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妾福孕多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料峭春风过后,京城已是杨柳三月。 漫天的柳絮纷纷扬扬,靠城郊的一个幽长嘈杂的胡同里,一家门里哭闹打砸的响声儿动闹扰个不歇,整条街都惊动了。邻里拖拽着自家不懂事儿的孩儿靠着边角站着,交头接耳地对门里指指点点。 门里住的是,从江南那边来的一户夏姓人家。 家有一子三女,除了长女已嫁人不曾上京,养在身边的就一子二女。次子夏青山,三女夏花,幺女夏晓。夏家没出过功名,祖上冒青烟儿出了那么一个举人。儿子争气,去岁年初全家一合计咬牙卖了田产,欢欢喜喜举家进京。 夏家举人老爷夏青山年少成名,天资聪颖。原以为进了京便会一路高歌猛进,哪知去岁秋闱气运就止于此了。 名落孙山,夏青山至此之后一蹶不振。郁郁消沉,整日流连酒肆。 接触了几个同样落榜的「知己」,一来二去的,又沾上了个赌的恶习。 本就是个小富之家,虽说薄有家产,那家产也就够全家老小吃喝开销维持生计。哪经得住这么赌场里送?夏家的小子赌场跑了四五回,把家里输了个底儿朝天。眼看着家门风雨飘摇,夏家小子还不知错,举债又去赌了两回。 这么一闹,差点把小命搭进去。好容易将人捞回来,夏家却从此永无宁日。 这次来夏家打砸的,都是些赌场的人。 黑壮的赌场打手堵在夏家院子里,一左一右地架着死狗样儿的夏青山。布满横肉的脸说话是一颤一颤的,凶神恶煞地叉着大门不给关:「呸!今儿哥儿几个要是看不到银子,你家举人老爷这双手就别留了!」 说着,几人掏出刀作势就要剁手,吓得夏家老小抖擞地扑过来就要拦。 几个壮汉唬的一楞,反应过来当即怒了。他们只想要钱,不想背上人命官司,夏家这老的小的不要命地往刀口上撞,就是逼他们不给脸。黑着脸抬脚就一轮地踹,夏家老的老弱的弱,差点没叫他们给踹昏死过去。 眼看着夏青山手腕子被割出血,歪在地上的夏家人魂都吓飞了! 夏老汉六十的人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跪在地上,看得外头的街坊邻居都于心不忍。枯槁的手抖了抖,夏老汉巴拉壮汉拿刀的手喃喃:「行行好,求你们行行好!银子一定会还上的,你们放过我们山子啊……求求你们了!」 「放过?」这么多银子,还想放过?菩萨都没这么仁慈的! 打手当即哄笑起来,脚尖踢了踢夏老汉的脚:「三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你磕个头说放过就放过?美得你!」 「三,三千两?」夏老汉膝盖磨在地上,闻言差点没被这债务给吓厥过去!「怎,怎么会这么多?前儿个不才五百两,这才几天……」 「这不是你们不还吗。」打手眉毛一挑,翻了个白眼冷嗤道,「我说夏老汉,这京城可不像你们乡里,利钱可不就滚着滚着就大了。」 「那也没这么滚的!」 夏老汉也不是一点见识没有,气的直哆嗦:「你们这就是明抢!」 这分明就是欺负人! 「我们山子可是有文书的举人,功名在身,你们,你们敢!」 儿子读书习字这些年,夏老汉对官家也不是眼前一抹黑,科举里头的门道儿他多少知道一点而:「告诉你们,别太过分!逼急了,老儿带着一家老小去敲鸣冤鼓,求官家给我们主持公道!」 「敲鸣冤鼓?哟!」 京兆尹就是他们东家的亲家,还击鼓鸣冤?打手们当即哄然大笑。 夹着人的壮汉趁机唬一巴掌在夏青山的脸上,手落下抬起来,脸就肿了老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官家老爷也管不了!你们要拿不出钱,咱们就是将你们这举人老爷剁了手,进大牢里头去也使得!」 说着,他又踹了一脚:「老子倒是瞧瞧,沾了官司上身,你们家这废物老爷将来可还能再考得科举!」 夏家老小面面相窥,只觉得偏体生寒:「那你们剁了手也要不到银子啊!」 「不若,不若给我家点筹钱的时间。」夏母的脸煞白,要不是两个女儿搀着站都站不稳,「我们家都是老实人,你们只管放心,我们一定还的!」 「我呸!」 一个黑脸蒜头鼻的粗壮大汉一脚将夏老汉踹到一边,搓手就是一口痰:「你们还得上?三千两雪花白银啊,你以为是三两?我呸!穷的三百文都掏不出来,老子就是把你们家拆了都还不上!」 「大爷啊!」 夏母憋半天忍不住嚎啕大哭,推开拦在夏晓夏花姐妹冲出来跪下,「可你就是把我们山子的手剁了也拿不到银子啊!你们行行好宽限宽限吧!」 「山子啊!我们山子啊!」 皱巴巴的小老太太佝偻着腰还没案桌高,脚步不稳一下子栽在地上起不来。她也顾不得其他,索性就躺在那儿哭:「你们来了这么多回,该拿的也拿走了,我们家真是什么都不剩了啊!你,你打死我们吧!!」 一家子老弱病残,抱团痛哭。 外头看着的邻里唏嘘,小声的声讨起来:「可不是,就是逼死人也不是这么个逼法!」 这群打手要债都见惯不怪,哪里还有什么同情心。 嘴一歪,笑:「谁说你家没东西了?」 另一个粗脖子的矮胖汉子踢了一脚闭着眼不动的夏青山,暗暗啐了一口没种。转头淫邪地打量起夏花夏晓姐妹两,意有所指:「这不是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啧啧!依老子看。」胖子伸出四根手指头,冲着夏老汉晃了晃,「就家这两个,卖到怡红院四千两不在话下!端看你们家舍不舍得了!」 夏花原本还抱着夏晓哭,听他这么一说,惊得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说起来,这夏家也是奇了。 吃的一样的粗饭,可一家子人就是生的漂亮。早在乡里嫁了的夏春什么样儿不清楚,眼下这夏花夏晓两姐妹,那真是漂亮的叫人移不开眼。才十六七的年岁,脸嫩的跟春花似得,早惹得外人眼馋心痒了。 话音刚落,倒在地上哭喊的小老太太惊蛰一般跳起来抱住了两个闺女:「这不行!不行!花儿晓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不行,不给!」 夏老汉也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儿子他们宝贝,闺女那也是心肝啊!为了儿子就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这不是剜他们老两口的心吗! 「大爷啊,我闺女都定亲了。」老汉强了一辈子没哭过,为着两个女儿硬是把给逼出一把老泪,「求你们再宽限宽限吧,等我这屋子典了一准还!」 还?拿什么还?! 打手们冷笑:「一破屋子,四百两都当不下来!」说着,几个人眼色一通,张手就要去抓夏花夏晓两姐妹。 夏花生的柔弱,被夏晓拽着跑还是被人给抓到了腿,扯着胳膊就往外拖。 第二章 夏花被人拖着挣不开,见夏晓还固执地抓着她手,心中快速思量,一咬牙抬手就打开了夏晓。余下她自己,眨眼间就被拖拽了出去。夏家人被这一变故吓懵了,下一刻反应过来立即将小女儿往里屋里推。 「晓儿啊,晓儿快躲啊!」 小老太太此时出奇的灵活,哐当一下关了里屋门,死堵着门不放:「苍天啊!青天白日的抢好人家姑娘,天理难容啊!」 一场闹剧,以三女儿夏花被抓走结束。 惹了一身债的夏青山被丢下了,烂泥一般软瘫在院子里,半天没动弹。 夏老头夏老太见人终于走了,松了一口气。绷着的玄儿一松,整个人都软在了地上,好半天没能歇回神来。等看热闹的邻里也陆陆续续走了,他们在才盯着自家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忍不住恨得心里滴血! 他们家三儿啊,贴心的三儿啊,就这么被人抓走了…… 可又能怎么办呢? 老头老太太抹着泪将儿子抬回屋,心口像大冬天里灌了风,哇凉哇凉的。 听到外头没动静了夏晓从里屋出来,看着佝偻着腰相互搀扶的夏父夏母,心酸的厉害。转头再瞧着满屋狼藉,每一块好地儿,心绪几番回转复杂难辨。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小老太太压抑的抽泣声。 夏晓最听不得这个,叹了口气,抬脚去后厨给两老煮些茶水压惊。 看着水汽汩汩地往上冒发着呆,夏晓心里不禁悲从中来。上辈子孤身一人打拼过劳猝死,好不容易穿到了个幸福的殷实之家。父母慈爱,姐妹亲昵,兄弟争气,哪儿曾想到,这样的好日子却是两年都没享到。 唉! 柔声安抚好了两老,夏晓端了盆热水,坐在床边给夏青山擦脸。 说起来,也谈不上恨谁。这两年吧,夏晓也是把这便宜哥哥的聪慧看在眼里。这明明就是个少年天才,听说做的文章当今大儒都是夸过好的,怎么才考一回秋闱就失心疯了呢?瞥了眼躺着丢了魂的兄弟,夏晓暗叹,国考害死人啊! 悲苦的一天囫囵地过了,被拽走的夏花是要不回来了。 夏老汉求爷爷拜奶奶的小半月,终于打听到了三女儿的音讯,可听得的却是夏花已经卖入青楼的消息。 回来后,一病不起。 这夏家本就是风雨飘摇,赌债抵了一个夏花,夏老汉的医药费却是再没钱出了。 夏晓搀着颤巍巍的枯瘦小老太太,看着床上枯槁的男人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下。虽说才给夏老汉当两年的女儿,夏晓却是享受了两辈子都没得过的父爱。久旱逢甘霖,再没有比这个更叫她割舍不下的了。 夏老汉躺在床上进气出气,剩下的小老太太差点也没倒下。 夏青山还在失魂,整个家就夏晓一个人撑着。 饶是夏晓再是能干再事独立,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也不过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赌场的人来闹的当日,她这一张招惹麻烦的脸也被看了去。连日里来,瞧着夏家没了顶梁柱,什么脏的臭的都要往她跟前凑。 苦撑了半个月,她要撑不下去了…… 搀着老大夫胳膊送他出去,夏晓将自己仅剩的那点子胭脂钱,趁机全塞给他当夏老汉的药贴钱。 老大夫叹了口气,伸手接了。 出诊钱他可以免,药贴钱却得要垫给人家药农的:「知晓你家中困难,你爹这病啊,要老参要富养,没个百把两治不下来……」 「这往后啊,你多尽些孝吧。」 拍了拍夏家姑娘的胳膊,叫她莫再送了。 送了人出门,大夫的话像一桶冰水将夏晓从头浇到脚,打从心底儿冒着寒气。一转头,见身体还虚着的小老太太木着一张脸坐门槛上,又心里一惊。夏晓赶紧过去搀她,小老太太木木的,歪在门上就不动弹了。 「娘?娘你怎么出来了?」 夏晓生怕大夫的话被小老太太听了她受不住,半拉半哄:「身子还没好利索呢,您快回去歇着啊。剩下的事儿我来就好了,你快回去躺下。」 小老太太脸煞白煞白的,手软脚软地站不起来。仰头看着女儿,哭都哭不出来:「你爹,你爹是不是没得治了?」 话还是被听进去了。 夏晓避开眼,不知道怎么说。家里现在这个情况经不住雪上加霜,她真不敢跟夏母说实话。手指掐着手心肉,夏晓勉强地笑:「娘说什么呢!我爹好着呢,哪儿就没得治了?」 「你别哄娘。」皱巴巴的嘴颤巍巍的,夏母嗓子哑着说话听不清:「娘都听见了,你爹怕是不好了吧……」 「胡说八道!」 夏晓的眼眶也红了,不想叫老太太难过,龇着牙强撑着嬉皮笑脸,「不就差些银子吗!等女儿的活计做起来,保准我爹陪您活到九十九!」 往日夏母被小女儿一哄就笑,此时真笑不出来:「那要多少银子?」 「你告诉娘要多少银子?啊?」 夏晓不敢看小老太太的脸,扭过头咕囔:「没,没多少。我能想到办法的,您放下心。」 老太太不信,执拗地要女儿说真话。 夏晓怕顶不住,抿着嘴,弯腰夹起老太太就往屋里软软地推。这一抱,摸的一把嶙峋的骨头,眼泪都要掉下来。哎哟喂……亏得她风里来火里去练就一颗石头心,这一年她都哭多少回了! 夏家老两口,真是叫人心疼! 「娘你信不信我?」 夏晓将夏母安置在床,又替她掖好了被角,隔着被子拍拍她:「娘你放心,你女儿什么时候说过胡话?没事的,你就放心快些睡吧。银子的事儿你别管,你女儿有办法的。」 小老太太哪里不清楚家里情况。不忍心逼女儿,晓得家里这么艰难女儿还要分心思哄她,心里又酸又麻,听话地闭了眼睛。 哄睡了老太太,夏晓牵着的嘴角就耷拉下来。 话是说的容易,上下嘴皮子一搭就出来了,做起来那就难了。说起生钱的事儿,搁现代,夏晓自然是没在怕的。可如今她出个门都要被人指点说不安分的破社会,就是再多商业道道儿,她也没处使。 想了想,去后厨熄了灶火,关了门去西街。 西街是京城的繁华地儿,不少商人富户在此落户。 此时已过晌午,街道两边的商家鳞次栉比,处处客满盈楼。街头人来人往的,叫卖声,喊话声,不绝于耳。马车川流不息,食物香气宜人,好不热闹。 夏晓有自知之明,低低地埋着脸,谨慎地避着人走。 说起来,上辈子夏晓的本职是编曲。 虽说娱乐圈里好多炽手可热的歌都经过她手,妥妥一个金牌编曲师。奈何这辈子除非自降身份去贱籍卖唱,否则这只算个废物技能。 夏晓闷着头来回思量,人走到街角,拐了个弯儿就进了一家幽静的院子。 这小院子,是锦绣坊老板娘的私人小院。 锦绣坊的老板娘名叫林芳娘,别看是个女子,厉害起来是一点不输京城里头的爷们。如今四十几的年岁,在京城里头有着不小的名声。 夏晓不清楚她什么名声地位,就知道她经营的那家锦绣坊,连宫里的长公主都青睐有加。 「夏姑娘怎么来了?」 四十好几岁的女人高额云鬓,皮肤保养的十分好,风韵犹存。 第三章 芊芊素手执起一壶热茶,斟满夏晓眼前的玉杯。一双锐利的眼斜着眼看人时候,犀利又不会很唐突:「特特来找我,可是想通了?」 夏晓坐在石桌对面,端起茶水慢慢地抿了一口。 「若不想通,那便没法子再想。」 得人生恩看顾人父母,天经地义。 夏晓这两年受着夏家父母的慈爱呵护,即便没有占了人家闺女身子,当人闺女两年的情分,她也轻易割舍不得。 夏家眼看着就要家破人亡了,为着夏父夏母,她就算前路再无路可走,也得给老两口谋出一条生路来。 「哦?」夏家的情况,其实林芳早就听说了。 到底是商人本性,她同情归同情,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不过,要不是上头人叫她办事,逼好人家姑娘委身这事儿林芳娘也做不出来:「夏姑娘若是想通了,三天后就随我去吧。」 「对了,这事儿若是成了……」 毕竟是个生意人,就怕往后掰扯不清,林芳娘一早跟夏晓断牵连,「我帮夏姑娘安抚好家人,夏姑娘只管做你该做的。往后要是一个不慎,出了什么岔子,与我无关。」 夏晓打量着眼前这精明的女人,心里还是有几分涩然。 事情还是要从锦绣坊前说起,始末是这样的: 一个月前,夏晓陪着三姐夏花去给锦绣坊送绣品,恰恰好碰上了来视察的林芳。林芳一看这灿若娇花的姐妹俩,着实被两人的姿色给晃了眼。回去后几番思量,连夜派了人就打探了两姐妹的家世。 等两人再次登门的时候,直接叫婆子给客气地请去了后院。 林芳娘是个爽利人,也或许对上的是两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家她不屑掩藏目的,张口就跟两姐妹说了自己的目的。夏家虽说败了,姑娘家却也自小养得精心。夏花一听林老板这种要求,哪里还绷得住,当即气红了眼! 倒是夏晓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兴味劲儿,叫林芳娘给惦记上了。 夏花指望不上,夏晓不是没说话呢? 不死心的林芳娘后来好几番劝说,也是许了极重的报酬,却一直没谈妥。 但现如今…… 「说起来,京城的美人不知凡几。」活都活不下去了,哪里还管什么情操,「我自认不是那‘貌美之最’,林老板为何偏就认定了我?」 「自然是你的性子对了胃口。」送好人家姑娘去做外室的事儿说出去要天打雷劈的,林芳娘自己也是女子,事情没成还好,这成了她也免不了心中不好受。 垂下眼帘掩饰住眼里的复杂,她端着玉杯轻嗅着,「临送夏姑娘去之前,给你句忠告。」 夏晓:「请说。」 「往后不论遇着什么事儿,夏姑娘还请看开些。」 「什么意思?」 「哪有什么意思。」一口吟尽了茶水,林芳娘硬下心肠,「我是个生意人性子使然,万事好坏都得考虑周全。」 长叹了口气,林芳娘不愿多说节外生枝,只点到即止:「原本叫你做的这事儿就不厚道,芳娘也是女子,在这儿掏心地提醒一句。」 「请说。」 林芳娘道:「那人家里有极贵的贵女,你要懂事。」 「别这样看我,你人是我送去的,你要是真出了事儿,我这良心也难安。」说着,她斜了一眼夏晓:「不过我瞧你性子不像挺不住的……」 「罢了,我交代一句,图个心安。」 夏晓:「……」 「林老板的这份笃定。」夏晓大约明白她对她执着的原因了,不过有点哭笑不得。才见过她几回,能看出什么啊,「实在叫人心惊胆战!」 林芳娘提壶又斟了一杯推给夏晓,噗嗤一下笑了:「心惊胆战什么?我一没叫你签身契二没叫你画押,夏姑娘有何好怕的?」 「不用我的身契文书?」 林芳眸子一闪,低头掩下眼里的复杂,点了点头。 夏晓眉心一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古代妾室不是都要在官府登记在册?良妾就不说了,不是说贱妾都要有文书?怎么好像与她预想的不一样? 「你不是叫我去当小?」 难道不是叫她去当小妾,窃取商业间谍?林芳娘一直没明说,夏晓只能胡乱猜测,「那我去做什么?」 林芳娘脸上又片刻的僵硬,当着夏晓的面儿,‘外室’这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只囫囵地道:「旁的莫管,一切听我安排就是。」 说着,林芳娘忆起宫里那位的吩咐,又抬头瞥了眼对面那美眸皓齿的姑娘家,心情更加复杂了。 哎哟!这都什么事儿啊! 按下心中烦躁,她避着脸又道,「夏姑娘请放心,你家里的事儿保准安排的妥妥当当。你那病弱的老父老母,只管交给我来照看。」 夏晓看着林芳娘,脑子里快速回忆起古代男人不需文书的女人有哪几种。然而细算下来,没有哪种能称得上个‘好’字。 不管什么,总比卖去怡红院好对吧? 夏晓苦哈哈地想。 左右都答应了也没得反悔,夏晓直愣愣地盯着桌上茶壶,半天才轻轻嗯了声:「林老板放心,我说到就会做到。」 三日后,洗洗刷刷之后,夏晓穿着一身桃粉,颠颠儿地被一抬小轿抬进了一处三进的小院。 悄悄掀了窗帘瞄庭院里的,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三两个一身簇新的仆从正站在走廊上看向她这边。看神情,还颇为倨傲。 那一瞬,夏晓对自己的身份了然了。 哦,她是外室哦… 小轿穿过弄堂便抬往后院,落地的时候,夏晓的脚都是飘的。 刚下了小轿就有个丫鬟过来搀她,夏晓一没盖盖头二没腿软的,觉得不习惯就拒了她。那丫鬟顺势就收了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夏晓身边,一边走一边轻声道:「姑娘请随奴婢这边走,姜嬷嬷在正屋等着您。」 姜嬷嬷? 夏晓眼一动。猜想这人大约是这出院子的掌事嬷嬷。于是低眉顺眼地应了嗯,抬脚随丫鬟进了屋。 进了正屋,果然见一个身着墨绿色褙子的嬷嬷立在屋正中间。 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白白胖胖的。平常的五官,面上十分白净。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很整齐,肃着脸立在一旁,背脊挺得笔直。她瞧见夏晓进来,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胸臀,眼里快速闪过了满意。 「见过夏姑娘。」姜嬷嬷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低头给夏晓行了个屈膝礼,「老奴夫家姓姜,姑娘只管称姜嬷嬷就是。」 一举一动,十分的有仪态。 夏晓心里小小吃惊了下,一个下人都这般气度,她不禁好奇起收她之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来。 「嬷嬷多礼了。」 夏晓不是蠢人,立即打起精神来应付。她学着电视里女人笑不露齿,朝姜嬷嬷轻弯了嘴角笑了笑。上前两步,扶了姜嬷嬷手一把客气道:「夏晓初来乍到的,许多事儿不清楚,往后还麻烦嬷嬷你多加看顾。」 姜嬷嬷的眼睛一直在夏晓脸上转,闻言也笑了。 第四章 原以为从小门小户找来的姑娘上不得台面,送来伺候,委屈了他们世子爷。现下一瞧夏晓本人,见她姿色难得不说,还胸大臀翘,一看就是个好福气的。这姑娘年岁不大,跟她说话也眉目舒朗,没有半点忸怩畏缩之气,顿时眼里的笑意又深了深。 「姑娘言重了。」 笑着,她推开紧跟着的小丫鬟,自己亲自送夏晓进内室。 「林老板都与老奴说了,夏姑娘家里的事儿她早已安排妥当。」姜嬷嬷走在夏晓身侧,跟她叙话,「请姑娘不必担忧,往后就安心服侍爷。」 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 夏晓倒是有心想问一下怎么安排的?可一看姜嬷嬷这意思,她也明白。就是叫她跟了他们爷,别太惦记着娘家人。 夏晓想着自己临走之前夏老汉能坐起身了,也只能将问话压下,笑道:「那真是太感谢林老板了!只要爹娘安好,我的心愿也就了了。」 姜嬷嬷也是笑:「理当如此。」 然后,转口跟夏晓交代起他们爷的事儿。 几步路的功夫,她向夏晓交代了好些那位‘爷’的生活习性。又见夏晓一一应着,说话口齿伶俐,莺歌儿似得嗓音十分悦耳,当即就更满意了:「姑娘是先用膳还是先沐浴?现在才申时三刻,爷许是要夜里才能来。」 刚刚才洗洗刷刷被抬进来的夏晓看了她一眼,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做一行爱一行。 转头朝姜嬷嬷微笑:「先用膳吧。」 姜嬷嬷一想也是,现在沐浴了,到了晚间定还要再梳洗一番。 于是,朝夏晓行了个礼,带其他人下去准备膳食了。 姜嬷嬷也算贴心,怕夏晓一个人呆着闷得慌便留了一个丫鬟服侍。留下的丫鬟,刚好是方才要搀夏晓进屋的那个。 屋子里的人都走了,夏晓才松了口气,坐在床榻上打量起屋里的摆设来。 说是正屋,其实这该是一栋建造得十分精巧的小楼。房间各处摆了青翠的盆景儿,打理的十分雅致。地板是木质的,擦拭的十分干净。铺着整块儿的深棕色织花图案的毡垫,从门口一直铺到了内室。 夏晓仔细看了看,没看出织得什么花儿,只觉得十分高级。 正对面的墙上一排隔窗,隔窗边挂着轻薄的纱幔。此时隔窗一排的大开,徐徐的风穿过纱幔,搅动的薄纱轻轻摆动。床榻左手边靠墙扣出一面书橱,摆了满满的书。书橱前是一方跪坐式的书案,上面还摆着几本摊开的书。 夏晓恍然间意识到,这不像个新腾出来的屋子:「那个……」 那守在内室门口的丫鬟听到她声音,立即走了进来:「姑娘,奴婢绿蕊。」 「哦,绿蕊,这个屋子……」 夏晓意识到这屋子有人住,才注意到床幔上弥漫的那股子若隐若现的清冽竹香。心里有点尴尬,想站起来吧,一想她被送来的原因又只能把屁股给坐稳当了。 她舔了舔唇,「那个绿蕊,你可以跟我说说这院子的情况么?」 坐以待毙不是她风格,虽然现在只能坐以待毙。 绿蕊看着眼前从容的不像从小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想着这位往后就是她的主子。也没得好隐瞒的,张口便把她知道的都说了。 夏晓专心地听着,若有所思。 原来那位‘爷’,果然是个已婚的。不过呢,跟家里妻子的感情不睦。为什么不睦不知道,但似乎是女主子的原因。所以寻常一个月里,男主子有十多天都是要出来小住的。 而这院子是那位的私产,清静无人打扰,他最常住这儿。 至于方才的姜嬷嬷,则是这儿的掌事。 据说是那位‘爷’的奶嬷嬷,在主子面前很有几分脸面。现如今是年岁大了,家里也没甚亲人,就送来这儿荣养。 姜嬷嬷说的话,在这小院里十分有威慑力。 夏晓在娱乐圈混了多年,画外音哪里听不出来。抬头瞄了瞄绿蕊一脸严肃的神情,她领了绿蕊的好意。以后会多用点心,跟姜嬷嬷打好关系。 虽说这里只是小院,准备膳食却也十分讲究。 一桌子精细,夏晓真正用完膳都酉时一刻了。 下人们收了餐盘,姜嬷嬷见碗盘空了大半,看着坐在椅子上就不动弹的夏晓,笑眯眯的。吃得多好啊!姑娘家就要养的好! 「姑娘若是撑了,叫绿蕊陪你出去消消食。院子里的景儿是爷亲自布置的,清幽雅致着呢。」 夏晓摸摸肚子,点了头头。 这些日子夏父夏母相继病倒,夏花又被抓去了那等场所,她哪里还有胃口吃喝。这不是林芳娘将她家里人安顿妥帖了,心里少了顾虑才开了胃口。一不小心,吃的有点多。 当然,这里的饭菜好吃也是原因。 溜了食回来,姜嬷嬷就安排沐浴。 夏晓由着丫鬟们又搓又洗还熏香的,收拾妥当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屋子里的燕盏灯全都灌满了灯油,案桌上还摆着烛盏,走廊上的灯笼也全都点上了,照的整栋小院儿灯火通明。姜嬷嬷望着烛火下眉目如画的姑娘,满意地领着下人们离开了。 连绿蕊也没留下,只剩夏晓一个人坐在床榻上等。 临走之前,特特交代夏晓那位爷爱洁,行动间注意点儿,莫不懂事触了他霉头。 夏晓点头应了。 等人都离开了,才无聊地起身去书橱那边看看。整整一面墙的书,字体都差不多,字又没有彩印,看的人头昏眼花。 夏晓看了一会儿,放弃从上面找闲书看。低头去看书案上摊着的两本书。随手捡了其中一本拿起来,是本山川游记。 说起来,夏晓来了这个世界两年,出门的机会少之又少。又因为容貌异惹祸,别说了解这个世界的律法民风了,她就是连京城的全貌都没看全过。 想着总不会永远缩在后院,夏晓对游记起了兴趣,坐下便翻看了起来。 隔窗的帷幔被夜风吹拂着上下轻微着,小屋里除了摇摆不定的烛光,四周静悄悄的。夏晓一不留神,看入了迷。 许久之后,直到门扉发出吱呀一声响,她才猛然惊醒般抬起了头。 半阖的门扉旁,立着一个身量修长高大的身影。 屋内火光轻轻摇曳着,只见那人头束着白玉冠,一身细滑的月牙白广袖常服。袍子就袖口绣了点青竹纹样并无多余点缀,腰间束着玉带,整个人如修竹般挺拔而安静地浸没在烛光里,仿佛莹莹地发着光,越发地面如冠玉。 夏晓看清他人之时,惊得失声。 那一瞬,她脑子里快速地闪过一句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夏晓这个上辈子混了一辈子娱乐圈的人,见过美男无数,却第一次明白了古成语中,‘芝兰玉树’一词的定义。 周斯年瞥了案桌边的女人一眼,转身轻轻将门阖上。袖子因他抬手而滑了下来,露出一只犹如最好白玉雕刻的修长大手。 不等夏晓再细看,他迈开长腿,已然走到夏晓的跟前。 这人的影子完全笼罩在她身上,夏晓仰起脸,这才惊觉这人竟生得这般高硕。清隽俊逸的眉眼,皮肤白皙细腻不见一点毛孔。高挺的鼻梁下,一张薄薄的唇。一举一动,从容而优雅,都有种刻在骨子里的清雅无双。 夏晓有种天上掉馅饼的飘飘然:「爷?」 周斯年看她手上拿着他的游记,眼里快速闪过一丝不悦。 第五章 他不喜欢旁人碰他的东西。 夏晓全部的心神都被眼前的美色给吸引了,根本没注意到。此时,她正捏着书本绞尽脑汁地找话题,奈何第一次见面,她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 半天憋出一句:「你要喝茶吗?」 周斯年有些意外,因为他新得的外室的一双漂亮的眼儿,此时正异常坦荡地看着他。 隔窗外的风继续吹,园子里清甜的草香被风送进里屋。他低垂着眼帘静静地打量着夏晓,见她坐姿松散,腰背却挺得笔直。 这姑娘瞧着才十六七的年纪,生的琼鼻秀目朱唇雪肤。烛火下瞧着莹莹如玉,倒是个极可心的长相。 周斯年敛下了眉目中的不悦,淡淡道:「你叫什么?」 清润悦耳的男声如玉石相击,过电般穿过人耳。 夏晓眨巴了下眼,觉得耳朵里有些麻痒。 揪着书的手一松,那游记啪嗒一声砸在了书案上。见状,她当即略局促地站起了身。这一抬头,夏晓才捕捉到周斯年眼里的不悦。 挠了挠鼻梁,她摆了摆自己的手,干巴巴地打招呼:「那个,你好呀,我叫夏晓~」 白嫩嫩的手半缩在袖子里,周斯年沉默地看着,她动作间,胳膊离身体很开,举止有种奇怪的感觉。 周斯年身量很高,夏晓站在他的面前只到他胸口的位置。他垂眸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半晌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其他不多看,至少夏晓在外貌上,周斯年是满意的。 「倒杯水放那儿。」 淡淡丢下一句,他没再看夏晓,转身去了屏风后头。 夏晓哦了一声,低头瞄了眼书案上摊着的游记,想着方才捕捉到周斯年一闪而逝的不悦眼神,大概明了这位‘爷’,不太喜欢她乱动他的书本。 暗暗耸了耸肩,不动就不动咯,她又不喜欢看书。 说是正屋,这内室都有四十平了。 东西摆放的不多,十分宽敞。最靠西南角的地儿,有个三面屏风隔出来的里间。 既然主人不喜,夏晓识趣地离开了书案边。 身上的裙衫有些长,走动间不太灵便。夏晓穿惯了短衫,此时为了不惹里头那位爷心烦,拎着衣摆,轻手轻脚地到隔窗边的软榻上坐下。 姜嬷嬷等人知道周斯年的规矩,世子爷自小爱洁,总嫌丫鬟身上不干净,洗漱时候从不假人手。所以专门隔了的盥洗地儿,会常年掐着点儿备热水,供主子自己洗漱。 此时,周斯年静静地在屏风后头梳洗。 夏晓听里头传出的洗漱水声,干巴巴地瞪着眼,很后知后觉地烧红了脸。 既然决定了被送来,意味着什么夏晓心里很清楚,也就没脸再讲什么节操。 上辈子混娱乐圈混到那个境界,圈子里她什么没见过。加之本身也不是什么良家妇女,交过一只手数的男朋友,包过小鲜肉,夏晓在男女之事上很看得开。 于是,听话地给周斯年倒了一杯水,老实坐在榻上等他。 周斯年脱了外袍,就着中衣走出屏风。 一见他人出来,夏晓满脑子的走神瞬间被拉回来。 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她就不明白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难道古代的水土比较养人? 胡思乱想着,夏晓感觉到男人走到她身边,下意识地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给空出了一个地儿。 周斯年:「……」 「爷?」夏晓觉得自己一个类似小蜜的身份,该表现的温柔体贴点,「你喝水。」 说着她举起刚到的水,颠颠儿地递到周斯年跟前。 睨了眼快递到他肚子上的杯子,周斯年默默退后了一小步。而奉茶却单手捏杯子的姑娘,睁着大眼没半点为自身礼仪羞愧,周斯年心里突然有了种十分奇异的感受。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奉过茶,且奉得还是快凉的茶。 默了默,他抬手接过了杯子。 毕竟小门户出的女子,他不能以大家闺秀的举止来要求。 夏晓眼睁睁看着他把她递上去的杯子又送回桌上,里头的水一点没动过,当即明白自己这是又被嫌弃了。 嫌弃就嫌弃吧,谁稀罕! 左右夏晓不是个爱纠结的人,人家不需要她伺候,她不伺候不就得了。反正她来这儿,也没打算做长久发展。这古代外室没文书没聘的,只要本身不是贱籍卖身的,她就是跑了也不会出人命。 等哪天这位爷腻了她,她存好足够的盘缠,一准跑路。 抱着这种心思,夏晓盯着周斯年的眼神是越来越亮。 被这么直白的眼神盯着,周斯年迈开的脚步滞了滞,有稍许的不习惯。 顿了顿,他淡道:「夜深了,歇息吧。」 「哦,好。」 夏晓动了动腿,准备从软榻上下来,谁知这才一抬头,那位爷的人已经出现在她的身边。 高大的男人逆着光站,影子被摇曳的烛火拉得老长。立在夏晓跟前,兜头兜脸地笼罩在她身上。 周斯年看着夏晓,在她一脸懵逼之下,突然倾下身将她打横将抱起。 夏晓:「!!!」 然后,丢到了床榻之上。 夏晓:「……」 风吹过纱幔,薄薄的纱幔搅动的张牙舞爪。 三月的风还有丝丝凉意,隔窗的撑杆支撑了许久,被突然一阵风带到,啪嗒一声滑落下来。曼舞的纱幔幽幽地停下,满堂通明的内室里,气氛渐渐暧昧起来。 夏晓在床榻上滚了一圈,身上松散的衣衫领口开了些,露出内衫里头白雪一样的肌肤。 黑色的发丝也滚乱了,簪子松垮垮地缀着,没一会儿又掉落下来。夏晓那满头顺滑的发丝,如泼墨般瞬间铺洒在了床榻上。 周斯年看着这一切,眸色幽暗了下来。 修长的手指搭在中衣的边缘,他站在床下,十分利落地将身上的衣裳给扯开了。 没想到这位爷看着清瘦,脱了衣裳,身材却意外地惊艳。除却一身皮肤是世家公子哥的白皙而不是性感的古铜色,他浑身那紧实有力又不显夸张的肌肉,夺人眼球。 精瘦的腰身,结实的八块腹肌,漂亮的人鱼线……样样不缺。 夏晓刚想惊叹,转头又想起,古代世家公子讲很究君子六艺。这位爷看样子就是世家出身,身材这样,也实属正常。 周斯年将中衣搭在屏风上,转头见他的外室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待字闺中的姑娘家第一次见男子身体,怎么这个反应? 念头一闪而过,他转头就将此抛去脑后,穿着亵裤翻身上榻。 夏晓自觉地往床里头缩,给他腾地儿。 一边缩一边想着该说个什么话题。毕竟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办事之前,多少应该交流交流,否则直奔主题就太过尴尬了。 然而,占据了大半床的这位只顾看着缩床脚的女人,却是连嘴都懒得张。 上榻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将她压倒。 夏晓小小挣扎下:「那个,那个,爷啊,你要不要听我自我介绍一下?」 周斯年不理她,单手捉住她两只手,幽沉的目光直直地锁定了夏晓的衣领之内。 第六章 「我叫夏晓,今年十七岁,性格开朗……啊!」 她话没说完,便被周斯年给拖到了身下。 本就松散的领口也因为他突然的动作,被拉扯得更开。 很显然,夏晓的本钱很足。 即使被居高临下地看,她那沉甸甸的一对儿大白兔儿,也没有塌成饼状。白嫩嫩的,因为衣衫的带子系着兜了起来,被挤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周斯年沉静的目光流连着,渐渐放肆了起来。 这温香软玉的沟壑上面,是一对儿生得极漂亮的锁骨。接着是纤长的脖颈,有一缕发丝不甚钻进衣服里,更衬得她一身肌肤白的毫无瑕疵。 处处精致,处处勾人欲望。 所以,周斯年低头下口了。 娇小的身躯,被高大的男人牢牢罩在了身子底下。夏晓被他压着,衣裳全紧巴巴地裹在身上,束缚的要死。鼓囊囊的胸口被迫紧贴着男人的,抵得她有些疼。这位爷的胸口硬得像石头,身子又重又烫,火热的鼻息全喷在了她的脖颈之间。 夏晓气死了,这么压着她,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刚想伸手推开:「那个……爷……」 夏晓刚要开口,话还没说出口就感到脖子处落下一点温润湿滑。她身子一僵,肌肤瞬间爬上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而周斯年还牢牢扣着她腰肢,唇几番快速试探后,直接吮了上来。 男人吮的用力,夏晓的脖子又麻又疼。 被周斯年重重地吮了几下之后,白皙的肌肤渐渐泛出了粉色。夏晓腿也被压着,心里憋屈的要死,这都是什么人啊! 周斯年的吻不停,顺着脖颈一路蔓延。娇嫩的少女,清新的甜香扑了满鼻,他的眸色顿时更黑沉了。 火热的手从夏晓的衣裳下摆伸了进去,缓缓地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蹭。顺着她的腰腹,一点一点地忘上,直至捉住了上头的大白兔。 手心握了握,原本就黑沉沉的眸子里瞬间泛起了黑雾。 周斯年抬起头,看着少女头发铺洒在锦被上,越看越娇。方才那不染凡尘的眸子,已然黑沉如深渊。 他极深地看了眼身下这两颊泛红眸子像被洗过的女子,直接将人给拨了个干净。然后不给夏晓反应的时间,粗喘着,低头就继续起来。 夏晓‘唔’了一声,呼吸全乱了。 周斯年的呼吸粗重又灼热,喷在她肌肤上引得她一阵阵轻颤。谁知这般了,这位爷还不放过她。火热的唇重重地吸吮她的肌肤,到处留下印记。 次次又重又麻,激得夏晓的理智全崩了。 她抖着唇迷糊地想,情。事上她什么时候这么被动过? 必须要反抗! 脑子一热,她攀着周斯年肩膀的手就顺着他背脊,滑到了他的亵裤边缘。柔软的小手在他的腰上缓缓游走,带出一阵阵的酥麻,引得周斯年背脊越来越僵直。 夏晓张着嘴喘息,在周斯年猝不及防之下,手顺势探进了他的亵裤之中…… 周斯年倒吸一口凉气,肿胀着下身,吃惊地看向身下之人。 低头对上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头染着些许迷蒙之色,但更多的却是无声的挑衅。清淡的俊脸上快速闪过一丝讽刺。他垂下眼帘,火热的大手毫不客气地往下探去,抓住了夏晓的亵裤便用力一撕。 然后,腰身一沉,冲了进去。 夏晓痛的腰眼一麻,差点没破口大骂。 今儿个是她这具身子的第一次,身上的这位爷可是半点怜惜的意思都没有,手掐着她的细腰就猛一阵地撞。夏晓痛的脸都抽了,偏偏身上人的物什又不是常人的尺寸。动作又凶又狠,跟拿钝刀子割她肉都没甚区别。 夏晓气的要死,她是来当小蜜了,但他娘的她又没签卖身契! 脑子一热,她龇着小银牙就狠狠一口叼住了周斯年的脖子肉。 周斯年动作一滞,顿了顿,身下动得更凶狠了! 快了一倍不止的冲撞,颠得夏晓到嘴的痛呼声都辗转成了细碎旖旎的呻吟。 她尽力攀着周斯年的肩膀,身子又痛又酥麻,哆哆嗦嗦的,脚尖儿都卷了起来。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刺激的她大脑糊成了一团乱麻。 夏晓心里憋着气,扭着腰往后退,奈何身子被压的死死的,越退对方就越进,治死了她。 直到脑中的绽开大片的烟花,夏晓的气全忘了。 浑身一颤一颤的,她抖着胳膊环住周斯年的脖子。想着反正都到这个地步,再什么好矫情的了。于是,心中小小唾弃了自己一下便放任自流了。 清凉的风穿过摆动的纱幔吹进屋内,并没有送进来一丝清凉之意。昏黄的灯火因着清风也摇曳摆动着,窗外的虫鸣声叫嚣个不停,遮掩不住内室男女缠绵的声音。 许久之后,灯盏中灯芯发出噼啪一声响,夜渐渐深了。 遮得严实的床帐中交缠的两人,久久未歇。 姜嬷嬷站在门前,听着屋内飘出来的不断不停的叫人脸红心跳的动静,拎着的一颗心是放下了。世子爷这回不委屈自己,比什么都好。 她转过身,眼里明显染上了喜色,笑眯眯地摆手叫送水的丫头全退下吧。 屋内的响动直到三更天才叫了水,彼时,夏晓已经昏睡了过去。 周斯年抚了抚怀里细滑的身子,狭长的眸子里黑沉沉一片。半晌,他捡起榻上的一件外裳披上,兀自起身,往屏风后头去了。 姜嬷嬷领着下人们进来,打眼就瞧见了他眉眼里满满的餍足之色。再瞧着床上雷打不动的夏晓时,眼里的喜色藏都藏不住。四五年没伺候过人的她,亲自拧了帕子,轻手轻脚地给昏睡的夏晓擦洗了起来。 下人们手脚麻利,收拾好了周斯年人还在换洗室梳洗。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不咸不淡的水声。 姜嬷嬷为夏晓拢好了衣裳,那边又换了新床铺,她扭头瞧着睡得眼睛睁都不睁一下的夏晓,心里有点犯了难。她是很清楚世子爷的习惯的。从小到大,他们世子爷惯是不会与人同寝。这夏姑娘第一回 来,要不要叫醒了出去? 心里琢磨了半天,屏风那边的水声停了。 姜嬷嬷当下定了心,甭管规矩不规矩,世子爷尝了滋味兴许改性了呢? 于是给绿蕊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又将夏晓给抱回床上。然后一声不吭的,领着丫头们退出去。 周斯年转出了屏风,屋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他习以为常,转身去倒了杯茶水。一连灌了好几杯,喉咙里的干涩才缓解了许多。 酣畅淋漓的一场房事,他现在身心舒畅。抬眼瞧了眼夜色,快四更天,周斯年放下杯子,他准备睡了。只是人走到床边,见他那新得的外室正蜷着腿缩在床里头,平整的眉心当下就蹙了起来。 周斯年有些不悦,姜嬷嬷不可能不知道他的习惯。 狭长的眸子沉了沉,他静静地打量着夏晓这姑娘,此时她是脸朝着床外躺的。睡得熟了,浓长的眼睫跟着呼吸一颤一颤的。早前瞧着还略青涩的小脸因方才之事,眉眼像花般散了开,已染上了女人的妩媚之色。 周斯年立在床边看着,那点子不悦的情绪又染上了绯色。 第七章 如此,这姑娘此时还在他床上,周斯年自然明了姜嬷嬷的小心思。 事实上,周斯年确实有不与人同寝的习惯,但也并不是完全不能忍受。自小见多了女人对父亲投怀送抱,母亲以泪洗面,他一直在这方面很注意。 沉默了半晌,周斯年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于是伸着胳膊去推床里头死猪一样的夏晓的肩膀。 谁知那睡糊涂了的姑娘眼皮子粘合得紧巴巴的,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被扰得烦了,就皱着眉小手一挥打开他的手。 身子一扭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周斯年垂眼看着,眉心皱得紧了。 想叫姜嬷嬷把人抬走。他敛下眉目,直起腰身准备去外头叫人。只是刚要收回放在夏晓肩膀上的手,就见夏晓又一个翻身过来,猛一把抓住了他。然后糊里糊涂的,把他的胳膊往自己怀里一拖,死死抱住了。 周斯年身子一僵,要出口的话噎住。 案桌上的蜡烛烧的久了,发出噼啪的细碎声。夜越来越深,廊上的悉悉索索的走动声也停了,似乎下人们都去歇息了。周斯年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温软触感,身下刚歇下没多久的物件隐隐有了点抬头的意思。 捏了捏眉心,他想,罢了…… 还有何好守着的? 动了动胳膊,被抱得太紧了没抽出来。 周斯年修长的手指动了动,顺从心意地捻上了手边呼吸着的小脸。指腹下传来温热软滑的皮肤,他捏的得趣,索性放了矜持,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地捻起夏晓的脸蛋肉玩。 周斯年坐在床边捏人,眼里暗沉沉的。 似乎想到什么,他一直紧蹙着的眉头松开,慢慢挂起了讽刺的笑。 说起来,他其实对置办外室是没甚兴致的。他性子淡,清心寡欲的日子过久了,并不觉得有任何不适。这次,若不是知晓这外室的背后,是她长公主殿下屈尊降贵亲自拿的主意,他周斯年许是还守着那点子坚持。 现在想想,既然人家自己都不当一回事,他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周斯年嗤笑一声,更觉得自己可笑。 左右都人置办进了院子,故意撇清也没意思。周斯年索性踢了鞋子上榻,被人抱着胳膊也不抽了,手臂一环,抱着怀里人就沉沉睡了。 第二日醒来,床上只有夏晓一个人,身边的被子已经凉了。 夏晓眯着眼打量了一圈周围,神情懵懵然,一副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糊样儿。 绿蕊拧了个湿帕子,替她擦脸。 夏晓一抖,醒了:「……绿蕊?」 「是,姑娘。」 绿蕊轻手轻脚地擦着她脸颊,轻声细语的:「姑娘可是饿了?厨房那边问了几趟了,姑娘若不起了用早膳?」 夏晓混沌的大脑被刚才绿蕊的那一下给弄清醒了,神智一回归,顿时就感受到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响动。虽说到这个世界两年多,她却还是没习惯被人伺候。勉强由着绿蕊擦完,夏晓掀了被子要往床下走。 只是脚刚一着地,腿软的差点没栽个大跟头。 刚进门的姜嬷嬷被唬的一楞,刚要怎么,就见那边将将要栽倒蹭破相的夏晓双腿那么灵活一岔,瞬间又站稳了。 一岔一站的,动作利索的不行。 姜嬷嬷看得一愣楞的,眨了眨眼回过神,一双眼珠子在夏晓那细软的身段上来回地扫,慢慢又添了点暧昧的味道。 夏晓心中尴尬,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儿腿软起不来什么的,饶是她脸皮再厚也有点耳热。 「姑娘醒了?」 姜嬷嬷笑眯眯的,嘱咐了丫头去摆膳,挂着满脸的褶子地往内室走来:「爷一早起了,现下在院子里练剑呢,姑娘抓紧儿起来用早膳。」 态度较之昨日两人刚见时候,和蔼了两倍不止。夏晓木木地看着姜嬷嬷老脸上一脸的褶子,默默抽了抽嘴角。 这态度还能有什么? 这老太太定是发现她腰好腿好肾更好了? 缓了缓,腿脚不软了,夏晓赶紧洗漱去用早膳。 丫头们手脚快,很快就摆好了半桌子的吃食。她这边才洗漱好,那边已经备好了等着她。夏晓旁的懒得多想,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夏晓这边正用着膳,舞了一个时辰剑的周斯年湿着头发踏了进来。 颀长的身子秀雅如青竹,一举一动都清贵出尘。夏晓端着碗没敢看他,虽说昨夜两人都负距离交流过了,总的来说,这位爷于夏晓还是个陌生人。 大白天的看到这人,夏晓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扒了个虾饺塞嘴里,她决定,吃完了饭再考虑这个问题。 周斯年不喜欢下人跟前跟后,行走之间都一个人。他进了屋子,直奔隔窗边的软榻。夏晓默默吃饭的时候,他就一声不出地执了本书看。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洒了高大的青年半个肩头半个身子。 周斯年端坐在书案后,背脊挺得笔直。清隽禁欲的面孔半隐在窗边,半阴半明的,他原就白皙细致的皮肤此时白到透明。亮眼的光照下,周斯年这个男人就像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塑,看的一直偷瞄的夏晓,饭都咽不下去了。 周斯年此时,正在读新得的孤本。 他读书少有静不下心的时候,只是今日有些不同。周斯年翻了几页,总觉得背后灼灼的要将他烧着了的视线,实在很难忽视。 他皱着眉又翻了几页书,实在被扰的心烦,便扭头看向身后。 夏晓一惊,唰地低头扒粥。 她避开的及时,周斯年扭头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头顶,而姜嬷嬷在一旁指使下人摆弄东西,绿蕊在伺候夏晓用膳。 他抿了抿嘴,敛下眉目转回头继续看书。 然而刚一转过去,背后那灼灼的视线又来了。 一转头,又是一个头顶。 周斯年盯着那脸都要埋到菜里的人,眼微微眯了起来。 一旁伺候的姜嬷嬷余光一直关注着两人,此时心喜得不行。 等夏晓囫囵地吃好了,她麻溜地指使人收拾干净碗筷,片刻就将物理的下人都领走,就只留了两人在屋子里。姜嬷嬷心里喜滋滋的:哎呀,他们世子爷都多少年没烟火气了,夏姑娘来得好啊! 人一走光,屋子里静下来。 夏晓捧着圆鼓鼓的肚子,老实缩在外屋没敢往周斯年身边挤。或许是摄于周斯年周身的高逼格气质,夏晓总觉得有种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摆的尴尬。 「你在看什么?」 许久,清淡的男声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 周斯年放下手中的书,眼神淡淡的看着眼珠子咕噜噜转的夏晓。然而等了片刻,对方光顾着大睁着一双眼儿呆滞,没回话。 他皱着眉,又问了一遍:「夏晓,你在看什么?」 夏晓吸了口口水,震惊:「……泥肿么只扰我叫夏晓?」 清晰地听到吸口水声的周斯年:「……」 夏晓貌美是毋庸置疑的。 顾盼生辉的一对翦水眸,身子玲珑有致,一身凝脂似得雪白皮肤,通身得灵秀风采。若不是出身太低,就是京城勋贵家的小姐都不及她一二。否则,林芳娘也不乐意在夏家两姐妹身上费心思。 周斯年被扰了兴致,索性就放下书。 第八章 昨夜过来得匆忙,心中又负了气,他并未仔细瞧过自己这外室的模样。现下青天白日的,周斯年发觉,这姑娘天生一双笑眼。仿佛眉眼里揉满了春光,一颦一笑尽是明媚。就连斜眼睨人之时,也丝毫不惹人恼恨。 看着她,他心中的抑郁也散了些。 周斯年冲夏晓招了招手,漫不经心地想:若今后是这样一个姑娘陪在他身边,似乎也不会太差。 夏晓吓了一跳,愣愣地指了指自己鼻子:「爷,你叫我?」 见周斯年点头,她牙一龇,捧着肚子就颠颠儿地凑了上来:「早上好啊,第二次见面,爷你长得真好看~」 话一出口,见周斯年眉心一抽,夏晓灿笑的脸猛一悚。屋内「清风吹动帷幔,阳光落满纱窗「的气氛,滞了一滞。 意识到嘴快说错话,瞟了周斯年一眼,她赶紧补救:「不是,我是说,小女子夏晓见过爷。愿爷身体康泰,万事如意……」说着,也不晓得该行什么礼,估摸着学电视里的姿势模仿了一个。 周斯年眉毛一挑,转过脸来直面着夏晓。 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姿态颇为好整以暇。 不对吗? 夏晓眨巴眨巴了眼睛,手有些不尴不尬地拱在腰侧。 半晌,她放下手,默默站直身子。此时她身上穿的,是姜嬷嬷送来的桃粉裙裾。胸前的布料被撑得鼓鼓囊囊的,腰掐得细细的,一双眼衬得又大又亮。这么大喇喇地盯着人看,十分招人心痒。 夏晓缩着手默默站着,对方不开口,她也不敢说话。 于是,两个人一站一坐的对着。 周斯年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夏晓素来是话多的,这两天本来就憋了许多话,现在僵硬地站了会就忍不住想说话。不过眼前得人不是能随便吐槽的对象,夏晓极快地瞥过去一眼就低下头,屏息盯着自己脚尖看。 只是总觉得,气氛莫名尴尬了呢。 周斯年在打量着夏晓,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轻飘飘落到她鼓囊囊的胸口。这里他昨晚亲手摸过,还吃过,知道分量。转眼,便将眼睛落到下边那玲珑的腰臀上,手指轻轻捻了捻,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回来。 总的来说,他心里是满意的。 不过,世子爷是个喜行不露于色的,心里怎想,面上别人是半分看不出的。 夏晓一直悄眯眯地盯着他脸看,一看这越发高深莫测的脸色,下意识地就心里猛一咯噔。完了!这表情是嫌弃吧?她脚站得有点麻,第一回 跟衣食父母打交道就惹人不满,该不会被赶出去吧? 顾忌着阶级身份,夏晓又不敢大喇喇地问。 默了,只能耷拉着脑袋,装乖。 修长的手指在案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发出笃笃得声音。小楼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动树叶,发出得沙沙声。门外的廊上候着得下人们听了姜嬷嬷的安排,一个个离小楼离得远远的。 屋里就他们两个。 夏晓不着痕迹地将重心换到另一只脚,偷偷抬了点头,拿眼角余光去瞄着周斯年的脸色。 这时候她倒是有了点羞耻心了,想起古代的女人名声贞洁大过天,她还要养家呢,要是只一夜就被赶出去,实在有点丢分啊…… 脑补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夏晓越想,就越觉得周斯年的脸色不善了起来。 周斯年倒没有不高兴,他就是有点惊讶。 来之前,姜嬷嬷跟他提过,说这姑娘是个腼腆乖巧的性子。周斯年执起手边的茶,透过袅袅的水汽,略带兴味地打量着那一双咕噜噜转个不停得眼睛,觉得这「腼腆乖巧」还有待后查。 夏晓忐忑地等着,半天没听到回答,头皮渐渐有点发麻。 古代的上位者就是这点烦人,动不动就不说话,拿气势磨人。任夏晓本没什么敬畏之心,此时也免不了心里惴惴的。 这时候,她就痛恨起这小院的清幽来。 这破地方,除了风声树叶婆娑声虫鸣声,安静得一点杂音都没有。若是有点杂音,她哪至于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 好半天,窗边那位爷才押了口茶,叫她坐下。 夏晓一愣,迈着小碎步小媳妇似得挪过来,一屁股在周斯年对面坐下来了。 周斯年看着她动作,蓦地失笑,淡粉的薄唇勾起了嘴,再抬头眼神柔和了一些。 既然笑了,就没事了。夏晓从来就不是个拘泥的性子,将方才得忐忑丢开。挪了挪屁股,这会儿看着周斯年,又有心情笑了。 周斯年执起茶壶,斟了一小杯推过去:「可是识字?」 虽说夏晓刚才那一番乱说前言不搭后语,却也不算市井粗俗。世家大族讲究,女眷也要通些文墨。周斯年想着,既然要了人家身子,就没必要揪着人家的短处膈应自己。 至少,这姑娘说话还算文气。 「可有习过字?」他又问了一遍。 夏晓想了下,她认得所有简体字,连猜带蒙的也能猜出不少繁体字。看小说写乐谱什么的都很溜,怎么着,她应该算是识字的吧…… 于是,犹豫地点了点头。 周斯年点头:「可有读过什么书?」 藏在袖子里的手扣了扣另一只的手腕,夏晓耷拉着眼皮:「没读过什么,也就《论语》,《左传》,《史记》之类的吧。」 周斯年:「……」 夏晓翻了翻眼睛看他,‘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这句话就是出自《论语》啊! 没毛病。 「……若是日后觉得日子枯燥难熬了,这屋里的书,你可以翻着看。」 默了默,周斯年应道。 撂下这一句后,两人之间,又恢复成尴尬的寂静。 对面的人又重新执起书,看样子看得还很专心。夏晓眼角一抽一抽的,捧着茶杯慢慢地啜着,不敢轻易开口。 许久,相顾无言的对坐着,她又觉得难受。 没一会儿,手里的茶杯就喝的见了底。夏晓放下空杯,没人续杯又没人讲话,对面那人跟入定了似得一动不动。她又正襟危坐了会儿,屁股怎不住挪了挪,跟底下长了针似得,坐不住了。 好在周斯年看了一个时辰就起身,换了衣裳走了。 他人一走,夏晓立即松了一口气。好似压在身上无形的压力撤走了一般。无关周斯年的脾气秉性,只要他人在这儿,她就觉得有压迫感。 低人一头地讨饭吃,夏晓心再粗也无法做到心安理得。 三月的柳絮盛季,随着干冷的春风吹撒的到处都是。别于其他区的喧闹繁华,京城南边的巷子里静悄悄的。大白天的,这些个雕栏画栋的小楼个个闭门关窗的,似乎都在歇息。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一两个含首缩胸的汉子懒洋洋地打着哈气。 南巷最大的声色场所后院,一间脂粉气浓厚的屋子里,夏花正双手抱膝地缩在床里头。纤细的肩膀颤颤巍巍的,像个被逼上绝路的小动物,不敢对外伸爪又苦于孱弱,细碎的哭声止不住地从她捂着脸的手下传出来。 第九章 骊妈妈靠在贵妃椅上,闲闲地打扇,身后还立着两个双丫髻的小丫头给她捶肩:「夏丫头啊,不是妈妈我说你。都被卖了身了,你哭也是卖,笑也是卖。又有何苦犟着给自己罪受?」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摘星楼。 而说话的,是摘星楼里五个管事妈妈之一的骊妈妈。她从摘星楼主事人明眸手里接下夏花调教,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夏花一进楼,就被她截下来了。 她是一早看准了夏花的,骊妈妈觉得,这姑娘生的颇有种叫男人怜香惜玉的弱气,若是栽培的好,以后就是她的摇钱树。毕竟那通身的娇弱劲儿,那水灵灵闪动的一双纯净的眼儿,就是叫身为女人的她都看了心疼。 可是,调教了大半月下来,除了满耳朵挥之不去的啜泣声,半点进展都没有。 这姑娘怎么这么倔啊!骊妈妈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这姑娘那儿来那么多泪水,都哭了这么些日子了,还能哭的出来。 压了压肩上丫头的手,丫头停下。 骊妈妈直起腰,苦口婆心:「这里的都是身世坎坷的姑娘家,你被卖进我摘星楼,也算不幸中的大善了。我们楼里不像外头那些下三滥的,有些姑娘家本事,不卖身也能求得一席之地。」 她起身走到床边,「你若是不甘心就听话,学些旁的本事。只要你对得起明姐姐出得那三千两白银,楼里没有人会为难你。」 夏花肩膀一动,怯生生地抬起头。 精致的五官,配着红彤彤的眼儿,真是叫人怜惜到骨子里。 她嗓音细细的:「学什么?」 骊妈妈见她终于开口,脸上一喜,快步过来靠着床边坐下:「妈妈也不跟你说虚的。我们楼里,有些年岁大的没赎身的姐妹,她们有的善歌,有的善舞,个个都是有真本事的。我也不逼你,你若是不愿卖身子,可以试试走这条路。」 夏花心里慌,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不敢靠得太近。面上不显,其实她心里也清楚,晓得这人对她的忍耐心,今日就到头了。 「可是,我打小没见过,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啊!」 骊妈妈眼睛犀利地扫了两眼夏花的腰,半晌,她点了点头道,「妈妈呢,可以给你去明姐姐那儿求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学到多少,能不能靠本事站直腰板,就看你资质了。」 打量着夏花这楚楚动人的精致脸庞,骊妈妈叹了口气,她的善心到这儿为止了:「夏丫头啊,妈妈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么多。若是你没本事卖艺不卖身,以后该怎样就得怎样。」 夏花的眼睫颤颤一抖,两颗泪珠就滚滚地落下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细弱地应了:「嗯。」 周斯年人不在,夏晓才有心思叫来绿蕊陪她出来透口气。 昨天糊里糊涂地过去了,木已成舟。夏晓望着跟南郊小院没一处相似的府邸,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颓丧感。 靠坐在栏杆上,捏了一点鱼食往池子里撒:「绿蕊啊,咱们这地儿,离京城南郊有多远?」昨天她心情不佳,囫囵地上了轿子就闷在里头没冲外头张望过,加之又颠得七荤八素的,根本没看清来路。 绿蕊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绿蕊长得清秀,低眉顺眼的时候,瞧着温顺沉稳。这么一翻眼睛看人,就显露出姑娘家的娇俏来。 夏晓看了她一眼,转头继续喂鱼。 绿蕊记得姜嬷嬷提过,这夏姑娘是南郊那边来的。她心里暗暗猜想着,人家寻常姑娘家嫁人了还讲究个三朝回门,夏姑娘这么问,许是觉得自己无聘无书就这么给了主子,心里不痛快,想家了。 「约摸两个时辰吧?」 绿蕊皱了皱眉,眼角余光偷偷觊着夏晓。 见她脸上淡淡的看不出神色,绿蕊吃不准夏晓想什么。不过,不是不愿说,从这儿到南郊的路她也确实记不太清楚了:「奴婢自从五年前进来府里,已有三四年不曾出去过了。如今外头什么样儿,奴婢也说不上来。」 「哦……」 记不得就算了,「我们这府邸叫什么?」 前阵子操心家里忙疯了无暇旁顾,现在静下心来,夏晓只能接受现实,倒有心了解起自身处境来。 说到底,还是她运气好。被她卖身的这位爷,风姿气度皆属一流,比她原来预想的情况好太多。 虽说际遇不错,那位爷看着却不是个好相处的。 夏晓心里庆幸不是个老头子的同时,也很忐忑。身份越高的人脾性越难琢磨,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昨儿个来的匆忙,也不晓得咱们爷是做什么的?我心里虚,绿蕊你给我讲讲。」 夏晓才来不晓得规矩,问得很直接。 绿蕊又看了她一眼,脸皱紧了。府里素来不允许说嘴主子,被姜嬷嬷知道了,可是要被训的。 夏姑娘这么问不逾越,她若是说三道四就太放肆了。 不过跟在姜嬷嬷身边被教导了几年,绿蕊学的最明白的一点就是:做人奴婢的,对主子衷心。 站在谁立场上就向着谁。 扣了扣手指,她有些犹豫。 其实,从知道有女主子进来之日起,绿蕊就清楚了自己的立场。她是要派给夏晓当贴身丫鬟的,姜嬷嬷一早交代过。只要没存异心,以后,她与新女主子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想通了这点,就没什么好张不开嘴的。 她张望了下四周,捂着嘴小声地将自己私下打听来的也跟夏晓交代:「我们府邸姓周,听说是主子的本姓。主子的名讳奴婢没打听出来,只知道姜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我们主子的身份,应该不低。」 夏晓眼神一闪,示意她继续说。 「奴婢也是听姐姐们说的,没贴身伺候过爷。」绿蕊实话实说。 「但在周府这五年,一直都有传言说主子大约是好男风的。」未嫁人的姑娘家,说这话有点羞,「不过,这该都是她们胡说了。」 说完,她看着夏晓面上有些尴尬。是不是好男风,瞧昨夜闹得那架势,这位心里最清楚。 绿蕊一开始就这么坦白,让原本做好准备忽悠的夏晓讪讪的。 略带了些忐忑的心情,夏晓拍了拍手心,转头见绿蕊不像说假的样子,眼神灵动很有点少女稚气,紧绷着的心松了些。 说实话,昨天是有点被吓到的。 一进府邸就对上了一个容嬷嬷似得威严的老仆人,二话不说,上来就论规矩。夏晓当时就有点不安。 而且,初来乍到的她不敢放肆,想跟府里其下人搭讪,她们别说笑脸,连正眼都没给过她。几次碰壁后,这可不就心理压力大了。 「姑娘……」 绿蕊小声叫了她。 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再沉稳也深沉不了多少。眼睛黑白分明的,表情绷着严肃也严肃不到哪儿去,心思都藏在眼睛里了。 夏晓看得出来她存了心亲近,立即就顺势靠近了些。 果然,绿蕊眼睛更亮了。 她将声音压到最低,语气又亲近了不少:「奴婢前儿个,偷听到姜嬷嬷在屋里拜佛。感念佛祖保佑,主子爷终于想通了,不委屈自己。」 第十章 言下之意,夏晓碰上了个干净的主儿。 绿蕊这话一出,原本只是顺势表态的夏晓一愣,心里的那点子膈应散了不少。只是绿蕊这话有点突兀,恰恰好又戳中了她心思,夏晓很警觉。被人看穿心思不是个好体验,也不知是看穿了她?还是闲话了歪打正着? 眼波一闪,夏晓翻着眼看向绿蕊。 绿蕊迎着夏晓的打量,歪着头微微笑了下。 「奴婢从前没做下人的时候,也有人提议奴婢给人家为妾,但奴婢没同意。」绿蕊态度坦荡,「不是奴婢要名份上好听,奴婢不同意是因着嫌弃,嫌弃那人沾过不少女子,身子不干净罢了。」 她看着夏晓眨了眨眼睛:「奴婢觉得,姑娘许是也介意的。」 绿蕊跟夏晓投诚的事,姜嬷嬷看在眼里,不过她乐见其成。 原就是指派给夏姑娘的贴身丫头,投诚是早晚的事,端看绿蕊懂不懂事儿了。 昨夜正屋里闹的那个动静,姜嬷嬷如今心里的喜意是怎么也降不下来,正看夏晓是哪儿哪儿都顺眼,更是觉得绿蕊这丫头有眼色。 于是,夏晓与绿蕊开始亲近了起来。 周斯年出去了,直至傍晚才回。 夏晓的肚子早就饿了,但姜嬷嬷打着叫她与周斯年同食的心,暗暗将她的晚膳时辰给押后了。 周斯年脚刚一踏入内院,就对上了一双嗷嗷待哺的眼。 夏晓觉得自己肚子快饿扁了! 「……怎么了?」 接过丫头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转身进了内室。 「没怎么。」 夏晓的眼睛一路跟着他,想了想,起身也跟了进去。 周斯年听见脚步声,回头瞥了眼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尾巴,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径自去了屏风后头。屏风后头是换洗的地儿,夏晓还做不到围观男人洗漱或者出恭,只能站在屏风另一边等着。 男人再出来的时候,已换了一身常服。 夏晓有些惊奇,大家公子都这么讲究?看了眼周斯年从头到脚都换了,她抿了抿唇,觉得或许自己刚好碰上了个有洁癖的。低头看了看穿了一天没换的粉裙子,夏晓有些犹豫,要不然她也去换身新的? 周斯年低头见夏晓眼巴巴看着他,清澈的大眼儿湿漉漉的,跟刚出生的小狗似得,他突然心情很好。 「跟着我作甚?」清淡悦耳的男声一出,夏晓耳鼓发麻,愣愣地盯着他。 周斯年看她傻呆呆的,摆手示意姜嬷嬷摆膳。绕过了发呆的人,他一边走一边问夏晓:「用膳了?」 夏晓回过神,眼神幽怨:「没,我等爷回来。」 周斯年点了点头:「以后若是饿了,也可不必等我。」 外间正在摆膳的姜嬷嬷听见两人说起用膳,立即竖起了两只耳朵。嘴里指使着叫丫头们动作利索点,眼角余光却再瞄一前一后的两人。就见她们主子话音刚落,夏晓嘴就咧了,立即高兴起来。 然后,嘻嘻一笑,兴冲冲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 周斯年脚步一滞,低头看夏晓。 夏晓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爷不去吃饭么?姜嬷嬷都摆好了呢!」 周斯年顿了顿收回视线,淡道:「走吧。」 一直关注着情况的姜嬷嬷,眼底立即漫上了笑意。 瞥了眼周斯年没甩开夏晓的胳膊,指使的口气更利索了。才一会儿的功夫,她那颗心跟着忽上忽下的。姜嬷嬷暗暗摇了摇头,心中感慨:原还担心是个不开窍的,现在看来,这夏姑娘啊,就不是个笨的。 晚膳摆的,一半以上都是清淡的吃食。 夏晓本身是个口味重的,一看这菜色就垮了脸。秀美的眉眼耷拉着,好不可怜,周斯年想视而不见都难。 见惯了女眷优雅持重不明喜怒,头一次看这么生动的失望表情,他有些想笑:「怎么?膳食不合你口味?」 「没啊。」 率先夹了一个蒸饺放碗里,她眼角低垂着,「很好吃啊。」 下人们看到夏晓那自然的动作,脸都抽了:主子还没动筷子呢,夏姑娘怎么能先动手?!! 周斯年看她筷子下得干脆,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 他自来用膳不喜下人伺候,丫头们知道他的习惯,所以,都站在夏晓的身后。可见新主子筷子用得利索的很,根本没叫她们伺候的意思,一时犯了难。 周斯年摆了摆手,看了眼眼珠子都沾到菜上去的人,叫丫头们退下:「都下去吧。往后用膳,都不必在这儿杵着。」 夏晓自然没意见,谁还不会吃饭咋的? 人一走,夏晓头都没抬,立即就将那蒸饺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又夹了好几个放碟子里。 周斯年看她吃的香,顿了顿,也夹了一个。 慢条斯理地咽下去,再抬头,桌上的蒸饺空了一半。 周斯年惊了! 一碟蒸饺八个,不算多,可这也吃得太快了吧! 身旁的夏晓还嚼着嘴里的看着盘里的,他执着筷子,觉得今儿个蒸饺味道似乎不错。于是学着夏晓夹了三个,夏晓一看还剩一个,连忙夹走吃了。 周斯年:「……」 蒸饺空了,夏晓的目光又瞄上了茭白鸡丝。 她吃饭很专心的,一吃起来眼里就看不见其他人。 周斯年一直睨着她,很是被她身上这股子专注给逗笑了。 也不知是不是跟吃饭香的人一起吃饭带动食欲,素来严谨的男人难得幼稚,觉得今儿个膳食味道尤其好。夏晓夹那个,他就跟着夹那个。 一盘一盘下来,谁都没说话。 很快,桌上的菜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姜嬷嬷进来吓一大跳,世子爷晚上不是从来都七分饱么? 周斯年感受到肚子鼓鼓的才回神,当即又有些乐。 幽幽地瞥了眼夏晓鼓囊囊的胸与臀,他暗道:不合口味还吃这么多,这幅身子,果然不是白长的…… 夏晓捧着一杯茶慢慢地喝着,不是很开心。 那么一桌子菜,都没什么油水! 周斯年今日用膳用得好,姜嬷嬷临走时他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往后不必分开准备,他都跟夏晓一起用。 夏晓手下一滞,脸垮得更厉害了。 谁要天天吃那种东西啊,淡出鸟来! 周斯年透过水汽一直打量着身旁的人,终是没憋住,眼角溢出清浅的笑来。唔,吃饭果然还是得有个伴儿才香。 昨夜闹到三更天方歇,夜里周斯年要歇息之前,姜嬷嬷特意过来嘱咐了句请他多怜惜夏姑娘。 周斯年洗手的动作一顿,诧异地看她。 姜嬷嬷素来与他亲厚,说话也轻易:「爷,姑娘家的初次不能过。」 她压低了嗓音,只周斯年能听到:「昨儿夜里就闹得凶了些,若不是夏姑娘身子骨强,怕是要伤到的。爷身边好容易来了个顺眼的,你多怜惜着。」 姜嬷嬷瞥了眼外间,也真是豁出去脸倚老卖老。 可不得逾越么! 第十一章 她看着世子爷从丁点儿大长到如今,都二十二了。别说子嗣,身边连一个贴心人都没有。旁的世家公子,不说孩子能满地跑,家中子嗣也能开口说话了。她们世子爷倒好,那么一个菩萨摆在家里…… 「老奴瞧着夏姑娘是个好的。生得好,身子骨也强,性子还不娇气。」姜嬷嬷昨夜亲自给夏晓擦洗,那一身触目惊心的青紫看得真真儿的,「姑娘家的初次都难熬着呢,没听夏姑娘叫唤,她就这么受下了。」 周斯年愣了愣,恍然大悟。 想起了三年前洞房花烛夜之时,龙凤床上,他才刚进了个一点点,就被萧媛冷着脸一把推了下床。他埋在心底已久的狼狈不堪,终于有了点豁然。 皱着眉头,他问道:「初次真的有那么疼?」 姜嬷嬷不知他心里所想,只想着夸大些好叫他多顾念屋里这个别老惦记着那尊菩萨,镇重地点了头:「可不是!」 「夏姑娘身上青青紫紫的,许是要擦一天药膏子才能完好。」 周斯年闻言没说话,若有所思。 姜嬷嬷见他点头应了,也不多画蛇添足描补什么,喜滋滋地就走了。 想起了萧媛,周斯年也失了性致。 他冷着脸沐浴好,穿着亵衣便上了床榻。眉心微蹙着,连姜嬷嬷自作主张将夏晓的东西都安置在主屋也没注意。夏晓躺在床里头,他扯了点被子盖上,背对着夏晓朝外躺着便睡了。 夏晓一贯是个心大的,可容百川那样大。 肚子里吃食消了好睡得很,头一沾床就睡着了。 慢慢的,院落里恢复了安静。 周斯年辗转反侧了半宿,睡不着。 手摸到了夏晓的身上,感受到手下那温热的细腻肌肤,刚有些意动,想起姜嬷嬷的嘱咐又拿了下来。 一整夜,他满脑子里都是萧媛那张冷漠的脸。 毫无疑问,长公主萧媛是美丽的。艳丽精巧的五官,处处张扬而浓墨重彩,周身一股子烈火一般的美,是与冷静自持的周斯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 然而这样热烈的灿烂,从兄长过世之后就结了冰。反复嚼着她这三年拒人千里之外的言行,周斯年心底因姜嬷嬷几句话才冒起来的一点点火星子,在窗外麻麻亮的天色中又熄了下去。 夏晓是被热醒的。 迷迷瞪瞪的,仿佛被火炉子包围的窒息感刺激得她睁开了眼。 哦,是那位爷。 夏晓被困着有些憋屈,眯着眼打量了下窗外得天色,心里更郁闷了。真是的,她还没睡醒呢!伸手推了推身上压着的人,想叫他下来。只是刚一动就被人给箍住了双手,抬起来压到了头顶。 周斯年垂着眼帘,鸭青色的浓长眼睫毛颤颤的,清冽的呼吸喷在夏晓鼻息间,扰的人心都乱了。 夏晓憋红了脸,昏暗的房间只看得到影子又看不到周斯年的表情,只感觉,此时他的动作尤为的急切。 暗暗翻了个白眼,为了不吃亏,夏晓忙嗲着嗓子唤他:「爷,爷,这天色还早着呢,你莫急啊。你这样我有点勒得慌。「这人于某事上一点技巧没有,只会蛮干。」若不你放开我,我自己来可好?」 周斯年不理她,呼吸粗重而浓烈,慢慢染上了火热的温度。 夏晓忍不住呜咽了一声,周斯年动作一滞,继而变本加厉的揉弄了起来。 突如其来,又豪不讲理闹,到天色大亮才停歇。 夏晓累的不轻,眼睛都睁不开了硬撑到姜嬷嬷进来给她收拾干净才闭上眼,蒙头大睡。 周斯年一夜没睡,此时却神采奕奕,清隽的眉眼里满满的餍足之色。 敞着衣襟半靠在床柱上,男人胸前白皙紧实的肌肉半遮半掩着,十足的引人脸红心跳。绿蕊等人低着头脸羞得红红的,眼睛不敢却又控制不住地往帐中人身上瞄。周斯年支着一条长腿,淡淡凝视着夏晓的粉扑扑的脸颊。 左右又没事,下人们退下后,他也躺下了。 这次倒是没在想起那张脸,眯了会儿眼就囫囵地睡过去了。 姜嬷嬷看着阖着的门,幽幽地叹了口气。 南郊的巷子里,夏家正准备搬迁。 夏家原来的五口之家,如今就剩下浑浑噩噩的儿子,卧病在床的夏老汉,以及日益消沉的夏老太三人。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一个沦落青楼妓馆,一个只留下只言片语就不知所踪。 街坊邻居们打量着夏晓离去后,夏家小院突然自请上门伺候的三个下人,以及随她们一起来的几大箱子财物,暗暗碎言碎语这夏家幺女怕是自卖自身了。 夏老太每日被人指脊梁骨,眼泪不知道流了多少。小闺女的音讯半分也没有,一家子上天无门下地无路的,只能将泪水往回吞。 夏老汉被这么一刺激,当下就眼前一黑,三天没睁过眼。 醒来后,这小院子是再住不下去了。 夏老太忍不住又是哭:「老伴儿啊,咱们就这么走了,往后花儿晓儿找回来,瞧不见人可怎么是好啊!」 夏老汉靠坐在床上,脸上也藏不住哀戚:「不能再住了,再呆下去保不准我活不活的过两年。老婆子啊,那些碎嘴的专戳人心窝子疼,我还不能死呢!我要是死了,谁给我把我们家花儿晓儿找回来!」 老两口再不敢把盼头寄托在夏青山身上,对视一眼,老泪纵横。 儿子往日有多叫夏家人自豪,如今就有多另夏家老两口绝望。夏老太憋了憋满是褶皱的嘴,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 说要搬迁,新来伺候的三个仆人倒是办的一手好差事。 才一天功夫,他们就给找了个精巧的两进的小院子。夏老太跟着后头看,屋子越精巧她瘦小的身子就越佝偻。手攥着荷包攥得紧紧的,契人说是交钱就能入住,给的价钱也公道,老太太硬是摆手没应下来。 在老太太眼里,这些银子是她晓儿的卖身钱,放在怀里都咬手。若不是老头子说得有理,她怕是连赁屋子都不会来。 她可怜的晓儿,如今在哪儿都不知道! 老太太红着眼回了南郊小巷的院子,刚一进巷子口,就听几个买菜回来的妇人围在一起说他们夏家的嘴。 说完夏青山又说夏花,说完夏花又指责夏家幺女。那交头接耳神神鬼鬼的做派,看得夏老太差点没呕出一口血来。 老太太缩头缩脚地回了院子,肿着眼泡子觉得老头子说得对。 再住下去,他们老两口怕是要被这些嘴碎的逼死! 于是,当天下午,一家人火速搬离。 好在去了新住处,一直半死不活的夏青山终于从床上起来了。温润俊秀的脸瘦脱了形,眼底青黑青黑的,倒是眼神恢复了点亮色。 夏青山坐在新屋子的门槛上,恍惚地望着佝偻成一小团的老父亲老母亲,缩在袖子里的手都在抖。家中再听不见三妹细细弱弱的斥责声,也再没了幺妹没心没肺气死人不偿命的无赖话语。 仿佛一夕之间,世界都变了。 殷实的家如今残破不堪,欢声笑语的姊妹一个也没有了。堂屋里正在擦洗桌椅的一个婆子和丫头,恍惚间意识到,这是他幺妹卖身换来的。夏青山紧紧闭着嘴,生怕自己一出口就是哽咽。 第十二章 一夕午夜噩梦,清醒时,物是人非。 夏青山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走两步都要栽倒下去。可是他再不敢倒下了,蹒跚地走至父亲母亲身边,嘭地一声跪了下去。 「爹,娘,不孝儿青山……」 撑着不叫眼泪留下来,他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清醒了。」 夏老汉夏老太被突然的声音吓一跳,回过头,顿时泪湿满襟。 夏老汉挣扎着坐起身,抓起手边的瓷碗就往他头上砸:「混账东西!混账东西!磕头有什么用,你妹妹回不来了!畜生啊小畜生!老头子上辈子究竟作了什么孽才养了你这么个东西!混账东西!」 夏老太也恨,可见儿子被老伴砸的头破血流,又忍不住去拉。 老太太一边哭一边喊:「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要死了!」 刚喊完没一会儿,瘦成皮包骨头的夏青山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夏老太嗷地一声扑过去,大喊着叫人救命。下人们急吼吼冲进来,看着地上碎瓷片上沾了血,七手八脚地将人抬到隔壁床上。 再次醒来,夏青山不顾脑袋上血肉模糊,撑着又跪到父母床前。 这一跪就是一个月,夏老汉抹了眼泪,终究是应了他那声爹。 此事,暂且不提。 与此同时,周府的夏晓一觉睡到了下午。 醒来的时候,与她同榻而眠的人这次没走,正坐在窗边的书案后头看着书。 夏晓老太太骨质酥松似得爬了起来,身上每一块骨头,犹如被车碾过似得发出咔咔的响声。 刚要掀开被子穿衣服,突然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若影随行的视线。她面无表情地转头瞥向窗边,窗边的人也正在看她。芝兰玉树的男人淡淡地放下书,那自若的神情,禁欲得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手抓住被子边缘,夏晓勾唇冷冷一笑。 然后,在周某人冰凉的视线中,刷一下掀开了,某一对儿宝贝duang duang地弹出…… 从容自若的世子爷:!!!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貌美者很可能心蠢。 世子爷恍惚地意识到,自己这外室的脾性是不是有点怪? 夏晓没注意到这位主子爷近日里的奇怪眼神,混吃等死地糊了小十天,终于某天睡到日晒三竿起来,发现每日都等她一起用膳的人不在屋里。 绿蕊伺候着她洗漱好,外头的膳食也已经摆上了。 夏晓趴着看桌上少一半的吃食,疑惑地问绿蕊:「爷吃过了?」 「爷不是走了么?」 「哎?」 绿蕊眨巴了下眼睛,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向眼珠子粘在食物上的夏晓,惊奇:「昨夜姑娘不是在么?爷走的时候还跟你说话来着,姑娘不记得了?」 啊?有这回事? 夏晓勉强从饭上移开眼,看了眼神色郑重的绿蕊,回想起昨夜的情形。 好像,是有这回事来着…… 估计是突然解了禁,那位爷最近颇有些食髓知味。夜里若不是实在不能,恨不能夜夜笙歌,这将二十多年积攒的劲儿全往她身上使。 昨夜里,又是闹到很晚才歇。 夏晓当时晕晕乎乎的,脑子里糊成一团,好像是听到那人跟她说了什么。不过实在太累,她完全没听进去。 他说了什么来着? 呃,想不起来了。 耸了耸肩,夏晓无所谓:「哦,那我自己吃吧。」 少了一个人吃饭,夏晓的食欲也没降多少。哼哧哼哧的,也将桌子上的东西吃了个干净。 姜嬷嬷看着毫无反应的夏晓,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大好啊,心大才能在爷身边呆的久。 吃完早膳,丫头们将盘碟撤下后,夏晓歪在罗汉榻上无所事事。 因着主屋是周斯年的住处,除了姜嬷嬷与伺候的三个大丫头,向来是不允许旁人进出的。屋子里没留什么人,就只剩下绿蕊陪着她发呆。 姜嬷嬷安排好琐事,就领着内屋的三个大丫头进来。 一个叫侍茶,一个叫侍酒,还有一个侍书。几个姑娘各有风姿,长得或温婉,或清丽,或我见堪怜,听名字看长相就知道,三个丫头不是外头的端盘子擦椅子的粗使。 夏晓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儿一声不吭地看着姜嬷嬷,那懵懂无知的小模样,无声地示意她继续。 姜嬷嬷看她这么没心眼,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叹气,只好把话说通:「姑娘,这三个是爷主屋里伺候的三个一等丫头。」 「哦。」所以呢? 夏晓当然知道,她第一天来时还试着跟这几个姑娘搭讪,奈何几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理都没理她。 「嬷嬷叫几个姐姐过来,有何事?」 姜嬷嬷手下一摆,示意几个丫头跪下。 话出口那一瞬,侍茶侍酒几个脸上立即就有了屈辱难堪之色。一个个揪着衣角,咬着唇角,直戳戳站着谁也没跪下。 她们都是置私府时候,从侯府带过来的。当初侯府老太夫人将她们几个赐给世子爷是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 不过,世子爷收下她们却没受下她们,是另一回事。 世子爷没受下她们,侍茶侍酒几个却不曾死心,毕竟这天底下,难有比她们世子爷更出色的男子了。 日日近身看着,眼里哪里还容得下他人。 姜嬷嬷也清楚她们心思,侍茶侍酒等人虽没沾到世子爷的身,却也不是没指望的。 姜嬷嬷想着爷早晚要有人,就一直拿轻便的事儿应付着,盼着哪日主子开了窍,看上了身边这几个。 眼见着几个姑娘都十九了,世子爷还是连正眼都不给的,怕是往后也不可能看得上。加之新来的夏姑娘很得世子爷的心,姜嬷嬷这小半月看着,心下有了抉择。 她当然乐得做好人,于是,率先将这几个大丫头交给新主子处理。 夏晓歪着头看几个脸色难看的姑娘家,姜嬷嬷的意思她明白。但说实话,她并不想收下这几个。她有手有脚,根本用不着三四个多人伺候。 而且,谁乐意花心力去收服啊! 夏晓不上进地想,绿蕊一个就很好了啊!反正姜嬷嬷把绿蕊的卖身契给她了,等她存够了私房,领着绿蕊偷溜不是更轻便?她们家爱哭的花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谁乐意跟这群人做长期抗战准备! 姜嬷嬷脸拉下来,刀子似得眼光戳着侍茶侍酒三个:「怎么?来爷身边端了几年茶水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跪下!」 三个丫头吓了一跳,眼眶都红了。 侍酒性子最火爆,忍不住就跟姜嬷嬷呛嘴:「嬷嬷你这般急着作甚!」 她手指一指软榻上懒散的夏晓,小脸怒得通红的:「这么个泥腿子出生的能有什么出息?爷也就贪她新鲜,你看着吧,要不了多久定会被爷抛到脑后的!」 侍茶侍书虽然没说话,但那同仇敌忾的神情,心里想的也差不离。 姜嬷嬷气的不轻,嘴唇都在哆嗦:「住嘴!马上跪下!」 她显然没想到,在自己手下管着的院子竟还有这么多没眼色的蠢货!她叫她们来给新主子磕头,是害了她们不成? 「马上给夏姑娘磕头认错!」 姜嬷嬷念着四五年共事的情分,阴着脸,最后提点一次,「住在主院的就是西周府的主子,你们若看不清身份,就都别在主院呆了!」 第十三章 她这话说得委实越了身份,但上首能说这话的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姜嬷嬷也只能把这话说开:「爷认了夏姑娘住主院,她就是西周府的女主子!」 侍茶侍酒几个还要不服,外头立即冲进来几个粗使婆子,一把将三个大丫头给压跪在地上。 木质的地板上,膝盖磕在地面上发出砰砰砰三声脆生生的响。侍茶侍酒侍书的眼泪唰地就落下来。 一是没做过重事细皮嫩肉磕得疼,更多的是,她们三人往日威风都摆的大大的,这么众目睽睽之下跪着,难堪的面皮子都要烧穿了。 姜嬷嬷冷冷看着,还要再说。夏晓眨了眨眼,突然插了一句:「她们既然这么不愿意,嬷嬷莫不别强迫了。」 姜嬷嬷一愣:「姑娘?」 夏晓龇开牙灿烂地笑:「虽说我哥哥是个秀才,我家确实是耕读之家。」她指了指自己鼻子,大大的眼儿眯成一条线,没心没肺的,「她们说的泥腿子没错啊……」 「反正我皮糙肉厚的不用伺候,不若你将她们送走好了~」 「太可笑了!」 侍酒怒得脸颊通红,即便身子被押跪在地上也绝不屈服。脸尽力地往上抬,水灵灵的眼儿含着两簇火,丝毫不惧:「你以为你是谁啊?送走我们?哈,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她们可从世子爷在侯府的时候就跟着伺候的老人。七个年头,时常也贴身端茶侍酒。这泥腿子才来十几天,被爷抱过几回,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住口!」 姜嬷嬷气得直抖,「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还愣着干什么?!」她也顾不得看夏晓脸色,当即手一挥,「没听到姑娘说么!恶奴犯上,全给拉出去!」 婆子们浑身一震,连忙手下使了大劲将人往外扯。 侍茶这时也憋不住,连忙开口:「等等!」 她手脚剧烈地挣扎,再不敢耽误:「嬷嬷你莫要急着表功,少爷他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你也别拿什么女主子不女主子的话说得叫人笑话!我们是府里悉心教导出来的,这么个玩意儿,值得你开罪我们三个吗!」 清婉的脸上哀怒交加,说出来的话却比侍酒更见血。 侍书也不敢躲了,再不开口她们就真被打发出去了:「侍茶说得是不错!嬷嬷你莫忘了,我们是老太夫人赐给爷的,‘长者赐,不能辞’。除了爷自己,就是府里那位都不能随意打发,这个泥腿子哪来的脸面!」 「就是!」 侍酒立即接上:「想趁着爷不在处置我们?也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脸!」 姜嬷嬷气笑了,自从被周斯年领来西周府邸,她可再也没受过这样的气!世子爷当初领她们回来就交代过,要当寻常下人看。那时候她心里存着点小计较,就没把人往主屋外头支。 「开罪?长者赐不能辞?」 姜嬷嬷一声冷哼:「看来你们真把自己当娇小姐宠了!」 被人这么当面指骂,还是第一次。 如今侍茶侍酒等人可都是再她的管教下,规矩却乱成这样,姜嬷嬷私心里很是惭愧。转身向一脸无辜的夏晓行了告退礼,又看了眼她身侧的绿蕊,冷着一张脸率先走出内室:「堵上嘴,都带走!」 姜嬷嬷动真格的,粗使的婆子丫头们不敢耽搁。 三个丫头的手被反剪到背后,丫头婆子们连忙堵了叫骂的侍书侍酒等人的嘴,拽着就往外硬拖。 侍茶侍书自然不甘心就这么被拖走,嘴堵了叫不了,手下疯狂地挣扎。 这般做派,姜嬷嬷越发自忏形秽。 耳根子烧的慌,老脸都被扯下来了,她高声喝道:「怎么回事!都没吃饭还是怎么滴,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都拖不动?!」 此话一落下,婆子们哪还敢不用全力? 往手心里啐了一口唾沫,再顾不得三人细皮嫩肉。 眼见着三人被越拖越远,走廊上恢复了幽静,夏晓与绿蕊面面相窥。 绿蕊摸了摸脸,有些莫名:「姑娘这么看着奴婢作甚?」 「没,就是有点意外。」 夏晓吸了吸鼻子,垂下眼帘:「那个……姜嬷嬷一直都这样?」 哪样? 迎着夏晓灼灼的目光,绿蕊眨了眨眼,明白她的意思。 绿蕊本身就年岁不大,这十几日贴身跟在夏晓身边,熟悉了胆子就大了。现如今,说话也放开了许多:「其实也不是。姜嬷嬷人虽然严肃,但大多时候心是很好的,不太爱跟奴婢们计较。只是,除了涉及到爷……」 知道夏晓许是第一次看到大户人家处置丫头,有点被刚才的阵仗恫吓。 她看了眼睁着大眼看她的夏晓,尴尬笑了笑:「姑娘你如今是爷身边,唯一一个床榻上伺候的人,姜嬷嬷难免就特别慎重。」 「……」 夏晓眼皮子抖了抖,呼吸渐渐重了许多。 其实刚才,她也就随口一提。想着每日被人白眼瞧着背地里骂着烦的慌,让姜嬷嬷给将这三个姑娘调离自己跟前,也没什么恶毒心思。 「那,姜嬷嬷会怎么处置这三个人?」 旁的下人顶撞主子会怎样绿蕊倒是能说得出来,无非是打板子或卖给人伢子。侍酒侍茶几个不一样,主宅来的除了姜嬷嬷跟爷身边的长随侍墨侍剑,就这三个。她要怎么处置‘侍’字开头的丫头,她就说不清了。 绿蕊挠了挠脸颊,不确定地猜测:「奴婢也不知道,大概,会送回主宅?」刚刚侍茶不是说了,长者赐不能辞? 夏晓想起刚才姜嬷嬷那黑沉的脸色,有点不相信:「……哦。」 她不太理解古代忠仆的心,也没见过真实的古代阶级之分。刚才目睹了西周府的人言听计从的表现,还是觉得,姜嬷嬷有点可怕。 虽然,是她提议要将三人送走。 定国公府。 周斯年出了西郊周府,孤身驾马回主宅。 门房杨五儿一早受榕溪园李嬷嬷递来的信儿,一直等着他回。歪在耳房,他绷着弦儿地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万不敢轻心。这不老远的听那马的嘶吼声,猜想是世子爷的踏云,忙颠颠儿地跑出来迎。 周斯年见人冲出来,立即拉住马缰绳,高大的白马顿时昂头一阵嘶叫。健壮的马蹄陡然止步,扬起少许灰沙。 见是杨五儿,周斯年轻拧的眉心松开,脚下轻踢马镫,翻身下马。 他生得俊美,修竹一般的身量,加之动作行云流水,颇有些风流倜傥的惑人。同巷住了不少京城高门贵族,一大早,来来往往早起菜市采买的丫头婆子。 她们偷偷瞧着,路都走不动。 掩面羞得脸红心跳,又忍不住透过手指缝,往周斯年那儿不住地偷看。 周斯年早习惯了这样的眼光,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将马缰绳往杨五身边一抛,他淡声问:「在这儿等我有事?」 「世子爷,榕溪园那边说,您回来了去一趟。」 杨五麻利地接过缰绳,连忙弓着腰身将消息递到。见周斯年点头,他才欢喜地一笑,牵着踏云往后门的马厩去。 定国公府是一等侯府,真正的勋贵。 府邸占地广,处处雕栏画栋十分精美。 周斯年从大门进去,腿长仪态优雅,走起来脚下生风。看着从容却是半点不慢的,没一会儿就穿过前院,花园,到了二门。 第十四章 朝晖堂那边来的丫头红椽等在那儿,看见他回来,垂头敛目盈盈行礼:「世子。」 周斯年脚步一滞,抿着唇没说话。 转瞬,他目不斜视,直奔榕溪园而去。 榕溪园是侯府老封君陈氏的院子,因为老夫人年岁大了喜欢热闹,建在了全府邸景致最是雍容的南厢。 周斯年刚进了院子口,就有小丫头快步跑回去报信。 他见状低低一笑,感慨老人家这么开朗,迈开腿,他直接踏上走廊的台阶。 刚转过花廊,立即就有嬷嬷出来迎,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李嬷嬷。 她一看到周斯年,脸上就带了笑。 打了帘子,态度十分熟赧地说话:「世子爷您可过来了!老夫人昨儿还在念叨,这次您外头多住了一天呢!这不一早就起来在等着了,世子爷莫不是有事?怎地回来比往日的晚了?」 周斯年从容的步子,几不可见地一顿。 躬身进了屋,也笑了:「那确实不应该,一会儿再跟祖母请罪。」 周老夫人是早早等着的,她刚在窗边见到人进来,才听到门口周斯年清淡的声音,老脸立即笑开了。 打眼见周斯年的身影出现在堂屋,老夫人脸上的笑眨眼间又是一收。 扶着芍药的胳膊,老太太板着脸,起身就来打他:「你这小子,外头就那么好?每个月都出去住那么些天!这都快成惯例了吧!可苦了我老婆子,连老了想看孙子还得算日子!」 周斯年也不避,哎哎地叫唤笑着讨饶。 老太太打着打着,噗呲一下,自己笑出声了:「唉!你呀,也不知道像了谁,怎么就这么个怪癖性!」 「早上过来可用膳了?」 老太太拉着他到身边坐下,亲昵地问话。 她素来早膳用的早,寻常周斯年每回从外府回来都来她这儿陪她用早膳。不过今儿个晚了,老太太自己用的,心里不高兴,故意唬着脸臭他:「没用膳,我这儿也没有。」 周斯年昨儿夜里劳累了大半宿,今早四更动得身,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至于为什么饿?他眼里的不自在一闪而逝。 脸上的笑意不变,他正经道:「那可怎么办?为了早点回来陪您用早膳,孙儿我可是快马加鞭。您老不管饭,孙儿我还不饿坏了?」 老太太一听没吃,连忙指使芍药去传膳。 芍药从周斯年进来眼珠子就没离过他身,他这么一说,哪儿还要老夫人招呼,转身就去小厨房传了。 周斯年经常陪老太太用,芍药传来的,都是他喜欢的菜色。 知道他用饭不喜旁人伺候,芍药安静地守在老太太身边,眼角余光还是离不得周斯年。他执着牙箸,用饭优雅。但在这看似很慢的动作中,就见她们世子爷将寻常他顶多加一筷子的蒸饺全给吃了。 旁人没看到太细,就只芍药瞪大了眼。 桌上的菜色不多,芍药心细着呢,都是按着周斯年的习惯布置的。 食不言寝不语,周斯年在旁边用餐,老太太不打扰,也只低声跟李嬷嬷她们叙叙话。 周斯年这次用饭急了些,修长的手执着牙箸,下筷子的举动不急,次数却频繁。 于是,在榕溪园一众惊讶的眼神中,他将五个碟子里的吃食全都用光了。 老太太看着心疼了:「这是真饿了?可还够?若不再叫些来?」 周斯年一愣,放下牙箸才回神。 看着桌上的空盘,他顿时有些懊恼。 世子爷揉了揉眉:跟那丫头同食十多天,都被她带馋了! 用完早膳,陪老太太说会儿话,周斯年就起身告辞了。 穿过花园,红椽还在二门那儿等着。 老远看见周斯年过来,连忙小碎步迎上去。小跑着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垂头敛目盈盈行礼:「世子爷。」 周斯年负手站定,眉心蹙成川字:「到底何事?」 他素来都这般脸色,冷漠又高不可攀。红椽虽然委屈,咬了咬唇也没多想:「长公主殿下有事请世子过去,昨儿已经在等了。世子爷若是无其它要事,请随奴婢过去朝晖堂一趟。」 萧媛找他一向不会有好事,但周斯年管不住自己的腿。 踏上朝晖堂主屋的台阶,就见长公主身边的两个一等嬷嬷都站在长廊灯笼下满面焦急的。看着他的身影近了,不顾身份体面地急喘喘地跑过来,胖墩墩的脸颊肉一颤一颤的,看着更显焦慌。 周斯年以为出了什么事,心下一凛:「怎么回事!」 「世子爷,世子爷!」 张嬷嬷附身行了一礼,急忙道:「殿下说是打听到漠北那边有斯雅公子的遗物,她从昨儿就茶饭不思,盘算着向陛下请旨亲自去漠北。漠北那地儿太远了,沿途又危险,世子爷您快去劝劝殿下啊!!」 方嬷嬷也急得满嘴燎泡:「殿下两天滴米未进了,世子爷您快去劝劝,再这样下去她身子受不住的!」 因为长公主从未认可周斯年驸马的身份,连带着她身边的嬷嬷宫女便不曾改口。周斯年早已习惯了这样,闻言只是皱了眉头,大步踏入主屋。 萧媛半趴在罗汉榻上,墨发披散在肩头,不曾洗漱也不曾梳妆。 手里握着个匕首,她专心致志地抚摸着。周斯年进来,甚至站在了她的身后,长公主也连回头看一眼都没看,就像是没他这个人一样。 周斯年见她这般作态,焦灼的心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凉透的心只剩下麻木。 「这次又想胡闹什么?」 周斯年突然觉得很疲惫,年少的爱恋在三年寒冰般的冷漠浇灌之下,只剩下令人难堪的残渣,「萧媛,你莫要忘了,你早已不是高坐丰兴殿的公主殿下。你是我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周氏的宗妇。」 然而,他并没有得到丁点儿回应。 萧媛痴醉地看着怀中匕首,手指摸着上面的红宝石。一双冷漠的凤眼此时正细细地观着上面的纹路,温柔而神情,就像在看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骄傲少年。 「萧媛!」 周斯年也不知道素来能忍的他为何今日忍无可忍,他冷冷地盯着长公主,矜淡优雅的表情裂了缝。三年来的点点滴滴仿佛在眼前转,质问便脱口而出:「若是不愿背叛长兄,你当初又何必嫁我!」 长公主抚摸的手指一滞,终于分出一丝心神到身后的人身上。 「你也可以拒绝不是吗?」 艳丽的嘴角缓缓勾起,冷漠又讽刺,「本宫说过,若是不愿,你大可拒接懿旨。」 「而且,宗妇?本宫并不稀罕!」 萧媛紧握着匕首,看着周斯年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小偷。若不是斯雅战死,定国公府世子爷哪里轮到他周斯年来当! 「像你这样只会耍弄心计手段的酸腐文人……」 萧媛看着处处清雅处处尊贵的男人,只觉得越发刺眼,斯雅征战沙场一身伤疤,直至战死沙场。而这个人,却顶着别人用血肉拼来的权势在背后搅弄风云:「哪比得上斯雅一丝一毫!」 周斯年呼吸一窒,广袖中手渐渐蜷握了起来。 第十五章 他的长兄,定国公府嫡长子周斯雅,是他们周氏一脉人心中提都不愿提起的伤痛。惊才艳艳的少年死在飞腾的开始,这么沉重的伤口,府中长辈花费十年才艰难愈合。而萧媛的做派,时时刻刻在撕周家人伤疤。 周斯年觉得厌恶,厌恶这个充满压抑的地方。 「现在不是在跟你吵。」不愿在看长公主那双压抑的眼睛,周斯年侧过身,「漠北没有长兄的遗物,你不必过去。」 「本宫要做什么,是你能置喙的?」萧媛斜过一眼,眼中凌厉尽显。 「由不得你!」 周斯年手一挥,几个粗壮的婆子冲进来:「看住了长公主,不准去漠北!」 婆子立即应声:「是!」 周斯年就是周斯年,即使再愤怒,面上依旧风轻云淡,「身为定国公府的宗妇,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希望长公主殿下注意分寸!」 说罢,他再不想在朝晖堂停留,一拂袖,转身往外院去了。 长公主气急,哗啦一下将矮榻上的杯盏全部挥至地上。 门外偷听动静的红椽,竖着耳朵等着。一见人出来,立即牵起裙摆跟上。周斯年脚下生风,很快就下了台阶。红椽怕来不及,咬唇奋力地跟他身后追。 「世子,世子……」 「殿下她不是故意的,只是突闻斯雅公子的消息有些情难自禁。」周斯年走得飞快,红椽跟得吃力却也不放弃,边跑边喘:「您莫要伤怀……」 周斯年理也不理,一阵风似得转身踏入二门处。 红椽刚要跟上,就被外书房的侍墨拦住:「红椽姑娘,莫要跟了。」 侍墨跟在周斯年身侧久了,与他的主子一样,从眼神到举止都散发着疏离的气息。 红椽才不怕他,她是长公主身边的丫头。 跑得香汗淋漓,红椽顾不得擦汗,急着避开侍墨去追。可是无论往那边走都避不开侍墨,只得瞪着一双大眼看冷面的长随。 侍墨耷拉着眼皮,半点不为所动。 红椽咬牙丢下一句:「你等着!」 憋红了脸,悻悻地离去。 世子爷与长公主又闹得不欢而散的消息,很快就在府内传了个遍。 定国公夫人闵氏叹气,回房又抄了一份佛经供奉给观音菩萨。她如今再也不奢求嫡孙,只求儿子能早日对朝晖堂里的人死了心。嫡庶也不重要了,早早有个子嗣就行。 老太夫人陈氏与她想到一处,扶着芍药的手,扭脸就问李嬷嬷:「要不要再送个可心的丫头过去?年哥儿这么耗着可不行!」 李嬷嬷瞥了眼还未提就脸上先染了薄红的芍药,想着她素日的做派,暗中摇了头。不过世子爷都二十二了,她也懂老太太心中焦急:「老夫人想送谁过去?榕溪园的丫头年岁整好合适的,好像也没有啊……」 先头不是送了三个,现如今人都不知道在哪儿。 「难道从外头找?」 「可这外头的人不知根知底的……」李嬷嬷一辈子没嫁人就陪在陈氏身边,看周斯年几个,那是半点没存假心的,「旁的不说,就说若是送了,世子爷他愿意接吗?」 她话这么一说,芍药立即就急了! 看着老太夫人真的在皱眉想了,她心中着急,忙将案桌边的茶盏碰得叮地一响。 陈氏确实在顺着李嬷嬷的话考虑,榕溪园教养的好的丫头确实少。但茶盏这么一声,她就注意到手边低眉顺眼的芍药。看着芍药撩起耳侧的碎发,露出脖子上白皙细腻的皮肤,她眼神顿时一动。 随口问了一句:「芍药今年多大了?」 芍药状似一愣,不卑不亢地回道:「回老夫人,奴婢今年十八。」 陈氏未说话,李嬷嬷适时那边接了一句:「大了点。」 陈氏点头,她刚才真是病急乱投医。 芍药见状,身子梦一僵,低垂的眼帘刷地抬了起来,怨恨地飞了李嬷嬷一眼。 李嬷嬷瞥到她的眼神,心中更笃定了自己阻止得对。 她从前在陈氏还在闺中时候就跟在陈氏身边伺候,如今四十个年头,与陈氏的感情跟姊妹都差不了多少。素来在陈氏跟前说话顾及也少,径自道:「而且,您身边也少不得芍药。」 李嬷嬷摇头说:「若您真叫芍药送了世子,他怕是要愧疚,更不会接受了!」 芍药看陈氏有被说服的意思,脑子一热,就扑通一下跪在陈氏跟前。 「老夫人,奴婢愿意去伺候世子爷!」 陈氏刚才也就随口问,并未动真心思。芍药这么一跪,她眉头就立即皱了起来。 陈氏脸色变了,芍药没注意到。 因着贴身伺候陈氏,她在陈氏跟前很有几分体面,胆子也就大很多:「奴婢寻常伺候膳食,知晓世子爷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奴婢日日伺候您身边,更是清楚世子爷的喜好与习性,若是奴婢能有幸伴世子爷左右,定能……」 她心跳如擂鼓,却拼着磕下一个头:「奴婢,奴婢愿自荐枕席!」 李嬷嬷的脸瞬间沉了沉,果然她看人错不了。伺候人的丫头,整日里将眼睛粘在爷们身上,就不是个安分的! 「老夫人……」 李嬷嬷刚要说话,陈氏抬手制止了她。 她是恶了芍药的行为,却也想死马当活马医:「你真要过去?」 芍药跪在地上,头低着看不到陈氏的脸色,但听声音也知道陈氏语气不对。但她顾不了,笃定地点头。 陈氏盯着芍药,和善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不考查脾性的话,芍药确实算个不错的人选。因着伺候她的缘故,整个府上,她孙儿唯一亲近一点的就是芍药。论伺候人,芍药算得上体贴,但若要送进孙儿的房中,就必须得慎重! 这么一看,芍药也不够貌美。 想她孙儿芝兰玉树,就是天上的九天玄女也配得上,芍药的模样也不过白皙清秀。陈氏的眼神越发挑剔:身子也单薄,看着不太好生养。 「你觉得呢?」 陈氏心里天人交战,芍药再不够格,也是目前年哥儿唯一搭理的丫头。她犹豫地看着李嬷嬷,「要不,先送过去看看?」 李嬷嬷看懂了陈氏的眼神,她心中叹气,也是,芍药再不好,世子爷才最重要。 「世子爷怕是不会碰的……」 陈氏摆了摆手,心中有了计较:「罢了,就这样吧。芍药你现在就去收拾收拾,收拾好了就过去。往后就在世子的院子伺候了。」 芍药大喜,一个重头磕在地上:「是!」 所以,周斯年刚回到自己院子,就看到了盛装打扮好的芍药拎着包袱,笑盈盈地站在主屋的大门前等他…… 外院素来是不允许内宅下人随意进出,尤其府中几个爷们的外书房。 周斯年的外书房握瑾居,更是府中的重中之重。若是不经允许,寻常连内院主子也是进出不得的。 芍药知晓轻重,所以即便此时心中无限欢喜,她也谨记着不敢雷池,只乖巧地在院子的走廊上等。 「世子爷。」见着男人从容走来,芍药脸颊薄红,垂眸羞涩地行了个福礼。 在外院见到芍药,周斯年有些意外:「芍药姑娘过来是有何事?祖母那边可是有什么吩咐?」 芍药两颊的红晕更红了。 第十六章 手指慢慢绞着衣角,芍药侧过头,不经意间露出白皙如珍珠的耳垂。当着世子爷本人的面儿,她实在说不出口被派遣来的目的。 于是只能羞臊地低着头,嗡声交代了,自己被是老夫人遣过来的,以后就在外院伺候。 周斯年瞬即了然。 他垂下眼帘,断然拒绝:「不必,我这里不需旁人伺候。」 祖母的焦心他心中明白,但周斯年并不打算打破原则。无关情爱,也不是顾及萧媛的体面。以前做这些或许是要讨萧媛欢心,现如今,他再不会自以为是自取其辱。外书房是决不允许女眷出入,红袖添香更不必。 红透的脸瞬间紫了! 欲语还羞的笑意僵滞在脸上,芍药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周斯年。她怎么没想到,常日对她还算礼遇的世子爷竟然如此对她! 「你回去榕溪园吧。」周斯年推开主屋的门,径自进去,「祖母身边你伺候惯了,离不得你。」 「世,世子爷……」 芍药指甲抠进了手心,身子都微微发颤:「奴婢方才离开临了,老夫人曾交待过,说是出去了便不能再回榕溪园……」她咬着下唇,满脸娇弱的惊惶与怯怯,「还请世子爷多怜惜……」 说着,她放下包袱,柔柔弱弱地跪了下来。 周斯年脚步一滞,回头见单薄的姑娘家趴跪在大门处,似乎他一句拒绝就要倒下去的样子,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旁人不知道,实则他私心里,是十分不喜柔弱女子的。 但芍药是祖母身边伺候的,周斯年也做不到丝毫脸面不给。 拧了拧眉,扬声道:「侍剑,进来。」 因着他的癖性,侍墨侍剑虽身为长随却也只在周斯年的身侧不远处伺候,并不在眼前晃荡。侍剑侍墨习惯了,早已练就深厚耳力。 话音刚落,侍剑抱剑从屋顶飞下,单膝跪地:「世子。」 「将芍药姑娘带去方嬷嬷处,叫她安置。」 丢下一句,他便转身进了内室。 侍剑比侍墨更冷,浑身上下冷冷的,连眼神都透着一股沁人的凉气。 见芍药趴跪在地上单薄的身子颤颤巍巍,他半点没有搭一把手的意思,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芍药姑娘,请吧。」 芍药额头贴着交叠的手,眼圈儿慢慢地红了个透。 如此被冷待,与她所思所想天差地别。芍药来时的踌躇满志,被冷水泼得彻底。打量着并无女子出没的庭院,芍药深吸了一口气:没关系的,只要人留在了握瑾居,往后总会有机会。 依依不舍地离开,主屋又恢复了安静。 周斯年沉下心来,专心处理公事。 叠加一臂之高的信件中,夹杂着一封从漠北那边寄来暗件。周斯年脸上异色一闪,迅速抽开来看。 上书:漠北秘密增派一位监军,蒋志文。 漠北,从明宣帝起便是周氏一族的镇守之地。周氏经营三代以后,早已根之于漠北。只是十年前周斯雅战死,定国公哀思成疾,自认不堪重任将漠北兵权交还,周家势力才撤出了漠北。 监军?蒋志文? 周斯年抿了抿唇,脸上闪现出厉色。他知道这个人,天齐二十五年的进士,看着不起眼,实则是韩明义私下所收并未过明路的学生。而韩明义,是现如今惠德帝的太傅,最忠贞的皇帝心腹。 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哒哒地敲着,周斯年想起萧媛近日里突然得到长兄遗物的消息的事儿,眉头深锁了起来。 另一边,夏晓领到了她来到古代的第一次薪水——月例,四十五两。 在古代的两年不是白呆的,她也算搞明白了物价。而按照惠德年间的购买水平换算,十文一斗米,大米两块一斤,一两银子大约两千多,四十五两将近十万块……嘿嘿嘿,没想到这西周府里的薪水这么高! 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夏晓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好吃好喝还有钱拿,这下她能找到人帮她打听她家花儿的音讯了~~ 其实,这也算姜嬷嬷破了例。 周斯年身边没有旁的伺候的,就这么一个。姜嬷嬷念着夏晓是良家子出身,家中还有个有功名的兄长,存了私心给夏晓配的公府贵妾的月例。此时,看着快乐的像只老鼠的夏晓,她心中既好笑又庆幸。 心思单纯不贪知足,就盼着这姑娘的福气好些,早早给世子爷诞下子嗣了! 小心翼翼地将银子装在空木盒里锁好,夏晓摸了摸盒盖上的纹路,开始盘算着偷溜出去的机会。 要打听花儿的栖身之地,少不得要银两。 夏晓数了十两出来,又将剩下的三十五两锁回去。 她们家花儿现在身处青楼,夏晓想着,要把剩下的这些都捎过去给她打点门路。有钱能使鬼推磨,夏晓吸了吸鼻子苦中作乐地想,环境再苦,只要有了银子,那些人也得多照顾她家花儿。 说来也是老天眷顾,上午刚盘算着出去,下午就被她逮着了机会。 扒着墙,脚努力往上蹬,夏晓怀里抱着沉甸甸的银子翻得十分吃力。好在她身子灵活,死乞白赖的,总算是翻过了围墙。 夏晓虽然胡闹惯了,却也不是没分寸。 她长得扎眼,身段又骚气,刚一落地就掏出荷包里的锅灰,她囫囵地将自己脸、脖子、手,能露的皮肤都抹得漆黑。身上还穿了件从粗使婆子院里偷来的臃肿袄子,佝偻着腰装驼背。 也是她素来爱弄鬼,这么一装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抱着盒子走了两部,夏晓觉得这样还是太明显了。这么明目张胆地抱在怀里,谁都知道这盒子里有东西。 想了下,夏晓一狠心,将好几个大银锭子往自己肚兜里塞。 冰凉凉的银子冷不丁地贴着肉,冰得她一哆嗦。她胸部本来就长得饱满,现在银子强塞,更是鼓囊囊的要爆。加之纤长的脖子缩在衣领里,头上还包着花布,夏晓整个人看着更肿更猥琐了。 西周府在京城的西郊,看得出是个富人聚居的地儿,周围的景致十分清幽。夏晓从小巷子里一路穿过来,都没碰上什么人。 她小心地缩着,闷头往外头走。 凭着直觉,她在街道岔口处找到了熟悉的景致。胆子再肥,她也是不敢孤身一人往花街柳巷里跑的。 毕竟那里头的人做的皮肉生意,夏晓自认自己还没胆子去挑战老鸨的眼力。急吼吼地转了个弯儿,她畏畏缩缩地往西南方向跑去。不是她自恋,凭她的身段样貌,倒霉被谁给拉进去卖了的几率不要太大! 出了城区,接下来就简单了。 夏晓不再耽搁,飞快地跑向西南郊区的一个破庙。她记得那里有好几个七八岁的乞儿,往日夏家还没败光,夏晓还给过他们吃食。 城里的消息最灵通的,莫过于满城讨食的乞丐。 因不对小孩子设防,小乞儿的打听能力更强。夏晓去的这个破庙,就住着一群早早知事儿的小乞儿,特别其中一个快九岁的癞子头。 这孩子就跟野狗似得,凶得不行。 第十七章 夏晓有一次看他跟南城的胡屠夫家的狼犬抢食,咬得那狗子皮都撕下来了。夏晓那时候看到,就把自个儿手里的馒头给了他。这小孩一直记着恩,有次赌场打手来要债时,他还偷偷给夏晓报过信儿。 癞子头果然知道她家花儿被卖到哪儿了! 「晓儿姐姐。」癞子头吃过夏晓几次吃食,一直姐姐姐姐地叫她,「花儿姐姐在摘星楼!那天黑子他们拉走花儿姐姐的时候,我就跟在后头。」 黑子是那打手头头的名儿,癞子头大口大口地撕着夏晓带来的烧鹅,嘴里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听摘星楼后门看门的三瘸子说,花儿姐姐遇到了个分位高的管事。那人没叫花儿姐姐接客,说是难得的好颜色,要吊着卖!」 「什么意思?那花儿现如今在做什么?」 知道还没被糟蹋,夏晓心里松下一口气,「你说清楚点!」 「我也不知道啊!」 癞子头吞下一大块肉,「听三瘸子说,花儿姐姐还在学才艺呢!」 「才艺?」 夏晓眼一亮,懂了:「那老鸨希望花儿卖艺不卖身?」 「不是啊。」两个翅膀下了肚,癞子头手又摸向了烧鹅腿,「三瘸子说,花儿姐姐要学不会,还不是要脱裙子……」 话没说完,夏晓一骨碌敲在他头上,「滚!你才脱裙子!」 「本来就是啊!花楼里的姑娘不都要脱裙子吗!」 夏晓气死了,逮着小孩的头一阵猛敲:「好好说,小小年纪满嘴的荤话!!」 癞子头抱头鼠窜:「别打别打,你还要不要我给你带消息给花儿姐姐了!再打我就不给你带了啊!!」 闹了一通,夏晓给了癞子一两银子当辛苦费。叫他给花儿递了一封信,自己揣着满肚兜的银子,又畏畏缩缩地回了。 幸幸苦苦地爬上围墙,一只腿刚翻过,正准备翻另一只。墙下站着一个人,夏晓不知道,冷不丁的,她就给吓一个倒插葱给栽下去…… 墙下站着绿蕊,一动不动的僵立着,吓了夏晓好大一大跳。捂着胸口,她没好气地白了绿蕊一眼:「干嘛这守在这儿?」 「姑娘。」绿蕊的神情尤为严肃,「姜嬷嬷发现了……」 夏晓一惊,不是吧?!姜嬷嬷不是很忙吗! 绿蕊避了避脸,不忍直视如此一言难尽打扮的夏晓。见她头上那块花布因攀爬歪七扭八的,她眼痛牙酸地抽了抽腮帮子:「……下午发现的,已经在主屋等你多时了。」 夏晓:!!! 绿蕊知道自己肯定逃不过一顿罚,艰难道:「姑娘,走吧……」 夏晓有点怵姜嬷嬷,想着那张严肃的脸,缩了缩脖子瞬间往后退了两步:「去哪儿?」 「明园,奴婢屋里。」主屋不能回,必须得找个地儿把这幅打扮给换了。看着面前十分伤眼的人,绿蕊操碎了心,「奴婢屋平时打扫很勤,不脏的,姑娘你先将就去下。等奴婢去主屋给你取件衣裳回来,您,您好歹是弄得干净些,省得姜嬷嬷发火……」 夏晓:……这就是掌事嬷嬷的可怕之处,管家不说,还顺带教导别人规矩。 「……怎么去?」 绿蕊想到回程路之曲折,垮着脸:「小心一点,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还以为有什么近道儿,搞半天还不是鬼祟的躲着跑。夏晓啧啧地摇了摇头,因着伺候她,绿蕊的屋子在明园夏晓是知道的。想这鬼样子穿过后花园,小花廊,再到明园不被发现,绿蕊还是太天真了! 她敢偷溜,就不是毫无准备:「稍等。」 将肚兜里的银子掏出来,嘱咐了绿蕊小心看着。夏晓鬼鬼祟祟地躲到树后面,哼哧哼哧爬上树,在树桠丛里掏了半天,摸出一个小包裹,里头是她临走之前藏的衣服。 绿蕊眼睛倐地一亮,捧着银子小跑到树下。 就见夏晓不知从哪儿摸了个帕子,囫囵地擦完了脸擦脖子,迅速穿戴了整齐。动作之迅速,惊得她下巴都快掉下来:「……姑娘,你以前在闺中都学了什么!」 夏晓嘿嘿的笑,摇了摇手跳下树:「天赋异禀,天赋异禀!」 绿蕊看她轻巧的像猫似得,想起她那几日夜夜守门外的窘迫,心里忍不住羞臊的嘀咕,果真是天赋异禀。 夏晓不知她心里乱嘀咕,拽了拽衣服下摆,将裙子拉平整了。 穿戴好,总算是心定了些。 两人一路疾走,又猫在周斯年养锦鲤的园中湖边擦洗干净了,才悄摸摸地往明园去。 绿蕊好久没干过坏事了,有些怀念。 她看着夏晓,头一回觉得如此亲近:「奴婢小的时候,也跟着家里哥哥上窜下爬,只是后来家里吃不上饭被卖来这里。姜嬷嬷严厉,日日教导着规矩,再没做过出格的事儿。」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之前那点若有似无的隔膜就这么散了。经此一遭,主仆两人的关系,莫名拉近了许多。 夏晓拍了拍她肩,真心承认了绿蕊是自己人:「以后呢,你就跟着我混了。」 绿蕊很高兴,眼睛弯得像新月:「好!」 只是回了明园,看到姜嬷嬷黑沉的脸色,两人脸上齐齐一悚。掌事嬷嬷就是这么可怕,尤其,在真正的主子还没有明言承认夏晓的地位,下人们只认姜嬷嬷的时候。 主屋里没什么人,只姜嬷嬷一个,看来她还很知分寸,在下人面前维护夏晓的脸面。 夏晓看得分明,心口松了松。 两人快步走进主屋,两人瞪大眼睛看着门里头的姜嬷嬷,表情都有点不自觉的怯怯。 这些日子,姜嬷嬷对夏晓的印象很好,不,应该说十分好,但不包括今日的事。 居然心大到孤身一人翻墙跑?外头是有什么要紧事儿等着她!姜嬷嬷绷紧了脸皮,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如此野性难训的姑娘,真的适合她们世子爷么? 「夏姑娘!」 这是夏晓来西周府这大半月来,姜嬷嬷第一次对夏晓露出难看的脸色,「奴婢不说,或许夏姑娘不清楚。」 夏晓脸一抽,头皮发麻。 「府中主子贵重,奴婢们作为主子身边伺候的,一个个都得紧着皮,丝毫不敢懈怠。」姜嬷嬷冷着脸,「下人们的郑重,奴婢私以为,夏姑娘聪慧理应能看得出觉得来,可如今出了这事儿,看来是奴婢太高估了。这是奴婢的过错……」 夏晓被她这出场白吓得不轻,眼珠子都瞪出来:「那个……」 我就小小出去了一下,有这么严重…… 「奴婢不知夏姑娘出去了小半天,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姜嬷嬷还顾忌着夏晓是周斯年身边唯一伺候的,见她眼神坦坦荡荡,话不敢说得太难听,「但请夏姑娘,万事之前,多思多想……」 夏晓吞了口口水,眼巴巴的看着她。 「……爬墙这类的事儿,以后万不能做。」 她话音刚落,夏晓差点跳出口的一颗心又吞回肚子里。 姜嬷嬷看她脸上的表情顺着自己的话变来变去,知晓这姑娘心思不深,许是真的只出去玩玩,心里松了口气。 但也免不了有些失望的,小门小户的姑娘,果真还是差太多:「若是往后姑娘想往外头去,不用偷偷摸摸的。您只需秉了爷,得他允许,带着府里护卫一起也不是难事。」 第十八章 说罢,她目光转向夏晓身后的绿蕊,眼神瞬间犀利如刀:「绿蕊,你可知错!」 绿蕊脸一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知错!」 姜嬷嬷私心里很喜欢绿蕊,若不然,不会指派她去伺候夏晓。但今日的事儿太严重,不罚不长记性。夏晓是主子她不能怎样,只能拿绿蕊给紧紧皮。 「那你说,你错在哪儿!」 「奴婢身为贴身丫鬟,没有尽到奴婢的职责,奴婢认罚。」 绿蕊闭口不提夏晓乱跑的事,姜嬷嬷有些欣慰,但该罚的必须罚。 她瞥了眼一脸紧张之色的夏晓,心里又好受了些,是个善心的:「既然知错,你且自行去训教处领罚。」 「那,那个……」 见姜嬷嬷脸转过来,夏晓咽了口口水,「嬷嬷,绿蕊要受什么罚啊?」 「主子犯错,她身为丫头没跟着护着,更没有劝解,理应受五个大板。」 五个大板? 夏晓想起电视古装剧里,衙役们喊武威的那重型红木板子,脸都白了!古代高门大族家里,私刑都这么重的? 「……能不能不罚?」 姜嬷嬷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知晓这次教规矩起到作用了。瞥了眼下头脸同样煞白的绿蕊,她缓了脸色:「无规矩不成方圆,有错就罚,方可服众……」 「奴婢受主子所托,教导西周府规矩,这就是规矩。」姜嬷嬷看着夏晓的眼睛,眼里的严厉都要满出来,「不过,念在是第一次,加之姑娘您求情,五个板子改五个手板。姑娘以为如何?」 「我以为特别好!」夏晓立即应道。 虽然最后重重提起轻轻放下,姜嬷嬷该起的威慑是半分不少。夏晓心里感慨颇深,古代大家族里出来的人,都是人精…… 绿蕊感激地看了眼夏晓,自己去领罚了。 事情过了,给夏晓散漫的心留下了点阴影。这也算给她上了一课,叫夏晓这没规矩的好好紧了紧心弦,不敢再胡乱生事闹事。 好在姜嬷嬷松了口告知,她能出去,夏晓摸了摸装银子的小盒子,叹了口气:那位爷怎么还不来!她真的好想出去看看花儿到底收到信没啊!! 另一边,摘星楼。 夏花看着夏晓递进来的信,眼圈儿忍不住又红了好几次。 不敢在教习妈妈跟前哭,夏花小心地将信件藏在胸口,拼命的学着跳舞。还是父母给的身子好,即使学舞学得晚,夏花还是勉强合了教习妈妈的要求。 夜里精疲力尽回自己屋,夏花小心翼翼地将夏晓的信儿拿出来翻看。看着字里行间的插科打诨,胡说八道,夏花红着眼又笑。幺妹还是老样子,这么精神,天塌下来也能混不吝的活得开心。 最后夏晓问她,缺不缺银两,说自己本事大弄到银子了,叫她下个月十六一定去南郊的破庙取。 夏花忍不住嚎啕大哭,她的幺妹哦! 哭了好半天,夏花吸了吸鼻子,就着昏暗的油灯也写了封信儿给夏晓。 就几个字:下月十六,不见不散。 次日,定国公府。 男主子在府中却接连五六日不往主屋露一次面,长公主萧媛本人还未作他想,她身旁伺候的教养嬷嬷张嬷嬷方嬷嬷等人,便已急得团团转。 方嬷嬷是长公主自小的奶嬷嬷,比着其他后来人,总是更亲厚些。 她一看这样不行,往日主子是会闹别扭撒气,可这几年,世子爷总是会纵着些先低头,不管多过分,他最多隔个一天就会过来。 当然,自家主子念不念好是一回事,世子爷的态度摆在那儿。 可这回的事儿,隔得也太久了些! 男主子一连这么多天别说露面,连问都不问朝晖堂一句的情况,这可是往日都没有过的。方嬷嬷急啊,这次许是主子真闹得太过,世子爷气狠了。 念着这个,方嬷嬷又免不了叹气。 她跟在长公主身边也有二十四个年头了,从奶娃娃看到如今。说句不中听的,思雅公子再好,那也都死了近十年了。情情爱爱管不了一世荣华,主子后半生的依靠是世子爷,主子怎么就不开窍呢?!总揪着一件旧事儿反复闹腾,世子爷就是最深厚的情分也该耗了个干净! 方嬷嬷敛着袖子,眼不住地往长公主那儿偷看,想劝说又不知从何劝起。 长公主其实也说不清自己内心什么感受,只觉得满腹的郁气憋得她心口痛。 周斯年这次出乎意料的强硬,半分商量都不给。她静静等了几日不见周斯年来,前几日为的失魂落魄早敛了起来,美艳的眉目中具是恼怒与羞辱之色。 外头的粗使嬷嬷看得紧,出不去主屋的大门,萧媛是又气又恼。 呵!还有什么可期待的?才几年,他周斯年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居然敢这么对她?! 越是这么想,长公主就越是恨。 将匕首猛地往桌面上一掷,她抓起桌上的瓷器玉器便往地上砸,砸了个稀巴烂! 须臾,玉器瓷器碎了大半,遍地狼藉。 静若寒蝉的下人们缩着脖子,连呼吸都不敢太使劲儿。见着自家主子发怒,方嬷嬷连忙偷看了几眼垂眸守在一旁没甚动静的张嬷嬷,想提不敢提的,急得脑门子都是汗。 握瑾居不日里是不是才收进了一个叫芍药的? 听说还是老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方嬷嬷模糊地想起芍药那略带骄矜的模样,默默气得咬牙。 这样不行,这样可不行,必须得想法子将世子爷给叫过来!世子爷这么多年等着她们主子,总不能叫这些贱蹄子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恶心到人! 于是,脚一跺,方嬷嬷匆匆出了主屋。顾不得自作主张,她忧心忡忡地奔去握瑾居。 握瑾居此时只侍墨守着,安静的像世外桃源,不沾一丝烟火气。方嬷嬷看着雅致的握瑾居院子大门,心里很有些惴惴。 事实上,漠北那边的事儿事关重大,容不得儿女私情搅和。 但周斯年到底对萧媛狠不下心,虽叫人看住了朝晖堂,却也只是软禁了她本人以及斩断朝晖堂传出跟漠北的联系,并未限制朝晖堂的下人有事来找他。 方嬷嬷左思右想半天,踏入了进来。 侍墨知晓朝晖堂的那位在他们世子爷心中的地位,没在拦人的。 方嬷嬷一顿小跑,最后经由侍墨的手递信儿递进了书房。然后,被客气地进到了周斯年外书房西边的偏房候着。 彼时,周斯年还在处理漠北那边儿递来的暗部消息。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次的事儿,依旧与宫里头的那位脱不了干系。 新皇,也就是惠德帝。 早年在一帮龙子凤孙中与定国公府关系最为亲近的一位皇子,也是周思雅当伴读伴着长大的,皇子期间却也一直不甚起眼。 直到十年前,周思雅突然战死沙场,惠德帝萧然,一夕之间就得了圣上看中,封为储君。 五年后,又顺利将漠北的兵权抓到了手中。 如今登基五年,漠北的兵权早已握在手里他依旧放不下心,总隔三差五拿漠北的事儿刺探定国公府。 第十九章 周斯年嗤笑,堂堂一国之君,阴谋阳谋不见,总拿些后宅妇人手段恶心人,着实可笑! 细心叠好去往漠北的信件,又将要紧的事儿都处理了,周斯年才搁了笔,施施然去了偏厅。 方嬷嬷一见他过来,双膝一软就跪下来。 长公主不在,她也顾不得旁骛,张口就言长公主病了,恳求世子爷快快去看看。 周斯年端坐在上首,垂着眼帘不语。浓密的眼睫安静地印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拉出一到黑长的影子。他一边呷着茶水,一边尽力按耐住心里涌起的淡淡焦灼感。 半晌,他忍不住站起身。 周斯年抿着唇,心中狠狠鄙夷自己,他对萧媛就是做不到彻底狠心! 然而,当踏进朝晖堂主屋,看到端坐在玫瑰椅上居高临下轻蔑地注视他的长公主时,周斯年心中的自厌呼吸之间冲至头顶。 她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本宫就知道会这样! 「不是说病了?」周斯年深吸一口气,清凉的嗓音凉如秋水。 方嬷嬷被他的眼神吓得一缩,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 长公主倐地嗤笑出声,她微微抬了抬手,直接将方嬷嬷挥退下。方嬷嬷见状面上一喜,极快地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就匆匆退下去。 主屋里宫女们一时间除了方嬷嬷都在,长公主缓缓站起身,侧着脸斜看着下首玉带金冠的男人,话里的俯视意味半点不见遮掩。 她说:「周斯年,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呀……定国公府的堂堂世子爷,跟一个嬷嬷发什么神威?」 周斯年额头上跳跳的,不愿与她争辩,只兀自道:「……看来,是无事了。」 说罢,转头便要离去。 长公主却不愿放他,见他扭头,她一甩广绣宫装裙摆,摇曳生姿地从主位上走下,行至周斯年跟前挡住:「软禁本宫?斩断漠北的消息?」 「呵,周斯年,这么多年了你知道你多可悲么?」 艳丽的容貌此时亮的刺眼,众目睽睽之下,半分颜面都不给周斯年留下:「你以为这样本宫就会看得上你?呵!别做梦了!即使思雅走了十年,即使你斩断我们的联系,他也依旧活在本宫心中!你跟他比,依旧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张扬的裙摆顺着她极速的转身划出一到锐利的锋芒,长公主慢慢贴近他,狭长的凤眸闪着不知是恶意还是得意的光。她贴着周斯年的耳侧,轻轻吐出一句话:「所以,别做无谓的事!别妄想了,知道吗?」 周斯年垂放在身子两侧的手,瞬间握紧了。 他盯着满目畅快的长公主,麻木的心像被挖空了一半,呼呼地灌着冷风。漆黑的眸子闪了闪,周斯年低下头,素来泰然自若的表情有点苍白。 淡粉的唇角弯了弯,他笑了下,嗓音依旧平稳又冷静:「呵~」 「来人!」 听着通院的看守下人统声应是,周斯年一挥广袖,用了内力冷漠道,「看住了朝晖堂,若是再有人胡乱闯出,本世子唯你们是问!」 说罢,他大步踏离朝晖堂。 不管身后追着娇声不断的红椽,高大的男人走得飞快,眨眼睛就没影儿。 他丢给侍墨一句,冷着脸直奔后院马厩。 后院,抱着马鞭打盹儿的小马童被声响惊醒,见世子爷过来,吓了一跳,连滚带爬过来行礼。 周斯年手一摆,飞身便骑上踏云。 高大的白色骏马仰头斯斯嘶叫,四只蹄子哒哒哒地乱走几步。周斯年抓着缰绳,手下一拍,高大的骏马越过半人高的马厩门板,冲出后门。 侍剑等人追来,只见一人一马,直奔京城西边而去。 周斯年疾步踏入明园之时,夏晓正捧着厨房大师傅自制的盐巴小瓜子,‘咔咔’地嗑的可用心了。 看着男人如一阵风似得从大门刮至内室屏风后头,夏晓抓起一把香香的瓜子,默默起身,缩到了内室帷幔的拐角站着。 颀长的身影出来,已然是另一套月牙白广袖长袍。 夏晓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宛如一个死洁癖般慢慢擦着手。然后,放下帕子,一声不吭地走到隔窗边拿起上头搁置的书。 眨了眨眼,悄摸摸迈着小碎步靠近他。 「你很难过哦?」 她‘咔’地一声嗑开一个瓜子,舌尖卷着瓜子仁,闭着嘴细细地嚼。 周斯年此时的心绪十分暴躁,抿直了嘴角,面沉如水。 夏晓一双猫儿似得大眼睛咕噜噜一转,又走近了两步,在他身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一手兜着瓜子皮一手兜着小瓜子,她嘴巴嗑瓜子说话两不误:「为什么?」 周斯年垂着眼眸,鸦青的浓长眼睫冷漠地掩盖住眼中的情绪。 「失火?破财?死人?绝症?」 ‘咔’地一下嗑开一粒,她嚼吧嚼吧将瓜子仁吞下,一脸的惊悚,「不说话?难道比这些还严重?」 周斯年眼皮子一抽,抬起眼帘看她。 夏晓一抖一抖的腮帮子倏地一停,立即乖觉地在他对面坐下。 两只手握成拳头兜在胸口,她一脸语重心长地劝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想开点啊,说不定明日更倒霉呢对不对?」 周斯年眼皮子抽的更厉害,放下手中的书:「无事可做?」 「额……有吧,嗑瓜子算不算?」 周斯年:「……」 夏晓眨巴眨巴了几下眼睛,见他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拳头上,清俊的眉头一点一点皱了起来。她慢慢将手心摊开,然后递到周斯年的跟前,里头的瓜子堆成一坨:「厨房大师傅特制盐巴小瓜子,你想吃啊?」 周斯年没说话,眉头皱得快夹死蚊子了。 夏晓被他沉重的眼神唬得一缩,默默将兜瓜子的手收回来,悻悻地嘀咕了一句:「不想自己嗑,难不成让我给你剥?」 「让我剥,也不是不可以……」 夏晓眼睛觊着周斯年的脸色,小心地将瓜子皮堆在两人中间的书案上。然后跟个仓鼠似得,‘咔咔咔’地嗑得飞快。 很快就收获了一小堆瓜子仁,她递到周斯年眼皮子底下:「爷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可以帮你把外头那一整碟,都磕出来!」 看着软乎乎的小手手心里的一小堆仁儿,周斯年的脸都绿了! 夏晓看着他脸色,恍然间想起这位是个死洁癖来着。 耳朵一热,自讨了个没趣。刚准备收回来一口包,就见那眉心夹死苍蝇的爷,出乎意料地伸出两只修长的手指,捡起了瓜子仁。 手指冰冰凉凉的,一触即离。 然后,在夏晓满脸惊悚之下,塞进了嘴里。 男人缓缓地嚼了两下,似乎觉得味道不错,冷着脸将她的瓜子仁吃了个干净。 夏晓:!!! 吃吃吃,吃了!! 夏晓咽下一小口口水,眼巴巴地看着他。做音乐的人,她其实对情绪感知很敏锐,见这位爷的面色渐缓,知道这位爷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默默松了口气。 没办法,吃人的气短! 也不说旁的俏皮话,她眯着大眼睛冲周斯年笑了下,转身飞快地去将外间的小碟子端过来。一手兜着一手兜着皮,嗑一粒还看男人一眼,小模样精怪得不行:「爷,你究竟为什么生气啊?」 这句话不知道戳了哪根神经,眼见着面前这位爷嘴角又要绷了,夏晓连忙打住。 第二十章 把手里的成果递过去,她揪着一张巴掌脸补救:「哎哎哎,我不问了不问了,你别拉下脸啊!」又不是我惹得你,夏晓心中怨念,「咱们换个话题,我逗你开心,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怎么样?」 周斯年顿了顿,接过瓜子仁。 许久不开口,他的嗓音有些哑:「什么事情?你说说看。」 夏晓小心地观察着男人的脸色,舔了舔嘴角试探:「那个,我可以出去玩么?姜嬷嬷说,你允许了就可以。」 想了下,怕他不同意立马补一句:「不会跑太远,就出去转转。」 周斯年眼神一闪,抬起眼帘,刚松没一会儿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看着眼珠子咕噜噜乱转的少女,狭长的眸子幽幽沉沉的:「你出去作甚?」 对方气势太强,夏晓莫名有点惴惴。 「那个,整日缩在府里,我也想出去看看啊……」 夏晓越说越小声:「人家以前,也经常跟家里姊妹去绣坊卖绣品的……」 周斯年看她说得可怜巴巴的,想了想,整日锁在这一方小天地里确实闷。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别停继续剥,出去逛一逛倒是可以的,左右这里不是国公府,规矩没必要那么严格。 他也没多想,点头就答应了:「要出去可以,带好护卫。」 西周府邸周遭虽然清净,却也是建在郊区,比不得城区安全。 夏晓双眼倏地一亮,咧了嘴就笑。 周斯年被她笑得眼一动,修长的手指搭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了敲。他垂下眼帘,突发奇想地有些感叹:这丫头生的实在太扎眼了,要是叫寻常人家养着准得招祸端,好在是给了他。 夏晓不知他心中所想,笑眯眯地给他嗑瓜子吃。 太灿烂的笑容弄得心情郁郁的男人也绷不住郁闷,看着夏晓龇着一排白牙,他眼里渐渐有了丝笑意。 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逗趣的夏晓,看他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有点被惊鸿一瞥的姿色给晃花了眼。她吸了吸鼻子想,赶明儿去给菩萨烧香感谢一下。 这都是老天保佑!是老天保佑她啊! 而且,看,都不用她去逗,这人不已经笑了吗! 男人没提其他就答应了要求,夏晓暗暗庆幸,他是如此好讲话。 低头默默给磕了一碟瓜子,好半天,眼睁睁看着那人好整以暇地全吃光了,她摸了摸自己的牙,觉得牙缝好像都大了一点呢。 做人,真不容易! 只是到了夜里,夏晓才知道他在这儿等着。 晃荡的床榻之上,她被男人按在墙上毫不客气地攻城略地之时。迷迷糊糊间,夏晓听到男人炙热的气息全喷洒在她耳侧轻描淡写的低声笑:「不是说哄我开心?怎么?才使这点儿力气可不能算!」 夏晓瞬间浑身一僵,脸色烧红如铁。 周斯年正行到深处,被她猛地激的没忍住,一声低吟溢出口。 转瞬,清贵出尘的世子爷耳尖羞红,干脆彻底放开了矜持。 第二日,日晒三杆。 夏晓扶着自己被车碾过一般的腰肢,艰难地从床铺中爬起来。一边勉力往床下爬一边龇牙咧嘴地揉腰:真是!看着那么斯文的男人,居然会这么凶! 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 与此同时,周斯年刚从练武场出来。 慢慢擦着汗,他抬腿就被急急忙忙冲上来的侍茶侍酒三人给拦住了。 三人一脸苍白,像受了天大委屈般,见到他便跪地不起。 从来都衣着鲜嫩的姑娘家头一回没穿红戴绿,一个个仰头红眼望着周斯年。娇俏的脸孔上,神情悲中带着憔悴。晶莹的泪珠跟断了线的珍珠似得,端得一副梨花带雨,柔弱堪怜。 「什么事!」 刚练完武一身汗的男人面色淡淡,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不耐。身上汗涔涔的难受,却也没掉头大步离去。 周斯年看在几个都是他屋里伺候的份上,抿着嘴角负手背过身,「有事说事!」 三人也算清楚周斯年的脾气,见他说出这话,立即收了委屈做派。 侍酒最是心急,当即一个头磕在地上:「世子爷,前几天你回了主宅之后。也不知,奴婢们是怎么惹了夏姑娘眼了,她见了奴婢几个,硬是要对姜嬷嬷说不用太多人伺候,想要将奴婢几个发卖出去……」 说罢,她瞪着红彤彤的杏眼又悲又愤的,「奴婢几个伺候爷也有七年,自认没犯过什么过错,怎么就突然要被发卖呢?」 侍茶也拿帕子擦泪,缝隙中偷看到周斯年抿直了唇角,也嘤嘤嘤地哭得伤心。 「求爷做主……」 侍书跪在最后头,她往日是帮着搭理主屋的书籍。要比侍茶侍酒跟亲近周斯年。知道这位爷看似没甚喜好,实则很厌恶女子眼泪。她没有哭,只平静中夹杂着一份忧伤地看着周斯年,姣好的嘴唇都咬出血。 三人也算聪明,知道姜嬷嬷在周斯年心中情分不一样,说话都没敢攀扯她。 果然,她们世子爷舒展的眉心,慢慢蹙了起来。 周斯年冷冷地看着三人,心中确实不高兴。 且不说此事到底如何,这三个‘侍’字头的丫鬟跟在身边有七个年头,算是伺候他的老人。犯了错,罚可以,但趁他不在就敢这么毫无根据地发卖,那丫头未免也太放肆了! 当着三人的面儿他没说什么,周斯年丢下一句稍后再说,便大步离去。 侍茶侍酒三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相互对视一眼,齐齐冷哼笑了。 周斯年自然不会为了这点事儿质问夏晓,侍茶侍书她们再怎么资格老,那也只是伺候的下人。何况方才只是她们几个的一面之词。西周府邸的庶务有姜嬷嬷在看着,若是真有事情,姜嬷嬷自不会坐视不理。 但,这不妨碍他心情不悦。 倒是姜嬷嬷一早从外院的掌事处过来,恰逢周斯年刚走出竹林,瞧见他脸色不太好看,心下很有些诧异。 明明早上出去时还满眼愉悦,怎地回来就这般神情? 姜嬷嬷心里嘀咕,却不会不知分寸地询问主子的心事。遥遥地给周斯年行了个礼,小碎步跑过去,边走边低声汇报着这小半月来府里发生的事儿。事儿大多与往日里差不离,只除了这个月明园里有点事儿。 进来了个新主子,总是要有变化的。 姜嬷嬷援救打算周斯年下个月过来,将夏晓翻墙的事儿跟他说上一说。 大家贵族的女眷,哪能这般胡来? 不过,想着难得主子遇到个喜欢的,她不想太扫兴。这般心中纠结便一下子没拿定主意,直推想再过几日主子爷来了再提。 只是没想到,没等得及下个月世子就又来了,这般热络还是头一回,倒叫姜嬷嬷将出口的话又支吾了些。 跟在周斯年身侧出了月牙门,姜嬷嬷汇报的面面俱。周斯年也清楚,姜嬷嬷做人素来公正严格,再没有叫他不放心的。 闻言点了点头,表示心里有数了。 府中事务做的熟了,确实也没甚要交待的。只是,还有明园里的那位…… 「还有事?」周斯年见她支吾,顺口问了句。 姜嬷嬷犹豫了瞬,觉得就算是为这主子好,该说的必须要说。 第二十一章 将将要走到花园,她止住了步子张口叫住周斯年道:「若是爷您一会儿没急事,老奴有些事儿,想跟您提上一提……」 周斯年看了她一眼,挑了一边的眉:「嗯?何事?」 姜嬷嬷指着一旁的凉亭:「世子这边。」 周斯年见她难得郑重,沉吟了瞬,抬腿进了凉亭。 姜嬷嬷双手规矩地交握,垂放在腹部。见周斯年站定,她挺着笔直腰杆低眉顺眼给周斯年行了一礼。这是国公府素来要求下人的规矩,出主宅五六年了,姜嬷嬷还是一丝不苟地按着规矩来。 周斯年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说。 事实上,姜嬷嬷面上看着笃定,实则心里也正为难。主子的事儿,管多了就是倚老卖老,她不想做的惹人厌。 可自从逮到了夏晓翻墙,私下里她觉得不安。 盘算了许久,想着该将明园的事儿跟府里分开。叫个人专门管着明园,一来帮着看顾园中事务,二来也可以教导教导夏晓规矩。或者,她也可以自己管着明园,叫主子爷再找个管家来管府里的庶务。 两者皆可,端看合适不合适。 想了想,明园是周斯年的住处,还是亲自管放心。姜嬷嬷不贪权,心下思量了几番立即就做了选择,只有主子好了她才会安心。 「近几日,老奴发觉,明园的事儿还是得分开来管才妥当。」 见着周斯年看过来,怕说得重了引得他对夏晓反感,姜嬷嬷笑了笑,尽量往轻了说:「不是什么大事儿。前些日子,夏姑娘许是觉得闷了,往后院的围墙上巴望了好几回。虽说怜惜她初来乍到,但这规矩……」还是要教一教的。 她的未尽之言,周斯年了然。 夏晓昨日里刚跟他求了出门的事儿,周斯年心里早有底,倒也没太放在心上:「昨日刚来她就跟我说了,往后若是她再要出门,你且派几个护卫跟着就是。」 听说夏晓打过招呼,姜嬷嬷心里的不适感好了些。 这姑娘看着马虎,心里门儿清着。知晓听了她的意见早早跟世子报备,许是真就玩心重没坏心。但这规矩,还是要好好管管。 姜嬷嬷拧着眉头,看周斯年淡淡的,想着主子爷怕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顿了顿,觉得话还是要说透了好:「老奴明白。只是,需不需请个礼仪嬷嬷过来,好好给夏姑娘教一教?」 话音刚落,周斯年的神情就不太明朗了。 这话说得越了界,姜嬷嬷明白:「说起来,老奴的年岁也渐渐大了,偌大的西周府邸,管起来爷有些力不从心。若不,您叫个有章法的过来接管?」 注意着他的脸色,姜嬷嬷继续道:「老奴旁的精力也不多。若您还信得过,老奴就帮您管着明园。」 「夏晓年岁小,贪玩一些不是错。」淡淡瞥了姜嬷嬷一眼,男人开了口。 周斯年私心里最爱夏晓灵动,抿着唇,他的话语更淡:「这边不是国公府,没必要束缚着她非学那些规矩。」 「爷,话不是这么说的。」 姜嬷嬷皱着眉头: 「夏姑娘伺候的不是一般人家,这规矩上,少不了要郑重些,总不能一直这么散漫……」 姜嬷嬷心想着,等往后夏晓有了子嗣,早晚是要去国公府的。主宅的规矩重,还有几个重规矩的夫人在,现如今就将该教的教导好,往后也能少吃些亏。但看周斯年的意思,似乎没想着将夏晓带进府里,姜嬷嬷顿时就不赞成。 「爷,说句界越的话。」姜嬷嬷还是比较喜爱夏晓的,「夏姑娘往后若是有了子嗣,爷您打算就这么放在外头养着?」 她可是恨死主宅那尊大佛,霸着她们世子爷这么些年,偏偏一个子嗣都不曾给。比较起来,夏晓能伺候她们主子就千好万好:「夏姑娘也是清白人家的出身,家中遭了难才碰巧送来伺候,爷您可不能太轻贱了。」 夏晓家里的情况,姜嬷嬷知道一点。 「若是夏姑娘家中兄长悔悟,家门重新振起来,他家姑娘可不会这么好打发了!」 周斯年被姜嬷嬷指责的有些窘迫,似乎是被看穿的羞恼,又似乎是被冲撞的恼怒。他背过身去,脸沉了下来。 姜嬷嬷伺候他二十多个年头,并不太怕。 躬身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日头渐渐烈了起来,温热的风穿过庭院里参天的树木,徐徐地送进门扉。悉悉索索的虫鸣渐渐弱了,只剩树叶偶尔震动的沙沙声。 夏晓歪在飘窗的软榻上,假装自己一点也不饿。 然而,换了好几个姿势,身上骨胳咔咔地响,空洞的肚子里发出的哇哇声,叫得她再也装不下去。 那位爷怎么还不回来! 早上没什么事,不好好吃个早饭躺着休息,非出去练什么武!! 练武也可以,大家自己吃自己的好不好?为啥非要叫她等着一起吃。不知道有人快饿死了么,有没有公德心啊!!! 就在夏晓面色渐渐狰狞之时,被千呼万唤的那位爷终于迈着冷峻的步伐踏入了门内。 夏晓眼尖看到,一个鲤鱼打挺地从软榻上蹦下来。一阵风似得窜到男人跟前,眼睛亮晶晶的:「爷,你可算回来了!」 被如此热情的欢迎,周斯年冷凝的表情一滞。 夏晓没管他,花蝴蝶一般转身去叫人摆膳。 主屋摆膳的差事儿,姜嬷嬷从三日前就交到了绿蕊的手上。她可机灵着呢,早在周斯年人刚踏进院子的时候,就急急赶去了后厨领膳。 周斯年还是老一套,进来第一件事洗漱,第二件事换衣服。等他人走出了屏风,果然又是一套新衣裳。夏晓撇了撇嘴,心里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这人就是个死洁癖,绝对的! 没一会儿,样样精致的碗碟就摆好。 夏晓捏着牙箸,翻着眼皮看从进来就没说话的人:「吃饭么爷?」 这幅眼巴巴望着的模样,男人就是再重的心思也能被带得跑偏。周斯年斜了就知道吃的女人一眼,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低沉的男音轻飘飘,似乎有点没好气的样子:「吃吧。」 夏晓当即大眼一弯,咧着嘴就开始夹东西吃。 周斯年看她吃得仿佛六亲不认的模样,心中免不了好笑。就这幅德行,能有什么心眼排挤相公身边的貌美丫头? 这么想着,男人也拿起牙箸,觉得他的肚子似乎也饿了。 周斯年这次突然过来,呆了三天又回去了。夏晓扶着劳累过度的腰肢万分庆幸,这人要还不走的话,她就要被榨干了! 好在他还算知情识趣,临走之时,别别扭扭地递给夏晓一个盒子。 打开来,是一根通体无暇的白玉簪。 夏晓当即双眼一亮,无以为报,她咧嘴笑着扑上去就是一个熊抱。 两人还在大门外站着,虽说周围没什么人,但正经了二十多年的世子爷跟被雷劈了似得,霎时间耳朵根都羞红了!连忙将人撕下来,他极快地斥了句没规矩,扭脸翻身上马就头也不回地驾马走了。 夏晓抱着小盒子,遥遥地跟他挥手:「谢谢爷啊~~」 第二十二章 眼睁睁看着马上的人身子一僵,马骑得更快,她龇着牙心满意足地转了身。 小心地摸了把怀里的簪子,眼睛都要笑眯了缝。唔,虽说对首饰玉器没什么欣赏之心,但不妨碍她有眼力劲儿,晓得这支簪子值钱。 攒资本呐攒资本~~ 忍不住又摸了摸,笑眯眯地将簪子锁进了小盒子。 守在一边的姜嬷嬷看着半点不知愁滋味的夏晓,又好笑又叹气。这姑娘的心,真是大到快没边儿了。来西府伺候了大半月,爷的任何事儿不问也不管,长了张嘴也不知道讨要东西,半点不为自己谋划。 不过,想着世子爷那一人一马跑得比平时快了一倍的背影,她忍不住笑。 福气这事儿,谁又说得准呢? 所以,夏晓继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混日子。 混吃等死的日子总是快,转眼就到了十六。 一大早,不用绿蕊来叫她,夏晓自己就收拾妥当。用了早膳,就乖巧地去了前院找姜嬷嬷给她安排护卫。 姜嬷嬷也不为难她,世子爷都亲口交待了说夏姑娘年岁小,贪玩不是错,她哪里敢拦着不叫夏晓出去? 停下手头的事儿,扭头就叫手边的小丫头去把前几日周斯年送来的两个护卫招过来。 没一会儿,两个身高体壮的青年女护卫就跟着小丫鬟进来。 夏晓嘴巴张得老大:「……给我的?」 姜嬷嬷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点了点头:「这两位是侍墨前几日特意送来的,正式名字还没有。夏姑娘给娶个名儿,往后就跟着伺候您了。」 「你们之前叫什么?」 原创名字真是太难为人了,她可以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加工。 两个人高马大的女护卫对视一眼,齐齐抱拳:「属下青二十一(青三十九)!」 代号啊? 夏晓吞了吞口水,觉得自己貌似摊上大事儿了。 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么?代号什么的,基本上不是私兵就是暗卫。可这家中有暗卫私兵的,不是王孙贵族就是朝中权臣吧……她睡了的这位爷,看着那么讲究,该不会是什么王爷王孙之类的吧? 「名字太长了,哈哈……」 夏晓瞥了眼姜嬷嬷的脸色,想看看有什么端倪没有。 半点没看出什么异样,她有点悻悻,大概是她想多了。舔了舔嘴角,夏晓依次指着丹凤眼的和人中长的分别道,「那你就叫阿大,你就叫阿二好了。」 两个护卫一愣,立即应是。 姜嬷嬷脸上古怪之色一闪,叹了口气,这也太随便了! 互相见过,夏晓就带着她的新晋护卫走了。 想着上次答应了再出门要带上绿蕊。夏晓临走到外院大门,扭个头又领着两个人回了明园。 再出来,身后跟着三个人,大摇大摆从正门出了西府。 前呼后拥的,走路都带风,莫名就多了不少横行霸道的底气呢! 「既然都是我的人了,那就以我的话为准。往后不管什么事儿,我不准你们说,你们就当不知道晓得吗!」 驭下夏晓没做过,但事前警告总是没错的。 绿蕊双眼亮晶晶的,当下应了是! 新来的护卫有点为难,面面相窥的一时没应声。她们虽说被世子爷挑出来给夏姑娘,但主子早认定了就是周家人。 顿了顿,丹凤眼的,也就是阿大先低了头:「属下谨听姑娘吩咐。」 枕边人,也算一家人,夏姑娘仔细算起来是周家人没错。左右她们贴身看顾,往后若是真出了什么纰漏,再禀告世子爷也不迟。 阿大应了,大二纠结了片刻也抱拳:「谨听姑娘吩咐。」 夏晓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点了点头:「这样,那我们出门吧!」 西南城郊的破庙,夏花还没有来。 夏晓抱着一盒子银两,心里有点急。还没赚到银子,花楼里的老鸨肯定不会放她家花儿出门,就不知道她要用什么法子偷溜。 夏花素来胆小,夏晓免不了担心她还没出了大门就被里头的龟奴丫头刁难。 夏花确实怯懦了些,但还真不像夏晓担心的那么没用。 写的信一直没能递出去,她心里明白这摘星楼怕是被人管的跟铁筒一般,心下也就歇了自己偷溜的念头。 暗路走不通,那就干脆走明路。 晓得骊妈妈一直对她别眼相待,夏花知道骊妈妈在她身上求的什么,也清楚自己素来在外人看来是个什么模样。 思量了片刻,她决定装傻到底。 揉红了双眼,她直接去骊妈妈的屋子里,求她给放行。 说哭就哭,是夏花从小到大最大的毛病,此时却给了她大大的方便。 她一进屋,扑进骊妈妈怀里就哭得站不直身子。也不管其他,颠三倒四的张口把要出去的缘由倒了个干净。说什么家中妹妹打探到自己消息,眼巴巴叫人递了信进来,在外头盼着见一面。 哭哭啼啼没主见的样子,看得骊妈妈既忧心又欣喜。 骊妈妈当然晓得要做好人,这么个好苗子,现在抓住容易往后成长起来就难了! 她作势感同身受地扶起夏花,抽了腰间的帕子,一脸心疼地替夏花擦了擦眼泪:「可怜见的,楼中姐妹哪个不是这般凄苦的?花儿你还算有幸,妹妹能找上来……也罢,妈妈叫身边的柳腰陪你去可好?你一个人,偏又生的这般弱气,着实难叫人放心啊……」 夏花瞥了眼她身后站着的瘦高丫鬟,喃喃的似乎害怕:「可,可柳腰一个够么?我们两个都是女子,会不会不太稳妥?」 骊妈妈见她不排斥,放心了。 轻轻拍了她一下,笑骂:「傻姑娘,我寻常应付刁客蛮汉,这么些年完好无损。身旁伺候的人,能弱了?」 夏花懵懵懂懂的:「哦,那就叫柳腰陪我。」 柳腰接过骊妈妈一眼,暗暗点了点头。转身便跟夏花行礼:「夏姑娘,有奴婢陪着,你且放宽了心。」她淡淡笑了笑,吓得夏花后背一阵凉意,「奴婢一个打十个壮汉不是问题。」 夏花抽抽搭搭:「……哦。」 等夏花柳腰两人过来,夏晓抱着银两快睡着了。 夏晓不敢叫夏花知道自己卖身的事儿,早早将阿大阿二支在破庙后头藏着,剩下一个绿蕊缩在破庙的角落里,假装不认识夏晓。 夏花一进来,扑到夏晓身上就扶着她肩膀嘤嘤嘤地哭。 夏晓一边哎哎哎地乱叫一边轻拍着她后背,嘴巴胡乱地说话:「哎哟哎哟,大水漫金山咯!天灾人祸天灾人祸!快别哭了哟喂,看我这身金贵的衣裳,都能叫你的眼泪洗澡澡了花儿!」 夏花被她这么一嗓子嚎的,哭都哭不下去。 没好气的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噗嗤一下笑了:「没正行!」 两人身边静静站着的柳腰见着了夏晓,却是惊得说不出话!这夏家姐妹是个怎么回事儿,怎地一个个都生成这样?! 夏晓瞥了柳腰一眼,眼里暗芒一闪:「这是谁啊花儿?怎么咱姐妹两见面说个体己话儿,也不知道避避?这么没眼色!」 柳腰被斥了也不恼,老神在在的站着没动。 第二十三章 夏花低垂的眼帘里眸子暗暗的,袖子下的手指捏着夏晓腰间一块细肉,猛地一拧。张口说话却怯怯弱弱的:「哦,哦,这是楼里一个善心的妈妈借给我壮胆的丫头。多亏了她,我才敢过来……」 卧槽!好疼!! 夏晓被她拧的脸一抽,她家花儿还是这么蔫儿坏! 于是,她瞬间换了个脸孔:「这样啊,那真是谢谢你了哦!」 在腰间摸出了一个银锭子递过去,笑盈盈的仿佛刚才凶神恶煞的人根本不是她:「快请你收下,以后我们花儿,还请你多照顾~~」 柳腰看到足足有十两的银子眸光闪了闪,没敢动手拿。 过了片刻,还是没忍住,接了。 夏晓笑看着她,柳腰耷拉着眼皮,转身出了破庙。 时间不多,只能长话短说。夏花简单地将自己在摘星楼的情况交代了下,夏晓用心听着,心里也有了个底儿。 能这般幸运,多亏了夏家爹娘给的皮相好! 夏晓沉吟着,不管那摘星楼的妈妈是个什么心思,叫她家花儿多学些本事也好,等得起她来赎。心中思量,夏晓瞥了眼巴巴瞧着自己的姐姐,也将临走之前家中的情形避重就轻地跟她说了说。 知晓家中已然妥帖,要债的事儿也了了,夏花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也就放下了。 「那你呢?」 夏花凉凉地看着龇一排牙笑的夏晓,她是爱哭,可也不是好糊弄的:「老实交代,银两都从哪儿来的?」 这个问题就不好回答了! 夏晓哈哈地笑了两声,反正钱的事情解释不清楚,她干脆不解释。油嘴滑舌的,乱扯一通。夏花半点不上当,可又没从她嘴里撬出一点东西来。气得抡起了软拳捶了夏晓一顿。 「总会被我抓到的!你且等着!」 夏晓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那就下次再说咯~」 外头柳腰在张望了,夏花也没功夫逼问她。只是手指拧着夏晓腰间的一点细肉用了巧劲地转圈儿,疼得她龇牙咧嘴地嚎。 夏花又气又笑,抡拳头又捶了她一顿。 「花儿,你把这些银两带着。」 夏晓觉得那块肉肯定紫了,撇了撇嘴,将身后藏着的小盒子摸出来递给夏花:「我现在用不上钱,放在身边也白费,你拿回去打点。」 夏花哪会要她的钱,斜着眼斥骂:「你先把银两的来处给我交待了再说!」 交代什么啊! 夏晓无奈:「来处绝对正派,你放心啦!」 夏花仔细见她神色坦荡,抿了抿嘴角,还是推:「我也不用银两,你都带回去给爹娘吧!你姐姐资质好着呢,整个楼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比我姿色更好的,骊妈妈着急往下砸钱还差不多!」 自古鱼龙混杂的地儿都是小鬼难缠,你懂个屁! 夏晓不跟她废话,把盒子的锁一开,抓起里头的银两就往夏花身上塞。夏花没她手脚俐落,挡都挡不及。 银子刚塞好,柳腰就施施然走了进来。 财帛动人心的道理谁都懂,顾忌着柳腰在场,夏花闭嘴了。 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一个劲儿的跟夏晓使眼色。夏晓不理她,只扭脸笑眯眯地跟柳腰打招呼:「这位姐姐啊,我们家花儿性子有点轴,往后若是得罪了谁,还请你多多看顾啊。」 柳腰看在刚才的十两银子上,点了点头。 夏晓当即一笑,笑容明媚不染半分阴霾,一点不像个家中遭了难的人:「那回去路上还请你多费些心,她太惹人惦记啦~」 柳腰眼睛闪了闪,笑道:「自然会经心的,小夏姑娘放心。」 说罢,她的一对儿眼珠子在姐妹两身上转了转,心下有点可惜。若是进来的是这个小夏姑娘,怕是更好调教。这姑娘识时务,而且,笑容也太招人喜欢了!就连她一个见惯了争斗的女子,对这姑娘也难生起防心。 「这样啊,楼里不是要安排姑娘学舞?」 夏晓握住夏花的手,不给两人反应时间推着夏花就走:「那我送你们出去吧。学舞这事儿要勤勉,耽误不得,咱们边走边说。」 柳腰对上她的眼睛,识趣地落后两步。 夏晓笑眯眯的,贴着夏花耳朵极小声地说着话。 柳腰慢吞吞的跟两人拉开距离,漠然的眼睛瞥了眼拐角处。倒塌的佛像后面偷伸出脑袋瞄着这边的绿蕊猛一下被抓到了,仿若受惊般眼睛瞪大,瞬间缩了回去。柳腰疑惑了下,快步跟上了姐妹两。 夏晓还在跟夏花解释银子的事儿。保证了好几遍银两是多余出来的,并不是特意攒给她,叫她尽管放心了花。 夏花皱着眉不信,夏晓干脆又从腰间摸了个银锭子出来。 分量很足的银子,总算叫她放了心。 夏花确实急着回去练舞,在柳腰眼神催促之下,只能红着眼儿跟夏晓告别。 夏晓摆了摆手,话是对夏花说眼睛却看着柳腰:「哭啥?下次再见就是了!」 柳腰被她逼着,也开了口:「跟妈妈说清楚,就可。」 夏花眸色一闪,当即破涕为笑。 目送着夏花柳腰离开,夏晓含笑的嘴角也拉了下来。她心里默默计算着,按照如今的收入状况,她要多少时间才能筹足银两将夏花赎出来。 这么一计算,神色有些沉重。 绿蕊从佛像后面窜出来,站在夏晓身边没出声。看着难得一脸严肃的夏晓,她有些不适应,默默对靠过来的阿大阿二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等会儿。 夏晓垂着眼帘,快速地盘算来钱的法子。 想了会儿,又忆起那位爷随手送她的白玉簪。夏晓思量着,或许不该这般散漫,既然木也成舟,她也没什么自尊心不自尊心的顾忌。府里人也挺好的,她该多费些心思在那人身上才是…… 「走吧,回府。」 说罢,转身就走。 绿蕊跟阿大阿二招了招手,立即跟上。 夏晓不开口,绿蕊也不知说什么是好,四人一路静默地回了西周府。 绿蕊还好,若不是家中遭难,夏姑娘大约也不会被送来。阿大阿二则面上略有些纠结之色,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层故事在。主子跟青楼的姑娘有联系,这关系到名声,可不是小事,到底要不要跟世子爷报告? 夏晓若有所察,警告地瞥过去一眼。 阿大阿二眼神闪了闪。 第一次贴身当差,还是莫要触了新主子的霉头。说起来,那青楼的姑娘也不是外人是夏姑娘的亲姐姐,姊妹之间的骨肉亲情,只要旁的事儿没过分越了界,都是情有可原的。 这么想着,两人准备把看到的,咽到肚子里。 时间一晃儿就过去了,四人踏入明园已是午时。 绿蕊忙跟夏晓道了告退,小跑着去了后厨。只是刚往走廊上走,就差点撞上了寻常不露面据说是爷的贴身长随的侍剑。 冷冰冰的男人身高体长,一言不发地俯视着绿蕊。 绿蕊吓一跳,刚要说什么,就见那高大的长随长腿一迈,直奔夏晓而去。利落地行了礼,他言简意赅:「夏姑娘,请尽快收拾东西跟属下走。」 夏晓:……哈? 「主子爷有事要往南边走一趟。」姜嬷嬷适时从屋内出来,神色有些郑重,「姑娘您快去用膳,东西老奴会安排妥当。」 第二十四章 出,出了什么事儿? 夏晓茫然,看了看侍剑跟姜嬷嬷,两人似乎都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挠了挠手腕,她干脆随他们去,踏进主屋就等着用膳。 侍剑面无表情地跟姜嬷嬷颔了颔首,转身离开了明园。 等周斯年准备妥当,掀开车帘子上车看到里头躺着夏晓之时,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 他这次去南边是有正事儿处理,怎地夏晓会在马车上? 「回爷。」侍剑冷硬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姜嬷嬷听说,这次您一走要四个月,想着主宅这边定是不会安排的,就叫属下把夏姑娘接来了。」 周斯年眉心皱成了川字,当即怒斥:「胡闹!」 侍剑也是姜嬷嬷看着长大的。难得老人家放肆一回,他怎么也得帮着在周斯年跟前描补描补:「这也无法,姜嬷嬷看着爷长大。您这般岁数了还没个子嗣,她私心里总觉得愧对周家之恩。」 周斯年头疼,怎么一个个这么操心他子嗣? 揉了揉眉心,他又掀了帘子看里头睡得脸红扑扑的人:「想法子将夏晓送回去。」 他正烦着,谁知里头人睡觉也不老实。懵懵然一个翻身,本就松散的衣裳领口裂了大开。墨黑如缎的发丝漏了一小缕进衣领里,领口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的锁骨肌肤。 周斯年一惊,刷地放下帘子。 他极快地扭头,侍剑已经转过头去了,只是耳尖有点红。 周斯年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他阴恻恻地瞄着专心赶车的长随,隐隐怒道:「罢了!走吧!」 夏家自从搬离西郊巷子,愁云惨淡的日子总算是照进了点光。 夏青山悔悟了,人也清醒了。 只是往日总抱着不放的书,他是一次也没再碰过。 日子一天天过,夏老汉也慢慢能下床走动了。 昔日家门荣耀的儿子霍霍了一家子人,看着空荡荡的家里没个鲜活气儿,夏老头的心里,是怎么都过不去那道坎儿的。不管老妻怎么劝,也不论夏青山做什么,他就是一道好脸色都不曾给过。 夏青山也不恼,每日只沉默地帮着母亲照顾老父。 没人败家,加之家中来的几个仆人委实厉害。单单靠着她们的绣品每月都有不少进项,根本不必动送进来的那几箱子财物。夏家要到的门楣,硬是撑了没塌下来。 夏老太太面上喜着家中总算有起色,背过身却还要抹眼泪。 这些都是拿她家幺女换来的,用着她都亏心! 夏青山看在眼里,越发的沉默。因着自小被哄成读书奇才,他身上从小到大都有股子少年轻狂与傲气。此次之后,全被消磨了干净。 只是,一双眸子渐渐清亮了起来。 夏老太太看不出名堂,只觉得儿子好像从那次被她家老头子砸了头之后,一夕之后就变得不爱说话了。身上那点子读书人的自傲没了,变得跟她们这些俗人一样,一时又是悲又是苦。 夏老汉也叹气,儿子飘着的脚落了实地,也算苍天保佑。 夏青山不知老父老母所想,只是偶尔盯着家中几个仆人,神色莫名。 他想,这般训练有素的下人,寻常人家可教导不出来…… 马车上有人在睡,周斯年只能端坐在茶几边等她醒。 这次去南方,是为了调查幽州私盐的事儿。惠德帝命其不可宣扬私下行事,所以一切力求低调精简。随行的人员也少,除了被强行塞来的夏晓,就只侍剑侍墨以及一个负责膳食洗衣的婆子。 上了官道,天色就变了。 周斯年掀了车窗帘看了看天,黑沉沉的。四周闷热寂静,一丝风也没有,不久定是一场暴雨。 敲了敲车壁,吩咐侍剑侍墨尽快将马车赶往最近的落脚地。 这条道儿两人熟着呢,按低了蓑帽的沿儿。侍墨扬起马鞭,将马车扭了个头,直赶到了官道边上的林子里。里头有一个搭来给猎户躲雨的木屋,侍剑侍墨寻常若晚回,赶不上城门宵禁便会在此暂歇。 说来也是幸运,木屋正好空着。 侍剑将马车赶到树下,后头马车侍墨趁着空出来道儿,将行李马车拉到木屋跟前。马车一停,车类守着行李的婆子便立即爬下来。将不便锁紧箱子的细软递给侍墨:「若是一会儿下雨,行李怕是要受潮,先取下来。」 侍墨点点头,抱着行李就要往木屋里送。 婆子嗓门亮,刚走两步,侍墨就又被婆子斥了:「屋里脏着呢就随便放?快抱着去一边儿呆着!」 说罢,她抱着一堆清扫的器具,有条不紊地进去打扫干净。 婆子是主宅握瑾居里的李嬷嬷,以前跟在姜嬷嬷的身后。姜嬷嬷离府后,就是她全权照顾周斯年生活起居。性子最是爽利,就是说话有点冲,一开口准是叫侍剑侍墨两个大男人悻悻地说不出话。 几人跟周斯年出去惯了,不用支使迅速分工。李嬷嬷进屋洒扫,侍墨抱着细软守在主子的马车边,侍剑则飞身去找水找食物,极为训练有素。 周斯年也不管,只坐在马车里静静地等。 瘫在软榻上的夏晓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声音,闭着眼不动,假装自己还没醒。 慢慢有雨滴滴落下来,雨点很大却不密集,落在草丛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周斯年瞥了眼从他上车就没换过姿势的夏晓,突然‘呵’地轻声笑了出声。他也是服气了,这么颠簸还能躺得住,这丫头可真好养活的谁家都比不上。 看着要死不活地瘫着四肢的夏晓,男人忍不住笑:「醒了就别睡了!天色不太对,你收拾收拾,准备下车。」 糙而不自知的夏晓两扇浓密的眼睫抖了抖,没个动静。过了片刻,察觉落在身上的视线就没离开,扁着嘴缓缓睁开了眼。 一抬眼,对上窗边男人笑意未泯的眼睛。 夏晓的脸皱得揪成一团,心里纠结着,面上便略有些尴尬。 保持着躺尸的姿势,默默转过脸,然后,将脸埋进了引枕里藏起来。 男人眼一弯,嘴角的笑意渐深。 世子爷突然觉得,或许路上带着夏晓也不错,至少能叫他心情畅快。 马车外头,雨点渐渐大了起来。 李嬷嬷已经将屋子打扫干净了,此时正在一边生了火着主食。侍剑也回来了,将带回来的果子和野物放到一边,并着侍墨两人拿东西将后头装行李的马车遮起来。 没一会儿,雨点慢慢密集,向珍珠断了线般刷刷地砸落下来。树叶草丛被雨点击中,发出令人莫名心静的沙沙声。 周斯年弹了弹衣袖,有些想笑:「怎么?还不起?」 「……起不了。」 夏晓装不下去了。 保持着一个姿势,她腰都要断了!清甜的声音闷闷地从引枕里头传出来,有些哑又有些有气无力的。她期期艾艾地说:「那个……爷啊,我这纤纤小细腰,它好像被震折了……」 男人一愣,以为听岔了:「嗯?」 第二十五章 夏晓抬起头,左侧脸颊上还印着睡觉压出来的红痕,滑稽又可爱。她苦巴巴地瞅着周斯年,红殷殷的嘴唇睡得饱满又诱人。自暴自弃了向茶几边的男人伸着胳膊,夏某人一脸的要抱抱:「爷,我大概,腰断了!嘤嘤嘤……」 周斯年这下听清了,弯着的嘴角一滞:「腰震闪了?」 夏晓沉痛点头:「对!」 周斯年起了身走到软榻边坐下,修长的手搭在夏晓的腰间。拧着眉头细细摸了摸骨头,纤细的腰肢上肉软绵绵的,也并没哪里不对。 夏晓趴着,哇哇地直喊疼。 「没伤到骨头。」 男人收回手,没伤到骨头就不是大事。 夏晓动了动扭过脸看他,疼得龇牙咧嘴的,反正就是起不来。 「莫不是撞到哪儿了?」 雨越下越大,眼看着就变倾盆大雨。周斯年无法,这是在外面,又不好脱了夏晓的衣裳查看是不是撞青了。拧着眉头,干脆将手指伸进去摸了摸。细细滑滑的,还是没什么不妥。 外头侍墨的声音传上来,在唤他下去。 世子爷低低应了声,转头捡了件自己的外衫将夏晓包得严严实实:「一会儿叫李嬷嬷进来看看,你且先忍一忍。」 说罢,他掀开车帘,转身就下了马车。 好不容易端正了态度准备积极上进的夏晓看着晃动的车帘,以及空荡荡的车厢,大大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第一次勾引,失败! 李嬷嬷听了主子吩咐进来,见那据说腰疼的夏姑娘已经没事人一样坐起身,是上车也不是下车也不是。她纠结了一会儿,问她:「姑娘,你哪儿疼?」 出师未捷的夏晓严肃地回答:「心痛。」 李嬷嬷:「……」 木屋里,晚膳已经备好,隐隐约约的香气勾的人肚子咕咕地叫。夏晓捂了捂肚子,一觉睡醒了特别饿。 掀了车窗帘子见雨势铺天盖地,她扭头:「有伞么?」 李嬷嬷:「……」 晚上,剩下夏晓与世子爷两人相伴休息时,周斯年又拿了治外伤的雪花膏,亲自剥了夏某人的衣裳检查。入眼白皙无瑕的肌肤上别说青了,一点印子都没有。 幽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他捏着细腰:「……哪疼?」 夏晓灰心丧气:「大概躺太久,错觉吧。」 周斯年眸子微微一闪,轻笑出声。 周斯年在外置了一处府邸,时常去住,府里人从不觉得奇怪。 毕竟他们世子爷自小异于常人,年少时就习惯如此,朝晖堂的人也清楚这点。未结亲之前,长公主身边人听闻了他这个癖性,还特意上去打探过,知晓了周斯年确实一人独居才放下心来。 这次方嬷嬷听到风声,说西周府邸有个极漂亮的女人出入,心都拎了起来。周斯年一行人刚出了京城地界,方嬷嬷的人就找上了西周府。 于是,清静没几天的朝晖堂又热闹了。 主屋的长廊下面,方嬷嬷垂手立在一旁,苦口婆心:「殿下,世子都在外头养上人了,您还不管么?」 长公主正坐在贵妃榻上,手边摆着一个摆了茶点的案几。 她正斜靠在上面,低头细细地翻看着幼时的读书手扎。那是一本志怪小册子,上面有着龙飞凤舞字体标注的读书见解。字字句句幽默犀利,一看就知出自一个聪慧飞扬之人的手。 她闻言眉头都不抬一下,只低头抚着纸张上的字。 半晌,受不住人烦,敷衍地回道:「养就养吧,用得着这般?」 主子一点不放心上,方嬷嬷急得不行:「殿下哦,情分是经不住消磨的!」 她笼着手,肥胖的身子围着长公主不停地打转,「世子爷往日,可是不允许女子近他身的。血气方刚的年岁,这么些年一个女子没碰过他都受下了。这般克制的人,能把那贱婢养在西府,您还看不出其中转变么!」 那女人怎么进西府的,没人比她更清楚。 长公主勾起红唇,吃吃一笑:「慌什么?不过一个玩意儿的女人,你们以为周斯年能有多真心?」 「真心都是处出来的!」 若不是长公主是她主子,她都能骂一句作死没脑子:「老奴听来的消息,听说世子爷这次出京城都带着,可见多喜欢!」 长公主嘴角的笑意,倏地一滞。 抿了抿唇,她似笑非笑:「别道听途说了,回来胡吣!周斯年他就是个死脑筋,没那么容易拔出来。嬷嬷啊,若是太闲了没事可做,你去看看本宫拿去修的宝贝,都修好没有。」 多喜欢? 呵~能有多喜欢! 方嬷嬷见她还只顾着惦记幼时周斯雅送的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就知道她一点没听进去。 「那既然殿下不在意,不若叫世子爷把那女人领进府里吧?」方嬷嬷不死心,走了两步又转寰回来,「放在眼皮子底下,主子您也能随时处置。」 此话刚一落地,原以为不会做反应的长公主,突然啪地一下将手中书给摔在了桌子上。 方嬷嬷吓了一个激灵,跪倒在地。 「领进府?呵~」 精美的小脸上满是怒色,长公主俯视着地上的老奴,一双眼睛能扎出飞刀:「本宫为何要弄到眼皮子底下?他周斯年只要不来烦本宫,本宫自在还来不及,为何要弄这些腌臜东西给自己添堵?!」 「方嬷嬷,本宫看你是老糊涂了!」 方嬷嬷跪在地上一脸的苦涩,想劝说又不知怎么劝,百口莫辩。 长公主的怒气,却还未消。 也不知哪句话说得过分了,她胸口起起伏伏的,脸上具是狰狞之色。尾角斜飞漂亮凤眼,狠厉地瞪着方嬷嬷:「看来是本宫平常待你们太宽宥了!一个个的,竟敢爬到本宫头上来指手画脚?」 「好大的狗胆!」 这话一说,方嬷嬷再不敢劝,浑身汗如雨下。 脑袋低着,她连忙扇了自己好几个巴掌。安静的屋子里听得见巴掌扇在脸颊肉上‘啪啪’的声响。 长公主的眉心一皱,听得心烦。方嬷嬷便在她嫌弃的一挥手之中,面如死灰地退出了主屋。 下了台阶,方嬷嬷叹了口气,只觉得心灰意冷。 另一边,夏晓跟周斯年杠上了。 这人也不知是真正经还是克制力强,她这么接二连三地言辞撩拨他,男人都一副不动如山的和尚样儿。独处之时贴着他,也不见男人有失控的时候。甚至晚上躺在一起,他到头就睡,完全清心寡欲。 夏晓嚼着果脯,陷入了事业的困局之中。 怎么办?撩拨不起作用,或者说,甚至还起了反作用? 想着四五天都没动静的男人,夏晓有点小忧郁:唉,怎么会这样! 马车一路疾驰,周斯年看着身侧那张分外惆怅的小脸,眸色幽幽沉沉的。须臾,他端起杯盏至嘴边,舌尖无声地舔了舔嘴角。 路上耗费了十多天,终于到了幽州。 一进城,侍墨带着行李,提前进城去找了客栈安顿。 幽州城是个繁华的地儿,街道上往来的行人穿着打扮虽不及京城富贵,却又算整洁干净。路口车水马龙的,往来的商贩货郎挤挤攘攘地行走其间。马车刚入城便听见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主仆五人相貌气度不凡,不像小城里出来的。于是,对外声称是京城来的商家夫妇,来幽州游玩一番。 第二十六章 夏晓精怪的很,当即抱住周斯年的胳膊娇羞一笑:「相公,人家肚子饿了~~」 周斯年僵硬了一瞬,从容地勾了勾嘴角:「好。」 于是,一对容色极盛的小夫妻,就在幽州城最偏的客栈住下了。 私盐一事,周斯年并未得到多少线索,此次过来也得从头查起。 夏晓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安心地在客栈呆着,力求不招事儿惹人讨厌。 只是当日夜里,一直清心寡欲的男人跟着了火似得,抓着夏晓往死里折腾。 他一边叼着她脖子上的软肉,火热的汗水一滴滴滴到夏晓的背上,烫的她皮肤都泛了粉色。周斯年将人按在榻间,眯着眼哼哼地笑:「撩拨我?作弄我?爷不治治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夏晓被他压制的翻不了身,心里憋着坏的反抗他。 周斯年脊梁骨一麻,只觉得一股酥麻从下直冲到了脑顶。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锁定了身下之人,眸色黑得像要滴出水来。 他也不说话,只这一夜闹到了天明方歇。 第二日,世子爷神清气爽地出门做事。 李嬷嬷捧着一盆热水进来,夏晓睡得昏天暗地。白皙的身子埋在被褥里,盖的严严实实的。巴掌大的娇媚小脸上,被滋养出的桃粉色一宿没褪下去。 李嬷嬷默默将热水又端出去,老脸羞红的啐了一口:哼!谁说他们世子爷不行来着?! 夏晓一觉,睡到了天色将晚。 日色已经西斜,屋子里光色也暗了下去。 昏昏沉沉从褥子里爬出来,夏晓扶着可能重度伤残的老腰,悔不当初。什么狗屁坐怀不乱,什么斯文清心寡欲,亏大了!! 一天没吃东西,肚子都快饿凹进去。 李嬷嬷听见了上房的动静,麻溜地就端了吃食进来。 夏晓闻着香喷喷的鸡汤面,觉得这位嬷嬷简直是最贴心的人了。不像姜嬷嬷,饿死人了还要她等那人回来一起吃。 「姑娘,热水已经备好了,您先去洗洗。」 李嬷嬷在周斯年身边伺候惯了,周斯年不喜人接近,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要伺候夏晓洗漱。这般恰好省了尴尬,身上布满红痕,夏晓就是脸皮厚如城墙,也不好意思叫旁人给她洗澡。 沐浴完了,汤面刚好可以入口。 夏晓美滋滋地吸溜着面,觉得那位爷真是太会享受了。这手艺,酒楼大厨都不一定做得出来。 「嬷嬷你怎么称呼?这么多天,还不知你叫什么呢……」 肚子填饱了,她有闲心聊天。 前面十多天忙着路上操持,李嬷嬷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夏晓长相。一时忍不住感慨,这夏姑娘生的可真灵秀。 「老奴姓李,姑娘唤李嬷嬷就是。」 李嬷嬷性子爽利,说话也直接。 她看夏晓眼睛不眨一下就一碗面下去,比府里的女主子们爽快多了,心下有些欢喜:「姑娘您可是够了?不够的话,老奴再去给您盛一碗?」 夏晓想着一会儿可能还要吃,摆了摆手:「爷啥时候回来?」 「世子约莫酉时才回,姑娘若是觉得无趣,老奴可陪着你出去逛逛……」 夏晓脑子一闪,猛然抓到了两个字:「你说‘世子’?」 李嬷嬷不知缘由,点头:「是啊,世子。」 哦,世子爷哦…… 果然是勋贵公子呢。 「这样啊……」 「对了李嬷嬷,你知道我们爷叫什么么?」夏晓敛下眼中神色,仰着脸笑嘻嘻的,「跟在世子身边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的,都不知道世子本名叫什么呢……」 不能直呼夫主正常,连夫主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这姑娘莫不是逗她? 李嬷嬷有点怪异,想了下,又觉得没什么。 她记不得主子的表字,只记得大名:「世子爷姓周,全名叫‘斯年’。」 夏晓:「……哦。」 「昭兹来许,绳其祖武。於万斯年,受天之祜……」 「唔,周斯年。」夏晓低声喃喃念了几句仅存在记忆深处的一点诗词,轻轻笑了:「名字可,真好听啊……」 长得好看的人,名字也好听,嘿呀真讨厌! 听说晚上有花灯会,夏晓决定,反正无聊,还是跟李嬷嬷一起出去逛。 幽州城东向有条连通城郊的城中湖,花灯会的高台就设在岸边。成人高的灯架沿着湖岸拉线,通红的灯笼将湖水映得微微发亮。湖边不少青年男女相约看灯,人影落在湖面上隐隐绰绰的。 周斯年端坐在高台的一边,明亮的烛光照亮了高台各处。一身朱红的外衫,白玉冠束发,衬得他眸色极黑唇嫣红肤色如玉。 此时,幽州城的重要人物及其家眷们,都在高台不远处的楼阁厢房里眺看着。不仅女眷们,就是男人也一眼就看到了静静执盏饮茶的周斯年。 举手投足之间清贵出尘,莫不是幽州城来了大人物? 幽州城知府,赵芳疑惑地冲师爷耳语询问。 师爷犹豫地摇了头,直说没见过这人。 厢房内有不少富商陪酒,幽州城第一富商王卓察觉两人耳语,立即举了杯:「大人,高台上那人,王某人知道一些。」 「请说。」 赵知府素来对城内事务尽数掌握,猛然发觉了有疏漏,总是很在意。 王卓知道周斯年,也是在南边外室处归来时,恰好遇上了周斯年扶着夏晓下马车。而他,一眼看中了貌若春晓之花的夏晓。他自来于女色上荤素不忌,回府后,命人尽快查了这对小夫妻。 王卓笑:「那人是京城来的富商,此次来幽州,只是为带家中美娇娘游玩。」 「哦?」 赵知府面上疑惑更深,显然不太相信,「商贾之家哪里能养出那般气度?你可有打听到他家中做的什么买卖?」 「做古董生意的。」 王卓笃定一笑:「那位公子,于古董鉴定上很有造诣,王某人亲眼所见。」 赵知府还是觉得奇怪,但转头又想,这般气度也不太像是官场打转的。许是哪家贵公子吧,怕身份贵重路上不方便,才强称自己是行商。 于是颔了颔首,勉强将心中疑惑压下,举了杯继续饮酒。 而此时隔壁厢房,一水儿富家千金拥簇着赵明珠赵明玉两姐妹,趴在窗台边往下看。她们的眼睛,不出所料的全集中在了高台之上。直至周斯年放下杯盏抬起了眼眸,闺秀们齐齐红了脸。 赵明珠赵明玉两姐妹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了势在必得。 侍剑守在周斯年身侧,安静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许久之后,直到捕捉到不远处厢房窗边冒出来的赵府姑娘的脸,他才瞬间了然了主子坐这儿喝了半壶茶的目的。 不知道他了然了何事,周斯年手指搭在案几上缓缓地敲着,似乎耐心不多了。 又过了片刻,侍剑终于见他们世子爷主子起身,紧绷的心弦松了松。 「走吧。」 清冷的嗓音如悦耳的琴音,又惹得周围偷偷瞧着这边的姑娘家脸红心跳不已。周斯年的目的已然达到,头也不回地下了高台,走人。 侍剑瞥了眼对面二楼窗里晃动的人影,转身跟上。 第二十七章 与此同时,夏晓梳了个妇人髻,出门了。 她身着一件嫩黄裙裾,脸上略施淡妆,笑眯眯地在人流中穿。李嬷嬷不错眼儿地紧跟其后,生怕一不留神,将夏晓弄丢了。 被留下来守着的侍墨不远不近地坠在两人身后,面无表情地疑惑着,寻常最喜欢带他出去的主子爷,这次为什么带侍剑而留下他。 难道他最近哪里惹到主子了? 面冷如铁的高大青年,面无表情的心中郁郁。身上的冷冰冰的气势更是逼人,硬生生将拥挤的街道给吓出了一道路来。 夏晓做人,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穿来穿去的,实则都在灯火通明的地儿打转。身上穿着鲜亮的颜色,灯火映照下,叫人一眼就能在人群里抓到她的身影。默默跟在后头的李嬷嬷暗暗点了头,这姑娘是个知事儿的。 夏晓不知她所想,知道怕是要笑: 她自然不会轻易作死,上辈子见多了因色招祸的,能不小心点儿么! 花灯会若说隆重热闹,比起现代的节日来还是不如的。但已经许久没见过众人齐乐场面的夏晓有点激动,大约憋久了,终于感受到久违的热闹氛围。 她刹不住兴奋,正仰着头到处看。 说起来,花灯还是旧时的人手画的更有韵味。 夏晓盯着一盏美人灯看了好半天,没挪开步子。 她倒没想要,只是觉得做的真好看。 一位手拿纸扇的白衣俊俏公子,遥遥地就看见了灯火阑珊处夏晓的身影。他垂眸轻轻一笑,合上了扇子,迈着风度翩翩地步子便向夏晓走过来:「盯了这许久,姑娘可是想要那盏美人灯?」 夏晓:「……啊?」 那公子见眼前少女神情懵懵的,眼里的光色更亮,只觉得这姑娘真是单纯可爱,完全忽略了夏晓梳着妇人髻。 他手中折扇一指美人灯,冲着花灯老板道:「拿下来。」 那老板看了眼夏晓,眼皮子耷拉着:「对不住,本店猜字谜,不卖。」 公子脸一僵,转瞬恢复笑意:「那本公子就猜字谜。」 说罢,迈开长腿走向摊子边,取了灯谜便低头看。 李嬷嬷拎着刚买的小点心从人群里挤出来,觉得陌生的俊俏公子离夏晓太近,立马小碎步靠近她的身边。四周围了一圈人,俱是看热闹的。李嬷嬷眼睛这么一扫,大致猜到了这儿什么情景。 于是,扭头跟夏晓耳语:「姑娘,这人谁啊?」 「我也不认得啊。」莫名其妙靠上来,她也很迷茫,「大约是看到貌美小女子就搭讪的登徒子吧……」 李嬷嬷有些窘,看得很明白嘛夏姑娘! 「哦……」顿了顿,李嬷嬷又道,「姑娘喜欢那盏美人灯?确实做的精美呢,那老奴去把它买下来如何?」 夏晓无奈:「买那个干嘛?提着啊?」 她就是觉得漂亮,多看几眼而已…… 李嬷嬷眨眨眼,想想也是,花灯华而不实的提着累赘。 两人还说着话,谁知那俊俏公子文采确实不错,眨眼的功夫就把那美人灯给赢下来了。从花灯老板手上接过,他挑了挑眉:「用不着银两,本公子也能取到。」 花灯老板眉头都不皱一下,依旧耷着眼皮:「客官,你拿好。」 声音冷淡,态度也冷淡。 公子莫名有点悻悻,鼻子里一声轻哼,他转头,优雅地把花灯送到夏晓的眼前。 夏晓仰头看着他,他嘴角含笑:「姑娘,花灯赠美人。虽小生看来,这灯面上美人不及你万分之一,但还请你不嫌弃收下。」 夏晓:「……」 那公子见她不接,晃了晃美人灯,眼里映照着醉人的灯光。 夏晓想了想,伸手接过花灯。 顿了顿,还是道谢:「多谢你。」 那公子当即灿烂一笑,刚要开口说不用谢。旁边看着的李嬷嬷,立即接过了夏晓手中的花灯,中气之足打断他道:「夫人,花灯拿着累赘,奴婢替你提。」 夏晓眼一动,忙不迭地将花灯递给李嬷嬷。 四周围着看才子佳人戏码的行人这才注意到,佳人梳着妇人髻,一时唏嘘又遗憾。花灯相会,奈何佳人已嫁他人妇。夏晓耳尖,将这些没根据的唏嘘低语都听进了耳中,简直无话可说。 花灯也懒得看了,她扭头就走。 俊俏公子却似不察,抬腿跟上:「姑娘要去何处?如今灯会人多拥杂,你姑娘家一个人不安全,不若小生送你?」 李嬷嬷有些恼,她这么大一人在呢,这人是眼瞎还是怎么滴地? 于是,身子往两人中间一插,将那公子给隔开。 一直面无表情蹲在花灯摊子对面商家屋顶上的侍墨,面无表情地感慨:这小子不错啊,脸皮够厚,做人够无耻! 然后,面无表情地捡起手边的一块瓦,直接往那俊俏公子的脑袋上砸去。 另一边,周斯年与侍剑两人离了高台,回去休息。 刚刚走到入口处便被一个青衣的姑娘给拦住了,梳着双丫髻,大约是那个富贵人家的丫鬟。那丫鬟看着相貌气度皆出众的一主一仆,俏脸一红,低头行礼道:「这位公子,我家姑娘有请。」 周斯年再受女子心爱,也不曾遇上这般直接截人的。 只当是青楼的姑娘才这般大胆,他面上不耐,背过身去便交给侍剑处置。 侍剑生的高大气势又冷,冷硬的面容板起来很吓人:「让开!」 大男人,处理方式就是这么直接。 那丫鬟果然被他吓得不轻,抿着唇,好赖是站着没被吓退。身为知府千金的贴身丫头,她素来得人捧着,幽州城里就是富家千金见了都得唤一声姐姐。那丫鬟瞪了一眼侍剑,心下着恼。 「你这位哥哥好无礼!」 青衣丫鬟冷了脸斥道:「旁人好声相请,你竟如此说话!」 周斯年转过身,眉心蹙了起来。侍剑见世子爷这般,高大的身躯上前两步将那丫鬟往旁边一拨,给他空出了道儿。 「爷,请。」 周斯年松开眉头,迈开长腿便走了。 那丫鬟一见主仆两这般,当即急了。冲着两人的背影,高声道:「我家姑娘姓赵,公子莫不仔细想想再走?」 远处周斯年脚步一滞,赵家姑娘?赵知府的女儿? 挑了挑眉,他有点兴趣。 侍剑见男人步子顿了顿,又继续走,有些诧异:「爷,不去看看?」 「嗯?」 「听这丫头的口气,那个姑娘定是赵知府的女儿。」侍剑拧了刚硬的眉眼,犹豫地提醒道。 周斯年扬了扬眉,淡道:「那又如何?」 您喝了半壶茶不就是在等这个?!美人计都使了,怎么又不管那上钩的鱼? 侍剑一脸不解,虽没开口,那表情周斯年却是看懂了。 世子爷当即蹙了眉,冷淡淡看他一眼。为了一点小心思换了侍墨带他的男人有点悔自己小心眼。算了,下回还是带侍墨吧,侍墨更称手。 侍剑一看他这脸色,立即识趣不好奇了。 肃了脸,他脸上郑重:「爷自有爷的打算,属下多嘴了。」 周斯年没说话,负手就走。 侍剑懊恼地摸了摸鼻子,赶紧跟上。 主仆两人具是身高体长,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十八章 身后那青衣丫鬟遥遥地看着,见两人头也不回,娇娇地一跺脚,气呼呼地小跑着去回她家姑娘的话。 她的主子赵明珠,就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等着。一听那公子是如此做派,非但没觉得受辱,心中对周斯年的向往反而更热切。 「那公子看样子受惯了女子的爱慕,定是烦了此番做派。」 赵明珠两颊羞红,手里抓着帕子一个劲儿地揉,「往后就知道了,我不会再这般莽撞的。」 青衣丫鬟想起周斯年那张脸,眼里也含了羞意:「那姑娘要怎么办?奴婢瞧着,那位公子傲着呢,怕是不太会倾心哪个姑娘……」她说着说着,见赵明珠脸沉下来,慌忙转口,「不过姑娘您就不同了,您可是幽州城最最贵重的姑娘家!」 赵明珠冷冷一哼,不置可否。 青衣丫鬟顿时不敢再说,拢着肩膀,讨好地冲着她笑。 赵明珠斜她一眼,施施然抽出帕子,掖了掖鬓角道:「那是自然,算了,回府吧。」 说罢,她踩着莲花步子转身往林子外走。 娇甜的声音慢慢淡下去:「也不知本姑娘那好姐姐,是不是抢在前头去跟她那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哭求去了……哼!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被惦记上的世子爷,正往客栈回。 刚走到闹市,迎头就在一众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他家那个小精小怪的女人的身影。 那丫头穿着一身打眼的嫩黄,极漂亮的脸在花灯长龙的映照下莹莹的发着光。 侍剑的声音适时响起,仔细听还带了丝小惊喜:「爷,是夏姑娘!」 他才说完,然后,扭头就对上了自家主子冷飕飕的眼睛。 侍剑一惊,话全湮在了嘴里。 他咽了口口水,后知后觉地悟到他们世子爷最近老不待见他的缘由。默默耷拉下眼睛,侍剑有些悻悻的。不是吧,就看了那么一小眼记这么久? 他又不是故意的…… 周斯年老远看到了夏晓,夏晓也看到了他,毕竟这么显眼,想看不见都难。 于是,咧嘴笑着就向周斯年小跑过来。 没办法,她快被人烦死了!遇上一个怎么撕都撕不开的狗皮膏药,明里暗里拒绝也没用。李嬷嬷甚至明言赶人了,那人还笑嘻嘻地跟着她。 夏晓的裙摆翻飞,冲上来就抱住周斯年的腰:「相公~你去哪儿了哦!」 颀长的男人被她撞得身子一晃。 大庭广众的,感受到腰间环着的胳膊,周斯年整个人都僵硬了。顿了顿,他张开双臂略带了些犹豫地合上,将人儿环起来抱在怀里。 他声音很好听,清清淡淡的:「……怎么了?」 「人家一觉睡醒了你不在,就出来找你了呀!」 夏晓还记着周斯年给她定的人设,小脸蹭着他胸口,尽情发挥演技,「嬷嬷说你去看花灯了,可人家找了好多花灯摊子都没看见你哦……」 周斯年被她甜腻的嗓音哄得脸颊莫名烧起来,单手拄着唇,轻咳了下道:「咳……我去湖边看灯了,那边灯笼多。」 「那人家还没看过呢!」 夏晓纤纤玉手背着一指身后跟上来的俊俏公子,矫情巴拉地嗔道:「人家只有一个别人送的美人灯,还是齐公子猜灯谜赢来的呢,相公你快谢谢他!」 她话这么一说,跟上来满脸怒色的李嬷嬷就闭了嘴。 李嬷嬷把美人灯提到周斯年眼前,斜眼看着懒懒摇着扇子笑看这边的俊俏公子,面上沉沉的。 周斯年眼一闪,眸子暗下来。 他微微弯了弯嘴角,笑容浅淡而克制:「多谢这位公子赠送美人灯,内子很是喜爱呢。」 齐佐见果夏晓果真是有男人的,且是个比自己俊许多的男人,撇了撇嘴,觉得很扫兴。 轻浮地拱了拱手,他眼珠子还盯在夏晓身上,眼里的可惜之意瞎子都能看出来:「姑娘,既然你相公在,那小生就告辞了。」 说罢,摇着扇子,懒懒散散地扭头就走。 来的轻易,走的也轻易。 李嬷嬷看着齐佐的背影,冷冷啐了一口:「登徒子!」 周斯年没说话,嘴角慢慢抿直了。 他缓缓抬头瞥了眼屋顶上蹲着的侍墨,狭长的眸子里黑沉沉的。侍剑侍墨李嬷嬷等人见状,立即知晓了他心情不悦。 侍墨面上一紧,半晌,低下头来。 夏晓脸埋在男人胸口,不清楚他们主仆的眉眼官司。齐佐人走了,她便推了推周斯年的胸膛,示意他放开。 周斯年恍然间意识到自己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搂着夏晓抱了好半天。 一慌,他难得不优雅地放开怀里人,白净的耳尖瞬间羞红了。世子爷低垂着眼睫,干干地咳了两声:「不是说要去看花灯?走吧。」 夏晓眯了眯眼睛,龇牙笑了下。 她快步跟上周斯年,清甜的嗓音听着软软糯糯的:「相公你都不牵着人家!人这么多,人家要是被拍花子给拍了怎么办!」 周斯年闻言,脚步倏地顿下。 偏过头来也没说话,显然是在等她。 夏晓心里挑眉,面上笑嘻嘻地奔过去,抓住他的袖子便抱紧了。 周斯年没看她,抬了腿继续走。 夏晓跟着走了两步,软乎乎的手往下一滑,滑进了男人袖子里,抓住了他的手就不放。 世子爷垂眸看她,夏晓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说好了牵着呀~」 浓长眼睫抖了抖,男人淡声道:「快走吧。」 跟在两人身后的侍剑侍墨对视一眼。侍墨发誓,他绝对看到了侍剑眼里的幸灾乐祸。 幽幽叹了口气,他默默跟上了两人。 再去城中湖,一些还未离去的姑娘们见方才那俊美公子去而复返,惆怅的心湖就立即又躁动起来。 只是,在看到周斯年身边带着夏晓之时,默默咬碎了银牙。 俊公子身边那个穿黄衣裳的女子委实讨厌,生的那般狐媚,一看就不是良家女子! 夏晓听不见旁人低语,兴冲冲地拉着周斯年去湖边看灯。 周斯年已经看过了,叫她自己去。 夏晓耸耸肩,自己去就自己去咯! 只是她人刚一走,正仰头看着一盏兔子灯傻兮兮的笑呢,一个一身桃粉色的姑娘巴巴地撞到了周斯年的身上。她歪倒在了地上,捂着胳膊娇娇地呀了一声,扭脸看着周斯年就红了眼圈。 「诶呀!真疼啊!」 那姑娘起不来身,拧眉咬着下唇冲俯视着她的男人道:「我好像脚扭到了,公子你能扶一下么?」 「……公子?」 桃粉裙子的姑娘兀自眼圈红了半天, 没人扶她起来。怯怯地抬了眼帘,发觉俊公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面上柔弱堪怜的神情一时变得十分尴尬。 世子爷瞥了她一眼,视线便转向了河边看花灯的夏晓身上。 倒是侍墨跟在周斯年身边久,这种事儿见得多了。默默上前一步, 面无表情地要将地上姑娘拉起来。那姑娘一见是个下人,下人也敢碰她? 心里一恼,忙扭着身子作艰难姿态爬了起来。 侍墨:「……」 侍剑:「…………」 桃粉姑娘站起来后, 也晓得自己姿态有些难看了。 第二十九章 拍拍裙摆又理了理鬓角,她冲着周斯年强笑:「公子见笑。今夜花灯女儿节,小女子贪玩过了时候。夜已深,偏不巧与丫环婆子走散了,一人孤身在这东湖委实有些心惊胆战。小女子观公子磊落, 不知可否帮着找一找?」 男人没理她,绕过挡道儿的人便要走。 桃粉姑娘连忙小碎步上前,又挡在了他的身前:「小女子姓赵,是知府的二姑娘。公子若着实不方便,可否送小女子回知府府邸?」 知府二姑娘? 周斯年脚步一顿, 这才给了她一个正眼。桃粉裙子的姑娘眼巴巴地看着他,灯火映照下,叫人清楚看到她有一张巴掌大小的俏脸。桃花眼里水汪汪的, 此时正含了委屈, 看人时欲语还羞够缠不断。 他蹙了蹙眉头, 偏头道:「侍剑。」 侍剑一愣, 立马上前:「是。」 「送这位姑娘回府。」 说罢,身姿清雅的男人,抬起了长腿便直往湖边走去。 侍剑看他走的干脆,有点迷糊。 世子爷到底是不是要搭赵知府女儿的线?明明喝茶吸引人家姑娘看他,现如今又一幅烦不胜烦的模样,到底在想什么啊?不过,转头他又忆起他们主子那冷飕飕的眼睛,侍剑面上一绷,不敢胡乱猜了。 冷冷冲赵明玉抱拳:「赵姑娘,请跟上。」 桃粉裙子的姑娘,也就是赵明玉瞪着走远的背影,心中恨恨咬牙。 「这位小哥。」赵明玉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周斯年的身影,嗓音柔细,表情暗却含忐忑与不安,「若是你一人送我的话,孤男寡女的,怕是不太方便。」 她咬着下唇,好似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若我去那边等。」她手一指周斯年站的地方,期期艾艾的,「你去帮我找一找家人或是丫鬟婆子。我等他们来,再随他们回去。」 说来说去,这姑娘就是想叫他们世子爷送。 爷身边,怎么总也赶不光这些人? 侍剑有些烦,加之本身音色偏冷,说话的语气硬梆梆的:「姑娘若非要等也可,但还请你,莫要靠的太近了。我家夫人正在那边看灯,爷怕是不喜旁人打搅。」 旁边抱着剑看的侍墨,见这姑娘的脸迅速青了,心中叹气。 侍剑这二愣子,随口一说,都这么毒。 赵明玉羞得满脸躁红,想呵斥又不知怎么张口。企图心被人看穿了还当面指出来,她染了豆蔻的手指指甲狠狠抠进了手心,身子都气抖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面无表情的侍剑侍墨,赵明玉只觉得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这些奴婢,这些奴婢也敢羞辱她! 再不敢滞留,赵明玉强笑着看向一旁:「那,那确实不太好啊。哦,那个好像是本姑娘的丫鬟?」她指着不远处一个青衣丫鬟语速极快地道,「那就不劳烦这位小哥送了,告辞!」 说罢,她牵着裙角头,也不回地离开。 侍剑看了看一言不发的侍墨,侍墨面无表情地嗤笑他:「蠢货!」 「你才蠢货!」 那个高大的青年对视一眼,齐齐冷哼。 几天过后,幽州城商贾聚会的请帖递到了周斯年手上。 时间是本月十五,地点定在王家别院。 侍剑见他们世子爷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恍然大悟他们主子美人计的对象不是赵府的姑娘,而是幽州城的豪富。转头想想也是,私盐贩卖,少不得要官商勾结。赵府不好查,商户查起来就方便了。 侍墨看他后知后觉的模样,默默冷哼。 王府的请帖,夏晓也收到了一份。 她对古代贵妇的交际不是很懂,拿着请帖就给周斯年看。世子爷也奇怪,寻常商贾论商集会都只是各家家主孤身前往,这里却是跟旁的地儿不一样。 沉吟片刻,他只当是幽州城风气不同。 既然要去,那夏晓的当家夫人姿态就要学起来。可仪态举止这东西,短时间是很难教导好的。 心下思量,他抬头,就见夏晓正懒散地歪在椅子上。纤细的身子软趴趴地伏在椅子扶手上,发觉他看她,正瞪大了眼儿眨巴着看他。姿势虽不难看,却也松散没规矩。世子爷揉了揉眉心,现如今倒是知晓姜嬷嬷想得周到了。 当天,他便叫来李嬷嬷,让她尽快教导夏晓礼仪。 夏晓嘟了嘟嘴,有点儿悻悻的。 她跑来问他还不是想避开不去的意思,没想到反而给自己找事儿! 李嬷嬷教导规矩,可严格了。 夏晓站着做着躺着都要被说,吃饭走路洗漱都要被盯。 三天下来,跟身后长了个背后灵似得,苦不堪言! 松散了两辈子的人憋不住了,要仪态她可以装啊。不就一场茶话会,她上辈子什么酒会没去过,要这么逼着学? 所以,夜里缠着周斯年,夏晓简直使尽了浑身解数。硬是逼的一言九鼎的世子爷,床上恍惚之间答应了她不学礼仪一事。男人要一言九鼎,夏晓还特别郑重地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小牙印作证据。 第二日一早,世子爷抚着额头坐在窗边很消沉。 床榻之上,夏晓还在睡。 屋子里静悄悄的,李嬷嬷端着洗漱用的水进来。见他们素来仪态完美的世子爷难得披了发,此时正不知想什么坐着一动不动,怪异地看过去好几眼。出去后,她立即去找了侍剑侍墨打听情况。 到底出了何事,他们世子爷怎地这么副模样? 侍剑侍墨又哪里知道。过了片刻,李嬷嬷又被他们世子爷交待了不用再教夏姑娘礼仪,表情顿时犹如见了鬼。 夏晓刚刚才醒,闻言当即欢呼。 她猛一下坐起身,抓起手边的衣裳半遮半掩地一裹,她跳下床就扑进周斯年怀里。衣襟里肌肤上遍布红痕,直叫人脸红心跳。她不管,只顾龇牙嘻嘻笑:「年年你太好了!我最喜欢你了!!」 世子爷白净的脸,瞬间涨红。 一把抓住她敞开的衣裳,迅速将人裹起来,他挑着眉疑惑:「年年?「算了,商贾之家也没甚规矩可讲,散漫点就散漫点吧。 「额……」得意忘形了! 她还算知晓一点,古代女子夫主的名字不是能随便叫的。夏晓眨了眨眼睛看着周斯年,一脸坦荡地转口:「爷你听错了吧,什么年年?我是说啊,‘爷你太好了,我最喜欢你啦’。」 又重复一遍,世子爷连耳朵尖也烧起来。 浓密的眼睫微微抖了抖,他移开视线,不去看夏晓清澈的眼睛。大手圈过怀里人腰肢虚扶在案几边沿上,白皙如玉。 拄着唇,他干干地咳了一下。 咳!怕是真听错了。这丫头又不知晓他名讳…… 去王府别院前一晚,世子爷想了想,还是叫来了李嬷嬷给夏晓精简地讲一讲门道。他不要求旁的,只叫夏晓在会上别被人欺了生。 原以为初来乍到,两人怕是无人问津。 不过,事实却是完全相反。 周斯年夏晓刚一踏入别院,就吸引了院中人一半以上的目光。更何况,王府别院的主人王卓亲自来迎。 幽州城第一富商王卓,是个三十来岁的儒雅男子。他见着两人一脸的热络,拱手就夸周斯年好福气。 世子爷有些不悦,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淡。 第三十章 大户人家讲究男女不同席,宴客之时,自是从进门起便分两边走。这没规矩的商人把男女设在一处也就罢了,还胆敢直勾勾盯着旁人的女眷看! 他颇为冷淡地拱了拱手,高大的身子将夏晓全全遮住。 王卓见他姿态高傲,暗道赵大人怕是猜得不错。这位定是哪位京城的贵公子,瞧瞧,连骨子里都透露着金贵之气。 于是,姿态放的更谦和。 默默将落在夏晓身上的目光收回,他热络道:「快里面请,里面请。」 世子爷淡淡颔首,疏离又冷矜。 偷摸摸守在门口看来人的青衣丫鬟,看见周斯年的身影,面上喜得通红。牵起裙摆,转身便小跑着去了后院…… 王家因着身为商贾, 府宅修缮上头更注重附庸风雅。别院的后院是个打理得精致的花园,靠院墙的东边,引了山上的溪水修了个流觞池。 池边凉亭里,赵家姐妹正被一群商户千金拥簇着逗趣。 赵家姐妹神情倨傲,应付众人的恭维漫不经心。 青衣丫头一路小跑过来, 喘息还未平下呢,便凑过来在赵明珠的耳边低低地耳语:「姑娘,那位周公子来了。」 赵明珠手一抖, 差点碰倒了案几上的茶水。 「过来了啊?人在那儿?」 青衣丫鬟当即讨巧回她:「在前院,穿着一身朱红衣裳。」 赵明珠印象里,周斯年就是一身红色衣裳。 想象着高大男人那日高台模样,她心想,初见着红色外衫, 此时亦是一身红,莫不是周公子最偏爱红? 青衣丫鬟看她家姑娘娇羞,忆起方才看到高大的男人身侧,似乎露出来的一截白底撒花裙摆。喉咙滞了滞,她看着赵明珠表情有些惴惴:「那个, 姑娘,周公子带了娘子来……」 「什么?」 赵明珠皱眉,眼里闪过不愉之色。 她压低了声儿斥道:「不是交代了不给她发请帖?」明明嘱咐过将周公子娘子漏掉, 这些人怎么办事的! 丫鬟顿时委屈:「是太太吩咐的。」 「我娘?为什么?」 「太太说, 若周公子确实好, 她亲自会会周家娘子。」 闻言, 赵明珠的眉头松开。 她摆了摆手,算接受了这个解释:「你再去前院看看。」 赵明珠自花灯夜邀周斯年被拒,也不曾歇下心中的爱意。 回府后,她耐着性子反复琢磨。权衡了两天,第三日一早去找了她娘谈心。她娘,赵芳嫡妻杨氏听了,立即派人去打探消息。谁知探听回来那周姓的公子家中已有娇妻,自然不同意。 她千尊万贵的娇娇女儿,难不成给人送去做填房? 当即狠狠驳斥了女儿一番。 赵明珠听闻心仪之人已婚配,自是心伤。抹了几滴眼泪,想着高台之上那人俊逸出尘的风姿,却还抵不过向往之心。罢罢罢,只要是周公子,填房便填房吧。 于是,硬绝食闹了三天。 杨氏比不过女儿心狠,松了口,想着商贾集会这日亲自相看。若真是翩翩佳公子,那全了她女儿心愿也未尝不可。此次集会邀女眷,是知府夫人亲自发话的。 母女二人半分没将现任「周家娘子」放在眼里。 在他们看来,商贾即便家财万贯身份也低人一等,周公子气度再好也如此。届时多给那女人些银钱打发,已然很是宽厚了。 王家别院分了前院后院,规矩上却还是松散的。 若不然,下人哪敢随意走动? 周斯年身高体长,人群中显眼。 他人刚一上长廊,就有不少人凑上来。许是都得了点音信,晓得周斯年的身份不一般,态度具是热络。 夏晓缩在他的背后,眼睛滴溜溜地转。 男人时不时与他们寒暄,态度冷淡却不失礼。只是,直到第四个人夸赞他好福气,娶得娇妻之后,世子爷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不耐。商贾之人就是浅薄,说话着实不懂规矩! 他扭过头,见夏晓一脸的神游天外,又气又好笑。 盯了她半晌,突然抬手,狠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夏晓:!!! 「你干嘛?!!」 她回过神,脸上火辣辣的,她惊悚:「难不成我妆花了?」 周斯年不理她,只叫李嬷嬷送她去后院。 两人到后院时,园中的千金小姐们已然从凉亭起身,正往流觞池边走。 人群中,赵明玉一眼看到了夏晓。这般狐媚长相的,化成灰都能记的得住。转瞬,想起花灯夜那日的羞辱,赵明玉揪紧了帕子,如鲠在喉。即便夏晓并不认识她,她却是把夏晓恨到骨子里。 夏晓敏锐地捕捉到视线,有点奇怪:「嬷嬷,那人是谁?」 李嬷嬷花灯会那天光顾着看住夏晓,也不认得赵明玉。她注意到那姑娘眼神不善,默默留了心:「老奴不知呢。不过,瞧着那些人隐隐以她为主的模样,怕是这城内府尹家的姑娘。」 夏晓点头:「哦……」 幽州城最高官的子女该被人众心拱月,没毛病。 顿了顿,她又道:「我们爷招惹她了?」 她突然语出惊人,李嬷嬷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 「姑娘,您何出此言?」 李嬷嬷擦了擦汗,怪异地看着夏晓。 夏晓随手扯了一朵花,随手把玩:「我每天缩在客栈混吃混喝没出去过啊,只有爷时不时出门。除了他招惹,难不成是侍剑侍墨?」 李嬷嬷张了张嘴,觉得话不能这么说。 他们世子爷确实招桃花,但爷性子淡,素来很少理会。 「这些大家闺秀啊,心思诡谲着呢,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可能结怨。」李嬷嬷回想起京城朝晖堂里那尊大佛,丫头就说了一句错话,被拉出去打了十个板子:「许是那姑娘看您容色盛,盖了她风头才恼了您了?」 夏晓一想,也是。 想想她以前看过的宅斗宫斗电视剧,这种事十分有可能。 于是,心有戚戚地点了头。 夏晓很乖觉,干脆将李嬷嬷拉离流觞池:「既然如此,我们在这边赏赏花吧。爷也不指望我结交什么,我就缩在这边混到结束。反正爷的事儿,我不给他拖后腿就是大善。」 李嬷嬷心下诧异,这夏姑娘竟是门儿清! 她原本还想着,一会儿夏姑娘应付不来交际要怎么帮衬。一听她说这话,李嬷嬷也歇了往内院里走的心思。 夏晓不知她所想,百无聊赖地揪着花瓣慢慢地撕着玩儿。那副懒散又懵懂的模样,半分看不出刚才那话出自她口。 李嬷嬷也不多话了,干脆陪在一边看她撕花瓣。 然而,夏晓不愿找事,事儿却并不会不来找她。 在她才撕完了三个花瓣的时候,眼皮子底下莫名多了几双绣鞋。夏晓顺着裙裾往上看,就见刚才瞪她的那姑娘,迈着聘聘婷婷的步子走到她的跟前,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姑娘家,瞧着打扮该是幽州城的富家千金。 夏晓抬起脸,不明所以:「几位姑娘……有事?」 青天白日的,她的一张脸完整地露出来,叫赵明玉跟她身后几个富家千金看着瞬间瞪大了眼。 第三十一章 看得更清楚,赵明玉娇俏的脸瞬间绷紧了。她赵明玉,凭着一张娇媚的脸蛋,自小被捧成了幽州城最为貌美的姑娘。如今见众人的目光落到了旁人身上,心中一时又妒又恨又恼。 她昂着下巴,双数交握放在下腹似乎想做到优美。 李嬷嬷一眼看出她心思。 上下打量了一下赵明玉的仪态,刻板又不自然,心里默默嗤笑不合格。 赵明玉又哪知,一个嬷嬷暗里将她的仪态挑剔的一无是处。 她看着夏晓,嗓音细软:「这位夫人,你可是周公子的娘子?」 夏晓的眸子一闪,心想果然! 「啊,是啊。」点了点头,夏晓极快地瞥了眼李嬷嬷,然后扭过脸笑,「请问你有何事儿?」 李嬷嬷嘴角一抽,默默垂下眼帘。 没想到,真是世子爷招来的事儿。 赵明玉没说话,眼神往地上的细碎花瓣上瞥了瞥,似乎在不忍。再抬眼看夏晓之时,又换了一脸的谴责之色。 她咬着唇,言辞严厉:「没什么,只是方才看见你在这边偷偷毁坏园中精心栽种的名贵花草,还恶毒地撕成一瓣瓣儿,有些看不过眼。」 恶毒? 夏晓有点惊奇:「我随手摘了朵花,闲来无聊撕着玩。这样就恶毒了?」她服气这姑娘瞎掰的能力,「姑娘,你贵姓?」 问得突兀,赵明玉楞了下。 弹了弹衣袖,她笑:「免贵姓赵。」 「哦……赵姑娘。」 夏晓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然后又作思索状:「我记得,这别院姓王?」她牙一龇,一脸‘我就摘花了,你能拿我怎么样’地道,「若是有人追究的话,我可以叫我相公来赔!」 赵明玉脸一红,气的! 她想着那日在花灯会上的羞辱,指甲都扎进了手心里。狠狠地瞪着夏晓,赵明玉觉得今日不在这女人身上出个气,她就要憋死! 「你这妇人!当真无知!」 赵明玉指着夏晓鼻子,娇声呵斥。 赵明玉怒红了脸,她身后几个姑娘赶紧安抚。其中一个立马帮腔,张嘴就骂。动静闹得挺大的,叫流觞池这边的赵明珠听见了。赵明珠一心等心仪之人娘子过来,好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姿色。 等了许久,没见着人影。 闲着也是等,看热闹也是等,索性她就起身去看。 赵明珠显然没想到周公子的娘子是这番容色, 难怪他看不上其他人。 看着花丛那边顾盼生辉的灵秀女子,赵明珠默默咬紧了银牙。她心中不忿,自古娶妻娶贤,纳妾才纳色。这女人行为举止透着蠢钝,去别人家做客不晓得收敛脾气又闹出这番动静, 定不是个良配。 赵明珠这般安慰自己,却仍觉得,今日的赵明玉没那么惹人厌了。 花园这番动静, 前院正与王卓说话的周斯年是不知的。 王卓原本存了试探周斯年身份的心,想着若真是哪家勋贵公子哥儿,他也可借此机会将自家生意扩至京城。 谁知一番话谈下来,反而拿不准周斯年的身份。 浸淫商海二十多年,王卓自认早练就一双慧眼。旁人是不是花架子, 他一眼能看出来。这位姓周的公子说的话想的事,是有能力的商人才能想得出的。看着极有章法的年轻人,他倒是心有感慨,后生可畏。 一直到最后,王卓迷糊, 周斯年却反从他口中嗅到了点儿想要的东西。 世子爷冲王卓执起杯盏微微一笑,恍然间,百花齐开。 王卓暗暗遗憾, 这般容貌没生在女子身上太可惜。再一想, 他惦记的另一个难得一见之容色是这人的娇妻, 他觉得更气闷了。若这人不是勋贵出身, 那他将那小娘子抢了也不算大事。 这般想着,王卓面上的笑意却爽朗依旧。 作为东道主,自然不会只招呼周斯年一个。又谈了片刻,王卓执起了杯盏与周斯年告退。周斯年微微颔首,示意他自便。 浅浅对饮一杯后,王卓笑着起身离去。 等人走了,周斯年端坐在石桌旁,静静凝视着杯中茶水。 四周没甚旁人,他心中慢慢捋着方才听得的信息。那沉静的模样,叫不远处凉亭里的人看到,免不了都要叹一句‘清雅无双’。 正当这时候,一个身着绿褙子的婆子,缩着手走到了他跟前。 见人正在沉思,她不敢打扰。倒是肥硕的影子倒影在石桌上,黑乎乎地遮了一大半的光。影子一晃,惹得男人回神,抬起眼帘看她。 周斯年蹙眉,淡道:「何事?」 声音如玉石相击,清凉悦耳。 那婆子方才老远看着周斯年,就已然明白了自家姑娘的心思。再一听他开口,恨不得捂了心口:怪不得她们家姑娘见了人,死活要嫁了这个周公子。这般气度相貌的人,谁见了都舍不下啊! 她们家心高气傲的姑娘啊,怕是不会放手了。 绿褙子婆子看着清隽的男人,眼神格外的热切。世子爷被盯得不适,垂着眼帘又问了句:「何事?有事直说。」 那婆子闻言,张口就说她们家太太有请。 「太太有请?」男人眉眼微皱。 妇道人家直言请青年男宾去见,这商贾之家规矩松散到这般? 那婆子见他不曾起身,以为他在恼她话没说清楚。 忙又俯身一礼,解释道:「奴婢家太太,是府尹夫人。请公子过去,是为有事与公子相说。」 又是赵府女眷。 最近一段时日,耳边时常听到赵府女眷来邀。世子爷不耐,他被赵府女眷相邀的次数未免也太多了。垂着眉眼,他端起手边的杯盏表情冷淡:「本公子可记不得与你们太太相识,又何来有事相说?」 「太太真有事相请。」杨氏还在等,婆子怕耽搁太久惹得主子发了怒,「你若不虽奴婢走一趟?」 男人敛目轻轻吹着茶末,没个动静。 那婆子见根本请不动,急了:「是贵府夫人!」 方才她来时经过花园,正巧看到一个长得颇为打眼的陌生小妇人被一群娇小姐围着斥骂。想着没见过,许是这公子的娘子便急口一说,「她好似跟几个千金起争执,闹得挺大,我们太太请公子快过去看看。」 周斯年执盏的手一顿,没想到是夏晓出事:「出了何事?」 「奴婢也不知,走得急没细听。」 他皱眉:「去看看。」 周斯年没料想这婆子会大胆谎骗,放下东西便起身了。 婆子当即欢喜,可算请动了。 两人走的快,一盏茶的功夫便进了内院。 这商贾的别院也确实没个规矩。一路过来,路上下人们来来往往的,行事毫无章法。不过这也叫他稍稍放了心,有人在便不怕撞上恶心事儿说不清。 那婆子领着他穿过角门,来到一处凉亭之中。 周斯年站在凉亭外的拱桥上,看见里面并没有夏晓身影,只有一个打扮富贵的中年妇人执盏慢饮,好整以暇地等着他。 世子爷,当即沉下脸来。 周斯的身影踏上拱桥,杨氏就看见了。长身玉立的青年公子哥儿,红袍广袖,骨子里透出一股子难言的雅致。 杨氏心中暗暗点头,这公子做她女婿,她认了! 第三十二章 这么想着,她砰地一下放下了杯盏,站起身来。 想着这人往后是自己女婿,杨氏笑的亲切。上下打量着年轻人,看得越久心中就越满意。这般风神俊朗之人,确实要惹女儿挂心了! 杨氏笑眯眯地冲周斯年招手,示意他进来坐。 周斯年四处看了看,除了几个婆子,也没什么旁人。他一声不吭地立在拱桥上,面上的不耐很明显。 「周公子。」 杨氏主意到他的脸色不对,先是一愣。而后又心想,怕是婆子请人时惹恼了人。完全将人看作自己女婿,她自然会注意留好印象:「实在是有事要与你相商,这般仓促请你过来,若有唐突之处,还请你多见谅。」 周斯年已然敛住怒色,闻言,只淡淡点头。 「周公子,此事一两句说不清,莫不请你坐下相说?」 世子爷没有应声,只是走到拱桥下面,依旧站在凉亭外:「方才贵府下人来与我说,内子在花园与几位姑娘有争执?内子究竟出了何事?」 杨氏立即明了,婆子怕是没有直言是她请人。只用他娘子的事儿将人诓来。于是也猜到周斯年缘何满脸怒色,当即好声好气道:「周家娘子听闻是因一朵花跟几个爱花的姑娘闹了点小口角,没甚大事。」 「如此,那周某便放心了。」 杨氏见他情绪缓和,笑了笑便开口:「不知公子对我赵府作何看法?」 问的突兀,却也不算突兀。 周斯年眸光一闪,不解道:「赵太太为何这么问?」 「我与公子敞开说罢。」 看中了周斯年,杨氏已然将他看作女婿,「我家明珠下个月便已至及笄年岁。我观公子丰姿俊朗,品相磊落,想将女儿许配与周公子。不知周公子意下如何?」 「周某家中已有娇妻。」周斯年却没想到是这事儿,「想必你也见过内子,内子娇憨懂事,周某甚是喜爱。」 杨氏一听这话,却是不恼,「周公子该好好考虑了开口才是。」 她坐下身,脸上的笑意却是转淡了,「周家再是富贵,也不过商贾之家。士农工商,商人最贱。周公子若弃了屋里那个再娶,门庭也该贵气些。」 「哦?」世子爷勾了勾嘴角,表情有些嘲弄的意味,「赵大人也不过一州府之长,赵太太这般说话,未免有些太过。」 杨氏抬眼一笑:「是啊,现如今确实是州府之长。可谁能说得好,三年后我们老爷不会变?」话如此说,看着周斯年的眼神却是满满笃定。 周斯年眼中一闪,眸色渐渐黑沉了下去。 幽州任职十三年,赵芳的功绩并不起眼。出京之前,周斯年已在吏部看过他往期的档案,来了幽州,更是沿途打听了百姓的口碑。就这般平庸成绩,若是升迁,没鬼都说不过去。 他笑了下,说:「哦?是吗?」 杨氏轻轻一笑:「不若你回去好好考虑。若是舍不得屋里那个跟了旁人,一晚药灌下去,自还是‘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说我说得可对?左右明珠也大度不计较,你且放心。」 周斯年看着她,半晌,‘呵’地冷笑出声。 「你们在说什么?」 恰在两人沉默,突然一个清甜的嗓音打破沉寂:「什么大肚子?」 周斯年一惊,猛地转过头。就见拱桥上夏晓穿着白底撒花裙裾,眨巴着大眼睛正蒙蒙的看着他与杨氏两人。 就见那双大眼里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夏晓瞬间变脸。 捂着胸口,她一脸伤心欲绝:「相公你告诉我,谁的肚子大了!」 然后,丝毫不等他开口,出攻其无备地从桥上飞扑下来。吓得世子爷赶紧张开手抱住。 夏晓脸埋在男人怀里,抱着他的腰就嘤地抡起小拳头:「你快说清楚,不说清楚,我就挠花你的脸!」 世子爷:「……」 京城,摘星楼。 摘星楼名声再好, 行事再有章法, 也不过一家青楼。楼里人多,鱼龙混杂, 容色仍是此中人的生存倚仗。 知晓自己相貌太招恨,夏花从进楼起, 便将人多是非多刻在心头。她从不与人拉帮结派,也从不刻意张扬自己的相貌,每日素面朝天。衣着粗糙, 极力收敛锋芒。然而相貌避开了嫉恨,却仍旧避不开麻烦。 夏花看了眼神色不善的三个娇媚姑娘,迅速垂下眼帘。 她面上怯生生的, 脚下不着痕迹后退了一小步,将自己半个身子露出走道:「玲玉姐姐, 香兰姐姐, 鸣柳姐姐,你们找我有事吗?」 夏花已然记不得, 这是第几次被人堵着教训。 「找你有事?」 穿着浅紫纱裙的姑娘斜着眼睨人,桃花眼里的嫉恨掩饰不住,「废话!来此处找你,自然是有事!」 她刚说完,身后站着的两个姑娘适时哼笑了下, 恶意明目昭彰。 夏花眸中厌恶之色极快闪过, 面上更凄惶。 她耷拉着眼睛, 缩着脖子怯弱又懵懂:「那……很急么?不急的话,我,我就先走了。春先生和夏先生还在舞房等着呢,我,我怕去晚了先生会生气……」 来人是与夏花一起学舞的几个姑娘,比夏花早进来,寻常最是看不惯夏花。其中黄衣裳的姑娘一听她说这话,顿时更来火。一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凭什么叫。春先生夏先生两人另眼相待! 去迟了,春先生生气?很得意嘛! 仗着身高,她一掌将夏花推到在地,抬腿就要踩夏花的脚筋。哼!不是很会跳舞么?不是最爱在先生跟前装勤奋么?不过才进楼四个来月而已,装的这样,真当自己天赋惊人? 另外两个姑娘也怒,撸着袖子便过来帮忙踹。 夏花弓在地上,手脚蜷缩起来不叫她们踩。 那几人一看她这姿势,就知道她心中的顾忌。原本没打算怎么,见状反而起了狠心。 眼一戾,卯足了劲地非要踩断夏花的脚筋。 夏花护着手脚,嘴唇都要咬出血! 自从进了这腌臜地儿,吃了一次亏,她就没打算再心善下去。夏花的眼睛极快地扫了一圈,发觉四周没人,眸中狠戾一闪,也起了狠心。 她手慢慢伸进怀里,悄悄地摸着早早藏身上的细针。 只是,刚要扎向几人的脚筋之时,突然瞥见不远处妍妈妈越来越近的身影。她心中一惊,连忙又缩回手。 夏花默默将身子蜷缩得更小,突然放声大哭出来。 「别踩,求你们别踩!」 夏花嗓音软软细细的,在安静的走道上听着尤其的可怜:「春先生还要教导我飞天舞,脚筋踩断了就不能跳了!」 楼里姑娘私下有点纠葛正常,闹闹打打不出大事,管事妈妈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断人脚筋就恶劣了,毕竟楼里的姑娘都是财产。 果然,妍妈妈听到这话,有了反应。 事实上,夏花半个身子都露在外头,妍妈妈其实老远就看见了。妍妈妈比一般人心狠,在她看来遭人欺辱反击不了那都是没本事,她原不想管。让她在意的是,底下那个是春愿意教导飞天舞的。 消瘦刻薄的脸上,神色变得难看。 第三十三章 摘星楼的名头,全靠多才多艺的姑娘打出来。可这姑娘的才艺,也是靠楼里教导妈妈的调。教。春是舞技最厉害的教导妈妈,飞天舞更是她独门秘技。若不是十分讨她欢心,想她教你,那是做梦也别想。 「都在干什么!」妍妈妈厉声喝道。 踹人的姑娘闻声看过来,顿时一惊,具是停下踹打的手脚。 妍妈妈人还没上楼,立在台阶上,眼神冷冷盯着上头动手的三个姑娘:「玲玉,香兰,鸣柳。胆子不小啊,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其他人!」说着,她的视线又落到躺着的夏花的身上。 夏花适时偏过身子,将脸完整地露出来。 妍妈妈看清了脸一愣,顿时一阵后怕。 她方才要是没过来,这么一个好苗子就被要踩坏了! 妍妈妈身为楼主掌事,平常掌管楼中大小事务的。夏花虽说得人看重,偏又从被卖进来就被骊妈妈看得紧,自己又除了练舞很少出房门。说起来,妍妈妈还不知道有夏花这么个人在。 这么闹了一下,夏花是要进了妍妈妈的眼了。 果然,妍妈妈的脸色在看到夏花漂亮的脸蛋边一块青紫后,眨眼间就青黑下来。她缓缓走上楼,刻薄的脸变得可怕:「给你们一炷香,一炷香之后,我要看到你们三个在私教楼里。」 三个姑娘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瞬间煞白。 私教楼,摘星楼里处置不听话的姑娘的地方。 夏花闻言,极快地瞥了三人一眼,眸色慢慢黑沉。就见妍妈妈已经上楼,她挣扎着在妍妈妈的搀扶之下站起来,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三人又看了看妍妈妈,最后白着小脸眼一闭,昏了过去。 然后她就听见,妍妈妈冷冷的说道:「若是不在,你们三个明日一早就从中院滚出去吧!」 中院,通种院,摘星楼明日之花的调。教之地。未学成出了中院,意味着不堪调。教,资质下等,卖身。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三个姑娘颓丧地跪在了地上,吓懵了。 南边幽州城,王家别院。 夏晓是被脸色铁青的世子爷给抱出别院的。其实也没什么,夏姑娘只不过自说自话地演了一出糟糠妒妇撒泼戏,顺带着,扇了知府太太的几个大嘴巴而已。 某些场面羞耻度太高,身为戏中男一号,男人差点没被气死! 回程的马车里,两人割据一角,相对寂静无声。 周斯年额头的青筋跳跳的,灌了好几盏茶也还没能平复下来。夏晓缩在拐角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一只鹌鹑。 世子爷冷笑,现在晓得过分了? 晚了! 夏晓吸了吸鼻子,她也很委屈啊。 她又没怎么。刚才周斯年那脸色明明就是要发火的,她不就提前帮他撒撒气嘛,有什么可气的。 悄摸摸偷看了一眼周斯年,夏晓心中还有点小不忿,而且,那个女人可是说要毒死她哎,她小小地报复一下不行啊! 敏锐地抓到夏晓在偷瞄他,那不知悔改的小模样,男人的脸色顿时更青黑了。 夏晓乖觉地缩回乱看的眼,头低得更下了。 侍墨李嬷嬷两人分坐在车椽子的两侧,听不见里头声音,侍墨疑惑地看着李嬷嬷。眼神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啊? 李嬷嬷摸了摸鼻子,她说不出口。 于是,马车一路很沉默地回了客栈。 于是夜里,夏晓才知道这位爷,他是真的气狠了。 世子爷发誓,他人生在世二十二载,还从没如此窘迫无言过! 他双手掐着夏晓的纤细的腰肢,将人按在怀里狠狠地撞。滚烫的汗水一滴滴滴在夏晓身上,凶狠之意尽数展露:「好玩么?作弄我这么开心?胆子够肥的啊?爷若不收拾你,你这女人是不是还要上房揭瓦?」 夏晓无助地蜷气了脚趾,觉得自己委屈死了:「那个,我是帮你啊。爷你看啊,那女人,不是放过你了么……」 被她扇了一顿,看你都躲。 世子爷眯着眼,简直气笑了:「哦?这么说,那爷还要谢你咯?!」 「可,可不是?」 夏晓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扭了下腰想往后退,嘴巴还不饶人,哆哆嗦嗦地狡辩:「赵家两个姑娘可凶了,凶,凶就算了。她们脑子,还有病,疯起来就骂人……」 湿漉漉的猫眼儿谴责地瞪着身上的男人,仿佛在说,你看我对你多好啊!你这样恩将仇报怎么是人! 世子爷嗤笑,抱着她就是不放,甚至更凶。 夜渐深,床榻摇晃许久才终于停下。男人重重地喘着粗气,低头一看怀里人。大大眼儿里都飘出水花了,还执着地拿小眼神谴责他。 世子爷抱着她突然噗嗤一声,大笑出声。 夏晓又困又累,狠狠瞪着他:「大晚上扰民,小心店家来骂你!」 男人嘴角的笑意更大,笑得更猖狂。 洗漱的时候也在笑,李嬷嬷看着眉眼如花开的世子爷,看着小鸡啄米的夏晓眼神渐渐收起了轻视。 笑了老半天,他终于笑够了,夏晓也睡着了。 摸了一把怀里人的粉扑扑的脸蛋儿,世子爷轻声感慨:「……奇怪的丫头,真不知怎么长大的?」 罢了,也不过无伤大雅地闹了一场,除了丢了些廉耻,好似也没坏正事儿。世子爷长臂卷着将人往怀里搂了搂,合上眼睛也睡了。左右这里人也不知他的身份,闹就闹吧! 第二日又生龙活虎的夏晓咬着面条轻哼,底线又低了呢…… 夏晓敢闹, 就是料想杨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的。 官家太太逼人杀妻娶填房, 这事儿可一点儿不小。若是宣扬出去了, 别说她女儿的名声, 就连她相公的官途也要受牵连。夏晓昨儿表现得那般凶悍浑不吝,稍稍知道分寸的, 大底是投鼠忌器还来不及。 然而, 早上才出房门便被两个婆子强硬请去喝茶,夏晓也只能无话可说。 也不知这知府太太,是真蠢还是有恃无恐? 其实也不远, 杨氏约莫还晓得遮掩遮掩,只在夏晓他们落脚的客栈包了个包间。 瞥了眼身前腰膀子强壮的婆子们,夏晓暗暗冲刚端着吃食走上楼梯的李嬷嬷摆了摆手, 半点没挣扎地随他们去见杨氏了。 李嬷嬷脸色一冷, 连忙转头出去寻周斯年。 进杨氏坐在窗边座上, 冷着脸呷茶,一左一右两个强壮的婆子守着。 屋内两个, 身后两个,四个婆子。 夏晓很庆幸方才自己识时务,否则准是要被借机扇耳光的。抬头迎上杨氏递来的眼神, 果真与她所想差不离。 杨氏的脸颊已经不疼了, 今早起来还残余一点红痕, 此时用了脂粉看不太出来。脸上不疼了, 心里的怒火可没消。但自打她当上知府太太, 还是头一回被人扇耳光。这样大的气, 杨氏是怎么也兜不住的! 「周家娘子,你好大的胆!」 杨氏还未动,她身旁的婆子拧着脸厉声喝道。 夏晓才不理她。见势不对根本不跟她们周旋,张嘴就站在门边就大声嚷,反正她是泼妇她怕谁:「这位夫人,就算你来找我也是不行的啊。你说再多,我家相公也是不会娶你家女儿的。」 第三十四章 果然,包厢里主仆顿时脸色齐变。 一个强壮的婆子眼疾手快,扑过来就要捂夏晓的嘴。夏晓身子灵敏地一窜,躲了过去。几个婆子见状,立马都扑过来抓人。 夏晓:「你们知府家的姑娘很难嫁人么?旁人家不愿娶,你还强塞?」 杨氏气急,这女人委实嘴毒! 不过一个商贾,若不是女儿欢喜,她看都不看一眼。 「给我掌嘴!」杨氏也是有备而来,知晓夏晓是个棒槌,她嘴都懒得动。 夏晓见势不妙一脚踹倒了包厢屏风,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巨响刚一落,二楼走道尽头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着似乎有好几个人,慌慌张张的,还伴着不同人惊呼。店家急冲冲推门而入,进门还没看里头剑拔弩张,张口便嚷:「出了何事?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外头听见动静的人,也围在了门口。 「快来评评理啊!」 见抓她的几个婆子吓愣住了,夏晓趁机跑到门口,凄惨地揪着脸:「知府太太她,见我家相公丰神俊朗,想把她女儿嫁与我相公。竟一早带着四个嬷嬷来与我相逼,叫我选是药死还是休弃……」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杨氏捂着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 抖着手,她指着一脸悲苦向众人诉说的夏晓大怒:「给本夫人抓住她!我倒是要看看,偌大幽州城,是谁给你这个胆子信口雌黄!!」 四个婆子忙回神应是,撸了袖就要过来。 夏晓没料到杨氏也是个狠的,这么多人在也敢动手。几个婆子迅速围过来,她左右看了没地儿可窜,慢慢被堵了在门角出不去。 啧!要挨打了! 果然下一刻,其中一个婆子便扬起巴掌就要扇她。 夏晓眼一闭,心想可怜她这身细皮嫩肉,这下脸怕是要肿半天了。谁知等了许久,巴掌都没落下来。 四下里,莫名静了下来。 然后,她就听熟悉的男声冷冰冰道:「光天化日之下肆意欺辱平头百姓,知府太太真是好大的威风!」 李嬷嬷趁机挤进来,将夏晓护在了身后。侍剑侍墨抱着剑走进来,两人那身高马大气势冰冷的模样,立即就吓退了一帮人。 夏晓心一松,乖乖地躲在几人身后。 周斯年非常生气,十分生气!小地方的人竟是如此浅薄。 世子爷原也与夏晓所想一致,好歹是知府官眷,即便心中不齿面上也是要重官声名声的。自己口出恶言遭了罪,夏晓就是举止过了些,也合该她们自认倒霉,夹好了尾巴做人。 却没曾想到,这杨氏会如此猖狂,怕是觉得天高皇帝远,没人治得了他们! 「赵夫人。」清雅的男人满脸冰冷,说出来的话尤为讥讽,「昨日周某已然告知过。周某家中已有娇妻,谢绝夫人好意,夫人不是早已知晓?夫人今日此举何意?领了这一帮子人来找内子,这是逼迫?」 世子爷开口不疾不徐,自有一番气度令人信服。 他这话一说,更是坐实了杨氏逼婚的名头。 杨氏怒急,经过昨日一遭,她早已下决心,任女儿哭断了肠,也是不会叫她家明珠屈尊降贵。这样子没规矩的商户人家,根本不配她们提携。 「一派胡言!」 杨氏站起身,直将方几上的杯盏碰的砸落在地,「我赵府千金金尊玉贵,哪里会看得上你!」 可任她怎么叫嚣,外头看客也是不信的。看看人家小夫妻两都这般诚恳作态,且那公子一看就人中龙凤,心想知府姑娘果真是不要脸! 门口人越积越多,大家具是不敢明言,只低声交头接耳。 那嗡嗡的场面,指摘得杨氏怒火攻心,一时话都说不出来。 说也说不出,动手怕是不会占便宜。杨氏也不愿在继续纠缠,捂着胸口厉喝一声‘走’,便领着四个粗壮的婆子迅速离去。 只是人走了,闲话却留下了。 流言传得太快,也不知是幽州城太小还是怎地,不过半日的功夫,客栈里的这出戏码就传遍了城内。经了不少人口传说,故事自是变了个样,那话是越说越恶毒。 外人直说,知府家姑娘跋扈,看中旁人相公。知府太太狠毒,为全女儿心思,亲自领人去灌了那公子的娘子毒酒。谁知那公子与娘子恩爱情深,急急赶回得知真相,更是死活不从。如今那公子娘子中毒颇深,也不知救的回救不回。 众人听得唏嘘,一时又是感慨夫妻情深,又是暗恨官家太太狠毒。 当日听闻流言的赵知府差点没气死。憋不住火,在衙署就砸了好几套心爱的白玉茶具,回了府邸,更是指着杨氏就一阵怒骂。 这无知蠢妇!他升迁在即,路子都打点好了就指着这两年的功绩上位。这等为官不仁的话一传出,他那高升之路就要砸她们手上! 杨氏却不以为然,幽州城都被他赵家管制的犹如铁桶一般,谁胆敢把话往外递?更何况,京城那位大人还指着他们这头的私盐路子搂银子。断了他们就等同扔了钱袋子,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赵知府指着她,狠狠一巴掌就扇下去:「闭嘴!谁准你挂在嘴边!」 教训了杨氏,他想想还是不行。 于是第二日一早,他领了城内最好的大夫,亲自去周斯年几人落脚的客栈。 当众之下替杨氏道了歉,他姿态放得低,一副又愧又悔的模样:「都是本官教导不严,老妻一片爱女之心这方才行事有欠稳妥,请二位见谅。」 说着,他示意大夫赶紧去给看诊:「贵妇夫人病情如何了?这位是城内春晖堂的大夫,妙手回春,定能救回贵府夫人。」 只是夏晓还在睡,李嬷嬷站在门口拦住,不叫他们进门。 赵知府有些恼,但百姓都在看着,他也不好强求。 忙又递给周斯年一个请帖,说是三日后,赵家府邸要办一场南北商船的宴会。听闻周公子也行商,若是得空的话请不必客气,准时来。 赵芳的眼神意有所指,世子爷眸子一闪,伸手接了。 周斯年翻开帖子看了眼,淡淡一笑,「内子已然好转,还请赵大人放下心。」 合上请帖,转头递到侍墨手中,他态度明显又缓和许多:「赵大人的好意,周某心领了。届时商会,某定会准时赴宴。」 赵知府见他知趣,和善地笑了笑,拱手便告辞:「既然如此,那本官便告辞了。」 周斯年点头,示意他请。 含笑地出了客栈,上了马车赵芳的脸便拉了下来。 陪同他过来的师爷不解,是不是勋贵身份还不清楚呢,有必要这么小心?他很有些不忿:「大人,就这么便宜那小子?南北商会里的东西可是实打实的,叫那小子随便巴上一个就不得了啊!」 赵芳冷冷瞪过去一眼,师爷闭嘴了。 周斯年负手立在厢房的窗边,幽沉的眸子静静看着下面,直到地下那马车渐渐走远…… 第三十五章 春风一过, 纷飞的柳絮已停, 京城已近六月。路边的树叶由青变黄, 草叶茂盛。温热的夏风吹过, 看着越发青翠欲滴。北方素来春秋短,冬夏长。惹人恼的蝉鸣还未至, 京城却早有烈日炎炎, 提前迈入了暑季。 将近正午时分,街道上行人往来匆匆,两侧的商铺里店家懒散地打着瞌睡。夏青山仰头看天, 刺眼的日头照得人心浮躁。 这是自他清醒以来,头一回独自走出家门。 南柯一梦,梦醒时, 家中境况物似人非。对着夏老汉日日无声的指责, 夏老太背地里抹泪伤怀, 夏青山心里又苦又涩,着实说不出辩解的话。 因他一己之私, 家中姊妹离的离散的散,罪难消! 现如今即便父母不提起,他自己也日夜寝食难安。 紧了紧身后的背篓, 夏青山将一早劈好的柴送去卖。 不求得多少银两, 只为一点心安。 穿过巷子, 再过两条街有家专门收柴火的店家。 夏青山闷着头走, 步子迈的大, 姿势很有些僵硬。 大底身为读书人, 自小又没做过这类的事,他心境上转寰不过来。头一回一身不体面的短打又背了脏兮兮的柴,他心下还是难堪的。 走到路口要穿过巷子时,夏青山疾行的脚步顿住了,有点下不去脚。 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跟他一样进京赶考的寒门学子,曾经他还被邀请去家中做过客。彼时夏青山在寒门学子里头风头无两,因此做派也尤为傲气。 然而秋试张榜,他名落孙山。 这帮寻常捧着他的人,也是后来用尽了丑恶嘴脸奚落他的人。夏青山受不住,心境遭受重创,自此才一蹶不振。 如今回头再看,即便心中明白,他对这条巷子仍旧心存怯意。 作了好一番建设,鼓起勇气疾步走。 夏青山边走边嗤笑自己软弱,脚下不受控制走得飞快,只想尽快穿过巷子。 只是人刚行至巷中,迎头撞见四个熟悉面孔。具是身着青色长衫,头戴纶巾的读书人打扮,其中一两人身后背着书筐子。 夏青山有一瞬的窘迫,忙低下头佯装不认识,却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四个书生籍贯也是徽州,与夏青山是同乡。 夏青山在徽州读书人当中很有名声,具是传他天资聪颖。四人也自负学识渊博,心中自然是不服的。可因着籍贯相同,往年与夏青山往来也算亲密。 他们此次也未中第,如今滞留京城,等着三年后再考。 「瞧瞧这是谁?」 一个身着青衿的细长眼书生头一个开口,他拦在夏青山跟前,嘴角挂了几丝轻慢的笑意:「子重兄怎地会这般打扮?这是作甚?去卖柴火啊?」 子重,是夏青山恩师为他取的字。 因着同出自徽州,又是同期赶考。相互之间念着同窗之谊,为表亲近之意,相处时候从来都是以表字相称的。 细长眼书生私心里,是最不服夏青山的。 在他看来,夏青山不过是心高气傲的愣头青,一个被人吹嘘了两句就飘起来的蠢货。可当初为了融入交际圈子,得到帮衬,他是违心说了不少捧这蠢货的话。 现在想想,还觉得意难平。 「家中困难?」 细长眼书生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身后柴火,语重心长劝说道,「子重兄你也是,即便不曾中第你又怎么能这般作贱自己?好歹是有功名在身,你也该讲些气节,不为五斗米折腰才是!」 刚一说,他身旁鹰钩鼻的书生立即扯了扯他衣袖,示意他别说。 细长眼书生才不予理会,手一摆挥掉下那人的手:「难道我说的不对?我等读书习字,怎地能学那些市侩做派,瞧瞧子重兄这副打扮。」他痛心疾首,「真是丢我等读书人的脸面!」 夏青山低着头,握着背篓的手都捏的发紫,抿着嘴没说话。 鹰钩鼻看着,眉头却是皱起了。 夏青山原本是他们一行人中最有灵气的。现下如此落魄,不说旁的,这也算是徽州的一大遗憾。他们作为同乡又是同窗,不拉扯一把已然无情无义。若还要故意说这些落井下石的话,那行径也太过卑劣了! 鹰钩鼻这般想,另一个四方脸的书生却十分赞同细长眼书生。他看着低头不说话的夏青山,脸上极快地闪过恶意。 照他的想法,恨不得几句话将这人踩到泥里才甘心呢! 「思儒兄若这般说,那可不太讲理了呢!」 四方脸推开鹰钩鼻,凑到夏青山跟前打量他。见他即便如今消瘦如骨了,还一副清隽秀逸的模样。默默恨得咬牙,这等相貌若是一同进了殿试,旁的不多说,圣上定会一眼就看中他。 于是他笑了下,半是感叹半是遗憾的口气道:「子重兄自脚踏入那等销金窝便败尽了祖产。你这般说,难不成叫夏家的两位上人也陪着掐紧了脖子不活?」 此话一出,夏青山的脸都灰白了,唇色褪尽。 最不愿被人提起的,夏青山这些日子都捂在了心口。可这些人,却偏要字字句句往他心口上扎刀。 四方脸的见状,眼睛高兴的都眯了起来。 他状似可惜的拍了拍夏青山肩膀,摇着头叹气:「也是那帮子人坏心害你。若不是他们恶意鼓动,子重兄又怎么会误入歧途?」 四人角落里站着唯一的清秀桃花眼书生,面露担忧。 他往日是去过夏家最多的,比起其他三人,真心还是有些的。见四方脸说得夏青山都要倒下去,他连忙打断了话:「子重兄可还好?可是还赶着去送东西?瞧着脸色很差呢,若不这样,我送你过去吧?」 说着,他不给人反应的时间,推着摇摇欲坠的夏青山就往巷子外头走。 「名之兄你们先回吧。」清秀桃花眼扯着夏青山的背篓,想往自己身后背却没能扯下来:「我观子重脸色不好,一会儿送完柴火,再将他送回家中。大约要耽误些时候,你们自去吧。」 夏青山脸上灰败,走起路,脚下都踏不稳。 桃花眼看得忧心,想了想,问了一句:「子重近两年来,可还有做过文章?往日就数你学识最深厚,近来可还用心记着?」 夏青山已经两年不曾碰过书本,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我……」 长时间未曾开过口,夏青山的嗓子低哑至发不出声。 桃花眼书生其实也知晓他聪颖,拍了拍他的胳膊,觉得不管怎么找他都该劝上一句,否则太可惜了! 「子重现如今醒悟也不晚。」桃花眼拧了拧眉,想想一年还是挺紧的。但话都到了这个份上,他硬着脖子劝,「离下次秋闱还有一年,凭着子重你的资质,只要你沉下心学,定还能再赶上来。」 然后,又补了一句:「唔……若是还不中,你再等上三年也是等得起的。」 夏青山被他说得,神魂都僵滞了。 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被光撕开一小片口子,照进了点点光。恍惚间,他有种啼笑皆非的荒唐感。 是啊!一次不中,不代表次次不中!!若是他沉得住气,等他个三年再上也未尝不可? 可是,为何他就是钻了牛角尖,霍霍了一家子人呢? 脚下有千斤重,夏青山迈着沉重的步子,心却跳得要飞出胸口。 第三十六章 愧疚又重燃希望的心绪顿生,纠缠不宁折腾不休,他是一路恍惚地看着桃花眼跟收柴火的店家攀谈讲价,替他卖了柴火,又替他收了钱,一句话都说不出。 送他回住处的途中,桃花眼一路担忧地跟着出神的夏青山。 纠结了老半天,终于在快到夏家门口之时,他开口问了:「子重,不知夏三姑娘可曾找回来?」 桃花眼书生低着头,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听闻夏三姑娘被赌场打手抢走了,你可曾打听过,她在什么地方?」 那个美丽又柔弱的姑娘,不知会不会正在哭…… 夏青山顿时犹如当头棒喝,整个人都被钉在原地。 桃花眼急得不行,既然问出口了他也不打算隐瞒:「夏三姑娘是个极好的姑娘,心地善良,灵巧过人。若是能找回来,若是还能找回来……即便她遭遇了不幸,我,我也愿意求娶!」 回答他的是夏青山发抖的背影,以及一片死寂。 说出口这般大胆的话,桃花眼有些羞。他顾不得看夏青山的反应,仓促地拱了拱手便疾步往回跑了。 夏青山在烈日下站了许久,身上冰凉凉的。 直到脚底开始站不住,他才如幽魂一般踏进了家门。 他不能在混下去,他真的不能了。他还有三妹的下落要打听,不仅三妹,他幺妹怕是也在等他撑腰,他必须得立起来! 夏青山整个身子都在抖,从心底涌上一股气,激得他刷一下站起来。 他想通了,他真的想通了。 于是,立马爬起来跑去翻箱子。那些被他压在箱底的书本,他都一一翻了出来。 百无一用是书生,既然他从小到大除了读书习字其他什么也不会,那再重头学做其他也是无益的。干脆下定了决心,将书读到最好! 幽州城的南北商船宴会, 比世子爷预料中更盛大。这么说, 并非是此宴会的场地大来客多, 而是来人具是名头不小的船运商家。 周斯年来的十分早,一进门便端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品茶,耳边听着门童点贴。随着来客的名头一个个报上来, 他浓密的长睫也静静垂了下来。 这个赵芳, 不能疏忽大意呢…… 宴会的场地在赵府后花园,灯笼案桌俱已摆好。只是时辰还早,离正式开宴还有两个时辰,于是早到的来客都在偏厅饮茶等。自然,这也是宴会主人刻意的安排, 特地空出时辰给来宾私下详谈。 府邸的主人赵芳并不在,由着赵芳的妻兄杨明志帮着照顾。赵府的下人安静地守在案几旁, 适时伺候着茶水,有条不紊。 因着来客之间彼此熟识,众人都一副自在模样,相谈甚欢。 此次除了周斯年以外, 还有五个生面孔,此时正热切地跟这些前辈攀谈。这也是寻常事, 做商船这一行的,年年有新人出头,这些事儿来客们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世子爷生的显眼又安静, 倒是引得不少注目。 「这位公子到的好早。」 一个络腮胡的富态大汉见周斯年端坐一旁, 骨子里透露着清高, 来了些兴趣开口攀谈,「胡某观公子你颇有一番气度,不知家中作何等买卖?」 络腮胡大汉是闽州胡家帮的当家胡江,周斯年早做过了解。此人做水路生意已有不少年头,手下掌握着幽州至中部赣州一代水路的船行。 从他一进门,他便一直注意着这人的动向。 现下见胡江过来,世子爷眸中暗芒微微一闪。忙放下茶盏,拱手:「胡当家有礼,周某家中做古董生意。」 说着,他牵起嘴角浅浅地笑:「周某是第一次来还不是很懂规矩,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胡当家海涵。」 胡江是个直爽的性子,闻言当即哈哈大笑说好。 混到他如今的地位,自是不用再看谁脸色。近来几年胡江更是将直爽性子使得更甚,看谁顺眼才会跟谁好好说话。他观周斯年相貌好气度好,也不自恃身份,巴巴地就跑过来跟世子爷搭起话来。 聊着聊着,发觉周斯年看似高傲实则很谦逊,他便更觉得这年轻人顺眼了。 大掌拍着世子爷肩膀,他直接称兄道弟:「没想到周老弟年纪轻轻,见识还真不少。」胡江哈哈地笑着,有些奇怪他一个古董商人怎么来了商船的宴,「赵大人发帖子素来是很慎重的,也不知你是怎么叫他看中?」 周斯年当即一脸惭愧,摆摆手一副不便提及的模样:「碰巧罢了。」 胡江感兴趣:「哦?碰巧?」 「恰巧前些日子与赵大人闹了些误会,不是大事。」周斯年一副避重就轻的姿态,轻描淡写带过,「大人为人和善,便递来了请帖叫某前来见识见识。」 「哦……」 这儿的人谁都不是傻的,前些日子赵府女眷闹得那传言,偏厅里的宾客就没谁不知晓。见周斯年竟实话实说,胡江眼中一闪,面上笑意更真诚了些。 他没否定周斯年的话,只是语气有些意味深长:「赵大人啊,确实和善呢……」 周斯年也笑,不继续评价。 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他只把话头转了方向:「实不相瞒,周某私心里很感激赵大人的慷慨。这次过来,正想寻一条隐秘的水路帮着运些贵重古董。」 胡江挑了挑眉,招手叫丫鬟斟茶。 「古董这些货,走陆路更省事吧?」 茶水斟满了,胡江也端着吹了吹茶末,随口一提道。 周斯年笑着摇了摇头,解释说:「古董生意不抢日子,不拘水路陆路。在周某看来,陆路走得急又颠簸,路上易损耗不若水路更稳妥些。」 胡江一想也是,水上确实比路上安稳。 「不知胡大哥是做那块的水路?」 胡家帮的名头挺响亮的,周斯年若是佯装不认识他才是坏事,干脆直言感慨:「方才听门童报了名头,吓了一大跳呢。没想到这一小小幽州城,竟然回有这许多的巨贾齐聚一堂。赵大人好本事……」 胡江闻言眸中一闪,哈哈笑着没搭话。 周斯年瞥了他一眼,眸子暗了暗,当即不再多言。 沉默片刻后,胡江突然开口,却是在沉声回答方才周斯年的提问:「胡家走的是闽州这一代水路,过了赣州便不会再往上去。再往北,更是不行。」 周斯年恍然大悟,当即歉意拱了拱手,直说太遗憾。 转又压低了声音,他拧着眉头一副困扰的模样,「走陆路盗匪太猖獗了,古董字画等物又是贵重之物,稍有不慎便是大损失。周某家族做了古董生意多年,早就想换运货的路子。偏又寻不到稳妥的船帮合作,着实为难啊。」 胡江目光炯炯,片刻不离地打量他。商人之间,最忌讳浅交言深,胡江看着周斯年,只觉得这年轻人有些太过单纯了。 世子爷却八风不动的,继续道:「也是无法可想,这次机缘巧合遇上了这么些有名头的船帮,若是谈妥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胡大哥这边熟,不知可有稳妥的船帮引荐引荐?」 「周兄弟想往哪儿运?」 周斯年顿时面露欣喜:「周家的生意日前还在京城,过几年就要往祖籍地沧州迁。就是不知胡大哥可知有哪家做通往京城的船运的?古董贵重,不便路上随意换乘,否则丢了一两样都是大损失。」 胡江见他神情不像作假,犹豫了片刻,凑到周斯年跟前说了实话。 第三十七章 「幽州城内就有一家专门往京城运货的水路线。」胡江瞥了眼笑嘻嘻招呼宾客的杨明志,眼神示意,「就那杨家,说是运送稳妥又隐秘,从未有过失误。」 「杨家?」 周斯年仿佛不信,「不是说杨家做得玉器生意?」 胡江嗤笑,年轻人还是年轻人:「玉器生意做的再好,能挣到几个钱?赵府的摆设这般奢华,幽州城管制的这么严,靠那点钱财能办得到?」 周斯年心中一动,面上不信。 他笑看着他,四下里看了看突然小声说道:「再告知你一个消息。就这幽州城附近,可是藏着精品盐湖的……」 说罢,他一口饮尽了茶水,笑眯眯地回他自己位子坐下了。 世子爷垂下眼帘,眸子渐渐深不见底。 这一代有盐湖,这是周斯年知晓的。只是这个胡江,这般轻易把这话说与他听,到底什么意思?且,这些消息又是真是假? 回去座位的胡江正举杯喝茶,借着袖子的遮挡,他不错眼地打量着周斯年的神情。 聊了半天,胡江也觉得周斯年有问题。 为了运货找水陆而来? 呵!他才不信!借着赵府女眷搞出那种名头逼的赵芳拿请帖补偿,定是也冲着盐湖来的!他心中冷哼。不过,私盐这个肥肉够大啊,若是能分一杯羹,谁还去做那等累死累活的船运…… 世子爷思量了许久,猜测有九分可信。 他微微笑了下,接下来的事情怕是简单了。没想到,幽州私盐的这事儿,在船帮这些人眼里竟是个不公开的秘密呢…… 修长的手指搭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了敲,世子爷笑意越深,这个胡江,倒是启发了他。既然私盐有这么多人盯着,不好好利用一下都是浪费呢。 另一边,终于在客房呆的发霉的夏晓,第二次决定出门玩。 因着上次侍墨护主不力叫登徒子缠上夏晓,世子爷这次留下了侍剑。侍剑倒是比侍墨好相处多了。虽然两人都是冰块脸,但侍剑莫名给她一种好欺负的感觉。 「夏姑娘,要去哪儿?」 夏晓原想走着去,但李嬷嬷觉得她的相貌容易招祸,硬是叫侍剑架马车。 马车就马车吧,夏晓是无所谓的。 侍剑把马车赶来,一路走的奇慢。夏晓抻着下巴坐在窗边,掀了帘子往外看。 这幽州城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 它地界不大,又不比京城繁华又没有平坦宽阔的马路,马车穿过街道走了一个时辰就从南走到北了。夏晓想了想,总不能把马车赶回去,于是就叫侍剑继续往前赶,出城去玩。 说不定城外有寺庙,她也好上个香,感谢老天爷保佑她! 李嬷嬷一想世子爷大约很晚回来,夏晓出去玩玩不碍事的。她这几日与她熟了,也挺喜欢这好养活的姑娘。想着朝晖堂里那个不好,这个勉强凑合着也不算差,于是提议她给世子爷求个护身符。 夏晓牙一龇,笑眯眯应了。 天气不错,出了城心情更放松。 李嬷嬷一边给夏晓讲着周斯年的生活小习惯,一边给夏晓煮茶。两人一人说得起劲一人默默听着,一路倒也和谐。 城郊外三里地处有座山,确实有做香火不错的庙在。 不巧的事,夏晓在寺庙遇上了被她毁了名声的赵府嫡姑娘——赵明珠。 那赵家嫡姑娘站在马车下,见着有马车慢慢过来。掀了帘子发现是夏晓,顿时瞪着她,凶狠的像要夏晓的命!而此时她的身边,一左一右地立着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四周还围着六个身高马大的护卫。 夏晓瞥了眼面无表情的侍剑顿时憋屈,哦豁,冤家路窄了! 寺庙半遮半隐地坐落在半山腰, 有青石板一层层铺设拾级而上,四周静得只剩风声。两辆马车各停在山脚下, 隐隐对峙。 对面车帘掀了又极快放下, 赵明珠冷笑, 躲?以为躲就逃得掉?既然自己撞上来,那就别怪她心狠。 赵明珠理了理衣袖,好整以暇:「周家娘子,相逢即是有缘,不若下车来叙一叙?」 歪在软榻上的夏晓坐直了身子,车窗边李嬷嬷还在安静地煮茶的,似乎听不见外头烦扰。于是笑了下, 开口道:「那还真没什么好叙的,我一个内宅小妇人能与府尹家姑娘有甚缘分?姑娘莫要取笑。」 清甜的嗓音传出来, 莫名有些嚣张之意。 赵明珠脸一冷,气着了。 车椽子上, 侍剑垂眸看着对面的人,冷硬的面容上, 不见一丝表情。夏晓听不见声音,掀了车帘子往外看。四周静悄悄的, 除了一个给过路的客人歇脚的凉茶棚子,只剩夏晓与赵明珠两方人在,赵明珠脸上恶意毫不掩饰。 李嬷嬷也凑过来看, 忍不住鄙夷, 赵府规矩松散才会将嫡出的姑娘教导的如此跋扈。 周斯年出门, 只带了侍剑侍墨,夏晓是完全不怀疑侍剑武力的。但事有万一,若是对方谁趁乱子打到她跟前,她还是提前找个趁手的东西防身。 夏晓眼睛四处看,瞄了瞄案几上的茶壶又瞄了瞄车厢壁上挂着的剑。茶壶质地细腻从盖子到底座都透露着‘它很贵’的气息,拿剑的话,她闹起来保不准误伤了人命,想想只好放弃。 李嬷嬷见她这看那找的,有些好笑:「……姑娘莫不是担心她们人多势众?您别慌,侍剑在即可。」 夏晓看她一眼:「我不慌啊,你不还稳稳坐着呢吗?若真有事,侍剑不早就将车驾走?」 李嬷嬷眼角一抽,既然晓得没事那你这是找什么? 外头,赵明珠盯着那八风不动的车帘子,脸色越来越难看。自那日她母亲去找过这周家娘子后,她的头上便莫名盖上了个‘跋扈,不知羞耻地夺人相公’的名头。虽说她看不上幽州的人家,没想着从城中择婿,却是绝不能容许旁人看不上她嫌弃她的。 这些日子,走哪儿都少不得被窃窃私语,赵明珠真是恨不得撕了这周家娘子! 「茶煮好了。」李嬷嬷执起茶壶,取了个小指高的杯子给夏晓斟茶,「若是动起手来,侍剑一只手就能收拾掉。」 夏晓对茶没什么研究,轻嗅了下觉得很香便一口饮了。 之后,捏着茶杯子便没放下。 那神情,摆明了就是要拿杯子砸人。李嬷嬷无奈,笑着安抚道:「侍剑武艺高着呢。您人在马车里他们上不来……」 李嬷嬷还没说完,夏晓想起好像角落软榻边有个暗格,她之前只当是周斯年用来装书的。现下突然想起来,她忙去翻,果然装了些书。不过旁边另有个黑色的细长盒子,夏晓有些好奇,打开了看了下,顿时抱在了怀里就不放。 木质的箫,拿来当棍子恰好。 打过这几次交道,夏晓也算是摸清了赵府女眷的想法。大底顺风顺水惯了,那母女两只要事不合她们意,你好言好语说破嘴都行不通。 见了夏晓这一番举动,李嬷嬷心中复杂,没想到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的姑娘竟有这么重的防心?然而,不等她有他想,看清见夏晓怀里抱的盒子时,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第三十八章 李嬷嬷扑过来伸手就要拦下,那谨慎模样吓了夏晓一跳。 李嬷嬷此时很严肃:「姑娘您快放手,这盒子里您快放回去。里头的东西脆着呢,可经不住摔打!」 夏晓眨巴了眼不解,不就一根长箫么,这么大惊小怪? 李嬷嬷却不想,只叫她赶紧放下。 夏晓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李嬷嬷,有些无语。箫她又不是没见过,木质的挺经摔打的呢。而且她是防身又不是杀人,就那点子力道还能把东西打坏了? 李嬷嬷没空想其他,眼睛盯着拿盒子,生怕夏晓一个不留心给摔了。 真这么贵重? 夏晓斜眼瞥着李嬷嬷的脸色,见她都恨不得过来夺,突然觉得盒子有点沉手。 思量了下,夏晓悻悻地撇了撇嘴,她不用好了吧。 见她把盒子放回暗格,李嬷嬷才终于放心。 车厢外头,赵明珠等了许久不见马车里头人的动静,脸都气红了。 这不知教养的粗俗妇人,竟然敢不把她放眼里?! 「周家娘子,本姑娘说得话你莫不是没听懂?」 赵明珠哼地一转身,新仇旧恨挤在一起,她瞪着那垂着死活不动的车帘子子,冲自己身后的护卫一摆手道:「哪儿来那么多墨迹?本姑娘叫你下车,你就得下车。护卫,请周家娘子下车!」 话音刚落,立在她身后的护卫立即上前,围住了夏晓的马车。 侍剑手握着马鞭,面上冷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李嬷嬷面上有些沉,她不曾想过这姓赵的姑娘竟真猖狂成这般:「姑娘您坐着,老奴下去看看。」 说罢,李嬷嬷便掀了车帘下来。 那赵明珠见下来个婆子就没动静了,顿时又觉得受到轻视。她的护卫都已然上去团团围住,里头那女人还敢坐着不动,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本姑娘叫你们请人都不会吗!」 赵明珠嗔着脸,高声呵斥,「周家娘子两耳失聪,你们就都不会请了?!」 此话一出,下不去手的护卫们当即动了,上前就想强掀。 侍剑稳稳坐于车椽子上,眼眨都不眨地一马鞭抽飞一个。六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不出一刻钟就被他抽了个干净。 夏晓惊了,侍剑居然这么厉害! 赵明珠看着自己的护卫倒地一片,气得眼圈都红了。怪不得这贱女人有恃无恐,这是仗着有高手护着,明目张胆地欺辱她! 自小便顺心如意的赵明珠哪受得了这个? 左右看了地上没能站起来的,她一跺脚,干脆自己扑上去扯那车帘子。 贱女人夺她良人,毁她名声,现如今还打她护卫,这是要站在她头上撒野。她就不信了,这个冷脸的护卫敢跟她动手!! 果然,赵明珠飞扑过来,侍剑便下意识地闪身跳下来。 赵明珠心中一喜,扯开了帘子就要抓里头的人。她的指甲十分尖,冷不丁抓到了夏晓的胳膊,一抓就出血。 夏晓疼得小白牙一龇,没成想,眼疾手快地开了暗格便抓出了那盒子。她心中还记着李嬷嬷的话,没敢拿箫砸。 取了盒子里的箫,眼疾手快地往软榻上一放。只见那长箫在软榻上一滚,滚进了搭腿用的毯子里。夏晓没注意,抓起用那空盒子,啪啪地就去砸赵明珠挠人的手。 别看她生的娇小,大底因为吃得多力气大。夏晓那几下子,就差点没打断了娇娇姑娘家赵明珠的手指! 听着赵明珠嗷嗷地叫,报复心极重的夏晓又极快地探出头,照着赵明珠的脑袋就狠狠砸了几下。然后根本不等众人眨眼有个反应,刷一下缩了回去。 一番动作极快,看得众人都傻了眼。 赵明珠疼了便没再伸手抓人了,站在车外扯嗓子叫骂。 夏晓没理她,胳膊上被抓的出血,她蜷着腿往软榻上旁边坐。只是哪知没注意,一屁股下去便是咔嚓一声脆响。 夏晓顿时一僵,掀了毯子看看,里头的长箫断了。 她:「……」完了! 外头人还在闹,她心一慌便连忙装好断箫,极快地塞回了暗格中。 等收拾好,夏晓掀了车窗帘子看。 外头的赵明珠,捂着脸哭得可伤心。 夏晓那几下子刚好砸在她的额头上鼻梁骨上,额头迅速肿了包不算,赵明珠那鼻子里,血更是哗哗地就流了下来。 捂着鼻子,赵明珠大呼小叫:「我鼻子断了,我鼻子断了!都是死的吗,还不快送我回城找大夫!!」 主子受了伤,这可如何是好! 远远看着的赵府下人们吓破了胆,踉踉跄跄地过来,扶着赵明珠就往马车上架。 她们也顾不上抓住打人的夏晓了,脑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害怕。若是赵明珠破了相,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一个也跑不了! 于是,驾着马车飞快地往城中赶,只留下仓促的背影。 李嬷嬷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有些忧心:「姑娘又惹祸了,会不会耽误主子的事儿?」 侍剑冰块脸,有点不理解她的担忧:「……这不是那女人自己找茬?」不动手抽,难不成站着让她打? 两人对视一眼,侍剑满脸不以为然。 李嬷嬷:「……」 碍眼的人都走了,夏晓也不用在车上缩着。 几人将马车寄放在山脚下的凉茶铺子里,徒步往半山腰爬。 李嬷嬷跟在夏晓身边,见她脸不红心不跳,忍不住提点了一句:「姑娘,赵家那姑娘怕是又要闹了,您不若夜里跟爷好好说说。」 「说什么?」 「跟爷说说今儿遇着的这事儿啊。」李嬷嬷想着她才十六的年岁,怕是还不懂人情世故,语重心长,「您对她动手,且还伤着她了。若是您也受了伤还好,偏您没事儿。这若是要对峙了,您就是占理也是错。」 说得有道理,夏晓点了点头,然后开口:「她说我打她,我就打她了?」 李嬷嬷一愣:「啊?」 「不是她打我么?」 夏晓瞪大了眼,看了眼闷声不吭跟着的侍剑惊奇地问,「明明她带着六个护卫围我的马车,怎么变成我打她?你看见我打她了?」 侍剑浑身一僵,略有些窘迫地垂下眼帘,声音嗡嗡的:「没……」 夏晓一笑,歪头冲李嬷嬷道:「你看,我说我没打她嘛!」 「你说赵家的姑娘心怎么这么狠毒?我一个中毒颇深的娇弱女子,都下不来马车,哪有那手劲打得她头破血流?她非要这般污蔑?」 她皱了皱眉,一脸愤怒地冲李嬷嬷谴责道,「官家太太怕是觉得我们平头小百姓没权没势,不顺心了故意不放!真是欺人太甚!」 李嬷嬷:「……」 此次对话后,一路死寂。 三人相顾无言,很快登上了半山腰的寺庙。 夏晓跪在一尺高的佛像面前,闭着眼十分虔诚,并且长篇大论地感谢了一通。 李嬷嬷侍剑等人不知道她心里说什么,看她跪了那么久,心里还惊疑,没想到爱吃肉的夏姑娘竟还是个佛门信徒? 夏晓:……感谢老天爷给我一条命!感谢老天爷没将我送去肥猪地主老员外家!感谢老天爷夏家还没倒掉!感谢老天爷她家花儿还清白无暇!最后,感谢老天爷周斯年他真的长得超好看! 第三十九章 最后,求周斯年发现了她弄断了他的箫,别打人…… 夏晓上了一炷香,便起身去找求护身符的。 护身符的案桌设在偏厅,夏晓找了半天才找到那地方。她站在求护身符的案桌边,看着桌案上黑黄黑黄的东西,忍不住又想起了那断成两截的长箫。 夏晓默默心虚,不若她求两张吧…… 揣着两张护身符, 一行人用了斋饭就回了。李嬷嬷陪着夏晓在马车内坐着,侍剑挥着马鞭,安静地赶着车。 马车上, 夏晓想想还是心虚。 虽然弄断了箫不是她有意, 但李嬷嬷对那盒子的态度, 着实叫她没办法不在意。瞥了瞥李嬷嬷的脸色,夏晓状似闲聊地问了句:「对了嬷嬷,方才那盒子里装的什么啊, 你那么紧张?」 李嬷嬷是一愣, 没明白, 转瞬才意识到夏晓问的什么。 赵明珠闹的时候,李嬷嬷背对着马车站,并未看清夏晓的动作。听她这么问以为夏晓起了探听周斯年私事儿的心思,抿了嘴角有些为难:「盒子里自然装得世子爷的东西, 姑娘突然问这个做甚?」 夏晓心一跳, 心更虚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李嬷嬷的眼睛, 面上装的若无其事:「没什么啊, 就有点好奇。」 李嬷嬷斜眼看夏晓, 总觉得她神情有点奇怪。可一想, 那盒子她是亲眼看着夏晓放回去的, 李嬷嬷倒也不曾觉得箫会出了什么事。悄摸地打量夏晓的神色, 见她只问了两句也不追根究底, 李嬷嬷反倒为自己大惊小怪感觉讪讪。 夏姑娘难得好奇世子爷的事儿, 她这么一口回绝了也不太好。 其实那根箫, 也不是个贵重物儿,只在于送的人是大公子才这般珍贵罢了。 说起来这事儿也不是不能跟夏晓说,周斯雅战死是全京城都知晓的。但身为周家仆人,顾忌着周家主子触景伤怀,于周斯雅的事儿上下意识就避讳。 心下几番纠结,李嬷嬷觉得还某些事该跟夏晓说一说。免得这心大的姑娘哪日触到世子爷忌讳,还不知道错在哪儿。 叹了口气,李嬷嬷开口:「姑娘若是真好奇,其实也没甚好隐瞒的。」 夏晓本就心虚,听李嬷嬷这语气,小心脏都有些抖。 李嬷嬷没注意到她面上异色,神情略带着可惜地继续说:「……那根箫,是爷十二岁时,大公子送的。」 「……大公子?」夏晓抓到关键字。 李嬷嬷点头:「对。」 「爷的兄长啊?爷跟他兄长关系很好?」夏晓最怕这种亲情梗了,神准的直觉告知她里头的事儿大了。 李嬷嬷没注意她异样,接下来的话,却如惊雷劈的夏晓措手不及:「是爷一母同胞的兄长,比世子爷年长五岁,兄弟两个自小很是亲厚。只是天妒英才,大公子十年前战死沙场。」 夏晓没说话,背后的冷汗渐渐冒了出来:「……」 「爷总念着兄长,下人们于大公子的事儿从不敢碰,就怕惹了世子爷逆鳞。」 夏晓:「……」 突然好想跳车。 李嬷嬷终于发现她神情不对劲了,看了眼夏晓,以为她在后怕:「姑娘莫担忧,好在你放回去了,老奴不会多嘴跟爷说。」 夏晓笑了笑,尽量掩饰住心虚:「是啊是啊,好险呢!多亏嬷嬷你提醒。」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嬷嬷不藏着掖着了便顺口将继续说。左右这姑娘也算不得外人,能好好随侍世子爷身边,她们这些伺候的也安心:「那把箫也不是名贵乐器,爷这么些年去哪儿都随身带着……」 「既然如此,为何今儿个盒子在马车里?」夏晓心里苦,都要随身携带了怎么不带好!竟然被她随便翻翻就翻出来,最烦躁的是还正好被她一屁股坐断了! 原还打算告知李嬷嬷这件事儿的夏晓,此时恨不得实情嚼碎了,咽到肚子里。 她心里寻思着,若不一会儿回了城她赶紧买个样式一样的,先应付了这茬,等回了京城再仔细想办法。左右也没见周斯年平常拿出来把玩,这段时间更是忙的不见人影,应该能混过去……吧? 可这般想着还觉得自己倒霉,忍不住碎碎地又质问,「嬷嬷既说了爷很珍视,怎地他又不好好收起来?」 提起这个,李嬷嬷与外头偷听的侍剑倒是心声一致了。他们哪里看得透爷想什么啊,爷自小习惯就怪,反正不去碰最好。 夏晓巴巴地看着她,这简直太坑了! 李嬷嬷也解释不好周斯年的想法,转头又继续说起定国公府的事儿。想着即便这个是养在外头的,比起作践世子爷的长公主,这位更像爷的枕边人。定国公府的那些事儿,该知道的,也该叫夏晓心中有个底儿。 这般想着,李嬷嬷便决定继续提点夏晓:「夏姑娘即便知晓世子爷姓周,怕是也不知他是哪个公侯府邸的世子吧?」 夏晓满脑子都在回忆那根箫什么模样,心神不宁地点了头。 她确实不太懂,对古代官僚体系浅薄的认知让她对‘世子爷’三个字的理解,仅止于‘勋贵’。即便当初听到李嬷嬷说,要她单从‘世子’这两个字里获得旁的什么信息,真是为难她了。 夏晓头点的干脆,李嬷嬷看着有些好笑。 这个夏姑娘,明明不是个蠢笨的,偏偏又活得稀里糊涂。跟在世子爷身边两个月,愣是就知道个名字:「老奴猜,若不是老奴上回顺口说了爷的身份,您是不是还对世子爷的事儿一无所知?」 眨了眨眼,夏晓不否认。 事实上,若不是李嬷嬷那次提起了,她甚至连那位爷名叫‘周斯年’都不知道! 「那爷家中境况您知道多少?」 夏晓:「……」 她不知晓多少,但看着西府下人规矩严。她猜测周斯年若不是富家公子,那便是某个官员之子,但没敢往高了猜。 「……爷是何年岁可知?」 夏晓摇头,反正看着不老。 「那……可有询问过爷有无官名在身?」 继续摇头。 李嬷嬷:「……」 一问三不知,这姑娘是活得有多糊涂!就这种态度,领进主宅被那位吃了都半点不冤枉! 李嬷嬷叹气,只得跟夏晓重头讲起:「爷出自定国公府,一等公爵位。定国公府三代国公都镇守漠北,守护大康百年,在百姓心中十分有声望。定国公嫡系往年在漠北,也是从世子爷这代才渐渐回了京。」 夏晓无言以对,周斯年的身份不曾想会这么高。 一等公爵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听她哥哥说过,整个大康朝一共才三位一等公爵。定国公府,更是大名鼎鼎。 「爷的身份很高啊……」 李嬷嬷点头,出了皇家宗室,就属他们周家最为贵重:「朝中之事,老奴说不清也不便多说。老奴主要在世子爷院子里伺候,就跟您讲一讲定国公府的主子境况。」 夏晓突然丧失了斗志,身子歪在软榻上,一脸烂泥湖不上墙:「……你说。」 李嬷嬷见状眉头一皱,却也没在意。 第四十章 照她看来,朝晖堂那位不是个好相与的,府内的火早晚会烧到夏晓身上。而夏晓这人虽有点小聪明吧,但做事靠谱的时候真心不多。 李嬷嬷总觉得,她一转身这姑娘就要惹祸。 「世子爷是国公夫人嫡出,今年刚二十有二。」李嬷嬷言简意赅,「夫人所出两个公子,爷是次子,长公子便是方才那位,十七岁战死沙场,府上人还在的也就世子爷一个。剩下的,还有两个姑娘,年岁不大,具是庶出。」 简单交代完,转头见软榻上窝着的夏晓走神。李嬷嬷暗暗皱了眉头,心下有些不悦。她在费心提点,可这姑娘却应付了事,有些不识好歹。 夏晓确实有些消沉。 任谁把别人已逝亲人的所赠之物弄坏,都要愧疚不安吧。加之,她也从没打算踏进周斯年的家门,下意识地对他家中的状况避之不及。现如今李嬷嬷非拉到明面上讲,她不想听也听着了。 夏晓没说话,方才李嬷嬷的话却是都听进耳朵了,只是,真没心思回应她。 马车咕噜噜回了客栈,一路没停的,夏晓没找着机会去买箫,心中急得不行。好在周斯年好似有事晚归,夏晓趁着李嬷嬷去做吃晚膳,侍剑去后院归置马车,悄摸摸跑出去找卖箫的店。 可是不凑巧,刚走到商铺街,还未找到箫便遇上了周斯年与侍墨迎面走来。 世子爷老远看见她,只是发觉她身后没有侍剑李嬷嬷跟着,顿时脸沉了下来。 清隽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高大的身影照在夏晓身上。世子爷很生气,语气冷冰冰的:「你怎么一人在这儿?李嬷嬷呢?侍剑呢?」 夏晓仰头看着俯视她的周斯年,心里虚的没边儿…… 周斯年侍墨才从城外回来, 风尘仆仆的。 李嬷嬷在二楼的窗户看到三人在楼下的身影,见夏晓跟在周斯年身后,还当夏晓这姑娘终于开窍, 晓得下去迎人。被他半途捎带回来的夏晓默默跟在周斯年身后上楼,有苦难言。 李嬷嬷手脚很快,这边周斯年人刚进屋, 她那边洗漱的热水就端上楼来。 洁癖世子爷进屋, 脚下不停地便直往屏风后头去。 客栈的客房不比京城西周府, 虽说已定了此间客栈最好的上房,室内也未专门置有换洗室。洗漱的话, 便只用了大屏风隔出来一处作更衣的地儿。人走过, 隐隐绰绰的能看清身形。 呆呆站在屏风另一边的夏晓寻思着,要不要跟周斯年说实话。 理智来说, 这种事最有效的解决方式是当面承认错误。诚恳地表示歉意,再提供挽回的方法,且越早越好。但看着屏风上因走动而若有若现的修长身影,夏晓抿了抿嘴角, 她有些没勇气说出口。 诚如李嬷嬷所说, 那箫是周斯年已逝兄长送的,不碰最好。 问题是, 她不知道其中缘由啊!她不仅碰了还不知晓轻重地给弄折了。想道个歉就轻易获得原谅什么的, 怕是不太容易。 思量了几番, 夏晓还未下决定, 屏风后头的人已然洗漱好了。 一身月牙白绣竹叶边广袖长袍的周斯年, 步履从容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手下正慢条斯理地系着衣襟的带子。如墨染的鬓角微湿,显得他更加面白如玉。通身一股骨子里漫出来的雅致与矜贵,静静垂眸时,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夏晓心中那点子纠结,瞬时就湮灭了。 她想,她还是想法子瞒过了这些时日再说吧。周斯年这人即使刻意收敛了,还是掩不住骨子里上位者的姿态。 周斯年瞥了眼站那儿不知想什么的夏晓,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 然后世子爷就发现,他没感觉错。 往日懒得离奇的夏晓一改常态,对他格外殷勤起来。他人走到哪儿,夏晓的眼睛就跟到哪儿。用膳时候更反常,平常只顾埋头自己吃的人,这回竟还想起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周斯年犹豫地看着碗里的鸡丝,终是下了筷子。 夏晓似乎很高兴,一双大眼儿笑得如弯月。 周斯年虽然诧异,却没打算打断。实在觉得窘迫了便只避开了眼叫她别闹,好好用膳,而夏晓也立即乖巧的应了。 原来还打算用完膳教训她,好叫她记得不准孤身一人往外跑。此时因着夏晓刻意殷勤,他随口教训了几句便不了了之了。 别别扭扭地用完膳,世子爷边擦手边问她:「说吧,想要干什么?」 照着夏晓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周斯年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夏晓有事求他。世子爷轻哼,看在她今日格外乖巧的份上,只要不过了分,他都能应。 夏晓眼睛闪了闪,瘪了嘴说冤枉,她哪有那么势利。 然后,转身小跑进内室,取了两个护身符过来。 护身符黄黄黑黑的,白日里看着丑,烛光下看着更丑。夏晓猛一拿出来,自己都嫌弃没眼看。 她脸上悻悻的,却还是递到周斯年跟前给他看了:「爷,我求了两个护身符,保平安的。爷你喜欢哪个?」 周斯年眼角一抽,没说话。 长这么大,他只佩戴过玉。像这般做工粗糙的东西,还真没上过他身。但对着夏晓亮得出奇的眸子,世子爷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两个都看了看,他指了其中折的稍微整洁些的。 夏晓小白牙一龇,立即把那个递给他。 打量着不太雅观的东西,世子爷面上有些为难。可转头一想好歹是夏晓头一回送他东西,不接下又好似不太好。 顿了顿,伸出两更修长的手指,捻起护身符的穗穗,周斯年蹙着眉头,实在想不出他要怎么戴。 「那爷你要那个的话,我就戴这个。」周斯年缓缓抬起眼帘,夏晓将他挑剩下的那个丑东西挂在脖子上,笑嘻嘻的,「我们两,一人一个。」 周斯年一愣,低头看了护身符神情莫名有点温柔。 夏晓趁机抓起他的那个,捻开了上头串着的红绳,将那个护身符挂在了周斯年修长的脖子上。世子爷浑身一僵,心突然跳了下。 黄黄黑黑的东西搭在纤尘无暇的衣料,很显眼,着实与清雅的男人不符。但挂都挂了,世子爷也没再摘下来。 夏晓垂眸睨着他,浓密地眼睫抖了下,想把箫断之事说与周斯年听的念头又起。 气氛如此融洽,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周斯年不知他心中思量,被她盯得耳热。淡淡抬起头,冲着欲言又止的夏晓挑了挑眉。姿态颇为好整以暇。 一对上那双瞳色极黑的狭长眸子,夏晓舔了舔唇角,到底没把话说出来。 罢了,回京之后再说。 夜里床榻上交缠,夏晓心虚便格外乖。世子爷禁了小半月,正是兴致浓厚之时,难得一夜放纵闹到天色将明。 船帮对私盐的兴趣,比周斯年预料的还要大。 他推了一把,很快火便烧得很多人心动了。 幽州私盐这事儿,实则早有人想分一杯羹。一直维持了个只赵家人得意的平静局面,不过是大船行之间相互掣肘着,不动时则众人皆按兵不动罢了。可若其中有一个搅动局面,其他蠢蠢欲动的人自然耐不住要出手。 毕竟若不赶早,怕是连一口汤都合不上。 然而,世子爷就在等这一刻。 局面一乱,暴露的便越多。 第四十一章 果不其然,才十多天的功夫。几个性急的便没忍住出手,船行之间的平衡被打破。赵府藏着掖着的东西,杨家的小秘密,很快被知情的同行船帮抖出来。赵知府怒极,可旁的船帮可不吃他威胁。 孤军奋战谁都不会去,但蚂蚁齐咬便没人会退的。何况,他们这些大船行的势力也没弱到蚂蚁那般小。 都是千年的狐狸,水一旦被搅浑,趁机摸鱼的道理没人不懂。 眼看着盐湖之地被找出来,这还得了?!几天下来,愁的头发都掉了一大把。赵知府见压不住局面,便立即传了信叫上头人拿主意。 侍墨便是在等这个,等截获了真的信件,私盐这案子才抓到了线头。 接下来的半个月,世子爷忙的脚不沾地,日日早出晚归,夏晓时常都见不着他人影。箫断了那件事,硬是拖着没人发现。 夏晓不敢耽搁,平日趁着侍剑李嬷嬷不注意,便要出去找代替的。 她记忆力强,那箫的样式眼色她都记得。悄摸摸地找遍了商铺,耗费了四五天,总算是叫她寻到了一根与马车暗格中那箫差不离的。 若是放在盒子里不注意看,根本没差别。 找到了暂替的,就得抓紧时间换掉。 等摸上了断箫,夏晓忍不住感谢幸亏周斯年这人一身毛病。若不是害怕不敢动暗格里的东西,李嬷嬷他们定是早就发现了,那还等得及她寻来旁的箫换? 顺利换了,夏晓揣着两节断箫回了客房。 房间里静悄悄的,见着李嬷嬷不在,侍剑又只在门口守着。夏晓摸了摸袖子里的断箫,快步走到内室。 一进内室便于床边坐下,夏晓掏出来断箫,仔细地打量了起来。上辈子整日里与音乐打交道,夏晓为了编出想要的曲子,十八般乐器她是个个都熟。甚至于有些构造不算复杂的乐器,她都能亲手制作。 细细地观着断裂处,发觉并未粉碎,她松了口气。 这根箫,她能修。 既然能修,夏晓便思量起怎么修才更好。李嬷嬷正巧端了点心过来,夏晓一惊,极快地将断箫藏进了她装银子的盒子里。 李嬷嬷是见过盒子的,也知晓她专门用来装钱财,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关于弄断了箫这事儿,夏晓总算是糊弄了过去。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一行人出来也有两个多月。 夏晓苦于李嬷嬷盯得紧,根本找不到机会修她心心念念要修好的箫。而日日忙碌的世子爷,差事也接近尾声。 又过了些时日,某日夜里世子爷风尘仆仆回来,直接告知了三日后启程回京。原定四个月的行程,三个月便结束了。 夜里,夏晓抱着周斯年的脖子,承受着他的如火热情。 过几日就要回京,她忍不住想起马车内的那根冒牌箫,心里苦。 一定不要被发现才好。 回京的路不若来时轻易, 夏晓明显感觉到气氛十分紧绷。侍剑侍墨两人将马车赶的飞快,有时还避开官道走了小路。有人察觉了周斯年的动作,为了不生事端。原本十几天的路程,硬是缩短成了八天。 再睁眼,马车已在京城城门底下。 周斯年有正事要办, 进了城马车直奔定国公府。 到了巷子口他下车步行, 将马车留给了夏晓。夏晓一路被颠簸的骨头都散了架,早已筋疲力尽。强打着精神跟周斯年摆摆手,便由着侍剑侍墨送她回西府。 西府门口, 姜嬷嬷一早在等着。 夏晓也确实累了,下了马车一句话不想说。简单地洗漱了下,膳也未用, 幽魂似得便自去房中歇息。 姜嬷嬷跟在她身后,还想打听路上两人的境况, 却见床上那人已然入睡, 也只得等她醒来再说。 黑甜一觉,第二日巳时才睁眼。 姜嬷嬷不在,夏晓抱着被子便招来了绿蕊, 急急询问夏花的状况。 因着当初走得匆忙, 夏晓做不好安排。临走之前便交待了绿蕊, 若是方便,叫她每月将自己的月例分三十两出来送与夏花周转。绿蕊上次跟着一起去, 认得破庙也认得癞子头小乞丐。这三个月每月与夏花见一次, 对她的近况也有些了解。 只是当绿蕊将一百三十五两拿出来, 夏晓才知夏花一两银子不要。 「怎么回事?」 绿蕊也无奈,夏花姑娘就是不愿接:「夏花姑娘说她得了管事妈妈的眼,用不上姑娘您的银子。」 然后,她便把从夏花那儿听来的情况,细细与夏晓分说。 原来,夏花那日借妍妈妈的手整治了玲玉香兰鸣柳三人之后,便得了妍妈妈的眼。她又趁机借势,在同楼的姑娘中立了威。楼中姑娘们不敢再找她麻烦,伺候的丫鬟婆子对她也更慎重。 加之春先生夏先生的看中,渐渐地,夏花隐隐有了楼中第一人的势头。 绿蕊说得眉飞色舞,夏晓却眉头越皱越紧。 坏事了! 按她原本的预计,只要她家花儿表现出中上资质就行了。 这样,拖长了时间方便自己筹到钱,也好保护夏花不受糟蹋。届时她再将人赎走,也轻易。可夏花这下子,出头太盛了。被两个主事妈妈看上,盯得紧不说,怕是往后她出再多银两,那摘星楼也不会放人。 事情出了意料,夏晓一时犯了难。 思索了半天,夏晓觉得不对劲。 她家花儿不是个笨的,她素来最为谨小慎微,这般做派就有些反常。夏晓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夏花有旁的打算。 心中担忧,但没见着人她也不清楚到底为何。 想了想,夏晓想着还是等见了夏花的面儿,听她亲口说了再作打算。 另一边,周斯年连夜写好了奏折,第二日一早便急急进宫面圣。 因着身为驸马的关系,他除了将来继承爵位,身上也未有其他官名。只是时有被惠德帝私下召见,做些不便公开的差事。此次亦是一样,周斯年将查到的东西上呈给惠德帝,剩下的后事,自有大理寺清查。 惠德帝予以口头褒奖,也不做其他表示便示意周斯年退下。 周斯年心中冷笑,面上恭敬地告退。 出了宫门,他便将事儿都放下了。左右后面的事儿轮不到他管,他也没甚好操心。这段时日他也劳累,接下来怕是要休息一阵。 好几个月没见了,府里的长辈也十分想念。 周斯年从宫里回来,骑在马上,老远看见老太太院里的嬷嬷在大门处守着。等靠的近了,他笑了笑,翻身下马便直说这就过去。 晚上陪着一起用膳,老太太忍不住又老调重弹。 她总见着自个儿这孙子奔走,这日日身旁没个内人伺候,只觉得心疼极了。老太太边打量边气下人伺候不经心。看看这三个月舟车劳顿的,她金孙人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芍药伺候的可还稳妥?」 老太太知晓他此次出去只带了侍剑侍墨和李婆子,拐着弯儿地试探孙子的意思,「若不称心,给你再换个贴心的?」 周斯年无奈笑了下:「不用,芍药可以。」 「那你怎么不将她开脸?若还顺眼的话,开了脸留屋里不是更好?」 周斯年垂下眼帘,没说话。 第四十二章 老太太一见这态度就生气。 她消息可灵通着,那芍药进了握瑾居,分明就连他面儿都没见着!这是故意糊弄她!于是气哼哼的道:「人给你了你就受用着,莫学那话本子里的鬼东西,求什么情投意合。朝晖堂那个不识相,你就冷着她!」 周斯年嘴角滞了滞,哄着她:「不是萧媛的事儿,您莫气。孙儿事儿也多,您不是看着呢吗?这才刚回来还没喘口气,孙儿哪儿有那个闲心?」 老太太才不听他解释。狠狠瞪着自个儿周斯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受她委屈这些年还不够?天天哄着她可讨到好了?你说你,怎么就不醒醒呢!」 周斯年:「嗯,孙儿省的。」 「你别糊弄我!」 老太太一点不上当,这根本就是油盐不进。天杀的,她芝兰玉树的金孙,怎么就非是脑子不清在那萧媛身上栽了跟头?老太太看着他忍不住又恨又悔,当年就不该接萧媛来国公府住! 「也不是奶奶逼你。」老太太缓了口气,苦口婆心,「若是怕她看见了碍眼,你可以将人安置在前院。不合规矩便不合规矩吧,咱家也不怕传出去。谁叫你这么大岁数了,膝下还没个子嗣……」 若不是萧媛身份实在贵重动不得,她早就想叫周斯年休妻了! 「孙儿省的。」周斯年乖巧地点头,也不跟老太太犟嘴,好脾气地哄了哄便说要去福临园,「母亲也在等着,那孙儿就告退了。」 老太太看着他固执的脸,叹气。 周斯年不说话,陈氏也只能作罢,摆摆手示意他自去。 出了榕溪园,周斯年沉沉叹了口气。 国公夫人闵氏与老太太一个路子,说不到两句,就想给儿子塞人。 周斯年着实疲惫,拿一样的话搪塞她。 闵氏性子强势,不像老太太那般好打发。狠下了心直对他说,再宽限他三个月。若三个月后若周斯年还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她就去宫里状告萧媛误人子嗣,要害他们周家香火断绝! 素来站在儿子一边的定国公,此次也赞同妻子的话。 锋利的视线落在周斯年身上,气势黑沉的吓人:「你母亲说得正是。」 定国公声如洪钟,说出来掷地有声,「他皇家公主便再是贵重,也不能违了这天道伦常。不能为了她顺心,就拦我周家开枝散叶!周斯年老子告诉你,这次若是她要闹,老子便陪她闹,你且看看圣上要怎么判!」 周斯年揉了揉眉心,头疼。 「你若是还想叫她占着你嫡妻的位子,老子不管你。」定国公年少也曾慕艾,明白儿子那份心,也不忍比他太狠,「正如你母亲说,宽限你三个月,三个月后你母亲做主,亲自给你挑良妾。」 周斯年也不辩解,无奈地应承了三月之约。 这厢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母亲祖母,出了福临园,朝晖堂的红椽又在二门等着他。 周斯年眼风都未递过去,面沉如水地只当看不见。红椽却不管,眼巴巴地缠上来说是公主有请。周斯年身心俱疲,再没了精力去理会,脚下停都未停,冷着脸便大步离去。 红椽跟着小跑了半天,直到被外院的人拦下,才悻悻地离去。 脚踏入握瑾居之时,已然天色已黑。 李嬷嬷早已把马车内的东西收拾了,此时正放在他书房的书桌上。 书房里灯火通明,案桌上还摆着几件东西。 周斯年一眼瞥过去,就看见了最上头的黑盒子。倒是一愣,没看到东西他都忘了。此次差事匆忙,他收拾行李时,倒是没曾想自己顺手就把兄长送的箫也带上了。 看到盒子,面上紧绷的男人神情倒是缓和下来。 周斯年缓步走过去,手指抚着盒子上的花纹,很有些怀念。 这里头的箫,是他十二岁那年调皮跟兄长偷跑出去逛庙会,兄长顺手买了给他的。原就在路边的摊子上买的,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那次之后兄长去漠北再没回来,这最后送的东西便成了他的念想。 想着,他打开了盒子。 这一看,脸顿时沉下来。 箫的样式差不离,他一眼看出不是兄长送的那把。 周斯年眉心皱紧了,冷声道:「来人,叫李嬷嬷过来!」 李嬷嬷才正要休息,突然被敲门还很诧异。等听见是世子爷发怒顿时一惊,忙不迭地收拾了下便匆匆赶过来。 「盒子有谁动过!」 李嬷嬷伺候他多年,周斯年知晓她办事稳妥,自是不怀疑她会不知分寸。 云里雾里的,李嬷嬷还没反应过什么盒子。等抬头一看是大公子送的那箫,脸色倏地一变。 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老奴也不知,盒子昨儿就收好了放爷屋里。该是没人动过才是……」 「没人动?」 周斯年声音冷的似含了冰渣子,「没人动,这盒子里的箫怎么换了?」 李嬷嬷答不上来,她哪里知道。 「去叫掌事嬷嬷过来,这两日谁进了本世子的书房!」 掌事嬷嬷来了也无法,查了一圈,下人跪了一地。得出除了李嬷嬷进来放东西,没人踏入过书房的结论。 李嬷嬷的脸,当即白了。 这错她可担不起,李嬷嬷伏在地上,急得汗如雨下。她脑子里快速地回忆着,恨不得蛛丝马迹都回想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两个月前与夏晓的对话。 李嬷嬷一个头磕在地上:「爷,夏姑娘动过您的盒子……」 灯火通明的书房内一片死寂,地上下人跪了一片。上首的男人静静垂着眼帘, 面上冷冰冰的, 压迫的气势叫空气都逼仄起来。 周斯年轻易不发火,但一旦怒起来绝非旁人能承受得了。 李嬷嬷眼睛盯着指尖, 连吸气都放轻了:「那日, 老奴见夏姑娘将盒子拿在手上过。不过听了老奴劝告,把玩了一息的功夫, 夏姑娘便又放了回去。至于后来她是否动过盒子里头的东西, 老奴不知。」 周斯年没有说话,黝黑的眸子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越发的迫人。 书房内的气氛,越发紧绷。 下人们摸不清他什么态度,也不清楚李嬷嬷说得夏姑娘是谁。只战战兢兢的跪着,后背渐渐被冷汗浸湿了。 直至许久之后, 上首坐着的人淡淡摆手,众人才松了口气退了出去。 只是,李嬷嬷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侍剑瞥了她一眼, 垂眸不知想些什么的李嬷嬷若有所察地抬起了眼对上,下巴倐地紧绷,似乎有些愧疚的样子。 侍剑什么也没说, 转头走了。 次日一早, 周斯年便驾马去了西府。 姜嬷嬷听到门房递来的消息, 匆匆出来迎接。一见主子脸色不对, 连忙拿眼神寻问他身后侍剑侍墨怎么回事。 侍墨冲她摇了摇头, 示意她最好莫问。 姜嬷嬷脸色一变,虽不知缘由,却没再开口问了。 彼时,夏晓还在睡。 守在明园院子里的阿大阿二听闻男主子来了,默默对视一眼,默契地知晓了彼此的意思。她们还叫记挂着夏花身份的事儿,总觉得不该瞒着世子。 第四十三章 如此,双方眼中都有些为难之色。 事实上,关于夏晓与青楼姑娘来往,只要获得世子理解,那便是出了事儿也能兜住。她们寻思了许久,还是要告知周斯年。与其哪天东窗事发,被不知其中弯弯道道的外人以讹传讹坏了名声,还不如她们直接跟世子爷坦白。 如此,她们便越过夏晓,自行向周斯年请见。 周斯年的怒火自昨晚便未曾降下,俊逸的面容面上覆了一层寒冰,愤怒的沉静。 人刚走进院子,两个护卫便疾步上前,拦在了他面前。 周斯年脚下一顿,冷冷问何事。 阿大阿二当下行礼,「是!」 阿大阿二立在那儿,背脊挺得笔直。掩饰不住骨子里鲜明的周家暗卫气息。周斯年一眼认出了,自是相信她们不会无事找事。 于是便压下了怒气,示意她们直说。 阿大阿二说话都习惯了极简,三两句便交代结束。 只是如此极简的告知,周斯年拼凑出来的内容便是——夏晓不顾自己良家身份,任性地与一位青楼的姑娘交好,甚至往来甚密。两人请他好好劝告,若夏晓不收敛了行径,将来定会带累周家名声。 原就压抑着怒火的世子爷,这一刻,彻底燃起来。 怒火蹭蹭地直往上窜。可越是怒,他面上便越冷静。 这个夏晓,胆大包天! 踏入主屋,周斯年阴沉沉地便将屋内所有下人打发出去。盯着床榻上人事不知的夏晓的背影,她头一回没觉得可爱勘怜。 姜嬷嬷放心不下,适时端了茶点进来,见世子爷还盯着夏晓看,便稍稍放了心退出去。 屋内恢复寂静,周斯年负手立在窗边。 夏晓照例睡到日晒三竿,还未睁眼,就发觉有些不大对。 屋子里太安静了! 往日这个时候,绿蕊总是要叽叽喳喳凑上来扶她的,今日却不在屋内。夏晓挠了挠鼻子,迷迷糊糊睁开眼没看到绿蕊,却便见此时应在主宅的人正背对着她立在窗边。 身高腿长,金冠墨发,背影莫名冰冷。 夏晓当下便弯起嘴角笑:「爷你怎地会过来?不是说有正事?」 然而窗边那人却似没听见她说话一般,半分反应也无。 夏晓一愣,掀了被子下床。 她趿着鞋哒哒地走到周斯年身边,伸出脑袋,歪着头疑惑地看他。 「爷你怎么了?」 前天不还好好的?这么今日看着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夏晓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想了想,她犹豫地伸出手。 刚准备拍拍周斯年的背时候,就见他缓缓转过身,垂眸静静地俯视着她。 「马车暗格里的黑盒子你动了么?」 清凉的声音,今日尤其的淡。 夏晓一愣,眼瞬间瞪大。 她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心虚,只把头低了下来。 见状,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了。 周斯年的视线落在她头顶上,隐隐的灼烧感刺的夏晓不自在。她舔了舔下唇,脑中极快地权衡着「死不承认」与「坦白从宽」的利弊。 锐利的视线盯着垂头耷脑的夏晓,周斯年的眸色越发黑沉,面上也渐渐染上了冷意。 直至撑不住,夏晓才沉默地点了头。 周斯年的嘴角默默绷紧了,不悦与失望交杂在心中,变成了冷漠。 「你换了我的箫。」 陈述的语气,凉凉的,莫名逼得人心慌。 「我,我……」 提起这个,夏晓便忍不住想辩解。仓促地看了眼周斯年,她想说,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借用盒子一下,箫被坐断了完全是意外。 可对上周斯年冷漠的眼神,她的心有些慌。 夏晓额头的青筋跳跳的,有些不知所措。她好像说不出辩解的话,但又觉得不能默认。 「为什么换?原来的箫在哪儿?」 周斯年的态度急转直下,此时的他,完全没了前些日子朝夕相处时的包容与平和。他像个被冒犯的上位者,看着夏晓,像在看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陌生人。 夏晓:「……」 「我再问你一次,我的箫呢?」压迫感更重。 「断,断了……」夏晓干巴巴的开口。 刚想说她可以修,就听周斯年声音冷的像含了冰渣子:「断了?」 夏晓吓一跳,才要开口,就见周斯年的脸色,瞬间沉得滴水。身上的气势也瞬间变得锋利不留情,「你敢弄断了?!」 夏晓呼吸一滞,张了张口,话都说不出。 「夏晓,你胆子很大啊……」 周斯年冷笑:「莫不是爷平日里太宠你,叫你看不清身份?」 话一落地,夏晓的脸色燥红。 「你需要明白。」周斯年却不管,言辞冷静犀利不顾及夏晓难堪。他是在称述一件事实,好叫夏晓认清了,「恃宠而骄有时与愚蠢也差不了多少。」 「……另外,明日起,你不必住这儿了,叫姜嬷嬷送你离开。」 那一刻,夏晓的心脏像是跳至了喉咙,塞住了,叫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楞楞地看着吐出如此冷冰之言的周斯年,恍惚间,她满脸不可置信。 夏晓料到了这次的事儿不好过,也真心愧疚自己散漫无礼。却不曾料到,周斯年会对她一点情面不讲。 嗓子哑了许久,她才发出点声音:「……你要送我去哪儿?」 周斯年眼一动看着夏晓,面上冰冷不减,却是一个字也懒得说。 夏晓的心里像堆满了潮湿的稻草,似乎是难受,似乎是膈应。她换了个说法,又问了一遍:「你这是……叫我走的意思,对吧?」 半晌,冷漠的男人点了头:「是。」 夏晓那一瞬,侥幸心被捏碎,她的心情变得极其复杂。 她原本以为,朝夕相处了这四个月,即便作为一个玩意儿,她与周斯年之间也是能养出点情分的。她也以为,两人之间,丝毫不曾用心的那个人是自己。没成想,看似沉迷的周斯年,比她更不用心。 「我可以自己走,对吧?」 顿了顿,夏晓又道。 这话不清不楚的,周斯年不耐地挑了挑眉,没懂她的意思。 夏晓吸了吸鼻子,道:「既然你要送我走,那便是结束我两关系的意思。那么,我要去哪儿可以自己选择的,对吧?」 周斯年眉头一皱,觉得这个解释不对。他的本意是要送她去庄子上,并未有断绝关系的意思。 只是看着夏晓,他又说不出口解释的话。 「我与你,无媒无聘,无纳妾聘书,无卖身字据,换言之,我其实还是夏家女。我有足够的自由,对吧?」 周斯年的眉头,皱的更紧。 在他看来,身子给了他便是他的人。但夏晓的话仔细听也确实没错,夏晓如今就是个良家女。于是,他的情绪瞬时变得烦躁。 夏晓不知他所想,见他沉默便有点冷了心。 「那,我可以要点银两傍身么?」 既然对方不跟她讲情分,那她也没必要揪着那点子伤感不放,「就当分开的安抚,如何?」 周斯年依旧没说话,脸色越发黑沉。 心中复杂的情绪翻涌难辨,扰的他下不定决心。可偏又觉得,夏晓这番市侩的嘴脸委实讨厌。 第四十四章 「可以。」冷冰冰吐出这两个字,周斯年只觉得满腹的烦躁不曾消减,反而愈演愈烈,「我会叫姜嬷嬷准备。」 夏晓袖子里的手慢慢蜷成拳:「好。」 日头渐烈, 幽静的明园渐渐响起了刺耳的蝉鸣, 扰人心烦。室内两人沉默地相对站着, 隐隐有种双方对峙的感觉。 许久之后, 周斯年开口打破死寂:「随便你。」 说罢,拂袖而去。 姜嬷嬷见势不对便一直守在门口。 见世子爷大步流星地离开,还摸不着头脑便忙抬了脚跟上。只是将将才追上背影,周斯年的人已经消失在大门处。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还未走的侍剑胳膊,急匆匆地将人拖到了角落盘问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姜嬷嬷着实不解, 前日不还好好的,怎地主子爷回了主宅一趟就变了这个态度?「莫不是朝晖堂那位又折腾了?」 侍剑闻言无奈:「嬷嬷您想哪儿去了!」怎地爷身边上年纪的都仇视女主子?人家再不好, 那也是正经的女主人, 可不能随意编排, 「这话您可不能随便说, 哪日叫爷听见了, 怕是要惹爷发怒的……」 姜嬷嬷心中冷哼, 白了侍剑一眼:「明明爷跟夏姑娘处的好好的, 除了朝晖堂的折腾, 谁还能叫爷发这么大火?」 「你说她这是要怎么地?非要弄得周家香火断绝了才甘心?就说当初, 我们斯雅公子也只把她当了姊妹, 她到底哪儿来的脸面天天悼念深情作践我们世子爷?」 「依我看,爷就不该依着她!得寸进尺这是……」 姜嬷嬷连珠炮似得低骂, 侍剑被吓得一身冷汗。 忙制止道: 「……是大公子!」 姜嬷嬷出口的话, 猛一滞。 「虽说这是西府, 您好歹也注意点。」侍剑擦了把冷汗,急急地安抚住生了大气的老嬷嬷,「若是被传到主子耳朵里,您还要不要体面了?」 姜嬷嬷没曾想到这个缘由,脸色微变。 侍剑的脸色也不好看,不愿多说其他,只把事情经过交代给姜嬷嬷:「大公子送爷的箫叫人动了,李嬷嬷说只有夏姑娘一人动过。」叹了口气,他道,「瞧这情形,夏姑娘怕是承认了。」 此话一出,姜嬷嬷是闭嘴了。 两人对面站着,一片沉寂。 半晌,姜嬷嬷道:「你说,爷是个什么意思?」 这般走了也没个交代,这是要就此冷着夏姑娘了? 侍剑哪知什么意思啊,他就没猜准过他主子的心思:「您且等等吧,等爷平了怒气,他会有交代的。」 姜嬷嬷心情有些沉重,他们爷身边好不容易有了个不错的姑娘,却叫大公子的箫给惹了嫌隙。 这都什么事儿啊! 「罢了,也只有这样了。」 侍剑见她不纠缠,忙脚下生风,一溜烟小跑着去追周斯年。 主屋内,夏晓抱着装满了银两的小盒子发呆。 愣了半晌,她将银子倒出来数了数。除去给夏花的二十五两,打发夏花身边监视那丫头的十两,加上昨日才领的当月月例,一共有一百九十两。除此以外,还有一根通体无暇的白玉簪,以及绿蕊的身契。 夏晓估摸着,即便周斯年不给她银钱,这些也该够她一家子嚼用很久了。就是大约凑不够钱把花儿赎回来。 心情十分沉重,夏晓又拿起那两节断箫忍不住纳闷,怎么就这么容易断了? 姜嬷嬷端着吃食进来看她,也叹气。 夏晓这姑娘多好啊,相貌好,脾性好,身子骨瞧着给爷生十个八个都不是问题。这下子闹上了,她们上哪儿再去找个差不多的? 「夏姑娘,早膳未用,您怕是饿了吧?」 夏晓正想得出神,连姜嬷嬷站在她身后也没发觉。 这下子,倒是叫姜嬷嬷看清了她手中拿的东西,有点闹心:「姑娘您也是运道不好,您说您怎么旁的不碰,就碰坏了大公子的东西……」 「……不过您也别丧气。」姜嬷嬷将吃食放到矮榻上,端到夏晓跟前,劝她,「爷约莫正在气头上,等过些时日他平息了,您再好好与他说。日久见人心,爷总有一天会转寰回来……」 夏晓没心思跟她谈这个,只问:「嬷嬷,爷跟你交代了没?」 姜嬷嬷一愣,不解:「嗯?交代什么?」 夏晓拿起牙箸夹了个水晶蒸饺塞嘴里,嚼两下方想起自个儿还未洗漱。罢了,吃都吃了也管不了干净不干净。 吞下去后,又立马夹了个塞嘴里:「没,就问问。」 姜嬷嬷看她还有心情吃,便以为事儿怕是没他们想得那般重,心中好歹松了口气。 方才守在门口,她就没听见屋里两人大声过,觉得事有转机便忍不住又要劝:「姑娘您也莫慌,爷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这些日子,您且好好想想。等爷哪日再过来,您只管放低了姿态哄一哄……」 姜嬷嬷说得急切,夏晓突然打断,「嬷嬷,绿蕊呢?」 「一早起来没见她,她去哪儿了?」 夏晓不提,姜嬷嬷还不曾注意。这一早的,还真没那丫头的身影:「怕是被事儿绊住了吧?姑娘找她有事儿?」 见她终于不劝了,夏晓才指了自己脸道:「绿蕊不在,没人给我送水梳洗。嬷嬷若是不忙,不若帮我叫点水来?」 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穿着亵衣。 姜嬷嬷定睛这么一打量,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瞧把她慌得昏了头,这都没注意到。不过这夏姑娘也太不讲究了,顶着这般模样还吃得有滋有味。 她忙起了身,有些好笑的模样:「那老奴这就去提水来。」 被提及的绿蕊,却是在收拾细软。 方才她就站在内室的窗下,将屋内两人的话全听在耳朵里了。夏姑娘要走,她这贴身丫鬟自然也得跟着。绿蕊估摸着主屋还有一会儿闹,于是便趁机回屋收拾,她早早做了准备届时也好不慌。 姜嬷嬷的事儿也挺多,明园的事儿不大她便叫了个丫头去给夏晓提水,自个儿忙赶回前院理事去。 绿蕊回到主屋时,已经是午时了。 夏晓披头散发地盘腿坐于窗边,安安静静的,不知在想什么。 等察觉绿蕊靠近,她问了她一个问题:「绿蕊你要跟我走还是留在这儿?」 方才对着绿蕊的身契,夏晓思量了很久。姜嬷嬷当初将这个给她时,是将绿蕊当物品送她的意思。卖了绿蕊换银子她做不到,可是带着绿蕊回去就意味着她要多养一口人。所以她很为难。 「当然是跟着姑娘走。」 绿蕊不知她的考量,态度很坚定:「奴婢是姑娘的贴身丫头,自是姑娘在那儿,奴婢便跟到哪儿伺候。姑娘您放心,奴婢自小做饭、打扫、劈柴、缝补都会,奴婢不会碍您的事的。」 夏晓有些讪讪,以为被绿蕊看穿了。 「哦,那什么。」她抓了抓后脑勺,尴尬地转移话题,「我就是问一下你的意思。毕竟西府的生活优渥,你跟着我可是要吃苦,我家里正一团糟呢。」 绿蕊双眼亮晶晶的:「奴婢就是穷苦出身,不会在意的。」 第四十五章 既然她这么说,夏晓便又将身契放回盒子里。想着,若是绿蕊能善待她家老父亲老母亲,她把这个给了她就是。 姜嬷嬷没曾想到,他们世子爷的安排会来的这般着急。 听了侍墨带回来的话,姜嬷嬷捧着账本,半天没说话。 居然是送走?爷居然要把夏姑娘送走?! 姜嬷嬷在想这个决定是不是过了份。把人家姑娘身子破了却要将人送回娘家,这是要人家姑娘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只等听着侍墨说,爷交代了要给夏姑娘银钱傍身,叫她看着安排,姜嬷嬷才好受了些。 于是,当日夜里,姜嬷嬷带着她从周斯年那儿要来的阿大阿二身契来了明园。 夏晓看着眼前的盒子有些诧异:「……这是给我的?」 姜嬷嬷脸色不太好看,点了点头:「里头是一千两银票和十两散碎银子,姑娘您收好。」她想得很周到,大数额的叫夏晓贴身收着,小数额的散碎银子就给夏晓平日里零花用。 说着,姜嬷嬷又从袖子里套出两张身契递给夏晓:「姑娘家没人撑门面,揣着这些银钱怕是要招祸。阿大阿二您也带着,护您一家子没问题。」 夏晓有些感动,没想到最后,姜嬷嬷对她最好。 「多谢……嬷嬷照顾我。」 夏晓并不是不知事儿的人,阿大阿二一看就不是普通下人。能要到身契,姜嬷嬷怕是费了心,她眼圈儿有些红:「真不知道怎么谢您……」 姜嬷嬷没说话,态度依旧严肃板正。 夏晓心里一股热流翻涌,搅得她喉咙像被塞住般。不过她素来没皮没脸惯了,真正感激不擅长挂嘴边说,憋了老半天就一句‘谢谢’反复地说。 姜嬷嬷叹气:「姑娘,往后还请您多保重。」 次日一早,夏晓便带着绿蕊阿大阿二从角门出了西府。 侍茶侍酒等人偷摸着从后院跑过来,三人站在角门处看着小马车慢慢走远,脸上的笑意是怎么也降不下去。叉着腰,呸道:「就知道泥腿子招摇不了多久,看吧,被赶出去了吧!」 三人娇娇地笑了一阵,直到笑够了,才心满意足地回了。 离了西周府, 夏晓归心似箭。 虽说才出府有些惆怅, 但越离家近,她心中越雀跃。悲春伤秋果真不适合她, 夏晓素来习惯快速处理掉负面情绪, 笑面人生。 马车内的地方十分小,绿蕊身子骨纤细, 陪着夏晓坐马车。阿大阿二高大占地儿,只能坐在车椽子上, 由阿大赶着车。 从西郊到南郊, 不过两个时辰的脚程。如今换了马车, 不过一个时辰,夏晓便已然看到自家巷子口挎着竹篮的熟悉面孔。 往日认为嘴碎, 现如今看着便倍感亲切。 当初离家之时,家里老的老病的病, 风雨飘摇。夏晓即便日日嘻嘻笑着, 心中其实也是不安焦躁的。而现今, 她携带大量银钱而回,又领了两个一看便高壮能打的人, 她的心定了。 似乎不管将来再遇到什么困难,夏晓都自信不会再重蹈覆辙。总归来说, 她有了独自支撑夏家门楣的底气。 不出一刻钟, 马车到了夏家门口。 阿大阿二率先跳下马车, 正立在底下接着人。夏晓坐在车上, 掀开车帘子看庭院紧闭的大门, 一时有些近乡情怯。 绿蕊不明所以,学她探出头,看了看门又看了看夏晓,疑惑道:「到了吗?是这里吗?」 夏晓深吸一口气,将手递给阿大:「走吧,下车。」 绿蕊顿时明了,不用阿二扶她便轻盈地跳下来。然后,率先上前去敲门。门锁上有两个拳头大小的铜兽拉环,自来是方便旁人叩门。 绿蕊去敲了,夏晓则在一旁站着。只是敲了好半天,没人来应声。 阿大将绿蕊拉到一边,亲自去敲。 结果证明,夏家根本没人。 夏晓想着她爹娘该不会被林芳娘藏到到哪儿去了吧?不能怪她会这样想,人心险恶。若是林芳娘想叫她乖乖听话,把着她爹娘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一想,急得心砰砰跳。 此时,外出买菜回来的熟人整好路过,见巷子里有陌生人和马车,好奇地伸脑袋看。 这一看,看到其中夏晓一身富贵打扮立在其中,眼里一瞬闪出了光。 「哟!夏家幺姑娘回来了!」 那人斜挎着竹篮,说话咋咋呼呼,「幺姑娘这是跑哪儿去发的财?啧啧啧,不得了啊,马车,下人都置办上了,可真本事啊!」 这话不好接,夏晓敷衍地笑笑,只问:「福婶可知我家发生了何事?我爹我娘他们呢,人去哪儿了?怎地这屋子都空了?」 福婶住夏家斜对门,往日也是看过夏晓苦苦支撑夏家的。 知晓这姑娘是个孝顺的,福婶虽说好奇夏晓这四个月不在回来又一身富贵到底在做了什么差事,却没抓着这个打听。人家姑娘都心急如焚了,她再怎么嘴碎,也不好在这个时点儿拿人玩笑。 「搬走了啊!」福婶听了她问,当即回道。 想起那日夏家老夫妻两埋着头匆匆搬离的模样,她突然有些悻悻。当初怕是多少因着她们邻里几人,当夏家事儿好玩儿说了几句嘴叫人家听见了,才叫这夏家老夫妻受不住才搬的。 「搬走好几个月了。」福婶脸上横肉抖了抖,心中有些不好意思,只把当日的情形讲于夏晓听,「走得可利落了呢!不到半天功夫,全搬了干净。」 夏晓一听人早搬走,不是她想得那般,松了口气。 趁着福婶知情,她连忙就打听夏家的新住处。 这福婶哪儿知道啊! 人家当初搬走,就是为了避开她们这些说闲话的,哪儿会告知新住处?但见夏晓是真捉急便说了句,她也不清楚。 顿了顿,又说若夏晓不赶时间,去她家里坐着聊也无妨。 夏晓自离开,后来知晓的夏家爹娘的消息,就是林芳娘递给她的一两句信儿。除此之外,旁的什么都不知道。有人愿意告诉她,她高兴还来不及,点头就随福婶回去坐。 原来,那日夏晓从林芳娘私宅处做软轿走,林芳娘便兑现了她的承诺。她安排了整三箱子的财物布匹,以及两个有手艺的婆子以及一个贴心擅伺候病人的丫头,一起送与夏家。 而后,夏家的日子便好转了。除了夏老太想念女儿偶尔抹泪,夏家老夫妻确实被人照顾得稳稳当当的。 「我估摸着呢,你爹娘也是怕了这边巷子里的伤心事,换个生地儿好生养养。」 福婶宽慰夏晓,道,「你也莫急,我记得听你娘说过,你家中境况好转之后,你爹的病也好了很多,后来都能坐起身来……」 这话真说到了夏晓心坎上,没什么比这些好叫夏晓放心的。 夏晓好好吁出了一口气,跟福婶道了谢。 「福婶,谢谢您了!」 福婶胖手摆摆尴尬,直言应该的应该的。 回家扑了个空,夏晓又不知新家地址,便只能带着阿大阿二绿蕊去住客栈。 福婶看着马车走远直摇头,可惜了这姑娘! 第四十六章 与此同时,主宅握瑾居书房。 周斯年静静端坐在书案边,脸上像覆了层冰。书房伺候茶水的李嬷嬷自听闻夏晓被送回娘家,连着这一天都没敢看周斯年眼睛。 那日她张口便将夏晓卖了,若夏晓不被重惩还好,这般严厉的惩处,李嬷嬷心中安心不了。 周斯年被她晃的心烦,眼都没从纸上移开便冷声叫她下去。 李嬷嬷猛一僵,立即低头应是。 周斯年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转瞬又湮灭其中。事实上,李嬷嬷人出去了,他却并未觉得舒心多少。 重重把笔搁下,依旧心烦气躁。 一直暗中关注着西府的方嬷嬷,听到消息时候笑开了花。忍不住,得了消息便把这个事儿拿到长公主跟前说道。 萧媛闻言并没有惊讶,只冷冷一笑。 方嬷嬷忙讨巧,老脸皱得成了一团:「还是殿下看得清,世子爷的心,怕是这辈子都不往旁人身上放了。也是老奴上不得台面,为了那么个玩意儿跟殿下身边碍眼,是老奴浅薄了。」 萧媛冷哼:「知道错了就好。往后这些事儿,别一沉不住气拿来本宫跟前蹦哒!」 方嬷嬷当即连连应是。 萧媛执起玉杯,浅浅地饮了一口。低垂的眸子里,暗色渐渐沉积其中。 半晌,她看着东边握瑾居的方向勾起唇角,心情十分畅快。 日子一晃,过了三天。 阿大阿二想着这么在客栈住着不是事儿,她们主动跟夏晓提起,要去打探夏家新住处。 夏晓也不拘着,任她们自去。 其实,夏晓那日急急冲回家,是凭着一股子冲动的。现下沉下心来,她开始担心自个儿这情况回去,是不是不妥。 她不怀疑夏家爹娘对她的慈爱之心有假,可这个年代,未婚被人破了身子,总归是不好听的。夏家爹娘一时能忍她流言缠身,又能否一世容忍? 这般考虑,夏晓想着她或许该给自个儿准备一处住处。将来若是夏家爹娘受不住,她便一个人搬出来住。 当晚,阿大阿二便打探到夏家新住处的地址。 呈给夏晓时,夏晓还愣了下。 转瞬又理解,身为女性,阿大阿二能被选入暗卫,怕是本身有本事。 「姑娘,咱还去吗?」 绿蕊看着沉思的夏晓,有些不习惯。 「嗯?」夏晓也在思索,顿了顿,点头,「去啊。那是我的家,当然要回去。」 绿蕊哦了声,心想你表情看着很犹豫。 「阿大阿二。」思量了许久,夏晓决定,备一处房舍有备无患,「这几日你们帮着找找屋子,不必多大,我有用。」 两人办事非常之快,不出两日便寻到了。夏晓去看过,三百四十五两,价格公道,屋子小而精致,比她预料的更合她心意。 夏晓捏着房契,暗道,明日就可以回家了。 夏青山自那日被醍醐灌顶之后, 出去走动的更少。 柴日日劈着, 家中重活日日做着,闷声不吭的,消瘦的身子骨日渐地壮实了起来。 伺候夏父汤药的丫鬟铃铛从旁看着,暗暗感叹, 没想到这般俊美的书生竟是败了夏家一家子的人,着实人不可貌相。 一大清早, 夏青山照例一身短打上山打柴。 等背着一捆柴火从后山回来, 老远看见家门口一辆青白的马车停着。还当是出了什么事儿,扔下东西便急急跑过来。陆婆子和孙婆子两人把着门,警惕地盯着车椽子上壮实得像男人的阿大阿二。 「出了什么事儿?」 夏青山冷声问道。 他几乎没说过话, 出口的声音低沉沙哑,撩人心扉。陆婆子孙婆子没听过他声音, 都愣住了。倒是马车内的夏晓一听这声儿吃了一惊, 刷地掀开车帘子, 惊喜道:「哥!你好了!」 夏青山冷不丁从马车上看见了她的脸, 眼一晃,惊得心都跳停了! 他不敢相信,几步上前挤到马车跟前。一对眼珠子死死锁定了嘻嘻笑看这他的夏晓,激动得浑身都在抖。 直到夏晓下了马车,站到他的面前歪着头看他笑时, 他才反应过来答话:「……嗯, 幺妹, 我, 全好了。」 声音哽咽,悲喜交加。 说起来,夏家变成这样,夏晓虽然对夏青山的行为有怨言,却是不怪他的。她上辈子也经历过高考,最是明白起点越高的人摔下来越重。夏青山的责任固然不容推卸,其他人也逃不了干系。 特别她爹,把夏家祖产卖了举家迁到京城。这不成功便成仁的孤注一掷,这才是摧毁她哥最大的因素。 夏晓此时看着像变了个人般的兄长,惊喜得无以复加。 她上前拍了拍夏青山的胳膊,咧嘴一笑:「哥,你看哦,是我回来了呢!」 听了这话,夏青山的眼圈都红了。喉咙里像卡了棉絮,堵得他话都说不出了。 半晌,他低低地喃道:「……嗯,回来就好。」 夏晓的回归,无疑是剥开夏家头顶黑云的一道光。夏老汉激动的老泪众横,扶着铃铛的胳膊便颤巍巍地出来迎。夏老太更是哭得要厥过去,瘦巴巴的小老太太歪歪栽栽的,吓得夏晓赶紧过去搀着她。 抱头痛哭的事儿,夏晓还真做不出来。 一看到老两口抹泪,她张口抢白就开始胡说。 这番作为,将将才要哭的老两口莫名被她噎住。然后听她熟悉的插科打诨胡说八道,又气又笑的,真恨不得上来就捶她一顿。小老太太捂着胸口,指着她鼻子笑骂:「你哟!也不知像了谁,成日没个正形!」 陆婆子孙婆子没成想是送去那位身边的回来了,在一旁听清了缘由,忙拉了夏老汉身边的铃铛,识趣地要避到厨房去。 绿蕊眼疾手快的,连忙拦住了三人,直问他们外头的东西要往哪儿归置。 铃铛是从进来起便管着小院子里的庶务。 瞥了眼门外的马车,点了头,随着绿蕊去搬东西。 车子里头的,大半是姜嬷嬷当初给夏晓置办的衣物首饰。都是私人用的,夏晓人走了,她便也叫夏晓带上。 阿大阿二一声不吭地帮着抬箱子,拉马车。 愁云惨淡了多日的院子里,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股鲜活气。往日静悄悄的主屋,接连不断地传出了老夫妻两的笑声。 夏青山坐在角落,压得透不过来气的胸口轻了些,可以喘口气了。 「爹。」笑闹了会儿,夏晓突然正色地唤了声夏父,「花儿的事儿,您别逼您自个儿。」 夏老头被这句一下子说红了眼。 他老嘴揪啊揪的,半天说不出话。夏父的病,说白了一方面是本就年纪大了经不住劳累,另一面也可说是心病,人这打击一大一下子垮了。 夏晓不知晓怎么安慰,只能将事儿往好了地儿说:「我们花儿运道好,进的是摘星楼。听说,那里头的姑娘清高着呢,轻易不卖身。花儿她姿容又出色,被主事妈妈看上了正花了大价钱教导,她还没挂过牌呢!」 夏家两老不懂什么挂牌不挂牌,只要女儿在那腌臜地儿,他们就受不了。 「那咱家花儿还能出来吗?」老两口巴巴的问。 夏晓眸子一闪,笑着点头:「当然啦!咱多多筹些钱就行!」 夏家老夫妻听她这般笃定,立即就信了。 第四十七章 瘦巴巴的老头老太太抖啊抖的,激动起来又是哭。夏晓忙哎呀哎呀地叫着,乱七八糟地哄起两老来。 角落里的夏青山,却是嘴巴抿紧了。 两老不懂其中曲折,他却不是不懂。 欠了多好外债,夏青山自个儿心里最清楚。且不说夏花一人就抵了他的债是多少身价,那愿意出这钱买她的青楼管事能有多看中夏花,就说他们自家能筹到多少钱才是最大的难事儿。 「晓儿啊。」夏老太被夏晓说得心热,想起被她藏在卧房的箱子,拉着夏晓的胳膊就往她屋里拽,「这儿有东西是你的,你来看看。」 夏晓随她进屋,就见床边摞了三个黑箱子。 打开来看,里头都是些布匹、锦缎等物,既方便典当换钱又不招人眼。林芳年考虑的妥帖,夏晓心说了句对不住,先前是她小人之心了。 小老太太见人进来,从床头下面摸出来个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拿给夏晓:「这也是人家给的,晓儿你收着,往后这就是你的嫁妆。」 里头是一千两银票,还有外头三个下人的身契。 夏晓眉头皱了起来:「娘,你跟爹是不是没动过这些东西?」 小老太太摆摆手,「我跟你爹你哥几个,用不了几个钱。你爹把那南郊胡同的院子卖了,手里有的银钱花使。外头那陆婆子孙婆子手艺厉害着呢,光靠她两,保咱家嚼用还有剩哩!」 就算这样,「那看病吃药的钱哪里来的?」 「铃铛懂啊。」老太太斜了眼夏晓,觉得她乱操心,「有了铃铛,你爹请大夫的钱都省了!」 话音刚落,夏晓刚刚放下的警惕心又提起来。她可不觉得自个儿值那么大的价钱。林芳娘将她送人,尽管巴结要巴结的人,她们家按理用些银两打发就可,哪儿用得着对她家这般经心。 但这话不能跟老太太说,省的惹她夜里睡不安稳:「外头的三个下人可还听话?」 老太太不知道夏晓所想,不意道:「听啊,这些日子家中都是铃铛在操持。」 「这铃铛很能干啊。」又是懂医又是懂庶务,「娘您很喜欢她?」 「那不是,你娘我就喜爱陆婆子孙婆子。」 老太太撅撅嘴:「铃铛这小姑娘,总叫人觉得不亲近。」 夏晓还没仔细看过铃铛,听夏老太这般说便留了心。 抱着小盒子,夏晓忍不住开始盘算起来。 夏母给的一千两,加上自己身上剩的,她一共一千八百五十三两四钱银子。夏花的赎金定是没凑够,加之不晓得夏花什么打算,她只得把这些银子全收起来,以备将来夏家一家子生活。 多了六张嘴,必须得打算好。 母女两个在内屋嘀嘀咕咕了小半天,外头的早饭摆好了。 简单的鸡蛋煎饼,白粥,配点下饭小菜。不寒酸也不奢侈,恰到好处。夏晓瞥了眼据说操持家中庶务的铃铛,这一看,她也有些惊讶。 怎么说呢,她娘的感觉没错,铃铛确实看着跟孙婆子陆婆子不一样。 铃铛身上气息太沉静了! 这样的感觉,夏晓只在姜嬷嬷身上感受过。 夏晓听绿蕊说过,姜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人,言行举止与旁人自来不一样。夏晓沉吟着,这铃铛应该不会是宫里来的吧。毕竟她林芳娘就是一介商贾,再本事也不可能从宫里找个伺候的送到她家来。 咬了一口鸡蛋煎饼,夏晓又悄摸摸去打量另外两个。 孙婆子陆婆子两人一看就是绣工。夏晓往日经常随夏花跑锦绣坊,那里头多了去绣娘。看得多了,她也看得出来。这孙婆子陆婆子,怕是年岁上来了,被林芳娘顺带送来她家的。 反正不管怎么样,夏晓对铃铛放不下心。 吃过早饭,三堂会审便开始了。 关于正事儿,夏父夏母是决不允许夏晓混过去。为人父母的,女儿失踪了四个月,他们自是要了解她这些时日到底做了什么。 夏晓不想提,便又开始攀扯夏花的事儿。 只是不顶用,夏父夏母根本不上当,老两口又是哭又是要昏的,还是逼得她说了实话。夏晓含含糊糊的,直说自己给个勋贵当了外室。然后又嘻嘻哈哈的,说自己太闹腾了被赶出来了。 猜想是一回事,真听到是另一回事。夏晓的话打破了夏家人心中仅存的侥幸。 夏老太这下子是真哭了,抱着夏晓嚎啕大哭。 给人当外室还被赶出来,她水灵灵的闺女,这下子还怎么嫁到好人家去?这是把她女儿一辈子都毁了啊! 夏青山面上又白了,只当着夏晓的面儿跪下来。 他一个重头磕下,俊目通红立下誓言道:「幺妹,是哥哥糊涂害了你。你且放心,你就是一辈子在娘家,哥哥也养你一辈子!」 徽州临江的镇上的菜市里, 一面容极美的年轻夫人斜挎着竹篮穿梭其中。她时不时停下与人笑谈,时不时在摊子跟前挑挑拣拣, 转眼便装了一篮子菜。此人正是夏家出嫁的长女夏春,一会儿顺路, 她还得去老卢家肉铺子挑上两斤肥肉。 急急忙忙的, 夏春拎着篮子回家。 夏春四年前嫁得同镇的秀才,婚后夫妻恩爱, 如今已得一子。 他的相公姓钟,名叫敏学。初初是夏青山同窗,比夏青山年长四岁。因着家中已无上人,被邀着去夏家吃过好几顿饭。后来夏父夏母见他为人不错,便做主叫他娶了温婉的夏春, 做了夏家女婿。 夏春推开门,孩子还没醒,她相公用过了早饭正在屋里做学问。 想着明日他们小家一家子明日就要启程上京, 夏春从篮子里捡出方才买的一斤肉, 提了便隔壁去。临走之前,得好好感谢这些年邻里对她家的照顾。 隔壁住的是家孙姓的老夫妻,为人和善, 平日里也在夏春忙得时候看顾过孩子。相对住了四年,两家关系一直很好。 孙老太见着夏春拎了肉, 连忙推说不要。 夏春也不与她多说, 郑重地道了谢, 利落地放下东西便走了。 然后回家又将才买来的糕点一一分送给附近的邻居, 揣了满满一肚子旁人祝她相公高中的话,夏春才喜笑颜开地回了家。 孩子已经醒了,正被她钟敏学抱在怀里哄。 夏春呀了一声,赶紧过去将孩子接过来抱,拍了拍小孩儿的背嗔了眼自家相公:「怎地出来了?文章做好了?」 钟敏学有张温润的笑脸,也是个俊俏的。垂眸静静看人时,十分安静宁和。 他笑看着自家娘子,满目温柔:「里头坐的闷了,出来抱抱孩子。」 夏春被他看得脸热,羞臊地低下头不看他:「快进去将你的书本收一收,我也得去给你那两套新衣裳绣个边儿。明儿就要上京了,可不能穿旧的寒碜了!」 说着,她抱着孩子便转身往里屋去,边走边嘀咕着要带的东西。 钟敏学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温柔就没下过脸去。 东西其实早就收拾妥了,现如今也不过是再清点清点。夏春就怕有疏漏,将来路上过得窘迫。若只是他们自个儿熬熬也不是不可,但孩子才一岁半,总不能叫路上短缺了苦到孩子。 第四十八章 这边夏春一家子准备上京,京城这边夏晓又托了癞子头给夏花递信。 自夏花将自个儿的事儿跟骊妈妈半真半假的坦白,骊妈妈便私心里认为夏花是与她亲近的。加之夏花本身练舞尤为刻苦,越来越得春先生夏先生的喜爱,骊妈妈也乐得卖好,不过分她便睁只眼闭只眼。 夏花近来似乎非常忙,只叫癞子头传了个口信说,下月才得空出来。 夏晓虽然担忧,却还是耐着性子等。 「晓儿你说你三姐到底在想什么?花儿这样子,难不成打算就这么在那什么楼里呆着了?」夏老太一听带回的那话,慌起来便生了恼,「家里人都急得团团转了,这三儿怎么自个儿都不晓得上上心!」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夏晓一看老太太都口不择言了,忙好好安抚:「娘啊您想哪儿去了!花儿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您能别慌么!」 夏老太自然知晓自个女儿是个什么样儿的,可一着急她就忍不住:「那她不晓得给家里递个信儿?老父老母都急病了,她不晓得问一问?」 夏晓不免替夏花委屈:「她哪里晓得家里事儿啊娘!说起来这也怪我,是我没跟她说。」 夏晓心里明镜似得,最晓得夏花的苦。别看癞子头乐意给她办事,那是因为她与他有几饭之恩。那小子精怪得狠,只要不关夏晓的事儿,他定是不乐意给夏花冒险的。 天天往花街柳巷跑,那地儿又鱼龙混杂,他也是怕挨打的。 七劝八劝的,见夏老太情绪缓和了,夏晓松了口气。 忙又抚着老太太后背给她顺气: 「娘您说您这话说得亏不亏心?花儿您还不晓得什么性子?咱们花儿啊,被那楼里的人被看得可紧了!娘也体谅体谅她,走几步路都叫人看管着,孤身一人的在那地儿,您叫谁给她办事?」 这样一说,小老太太眼泪又下来了。 夏晓边给她擦着泪边暗暗道,她家花儿怕是像了她们娘,都是爱哭鬼! 定国公府,握瑾居。 下人们暗叹着,他们世子爷这段时日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往日这个节点雷打不动地在外头住着的人,这个月都过了五天了,还在在府里。 主子在,下人们紧着皮,主子不在,就喘口气。握瑾居的下人习惯了每月有十多天日子可以松散,冷不丁世子爷变了,他们真是十分不习惯。 也不知什么时候处理完,下人们愁眉苦脸。他们这般日日拎着心的,委实艰难。 芍药听着他们嘀咕,瞄了眼紧闭的书房门,心中却慢慢有雀跃涌动。 进了握瑾居三个多月,主子爷出去一趟就花了三个整月。仔细算下来,她靠近世子爷身边也才小半月不到。这么一想,芍药心中有些羞,世子爷那般君子的人,都没得空闲来细细看看她。 芍药理了理鬓发,转头回了自己的卧房。 芍药住的,是握瑾居最好的下人房。 当初,因着她是老太太院里送来的,周斯年身边又用不惯侍女,握瑾居的大方嬷嬷(为了跟朝晖堂的方嬷嬷区分,旁人一般称呼握瑾居的方嬷嬷时,前面加个大字)便没给芍药安排差事。 芍药不知缘由,只当是周斯年特意交代。日日过得轻松惬意,她心里热切的欢喜之意就不曾冷过。 对着铜镜细细地照着,芍药小心翼翼地擦了香脂。纤细的脖颈莹白漂亮,她手下轻了又轻,生怕给上头摸出了印子来。 芍药这人,是自小便最清楚自己长处在哪儿的。虽说容色比不得旁人娇艳,但胜在于有一身细腻雪白的肌肤。 往年年岁小的时候,她也曾听有家室的婆子说过荤话。什么男人都爱女人一张漂亮的皮,皮越细腻越得人喜欢。自那以后,她便就更有意去保养。如今果不其然,整个府里的丫头,就是容色比她美的也没谁能比得过她白嫩。 芍药抹完了脖子,觉得还不够。 她坐在梳妆台钱,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面上染了薄红。 她咬唇看了那香脂半晌,终是含羞地拿起了那罐子,心怦怦跳地去了后面净室。 周斯年确实在忙着,出去了三个月,他自家的事务被落下不少。 芍药来敲门时,正好将将处理完。 周斯年皱了下眉,头也没抬:「何事?」 芍药手里端着亲自做的汤水点心,盯着紧闭的书房门想推又不敢推。咬了咬下唇,她娇娇地唤了声:「世子爷,芍药给您送些汤水。」 周斯年近日来心情不愉,想也没想便冷道:「不必,端走。」 直接被拒,连门都没让进。 芍药的脸瞬间变得青白,很有些难堪的样子。她握着托盘的手用力捏得发白,立在门边又哪里甘心就这么走? 好不容易万事俱备,怎么能随便就被打发了! 芍药心一狠,不顾周斯年没叫她进,兀自推开了门便踏了进去。 周斯年才一抬头,芍药已经端了托盘走到他书案跟前。 眉眼温顺地低垂着,芍药将托盘放到书案上,用着当初在榕溪园陪着陈氏打趣自个儿孙儿的熟赧口气道:「世子爷您再怎么忙也不能不顾自己身子啊!这些汤水,奴婢都是用了好药材熬出来,您且喝一盏也是好的。」 周斯年的脸,沉得滴水。 芍药不敢抬头看他,没听见他开口便只当周斯年正只顾着看她。于是,忙又撩开了耳侧的碎发,将白皙的脖颈展露出来。确切感受到对方视线落到她脸上,芍药的心跳得又快了些。 纤纤玉手揭开盅罩子,姿态娴雅地盛了一小碗,推往周斯年跟前。 周斯年冷冷地盯着芍药,眼里的不耐之色已然化成实质。 书房内,一片沉寂。 这般,芍药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大着胆子偷偷瞄了眼周斯年,对上他冰冷视线的霎时间,便软了膝盖。 噗通一下,跪在了周斯年的脚下。 芍药的心跳的快飞出来,这次不是羞得,而是吓得。 她抓着周斯年下摆的一角,急急辩解道:「世子爷,芍药知错了,求您别怪罪!芍药是受老夫人之命,并非有意冒犯您。老夫人着急,您心里也清楚。她命芍药不管用什么法子,务必叫您收下芍药……」 芍药说话又急又可怜,语无伦次的,偏偏字字句句将事儿往陈氏身上推。她歪在地上,满腹真心地在诉说自己的不得已。 周斯年冷冷俯视着她,没说话。 芍药说半天没得到回应,不敢轻举妄动便只能可怜兮兮地缩着肩膀等。直到片刻之后,上首的男人有了动作。 世子爷伸出手,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周斯年浓密的眼睫下,眼中闪现着嘲讽的笑意。他兀自嗤笑自己近日来郁闷,一个夏晓算什么,那女人不识抬举,丢了便丢了。他堂堂定国公世子爷,多少人自己跪着求他宠爱。 世子爷冷笑着,低头凑近了芍药的颈间。 只是眨眼间,世子爷脸一黑地将人给甩了出去。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娇妾福孕多 卷一》作者:斯年 02、《娇妾福孕多 卷二》作者:斯年 03、《娇妾福孕多 卷三》作者:斯年 04、《娇妾福孕多 卷四》作者:斯年 【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