说罢,她笑嘻嘻地往夏春身后张望:「欢欢呢?我们小胖墩呢?」 「还在睡呢!」夏春见她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气得不行,上前就拍了她两下暗暗给她摆脸子:「姐姐说的话,你是不听吗!」 夏春跳了两下便躲开了,不管夏春的眼色,抱着她的胳膊就随她进了院子。 「不要紧的,叫你们收着就收着。」 夏春无奈,暗暗拧了她一下叹气:「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早饭可用了?跟我进屋一趟。」 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夏晓就往里屋去。 侍剑绿蕊对视一眼,默默地继续搬。 夏晓带来的,都是林嬷嬷帮着准备的。状元及第,自然都是钟敏学能用的。闵氏知道夏晓娘家姐夫这般大才,感慨的同时并不觉得意外。她早就觉得夏家人灵秀,临行前还特意添了几分贺礼。 绿蕊侍剑晓得金贵,搬得时候手脚都不敢太重。这般轻拿轻放,倒是走了好几趟都没搬完。 钟敏学今日也在,见状叫来几个学友过来帮忙。 几个学友也是识货之人,见件件都是好东西,其中有好些好墨好砚好纸,心下免不了艳羡:也不知那女子是什么人,竟然这般大方! 夏春一进屋,笑容就淡了。 她推着夏晓往窗边的炕上坐下,自个儿先将一旁睡得香甜的小欢欢抱去里间儿,转身回来便郑重地坐在了夏晓的对面。 这架势,定是要说教了。 都说长姐如母,夏父夏母不在身边,夏春自是替几个妹妹操着心。如今夏花那边人还未到,先来的夏晓便首当其冲。 夏春心里急,从上回听钟敏学说双胞胎被抱走了就一直拎着心。她不清楚大户人家的规矩,心里还存着点侥幸儿。今日见夏晓过来,果真两个孩子一个都没抱来,心就沉了下去。 这孩子就是女人的命,没了孩子就没立身的根本:「亲身骨血哪有不在母亲身边养大的?就算他家要好生教导,今儿你来娘家姐妹家吃酒也不能抱给我看看,这定国公府到底是个什么规矩?」 这事儿一两句解释不清,夏晓也不想谈:「大姐,好难得才能来你这儿看看,咱就别提扫兴的事儿了!」 「这不是扫兴就不放一边的!」 夏春黑着脸,恨铁不成钢地戳夏晓的额头,「孩子你要尽早要回来,想尽办法也得要回来。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你这两儿子都离了你身边,若往后不亲近,瞧你老了怎么办!」 妾是什么身份夏春就不提了,省得戳了她妹子的心,「我听你姐夫说,你男人跟他正妻不亲近?你这傻丫头也算傻人有傻福了,既然他身边清静,你可得抓紧了机会笼络好他,别使性子!」 夏晓被她念叨的耳朵疼:「我知道了知道了!大姐,我到现在一口水没喝呢,你也不给我倒杯水……」 夏春要被她气死,总算明了夏父说的她这妹子性子清高。可这时候要什么清高?把一辈子经营好就是大善! 没好气地给她倒了杯茶,就听见外头又有人唤。 夏春张望了眼,是夏花到了。 夏花出门,明郡王派了两个丫鬟贴身跟着。夏晓斜眼细细打量着两人,见她们脚落地都没声儿,便知晓这两人怕是跟阿大阿二一个出身。 她挑了挑眉,这明郡王对她家花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夏花好久没见到夏春了,怕是有四年之久。 一进屋就扑到了夏春怀里,秀气的眼睛鼻头眨眼间就红了。夏春听说她进青楼之时,此时是顾不得夏晓的,抓着夏花的手便上下看就扑簌簌地流眼泪。她家三妹真是遭了大罪!如今真是老天保佑! 夏晓趁机吁出一口气,总算有人救场了。 夏花夏春两人都是细腻的心性,说起话来便没完没了。没一会儿,又将话头引到了夏晓身上。夏春是愁的不行:「你说这可怎么办哟!偏这丫头片子自个儿不晓得心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夏花没帮着夏春一起劝,反倒拍了拍她的手,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再等等,就快了,再等等就好……」 装聋作哑的夏晓心中一动,猛地抬头看向夏花。 第四十二章 夏花的眸色越发深沉,嘴角的笑容里似乎藏了些恨意。见夏晓看着她眼里有询问的意思,她的眼睫微微颤了下,缓缓地点了头。 京城的这天,要变了啊…… 因着是在家中宴客,菜品都是夏春与叫来的短工一起准备。 夏春陪两个妹妹说了会儿话,眨眼就过了半个时辰。如今瞧着快到点儿了,便起身急急忙忙去了后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的,夏花夏晓跟着她过来,本来也要帮忙的,却都被夏春赶了出来。 两人站在门口,哭笑不得。 倒是仓促打了个照面的几个短工被两姐妹惊着了,愣了愣神便交头接耳了起来:这状元夫人娘家一家子姐妹,怕都是天上的仙人变的吧! 婆子们在一起本就爱碎嘴,这难得的惊奇人儿,自然越说越起劲儿。 倒是最里头灶台一个烧火的婆子盯着两人,神色有些异常。 掌勺的人见她不说话,笑着问她老眼昏花的,在看什么呢?婆子的脸上阴沉一闪而逝,抬眼的瞬间变了脸:「就是觉得太好看,看呆了。哎?也不知道两个姑娘,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夏春在靠近门口这边切菜没听见,掌勺的婆子也好奇起来。 一边往热锅里浇油一边朗声冲夏春笑问:「夫人您两个妹子瞧着差不多大呢,是不是双生姐妹啊?哎哟,这好看的哟,叫老婆子我都忍不住心喜,夫人您娘家两老可真福气!」 她嗓门高说话也喜气,说话听着就叫人高兴。 「福气什么啊,还是闹腾哟!」 心里高兴嘴上偏要嫌,夏春指了指抿嘴笑的夏花,又指了指懒散站着的夏晓:「左边穿红裙子的那个是我家大妹妹,生得弱气些还好,绿衣裳爱笑的那个是我家幺妹,性子可皮实着呢!」 自家姐妹这般说,掌勺的婆子自然不会顺着她话。 大嗓门笑道:「这还不是福气?我看夫人你家的两个妹妹都不是一般人,怕是跟夫人您一样,是有大运道的!」 夏春心里跟吃了蜜似得,当即笑眯了眼。 烧火的婆子心下有了计较,附和地笑了起来:「说的是呢……」 离开宴还有一会儿,欢欢小家伙醒了。 欢欢已经两岁多三头身圆滚滚的小糯米团子似得嘴巴像蜜糖一样甜。见到夏晓还认得她抱着她的脖子就撒娇。 夏花今日才第一回 见到喜欢得不行。不过小胖团子被钟敏学严厉教导过如今不太向不熟的人要抱抱。 赖在夏晓怀里奶声奶气地说要嘘嘘。 夏花看得眼馋,试了几次小欢欢不要她抱只好作罢。 夏春素来爱洁怕屋子里有味儿白日里从不搁置恭桶。若是要更衣便只能去后院儿的茅房。夏晓认得路便抱着小家伙去了。 绿蕊见小家伙胖墩墩的有些重量便说帮夏晓抱一下。这院子也不大,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哪儿用得着换人。夏晓刚要说不用欢欢认得绿蕊,拧着小眉头犹豫了会儿便冲绿蕊伸出了短胳膊。 茅厕就在跟前走几步路就是。 「姑娘,您给孩子把过尿么?」夏晓生了一副不事生产的模样绿蕊很怀疑「您别一个不小心把欢欢小少爷给弄掉茅坑里了。」 这个…… 「好吧那你小心点儿。」掂量了几下小胖子的重量,夏晓被她说得心虚于是便松了手,「我在外头等你,你快点儿。」 谁知小家伙还要办事儿,绿蕊嚷嚷着没厕纸了,夏晓无奈只好回去给他拿。 走到半道儿,夏晓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跟着她。一转身,就见一个灰扑扑的老婆子手里操着一根婴儿胳膊粗的棍子,一闷棍敲在了她头上。 夏晓当下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老婆子朝地上啐了一口,又踹了好几脚昏迷不醒的夏晓,直骂她狐媚子。一双浑浊的小眼睛里,恶意的光芒闪烁不停。 正是那个在后厨烧火的婆子。 前院如今都是人,婆子怕被人撞见,拿了个大麻袋就将夏晓装进去,拖着就往后门走。 绿蕊等了许久不见夏晓过来,觉得奇怪。 干脆撕了裙摆,替小家伙收拾干净。 她走得飞快,一路走回前院也没碰到夏晓,心一下子绷紧了。不是她多心,夏春姑娘家中就这么大,怎么也不可能不见人影啊。 夏花察觉到她脸色不对,往她身后张望下,问她:「你主子呢?刚才不是跟你一道出去的?」 「夏花姑娘有没有见到我家主子回来过?」 将小欢欢放到地上,绿蕊言简意赅地将事情交代了一下,问她,「也不知这院子里有没有其他路,就怕是走岔了……」 夏花脸色立即变了:「先等等,我去后厨看看!」 夏春见她过来还有些惊讶,扭头问她怎么又过来了? 夏花视线快速在里头转了一圈,没看到夏晓的身影,心里涌起了些不好的预感。冲夏春笑了笑说没事,她转身走了。着实不想草木皆兵,但在摘星楼王府后院磨砺的了一年,夏花下意识将事情往最坏的情况考虑。 后院到前院也就这一条路,夏晓没回来只能是出了事儿。 绿蕊的嘴唇渐渐白了,她急道:「方才主子还在外头站着,转眼就不见人了。前后不超过一炷香,夏花姑娘,若是真有歹人怕是还没得手呢,您尽快使人找找!」 今日男宾多,就怕有心思不纯之人见色起意! 「先别慌!」 夏花觉得也许没那么凑巧,也许是有事绊住了。今日好歹是姐夫金榜题名的宴会,不想仅凭臆测便坏了姐姐难得的喜气,只能自己先闷声找。好在这院落的屋子不多,脚程快的一盏茶就能找遍。 她身后两个人对视一眼,飞身便上了屋顶…… 侍剑从搬完东西,就在院子的边缘游荡。 碍于男女有别不能贴身跟着夏晓,他便找了个能大致清院子各处的围墙蹲着。才晃了个神,恰巧瞥见一个拖着麻袋的婆子形迹可疑,拧了拧眉便起了疑心。 侍剑武艺高,身轻如燕,走在围墙上如履平地。 那婆子的麻袋好似很重,拖了半天才将将拖到后门。 凭侍剑的经验,里头是个人。他悄无声息地跟着,就见后门还放着一辆板车。那婆子将麻袋往上面一掷,笑眯眯地嘀咕了句:「虽然破了身子,但这副皮相,还是能卖个好价钱。」 外头的女眷统共没几个,婆子这般说辞,除了他家夏主子,就是明郡王爷宝贝的那位了。侍剑当即心中一凛,上去一手刀劈昏了她。 拆了看,发现是昏迷不醒的夏晓,魂差点吓飞了! 这人贩子竟然偷到了他主子头上?侍剑又惊又骇,没忍住怒气,一脚上去将那婆子踹到了墙上,半昏半醒地呕出了一大口血。他控制着力道没将人踹死,但听那清晰的咔嚓声,那婆子的肋骨怕是被踹碎了。 小心地将夏晓抱出来,见她额头血淋淋的吓人,肿得老高。脸颊手背脖子因为拖拽,蹭的皮肉翻了起来,怒意就跟烧了火似得沸腾了。 这人好大的狗胆!! 第四十三章 怕这婆子跑了,他扯了根绳子将婆子手脚帮助,拎着她便扔进了后门。侍剑不敢再耽误,连忙将夏晓抱进了院子。 夏花的人将将赶到,那婆子都被侍剑折腾得有出气没进气了。 她的丫鬟瞥了眼侍剑,顺势从他怀里接过夏晓,抱着便飞身找了间屋子进去。 夏晓此时额头血肉模糊,还慢慢地往外渗血。夏花看了心疼得直掉眼泪。跟着进来便急忙查看夏晓身上可有其他伤,衣服一掀开,胳膊肘、背上、腰上又青又紫还破皮流血,伤痕累累。 她是根本不信侍剑的人贩子说辞的。 什么人贩子这般行事?偷女子还能偷到人家里来?定又是周斯年那宝贝嫡妻弄出来的事儿!夏花浑身控制不住地抖,等着吧,什么事成之后放萧媛一条生路?呵,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绿蕊!」 「去把你们家主子的东西收一收,尽快送她回府。」夏花憋半天才将恨意压下去,今日这账,还有她查到的那些事儿,她是一一刻在心上了,「一会儿我会跟大姐说的,你们快送她去看大夫!」 夏春还在忙,听说人就这么走了,有些不甘心。她还准备忙完了再好好教育那不开窍的丫头一顿呢:「她到底什么急事哦?连姐夫的喜酒都不吃……」 夏花眼底藏着风雨欲来黑,嗓音却软糯:「我不是还在呢,大姐你莫要偏心!」 夏春被她逗笑了,掐了掐她的脸颊肉,直骂她小心眼儿。 这事儿虽没惊动夏春,到底被钟敏学知道了。 钟敏学这人看着温文尔雅,实则护短的少见。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心中却是将这个事儿记下了。 夏晓在半道儿醒了一次,不过被一闷棍正中脑袋,她现如今还昏昏沉沉的意识不清。捂着胸口呕了半天,想吐吐不出来。 绿蕊连忙倒了杯茶喂她,夏晓摆摆手,歪在软榻上又昏了过去。 外面赶车的侍剑脸色阴沉,掳人的那个牙婆,他方才便审问了。长公主做事儿从来潦草,仅凭那婆子只言片语的,他也差不多拼凑出了整件事。可一旦确定跟朝晖堂的脱不了干系,侍剑倒是为难起来。 世子爷与长公主十多年的情分,夏主子遭的这罪,怕是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马车中的夏晓也在同样这样想,事儿很简单,不用太动脑子就能猜到是谁。但夏晓已然不抱希望,毕竟上回周斯年亲眼看到长公主欺压她,也只是说了一句重话,处置了几个动手的下人。 人在大脑昏沉之下,想法不免会偏激。 夏晓甚至觉得,今日若是被长公主得手,她真的被卖到窑子里或者被卖去了山疙瘩里也只能自认倒霉。周斯年生气归生气,怕也只是去朝晖堂训斥那位长公主几句,然后便会罢了。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没意思,这般憋屈地窝在深宅大院真没意思。 夏家如今一个个都好起来,哥哥远游,姐夫高中,夏父夏母归乡有人照顾。花儿也不在青楼了,两个孩子周家一家子当宝贝,她自己,好像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夏晓想着,她两辈子都潇洒自如,没必要来了古代反而勾勾缠缠。 「侍剑,绿蕊……」 听到夏晓突然醒了,绿蕊一惊,赶紧过来扶她。 夏晓半靠在车厢上眼帘垂得低低的,她声音很淡:「今儿这事儿,不必跟爷说了。」 侍剑愣住,绿蕊也不解:「为何?!主子,这后头定有人指使啊,咱不该叫世子爷查清楚,好好算一笔账吗!」 ‘算账’两个字一出,侍剑的脸瞬间僵硬。 不过他在外面,绿蕊也看不到他神色,有些生气道:「况且主子您这个样子回去,世子爷那边也说不过去啊!」 面上的笑意全收敛住的夏晓,竟是比冷漠更甚的漠然。 她闭上眼,叫绿蕊不甘心也不敢违逆:「就说是出了意外,摔着了。」 绿蕊不敢再犟,低下头:「是。」 夏晓心想,若是周斯年真就这么认了,那后面的路她得好好想想。 好在伤口虽看着严重,却并未真伤到脑子。大夫开了几贴药叫她好好卧床休息。夏晓收拾好了伤口便沉沉睡过去。 周斯年看到她之时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 绿蕊侍剑被夏晓嘱咐过直说是出行路上遇到意外。但两人的神色明眼人一看伤便知其中有猫腻。世子爷冷冷地瞥了眼两人他想知道的隐瞒也没用:「护主不力,绿蕊杖责二十侍剑自己去暗房领罚。」 当日下午他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素来不爱发怒的世子爷没忍住怒气与失望砸了书桌上用顺手的砚台。 关在书房冷静了一下午直至天擦黑才起身去的明熙院。夏晓素来善于捕捉情绪,周斯年这个样子等于告诉她他知道了一切。然而没有兴师问罪朝晖堂风平浪静,他似乎认了侍剑绿蕊的说辞。 不可否认夏晓十分失望,甚至有些心寒。 她从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会忍着是没踩在她的底线上。果真夏父看的透她确实是个清高的人。一旦觉得伤及自尊就不愿奉陪了。不过既然要溜,临走之前不坑一把报复她绝对咽不下这口气的。 夏晓面朝里蜷缩在床上,眼眸渐渐深沉。 周斯年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她打量着她头上缠着的绷带,以及手肘膝盖蹭出来的青紫,眼里闪过心疼之色。知道她醒了,夏晓这般冷淡的态度还是第一次。 世子爷心中稍有些不适,但情有可原。 然而夏晓的冷漠持续了三天,世子爷的脸拉了下来。 「爷,我可以去白马寺上香么?」 正当他要忍不住,夏晓终于开了三天来第一次口,「我想我可能走了背运,去祈福去去晦气也好。」 「出去可以。」夏晓不信佛周斯年是知道的,提出这般要求,他只当她心里难受想散散心:「但白马寺太远了,西郊别院那边的景致不错。若是觉得府里闷了,你可以过去小住几日。」 「去别院与在府中没甚区别。」 夏晓坚持,「就去白马寺。而且,我想带两个孩子一起。」 「不行!」 周斯年下意识皱了眉,转念意识到出口的话太冷硬,旋即缓和道:「你带孩子出行不方便,两个孩子还太小,照顾不过来。」 夏晓冷下了脸,态度强硬:「我想抱我的孩子。」 世子爷没想到她会顶撞,喉头一梗:「你……莫要胡闹!」 近期萧衍跟惠德帝的争斗越来越露骨,周斯年不知惠德帝看出猫腻没有,实在怕两个孩子离了府邸会出事儿。 「他们从出生开始就不在我身边!」 夏晓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不自觉拔高,难得展露她的委屈,「我只是想跟他们亲近亲近,你连这点要求都不能答应?」 夏晓从没向他要求过什么,难得一次。 周斯年冷着脸没说话,夏晓也怒了:「爷若不放心,尽可以多派些人跟着。」 世子爷见她这次是铁了心,盯了她许久,心软了:「容爷考虑考虑。」 次日夜里世子爷回来时,他答应了。 第四十四章 不过言明,要夏晓等到十日后。夏晓不清楚这十日他要做什么,但这样刚好,她也需要时间做些安排,一口答应。 世子爷见她真心笑了,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出去之后别离了护卫的视线,这次在弄的伤痕累累,爷往后再不准你出府。」 夏晓要去上香这事儿,只要有心,朝晖堂自然不会不知道。 虽说打交道机会不多,也够夏晓看透她的性子跟行事套路。此次没能得手,她绝对还要再动手一次。夏晓想着,与其守株待兔日日防备着,不如自己主动引诱,至少能把握住先机。 诚如夏晓所想,长公主确实不甘心。 不过上次她还留了一线,没打算要夏晓的命,然而等她发觉周斯年竟然在夏晓安排了暗卫,大受刺激,这下子非要夏晓命不可! 十日眨眼就过去了,夏晓一大早出行。 出了门才发现阵仗十分大,跟她预想的差了千八百里。夏晓看着高坐马车上的两尊大佛,没想到周斯年竟然说动了陈氏闵氏一起,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闵氏知晓陈氏不喜夏晓,掀了车窗帘子笑眯眯地冲她招手:「你也莫管那些规矩,上来与我一起吧。不是说要抱抱孩子?永宴在老夫人那车抱不着,你便来上来抱抱博艺吧。一路都叫你抱着!」 夏晓虽然得她青眼,却不敢太放肆,依言爬上了马车。 闵氏说话算话,夏晓刚坐稳,便将小博艺递到了她怀里。 小家伙大眼睛看着一动不动的看着夏晓,乖巧的不得了。快五个月,养得胖墩墩白嫩嫩的,抱着都沉手。不过当母亲的,没得嫌弃自个儿孩子重的,即便夏晓不是个母爱泛滥的性格,也忍不住心口发热。 闵氏看着两人,有些发笑:「你这丫头也不知怎么长的,自个儿孩子抱在怀里,竟像大孩子抱小孩子。脸盘子生得也太嫩了!」 夏晓有些尴尬,平时去看孩子很少抱,她确实不太会抱孩子。 闵氏指点了她怎么抱,夏晓这才晓得抱孩子有这么多讲究。 不过小家伙喜欢夏晓,随她折腾也不哭,黑黝黝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娘。夏晓这才发现,这小家伙越长越像他爹了:「咦?」 「怎么?」闵氏就着夏晓的胳膊给孩子喂了一盏蜜水。 「没,就是觉得小家伙越长越像爷……」 闵氏也这么觉得:「博艺跟斯年确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偏俊。倒是永宴像你,生的漂亮!」 说起来,闵氏觉得好笑:「老太太性子也怪,喜爱永宴爱得跟什么似得,偏偏就犟着性子不待见你!」 夏晓无奈,大底是觉得她肚里没墨水,辱没了周斯年。 「夫人……」 憋了许久,夏晓还是忍不住问,「夫人老夫人怎么会去上香?」 闵氏眸子一闪,笑了笑:「在府中呆久了,出来散散心。」 夏晓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样,掀了车窗帘子往外看,发现果然跟着车子的人都不是一般人。浑身散发的气息跟侍剑侍墨很像,落脚的脚步声轻到听不见,全是高手。 这还怎么溜? 夏晓突然无言以对,她原还打算溜走之前坑人一把,现在别说坑人了,溜走都只能看运气。 马车刚入山,天色便变了。 闵氏看了看天色,暗暗嘀咕了千万别下雨。然而天不从人愿,几人上山之后便开始下雨。 接连四天下暴雨,寸步难行,将一行人全困在山上。夏晓被困在庙里,日日被人跟前跟后,原就打算放弃了。谁知第五天夜里,雏菊急吼吼地推醒了她,说是夫人老夫人都在等,几人要连夜冒着大雨遁走。 夏晓心里一咯噔,瞬间睡意全无。 京城那边,怕是明郡王动手了。 既然要离开,趁乱离开更好。夏晓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翻身下床,飞快地换上缝了银票的亵衣,又套上了罩衣,边走边问雏菊:「两个小公子呢?」 雏菊慌得神思不属,一边帮夏晓换靴子,一边倒豆子似得话都倒了出来:「合在一起走不安全,大公子二公子夫人老夫人都分开走。主子您跟着奴婢走,爷给您安排了另一条路。」 「知道其他人走那条路么?」 雏菊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愧疚,抬眸又坦然:「各个主子的路只有亲近的人知晓,奴婢也不清楚其他主子的。夏主子你快些,时辰很紧!」 「老夫人夫人两个小公子人都走了?」 夏晓不死心,「若是没走,抄近道过去看看!」 雏菊很为难,没想到这个时候了她还这么坚持,憋不住说了句:「奴婢知道两个公子的路,可主子,外头等人在等着呢,您现在也分身乏术啊!」 夏晓立即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前头才说不知道,这见带不走她就说知道两个孩子的路。不过外面走动的声音不似作假,夏晓脑中飞快地盘算,当机立断道:「大公子走的哪儿条路?你带我过去他的身边!」 「主子!」 雏菊急得就差伸手拽她,「耽搁不得啊,越早走越好!」 夏晓听着外面越来越乱的声音也着急,确实耽搁不了,厉声呵斥:「既然知道,那你动作快点不就行了!」 雏菊顿时脸上一白。 她不是绿蕊,对夏晓的敬畏很深:「……那您快些,走这边。」 可,她哪里知道小公子的路线? 雏菊无法,只能硬撑着带夏晓绕圈子走。 夜深了,雨势不见减弱,掩盖了一切声响也模糊了视线。夏晓对白马寺也不熟悉,跟着她越走越偏僻,直到走到白马寺的后山,她才雏菊什么意图。 只见雏菊的脸上煞白,转过头声音模糊到听不见。她说:「夏主子,还请您莫怪奴婢,奴婢也是身不由己的……」 「长公主?」夏晓挑眉。 雏菊没说话,点了点头。 夏晓一点不意外,坦荡地表示了然。 她原以为,这次长公主顶多出重金雇个人杀她什么的,没成想竟难得动了些脑子,将手伸向她身边人。伸着脖子往下看了看,黑洞洞的。但也模糊地知道坡度十分陡,摔下去非死即残。 「你觉得你能弄得过我?」 雏菊平日贴身伺候夏晓,自是知晓她力气非寻常女子能及。闻言,俏脸白了,满脸苦涩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主子,奴婢真不想背叛您。但长公主她,她拿捏了奴婢一家老小的命……」 夏晓:「……」 四周除了雨声再听不见其他,连说话喊才能听见。 夏晓其实知道自己身边有暗卫,人没进过她屋便猜到是男人。夏晓叹气,这下真的不怪她心黑,原以为今日坑不了萧媛而准备放人一码的,没想长公主是铁了心要她死,那就怪不得她了。 雏菊已然等不了,拔开匕首便刺向夏晓。 夏晓龇牙一笑,说起来可能有点俗气,但她上辈子真的学过柔道。所以,迅速扯过雏菊的胳膊扭过去,反在她肚子上划了一下。 鲜血,瞬间喷了出来。 夏晓死死捉着她手,将雏菊当垫子滚了下去……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妾福孕多 卷一》作者:斯年 02、《娇妾福孕多 卷二》作者:斯年 03、《娇妾福孕多 卷三》作者:斯年 04、《娇妾福孕多 卷四》作者:斯年 【卷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