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修术师》 第1章 荩鸾魔种 1 这是个人魔鬼怪共存的世界。 海上有洲,名曰“太古神”。洲上有国,名曰“中州”,是人族栖居的所在。十方魔都位于中州边境,环绕其周。都中妖魔好食人心,饮人血,时常骚扰中州边境,虐杀无辜百姓。 中州是个集聚天地灵气的所在,生活在此的人大多体内都有灵气,可养日月精华,练体修术,成就无上大道。这些修行者被称为“修术师”,多被中州皇族聘用,派往镇守边境,抵抗妖魔入侵。 中州东侧靠海,有一座仙山名为“荩鸾”,传闻此处是洪荒时代一只火鸟死后所化。荩鸾山高万丈,上抵三霄,下接海境,吸收日精月华,是天地灵气最盛的地方。 山上有修术宗门,名为“纳虚”,是天下修术炼体的名门正宗。中州多有修术宗门,却不及“纳虚”兴盛,宗内术法自然也不如它强大。因此天下宗门皆以“纳虚”为首,每年三月都会集宗中高手前往荩鸾听学,修行更高深的术法。 纳虚宗内成大道者不计其数,其中又有十位出类拔萃者,被天下人冠以“纳虚十尊”的称号,他们实力强劲,足以匹敌十方魔都里的首脑。 北境魔都,魔力最盛,魔族中实力最强者被推举为首领。“纳虚十尊”时期,魔都中诞生了一位天才少年,名曰“沢町”,沢町被奉为“十万年来魔力最强者”,他成年后弑杀老魔王,成为魔都新王,名声响极一时。 魔都自古荒芜,混沌一片,魔种间更无秩序礼法,只以魔王为尊。沢町成为新王后,听说中州乃天地之气聚集的所在,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便产生了入主中州的野心。 他悄悄潜入中州,意在访游中州形势,却没想到在进入这个陌生的国度后,结识了一位身份特殊的女子,因此结下了一段孽缘,致使他堕入东海海眼“炎虚”万劫不复…… 2 纳虚宗宗门大殿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盘膝坐在一块蒲团上,他双眼紧闭,脸上隐隐有担忧之色,手中端着的一柄拂尘也因手抖微微颤动着。 “宗主,十尊和他们座下十位首席弟子将那魔头引入东海啦!”一个急促的声音从大殿外传了进来,声音还未甫歇,一位白衣少年已从外面跑了进来,神色慌张,满头大汗。 老者微微颔首,并未说话。 过了一会,又有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宗主,那魔头残暴至极,十位师尊均有受伤!”语气急乱,音带颤抖。同样声音未歇,一位白衣少年已慌慌张张地跑进大殿里。 老者“嗯”了一声,仍未说话。 又过了片晌,外面声音再次响起:“宗主,十位师尊和他们座下弟子施术‘天牢地网’,以身作锁链,以海为牢笼,将那魔头封入东海海眼‘炎虚’中去了!”音带哭腔,一位少年大哭着从外面跑了进来。 这回老者身子突然剧烈颤抖了一下,双眼暴睁,根根须发如针挺直,脸上神情先是由惊讶转为悲伤,最后两行老泪顺着脸颊慢慢流了下来。三位少年站在老者身后,泪水簌簌而下,哭的身子抖成一团。 老者止住泪水,缓缓站起身,沉声慢慢道:“传我命令,整顿宗门,救治伤者,清扫魔尸。好生安葬此役中阵亡的门徒,举全宗门人颂七天七夜往生咒,超度亡魂西往!” 荩鸾山巅,云雾缭绕;日头临近,光照崖头。 数千名白衣修术师立于山崖上,遥望东海,人人眼中含泪,悲伤之情溢于言表。 宗主立于人前,朗声颂道:“十方魔头,北境沢町;不安魔尊,入境中州;恋我门徒,结此孽缘;因爱生恨,倾巢而动;大举魔旗,乱我荩鸾;毁我宗门,杀我门徒;罪孽滔天,十恶不赦;纳虚十尊,以身封魔;大义炳然,可歌可泣;我门众人,遥望东海;悲歌七日,为尊涕零!” 宗主念完,已老泪纵横。这时人丛中走出一位老妇人,怀抱着一个襁褓婴孩。婴儿双目闭着,睫毛缓动,一脸安详,显然已经沉沉入睡。 妇人看着宗主,脸上露出祈怜的神色,说:“宗主,这孩子你想怎么处置?” 宗主还未说话,身后群众均高声道:“杀了她,杀了她!” 妇人闻言大惊失色,目望宗主,眼中已滚动着泪花。 宗主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神情复杂,良久才叹了口气,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养着吧。” 人丛中走出一位大胡子男人,大声叫道:“这孩子的爹是沢町那魔头,此为魔族后裔,久后必成祸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孩子留不得啊!” 人丛中又走出一位短须男人,正色道:“刘师兄说得对,这孩子虽是女娃娃,可毕竟身上流的是魔血。他爹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这孩子就是个难以原谅的小魔种。要是这孩子长大后,知道爹娘都死在我们手上,非寻仇不可。不如杀了,杀了干净,省了日后许多麻烦事。孩子留不得,请宗主三思!” 此话一出,身后群众齐声附和:“请宗主三思啊!” 宗主一凛,浑身剧震,良久才咬牙沉声道:“孩子她爹虽是魔族魔头,但她娘却是我门中人。她身上留着一半人血,一半魔血,终究是有人性,与我族有异却也不大。她娘触犯门规,爱上魔头,已受罚领死。此女幼小,若我们好生管教,磨去她的魔性,帮她成就大道也未尝不可。” 大胡子男人声色俱厉地说道:“不行啊,魔就是魔,就像狗改不了吃屎,如何磨去她的魔性?还要助她成就大道,简直荒谬绝伦,我看连半点修术都不能教给她!杀了吧,杀了干净,一了百了!” 宗主老脸一沉,厉声道:“孩子是无罪的,杀害襁褓婴儿,那我们与魔头何异?养着吧,教她道理,不教她修术便好。待她长大后,给她寻个凡人子弟,将她嫁了,也少去不少麻烦。” 大胡子气的浑身发抖,厉声道:“杀了更没麻烦!” 宗主以不容抗拒的口气道:“我意已决,不可更改,就这样吧,无需多言!” 群众哑然,纷纷露出不服之色。那大胡子更是怒发冲冠,拂袖而去。老妇闻听宗主下令,看着怀中婴儿喜极而泣。 宗主看着她,神色复杂,似乎思绪万千,缓缓道:“以后这孩子就交给你抚养了,你可千万要护她安然长大。” 老妇欣然接受:“我定将这孩子抚养成人!” 人丛中有十位两三岁的幼童,看着老妇怀中的婴儿神情复杂,或怒或忧,小小的拳头已被他们握紧。原来这十个孩子都是十尊座下首席弟子的遗孤,他们的父母于此役中战死,他们心里悲痛万分,此时又听宗主说不杀魔头血脉,心里更添气恼。 十二年后…… 纳虚宗学社中,几十位少年男女盘坐在蒲团上,安安静静地听堂上一位夫子打扮的瘦男人讲课。 那瘦夫子摇头晃脑,悠然自得道:“天地生灵,万象包罗,却难逃五行相生相克之理。天有五行,金木水火土,分化万物,人的命数变化亦在其中。我们修术者,基本功就是要学这五行变换之道,运用之法。至于怎么运使吗,且听为师娓娓道来。要学应用之理,就要先学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这木性最暖……” 他在堂上不紧不慢地讲着,屋外一个少女俏皮的声音幽幽传了进来,和他一起念道:“木生火者,木性最暖,火伏其中,钻灼而出,故木生火;火生土者……” 那瘦夫子忽然发觉不对,停下声来,只听那女声还在念:“火能焚木,木焚成灰,灰即是土,故火生土……” 瘦夫子咳嗽一声,朗声道:“是谁在外面和我抢着讲话啊,要不你进来讲?” 女声止歇,一位十一二岁穿着黄衫的小姑娘跳到门口,冲瘦夫子扮了个鬼脸,嘻嘻笑道:“老先生,这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你已讲了三天了,我在门外也听了三天了。这三天里你不断重复,何时才是个头呀?” 屋中众学生回头看向这小姑娘,大多数面露不悦,中数忍俊不禁,少数几个面无表情。 瘦夫子面沉似水,没好气道:“戚瑶璘,你偷听我讲学我并不怪你,但你在我讲学时打岔,破坏课堂秩序,就是大大的不应该!” 戚瑶璘满不在乎,微微一笑:“我听你一连讲了三天的五行之学,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你今天还讲这个,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才和你一起念的。” 瘦夫子冷笑一声:“五行之学高深无比,变化无穷,岂是你听了三天就能领悟的?我专于此道数十年,也不过懂得个皮毛,你将它背下了,难道你就完全理解了吗?” 戚瑶璘负手于门前信步:“我不理解,那你的学生懂了吗?” 瘦夫子一愕:“他们自然比你理解的多。” 戚瑶璘轻笑:“我不过是蹲在门外偷听,你的学生坐于室内听讲,环境可比我好多了,要是他们懂的不如我多,岂不是大大的蠢笨了吗?” 此话一出,屋内众生俱变色,怒视向她。一生霍然站起,喝道:“小魔种,你听课便听课,怎么接二连三的来捣乱?师父说的当真没错,魔就是魔,天生就不安分,天生就是坏种!” 戚瑶璘一愕,撇撇嘴道:“我不过说了两句,你就急了?真没意思,不和你们玩了,你们继续上课吧!”说完蹦蹦跳跳离开讲学屋境内。 待到她跑入一个院子,才慢步下来。她已无刚刚那般笑意,眼中滚着泪水,心里既委屈又羞愧:“整日就知道叫我小魔种,难道就因为我爹是魔族人,就要对我另眼相看?凭什么你们都能坐在屋子里面听讲,而我只能坐在外面偷听?凭什么你们都有伙伴,而我却孤零零一个人?凭什么你们应有尽有,而我却一无所有?难道就因为我是魔种吗……”想到这里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簌簌落下,哭的好不伤心。 “瑶璘,你在做什么呢?”身后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传了过来。 第2章 两小无猜 戚瑶璘闻言打了个激灵,急忙用袖子抹掉眼泪,缓缓转过身来却嫣然一笑:“没做什么。” 那少年十三四岁,样貌清俊,气质脱俗。他认真打量着女孩,蹙眉问:“你刚哭过?” 原来戚瑶璘眼圈红肿,脸颊还有泪痕,故引少年察觉。 戚瑶璘急中生智,撒谎道:“刚刚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牙了,把我痛哭了!” 少年将信将疑,语带关心的问:“那你现在还痛吗?” 戚瑶璘展颜笑道:“不痛啦!” 少年点点头。 戚瑶璘奇怪道:“陈方然,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你师父那边练功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陈方然淡淡道:“师父叫我去李师叔那里送样东西,现在东西送完了,经过这里,刚好碰上你。” 戚瑶璘道:“那你快回去向你师父复命吧,别让他等急了。” 陈方然点点头:“那你走路的时候小心点,可别再摔了,把牙嗑坏了,很难看的。” 戚瑶璘嘻嘻笑道:“你知道的,我走路总喜欢蹦蹦跳跳,目光朝天,摔跤难免的。这已是我的习惯了,改不掉啦。” 陈方然摇摇头,无奈道:“坏习惯终究要改的。” 戚瑶璘扁扁嘴唇:“好啦,我知道了。瞧你,跟个小大人似的,快回去吧。” 陈方然点点头,正要离开,戚瑶璘忽又叫住他。陈方然回头一笑,问:“怎么了?” 戚瑶璘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今天哭鼻子的事你不许说出去,听到了吗?” 陈方然欣然答应。 戚瑶璘叹了口气:“若是叫那些讨厌鬼知道了,定要笑话我,到时候说我这个小魔种这么坏,原来还会哭鼻子,就不好了。” 陈方然感到奇怪:“是人就会哭鼻子呀,我小时候也时常哭的。” 戚瑶璘叉腰,嘿嘿笑道:“你是人,可我不是,他们都叫我小魔种,那我自然就是魔了。魔和人不同,魔是不会哭鼻子的!” 陈方然沉吟道:“你和人长得一模一样,哪里是魔了?” 戚瑶璘:“他们都说我是,那我就是。好了好了,你快走吧,要是叫其他人瞧见你和我这个小魔种说话,非说你我坏话不可,说我坏话倒不算什么,但说你就不好了。” 陈方然疑惑:“我们是朋友,说话被他们瞧见了就瞧见了,我不怕他们说我坏话。” 戚瑶璘不耐烦道:“你是大英雄的儿子,我是大魔头的女儿,怎么可能做朋友。你以为你是我的朋友,可我在纳虚宗却没有一个朋友,也没将你当做朋友。” 陈方然知她在骗自己,故意走到她跟前,用极温和的语气问道:“真的吗?” 戚瑶璘俏脸一红,白了他一眼:“当然是真的!”说完她先跑开了。 日落月升,夜华满天,星月灿灿,于荩鸾山巅遥望天边,更觉与星月近在咫尺。 后山有三间木屋,离纳虚宗山门不远,这是戚瑶璘的家。 戚瑶璘回来的时候,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安静地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两菜一汤,均是简单的清淡小菜。 戚瑶璘笑嘻嘻地坐到老妇人对面:“婆婆,我回来晚了。” 婆婆假意埋怨道:“瑶璘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才回来?饭菜都冷了。” 戚瑶璘撒娇道:“对不起婆婆,我不该在外面贪玩的,让你久等了,我保证下次不会啦。” “你说不会,却总是会有下次的。”婆婆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是不是在纳虚宗玩的?” 戚瑶璘盛了一碗饭,边吃边答:“是啊。” 婆婆道:“宗主虽然没有禁止你来往宗门,可你毕竟不是宗门子弟,你可不要在人家那里捣蛋,知道吗?” 戚瑶璘随口答应:“我知道啦。” 婆婆叹了口气,莞尔道:“你自小就活泼好动,我老怕你会因为这点吃亏的。” 戚瑶璘道:“我机灵着呢,不会吃亏的。” 婆婆慈笑道:“宗门里那些老小子小小子喜欢胡言乱语,你别在意,你也无需刻意去讨好他们,做自己欢喜的事就好。” 戚瑶璘抿嘴一笑:“我不在意他们说我什么,我早听习惯了。每次他们说我的时候,我就在心里默念,你放屁,我不听,乌龟王八在念经!” 婆婆满眼笑意,看着戚瑶璘吃饭,不再言语。待到她吃完,才端着空碗空盘要出去洗。 戚瑶璘忙道:“婆婆,我来帮你洗。”她接过婆婆手中的餐盘,步出屋门,婆婆也跟了过来。 刚出屋子,门外不远处一位少年正站在夜幕下。 戚瑶璘借着月光看去,蹙眉道:“陈方然?” 那少年应了一声,方才走近。 戚瑶璘疑惑地瞧着她,问:“你怎么来了?” 陈方然:“来看看你。” 戚瑶璘一笑:“我有什么好看的。” 陈方然迟疑了一下,随即开口问道:“你白天说不把我当做朋友,是真的吗?” 戚瑶璘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十分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笑盈盈地道:“假的。” 陈方然闻言也笑了。 婆婆看着他们俩,满眼笑意,接过戚瑶璘手中的餐盘,道:“你们去玩吧,这碗筷还是我自己来洗。” 戚瑶璘和陈方然坐到门前石阶上。这时陈方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递向戚瑶璘。 戚瑶璘接过小布袋,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陈方然一笑:“打开看看。” 戚瑶璘解开系在小袋子上的细绳,向里一看,就见满袋子五颜六色珍珠大小的糖果,眉开眼笑道:“水果糖,哪里来的?” 陈方然开玩笑道:“我变出来的,你信吗?” 戚瑶璘一脸兴奋地说道:“我知道有点石成金之术,难道还有点石成糖之术?” 陈方然摇头:“当然没有。” 戚瑶璘嘘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不然我可不敢吃。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变出来的。” 陈方然:“今天陆师弟下山,在集市上买了好几袋子糖果。我本想问他买一袋,可他不愿卖给我。于是我趁他不注意,施术用一个沙袋将他的一个糖袋子给掉包了。” 戚瑶璘捧腹笑道:“小坏蛋,原来你也会偷东西啊。我以为你是个老实孩子,没想到你却全是装的。” 陈方然也笑了。 戚瑶璘拿出几颗糖果塞到嘴里,又取出一颗递到陈方然嘴前:“你也吃。” 陈方然用嘴衔住那颗糖,吃入口中。戚瑶璘看着他盈盈笑着,慢慢转过头,继续向嘴里塞糖果。 陈方然问:“好吃吗?” 戚瑶璘雀跃道:“糖果怎么可能不好吃。” 陈方然满意得点点头:“你喜欢就好。” 戚瑶璘正往嘴里塞糖,忽然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陈方然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戚瑶璘眼中忽然闪过奇妙的光彩,笑意盈盈地盯着陈方然稚嫩又俊俏的脸庞,道:“不对。” 陈方然皱眉:“什么不对?” 戚瑶璘浅浅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陈方然脸忽地红了,低头不语。 戚瑶璘站起身,负手在他面前信步,慢慢道:“你是大英雄的儿子,又是首座仙人的徒弟,将来前途无可限量。而我就不同了,我是小魔种,我爹是大魔头,也是害死你父母的凶手。别的英雄的孩子都恨我入骨,你却不恨,还对我这么好。你若是哄的我也喜欢上你了,将来我长大后再嫁给你,以你的身份一定会加倍狠狠欺负我的,到时候我可有苦头吃喽。” 陈方然急忙摆手,胀得满脸通红:“不……不会!” 戚瑶璘捧腹大笑:“你这样子真有趣。好了,不逗你了。说正经的,你绝不可以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的,我们只能做朋友,这样其实已经很好了。这是为你着想,也是为我自己着想,你懂吗?” 陈方然点点头,似懂非懂。 戚瑶璘将吃空了的糖袋子扔在地上,拍了拍手掌,心满意足地说:“真好吃,谢谢你啦。为了回报你,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吧。” 陈方然一愣:“什么地方?” 戚瑶璘神秘兮兮地笑道:“坠龙泽,带你去看看传说中的龙,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第3章 湖泽烟龙 夜黑风高,山林之中时不时传出几声诡异的叫声,却是野猫发情,山鸦孤寂,故而骚动不休。 戚瑶璘带着陈方然在后山山林里穿行,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片湖泽前。这湖四面八方都是茂密的丛林,湖很大,水却很浑浊。湖周围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沼泽,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陈方然环顾周遭,问:“这是什么地方?” 戚瑶璘一笑:“这地方叫坠龙泽,名字是我取的。” 陈方然好奇道:“为什么叫这个名?” 戚瑶璘嘻嘻一笑:“因为有两条龙坠落在这湖底。” 陈方然问:“你怎么知道?” 戚瑶璘煞有介事地说道:“因为我见过这湖底的龙,是它们亲口和我说的。” 陈方然以为她在开玩笑,不以为然,回应一个淡淡的微笑,没有接话。 戚瑶璘紧瞧着他:“你不信?” 陈方然莞尔:“我信。” 戚瑶璘板起俏脸:“你骗我,你根本不信。等着瞧吧,我会让你见到龙的。乘兴而来,自然也要让你乘兴而归,不然你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小骗子。” 她抬头看看天,续道:“现在还早,等午夜你就能见到了,它们午夜时才会现形。你晚上不回去没事吧?” 陈方然道:“没事。” 戚瑶璘蹙着秀眉,奇怪地问道:“你师父对你那么严苛,你夜不归宿,他难道不怪你吗?” 陈方然道:“师父晚间时乘云南去访友了,估计这两天都不会回来。” 戚瑶璘坏嘻嘻地道:“我说呢,像你这么乖的孩子,怎么会突然在晚上来找我,又夜不归宿,原来是约束你的家长不在家啊。” 陈方然哑然失笑,稚嫩的脸忽地红了。 戚瑶璘道:“你表面是个乖孩子,其实心里比我都活泼好动,只是受师门规矩约束,压制了你的天性。” 陈方然默然不答,似乎是默认了。 两人坐到湖边一块大石上,两双眼睛都直勾勾盯着湖面。 这湖水十分浑浊,水草漂浮,脏污游动。天上月光明亮,可倒影映在湖面,却也瞧不清。 戚瑶璘道:“我跟你说呀,这湖底里的两条龙可有意思了。它们的身体分别是黑白二色的烟雾所化,但形貌五官又十分真实,栩栩如生。” 陈方然笑问:“你是怎么知道这湖里有龙的?” 戚瑶璘以食指拨弄着下颚,饶有兴致地讲述道:“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于是就偷偷溜出来散心。我一个人在山上走呀走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那时正值午夜,我以前没有来过这里,就以为这里不过是个普通的沼泽池子,谁想到就在我要离开时,那湖里忽地钻出两条黑白二色的烟龙,‘刷’的一声就飞上天去了。” 她抚了抚胸口,续道:“它们当时突然出现真的把我吓了一跳,我等仔细看清楚它们的样子之后,与书上描绘的龙简直一模一样,所以我十分确信它们就是传说中的龙。它们这时也发现了我,于是飞到我面前,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如实说我半夜睡不着出来散步,误打误撞走到这里。那黑龙起初对我很凶,但后来语气又温和下来,还叫我以后可以常来玩。它们说常年在这湖里,十分的闲闷,与我聊天正可以解闷。” 陈方然只以为她在编故事,不以为然,淡淡地一笑,没有说话。 戚瑶璘见他并没有太大反应,甚感无趣,扁扁嘴道:“我知道你不信我说的,走着瞧吧,我会让你看到它们的。” 陈方然点点头,微笑道:“好。” 戚瑶璘问:“你最近有没有学什么好玩有趣的术法?” 陈方然略微思索,双手慢慢结个法印,口中轻念咒语。戚瑶璘看着他,嘴角带着盈盈笑意。这时湖面突然炸起一道水花,一道水柱冲天而起。 戚瑶璘被这突如其来的炸响吓了一跳,就见那水柱升到空中,忽地弯曲,竟成了一道桥梁,一端在水里,一端慢慢延伸到他们脚下。 陈方然站起身,一只脚踏上水桥,回头微笑着对戚瑶璘道:“我们到湖面上去看看,好不好?” 戚瑶璘欢喜雀跃,鼓掌笑道:“有意思,你这水桥会不会突然塌了。” 陈方然十分肯定地说道:“不会,很稳固的。” 戚瑶璘跟着他踏上水桥,就感觉双脚着点虚无,似无物又似有物,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感觉脚下稍一用力,双足立刻就会陷进去。 二人慢步向桥中央走去,很快已来到湖心正上方。戚瑶璘低头看着下面的湖水,欢喜道:“你这术法当真有趣,这水桥能支持多久?” 陈方然道:“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戚瑶璘问:“时间这么久呢,一定很耗元气吧?” 陈方然答:“这只是低阶术法,不怎么耗元气。” 戚瑶璘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低阶术法已经这么厉害,高阶我是真想不到了。” 陈方然微微一笑:“等我学会了高阶术法,再表演给你看。” 戚瑶璘喜道:“好极了,你要说话算话!” 陈方然欣然答应。 二人又在桥上看了一阵,新鲜感过后,就要下桥。他们正往下面走,还未离开湖心,突然湖面又炸起一股水花,两道水柱自水花中窜出,奔上中天。 戚瑶璘一惊:“你又施术了?” 陈方然茫然道:“我没有。” 戚瑶璘纳闷:“那这是……” 就见那两条水柱于高空中缠绕在一起,月下看来竟越发奇特。水柱中的水慢慢开始一滴滴下落,湖面上好像下起雨来。水滴落尽,两条黑白烟气于空中相互缠绕,借月光一看,赫然竟是两条烟龙,张牙舞爪,甚是威风。 戚瑶璘欢呼道:“看啊,龙来了!” 陈方然看着天上的两条黑白烟龙,早已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此处竟真有龙,怔怔地道:“这真是龙吗?” 戚瑶璘撅着嘴唇瞧着陈方然:“它们说它们是龙啊,你看我没骗你吧!” 她冲着两条烟龙一个劲摇手,高声道:“龙爷爷,龙婆婆,我来看你们了?” 陈方然大感奇怪:“龙爷爷,龙婆婆?” 戚瑶璘嫣然一笑:“它们一条是公龙,一条是母龙,是一对龙夫妻。” 陈方然更奇:“也是它们和你说的?” 戚瑶璘点点头。 那两条烟龙听到了她的呼喊,于半空中分开,同时向他们这边飞来,速度奇快,眨眼便至。一黑一白两颗巨大的龙头已靠到他们面前,只见龙头面目可怖,虽是烟雾所化,五官却也极其真切。 黑龙目光如电盯着陈方然,鼻中喷出两道云烟,声若洪钟,威风凛凛,口吐人声道:“这个少年是谁?” 戚瑶璘笑盈盈地说道:“他是我的好朋友陈方然。” 黑龙冷冷道:“我并不喜欢见你以外的人,我跟你说过,我恨人类,人类没一个好东西。” 戚瑶璘见黑龙生气,歉疚道:“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不带生人来了。” 陈方然毅然道:“两位龙前辈,不怪瑶璘,是我听她说起这里有龙,央求她带我来看的。” 黑龙“哼”了一声,沉声道:“你若不是瑶璘的朋友,本王已将你卷入湖中喂鱼了。”它神态倨傲,显然没将陈方然放在眼里。 那条白龙幽幽道:“老头子,别吓着人家孩子。” 黑龙冷笑一声:“吓死了是他活该,谁让他要来的!有胆的来瞧龙,没胆的面对吗?” 白龙柔声对陈方然道:“不好意思,我家老头子脾气不好,吓着你了吧?” 陈方然摇摇头:“没……没有。” 黑龙正欲说话,忽然眉头一拧,沉声道:“还有不速之客!” 戚陈二人都是一呆,忽听树林中有莎莎之声。无数块石子从林中飞上天空,于半空聚集成一团,形成一块巨石向他们身处的水桥砸了过来。 戚瑶璘大惊失色,陈方然同样骇然,急忙双手结个法印,水中立即升起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撞向那块巨石。巨石与水柱在高空中相撞,显然巨石力量更大,穿进水柱内,直砸下来。 黑龙身子一抖,龙尾于水中掀起一道水幕,飞向巨石。半空中轰然一声巨响,石块被水幕砸得粉碎,稀稀落落坠入湖中,贱起道道水花。 黑龙冷冷道:“何人敢来此放肆?” 东边树林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声音未歇,一位身着黑袍,面带青面獠牙面具的怪人施施然步出林外。 黑龙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 黑袍怪客呵呵笑道:“黑白双龙,神力无双。没想到被封印于湖底,只以元神化烟,以烟为身,还有这般功力,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黑龙吼道:“我问你是什么人?”声若雷震,响彻山林,惊的山鸟齐飞。 白龙提醒道:“老头子,小声点,别把纳虚宗那些修术师招来。” 黑袍怪客悠然道:“我是什么人?我是来收服二位的人!” 黑龙一怔:“收服?大言不惭,这世上除了那个混小子,再也不会有能收服我的人了!凭你也配,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黑袍怪客抚掌道:“我配不配不重要,我以武力镇压你,你服不服都得听我的。” 黑龙冷笑:“你想收服我,得先把我湖底的封印解开,才能看到我的真身。你有能力将封印解开吗?”语气轻蔑,颇为不爽。 黑袍怪客胸有成竹地说道:“这个我自然晓得,当然也有这个能力。” 他双手结个法印,林中数以万计的石块飞上天空,于月下慢慢合在一起,竟逐渐连接成个肥大人形之状。有头有身,有双臂双腿,就是没有生命。石人高有三十丈,他的指头比人身都大,石身位于高空中,竟格外触目惊心! 第4章 消身为石 巨大的石人慢慢落到地上,抬起沉重的石腿向坠龙泽走过来。它脚步沉重,走得不快,深一脚浅一脚,有时一脚还迈入了沼泽,拔起时脚上带出一大块沼泥。 黑袍怪客飞身跃到石人肩头上,对戚陈二人说道:“你们两个少年今夜既然瞧见了我,我便不能饶你们性命。待我解开两条老龙的封印,又要专心对付它们,恐你们趁乱逃走了,所以我现在就要将你们处死。” 戚瑶璘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落下水桥,她心中本惧,此时闻言反嗤笑道:“你怕我们把今晚之事说出去,想杀人灭口?” 黑袍怪客点头:“你说得不错,这里是荩鸾山,山顶就是天下第一的修术宗门‘纳虚宗’,今日之事要是被宗内那些老家伙知道了,我的麻烦可不小。” 黑龙夷然道:“他们是我的客人,你想杀他们,得先过了老夫这一关!” 话毕,黑白二龙同时窜上天空,伸龙爪分从左右向石人硕大的头颅抓来。那石人倏地伸出手臂,一双石拳自上而下向两条烟龙的身子砸落。二龙身形本为烟雾所化,一拳击落本该将它们身子拍为四散的烟气,可石人这一拳却是拍在实物上,硬生生将两条烟龙砸进湖里。 戚陈二人见状大惊,欲拔足下桥逃之夭夭,已来不及了。那石人抬起大脚,朝着水桥中央的二人就踩落下来。 石人块头庞大如一座小山丘,看似笨拙,实则迅捷无比。它的大脚眼见就要踩在戚陈二人的身子上,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被砸入湖底的两条烟龙忽地从水桥下钻出,二龙合力为一,撞向石人巨脚。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两龙复又坠入湖中,那座石人则向后仰倒。它这一倒好似塌了半座山,半边身子躺在陆地,半边身子陷入湖里。 机不可失,戚陈二人快速跑下水桥。经此一劫,戚瑶璘已吓得花容失色,她本自负胆大,可在生死关头,也畏怯起死亡来。 陈方然比她好些,脸上稍微显出骇色,很快便敛去,可死里逃生,兀自心有余悸。他拉起戚瑶璘的手,拔足便往林中奔命。 那黑袍怪客站在石人的脸上,好整以暇地向二人注目,对着他们微一扬手,两道惨碧色的冥火以迅急之势向逃跑中的二人后心飞去。 戚瑶璘并未察觉,陈方然早觉后背阴风阵阵。他急忙撒开戚瑶璘的手,回转身来,抬脚踢起地上两块碎石,向冥火射去。 两团冥火与石块相撞,竟将之裹入火腹中,随即落地。两个石块刚一落地迅速化为焦灰,冥火熄灭,风一扬,石灰随风散去。 陈方然变色道:“鬼都的业火,你是鬼都的人?” 戚瑶璘已跑出去一段路,转头见陈方然不在身边急忙停下脚步。回头看时,正听到他说话,便问:“什么业火?什么鬼都?” 黑袍怪客飞身到他跟前,哈哈笑道:“好小子,年纪轻轻竟然识得鬼都的业火。看你白衣装束该是纳虚宗的修术师吧,你是哪位的座下门徒?” 陈方然暗思:“这怪人要杀人灭口,我二人绝难逃命。我师父是纳虚宗第一仙师,名震寰宇,我将他的名号说出来,说不定能吓一吓他。” 想到这里稍稍有了些底气,朗声说道:“我师父是九霄仙尊——慕容青枫!” 黑袍怪客轻蔑一笑:“我道是谁,原来你是慕容青枫的徒弟。纳虚十尊及座下首席弟子死后,也就属他有些道行了。若是十尊及十位门徒不死的话,估计他这辈子也休想爬上来。纳虚宗现在就是老的衰微无力,小的又不成气候,剩下的不过是旧时代的残留,仗着有些修为,妄想可以挑起宗门大梁,不过自不量力罢了。” 陈方然听他语气显然不将自己师父放在眼里,心里既惊又惑。惊的是他出手不俗,惑的是他是何身份,竟对纳虚宗的情况了解甚深。 这时那座石人慢慢从地上坐直起来,双手撑着大地,复又缓缓站起来。它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步向湖心走去,下半身子慢慢隐入湖中,身上碎裂的石块稀稀落落掉入水中,激起阵阵水波。 戚陈二人看着石人慢慢走向湖心,不知它要做什么。 黑袍怪客回头看了一眼石人,呵呵一笑:“二位不如看出好戏,再死不迟。” 那石人走到湖心,已剩半边身子露在水面。它俯下身子,伸手入水,摸索了一阵,少顷竟将两条烟龙从湖里拎了出来。二龙刚刚为救戚陈二人,拼尽全力撞在石人脚上,此时已形质受损,元神内耗,黑白烟气缓缓升上天空,龙身渐渐模糊,烟气慢慢消散。 黑袍客见此情景,哈哈大笑,甚为得意。 戚瑶璘急问:“它们的身体怎么在消失?” 黑袍怪客淡淡地道:“二龙不过是一缕元神存于世间,以元神化形而已,并非本身。它们的一缕元神现在已灭,虚身当然也不久矣。” 石人将两条烟龙扔上天空,月下二龙迅速烟消云散,被夜风卷走。 戚瑶璘大急,悲伤叫道:“龙爷爷,龙婆婆!” 陈方然安慰她道:“没事的,它们只是留在世间的一缕元神散了,本尊身体还在,那它们就还活着。” 戚瑶璘听了他的话,心下稍安。再看那石人,它竟然双手扯着一条人身粗细的铁链,不断的将它从湖中抽出。随着链子上拉,一根径长三丈,身长十五丈的巨型石柱缓缓浮出湖面。那石柱上雕刻有一条盘旋而上的老龙,龙身周围密密麻麻刻着符咒,铁链缠绕在柱上,自上到下缠了足有三十圈之多。 石人将铁链扛在肩上,双手拉着链端头,将石柱慢慢向岸上拖去。待到石柱拖到岸上,石人复又走向湖心,重复先前的动作,又从湖里拉出一条铁链,铁链另一头自然也有一根雕有老龙的石柱,它依法将此柱拖到岸上。 戚瑶璘忍不住问:“它究竟在做什么?” 陈方然猜测道:“它应该是在破解二龙肉身的封印。” 黑袍怪客阴恻恻道:“小子挺有见识,竟叫你说对了。我来考考你,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封印?” 陈方然摇头:“我了解的封印术并不多,这个封印术我没在书上见过。” 黑袍怪客笑道:“此术名为‘消身为石’,是门专门封印龙族的术法。那两根石柱看上去好像是石质,其实并不是,而是木质。” 戚瑶璘不敢相信,脱口道:“木质?” 黑袍怪客道:“此柱名为‘困龙桩’,乃西山昆仑神木的树身所制。此树又名‘石头树’,离土树身便由木质转为石质。” 戚瑶璘难以置信地道:“世间竟还有这样神奇的树木。” 黑袍怪客继续说道:“柱子上面撰写的符文名为‘龙目春合文’,其中藏有极其高深的幻术。人见了并无大碍,但龙眼瞧见即入幻术。公龙见柱为貌美母龙,母龙见柱为威武公龙。龙性最淫,见到柱子所化的异性龙种当即迎合上去。这龙一旦盘上这柱子,一时半会便下不来了。” 戚瑶璘奇问:“为何?” 黑袍怪客嘿嘿一笑:“天龙地象,世间最威。龙行云雨,要行七天七夜方毕。在这七天里,纵是天打雷劈也不能将二龙分离。” 陈方然闻言脸上一红,他虽年幼,却从书上看到过“云雨”一词的意思,是指男女欢爱,阴阳交合。他用眼角余光偷看戚瑶璘,见她若无其事,方知她不明此理,始放下心来。 第5章 一场恶战 黑袍怪客冷眼看着陈方然,猜到他心里所想,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说道:“那根粗链子名为‘缚龙索’,乃东海海眼中的寒冰铁打造,奇寒无比,专门缚龙之用。龙行云雨,体内气血翻腾,最是燥热。以此链将龙捆上,冰热相克中合,龙与石柱融为一体,肉身化为石质,魂魄封入昆仑神木中,仍它修为天高也休想破开封印。” 陈方然沉吟道:“此术虽然高明,不过施展起来却着实麻烦,既要有雕刻符文的困龙桩,又要有缚龙索,短时间根本弄不来这些东西的。” 黑袍怪客道:“此术专为封印龙族,较之其他术法虽繁杂,却对付龙族最具奇效。” 这时那石人已将捆在两根石柱上的索链解了下来,随手丢在湖里,链子入湖,当即沉底。 黑袍怪客手一扬,两团拳头大小的冥火自他手心飞出,分射向两根石柱。冥火飞至,落在石柱上,登时燃起熊熊烈火,碧绿的焰火扬起足有三丈高,顷刻间将整根石柱吞噬进火焰腹中。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冥火逐渐熄灭。再看那根石柱,好像细了一圈,短了一节,柱上雕刻的符文竟已被全部烧毁去尽。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根石柱上的盘龙雕刻忽然剧烈抖动了一下,无数石片自上面簌簌落下。石片落处,黑光大盛。 不旋踵的功夫,石片尽落,一条鳞片漆黑如墨的老龙抖动着身子从石柱上慢慢爬起,龙口龙鼻中不断喷出滚滚浓烟。 戚瑶璘见到这条黑龙,欢呼雀跃道:“是龙爷爷,龙爷爷果真还活着!”一时激动竟忘记了自己仍处在险境。 那条黑龙身子一摆,掀起一股飓风,蓦地一飞冲天。在空中盘旋一阵,复又飞回石柱边,对着另一根石柱,张开巨口吹出一口气,那石柱登时碎屑横飞,阵阵璀璨的白光从上面透射出来,竟可与明月争辉。一条白龙赫然盘踞在石柱上,它轻抖身子,缓缓睁开一双炯炯有神的龙目,看向近在咫尺的黑龙,眼波中满是爱怜之色。 黑龙走近,将脑袋在白龙的龙角上蹭了蹭。白龙显然很享受,半睁着眼睛,慢慢抖动着龙角回应着。 少顷,二龙一同飞向天空,于月下盘旋起舞。黑鳞油亮,白鳞璀璨,交相辉映,惊艳无伦。 黑袍怪客谈笑一声:“你们可飞够了?” 黑龙似乎意犹未尽,被他的声音打断,悬停在半空,冷冷地道:“卑贱的东西,适才你控制石人毁灭本王的一缕元神,当真大胆至极。本王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难消我心头怒火。” 它倏地张开龙口,滚滚烈焰自口中喷出,射向站在陆地上的石人。那石人身上瞬间腾起烈焰,被火烧的通体漆黑。这石人并无生命,也不知道疼,只站着一动不动,任由烈焰烧灼自己的身躯。 这时白龙也张口,一道水柱自口中喷出,直射石人身躯。水火无情,那石人身子顷刻间化为一座齑粉小丘。 戚陈二人见黑白二龙施展神威,不由得大喜。黑袍怪客脸带面具,看不到他表情变化,但见他眼眸中闪过一丝讶色,料想也深受震撼。 黑袍怪客抚掌大笑:“两位神技果真不同凡响,得见神威也算不枉此行了!” 黑龙高高在上,神态倨傲,冷冷道:”你不是说要以武力收服我吗,我看你究竟如何个收服法!” 黑袍怪客泰然自若,淡淡道:“我说用武力收服二位,那自然有本事做到。现下二位初破封印,功力尚未复原如初,你们刚刚毁我石人,已用了不少功力,想必现在是在虚张声势!” 黑龙闻言一凛,沉声道:“功力虽未恢复如初,但对付你已绰绰有余。你若不怕死的,尽管来试试。” 黑袍怪客讥笑道:“二位瞧好!” 他的袖子中飞出四支银针,于半空化为四把利剑,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悬停在二龙畔,立时生成一张结界大网,将它们笼罩于其中。 二龙扭转身躯欲要从南北两个方位突破结界,待飞至剑前,在那方位上的两把利剑倏地发出铮铮鸣响,一把剑的剑身射出黄灿灿的闪电,一把剑的剑身涌出滚滚红雷,雷电交加,向二龙头顶击落。 黑龙口中喷出熊熊烈焰射向雷电来回击,但那雷电遇火竟然更盛,炸出无数电火花,竟顺着火舌,传到了黑龙口中。 黑龙突遭雷击,骤然间全身酥麻,五脏六腑都好像燃烧起来。它扭动龙躯,发出阵阵哀吼,其声震彻丛林,惊飞山雀。白龙欲要闪避雷电,却也避之不及,被电了个筋骨刺痛,摔在结界之上。 陈方然见此情景,脸上再无人色,颤声道:“这是四绝剑阵吗!” 黑袍怪客道:“不错,你小子所知真是广泛。” 戚瑶璘自然不懂,便问:“四绝剑阵又是什么?” 陈方然解释道:“传闻洪荒时期有四大邪神,名为飞廉、萍翳、雷泽和雪女,他们分别有刮风、行雨降电、打雷和下雪的法术,常常肆意更改气侯,为祸人间。后来他们被神将斩杀,剖腹取丹,其丹大如缸鼎,坚硬无比。天神用他们的内丹锻造出四把神剑,传于人间。四剑集合可以催动四绝剑阵,行风雨雷雪,威力无穷。” 黑袍怪客抚掌大笑,似乎很赞成他说的话,悠然道:“说的一点不错,你们死前能见到这般法器,也不枉来人世走一场了。”他说着手中已多出一条通身燃着碧焰的长鞭,一步步向戚陈二人走过来。 他步步紧逼,戚陈二人便往后退,此时他们心里已害怕到了极点。 黑袍怪客手一抖,鞭子于空中转了个圈,两道劲风分扑戚陈二人。陈方然反应奇快,侧身跃开,那风打在他身后的矮树上,树身登时折断。 戚瑶璘只觉一股可以将人切得四分五裂的劲风快速向自己吹来,心里一凛,待要闪避已来不及了。她刚侧身,劲风就吹到,卷起她的身子甩在了一棵松树粗大的树身上。 陈方然急叫:“瑶璘!” 戚瑶璘撞在树上,重重摔落在地,嘴角流出鲜血。她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黑袍怪客“咦”的一声,疑惑道:“我这一阵鞭风本该将她切得四分五裂,怎么却只将她掀飞出去了?” 他正要上前查看,陈方然就地一个翻身,滚到戚瑶璘身前,抱起她的身体拔足欲跑。黑袍怪客呵呵一笑,对着陈方然双腿用袍袖一拂。 陈方然立时觉得双腿如遭重物撞击,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黑袍怪客闪身到他们身前,伸手欲将陈方然手中抱着的戚瑶璘提起查看。就在这危急关头,戚瑶璘身上升起一道墨黑色的烟气,将黑袍怪客震飞数丈,烟气随即冲天而起,于空中化为一道人形虚影,高有百丈。 黑袍怪客被这股黑气震的浑身发麻,抬头看向那千丈虚影,心下栗六,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难以置信地说道:“沢町?” 纳虚宗大殿外。 数十名守夜弟子遥遥望见后山上那百丈虚影,各个脸上变色,心下骇然。 有弟子慌忙跑向宗主大殿及各仙尊居住的院落,禀告道:“魔头沢町冲破东海海眼的封印,又上荩鸾来啦!” 第6章 震动宗门 荩鸾后山,百丈黑烟中包裹着一个人形虚影,五官隐没在烟雾中,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但虚影的身躯、四肢却极其分明。 纳虚宗全宗震惊,上到宗主仙师,下到新入门的弟子,无一不聚集在宗门大殿外遥望百丈虚影,个个面色凝重,忧心忡忡。 宗主面色阴沉,脸上浮现出一阵紫气,不知是喜是忧。他身后一位虬髯老者踏步出列,大声道:“这不是沢町那魔头,大家不必惊慌。魔头被十尊以身作锁链封印在海眼之中,此封印百年不会松动,加上我们定期去东海施咒加固封印,沢町本事再大,没有人在外面把海水抽干,他也出不来。” 一位短须老者沉吟道:“只有沢町那魔头具有百丈高的法相,若不是他,还会是谁呢?” 宗主不慌不忙地从容说道:“依我看,烟中人影应该是沢町,不过不是本尊肉身,应该是残留世间的一缕元神。” 虬髯老者接着道:“不错,定是沢町魔头被封印前留在人世间的一缕元神。元神存世,必然需要寄宿体,那这宿主究竟是人还是物呢?” 短须老者蹙眉,忧疑道:“十二年来沢町元神没有现世过,今夜突现,莫非是宿主受损或身死?” 虬髯老者问短须老者道:“王师兄,这元神出现的地方在后山,那个位置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短须老者遥望虚影,略微思索,忽然顿足大叫:“不好,那地方是我当年封印沢町座下两条妖龙的所在地!” 虬髯老者一怔,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后山上有个大沼泽,的确是你当年封印黑华、白淑两条妖龙的地方,十几年没去过我倒是忘了!” 短须老者心急如焚:“我们快去看看,沢町元神突然出现在那里,一定不是偶然,千万别是有人心怀不轨,想借机放出两条妖龙!” 虬髯老者把焦急的目光投到宗主身上,等待他的指示,后者微微颔首:“既是如此,那大伙就一起去瞧瞧吧。” 纳虚宗上下千余人,此去坠龙泽的共有二百人,都是宗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们或乘风,或驾云,或御剑,阵阵白衣,以宗主为首,浩浩荡荡飞往坠龙泽。 众人距离烟雾中的人形虚影越来越近,人影的五官轮廓也越发清晰,只见他眉如剑,眼若星,鼻梁挺立,好像幽幽青山,这俨然就是一张俊俏青年的面容。 宗主紧盯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被迫回忆起当年惨烈至极的战役,心里五味杂陈,挺不是滋味。 虬髯老者义愤填膺,冷冷道:“果然是那魔头,要是让我知道这缕元神寄宿在谁身上,我定要将它拔除消元不可!” 这时烟雾开始变淡变清,阵阵黑气快速向下面沉去,被烟气所裹的人影竟逐渐模糊,化为黑气随风摇曳消散。 虬髯老者一怔,惊道:“元神在消失!” 短须老者朗声道:“我们得赶快了!” 他的话音还未止歇,烟气与人影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空中残存的几缕黑烟也被风一吹,散入云端,再无迹可寻。 宗主凛然道:“已来不及了。” 众白衣行若迅箭,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已至原先黑烟虚影所在地的上空。宗主带着十人向下飞落,其余随众悬停在半空,俯瞰坠龙泽。 坠龙泽湖面上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湖畔上立着一座泥土小丘,离小丘不远的地方一位白衣少年正抱着一位黄衫少女颓然坐地,正是陈方然和戚瑶璘。 陈方然潸然泪下,身子不停瑟缩着,对怀中的戚瑶璘呼唤道:“瑶璘,坏人已经走了,你快醒醒,别吓我了。我知道你喜欢开玩笑,你一定是装睡在吓我,快醒醒!”他声音凄然无助,悲痛欲绝。 宗主及那十位白衣就落在少年跟前,陈方然神伤过度,竟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虬髯老者大声问道:“方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瞥见陈方然怀抱中的戚瑶璘,只见她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嘴角残留有有血迹,显然身受重伤。 陈方然闻声抬起头,这才看到宗主及十位仙师,他此时也失了神,本该起身行礼的却仍旧木讷不动,满眼无助与绝望,哽咽道:“宗主爷爷,各位师叔,瑶璘她受伤了,请你们一定要救救她!” 除宗主外,十位仙师个个面色凝重,眼眸怨毒的瞪视着戚瑶璘。 虬髯老者沉声问:“你快回答我,大晚上你不睡觉,怎么和这个小魔种待在这里?” 陈方然泣不成声:“我……我……”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虬髯老者不耐烦道:“我什么我,你倒是快说啊,急死我了!” 宗主向他摆摆手道:“刘仙师,看这孩子的样子,想必惊吓过度,让他缓缓吧,我们等回去再问他不迟。” 这时短须老者大叫道:“那两条妖龙的封印被人破了!” 众人闻言都是愕然,只见短须老者趴在两根石柱前,正低头抚摸着柱身,身子竟微微颤栗。少顷,他霍然站起,快步走到陈方然跟前,满脸怒容道:“你告诉我,你见到过一黑一白两条老龙没?” 陈方然呆了呆,随即点头。 短须老者急问:“那你看到是谁将两条老龙放出来的吗?” 陈方然仍点头。 短须老者大叫:“是谁?” 陈方然摇头不语。 短须老者心急如焚,又见他六神无主的样子,又气又怨,又无可奈何,知他此时无心回答,气不打一处来,瞪他一眼,恨恨道:“回去再问你!” 陈方然将戚瑶璘的身子轻轻放平在地,他双膝跪地,用膝盖慢慢移动到宗主身前,哽咽道:“宗主爷爷,求你救救瑶璘吧,她被坏人打伤,此时命在旦夕了!” 宗主闻言眉头一拧,快步向前,蹲下来将戚瑶璘的身子扶靠到自己腿上,伸出食中二指为她把脉,不禁愁容满面。 陈方然见宗主眉头紧锁,心里徨急,忙问:“宗主爷爷,瑶璘伤势怎么样,可有法儿治?” 宗主道:“她脉象洪大,是失血过多了,没有性命之忧,你不必太过担心了。”他语毕,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两粒紫色丹药喂戚瑶璘服下。 虬髯老者大为不满,沉声道:“宗主,这小魔种你救他作甚,不如让她自生自灭算了。” 宗主洒然一笑,对他道:“十二年了,你心里的仇恨还是放不下?” 虬髯老者哼了一声:“杀妻杀子之仇,我若忘了,枉为人夫人父!只要这小魔种还活着一天,我这辈子就不会快活!今天晚上的怪事挺多的,我不猜都知道,定然跟这小魔种脱不了关系。” 宗主苦笑叹息:“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时戚瑶璘忽然咳嗽了一声,缓缓睁开无神的双目。陈方然见她醒了,喜不自胜,忙上前温言道:“你可算醒了,你再不醒,我可要急死了。” 戚瑶璘凄然一笑,有气无力地说道:“怎么这么多人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陈方然微微一笑,柔声道:“是挺脏的,脸蛋上有几道泥痕,跟个小花猫似的。” 戚瑶璘浅笑:“那可不好看。”她说着伸手想用袖子擦拭脸颊,可手臂刚举起,忽地又无力垂了下去。 陈方然忙道:“你刚刚苏醒,千万别乱动。” 戚瑶璘微微颔首,问:“那个蒙面人呢?我记得他好像是要杀我们来着。” 短须老者听到“蒙面人”三字,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大步上前,喝问道:“什么蒙面人?是不是他放出黑白二龙的?你知道什么,快和我说!” 第7章 红袖添香 戚瑶璘看着他严肃阴沉的脸孔,心里骇然,将脸转到宗主小腹前,滴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宗主对端须老者道:“这孩子刚刚苏醒,神智尚未复原,你这么凶,都把她吓着了。” 短须老者从鼻子里重重吐出一口气,沉声道:“是我失礼了!” 宗主轻轻将戚瑶璘横抱起来,这时一块黑白相间的玉佩从她腰间滑落。陈方然眼疾手快,迅速将玉佩拾起,塞到戚瑶璘手里。 “瑶璘,你的东西掉了。” 戚瑶璘看着一眼玉佩,愣了愣,奇问:“这是我的吗?” 陈方然点头肯定:“是你的,你收好,别弄丢了。” 戚瑶璘迷迷糊糊的,也没有多想,将玉佩放进怀里。 玉佩掉落时,虬髯老者曾看了一眼,见那玉是块圆玉,一半黑一半白,各呈现月牙形,中间有活扣相连。黑白两半上各雕有一条小龙,都是龙嘴衔着对方龙尾。虬髯老者感觉这块玉佩很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便留了心。 宗主对众人道:“你们带方然回去,好言好语问他今晚发生的事,千万别太凶吓着孩子。” 虬髯老者撇撇嘴:“记住了,他是大师兄的得意弟子,我们可不敢得罪。” 宗主又道:“我现在送这孩子回家。” 虬髯老者蹙眉:“一个娃娃何劳宗主亲自护送,我来便好。” 宗主摇头:“你太凶会吓着孩子的,还是由我亲自去吧。”语毕,他抱着戚瑶璘走入树林,与十位仙师渐行渐远。 戚瑶璘伏在宗主怀里低声啜泣,不觉泪水已湿了半边白衣。 宗主柔声问:“很疼吗?” 戚瑶璘嗫嚅道:“不是很疼。” 宗主温言道:“你失血过多,我已给你喂了两粒补血养气的丹药,回去后一定要静卧半个月,不可运动,知道了吗?” 戚瑶璘:“半个月这么久啊!” 宗主:“你体质已经很好了,若是凡人受了这样严重的伤,没有一年半载根本好不了的。” 戚瑶璘一怔,低声问:“是因为我是魔种的缘故吗?” 宗主道:“魔与人在外貌上本无分别,心智上却有不同。人若有恶心,那他便是魔;魔若有善心,那他便是人。所谓‘一念善恶,人魔自分’便是这个道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时常帮婆婆做家务,婆婆生病了,你会到宗内求药,会照顾婆婆,你的这份善心就已注定了你是个人,并非什么魔种。看来这个问题已经成为了你的心结,你不必纠结这个问题,也不要听旁人的疯言疯语,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不要让这个问题成为你成长路上的负担。” 戚瑶璘苦笑:“可他们都叫我小魔种,都讨厌我,都恨不得我去死。无论我做得多好,他们都瞧不上我。与其被别人平白无故的讨厌,我不如就做一个真正的坏蛋,闹得他们都不开心。” 宗主:“人活在这个世上,都会受到别人的冷眼相待,圣人亦如此。我年轻时也时常受到别人的冷眼看待呢……” 戚瑶璘奇道:“宗主爷爷也被别人冷眼看待过?” 宗主微微一笑:“是啊。” 戚瑶璘问:“因为什么?” 宗主道:“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戚瑶璘欣然道:“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宗主慢慢道:“我生在荩鸾山长在纳虚宗,遵从师嘱自幼于青灯前诵读《养心经》,那时我的书房窗外栽着一株鲜红美丽的芍药花。每当我坐在窗前诵读经书时,那株芍药便会将它的花枝伸展到窗里,静静地听着我念经。我闻着花香诵着经,心如止水,很是惬意。” 戚瑶璘被勾起兴趣,好奇地问道:“这花听得懂你念经吗?” 宗主一笑:“芍药起初是听不懂的,但她通了人性后,就能听懂了。我在窗前诵了十年的经,她就在窗外听我诵了十年的经。在我二十岁那年,有一天我正要诵经,却发现窗外的芍药不见了。我早已习惯了芍药相伴的日子,此时见她不见,心里一下子就慌了,经也读不下去了,匆匆忙忙跑出去问我的师哥师弟们,问他们是不是将我的芍药移走了。” 戚瑶璘完全代入故事里面,急着想知道芍药的去向,睁着大眼问:“那是他们移走的吗?” 宗主摇头:“不是。” 戚瑶璘“咦”的一声:“芍药难不成自己长脚跑了吗?” 宗主莞尔:“是啊,芍药自己长脚跑了。” 戚瑶璘难以置信:“究竟怎么回事?” 宗主道:“我问不出什么名堂,悻悻然回到书房。我回到屋里时,就看到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女正伏在书案前静静地看着桌上的经书。我看着这位少女有些不知所措,便问她是谁。她抬头瞧着我,笑颜盈盈,她自我介绍说她叫‘芍药’,是窗外的那株芍药花幻化而成。” 戚瑶璘惊道:“芍药花成精了!” 宗主点头,嘴角不禁逸出一抹温暖的笑意:“是的。芍药说她伴我读书十年,心性开悟,得道化为人形。她不想仅仅只在窗外听我诵经,她想进屋陪着我。我起初不以为然,便与她一起诵经写字,可日子久了,我发现我对她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情。” 说到这里宗主苦笑,续道:“有一天我向她吐露了自己的心声,她却没有说话,而是抱住了我,我起初很是心慌,过了一会我也伸臂搂住她。那一刻我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心跳声,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味,那一刻我仿佛觉得这个天地都是属于我们的。” 戚瑶璘的眸子忽地明亮,笑嘻嘻道:“宗主爷爷爱上芍药花了。” 宗主哑然失笑:“是啊,我爱上了陪我十年诵经的芍药花。相爱的那段日子很美好,红袖添香,惬意非常,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比这样更快乐幸福的了。”说到这里他的嘴角扬起了幸福的笑意。 戚瑶璘看着他的笑颜,如沐春风,轻声问:“那后来呢?” 宗主:“后来我们俩的事被人发现了,那天师父将我关进禁闭室,罚我跪在祖师画像前忏悔罪孽。” 戚瑶璘急问:“你和芍药相爱有什么错,他为什么要罚你?” 宗主道:“人与人相爱合乎伦理,但与非人者相爱,却是罪大恶极。我与芍药相恋这件事传遍纳虚宗上下,全宗人无一不为我感到耻辱与惋惜。那时他们看我的眼光就像在看一个另类,我至今仍忘不掉。后来无论我走到哪里,师兄弟们都对我避而远之,仿佛我不该在这里生活。” 戚瑶璘气呼呼道:“真过分。那芍药呢,她怎么样了?” 宗主道:“我的师父很通情达理,他并没有为难芍药,而是给她单独安排了一间住所,但不在纳虚宗里,因此我们俩许久没有见过面。有一天芍药突然找到我,跟我说让我一心修行,不要因为儿女情长,耽误了自己,要和我断绝往来。当时我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就想问个明白,可她说完就走了,我却不能出禁闭室去追她。”说到这里他面色凄苦,黯然神伤。 戚瑶璘好像感同身受,竟也有些失魂落魄,幽幽叹息道:“想来芍药一定很爱宗主爷爷吧。” 宗主笑问:“为何?” 戚瑶璘微笑道:“只有真正爱一个人,才会发自内心希望他好。就像婆婆对我,她就希望我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她什么事都替我着想,她是真正爱我的人。” 宗主闻言愣了愣,眼眸里闪过一丝异彩,若有所思地说道:“婆婆对你很好……她是很好的。” 第8章 黑白玉佩 戚瑶璘迫切想知道后续故事,问道:“后来怎么样了,宗主爷爷你快继续讲下去。” 宗主:“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红芍,有段时间,我一直深陷在失爱之痛里无法自拔,没日没夜的思考她为何要弃我而去。等到我在祖师画像前跪到第四十九天时,我忽然明白了她对我的良苦用心,那刻我心如止水,于凡尘俗念便也放下了。”说到这里幽幽叹了口气。 “师父见我大彻大悟,便放我出了禁闭室。我出来后师兄弟们仍对我不理不睬,依然用异样的眼光瞧着我。可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此时的心已静的像水一样,再也不会有人能影响到我。我跟着师父潜心修行,终于在三十岁时成就大道,那些曾经用异眼看待我的人也变了样,对我毕恭毕敬。” 戚瑶璘感慨道:“没想到宗主爷爷还有这样一段曲折的过往呢。连宗主爷爷这样了不起的人都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过,我又有什么好气愤的呢。” 宗主见自己讲的故事对他有开导作用,心下宽慰,借机道:“他们叫你‘小魔种’,你不必放在心上,他们自己心里都尚存恶念,做不到清心寡欲,又怎么能去要求别人。他们越看你不起,你就越要向他们证明自己是个好孩子,要心存善念多做好事,向他们证明自己并不是他们所谓的魔种。” 戚瑶璘恍然道:“我明白了。” 宗主欣慰而笑:“你能明白就好。” 戚瑶璘嫣然一笑,问:“宗主爷爷,你后来有没有再和芍药见过面?” 宗主沉吟半晌,目光闪烁,没有说话。戚瑶璘知他有难言之隐,料想他们后来一定是见过的,很识趣地岔开话题:“这是到哪里了?” 宗主脱口道:“快到家了。” 宗主又行了一会儿,前面三间木屋映入眼帘。屋外站着一位老婆婆,正翘首眺望,远远瞧见他抱着戚瑶璘走近,快步迎了上去,埋怨道:“你这孩子大晚上跑去哪里了,害我担心。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婆婆心里该有多疼啊。” 戚瑶璘心下歉疚,嗫嚅道:“是我贪玩了,对不起婆婆。” 婆婆叹了口气:“瞧你这脸上,脏兮兮的,和个小花猫似的,怎么搞成这样了。” 宗主道:“这孩子累了,还是让她早点休息吧。”语毕抱着戚瑶璘跟着婆婆进屋,待到将她安置到卧房里的软床上时,才松了一口气。 婆婆有些尴尬:“劳烦你将这孩子送回来了。” 宗主放低声音道:“不劳烦,咱们出去让这孩子早点休息吧,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婆婆看了一眼床上的戚瑶璘,却见她盈盈笑着瞧着自己,无奈一笑,对宗主道:“好。” 二人走出房间,婆婆轻轻将门阖上。戚瑶璘看着他们步出屋子,料想宗主一定是要向婆婆讲述自己受伤的事。果不其然,婆婆没一会就返回卧房,坐在床沿问她受伤的经过。 于是戚瑶璘将晚上的所遭所遇全部说了,婆婆听后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道:“以后可不许去那地方了,今晚是你运气好,若不是纳虚宗门人来得早,后果不堪设想。你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该如何是好。” 戚瑶璘眸子里闪烁着泪光,歉然道:“婆婆对不起。” 婆婆柔声道:“你没必要和我说对不起,你只要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跑就好了。” 戚瑶璘郑重道:“我保证。” 婆婆满意地点点头,关切地问:“伤还疼吗?” 戚瑶璘为了不让婆婆担心,故意道:“早就不疼啦。” 婆婆点点头:“时辰不早了,你睡吧,我不打搅你了。”说完她缓缓退出卧房,将门关好。 戚瑶璘躺在床上,看着房梁,却无心睡眠,她满脑子都是今晚发生的事,无数疑团涌上心头,困扰着她。 “那个蒙面人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到荩鸾来解封印?” “怎么我醒来时,龙爷爷龙婆婆已不在了,它们是被那坏人捉走了吗?” “我昏迷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宗主他们又是怎么来的?” 她愈想愈糊涂,就在这时她忽觉怀中有东西在轻轻抖动,便伸手入怀将其取出。端到眼前看时,才发现原来是陈方然递给她的那块黑白玉佩。 戚瑶璘坐起身,将它捧在手里,仔细端详。屋里无光,她便下床去打开窗户,将月光迎进屋里。借着朦胧的月光,她才看清这块玉佩的外观。 戚瑶璘喃喃自语:“这明明不是我的玉佩,怎么陈方然偏偏说这是我的东西呢?这玉佩竟然好像在发抖,当真稀奇。” 她发现玉佩中间有一个活扣,于是轻轻掰开,玉佩就一分为二,变为一黑一白的两块。玉佩一分,一黑一白两道细烟从玉里升起,于戚瑶璘面前化为两条食指粗细的小龙。 戚瑶璘一愕,待到看清两条小龙的形貌后,低声欢呼道:“龙爷爷,龙婆婆,你们怎么会在这玉中!” 两条烟龙原先身子庞大,此时只有食指长短粗细,竟显得格外可爱。 黑龙看着戚瑶璘,轻轻咳嗽一声,道:“我们初破封印,功力未复,又被四绝剑阵所伤,现下已无半分功力了。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们化为两块月牙形的玉佩藏在你身上。一来可以避人耳目,二来可以静心养伤,恢复功力。和你一起来的那个臭小子倒也识相,见我们从你身上掉落,还知道将玉佩捡起来送还给你。” 戚瑶璘问:“那陈方然知道这块玉佩是你们所化吗?” 黑龙微微颔首:“我们当着他的面变化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戚瑶璘又问:“我昏迷过去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黑龙道:“在你昏迷后,那蒙面人就想将你们赶尽杀绝。就在危难之际,你身上突然现出一缕元神将蒙面人震飞,又从外面将四绝剑撞落,我们才得以脱身。那蒙面人被你体内爆发的元神所伤,又见四绝剑阵被破,只得风遁逃走了。” 戚瑶璘难以置信道:“我身上冒出的元神?可我并未经历任何修行,哪里来的元神呢?” 黑龙:”那当然不是你的元神。” 戚瑶璘一呆:“那是谁的?” 黑龙郑重其事地说道:“是你爹的。” 戚瑶璘愕然:“我爹?” 黑龙肃然道:“那是你爹沢町被封印前留在你体内保护你的一缕元神。” 戚瑶璘又惊又喜,忙问:“龙爷爷,莫非你认识我爹?” 黑龙点头:“不光认识,还相当熟稔。你体内流淌着他的血,我第一次见到你便知你是沢町的女儿,你身上的魔血味我再熟悉不过了。” 戚瑶璘在听到自己身上流淌着魔雪时,心里老大不是滋味,怔了许久才道:“纳虚宗的人都说我爹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是真的吗?” 黑龙“哼”了一声,道:“魔不魔头我不知道,但他却是个又蠢又笨的大情种。” 戚瑶璘疑惑:“这话什么意思?” 黑龙道:“当年你娘因为与你爹相恋,犯下纳虚宗的大忌,惹得人人嗤之以鼻。你娘诞下你后不久,就领纳虚宗刑罚,自尽于荩鸾山巅。你爹得知后欲将你娘的尸身接回北境魔都,可纳虚宗那帮混蛋却不肯。你爹大怒之下,发动人魔大战,魔都群魔倾巢出动,围剿荩鸾山。双方大战打了足足七天七夜,真打的天地变色,山河移位,双方死伤不计其数。漫山遍野尽是尸体,山涧里躺着的都是血水。当年纳虚宗盛大至极,有七八万门众,那一战后死的就剩下千余人,你该知道这场战役有多惨烈了吧。” 它说得眉飞色舞,好像很怀恋当年的情景。它还欲说下去,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冷笑声,在这半夜听来竟显得格外突兀渗人。 戚瑶璘吓了一跳,与两条烟龙一齐望向窗口,只见一个黑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窗前,正用凌厉怨毒的眼神凝视着他们。 第9章 窗外恶人 三更半夜,卧房窗外一动不动站着一个人。他高大如山的身子挡住了照进来的月光,屋里一下子就暗淡下来。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一双怨毒的眼睛正凝视着戚瑶璘他们,好像黑夜里的一条毒蛇,正窥视着唾手可得的猎物。 借着零星的月光,瑶璘隐隐约约辨识出他的五官,冷若冰霜的脸孔上遍布皱纹,一双眼睛极其明亮,好像黑夜里的两盏明灯。这人颏下密密麻麻的长着连鬓的络腮胡子,根根虬曲。 戚瑶璘虽瞧不太清这张脸,却觉得似曾相识,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但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 她仗着胆子问:“你是谁?” 那人冷冷道:“小魔种,连我你都不识得了吗?” 戚瑶璘讶然道:“你叫我‘小魔种’,你是纳虚宗的人?” 那人答:“是。” 戚瑶璘盯着他颏下的虬髯,猛然醒悟,惊道:“你是‘尚元仙师’刘墨玄!我在纳虚宗见过你很多次,你很凶,我印象挺深的。” 刘墨玄冷笑:“今晚在后山沼泽我们也见过。” 戚瑶璘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刘墨玄一字一字沉声道:“来一探究竟。” 戚瑶璘不解:“一探究竟?” 刘墨玄沉声道:“今晚后山沼泽池出现魔头沢町的百丈法相元神,我们师兄弟到后那元神就消失不见了,巧的是你个小魔种也在那里。我当时就怀疑这元神是寄宿在你体内了,若不是宗主袒护你,我早将你捉回去严加审问了。宗主送你回家,不久我也跟了过来。待到宗主走后,我本想悄无声息地将你捉回去,阴差阳错之下在窗外听到你们谈论元神之事。” 他说到这里“哼”了一声,不忿道:“王师兄亲手将两条妖龙封印在湖底,今天也被人破开封印放了出来,不想竟化作玉佩藏在了你的身上。你还是个婴儿时我就想置你于死地,但宗主却说婴儿无辜,要将你养大。哼,婴儿无辜那是他不懂事,可少年却有独立自主的意识,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 戚瑶璘睁着大眼盯着她,顿足道:“我犯了什么错?” 刘墨玄道:“你是魔头的元神宿主,又私藏两条妖龙,这两条罪就够你死上千回万回了。我虽不知两条妖龙是被谁放出来的,料想那人一定和你个小魔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戚瑶璘急道:“放二龙的那人是个蒙面人,他还想杀了我和陈方然,他和我怎么可能有关系!” 刘墨玄阴恻恻道:“你说没关系不算,就算你和他真没关系,我也会想方设法让你们有关系,总之都要让你死。” 戚瑶璘只觉得心跳加速,额上已渗出冷汗,她问:“你就这么想杀了我?” 刘墨玄咬牙切齿道:“十二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将你除之而后快!你爹罪恶滔天,他被封印到海眼中万劫不复,以为这样就能赎清罪过了吗?不可能!你爹十恶不赦,他若没有后人我也不会这么生气,可他偏偏却有你这样一个混血魔种的女儿。父债女偿,你也该死!” 戚瑶璘瞧着他几欲疯魔的样子,骇然道:“你疯了吧,我爹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些事已经是十二年前的旧事了,你为何始终放不下仇恨!” 刘墨玄心神激荡,忽然声音颤抖:“我的妻儿都死在沢町手上,你让我将仇恨放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的儿子才三岁啊,他也是个孩子啊,他本该快快乐乐的长大,享受父母的温情关爱。就是因为你爹—大魔头沢町,他杀了我的妻儿,拆散了我原本幸福的一家三口!十二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我早已心力交瘁,四十岁的我却显得格外苍老,这都是拜你爹所赐,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只要你活在世上一天,我就如鲠在喉,寝食难安!在你襁褓中时我曾多次尝试刺杀于你,要不是暗中有人护着你,你十二年前就死在我手上了!” 他如灯般的眼睛转到戚瑶璘手中的玉佩上,凝视着两条食指粗细的烟龙,冷冷道:“还有你们,助纣为虐的长虫畜生,你们既然深受重伤,倒也便宜我了。王师兄当初只将你们封印,今夜我要将你们彻底铲除!” 二龙均骇然:“真是个疯子!” 刘墨玄冷冷道:“这都是拜你们所赐!” 他倏然出手,一阵虚劲自窗外透入。戚瑶璘只觉得腰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大叫一声,身不由主地向窗口移去。 黑白二龙俱惊,飞到她肩头,咬住她衣服,拼劲向后拽。它们自从受了四绝剑阵中风雨雷雪的摧残,伤及元神,已无半点功力。此时以微小身躯施力,真好像“蚍蜉撼大树”,没有半点成效。 戚瑶璘试图在脚上加劲去抵抗这股劲力,却是徒劳。她的眼眸里已滚着泪水,又是害怕又是徨急,大叫道:“婆婆,婆婆!有坏人来了!”她本就失血过多,身上还有外伤,此时求生的本能令她拼命叫喊,一股晕厥感登时冲上头脑。她强打精神,拼命大吵大嚷。 刘墨玄冷笑:“今天那老太婆来了也没用,谁也休想拦住我。以前我看在宗主的面上没有动你,现在你有把柄落在我手上,我看宗主还能怎样袒护你!” 这时卧房门被推开,婆婆披着外衣匆匆走入,她于自己的卧房里听到戚瑶璘的喊声,外衣也来不及穿就赶了过来。 婆婆一进屋就看到戚瑶璘身不由主的向窗口移去,又见两条烟龙和窗外的人影,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心系孩子的安危,飘身上前,左手揽住瑶璘腰间,右手伸出对着虚空处自上而下一劈,那股拖拽瑶璘的劲力登时消失。 戚瑶璘看着婆婆,心里踏实许多,嘴角已有笑意:“婆婆你来了。” 她腰间拖拽之力消失,就觉得全身酸软,头晕目眩向地上栽去。婆婆急忙扶住她,问:“受伤了?” 戚瑶璘摇头:“没有,可能是失血过多,刚刚叫的声音大了些,眼睛有点犯花。” 婆婆将她扶到床沿坐下,转而怒视窗口,瞪视着刘墨玄,厉声道:“刘仙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墨玄微微一笑:“红婆婆,别来无恙。我们虽是老邻居,可我却没怎么来看望您,实在是我的不该。” 红婆婆沉声道:“我看你不像是来看望老身我的。” 刘墨玄霍然长笑:“的确不是,我是来找这个小丫头的。” 红婆婆厉声问:“找她做什么?” 刘墨玄指着戚瑶璘道:“不知红婆婆可知这丫头体内寄宿着魔头沢町的一缕元神?” 红婆婆一怔:“你在胡说什么,她体内怎么可能有沢町的一缕元神!” 刘墨玄慢慢道:“今晚后山出现百丈虚影,想必婆婆也看到了。” 红婆婆淡淡道:“是,那又怎样?” 刘墨玄阴阴地道:“婆婆果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谈及沢町的元神虚影,竟说得这样轻描淡写,佩服佩服。我们师兄弟赶到那里的时候,虚影已经消失不见了,这丫头是魔头的女儿,刚好就在那里,你说巧是不巧?” 红婆婆眼中闪过厉芒:“这能说明什么?” 刘墨玄道:“婆婆是个聪明人,想必心里比我清楚。我不妨告诉你,我早就来了,一直藏身于窗外。刚刚亲耳听到这丫头和两条妖龙的对话,那缕元神就是寄宿在她身上。那两条小烟龙你瞧见了吧,它们就是当年给沢町魔头拉辇的两条妖龙,现在它们受了重伤,化为黑白玉佩藏匿在这丫头身上。” 红婆婆扫了一眼飘在戚瑶璘身边的两条烟龙,后者则低头避开她投来的目光,旋即冷笑道:“我难道听你说风就是雨?你素来瞧不上瑶璘,今天怕是喝多了,借机上门撒泼,想找她的麻烦。瑶璘虽是个孩子,但也由不得你来欺负,要是谁敢对她不利,我老婆子可不是好惹的,非和那人周旋到底不可!” 刘墨玄面色阴沉,却还温言道:“红婆婆,这丫头体内的确有沢町的一缕元神。这缕元神留存世间总之是个祸害,我看还是将这丫头交给我,我来给她剔除了为好。” 红婆婆沉声道:“她体内有无元神,我岂能听你一面之词!就算她体内真有沢町的一缕元神,十二年寒暑,早已与她的心神长在一起。你要剔除这缕元神,岂非要连同她的心神一同剔去?” 刘墨玄淡然一笑:“连她的心神一同剔除有什么不好,从此六神无主,痴痴乐乐,无忧无虑,不是为人的一件幸事,多少人求之还不得呢。” 红婆婆怒喝:“混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瑶璘是我一手带大,谁也休想加指于她!” 刘墨玄怒容道:“这么说婆婆是不愿将她交给我喽?” 红婆婆昂然道:“正是!” 刘墨玄干笑两声,道:“好,既然婆婆不愿将她交给我。那么还请婆婆将她手里的那块玉佩交给我,此玉为妖龙所化,留在人间是个极大祸害,我去将它销毁掉。” 黑白二龙闻言色变,迅速躲到戚瑶璘身后。红婆婆扫视了它们一眼,面不改色道:“不能交给你。” 刘墨玄沉声问:“为何?” 红婆婆道:“这块既在瑶璘手里,那就是她的东西了,你想要她的东西,当然要经过她的同意。” 此时戚瑶璘插嘴道:“对,玉佩是我的东西,我是不会给你的!” 刘墨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黑夜里看来竟格外渗人。他怒道:“老太婆,我敬你是长辈,好言和你说话,你不要不识好歹。宗主包庇这小魔种我无话可说,凭你也想包庇她,恐怕难些!今天人和玉我都要带走,你若是敢阻拦,休要怪我剑下无情!” 红婆婆厉声道:“你以为老身我是好惹的?连你们宗主都要敬我让我,你个小鬼竟敢放肆!” 话音甫歇,她的身姿如一只鸿鹄般跃窗而出,惨白的月光下与刘墨玄形成壁垒对峙之势。 第10章 众矢之的 红婆婆抬起手掌向屋里一招,一支竹杖由她的卧房里飞来,经由戚瑶璘房中穿窗飞出,落到她的手里。那竹杖三尺来长,通体碧油油的,翠绿如玉,一端杖梢削尖,锋利无比。 戚瑶璘担心婆婆安危,拖着疲软的身子步到窗前,两条烟龙陪在她的左右。 就见红婆婆手持竹杖与手持利剑的刘墨玄相对而立,他们均面沉似水。他们一动不动,却显露出无穷的杀气,寂静的夜里竟显得格外的突兀,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就此凝滞。戚瑶璘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率先发难的是刘墨玄,他长剑迅捷递出,一尺剑芒乍起,黑夜里骤现光芒,格外夺目。一道剑气自剑尖透出,破空之声虎虎有威。 戚瑶璘惊呼:“婆婆小心!” 红婆婆翻腕出杖,竹杖斜刺而出,竹尖与剑气相撞,剑气登时烟消。 刘墨玄一怔:“你这是什么竹子,怎么这么坚硬?” 红婆婆道:“这当然不是普通的竹子,它是西昆仑雪岭绝域里长的珀玉竹,受风雪侵蚀,坚硬如铁,三万年才结此一支。” 刘墨玄呵呵一笑:“果真是件宝物!” 红婆婆道:“你的剑也不差!” 她飘身趋前,接连刺出三杖,但都被刘墨玄轻松化解。二人都在武技上有非凡的造诣,修为上更是不分伯仲,你来我往斗了百余招,始终不分高下。 戚瑶璘站在窗前聚精会神地看着,心想:“婆婆原来身手这么好,我还以为她只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呢。整个荩鸾山上花鸟鱼虫都有灵性,就属我一无是处,还一天到晚总是惹麻烦。”想到这里不由得鼻子一酸,差点垂下泪来。 黑龙喃喃自语:“这老婆婆好厉害,竟然能和刘墨玄打成平手,怎么十二年前没见荩鸾山上有她这样一位高人?” 一盏茶的功夫,戚瑶璘看他们已斗了二百余招,仍旧不分胜负,孰优孰劣都瞧不出来。这时刘墨玄划开一道剑气帘幕将红婆婆隔在丈外,语气随和道:“红婆婆剑术卓绝,我们旗鼓相当,我看没有斗下去的必要了。” 红婆婆收杖,负手卓立道:“我们打到明天恐怕也分不出胜负。” 刘墨玄微微一笑:“我们不如斗斗术法如何?” 红婆婆冷冷道:“手上功夫胜不了我,就想以术法取胜,你道老身不会吗?” 刘墨玄敛起笑容:“不敢,还请婆婆指教!” 他将长剑抛到空中,口中念个法诀,那剑于月下一分为二,二分为四,顷刻间变为千余把,整整齐齐布于天空,竟遮住了一角月光。 刘墨玄甚为得意,悠然道:“这招婆婆可有法破?” 红婆婆满不在乎,淡淡道:“没有破过,不过可以试试。” 刘墨玄大声道:“好 ,婆婆你小心了!” 语毕,千把利器排山倒海般由高空向风婆婆身周刺下。红婆婆不闪不避,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千剑飞过来。 戚瑶璘见状大惊失色,口呼:“婆婆快躲!” 红婆婆依旧没有躲闪,眼见千把利器就要刺到。红婆婆将竹杖往地上一插,整个大地突然开始剧烈震动。 剑至! 剑芒大盛,如日月中天,光华漫天! 与她相距已不足一尺! 千钧一发之际,婆婆的脚边突然破土窜出几根粗壮的藤蔓,形成一个大罩子,迅速将婆婆罩在里面。藤罩周围“突突突”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几十根手腕粗细的藤蔓冲天而起,于半空结成一支青灰色的藤手,向四面八方飞来的利剑抓去! 藤蔓大手胡乱抓隔,就听“呛呛呛”剑鸣响处,数百把利剑被拨落掉地,随即化为乌有。顷刻间,千把利剑只剩下一把还在空中盘旋进攻。 戚瑶璘从来没有见过婆婆使过术法,也不知道婆婆会术法,这时见此情景又惊又喜,喃喃道:“婆婆原来这么厉害,难怪宗主爷爷见到婆婆都很客气。婆婆怎么从没向我提过她会术法的事呢?等婆婆赶走那坏蛋,我一定要求她教教我。” 刘墨玄心下被眼前这只藤蔓大手的威力所震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双手迅速结个法印,就见空中仅剩的一把剑蓦地里变大,原本三尺剑身,化为十丈身长的巨剑,黑夜里发出烁烁寒光。 巨剑自高空向藤蔓大手腕部斜劈,剑锋凌厉,这一剑若是斩上,非齐腕斩断不可。藤蔓大手倏然间又分解为数十根藤蔓,如条条巨蟒,游上巨剑剑身,将它紧紧缠住,使它不能向前刺出半分。 刘墨玄手上运虚劲,凌空推动巨剑,可饶是他使上吃奶的力气,巨剑仍悬停在半空一动不动。他试图将剑抽回,却无力施为。此时他再无先前的嚣张气焰,额角渗出冷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 僵持了半盏茶的功夫,刘墨玄见巨剑进退两难,无奈解了术法。巨剑瞬间变为原来的大小,从藤蔓缠绕之处飞出,回到刘墨玄手里。 数十根藤蔓缓缓回到泥土里面,罩在红婆婆身上的藤罩也解体,慢慢缩回地里。 红婆婆望向刘墨玄,毫无波澜地说道:“刘仙师,老身今天运气不错,侥幸接下了你这一招。” 刘墨玄见她说得云淡风轻,但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是在羞辱自己。 他冷冷道:“原来婆婆修为如此之深,难怪宗主对您敬重有加,看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今天比试我甘拜下风,不过这事不能善罢甘休,我会回去向宗主及各大仙师禀明今晚之事,到时候宗门上千弟子都会知道这丫头体内寄宿着魔头元神,还私藏黑华、白淑两条妖龙的恶事,到时候引得群情激愤,我看你还怎么袒护她!”语毕,一拂袍袖,飘身离去。 闻听此言,红婆婆脸上闪过担忧之色,她提着竹杖回到戚瑶璘房里,心里却觉得惴惴不安。 戚瑶璘起初见婆婆赶走了刘墨玄心里十分高兴,可等婆婆进屋时却见她面色凝重,心里莫名也感到不安起来。 红婆婆走到戚瑶璘身边,沉吟片刻,问道:“瑶璘,你体内真的有沢町的一缕元神吗?” 戚瑶璘嗫嚅道:“我……我不清楚,当时我身子撞在树上然后就昏过去了,后面发生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不过它们当时看到了那缕元神是从我身体里出来的,最后也是回到我体内的。”说着望向身旁盘飞的两条小烟龙。 红婆婆盯着二龙道:“你们亲眼看到沢町的一缕元神从瑶璘体内出来的吗?” 黑龙如实回答:“是,当时那蒙面人想要杀人灭口,在千钧一发之际这丫头体内栖居的魔尊元神察觉到宿主有性命之忧,冲体而出,将那蒙面人震飞,这才救了这丫头的性命。” 红婆婆点点头,又问:“你们知道那蒙面人是谁吗?” 黑龙摇首:“不知道。” 红婆婆继续问:“他为什么要破开封印将你们放出来?” 黑龙没好气道:“我都不知道他是谁,又怎会知道他为什么要破开封印。我们在湖底沉睡的好好的,那家伙忽然来扰乱我们的清梦,我心里还气着呢。要不是那家伙仗着法宝厉害,我非将他嚼烂了吞进肚子里不可!” 红婆婆微微颔首:“你们的伤也是那蒙面人所为?” 黑龙道:“是。” 红婆婆“咦”的一声,奇道:“你们作为沢町座下的两条拉辇龙,修为颇高,怎么伤得这样严重?” 黑龙“哼”了一声,恨恨道:“他有四把剑器,是上古神兵,四把剑一起祭出,可发动剑阵,威力无穷,我们功力未复,难以抵挡,被困在阵中,损伤了元神。我们要是有巅峰时期的功力,那家伙也休想讨得半点便宜!” 红婆婆面沉似水,问:“那你们受伤后为什么要化作玉佩藏到瑶璘身上?” 黑龙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们曾追随魔尊沢町,而这丫头又是魔尊的唯一血脉,自然便是我们的小主人。我们受伤后自然要寻个依靠,她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红婆婆面现愠怒,语气颇为不满地道:“你可知道这样做会害了这孩子。你们受了伤化作玉佩躲在瑶璘身上,你们是舒服了,可她却要遭大罪。纳虚宗那帮人本来就容不下瑶璘,十二年来未伤害她,全是看在宗主的面子上。今天刘墨玄抓住她的把柄,回去大肆宣扬,引得门徒群情激愤,你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残忍的手段来对付这孩子吗?” 二龙听后歉疚,垂低脑袋,再不作声。 戚瑶璘弱弱地问道:“事情真的这么严重吗?” 红婆婆叹息道:“刘墨玄表面说要给你剔除元神,实则是想要你的命。他的妻儿都死在魔族手里,他对魔族可谓恨之入骨。十二年前那一役,纳虚宗哪个门人弟子没有亲人死在魔族手里的。十二年来他们苦于没有发泄的对象,经此一事,你非成为众矢之的不可。宗主有心保你,可他万难堵住悠悠众口。最后就算能保全你,也不会让你再留在荩鸾了。” 戚瑶璘越听越觉得委屈,眼圈逐渐泛红,泪水夺眶而出,她哽咽道:“他们都瞧不起我,个个叫我‘小魔种’,认为我天生就是个坏人,难道我活着就是要被他们欺负的吗?我爹被封印在东海海眼万劫不复,我娘受宗罚而死,他们现在还想杀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若是我十二年前随我娘一同死了也就少了很多事了,那我也不要受这些委屈了。” 红婆婆见她哭得伤心,深有触动,也垂下泪来,将她搂入怀里,柔声安慰:“婆婆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纳虚宗那帮坏家伙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们先入为主,只会认为你是他们想象里的那种坏人,并不能看到你友好善良的一面。” 戚瑶璘心里委屈难过,哭极反怒,恨恨道:“自我记事起,他们便将我视作异类,时常言语讥讽轻蔑于我,我早已受够这屈辱。他们要将我赶出荩鸾,难道我很稀罕这地方吗?也不用宗主爷爷为难,他们最好是将我杀了,不然等我长大,我定要将所受屈辱一一报还回去!” 听了她的话,红婆婆既心惊又难过,只得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不断安慰:“你放心,有婆婆在,我决计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他们若是执意要捉你回去,老婆子豁去性命不要,也定保你周全。” 戚瑶璘逐渐止住哭声,伏在婆婆怀里,无声呜咽,心里已稍稍安定。婆婆将她轻轻横抱起来,走到床前,慢慢放下,为她盖好被子,温言道:“睡吧,再过两个时辰天可亮了。” 戚瑶璘低低的声音道:“婆婆你能不能在这陪着我?” 婆婆柔声道:“好,婆婆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我家丫头。”坐于床沿,轻轻徐徐抚摸着她的胸口。 戚瑶璘闭上双眼,喃喃细语:“婆婆,我小时候总不好好睡觉,你时常会唱儿歌哄我睡,那首儿歌你还记得吗?” 婆婆瞧着她稚嫩的脸庞,会心一笑道:“我怎么会忘呢。” 戚瑶璘道:“能再唱给我听吗?” 婆婆点点头,轻声唱道: “赤子啼哭,阿嬷反笑,对着娃儿又哄又抱。春风吹,花儿笑,蜜蜂围着嗡嗡叫,阿嬷抱着襁褓去炫耀,你瞧我家妮儿多俊俏。” “孩提咳咳,阿嬷亲亲,娃儿可爱顽皮讨人笑。夏热闹,蛙儿跳,婵儿树梢吱吱叫。西池塘,鲤鱼闹,塘上荷花不及妮儿的小脸俏。” “髫年小妮,乳齿逐脱,呢喃声声恒牙生。秋叶飘,雁南飞,狗儿追着旺旺叫。十五月圆,寒露落于月牙桥,阿嬷做饼,妮儿欢叫。” “黄口小鸟,与伴蹦跳,阿嬷拄杖门前远眺。冬寒至,大雪飘,万物惧冷不敢叫。土地冷,盖白被,盖起雪人与妮儿一般高。” “转眼又是春来到,豆蔻花开,妮儿心闹,邻家哥哥与我玩笑,逗得妹妹咯咯娇笑。红盖头,添新衣,稍施粉黛更显艳俏,阿嬷凝望好骄傲;舍不得,抛不掉,送走妮儿独坐空屋无喜闹,哼歌唱曲,眼前还是婴儿笑……” 歌声婉转欢快,歌词轻松俏皮,实是一首绝佳的安眠曲,道尽了一位女娃从出生到出嫁的成长经历,其实这也是红婆婆简单质朴的愿望,孩子能平安喜乐长大,她便知足。 歌声萦绕耳畔,戚瑶璘嘴角已泛起笑意,很快便进入无忧无虑的梦乡。两条烟龙听着这首儿歌,心里不禁有所触动,它们见瑶璘已经睡去,便回到了玉佩当中。 红婆婆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床沿,慈容和蔼可亲,满眼温柔地凝望着戚瑶璘的小脸,思绪万千,渐渐忆起十二年来与这孩子相处的温馨时光,心里说不出的温暖幸福。 第11章 逃出荩鸾 朦朦胧胧间戚瑶璘只觉得身子在轻微幅度的晃动,胸前好像盖着温软的棉被,脑下有舒服的柔枕,但卧睡着点却极硬,竟不是睡在床榻上。 她倏然间清醒过来,旋即慢慢坐起,环视四周,发现自己竟身在一所圆篷车厢内,左右厢壁上有帘窗。挑开车帘,就见外面房舍鳞次栉比,行人车马络绎不绝,原来正行驶在一条热闹的大街上。 戚瑶璘心下一惊,掀开薄被,俯身去打开车门,就见一位清瘦的白衣人正坐在舆轼之间,握辔在手,正御马前行。 戚瑶璘只觉得这背影十分熟悉,随即醒觉,试探道:“陈方然?” 白衣人转过脸来瞧着她,笑颜柔春风,正是陈方然。他温言道:“你醒啦?” 戚瑶璘只觉脑袋有些昏沉,遂按了按太阳穴,奇问:“我这是在哪?” 陈方然答:“车厢里啊。” 戚瑶璘道:“我当然看得出我在车厢里,我是问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陈方然答:“荩鸾山下,凌云城内的大街上。” 戚瑶璘又惊又奇,问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赶马车要带我去哪里?” 陈方然道:“刘师叔他们要捉你回宗门受罚,我现在送你出城,只要离开荩鸾境内,他们找你不到,这事就会不了了之了。” 戚瑶璘一凛,追问:“婆婆呢?” 陈方然道:“是婆婆让我送你离开荩鸾境内的,她现在应该正和师叔他们周旋,为你出城争取时间。” 戚瑶璘愕然:“你的师叔们捉我不到,不会善罢甘休的,定然会为难婆婆!” 陈方然十分肯定地说道:“不会。” 戚瑶璘奇问:“你怎么知道?” 陈方然道:“婆婆与宗主是相交六十年的好友,她老人家又是纳虚宗的邻居,上代宗主在位时她就住在荩鸾,与现任宗主平辈。师叔们都是她老人家的晚辈,瞧在宗主的面上,他们也不敢为难婆婆。” 戚瑶璘点点头:“你知道的很清楚吗!” 陈方然挠挠头,笑道:“都是宗主告诉我的。昨夜刘师叔回到宗内大肆宣扬你体内寄宿着沢町元神的事,现在宗内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清晨时分,我得到宗主消息,说刘师叔要带众师叔前来捉你,嘱咐我快去给婆婆报信。我知事态严急,不敢怠慢,御剑飞去给婆婆报了信。” 戚瑶璘惊问:“你说这是清晨的事,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陈方然想了想,道:“我卯时来给婆婆报信的,现在巳时已过一半了。” 戚瑶璘又惊又奇:“我怎么睡得这么死?” 陈方然解释道:“不是你睡得死,是婆婆给你下了‘嗜睡咒’,让你可以比平常多睡一个时辰,且不会被扰醒。婆婆怕你醒来牵挂她,不肯走,才给你下此咒的。不然婆婆将你从床上抱上马车时,定然会将你吵醒的。” 戚瑶璘问:“婆婆打发走你的师叔们后会来寻我们吗?” 陈方然摇摇头:“不清楚,我这里有她给你的一封信,你看看吧。”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到戚瑶璘手上。 戚瑶璘接过信封,发现着手不轻,信封末端有块硬物。她拆开信封,取出最外面的信笺展开,就见上面字迹娟秀,写到: “爱孙瑶璘青览:今日纳虚宗诸位仙师前来捉你,欲对你不利,这也是你命中该有此一恶。婆婆本想保你,奈何纳虚人众,我心有余力而不足。你是我一手带大,我自然舍不得你离开我,但为了保全你,我不得不将你送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你可能会问婆婆会不会来寻你,但婆婆却要让你失望了,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离开荩鸾。方然这孩子会将你送出荩鸾境内,待离开凌云城,你便北上前往中州国都凤灵城,那里有我一位故人朋友名叫尚蝉衣,现在是皇城赫赫有名的修术世家凤灵赵家的主母。你去投靠她,她看在我的面子上定然会收留照拂你。信封中有一支陨铁剑簪,作为信物,你将簪给她看后自然明了。这支剑簪是婆婆的宝物,你将它平摊于掌心,心里想着要去哪里,它便会指引方向,你迷路时可用以解难。你年纪尚幼,一人出远门婆婆自然不放心,我已嘱咐了黑华、白淑二龙,令它们保护你,照顾你。它们虽然身负重伤,不能显现本身,能力倒也不俗。有它们沿途与你相伴,你该不会太寂寞。路途遥远,你要处处小心,不要轻信生人!婆婆日夜祈祷,祝你一路顺风!——婆红字示” 看完信,戚瑶璘早已潸然泪下,想到此次与婆婆分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心里大痛。她将信封里的剑簪倒了出来,见那剑簪四寸长短,通体雪白,寒光熠熠,若是放大,定是把绝世好剑。她将剑簪平摊在左手掌心,心里默念着凤灵城,果见掌心的剑簪剑尖指向北方,不由得由悲转喜,觉得此物十分有趣。 又行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出了凌云城。陈方然将马车停在郊外古道旁,对戚瑶璘道:“我们已经出了凌云城,接下来的路可要靠你自己走了。” 他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锦带和一个包袱递了过去,道:“这个是行囊,里面装的是衣物。这个锦带里面是婆婆给你准备的盘缠,千里迢迢,没银子可不行。” 戚瑶璘接过包袱背在身上,又将钱袋收好,慢慢走下马车,微笑道:“谢谢你能送我出城。” 陈方然依依不舍道:“瑶璘,去凤灵城的路途很长很辛苦,我知道你从没有下过荩鸾,首次出远门一定不适应,遗憾不能亲送你去,只能口头说几句送你。千里迢迢,路程艰辛,万事都需要小心留意,不可轻信人言。你一个人在外面若是孤单寂寞想家了,夜晚时就看看天上明月,我和婆婆也会在荩鸾望月为你祈福。以明月寄思,相隔天涯,便也比邻相望……” 他还欲说下去,忽觉身子一紧,一股暖意已涌上心头,原来是戚瑶璘拥抱住了他。 戚瑶璘柔声道:“谢谢你,十二年来我只你一个朋友,就算我到天涯海角,也会时常惦念着你的。你这些文绉绉的话我实在听不习惯,你还是祝我一路顺风吧。” 陈方然感觉怀里像多了一块温香软枕,不禁痴了,脸颊生出晕红,低低的声音说道:“一……一路顺风!” 松开怀抱,戚瑶璘说了一句“再见”,沿着古道向北而行。没走出几步,陈方然叫道:“瑶璘,路程太远了,要不我将拉车的马解下来,你骑马去吧!” 戚瑶璘抿嘴笑道:“我不会骑马,就算会骑,我个头又不高,怎也跨不上马背的。” 陈方然哑然失笑:“好吧。” 戚瑶璘回眸一笑,再次挥手告别。 陈方然目送她远去,背影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古道尽头的地平线上,只觉得怅然若失,心里好不是滋味。 第12章 酒楼用餐 戚瑶璘孤身一人踏上远途,走一段路就会将剑簪拿出来指引路途,看看有没有偏离方向,用完后随手插到头顶发束里。她走了半个时辰,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觉得很无聊。 她昨晚本来受了重伤,不知为何今早醒来疼痛尽去,胡乱猜测是因为自己体质特殊,故能快速复原,殊不知是婆婆耗费功力为她疗伤一整夜。 她从怀中拿出那块黑白玉佩,用指头轻轻弹了弹玉身,笑盈盈地问道:“龙爷爷,龙婆婆,你们是在睡午觉吗?” 一条手指粗细的黑色烟龙从玉里飞出,在她肩头盘旋,淡淡道:“老婆子睡了,我没睡呢,有什么事吗?” 戚瑶璘一笑:“没什么事,就是无聊,想找你们出来聊天解闷。” 黑龙轻笑道:“本王是条修炼千年的神龙,你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有什么话题好聊的?” 戚瑶璘嘻嘻笑道:“可以有一茬没一茬随意聊聊,有个人陪我说话总不会太气闷,虽然你不是人。” 黑龙眉头皱了皱,一笑置之:“你最后一句话好像听着不怎么顺耳。好吧!我就陪你这丫头聊聊吧,谁让你名义上是我的小主人呢。” 戚瑶璘想了想,问道:“龙爷爷,你去过凤灵城吗?” 黑龙随口答道:“没有,当年若不是你爹要来中州,我或许一辈子不会踏足此境。” 戚瑶璘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黑龙淡淡答:“懒呗,在北海中居住习惯了,哪还愿意去陌生的地方遭罪。” 戚瑶璘打趣道:“龙王爷爷是年纪大了,飞不动远路吧。” 黑龙气呼呼道:“本王正值壮年,雄风凛凛,你个小丫头哪里瞧出本王老了?” 戚瑶璘抿嘴一笑:“那龙爷爷今年多大啦?” 黑龙一呆,沉吟道:“记不太清了,应该有三千岁了吧。” 戚瑶璘难以置信地说道道:“三千岁呀,人活一百岁已经算久的了,你竟然已有三千岁了,还正值壮年呢。” 黑龙洒然一笑:“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们龙族的寿命上不封顶,只要不渡劫受天罚,我们龙想活多久就活多久。” 一人一龙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几乎都是戚瑶璘找话题,黑龙随言附和。黑龙自负种族高贵,平日里与人说话都是高高在上,一副傲然英姿,可戚瑶璘毕竟是昔年主人的血脉,那便是自己的小主人,与她说话就十分随和。 戚瑶璘一路北行,走走停停,渐感腹中饥饿,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进,又走了这么长的路,疲倦感登时涌上脑际。 日头西沉,天边红霞漫天,宛如出嫁少女的红衣。 戚瑶璘遥望落日余晖,急道:“太阳就快落山了,怎么走了一下午还不见有个村镇?陈方然曾问我要不要马,我就应该说要。不会骑可以现学,好歹有个代步工具,现在走走停停,走了一个下午,估计也没走出多远。现在到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难道我今天要露宿荒郊吗?” 黑龙瞥她一眼,有些无奈地道:“要不要我飞到前面去看看有没有村镇?” 戚瑶璘兴奋道:“要,要极了,龙爷爷你快去吧!” 黑龙翻了个白眼,无奈摇摇头,向前疾飞,不一会就消失在了戚瑶璘的视野里。戚瑶璘目送它飞远,索性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上翘首以待,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黑龙就返回。 戚瑶璘忙问:“前面有村镇吗?” 黑龙点头道:“有,离这里只有十里路,加快些脚步,天黑前估计能到。” 戚瑶璘抱怨道:“十里路这么远啊!” 黑龙睁大眼睛:“十里路还远?” 戚瑶璘道:“你在天上飞,你当然不觉得远啦,我在地上一步一步慢慢走,可要走好久的。” 黑龙苦笑:“我们龙在天上飞行和你们人走路都是一样的,都要消耗力气,我们龙虽飞得快些,但消耗的也更多。” 戚瑶璘明眸闪烁,笑嘻嘻地道:“龙爷爷你现在能变回先前那么大吗?要不你变大驮着我飞过去吧。” 黑龙叫苦道:“自然是不能的,我的伤需要将养一段时日,功力也需用功方能复原,况且现在我是烟雾之躯,暂不能恢复本相,一遇坚硬物便即烟散,驮不得你的。” 戚瑶璘担心道:“婆婆还让你们护送我去凤灵,现在岂不是一点战斗力都没有?” 黑龙不置可否。 戚瑶璘道:“那万一路上遇到坏人怎么办?” 黑龙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们现在虽然修为不复从前,可现身出来总是有点威慑力的,一般的坏人多半是要被我们吓跑的。你放心吧,就算真遇上危险,大不了豁出命去也定护你周全,绝不负你婆婆的嘱托。” 戚瑶璘心下感动,问道:“那你们究竟要多久才能恢复如初?” 黑龙略微思索道:“两个月左右吧。” 戚瑶璘哭笑不得:“两个月估计我都到凤灵城了。” 黑龙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别说啦,快走吧,再不走天就黑了。天一黑,可瞧不清道路了。” 戚瑶璘站起身,掸掸身上的尘土,跟随着黑龙向小镇进发。这次她走得很快,行了半个时辰,一座小镇即映入眼帘。此时天色已晚,太阳只余一角现余山头,天边夕阳由红转灰,夜幕悄然降临。 进镇前,黑龙怕惊扰到镇民,便回到玉佩中。戚瑶璘走在小镇的街道上,迎面不少买卖客商正在收摊。向前走了一段路,一家酒楼的招牌映入眼帘,只见上面用黑体金字端端正正地写着“来福酒楼”四个大字。 戚瑶璘饥肠辘辘,早想大吃一顿,想也不想奔进店里。店小二见有客人进门刚要热情上来招待,可等他看清进来的是位没有家人陪伴的小姑娘时,态度冷淡地走过来道:“小姑娘,你有何贵干啊?” 戚瑶璘脱口道:“吃饭!” 小二道:“我们家酒楼是整个镇子最大最好的酒楼,菜品价格可都不低,我怕你消费不起。” 戚瑶璘从没下过山,也没拿钱买过东西,她听小二说菜品贵,也不知道能贵到哪里去。于是就从包袱里取出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在小二面前晃了晃,问:“这些钱够吗?” 小二的一双眼睛登时亮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钱袋,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触手感觉很硬,随即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道:“小的眼拙,小觑了姑娘,我给姑娘赔不是!姑娘这钱袋里的钱已够吃小店最好的酒席了。” 戚瑶璘雀跃道:“那可太好了。” 小二问:“姑娘你是上二楼雅间用餐呢,还是就在一楼?” 戚瑶璘环视店里,发现一楼客人并不多,便道:“就一楼吧。” 小二将戚瑶璘安排到靠大门的位置,笑问:“姑娘要吃些什么?” 戚瑶璘随手将包袱和钱袋放在桌上,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吗?” 小二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们这里好吃的东西可多了,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应有尽有!” 戚瑶璘来了兴趣:“那你说几样最好的我听听。” 小二不假思索道:“凤尾鱼翅、水晶肴肉、八宝肥鸭、鸡丝银耳、砂锅煨鹿筋、片皮乳猪、碳烤肥羊、清蒸肥牛……” 他这一说滔滔不绝,好像背出来的一样。戚瑶璘打断道:“停,你说这么多我也记不住。要不这样吧,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你各来一样菜吧,再来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小二笑道:“好嘞,姑娘稍等,小的现在去吩咐厨房给你做。”说完走向后厨。 戚瑶璘看着店里的客人有吃有喝,越发觉得肚子空空如也,正向她咕咕乱叫诉苦。还好桌上有茶壶水杯,等饭菜的功夫,她就一杯水接一杯水的喝,想要以茶水缓解饥饿。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小二将饭菜陆续端了上来,赔笑道:“姑娘久等了,因为菜都是现做的,花费的时间久了些,还请见谅。” 戚瑶璘看着桌上的三样菜,分别是乳鸽汤、砂锅煨鹿筋和凤尾鱼翅,确实是天上飞、地上跑、水里游的应有尽有。香气四溢,令人垂涎。 小二道:“姑娘请慢用。” 戚瑶璘目不斜视地盯着饭菜,咽了咽口涎道:“好……好。” 打发走小二,戚瑶璘端起饭碗,举筷夹菜,开始狼吞虎咽。她在家吃饭本十分斯文,可现在早饿得没了力气,吃起饭来也就不顾及形象了。 她正埋头吃饭,这时门外走进两个衣衫褴褛的邋遢叫花子,正好走到相距最近的瑶璘身边。 一叫花子举起手中的破陶碗道:“好心的姑娘,施舍点吧,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吃过饭了。” 戚瑶璘看他们可怜,便想给他们点钱。就在这时小二跑了过来,大声道:“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出去!” 叫花子道:“我们求这位好心的姑娘施舍东西,又不是问你要,你凭什么赶我们走?” 小二冷笑:“因为这是我们东家的地儿,瞧你们这幅邋遢德行,又臭又脏,踩在店里的地板上,留下泥脚印,我们打扫起来又要费劲。劳二位的驾,快点出去吧,去街上要去,大街上不缺好心人!” 小二说着就开始推搡着他们俩,其中一个花子不服气,伸手揽住小二的腰,就与他扭打在一起。另一个花子急忙山前劝阻,却被二人推开。店内其他客人见有热闹可看,均扬头向这边瞧来。 戚瑶璘见状急忙起身,上前劝道:“你们快别打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你们本没有仇怨,这样打下去,万一谁受伤了,这仇怨不结下了吗!” 那叫花子力大,一把推开小二,大声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说着拉起令一位花子的胳膊,大步流星步出酒楼。 小二骂骂咧咧:“什么东西!” 他又向戚瑶璘赔笑道:“姑娘见怪,这帮花子不是什么好人,别看他们可怜,属实不是善茬。” 戚瑶璘尴尬地笑了笑,目送小二回去后坐回桌前,举起筷子正要夹菜,眼角余光忽地瞥到桌边放包袱钱袋的地方,不禁“咦”的一声,霍然站起左看右顾: “我……我的钱袋呢?!” 第13章 做工还债 “咦!我的钱袋呢?” 戚瑶璘霍然站起,拎起包袱寻找,又低头查看桌底,没有半点钱袋的踪影。她心里惶急,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环顾四壁,额上已渗出细汗。她虽未下山买过东西,但也知买人家东西需得付钱的道理,现在钱袋既失,那自己该拿什么付账,难道割手指赔付吗? 店小二远远瞧到她彷徨无措的样子,心里已猜中了七八分,走过来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小姑娘,我看你神色慌张,是饭菜不合口吗?” 戚瑶璘几欲哭出来,急道:“我钱袋不见了!” 小二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看似关切道:“找了吗,是不是掉地上了。”随即向地上瞧去。 戚瑶璘摇头:“没有,我四下看过了,确实不见了。刚刚还在桌上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小二暗笑,心想:“我赶花子走,你好心上来劝架,这一劝把钱袋劝没了吧。我不用想都知道,定是那俩叫花子干的好事。” 他假装很惊讶:“刚刚还在桌上,现在不见了,想必是被人偷了去。” 戚瑶璘轻轻一拍脑门:“定是的,可是谁这么坏,连小孩子的东西都偷,也太缺德了吧!” 小二直起腰板,睨着她道:“小丫头,瞧你天真烂漫的样子,第一次出远门吧?” 戚瑶璘点点头。 小二嘿嘿笑道:“我一瞧你就是。偌大个江湖,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坏人也随处可见。我看你那钱啊,定是叫刚刚那俩叫花子偷去了。” 戚瑶璘恍然道:“是了,定是他们拿去了。我刚刚吃饭时还在,他们来后就不见了。刚刚一个花子和你打架,我上前劝架,定是趁这个功夫他那个同伴偷了去。” 小二暗笑:“看来你还不笨。” 戚瑶璘不知如何是好,求助小二道:“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我要去问他们将钱袋要回来。” 小二呵呵一笑,道:“我怎么会知道他们去哪了。你也别去要了,要不回来的。你就算能找到他们,他们矢口否认,咬死自己没拿,闹僵起来,再要告你冤枉好人,你也讨不到好。” 戚瑶璘哭丧个脸:“那我不是吃个哑巴亏吗!” 小二一摊手,摆头道:“那我也没办法。” 戚瑶璘满眼无助:“没了钱袋,我可没钱结账了。” 小二撇撇嘴:“是啊,这三样菜可不便宜,你若没钱付,我们东家可要亏不少钱。” 戚瑶璘额上已渗出细汗,急问:“多少钱?” 小二道:“不多不少,整整三两银子。” 戚瑶璘没有丝毫阅历,更不知三两银子的价值,惑然道:“三两是很多钱吗?” 小二睁大眼睛,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她,道:“白花花的银子,足足三两重,你说多不多呢?” 戚瑶璘也不太懂,怔怔地道:“那应该挺多的。” 小二撇撇嘴:“你还是想办法将银子凑齐还了饭菜钱吧。” 戚瑶璘瘫坐在椅子上:“凑银子,我到哪里去凑?” 小二失笑:“要不你告诉我你家在哪,我到你家去,叫你家大人将账结了。” 戚瑶璘连忙摆手道:“不不不!” 小二感到奇怪:“你不会没家吧?” 戚瑶璘立即道:“我有家!” 小二道:“那怎的?” 戚瑶璘当然不能说实话,随口撒谎道:“我和家里闹矛盾了,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我外出已经有十几天了!我家离这里太远了,而且地处偏僻,外人很难找到的。” 小二将信将疑,板起脸道:“那你总不能不付钱吧,你不付钱,东家决计不会放你走的。” 戚瑶璘急得流出泪来,呜咽道:“可我真的凑不到三两银子呀。” 小二见她哭了,自觉刚刚太凶,心里歉然。又见到她束发的簪子在灯下闪闪发亮,便道:“我瞧你头上这簪子不错,可以用来抵了饭钱。” 戚瑶璘连忙摇头:“不行不行。” 小二不解:“怎么?” 戚瑶璘解释道:“这是我婆婆留给我的,我决计不能用它来抵饭钱。” 小二道:“瞧你这丫头怪可怜的,你等等,我去请示东家,看看他有什么高明的法子。” 戚瑶璘止住眼泪,点头答应。 小二又道:“你可不要跑了。” 戚瑶璘忙道:“不会!” 小二转过身走向柜台,与柜台前一位长衫打扮的中年人叽里咕噜的说起话来。戚瑶璘离得太远,也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过了片晌,小二笑呵呵地跑回来,道:“东家说了,你既凑不到银子还账,不如你就留下来做工抵债。” 戚瑶璘一愣:“做工抵债?” 小二道:“对了,就像我一样,做个小伙计。本来三两银子你要做上整整一个月的工才能相抵,东家良心好,见你是个小丫头,不忍难为你,决定就让你做七天工,等做完七天工,你就可以离开啦。” 戚瑶璘别无他法,只得顺从,垂头道:“好……好吧。”心里直叫自己倒霉,觉得十分委屈。 小二道:“今天天色已晚了,从明天开始你就正式当个短工吧。你今晚哪也不要去了,我带你住到柴房去,明早卯时,我来叫你起床干活。” 戚瑶璘答应道:“好。” 小二道:“你吃完了没有,吃完了的话,我现在就带你去柴房休息。” 戚瑶璘一个劲摇头。 小二一摆手:“那你继续吃吧,我到柜台前等着你。”说完慢慢走回柜台。 戚瑶璘瘫坐在椅子上,欲哭无泪。她看着桌上没有吃完的饭菜,心想:“这都是我辛苦劳动换来的,不能浪费!” 她还没干活,却像干了许多累活一样,对眼前的食物极其珍惜,一点不愿浪费。半盏茶的功夫,桌上的饭菜被吃了个干干净净,一点汤汁都没有剩。 她坐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打了个饱嗝,略感吃得撑了,揉着肚子喃喃道:“这两天定是我的凶日,尽倒霉运了。现在家回不去,凤灵城去不了,可真落到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休息了一会,她灰着脸走到小二跟前,道:“小二叔,我吃完了。” 小二“嗯”了一声,手指柜台后面的长衫男人道:“这是东家。” 戚瑶璘打量着东家,见他身材颀长,脸部轮廓清晰,双眼明亮,给人一种十分精明的感觉。 她恭恭敬敬地道:“东家好!东家发大财!” 长衫男人点点头,道:“你明天开始干活,干满七日便可还了饭钱,懂了吗?” 戚瑶璘点头:“懂了。” 长衫男人道:“具体要做什么活计,阿四会教给你的?” 戚瑶璘呆了呆:“阿四是谁?” 小二一笑,指着自己道:“阿四就是我。” 戚瑶璘十分识趣,乖巧地说道:“阿四叔,请你多关照!” 小二翻了个白眼:“我有那么老吗?叫阿四哥。” 戚瑶璘立即改口道:“阿四哥。”叫的相当好听。 小二十分受用的答应一声,悠然道:“跟我来吧!” 第14章 酒楼一夜 瑶璘跟着小二从里屋出来,穿过一条廊道,走进后面的院子里。此时天色已黑,月明星稀,不打灯笼倒也瞧得清道路。 阿四问:“你叫什么名字?” 戚瑶璘答:“戚瑶璘。” 阿四笑道:“摇铃,摇铃铛的摇铃吗?” 戚瑶璘道:“不是,‘瑶’和‘磷’都是‘王’字旁的。‘瑶’的意思是玉的声音,‘璘’的意思是玉的光彩,连在一起就是‘美玉’的意思。” 阿四吐吐舌头:“姑娘家的名字就是文绉绉的,恁的复杂难懂。” 戚瑶璘一笑:“哪里复杂难懂了。” 阿四哂笑:“你名字里的两个字都是‘玉’的意思,想必身上定然佩戴了一块美玉吧。” “美玉?我从没……”她本想说从没有佩戴过玉,忽然想起自己确实有一块玉珏,正是黑白二龙所化,当即改口道,“有的。” 她从怀里掏出那块黑白玉佩,在阿四眼前一晃,笑道:“阿四哥,你瞧这块玉是块美玉吗?” 阿四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着她手中的玉珏,见这块玉佩在月光的照映下,时而泛黑光,时而泛白光,玉上雕刻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龙,实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美玉。 阿四赞道:“是块好玉!你原可以将这块玉去当了,定能当个百十两银子,那时还愁还不上饭钱。” 戚瑶璘摇头:“这是我的宝贝,我可舍不得将它当掉。”说完将玉佩收好。 他们很快来到柴房门前。阿四推门而入,瑶璘跟在他后面。前者取出火折子打亮,后者借着火折子的光亮,环视了一圈屋内,发现四周墙边堆满了柴草,房间中央躺着一块一丈见方的木板,板上有条薄毯。 阿四一指那木板,道:“今晚你就睡在那里。” 戚瑶璘望着木板傻了眼:“这里?” 阿四幸灾乐祸地笑道:“简陋是简陋了些,让你这样一位小姑娘睡这么个破板子,确实委屈你了。不过也没办法,有间屋子是给我们长工住的,不过住在那的伙夫、厨子都是男人,你是姑娘,若是住到那里太不方便。你就委屈在这里将就七天吧,七天很快就会过去的。” 戚瑶璘嘘了一口气,无奈又无助,弱弱地答应下来。 她暗暗叫苦:“这床板看上去好硬,被子又脏,这不是难为我吗。还好只住七天,要是住上十天半月,我还不如回去叫那些修术师杀了呢。” 阿四道:“你早点睡吧,明早我来叫你。” 戚瑶璘道:“阿四哥慢走。” 小二退出柴房,顺带将门关好。戚瑶璘看他走了,急忙掏出玉佩,低声唤道:“龙爷爷,龙婆婆,你们睡了吗?” 两条小烟龙从玉佩里钻了出来,盘飞到她的肩头停下。 黑龙道:“你个小丫头真是太粗心大意了,钱袋子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能弄丢。” 戚瑶璘苦笑:“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黑龙道:“本王在玉里听得一清二楚。还有我们寄宿的这块玉佩怎可随意示人,若是被心怀叵测之人盯上,岂不是要遭殃了。” 戚瑶璘歉然道:“我第一次出远门,难免有所疏忽,下次一定小心留意,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白龙莞尔道:“孩子毕竟还是孩子,心哪有那么细的,慢慢成长吧。” 黑龙环视四周,沉吟道:“这鬼地方也是人住的?” 戚瑶璘笑盈盈地道:“不是人住的,难道是龙住的?” 黑龙道:“你当龙是小狗吗?龙才不会住这种破地方呢!” 戚瑶璘除去鞋袜,坐到板子上,微笑道:“可你们却要跟我在这里住上七天。” 黑龙笑道:“错啦,是你而不是我们。我们住在玉佩里,可不睡这又脏又硬的床板。” 戚瑶璘眸里泛光,饶有兴致地问道:“龙爷爷,玉佩里舒服吗?” 黑龙道:“舒服得很。” 戚瑶璘开玩笑道:“要不你们想个法子把我也弄进玉佩里去睡吧。” 黑龙翻了个白眼:“住不下。”说完飞回玉中。 戚瑶璘问白龙:“为什么住不下?” 白龙一笑:“你现在还是孩子,等你长大些就懂了。”说完也回到玉里。 戚瑶璘讨个没趣,嘟起小嘴道:“小气鬼,不让住就不让住吗。” 她将包袱当做枕头,和衣而卧,将薄毯盖到前胸,合眼缓缓睡去。睡了没一会,她忽觉浑身瘙痒,急忙踢开被子,坐起身伸手就向痒处抓挠,才渐觉舒服。 她心里委屈,垂下泪来,恨恨道:“这被子多久没洗过了,怎么盖完身上这般痒。再盖它,我浑身可要生虱子了。” 她取过包袱,将里面衣服取出来盖在身上。衣服有厚有薄,一起堆在身上,到后半夜倒也不十分冷,就这样捱过一夜。 次日天还未亮,“咚咚咚”敲门声就响个不停,将戚瑶璘从睡梦中吵醒。她眯缝着眼睛坐起身,没精打采地道:“来啦!”穿好鞋袜,走去将门打开。 戚瑶璘睁着惺忪的睡眼呆望着站在门口的阿四,打着呵欠说道:“阿四哥早啊。” 小二笑嘻嘻地道:“你早。怎么样,昨晚睡得还好吗?” 戚瑶璘一脸生无可恋,摇头道:“一点都不好。” 小二皱眉:“睡不惯?” 戚瑶璘抱怨道:“那毯子多久不曾洗过了,怎的我盖了后浑身瘙痒。” 小二脸上大有幸灾乐祸之色,他笑道:“上次有人住这里还是一年前,这毯子也有一年没洗过了,一直就在板子上摆着。” 戚瑶璘打了个激灵,感到浑身不自在,扁嘴道:“不行,我今天得将它洗了!” 小二一笑:“等没活的时候你再洗,现在要忙活了。” 戚瑶璘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蹙眉道:“这么早有什么活干?” 小二道:”我们酒楼一日三餐都是供应的,马上就到早饭点了,现在我们要忙着把店里收拾干净。” 戚瑶璘虽不情愿,却也只能顺从,只得乖乖地道答应。 小二吩咐道:“你现在去搬十捆柴火到伙房去。” 戚瑶璘问:“伙房在哪?” 小二用手一指,道:“那里冒着炊烟的地方就是。” 戚瑶璘寻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缕炊烟缓缓升上天空。 小二道:“搬完柴火后来楼里找我,我带你去扫除。” 目送小二离去后,戚瑶璘回到柴房抱起一捆柴火向伙房走去。等来到伙房,就见两个年轻人,一个胖子正低头在桌案前揉面,令一个瘦子坐在灶膛前,边打着哈欠边往膛里添加木柴。 瑶璘进来的时候,胖子望向她,和颜笑道:“早啊,你就是阿四说的那位短工吧。” 戚瑶璘点头。 胖子道:“小姑娘一个人在外可得小心些,这次好在是钱袋丢了,要是人丢了可糟糕啦。” 戚瑶璘知他好意提醒自己,便道:“我记住了。” 那瘦子瞥了瑶璘一眼,冷冷道:“一个小姑娘,她能懂得什么?” 胖子瞪了瘦子一眼:“她不懂,我才要教她,她要是什么都懂,就不会马马虎虎的弄丢钱袋子了。” 瘦子摇摇头,不再说话。 胖子露出朴实的笑容道:“我叫王大虎,你叫我大虎哥就好。”又向那瘦子努努嘴,道:“他叫李孝顺,我们都叫他瘦田鸡,你也这么叫他吧。” 李孝顺白了王大虎一眼,淡淡地道:“叫我小李哥。” 戚瑶璘乖顺叫道:“大虎哥,小李哥。” 王大虎笑着应了一声,李孝顺却不搭理。 戚瑶璘又做了自我介绍,王大虎一个劲夸她名字好听,说得她心里很是欢喜。 戚瑶璘将搬来的柴摆在灶台前,又去搬了九捆来放好。搬完后拍掉身上的脏灰,悠然道:“可算搬完啦,十捆柴一捆不少。” 王大虎夸她:“小丫头挺能干的吗。” 戚瑶璘得意道:“十捆柴火还累不到我呢。” 她正欲去楼里,王大虎忽然叫住她,压低声音问道:“姑娘,昨晚睡得可安稳?” 戚瑶璘不假思索道:“还行。” 王大虎又问:“半夜可听到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戚瑶璘一愣:“什么奇怪的声音?” 李孝顺咳嗽一声,冷冷道:“胖子别多嘴。” 王大虎望了李孝顺一眼,尴尬地对戚瑶璘笑了笑,道:“没听到就好,没听到就好!你去忙你的吧!” 第15章 临时店伴 步出伙房,戚瑶璘总觉得王大虎话里有话,但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即逝,倒也没放在心上。来到楼里,阿四正坐在一张桌子上,高跷着二郎腿和另外两个伙计谈笑风生。 戚瑶璘走近,笑问:“这两位小哥是?” 阿四道:“他们是店里雇佣的临时工,在楼里打杂的,只干半天,下午休息,晚上会再来。” 两名年轻的伙计分别做自我介绍,他们一人叫“水生”,一人叫“阿金”,都是来自外地的旅客,经由此地赚点上路的盘缠。 戚瑶璘笑盈盈地向他们问好,两人瞧她乖巧伶俐,很是讨人欢喜,均笑逐颜开。 水生笑问:“阿四哥,咱们酒楼从哪里招来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阿四开玩笑道:“天上掉下来的。” 阿金哈哈笑道:“天上掉下来的?那怎么不掉个小姑娘到我家去。” 阿四“呸”了一声,笑骂道:“臭小子尽想美事,快干活去!” 阿金和水生嘻嘻哈哈地答应一声,奔着向酒楼二层去了。 戚瑶璘问:“我要做什么?” 阿四对她道:“摇铃铛,柜台后面有水桶、抹布,你拿着抹布去把桌椅都擦拭一遍。” 戚瑶璘答应一声,正要去干活,阿四不忘提醒道:“擦仔细认真些!” “好!” 戚瑶璘跑去拿来水桶,持着抹布逐张桌椅小心仔细地擦拭过去。她在家里时经常帮婆婆干家务活儿,擦拭桌椅等家具的事也没少干,孰能生巧,自然适应的很快,虽然楼里桌椅很多,倒也不觉得太累。 等到她将桌椅擦拭完毕,阿四命她到柜台后面站着,自己则拖着一条湿漉漉的拖把,从大门向里屋快速拖过去。 所有活儿都干完后,阿四问她:“累不累?” 戚瑶璘摇头,笑盈盈地道:“不累!” 阿四道:“那就好。你还是个小丫头,人小力微,我心里总是有数的,不会将些太重太脏的活交给你干。开业后你就跟在我后面吧,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戚瑶璘欣然答应,心里一暖,想:“阿四哥人还不错。” 很快楼上楼下都打扫完成,众人将工具收回杂物间。这时阿四去厨房拿来八个白面馒头,一人分发了两个。 戚瑶璘看向水生和阿金,见他们都大口啃着馒头,眨眼的功夫就吃完一个。她咬了一小口,馒头清淡无味,却十分松软,口感极佳,便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大口吃起来。三人瞧着她吃馒头均觉可爱有趣,不禁相顾莞尔,瑶璘也笑起来,室里其乐融融,氛围欢畅。 吃完早餐,东家正巧走入楼里,众人纷纷打招呼。 东家一副没有睡饱的样子,打着哈欠淡淡地说道:“开门迎客吧。” 阿四答应一声,跑去将店门打开。 春季初晨温暖的阳光照进屋里,虽然很灿烂耀眼,照在众人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适。开门不久,陆陆续续有吃早茶的客人进来,阿金和水生为一组去招待,阿四带着瑶璘来到一位客人跟前。 阿四笑脸相迎,非常客气地招呼道:“客官吃点什么?” 客人不假思索道:“一碗阳春面,多放葱蒜。” “好嘞!”阿四对瑶璘道,“去院里吆喝一声。” 戚瑶璘一愣,不解道:“吆喝?吆喝什么?” 阿四一笑,拉着她手走到院门口,冲着厨房的位置大声吆喝道:“胖子,一碗阳春面,多放葱蒜喽!”声音洪亮清晰,别有一番音调。 很快伙房传来回应:“好嘞!” 这时水生也跑了过来,吆喝道:“大虎哥,一屉小笼包!” 伙房又传来回应:“笼包现成的,过来取吧!” 水生跑去伙房,不一会端了一个笼屉过来。阿四耸耸肩,笑着对瑶璘道:“懂了吗?” 戚瑶璘一笑:“懂啦!” 阿四满意地点点头,带着她回到楼里。这时店里客人多了起来,热闹非凡,一时忙不过来,四人只得分头招待。 终于轮到戚瑶璘独自逢迎客人的时候了,她压抑心中紧张的情绪,走到那位客人跟前,学着阿四的样子,嘴角挂着桃花似的甜甜笑意,恭恭敬敬地问:“客官,你要些什么?” 客人抬头一看,竟是个小丫头在问自己,觉得十分有趣,笑道:“来福酒楼何时招小姑娘做活了,这是要拓宽业务了吗?” 戚瑶璘不懂他这话的意思,惑然道:“拓宽什么业务?” 客人见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哈哈一笑:“没什么,开个玩笑。” 戚瑶璘望着客人一脸茫然:“什么玩笑,为什么我觉得不好笑?” 客人道:“你再长大些,就会觉得好笑了。来碗抄手吧。” 戚瑶璘道:“您稍等,我吩咐去。”说完跑到院口,朗声吆喝道:“大虎哥,一碗抄手!”她的声音十分稚嫩清澈,好像黄鹂唱歌,吆喝起来竟十分好听。 大虎叫道:“抄手一过热水就好了,你来取吧!” 戚瑶璘小跑着来到伙房,大虎正在两口铁锅前忙活,他向一张方桌上努努嘴:“抄手在那。” 桌上摆着一张托盘,盘里有一只瓷碗,碗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戚瑶璘走过去双手端起托盘,大虎提醒她:“抄手刚出锅,烫的很,送的时候慢点小心点,不要将汤汁溅到手上了。” 戚瑶璘答应一声,端着托盘快步回到客人桌前,小心翼翼地将瓷碗端到客人面前。 戚瑶璘道一声:“您慢用!” 客人十分满意:“小姑娘干活挺利索的吗。” 戚瑶璘经陌生人一夸,出奇腼腆地笑着:“您过奖了。” 客人掏出五枚铜板放在桌上,大大方方地道:“瞧你乖巧伶俐,这些钱赏你。” 戚瑶璘现在就想赶快赚足钱,一见到拍在桌上的铜板,眼睛立即泛起光,问:“这是几两银子?” 客人一怔,看傻子般看着她:“这是五文钱?” 戚瑶璘追问:“五文钱多吗?” 客人大皱眉头,以为她在取笑自己给的太少,本想生气,但又见她一脸天真好奇的样子,气便消了。笑道:“不多,也就够你买两串糖葫芦。” 戚瑶璘问:“那多少文钱等于一两银子。” 客人耐下性子解答:“一千文钱为一两。” 戚瑶璘傻了眼,怔怔道:“一千文钱才是一两银子啊。”心里好生失望,收起五枚铜板,向客人道谢后失落落地走开了。 阿四走过来,笑问:“摇铃铛,客人是不是给你赏钱了?” 戚瑶璘点点头。 阿四好奇道:“给了多少?” 戚瑶璘一脸失落,低低地声音道:“五枚铜板。” 阿四拍了拍她的肩头,道:“够你买两串糖葫芦吃了。” 戚瑶璘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不还完饭钱,我可没心思吃什么糖葫芦。” 第16章 廊下怪门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她几乎都在各色各样的客人间来往,招待客人的话术逐渐熟络,俨然已是一位优秀的店伴。上午的时光悄然过去,吃早茶的客人也零星没剩几个。 阿四见没什么客人了,放松下来,靠在一张桌前对戚瑶璘一道:“上午的客人还挺多,你累不累?” 戚瑶璘脱口道:“不累。” 阿四笑道:“看来是我小觑你了,我只道这上午忙的已能将你累得难以忍受了,没想到你还能捱下来。” 戚瑶璘在客人之间不停奔走送餐,虽无空闲时间坐下休息,倒也不觉得很累。一来她身在荩鸾,受天地灵气培养,又身具魔骨魔血,体质要比寻常孩子好上不少。二来她自学会走路,便在山间奔跑玩耍,与禽鸟追逐嬉戏,这体力与一位成年人也无太大区别。 她笑盈盈地问:“阿四哥,你怕我吃不了苦是不是?” 阿四点头:“你个子也就到我的胸口,又瘦又小,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老干粗活是吃不消的。” 戚瑶璘拍着胸脯十分自信地道:“放心吧,我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我能吃苦的,定能将这七日捱过去。” 阿四一笑:“好。现在没什么客人,你去找个没人的桌子坐下休息会吧。再过半个时辰该又要到午饭点了,那时候人更多,更有的忙。你是短工,没必要干死活,能偷懒就偷懒,只要不被东家看到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戚瑶璘欣然答应,寻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休息。阿四他们则站在柜台前,将零星的几位客人一一送走。 很快到了午饭点,起初客人并不是很多,但到了正午时分客人突然多了起来,一来就是一批,十好几位相伴来的。瞧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多是富人,相约过来吃酒的,他们一般不在一楼用餐,而是去二楼雅间。阿四为了让瑶璘可以轻松些,便没有让她招待二楼的客人,只让她在一楼送餐待客。 午饭点客人更多,他们点的菜也多,瑶璘需要端的餐盘便也多了。往来跑了半个时辰,已渐感腿脚酸软,但她生来性格要强,不想叫他人瞧出来,便咬牙强撑,但心里却盼客人能少点或者他们点菜少些。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四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每个人额头上都冒出了汗。阿四不知从哪找来一块白巾,不由分说搭到瑶璘脖子上。 戚瑶璘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不解道:“阿四哥,这是做什么?” 阿四一笑,温言道:“瞧你额头上的汗,快拿它擦擦。你放心吧,这块白布是干净的,我专门为你找来擦汗用的。” 瑶璘心里一暖,说了声“谢谢”,便用白巾将额头上的细汗擦净。 最忙的午饭点终于过去,客人出多进少,已不似先前那般繁忙。等到所有客人都走光,阿四就拎了个木桶,带着瑶璘一桌桌去收拾餐具。收拾完毕后将木桶拎到院子里的一口水井旁边,这时李孝顺和王大虎正坐在井边打水洗餐具,阿四带着戚瑶璘也加入进来。水生和阿金也将二楼的餐具收拾来了,他们帮了一会忙,到点后就收工走人了。 戚瑶璘面前摆着一只盛满井水的大木盆,餐具浸泡在里面。她搬来一张小板凳坐下,左手持着餐盘,右手拿着抹布,娴熟地洗涤起来,洗完后递给身旁的王大虎过清水。 王大虎笑道:“小丫头,瞧你洗盘子的样子,倒像常干这个的。” 戚瑶璘不假思索道:“我在家时常帮婆婆洗碗洗筷。” 王大虎“哦”了一声,摇头感慨道:“若是我的女儿能长到你这么大,想必也会帮她娘洗碗洗筷。哎,可惜……” 戚瑶璘用一双星辰般明亮的眸子瞧着他,惑然道:“大虎哥,原来你还有个女儿呢。” 王大虎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也曾有过一个女儿啊!” 戚瑶璘听他语调甚是悲观,蹙眉道:“也曾有过?” 王大虎忽然大笑:“算了算了,洗碗洗碗!”笑声中竟颇为苍凉。 李孝顺显然对他早已不满,狠狠横他一眼,冷冷道:“你笑你妈呢,难听死了!” 王大虎呵呵一笑,冰冰凉凉地说道:“我有妈笑,你有吗?” 李孝顺登时哑然,眼眸中闪过一丝森寒的杀机,垂下头清洗盘子再不说话。 戚瑶璘听王大虎的笑声大有凄凉之意,好像猿猴于空谷中长啸,令人听了不禁心慌。她心想:“大虎哥说话怎么老说半截,早上问我昨夜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后来也没了下文。看他这样子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若明问,倒是我没礼貌了。他说他曾经有女儿,难道现在没有了吗,莫非他的女儿已不在人世?”想到这里打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 用过午饭后,阿四对瑶璘道:“摇铃铛,下午没有什么活要干,你就回柴房好好休息,睡个舒服的午觉。如果你有什么事,就去伙房找胖大虎,下午我要去进食材,晚点才能回来。” 与阿四相处了大半天,瑶璘心里早把他当成一位友好的大哥哥,听他这样说,便乖巧地点头答应。 回到柴房,戚瑶璘拎起那条又脏又臭的薄毯走到院中水井旁。当即打了两桶井水倒入木盆里,将薄毯泡在里面,自己则在小板凳上坐下,用拳头支着下颚发呆。 这时她遥遥望见西边廊檐下有间屋子看上去十分古怪,只见屋门上十字交叉贴着两张封条,上面还纵横交错的布有几十道墨线,门周围贴满杏黄色的符纸。门框两边钉着两颗桃木钉,钉头挂着两个铜铃。 戚瑶璘蹙起秀眉,心想:“这屋子外面怎么贴挂着这许多物事?这些东西我在纳虚宗里曾听夫子讲过,都是镇邪驱鬼所用。好端端的在门上弄这些东西,不怕晦气吗?莫非这屋里有什么脏东西?”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慢慢向西边廊檐走去。待到走到跟前,瞧得更加仔细了,这些物事果真就是镇邪驱鬼所用的东西。她凝望着挂在空中的两个铜铃,见它上面有印有怪异的图案,忍不住想伸手去摸,身后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叫道:“你做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戚瑶璘一跳,她急忙回身,就见李孝顺悄无声息地站在廊下,目光阴冷怨毒,好像黑夜里的蛇蝎,正静静地窥视着自己。 戚瑶璘急忙解释:“我看这门上东一道西一道贴了很多东西,十分好奇,就过来看看。” 李孝顺冷冷道:“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戚瑶璘道:“这些东西我在老家时见过的,都是镇邪驱鬼所用。门上贴挂这些东西,是不是太不吉利了?” 李孝顺阴恻恻地道:“东家贴挂这些东西,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一个外人就不用管了。” 戚瑶璘忍不住说道:“难道这屋里有什么脏东西?” 李孝顺突然走过来,一把将戚瑶璘从廊上拉到院里,指着她鼻子冷冷道:“我警告你一次,住在这院子里面,你哪都可以去,就是不能到这里来,知道了吗?” 戚瑶璘瞧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心下惊惧,吓得倒退两步,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颤抖着声音说道:“知……知道了。” 李孝顺狭长的眼睛怨毒无比,像饿狼看羔羊般盯着她,阴阴地道:“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做你的短工,七日过去,你该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这七日里若是你不听我话,胆敢再跑到这屋前来,要是被我发现,休要怪我将你丢到锅里煮了!” 第17章 不测风云 李孝顺瘦削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冷漠的就像深潭里的一汪死水,青天白日里看来,竟也异常的阴森可怖。他用一双三角眼直勾勾、恶狠狠地瞪视着戚瑶璘,好像一只豺狼正在向侵入自己领地的不速之客示威。 戚瑶璘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只觉背脊上一股凉意涌了上来,吓得她战战兢兢,如临薄冰。她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这般凶恶的面孔,纳虚宗里的人虽恨她讨厌她,但也不过对她言语相激,此时的李孝顺却好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李孝顺恶狠狠地道:“我说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戚瑶璘眼里噙着泪,紧咬牙关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心里却既委屈又害怕,声音颤抖地道:“记……记住了。” 李孝顺大手一挥:“去吧!” 戚瑶璘哪里还敢再与李孝顺待上半刻,撒腿跑回柴房,将门关紧。她抚着胸口兀自惴惴不安,颤颤巍巍地走到床板前,身子一软坐了上去。 这时她怀里钻出一黑一白两条细烟,于空中化作两条小龙。黑龙一脸凝重的样子,似乎怀有心事。白凑到戚瑶璘脸颊边上柔声道:“那人也真是的,老大一个人凶什么孩子呀,瞧把孩子吓的。” 戚瑶璘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出来,将脑袋埋进臂弯,哽咽道:“我不过就好奇上去看看,什么东西也没碰,他凭什么这么凶!” 黑龙的眸中异光山说不定,肃然道:“老婆子,刚刚在那门前你可闻到了吗?” 白龙点头道:“闻到了。” 戚瑶璘抬起头疑惑地瞧着它们,止住眼泪问道:“闻到什么?” 二龙异口同声道:“冲天的煞气!” 戚瑶璘心头一动,被勾起好奇心,追问道:“煞气?那是什么?” 黑龙解释道:“无论人还是妖魔,死后三魂七魄都会前往西方幽都报道,历经往生,再入轮回。而冤死之人,魂魄往往不会全部离开躯体,总会有一魂两魄舍不得走,这时候若以秘术养之,七七四十九日即成大煞。我闻中州多有养煞人,他们选择怨气最盛的枉死之人,以人血培养,以邪欲喂食,养出凶煞为奴,任己驱策。” 戚瑶璘脸色白下来,愕然道:“难道那屋子里养着一只凶煞?” 黑龙道:“十有八九是的!” 戚瑶璘猜测道:“莫非是李孝顺养的?他怕我发现他的秘密,才对我恶言警告的。” 黑龙当即否定:“那小子身上邪怨之气相当重,是大煞最爱的食粮。若说是他养的煞,倒不如说他是养煞人给凶煞准备的久用食粮。” 戚瑶璘若有所思,沉吟道:“这酒楼是东家的,门口那些符纸也是他贴的,莫非东家是养煞人?” 黑龙沉吟道:“多半是他。这个地方邪门的很,不宜久留,我看还是想办法尽早逃走为妙。” 戚瑶璘惊道:“逃走?这里只有酒楼大门一条出路,怎么逃?我总不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吧。” 黑龙道:“难道你真想在这里待上七日?” 戚瑶璘摇头道:“自然不想。” 黑龙道:“那你就得胆子大些,一有机会就溜之大吉!” 戚瑶璘点点头,毅然道:“好,今晚客人若似中午那般多,我就看看能不能趁他们不注意从大门溜走。” 下午,戚瑶璘将薄毯洗刷干净,挂到院中的晾衣台上。做完这些,她百无聊赖,回到柴房睡午觉,一直睡到日头西沉,才幽幽醒转。觉得屋里气闷,便步出柴房,却见天上阴云密布,灰蒙蒙的似有大雨将至。 这时一人走进院子,正是阿四。他遥遥望见站在门口的戚瑶璘,笑呵呵地走过来问候:“睡到现在?” 戚瑶璘点点头。 阿四道:“准备准备去楼里待客吧。” 戚瑶璘心头一凛,暗想:“晚上客人若多,我正可以趁着人多眼杂,大家相顾无暇的时候偷偷溜走。”想到这里不禁为之兴奋。 她走到井边打水洗一把脸,在凉水刺激下登感神清气爽楼。去往楼里,东家正一脸平和地在柜台前低头翻着账目,阿四、阿金和水生两人则站在大门口有说有笑。 戚瑶璘走向他们,阿金悠然道:“这乌云漫天,看来要下大雨,估计今晚不会有多少客人了。” 阿四笑道:“客人少了,我们也轻松。” 戚瑶璘听后心下一怔,喃喃道:“不会有什么客人了?” 阿四道:“客人少了,我们也不必东奔西跑忙个不停了,难道不是大大的好事?看你样子好像很失望,怎么你白天还没跑够吗?” 戚瑶璘连忙摆手,掩饰住自己的失望:“不不不,客人少点我自然高兴。”心里却叫苦不迭,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叫人始料未及。 这晚果真没什么客人,零星来了几位散客还不做久留,点了几样小菜匆匆吃完便走了。一晚上戚瑶璘总共就跑了两趟,其余时间都在听阿四他们玩笑,心里好生苦恼。 她暗暗失落,心想:“人算总赶不上天算。我计划晚上逃走,却碰上这大阴天没什么客人,看来今天是逃跑无望了。” 一直到晚上亥时过半,店中再无一个客人。戚瑶璘呆立在酒楼门前,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没有半点星月之色,竟感到惴惴不安,隐隐感到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这时阿四兴高采烈地吆喝道:“没客人了,这就打烊吧!” 水生和阿金一齐欢呼:“好嘞!”二人飞也似的上了二楼,收拾桌椅去了。 阿四对瑶璘道:“他们打扫二楼,我们打扫一楼。你把长条凳子都搁到桌上去,我去拎水桶来拖地。” 戚瑶璘幽幽地答应一声,正要去干活,转身之际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外面站着一人,那人半边身子隐在漆黑的夜幕里,好像一尊雕像。 借着楼里的灯光,戚瑶璘发现那人正向这边一步步走过来,他左足踏出一步,右足随即拖着跟上,却原来是个跛子,但走得并不慢。等到那人走到门口时,戚瑶璘始看清那人的样貌。借着屋子里的烛光,只见一位身着褐色衣裳的中年男人长身站在门楣下,清矍瘦削的脸庞,剑眉星目,一双眸子里好像藏着空谷里的一汪幽泉,忧郁而不失神采,非常好看。 男人身材颀长,气质脱俗。他拖着跛足走进店里,寻了门口一个位置坐下。戚瑶璘上前,赔笑道:“客官,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要打烊了。” 男人用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深深望了一眼戚瑶璘,微微笑道:“这么早就打烊了?” 戚瑶璘与他眸光一触,竟感到有种直透心扉的亲切感,好像似曾相识一般:“是……是的。” 男人柔声道:“难道不能再接待最后一位客人吗?” 戚瑶璘有些不知所措道:“这……” 这时东家走了过来,满脸堆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客官你要吃些什么,我现在叫人吩咐厨房做。” 男人凝望着东家,悠然地道:“你是这里的掌柜?” 东家堆着笑,殷勤答道:“小人正是。” 男人从腰里取下一个葫芦放在桌上,笑道:“先给我打一壶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东家吩咐瑶璘道:“去给客官打好酒。” 戚瑶璘拿起酒葫芦,跑到酒房。酒房里大坛小坛堆了不少酒坛,她也不知道这里面什么酒最好,取过一个酒勺子,随便挑了个坛子开封,盛酒将葫芦灌满。 她端着酒葫芦回到客人桌前,毕恭毕敬地放在桌上。男人取过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满脸享受,笑道:“这酒烈性,得劲!” 掌柜问:“客官要些什么下酒菜?” 男人敛起笑容,十分认真地问道:“掌柜,你这里做煞肉吗?” 掌柜闻言老脸忽地一沉,随即转笑道:“煞肉是鲨鱼肉吗?小店确实有不少海鲜,都是今天早上从东海进的货,新鲜着呢。” 男人轻轻摇了摇头:“不是鲨鱼肉。”在桌上倒了一点酒,用食指轻蘸酒水,于桌中央写下一个斗大的“煞”字。 戚瑶璘和掌柜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写字,待到看清那字时,二人心头均是一震。 男人续道:“是这个‘煞’字,而不是‘鲨鱼’的‘鲨字’。” 戚瑶璘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的“煞”字,心里又惊又疑,却装作不明所以,静候东家的回答。 掌柜一脸从容,呵呵笑道:“煞肉,那是什么肉啊?我活了五十多年,可从没听过世上还有这种肉呢。不知是什么动物身上的肉,还请客官明示。” 男人淡然一笑,目光如炬地兜着掌柜,忽然朗声吟道:“阴年阴月阴时人,淬骨风寒亡命魂。冲天怨阵平地起,七七邪火培煞神!” 第18章 雷雨夜至 掌柜勉强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小人才疏学浅,不知这四句诗是何意思?” 男人若无其事地摇摇头,目光变得柔和下来,深深望了一眼戚瑶璘,后者被她瞧得有些心神不宁。 男人缓缓起身道:“掌柜这里既然没有‘煞肉’就算了,我再去别家问问,别家有也说不定。”说罢掷下一块碎银,仰头打个哈哈出门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掌柜将桌上的银子收起来,冷冷道:“莫名其妙!”一甩袖子,回到柜台后面。 戚瑶璘听了男人吟的那四句诗,已暗暗吃惊,心想:“此人话里有话,四句诗的意思不就是讲的养煞之法吗,他难道知道酒楼院子里有煞?掌柜刚刚笑得太牵强了,明显笑里藏刀,看样子好像随时都能暴起伤人。那间屋里的煞定然就是掌柜养的,至于李孝顺,一定就是他的帮凶。” 她正想的出神,耳边忽然传来喊声:“摇铃铛,我让你将长凳都放到桌上,你怎么还没放好?” 阿四正拎着水桶和拖把,远远瞧着她。 戚瑶璘闻声回过神来,连忙解释道:“刚刚有一位客人来买酒,我给他沽酒去了,我现在就放。”说完一桌桌的将长凳放将上去,等到全部放完后,阿四就拎起拖把开始拖起地来。 戚瑶璘见这里已经不需要自己了,便快步向柴房走去。刚走进院子里,就看到李孝顺迎面走了过来,她连忙低下头,两人擦身而过。 回到柴房,戚瑶璘将门关好,一屁股坐到床板上,心里却郁闷的很。这时两条烟龙从她怀里钻了出来,两龙、一人相顾良久,均一脸凝重。 戚瑶璘苦笑道:“本来想着今天晚上待客的时候,趁着人多眼杂悄悄溜走。但谁能想到今晚天气不好,客人竟没有几个,一个晚上阿四他们都守在我身边,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黑龙叹了口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不想让你今晚走,那也没办法。” 戚瑶璘道:“快打烊的时候店里来了一位客人,他说的话你们听到了吗?” 黑龙点头:“听到了。” 戚瑶璘道:“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高人,他和掌柜对话时句句不离煞,好像有意试探掌柜。我觉得那间屋子里面有煞的事,那人一定是知道的。” 黑龙沉吟道:“那人的确是位修为极深的人。” 戚瑶璘惊疑道:“龙爷爷你看出来了?” 黑龙点点头,郑重其事地道:“我在玉里都能感受到那人身体里浑厚绵长的灵力,这股灵力的强大程度不输十二年前的“纳虚十尊”里的任何一位,甚至犹在他们之上。” 戚瑶璘讶道:“这么厉害?” 黑龙肯定地道:“刘墨玄的修为若比作小湖,那此人的修为可堪东海汪洋!” 戚瑶璘蹙眉道:“除了纳虚宗,中州竟还有这样厉害的人物。” 黑龙道:“想必是中州个家修术世家里的散修,不知怎的竟叫他得了大道。” 戚瑶璘由衷道:“那这人可真了不起。” 黑龙隐隐感到不安:“听这人的言语,倒好像对那屋内之煞十分关心,也不知此人安的什么心。” 戚瑶璘嫣然一笑:“管他安的什么心,明天中午客人若多,我就趁机逃走,这里的事我可不想知道的太多。”说完脱去鞋袜,和衣躺下。 黑龙道:“从今晚起我们要用功静心养伤,需要七日七夜的时光,这七天里便不能现身与你相见了,你行事小心些。” 戚瑶璘困意涌上脑际,随口答应一声,很快就睡过去了。 朦朦胧胧间,忽听得外面雷声大作,道道闪电如锋锐的匕首将苍穹撕裂,阵阵蓝光透过窗棂纸映进屋里,照在戚瑶璘的脸上。 戚瑶璘瞬间被雷声惊醒,坐起身子,耳听外面轰隆隆雷声不绝,随即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雷雨交加,威势甚大。 她猛然想起薄毯还晾在外面,急忙穿好鞋袜,匆匆开门出去。就见倾盆大雨似犀利的沙石一般泼了下来,她正要踏足进院,忽然一阵大风吹过,掀起一道雨幕淋在她身上。 戚瑶璘登时打了个寒噤,心想:“算了算了,反正明天都要跑了,还要什么薄毯!” 她待返回屋里,却见天边忽然一片火红,随之传来滚滚雷声,声势浩大,宛若上万只战鼓齐鸣。青紫色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的劈落,如一把把利剑划破长空,炸出无数灿丽的火花。 戚瑶璘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壮观的雷电,愕然道:“难道是什么修行千年的妖怪在历劫?” 戚瑶璘觉得惴惴不安,急忙将目光从天边红光中移开,她觉得自己再多看上一眼,整个身子就要随闪电一般炸开。 忽然又是一阵狂风卷过,道道雨幕扑入廊下,溅了她一身雨水。天边再次响起雷声,一道闪电划破九霄,直直地劈在院中西廊的房屋顶上,那房顶屋瓦登时塌了半截,裂开一道大口子。 戚瑶璘寻声望去,只见房顶上道道火焰于雨幕中扬起,只存在了一瞬,风一吹过随即被豆大的雨珠浇灭。火焰熄灭后留下缕缕灰烟,房顶上的那个大缺口中忽然冒出一股黑烟,直冲云端。 “那不是养煞的那间屋子吗!” 戚瑶璘大惊失色,目光向下瞧去,隔着重重雨幕虽看不太清西廊下那间屋子,但她隐约还是能看到那屋大门已开,门边黄符尽数脱落,被狂风卷入雨里。 “轰!” 天边雷声再次响起,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登时将院子里面照亮。借着这一刹那的光芒,戚瑶璘就看到西廊屋下大门前竟站着一人,那人手舞足蹈竟好像癫狂发疯一般。 那人本面朝西屋,雷声响过,他竟转过身来。残存余光下,一张阴森可怖的脸被打亮,映入戚瑶璘的双目之中。 “啊!” 戚瑶璘一声惊呼响彻院落,划破了雨幕。她的瞳孔忽地收缩,这一下变故已将她吓得花容失色,魂游天外! 她哪里还敢待在门口,拔足奔回屋里,迅速将门合上,又去抱了两捆干柴堵在门前。冷汗湿透了背脊,阵阵刺骨的寒意涌上心头。她欲回到床板前坐下,可还没走出几步,门外声音忽然响起。 “咚咚咚。”声音缓和,竟是有人在敲门。 戚瑶璘脑子“嗡”的一声,身子已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颤。 “咚咚咚!”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急切快速,好像要将门敲裂开一样。 “谁?”戚瑶璘仗着胆子问。 外面一阵随和的声音道:“我,来福酒楼的东家啊。” 戚瑶璘的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瞳孔张大,几欲发疯。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又问:“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看看姑娘睡了没?” 戚瑶璘几欲叫出来,一颗心已悬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已睡了!” “既然睡了,怎么还能和我说话呢?” 戚瑶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耳听得外面的声音,呼吸愈发急促。仓皇之际,只得道:“外面雷声太大,我被吵醒了。” “外面的雷电好生壮观,姑娘可出来瞧瞧吗?” 戚瑶璘急道:“那有什么好看?” “姑娘是已看过了才觉得不好看的吧。”声音冰冷,与雷雨声混杂在一起,竟好像能将人的心房刺穿。 “没……没有!” “砰”的一声响,柴房大门向两边横飞。阵阵烟尘随即滚起,一个长条人影悄立其中,赫然就是酒楼掌柜! “啊!你要做什么?”戚瑶璘吓得惊呼一声,身子已瘫软在地上,没了半点力气。 第19章 腹中消食 风如拔山弩,雨如决河倾。 外面风刮得愈加狂急,吹的房屋吱呀呀鸣响。雨有侵覆河堤之势,豆粒大的雨珠砸在地上,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风助雨势,雨助风威,狂风卷携着暴雨摧残着本不坚固的柴房,摧残着人恐惧慌乱的内心。 天边红光阵阵,好像有人在神仙宫阙里放了一把大火,火势蔓延十万八千里,一发不可收拾。轰隆隆雷声不断,惊醒世间龙蛇四散游窜。蓝紫色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的劈落下来,好像哪位金甲大神手执锋锐的宝剑,将苍穹劈开了一道口子。 这究竟是修炼千年的大妖在历劫,还是天地在历劫? 灰尘散尽,酒楼掌柜悄然站立在门口,一双眸子射出两道凶恶的光,直勾勾地凝视着戚瑶璘,好像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迫不及待地要尝一尝人血的滋味! 这时门外又转进来一人,那人又瘦又长,好像一支竹竿,正是李孝顺。他左手提着一个灯笼,右手举着油纸伞,走到掌柜身旁停住脚步。 李孝顺咧着嘴,露出满口黄牙,阴笑着对掌柜道:“东家,大煞历劫成功,正是腹中饥饿的时候,这女娃娃生得又白又嫩,身上的血一定也是甘甜的,正好可以给大煞补补身子。” 掌柜面无表情,但脸上一股黑气却隐隐浮现,他漫不经心地道:“好的很。” 戚瑶璘的一颗心“砰砰”狂跳,只觉得浑身像掉进了冰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脸色煞白,颤抖着声音道:“你们要做什么?” 掌柜阴恻恻地道:“小姑娘,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留在楼里做工?” 戚瑶璘惶惑道:“难道不是因为我没有给饭钱,你让我留下来做工抵债?” 掌柜摇摇头,一脸得意,悠然道:“错了,区区三两银子,我还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因为这点钱就留一个外人住在我家宅院里面。” 戚瑶璘愕然道:“那是为什么?” 掌柜微微一笑道:“我这人有个非同寻常的癖好,就是喜欢养宠物。” 戚瑶璘蹙眉:“养……养宠物?” 掌柜洋洋得意道:“我养的宠物和别人养的宠物可不同,普通人都是养些狗儿猫儿的,而我则是养的死人。” 戚瑶璘猛然醒悟,大叫道:“你养煞!” 掌柜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阴云,转而直视她,含笑道:“小姑娘原来早知道了,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戚瑶璘把心一横,手指李孝顺,语气坚决地说道:“是他,是他告诉我的!” 李孝顺瞪视着戚瑶璘,冷冷道:“小丫头真是不知死活!” 掌柜微一皱眉,转而哈哈大笑道:“算了算了,这丫头想挑拨离间,可我怎么会上当。小丫头既不愿说,我也并不想追根问底。” 戚瑶璘骇然道:“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掌柜道:“你既知我养煞,可知道大煞成形的那一日会天降雷劫。只有能经受得住雷劫的煞方为大凶之煞,其悍恶程度可以媲靡北境魔人。” 戚瑶璘一怔,随即讥笑道:“难怪今天雷雨之势如此猛烈,原来是老天在用雷电劈你的宠物!” 掌柜轻笑一声,道:“我这次养的煞乃是万里挑一的凶煞,是煞神!煞尸是阴年阴月阴日生人,死时也是在阴年阴月阴日,可谓阴气深重,天生的煞神命。她生前历经人间疾苦,又是枉死之人,怨气冲天,阴魂不散,实在是难得的养煞之体。她是我这辈子养过最完美的煞,是一件艺术品,哈哈哈!”他说得如痴如醉,竟是乐在其中。 掌柜狂笑一阵,道:“煞成之日,便是雷劫降临之时。大煞历劫成功后身体会有三四个时辰的虚弱期,这时候就要以活人喂食方可快速恢复。人中以处男处女之体心性最纯,血味最美,正是大煞最爱的美食。我前几日本想去村里抓一两个少年少女回来,等到大煞历劫完成,便即给它投食。偏偏这个时候你就来了,于是我便以打工还债为由将你留下,倒也省却了我许多事。” 戚瑶璘如梦初醒:“原来是这样,你可真是煞费苦心!你现在是要将我投喂给你养的煞了?” 掌柜抚掌大笑:“答对啦!”冲李孝顺使了个眼色。 李孝顺会意,丢下右手的油纸伞,一步步向戚瑶璘走过去。 “你……你别过来!”戚瑶璘试图站起身,却发现腿脚酸软,竟没了半点力气。 她绝望至极,胸口不断起伏,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心想:“戚瑶璘啊戚瑶璘,你自负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在生死关头竟吓得站也站不起来了?你还是魔尊沢町的女儿,瞧你这样子哪有点魔族人的样子,真是胆小鬼,大废物!” 李孝顺阴笑着走近,伸出右臂一把将她夹在腋下。戚瑶璘手刨脚蹬,试图挣脱,可对方臂力极大,饶是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挣脱不得分毫。 戚瑶璘心如死灰,却也没有放弃求生的念头,她拼命大叫道:“救命,救命!” 李孝顺冷冷道:“外面雷雨声那么大,你就算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你放心,大煞吃人从头开始吃起,它大嘴一张,先将你的小脑袋咬下,你当即就死透了,一点疼痛感都没有的。” 掌柜拿起油纸伞走出柴房,走入雨幕中,李孝顺挟着戚瑶璘紧随其后。在走出柴房时,戚瑶璘借着李孝顺左手中灯笼的光亮,朦朦胧胧间看到门外还站着一胖一瘦两个人影,正是阿四和王大虎。 戚瑶璘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冲他们大叫:“阿四哥,大虎哥,救我!” 李孝顺冷笑:“他们是不会救你的!” 戚瑶璘心里恍然,伤心欲绝,失声痛哭道:“原来……原来你们都是一伙的,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好人!” 王大虎和阿四面如死灰,二人的拳头都悄然握紧,默默跟了上来。 黄豆大的雨珠打在戚瑶璘的脸上、身上,仿佛有一条鞭子在鞭挞着她的心!狂风在她耳边呼啸不止,犹如小刀在一片一片割着她弱小的心灵! 西廊大屋前,门是大敞的,无数符纸被风雨吹落,或散落一地,或随风卷尘。门楣两边挂着的两颗青铜铃铛被风一刮,正自发出“叮铃铃”的鸣响。 这是午夜的凶铃,它象征着死神的降临! 众人走进屋里,李孝顺随手将戚瑶璘扔在地上。屋内有灯,左右两面墙上嵌着一排排的青铜灯盏,火光将大屋内照的亮如白昼。 戚瑶璘伏在地上,借着灯光扫视了一圈屋子。就见四面墙壁上用墨汁画满了符咒,数不胜数的红线铺在上面,每条线上串着不少圆形铜铃。屋子中央半空中竟挂着一人,那人头发披散着,长及腰畔。那人身上一丝不挂,寸寸肌肤呈现紫褐色,好像烧焦了一般。它的胸口垂挂着一双葫芦样式的东西,竟是一对丰满的乳房。 她竟然是个女人! 第20章 午夜惊魂 女人双手双脚都被粗重的锁链锁住,上身链子末端连在两根摇摇欲坠的房梁上,下身链子末端锁在两根三人环抱不来的木柱上。女人紧闭着双目,身在半空,一动也不动,竟似死了一般! 女人身后的堂上张贴着一张画像,画像中无数奇形怪状的小鬼簇拥着一位身穿华服、浓妆艳抹的女人正向着两扇青铜门走去。他们走的道路两旁盛开着一丛丛碧绿色的花儿,花中竟有人脸,五官分明,其中有些花脸上的嘴里还吐出犹如蛇信的东西,异常的诡谲恐怖。 “这就是煞?”戚瑶璘看得目瞪口呆,有气无力地说着。 掌柜十分兴奋,哈哈大笑道:“你又答对啦!” 戚瑶璘道:“她怎么一动不动?” 掌柜很有耐心地说道:“她刚刚遭受了雷劫,现下太累睡着了。” 戚瑶璘蹙眉:“煞也会睡觉?” 掌柜轻笑:“煞当然不会睡觉,但我可以让她闭眼休息,看着好像是在睡觉!” 戚瑶璘轻蔑一笑:“那你本事可真不小!”语气中大有嘲讽之意。 掌柜道:“你想不想看看她醒来是什么样子?” 戚瑶璘反倒来了倔脾气,咬着唇冷冷道:“当然想!” 掌柜从腰间拿出一只手摇铃,悠然道:“小丫头,你可瞧好了,死也死个心知肚明。” 语毕,掌柜将手摇铃举过肩头,轻轻晃动。“叮铃铃、叮铃铃”,清脆的铃声缓缓响起,其音轻绕在房梁,于屋中来回飘荡。此情此境,任谁听到这诡异的铃声都会毛骨悚然。 一阵阵铃声响过,悬在半空中的女人的一双眼眸缓缓张开,露出其中空洞黑沉的眼珠。她的手脚随着铃声节奏进行着轻微的抖动,缚住她手脚的铁链也随之发出“呛啷啷”的响声。 掌柜状若癫狂,在屋里手舞足蹈,哈哈笑道:“看啦,她醒了,多美啊,多美的艺术品啊!她是我这一生最棒的杰作,有了她我将会成为中州最富盛名的养煞师!” 李孝顺在他声旁恭维道:“恭喜东家,贺喜东家,终于大功告成!” 掌柜转过身,对三人道:“我能养出这样的杰作,你们三人功不可没!阿四的爱怨、大虎的悔恨、孝顺的愧疚,少了你们任何一人的苦愁都难以养出此等大煞!”说罢纵声大笑,甚是得意。 戚瑶璘看着已经苏醒的大煞,一颗心已跳到了嗓子眼,虽心有不甘就这样沦为她的腹中消食,却也想不到脱身的办法。 “难道我要死在这里了吗?” 她缓缓垂下脑袋,眼泪顺着脸颊簌簌落下。 掌柜道:“李孝顺,大煞已醒,你去将这丫头丢过去给它食用吧。” 李孝顺答应一声,伸臂再次将戚瑶璘夹在腋下,抬足欲往大煞面前走。正这时,一直默默无言的王大虎突然大叫一声,如一头猛虎般将掌柜扑倒在地,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手摇铃。 这一变故任谁也没想到,掌柜更是没有丝毫防备。他被一座肉山压在身上,好悬没被压死,又惊又怒,大声骂道:“王大虎,你他娘的要造反吗?” 王大虎夺过手摇铃,翻身从掌柜身上站起,抬足一脚将他踢了滚了两周。掌柜只觉得嗓子一甜,嘴角已渗出鲜血,他踉踉跄跄地爬起身,怒视向王大虎,暴跳如雷道:“畜生,你要做什么?” 王大虎并不看他,转身望向李孝顺,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冷冷道:“吃娘贼,放了那丫头!” 李孝顺见此变故,本呆立在原地,这时听大虎骂自己“吃娘贼”,一股难以掩饰的怒气直冲脑门。 李孝顺喝道:“死胖子,你想救这丫头不成?” 王大虎朗声道:“是!” 李孝顺冷哼一声,道:“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你还想保护别人家的女儿,我看你是痴心妄想!” 闻听此言,王大虎暴跳如雷,将手摇铃揣入怀里,双臂一张,舞动着手爪向李孝顺扑去。他这一扑仗在自己体态壮硕,一扑之势甚是威猛,若是扑倒人,那人绝对难以挣脱。他扑势虽猛,但去势却缓,身形如一只棕熊,又笨又蠢。 李孝顺仗着身子瘦长灵活,以左足为轴,右足为径,身子圈转,便即躲开王大虎这一扑。 李孝顺随即向后跃开,哈哈笑道:“你这呆子还想来抓我?” 王大虎一扑未中,又惊又怒,暴叫一声,再次扑到。李孝顺挟着戚瑶璘,施展灵活的身法,于屋里闪展腾挪。王大虎扑势再猛,也摸不到对方半点衣襟。二人好像老鹰捉小鸡,你来我躲,于屋里就追逐开了。 掌柜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对着阿四道:“去治住那死胖子,将我的‘引煞铃’抢回来!” 阿四答应一声,脸上却浮现一阵难过,随即身子抢上,伸臂抱住王大虎的肥腰。王大虎蓦地里被他抱住,登时不能行动,扭动着身子挣扎道:“阿四,你做什么?” 阿四道:“胖子,那丫头又不是你女儿,你何苦救她。听小弟一句劝,收手吧!” 王大虎“呸”了一声,大声道:“当年我救不了我的女儿,现在我偏要救别人家的女儿!让一个好生生的女娃娃,被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吃掉,我实在看不下去!” “人不人鬼不鬼”六字一出,阿四的脸上突然青筋暴起,脸颊胀得通红,冷冷道:“我不允许你这样说她!”大吼一声,双臂使力,竟将王大虎按倒在地。 阿四翻身骑到王大虎背脊上,左一拳,右一掌,向他后脑砸去。王大虎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双手撑地欲强行挣脱。这时李孝顺将戚瑶璘扔在地上,抢身到王大虎跟前,飞起脚往他头顶就踢。连踢数十脚后,王大虎逐渐意识模糊,昏死了过去。 阿四见王大虎不动了,心里一惊,连忙对李孝顺喝道:“别踢了!” 李孝顺收住脚,恨恨道:“死胖子,真不是个东西!” 阿四站起身,将王大虎翻过身子,伸指到他鼻前,庆幸还有呼吸。李孝顺则抢了上来,伸手到大虎怀里拿出手摇铃,恭恭敬敬地递到掌柜面前:“东家,您的‘引煞铃’。” 掌柜哈哈大笑,满脸欣喜道:“好好好,干得非常好!”正要伸手去接,忽觉腹部一凉,一股钻心的疼痛涌上头脑。他站立不稳,却咬牙强撑,摇摇晃晃地瞪视向李孝顺,目光中满是怨毒与凄厉不甘的神色。 “你你你……”掌柜手指李孝顺,一连说了三个“你”,终于站立不住倒在地上。 “好狠毒!” 最后三个字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得异常的艰难。掌柜死了,嘴角还在渗出鲜血,他的眼睛还睁着,睁的大大的,好像一双铜铃! 他死不瞑目! 李孝顺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刃上已满是血迹,正还在向地上滴着鲜血! “你做什么!”阿四已吓得满脸大汗,惊魂未定地大叫道。 李孝顺仰天大笑,屋子里的烛光照在他脸上,竟将他的半边脸映照的异常的诡异阴森! 戚瑶璘先前被她挟在腋下跑了一阵,登感头晕目眩。被放下后伏在地上,一阵阵的干呕。此时见变故又生,掌柜竟死了,死尸竟离自己不是太远,一双骇人的眼睛兀自睁得大大的,好像正在瞪视着自己。 戚瑶璘惊呼一声,胸中一阵恶心,再次伏地干呕。 李孝顺晃了晃手中的铃铛,扭曲着五官浑然看不出喜怒哀乐,他大笑道:“他终于死啦,他终于死啦!” 声音在屋子里面回荡,竟显得异常的凄厉痛苦,犹如上万只乌鸦悲鸣。 外面一阵轰然巨响,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李孝顺的声音盖过! 第21章 坍塌废墟 李孝顺惨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好像一只冷血的动物在捕杀了猎物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平淡。 沉默良久,他幽幽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死了好,所有人死了才最好呢!” 这句话出口,戚瑶璘和阿四都是一愣,不明白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四喝问:“你为什么要杀东家?” 李孝顺狞笑道:“难道你不想杀他?” 阿四不解道:“我为何要杀他?” 李孝顺指向掌柜,冷冷道:“这老不死的每天晚上都带我们来这里,让我们跪在这死人面前,反复在我们耳边提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让我们一遍又一遍的陷入痛苦自责之中,你难道不恨他?” 阿四怔了怔,脸上一阵酸楚,低下头去没有接话。 戚瑶璘在旁边听了李孝顺的话,心想:“原来他们三人原来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李孝顺幽幽地道:“你可知道这两个月我都是怎么过来的吗?每天晚上都要被他洗脑,一遍又一遍的唤醒我内心深处最痛苦的回忆,我已快疯啦,快疯啦!相较于我,你们的痛苦简直不值一提!死胖子丢女,你丧妻,而我呢?我亲手杀死了我的亲娘啊!”说到这里情绪陡然失控,两行眼泪簌簌流下,身子瑟瑟发抖,已然悲痛到了极点。 “杀了自己的亲娘”这句话一出口,戚瑶璘脸上已无人色,只觉得浑身冰凉,心里骇然:“娘生娘养,你不善待自己的娘亲,反倒杀了她,你连畜生都不如!若非亲耳听他承认,我又怎知世间竟还会有这样荒唐的事!” 李孝顺深吸一口气,止住眼泪道:“我们三人不过是他给这女煞准备的长久食粮,不是我们身上深重的怨念可供煞吸食,你觉得他会那么好心收留我们?这两个月,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但我不能硬来,硬来的话我必定不能成功,我只有等机会,等这老东西放松警惕我就一刀送他下地狱!” 阿四默然,脸色煞白,身子竟不自主的颤栗起来。 李孝顺冷冷地盯着他,阴恻恻地道:“我知道,三人当中你是最不恨东家的,也是最忠心耿耿的那位。” 阿四不置可否:“我……” 李孝顺指着凶煞,冷冷道:”事情因你而起,也该因你结束。这女人是你的妻子,她生前你不好好对她,难道还想着在她死后弥补给她吗?要不是你求着老东西将她制作成煞,我又怎会被他折磨两个月!” 戚瑶璘闻言已惊骇到了极点:“原来……原来这凶煞是阿四哥的妻子!” 阿四垂下脑袋,歉然道:“对……对不起!” 李孝顺喝道:“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老子这两个月精神上受到的折磨,就是你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你既然舍不得你的妻子,你为何当初不和她一起去死?你要老东西将她制成煞,可那还是人吗?不是啦,那根本就是一头没有感情,只会顺从执铃人指令的怪物!” 阿四蓦地抬头,怒吼道:“她不是怪物!” 李孝顺轻笑:“可笑至极,她不是怪物是什么?难道还是你那位身世可怜的妻子?你这人脑子里究竟装的什么可悲可笑的想法啊,煞是煞,人是人,永远是两类东西!你现在上去喊你妻子的名字,你看她答不答应你。” 阿四走到女煞身边,脸上又是凄然又是酸楚,他柔声呼呼道:“阿妧。” 女煞不答,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目里空洞无神,俨然就是一具死去良久,皮肤开始溃烂的尸体。 “阿妧!”阿四再次轻呼,可依旧没有回答。 李孝顺嗤笑道:“天真!她既然不愿回答你,我来帮帮你!”说罢晃动手摇铃,“叮铃铃”声音响过,女煞身子突然开始抽搐,双手双脚抖动不停,铃声和锁链声混在一起,于屋中回荡不止。 这屋顶被雷电劈开了个大洞,雨水顺着洞口落在屋子中央,将女煞淋的浑身湿透。此时女煞身子剧烈的抖动,本就摇摇欲坠的房梁越发难以支撑,发出“咔咔”的声音,随时都可能断裂坍塌。屋顶上的瓦片、椽子落下了许多,尽数砸在了女煞身上,将她的皮肉砸出了十好几个凹凸不平的肉坑。 阿四冲李孝顺喝道:“你做什么?” 李孝顺狞笑道:“我做什么?我在让她动啊,她动起来了难道你不开心吗?”说着摇铃更急更快,空中女煞身子抖动得也越发剧烈。 阿四喝道:“你住手!” 此话一出,左手边房梁突然断裂,两根断柱轰然塌下,无数瓦片和椽子也随之落了下来。此梁一塌,女煞左手上的锁链在断梁下坠的牵动下,将她的半边身子也向地面扯去。女煞二尺来长的手臂竟被拉长到四尺多,她左前胸裂开一道细口,眼见半边身子就要被扯下,那女煞不知哪来的力气,右手攥住铁链,手臂下屈,竟将右边房梁也拽的应声而断,她的身子随着右手房梁的塌落也向下落去,坠在地上,被无数屋瓦、木椽掩盖。 两根房梁断裂塌倒,房顶瓦片和椽子尽数向下落去,屋子四角四根顶梁的柱子开始摇晃,已有一根慢慢向女煞的身子砸去,第二根也随之倾覆。 戚瑶璘见此情状吓了一跳,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双手一撑地,站了起来,大喊道:“这房子要塌了,快跑!”声音未歇,她已跨过掌柜的死尸,跑到外面。 “阿妧!” 一声惊呼,阿四已发了疯般冲向废墟中心的女煞。正这时第二根柱子倒下,正巧压在他身上。这根木柱重达千斤,压在人身上还焉有命在?阿四登时被柱子砸中脊背后心,趴在地上,呕血身亡。 第二根木柱倒下,第三根木柱也支持不住,轰隆一声向李孝顺这边砸来。李孝顺吓了一跳,拔足向外便奔,岂知脚下不留神,一足踏在掌柜脸上,登时站立不定,一跤摔倒。仅此一瞬,便丧失了逃命的最佳机会,第三根木柱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身上,顷刻间将他的脑袋砸扁,脑浆迸裂,一直溅到了外面廊下,被哗啦啦的水流冲走。 四根顶梁柱塌倒三根,最后一根再坚固,也万难支撑。只听一声轰然巨响,房子登时塌倒,将四人和女煞全部掩埋在了废墟之中。 戚瑶璘看着眼前惨状,兀自心有余悸,既骇然又悲伤,泪水自眼眶中夺出,放声大哭起来。狂风暴雨打在她的脸上,一时竟分不出流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正哭泣,身后一个深沉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既然已脱离虎口,再无性命之忧,又哭什么?” 第22章 与煞一战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戚瑶璘一跳,她哭声顿止,回身望去,就见一位褐衣中年人左手举着油纸伞,右手提着灯笼,正站在雨幕里,俨然就是晚间那位打酒的客人。他嘴角逸起春风般的笑意,正用一双清澈的眸子瞧着自己,眼中满是温柔关怀之色。 戚瑶璘“啊”的一声,心下警惕,颤声道:“你……你是谁?” 男人微微一笑:“我是老六。”走到戚瑶璘身边,将伞举过她头顶,为她遮风挡雨。 戚瑶璘见这男人和蔼可亲,戒备之心消了大半,饶有趣味地问:“老六?你在家排行第六吗?” 男人摇摇头,笑道:“我姓陆,这‘陆’又通数字‘六’,有‘六’的发音。在我小时身边人都叫我小六子,我长大后他们便又叫我老六,其实都是叫的‘陆’的‘六’音。” 戚瑶璘展颜笑道:“那倒是挺有趣的。”随即又问他:“老陆,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陆反问她道:“这里是你家吗?” 戚瑶璘摇头:“不是。” 老陆笑道:“这里既不是你家,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戚瑶璘双手叉腰道:“是这酒楼的掌柜求我留下来的!” 老陆含笑道:“求你留下的?求你留下做什么?” 戚瑶璘想也不想,脱口道:“求我留下给他们干活,他们缺帮手!” 老陆哈哈大笑:“我看你是吃饭没给钱,被人家扣下来的吧。” 戚瑶璘“咦”的一声,奇问:“你怎知?” 老陆淡淡一笑,道:“我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这世上还没有我老陆不知道的事情呢。” 戚瑶璘兴趣盎然地道:“你真有这么厉害?” 老陆拍拍胸脯道:“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还能骗你一个小姑娘吗?” 戚瑶璘扁扁嘴,笑道:“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那你也应该知道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老陆道:“当然!” 戚瑶璘摇摇头,道:“我不信,除非……” 老陆问:”除非什么?” 戚瑶璘一笑:“除非你能说出我爹爹叫什么名字。你说出来了,那我就相信你。” 老陆一本正经地道:“好,待我掐指一算,便即知晓!”说完伸手在瑶璘面前不停掐指,口里还叽里呱啦不知念着什么。 戚瑶璘瞧着他的样子,活像个神棍,觉得十分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可算出来了吗?” 老陆点点头,正容道:“算出来了。” 戚瑶璘饶有兴致地道:“那是谁,你说说看。” 老陆道:“你爹姓陆,叫陆寒士。” 戚瑶璘一呆:“错啦,我爹不姓陆,也不叫陆寒士。” 老陆一副很肯定的样子:“你爹就叫陆寒士。” 戚瑶璘摇头:“错啦,你个大骗子,我爹根本不叫什么陆寒士。陆寒士,那是谁?” 老陆哈哈大笑:“陆寒士是我啊。” “陆寒士是你?”戚瑶璘一呆,随即猛然醒悟,啐道:“好呀老陆,你占我便宜,看我不教训你!”说着扬拳佯装要打。 这时老陆手指瑶璘身后,道:“先别打,你瞧那是什么?” 戚瑶璘愣了愣,回身望去,就见西廊废墟里不知何时竟悄然站立着一个黑色人影。 风雨摇曳,人影也随之摇曳! 戚瑶璘“咦”的一声,奇道:“那是什么?” 忽然一阵狂风大作,废墟里的那个人影在风雨中开始伸展四肢,它的双臂和双腿竟然伸长到普通人的两倍多长,四足趴在地上,一步一步从废墟里面爬将出来。 戚瑶璘一声惊呼,色变道:“是那女煞,她竟然能从废墟里爬出来!” 老陆微微一笑:“女煞?这玩意很厉害吗?” 戚瑶璘急道:“据说很厉害,但我没见过。” 老陆道:“你瞧她那副肺痨鬼的样子,一看就不禁打。” 戚瑶璘俏皮一笑:“你说这话,看来你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你能收拾她吗?” 老陆拍拍胸脯道:“我将她捉过来给你玩,怎么样?” 戚瑶璘不相信:“当真?” 老陆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骗小姑娘。拿着!”说着将手中的伞和灯笼递给她。 戚瑶璘接过东西,关切道:“这不是闹着玩的,掌柜的说这女煞是他一生最好的杰作,一定很厉害的,你可要小心。” 老陆朗声道:“难不倒我,你在旁边瞧好吧。”说着左足踏出,右足拖着跟上,一跛一跛地向废墟走去。 戚瑶璘看着他跛足的身影,心里隐隐为他担忧,心想:“龙爷爷说这位跛脚大叔的实力不输纳虚十尊,也不知真的假的,瞧他走路的样子,我可真瞧不出他有多厉害的样子。” 老陆走到西廊前,一个纵身跳上废墟,正好落到那女煞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女煞在地上爬行,忽然被一人挡住,竟自不觉,还慢慢向前爬行。 老陆笑道:“你不要走啦,留下吧。”说着左足踢出,一脚就将这女煞踢回废墟中央。 戚瑶璘见状欢呼道:“厉害!” 那女煞的身子在废墟里只一沉,便即长身而起,仰头怪吼一声,张牙舞爪地向老陆扑来。 她身法奇快,如离弦之箭,只眨眼的功夫便到了老陆跟前,抬起一掌拍过去。掌风凌厉,裹挟着疾风骤雨冲出。 只听“啵”的一声响,老陆的身子倏地倒飞出去,在空中打了三个旋,然后栽入废墟里面,不见了踪影。 戚瑶璘大惊失色,急呼:“老陆!” 没有人回应。 女煞再次四肢爬行,一步一步向老陆摔落的地方爬去。待她爬到那块地方时,废墟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揪住她的长发,向下扯去。 女煞怪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的摔趴在地上。只见一人从废墟里面钻出,翻身骑到女煞背上,正是老陆。他左手扯住女煞的头发,右拳连环,一拳接着一拳向对方太阳穴砸去。 戚瑶璘欣喜:“老陆,我以为你要凉了!” 老陆笑道:“这女煞确实有点东西,刚刚被她扇了一巴掌,可真痛啊。” 戚瑶璘问:“那你能收拾的了她吗?” 老陆畅怀笑道:“这不是收拾着吗!” 话音未落,身下女煞突然四肢一撑地,一股怪力自下向上冲出,竟将他掀飞了出去。 老陆于空中翻了个身,平平落在废墟西角。女煞长身而起,仰天怪叫,似乎是在向老陆挑衅示威。 老陆微一皱眉:“脾气挺大,力气也挺大!” 女煞死死瞪视着他,嘴角缓缓上扬,一直咧到耳根,一张小口竟张大到常人的两三倍大,一口锋锐的牙齿,在灯笼的照耀下格外醒目。 她的口中忽地冒出一团黑气,于半空中散开,向老陆身子围去。 老陆微微一笑,从腰间扯下酒葫芦,拔开塞子,往嘴里猛灌一口酒,竟不理会那袭来的黑烟。 戚瑶璘急道:“老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酒?小心啊,那黑烟来了!” 那黑烟距离老陆不到四尺时,他忽地将嘴里的烈酒喷出,右手祭出一张杏黄色的符纸,朗声道:“天地玄黄,日月同光。天火烧仙宫!三昧真火,起!” 那道符纸飞入酒水中,瞬间炸开一团火花,顷刻间火光冲天,一条火蛇张开大口吞噬着黑雾向女煞冲去。 这火势猛烈,火光冲天,任暴雨狂风连连,它不弱反盛,连并着风雨向女煞冲了过去! 火蛇须臾间飞到,女煞瞬间就被火蛇包围,她怪扭着四肢,发出阵阵哀嚎,三更半夜听来竟格外刺耳。 戚瑶璘听着这凄厉的叫声,只觉得后背冰凉,不自主的颤栗起来。 戚瑶璘拍手笑道:“这么大的火,这女煞定然要被烧成灰了。” 老陆道:“要是烧成灰了,你岂不是没东西玩了。” 戚瑶璘盈盈笑道:“我不要你捉她给我玩了,你还是将她烧成灰吧。” 老陆洒然一笑:“听从姑娘的吩咐。” 他举起酒葫芦又灌一口酒,对准女煞方位喷了过去。女煞距离他本有两丈多远,常人一喷之力绝难送到。可他却不偏不倚将酒送入了火焰中央。 “腾”的一声响,火焰窜起三丈有余。借着火光,就见女煞的左臂被烧得从肩膀上缓缓脱落下来。说来也奇,这火虽猛,竟然未将废墟里的木头烧着。 女煞叫声越发凄厉,身子不住扭动,竟迈脚向院里走来。 戚瑶璘见状大惊,连忙向后退。 老陆大喝一声:“哪里去?”右手一晃,一根长绳射向女煞,紧紧缠在她腰里。 “回来吧!” 老陆手腕轻抖,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传上绳子,将那女煞拽得腾身而起,蓦地里向天上飞去,接着笔直摔落在废墟中央。 第23章 回光返照 大火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随着火势渐微渐弱,女煞随之化为一摊死灰,散在了风雨里。 老陆纵身跳到院子里,掸着衣服,漫不经心地道:“糟糕糟糕,这鬼东西将我的新衣服都弄脏了。”其实他的衣服早已湿透,又怎能掸得干净。 戚瑶璘笑颜如花,跑到老陆身边,为他打伞。老陆个子极高,瑶璘只得踮起脚尖,将臂伸直,才能将伞遮过他的头顶。 戚瑶璘盈盈笑道:“老陆,你刚刚那两下子可真厉害,可比纳虚宗那些白衣强上太多了。” 老陆一笑置之:“纳虚宗乃天下修术正宗,我这点微末的本事怎么比的了他们。” 戚瑶璘道:“不不不,我瞧你比他们厉害。” 老陆笑问:“你见过纳虚宗的那些修术师吗?” 戚瑶璘道:“我老家就在荩鸾,自然是见过的。他们整天就知道吹嘘自己有多厉害,其实都是虚有其表,没一个比得上你的。” 老陆道:“小丫头可真会说漂亮话。” 戚瑶璘嫣然一笑,道:“我这可不是漂亮话,我是发自肺腑的。” 老陆悠然道:“那我就相信啦。” 戚瑶璘问:“老陆,你是专程来收拾这女煞的吗?” 老陆点头:“我刚来这镇上,就嗅到这里煞气冲天了。作为一位修术师,遇到这种邪术培养的东西,自然是要管管的。” 戚瑶璘睁大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他,佩服道:“你的鼻子这么灵啦!” 老陆道:“也就比狗的鼻子灵点。” 戚瑶璘一摆头:“狗儿可闻不到煞的味道,你比狗儿的鼻子灵上千倍万倍了。” 老陆莞尔道:“这句总是漂亮话了吧?” 戚瑶璘眨巴眨巴眼睛,笑道:“这是我由衷的赞叹,可不是恭维的漂亮话。” 老陆哈哈笑道:“小丫头当真能说会道。你叫什么名字?” 戚瑶璘嫣然一笑:“你不是能掐会算吗,不如算算看呀。” 老陆直了直腰身,有些傲娇地道:“你让我算我就算,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戚瑶璘悠然道:“你既然不愿算,那我还是告诉你吧,我叫戚瑶璘。” 老陆一笑:“摇铃?是摇铃铛的意思吗?” 戚瑶璘道:“不是的,这‘瑶’和‘璘’都是王字旁的,连起来就是美玉的意思。不是摇铃当的那个摇铃。” 老陆撇撇嘴:“小姑娘的名字好听是好听,就是太复杂。” 戚瑶璘喜道:“你觉得我名字好听,那我可真高兴。” 她抬头望向老陆,就见他双眉一皱,鼻子起伏着,正在嗅着什么。 瑶璘问:“你怎么了?” 老陆沉声道:“这废墟里面还有活人。” 戚瑶璘愕然道:“这屋子都塌下来了,其他人都被埋在下面了,怎么还会有活人?” 老陆一笑:“我将他挖出来给你看。” “啊?” 戚瑶璘还没反应过来,老陆已再次跳进废墟,于废墟中央扬起双臂,左臂凌空一甩,一块碎木头飞了出去,右臂凌空一甩,一块瓦片飞了出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废墟里就出现了一个大坑。老陆跳进坑内,不一会就见他背着一人跳回院子中。 戚瑶璘看着他背上那人熟悉的脸庞,愕然惊呼:“大……大虎哥 老陆将王大虎轻轻放到地上,戚瑶璘上前为他们撑伞,只借着灯光看去,就见王大虎浑身是伤,脸上、衣服上都是鲜血。 戚瑶璘急问:“他还活着吗?” 老陆道:“现在还活着。” 戚瑶璘一愕:“现在还活着?” 老陆道:“他求生意识很强,似乎还有遗言要留下,现在全凭着一口硬气支撑着。他受伤太重,救是救不回来了。待会他回光返照就会醒过来,你问问他有什么遗言吧。”说完负手走到东边廊檐下。 戚瑶璘守在王大虎身旁,为他遮风挡雨。良久,王大虎五官突然抽动了一下,一双深邃的眼眸悄然睁开,此时已无往日神采,满脸死气,显然是奄奄一息。 王大虎瞧着戚瑶璘,欣慰地笑了,笑得很慈祥,很友善。他慢慢地道:“瑶璘,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戚瑶璘瞧着王大虎凄惨的状态,又想起在屋里他奋不顾身救自己的情景,眼泪再也抑制不住。 她啜泣道:“大虎哥,你会好的,我现在就去为你请大夫。” 王大虎拉住戚瑶璘的衣服,慢慢摇了摇头,苦笑道:“不必了,我好不了了。” 戚瑶璘哽咽道:“不不不,你会好起来的,你不会死的!” 王大虎轻咳两声,微微笑道:“阿四和李孝顺他们虽然都想害你,但他们也是可怜人啊,现在他们已死,还请姑娘不要怨恨他们。” 戚瑶璘泣不成声,道:“好好,我不会怪他们的。大虎哥,你不要说话,休息会儿,养养神。” 王大虎摇头道:“让我说下去吧,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 戚瑶璘不敢直迎王大虎凄苦的眼神,害怕看到后心里会更加难受。她默默低下头,无声呜咽。 王大虎瞧着她的眼神逐渐柔和,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慢慢道:“我这人最后落个这样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的,怨不得别人。你愿意听我讲讲我以前的经历吗?” 戚瑶璘点点头,哽咽道:“大虎哥,你讲吧。” 王大虎道:“其实我曾经也有过一个幸福的家庭,有温柔的妻子,有可爱的娃儿。家里还有两亩田地,男耕女织,日子虽然清苦,倒也过得康顺。在我娃儿三岁的时候,有一次我推着小车去镇上贩卖田货,时逢大雨将我阻在街上。这时我见旁边有家铺子,很多人都往里面躲,于是我也跟着进去了。等我到了里面,才知道那原来是个赌庄。无数赌客在桌前挥洒银钱,看得我眼花缭乱。我当时不以为意,认为这不过是富人消磨时光的游戏罢了。于是我就蹲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想着待到雨停就回家。” 他说到这里深深叹了一口气,续道:“那些赌客在赌桌上挥金如土,却又能赚的盆满钵满,当时我就看得心痒难耐,也想上去试一试。哎,现在想来当时我只看到了赢钱人的风光,哪里看到输钱人的落寞呢?这个时候掌柜走了过来,问我怎么不上去玩两手。我只答不会,看看热闹就好了。掌柜却说,这玩意十分简单,教一遍就会。于是他拉着我走到一张空桌前,手把手的教我摇骰子、推牌九等。果然我一学就会了,在老板的怂恿下我拿着身上仅有的一两银子抱着玩一玩的心理上了赌桌。一开始我手气并不错,不但没输,还赚了二两多。我见赢得可以了,便打算收手不玩了。可那些赌客哪里肯放我我走,拉着我留下继续玩。我拗不过他们,只得留下继续。” “接下来我没有那么好运了,一直在输,赢钱输了,一两本钱也被我输了。我越赌火气越大,越赌越想翻本,于是我向掌柜借了二两银子继续去赌。哎,可翻本哪有那么容易,那二两银子很快也输了进去。这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输得精光的我灰头土脸的出了赌馆,推着小车悻悻地回家。可我不甘心啊,输了一两银子,还倒欠人家二两,这我怎么可能善罢甘休,非赢回来不可。外病可治,贪病难医啊。” 说到这里,王大虎满脸悔意,眼眶里已噙满泪水,他继续道:“此后的每天,我总会偷偷从家里拿一两银子,骗妻子说出去干农活,可扛着锄头出去后就去镇上赌庄里了。我想翻本,但事与愿违,我越输越多。在赌到第十天时,我已输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我仍不死心,就向掌柜借,等到掌柜不愿借了,我再问赌友借,最后欠下了一屁股债,无力偿还。后来老婆发现家里钱没了,便一直质问我。我被她问得烦了,大吼着说我将钱赌输了。老婆听了我的话心痛欲绝,伏在床上哭了很久很久。” 王大虎歉然道:“看着妻子伤心的模样我十分懊悔,我答应她以后不会再赌了,会努力去赚钱养活家庭。她是信我的,她说钱没了可以再挣,但是人的心没了就永远找不回来了,既然我愿意浪子回头,那就给我一次痛改前非的机会。我的确是打算重新做人,再不碰赌博,可我先前欠的太多了,凭我在种田赚的那点小钱,没有个两三年根本还不上欠钱。以后的日子,债主不停地上门催债,我又无力偿还,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了,于是我就想了傻子才能想出的办法——出去剪径!” 戚瑶璘问:“剪径,那是什么?” 王大虎叹息道:“就是拦路打劫。” 戚瑶璘愕然道:“在中州拦路打劫,这可是犯法的呀!” 王大虎苦笑:“是犯法,可我已被逼的没有办法了。那天我带着一把砍柴用的斧头,选了个荒僻的小路埋伏起来。苦等了半日,终于等到一人路过。我立即跳了出来,将斧子对准那人,扬言给钱不杀。我以为那人会害怕,谁知他非但不怕,还直直地向我冲了过来。我以为他疯了,抡斧子就向他身上劈,谁知一劈未中,反被他将斧子夺了去,他三拳两脚就将我打翻在地。我当时觉得自己要死在他手里了,岂知他没有杀我,而是将我扭送到官府。在大堂上,我对我的罪刑供认不讳。官老爷当堂叛了我两年牢刑,衙役当即就将我押解到了大牢。” 王大虎深深叹了口气,道:“人还是不要犯错误的好,小错易改,大错却能害了一个人的一生,甚至牵连他最亲近的人。” 戚瑶璘越听越惊,问:“那……然后呢?” 王大虎道:“我进了牢狱后,那些债主并没有放过我们家,他们依旧天天上门讨债。没有钱给他们,他们就将我家的两亩田给分了,将家里值钱的东西给搬走。可怜我老婆孩子两人在家,受尽了屈辱。等到家里一无所有之时,那些禽兽还说这些东西远远不能还债,于是他们就打起了我老婆孩子的主意。” 戚瑶璘一惊,瞠目结舌道:“这人怎么能这么坏!” 王大虎脸现悲色,无声泣道:“他们趁我坐牢的这两年,挟持了我三岁的幼女,逼迫我妻子去妓院当妓女!” 第24章 悲忆往昔 王大虎的妻子被强迫去妓院待客。他的女儿却被坏人悄悄地卖掉,不知卖去了哪里。 妻子知道女儿被卖后就疯了,疯的很彻底,疯的不管是人还是畜生都能欺负她。 王大虎出狱的那天本想快点回家,可在街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妻子。 妻子疯了,衣衫褴褛地坐在街边,正被一群邋遢乞丐欺负。 王大虎瞬间怒火中烧,将那群乞丐打走,抱着妻子回到了早已破烂不堪的荒屋老家。 不少邻居都来嘘寒问暖,向王大虎讲述着这两年的经过。 王大虎听后气疯了,他气的浑身剧烈颤抖,整个人好像要被怒火焚烧殆尽。 王大虎回来没有半个月,妻子便去世了,死于花柳病。 送走了妻子,他万念俱灰,下定决心,要报仇!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那一晚的风也很大很急。王大虎带着满腔的怒火,带着一柄被他磨了又磨的柴刀,奔着仇人的家就去了。 他此行的目的有两个。 一是报仇。 二是问出女儿的下落。 他一家一家的仇人找去,一道院墙一道院墙的翻过。看着屋里毫无防备的仇人,他没有丝毫感情,问了女儿的下落,对方答不上来,便即挥刀。 人头滚出,血流四溅。 很快他就杀到最后一家仇人的门前,也就是赌庄的那位掌柜。 当初若不是的他的怂恿,也不会有这许多麻烦。 他已认定,掌柜就是罪魁祸首! 王大虎从掌柜祈怜害怕的眼中没有看出一丝悔改之意。 他漠然无情,冷冷地问出一句话:“我的女儿你们卖到哪里去了?” 掌柜吓得屎尿失禁,涕泪横流地道:“都是他们找的卖家,我不知道啊!你饶了我吧,我给你钱,你只要饶了我,我将我所有的钱都给你!”” 手起刀落,掌柜一命呜呼。 王大虎丢掉已经砍卷了刃的柴刀,瘫坐在地上。大仇已报,他却没有一丝的喜悦,反而更加的失落,更加的难过。 都是自己的错!自己若是不沾赌,又何来这些事! “报应啊,都是报应!老天爷,你为何不惩罚我一个人,为何要害我那苦命的妻儿!” 王大虎一声长叹,当夜离开了那座自己从小到大居住的小镇,离开了那座令自己失望透顶的地方! 四处流浪,无家可归。魂不守舍,浑如死人! 他在外漂泊了一个月,最后被来福酒楼的东家收留,学了一手厨艺,干起了厨师。 东家自然不会那么好心收留一个外人,他是看中了王大虎身上深种的幽怨之气! 王大虎在死前对瑶璘说了一句话:“我那苦命的女儿名叫王希文,左手小臂上有一块月牙形的胎记,姑娘将来若是遇到了我那命苦的女儿,请代我向她道歉!” 戚瑶璘哭着答应了。 王大虎又简单地讲述了李孝顺和阿四的悲惨命运。 李孝顺生在一个贫穷人家,家里唯有一老母。李孝顺二十岁时忽然得了一种怪病,一到正午就会浑身冰冷,如坠冰窖。病到严重时,甚至会浑身僵硬,失去意识。 李母请来大夫为儿子医治,可这大夫却是个庸医,开出来的药方更是荒唐至极。 他胡乱开了一些壮阳之药,最后又添一笔:需要以新鲜的人血人肉为引,此药方可见效。 清白人家,到哪里去弄人血人肉? 没有办法的李母只能割自己的肉,用自己的血,给儿子煎药! 这些事她当然没有告诉李孝顺,她怕儿子知道后不肯服用这药。耽误了病情,自己岂非害了儿子的命? 昏庸的大夫,糊涂的母亲,蒙在鼓里的儿子,一出荒唐戏,必定不会有好的收尾。 日久的割肉放血,李母终于支持不住倒下了。她临死前,右手里还握着刀,维持着割肉时的模样。 李孝顺发现母亲时,李母已经彻底断气了,死于失血过多! 李孝顺悲痛欲绝,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自残。 他发了疯的在屋子里面摔东西,在推翻一个柜子时,他发现了母亲藏着的药方! 看着药方上面足以刀人的字迹,他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的流落。 他明白了一切! 悲痛过后,转而仇恨如潮水般澎湃。若不是这庸医,母亲也不会割肉放血,自己也不会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行为! 自己名字叫李孝顺,可自己食母肉,饮母血,荒唐至极,枉为人子! 磨刀霍霍,誓杀庸医! 同样是漆黑的夜,杀人的绝佳时机。 李孝顺提着菜刀跑到庸医家,杀光了庸医一家三口人。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李孝顺,趁着夜色,架锅烧火,竟将庸医大卸八块煮熟吃下了肚。 做完这一切,李孝顺便逃走了。说来也奇,在他吃完庸医的肉后,每日正午发作的寒冷病竟突然好了。随着病好,他的人却越来越沉默寡言,整日哭丧个脸,一身怨气,令人避而远之。 来福酒楼的东家正是看中他这一点,才收留他的。 比起王李二人,阿四的过去倒不怎么惊心动魄,也无令人大毁三观的事。但他的过去却能影射很多人的生活。 阿四的余生是活在愧疚中的! 他十五岁的时候便成了婚,他的妻子比他大三岁,相貌不算出众,但人却极娴淑,善做家务。 阿四妻子很特殊,她生在阴年阴月阴日,自幼体弱多病,稍受风寒便即卧床半月。 曾有风水先生算过,此女命运多舛,必须在十八岁前出嫁,不然绝对活不过二十岁。所嫁夫君还要是少阳之体,二人新婚后还要日日夜夜的相守半年。半年一过,此女一生命运方可光明。 阿四与妻子成亲后,可能是因为新婚燕尔时的新鲜感,第一个月时二人相处的如胶似漆。可到了第二个月,阿四便觉得无趣了,他毕竟是个少年人,一天到晚和一个女人待在一起,那有什么趣味? 一日,他偷偷溜出去,和邻村的同伴相约去爬山,这一去便是一月。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日里,妻子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活计,一个人忙里忙外,照料尊堂。身子本就弱的她,终于在第十天时累倒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坏事要来,往往接踵而至。 在第十一日,天降风雪,气候转寒。阿四妻本经受不住寒冷,一夜便即着凉,大病了七天,请来的大夫都说无救。 到得第十日,她的身子再也支持不住,未及再见丈夫最后一眼,就撒手人寰了。 阿四回到家的时候,两家父母正在为女人办丧事。岳父见到这个女婿,气就不打一处来,将阿四揪到女儿棺前,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输出。 家里长辈没有一个不指责阿四的,连阿四自己也觉得是自己的错。当初成亲时,他曾承诺过与妻子相守半年的,终是他失信了! 若不是自己的幼稚贪玩,疏于对妻子的照顾,她又怎会死?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守灵夜,阿四独自一人坐在妻子的棺材旁,看着外面寒风阵阵,心里自责无比。 “当时你一定很冷吧!” 阿四看着灵柩前摇曳的烛火出神,残影里仿佛出现了妻子的音容笑貌。 “四郎,我走了,你要保重!” 妻子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令他心头悲痛颤栗。 他哭了,哭的伤心欲绝。无限的自责压的他喘不过气! 悲极反昏!人的脑袋一热,就会干出疯狂的事。 在所有人都在睡觉的时候,他推开了棺材板,将妻子抱了出来! 他抱着妻子轻飘飘的身体,走在田间小路上。风雪打在他的脸上,他也不觉,只丢了魂似的向前疾行。 他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连奔行了三天三夜,浑然不知疲倦。过度的悲伤,使他看上去苍老了很多,快过十六岁的他看上去像是个三十岁的成熟男人。 途经的地方,所有人看见阿四都会避而远之。 谁会靠近一位抱着一具发腐发臭的女尸,到处狂奔的疯子呢? 但有一人却极愿意接近阿四,那就是来福酒楼的东家。 他告诉阿四自己会制作煞人,能让尸体像生前一样活蹦乱跳。 阿四瞬间看到了希望,他相信了东家的话,并将妻子交给了东家! 接下来的事,就是东家不断催生三人心中的怨念来喂食凶煞了。 这就是三人的过往,个个都很悲惨,个个都足以发人深省! 讲完所有,王大虎在戚瑶璘的啜泣声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王大虎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戚瑶璘也知道这一点。 逝者安息,生者如斯。她一个人并不能将王大虎安葬,只得将尸身拖到廊檐下,免受风雨之苦。 老陆静静地站在廊檐下看着她,等到她将这一切都做完,才上前说:“人也死了,煞也没了,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戚瑶璘淡淡地道:“去我要去的地方。” 老陆点点头,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此别过。在临别时,我能不能看看你别头发的那支簪子?” 戚瑶璘想也没想,将剑簪取下递了上去。 老陆接过簪子,举在眼前,端详良久。 戚瑶璘问:“这簪子有什么好看的?” 老陆一笑:“这簪子做工挺精细的,当然好看。你这簪子哪里来的?” 戚瑶璘道:“我离家时,婆婆给我的。” 老陆点点头,忽然眉头一皱,呆望瑶璘身后,愕然道:“那胖子怎么醒了?” 戚瑶璘一怔,急忙回头去看,只见王大虎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廊柱下,哪里动了? 她正奇怪,回过头来要问,却不见了老陆的踪影。 第25章 穷途末路 戚瑶璘四下张望一番,哪里还有老陆的身影。她后知后觉,又气又恼,大叫道:“老陆,你个大骗子,你将我的簪子还回来!” 除了风声雨声在回答她,哪里还有人的声音。 戚瑶璘气极反笑,喃喃道:“你可真是个大笨蛋,你才和他认识多久,你就将自己重要的东西随便给人家看。现在好了,人没了,东西也没了,你怎么去凤灵城?” 无可奈何,她回到柴房换下湿漉漉的衣服,将包袱整理好背上,带上雨伞和灯笼从正门离开酒楼。 她看着牌匾上“来福酒楼”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心下恻然,感慨道:“明天会有人发现你们的尸身的,他们自会安葬你们,我人小力薄,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五位在天亡灵,这就告辞吧。” 风依旧很急。 雨依旧很大。 戚瑶璘一个人撑着伞,提着灯笼走在大街上。 夜很黑,街很长。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着要一直走下去,走出这个令她痛苦伤心的地方。 王大虎死前与她说了很多,句句都足以令她心惊肉跳,令她怀疑人性的善恶卑劣。 风一阵阵的刮过她的脸庞,好像王大虎还在她耳边低语倾诉。 肺腑之言,音犹在耳。 这些话她不会忘记,这些足以震撼她尚未成熟的心灵的事,也同样不会忘记。 走了很久很久,雨势渐微。 戚瑶璘走到一家药材铺子前,铺子外屋檐很长,正是个挡风避雨的好地方。她觉得有些累了,便坐到铺外,身子靠着门想要休息会儿。 她从怀中取出玉佩,想要喊二龙出来聊会天。晚间自己身处险境,二龙竟然没有丝毫作为,这让她心里十分恼火。 “龙爷爷,龙婆婆!” 她喊了一声,没有回答。她拍了拍玉佩,又喊了两声,仍没有回答。 戚瑶璘猛然记起,在自己睡觉前二龙似乎和自己说过要静心养伤七日,七日内不会再出玉佩。 她失落地将玉佩收好,倚靠在门前闭上双眼,很快就睡了过去。这一睡,直睡到第二天药材铺开门。 有伙计拍着她的肩,将她叫醒:“姑娘,你怎么睡在这呀,我们要开门了,要不你挪个地儿再睡?” 戚瑶璘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眼前的伙计才恍然惊觉,答应一声,急忙起身。 此时日头初升,天边现出一抹鱼肚白,天空还是灰蒙蒙的。雨已停了,街道上有少许积水。 既然天亮了,那就用不到灯笼了。她弃了灯笼,只抱着个合上的油纸伞,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走着。 商铺开始陆续开门,许多贩夫走卒也推着小车走上大街。 往前走了半个时辰,天已完全放亮,看天色也快到辰时了。 “咕咕咕!” 戚瑶璘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叫苦道:“好饿啊!” 继续向前走了一阵,正巧路过一个包子铺。不少吃早茶的人正坐在外面啃着包子,一个个吃的都贼香。 戚瑶璘看着热气腾腾的蒸笼,肚子越发饥饿,但自己没钱,只能干瞪眼瞧着。 她心里后悔:“早知道从酒楼出来的时候,我就从柜台里面拿点银子了。现在倒好,没盘缠了,吃不了饭。我看还没到凤灵,就先饿死在路上了。” 这时候不远处的一个胡同口,有位十四五岁的少年牵着一头小黑驴子走到街边。他找了个空旷的地方,从挂在驴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个破铜锣,当街敲了起来。 少年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小的流落在此,盘缠用光。现下肚子饥饿,无钱吃饭。好在小的自幼学了些戏法,总算有些微末才艺可博大家一笑。瞧一瞧,看一看,小的当街献丑,如果大家觉得我表演得不错,那就请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戚瑶璘寻声望去,见那少年相貌稚嫩,但棱角分明,倒也说得上俊秀。他穿一身玄色衣衫,衣服上有不少补丁,这衣服倒显得他俗气了不少。 就见那少年从驴背上取下一柄桃木剑,挽了个剑花,步走天罡位,剑走龙蛇姿,耍得倒是十分漂亮。 不少过路的行人都围上来观看,戚瑶璘站在人丛外面,踮起脚尖远远瞧着。 少年左手于腰间摸出三道黄符,掷在空中,回身出剑,剑自背后穿出,将三道符纸串了上去。 少年再次挽个剑花,对着剑上符纸吹了一口气。 “砰砰砰”三声闷响,木剑上的符纸全部被点燃,在剑上化为飞灰,随风飘扬。 围观群众尽数喝彩。 少年收剑于背后,向众人鞠了一躬,端着那个破锣,腼腆地笑道:“父老乡亲,捧个场吧。” 他说着已将破锣伸向众人。有些好心的会递上一两文钱,有些人则看完拂袖就走了。 少年要了一圈,破锣里也只有寥寥十文钱。他并不气馁,反而笑得很质朴,很开心。他张嘴一笑,一颗小虎牙就露了出来,格外的显眼。 少年拿着十文钱到街对面的包子铺里买了两个包子,站在街边大口咬食起来。 戚瑶璘看着他吃,不禁咽了咽口水,一双眸子里露出些许羡慕的神色。 少年察觉到有人盯着他,抬起头看向瑶璘,木讷讷地问道:“你为什么瞧着我?” 戚瑶璘尴尬一笑,问道:“这包子好吃吗?” 少年微笑道:“猪肉大葱馅的,很好吃。你要吃吗?我这里还有一个” 戚瑶璘闻言欣喜,不敢相信地道:“我也可以吃吗?” 少年一笑,再次露出那可爱的小虎牙。他道:“我瞧你好像很饿的样子,这个包子你就拿去吃吧。”说着将包子递上。 戚瑶璘感动的都快哭了,接过包子,连声道谢。 少年道:“不用谢。”低头继续啃起包子。 戚瑶璘饿急了,同样大口吃起来。她边吃边问少年:“哎,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答:“我叫木归客。你呢?” 戚瑶一笑:“我叫戚瑶璘。” 少年道:“摇铃?摇铃铛的意思吗?” 戚瑶璘解释道:“不是。‘瑶’和‘磷’都是‘王’字旁的。‘瑶’的意思是玉的声音,‘璘’的意思是玉的光彩,连在一起是‘美玉’的意思,可不是什么摇铃当的意思。” 木归客挠挠头,青涩一笑:“我读书少,倒是不识得这两个字。” 戚瑶璘走上前,拉起少年空着的一只手掌,用指头在他掌心将名字写了一遍。 她看着木归客,笑盈盈地道:“现在认识了吧。” 木归客脸颊一红,点点头,道:“认识了。” 戚瑶璘微微一笑,问:“瞧你样子,是个修术师?” 木归客道:“我家的确是修术的,但我祖上干的是驱鬼捉妖的天师,祖祖辈辈相传,一直到我这里。” 戚瑶璘双眸明亮如星,道:“捉鬼驱妖的天师啊,那一定很厉害吧?” 木归客忸怩道:“这……,我爹我爷爷他们是很厉害的,我不厉害。我今年十四岁,还没成功驱走一个鬼,捉过一个妖呢。” 戚瑶璘一笑,上去拍拍他肩,道:“小虎牙……” 木归客一呆:“小虎牙是谁?” 戚瑶璘一笑:“你呀,你瞧你笑时露出的那颗小虎牙多可爱。” 木归客的脸又一红,没有说话。 戚瑶璘道:“不要灰心,虽然你现在还没捉到鬼和妖,但是不代表你将来还捉不到呀。我看你就很有出息的样子,我看好你!”她说话的样子好像是个小大人。 木归客目中闪着星光,道:“谢谢。” 戚瑶璘问:“你一个人出来闯荡吗?” 木归客点头。 戚瑶璘又问:“那你有没有明确要去的地方?” 木归客道:“我听说荩鸾纳虚宗是天下修术正宗,我想去那里看看。” 戚瑶璘忙道:“那地方徒有虚名,实在不怎么样,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木归客迎上她闪亮的眸子,问:“你怎知?” 戚瑶璘直了直身子,正色道:“因为我是从荩鸾下来的。” 木归客道:“那你是纳虚宗的弟子吗?” 戚瑶璘摇头:“不是。虽然我不是纳虚宗的弟子,但我却时常能接触到那里的人。我看过他们的修术功夫的,实在不怎么样。” 木归客讷讷道:“是吗?” 戚瑶璘点点头,笑道:“你别去那里啦。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凤灵城吧,那里是皇城,修术名门极多。与其去纳虚,还不如去凤灵城见识一下,说不定可以博采众长,对你很有帮助的。” 木归客问:“你要去凤灵吗?” 戚瑶璘点点头,期待地瞧着他,问:“要不要一起去?” 木归客红着脸,却犹豫不决。 戚瑶璘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笑嘻嘻地道:“男孩子做决定应该果断些,你说去是不去吧?你听我的,准不会错的。” 木归客沉吟道:“好……好吧。” 戚瑶璘欢喜无限,开心的拉起他的双手,心想:“路上有个伴,可不寂寞了!” 第26章 少年游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十几岁的少年,花儿般的年纪,无论是外貌还是心灵都是那么活泼稚嫩。 他们无忧无虑,待人诚恳,没有心机。他们交一个朋友,只要在人群中互望一眼,就有无穷无尽的话可聊。 远山孤壑,群鸟慢飞。陌上花开,少年缓行。 少年牵着毛驴,少女骑在驴背上,他们春风满面,无忧无虑。 戚瑶璘眉眼弯弯,弯的好像初一的新月。她笑盈盈地瞧着少年稚嫩青涩的侧颜,以略带俏皮的口吻问:“小虎牙,你的那把桃木剑可以捉鬼驱妖吗?” 木归客道:“应该可以吧。” 戚瑶璘又问:“木剑太容易折断了,你为什么不买一把锋利的好剑?” 木归客微微一笑:“因为没钱。” 戚瑶璘沉吟道:“我听说捉妖驱鬼的天师十分挣钱的,谁家闹鬼,谁家有妖,那家都会请修术师来做法降服,报酬很丰厚的。” 木归客道:“我很笨的,练了这么多年只会画些简单的符篆,对付小鬼小妖或许还行,但碰上道行稍高的,就不行了。” 戚瑶璘一笑:“本事是要慢慢练的,你现在年纪还小,进步空间很大的。我婆婆总说做任何事都是慢工出细活,没有人能一口吃成个胖子的。” 木归客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 他从挂在驴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本封面泛黄的册子,递到戚瑶璘面前。 戚瑶璘接过册子,只见书封上方方正正写着四个字“修术指南”,随手翻了两页,问:“这是什么?” 木归客道:“这是我家祖传的书,里面详细记载着修术法门以及临敌技巧,都是我家先辈们当天师时的心得。” 戚瑶璘笑盈盈地道:“那岂不是无价之宝!” 木归客摇摇头,道:“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但对别人那就是几页废纸。” 戚瑶璘问:“这书上记载的术法你学会多少了?” 木归客淡淡道:“学了入门的炼气养神的法门,其他的太难了,学不会。” 戚瑶璘奇道:“很难?” 木归客一笑:“你可以试着学学,如果全学会了,那我就拜你为师。” 戚瑶璘直直身子,笑嘻嘻地道:“好嘞,等我学会了,你可要叫我师父。” 木归客一笑,没有接话。 戚瑶璘翻开第一页,第一篇目为“养气篇”,开头第一句写的是:“人之生,气之聚也。气聚则生、气壮则康、气衰则弱、气散则亡。”,下面是修行的法门和图文解释。 戚瑶璘看了一会,觉得晦涩难懂,看得有些犯晕。她干脆将册子合上,道:“算了算了,我现在还是不学了,以后有空慢慢再学吧。” 木归客抿嘴一笑,温言道:“我们可以一起慢慢学的。” 戚瑶璘将册子塞回驴背上的包袱里,她瞧了瞧当头的太阳,笑问:“是不是到饭点了?” 木归客点头:“你饿了?” 戚瑶璘咬唇一笑,道:“有点。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吃饭?” 木归客蹙眉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里有吃饭的地方。就算有店可以吃饭,我们也没有钱。” 戚瑶璘一笑:“你可以卖艺啊,我瞧你的表演挺好看的,捧场的人也挺多。正好你表演,我来给你吆喝吸引观众,结束后我再来收钱,你说好不好?” 木归客莞尔:“好极了。” 戚瑶璘若有所思道:“我好像还有五文钱。”说着从身上掏出五枚铜板,在手上掂掂,续道:“还可以买两个白面馒头。” 木归客道:“留着吧,等到哪天我卖艺赚不到钱的时候,可以用来解燃眉之急。” 戚瑶璘“噗嗤”一笑,道:“听你的,但我可不想有那一天。”语毕将铜板收好。 又行一会,零零散散的几个农家茅舍映入眼帘,每家农舍外都有一块菜园子,里面种着不少蔬菜。 戚瑶璘指着一块菜园子,笑道:“你瞧,那园子里的包菜又大又绿又嫩,一看就好吃。” 木归客寻指望去,果然看到满园圆鼓碧绿的包菜,好像一个个成熟的小西瓜。 他望向戚瑶璘,问:“你想吃包菜了?” 戚瑶璘嘿嘿一笑:“我饿了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想吃。” 木归客道:“那要不我去问问农家,看看他愿不愿意给我们两棵,好让你充充饥。” 戚瑶璘忙道:“别。” 木归客蹙眉:“怎么?” 戚瑶璘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道:“我去偷偷采两棵,就不要请示人家了。” 木归客犹豫道:“不告诉人家就拿人家东西,这不好吧。” 戚瑶璘道:“少两棵包菜,人家发现不了的。你在这里给我放风,我去采摘,摘两棵咱们就跑。” 木归客沉吟道:“那好吧。” 戚瑶璘跳下驴背,道:“有人来了,你就叫一声,我赶紧找地方躲躲。” 木归客点点头,但脸上却有一抹担忧之色。 戚瑶璘四下瞧了瞧,发现没人,当即猫着腰潜入菜园子。她放眼望去,想找两棵最大的菜摘,正选之时,忽听不远处传来狗吠。 戚瑶璘一惊,寻声望去,就见菜园外一条不大的黄狗正冲她不停吠叫,正是护家犬在警告不速之客赶快离开。 戚瑶璘抬起手做出安抚的动作,轻声道:“狗儿乖哈,不要叫哈,我采两棵包菜就走,不会打扰你的。” 那黄狗当然听不懂她说的话,吠叫声更大。戚瑶璘怕他招来园主,随手拔出两颗包菜,抱在怀里向菜园外奔去。 黄狗见她忽然跑了起来,本能地追了上去。戚瑶璘见狗大叫着朝自己扑过来,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木归客身后,藏了起来。 “小虎牙,快救救我,它要咬我!” 那黄狗跑到木归客身前停住,冲着二人不住口的吠叫。 木归客瞧瞧躲在自己身后的戚瑶璘,温言道:“狗儿最喜欢追跑着的人了,你若是不跑,它就不会追你了。” 他说着走近黄狗,俯下身子,伸手欲摸狗头。那黄狗见他忽然伸手过来,“哦吁”一声,竟吓得跑回去了。 木归客讷然道:“它怎么跑了?” 戚瑶璘捧腹笑道:“看来你生着一张狗儿害怕的脸。” 木归客摸摸自己的脸,茫然问道:“我的脸很难看吗?” 戚瑶璘抿嘴一笑:“我看不但不难看,反而很好看呢。但狗的审美和人是不一样的,它看你好不好看那就不知道了。” 她举起包菜晃了晃,得意道:“瞧瞧这俩包菜,又大又圆。你一个,我一个。”说着将一棵包菜塞到木归客怀里。 这时两人身旁的小黑驴子嘶叫一声,将脑袋向戚瑶璘身上蹭去。 戚瑶璘瞧着毛驴,发现它的目光正盯着自己手里的包菜,已明其意。她拨下一片菜叶递到毛驴唇前,笑道:“小黑子,你也饿了呀,来,这给你吃。” 毛驴一口将菜叶吃进嘴里,大口地咀嚼起来。 木归客茫然道:“小黑子?” 戚瑶璘拍拍驴脑袋,悠然道:“我给它取的名字,好听吗?” 木归客莞尔一笑:“挺好听的。” 戚瑶璘得意道:“我这名字取的很贴切吧,它通体都是黑的,好像被图了一身炭灰。” 木归客道:“那为何不叫小黑炭?” 戚瑶璘若有所思道:“小黑炭,这名字好像比小黑子好听,那以后就叫它小黑炭啦。” 毛驴吃完一片菜叶,又将脑袋伸了过去。戚瑶璘拍拍它的脑袋,翻身坐上驴背,一片片的将菜叶拨下来,递到它嘴前,很快一个包菜便被吃完了。 戚瑶璘笑嘻嘻道:“看来你比我都饿呢。” 木归客牵起毛驴继续上路。途径一条小溪,他跑去将剩下的一棵包菜放在溪水里洗净。二人你一片菜叶,我一片菜叶的吃着,不时还会递一片到驴唇前。 日转西方,逐渐下沉。邻近傍晚时二人才到一座城池前,遥遥望见城门上的石匾上刻着“琅嬛城”三个大字。 戚瑶璘指着石匾问:“那两个字我不认识,那是什么城?” 木归客道:“那两个字是琅嬛,传闻天帝藏书的地方就叫这个名字。我听说数百年前,有圣人在此地藏书十万卷,这座城故得此名。” 戚瑶璘一笑:“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懂得挺多的。” 木归客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多看看书,你也会懂很多东西的。” 戚瑶璘板起脸,轻嗔道:“你是笑话我读书少?” 木归客急道:“没……没有!” 戚瑶璘瞧着他慌张的模样,想到了陈方然也时常这样,心下怅然。她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们进城吧。” 二人进了琅嬛城,映入眼帘的是高大古朴的城楼。再往前走,二人进入一条灰砖铺地的古街道,街道两边是青砖黛瓦的古建筑,高矮不一的围墙上有的墙皮早已脱落,不少上面爬满了青色的植被。 街上行人不多,胡同口偶尔会钻出两个玩闹的小孩,很快也会被家大人揪着耳朵带回去。 二人漫不经心地向前走着,不知不觉间已出了古街道,转入一条青石板铺地的大街,两边建筑也变得高大奢华起来,与先前的古街简直天差地别。 戚瑶璘问:“在你遇到我之前,你晚上都住哪里?” 木归客道:“有时露宿荒郊,有时住在破庙里面,运气好的话会碰上好心人愿意收留一晚。” 戚瑶璘笑问:“那你看今晚我们住在哪里?” 木归客略微思索,道:“我去问问有没有好心的人愿意留宿我们一晚。” 他牵着毛驴快步走着,前面一排排的宅院映入眼帘,座座富丽堂皇,显然是大户人家的府邸。 戚瑶璘叹了口气,道:“这些大户人家最瞧不起在外流浪的人了,他们定然不会收留我们的。” 木归客充满希望地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他走到第一家府邸门前,抬起头看了看写着“薛府”两个大字的牌匾,当即轻扣门环。 良久,门内才有人回应:“来了!” 声音过后,很快有人将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探出一个脑袋,中等年纪,看样子是府里的家丁。 家丁瞧着木归客,问:“你找谁?” 木归客深深一揖,道:“我们二人行经此地,想在宝庄借宿一宿,不知可否。” 家丁道:“你等着,我去请示一下我家老爷。”说完将门关上。 戚瑶璘幽幽地道:“估计是不成的。” 木归客道:“世上总是好人多的,不要太悲观吗。” 戚瑶璘吐吐舌头,道:“世上真有那么多好人就好了。” 不一会,大门完全被打开,家丁站在门口,陪笑道:“我家老爷心肠好,愿意留二位宿上一晚,我现在带你们去客房。” 木归客大喜,连忙道谢:“替我们谢谢你家老爷。” 戚瑶璘也深感意外,心想:“当真是碰上好心人了?” 家丁道:“你们的驴子先放在门外吧,待会我再安置它。” 木归客再作揖:“多谢。” 二人跟着家丁进入府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偌大的院子。他们穿过院子,走入一条游廊,穿行片刻到了西厢客房。 家丁指着两间屋子的房门,道:“这两个房间就是给二位住的。你们可吃过晚饭了吗?” 木归客道:“还没有。” 家丁道:“我们下人吃的咸菜馒头二位可吃得惯吗?” 木归客道:“异乡漂泊之人,能有一口食物解决温饱,已经十分满足了,哪里还敢有口腹之欲。” 家丁道:“那你们休息会儿,我去给你们拿吃的。” 木归客再次道谢,目送家丁离去。戚瑶璘笑嘻嘻地瞧着他,说:“看不出,你和别人打交道还挺有一套的吗。” 木归客挠挠头,微笑道:“小时候我经常跟着妈妈出远门,这些客套话都是和她学的。” 二人推开一间房门走进去,房间内古香古色的,各种家具一应俱全。屋子中央摆着一张小圆桌,桌边摆着三张方椅。 少顷,家丁端了两个盘子走进来。一个盘子里面装着四个馒头,一个盘子里面装着干巴巴的咸菜。 家丁将筷盘放到桌上,郑重其事地道:“二位吃完就早点休息吧,餐盘我明天再来收拾。你们如果要上茅厕的话出了房门向北拐就是,睡觉前请一定解手干净,可别半夜再出来解手。你们晚上没事的话,也请不要离开屋子。” 戚瑶璘听他这话十分奇怪,便问:“为何?” 家丁叹了口气,道:“最近城里不太平,晚上经常有人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些失踪的人都是大半夜不睡觉在外面游离的,据说是被夜游的鬼魂给捉去了。总之你们晚上别出去就是了,平平安安的度过一夜,对谁都好。” 家丁嘱咐完,便退出了房间。 二人听完家丁的话,脸色均现凝重。良久戚瑶璘若有所思地望向木归客,笑道:“大天师,你有活啦。” 第27章 夜游鬼 木归客望向戚瑶璘,发现她正眉开眼笑地瞧着自己,不觉脸上一红,问:“我有什么活了?” 戚瑶璘随手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边吃边道:“你听到了,这个城里晚上闹鬼,不少人都被夜游鬼捉走了,你作为天师是不是应该为民除害?” 木归客道:“作为天师遇到为祸人间的鬼怪自然要为民除害。可是他们只是揣测,究竟是不是夜游鬼作祟还不得而知呢。” 戚瑶璘俏皮一笑,道:“要不咱们冒次险,半夜出去溜达一圈,看看能不能引那夜游鬼出来?。” 木归客摇头道:“不行。” 戚瑶璘不解:“为何?” 木归客道:“作为天师,我自然很想看看背后究竟是谁在捣鬼。但这件事情我们只了解了个大概,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贸然行动只会陷自己于危险境地。” 戚瑶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我考虑问题不周到了。” 木归客道:“今晚我们踏实过一夜,明天到城里问问当地人,看看他们知不知道的更多。” 戚瑶璘道:“对,那位家丁小哥说话含糊不清的,估计他也只是道听途说。” 二人吃过晚饭,戚瑶璘到另一间房中休息。她离家两天,一晚睡在硬邦邦的床板上,一晚露宿街头,此刻睡到柔软的床褥上,有种回到了家的感觉,只觉得浑身舒坦,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她的房门被敲响。外面传来木归客的声音:“摇铃铛,你醒了吗?家丁小哥将早饭给我们送过来了。” 戚瑶璘这一觉睡得极香,两日来的疲乏也消失的干干净净,整个人都精神都好了许多。要不是木归客喊她,她可真想多睡一会。 戚瑶璘依依不舍地穿衣下床,走去打开房门。木归客正站在门外,两人互道了早安。 木归客道:“院子东边有口井,你去洗漱一下就到我房里吃早饭吧。” 戚瑶璘答应一声,漫不经心地走到井边,打了一桶水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她本来还有点困意,等冰凉的井水一蘸脸,瞬间打了激灵,困意顿无。 来到木归客的房里,就见他正坐在桌前一动不动。桌上摆着和昨晚一样的馒头和咸菜。 戚瑶璘坐到桌前,随手拿起一个馒头,边吃边道:“你可以先吃,不必等我的。” 木归客微笑道:“还是等你一起吃的好,我怕我吃的多了,你不够吃。” 戚瑶璘心里一暖,由衷道:“你人真好。” 她顿了顿,续道:“说实话我从小到大身边只有一个朋友,你是我第二个朋友。” 木归客淡淡一笑,温言道:“以后你还会有更多朋友的。” 戚瑶璘盈盈笑道:“借你吉言。” 吃过早饭,二人收拾好包袱,告别家丁后就离开了薛府。 清晨的阳光格外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街道上稠人广众,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不少推车的商贩、挑担的货郎也走上大街,争相吆喝。街道两边的茶楼、酒馆、作坊等店门大开,接待八方来客。 戚瑶璘坐在毛驴上,瞧得眼花缭乱,道:“这街上人来人往的可真热闹。” 他们沿着南北通向的长街往北走了一阵,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前,顺着东西两条街道遥遥望去,就见尽头是一片树林,正是通向城郊的路。 戚瑶璘指着前面道:“小虎牙,你瞧前面围了好多人,那是在做什么?” 木归客寻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不远处街边围着不少人,不知道在做什么。他微微一笑,道:“可能是有人在卖艺吧。” 戚瑶璘俏皮一笑:“那你不得去跟他抢生意。” 木归客莞尔道:“要不要去瞧瞧?” 戚瑶璘微微一笑,道:“好呀,如果那人表演得不好,你就去抢他生意。” 木归客牵着毛驴走近,一阵女人的哭声就从人群里面传了出来。 二人互望一眼,脸上均现疑色。奈何外面围着的人太多,他们不能进去看个明白。 这时一位中年男人从里面挤了出来,唉声叹气地摇着头要离开。戚瑶璘忙叫住他,问:“大叔,这里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还有人在哭啊?” 男人神情大为惋惜,唉声叹息地道:“里面死人啦,西街二营口胡同的李二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东郊,他老婆来认尸,在里面哭的甭提多伤心了。李二老婆说,李二昨天不听劝,非要晚上去赌庄赌钱,谁知人今天就被发现死在东郊了。” 戚瑶璘蹙眉,问:“报官了吗?” 男人摆摆头:“没有。” 戚瑶璘奇问:“死人了,不叫官府的人来处理吗?” 男人问:“二位是外地来的吧?” 戚木二人点点头:“是。” 男人压低声音道:“我们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死人啦,在李二之前,半年来都死了几十个了。” 戚瑶璘大惊:“几十个?” 男人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身边没有其他人后,才压低声音道:“这些人死的地方都在东郊,他们死状都一样,心脏给人掏去了。二位幸亏没瞧见,骇然的紧,胸口碗大的一个洞。”说着双手在胸口围了个圈,比划着。 戚瑶璘听得后背发凉,望了一眼木归客,见他神情凝重,显然也十分惊讶。 男人续道:“我还记得第一个被发现死在东郊的人叫张二牛,当时发现他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好几天,都臭了,心口里爬的全是蛆虫。当时官府很重视这件事,派捕快四下明察暗访,一连查了十天,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谁知官府撤了调查的人力没两天,又有人被发现死在东郊了!” “官府老爷很生气啊,自己刚撤开调查的人力,又有人被害,凶手气焰嚣张、目无王法,简直是对官府赤裸裸的挑衅。官府大老爷大发雷霆,派出所有衙役出去办案,限定半月里必须捉到凶犯。” 男人“哼哼”一笑,道:“你们绝对想不到,此后的半个月里,几乎每天都会有人被发现死在东郊。有一天官老爷派十几个衙役去东郊蹲点,你们猜怎的?” 戚瑶璘迫不及待地问:“怎的?” 男人嘿嘿一笑,道:“一晚上,就一晚上,派到东郊蹲点的十几个衙役全死了,都叫人将心剜了去,惨啊!” “此事过后不久,官老爷撤回了所有查案的衙役,并张贴告示说东郊晚上有恶鬼出没,让城中百姓晚上不要出去。谁要是不听,晚上出去了,一旦出事,官府概不负责。意思摆在这,以后再有人被害,官府就不管了。” 戚瑶璘奇道:“昨天我们进城,在一户人家过夜,那户人家家里的家丁曾嘱咐过,叫我们晚上不要出去,说有夜游鬼出没,专捉大半夜在外面溜达的人。不过他说被捉去的人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这和大叔说的是一回事吗?” 男人问:“你们从南边来的?” 戚瑶璘点点头。 男人道:“官府曾说过,不要宣扬这件事,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南边的人多半见你们是外地来的,怕你们害怕,不敢告诉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他们也不清楚我们北街这边的具体情况,大多道听途说,很少亲眼见到的。” 戚瑶璘又问:“官府既然说是恶鬼所为,为何不请修术师前来捉鬼呢?” 男人道:“谁说没有请啊,请了呀!官府请了不少附近有名的修术师来,全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来时一个个说的定能驱除恶鬼,可他们人是晚上去的,尸体是早上被发现的。” 戚瑶璘愕然道:“这鬼这么厉害,竟然连修术师都对付不了?” 男人撇撇嘴道:“鬼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这些修术师肯定不厉害。” 戚瑶璘问:“怎知?” 男人哂笑道:“那几个修术师一看行头就是跑江湖的,一点修行之人的样子都没有。他们为了官府给的那点赏钱,当真是不要命了,哼哼。” 戚瑶璘蹙眉道:“这里离荩鸾不远,为何不去纳虚宗请修术师?” 男人“哼”了一声,道:“人家纳虚宗是修术界的名门正宗,哪是那么好请的,没有大把的银子送过去,他们肯来?话说回来,谁愿意花这钱?无论官府还是百姓,没人愿意出这个钱。” 戚瑶璘倒吸一口凉气,道:“难道就放任恶鬼伤人性命?” 男人叹了一口气,道:“反正恶鬼只在晚上出没,大伙晚上不出去就是了。谁要是不听官府的话晚上出去了,被恶鬼害了性命,那只能怪他自己作死。” 说话间,人群缓缓向两边分开,两个大汉一前一后抬着一块长板子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位被大婶子搀扶着的哭丧着脸的妇人。 戚木二人看去,就见那妇人的脸已哭花了,身子还在不停地抽搐,双腿哆哆嗦嗦,要不是有人搀扶着,可能已经倒下了。 视线移到木板上,一具男尸赫然呈现在他们眼前。那尸体面色惨白,五官扭曲不成人样,料想他死时一定非常痛苦。尸体上半身赤裸着,左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里面空空荡荡,不时有几条蛆虫向外蠕动着。 戚瑶璘见状,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险些吐出来。她急忙移开视线,眼角余光发现木归客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尸体看,便问:“小虎牙,你不觉得很恶心吗,怎么一直盯着看?” 木归客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凛然道:“恶鬼杀人的手段未免太过残忍了!” 第28章 唢呐响 男人看着那两个大汉将尸体抬走,大为惋惜地叹气道:“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可惜啊!二位既然是外地人,还是早些离开这座城吧,莫要招惹上一些脏东西了。”说完扬长而去了。 木归客牵着毛驴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戚瑶璘见他面色凝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知他是在想心事,便问:“小虎牙,你在想什么?” 木归客严肃认真地回答道:“我想去会会那个挖人心的恶鬼。” 戚瑶璘愕然道:“你有把握能消灭这只恶鬼吗?” 木归客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 戚瑶璘心里一凛:“这恶鬼残暴至极,当地官府都不管,我们也别管了吧。” 木归客一脸认真地道:“摇铃当,你骑着小黑炭先出城吧。” 戚瑶璘愕然:“那你呢?” 木归客道:“我想去东郊看看!” 戚瑶璘急问:“你想一个人去对付那恶鬼?” 木归客面沉似水,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不一定要去对付恶鬼,先去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戚瑶璘倒吸一口凉气,担心他的安慰,急道:“不行,我陪你一起!” 木归客道:“不行,太危险了。你一个人先出城,如果我能对付得了那只恶鬼,我会去找你的。如果我不幸……” 戚瑶璘打断道:“你在胡说什么,你说好要和我一起去凤灵的,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咱们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好不容易有一位朋友,我可不想这么快就失去。要让我看你一个人去冒险,我万万做不到!” 木归客苦笑道:“可你去了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戚瑶璘一愕,沉吟片刻,随即正色道:“你若是打不过那恶鬼,它要挖你心时,我就挡在你前面,让它先挖我的心,你就趁机逃走,等你修为大长之时再来给我报仇。反正我这人天生贱命,死了也就死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木归客见她说得情感真挚,心里很是感动。 戚瑶璘瞪视向木归客,一脸认真地道:“我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木归客低下头,黯然神伤道:“万一我们一个都逃不掉,都死在恶鬼手上呢?” 戚瑶璘一拍手,笑颜如花,道:“我们的鬼魂正好可以再做个伴,那就不孤单啦。我听说幽都的黄泉花开得很美,我们可以一起去瞧瞧。” 木归客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我们一起去瞧瞧。”说完调转驴头,往回走去。 二人没有再说一句话,心里都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一个是修为浅薄的小天师,一位是柔弱瘦小的小姑娘,两人要去对付一只残暴绝伦的挖心恶鬼,无异于以卵击石。 也许你会觉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但谁少年时做事会考虑太多呢,不都是一股热血上涌,随即听从自己的本心吗? 少年的心永远比成年人的心要真挚热忱,也简单的多! 他们就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光源虽然微小但却不可忽略。他们拼命发着光,为的只是不想浪费发光这个能力。 少年就是少年,他们见风浪不惊,见虎狼不惧。他们能够敢于憎恨邪恶,真诚接受正义,也全凭着这颗懵懂但并不无知的心! 夕阳送晚,夜幕悄然降临。 琅嬛城内,大街上只剩寥寥几个游人。无论是开店的商人还是走街串巷的货郎,都早早停业收摊,来往游人也匆匆向家赶去。 北街边,一条胡同外。 戚瑶璘和木归客站在街边,静静地望着商贩收摊,游人归家。白天热闹非凡的大街,此时却变得冷落寂凉。 一阵晚风吹过一家当铺门檐下挂着两只灯笼上,吹得里面火苗一晃,好悬没有熄灭。 一位挑着扁担的驼背老者不疾不徐地走到胡同口,老迈昏黄的双眼望向戚木二人,微微笑问:“孩子,这天就要黑了,你们怎么还不回去呀?” 木归客淡然答道:“阿公,我们过会就回去。” 老者点点头,语重心长地道:“那你们可要赶快回家,不要让家里大人等急了。”说完走进胡同。 随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幽深漆黑的胡同里,街上除了戚瑶璘和木归客,已再无一人。 暗淡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将城里这条大街照得死气沉沉。 戚瑶璘幽幽叹了一口气,道:“白天这里有多热闹,晚上就有多冷清。” 木归客的神情虽然淡漠,但一双灿灿明亮的眸子里却昂扬着斗志。他将毛驴的缰绳栓到一家酒馆外的旗杆上,转而对戚瑶璘道:“我们去街上走走吧。” 戚瑶璘浅笑嫣然,点头答应。 二人并排缓行,谁也没有说话。一阵阵的凉风拂过他们的脸颊,吹起鬓角缕缕细丝。戚瑶璘望着两根发丝在自己眼前来回飘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感。 走到十字大街前,遥望东西两郊,漆黑一片的森林里,树影婆娑,鬼气森森。 夜风拂过树梢,树叶间互相摩擦,传出沙沙轻响,好像是有人夹嗓轻唱。 木归客目光明锐,好像一只高度警惕着周围的猎鹰。他的右手一直放在身后,一旦有危机降临,他可以快速拔出背在身后的桃木剑。 戚瑶璘瞧了一眼身旁正气凛然的少年,本来惴惴不安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木归客柔声问:“你怕吗?” 戚瑶璘心中虽然忐忑,却强装镇定,展颜笑道:“不怕,我胆子可大着呢。” 木归客道:“那我们去东郊看看吧。” “好!” 二人转入东街,沿着漆黑的街道向前走去。这条街道不宽,街两边门户紧闭,外面虽挂着灯笼,却都没有点亮。 戚瑶璘望着前面漆黑一片,心里莫名的慌张不安。她的右手不禁拉住木归客的左手,两只温热的手掌触碰在一起,二人脸上都是一红。 木归客问:“怎么了?” 戚瑶璘道:“天太黑了,我有些瞧不清路。你瞧得清路吗?” 木归客道:“我小时候练过两年瞳术,眼睛倒是可以在夜晚视物。” 戚瑶璘舒了一口气,道:“你瞧得见路就好。” 木归客柔声问:“你怕黑吗?” 戚瑶璘道:“眼睛瞧不清东西,有些心慌。” 木归客抬头望了一眼街边一家店铺的门檐下挂着的两只灯笼,道:“我给你找个灯笼。” 戚瑶璘点点头,慢慢松开他手。木归客走到店铺门前,纵身跃起一丈多高,伸手摘下一只灯笼。 戚瑶璘瞧着他拎着一只灯笼走回来,由衷赞美道:“你的轻功可真好,轻轻一跳就能够到挂在门檐下的灯笼。” 木归客微微一笑道:“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戚瑶璘欣然道:“好啊,今晚之后……”她本想说今晚之后你就教我,可话到嘴边,旋即收回。她想到恶鬼凶狠残暴,二人不走运的话,可能双双殒命,又何谈将来?想到这里,心里一酸。 木归客猜中她心思,温言道:“今晚之后我就教你。”说着摸出一张符纸,在空中轻轻一抖,便即燃烧。他将符纸递到灯笼内,将里面插着的腊烛点燃。 微小的火苗逐渐变旺变亮,透过灯笼纸透射出来,将二人身子周围照得一片明亮。 木归客将灯笼举到身前,照亮前面一丈多长的路。他微微一笑,道:“现在就就瞧得清路了。” 戚瑶璘从他手中接过灯笼,笑盈盈地道:“谢谢你啦。” 二人继续往前走着,离郊外那片树林越来越近。这时周围慢慢起了一层雾,树林外氤氲朦胧,一棵棵的矮树隐在雾中,好像是一群人正在手舞足蹈。 幽深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唢呐之声,时而高亢,时而低鸣,瞬间打破了这夜的寂静。 声音传到戚木二人这边,他们心头都是一怔,相顾惊异。 戚瑶璘低声问:“你听到了吗?” 木归客道:“听到了,是唢呐的声音。” 戚瑶璘愕然道:“大晚上的怎么会有人在树林里吹唢呐?” 木归客肃然道:“或许不是人。” 戚瑶璘点点头,道:“不是人就是鬼。” 树林里传出的唢呐声越来越清晰,竟是在向他们慢慢靠近。音调时而悲怆凄凉,时而又欢快喜庆,半夜听来竟好像有股摄人心魄的能力,令人听了慌乱不安。 俄顷,唢呐声从林内转到林外。朦胧的月光下,一支十人规模的队伍从林中转了出来。当先两人身着大红袄,双手举着唢呐放在嘴前,腮帮子高高鼓起,正铆劲儿吹奏。 声音正是从他们手中的唢呐里发出! 二人身后,又有两个身着大红袍,扎着两条朝天大鞭子的人,蹦蹦跳跳,手舞足蹈地扭动着如鬼似魅的身躯。 再后面有四个红衣人抬着一张大云床,床外罩着大红色的纱帐。四人一颠一晃、不紧不慢地走着,在他们后面还有两个红袍舞者,舞姿夸张诡异,手足好像可以随意旋转折叠一般,肆意疯狂地扭动着。 戚瑶璘看直了眼,她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景,饶是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一颗心仍不免砰砰狂跳。 她只觉得神魂颠倒,双眼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红帐云床。然后头脑一阵发昏,意识逐渐模糊涣散,腿脚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出,向那支红衣队伍走去。 她刚走出两步,手臂突然被人抓住,心神登时有所回转,只听耳畔有人叫道:“摇铃铛,你怎么了?” 戚瑶璘只觉得眼前朦朦胧胧的,心神仍觉不安,急忙拼命摇头,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一些。她望向身旁的木归客,就见他满脸焦急地盯着自己,惶惑道:“我……我怎么了?” 木归客猛然一振,大声道:“这唢呐声里有摄魂之术,快捂住耳朵!” 他声音高亢,瞬间将唢呐声压了下去。 唢呐声被盖下去的瞬间,戚瑶璘只觉得浑身剧震,脑子陡然间清醒了。急忙依言堵住耳朵,这时一阵阴风刮过,直吹得她背脊直冒寒意。 捂住双耳后,唢呐声就不怎么听得清了。转而再向东郊树林望去,不觉大吃一惊。 先前那支吹唢呐、抬云床的红衣队伍此时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十只身高三尺,直立行走的黄鼠狼! 第29章 清心歌 这支由黄鼠狼组成的队伍,个个张着尖长的嘴,哼哼唧唧,叫声不绝。其中有四只黄鼠狼抬着一张拳头大小的椅子,上面赫然端坐着一只身材瘦小,不过二尺身长的母黄鼠狼! 这幅情景诡异骇人,已是戚瑶璘生平前所未见的大奇事。 十一只黄鼠狼神采飞扬,各个挺昂首胸,得意洋洋,走路的姿势与人没有丝毫差异。 戚瑶璘瞧得目瞪口呆,惴惴道:“这群黄鼠狼成精了吧。” 木归客正色道:“就算没成精,也不远了。刚刚我们听到的唢呐声是它们嘴里发出来的,音调诡秘,其中潜藏着摄人心神的迷术。” 戚瑶璘捂着耳朵,听不太清他说得话。刚想松开耳朵,一阵阴风就将那唢呐声送了过来。 音调缓徐低迷,宛如痴女在耳畔低语,浅浅轻吟。突然音调高涨快急,又如女人尽情发泄情欲时的呼喘,令人亢奋不安! 戚瑶璘心神一荡,急忙重新捂住耳朵,身体已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脸上不觉现出一抹红晕。 十只黄鼠狼抬着椅子,唱着跳着,悠悠荡荡地走了过来,很快就从林外走到东街上。 二人站在一家店铺门口,面色凝重地瞧着它们招摇过市。 十只黄鼠狼走得很快很急,俄顷就到了二人的眼前。 借着灯笼的朦胧光亮,戚瑶璘看到端坐在木椅上的黄鼠狼,竟是那样的端庄娴雅,好像一位大家闺秀。它神态妩媚,媚眼如丝,有种成熟女人的风情万种。 纤细娇小的身材,色泽光亮的皮毛,无处不显出这只黄鼠狼的高贵美丽。 它若是一个人,那定然是位美女。 它悠悠转过脸,一张鼠脸竟比狐媚还要迷人。一双眼睛明亮水柔,幽幽怨怨地望向戚瑶璘,竟含风情万种。 秋波暗送,俨然是一位婷婷少女深情款款地望着情郎。 戚瑶璘与它的眼睛四目相对,只觉得天旋地转,想移开视线却做不到了。 双手不由自主地离开耳朵,高亢的唢呐声再次冲入耳里,震得她心神激荡。 音迷魂,眼勾人。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牵住她的手,慢慢向着那只美丽的黄鼠狼走去。 她眼里所见,再次变为十名红衣人抬着一张云床。 云床外罩的红纱帐被一只纤细雪白的小手轻轻撩起,一位披着白雪一般的薄纱少女出现在眼前。 床上那位面容姣好的少女仿佛去骨之躯,曼妙绝伦的身子,柔柔弱弱地依靠在床头。她明眸皓齿,笑颜如盛开的桃花,既美且魅。 “妹妹来呀,姐姐带你去玩。” 少女伸出皓腕,轻轻招手,音如梦呓,勾人心魂。 戚瑶璘心神恍惚,直勾勾地盯着云床上的少女,幽幽地答应道:“好……好!” 她身子好像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往前走去。 身着红纱轻衣的柔美少女,伸出纤纤玉手,向你招手,唤你过去。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恐怕都很难拒绝。 男人看到一位漂亮女孩,当然是想到近处一睹芳容,与她倾诉心肠。 女人更多的则是羡慕之意,想与比自己漂亮的女人亲近,以这种方式,使自己内心满足、安慰。 戚瑶璘身不由主地往前走去。她心里很清楚那个大姐姐并不是人,可整个人却像被勾了魂,身子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红纱少女掩面咯咯娇笑,声音如银铃儿般清脆动听。 少女娇声道:“妹妹,到姐姐这里来玩。”声音婉转,泠然如琴音悠扬。 戚瑶璘心神一荡,目光涣散,幽幽地道:“姐姐,你的声音好好听。” 她说着,脚已迈出。 一步。 两步。 待到第三步迈出时,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平地里一个声音响起:“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尘垢不沾,俗相不染。虚空宁宓,混然无物……” 少年朗声唱着,声音高亢,直冲云霄。唢呐声全部被盖了过去,好像仙鹤在群鸡中唳鸣,将鸡啼声冲破。 声音浩气纵横,于天地间荡然回转。 第一个“心”字冲口而出时,那十位红衣人的身躯都是一震,头前吹唢呐的两个人突然大叫一声,七孔流血,扑倒在地。 他们身子刚一沾地,随即化为两只翻眼而死的黄鼠狼。 抬着云床的四人撒开床杆,捂住双耳,脸上五官扭曲,痛苦不堪。 大云床“噗通”一声落在地上,支撑红帐的四根架子剧烈摇晃,其中一根应声折断,一脚红帐陡然塌落。 床上的女人脸现痛苦之色,捂住耳朵,伏在床沿,不停地喘息。 “天塌不惊”四个字直冲入戚瑶璘耳中,她只觉胸口中有股浊气,连忙吐出。浊气吐尽,身子瞬间能够自由动弹,心神也慢慢安定下来。 木归客紧紧拉着她的手,在她身旁朗声唱着一首名为“清心诀”的道歌。 戚瑶璘痴痴地望向身旁近在咫尺的的少年,只见他气宇轩昂,一脸正气凛然。 她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暖意,一张俏丽的小脸上慢慢浮上一抹桃红。 突然一阵凄厉的叫声响起,声音呕哑嘲哳,如鬼音魅语,难听刺耳。 戚瑶璘闻声心下栗六,转脸望去,就见大街上躺着十只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的黄鼠狼,看样子全部已死。 十具尸体围着的中央,躺着一张木椅。一只皮毛油亮的黄鼠狼伏在地上,神情痛苦,双爪捂住耳朵,它的眼中满是幽怨凄凉,口中嘤嘤作响,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木归客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子突然跃向街心,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柄桃木剑,陡地一剑刺出,刺向母黄鼠狼的额心。 虽是木剑,但这一剑去势凌厉,破空之声虎虎有威。 他的身子掠在空中,犹如一只振翅鸿鹄,姿势美妙,英气勃勃。 这是戚瑶璘第一次看他出剑刺敌,他身法之快,剑招之凌厉,丝毫不输江湖上一等一的剑客,不由得在心里为他喝了声彩。 戚瑶璘在荩鸾长大,居所靠近纳虚宗。她时常能看到纳虚门人在云雾缭绕的山巅练习剑术,人人都是剑术超绝。她虽于剑道一窍不通,但自幼耳濡目染,对剑法的好坏还是能分辨出个大概的。 木剑转瞬间刺到。 伏于地上的母黄鼠狼见剑刺到,并不躲闪,转了个身子,臀部朝向木归客。 一股黄色的气体从它的屁股里喷了出来,直直射向木归客的面门。 木归客身在半空,见一团黄气喷到,心中一凛,急忙回剑,于身前横劈,将黄气一劈为二。 他的身子骤然下沉,急用木剑在地上一抵,身子复又弹起,一个筋斗,向后倒翻出去,最后平稳落在那团黄气的一丈外。 那团黄气兀自未散,本来被木剑劈开,现又聚成一团,于空中浮沉不定,挡住了前方的视线。 木归客右手执剑,左袖捂住口鼻,跨步上前,手挽剑花,将身前的那团黄气击散开去。随着黄气越来越淡,视线也越来越清晰起来。 只见前方的地上依旧躺着十只死透了的黄鼠狼,可那只娇滴滴的母黄鼠狼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戚瑶璘捂着口鼻跑了过来,凛然道:“这黄鼠狼定然吃了不少番薯,放的屁又浓又臭!。” 木归客有些沮丧,道:“可惜让它跑了。这黄鼠狼有摄人心魂,引人上钩的邪术,挖心害人性命的凶手不是它们多半也与它们脱不了关系。” 戚瑶璘问:“这黄鼠狼真可恶,我听了它们发出的声音,就好像失了魂,身子不由自主地就向他们走了过去。幸亏有你,不然我真就遭殃了。话说回来,他们迷人心智的邪术对你怎么没用?” 木归客道:“我自幼修行清心静心的正气歌诀,有浩然正气护体,除了高深的幻术,一般迷人心智的邪术几乎是奈何不了我的。” 戚瑶璘微微颔首,道:“原来是这样,你刚刚救我时唱的那首四字歌就是你所说的清心静心的歌诀吗?” 木归客道:“是,此歌词意慷慨正义,最能凝神聚气,安心归元。一个人如果中了邪术,立即大声诵唱此歌,即可冲破邪术的束缚。修行不高的邪祟如果在专心施行邪术时,听到这首歌,反而会受到邪术反噬,轻则失去心智变成疯傻之人,重则经脉受损暴毙而亡。” 戚瑶璘倒吸一口凉气,叹道:“邪术就是邪术,害人终害己。你回头一定将这首歌教给我,我早晚诵唱,免得以后再受邪术所制。” 木归客欣然答应。 戚瑶璘又问:“你的身手和剑术都好厉害,是家里祖传的吗?” 木归客道:“我祖父、我爹于剑道上受过中州最富盛名的剑术大师萧远尘萧老先生的点拨,剑术虽说达不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但也可与当世一流剑师比肩。我五岁时跟随他们学习剑道,学了九年,勉强可以临敌使用。” 戚瑶璘嫣然一笑:“我瞧已经很好了,比我在纳虚时看到的那些白衣的剑术强多了。现在纳虚最厉害的剑师刘墨玄和你比起来,不过尔尔。” 木归客莞尔自谦道:“我初窥门径,可不敢与日月争光。” 戚瑶璘幽幽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让那母黄鼠狼跑了,这样的邪祟就应该全部消灭。” 木归客微微一笑:“它虽然跑了,但我们可以追上它?” 戚瑶璘纳闷:“它的去向都不知道,怎么追上它?” 木归客跨过两具黄鼠狼的尸体,走到那张小木椅前,俯身寻找着什么。 戚瑶璘蹙眉问道:“你在看什么?” 木归客直起身子,走了回来。他举着手,手里攥着几根黄色的细毛。 戚瑶璘望着他手中的细毛,问:“这是那母黄鼠狼身上的毛吗?” 木归客点头。 戚瑶璘又问:“你拿它做什么?” 木归客勾起唇角,故作高深的神秘一笑,道:“有了它,我就有法子能找到那逃走的母黄鼠狼了。” 第30章 折纸鹤 木归客家有一门祖传的追踪之术,叫做“云鹤回仙”。名字听上去虽然很高级,但施展起来却十分简单。 用画有特殊咒语的符纸折成纸鹤,再将要追踪之人的毛发系在鹤颈之上,最后念动咒语,纸鹤就会一路低飞,指引你要找之人的去向。 此术简单易学,而且非常实用。但它却有一个缺陷,那就是术法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后术法就会失效,那时必须重新折鹤系发。 木归客掏出四张黄符,叠成一张方纸,左一折,右一折,最终折成一只拳头大小的黄色纸鹤。他又抽出一根黄鼠狼的毛,想要系在鹤颈上,却发现有点短,只得揪下自己的一根头发,与黄鼠狼的毛连结在一起后再系到鹤颈上。 戚瑶璘瞧着木归客手中的小黄纸鹤,童心大发,觉得很是好玩有趣。 她用指头点了点鹤脑袋,嫣然笑道:“小虎牙,你这鹤折得真好看,我可折不了这么好看的玩意。” 她顿了顿,满脸稚气,嘴角微扬,露出浅浅的酒窝,续道:“其实我小时候很喜欢折纸玩的,那时候家里的纸张老被我折小玩意用掉。最后没纸了,婆婆也不给我买,于是我就用裁剪了的芭蕉叶子折着玩,折出来的玩意绿油油的,撕破的地方还很多,又丑又怪的。”她说得神采飞扬,好像十分怀念小时候的时光。 木归客微微一笑,道:“我这里有很多黄纸,你什么时候想折纸玩了,就到我包袱里面去拿。” 戚瑶璘眉开眼笑:“那我可不会客气的。” 木归客念了两句咒语,手中的纸鹤竟飞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个弯,脑袋朝向他,然后就悬停不动了。 木归客道:“不是让你找我,是让你去找那黄毛的主人。” 纸鹤身子一转,向前缓缓向东飞去,二人跟在它后面。 戚瑶璘奇道:“它还听得懂你说的话呢?” 木归客一笑,道:“纸鹤上被我赋予了一丝灵气,简单的命令是可以领会的。” 戚瑶璘笑盈盈地道:“真有意思。你家祖先能创出这种有趣的术法,他一定是个童心未泯的人。” 木归客浅笑道:“给你讲个关于纸鹤的有趣故事吧。” 戚瑶璘拍手道:“有趣的故事我爱听,你快讲吧。” 木归客娓娓道来:“这个故事发生在我的祖父身上,他年轻时家里很穷,为了修行术法,几乎所有的钱都花在了这个上面。后来祖父认识了我的祖母,两人两情相悦,感情很好,两家很快就订下了亲事。我们家那边有个习俗,就是在成婚前两人有两个月是不能见面的。” 戚瑶璘蹙眉,嘟嘴道:“你家那边的习俗可真奇怪。” 木归客一笑,续道:“祖父又很思念祖母,想得夜不能寐,总想向她讲述自己的近况,就想写信聊表思念之情。可当时家里很穷,买不起信鸽传信。祖父想起来订婚时,祖母留给他一只香袋,里面装着祖母的一缕青丝。于是祖父就用云鹤回仙的术法,折了许多只纸鹤来给祖母传送书信。” 戚瑶璘深受触动,嫣然笑道:“没想到这术法还能这么用呢,难怪能成为你家的祖传术法呢,原来它成就了你祖父母的一段姻缘呢。纸鹤传信,好浪漫的事啊。你将来如果有喜欢的人了,就用这个术法,用纸鹤向心上人飞鹤传信,想想就很好玩呢。” 木归客莞尔道:“将来我若是遇上喜欢的人了,我就折上一只房屋那么大的纸鹤,带她乘着纸鹤飞去南海看看。” 戚瑶璘抿嘴一笑,道:“房屋那么大的纸鹤,那可真壮观。你为什么要带她去南海呀,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吗?” 木归客道:“因为我家在南海之滨的一个小渔村里。” 戚瑶璘恍然,笑道:“坏小子,原来你是要带心上人回家呀。你爹爹妈妈看到你带女孩子回家,一定笑得合不拢嘴。” 木归客嘴角漾起淡淡的笑意,笑得好像平静的湖面忽然荡起的波纹,叫人瞧了如沐春风。他柔声问:“你怎知我爹爹妈妈会笑得合不拢嘴。” 戚瑶璘将食指放在脸颊上轻轻一刮,若有所思地道:“家里长辈不都很喜欢看到子孙成双成对的吗?家里人越多越越热闹,一家人和和睦睦,开开心心,长辈就喜欢这样的气氛。在我小的时候,婆婆总喜欢和我开玩笑,说等我长成个大姑娘,有了喜欢的男孩子,就带回家给她瞧瞧,那时她会非常欢喜的。我是女孩子,家里长辈尚且如此期盼,何况你们男孩子家里的父母长辈呢。”她说到后面,脸上言笑晏晏,大有古灵精怪的俏皮之色。 木归客笑盈盈地道:“你这么说,好像确实是这样。” 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东郊树林外。 戚瑶璘提着灯笼望向阴翳的树林里,映眼所见漆黑一片。 伸手难见五指! 阴嗖嗖地夜风吹过树梢,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夜空中挂着半轮冷月,惨白的光亮照下来,却照不进茂密如被的林子里。 林中偶尔发出两声猫头鹰的夜啼,在这阴森诡异的树林外听来,竟好像地狱的恶鬼在歌唱。 戚瑶璘打了个寒噤,仗着胆子和木归客走进去。步入林中,脚下不再只是干巴巴的泥土地,还会踩到枯枝败草。 纸鹤在前面飞着,绕树穿丛,直入森林深处。 戚瑶璘问:“小虎牙,它还要飞多久能找到那黄鼠狼?” 木归客沉吟道:“如果黄鼠狼在一刻不停的移动,我们一时半会是追不上它的。只有等它歇下脚,我们才有机会找到它。” 戚瑶璘若有所思道:“我瞧天色已经子夜了,据说黄鼠狼夜晚活动最为频繁,它要是一直跑个不停,我们岂不是到天亮都追不上它。” 木归客摇头道:“不会,它听了我的清心歌,被自己的摄魂邪术反噬,元气大伤,不会跑太远的,今晚我们一定能将它找出来。” 戚瑶璘一笑:“但愿如此吧。” 又走一阵,身前一丈处都变得不能视物,前方朦朦胧胧的,竟然起了一层灰色雾气。 戚瑶璘惊道:“怎么还起雾了!” 她话刚出口,那雾气陡然变大,如滚雪球,一团一团的在树林里快速蔓延。顷刻间,整个树林都被笼罩在雾气之中。 戚瑶璘将提着灯笼的手臂伸指,试图照亮前方被云雾覆盖的道路。但照了很久,前面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一点东西都看不到。 戚瑶璘急道:“这雾怎么说来就来,现在好了,什么也瞧不见了。小虎牙,你快叫那只纸鹤飞回来,我已瞧不见它了。” 此话出口,却没有得到木归客的回应。 她心中一凛,连忙呼道:“小虎牙,你在哪?” 叫声在树林里回荡,惊的树枝上的夜鸟乱飞。 很快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传来回答的声音:“摇铃当,我在这!” 戚瑶璘转向声音的方向,心头一震,朗声道:“你刚刚不是在我身旁的吗,怎么突然跑那去了?” 这次木归客却没有回应。 戚瑶璘愕然,急忙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她刚跑出去五六步,身后突然传来木归客的声音:“摇铃当,我在这!” 戚瑶璘停住脚步,回身望去,隔着层层浓雾,不见一物。她又惊又疑,朗声道:“你不是在我前面的吗,怎么突然又到我后面了?你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次木归客的声音又从她脸朝方向的反方向传来:“摇铃当,我在这,你在哪?” 戚瑶璘又寻声望去,却不见一物。这时她慌了,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稍稍抚平了一下情绪,仗着胆子道:“我在这!” “你站在那别动,我来找你!”声音高亢,这次竟然不能分辨出是从什么方向传过来的。 戚瑶璘刚想答应,手臂突然被人抓住。她一惊,急问:“小虎牙?” 没有回应! 戚瑶璘心下骇然,又问:“你是谁?” 仍没有回应! 戚瑶璘只觉得背后凉嗖嗖的,一颗心砰砰狂跳。她急欲挣脱,对方却将她的手臂抓得更紧。 戚瑶璘只觉得手臂上酥酥麻麻的,吓得她都快哭出来了,连忙大喝道:“你是谁?快放开我!” 她这话刚一出口,只觉得一股向前的大力传到自己的手臂上,身子不由自主地被那人拖拽着向前跑去。 第31章 黄先生 浓雾里有一人突然抓住戚瑶璘的手臂,拽着她向林子深处疾奔。 戚瑶璘不由得心里惶恐,手臂上自然而然的生出反击的劲力,急欲甩脱那人的手。可她力气毕竟小,越急着挣脱,对方反而抓得越紧,带着她奔跑的速度也越加快急。 她想借着灯笼的光亮,看看抓住自己手臂的是什么人。可层层浓雾里,只凭着昏暗的灯笼光亮,不仅看不到对方的脸,连手臂都看不到。 戚瑶璘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大声喝问:“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里?” 对方并不理她。 这时身后传来木归客的喊声:“摇铃铛,你和谁在一起?” 戚瑶璘惶急道:“我……我不知道,他抓着我的手臂,不知道要拽着我去哪里。我拗不过他,你在哪,快来救救我!” 木归客朗声道:“这雾太大太浓了,我看不见你在哪里。你大声叫嚷,我好借着你的声音确定你的的位置!” 戚瑶璘刚想说“好”,突然手臂上一阵酥麻,一股如电击般的感觉顺着经脉传遍身体。她只觉得浑身无力,双腿发软,差点栽倒。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不清,上眼皮像灌了铅,沉重无比,缓缓向下眼皮合去。 “你……你,小虎牙,救……我。” 戚瑶璘有气无力地说出这句话,随后浑身乏力,手上的灯笼脱手落地,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跪倒。 她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感觉有人将自己拦腰抱起。耳边夜风呼呼作响,显然那人正在疾行。 戚瑶璘陷入昏迷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她回到了荩鸾,回到了与婆婆一起居住的三间木屋。到达家门口时,婆婆正坐在院子里面择菜。 戚瑶璘欢喜地向婆婆招手,言笑盈盈:“婆婆,我回来啦!” 婆婆望到她,脸色刷地沉了下来,霍然起身,快步回到屋里,“砰”的一声,将门重重关上。 戚瑶璘跑到门前,轻轻敲门:“婆婆,是我啊,你怎么将我关外面了?” 婆婆并不理她,将门反锁,将她拒之门外。 戚瑶璘在外面拼命的敲门,可婆婆始终不回应她。 过了良久,门内才传出婆婆沉闷的声音:“我不是让你去凤灵城投靠别人的吗,你还回来做什么?” 戚瑶璘怔了怔,喃喃自问:“我……我回来做什么?我怎么回来了?”她惶惑片刻,并没有想出回来的原因。 她只得道:“婆婆,我想你了!” 婆婆冷言冷语道:“你赶快走吧,这里以后就不是你的家了,我以后也不再是你的婆婆了。” 戚瑶璘闻言慌了神,急问:“婆婆,你是不要我了吗?” 婆婆沉声道:“对,我是不要你了。你整天就知道到处乱跑,调皮捣蛋,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我惹麻烦,我烦死你了。早知道你这么不让人省心,你襁褓之时,刘墨玄要杀你,我就不应该在宗主面前替你求情,拼命保你性命!” 戚瑶璘如遭雷击,哽咽道:“婆婆,你开开门,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假的,你不会不要我的。” 婆婆沉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戚瑶璘哭道:“婆婆,我以后不调皮了,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听你的话。求求你把门开开吧,我真的好想回家。” 没有回应,外面除了她的哭喊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戚瑶璘哭了很久,最后哭的没了力气。因为过于伤心,身子不住哆嗦,瘫软地靠在门上无声呜咽。 这时院子外面有一人朗声道:“小魔种,你还敢回来?” 戚瑶璘寻声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一位白衣虬髯老者负手站在不远处,一双豺狼般的眼睛正狠狠地瞪视着自己。 是刘墨玄! 刘墨玄的手中已多了一把利剑,迈步向戚瑶璘这边走过来。 戚瑶璘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刘墨玄冷冷道:“你私藏魔头的元神,又解开封印放出妖龙,二罪并罚,按纳虚门规,理应处死。今天我就送你去见你爹!” 戚瑶璘喝问道:“我又不是你们纳虚宗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处死我?” 刘墨玄阴恻恻地道:“你生在纳虚,长在荩鸾,一切言行举止当然就要受宗门条规约束!” 戚瑶璘见他一步步向自己逼近,急忙用力砸门,拼命喊道:“婆婆,救我,刘墨玄要杀我!” 门内传来婆婆冰冷的话语:“他要杀你就由他杀好了,我又怎么救你?” 戚瑶璘绝望地道:“婆婆,难道你真就这么狠心吗?” 这次没有回应。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吼:“去死吧!” 戚瑶璘急回转身子,就见刘墨玄虬髯戟张,面色凶狠狰狞。 他欺身上前,骤然出剑,剑芒大盛,剑气自剑尖涌出,直扑戚瑶璘的胸口! 戚瑶璘骇然,只觉得浑身冰凉,竟然并不闪躲! 她也来不及闪躲。 剑到! 剑气划开她的胸膛,随后剑尖直刺入心脏,剑身没进去近一尺! “啊!” 戚瑶璘一声惨呼,身子猛然坐起。她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嘴唇发紫,好像大病了一场。 她醒了,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戚瑶璘低着头,呼呼喘着气,一颗心砰砰狂跳,兀自心有余悸。 “做噩梦了?”身旁一个尖细沙哑的声音幽幽地说道。 戚瑶璘闻言一惊,寻声望去,就见一位瘦削长衫的中年男人直立在自己身边。他面黄肌瘦,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整张脸好像是骷髅上贴上了一层薄薄的黄皮,难看至极。 男人右手拇指和食指捻着嘴唇上面两根鲢鱼须,勾唇笑着,笑得很是渗人。 他望着戚瑶璘,眼里竟还流露出关怀之色。 戚瑶璘望了一眼他的脸,登感毛骨悚然,吓得她直接跳起来,指着那人叫道:“你……你是谁?” 男人笑嘻嘻地道:“我是黄先生。” 戚瑶璘一怔:“黄先生?” 她秀眉紧蹙,环视了一圈四周,不由得瞠目结舌。 自己此时正穿着内衣,站在一张软床上,脚边是刚刚盖在身上的一条绣花锦被。床旁边有红木柜子,柜上摆着一只亮着光的青铜灯盏,上面描龙画凤,很是美观。 顶上有梁,地下有砖,显然是在一间偌大的屋子里面。 屋子很宽敞,里面古香古色的,有衣柜,有梳妆台,还有书架桌案。案上放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青铜香炉,里面飘出袅袅云烟,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戚瑶璘目瞪口呆地道:“这是哪里?” 黄先生含笑道:“这里是我家。” “你家?”戚瑶璘揉了揉太阳穴,惑然道,“我记得我好像和小虎牙在林子里追黄鼠狼的,后来起了大雾,有人抓住我的胳膊,拽着我往林子深处走,后来……后来我就不记得了。我是怎么到你家来的?” 黄先生微微一笑,道:“是我将你带过来的。” 戚瑶璘大感愕然,全神戒备道:“你?林子里是你抓住我的手臂,拽着我跟你走的?” 黄先生点点头。 戚瑶璘倒吸一口凉气,问:“我突然就晕了也是你所为的?” 黄先生再次点头。 戚瑶璘冷冷地打量着他,警惕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你家?” 黄先生道:“自然是想带你来我府上做客。” 戚瑶璘蹙眉,连珠问道:“我们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带我来你家做客?还有,谁请人去家里做客,把人家弄晕了带回家的?你到底是什么人,哪个正经人会大半夜在林子逛的?” 黄先生哑然失笑道:“这些问题我暂时不能回答你。” 戚瑶璘追问:“为什么?” 黄先生淡然道:“我虽然不能告诉你原因,但有一个人可以回答你的一切疑问。” “谁?” 黄先生幽幽地道:“我的阿娘。” 戚瑶璘一愣:“你娘?” 黄先生点头:“对,她会回答你的。” 戚瑶璘奇问:“那你娘现在在哪里?” 黄先生道:“你想要见她吗?” 戚瑶璘摇头:“不想。” 黄先生一笑,问:“为什么?” 戚瑶璘道:“我现在只想去找我的朋友。” 黄先生皱眉问:“那个少年?” 戚瑶璘点头。 黄先生忽地一挑眉毛:“你的小情郎?” 戚瑶璘白了他一眼,啐道:“我才十二岁,怎么会有情郎。” 黄先生一笑:“虽然还是小姑娘,但十二岁这个年纪不正是情窦初开的懵懂时期吗?很多少年男女都是在十二三岁时开始产生情愫的。” 戚瑶璘吐了吐舌头,道:“我和他只是朋友。” 黄先生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是我多想了。” 戚瑶璘瞧了瞧自己穿着的内衣,忽然跳起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急问:“我的衣服呢?” 黄先生走到床后面的一支衣架前,顺手摘下上面挂着的衣服扔在床上,道:“咯,你的衣服。” 戚瑶璘拿起衣服,边穿边问:“不会是你给我脱的衣服吧。” 黄先生笑而颔首。 戚瑶璘抓耳,气呼呼地道:“你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我是女孩子,你一个大男人,你擅自脱我的衣服,未免太没礼貌了!” 黄先生苦笑叹道:“古人说得一点都不错,真是为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我不过帮你除去外衣,好让你可以睡得舒坦些,你却说我没礼貌,真是让人寒心。” 戚瑶璘微微一笑:“看来你确是一番好意,那我收回刚刚的话。” 她穿完衣服跳下床,又将鞋子穿好,道:“他找不到我一定很着急,我现在就要去找他!”迈步向房门走去。 黄先生叫住她,道:“这里是我的家,你没有我带路,是走不出去的。” 戚瑶璘一愣,问:“我走不出去?难道你家很大吗?” 黄先生道:“大倒不是很大。” 戚瑶璘疑惑地问:“既然不大,那我为什么走不出去?” 黄先生道:”你可以现在开门出去看看。” 戚瑶璘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借着屋里的灯光,就看到天色还是黑的,外面笼罩着层层浓雾,眼睛可视范围不过身前三尺。 她喃喃地道:“外面天还是黑的,雾还没散,看来我也没睡多久。” 黄先生微微一笑,道:“天黑雾浓,若没有我引路,你觉得你能走出我的府邸吗?” 戚瑶璘扁扁嘴,摇头道:“的确不能,我什么也看不见,肯定会撞墙上去的。” 黄先生哑然失笑,道:“你知道就好了。” 戚瑶璘瞧着他,食指勾着下颚,笑盈盈地道:“是你带我进来的,还是要你带我出去。所以现在你带我出去吧。” 黄先生摇摇头。 戚瑶璘急问:“为什么?” 黄先生淡淡一笑,道:“你还没去见我的阿娘。” 戚瑶璘疑惑地道:“我为什么要去见你娘?” 黄先生道:“我的阿娘想要见你。” 戚瑶璘问:“你娘为什么要见我?” 黄先生道:“这个等你见到了她,她自然会告诉你。到时候你的所有疑问,她都能替你解答。” 戚瑶璘无奈一笑,道:“看来我不见你娘是不能离开这里喽?” 黄先生神情淡漠,不置可否地轻轻点头。 戚瑶璘唉声叹气地道:“我真倒霉,下山以来就没遇到过正常的人和事。你现在带我去见你娘吧。” 黄先生一笑,解下腰带拿在手上,将一端递到戚瑶璘手前,道:“外面天黑雾浓,你什么也看不见,跟着我跟丢了可不好了。你牵着带子,这样就不怕跟丢了。” 戚瑶璘一愣,问:“难道不提灯吗?” 黄先生淡然道:“不提。” 戚瑶璘惑然不解,想追问为什么,却见黄先生已经向门外走去,她急忙握住腰带的一端跟了上去。 戚瑶璘跟在他后面走在一条游廊上,游廊曲折,基本走个七八丈就要转弯。 一连转了七个弯后终于走出游廊,前面一下子开阔宽敞起来。她隐约觉得是进入了个大院子,因为看不见,也不能确定。又走一阵,前面出现昏黄的灯光,原来是来到了一所大屋的屋檐之下。 黄先生道:“这里就是我阿娘的居所了。” 戚瑶璘在黑暗里行了多时,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此时见到灯光,方才舒了一口气。 黄先生收回腰带,系回腰间,正了正衣服,迈步向屋门走去。戚瑶璘跟在他后面,推门进入屋里。 里面的布局基本与来时的那间屋子一样,一样的古香古色,一样的简约淡雅。 进入屋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屋子中央的一把躺椅。上面高卧一位耄耋之年的老太婆,只见她白发苍苍,皮肤松弛,满脸皱纹堆叠,两腮下垂着,相貌着实怪异。 老婆婆的胸前盖着薄被,她的眼睛是闭着的,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躺椅旁边放着一个三尺来高的铁笼子,里面关着一只皮毛金黄发亮的黄鼠狼。 戚瑶璘望向笼里关着的黄鼠狼,脑子“嗡”的一声,不由得大吃一惊。就见那黄鼠狼媚眼如丝,好像一位勾人心魂的少妇的眼眸,它满脸无辜,楚楚可怜,一副令人见了大生爱惜的神情。 戚瑶璘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巴,几乎都要叫出来了。 这不是自己和木归客苦苦寻找的那只母黄鼠狼吗! 第32章 炼丹师 戚瑶璘瞧着那只黄鼠狼,黄鼠狼也瞧着它,一人一畜四目相对,良久无言。 戚瑶璘戒备心起,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黄鼠狼神态妩媚,浪荡至极。它眸子深邃,好像一汪清泉,幽幽地望着戚瑶璘,嘴角露出挑逗轻浮的笑意。 黄先生慢慢走到躺椅前,俯下身去,凑唇到老婆婆耳畔,轻声道:“阿娘,那姑娘我给你带来了。” 老婆婆微微点头,幽幽地道:“很好,你扶我起来吧。” 她的声音好像是两把铁器相互摩擦,尖锐嘈杂。 戚瑶璘听后,打了个哆嗦,背后直起鸡皮疙瘩。 黄先生伸臂将老婆婆的肩头揽住,小心翼翼地将她从椅子上扶起。 躺椅边靠着一根龙头拐杖,黄先生顺手将它取过来,递到老婆婆手上。 老婆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向戚瑶璘一步一步走去,走路的样子好像是一只大鸭子。 戚瑶璘打量着老人,就见她双眼眯缝着,也不知道看不看得见。又见她走路不稳,心里真害怕她会一个踉跄摔个狗吃屎。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可禁不起摔,稍微一摔,说不定腰就断了。 老婆婆走到戚瑶璘身前,似笑非笑地道:“小姑娘,你好啊。” 戚瑶璘浑身不自在,只得道:“阿婆你好。” 老婆婆微微颔首,问:“我的孙女没有吓到你吧?” 戚瑶璘一怔,问:“你孙女是谁,我和她见过吗?她又为什么要来吓我?” 老婆婆转脸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笼里关着的黄鼠狼,幽幽地道:“它就是我的孙女。” 戚瑶璘倒吸一口凉气,惕然窥视向老人和侍立在她身后的黄先生,问:“它明明是一只黄鼠狼,又怎么会是你孙女?难道,难道你……” 她本想说“难道你是只成了精的黄鼠狼”,但话到嘴边自觉失礼,只得硬生生咽了回去。 老婆婆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想说,难道你也是一只黄鼠狼?” 戚瑶璘一怔,只得点头,低声道:“是。” 老婆婆道:“我的确是一只修炼成人形的黄鼠狼。” 戚瑶璘只觉得毛骨悚然,愕然道:“那……那黄先生呢?” 黄先生淡然道:“我也是。” 戚瑶璘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突然脚后跟碰到门槛,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她心想:“原来你们是一家子,看来我是进了贼窝了。你们费心将我弄来,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她悌然道:“你们想做什么?” 老婆婆问:“你是不是在找我的孙女?” 戚瑶璘点头。 老婆婆一笑,道:“你现在找到它了,接下来你想拿它怎么样?” 戚瑶璘沉吟道:“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阿婆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老婆婆道:“请说。” 戚瑶璘问:“琅嬛城里近半年来死了不少人,它们的死因都是被人挖去了心脏。我想问阿婆,这个挖心凶手是不是你的孙女?” 老婆婆微微颔首,轻描淡写地道:“是,是它和它的那些男奴用蛊心之术引诱那些人上钩,然后将他们迷晕,最后挖去他们的心脏的。” 戚瑶璘愕然,旋即神情昂然,道:“你孙女想用邪术害我,要不是我的同伴,现在我已遭殃了。我找到它后自然是想为民除害,可现在有你们给它撑腰,我自然不能拿它怎么样。你们大费周章将我掳来,究竟要做什么?是想给你孙女死去的那些男奴报仇吗?” 老婆婆轻轻摇头,淡淡道:“我不但不会怪你们杀了她的那些男奴,反而要感谢你。你们杀得很好,我很满意。” 戚瑶璘一怔,茫然地盯着她,蹙眉问道:“你孙女的那些男奴虽不是我和小虎牙亲手所杀,但它们总归是死在我们手上。你非但不想报仇,还说我们杀得好,这是什么原因?” 老婆婆答道:“我这不孝的孙女其实早已叛出家门了,如果不是你们追她太紧,她也不会跑回来向我寻求庇护。” 戚瑶璘问:“她已叛出家门了,那是为什么?” 老婆婆长叹一口气,满眼的失落与无奈,慢慢道:“此事说来话长了……” 二百年前,琅嬛城是中州有名的炼丹大都,天下有名的炼丹师聚集在此地,研制炼丹长生之法。 琅嬛城东郊的这片林子原本有个名字叫“风蚀骨原”,这个地方原来是片荒原,地下盛产丹砂。 这些炼丹师迁居到这里,建立属于自己的炼丹场所,采集这片荒原里的天然丹砂,提炼出水银,以供他们炼丹之用。 中州炼丹师分为东南西北四大派别,下面还有数不胜数的小门小派,各个派别炼丹理念不同,他们各安己念,互相看不顺眼。 四大派中当属西派的炼丹之术最为邪门阴毒,他们主张以纯阳、纯阴之人的鲜血和动物的内胆炼丹,他们为了获得炼丹的材料,竟然不惜犯法,背地里干着人口买卖的勾当。 西派炼丹师当时的领袖名叫左椋字子木,此人少年时期就炼制出了能大增修术之人修为的丹药,一时间名声大噪,被誉为西派四百年来难得一遇的炼丹天才。 他三十岁时,被西派炼丹师推举为首领。 当时正值中州的老皇帝年老体衰,畏惧死亡,听说有炼丹师可以炼制出长生不老的丹药,深信不疑,难以自拔。 他广邀天下有名的炼丹师聚集凤灵城,想请他们炼制出长生不老的仙丹。 左椋当时就在被邀请之列,他曾少时熟读西派炼丹秘书,里面记载过炼制长生不老丹药的研制之法,不过成功率极低,千百年来成功的人寥寥无几。 左椋自恃天资聪颖,手段高明,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炼制出长生不老的丹药。 于是他向老皇帝打包票,说自己三年内一定能炼制出丹药。 老皇帝听后欣喜无比,答应如果左椋可以炼制成功,就封他为“中州无上炼丹神师”,可以号令天下炼丹师。并立西派为天下第一正统的炼丹门派及皇室御用炼丹宗门,其余门派都得以西派为尊。 炼丹当然需要丹砂为引,当时琅嬛城东郊林盛产此物。于是四大门派的领袖带领门众来到此地,各自搭建炼丹场所,潜心炼制丹药。 四派为了获得天下第一炼丹门派的头衔,相互之间明争暗斗,竞争十分激烈。 左椋带领西派炼丹师一边采砂炼丹,一边做着买卖人口的勾当。 但炼制长生不老丹药的要求极高,被买卖到这里的人,心血大多不纯,对炼丹不但没用,反而会适得其反,对丹药的药效会大打折扣。 左椋看古书上记载,说童男童女的心思最为单纯,血之滋味极佳,对炼制丹药功效万倍。 于是左椋上书向老皇帝请求,每月需要一百童男童女,以供自己采血补药。 当时的那位皇帝想长生不老都快想疯了,想也没想,就将宫里现有的童男童女先送了过去。后来宫里的人不够了,就派人到民间去征集,说是征集,其实就是明抢。 老皇帝的这些做法,足见他实在昏庸至极! 哪家哪户,只要有童男童女,兵士就上门去要。那家如果愿意将孩子乖乖上交出来,则会有银两补偿。如果不愿交人,那么这家人一定免不了一顿毒打,接着兵士再将孩子抢走,一分钱补偿钱也不会给。 这些童男童女被送到左椋手里。左椋将他们当牲畜一样关在铁笼子里面,高高挂在炼丹宫的斗室里的石梁上。 每天取一对童男女挖心采血炼制丹药,他们的尸体则被随意丢在荒原上。若是其他门派好心的炼丹师瞧见了,会将他们的尸体埋葬,若是没有,尸体则会被鸟兽随意取食。 这些孩子的父母家人见孩子一去不复返,整日以泪洗面,伤心欲绝。 一时之间,怨声载道,家家户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抢走,却敢怒不敢言,只得忍气吞声。 仅仅过了一年,这片荒原上就尸骸遍地,一片苍凉萧瑟的景状。这里的鸟兽大多食用童男童女的尸体度日,它们吃惯了人肉,不愿再吃其他食物,整日就守在荒原上等着西派炼丹师来抛尸。 时间久了,这些鸟兽竟然养成了人性! 那年老婆婆还是只没有修成人形,年纪只有一岁的小黄鼠狼,居住在这片荒原最偏僻的一隅。 她和其他牲畜一样,都以死尸为食。但她势力小,不能和大型的猛禽和野兽抢食,只能吃骨头缝里的残渣剩肉。 就算这样,她也觉得那是世间美味,心里十分的满足…… 第33章 长生丹 中州的这位老皇帝老迈昏聩,殊不知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为政精明的好皇帝,只不过年纪大了,反倒越活越糊涂。 他看到身边辅佐过自己的老臣几乎都油尽灯枯,逐一离他而去,使他越发的畏惧死亡。 年轻时他只顾着江山社稷,没来得及享受逍遥的人生。 人活一世,不就图个逍遥快活?现在老了,再不享受,那岂不是荒废了人生。 于是他六十岁后开始沉溺在酒色玩乐之中,朝中大小事务全部交给太子处理。 酒色伤身伤神,日子久了,年轻人的身子尚且吃不消,更何况他一位耳顺老人。 没出一月,老皇帝身子就越来越弱,很快就垮了下来。 一日晚间,他受了些许风寒,即大病七日七夜。不是御医拼了命的想办法医治,皇帝或许就被风寒带走了。 老皇帝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他更加的畏惧死亡。这时身边有佞臣在他耳边说,中州有炼丹师,可以炼制出长生不老的丹药。 老皇帝听后龙颜大悦,他想长生不老,想逆天而行。当即命人广邀天下有名的炼丹师,齐聚凤灵城,商讨炼丹大事。 这才有了四大派炼丹师聚集在琅嬛城炼丹一事。 四派炼丹师于琅嬛城东郊的风蚀骨原上如火如荼地炼制丹药。 四派中最不缺的就是天赋出众的炼丹师,他们各自的炼丹理念不同,造成了炼制出来的丹药也各有千秋。 每隔一个月皇帝就会派钦差过来验收他们的成果。 第一个月,四门都没有炼制出可以令人服用后可以长生不老的丹药。他们为了应付钦差和皇帝,于是说进展顺利,用不着多久就能成功,实则他们进展甚微,甚至毫无进展。 这些炼丹师拿出一些用各种名贵药材炼制出的大补丸去糊弄皇帝,说服用之后可以使身体越来越健壮,有返老还童的功效。 皇帝拿到这些大补丸,也不问怎么服用,想起来就服用两颗。 第一天,皇帝服用了两颗大补丸后,的确觉得身子很舒服,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感觉好像回到了少年时期。 当天晚上,他一头扎进后宫,将身上所有的力气在妃子身上发泄了个干干净净。 第二天他早上起来,觉得身子甚是乏累,当即服用丹药,很快体力便又恢复。这让他更加相信炼丹师炼制的丹药是对人有益处的,也更坚信了他们能炼制出长生不老的丹药。 往后的几个月,皇帝因为有丹药补助自己的身体,有恃无恐,更无节制的放纵自己的身体。朝闻歌,夜赏舞,整日纵情于酒色声乐,饮食作息越来越不规律,甚至昼夜颠倒过来过。 皇帝的儿子们和众大臣看到老皇帝的样子,心里替他着急,但谁也不敢去劝。 曾有一位皇子当面劝谏皇帝要节制。 皇帝听后龙颜大怒,当即把皇子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说:“我为这个江山辛辛苦苦了一辈子,到老了我还不能享受一下吗?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的事你们少管!” 皇子只得悻悻而归,此后也再没人敢去劝谏。 古语有言:“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凡人之躯,若是按照这古语所言行事,当可度百岁,尽天年。 但一个人总想长生不老,妄想逆天而行,实在是荒谬至极。 老皇帝年过六旬,不但不注重保养身体,反而反其道而行之。 他服用的那些大补丸,虽然对身体有补养的功效,但吃多了,盈盛必亏,反而对身子有害处。 炼丹的第二年,老皇帝的身体状况突然开始下滑,越发显得颓老,整日除了吃饭,就是躺着睡觉,再没心思做其他事情。 老皇帝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日渐衰弱,是个不好的兆头,急命人去琅嬛城催促炼丹师炼丹,下令必须在这一年里将长生不老的丹药炼制出来,否则格杀勿论。 众炼丹师在过去的一年里虽然不断尝试各种炼丹的法子,但怎么也炼制不出长生丹。炼制出来的丹药非但没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反而还有毒性,拿它喂给狗子吃,狗子都被毒死了几百条。 他们正在一筹莫展之时,突然接到皇帝的旨意,吓得体无完肤,有些人甚至都想跑路了。 西派的领袖左椋接到旨意后,将自己关在炼丹房内,一个人盯着炼丹炉,发愁了三天三夜。 当初他曾向皇帝保证过,自己三年里一定能够炼制出可以使人长生不老的丹药。但已经过去了一年,无用的丹药倒是造出了不少,废去的童男童女更是高达千人,可这不过都是徒劳。 现在老皇帝将期限缩短到两年,自己如何能炼制的出呢?若是炼制不出,自己和西派众弟子全部要做刀下亡魂,那岂不是有愧炼丹祖师。 无奈,他吩咐手下停止手上一切炼丹工作,去搜集世间凡是记载了长生之法的所有古书典籍,将它们全部搬到自己的炼丹房。 他打算闭关研读古书,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 闭关七日七夜,等到第八天他终于出了炼丹房。 这时所有西派弟子都聚集在门外,静候着他的主意。 左椋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了吗? 想出了,不过却是个不怎么好的法子。 七日里,左椋翻遍所有古书典籍,终于让他找到了一条长生之法,但不是炼制长生丹。 有一本名为《契灵经》的古书中记载了这样的一则故事,中州的西陲有一座古城名为“幽都”,那里是一座死城,里面没有活人居住,有的只有魂魄。 人死后,亡魂便会去往幽都。幽都中有一座往生门,亡魂过了往生门就可以再次转世。 有些枉死之人怨念深重,留念人间,往往不愿意前往幽都转世。这些灵魂在人间游荡,成为了孤魂野鬼。 还有一些生前罪孽深重的恶人,死后灵魂若要去幽都转世,必须要历经地狱里的重重酷刑,才能得到转世的机会,而且来世只能堕入畜生道,受尽屈辱。 地狱里的酷刑实非人间所有,残忍至极,一般魂魄经受不住的话,就会直接灰飞烟灭,再无聚魂之日。 恶魂不敢尝试地狱苦刑,又不想做孤魂野鬼,便会去另一个鬼魂聚集的地方。 这个地方的名字叫:鬼都。 鬼都坐落于幽都左侧。 中州边境有十方魔都,这鬼都和幽都就是其中之二。 鬼都专门收留那些不愿转世又无家可归的鬼魂。 鬼都收留鬼魂是有条件的,众鬼魂必须要与鬼都之王签订契约,永世效力于他,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对他的吩咐百依百顺。 如果有违拗,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传说鬼都中有一汪永生泉,喝了里面的泉水就能够永生不死,曾有不少寻求永生的人前往鬼都寻找这泉水。 这口泉位于鬼王的寝宫边上,要想喝到泉水,势必要与鬼王相遇。鬼王的东西,他自然不愿分享给别人,除非那人可以答应他的条件,他倒是愿意施舍一些。 这个条件就是那人要将灵魂出卖给他。 第34章 赴鬼都 鬼都里永生泉的泉水,凡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是人就想活的能够久些。 凡人只需要饮上永生泉的一口泉水,就能够得到永生。 但这前提却有一个苛刻的条件,就是要将自己的灵魂交给鬼王,才能得到他施舍的一口泉水。 一个失去了灵魂的人就失去了自主思维能力,变成一个傻人。 虽然得到了永生,却成为了一具没有七情六欲,没有自主思维的行尸走肉。 痴痴傻傻的永生,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左椋想得到一口永生泉的水。 他想跟鬼王签订契约,以付出自己的灵魂为代价,为老皇帝换来一口泉水。 失去灵魂,大不了以后变成个傻子。但如果老皇帝不能长生,自己和同门师兄弟都得成为刀下亡魂,那自己岂不是宗门大罪人? 当初是自己信誓旦旦地向皇帝做保证,一年来他大费人力和财力,到头来还是炼制不出长生丹。竹篮打水一场空,当真是自不量力。 身为一派的领袖人物,怎么能让西派炼丹基业在自己手上败光? 左椋下定决心要去鬼都寻找永生泉,用自己一人灵魂的代价,换全门炼丹师的生机。 他提出这个办法的时候,底下门人弟子都是不认同的。 鬼都永生泉只不过是一个传说,究竟有无是一回事,能不能使人永生又是另一回事。 虽然中州西边的确是有鬼都这个地方,但却从没听说过哪个活人能够成功到那里的。 鬼都是恶鬼聚集的所在,它们最喜欢吸食活人的精气。 凡人去了那里,或许还没见到鬼王,就先被恶鬼将精气吸食一尽,成为一具空空躯壳。贸然前去,枉送了性命,只有蠢人才会这么做。 这样不靠谱的事情,任谁都不会同意的。 可炼制长生丹已经不可能了,除了冒险去鬼都求取永生泉水,再无计可施。 左椋心意已决,不顾众人劝阻,当即下达命令让门人弟子继续尝试炼制长生丹,自己则收拾行囊准备前赴鬼都寻找永生泉。 左椋踏上行程的那一天,老婆婆就在荒原上远远地望着。 她当时正处于幼年,还是只于世事一窍不通的小黄鼠狼。她当然不知道左椋要去鬼都,也不知道鬼都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那天之后,西派的炼丹师还是照常的使用童男女的性命炼制丹药,照常的将尸体抛弃到荒原上。 这个时候外面再没有其他派好心的炼丹师帮这些可怜的孩子收尸了,他们为了炼制出长生丹个个闭门不出,日以继夜的炼丹,生怕浪费一点时间,毕竟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小黄鼠狼还像往常一样守在荒原上,远远地瞧着那些大型野兽撕咬着童男童女的尸体。等到它们吃的差不多了,小黄鼠狼才跑出来,食用骨头缝里的残渣剩肉。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 这一天,成千上万的官兵涌入琅嬛城,来到风蚀骨原上。 官兵的突然到访令所有炼丹师始料未及,他们起初以为是老皇帝又派人来催促了,可以往只有钦差大人带着十几人过来宣读圣旨,何以这次却兴师动众? 四派炼丹师全部聚集在荒原上静候着钦差宣读圣旨。 可这次并没有钦差大臣,也没有什么圣旨。 一个将军打扮的人走出队列,朗声说了几句话。在场的所有炼丹师听后无不骇然变色,有些胆子小的当场就萎顿在地。 原来老皇帝于半月前驾崩,死因隐晦,所以暂时还没有对外宣扬,也没有进行什么举国哀悼礼,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只有朝中的内臣。 太子灵前继位,成为中州新皇。他认为父皇寿尽于六十余,实在是短命,若是他可以听从大臣们的劝谏好好保养身体,不服用什么乱七八糟的丹药,或许可以活得更久。 太子将父王的死全部归结到炼丹师身上,于是下令派一万军兵前往琅嬛城将所有炼丹师全部捉回京城,等待他的发落。 在场的炼丹师都明白,老皇帝平日纵情酒色,早已形神俱损,多半是死在这上面。皇族怕老皇帝的死因传出去,会有损皇室颜面,就暂时压了下来。但老皇帝驾崩的事肯定是要公布天下的,太子为了坐稳皇位,只能将皇帝的死全部归结到他们身上,到时候对外宣布是炼丹师的丹药害死了皇帝,再下令将他们问罪处斩。 这样既保全了皇室颜面,自己为父王报仇除死罪魁祸首,皇位即可坐稳,岂不是两全其美。 官兵要捉拿这些炼丹师简直易如反掌,四派共一千多人的炼丹师只能束手就擒,披枷带锁,被官兵押赴凤灵城。 小黄鼠狼至今忘不了那天的情景,上万的官兵驱赶着这些炼丹师,就像驱赶骡马一样,用鞭子狠狠地在他们身体上鞭策,让他们快点走,跟上大部队。 此后风蚀骨原上恢复了平静,再没有炼丹师出来走动,也再没有新的童男童女的尸体被丢弃。 遥望整个荒原,灰蒙蒙的突兀至极,没有一丝植被,萧瑟凄凉,无数骸骨散落在地,一派死气沉沉。到了晚上这里更是风声沙沙,大作不止,好像是那些童男童女的鬼魂在哭泣诉苦。 又过了十来天。 小黄鼠狼一直都是在荒原上捕捉田鼠食用,它已好久没有吃过人肉了。 吃惯了人肉,再吃其他东西就感觉索然无味,怎么还能吃得习惯? 有一天晚上它实在嘴馋的不行,就偷偷潜入一家农舍,摸进农户的卧房,对着床上正在熟睡的农户的手臂就是一口。 这一下咬得极用力,鲜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农户瞬间痛醒,甩臂将它摔在地上,伸手就抓了过去。 还好小黄鼠狼躲得快,不然被农户抓住,非被活活打死不可。它被农户吓得不轻,慌忙奔命,一口气跑回了风蚀骨原。 它慌不择路,稀里糊涂地就跑到了西派炼丹师建造的炼丹宫外。 炼丹宫的大门是半开着的,透过门望进去,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东西也瞧不见。 小黄鼠狼记得那些童男童女的尸体就是这房子里面的炼丹师运出来的。 里面会不会还有尸体呢?若是有,那不是有口福了吗! 它是这么想的,所以它进去了。 人眼晚上不可视物,黄鼠狼却可以。它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宽敞无比的大殿,里面空空如也。大殿左右有两条甬道,幽深漆黑,不知通向何处。 小黄鼠狼选择了左边一条甬道走了进去,甬道足有两丈宽,两边有不少关闭着的石门。走到尽头,就见两扇敞开的朱漆大门。 走进去,里面是一间石室,空间很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口青铜铸造的四脚炼丹炉,炉子旁边有十几口大缸。 东边墙前整齐地列着一排木架,上面摆放着不少瓷瓶和一些稀奇古怪的工具。 西面墙壁上嵌着十几个拳头大小的青铜兽头,个个张着大口,露出森森獠牙。每只兽口里面都伸出一条细舌,上面有一个圆环,环上绕着一根三指粗细的铁索,索链拉得笔直,斜斜向上,另一端绕在石室上面的石梁之上,每条索链末端都拴着一只一丈高的大铁笼子。 每个大铁笼子里面关着四名童男童女,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瘫倒在笼底。有的一动不动,已然死去。有的面色惨白,颓然无力,已然奄奄一息。 小黄鼠狼仔细数了数,一共一十六只铁笼子,共计六十四名童男童女。 它一看到这些童男童女,眼睛瞬间冒出贪婪的光,嘴角垂涎,恨不得能肋生双翅,飞到笼子里面大快朵颐一番。 第35章 左椋归 十六只铁笼子被索链吊在石梁之上,每个笼子里面关着四名童男女,共计六十四人。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瘫倒在笼底,已饿死了大半,剩下的也奄奄一息,将死不远。 小黄鼠狼盯着这些铁笼子良久,眼中逐渐泛出贪婪渴望的光彩,它砸吧砸吧嘴,以免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四肢已不由自主地向西面墙走去。 来到西墙前,它直立起身子,如人似的以后肢站立。它抬头望了望上面的青铜兽头,不由得有些心悸。 原来嵌在墙里的青铜兽头距离地面足有五尺高,小黄鼠狼直起身子不过也就近二尺高,距兽头尚有三尺多的距离。它想窜上青铜兽头,顺着索链攀上铁笼,可自己身高不及,只能强行跳上去。 它咬了咬牙,往后退开三尺,陡然间向前快速冲出,待到墙前,四肢猛然发力,弹身而起。 它的身子跃到空中三尺来高,斜射到墙壁上,前爪抓住墙壁,后足在墙壁上奋力一蹬,身子二次拔高,笔直地射向青铜兽头。 待到时,它于空中一个弓腰,四足一齐伸出,登时抓住其中一个兽头伸出的舌头。它踩在舌头上,等到站稳身子后,才稍稍喘了一口气。它望了一眼铁笼子,当即左前足踏出,踩在索链上,再稍一用力试探了一下,链子竟纹丝不动。 它心里有了些底气,慢慢轻轻地走上铁链,待到四足全部踏在索链上时,试探着重心向下一沉,索链还是纹丝不动。 这索链绷得很紧,总算是结实。 它嘘了一口气,略有放松,小心翼翼地沿着索链向上一步一步走去。 走了没一会,就走到了链子中端。此时它低头向下瞥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自己身在半空,距离地面少说也有一丈三尺高。若是从这高度摔下去,虽说不至于摔死,但身子也不会好受。 它咬紧牙关,昂起头看向前方,目光如炬,继续顺着索链一步步走了过去。 为了能够吃到梦寐以求的人肉,它也是豁出去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它就走到了链子终端。它跳下索链,落到铁笼子的顶部。 笼子的骨架又细又长,两根骨架之间相距不过两寸,已是极窄,人手很难伸进伸出。但这却难不倒黄鼠狼,它的身子本就纤细,要想进入笼子,简直易如反掌。 小黄鼠狼双爪擒住骨架,顺着笼子向下滑去,待到快要等底时,它右爪子松开,身子一侧,右半边身就顺着骨架之间的窄距进入笼里,接着右足踩稳笼底,将整个身子都送了进来。 这个笼子里面的四名童男女已经全部饿死了,瘫倒在笼底,个个眼窝深陷,面部肌肉僵硬,成了四具骇人的僵尸。 小黄鼠狼跳到一具男尸身上,抱起他的手臂就啃。 “撕拉”一声,一块肉被撕咬下来。它将肉衔在嘴里,两只爪子握着肉身,一点点的往嘴里送。它两腮鼓鼓的,嘴巴不停地上下晃动,费了好大劲,才将一块肉嚼碎吞下。 它想再去咬一块人肉下来,这时下面突然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声音微小,但黄鼠狼的听力比人耳可强多了,声音刚一出现,它立时就察觉到了。 小黄鼠狼顺着铁笼子的骨架间隙向下看去,就见一位衣衫褴褛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走到炼丹炉前,他脚下踉跄,一屁股坐倒,背脊靠着炉子,仰面大哭起来。 他大放悲声,声音在石室里回荡不休,直哭的肝肠寸断,几近晕厥。 小黄鼠狼认识这个男人,他就是西派炼丹宫的领袖——左椋左子木! 它时常能在荒原上瞧见他带着门人弟子采挖丹砂。在它的印象里,左椋是个年轻俊朗的男子,脸庞明朗,五官端正,很有威严。 可现在眼下这个男人,一脸憔悴,胡子拉碴,本来三十岁的人,憔悴的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他衣衫褴褛,邋里邋遢的又像一个落魄乞丐。 这一个多月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小黄鼠狼很好奇,但它不能去问,只能静静地看着。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左椋的哭声渐渐止歇,或许是眼泪哭干了,他无声哽咽了会,然后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霍然起身,状若癫狂,恨恨地道:“狗皇帝,我西派三百门人弟子全部死在你手上,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我左椋在此立誓,只要我活在世上一天,就一定要颠覆你的江山!”说完他用力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步出石室。 小黄鼠狼怔怔地看着他离去,心想这男人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疯疯癫癫的,真是莫名其妙。 它也没有多想,继续埋头啃食人肉。等到吃饱后,它直接卧在死人身旁睡了一觉。 往后的几天,它干脆住在了这间石室里,饿了就吃死人肉,渴了就出去找点水喝,喝完后再回到石室铁笼子里面睡觉。 一连住了十天。 这天小黄鼠狼正趴在死人身上睡觉,突然被下面传来的细碎脚步声和重物与地面的撞击声吵醒。它正想嘶吼两声,表明心中的不满,可转念一想,这石室里除了自己,哪还有活物,这声音是哪来的? 莫非是左椋回来了?! 小黄鼠狼凑到笼子的骨架前向下张望,果然看到左椋抱着一个大木箱子走进石室。他走到炼丹炉前将木箱随意地往地上一扔,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显然箱子很沉,里面装着重物。 他将箱子放在地上后,转身出了石室。不大功夫,他又抱了一个箱子进来,照样扔在炼丹炉旁边。 此时炼丹炉前已有三口大木箱子。 左椋凝视着这三口木箱,嘴角微微勾起,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走向东面的石墙,伸手握住架子上的一个瓷瓶,轻轻向左扭了三圈,墙里面突然传出“咔咔咔”的声响,旋即西边墙上的兽头头顶上冒出拳头大小的火焰,将整个石室照得通亮。 这突如其来的火光吓了小黄鼠狼一跳,它蜷缩起身子,屏气敛息,生怕左椋发现自己。 左椋走回炼丹炉前,俯下身子,拨开其中一口箱子上的铜箱扣,将箱盖启开,只见箱子里面放满了书册。他拣出一本封皮泛黄,书页残破的书,随手翻了两页,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神色很是欢悦。 他盘膝坐到地上,背脊贴着炉身,将残破泛黄的书瘫在腿上,从第一页往下看去。他看得聚精会神,手上还时不时地比划着。 小黄鼠狼当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却能看得出他看得很投入。想来这书一定是对他极重要,又极有帮助的东西。 左椋看了良久,直将一本书看完才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他也只休息了一会,很快又拿出一本书继续翻看,看完后再换书,就这样他一连看了十本书。 最后他将看完的书叠在一起,起身走到东面墙,转动架子上的瓷瓶,“扑”的一声,石室里的火焰全部熄灭。他做完这一切,转身出了石室,这一天他没有再回来。 第36章 施瘟疫 耄耋之年的老人幽幽地诉说着过往,墙上挂着的油灯散发出昏暗的光亮照在她的脸上,将她松弛的脸庞映照得极其瘆人。 戚瑶璘站在老人身旁,静静地听着。她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丝毫波澜,但在听到老人讲到食用人肉的过往时,不免心惊胆颤。 老婆婆道:“老身年少时,于世事一窍不通,并不知道左椋究竟看的是什么书。等我通灵开窍后,方才明白他原来看的是一些关于奇门禁术的书。” 戚瑶璘问:“什么是奇门禁术的书?” 老婆婆解释道:“也就是修术派中的旁门左道,说白了就是难登大雅之堂的邪术,为正派修术师所不耻,是明令禁止修习的术法。” 戚瑶璘一怔,问:“左椋不是炼丹师吗,他看关于修术的书做什么?” 老婆婆意味深长地轻叹一口气,淡淡地说道:“他当然是想报灭门之仇。新皇帝将他西派三百门人弟子斩尽杀绝,他身为一派之主,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却成了孤家寡人。他在炼丹室里指天发誓,只要自己活在世上一天,就一定要倾覆皇帝老儿的江山。” 戚瑶璘大感荒谬,忍不住嘲笑道:“就凭他一个人,妄想学点修术,就倾覆人家基业深固的江山,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老婆婆眼眸中闪过异芒,打量她两眼后笑道:“凭他一个人当然不可能,但有一支军队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戚瑶璘奇问:“军队?他不是成了孤家寡人了吗,哪里来的军队?” 老婆婆感叹道:“左椋其人足智多谋,城府极深,若是他想组织一支军队,总能想出法子的。” 戚瑶璘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呆瞧着老婆婆,茫然不解道:“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老婆婆拄着拐步履蹒跚地走回躺椅前,慢慢坐下,不紧不慢地道:“当年我为了方便取食人肉,便借居在石室铁笼里,左椋每天都会过来看书,一般看个十本后就会离去。就这样他一连看了一个月的书,终于将三箱子书全部看完。” 她顿了顿,续道:“他将这些书全部看完后就离开了,往后的六个月我再没见他回来过。六个月里,我将笼子里的童男童女全部吃了干净。大概是他们死时怨苦至极,死后魂魄仍不愿离开炼丹室,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有男女的呻吟声、哭泣声,有时还能看到几缕幽魂在室里踱步。我被他们闹得寝食不安,只能搬出了炼丹宫,回到原上居住。” 戚瑶璘暗笑:“你将他们的皮肉脏器全部吃个精光,叫他们连个全尸都不能留,他们不缠着你才怪。” 老婆婆道:“我回到原上还没住几天,有一天我出去捕猎田鼠,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向炼丹宫的方向走过去。” 戚瑶璘奇问:“是左椋?” 老婆婆轻轻点头:“是他。我当时看到他的时候,他满身是伤,一身白袍被鲜血染的殷红。我悄悄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炼丹宫。他进入宫里,将宫门紧紧关上。我当时还未修成人形,矮小力微,没有力量推门进去。我在门外等了半天,仍不见他开门出来,无奈我只能离开了。” “第二天,一支顶盔穿甲的千人军队踏足荒原,奔着炼丹宫就去了。我心里好奇便跟了过去,就看到他们闯入宫里。我见他们人多,不敢跟进去,只能在外面静静地等着。可我等了半天,却不见他们出来,于是我就想进去看看。就在这时,炼丹宫的大门突然轰然关上,大门与地面的缝隙里流出汩汩鲜血,将门前几丈外全部染红。我当时吓了一跳,头也不敢回地溜走了。” 戚瑶璘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问:“那支军队是不是全部死在炼丹宫里面了?” 老婆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道:“后来我很少去炼丹宫,偶尔也只是从门前经过。那里的土地被血水沾染,呈现出红褐色,阴气极重。每次我从那里经过时,都觉得胸腔里发闷,呼吸变得艰难起来。我不敢久耽,只能匆匆离去。” “我自从在丹宫里食用了那些童男童女的尸肉后,就慢慢地开始萌发出人的心性,于世事逐渐明白,时常效仿人的行为举止,不再想去吃食人肉。后来我心性开悟,自明修行法门,每日吸食日精月华,抚养心气,潜心修炼,仅用了十年光阴就修成了人形。我很珍惜这次成人的机会,于是混入人类社会中,学习他们的汉字、礼仪等等。我游历了大半个中州,见识了很多的人和事,从中学到很多东西。其间我打听了解到当年左椋离开丹宫后那六个月发生的事,原来他是去了西域,那里属于边陲之地,那里的人大多不受教化。山高皇帝远,中州王法基本管辖不到,皇帝也不愿将心思花费在他们身上。” “西域有一条大江名为‘鲵江’,其发源于西昆仑大雪山,是当地人饮用水的唯一所在。左椋凭借从书上学到的邪术,在鲵江源头施下瘟疫。当地人只要沾染了鲵江之水就会患上瘟疫,浑身红肿冒痘,高烧不止,不出一月就会皮肤溃烂而死,死状极其恐怖。他们当然不会想到是平日里饮用的水源致使他们患上瘟疫,还以为是上天降下的惩罚。他们不想着怎么医治,整日里就知道对着天祭拜,希望能够祈求上天的原谅,驱走瘟疫。这毕竟是无稽之谈,不但没有任何效果,人群密集,反倒加快了瘟疫的传播。一时间尸横遍野,沦为了人间炼狱。” 戚瑶璘心惊胆颤,大感可怜,恨恨地道:“左椋这样做,简直丧尽天良,他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老婆婆深望她一会后,淡淡地笑道:“当地虽为西陲边境,也有官员驻守。当官的见形势严峻,派人快马加鞭将这里的情况报给皇帝。边境人的死活,皇帝并不重视,他处理的方法很简单,拨了一笔银两,让当地官员采买药物,救治病人。可这笔钱经过一轮一轮地发放下去,最后到达西域官员手里时已经所剩无几了,大部分都被贪污掉。” 戚瑶璘幼小的心灵深受震撼,愤愤地道:“有什么样的皇帝,就会有什么样的臣子。这样不把人民的生死当一回事,他的皇位恐怕很难坐稳了!” 老太婆微微一笑:“小姑娘感触还挺深。民重君轻,乃立国之本。执政者若是不把人民的生死放在心上,那么必会有人出来声讨。” 她眼眸忽然闪过一丝异芒,声音转沉,肃容道:“这个声讨的人就是左椋。” 第37章 奉天者 戚瑶璘听到老婆婆说这个要去声讨皇帝的人是左椋,简直难以置信。 左椋,一个邪派的炼丹师,他凭什么呢? 老太婆道:“皇帝拨下来的那点钱,无异于杯水车薪,对瘟疫无济于事。皇帝处理这件事的态度,使当地人极其不满,他们苦于病痛缠身,不能揭竿抗议。眼看瘟疫越来越严重,所有人都深陷惶恐中的时候,左椋出现了。他自称是大雪山上下来的渡难者,奉天帝之命下山拯救正处于苦难之中的世人。瘟疫是他引起的,他当然就有治疗瘟疫的药。他广发可以治愈瘟疫的药物,治好了不少病重将死之人。一时间他名声名鹊起,被当地人敬若神明,赢得了他们的信赖与尊重。” 戚瑶璘倒吸一口凉气,不得不佩服左椋的心计:“他这招当真高明!” 老太婆道:“左椋在当地创建了一所宗教,名为‘奉天’,以‘奉承天意,济世安民’为教旨。左椋称自己是天命之人,替天行旨,拯救生在苦难中的黎民苍生。当地几乎所有人都加入此教,成为了他的信徒,足有十万人众。山野之人最是迷信,对他说的的话都深信不疑。他借机对教众说:皇帝自恃天之骄子,视众生为鱼肉,不把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上层的人永远瞧不起底层的人,贫民百姓想要翻身简直难如登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昏庸的皇帝,这样不公平的社会,不如将他推翻。重建政权,建立一个大同天下!” “教众听后均觉有理,纷纷响应。左椋带领手下两 十万教众揭竿而起,先杀了当地任职的官员,以官员的头颅祭拜天地。而后他自封‘天授将军’,挥师北上,向皇城凤灵进军。他自恃一身高明的邪术,又深得民心,一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此事震惊朝野,皇帝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慌忙派兵遣将前去平定叛乱。他派去的那些人毕竟是没有任何修为的凡胎肉体,他们怎么能对付的了左椋。左椋稍施法术,顷刻间飞沙走石,鬼哭狼嚎,无数厉鬼从风尘中飞出,将他们打得溃不成军。” 戚瑶璘奇道:“左椋只看了三箱子修术书就能施展这样的术法,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老太婆感叹道:“或许这就是天赋英才吧,左椋确实是个极聪慧的人。” 戚瑶璘急问:“左椋一路上所向披靡,难道就没有人可以阻挡他吗?” 老太婆慢慢道:“偌大的中州,肯定还是有人可以阻拦他的,毕竟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无敌的。皇帝见派去平反的军队全部败北,又想增兵,这时候有一位臣子进谏,说左椋之流身怀奇术,也当以奇术对之,方可取胜。天下修术正宗当属荩鸾纳虚,若能请纳虚门人帮助,定能打败左椋。” “皇帝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当即派人前往纳虚宗。皇命传到纳虚,据说纳虚宗当时的宗主并不想掺和世事,但苦于皇命难违,只能派十名门人弟子下山协助平叛。这十名纳虚弟子是当时修术者中的佼佼者,左椋的邪术在他们眼里不过雕虫小技,两军交战,他们略施小术就破掉左椋的邪术。失去了左椋邪术庇佑的反叛军,实力根本不能对抗皇帝的正规军,被打得溃不成军,死伤惨重。” “左椋率领败军退到一座山谷里,此战败北出乎他的意料,晚上只能借酒浇愁,直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他毕竟只是一名炼丹师,对兵家打仗之道所知甚少。午夜他朦胧间听到外面喊杀声震天,瞬间惊醒,跑出营帐,就看到外面火光冲天,原来是皇帝的军队乘夜袭营。他疏于部署防备,故让对方得逞。眼见手下死伤惨重,大势已去,只能弃兵曳甲,借术逃遁。” “反叛军失去了首领的踪迹,成了无头的苍蝇,阵脚大乱,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最后只能放下武器投降。皇帝的军队大获全胜,压着降军返回凤灵城。在严刑拷打下,降军交代了反叛的原因以及左椋的作为。纳虚的那十名修术师在听到瘟疫这件事时,猜想到是左椋所为,于是他们特地前往西域大雪山,采集鲵江的水鉴定,果真让他们发现了人为施放瘟疫的痕迹。真像大白后皇帝立即昭告天下,处斩了反叛军,又派多支军队出去追捕左椋。” 戚瑶璘问:“你先前说过,左椋浑身是伤的回到炼丹宫,那他最后究竟有没有被逮捕。” 老太婆摇头道:“没有,我说过,有一支千人队伍进入丹宫后没有再出来。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后来我才知道是左椋启动了炼丹宫里的机关,与他们同归于尽了。” 戚瑶璘听得张口结舌,这个故事令她情绪十分压抑,暗自唏嘘,良久才喃喃道:“左椋这样的坏人死有余辜,倒也不算什么,就是累了那一千人给他陪葬!” 她又对老太婆道:“阿婆,你讲的这件事和你孙女叛出家门又有什么关系?” 老太婆长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道:“当然有关,你以为左椋死了,后面就没他的事了吗?” 戚瑶璘皱着眉头问:“人都死了,难道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吗?” 老太婆道:“他人虽死了,但魂魄元神却永世不灭。他生前执念太重,死后就成了一只怨念深重的极恶之鬼。若不是魂魄是虚无缥缈之物,无法直接行事于人间,不然他一定还是要去报生前没有报成的灭门之仇。虽然他不能以灵魂在人间行事,却可以借助外物生灵执行自己的意旨。” 戚瑶璘嗟讶道:“他还有这本事呢。” 老太婆苦笑一声,眼眸里闪着难以察觉的泪花,长叹道:“他生前修行过的邪术死后还是可以用的,他还有一门可以蛊惑人的心智、操纵人的行为的邪术。老身家门不幸,小孙女一年前受他蛊惑,成为了他在人间执行旨意的人之一。” 老太婆的孙女,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黄鼠狼被左椋的邪术蛊控,成为了代替他在人间执行事务的傀儡。 老太婆说到这里,不住摇头叹息,脸上大有悲伤自责之色,她身后的黄先生亦是如此。 良久老太婆才继续说道:“左椋肉身虽死,但魂魄不灭。人初死时,魂灵最弱,若与生者的阳气正面相碰,轻则魂损魄伤,重则魂飞魄散。以左椋身前的修为,死后亦要闭关修炼,方能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我修炼成人形历时十年,这十年里他元灵尚未恢复。我游历天下的那几年,他方才出来为祸人间。白天他的灵魂寄居在丹宫里休养灵息,到了夜深时才会出去寻找猎物,只要受到他的蛊惑,无论是人还是兽,皆会对它言听计从,无法自拔,成为他的傀儡!” 第38章 狼与狈 老太婆继续讲道:“我游历天下回来时,适逢晚秋时节,荒原上草木凋零、一副衰败凄凉的光景。秋风萧瑟,阴气沉重,似有大凶之物,令我心里直惴惴不安。当时我并未想到是左椋魂魄作祟,还以为是死去的那些童男童女的怨灵仍聚集在此地,心中执念迫使他们不愿离开。” “我们黄狼有昼伏夜出的习性,到了晚上最是精神饱满。回到原上的那天晚上,我百无聊赖,便化为原形,跑到原上溜达,想要捕些田鼠把玩。” “我正在荒原上奔跑着,忽然就看到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上聚集着十七八只灰狼正在分食着一只黄羊。我本不以为然,想着绕开它们,这时就看到山丘的另一头翻上来一只体型巨大的灰狼,它的身型要比其它灰狼足足大上两圈。这只灰狼神态凶恶,獠牙毕露,锋锐无伦。它的背上趴着一兽,那兽酷似狼,通体雪白,前肢极短,夹放在肋下,后肢粗壮且长。它双腿是缠在灰狼的腰腹上的,整个身子匍匐着,脑袋抵在灰狼的后颈上,远处看来好像它们是连体的一般。” 戚瑶璘闻言大感有趣,好奇地问道:“这是个什么兽,怎会骑在灰狼背上?” 老太婆卖个关子,反问她:“你可听过狼狈为奸一词吗?” 戚瑶璘撅着小嘴道:“这倒没有听过,难道骑在灰狼身上的那兽是什么狈吗?” 老太婆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点头微笑道:“不错,此兽便是狈。传说狼狈乃一母同胞的产物,生性凶猛者为狼,孱弱瘦削者为狈。在胎腹中时狼时常排挤狈,本该两兽同居的母体,狼独占大半,导致狈发育不良,诞下后先天畸形,才有前肢绝短、毛色雪白的怪相。狼狈虽为一母同胞,但狈乃畸形产物,百胎不得一出,故极其稀少,老身活了二百来年,也只见过这一对狼狈。” 戚瑶璘眼中大放异彩,乃是接收到新鲜事物后的欢喜,她若有所思地道:“原来狈的由来是这样的,稀奇古怪,当真有趣。那‘狼狈为奸’一词中的‘为奸’是何解呢?” 老太婆耐心地解释道:“狼自出生时身体就羸弱多病,往往能安然长大者寥寥无几,大多死于先天畸形带来的病痛。这狈不仅体态上有别于狼,心智上更与狼天差地别。狈身体虽弱,智力却超群。它们深具灵性,聪明奸滑,擅长模仿万物生灵的语言,学人说话亦不在话下。它能精通世事,有闻一知十的本领,不管学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记事更能过目不忘。” 戚瑶璘讶然:“这不是比人都聪明吗!” 老太婆淡淡一笑:“狈的确很聪明,但要说它比人聪明,那还不至于。人是天地间最具灵性的生物,人重情义、明事理、晓礼仪、知廉耻,这些情感美德都是兽没有的。在一只兽通天地之灵,修化成人形之前,它再怎么聪明,都是及不上人的,因为它没有人类深厚的感情和高尚的品德。人是万物灵长不是因为他们有多聪明,而是他们拥有兽没有的道德品质。兽要想在人类的世界里生存,并不是修炼成人形就够了,更重要的是要通晓人类的情感与品德。” 戚瑶璘听了她的话,似懂非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不断玩味,越发觉得有理。 她思忖:“我听宗主爷爷说过,北域的魔族以部落为群,散布在各个地方。他们之间没有伦理道德,不像人族有礼法约束行为举止。他们不受教化,推崇武力,以强者为尊,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更有子弑父,叔夺嫂这样乱人伦的事,实在是荒唐。” “我爹是北境的魔族,我娘是人族,生下我这样一个半人半魔的孩子,为世人嗤之以鼻。我自幼生活在人群中,从我记事起,婆婆和宗主爷爷就教我人世间的礼法规矩,教我明事理晓大德。我自小虽然顽皮,常常在纳虚宫里捣蛋,引得众先师弟子骂声连连,但我内心却是不情愿的,我不过是太寂寞罢了,想要得到大家的注意,谁又想整天被人讨厌呢。” “他们讨厌我无非是因为我是人与魔所生的魔种,但其实我与人无论是外貌还是心智上都没有区别,我也懂善恶是非,也懂仁义道德,本质上我与魔才是大相径庭呢。” “宗主爷爷说过,纳虚宗的门人弟子总是喜欢先入为主,我是魔种的概念在他们心里根深蒂固,所谓一叶障目,只能看到并放大我身上的缺点,于我好的一面却视若不见。” “我虽是魔种,但人懂的礼仪道德我一样全懂。人魔之分无非于此,这样看来又怎能说我是魔呢?兽修炼成人形,尚且能在人类中安稳生存,我生来就是人貌,自小就晓得是非道理,又怎么不能。” 她想到这里,心里愈发豁然,嘴角不自禁逸起一抹明朗欢喜的笑意。 老太婆见她神色最初显现挣扎之色,不久后转为神情欢喜,虽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但也能猜到她一定是想明白一个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也不禁为她高兴。 老太婆继续道:“一个狼群中诞生出一只狈,是极其难得的事。狈狡猾多谋,狼群奉其为‘军师’。因为狈天生畸形,前肢绝短,后肢看似粗壮,却软弱无力,仅凭自己很难行走。于是狼王就亲自将它背在身上,以身作它的代步工具。” 戚瑶璘啧啧称奇:“这狈的面子可真大,狼王竟然愿意给它当坐骑。” 老太婆道:“狼并不是独来独往的动物,它们是群居的,凡外出捕猎都是在首领的带领下成群结队行动。狼群不比人类的军队,它们没有明确的分工合作,但它们同样推崇有能力者。狈很聪明,狼群外出捕猎,它能够给谋划出周密的计划,保证狼群不会无功而返。我刚刚说过,狈擅长模仿万物生灵的语言,必要时它还可以发出声音诱引猎物上钩。” 戚瑶璘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由衷道:“原来不管是人还是动物,有能力者在团队里面永远都是吃香的呀。” 老太婆微微一笑,赞许地瞧着她:“丫头,你小小年纪能悟出这样的道理,倒是了不起。” 戚瑶璘被她夸的小脸一红,竟有些不好意思。 戚瑶璘逸出一抹甜甜的笑意,道:“我懂了,‘狼狈为奸’这个词的意思自是指狼与狈相互勾结,捕食猎物。” 老太婆轻轻点头:“大致就是这个意思。那天夜里我远远观望到狼狈自山丘后上来,狼王负着狈走到群狼跟前。那些灰狼见到狼狈,纷纷俯首,不敢直视。狼王高高在上,它身上的狈亦是一副不可一世的高傲姿态。狼王走到倒在地上的黄羊尸体前,用锋利的獠牙撕咬开黄羊的胸膛,将里面的心脏取出衔在嘴里,接着转过脑袋将心递到狈的嘴里。我以为狼王要取悦狈,故将最好的心脏给它吃。但我却想错了,狈并没有吃心脏,而是将它抱在怀里,接着仰天长啸。没一会儿,从山丘后轻轻飘上来一物,赫然是个人形状的白雾,竟是人的亡魂。我在丹宫里曾见过童男女的鬼魂,知道鬼魂形若雾状,乃虚无缥缈之物,所以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狈用短小的前肢将黄羊的心脏捧到那游魂眼前。那魂魄飘在半空,雾烟状的身躯忽然散开,将狈手中的心脏裹入其中。很快魂魄恢复人形,再看狈的手中,已经没有那颗心脏的踪影了。我当时离得很远,瞧不清那鬼魂的面貌,但我瞧他外观,却觉得很是熟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悄无声息地蹑到山丘前,等到看清那鬼魂的面貌时,却大吃一惊。” 虽不是亲身经历,但戚瑶璘却觉得好像身临其境,心里不免惴惴,忍不住问:“是左椋的鬼魂吗?” 老太婆轻轻地点头:“是他,他的样子我再熟悉不过了,我一眼便认出了他。他的样貌和生前一样,只是眼里多了丝丝怨气,既阴毒又深沉。我当时吓了一跳,害怕被他发现,伏在丘下大气也不敢出,静静地瞧着他们。” “左椋与狈四目相对,似乎是在交流,除狼王其余灰狼皆四肢伏地,好像是虔诚的信徒在膜拜自己的主上。我记不清他们究竟对视了多久,反正他们离开时我已经蹲伏地四肢酸麻了,缓了好久才能行动。我不敢在那里久待,也无心抓捕田鼠了,一溜烟跑回了居住的洞穴。那晚我睡得并不好,闭上眼睛后脑子里就浮会现出左椋的脸,我一颗心始终悬着,生怕他有朝一日会找上自己。他并不知晓我的存在,但我心里却始终不安,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出原因。” 第39章 十天师 戚瑶璘道:“可能是因为他成为鬼魂,活着的人总是对死亡和鬼魂有种莫名的恐惧与不安。” 老太婆嘴角逸出一丝意味寻常的笑容,轻叹一口气,道:“或许吧。” 她顿了顿,续道:“第二天我化为人形,欲前往镇上散心,想借此缓解内心害怕的情绪。在风蚀骨原与镇子之间原先有一座很大的牧场,那里养着数以千计的牛羊骏马,牧场的主人据说是整个琅嬛城最有钱的富豪。我要到镇上去就要经过那里。” “那天我还未走到牧场前,远远地就看到一群腰挂砍刀,肩别弯弓,背背箭袋的大汉从牧场里走出来,他们气势汹汹地奔着原上去了。我瞧着好奇,在他们经过我身旁时,便问其中一人,问他们这身装束要去做什么。那人回答我说,他们是这牧场里的看守,最近几日牧场里总是丢失绵羊,惹得东家十分生气,责怪他们失职。昨日夜里他们蹲伏在牧场里,发现原来是十几头野狼闯入牧园将绵羊猎杀后拖走。他们既然弄清了祸害的根源,当即就决定去原上打狼,势必要将这些祸害捕杀干净。” “我曾看到过太多猎手到原上捕杀灰狼,已经习以为常,当时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他们走后,我就去了镇上,直至天黑才返回原上。此后两天我一直待在洞里面休养生息,等到第三天才外出觅食。等我到了原上,却看到原上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这是一支十人整的队伍,他们身着玄色衣氅,个个背负木剑,手执竹竿,杆子顶部挂着一面白色旗幡,帆上绣着‘招魂’两个黑色大字,大字旁边还有无数我看不懂的蝌蚪样式的文字。他们舞动着白幡,嘴里念念有词,往荒原深处走去了。在他们后面十几丈外伫立着几十个镇民,似乎是在看热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不断。我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就上前问这些镇民所为何事,可他们给我的回答却使我大受震惊。” “他们说琅嬛牧场前两天有十几个看守自发组织去原上打狼,谁知去了就没回来。他们的家人害怕他们遭遇不测,于是结伴去原上寻找,不想也是一去不复返。这事震动整个琅嬛城,就连城守也开始极度重视此事,不断派城中官兵前往原上寻找,可是找了一天都没有结果。今天一大清早城里来了十位据说是南边来的天师,最擅长驱鬼捉妖。他们一进城就去求见城守,说城中有大凶之物,琅嬛城就要大祸临头了!” “来到琅嬛城的那十人对城守说,他们是云游天下的苦修者,又是除妖捉鬼的天师,路经琅嬛城,发现城东阴气冲天,乃是有大凶大邪之物作祟的征兆。现下妖邪尚未成形,若是等到他邪功练成,便会为祸人间,到时候必会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城守听后相当重视此事,当即请求十位天师的帮助。捉鬼除妖乃是天师的职责,他们当然义不容辞,当即请命前往荒原一探究竟。当天下午,在城守和镇民的目送下,十位天师带上工具踏足风蚀骨原。” “我听完镇民的回答,心想天师能察觉到原上阴气冲天,说明他们还是有本事的。他们的职责在捉鬼除妖,我也是妖,我害怕被他们发现后一并除之,为了不惹祸上身,于是我到镇上采买了一些食物后匆匆忙忙地回到居住的洞穴,打算往后的几天避门不出,等风头过去后再出去打探消息。” “等到十天后,我储藏的食物全部吃尽,我才离开洞穴前往镇上。来到镇上我旁敲侧击向镇民打听那十个天师的消息,但得到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 “镇民回答我时神情大为惋惜,说那十位天师去了风蚀骨原后,一连两天没有消息。城守以为他们也遭遇了不测,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等到第三天,有一位天师浑身是伤的回到城里。等见到城守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城守当即派人给他医治,经过大夫三天三夜的救治才勉强保住性命。” “那天师醒来后,对城守讲述了他们进入风蚀骨原后遭遇的一切。十位天师顺着阴气找到它源头,原来是当年西派炼丹师炼丹的丹宫。他们冒险进入宫里,入眼皆是腐败不堪的尸体,丹宫里充斥着尸体糜烂的腐臭味,丝毫看不出这是炼丹的所在。” “他们往丹宫深处走,突然与一群灰狼遭遇,双方发生激烈的恶战,最终灰狼被赶跑,但十人多多少少也受了伤。十人继续往宫里走,进入一间石室,里面摆着一座巨大的青铜炼丹炉,阵阵阴气不断从中散发出来。” “十人确定炼丹炉里必有妖邪,当即布施阵法,想趁白天妖邪功力最弱的时候,打它个措手不及。但他们没有想到,左椋经过长久的修炼,功力早已超出他们的预估。” “阵法还未布施完成,炼丹炉的炉顶就轰然掀开,一阵黑烟从其中窜出,直扑十人,赫然就是左椋的鬼魂。双方大战一触即发,一间石室顷刻间变成了修罗战场。十位天师本以为丹宫里只有左椋一人的邪魂,大打出手,一时间占尽优势。 “双方交战到天暗,整个丹宫里突然传出无数恶鬼怨艾之声,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鬼魂从丹宫的四面八方窜进石室,其中有童男女的鬼魂,也有魁梧兵士的鬼魂。众鬼魂将十位天师包围,一时间局势逆转,十天师瞬间不敌,落入下风。” 戚瑶璘听到这里心里惴惴,为之捏汗,既紧张又惶急,忍不住叫道:“这不是遭了,这么多鬼魂,十位天师怎么抵挡的住啊!” 老太婆摇头苦笑:“十位天师的确抵挡不住,他们将众鬼混引入大殿,将白幡插入地砖,布施结界,与众它们苦苦周旋。双方僵持了两个昼夜,最终两败俱伤。十位天师拼尽最后的功力,结出一座封印大阵,将整个丹宫封印于地下,代价是自己也要随之长埋于地底,与左椋同归于尽。” “十位天师里面最小的一位天师,据说身世十分可怜。其余九位天师不忍他就此结束一生,用尽最后功力将他送出丹宫,这才救了他一命。” 戚瑶璘被十位天师悲壮的事迹打动,感慨道:“他们可真了不起!” 老太婆亦有感触:“除魔卫道,慷慨赴死,的确可歌可泣!” 她继续道:“侥幸活下来的小天师在伤愈后与城守说,自己的九位师兄虽然将丹宫以及众鬼魂封印于地下,但鬼魂功力强大,仅凭封印恐怕难以将它们完全困住。于是请求城守,命人以铁水在丹宫的上面浇筑出一座铁丘大坟,他再亲自雕刻冥文符篆加固封印。” “城守按照他的吩咐实施,这一巨大的工程又足足忙活了三天三夜。那三天三夜里,丹宫的方位始终火光冲天,乃是全城的铁匠聚集在那里使用熔炉熔铁造成的奇观。铁丘坟浇筑完成后,小天师不知从何地拉来一块巨型石碑立在坟前,亲自在上面雕刻下满满一石碑的冥文符篆。” “做完这一切后,小天师对城守说,此封印可维持二百年之久,不能永世困住其中的恶鬼。城守听后忙问他日后若是封印失效,鬼魂重见天日,该当如何。小天师答,自己精通占卜推算之法,已算准二百年后自己的后人会来彻底铲除这些恶鬼,请城守放心。” 戚瑶璘讶然:“他的后人?” 老太婆轻轻点头,道:“小天师是这么和城守说的。” 戚瑶璘想起木归客正是天师,一个念头闪过脑际:“小虎牙该不会就是那位天师的后人吧?小虎牙本想向东去往荩鸾求学,却在机缘巧合下应我的要求前往凤灵,却在停留琅嬛的时候巧合至极的遇上这事,他又毅然决然要留来铲除妖邪,若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数,那真的难以说通!” 第40章 小天师 戚瑶璘想到这里,忽然问道:“那小天师叫什么?” 老太婆仰面看着屋顶,似在思索,良久才答道:“老身老迈健忘了,他叫什么名字我已记不得了,但我知道他是姓木。” 戚瑶璘更加惊讶,叫道:“姓木?” 老太婆点头,神情十分确定。她向戚瑶璘投去炽热的目光,道:“我儿回来时和我说,与你一起的那位少年穿着玄色衣衫、背背桃木剑,正是天师的装扮,想必他是个天师吧。你那位朋友是姓木的,对吧?” 戚瑶璘与她的目光相触,心头一振,轻轻点头道:“是的。” 老太婆发出一声长叹,道:“看来我猜得没错。二百年前,十位天师封印恶鬼这件事传遍整个琅嬛城,当地几乎所有人对天师这个职业都十分崇敬,民间亦衍生出与之有关的艺术作品,这件事理所应当的成了当地家喻户晓的佳话。” “后来相安无事了二百年,期间风蚀骨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里不再荒芜凄凉,开始生长树木,形成茂密的森林。后来我嫁夫成家,诞下二子,二子皆具灵性,经过长年累月的修行,最终修成人形。长子娶妻生下一女,取名黄美娘。老身这小孙女生来相貌出众,天资聪慧,若是可下得一番苦功,修成人形不过是迟早的事。可事与愿违,在美娘周岁时生了一场大病,使根骨受损,再难修成人形。” “遭此打击,美娘她万念俱灰,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昼夜以泪洗面,不管我们怎么劝慰,她都听不进去。没有办法,我们也只能由得她去了。有一天屋里的哭声突然没了,老身还以为她想通了,便推门进去,谁知她却不在屋里。我们害怕她会因为此事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急忙出去找她。我们找了一天一夜,几乎快要将整个荒原翻过来了,纵是如此也没找到她。我们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回家等待,希望美娘能够回来。” “第二天晚上,美娘果然回来了,我发现她好像成熟了许多,脸上浮现出她那个年纪不应该有的魅态。我们问她出去干什么了,她也不回答,依旧将自己关在屋里。我们当时并未太在意,以为她仍处在悲伤之中,只得由着她的性子去了。又过了七天之久,这天老身的长子跑过来跟我说,美娘最近很奇怪,老是深夜时独自外出,直到天亮才回来,她以前晚上都是不出去的。” “老身听后微感不妙,便吩咐长子在美娘深夜外出时偷偷跟着,看看她究竟去做些什么。长子照我的吩咐在当天晚上悄悄跟在美娘后面,竟发现她联合不知哪里来的野黄狼在外蛊惑人心,挖取走夜路之人的心脏。” “长子回来将见闻全部告诉了我,我听后大惊,害怕美娘误入歧途,于是在她回来后逼问她其中原委。她起初是不愿意说的,可架不住我们的再三逼问,终于说出真相。原来美娘在离家出走的那一天里,稀里糊涂地闯入原先的西派炼丹宫,现在的铁丘坟境内。在那里她遇到了一缕幽魂,幽魂传授了她一项迷魂术,并承诺说只要美娘肯为他办事,就帮助美娘修炼成人形。” “也许是美娘年幼天真,又或许是受到那缕幽魂的蛊惑,总之美娘最后相信了他的话,并答应为他办事。而幽魂让美娘办的事就是去挖取活人的心脏,然后带到铁丘坟来给他食用。” “我猜测那缕幽魂就是当年的左椋,十位天师留下的封印距今已有二百多年,早已松动,再难困住里面的恶鬼。我当即决定将美娘关起来,教她哪里也不许去,断绝与左椋的一切联系。谁知她听说我要关她,竟与我们大吵了一架,然后闯出家门,不知所踪。” “长子心疼女儿,追出去寻找,谁知这一去,却是天人永隔!” 言及此处,老太婆声音哽咽,手捧胸口,脸上浮现出哀伤痛苦之色。 黄先生赶忙上前轻抚着她的背心,柔声询问:“娘,您要保重身体,切勿太过思怀大哥了!” 老太婆长叹一口气,脸上神色略有缓和,轻声道:“每每谈到你大哥,我这心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黄先生转向戚瑶璘,慢慢道:“接下来的事换我来给姑娘讲吧。美娘这孩子任性无知,逃出了家门,我大哥牵挂女儿安危便追出去寻找。他寻着女儿的气味一直追到铁丘坟前,在那里突然遭到鬼魂的袭击,他拼死反抗,最后重伤逃了回来。大哥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向我们讲述了在铁丘坟那里的遭遇,又嘱托我们要将美娘找回来,说完最后的遗言,他便撒手人寰了。”说到这里,他也唉声叹气,脸现悲伤。 戚瑶璘听到这里为之触动,暗自神伤,她望向关在铁笼子里面的黄鼠狼,只见它一脸魅态,犹似荡妇,竟不为自己父亲的死流露出半点悲伤,真是死不悔改,不由得十分愤慨。 她真想上去狠狠地抽这黄鼠狼两巴掌,一来报今日受它蛊惑之仇,二来教训它的任性薄情! 但她终是忍住了。 黄先生神情转和,柔声道:“我未经姑娘的同意,就将姑娘带到家里,实在是我的过错,还望姑娘见谅。” 戚瑶璘急忙道:“你们既对我没有恶意,我当然不会怪你!” 黄先生展颜一笑:“多谢姑娘海涵,今下我们母子还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戚瑶璘闻言一愣,不解地问:“我一个小孩子能帮你们什么忙?” 黄先生诚恳地道:“现下左椋的鬼魂冲破封印重现人世,不日便会为祸人间,现在唯有当年那位的天师的后人才能彻底诛灭他。姑娘的那位朋友正是当年那位小天师的后人,想来一定具备捉鬼除妖的本事。请姑娘替我们求他,求他诛灭那些恶魂,还琅嬛一个太平。” 戚瑶璘奇怪道:“你们既要求他,为何不直接带他来,亲自跟他讲这些?” 黄先生挠挠头,尴尬地笑道:“你那位天师朋友气势不俗,我不敢轻易接近他,所以只能冒昧带姑娘过来,请姑娘代我们传个话。” 戚瑶璘一时语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太好欺负了,当即暗下决心回去要让小虎牙教自己防身之术,以后决不会轻易着了坏人的道。 她道:“小虎牙他很正直,如果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去为民除害的。只是他才十四岁,恐怕不是左椋的对手!” 黄先生道:“这个我早已想到,预备了两样事物,可助小天师一臂之力。城东有一座小镇名曰‘上琊’,里面住着一户刘姓的铁匠,他家有一口镇邪退恶的宝剑被常年挂在铁匠铺外,此剑可驱百邪,用来对付那些鬼魂再好不过了。我乃是修炼成人形的妖精,不能靠近此剑,恳请姑娘去向那家主人求借宝剑。” 戚瑶璘闻言不禁皱起眉头,犯难道:“她万一不借我怎么办?” 黄先生微微一笑,道:“这口宝剑常年累月被挂在铁匠铺外,现在早已锈蚀不堪,那家人对此亦不怎么看重,姑娘若要去借,他指定会借你。若是他不肯借,姑娘可趁夜取之,等用完后再给他挂回去。” 戚瑶璘愕然道:“这不是偷吗,不好吧!” 黄先生抿嘴一笑,道:“不告而取之,亦不相还,是为偷。求而不得,再取之,事后相还,是为借。这怎能算偷呢?” 戚瑶璘听得稀里糊涂,踌躇好一会后,只得答应了。 “你说你准备了两件事物,那还有一件呢?” 黄先生枯黄瘦削的脸上露出出深不可测的笑容,悠悠地道:“现在我暂不告诉你,等你们要去对付左椋时,我再取出来给你们看。” 戚瑶璘瞧他故作神秘的样子,有些不悦,吐了吐舌头,正色道:“我丑话说在前头了,我们去对付左椋,你们也要来帮忙,不然我们可不干!” 黄先生含笑点头:“这个自然。” 戚瑶璘撇撇嘴,又道:“小虎牙虽然是天师,但是他年纪还小,万一对付不了左椋,我们是不会以命相搏的。如果势头不对,我们立即就逃命!” 黄先生哈哈笑道:“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命大,这个我自然理解。如果我们对付不了左椋,不光你们会逃命,我亦不会束手待毙的!” 他向外面的浓雾望了一眼,轻松地道:“天色将明,我这就送你离开吧!” 第41章 少年情(一) 离开的时候,戚瑶璘依旧牵着黄先生的腰带,黄先生在前面走,她在后面紧跟着。 外面的雾气一团一团的,依旧又浓又重,丝毫没有退减的意思,犹如裹了一层白袄。 戚瑶璘目不视物,耳边忽有潮湿的凉风吹过,陡然间生出一阵寒意,使她打了个寒噤。 起初脚下的路是平坦的,走了没多久,路途开始变得坎坷不平,脚感时而松软,时而坚硬,并伴随着稀稀疏疏的声音,料想是走在沙土地上,沙石摩擦发出的声音。 这时黄先生轻轻地道:“姑娘,我们现在已经进入林子了,你跟紧我,小心撞到树上。” 戚瑶璘答应一声,向他靠近了些,随即问道:“我的那位朋友呢?” 黄先生勾唇一笑,道:“我闻不见其他人的味道,他一定不在林子里,或许他找不到你已经回去了吧。” 戚瑶璘觉得很有道理,黯然道:“我和他分开那么久,他找不到我一定很着急,我要快点见到他才是。” 黄先生轻声笑道:“你就这么确定他会因为找不到你而着急?” 戚瑶璘相当自信,骄傲地说道:“当然,小虎牙他人很好的,他找不到我,现在一定急疯了。换做是他突然消失,我寻不到人,我同样也会着急的。” 黄先生笑道:“看来你很了解他。” 戚瑶璘一怔,沉吟道:“其实也不算太了解吧,我和他才认识两天。” 黄先生讶然,失声道:“才认识两天?” 戚瑶璘一笑,随即将自己怎么和小虎牙相遇相识的经历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并说:“他虽然斯斯文文的,但心肠很好,又嫉恶如仇。是我下山以来交的第一个朋友,也一定会是对我极重要的朋友!” 黄先生哈哈一笑,爽朗地道:“少年人终归还是少年人啊!” 戚瑶璘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蹙起秀眉问道:“少年人怎么了?” 黄先生捋须微笑,温言道:“少年相识相知的友情,永远是人的一生中最真挚热情的。它皎如明月,炽如骄阳,可遇而不可求。姑娘,珍惜吧!” 戚瑶璘似懂非懂,但听他把少年的友情比作明月骄阳,大有赞美之意,心中反复玩味,不禁为之神往。 闲谈之际,黄先生已经带着戚瑶璘走出林子。林外的雾气稍淡,勉强能看到周遭,也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以及淡黄色的弯月。 又走了一会,二人迈入东街。 黄先生轻轻道:“姑娘,我便送你到这里的吧,接下来的路你应该知道怎么走吧?” 戚瑶璘回到熟悉的东街,登时眉开眼笑,道:“知道的,谢你送我啦。” 黄先生莞尔笑道:“毕竟是我带你回家的,当然也该我送你回来。” 戚瑶璘重回旧地,不胜欢喜,早将先前的害怕抛之脑后,她笑盈盈地道:“那我总不能怪你吧,我还是得谢你哩!下次我们来该怎么去找你?” 黄先生道:“你们如果进了林子,我立即会知道的,到时候我会来迎接你们的。” 她知晓后向黄先生挥手作别:“黄先生,再会!” 黄先生同样挥手作陪,报以微笑,柔声道:“再会!” 戚瑶璘沿着东街向前走,此时雾气逐渐开始退散,东方现出一线晨曦,月亮俯于西山之巅,新日悄然升出东方,形成了日月同天的壮观景色。 他们走时将小黑驴拴在一家酒馆外的旗杆上。戚瑶璘寻着脑海里记忆的路,回到那家酒馆前,远远就瞧见小黑炭。小黑炭显然也瞧见了她,欢快地嘶鸣一声,摇头晃脑地似在迎接主人。 戚瑶璘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抱住驴脑袋,欢喜地道:“小黑炭,你想我吗?” 小黑炭轻叫了两声,好像真的在回应她。 戚瑶璘四下张望一番,撅着小嘴,喃喃地道:“小虎牙还没回来吗?” 这时日头已高高挂在东方,晨光照耀乾坤,将世间的浊气一扫而空,空气清新凉爽,晨露清澈晶莹。 店铺陆续开张,街上逐渐出现行人,走街串巷的货郎也挑着担子自信地走上大街开始叫卖。 戚瑶璘害怕影响酒馆做生意,将缰绳解下来,牵着小黑炭走到对街一个清净的角落。她四下张望,翘首盼望着小虎牙回来。 等待永远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戚瑶璘望着眼前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回首望向十字街头,仍不见小虎牙,心里开始焦急起来。 他不会因为找我,误打误撞去了铁丘坟吧! 如果这样,那可糟了!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禁心里直打突突,脊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忙向天祷告:“老天保佑,一定要让小虎牙安然无恙地回来!”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戚瑶璘早已等得心急火燎,站立不安。她百无聊赖,摸着驴脑袋,喃喃地道:“小黑炭啊小黑炭,你知道小虎牙去哪里了吗?如果你知道,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她瞧着小黑炭时而眨巴的眼睛,微感好笑,轻叹道:“我真是个傻瓜,你又听不懂我说话。” 蓦然回首,望向街心,旋即喜上眉梢。遥遥望见木归客垂首低眉向酒馆那边走去,他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好像一具被抽走魂魄的行尸走肉。 戚瑶璘见到他回来不胜欢喜,兴奋地向他招手呼喊:“小虎牙,这里!” 木归客本来低着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忽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猛然抬头,寻声望来,戚瑶璘欢喜如花的笑靥映入眼帘,他整个人如遭电击,一时间木在街心。 戚瑶璘瞧他僵在原地,既感诧异又觉有趣,笑嘻嘻地向他跑去。 “愣在这干什么呢,你可让我等了好久,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戚瑶璘走到他面前,笑靥如花地瞧着他的脸庞,看着看着,木归客眼眶忽地红了,两行泪水缓缓流下。 “你……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戚瑶璘见她哭了,瞬间慌了神,顿感不知所措,心想:“你一个男孩子,怎么说哭鼻子就哭鼻子呀。” 木归客“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踏前一步,一把抱住戚瑶璘,泣不成声地道:“昨晚你突然不见了,我害怕的要命,以为你被那黄鼠狼的同伙捉走了,向着你声音消失的方向追过去。可是雾太大了,我什么也瞧不见,但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找到你。我发了疯的向前跑,一不留神撞在了树上,就晕了过去。我也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后来我醒了过来,但雾还是没散,我只能用手在前面探路,边走边喊你的名字,一直找到天亮雾气散尽,也找不到你。我真的好害怕你出事……” 第42章 少年情(二) 戚瑶璘被他紧紧抱住,瞬间霞生玉颊,一颗心突突突跳的很快,这个感觉她前所未有,当真非常的奇妙特别。 她又见他心情激荡,说得诚挚,显然是真的很担心自己,想到他昨晚因找不到自己有多绝望,心里非常感动,同时也很内疚。 她轻轻拍了拍木归客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害你担心,我真是有罪。不要哭了,咱们去吃早饭吧。我那里还有五枚铜板,咱们去吃馒头好不好?” 木归客松开怀抱,他哭的好像个失去心爱之物的小孩子,此刻眼泪还是抑制不住的往外流。 戚瑶璘伸出双手的食指,轻轻点在他的两边唇角,慢慢地向上勾起,抿嘴笑道:“笑一笑吗,哭多难看啊。” 木归客止住眼泪,为了迎合她的心意,勉强咧嘴一笑,露出那颗可爱显眼的小虎牙。 戚瑶璘拍拍手,笑盈盈地道:“这就对啦,你笑起来很好看哩!”说着伸出袖子为她轻轻擦去泪痕,嘿嘿笑道:“瞧你,哭的和个小花猫似的,这样可不好看。” 木归客听到她说自己像个“小花猫”,破涕为笑,问道:“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戚瑶璘道:“我待会再和你说,我先去买两个馒头,咱们边吃边聊。” 说着取出五文钱,跑到街对面一家早点店,一问店家才知道馒头要三文钱,自己还差一文钱呢。于是她向老板撒起娇来,一个劲的说好听的话,求他肯五文钱卖给自己两个。 老板是个相貌憨厚老实的粗汉子,见眼前这小姑娘活泼可爱,想起了家中刚满周岁的女儿,满怀憧憬将来自己的女儿也会这般向自己撒娇,不禁心里一暖,脸上溢出恬淡的笑意。 他从笼屉里拿出四个肉包子递到戚瑶璘手上,只收了她五文钱。戚瑶璘瞧着手中的肉包子,一个劲的向老板道谢,祝老板多福多寿。老板眉开眼笑地听着,心里别提有多美滋滋。 告别老板,戚瑶璘捧着包子跑回木归客身边,喜滋滋地道:“小虎牙,那包子店的老板可真是个好人,他给了我们四个包子呢,你瞧!”说着将包子举到他眼前。 木归客漾起春风般恬适的笑容,他柔和的目光投在眼前的女孩身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暖意,像吃了饴糖般叫人欢喜。 戚瑶璘将两个包子塞到他手上,笑盈盈地道:“忙了一晚上,你一定也饿坏了,吃吧。” 两人相视一笑,均大口吃起包子来。期间,戚瑶璘以尽量简练的语言将昨晚发生的事讲述出来。木归客直听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不自觉地停止吃食,静静地聆听。 待到戚瑶璘讲完,木归客剑眉紧锁,若有所思地说道:“他们毕竟是妖,说的话不可不信,但也不能全信。左椋的确罪恶滔天,此番突破封印,必然要为祸人间,我们自然要想办法对付它,但黄狼也不可不防。” 戚瑶璘明眸闪闪发光,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轻轻点头道:“你说得很对。你有什么计划吗?” 木归客摇头苦笑:“没有,我只是一介不称职的天师,本领低微,要对付两百年前的恶鬼,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戚瑶璘见他越说越没有底气,当即鼓励道:“你的祖先说你能消灭左椋,那就一定能。昨夜你刺那黄鼠狼使用的剑术可真厉害,要是用来对付左椋,定能刺它十七八个窟窿眼。话说剑能刺到鬼魂吗?” 木归客答:“剑上沾血就可以。” 戚瑶璘嘟着小嘴略一迟疑,旋即笑道:“咱们待会去看看哪里有卖肉的屠户,可问他借些猪血、牛血什么的。” 木归客微微一笑,道:“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的,我咬破手指,在剑上滴上两滴就可以了。” 戚瑶璘拍拍胸脯,昂然道:“你要对付恶鬼,当然要养精蓄锐,可不能耗费血气。还是用我的血吧,我血多,不怕耗费血气。”说着将右手食指递到唇前,自以为用力的去咬了一口,却没有咬破。 木归客莞尔道:“可咬疼了吗?” 戚瑶璘笑眯了眼,摇头道:“不疼,现在我虽然咬不破,等到真正要用上的时候我就能咬破了。” 木归客轻轻点头,他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行人,笑颜如春道:“现在街上好热闹,不如我来卖艺,也好赚些盘缠,等这里事情了结束后也不至于一时没盘缠上路。” 戚瑶璘欣然答应,她去牵过毛驴,二人寻了街边一块空旷的地方站定。木归客从挂在驴背上的行囊里取出铜锣和木槌,正欲敲打吆喝吸引观众。戚瑶璘却跳过来从他手中抢过,笑嘻嘻地道:“我来帮你吆喝。” 木归客莞尔:“你会吗?” 戚瑶璘十分自信地道:“当然了,我先前见你吆喝过的,我依葫芦画瓢就是!” 木归客无奈一笑,心中觉得有趣,静静地瞧着她的行动。只见戚瑶璘一手提锣,一手握槌,向前走了两步,清了清嗓子后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我们兄妹行走江湖,路经宝地,不想身边盘缠用尽,现下进退两难。还好我们有些傍身的才艺,今天不知天高地厚,在此献丑,若能博得诸位一笑,还请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她学着木归客先前的样子,大声吆喝,竟学得有模有样。加之她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生得明月无瑕,活泼机灵,十分讨喜。她声音又清脆,有若黄鹂清唱,引得过往行人注目连连,一时间吸引了不少过客围过来。 戚瑶璘望着眼前围满的过客,回首向木归客使了个眼色,嬉笑不语,好像是在说你瞧我学得怎么样。 木归客给她竖个拇指,回以赞许的微笑,解下木剑,向众看客抱拳道:“诸位,小子献丑了!”说罢当街舞了一趟剑,其身形灵巧,身法绝妙,犹如惊鸿起舞,非常好看。 一剑舞完,戚瑶璘欢喜地带头鼓掌叫好,众看客随即附和,均觉有点意思。 木归客又掏出几张黄符,当即折了个纸人,又随手拧了个纸签塞在纸人手里。他将纸人轻轻放立在地上,朗声道:“小子变个戏法,诸位请看!”说完口念咒语,对着纸人轻吹一口气。那纸人登时手舞足蹈起来,仔细看时,竟是在模仿木归客舞剑,握着纸签一招一式地表演起来,最后又让它作揖行礼,形象滑稽有趣,直逗得众看客捧腹大笑。 戚瑶璘亦觉得有趣,向他投去赞赏的目光。 这时看客中有人哈哈大笑道:“小伙子本事当真不错,不知姑娘有什么才艺呢?” 戚瑶璘闻言一怔,寻声望去,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由得又恨又喜,忍不住大声道:“好啊,我正找你呢!” 第43章 还剑簪 人群中站着一位古雅清矍、剑眉星目的中年俊朗男人,他外罩藏青色大氅,内衬褐色衣衫,远远透出一股仙风道骨的神气。 男人拄着一根竹杖,修长的身子立得笔直,宛若苍山青松。他的双目深邃幽深,却炯炯有神,正莞尔望着戚瑶璘,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戚瑶璘一见到这个男人,心里既生气又欢喜,她双手叉腰,故意板起一张俏脸,故作正经地说道:“老陆,我正找你呢,快把我的簪子还我!” 老陆敛起笑容,同样板起脸,一脸无辜地说道:“什么簪子,谁拿你簪子了?” 戚瑶璘啐道:“老陆,你少装无辜了,是你问我借簪子去看的。我相信你才借你看的,可你却拿了就跑。你这么大一个人却欺骗一个小孩子,也不怕羞的吗?” 老陆撇撇嘴,莞尔笑道:“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戚瑶璘向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怎么没有!你要是不把簪子还我,我我我……” 老陆笑吟吟地瞧着她,问:“你怎么样?” 戚瑶璘一顿足,凛然道:“你不还我簪子,我可要赖着你了。在你把簪子还我之前,你可哪也去不了。如果……如果你要走,你去哪我就跟到哪!” 众看客不明所以,但听他们对话也能猜到七八分,料想是这个男人骗走了人家小姑娘的东西,现在人家姑娘不愿意了,执意要缠着他。 众看客均瞧小姑娘活泼可爱,十分讨喜,又觉得此事很是有趣,便有人起哄道:“瞧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七尺之躯,怎么好意思骗一个小姑娘的东西,快把东西还给人家姑娘吧。” “对对对,还给人家!”一时间大家纷纷起哄,乐在其中,均觉得这可比看打把式卖艺有趣的多了。 木归客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他当然不明白究竟孰是孰非,但在看到众看客皆帮瑶璘说话,终于忍俊不禁,也跟着起哄起来。 老陆眼见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却不慌张,轻轻一拍脑门,故作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对对对,我确实借过你一支簪子看过,可我当时就还给你了呀。你弄丢了,怎么却来怪我没还你,好没道理。” 戚瑶璘杏眼一翻,嗔道:“老陆,我本来瞧你面善亲和,我才愿意将簪子借给你看的。没想到你却是个大坏蛋,只会信口雌黄,算我看走眼啦!我以后再相信你们这些陌生的大人,我就是头天底下最笨最笨的大笨猪!”说完一跺脚,气呼呼地走去牵过毛驴,转而对木归客道:“我不想再看见这大骗子、大坏蛋了,咱们走吧!” 木归客一脸错愕,尴尬一笑,便要将木剑收回挂在驴背上的剑鞘里,这时老陆道:“你们不收钱就要走了吗?” 戚瑶璘微一扶额,气鼓鼓地叹息一声,转而举起手中的铜锣,嘴角扯出一抹非常勉强的笑容,显然她心里极不高兴。 她放低声音道:“让各位瞧笑话了。”说着瞪了老陆一眼。 这时木归客转剑向下,抱拳道:“我们兄妹表演拙劣,不值各位一哂,还望海涵。行走江湖,多有不易,还望各位赏饭。大伙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吧!” 众看客哈哈一笑,心情极其舒畅,十人中倒有八九人掏了钱。 戚瑶璘看着铜锣里的铜钱越堆越多,两眼闪烁,竟将刚刚的不愉快全都抛之脑后了。她一个劲地向众看客道谢,祝大家多福多寿,等到大伙一哄而散后,她仍是瞧着铜钱眉开眼笑,乐在其中。 可能是没钱的日子实在太难过了,现在她一看到钱就抑制不住喜悦之情,俨然已是一位见钱眼开的小财迷。 这时只听“叮”的一声响,一支食指长短粗细的物件被丢入铜锣。戚瑶璘一惊,定睛看时,铜锣里已多了一支簪子,赫然就是自己借给老陆看的那支剑簪。 戚瑶璘一声欢呼,拿起剑簪迅速插入发束,旋即望向老陆,露出欢喜可爱的笑颜,悦然道:“老陆!” 老陆笑吟吟地瞧着她,道:“物归原主了,你收好,别弄丢了再来说我没还你。” 戚瑶璘冲他一吐舌头,顽皮地笑道:“你总算良心未泯,还知道还给我,你要是真不还我,我可要恨你一辈子了。” 老陆道:“我要是不还你,我可不就成了大骗子、大坏蛋了?这要是传扬出去,我还能在中州待下去吗。宁负长者,不骗稚子,被小孩子记恨一辈子可是要折寿的呀!”说完不禁莞尔。 戚瑶璘抿嘴一笑,撅着樱桃小嘴道:“你知道就好。” 老陆道:“这支簪子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你可收好了,可不能随意再借给别人看了。如果真弄丢了,非常是可惜的,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戚瑶璘莞尔笑道:“你瞧出它是件宝物了?” 老陆轻轻点头,道:“妙用无穷!。” 戚瑶璘问:“它除了能给我指路,还有什么妙用?” 老陆故作高深地笑道:“我现在不讲,你收藏好,日后你就会知道了。” 戚瑶璘一嘟嘴,喃喃道:“神神秘秘的,你不说我自己研究好了。” 老陆敛起笑容,正色道:“这支簪子是你婆婆给你的,说来她曾有恩于我,我与你家可算是旧相识了。” 戚瑶璘大讶,急问:“你认识我婆婆?” 老陆点头:“你婆婆名叫戚红韶,长居荩鸾,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我很是敬重呢。你婆婆对我有大恩,我与你娘更是平辈相交。。” 戚瑶璘更加惊讶,连忙追问:“你还认识我娘?” 老陆道:“是啊,有过数面之缘,不过却不相熟。” 戚瑶璘一脸兴奋,兴致勃勃地问道:“你能和我详细地讲讲你和我婆婆、娘亲是怎么认识的吗?” 老陆与她灼热欢喜的目光相接,却笑而不答。 戚瑶璘蹙眉问:“怎么,不能说吗?” 老陆微笑道:“这些事情说来话长,不是一天半日就能说尽的。我现在还有事要去办,下次再和你讲吧。” 戚瑶璘已被他勾起好奇心,迫不及待地想多知道一些关于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娘亲的事情。在家时婆婆对她的生事都是能不谈就不谈的,实在绕不开时,才会与她简单地讲些,但谈及关键处,总含糊其辞的。因此她对自己父母的事都极其好奇,只是苦于无人告知。 她上前拉住老陆,撒娇道:“下次是哪次,你说清楚了。” 老陆略微沉吟,随即潇洒一笑,道:“下次就是下次喽,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后天,反正不是今天,等日后见面再谈吧!” 戚瑶璘不依不饶,道:“不行,你得给我个准信。” 老陆略微思索,一本正经地道:“半月之内吧!我答允你,等我办完事我就来找你,到时候你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好?” 戚瑶璘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与她对视着,踌躇半晌才道:“你不许骗我!” 老陆郑重其事地道:“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戚瑶璘抿嘴一笑:“好,我相信你。到时候你能找到我吗?” 老陆道:“这次我就是专程来还你剑簪的,我自然有自己的法子能找到你。” 戚瑶璘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击掌为定!”说着举起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 老陆伸出自己的一只大手在她温软的小手掌上轻轻一印,从容地道:“击掌为定!” 戚瑶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笑吟吟地道:“那我等你来找我。” 老陆爽朗地一笑,拄着竹杖,一跛一跛地向前走去。他虽跛脚,但行走的速度却不慢。戚瑶璘望着他离去,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喃喃道:“老陆这人真是让我有些琢磨不透,难道这就是世外高人吗,果然高深莫测!”随即哑然失笑,觉得既滑稽又有趣。 这时木归客问道:“摇铃当,刚刚那个男人是你的亲人吗?” 戚瑶璘摇头:“不是的。”随即将自己与老陆相遇相识的经历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木归客听完若有所思,漠然半晌,随即问:“你相信他吗?” 戚瑶璘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相信他!”话出口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会如此肯定。 这只是戚瑶璘和老陆的第二次见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信任这个陌生的男人。在来福客栈时,是老陆救了自己,若不是他自己可能已经被女煞给杀了。 可能是因为救命之恩? 她也不敢肯定。 老陆的言行虽然有些不着边,让人捉摸不透,但他给人的感觉却是亲善和蔼的,他的眼眸深邃空灵,里面仿佛装盛着星辰大海,令你看了总能消除一切烦恼。 老陆的面相很好,人虽中年,却清俊不衰,眉宇间英气十足,是那种给人瞧见了就会生出一种莫名安全感的面相。 这或许也是自己信任他的原因之一。 老陆虽然拿走了剑簪,戚瑶璘却并不太恼,反倒希望他能亲自还回来,让自己再看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酒楼初遇,二人虽不相识,那时戚瑶璘就感到莫名的亲近,好像是与自己一位失散多年的亲人团聚一样。 这种感觉很微妙,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奇妙的缘分吧,它不需要解释,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 戚瑶璘的想法是这样的,她也是这么和木归客说的。木归客听完豁然一笑,道:“原来如此!” 戚瑶璘与木归客温柔的目光相接,笑盈盈地道:“你是我下山以来的第一个朋友,我觉得老陆会是第二个。” 和风轻起,白云依依。 明朗的阳光映照在他们稚嫩清澈的脸庞,二人相视而笑,大有心心相印的感觉。 “我们这就去上琊镇刘铁匠家求取宝剑吧!” “好!” 第44章 观对弈 琅嬛城东,上琊镇。 戚瑶璘和木归客二人一路打听问路过来,一直到午后才寻到。 这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小镇,因为它实在不大,其中的住户不超过四十户,家家都是清一色的青砖瓦房,有的墙上爬上了茂密葱郁的爬山虎,反显得相得益彰。 小镇南北由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贯穿,街道两边做生意的人并不多,偶有几家饭馆和药铺开门,也不闻其中有叫卖的声音。倒有不少店家搬出一张躺椅摆在门前屋檐下,卧在上面,闭眼享受着午后温暖的阳光。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恬淡满足的笑意,远远透出一股乡民淳朴温和的气息。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凉风习习,倒显得冷冷清清的。 走在街上,木归客并不觉得这里有多冷清,倒觉得这里很静雅。在这慵懒的午后,漫步其中,看着这水墨画一般的小镇,使人心情都轻松了下来,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油然而生。 若不是有要事在身,他倒希望寻把椅子,再泡上一壶香茗,悠然地坐在街边晒太阳,享受这舒服的午后光阴。 街边有一位老妇人正坐在一张小竹凳上,悠闲地编织着一只竹篓,她身前的地上还整整齐齐地摆着两排已经编织好的竹筐竹篓,个个精巧实用。 戚瑶璘走上去向她问好道:“阿婆你好啊。” 老妇人抬起头瞧着瑶璘,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她年事已高,虽然皱纹堆累,却也掩饰不住她笑容下的和蔼可亲。 她温言回应道:“俊俏丫头你好啊。” 戚瑶璘听她称呼自己“俊俏丫头”,心里有些小欢喜,不由得露出浅浅的笑意。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在听到对方夸奖自己好看时,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礼貌,都不免窃窃自喜。 戚瑶璘瞧着地上的竹篮竹篓,微笑道:“阿婆,你编的这些竹篮竹篓可真精巧好看,你的手艺真是好呢!”说着拿起一只竹篓子轻轻捏了捏,续道:“还很结实,一定极其耐用!” 老人笑盈盈地道:“我编这些玩意编了三十多年啦,还没人这么夸过我做的东西呢,俊丫头这小嘴可像抹了蜜一样甜呢,可把老婆子我给逗开心了。” 戚瑶璘笑容可掬,木归客亦不禁莞尔。 老人放下手中的竹篾,从地上挑选了一只小巧精致的竹篓,给它串上一条细绳,可以让人挂在腰间。做完后她将竹篓递到戚瑶璘近前,柔声道:“俊俏丫头,这送给你。” 戚瑶璘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接过竹篓,一个劲道谢:“我不能白要阿婆你的东西呀!” 老人摆手笑道:“这是阿婆诚心送给你的,阿婆是喜欢你才送给你的,你收下就好,感谢的话就不必啦。” 戚瑶璘心里一暖,将竹篓轻轻挂在腰间,嫣然笑问木归客:“瞧我像不像渔家女儿?” 木归客莞尔道:“像极了。” 戚瑶璘像个孩童般兴高采烈地笑道:“那我们回头去小溪边捉鱼吧,我要用阿婆送我的竹篓装好多好多鱼!” 老人慈眉善目,满眼欢喜地瞧着戚木二人,就好像在瞧自己的亲孙儿孙女一样,心里甭提有多欢喜了。 戚瑶璘问:“阿婆,这镇上有没有个刘铁匠?” 老人寻思道:“镇上姓刘的铁匠不少,不知你问的是哪位刘铁匠啊?” 戚瑶璘闻言一呆,随即道:“就是铺子外面挂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的刘铁匠。” 老人道:”你这么说,那我知道啦。你说得是刘旺通刘后生吧,只有他家铺子外挂着一柄锈剑,打他爹经营铺子那会就挂在外面了,都挂了几十年了。” 戚瑶璘欢喜道:“是他!阿婆你知道去刘铁匠家的路吗?” 老人道:“刘后生家离这里不远,你从这里一直往前走,走不多远就会看到一座拱桥,过了拱桥你就能看到刘后生的铁匠铺子了。” 戚木二人一起道谢,告别了老人,按着路线走果然望到前面有一座“如虹饮水”的拱桥凌驾在清澈的绿水湖上,其构造极是美观巧妙,乃是自然与人工相辅相成的绝美造物。 过了拱桥,不远处果然有一家铁匠铺子。门口挂着布幡,上写“刘家打铁”四个大字。铺子里并不见炉子烧旺时冒出的烟气,也听不到打铁发出的轰鸣声,想必现在并没有生意,铁匠已将炉子熄了。 走到近前,却不见铺外有挂锈剑,只看到铺外站着四个赤裸着上身,露着一身腱子肉的大汉正围着两位席地下棋的瘦小老头儿,瞧得津津有味。 戚瑶璘于围棋一窍不通,却也忍不住去瞧。木归客幼时曾与伙伴以围棋为戏,深谙棋道,他只瞧了一眼,便已了然局势,现在黑子已将白子团团围住,行成剿杀之势,白子回天无数,现在已经是一边倒的局势了。 执黑棋的老者脸上显现出得意洋洋的笑容,眯缝着眼睛瞧着对面。执白棋的老者眉头紧锁,显然正绞尽脑汁思索着破局之道,却想了良久仍一筹莫展,急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 围着两人的四个大汉同样蹙眉思索,偶有人提出想法,随即却被同伴或自己否定。 戚瑶璘问木归客:“小虎牙,哪边要胜了?” 木归客答:”黑子现在形成四面围剿之势,将白子团团围住。白子进退两难,已无路可走,败局已定。” 戚瑶璘不解道:“既然败局已定,他还在想什么,不如趁早投降算了,也好尽早赢回下一局。” 木归客微微一笑,道:“下棋的人总有点不服输的脾气,他们认定棋局不会有死局,只是自己尚未想到破局之法。只要自己再想进一步,或许灵光一现,就能力挽狂澜,反败为胜。” 戚瑶璘大觉有趣,浅笑道:“那还真是有点意思,回头我也学学下棋。” 执黑子的老者呵呵笑道:“老刘头,你已经想了一盏茶的功夫啦,还是想不出吗?实在想不出的话,我看你还是趁早认输吧,咱们尽快下一局。” 执白子的老刘头闷哼一声,沉声道:“老林头,你着什么急!我就快想到了,再等我会!” 老林头撇撇嘴,一脸不屑地道:“你慢慢想,我不急,你最好把你头上那汗擦干净了再想,免得待会流到你嘴里去。” 老刘头白了他一眼,并不生气,继续低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苦思破局之道。老林头无奈摇摇头,对身旁一位大汉道:“阿通啊,去给你老爹和阿叔我倒杯茶来。” 叫阿通的男人走入铺子里面倒了两杯凉茶出来,一杯递到老林头手上,一杯待要递给老刘头时,老刘头却不接,闷声闷气地道:“放地上!” 阿通无奈只能将茶杯放在老刘头身旁。老林头呡了一口凉茶,轻笑着瞥了一眼老林头,脸上大有得意之色。 戚瑶璘问木归客:“小虎牙,你想出破局的办法了吗?” 木归客淡淡一笑:“没有。” 戚瑶璘撅着小嘴道:“要是我会这围棋就好了,这样我就不至于呆呆地看着,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木归客一笑:“我教你。” 戚瑶璘拍手笑道:“那好极了。” 木归客指着地上摆着的木质棋盘,念道:“纵横十九方棋盘,三百六十一叉点。黑白二子黑先行,黑胜要过一八五。交叉口处气相连,气尽棋亡算自然。路遇打劫停一手,要防全局形再现。” 他顿了顿,续道:“这是围棋的基本口诀。”说着就向她逐字逐句的解释口诀的意思。 戚瑶璘认真地听着,大感围棋的对弈之道很是有趣,有种自己指挥千军万马对阵博弈的感觉。 她正听得津津有味,没有察觉到身旁已多了两人。那两人本来只是驻足观棋,一直默默不语,此时其中一人突然开口道:“这白子虽然强敌环伺,却尚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老头儿,当局者迷,一味纠结破局之道是无用的!”语气中大有嘲讽轻蔑的意思。 第45章 悟剑理 身旁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戚瑶璘一跳,她寻声望去,不禁一怔,就见一位身高体阔的壮实老者背负着一位瘦骨嶙峋的矮小老者在自己身后站着,他们的样貌都极其古怪。 壮老者生着一张大长脸,满脸横肉,目光凶狠,一道长长的疤痕自左眼眶一直延伸到右脸颊,彪悍无比。 矮瘦老者生着一张狐狸似的脸,极其窄小,额头高耸,颧骨突出,甚是难看。但他的一双三角小眼,却不失神采,如炬似电。脸色灰暗,阴气森森的。唇上两撇小胡子,显得极其精明。 瘦老者左手盘着壮老者脖子,右手对着棋盘指指点点,脸上大有不屑轻蔑的神色,显然刚刚的言语就是从他口中而出。 众人全部望过来,大都面露不悦。那位叫阿通的男人恨恨道:“且不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们看便看了,阴阳怪气地说些什么!” 瘦老者眉目一紧,脸瞬间阴沉下来,冷冷盯着阿通,“哼”了一声道:“后生好大的脾气啊!” 这时老刘头冲阿通呵斥道:“通儿,跟长辈说话要客气些。” 阿通垂首道:“是!” 老刘头看向二老,笑问:“老兄,你有何高见,不如直言可好?” 瘦老者撇撇嘴,右手拇指和食指捻住唇上胡须,轻笑道:“既然无破局之道,为何不放手一搏?瞻前顾后,举足不定,最终还是免不了一败涂地。要是我来执手这盘死棋,定是要牺牲大盘的白子去另辟蹊径,与死道中求取一线生机,再图卷土重来。老头儿,我瞧你也是个老棋篓子了,下这么多年的棋难道还不知道置于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吗?” 老刘头闻听此言,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似乎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置于死地而后生!置于死地而后生!是了,我早该明白这个道理!” 言及此处,他霍然站起,纵声大笑道:“我懂啦,我懂啦!”转而对老林头道:“这盘棋先摆着,我现在有要紧事要去做,等我回来再下!”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怔怔地看着老刘头,均觉得莫名奇妙,不知道他抽什么疯。 老林头一呆,随即恍然,莞尔道:“原来如此,你便去吧,我在这里静候佳音!” 老刘头脸上神情一扫刚刚的阴郁,变得神采飞扬,竟好像年轻了几十岁。他兴冲冲地跑进里屋,不一会跑出来,手中已多了一物。 多的是一柄剑,一柄无鞘的,锈蚀不堪的铁剑。 戚瑶璘和木归客看到他手上的铁剑,心头一动,不由得兴奋起来。 他们身后的那两位老者见到这剑,却好像如临大敌,脸色煞白,别过头去,不敢直视此剑。 老刘头抱着锈剑走到壮瘦二老者前,深深一揖,笑道:“老兄这话犹如黑夜明灯,使我醍醐灌顶,多谢多谢!” 二老者均别过脸,只以眼角余光瞧他。矮瘦老者冲他摆手,连连道:“不用谢,不用谢!看老兄欢喜的样子,定是参悟了什么道理,可喜可贺!” 老刘头哈哈一笑:“我去了!”抱着锈剑兴冲冲地奔出铁匠铺,沿街向南而去。 那四名大汉同时兴奋起来,其中阿通道:“看老爹这样子是要去找萧世兄决战啦,这回有好戏瞧了!” 另一人道:“老爹弃剑已久,今番重执神剑,看来境界要更上一层楼了。此战千载难逢,咱们快去瞧瞧!” 四人一齐点头,奔出铁匠铺,追老刘头去了。老林头坐在地上看着他们一个个都奔了出去,微笑着摇摇头,慢慢站起身,伸手抓住靠在炉子旁的一根拐杖,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戚瑶璘不明所以,心下好奇道:“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好不好?” 木归客表示同意,二人离开铁匠铺,追着前面的四名大汉去了。六人沿着长街走了一会,很快转入一条胡同,胡同并不宽,只得两人并排通行。待穿过胡同,前面变得空旷起来,一株株的苍松翠柏映入眼帘。松柏环绕掩映之下,有一座宏伟壮观的建筑物,远比镇上的那些青砖瓦房要漂亮的多。 这是一座高大威严的祠堂,门楼高耸,庄严肃穆。门前有两只威风凛凛石狮子,昂首挺立,气势汹汹。祠堂四角高高翘起,犹如凤凰展翅。 朱红木门厚实沉重,门楣上的匾额用金漆写着三个大字“奉剑祠”,两边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两侧门框上刻着两句对联: “一祠供奉十八剑,一剑斩魔亦诛仙。” 雄伟壮观的祠堂外站着七人,一位老者、两位少年男女和四名大汉。 铁匠铺子的刘老汉着一身粗布麻衣,装束简约,却很轻便。他的年纪虽然已过花甲,但在他那张岁月摩挲过的脸上,即使皱纹累累,却不见任何颓老之色。他目光如炬,神采飞扬,精气神丝毫不逊任何少年儿郎。 此时的他倒提锈蚀不堪的铁剑,长身傲然卓立在朱漆木门前。铁剑虽然锈迹斑斑,但仍然可以杀人饮血。一把好剑即使因为锈蚀敛住锋芒,但只要你肯下功夫去打磨它,其锋芒仍有展露的机会。恰如暮年老人,只要不恨夕阳之晚,亦会有晚来辉煌。 微风吹过,带起刘老汉鬓角白发与腰间衣袂轻轻飘动,宛若谪仙般清越脱俗。他身后站着四名虎背熊腰的大汉,个个好像一尊雕像,面对老者一脸恭敬肃穆。 只听刘老汉朗声喊道:“萧世侄在否?”声音洪亮如钟,中气十足。 余音袅袅,却未有回应。 戚瑶璘和木归客远远站在老者和大汉后面,静静地观望。他们出于好奇忍不住过来瞧热闹,并不知道这座祠堂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刘老汉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虽然什么也不知道,但他们的直觉却告诉他们,这里马上或许会有一出好戏上演。 少年人天性好奇,他们总是喜欢瞧热闹的,并且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瞧热闹的机会。何况现在戚瑶璘与木归客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瞧热闹,他们寻求的锈剑就在眼前,但是直觉告诉他们现在还不是去借剑的时候。 他们现在只有耐心的等待,等待刘老汉把手头上的事办完。 自从来到这里,戚瑶璘总觉得莫名的心慌与不安,就好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当她看到“奉剑祠”的匾额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戚瑶璘轻轻抚了抚胸口,尽量平心静气,好叫自己可以放松下来。木归客察觉到她神色间的异样,关切地问道:“摇铃铛,我瞧你气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戚瑶璘轻轻摇头道:“可能是因为昨天一晚上没有睡觉,身子疲乏了,有些心慌。” 木归客温言道:“要不我扶你到树下休息会儿?” 戚瑶璘迎上他关怀柔和的目光,心中一暖,淡淡笑道:“不用了,我不要紧的,过会就会好了。” 木归客道:“好。如果你一直心慌不见好的话再和我说。” 戚瑶璘眸若柔水,笑盈盈地点点头。 这时刘老汉又冲祠堂内喊道:“萧世侄在吗,老朽再来拜会萧大哥神剑风采。若世侄在家,还望开门相见,不吝赐教!” 俄顷,只听“吱呀呀”一声轻响,朱漆大门自外向内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披发冼足的皂袍男人。 男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颀瘦,面容清矍,脸部棱角分明,双眼半睁着,一副无精打采,没有睡醒的样子。他垢容满面,胡子拉碴,显得邋里邋遢。 男人穿的皂袍比他的身材大一号,松松垮垮,衣襟虚掩,健壮宽厚的胸膛半露在外。 男人一步一步慢慢走出祠堂,对着刘老汉微一作揖,漫不经心地道:“刘叔叔,小侄有礼了。”说完竟一屁股坐在门外台阶上,左手支着脸颊,垂首打起瞌睡来。 戚瑶璘和木归客见到他这副样子都不禁皱眉头,心想此人真怪,在长辈面前竟一点恭敬的态度都没有,偌大个人倒像没有受过教养。 刘老汉看着他这副样子和态度,脸上肌肉微微牵动了一下,大有尴尬的神色,勉强一笑,道:“萧贤侄,今天我与老友对弈时受棋局影响悟出一些剑道之理,想请贤侄以萧家剑术指教,看看有哪些不足之处需要改进。” 男人慢慢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望着刘老汉,憔悴消瘦的脸上尽显黯然落魄。他神情木然,淡淡地道:“刘叔叔既是前来请教的,那就请先进祠拜过先圣神剑吧!” 刘老汉郑重其事地道:“是该拜过先圣祖师!” 男人站起身,掸掉屁股上的灰尘,向刘老汉身后的四名大汉瞄了一眼,道:“四位堂弟既然也来了,那就一起到祠堂行礼吧。” 刘老汉肃然道:“理应如此!” 男人又望向戚瑶璘和木归客,上下打量着二人,旋即眉头一皱,问刘老汉:“这二位是?” 刘老汉回身望了一眼,随即摇摇头,茫然道:“我并不认识他们。” 这时木归客恭恭敬敬地解释道:“我们二人途经此地,多有冒犯,若有打搅,还望恕罪。” 男人哑然失笑,慢慢悠悠地走到他们身前,瞄了一眼木归客背负的桃木剑,随即细审他俊俏的面容,竟表现得对他很有兴趣,笑呵呵地问道:“小伙子,你会用剑?” 木归客点头:“会一点点。” 男人耸耸肩,道:“既然你也是剑道中人,也该知道这奉剑祠的来历吧?” 木归客摇头道:“恕我孤陋寡闻,实在不知,还请前辈告知。” 男人一愣,随即问:“那你知道萧抟萧老祖吗?” 木归客道:“知道,他是开创剑道的祖师,凡练剑之士都要拜他老人家。” 男人淡淡一笑,道:“这座祠堂是剑道之祖萧抟萧老祖传道受业的地方,也是萧老祖一手建立的所在,历经已有两万余载了。奉剑祠里供奉着古往今来共一十八位鼎鼎有名的大剑士生前所用的名剑,个个可堪旷世神兵,供后世习练剑术者瞻仰膜拜。” 木归客闻言肃然起敬,连忙道:“萧祖师圣名如雷贯耳,萧祖师剑道入圣的故事我更是耳熟能详,我自小对他老人家就十分崇拜呢,没想到今天有幸能够瞻仰到萧祖师昔年传道之所,实在大慰平生。” 木归客说话的口气语调实在太像个涉世已久的成年人,以至于戚瑶璘都有些恍惚,需要稍微思考才能领会他话中的意思。 戚瑶璘很难想象这些话是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口中说出,她原本以为陈方然的气质已经是少年老成的典范了,没想到木归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刚刚木归客提到的剑道之祖萧抟“剑道入圣”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戚瑶璘很小的时候就听宗主爷爷讲过这个故事。当时宗主爷爷给她讲太古神洲从混沌初开到秩序开明以来诞生过的了不起的大人物,其中就有这位剑道之祖萧抟,而讲到萧抟必然是要讲这篇“剑道入圣”的故事。 第46章 剑祖师 太古神州乃是灵气聚集的圣地,万物生灵体内都孕育有灵根,一旦激发,就可以用其吸收天地灵气,转化为元气用来修行炼体,使修行者得以脱胎换骨。 修术者修行术法必须要有灵根元气作为根基,元气的修为越高深修习术法来也就越简单。如果一位修术师懂得如何施展某个术法,但他体内的元气修为不足,那么他也很难成功施展这个术法。 修术这个领域里不光只有玄妙的术法,例如剑术、医术、法术以及各种奇淫巧术等皆属于修术范畴,也都需要元气来辅助修行。 萧抟老祖是人族历史上第一位圣人,他以剑术合道入圣,并在天界开辟九重天仙境,接纳修术领域中继往开来的新圣人。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万多年前,那时候人类社会秩序初定,礼法规矩逐渐形成,并不能完全约束人类的行为规范。 那时人族还是群居生存,各部落之间为了争抢领地、食物以及配偶时常发动战争。说是战争其实就是几十个人的群架,那时还没有兵器,人们只能拿锋利的树枝和坚硬的石头为武器,杀伤破坏力十分不足。 后来人族发明出冶炼之术,打造出了无数青铜器物,剑就是这个时候创造出来的。那时候制造出的剑还很粗糙,与现在剑的外观大有出入,那时的剑是一把尺状的铁条,连两侧锋都没有开出来,这就是剑的前身。 再后来萧抟诞生,起初他只是一个部落里的小铁匠,因为他的部落隔三差五就与其他部落开战,于是族长就命令他打造出一件既具有杀伤力又方便携带的兵器。初时萧抟一筹莫展,后来他从铁尺处获得灵感,于是他将铁尺磨尖,将铁尺两边开锋,并加之剑柄,打造出历史上第一把青铜剑。 兵器有了,但士兵并不会使用,拿它上战场,大伙只会胡乱挥舞,发挥出来的威力并不大。萧抟看着自己发明出来的兵器并不实用,于是又开始琢磨,他将自己整日关在屋子里面,不断执剑击刺,经过数月的苦思钻研,终于让他悟出了其中门道。 他兴奋地奔出屋子,找到部落里最骁勇善战的勇士比武,双方各执一剑,各自施展本领,最终以萧抟一招打落勇士手上的剑而取得胜利。比武结果震惊部落,大伙纷纷前来向萧抟求教击剑之道。萧抟不吝赐教,将自己所会的东西全部倾囊相授,一时之间名声大噪,受到了部落里绝大部分人的拥戴。 部落里的族长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他见萧抟的声望不断高涨,嫉妒如狂,当即派亲信去暗杀萧抟。但族长却不知道这位亲信曾受过萧抟指点,接到暗杀任务后二话不说就将这件事全部告诉了萧抟。萧抟听后大怒,执剑杀向族长大帐,路上所向披靡,无人敢挡,入帐后一剑就结果了族长的性命。 杀完人后,萧抟便离开了这个部落,开启了他云游天下的旅途。他每行到一个地方就会向一个地方的勇士传授剑术,一时间追随者无数,这是他一生中的第一次远游。 他三十岁时创立剑道,研发出数不胜数的剑术招式,自身剑术至臻化境,成为人族里武力最强者,威名播于天下。 太古神洲的南境乌烟瘴气,妖物横行,世人将此地界划分为不毛之地,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万妖南国”,位列十大魔都之一。南国里诞生下一只大妖名为“普禺”,身高千丈,人面而缸身,头小身大,体态臃肿,肋下生有百对细足,好食人肉。 普禺从南方妖国进入中州,由南向北一路吃人过去,所过之地生灵涂炭,瘟疫遍布,仿佛人间地狱。 当时萧抟已处在剑道巅峰,距离圣人之境只有一步之遥,虽然只有一步之遥,要想飞升突破却难如登天。于是他在自己四十岁时开启了第二次远游之旅,希望能从大自然中悟出一些剑道之理,这次他从中州的最北边出发,向南边而行。 萧抟自北向南宣扬剑术,普禺自南向北吃人作恶,不出意外他们总会有相遇的一天! 这一日萧抟与普禺终于在当时还是荒芜之地的琅嬛城相遇,一位是人族强者,一位是南国大妖,二者相遇难免会有一场生死大战! 普禺食人无数,罪孽滔天,已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除妖卫道是修行者份内之事,萧抟身为人族强者,被万民给予厚望,他当然义不容辞要去铲除大妖。 他拔剑与一座大山相似的普禺大战,一人一妖大战三天三夜,最终以萧抟剑折而败。 萧抟弃剑而走,逃到一处山洞里,堆土为炉,重新锻造剑器。铸剑之余,他苦思对敌之策,重悟剑道之理。一月后铸造出七把坚硬无比的青铜神剑,并以自身的血水开锋,锋锐无伦。 他负剑出洞,可此时外面已尸横遍野,生灵涂炭,举目四望,全无生机。他悲愤交加,追寻着普禺的足迹在一日后追上已经离开琅嬛正向北而行的普禺。 七把铜剑一齐出鞘,萧抟飞剑大战普禺。这一战比先前一战更加激烈,直斗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七把铜剑一把接着一把的断折落地,待战到第七日时仅剩下最后一把铜剑。 此时萧抟元神消耗殆尽,全凭着一口强硬的真气和解救苍生的信念苦苦支撑。普禺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肋下百对短足被利剑斩去了七八十对,遍体鳞伤,绿色的液体如泉涌一般自伤口里面往外直喷,遍及之地草衰虫亡。 萧抟知道普禺的状况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现在谁先放松警惕谁就会被对方杀死,他很清楚这一点。此时双方都进入静守之态,紧密地提防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这样一来可以休养凝聚元气,一来可以思考歼敌之策。 萧抟平心静气地回忆自己一生中研发的剑法招式,他将所有招式连贯起来一遍又一遍的在脑子里面运使。不知不觉间,他的内心慢慢明朗澄澈,好像进入一种特殊的领域,这种感觉就好像抛去了身心,元神接触到天地间最纯粹的力量。他瞬间抛去困惑住自己的所有杂念与执念,外面的事物逐渐模糊直至消失,他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状态! 在这样一个状态下他无比静心,他的身旁好像出现出无数个自己,每一个自己都在他眼前舞剑,并跟他讲这一剑如何使用威力可以发挥得淋漓尽致,遇到困境时该怎么做才能峰回路转。 不要有任何执念,不要让顾忌束缚住身心,心无杂念地去放手一搏吧! 萧抟一下子顿悟了,原来自己背负的期望太大,他总是有所顾忌,害怕自己战败后会辜负黎民苍生,害怕自己死后再没人可以管制这个怪物,使人间成为地狱。 有这样的心理负担只会给他无穷的压力,会使他的情绪不断负面,从而不能从心所欲的放手一搏。 想通了这一切,萧抟的气场瞬间变得强大无比,无数凌厉的剑气在他身上环绕。 他向普禺踏近一步,这一步后他的心境飞升突破,此刻他是真正的剑圣,剑道历史上的第一位圣人! 无数道凌厉的剑气疾速上升,旋斩向普禺硕大无比的头颅。在剑气结成的强大界域里,萧抟执剑飞升,手中的青铜剑射出无数流光剑芒,直逼普禺心口。 这一剑太快,快到普禺根本不及反应。在等他反应过来时,心口已被开一个大洞,一颗硕大的头颅从腔子上滚落,重重地砸在地上! 普禺死了,妖族最有实力的大妖死了,被人族第一位圣人所杀! 萧抟看着普禺如山一般的尸体,脸上无比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他笔直的身躯就像一座山,一座剑道中无数人去尝试翻越却始终无人可以翻越的高山! 从今以后他就是剑道里的泰山北斗,万民敬仰的圣人英雄! 第47章 奉剑祠 男人先前在面对刘老汉一家时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冷淡的好像寒潭里的冰水,仿佛那一家子欠了他一大笔钱似的。而现在,男人貌似对木归客很感兴趣,他的唇角勾出和蔼的微笑,道:“小伙儿,既然会用剑,为何不配一把精铁打造的好剑,怎么背着一把毫无杀伤力的木剑呢?一名剑客应当有一把称手的好剑才对!” 对于他的问题木归客认真地回答道:“因为我没有钱,打造一把剑器的钱足够我生活一个月的了,我实在没有那么多钱。这把木剑是我三岁的时候祖父亲自为我制作的,它已经陪伴我十一年了,我也舍不得抛弃它,它已经很称我手了。” 男人摸了摸下巴,眼神里流露出些许诧异,轻轻点头道:“原来如此。”随即又问:“你想要一把精铁打造的好剑吗?” 木归客诚然道:“自然是想的。” 男人道:“我有很多绝世好剑,我拿其中一把剑换你的木剑,你愿不愿意换?” 木归客脱口道:“不愿意。” 男人听后先是蹙起眉头,大有惑然不解的神色,随即满脸释然,爽朗地一笑,道:“看来这把木剑的确是你极其心爱的物品啊,是我小觑它在你心中的地位了。在我小时候,家父也曾给我和兄长精心制作过两把木剑,供我们玩耍。那时我和兄长总喜欢拿着木剑嬉戏对打,口头上说是要相互切磋,不过胡乱击刺,其实我们什么都不懂哩……”他说到这里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续道:“想想那时候真快乐啊!我现在虽然拥有很多绝世好剑,可我却并不稀罕,我还是怀念幼时我和兄长玩耍的木剑。哎,可惜啊,可惜那两把木剑却断了!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 言及此处,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时而掠过一丝忧伤,时而又浮现一抹笑意,时而又有些许惋惜,真可谓五味杂陈,难以捉磨。他似乎是话里有话,只听得木归客与戚瑶璘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他们不能直言询问,这样会显得很没有礼貌。 男人自我沉醉了会,旋即笑问:“我叫萧仲景,小伙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木归客。” 萧仲景喃喃道:“飘零江湖舟难泊,寂寞长亭见孤鹤。仆仆风尘思乡人,最是忆家是归客。木归客,是个好名字!” 戚瑶璘笑盈盈地道:“萧先生,你只顾着和他说话,怎么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萧仲景瞥向木归客身旁正百无聊赖地戚瑶璘,淡淡一笑,仿佛现在才发现她的存在一般,问:“我倒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位小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戚瑶璘。” 萧仲景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敷衍地道:“名字也很好听。” 戚瑶璘见他态度极其冷淡,既感无趣又觉失落,但转念一想:“他们都会用剑,是同道中人,有相同的话题可以聊,自然会亲近一些。我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人家干嘛要搭理我,我还是识趣些不去插话了,免得人家觉得我烦。” 她想到这里,回应了萧仲景一个同样不咸不淡的笑容,再不说话。 萧仲景对她投过来的笑容并不以为意,转而对木归客热情地道:“小木,你既然也是剑道中人,可拜过先圣祖师了吗?” 木归客摇头:“没有。” 萧仲景讶然道:“看来你并没有受过专业的剑术教学,也没有一个正规的师门传承。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剑术是从哪里学来的?” 木归客答道:“是我祖父和爹爹教我的。” 萧仲景“哦”了一声,又问:“那你的祖父和父亲可有正规的师门传承吗?” 木归客道:“这方面他们没有和我多说,我只知道他们与当世一位剑术大家学习过一些剑术,那位剑术大家的名字叫萧远尘。” 萧仲景闻言大笑,伸手抓住木归客的肩头,轻轻摇了两摇,心情激动地说道:“萧远尘正是家父,难怪我一见到你就莫名的感到亲近,原来我们两家还有这层缘分呢。家父年轻时云游天下,的确指点过很多人的剑法,但他却从不正式收徒,难怪你们不拜先圣祖师呢。” 他抓着木归客的手,好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高兴,亲昵地道:“来来来,既然有缘到此,那就随我进去拜过先圣祖师!” 木归客受宠若惊,忙道:“求之不得,能够参拜先圣祖师,我实在三生有幸,多谢萧前辈!” 萧仲景神态亲昵,拉着木归客就要往祠堂走去,后者却道:“瑶璘,你和我们一起进去吗?” 木归客的这句话刚一吐出,萧仲景本来欢喜的脸上突然变得平淡冷漠。戚瑶璘早察觉到他神态间的不情愿,感觉自己正在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瞧着,心里极不舒服,但她却只能识趣地道:“我又不会使剑,我进去做什么?我还是不进去了,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木归客道:“那好,我一拜过祖师就出来。” 戚瑶璘强颜欢笑地答应。 刘老汉一家已在祠堂外等候许久,见萧仲景一直在和那位陌生的少年聊天,竟将他们抛之一边,刘老汉倒不为之生气,但那四名大汉却极是不爽。刘老汉察觉出他们神情上的异样,当即严厉地瞪了他们一眼,四人神情登时恢复平和。 这时萧仲景拉着木归客的手来到刘老汉跟前,淡淡地道:“刘世叔,随我进祠来吧。”言罢带着木归客当先进入奉剑祠,刘老汉一家紧随其后。 戚瑶璘看着他们陆续进入祠里,随即大门缓缓合上,仅剩自己一人留在外面,心里一沉,感到些许孤单,终还是自己太害怕孤独了,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 她深深望了一眼奉剑祠的牌匾,感到有些心神恍惚,便走到一棵郁郁森森的大松树下,坐到一块大圆石上,两只手捧着脸蛋,静静地等待着。 奉剑祠内,正殿雄伟壮观,左右高墙之上嵌着一排排的青铜灯盏照明,灯火掩映下,墙上精美的雕漆清晰可见。享堂之上摆着一张长方形的供桌,桌下系着红色的桌帷。供桌后的墙里嵌着一只镶金边的檀木长盒,上书“先圣祖师萧抟斩妖神剑”的描金大字。供桌正中央摆着一块精美的牌位,牌位前摆着一只青铜香炉和两盏蜡烛。牌位的顶部有栩栩如生的二龙抢珠的木雕,两侧刻有流云百花的图案,牌位正中央写着“祖师剑圣萧君神位”八个黑色大字。 两侧有一副对联:剑道开辟第一仙,千秋常望后世福。 横批:先圣德贤。 自享堂向左右两边呈弧形状挂着十八面薄纱白帷,每面白帷上都用行楷洋洋洒洒地书写着一首七言绝句。 木归客向左面第一张白帷看去,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胡霜晓月羌笛怨,戍边风雪满征衣。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赚得一世名。 转向帷幔后面看去,只见高墙之上嵌着一只描金檀木长盒,上面用金漆书写“大周开国元勋轩辕长缨护国神剑”十四个大字。 木归客见之肃然起敬,转而向第二面白帷望去,只见上面书写:一剑一箫一江湖,一花一叶一世界。万里星辰为我引,摧却宇宙第一峰。 其后墙上所嵌的檀木盒上书“风流谪仙吕显祖师开天神剑”十二个大字。 第三张白帷上写:大荒十载与马伴,玩世不恭随魔舞。颠沛半世悟生平,倚天青锋斩魔神。 其后檀木盒上书“大荒浪子蕨溱斩魔神剑”十个大字。 第四张白帷上书:一骑玦尘公子名,锦衣玉食贵族情。一封名帖拜剑阁,方知荒度半世功。 其后檀木盒上书“大周名宿玦尘君开山神剑”十一个字。 第五张白帷上书:岁暮天寒孤鸿影,飘然风雪留神子。荩鸾修行凤其随,拔剑斩却三尸神。 其后檀木盒上书“荩鸾鸿惊宗主斩尸神剑”十个字。 第六张白帷上书:越溪池畔越女歌,绿竹林里猿公笑。削竹为剑与猿戏,一招败尽天下敌。 其后檀木盒上书“越溪女剑仙房翎羽翠玉竹剑”十二个字。 第七张白帷上书:霄汉城里朱门贵,不学纨绔好击刺。偏爱重金求名剑,败尽家财为剑痴。 其后檀木盒上书“东阳马公连城名剑”八个字。 第八张白帷上书:南国有怪名铮鸣,爱听剑器击撞音。半生迷惘不知意,一朝顿悟为剑灵。 其后檀木盒上书“南国妖怪铮鸣归宿之剑”十个字。 第九张白帷上书:短命剑痴化亡魂,挖出翻胎肉体身。抽脊拔骨炼一剑,横行鬼都无敌手。 其后檀木盒上书“剑鬼林心诚脊骨残剑”九个字。 第十张白帷上书:乃是衡阳一书生,飞来无故灭门祸。投笔学剑于终南,从此专管不平事。 其后檀木盒上书“半路剑修晓尽初束腰软剑”十一个字。 第十一张白帷上书:百仙宫里小剑修,瑶池台上悟真我。邪仙不法争果位 ,怒抽霜寒将之诛。 其后檀木盒上书“百仙宫主齐东临诛仙神剑”十一个字。 第十二张白帷上书:东海蛟龙闹海波,袭卷万千打鱼舟。麒麟港口刘渔夫,弹剑斩蛟歌苦楚。 其后檀木盒上书“东海麒麟神子刘月河斩蛟神剑”十三个字。 第十三张白帷上书:东离城内小铁匠,铸剑十三忽闻道。从此短衣孤剑游,四海八荒我横行。 其后檀木盒上书“东离剑神苏冀短衣孤剑”十个字。 第十四张白帷上书:昔有佳人慕容氏,一舞剑器动四方。双峰城上拒外贼,青木山下埋忠骨。 其后檀木盒上书“剑姬慕容氏守城利剑”九个字。 第十五张白帷上书:泛舟采莲在天池,仙人解剑换莲蓬。银汉鲸吞太阴星,试锋刨之将月明。 其后檀木盒上书“荷花池皎月星君太阴神剑”十一个字。 第十六张白帷上书:九鸟化日伏玄穹,炎炎烈火燎人间。桑南猎户羿氏君,斩落九鸟还太平。 其后檀木盒上书“桑南猎户羿氏斩日神剑”十个字。 第十七张白帷上书:东海潮虚九曜火,淬炼寒潭百丈冰。七星潭底锁古剑,白龙吐华磨其锋。 其后檀木盒上书“灵台七星潭镇水眼之剑”十个字。 第十八张白帷上书:东篱白首种苏铁,岁月不留人年华。无情之人心如铁,难见铁树开新花。 其后檀木盒上书“苏铁树芯造剑,百邪莫侵”十个字。 瞻仰完全部白帷及后面的木盒后,木归客对这个地方更加敬重,但他心里却冒出一个疑问,便问身旁的萧仲景:“萧前辈,祠里面一共供奉着十九把剑,怎么外面门联上却说供奉十八把剑?” 萧仲景莞尔一笑,回答道:“先圣祖师的那个剑匣里其实是空的,里面并没有剑。当年祖师诛杀大妖时,铸造的七把铜剑全部断折,无一保存下来,实在是可惜。” 木归客轻轻点头:“原来是这样。” 萧仲景取来十九支立香,而后将长桌上的两盏蜡烛点着,取香放在烛火上点燃,分给在场众人一人一支。 他带着众人恭恭敬敬地立于享堂前,严肃认真地说道:“后世子孙萧仲景领剑道门人谨拜祖师及各位同宗前辈,望祖师保佑我剑道千秋万代,兴盛不衰;门人弟子,人才济济!”言罢深深三躬,身后众人亦效仿行之,而后将立香全部插入香炉之中。 十九道紫色的烟气缥缈而升,聚集在穹顶之上,好像是先圣显灵,正默默祝福着剑道后世的徒子徒孙,这番景象称得祠堂里面更加庄严肃穆。 萧仲景望着袅袅升起的紫色烟气,眸子里流露出崇高的敬意。俄顷,他将木归客拉到一边,问道:“小木,你知道那位老者是谁吗?”说着望了一眼仍站在享堂前的刘老汉。 木归客摇头:“我只知道他姓刘,是小镇上的老铁匠。” 萧仲景放低声音道:“他的名讳叫做刘晋安,是家父的同门师弟,亦是同乡发小。你别看他是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握着一把锈迹斑驳的陈剑,其实他的剑术造诣已至臻化境,乃是当世剑道中为数不多的几位大宗师之一,现下他与我就要有一场难得一遇的剑术较量了!” 第48章 刘晋安 刘晋安,琅嬛城上琊镇人氏,幼年时丧母,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 刘家的铁匠铺子是祖传的,打铁技艺世代相传,这份生意更是子承父业从未中断。铁匠铺的生意传到刘晋安的父亲手上时,因为刘父打铁的技艺炉火纯青,这块老字号的牌匾经他手更加发扬光大。 刘父为人谦和,打造的铁器结实耐用,深受乡民喜爱,所以刘家铁匠铺在当地很是吃的开。刘父刚接手铁匠铺子的时候,刘家很是清贫,但是靠他辛苦劳作,省吃俭用,又仰仗乡邻捧场,日常温饱并不是问题,甚至年终还能攒下些银钱。 岁月虽然有些无情,但它总不会亏待努力认真对待生活的人。经年累月,刘家的日子也在逐步变好,等到刘晋安十岁以后,刘家的生活可算相当不错了。 刘晋安从小跟在刘父后面,父亲在炉前打铁,他就在旁边打下手,递工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因为幼时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艰苦的生活使他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听话许多。他知道父亲是家中的主心骨,也知道父亲辛苦赚钱都是为了让这个家更加富裕,让日子过得更好些,所以他从不敢违拗父亲,一切言行都要顺从父亲的心意。 大概是因为缺少母爱,刘晋安从小就孤僻少言,不爱与人说话,更不爱与同龄的孩子交朋友。从小到大,他身边只有两个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一位是邻舍与他同龄的一位孩子林施行,另一位则是住在离他家不远的萧家巷里的萧远尘。 萧远尘的父亲是四海有名的剑术大师,被同道赋予“剑神”的称号,在上琊镇有属于自己的武馆,每年都会有来自五湖四海慕名而来的剑修,他们一来是为了一睹剑神风采,二来是想求学问道,请教高深的剑术。。 萧父不仅是个剑术大师,他还是个极好的老师。他主张有教无类,凡是有人真心上门求学剑术,他都会大开门户,欢喜地将来客接入武馆,并根据“因材施教”的理念耐心指导其剑术,并不会计较对方给的报酬的多少。正因如此,萧家的剑术在他手上得以发扬光大,名烁天下,其门人弟子更是遍布整个太古神州。 萧远尘在剑道这方面的天赋尤为出众,幼时便已显露出来。他三岁时蹒跚学剑,四岁便会看剑谱,五岁会解剑招,到十岁时已熟读天下剑谱,并能创新招式,随手出剑已是绝杀之招。 刘晋安闲暇时总会去萧父的武馆里,静静地站在廊檐下,看着萧远尘在屋里认真地练习剑术。他这样一位普通人家的小孩,对剑术当然一窍不通,也不理解这剑术究竟练来做些什么,但他却对剑师那绝妙的剑招和惊鸿般的身法心驰神往。 有一次刘晋安正倚靠在廊柱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馆内众剑客修习剑术,这时有人从后面来拍他的肩膀,问:“小子,想跟我学习剑术吗?” 刘晋安望过去,原来是萧远尘的父亲,施过礼后,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那自然是想的,只是我这人笨得很,恐怕学不好的。” 萧父听后爽朗地一笑,道:“你在此稍等,我去去就来。” 刘晋安答应一声,目送萧父进入室里,不一会就见他倒提一把木剑走了出来,昂然道:“我演练几招剑术,你默记在心,随后学着我的样子比划出来,我来看看你究竟是否真如自己口中说得笨。”说罢沉肩转肘,身形飘转,一口气连使十招剑术,其中不乏两三招难度极高的剑招。 刘晋安聚精会神地凝望,专心致志地去记剑招,待到萧父使毕,他也将十招全部印在了心里。 萧父倒转剑柄,将木剑递给刘晋安,笑着说道:“小子,你依葫芦画瓢练给我瞧瞧。” 刘晋安接剑在手站在原地,他在脑海里将全部剑招演练了一遍后,方学着萧父先前的姿势一一施展下去。他从未受过正式的剑术训练,手脚也不灵活,尽管招式记得不错,但在经他手里使出来,却极其别扭笨拙,破绽百出。在他使到那三招高难度的招式时,更是丑态百出,险些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刘晋安勉强使完全部剑招,自知练得不好,脸色大窘,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将木剑还给萧父,而后沉默不语,静听教诲。 萧父莞尔一笑,灼灼目光投向眼前这位少年稚嫩的脸庞,凝视良久后方正容道:“小子,你确实不是很聪明。” 刘晋安听到这句话后泪水瞬间充斥眼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能拼命低头,害怕对方看到自己因自尊心受伤而流出的眼泪。 萧父续道:“吾门学剑一道,讲究资为先,学次之,很多行业亦如此。话虽如此,可资地固然重要,却非成道之关键。资地佳者,好学勤问,不患不进。资地佳者,业慌于嬉,学无益也,虽学皮毛不过徒劳,终一事无成。资地不佳者,尚有勤学好问可弥补,业精于勤,亦有大成之日。资地勤奋皆无者,然妄想学剑,此为剑道鄙夷之人!” “吾门练剑有三要:天分第一,诚心次之,勤学亦次之。天分虽是第一,却不是关键所在,后两者远比前者更加重要。古往今来剑道中并不缺乏天才,但天才亦有无甚作为者,由此可见学剑天分的好坏并不能定夺一个人的前途,后天的努力和造化才是成功的关键。” “小子,听说你家是开铁匠铺的?” 刘晋安默然点头。 “你爹的手艺你学会了几成?” 刘晋安一呆,不知道他所问何为,沉吟道:“五六成吧。” 萧父淡淡一笑,道:“你小小年纪能得到你爹手艺的五六成倒也不易。学打铁可难可苦吗?” 刘晋安摇头,随即目光坚定地说道:“难倒不难,就是苦了些。可我不怕吃苦,我有力气,愿意干活。爹爹的技艺我学会了他就会高兴,只要他能高兴,我再苦再难都能捱过去!” 萧父哈哈一笑,握住刘晋安的双肩,目光如炬地瞧着他,昂然道:“好小子,你以后只要有空就来武馆,我亲自教你剑术!” 刘晋安猛然抬头,难以置信望向萧父,错愕道:“我真的可以学剑吗?” 萧父微微一笑:“心诚者可学剑,心正者可熟剑。回去收拾好心情,明天来武馆后堂找我报到!” 刘晋安闻言肃然起敬,眼神里流露出感激,躬身施礼道:“是,师父!” 自那天以后,刘晋安在忙活完铁匠铺子里每日的活计后都会跑去武馆,跟随萧父学习剑术。 刘晋安入门时十二岁,这个年纪学剑起步已经非常晚了,凡是剑修大都是童子功,幼时就要开始磨炼筋骨,这样基本功才会扎实。这个年纪的刘晋安,虽然体格健壮,又有耐力和韧性,但手脚终究不如自幼练习的剑修协调,难以随心所欲的使出灵活的招式。 刘晋安的确是个勤奋的孩子,入门时师父对他说的话他始终铭记于心。他肯吃苦肯下功夫,师父教他的每一招每一式,他回去都要练上成千上万遍,直至练到得心应手,毫无破绽,方去练下一招。 他还会时常去找萧远尘切磋剑法,虽然每次都会被对方以三两招轻而易举的打败,但他却从未气馁,收拾好心情后继续埋头苦练。 萧父看着刘晋安勤学苦练,正一天天的进步,心里很有感触,曾对他做出这样的评价:这孩子不但不笨,反而是个练剑的好苗子,若非起步晚,他应该要比同龄剑修强上不少。像他这样把每一招都要练到炉火纯青,随心所欲的练法,将来或许成为一代宗师也未可知! 刘晋安自入剑道以来就将萧远尘视作自己的对手,并以击败萧为一生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始终在努力着。起初两人切磋,刘晋安最多只能接下萧远尘三招,但随着他修为的不断深入精进,能够接下来的招式越来越多,虽然仍是败北,无一胜绩,但他却在以惊人的速度进步着。 后来萧父与刘父相继去世,萧远尘继承武馆,守护奉剑祠,而刘晋安则接手自家祖传的铁匠铺子,开始为生活奋斗。 刘晋安接手铁匠铺不久,有人卖给他一块磨盘大小、奇黑无比的铁块,据说是天上落下的铁,叫陨星铁,比寻常的铁要坚硬百倍。他花费两个月的时间,用这块陨星铁竭心铸造出两口通体漆黑的利剑,锋锐绝伦,吹毛断过,乃是神兵利器。两把剑一名曰“露晓”,一名曰“景昃”。他将露晓赠送给萧远尘,景昃则留给自己。 再后来两人都娶妻生子,有了各自的家庭,那以后二人相聚论剑的时光开始逐渐变少。虽然二人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但刘晋安始终没有放下自己热爱的剑术,同样没有放下自己要击败萧远尘这一人生目标。只要两人得闲相聚便会秉烛夜谈,探讨切磋剑术。 时光荏苒,就这样又过去了十五年的光阴岁月,萧远尘的两个孩子都长成了俊俏活泼的少年郎。少年人天性好动,他们就像羽翼刚刚丰满的鸟儿,不知道天有多高,总觉得自己可以飞的比天还高,总想着飞出从小生活的小林子出去闯闯外面更开阔的天地。萧远尘也很明白这点,所以他决定要带两个孩子出去游历天下,访名川大河,拜德馨前辈,开拓二子的眼界。 好友要远行,刘晋安当然要去依依惜别一番,毕竟是半辈子的交情,现在要分离,两人心里其实都挺舍不得的。 琅嬛城外的酒肆里,两人对饮了一坛送行酒,又互道珍重后,萧远尘携二子踏上了他们的旅途,刘晋安目送他们远去,直至消失在视野里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萧远尘走后,好长一段时间刘晋安都提不起干劲,整天浑浑噩噩,连最爱的剑都抛之一边,任其落灰。他总觉得萧远尘走后自己的魂也随他去了,虽然有家人相伴,可心里却仍觉空荡荡的,这前所未有的种孤独感常常使他落寞神伤。 他将景昃悬挂在铁匠铺外的门房上,每到夜晚他就会搬一张凳子,独自一人坐在铺子外面,望着高悬苍穹之上的明月发呆,任由晚风拂过自己略显消瘦的身体,心里却是惦念着故友正身处何方,期盼对方能早日回到家乡。 就这样苦等了十五个寒暑,直至岁月将刘晋安从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变成了个灰发满头的小老头子,他最终也没有等到萧远尘回来。 萧远尘虽然没有回来,但他的次子萧仲景却回来了,他是奉父亲的旨意回来看守祠堂的。 刘晋安前往奉剑祠找到了已步入中年的萧仲景,向他询问萧远尘的近况。 萧仲景说他爹被大周皇帝委以太傅重任,现在住在皇宫里,专门教导两位皇子学习剑术,身体无恙,一切安好。 刘晋安还想追问一些细节,却被萧仲景搪塞了几句,将他打发走了。刘晋安怏怏然回了家,虽然没打听到这十多年萧失父子的具体经历,但他知道好友现在一切都好后,心里总算是踏实了许多。 有一次刘晋安心血来潮,取下悬挂多年早已锈蚀破败的景昃剑,兴致勃勃地来找萧仲景,向他求教萧家剑术。 萧仲景并不以为意,取剑与刘晋安就切磋起来。一来萧仲景天性孤傲,自恃剑法了得,二来他与刘晋安叔侄感情薄浅,所以他使出了全力。 二人大战了一个时辰,最终以刘晋安剑被挑飞而落败。他败了,败在了这位十多年没有见面的侄子手上,这相当于自己败给了萧远尘,原来自己终究还是比不过萧远尘。他长叹一口气,拾起地上的景昃,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告辞了萧仲景,悻悻而归。 往后的几年,刘墨安没有再研习剑术,他将景昃悬挂在铺子外面,只是偶尔取下轻轻爱抚,思怀故友。 第49章 论剑道 从奉剑祠的后门出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竹意盎然,天然质朴。 一根根修直挺拔的竹子节节高升,直冲云霄。竹叶小巧玲珑,虽然稀稀疏疏的,但也将午后的阳光遮掩去不少。 除去成年的翠竹,地上还铺张着不少新出头的竹笋,上牙尖尖,嫩绿如玉,亦如昂扬春色的小丘,充满了生机。 竹林清风送出林中清脆悠扬的鸟鸣声和淡淡清香的竹叶味儿,使人耳闻陶醉,鼻闻沁心。 竹林边上有一条小溪,溪水淙淙,犹如环配叮当,很是悦耳。溪水清澈,放目可见溪底遍布的卵石和水中小憩的鱼儿,水面亦可映出蓝天白云的影子。溪流蜿蜒,一直延伸到竹林深处,与竹林构成了一幅相得益彰的美妙画卷。 萧仲景与刘晋安长身相对而立在竹林中,木归客和那四个大汉则站在远处观望。此时萧仲景掌中已多了一把乌鞘宝剑,他面对刘晋安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状态,好像根本没有重视这场比试。刘晋安则不同,他面容庄严肃穆,一改铁匠铺下棋时的老态,精神焕发,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射出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萧仲景身上,很显然他是很重视这场比试的。 “老爹今天精神相当不错啊,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老人家这么精神了!” “可不是,简直好像年轻了二十岁。看来老爹一定是悟出了一门极其高深的剑术,不然他是不会这样精神抖擞的。萧老二也真不走运,老爹刚悟出新剑术,就要拿他试剑,这下可不得烦死他。” “萧老二最好清净,不喜欢别人来打扰。可是现在上门讨教的是他爹的好朋友,他总不能拂了老爹的心意,只能耐着性子接受挑战。瞧他那一副不耐烦的嘴脸,显然他很不想我们在此打扰他哩,哈哈哈!” “话说回来,老爹已经三年多没握过剑了,这剑术多半生疏了,就算悟出高明的剑术,你们说他能打败萧老二吗?” “这谁说的准,你们是希望老爹赢还是输呢?” “那自是想他赢了,他要是打赢了今晚回去咱们就能加餐,如果输了,老爹脾气上来了可不会给我们哥四个好脸色看,说不定还得跟他喝一个月稀饭,想想都可怕。” “所以说要对老爹有信心,等着看老爹神技吧!” 四名大汉你一句我一句讨论不休,言语很是滑稽,直听的一旁的木归客忍俊不禁,险些笑出声来。 他寻思:“萧前辈说他与刘老前辈要有一场激烈的剑术对决,这一战乃是剑道高手之间的对决,千载难逢,若是在旁静观学习,亦能受益匪浅。萧前辈留我观战,当真是瞧得起我,我应当好好看好好学,可不能辜负了他的心意!”想到这里聚精会神向两位前辈望去。 萧仲景将剑插在地上,双手搭在剑柄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打了个呵欠,沉吟一声,似乎有意找话题,慢慢地道:“刘叔,你这剑锈成这样还能用吗?要不您换把剑,可别马上比试起来,我一不小心将您的剑磕折了。” 刘晋安抖了抖锈剑,露出一个朴实的微笑:“这剑可没那么容易被磕折,它结实着呢。你别看它外面锈迹斑斑,其实里面藏着锋芒呢。这把剑名字叫‘景昃’,意为日头偏西,白昼待尽。这把剑跟了我将近四十年,按剑龄来说它也算是到了暮年。人到暮年或许希望平平淡淡地度过余生,可剑不同,剑不能闲着,剑得多用,这样即使暮年也能展露寒锋。” 萧仲景以幽默的口吻说道:”原来这把剑跟了您已快四十年了,那它却是把上了年纪的剑,我还是小辈,该管它叫声剑叔呢!” 刘晋安哈哈一笑,道:“没想到一向沉默严肃的萧世侄开起玩笑来也是这般的幽默风趣。” 萧仲景淡淡地道:“人总不能一直古板是吧,这样会老的很快,偶尔开开玩笑,对身心健康是有益处的。” 他将宝剑缓缓从匣中抽出,锋锐的寒芒在晡时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右手执剑,左手捻了个剑诀,从容不迫地说道:“刘叔,请赐教!” “不敢!” 声音甫歇,刘晋安抢步上前,锈剑中宫直入,一瞬之间连刺二十六剑,招招攻对方中三门要紧的位置。 他的身法奇快,快的就像是一头凶猛的豹子,占尽了对决的先机。他的剑法很猛,猛的就像是银河倒悬的瀑布飞流直下,有破裂千斤巨石的威力。他的剑法又很离奇古怪,总能在你意想不到的位置出剑,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他的剑法又很美妙,在他的手下,一朵剑花接着一朵剑花不断盛放,这幻梦般的场景,叫你看了不禁为之陶醉神往。 握剑时的刘晋安是那么的自信,身手又是那么的矫捷,谁又能相信他已是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两句话用来形容这位垂暮之年的老剑士再贴切不过了。 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一位游历凡间的谪剑仙,潇洒恣意,神采飞扬! 他为剑术倾尽一生的心血,为的只是完成击败友人这一人生目标,哪怕只是击败深得友人亲传的儿子,也足以大慰平生。 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是需要树立一个目标的,人生数十载,难免遇到挫折不如意。当你迷茫困顿的时候,唯有目标可以给你指明前进的方向,并给予你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力量和希望。 萧仲景见刘晋安剑招来势汹汹,迅猛如暴风骤雨,不敢怠慢,急使寒芒抵挡。待接下对方快如闪电的二十六招后,他心下凛然,知对方剑法突飞猛进,已非三年前与自己一较高下时的水平,顿时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打算与对方认认真真地比试一场。 萧仲景与刘晋安的剑法虽然属于一脉,但二人剑术风格上却大相径庭。刘晋安的剑法迅疾如电,讲究一个“快”字诀,意在先手出招,抢占先机。一旦自己占得先机,那么自己的剑术就可以快速连贯的施展下去,犹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萧仲景的剑术恰恰与他相反,萧的剑招不急不徐,讲究一个随机应变,不管对方剑招如何凌厉威猛,自己剑招只要不乱就有应对之策,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意思。萧的剑招更扎实一些,虽然初时不露锋芒,但久战下来,只要被他觑得对方一丝破绽,那么他就有能力将对手的破绽无限放大,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第50章 观弈剑 刘晋安占得先机自是倍加珍惜,一招接着一招快速递出,剑势凌厉,剑气纵横,破空裂风之声不绝于耳。他手中本来死气沉沉的一把锈剑现在竟似活了,变得灵动飘逸,好像一条封印多年即将冲破枷锁的黑龙。 包裹剑身的那层青褐色的锈斑,此时竟在一片片的破碎剥落,它们并未立即掉落到地上,而是被劲风卷携着冲上天际,阳光照映下,好像是一只只蹁跹起舞的斑蝶。 随着古锈逐渐剥落,里面瞬间迸发出来一阵璀璨夺目的漆黑色光亮,这光亮就像是由一颗温润的黑曜石发出来的,它无比的柔和,无比的温暖。 漆黑的剑身,温润的剑光。景昃,这确实是一把好剑。这把剑即使常年悬挂在铁匠铺外,经受酷暑严寒、风吹雨打,剑身外面长出一层暗淡无光的铁锈,但内部却仍是完好无损。只要有用它之时,铁锈脱落,漆黑的剑光重见天日,锋芒之利犹胜昔朝。 在场的所有人在见到锈剑上的铁锈脱落,露出内在森森寒锋,无不为之惊叹。萧仲景起初以为这不过是一把普通的锈剑,经不住自己的宝剑三两下的磕碰就会断折,直到他看到眼前此景才不敢小觑这把陨铁所铸的黑剑景昃。 二人电光火石之间已拆了百十来招,这期间刘晋安始终占尽先机,出招不断,其中没有一招是重复的。萧仲景虽然一直被动接招,却应对从容,丝毫不落下风。 两把剑就像是一黑一白两条龙,身躯在空中交织缠斗,迸射出无数炫目的火星。两把剑又好像两支银针,在空中织出一黑一白两张巨大的剑网,将两人裹罩在其中。 木归客初时还能看清他们的剑招,但随着他们出招速度不断变快,待到现在哪里还分得清哪道是剑影哪道是人影。 他潜神内照,试图定下心来仔细去看,可这样非但不能窥得其中门道,反致自己一阵头晕目眩,额角浸出冷汗。他自知修为太浅,再要强行看下去非要走火入魔,急忙闭上眼睛,静下心来按照自己从小修炼的吐纳法门调养生息。 这时竹林中升起两股旋风,盘旋在二人身周,旋风将地上的竹叶卷到空中,又将竹枝上的竹叶裹进旋涡中。一时之间,狂风与竹叶相互摩擦,沙沙之声大时如同磅礴大雨,小时又如窃窃私语。剑器碰撞的声音亦不断传来,好像是最顶级的乐师在敲动钟磬,发出空灵绝妙声音。 风声、叶声和剑击之声构成了这足以震撼人心的交响乐,身在其中,耳闻目见,亦使人不敢相信此番情景真实发生,而非做梦。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木归客仍在调匀气息,他的双眼虽然闭着,可耳朵却始终在听闻萧刘二人的动静。待到听到这洪大的声音后,不禁为之心驰神往,幽幽地发出这声感叹。 刘晋安忽然纵声大笑道:“快哉!老夫已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使剑了!老夫这一辈子都住在这个小镇上,从未离开过,心境反受此拘束,竟变得窄矮了。今与贤侄论剑,方使我心怀开阔,被老夫困了近六十年的胸中豪气方能得以倾吐。今日比试无论胜败,老夫都要去江湖中上走上一走,以我之剑来会一会这太古神洲的众生大道!” 他豪气霓升,直冲斗牛。随着他胸中真气不断外吐,自景昃身上倾泻出无数道剑虹飞上半空,化作无数七彩泡影,环伺在萧仲景身周。 “今日我于弈棋道中悟出一剑,我给它起名叫‘破釜沉舟’,意在倾尽所有,一剑破敌,一战到底!” 萧仲景闻言肃然,朗声道:“就让我来领教刘世叔这一剑!” 刘晋安凝聚毕生的功力,推出这一剑“破釜沉舟”。这一剑是他在下棋遇到死局时从那位神秘老者的话语中悟出来的招式,意在面临绝境时抛去所有顾忌,倾尽所有气力,放手一搏,置于死地而后生。 所以这一剑他没有丝毫保留,胜败也只在这一剑。只见无数七彩泡影顺着景昃乌黑的剑光向前直冲,破开萧仲景织出的一张剑网,威势如排山倒海般倾覆过去。 萧仲景心中一凛,只觉得胸口真气闭塞,前方一股巨大的剑气如洪水猛兽般扑了过来,他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威猛的剑法,若是应付不好非受重伤不可。 萧仲景借对方推过来的剑力向后平滑出去,期间他双手聚力,以一招自己生平最得意的“飞剑术”将手中的利剑笔直地射了出去。这一剑他同样倾尽所有,不敢有丝毫怠慢。 两股剑势相撞,霎时间漫天烟尘平地而起,一声声的轰然巨响从烟尘中滚滚涌出,剑势余波一阵接着一阵的传入林中,震折了五六棵翠竹。 余波过后,刘晋安手执景昃傲然站立在烟尘之中,他岿然不动,好像一尊威武的雕像。 不远处的萧仲景浑身剧震,他面如死灰,低眉垂眼怔怔地瞧着地上,双眼中充斥着难以置信的颜色。在他面前的地上躺着一柄断剑,剑刃碎成无数块,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尘土。 这一战已决出胜负,萧仲景的剑断折,很显然他败了。 刘晋安收剑,歉然道:“萧世侄,这一剑我初次使用,尚不能控制力道,误将你的爱剑弄断了,望见谅!” 萧仲景轻轻摇头,释然地望向刘晋安,眼神里流露出敬佩之色,他淡淡地笑道:“我败了!刘世叔,您的剑术已至臻化境,境界可比我高多了,我不是您的对手!” 四名大汉在听到萧仲景的话后欢呼雀跃地奔向刘晋安,围着他不住地问安祝贺。 刘晋安的嘴角漾起一抹安逸的笑容,现在他很快乐,他快乐并不是他因为击败了萧仲景,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多年以来练功的一个误区。曾经他以为只要将师父传授的剑招全部练精练透,剑术修为就能够不断提高。其实这种修炼方法虽然有益,却收效甚微。与其抱着老一辈留下来的东西不放,倒不如自己去开创一套真正适合自己的剑术。 此战过后他的心境开阔了不少,他不再拘泥于陈招旧式,他要通过自己对剑道的理解,去开辟出一条供自己可以走下去的长远道路。 此时日头已伏在西山之上,像个垂暮的老者,正步履缓慢的向家的方向前进。西山的另一头就是它的家,那里有漫天的红霞,有壮观的火烧云,还有无数人对翌日的希望。 第51章 她的画 论剑决出胜败后,刘萧二人又谈论了两句各自对剑术的见解,而后刘晋安与他同行的那四位大汉就告辞离去了。 刘晋安走后,萧仲景神态肃穆,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碎裂的剑块逐一拾捡起来,用衣服的下摆装盛好。他让木归客在此稍待,自己跑回祠堂,不一会抱着个木匣子走回来。 木归客瞧着他手中的木匣,心里已猜到他要做什么,便道:“萧前辈,这木盒里是否装着那把断折的剑?” 萧仲景轻轻点头,幽幽地叹息一声,道:“是啊,这剑跟了我好几年,与我经历大大小小数十战,可谓是我的一位挚友。现在剑折断了,真是可惜!人死尚且入土为安,有个清净归处,这折剑也该有它的归处才好。现在我将它安放在这木匣里,再将它埋葬,叫它长眠与地下,免去世间争斗,落个清净,也算对得起这位老朋友了。” 他顿了顿,眉目低垂,续道:“小木,你随我来。” 他转身向着竹林深处走去,木归客跟在他后面。二人顺着竹林里的小径往前走,走到竹林的幽深处停下。 萧仲景将木匣轻轻放到地上,取下挂在腰间的一只小小的镐头,对着松软的土地掘下,随着一块块泥土被刨出堆成一座小土丘,很快便掘出了一个比木匣稍大一号的土坑。 他蹲下身子,双手托起木匣,小心翼翼地将它安放到土坑里面。他目光深沉地专注着木匣,幽幽地说道:“伙计,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了。这里环境不错,是个清净之地,远离尘嚣,我想你会喜欢的。” 他说完对着小土丘双掌横推,一股劲风吐出,小土丘瞬间倾倒,好像盖被子一般,将土坑紧密无缝的掩盖上。 他慢慢站起身,眸光忽闪两下,望着埋剑所在欲言又止,良久后长叹一口气,道:“我们走吧!” 自古剑士对自己的佩剑都爱若珍宝,视为知己好友。爱剑若是损毁折断,必要为其安葬,以表剑师对它最大的敬重与爱戴。木归客知道这个传统,此时见萧仲景葬剑的神态举止也不禁为之黯然,出神凝望,直至萧仲景喊他才回过神来。 二人返回奉剑祠,萧仲景对木归客道:“小木啊,现在天色已晚,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不如留下来吃晚饭可好?” 木归客挠挠头:“这怎么好意思呢。” 萧仲景拍着他的肩,哈哈笑道:“跟我不必客气!你的朋友在外面等你很久了,一定无聊死了,现在带上她到我府上一同用晚餐。我这里已经好久没来过令我欢喜的客人了,我定要好好招待你。萧某自认为厨艺还算不错,今晚由我下厨露一手,给你做几道我的拿手好菜。” 他不由分说携住木归客的手,兴致勃勃地走出奉剑祠。 此时彤云向晚,暮色四合,凉风习习,倦鸟归林。 萧仲景将祠堂大门关好,掏出锁头将门锁上。木归客望见戚瑶璘正坐在不远处松树下的大圆石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正低着头用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不知在捯饬着什么。 木归客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伸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拍,笑盈盈地道:“在做什么呢?” 戚瑶璘显然没有发现他,被拍后浑身打了个哆嗦,立即抬头望去,不禁笑逐颜开:“小虎牙!” 她一下子蹦了起来,右手挽住木归客的胳膊,左手在他胳膊上轻轻一拧,笑嘻嘻地道:“好呀,坏小子,你怎么走路一点动静都没有,突然拍我一下,吓了我一跳。拧你这一下,就当是惩罚了。没有拧疼你吧?”她眸若星河,深深望着木归客,眼里全是点点星光,既清澈又明亮。 木归客与她欢喜无限的目光相接,不禁心情大好,轻轻摇头道:“没有。” 戚瑶璘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嘟着小嘴道:“你怎么进去这么久,让我好等。我一个人在外面,也没人陪我说话解闷,可把我无聊坏了。我左等不到你,右等不到你,实在没事干,就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画。你进去这么长时间,我都画了好多东西了,快来看看我的大作!” 她兴致勃勃地拉着木归客往圆石旁走近两步,指着地上笑盈盈地道:“快看快看,画的怎么样?” 木归客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瞧去,就见泥土地上深一道浅一道布满了划痕,有的组成了一所所的房屋,有的组成了远山白云,还有的组成了成群的牛羊。虽然是用树枝为笔,泥土为墨作画,但构图却很精巧,事物的形象虽然有些模糊,却惟妙惟肖。这幅画篇幅着实不小,铺满了圆石前方一丈见方的区域。 木归客赞道:“画的真好,你很有画画天赋呢!” 戚瑶璘闻言雀跃道:“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木归客问:“这画篇幅这么大,一定画了很久吧?” 戚瑶璘小嘴一扁,随即嫣然笑道:“你还说呢,肯定画了很久的啊。你说你进去拜谒过先圣祖师就出来的,可你却拜了一个多时辰。你进去那么久,我总不能一直傻傻发呆是吧,我从阳光灿烂的下午一直画到傍晚黄昏,你说久不久啊?” 木归客歉然道:“真……真是对不起,我在里面看两位前辈论剑,看得入了神……” 戚瑶璘打断道:“好了,我并没有怪你。” 木归客一呆:“你不生气吗?” 戚瑶璘嘿然道:“我为什么要生气?你夸我画的好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这次让我干等这么久,下次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也教你等我,让你等得比我更久些。” 木归客禁不住笑了,露出那颗显眼可爱的小虎牙,他柔和的目光投在戚瑶璘稚嫩无瑕的脸蛋上,柔声道:“好,下次你要让我等你,我一定等你,等多久都行,等到天荒地老我都等。” 戚瑶璘眉眼弯弯,心情极是愉悦,笑盈盈地道:“小坏蛋,真会说好听的话哄我开心,还等到天荒地老呢,人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木归客挠挠后脑,憨憨地笑着,目光柔和却坚定。 戚瑶璘凝望着他如同三月春风般温暖的笑颜,心里说不出的安定祥和,唇角禁不住轻轻勾起,笑出了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这时萧仲景走过来,望了一眼地上的画,淡淡地道:“画的确是不错,只是感觉少了点什么。” 戚瑶璘疑惑地望向他,问:“少了什么?” 萧仲景眉头一皱,道:“少了点人间烟火气和人情味儿。” 戚瑶璘听后看着画略微思索片刻,随即胸有成竹地说道:“这个简单!”她捡起地上的树枝,小手一挥,在原有的画作上又添了几笔。添加完后,她嘻嘻笑问:“看看现在怎么样?” 萧仲景望后豁然笑道:“这下有点那个意思了。” 原来戚瑶璘在房屋上添加了烟囱,又画上了炊烟,这样就像是家家户户正在生火做饭,这样就有了烟火气息。至于人情味,她则是在成群的牛羊前头画了两个火柴人,正牵着手信步而行。 戚瑶璘用树枝指着那两个火柴人,笑盈盈地对木归客道:“你瞧那两人,这是你,这是我,这是我们的牛羊。” 木归客觉得很有趣,不禁笑问:“你喜欢牛羊吗?” 戚瑶璘坏笑道:“我喜欢吃牛羊。” 木归客一呆,随即哑然失笑。 萧仲景闻言爽朗地笑道:“我也喜欢吃牛羊肉,不过现在肉市估计没得卖了,今晚是吃不到咯。走吧!”说完负着手,步履轻快地向前走去。 木归客对戚瑶璘道:“咱们跟上。” 戚瑶璘茫然道:“去哪?” “萧前辈说他请我们去他家做客,他要亲自下厨做饭招待我们。” 戚瑶璘眉开眼笑道:“那可太好了,今天晚饭有着落啦,又省了一顿饭钱!” 第52章 全竹宴 萧仲景的家就在他们先前经过的那条巷子里。那条巷子名为萧家巷,两边的房舍都是萧仲景家的房产。巷子是南北通向的,东边原本是一所偌大的武馆,只是萧远尘离家后,武馆无人经营打理,自是荒废了。西边则是萧家的祖宅,是一所传统布局的四合院,并不宏大,却十分古雅清净。 来到萧家祖宅,萧仲景将两位少年迎进客厅,安排他们坐下休息。客厅里面陈设十分简单,寥寥几张太师椅和茶几,许多地方都落了灰,显然是长期没有接待过客人。 萧仲景淡淡地笑道:“家里已经好久没来过客人了,今天二位又来得仓促,我也没备些招待客人的茶水点心,只能委屈你们在此稍坐休息了。” 木归客急忙道:“萧前辈太客气了。” 萧仲景道:“我现在去菜市口看看还有什么菜卖,买些回来做晚饭。” “不必太麻烦,我们随便吃点就好了。” 萧仲景摇头道:“那可不行,你们是我的客人,我本已招待不周,怎可在晚饭上再有所怠慢?小木你不必太客气了,今晚让我给你们露一手厨艺。你们把这里就当自己的家,若是觉得坐着无聊就四处转转,不要太拘束。” “是。” 萧仲景离开客厅,去穿了一双木屐,提着一只竹制菜篮子就出门去了。 戚木二人仍坐在客厅里休息,虽说萧仲景允许他们可以在宅子里面观赏游玩,但这里毕竟是别人家,没有主人的带领,他们也不敢胡乱走动。 戚瑶璘仰脸望着房梁,喃喃地道:“这位萧大叔看上去尖酸刻薄好像很不好相处的样子,没想到还挺热情好客的。他为什么要留我们在府上吃饭?” “萧前辈说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能令他欢喜的客人了,看来我们很讨他喜欢呢。” 戚瑶璘摇摇头,有些失落地道:“小虎牙,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十分喜欢,对我却不冷不热的,肯定是不喜欢我的。他只是想与你共进晚餐,可我与你同行,又不能单单撇下我,他爱屋及乌,就顺便也邀请我了。” 木归客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讶色,旋即目光柔和地望向戚瑶璘,微笑道:“你多想了,你那么讨人喜欢,萧前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戚瑶璘眸子里闪着星光,与他目光相接,笑嘻嘻地问:“那我讨你喜欢吗?” 木归客闻言脸色郝然,怯兮兮地低下头,没有回答。 戚瑶璘见状,忍不住捧腹,她弯下腰将秀丽的小脸凑到木归客青涩的脸前,抿嘴笑着道:“你脸红哩,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俄而她靠回椅背,心里无比欢喜,嘴角带着浅笑道:“我能不能讨别人喜欢这我可不在乎,我能讨你喜欢,我心里就高兴哩。” 戚瑶璘面若桃花,眼若春水,说话诚挚可亲,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确实十分讨人喜欢。 木归客瞧着她俏皮可爱的模样儿,不禁痴了,心里前所未有的放松与踏实。他少小离家,孤身一人漂泊江湖多时,无人问津,心里自是无比的寂寞,曾经的心酸苦楚只有他一人知。而现在却不同了,现在他身旁多了一位年龄与自己相仿的活泼姑娘,两人无聊时可以谈天说地,患难时可以相互扶持、相互安慰。漫漫江湖路,得朋相伴,就算路途千里,亦不甚远,这样怎不叫人欢喜呢。 接下来戚瑶璘饶有兴趣地向木归客讲述自己在荩鸾时发生的趣事,其实大都是她小时候在纳虚宫里怎么调皮捣蛋,惹得弟子们反感的事情。她并不觉得这样的事有什么不好,讲述时反而眉飞色舞,显得很自豪。在她心里纳虚宗里除了宗主爷爷和陈方然外,其他人都是大坏蛋,并不值得她喜欢,所以他们的感受也就不必考虑了。 木归客听得津津有味,嘴角挂着痴痴的笑容,在听到好笑的地方时更是忍不住捧腹。他并不觉得戚瑶璘小时候调皮捣蛋、惹人生气有何不好,反倒觉得很有趣。他认为小孩子天性就是调皮,不调皮难道还是小孩子吗? 在他们闲聊的时候,萧仲景也将菜买回来了。他提着菜篮子去了厨房,不一会烟囱里就传出了袅袅炊烟。 半个时辰后,饭菜做好,端上餐桌。萧仲景来到客厅喊戚瑶璘与木归客前往膳厅用饭。 “二位,今天菜市贩子歇业的早,没有什么可以买的,于是我去竹林里面挖了一篮子竹笋,做了一桌全竹宴。” 戚瑶璘疑惑地道:“全竹宴?” “跟我来看看你就知道啦。” 二人跟随萧仲景来到膳厅,刚进门戚瑶璘就看到方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碗碟箸匙,入眼菜品皆是嫰绿色,因为每一样菜里都有竹笋。 只见桌子上摆着的几样菜有竹笋炒肉、竹笋豆腐汤、笋尖炒菇、笋炒木耳、凉拌竹笋、腌笋,还有一碟小菜看上去怪怪的,里面摆着少许笋尖,其余都是指节粗细长短的金黄色米状物,戚瑶璘瞧了许久,认不出这是什么菜。 三人分宾主落座,戚瑶璘指着那道奇怪的小菜,好奇地问萧仲景:“萧大叔,这道菜是笋尖拌着油炸的什么东西?” 萧仲景神秘一笑,故意卖关子道:“小姑娘要不要先尝一个看看?” 戚瑶璘皱了皱眉头,虽然感到奇怪,但还是拿起竹箸,夹起一个金黄色米状物慢慢送进嘴里,轻轻咀嚼起来。 萧仲景期待地望着她,笑咪咪地问:“味道如何?” 戚瑶璘蛾眉柔和地舒展开来,仿佛很是享受,笑道:“这个小玩意香酥可口,油而不腻,有股若有若无的奶香味,还有股清甜的味道。味道很好呢,这究竟是什么?” 萧仲景嘿嘿笑道:“是竹虫?” 戚瑶璘的表情瞬间僵硬:“竹虫?” 萧仲景解释道:“就是寄居在竹子里的一种蛆虫。” “蛆虫?!” 戚瑶璘闻言变色,只觉胃里一阵翻腾,赶紧将脸转向地面,俯身干呕起来。 萧仲景瞧着她此刻的样子,啼笑皆非,脸上神情大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木归客亦忍俊不禁,只是没有笑出声来,他连忙伸手去轻拍戚瑶璘的后背,关切地问:“摇铃铛,你感觉怎么样?” 戚瑶璘干呕了一阵,却吐不出任何东西,她轻抚着胸口,慢慢直起腰板,眼神幽怨地望向萧仲景,双手叉腰,气呼呼地质问道:“蛆虫也是能吃的!?” 萧仲景敛住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那要分是什么蛆虫,这种生长在竹子里面的蛆虫体态肥大,肉嫩汁浓,是可以吃的美味,不但可以吃,还是大补之物呢。它的做法也很多,煎炸、爆炒或是生吃,味道鲜美无比,可是绝佳的菜肴!你可知道竹虫在世面上卖多少钱一斤?很贵的!这玩意都是有钱人家吃的,一般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戚瑶璘冲他吐了吐舌头,板着小脸道:“我若早知道是蛆虫,打死我也不会吃。萧大叔,我说你怎么神神秘秘,卖关子不肯说呢,定是你认为如果我知道这是蛆虫,是绝对不会吃的,所以你就让我先吃,最后告诉我真相,再看我的笑话,是不是?你就是存心捉弄我的。” 萧仲景满脸无辜,抿嘴笑道:“我可没有存心捉弄你,我就是想卖个关子,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抵触它。话说回来,在我的刻板印象里好像女孩子都不喜欢虫子,觉得虫子长得丑陋恶心,平时看到更是避而远之,更别说让她们吃了。” 戚瑶璘撇撇嘴,没好气道:“原来你是知道的!” 萧仲景淡淡地笑道:“刚刚我问姑娘这竹虫味道如何,姑娘不是赞不绝口吗。如果我不说这是蛆虫,或是随便说它是其他某样食物,恐怕姑娘也不会这么反感,或许还会将这一盘美味全部吃下肚去呢。” 戚瑶璘闻言哑然,心想:“这蛆虫味道的确十分鲜美,若是他真不告诉我这是蛆虫的话,或许我一时贪嘴,真的会将它们全部吃了。好在你良心未泯,让我知道了这是蛆虫,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吃了!”想到这里冲着萧仲景扮了个古灵精怪的鬼脸,萧仲景见了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极其开心。 戚瑶璘白了他一眼,气呼呼地道:“有这么好笑吗?” 萧仲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忙摆手道:“好笑极了。小姑娘,你的表情可真滑稽,萧某实在没有忍住。哈哈哈,请勿见怪。” 戚瑶璘撇撇嘴,戏谑道:“您可别笑呛着了。” 话刚说完,萧仲景突然发出“哼哼”的咳嗽,一张瘦脸胀得通红,急忙深呼吸了一口,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戚瑶璘瞥了他一眼,展颜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呛着了吧,看你还笑不笑。” 萧仲景轻轻地摇摇头,嘴角仍挂着淡淡的微笑。 木归客悠然地瞅着他们一大一小两人,大的恣意潇洒,精神矍铄,小的机灵古怪,时笑时愠,心里觉得眼下光景十分安逸快乐,唇角亦轻轻上扬,弯出了一个极其美妙的弧度。 第53章 竹叶青 萧仲景拿起桌上一个印有莲花纹的青花瓷酒瓶,笑盈盈地问木归客:“小木,可会喝酒吗?” “不……不会。”木归客愣了愣。 萧仲景表情一凝,沉吟着道:“不会啊,不会没关系,咱可以现学。喝酒容易的很,这男人学喝酒就像是女人学化妆一样容易,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一学就会。” 他顿了顿,轻笑着续道:“这酒瓶里盛装的乃是上好的竹叶青酒,香高味醇。这酒乃是我亲手酿造,可不比皇宫里的琼浆玉液差,是我专门用来招待上宾的。小木啊,令祖父与令尊曾学剑于家父,论关系咱们也算是叔侄,有着很深的缘分呢。其实你和我小时候性格和长相还挺像呢,我一看到你就好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我,当真一见如故。今天你就是我的上宾,我非好好招待你不可。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兴致了,今天你若不陪我喝上两杯,恐怕我是会不高兴的。”他越说越高兴,说到最后竟好像是要强迫木归客喝酒一般。 木归客难为情的笑了笑,知自己是非喝不可了,若是拒绝岂不是辜负了前辈的一番好意,只得道:“那我就陪前辈喝两杯吧,只不过晚辈从未喝过酒,也不知酒量深浅,但料想我是不胜酒力的,恐怕酒后失态,还请前辈见谅。” 萧仲景潇洒一笑:“无妨!大胆喝起来,大不了喝醉了酣睡一场。” 他拨开瓶口的木塞,顿时酒香四溢,飘满桌间。 戚瑶璘也从未喝过酒,但她闻到这浓烈的酒香,竟忍不住使劲地嗅了嗅,登时觉得一阵恍惚,心神荡漾,整个身子竟有些飘飘然。这种感觉难以言喻,却又极其美好。 萧仲景拿过两个瓷杯,将如溪水般清澈泔洌的醇酒斟满其中,双手举着一只酒杯慢慢递到木归客面前。 “多谢前辈。”木归客恭恭敬敬地接过酒杯。 萧仲景举起自己的酒杯,对木归客道:“小木,你第一次喝酒,不宜喝太快。你先浅尝一口,再慢慢品味。我是老酒虫了,这一杯我先干了!”说罢一饮而尽,姿态潇洒至极。 木归客端起酒杯,慢慢送到唇前,仅轻轻呡了一口,就觉一股辛辣味直冲脑门,他急忙将酒水咽下,可酒水在顺着喉咙滑入肚子里的过程中,他又感到喉咙里火辣辣的,一时没忍住咳嗽起来。 戚瑶璘见状急忙去拍他后背,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木归客慢慢缓过来,一对剑眉此刻却拧成了麻花,摆摆手道:“不打紧,我喝得有些着急,呛着了。” 戚瑶璘关切地瞧着他,问:“酒的味道怎么样?” 木归客略微思索后道:“酒水入口时绵醇,可辛辣味却极重。” 戚瑶璘奇问:“那岂不是很难喝?” 木归客摇摇头:“并不难喝,虽然它口味极辣,但入胃却极暖极舒服,回味时很香很醇。” 萧仲景脸上大有得意之色,笑着道:“我这酒喝下后最是回味无穷,你这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味道真有你说得这么神奇?”戚瑶璘蹙着眉头望着木归客,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萧仲景嘿然道:“小姑娘大可尝尝看,不过这酒烈性,最是容易醉人,为避免你喝一口就醉倒,你还是拿筷子蘸少许酒液品尝一下吧。” 戚瑶璘哪相信他的话,一脸傲娇地道:“少瞧不起人了,我才不会喝一口就醉倒呢!” 萧仲景举箸夹起一个炸竹虫送进嘴里,边嚼边道:“那你大可试试。”语气中大有挑逗的意思。 戚瑶璘撇撇嘴:“试试就试试。”她还是依照萧仲景所说的,拿起一根筷子,伸到木归客的酒杯里蘸了些酒水,接着送入嘴里,以舌尖舔舐着箸头的酒液。起初她觉得舌尖确实有一股辣味,但随即舌头慢慢麻木,辣味随之消失,再没有其他任何感觉。 她微微一笑,得意地道:“好像除了有点辣舌头,也没什么特别的吗,一点感觉都没有。” 萧仲景淡淡地道:“既然没感觉,那你可以喝一口试试。” “喝就喝!” 戚瑶璘一副不服气的架势,对木归客道:“小虎牙,你不介意我喝你这一杯吧?” 木归客摇摇头:“不介意。” 戚瑶璘嘻嘻一笑,端起酒杯正要喝时,萧仲景叫住她:”你是准备小呡一口呢,还是大喝一口呢?” 戚瑶璘脱口道:“什么小呡什么大喝的,我倒是不懂。我只知道平时喝水是怎么喝的,我就怎么喝酒。” 萧仲景莞尔一笑:“有道理,那你喝吧。” 经过刚刚舔舐箸头的酒液,戚瑶璘天真的认为酒水就是白水里面加了点辣,自己在家时婆婆时常做辣菜给自己吃,她自认为还是很能吃辣的,所以她认为喝酒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所以她端起木归客的酒杯喝了一口,这一口着实不小,足足喝了半杯。 酒水入口,她并未细细品尝,而是直接往肚子里面咽,可等到酒水滑入喉咙的时候,她就发觉不对了。 辣,不是一般的辣!整个喉咙好像着了火一般,出奇的难受。 戚瑶璘脸都绿了,伸着舌头,几乎快要哭出来,嚷嚷道:“难喝,好难喝!” 萧仲景拍着大腿哈哈笑道:“这下可有感觉了?” 戚瑶璘欲哭无泪,苦笑道:“有了有了,辣喉咙,真的辣喉咙!” 木归客急忙问戚瑶璘:“要不要喝点水缓缓?” 戚瑶璘摇摇头,深吸一口气道:“不用了。”她扶着额头,慢慢垂下脑袋,过了一会后抬起头,再看她时竟然已经晕生双颊,俄而一张小脸都变得粉扑扑的,好像三月盛开的桃花,说不出的可爱。 木归客凝望着她的样子,愕然道:“摇铃铛,你觉得怎么样?” 戚瑶璘摇了摇脑袋:“我觉得晕乎乎的,身子轻飘飘的。唉?这种感觉好神奇,嘿嘿!咦?小虎牙,你的脑袋怎么变成两个了?”说着伸手去摸木归客的脸蛋,手却从木归客耳边而过,摸了个空。 萧仲景哈哈大笑:“她醉了!” 戚瑶璘转向萧仲景,疑惑地道:”我醉了?醉了是什么感觉?” 萧仲景乐得前仰后合:“就是你现在这种感觉。” 戚瑶璘醉眼迷离,时不时眨巴着,愣愣地道:“我现在的感觉?咦,大叔你怎么也有两个脑袋了?” 萧仲景笑着对木归客道:“她已经神志不清,开始说胡话了。” “我说胡话?我可没说胡话!”戚瑶璘耸耸肩,说完这话一歪头,倒向木归客。 木归客急忙伸手扶住她,只见她双眼已经闭上,嘴里含糊不清,不知说些什么。 萧仲景无奈苦笑:“什么叫不胜酒力,一喝就醉,这就是。我这里空着的房间不少,带她来厢房休息吧。” “麻烦前辈了。” 木归客拦腰抱起戚瑶璘,跟着萧仲景来到西厢房。推门进入房间,萧仲景说:“被褥都是干净的,晚间的时候我都换过了。把这小姑娘放床上,让她好好休息吧。睡一觉,酒自然就醒了。”说完他就回膳厅去了。 木归客将戚瑶璘轻轻放在床上,为她褪去鞋袜,看着她白嫩如羊脂玉的双足,不禁心神一荡,一时间童心大起,在她足底轻轻搔了搔,发现她没有任何反应,又望向她粉扑扑的小脸上仍挂着甜甜的笑意,竟看得痴了,自己的脸颊不觉也红了。 他为戚瑶璘盖好被子后,转身正要离开,却听戚瑶璘突然轻声喊道:“小虎牙!” “我在。” 木归客回身再次向她望去,只见她睫毛缓慢地浮动着,双眼仍闭着,刚刚言语竟是在梦呓。 戚瑶璘呢喃道:“小虎牙,你别走好吗?” “我不走!” “我好怕……” “怕什么?” “好怕孤孤单单一个人。” “你不会一个人的,我会陪着你的!” “谢谢你,谢谢你能陪我去凤灵,谢谢你愿意做我的朋友。” “我们永远是朋友!” “谢谢!”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戚瑶璘的眼角慢慢滑到枕头上,但她嘴角却挂着安逸的微笑。 第54章 四方城 “那小姑娘睡下了?”萧仲景望着面对而坐的木归客漫不经心地问道。 木归客点点头,嘴角逸出淡淡的笑意,能看得出来他现在十分的欢喜。 “那小姑娘是你的妹妹吗?”萧仲景边吃菜边喝酒,饶有兴致地问道。 “不是。” “那是朋友?” “嗯。” “能看出来你们关系很好。” “挺好的。”木归客难掩笑意,轻轻点头。 “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吗?” “不是,我们刚认识还没几天呢。” “刚认识没几天关系就这么好?” 萧仲景闻言皱了皱眉头,显然出乎意料,他拿过酒瓶为木归客满上酒,笑呵呵地道:“那我可真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了。” 木归客端起酒杯小酌一口后,沉吟着说道:“前辈,在我讲和瑶璘是相识的经过之前,请允许我先讲讲我的家世吧。” “讲吧。” “我家在南海之滨的一个小渔村里,再往南五十里就是万妖南国。” 萧仲景一愕:“南国?我听闻南国大小妖横行,没有秩序边界,混乱不堪。住在南国边上,可不太平吧?。” 木归客点点头,脸上闪过一抹阴霾之色,而后淡淡地笑道:“南国深处是大妖的巢穴,它们自恃修为高深,无法无天,不屑于离开国境踏足人族居所。但南国边境却是一片化外之地,那里居住着一群方外蛮夷和精怪小妖。这些蛮夷小怪不具慧根,天性野蛮残暴,嗜好掠夺杀生,常常骚扰人族居所,残杀无辜生灵,当地人因此苦不堪言。” “我家祖上是做天师的,以铲降妖邪为己任,以匡扶正道为己责。天师这个职业从我爷爷传到我爹手上时,正逢南国群妖与方外蛮夷因争夺领地资源爆发战争。它们大战不断,将方圆百里地界当做战场,战祸不仅殃及到人族居所,还打破了居住在南国腹地中大妖们的逍遥。” 这一场蛮妖之战实在是空前绝后的一场大战,战祸愈演愈烈,从最初几百人的小规模战役发展到最后,竟变成了十数万蛮、妖间的大战,战祸绵延甚广,且不断扩张。 这场战争同时损害到了人族与大妖双方的利益,为了避免战火烧的更远,有一位名为‘颧冠’的大妖代表大妖族出面与中州驻南官府谈判,希望能与人族合作,双方共同努力来平息这场战火。 当地官府经过深思熟虑后最终答应与颧冠合作,于是他们从南方人中选拔出一百位修为高深的天师与修术师前往南国边境平定战乱,其中就包括木归客的祖父与父亲。 人族术师起初想派出使者前往战场通过讲和的办法,在双方间周旋,希望蛮、妖可以各让一步,息战言和。但这个办法刚提出来就被颧冠否决了,他认为战争双方都是没有慧根的蛮子与小妖,于世间道理一窍不通,它们只会以野蛮粗暴的手段解决问题,又怎能听得进去旁人的劝谏? 讲和这个办法是万万行不通的。 那么既然讲和不成,就得以暴治暴,以暴力的手段强迫双方罢战,以此达到目的。 以暴治暴是颧冠的提议,他认为只有足够强的实力,才能掌握话语权,才能快速有效的平息战乱。 颧冠提出了个办法:将南国与中州之间划出一片区域,再将蛮、妖双方驱赶到那里,以山岭堑壑为界,创造出一块“天地牢笼”,将它们永生永世关在里面,只要不越过雷池骚扰人族与南国大妖,它们在里面爱怎么打仗就怎么打仗,打到生灵涂炭都不会有人来管它们。 当实在没有万全的办法时,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往往比深思熟虑想出来却难以实现的办法要好的多,于是人族术师们同意了。 颧冠与众术师开展分工合作,颧冠负责创造四道山岭,众术师负责创造四道堑壑,最后两方再合力将蛮妖赶到事先规划好的区域,再以山岭堑壑将该区域围合封闭。 大妖颧冠仗着自己高深的修为,以一己之力断开西域大雪山中四条山脉,再以“搬山之术”将四座山岭移到南国上空,以做“牢笼”之用。 百位术师则施展毕生修为,合力将规划区域的东南西北四面各挖出一条深达千丈的沟壑,再引南海之水灌入其中,创造出四条恢宏无伦的江河。为了让蛮妖可以通过江河进入此地,他们又搭建出数百丈宽的石梁墙。 一切准备完毕后,大妖颧冠联合百位人族修士施展法力,摆布法阵,穷尽任何手段将蛮妖双方十数万众驱赶到事先规划好的区域。 颧冠覆手将四条山岭落于四方,将该片区域合围起来,若是居高临下俯瞰此地,目之所见即是一块天然形成的盆地,丝毫看不出是外力所为。 山岭之外即是四条堑壑大江,所有蛮妖被困入盆地后,众修士当即摧毁石梁桥,断绝了蛮妖的来时路。他们又凝聚法力,在这片区域上方天空布施结界,将地下十丈土地炼化为钢,彻底将此地隔绝。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现在即使蛮妖中出现天纵强者也休想翻越山岭、渡过江河离开此地,只能老老实实在里面度日,再也不能兴风作浪。 为避免结界松动,驻南官府又下令在四方江河边上建造了四座城楼,取名为“四方城”,命百位修士驻守四城,一来定期加固结界,二来防止蛮妖中真有天赋异禀者可以闯出此地。 这一百位修士常年驻守在四方城,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轮流告假回家陪伴家人,但也只有短短的一日假期,翌日天不亮就要赶回四方城换岗。 木归客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一年到头能见到祖父与父亲的机会也不会超过十次。即使相聚日短,木归客却还是极其期待他们回家,因为这样他就可以缠着爷、父求他们给自己讲紧张刺激的降妖故事了。 他小时候很喜欢听这些故事,常常将自己代入故事里的主角,幻想着自己是法力高深的天师,捉鬼驱妖,为民除害。他心里认为祖父与爹爹是守卫一方安宁的大英雄、大侠客,所以他从小就立志,长大后也要成为一代捉妖天师,替父亲去驻守四方城。 木归客现在的性格十分温润,就像一块等待世事来雕琢的璞玉。他淳朴善良,待人诚恳,又富有正义感,实在是少年该有的绝佳样子。但他小时候的性格却有些内敛,他小时候不太擅长与别人打交道,除了家人外,也不怎么喜欢和人说话,这致使他身边没什朋友。 在别的孩子三五成群做游戏的时候,他偶尔也会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不时还会露出羡慕的目光。但在那些孩子看到他喊他加入时,他又总会拒绝,然后快速跑回家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拒绝,或许是因为害羞胆怯吧,他总觉得自己有些笨手笨脚的,害怕与他们会相处的不好。 木归客小时候最喜欢做的有两件事,一是拿着父亲给他做的那把桃木剑,一个人在院子里面琢磨剑术,二是捧着爷爷留下的那本修术指南坐在门口安静地研读。他自认为天赋不佳,学什么东西都不是很快,但好在他乐于钻研,所以学什么也都能学会。 十岁以后,木归客很向往外面的世界。他听说中州地界修术宗门甚多,他很想去拜会一下,想向那些宗门里道行高深的修术师学习一二,以此来提高自己的修为。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母亲一开始并不同意,因为孩子还小,没有江湖阅历,孤身远行万一遇到坏人很难应付。 但木归客心意已决,母亲看着儿子坚决的模样,不忍直接拒绝他,于是就和他说,只要他的剑术可以击败自己,那么就允许他出门远游。 木归客的母亲虽是寻常村妇,可自嫁给木归客的父亲后,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少剑术。她虽不精通剑道,但剑术却不差,一般剑师百招之内也休想击败她。 木归客欣然答应,往后的三年里,他每天都在院子里面苦练剑术,风雨无阻,寒暑依旧。每当他觉得自己的剑术已经足以击败母亲时,他就去向母亲发起挑战,可结果却不尽他意。 他每次都会被母亲击败,但他却不气馁,拿起剑继续埋头苦练。三年里他总共向母亲发起了两百次挑战,但都败了,虽然战败,但是他却是在不断进步的,随着挑战的次数不断增多,他能接下母亲的招式也越来越多,等到第二百次挑战时他已能与母亲打的旗鼓相当,不分胜败。又练一阵,终于他在第二百零一次挑战的时候,侥幸胜了母亲一招。 母亲看着儿子胜利后喜悦的脸庞,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可心里却又十分的落寞,她知道自己无法再挽留儿子了,既然儿子这么想出门远游,何不放他去呢。男儿志在四方,总不能一直困在南方小渔村里的一方小天地,永远不知道外面世界的精彩吧。 小鸟会飞后都是要独自上天飞一飞的,它总不能一直在鸟妈妈的羽翼下生存吧,人也是一样。 母亲为儿子收拾后行囊,又为他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饯行。饭桌上,母亲不断往儿子碗里夹菜,并语重心长地叮嘱他在外面要注意什么,还要时常写信向家里报平安。木归客认真聆听,将母亲说的话牢记在心。 第一次出远门,他同样很舍不得母亲,舍不得这个家,他的心里既有些忐忑,又憧憬万分,这种心情很复杂,离家前的那一晚他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55章 尺水寒(一) 翌日清晨,在吃过早饭后,木归客就在母亲的送别下离开自己居住了十三年的村子,踏上他的中州之旅。他一开始并没有明确要去的地方,只是沿路打听当地有名的修术宗门,再欣然前往拜访。 他拜访的这些宗门,貌似门槛都很高,并不太欢迎外来人,几乎每一位宗门家主都只是简单询问了他的来意,而后就让弟子去招待了。当木归客想要去向家主请教一些修术方面的知识时,对方却对他极其冷淡,几乎都是简单敷衍他两句,随后打发他离开。 他漂泊江湖三个多月,受了不少辛酸苦楚,也遭到了他人不少白眼。即使这样,他也并不在意,心态始终很好,他坚信一定会有修术宗门愿意诚心接纳他,解答他的疑惑。他打听到荩鸾的纳虚宗乃是天下第一的修术大宗门,人缘极好,很多修术师都慕名前往。 于是木归客就想去荩鸾看一看,当他行经到凌云城外的小镇上时碰到了戚瑶璘,两个天真烂漫的小孩一见如故,相伴上路。 木归客认认真真地说道:“瑶璘她就好像是春日里的黄鹂鸟,乐观开朗,热情活泼,又很会说话逗人开心。我与她却恰恰相反,我不善言辞,不擅长与人交涉,从小性格就内向。说起来好奇怪,我本来话是很少的,可自从遇到她后话就莫名变多了起来。我一个人孤零零漂泊异乡将近半年,自从遇到瑶璘,一路上热热闹闹的,倒是一点都不孤单,说来这真的是我的运气呢。” 萧仲景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微微笑道:“可能是我老了吧,不太懂你们小孩子之间的情谊。虽然我不懂,但我想结交到一位朋友,他可以使你不再孤单,可以让你变得积极,确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应当好好珍惜才对。” 木归客目光坚定:“我会好好珍惜的。” 晚饭后,木归客帮忙收拾好碗筷,对萧仲景道:“萧前辈,我有一头毛驴还栓在北城里的一家客栈门外,我想去牵它过来。” 萧仲景一笑:“怎么,害怕毛驴子被人家牵走不成?” 木归客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现在天色不早了,你这一来一回不到午夜是回不来的,不如去好好休息一晚吧,明早再去牵它。一头毛驴子不会有人偷的,若是有人偷走了,我赔你一头就是。” 木归客低头沉吟不语,萧仲景瞧他似乎有话要说,却又难以启齿,便直言问道:“你有心事?” 木归客确有心事,他自知瞒不过萧仲景,便诚然道:“前辈,实不相瞒,我此去南城不仅是为了牵回我的毛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哦?”萧仲景一愣,蹙着眉头凝视向他。 木归客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异芒,只听他不疾不徐地说道:“我还要去见一只黄鼠狼精!” 木归客又将来到琅嬛城后的见闻遭遇以及到上琊镇的目的全部讲述出来。 萧仲景听后面色凝重,沉吟良久才一脸认真地说道:“我避居在乡下小镇,终日将自己关在祠堂里面,竟不知道城里竟出了这事,实在是我的疏漏。你刚刚说你要去找那只黄鼠狼精,你找它做什么?” 木归客诚然道:“我有几个问题想要去请教一下它。” 萧仲景闻言一愕:“你也说了那林子里妖雾弥漫,危机四伏,你孤身一人贸然前去,不怕遇到危险吗?” 木归客挠挠脑袋,眸子里光彩熠熠,莞尔道:“自然是怕的,但要让我放任左椋的邪魂为祸人间,我却万万做不到。如果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我自然不会去管它,但现在我既知道了,我就要履行天师的职责,去消灭这缕邪魂,不能再让它残害生灵了。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和爹爹就教导我,要想成为一位合格的天师,心中当怀有正义,以除妖卫道、惩恶扬善为己任,切记天师要旨‘吾辈修行当为正义,正义不离,恪守不渝,虽有邪恶歪道,终破灭于无形’。” 萧仲景向木归客投去赞许的目光:“好小子,小小年纪就正气凛然,胆识也不小,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木归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前辈过奖了。” 萧仲景蹙眉道:“你说那位黄先生是个成了精的黄鼠狼,自古以来十妖九恶,尤其像这种鼠精狐精之流心眼最多,这种妖怪最擅长花言巧语蛊惑人心,你最好提防些,千万不要被它们利用了。” 木归客郑重地点点头:“前辈说的是,我会小心的。” 萧仲景轻轻拍了拍木归客的肩膀:“你也不必去向我那刘世叔借剑了,我借你一把便是。我有宝剑三十,其中有驱鬼镇妖功效的不在少数,随便拿出一把都够那左椋小鬼受的了!” 他说着缓缓举起右手,将掌心平放在丹田前,左手结了个法印,口中念念有词,俄而他的掌心之中凝聚出一样物件,那是一支玉箫,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箫。玉质晶莹剔透,仿佛里面浸水了一般,在屋内灯光的映照下,泛起白绿相间的温润光泽。 他将玉箫举到木归客眼前,含笑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是支玉箫?” 木归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萧仲景微微摇头,淡淡地道:“不是。” 木归客讶然:“不是?” 萧仲景点头:“不是。” 木归客问:“那它是?” 萧仲景神秘一笑:“伸出手来。” 木归客依照吩咐伸出右手,萧仲景将那支玉箫慢慢放到他手上:“拿好。” 木归客看着掌心中的玉箫,一股清凉的感觉顺着手臂传遍全身,说不出的清爽舒服,他正要握住玉箫,想端到眼前仔细察看,这时他手里的玉箫突然变成了一摊清水,顺着指间缝隙迅速流到地上。 木归客见状大惊,不知所措地望向萧仲景:“前辈,这是怎么回事,它怎么变成一摊清水了?” 萧仲景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子哈哈笑道:“不是它变成了一摊清水,而是它本身就是一摊清水。” 木归客听得云里雾里的:“它本身就是一摊清水?” 萧仲景覆手罩在清水流落的那块地砖上方,无数水滴慢慢在地上凝聚成一摊清水,半空中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将地上的那滩清水吸入他的掌心。 萧仲景右手拢成舟状,里面盛装着那滩清水,左手揽住木归客的肩膀,示意他凑近过来看。 “我有三件至宝,一人、一剑、一花,这滩水便是其中一件,你猜它是三件中的哪一件。”萧仲景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故意卖着关子。 木归客盯着萧仲景手里掬着的清水,喃喃地道:“三件至宝?一人、一剑、一花,这滩清水既不是剑,也不是花,更不是人,怎么会是前辈说的至宝之一呢?” 他思索片晌,摇头苦笑道:“前辈,我实在想不出这滩清水与你说的三样至宝有什么相似之处,实在不知它究竟是哪件至宝,还请前辈不要卖关子了。 ” 萧仲景得意洋洋地笑道:“不怪你猜不出,换做我是你,我也猜不出的,它看上去实在是和我说的三样至宝占不上边。我告诉你吧,此水乃是星汉之水,我给它取名‘尺水’,是我三宝之一里的剑!” 第56章 尺水寒(二) “剑?”木归客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呆望着他手里的清水,“这怎么会是剑呢?” 萧仲景淡然一笑:“你以为我在骗你吗?它确实是一把剑,还是一把灵力无穷的宝剑。我先给你讲讲它的来历吧,我和兄长随老爹云游天下的时候,曾在东海仙岛‘云溱舟’上有幸目睹登天云梯降临人间,这座云梯直通天界一重天,与月神宫相接,而月宫之侧即是星汉,那是一条好像绸绫银带一般的天河,漫天星辰是绸带上的装饰物,飘在天河上空,美不胜收。天下修士无不以修成大道,登天为仙为终极理想,这样他们就可以畅游宇宙,不受界域拘束。可要修成大道何其难也,古往今来步入圣人境成功登天者屈指可数。” “成大道者可登临天界,但登临天界却并非只有成大道这一条路,这条从月神宫飘下来的云梯就是另一条登天之路。无论凡人还是神仙都可以通过攀登云梯登上天界,一睹仙宫神韵、宇宙风采。云梯每五十年会降临人间一次,每次降临只会在人间停留短暂的十天,十天后便会消逝。想要登天的人必须要在这十天里登上天界并回来,十天一过云梯消失就没有了归路,若是不能及时回到人间便要遭到雷劫天谴。” “当年我们有幸遇到云梯降临云溱舟,便动了游览天界的心思。我们算着日期,用了三个昼夜登临月神宫,我们远远瞧见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坐落在月神宫东方。我们走到那条大河近前,就看到一位鹤发童颜的白衣老者正手执一条细竹钓竿坐在河边悠闲的垂钓。” “我当时很好奇,难道天河里面也有鱼?要是有,那必定是仙鱼,吃了或许可以长生不老。出于好奇我就走过去问那老者:‘老先生,你经常在这里钓鱼吗?’” “老者望了我一眼,点头说:‘老夫天天在这里钓鱼,自太阳初升钓到暮色苍茫才收手。’我一听就乐了,便说:‘你一天钓这么久,一定能钓到不少鱼吧。’老者却摇头说:‘非也,我一条鱼都钓不到。’我听后一愣,说:‘一条鱼都钓不到,那钓鱼还有什么趣味?’” “老者并不因我说话直接而生气,而是笑着和我说:‘钓鱼并不是非得钓上鱼才有趣味,其乐在钓鱼的过程。你可知道老夫钓的是什么鱼?老夫钓的鱼并不是普通的鱼,而是鲸鱼,名为忘忧鲸,是生活在星河中的一种大鱼, 其大可横海推舟,其动可鼓浪成雷,其唾可喷沫成雨,以纯净的星辰为食,擅长织造梦境。忘忧鲸最具灵性,其目为明月珠,可破万里长夜。其目垂泪名为忘忧泪,可消解生灵的一切烦恼。’” “我问他:‘既钓大鱼,仅凭手中的一条细竹竿能钓到吗?’他说:‘自然不能。’我说:‘既不能,那么成天坐在这岂不是做无用功,浪费时光吗。’老者闻言却笑着说:‘我坐河滨,遥望仙水,朝观天际一线红,夕闻暮海潮信来,运气好点还能看到鲸鱼浮出水面,一天中最美好的风景都尽收眼底,怎么能说是浪费时光呢。’我听后很是不解,便问:‘那你究竟是来钓鱼的还是来看风景的呢?’” “老者很认真地回答我:‘钓鱼和观景的本意其实都是一致的,都是为了使自己的身心放松愉悦。钓鱼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期间你需要保持安静并有足够的耐心,等待鱼儿上钩的过程是我最安逸的时候,这时候我可以去看美丽的风景,去追忆我的一生,清闲自在,何乐不为呢。我年轻的时候太过忙碌了,总是为了一个小小的目的费劲心思,到老了才发现那不过是些无关轻重的念头罢了。人生类春蚕,壮年时心有执念,自缠自缚。暮年时看破红尘,破茧成蝶,才真正落个清闲安逸。你现在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或许就明白了。’” 萧仲景的眼眸黯淡下来,苦涩一笑道:“人生类春蚕,壮年时心有执念,自缠自缚。暮年时看破红尘,破茧成蝶,方得清闲安逸。当时我并不明白老者这话的意思,等我流浪了半生回到剑祠静下心来回首过往时,才真正明白其中深意。” 萧仲景哑然失笑:“扯远了,当时我们站在河畔看着老者钓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似孩提一般的洪亮声响,我们寻声望去就看到河心浮现出一个庞然大物,那是一头通体玄色的鲸鱼。鲸鱼的半个身子露出水面,它的鼻孔里喷出白色的气体,目测有近二十丈的高度。然后它巨大的身子在水里翻了个身,霎时间溅起数百丈高的水花,一直溅到岸上。当时我和我哥见到如此奇景,惊叹不已,忍不住取下随身携带的竹筒水壶去接那天河之水。” “那老者望着我们手上的竹筒,让我们珍藏好这天河水,说这水乃是忘忧鲸的尾部卷起的浪花,其中蕴藏着鲸鱼的神力,可以用来炼化宝物。我们依言收好,后来我们云游天下,在方寸山的钟毓灵台处学会了炼制法宝的方法,就集毕生修为炼制出两把宝剑,一名‘尺水’,注于玉箫之中,一名‘丈波’,注于铁笛之中。尺水归我所有,而丈波则是我哥的爱剑。” 木归客注视着萧仲景手里的清水,不解地问道:“水乃流质物,没有固定的形状,怎可为剑?” “水虽无形,却可依万物而化其形。水入缸者,即为缸形。水入盆者,即为盆形。以上我说的皆乃人间之水,这滩清水乃天河之水,又加以我毕生修为淬炼,已无需依外物化形,心之所想即化心想之物。心想它是一把剑,那它就是一把剑。”萧仲景像个传道授业的老师,认认真真的为木归客解惑。 萧仲景说完右手一抖,手里的那滩清水瞬间化作一把三尺长剑,只不过这把剑是由水流组成的,通体透明,给人一种一碰就碎的感觉。 木归客望着他手中的水流剑,心里仍有疑惑,便问:“水性最柔,毫无威势,即使化作剑形,可它毕竟软绵无力,又怎可用来作战?” 萧仲景闻言目光陡然变得神采奕奕,他握住剑柄,手腕转动,抖了个非常漂亮的剑花。流水构成的长剑看上去虽然绵柔无力,但在与空气相击的时候却发出哗啦啦的流水声,声音铿锵有力,威势竟不俗。 “随我来!” 萧仲景手执尺水剑离开房间,纵身跳到院子里面,木归客紧跟着追了出去。 院子里面有一株柳树,柳絮茂密,在夜风的吹拂下,柳条肆意地飘动着。 晴朗的夜空,万里无云,月明星稀。 萧仲景月下舞剑,身形旋转飘动,他的身影就好像一只掠影鸿鹄,潇洒不羁。他手中的尺水竟似活了一般,月光下映射出点点星光,流水的剑身时而柔软的像一根鞭子,时而又坚硬的像一根铁棍,当真是可以随心所欲变成任何形状。 “你错啦!洪水来临时声势滔天,奔涌而来所向披靡,山峦崩塌,树木倾折,如猛兽一般席卷人间,其威势可大否?汪洋万顷,狂风席卷着巨浪扑向海中船只,顷刻间船毁人亡,其威势可大否?昔有巨石,遭水滴常年侵蚀,石身终遭贯穿,滴水尚有穿石之劲,又怎说水无威力?” “古时圣贤言说水有四德,我今说来,你可用心听了!其一水有至善之功,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是孕育生命的源泉,万物生灵要想生存下去都离不开它。寻常铁剑专攻杀伐,剑峰下鲜有活命,我这尺水则不同,可锐不可当,破敌取命,亦可至善至柔,手下留情,就像水一样有包容之心。” “其二水有至柔之刚。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水性虽柔,却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它无往不利,可养万物,亦可摧毁万物。尺水一剑即是如此,其威力强弱全看使用者的修为能力,若能将它发挥到极致,更有摧山崩石的威力!” “其三水有至大之量。江海所以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为百谷王。水有包容之量,无论是天上落下的雨滴,还是阴沟里的脏水,都能相融在一起。这又是一剑理,敌若强于我,我虚心求教。敌若弱于我,我查敌漏,补己缺。” “其四水有至谦之德,处众人之所恶,却与世无争。敌不犯我,我不犯敌。敌若妄动,必先诛敌。强之胜强,刚之胜刚,为寻常剑术;弱之胜强,柔之胜刚,乃是上乘剑意。” 萧仲景朗声说着,如敲钟般洪亮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听来格外醒耳。 木归客听完他如长篇大论一般的讲解,心里不断揣测其中玄机,总算小有所悟。 萧仲景最后一剑,尺水劈风横挥,一股劲力自水流组成的剑身上喷涌而出,直扑夜风摇摆的柳条。劲风扫过,十多根柳条齐刷刷自中端折断,掉落在地。 他缓缓收剑,笔直地站在月下,站在夜幕里,其身姿潇洒无比,就像是一尊玉雕。 “小木,我这一番解释你可听懂了吗?” 木归客轻轻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对水的认知实在太过肤浅,前辈高论令我茅塞顿开,多谢前辈解惑,晚辈受益匪浅!” 萧仲景望着地上零落的柳条,正色道:“我有很多剑,唯独尺水被我列为三宝之列,因为它比寻常的铁剑多了一份柔善,一份独属于水的柔善!剑乃杀人器,当怀悯善心。” 他顿了顿,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的笑,续道:“我要是祭出天河尺水,对付一只小小的邪魂自当不费吹灰之力!” 尺水重新变为一支玉箫,逐渐融化消失在箫仲景的手心里面。他背负双手走到木归客身前,望了一眼夜空中的明月,转向木归客,豪气干云地说道:“你一个人去找那妖怪我不放心,我陪你一同前去。要是遇上左椋那厮的邪魂,我顺手将它打的魂飞魄散便是!” 木归客闻言喜出望外:“多谢前辈!” 第57章 三人言 木归客与萧仲景离开小城最东边的郊外小镇上琊,来到琅嬛城主城区的北街。萧仲景在这个城里长大,对这里的通衢街巷了如指掌,他带着木归客走近路,二人健步如飞,一个时辰后就到了。 晴朗的夜晚虽然万里无云,月明星稀,可晚风萧瑟,阵阵寒意不断袭来。 幽深无边的长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万籁俱寂,静的你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虽有星月之光照路,外面仍是漆黑的可怕,家家户户早已吹熄了所有灯盏,紧闭每一扇房门与窗户,每个人都早早地睡下了,大家都希望用深度的睡眠来度过这令人惶恐不安的长夜。 木归客凭着记忆寻到那家客栈,远远望见门口旗杆上拴着小黑驴,小黑驴正四脚站立一动不动,但它的双眼却紧闭着,已然熟睡了。 萧仲景淡淡地望了一眼小黑驴,转向木归客道:“这驴子睡的正香呢,先不去叫醒它吧,咱们先去风蚀骨原,等事情办完后再来牵它回去。” 木归客答应一声,二人来到十字大街的街心,借着朦胧的月光眺望东街尽头郊外的树林,他们目力都极好,却也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树林的轮廓。 他们转向东街,顺着东街并不宽敞的街道一路前行,很快就到了风蚀骨原前广阔无垠的树林外边。 黑夜笼罩的树林,鬼气森森。 狰狞的树影,虬结的树干,手掌大小的树叶,无处不透出着诡异阴森。夜风吹过树冠,发出窸窣的声响,好像是怨灵发出的幽咽。 飘忽不定的迷雾浮沉在林子里面,遮盖住他们前方的视线。 木归客将手伸进迷雾里面,朦朦胧胧地只能瞧见手掌的轮廓,不禁皱起眉头道:“林子里面起雾了,我有些看不清路了。前辈,你能看清道路吗?” “我还行。我有一朵护体莲花,其内花心可放出霞光,能破开迷雾,能照亮黑夜,正好可以为我们照亮前面的路。” 萧仲景右手捻了个法诀,左手掌心里缓缓浮现出一朵金莲花,花心之中有一团光源,正发出淡淡的柔和温暖的光亮。 萧仲景将金莲花举到身前,那团光源逐渐变得明亮,迷雾被这亮光逼的突然向两边散开,前方三丈开外的道路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木归客喜出望外:“这下可瞧清路了,前辈你这法宝可真厉害!” 萧仲景洋洋而笑道:“这朵金莲花同样有驱邪之用,有它开路,就算林子里面有再多的怨灵邪祟,见到我们也得退避三舍。现在该怎么叫那黄狼出来见面?” 木归客沉吟道:“瑶璘说过,我们只要来到风蚀骨原上,那位黄先生就会有所察觉,他会主动来见我们的。如果黄先生说的是真话,我猜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萧仲景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任何来人。他又竖起耳朵,闭目用心聆听,只听到树林深处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寻常人是绝对听不到的,以木归客浅薄的修为自然也不能听到。但萧仲景却能,他自幼习武,修习家传的各种绝学,早就修的耳聪目明,远超常人,其目可视黑夜中十丈开外的事物,其耳可听十里外细若蚊嘤的声音。 他缓缓睁开眼睛,脸色淡如止水,一字一字沉声道:“你说的不错,有人正在向我们靠近。东北方向,来得很快。” 木归客闻言一怔,转向东北方,凝神向树林深处望去。 “到了!” 在他们东北方的树冠下,一位脸色焦黄,面容枯槁,穿着长衫,身材颀长瘦削的中年男人悄然而立。 男人举起右手,向萧木二人摇了摇,脸上挂着很欢快却又很难看的笑容。他慢慢走了过来,走到二人身前二丈外停下,作揖道:“二位晚上好,在下黄羽绒,人称黄先生,乃是风蚀骨原上一只修为甚低的黄狼小妖。” 木归客还礼道:“晚辈木归客,特来拜会黄先生。” 萧仲景瞄了一眼黄先生,面容冷峻,淡淡地说道:“在下萧仲景。” 黄先生深深一揖:“幸会二位。戚姑娘没有一起来吗?” 木归客道:“瑶璘昨夜一夜未睡,今天早早的睡下了。” 黄先生点头道:“萧兄手中的这朵金莲花当真是件厉害的法宝。我一介小妖,修为浅薄,站在两丈外仍被它的金光所慑,觉得心神不宁,魂魄不安。” 萧仲景耸耸肩,微微笑道:“长夜不明,尘雾弥漫,所以持此金莲照明指路,若有冒犯先生,还请原谅。” 黄先生摆摆手:“无碍,我还是能承受住的。” 木归客道:“黄先生,瑶璘已经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全部跟我说了,我听后想了很久,有一些问题不明白,想要请教。” “请讲。” “恕我斗胆问一句,先生要铲除左椋的邪魂,究竟是为公呢,还是为私?” 黄先生一怔,想不到这少年一上来就问出如此犀利的问题,嘴角不禁扯了一下,脸色窘然道:“怎讲?” 木归客正色道:“左椋邪魂破开封印,不日便会为祸人间,现在他修为未复,道行尚浅,正是消灭他的绝佳时机,若是等到他修为恢复如初,凭他二百多年的鬼道,再要对付他简直难如登天。先生很清楚这一点,可凭借先生一己之力又很难做到,所以先生迫切地想找到一些帮手,是不是?” 黄先生面无表情,轻轻点头道:“是。” “我听瑶璘说过,先生的侄女被左椋蛊惑,成为他的执事傀儡,害了不少人命,先生的大哥也因此受难身亡。先生与左椋可以说是仇深似海,势如水火。先生名义上说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看似为公,实则是想报家门私仇,是不是?” 黄先生点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是。” 木归客淡淡一笑:“黄先生怀有私仇,这倒没什么。左椋害死了不少无辜生命,若能将它铲除,保住琅嬛城的太平,城里百姓以后就再也不要一到夜晚就提心吊胆了,黄先生的家仇也能得报,的确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二百年前敝人祖上在琅嬛城封印左椋邪魂一事在木家家史谱上确实有所记载,只是寥寥数语,所记不详,若不是前辈告诉瑶璘,我也不能知晓事情的全貌。 他顿了顿,有些沮丧的续道:“我家世代天师,但我修为却十分低微,本事实在比不上祖父与爹爹,恐怕很难帮的上先生的忙。若是我的祖父与父亲有一位在这里,他们一定有把握能对付左椋的。” 他面现难色,苦涩一笑:“驱鬼捉妖,惩恶扬善,是天师的职责,也是我从小父辈就一直教授的道理,我自然义不容辞。只是我想了一天,直到现在还是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可以对付左椋。” 黄先生见他越说越没有底气,忙道:“这半年来被请到琅嬛城驱邪的修术师不少,我暗地里观察过他们,他们看上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其实就是一群草包,连我侄女那点魅惑幻术都破不了,枉自送了性命。但木小友则不同,木小友不但破除了小侄的幻术,还逼的她不得不逃回家里。我原本以为是何方高人驾临风蚀骨原,等我来看到是木小友时,起初是很失望的,认为你只是个有些道行的毛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逞一时英雄来到此处。我大失所望,本不想管你们,就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我忽然看到木小友头顶环绕着一团先天罡气,上面有一道忽隐忽现的人形虚影。” 木归客闻言一怔:“人形虚影?” 黄先生激动地道:“对,我看得很清楚,是人形虚影!” 一直默默静听的萧仲景这时突然说道:“是元神。” 木归客不解道:“晚辈修为甚浅,尚不能做到元神出窍,头顶哪里来的元神?” 萧仲景正色道:“不是你的,那一定是别人的。” 木归客讶然道:“别人的?” 萧仲景问他:“你身为天师身上可带天师令了吗?” “带了。” 木归客从衣摆之下取出挂在腰间的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黑色矩形铁牌,上面凸出着三个金字,赫然是“天师令”。 他将令牌举到萧仲景面前,道:“这就是天师令,是天师世家世代相传的物品,外人看来它不过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破铜烂铁,但我们天师却将它视若珍宝。这块天师令本来归我爹爹所有,是我离家的前一天,我母亲连夜前往四方城问我爹爹要来护佑我平安的。” 萧仲景打量着这块天师令,沉吟片晌,才若有所思地说道:“小木,这块天师令是你家世代相传的宝物,是历代天师的凭证,乃是世间至圣至正的法器,其中一定残存着你家先祖的英灵元神。” 黄先生兴奋地说道:“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我当时看到木小友头顶的罡气与元神后,重新仔细打量了一番木小友,发现你的穿着打扮赫然就是天师那身行头,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阿娘给我讲述过的事。我当时激动不已,飞也似的奔回家里,将你的事和阿娘说了,她老人家听后也很激动,她认为你一定就是当年那位木天师的后人!” “木天师当年说过,待到左椋冲破封印再临人间之时,他的后人就会来到此处彻底铲除左椋这厮的邪魂。木小友你是当年那位木大天师的后人,左椋重见天日,恰恰这个时候你来了,你也知晓了这件事,世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一定是冥冥之中的天数!” “我本想亲自与木小友说这件事的,只是当时你头顶的罡气与元神实在太盛,我一时难以近身,所以只能将与你随行的那位小姑娘请去,借她之口向你讲述这件事。” “南海海底中蕴藏着一种阴铜,专门吸食死人与魂灵身上的阴气。我这半年从南海海底采集了不少阴铜,铸就了一口人形铜椁,若是用此椁盛装左椋的邪魂,定可将他的阴气吸尽,叫他魂飞魄散,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有一位挚友,是位读书人,满腹经纶,身怀圣贤气,我特地请他在铜椁内部刻下了镇鬼的西域法咒。现下这口人形铜椁就安置在我房里,只待用它之日。只要木小友愿意为我抵挡住丹宫里其他亡灵,我自有请君入瓮之策,引左椋邪魂入我的铜椁!” 黄先生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然状若癫狂,情难自已,显是心神激荡到了极点。 木归客见他真情流露,深深为之触动,心中激起一阵豪气,当即道:“黄先生,我自当全力以赴!” “多谢!”黄先生很是感动,“我曾对戚姑娘说过,上琊小镇中刘铁将铺子外面悬挂着一口宝剑,有镇鬼趣邪之效,可求而用之,助我们一臂之力,不知戚姑娘有没有和你说。” 这时萧仲景插口道:“无需去借他的剑,像他那样的剑我有很多,随便拿出一把都能驱邪。小木是我同门晚辈,我当然不能看着他孤身犯险,我这个做长辈的该陪他一同前去。且不说这层关系,琅嬛城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现在有邪祟作乱,我怎可袖手不理?我是一个练剑的人,匣中宝剑久久不用,早已铮铮作响!我手中三尺长剑可斩恶人,亦可诛灭恶鬼,铲除左椋邪魂当算我一个!” 黄先生听他慷慨激昂的一番发言,甚是感动,急忙拱手道谢:“萧先生大义!” 萧仲景神威凛凛地道:“咱们约定个时日。” 黄先生思索道:“白天阳气太盛,左椋邪魂遁于地底,不会现身,还当晚上去。二位看明日戌时出发如何?” 萧仲景望向木归客:“小木,你觉得怎么样?” 木归客十分郑重地点头同意。 萧仲景道:“那就明日戌时!”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三人各有豪气,击掌为誓后方才各自离去。 顺着东街回去的路上,木归客与萧仲景没有说话,各人揣着心事,皆是在想明天的事。 二人正往前走着,萧仲景忽然止步道:“停下,前面有脚步声,四条腿,不是人!” “不是人?” 木归客一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萧仲景已拉着他的手跳到最近的一所房屋顶上。二人伏在重重屋瓦之上,定睛向街上看去。 只见十字大街上转过来一只体型庞大,足有半人身高的灰狼,那灰狼背上还骑有一物,乃是一只通体雪白,似狼似狐的畜生。 狐狼样的畜生前爪绝短,一爪抓着灰狼的后颈,一爪抓着一条粗绳,绳子延伸到它们后面,末端竟然捆着一个人。 一个不知是死还是活的男人! 木归客倒吸一口凉气:“狼狈为奸!” 第58章 风雨前 在这静谧的深夜,体型壮硕的灰狼背负着一只通体雪白,前肢绝短的动物,乃是狈,正走在大街上。 狈的手里抓着一条粗麻绳,绳子的另一端捆着一个男人,给它像拖死狗般拖拽着在地上滑行,发出“呲呲”的摩擦声,午夜听来极其渗人。 灰狼昂首阔步施施然向前而行,要不是街上没人,它的样子大有招摇过市之态。骑在它身上的狈亦是昂首挺胸,根根胡子翘的老高,摇头晃脑,一副洋洋得意,不可一世的模样儿。 它们在木归客与萧仲景的眼皮子底下走过,径直向风蚀骨原去了。 萧仲景凑到木归客耳边低声道:“这俩妖物多半是左椋的爪牙,好一个狼狈为奸,今天我算是见识了!左椋这厮突破封印只才半年,魂魄尚虚,若想尽早恢复功力,倒有个邪法,就是吸食人心脏里的精血。这抓人取心的勾当本该是黄先生他侄女做的,现在那小妖精被他家老太太关在了笼子里面,不能再出来害人了。想必左椋不能断了精血供应,所以又派出了这两个妖物出来作恶。” 木归客一脸凝重地问道:“前辈说的对,我们现在要不要先救出那个男人?” 萧仲景摇摇头,有些惋惜地道:“不必了,那男人一点呼吸心跳声都没有,已经死去多时了。我们现在什么都不要做,目送着它们离开就行。千万不要去打草惊蛇,要是让左椋这厮有所防备,可不好办了。且让他们在蹦跳几个时辰,等到明晚再将它们全部收拾了。” “前辈说的是。” 等到狼狈进入林子,萧仲景和木归客才从房顶跳下来,他们沿着原路返回,来到客栈门口牵了小黑驴,二人一刻不敢在主城滞留,匆匆赶回了萧家祖宅。 萧仲景将小黑驴牵到后面的院落,那里有处马厩,是他养马的地方,他把黑驴安置在那里,叫它与马同睡一处。 旋又对木归客说:“你回房好好睡一觉,躺床上的时候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不要给自己凭空增添负担,知道吗?” 木归客欣然答应,遂前往萧仲景给他安排的房间。昨天一夜未睡,今天又疲奔了整整一天,他真的有点疲倦了,一头倒在床上,困意瞬间席卷脑门,和衣沉沉睡去。 这一觉他睡的很酣,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他瞬间醒转,下意识答应一声,翻身下床,他大脑仍未完全清醒,竟忘了穿鞋,赤着双足就向门口走去。 打开房门,外面晓风残月,已然有了些天光,已是凌晨时分。 借着昏暗的天光,只见戚瑶璘正站在门口,双眼略微有些红肿,眼角有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 她也赤着双足,一双粉嫩白皙犹如白玉般的脚掌很是惹人注目。 木归客瞬间清醒,急问:“你刚哭过?发生什么事了?” 戚瑶璘摇摇头,嗫嚅道:“没发生什么,就是……就是我做了个恶梦,我……我有些害怕。” 木归客轻轻嘘了一口气,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微笑着问道:“做什么恶梦了?” “我……我梦到那个黄美娘,就是我之前讲的那个黄先生的侄女,在东郊迷惑我的那个母黄鼠狼。她回来找我了,她又蛊惑我的心智,我就不由自主的跟她走了。她把我带到一个全是墓碑的坟场上,然后伸出她的爪子,她的指甲又长又锋利,在我的胸口上慢慢划出了个口子,将我的心取了出来。我倒在血泊里面,睁着眼睛看着她把弄着我的心。我就看到我的心正在滴着血,还在一下又一下的跳动着,然后……然后我就被吓醒了。” 她仍是心有余悸,说着说着眼眶里已有泪水在打转,委屈巴巴,好像个受了惊的小麻雀,仰头望着木归客,睫毛一瞬一瞬着,样子可怜兮兮的。 木归客瞧着她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安慰了她。 “外面寒露重,容易着凉,我送你回房间吧。” 戚瑶璘立即摇头:“我还是有些害怕,我……我能不能和你睡一块?” “啊?”木归客瞬间有些不知所措,“我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好像……好像是不能随随便便睡在一起的吧……” 戚瑶璘呆了呆:“是……是吗?” 木归客略一沉吟,随即肯定地点点头。 戚瑶璘一拍脑门,嘴角逸出一丝有些傻里傻气的笑容:“好像是哦,我婆婆好像和我讲过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但我却不理解这话什么意思。小虎牙,你知道吗?” “呃……”木归客轻轻摇头,淡淡地笑道,“我现在也睡醒了,要不你到我床上睡吧,我坐床头陪着你,这样你该不怕了吧。” 戚瑶璘破涕为笑,鼓掌道:“这样好!” 她低头看了看赤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太想快点找到你了,出门的时候忘记穿鞋,现在脚底肯定都脏了,我……我还是不去弄脏你的被褥了。” 木归客莞尔道:“没关系。” 戚瑶璘闻言雀跃道:“小虎牙,你人真是好极了!”说着跨进房间,反手将门关上,拉着木归客的手走到床前,兴奋地跳到床上,将身子裹进被子里面。 “小虎牙,你的被窝里面真暖和,比我的被窝暖和多了。” 戚瑶璘脸上洋溢着欢喜俏丽的笑容,一双水晶般的大眼睛里全是星光,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木归客。 木归客坐在床沿,也正望着她,嘴角亦挂着春风般柔和的笑。 “小虎牙,你知道吗,我做噩梦被吓醒的时候,满脑子里想的全是你,我就想赶快去找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觉得踏实。我慌慌忙忙的跑出屋子,发现外面天还没亮,心里更加慌了。我一时竟忘记这里是萧大叔的家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但我又转念一想,你一定不会住的离我太远,一定就在隔壁屋。于是我就来敲门,还好你真在里面,看见你我就不怕了,真好!” 木归客用心聆听着她的每一句话,并回应以柔和的微笑和安慰的言语。 木归客温柔的话语萦绕在戚瑶璘的耳畔,令她刚刚还有些悸动的心慢慢平静踏实下来,她阖上双眼,嘴角泛着笑意渐渐入睡。 戚瑶璘到底来说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尽管她表面看上去既活泼又坚强,可她的内心世界却是十分脆弱的。 木归客就好像一位无微不至的大哥哥,善良可靠,善解人意,而戚瑶璘则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小麻雀,被迫离开巢穴,艰难地在风雨里飞行。 两人的相遇好像是上天的刻意安排,若非这样,又怎会相识数天关系就如此要好呢。 这其实是两个少年的小舞台,各自在对方的生活里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木归客是戚瑶璘的港湾,为这只容易受惊的小麻雀遮风挡雨。而戚瑶璘则是木归客的开心果,为木归客单调乏味的旅途营造起欢乐的气氛。 第59章 糖葫芦 木归客倚靠在床柱上,侧着头望向窗子。 外面的天色愈发的明朗,清晨的曦光轻轻撩开黑夜的帘帐,将一日的希望洒下。 一缕光亮透过窗棂纸照进屋内,少许打在木归客的脸颊,像温暖的手掌轻抚他稚嫩的脸庞。 初晨的阳光很温暖,照在人身上很暖,心里自然也很暖。 他小眯了一会后坐直身子,发现戚瑶璘睡得正香,于是轻手轻脚地穿好鞋袜,离开了房间。 院子里的空气既凉爽又新鲜,有股淡淡的青草香。 木归客步入前院,那里有所不大的花园,但平时没人打理,现在里面长得全是些野花野草。 花园东边有突兀的假山和浑浊的水池,池子边上是一座凉亭,亭子里的砖缝间杂草丛生,青苔遍布。 他步入亭子,坐在长凳上,掏出随身携带的那本天师手册,随手翻看了起来。 正看的专注的时候,不远处传来萧仲景的声音:“小木你怎么坐在这呢,我正打算去喊你吃早饭来着。” 木归客合上书册,向着走过来的萧仲景望去,含笑道:“早,前辈。早上起的早,散步到这里,觉着这里空气不错,我就想坐下休息会儿。” “我瞧你刚刚在看书?” “是,我爹留给我的一本册子,讲的天师修行法门的。” 萧仲景点点头,道:“喜欢看书是好事,我闲来无事也喜欢捧个书看呢。和你作伴的那小丫头估摸着还没醒呢,日上三竿,太阳可都晒屁股喽。” 木归客闻言莞尔:“瑶璘前天一夜未睡,昨天又喝醉了酒,让她多睡会儿吧。” 萧仲景拍了拍木归客的肩,笑呵呵地道:“你呀!我在膳厅等你,早点叫那丫头起来吃早饭啊,这早饭冷了可不好吃。”说罢负手离去。 木归客回到房间,戚瑶璘仍睡得香甜。他不忍心叫醒她,自行从盆架上取过盥洗盆到院子里面的井边,打水洗漱了一番。 再回到房间时,戚瑶璘已从床上坐了起来,乌黑发亮的秀发宛如瀑布挂在脑后,惺忪的睡眼半睁着,还不时打着呵欠,像极一只刚睡醒慵懒的小猫。 木归客莞尔问候:“醒啦。” 戚瑶璘轻轻点头,揉了揉眼睛,笑盈盈地说道:“这一觉睡的可真舒服。” “前辈喊我们吃早饭呢。” 戚瑶璘答应一声,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掀背下床,刚想找鞋袜穿才想起自己睡在木归客的床上,不禁小脸一红,嗫嚅地说道:“衣服还在我自己的房间呢。” “我去给你拿。”木归客也有些不好意思,快步去戚瑶璘房间,将她的衣服鞋袜拿了过来。 戚瑶璘羞怯怯地小声道个谢,快速穿好衣服鞋袜后便端架子上的木盆,到院子里面洗漱去了。木归客跟了上去,到井旁为她打了一桶水,笑盈盈地站在一边瞧着她洗漱。 梳洗收拾完毕后,两人前往膳厅。 萧仲景已坐在桌前等候多时了,他为每人盛了一碗粥,幽幽地道:“我用竹笋熬的粥,味道还不错,你们尝尝。这里还有腌笋,就着它喝粥香着呢。” “多谢前辈。” “谢谢萧大叔。” 戚瑶璘昨晚没怎么吃饭,早已饿的不行了,连续喝了三碗粥才满意地放下碗筷。 萧仲景打趣道:“小姑娘瘦的跟个猴儿似的,没想到还挺能吃的。” 戚瑶璘笑嘻嘻地道:“萧大叔腌的竹笋可真好吃,又鲜又嫩的,配粥吃简直绝了。要不是我肚皮小,早已吃撑了,可还想再喝它三碗粥呢。” 萧仲景闻言开怀大笑,木归客亦忍俊不禁。 饭后,木归客与戚瑶璘一同外出散步。二人信步走在街道上,街上行人不多,走街串巷的货郎也并不吆喝,只是推着车、挑着担子慢悠闲地走着。 迎面走来一位肩扛葫芦棍,卖糖葫芦的大爷。 戚瑶璘拉着木归客的肩膀,兴奋地道:“快看,冰糖葫芦!” 木归客莞尔笑问:“想吃糖葫芦了?” 戚瑶璘点头如捣蒜,一脸期待地望着木归客的眼睛。 木归客柔声道:“既然想吃,那就买一串尝尝吧。” 大爷走到近前,木归客问:“老板,糖葫芦多少钱一串。” “五文钱。”大爷朴实的脸上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看上去可真慈祥。 木归客付了钱,从大爷手上接过糖葫芦递给戚瑶璘。 戚瑶璘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取下一颗冰糖果子递到木归客嘴前,笑盈盈地道:“小虎牙,张嘴。” 木归客依言张开嘴巴,任由戚瑶璘慢慢将冰糖果子送进自己的嘴里。 戚瑶璘笑问:“甜吗?” 木归客点点头:“甜。” 戚瑶璘也吃了一颗,嘴角洋溢出满足的笑容,悠然道:“我可喜欢吃甜了,要是每天都能吃到甜食,就算把我的牙都吃坏了,我也愿意,嘻嘻。” 木归客见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不禁为之动容。他望向蓝天白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叹气了?”戚瑶璘关心地问道。 木归客道:“我将左椋的事告诉萧前辈了,他说要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也无需去刘铁匠那里借剑了,这样的剑萧前辈有很多,他愿意借我们。” “那真是太好了,萧大叔那么厉害,有他帮助我们岂不是马到成功!”戚瑶璘满心欢喜,雀跃道。 她眉头旋又一皱:“这不是好事吗,你干嘛叹气?” 木归客呆了呆,干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叹气了。” 戚瑶璘奇怪地望着木归客:“我怎么感觉你有心事?” 木归客立即摇头:“没有。” “真的?” “真的。” 戚瑶璘撅着嘴唇道:“没有就好。如果你有心事的话可以和我说,我多少还是可以给你分担点的嘛,说出来自己心里也会好受很多的。” 木归客点点头:“我知道了。” 戚瑶璘道:“你有没有和萧大叔商量,什么时候去风蚀骨原对付左椋。” 木归客眼望街道尽头,淡淡地说道:“没……还没有。” 戚瑶璘很认真地说道:“萧大叔挺看重你的,有机会你要和他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萧大叔看上去虽然有些邋遢,实则却是个十分精明的人,我相信他一定能制定出一个对付左椋的周密计划的。” 木归客欲言又止,只得笑着点点头。 戚瑶璘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 戚瑶璘忽然兴致勃勃地道:“咱们赛跑吧?” 木归客一愣:“赛跑?” 戚瑶璘眉眼弯弯地笑道:“是啊,咱们比比谁先跑回萧大叔家。” 木归客也来了兴致,微笑道:“好啊。” 戚瑶璘眼珠一转,俏皮地笑道:“你比我大两岁,个头也比我高不少,自然跑的比我快,要不你让让我。” 木归客觉得很有意思,点头答应。 戚瑶璘笑嘻嘻地道:“我先跑,你数两个数后再跑,你觉得怎么样?” “好。” 戚瑶璘做出要跑步的架势,瞥向木归客,认真地说道:“做好准备,要开始了哦。” 木归客点点头。 “开始!” 戚瑶璘一声令下,人已如一只兔子般蹿了出去,她的手脚很灵活,跑的很快,眨眼的功夫就跑出去十几步。 木归客望着她活泼的背影,心里莫名觉得有些空落落的,默默数起数来。 “一,二。” 他追了上去,数两个数的时间并不算长,他本可以很快就赶上戚瑶璘,可他却始终落在后面。他是故意的,他就想在后面默默地望着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默默地希望她能平安喜乐,永远快乐下去。 戚瑶璘说得对,木归客的确有心事。木归客的心事其实很简单,他不想让瑶璘去风蚀骨原冒险,先前瑶璘在林子里突然消失,已足够令他失魂落魄,担心如焚。 他不想让瑶璘再遇到危险了,与其心里一直有所顾虑,不如想办法让瑶璘不去。他已下定决心,也有了办法,就是要在今晚的饭菜里给瑶璘施咒。 昏睡咒,一种可以令中咒者昏睡一夜不醒的符咒。 第60章 铁丘坟 光阴似流水,这天的白昼很快就要过去。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厨房里萧仲景正在忙活晚饭,木归客在旁打下手。 旁边炭炉上的铜鬲里正煲着笋汤,热气蒸腾,香气四溢。 “这汤好了,可以出锅了。”萧仲景用抹布抓着铜鬲的把手,将它从炭炉上提了起来。灶台上放着一只瓦盆,他端着铜鬲将笋汤慢慢倒入其中。 木归客取出一张杏黄色的符篆,随手一晃,便即自燃。他将正在燃烧的符篆放到盛满笋汤的瓦盆上方,看着符纸的灰烬缓缓飘落进汤里,消失于无形,丝毫没有痕迹,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萧仲景在边上看着他,悠闲地说道:“你不让那丫头去也是为她好,反正她一个小姑娘也做不了什么事,去了也是个拖累。你不要太在意,如果你觉得她会因此生气的话,大不了事后我掏钱请她到城里最好的酒楼去大吃一顿,好好补偿她一番。” 木归客早已将心里的想法告诉萧仲景,他也很认同萧仲景说的。 虽然相处日短,但木归客已经很相当了解瑶璘的性格,瑶璘是个倔强的姑娘,心里比谁都要强。当初木归客让她骑着小黑驴先行离开琅嬛城的时候,她执意不肯,心甘情愿要与木归客患难与共,那真是毅然决然,毫不犹豫。现在若要撇下她,不让她去风蚀骨原冒险,她一定会觉得自己被另眼相看,万万不会答应的。 萧仲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想太多了,把汤端上餐桌,准备开饭。” 木归客点点头,依言将笋汤端上餐桌。很快菜品上齐,三人围坐在桌前,准备吃饭。 戚瑶璘笑盈盈地说道:“萧大叔,怎么今晚没有竹虫了?” 萧仲景嘿然道:“怎么,想吃了?想吃的话,厨房里的瓦罐里还养着许多呢,我现在端过来就能吃,也无需油炸,生吃更带劲呢。” 戚瑶璘吐吐舌头:”我才不吃呢。” 萧仲景哈哈一笑,耸耸肩道:“你不吃,回头我和小木去吃。” 戚瑶璘表情古怪地看着木归客:“你喜欢生吃竹虫?” “我……”木归客望了一眼萧仲景,又望向戚瑶璘,不知说些什么,“萧前辈说好吃,那多半是好吃的。我还没吃过,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吃。” 木归客顿了顿,端起一个陶碗,含笑道:“吃饭的时候谈虫子总觉得怪怪的,还是不谈了吧。来,尝尝笋汤,我亲手熬的。”说着盛了一碗放到戚瑶璘面前。 戚瑶璘眸子里射出欢喜的神色:“你熬的汤吗,那我一定要多喝几碗。” 木归客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可能不好喝,你先尝尝看吧,小心烫。” “我第一次喝你做的汤,再不好喝我都要喝光。”她笑盈盈地端起陶碗凑到唇前,笋汤尚热,轻轻吹了几口气后,才小口呡了起来。 木归客心里有鬼,不太敢直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味……味道怎么样?” 戚瑶璘喜滋滋地点头道:“很好喝,味儿鲜着呢!”旋又低头喝起汤来,脸上一脸满足。 “你喜欢就好。”木归客佯装从容地笑了笑,给自己盛了一碗饭,低头默默吃起来。 晚饭后,三人一起将碗筷收拾干净。戚瑶璘想拉木归客出去散步,而木归客正在等符篆发作,以自己有些疲倦为借口拒绝了,戚瑶璘有些沮丧地回了房间。 木归客算着符篆发作的时间,到时来到戚瑶璘房门外,轻轻敲门问道:“摇铃铛,你睡了吗?” 久久没有回应。 木归客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远远瞧见戚瑶璘倒在床上,已然睡着。他上前为她盖好被子,悄悄退出房间,将门关好。他又回到自己房里,背上桃木剑,带好应有的符篆,向客厅走去。 来到客厅,萧仲景正坐在太师椅上,好整以暇地喝着茶。见木归客到了,他问:“那丫头睡下了?” 木归客面无表情,微微点了点头。 “时候快到了,你先到外面等我,我取几样东西就来。” 木归客答应一声,来到萧宅大门外等候。不一会,萧仲景换了一身灰色劲装,看上去精神很是矍铄。他肩挎一张铁胎弓,背负箭袋,里面装着几十支羽翎箭,手握两把乌鞘剑,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 萧仲景将一把剑递给木归客,正色道:“拿着防身。你的桃木剑驱鬼还行,遇到硬茬还得用真家伙应付。” “多谢前辈。” 木归客精神为之一振,恭恭敬敬接过乌鞘剑,将它与桃木剑一起背在身后。 此时天色尚未黑透,月亮刚刚升上天际,淡淡的月光如银屑般洒在人间。 二人整装完毕,离开上琊镇,向着琅嬛城主城区进发。到达东郊树林外时正好是戌时,二人远远就瞧见黄先生笔直地站在那里,正微笑着向他们招手。 黄先生的身旁立着一庞然大物,乃是一口人形铜椁,足有八尺高度,五官分明,身材匀称,栩栩如生。椁身在月光的映照下发出暗淡的黄光。 木归客指着铜椁问道:“黄先生,这口人形铜椁想来就是你所说的以海底可以吸食魂魄的阴铜铸造的铜椁吧?” “正是。”黄先生轻抚着人形铜椁的肩部,眼中大有爱惜之色。 萧仲景昂然道:“时候不早了,我们现在就去左椋那厮的老巢吧!” “我来带路。”黄先生双手抱住铜椁的身子,以“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架势将铜椁从地上“拔”了起来,身子微侧,双手调整了一下角度,转着个将铜椁竟扛在了左肩上。他腾出右手,只以左手把住人形铜椁的腰部,安安稳稳地将它举好。 黄先生从容自若地笑了笑:“此物笨重,我只得扛在肩上,二位见笑了。” 这人形铜椁高有八尺,少说也有五百斤重,黄先生这人瘦骨嶙峋,没想到力量竟如此大,铜椁说扛就扛,且面不改色,肩上好似无物,一如既往的轻松,这正看呆了一旁的木归客。 木归客目瞪口呆了好一会,才道:“黄先生神力。” 萧仲景扫了一眼黄先生肩上的铜椁,云淡风轻地对木归客道:“小木你好好修行,将来参得无上大道,境界飞升,别说搬这区区铜疙瘩,就是万丈高峰亦能玩弄于鼓掌。” 木归客道:“前辈说的是,我记住了!” 黄先生扛着铜椁在前面带路,萧仲景与木归客紧跟在后面,三人在漆黑的树林里快速穿行,进入林子深处,夜莺凄厉的叫声不断从头顶传来。 三人噤若寒蝉,默默赶路,约莫行了半个时辰终于走出茂密的森林,前方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阔的平原。 一望无垠的平原,荒郊旷野,天地间一片苍茫寂静。焦黄的土地,蓬乱的枯草,破败凋零的死树,哪里有一丝生气。视野尽头是一道接着一道的丘陵,好像堕入人间苍龙的背脊! 风蚀骨原的真面目终于浮现在众人眼前! “再走不远就到西派炼丹宫了。”黄先生平望天地相接处,有些紧张的说道。 萧仲景则满不在乎:“那还等什么,快去吧,我正想看看传说中西派炼丹宫的气派呢!” 黄先生苦笑道:“现在那里只是一座铁水浇筑的坟丘,炼丹宫早已深埋地底了,不破开铁坟,我们是看不到炼丹宫的真面目的。” 萧仲景眉头一皱:“照你这么说铁丘坟没有入口,我们进不去丹宫,那万一左椋躲在丹宫里不出来,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黄先生微微一笑:“既然无路,我们便开出一条进入丹宫的路来!” 萧仲景冷冷看着黄先生:“铁水浇筑,坚硬无比,若以蛮力强开,岂不是大废元力?” 黄先生轻松地道:“萧先生想必也知道,敝人乃是黄狼修行成妖,天性使然,善于掘土挖洞。我有一门土遁术,能于地下来去自由,到了铁丘坟前,只要给我一炷香的功夫,我就能挖通一条通往丹宫底部的地道!” 萧仲景脸色稍缓,干笑两声道:“原来先生还有如此神技,那我就放心了。” 三人继续前行,平原路途平坦,没有树木阻隔道路,很快一座山丘状似的庞然大物横挡在他们眼前。 那就是此行的目的地——铁丘坟! 第61章 荒原狼 那就是铁丘坟,通体生着铁锈的铁锈坟。 坟前立着一块石碑,足有一丈五尺高,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镇邪的符咒。 三人立在坟前,仰视着整座铁丘坟,好像蝼蚁观象,难免惊叹不已。 萧仲景是琅嬛城的土着居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城子东边的原野上有一座铁水浇筑的大坟,但他只当是个传说,从未放在心上。此时他亲眼目睹,方信传言非虚,忍不住啧啧称奇: “这铁丘坟比我的家都要高大,这可是个大工程,要用多少铁水我简直难以想象!” 木归客从未见过如此奇观,不敢相信这竟是人力所为,不禁佩服起二百年前修筑此坟的能人巧匠,能有如此神乎其技。 黄先生将铜椁轻轻放立在地上,走到距铁丘坟五十步远停下。他用脚跺了跺土地,又用足尖挑起一块土踢到一旁,望了一眼暴露出的新土,正色道:“就从这里挖地道进去。” “黄先生,需要我帮忙吗?”木归客问。 黄先生摆摆手:“不用,你们休息会儿,我很快就能将地道打通。” 他脱掉外面的氅衣,随手扔在地上,身形一转,化作一道黄色的旋风向地下钻去,很快一个径长一丈的土洞赫然出现,无数土块从洞里飞溅出来,堆出一座座的小土丘。 黄先生这个洞是斜向下打的,打到丹宫底部后,再转直通向丹宫大门。 萧仲景怀中抱剑与木归客站在洞口,不时向洞内张望,但见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半炷香的功夫很快过去,萧仲景正抱着剑漫不经心地围着洞口转悠,忽然他听到远处传来丝丝异响,立刻警觉停步,侧耳倾听。 木归客发现萧仲景神色有异,忙问:“前辈,怎么了?” 萧仲景面色凝重地说道:“有东西正在向我们这边来,听动静数量还不少。” 木归客瞬间警惕起来,趴在地上侧耳贴近地面,果真听到地面上轻微的震动声,声音逐渐清晰,敌人正在不断逼近! “不要听了,它们来了!” 木归客一怔,飞快地站起身,冷眼环视四周,只见黑暗中出现无数惨绿色的亮光,眼睛一般大小,一晃一晃的摇曳不休,好像来自地狱里的鬼火。 “呛”的一声响,萧仲景刷的将剑拔出,冷冷道:“我道什么鬼东西呢,原来是一群狼崽子!” 前方昂首站着一群灰狼,目测有四五十头。个个眼泛凶光,呲牙咧嘴,锋锐的獠牙好像魔鬼的尖刀,贪婪凶恶地盯着二人。 木归客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快速将铁剑从背后拔出,全神戒备,做出迎敌的姿势。 “前辈,我们是先下手为强,还是看看情况?” 萧仲景潇洒一笑:“这群扁毛畜生敢动我的歪心思,简直不知死活!今天非扒了它们的狼皮,回去做个狼皮坎肩不可!我们不急,看看哪只不怕死的先扑上来,直接叫它身首异处,以起震慑作用!” “好!” 狼群忽然向两边一分,从狼群里缓缓走出一只体型巨大的灰狼,那狼脸上有一条长疤,看上去远比其他灰狼要凶悍许多。 这就是狼王。 灰狼王背上骑着一只前肢绝短,通体雪白的动物,正是那只狈。 “是狼王和狈。”木归客惕然道。 萧仲景耸耸肩:“这种妖孽今日一并除了,省的以后为祸人间。” 骑在狼王身上的狈神态高傲,眯缝着一双奸滑的眼睛打量着二人,忽然它双爪合拍,作鼓掌状,口吐人言道:“二位打扮异于常人,不知来原上有何贵干?”声音尖厉,犹如铁片摩擦,刺耳难听。 萧仲景冷笑,沉声道:“当然是捉鬼诛妖!” 白狈轻蔑地扫视着二人,邪魅一笑:“那就要看二位有几斤几两了!” 夜色凄迷,月光朦胧。 莽莽苍苍的荒原之上,无数恶狼正呲牙咧嘴的盯着眼前的猎物。它们的眼睛发出惨碧色的凶恶光芒,像来自地狱里的萤火虫,为恶魔向人间传递死讯。 皮毛雪白的狈悠然地审视着萧仲景,眼睛里露出嘲弄的神色,大有小觑对方的意思。它冷冰冰地说道:“这半年以来,来到这里来的人不少,个个都说是什么得了道的仙师,扬言要铲妖除魔,为民除害。其实啊都是些半吊子的饭桶,要钱不要命的蠢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就收了人家的钱,被赶鸭子上架来这里强逞英雄,到最后枉自送了性命,真是蠢的不得了。看二位这架势,是老子带着小子来的吧。怎么,家里缺钱,为了几两银子犯的着来这里玩命?” 萧仲景冷笑一声,道:“你当我和之前来这里的那些酒囊饭袋是同一路人?” 狈阴恻恻地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萧仲景将剑与鞘随手往地上一插,取下铁胎弓,伸手从箭袋里拔出一支羽箭,挽弓搭箭,拉满弓弦,觑准白狈的额心,“嗖”的就是一箭。 他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眨眼之际就将箭射了出去。羽箭离弦,快如闪电,破空之声虎虎有威。 这一箭来得太快,白狈尚未有所反应,身下的灰毛狼王身子一扭,已腾身跃起,侧脸一口将射到的羽箭叼在嘴里。身手矫捷,实如鬼魅。 狼王平平稳稳地落在地上,一个甩脸将羽箭甩了出去,斜刺里插入前方不远处的地上。它复又昂首挺胸,姿态高傲至极,与其余灰狼在气势上已形成鲜明对比。 若非狼王相救,白狈早已死在箭下。白狈兀自惊魂未定,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呲牙咧嘴,恶狠狠地瞪视着萧仲景,好像要一口活吞了对方似的。 萧仲景本打算一箭射死这只多话嚣张的畜生,羽箭离弦本已胸有成竹,谁知竟被狼王截下,实属意料之外。 他深知这匹半人高的灰毛狼王乃是小有修为的妖精,自不敢小觑,森然道:“好畜生,竟让你侥幸躲了一箭。小木,可带火符了吗?” “带了!”木归客忙从身上摸出十几张符纸递向萧仲景。 萧仲景接过纸符,又从箭袋中拔出三支羽箭,随手将符纸串在箭矢上,再次弯弓搭箭,觑准白狈额心,三箭连珠发射。 他喝一声:“着!” 第一箭射出,箭头上的三张火符“刷”的一声燃烧起来,火焰瞬间将羽箭全身包裹。羽箭破空射出,风助火威,火借风势,半空中化作一条火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蹿向白狈的额心。 第一箭尚未射到,第二箭已离弦而来,其速度更快,劲力更强,两箭相距不过数寸,正是箭头咬箭尾,接连射来。 第三支箭亦复如斯。 羽箭射来的速度奇快,眨眼之间便即射到,本是避无可避的死局,但那灰毛狼王好似事先就知道箭矢射来的方位,只见它就地一个大力转身,狼尾如一条鞭子般掀起一股怪力,平地里卷起一股旋风向射过来的三支羽箭凌空挥击。 这股旋风奇大,排山倒海般卷起接连射来的三支羽箭。三支羽箭上的火焰瞬间被扑灭,来时火焰虽猛,可箭身却丝毫未损。 强力的旋风将它们齐刷刷卷在空中,浮沉不定。 狼王眼中凶光乍现,一声长啸后,再次甩尾挥击,又是一阵旋风平地而起,将那三支羽箭全部掷向萧仲景。 三支羽箭来时是一支接着一支,回去的时候却是并排着的,劲力与速度丝毫不亚于先前。 萧仲景的双眼瞳孔陡然放大,显然有些惊讶,但他反应奇快,握弓横推,迎向三支羽箭。待到羽箭射到弓弦之上时,他臂上陡然发力,猛地向下一沉,三支羽箭来时的力道顿消,转为坠力,向地上落去。他持弓翻转,将羽箭兜住,手腕微一使力,三支羽箭全部高高飞起,齐刷刷落入背后的箭袋里。 木归客看得心驰神往,忍不住喝彩:“前辈好身手!” 萧仲景怒目圆睁,瞪视向狼狈,喝道:“畜生崽子,有点道行啊,连珠火箭竟也奈何不得你!” 白狈怪眼一翻,斥道:“送死来的短命鬼,你别张口畜生长闭口畜生短的,小心舌头上生疮,从嘴里烂到你屁眼子里!本大仙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呢,原来只会张弓射箭这些唬人的把戏,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本仙面前丢丑,孩儿们给我将他们的心挖出来,让我尝尝鲜儿!” 它短手高举,长嘴里发出一声凄厉尖锐的长啸,如一支利剑划破寂静的夜空。身后无数灰狼齐齐仰天长啸,来以迎合,一时间空旷的原野上响彻起震耳欲聋的狼嚎声。 群狼凶相毕露,跃跃欲试,月色下如黑潮一般,慢慢向二人逼近! 第62章 战恶狼 群狼的嚎叫声渐止,成群的灰狼蜂蛹而至,朝着萧仲景与木归客张牙舞爪地疯狂扑过来。 “来的好!”萧仲景拔出插在地上的利剑,对木归客道,“咱们背靠着背,莫要分开,互相照应,宰了这群畜生!” “好!”木归客握紧长剑,与萧仲景背脊相接,做好战斗的准备。 “小木,你怕不怕?” “不怕!”木归客豪气霓升,毅然说道。 “不怕就好!狼崽子着实不少,我们比比谁杀的狼多,如何?”萧仲景潇洒一笑,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 “好!”木归客也笑了。 “你还是个孩子,体力与力量远不及我,我让你十头狼,如何?” “才不要,要人让才能赢的比赛,那多无趣,纵使赢了也无快感!” 萧仲景哈哈笑道:“好小子,真有我年轻时的那股劲儿!” 群狼成合围之势向他们冲过来,有三头灰狼首当其冲,直扑萧仲景。 “来的好!”萧仲景大喝一声,一剑扫过,剑势如虹,鲜血狂飙三尺之高,血幕之下三头灰狼身首异处,狼尸摔在冲上来的狼群里。 木归客用眼角余光看到萧仲景一剑就斩杀了三头灰狼,深感佩服,同时也不甘示弱,他决心每一次出剑都要将生平所学的剑招的威力发挥到淋漓尽致。 那些灰狼或许觉得木归客是个毛头小子,当是最容易扑杀的,大部分都向他扑去。 木归客鼓起勇气,右手持剑横挥,借助锋锐的剑锋发出的凌厉剑气将试图扑上来的灰狼逼退,左手拔出桃木剑竖劈挡搁,守住自己的要害部位。 这时白狈那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声,群狼忽然加快速度,本来被剑势逼退的灰狼竟变得不怕死起来,发了疯般直扑二人。 萧仲景从容不迫,凭借精湛的剑术,应付这群灰狼简直易如反掌,杀到兴起之时,竟还用空着的左手抓住扑上来的一头灰狼的颈子,直接掐死,旋即抡开左臂,将死狼当做武器,挥击群狼。左右开弓,真有万夫不当之勇。有几只扑上来的灰狼的头部正撞在死狼的头骨上,登时脑浆崩裂,溅了萧仲景一身红白色的浆子。 反观木归客那边就有些难以招架了,群狼奋不顾身,发了疯一般从三面扑过来,张牙舞爪,嗥嗥狂叫,真好像来自地狱里的索命恶鬼。 他左支右绌,勉力招架,但自己力量有限,刚杀死逼退一波扑上来的灰狼,后面的灰狼旋又跟上,接连不断,没完没了。 到了后面,因自己体力有所不及,额角渗出细汗,忍不住嘘嘘喘气。他默念可以调匀气息的口诀,双手却丝毫不敢停歇,剑招依旧大开大合,威力十足,誓死要守住萧仲景的后背要害。 萧仲景昨天刚认识木归客,还未来得及考量他的剑术水平,此时利用眼角的余光瞧见他迎敌时的剑招,心里大感宽慰。 木归客毕竟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个头虽然只比萧仲景矮半个头,骨骼却还未完全发育成熟,能将剑招发挥到如此威力实为不易,可想他平时一定下了不少苦功夫。他的天赋也算不错,这个年龄剑术造诣能达到这个境地实在是难得。他是个练剑的好苗子,是块璞玉,用心雕琢,前途无量。 萧仲景心想,小木是英雄之后,又是萧家剑术一门中的后生子弟,若是可以得到自己的指点,将来剑术造诣定能登顶化境,仅凭此一项神技便可横行太古神州,扬名立万。自己已步入中年,人老心衰,早已厌倦了江湖上的勾心斗角、暗流涌动,下定决心要守在奉剑祠里,常伴青灯剑匣左右,孤独终老。现在有这样一个练剑好苗子在自己身边,若能传承自己的衣钵,将来他驰名天下,逢人说起师承萧家老二,那自己脸上不是大有光彩? 想到这里,萧仲景暗下决心,等左椋一事了结后,回到府邸就将自己一生中最珍贵的两件宝物赠给木归客,让他正式拜自己为师! 这边木归客正全神贯注地对付眼前的恶狼,此时体力已消耗殆尽,再也难以支持施展大量的剑招,剑势逐渐萎靡,剑招也开始变得迷乱无章。可群狼并没有退去的意思,一波又一波扑上来,不惜生命的代价势必要将自己毙于狼爪下。 突然他觉得左臂一紧,一股刺痛钻上心头,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瞥眼望去,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就见一头灰狼正死死咬住自己的臂膀,鲜血自伤口里汩汩而出。 灰狼邪恶的眼眸里凶光无限,它的身子悬在半空中疯狂地扭动着,前爪正努力往上攀,正试图扭断木归客的胳膊。 木归客疼痛难忍,求生的本能激发起他潜在的力量,右手利剑陡然发力,一股剑气横挥出去,削去扑上来的三头灰狼的狼头,旋又回剑,一剑贯穿咬住自己左臂的恶狼的狼颈,一剑送它归西。滚烫的鲜血迸射而出,溅在自己早已惨白的脸上。 死透了的灰狼并未从他的臂膀上掉下去,兀自死不松口,死尸依旧悬在半空! 他倒转右手剑柄,伸手硬生生掰开左臂上灰狼的血盆大口,忍着撕心裂骨的剧痛,奋力将它从自己手臂上扯了下来,用尽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将狼尸扔进狼群里,逼退了新的一波扑上来的灰狼。 “你受伤了?”萧仲景察觉到木归客气息有异,急忙回头看去。 木归客咬紧牙关道:“一不留神让这畜生钻了空子。” 萧仲景将木归客拉到自己身边,以自己高大的身躯护住他,不断持剑挥扫扑上来的灰狼,关切道:“你快止血,我来收拾它们!” 木归客应了一声,撕下一块衣角,一头咬在嘴里,一头攥在右手,迅速地向左臂上的伤口处缠去,很快就包扎完毕。 “这些狼崽子数量太多了,根本杀不完,我们与它们再这样僵持下去,只会白白浪费体力。擒贼先擒王,我看还得先把那狼狈给收拾了!” 萧仲景杀气腾腾,眼眸里凶芒毕露,逼视向站在远处作壁上观的白狈与灰毛狼王。 这时狼群之外,铁丘坟下发出异响,原来是黄先生从洞口里钻了出来。他刚一露头,就发现面前黑压压一片,一大群灰狼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不禁为之骇然。惊骇之余,他发现木归客与萧仲景正被狼群包围着,已然身陷重围,落入险地。 他知事态紧急,来不及细想,跑去一把抱起地上放着的铜椁,大喝一声向狼群冲去。他身形虽然瘦削,但好在个头极高,抱着八尺高的人形铜椁的腿部,就好像抱着一根铁柱子,竟毫无违和感。 黄先生抡起铜椁,奔入狼群,对着面前的灰狼挥扫,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一扫就扫死一片。铜椁过处,血肉横飞,遍地狼尸。 “萧先生、木小友莫慌,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地道可打通了吗?”萧仲景朗声问道。 “打通了!” “好急了!”萧仲景左手揽住木归客的腰部,持剑疾冲,如一道狂野的旋风,直直冲进狼群,向黄先生的所在地杀去。他如战神一般,所向披靡,狼群不敢直迎其锋芒,纷纷给他让道。 很快萧仲景就与黄先生会和,那些灰狼又分作两路合围过来,形成一个圆圈,将三人困在垓心。 “狼群以白狈狼王为首,只要拿下它们,不愁狼群不退。小木受伤了,黄先生劳烦你照看他,我现在去砍了那狼狈的头来!”萧仲景以命令的口吻对黄先生道。 “是!” “前辈小心!”木归客面色惨白,显是失血过多。他捂着伤口,艰难地说道。 “放心,我去去就来!” 萧仲景提剑在手,昂首阔步向狼群走去。前方狼群见他走了过来,骇于他的威势,吓得纷纷让道,竟无一狼敢去阻拦。 远处的白狈面色转沉,不断尖声呼啸。狼群听到这声音后又有几头不怕死的灰狼向萧仲景扑去,但都被他随手挥剑砍去狼头。 萧仲景目空一切,根本不把眼前的群狼放在眼里。他突然加速疾奔,如一支离弦箭般向白狈与狼王冲去。 他纵声长啸道:“畜生崽子,敢来试试萧二爷的剑锋的锋利吗!?” 第63章 狼王妖 萧仲景杀出狼群重围,持剑直取白狈狼王。 灰毛狼王张开血盆大嘴,露出森森白牙,它眼眸里凶光大盛,身子陡然人立而起,足有一人之高,体态壮硕,不输任何一位成年男人的身材。 狼王一把扯下背上的白狈,举到大嘴前,一口将它吞入腹中。 萧仲景眼睁睁看着狼王竟然将瘦小的白狈一口活吞了,大感诧异,但他疾冲的势头丝毫未减,手中长剑在月光的掩映下,发出森寒的锋芒。 狼王摇身一变,竟变成了一位身材高大、健壮如牛的老者,生的满脸横肉,眼中凶光毕露,脸颊上一道深长的疤痕格外醒目。 老者从头到脚,毛发极其旺盛,蓬乱如草的长发,连鬓的络腮胡须,虽然衣不蔽体,可生着一身的灰色绒毛,遮盖住大部分体位。 它这副样子俨然就是个野人! 老者大口一张,长舌从内伸出,舌尖顶着一把剑的剑锷,将剑柄从嘴里推了出来。它大手一扬,一把抓住剑柄,竟从嘴里拽出一柄冒着墨绿色光芒的铜剑出来! 萧仲景停在狼妖十步之外,看着狼妖手中的铜剑,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也会使剑?” 狼妖横剑当胸,口吐人言道:“老子平生无甚爱好,唯好击剑。修行数十载,自认为天下剑士能胜我者寥寥无几。小子,老夫我玩剑的时候,你怕是还在鬼界飘着呢!”声音沉重,犹如闷雷,语气狂妄至极,大有轻蔑之意。 “哦?”萧仲景神采奕奕,笑呵呵地说道,“玩的早不代表玩的好,二爷小时候还会玩泥巴呢,现在不还是照样搓不过那些光着屁股蛋子的小屁孩儿们。妖精,二爷瞧你活像个大耗子,当真滑稽的很。你也莫要拿把剑班门弄斧了,趁早自裁了吧,不然二爷出手,你难留全尸!” 狼妖脸上罩着一层深重的杀气,怒目圆睁,冷哼道:“鼠辈!” 萧仲景闻言大怒:“妖精,吃二爷一剑!” 寒光一闪,长剑陡然刺出,剑气恢宏,去势极快,直刺狼妖颈子。 “雕虫小技!”狼妖横剑直迎而上,“呛”的一声响,双剑相击,火星迸射。 一个照面过后,双方各退一步。萧仲景斗志昂扬,潇洒地耸耸肩,冷冷道:“妖精力气倒是不小!” 狼妖眼中厉芒一闪,冷哼道:“你吃奶的力气也不小!” 萧仲景左手一扬,手中已多一支玉箫。 “怎么,觉得打不过我,想鼓乐乞求老子饶你一命?”狼妖语气中大有嘲弄的意思。 “我乞求你?我看是你乞求我才对!” 萧仲景左手一挥,手中玉箫变为一柄由潺潺水流组成的剑。 尺水剑! 萧仲景虚握着尺水,抢步上前,右手铁剑中宫直入,左手尺水斜刺里挥出,直取狼妖腰腹。 剑招大开大合,快如闪电。 电光火石之间,狼妖转腰侧避尺水,挥剑隔挡刺来的铁剑。 萧仲景左手腕倏地一抖,本已过去的尺水凌空迂回过来,水流从狼妖后方刺过来。 星河水奇寒无比,狼妖察觉到后腰寒气突袭,大骇之下,心念急转,倒转剑柄,向后戳去。 “噗”的一声响,激流撞在铜剑之上,水流被剑锋劈的一分为二,分成两股细流,绕过铜剑,缠上狼妖的丰腰,这一缠连并它握剑的右手也缠在了一起。 萧仲景突然向后急退,左手猛然使力,水流被他拽的失去剑的形状,转变成一根细长的水鞭。 “起!”他大喝一声,往上使力,水鞭凌空飞起,将狼妖的身体拖到半空。 “宵小之徒,你使诈!”狼妖身在半空,左手向腰畔上的水流抓去,试图挣脱束缚。可水流是无质之物,任他怎么去抓都抓不住。水虽无质,却绵柔无比,富有韧性,若有若无的绵力不断向它的腰部收缩,似是无穷无尽,任它力气再大,也无法挣断这股涓涓细流。 “你别费劲了,水乃流质物,你这等凡胎妖物如何能抓住?水性至柔至刚,量敌力而改己力,以柔克刚,以刚克柔,你全凭蛮力怎能挣脱?妖怪,安心受死吧!” 萧仲景使出一招“飞剑术”,将右手长剑向狼妖颈子掷出。 利剑破空射出,在半空中划出一条耀眼的银弧,月色下灿若明星的长剑后拖着一条长长的银色拖尾,好像流星划过夜空,留下短暂而炫目的迷人光彩。 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来,瞬间就飞到狼妖的面前。 眼见利剑射到,狼妖反而面不改色,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张与恐惧。它大嘴一张,嘴角一直咧到耳根,张开到常人根本无法达到的程度。它将大嘴迎向飞来的利剑,嘴里竟探出一个小脑袋来,竟是先前被它吞入腹里的白狈竟从中钻了出来。白狈洁白的皮毛上沾满了粘稠的污秽之物,就好像银白的雪地上泼了一桶泔水,恶心肮脏到了极点。 白狈伸出绝短的前肢,双爪往前一送,正夹住飞剑之尖后三寸的位置。它冷眼看向萧仲景,咧开尖嘴,露出邪谲的笑容,似乎在嘲笑对方本事不过尔耳。 狼妖亦发出铁器摩擦似的渗人笑声,这笑声就好像是从喉咙眼里硬挤出来的,比夜猫子叫还难听,实在不堪入耳,嘲笑的意味直接飚升到极点。 萧仲景本以为白狈早成了狼妖腹中消食,怎料到它不过是藏在狼腹中,好将自己置身事外。若是刚刚与狼妖缠斗在一起,白狈突然从狼嘴里钻出来个突袭,纵有护体金莲庇佑,也必受点小伤。想到这里脊背上起了一层冷汗,惊讶之于不免暗自庆幸没有与狼妖多做纠缠。 “雕虫小技!”狼妖哈哈大笑。 “跳梁小丑!”白狈嘻嘻邪笑,将飞剑送到狼妖左手里,挤眉弄眼道,“好一条流水构成的鞭子,被它缠住,当真棘手。不过也不足为惧,本大仙略施小计就能化解。” “你有何法?快快救我脱身!”狼妖大声道。 白狈嘻嘻笑道:“据五形相生相克的道理,水来土掩,天下之水莫不被土克,本仙只需结个土阵便可消解这条水鞭!现在正是戌时,土相大盛……” “别解释了,快点施法!”狼妖不耐烦地叫道。 白狈将身子完全从狼口里抽出,爬上狼妖的头顶,张开尖嘴,吐出一条黑色的烟雾。烟雾吐在地上,烟灰正好构成一座八卦法阵,只见四方中央,坤艮土位气运大盛,北方坎水位黯然失色。 法阵结完,大地轻微震颤,平地里卷起一阵狂风,掀起无数土块,向半空中的尺水鞭子包裹而去。水土交融,土块将水吸入体内,水瞬间从无质物转为有质物,化为一条烂泥! 第64章 神之剑 狼妖挣脱泥鞭的束缚,扭动扭动脖子,伸展伸展筋骨,十分享受地笑道:“小子,现在是谁受死,还犹未可知!” 萧仲景脸上微一变色,口中念了个法诀,只见落在地上的泥鞭中忽然升起无数水滴,在半空聚成一汪,旋又变成剑状,回到他手里。地上的烂泥因失去水分,重新变成一个个干硬的土块。 狼妖张开大嘴,容白狈钻入里面。它左手持铁剑,右手持铜剑,纵身跳向萧仲景,照头就劈了下去。 萧仲景闪身避开,奋然激昂地道:“单论剑法你当我会输你?我只不过没有认真罢了,现在二爷跟你动真格的,十招之内拿不下你,萧二爷的名字倒过来写!” “第一剑,飞凤横来,接剑!” 萧仲景的这一剑,如惊鸿过隙,美妙绝伦。流水组成的剑身在半空中时左时右,飘忽不定,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剑尖所指却始终在敌方要害。 狼妖从未见过如此变幻莫测的剑招,不知剑尖究竟刺向何处,当真诡异!它只能手挽剑花,在身前一尺处舞出一道剑气帘幕。 “噗!” 一声极轻极柔的声响传出,狼妖肋下中剑,伤口只有针眼那么大,被尺水的细流刺入,刺的极深,一条血线从里面滋射出来。 狼妖大惊,往后急退,愕然道:“这一剑,非是你剑法之高,而是你剑之邪,你的剑太也邪门!” 萧仲景冷笑一声:“聒噪!第二剑,忘形走神!” 第二剑中宫直入,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内藏杀招。 剑有其形,而流水无形,剑招有形,而剑士的思想无形。持无形之剑,怀无形之思想,抛弃有形之剑招,而抓剑招中潜藏的神韵,乃是这一招的要旨。 忘形走神,去有形之质,化无形之神。纵使对方使出如何剑招应对,只要神韵不乱,皆有迎敌之手段。往后剑招皆走神韵,不断递出,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狼妖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松接下这一剑,可自己剑招出手,对方剑势陡变,还是平平无奇的一招,但自己却如何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接了。 这一剑,狼妖肩头中剑,一条血线自伤口中滋出。 “第三剑,睚眦弑杀! 这一剑一改先前的变化莫测,剑招大开大合,出手即是杀招。柔和的尺水陡然间变的比钢锋还要锋利,流水之间竟发出“铮铮”之声! 狼妖持铜剑抵挡。 “砰”的一声闷响,铜剑剑身竟被水柱撞的凹进去一个坑,尺水于空中分成无数条水流,越过铜剑,直刺向狼妖的胸口。 这次狼妖的前胸处有七八条血线狂飙出来,溅了萧仲景满身的狼血。 萧仲景一脸鄙夷不屑,肃容道:“区区狼妖,也敢与我论剑。殊不知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井底之蛙,自以为练了几年把势,就觉得人外无人了?尔不过跳梁小丑,安敢笑我雕虫小技,接下来的三剑不知阁下拿什么接?” “第四剑,万法空灵!” “第五剑,千刃之势!” “第六剑,弹指银辉!” 三剑接连使出! 一剑空灵儒雅,如山间清风,徐徐而至;一剑气势恢宏,如海涛巨浪,磅礴无伦;一剑弹指铮鸣,如妙笔作画,轻描淡写。 狼妖早吓得体无完肤,哪里还接的了这三剑,三剑一过,它的身子就像筛子一般,十七八处伤口中正往外滋着血线。 狼妖惨嚎一声,将手中铁剑掷向萧仲景,转而拔腿就跑。 萧仲景轻松接过铁剑,飞身追了上去。 狼妖狂奔一阵,听得后面风声鹤唳,知是萧仲景穷追不舍。它猛然回头,大嘴一张,里面爬出奸滑的白狈来,白狈同样张开尖嘴,一股黑烟直喷向萧仲景面门。 萧仲景见状急忙掩面,向旁边闪避。趁此空隙,狼妖一声长啸,远处正在合围木归客与黄先生的狼群听得这声长啸,掉转身躯,直奔萧仲景而来。 黄先生正苦于难以招架群狼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此时狼群突然撤走,立即转危为安,不免暗自擦了一把汗。 狼群转而将萧仲景围在垓心,狼嚎之声不断高涨,却无一狼敢上去扑击。 萧仲景轻蔑一笑:“凭这些狼崽子也想困住我?” 狼妖又是一声长啸,这是它对群狼下达的命令,势必要阻截住萧仲景。群狼一向以狼王为首,甘愿为狼王出生入死。它们听了这声长啸,瞬间精神高涨,个个奋不顾身,发了疯一般猛扑向萧仲景。 萧仲景微一皱眉,手中铁剑挥砍不止,扑上来的灰狼皆被他像砍瓜切菜一般的削去狼首。 狼妖趁他对付狼群之时,早溜之大吉矣。 萧仲景眼见狼妖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却难以脱身去追,当真懊恼。他突然暴喝一声,声如龙吟,响彻天地。群狼从未听过如此声威,登时被震慑住,又见狼王已逃,立时分做鸟兽散。 萧仲景看着满地狼藉,长叹一声道:“只可惜让那妖精跑了!” 他收了尺水,提着铁剑来到木归客与黄先生身边。 木归客虽受了点伤,但见到萧仲景使用高深的剑术杀退狼妖与群狼,深感佩服:“前辈神技,晚辈今日总算开了眼界了。” 萧仲景摆摆手,道:“不说这些,小木你伤势如何?” 木归客含笑道:“小伤,没事的。” 黄先生忧心忡忡地说道:“萧先生,我曾听家母提及过,这狼妖乃是左椋的爪牙,作恶多端,杀害了不少生灵呢。” 萧仲景冷笑一声,道:“不过尔耳,只可惜让它逃了。这畜生最好以后安分守己,别再为祸人间,不然我定将它碎尸万段。通往丹宫的地道现已打通,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会会这左椋,我倒有些迫不及待了!” 萧仲景打头,木归客次之,黄先生背着铜椁最后,三人进入漆黑无比、深不见底的地道,顺着倾斜而下的地道往前走,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地道转直,又走片刻,到达尽头。三人头顶是一个大洞,上方就是西派炼丹宫。 萧仲景一马当先,钻出地道,其余两人也跟着钻了出来。 “这是丹宫的什么地方?”萧仲景问。 “惭愧,在下搞错了方向,没能挖到丹宫正门,这里想必是左椋的一间炼丹房。”黄先生放下铜椁,指着丹室中央的一只庞然大物说道。 那是一口青铜丹炉,足有一丈五尺高,炉子本身十分庞大,十人估计也很难合抱住它。炉身上雕有精美的云纹,部分地方绘有彩漆,腹部是麒麟张口的炉门,两侧置铺首衔环,底部由四兽头足支撑。炉子不远处安放着十几口彩缸,不知里面盛装着何物。 萧仲景打量了两眼炼丹炉,对这口铜疙瘩实在不感兴趣,转而向丹室的其他的地方看去。 东面的墙前有一排木架,架子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和稀奇古怪的炼丹工具。 西面墙上嵌着十几个拳头大小的青铜兽头,个个张着大口,露出森森獠牙。每只兽口里面都伸出一条细舌,上面有一个圆环,环上绕着一根三指粗细的铁索,索链拉得笔直,斜斜向上,另一端绕在石室上面的石梁之上,索链末端挂着一只大铁笼子。 一共一十六只铁笼子。 三人皆有夜视的能力,一齐向笼子里面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三人同时一怔。只见每只笼子里面关着四具森森白骨,骨骼小巧,竟是童子之躯。 共计六十四具童子的尸骨! 第65章 云雨湖 木归客从未见过这么多死人的白骨,而且还是十岁左右孩子的尸骨。这种惨绝人寰的场景就好像山谷里爆发的洪流,不断冲击着他的内心,使他既感震慑,又觉残忍。他的内心无比沉重,再也不忍直视,默默垂下眼帘。 萧仲景望着铁笼子里躺着的尸体唏嘘不已,叹道:“这西派炼丹师,真是歪门邪道,害人不浅!可怜这些孩子们了,人生还未开始,就被关在了这暗无天日的丹宫,在痛苦绝望的折磨中离开人世。” 黄先生面如死灰,不敢再抬头去看笼子里的白骨。说到底这些孩子身上的肉都是他母亲所食,虽然他们并不是死在黄母手上,但黄母暴食尸肉,让死者不得安宁,实在是罪大恶极。满满的罪恶感就像一块巨石,压的他喘不过气。他只能在心里不停地念“阿弥陀佛”,奢望能够得到这些亡魂的原谅。 这时木归客痛苦地呻吟一声,捂着左臂伤口,面色十分难看,缓缓向地上坐去。 萧仲景忙上前关切地询问:“小木,你怎么了?” 木归客苦笑道:“伤口隐隐作痛。” 黄先生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道:“我这里有治伤的丹药。” 萧仲景眉头一皱:“拿来我看看。” 黄先生将瓷瓶递了过去。萧仲景接过瓷瓶,拨开木塞,举到鼻前轻轻嗅了嗅,才道:“闻这味道,丹药的原材料里有不少名贵的药材,的确是疗伤的灵药。” 黄先生知道萧仲景不太信任自己,毕竟自己是妖,倒也情有可原。他有些尴尬地说道:“这瓶丹药我早就准备好了,以防不时之需。” 萧仲景微微一笑:“还是黄先生考虑的周到。这药该如何使用?” “内服外敷。内服两颗,另用一颗碾成粉末,敷在伤口上就好。” 萧仲景点点头,倒出三颗丹药后,将瓷瓶还给黄先生。 “来,小木。”他将两颗丹药送到木归客唇前。 木归客张嘴服了下去。 萧仲景又用手指将药丸撵成粉末,轻轻拆开木归客包裹伤口的衣带,衣带揭下后溃烂的皮肉赫然暴露在眼前,伴随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里面不时还有紫红色的血水流出来。 “这畜生下口可真重!”萧仲景看着伤口怒不可遏,又心疼不已,急忙为木归客的伤口处敷上药粉,转向黄先生道:“黄先生,我瞧你穿的长衫布料不少,要不你撕点下来给小木包裹伤处。” “啊?好!”黄先生有些不知所措,稀里糊涂地撕下长衫下摆的一角,上前为木归客将伤口包裹好。 “多谢前辈,多谢先生。”木归客垂首道谢。 萧仲景盘腿坐到地上,横剑于膝。他深知木归客的伤势,不能牵动伤口,需得静养,便道:“经历一场恶战,想必二位都累了,不如在此少息片刻。二位意下如何?” 黄先生立即领会他的意思,笑道:“在下确实有些倦乏了,在下打个盹儿,烦请萧先生待会叫我。” 萧仲景点头答应。 黄先生靠坐在铜椁前,以手撑着脸颊,闭上双眼,很快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木归客望了他一眼,不禁哑然失笑。 萧仲景温言道:“小木,你也抓紧休息吧。” “好。”木归客盘膝坐定,闭目养神,调匀内息。他本不想入睡,可眼睛闭上后脑子很快陷入模模糊糊的状态,没一会功夫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恍惚间,看到天边彩光一现,一座高峰竦峙在眼前,顶峰云雾缭绕,宛若仙境。一所小筑建在山麓下的清幽之处,只见小筑门上的匾额赫然写着“怀春”两个大字。 木归客只觉得头痛欲裂,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只得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他迷茫糊涂的时候,小筑那边突然传来女子的谈笑声,声音清脆婉转,宛若银铃轻摇,有股摄人心魂的魅力。 木归客闻声一怔,脚下不由自主地追踪着声音的来源而去。来到小筑门前,女子的笑声越发清晰,正是从小筑内传出。 他微微蹙眉,正欲敲门,这时小筑大门倏地向两边打开,从里面婀娜而出二十几位身穿素衣的小姑娘。 这些小姑娘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面容姣好,肤如凝脂,大有出水芙蓉的清丽美。乌黑亮丽的秀发披在脑后,光可鉴人,宛若乌云轻轻柔柔的落在美丽的山峰上。 她们身材曼妙,一个个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门来,有说有笑,好像春天里活泼可爱的小燕子。 木归客看得呆了,木讷讷地站在门边,瞧着她们一个个从小筑里面走出来。待到最后一位小姑娘走出后回身关门了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急忙上前问道:“姑娘,请问这是哪里?” 那小姑娘扬起秀丽的小脸,阳光洒在她的脸颊上,更衬的她的明艳可爱。小姑娘清澈温柔的眸光落在木归客的身上,她浅笑嫣然,嘴唇款启,发出黄莺似的清脆声音:“这里是巫山。” 她看到木归客这样一位陌生的少年竟然不惊讶,反而笑脸相迎,热情至极。 木归客被她甜美的笑容打动,先前的头痛感竟轻了不少。 那小姑娘柔声问道:“小阿哥,你从哪里来?”声音清脆好听,犹如环配叮当。 “我……”这个问题登时将木归客难住,他苦思半晌,只觉得脑子里面一片混乱,竟想不起先前的事来,只得摇头苦笑,“我记不得了。” 小姑娘笑盈盈地道:“那你要去哪里?” “要去哪里?”木归客拍着脑门,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个我也记不得了。” 小姑娘抿嘴一笑:“你这人真有意思,不仅来自哪里忘记了,就连要去哪里也忘记了,我瞧你一定是个糊涂虫。既然你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不如跟着我们姐妹去玩耍吧。” 木归客问:“不知姑娘要去哪里?” 小姑娘脸颊泛起一抹娇美的红晕,她呢喃细语道:“去云雨湖。” 木归客没太听清:“云雨湖?” 小姑娘轻轻点头:“云雨湖离这里不远,就在前面的山谷里,那里风景可好了。山另一头的阿哥们也会去那里,到时大家在湖里嬉闹,快活的很哩。” “山另一头的阿哥们?这座山里还有其他人住吗?”木归客听得云里雾里,全然不知道她在讲些什么。 小姑娘嘟起小嘴:“小阿哥,你问题好多,我只一张嘴,可回答不了你这么多问题。阿姐他们都走远了,我得赶快跟上去了,阿哥你跟不跟我来?” “我……”木归客不知所措,一时难做决定。 小姑娘见他踌躇不决,迈一小步向他靠近,一把拉起他的手,笑盈盈地道:“小阿哥,随我共赴云雨吧!姐妹们见我带你这样一位俊俏的阿哥去,一定羡煞的要命呢!”不由分说,拉着木归客就走。 木归客一时间浑浑噩噩,竟身不由主,只得跟着她前行。 “小阿哥,你叫撒子名字?” “木归客。” “木归客。”小姑娘念叨了两遍,才点头浅笑道:“这名字文绉绉的,真好听,我记心里咯。我叫曲霏儿,小阿哥你要记好呀。” “曲霏儿。”木归客念了一遍名字。 “是的,曲霏儿。”曲霏儿明眸善睐,正温柔地凝望着木归客清澈的眼眸。 二人遥遥跟在诸女后面,期间木归客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至于是哪里不对劲呢,他思索良久,却始终说不上来,无奈之下只能稀里糊涂地往前走。 时间不大,众人进入山谷,踩着地上凹凹凸凸的鹅卵石往前行进,地势逐渐平坦开阔起来,前方一条湍急的瀑布自山顶飞泻而下,注入一片清澈的大湖里。水面波光粼粼,反射着耀眼的阳光。氤氲的白雾在湖上萦绕,湖边青草茵茵,遍地鲜花,远远传来芬芳的香气。 木归客遥遥望见湖心似是有人,这时曲霏儿指着那片大湖道:“那里就是云雨湖,是不是很漂亮?” “是很漂亮。”木归客陪笑道。 “山那边的阿哥已经到了,我们也快去吧!”说着拉紧木归客的手,迈着轻盈欢快的步子向大湖小跑过去。 随着离湖越来越近,木归客瞧清湖心的那些人,原来是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男子,个个俊俏非凡,正光着身子在湖里嬉闹,响起一阵阵的欢声笑语。 先到湖边的那些少女纷纷向湖里的少男招手,而后解下衣带,脱下一身素衣。雪白娇嫩的肌肤,年轻美丽的酮体,小有发育、珠圆玉润的乳房,都在阳光下一览无余,她们像鱼儿般跳入水里,在欢声笑语中向湖心慢慢游去。男女双方在湖心相遇,先是一番嬉闹,随后两两成伴,交缠在一起,画面不可描述,一时间春光无限,嬉笑声、娇吟声此起彼伏。 第66章 骷髅女 木归客看得目瞪口呆,立即驻足,任曲霏儿如何使劲拉他,也不肯走了。 “小阿哥,你怎么不走了?”曲霏儿疑惑地望着他。 木归客羞的面红耳赤,只觉得浑身燥热,好似着了火。就连嗓子眼儿也难受得很,像被人堵了一把沙子,又干又涩。他急忙闭起眼睛,挣脱曲霏儿抓着的手,强压下心中的那团火,语音颤抖地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小阿哥,你嘴里叽里咕噜念叨些什么呢?” 木归客并不理她,仍旧不停地念着四句话,希望借此帮他摒弃欲望,以保内心一片澄澈。 “小阿哥,你睁开眼睛瞧瞧呀,你瞧阿姐和阿哥他们在湖里玩得多开心啊,我们也去玩好不好?霏儿只和你玩,你开不开心?”曲霏儿的声音愈发的酥麻柔魅,犹如梦呓在耳边萦绕,竟有勾魂摄魄的诡异魔力。 “君子慎独,卑以自牧!霏儿姑娘,我就不去了,你独自去吧,我想我该离开了……” 木归客话未说完,脸颊忽然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兰香之气,竟是曲霏儿姑娘凑唇而来! “姑娘!” 木归客浑身剧震,慌忙向后退了一大步。他还未站稳脚跟,身子突然被人紧紧抱住,一股温暖柔软的奇妙感觉传上全身,他如遭电击,大声道:“姑娘请放开我!” “为什么要放开呢?霏儿喜欢抱着小阿哥呢。”曲霏儿发出粘腻的娇音。 木归客浑身痉挛,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好像泼在沙漠里的一汪水,迅速流失。他想推开曲霏儿,但对方抱的太紧,试了几次都没能做到。 他刚想说话,嘴唇突然被封上,温软湿润的舒爽感冲击着他的脑神经。他猛然睁开眼睛,发现曲霏儿的秀脸就在自己眼前,小姑娘双眸紧闭,脸颊绯红,正陶醉在男女亲吻的迷醉感中。 木归客大惊失色,他毕竟是个少年男子,于男女感情正处在懵懂时期,也并非一窍不通,此时此刻一位妙龄少女就在怀里,触手可及,他哪里经受的住这样的诱惑。 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他也不是不知道,理性也一直在告诉他要克制欲望,绝对不能越礼,不能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他的头脑飞速运转,思想进行着强烈的斗争,最终理性战胜欲望,努力凝聚起一股劲儿,一把将曲霏儿推开。或许因为用力太大,曲霏儿向后急推,踉踉跄跄,一跤坐跌在地上。 曲霏儿坐在地上,一脸委屈害怕,眼眸闪烁着泪光,紧盯着木归客,好像个受了伤的小兔子,对一切外界事物生出提防的心思。 “对不起!”木归客深感愧疚,惶然不敢直视曲霏儿的目光。 “我这么惹你讨厌?”曲霏儿慢慢站起身,眼里噙着泪,呜呜咽咽地问道。 “没……没有!”木归客慌了神,抬头望向大湖方向,那些少年男女依旧在湖心抵死缠绵,浑然不知置身何处。 木归客的一颗心猛地“咯噔”了一下,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 “姑娘,我要走了,有缘再会!” 木归客用强硬的语气说出这句话,随后转身大步向谷口走去。 “小阿哥!” 身后的呼声不断传来,声音越来越大,竟是由远及近, 曲霏儿追上来了! 木归客的左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他以为是曲霏儿追来想要挽留她,头也不回,振臂想要甩脱对方的手。但他左臂刚一使力,一阵剧痛瞬间感传遍全身。 他倒抽一口凉气,皱着眉头往左臂看去,就见前臂上缠着三层衣带,上面还有已经干了的血污。 “我怎么受赏了?” 木归客一怔,只觉得天旋地转,思想瞬间陷入一股旋涡里面。 他痛苦的呻吟一声,俯下身子,用右手按住额头,试图静下心来。 “小木,小木!”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萧前辈?” 木归客猛然抬头,深邃沉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清明的光彩。 “我不是在炼丹室里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他想起来了,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 “小阿哥,能不走吗,霏儿一切都依你。” 身后的女声再次传来,语调低迷,语气充斥着委屈的情绪。 “我究竟怎么来这里的?” 木归客遥望前方,入眼之物皆觉得别扭。他惶惑心急,迫切地想知道究竟自己身在何处,又是怎么从炼丹室来到这里的? 他越想越气,气极反怒,转头向身后吼道:“你实话实说,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话音未落,木归客顿感毛骨悚然,只见一副惨白森森的骷髅正站在自己身后,犹如枯树枝的五指正抓着自己的左手小臂。 “小阿哥,你怎么了?” 骷髅的下颚慢慢张开,原本是嘴的地方现在却是一个漆黑的洞口,洞里正发出着女子婉转动听的声音。 木归客惊呼一声,吓得魂飞天外,险些晕厥过去。 木归客年纪虽然尚小,但他身为天师,曾读过不少奇文异书,对世界上的古怪事多少是了解一些的,又加之他自幼潜心修行,有先天罡气护体,也不太惧怕小鬼小妖。 饶是如此,他乍见一具白森森的人骨站在眼前,且与自己相距咫尺,也难免吓了一跳。 骷髅头上那两个鸡蛋大小的眼洞里面漆黑一片,虽然没有瞳仁,但它却是在直勾勾地盯着木归客。 木归客只向那两个眼洞看了一眼,只觉得如坠冰渊,浑身直冒凉气, 那两个眼洞就好像是地狱里的两口井,漆黑无伦,深不见底。但这两口“井”却又有股魔力,一股摄人心魂的魔力,就好像里面藏着无数擅长蛊惑人心的恶鬼,正试图用花言巧语将你骗入井中,让你万劫不复! 木归客不敢多看了,立即将视线瞥向一边。他发现自己的左臂还被骷髅抓着呢,心念急转之下,右手五指弯曲成爪,抓上骷髅手腕,以武技中“错骨手”的手法,将骷髅手腕硬生生折起,旋又一把推了出去。 “啊!” 骷髅口中仍旧发出一声女子的娇吟声,整具白骨身子向后跌出,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木归客再次遥望云雨湖湖心,只见先前在水中缠绵的少年男女此时此刻都变成了一具具阴森恐怖的白骨,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拥抱在一起。 木归客惊骇之下,又觉得恶心,他强作镇定,迅速拔出桃木剑,怒指向眼前骷髅,冷峻的目光直直逼在它身上,惕然问道:“你这小鬼,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我原本身在西派炼丹师的丹宫中,你使了什么妖法,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带到这里来的?” “你这人好没道理,明明是你自己来这里的,怎么反怪起人家了?我一番好意邀请你去湖中玩耍,你却对我恶语相向,甚至还动手打我。你真没良心,算我瞎了眼,就不该与你搭话。”骷髅的下颚正上下缓缓动着,里面发出女子委屈的声音,说到最后声音颤抖,竟呜呜咽咽起来。 第67章 浮生梦 木归客瞧着一具骷髅竟在自己面前卖乖装可怜,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当即冷冷道:“少假惺惺的,我虽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的鬼精,但你的伎俩却也休想骗到我。现在我要离开这里回到炼丹宫,你若不想尸骨遭殃,就老实告诉我出去的方法!” 骷髅止住哭声,突然掩面咯咯娇笑:“小阿哥,你不仅没良心,你还很没礼貌。难道这就是你询问别人时的语气和态度?好像我要害你似的,何况我并没有害你。我明确的告诉你,我虽是只鬼精,可从未有过伤天害理的心思,更没有要害你的心思。我们姐妹幽居浮生幻梦中,沉浸在自己的逍遥世界里,已经度过了将近两百年,外面的人是休想到此打扰的。我还正奇怪呢,你是怎么到这里的,我们姐妹中可无一人将你的魂魄摄入此处,我们更不会让外人来扰了我们的清净。” 木归客一怔,狐疑道:“不是你将我带到这里来的?” 骷髅轻轻哼了一声:“当然不是!” “那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问你自己去。” 木归客将信将疑,蹙眉问:“你刚刚说的浮生幻梦,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梦境。”骷髅声音变低,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能进入左椋的丹宫里,想必你也不简单。哎,实不相瞒,我们姐妹和山那边的阿哥们本是二百年前大周那位荒淫无道的皇帝抓来,供给左椋取心血炼制丹药的童男童女。我们被困在那暗无天日的丹宫中,关在牢笼那一方寸之中,提心吊胆地过着每一天,生怕下个被开膛取心的就是自己。我们也曾幻想着有人能来救我们出去,可直到西派倒台,我们也无人问津,最后只能活活饿死。我们都是些可怜人,甚至死后也不得安宁。我们死后,尸身不但没人收殓,竟招致贪嘴的黄狼,将我们身上的肉一片又一片的啃咬下来,吃进肚子里。我们虽然死了,却也能够感受到痛苦,那滋味可当真难受的很啊!” 木归客听它说的情真意切,不像撒谎,也不禁同情起它生前的遭遇,草草将桃木剑收了起来。 骷髅的声音转悲,呜呜咽咽地续道:“因为我们是枉死之人,死后怨念深重,魂魄无所寄托,只能游离在尸骨附近,飘荡于丹宫之中。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我们的尸骸中结出骨丹,我们依附在骨丹上,借助骨丹的灵气来吸收来自大地的力量,尝试开始修行,经年累月,我们的修为不断提升。我们曾幻想过,若是我们能够活着出去,就去找一处世外桃源,大家都住在一起,互相帮助,过那种逍遥自在的生活。这毕竟只是我们的奢望,我们死后这也就成了我们的执念。我们还是太想过上那样的生活了,于是我们合力,竭尽修为,最终织造出了这样一个梦境,一个真正只属于我们六十四个亡魂的梦境。” 木归客听完为之唏嘘,喃喃地道:“原来是这样。”转而态度诚恳地道:“实在是对不起,我脑子一热,说了许多混账话,冲撞到了姑娘,我在此向姑娘赔罪!” 不知何时那具骷髅重新变回少女的模样儿,她掩面浅笑,轻声地道:“好啦好啦,我原谅你了。其实你这样也无可厚非,你是人,我是鬼,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不待见我,我也不怪,只是你说我想害你,我实在是冤枉的很,我可半分害你的心思都没有。若是我说谎,定叫天打五雷轰。” “我……”木归客一时语塞,脸颊涨的通红,歉然垂下脑袋。 曲霏儿瞧着他的窘样儿,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人有好人和坏人之分,鬼也有好鬼和坏鬼之分,你以后可不要一棒子打死了,也该分清好坏才是。” 木归客点头道:“姑娘教训的是!姑娘没有害我的心思,当然是好鬼,那左椋作恶多端,他才是坏鬼。” 听到“左椋”两个字的时候,曲霏儿的脸色转变的有些难看:“小阿哥,你到这里来是为了左椋吗?” “是的,左椋作恶多端,已经在琅嬛城里引起了不小的风波,闹得琅嬛城百姓人心慌慌,现在晚上都没有人敢出门了。我和两位前辈此次前来的目的就是彻底铲除左椋的邪魂,让琅嬛城重归太平。” 曲霏儿闻言有些惊讶与慌张,她急忙道:“左椋修行邪法,修为十分深厚,而且他还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我怕小阿哥不是他的对手。小阿哥,要不你还是走吧,不要枉自送了性命。” 木归客没有丝毫惧色,毅然道:“除恶卫道,乃是我门的职责所在,就算左椋再厉害,我也是要去会一会他的。我自知修为浅薄,与左椋的修为相差甚远,但我就是要不自量力一回,就算鸡蛋碰石头,也要叫这魔头知道中州尚有正义之士,不会就这样看他为非作歹而置之不理的!” 木归客的一席话深深震撼到了曲霏儿的内心,她不禁对眼前的少年刮目相看,也更添了几分好感。她嫣然一笑,道:“我明白了。” 木归客态度恳切地说道:“烦请姑娘指点我一条离开浮生幻梦的路,在下感激不尽!” 曲霏儿问:“自然。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弄清小阿哥是怎么进来的。我瞧你左臂受伤了,是吗?” 木归客点点头。 曲霏儿正色道:“我知道了,我想是小阿哥受伤后失血过多,导致气血不足,又加上丹宫中邪气弥漫,使你心智迷乱,这才失去意识后六神无主,魂魄飘至这里。” 木归客边思索边沉吟道:“是了,一定是这样!我自受伤后,就觉得心神不宁,体内真气不稳,耳边总是会响起一些杂音。哎,还是我修为太浅了。” 曲霏儿微微一笑,道:“修为浅以后可以再练,这你不必灰心,我先教你出去的办法吧。你可闭上双眼,用心去聆听,看看是否能听到外面的人呼喊你的名字。” “刚刚我的确听到萧前辈叫我来着,若不是他喊我一声,令我鹈鹕灌顶,或许我还想不起来之前的事呢。” 说着他闭上双眼,聚气凝神,用心去感知,去聆听。果不其然,没一会他就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小木,小木!你醒醒!” 是萧仲景的声音,他正不停地呼喊着自己! 木归客睁开双眼,激动地道:“我听到了,我听到了!萧前辈正在叫我醒过来!” 曲霏儿轻轻点头,慢慢道:“你身边可带了什么法器没有?” “法器?哦,我有天师令。”木归客从腰间取下天师令,举到曲霏儿面前。 曲霏儿乍见此令,忽然面色煞白,浑身发抖,抱着双肩,慢慢蹲下身子去。 她气息虚弱,声音颤抖地说道:“小……小阿哥,请你将她举到一边去吧。这的确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里面蕴藏的力量太强,我一看到它就心神剧震,浑身乏力。” 木归客急忙将天师令收入袖子里面,歉然道:“抱歉,让你受惊了。” 曲霏儿缓缓站起身,苦笑道:“没事。现在你只要拿着这块令牌,闭上双眼,聆听你伙伴的呼喊声,一直往前走就能出去了。” “多谢姑娘!”木归客欣喜不已,急忙道谢 。 曲霏儿微微一笑,语重心长地道:“小阿哥,左椋的尸骨被锁在丹宫大殿里面,他的魂魄就寄存在尸骨的天灵之中。” “多谢姑娘指点。” “小阿哥,此去凶险,望你小心!我会在这里为你们祷告的,希望你们能够成功。” 木归客深受感动,再次道谢。 “小阿哥,再见!” “曲姑娘,后会有期!” 木归客闭上眼睛,用心聆听着萧仲景的声音。他面对谷口的方向,将天师令平放在手心,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去。 “小木,小木!你快醒醒,你不要吓我!” “木小友!木小友!” 萧仲景和黄先生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在耳边响起,他们叫的很急,情绪很激动,显然是很关心自己。 突然间木归客的眼前白光一现,一团温暖的光束将他包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灵魂好像被抽出体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了过去。 “啊!” 木归客惊呼一声,坐直身子,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口中正呼呼喘着粗气。萧仲景和黄先生全在眼前,他们见木归客醒了,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萧仲景问:“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我怎么喊你你都不醒,还以为你中邪了呢。” 黄先生也说:“是啊是啊,我们瞧你面色煞白,额头上直冒汗,真以为你中邪了。” “我……我的确是中邪了。”木归客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平复心情道。 “什么?”萧仲景震惊道。 木归客苦涩一笑,道:“起初是中邪,后面没事了。” “中邪可不是小事。”萧仲景从地上跳起来,抢到木归客身前,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 木归客摇摇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遇到了一位小姑娘,她说她是当年被抓来这里的一位童女的亡魂,并且她还告知我左椋的尸骨现在就在丹宫大殿里面,她叮嘱我千万要小心。” 萧仲景眉头紧锁,啧啧称奇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小姑娘深受左椋的迫害,一定是希望我们替她报仇,消灭左椋这厮,所以特来托梦提醒你的 。” 木归客微微一笑,抬头望向头顶的铁笼子。里面的尸骨一如既往安静地躺着,他看了一会,喃喃道:“或许是吧。” 萧仲景当即道:“既然知道了左椋身处何处,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找他!” 木归客闻言振作精神,慢慢站起身子,黄先生也去扛起铜椁,三人士气高昂,正要离开炼丹房。 就在此时,萧仲景突然道:“止步!有异响!” 黄先生倒吸一口凉气,耳朵缓缓动了动,也正听着声音,他突然道:“在我们头顶!” “我们头顶?”木归客一惊。 三人同时抬头向上看去,只见炼丹室的横梁上悄然趴着一物,两个豆粒大小的绿光正在黑暗之中忽隐忽现,诡异至极。 第68章 鬼将军 黑暗之中,一双豆大的绿色微光忽隐忽现,像极了夜晚的两只萤火虫。 绿色微光之下是一具人形的身躯,那身躯趴在横梁上,大半身子藏在横梁后面,并不能看清全貌。 木归客抽出一张黄符祭出,符纸“嗖”的一声飞向横梁,于半空中自燃,火光瞬间将绿光存在的那片区域照的通亮。 借着火光,三人看见一只身披战甲,浑身长着黑色绒毛的干尸正悄无声息地趴在石梁中端,那两团绿色的微光正是从它漆黑的眼洞里发出的光芒。 “他什么时候趴在那里的,我竟然到现在才察觉出来。”萧仲景讶然道。 “或许它在我们进来之前就趴在那里了,只不过一直没动,所以我们才没发觉。”黄先生若有所思地道。 火符疾速射向那具干尸,就在火符要射到的时候,那干尸猛地向下一跳,竟然跳到了一只铁笼子上面! 它下坠时掀起的一股怪风,将飞来的那张火符瞬间扑灭。 黑毛干尸好像一只灵活的夜猫,四肢紧抓着铁笼子的顶部,脑袋一个劲儿往前伸,嘴里还不时发出“吱呀呀”如同磨刀一般的刺耳声音。 萧仲景冷冷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怪物呢,原来是只黑毛僵尸,看萧二爷取它首级!” 说着一把拔出铁剑,瞅准僵尸的头部就掷了出去。他掷剑的动作行云流水,姿态潇洒至极。只见长剑破空射出,犹如离弦之箭,以迅雷之势飞向那只僵尸的脑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铁剑射入僵尸张着的大嘴里,洞穿后脑。剑势余劲未消,将僵尸的脑袋从腔子上带了下来,笔直地向墙上飞去。 只听“铮”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铁剑插入墙壁之中,剑身没进去足有一尺之深! 那颗僵尸的脑袋就在剑身上,因为剑身在颤动,它也跟着左右摇晃不止。僵尸眼洞中的绿光瞬间熄灭,剩下的身子也随着脑袋被斩落,迅速从铁笼子上面栽了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黄先生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喝彩道:“萧先生这手飞剑取首的本事真是厉害!” 萧仲景微微一笑:“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说完他抬手向铁剑轻轻招了招,插在墙壁上的铁剑好像受到了什么感应,突然间剧烈颤动,只见它倏地从墙壁里抽出剑身,僵尸脑袋则从上面滑落,掉在地上,像个皮球一般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铁剑在半空中打了个弯,飞回萧仲景手中。他提起衣服下摆将剑身迅速擦拭了一遍,旋又将剑插回剑鞘之中。 木归客看着地上那具无头灰毛僵尸,蹙起眉头,疑惑地说道:“这具干尸身披战甲,想必身前是名士兵,它怎么死在这里了?” 黄先生道:“左椋造反失败后就逃回了丹宫,曾经有支千人军队来这里抓捕他。只是左椋诡计多端,设下陷阱,与他们同归于尽了。这具干尸应该是当年那支军队中的一员。” 木归客点点头,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如遭雷劈中,脸色十分难看。他望向萧仲景,瞳孔陡然放大,肃然道:“千人军队,就是说这里不只有一具干尸,而是有一千具干尸。” 萧仲景怀中抱剑,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一千具干尸啊,要是它们全来找我们麻烦,那可真要废些力气了。” 就在这时,炼丹室大门的方向突然传来脚步声,足音铿锵有力,好像要将地砖踩碎似的。 这声音洪大无比,直击人心,就连一向云淡风轻的萧仲景也稍稍变色。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我去瞧瞧!” 萧仲景身形一飘,如一道魅影闪到炼丹室的门前,木归客和黄先生也跟了过去。炼丹室的大门半开着,透过大门向外看去,就见幽深的甬道尽头有无数绿色的微光,好像一支来自地狱里的萤火虫大军,有着席卷人间的滔天威势。 三人目力都极好,他们清楚地看到在绿色萤光下,无数身披盔甲,长着黑色绒毛的干尸正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慢慢向这边走来。 这支由黑毛僵尸组成的军队足有千人之众,为首的同样是一具身披甲胄的干尸。只不过这具干尸与其他干尸有所不同,它是顶盔贯甲的,甲胄也比其他僵尸的甲胄要霸气。另外还有两处不同之处,这具僵尸浑身长着鲜红如血的绒毛,体型也比其他僵尸要高大许多。 萧仲景面色凝重,沉声道:“最前面的那只红毛僵尸想必就是这支僵尸军队的首领,哼,这死鬼,死了也不安生!” 黄先生看到这幅场景有些惊慌失措,他忙将肩上的铜椁放在地上,神色有些惶然,道:“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只三人,双拳难敌四手,如何应付的了这么多僵尸?” 萧仲景瞥了一眼惶手足无措的黄先生,心里暗笑,又望了一眼木归客,后者神色淡漠,只不过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忧色。 萧仲心想:“枉你是修行成人的黄狼精,这点阵仗就将你唬住了,真没出息,连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都不如,真叫人笑掉大牙。” 他不屑地白了一眼黄先生,神色昂然,胸有成竹地朗声道:“慌什么?有萧二爷在此,这群死透了的垃圾还能伤到你不成?萧二爷的宝剑只斩活人,还从未斩过死人,今天不使些手段,怎叫这些死鬼知道我的厉害?我执剑守在门前,你们在后面为我掠阵就好,它们一个来给它一个挫骨扬灰,一千个来给它一千个挫骨扬灰。以后它们去了鬼界,也好给二爷扬扬名,也叫那脊骨剑鬼林心诚知道中州有我这号人物!” 黄先生闻言面色大窘,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他明白自己露怯让对方小瞧了,只得羞愧地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萧仲景性格张扬,杀伐果断,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人物,一来他剑法深湛,二来有法宝傍身,有恃无恐,岂会将这群僵尸放在眼里? 这就是他心高气傲的原因,也是他的资本! 他冷哼了一声,将铁剑往腰间一别,旋即左手召出护体金莲,右手召出玉箫尺水,一脸坚毅凛然,准备与这支千人众的僵尸军队见个真章。 他身上的气息陡然间变得强大,好像山谷中突然爆发的洪水,既霸道又狂放。木归客与黄先生同时被他的这股气场震慑住,二人脸上均露出震惊的神色,纷纷向后退出,深怕被其误伤。 萧仲景右手一扬,将玉箫祭在半空中,瞬间一道水柱倾泻而下,于大门前形成一道凌空的水幕。 他悠悠地道:“我在门前设下这道尺水帘幕,待会我出去收拾它们,万一有漏网之鱼,也好叫它无法突破进来。” 木归客上前道:“萧前辈,我陪你去!” 萧仲景大手一挥,潇洒不羁地笑道:“不必了,我一个人足矣,你留下来保护黄先生吧,我去去就回来!”说完他将左手中的金莲按入自己的胸膛之中,一股金色气障瞬间笼罩在身周三尺之外,化为一道坚不可摧的无形气墙。 木归客被他强大的气场逼退,不得已站在尺水帘幕下,目送着手提铁剑的萧仲景从容不迫地穿过水帘,一步步走进深不见底的甬道里。 黄先生怯生生地走过来,拍拍木归客的肩膀,道:“萧先生手段高明,对付那些僵尸一定不费吹灰之力的,你就放心吧。” 木归客仍旧忧心忡忡,他苦笑道:“我知道我本事低微,连给萧前辈打下手的资格都没有,去了也帮不上他的忙,但我还是忍不住替他担心呢。” 黄先生见他越说失落,怕他失去信心,从此一蹶不振,急忙安慰道:“你不要灰心。修行者吗,谁不是从一窍不通的弱者逐步变成傲世群雄的强者。只要肯刻苦钻研,专心修行,有志者,事竟成,终有一日你也能成为萧先生那样厉害的人物。” 有志者,事竟成。多么通俗易懂的道理,又是多么深入浅出的至理名言。 作为一个普通人,谁不是为了心中的信念,在通往成功的路上努力前行。只不过大家走的路有所不同而已,有些人走的路是一条康庄大道,前途一片平坦与光明,他们更容易到达终点,更容易获得成功。他们是上天的眷顾者,他们比一般的人要幸运许多,也比一般的人更容易患得患失。 而有些人的路上却是荆棘丛生,艰难重重,在这条路上行进的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挺过难关到达终点,大多数人则是半途而废,或是扛不住苦难倒了下去,剩下的少部分人会继续努力前行。无论前路风霜雨雪,千难万险,也要坚守住最初的理想,无论如何,也要到达终点。这是一份信念,一种可以使人心志强大的信念。 木归客听完黄先生的话,思索片刻,眼里终于出现自信的光芒,他展颜笑道:“多谢黄先生教诲,我懂啦。” “懂了就好。”黄先生也笑了。 第69章 缸中怪 二人一起站在水帘前,试图透过它看到甬道里的大战。可眼前的水帘水流湍急汹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不仅隔绝了外面的画面,更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将炼丹室完全变为一间封闭的空间。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炼丹炉中突然传出异响。二人立即警觉起来,一齐回身看去。就见巨大的炼丹炉竟开始轻微的震动,炉身中央的麒麟头也正在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丹炉的开合口是一只巨大的麒麟头,麒麟的眼睛本来是紧闭着的,诡异的是,它现在却缓缓睁开了双眼。两个漆黑的眼洞里突然亮起橘红色的火光,一股灼热的气流从炉身上散发出来,使整个炼丹室的温度不断攀升。 木归客与黄先生对望一眼,火光映照在他们脸上,放大了他们难以置信的表情。 木归客警觉地拔出铁剑,拉着黄先生向炉口的侧方退去。 突然麒麟眼中喷射出两条火蛇,好像生了眼睛一般,对准木黄二人的方位就席卷过来。 木归客大惊,推开黄先生,就地一滚,滚到一口彩缸前,才躲过一条火蛇的攻击。 “小阿哥,小心!” 木归客耳边突然响起女子模糊不清的声音,正是曲霏儿在喊隔空喊话。 他先是一怔,紧接着就觉得身后恶风不善,竟是有敌人偷袭! 他心骇之余,做出前所未有的快速反应,身子侧转,铁剑向后倒刺出去。只听“噗”的一声,剑尖竟插入了一团软物之中。他来不及细想,抽出铁剑,顺势向前滚出,滚到墙边方停。 他弹身而起,定睛向彩缸那里看去,就见先前自己身处的那口彩缸里竟人立着一头怪物! 那怪物浑身被银白色的液体包裹着,它的胸口已破了一个大口子,正是被自己那一剑刺穿的。伤口中正不断向外面冒出深褐色的汁水,与它身上的银白色液体交融,又形成了一种新的颜色,三种颜色混在一起,好像开了一间染料铺子,甭提有多恶心了。 此时黄先生也缓过神来,他慌忙跑来与木归客会合。 先前射来的两条火蛇转变了方向,向怪物身处的那个彩缸飞去。火焰肆虐而至,瞬间将怪物的全身包裹,将它变作了一个“火人”! 怪物的全身着起火来,烈焰熊熊,从它身上分出十几团火球,分向其余彩缸中飞去。 “噗噗噗”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十几口彩缸都着起火来,一道道火焰从里面喷涌而出,飞到半空,聚集在一起,化成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 火中人影突然哈哈大笑:“二位小友,欢迎来到本仙的炼丹宫!” 木归客与黄先生看到眼前这幅情景全部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往后退去,直到后背贴到墙上才停下。 木归客的脸颊被火焰照的通红,他漆黑的眸子却被映照的更加炯炯有神,他并不畏惧,踏前一步,昂然问道:“莫非你就是左椋?” 火焰中的人影谈笑一声,道:“不错,本仙正是西派炼丹掌教左椋左子木!二位能进入本仙的丹宫,想必是哪方得了道的高人,今本仙略布小阵,还请二位多多指教!” 说完一转眼消失不见,空中的那团火焰也分裂成十几团小火球,落回原来的彩缸中。紧接着每一个彩缸里爬出一只浑身被火焰包围的人形怪物,挥舞着双臂向木黄二人步步紧逼过来。 熊熊烈火在这些似人非人的怪物身上无情的燃烧,炙烤着它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火焰将它们的身躯吞噬包裹,它们身上的银汁更加剧火焰的势头,二者融为一体,促就了一只火焰怪物。 它们似乎没有痛觉,被火焰无情的炙烤体肤竟没有丝毫的反应,反而变得更加的狰狞,更加的令人畏惧。 它们挥舞着魔爪,奔着木归客二人来了。因为长久的炙烤,它们身上流下了浓稠的油汁,一滴一滴的淋在地上,形成了无数条火线。 这幅情景令木归客毛骨悚然,这是他从所未见的,也将在他心里留下深深的烙印,足以让他记住一辈子。 “黄先生,待会会有一场恶战,你要保护好自己!” 黄先生答应一声,跑去将铜椁抱起,准备殊死一搏。 二人慢慢向尺水帘幕靠去,他们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打不过对方,就穿过水帘逃入甬道。虽然外面是千具僵尸,横竖都是一死,宁可让僵尸咬死,也不落入这些恶心的怪物手里! 就在他们快要靠到水帘前面时,甬道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俄而水帘中间破开一个大洞,一团事物从外面飞了进来,直直撞在炼丹炉上。撞上的力道奇大无比,将重达千斤的丹炉撞的往后退了好几尺。 木归客凝神望去,只见那团事物从丹炉上滚了下来,“噗通”一声坠在地上。这时他才真正看清楚,那团事物竟是萧仲景与那只红毛僵尸缠斗在一起形成的。刚刚飞进来的速度实在太快,又加上他们滚成一团,所以一时看不清他们的身影。 萧仲景将红毛僵尸死死压在身子下面,左手紧紧扯着它的战盔,右手拳如雨下,一拳接着一拳向它生满红毛的脸上无情的砸下去,犹如要敲穿一面劣质的鼓。 红毛僵尸本一直被动挨打,挨了二十几拳后,不知哪里生出来的怪力,双手猛推,竟将萧仲景掀翻出去。 红毛僵尸正要坐直身子,萧仲景哪能如它愿,当下勃然大怒,大骂一声,纵身一个“千斤顶”重新将它压在地上。 萧仲景伸手抓住僵尸的肩甲,一把将它翻了过来,使它面门朝地。转而骑上它背,双腿牢牢夹住其双肋,又从肩上取下铁胎功。他右手抓着弓把,一把将弓套进僵尸的颈子里,弓弦死死勒住僵尸的前脖子。 他力贯双臂,奋死劲扯住弓把,向上拉去。只听“呲拉拉”犹如拉大锯一般的声音不断传出,那僵尸却纹丝不动,安然无恙! 萧仲景胀的满脸通红,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娘的!这玩意的脑袋是焊在腔子上的,怎么拧不下来啊?” 木归客从未见过如此激烈的肉搏战,一时看得呆住了,竟忘记眼前还有一群怪物正在向自己靠近。 “木小友,它们来啦,小心!”黄先生挥舞着铜椁,大声提醒道。 木归客立即回过神来,紧握剑柄,做出迎战的姿态。 最先冲到眼前的那只火焰怪物挥舞魔爪抓向木归客的头顶。 木归客只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脸上因为紧张渗出的汗珠瞬间就被蒸发殆尽。他自知不能硬碰硬,弯腰以灵巧的身法从怪物的手臂下穿过,绕到怪物身后,回首就是一剑,只一剑就将怪物的脑袋斩落。 后面的怪物跟着扑了上来,成三角阵势将木归客围在中心。先前被斩落头颅的怪物并没有立即倒下去,它的腔子里面突然蹿出一道火焰,在空中炸开,如同一株火树,伸展着它虬长的火焰树枝! 火焰如火山爆发喷涌而出,又如魔鬼的利爪,向木归客抓来。 木归客再次施展出灵巧的身法,几个后空翻跃了出去,不仅躲过了火焰的这波攻势,更蹿出了怪物的合围,逃到炼丹室一处空旷的位置,获得了暂时的安全。 另一边黄先生面对攻上来的怪物,也不示弱,发了疯似的挥舞铜椁迎击。这样以蛮力克敌的办法虽然并不聪明,却是最实际,最有效的。那些怪物刚围上来就被他的铜椁直接扫飞出去,一时间竟无法近他身前六尺。 虽然这样挥舞铜椁迎击很有效果,却极耗体力元气,他虽是修为百年多的黄狼,时长后仍不免筋疲力尽,到时候只得成为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第70章 往大殿 两人正各自为战的时候,萧仲景那边已结束战斗。原来他见自己怎么使力都拧不下红毛僵尸的脑袋,心里怒火中烧,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发现身前的丹炉里竟冒着丝丝热气,透过麒麟眼孔,看到里面正燃烧着熊熊火焰。 他也不及细想为什么一只二百年前的丹炉里面仍旧燃着火焰,灵机一动,计上心头,当即拎起地上的红毛僵尸,走到炉子前面,将炉子的麒麟口打开,一把将僵尸扔了进去,火焰如同一只猛兽的巨口,瞬间将它的红毛身躯吞噬。 萧仲景目光犀锐的就像一把锋刃,杀气不断外露, 他冷笑一声,昂然道:“好个怪物,既然浑身生的跟铁一样,那就进去炼一炼吧!”说罢关上炉门。 结束战斗后,萧仲景发现木归客与黄先生正被怪物围困,战意再次昂然,一掌大力盖在丹炉上,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倾泻而出,将丹炉推了出去,撞向奔木归客而去的火焰怪物。 “小木,躲开些!” 木归客得到预警,就地翻滚出去,又来到一处安全的区域。 巨大的丹炉裹挟着一阵狂风,以破竹之势向着那群怪物撞去。速度奇快,眨眼的功夫就飞到了,丹炉巨大的身子不偏不倚地撞中所有怪物,其余势未消,直往西面石墙冲去。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整个石室都震动了起来。巨大的炉身将西墙上的七八个兽头撞的粉碎,将兽口中圆环上缠绕的链子撞断,链子一端挂着的笼子纷纷坠落到地上。 炼丹炉嵌入西面的墙上,将一面厚实的石墙砸的支离破碎,石屑飞溅。 萧仲景走到铁笼子坠落的方位,随手扯住一条铁链。他手臂使力,抡直铁链,如挥舞流星锤一般将笼子挥舞到天上,旋即扫向围着黄先生的火焰怪物。 秋风扫落叶,一扫一大片! 铁笼子如一颗流星飞过,将这群怪物全部扫飞出去,将它们全部带向西面墙上,硬生生撞在丹炉之上,摔的七零八落。 “砰”的一声巨响,铁笼子瞬间散架,里面的四具童子尸骨滚了出来,碰上浑身冒着火焰的怪物,竟也全部燃起火来。 一声女子的惨呼声忽然在木归客的耳边响起:“小阿哥,救救我,这股邪火要烧毁我了!” 木归客浑身剧震,直勾勾地望向地上那四具燃起火焰的尸骨:“霏儿姑娘?” 他来不及细想,脱下外衣,飞奔到那四具白骨前。他也不知道哪具尸骨是曲霏儿的,只能挥舞衣服,将四具尸骨上的火焰全部扑灭。 萧仲景走过来,不理解地问道:“小木,你这是做什么?” 木归客答道:“前辈,我之前说过,在我梦里有位姑娘叮嘱我要小心。刚刚我的耳边忽然响起她的声音,她在向我求救。这四具白骨中有一具就是那位姑娘的,我不忍心看她的尸骨被毁,所以……” 萧仲景摆摆手:“你心地善良,我明白的。我们若是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就带上这四具尸骨,到外面好生安葬了吧。” “多谢前辈!” 萧仲景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火焰怪物,这些怪物虽然已经死透,可身上的火焰兀自还在燃烧着,只是火势渐微,不久便会熄灭。 “把四具尸骨搬到安全的地方去吧,别再被烧着了。” “是!” 木归客答应一声,一具接着一具的将尸骨搬到炼丹室中央,待到搬最后一具尸骨时,他手腕上的肌肤一不小心被尸骸的指骨划破了一条浅浅的口子,滚烫的鲜血流在了白骨的胸口上,将小小的一片区域染的殷红。 木归客并不以为意,简单的包扎了伤口,旋又搬起尸骨放了过去。 “小阿哥,谢谢你!” 木归客的耳边再次响起曲霏儿的声音,他面色祥和,微微一笑,轻声道:“不谢。” 黄先生经此一场恶战,早就累的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地上,抚着自己的胸口,自我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萧仲景瞥了一眼黄先生此时的窘态,忍不住轻笑一声,旋即对木归客道:“现在甬道之中横七竖八躺的全是僵尸,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了,我们很难通过甬道前往大殿了。” 黄先生闻言道:“萧先生,你将一千具僵尸全部斩杀了?” 萧仲景摇摇头:“那倒没有,只砍下了四五百具僵尸的头颅,还有五百多具僵尸还堵在甬道里呢。” 木归客问:“前辈,刚刚你在甬道里对付僵尸的时候,左椋曾以火焰幻化出元神虚影现身,看来它同样急于要置我们于死地。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去大殿找到左椋的遗骸,甬道既然被尸体堵住了,我们该怎么去大殿?” 萧仲景走到黄先生身边,一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黄先生,还要劳烦你再挖一条直通大殿的地道。” 黄先生爽快地答应道:“打架我不行,挖地道我在行,包在我身上。” 萧仲景提醒他道:“这次可别挖错了,别再挖到哪间炼丹室了,一定要直通大殿。” 黄先生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说道:“一回生,二回熟。萧先生放心,这次绝对错不了!” 说干就干,黄先生也顾不上休息了,当即从地上跳起来,走到地道前,回身望了一眼炼丹室的大门方向,略微思索后跳了进去。 萧仲景与木归客盘膝坐在洞口附近休息,自进入炼丹室后就危机重重,两场恶战下来,二人体内元气都消耗大半,需要静心调息半晌方可恢复。 炼丹室的大门前还悬着那道尺水帘幕,萧仲景说只要尺水挂在那里,不仅外面的僵尸进不来,任何邪祟也休想突破尺水进入石室。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黄先生从地道里钻了出来。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拍拍手得意洋洋地说道:“通了。” 萧木二人缓缓站起身。 萧仲景问:“你进到大殿里面看了吗?” 黄先生点头,脱口答道:“去了。” “里面什么情况?” “大殿可比这里大多了,足有小半个校军场大,少说能站两千个人,都不带碰肩的。” “没问你它多大。” “那问的什么?” 萧仲景面容严肃,沉声道:“你看到左椋的尸骨没?” “好像是看到了。” “什么叫好像是看到了?” “我挖的地道通向大殿的东墙角,我从地道里探出头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大殿中央的上空好像悬着一具尸骨。” 萧仲景一愣:“悬着一具尸骨?” 黄先生点点头:“是悬着一具尸骨。当时我离得虽远,但我保证我不会看错,那是一具人的尸骨,至于是不是左椋的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我猜多半是的。那具尸骨身上缠着无数条铁链,脖子上也缠着一条,那链子一直连到大殿上面的石梁上,整的就和吊死的一样。另外它的四肢上也缠着索链,链子分别延伸到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每个方位都立着一块白色的旗幡,链子就拴在旗幡上面。” 萧仲景沉吟道:“据你所述,这倒像是门阵法。想必是当年那些天师封印左椋时留下的。” 木归客与黄先生都同意他的说法。 三人整装出发,萧仲景收回石室门前的尺水,一马当先跳进地道中,黄先生与木归客紧随其后。三人顺着黄先生另辟的一条新路往前行进,时间不大,到了丹宫大殿。 等到他们钻出地道,萧木二人皆被眼前的景状震撼住了。这座丹宫大殿不是一般的大,虽然它的构造十分简单,但它的宏伟程度却不输任何宫殿。像规模如此浩大的殿室他们也是生平第一次见,不禁感叹当年西派炼丹师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平视前方,果然看到黄先生描述的场景。 大殿正中央的上空的确挂着一具尸骨,脖子上缠着铁链,链子笔直延伸向殿顶横梁。另外尸骨的四肢也有索链束缚,链子分别延伸到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与四根白色的旗幡相连。 只是黄先生少说了一样,那具悬吊着的尸骨附近还横七竖八躺着九具身着玄色衣裳的尸骸。 这九具尸骸正是当年封印左椋的那九位天师的遗骨——木归客的祖先的同伴们! 第71章 傀儡术 三人走到四面白色旗幡的前面,这才看清旗幡上原来还画满了黑色的法咒与符语。 九具天师的骸骨就躺在四面旗幡的附近,地上稀稀落落的还散着四面旗幡。 尸骸身上套着的玄色衣裳多数已经破烂不堪,通过衣服上的破洞依稀可以看到骨骸上遗留下来的伤痕。由此可见,他们生前是经历了一场多么惨烈的恶战。 木归客注目向地上的天师遗骸,不由得肃然起敬,心生哀伤,当即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三拜。 他身为天师之后,在遇到同门德高望重的前辈先人时,本该行跪拜的大礼。眼前的九位天师前辈乃是二百年前封印邪魂左椋的大英雄,是整个天师门中的楷模,更应该受此大礼。只是现在身处特殊环境,有诸多不便,只得草草地拜了几拜。礼仪虽然简单,可尊敬之心尤为浓厚。 萧仲景抬头凝视着左椋的尸骨,冷笑道:“这就是左椋?我还以为他生着三头六臂,是个了不得的怪物呢,看起来真是再普通没有了。我们来到大殿多时,怎也不见他抛头露面,想必是怕了我们了。” 黄先生忙道:“萧先生,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萧仲景认真地点点头,对他道:“你那个铜椁该派上用场了吧?” 黄先生从容笑道:“只要将左椋的尸骨装入我的铜椁中,凭借里面的符咒法文的引导,他的魂魄自然也会进入椁里。到时候我再将此椁沉入南海之中,叫它受阴墟海蚀的摧折,不消三日,左椋自会魂飞魄散,化为云烟,不复存矣!” 左椋生前修行邪术妖法,已达到大成境界,死后阴魂得以不灭,魂魄游离于阴阳两界,又靠吸食活人心血与月华之气辅助修炼,早已超脱生死的范畴,达到灵魂永生的状态,这就比那些普通的鬼魂要厉害太多太多了。 修行者凭借强大的功力对付左椋,只能起到镇压的作用,却不能让他魂飞魄散,除非他主动散功,否则手段再强硬也无济于事。 要想彻底铲除左椋也并非一点办法都没有,其中一个最简单可行的方法就是要用可以吸食魂魄阴气的法器将他的魂魄收容进去,靠法器的特性来一点点的消蚀魂魄中蕴藏的力量与修为,最后将他完全消解。 黄先生采集自海底的阴铜铸造成的铜椁正是有这样特性的法器。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动手吧!” 萧仲景拔出铁剑,正要去斩断索链,这时木归客上前阻止道:“前辈切不可斩断索链。” 萧仲景疑惑地望向他,问:“为何?” 木归客解释道:“此阵名为‘乾元四方’,是‘乾坤八方大阵’的一个演化,以诸天真气为封印法阵的首要力量支柱,四方正气为辅助力量。缚住左椋颈子的那条索链直通大殿横梁,梁上应该还有一面旗幡用来引接诸天真气。束缚住左椋手脚的索链连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旗幡,这四面旗幡是用来引接四方正气的。若其中任意一条索链断裂,阵法立即告破,左椋的尸骨立刻就能自由活动。经过二百年的光阴消磨,这座封印阵法早已陈旧,不能完整的接引真气,所以力量大大削弱,致使封印松动。即使这样,左椋的尸骨暂时也不能冲破封印,它现在只能以灵魂的状态游离人间,只要我们心智不乱,不受他精神上的蛊惑,他倒也奈何不了我们。” 萧仲景听了他的一番解释,不由得蹙眉深思:“既然不斩断锁链,又如何将左椋的尸骨放进铜椁里?” 木归客微微一笑:“也不是不能斩断,在斩断铁链之前我要布施一个术法,叫左椋的尸身自己主动走入铜椁里面。” “哦?”萧仲景听他说的有趣,当下来了兴致,便道:“那我就等着看你表演了。” 木归客从容自若地点点头,拔出铁剑,走到左椋的尸骨下方,纵身跃起,对准左椋的脚掌,挥剑斩下一根小趾趾骨。他轻飘飘地平稳落地,还剑入匣,举着左椋的指骨走到萧黄二人面前。 “木小友,你切下左椋的趾骨是要做什么?”黄先生好奇地问道。 木归客神秘一笑:“黄先生,还请你打开铜椁,并将它竖立起来,接着看我表演一个戏法吧。” 黄先生依照吩咐揭开铜椁的盖子,双手托着人形铜椁的头部,将它直立起来,接着饶有兴致地静观木归客接下来的表演。 木归客取下随身携带的一只小布包,里面盛装着一些天师必需的物品,从中取出若干张符纸、一根桃树枝和几根红线放在地上,旋又将布包收了起来。 他拿起几张符纸三下五除二的折成一个小纸人,又将左椋的趾骨掰成两半,一半插入纸人的折缝里,一半用红线系在桃枝上。他又拿起一条红线,一端拴在纸人的脖子上面,一端一直延伸到铜椁里面。 他再次拿起一张空白的黄符,咬破手指,用指尖血在符纸上写下“左椋左子木”五个歪歪扭扭的红字。他以食中二指夹住这张黄符,对准人形铜椁的头部飞祭出去,黄符不偏不倚地贴在了铜椁内侧。 他正专心致志布施术法的时候,左椋的尸骨那边突然传来异响。 三人齐齐往那边看去,只见悬挂着的左椋尸骨竟轻微的摇晃起来,这声音就好像是从他的四肢百骸中发出来的一样,骨骼间相互摩擦,吱吱作响不断。 萧仲景踏前一步,抖擞精神道:“看来左椋要出来了。” 黄先生闻言往后退了两步,躲到萧仲景的身后。木归客则拿起地上还未使用的道具,护在刚刚折好的小纸人前面。 左椋的尸骨头顶中突然冒出一缕青烟,烟雾在半空中散开,其中好像有一个人影若隐若现。 萧仲景等三人死死盯住那团青烟,待到烟雾全部散开,只见一位身着紫袍的青年男人浮现在尸骨的头顶。 紫衣男人很年轻,看样子也就三十岁不到的年纪。相貌十分英俊,骨骼有质的脸庞犹如刀削,清朗秀气的面孔犹如妙笔生花。眉如黛瓦,鼻挺似山,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乌黑发亮的长发披散在脑后,犹如绸带一般。 他的身材颀长,外貌清瘦,周身上下骨感极佳。他就这样飘浮在淡淡的青烟中,仙气十足,说不出的洒脱与从容。 很难相信这样一位容貌甚伟的青年公子,竟是二百年前作恶多端,如今以鬼魂之姿为祸人间的大魔头——左椋左子木。 三人瞧着他这幅模样,均看得呆住了。在场的三人无一人能有这般英俊潇洒的容貌,更无一人有这清丽脱俗的气质。 萧仲景其实长得很俊俏,只不过人过中年,脸上增添了岁月的痕迹,看上去十分沧桑,但总体看来颇为英武。木归客是个翩翩少年郎,容貌尚未定型,但骨相摆在那里,成年后定然是位不可多得的俊俏公子,只是现在还比不上紫衣男人。黄先生就不用说了,黄狼成精,活脱脱一个肺痨鬼的模样,长得不能说丑,只能说十分的难看。 萧仲景蹙起眉头,冷冷问道:“想必阁下就是左椋?” 青年男人款款开口:“本仙正是西派炼丹掌教——左椋左子木。”语音低迷,犹如幽谷清雨,音质竟不俗。 萧仲景微感一阵错愕,旋即冷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臭名昭着的左椋竟是个俊俏的青年公子,还真是与我想象中的样子相差甚远!” 他故意用“大名鼎鼎”和“臭名昭着”两个都是形容名气大,意思又截然不同的词,意在蔑视左椋,表明自己根本没将他放在心上。 左椋勾唇一笑:“仙友如何称呼?仙乡何处?” 萧仲景朗声道:“上琊镇,萧仲景。” 左椋轻轻点头:“原来是萧仙友,失敬失敬。”他又瞥了一眼木归客与黄先生,转而又向萧仲景看去,竟对二人不屑一顾,也不问其名讳,显然没将他们放在心上。 他面容平和,缓缓道:“阁下神通广大,能从本仙的炼丹室一直闯进这里,真是不容易。我养的药尸阁下给砸的稀巴烂,一千只的僵尸也被阁下杀的所剩无几,就连本仙最得意的傀儡,大周上将军轩辕召棠也给阁下扔进了炼丹炉里面,真是让我想不到。阁下本事通天,我与阁下又无仇怨,为何非要来无故寻仇作对呢。” 萧仲景闻言“呸”了一声,慷慨激昂地说道:“像你这样的邪魔外道,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我身为正道之士,岂容你在我的地盘闹事。近年来我远游天下,不知道琅嬛城里还有你这等邪祟。现在我既回了家乡,得知你的卑劣事迹,又怎可置之不理?琅嬛城的安危即是我的家事,我今天非要除去你这个祸害不可!” 左椋轻轻点头,云淡风轻地说道:“你说得非常有道理,本仙也相信你有这个实力,请允许本仙做最后的挣扎。若是你能破了本仙最后一张底牌,本仙束手就擒,乖乖地进入你那阴铜所铸的人形椁里面。” 萧仲景见他丝毫不惧,反而非常从容,竟有种大义赴死的慷慨之意,深感诧异。身后的木归客二人同样也感到不可思议,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萧仲景潇洒地耸耸肩,好整以暇地说道:“阁下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我又有何惧!” 左椋轻轻抚掌,笑道:“萧仙友有胆识,有魄力,要是我那位鬼将轩辕召棠不死的话,你们倒是可以交个朋友,以你们俩的个性,或许可以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 萧仲景听不明白他所云何意,不耐烦地打断道:“废话少说!” 左椋不以为忤,反而不在意地淡淡一笑,道:“好吧,你既不允许我说下去,那我就不说了。萧仙友,请看好本仙的一炁傀儡术!”说罢双手结了个法印,又凌空画了九道炁符,分别将九道炁符打入地上的九具天师的尸骸身上。 九具尸骸好像接到了某种感应,僵硬的四肢竟开始扭动起来。很快它们一个接着一个从地上爬了起来,垂头弯腰,好像提线木偶一般。 萧仲景三人看着九具天师的尸骨从地上站了起来,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 萧仲景将木归客与黄先生拦在身后,大声道:“这小子有操控尸体的本事,九具天师的尸体非比寻常人,皆是生前苦修的修士,道行颇深,这下可有些棘手了。你们躲在我身后,小心些!” 木归客答应一声,拔出铁剑护在黄先生左右。 第72章 柔克刚 萧仲景摘下铁胎弓,又取出箭袋中仅剩下的十支箭矢,以箭头划破掌心,取掌心热血淋在十支箭矢的箭头上面。 他弯弓搭箭,觑准天师的骸骨连珠箭发,最后一支箭矢则射向左椋的魂魄。 萧仲景乃是剑修,修行二十数载,修为深厚,体内血液至阳至纯,最是克制邪祟鬼精。十支羽箭蘸有掌心的热血,一般小鬼僵尸中之立刻灰飞烟灭。 只见十支羽箭破空射出,卷携劲流,有破碎巨石的威力。其中九支射到天师身上时,好像撞到坚硬无比的铁板似的,竟然全部弹飞了出去,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第十支羽箭并没有射到左椋,而是从他虚无缥缈的身躯上穿了过去,直直射向后面的石墙,“叮”的一声闷响,箭头全部没入墙壁之中。 左椋回头望了一眼射进墙里的箭矢,转而对萧仲景露出钦佩的神色,微笑道:“阁下箭法神异,本仙领教了。” 萧仲景见自己射出去的十支羽箭要么被弹飞,要么没射到,无一起到作用,微微感到错愕。他瞪了一眼空中的左椋,转而将铁胎弓扔在地上,拔出腰间挂着的铁剑,准备战斗。 九具天师的遗骸拖着破烂不堪的玄色衣裳,弯腰捡起地上零落的四面旗幡。手举旗幡的四具尸骸当先围了上来,其余五具尸骸的手中竟多了一柄漆黑的二尺短剑,也向萧仲景慢慢逼近过来。 木归客注意到前面四具尸骸手中抓着的旗幡上面,龙飞凤舞似的黑色字迹正发生着极难察觉的微小变化。 是上面的符咒法语正在改变! 木归客立即认出改变后之后符咒的含义,急忙提醒萧仲景:“前辈,南方丙丁火,小心五行火阵!” 声音未落,只见四具尸骸摇动着手里的旗幡,旗幡上的黑字立刻变成红字。 四位天师的骸骨其实早已腐朽枯槁,就像是荒原上破败不堪的枯树,给人一种一碰就碎的感觉,实则它们的身躯却硬的跟铁一样。 它们几乎快要脱落的下颚缓缓张开,从黑洞洞的嘴里吐出橘红色的火焰,熊熊烈火于空中幻化成四条火龙,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冲萧仲景扑去。 凶猛的火龙咆哮而至,似乎有着可以侵略一切,吞噬一切的可怕力量。无数火舌从火龙的身上分裂出来,它们肆无忌惮的扭动着身子,任凭火苗四处乱窜,散发出足以瞬间将万物融化成焦土的恐怖热量。 萧仲景见眼前情势刻不容缓,当即召出玉箫尺水,将它祭到自己头顶上空。一股汹涌澎湃的水流从玉箫的洞口中倾泻而出,于半空中形成一个流水罩子,将萧仲景罩在里面。 熊熊火焰烧到到水罩前时,瞬间被湍急的水流浇灭,发出嘶嘶嘶的声响,并不断有水汽从水火交接的地方冒出来,一时间水汽弥漫,模糊了站在外面的木黄二人的视线。 局势骤然扭转,火势顷刻间变小,再无先前的威猛。 这时手提短剑,站在最外面的五位天师也张开干瘪的尸口,竟对准火焰的方位吹起气来。 霎时间,狂风大作! 风助火威,火借风势,形成了一道道威力不容小觑的火焰旋风。蓦地里生出的这阵狂风来得太过突然,好似从天而降的一般,瞬间将水流吹出了一个口子,旋风裹挟着火焰得以通过这个口子钻进去。 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是萧仲景所料未及的,他猝不及防间,火焰旋风已近到他身前三尺。就在火焰要扑到他身上的时候,骤然间金光一闪,护体金莲从他的胸口中浮现出来,上面散发出来的金光瞬间就将火焰扑灭,旋风也随之消解。 萧仲景面不改色,但心里却道一声:“侥幸!” 护体金莲重又回到他的胸膛中,他望了一眼外面势头正旺的火焰,寻思着总不能一直被动迎击,应该主动出击,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他纵身跳出水罩,施展魅影一般矫捷的身法,来到手执旗幡的四位天师身后,铁剑对准四面旗幡刺出,弹指间连刺一十六剑,直接将四面白色的旗幡绞的粉碎。无数块碎布被吹过来的狂风鼓向高空,好像一只只白色的蝴蝶在翩跹起舞。 旗幡被毁,火焰也随之消失。 原先手执旗幡的四位天师手中只剩下一根竹竿,另外五具天师尸骸也停止了吹气的举动,九具尸骸齐刷刷扭过脑袋,面对向萧仲景。 “九位前辈先烈,晚辈迫于无奈要毁掉你们的尸骨,若你们在天有灵,还望恕罪!” 说罢萧仲景使出平生最得意的剑法,于九人间闪转腾挪,剑走龙蛇之灵巧,刺撩挑扫,专攻尸骸的脆弱关节之处。他身法奇快,出剑速度同样快的惊人,瞬息之间攻出二十多剑,那些尸骸愣是没有反应过来。 他自认为刺出的剑招威力不俗,可剑锋触到尸骸本该脆弱的关节处时,却发出“铛铛铛”清脆的声响,犹如宝剑斩在厚实的铁板上一样。 一轮剑招使完,根本未能伤及九具骸骨分毫。 空中的左椋突然发出轻微的嗤笑声:“我承认阁下的剑法了得,只不过这些尸骨坚硬如铁,阁下如果只靠蛮力,哼哼,恐怕也是徒劳。” “我何须你来提醒?”萧仲景瞪了一眼左椋,悍然道。 九具尸骸这时各举着手中武器围了上来,它们本就已是脱水干瘪尸骨,身量既小,体重又轻,行动起来迅捷无比,形似鬼魅。 只见一道道黑影从四面八方抢到萧仲景身边,手中的短剑与竹竿轮番打出。 萧仲景眼中厉芒一闪,铁剑环扫,剑气纵横交错,刹那间短剑与竹竿全部折断,散落了一地。他昂首挺胸地站立在中央,神威凛凛,傲视群尸,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他左手一招,唤来玉箫尺水,于左手中幻化成剑形。 “既然不能以刚克刚,那就试试以柔克刚吧。” 萧仲景再次施展灵巧的身法冲入尸群,手中尺水剑绵劲十足,如同一条细软的鞭子,涓涓流水渗入每一具尸骨的四肢百骸中。 他如惊鸿过隙从尸群中掠出,手中的尺水形成一条水鞭,从中生出九条水流分支,一直延伸到尸骸身上,蔓延于它们周身上下所有部位,从内到外,四肢百骸无处不被流水渗透。 “破!” 萧仲景大喝一声,只见九具尸骸身上突然炸起水花,尸骨从内到外爆开,犹如覆巢支离破碎,一根根、一块块的骨骼散落一地。 九具天师的尸骸全部散架,零零碎碎地落了一地,举目望去一片狼藉! 萧仲景锐利的目光转向左椋,冷笑道:“阁下还有何话说?” 左椋的表情先是有些诧异,转而变得从容,他微微一笑:“阁下的确手段高明,小仙佩服佩服。既然阁下破了小仙设下的最后一道防线,那么小仙只能引颈以待,乖乖就犯了。”他说的极其从容洒脱,竟然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次轮到萧仲景惊讶了,他惑然道:“你不再做挣扎,肯乖乖就犯?” 左椋一脸认真地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当本仙是和你说笑的?本仙好歹也是一派之主,当然要遵守诺言。在说我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还有反抗的必要吗?不如省些气力,好到那铜椁里安静的度过剩下的日子。” 萧仲景将信将疑地说道:“左椋,你倒也是个人物!” 左椋勾唇一笑:“阁下盛赞了!”他说完飘离自己的尸骨,飞向铜椁中。 他昂首挺胸地站立于铜椁中,双手拢在袖中,神态自若地说道:“我的魂魄先进来了,至于尸身,你们就自己想办法请进来吧!” 第73章 天将明 木归客与黄先生面面相觑,均感不可思议。左椋就这么乖乖就犯了?这实在太匪夷所思,太出人意料了。 萧仲景朝木归客点点头,示意他道:“既然左先生都这么说了,你就成全他了吧!” 木归客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还是照做了。他画了三道灵符贴到左椋的尸身上,转而对萧仲景道:“前辈,现在可以斩断索链了。” 萧仲景铁剑横挥,一道剑气扫出,五条索链应声断开。“噗”的一声,左椋的尸骨重重地摔在地上,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姿势趴着。 左椋眉头一皱,生气道:“你们也不在底下接着,摔坏了怎么办?对我的尸身客气些!” 萧仲景面沉似水:“下次一定注意!” 左椋嘴上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阁下还挺懂幽默!” 木归客手拿桃枝,对着地上的纸人念了句法诀,接着道:“左椋,你跟我来!” 纸人好似被赋予了生命,竟沿着先前铺下的那条红线,向铜椁走去。纸人既动,左椋的尸骨也随之站起身子,迈着竹竿似的细骨腿跟在纸人后面,也向铜椁走去。 木归客站在它们前面,利用手里的桃枝牵引它们。很快纸人就走入了铜椁里面,左椋的尸骨随后也走了进去。 左椋的魂魄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尸身向自己靠近,最后脸对脸时,他竟莞尔笑了:“各位大功告成,回去打算怎么庆祝?” 萧仲景“哼哼”一声:“庆祝什么?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安心回去睡大觉!” 左椋眼眸忽然暗淡下来,轻轻点头:“累了一夜,是该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外面的天快亮了吧,我也该好好睡一觉了。”说完竟缓缓闭上了眼睛,真就安详地睡起觉来。 木归客看着左椋的样子,觉得他淡定的有点不正常,心里疑窦丛生,不免自我怀疑:“事情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萧仲景对黄先生道:“合上椁盖!” “是!” 黄先生答应一声,抱起地上的椁盖,当即合了上去。他又掏出四枚大铁钉,分别钉在椁盖四角,使椁身与椁盖更加严丝合缝。 萧仲景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志得意满地道:“大功告成,我们打道回府吧!” 黄先生扛起铜椁,三人都收拾完行装,从地道原路返回。木归客先是回到炼丹室,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四具童子尸骨包裹好背在身上,然后再随萧仲景他们离开丹宫。 三人从地道口里面出来的时候,天已渐渐破晓,东方天际隐约现出一抹鱼肚白,程曦的微光如同少女温柔的手掌,轻轻揭开黑夜的面纱。本来荒芜的风蚀骨原上好像迎来了生机,天空中飞过一群麻雀,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三人沐浴在温暖的晨光中,均觉得心情无比的舒畅与放松。 木归客寻了原上一处风景还算不错的地块,将四具童子的尸骨安葬好。 萧仲景邀请黄先生去自己府上用早茶,黄先生自觉却之不恭便答应了,他将铜椁送回家去安置好后,便与他们一同前往萧府。 回去的路上,经过镇上的早餐铺子时,萧仲景买了不少的包子油条之类的早点。 三人回到萧家老宅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了,木归客估算着昏睡咒解除的时间,想来戚瑶璘尚未睡醒。 萧仲景取出钥匙,打开门锁,推门而入,木黄二人跟在他后面。他们刚走到客厅门前,就见戚瑶璘从里面走了出来。 木归客看到戚瑶璘竟然醒了,显然有些惊讶。后者看到三人同样也很惊讶,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不住的在三人脸上扫来扫去,表情十分古怪地道:“你们大早上的去哪了?怎么黄先生也在?” “我……我们去买早饭去了。”萧仲景拎着打包好的早点举到戚瑶璘面前,支支吾吾地说道。 他转而望向黄先生,挤眉暗示道:“人家问你为什么在这?你好好说。” “我为什么在这?”黄先生愣了愣,“不是你邀请我来吃早茶的吗?”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将实话说了出来,等到说完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这才后知后觉起来。 萧仲景瞪了他一眼,暗骂他“蠢蛋”。 “你们认识?”戚瑶璘讶然问道。 “刚认识!”萧仲景抢着道。 戚瑶璘总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他转而注视向木归客,发现他背后竟背着剑,蹙起眉头问道:“你和萧大叔一块儿去买早饭的?” 木归客略微一怔,旋即点头如捣蒜。 戚瑶璘走到他身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个不停,皱着眉头道:“买早饭需要背着剑去?怎么有恶狗抢你们买的早点吗?还有你们怎么搞得这么狼狈?衣服破的破,脏的脏,好像刚打过架似的。还有小虎牙,你左臂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木归客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最后只得垂下头去,默不作声。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了?”戚瑶璘叉着腰,板起小脸道。 萧仲景望了一眼垂首沉默的木归客,又瞥了一眼正尴尬的黄先生,当即挺身而出道:“其实我们昨天晚上去风蚀骨原找左椋去了,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了早点!” “找左椋!?”戚瑶璘震惊地望向木归客。 木归客抬头与她的目光对视一眼,旋又低下头去,只得轻轻地点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戚瑶璘轻嗔道。 萧仲景忙道:“其实小木是怕你担心,所以才不告诉你的。” 戚瑶璘更加惊讶:“怕我担心?小虎牙,是这回事吗?” 木归客只得再次点头。 戚瑶璘问:“所以你们已经彻底铲除左椋了吗?” 萧仲景得意道:“当然,有我在还不马到成功,轻而易举!” 戚瑶璘板着的脸孔逐渐平和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看着木归客的手臂,满眼关怀之色,柔声问道:“痛吗?” “不……不痛!”木归客立即将头摇成拨浪鼓,低声道,“摇铃铛,你生我气吗?” 戚瑶璘浅笑嫣然:“生你什么气?我干嘛生你气?你怕我担心才不告诉我,总归是为我好,我若是生你的气,岂不是显得我小气了吗。我知道我人小力微,帮不了你们什么忙,去了也只会添乱,不如不去的好。看到你受伤,我心里难受的很。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一定要小心,可别再受伤了,听到了吗?” 戚瑶璘的善解人意令木归客很是感动,他眼眸里闪着泪花,点头的:“我知道了。” 戚瑶璘拍拍手,笑盈盈地道:“好啦,咱们去吃早点吧,我都快饿死了。” “好嘞!”萧仲景身为长辈,见两个少年并未因此产生嫌隙,心里也很高兴,当下拎着早点向膳厅走去。其余三人跟在后面。 木归客与戚瑶璘并肩前行。穿过长廊时,木归客问道:“你今天怎么醒的这么早?” 戚瑶璘嘟着小嘴道:“睡够了自然就醒了。昨天晚上一觉睡的可真舒服,一夜无梦,眼睛一睁开,天就已经亮了。” 木归客听完后表情有些古怪,心想:“怎么会呢?按昏睡咒起效的时间开始推算,摇铃铛应该还有小半个时辰才会醒的,怎么昏睡咒就不灵了呢?难道是因为她的体质异于常人?可她只是个没有丝毫修为的小丫头啊,怎么会这样呢?” 戚瑶璘察觉出他表情有异,旋又板起俏脸,一本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木归客哑然。 “快说!” 戚瑶璘注视着木归客的眼睛,后者本想闪躲,可他刚侧过脸,对方的眼光迅速聚焦过来,使他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实话实说道:“其实我在昨天你喝的汤里面下了昏睡咒,一种足以令中咒者昏睡不醒的符咒。” 戚瑶璘闻言浅嗔道:“好呀坏小子,你竟然对我下咒,看我不教训你!”说着作势要打。 “我错了!” 木归客撒腿就往膳厅跑去,戚瑶璘就在后面追。萧仲景与黄先生看着他们其乐融融,均觉有趣,同时开怀大笑。 第74章 归去来(一) 南海之滨,风景绝美。极目远眺,海天一色。 阵阵海风吹来,掀起的海浪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激起千层的雪白浪花。金黄色的沙滩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湛蓝的天上飞过一团团洁白的云朵,它们自由自在的飘着,越过无数的小岛与群山。 海港前停泊着一艘艘庞大的渔船。此时正是大中午,不少渔民闲来无事,聚在沙滩上各自搭建的窝棚里面休息、娱乐。 窝棚后面是一座小渔村,那里有不少茅屋与木楼。一条幽深的石道贯通这座渔村,道路两边家家户户门前都晾着一条条各自腌制的咸鱼。 这些咸鱼的味道并不好闻,很冲很刺鼻,甚至还有些臭味。 从石道的尽头走过来一人,一个中年男人!这人看上去很奇怪,他长得很奇怪,行为举止更加的奇怪。 这人又瘦又高,好像个竹竿子。面容枯槁瘦削,面色蜡黄,看上去病恹恹的,很是难看。 他身着长衫,有些斯斯文文的,像个读书人,可他的举动却很难将他与一个读书人联系到一块。 他的肩上扛着一只巨物,那是一口铜制的棺椁,并且这口棺椁是人形的,还有五官细节,竟然惟妙惟肖。 这铜椁看上去少说也有四五百斤重,可这中年男人骨瘦如柴,看上去连一百斤都没有,他怎么能扛的动这么庞大的重物呢? 匪夷所思! 路上的渔民都看得呆了,各个注目连连,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男人扛着铜椁走出渔村,来到渔民休息的一座座窝棚前面。 他远远瞅见一只以茅草和芭蕉叶混搭在一起搭造的窝棚,里面聚集着不少人,他们一个个袒胸露乳,围坐在地上,脸上神情很是激动,时不时地还大声吆喝,不知他们正在做些什么。 中年男人径直向他们走去,走到棚子前面向里观看,才发现这群人原来是在掷骰子赌钱玩。 他拍了拍一个看热闹的渔民的肩膀。那渔民回过身来看着他,脸上神情不是很和善,问道:“你找谁?”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请问莫哈船长在吗?” 渔民打量着中年男人,道:“莫船长在睡午觉,你找他什么事?” 中年男人道:“在下姓黄,烦请你去和莫船长说,来自中原的黄先生特来拜望他。” “你等着!”渔民说完走出大窝棚,向不远处一个小窝棚走去。 黄先生将铜椁放在沙滩上,他则靠在椁身上休息。不一会,那渔民回来了,随他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 那老者六十岁左右的年纪,脸皮黝黑,脸上深一道浅一道有不少皱纹。粗糙的五官,连鬓的络腮胡子,看上去颇为粗犷。 老者虽然年纪不小,可精神矍铄,很是豪迈。他大踏步走来,笑呵呵地展开双臂,就向黄先生抱去。 黄先生展开双臂相迎,两人拥抱在一起,良久才分开。 老者笑道:“黄老弟啊,你这次远道而来是不是又有什么大买卖啊?” 黄先生道:“莫船长,我这次过来的确是有事要请你帮忙。” 莫船长豪爽地说道:“老弟你尽管说来!我能帮的一定帮!” “多谢老哥。”黄先生望了铜椁一眼,含笑道,“老哥可还记得上次我斥巨资租借你的船只去海中做什么的吗?” 莫船长想了想,道:“你上次来不是租船出海要去挖海里的什么阴铜吗,怎么这次你还要租船去挖?” 黄先生摇摇头:“这次不是。老兄,这几日你可出海?” 莫船长脱口道:“出啊,我明天就要出海。近日来收成不好,又因为好赌,赚的钱都输的差不多了,现在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得去多捕些海货卖往中土。” 黄先生喜道:“那可太好了。我这里正有一物,想请老兄运到南海深处,然后将它沉入海里!” 莫船长眉头一皱:“什么东西?” 黄先生一拍身边立着的铜椁道:“就是这口阴铜所铸的人形椁!” 莫船长好奇地问道:“老弟啊,你为何要费这么大劲将这铜疙瘩扔进海底去啊?” 黄先生叹了一口气,一脸愁容地地道:“实不相瞒,现在这铜椁里关着一只妖物!” 莫船长一惊:“妖物?” 黄先生认真地点点头:“是一具作恶多端的尸妖,我费了好大劲才将它抓住关入这里面。” 莫船长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当即道:“黄老弟神通广大,为民除害,可真是英雄啊!” “哪里哪里。”黄先生谦虚地笑了笑,“我这铜椁有消解尸妖修为的作用,现在只需要将它沉入海底,以海劲侵蚀其身,不消三日此妖便可灰飞烟灭!” 莫船长好像很明白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黄先生又道:“老兄,我绝对不会让你白帮我这个忙的!”说着从腰间取下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布兜举到莫船长眼前,使劲地晃了晃。 他笑嘻嘻地道:“老兄啊,这里有一百两银子,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这怎么好意思呢!咱们自家兄弟,我这做哥哥的帮你一个小忙,怎么好意思收你的钱呢!”莫船长嘴上说着不愿意,身体却很诚实,他伸出双手,如捧至宝的捧过那个大布兜。 他又掂量了两下,旋即笑容灿烂地继续说道:“老弟放心,明天我出海第一件事就是将这铜疙瘩丢到深海里去!保证给你办的好好的!” 黄先生拱手道:“那就多谢老兄了!” “小事一桩!”莫船长当即招来手下渔民,大声吩咐道:“来啊,给我把这块铜疙瘩搬到船上去!搬的时候小心点,这可是我兄弟的宝贝,别磕着碰着了,要是有半点损坏,把你们老婆孩子赔进去,你们都赔不起!” “是!” 有四位渔民答应一声,当下一起合力搬起铜椁,向海港走去。 莫船长乐呵呵地对黄先生道:“老弟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黄先生欣然答应。 莫船长领路,黄先生并肩相随。一众人来到停靠在码头东边的一艘庞大的渔船前面,通过登船梯,莫船长和黄先生先后上了船。 莫船长从甲板上抛下一条粗绳,那四位渔民就用粗绳将铜椁捆系上,接着两人登船,在上面将铜椁拉了上去,底下的两位渔民最后才登船。 解下绳子,四人再次搬起铜椁,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向船舱走去。 莫黄二人跟在后面。黄先生记得上次自己来租船出海的时候,就租的这条船,往事历历在目,好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走入船舱,两边是渔民的房间,深处有一间很大的储藏室,捕鱼的工具全部放在里面。 四位渔民将铜椁搬到储藏室门口,其中一人推开储藏室的门,正要进去时,里面突然传出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黄先生神色一凝,探头向储藏室里面看去,一眼就看到足以令自己大跌眼镜的画面。只见两个一丝不挂,光着屁股蛋子的青年渔民正围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前面,其中一人身下竟还压着一人,那是一个男人,一个白白嫩嫩的男人! 男人趴在桌子上面,身上压着一位渔民,旁边还站着一个看人热闹的渔民。 那男人看上去很年轻,也就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堂堂,五官匀称,骨相极美,竟像极了一位娇美女子的容貌。若非黄先生发现他没有乳房,并且注意到他身下之物,或许还真以为他是个女人。 男人生的比那些黝黑粗糙的渔民汉子好看太多太多了,雪白光滑的肌肤,苗条的身材,无处不透露出只有女性才有的美。 若是他是个女人的话,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可惜他是个男人,一个现下正在遭受凌辱的男人! 第75章 归去来(二) 渔民身下的年轻男人长得十分的漂亮,乌黑的长发披散在他的脑后,精致的五官因为受到的痛苦而扭曲起来,显得有些狰狞。 正在进行龌龊之事的渔民不断喘着粗气,他的表情既淫荡又享受,显得十分的猥琐不堪,像极了一只拼命发泄情欲的公狮! 站在一边的渔民更是一脸兴奋,好像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似的! 眼前的情景不仅黄先生看得目瞪口呆,就连莫船长和那四位搬铜椁的渔民也怔住了,全部一动不动僵在门口。 黄先生望向莫船长,掩饰不住尴尬地道:“老兄,他们这是在?” 莫船长同样也很尴尬,他勃然大怒,冲进储藏室里,大声呵斥道:“你们他娘的在干嘛?” 这一声暴喝犹如雷震,惊的那两个青年渔民纷纷回过头来。他们看到莫船长,脸上神情变得惊恐万分。那位正在行龌龊之事的渔民更是吓了一跳,迅速爬起身来,一掌将青年和桌子都往前推了几尺。 两人连滚带爬来到莫船长身前,他们吓得哆哆嗦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道:“老大,我们一时没忍住,我们实在该死,请老大责罚!” 莫船长气的青筋暴突,胸口剧烈起伏,他大步走到那两人前面,抬起蒲扇大的手掌,抡圆了对准两人的脸蛋就甩了两掌。顿时将两个人打的摔跌在地上,面颊高高肿起,嘴角渗出鲜血来。 他又来到那白嫩青年前面。 那青年早已浑身失去力气,瘫倒在地上。 船长用一只手捧起那青年的脸,恶狠狠地问道:“不知廉耻的东西!是他们逼你的,还是你自愿的?” 青年望了一眼船长,又用眼角余光向那两个渔民看去,最后咬咬唇,满脸绝望地闭上眼睛道:“是我自愿的。” 船长怒不可遏,一把拎起青年的长发,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到门口,用力扔了出去。 “贱东西,老子船上怎么有你这种败类!” 船长又转向那两个渔民:“还不给我滚!” 那两人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离储藏室。 他们都走后,莫船长才不好意思地对黄先生道:“让老弟看笑话了,这帮猪狗不如的东西。村子里面有妓女不搞,竟然搞起男人了,真是太不像话了!” 黄先生尴尬地点点头,含笑问道:“那位青年生得白白嫩嫩,不像是这里的渔民啊。” 莫船长一脸晦气地说道:“他确实不是这里的原住民。这小子是从西边逃荒过来的,到我这里的时候已经饿的就剩一口气了。我看他可怜就收下了他,留他在船上打打杂。不过这小子也是生得奇怪,好好的大小子却生得跟个大姑娘似的,迷的那些王八羔子神魂颠倒,搞得我这船上乌烟瘴气的,真是造孽!” “原来如此!”黄先生听完后唏嘘不已,暗自摇了摇头,心里觉得那青年很是可怜。 四人将铜椁搬进储藏室安置好后,黄先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莫船长要留他吃晚饭,他却道:“我家里还有高堂老母需要奉养,我已离家多日,需早些回家才是,不能让我老母过多牵挂了!莫老兄,拜托你的事,劳你费心!” “放心,一定办好!”莫船长拍着胸脯保证道。 送走黄先生后,莫船长气呼呼地回到船上,他拉住一个渔民就问道:“许昭粼那小子呢?” 渔民回答道:“小许估计在船舱里休息吧。” 听完后,莫船长快步匆匆地走进船舱,来到许昭粼的房间前面。他怒气冲冲地推开房门,就见那个白嫩青年裹着单薄的衣衫,好像失去魂魄了一般,呆愣愣的躺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的船板。 这个白嫩青年就是许昭粼! 莫船长看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大步上前,一把拎起许昭粼的头发,将他拎到自己面前,恶狠狠地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只能侍奉老子一个人吗,怎么还和那两个混小子混到一起了?!” 许昭粼幽暗的眸子里面没有一点光彩,好像厌倦了这个世界。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莫船长更加气了,将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三下五除二剥去他的衣服,又草草脱掉自己的衣服,如一只发了疯的老虎向他身上扑去!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痛苦与折磨,摧残着这个年轻人的身体与心理! 完事后,莫船长冰冷的目光甚至不加许昭粼一眼,摔门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许昭粼一个人,他一丝不挂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一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可他的眼角却流下了一滴清澈的泪珠! 晚上,众人都去吃晚饭的时候,只有许昭粼一个人在船舱里面。船长罚他今晚不许吃晚饭,并要将整个船舱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如一具行尸走肉,在船舱里面漫无目的地走着。当他走到储藏室的门口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推开了大门,走了进去。 既然来了,就将这里收拾一下吧! 许昭粼这样想着,所以他就开始整理杂物了。当他的眼角余光瞥见放在角落里的青铜人形椁时,反而愣住了。 “这是什么?” 他好奇地走上前去,仔细地打量着这口铜疙瘩。他正出神凝望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 “许昭粼!” 许昭粼吓了一跳,他以为又是某个渔民来找自己消遣了,慌慌张张地环视四周。 可偌大的储藏室里面除了他之外,再无其他人! “谁?谁在和我说话?”他惊恐万分,警惕地扫视四周。 “是我!我在你面前的这口铜椁里面!”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许昭粼一跳,他战战兢兢地望向铜椁,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是活人还是死人?” “我是死人。” 许昭粼闻言愕然失色道:“死人怎么会说话?” “死人当然可以说话!我不仅可以说话,我还能说出你现在的处境。” 许昭粼大着胆子问:“我现在的处境怎样?” “你现在的处境很糟!你现在身在一艘渔船上,这里有很多的渔民。他们见你男生女相,身姿婀娜,对你产生了色心,每天轮番来凌辱你。是不是?” 铜椁里的声音果真说出了许昭粼当下的处境,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反而一脸平静。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颓然无力地说道:“你说得没错,我现在的处境糟透了。” “你想逃离这个地方吗?” 许昭粼苦笑道:“自然是想的。可我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儿呢?或许又只能流落街头,过那颠沛流离的生活,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最后只能和我的父母一样,饿死在逃荒的路上。我呆在这里还能解决温饱,虽然每天都要遭受这些畜生的凌辱,但我不至于暴尸荒野,是吧?” “你每天在这里受尽屈辱,苟且偷生,这和死了有什么分别?你是个男人,并不是女人,更不是他们发泄兽欲的工具。你的身躯其实很完美,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璞玉,可不能再让那帮禽兽糟蹋了。” 许昭粼瘫软在地上,掩面失声哭泣道:“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啊!我是个男儿,却要被他们当成女人,作为他们发泄兽欲的工具。这样有辱自尊的事,我真的接受不了!我现在已经开始自我怀疑了,我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为何我的皮囊和女人的皮囊如出一辙,为何他们都把我当做异类。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都说我生得好看,说我错投了男儿胎,要是个女孩得有多么多么好。是啊,我要是女孩得有多好,或许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将我嫁出去了,这样或许会少太多的苦楚!” 他越说越伤心,说到后面心神激荡,情难自禁,一头伏在铜椁上,放声痛哭。 “可怜的孩子,你的经历实在太过凄惨,足以令我为你难受的哭上三天三夜。不过现在并不是哭的时候,你现在应该想的是如何报复他们。” 许昭粼抬起头,茫然地凝视着前方,木讷讷地道:“报复他们?你在开玩笑吗?我手无缚鸡之力,拿什么去报复他们?” “我可以帮你!” 许昭粼眉头微微一皱:“你帮我?你一个死人你要怎么帮我?” “把你的身体给我。” 铜椁里的声音变得极为平和,好像是在与对方平心静气地谈一桩生意。 许昭粼疑惑地问道:“你要我的身体做什么?”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就是一个死人,被人关在棺材里面,不见天日。可我生前是个修术师,身怀奇术,可以借助旁人的身躯来复活自己。只要你将血液滴在这口青铜椁上,接着敞开心扉,心甘情愿地接受我的夺舍,这样我就可以利用你的身体重新回到人间,我也就可以替你去报仇了,将这些禽兽杀得干干净净!” “你夺舍了我之后,占用了我的身体,那原本的我会怎么样?”许昭粼十分关心地问。 “一具躯壳当然容不下两个灵魂,所以你会被我挤出体外,原本的你也就死了,你会像现在的我一样,成为孤魂野鬼。不过你放心,只要我夺舍成功,我就可以将你的魂魄暂时收纳起来,到时再为你找一副好的身躯,将你复活。” “你夺舍完我后,我就会死?”许昭粼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这里的人不是好人,鬼也不是好鬼,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都想害我!” 他情绪激动,既笑又哭,状若癫狂,大叫一声跑出储藏室。 他离开后铜椁中竟传出了悠然的笑声:“我相信你最后会接受我的夺舍的,咱们走着瞧吧!” 第76章 归去来(三) 夜深人静的时候,许昭粼躺在床上,呆呆地注视着船板。他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在想晚间时铜椁里传出的话。 “人死了会是什么感觉?会比活着更痛苦吗?如果他说得是真的,他夺舍了我后,会为我去杀光那帮畜生,这样看来被夺舍倒也是件好事。要是我能亲眼看到他们一个个都受到罪有应得的惩罚,那么纵然我死了,那我也会含笑九泉的。” 他正痴痴地想着,房间的门这时却悄无声息地打开了,莫哈船长拄着拐棍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就脱的精光,反手关上门后,慢慢悠悠地爬上床,爬到许昭粼的身上。 许昭粼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反应,只能任由对方在自己的身上肆意摩挲。面对这样恶心的人和事,他只有隐忍,只有妥协,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的生存下去。 “我渴望着光明的未来,可命运却将我牢牢的拴在黑暗的角落。我试图挣扎起身去争取自由,却又被命运迎头痛击,重重地摔倒。我每天与地狱里的恶魔谋食,它们糟践着我的身子,蹂躏着我的灵魂,让我永世不得超生!我也曾想摆脱他们,可渺小的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的身体早已麻木,心理变得扭曲,我开始怀疑我的性别,开始质疑我的人格,甚至开始责怪我的父母,怪他们将我生错了男胎,怪他们不该将我生在这个世界上!” “是的,或许我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看来,被夺舍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了……” 许昭粼内心在呐喊着,他的眼角不断涌出滚烫的泪水,顺着他冰冷的脸颊缓缓流下,最后落在生硬的床板上。 又是痛苦煎熬的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莫哈船长就开着自己的渔船,带着众渔民出海了。许昭粼也在船上,捕鱼的事情他不懂,他只能在旁边打下手,做着最脏最累的活。 船只行到大海深处,举目望去,海天一线,波澜壮阔。 风平浪静的大海上,偶尔会飞过一群海鸥。许昭粼站在甲板上出神地望着海鸥从他头顶飞过,心里却五味杂陈,难以平复。 “老天为何这样的不公平,连鸟儿都能自由自在地飞翔,我却只能被关在暗无天日的船舱里,等着别人来给我投食!” 这时莫哈船长吩咐手下将仓库里的铜椁搬出来。有四名渔夫领命去了,不一会他们就将铜椁搬到了甲板上。 莫哈船长吩咐道:“这片海域里多有大型珊瑚礁,你们待会用绳子将棺椁绑上,再将它放到海里。你们当中再下去一个人,确保铜椁沉入海底,没有落到珊瑚礁上,再把绳子割断,听到没有?” “听到了!” 莫船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悠哉悠哉地向船舱走去。 船长离开后,那些渔民找来粗长的绳索将铜椁捆好。有两个年轻的渔民走过来,对站在一边打下手的许昭粼道:“小粼啊,待会要不你下水吧。” 许昭粼讶然道:“可我不会水啊。” 渔民坏笑道:“你来咱船上都俩月多了,咋还不会水?这要是传出去,让别的的船上的人知道我们船上还有不会水的,岂不是要笑话咱。不会就得练,这就是一次绝佳的练习机会。我们一致决定选你下水,待会我们用绳子拴在你的腰上,等你下水后将铜椁上的绳子割断,我们就拉你上来,你看如何?” 许昭粼看着他们不怀好意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他只得顺从地点点头,那两个渔民见他答应了,顿时眉开眼笑,当即取过绳子给他拴在腰间。 有几个渔民抓着绳索,开始慢慢将铜椁放入海面。等到铜椁沉入海里时,许昭粼腰里插着尖刀,在众渔民的目光注视下,跳入海里。 许昭粼并没有说谎,他的确不会水,一点点都不会。他刚沉到海里时瞬间呛了口水,手刨脚蹬,费了很大劲才浮出水面。 他大口呼吸着空气,头顶却传来渔民哄笑的声音:“许昭粼,你下水啊,看看水里有没有大珊瑚礁。如果没有的话,你就可以割断铜椁上的绳子,我们也就可以拉你上来了!” 被逼无奈,许昭粼只得深吸一口气,潜入水里。他在水里面连眼睛都睁不开,强忍着水流对眼睛冲刷后的胀痛感,咬着牙强行睁着眼睛向海底潜去。 即使睁着眼睛,他也看不清海里面的情况,眼前黑乎乎一片,只能凭着感觉去摸索。这时他隐隐约约看到前面有一个人影在飘动着,他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人死在海里面了。他本想游开去,可那人影却向他靠了过来。 他吓得手忙脚乱,险些呛到水。此时他再也憋不住气,只得再次浮出水面。 船上众人道:“海底到底有没有大型珊瑚礁?” 许昭粼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喘息着道:“海里面太暗了,我什么也看不清。不过我看到了一个人影,好像是个死人。” 有渔民骂到:“死你妈的人啊!那是铜椁,你看错了!给我再下去看,快点的,不要浪费大家伙的功夫!” “可我……” 许昭粼正想说自己实在看不清海底的情况,可他话还未说完,脑袋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原来是船上有人等得不耐烦,抄起不知道什么东西就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别废话,快下去!” 他摸着头顶冒出的鲜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心里难受到了极点。他只得强忍着疼痛,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里。 这次他直接向那个人影游去,到了跟前发现果真是那口青铜人形椁。他在心里稍稍舒了口气,正要下潜时,耳边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许昭粼,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马上就要沉入海底了。一旦我沉入海底,就再也不会有人可以帮你了。现在只有我能解救你,使你脱离苦海。我还可以让你过上舒服的生活,永远不会在为食物发愁,也不要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是棺椁中传出的声音,许昭粼近在咫尺听得很真切,他脸上的神情变得犹豫起来。 “我夺舍了你后,你只是暂时的死亡,我会将你的灵魂收纳好,再为你挑选一具完美的身体,让你风风光光地复活。你放心,我是个绝对讲诚信的人,我以西派炼丹宗掌教的名义保证!” 这声音虽然非常的平和,但在许昭粼听来却像催命的魔音,不断对他进行着洗脑。 “你还在犹豫什么?那些人不会在意你的死活,你明明不会水,他们却硬让你下水,他们摆明是要置你于死地。即使这次你侥幸活下来了,难保以后他们不会变本加厉来害你。与其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死的如此窝囊,不如让我夺舍,让我为你报仇!” “来吧孩子,不要犹豫了,让我的灵魂进入你的身体吧!” 许昭粼脸上的神情本来还是犹豫的,但在听到自己有可能会不明不白的死去时,眼神突然变得坚毅起来。 他点点头,抽出腰间的尖刀,对着自己的左手腕就抹了一刀。鲜血顺着伤口涌了出来,将眼前海水都染红了。 他将左臂放在铜椁上,任由流出的血液沾到铜椁上面。 此时他的身心变得无比的放松与安详,仿佛置身在极乐世界,与外界的一切事物都隔绝了。 他的身子开始慢慢向海底沉去!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竟是那么的舒服。你要夺舍就来吧,我心甘情愿将身体交给你。” 渔船的甲板上,所有渔民都聚集在船舷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海面的情况。 “这次过去了这么久,怎么这小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会淹死了吧?” “他不会水,憋不了这么久的气。但要说淹死,那还不至于,顶多呛呛水。让他吃点苦头,这样他以后才能更加服服帖帖。” “说得对!” 众人哄笑赞同。 “老三,绳子被割断了没?” 那叫老三的渔夫抓着绳索试了试手感,旋即摇头道:“没有。” “真是个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 “这家伙也就屁眼子有点用!”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老三突然道:“哎?绳子断了!”说着将绳索拉了上来。 “还真叫这小子办成了,快拉他上来吧,别给他呛死了!” 有渔民专门抓着拴住许昭粼身子的绳索,那鱼民大声吆喝一声,丝毫不费劲地将绳索拉了上来,随着绳子不断上拉,许昭粼也随之浮出了水面。 许昭粼被渔民拉上船的时候已经昏迷过去了,他双眼紧闭着,脸色惨白如纸,甚至没有呼吸,连身体也冰冰凉凉,就跟死人一样。 “他不会死了吧?” 众渔民面面相觑,个个脸上现出忧色。他们并不是怕许昭粼真的死了,而是怕许昭粼死后莫船长会怪罪他们。 “不会有这么容易死的,给他压压水!” 有渔民伸手正要去按许昭粼的肚子,这时许昭粼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众人乍见此景均吓了一跳,纷纷向后退去。 许昭粼慢慢坐直身子,黯淡的眼眸中逐渐明亮起来,明亮之下仿佛又有股寒意。 他缓慢环视着众人,忽然咧开了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阴森的笑容。 众人觉得他的笑容十分的渗人,就像是个横死的怨妇要来索命,都不寒而栗起来。 这时有个胆大的渔民笑道:“我就说他没这么容易死吧!”说着上前一拍许昭粼的后脑,笑嘻嘻地道:“没事就站起来活动活动!” 许昭粼缓缓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渔民,接着阴恻恻地说道:“你好,我叫左椋。” 那人一愣:“你说什么?” 许昭粼又将阴冷怨毒的目光投向众人,以极其平淡的语气不急不徐地说道:“你们好,在下左椋左子木,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第77章 归去来(四) 1 南海之滨的一个小渔村里,有五六个妇人正围坐在村口闲聊。 “你听说了吗,莫哈那老家伙的船在海上出事了。” “这谁没听说啊,这事在村里都传遍了,就连隔壁村的人都知道呢。” “真是造孽了!” “我听说那老色鬼的船不是已经在海上失踪三天了,怎么现在找到了?” “找到啦!村里昨天组建了一支搜救队,我男人就是里面的一员。他们在海上整整搜救了一天,终于在那片珊瑚礁海域找到了莫哈的船。他们刚上船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你们猜他们看到了什么?” “别卖关子了,快说!” “我听我男人说啊,他们看到了惨绝人寰的一幕,这船上的甲板上躺着一排尸体,莫哈那老不死的也在里面。这些人都被开膛摘了心,胸口那里有个碗大的洞,乖乖,吓死人喽!这还不是最惨的,这些人全身赤裸地躺着,下体那玩意全部不翼而飞!” “啊?这是在海上碰到女妖精了吧!” “这谁知道呢。虽说莫哈那东西不是啥好人,但也罪不至死啊,就是死也落不下个全尸,啧啧啧,真是倒霉啊!现在这伙人的尸体已经被搬运回来了,村长严令封锁消息,不让往外传。要不是我男人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啊!哎,你们可别往外说啊!” 所有人都唏嘘不已:“放心放心,我们绝不往外说!真是造了孽了!” 2 琅嬛城,上琊镇,萧仲景府上。 今天就是木归客与戚瑶璘要离开琅嬛城的日子,两人已经在萧府住了四五日,现在该是启程的时候了。 这些日子木归客一直跟着萧仲景修习剑术,有名师指导,自然受益匪浅,剑术造诣更上一层楼,已不可与初来时同日而语。 戚瑶璘每天看着他们钻研剑术,同样耳濡目染,也时不时拿个树枝跟着他们比划,对剑术也生起了浓厚的兴趣。她决定以后若是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让木归客教教自己。 当木归客向萧仲景提出辞呈的时候,萧仲景自然是舍不得的,因为近日来的相处,他越发的喜欢上这个后辈,觉得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能够得到自己的衣钵传授,将来必成大器。可人各有志,他既然要走,自己必然也不能强留。 于是萧仲景连夜写了三本“萧家剑术总谱”,里面收录了萧家最为玄妙的上乘剑术,并将修行要旨标注的明明白白,另外他还将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一套剑法收录了进去,放在书的结尾。这套剑法名为“九龙破渊”,是他自创的一套神妙剑法,乃是上乘绝学,学其一招便可独步天下。 这套剑法一共有九式,每一式有九招,共计九九八十一招。招式取“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来命名,因为每一式攻守特性天差地别,所以皆可独立于整套剑法之外。 九式招式名字如下: 剑一:囚牛恬音。 剑二:睚眦弑杀。 剑三:嘲风试险。 剑四:蒲牢冲霄。 剑五:狻猊戏日。 剑六:霸下犀锐。 剑七:狴犴镇恶。 剑八:负屃自若。 剑九:螭吻翻涛。 萧仲景将三本剑谱交到木归客的手上,并叮嘱他:“这是我毕生的心血,今日全部传给你。你一定要遵照上面的修行法门,好好修炼,来日成名天下,莫忘了在天下群豪面前说,你是我教出来的弟子!” 木归客叩谢道:“多谢师父,我一定潜心修习,定不负师父期望!” 萧仲景又召出玉箫尺水,一脸认真地道:“剑谱既然传你,还该传你一把好剑。我挑遍剑库,实在找不出一把符合你气性的剑,唯有我手中尺水与你儒雅深沉的性格相合。我再三考虑,最终还是决定将它送给你!” 木归客受宠若惊:“这是师父的至宝,我怎么能要!” 萧仲景摇摇头,叹息一声道:“我人过中年,早已没了称雄江湖的雄心壮志,况且我已决定终老于剑祠中,再不踏足外面的世界,我还留着尺水做什么?尺水成剑以来还不到十年,算是剑中青年,且它又具灵性,怎可甘于寂寞?哈哈,你莫要推辞了,收下吧!” 说罢当即传授他召唤玉箫尺水的法诀。木归客铭记在心,尝试了几次后,终于能灵活的召唤并收回玉箫尺水。 戚瑶璘牵着小黑驴子站在门外面,一直听他们在门口讲话。她正无聊的时候,萧仲景叫她:“丫头,你过来。” 戚瑶璘一愣,向萧仲景走去:“怎么了,萧大叔?” 萧仲景微微一笑:“丫头,你聪明伶俐,很是讨我欢喜。相处数日,今天你要离开了,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只能送你一把剑。我在剑库挑了半天,最终挑中它。”说着取出一个长条口袋,从里面拔出一支嫩青色的竹竿出来。 戚瑶璘望着他手里的竹竿,疑惑地道:“前辈,这不是根竹竿吗,你怎么说它是把剑呢?” 萧仲景哈哈笑道:“我可不会指鹿为马,我说它是一把剑,难道还会骗你吗?此剑名为‘明玕’,其外表看上去是一根竹子,但内里却藏着一把薄刃剑。丫头,看好!” 他双手握住竹竿的两端,右手缓缓向外移动,从竹竿里面抽出一把寒锋来。原来竹竿内部中空,作为剑鞘,里面藏着一把寒光毕露的宝剑。此剑并无剑锷,剑柄则是一小段竹子,剑身极窄,只有半寸,剑刃薄如蝉翼,却光可照人,犹如明镜。若非将剑抽出,任谁看了都会被迷惑,以为这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竹竿。 萧仲景将剑还鞘,递给戚瑶璘。 戚瑶璘接过竹竿,用手抚摸了一阵,眼中欢喜无限,越看越喜欢,雀跃道:“谢谢萧大叔!萧大叔,你说这把剑叫什么来着,我忘记了。” “叫明玕。” “明玕。”戚瑶璘念叨了两遍,笑盈盈地道,“我记住啦,不过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萧仲景解释道:“其实这是竹子的另一个名称,换个叫法显得好听些。” “原来是这样!我以后也有自己的剑了,我一定会好好爱护它的!”戚瑶璘对这支明玕爱不释手,高兴的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萧仲景又道:“你不会剑术,切不可胡乱使剑,小心千万别误伤到自己。” 戚瑶璘点头如捣蒜:“我知道的!” 萧仲景又转向木归客:“你有空多多教教这丫头剑法,不可让她自己胡乱摸索。” 木归客认真地点点头:“是!” 戚瑶璘明亮的目光投到木归客身上,她笑嘻嘻地说道:“你会是个好老师吗?” 木归客莞尔一笑,反问道:“那你会是个好学生吗?” 戚瑶璘脱口道:“我当然会是个好学生。” “那我一定会努力当一个好老师的。” 戚瑶璘上前挽住木归客的胳膊,浅笑嫣然道:“那以后可要麻烦木老师多多指点我这个小徒弟了。” 木归客脸上微微一红:“一定!” 千言万语,终难说尽。言谈至此已是离别之时,两边互道珍重后,该上路的上路,该回府的回府。 3 离开琅嬛城后,两人行在一条小路上。 戚瑶璘骑在驴背上,手里拿着明玕,不断地把玩欣赏,心里越发的喜欢,甚至想晚上睡觉都放在床头。这是她人生中获得的第一把剑,还是把这样漂亮的剑,名字又很好听,她怎能不爱呢? 木归客牵着毛驴的缰绳在前面走着,他不时用眼角余光去看戚瑶璘现在爱不释手的样子,他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喜欢一样东西,心里既感高兴,又觉得非常的有趣。 他们正往前走着,迎面走来一人。戚瑶璘虽然不住把玩着明玕,可时不时也会抬头看一看,她这时正好看到迎面走来的那人,不禁看得呆了。 那实在是个长得很漂亮的人,骨相极美,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犹如玉人。乌黑亮丽的长发披在脑后,青丝飘飘,光可鉴人。那人着一身朴素的白色衣裳,更加衬托出他的清丽美。 戚瑶璘分不清那人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说他是男人吧,可他生得比女子还要美丽,说他是女人吧,可他身着一身男人的衣服,走路的姿态也不像个女人。 她看得有些发痴,叫住木归客,道:“你瞧前面那人,生得好漂亮。” 木归客也望见了那人,点点头:“是生得很好看。” “你说他是男人还是女人?” 木归客愣了愣,答道:“是个女人吧,哪有男人会生得这么漂亮。” 戚瑶璘摇摇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瞧他是个男人。” 木归客感到好奇,便问:“为什么?” 戚瑶璘嘟着小嘴,一脸认真地说道:“我的感觉。” 木归客哑然失笑。 他们说着话的功夫,那白衣人已快走了过来。眼见双方就要相遇,那白衣人突然身子摇摇晃晃,斜斜地倒了下去。 戚瑶璘与木归客对视一眼,齐道:“快去看看!” 木归客牵着毛驴快步走到那人倒下的地方,正要俯身去查看的时候,那人却慢慢睁开眼睛,轻轻的声音说道:“能不买扶我起来?” 木归客闻言急忙去搀扶他。那人抓着木归客的双臂,缓缓站起身,眼神有些飘忽,有气无力地说道:“多谢小先生了。” 木归客问:“你没事吧?” 白衣人摇摇头:“刚刚走着走着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一时没站稳摔在地上。若不是小先生伸出援手,或许我还要好久才能缓过来。” 木归客关心地问道:“你要去哪里,要不我们送送你?” 白衣人摆摆手,浅浅一笑道:“不用了,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可以自己走路的,就不麻烦二位了。” 木归客点点头:“那好,你小心些。” “多谢。” 白衣人作揖道谢后,向着琅嬛城的方向慢慢走去。 木归客回头望了一眼白衣人的背影,不禁皱起眉头来,喃喃自语道:“这人好大的力气啊。” “你说什么?”戚瑶璘问。 木归客如实道:“刚刚我在扶那人起来的时候,他抓着我的双臂,我的左臂伤口被他抓得疼了起来。” 戚瑶璘闻言一惊,关切地问道:“要不要紧?” 木归客摇摇头:“没事的。” 戚瑶璘嘘了一口气,这才放松下来:“没事就好。” 二人继续行路,那位白衣人却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望向他们,眼神里浮现出一丝寒意,他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魅谲的笑容。 第78章 归去来(五) 琅嬛城内,一家颇为高档的酒楼里面。 一楼靠近大门的饭桌前端坐着一人,那人一袭白衣如雪,衬得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优越。他的五官生得既美又艳,像是玉匠精心雕琢的,不施粉黛下,更加的清丽脱俗,犹如月中仙子。 他正在用餐,他吃饭的样子也很好看,很端庄优雅。他吃得很慢,动作很轻,夹一块菜送入嘴里,接着细嚼慢咽,再喝一口酒,任由食物顺着喉咙滑入腹里。 一楼用餐的人并不多,但只要是现在正在一楼的客人都会向白衣男人那边多看两眼,因为他们从未见过生得如此漂亮的人。 这时门外有很多人簇拥着一位身着锦衣华服的青年公子哥走了进来。 那公子刚一进门,酒楼里的伙计屁颠屁颠地就跑了过来,殷勤地就像条哈巴狗,满脸挂着笑道:“少城主,二楼雅间已给您预备好,请随我来。” 这青年公子是琅嬛城城守的大公子,当地人都管他叫“少城主”。此人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养成了一身的坏毛病。成年后,又游手好闲,整天带着仆从在城里面闲逛,不是寻花问柳,就是惹事生非,是当地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青年公子点点头,本来是要跟着伙计上楼的,但他的眼角余光此时却注意到靠近大门位置正在用餐的白衣人。 青年公子一怔,拉住伙计,指着那白衣人就问:“伙计,这是哪家的小姐?” 伙计摇摇头:“第一次来,不清楚。” 青年公子啧啧称奇:“世间竟有如此尤物!”说罢走到白衣人的桌前,面对他坐下。 “敢问姑娘芳名?”青年公子嘴上挂着轻浮至极的笑,十足的浪荡公子无疑。 白衣人依旧自顾自吃着菜,并没有抬头看对方,但他缓缓张开檀口,淡淡地说道:“我是个男人。” 青年公子闻言一愣,但很快他又露出淫荡的笑容:“那敢问公子……哼哼……芳名?” 白衣人道:“在下姓左名椋字子木。” “哦!”青年公子眉开眼笑,色眯眯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左椋的全身,道,“原来是左公子,失敬失敬。左公子独自饮酒可寂寞吗?” 左椋幽幽地道:“我向来喜欢独自一人喝酒。” 青年公子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左公子,你可认识我吗?” 左椋眉头一皱:“你我萍水相逢,我怎么会认识你。” 青年公子微微一笑,颇有自信地说道:“也是,我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琅嬛城城守的长子——息凌风!” 左椋面无表情地道:“城守的儿子啊,那么你在当地一定很有名头喽。” 息凌风洋洋得意地说道:“很有名不至于,只是这条街上的人没有不认识我的罢了!” 左椋点点头:“挺好。” 息凌风哑然失笑:“左公子可否赏脸,屈尊随我到二楼雅间饮酒作乐呢?” 左椋摇摇头:“不了,吃完我就走。” 息凌风眉头一挑,伸出手就往左椋的手臂上抓去,一脸淫笑地道:“左公子何必着急走呢?本公子请客,请你吃这凤来楼最好的酒菜!” 左椋瞥了一眼息凌风抓着自己的手,冷冰冰地说道:“放开。” 息凌风嬉皮笑脸地道:“左公子,你又不是个大姑娘,怎么不让人碰呢?” 左椋抬起脸,冰冷的目光投在息凌风的脸上,谈笑一声道:“息公子,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吗?” 息凌风也不知是没有听清左椋的话,还是听清了在装傻充愣,脸上表情大是茫然,蹙起眉头问道:“你说什么?” 左椋从容地一笑,眼神中现出些许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我问你是否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 息凌风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干笑两声道:“我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 他转向侍立在身后的仆从问道:“你们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吗?” 仆从们纷纷摇头:“不晓得。” 息凌风这回笑得很自然,很洒脱:“他们也不知道,我想活人都不知道。左兄,莫非你知道?” 左椋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息凌风来了兴趣,当即问道:“你说说看,我洗耳恭听。” 左椋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忧郁,只听他淡淡地说道:“只要是活着的人都畏惧死亡,其实他们畏惧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畏惧失去,畏惧失去亲人,失去朋友,失去自己辛苦赚来的财富,失去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存在下去的权利。所有人都畏惧死亡,我也不例外。” ”死亡其实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死亡一开始你会有短暂的恍惚,接着你就会发现自己好像坠入了某种漆黑无比的深渊中,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接着就是灵魂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抽出体外。这时候你会感到无比的空虚,看着自己的尸体躺在地上,你不知道何去何从,你的脑海中会浮现一条道路,你茫然无措地去寻找这条道路,若是你能找到这条路,那么会是幸运的,因为你要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但如果你找不到,接下来等待你的就是漫长无比的痛苦和空虚,它们一点点的消磨你的人性,使你变得麻木不仁,不再有丝毫的感情。” 息凌风有些错愕:“莫非左兄是个死人?若非这样,左兄又怎么会将死亡的滋味说得如此的详细,我差点就相信了呢。” 左椋淡然一笑,眸光幽怨地注视着他:“息公子是不相信吗?” 息凌风摇摇头:“我当然不相信。” 左椋却点点头:“息兄问我是否是个死人,我的答案是‘不是’。” 息凌风畅快地笑道:“我看左兄也不像个死人!” 左椋又摇了摇头:“我现在虽然不是个死人,但我却是个从死亡中回来的人。” 息凌风脸色一凝:“从死亡中回来的人?” 左椋想了想道:“你可以理解为起死回生。” 息凌风有些不相信,干笑道:“左兄真会开玩笑。” 左椋微微一笑:“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 左椋本就漂亮的五官在他微笑下更显得倾国倾城,息凌风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左椋美丽的脸上,不禁看得痴了,木讷讷地道:“是……是的。” 左椋同样瞧着他的模样,再次勾唇笑了,这次笑得更加的妩媚妖艳,就连息凌风身后的那些仆人们都看呆了。 “息兄,你想尝试一下死亡的滋味吗?” 息凌风当即摇摇头:“不想!活得好好的,干嘛要去尝试死亡的滋味呢?”他嘴角又露出轻浮的笑 ,凑近到左椋的脸前,续道:“但如果是左兄想让我尝试,在下倒是很乐意一试。” “很好,非常好。”左椋将身子往后挪了挪,避免与息凌风脸对脸,“息兄,你敢紧盯着我的眼睛,然后说出‘息凌风甘愿一死’吗?” 息凌风闻言满不在乎,望了一眼身后的仆从,又望了一眼身旁的伙计,发现他们个个都很期待的样子,于是洒脱地笑道:“能一直盯着左兄美丽的双眸,我纵死也无愿!” 说罢目光生辉,直直地与左椋的眼睛对在一起。 息凌风一脸淡定,只听他一字一字地说道:“我息凌风甘愿一死!” “既然如此,成全你吧!” 左椋漆黑的眼眸里蓦地寒光一闪,息凌风脸上的神情突然凝住,身子如断根之树无处支撑,缓缓向后倒去。他身后的仆从们见状忙不迭上去扶住主人,却见主人五官僵硬,双眼已失去神采,犹如死人一般! 立即有人来探鼻息。 “少城主死啦!”那探鼻息的仆从吓得尖叫出来。 众人知道闯了大祸,纷纷变色,怒视向左椋,厉喝道:“你使了什么妖法害死我家公子?” 左椋正眼都不看他们,淡然道:“是他主动将灵魂交给了我,何来我使用妖法之说。” “快救活我家公子!”众仆从急得满头大汗,“不然就一命赔一命!” 左椋淡定自若地说道:“救是救不活了,你们想让我赔命,恐怕你们还没那个本事。” 他说完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缓缓站起身,丢下一锭银子,双手拢在袖子里面,一步步向外走去。 众仆从将息凌风放平到地上,怒不可遏地将左椋围住,呵斥道:“今天你哪也不许走!” 左椋幽幽地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说道:“鹰犬爪牙也敢拦住我的去路了,真是不知死活。我本无心杀你们,不过现在却有了,这全是你们自找的。” 说完他的右手缓缓从左袖子里面抽出,紧接着寒芒一闪,他的右手中已多一柄匕首。他掏出匕首的一瞬间,众人还未看清,突然又是寒光一闪,众人脖颈饮血,一命呜呼! 看着接连倒下的仆从尸身,早把一旁的伙计吓得魂不附体。酒楼里的其他客人见到这般情景吓得战战兢兢,匆忙丢下银子,纷纷向外面跑去。 左椋双手拢回袖中正要往外走,这时伙计却跑了过来,拦住他去路,道:“你杀人了,你杀人了!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们无法交代!” 左椋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谁说我杀人了?” “你明明杀人了,大家也都看到了!”伙计慌慌张张地说道。 “我杀人了?那尸体在哪?”左椋耸耸肩,从容一笑。 “尸体?尸体不就在那儿……”伙计望向众仆从和息凌风的尸体,登时目瞪口呆,“尸体呢?” 原本倒在地上的尸体全部不翼而飞,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点人为搬运的痕迹都没有!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左椋神情阴鸷,犀利的目光重又落到伙计身上,以一种极其冰冷的语气说道:“伙计,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伙计吓得浑身颤抖,生怕对方连自己也杀了,并使用妖法销毁尸体,拼了命的摇头道:“不……不记得了!” “记好,我叫左椋左子木,我又回来了,这个天下是时候该改头换面了!” 左椋说完眼神冰冷,从伙计身旁走过,步出客栈,沿着大街向东而去,很快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第79章 归去来(六) 1 是夜,月黑风高,星辰暗淡。 莽莽苍苍的风蚀骨原上万籁俱寂,甚至听不到一点晚风吹过的声音。 本来死一般寂静的环境里突然传来人的对话声! “我是真没想到,琅嬛城里还有萧仲景这样厉害的人物,连左椋都给他收拾了。我看这原上也非久待之地了,咱们还是另谋出路吧!” 声音尖锐,很是难听。 从风蚀骨原的西边走过来一头灰毛巨狼,灰狼背上坐着一头白毛狈。 正是先前萧仲景杀跑的那两只妖精。 它们缓缓向原野深处走去,在走到一座坟包前突然停住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白狈问。 灰狼点点头:“听到了!” 白狈警惕道:“是从坟包里发出来的。” 两个妖怪将目光一齐投注到不远处一个半人高的坟包上面。 “我记得以前这里好像没有坟包的。”白狈一脸疑惑地说道。 这时坟包顶上的泥土突然耸动了一下,接着上面破开一个洞口,从里面探出一只白骨手爪出来! 见此情景,狼狈都是一惊,心下提防起来。 随着泥土被白骨爪不断往外掀出,洞口不断扩大,最后竟从中爬出来一具完整的人类尸骸。只是这具尸骸的骨架甚小,其个头也就达到成年人的胸口,竟是一具童子之尸。 白狈面色凝重地盯着这具尸骸,警惕地问道:“你是何处修成精的尸妖?” 尸骨的头颅缓缓转向狼狈,漆黑的眼洞中现出两点绿光,它缓缓张开下颚,竟从口中吐出少女的声音:“回两位大人的话,小女子来自左椋丹宫,原是左椋用来炼丹的童女,死后经过二百年的修行,方得此形。” 白狈点点头,上下打量着它:“原来你是从左大人的丹宫里出来的。现在左大人已经倒台,不知你以后要去何处存身啊?” 尸骨淡淡道:“这就无需二位大人操心了,我自有去处。现下我有一事想请二位大人帮忙。” “哦?”白狈若有兴趣地问道,“什么事?” 尸骨不紧不慢地道:“二位大人也看到了,我现在烂的就剩下一副白骨了,哪里有人的样子,所以我想要一副女人的皮囊。我想请二位大人去城里帮我掳个皮囊姣好的女子来,最好是少女,妇女也没关系,但千万不要老女人。” 白狈露出奸滑的笑容:“我们帮你能捞到什么好处啊?” 尸骨竟发出一声甜美的娇笑:“小女自然不会让二位大人白忙活的。”说着从嘴中吐出一颗珍珠大小,通体漆黑的圆丸。 “尸丹?”白狈凝视着那颗冒着黑光的珠子,眼眸里露出贪婪的神采 尸骨缓缓道:“狈大人见多识广,这的确是一颗尸丹,乃是我修炼二百年才结出来的。如果二位大人肯帮我这个忙,我愿意拱手将尸丹送给二位大人!” 白狈闻言讶然,一脸狐疑,惑然道:“你好不容易结出的尸丹,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就送给我们?” 尸骨一笑:“尸丹没了,我还可以努力修行,再图凝结。若是错过佳人,恐怕我要后悔晚矣!” 白狈更加不解:“错过佳人?什么佳人?” 白骨淡然道:“这是我的私事,还请大人不要过问。” 白狈思索再三,觉得这买卖很划算,最终答应下来。 白骨喜出望外:“那我就在此静候二位大人的佳音!” 目送狼狈离去,白骨则立于坟包前等候。它眼洞中的那两团绿色萤光好像更亮了,它缓缓张口,吐出女子的声音:“小阿哥,我马上就能去找你了!”语调悠扬,语气中充满了期待。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狼狈回来了。灰狼口中叼着一条绳子,绳子另一端捆缚着一位红衣女子。女子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皮肤白皙,面容姣好,只是浓妆艳抹,显得有些妖艳。女子双眼紧闭着,不知是死是活。 白狈指着地上的女子道:“少女没找到,我从妓院里给你绑来一位,你瞧行吗?” 白骨轻轻叹息一声:“天意如此,不可强求,也只能裁剪裁剪凑合着用了。有劳二位大人了!” 它说完走到女子近前,蹲下身子,用指骨割开绳索。它又伸出骨掌在女子脸上轻轻抚摸了两下,眼洞中的萤火摇晃不止,语音歉疚地说道:“大姐姐,我本无心害你,只是我有个执念放不下,需借你皮囊重返人间。既要皮囊不免要取你性命,叫你做了无辜枉死的鬼魂,我心里也很难过,实在对不住!” 它说着将女子的衣物全部剥下,接着用食指指骨抵住女子的额心,顺着鼻梁慢慢向下划去。很快划出一条线来,鲜血从中渗出。 那女子原是昏迷的,此时被疼痛惊醒,骤见眼前白骨,吓得惨叫连连,但钻心的疼痛瞬间侵蚀她的大脑,疼得她再次晕了过去。 就这样她死了,被剥下皮囊而死! 白骨抱着女子的皮囊满意地点点头,它吐出尸丹递到白狈手上,轻声笑道:“二位大人,后会有期!”说罢扬长而去。 白狈望着手里的尸丹怔了好一会,才对身下灰狼道:“咱们也走吧!” 灰狼问:“去哪?” “去炼丹宫看看!” 2 狼狈来到铁丘坟前,这里布满了灰狼的尸体,尸体已经腐烂不堪,方圆十里臭气冲天。 白狈看着遍地的狼尸唏嘘不已,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萧仲景,这笔账暂且记下,你杀了我这么多狼子狼孙,日后要你加倍偿还!” 它话刚说完,身后突然传来男子悠扬的声音:“二位这是从哪儿来啊?”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狼狈一跳,灰狼迅速转过身,警觉地望向声音的源头。它们只见一位身着白衣的青年站在眼前,正是左椋。 它们当然不认识此时借助许昭粼的身躯复活的左椋,当下眼露凶光,惕然问道:“你是何人?” 左椋谈笑一声,道:“狈先生,狼先生,你们不认识我了吗?” 白狈听它语气似曾相识,思索半晌后瞳孔陡然放大,难以置信地说道:“你……你是左大人?” 左椋哈哈笑道:“本仙正是左椋,我回来啦!” 灰狼吓得匍匐在地,不敢抬头直视左椋身姿。白狈翻下狼背,跪在地上,慌忙参拜,两妖齐声颂道:“恭迎左大人重临人间!” 左椋满意地点点头,恢复平静的神态,淡然道:“本仙这次回丹宫是来召集旧部来了!我已将轩辕召棠和那九位天师的魂魄召来,现下交给你们一件要紧的事办。” 白狈恭恭敬敬地道:“大人请讲,无论上刀山下火海,属下在所不辞,一定竭尽全力去办好!” 惨淡的月光映照在左椋白皙的脸上,衬得他嫩脸上好像敷着一层寒霜,只听他冷冷地道:“很好,我要你们去中州境内抓十位修为不俗的修术师,不论死活全部带到我这里来。我要将轩辕召棠他们的魂魄打入这些修术师的体内,打造出一批可以抗衡一切强大力量的打手,并且他们只能效忠于我一人!不久后我要向大周皇室宣战,让他们知道我左椋又回来了,轩辕家的噩梦还未结束!” 白狈与灰狼齐声道:“属下遵旨!” 白狈问:“大人,先前来找咱麻烦的那人我已打听清楚,乃是城东上琊镇的萧仲景,您看我们是否要去找他算账,将他连并原上那几只黄狼一起收拾掉,一雪前耻?” 左椋斜眼睨视向他,眼神里飘过一丝杀意,冷冷道:“本仙刚刚重返人间,修为未复,如何去找人家算账?难道就凭你们两个废物吗?在本仙修为复原之前,你们谁也不许去惹那太岁,要是谁敢给我惹麻烦,本仙叫他灰飞烟灭!” 狼狈吓得浑身颤栗,匍匐在地道:“属下谨记!” 左椋忽然勾唇一笑:“虽然动不了姓萧的,但本仙在来时已对跟萧仲景一起的那小子施下尸毒,这小子绝对活不过三日的,这倒也可以稍解我心头之恨!” 狼狈高声齐颂:“大人英明!” 《叫我修术师》第一卷:完 番外 归客的剑(一) 中州南陲有一座小镇名字叫“厘堰”,小镇三面青山环绕,东南边临近壮阔的大海,风景秀美绝伦。鲵江的一条分支“菱河”流淌经过此地,河水清澈,宛若一条翡翠色的绸带。小镇依河而建,两岸的民居鳞次栉比,皆是白墙黑瓦的古朴建筑,十分的静谧淡雅。 每当小镇处在朦朦胧胧的烟雨中时,看上去就像一幅黑白分明、线条流畅的水墨画,若是站在镇子东边最高的望海楼上遥望,另有一派奇阔景象,予人一种清新雅致的舒爽感。 当地的镇民十分的淳朴善良,他们热爱自己居住的地方,并且用心去享受这里美好惬意的生活以及水乡独有的慢慢时光。 入秋的清晨,天气已经隐隐有些凉意,太阳悄然爬上云端,在遥远的东方发出温暖旖旎的光色。 “吱吖”一声轻响,一户人家的大门悄然打开,一位小腹高高隆起的年轻女人在一位老妇人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缓缓步入一条窄巷里。 女人身怀六甲,看样子已是怀胎十月,接近临产。 女人的相貌很好看,弯弯的柳叶眉,眼波涟漪盈盈,皮肤白皙水润,就像是盛开的白莲花,明艳绝伦。她的秀发如新聚的乌云整齐地盘在脑后,以一支精巧的木簪固定。一身朴素淡雅的青布衣裙,举止端庄大方,具有江南女子的婉约清丽美。 老妇人的年纪在六十许间,脸上虽爬上了深浅不一的皱纹,却丝毫不显老态,一双锐眼很是明亮,红光满面,很是精神矍铄。她一身荆钗布裙的打扮,妆容朴素整洁,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友善笑意,看上去一副和蔼可亲,容易相处的样子。 清晨的空气很清新凉爽,其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一老一少两个人都不由得深深呼吸了一口,肺里丝丝的凉意令她们感到神清气爽,心情怡然舒适,一天的好心情就此开始了。 巷子并不长,二人穿过窄巷,步入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左侧就是平静流淌着的菱河,不少篷船行驶在清澈的绿水上,撑篙的船夫大多是年轻健壮的小伙子,洋溢着青春独有的活力与朝气。 老妇人始终搀扶着年轻女人,二人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不时向路上相熟的行人打招呼,问候早安你好之类的友善言语。 年轻女人用白皙娇嫩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肚子,嘴角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容,柔声道:“娘,我昨晚做了个很有意思的梦,你猜猜我梦到什么了?” 老妇人想了想,含笑道:“是不是梦到艇舟了?” 女人微笑着摇摇头,垂首深望着孕肚,两泓秋水中荡漾着爱怜的涟漪,说道:“我梦到孩子出生了,是个非常健康的男孩子。孩子胖乎乎,肉嘟嘟的,跟个瓷娃娃似的,可爱极了。最有意思的是孩子一生下来就会叫‘妈妈’,叫的可动听了。他还不哭不闹呢,当我抱他在怀里时还对着我一个劲的笑呢,我也对着她笑,给她唱摇篮曲,哄他睡觉,心里欢喜极了!”她越说越兴奋,满脸慈爱,眼神里满是对即将降生的孩子的期待。 老妇人听她说的就像真事一样,同样很高兴,颇有感触的道:“当年我怀艇舟时的心情和你一模一样呢,日思夜想盼望着孩子早点生下来,这大概是每一位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都会经历的事吧,现在想起来可真是个美好的回忆呢。” 女人同意地点点头,嘴角逸出一抹骄傲的笑容,接着道:“梦里面我瞧清了孩子的容貌,孩子的脸型轮廓很好看,眼睛大大的跟艇舟如出一辙,嘴巴、鼻子有些像我,真讨人喜欢。” 老妇人凝望着女人漆黑的眸子,笑呵呵地道:“孩子爹妈的相貌都是极其出色的,孩子生下来能差吗?雅儿,在你心里是欢喜是男孩子呢,还是女孩子?” 叫雅儿的女人不假思索地道:“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心里都是欢喜的,那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儿啊!”她顿了顿,眼眸里满是爱意,继续道:“如果是个男孩的话,我希望他长大后能像他爹爹一样,成为一位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怀有一颗正义之心。若是女孩子的话……” 老妇人抢着说道:“要是女孩的话,一定得像她娘,是个温婉贤淑的俏丽女子!” 雅儿秀脸微红,垂首轻声道:“娘,你取笑我了。” 老妇人瞧着她这副可人模样,不禁畅怀而笑。二人闲谈的功夫已经走上一座横架在菱河上方的月牙桥,这时一条竹篷小船从桥下缓缓划出,船头撑篙的是位健硕的少年,他的脚下堆着很多新摘的莲藕。 少年抬头时正瞧见桥上的二人,扯着嗓子喊道:“李阿婆,木大嫂,你们早啊!” 二人驻足,凭着桥上石栏向下望去,均点头微笑回应:“原来是小志啊,你好!” 少年俯下身子,拣起两个最粗大的白藕,笑道:“阿婆,这是我早上刚采的藕,您拿回去中午做道菜吧!”说着扬手向桥上掷去。 白藕被高高抛向空中,高过桥心不少,接着向下落去。 李阿婆轻轻从雅儿的臂弯里抽回手,身子向右横移,接着纵身跃起,伸手接过飞来的白藕,纳入怀里,最后平平稳稳地落回桥心,向少年微笑道:“谢谢小志啦!” 她接藕的身法奇快,手头也准,丝毫不像一位耳顺之年的老婆婆该有的身手,比之年轻的会家子的身手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志淡然一笑,撑篙正要远去,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又问道:“木老爷子和木大哥是又出远门了吗?我已好久没瞧见他们了。” 雅儿微笑道:“是啊,他们已经离家七天了。” 小志道:“定是哪方又闹妖邪了吧?” 李阿婆道:“是啊,据说象城外的一座小镇里闹妖灾了,他们受一位旧相识的邀请前去看看,现在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小志的眸子亮了起来,笑道:“木老爷和木大哥都是顶厉害的天师,最擅长除妖驱邪了,就是木大哥的徒弟小归,那也是身手了得的好苗子,那些鬼怪遇到他们可是倒霉了,有他们出马那一定是手到擒来,多厉害的妖邪都要完蛋大吉,木大哥不日就要回来喜接麟儿了!” 小志能言善道,逗得二人喜笑连连。雅儿莞尔道:“借你吉言。” 小志挥手作别,李阿婆道:“改日来家里玩。” 小志答应一声,驶船远去。 二人步下月牙桥,雅儿的眸子里闪过忧色,垂首道:“娘,你说在孩子降生前,艇舟他们能赶回来吗?” 李阿婆瞧出她心中的担忧,为安抚她柔声道:“一定会的,区区小妖,还难不倒他们爷俩儿。” 雅儿脸色平和,眸光缱绻幽情,婉言道:“我希望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们一家子都在他的身边,都能喜滋滋地将他抱在怀里,为他的降生感到快乐。” 李阿婆拉起她的手,嘴角溢出鼓励的笑容,深深瞧着她的明眸,温言道:“要相信他们!” 雅儿点点头,信心倍增,抬头瞧着升上天际的骄阳,温暖的阳光轻柔地洒在她的身上,只觉得心扉畅然,忧虑情绪烟消云散,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缓缓涌上脑际,终于嘴角溢出阳光般温暖的笑意。 番外 归客的剑(二) 秋夜。 皓月当空,凉风习习。 荒芜的原野古道上忽然奔来三匹健马,“提提踏踏”的马蹄声打破本来万籁俱寂的夜晚。 星月的银辉洒在三匹健马背上的骑手身上,只见三人服装统一,均是外罩玄氅,内穿青色箭装,脚上鹿皮靴子,每人背后都背着两把剑,一把木剑,一把铁剑。 左首马背上端坐着一位老者,六十多岁的年纪,灰发整齐干净的盘拢在头顶,以束发小冠和一根木簪固定。老者容貌古雅清瘦,双目神光熠熠,颌下续着短须,脸上虽遍布皱纹,却毫不显老,周身散发出强大的气场,显得威风凛凛,不容侵犯。 中间一匹马背上的骑手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清矍英俊的面容,轩昂的眉宇,点漆般的眸子,以及他嘴角挂着的那抹自信且从容的微笑,尽显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超凡气质。 右首马背上的骑手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长得虎头虎脑的,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给人一种十分精明能干的感觉。 少年的骑术远远不如老者与男人,他的身子在马背上晃来晃去的,怎样施为也坐不稳,倒好像坐骑有意要将他甩下去似的。 古道的尽头是一座规模庞大的村镇,里面住着百多户人家,此刻刚过戌时,镇里却灯火零星,漆黑一大片,显得冷冷清清,毫无生气。对比距离此地只有十里之遥的象城,那里的城楼上灯火通明,光影交错下站着一排守城的哨位。 三人奔上镇外一座土坡,齐齐勒马停住,居高临下俯瞰整座镇子。 中骑上的男人名叫木艇舟,他以手中马鞭遥指前方,顾左右言道:“老爹、小归你们瞧,前面就是城关镇了,现在刚过戌时,镇子里面就已经死气沉沉的,看来这妖灾真闹得全镇人心惶惶了。” 忽又眉头一皱,有些疑惑地道:“严员外说这里闹妖灾,已经死了不少人,为何我却嗅不到一丝的妖气,倒是奇了。” 少年名叫李归,他在马背上坐直身子,笑嘻嘻地道:“说不定那妖精预见师父师爷移大驾,不远千里亲来收拾它,被吓得魂飞天外,早逃之夭夭了呢。” 木艇舟横他一眼,笑骂道:“你小子少拍马屁啊,跟谁学的这般油腔滑调了,怪不得你师娘说你心思歪了,功夫不好好练,成天就想着出去胡三混四。” 李归挠挠头,嘟哝道:“哪有?” 木艇舟耸耸肩,轻叹道:“你师父师爷要是有你说的这般能耐,在家坐着就把天下的妖精全吓得远遁龟缩了,这样整个中州可就太平了,再不会有人无辜惨死在妖邪之手。” 李归嘿嘿一笑道:“妖邪总会有肃清的一天,天下也总会有太平的时候。” 木艇舟肃然道:“那还需我辈正道之士去努力实现才行!” 李归同意地点点头,又道:“师父,你说会不会是这妖怪修为厉害,懂得掩息藏气的法门,将妖气全部收敛了,所以我们才察觉不出来。” 木艇舟沉思片晌,颔首道:“这是有可能的,不过懂这种法门的得是修为千年以上的大妖,寻常小妖是做不到的。若真被你小子说中的话,我们这次可碰上棘手的活了。” 他望向一直缄默不语的老者,问:“老爹,你怎么看?” 老者名叫木渊峙,是木艇舟的父亲。他在马上欠了欠身,油然道:“大妖修为虽然高深,倒也并非不可战胜。常言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任他修为多么强劲,手段多么厉害,你老爹我自有法可以应对。” 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肃然道:“但就怕作恶的不是妖精,而是某些超出我们理解范畴的邪物,那才真的棘手呢!” 木艇舟愕然道:“何出此言?” 木渊峙沉声道:“你还记得严员外来信里说的吗?镇上死者多为妇女儿童,他们的颈子上有两排细小的啮齿洞印,那是致命的地方,死因都是被吸干血液,成了一具干尸,死状奇惨无比。” 木艇舟回忆起来,接话道:“信里还说了,城关镇的镇长请当地的仵作对尸体进行过检验,仵作得出来的结论是并非人为,他们也不知是何物所为,这件事已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无奈镇长只能找来云游的方士对尸体进行二次检验,那些方士对两排啮齿印进行着重分析,一针见血地指出是妖精所为,且初步判断是蝙蝠一类的嗜血妖物作恶。” 木渊峙道:“事发距今已有一月有余,期间陆续有镇民死亡,据信里所说已有十二宗死亡案例,死者多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与儿童,这点倒是让我感到奇怪,难道茹毛饮血的妖精也会挑食?” 木艇舟道:“估计女子与儿童的血液与成年男性的血液在口感上有所不同,我听闻古时战祸的时候,有些军阀头子竟嗜好食用人肉,他们就专挑女人儿童来吃,说他们的肉细嫩软滑,口感极好,男人的肉又柴又酸,煮出来更是臭不可闻,相当难以入口,这妖精多半也有这样的癖好。” 木渊峙点头同意:“虽然那些方士已断定是妖精所为,却没人有寻妖除恶的手段,严员外估计害怕哪天灾祸会降临在自己头上,或者不想让人人惶恐的态势持续下去,所以才会请我们过来。” 木艇舟哂笑道:“严员外可是个吝啬钱财的主儿,他可不会这么好心花重金请我们来替镇里捉妖,对他没好处的事他可不做。我看他是另有目的,这老爷子不是很想当镇长吗,现任镇长解决不了这件事,一定惹得怨声载道,难在镇民面前做人。若是在这紧急档口,严员外将我们请来解决掉这桩事,他老爷子就可获得绝大多数镇民的支持,下任镇长不就落到他手里了。哼哼,严老爷子可敲的一手好如意算盘啊!” 木渊峙老眼中闪过寒光,郑而重之地道:“他想什么我们管不着,现下我们的任务还是揪出害人的罪魁祸首。这些方士虽然是半吊子,但他们的判断也不无道理,倒是可以作为参考。究竟是什么妖邪作恶,我们要等见到尸体仔细查验过后才能定夺。” 木艇舟觉得父亲说得很有道理,凝了凝神问道:“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木渊峙举目瞧向远方繁星点点的天际,好整以暇地道:“进镇里瞧瞧先。” 三人策马扬鞭驰下土坡,趋入进镇的宽阔土路上,右方是广阔的田野。此时正值秋季,正是丰收的季节,田间遍布黄澄澄的稻穗,在朦胧的月光下好像金色的汪洋,稻穗随夜风摇曳泛起层层麦浪,远远送来阵阵的清香。 三骑并骑奔行一阵,前方出现一座红墙黑瓦样式的矮小土地庙,绕过庙宇往左手边一条砖石铺就的道路驶去,不一会进入镇里大道,三人这才放慢速度,凝神观望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房舍,希望能以他们明锐的眼睛,透过看似安宁的夜幕,发现隐蔽在黑暗之中的邪恶。 这时前方突然出现火光,三人勒停坐骑,举目看去,就见两排火把从街道尽头涌现上来,火光之下两列人从迈着方方正正的步子向这边走来,粗略数了一下,约莫二十人之多。 番外 归客的剑(三) 二十多人手举火把从街道的尽头处出现,他们分作两列队伍,秩序井然,步伐统一地向木渊峙三人这边走来,为首的是名彪形大汉。 等到他们走近,木渊峙三人发现这些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全部身穿样式统一的武士服,腰配兵刃,个个昂首挺胸,站得笔挺如柱,甚为英武。 为首的大汉约莫四十岁的年纪,一张粗犷的国字脸,肤色黝黑健康,眼窝有些凹陷,似乎带有些许疲倦,但一双虎目却神光照人,煞是威风。 大汉八尺出头的身高,比虎熊还要壮实的身体与肌肉,一看就是个武道境界高深的武者,全身上下透露出十足的霸气与自信。 大汉走到距离三人一丈外停下,身后众武士同时立定,二十多双锐利的目光齐刷刷向他们投来。 大汉横眉竖眼在三人身上扫来扫去,一双虎目中似乎藏着锋利的刀锋,既能使恶人无处遁形,也能让好人肃然起敬。 李归不敢与他对视,却又被他盯得不寒而栗,脊背发凉,偷眼看向师父师爷,见他们神态从容,正也毫不容让地回视着那些人,便也装作若无其事地直起腰杆。 大汉的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惨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更衬得他黑脸阴沉冷傲,眼中满是警惕,冷声喝道:“三位不是本镇的人,看打扮也不是象城百姓,为何在夜深人静之时闯入敝镇,究竟有何居心?” 木艇舟立即抱拳,歉然赔笑道:“深夜擅闯宝镇,惊扰诸位,实是我们三人的鲁莽,还请老兄见谅。我们三人乃厘堰人士,小弟叫木艇舟,这位是家父木渊峙与小徒李归。我们与贵镇的严斋严大员外是老朋友,七日前家父收到严员外的来信,说贵镇受妖邪侵扰,已有多人无辜枉死,恰巧我们的老本行就是捉鬼驱妖的天师,所以严员外便邀请我们来此一探究竟。” 大汉狐疑地瞧着三人,眼神已不似先前那般冷峻,沉声问道:“可有凭证?” “这是严员外的亲笔信,你拿去瞧瞧吧。” 木渊峙从怀中掏出一张信封,健腕一甩,信封向大汉平飞过去,后者夹手接住,待他抽出信笺,展开看后,脸色终于缓和下来,轻舒一口气,含笑道:“我叫康盛,是镇里一所武馆的馆主,三位也已知晓敝庄有妖邪作祟,现下闹得人心惶惶,康某为了让镇民晚上可以睡得踏实些,于是便组织了一支夜间巡查队,专责夜晚小镇安全,成员都是我的徒弟,他们都是个顶个棒的小伙子,身上阳气旺盛,最可退邪了。” 顿了顿,续道:“我们不仅要提防妖邪,还要排查所有外来人员,以防是妖精假扮。三位夜间到此,很难不让我起疑,误会三位要对敝镇图谋不轨。适才康某口气不好,还请三位不要挂怀。” 木艇舟宽和一笑,道:“老兄职责所在,我们自然理解,何况本来就是我等冒昧。康兄为镇民安危着想,不嫌巡夜全镇,守护百姓平安,真是大义炳然的英雄,在下佩服佩服!” 康盛听到他的盛赞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欢喜,眉宇间反倒多了几分愁苦悲戚,像是被触到了痛处般。 木艇舟见他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便问:“康兄为何愁眉不展?” 康盛没有立即回答,只见他眸光逐渐黯淡下来,整个人像是丢了魂般一下子就萎蔫了,沉默良久后终于长长地吐出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缓缓道:“我建立这支夜间巡查队其实是存有私心的!三位有所不知,我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名叫康毓,视如掌上明珠。一月前毓儿与同镇的一位姑娘结伴去象城中看灯,本来女儿家晚上是不应该出门的,但是毓儿自幼跟着我学习武技,武功着实不弱,她人又机灵,我倒也不怕她在外面遇上坏人,便由她去了,岂知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言及此处脸色懊悔,一双粗大的拳头悄然握紧,颓然摇头道:“我不该让她去的,我不该让她去的,要是我不让她去,她就不会惨死了!” 木氏父子互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已明白事情的大概。 康盛接着叹道:“毓儿去城里赏灯一夜未归,我心急如焚,次日一大早就派弟子四处寻找,最终在村西的荒地里发现两具干尸,我凭着其中一具的衣着服饰认出她正是我的毓儿!我当时气疯了,举着刀满镇狂奔,怒吼着:‘是谁干的?’在泄尽全身的气力后,我终于恢复了理智,我是练武之人,自然也懂得一些检尸之术,毓儿死状奇惨,周身血液全部被吸干,显然并非寻常凶手可以办到,要么是身怀邪术之人干的,要么就是妖邪作恶。后来镇长找来方士对尸体进行勘验,也证明了我的看法。” “可怜小女今年才十八岁,正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她本该找一位如意郎君幸福快乐的过完一生,却惨死在妖精的魔爪之下,我与这妖精不共戴天,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说到后面已是心神激荡,吐字艰难,几乎是咬牙切齿,声音嘶哑低沉。 李归听到这里鼻头一酸,深深为这男人感到同情。丧女之痛好比天塌,想必康盛这一月来每天都活在痛苦煎熬之中,过得生不如死! 这时康盛身后的队列里步出一名小伙,满脸愤怒之色,咬着牙恨恨道:“与毓师妹一同前去看灯的乃是家妹,小妹被妖邪害死后,全家人无不伤心欲绝,家母更是整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看着母亲因妹妹的离去日渐消瘦,我于心不忍,不断劝慰,母亲就拉着我的手说:‘你妹妹死的惨啊,孩子你是练武之人,你可要为你妹妹报仇啊!’我听后伤心不已,自然是想找妖精报仇雪恨,却又无处施为,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听说师父要组织人员巡夜,我毅然决然地就参加了,不为别的,就为了找到妖精报仇,也为了不再有人死在妖精的魔爪之下!”他说得慷慨激昂,闻者无不受触动,众武者垂首默哀。 木艇舟三人无不沉痛,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当务之急还是要将作恶的妖邪揪出来,让它伏法受诛! 盛康收拾了一下情绪,道:“小海你先归队吧,这仇我们自是要报的,现在有三位天师的帮助,揪出妖邪那是迟早的事。” 小海自然是那名小伙,他道一声:“是!”立即回到队列中。 康盛道:“我们这支巡夜的队伍是在镇上已死去六人后组建的,巡夜队成立后的确有一段时日再没人受害,可好景不长,就在最近妖精又开始作恶,且频率极高,每三两天就会有一人受害,现在前前后后加起来已有十七位受害者了!” 木渊峙面沉似水,肃然道:“此妖作恶多端,需尽早铲除!” 康盛问:“三位现在是要去严员外府上吗?” 木渊峙道:“夜深了,暂且先不去打搅严员外了,明日一早再去拜会他。” 康盛道:“三位舟车劳顿,路途辛苦,要不我给三位找个住处休息一宿?” 木渊峙道:“不必了,不知死者的尸体下葬了没有,我们想亲自检验一番。” 康盛道:“早先被妖精害死的六人包括小女在内均已下葬安息,现在仍有十一具新尸用棺椁装殓摆放在镇子最西边的义庄里,由庄主孟瘸子看守。” 木渊峙道:“请康馆主带我们去看看。” 康盛一愕:“现在?” 木渊峙点点头,康盛抖擞精神道:“小海,你继续领师弟们巡夜,我现在要带三位天师前往镇西义庄!” 番外 归客的剑(四) 木艇舟三人将马交给巡夜队,步行跟随康盛前往义庄。 义庄位于小镇的最西边,建在边沿灰茫茫的荒地上,与之遥相对应的是东边金灿灿的稻田,由一条河流隔断两处迥然不同的地域。 河水浑浊混沌,水面脏污浮动,一座陈旧的独木桥横架河上,桥身裂纹纵横交错,予人一种一踏就断的感觉。 四人均是身手不凡的高手,一踏一跃即轻飘飘地飞过木桥,前面一座矮墙高屋的庄子赫然出现。 康盛遥指道:“那里就是安放尸体的义庄了。” 这座义庄占地甚大,四周的矮墙已是残垣断壁,塌下半数,墙下、院中杂草丛生,枯藤纵横缠绕,满地枯枝败叶,院中还有几株光秃秃的老树,像极了垂暮久病的老人,有种破败荒凉的凄清感。 木艇舟蹙眉道:“这里好像许久无人打理,已经荒废了。” 康盛道:“这座义庄建了该有百多年了,据镇里老人讲,这里初建之时是有专门的看守管理的,镇里镇外横死无人认领者,无亲为之下葬者均暂时安置在此,长年累月导致此地阴气深重,竟招来了孤魂野鬼作乱,原本的看守一夜之间全给恶鬼杀了个干净。后来虽请来修术师降服恶鬼,义庄却就此荒废了,再没人敢来看守打理。也就在五六年前,镇子里有个瘸子姓孟,是个懒汉,没什么本事,镇长怕他无以谋生,便着他去看守义庄,每月给他发生活资费。孟瘸子也是个浑人,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不信什么鬼神,为了方便干脆从家搬到了义庄住,理所当然成了义庄的庄主。他虽专责看守义庄,却从不打理此地,职务如同虚设,此地也就与废弃无异了。” 木艇舟点点头,用鼻子轻嗅一下,道:“这里阴气深重,确是恶鬼喜居之所。” 李归一笑:“师父,要是附近有恶鬼出没,我抓来做油炸小鬼孝敬您。” 康盛向木艇舟投来异样的眼光,不失礼貌地微笑道:“油炸小鬼?木师傅原来你好这口呢!” 木艇舟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尴尬,狠狠瞪了李归一眼:“没大没小,胡说八道!”后者垂首不语,使劲压着嘴角,竟在强忍着笑,心里大感有趣。 转而对康盛解释道:“小徒诙谐,总喜欢胡乱开玩笑,都怪我平时管教不严。这油炸小鬼确有其菜,业内是有一些口味独异的修士爱食油炸小鬼,他们将捉来的恶鬼用特制的油炸成一道小菜,据说食用后可以强健魂体,但我却从未尝试过,也不屑于去尝试,它的功效究竟如何、味道又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冷淡的月光斜斜照在义庄上面,只见院门早已破烂不堪,斜倒在一堆碎砖上,四人向院里走去,脚踩之处多为枯枝败叶,因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幽夜听来犹如小鬼磨牙,惊心动魄! 义庄的正门是拱门形式的,两扇漆黑的木门倒是完好无损,康盛向前敲门喊道:“孟瘸子,睡了没?我是霸王武馆的馆主康盛,我有急事来办,快来开门!”喊完又重重地拍了几下门。 李归毕竟是个少年,虽为除妖捉鬼的天师,仍对眼前荒凉的景象有所悸栗,不由得往师父木艇舟身边挨近些。 沉重的敲门声在夜深时听来极其突兀,一下一下都好像敲在人的心头上,更增添了紧张不安的气氛。 康盛敲了好久,并没有人回应,他忍不住骂了声:“他娘的,这瘸子死哪去了?” 木艇舟凝视康盛,蹙眉道:“人不在?” “大半夜的一个瘸子能跑去哪,估计睡得太死没听见,我来把门踹开!” 康盛往后退了两步,抬起一脚踹在门隙上,随着“喀啦”一声脆响,门栓断裂落地,大门应声而开。 他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首当其冲步入屋里,三人紧随其后。 刚进堂屋,借着摇曳的火光,就见十一具棺材一字长蛇式的整齐摆放在屋里。 堂屋左右各设一室,以一条粗布帘子作为遮挡,该是卧室之所。 康盛冷然道:“想是瘸子睡得死,我去揪他起来!”说罢就往左手房间走去,刚到门口布帘忽然被掀开,一个弓着背的身影从屋里出来,正与他撞个满怀。 那人呻吟一声,身子即往后倒去,幸好康盛眼疾手快,及时伸手将他拉住,才不致摔倒。 “孟瘸子,你捣什么鬼?敲门这么久也不回应一声,还以为你被恶鬼害了性命!”康盛忍不住喝斥道。 “我……我今天太累太困了,睡得有些沉,虽然被外面的敲门声吵醒,可脑子却晕乎乎的,累得我实在不想说话,真是不好意思。” 那人的声音幽幽弱弱地响起,说话吞吞吐吐,话音有气无力的,听声音就知道是个身体羸弱之人。 康盛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声,转过身来对木艇舟三人道:“这三位是严大员外请来镇上捉妖的天师。” 接着在那人的肩上一拍:“他就是义庄看守孟瘸子。” 起初孟瘸子与康盛相对而立,后者高大壮硕的身躯将他的身子完全遮挡住,瞧不见他长相如何。此时康盛转过身来,这才瞧清他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康盛身旁立着瘦条条的一个身影,他的脸型很像山羊,极其窄瘦尖长,颧骨突出,相貌说不出的怪异。红色的火光映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犹如血染孝服,竟增添了几分诡异至极的死气。 他的左腋下夹着一根木拐,左腿裤管扎成麻花,里面空空荡荡的,竟然没有左腿。 孟瘸子朝三人点头哈腰,殷勤陪笑道:“见过三位天师大老爷。” 木渊峙目光中陡然闪过一丝寒意,紧紧盯着孟瘸子的脸孔,却不说话,气氛瞬间变得沉闷压抑。 孟瘸子与他眼光一触,浑身打了个哆嗦,迅速低下头去,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木艇舟对李归道:“瞧出什么没有?” 李归认真回答道:“孟看守周身阴气环绕,阳气外泄不止,是被恶鬼缠身的迹象!师父我说得对吗?” 木艇舟赞赏地瞧他两眼,笑道:“眼力没有白练。这座义庄里虽然阴气森森,却是经年累月积聚而成,已然是不可去除的了,这位孟看守身上的阴气与庄里阴气截然不同,倒像是一股冲天的怨气。” 李归只觉得毛骨悚然,瞪大眼睛道:“他身后的屋子里好像阴怨气更重,该不会是恶鬼怨魂的栖身之处吧?” 木渊峙冷冷道:“这小子心里有鬼!” 康盛茫然看着三人,问:“三位在说什么?” 木渊峙淡淡一笑,目光绕过康盛落在孟瘸子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后,缓缓道:“孟庄主,刚刚你真的在睡觉吗?” 孟瘸子并不抬头,支支吾吾地答道:“是……是的,不睡觉我还能做什么?” 木渊峙点点头,幽幽地问道:“那你是和谁睡在一起呢?” 孟瘸子浑身一震,胸口竟开始起伏不定,嘶哑着声音道:“老先生也看见了,这堂屋里摆满了棺材,每口棺材里都装着一具死人,整座义庄就我一个活人,我自是一个人睡的,总不能和死人睡一块儿吧。” 木渊峙忽然哈哈大笑:“我看你就是和死人睡在一块儿!得罪了!” 说罢大步趋前,不由分说一把揪住孟瘸子的衣襟,像拎小鸡崽般将他拎起。 “你干什么?”孟瘸子骇然失色,惊声大叫。他身在半空,手刨脚蹬,却全无反抗之力。 “木老先生,您这是……” 康盛话未问完,木渊峙已挑开布帘,提着吓得体若筛糠的孟瘸子走进左室。 木艇舟笑道:“这小子心里有鬼,家父要替他将鬼揪出来,康馆主进来瞧瞧吧!” 康盛大惑不解,与木艇舟师徒联袂进屋。这时木渊峙已将孟瘸子丢在地上,径直走到靠东墙安置的木床前,伸手就要去掀床上铺盖平整的被子。 “不要!”孟瘸子忽然嘶声喊道,语气中饱含祈求之意。 木渊峙回首望来,盯着他闪烁不定的眸子,沉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说罢伸手一把揭开被子,一位全身赤裸的女人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女人双目紧闭,脸无人色,半分活气也没有,竟已是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番外 归客的剑(五) 左室不大,中央摆着一张矮脚方桌,桌上亮着一盏煤油灯。 屋里无风,火苗却摇曳不休,使得室里时暗时明,好像整间屋子也在跟着火苗摇曳。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到躺在床上的女人身上。 昏黄的灯光显得诡谲而凄凉,将女人的脸色映照成惨淡的金纸色。 那是死人才会有的脸色! 女人很年轻,看样子不过二十岁,长相不算出众,却透出青春独有的美丽。 二十岁。 这个年纪既怀揣着少年时的天真烂漫,又承载着成年后的无限期望。 多么美好的年华啊! 这位年轻的女子本可以去憧憬自己的未来,去寻觅自己的幸福,去尽情享受青春带来的快乐…… 她的人生本才刚刚开始,可是老天爷却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让她在最美的年华结束了短暂的生命。 她就像那未开先败的花儿,只存在刹那即逝的芳华,还未来得及展现自己的美丽,便即凋零衰落,不会再有人来问津,也很快会被时间无情地遗忘! 此刻她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床板上,没有一丝的活气。 她就像一尊精雕细琢的泥塑雕像,全身一丝不挂,任由生者用无情冷漠的眼光肆无忌惮地打量她的身体。 在被子揭开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一处。 聚集到床上的女人身上! 这自是出人意料的一幕,饶是木艇舟师徒有所心理准备,一时也愣住了,与康盛相顾愕然。 木渊峙在看到孟瘸子的时候,发现他被阴怨之气缠身,早已侵蚀进入他的骨髓,乃是命在旦夕的征兆。 后面的卧室里更是怨气冲天,与堂屋里久积沉寂的阴气截然不同,便料定他屋内藏尸,且是一具冤死后肉身不得安宁的尸体! 木渊峙入天师这行已有四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他在看到女人尸体的时候并未表现出丝毫的诧异。 他很平静,平静到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对于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生存与死亡不过只是两个名词。 看的淡了,也就不在乎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怜悯之色从眼中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先前的冷峻。 他俯下身去,专心检查起尸体。 木艇舟睥睨向颓顿在地的孟瘸子,目光中厉芒闪烁,沉声问道:“人是你杀的吗?” 孟瘸子垂首不语,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已无人色,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适才康盛望着床上冰冷的尸体,想起自己惨死的女儿,登时心神恍惚,魂断神伤。 木艇舟的问话使他回过神来,他见孟瘸子沉默不答,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大步趋前,右手抓住他的衣襟,一把将他拎了起来,左手掰住他的下颚,硬生生将他的脸抬了起来,逼他与自己的一双寒锋般的眼睛对视,森然问道:“你是聋了吗?木天师问你话呢,那女人是不是你杀的?老实回答!” “不……不是。”孟瘸子浑身直打哆嗦,颤声道。 康盛追问:“那是谁杀的?” 孟瘸子颓然道:“我……我不知道啊。” 康盛闻言眉头拧成锋利的镰刃状,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大有要生吞了对方的意思,厉声道:“尸体在你床上躺着呢,你跟我说你不知道?你小子眼神闪躲个不停,定是心里有鬼没说实话,我看不打你两拳你是不会老实了!” 说罢抬起左拳照脸就打,后者吓得立刻闭紧双目。 就在拳头快要打落时却被人从后面抓住手腕,他微一错愕,回头看去,原来是木艇舟。 “不要打他,瞧他这副样子,该没有杀人的胆量。”木艇舟松开他的手腕,淡淡地道,“问他尸体哪里来的。” 木渊峙本在检尸,忽然说道:“尸体鼠妇处有残精,这小子刚刚在奸尸!” 三人闻言无不变色,康盛更是勃然大怒,再也忍无可忍,一拳重重地打在孟瘸子的脸上,后者惨叫一声,登时鼻孔喷出血来。 “你这个畜生!”康盛将他摔在地上,满脸鄙夷厌恶,咬牙切齿道,“尸体哪里来的?不说我就打死你!” 孟瘸子双手捂着口鼻,可鲜血仍是抑制不住,从指缝里不断渗出来,他眼里满是痛苦与绝望,两行泪簌簌落下,哼哼唧唧地道:“我……我捡来的。” 康盛紧盯着他的眼睛,像审问犯人似的,厉声问道:“哪里捡的?什么时候捡的?详细交代清楚,不 要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孟瘸子跪伏在地,涕泪横流,眼泪鼻涕和鲜血混在一起,浓浓稠稠地滴了一地。 “昨天傍晚的时候,我晚饭吃的早,闲来无事就想到外面吹吹风,那时天还没黑呢,我刚走到义庄西边的荒地里,大老远就看到地里一动不动躺着个人。” “最近送到义庄里的死人不少,我也听过不少镇子里面发生的事,当时我还以为又有人被妖怪害死,被丢到这里来了。我见惯了你们送过来的尸体,也没觉得多可怕,于是我就想过去看个究竟,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说到这里他转头向床榻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我当时看到她的时候很惊讶,因为她与这段日子送过来的尸体实在不一样。那些尸体都是干干瘪瘪的,全身好像被抽干了一样,而这女人不一样,她虽然颈子上也有牙痕齿洞,可样子仍和生前一模一样。” 康盛冷冷道:“发现尸体你为什么不向镇长报告,反而私藏起来,居心何在?” “我……”孟瘸子垂下头去,似乎难以启齿。 康盛不耐烦地喝道:“快说!” 孟瘸子吓一哆嗦,颤声道:“我三十好几的人了,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实在不甘心啊,可越不甘心我就越想着那档子事,可我又没钱去妓馆,就算有钱,凭我这副窝囊样,也不会有女人肯接待我。我虽然是个残疾,可毕竟也是个男人,我也是有需求的啊!”说到这里话音突然提高,竟然有些理直气壮。 旋又讷讷作声道:”我看这女子长得还不错,虽然人已经死透了,但好歹是个女人,于是我就把她带回家里,想着试试和女人睡觉是什么滋味后再将这事报上去。没想到这才第二天,你们就找上门了……”说到最后话音越来越低,与蚊呐无异。 康盛实在听不下去了,飞起一脚将孟瘸子踢翻在地,斥骂道:“你个畜生,这种事你都干得出来!难道你不知道死者为大?干这种事是对死者的不敬,难道你就不怕鬼魂半夜来索你性命吗!难怪木老爷子说你阴气缠身,你就活该被恶鬼害死!等天一亮我就把你绑到镇长那里去,让他老人家来发落你!” 这时木渊峙已尸检完成,他将被子拉过来,郑重地给尸体盖好。 转过身来面对众人,木艇舟迫不及待地问道:“老爹,尸检情况怎么说?” 木渊峙微一沉吟,一脸凝重地道:“去堂屋开棺看看其他尸体,我需要对比一下,才能得出最后的结果。” 番外 归客的剑(六) 孟瘸子经木渊峙威吓,又受康盛的拳脚招呼,早已吓得体若筛糠,像一滩软泥一样瘫倒在地上。 康盛找来一条麻绳将他五花大绑丢在墙角,待到天亮就将他押解交由镇长发落处置,随后与木渊峙三人来到大堂。 堂屋中共摆放着十一口松木棺材,木艇舟与康盛将棺板全部启开,再由木渊峙逐一去验尸,李归则举着煤油灯跟随在旁,为他照明棺中暗处。 天师的职责不光是驱鬼捉妖,因为他们身负异技,必要时还要协助官府勘破一些棘手的诡案谜题,这验尸的技艺就是这一行的基本功之一。 木渊峙从事天师这个行当四十余载,接触过的尸体少说也有两千具,对于验尸之技早已精熟至极,只一炷香的功夫便即检验完毕。 为不影响死者安息,众人合力将棺材板全部盖上,而后围到木渊峙身侧,静待他的结果。 堂屋里本就死气沉沉的,此时众人呼吸都变得轻微,气氛一下变得诡异起来。 木渊峙面沉似水,望向康盛,问道:“康馆主,这十一具尸体连同屋里的那具女尸都是镇上的居民吗?” 康盛摇头道:“不是,这十一具尸体中只有三具尸体是镇上的居民,镇长为验尸方便,就将他们暂时安置在此,不过他们的家里人现在还等着下葬呢。至于另外八具尸体,镇长派人出去打探过,探得最近象城里有不少起人口失踪案,所以镇长就猜测那八具尸体是象城中的失踪人口。刚刚在屋里我曾仔细瞧过那女人的脸,确认没有在镇里见过她。孟瘸子也说了,他是昨天晚上发现女尸的,而今天没听说谁家姑娘失踪的消息,看来也是外来人口。” 木艇舟讶然道:“起初只有镇里居民遭厄,现在凶手的魔爪竟已经伸向别处了。” 李归愤然道:“是啊,虽不知这凶手究竟是人是妖,还是什么未知的邪物,就凭他作恶范围变得更广,且作案后还将尸体送到镇上来,可见它有多嚣张,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 康盛苦笑道:“可能现在家家户户一到晚上都紧闭门户,又有我们巡夜守卫镇子安全,凶手没有可乘之隙,所以才将魔爪伸向镇外的。” 木艇舟肃然道:“这凶手很有可能就藏在镇子里面,不然它也不会在害死镇外之人后,又大费周章地将尸体丢弃在镇西的荒野上。” 木渊峙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他的看法,接着又问:“镇里发生这么大的案子,镇长是否将此事报给象城城守?” 康盛摇了摇头,木艇舟奇道:“此乃重案,理应由镇长报到城里,由城守派专管刑案的执法司来处理,据我所知执法司中不乏专破诡案的修士,他们在应对这类案件该得心应手才对,怎么镇长不向上面反应请他们帮忙呢?” 康盛叹道:“这事我也仔细想过,估计镇长是怕担责任,虽说这镇长之职是由镇民推选而出,可还是要得到上面支持后才能上任,归根到底任要受城守管理。镇里镇外死了不少人,若是没个头绪就报告上去,城守非定他一个渎职罪不可。他一大把年纪,身子骨又差,也经受不住严酷的撤职查办,弄不好还会死在牢里。现在镇长已经发下通告,要求所有镇民不得离开镇子,更不得谈论吸血杀人案,为的就是不让事情传出去。” 木艇舟奇道:“镇民就这么听他的话?” 康盛道:“毕竟是一镇之首,他的话多少还是要听的,不过他已向镇民许下承诺,保证一个月内就能将害人的妖邪抓住。虽说现在人心惶惶,但大家还是选择相信他。” 木艇舟眉头一皱,笑道:“看来镇长很有把握吗。” 康盛苦笑道:“估计是严员外向他说明了三位的情况,相信能得三位的帮助,这桩悬案该能水落石出,害人的罪魁祸首也终将绳之以法,所以他才敢在大伙前信誓旦旦地做下保证。” 木艇舟暗笑:“这镇长可真是个老狐狸。” 李归脸上闪过不安之色,道:“这么重大的案子不报,这镇长胆子也够大的了。纸毕竟包不住火,我们也并非万能之人,若是案子久久不破,他怎可堵住悠悠众口,迟早这事都是要传到城守耳朵里的,到时可不是撤职查办这么简单了。” 木渊峙咳嗽一声,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接着正容道:“这烂摊子不小,若是我们破不了这宗案子,恐怕象城中的执法司也万难做到,等到事情越闹越大,到时候没法收场,恐怕连我们也要遭受牵连。” 李归愕然道:“师公,没这么严重吧?” 木渊峙一脸凝重,轻叹道:“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一向沉稳的木艇舟此时也露出些许焦急,忍耐不住地问道:“老爹,你尸检后究竟得出什么结果,快别卖关子了。” 木渊峙一脸严肃,虎目中寒光闪烁,沉声道:“我最先检查的屋里那具女尸,发现她脖颈中段有两排细小的齿洞,颈脉被洞穿,这是致命的伤口。死者死于失血过多,她的失血并非是由外物吸吮所致,而是血液自然顺着齿洞流出导致的。女尸手踝脚腕处有很深的勒痕,身体各部位均有淤青,该是生前遭受过捆绑虐待。值得一提的是,死者小臂上纹着一朵殷红如血的小花,这倒可以作为确定死者的身份的依据。” “堂屋棺材里的十一具尸体死状大体一致,均是脖颈中段被尖牙洞穿,不过他们是遭外物吸尽血液而亡,故而尸身脱水干瘪浓缩,呈现干尸的样子。这些尸体身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临死时的表情也并不痛苦,反而看上去很安详。” 木艇舟道:“这并不稀奇,妖物擅长蛊惑人心,或许受害者生前遭受妖物迷惑,失去了心智与痛觉,至死都不知自己遭害。” 木渊峙不置可否,继续说道:“我仔细对比过他们的致死伤口,发现那名女子脖颈处的伤口的表皮与十一具的伤口存在着细微的差别。” 李归感到莫名的紧张,盯着师爷阴沉的脸,奇问:“什么差别?” 木渊峙沉声道:“不论是人还是妖,只要嘴里长着牙的,都有一定的咬合力。那十一具干尸伤口处的表皮上隐隐有褶皱的痕迹,那是凶手上下牙齿咬合皮肉导致的。而那女子的伤口处却没有这样的褶皱,虽说同样有两排齿洞,却不像是咬上去的,更像是有人用类似牙齿的东西故意扎进去的!” 番外 归客的剑(七) 此话犹如一道霹雳击在众人的心头,所有人无不瞳孔放大地盯着木渊峙,神情均大为震惊。 木艇舟不禁皱起眉头,疑惑道:“老爹,你的意思是屋里那女人并非遭妖邪吸干血液而死,而是被人给杀害的!那这岂不是一起精心设计的谋杀案,凶手杀人的手法刻意模仿妖邪害人的方式,似乎是在隐瞒什么东西,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旋又认真分析起来:“莫非凶手与这女子有过节,早就想将她杀死,只是投鼠忌器,害怕事情败露后伏法,所以一直没敢动手。直到镇子里出了妖邪害人这件事,他才突发奇想要用妖邪杀人的方式将女子杀死,这样就可以掩人耳目,让我们误以为女人也是遭妖邪吸干血液而亡,只要迷惑住我们,那么他就可以逍遥法外了。不过康馆主说了,这女人并非镇上居民,那么凶手也理应不是镇里的人,可是镇长已经全面封锁消息,禁止镇里镇外之人进出小镇,那么凶手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又是怎么做到在杀完人后将尸体运到义庄附近的荒野上的呢?” 李归插口道:“这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镇长虽然严令封锁消息,可他毕竟派出人手到象城里打探消息,很难保证那些人口风就紧,或许他们早就因为疏忽将事情泄露出去了。至于凶手究竟是镇内还是镇外的人,我觉得还存疑。” 木艇舟望向他,问:“为何?” 李归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师父你想啊,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女尸并非镇上居民,假设妖邪害人的事已经泄露出去了,要是凶手是镇外人的话,碰巧让他得知了这件事,他谋划出一起与妖邪杀人方式几乎一模一样的杀人案,在杀完人后他不惜以可能暴露自己的方式,选择将尸体抛弃到这里来,除非他对镇子里的地形了如指掌,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镇里进行抛尸活动,可是这事除了原住民,外人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若要使假设成立的话,凶手该是曾经住在镇上,后来搬到镇外去住的人。另外要是凶手精通某种空间移动的术法,那么他抛尸该很容易,但这个猜测可以否定,凶手要真会这种术法,何以要采用如此麻烦的手段杀人呢?” 李归转向康盛,问道:“康馆主,近年来可有镇民搬家到镇子外面去住的?” 康盛答:“有的,近年来不少镇民在外面做生意赚了大钱,他们向往象城里的繁华生活,也就举家搬进城里去住了。” 李归露出一抹骄傲的笑容,仿佛在说早在自己意料之中:“或许凶手就在这些移民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第二种可能,凶手就是镇上的百姓,且现在仍住在镇上。凶手对镇子的地形了如指掌,自然有办法潜出镇子实施杀人,抛起尸来更是熟门熟路,很容易避开他人的耳目。”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与镇上居民有勾结,凶手负责杀人,而镇民负责潜出小镇进行运尸,那么他们之间多半存在着某种利益关系,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总之要想查出真凶还得先弄清楚女尸的身份,还好女尸胳膊上有纹身,总算有点线索。” 木艇舟捏了捏他的肩膀,笑道:“行啊小子,有长进!” 李归挠挠头,谦虚地笑道:“是师父师爷教的好!” 木艇舟接着道:“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或许是凶手本就与妖邪一伙,预知到我们不久就要来镇上,便制造出这样一起杀人案,故意让我们发现,意图欲盖弥彰,转移我们的注意?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可要小心了,千万不能掉进它设计的圈套里。” 木渊峙深吸一口气,肃容道:“这是一件案中案,暂时不能混为一谈,我们还是逐个侦破为好。女尸这件案子现下疑点重重,线索少之又少,我们不可妄加揣测,以防进入误区,暂时先把女尸的事放放吧。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十一具干尸确实是被妖邪所害,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妖邪揪出来。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今夜我们就在此宿上一宿,明早去拜会严大员外。” 翌日天刚蒙蒙亮,木渊峙三人连同押解着孟瘸子的康盛一同往镇上去。 等到达严员外府门外时,康盛即与三人分别,向镇长家去了。 严府阔气的朱漆大门外,有一位下人打扮的年轻人手执着笤帚,正在清扫府门外的街道。 木渊峙走到年轻人跟前,问道:“小兄弟你好,请问你是严府的人吗?” 年轻人停下手中的活,抬头打量着木渊峙,瞧他虽然年老,但气度不凡,不敢小觑,恭敬地点头道:“是啊,您有什么事吗?” 木渊峙问:“请问你家老爷是否在家?” 年轻人道:“老爷正在府上,请问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木渊峙淡然一笑:“烦请小兄弟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木渊峙前来拜会。” 那年轻人闻言脸上闪过讶色,慌忙将笤帚撇在一边,打躬作揖道:“原来是木老先生,失敬失敬!我家老爷早叮嘱过小人,近日会有两位姓木的先生光临敝府,吩咐小人一定要好生迎接。老爷现下在后花园晨练,待会小人就去通报,外面气候寒凉,几位先随我进府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三人欣然答应,跟随他进入严府,很快来到待客大厅,年轻下人招待他们入座,另有丫鬟奉上香茗和净帕,侍奉殷勤而周到。 年轻人向三人告声退,即往花园去请严员外。时间不长,大厅外忽然响起爽朗的笑声。 三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位身穿锦衣,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步入厅里。 这人就是整座小镇最大的财主——严员外。 严员外虽然身材臃肿,油光满面,但整个人显得很精神,一双三角眼中透着精明的光彩。他满脸堆着热情的笑容,张开双臂向三人快步走来:“木老先生,木兄弟,严某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我们镇子可算有救啦!” 三人立即起身,木渊峙与木艇舟因为盛情难却,均张开双臂与严员外虚抱了一下。他们与严员外虽然有交情,但向来不喜他有钱人的傲慢嘴脸,可现在受雇于人,就算虚与委蛇,也要装出热情的样子。 双方寒暄了几句,严员外招呼三人去膳厅吃早茶。 席间严员外边向三人敬茶边笑呵呵地道:“不知三位今日驾临,早饭准备的仓促简单了些,不知是否合三位的口?” 其实严府早餐相当丰盛,种类更是五花八门,各种馅的包子,各式各样的糕饼点心,以及其他叫不出名字的早点,丝毫不逊于皇帝的吃食。 木艇舟淡然一笑:“多谢员外款待,早饭很合口味,瞧我这大徒弟吃的多香。” 李归昨晚水米未进,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此时见到满桌吃食,早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从何下筷,索性一样拿了一个放在盘里,正埋头大吃时听到师父说自己,抬起头来,却见所有人都瞧着自己,十分尴尬地笑了笑。 “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多吃点!”严员外道不失风度地笑道,“三位舟车劳顿,定然辛苦,用过早茶后我吩咐丫鬟伺候三位沐浴,再好好休息一上午,缓解多日来赶路的疲累。待会儿我命下人备一桌上等酒席,为三位接风洗尘!” 木渊峙向来快人快语,不喜。听太多客套的话,开门见山地说道:“严员外,沐浴休息就免了,用过早饭我们要到镇上转一转,看看能否找出妖邪留下的蛛丝马迹,另外我们还需去一趟镇长家,有些事老夫需向他问明。” 严员外闻言眉目忽然低垂下来,神色忽明忽暗,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叹了口气道:“木老先生,吸血妖精杀人的案子可否暂且搁一搁?” 木渊峙一愕,不明其意,问道:“为何?” 严员外神色不安地道:“木老先生请您救我,我碰上灾祸了!” 第80章 尸毒发作 木归客与戚瑶璘自离开琅嬛城后一路向北而行,期间他们翻越了一座小山,从山顶向远处眺望,只见北边有一条水流奔腾的大江,江宽水阔,甚是壮观。 大江两边坐落着不少村镇,江边码头处停泊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只。 景色淡雅明净,像被清水洗涤过一般,很是写意。 翻过小山,继续向北行进,直至晚间他们才到达一座小镇外面。 小镇外有一座规模不大的土地庙,红墙黑瓦,构造简单,朴实却不失庄严。庙前有三棵粗壮的老槐树,枝繁叶茂,透出无限旺盛的生命力。 夜幕早已降临,皎皎明月高悬苍穹,将温柔的银辉洒在大地。 晴空万里,月朗星稀,自土地庙前向小镇里面张望,遥见万家灯火,柔和温暖,别有一番宁静平和的生活气息。 二人决定今晚先不进小镇了,借土地公公的庙宇住上一宿。 他们将毛驴拴在门口的老槐树上,进入庙里后先是对着土地公公的泥塑虔诚地参拜了一番,接着将地上仔细清扫干净,再取出薄毯简单的铺出卧睡处。 在铺毯子的时候戚瑶璘借着土地庙里昏暗的烛光,突然发现木归客的脸色有些不好,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惨白的就像一张白纸,就连嘴唇也发干发涩。 她隐隐感到不安,很是替他担心,便问:“小虎牙,我瞧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木归客望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伤口倒是不太疼,就是头有些晕眩,可能是昨天没休息好吧。” 戚瑶璘忙关心地道:“那你快别弄了,快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铺。” 木归客点点头,将手中东西交到戚瑶璘手上,自己则脱去鞋子坐到薄毯上。他的脸色的确很差,差到连橘红色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都映不出半点红光。 他双手抱着膝盖,机械性地将头埋到腿上,想要小眯一会儿。可刚闭上眼睛耳边突然响起乱哄哄的声音,好像有千万只蚊子在耳边飞一样。他的脑子里面也涌现出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大部分画面是西派炼丹宫里的森森白骨。 纷杂的噪音与恐怖的画面纠缠交织在一起,搅得他心烦意乱,不得安宁! 他默念了几句静心的口诀,却发现不好使,反倒越念脑子越乱,耳边的噪音也越来越大。突然他觉得左臂伤口处传来一阵巨痛,直钻上心口,更添他的烦恼。 “别吵了!” 他声嘶竭力地大吼一声,猛地抬起头,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前方。 戚瑶璘闻声吓了一跳,急忙去看他,只见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细汗,瞳孔中布满了血丝,嘴唇哆嗦个不停,像是着魔了一般。 “小虎牙,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戚瑶璘见状吃了一惊,忙关心地问道。 木归客仍旧呆呆地注视着前方,面无表情,五官僵硬,并没有回答。 戚瑶璘看着他现在的样子既担心又害怕,慌忙扑到木归客身前,举起袖子为他擦掉额头上的汗。她几乎快要哭出来了,急得眼眶中泪水直打转:“小虎牙,你说话啊,你不要吓我好吗?” “摇……摇铃铛。”木归客终于说话了,只是他语音颤抖,有气无力,就好像是个病入膏肓的人在说临终前的遗言。 “我在!我在!”戚瑶璘终于抑制不住眼泪,任它流注下来。 木归客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艰难地说道:“去把我的包袱拿来。” “好!”戚瑶璘匆忙站起身,去取过木归客的包袱。 “打开包袱,里面有根桃枝,麻烦你取出来去烛火上点着。”木归客用右手手掌撑住额头,几乎呻吟着说出话来。 “好好!” 戚瑶璘快速打开包袱,果然看到里面的桃枝,急忙取出来去烛火上点着。桃枝燃烧起一团黄豆大小的火星,淡淡的青烟从中飘了出来,烟气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摇铃铛,烦你卷起我左臂的袖子,用桃枝的烟气去熏燎我的伤口处。” 戚瑶璘依照吩咐,将他左臂的袖子卷了上去,一直卷到现出前臂的伤口为止。 借着烛光看向伤口处,戚瑶璘不禁一怔,只见原本已经结疤的伤口此时却裂开了,伤口里面正不停地往外冒着绿色的液体,还有一股刺鼻的腐臭味。 戚瑶璘看得心惊肉跳,呜呜咽咽地说道:“小虎牙,你的伤不是好的差不多了吗,怎么现在这样严重了?”她嘴上说着,已将桃枝举到伤口处,看着青烟源源不断地飘到上面。 烟熏了半晌,木归客脸色稍缓,可嘴唇依旧哆嗦,停停顿顿地艰难道:“摇铃铛,我好像中尸毒了。” 戚瑶璘吓了一跳:“尸毒?” 尸毒顾名思义是尸体中产生出的毒素,剧毒无比,横死无葬身之处的尸体内最容易滋生,常人一旦沾染上,若未及时医治,必死无疑。 她小小年纪见闻甚浅,当然不知道尸毒是什么玩意,但她却明白只要跟毒沾边,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木归客轻轻点头:“我完全不明白这尸毒我是怎么沾染上的,而且这尸毒有些厉害,我竟然等到发作的时候才察觉出来。不过不要紧,我体内真气正在不断将它往外面逼,这桃枝烟也有催逼尸毒的功效,现在我已经好多了。” 戚瑶璘听后才稍微放心了些,但仍是精神高度集中,深怕木归客出事。待到桃枝燃烧尽了,木归客伤口中的绿血才逐渐转红,变为正常血色。 她这时问道:“小虎牙,现在伤口怎么处理。” 此时木归客十分虚弱,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体内尸毒尚未除尽,还需三次桃枝烟来熏伤口才行。” 戚瑶璘当即道:“那我现在就去找桃枝。” 木归客摇摇头,苦笑道:“今晚就不用了,等到明天再找桃枝吧。我体内真气已经将全部尸毒逼到手臂上,暂时对我不能造成什么危害。包袱里面有绢帛,烦你取出来。” 戚瑶璘依言取出绢帛。 “给我绢帛,我先将伤口包上。” “还是我来吧!”戚瑶璘说着已经跪到木归客的左近,细心为木归客包扎起伤口。 “摇铃铛,谢谢你。”木归客热泪盈眶,很是感动。 “谢什么,你生病了我能不管你吗?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包扎的要紧些,还是要松些?” “松些吧。” 包扎完伤口,戚瑶璘让木归客躺下休息,并说明天一早就去镇上寻找桃枝,再找个大夫好好替他看看,千万不要落下什么病根子。 木归客欣然答应,当即合衣躺下。戚瑶璘铺完薄毯后就坐在他身旁守着,若是他再有不适,自己可以立即伸以援手。 坐了半晌后,戚瑶璘望着摇曳的烛火,困意逐渐上涌,最终支持不住便在木归客身旁躺下。但她并不敢睡熟,只是合上眼睛浅浅的睡去,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约约听到有呻吟声,瞬间惊醒过来,立即坐起身子,向身旁的木归客看去,就见他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满头的大汗,浑身都在打哆嗦。呻吟声就是从他的喉咙里面发出来的,看他的样子十分的痛苦与煎熬! 戚瑶璘大惊失色,心急如焚地问道:“小虎牙,你怎么了?” “冷……我冷。”木归客双眼紧闭着,意识模糊不清。他咬紧牙关,牙齿不住打颤,从牙缝里面硬挤出几个字来。 “冷?”戚瑶璘伸手去摸他额头,触手只觉得滚烫,“怎么这么烫?你发热了!” 她急忙将木归客扶坐起来,并用毯子裹住他的身子,自己则坐到他身后,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他,为他传递自己的热量,好让他的身子快点温暖起来。 “小虎牙,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戚瑶璘因为担心过度,神色十分紧张,柔声问道。 木归客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但他却没有开口回答,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戚瑶璘这才缓了口气:“好点了就好!” 就这样戚瑶璘抱着木归客过了半晌,困意再次席卷她的大脑,她只得使劲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不去睡觉,心里不住地提醒自己:“戚瑶璘你可千万不能睡,小虎牙现在正生着病呢,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一定要帮他度过难关!” 她强睁着眼睛又过了一阵,木归客突然说道:“水……” 戚瑶璘闻言打了个激灵,困意顿消,她轻轻将木归客放躺下,再去取水壶。等将水壶拿到手里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已经没水了,她想起来时曾经过一条小溪,离土地庙也不是太远。 “小虎牙,你等我,我现在就去给你打水。” 她拿着水壶跑出土地庙,外面黑灯瞎火,黑乎乎一片,借着朦胧的月光向小溪的方向摸去。因为太想赶快为木归客将水打回来,所以她跑得很快,一不留神脚下踩到一个石块,摔了一跤,手上划破了一层皮。即使摔倒划伤,她手中仍旧紧抓着水壶不放。 戚瑶璘咬咬牙,也顾不上手上的疼痛了,跑到小溪边上,装满一壶水,转身飞奔回去。等回到土地庙时已累的气喘吁吁,但她顾不上喘息,扑到木归客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小虎牙,喝水了。” 她将水壶送到木归客唇前,轻轻的、慢慢的将水喂给对方。 木归客闭着眼睛喝了两口后不再喝了,有声无气地缓缓开口道:“摇铃铛,我觉得好多了,你去睡觉吧,你这样身体吃不消的。” 戚瑶璘使劲摇摇头,十分坚定地道:“不,你先睡,等你踏实睡下了,睡安稳了,我再去睡!” 木归客听后感动的热泪盈眶,只觉得鼻子一酸,滚滚热泪流了下来。 戚瑶璘从后面抱住他,看着他流下的眼泪,自己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毕竟还是个孩子,经过一晚上的折腾,早已心力交瘁,此时全凭着强大的信念在支撑。她尽量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伸出袖子为木归客擦去眼泪,柔声安慰道:“小虎牙,你别哭,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明天一早我们就去镇上看大夫,我相信大夫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木归客听后点点头,嘴角缓缓上扬,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又过了一会,戚瑶璘发现他呼吸均匀下来,原来是睡着了。于是便将他轻轻缓缓地放躺下,深怕他又冷,于是从行囊里面取出一些衣服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戚瑶璘才敢躺下休息,但仍旧不敢深睡,始终提着一颗心。好在后半夜木归客没有不适的反应,这一漫长的夜晚就此过去了。 第81章 卖发换药 翌日天刚蒙蒙亮,戚瑶璘就睡醒了,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木归客,发现他还在熟睡,于是悄悄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出土地庙,来到昨夜打水的小溪边进行简单的洗漱。 溪水清澈见底,倒映出她的倩影。 她望着水里的倒影,发现自己头发有些凌乱,眼眶周围还有些淡淡的黑纹,整个人显得十分的憔悴,想来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导致的。 于是她取下发簪,解下发束,用手简单地梳理了一番,接着重新束发挽髻,用剑簪固定好。她将鬓角的青丝向后拨了拨,再看水中倒影,已显得精神了许多。 回到土地庙时,木归客仍未醒。戚瑶璘想让他多睡一会,便待了半晌才去轻声唤他。可唤了好几声,仍不见他醒转。 戚瑶璘隐隐感到不妙,急忙伸手去摸他额头,当手掌碰到他额头的一瞬间,一阵滚烫的触觉直传了过来。 “呀,怎么烧的这样厉害了!” 戚瑶璘心急如焚,急忙抱着软绵的毯子跑出土地庙,匆匆将它铺到毛驴的背上,接着回去小心翼翼地扶起木归客向外走去。木归客虽然还是个少年,身体骨骼尚未完全发育成型,可他毕竟是男孩子,身高要比瑶璘高,体重也比瑶璘重,一个瘦小的女孩扶将起来自然不易。 戚瑶璘费了好大劲才将他扶到小黑驴子前面,又费了很大劲将他扶上驴背。 木归客现在仍是处于昏迷的状态,只能趴在驴背上,脑袋歪在驴颈旁边。 戚瑶璘又跑回土地庙,将东西简单收拾好后挂在驴背上,再取出一条绢帛,用冷水沾湿了系在木归客的额头上。 做好这一切后,她抚摸着小黑驴的脑袋,柔声道:“小黑炭啊小黑炭,现在小虎牙正生病呢,你走路的时候一定要轻些,千万不要颠簸到他,你知道吗?” 小黑驴并没有任何回应,戚瑶璘有些黯然失落,她轻轻叹了口气,牵着驴子向小镇里走去。 进入小镇后,她遇到人就打听镇上药铺诊所的方位。路人也很热心,给她详细指明了方位才离去。 戚瑶璘按着路人的指点,走了好一阵,终于来到一家药铺门前。 眼前这家药铺大门上悬挂着一块陈旧的匾额,黑底金字写着“积善堂”三个微有磨损的大字。看样子这家应该是个老字号的药铺,不然也不会挂着有年头的金字招牌。 既然是金字招牌的老字号药铺,想必里面坐堂的大夫医术该不会太差! 戚瑶璘站在门外向里面张望,只见里面几个伙计为了抓药正在药柜前跑来跑去,客人进进出出,看上去好像还挺忙的样子。 她走到门口向里面张望,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坐堂的大夫给人看病,可大夫还没看到,柜台前的收账先生却注意到了她。 那收账先生冲她一笑:“小姑娘,你有何贵干啊?” 戚瑶璘沉吟一声,道:“那个……请问大叔,这里有坐堂看病的大夫吗?我有个朋友生病了,想请个大夫瞧瞧。” 收账先生点点头:“有,在内屋呢。你朋友在哪,带他进来吧,我让伙计领你去找大夫。” 戚瑶璘鼻子一酸,有些难过地说道:“我朋友高烧昏迷不醒,现在正伏在驴背上呢。” 收账先生脸上闪过讶色,急忙道:“小姑娘你别急,我找伙计将他背进来。” 说罢叫过一个伙计,吩咐了两句。那伙计领命来到门口,问:“小姑娘,你的朋友在哪?” 戚瑶璘一指身后的小黑驴:“就在驴背上呢。” 伙计点点头,走到驴子边上,三下五除二轻松地背起木归客,接着领着戚瑶璘走进积善堂。进入药铺,戚瑶璘先向收账先生和伙计深深鞠了一躬,由衷地表示感谢。 收账先生只是温和地一笑,摆手道:“快跟着伙计去后堂吧。” 戚瑶璘跟着伙计拐过一道道的药橱,走到堂屋的东墙处,那里有一道黑布门帘,掀起帘子走了进去,里面是个小房间,陈设很简单,里面摆着一张很大的红木桌案,其他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桌案后边坐着一位三十几岁年纪的中年男人,这就是积善堂的坐堂大夫。此人相貌十分的儒雅,可一直沉着个脸,不苟言笑,看上去又很尖酸刻薄的样子。 伙计将木归客背到大夫对面,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椅子上。因为木归客尚处于昏迷的状态,身子立不住,只得靠在椅子背上。戚瑶璘急忙上前扶住,以防他滑到地上去。 伙计望着大夫,对戚瑶璘道:“小姑娘,这是我们坐堂的李大夫,你朋友什么情况就和他聊,我手上还有活要忙,就不陪你们了。” “好。” 送走伙计,戚瑶璘和李大夫相视一笑后,便进入正题:“大夫,我的朋友昨夜发了一夜的高烧,现在高烧不退,导致他昏迷不醒,您快给他瞧瞧吧。” 李大夫表情凝重地打量了一会木归客的脸,旋即沉着声音说道:“把他的手放到桌上,我来给他号号脉。” 戚瑶璘依照吩咐,一手扶住木归客的肩膀,一手握住他的右手臂,轻轻地放到桌案上。 李大夫卷起木归客的袖子,将手指搭到他的脉搏上,一脸严肃的号起脉来。 戚瑶璘的注意力始终没有离开李大夫的脸上,只见他全程眉头紧锁,一脸的凝重,期间更是一言不发。 等了良久李大夫才号完脉,他缓缓地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地垂下脑袋,表情古怪难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戚瑶璘忍不住问道:“大夫,我朋友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李大夫轻轻摇摇头,正襟危坐,一双税利的目光投在戚瑶璘的身上,然后一脸严肃地说道:“实话实说,你朋友的状况很是糟糕。他现在不只是发着烧那么简单,内里还有很大的病根,致使他气血亏空,精神流失,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恕在下医术不济,实在是察不出他内里究竟被什么病症纠缠。” 戚瑶璘越听越急,听到最后只觉得天旋地转,伤心不已。她眼里噙着泪,忧心忡忡地问道:“大夫,那该如何是好?” 李大夫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地道:“现在只能先给他将烧拿了,再看看能不能有所好转。”他说完拿起桌案上的纸笔,当下研墨,提笔写下一张药方递到戚瑶璘手上。 他又道:“你拿着这张药方去前面抓药吧。” 戚瑶璘接过药方后看了一阵,她也看不懂什么药有什么用,待听到大夫让她去抓药,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没什么钱,于是就问:“大夫,我想请问抓这副药连并诊金大概要多少钱?” 李大夫想了一下,道:“连并诊金的话要八十文钱吧。” 戚瑶璘闻言傻了眼:“八十文钱啊!” 李大夫瞧她神情古怪,似有难处,便问:“姑娘,你是不是没这么多钱?” 戚瑶璘讪讪地点点头,道:“大夫,你们这里能够赊账开药吗,待会儿我想办法去凑钱还账。” 李大夫有些尴尬,仍不失礼貌地一笑:“不好意思啊姑娘,我们东家有话交代过我们,小店本小利薄,没有赊账的规矩,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概不赊账。姑娘,我看你还是尽快去凑钱吧,你朋友的病情耽误不得,多耽误一刻,都有性命之忧。” 戚瑶璘听后如坠冰渊,一颗心拔凉拔凉的。她只觉得六神无主,呆愣了片晌后终于想出办法,便问:“大夫,请问这附近有没有当铺?” 李大夫道:“这个我还真没注意过,你到外面去问问伙计和账房先生吧。” “好!”戚瑶璘看着木归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夫,我能不能将他先留在这里,我去当铺当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李大夫叹了口气,神情淡漠道:“好吧,我就帮你看顾会儿,你快去快回啊。” 戚瑶璘急忙鞠躬道谢:“谢谢大夫,您真是个好人!” 走出诊室,回到收账先生的柜台前。此时收账先生正在低头翻阅着账目,隐约察觉到面前来了人,就抬头去看,发现是瑶璘,便和善地笑道:“姑娘,你那位朋友病情怎么样了?” 戚瑶璘如实道:“大夫说他的病很严重,当务之急是要先退烧,他给我写了一张药方,不过我现在没那么多钱。” 收账先生听她说到自己没钱的时候,笑容瞬间敛住了,不由得蹙起眉头问:“那你打算怎么办?我们这里没钱可抓不了药啊。” “我知道。”戚瑶璘看着账房先生的样子,心里很是失落,强打精神地问道,“大叔,请问这附近有当铺吗,我去当点东西就有钱了。” 收账先生思索片晌后道:“这附近倒是没有,你出了门往北边走走看看,如果还找不到,就拉个路人问问。” 戚瑶璘点点头,浑浑噩噩地走出积善堂,牵起小黑驴沿着大街向北走去。这条街是南北走向的,她来时已经注意过,南边确实没有当铺,只得去北边寻找了。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剑簪典当出去,剑簪对她固然重要,但现在木归客危在旦夕,救人这件事刻不容缓,大不了以后有钱了再来赎就是。 走了一阵,仍不见当铺,她不想再这样浪费时间,便叫住一个路人询问。 路人想了想道:“前面有个十字大街,你拐向东街,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那里应该有家当铺。” 戚瑶璘道了声谢,继续往前走了一阵,还未见到十字大街,这时路边有个摊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只见那边地上铺着一张白布,白布上面整齐摆列着一根根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子。一位身着粗布衣服的老者悠闲地坐在摊位前面,旁边立着一根竹竿,竿上挂着白幡,上写“高价收头发辫子”。 戚瑶璘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快步走到摊位前面,问:“老爷爷,您这里是收头发辫子吗?” 老者抬头打量着戚瑶璘,道:“是啊。” 戚瑶璘似乎看到了希望,满怀期待地问:“老爷爷,您瞧我的头发可以吗?” 老者不禁蹙起眉头:“小姑娘,你要卖头发?” 戚瑶璘立即点头:“是的,我要卖头发!” 老者有些惊讶:“你这头发乌黑发亮的,要多好看有多好看,你这丫头又生得标致,卖了多可惜啊!” 戚瑶璘听后鼻子一酸,心里一阵难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自然舍不得卖掉自己从小留到大的头发,可不卖头发又哪里有钱呢?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展颜笑道:“老爷爷,我朋友生病了,现在急需吃药,我身上没什么钱,只能卖头发换钱了。” 老者听后露出同情的神色,又问:“孩子,你家大人呢?” “我……我家大人……”戚瑶璘支支吾吾了半天,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老者见她似乎有难言之瘾,于是摆摆手,让她不要说了。 “你买药需要多少钱?” 戚瑶璘恻然道:“八十文。” 老者点点头,又问:“孩子,你已下定决心要卖头发了吗?” 戚瑶璘坚定地点点头:“请您帮帮我!” 老者当即道:“好吧,你的头发我用一百文钱收了。” 戚瑶璘闻言喜出望外,连连鞠躬道谢。她当即摘下剑簪,解开发束,油光可鉴的秀发如瀑布倾泻,悬挂在脑后,长及背脊。 老者搬了张板凳让戚瑶璘背对着自己坐下,接着取过一只木梳,轻轻柔柔地将她浓密的秀发仔细认真地梳理了两遍,接着以娴熟的手法编织了一根三股麻花辫子。 他将麻花辫子举到眼前仔细端详,俄而叹了口气,似乎也在感到可惜,摇头道:“多好的头发啊!” 戚瑶璘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这条黑油油的麻花辫子,心里又爱又心疼,多好看多干净的辫子啊!只可惜它很快就不属于自己了,但是只要能够拿它换到钱救木归客,那就是值得的。头发没了还能再长上来,如果不能救木归客,她会后悔自责一辈子! 老人拿来一把剪刀,从麻花辫起始处剪了下去,他双手捧着辫子轻轻地放到摊位上,接着拿出钱袋子数出一百文钱交到戚瑶璘手上。 戚瑶璘恍恍惚惚地接过铜钱,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自己被剪下的辫子。她怅然自失地发着怔,心里十分落寞,良久才回过神来,向老者道声谢后牵着毛驴返回积善堂。 回去的路上,她抚摸着现在只有齐耳长的短发,只觉得心头一阵疼痛,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情绪,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她无声的哭泣着,心里却是无比沉重的难过! 天下哪有不爱漂亮的女孩子呢?只要是女孩子都是爱漂亮的,头发更是可以修饰她们美丽外貌的重要装饰物。她们将头发视若珍宝,因为有一头浓黑的秀发而感到骄傲,每天都要悉心梳理护养。如果一个女孩子舍得剪掉自己留了很久的长发,那么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第82章 寻找桃枝 在进积善堂前,戚瑶璘将眼泪擦的干干净净,强颜笑了笑,扫去先前脸上埋着的阴翳,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 走进药铺柜台前,收账先生第一眼并未认出她,仔细看了两眼后才恍然想起,惊讶地说道:“是你啊姑娘,我差点没认出来你!你……你的头发呢?” 戚瑶璘听到这句话,表面看上去很轻松,可心里却五味杂陈,挤出一丝笑容道:“剪掉啦,我拿我的头发去换了一些钱,现在可以付药钱啦!” 收账先生怔了怔,道:“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孩子肯为别人剪掉自己一头漂亮的头发,你那朋友对你一定很重要吧?” “当然很重要,他可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戚瑶璘下意识地捋了捋短发,坚定地说道,“大叔,请你为我抓药吧!” 她递上药方,接着将一百文钱一股脑倒在柜台上。收账先生先将药方递给伙计,吩咐他们抓药,接着数了八十文钱,将剩下的钱退还回去。 戚瑶璘小心翼翼地问:“大叔,你们这里可以代煎药吗?” 收账先生瞧她就像个处处小心的麻雀,实在是可怜,于心不忍,当即拍着胸脯道:“煎药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去看看你的朋友吧,待会药煎好了,我让伙计给你端过去。” 戚瑶璘闻言惊喜交集,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地,眼中闪着泪光看着掌柜,一个劲的道谢。 掌柜笑道:“去看你的朋友吧。” 戚瑶璘转身向诊室走去,连步伐也不那么沉重了。 走进诊室,就见李大夫正捧着本书在看,旁边用几张椅子拼了张小床,木归客就躺在上面,胸口前盖着一条薄毯。 李大夫听到有人进来,缓缓放下书,向戚瑶璘看去:“你回来了。咦,你的头发呢?” 戚瑶璘淡然一笑:“剪掉了!” 李大夫已猜中七八分,哑然失笑道:“你走后这少年曾醒过一会子。” 戚瑶璘又惊又喜:“他醒过?” 李大夫点点头:“他没睁眼,但确是有意识的,他不住的呼喊着‘摇铃铛’三个字。姑娘,你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吗?” 戚瑶璘眼中再次泛起泪花,回想起木归客最喜欢称呼自己“摇铃铛”,他的声音依稀在耳边响起,心里难受至极,忍不住潸然泪下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她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木归客的身边,静静地守着他。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伙计端着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走了进来。他将药碗轻轻缓缓地放在桌案上,叮嘱戚瑶璘道:“小姑娘,这药刚熬好,烫的很,你等凉些了再喂给你的朋友喝吧。” 戚瑶璘明白后,向伙计道声谢,目送他离开。 刺鼻的药味很快弥漫整个屋子,可想这药该有多苦涩。 她望着药汤却犯了难,请教李大夫道:“大夫,他没有苏醒,这药该怎么喂他喝下去呢?” 李大夫答:“将他扶坐起来,用汤匙一点点的往他嘴里喂,若是喂不进去,就将他仰面朝天,硬往喉咙里灌,多少都是能喂进去半碗的” 戚瑶璘点点头,心想:“也只能如此了!” 等到药汤的温度凉到适合入口时,她请求李大夫帮忙扶住木归客,自己则端着碗用汤匙将药一点点的喂进木归客的嘴里。 起初戚瑶璘小心翼翼地喂了两口药汤,可都被木归客吐了出来,药汤顺着他的嘴角一直流到他的衣服上,整的嘴巴和衣襟上全沾上了汤汁。 戚瑶璘将汤匙放回碗里,抬起袖子擦掉木归客的脸颊上残留的汤汁。她本是十分爱干净的,平时穿的衣服上几乎看不到一点污渍,可是当下她宁可脏了袖子,也要为木归客擦干净脸颊,用心至真至诚,呵护备至。 李大夫或许觉得这样喂起来太过麻烦,效率也低,于是接过戚瑶璘手上的碗,让她去扶住木归客。 两人换了个位置,就见李大夫将药碗放在椅子上,接着用汤匙盛了一小口药汤,左手捏着木归客的下巴,硬生生掰开他嘴,旋即快速将药汤灌了进去,最后一提他的下巴,将他仰面朝天,这样药汤就能直接流入到喉咙里了。 李大夫这种喂药方式虽然看上去很粗鲁,但却是十分实用有效的,这次木归客没有再吐出一点药汤。 李大夫得意一笑,对瑶璘道:“就得这么喂,这样喂才有效果。”他说完继续以自己的方法喂药,很快就将满满一碗汤药全部喂了进去。 李大夫随意将药碗往桌案上一搁,拍拍手道:“要是有根芦苇管子就容易了,你只要喝一口药汤,再用管子渡到他嘴里,喂起药汤快的很,可惜我这里没有那玩意。药效需要段时间才能显现出来,过一两个时辰这孩子的烧就该退去大半了,且等着吧。” 戚瑶璘闻言连连道谢,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下来。 忙活了半天,时辰已到中午。戚瑶璘到外面将驴背上的行李全部拿了进来,他们离开琅嬛城时萧仲景曾为他们准备过不少干粮,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后,继续守候在木归客的身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戚瑶璘觉得有些发困,于是就趴在桌案上,想小睡一会。李大夫虽然总是板着个脸,但为人还算不错,他怕小姑娘着凉,便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轻轻地盖在她的背上。 下午的时候,曾有过不少人来看病,李大夫都尽量轻言轻语,生怕吵醒这小姑娘。 戚瑶璘本来只想睡一会儿的,可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的缘故,这一觉就睡得很沉,直到日头逐渐西沉时才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向木归客看去,发现他仍是昏睡着,心里有些失落,又向李大夫的座位看去,却发现他不在诊室里面。 这时门帘被掀开,一名伙计走了进来,对戚瑶璘道:“小姑娘,我们准备关门了,你也收拾收拾准备离开吧。” 戚瑶璘愣了愣:“要关门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伙计答:“已是酉时一刻了,这日头快下山了。” 戚瑶璘闻言很是惊讶,拍了拍脑袋像是在自我埋怨似的。她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这时肩上的衣服滑落下来,她认得这是李大夫的外套,心里一暖,急忙弯腰捡起来,折叠好后放到桌上。 她问:“李大夫呢?” 伙计回答道:“李大夫已经回家去了。” 戚瑶璘怔怔地点点头,望向木归客对伙计道:“能不能请您帮我将他扶到外面的驴背上去。” 伙计爽快地答应一声,背起木归客向外就走。戚瑶璘收拾好行李跟在后面,在走到柜台前时,收账先生叫住她:“小姑娘,这里还有两副药,回去记得早晚煎熬一次给你那朋友服下。”说着拎出两个用细绳捆在一起的纸包递了过去。 戚瑶璘接过药,告别收账先生,走出积善堂的大门。伙计已将木归客安安稳稳地放在黑驴背上,戚瑶璘道声谢后,将行李安置好,牵着毛驴向北走去。 她本想回镇外的土地庙再宿一宿的,但想到木归客体内尸毒尚未除尽,还需桃枝烟来熏蒸伤口,于是打算在镇子里面找找,看看哪家种了桃树,去求上两支桃枝。 她牵着毛驴走街穿巷,仔细观察每家每户门前、院落里种植的树木,可找了二十几户人家,直至天色渐渐昏暗,也未找到一家有种植桃树的。 她都快觉得这座小镇上根本没有一户人家种植桃树,可她从未想过要放弃寻找,内心救人的信念促使她继续找下去,就算是到黑灯瞎火,只要还有一户人家没去看过,就不能停止寻找! 此时她穿过一条幽深的巷子,前方的视野逐渐开阔起来,两团昏黄的灯火光亮映入眼帘。 原来前面不远处有一户人家,由竹子串联而成的篱笆墙将院落围成一个圆圈,一所古朴的木屋建在院落的中央,屋檐上挂着两只大红灯笼,正亮着足以温暖人心的光亮。 往院子里面瞧去,就见一株绿荫遮盖的大树,正是戚瑶璘苦寻已久的桃树。 第83章 柳暗花明 戚瑶璘蓦地瞧见院中桃树,心里惊喜交加,激动到几欲哭出来。 这倒是应了那句话“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只不过她寻的不是人,而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桃树,恰恰眼前这株桃树就在灯笼的光亮下,被映照的是那么的多姿多彩! 她难抑兴奋的情绪,奔到篱笆筑成的院门前,提高嗓音喊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谁啊?”屋里传出男人回应声。 戚瑶璘远远瞧见木屋的门缓缓打开,一位穿着粗布衣衫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男人相貌并不好看,但五官端正,倒是非常的和善,脸上带着一种只有劳动者才会有的朴实与憨厚。 男人走到篱笆门前,打量着戚瑶璘,含笑问道:“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戚瑶璘礼貌性的回以微笑,指着院子里的桃树道:“大叔你好,打扰了,我能向你求两支桃枝吗?” “原来你是想要桃枝啊,没问题,我这就去给你折两支去。” 男人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快步走到桃树前,随手折了两支树干拿过来。 “姑娘,你瞧这行吗?” 戚瑶璘接过桃枝看了看,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谢谢大叔!” 她告辞后牵起毛驴正要离去,这时男人注意到驴背上趴着的少年脸色很是难看,便又叫住她。 戚瑶璘回过身,不解地看着男人,后者指着驴背上的少年问:“我看他脸色不好,是生病了吗?” 戚瑶璘心里难过,垂首道:“是。” 男人瞧她露出伤心之色,知她心里藏着苦楚,便问道:“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戚瑶璘如实答道:“我们是从南边来的。” 男人又问:“你家大人呢?” 戚瑶璘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于是编了个谎话:“我家乡那边闹瘟疫,父母不幸染上病症离世了,我还有个远房姑姑住在凤灵城,娘临终前嘱咐我去投奔她。” 又望向木归客,眼中闪着泪花,续道:“他是我路上认识的朋友,遭遇和我大抵一样,我们结伴同行,路上也好互相照应。” 男人听后满脸哀怜同情,叹道:“可怜的孩子,这老天爷就是这么不长眼,怎么忍心让两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在外面漂泊呢,这要是遇到坏人可怎么好!” 他又问:“你朋友生的病严重吗?可看过大夫了?” 戚瑶璘回答道:“我请大夫看过了,大夫说他发着高烧,体内又有其他病障纠缠,导致气血亏空,身体虚弱。下午时我给他服下一副退烧的药,刚刚我也摸过他的额头,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烫了。” 男人恻然道:“两个孩子流浪在外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吧,你们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还没个固定的居所,能不生病吗?什么气血亏空,我看就是营养不良。姑娘,你们可有去处吗?” 戚瑶璘垂泪道:“镇子外面有个土地庙,我们打算到那里度过一宿。” “你们就不要去土地庙了,那里漏风漏雨的,会加重这孩子的病症,不如住到我家里吧,我家正好还有一间空房。”男人露出憨实淳朴的笑容,挠着头说道,“我家虽然有些破旧,可头顶有瓦,它不漏风,总归是个安生的所在。你可先安顿下来,安心给你朋友养病,等他病好后再上路。” 戚瑶璘闻言喜出望外,她瞧男人一脸真诚,他那和蔼可亲的笑容尤其慰藉受伤的心灵,早已笃定他是个好人,感动道:“大叔愿意收留我们,我自然很高兴。只是我们年纪还小,有很多事情不懂,怕给大叔添麻烦。” 男人摆摆手:“你们能给我添什么麻烦,放心住下就是!” 戚瑶璘欣然鞠躬:“那真是太谢谢大叔了!” 男人打开篱笆木门,将戚瑶璘他们迎进来,笑呵呵地说道:“我姓赵,你叫我赵大叔就行。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戚瑶璘,他叫木归客。” “吃晚饭了吗?” 戚瑶璘苦笑摇头:“还没。” 男人热情地笑着:“你来的可真巧,我刚做完晚饭,正好一起吃。” 戚瑶璘很是感动,连连道谢。赵大叔叫她不要客气,让她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说家里已经好久没来过客人了,见到他们来,自己心里甭提多高兴。 赵大叔将毛驴拴在桃树上,再背起木归客向屋子里走去,戚瑶璘抱着行李,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跟在后面。 走进屋子,里面陈设十分的简单。堂屋的东面墙边靠着许多根木头,地上摆着不少乱七八糟的工具,另外还摆着一张矮脚桌子和几张板凳,桌上亮着一盏灯烛,其他就再没有东西了。 赵大叔拿起桌子上的蜡烛,背着木归客向右手边的房间走去。戚瑶璘随后跟进去,借着烛光,就见不大的房间里面,靠墙摆着一张简陋的木床,床头有个小柜子,床尾有台大衣橱。 赵大叔将木归客轻轻放在床上,接着走到衣橱前,开门从里面抱出一条被子,为木归客盖上。 “大叔,让你费心了。” 戚瑶璘见木归客总算有个像样的养病场所,心里终于踏实下来,也庆幸自己能遇上赵大叔这样的善人。 赵大叔道:“让他好好休息,我们去吃饭吧。” 二人回到堂屋,赵大叔去屋子后面的厨房中将吃食与碗筷端过来。晚饭很简单,只有一锅粥和一碟咸菜,即使这样,戚瑶璘心里却产生一股温暖的感觉。 赵大叔招待戚瑶璘坐下,先盛了一碗粥摆到她面前,讪讪地笑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家里也没啥好东西可以招待姑娘,只能委屈姑娘喝白粥就咸菜了。” 戚瑶璘笑盈盈地道:“赵大叔说哪里话,有口热乎的吃我已经很知足了,谢谢你的招待!” 说完端起粥碗小口喝起来,边吃边笑,一脸满足的样子。赵大叔见她毫不不挑剔,而是吃的津津有味,自然很高兴,打心底更加欢喜这小姑娘了。 饭后戚瑶璘主动提出要清洗碗筷,赵大叔本不想让她洗,可小姑娘性子执拗,非要做点事情作为报答,只得由她去了。 在戚瑶璘清洗碗筷的时候,赵大叔在后院找来几块木板,简单的将上面刨的光滑,拼出一张简易的木床,供戚瑶璘晚上睡觉用。 赵大叔本职是干木匠活计的,绝好的手艺在当地更是远近闻名,只要有上几块木材,经他的手一加工,就能做出各种奇工巧物,做一个小木床对他来说就是易如反掌。 他将做好的木床摆到右边的房间里,又从柜子里取出被褥,将床铺好。这时戚瑶璘也将碗筷洗好了,她走进房间看到赵大叔专门为自己做的木床,惊喜与感动全涌上心头,当即穷尽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赞美词汇,一个劲地夸大叔的手艺好。 赵大叔听了她的夸赞也只是淡淡的一笑,但他的心里却是极开心极受用的:“你这丫头当真能说会道,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戚瑶璘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她忽然想起药店收账先生的嘱咐,问:“大叔,你家有煎药的瓦罐和炉子吗?” 赵大叔道:“有啊,怎么你要用吗?” 戚瑶璘点点头:“是啊,大夫开的药还有两副,我想借用您的瓦罐给阿客煎药。” 赵大叔感慨道:“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小丫头!这样吧,你将药给我,我替你去煎,煎好后我再给你端过来。” “谢谢大叔!” 戚瑶璘喜出望外,当即取出一包药,就在他要将药交给赵大叔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喊声:“赵大哥在家吗,小弟给你送人参来了!” 第84章 夜送人参 赵大叔听到外面的叫喊立时笑逐颜开道:“煎药的事过一会再说,我有个朋友给我送东西来了,我先去接待他。” 戚瑶璘见他兴冲冲地快步出屋,像是遇到什么大喜事似的。 少顷,赵大叔与一位中年男人联袂进屋,他们有说有笑,神色间均颇为喜悦。 戚瑶璘瞧那男人个头不如赵大叔高大,但长相却更好看,气质上斯斯文文的,一副学识渊博的样子。 男人进门以来脸上一直堆着笑,面相很是和善亲切。他注意到堂屋里的戚瑶璘,对她温和地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转向赵大叔道:“赵大哥,今天家里来客人啦?” 赵大叔笑呵呵地说道:“这孩子是南边来的,和朋友去北方投靠亲戚,这不天色晚了住处难寻,我就留她在家里度宿。” “原来是这样。” 戚瑶璘出于礼貌,也向男人回以微笑。 这时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交到赵大叔手里,说道:“赵大哥,这里面有三支野山参,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绝对是上佳之品,你回头给老爷子煎熬服用,记住把握着火候,不然药效可要减退。” 赵大叔拿着小包的手有些颤抖,脸上神情复杂,双眸里泛着泪光,凝视男人良久,忽然百感交集地说道:“老周啊,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呢!这人参是何等贵重的东西,你每个月都要给我送上三四支,还不收我一分钱,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若没有你的人参,老头子说不定都捱不到今天,你是我家的大恩人啊!” 男人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随即宽和一笑道:“赵大哥,我每次来送人参你都要和我说上这些话。咱们自家兄弟,你爹不就是我爹。现在你爹生病了,我这做侄子的能帮上忙,自然要全力以赴。再说几支人参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的,这山里头多的是人参,你只不过是借我的手采回来给老爷子服用,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通过他们的对话,戚瑶璘了解到赵大叔并非孤身一人居住,他还有一位年迈的老父亲,前两年患上重病,整个身子都瘫了,一直卧床不起,现在就在左边的房间里睡觉。 赵大叔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为了给父亲治病,他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请了不少医术高明的大夫,可始终治不好父亲的病。 眼见父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有大夫想出个办法,说给老爷子服用老山参试试。人参可是个好东西,它被誉为“百草之王”,康健的人服用后可以延年益寿,身患重病的人服用后可愈百疾,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喝下一口老参汤更能吊住一口活气,可作续命之用。 赵大叔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但老山参价格高昂,贫民很难买到,他想到自己的发小兄弟老周是做药材生意的,时常进山采药,于是就去请人家帮助。 常言道“医者仁心”,这做药材生意的人也不例外。他们同样看惯了太多的生老病死,大多相信“好人有好报”这一说,所以平时能行善就行善,多积阴德,谁能保证自己将来不会被病痛缠身呢? 老周这人从小心地就善,他之所以干药材方面的生意是有原因的。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不幸患上了很严重的病,因为没钱看病吃药,很快就与世长辞了。 因为这个缘故,老周从小就立志当一名大夫,跟过不少有名的大夫后面当过学徒,出师后医术也是相当了得。 他从医多年,发现自己的病人多数是穷苦人,尽管他们有钱看病,但却负担不起天价的药费。他想救帮助这些穷苦人,于是就放弃了大夫的职业,改做药材生意,凡穷苦之人吃不上药来求他帮忙时,他总会慷慨解囊,即使多名贵珍惜的药材,只要他那边有存货,都会拿出来以低价卖给这些穷苦人。 当赵大叔上门找他帮忙时,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但因为人参珍贵,好的人参更非人工能够种植出来的,于是他每次上山采药时都会密切留意人参的踪迹。一旦发现有品质极佳的人参,他都会挖出来收藏好,等到月底一并给赵大叔送过去。 赵大叔身患重病的父亲在服用了老周送来的人参后竟然奇迹般有所好转,虽然依旧卧病在床,可气色大有改善,本来连饭都吃下去的,现在也有了胃口,多少都是能吃进一些的,各方面都在一天天的好起来。 老周是赵大叔父亲的救命恩人,作为孝子的赵大叔能不感激他吗! 戚瑶璘听他们提到人参,心念一动,于是就问老周:“周叔叔,我听人家说人参是大补的药材,有补养元气和精血的作用,是真的吗?”她听赵大叔称呼男人“老周”,所以就料定男人姓周。 老周点点头:“不错,人参确实有这样的效用。” 戚瑶璘闻言惊喜交集,又问:“我有个朋友年纪和我一般大,因为生病导致身体虚弱,气血亏空,可以服用人参补养回来吗?” 老周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戚瑶璘追问:“周叔叔,请问一支好点的人参需要多少钱才能买到。” 老周想了一下,微笑道:“好一些的要一两银子。” 戚瑶璘顿时泄了气,本来小脸上有些喜色,现在又变得苦下了脸,像个迷茫无助的小鹿。 老周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认真地问道:“小姑娘,你是想给你的朋友买一支人参补补身子吗?” 戚瑶璘轻轻点头,神色很是为难,低低的声音里全是失落的情绪。 “可是我没有钱,买不起那么贵的药。” 老周忽然温柔的一笑,道:“我是做药材生意的,时常上山采药。我们这里的山上倒是生长着不少的人参,姑娘如果有需要的话,下次我来时可以为姑娘带上一支。” “真的吗?” 戚瑶璘猛然扬起小脸,脸上重现喜色,明亮的眸光毫不吝啬地全部投到老周的脸上,眼里满是感激与崇拜,难以置信地问道。 老周笑着点点头:“只是好的人参往往生长在深山老林中,踪迹难以寻觅,并不是一次进山就能挖到的,我每次进山采药都要历时七八天,不知姑娘能否等到?” 戚瑶璘听后又有些失落:“要七八天这么久吗?” 木归客此刻的身体状况实在太差,戚瑶璘很想尽早治好他,只要是病都是拖不得的,久病难医的道理她也懂,对木归客来说,现在多拖一天就多一分的危险。 她轻轻叹了口气,再次情绪低落起来,踌躇片刻后忽地灵机一动,便问:“周叔叔,你能带我一道上山吗?我想亲自去山里为我的朋友采挖人参,只要一挖到人参,我立刻就带回来给他服用。” 赵大叔这时道:“戚姑娘,如果你急着要拿人参给你朋友补身子的话,我这里正好有三支,你拿去一支先用着吧。” “那怎么行!赵大叔,你的人参是给赵爷爷治病的,我绝对不能拿!”戚瑶璘又望向老周,一脸恳切地请求道,“周叔叔,你能带我一起上山采药吗?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老周道:“山路崎岖难走,我怕你坚持不下来的。” 戚瑶璘立即拍着胸脯,非常自信地说道:“山路我能走的来的,我从小就在山上长大,走惯了山路的。” 老周见她自信满满,也不忍拂了小姑娘的心意,便答应下来:“既然如此,那好吧!我明天就打算进山采药,你今晚准备准备,明早我来接你。”其实他刚从山上采药回来,本想休息一段时日,此时见小姑娘求药心切,临时动了翌日采药的打算。 戚瑶璘见他答应了,终于笑逐颜开,连连鞠躬道谢。 送走老周后,戚瑶璘回到房间坐在榻上看顾木归客。 木归客已经昏迷一天了,除了中午的时候喝下一碗药,其他水米未沾,这样下去身体只会越来越糟。 此时他的烧已退去大半,脸色也没早上送医时那么差,可是因为体内的水分随着汗液不断的排出,本来温润的嘴唇此刻却干裂的不像样子。 本来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现在却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样,委实令人唏嘘不已,感叹凡人生命的脆弱。 戚瑶璘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心里既焦急又心疼,眼泪汪汪的,难以掩饰内心的悲伤。 她拿来水壶,用食指蘸了点水,轻轻抹在木归客干裂的嘴唇上,又轻轻柔柔地拨开木归客的嘴巴,生怕他喝不进去水,就一滴一滴的将水滴入他的口腔里。 她照顾人的样子实在是悉心体贴,无微不至,简直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做派。 她懂事的让人心疼! 第85章 转危为安 赵大叔端着满满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药送到房间里,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戚瑶璘道声谢后,问:“我能不能请您再帮我一个忙?” 赵大叔很爽快地答应道:“你说。” 戚瑶璘满眼关怀的望着木归客,柔声道:“大叔,他捂出了一身的虚汗,衣服都湿了,我想请您用热水替他擦拭一遍身子,再换身新衣裳。我是女孩子,做这些事情多有不便。” 赵大叔忽然叹了口气,感慨道:“你这丫头想的可真周到!锅里正好有热水,我现在就去打些过来为他擦身。” “谢谢大叔!” 目送赵大叔走出门外后,戚瑶璘起身拿起木归客的行囊,从中取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床边。 很快赵大叔端着个木盆走了进来,盆里装着刚烧好的热水,盆缘耷拉着一条崭新的巾帕。 “赵大叔,阿客就拜托你了。” 戚瑶璘退出房间,搬了张板凳坐在门外,她眼望着院子里的桃树、弯弯的月亮和漫天的星辰,脑子里面涌现出许多的人和事。 此时此刻她想家了,想远在荩鸾的婆婆,想宗主爷爷,想陈方然,还想故乡的一草一木。 他们此时此刻也在想我吗? 一个有些可笑的想法涌入她的脑海里,或许当初被刘墨玄杀死也挺不错的,最起码死后可以葬在荩鸾,葬在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再也不要像现在一样四处飘零,也会少去很多的烦恼。 想到这里,一阵孤独心酸感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是应该好好哭一场了,一些烦心事老是憋在心里,总需要想办法发泄出来,而哭就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有人说眼泪是装载烦心事的容器,需要定期将它从身体里排泄出来,不然它就会困顿住人的心灵与身体,使人变得消极难过。 大哭一场,眼泪流出来了,心事也就随之出来了,这心里放空了,情绪就会有所好转,也就不会再难过了。 戚瑶璘感受到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冰冰凉凉的,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到地上。她捂着嘴巴无声抽噎着,生怕屋里的赵大叔听到后会为她担心。 哭了一会后,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原来是赵大叔端着木盆走了出来,笑呵呵地说道:“姑娘,我已给他擦完身换上干净衣服了,药我也喂他喝下去了。” 戚瑶璘立即站起身,急忙用袖子将脸上的泪水擦干,缓缓转身看向赵大叔,展颜一笑道:“赵大叔,辛苦你了。” 赵大叔发现她眼圈红肿,眼角还有泪痕,就猜到她刚刚哭过一场,他知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心里一定装着不少事情,自己是个外人也不便多问,于是温和地笑了笑道:“快去看看他吧。” 戚瑶璘点点头,快步向屋里走去。来到房间,温柔的目光全部落在木归客的身上。可能是因为赵大叔用热水擦拭过一遍身子的缘故,木归客现在的样子好像焕然一新,本来惨白的脸上微微现出点血色,看上去精神多了。 她走去关上房门,来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木归客扶坐起来,卷起他左臂的袖子,解开包扎伤口的绢布。借着昏暗的灯光,就见伤口早已化脓,里面有一块鸡蛋大小的墨绿色淤青。 赵大叔擦身的时候应该是注意到他左前臂上的伤口,故而没有清洗,所以绢布还是最初包扎上去的样子。 戚瑶璘取出一根桃枝在蜡烛上点着,坐到床沿,用桃枝烟熏燎化脓的伤口处。只见在烟雾的熏燎下,化脓的地方慢慢向内瘪凹进去,一股绿汁从里面冒了出来,一滴滴的落到地上。 一根桃枝很快燃烧殆尽,绿汁也几乎流完了。戚瑶璘为木归客将伤口处擦干净,再取出新的绢布小心翼翼地包裹好,将他放平在床上,最后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后戚瑶璘才松了口气,坐在自己的床上望着木归客,嘴角终于露出一抹微笑,整个人也觉得放松了些。 忙活了这么久,她早已筋疲力尽,坐了片晌后,只觉得浑身酸软,于是合衣躺下,准备今晚早点休息。 她刚阖眼,意识很快陷入昏沉,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木归客嘶哑的声音:“摇铃铛,你在吗?” 戚瑶璘心头一震,猝然惊醒,迅速坐起身子,望向木归客,激动地都快哭出来了:“小虎牙,你醒啦!” 戚瑶璘立即从床上跳了下来,扑到木归客的床前,借着床头柜上明亮的烛光,就见木归客睁着双眼,眼里无神,正直勾勾地盯着房梁看。 “小虎牙,你可算醒了,我好怕你醒不过来!”戚瑶璘喜不自胜,双手掩面,控制不住情绪地流下泪来。 木归客缓缓转过脑袋,侧脸贴着枕头,柔和的目光投注到戚瑶璘略显疲惫的小脸上,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微笑,柔声问道:“璘儿,你的头发怎么剪去了?” 戚瑶璘擦擦眼泪,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耸耸肩道:“我嫌头发太长,梳洗打理起来好麻烦,于是我就剪掉啦。我照过镜子了,反而觉得短发比长发好看许多,你觉得好看吗?” 木归客知道她没说实话,但也能猜个大概,他的目光和笑容更加温柔了,温柔的就像是冬日里可以融化坚冰的暖阳:“好看,非常的好看。” 戚瑶璘眉眼弯弯,闻言破涕为笑,喜滋滋地道:“我相信你的眼光,你这么老实,一定不会骗我的,你说好看那一定是真的好看,谢谢你夸我啦。” 木归客抿嘴一笑:“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我身中严重的尸毒,大半夜又突然发起高热,要是没有你在身边悉心照顾我的话,我可能已经死了。” 戚瑶璘打断他道:“呸呸呸,你才不会死呢,你吉人天相,就算没有我照顾你,老天爷也会眷顾你,让你可以逢凶化吉的,遇难呈祥的!” 木归客轻轻摇了摇头,苦涩一笑,道:“老天爷才不会在意任何一个人的死活呢!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做了个很长的恶梦,梦里面有无数的恶鬼将我丢进油锅里面,滚烫的热油将我的身躯包裹吞噬,我想呼喊求救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我很害怕,我知道我要死了,要永久的离开这个世界了,可我又不甘心,我死了我的父母该怎么办呢,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呀,我不在了谁去给他们养老呢?”说到这里他的眼里已充斥着泪水。 “再后来我掉进了一片黑暗之中,我摸索着前进,试图走出黑暗,可走了很久很久都走不出去,当时我很绝望很想哭。就在我陷入绝望的时候,我耳边突然响起了你的声音,你和我说我一定能够好起来,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一下子来了精神,追寻着你的声音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很长时间,前面突然出现一点光亮,于是我加快脚步赶到光亮前面,然后……然后我就醒了。总之没有你,我就会死,你就是引领我走出黑暗的那道光,谢谢你!你这两天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吧,瞧你的脸色都憔悴了。” 此时此刻木归客真的很想去轻抚戚瑶璘的脸庞,以温柔的话语去慰藉她,可他现在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没有力气抬起胳膊,更没有力气去多说一句话。 木归客苏醒过来后,戚瑶璘就一直在笑,发自内心快乐的笑。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木归客能够安然无恙,再苦再累的事情她都愿意去做。 戚瑶璘此刻的心情畅快多了,疲倦的感觉也瞬间烟消云散,她以开玩笑的俏皮语气说道:“既然知道我这么辛苦,那你病好后打算怎么报答我啊?” 木归客眨巴眨巴眼睛,看样子的确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可他想了很久都没能想出个结果,只得讪讪地道:“救命之恩大于天,我一时还真想不出该如何报答,要不你多给我点时间想想吧。” 戚瑶璘白了他一眼,笑嘻嘻地说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还认真了?我才不要你报答呢,你把这个心思抛到脑后去,安心养病就是了。我们是好朋友,你生病了我怎能弃你不顾,说什么我都是要救你的,看到你气色好些了,我感觉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我生病了,你也会想办法救我的是吧?” 木归客的眼中忽然神采奕奕,一脸坚毅地说道:“当然会,我同样不会弃你不顾的!我们既然结伴同行,就该互相照顾,不离不弃!我还没送你去凤灵城,我是不会就这样倒下的!而且……” 他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惨白的脸忽地红了,好像雪地里盛开的梅花。 戚瑶璘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很是有趣,忍俊不禁地说道:“而且怎么样? 木归客的眼眸忽然明亮起来:“璘儿,你是我见过心地最善良的姑娘,是很好很好的姑娘,看到你我就十分的欢喜,所有烦心事就都忘了,我想真是太幸运了!”他真情流露,将心里话全部说了出来。 戚瑶璘浅笑嫣然,小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俏声道:“我是你见过心地最善良的姑娘?怎么你认识很多姑娘吗?” 木归客急道:“没有,我只……” 戚瑶璘不等他话说完,就捂住他嘴,柔声道:“好啦,我跟你开个玩笑,瞧你着急的样子可真有趣。” 她忽然脸色一红,声音变低了些:“你也是很好很好的,能认识你我很幸运!” 她想起一事,接着道:“今天我认识了一位周叔叔,他是做药材生意的,他说野山参可以补养气血,你现在身体虚弱,气血亏空,正需要人参来补补。周叔叔答应带我一起去山里采挖人参,我一挖到人参立即就赶回来给你服用。” 木归客讶然道:“野山参多长在深山老林之中,山上豺狼虎豹众多,实在太危险了,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吧,我不需要吃人参也能自行恢复气血的。” 戚瑶璘摇摇头,坚定地说道:“我要去,只要能让你快点好起来,就是野山参长在刀山火海我也愿意去给你采!” 木归客的眼眶湿润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枕头上。戚瑶璘见状反倒笑了,伸出手掌为他抹去眼泪,咧开小嘴笑嘻嘻地道:“你瞧你,怎么还哭了呢,你应该开心才对。像我这样的好朋友你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以后可要更加珍惜啊。” 木归客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点了点头。 戚瑶璘嘻嘻一笑,问道:“你这一天就喝了两碗药,现在饿不饿?” 木归客道:“不饿。” 戚瑶璘柔声道:“我知道你身体刚有些起色,胃口一定不太好。这样吧,我明天早点起来,熬些小米粥给你喝,好不好?” 木归客感动地点点头。 戚瑶璘莞尔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睡了一天现在一定不是很困,但我困啦,我要先睡了,就不和你聊天啦。我睡的不会太深,有事的话记得叫我呀。”戚瑶璘直起身子,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木归客,像个大人似的认真说道。 “好。” 戚瑶璘吹灭床头柜上的蜡烛,爬上自己的床榻,面对着木归客倒下。二人的床本就相距不远,黑暗之中,她发现木归客仍旧睁着明亮如星的眼睛瞧着自己,心里很是踏实,冲他温柔一笑后合眼睡去了。 翌日清晨,戚瑶璘心里装着事情,所以一大早就起来了。木归客还在熟睡,瞧他今天的气色又比昨天好上许多。 很好,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第86章 上山采药 戚瑶璘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生怕吵醒木归客,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到堂屋门前。 此时一道红霞正映照在她的脸上,一股暖意自心底油然而生,心情便更加愉悦了。 她望向天边初升的太阳,只见晨光熹微,温暖的光芒照耀大地,空气里弥漫着花草雨露的清香,远近景致无不透出新一天该有的朝气。 果然心情一好,看什么都那么可爱! 院子里,赵大叔正坐在桃树下,手里捧着一本封面泛黄的旧书看着。 戚瑶璘走上前去,笑盈盈地道:“赵大叔早,您起的这么早呢。” 赵大叔抬起头,笑道:“早啊戚姑娘!俗话说得好,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早上空气好,我就喜欢天蒙蒙亮的时候起床,在院子里面活动活动筋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人这一整天就都精神了!还有啊,人这年纪一大,就更加珍惜白天的时光,我年轻时倒是爱睡,总是睡不够,打三十五岁往后就不再贪睡喽。倒是你个小丫头,怎么也起这么早啊?” 戚瑶璘十分兴奋地道:“我想给阿客熬些小米粥喝!” 赵大叔笑道:“不用麻烦了,锅里正熬着米粥呢。” 戚瑶璘闻言有些失落,本想亲自为木归客熬粥喝,赵大叔却先一步熬好了,当真事与愿违,虽说谁熬粥都是一样,但自己来意义总归不一样的。 赵大叔见她神色黯然,便问:“怎么了丫头?” 戚瑶璘摇摇头,垂首拨弄着手指,道:“我就是想亲自为阿客熬一次粥。” 赵大叔恍然道:“没关系的丫头,谁熬的粥其实不重要,他知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等你采药回来,我教你煮人参粥,好不好?” 戚瑶璘猛地抬起头,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他:“人参粥?” 赵大叔点头道:“是啊,人参粥是一道药膳,不仅味道鲜美,用来滋养元气同样很有奇效。” 戚瑶璘展颜笑道:“那可太好了!” 她注意到赵大叔膝上摊着的书,便问:“大叔,您看什么书呢?” 赵大叔将书举起来,将封面展示给她看:“是佛经。” 戚瑶璘诧愕道:“原来赵大叔信佛呀。” 赵大叔点点头,一脸慈善地说道:“是啊,我一直相信一句话,那就是‘好人有好报’。佛曰‘行善积德,好生因缘’,我这一生一直奉行着这句话,修养慈悲心肠,多做善事,让自己的心胸变得更加的宽广,内心世界变得更加的澄澈干净。佛说种善果,可以结善缘,也会有福报。可我不求能有什么福报,我只求问心无愧,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人这一生本就是一场修行,只不过每个人的修行方式不同罢了,我以佛家的道理作为自己的信仰,使我在修行的路上不至于摸黑前行。” 戚瑶璘若有所思地道:“赵大叔是个善良的人,将来一定会有福报的,我也相信佛家说的‘多行善事,会有福报’这句话。” 赵大叔微微一笑:“我是个粗人,也是普通老百姓,追求的东西很简单,一日三餐温饱无忧就是我最大的满足,福不福报对我来说其实没那么重要,只要问心无愧,自然活得踏实自在。” “只要问心无愧,自然活得踏实自在。” 戚瑶璘喃喃自语,逐渐陷入沉思:“我在纳虚宗时时常捣乱课堂,惹得老师和同学都对我十分憎恶,那是因为他们都瞧我不起,我心里气不过偏要报复他们,尽管有婆婆和宗主爷爷袒护,可我仍旧有负罪感,从未活得踏实自在过。虽然现在背景离乡,但是和小虎牙在一起很快乐,路上遇到的人也很善良,他们温柔待我,我同样真诚待人,心里无愧无愁,可踏实自在多了!” 半晌后她忽然笑了,“赵大叔,谢谢你让我明白这个道理!” 赵大叔愣了愣后也笑了,笑得很是和善,阳光照在他朴实的脸上,更显得他和蔼可亲。 他温言道:“粥应该熬好了,我去看看,你去洗漱吧,好了来厨房吃早饭,我想你周叔叔再过一会就要来接你啦。” 戚瑶璘欣然答应,简单洗漱一番后,去厨房里盛了一碗粥喝下。吃饱后回到房间,将在上琊镇时那位老婆婆送给自己的竹篓背在肩上,到时候采挖到人参就装在里面,又取过竹剑“明玕”以做防身之用。 她望了一眼熟睡中的木归客,眼眸里满是关心与怜惜,伫立良久后才依依不舍地走出门。她来到院子里,对赵大叔道:“大叔,我不在的时候,阿客就麻烦你照顾了。” 赵大叔拍着胸脯道:“我保证给他照顾的好好的!” 戚瑶璘自然是相信赵大叔的,但她仍旧不放心,再次郑重嘱托道:“大叔,那药是早晚煎服的,一副药可以煎熬三次,还有一副药就放在床头柜上,还要麻烦大叔你再熬几次药给他服下。木归客昨夜醒过一次,跟我说了好多话,今天气色已经回转不少了,我估计他很快就会睡醒的,如果他饿了的话,麻烦你喂他喝一些米粥,他现在身子还很虚弱,恐怕没有力气靠自己来吃饭。” 赵大叔郑重其事地道:“我都记下啦。你这丫头可真是细心啊,将来哪个小子娶了你,可真是福气大发喽。” 戚瑶璘秀丽的小脸忽然红了,害羞地轻轻跺了跺脚,以略带埋怨的语气说道:“大叔,你可真会开玩笑!” 赵大叔哈哈大笑,这时篱笆院门外也传来欢快的笑声:“赵大哥,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 戚瑶璘和赵大叔一齐寻声望去,就见篱笆院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位是老周,还有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他们每人背后都背了个大背篓。 赵大叔笑脸相迎,将他们接进院子里。 两位老朋友寒暄了几句后,老周转向戚瑶璘道:“丫头,你准备好了吗?” 戚瑶璘拍了拍腰间的竹篓,道:“准备好啦!” 老周点点头,指着身边的年轻人介绍道:“这是我门下的学徒,叫宋蓬芮。” 戚瑶璘笑盈盈地向他问好道:“宋哥哥好,我叫戚瑶璘。” 宋蓬芮十分欢喜认识这样一位活泼可爱的小妹子:“瑶璘妹子好,很高兴认识你!” 四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后,老周这才辞别赵大叔,领着戚瑶璘和宋蓬芮离开了。他们不从镇子上走,而是从赵大叔家往西行,前往十里外的一座叫做“药王山”的大山。 药王山是当地最高最峻的一座山,位置在小镇的西边。 三人一路向西前行,中途并未休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到达山脚下面。 戚瑶璘远远望着药王山,发现它并不是单独的一座大山,而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山岭,大大小小共有十座山相连,山峦蜿蜒曲折,山势连绵起伏。 说来也奇怪,别的山岭远远看去都像是条卧龙,这条山岭却像个卧佛。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它的最南头是个圆滚滚的小山,山间苍翠突兀,好像个佛陀的脑袋。由南向北的四座山走势平缓,几乎一般高,到第五座山峰时突然拔高,远比前头的五座山都要高大许多,傲世群山,乃是此岭第一高峰,像极了卧睡之人不经意间支起的腿。再后面的四座山峰走势再次变缓,显得有些平平无奇。 老周指着眼前的这条山岭对戚瑶璘道:“这座山岭名为药王岭,中间那座最高的山峰便是药王山,山上生长着无数奇异珍贵的药材。传说这里曾经是药界圣手齐怀古的道场,山上埋藏着他老人家所着的医书,若能找到学得一二,世上再无任何疑难杂症了。” 戚瑶璘好奇的问道:“齐怀古是谁,很了不起吗?” 老周微微一笑,摸着下巴上的短须,平视前方群山,介绍道:“齐怀古是医道圣人,自身医术高超,古今罕见,世上就没他治不好的病症,他老人家凭借岐黄之术悟得圣人大道,飞升天界去给仙人看病去啦。后世修习医术药理的人都奉齐老爷子为医祖,常常焚香膜拜,你说他是不是很了不起?” 戚瑶璘听后露出崇拜的神色,莞尔道:“那他确实是位了不起的大圣人!” 这时宋蓬芮傲然道:“若是我能在山上寻得齐老所着的医书,那我一定好好研习,争取做这世间第一流的医师!” 戚瑶璘向他望去,只见他眼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芒,猜他是以齐怀古作为榜样,立志要成为齐老那样的医界圣手。 戚瑶璘转向老周,本想问他是否现在进山,却见他神色凝重,一直盯着一个方向看,于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大道上有支五人的队伍,虽然离他们甚远,但还是能看清是五个体态壮硕的汉子,他们也正往药王山那里去。 宋蓬芮也寻着老周的视线望去,忽然“咦”的一声,奇怪道:“师父,我与你到这里来采药不下二十次了,从未见过这些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倒像是跑江湖的手艺人,怎么往药王山那儿去了?瞧他们的样子,倒不像好人。” 老周面沉似水,道:“你看他们五人当中还有扛着铁锹和锄头的,看样子是要去挖什么东西。” 宋蓬芮突然一拍大腿,瞪大眼睛看着老周道:“瞧他们这身行头,不会是盗墓贼吧?如果真是的话,我看我们不如现在去报官,绝不能让他们破坏山岭。” 老周轻笑道:“我住在这里三十多年,从未听说药王岭上有什么古墓,我看他们并不是盗墓贼。” 宋蓬芮蹙眉道:“既不是盗墓贼,肯定也不是和我们一样来采药的,那他们会是什么人?” 老周对那些人的身份并不感兴趣,他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道:“且不去管他们,上山的路又不是只有一条,我们尽量不与他们在山上遇到就是,我们只管采我们的药。” 戚瑶璘与宋蓬芮答应一声,跟着老周避开那五人,从药王山的另一侧进山。 第87章 蛇舞魈啸 三人循着山路上山,前方一片原始丛林,蓊郁葱茏,遍地绿茵。 老周与宋蓬芮沿途查看着地上生长的各式各样的植被,如果是能用的上的草药便用铲子连根铲起,放进背后的篓子里。 戚瑶璘不懂药理,自然不识得他们采摘的采药,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知道哪里有人参,尽早采回去给木归客补养身子。 因为要观察遍地的植被,从中发现有用的草药,所以三人走的并不快。 起初山势较为平缓,山路并不难走。但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山势慢慢变得陡峭,前方怪石嶙峋,阻住去路,只得绕开它们,另寻上山之路。 山路崎岖难行,戚瑶璘生怕一不小心踩到绊脚石,摔个跟头,便拄着明玕小心翼翼地前行。 这时老周问她道:“丫头,你累不累?” 戚瑶璘在荩鸾山上长大,时常从后山循山路登上绝顶上的纳虚宗,早对爬山习以为常,此刻倒也并不觉得累,便笑着摇摇头。 老周又道:“这山上虽生长着数不胜数的人参,可分布的并不集中,我只能先带你去曾经挖到人参的地方看看,至于能不能找到就只能看运气了。” 戚瑶璘点点头,莞尔道:“我懂的,偌大的一座山岭,想要寻找到一条人参自然是不容易的,我愿意耐下心来慢慢去找。” 老周指向山腰的地方道:“山腰上多见人参,俗话说得好‘上有紫气,下有地气’的所在便是人参喜好的生长环境,山腰那块正是这样的地方,我们去那里仔细找找,一定能找到的。” 戚瑶璘听老周说得这样笃定,顿时心花怒放,只想赶快赶到山腰。 老周捡起一根长条树枝,沿路拨开脚下茂密的植被,寻找着人参的踪迹,他对瑶璘说:“丫头,人参多数隐藏在茂密的植被中,你留心地上的草叶,如果见到草叶头上结出豆子大小的鲜红果子的,那便是人参的参籽,土地里就长着人参呢。” 戚瑶璘因增长了见识而感到喜悦,笑盈盈地道:“我记住啦!”随即用明玕拨开脚前的草叶,仔细查看是否有参籽藏在其中。 三人行至半山腰时,已是中午的时候了。他们眼前有一条小溪静静流过,溪水潺潺,很是清澈。小溪边上的植被倒有些稀疏,一棵棵参天大树零星地分布在两岸,树下生长着各式各样的菌子。 老周采了十几棵菌子,来到小溪边清洗干净,分给戚瑶璘与宋蓬芮若干,道:“这些菌子是可以食用的,先拿着充充饥吧。” 戚瑶璘道了声谢后,也不在意菌子是生的,当是吃水果一样一棵棵的吃起来,菌子很小,几乎一口一个,很快就吃完了。 她吃完后走到小溪边上,正欲用溪水洗一把脸,忽然看到远处丛林里飘起滚滚浓烟,忙回头对老周道:“周叔叔,你瞧那里!”说着指向浓烟升起的地方。 老周与宋蓬芮一齐循指望去,皆愕然失色。 老周一脸凝重:“这也不是干燥的时节,山上不会无故起火,怎么会有浓烟,定是有人在那里生火。” 宋蓬芮猜测道:“该不会是那五个人在生火做饭吧?” 他所说的当然是山下见到的那五个大汉。 老周摇了摇头,疑惑道:“他们只有五个人,要是生火做饭怎会有如此大的浓烟。要说是那片林子着火升起的浓烟,可在这里却看不到半点林子里火势蔓延的迹象,真是奇怪了。” 宋蓬芮提议道:“不如我们过去看看,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五个人捣的鬼。” 老周点点头:“看来是避不开这些人了,我们去看看吧。” 两人将手里剩下的几颗菌子囫囵吞下,跨过小溪快步向浓烟处赶去,戚瑶璘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三人快步奔到那片林子前,浓烟就在林子里面,离他们已不足百步。 老周抬起手掌示意身后二人停下,旋即转头对他们认真地说道:“我们进林子的时候声音轻些,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如果真是那五人意图烧山的话,凭我们三人是阻止不了他们的,远远瞧清记下他们的面貌,回去立即报官,让官府来惩治他们。” “好!” 三人轻手轻脚地摸入林中,缓慢向浓烟升起的地方一步步靠近,忽然他们听到林中传来野兽的咆哮声,响若雷震。三人脸色大变,接着就看到一幅匪夷所思的画面。 只见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站着一头体似人形的怪物,那怪物长着一张盆大的脸,脸型很长,上宽下窄,貌似猢狲。怪物的脸上还长着一些红蓝相间的诡异图案,好像是人为涂上去的染料。 怪物体态壮硕,人立起来足有七尺高,接近一个成年男人的身材。它的全身长着黄黑相间的毛发,根根竖的笔直,犹如钢针一样。 老周见此怪物顿时骇然失色,急忙拉着戚瑶璘与宋蓬芮躲到大树后面。 “这是什么怪物?”戚瑶璘从未见过长相如此奇特的动物,心里好奇,便轻声问道 “是山魈,又叫山鬼。”宋蓬芮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背脊紧紧靠在树身上,似乎受到不小的惊吓,惕然道,“这是山里的怪物,凶恶的很,莫要去招惹它,远远的看着就是。” 戚瑶璘从树后探出半张脸向山魈处窥视,就见那头怪物竟人立起来,形似大猩猩,张开血盆大嘴,露出满口锋利的獠牙。 它的左手提着一物,仔细看时,却原来是一只老虎的幼崽。 山魈一脸凶相,狰狞如地狱里青面獠牙的的恶鬼。 戚瑶璘又听到一阵“嘶嘶嘶”的声响,原来山魈的对立面有一条水桶粗细的青鳞巨蟒正盘踞在一块大岩石上,蛇首如一根粗棍般高高耸立,蛇嘴大张,从中吐出猩红如血的信子。 双方正在对峙! 山魈围着蟒蛇缓缓移动身子,它似乎在找一个发起进攻的机会,后者随着它的移动也缓缓转动着蛇首,眼中射出森寒的凶光全部定位在对手的身上! 它们正在酝酿一场大战! 就在双方对峙的紧张关头,山上忽然传来一声震雷响的咆哮声,接着一股旋风从山上飞将下来,眨眼之际就来到山腰处。 三人定睛看时,才发现是一头体型巨大的斑斓猛虎。 那头老虎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低吼声,时不时咧嘴露出森森獠牙,徘徊在山魈附近,正以凶神恶煞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山魈,似乎要将对方一口吞下。 戚瑶璘看得呆住了,一颗心砰砰狂跳,紧张地说道:“山魈的手里抓着一只小老虎,看样子那只大虎应该是那小虎崽的父亲或者母亲。山魈捉着人家的孩子,看来那大老虎一定不会放过它的。” 山林中的猛兽听觉都极好,老周生怕猛兽察觉到三人藏匿在附近,立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戚瑶璘不敢再言语,静静地看着那边的形势。 这时盘踞在岩石的那条大蟒蛇缓缓游动身子,缠上一棵粗壮的树身,居高临下俯视着一魈一虎两头猛兽,眼里瞳孔不断伸缩,突然凶光一闪,蛇嘴大张,喷出一股黑烟迅速向山魈袭去。 山魈并不看附近伺机而动的猛虎,而是面对巨蟒喷吐过来的黑烟,它忽然高举双臂,原地蹦了三下,口中呼啸连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震的整座山林都好像摇晃起来,惊起栖息的群鸟四散飞逃。 它张着的血盆大嘴里涌出滚滚白烟与袭来的黑烟撞在一起,交汇处变为一股灰色的浓烟在四周迅速扩散开来,地上的植被只要稍稍沾上一点烟尘立刻萎蔫,足见两股烟雾带有无比厉害的剧毒。 三人心下恍然,均想:“原来那股浓烟是它们口中喷出来的!” 一魈一蟒正吐烟拼斗时,那老虎好似发现绝佳的进场时机,原地厉吼一声,张牙舞爪向山魈扑去。 山魈连正眼都未瞧上它一眼,一拳挥出,直击在虎腹上,将老虎硬生生击飞出去,“噗通”一声重重摔在山坡之上。 山魈手里提着的虎崽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吓晕了过去,紧闭着双目,身在半空一动不动。 它见烟雾碰不到那蟒蛇,登时暴跳如雷,双手扯住虎崽子的身子,“刺啦”一声响,将虎崽撕为两半,接着侧身避开蟒蛇吐来的黑烟,将虎崽的尸体扔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被击飞的老虎早已站起身子,它远远看见自己的孩子被山魈撕成两半吃进嘴里,瞬间暴跳如雷,吼叫的更加剧烈,发了疯似的再次向山魈扑去。 山魈的目光始终紧盯着树上的蟒蛇,依旧挥拳迎击老虎。 这次老虎似乎长了个心眼,不敢硬接此拳,快要扑到之时蓦地里侧身闪避,躲开山魈击来的一拳,接着迅速转用虎尾扫击。只见虎尾如一条鞭子,裹挟着刚风向山魈的腰畔抽去。 山魈见状大怒,随手抓住虎尾,一把将它拽了过来,接着如甩流星锤般将老虎的身子凌空甩飞出去,直射向缠绕在树上的青鳞蟒蛇。 怪蟒早已停止吐烟,就见它将嘴张开到一种近乎诡异的程度,口径要比它的脑袋大上十几倍,足有缸口那么大,一口咬住飞来的老虎的脖子,尖利的蛇牙如钢刀一般全部扎进老虎的皮肉里面。 霎时间虎颈上鲜血喷涌,洋洋洒洒地溅了一地。那老虎身在半空疯狂扭动着四肢,试图挣脱出蛇口,可怪蟒咬合力之大委实难以想象,任它再凶猛终是垂死挣扎,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青鳞怪蟒缓缓松开口,将老虎的尸体扔在地上,转而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俯瞰山魈,眼睛里冷光闪烁,仿佛是在炫耀自己强大的力量。 三人都没想到它能将百兽之王的老虎给硬生生咬死,个个目瞪口呆,心下骇然。 下面的山魈看了一眼地上的虎尸,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转向蟒蛇大声咆哮,震动四旷山野。 它不紧不慢地走到虎尸前,双爪抓住柔软的虎腹,似乎在摸索着什么,突然爪子向两边猛地用力,竟将虎腹自中间撕的裂开。 它将一只爪子伸进虎腹里面,一把扯出老虎的肠子送到嘴里,像是嗦面条似的将一根棍子粗细的老虎肠子快速嗦入腹中。 戚瑶璘亲眼目睹山这骇然的场景,只觉得恶心与恐怖,急忙缩回脑袋不忍再看。 山魈很快将一条肠子全部吃尽,它的嘴角还挂着肠上留下的鲜血,但锋利的獠牙仍是雪白的,没有沾上一点血渍,暴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刀锋上露出的寒光。 虎尸横在蟒魈之间,山魈或许觉得它太过碍眼,竟抱起虎尸一把投入林去。 说来也巧,虎尸抛落的方位正是三人藏身的所在。老周见虎尸将要飞到,若不及时躲闪势必砸到他们,只得拉起身旁的两人向后退去,怎知脚下稍不留神踩到一块岩石,带着另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此时虎尸正好飞了过来,正落在戚瑶璘左近,饶是小丫头有心里准备,也吓得不轻,不由得发出一声低吟。 就是这声低吟引得蟒魈的注意,它们的视线齐刷刷向林中射去。 三人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宋蓬芮缓缓将手放到腰间用来防身的砍刀上,全身心提神戒备,若是蟒魈敢过来,立刻暴起反击! 第88章 丘峦崩摧 蛇魈的凶恶目光全部聚集到林中,大有上来一探究竟的意思,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山上突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接着整座大山开始剧烈的摇晃震动。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三人一跳,连那一魈一蟒两个怪物都受惊非小,两方都向山上看去。 就见山上扬起滚滚褐色的浓烟,山坡上的泥块接连不断的崩碎滚落下来,无数棵参天大树像被外界某种无形的力量被根掀起,向山腰处砸了下来,连带着还有山顶上的十几块千斤巨石。 整座山坡竟然与药王山断裂开,连带着坡上的树木与巨石一同坍塌下来,这声势不亚于十丈高楼瞬息间轰然倾倒! 丘峦崩摧,地动山摇,这恐怖的自然力量顷刻间就要吞没整个山腰,抹杀其中的一切生命,将此夷为平地! 老周见此情景已吓得脸无人色,大叫一声:“快跑!”拉着戚瑶璘往山下就跑,宋蓬芮前后脚跑在二人后面。 三人出于求生的本能,拼了命的发足狂奔。跑了一阵,身后霹雳声不断,老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声道:“不要往山下跑了,往两侧跑!” 老周说完拉着戚瑶璘欲拐向右边,后者在听到老周的话后脑子虽然反应过来了,可脚上却没能立即跟上动作。她被老周突然转向右边的力道一拽,身子一时转不过弯,脚下一个踉跄,连带着老周一起摔在地上。两人向前滚了两圈,方才停下,其间老周始终紧紧抓着戚瑶璘的手不松。 跑在后面的宋蓬芮急忙跑过来欲要扶起老周,这时老周却一脸严峻,向他喝道:“我没事,你先去扶那丫头!” 宋蓬芮遵从师命,扶起摔的七荤八素的戚瑶璘,问:“你怎么样?” 戚瑶璘一脸痛苦,呻吟道:“我的腿好疼。” 宋蓬芮听后冷汗直冒,慌忙丢掉背上的篓子,二话不说背起戚瑶璘。此时老周已经自己站了起来,他催促道:“快带着戚丫头跑!” 宋蓬芮答应一声,也来不及看身后的老周,背着戚瑶璘向山体崩落下来的右侧跑去。身后的巨响一直没有停歇过,此刻他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只知道拼命狂奔,尽早逃出险地! 也不知奔了多久,忽见前方有一块凸出的巨岩,岩体下是个小坡,正可容下五六人存身,是个避难的好地方。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岩体前面,奋力一跃跃到小坡上,迅速猫腰躲到巨岩的下面。 此时他已精疲力尽,大脑一片空白,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喘息了一阵后心神才渐渐安定下来。耳听得外面的嘈杂声不断,可离他们又甚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忙问背上的戚瑶璘:“瑶璘妹子,你觉得怎么样?” “我的左脚脚踝好疼。”戚瑶璘痛得五官变形,忍不住呻吟道。 “莫非是脚踝骨错位了?” 宋蓬芮急忙将戚瑶璘放在地上,蹲下身子仔细去查看她的左脚踝关节。他跟在老周身边当学徒已有三年之久,深得老周的真传,不仅精通药理,医术也是相当精湛,在当地医药界里也算小有名头。 他只在戚瑶璘踝骨处摸了一下,心中就已了然伤势,原来自己猜的不错,瑶璘因为适才的那一摔致使踝骨错位。这伤并不严重,及时给踝骨复位就能治好。刚好接骨复位是他的拿手本领,当即抓着瑶璘的足踝,随手一扭,就将踝骨轻松复位回去。 只听“喀啦”一声响,戚瑶璘痛的呻吟一声,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她望着自己的左足,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 宋蓬芮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地笑道:“瑶璘妹子,你活动活动脚踝,看看还痛吗?” 戚瑶璘依言轻轻转了两下左脚,剧痛已不复存在,当即即喜笑颜开,又感不可思议:“不痛啦!宋哥哥,你真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宋蓬芮哈哈一笑:“接骨复位可是我的拿手本事,你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再难治的断骨伤我都能治好。” 他在被戚瑶璘崇拜和感激的目光注视下不由得有些飘飘然,本来很高兴,正想坐下休息一会,突然脸色转白,惶恐不安地说道:“师父呢?师父怎么没跟上来?” 戚瑶璘经他一提醒,想起老周并未跟上他们,心头好似被大石砸了一下,冷汗簌簌而下。 老周没跟上来!他会不会出事了?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颗心都跳到了一块儿,生怕老周遭遇不测。 良久后宋蓬芮板起脸孔,哆哆嗦嗦地抬起右手拍了拍戚瑶璘的肩膀,道:“你在这里待着,我出去找找看!” 戚瑶璘立即道:“我和你一起去。”说着就要站起来。 宋蓬芮摇摇头,不容分说的将她按住,眉目一沉,正色道:“你的踝骨刚刚复位,暂时还不能动,不然容易牵动伤口留下后遗症。你在这里休息会儿,我出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戚瑶璘见他神态严峻,不敢违拗,只得道:“宋哥哥,你要注意安全。” 宋蓬芮答应一声,从巨岩下走了出去,爬上小坡,消失在戚瑶璘的视野里。 “师父,师父!”外面响起宋蓬芮呼喊的声音。 喊声渐行渐远,竟是向他们来时的方向而去。 戚瑶璘抱着双腿瑟缩在岩石下,心里无比的自责。老周是因为自己才摔跟头的,他如果没有摔倒定然是能跟上来的,终究是自己拖累了他。 深深的自责感压的她喘不过气,她觉得自己就是害死老周的凶手,自己是个累赘,一个灾星,任谁碰上自己都会沾染上霉运。 不仅做事做不好,还老是帮倒忙!天下间还有比自己更没用的人吗? 想到这里,她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将脸埋进臂弯里痛哭起来。 她哭了很久很久,最后眼泪给哭干了,也哭的没力气了。她难过到浑身发抖,只得靠在斜坡上,可靠了一会儿,眼皮渐渐感到沉重,便想合眼休息一会。 她合眼后很快就睡了过去,再睁开时,竟已到了傍晚。 她看了一眼外面昏暗的天色,猛然惊醒,茫然四顾道:“宋哥哥怎么还没回来?” 宋蓬芮出去寻找老周时是下午未时的时候,现在日影西斜,夜幕降临,已是酉时,找了两个时辰也该回来了呀! 有股不祥的预感涌上戚瑶璘的心头,她不禁胡思乱想起来:“宋哥哥出去找周叔叔,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不会是遇到危险了吧?山上还有一条蟒蛇和一只山魈,它们都是极其凶残暴虐的怪物,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宋哥哥碰上它们啊!” 她又转念一想:“宋哥哥说不定找到周叔叔,先送周叔叔回去了也不一定……” 随即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如果宋哥哥找到周叔叔,他一定会回来告知自己的,不会弃自己于不顾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嘀咕道:“或许宋哥哥觉得我是个累赘,觉得我会拖累他,就不想管我了,自个儿带着周叔叔回去了。”心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她顿感失魂落魄,再次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发了一会怔后,她缓缓站起身子,尝试着走了两步,发现左脚已无半点痛感,不免又暗暗高兴。她从巨岩下走了出来,看着逐渐黑下去的天空,有些茫然失措,自己第一次来药王山,不熟悉山路,若是胡乱寻找下山的路,一旦迷路后果不堪设想。 她正犯难的时候,忽见山的另一头升起烟来,黑暗之中隐隐还有火光。她起初以为是两只妖怪又在作怪,本不想理睬,但仔细一看又不像,这分明就是人为生起的篝火冒出的烟气。 “莫非是宋哥哥和周叔叔在那里生的火?” 想到这点,她精神大振,拄着竹杖明玕向烟气升起的地方快步走去。 烟气离得并不太远,戚瑶璘走了一顿饭的功夫,便即转过山腰,看到烟气的源头。 那是一堆篝火,一堆正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明亮的火焰不停地摇曳着,宛若黑暗里正在舞蹈的精灵。青灰色的烟气轻轻地从火焰中升起,升上树梢,升上天际,与淡淡的黑云融为一体。 火堆燃得很旺,可周围却没有人。火堆当然是人点着的,它并不会自己主动燃起火来。虽然火堆边上没有人,却有一些奇怪的东西。 戚瑶璘远远地瞧见篝火边上摆着十几个陶土罐子,罐子很大很高,每个罐子都有半人那么高,都有成年人的腰身那么粗。 这么大的罐子肯定不是装寻常东西的,此时此刻罐口是封着的,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这些陶罐除了大点,再无其他特别之处,不过戚瑶璘却感到很奇怪,其实她奇怪的并不是它们本身,奇怪的是这些陶罐会出现在荒郊野岭,并被整齐地摆放在篝火边上,很显然这是人为摆列的。 火堆边上没有人,却摆着十几只陶罐,这就是奇怪之处。 火堆是新的,那么人一定是刚离开不久。 戚瑶璘隐隐感到不安,起初她觉得这堆篝火是老周或者宋蓬芮生的,但在看到那些陶土罐后,知道绝非是他们,心里不免大失所望。 正欲离开的时候,忽听有人说话的声音,声音是从山后传来的,由远及近。 戚瑶璘侧耳清听,只听有个男声兴奋地说道:“老大,这每个药人罐少说能卖一千两银子,现在我们已经搬出二十只了,山洞里还有五六十个罐子,这下我们要发达啦!” 第89章 林中密语 男人的声音从山后传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戚瑶璘听那声音陌生,害怕是坏人,急忙闪身躲到林子里,藏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只探出半张脸远远地向火堆处窥视。 她其实离火堆并不算太远,只是此时天色已黑,常人若不走进林子里,很难发现她藏在树身后面。 这时山后转出来四个大汉,每人怀中都抱着一个陶土罐子,他们来到火堆前将陶罐轻轻放在地上,便围坐下来,个个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戚瑶璘借着火光看清他们的打扮,才认出他们是上午在药王山下看见的那五人中的其中之四。 怎么现在只有四个人,还有一人去哪里了? 戚瑶璘很奇怪,她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他们发现。 只听那四人兴高采烈地说起话来。 “老大,我粗略数了下,山洞里约摸着有七八十个罐子,我们只有五人,没个几十趟也不能全部搬下山去,这来来回回多少有些麻烦,我怕耽误了功夫,不如我们雇些帮手吧。” 四人中长相最为彪悍,身材最为高大的一人霍然起身,对着刚刚说话的那人的脑袋就是一个板栗,沉着脸说道:“怎么你嫌钱多,想向外边散散财?” 那人捂着脑袋,痛得呲牙咧嘴,呻吟道:“老大教训的是!” 看来这位彪悍的大汉就是他们的老大,只听他冷冷地说道:“我们白天的时候用土炮炸山,震塌了半边山坡,这山上的树和石头全滚到山下去了,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你当住在药王岭附近的人不知道?我们现在去雇帮手进山搬货,无异于打草惊蛇,当地人现在只会觉得这是简单的山体崩塌,要是让他们察觉到是人为炸的山,我们不是要遭殃?老三,不是我说你,你的脑子真是比猪脑子都蠢!” 那叫老三的连连认错:“老大英明,是我太蠢了,我考虑事情不周到!” 老大“哼”了一声,重新坐下,正眼也不再瞧那老三一下。 戚瑶璘躲在树后听得清清楚楚,心想:“原来是他们用土炮炸山才导致山体滑坡的,他们才是害了周叔叔的罪魁祸首!这些人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又搬出这许多奇奇怪怪的罐子,罐子里面装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说一个罐子价值一千两银子,究竟里面装的什么东西,竟然这么值钱?”她好奇心起,耐下心来继续听他们说话。 这时山后又走出来一名大汉,这人双手各提一物,原来是两只又肥又大的野兔。他走到火堆前面,将野兔扔在地上,吩咐道:“老三,去将这两只肥兔打理干净。” 老三似乎很听他的话,立即拎着两只野兔的长耳将它们提起来,笑嘻嘻地道:“二哥好本事,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能猎到两只肥兔真是厉害。人家都说狡兔三窟,这野兔生性狡狯,奔行的速度又快,是最难猎的野味,比老虎都难猎杀……” 老二“呸”了一声,沉声道:“别废话了,快去!” “好嘞!” 老三自讨没趣,立即住嘴,提着野兔向后山走去。 老二自回来后,表情一直平淡冷漠,眼眸深邃漆黑,看不出一丝的喜怒哀乐。他冷冰冰地说道:“老大,虽说这药人罐是你偶然间在山上发现的,但土炮是我和老三两人制作的,买家是老四和老五联系的,搬罐子大家出的力气都一样。你说等罐子卖出去后,这钱我们该怎么分呢?”说完他斜睨向除老大外的其他两个人,似乎在征询他们的想法。 那两人是老四和老五,他们一向以老大马首是瞻,看到老二的眼神朝他们看来,有些不自在,但碍于老二的能力,只得尴尬的笑了笑,道:“全听老大的,老大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老大听后表情很不自然,嘴角扯出一丝很牵强的笑:“这钱当然是大家平均分,谁也不吃亏,谁也少不了,如果分的不均,那就把多出来的那份钱用去吃喝,大家好好乐呵乐呵。” 老二点点头,冰冷的眸光一直注视着燃烧的火焰,阴沉的脸孔被火光映照的很是难看:“这样挺好的,就按老大说的来吧。” 说完这几句话四人陷入沉默,似乎每个人都在想心事。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老三将两只剥完皮毛、打理干净的兔子提了回来。他一屁股坐到火堆前,发现四人都沉着个脸,气氛十分压抑,纳闷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老大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烤你的肉!” 老三闻言不敢多问,立即用两根粗树枝将兔子串起来,架在火上烧烤。 熊熊火焰炙烤着兔肉,很快皮肉上冒出光亮的油来,一滴滴落到柴火里,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随着烤肉色泽变成诱人的金黄色,它的香气也逐渐飘逸出来。 戚瑶璘闻着烤肉的香味,觉的腹中有些饥饿,只得吞了吞口水,暗骂自己是“馋鬼”。 老三望向四人,问:“我这里没盐巴了,你们谁还有盐巴吗?” “我有。”老大掏出一个小布包扔到地上。 老三捡起小布包,摊在左手上打开,里面装着少许灰白色的粗盐。他将盐均匀的倒在兔肉上,待倒干净后,又用舌头舔了舔布包,咂咂嘴说道:“滋味不错,这兔肉又柴又硬,不放盐是真难以下咽,要是有些辣酱那就更好了。”说完将布包随手扔了。 又烤了一阵,老三举起烤肉,冒着烫撕下野兔的一条肥嫩的后腿,恭恭敬敬地递到老大的面前:“老大,您先吃。” 老大笑了笑,接过烤兔腿,道:“老三挺懂事,知道孝敬老大了。” 老三嘿嘿一笑:“老大对咱兄弟们好,我们有好东西自然要第一时间给老大。” 老大满意地点点头,咬了口肉,埋头大嚼起来,边吃边赞道:“老三手艺渐长!” “谢大哥夸奖!”老三又扯下一条后腿,恭恭敬敬地递到老二面前,“二哥,这条给您。” 老二“嗯”了一声,接过兔腿,瞥了一眼老大,见他大口吃肉很是自在,也面无表情地吃了起来。只不过他没吃两口就放下兔腿,道:“我去撒泡尿。”说着站起身子,向林子里走去。 戚瑶璘见他过来,急忙蹲下身子,捂住嘴巴,连呼吸都不敢呼吸了。很快她就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知道老二正在解手,一颗心砰砰狂跳,紧张害怕到了极点。 老二解手完就回去了,戚瑶璘这才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还好他没到这棵树边上来解手,不然我可遭殃了!”她慢慢站起身子,小心谨慎地再次向那边窥视。 这时老三已将两只前腿分给老四和老五,自己则抱着个兔身在啃,他边吃边说:“你们说这罐子里的东西真的有传闻中的神奇功效吗?” 老大冷冷地道:“传言说药人罐里的药人是经过数百味名贵珍奇的草药浸泡炼化而成,可以治百病、解百毒,更有延年益寿、起死回生的奇特功效,究竟是真是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老三又问:“老四你联络的那位买主到底是什么人啊,他承诺每个药人罐以一千两白银收购,靠不靠谱啊?别是诓咱们的啊。” 老四将嘴里的兔肉咽了下去,看着老三道:“三哥,庐阳城里的张三太爷你知道吧?” 老三点点头:“张三太爷谁不知道啊,那可是庐阳城里里的首富,黑道白道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手底下养活的食客数不胜数,势力范围覆盖整个庐阳城,说夸张点那就是庐阳城里只手遮天的存在,除了城守就属他老人家最有身份了。难不成买主是他老人家?” 老四点点头:“买主就是张三太爷。” 老三笑道:“看不出来啊老四,没想到你还和张三太爷这样的大人物打过交道呢。” 老四摆手道:“我要是真能和张三太爷搭上话头,那也够我出去吹牛的了,我压根连张三太爷的面儿都没见过。张三太爷手底下有个食客是我的旧相识,我是通过他口得知张三太爷正在秘密找寻这玩意的。” 老三奇道:“为什么是秘密寻找?” 老四忽然压低声音道:“因为这牵扯到十年前庐阳城里发生的一宗大案!” 第90章 因财生变 老四不紧不慢地给众人讲道:“那在张三太爷手底下做事的朋友和我说,十年前在庐阳城曾发生过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庐阳城上一任城守赵臣君身患不治恶疾,需要服用特制的药物才能延续生命,但你们可知他服用的是什么药物?” 老三皱着眉头猜测道:“不会是药人罐里的药人吧?” 老四一拍大腿道:“正是!那你们知道药人是用什么做出来的吗?” 老大寒声道:“药人药人,顾名思义就是用人做出来的药呗?” 老四嘿嘿一笑:“大哥说得不错,制作药人的原材料就是人,而且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婴儿血液甘醇,肌肤更无杂质,在经过特别的方法处理后,可以将婴儿的尸体玉化保存在药罐中,再以各种稀奇珍贵的草药浸泡七七四十九天,这药人就算是制作完成了。炼制药人的方法据说来源于一本早已失传的禁书,但赵臣君手底下养的一批方士却精通此道,他们受城守之命在城里肆无忌惮地偷拐人家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当年可有不少孩子遭殃了。” 老二冷“哼”一声道:“庐阳城是龙灵城的邻城,受龙城城主管辖,赵城守居官触法,就不怕东窗事发吗?” 老四攒眉道:“人家可是一城之首,整个庐阳城都是他的,他只要下令封锁消息,外面的人又怎会知道城里发生的事?” 老三倒吸一口凉气,问:“那后来呢?” 老四道:“庐阳城里有个小县名叫安泰县,安泰县县令手下有俩捕快,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就是这两人揭破了赵臣君的阴谋,将他犯下的弥天大罪公之于众,还了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一个公道。” 老二不由得肃然道:“这两名捕快不畏权势,坚守正义之道,倒是真英雄!” 老四叹道:“赵臣君贵为一城之首,岂好惹的角色,两名捕快在追寻真相的路上其实也遇到了不少的阻碍,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戚瑶璘听得心惊肉跳,只觉得此事荒唐至极:“药人就是要将出生不久的婴儿装在药罐之中,以专门的药材浸泡,炼制成玉人。这庐阳城城主为了自己活命,却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性命,又累的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多少父母心如死灰,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恶人!” 她正想着忽听那边传来“哎呦”一声惨叫,定睛看去却见老四抱着肚子,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扔掉兔腿,倒在地上不住地手刨脚蹬。 老五急忙上去按着他的肩膀,愕然问道:“你怎么啦?” 老四的五官扭曲变形,不成人样,满头大汗,艰难地说道:“肚子疼,这兔肉有问题!” “兔肉有问题?”老五大惊失色,突然也觉得肚中一阵剧痛,犹似刀绞,手指老三,恶狠狠地道:“是你!”身子摇摇晃晃,栽倒在地。 老三一脸茫然:“我……我怎么了?”他话刚说完,全身剧震,也捂住肚子倒了下去。 老二见此情景,脸色大变,一把扯住老大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咬牙切齿道:“是你!” 老大身在半空,却神态自若,笑呵呵地道:“不错,是我,盐巴里面有毒。” “你……你为什么?”老二此话出口,脸上也现出痛苦之色,双手再无力气提住老大,将他扔在一边,自己则扑倒在地。 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倒在地上的四人,一脸得意洋洋,哈哈大笑道:“跟你们分钱,我跟你们分的着吗?药人罐是我发现的,你们不过是我找来的苦力,你们还妄想分走我几万两银子,简直异想天开!” 他凝视向老二,冷冷道:“特别是你老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多分钱,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旋又狞笑道:“不过你现在求求我,说不定逢年过节我还可以给你多烧点纸钱!” 老二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神里似要喷出火来! “你还敢瞪我!”老大勃然大怒,一脚踢在老二的肚子上,他登时不省人事。 这一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戚瑶璘吓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刚刚还言谈甚欢的五人,此时竟反目成仇,生死算计,既感害怕,又觉得人性太过恐怖。 很快倒在地上的四人身子僵直,就此一动不动了。 老大看着四具尸体,仍旧不放心,走上前去,先探老五的鼻息,又摸他的胸口,确定已无生命的迹象后才满意地开怀大笑。 他忽然想起老二,脸色变得阴鸷,恨恨地道:“我是做老大的,我看你平时比我都威风,现在你死了怎么不威风啦?” 他拔出腰间的一把砍刀,走到老二身子前面,想要砍上几刀泄泄愤。 他双手紧紧握住刀把,将刀高高举起,对着老二的身子就要砍下。 就在这时老二突然睁开眼睛,抬起双腿,一脚踢在老大的腹部,将他踹的倒退十几步。 老二从地上跳了起来,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丝毫感情,目光尖锐如刀,直勾勾地盯着老大。 此时的他就像一头要复仇的猛兽! 老大一脸茫然与他对视,战战兢兢地说道:“你……你怎么没事?” 老二“哼”了一声,道:“我早看出来你的盐巴不对劲了。” 老大疑惑道:“可我明明看见你吃了两口兔腿!” 老二不屑地笑道:“不错,我是吃了两口兔腿,不过那都是做给你看的。这肉全给我卡在喉咙里了,刚刚我借故去撒尿,其实是去将肉吐出去了。” 老大额头上冷汗直冒,举着刀慢慢往后退去,喘着粗气道:“老二啊老二,你的心计可比我深多了!” 老二拔出腰间的砍刀,向他步步紧逼过去,眼眸里满是杀意,云淡风轻地说道:“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猎手,当然要有敏锐的洞察力。除此之外,还要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发现隐匿在自己身边的危险,恰好这是我的强项。老大,你也是名猎手,这点你该也懂。老大啊老大,你这人就是太自以为聪明,你那点心思瞒的了他们,岂能瞒的过我!” 老大看着他一步步靠近,清楚自己凭武力绝非他的对手,不免胆战心惊,但又见对方杀气毕露,自己绝难逃脱,干脆将心一横,骂道:“狗娘养的,老子跟你拼了!” 声音未落,他的人已抢上去,一刀朝老二的头顶劈去。 老二冷笑一声,神色间大有藐视之意,欺身上前,侧身躲开老大的一刀,反手挥出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瞬间鲜血飚射起几尺高,老大的脑袋滚落,身子扑倒在地。 老二俯下身子,将砍刀上的血在老大的尸身上擦干净,旋即将刀插回腰间,云淡风轻地说道:“你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吗,怎么敢向我出刀!” 他走到老三的尸体前,对着他的肚子踢了一脚,道:“起来吧,别装死了。” 只见老三缓缓从地上爬起身,嬉皮笑脸地看着老二,问道:“二哥怎瞧的出来我在装死?” 老二“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子最是滑头,平时鬼点子最多,我能想到老大会耍奸计,你又怎么瞧不出?” 老三讪讪地一笑:“还是二哥了解我。” 老二问:“我瞧你吃下了兔肉,还舔了布包上的盐渍,怎么没有中毒?” 老三道:“二哥有所不知,刚刚我去打理兔子的时候,曾遛回山洞,启开了一个药人罐,喝了一大口药尸水。” 老二眉头一皱道:“看来传说并不假,这药人的确可以解百毒。那玩意的滋味怎么样?” 老三吐了吐舌头,道:“难喝极啦!虽说那药人通体晶莹,已成玉质,它里面流出的水美其名曰‘玉髓’,但还是改变不了它是尸体里流出来的水的事实啊!那玩意哇绿哇绿的,闻起来又臭又腥,喝进嘴里那滋味就跟在喝稀屎一样,差点没把我整吐了!” 老二一笑:“万一它不能解毒,反而还有毒,你岂不是一命呜呼啦?” 老三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地道:“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如果真是那样,我只能怪自己倒霉了。老大要独吞这笔钱,这也就老四老五那俩傻瓜瞧不出来,我早心知肚明,他定然要设计来害我们,他不能真刀真枪明着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毒。我不想给他毒死,只能听信传说,把希望全部寄托到药尸上。二哥你也知道,我是个赌徒,这次我不过把赌注从金银换成了我的命罢了!” “你小子倒真有些胆色!”老二对他也不免有些刮目相看,这以命搏命的险招可不是一般人敢干的。 老三试探地问道:“二哥,我们哥俩平时关系不错,你应该不会杀我吧?” 老二轻笑一声:“我杀你作甚?你放心吧,二哥恩怨分明,不会动你一根汗毛的。咱们哥俩将这些药人罐搬出去卖了钱后五五分账,各过各的逍遥日子去!” 老三闻言心花怒放:“多谢二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我有钱了,我一定要去庐阳城里最大的妓院去耍两天,把你头牌姑娘的嘴都好好香上一香!” 老二“呸”了一声,道:“尽想裤裆里那点破事!” 老三嘻嘻一笑:“二哥也知道的,我不仅是个赌鬼,还是色鬼!” 戚瑶璘躲在大树后面瞧得清清楚楚,这一连环的转折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令她心惊肉跳,不敢相信这是人间发生的事,她甚至觉得自己到了地狱,那五人全是地狱里精于算计的恶鬼。 她越想越怕,正想转身悄悄离开,忽听老二大声道:“藏在树后的朋友,我看你也不必躲了,出来吧!” 戚瑶璘心里“咯噔”一下,魂魄好似被人抽出体外,浑身冰凉,险些晕厥过去。 老三一怔:“树后有人?” 老二笑道:“是啊,藏在树后好久啦,我刚刚去林里小解就察觉到另有别人的气息了。” 老三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二哥真厉害!” 老二举起砍刀,朝树林里厉声喝道:“朋友,你是主动出来呢,还是要我去请你出来?” 第91章 被困山洞 戚瑶璘知道自己踪迹暴露,再无逃跑的希望,只得怪自己倒霉,索性将心一横,大摇大摆地走出林子,来到二人面前。 老二见林子里走出来个小姑娘大感意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她。 老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同样在戚瑶璘身上打转,嘴角挂着坏笑,嘴脸丑恶至极,显然不怀好意。 老二清楚老三的为人,生怕他上去对人家小姑娘动手动脚,于是挡在他的身前,沉着脸问道:“小丫头,你是何许人也?为何大晚上的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上?” 戚瑶璘瞧那老三一脸奸相,实在是惹人生厌,一看就是坏到骨子里的人。老二虽然时常板着脸孔,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但给人的感觉却像个耿直的汉子,比起老三要好上太多。 她灵机一动,已有说辞,半真半假地说道:“我是住在山下村子里的,早上上山采挖人参,谁曾想遇到山体滑坡,还好附近有一块巨岩,我便躲到巨岩下面,这才逃过一劫。在等待滑坡过去的时候,我一不小心睡着了,等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我本来是想赶快下山回家的,但我远远瞧见这里有火光,想着可能有人便过来瞧瞧。” 老二听后半信半疑:“你当真是山下的村民?” 戚瑶璘乖顺地道:“难道我会骗你吗?” 老二点点头,走到老大的无头尸体前,对着尸身踢了两脚,眼露凶光注视向戚瑶璘,轻笑道:“这人是我杀的,我一刀就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说着指向老大那个滚在不远处的头颅。 这时老三跑到老大的脑袋前,抬起一脚将这头踢到戚瑶璘的脚下,笑嘻嘻地道:“丫头,给你当球踢。” 戚瑶璘低头看了一眼,吓得魂飞天外,只见那头颅的脸孔正朝上,一双死人眼睁的比铜铃还要大,一脸仇怨不甘,当真死不瞑目。 她不敢再看,赶紧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到老二身上,心里只当脚下没有东西,强装镇定道:“大叔真是厉害,我刚刚在树后都瞧见了,那刀真是又快又准,我都没瞧清怎么回事呢,那人的头就滚到地上了。” 老二听了她的这番话,一脸惊疑,沉声问道:“你小小年纪,看到人头难道不怕?” 其实戚瑶璘现在害怕到了极点,虽然不断安抚自己的情绪,但仍是脊背发凉,如履薄冰。 她轻轻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说道:“我自然是怕的,死人谁不怕?可是我怕又有何用,我既然已经撞见了,我就知道逃不过了,心里无论多害怕我也只能装作不害怕。” 她顿了顿,续道:“我在树后目睹了一切,被你砍去头的这位不是好人,他下毒要害你们,多亏你机警过人,识破了他的奸计。你杀他是应该的,这样的坏人死不足惜。” 老二将手按在刀柄上,眼中凶光毕露,轻笑道:“你说他是坏人,我和他是一伙的,你说我是不是坏人呢?” 戚瑶璘闻言如遭电击,急中生智道:“大叔自然不是坏人,大叔凭本事杀人,不像他阴险狡诈,下毒暗算,这是小人的行径。我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大丈夫所为当光明磊落,背地里使坏是没有本事的小人才会做的,大叔你快人快刀真性情,自然是大丈夫,也一定是好人!” 这些话对老二来说貌似很是受用,他摸了摸鼻子,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又问:“你小小年纪,为何独自上山。” 戚瑶璘心想:“我要编瞎话不如编到底,将自己说得越可怜越好。如果他人性未泯,或许会放我一马,如果他当真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我或许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难过,叹了口气,神色悲伤道:“我爹在很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娘一个人将我抚养长大。前几日我娘病倒了,好在吃了大夫开的药,病情有所好转,只是她的身子虚弱,我家又穷买不起什么补品,但我听村里的长辈说药王山上生长着不少的人参,于是我就想采挖几支回去给我娘补补身子。” 老二听后眉头直皱,心里翻起波澜,却是动了恻隐之心,沉吟片晌道:“罢了,你今日撞见我杀人,我本该连你一起做掉以绝后患,但念在你是个孝顺孩子,我平生最奉孝道,就放你回去吧!” 戚瑶璘闻言大喜,心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急忙连连躬身道谢,垂头时再次看见脚下的头颅,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老二问:“你可采到人参了吗?” 戚瑶璘摇摇头,神情落寞道:“没有。” 老二从腰间掏出一根萝卜须似的人形草根,道:“今天我在山上碰巧发现两株,送你一株吧!”说罢抛了过去。 戚瑶璘喜出望外,急忙双手接住,放进腰间的竹篓里,再次躬身道谢:“您真是个大好人,我祝您多福多寿,大富大贵!” 老二要放走戚瑶璘,可急坏了身边的老三,他忙拦住戚瑶璘的去路,大声道:“二哥千万不可放她走了!” 老二淡然道:“何必跟山野丫头一般见识,我也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干嘛要为难一个小丫头,放她回去吧。” 老三急道:“她今天看见了我们的所作所为,万一到村里乱说,我们恐怕很难顺利将罐子运走了,二哥务必想清利害关系啊!” 戚瑶璘暗暗叫苦,立即道:“我绝对不会乱说的!” 老二脸现犹豫之色,似乎觉得老三说的话很有道理,反复思量后道:“你说得对。” 戚瑶璘闻言真想哭出来了,好不容易说动老二要放自己走,现在老三横插一脚,看来自己今天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老二望向戚瑶璘,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平和,以商量的语气道:“丫头,你也听到我三弟说的了,我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不能放你走。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动你一根汗毛,我只将你暂时关押起来,每天三餐管饱,等我们将罐子全部运走后再放你回家,你看如何?” 戚瑶璘清楚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只得自认倒霉,怏怏不乐地点点头:“好……好吧。” 老二满意地笑了笑:“等到你回去的那天我还会再给你一些银两作为补偿,到时候你拿着钱回去给你娘买些补品也好。” 他又转向老三道:“老三,你把这丫头关到山洞里去吧。” “好勒!”老三嘿嘿一笑,眼中露出奸滑的光芒,大步走到戚瑶璘身前,拉起她的手道,“跟我走吧小姑娘!” 戚瑶璘被他抓着手掌,只觉得浑身像有无数蚂蚁在爬,极不自在。她想挣脱,奈何对方力气太大,实在挣不开,只得乖乖跟着去了。 老三带着她拐过一道石壁,向后山走去,走了没多久,前面出现一个山洞。 进入山洞,沿着土道往里走,空间越发开阔,深处似乎别有洞天。两边土壁上插着不少烧的正旺的火把,将洞里面照的亮如白昼。 走进山洞深处,戚瑶璘借着火光,这才目睹洞内的真实面貌。 只见偌大的山洞四壁都是坚硬的岩石,地上摆满了陶罐,样式与外面火堆边上堆的陶罐一模一样。 身在洞内,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见一面石壁前摆着一张四方石台,有床榻那么大。 老三将戚瑶璘拽到石台前,一脸淫笑:“丫头,在你们村儿可有中意的小伙子啊?” 戚瑶璘不解道:“什么是中意的小伙子?” 老三嘿嘿笑道:“就是你喜欢的男子。” 戚瑶璘只觉得他的嘴脸丑恶,不想和他废话,随口道:“我不告诉你。” 老三哈哈一笑:“小丫头还知道害羞。” 他伸出咸猪手轻轻捏了捏戚瑶璘的脸颊,笑道:“小丫头长得可真水灵,长大后一定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戚瑶璘浑身打了个激灵,迅速侧脸避开他的脏手,瞋视他道:“你不要碰我!” 老三见小姑娘面露愠色,更显得楚楚动人,大感刺激与新鲜,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伸手就往戚瑶璘的胸脯摸去。 戚瑶璘身在石台上,躲闪空间有限,为躲对方的脏手只得往后退,很快背脊就贴到了石壁上,再也避无可避。 第92章 两两相望 1 戚瑶璘咬紧牙关,瞋视着老三令人作呕的丑恶嘴脸,内心涌起强烈的恶心与羞耻感。 她在老三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将明玕移放到背后,双手各握其一端,若是对方执意要对自己无礼,那就来个出其不意,一剑送他上西天! “小姑娘,你爬了一天的山一定累坏了吧,我正好会按摩,我来给你好好按按,保证让你舒服又快乐。” 老三的确没有放过戚瑶璘的意思,他的表情更加的猥琐不堪,一只腿的膝盖已经顶在石台上,半边身子正在慢慢向前靠近。 随着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戚瑶璘也正一点一点的将宝剑抽出来。 “老三,你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老二突然闯进山洞,一把拎起石台上的老三,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戚瑶璘有些不知所措,慌忙将剑重新还入竹鞘,并摆出一副受尽欺负的委屈样子,可怜巴巴地看着面前的老二,泪水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原来老二见老三迟迟不回来,猜到他欲对人家小姑娘行不轨之事,急忙赶来阻止。 “我说过不会动这丫头一根汗毛,你他娘的耳聋了还是耳朵太久没掏,耳屎灌进脑子里去了?给我滚出去!再有下次,老子扒你皮!” 老二似乎真的很生气,他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瞪着被自己扔在地上的老三,右手已按在腰间刀柄上,大有要劈了对方的意思。 老三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出洞去。 老二回头望向坐在石台上的戚瑶璘,发现她已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可怜。他心里不忍,想要出言安慰两句,但话到嘴边终是吞了回去,最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早点休息吧!”说罢转身向山洞外走去,走到土道前时,伸手按动土壁上一个凸起的石块,只听“咔啦啦”几声响,一道石壁自上面落下,将山洞封闭起来。 戚瑶璘见老二已走,慢慢止住哭声,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屈辱是什么样的滋味,那并不是外在皮肉上的疼痛,而是发自内心的痛苦,一种直击灵魂深处的痛苦! 她抽出薄刃横在膝上,一抹寒芒映照在她惨白的脸上。 她的眼眸里闪烁着强烈的杀意! 她头一次有要杀了一个人的想法! 杀了老三! 这种禽兽就该千刀万剐! 她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虽然纳虚宗的那些修术师都想杀她,但她并不痛恨他们,可此时她已真正恨上一个人,并想用手中的明玕一剑刺穿那人的心脏! 要不是老二突然来阻止他的禽兽行径,自己必然要一剑送他归西! 她暗暗咬牙发狠了一阵,心里怒火才逐渐消去。她环顾了一圈置身的山洞,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逃出这个鬼地方。 她还剑入鞘,跳下石台,走到隔绝山洞与土道的那道石壁前,四下摸索了一阵后,喃喃道:“我瞧见那坏蛋好像触动了一块凸起的石头,然后这道石门就落了下来,那应该是开合石门的机关。设计这里的工匠该不会只在外面设置石门开合的机关,里面也该有机关才对!” 她将石门两边仔仔细细搜寻了四遍,始终没发现任何开门的机关,瞬间万念俱灰,失去了逃出生天的希望。 她垂头丧气地回到石台前坐下,双足用力在地上跺了跺,试图发泄心中难过不安的情绪。 “小虎牙,我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我真的好想将人参送回去给你补养身子,可惜没办法了……” 2 赵大叔家里。 “璘儿!” 木归客大叫一声从床上惊坐起来,他翻身下床,也顾不上穿鞋袜了,赤着双足,拖着沉重的病体,发了疯似的跑出屋子,冲到院子里面。 外面星月暗淡,夜色凄迷。 赵大叔正坐在桃树下乘凉,见木归客突然跑了出来,大吃一惊,慌忙过去搀扶他,急道:“你怎么跑出来了?外面天凉,你又穿的单薄,病情反弹了就不好啦。” 木归客浑身乏力,双腿颤颤巍巍,几乎就要摔倒,他慢慢蹲下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眼里忽然流下泪来。 赵大叔见状慌了神:“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木归客失声痛哭道:“我刚刚做了个梦,我梦到瑶璘被困在一个山洞里面,她在哭,哭的很伤心,好像还有人要欺负她!” 赵大叔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道:“你一定是太想那丫头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做这样的梦。梦都是假的,当不得真。来,我扶你回去睡觉吧。” 木归客拼命摇头,嘶声道:“不,我要去找璘儿,我要去找她!” 赵大叔板起脸,一脸严肃地道:“胡说八道,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你能去哪儿?我答应戚丫头要好好照顾你,怎么能放你跑出去。炉子里面还煎着药呢,马上就好了,听话乖乖回去吃药。” 木归客悲恸欲绝,泣不成声道:“可是瑶璘……” 赵大叔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她就上山采个药能出什么事?况且还有老周他们师徒在呢,他们可是在山上采惯了药的人,就算出现意外也会有办法应对的。你就放宽心吧,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把病体养好,只有病好了,那丫头才会开心。” 他不容分说将木归客抱回屋里,轻轻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木归客虽然躺下了,但他的双眼却无神,呆呆地凝视上方,眼泪止不住的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 此时他惶恐不安到极点,深怕戚瑶璘遭遇不测。 “璘儿是想救我才上山采挖人参的,要是璘儿遇到危险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第93章 一段插叙(一) 戚瑶璘逃离荩鸾仙山的那天清晨,刘墨玄不顾宗主的劝阻,决意要捉拿戚瑶璘回纳虚宗伏法,诛除其父沢町寄宿在她体内的元神,于是联合了几位同样与魔尊有血海深仇的师兄弟率领百十位弟子来到后山,大张旗鼓地将红婆婆家围堵的水泄不通。 此时红婆婆家的院子中央放置着一张躺椅,椅前摆着一张矮小的长条竹木茶几和一个小巧的茶炉,炉上架着一个陶瓷茶釜,里面正源源不断的往外冒着热气。 原来茶釜中正在煎制茶汤。 红婆婆就靠坐在躺椅上,眯缝着眼睛好整以暇地瞧着院子外来势汹汹的纳虚弟子! 她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子,从茶几上摆放的木质勺承上取过茶勺和茶漏,接着揭开茶釜的盖子,娴熟地用茶勺盛起茶汤,经茶漏过滤后装入茶壶中。 完成这一切后她又取过茶几上的一块巾帕,轻轻擦净手上的水渍,动作十分的优雅庄重。 茶香在院中迅速蔓延,这种香味很奇特,它似乎混合有多种味道,有甜有苦甚至还有些酸涩的气息,总之闻起来怪怪的,但不可否认它的确很好闻。 刘墨玄一直静静地看着红婆婆煎茶,其间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让众人说一句话,等到红婆婆将煎好的茶汤装进茶壶并倒出一杯品尝时才开口道:“没想到红前辈还精通茶艺,烹煮出来的茶香气四溢,叫人闻起来是那么痛快!” 红婆婆轻啜了一口杯中茶饮,脸色平和地道:“今天天气可真好,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很适合边晒太阳边品茶。” 她顿了顿,忽然笑道:“刘贤侄,要不要老身为你搬把椅子,坐下来一起喝杯热茶啊?” 刘墨玄轻笑一声:“红前辈是仙山长者,又与宗主互为知己,在荩鸾的身份地位无比尊崇,您能邀请我喝茶,那自是我的荣幸!不过我这个小辈可不敢劳烦您搬椅,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罢他捻了个法诀,以手指地道:“起!” 红婆婆对面的土地上即刻隆起一块方台,高度只比红婆婆座下的躺椅矮上寸许。 刘墨玄步入院中,走到土台前坐下。红婆婆立即奉上一杯香茶,含笑道:“老身茶艺不精,恐煎的茶苦口,刘贤侄还请将就品尝。” 刘墨玄微微一笑:“红前辈过谦了。” 说着接过茶杯嗅了嗅香味,赞道:“此茶香味奇特,似乎还有股花香。” 红婆婆笑而不语。 刘墨玄喝了一口茶,不禁皱起眉头。他只觉有一股刺激舌苔的苦味涌了上来,瞬间全身为之一振。等到茶水滑入喉咙里随之又转为一种强烈的酸味刺激着口腔,最后进入腹中再回味时又是另一种奇特味道,那是一种足以令人神清气爽的甘甜味道。 他从未喝过如此好喝的茶,觉得一口不过瘾,又将杯里剩余的茶水饮尽,用心去感受三种味道交替变换的奇妙感觉,不禁为之动容,一时竟忘了此行的目的。 他深吸一口气,攒眉看着红婆婆,奇问:“这是什么茶,怎的口味如此独特?” 红婆婆拿起竹几上的茶罐,打开盖子向刘墨玄展示里面盛装的茶料。茶罐是梨木做的,里面以三块木片分隔出三个小空间,每个空间中放置的茶料颜色都不一样,有红色,白色和金色。 刘墨玄对茶料一窍不通,便出言相询。 红婆婆淡然一笑,首先指着红色茶料介绍道:“此为芍药花碾制而成的茶粉,芍药味道清淡且略带一丝苦涩,以芍药花入茶细细品味可体会一种人生。” 刘墨玄好奇地问道:“哪种人生?” 红婆婆道:“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他们不像我们这些修术者会有奇特的机遇,他们的人生大抵会在平凡与简单中度过。虽然他们的人生平凡,却非一帆风顺,总会有或多或少的麻烦找上门来,这也成就了平凡人生中的一点苦味,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人生才不会单调。此正是芍药花茶的茶语,意为平凡者的人生。” 刘墨玄若有所思道:“受教了!” 红婆婆接着指向白色茶料道:“此为茉莉花碾制而成的茶粉,茉莉花味道醇香甘甜,口感柔和绵密,以茉莉入茶细细品味可体会出一种人生的情感。” 刘墨玄来了兴致,接道:“愿闻其详。” 红婆婆微微一笑:“茉莉花寓意着纯洁坚贞的爱情。茉莉花的外表纯白无瑕,喻示着一对青年男女纯洁通透的心灵,天真烂漫的想法以及真挚的感情。茉莉的花瓣触感柔软娇嫩如同婴儿的肌肤,它象征着男子对爱侣的体贴关爱和女子对爱侣的柔情蜜意,此为人之常情。茉莉花气味清香持久,像极了退去激情的夫妻回归到平淡温馨的生活中,含有幸福长长久久之意。” 刘墨玄点点头:“受教了。” “其实这两味茶料均为辅料,真正的主料是这味碧桃干。”红婆婆指着金色的茶料,神情由和蔼转为严肃,“这是干炒过后的碧桃干。碧桃干性温热,本味酸苦至极,不宜单独入茶,故以另两味茶料冲淡其原味,只使其香味散发出来。” 刘墨玄越发觉得有趣,笑问:“前两味茶料都有寓意,是否这碧桃干也有说法?” 红婆婆微微颔首:“当然有,碧桃干代表着人的一种欲念!” 刘墨玄眉头一皱:“欲念?” 红婆婆道:“传说在上古时期,碧桃是恶魔留在人间的果实,所以被人们认为是代表仇恨的果子,所有人都对它避而远之,认为它会带来不祥与灾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他的看法发生了改变。有人认为一个人要放下心中的仇恨必须下定很大的决心,是十分困难的,就像吞吃碧桃干要忍受它强烈的酸苦味一样。所以现在碧桃干意为放下仇恨,消解心中的怨念,喻有解脱之意。” 刘墨玄听出他话中深意是要让自己放下仇恨,不觉老脸拉长下来。 红婆婆叹了口气,声音转为哀伤:“沢町因爱生恨,造下深重的杀孽,实是罪大恶极。他被十尊以封印术镇压在东海海眼之中万劫不复,也是罪有应得。”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墨玄,我知道你一直在为十二年前那一役中死难的妻儿耿耿于怀,每当我回忆起当年的惨烈景象何尝不是痛心疾首呢。这事已经过去十二年了,你心里的仇恨是时候放下了。” 刘墨玄冷笑道:“放下仇恨,你说得倒轻松!沢町杀的又不是你的亲人,你凭什么来让我放下!” 红婆婆怔了怔:“仇恨就像是悬在你心头的一把刀子,每天都在折磨着你,难道你要让它一直折磨你吗?仇恨永远不能化解仇恨,只会使仇恨愈结愈深。” 刘墨玄听后脸上神情阴晴不定,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拎起茶罐中的一个碧桃干慢慢放入口中,还未等他嚼上两口,一股浓烈至极的酸苦味瞬间充斥整个口腔,令他感受到十二年前失去至亲的痛苦! 他被这刺激的味道呛的不轻,急忙将碧桃干吐掉,再抬起头时眼中已布满血丝。 红婆婆看着他可怖的样子心下暗暗吃惊,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谁知刘墨玄忽然干笑起来:“原来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我放下仇恨,要我放过那小魔种,你开门见山说不就是了,又何必拐弯抹角讲什么茶语。我今天就跟你摆明态度,我跟沢町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不是你三两句话就能化解的。我看碧桃的寓意还是让人记住仇恨更加贴切,它浓烈的酸苦味倒是可以提醒我要时刻铭记仇恨!是了,等今日之事了结之后,还望您送我些碧桃干,回去后我要每天嚼上几颗,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大仇!” 红婆婆骇然变色道:“仇恨只会蒙蔽你的双眼,使你走上歧路的!” 刘墨玄呵呵冷笑:“我要是听你的,才是真的走上歧路了!红婆婆,你应该知道我兴师动众来此的目的,快将那小魔种交出来!” 红婆婆本想用茶语对他循循善诱,劝说他放下心中积压的仇恨,没想到说了这么多却是白费口舌,见他冥顽不灵,心想多说无益,免不了还要大动干戈,便最后劝他一句:“瑶璘她还是个孩子,无论上一辈有多大的恩怨,孩子总是无辜的呀,俗话说祸不及后世,你身为纳虚宗上仙,身份尊贵,何必要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呢?” 刘墨玄霍然起身,一脚踢碎土台,表情狰狞地咆哮道:“她是无辜的,难道我的孩子就不是无辜的吗?凭什么我的孩子才刚学会走路,就被那些魔兵残忍杀害!父债子偿,别以为沢町被锁在海眼里这事就算完了,我告诉你不可能。魔头杀了我的挚爱,我同样也不会放过他在这世上的唯一子嗣!以前我想铲除这小魔种,苦于宗主以仙门的条条规矩限制我,一直不能如愿。现在好了,这小魔种有把柄抓在我手里,沢町的一缕元神就寄宿在她体内,就这一条罪就够她死上千回了,我看谁还敢包庇她!” 红婆婆一拍躺椅的扶手也站起身来,怒火中烧道:“瑶璘现在就在屋里睡觉,我已为屋子设下结界,她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事情。今天你想带这孩子走,就从老婆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刘墨玄恨恨地道:“看来你今天是要袒护那小魔种到底了?” 红婆婆寸步不让道:“不错!” 刘墨玄眼里涌出杀意:“那我们就手底下见真章!” 第94章 一段插叙(二) 红婆婆并无心与刘墨玄动真格的,戚瑶璘已被自己悄悄安排小山,一路上有陈方然护送,这小子机警过人定可保孙女平安,现在自己只要为他们争取出城的时间就可以,只要他们出了凌云城,逃离纳虚宗的势力范围,任刘墨玄本事再大,只要宗主一声令下,吩咐他去办别的事情,他必然不敢违拗。 刘墨玄此刻想的是与老太婆速战速决,自己昨晚已与她交过手,无论是修为还是武技自己都远非人家的对手。不过昨晚自己孤掌难鸣,现在有师兄弟及诸弟子做帮手,就算不讲道义群起而攻之,必然也能拿下这老太婆。 今天他是抱着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决心来的,无论使用什么卑鄙手段,也必须要带小魔种去宗里接受处罚,就算自己名声扫地也不足惜! 双方话不投机,针锋相对,院中杀气腾腾,一场激烈的大战正在酝酿之中! 刘墨玄是个火爆脾气,他当即拔出长剑,率先发难,红婆婆不甘示弱,挥舞玉竹杖迎击。两人先斗武技再比术法,红婆婆始终压着刘墨玄一头。 刘墨玄眼见不敌,心下更为恼怒,即命纳虚弟子布下威力强大的阵法,自己则与几位师兄弟联手,将红婆婆围困在阵法中心。 红婆婆使出浑身解数,竭力在阵法里与众人周旋,这一仗打的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大战持续了足有一个时辰。 结果双方斗得两败俱伤,不少纳虚弟子都负伤倒下,刘墨玄与其师兄弟均有挂彩,最终红婆婆元力耗尽软倒地上,这场空前绝后的大战才宣告结束。 此时院子里已是一片狼藉,院中花草树木被双方强大的术法波动毁灭殆尽。 刘墨玄拖着受伤的身体俯瞰着软倒在地,大口喘息的红婆婆,不禁咧开大嘴狂笑起来,神情间颇为得意:“老太婆,你不惜耗尽元力誓死护卫那丫头周全,刘某倒也佩服。不过你再厉害也架不住我们人多,现在不还是躺在这儿了吗?” 红婆婆凝聚起一口真气,破口大骂道:“姓刘的,你要是敢伤害瑶璘,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完牵动伤处,小声咳嗽起来。 刘墨玄冷笑:“我劝你不要动气,你现在元力全失,只剩下半条命了,若不及时运气调息,这命可算是交代了。我可不想你死,你要是死了,我没法和宗主交代。” 红婆婆啐道:“混账东西,老身跟你拼命!”说着双手撑地试图爬起来,结果上身刚离开地面一寸之距,就不能再动了。 刘墨玄对两名纳虚弟子道:“好好看顾红婆婆,别让她有什么意外。” 两名弟子领命,搀扶起红婆婆,安排她到院子一隅坐下,并为他输送元力调养生息。 刘墨玄联合几位师兄弟合力破开房屋周围的结界,急不可待地冲进屋子,直奔戚瑶璘的闺房。等他来到房间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不禁愣住了,又将橱柜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通通翻找了一遍,还是不见人影,这才察觉出不对劲。但他却不死心,又去其余几个房间找了一遍,直将整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戚瑶璘的踪影,这才确信自己是上当了。 他怒气冲冲地奔出屋子,来到红婆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盘膝坐地,正闭目调息的红婆婆,喝问道:“你不是说那丫头在屋子里睡觉吗,它人呢?” 红婆婆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我说什么你信什么,真是愚蠢的可笑!” 刘墨玄闻言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原来你从始至终都是在骗我,跟我讲那些茶语也不是要劝我放下仇恨,而是在为那鬼丫头的逃跑拖延时间,这一个多时辰够她逃去哪?你快告诉我!” 红婆婆睁开眼睛瞧着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那么有本事,为何不自己去找,问我做什么?” 刘墨玄暴跳如雷,举起拳头作势要打,抓狂道:“你快告诉我那鬼丫头的下落,不然休怪我拳下无情。” 红婆婆故意侧过脸往前伸了伸,冷笑道:“你要是真有本事就打死我,少在那里吓唬人,老婆子这辈子还没怕过什么人呢!” 刘墨玄确实奈何不了她,越想越气,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间气血攻心,喷出一口老血后仰面摔倒,还好身后有纳虚弟子及时搀扶,才不至于摔个结实。 红婆婆寒声道:“你小子气性太大,纵是有纳虚秘术修身养性,也必然寿命不长,你四十岁的人就满头白发,这就是你短命的征兆。” 刘墨玄捂着胸口恨恨地道:“就算短命,在寿尽之前也必然要手刃了那小魔种!” 这时院外来了一名弟子,参见过众人后对刘墨玄道:“刘师叔,宗主有要事请你回宗内商谈。” 刘墨玄倒吸一口凉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红婆婆,森然道:“老太婆,你好手段啊!” 随后回身对那名弟子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复命,我随后就来!” 那名弟子答应一声,乘风归去。 刘墨玄又叫来二十名纳虚弟子,吩咐他们道:“你们就在这里看守,不许老太婆离开院子一步!” 二十名弟子领命留下,其余众人跟随刘墨玄返回纳虚。 红婆婆拖着沉重的伤体返回屋里休养,她的心里却在时刻不停地为戚瑶璘祷告:“老天保佑瑶璘一路上平安无事,尽早到达凤灵城!” 那二十名弟子看守在院外各个位置一刻不离,好在他们都是修术之人,辟谷乃家常便饭,不吃不喝对他们来说就是小事一桩。 刘墨玄似乎接到什么宗主派发给他的紧急事务,他回到宗里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时间一晃来到戚瑶璘离家后的第三天早上,红婆婆经过一天一夜的潜心修养,元力已恢复大半。 这天她起了个大早,打算为自己做一顿丰盛的早餐,正在厨房和面粉时忽听院外有人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反问:“这里是你家?” “不是!” 那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道:“我又不是去你家,你管我是什么人!” “你不能进去!” 那人气道:“你不让我进我偏进,我还要当着你的面儿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接着红婆婆就听到“哎呦”几声,显然那些纳虚弟子吃了那人的亏。 她好奇来人的身份,竟丝毫不将纳虚弟子放在眼里,便将和面的事暂时搁下,快步走出厨房看个究竟,就见院门外躺倒一片白衣,一名身穿深褐色衣裳的中年男人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 那男人正与从厨房出来的红婆婆打个照面,愣了片晌后,声音喜悦地道:“红姨,我看您来了!” 红婆婆打量男人良久,忽然红了眼眶,哽咽道:“小陆,你终于回来了!” 第95章 一段插叙(三) 今天是戚瑶璘离家后的第三天,老陆昨晚曾在一座小镇上的酒楼里见过她。 这丫头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初入江湖不知人心险恶,轻信人言导致自己陷入险境,险些丧命于女煞之口,多亏老陆及时出现救了她一命。 戚瑶璘见老陆相貌堂堂,气质出尘,举手投足间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笃定他是个行侠仗义的大好人,心里也就不再有戒备。 在老陆向他索要剑簪观看时,她想都没想就给了对方,谁知老陆眨眼的功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小姑娘一个人在风雨中凌乱。 其实老陆并未离开酒楼,而是隐在夜幕里看着小姑娘自怨自艾,不禁觉得有趣,心想:“时间一晃过去十二年了,这丫头都长这么大了,舒芸姐姐冰雪聪明,怎么生的女儿却有些傻乎乎的。这丫头不在荩鸾与红姨在一起,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听人家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叛逆,容易跟家里发生矛盾,不会是与红姨闹别扭后偷偷跑出来的吧?算了,正好我也要去荩鸾看望红姨,索性去问问情况。” 老陆心存疑问,携剑簪前往荩鸾,次日一早便到达红婆婆家。 他远远瞧见院门外有二十名白衣弟子站守,心下感到奇怪:“这不是纳虚宗的那些白衣吗,都十年了他们宗派的服饰还是一点不变,又土又难看,跟个大白萝卜似的,真想给它们塞土里去。瞧他们这一脸严肃的样子好像是在站岗,难道红姨家出事了?” 他本想去找个纳虚弟子问问情况,谁知刚上前两步,那群白衣就没好脸色的拦住他,这不禁使他大为恼火,心想一群小屁孩子怎么这般无礼,当下便决定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于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往院子里便走,那二十名白衣见他擅闯,迅速将他包围起来。 老陆见他们气势汹汹,便不再客气,甩袖挥出一道强力的气旋,将二十人全部拂倒地上。 他拍拍手掌,得意洋洋地走进院子,正瞧见从厨房里出来的红婆婆,两人四目相对,回忆如潮水般瞬间涌了上来,往事历历在目,不禁热泪盈眶。 老陆全名叫陆寒士,是个来自西域仙山的修士,他与红婆婆之间有一段不解之缘。 西域有一条名为神方岭的山脉,因其是西昆仑山脉的一条支脉,自身蕴藏着来自昆仑山里无穷无尽的灵气,是中州境内少有的几座仙山之一,虽没有天下第一仙山荩鸾那样富有盛名,却同样被世人所景仰。 话说在三十二年前,红婆婆因久仰西昆仑盛名,便决意离开荩鸾远赴昆仑求道。 就是在昆仑求道的那段时日,她救下了还在襁褓之中的陆寒士。 西域有一邪宗名为“截天”,宗内众人信奉”天人合一”的理念,认为天道与人道地位平等,人族修士无需刻苦修行,便能与天上仙人平起平坐,早晚有一天人间和仙境便会统一,到时凡人也可长生不老。 截天宗里有一门秘法名为“截天之术”,可以将天道撕开一道仙人不易察觉的口子,以容器盛装截取而来的天道之力为己使用,不过施展此术的方法极为复杂,需在昆仑山巅建造规模浩大的祭祀台,另外还有诸多繁琐的步骤,总之极难实现。 不过历任截天宗宗主都以施展此术为毕生事业,在历经十二代宗主毕生的努力,在传到第十三代宗主“无极”手里时终于完成了施展“截天之术”前的所有准备工作。 无极宗主命手下买来两名新生婴儿,用来作为盛装天道之力的容器。 在祭祀完天道后,“截天之术”正式施行,一切进展很顺利,第一名婴儿成功盛装万载天道之力,就在第二名婴儿吸取天道之力期间,宗内忽然发生暴乱,无极宗主被叛徒杀害,两名婴儿下落不明。 后来其中一名婴儿流落到神方岭下,被一位穷苦的读书人收养。 截天教余党从未停止寻找两名婴儿的下落,历经数月终于找到被书生收养的婴儿。 他们并非正道之士,进门就重伤书生抢夺婴儿,恰巧红婆婆经过诛杀了邪教,这才救下了他们。 可书生体弱,重伤之下没过几天就离世了,死前将婴儿托付给红婆婆。 书生姓陆,是个屡次进京赶考却不中榜的穷苦读书人,红婆婆为纪念这名书生,以“陆”为姓,为孩子取名“寒士”。 她将孩子带回荩鸾,请求纳虚宗里最德高望重的十位尊者收孩子为徒,可十尊却瞧出婴儿来历不凡,体内似乎蕴藏着某股奇特的力量,恐孩子会给宗里带来祸端,便拒绝了她的收徒请求。 红婆婆十分失落,抱着孩子一筹莫展的时候,遇到了一位旧相识——方寸山山主。 恰逢纳虚宗举办一年一届的听学会,天下诸多修术宗门的有名之士会聚一堂,恭听十位尊者讲学论道。 神方岭有四座山峰,分别是方丈山、方仞山、方尺山以及方寸山,每山之上都有一修术门派,原是四派同源,后来因发展理念不同,分成四个互不干涉的独立门派。 方寸山山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先生,他携三名小徒儿来纳虚听学,在宗门外的大院里遇到怀抱婴儿的红婆婆。 两人曾有过数面之缘,老先生见红婆婆心事重重,便询问其故。 红婆婆向他讲述孩子的来历,并将纳虚十尊不愿收孩子为徒的事一并告知。 老先生瞧了瞧红婆婆怀中的婴儿,见孩子眼神灵动,眉宇间更有一股天然的英气,打心里喜欢这孩子,便提议收他为徒。 红婆婆知道山主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听他说要收孩子为徒,顿时喜出望外,千恩万谢一番后将孩子交给对方。 老先生将婴儿带回方寸山抚养,往后每年红婆婆都会去看望陆寒士,对待他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 直到十年前老陆的妻子遭恶人杀害,魂魄烟灭散尽,不得投胎转世,需远赴冥海招魂,凑齐三魂七魄方可再入轮回。 这一去就是整整十年! 此刻老陆与红婆婆四目相对,眼泪止不住的落下,两人十年未见心中自有千言万语想要向对方倾诉。 就在这时那二十名纳虚弟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对老陆毫不客气地道:“阁下可敢报上名来?” “陆寒士。”老陆淡淡地道,“你们想怎么样?” “有本事你在这里等着哪也不要去,我们现在就去禀告师尊!” 老陆轻笑道:“你们还是在这里站着吧!”说罢手捻法诀,施展“定身咒”将二十名白衣全部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红婆婆见状“噗嗤”一笑,道:“小陆,你还是那么调皮。” 老陆道:“谁让这些小辈对我这般无礼了,他们是纳虚宗哪位仙师的门下?” 红婆婆叹道:“刘墨玄。” 老陆一怔,他早闻刘墨玄的恶名,不禁蹙眉道:“原来是他!” 红婆婆伸出手掌轻抚老陆的面颊,一时间百感交集,潸然泪下道:“孩子,你可老了许多。” 老陆洒然一笑:“凡人毕竟是非人,并无长生不老之法,就算身怀修仙术法,可终究没有仙缘,难登天界成就大道,最终还是逃不过生老病死的。岁月催人老,十年光阴,人这一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呢。” 红婆婆叹了口气,神色伤感地说道:“是啊,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十年冥海招魂,这个中艰辛只有自己最清楚。孩子,你受苦啦!” 老陆摇头道:“冥海招魂虽然艰苦,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我成功了!” 旋即展颜一笑:“红姨,这次我是专程来看您的,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红婆婆一拍脑袋,哑然失笑道:“瞧我,这倒忘了!快进去坐!” 立刻携住老陆之手,领他进屋坐下,热情地问道:“吃过早点了吗?” 老陆摇摇头。 红婆婆道:“那你先坐会儿,我去做早饭,待会咱们边吃边聊。” 老陆喜滋滋地道:“这十年来我天天都在想红姨做的美食,今天总算又能再吃上了,我都迫不及待了!” 红婆婆用食指一刮老陆的鼻尖,像逗小孩子似的,笑道:“你这小鬼头尽会说些好听的哄我开心,等着呀,早饭马上就好。”说罢便到厨房忙活去了。 时间不长,红婆婆陆续将早点摆上餐桌。 早餐相当丰盛,有热腾腾的白米粥,荷包蛋,鲜花饼以及金黄的油条。 老陆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大口,赞不绝口道:“红姨做的油条外酥里嫩,香脆可口,真是人间美味!只要吃上红姨做的美味,在冥海度过的苦日子可全都忘记啦!” 红婆婆被逗的咯咯而笑,一扫昨日大战后的疲态,大有精神焕发的意思。 果然见到久别重逢人的亲人确是人生一大喜事! 二人边吃边聊,闲谈一阵后,老陆取出剑簪让红婆婆看:“红姨,您瞧这根簪子是您的吗?” 红婆婆瞪大眼睛瞧着剑簪,满脸的惊讶,急问他从何处得来。 老陆当即将酒楼偶遇戚瑶璘,以及如何将她从女煞手里救下来的经过讲述出来,红婆婆听得目瞪口呆,怔了良久才开口道:“我曾对黑华、白淑二龙千叮万嘱,要它们护送瑶璘去凤灵城,保证她一路上的安全,以它们的修为对付个区区女煞该不费吹灰之力,怎的它们却眼睁睁看着瑶璘陷入险境却不作为呢?” 老陆问:“黑华、白淑可是曾经沢町座下的两条拉辇龙吗?” 红婆婆点点头。 老陆讶然道:“我听说它们被封印在湖底,是谁给放出来了?” 红婆婆幽幽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说道:“近几天荩鸾发生了很多事,其中牵扯的实在太多……” 于是她将戚瑶璘夜游坠龙泽,如何撞见神秘黑衣人放走二龙,黑衣人要杀人灭口,沢町元神又是如何现身,以及刘墨玄为何要捉拿戚瑶璘的事拣要紧处讲了出来。 老陆怎么也没想到其中牵连如此之多,不禁暗暗惊讶,攒眉道:“黑华、白淑是北境的两条妖龙,修为不高但也不低,有人打它们的主意倒是不足为奇。荩鸾乃天下第一仙山,可不是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那黑衣人竟能悄无声息地来去自如,他的来头看来可不小,纳虚宗查出他的身份了吗?” 红婆婆冷“哼”一声,道:“如今纳虚宗内权利分化极其严重,宗主之职形同虚衔,宗内多半弟子以慕容青枫为首,慕容之下更有杨楚刘唐四位仙师分掌宗内大小事务。这伙人多有师尊、家人亡在魔尊手里,他们一心只想复仇,处心积虑要将瑶璘体内的沢町元神剥离,哪还顾得上那偷放妖龙的黑衣人!” 老陆深邃的眼眸中忽然闪过厉芒,寒声道:“我既然从冥海回来了,这是非对错可由不得纳虚宗的人说了算!” 第96章 你好老陆 偌大的山洞里充斥着火把的光亮。 黑暗中的火光向来代表希望与鼓励,但奈何人心已被孤独与恐惧占据,那这幽闭空间里的光亮只会是摧残人毅力的毒药。 戚瑶璘已将石门附近仔细查看了个遍,始终没有找到打开石门的机关。 看来这道石门真的只能从外面开合。 她丧失了逃生的希望,挪步走到石台前,心灰意懒地坐了下来,呆呆地注视着墙边摆列的陶罐,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些罐子里装的全是炼成药人的婴儿尸体,他们的父母发现孩子失踪后一定发了疯的寻找,可到最后连孩子的尸体都没能找回来,他们该有多绝望无助啊!哎,虽然老二承诺等将罐子全部搬离后就放我走,但老三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我被关在这里无望逃生,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被他迫害。”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灰暗,内心十分的痛苦,她在挣扎,在死亡与生存里挣扎,在救赎与毁灭间徘徊! 她心想这次多半凶多吉少,或许死亡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 可她又不想死,她想回去见木归客,想回到荩鸾与婆婆团聚。 她要活下去! 就在这时候石壁忽然缓缓上升了。 戚瑶璘愣了愣,将目光投向石壁,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这次来的是老二还是老三呢? 石壁升到顶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这次来的不是老二,也不是老三。 戚瑶璘望着那人,忽然哭了,虽然眼睛在流泪,但她的嘴角却露出了雨过天晴般的笑容。 站在土道里的是个中年男人,一个相貌极其俊朗的中年男人。 男人面容清矍,棱角分明的脸庞犹如顶尖巧匠精心雕琢而成,小麦色的健康肤色似乎是上天最好的恩赐。 剑眉入鬓,犹如远山描黛;鼻梁高挺,宛若崖壁青松。齿白唇红,浑然天成,不经意间露出的笑颜,更显得他气质出尘。 男人的五官很是精致,但最好看的还要数他那双眼睛,那双深邃空灵的眼睛,像极了幽谷里的一汪清泉,清澈干净。 通过他的眼睛你仿佛可以看到星辰大海,看到星辰帷幕下月亮潜藏的温柔。 他的的眸光十分的柔和,柔和的就像冬日里的暖阳,可以消解一切寒冷与冰雪,给人以温暖的舒爽感。 男人身形颀长,着一身浅褐色的衣衫,装束并不好看,只能说是普普通通。但这样的装束穿在这样一位俊朗的男人身上却是十分的搭配,显得格外的清雅与整洁,就像是山崖上挺立的青竹,不失本来的魅力与风度。 戚瑶璘望着这位站在光里的男人,此时山洞里所有的火把光亮似乎都是为了衬托他。 “老陆!” 戚瑶璘轻轻喊了一声,这一声似乎是从心底最深处发出来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抖却充斥着无尽的喜悦。 男人正是老陆,与戚瑶璘有过两面之缘的老陆。 老陆听到这声呼喊,身子陡然一震,脸上神色由平淡瞬间转为难过与怜惜。 他拖着跛足,以正常人都不能办到的速度跑到戚瑶璘的身前,单手搂住她的肩,柔声问道:“孩子,你感觉怎么样?” 戚瑶璘泪眼汪汪,凝视着老陆温柔的眼眸,积压在心里所有的酸楚与委屈顷刻间全部释放出来,她一头扑进老陆的怀里放声痛哭。 她没有回答老陆的问题,可哭声已是最好的答案。 老陆望着怀中的小女孩眼眸更加温柔了,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温言道:“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这里,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老陆的眼眸里埋上一层霜寒,他很难想象这样一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究竟历经了多大磨难,自己除了同情与安慰,其余什么也做不了。 “是我来晚了,都怪我!”他在心里责怪自己。 这次他就是专程来找戚瑶璘的。 戚瑶璘依偎在老陆的怀里哭了很久很久,直到眼泪哭干了,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她发现老陆胸口的衣服全部湿透,是被自己的眼泪浸湿的,忽然又觉得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老陆低着头瞧着她,莞尔问道:“刚刚还哭得那么伤心,怎么突然又笑了?” 戚瑶璘仰起小脸,迎上老陆温柔明亮的目光,展颜一笑:“你胸口的衣服都被我的眼泪弄湿了,你难道不难受吗?” 老陆伸出手指在戚瑶璘的鼻尖上轻轻一刮,柔声道:“不难受,冰冰凉凉的,舒服的很呢。俗话说好事成双,你若是还想哭,我可以把衣服反过来穿,你用眼泪将背面衣服也弄湿,那就好极了。” 戚瑶璘被他逗的破涕为笑:“不哭啦,想哭也没眼泪了。老陆,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吗?” 老陆点点头:“是啊,我跟你说过我能掐会算的吗,我算到你有磨难就赶过来救你,可还是来晚了一步,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他很是失落,语气中大有自责之意。 戚瑶璘抱住老陆,扬起小脸送上一个甜甜的微笑:“一点都不晚,我也没受太多苦。你能来救我我真的想不到,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好人!” 她顿了顿,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两个坏蛋呢?” 老陆随口答道:“死了。” 戚瑶璘一惊:“他们都是大坏蛋,你杀了他们也是对的。” 老陆摇摇头:“不是我杀的。” 戚瑶璘讶然,疑惑道:“那他们是怎么死的?” 老陆道:“出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戚瑶璘叹了口气,一脸沮丧地道:“可是我将力气都哭光了,现在连路都走不动了。” 老陆弯下腰,一脸慈爱,像个老父亲似的,微笑道:“我背你,你看行吗?” 戚瑶璘的眸光就好像雨后初晴的彩虹,绚丽多彩,她喜滋滋地道:“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谢谢你啦!” 她伏上老陆结实的后背,双手环在他修长的脖颈上,盈盈笑道:“你对我这么好,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老陆慢慢直起身子,轻松地说道:“你是我女儿,我这做爹的保护女儿是天经地义,还要什么回报。” 戚瑶璘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老陆你又占我便宜了。我有爹爹的,不过在我出生没多久就死了,你说你是我爹,岂不是折寿自己。” 其实沢町只是被封印在东海海眼之中,并未身死道消,只是她长这么大从未感受过父母的疼爱,便权当父亲已死。 老陆摇摇头,慢慢往山洞外走去:“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我与你家有很深的缘分,我曾受过你婆婆的大恩,又与你娘平辈论交,你的亲生爹爹我也认识,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曾照顾过你一段时日呢。” 戚瑶璘听后瞪大眼睛,简直难以相信,又惊又喜地说道:“原来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与你见过啦,你还照顾过呀,我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怎么觉得你很亲切呢,好像以前就认识一样!” 她将脸颊贴在老陆的背上,感受着上面的温暖,心里无比的喜悦与踏实。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只有长辈亲人给予的安全感才是真正的安全感,此刻老陆正好给予她这样的安全感。 老陆继续说道:“你这丫头刚出生那会儿肉嘟嘟的,甭提有多好玩儿,阿雪成天抱着你都舍不得放手。” 戚瑶璘好奇地问道:“阿雪是谁啊?” 老陆答:“阿雪是我的妻子。” 戚瑶璘惊喜交集,问道:“老陆你长得这样好看,你的妻子一定也是个大美人吧?” 老陆轻轻点头,唇角露出春风般温暖的笑容:“是的,阿雪很美丽的。” 戚瑶璘道:“改天带我去见见她好吗?” 老陆眼眸忽得暗了些,苦涩一笑:“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戚瑶璘闻言愕然,呆了片刻后歉然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老陆摇摇头:“毕竟是我先提起的,你不必说对不起。阿雪要是看到你都长这么大了,她一定非常高兴的。” 他展颜微笑,续道:“当年你娘生下你不久,有要事要去办,便将还未满月的你托付给我们照顾。我和阿雪第一次带孩子,一窍不通的,闹了不少笑话。有一次我们熬蜂蜜水给你喝,结果蜜水还烫着呢我就用勺子喂到你嘴里,烫的你哭了一天,怎么哄都哄不好。” 戚瑶璘听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难怪我现在不喜欢喝热水呢,原来是小时候烫出心理阴影了。” 老陆莞尔道:“你娘来接你回去的时候,看到阿雪对你爱不释手,于是就提议你做我们的干女儿,我和阿雪自然都很乐意。所以我说是你的爹爹,其实一点也没错。” 戚瑶璘很是高兴,喜滋滋地道:“我有个本事这么大的爹爹,我看以后谁还敢欺负我。但是我能不能不改口叫你爹爹,我还叫你老陆还不好?我叫老陆叫习惯了,已经很难改口了。” 老陆道:“当然可以,你喜欢怎么叫我都行,就算你直接叫我的名字‘陆寒士’都没关系。” 戚瑶璘笑眼弯弯:“老陆,你人真好。我以后只叫你老陆(路),不叫你老陆(六),叫老陆(六)怪不好听的,还是老陆(路)好听,也很亲切。” “好。” 二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出山洞,来到篝火升起的地方。 此时篝火烧的已无先前那般旺盛了,只能照亮方圆几尺的区域。夜色昏黑,月已升上中天,山林中万籁俱寂,听不到半点风吹草动的声音。 篝火旁横七竖八躺着一共六具尸体。五具人尸,是那五个大汉的尸体,另外还有一头怪物的尸体,是戚瑶璘白日所见的那头山魈。 老陆离那些尸体尚远,慢慢转过脑袋望向背上的戚瑶璘,莞尔笑问:“要不要走近去看看?” 戚瑶璘有些紧张,点点头:“自然是要的。” 老陆点点头:“小丫头胆子倒是不小。” 戚瑶璘得意洋洋地道:“那是!” 老陆慢慢向火堆前的尸体走去,戚瑶璘将下巴靠在老陆的肩膀上,睁大眼睛仔细向前方张望。 只见原先老大老四老五的尸体依然如故的横躺竖卧在那里,因为死去多时,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极其阴森可怖。 老二的手中仍握着刀,他的身上全是鲜血,腹部破了个大洞,肠子流出一大截在外面。看他的样子,生前一定遭遇过一场恶战,自己拼死一搏,终于不敌而亡。 老三的尸体就在老二边上,他的脑袋整个转了一圈。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凭衣服的正反面来看,他本该脸孔朝天,此刻却是后脑朝上,死状极惨。 再看那头山魈的尸体,它少了一条左胳膊,应该是被老二砍去的。尸身遍体刀伤,伤口中兀自还在流着血,应该死去不久。 戚瑶璘惊讶道:“这老二好厉害,竟然能以刀功与这头怪物拼的同归于尽。” 老陆淡淡一笑:“这怪物是我一脚踹死的。我来的时候,五人已经躺在那里了,这怪物欲吃他们的尸体,我不忍见他们肉身毁于兽口,于是对着那怪物的腹部踹了一脚,将它踹死了。不过这凡人武力确实很高,他那几刀都砍在怪物的要害上,要不是怪物皮糙肉厚,说不定还真被他用刀给砍死了。” 戚瑶璘嘟着小嘴,笑盈盈地道:“老陆,你能一脚将怪物踹死,你的脚可比人家的刀厉害多了。” 老陆被她一夸,有些不好意思,谦虚地笑道:“哪里哪里,主要我也没想到怪物这么不经踹,一脚就踹趴下了,想再踹一脚都没机会。” 戚瑶璘看着满地的尸体,忽然叹了口气,有些感伤地说道:“老二和老三丧命在山魈手里,也算是罪有应得。他们生前一心想要拿那些罐子换钱,甘愿上山冒险,结果丢了性命,当真是应了人为财死那句话了。” 老陆说道:“归还你剑簪的前一天,我曾去荩鸾见过你婆婆,她老人家很不放心你,让我护送你去凤灵城。” 戚瑶璘闻言又惊又喜,迫切想知道婆婆近况,便急着问:“老陆你去荩鸾看过我婆婆?她最近好吗?是胖了还是瘦了?她有没有想我?我好想她,我夜夜做梦都梦到她呢!” 老陆温柔地笑道:“你婆婆最近过得很好,身体很健康,这你不必太挂念。” 戚瑶璘叹了口气:“要是我现在就能看到婆婆该有多好。” 老陆继续说道:“你走后婆婆一直放心不下,她说她要不是离不开荩鸾,一定是要亲自护送你到凤灵的。” 戚瑶璘泪眼盈盈,感叹道:“婆婆对我实在太好了!” 老陆背着戚瑶璘向山下走去,山路崎岖难行,他尽量拣平坦些的路来走。 戚瑶璘又问:“老陆,我长这么大,你怎么从未来看过我呢?” 老陆道:“你两岁的时候我曾去看过你,你当时刚会走路和说话,我拿水果糖去哄你,让你叫我爹爹。” 戚瑶璘挠着头笑道:“我五岁前的事一件都不记得了,当时我叫你爹爹了吗?” 老陆点点头:“你吃到水果糖可开心了,追着我后面叫说‘爹爹,我还要。’” 戚瑶璘觉得有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老陆继续道:“往后十年我都在西域忙事情,一直不得闲来看你。我手头事情忙完后,本来是想去荩鸾看望你和婆婆的。不曾想路过来福酒楼遇到了你,我一看到你束发的那条簪子就猜到你的身份了。那条剑簪是你家的宝物,你婆婆和你娘都曾戴过,现在又传给了你。” 戚瑶璘从衣服兜里取出剑簪,激动不已地道:“我娘也曾戴过这条剑簪吗?老陆你见过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娘是个怎样的人?” 第97章 返回小镇 夜凉如水,风清月白。 静谧的药王山上,不闻风叶声,唯听二人语。 戚瑶璘听老陆提及自己的母亲,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迫不及待地向他打听母亲的生平。 小姑娘生在荩鸾长在荩鸾,虽然时常在纳虚宗和家里两边跑动,但那些纳虚弟子对她娘亲的事情从来闭口不谈,对她的父亲沢町却是深恶痛绝,时常当着她的面辱骂,致使她对父亲无感,反倒对母亲很是好奇。她时常向婆婆打听自己的母亲,可婆婆只是简单的搪塞她两句,并不愿意详细告知。 老陆回头瞧向她,见她一脸期待,并未立即回答,而是自顾自地点点头。 戚瑶璘生怕老陆不告诉自己,便搂着他的脖子,装作十分严肃的样子说道:“老陆,你上次答允过我,说再次见面的时候,你会将知道的关于我娘亲的的事情全部告诉我的,你该不会骗我吧?” 老陆微微一笑:“我自然不会骗小孩子,不过我与你娘相谈甚少,她的事情我只略知一二,不妨全说给你听吧。” 戚瑶璘满眼欢喜,笑盈盈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的。”说着双臂将老陆的脖颈搂的更紧些,举止神情大为亲昵,像极了稚气未脱的小女儿在向父亲撒娇卖乖。 老陆经她这样一搂,心里生出一种别样的甜蜜,就像被人喂了一口蜜糖似的。 “我和你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应该是在我五岁的那年,那时我正随师父在山上修行,红姨来山上看我,还带来一位年纪和我一般大的小女孩,她就是你娘。” 戚瑶璘问道:“红姨是我婆婆吗?” 老陆点头道:“是啊,红姨每年都会来山上看我好多次,但那次却是她头回带其他人过来。通过红姨介绍,我知道了那女孩的名字叫‘戚舒芸’,比我大上一岁,我便以‘舒芸姐’叫她。舒芸姐不爱说话,我和师哥师姐带她去逛山上山下好玩的地方,兴致勃勃地和她说话,她却总是简短的回我们一句话,然后就回归沉默。即使这样,我和师哥师姐们也很喜欢她。往后每年红姨都会带舒芸姐来山上几次,我们虽然聊的不多,但好在认识时间久了,便也慢慢熟络起来。” “舒芸姐是个美人胚子,她打小就生的美,长大后更不用说,整个纳虚宗里根本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她相貌媲美的女弟子了,那简直是美的不可方物。舒芸姐不仅人美,脑子还很聪明,她的天姿可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学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绝大多数男弟子都是望尘莫及呢。据说纳虚很多青年弟子都曾追求过她呢,只是你娘性格冷若冰雪,喜怒不形于色,从不喜欢与外人多有来往,所以那些青年弟子全部被她拒之门外了。” 戚瑶璘觉得有趣,问道:“我娘既然这么优秀,那我爹一个北境的魔族人,按理说人魔势不两立,他们该是冤家对头才对,我爹又是怎么能得到娘的青睐呢?” 老陆哑然失笑道:“其实这都要归结于‘缘分’。” 戚瑶璘眨巴着大眼睛道:“缘分?” 老陆想了想说道:“缘分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它不是某样具体的事物,而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奇力量,它能让素不相识的两个人瞬间熟悉起来,也能让身份悬殊、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凑在一起。有句老话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缘分是老天爷定的,老天爷一旦注定了两个人的缘分,那是想躲都躲不掉的了。” “原来爹娘是因为上天注定缘分才走到一起的。”戚瑶璘像是了解到某样新鲜事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笑着问道:“那我爹长得很俊吗?” 老陆道:“你爹虽为魔族,但长相可不坏,不然你娘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又怎会看上他。” 戚瑶璘笑盈盈地道:“老陆,我爹有你俊吗?” 老陆脱口道:“自然比我强多了。” 戚瑶璘摇摇头:“我看不见得,老陆是我目前以来见过长相最俊、气质最佳的男人,性格也很温柔,简直完美无瑕。” 老陆的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抹浅笑:“你这丫头尽拣好听的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戚瑶璘一脸天真烂漫地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将来我要是找夫婿的话,一定比着老陆你来找,不说他有你的全部优点,有个七八分,我就欢喜的紧了。” 老陆轻叹一口气:“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就开始想将来的事啦!” 戚瑶璘讪讪地道:“嘻嘻,想想又不要钱。” 老陆敛起笑容,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虽不是你的亲爹爹,但干爹爹也是爹,将来你找夫婿可得入的了我的眼才行。” 戚瑶璘撅着小嘴,嘻嘻一笑:“那是自然,婆婆不在身边,我以后只听你的。” 老陆终于摆出一副大人的架子,道:“红姨托我送你去凤灵城,一路上你自然是要听我的。” 戚瑶璘又问:“老陆,你觉得我好看吗?” 老陆一笑:“自然是好看的。不过你还是个孩子,五官还未长开,但现在骨相已经可以瞧出你长大后的容貌了,绝对不会输于你娘的。” 戚瑶璘听后喜滋滋地道:“我和我娘长得像吗?” 老陆想了想,道:“你像你爹爹多一点。” 戚瑶璘听后又有些失望,沮丧道:“难怪那些纳虚弟子看见我都烦呢。” 老陆板起脸,沉声道:“纳虚弟子自诩清高,大多是些沽名钓誉之辈,不要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红姨说纳虚有个叫刘墨玄的,时常找你麻烦,我听后很生气,于是就去捉弄了他一番。” 戚瑶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怎样捉弄的?” 老陆笑嘻嘻地道:“他不是善于使剑吗,我偷偷潜入他的居所,将他的七把名剑毁去了六把,要不是他随身带着一把,我非给他全掰折了不可。听说他是个大胡子,要是发现宝剑被毁,非把胡子气歪不可。” 戚瑶璘想象出刘墨玄气歪胡子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那真是太有趣了。” 老陆忽然正色道:“婆婆让我护送你去凤灵,我自然将你安全送到,一路上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戚瑶璘很是感动,将脸颊贴到老陆的肩膀上,柔声道:“谢谢你老陆。” 老陆微微一笑:“到时我传你一门千里传信的术法,若是你在凤灵那户人家过得不开心,你可以传信告诉我,我接你到我家去住。” 戚瑶璘喜出望外:“那可太好了!” 下山的路上二人聊了很久,随着对彼此的深入了解,他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好,虽不是亲父女,却比亲父女还亲。 戚瑶璘聊得累了,就将脸靠在老陆的肩上,闭上眼睛休息,不一会便睡着了。 老陆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她的鼻息,脸上不禁露出极为安详的笑容。 他深怕扰到小姑娘休息,脚步便放轻慢了许多,本来只要半个时辰就能到达山脚,他却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到达山麓后道路逐渐变得平坦,等走上大道,老陆才肯将脚步稍微放快些。他虽跛足,但走路的速度却比正常人要快上太多,走快起来根本看不出有一点残疾的样子。 很快来到小镇,走在镇上的大街上,迎面凉风习习,越发感受到午夜的寒凉。 往前走了一阵,他注意到旁边有一家早茶坊,外面支着个棚子,棚子里面摆着五六张方桌,桌上整齐地码放着长椅。 他轻声唤醒戚瑶璘,道:“瑶璘,天色也不早了,我看今晚就不回去了,暂且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戚瑶璘睁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 老陆背着她走进棚子,抄起一条长椅放在方桌前,再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坐在长椅上。 戚瑶璘昏昏欲睡,刚坐下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老陆担心她着凉,便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 做完这一切后才松了口气,搬下一条长椅挨着女儿左近坐下,用手掌托着下颚,满眼宠溺地凝望着熟睡中的戚瑶璘。 第98章 共进早餐 日月轮转,天色破晓。 晨曦的第一缕微光照在老陆的脸上,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老陆缓缓睁开明亮的眼睛,习惯性地深吸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任由冰冰凉凉的气体在五脏六腑中肆意游动。 他很享受这种奇妙的感觉,因为这能使他感到足够的放松与安逸,就像完全回归到自然中一样。 他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扭过脸来看戚瑶璘时,发现她仍自趴在桌上熟睡,半边小脸露在外面,眼睫毛不时跳一下,甚是可爱。 他怕扰到小丫头美梦,又轻悄悄地坐下。 这时早茶坊大门从内缓缓打开,里面涌出袅袅白烟,好像被风吹乱的云朵,随之而来的还有扑鼻的香气。 一个相貌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正要去将摆在桌上的长椅逐一放下来,却发现有个男人坐在那里。 对于做生意的人来说,这来者都是客,出于礼貌,男人走上前去热情地打招呼:“老兄早啊,来吃早饭吗?” 老陆怡然道:“老板早。是啊,我闺女天不亮时就吵着要来吃包子,结果我刚带她到这儿,就又犯困啦。您瞧,这不趴桌上睡起回笼觉了吗。” 男人点点头,油然道:“那我小声点,可不要吵醒她了。” “多谢。” 男人轻手轻脚地将长椅全部摆回桌前,而后走入铺子里忙活去了。 天色越来越明亮,街上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有结伴而来吃早茶的客人,他们免不了谈笑风生,再加上街道上车马喧哗,嘈杂的声音终将熟睡中的戚瑶璘吵醒。 她发出一声低迷的“嘤咛”,慢慢坐直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望着四下陌生的环境,发了一会怔,似乎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睡醒啦?” 戚瑶璘发现老陆正笑盈盈地瞧着自己,这才回忆起昨晚下山的经过。 “早啊老陆,我们这是在哪?” 老陆向早茶坊的招牌努努嘴,笑道:“早茶店,想吃点什么?” 戚瑶璘脱口道:“馒头就好。” 老陆含笑问道:“这么大一间早茶店,里面的吃食自然五花八门,肯定有比馒头好吃百倍的东西,为什么单单想吃馒头呢?” 戚瑶璘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适才睡醒时的疲态也一扫而空,整个人显得精神饱满,她浅笑着说道:“在外面流浪不比在家里,很少能吃上一顿热乎的早饭,早上能有个热馒头吃就已经很满足了,哪里还敢有什么奢求。” 老陆听后满眼爱怜:“这样吧,我来随便点一些吧,看看合不合你口。” 戚瑶璘笑眼弯弯,点头道:“老陆点什么我吃什么。” 老陆站起身走进早茶坊里,面对柜台前的老板时却犯起难来,他也不知道小姑娘爱吃什么,该怎么点单确是一个难题。 柜台前竖立着一块木板,上面书写的早点名五花八门,好多都是自己没听过的。 老陆索性指着第一行的早点,逐一往底下点:“这个,来一份!这个,也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来!” 什么豆浆、油条,汤包、馄饨以及各式各样的面食都被老陆点了一遍,够摆满一桌都不止的了。 老板都听傻眼了,眼巴巴的看着老陆递上来的银子,一时没敢接,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说道:“看来您闺女一定饿坏了。” 老陆挠挠头,笑道:“小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吃的越多越好,这样才长得快。” 等伙计将早点全部摆上餐桌的时候,戚瑶璘望着满桌的美食也傻了眼,根本不知该从何下筷。 “老陆,我吃不了这么多,还是退了吧,要是浪费了可不好。” 老陆第一次请干闺女吃饭,为彰显自己的大气,非常豪爽地说道:“没事,慢慢吃。不要怕浪费,我胃口大,你吃不下的,交给我来清盘。” 戚瑶璘信以为真,嘻嘻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戚瑶璘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挪到自己面前,举着小勺捞着小馄饨一个个往嘴里送。这家店老板做生意很良心,一碗馄饨分量很足,她只吃了半碗已有饱腹感,还有半碗是秉着不浪费的原则,硬逼着自己吃完的。 她抚摸着肚子,一脸满足地说道:“老陆,我吃饱了,剩下的就交给你啦!” 老陆看着满桌基本未动的食物,这才开始后悔自己点的太多,但已向小姑娘夸下海口,就算撑破肚皮也要清盘,当即硬着头皮开吃。 戚瑶璘正笑盈盈地瞧着老陆开怀大嚼,忽然想起周叔叔和宋蓬芮,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忙对老陆道:“坏了,周叔叔和宋哥哥还在药王山呢,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全。” 老陆吃的累了,借着话头放下手里的包子,喘了一口气道:“周叔叔和宋哥哥是谁呀?” 戚瑶璘道:“木归客生病了,身体十分虚弱,需要人参补养身子。周叔叔和宋哥哥是做药材生意的,他们带我进山采挖人参,可我们在山上遇到山体滑坡,周叔叔和我们跑散了,宋哥哥去找他却没有回来。” 老陆又问:“木归客是和你随行的那位少年吗?” 戚瑶璘垂首道:“是的。” 老陆面色一凝:“一个野小子,值得你为他冒险上山采挖人参吗?” 戚瑶璘盯着老陆的眼睛,表情坚定地说道:“当然值得!小虎牙可不是什么野小子,他是很好很好的人,是我很要好的朋友,在我困难时他曾帮助过我,现在他因为生病导致身子虚弱,我当然要想办法治好他。” 老陆听后微微一笑,伸指在她的鼻尖轻轻一刮,柔声道:“你婆婆说的没错,你这孩子心地善良,心思纯粹。善良固然是好事,但你要记住以后做事要量力而行,不要勉强自己去做一件难以做到的事,知道吗?” “哦!”戚瑶璘似乎不太赞同老陆的话,但她还是答应了。 老陆道:“带你上山采药的两位朋友我会去找他们的。他们都是好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戚瑶璘依旧感到不安,愁容满面道:“本来是三个人上山的,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我该怎么向赵大叔交代呢?” 老陆道:“天灾人祸本非人力所能避免,你就将在山上的遭遇原原本本的说给他听就好。” 戚瑶璘叹了口气:“希望赵大叔知道后不要太难过担心。” 老陆好不容易将满桌早餐全部清空,正双手撑着长椅,挺着圆滚滚的肚皮休息的时候,戚瑶璘却催促他离开了。 老陆一脸不情愿,摸着肚子道:“我吃撑了,能不能让我休息会儿?” 戚瑶璘道:“吃撑了就更应该走走了,这样消化的快。婆婆跟我说过,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老陆饭后走好多个一百步,活他个几千几万岁!” 老陆闻言瞬间蔫了,只苦笑却不说话,更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戚瑶璘嘿嘿一笑,上去挽住老陆的胳膊,将他从椅子上拽起,凭着记忆里的路向赵大叔家进发。 第99章 桃树之下 直到晌午时分,二人才回到赵大叔家。 站在院门外,戚瑶璘远远瞧见桃树下并排摆着两张躺椅,一位面容枯槁的老人和一位俊俏的少年正合眼躺在上面,他们胸前都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 老人是赵大叔的老爹,他身患重病,常年卧病在床,身子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全系珍贵的人参延续生命。 每逢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天气,赵大叔总会将老爹安排在自家院子里的桃树下,安安静静地晒一上午的太阳。 沐浴阳光对身体是健康的,温暖的光热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为人做着全方位的按摩,有着慰藉人的身体与心灵的作用,乃是生活中最简单却极美好的享受。 阳光中蕴含着天地间最纯粹的阳气,它代表着旺盛的生命力。 尤其是春冬时节的暖阳,最能消除人体的阴寒之气。 凡间修士多有早课,他们往往会寻一处阳光充足的安静所在,静心打坐,舒张开身上的每一处毛孔,吸收阳光中富含的阳气,来增长自身的修为与元力。 这种修行的方式被称作“负暄纳阳”,简单易行且功效显着。 赵老爹虽然面容枯槁,但在暖阳的映照下,脸上本来笼罩的晦暗之气也隐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生气。 少年是木归客,他已生病两日,虽然高烧新退,可身子仍很虚弱,加之体内尸毒尚未祛除干净,仍需要吃药静心调养。 戚瑶璘满眼欢喜地望着木归客,嘴角情不自禁地逸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她发现木归客的气色比起昨日自己离开时又要好上许多,心里为他感到高兴。 可瑶璘又瞧出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眉宇间隐隐有担忧之色,猜想是被病魔摧残,心神难以安宁所致。 “小虎牙,我回来了!” 戚瑶璘推门而入,脚步轻盈地向桃树下奔去。 木归客闻声,身子陡然一震,待他睁开眼睛时已与戚瑶璘四目相对。 戚瑶璘站在他的左近,正俯下身子笑颜嫣然地瞧着他。 二人脸对着脸,相对咫尺,彼此间仿佛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木归客的眼睛慢慢睁大,脸忽然红了下来。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满树桃花芳菲盛开。 树下小脸透红,树上粉面桃花,相互对照映衬,竟显得格外的和谐美好。 木归客脸上的阴霾在见到戚瑶璘的那一刻已然烟消云散,就连眉宇间的忧愁也变为了喜悦。 两人对视半晌,谁都没说话。 戚瑶璘似乎从木归客的眼中看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至于是什么,她却说不上来,总之那一刻自己的小心脏好像跳得更快了,这种感觉她前所未有,但又说不出的美好。 “第一次离小虎牙这么近,他好可爱啊!” 这个稀奇古怪的想法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不知不觉间小脸为之红透,她着急忙慌地直起身子,从腰间竹篓里摸出人参,雀跃道:“小虎牙,你瞧人参,难怪它叫人参呢,原来真的是长成人形的哎!我告诉你呀,这可是我千辛万苦在山上找到的,今天晚上让赵大叔教我熬药膳人参粥,我不太会做东西吃,如果做的不好你也要全喝完哟,毕竟是我的一番心意嘛!” 虽然这株人参并非自己亲手采挖所得,而是老二动了恻隐之心赠送给她的,但她在山上同样经历了九死一生,自己这条小命还差点丢在那两名恶徒手里,给小虎牙讲人参来历时加个“千辛万苦”该不过分吧。 木归客注视着戚瑶璘手中的人参,忽然热泪盈眶,缓缓开口道:“摇铃铛,谢谢你!” 这句简短的道谢是发自肺腑的,语气虽不强烈却十分真挚动人。 戚瑶璘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炽热的情感,她心中一暖,目光慢慢温柔下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在山上的经历都不算什么了。 桃花树下两个少年相视而笑,彼此心里都怀揣着对方给予的感动。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互相温暖彼此。 这大概就是少年的情谊,那么的纯粹干净,那么的真诚友善。 他们的言行都被站在不远处的老陆尽收眼底,看着两个少年彼此之间真挚的情谊,恍若回到自己少年的时候。 那时的自己好像也和他们一样。 他不禁也笑了。 这时赵大叔从厨房走了出来,瞧见归来的戚瑶璘,喜出望外地道:“戚丫头,你回来啦,可挖到人参了吗?” 戚瑶璘将人参举到赵大叔眼前晃了晃,笑道:“当然了,虽然过程有些困难,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赵大叔笑道:“挖到就好啊。小木,你看瑶璘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你这心是不是也该放到肚子里了?” 戚瑶璘对赵大叔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看向木归客,想要从他那里寻求解答。后者却对她淡淡一笑,小脸又红了几分。 赵大叔道:“昨天晚上我正在院子里乘凉呢,小木突然从屋里跑出来,可吓了我一跳,我赶紧跑过去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在床上呆着。他说梦见你在山上遇到了危险,说你被困在一个大山洞里,非要去救你……” 戚瑶璘听到这里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心里奇怪:“阿客为何能梦到我在山上的遭遇?我听说一个人如果太过思念另一个人,就会梦到他的近期遭遇,这么看来传说似乎是真的。” 赵大叔继续说道:“想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孩子整整一天没有见到你,心里太过思念了,害怕你在山上遇到危险,睡觉才会做那样的梦。晚上外面天冷,他身子骨又单薄,这凉风一吹万一病情恶化,岂不是糟糕透顶。我就赶紧劝他回床上休息,这孩子也是倔脾气,好说歹说他都听不进去,非要去山上找你。我哪能容他胡来啊,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得强行抱他回去。他躺床上还不老实呢,眼泪止不住的流,也不知道他哭了多久,把枕头床单都哭湿了。” “难怪刚刚阿客一脸担忧的样子,原来是为我担心害怕呢,他对我可真好!” 戚瑶璘想到这里暗暗窃喜,抿嘴笑着瞧向木归客,明眸里像有小星星似的,一闪一闪的,似乎在向他询问是否真如赵大叔所言。 却见木归客紧低着头,小脸一直红到耳朵根子,咕哝道:“其实也没有赵大叔说得那么夸张。” “我锅里煲了鸡汤,今儿早特地去菜市挑的老母鸡,鸡汤养人,正好给小木补补身子!” 赵大叔正笑呵呵地说着,此时方注意到还有个陌生男人站在自家院落里,便问他是谁。 戚瑶璘急中生智,赶忙过来介绍:“赵大叔,他是老陆,是我远房舅舅,听说我家里遭遇事故后,特地来寻我的。我回来的时候在镇上碰到的,真的是很巧呢!” 她向老陆眨眨眼,道:“舅舅,他就是我向您提起的赵大叔,要不是他收留我们,我和阿客可要露宿街头了。” 老陆赶紧向赵大叔道谢,感谢他收留照顾甥女。赵大叔也很高兴,难得家里这么热闹。 二人相互客套了一番后,赵大叔邀请老陆进屋坐,接着抱赵老爹回屋休息,戚瑶璘也搀扶着木归客回到房间。 木归客坐在床上,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戚瑶璘:“摇铃铛,你能将在山上采挖人参的经过讲给我听听吗?” 山上采药的遭遇那么惊心动魄,戚瑶璘害怕他再替自己担心,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便随口编了个瞎话:“周叔叔是个药材万事通,他什么药材都识得,也知道什么药长在山上什么地方,他带着我上山没一会就找到啦。我说千辛万苦确实有些夸张了,其实是爬山太累了,你知道的我总骑驴子,体力跟不上他们。爬了半天的山,我呼哧带喘的,真的好累好累的,看来我以后真的得多走走路了。” 木归客信以为真,莞尔道:“那下次该换我骑驴了。” 戚瑶璘笑盈盈地道:“行啊,不过你可不要只骑一会就让我骑了,你可每次都是这样。” 木归客笑着点点头,又问:“那周叔叔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戚瑶璘一愣,忙道:“他要采的药还没采完,所以还留在那儿呢。” 她怕木归客还有问题,自己话多必出纰漏,便道:“赵大叔煲了鸡汤,我去给你盛一碗。” 心想:“待会我一勺一勺不停的喂你,这样你只顾着喝汤,就不会有问题问我啦。” 她离开卧房,出屋来到厨房。 鸡汤的香气弥漫整个厨房,戚瑶璘本来就是个小馋猫,在香气扑鼻下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赵大叔正在炉子边看着上面冒着热气铜锅,见瑶璘进来,笑着对她道:“对了,忘记问你了,老周是不是还留在山上采药呢?” 第100章 苦行僧人 赵大叔终于问及老周师徒,戚瑶璘本打算一回来就告诉赵大叔他们在山上的遭遇,但看到木归客后心里一高兴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现在赵大叔突然问起,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脑子里空白一片,支支吾吾了一阵,才勉强组织好语言,以尽量简短的话语讲述起他们在山上的遭遇,唯独对自己遇到恶人被困山洞的事只字不提,只讲到宋蓬芮去寻老周迟迟未归,自己独自寻路下了药王山。 赵大叔在听瑶璘讲述时,脸上神情由最初的惊讶转为哀伤,最后捶胸顿足,悲恸地垂下泪来。 戚瑶璘见赵大叔伤心,心里同样难受至极,但她想起老陆的话,便安慰赵大叔道:“大叔您别太伤心,我舅舅他是很了不起的修士,能掐会算,而且算得很准。我在镇上遇到他后便向他讲述了在山上的遭遇,老陆当时帮我卜了一卦,说周叔叔和宋哥哥现在安然无恙,大概是是因为山体滑坡,被困在某个山旮旯里了。老陆最热心肠了,他答应我要去援救周叔叔他们。老陆神通广大,有他帮忙,周叔叔他们一定可以顺利脱险的。” 赵大叔听后情绪已逐渐稳定,沉默半晌后缓缓吐出两个字:“吃饭。” 戚瑶璘赶紧帮忙盛菜端碗,跟着赵大叔忙前忙后。等饭菜全部摆上餐桌,赵大叔又取来一坛酒,非要和老陆喝点。老陆并不爱酒,可盛情难却,便只得欣然接受,赵大叔为他满上一碗酒,二人边吃边聊。 两个男人在一起吃饭必然是要喝酒的,喝到一定程度后话匣子就会打开,就算是两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只要他们身在一张酒桌上,便可以通过三两句话很快就熟络起来。 酒桌上少有知己,却绝对少不了朋友。 老陆和赵大叔就是这样,两人一碗酒下肚,话就逐渐多了起来。 戚瑶璘清楚大人讲话小孩回避的道理,便去盛了满满一大碗鸡汤,送到木归客房间。 木归客大病初愈,身体极为虚弱,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戚瑶璘便小心翼翼地喂他喝,她似乎挺乐意这样做,看着小虎牙乖巧地喝下自己一勺一勺喂的鸡汤,心里莫名生出一种被依赖的感觉。 赵大叔向老陆提及戚瑶璘刚才的话,并问他是否有把握确定老周师徒的安全。 老陆当即表示有把握,他昨夜救戚瑶璘下山时,曾感知到山上尚有活人的生息,故此断定老周师徒暂且安全,自己再进一次药王山定然可救二人脱险。 吃过午饭后,赵大叔问老陆何时前去救人,老陆道:“即刻出发!” 赵大叔本想一起去,却被他果断拒绝了。 戚瑶璘想起药王山上还有一条水桶粗细的巨蟒,不但凶恶无比,还会喷吐可使草木顷刻衰败的烟雾,虽然她知道老陆神通广大,但还是叮嘱他要小心,要早去早回。 老陆走后,戚瑶璘主动提出要清洗碗筷,赵大叔不愿意小姑娘辛苦,可她再三坚持只得由她去了。 赵大叔在服侍赵老爹吃过午饭,依然安排他在院子里晒太阳。 春日午后的太阳并不炽热,而是十足的温暖与柔和,赵大叔沐浴在阳光下面,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是暖烘烘的,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做着娴熟的按摩,一种发自骨髓里的舒服油然而生。 赵老爹面黄肌瘦,几乎瘦的皮包骨头了,看样子就知道是病了很久了。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无力与憔悴,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透过眼缝却能看到瞳孔里的状况,没有半点神采,尽是茫然与空虚,就好像是个瞎子的眼睛。 赵大叔闲来无事,搬了张板凳坐在老爹身边,陪他一起晒太阳。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眉毛逐渐舒展开来,喃喃自语道:“老爹,你瞧多好的阳光啊,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你常常抱我出来晒太阳。一晃四十年过去了,我长大了,你却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感慨万千。 赵大叔闭上眼睛安静地享受午后阳光的温暖,片刻后院子外面忽然传来喊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施主!” 声音清亮有力,犹如钟磬长鸣。 赵大叔缓缓睁开眼睛,将目光投注到院门外面,就见十个身穿百纳僧衣的和尚站在篱笆院门前,为首的是个眉毛胡须都已花白的老和尚。一行人个个背后都背着鼓鼓囊囊的行囊,看他们神色庄严肃穆,没有丝毫的疲惫之意,每个人都表现的十分谦恭与慈善。 赵大叔顿时肃然起敬,他平生最信奉佛教,凡是遇到僧侣都要虔诚膜拜。他急忙站起身子,快步走到篱笆院门前,将门打开,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说道:“阿弥陀佛,各位大师远道而来,路途辛苦了。” 为首的老和尚双手合十,缓缓开口道:“施主,打扰到你休息,老僧实在过意不去。” 赵大叔大大方方地挥手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不曾打扰,不曾打扰!诸位大师从何而来?” 老和尚道:“我们师徒十人是来自西域悲悯寺的苦行僧人。” 苦行僧又名行脚僧,他们与那些住在寺庙里吃斋念佛的和尚不同,他们有自己独有的修行方式,那就是苦行。何为苦行?苦行是西方佛教盛行的一种修行方式,因为其难度十分艰巨,修行者的信念必须坚定且强大,一般人很难坚持下来。选择这种修炼方式的僧人大多不注重自己的外表,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边行路一边吟诵古经文,据说这样可以度化沿途枉死的怨灵,佛音会指引它们的转生之路。 苦行僧人不追究物质上的需求,一日三餐温饱足矣便是最大的满足,但他们对精神上的追求度却极高,他们希望通过千里跋涉的苦行,来磨炼自己的身体,净化自己的心灵,并且度化沿途的有缘人,来加深自身的佛法造诣。 苦行僧受常人所难受之苦,经常人所难经之难,在追求大道的路上不断行进。 有一种说法,世间的苦难是有一定数量的,只不过它就像大海那样看似无穷无尽,其实也会有沧海桑田,消磨殆尽的那一天。老天爷会从这些苦难中随便抓一把扔给世人,让世人去经受这些苦难。但老天爷向来是不公平的,他不会将苦难均匀分给世人,这样就导致了两个极端,苦难极少者一生坦途、平步青云,而苦难极多者却命运多舛、一生灾厄。 苦行僧不但不会去逃避老天爷降下的苦难,反而愿意经受更多的苦难,他们认为自己遭受的苦难多一些,那么世人遭受的苦难就会少一些,这样世上就会少一些不幸的人,少一些不幸的事。 不管这样的做法是否有用,但出发点却是好的,他们确实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度化世人,让这个世界多一些美好,少一些灾厄。 赵大叔知道苦行僧的事迹,早已心向往之,他很喜欢这种修行方式,也很仰慕苦行僧人。比起那些整天待在寺庙里死读经书的和尚,他更喜欢苦行僧,因为苦行僧是实实在在的修行,他们历经磨难,尝遍世间苦楚,看遍世间百态与人情冷暖,他们参悟出来的东西绝非是幽居寺院的僧人所能感同身受的。 赵大叔已经四十余岁,家里除了一位老父亲,并无妻子儿女。他之所以不娶妻,其实是他一心向佛,早已抛却了情欲。他十二岁时就接触到佛经,往后便痴迷其中。他虽未剃度出家,可时常斋戒,奉行佛教礼数,已是半个佛家弟子。他常年钻研经书,对此也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他憧憬过未来,也做过打算,自己奉养父亲尽天年,等老人家驾鹤西去后自己便遁入空门,此后常伴青灯古佛,一心钻研佛法。 此刻一群货真价实的苦行僧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脸上写满了虔诚与崇敬,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与高兴。他甚至想去拥抱眼前这位老僧人,抒发自己内心澎湃的情感,但他还是抑制住了这样的冲动。 他双手合十,字字斟酌道:“大师,我也是个念佛之人,十分景仰像您这样的出家之人。大师今日造访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我实在是高兴的很。大师如果不嫌弃,还请先到舍下小坐,我现在就去张罗一桌斋饭,包管大师与诸位师父满意。” 老和尚轻轻摇头:“施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还请施主不用如此麻烦,随意施舍些米面给我们就好,行走在外食可裹腹便已满足,贪食更多却是无意义的。” 赵大叔恍然道:“原来如此,大师稍等,我现在就去取。”他急冲冲跑到屋子后面的厨房,不一会拎了两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回来。 他将蛇皮袋子提到老和尚身前,朴实地笑着:“大师,这里有一袋米和一袋面,还请大师务必收下。” 老和尚微微躬身,双手合十道:“施主吉祥如意。” 赵大叔躬身还礼:“大师吉祥如意。” 老和尚招手唤来一个徒弟,那小和尚领会师父的意思,走过来接过赵大叔手中的蛇皮袋子,躬身道谢:“施主吉祥安康。” 赵大叔道:“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老和尚道:“老僧法号‘受难’,施主贵姓?” “在下姓赵。”赵大叔顿了顿,继续道,“大师,我有一事请教?” 受难和尚道:“赵施主请讲。” 赵大叔想了想,问道:“我听闻西方灵山乃佛学的发源地,那里贮藏佛经三千万卷,在那里修行的僧人皆能参悟大乘佛法,成就无上大道,不知是真是假?” 受难微微一笑:“灵山确是佛学发源地,那里也的确贮藏着数不胜数的经书,至于在那里修行的和尚是否都能参悟大乘佛法,老和尚倒是认为并不尽然。世间寺院千千万,哪座不曾出真知?并非灵山的和尚就一定能成就大道,普天之下修行者数不胜数,得大道者也不在少数。” 老和尚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修行者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颗虔诚的、执着的、不断进取的向佛之心,只要怀此心修行,天下间何处不是灵山,何处不能参悟大乘佛法,成就无上大道。修行贵在诚心,而非场地。” 赵大叔听后茅塞顿开,恍然笑道:“我本有打算,等家父百年之后,便去拜谒灵山,寻求大乘佛法。今日听闻大师一席话,才知是我所思所想太过肤浅,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受难和尚的目光慢慢移到院子里,落到桃树下晒太阳的赵老爹身上,随即露出慈祥的笑容,缓缓开口道:“父母本是在世佛,何须千里拜灵山。父母的养育之恩乃是世间最大的恩情,赵施主若能安养令尊以尽天年的话,那也是莫大的造化,何尝不是一种修行呢!” “父母本是在世佛,何须千里拜灵山……”赵大叔嘴里念叨着,微微蹙起眉头,似乎若有所思,片晌后忽然展颜笑道:“大师句句真理,令弟子受益匪浅,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此刻一缕阳光挥洒下来,似一串明亮的金线,又似通透的佛光,正照在赵大叔与老和尚的身上,照亮了他们的心房,也照破了世间的虚妄。 第101章 掌中乾坤 午后阳光明媚,万里碧空如洗。 连绵起伏的药王岭下。 老陆昂首站立,远眺群山,山岭雄姿尽收眼底。群山巍峨高耸,犹如支撑天地的擎天柱,人类在它们前面显得十分的渺小与无力。 老陆右手握了个虚拳,缓缓放在下唇前,如祥云似的眉毛微微皱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片晌后他的眼眸里忽然闪过一丝亮光,唇角缓缓勾起,露出既自信又从容的微笑。 此行的目的当然是寻找老周与宋蓬芮,老陆已经想出了寻人的办法,而且胸有成竹,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找到。 他当即手捻个法诀,霎时间身子化作一道金虹飞上天空。金虹消失的地方正是药王岭的上空,老陆双手背负在身后,脚踏虚无凌空而立,青丝衣带随风摇曳,白云从身旁缓缓飘过,当真有仙风道骨之姿,气派着实不凡。 他低头俯瞰整个药王岭,入眼景色与先前所见截然不同,身在高处一览群山小,仿佛自己就是可以主宰世间的天神。 老陆左手捻了个法诀,右手平摊身前,掌心之上立刻浮现出四样物件。 那是四只大小相同,颜色却不相同的玉兽。玉兽只有拇指大小,分别是黄色、黑色、白色和红色四种颜色。玉兽形貌酷似狮子,背上生着三对牛角样的东西,它们兽口大张,露出两排小巧玲珑的尖牙,显得很是威风。 老陆将四只玉兽握在手中,用拇指在拳缝中挑起其中一只,旋即弹到食指上,接着身子一一转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目光平视天边,神态恭敬,深深四拜,口中朗声说道: “弟子神方岭方寸山灵台阁修士陆寒士谨拜四方诸神!弟子奉太古先圣敕命,尊天道之威,坐镇人间府邸,执掌赏善罚恶,今飞符请令,佐命天罡,赐弟子万丈道行!” 声音盘旋直上,响彻九霄。只见云林叆叇,云卷云舒之间,层层浓云已悄然遮蔽太阳,天地之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老陆用拇指扣住玉兽,似孩童弹珠的样子将四只玉兽弹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四只玉兽在空中化作金色、红色、白色、黑色四道耀眼夺目的流光,分别向药王岭的四个方位飞去。如夜幕中流星划过天际,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陆手捻法诀,大喝一声:“乾坤挪移,为我所掌!” 药王岭下玉兽落下的方位处突然现出四道霞光,瞬息间直冲上天际,于药王岭上空结成一只透明罩子,将整条山岭笼罩其中。 只见一条偌大的山岭拔地而起,悄无声息地缓缓升上天空,徒留下一块光秃秃的空地,似乎此处从未有过药王岭似的。 山岭在上升的同时竟然还在迅速变小,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已缩成拳头一般大小。 这时云层缓缓散开,太阳重现于苍穹,还天地一片光明。 缩小的山岭升到老陆身前停下,老陆一招手,山岭就飞到他的右手掌心之中。 老陆化作一道金虹飞回地面,他将右手平放在胸前,目光一刻不移地注视着掌心中的药王岭。 山岭虽然缩小,但依稀可辨上面的山峦沟壑、茂密树林。 老陆又从腰间掏出三个两寸来长的木头人偶,他将人偶举到面前,对着它们经过精心雕刻而呈现出的脸孔吐出一口气,接着将三个人偶抛向空中。 霎时间半空中亮起三道虹光将木偶吞噬,虹光迅速飞到地面,光影如同云雾逐渐消散,三个人影从斑斑点点的微光之中现身出来。 那是两男一女三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二十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两名男子相貌堂堂、气宇轩昂,那女子眉清目秀、温婉姽婳。 三人皆穿着水合服,腰系蓝色丝绦,装束简单朴素,但三人气质均不俗,反衬得他们仙气飘飘,不似人间俗子。 三人快步走到老陆面前,脸上均挂着灿烂的笑容。 老陆躬身一礼,道:“大师哥、二师哥、江师姐,师弟有礼了。” 原来这三人都是老陆的同门师兄与师姐。 其中一位男子伸了个懒腰,眉头迅速舒展开来,就像水中漾起的涟漪,瞧上去极为惬意。他是老陆的二师兄,名叫楚子昭,他十分享受地说道:“还是中州的空气吸着舒服,这阳光多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真得劲儿!” 老陆看着男子,笑了笑道:“是啊,中州无论是阳光还是空气都比冥海好太多了。” 楚子昭的目光落到老陆身上,嘻嘻哈哈地说道:“小陆(六)子,回中州这么久你总算肯把我们召出来透透气了,我都快憋坏了。”说罢提起鼻子猛吸周围的空气。 老陆的三师姐名叫江临仙,此刻她幽幽叹了口气,伸出柔荑似的的手掌轻抚上老陆的脸颊,目光柔和如秋水,缓缓开口说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冥海聚魂历经十载光阴,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十年,更何况是正值青春的十年。小陆,你可苍老许多了,眼角都生出皱纹了。” 老陆满不在乎地一笑:“值得的。” 江临仙轻轻点头,以略带埋怨的语气说道:“你个痴情种,师姐真拿你没办法。还好这十年光阴没有白白浪费,总算是将小雪姑娘的三魂七魄招回来了。” 她眼帘低垂下来,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小陆,你气色可比在冥海时好多了,你能振作起精神,师姐真的为你感到高兴。” 老陆的大师兄名叫宋林深,此人性格沉祥稳重,乃是谦谦君子。他注意到老陆手掌里托着的药王岭,蹙起眉头道:“掌中乾坤?” 老陆微微颔首:“是的。” 宋林深讶然问道:“是遇到什么劲敌了吗?为何施展此术?” 老陆讪讪地笑道:“那倒不是,为了找两个人。偌大的一条山岭,我要找两个人就好像大海捞针,可得废不少功夫,于是我就想着用缩地术缩小山岭,再用掌中乾坤移山到我掌中,这样我便可瞧清整条山岭的形势。” 宋林深点点头:“掌中乾坤是本门高阶术法,最是耗费元力,为了找两个人,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吗?” 老陆眼眸明亮如星,注视着大师哥,莞尔道:“那是两条人命,他们现在被困在山上,时刻都有生命危险,我必须尽快找到他们。” 宋林深无奈地摇摇头,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老陆转望向楚子昭,道:“还要请二师哥帮个小忙。” 楚子昭笑呵呵地说道:“小陆子你尽管讲,但凡二哥能帮上忙的,一定全力以赴。” 老陆道:“还要请二哥用生灵眼帮我瞧瞧这座山岭上哪里有人的生命迹象。” 楚子昭踏前一步,胸有成竹地说道:“小事一桩。”说罢将脸凑了过去,锐利的目光投到老陆掌中托着的药王岭上,他的瞳孔陡然放大,其中竟然显现出三个瞳仁。 他凝望了片刻,捻指对着药王岭轻轻一弹,一道金线从指尖射出,正落在一处山涧之中。 他抬起脸望向老陆:“人我已用生灵眼找到了,也用金线标注了他们的具体方位。” 老陆喜道:“多谢二师哥!” 楚子昭面容忽然变得凝重,沉吟道:“不过……” 江临仙抢着问道:“不过什么?” 楚子昭指着金线标注的区域,说道:“不过这块区域可不光只有两个人,还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生命迹象。” 老陆道:“还请师哥明示。” 楚子昭表情忽然严肃起来:“这块区域里还有大大小小不少妖物,且有三只妖力极为强悍的大妖!” 第102章 同门情谊 江临仙听楚子昭说山里有大妖,有些错愕:“大妖?修行千年的叫大妖,修行万年的也叫大妖,那究竟大到什么程度呢?” 不等楚子昭回答,老陆漫不经心地说道:“管他是修行多少年的妖精,若是敢和我为难作对,我就将它们的妖丹挖出来。” 楚子昭哈哈笑道:“这话倒像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我的生灵眼长年不用,都有些不太好使了,一时竟瞧不出那三只大妖的修为几何,但料想不会是修行万年以上的妖精,不足为惧。” 他说着摩拳擦掌,一脸兴奋:“小陆子说得不错,管他是什么妖精,要是敢在太岁爷爷头上动土,咱们就给它们点颜色看看,正好在冥海之上受阴风吹了十年,心里这郁闷劲儿还没去呢,正想找对手好好打上一架。” 江临仙白了二人一眼,埋怨道:“小陆你何时学着你二师哥的性子了,他脑子里整天想着找人打架,这手就闲不住,在山上修身养性二十多年,这与世无争的道理是一点没修明白,难怪师父说他无成仙之资呢。” 楚子昭长叹了口气,神色逐渐黯淡下来:“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啦,生前既然修心改性不得成功,难道死后还能改的吗?我这性子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打我记事起就爱找人比划,这坏毛病只能下辈子再改喽。” 江临仙听了这话有些伤感,苦笑道:“是啊,我们三人其实都有些坏毛病,这辈子既然已经结束了,那就下辈子再改吧。” 老陆与宋林深听了二人这两句话均垂下头去,黯然沉默。 江临仙见气氛有些压抑,知道先前两句话触到众人心头痛处,便上前搭住老陆的肩头,展颜笑道:“小陆,你既然将我们召唤出来了,那师哥师姐便陪你一起去救人吧。” 老陆抬起头看着江临仙年轻貌美的脸庞,脸上终于挤出一抹笑容,点头道:“好啊,据说这药王山是医界圣人齐怀古的道场,山上风景秀丽如画,倒是可以欣赏游玩一番。” 宋林深一怔,上前一步,说道:“既然是齐怀古的道场,那这山上有大妖那倒不稀奇了。我听闻齐老爷子在人间修行的时候,身边常有群兽作伴,那些兽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倒也学得一些修身成道的法门,要想修成大妖远比那些野妖要容易的多。” 江临仙道:“想来他们跟着齐老修身养性,应是老实本分、踏实修行的好妖,故当人性居多而妖性居少,该不会无缘无故找人麻烦的。” 三人皆同意她的看法,老陆收了四只玉兽,解除“掌中乾坤”的术法,将掌中托着的药王岭恢复到原来大小,安置到原处。 四人身形一晃化作四道虹光,寻着金线标记的区域飞了过去。 他们的落处是药王山中的一处山涧,两边是陡峭光滑的岩壁,一条清澈的溪水自远处山谷中流出,周围杂乱分布着嶙峋的怪石,有的水流分支流入高低错落的岩石上,又从岩缝里流出,像是个小型的瀑布。 山涧里多长植被树木,层层叠叠,郁郁葱葱,入眼皆是令人舒服的绿色,空气里更有一种自由清新的味道,那是独属于大自然的味道,它代表着健康与安宁。 树上经常会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那是鸟鸣,各种鸟的叫声都有,混在一起非但不觉得吵,反倒很美妙,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乐队,井井有条地表演着拿手的乐曲。 四人均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旷神怡。 楚子昭问老陆:“这里比起方寸山的溶月云台如何?” 老陆笑着道:“自然是溶月云台更美。” 楚子昭点点头:“我也觉得。” 老陆看着星罗棋布的岩石,忽然来了兴致,跃上一块巨岩,紧接着又跨上另一块石头,就这样蹦蹦跳跳的踩着岩石,率先向山谷深处而去。 楚子昭大觉有趣,也学着老陆的样子,紧紧跟在他后面。 宋林深双手拢在袖子里面,无奈地摇摇头,精致的眉毛缓缓舒展开来,像看小孩子一般看着他们,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温雅的笑容。 “师妹,你瞧他们,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江临仙,却不知她何时也跃上一块巨岩,只是那岩石嶙峋凸起,难以站人,她在上面晃了两晃才勉强站稳身子。 她双臂平伸保持平衡,笑盈盈地对宋林深道:“大师哥,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师父教我们踩梅花桩玩,你和二师哥总能踩的很稳,我却不行了,手脚笨笨的,一不小心就会从上面摔下来。” 宋林深似乎回忆起什么,莞尔道:“是啊,那时小陆还没上山呢,我们把你当小妹妹对待,最是疼爱你了。你那时每次从梅花桩上摔下来都会哭鼻子,我们怎么哄都没用,非要吃山下李阿婆做的糖人才能好,于是我就和二师弟就跑下山去给你买,一买就是半天,本来以为回到山上你就自然不哭了,谁知道你还在哭,你的眼泪就好像无穷无尽,怎么都流不完。” 江临仙嘻嘻笑道:“师哥,其实我就是想让你们给我去买糖,所以才会一直哭的,我倒也不是一直哭,在你们下山后我就不哭了,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睡觉,等你们回来后我在当着你们的面哭。师哥,你说我这想哭就哭的本事是不是很厉害?” 宋林深微微颔首,淡然笑道:“是啊,我原以为你是个爱哭鬼,却原来是个小馋猫。”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师父抱小陆上了山,小陆自打来到灵台阁后就没日没夜的哭,那才是真的能哭呢。我们为了哄他笑,就去后山捅蜂窝,想着熬蜂蜜水给他喝,为此你还被蜜蜂蛰了呢,但平时最爱哭的你那次却没哭,你说以后自己就是姐姐了,可要在师弟面前做个好榜样。你那以后确实没再哭过,尽看着小陆哭了,只要小陆一哭你就会抱着他,给他唱儿歌哄他睡觉。” 江临仙“噗嗤”一笑,陶醉地点点头:“那时真快乐啊,要是能回到小时候该有多好!咦,他们去的远了,我们快追上他们吧!” 宋林深欣然应是,也跃上一块岩石,二人一前一后向老陆二人追去。 等他们追到近处时,却见老陆与楚子昭身在河心一块大岩石上,四周围乌压压一片,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群灰毛猴子。这些猴子慢慢向二人靠近,附近树林里也有不少猴子探出头来,个个呲牙咧嘴,咿咿呀呀的怪叫不停,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第103章 寻人无路 四面八方涌出来的猴群乌压压一片,如同疯长的黑潮将老陆与楚子昭围困在小溪中心的一块巨岩上。 这些野猴子鬼头鬼脑的,个个呲牙咧嘴,狭长的眼睛里泛着凶光,它们的嘴里不断发出尖锐的恫吓声,似乎是在向闯入者示威。更有甚者捡起地上的碎石向二人投掷过去,它们将双臂举过头顶夸张地挥舞着,看样子是在耀武扬威。 “师哥,我看我们是闯入猴子窝了,瞧它们的狠劲儿好像不打算放过我们。”老陆环顾四周,好整以暇地说道。 楚子昭卓立巨岩上,单手捻了个法诀,他的身前即刻出现四堵无形气墙,将自己与老陆罩在其中。 气墙足有两丈高、三尺厚,墙内不断传出气流相互激荡的声音,飞来的石块撞在上面就像撞在一面弹簧床上,全部都给反弹了回去。有的石块崩到猴子的脑门上,痛的它们嗷嗷怪叫,暴跳如雷。 老陆见状哈哈笑道:“这就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这些猴子身上隐隐有妖气,想来是刚窥得门道修行不久的小妖,只是比寻常猴子要暴戾一些。”楚子昭对老陆说道,“小陆子,你修为太高,切记不能和凡物动手,不然会触天罚折损寿命的,将这些畜生交给师哥我来驱赶吧。” 他本欲施展手段将猴群驱散,却听不远处忽然传来悠扬的笛声。 原来宋林深与江临仙赶到近处,见猴群拦住去路,他们心里的想法与楚子昭不谋而合。 宋林深当即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支竹笛,横笛唇下,修长的手指在笛孔上灵巧地跳跃,悠扬的笛声如流水般倾泻而出,顿时打破了猴群刺耳的喧哗声。 群猴无不全身剧震,瞬间噤若寒蝉,再无先前的威风劲儿。它们就好像丢了魂似的,双眼变得涣散无神,身子摇摇晃晃,竟有些站立不稳。 宋林深加快了手指在笛孔上跳跃的速度,笛声也随之变得急促激昂,旋律抑扬顿挫,就像是起伏不定的海浪。 这首曲子里蕴藏着某种神奇的力量,节奏不断变化的乐声似乎化作了一条无形的牵引绳,牵引着这群野猴子秩序井然地向山谷两边的树林里退去。 不一会功夫,猴群消失的无影无踪。 楚子昭向不远处的宋林深竖了个大拇指,朗声道:“师哥,我本来想用元力震慑住这群畜生,好将它们吓跑,你这镇魂曲一吹我倒是省事了。” 一曲奏罢,宋林深缓缓放下竹笛,面色平和如水,冲他淡淡地笑了笑。 原来宋林深刚刚演奏的曲子名叫“镇魂曲”,曲中蕴含强大的元力,乃是一门高深的乐技术法。 宋林深从小就对音律很感兴趣。 方寸山后山的幽谷之中建有一座小阁楼,那里可是方寸山数一数二的世外桃源,附近有倒悬的瀑布、冰冷的寒潭以及各种奇花异草,更有许多珍禽灵兽来做邻居。 宋林深在山上修行之余总爱去小阁里学习乐器,在那样美丽的环境下人学什么都是很快的,因为它可以使人躁动的心迅速安静下来。 宋林深对音乐的天赋极高,十五岁时已精通二十多种乐器,对笛、箫和古琴三门乐器的技艺更是登峰造极。 他十七岁时修为大成,便想自创一门独树一帜的术法,于是别出心裁,将元力与术法巧妙地融入到乐器与乐曲之中,开发出“离魂曲”、“镇魂曲”、“招魂曲”和“散魂曲”四首曲子,每首曲乐中蕴藏高深的术法与元力,且都是可以直接影响到万物生灵的魂魄。 他最引以为傲的一首曲子乃是用古琴演奏的“七音散魂曲”,其曲调不但优美动听,更可令闻者在不知不觉间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威力恐怖绝伦。 万物生灵体内都存在魂魄,而魂魄又有三魂七魄之说,以人为例,三魂分布在人体丹田处,而七魄则位于各个脏腑之中。只有活人才有三魂七魄,它们运作起整个人体,且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主导活物的一切生命活动。 以七魄的功能最为繁杂,它们承担的任务最多,其中有一项便是要主导生灵的各种情绪。 宋林深吹奏的那首“镇魂曲”有震慑生灵魂魄的作用,刚刚正是乐曲镇压住七魄所主的七种情绪,才让群猴安静下来,肯跟着乐曲的牵引乖乖离开。 宋林深慈悲心肠,向来不喜杀生,若是他心狠手辣一点,刚刚只需吹出“散魂曲”的三两个音节,以群猴的修为,立时就会魂飞魄散,暴毙当场。 四人会合后继续向深谷里走去,很快就到达楚子昭标记金线的区域,但他们却发现此地不过较外面要空旷一些,四下搜索了一圈,哪里有老周师徒的踪迹。 江临仙不禁发出疑问:“这里根本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小陆要找的那两个人怎么会来这里?况且这里十分的空旷,并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洞穴,为何却不见他们的踪影,莫非是二师哥你弄错了?” 楚子昭收回地上的金线,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我的生灵眼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我已经感知到附近有活人的气息了,为何却瞧不见人影呢?” 老陆也感知到有活人的气息,而且距离他们很近,但就是找不到气息的源头,这倒让他有些头大。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宋林深缓缓开口道:“是界域。” 三人全都一愣,一齐看向他。 “界域?”江临仙有些错愕。 何为界域? 界域是修术领域中一门极为上乘的术法,修行者若想学习这门术法首先自身修为要高,要有强大的元力作为基础。 其实界域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它脱离于现实世界,且不受外界干扰。它是由修术士以自身强大的元力为基石,将构想中的场景搭建出来并实体化,令它可以独立存在下去。 身在现实世界的人当然看不到界域里的景况,就算有个界域就摆在他的面前,他也只能看到现实世界里存在的东西。 归根到底界域并非现实世界,也不能永远留存下去,界域里存在的事物会因为支持它存在的元力的衰减而逐渐消失,所以修术师要不定期重新搭建修补界域,像缝补衣服似的为它缝缝补补,才能让界域一直存在下去。 连接现实世界与界域的通道自然也是由创建者开辟的,也只有创建者及被他允许的人可以进入。但若是创建者死亡或是丢弃他亲手建立的界域,那么这个界域从此变为自由之身,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消解,若是有人能够找到它的入口便可以随意进出。 宋林深徐徐说道:“说到界域,师妹你该比我熟悉,毕竟你是专门研究这门术法的。二师弟既然可以感知到有活人的生息,那他们一定就在附近不会错的。我们之所以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一定是因为这里存在某种固定的界域,他们误打误撞闯了进去,结果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大师哥说得对。”老陆望向江临仙,“师姐,术业有专攻,界域这块我们都比不上你,就拜托师姐来看看了。” “这回可碰上我的专业领域了,这界域的入口就交给我来寻找吧。”江临仙嘴角漾起一抹自豪的笑容,自信满满地说道。 江临仙有了调查的方向,没一会功夫就找到了界域的入口。 第104章 界域小楼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宋林深一语点醒梦中人,原来并非楚子昭的生灵眼判断出错,而是老周师徒误打误撞闯入界域中,最终被困在里面不得出路。 对于界域江临仙再熟悉不过了,她从小就醉心研究这门术法,也凭借自身高深的修为创建出几个界域,都是她用来对付劲敌的杀手锏。 江临仙胸有成竹地表示自己能够找出界域的入口,当即潜神内照、意念合一,用心去感知隐藏在山谷中的界域入口。 凡是固定在某个地方的界域都是没有主人的,不然它的位置会随着创建者的位置而变换,既然没有主人那么它的入口和出口必然也是固定的,只是找寻起来较为麻烦,需要用自身的修为去感知入口的元力波动。 不过这可难不倒江临仙,对她来说要找一个界域的入口,就像回家那样简单。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找到了界域的入口。 这个入口的位置有些奇怪,它位于山谷最空旷的区域,并且身在凌空四尺处,无质无形,肉眼并不得见,属于那种极易被人误入的一道虚无之门。 一个凡人若是在山谷里走着,正巧经过这个入口处,不知不觉间就走了进去,但他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未知的领域,还以为自己身在山谷之中,等发觉之时再想出来就难比登天了,最终只能活活困死在里面。 江临仙给众人指明方位,宋林深担心界域中会有危险,本想提醒众人要谨慎防范,可话还未出口就见师妹一马当先进入里面,无奈只得与两位师弟随后而入。 等进到界域里面,众人发现眼前景象并无太大变化,四人仍是处在深山幽谷之中。 楚子昭不禁发出疑问:“这里怎么跟外面一模一样,我们真的进入界域中了吗?” “二师哥,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江临仙噘了噘嘴道。 楚子昭连忙摆手:“我可没这个意思。” “设计这座界域的人很厉害,他完美的将自己构想的世界与现实世界融为一体,若不仔细观察根本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只可惜这座界域已遭主人抛弃,支持它存在下去的元力也在一天天的消散,这里已经出现了许多对比现实世界突兀违和的地方。”江临仙手指远处道,“原来这里的山谷是一望无尽的,你们瞧前面是不是变宽敞了许多,这就说明我们马上就要离开山谷了,一个未知的世界即将展现在我们眼前。” 宋林深淡淡地说道:“这里是医圣齐怀古的道场,想必构建这座界域的人多半与他老人家有关。界域中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支持它存在下去的元力正在逐渐消散,这个虚幻世界随时都会变易或者坍塌破碎。” “有点意思哈!”楚子昭顾左右言道,“自打回到中州以来,我还头一次这么兴奋。这座界域之中处处透露着神秘,真让我有些期待前面有些什么了。十几年前咱们三个结伴闯荡江湖的日子你们还记得吗?” 江临仙笑盈盈地道:“当然记得,我们三个当年十七八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整天想着下山惩恶扬善,做扬名天下的大英雄。后来师父真的放我们下山游历,我们可见识了不少中州的奇人异事呢!” 楚子昭目光炯炯地瞧着江临仙道:““现在就跟咱们当年下山的时候一样,面对一个自己所知甚少的世界,太多的东西等待我们去探知。” 江临仙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咱们这就出发吧,我已经感知到那二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楚子昭摩拳擦掌,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 宋林深咳嗽一声,徐徐说道:“前路凶险未卜,诸位切莫掉以轻心。” 老陆点头道:“大师哥说得对,小心驶得万年船。” 楚子昭与江临仙欣然应是,四人联袂向谷外走去。 随着他们离谷口越来越近,视野也逐渐变得开阔起来,谷外似乎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原野,一座精致的小楼矗立在远处绿茵之上。 等四人出了山谷,楚子昭对众人道:“这里妖气弥漫,我们怕是进入妖怪的老巢了,我先前说过山里有三头大妖,想必就在这里,诸位小心了!” 一句话将其余三人的警惕心全部吊了起来,老陆道:“这里除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就只有矗立在那里的小楼了,我看要有妖怪也是藏在楼里面。” 楚子昭点头道:“小陆你要救的那两个人也在楼里,我现在能够强烈的感知到活人的气息。” 宋林深一向稳重,此刻再次叮嘱三人道:“不要忘了救人是首要任务,就算楼里到处是妖怪,只要它们不主动来找麻烦,我们也不要节外生枝。” 三人纷纷答应。 小楼距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为节省时间,四人化作四道虹光,眨眼之间就飞到小楼近前。 四人落定后一齐向楼上看去,就见大门上方挂着小小的一方匾额,上面黑底金字用篆书写着“药师楼”三个游龙飞凤的大字。 这座小楼总共三层,每层的门窗都是关着的。小楼建筑风格古朴,飞檐翘角,绿瓦铺就,有种厚重的庄严感。 老陆试探性地轻推了一下紧闭的朱漆大门,只听“吱吖”一声闷响,大门打开了一条寸许宽的缝隙。 他向大门凑近了些,本想透过门缝看看里面的情形,却只能看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其余什么东西也瞧不见。 另外三人同样如此,他们从小修习瞳术,视力远超常人,黑暗中视物本来不在话下,此时却像个睁眼的瞎子,无论如何也瞧不见楼里情形。 这种情况前所未有,使他们隐隐感到不安。 老陆索性将大门完全推开,等到外面的光亮倾泻进去,将一楼大厅照的通亮,这时四人再向里看,均不约而同的“咦”了一声。 只见大厅中央横放着四扇高大的屏风,这四扇屏风上并无画面,更无雕花镂空的装饰物,插屏是由四块漆黑的薄木板组成。 一楼大厅十分的宽敞,但除了四扇屏风,再无其他东西。四扇屏风虽然位于大厅中央,但却是面对大门摆放的,将大厅隔成前后两个空间,至于屏风后面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老陆等人刚刚之所以看不到楼里情形,是因为他们透过门缝往里看,目之所及只有漆黑的屏风,并非是瞳术失去了作用。 楚子昭刚想进入楼里一探究竟,忽听一阵优美的歌声自屏风后面悠悠传来。 那歌声是由女子富有磁性的嗓音所唱,音调婉转悠扬,如同绵密的醇酒,使四人闻之均心神一荡,不由得停在门口静心聆听。 宋林深察觉出歌声有异,低声提醒道:“这歌声中暗藏魅惑术与障心术,虽然并不高明,但还是小心为妙,各自运功抵抗,切莫被歌声迷了心志。” 三人当即稳住心神,暗运元力抵抗歌声中的邪术。 等到一曲终了,四人心头仍有一种余音袅袅的感觉,虽然歌声中暗藏迷人心志的邪术,但屏风后女子歌唱的声音委实美妙绝伦。 这时座屏上的四扇插屏忽然翻了个面,原来屏风是由四块翻板做成,另一面翻过来是与正面颜色截然相反的白板。 平平无奇的白板上面如同石入静水,荡漾开各种五彩缤纷的颜料,各种颜色组合在一起,缓缓浮现出四位惟妙惟肖的人像,他们的五官与装束竟然一一对应老陆四人。 第105章 屏像妖诡 四扇雪白的屏风上出现了五颜六色的颜料,如同一滴墨水滴入清水里,迅速在白屏上绽放开来,不一会功夫组合成四个人的画像 画像中的四个人无论是衣着装束,还是样貌与外形,都和老陆四人一模一样。 这分明就是对照他们四个人画的像! “这屏风上画的人像好像是我们啊!”江临仙目瞪口呆地望着四幅人像,愕然道,“这屏风处处透着诡异,看来不是寻常的事物。” 老陆站在外面向楼里张望,发现偌大的厅堂里除了屏风,再无他物。 屏风目测有八尺高,两丈宽,横放在一楼大厅的中央位置,格出里外两个空间,至于屏风后面是什么样,四人没有透视眼,当然不得而知。 “刚刚的歌声是藏在屏风后面的妖物发出的,四扇屏风莫名出现我们四人的画像,想必也和它有关。” 老陆皱着眉头说道,“我猜是那妖物是故意制造出这一离奇的现象,想让来访者以为楼里危机四伏,故而不敢贸然进楼。” “故弄玄虚!这楼里妖气冲天,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躲在屏风后面装神弄鬼!。” 楚子昭赞同老陆的说法,他艺高人胆大,当着众人的面大步流星进入楼里。 “师弟小心!”宋林深恐他有失,急忙提醒。 “诸位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先去楼里探探路,你们等我消息!” 楚子昭自幼随师父在方寸山修行,因为天生异瞳,体质远超常人,练功往往事半功倍,加上师父的耐心指导与自己的刻苦钻研,仅仅二十余载修为就已大成,体内积攒的元力磅礴无伦,属于同辈修士中的佼佼者,就是大师兄宋林深也略逊于他。 阁楼里就算妖气弥漫,他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屏风后的区区小妖,他自认为手到擒来。 楚子昭前脚刚步入楼里,就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味道有点像是檀香,似乎还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楚子昭不禁皱了皱眉头,觉得这香味有些古怪,唯恐其中暗藏毒质,便闭住呼吸,快速掠到屏风近前。 他凑身到近前仔细观摩四扇屏风,发现上面绘制的四个人像都活灵活现,尤其是自己的那幅画像更是栩栩如生,细节处理上也很完美,看了良久发现与本人毫无二致。若非自己亲眼看到人像的形成过程,或许还真会以为是出自哪位大家的妙笔。 他越看越奇,不禁伸手去抚摸白屏,可等手指触碰到屏风的一瞬间,一股如火焰炙烤的灼热感立时传了上来。 他忙缩回手,心想:“这多半是屏风后面的妖物用来恐吓人的把戏,我索性给你砸的稀巴烂!” 他挥拳就要将屏风击碎,忽然发现屏风里的自己也举起了拳头,做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动作。 “他在模仿我?” 楚子昭虽然感到诧异,但还是一拳砸了下去。 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凭他的拳劲本该将屏风砸的粉碎,可现在屏风却是完好无损的。 楚子昭只觉得拳头像是打在棉花上面,手上的力道被消解的干干净净。 他心里一惊,定睛看时,不免瞠目结舌。 只见白屏上的人像双手呈拱形,合拢在一起护在胸口处,正是楚子昭拳头砸落的位置! 自己的拳头竟然被画像中的人用双手“托”住了!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楚子昭一下子愣住了,急忙收回拳头,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间,人像的眼睛陡然睁大,里面竟然显现出三个瞳仁,并开始以逆时针缓缓旋转。 楚子昭见状心中一凛,立时蒙生退意,但已经为时已晚,人像的三个瞳仁恰好逆时针转了一周圈。 楚子昭的目光就像被外物拽走,身不由己地瞪着人像的眼睛看,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忽然他的心口处传来一阵绞痛,紧接着嗓子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而后一道虚无缥缈的烟气自他背心飞出,飘飘荡荡地悬停在半空中。 那是生灵体内的一道魂体,属于三魂七魄中的一魂。 先前楚子昭能够准确找到大山里的生命迹象,是因为他生有一双异眼。 他的这双眼睛名叫“生灵眼”,天生就有三个瞳仁,不用的时候三瞳重合在一起,几乎与普通人的眼睛没有区别。 三瞳属于重瞳的一种。重瞳之说自古有之,传说重瞳者根骨奇佳,天生力大无穷,乃是修行的好苗子。 三瞳者更是世所罕见,不但身负十龙十象之力,一双眼睛还具有神奇的作用。 三瞳别号“生灵眼”,上可见天宫,下可窥幽冥,能看破世间一切生灵的命数变化。 当生灵眼开启时,三瞳顺时针转动时可判生灵生,就算新死之人也能强行为他续命,而瞳仁逆时针转动则判生灵亡,万物生灵皆有三魂七魄,而这瞳仁每逆转一圈,就会抽离三魂中的任意一魂离体,等到三魂全部被抽出体外,那么生命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起初楚子昭认为白屏上的人像不过是唬人的把戏,是用来吓那些闯入界域里的凡夫俗子,所以根本没当一回事。 当他打出的一拳被人像接住时,已经有些后知后觉,事情似乎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等到自己的画像露出生灵眼的那一刻,他这才明白屏风上的人像不仅与自己的外形没有出入,更将自己特有的本领也复制去了。 与其说它是一扇屏风,倒不如说它是一面镜子,现在是楚子昭在与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对峙! 若是等到人像的生灵眼逆转三圈,自己立时就会尸横当场! “二师哥!” 楚子昭背对大门,楼外三人虽不知他现在的处境,但看到他灵魂出窍,便知大事不妙! 老陆心急如焚,当即就想进去救二师哥出来。 “你们不要进来,我自己可以应付!”楚子昭虽知道自己处境危急,但仍强装镇定地说道。 这时人像的瞳仁开始缓缓运转第二圈。 楚子昭大惊失色,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急运元力稳住心神,让自己迅速达到心如明鉴,可照万物的境界。 通俗来讲,就是楚子昭进入深度冥想状态,人虽然还处在楼里,但思想已然超脱世俗,与心灵融为一体,身心达到邪妄不侵的境界。 其实这是一门高阶功法,名叫“神向内视”,可返观周身筋脉穴道之运行,内视五脏六腑之变化。一些修士练功时急于求成,元气会在筋脉中走上岔路,导致体内周天运行不畅,这时就要用这门功法来内视身体,找寻练功错误的位置所在。 此刻楚子昭体内通明,心亮如镜,正可通过慧心内照的法门,看到心镜里的自己。 楚子昭的瞳孔陡然放大,里面同样显现出三个瞳仁,并开始以顺时针缓缓运转。 他眼中看到的屏风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脸孔。 生灵眼触发的前提必须要双方进行对视,现在楚子昭心无旁骛,眼中只有心镜里的自己,自然而然人像的生灵眼就会失去功效。 此刻他在用生灵眼来判自己的生死! 屏风中人像的瞳仁逆时针转动判死,而楚子昭眼中的三瞳顺时针转动判生,这一死一生相互抵消,原本离体的一道魂魄迅速归位。 一魂归位后楚子昭顿觉气血舒畅,心里暗道侥幸,若非自己处变不惊,想出应对对策,此番必定折在这四扇邪门的屏风上。 他此刻如履薄冰,本想悄悄退出阁楼,忽觉周身暖洋洋的,如同沐浴在春日的暖阳里,说不出的舒坦。 他正奇怪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忽然一阵热风迎面扑来,全身立时觉得燥热难当,恍如身在炎炎夏日里,身受毒辣太阳的炙烤。 他周身的气血立刻沸腾起来,急忙运功强行压制下去,刚缓得几口气,又觉凉风习习,好像身在秋高气爽的晚上,迎面是山涧里吹来的晚风。 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这种感觉,一阵冰冷刺骨的寒风如刮刀一般刮在自己脸上,他只觉得如坠冰窖,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冰冻凝固起来。 “莫非我走火入魔了?” 他此刻心乱如麻,不禁自我怀疑,急忙催动体内元力为自己供暖,还没缓过一时,那种暖洋洋的感觉再次涌上全身,紧接着又是燥热难当的煎熬! “这是什么情况?” 他此刻仍处于内视的状态,只能看到心镜里的自己,殊不知四扇屏风上的背景正在快速变化,一会是风和日丽的春日,一会是骄阳似火的夏日,一会是凉爽舒适的秋日,一会是寒风凛冽的冬日。 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交替变换,无休无止! 楚子昭忙调配周身元力与这四种怪感抗衡,因为精神高度集中,一时间双腿竟僵硬不得动弹。 就在这时,人像的一只手竟然从白屏中伸了出来,一把死死地钳住了他的脖子。 一阵窒息感霎时间涌上脑际,楚子昭只觉得全身血液冰凉,意识逐渐陷入模糊! 第106章 四大神兽 人像的一只手从白屏中猝然伸出,趁着楚子昭全神贯注抵抗袭上身体的四种怪感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出手,紧紧扼住他的咽喉。 这一记偷袭来的太过突然! 楚子昭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道在将自己往上提,急忙凝聚元力下沉,下盘又使出千斤坠来对抗,可仍是身不由己地被提了起来,只能以双脚足尖勉强着地。 扼住楚子昭咽喉的手力道太过霸道,而且似乎当他奋力抵抗的时候,这股力道尤其加剧,若是换做凡人或者修为一般的修士立时就会横死当场。 楚子昭自封周身所有穴道和筋脉,令血液停滞,心脏骤停,试图用可以短暂死亡的龟眠术缓解痛苦,只要能够拖延一时,自己便可倚恃磅礴的元力一鼓作气震断锁住咽喉的魔爪,而后抓住机会飘然离去。 但他似乎想的过于简单了,本以为靠龟息之法便可解锁喉之危,实则却是徒劳无用! 这次龟息之法貌似失去了作用! 此刻他发现腹背之上正在受到两股大力挤压,这种感觉就像被两座正在合并的大山夹在中间。 楚子昭只觉得自己的肺就快被挤为肉泥,强烈的窒息感令他脑中一片空白。 这种痛苦是他前所未有的,痛感之强险些令他当场晕厥。 他竭尽全力举起双手,搭在锁住自己咽喉的那只手上,试图将他拍打开来。 可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徒劳! 那只手仍是死死的扼住他的咽喉,就像一把生了锈的钳子一般,难以令它松口! 楚子昭难受的快要失去意识,他的双眼上翻露出骇人的眼白,嘴大张着,舌头从中伸了出来,喉咙里不断发出“哦哦”的闷音。 整个人就像个吊死鬼一样悬在半空! 楚子昭觉得眼前朦朦胧胧的,只能看到一团团奶白色的东西,就像身处在一片茫茫大雾中。 他的意识很快陷入模糊不清的状态,于周遭的环境和此行的目的全部忘的一干二净。 他的元神竟然在此刻从头顶出窍,飘飘荡荡地来到一处陌生的所在。 过了良久楚子昭的元神逐渐有了意识,他迷茫了好一阵后才定下心来。 通过观察四周环境,他发现身边云雾缥缈,风起云涌,仿佛置身烟海幻境之中。 他抬头向天上看去,只见天云俱黑,星辰黯淡无光,竟是个晚上。 楚子昭突然觉得头痛欲裂,用手按揉后脑好久才逐渐好转。 他努力回忆刚刚发生的事情,依稀记得自己明明身在在阁楼之中,正困陷在屏风中人像的魔爪中,此刻怎么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再次定睛打量周遭环境,发现大雾虽然弥漫氤氲,但却时浓时淡,聚散无常,更浮沉不定。 楚子昭发现当云雾离散沉淀之时,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有一根十几人环抱不过来的擎天巨柱在雾气中显现,仔细辨认便会发现四根柱子外形虽然一致,但它们的质地却全然不同。 它们分别是由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四种元素构成。 东方巨柱为木质,如同一棵参天巨树,不过只有光秃秃的树身。 南方巨柱为火质,如同火山中喷射出的一条火龙。 西方巨柱为金质,从上到下泛着璀璨夺目的光华。 北方巨柱为水质,犹如大海之上出现的龙吸水奇观。 “楚子昭!” 东方忽然传来一声断喝,声音雄浑,犹如炸雷。 楚子昭心头一震,转向东方抬首望去,忽见晦暗的天空中群星熠熠生辉,依稀可以辨认出它们组成了龙的形状。 密布的黑云从中间一分,一条青鳞苍龙自云端俯冲而下,飞到木柱的顶端盘旋下落。 楚子昭剑眉一轩,冷冷打量着这条苍龙:“刚刚是你在叫我?” 苍龙高踞柱顶,俯瞰楚子昭,神威凛凛地说道:“正是。” 楚子昭问:“你为何会晓得我的名字?” 苍龙“哼”了一声,扬起头来一脸高傲:“本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不要说你区区一个人族修士的名字,就是天道运转的规律本尊也是一清二楚!” 楚子昭闻言觉得荒唐可笑:“你这大言不惭的妖精,也敢枉自称尊?” “本尊主掌东方群星,乃神兽青龙是也,你敢说本尊是妖!”苍龙语气中带有怒意。 楚子昭眉头一皱,眼中显现出三个瞳仁,又打量苍龙半晌,忽然纵声大笑道:“你要是神兽青龙,我便是九重天上的大罗金仙了!你这长角的青鳞鱼头,满身的鳞片也掩盖不住里骨子里的妖气,休要在我面前虚张声势,若是将我惹急了,我上去拆了你的龙骨!” “大胆,竟敢对神兽不敬!” 西方忽然传来一声低吼。 楚子昭一怔,回身看去,就见天上乌云一分,一头金睛白虎飞下云端,平平落在金柱顶上。 楚子昭睨视着它,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又是哪里来的扁毛畜生?” 金睛白虎暴吼一声,隐隐可以听出铁器摩擦的刺耳声,极有慑人之威:“吾乃西方主杀伐之神兽白虎是也!” 楚子昭对此感到嗤之以鼻,阴阳怪气地说道:“不巧了,在下曾经养过一只有些灵气的白猫,它也说过自己是神兽白虎。我当时并不相信,为了验证这畜生说的话是真还是假,便将它关进了粮仓里。我们家粮仓阴暗潮湿的很,多有老鼠在那儿搭窝,这畜生若是真是神兽白虎也该有些神力,捉几只老鼠该不费吹灰之力。于是我过了几天才去将粮仓大门打开,等我到里面一看竟发现那畜生被老鼠咬死了,你说可不可笑?猫本是天生就会捉鼠的,而神兽白虎更是百兽之王,可那畜生竟然被老鼠给咬死了,可见它不但不是白虎,更非一只纯正的猫。” 白虎冷声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楚子昭眼中闪过杀意,轻笑道:“我是想说畜生该有自知之明,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就该心里有数,千万不要自不量力,更别在人前大言不惭,小心引火烧身。” 这时南方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鸣音,楚子昭转头看时正见一只通体赤红的大鸟落到火柱上。 楚子昭不屑一笑,朗声说道:“不用想我也猜到了,这位该是神兽朱雀了!四大神兽已经来了仨,还有一只玄武也请出来吧!” 话音未落,北方乌云一分,一只玄色大乌龟落从云端落下,不偏不倚地落在水柱之上。 大乌龟尾部中伸出半条蛇身,犀利的蛇眼盯着楚子昭,蛇信乱颤,口中发出尖锐的沙沙声。 楚子昭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环顾一圈,似笑非笑地说道:“我来问你们四个畜生,你们老实回答!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为何会来到此地?” 不等四神兽回答,楚子昭就见大雾深处,一位身材高大的人影正在向自己这边走来,他每走近一步就会有一部分云雾向两边分开,看样子是在为他让道。 “这里是四象幻境,是世间极乐之所在!至于你为何能够来到这里,难道你不知道吗?”那人影缓缓说道。 楚子昭只觉得那人口音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我要是知道来此的原因,我还有必要问这四个妖物吗?” “这里是死人才会来的地方,因为你已经死了,所以才能来到这里!”人影阴声笑道。 “我已经死了?” 楚子昭一怔,就见面前云雾缓缓向两边分开,那人影距离自己只有几尺之遥。 等到他能够看清人影的面貌时,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如蛆虫般快速爬上脊背! 大雾中走来的那个人竟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第107章 虚妄之相 楚子昭看向那位从大雾中走出来的人,一下子怔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底下怎么会有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 若非那人不会同步自己的动作,楚子昭还真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他少年时期曾闯荡江湖,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州,自认为见识超群,可乍见眼前之人也不由得毛骨悚然。 这已是超出他认知范围的怪事了! 绕是他胆大包天,此刻也心有怔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那人。 “他怎么会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楚子昭暗暗心惊,猜想那人十有八九是妖邪所化,本想通过生灵眼看出些端倪,可结果却不能如他所愿。 他猛然想起阁楼中那四扇屏风上的人像,它们之间是不是存在某种联系,或者说眼前这人其实是从那扇屏风中走出来的! 楚子昭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向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见对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有些沉不住气了,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谁?” 那人淡然一笑:“我是楚子昭!” 楚子昭感到荒唐至极,冷笑道:“阁下可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不要以为变得和我一般模样就能冒我的名,告诉你小爷的命格可犯凶煞,要是一般人冒了小爷的名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那人面无表情地说道:“在此我要做出申明,我并没有冒你的名,我的名字的确是叫楚子昭,但如果你觉得有被冒犯到,你也可以叫我虚妄之相,或者无相。” “无相?”楚子昭愣了愣。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吧。”在楚子昭疑惑的眼神注视下,无相故作高深地笑了笑,“还记得我说过你已经死了吗?” 楚子昭点点头,脸上笼罩着一层灰暗,看上去有些不安。 那人道:“这个地方叫做‘四象幻境’,乃是四大神兽创造出的一个幻术空间,活人是不会来到这里的,但要是死人那就另当别论了,人死后魂魄与元神便会出窍,它们会被幻境中的力量吸引过来,这就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你在进入阁楼之前本来已是一个死人了对吧?” 楚子昭愕然失色,瞪视着对方,冷冷道:“是又怎么样?” 无相道:“你不必生气,你的死活跟我并没有关系。” 楚子昭不耐烦道:“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个妖物,按照我的模样变化的,目的就是让我感到恐惧。” 无相轻笑道:“你的想象力很好,不过很遗憾,你猜错了。我之所以我会长得和你一样,其实是你自己将我创造出来的。” 楚子昭眉头一皱:“我将你创造出来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相不答,反问道:“我的名字叫‘无相’,但你可知道无相是什么意思?” 方寸山的祖师是位文武全才,集儒释道三家之所长,学识渊博,纵横古今,对于琴棋书画、医卜星相之类的杂学更是无一不精。 楚子昭自幼跟随老师修行,于读书向来提不起兴趣,只专志武技,一心追求武道巅峰,故而学问有限,对书本上抽象的概念所知甚少。 他印象中似乎听过“无相”这个词,但对它的意思却一无所知,为省时间,干脆摇头道:“我不知道!” 无相负手背后,慢悠悠地说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皆有其相,人有人相,物有物相,因为都是凡间之相,故此统称为‘凡相’。有一个词叫‘相由心生’,意思是一个人的面相如何通常取决于他的心境,若有善心便会生善相,若是恶心那便会生恶相,若是精通相术,善恶之相都是肉眼可以分辨的。”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净心澄澈,即是无相。无相者,于相而离相。”他顿了顿,解释道:“这三句话听起来很深奥,无非是在讲一个道理。凡人并未断绝一切欲望,所以他们心思复杂多变,人的潜意识是会随着心思的变化而产生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这些想法或善或恶,但都是心不净产生的杂念。这些杂念往往是荒诞无稽,不切实际的,所以我叫它为虚妄,虚妄无表象,不真实,当人的潜意识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虚妄就已经诞生了。 “虚妄没有具体的样子,但它会根据思想者的样子来具体形象化。说到这里你也该明白了,我其实就是你潜意识里产生的虚妄,并非真实存在的人。在你看到屏风上的人像时心就已经乱了,你开始胡思乱想,同时你的潜意识里产生了虚妄,这个时候无相的我就诞生了。不过虚妄之相心无旁骛,倒是比凡人的心要澄澈太多。” 楚子昭喝道:“你胡说,我乃苦修之人,早已摒弃一切杂念,怎会心不净呢?” 无相平静地说道:“心净则孤明独照,无思无念,无欲无求,自然不会生出虚妄之相。你的杀气太重,心思太活络,怎能做到心思澄澈呢?” “佛语有云:‘若菩萨生人相,生我相,生众生相,生寿相即非菩萨。’人相乃美丑善恶之相,我相乃执迷自我之相,众生相乃六道众生之相,寿相乃人间欲念之相,菩萨若不能舍弃这四相同样凡人无异,更何况是你这样的凡人。” “你是修行之人,你该懂得修士若想证道飞升,当要做到无四相,断绝七情六欲,于芸芸众生漠然置之,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你都不能达到这种境界,又何谈心净呢?” 无相的话令楚子昭心烦意乱,他按耐不住心头的急火,忍不住喝道:“我没功夫听你在这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快告诉我怎么出去!” 无相摊手道:“这里是幻术空间,只有来路,没有出路,你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还是既来之则安之吧,不要想着离开了。” 楚子昭闻言大怒,戟指他道:“你放屁!你费尽心机制造出这个幻镜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把我困死在这里,天下术法皆有招可破,这不过是区区幻境,那必然有解法,你虽说此地没有出路,可我始终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我的脑子不比大师哥好用,但好在我的拳头够硬,既然无路,那我就用这双拳头开辟一条路出来!” 楚子昭全身气场陡然暴涨,体内元力如洪水决堤般倾泻而出,向四面八方不断扩散,将周围的白雾尽数驱散开了。 他的战意不断上升,如一头猎豹般快速欺身上前,挥动坚硬的拳头不断向无相攻去,拳头上包裹着罡风劲气,每一拳打出都有十龙十象之力,就算击在空处都能使空间扭曲成一个旋涡。 无相起初负手闪避,以灵巧的身法躲过迎面击来的拳头,偶有拳上罡风扫在他的衣服上,便会划拉开一条口子。 但他身法飘逸,应对从容,断开的衣带飘飘荡荡,更衬的他潇洒不羁。 躲过十来拳后,无相低吼一声,猱身而上,同样以拳头发起反击。 他的拳劲同样刚猛异常,每一拳挥出都有开山破石的力道。 两人拳招路数如出一辙,每每拳劲相交都会爆发出山崩地裂的声势。 他们你来我往打在一起,在各自元力耗尽前都难以分出高下。 四大神兽高踞柱顶,俯瞰他们打斗,苍龙忽然纵声大笑道:“这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各位看好谁能赢呢?” 玄武慢慢吞吞地说道:“他们二人本乃是一心分化的二相,修为本就不相上下,就目前看来二人平分秋色,很难判定谁输谁赢。” 朱雀大摇其首道:“非也非也,依在下看楚子昭马上就要输了!” 苍龙笑眯眯地看向它:“雀尊何出此言?” 朱雀朗声道:“行军打仗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这打架当然也不例外。各位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白虎道:“申时七刻了。” 朱雀道:“修术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修行之人练功皆是自卯时初练起至申时末结束,早晨时人的精力是一天中最饱满的,故而这个时候练功对元力的积攒大有裨益,修行一天到傍晚时分修士也已疲劳,体力元力也会随之进入低谷期。习惯成自然,就算哪天修士不练功,在到这个时候体内元力也会如潮落旧岸般失去活力,故而楚子昭不占天时。” “诸位不要忘了,这里是我们制造出的四象幻境,又不是他的世界,岂能容他为所欲为,所以他地利也不占了。” “楚子昭现在急火攻心,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大战之时最忌被情绪左右,他在人和上便失去了七分。楚子昭天时地利人和皆失,这胜利的天平可不偏向无相了吗!” 白虎点头道:“雀尊所言极是!” 苍龙和玄武均颔首赞同。 楚子昭游目四顾,冷冷道:“你们四个妖怪睁大狗眼瞧好吧,我不把这冒牌货的屎打出来,算他拉的干净!” 苍龙闻言哈哈大笑道:“楚子昭,无相原本是你心中杂念所生的虚妄相,你所有的本领他都精通,你现在连自己的招都破不了,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白虎大吼一声道:“我看他现在快要气死了,明明对对手的一招一式了如指掌,甚至知道他下一招要出什么,可就是破不了招。哎,怎么办才好呢?” 朱雀发出一声悠长的哀鸣声,叹道:“你们二位这不是落井下石吗,我看楚子昭现在心里一定很难过,说不定他现在想大哭一场,只是不好意思在我们面前哭出来罢了。” 玄武摇头晃脑,一脸苦大愁深地说道:“我看楚子昭现在一定是在发愁,愁的连头发都快白了!怎么办怎么办,究竟该怎样才能破招呢?” “给我闭嘴!” 楚子昭被白虎的吼啸声吵的心烦意乱,声色俱厉的冲它大吼道。 他横挥一拳挡住无相的进攻,反手一掌打向西方金柱,排山倒海的掌力吐出,如一条游龙般直击在柱身上,在上面留下一道数寸深的掌印。 “你心乱了!”无相似笑非笑地说道,“本来你还占据三分人和,现在心彻底乱了,这人和也要彻底离你而去了!” “闭嘴!”楚子昭怒不可遏,大吼道,“我乃修行之人,道心怎会不稳?” 无相露出一抹诡谲的微笑:“那你现在是应该笑呢,还是该哭呢?” 楚子昭此时恰好与他对视一眼,只觉得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席卷全身,心头登时一凛,耳边苍龙的笑声陡然变大。 他嘴角不受控制的大张开来,喉咙里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 “你这笑的可比哭都难听!” 无相趁他分神的功夫,一拳直击面门而去。 就在这危急关头,楚子昭心念急回,立即双臂上举,护住面门,小臂刚好与对方的拳头撞在一起,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道直接将他掀飞了出去。 楚子昭摔出去十七八丈远,艰难地用手臂撑起身子,半跪半伏在原地大口喘吸,一脸失魂落魄。 他摔得七荤八素,意识陷入恍惚,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轰鸣,紧接着就听到大鸟悲恸的啼哭声,顿感心神俱伤。 他只觉得情绪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控制,一股悲痛感涌上心头,无力地将脸埋在地上痛哭流涕。 “刚刚不是挺有劲的吗,现在怎么跟个死狗一样了?”无相一步步向他逼近,眼神中闪烁着强烈的杀意。 楚子昭的耳边又响起玄武的哀叹声,那声音就跟催命符似的,令他情绪瞬间跌入低谷。 他跪在地上,艰难地直起身子,仰面长吁短叹。 苍龙纵声大笑,白虎咆哮连连,朱雀呜呜咽咽,玄武唉声叹气,它们的声音似乎蕴藏着一种魔力,令楚子昭陷入喜怒哀愁四种情绪的轮回之中! 第108章 四象极幻 1 在这场势均力敌的大战之前,无相曾说楚子昭早已是个死人,他又做出解释,说四象幻境只有死人的元神和魂魄才能进入,活人根本不能进入幻境中。 楚子昭听后不置可否,脸上神情却阴晴不定,倒像被说中心事一般。 无相的话听起来虽然不着边际,却并非危言耸听,楚子昭的确是个死人,他早在十年前就已肉身死亡。 在太古神州这片大陆上,一个完整的生命是由肉身、魂魄和元神三样组成,缺一不可。 芸芸众生的死亡可以分为三类,一类为肉身死亡,一类为魂魄消亡,一类为元神灭亡。 肉身和魂魄之亡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因为它们是可以通过术法重塑的。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术法,举一个例子来说,当一个人肉身死亡,但魂魄和元神完好无损,便可在七日之限中重塑肉身,再将魂魄与元神注入其中,以一种全新的状态重返人间。 再举一个例子,当一个人肉身死亡后,魂魄也随之灰飞烟灭,但他的元神却完好无损,同样有办法可以令他起死回生。这时可前往极西的冥海利用招魂幡一类的引魂法器,重新聚魂塑魄,再以一副新的身躯作为装载新魂和元神的容器,便可使亡者死而复生。 复活过来的人有个特有的称呼,叫做“行尸”。所谓行尸,并非是尸体的意思,而是用来区分未亡人和重生者的一个名词,普通人凭借肉眼当然很难看出两者的区别,但修为高深的修士却能一眼瞧出来。 元神为先天之性,乃性命之根本。肉身和魂魄死亡都还有救,但要是元神灭亡消失,那就彻底回天无术了。 十年前方寸山遭受过一场大浩劫,一位修为极其强大的恶人率领数百名邪修要将方寸山夷为平地,这场浩劫丝毫不亚于沢町率领魔族攻打纳虚宗。 这场浩劫发生的时候,方寸山的祖师已经仙逝两年,临终前将掌门的位子传给宋林深,由他担任方寸山山主之职。大敌当前,宋林深为守住师父留下的基业,与师弟师妹齐心协力,携手御敌。 这场灾难性的大战极其惨烈,那名大恶人及其手下邪修虽然被歼灭,但四个弟子中宋林深、江临仙、楚子昭尽皆殉道,只有老陆一人幸存下来。 师哥师姐新亡,老陆悲恸欲绝,便想为他们重塑肉身,但他们的修为过于强大,普通的身体难以承载他们的魂魄与元神。 于是老陆遍翻古书典籍,终于找到重塑肉身的绝佳材料。 古书记载天有九重,每重天之上都有一道天劫,诸如天火、天水、天雷之劫等,重数越高的天劫危险程度越高。俗话说难比登天,这对修士来讲并非飞上天那么简单,而是怎样闯过天劫飞升仙界。 修士若想飞升成仙,就必须凭借自身修为,以肉身硬扛过九道天劫,若是中途不幸渡劫失败,就会身死道消,永世不得超生。 相传二重天上有一棵乾菩提,乃是仙界第一神树,根在二重天上的云端里,树高却直抵第三重天。乾菩提树的木头乃先天灵物,可承载世间一切强大的力量,用它来塑造肉身作为容器再好没有了。 于是老陆冒险闯过第一重天的天劫,来到二重天向仙人求借菩提神木,费了一番周折后总算求得三块神木。他回到方寸山,对神木施以妙手,将它们雕刻成师哥师姐的样貌,再将三人的魂魄与元神安置其中,成功将他们复活。 三人虽然借神木为身躯起死回生,可因木头本身就是死物,需要以老陆的元力来滋养,方能使木头不致腐坏。 因为这一点,三人的自由受到限制,他们必须与老陆形影不离,若是离开老陆超过十二时辰,木头便会腐坏,再次发生肉身死亡,到时三人就会化为孤魂野鬼,再也不能复活。 2 此时楚子昭跪在地上,一会仰面大哭,一会又捧腹大笑,一会长吁短叹,一会又目眦欲裂,状若癫狂,六神无主,如同着了魔一般。 他能清楚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实不知如何是好。 他只觉得胸腔中有股浊气直往下沉,竟然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耳鼓里四“神兽”的声音愈发躁动,扰的他心神不宁。 无相一步步向他走近,眼中闪烁着强烈的杀意。 楚子昭明白死亡正在向自己逼近,即使情绪失控,仍用出潜神内照的法门,尽量稳住心智,暗暗思忖:“我现在完全不能自控情绪,定与那四个畜生的叫声有关。人有三魂七魄,而七魄又能主导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情绪,想必那四个畜生的声音可以穿透身体,直接影响到我的七魄。现在危在旦夕,若想化险为夷,只能冒险压制住七魄,方能摆脱四种情绪的轮番操控。” 楚子昭既已想出对策,当即用出神向内视的法门,以心为镜反观自身,生灵眼迅速逆转七圈,将七魄全部逼出体外。 七魄甫一离体,楚子昭立时变得无欲无念,心无旁骛,四“神兽”的声音自然而然的被他隔绝在耳外,原先被情绪左右的神情也恢复平静。 他缓缓站起身来,反手将被背后的七魄纳入袖中,脸色如同腊月清晨的寒霜,冰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正朝自己走来的无相。 无相在他身前七尺处驻足,有些惊异的打量着他,忽然咧嘴笑了:“我原本以为你不过是个头脑简单的莽夫,没想到你竟然能在短时间里破除四神兽迷魂之音,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什么四大神兽,不过是四个畜生罢了,区区邪术休想难的住我!”楚子昭抬头扫了一眼高踞柱顶,仍自发出怪声的“神兽”,面无表情地说道,“无相,你说四象幻境只有来路并无归路,可我现在已经想出出去的办法了!” “哦?”无相凝视着他,笑吟吟地说道,“不如说来听听。” 楚子昭淡淡地说道:“我在阁楼屏风前误中自己的‘生灵眼’,正当我自救之时忽然被人扼住咽喉,在我意识恍惚的时候,我的身上传来冷热交替、季节变换的感觉,后来我就来到这里看到了你们。在卦术中有四爻象之说,分别是少阳、老阳、少阴、老阴,这四象又一一对应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想必那四扇屏风正是运用此道。” 无相听后眼中闪过异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脸色却已有些难看。 楚子昭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来到这里后我又看到金木水火四根擎天柱和四个神兽,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四象既指金木水火四种属性,又对应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你和我说过,这个地方叫做‘四象幻境’,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这‘四象’与我说的四象一致。既然是幻境那这里的一切就都是假象,碰巧四象中又有实象、假象、义象和用象的说法,这四象里的假象对应的就是这座幻境。” 楚子昭直视向无相的双眼,冷然道:“其实你骗了我,根本不是我的魂魄与元神到了这里,而是我的意识陷入到四象幻境之中。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你说你是我潜意识里创造出来的,那么此刻的我必然就是陷入幻境的主意识,我的身体现在还在阁楼里面!” 他有些释怀的笑了笑:“以我的头脑本来是想不到这几点的,只不过在刚刚陷入情绪之中,心智极度混沌,俗话说物极必反,在将七魄驱除体外的一瞬间,我的心智达到前所未有的空明,这才让我将所有事情都联想到一起。话说回来,我还得感谢那四头畜生,若非他们,我可真要被永远困在这里了。” 无相点点头,眼中流露出敬佩之色,黯然道:“是我低估你了,现在说说出去的办法吧!” 楚子昭嘴角逸出一抹自信的笑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皆离不开四象,这破局之道同样也在这四象之中,假象的对立面当然是实象,你既然能使我的主意识看到眼前的假象,那我自然也可以使潜意识中的你看到阁楼里的实象!实象与假象一做参照,幻境自破!” 第109章 画皮妖女 楚子昭向来不爱动脑筋思考问题,他自修为大成以来,每逢强敌只要能用拳头解决,绝不浪费口舌和头脑。 但这次自己恃勇轻敌,孤身涉险,若是师兄弟在身边还能为自己出谋划策,眼下形势危急,已到性命攸关的地步。 就在楚子昭受制于四大“神兽”的邪术束手无策的时候,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终于急中生智想出了破解之法,在情绪能自主控制的瞬间,身心犹如沐浴在山泉之中,达到前所未有的清明通透,这时脑中灵光乍现,终于让他将整个事件前后所有的线索全部联系起来。一事通,万事通,破解四象幻境的办法自然而然就想出来了。 他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出来的时候,通过观察无相的表情变化,便可判断自己的推测十有八九是对的,心里不免有些得意,感慨道:“我真是太愚蠢了,差一点就被你蒙骗了。但也侥幸,老天爷还是倾向于我的,终于让我想出了出去的办法。在遇到强敌的时候,拳头固然有用,但在面对你这种邪魔外道的阴谋诡计时,拳头反不如脑子有用了,看来以后还是要多动脑筋的好,不然可就彻底生锈了。” 楚子昭凝望着无相阴暗的脸色,眉头不由得皱了皱,嘴角逸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本来想说你现在的样子真的难看,但我想起来你是根据我的样貌变化而来,说你难看不就等于说我自己难看了。哈哈,好在我长得并不难看。” 楚子昭正漫不经心地说着,用眼角余光看无相时发现他低头不语,脸色很难看,似乎在思考自己刚刚的话。 楚子昭突然大步趋前,双手闪电般齐出,五指箕张倏地向无相的脉门扣去。 无相反应过来时已然来不及闪躲,手腕脉门正被对方铁钳般的手指扣住,他力贯双臂连挣三下都挣不脱,惊骇之下猛然抬起头,恰恰与楚子昭四目相对,后者目光锐利,眼中现出三个瞳仁,前者身如触电,登时怔住不能动弹。 楚子昭面沉似水,大喝一声:“移魂大法!” “移魂大法”是一门高深的术法,修士在使用这门术法时需要意念高度集中,抓住对方精神恍惚的一瞬间,以两双眼睛为传播意念的媒介,以自己强大的精神力完全控制住对方的精神,从而达到短时间内两人心念相通的效果。 楚子昭惯用武技克敌制胜,本以术法为短板,但见无相分神,他清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现在别无他法,只得用出这门自己并不擅长的术法。 当他成功扣住无相的脉门时,本意是在身体上控制住他,再施加精神上的压力,恰巧无相抬头时盯上自己的生灵眼,这正中他的下怀,立即聚精会神将自身意念转移到无相的脑中。 楚子昭通过想象迅速在脑中搭建出阁楼里场景,果然通过无相的眼睛看到了自己脑中的构想,那四扇屏风以及屏风中的人像历历在目,虽是靠想象虚拟出的场景,却跟真实的一模一样。 眼前的虚像和脑中的实像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座由“四象”中的“虚像”搭建出来的幻术空间不攻自破! 周围的景物开始发生变化,这方天地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瞬间变得支离破碎,四根柱子开始慢慢崩塌,上面的四大“神兽”早已消失不见,眼前的无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转而化为一堆齑粉,随风卷入白雾中。 少顷,楚子昭通过自己的眼睛看到了眼前的四扇屏风,他知道自己总算回到现实世界了。 他发现自己正踮着脚,脚尖着地,以一种诡异至极的姿势站立。 他深吸一口气,使脚后跟着地,等到下盘稳定后,才定睛去看那四扇屏风,不由得心头火起,怒不可遏地飞起一脚踢在屏风上,将绘有自己画像的那扇屏风踢出一个大洞,跟着双掌齐推,掌风到处屏风被击的四分五裂,七零八落的散落一地。 他将所有的怒气全部发泄在屏风上后,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些。 屏风另一边的景象出现在眼前,楚子昭看到一张红木梳妆台,一位长发及腰的女人正端坐台前,手持一把精致的木梳,对镜梳理那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 女人身材曼妙,姿态婀娜,一身淡紫色的薄纱长裙,依稀可见她那白皙如雪、玲珑剔透的玉背。 屏风碎落一地的瞬间,楚子昭看到那女子明显震了一下,梳头发的手也凝在半空,跟着整个身子窸窸窣窣的抖了起来。 他看到那女人之初有些目瞪口呆,但他向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游目四顾再未发现其他可疑人物,咬牙切齿地道:“看来就是你在背后捣鬼!” 楚子昭本来俊逸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可怖的杀意,大踏步来到女人的左近,本想一睹女人的真容,却先看清梳妆台上镜子里映照出的景象,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镜子里哪有什么女人的脸,那分明是一张妖怪的脸,准确的说是一张肤色酱紫,尖嘴猴腮的怪脸。 楚子昭惊愕的目光慢慢下移到梳妆台上,只见台子上整齐地摆着一排人皮面具,数一数共有六张,旁边还摆着眉笔和胭脂奁,显然是为人皮面具描眉补妆之用。 他更加确信眼前的“女人”是妖物所化,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掐住它的细颈,将它从椅子上提将起来。 女人发出一声清脆的尖叫,身不由己地腾空而起。 楚子昭拖死狗似的将它拖到阁楼门口,重重地摔在地上。 此时门外老陆等人正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刚刚见楚子昭脚尖点地的站着,姿态诡异至极,便知他中了某种邪术。 江临仙本想冲进楼里救人,却被宋林深阻拦下来,他说楚师弟既然不让三人进入阁楼,自然有他的道理,要相信他有办法可以化险为夷,让江师妹稍安勿躁。 老陆和大师哥的想法一样,虽然他同样担心二师哥的安危,但大师哥既已发话,也只得静观其变。 楚子昭拎着那“女人”从楼里安然无恙走出来的时候,三人无不欢喜,老陆和江临仙上去问东问西,竟对地上“女人”不加一眼。 宋林深冷眼打量着伏在地上,身子不住颤抖的“女人”,虽然它的身材曼妙绝伦,可一张狰狞的脸孔着实令人不敢恭维。“女人”的脸虽然怪异丑陋,但它那两泓秋水似的明眸却极具柔情,即使现在眼中满是恐惧之色,也难掩那惊心动魄的魅惑力。 楚子昭并不急于审问妖女,而是先向三人讲述自己在阁楼里的遭遇,他将进入阁楼里的所见所闻到误中屏风上人像的邪术的过程,以及破除幻境擒拿妖女的经过细致入微的讲了出来,并让三人解析阁楼里邪门的所在。 宋林深听后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地道:“你说的四象幻境也是幻术的一种,我对幻术之道有过专门的研究,所谓幻术无非就是以假乱真的把戏,通过迷惑人的五大感官从而达到惑人心智的目的。粗俗的幻术比如什么障眼法,掩耳术之流,通过影响人的视觉、听觉来让人进入幻术中。高明的幻术也只不过建立于低阶幻术的基础上,只不过要稍微复杂一些,它不单单只影响听觉、视觉那么简单,它甚至可以干扰到人的触觉,味觉、嗅觉等多种感官,甚至令五感全部丧失功能。” 他盯着楚子昭的眼睛,一脸认真地说道:“依我来看,你在进入楼里的时候就已经进入到幻术中!” 第110章 山猫大人 “我在进入楼里的时候就已经中幻术了?”楚子昭闻言讶然道。 宋林深一脸认真,微微颔首道:“是的,甚至在楼外的我们也不可避免,或多或少都受到幻术的影响。” 楚子昭难以置信,又感到不可思议。他对自己的修为和手段一向自信,自认为除了天上仙人和古往今来的圣贤,人间少有能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又怎会如此轻易中了幻术呢? 江临仙和老陆不解大师哥所言何意,三人不约而同的向他望去。 宋林深在三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嘴角自然而然溢出一丝儒雅的微笑,衬的他精致的脸庞更加俊逸出尘。 “我们刚到这座小楼的时候,曾听到女子悦耳的歌声。”他深望了一眼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女妖,“那歌声该是它所唱。” 他旋又看向楚子昭,肃然道:“我说过歌声里藏有魅惑障心的邪术,其实并不尽然,它不光是邪术那么简单,也是触发幻术的条件之一,也怪我不够仔细没及时听出来。如果我判断不错的话,这应该是个连环扣式的幻术。幻术的第一环就是用来蒙蔽人听觉的歌声,这虽然对我们的影响微乎其微,却是整个幻术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江临仙若有所思地说道:“难怪我在听到那歌声的时候会有一瞬间的精神恍惚,原来是受到幻术的影响。” 楚子昭一拍脑门道:“我也有过这种感觉,但并未当回事。” 宋林深继续道:“你说你在进入楼里后曾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你也意识到香气有古怪,但在你想屏住呼吸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此时你陷入到幻术的第二环,嗅觉受到影响。而后你来到屏风前,清楚看到了屏风上的人像,这人像就是幻术的第三环,最关键的视觉受到莫大的影响。至此你的五感已有三感沦陷,之后你又去触碰屏风,这正中施术者的下怀,幻术的第四环开启,你的触觉也遭到幻术的蒙蔽。即使你不去触碰屏风,你也会用拳头去摧毁它,不管怎样你的触觉都会受到影响。至于你说拳头并未结结实实打在屏风上,而是被屏风上的人像以手接住了,其实这时候你已经神志混乱,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四扇屏风制造出的幻觉。” “这个幻术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它并非瞬间将人拉入幻境,而是使人的感官由浅到深的一个个沦陷,使人的思想陷入深重的混沌,最后自然而然进入幻术中而不自知。好在你最后凭借智慧勘破幻境的玄机,不然我们在不知楼里虚实的情况下还真难救你脱困。” 楚子昭暗叫惭愧,表面却装出轻松的样子,笑呵呵地说道:“侥幸侥幸。” 宋林深说完后,向地上的女妖投去询问的目光,淡淡地道:“我说的没错吧?” 女妖因为害怕导致浑身战栗,抬头时正与宋林深柔和的目光相接,忽地眼前一亮,恐惧感消去大半,它还未来得及缓缓,视野里忽又出现楚子昭凶恶的眼神,她登时吓了个激灵,慌忙垂下脑袋,颤声道:“上仙真是神人,所言皆对!” 楚子昭不由大怒,森然道:“为何要设下幻术害人?” 不等女人回答,宋林深先道:“你这次遇到的幻术乃高阶幻术,极考量施术者的修为与能力。这女妖修为不高,凭它的能力难以设下这种幻术,除非有大妖相助,或者幻术是前人所设,碰巧它懂得如何使用那四扇屏风来运行幻术。” 女妖吓得体若筛糠,连连点头道:“上仙说的不错,小妖只懂些迷人心智的魅术,于幻术之道只略懂一二。四象屏是先人留下的幻术法宝,我侥幸窥得运使它的门道。先前我感知到有高人进入界域中,自知凭本事不能阻止各位进入楼里,便启动幻术想把四位困在幻境中。” 它边说边跪地磕头,满眼祈怜:“小妖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四位上仙,上仙大人有大量,还请饶小妖一命!” 老陆懒的听它的奉承讨命之辞,径直走到它面前,沉声道:“我有话问你,你站起来回答我。” 女妖闻言赶紧爬起身,一副诚惶诚恐的卑微模样,根本不敢直视面前男人的眼睛。 老陆问:“可有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进入这座楼里?” 女人脱口答道:“有!” 老陆继续问:“你可用对付我们的手段来害他们了吗?” “没有,没有,我并没有伤害他们!”女妖将脑袋摇成拨浪鼓,惶然道,“那两个男人昨晚来到楼里,我虽不知他们如何进入到界域中,但看他们的样子便知二人都是凡夫俗子。小妖原是山魅成精,专爱戴上自己做的美人面皮,去勾引那些肉眼凡胎又多情好色的男人,吸取他们的精气来供自身修行。我看那青年又高又俊,便动了坏心思,想着化作风骚的女子,凭着魅惑的本事勾引他们与自己交合。可我没想到他们的毅力实在坚定,任我使出浑身解数,根本不为所动,我拿他们没办法,就将他们送给了山猫大人。” “山猫大人?”老陆微微蹙眉,“它也是楼里的妖怪吗?” 女妖点头道:“是的,山猫大人是这座小楼的守卫,它已在这里呆了一千多年。我原来是山中的精魅,并非小楼里的妖精,一百年前无意闯入界域,来到这座小楼里。山猫大人受封印限制,身不由己,不能离开小楼,它孤独一人久了感到寂寞,就强留我与它作伴,这四象屏的幻术也是它教给小妖的。” 老陆迫不及待地问道:“山猫会拿那两人怎么样?” 女妖道:“山猫大人生性顽皮,最爱与人做游戏。它现在一定在与那二人做游戏。” “做游戏?”江临仙有些诧异,“做什么游戏?” 女妖摇头道:“山猫大人的游戏花样数不胜数,它每次与人做的游戏都不同。” “每次与人?”老陆愕然道,“还有其他人来到这里吗?” 女妖点头道:“之前是有不少山下的村民误入此地,小妖吸取它们的精气后,都将他们送给了山猫大人。” 老陆脸不由得沉了下来:“他们最后的下场怎样?” 女妖支支吾吾地说道:“山猫大人会跟这些人没日没夜的玩游戏,不过要是他们游戏输了是会付出一些代价的。” 老陆隐隐感到不安:“什么代价?” 女妖垂首道:“可能是眼耳鼻舌,也可能是手脚,山猫大人会用它锋利漂亮的爪子将它们割下来,最后等到这些人奄奄一息的时候再将他们开膛破肚。” “什么!”老陆色变道,“它在哪儿?快带我们去找它!” “它就在小楼的地下一层……” 它话未说完已被楚子昭扯着衣襟摔向楼门处。 “带路!”楚子昭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口吻厉声说道,“我现在尚能感觉到他们的生气,要是那二人少一根头发,休怪我这修行之人手段毒辣了!” 女人踉跄了两步才站稳,点点头后向楼里走去,四人紧随其后。 第111章 药王神殿 山魅成精的女妖现在只求保命,对于四人的吩咐哪敢违拗,乖乖地引领他们去找山猫大人。 四人跟着它向楼内走去,四分五裂的屏风散落在地上,宋林深经过时驻足细细打量,颇为惋惜地说道:“这四扇屏风倒是一件难得的宝物,若是可以收为己用倒是件好事,只可惜损毁成这样,已经难以修复了。” 楚子昭有意无意地向屏风扫了一眼,淡淡地道:“依我看这种制造幻象的东西根本就是邪物,将它彻底摧毁了也是件好事,免的留在世上害人。” “若是落在邪魔歪道手里那自然是害人的邪物,但到了我们手里那就另当别论了,我们可以用它去行正道之事,亦可用来作为结界守护山门,阻挡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上山滋事。”宋林深感到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迈步跟了上去。 三人跟随女妖绕过通往二楼的楼梯,来到楼梯后面的一堵板壁前,板壁中央位置嵌挂着九盏小巧精致的青铜灯台,上面各插着一支白色蜡烛。 女妖伸手按在中间一盏灯台上,紧接着就听到“吱呀呀”机括发动的声音。 楼梯后的地板缓缓下陷,露出一个五尺见方的洞口,一道既长且宽的石板阶梯延展下去,通往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 女妖拿起灯台上的一根蜡烛,用嘴对着烛芯轻轻吹了一口气,蜡烛就自燃起来,亮起微小的橘红色火苗。 “下面有一座石头宫殿,山猫大人就在里面。” 它微微躬身,将蜡烛凑到洞口,火光照亮了下面的三级石阶。 楚子昭使了个眼色,示意它先下去。 女妖点点头,举着蜡烛当先迈步进入洞中,循着阶梯往下走去,身后四人互视一眼后也跟了下去。 身处黑暗的地下阶梯上,前面只有摇摇晃晃、光亮微弱的火苗,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老陆走在最后面,自步下石阶的第一级时,他就在心里默数这道石阶的级数,期间阶梯有两个转折处,将整个石阶分为三段,每个转折后石阶级数都不同。 第一段共有九级石阶,第二段共有六级石阶,最后一段只有三级石阶,呈逐段递减的趋势。 一共十八级石阶。 十八级? 老陆步入石板铺就的地面时,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这三段石阶的级数是有象征意义的。 自下往上来看,最底下的三级石阶分别代表人、地、天,这符合最早一批修仙者对天地的笼统认知,他们认为上天最大,次为下地,而人身处天地之间,乃天地孕育的最具灵气的生物,身份自可与天地比肩。 之后的六道石级泛指乾坤世界,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是连接天地的桥梁,意味着修仙者要想得道成仙就必须跨越天地之间的鸿沟。 最上层的九级石阶代表九重天,是仙人居住的天庭宫阙,有修仙者飞升成功的意思。 整个连起来看,这三段石阶象征着凡人对成仙的无限向往。 老陆笑了笑,心想:“建造这座石阶的人倒是挺有心思的。” 他随着众人的视线往前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雄伟气派的石头宫殿。 由巨石制成的石门虚掩着,大门两边各镇守着一头昂首挺胸的石狮,外观甚是威武霸气。 门上挂着一块石匾,上刻“药王神殿”四个大字。 “没想到小楼的地下还有一座如此壮观的宫殿。”楚子昭审视着殿门前的两头石狮,忍不住拍着其中一只的脑袋说道。 “药王神殿?”江临仙看向三人,道:“我记得医圣齐怀古曾着书《百草录》,里面囊括天地间所有的珍奇草药,后世的药典都是根据上面所载编撰的,所以齐老又被世人尊称为‘药王’,这里该是他老人家得道成仙前在人间的居所。” 三人均点头表示赞同。 “只可惜《百草录》最终失传了,不然定可完善人间医术,造福天下苍生。”江临仙眼中流露出惋惜之色。 女妖毕恭毕敬地说道:“小妖曾听山猫大人说过,这里是它师父的居所。” 楚子昭问它:“它师父是哪位?” 女妖不敢看他,垂首道:“它不曾说过,只说过它师父得道成仙了。” 四人猜想山猫的师父十有八九就是医圣齐怀古。 楚子昭调侃道:“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它师父既然得道成仙了,怎么不带着它一块儿飞升啊。” 女妖回忆道:“山猫大人曾和小妖抱怨过,说它有三位师哥,是神通广大的三个妖怪,因为师父成仙未带上他们,心生怨念便去为祸人间,引得人神共愤,仙人师父迫于天界的压力,亲自下凡降服三位弟子,他本想废去三妖的修为,但看他们修行至此甚是不易,又念及师徒之情,便将它们封印在石殿中,着山猫大人看守他们。但仙人仍放心不下,怕山猫大人步三妖的后尘,便剥了它的妖丹,在药师阁设下结界,禁止它离开。” 楚子昭心想:“难怪我有感知到三头大妖的气息,原来是齐怀古的三个徒弟。这齐老头儿当真偏心的很,不忍废去三个大徒弟的修为,却去剥了小徒弟的妖丹,令它修为不得精进,比死了都难受。” 这时老陆道:“闲话少说吧,救人要紧。” “山猫大人性格乖张,喜怒无常,四位上仙轻声些,莫要使它发觉。”女妖提醒道。 “区区小妖!”楚子昭轻笑道。 “四位神通广大,自是不把小妖放在眼里。可是山猫大人手上有人质,要是惹得它恼羞成怒,来个鱼死网破,定要害你们朋友的。” “你说得有道理。”楚子昭点头道。 女妖轻轻推开石门,对着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四人会意后与它一起进入大殿,跟着走进右手边的一条甬道,走不多时来到一间石室前。 石室由一条落石巨门封闭,门上石匾刻着“藏书阁”三个大字。 老陆走到女妖左近,附耳吩咐了两句。 女妖点点头,在四人的注视下走到石门前,用清脆的嗓音平静地说道:“大人,刚刚又有两人误入界域,他们说是进山来找同伴的,想必要找的就是那二人。我现在将他们带来由大人发落。” “你自个儿开门进来吧,我现在正玩的兴起呢。”里面传来一道尖细沙哑的声音,很是刺耳难听。 “是!” 女妖伸手按在门旁一块凸起的圆石上,轻轻转动,随着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石门缓缓上升。 四人还未看清室内摆设,一声凄厉的惨叫就传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道男声的怒吼:“师父!” 四人闻声同时变色,径直绕过女妖,闪电般冲入石室。 第112章 猫鼠游戏 1 四人进入石室的时候,已然将里面的形势看的一清二楚。 他们左手边有四排石质书架,书架每层都摆满了用书盒盛装的书籍。 右手边有一张巨大的石台,上面高卧着一只似猫又似虎的动物,它的体型只比寻常猫大个两号,白粽色条纹相间的毛皮光滑明亮,在漆黑的石室里泛着微光。 不用问也知道,它就是女妖口中的山猫大人! 石台前有两个人,一位中年男人倒在地上,正用右手袖子裹住左手,衣袖上有一大块深褐色的血污,他满头大汗,表情痛苦狰狞,身子簌簌地发抖,看上去受了很严重的伤。 中年男人身侧跪着一位青年,正怒目圆睁地瞪着台子上的山猫。 四人进来的同时,山猫立刻发觉,警惕的目光迅速转注过来,眼里也闪起诡异的绿光。它全身紧密的毛发如针般倒竖,一双狭长的的眼睛里射出骇人的凶光,阔嘴大张露出两排尖利的白牙,由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低吼声,似乎在向闯入者示威。 它的瞳孔时缩时放,目光绕开四人,落到站在门外的女妖脸上,阴恻恻地说道:“魅儿,他们四个是什么人,如何闯进书房来了?” 女妖瑟瑟发抖地站在门外,听到山猫的问话,这才踱进室内,垂首站在宋林深等人后面,支支吾吾地却说不出一句话。 老陆唯恐山猫挟持老周师徒,当即对着二人凌空回抓,元力自手心外放出来。 老周师徒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只觉得腰间有一股力道拽着他们,身不由己的向门口滑去,直到老陆身前方才停下。 老陆瞧见老周师徒一脸惊恐的模样,忙安抚他们的情绪:“我等乃方寸山修士,受赵兄所托特来解救二位!” 宋蓬芮起初有些不敢相信,但看四人仙风道骨、正气凛然的样子,终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连声称谢后搀扶起师父查看其伤势。 他忽又想起什么,忙问老陆:“跟我们一起的还有位小姑娘,她叫戚瑶璘,那小丫头怎么样,她安然无恙地回去了吗?” “她已回到赵兄府上。” 老陆见他身处险境,仍不忘关心他人安危,心里不禁佩服起来。 江临仙看向老周用袍袖包裹住的右手:“你师父伤到哪里了?” “那妖怪用爪子截断了师父的两根手指。”宋蓬芮悲愤道。 江临仙忙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三粒小小的丸药,递到宋蓬芮手上:“这是本门的疗伤丹药,可以止血化瘀,快给你师父服下。” 宋蓬芮将药丸举到鼻前嗅了嗅,一股淡淡的清香涌入脑际,整个人精神随之一振。他精通药理,明白这是灵丹妙药,忙喂师父服下。效果立竿见影,老周本来惨白的脸色转好了许多,断指处汩汩冒出的鲜血也止住了。 宋蓬芮忙扯下外衣下摆的一角,迅速为师父将伤口处包扎好。 山猫一直警惕地注视四人,它心里很清楚,眼前四人修为甚高,自己绝非他们的对手,但它又不肯示弱,恶狠狠地说道:“四位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擅闯神仙洞府?” 楚子昭踏前一步,冷笑道:“就你个扁毛畜生也配知道小爷的名号?什么神仙洞府,我看是妖怪的老巢。你这害人的妖物,小爷今天就收了你!” 话毕,楚子昭撮指成刀,对准石台上的山猫遥劈出去,一股霸道的劲力自指缘而生。 这一记指刀劲气来的好快! 山猫的一双瞳孔陡然缩小,脊背高高隆起如满弦之弓,身子如离弦之箭直射出去,自石台上高高跃起,落到远在六丈开外的第一排书架上。 山猫速度奇快,几乎是它跃出的同时,指劲也跟着到了,直劈在石台上,只听“喀啦”一声巨响,长近一丈的石台瞬间裂为两半。 山猫转头瞧向女妖,眼中闪过杀机,森然道:“你竟敢带外人来害我!” 它话音未落,身子再次跃起,跃过后三排书架,落入第四排书架后的黑暗中,紧接着就听到疾风穿行之声,然而声音只持续一息间,又迅速隐没在黑暗深处。 楚子昭听准声音消失的位置,闪身追至,就见书架之侧的石墙下,有个径长一尺左右的圆形洞口,正可容那猫妖进入。 他正想借遁术衔尾追去,忽听石室门口处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 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即飘身返回,来到师兄弟身边。他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位,就见那女妖不知何时已经身首异处,倒在了血泊之中。女妖的眼睛瞪的很大,其中充斥着惊恐与不甘之色,它死不瞑目。 “谁杀的?”楚子昭愕然道。 “山猫。”宋林深平静地说道。 “我追那妖怪到墙边,没想到墙上有个洞口,它钻洞逃走了,现在看来那洞口该是直通室外。没想到这奸滑的猫精会杀个回马枪,它杀女妖的时候难道你们没有发觉吗?”楚子昭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眼神疑惑地看着三人。 宋林深苦笑道:“刚刚门口处确实有一阵恶风,我们都以为那山猫要对周兄师徒不利,便全神戒备维护在他们身侧,没想到山猫却突然从门外甬道钻出来,将山魅一击毙命,得手后又迅速遁入暗处,再想去抓它已然来不及了。” 老陆沉声道:“这山猫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楚子昭向老周师徒看了一眼,对三人道:“看顾好他们,我去把那妖怪的毛皮给扒下来,绝不能留它在世上害人!”说罢奔入甬道,寻妖气追去。 楚子昭追妖的功夫,老陆向宋蓬芮问及山上的遭遇。 宋蓬芮说,昨日他们在山上遭遇滑坡,好在有惊无险,他和戚瑶璘都成功脱险,但老周却和他们跑散了。他担心师父的安危,在安置好戚瑶璘后便去寻找,苦寻了几个时辰后最终在一处山坳里发现被困的师父。 宋蓬芮费了一番功夫将师父解救出来,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们刚从山坳里出来,又遇上一条大蛇阻住去路。 大蛇欲将他们当作晚餐,宋蓬芮慌忙背起师父向山上逃去。当时天色已黑,看不清山路,他奔逃了不知多久,竟跑到山崖前,脚下一不留神,摔入了深谷中,幸好崖壁上有一株松树将他们挂住,不然二人可要摔的粉身碎骨了。 后来师徒俩顺着崖壁上的藤蔓爬了下去,本想寻找谷口出去,却误打误撞进入界域里,发现了谷外的药师阁,他们认为楼里定有人居住,正可去寻求人家的帮助。 可等他们满心欢喜的进入楼里,却被一位穿着暴露,风骚入骨的女子缠上,好在师徒二人定力足够强,不然可就被妖女吸的干干净净了。 妖女拿他们没办法,便将他们送给山猫。山猫手段一向残忍,它成天想着新鲜花样折磨猎物,直至将猎物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时候才了结他的生命。 山猫不知从哪弄来一只老鼠,任它在石室里四处奔逃,逼迫宋蓬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将老鼠抓住,限时半个时辰,若是超过时限还未抓住老鼠,就要砍下老周的一根手指作为惩罚。 宋蓬芮迫于山猫的威压,又恐它伤害师父,只得顺从地听命行事。 他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能看到山猫眼里射出的两道绿光,哪能看到老鼠的位置,这场“猫鼠游戏”对他来说本就不公平,不过是山猫为了杀人取乐想出的噱头罢了。 宋蓬芮尝试了两次游戏,始终没能抓到那只在室里到处乱钻的老鼠,他看着师父被山猫截断手指,自己却无能为力,心里悲愤至极。若非老陆等人及时赶到,宋蓬芮可能就要崩溃了。 2 药王神殿共有前后两重大殿,楚子昭追寻妖气穿过一条甬道来到后殿中。 后殿的规模不如前殿雄伟庞大,但在建筑之美观程度却更胜一筹。 整个大殿呈现天圆地方的结构,左右两面墙和内墙上绘有色彩斑斓的壁画,对于壁画的内容楚子昭当然不感兴趣,走马观花地扫了一眼,上面大概描绘的是一些神只人物,并无特别之处。 抬头看去,就见穹顶之上嵌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盘龙石雕,龙口中衔着一颗人头大小的珠子,淡蓝色的光晕从上面一圈圈的泛出,如同萤火虫发出的微光,将整座殿宇照亮的如同一方梦幻世界。 大殿中央有一座高近五尺的大型水池,与穹顶的石雕盘龙遥相对应。水池四角各矗立着一只龙头,龙口中源源不断往外吐出水柱,注入水池里。 那只山猫从水池后转了出来,眼中闪着精光:“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又何必苦苦相逼,莫非真要赶尽杀绝吗?” 楚子昭冷笑道:“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对于你这种恶妖小爷向来不会手软!” “那就都留下给我陪葬吧!” 山猫气急败坏地大叫一声,跳上水池台面,人立起来,接着它就在楚子昭惊愕的目光下,用利爪剖开自己的胸膛,将一颗兀自跳动的心脏挖了出来。 “三位师兄,这杀才要害小弟性命,今日小弟就违背师父的旨意,放三位师兄重见天日。望三位师兄念在同门之谊,为小弟报仇雪恨!” 它说罢将手中的心脏抛入水池里,接着干笑两声,身子摇摇晃晃再也支持不住,终从台面上栽倒下去。 心脏缓缓向水里沉去,水池中心处出现一个盆口大小的红色漩涡,那是心脏中流出的鲜血,将本来碧蓝色的池水瞬间染成一片殷红。 楚子昭察觉到池水出现异样,飞升到水池正上方,细审水面的变化。 须臾间潭水竟下降了一尺! 这是怎么回事? 楚子昭不由蹙起眉头,隐隐感到会有大事发生。 原来水池中央出现的那个红色旋涡里面竟是空的,似乎通往某个未知的地方,潭里的水正打着螺旋被吸入漩涡中。 池水被卷入漩涡的速度极快,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要水尽潭空了! 这水下莫非藏着什么玄机? 楚子昭不禁怀疑起来,他本想利用水遁潜入水底一探究竟,可又怕水下隐藏着危险,一不留神着了旁门左道,那可非常不妙。 正犹豫之际,池水已经见了底,池子四角的龙头也停止了吐水。 楚子昭俯瞰下去,就见四丈见深的池底立着三尊赑屃驮碑的石像。 他身在半空看不真切,索性飞入池底看个究竟。赑屃石像不大,也就三尺来高,但雕刻的很精美,栩栩如生,霸气十足。 他的目光移到其中一座赑屃背上驮着的石碑上,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蝌蚪样式的文字,乃是一种十分罕见的铭文。 他本想细细辨别碑文的意思,忽然石碑上凸起的蝌蚪文竟化作石屑从上面脱落下来,三块石碑尽皆如此。 楚子昭一怔,迅速向后退去,心下惕然,目光一刻不移地盯着石碑。 石碑上的蝌蚪文很快全部脱落,此刻石碑俨然就是一块光秃秃的石板,再没有丝毫奇特之处。 紧接着池底地砖龟裂开来,三座赑屃石像随即塌陷入地。 楚子昭大吃一惊,忙跃上水池台面,再向下看时,就见池底变为一片废墟,三根石柱从废墟中缓缓升了起来。 随着柱身不断暴露出来,楚子昭就看到每个柱子上面都用粗沉的索链锁着一头怪物。 他看着下面的三头怪物,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感知到了妖气,无比强大的妖气! 眼下的三头怪物正是他之前所感知到的三头大妖! 就在他惊异的时候,三头妖怪缓缓睁开双目,六道精光从中射出,直冲天府。 楚子昭这才意识到,山猫不惜用自己的命解开了大殿里的某种封印,将沉睡千年的三头大妖释放了出来! 第113章 老陆归来 阳光斜洒,已值黄昏。 昏沉的暮色从四周渐渐聚拢,一抹红霞如红绸般铺于天边,二者色调形成鲜明的对比,渲染出极为和谐安宁的画面。 夕阳挥洒下来,落在院子里的桃树上,为盛开的桃花画上了一抹红妆,更衬其娇艳美丽的姿态,令人为之陶醉。 戚瑶璘站在桃树下,隔着篱笆院墙,向镇外的方向遥遥张望。 “老陆什么时候回来呢?”她喃喃自语道。 老陆昨日午后前往药王山寻找老周师徒,已过去一日有余,也该回来了才是。 莫非他在山上遇到麻烦了?或许是遇到那条大蟒蛇被耽搁了? “老陆会不会有危险,天知道山上还有什么怪物。”戚瑶璘摇摇头,心里胡思乱想着,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老陆那么厉害,应该不会有妖怪敢冒犯他吧。” “摇铃铛。”身后一道温柔的男声响起。 戚瑶璘回身看去,就见木归客站在身后,正笑吟吟地瞧着她,不禁眉开眼笑,上前拉住他的手道:“阿客,你何时到我身后了,我竟然没有听到你的脚步声。” “可能是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吧,脚步有些虚浮,所以走路才没声音的。”木归客微笑道。 二人手拉手来到院门口,戚瑶璘看着他那白嫩的脸上隐隐泛着红润,心里无比宽慰与自豪。宽慰是因为看到好朋友的身体慢慢好转,自豪则是因为其中有自己的功劳。 昨日戚瑶璘将人参带回来后,就迫不及待拉着赵大叔到厨房求教人参粥的做法,经赵大叔在旁耐心指导后,一锅热气腾腾的人参粥终于熬制完成。 她尝了一口,发觉口感微苦,便加了少许白糖,才盛起一碗送到木归客床前。木归客吃下后气色好了不少,由衷称赞粥的口味很好。 得到木归客的夸奖,戚瑶璘欢喜无限。 当晚木归客又用桃枝熏燎臂上伤口,终于将体内尸毒全部祛除干净。 翌日,木归客气色大好,已能自主下地行走,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你刚刚是在想事情吗?”木归客问。 戚瑶璘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老陆去药王山寻找周叔叔和宋哥哥,也该回来了才对。我怕药王山里不止那条大蟒蛇,还有其他什么未知的怪物,万一它们找老陆麻烦那该如何是好。” 木归客安慰她道:“陆叔叔是有大本事的人,山上的妖怪躲着他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去找他的麻烦,除非它们想重新投胎了。” 昨晚临睡前两人聊天,戚瑶璘终将自己在山上的遭遇和盘托出,并将老陆的来历和身份也一并说了。木归客对老陆的事情不太关心,但在听戚瑶璘讲述在山上的危险遭遇时,真是全程为她揪心,想起那得来不易的人参,更多的还是感动与自责。 戚瑶璘噗嗤一笑道:“是啊,老陆本事那么大,是我瞎操心了,或许他看山上景色很美,想游览一番也说不定。” “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到这座镇子有两三天了,还没好好看看呢。”木归客深望着戚瑶璘,眼眸里带着笑意。 “好啊。”戚瑶璘欣然答应,牵着他的手向镇里方向走去。 二人漫步在小道上,晚风轻拂他们的脸颊,丝丝凉意舒服至极。路上行人寥寥,两旁房舍林立,二人一边谈笑一边欣赏周围的景致,倒是十分的惬意。 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这样的时光使他们内心无比的宁静与安详。 不知不觉间他们步入镇上大道,在从一座大宅院门前走过时,木归客忽然驻足向院门看去。 “怎么了?”戚瑶璘也停下来,疑惑地望着他。 “这座宅院里隐隐透出一股鬼气。”木归客凝望着书写“钱府”二字的匾额说道。 “里面有鬼吗?”戚瑶璘一怔,将少年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有的。”木归客点点头。 “那我们回去好不好?你大病初愈还是离那些脏东西远些为好。”戚瑶璘眼眸里满是担忧之色。 “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厉鬼,我感觉不到它的杀气。”木归客微笑道。 “你是不是想帮这家将鬼驱走?”戚瑶璘试探性地问道。 木归客不假思索道:“有鬼待在府上,即使它无心害人,可对凡人来说同样大有弊害,他们的阳气会受到阴气的冲撞日渐折损,长此以往凡人的身体会垮掉的。虽然我本领低微,但好心提醒一下这家人还是有必要的。” 戚瑶璘急道:“不行不行。” 木归客有些疑惑,见眼前少女一脸担心,旋即明白过来,笑问道:“你是担心我的身体吗?” “是啊,好不容易治好你的身体,我可不许你胡来。反正今天不行,若是你想帮助这家人,等看你明天的身体状态吧。”戚瑶璘一脸严肃地说道。 “好,我一切都听你的。”木归客哑然失笑。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话啦?”戚瑶璘有些诧异,转而眉开眼笑地瞧着他。 木归客挠挠脑袋,笑盈盈地说道:“我的命是你救的,救命恩人的话我当然要听的,另外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甚为情真意切,戚瑶璘听后小脸不由得红了下来,对于对方投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回避,她垂下脑袋以低低的声音道:“知道就好啦。” 木归客的嘴角始终挂着笑意,继续说道:“等我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再来看看吧,或许下次再来的时候那只鬼不请自走了。” 二人又在街上逛了会才返回,等他们回到赵家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他们的眼帘。 “老陆!”戚瑶璘惊喜地呼喊道。 老陆站在屋门前,朝他们笑了笑,说道:“都到饭点了还跑出去玩,你们赵叔叔就等着你们开饭呢。” 戚瑶璘轻轻放脱木归客的手掌,跑到老陆身前,挽着他胳膊,神态亲昵地道:“你何时回来的?” 老陆道:“刚回来不久。” 戚瑶璘问:“你寻到周叔叔和宋哥哥了吗。” 老陆微微颔首:“自然寻到了。” 戚瑶璘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忙追问道:“那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老陆倒是脸色平和地回答:“他们回家去了。” “他们安然回来了就好!”戚瑶璘雀跃道:“你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赵大叔了吗?” 老陆微笑道:“当然,他和你一样高兴,打算明天去看望周兄呢。” 老陆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木归客,道:“那小子好的挺快啊,都能自己下地走路了。” 戚瑶璘十分自豪地说道:“毕竟有我的悉心照顾吗!” 老陆向木归客招了招手,后者来到他身前,恭恭敬敬地施礼道:“晚辈木归客拜见陆前辈!” “无需多礼。”老陆伸手在木归客肩膀上捏了捏,笑道,“好小子筋骨倒很强健,小小年纪能练成这样实在难得。瞧你穿的是天师服吧,看来有些来历,你师父是谁啊?” 木归客答道:“晚辈所学多为家传,曾拜琅琊镇萧仲景先生为师,与老师相处日子虽短,但得他悉心指导过几日剑术,实受益匪浅。” 木归客微微颔首:“原来你师父是萧仲景,他与父兄曾经来方寸山问道,我与他有过一段交情,萧老二为人率真耿直,嫉恶如仇,在江湖上也是能排的上号的英雄。天下剑修若得他指点剑术一二,将终身受用,你小小年纪就在拜他门下,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木归客由衷道:“晚辈得蒙萧先生收录,实是三生有幸。” 老陆又问:“天师分南北两派,你属于哪派啊?” “南派。” “那你可识得‘南海天师大联盟’总盟主木渊峙木老先生?” “正是家祖。” 老陆脸色一凝,重新上下打量木归客,讶然道:“原来你是木渊峙的孙子!” 第114章 种族有别 1 “您认识家祖吗?”木归客问。 老陆摇了摇头:“久闻木老先生大名,不过却遗憾未得相见。” “家祖在江湖上很有名吗?”木归客好奇地看着老陆,他对于祖父与父亲的事迹所知甚少,只知他们参与过平定蛮妖之乱,后来奉命镇守四方城,更未想过他们的声名能够远播至此。 “前十年我都在冥海,你祖父的事迹是我回来后听说的。一月前我在迎仙楼会聚中州名士,煮酒品论天下英雄,听闻十年前南方有蛮妖作乱,闹得当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有一位叫木渊峙的老天师临危受命,扛起解救苍生的重任,联合南方各大天师门派,成立‘南海天师大联盟’。老先生德高望重,被群雄推举为总盟主,率领数千名天师,携手朝廷和南国大妖将蛮妖封印在四方城,这才平息了这场空前绝后的祸乱。”老陆肃然起敬,发自肺腑地说道,“后来木老先生主动请缨驻守四方城,一年到头只能回去与家人团聚一次。木老先生大仁大义,舍小家为大家,所作所为无不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真是位不折不扣的大英雄!” “阿客,你爷爷可真了不起!”戚瑶璘向木归客投来崇拜羡慕的目光。 “原来爷爷在江湖上是位人人敬仰的大英雄,我也要好好努力才行,绝不能给他老人家丢脸!”木归客暗暗下定决心。 老陆拍了拍木归客的肩膀,笑道:“好小子,原来家学渊源,难怪小小年纪就有这般修为造诣。” 戚瑶璘拉了拉老陆的衣袖,抬头瞧着他,双眸闪闪,笑嘻嘻地道:“老陆,你这么厉害,要不你教教阿客吧,让他在修行上可以更进一步。” 老陆俯身在她的小鼻子上轻轻一刮,微笑道:“他家学渊源,祖父乃当世豪杰,所拜又是名师,只要他肯脚踏实地好好修行,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无需我来多此一举。” 他看了一眼木归客,继续道:“要是他在修行上遇到障碍,我或许可以指点一二。” 戚瑶璘闻言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绽起笑颜,拉着老陆的胳膊轻轻晃了晃,道:“老陆,那你教教我好不好,我也想修行变强,这样以后就不会有人敢欺负我了。” “你既然想学,我当然会教你啦。”老陆温柔地笑着,轻抚瑶璘的额头道,“不过修士一般在五六岁就要打下根基,你今年已经十二岁了,现在开始修行算是半路出家,起步晚意味着修行之路更加艰难,修炼起来功力增长只会事倍功半,你要比常人更加努力更能吃苦才行,你愿意吗?” 戚瑶璘立即点头,眼神坚定地说道:“我愿意,只要能变强,不再受人欺负,再苦再累我都愿意去坚持!” 老陆精神一振,认真说道:“好,本门练功先练气,等吃过晚饭我教你本门的练气法门,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可以带着练练,等你练气有所成就,达到一定境界,我再传你进阶功法。” “老陆万岁!”戚瑶璘欢喜无比,不禁欢呼雀跃。 2 翌日吃过早饭,戚瑶璘随赵大叔到镇上看望老周和宋蓬芮,木归客和老陆则留在家里看顾赵老爹。 木归客今天精神很好,想起几日卧床功夫落下不少,当即取出木剑来到院子里练功。 他将萧仲景赠送的“萧家剑术总谱”摆在在地上,倒提木剑端详着纸页上描绘的剑招,脑中浮想出一道舞剑的人影将所有招式连贯自如的演练出来。 等所有招式全部印入脑中,木归客左手捻个剑诀,右手挥剑由起始式开始,一招接着一招的练习下去。 他所练的是萧仲景自创的剑术“九龙破渊”,这套剑法共分九式,每一式攻守特性大相径庭,实不像同一路剑法中的招式。 他现在练的是这套剑法的第一式,名为“囚牛恬音”,此式的招数是九式中最平和自然的,剑招大开大合,犹如高山流水般大气磅礴。 第一式虽然只有九招,但每一招都有九种变化,共计九九八十一种变化,其中似乎包藏万物变化之机,宇宙洪荒之秘,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无与伦比,乃天下剑术之最! 木归客将第一式“囚牛恬音”反复练了十遍,越练越觉得剑招绝妙,更奇的是大病初愈的身体本该经不住如此高强度的练功,现在却越练越有气劲,精神也越发饱满充盈,实在是不可思议。 一式剑术练毕,木归客收剑,轻轻吁出一口气。这时有人鼓掌笑道:“好剑法,招式变化无穷,气势恢宏绝伦,可称的上举世无双了!是萧老二传给你的吗?” 木归客寻声望去,就见老陆抱臂倚靠在门边,正笑容可掬地望着自己。他刚刚练剑至忘我的境界,竟未察觉老陆何时从屋中出来。 “前辈见笑了。”木归客恭敬回答,“这套剑法正是萧师父所传。” 老陆走到他身边,拇指一竖,眼中露出赞赏之色,道:“你这路剑法练得很好,我从你身上看到了萧老二的影子,真是英雄出少年!” 木归客挠挠脑袋,自谦道:“前辈过奖了,这路剑法晚辈初学乍练,尚不能掌握其中关窍,还需要尽心钻研方得门径。” 老陆冲他淡淡一笑,随即敛起笑容,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他缓缓转向北方,眼望天边,叹道:“这几年中州边境并不太平,这一现象以北境最为突出,人魔两族为争夺土地与资源大动干戈,陷两族无辜百姓于水深火热中,北境生灵涂炭,白骨露野,实在令人惨不忍睹。你对这事怎么看啊?” 木归客愣了愣,心中很是疑惑,像老陆这样高深莫测的方外修士早已超脱凡尘,该深谙“顺其自然”的道理,战乱本身无可避免,仙人尚且不能干预,更何况凡人与修士。 他怎会突然提起人魔两族的战争呢? 木归客见他眼神中带有悲凉怜悯之色,脑中浮现出战争的惨烈场面,不由得肃然起敬,道:“正如前辈所说,挑起战争的祸源无非是土地与资源,又或是强者宣扬武力主动侵犯弱者,统治者为了一己私欲妄动干戈,这样的战争注定是不义的。人魔两族乃累世之仇,这场战争在所难免,魔族想要得到中州更多的土地与资源,人族更想将魔族从这片大陆上彻底消灭,随着双方投入的兵力与财力越来越多,战损也越来越严重,这场战争只会愈演愈烈,无休无止,最终受害的还是两族的平民百姓。” 老陆眼中闪过讶色,笑道:“看来你对此见解颇深啊。” 木归客小脸一红,自谦道:“前辈过奖了。” 老陆问:“魔族侵虐我们的土地,杀害我们的同族,你恨他们吗?” 木归客点点头:“对于那些残暴的魔族士兵我自是恨的,因为我是人族,该为民族存亡着想。但我不恨魔族平民百姓,因为他们也是战争的受害者,他们应该也想天下太平,能够安居乐业,不受战乱之苦吧。” 老陆点点头,继续道:“听说天师以除魔卫道、匡扶正义为己任,假如哪天在中州遇到魔族人,你会秉持天师之责诛灭他们吗?” “魔族?”木归客摇头道,“天师所说的魔并非魔族,而是众生心中的恶念。” “哦?”老陆来了兴致,“详细说说。” 木归客道:“无论是人还是妖魔内心都会产生恶念,如杀生即产生杀生魔,偷盗即产生偷盗魔,是故魔非具象而是恶念。俗话说一念成神,一念成魔,就是如此。人乃天地灵物,最具慧根与见识,但也因为太过聪明,心思也最为复杂,所以最容易产生恶念堕入魔道。人一旦成魔了,就会彻底失去控制恶念的能力,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人族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修炼成精的妖物了。善时人智慧温柔,魔时人愚蠢残忍。所以无论是人还是妖魔都要有属于自己的善恶观,并且时时刻刻约束自己,不让自己误入歧途。” “看来你小子还是具有大智慧的人。”老陆拍着木归客的肩膀哈哈笑道。 木归客挠挠头,微笑道:“我只是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罢了。” 老陆笑容敛了敛,话锋一转,道:“你觉得瑶璘怎么样?” “啊?”木归客被问的有些措不及防,小脸变得红扑扑的,垂下脑袋,捏着衣角,嗫嚅道,“璘儿她很好啊,聪明伶俐,活泼开朗,善良大方……” 老陆打断他道:“看来瑶璘在你心里优点很多啊,那你喜不喜欢她?” “啊?”木归客脸色愈发红了,抬头偷瞧了一眼老陆,见他嘴角微微上扬,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璘儿是很好的姑娘,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当然喜欢她。” 老陆肃然问道:“如果瑶璘和你不是一路人,你还会喜欢她吗?” 木归客不明所以:“不是一路人?小子愚钝,不懂前辈的意思。” 老陆长叹一口气,道:“我索性和你直说吧,其实瑶璘并非真正的人族,而是人魔混血。” “人魔混血?”木归客掩饰不住惊讶的张大嘴巴,直愣愣地盯着老陆,“您是说瑶璘的父母有一方是魔族吗?” 老陆点头道:“正是。你是否会因为种族不同对她产生歧视或偏见呢?” 木归客闻言立即摇头,发自肺腑地道:“当然不会!人魔混血又怎么样,我只知道璘儿是心地善良的姑娘,我并不会因为种族原因就瞧她不起,更不会将她视为异类!这个世界上的种族本来就很多,人族并非高高在上,各族间应该平等看待,绝不能有种族歧视。” “你真这么想?”老陆直勾勾地瞧着他,眼神复杂,似乎难以置信。 木归客眼神坚定地与他对视,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好好好,你能这么想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老陆哈哈大笑,一把搂过他的肩膀,十分亲近地说道,“孩子,我本来答应瑶璘的婆婆,要送她去凤灵赵家,但现在突然有些紧急事要去处理,恐怕会耽搁几日,我怕误了行程,所以想让你再送她一段路,至多不超过半月我就能追上你们。” 木归客毅然决然地道:“前辈嘱托,晚辈自当遵从,何况晚辈早就答应璘儿陪她去凤灵城,自然是不能食言的。” “好小子,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老陆哈哈一笑,喜不自胜,“瑶璘这丫头的眼光很好,交到你这个朋友确是她的运道!” 第115章 拒之门外 长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老陆站在街边,以手掌放于额前,遮挡午后耀眼的阳光,望向对面一所偌大的宅院。 那是钱府,是这座小镇上为数不多的富户。 上午的时候,木归客和老陆清谈,二人越谈越投机,随着老陆对少年的深入了解,他也越发喜欢上这个后起之秀。 木归客想起昨日傍晚与戚瑶璘在街上散步,曾路过一座大宅子,察觉到里面隐隐透出的鬼气。 他将这事与老陆说了,老陆听后当即表示要去看看。 戚瑶璘是晌午时分回来的,吃过午饭木归客向她说起随老陆去钱府捉鬼的事,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好让她安心。 戚瑶璘虽然担心他的身体,但想到有老陆在旁照拂护佑,自然不会出现差错,嘱咐了他一些话后,又将竹剑“明玕”交给他。她清楚木归客大病初愈,经不起邪祟的冲撞,更不能召唤“尺水”作战,而明玕是萧大叔的神器,执此神器百邪退避,可比寻常桃木剑有用多了。 木归客站在老陆身边,手按明玕的剑柄,脸色平静地说道:“昨日傍晚时我察觉到宅子里鬼气忽隐忽现,现在正值一日中阳气最盛的时候,鬼为避锋芒气息有所收敛,以晚辈的修为已觉察不到它的所在,前辈你能感觉到吗?” 老陆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打了个哈欠,以慵懒的语气说道:“有点困了,或许今天应该补个午觉的。” 他发现木归客正瞧着自己,感到有失前辈的风度,立即振起精神,直了直腰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当然能察觉到鬼气啦,要是你修为再精进些,自然也能和我一样。不过你不要气馁,好好学好好练,有不懂的来问我,我保证你会大有长进。” 他顿了顿,续道:“宅子里的是只不成气候的小鬼,对人不会有太大的危害,想必只是借这户人家的富贵气存身。” 木归客向他征询道:“要不我去和这家主人说明情况,我们好进府捉鬼。” 老陆摆手道:“不用麻烦。忽然上门告诉这家主人家里有鬼,人家或许会当我们是骗子呢。” 木归客奇怪道:“不进府怎么捉鬼呢?” 老陆取下挂在腰间的一个拳头大小的红葫芦,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道,“我现在就将鬼拘过来,你瞧好吧。” 他打开葫芦口的塞子,左手捧着葫芦,右手以指凌虚书写一道炁符,道一声:“去!” 那道炁符化作一条无形的绳子飞入宅子里,不一会功夫就捆着一团黑雾飞了出来。 老陆以手揪住炁绳,将那团黑雾拉近面前,对着雾中轻轻一吹,黑雾上端随即向两边一分,露出个无形无质的东西来。 木归客凑过去看,发现那东西黑乎乎一团,像是婴儿的小脑袋,虽有五官却极其模糊,依稀可以分辨出的只有两片厚厚的嘴唇。 木归客不禁皱起眉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鬼,更未在书上看到过,感到很是新鲜,好奇地问道:“晚辈见闻尚浅,不知这是什么鬼?” 老陆微微一笑:“这只小鬼名字叫‘魆’,挺少见的。别看它个头小小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它的危害可不小。” 木归客讶道:“它会害人吗?” 老陆摇头道:“它对人不会造成直接的危害,它的害处是间接的,每当它寄居在一户人家时,那户人家的钱财就会一点点的不翼而飞,直至家产全部消失为止。” 他顿了顿,轻笑道:“幸好它寄居在大户人家,虚耗的钱财对财主来说就是九牛一毛,要是跑到穷苦人家,无异于天大的祸端。” 木归客问:“那些钱最终去哪里了?” “恐怕只有它自己知道了。” 老陆将葫芦嘴对着黑乎乎一团的‘魆’,仿若有一股吸力将黑雾全部吸了进去。 “小鬼头,今后你就留在葫芦里好好修行,我不会亏待你的。”老陆塞上塞子,又取出一张符箓贴在上面,接着将葫芦挂回腰间,笑道,“大功告成,我们打道回府吧。” 木归客亲眼目睹老陆的本领,心下大为折服,决心以后要加倍努力,立志成为老陆这样厉害的修士。他正想的时候,就见老陆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旋即望向钱家大宅,眉头渐渐皱起,说道:“不对,这宅子里有煞气!” “煞气?”木归客愕然道,“您说得是养煞师炼制的邪煞身上发出的煞气吗?” 老陆微微颔首,眼中露出愤色,道:“不错,养煞师以横死之人的尸身炼煞,以众生的怨念邪气养煞,炼制出来的煞尸以高价卖出,供心怀叵测的恶人为非作歹,这帮人才是真正的邪门歪道!” 木归客问:“是否因我修为太低,所以才察觉不出有邪煞之气?” 老陆摇头道:“是一只成年老煞,它身上的煞气可比臭水沟里的味道都要浓烈,你之所以察觉不到是因为它有符咒镇着,若非专门研究过此道,寻常修士确实很难发现。” “前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木归客始终记着戚瑶璘的嘱咐,让他一切依照老陆吩咐行事。 “看来富贵人家也有心怀不轨之徒。”老陆紧紧盯着钱府的大门,神情威严冷峻,吩咐道:“阿客,去敲门!” “是!” 木归客精神一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钱府大门前,手握门环重扣三下,这时老陆跟了过来。少顷,大门缓缓打开,一位小厮走了出来,对着二人拱手道:“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老陆问:“你家主人在府上吗?” 小厮道:“不知先生问的是大员外还是二员外?” 老陆和木归客相视一眼,均心想:“你一个府邸怎的还两位员外?” 老陆只想找这家主人说明情况和来意,至于找哪位并不重要,于是道:“请问大员外在府上吗?” 小厮道:“大员外外出谈生意了,今晚才会回来。” 老陆又问:“那二员外在不在家?” 小厮点头道:“二员外正在书房写字。” 老陆索性道:“我找你们二员外,你就和他说我们是大员外请的客人,大员外让他暂为接待一下。” 小厮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两人,试探地问道:“你们真是大员外请的客人吗?” 老陆脸色一沉,佯怒道:“骗你作甚?快去通知你家二老爷。” “是是是!”小厮见他动怒,忙不迭道歉,转身向内院奔去。 老陆看向木归客,笑道:“瞧把这孩子吓的,我生气的样子很吓人吗?” 木归客莞尔道:“有那么一点点。” 很快一位身穿锦衣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那位报信的小厮垂首跟在后面。 “贵客驾到,有失远迎。”锦衣男人作揖道。 陆木二人急忙还礼,老陆打量面前的男人,见他瘦长身段,面色蜡黄,双眼外凸,面颊深陷,说话声音明显中气不足,一副耽于酒色的模样。 “在下钱进宝,不知先生名讳?”锦衣男人道。 “在下陆寒士,冒昧上门,若有叨扰,还望钱员外莫怪。”老陆道。 钱进宝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思考老陆是何许人也,道:“听下人说,陆先生是家兄的座山宾?” 老陆道:“请恕小弟欺骗了您,在下并非大员外请的客人,也从未见过大员外。” 钱进宝笑脸一僵,皱着眉头打量老陆,语气转冷道:“什么意思?” 老陆忙道:“若非这样说,恐二员外不肯出来相见。” 钱进宝直了直腰板,将手负在背后,并不正眼看老陆,大有轻视对方的意思,语气冷淡道:“那陆先生找我所为何事?” 老陆见他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心里颇为不悦,但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道:“我想问钱员外,最近府上可有钱财不翼而飞?” 钱进宝面色瞬间沉到底,本来凸出的眼睛显得更大,怫然不悦道:“从无此事!” 老陆有些诧异,深瞧了一眼钱进宝,又问:“那最近府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异的事?” “没有!”钱进宝变色道,“你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何问我家的事?” 老陆忍住不动气,干笑两声,道:“在下是方外修士,路经此地,见贵府上空笼罩着一层邪气,乃是有妖物作祟的兆头……” “一派胡言!我家常请风水师看宅门风水,根本不会有妖物敢来作祟!”钱进宝厉声打断他。 老陆淡然道:“或许是府内人引狼入室也未可知。” 钱进宝瞪他一眼,怒气冲冲地道,“你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竟敢行骗到钱家来了。” 木归客见被误会,急忙解释:“钱员外,我们不是骗子……” 钱进宝狠瞪他一眼,冷哼道:“老骗子带小骗子!阿宝,送客!” 说罢拂袖入府,那小厮冷着脸对陆木二人道:“走吧二位!”说罢退入府里,将大门关上。 木归客自明事理以来几乎未动过怒,但见陆前辈被人奚落误会,早已义愤填膺,此刻终于发泄出来:“我们好心来救他,他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把我们当作跑江湖的骗子,我们又不贪图他什么,他凭什么狗眼看人低!” 老陆也很生气,他深深吸一口气,心情才平复下来,道:“这家伙身上沾着不少煞气,我敢断定钱府里心怀不轨之人就是这二员外!到街对面的茶摊喝点茶水,我们等那大员外回来,我倒要看看这兄弟两人是否一路货色。”说到此处他的眼神逐渐犀利起来。 第116章 钱大员外 二人到街对面的茶摊喝茶清谈,以此消磨午后的光阴。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很快就到了傍晚时分。 二人均是耐心充足的人,虽然在这里浪费了一个下午,但只要能等到钱大员外回来,那么时间就算没有白费,怕就怕钱大员外今天不回来,令二人空等一场,好在久等的结果并未让他们失望。 长街的尽头传来沉重的马蹄声,打破了街上持续整整一个下午的宁静,二人寻声望去,就见一辆马车正向这边疾速驶来。 马车的车厢样式精美,看材质是昂贵的松木,由此可见主人家境殷实。前端共有两匹高头大马拉车,老陆颇懂相马之术,一眼便瞧出那是两匹百里挑一的良驹。御座上坐的是位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打扮的十分干练,他双手执辔,从容自若的操控着飞驰的骏马。 二人的视线追随马车移动,直至它停在钱府大门外才收回目光。 “走!钱大员外回来了。” 老陆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拉起木归客径直向马车走去。 御马青年从御座上跳下来,动作熟练的放下车梯,跟着拉起车帘,垂首俯身摆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老爷,我们到家了。” 车厢里有人“嗯”了一声,接着就见一位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不紧不慢地从内走出,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步下车梯。 他前脚刚踏实地面,老陆后脚就来到他面前,施礼道:“兄台一身富贵之气,想必是钱府的员外吧。” 钱大员外打量眼前的男人,见他相貌出尘,气宇轩昂,穿着打扮虽然朴素,却难掩身上散发的独特气质,料想来者身份不一般,自是不敢小觑。 他礼貌性地直了直腰板,本就腆着的肚子显得更大,他脸上的肥肉向上隆起,挤出一个宽和的笑容,这让他看上去很憨厚,显得平易近人容易相处。。 “在下正是钱府员外钱招财。”他举止大方地还礼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老陆大大方方地说道:“在下陆寒士,是位云游天下的修士。” “失敬失敬!”钱大员外眼中露出敬意,发自真心的微笑道。 木归客安静地站在老陆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钱招财,心想:“这大员外为人谦和,待人礼貌客气,生就一副和蔼的面容,不像二员外那般狗眼看人低,两人可真不像是亲兄弟。” “不知仙长仙乡何处?”钱大员外问道。 老陆淡然一笑,回答道:“西华州四方岭方寸山。” “原来是仙山圣地,久仰久仰!”钱大员外肃然起敬,询问道:“不知仙长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老陆旁敲侧击的问道:“近来贵府之上可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钱大员外稍稍一愣,本来被肥肉挤小的眼睛微微睁大些,思索片刻后摇头道:“不知仙长指的是哪方面的怪事?” 老陆索性开门见山,问道:“近来府上可有钱财丢失?” 钱大员外眼睛一亮,讶道:“确有此事!” 老陆心想大员外倒是个耿直之人,道:“员外可否详细说说。” 钱大员外道:“我是个生意人,对钱财的管控十分严格,府上所有财产全部被我锁在府库中,钥匙也只有我一人有,家里日常开销都要经我批准后方能开库取银。十天前我开库查对财产数额时发现少了三百两银子,我以为家里进了飞贼,还特地去官府报了案。” 他顿了顿,有所希冀地问道:“仙长莫非能算出丢失银两的下落?” 老陆道:“府上钱财并非飞贼所盗,而是被游魂的小鬼转移去了别处。” 钱大员外闻言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您是说我府上进鬼了?” 老陆微微颔首:“正是。” “是厉鬼吗?会害人性命吗?”钱大员外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老陆神态自若道:“您不用担心,钱府作怪的小鬼已经被我收了,不过那些被小鬼转移走的银两却难以追回。” 钱大员外吁了一口气,神情稍稍放松了些,微笑道:“仙长神通广大,小鬼既已被收服,那我就放心了。至于丢失的钱财都是小事,只要府内人性命无恙就是万幸。” 老陆摆手道:“孤魂野鬼作乱只是小事,现下贵府上仍有一害未除。” “我府上还有脏东西?”钱招财大惊失色道。 老陆手指钱府上空,郑重其事地说道:“贵府上空煞气弥漫,乃是有邪煞作祟之兆!我瞧员外脸色时青时白,眼圈发黑,一副疲惫之相,近来您可感到身体上有何不适?” ”仙长真神人也,竟瞧出我身体有不适之状。”钱招财面现愁色,唉声叹气道,“近来我食不甘味,睡不安寝,连日来的身体状态都不好,总是精神萎靡,耳边时不时会有虫鸣之声,这眼皮还总跳,闹的我心神安宁。起初我只当是应酬多了,过于劳累导致身体亏损,便找大夫开了几副药回来调理,怎料吃药也于事无补,精神越发不振。我本打算在家休养几天,但外面生意耽搁不得,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应酬。” 老陆微微颔首道:“是了,员外目前的身体状况并非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亦非过度应酬导致的精气亏损,而是染上了府内邪煞的怨念之气。幸好及时发现,还有挽救的余地,若是再耽搁个十日八日,恐员外有性命之忧!” 钱招财闻言惊骇不已,见老陆说话严肃认真,并不像危言耸听,加之自己身体每况愈下,请大夫也瞧不出个名堂,使他不得不相信老陆所言。 他忙拜求道:“还请仙长救我!” 老陆露出一丝深不可测的笑容,泰然自若地说道:“降妖捉怪乃鄙人分内之事,今日专为解员外府中之祸而来!” 钱大员外大喜过望,忙请老陆与木归客入府,开门的小厮看到二人去而复返后表现十分惊讶,但见大员外陪在他们身边且神态举止颇为恭敬,虽然不明所以自也态度发生大发转。 钱家是一座两进两出的院落,钱招财说前院是他的居所,而后院是乃弟的住处。 老陆留心府内建筑,见院中装设极近奢华,小亭、假山、水池、花园林木应有尽有,厅、堂、房、阁等屋子以游廊相连,呈现出浑然一体的建筑风格。 钱大员外向一旁的小厮问道:“二员外呢?” 小厮毕恭毕敬地回答道:“二员外正在书房抄写您罚他的府规。” 钱大员外粗眉一扬,沉声道:“去请他来!” “是!”小厮答应一声,径自向后院去了。 钱大员外见老陆负手环顾,脸上堆笑道:“仙长可瞧出什么端倪来吗?” 老陆不急回答钱大员外,而是问木归客道:“小木,你可感知到邪煞之气的方位了吗?” 进入府内后木归客一直静心感知煞气所在,虽然他年纪小修为有限,对于邪煞歪道更是一无所知,但好在他一直默默用心去感知,终给他查到煞气的模糊方位。 “煞气是否在后院东北方位?”木归客不敢确定,向老陆投来征询的目光。 “不错,正是那里!”老陆满意地点点头,他本意考量木归客的眼力,少年大病初愈修为正处在低谷期,五感并不灵通,但他仍将煞气位置感知出来,实在是了不起。。 钱大员外闻言惊讶的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说道:“后院东北方位,那是乃弟的卧房啊!” 这时二员外钱进宝大步走来,先向大哥打过招呼,接着敏锐的目光转向老陆他们,语气不善地说道:“好你们两个骗子,见我不上当,竟打起我大哥的主意来了!” 第117章 暗格藏煞 钱大员外不明所以,他瞧瞧老陆,又瞧瞧自己的弟弟,问道:“你们见过面了吗?” 对于钱进宝的敌意老陆丝毫不放在心上,他向钱大员外回应一个无辜的笑容,又将下午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述出来,并坚决表示自己绝非江湖骗子,更不明白二员外为何平白无故对自己产生这么大的偏见。 “二弟,你误会啦。陆先生是名山仙士,他这次是专程来帮我们家驱除妖邪的。”钱大员外是相信老陆的,他立即向弟弟解释道。 钱进宝对于大哥的话充耳不闻,怒气冲冲地说道:“大哥,你不要听这一大一小两个骗子胡说八道,咱家位于风水宝地上,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脏东西,一定是他们为了骗钱编出的谎话!” 木归客耸了耸肩,忍不住说道:“你以为我们盯上你家的钱吗?钱财乃身外之物,有什么好稀罕的!降妖捉怪乃本职所在,我们此行的目的只为驱除邪祟,不求你们回报,等收了妖邪,我们立刻就走!” 老陆拍了拍木归客的肩膀,心平气和地道:“二员外平时一定被不少骗子骗过,所以才会对我们产生质疑和偏见。这也能理解,在下行走江湖经常受人白眼,早已习以为常了。你若坚持说我们是骗子,我也无话可说,只能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二员外不如让我们在府上搜一搜,若是搜不出邪煞,我们任凭二位处置,到时你们报官也好,用私刑也罢,我们绝不反抗。但要是我们将邪煞找出来了,二员外又有什么话说呢?” 钱进宝冷冷道:“这是我家,岂能由你说搜就搜!” 老陆双手一摊,表示无奈,道:“大员外,既然令弟不想让我们搜,那我们就告辞啦,多有叨扰了!”说罢拉着木归客就要走。 “仙长请留步!”钱大员外叫停老陆,对钱进宝道:“二弟,陆先生话已至此,你也退让一步吧。就让他们在府上搜上一搜又何妨,我相信陆先生绝非你口中的江湖骗子,而是有真才实学的名山修士。” “这……”钱进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很是难看,嘴微张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就这样吧!”钱大员外不容拒绝地说道,“陆先生想从哪里搜起?” 大哥既已发话,钱进宝当然不敢多言,只能把到嘴边话又咽了回去,恨恨地瞪着老陆他们。 老陆对钱进宝的仇视不以为意,若无其事地说道:“如果二员外不介意,就从您的卧室开始搜起吧。” 钱进宝脸色大变,叫道:“不行!” 钱大员外闻言疑惑地看向他。 老陆笑问:“为何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钱进宝脸色很难看,在大哥的注视下说出这句话,可语气已不似先前强硬。 老陆轻笑一声,道:“莫非二员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钱进宝“哼”了一声,语气却又软了一些:“我能有什么秘密!” 老陆用眼兜着他,似乎怕他逃跑,淡淡地说道:“那就请让我们搜搜。” 钱大员外劝道:“二弟,你就让他们搜搜吧。” 钱进宝犹豫再三,终于妥协道:“好吧,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搜不出妖邪来,我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陆胸有成竹地说道:“若是搜不出,陆某任君处置!” 木归客又补充了一句:“为安二员外的心,我们搜索房间的时候,二位全程在旁看着,以确保我们绝未拿府上一件东西。” 老陆与木归客在两位员外的引路下,穿廊跨园,来到后院东北方的一间房屋前。 “这里就是舍弟的卧房。” 钱大员外边向二人介绍边去推门,这时才发现门上有一把铜锁,他疑惑地看向钱进宝,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给自己屋子上锁了?” 钱进宝干笑两声,道:“您不是说家里进过贼吗,我这不是为了防贼吗。” “快打开。” 在大哥的催促下,钱进宝在身上掏摸了好一会才拿出钥匙,表情十分不情愿地将铜锁慢慢打开。 “二位请!”钱大员外推开屋门,欢迎老陆他们进来。 此时外面天色已黑,房间里未上灯火,里面漆黑一片。大员外赶紧着下人点灯,很快屋子里就亮堂起来。 老陆环目一扫,发现房间里很乱,各种东西杂乱无章地摆着,地上到处是灰尘,看上去很久没有打理的样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像是鱼腥气但没那么重,总体给人一种阴冷邋遢的感觉。 钱大员外粗眉一立,对下人喝道:“你们每天不给二员外打扫房间吗?” 下人哆哆嗦嗦地说道:“是二员外不让我们打扫的。” 钱大员外瞪了下人一眼,语气严厉地对钱进宝道:“自己的房间什么样难道瞧不见吗,就算自己不打理也该让下人来,屋子乱成这样很好看吗?” 钱进宝垂首听训,不敢多说一句话。 老陆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最终停在一张大衣橱前,他回头看向钱进宝,笑问道:“不介意在下打开看看吧?” 钱进宝面色有些古怪,看不出是否愿意,他犹豫片刻后道:“里面胡乱放着几件衣服,没什么好看的。” “还是看看吧,这样你放心,大员外也放心,我自然更放心。”老陆说着向大员外投去征询的目光。 钱大员外点头道:“打开吧。” 老陆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打开衣橱的门,发现里面只有一层,中间的隔板像是被拆除了,一些衣服被卷成一团胡乱堆放在里面。 “我说里面只有一些衣服吧。”钱进宝笑了笑,表情明显放松了些。 老陆并不理会他的话,而是将身子探入衣橱里,用手指在内部木板壁上轻轻叩动。 “咚咚咚”,随着空洞洞的声音发出来,木归客心里“咯噔”一下,脱口道:“里面是中空的。” 老陆伸掌按在木板壁上,一股力道自掌心生出,将板壁震的四分五裂,一个仅能容下一人的隔间赫然暴露在众人眼前。 除二员外外,在场众人再看到隔间里的东西后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里面矗立着一具一丝不挂的女尸,赶了毡的干硬长发遮住她两侧脸颊,只露出半张干瘪塌陷的脸和扭曲的五官。她身上的皮肤就像存放久了的梨子,水分早已蒸发干净,表皮或凹陷或凸起,比之癞疙宝的皮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双臂长若猿猴,几乎与膝盖平齐,十指上长着黢黑的指甲,它们因为过长而弯曲成卷。 边上看热闹的两名下人瞧见这等景象,齐齐发出一声尖叫,吓得瘫软在地,有一人甚至当场昏死。 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钱进宝的脸色变得比鹰隼还要阴鸷,眼中射出凌厉无比的杀意,他悄悄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撩起衣服的下摆,露出挂在腰间的一面腰鼓。 “二弟,我希望你给我个解释!”钱大员外虽然瞠目结舌,但身为一家之主,仍自强装镇定,但他的声音却隐隐有些颤抖,暴露了他此刻的惊骇。 “我有什么好解释的!正如你所看到的,里面藏着一具女尸,我藏的!”钱进宝阴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三人回身望过去,就见钱进宝一手按在腰鼓上,一手指着老陆,恶狠狠地说道:“死瘸子,我差两天就要成功了,你却来坏我好事!好吧,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我要将你们全部杀光!” 他的手指慢慢移到钱大员外身上,表情狰狞地道:“包括你,我的好大哥,这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钱大员外疑惑道:“什么意思?” 钱进宝狞笑道:“我每晚将女煞召唤出来,让她到你的房间散布煞气,这样你就会染上煞气,身体日渐萎靡衰弱,不消一月你就会撒手人寰,表面看上去就像是劳累过度而死!” 钱大员外难以置信,又有很难理解,表情痛苦地说道:“为什么,我们可是亲兄弟啊,你为何想杀死我!” “还不是为了钱!”钱进宝冷哼一声,气势汹汹地说道,“财产是我们两个人的,凭什么由你一人保管!我要用钱还要向你申请,我已经受够了你的脸色!” 钱大员外生气道:“我本想让你参与生意,可你整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结交那些狐朋狗友,将钱花在吃喝玩乐嫖女人上,这几年被你败掉的钱还少吗?这钱要是交给你管,不出一年,咱家就得被你败光!” “闭嘴!”钱进宝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他冲着大员外吼道,“这是我在炼煞师那里买的邪煞,今天就用她来送你们归西!” 他大力在腰鼓上一拍,随着“咚”的一声重响,隔间中站立的女尸忽然张开大口,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在宽敞的房间中不住回荡。她开始快速舒展手脚,那虬曲的指甲伸展开来,如同十把锋利的匕首! “大员外,快离开这里!” 老陆脸色骤变,拎起地上的两名下人,向外面掷了出去。 木归客倏地拔出明玕,剑光一闪,刺向钱进宝腰间的小鼓。后者大惊失色,吓得跌坐在地,竟阴差阳错地避开了这一剑。 他惊魂甫定,慌忙起身,用手一个劲拍向鼓面,随着鼓点节奏的加剧,隔间里的女煞倏地跳出衣橱,携一阵阴风扑向木归客,锋利的爪子直取他的后心。 木归客闻背后风声鹤唳,知强敌来袭,侧身闪避的同时挥剑斩向女尸的胸部。 “当!” 这一剑像砍在铁板上似的,根本没有伤及女煞一分一毫,反震的木归客右臂酸麻。 他心下大凛,忙拉开距离,与女煞和钱进宝形成对峙之势。 “小木,那女煞先交给你了,大员外吓得不轻,我先安抚他的情绪。” 老陆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他已护着钱大员外退到院子里。 “陆前辈是想考量我的本领吗?” 木归客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这时鼓声再次大作,钱进宝狂笑道:“小子,那瘸子是个孬种,他丢下你跑了,徒让你白白送了小命!” 木归客无畏无惧,镇定自若地说道:“我奉劝二员外一句话: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腰鼓,莫要铸成大错!” “小鬼,你也配教训我,去死吧!” 第118章 子母阴煞 钱进宝双眼中闪烁着无穷无尽的杀意,他由单手敲鼓改为双手切换敲击,时高时低的鼓声如同催命的魔咒,使女煞越发狂躁暴动。 女煞五指箕张,挥舞锋利的魔爪,以猎豹般迅捷的速度向木归客身上扑去。 木归客起初以灵巧的步法,连连避开女煞猛烈的攻势,等到他掌握对方进攻的节奏,便想以初学乍练的“囚牛恬音”来对敌。 对于一个武者来说,要想使武技突飞猛进,唯一的捷径就是实战,在战斗中找到自己的不足,并在战斗中想出解决的办法。 他当即以“囚牛恬音”与女煞周旋,起初因为剑法生疏一直处于下风,但他可称得上是剑术天才,很快就掌握了剑术的要旨,虽然火候仍是不足,但已算是进步神速。 对于剑招他越发得心应手,即使威力发挥不出几成,仍堪堪占据了主动,将有利的局势扭转到自己这一边。 他接连递出三剑均斩在女煞脆弱的关节部位,可剑缘扫过唯留下一道细不可查的划痕,根本不能对其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木归客大病初愈,体力消耗的很快,他见女煞在鼓声的催动下,攻势仍是凌厉无比,心中暗忖:“擒贼先擒王,我何必与这没思想的怪物纠缠,先毁了二员外操控女煞的腰鼓才是上策!” 他不断改变进攻的方位,并施展灵巧的身法与女煞缠斗,试图将战圈拉向钱进宝附近。 但钱进宝盛怒之下却不失智,仍懂避祸之道,见一人一怪越斗离自己越近,便移步向门口走去。 木归客倏地一个空翻,避过女煞凌厉的一击,他身在半空,手中已多了一物,那是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箫,正是萧仲景传给他的神器“尺水”。 他大病初愈,不宜过多使用灵力,故不能召唤尺水用来长久作战,但现在为求速战速决,只能用尺水行险招,力求一击击穿钱进宝腰间的小鼓。 “着!” 木归客运劲将玉箫掷向腰鼓,紧接着身子快速下坠,那女煞就在下方等着他,他的身子在空中打了旋,长剑也以螺旋之势卷向女煞,“铮”的一声鸣响,女煞被剑气逼退两步,而木归客平稳落地,并迅速拉开身位。 而这时玉箫已与腰鼓相距咫尺,眼见快要正面相击的时候,钱进宝竟鬼使神差地侧身避开,玉箫就此与腰鼓错开了。 “小鬼,你竟然想毁了我的腰鼓!”钱进宝咬牙切齿道。 他话音未落,就听“噗”的一声响,腰鼓的鼓面上已多了个小孔,贯穿鼓的两面。 原来木归客落地的瞬间,暗运灵力操控尺水,令它生出三寸水芒,在玉箫错开腰鼓的时候,水芒自玉箫尾端激射而出,这堪比剑尖的水芒瞬间刺穿腰鼓。 一击得手,木归客不免兴奋,急召尺水回来。再看那只女煞因失去鼓声的操控,如同一尊木雕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钱进宝见腰鼓被毁,再也敲不出响来,表情数变,先由愤怒转为惊讶再转为惊恐,他大叫道:“小鬼,你可知道腰鼓毁了就再没东西可操控女煞了!” 木归客眼望女煞,皱眉道:“什么意思?” 钱进宝惊恐万分地说道:“我在买这只女煞的时候,那名炼煞师跟我说过,只有腰鼓可以操控女煞,相当于锁链束缚住了她,腰鼓一旦被毁,女煞立刻变为自由身,再也没人能控制她。她现在不动是因为腰鼓的控制还未失效,等她彻底摆脱鼓声的牵引,她就要大开杀戒了,到时候连我都不会放过!” 木归客变色道:“怎样才能彻底消灭她?” “我不知道。”钱进宝颓然道,“小鬼,你来应付吧,大爷不陪你玩了!” 他早站在门口,此刻见势不妙,一溜烟跑出屋子,顺手将门关了起来。他刚跑到院子里,老陆不知从何处钻出,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提溜着交给大员外处置。 屋子里面,女煞的关节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的四肢开始机械性地扭动伸展,枯树皮似的皮肤上忽然冒出好多脓包,这些脓包如水泡般一个个爆开,从里面流出暗紫色的浓稠液体,液体中似乎还包裹着一些东西,像是蠕虫,它们疯狂扭动着米粒大小的身子,恶心至极! 女煞的肚脐眼也发生了变化,此刻它正在不断里外缩放,就像是个不断充气放气的皮球,并有一些暗紫色的气体从肚脐眼中源源不断的喷出。 木归客紧盯着她的肚脐,心想:“本来干瘪的肚脐现在竟然在不断缩放,竟似有了活力,莫非这里是女煞的罩门所在,看上去竟似一剑可以刺穿。” 他猛一咬牙,举剑对准女煞的肚脐就刺了过去,只听“噗”的一声响,明玕刺入女煞的肚脐,剑尖没进去足有五寸之深。 木归客大喜,正要加大力度,忽然他感到剑尖似乎被一双手抓住似的,任他使多大力气也送不进去了。 情急之下他运劲回拔,可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未将宝剑拔出分毫。 木归客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立时冒出细密的汗珠,他又旋转胳膊用剑在女煞腹内搅动,紧接着他就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女煞腹内传出,那像是初生婴儿的啼哭声,只不过这声音却不带丝毫天真之气,有的只是一股慑人的杀意。 木归客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事,惊的目瞪口呆,好在他及时调整好心态,急中生智从腰间摸出一把符纸,口中边念咒边将符咒射向女煞腹部。 刹时间火光四起,符纸在贴上女煞腹部的一瞬间炸开,噼里啪啦的响声如放鞭炮似的不断响起,将女煞的腹部炸出一个大洞。 木归客顺势拔出明玕,跟着向后疾退两步,他定睛去看女煞腹部被炸开的大洞,只见洞口周围一圈兀自燃烧着火焰,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扭动。 木归客不由得睁大眼睛,他看到了足以令他此生难忘的诡异场景。 女煞的腹中竟然有一个婴儿,一个通体漆黑如同焦炭的死婴! 只见那婴儿缓缓将脑袋探出洞口,它那双空洞洞的眼窝似乎深不见底,宛如直通地狱的鬼洞,正与木归客“四目相对”。 它慢慢将小口咧到耳根处,露出两排钉子似的锋利牙齿,一条又长又细的舌头从嘴里吐了出来,如同一条小蛇般在空中诡异的跳动着。 木归客暗道一声:“不好!”忙挥剑向那小脑袋砍去,就在剑锋即将结结实实砍上的时候,鬼婴的长舌倏地卷住剑身,跟着身子从女煞的腹内弹射出来,竟顺着剑尖跃到剑身之上,并顺着剑身向上爬去。 就在这时那女煞的身子也动起来,她扑灭了腹部洞口的火焰,张牙舞爪地向木归客扑了过来。 木归客大惊失色,情急之下竟将剑重新插入女煞腹部,那鬼婴被剑身带着又回到女煞腹内。 他忙弃剑闪躲,堪堪避过女煞的进攻,然而那被塞入腹内的鬼婴竟如离弦之箭般从洞口射了出来,恶口大张直向他的脖颈咬去。 木归客抄起桌上的一盏烛台,二话不说就向鬼婴的脑袋拍去。 “啪”的一声脆响,鬼婴被烛台拍飞出去,径直撞在大门上,将门撞出个大洞,它整个身子也飞到了屋子外面。 烛台上的蜡烛兀自燃烧着,木归客看准女煞的血盆大口,一把将烛台塞入她的口中,紧接着疾退到门口,破门而出。 木归客来到天井之中,借着月光就看到那鬼婴趴在不远处,身子兀自蠕动个不停。 那女煞在屋子里咆哮连连,竟阴魂不散地追了出来。 这时房顶传来说话声:“是子母婴煞,难怪这么凶。” 木归客抬头看去,就见老陆坐在房子的屋脊上,托着下巴看着底下的景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前辈,什么是子母阴煞?”木归客边应付女煞的纠缠边问道。 老陆解释道:“所谓‘子母阴煞’就是临产的孕妇突然横死,一尸两命,炼煞师将孕妇与她腹中未出生的胎儿一并炼制成煞。这种邪煞因死时怨念极深,乃大凶大恶之煞,尤其是婴儿煞,神出鬼没最为难缠,你对付它的时候可要当心!” 第119章 三元释厄 明月高悬于苍穹,星罗棋布,闪烁不休,众星捧月点缀着夜幕,银色的光芒自天际洒向大地,与钱家各房屋中透出的灯火相掩映,将后院的天井映照的通明,为其覆盖上一层清冷的面纱。 被木归客拍出房间的鬼婴此刻竟坐了起来,它抬起那有些畸形的脑袋,仰视夜幕,空洞洞的双眼正与明月相接,银色的光芒化为点点光星向它眼眶中涌入。 它婴儿大小的身体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一张小脸自鼻尖处四分五裂分成八瓣,皮肉向外翻了出来,露出里面早已干瘪收缩的脑子。那外翻的八瓣皮肉上长出两徘锋利的倒刺,溃烂不堪的口中吐出那条长舌在空中疯狂卷动,就像一条失去控制的毒蛇。 木归客拔出女煞腹中插着的明玕,边与其缠斗边注意鬼婴的动静,他见鬼婴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料想是通过吸收月华之力来进化自身,心中一凛。 “绝不能让它肆意吸收月华之力,不然等它长大与女煞联手,我必败无疑!” 这一战虽然有老陆兜底,但男孩子不服输的心气促使他要自强不息,经过上次与萧仲景并肩作战,他领悟到唯有在战斗中将实力发挥到极限,这样才能在修为上得到显着的提升。 木归客虚晃一招,逼退女煞,接着飞身去攻鬼婴,凌厉无比的剑招递出,直取其咽喉之处,这一剑力求令它身首分离! 可那鬼婴在吸收了月华之力后,动作变得奇快无比,它脑袋一低,长舌先是卷住剑身,接着八瓣外翻的皮肉又将剑尖一口包裹住。 木归客见状摸出一张符纸,在剑锋上一擦,“刷”的一声响,整个剑身忽然腾起火焰,连同那鬼婴的脑袋也着起火来。 他大喝一声,力贯右臂,将鬼婴的身体提了起来,接着身子疾冲向前,连煞带剑一并插入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那鬼婴被钉在半空,手舞足蹈地挣扎着,八瓣皮肉疯狂翻动,嘴中发出凄厉尖锐的哀嚎声,在整个院落中不断回荡。 钱府上下一干人全部躲到前院,此刻听闻这鬼哭狼嚎似的惨叫,无不提心吊胆,默念“阿弥陀佛”。 木归客再欲以火符烧之,这时背后风声骤起,那女煞又扑了过来,他大感头痛,只得侧身闪避,却错过了诛杀鬼婴的最好时机。 女煞像是受到刺激一般,疯狂挥舞魔爪,发起比先前更加猛烈迅捷的攻势! 木归客左闪右避,很快落入下风,又与女煞缠斗一阵,渐感疲惫。这样高强度的战斗对体力消耗巨大,他最终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己的修为终是太低了! 这种无力感令他有挫败的感觉,战意逐渐下降。 老陆瞧出这一点,大喝一声:“小木,引气归元,心念守一,千万不要分心!”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木归客如同醍醐灌顶,灰心疲惫的感觉登时烟消云散,他猛一咬牙,强逼出体内的潜力来,令自己再次燃起斗志。 他只觉得浑身一热,体内灵力开始躁动,激起新一轮的气力继续战斗。 终于在这次战斗的洗礼下,他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木归客往后跃出二丈之距,拔出随身携带的桃木剑,咬破食指用鲜血在剑身上迅速写下“五天妖邪,亡身灭形”八个字。 接着就看到木剑上泛起红光,一股凌冽的剑气自剑缘不断外露。 木归客挥舞桃木剑,剑气纵横,一式“囚牛恬音”反攻向女煞。 女煞本来杀意腾腾,被血光所慑,竟瞬间收敛了,这次轮到她只守不攻了! 由此刻起战局再次扭转,攻守易形! “好好好!”老陆连声喝彩,“差不多啦,该结束这场有趣的战斗了!小木,将她也逼到树下!” 木归客依言照做,加快攻势,很快就将女煞逼到树下,与被插在树身上的鬼婴近在咫尺。 老陆祭出一条细长的绳索,将女煞与鬼婴一起捆在树上。 木归客见子母阴煞被制住,终于松了口气,回头看老陆,见他盘膝坐在房屋的檐头,双眼微闭,脸色平静的就像毫无波澜的水面。他缓缓开口,以浑厚如洪钟的声音说道: “小木,你天性纯良,资质聪慧,明辨善恶,自有主张,与方寸山上一门高深的术法很是契合。世间有三元,分别是天、地、水,三者均为神官执掌,故此一术乃结手印,念法咒,佐命神官赏善罚恶,斩妖缚邪,度天下苍生。此术名为“三元释厄咒”,乃本门十大仙术之一,重修为而不重修炼,施咒时需消耗大量的灵力,灵力不够便以寿元代替,以你现在的修为只能勉强单施一咒。现在我将本门法印传你,你可仔细瞧我结印手势,默记下三道法咒!” “是!”木归客闻言大喜,立即将木剑入鞘,静候老陆赐示仙术。 “三元释厄咒第一咒——天官咒印。听天元咒:天道玄宗,天元释厄。人有三气,起于太清。青黄白结,诸天浩然。上聚重楼,再登周天。天罡佐命,网戒众生。包罗万象,天官赐福!” 老陆左手指天,右手结“天官印”,口念法咒,霎时间他的头顶冒出青黄白三色云气,升到半空中凝聚成一位和蔼可亲的官员神像,他的双手同样结“天官印”,此神像正为天官。 “三元释厄咒第二咒——地官咒印。听地元咒:地道莽莽,地元释厄。人有灵根,以结元气。山河广袤,厚德载物。五帝五岳,诸地神仙。地煞佐命,九幽禁忌。八方诛邪,地官赦罪!” 老陆左手指地,右手结“地官印”,口念地元咒,霎时间他的身后散发出无数道璀璨夺目的光芒,于半空中幻化成一位庄严肃穆的将军神像,他的双手亦结“地官印”,此神像正为地官。 “三元释厄咒第三咒——水官咒印。听水元咒:水养万灵,水元释厄。风泽之气,山川运转。晨浩之精,得天独厚。水流不息,聚洋万顷。水神佐命,万物更新。无灾无祸,水官解厄!” 老陆左右手合结“水官印”,口念水元咒,霎时间他的周围出现两股白色的水汽,在微风的作用下升上天空,融合成一位慈眉善目的仙女神像,她的双手亦合结“水官印”,此神像正为水官。 三位神官呈三角之势立于天空,神威凛凛,法相庄严,令人见之肃然起敬。 老陆缓缓睁开眼睛,对木归客温和地笑道:“孩子,你可记下了吗?” “记下了!”木归客全程仔细观看,用心聆听学习,终不负老陆所望,将三元释厄咒的三个手印和三道咒语牢记心里。 老陆满意地点点头:“我现在借你一些修为,供你施展三元释厄咒,你来用它对付子母阴煞吧!” 老陆凌虚一指,一道灵气从指尖射出,自木归客的额心贯入他的灵根中。 木归客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只觉全身上下有使不完的气力,当即依照老陆先前的样子施展法咒。 老陆上空的三位神官像是听到召唤,眨眼间瞬移到木归客头顶。 木归客双眼一睁,眼中精芒暴闪,周身有浩然正气环绕护佑,稚嫩的脸庞好像成熟了些,神情威严,不容侵犯。 他朗声念诵法咒:“三元释厄咒!” 就见三位神官将手印往前一推,天空中出现一座圆形的金色法阵,随着三位神官将手印往下一沉,那座法阵也随之落了下来。 法阵中蕴藏的力量何其庞大,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下面被缚的子母阴煞顷刻间化为灰烬。 至此这场恶战终于告一段落,木归客将老陆借给自己的修为全部用尽,天上的三位神官也随之慢慢消失。 木归客兴奋的奔到屋檐下,恭恭敬敬地向老陆行了一礼,道:“多谢前辈授术!” “你答应替我护送瑶璘一程,传你此术就当我对你的回报吧!”老陆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道,“邪煞已除,我们去前院找大员外吧,看他怎么处置那包藏祸心的弟弟!” 他说罢从屋檐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木归客的肩膀,笑道:“面对子母阴煞,你做的很好。若非你大病初愈,不能频繁使用灵力,那子母阴煞该不是你的对手。” 木归客得到老陆的认可和赞扬,感到莫大的荣幸与满足,但他却未因此有一丝一毫的骄傲,依然守着那颗脚踏实地修行的初心。 老陆收了那条绳索,大步向前院走去,木归客紧随其后。 第120章 临别前日 1 钱府的祖宗祠堂内。 二员外钱进宝被五花大绑,罚跪在祖宗的灵牌前。 偌大的祠堂内只有供桌上的两盏烛火照明,豆大的火苗微微摇曳着,将桌上摆放的灵牌照的忽明忽暗,使牌位上的名字有种忽隐忽现的神秘感,就好像祖宗的魂灵随时会从里面钻出来一样。 严肃的气氛在房间里蔓延开来,钱大员外神情严肃且凝重,深深注视着供桌上的摆放的一排灵牌,眼中透出复杂的神色。 他缄默良久,忽然长叹一声,缓缓开口道:“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钱招财前来请罪!是我平日管教无方,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责任,才致进宝走上歧路。若非我只顾做生意,忽略了进宝的感受,也不会使兄弟反目,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连连摇头,眼中射出极度悲痛的神色,显是内心挣扎至极,叹道:“总之都是我一人之错!” 跪在地上的钱进宝深垂脑袋,因为惧怕责罚身子瑟瑟发抖,做贼心虚的心理使他不敢面对祖宗与大哥。 老陆与木归客也在祠堂内,这时老陆说道:“是令弟贪心太重,被财产蒙蔽了心智,又或是被妖人蛊惑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与大员外毫不相干,您何必自责。” 大员外唉声叹气道:“他险些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都怪我没有早些察觉出他的异样!” 老陆道:“待会儿您再好好管教令弟吧,我尚有些问题要问他。” 大员外点点头,对钱进宝喝道:“抬起头来,陆先生有话问你!” 钱进宝吓一哆嗦,赶紧抬起头,眼神却左右闪躲,不敢直视在场任何一人。 “邪煞是从何人手上买的?”老陆用冷峻的目光兜着他,沉声问道。 钱进宝早已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此时唯求大哥能看在兄弟情分上从轻发落,对于老陆的问题不敢有丝毫隐瞒,当即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原来他一月前逛青楼时结交了一位炼煞师,两人都是酒色之徒,臭味相投就凑到了一块。两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钱进宝喝醉了酒,向炼煞师诉苦,抱怨家里大哥独吞财产,自己要钱全看他的脸色,当真是苦不堪言。 那炼煞师听后当即表示有办法帮他,说自己有两件宝贝,一件是亲手炼制的子母阴煞,另一件是一只可以转移钱财的小鬼。用邪煞的煞气去侵染他大哥的身体,只要一个月就能使其不明不白的死去,表面看上去就像是病死的,大员外一死钱进宝就能理所应当地继承全部家产,到时候再不会有人能管得了他。 钱进宝听后虽然很心动,但他尚存一丝良知,思考再三,一直下不去这个决心。 那炼煞师是个十足的坏蛋,他见钱进宝犹豫不决,便在旁不住煽风点火挑拨兄弟两人的关系。 经他一拱火,钱进宝终于抵不住财产的诱惑,但他身上又没有太多钱,便找朋友借钱买下了炼煞师的两件宝物。 炼煞师不仅传授他操控邪煞的方法,更趁大员外不在家时亲自登门送货,另外他还在钱府东南西北四个墙角下各埋了一辆拳头大小的木雕马车,马首的朝向是对着二员外房间的,又在车厢里丢了一文钱,这样就能控制小鬼将银两转移到二员外住处了。 大员外听后气的直跺脚,恨铁不成钢地大骂到:“混账东西,钱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今天我非以家法治你不可!” 老陆向他做了个消气的手势,又问:“那炼煞师现在何处?” 钱进宝道:“他不是镇子上的人,已在七日前离开了。” 老陆细审他眼神的变化,确定他所言非虚后对大员外道:“事情既已解决,我们也该告辞了,令弟还请您好好管教吧!” 大员外道:“留下吃了晚饭再走吧。” 老陆微微一笑:“多谢大员外,不过在下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了。” 大员外道:“既然如此,让钱某送送你们吧。” 钱大员外将他们送到府门外,这时有下人端来个盘子,上面盖着一张红布。 大员外笑容可掬地说道:“感谢二位为敝府铲除妖邪,这里是十两纹银,不成敬意,还望陆先生笑纳。” 老陆刚想说话,木归客先一步道:“大员外,伸张正义、除恶扬善乃是修行者的本职,至于报答什么的我们从未想过,所以这钱我们不能——唔!” 他最后一个“收”字还没说出来,老陆伸手就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揭开红布,取过银子纳入怀里,对大员外笑道:“钱我收下了,多谢大员外,告辞!” 他说罢拉着木归客径自去了。 回去的路上,老陆将银子塞到木归客手上,道:“你是不是傻?人家给你银子你就收,咱们受尽那二员外的白眼,又大忙了一场,这钱是我们应得的。” 木归客有些错愕地瞧着老陆,愣了片晌后才点点头。 老陆继续道:“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穷的叮当响,到处打把式卖艺,那能挣几个钱!你买个馒头都要和瑶璘对半分,这苦日子你也能熬的下来?等上路后怎么能没有盘缠,这十两银子足够你们半个月的花销。” 木归客挠挠头,眼望手里的银子不禁苦笑。 回到赵大叔家的时候,戚瑶璘正坐在院里乘凉。她见二人回来,喜滋滋地迎了上去:“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事情办的顺利吗?” 木归客点点头,将明玕递还给她,莞尔道:“挺顺利的。” “还替你们担心来着,这下好了。”戚瑶璘长舒一口气,语气轻松了许多,问:“你们吃晚饭了吗?” 二人均摇头,戚瑶璘笑盈盈地道:“就知道你们没吃晚饭,我特地给你们留了。你们可真要感谢我,不然晚上可要饿着肚子睡觉啦。赵大叔晚上买了烧鸡,味道可香了,还剩下半只留给你们。” “还有烧鸡呢,我可真饿了。”老陆双眼一下亮了起来,揉了揉肚子说道。 戚瑶璘瞧着他,“噗嗤”一笑,道:“你们稍等会儿,我去给你们热饭。阿客,你来陪我吧,顺便讲讲你们捉鬼的经过。” 木归客欣然答应,戚瑶璘又转向老陆,道:“待会儿在屋里走动时轻些,赵大叔和赵爷爷都睡下了,可别吵醒他们。” “放心,保证不发出一点声音。” 戚瑶璘向厨房走去,木归客正要跟上,老陆拉住他胳膊,向他使了个颇为暧昧的眼色,压低声音道:“将我说得神勇些。” 木归客怔了怔后心领神会地笑了。 2 次日一早,赵大叔要到镇上一户人家去做工,戚瑶璘随他一起去,顺道去看望老周和宋蓬芮,直到正午二人才回来。 他们回来的时候,老陆和木归客正在厨房忙活午饭,戚瑶璘大感新奇,站门外看着两人在灶台前手忙脚乱地忙活,那生疏笨拙的样子当真可乐,即使自己比起他们也好不了多少。 吃过午饭后,老陆向赵大叔请辞,打算明日就启程。 虽然他们只相处了短短数日,但赵大叔打心里喜欢两个小家伙,现在到了即将分别的时候,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下午的时候,他取来两块桃木,对其进行精心的雕刻。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雕刻出两块精致的桃木牌平安符,上面刻有戚瑶璘和木归客的名字,另外正面还刻有“平安喜乐,万事胜意”的祝福。 他将桃木牌交到戚瑶璘手上时,小丫头高兴的一蹦三尺高,迫不及待地将它挂在腰间,对于这件礼物她是发自心底的喜欢。 戚瑶璘知道明日要启程的事,她也舍不得这位善良的大叔,当晚陪赵大叔清谈,二人诉说离情别绪,直至夜深才去休息。 她回到房间的时候,木归客正在收拾行李,老陆坐在床沿向她招手道:“黑华和白淑化成的玉佩给我。” 戚瑶璘从腰间取下玉佩递给老陆,奇怪地问道:“你要它做什么?” 老陆端详手里的玉佩,问道:“两条龙多久没出来了?” 戚瑶璘想了想,道:“上次它们对我说,要待在玉里静养伤势,七日后才能出来,现在已经不止七日了,可它们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所有的事情皆因这两条妖龙引起,它们以为躲在玉里就能落了清闲,天底下岂有这好事。”老陆手捏玉佩,将一股霸道至极的灵力注入里面,硬生生将一黑一白两条烟龙从玉里逼了出来。 二龙悬停在玉佩上空,黑龙冷冷盯着老陆,眼中带有强烈的敌意,沉声问道:“阁下好强的修为,究竟是谁?” 戚瑶璘忙介绍道:“龙爷爷,他是老陆,是我娘生前的好朋友,婆婆托他护送我去凤灵。” 黑龙质疑道:“人心险恶,他的话未必是真,要我相信除非他拿出证据。” 老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接着将玉佩掰成两半,白的一块递到戚瑶璘手上,黑的一块递到木归客手上,对二龙淡淡地说道:“我不管你们的伤势究竟恢复的怎么样,以后两个孩子的安全就由你们负责,要是他们被歹人弄掉了一根头发,我就抽你们的龙筋。” “你威胁我们?” 老陆见黑龙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语气变得冰冷下来:“我说得出做得到,你该很清楚,我要捏死你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白龙脸色数变后,表示道:“好,我答应你,我会尽心尽力保护瑶璘的安全,绝不会出现半点失职。” 黑龙见老伴答应了,自己别无选择只能顺从。 二龙回到各自所属的玉佩休憩后,老陆从腰间摘下随身携带的小葫芦,又取出一条红绳在葫芦腰部缠绕几圈,将它递到戚瑶璘面前,道:“这里面原来装着从钱府收来的小鬼,我下午的时候已将它净化为无害的灵体,以后你就用它来辅助修行,可稍稍弥补你修行起步晚的劣势。” 戚瑶璘将葫芦接到手里把玩,俏目一下亮了起来,兴奋地问道:“我该怎样使用它?” “这里有三张符箓,上面的符咒你要记牢,要能熟练的将它们画下来。”老陆取出三张符箓摆在床头小几上,接着道,“葫芦里的灵体是用来采集日精月华的,每月初一名曰‘朔日’,乃一月中日精最新旺的一天,正是采集日精的最佳时日。每月十五名曰‘望日’,乃一月中月华之气最纯粹的一天,同样是采月华的最佳日子。灵体会将日精月华采集贮存起来,你可以随时将它们吸收用来修炼,现在我就教你练功的法门……” 第121章 笼中之鸟 1 这是一间陈旧的炼丹室,房间面积不大,里面陈设简单且老旧。 微弱的烛光在幽暗的空间里摇曳,勉强照亮四周的环境。 四面墙壁呈现冰冷单调的灰色,斑驳的墙皮早已剥落殆尽,墙根处长有许多青苔和菌子,散发出刺鼻的霉味。 炼丹炉位于炼丹室的正中央,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看样子已经很久无人使用了。 房间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一名手脚被镣铐锁着的男人拖着铁链从黑暗里走出,他的半张脸掩映在昏暗的烛光里,本来坑坑洼洼的一张丑脸显得更加恐怖,使他整个人透出一股诡异阴森的气息。 男人缓缓移步到炼丹炉前,垂首审视着铺满灰尘的丹炉,狭长的眼睛里射出怨毒的光色,就像隐匿在黑暗里的毒蛇正窥伺猎物的行动。 “事情进展不太不顺利,已经过了交货的日期,那五名江湖客至今未归,我已派手下出去打探,但目前还是没他们的下落,我猜他们是未找到药罐害怕惩处,所以卷走定金跑路了。”炼丹室门口站着一老一少两人,这话正是那青年所说。 那老人年龄少说也有八十岁,佝偻着背,满头白发,双眼眯成一条缝,脸上皱纹如沟壑般纵横交错,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他手里盘着一串佛珠,嘴里哼哼唧唧的,不知在咕哝着什么。 丑陋的男人缓缓转过身,用看丹炉的眼神打量门口两人,冷冰冰地说道:“张三太爷,我是否提醒过你,这种事情不能交给外人去做。现在好了,人财两空,又浪费你我大把的时间。” 他顿了顿,讥笑道:“反正我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习惯了,多待上一段时日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的时间多的很,耐心也很充足,我可以一直等下去。不过你就不同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的病可拖不得,多拖一天就多一分危险,要是真等到病入膏肓的那一天,恐怕仙药也难救你的命!” “那五名江湖客该知道我张三是何样人,他们要是敢卷钱跑路,我手底下的人遍布三城,定能将他们全部捉回来,到时他们会生不如死。”张三太爷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地说道。 丑男阴恻恻地道:“我看他们未必是卷钱跑路,或许是行动出了什么岔子,这些跑江湖的多数不靠谱。你不肯派手底下的人去找药罐,无非是怕暴露自己的行藏,可将这些事交给一些不相干的外人,他们怎能尽心尽力为你办事,你又怎能安心让他们去办事呢?” 那青年忽然道:“别忘了,当年给城主炼制药人的背后主谋可是你,害死其中一名捕快的人也是你,就算另一名捕快追查到我们,首当其冲要杀的人是你而非我们。” 丑男闻言怒容满面,恶狠狠地瞪视青年,后者毫不忍让的回瞪着他。 好一会后,丑男转向老人,哂道:“我丑话说在前头,没有药罐的源体我可炼不出仙药,当年制造药人的母体被那两个天杀的捕快毁掉了,现在仅存世上的源体也就只有当年城主藏在药王山中的那批药罐,要是它们再被毁掉,你就别想治好你的病症了!” 张三太爷微微颔首,双眼微睁,射出点点精芒,不急不徐地道:“佛曰人生有八苦,一生苦、二老苦、三病苦、四死苦、五所求不得苦、六怨憎会苦、七爱别离苦、八苦受阴苦,此八种苦,及有漏法。” 他顿了顿,微微摇头道:“苦非苦,乐非乐,一念苦,一念乐,看重则苦,看轻则乐。虽然凡人一生难逃生老病死,可我为何对生死看待的那么重呢,或许是我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所以才会对长生如此执迷,世上没有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事了。” 丑男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当年的城主和现在的你简直一模一样,我看你未必是害怕死亡,而是怕死后那些孩子的亡魂来找你寻仇,城主不正是被它们给撕咬至魂飞魄散的吗。” 他转而以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少念点‘阿弥陀佛’吧,那玩意救不了你,也赎不了你这一生犯下的罪孽。在我看来佛经不过是一种洗脑的骗术,是那些秃子想出来骗你香火钱的手段罢了,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么说坏人成佛岂不是很简单,漫天诸佛或许都是我们这样的人!” 老人脸上的肌肉牵动了两下,盘玩佛珠的手忽然顿住,沉默半晌后道:“二小,你现在亲自带人去将药罐带回来。” “是!”那青年躬身应道。 “记住行事要谨慎,切勿暴露我们的行藏。”老人叮嘱道。 丑男眼望青年离去的背影,悠然道:“三太爷,下次来的时候带个香炉和几盘沉香,在下要在这里供奉祖师爷。” “我记住了,告辞!”老人轻笑一声,负手离去。 两人走后,丑男移步到墙边的石床前,拿起放在床上的一条布囊,从中抽出一卷画卷。 他将画卷缓缓展将开来,举到烛光所及的地方,望着画上的内容,眼中射出崇敬的神色。 就见陈旧泛黄的宣纸上绘有一位紫衣长衫的青年,虽然他的容貌已经模糊到不可辨认,但丝毫不影响画像的总体美观。 丑男将目光缓缓移到画卷的页脚处,那里以娟秀的字体清晰地书写着一列字: “西派丹宗首领左椋尊上。” …… 2 码头临江而建,地界开阔,延伸向江边坐落的好几个小镇。 码头边上矗立着无数高大的旗杆,旗帜上有特定的标识,标志着停泊船只的种类与去向。 码头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三教九流会聚于此,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码头壮观的景色令戚瑶璘目不暇接,她还是首次近距离观察航船,小时候她曾多次登上荩鸾之巅,遥望东海,看到过无数船队出海远航,那时她就对这些庞然大物生出好奇之心,此刻更迫不及待想体验一下坐船的感觉。 他们的下一站是庐阳城,去那里水路最为便捷,乘船只需一天一夜便可抵达。 老陆尚有些棘手的事要去处理,故不能陪两个孩子上路,他为二人付过船钱,又叮嘱了他们一些话后径自去了。 木归客将小黑驴交给船夫照料后,与戚瑶璘步舷梯登上客船。 两人在船员的带领下来到所属的舱室,戚瑶璘将行李包袱安置好后,挽着木归客的胳膊,兴致勃勃地来到甲板上看热闹。 船首有不少客人站在船舷处,欣赏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与对岸连绵起伏的群山。 “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坐船呢,我听老陆说第一次坐船会头晕,但我现在可一点也不晕,不仅不晕还很神清气爽呢!江面上的空气可真舒服,感觉整个身体都轻松了呢。” 戚瑶璘心情愉悦极了,拉着木归客在开阔的船头四处游逛。 木归客莞尔道:“等船开起来便会有颠簸的感觉,初次坐船的人会因为不适应从而感到头晕脑胀,甚至会有恶心想吐的感觉。” 戚瑶璘俏目亮了起来,笑问:“阿客,你知道的这样清楚,一定不是第一次坐船喽。” 木归客微微颔首:“以前娘亲带我出去游历时曾坐过几次船。” 戚瑶璘好奇地问道:“那你第一次坐船可感到头晕吗?” 木归客道:“那倒没有,我的家乡在南海边上,有一条汇入大海的支流贯穿我们镇子,小时候娘亲经常带我在河上泛舟,这或许就是我坐船不头晕的原因吧。” 戚瑶璘忽然停下脚步,木归客诧异地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戚瑶璘神情落寞地道:“你娘亲对你可真好,我真羡慕你有娘亲疼爱。我生下来就没见过我娘,是婆婆将我带大的,对我来说娘亲好像只是个名词,她只存在于别人的话语里和我的幻想中。” 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看书上说,母爱是天底下最伟大无私的爱,母亲爱孩子甚至超越爱自己。这样伟大的爱真叫人向往,只可惜我从未体验过。” 木归客想起老陆的话,猜到瑶璘因身世而伤心,心里不忍,伸手摸了摸她的短发,柔声道:“其实婆婆对你的爱同样是伟大无私的,丝毫不比母爱逊色。” 戚瑶璘点点头:“你说得对,婆婆是很爱我的,有她疼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木归客道:“等你到了凤灵城,如果在那里住不习惯,我带你去我家玩好不好,我娘见到你一定非常喜欢。” 戚瑶璘绽开笑颜,问:“你怎知你娘会喜欢我?” “你是我的好朋友吗!”木归客诚然道,“我小时候性格比较孤僻,所以没什么朋友,瑶璘是我修行路上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这一路上因为有你的陪伴,所以旅途才不单调,每天都有新鲜的感觉。陆前辈曾问过我对你的看法呢。” 戚瑶璘好奇地问:“那你怎么说?” 木归客微笑道:“我说璘儿是很好的姑娘,她有很多的优点,比如聪明伶俐,活泼开朗,善良大方等,每一点很讨人喜欢呢!” 戚瑶璘小脸一红,喃喃道:“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其实我很淘气的,还有很多缺点,你要是了解我的过去,一定不会跟我玩的。” 木归客握紧她的小手,语气坚定地道:“怎么会,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戚瑶璘“噗嗤”一笑,俏目生辉地瞧着他,小脸上的红晕更艳了,声音柔和绵甜地道:“谢谢你阿客,有你陪着我真好!我从小到大只有一个朋友,但我对他始终抱有愧疚,即使他对我很好,可随着我慢慢长大,我却越来越不敢面对他,所以我会时常感到孤单。但现在不一样了,上天还是眷顾我的,让我认识了阿客,和你在一起无忧无虑,每天过得都很开心,虽然一路上有点小坎坷,但那只会使我们的旅途变得更有意义,我相信这次旅途会成为我们一生中最难忘的回忆!” 二人正言笑晏晏的时候,木归客忽然看到奇怪的一幕,戚瑶璘发现他神情有异,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四名船夫在船舷前,以索链合力将三个铁笼子一个个拉上甲板。 这本没什么稀奇,可笼子关着的东西却令他们目瞪口呆。 三个方形的铁笼子里竟关着三个活生生的人! 第122章 魔有其骨 四名船夫用索链将铁笼子往船上拉的时候,两个身穿麻衣、皮肤黝黑的精瘦汉子在旁指指点点,其中一人表情夸张的指挥道:“你们动作小心些,莫要弄伤了我的宝贝,我可是付了他们船钱的!本来我只该付我们兄弟俩的船钱,但你们老大偏说他们也是人,只要是人坐船就要付钱,我向他解释过的,他们虽然长得和人一样但实则并不是人,他们只是我用来赚钱的工具。妈的,你们老大竟不相信我的话……哎,你小心点!” 两名麻衣汉子喋喋不休,使四名船夫感到不胜其烦,好在他们都是靠卖力气为生的壮汉,干这种体力活效率极高,很快就将三个铁笼子全部给拉上甲板。 木归客二人不禁瞪大双眼,他们看到每个笼子里关着一个人,分别是一对成年男女和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男孩。 三人都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的,身上到处是被鞭子抽打后留下的伤痕,每个人的皮肤呈现长久经受风吹日晒后的褐黑色,他们的手足都被镣铐牢牢锁固。 他们就像三只失去自由的囚鸟,颓然无力地跌坐在笼子里,没有做出一点挣扎的动作,似乎外面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并不存在。 这时有不少船客注意到这一幕,他们当然不知道为何会有人被关进笼子里,天生的好奇心促使他们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围了过去。 戚瑶璘的视野被他们挡住,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生出想挤进去看个清楚的冲动。 她正想向围观人群走过去,忽然感到手被抓紧,她微微一怔后回头看去,就见木归客摇头道:“这种热闹我们还是不凑了。” 戚瑶璘与他四目对视,眼里露出一丝慌乱,咬了咬嘴唇后像下定某种决心似的,说道:“阿客,我心里好乱,刚刚看到笼子里的人,我竟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但我敢肯定我不认识他们,这种感觉很奇怪,我说不出为什么,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说到最后眼中饱含恳求之色。 木归客还是头次见她露出如此神情,样子就像是与同伴走失的小鹿,那种紧张不安的情绪溢于言表。他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见自己关心的少女黯然失魂,心里实在不忍,当即握紧她的小手,向看热闹的人群外围走去,这时就听圈里面传来叫嚷声:“各位看官老爷既然都围过来了,那就容小的自我介绍一下吧,在下叫丁甲,他是我兄弟丁乙,我们哥俩来自北境的一个小村子,因家乡受战祸牵连,迫不得已这才背井离乡,好在我们均会些杂技,从北境流浪至此一路上卖手艺,靠父老乡亲赏饭吃,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贵宝地。大家现在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将活生生的人关在笼子里吧,其实他们不是人,并非我们的同族,而是在北境犯下滔天罪行的魔族!”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哗然,人人露出震惊且难以置信的神色。 最外圈的戚瑶璘闻言心头一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四周的嘈杂声仿佛都变成了蚊鸣。 “原来他们竟是魔族吗?” 她的心里发出这个疑问,同时极度不安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 “大叔,能让我们进去看看吗?”木归客轻碰了一位大汉的胳膊,向他客客气气地请求道。 那大汉见是个少年带着一位小姑娘,想来是两个孩子想进来凑热闹,也没说什么,默默让开一条道。 “谢谢大叔!” 木归客正要迈步往里走,就见戚瑶璘神情木讷,正自出神,轻握了一下她的小手,问道:“怎么了?” 戚瑶璘感到手掌传来的温度,立即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情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没事。” 二人来到最内圈,就见那两名麻衣汉子围着铁笼子踱步,他们胸脯拔的高高的,眉飞色舞地说道:“你们一定觉得我们哥俩在蒙骗你们吧,他们明明长的跟人一模一样,怎么会是魔呢?” 观者的气氛一下被调动起来,齐声附和:“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那叫丁甲的汉子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不急不徐地道:“其实人与魔在外貌上没有实质的区别,唯一可以区分两者的办法就是看身体构造,大家都知道人的体内是有灵根的,它位于我们的的丹田之中,乃人族修行贮气的所在。而魔就没有灵根了,他们背部脊骨上长有一块红色的魔骨,与灵根的作用大抵相同,魔骨是魔族用来修炼魔力的载体。魔与人在心性上也有不同,人族注重礼仪与德行,而魔天生残暴,不明是非,只懂得打打杀杀,所以他们不过是一群野蛮的畜生!” 围观群众的脸上现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这时有人道:“你既然说魔族人背脊上生有魔骨,这魔骨究竟长什么样大伙都没见过。现在你手上正有三个现成的魔族人,不如让大伙开开眼界看看他们的魔骨如何?” 众人纷纷起哄道:“是啊,你说他们是魔族,该证明他们身上是否长有魔骨才对!” 周围的喧哗声不断传入戚瑶璘的耳里,她的心脏像是被人攥紧一样,一股寒意自足底直涌上背脊,整个身子一下子僵直住了。 戚瑶璘是人魔混血的秘密木归客已经知晓,他并不关心笼子里关着的是否魔族,而是一直留意身旁少女脸色的变化,见她神情复杂,料想是受到丁氏兄弟言语的刺激,便想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们回去吧?” “不行。”戚瑶璘断然拒绝道。 木归客为之愕然,连他也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丁甲神采飞扬地说道:“既然大伙都这么说了,那在下就满足大家的愿望,现在就看看魔族人的魔骨究竟长什么样!” 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不过小的路经此地,路费已快用尽,底下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这时有人道:“你放心,我们绝不白看,到时候多多打赏你们!” 丁甲笑道:“好嘞,多谢大伙捧场!” 丁氏兄弟交换个眼色,丁乙走到那个关着魔族男人的笼子前,取出钥匙将笼门打开,这时丁甲过去一把拉住锁住魔族男人的镣铐,将他从笼子里面生拉硬拽出来。 自被众人围观后,魔族男人始终低着头,比起丁氏兄弟的虐待与轻视,他似乎更惧怕在众目睽睽之下展露自己。 丁甲紧紧抓住魔族男人的小臂,将他像个货品般在众人面前无死角展示着,不给他留一点尊严和隐私。 这时所有人都看到男人的背脊上有一条怵目惊心的刀口,自颈下部起一直延伸到与腰部平齐,中间以黑线缝合,不过仍有些皮肉翻在外面,画面惨不忍睹,可想他之前受到过多么非人的虐待,他的脊骨曾被多次以残忍的手段展示出来。 “跪下!” 丁甲一脚踢在男人的腿窝处,后者支撑不住地跪了下来。 丁乙跟着掏出一把刃口早已发钝的匕首,觑准缝合男人背脊上刀口的黑线,以刀尖将它一段一段的挑断,随着黑线的崩开,微合上的伤口最终全部裂了开来,一条白骨嶙峋的长条脊骨赫然暴露在众人眼前。 他们所言非虚,那条长长的脊骨与普通人的果然不同,脊骨的中段有一小节呈现红褐色,上面还附着着一层透明的胶状物,且在轻微幅度的跳动着,像是个小型的畸变心脏。 魔族男人双膝跪地,脑袋深深低垂,一头杂乱如枯草的头发盖住他的脸,看不清此刻他的表情,但从他微微发抖的身体来看,露骨的疼痛一定使他痛不欲生! “这就是魔骨啊!” “真是长见识了!” 围观群众爆发出一阵爆鸣声,眼前这血腥的场面对他们来说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戚瑶璘强忍着反胃的不适感,茫然无措地环视周围的人,他们均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丝毫不将魔族男人的生命放在眼里。 这群人将外族的性命视作草芥,甚至拿来当作取乐的工具,这种麻木不仁的状态令她感到憎恶! 强烈的恨意在小姑娘的心里萌生! “各位瞧见了吧,这就是魔骨,现在大伙会区分魔族了吧!”丁乙一手按着魔族男人的头,一手指着暴露在外的红色脊骨,大声嘲弄。 “多谢各位捧场!”丁甲向众人一抱拳,接着举起衣服下摆,向众人走了过去,他的意思在明显不过了。 大伙纷纷掏出赏钱放在丁甲的衣服里,当丁甲走到一位青衣男子面前时,对方掏出一锭金子平端在手上。 丁甲盯着他手里的金子,眼中射出贪婪的光,赔笑道:“大爷,您这是?” 青衣男子嘿嘿笑道:“这男人是魔族不错,那女人和小孩呢,我要你也证明他们是魔族,只要你给我看看他们的魔骨,这锭金子就归你了!” 第123章 无妄之灾 丁氏兄弟交换个眼色,二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出喜悦,这确是一笔意外之财,足令他们潇洒好一段时日。 丁甲双眼放光地盯着金子,对青衣男子殷勤地道:“大爷既然想看,小的自当让您如愿,请稍后!” 转向丁乙道:“小乙,去把那女人提出来!” 丁乙收到指示,走向装着女人的笼子,如法炮制地将女人拖拽出来。 跪在地上的魔族男人这时抬起头来,目光中射出深深的怨毒与杀意,他死死盯着正在拖拽女人的丁乙,当女人被丁乙一脚踹跪在地上时,他忽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倏地跳起身向丁乙扑了过去。 丁乙大吃一惊,来不及闪躲,被他扑个正着,仰面摔倒在地。 男人面容狰狞可怖,眼中杀意浓烈,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吼声,像头被怒火填满的狂狮。 他双手死死掐住丁乙的脖子,挣的锁住手臂的镣铐锁链铮铮作响。 丁甲见状急忙上去将男人拖了起来,反手一拳重重打在他的脸上,将他打的翻倒在地, 丁乙脖子上被掐出道道指印,一张黝黑的脸皮憋的通红,喘息连连地艰难道:“混蛋,老子杀了你!”说着举起匕首就要冲上去,但被丁甲制止住。 丁甲右足踩住男人的腰部,怒不可遏地冷冷道:“反了你了!”说着足上加劲,男人背上的豁口瞬间撕裂的更大,长长的脊骨整个凸了出来,鲜血如泉涌般从内流出来。 女人跪在地上,眼含泪水地望着男人,后者也正向她望来,两人眼中均是深深的绝望与无助。 “丁乙,将那女人的脊骨挑出来!” “好嘞!” 丁乙在女人的胸部大力捏了一把,表情猥琐至极地说道:“你男人为了你敢造反,看来你在他心里分量很重啊,那我就要当着他的面将你的脊骨给挑出来,看看他会有什么更大的反应!” 女人后背上并没有刀口,看来尚未遭到二人的毒手,不过今日却在劫难逃了。 丁乙对准她的脊背一刀扎了下去,女人发出一声惨叫,痛的伏到地上,两排皓齿被她咬的咯咯作响。 围观群众再次发出惊呼,这时不远处传来哭声,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那关在笼子里的小孩放声大哭,显是恐惧到了极点。 丁乙对周围的声音置若罔闻,他用匕首将女人的皮肤缓缓划开,自颈部下端直划到与腰腹平齐。他将匕首伸了进去,抵住脊骨的一节,将它硬生生往外挑了一寸,使其完全暴露出来。 然而,这次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却只有森森白骨,并没有所谓的魔骨。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无疑是对未见到女人的魔骨而感到意外。 “这……这是怎么回事?”丁乙惊疑不定地看向大哥。 丁甲同样感到不可思议,一脸震惊地看看女人,又看看被自己踩在足下的男人。 “她是个人!”围观者哗然。 青衣男子见状,脸色变得阴沉,他冷声道:“你们不是说她是魔族吗,怎么却是个人,难道是在耍我吗?” 丁甲连忙摆手,辩解道:“大爷息怒,兴许是这女人比较特殊,小的这就把那小孩带出来检查,那小鬼是男人的种,一定是魔族!” 正当丁甲准备去开锁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适可而止吧,你们割开这对男女的脊背还不够,现在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难道你们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气质儒雅的少年大步走出人群,来到丁甲的对立面。 他正是木归客。 适才魔族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破开背脊,木归客的心里就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之后魔族女人再遭毒手,又令他气愤不已,现在丁氏兄弟连个小孩子也不放过,纵使他涵养很好,也再难抑制心中的怒火,就算不被在场众人理解,也要为魔族三人仗义执言。 当他走出人群的时候,戚瑶璘不禁睁大双眼,满脸惊讶地瞧着少年挺直的背影。 木归客挺身而出为魔族说话,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戚瑶璘心里既温暖又感动,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少年的背影似乎有一团光晕环绕。 “小鬼,你觉得残忍大可走开不看,这里这么多人等着看,你不要扰乱大家的好兴致。” 丁甲向他作出警告,手上仍不停地去开锁,将那小孩从笼子里提将出来。 木归客的目光扫过倒在地上的魔族男女,最后落在单手提着小孩的丁甲身上,肃然道:“如果我看的没错,他们虽然是魔族,但也是一家三口,更是北境普通的百姓,我不知道他们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虐待他们?” 丁甲见这小子不识抬举,竟敢当众质问自己,恼怒道:“现今人族与魔族正在交战,对于我们来说,魔族人就是敌人,我不杀他们已算仁慈的了,虐待他们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木归客义愤填膺地道:“据我所知,魔族不像我们拥有一个完整的国家,他们是以部落为据点的族群,整个草原上分布着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现在与大周交战的不过是其中几个大部落的联合,没有参与进来的部落只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受战祸牵连的魔族民众更不在少数,他们也是无辜的。” 丁甲咬牙切齿道:“难道我不是无辜的吗?这场战争令我们兄弟无家可归,我们抓区区三个魔族人来出出心中恶气有何不可,我管他们是否参与进战争里来,只要是魔族我就恨的牙痒痒!” 木归客环视一圈在场的观众,心平气和地道:“大伙没有见过魔族,在好奇心的促使下,自然是想开开眼界,看看传说中人人谈虎色变的魔族究竟什么样子。丁氏兄弟刚刚已经割开那男人的脊背,大伙也真真切切瞧清魔骨的样子,该明白人与魔的分别除了那块骨头再无其他,何以还要继续看下去呢?” 他眼望魔族女人和小孩,恻然道:“大家也看到了,那女人没有魔骨,说明她是人非魔,是我们的同族。丁氏兄弟伤害同类,已经触犯了大周的律法,迟早会受到惩罚。现在他们又要伤害一个小孩子,孩子可不比大人的身体,要是真被他们割开脊背,弄不好一条生命就没了。小子试问大家,人性何以残忍至此,那岂不是与妖魔没有区别!” 围观者听到这番话后,都觉得很有道理,歉疚感迅速在他们间传播,一个个都默默低下了头,其中不乏一些良知被唤醒的人,有人道:“这孩子说得对,我们既已瞧过魔骨的样子,何以还要再看下去呢?那魔族孩子小小年纪就被囚禁,已经够可怜的了,不能再因为我们失去生命,不然我们可就间接成为杀人犯了!” 有人发话后,大伙纷纷回应:“是啊,还是放过那魔族小孩吧!” 丁甲瞪了一眼木归客,向那青衣男人看去,道:“这位大爷既然出钱相看,我自然要让他如愿!”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青衣男人投去,其中有不少人道:“这位大爷,要不放那魔族小孩一条生路吧。” 在一声声的劝解声中,那青衣男人终于妥协,但脸上的不情愿很明显,他不悦地收回金子,对丁氏兄弟道:“罢了,你们看好这魔族小孩吧!”说罢一甩袖子径自去了。 “大爷!” 丁甲试图让他回心转意,可人家一去不回头,又怎能喊回来。 他极不甘心地跺了跺脚,狠瞪木归客一眼,厉声道:“小子,我记住你了!” 木归客不以为意,回他一个微笑,道:“你最好赶紧将这对魔族男女的脊背刀口缝合,如果他们死了,你们以后可没赚钱的指望了!” 丁氏兄弟将三人提回笼子,众人见再没热闹可看后各自散去了。 木归客携瑶璘回到客舱,小姑娘似乎仍未从刚刚的事情中回过神来,沉默了很久才幽幽地说道:“阿客,你为什么要为那三个魔族人说话?” 木归客愤愤不平地道:“那两个跑江湖的眼里只有金钱,他们的手段实在残忍,既然已靠那魔族男人赚取了大家的好奇,就不该再去伤害那女人和孩子。” “你是同情他们吗?”戚瑶璘眼含期待地瞧着他,问。 木归客点点头:“他们虽然是魔族,但也是战争的受害者,他们不该受到这样的虐待。” 戚瑶璘咬了咬下唇,又问:“可现今人族正与魔族打仗,难道你不恨魔族吗?” 木归客诚然道:“对于正在与大周交战的魔族军士,我因心怀家国自然是恨的,但对于魔族无辜的百姓恨不起来。两族交战,祸不牵连平民,魔族百姓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们只想安稳的生活,也不想卷入到这场战争中。” 戚瑶璘垂下脑袋,怯生生地道:“阿客,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木归客一怔:“什么?” 戚瑶璘捏着衣角,脸色阵红阵白,嗫嚅道:“其实我爹爹是魔族,我妈妈是人族,我体内既流着魔族的血又流着人族的血,我并非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第124章 有你真好 戚瑶璘因体内拥有魔族的血脉,从小到大受尽了纳虚弟子的歧视与言语侮辱,这成了她人生中难以解开的一大心结。 她本以为离开了荩鸾,就能忘记过去的痛苦,忘记身为魔族后裔的事实,从而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去面对生活,去和世人友好的相处。 后来的事情已接近她的预想,自踏上前往凤灵的旅途,她先后认识了木归客与老陆,以及很多友善可爱的人,这让她感受到世间的温暖与感动,并真正体会到做人的乐趣。 可今天遇到的事情又让她重拾噩梦,深刻认识到身为异族难以被世人接受的现实。 她小时候受尽别人白眼,只有陈方然不嫌弃她,还愿意和她做朋友。 陈方然就像黑夜里的一束光,使她的童年不致全是孤独的灰暗。 可陈方然的父母因她的爹爹泽町而死,戚瑶璘小时候没有清晰认识到这点,所以可以坦然和他做朋友,没有任何顾虑与烦恼。但随着她长大,渐渐明白了很多事理,清楚认知到上一辈的恩怨,出于愧疚,她越来越不敢面对陈方然,也尽量避免有两人见面的机会。 虽然陈方然从未因此介怀,但她却过不去心里那道槛儿。 戚瑶璘外在看似活泼开朗,内心却极度自卑脆弱,在纳虚宗内表现出的顽劣品性不过是她用来伪装自己的方式。 木归客是她旅途中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两人相识相知以来,时时刻刻都在相互温暖,相互感动,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因身世特殊而感到卑微,即使两人相处的很快乐,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始终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即使从未有人看她不起。 她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友情,可越是珍惜就越怕失去。 她不敢向木归客诉说自己的过去,深怕对方会因此瞧不起自己,甚至会与自己绝交或分道扬镳。 若是没有今天这件事的发生,她或许永远不会告诉木归客自己的身世。 当她鼓足勇气向木归客吐露心声时,根本不敢抬头看对方的神情,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心里极度忐忑与不安。 她真的很怕失去他,失去现在唯一的朋友! 双方同时陷入沉默,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 等待对方回应的过程仿佛很漫长,虽然时间只过去了一小会,却像等待了一百年那么久。 戚瑶璘正心绪不宁的时候,感到有一只手轻柔地抚上她的发梢,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正迎上木归客温柔的目光。 “那又有什么关系,你就是你,不管你是人族还是魔族,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少年发自内心地说着,眼眸中的感情既真挚又温暖。 戚瑶璘闻言,心中一暖,她抬头看着木归客,眼眸渐渐湿润:“你真这么想吗?” 木归客用力地点了点头:“魔族也有好人,人族也有坏人,不能一概而论。刚刚那些围观者的表现,丁氏兄弟的行为,就是他们内心恶的一面。璘儿虽然拥有魔族血脉,可心地善良,待人诚恳,这是你善的一面。所以我们应该以客观的眼光看待每一个人,而不是仅凭种族就对他人产生偏见。” 戚瑶璘听了这番话,心结逐渐解开,蒙在脸上的阴霾终于退去。 木归客摘下背上的桃木剑,双手平端着,眼神复杂地道:“在我三岁的时候,爹爹就开始教我剑术与修行之法,希望我将来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天师,可我的天资不是很好,学任何东西都不快。为了不让爹爹失望,我加倍努力去学习,这就导致我性格上有些孤僻,不爱主动与同龄的孩子交朋友。” 他将木剑放在身旁的小几上,继续道:“后来我辞别父母,独自一人离家远游,希望借此来磨炼自己。这段旅途本该是乏味无趣的,可老天对我还是很好的,让我认识了璘儿,从此生活变得多姿多彩。摇铃铛,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你,我的性格或许会一直孤僻下去,不会像现在这样开朗。” 他顿了顿,笑容温暖地道:“璘儿,你说你从小到大几乎都是一个人,没有什么朋友,时常会感到孤单与无助,如果我的存在可以让你感到快乐与心安,那我愿意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让你快乐下去。” 戚瑶璘盯着他皎若星辰的眼眸,少年诚挚的话语扣动着她的心弦,使她的心湖漾起了层层涟漪,白皙的脸蛋上浮现出两抹淡淡的红晕,嘴角终于绽开雨过天晴般的笑容。 她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上前两步,凑到木归客的脸前,后者脸色羞赧,窘然道:“怎……怎么了?” “阿客,你的身上在发光哎。” 木归客呆了呆,还未理解这话的意思,就觉得怀中传来一阵温软感,戚瑶璘扑入他的怀里,紧紧拥住他的背,像个惹人怜爱的小猫。 “谢谢你,阿客!”戚瑶璘将小脸挨在他的胸口,由衷地说道。 木归客微微一愣后,伸手轻轻抱住了她,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心里涌起一种甜蜜温馨的感觉。 “摇铃铛,我也很感谢你!” 这时船舱忽然剧烈摇晃了一下,客船终于拔锚启航。 两人缓缓分开,戚瑶璘小脸上红晕未消,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甜甜一笑,道:“船开了吗?我现在感觉晕乎乎的了。” 木归客问道:“喝点水吗?” 戚瑶璘欣然道:“好啊,我喉头正有些干呢。” 木归客道:“你坐下歇会,我去拿水壶。” 她喜滋滋地点了点头,坐到床沿,目不转睛地瞧着少年取来水壶。 她接过水壶,小口啜着,本来无味的白水好像变成了糖水,格外的甘甜可口。 木归客坐到她身边,双手放在膝上,用眼角余光瞧着她,看上去有些拘谨。 戚瑶璘喝完水后,两人挨在一起,感受着船身传来的轻微摇晃,两人的心跳频率仿佛都一样了。 片刻后,木归客缓缓开口道:“丁氏兄弟心狠手辣,且又是见钱眼开的人,今天我坏了他们赚钱的好事,恐怕他们会加倍虐待那一家三口。那魔族男女毕竟是成年人,或许可以熬受的住,可那孩子一定受不住的。” 戚瑶璘想起那孩子悲惨的处境,悲从中来道:“我想帮帮他们。” 木归客点点头:“我们或许没有能力解救他们一家,可救出那孩子总该可以的。” 戚瑶璘眼前一亮,道:“阿客,你真善良!那三个铁笼子那么大,绝不可能放进船舱的,只能放在船头或船尾开阔的地方。我们该好好计划一下,船上人多眼杂,不利于我们救人,该等晚上大家都休息的时候,我们行动起来才不会被发现。” 木归客皱眉道:“丁氏兄弟或许会分出一个人去看守。” 戚瑶璘想了想,道:“船上是不是到饭点准时用餐?” 木归客点点头:“到饭点后,船员会通知大家去膳舱用餐,且过了饭点不再提供餐饭。” 戚瑶璘灵机一动,俏目闪烁地道:“等到大家用晚膳的时候,我们可以制造出一些混乱,等大家骚动不安的时候我们就来一手浑水摸鱼,神不知鬼不觉地救走那小孩。” 木归客瞧着她,笑问:“你想到什么好主意了?” 戚瑶璘对他耳语了几句,木归客听后一脸惊喜,赞道:“璘儿,你真聪明!” 经他一夸,戚瑶璘有些得意,笑盈盈地道:“现在就让我们去看看丁氏兄弟将铁笼子安置在船上什么地方吧。” 她说完拉起木归客的手,欢欢喜喜地离开了船舱。 第125章 设法救人 两个少年装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对船上的一切事物都感到新鲜与好奇。 船员当然不会对两个孩子过多留意,任由他们在船上游逛。 二人先是将整个船舱参观了一遍。 客船的船舱分为三层,首层设有头舱、船员休息舱和厨舱,膳厅与部分客舱也在这一层。 次层全是客舱,底层是些货舱、粮食舱之类存放东西的舱室,有船员专门看守巡逻。 看完船舱,他们登上甲板,四处寻觅了一阵,终于在船尾看到囚禁魔族一家三口的铁笼,丁氏兄弟中的大哥丁甲正坐在左近看守。 确定位置后,二人悄悄回到客舱,商议救人的具体行动过程,并准备一些应用之物。 时间很快来到晚上,有船员一个个房间的门敲过去,通知大家饭点已到,可以去膳厅用餐了。 船客陆陆续续地从舱室出来,戚瑶璘跟在一对带孩子的中年夫妻身后,前往位于顶层的膳厅用餐。 当她步入膳厅的时候,发现里面十分的宽敞,左手边是供客人就餐的桌台,共分为六排,每排十张排列,摆放的整整齐齐、井井有条。 右手边是一块开阔的区域,几张宽大的长桌拼在一起放在那里,桌上整齐放置着餐盘与各式餐具,十几名船员与厨子站在长桌后面为客人打饭。 今晚的伙食还是相当丰盛的,每个人都可打到一碗红烧肉和鱼汤,因为船客们来自天南地北不同地方,这就导致饮食上有所差异,船上特地准备了米饭、馒头与面条等不同主食,以调众口。 所有人排着队有序地取餐,轮到戚瑶璘的时候,她特地多要了两个馒头,好带回去给木归客和那即将获救的孩子吃。 戚瑶璘端着餐盘,寻了一张位于角落的空台子坐下。她看到很多人从自己身边经过,但都没有选择与自己拼一张桌子,这让小姑娘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一般成年人都不会选择和小孩子拼桌的,尤其是成年男性,恰巧船上大多是男人,年龄与心性上的差异会让他们感到别扭。 不过这样很好,既乐的她独享一张台子,待会行动时也不会被人注意。 等到所有人都坐下用餐的时候,房间里的气氛变得热闹起来,相熟的人坐在一块吃饭谈天,他们的注意力被食物与话题吸引,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孤零零的小姑娘。 戚瑶璘吃了两口饭后,缓缓抬起头,目光迅速在膳厅里扫过,最终停在中央一张台子上。 丁甲就坐在那儿吃饭,与他拼台子的是三个平平无奇的男人。 “小虎牙现在应该已经出发,我也得抓紧时间行动了。” 戚瑶璘故意将筷子弄掉地上,等到俯身去捡的时候,她的袖子里忽然滚出一团黑球,迅速向其他桌台底下蹿去。 “有老鼠!” 戚瑶璘惊叫一声,吓得花容失色,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她的声音本十分清脆,瞬间使嘈杂的膳厅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这时有人叫道:“有老鼠,他爬上我脚脖子啦!” 位于戚瑶璘右手方的一张台子,一名食客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因动作幅度太大差点掀翻整张桌台,坐在对面的两名食客不禁瞪大眼睛,骇然地瞧着他。 那名食客发疯似的猛跺脚,似乎想将老鼠从脚上甩下来。 就在这时又有几名食客跳了起来,惨叫道:“老鼠从我裤管钻进去了!” 整个膳厅瞬间乱作一团,喊叫声此起彼伏,胆小的女人和小孩纷纷避到过道,胆大的男人撸起袖子,俯下身子,将脑袋探到桌台下面,试图寻找老鼠的踪迹。 戚瑶璘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乱做一团的食客,表面装出一副受惊的样子,实则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就是戚瑶璘的办法,那个黑影并非什么老鼠,而是烟龙黑华假扮的,为的就是在人群中制造混乱。 起初戚瑶璘向黑龙说起时,它并不乐意,言称自己乃高贵的龙族,怎能纡尊降贵去扮低贱的老鼠。 但它架不住小姑娘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目前黑龙功力尚处于恢复阶段,仍是以烟气所聚的元神状态活动,小小的一团本就很像个老鼠。 为了让它看上去更像老鼠,戚瑶璘又从木归客的衣服上裁下一小块黑布,做了一个形似老鼠的外壳,套在黑龙身上。 她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尽可能拖延大家吃饭的时间,让船员和客人都留在膳厅里,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拖住丁甲,让他短时间内不能去与丁乙换岗,好为木归客争取救人的时间。 黑龙就像一道黑色闪电在室内四处乱蹿,众食客只看到一个拳头大小的黑影一闪而过,根本瞧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在他们的认知里,好像除了老鼠,再没东西能蹿的如此之快了。 膳厅四角与中央的几张台子上都摆着一盏红木宫灯,当伪装成老鼠的黑龙蹿到这几张台子下面时,施展自身能控火的能力,将宫灯内的烛火全部弄灭。 随着最后一盏灯熄灭,整个膳厅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人们骚动慌乱的情绪被推上高潮。 黑龙在人群中精准找到丁甲,顺着他的裤管钻了进去,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乱窜乱游,吓得这个小子惨叫连连,手舞足蹈地在身上掏摸个不停 外面月隐晦明,星藏乌云。 此时大多数人都在膳厅用餐,外面几乎看不见人,木归客借着夜色的掩护,向船尾悄悄摸了过去,隔远望见丁乙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 他悄无声息地绕到丁乙的身后,举起手中的明玕,对准其后脑就敲了下去。 丁乙闷哼一声,身子前倾,一头栽在地上。 这一幕正被笼子里的三人看个清清楚楚,大人小孩无不惊异地看向木归客。 木归客走到那关女人的笼子前,向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我们白天的时候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 那女人瞪大眼睛打量少年,片刻后点了点头。 木归客道:“我是来救你们的。” 女人闻言有些不敢置信,她向魔族男人投去询问的目光。 木归客心里很清楚,他们被人族伤害,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他正想解释两句,那魔族男人开口道:“你白天的时候替我们说过话,我相信你是个好人。我们身负重伤恐怕活不久了,求你将我儿子救走吧。” 女人转向木归客,眼睛里逐渐有了希望:“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救我们,但我相信您是个好人,我们是逃不出去了,求您将那孩子救走吧。”说着跪到地上,向木归客不住磕头。 木归客心里不忍,忙让她起来,道:“我会救你孩子出去的。” 他到丁乙身上摸索了一阵,没有找到打开笼子的钥匙。 “钥匙莫非在丁甲身上?” 木归客的心一沉,没有钥匙就打不开笼子,他总不能将锁强行破开,那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必然会惊动船员或客人。 他来到关小孩的笼子前,将挂在笼门上的铜锁举到眼前,细审了一会锁孔后,召唤出玉箫尺水。 水可以依外物而化其形,那它必然就能根据锁孔的内部结构,变成与其配备的钥匙的形状。 木归客令玉箫上射出一寸长的水柱,接着将水柱伸入锁孔,任由尺水变作钥匙的形状。 他凝聚功力将水流固形,等到尺水与锁眼完全契合后,稍稍用力一扭,只听“喀”的一声轻响,锁头竟然真的打开了。 木归客大喜,正要去拉笼门的时候,心中忽生警兆。他侧耳倾听,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他自大战子母阴煞后,修为得到进一步提升,所有感官都比之前更加敏锐,对于几不可察的风吹草动,他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木归客急忙抽出玉箫,向笼里的小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闪身躲到一侧的桅杆后,将身子完全隐匿在黑暗中。 他凝聚目力,向那边看去,就见一位中年男人悄悄摸摸地走了过来,正是白天那位不惜花重金也要看魔骨的青衣人。 木归客心想,此人鬼鬼祟祟的,大晚上偷摸到这里,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青衣人来到铁笼子前,发现倒在地上的丁乙,脸上露出惊疑的表情。 他径直绕开丁乙,走到关小孩的笼子前,发现门上挂着的锁头竟然是打开的,不禁皱起眉头,四下张望了一番,等确定没其他人后,他拉开铁门,俯下身子,打量缩在笼子内的小孩。 青衣人转向左手边关女人的笼子,嘴上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声音低沉地道:“这是你儿子吗?” 女人愕然,没有回答,眼神闪躲,不敢与对方对视。 “如果我杀了这孩子你们会不会恨我?”青衣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刃口在月光下反射出一道阴森的光寒。 魔族男女脸色大变,双手握住铁栅,惊惶地道:“你要做什么?” 青衣人阴恻恻地笑道:“看来这孩子对你们来说很重要,我现在将他杀了,你们一定会对我恨之入骨,从而产生无穷无尽的怨念。魔族,有点意思!” 青衣人举起匕首,将身子探进笼里。 木归客见状心中一凛,正要出去制住青衣人,忽然趴在地上的丁乙呻吟两声,竟然挣扎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青衣人听到声音,手中动作顿住,缓缓转过身来,正与丁乙四目相对。 两人大眼瞪小眼,空气一下安静下来。 尤其是丁乙,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头脑尚未完全清楚,瞪着青衣人看了好一会,才张大嘴巴质问道:“怎么是你?你为什么将我打晕?” 他这时注意到青衣人手里的匕首,吓得弹射身而起,倒退两步后警惕地道:“你拿刀要做什么?” 青衣人皱了皱眉头,竟若无其事地笑了,淡淡地道:“老兄,你误会了,打晕你的并非在下。” 丁乙摸了摸后脑勺,仍感到疼痛,若有所思地道:“这儿除了你之外并没有其他人,不是你打晕我的还能有谁?” 青衣人耸耸肩,道:“不管老兄信不信,在下确是清白的。” 丁乙问:“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青衣人淡然一笑:“我是想与老兄做一桩生意?” 丁乙奇道:“我能和你做什么生意?” 青衣人亮了亮手上的匕首,眼中闪过一丝凶光,道:“老兄,我想让你当着这对魔族男女的面,杀了这魔族小孩!” 第126章 事有变数 本来亮如白昼的膳厅突然变得黑灯瞎火,那只如同天降的老鼠已坏了众船客吃饭的兴致,现在这一变故再令他们陷入深深的恐慌中,更有甚者冒出船只在航行途中遇到危险,很快就会船沉人亡的悲观想法。 骚动不安的情绪在船客中迅速蔓延。 戚瑶璘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虽然和大家一样目不视物,但她一点也不慌,毕竟这一切都是她的计划。 小姑娘低下头来,开始悠闲地享用晚餐,周围的喧闹声仿佛变成了悠扬的乐声,她的脑中浮现出丁甲手足失措地模样,心里乐开了花,对于白天的烦恼早抛到九霄云外。 “那老鼠咬我屁股!” 大厅中央忽然传来惨叫,丁甲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疯狂地在衣服里掏摸,混乱中甚至撞到一位船客。 “你干嘛撞我?” 那船客是个火爆脾气,反手抓住丁甲的衣襟,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将他打的晕头转向,眼冒金星,稀里糊涂地又坐回椅子上。 船员为了平息大家的骚动,赶紧站出来,朗声说道:“船上出现了一点小事故,请大家不要慌乱,待在原地不要动,小心误伤身边的人,小的这就重新上灯。” 话毕,膳厅里亮起一点火星,一名船员手执火折子走到最近的一盏灯前,取下灯上的罩子,将里面的蜡烛重新点上。 微弱的火苗逐渐变旺,照亮了膳厅的一隅。船员迅速将其余灯盏也点亮,很快整个大厅恢复光明。 众船客惊慌失措的样子重新回到戚瑶璘眼中,她看到丁甲兀自在衣服里掏摸着,看来黑龙也觉得这种捉弄人的游戏很有趣,暂时没有离去的意思。 “实在不行,你将衣服脱了吧,这样老鼠就无所遁形了。”有船客见丁甲的惨状,好心出言提醒道。 丁甲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开始脱衣服。正当他刚脱下外衣的时候,一团黑球从他的裤管里窜出,闪电般往桌台底下游去。 “这该死的老鼠,我一定要抓住它,扒了它的老鼠皮!” 丁甲恼羞成怒,俯下身子去寻找老鼠的踪影,一副捉不住决不罢休的架势。 有几名船员也加进来帮忙,说到底这一切都是老鼠惹的祸,船客会觉得是他们失职导致,若不将这罪魁祸首揪出来,不仅船客面前说不过去,更会受到船头儿的一顿痛骂。 他们分散开来在大厅里捉老鼠,重船客倒乐的看热闹。 戚瑶璘打眼瞧着,忍不住偷笑,心想:“任凭你们使出浑身解数,也休想抓住龙爷爷。” 黑龙似乎怀有挑衅的意思,它一会儿窜进桌台底下消失不见,一会又光明正大地亮相在过道上,但人们始终只能看到一个黑影,船员与丁甲被耍的团团转,根本抓不住它行动的轨迹。 就在黑龙再次出现在过道上时,厅门处忽然传来一道破空之声,接着是“叮叮叮”三声轻响。 两道声音的间隔时间未及一息,等众船客反应过来后,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往响声消失的地方看去,就见过道的地板上钉着一物,正是那只捣乱的“黑鼠”,而将它钉住的则是三枚不起眼的铜钱。 黑鼠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当然被铜钱钉住的只是形似老鼠的空壳子,藏在里面的黑龙见势不对,早借烟雾之躯散入船板下面了。 戚瑶璘见状大吃一惊,差点就要喊出“龙爷爷”三个字,好在及时捂住嘴巴,才没让声音发出来。 她环目四顾,想要找出那名发射铜钱镖的人。 这时位于膳厅大门附近的桌台前,一名身穿黑衣的青年默默站起身,向钉住鼠壳的位置走了过去。 已经有不少人围了过去,他们瞧见地上的一具形似老鼠的空壳子,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讨论这件天大的怪事。 那名黑衣人排众而入,俯下身子,一手收回钉在地板上的三枚铜钱,一手捡起那具鼠壳细细打量。 同时丁甲也挤了进来,他讶异地看着黑衣人手上的鼠壳,不禁瞪大眼睛道:“这是那只老鼠吗?” 黑衣船客也不看他,只是微微颔首。 丁甲难以置信地道:“可这只是个像老鼠的黑布壳子啊,它怎么会动呢?” 黑衣人将鼠壳随手塞到他手里,淡淡地说道:“依在下来看,刚刚一定是有邪祟操纵此物,故意捣乱。” “什么?”丁甲失声道,“你是说刚刚在我身上乱窜乱游的其实是邪祟。” 比起老鼠,邪祟明显更可怕,不光是丁甲,在场所有人无不骇然变色。 黑衣人表情平静地道:“在下学过些术法,不会看走眼的。” 丁甲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扔掉鼠壳,急道:“我被邪祟咬了,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黑衣人目光移到他脸上,仔细打量了片刻,摇头道:“你脸色很好,并无大碍,可以放心。” 丁甲闻言这才松了口气,问道:“邪祟既不害人,那它为什么要捣乱?” 黑衣人轻笑道:“邪祟自然有它的想法,我又怎么会知道。” 有船客站出来道:“船上藏有邪祟总是个麻烦,说不准什么时候再出来作乱,若少侠有降妖捉怪的本事,还望少侠帮忙消灭它,大伙儿定当感激不尽。” 大家纷纷附和:“是啊,还请少侠帮忙。” 黑衣人道:“这邪祟破坏了我吃饭的心情,我也正想将它捉来拷打拷打。” 那船客问:“该怎样找到它?” 黑衣人双眼熠熠生光,勾唇一笑,道:“我的铜钱做过特殊处理,藏在鼠壳下的邪祟已经被我标记,它休想从船上逃掉,我现在就去将它捉住。” 他们的对话全被戚瑶璘听在耳中,小姑娘的心像被人抓紧,脸色逐渐白了下来。 她本以为船上尽是些肉眼凡胎的庸俗之辈,绝不会发现是一条千年妖龙操控老鼠捣乱,但她没想到船客中竟藏有懂得术法之人,这是她考虑不周到的地方。 现在黑龙化烟气遁走,不会去其他地方,只会回到木归客腰上的玉佩里。如果那黑衣人没有吹牛,真给他顺藤摸瓜寻过去,那木归客岂不是危险了! 这回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正当她思考对策的时候,那名黑衣人排众而出,径直向大厅门口走去,众船客见有热闹可看,也无心吃饭了,纷纷跟了上去。 戚瑶璘心叫糟糕,但她偏又阻止不了,只盼木归客已救人脱困! 第127章 金钱交易 外面的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本来晴朗的夜空中,不知从哪里涌出许多乌云,它们迅速聚集成无边的云海,遮蔽住月亮与漫天星斗,似乎正在酝酿一场大雨。 客船的前后桅杆顶上均挂有桅灯,这些桅灯用来在晚上照明航道之用,为行船的安全提供了莫大的保障。 木归客尽量躲在灯光不能照到的地方,好在他藏身的桅杆足够粗大,才使那青衣人没有发现自己。 他初时见青衣人鬼鬼祟祟到此,口中尽说些稀奇古怪的话,结合此人白天的行为,料想他乃奸邪之徒,来此绝没安什么好心。 后来见到对方要杀那魔族小孩,木归客正要现身救人,丁乙忽然从昏迷中醒转过来,青衣人因此停止了行动。 木归客缩回桅杆后面,侧耳倾听他们的对话。 当青衣人轻描淡写地说出要杀魔族幼子的想法时,从丁乙忽然张大的嘴巴来看,他显然是始料未及且为之震惊的。 他想破天也不会想到对方要跟自己做的竟然是杀人的买卖! 丁乙瞪大眼睛瞧着对方手里的匕首,似乎对此颇为忌惮,向后快速退了两步,使双方都处在一个安全距离。 “你让我杀了那小鬼?”他难以置信地说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纵是丁氏兄弟平日如何虐待魔族三人,但也只是将他们当做赚钱的工具,可从未想过要将他们杀死,就算在看客面前以残忍手段割开他们的背脊,事后也总会设法保住他们的性命。 丁氏兄弟心里很清楚,伤生和杀生是有本质区别的,伤天害理可以昧着良心去做,但杀生却从不需要良心这个东西。 青衣人瞧着他,眼珠一转,戚然长叹道:“实不相瞒,在下有几位亲人死在魔族手里,魔族与我有深仇大恨,在下对他们恨之入骨,无时无刻不想报仇雪恨。老兄之所以背井离乡,罪魁祸首也是魔族人,你该理解我的心情。我此行正要到北境去,打算雇几名杀手,为我捉来几个魔族人,我好将他们处死,一来泄愤,二来以他们的头颅祭奠亲人亡魂。老兄手里有三个现成的魔族人,这倒省却我千里迢迢去北境寻找了,老兄可否将他们的命卖给我,以宽我报仇雪恨之心!” 丁乙见他说得真切,心里信了八分,可他一人难以做主,需与大哥商议后才能做决定,于是面露难色道:“大爷,您报仇泄愤之心我可以理解,这件事还请等我与大哥商议后再做定夺,他很快就会来替我的岗。” 青衣人像等不及似的,立即竖起五根手指,道:“我愿意出黄金五十两!” “多少?”丁乙闻言傻了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青衣人微微一笑,悠然道:“五十两黄金,这可不是一笔小钱,足够你们哥俩下辈子丰衣足食了。你们因受边境战乱牵连,背井离乡,一路逃难至此,想来受尽了苦楚。老兄该仔细想想,二位在江湖上东奔西走,不就是想赚足安身立命的本钱,从此在中原安定下来,永不受那战火牵连之苦。现在这笔钱就摆在你们的面前,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这可是五十两黄金,有的人赚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呢!” 丁乙仔细思考他的话,越想越有道理,终于心动道:“你要和我们兄弟做交易,好得报上姓名吧。” 青衣人道:“在下蔡桑子。” “原来是蔡老哥。”丁乙的目光在铁笼与蔡桑子之间来回打转,犹豫再三后,终于下定决心道:“好吧,那我就自作主张,将他们三个的命卖给你,不过你得先付钱。” 蔡桑子洒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大大方方地说道:“我身上只揣着十两金子,暂且先将那魔族幼子卖给我,剩下的钱待我回房取来给你。” 丁乙两眼冒出贪婪的光,接过金子掂了掂重量,又用他那满口黄牙用力一咬,确定是真金后,眉开眼笑道:“那魔族小鬼现在是大爷您的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蔡桑子满意地点点头,他将匕首递向丁乙,笑道:“我再加五两金子,劳老兄的大驾,替我将这幼子在魔族男女面前活剐了吧。” 丁乙大惊失色道:“你让我杀这小鬼?” 蔡桑子油然道:“我白天见过你们兄弟的刀功,非常高明,既干脆又利落,准头也丝毫不差。” 丁乙听后得意地笑道:“蔡老哥的眼光真是毒辣,鄙人在家乡做的是杀猪宰牛的营生,这刀功自然还是说得过去的。” 蔡桑子叹了口气,又道:“在下虽然很想亲自动手,奈何只有杀人心没有杀人的胆,所以还请老兄代劳。我站在一边为老兄壮些胆气,顺便看看这对魔族男女的反应,也让他们晓得失去至亲的痛苦,这样方解我心头之恨!” 随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五十两金子老兄要与令兄对半分,但我另付的五两金子则可作为老兄的私财,无需向令兄告知。” 丁乙是个见钱眼开的人,终于忍不住动心。他接过匕首,将心一横,作势道:“好,你要我怎么杀?” 蔡桑子双眼放光,阴恻恻地道:“你先将他的皮活剥下来,其次摘了他的眼耳口鼻,再将它的四肢卸去,最后剜胸剖腹,取出五脏六腑。” 丁乙答应一声,径直走到笼子前,他看着大开的笼门,心猜是蔡桑子所为,也没多想,伸手进去抓那魔族幼子,如提小鸡般将他从里面提了出来。 小孩身在半空,双目紧闭,身体战战兢兢,早吓得魂飞魄散。 “放开我儿子,要杀要剐冲我来!” 魔族男女紧抓铁栅栏,拼命摇晃,对着丁乙嘶声尖啸,像极了两头发狂的狮子。 但这不过是徒劳,丁乙根本不采他们,盯着魔族幼子,目露凶光,冷冷道:“小鬼,杀你非我本心,人家花钱要你的命,我只是奉命行事。你就安心的去吧,死后若是化作冤魂厉鬼,莫要寻我晦气,冤有头,债有主,去找那姓蔡的,他是要你命的主谋!” 木归客见到这一幕,心中大凛,急从身上摸出一枚铜钱,觑准丁乙手里的匕首,甩手掷了出去。 “当!” 匕首与铜钱撞了个结实 丁乙叫一声:“哎呦!”,手腕吃痛,匕首脱手落地。 铜钱上带有木归客十年的功力,自然非同小可,凡人怎能经受的住。 蔡桑子见状警惕心起,游目四顾道:“是哪位朋友,有胆的出来,不要躲在暗处装神弄鬼。” 木归客昂然从桅杆后走出来,向他们抱个拳,客客气气地道:“二位晚上好!” “小鬼是你!”丁乙讶道。 蔡桑子冷然瞧着他,皱眉道:“我记得你,白天的时候,我想看那幼子的魔骨,是你站出来为他说话,才使他躲过一劫。” 木归客直至此刻才正眼打量这蔡桑子,只见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脸容清瘦,皮肤蜡黄,八字眉,三角眼,塌鼻梁,颧骨突出,相貌着实不敢恭维,比那风蚀古原上的黄先生好不到哪去。 木归客肃容道:“这里不是二位的私刑场,在船上明目张胆地杀人,不怕引起恐慌与骚乱吗?” 蔡桑子阴笑道:“魔族人也算人?” 木归客丝毫不让,昂然道:“就算他们身为魔族,也轮不到二位滥杀。你们不是地府的阎王,没有定夺生死的权利!” 丁乙似乎想起什么,气势汹汹地问:“打晕我的人是否是你?” 木归客坦然道:“正是。” 丁乙闻言大怒,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木归客也不隐瞒,道:“救人!那孩子在你们手上迟早会遭遇不测,今晚所见果不出我所料。” 丁乙喝问:“小子,你和这一家子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来救人?” 木归客淡然道:“只是看不惯你们虐待人的残忍手段罢了!” 蔡桑子斜睨着他,道:“小子,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刚刚你掷铜钱的准头和力道确是有点功夫,不过在我眼里还是小孩的把戏。你若知道我的手段,保管吓得夜夜睡觉尿大炕。趁大爷现在还没发怒,赶紧滚回房里睡大觉吧。若是不答应,休怪我心狠手辣,我不介意连你也一块杀了。” 木归客毫不畏惧,昂然道:“纵使你如何危言耸听,也休想吓倒我,今天这魔族孩子的命我救定了!” “好大胆的小子!” 木归客注意到蔡桑子负手背后,嘴上仍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知道对方正在凝聚功力,只待眼中凶芒乍现,便会向自己发起猛烈的进攻。 他手按明玕,暗自戒备。 就在这时船头忽然传来嘈杂之声,三人齐齐望了过去,就见众船客跟在一名黑衣青年后面,向这边大步走了过来。 第128章 祸水东引 蔡桑子要从丁乙手上买走魔族一家三人的命,他给出的解释是有亲人被魔族害死,此次北上的目的是要去北境抓几个魔族,以他们的头颅来祭奠亡灵。 蔡桑子说得情真意切,木归客自然不会相信,只因他略通相人之道,蔡桑子这种面相属于非奸即盗型,兼且此人身上透出一股邪气,十有八九是身怀异术的邪修。 丁乙就不同了,他不在乎蔡桑子说的是真是假,也不在乎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他的眼里只有金钱,谁给他钱,他就站在哪一边。 正在木归客与蔡桑子对峙之时,众船客风风火火地向船尾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黑衣青年。 三人愕然瞧去。 木归客见来人气势汹汹,个个脸上带有愠色,一副要去找麻烦、打群架的势头。 少年的心里生出不安的感觉,隐隐觉得接下来会有大事发生。 那帮人很快就来到三人跟前,为首的黑衣青年叉腰而立,一脸桀骜不驯,目光如电地在木归客、蔡桑子与丁乙身上逐一扫过。 木归客与蔡桑子不以为意,丁乙却被对方凌厉的眼神吓了个激灵,一时手足无措,竟将手中提着的魔族幼子扔在了地上。 这时丁甲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快步来到兄弟面前,两人背对众人窃窃私语,大概是在讲述各自刚刚的经历。 木归客在人群中望见戚瑶璘,后者神色慌张,正向他不断使眼色。 小姑娘刚刚跟随众人向这边走来的时候,远远瞧见木归客正与蔡桑子、丁乙两人对立,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猜到原定的计划一定是被这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蔡桑子破坏,她既担心木归客的安危又对丁氏兄弟恨的牙痒。 木归客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明白过来,戚瑶璘那边的进展并不顺利,大概是假鼠的把戏被人拆穿,而识破此计的人大概率是那黑衣青年。 魔族幼子尚未救出,现在又来了新的麻烦,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并没有因此懊丧,很快冷静下来,向戚瑶璘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后者心领神会,表情略定下来。 黑衣青年大步来到木归客身前,将手往前一伸,面容冷峻,毫不客气地说道:“拿来!” 木归客微微一愣,呆瞪向对方,皱眉道:“拿什么?” 黑衣青年冷哼道:“不要装蒜,适才在膳厅作乱的邪祟就在你身上!” 此言一出身后众船客一片哗然,大家对木归客指指点点,相互间议论纷纷,很大一部分人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只有戚瑶璘脸色煞白,心里惴惴不安。 木归客闻言心中愕然,却未表现在脸上,暗忖:“看来我猜测的不错,假鼠的把戏果然被拆穿,黑龙大概借烟遁逃走,才没有被抓个当场现行。它逃走后自然要回到玉里,我刚刚只顾应付眼前事,竟未察觉它何时归来,倒是我错漏了。也不知此人在黑龙身上做了什么手脚,竟然可以准确定位到它的方位。他称黑龙为邪祟,派头倒像是正派人士,看来此人来头不小。” 他想到此处,装出糊涂的样子,道:“什么邪祟?我身上怎么会有邪祟?你是不是搞错了?” 黑衣青年轻笑一声:“我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木归客耸耸肩,“我不知你安的什么心,为何要血口喷人,你说我身上有邪祟,有何凭据?俗话说得好,捉贼拿赃,平白无故就冤枉好人,好没道理!” 他此刻想的是,任你如何说,我打死不承认,只要你拿不出证据,那就不能拿我怎样。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子,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黑衣青年转向众船客,朗声说道:“各位安静!因为事出突然,在下还未向大家表明身份。我之所以能够看出那是邪祟的把戏,皆因在下乃天师府的挂牌天师,名字唤做蒋英奇,自幼随师父在山上修行,最擅长的就是捉妖驱邪!” 众船客又是一片哗然。 “原来是捉妖驱邪的天师,难怪有那么大的本事!” “天师的话必然不假,看来这少年就是控制邪祟作乱的幕后黑手!” “唉,小小年纪就走上歧路,真是愧对了父母的养育。” “说不定这小鬼的父母也不是好人!” “这小子白天还为魔族人说话,现在想想真是细思极恐,人魔势不两立,人族怎么可能帮魔族呢,这小子定是居心不良!” 对于众人的议论,木归客充耳不闻,全不理会,他用眼仔细打量这青年,见他身材高大,虎背狼腰,极是健壮,穿一身黑色劲装,上面纹理清晰可辨,衣服材质绝佳。 青年长着一张国子脸,浓眉大眼,狮鼻阔口,相貌虽然谈不上俊俏,却也称的上英武,颇有北方汉子的雄伟霸气。 “此人竟然是天师吗?看他雷厉风行的作风,倒像是北派的了,此人外形也符合北方人的高大!”木归客感到非常惊讶。 蔡桑子双手环抱于胸,一脸幸灾乐祸地瞧着,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通过他们的对话也能猜到一些,他倒乐于看这破坏自己好事的小子被众人唾弃。 木归客无暇理会蔡蔡子和丁氏兄弟,眼下如何糊弄过这帮船客才是首要。他已对这伙人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他们不过是一帮没有主见的愚民,麻木不仁,听风就是雨,谁说的有道理他们就信谁。 说真的,他对这帮人非常失望,但现在要解围也只能从他们身上着手。 与其等蒋英奇借题发挥,颠倒是非,不如自己先发制人,反将他一军,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木归客若无其事地笑道:“那倒是很巧,在下也是挂牌天师,同样擅长捉妖驱邪。” 蒋英奇用眼上上下下打量木归客一番,将信将疑地说道:“你一个毛头小子,也敢妄称天师?” 木归客洒然一笑:“在下祖上九代天师,传到我手里正好第十代,有天师令牌在此为证,请诸位上眼!”说罢取下挂在腰间的天师令,展示在众船客眼前。 他朗声道:“在下乃天师盟成员,敝盟一向以除恶卫道为宗旨,最忌与妖邪同流合污,在下一向铭记在心,怎会驱使妖邪作恶呢?我与这位兄台素不相识,更无怨仇,他却没来由冤枉好人,想让我蒙上这不白之冤,我又怎会让他得逞!天师令牌在此,还请各位大爷明鉴。” 众船客面面相觑,议论纷纷,竟没了主意,不知该相信哪一边。 木归客目的达到,心中暗喜。他转向蒋英奇,微笑询问:“我有天师令,兄台可有证明身份的信物吗?” 蒋英奇呆瞪着他手里的天师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因为他认出这确是天师身份的象征。 木归客见他沉默,先是一愣,但很快乘胜追击道:“莫非你没有吗?” 蒋英奇老脸一红,气焰顿消,道:“我出师时师父并未传授我此物。” 木归客寒声道:“纵然令师未授你天师令牌,总该有师父亲自画押签字的文书,可证明你正牌天师的身份。” 蒋英奇红透耳根,支支吾吾地道:“出门匆忙,未带身上。” 木归客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轻笑道:“你既无天师令,又无文书,如何证明你天师的身份。” “我……”蒋英奇支支吾吾,无话可说,垂下头去 木归客抓住机会,连珠炮似的追问道:“你说你是挂牌天师,那在下来问你,你授业恩师是哪位?仙山何处?道场何名?你的受戒老师叫什么?文武先生又是哪位?” 蒋英奇被问的哑口无言,像个斗败的公鸡,懊丧不已。 木归客瞧他模样,暗松一口气,底气十足地说道:“这些你该知道,为何不回答我?莫非你这天师是冒牌的?” 蒋英奇灰头土脸地道:“恩师有言在先,不可透露他老人家的身份,恕在下不能说!” 木归客装腔作势地道:“我看你根本不知道!纵然你是天师,也不是个正牌,恐怕是哪方籍籍无名之辈,想借邪祟的噱头在大家面前出个风头,以此扬名立万,说不定根本没有邪祟或者那邪祟就是你的把戏!你见我小小年纪,便以为我好欺负,岂知撞上了正牌天师,令你好梦成空!” 蒋英奇闻言火冒三丈,咬牙切齿道:“好啊小子,差点被你绕进去,直至此刻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你是想祸水东引!” 第129章 惨死当场 木归客确实是想将事情的矛头引向蒋英奇,从而使围观的船客不知该信哪方,现在计划被对方识破已无关痛痒,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瞧着蒋英奇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孔,木归客夷然无惧,不卑不亢地说道:“蒋师兄,莫非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不成?大家可都看着呢,你想当众动手吗?我们虽非同门,总还有些香火情,天师间大打出手,传出去让别派修士笑话了。” 他自知年轻识浅,乃是这行里的晚辈,故敬称对方一声“师兄”也合乎情理。 蒋英奇确实有暴起发难的意思,他本来好好的享用晚餐,却被黑龙伪装的老鼠扰了兴致,这让他不禁十分恼火,这才带领一群同样义愤填膺的船客来捉拿邪祟,这其中还有两个原因,一来出于天师这行的本职,二来也想在人前卖弄手段,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从而赢得大伙的尊敬。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一直是带有私心的。 他本来胸有成竹可以抓到邪祟,可当他追到邪祟藏身的源头时,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同样身为天师,且是一个巧舌如簧的毛头小子,言语犀利,直怼的他哑口无言。 当木归客亮出天师令的时候,他也曾怀疑自己是否看走眼,但对方话头的矛头始终指向自己天师的身份,竟对邪祟的事情只字不提,他就知道对方意欲何为了。 蒋英奇正想给眼前这小子一点颜色看看,这时船客中走出一名身穿灰衣的糙汉,快步来到他的身侧。 看样子两人似乎认识,糙汉附唇到蒋英奇耳边说了几句话,蒋英奇听后脸上怒容稍减,瞪着木归客好一会后,语气不善地道:“小子,今天算你走运,大爷还有事要处理,暂且放过你,不过这事没有完,你好自为之吧!”说罢排开人群,与糙汉并肩去了。 在场的人无不感到莫名其妙,说好的捉拿邪祟的呢,怎么和个少年胡搅蛮缠了一通,最后也没见到邪祟的样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木归客很清楚,蒋英奇之所以愿意息事宁人,全赖那灰衣汉子与他说的几句话。 至于说了什么,他根本不关心,眼前的麻烦不止这一件,更棘手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跟过来的船客大多是想看邪祟的真面目,现在事情不了了之,也就没有呆下去的理由,三三两两回了船舱,尚有许多眼尖的人发现船尾气氛不对,仍旧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隔远向木归客等人张望过来,戚瑶璘依旧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之中。 木归客面向蔡桑子,后者似笑非笑地道:“原来是位小天师,难怪功力了得。” 木归客望了一眼丁乙脚下早已吓晕过去的魔族幼子,又与魔族男女饱含渴求与乞怜的目光一一对视,对蔡桑子的恭维充耳不闻,肃容道:“我们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呢!” 蔡桑子面色一凝,干笑两声说道:“小子,天师的职责是降妖除恶,这件事本就与你没关系,我劝你少管闲事,莫要引火烧身,到时候自身难保!” “你们滥杀无辜,此为世间极恶,正在我的职责内!”木归客对于他的恫吓丝毫不惧。 蔡桑子冷冷道:“在下花钱买下那魔族幼子的命,你想救他也行,你出更高的价钱,我把他让给你,如何?” 木归客直言道:“我没钱!” 蔡桑子轻蔑地一笑:“没钱?丁兄,这小子说他没钱,你肯将那魔族幼子交给他吗?” 丁乙立即提起晕厥的小孩,双眼闪着奸滑的光,摇头表示道:“没钱可不行,赔本的买卖我们不做!” 木归客紧握双拳,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含怒道:“生命不应该用来当作商品,更由不得你们肆意轻贱!” 蔡桑子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带有极足挑衅意味地说道:“丁兄弟,在场的看客这么多,不如现在就宰了那魔族小鬼,让大家开开眼界吧!” 隔远看热闹的人群中传来嘈杂的喧哗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有惊讶,有愤怒,有害怕,也有新奇,但更多还是戏谑与漠视。 他们心里想的是,反正不是同族,死了也就死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丁氏兄弟刚刚已经商量过,他们的盘算是“货”既已卖给蔡桑子,那就是人家的东西了,既然如此,魔族幼子要杀要剐全听人家的。 卖家按买家的吩咐做,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若是船上发生骚乱与恐慌,船老大因此事追责下来,二人尽可将责任全部推卸。 二人本就痛恨魔族,现在更加有恃无恐,正想试试宰杀魔族的感觉。 丁乙待要去捡匕首,木归客见势不妙,闪电般抢出,伸手去夺他手里的魔族幼子。 蔡桑子瞧在眼里,发出一声嗤笑,眼中精芒骤闪,身形一晃,竟然后发先至,如一堵墙般,挡在木归客与丁氏兄弟之间。 木归客心头一凛,倏地侧身闪开,绕开蔡桑子,径直奔向丁乙,就在他即将碰到孩子的一瞬间,背后一道阴寒至极的恶风海啸般袭过来。 木归客顿感脊背发凉,大惊失色之下急转身子,蔡桑子挥掌击来的画面印入眼里,他忙抬手一掌迎了过去。 “砰”的一声,两人对了一掌,各自拉开距离。 木归客受对方掌力影响,感到丹田中陷入一片浑浊,一股阴劲顺着手臂筋脉直灌进来,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仿若被一座冰山压在胸口那样难受。 反观蔡桑子,眯眼微笑,眼缝中寒芒烁烁,神态悠然无事,看来木归客的掌力对他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木归客暗运元力将这股阴劲压制住,心中已确定蔡桑子是邪修无疑,不然不会有如此阴毒的功力,同时也领会到对方功力之深远在自己之上,硬碰硬自己绝非他的对手。 所谓邪修就是修士不通过正规途径修行,而是以修术界明令禁止的法门练功,诸如采阴补阳、采阳补阴、道邪双修等等,这些统统称为邪魔歪道。 本来木归客与丁氏兄弟只相距两丈,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拉开到四丈远,好在丁乙捡匕首的动作因为他的突袭而顿住,这就又为救援争取了一息之时。 若非蔡桑子出手,木归客早已从丁氏兄弟手上抢过孩子,他望向躺在地上的匕首,心中一动,倏地挥出一掌,掌力倾吐,精准地将那把匕首扫飞出去。 就在这时,斜刺里一股劲力射了过来,撞在飞行中的匕首上,令它弹射到半空,打个旋转后,如回旋镖般朝丁乙手中的孩子射去。 木归客浑身剧震,急抽出挂在腰间的明玕,疾风般飞掠过去,挥杆将匕首扫飞。 “好小子!”蔡桑子发出夜枭似的狞笑,刚刚那股劲力就是由他发出。 蔡桑子右掌斜挥,再发出一股劲气,击在飞行中的匕首上,令它再次改变去向。 木归客顺着匕首的朝向看去,顿时吓得脸无人色,惊声叫道:“不要!” 话音未落,人已抢了出去,挥杆去截击飞行途中的匕首。可这次明玕却短了一寸,木归客的速度也慢了一分,未能及时将匕首击落。 随着一声痛苦的惨叫响起,铁笼里的女人胸口被匕首插中,满脸惊愕与不甘地倒了下去,顷刻间没了生命迹象。 魔族男人紧抓铁栅栏,眼望倒在血泊中的女人,神情痛苦挣扎,眼中射出强烈的仇恨,如一头失去理智的雄狮疯狂咆哮着。 这凄惨的一幕被戚瑶璘尽收眼底,同族的死对她的打击深重,小姑娘的内心像被大石砸了一样,难受痛苦到了极点。 她现在只恨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尽管已经开始修行老陆传授的心法,但仍未正式迈过修术的门槛,目前还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凡人。 面对眼前的处境,她只能在边上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修行,这既是为了以后可以自保,不依靠他人,也是为了以后在遇到危险与困境时,可以为木归客分忧解难。 蔡桑子瞥了一眼魔女的尸体,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表情,阴恻恻地笑道:“杀谁都是杀,三个魔族人,你护的了一个,你能护住第二个吗?” “你卑鄙!” 木归客狠狠瞪视对方,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他从小打坐练气,本身涵养很好,很少生气,发这么大火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蔡桑子十分得意,又掏出一把牛耳尖刀,三角眼中闪烁着狡猾的光,寒声道:“你现在站在两个铁笼子前,距离那个魔族男人最近,若是我现在向那小鬼射出尖刀,你能及时回护吗?” 木归客俊脸惨白,额头上汗珠涔涔而下,颤声道:“不……请你不要!”语气中带有恳求之意。 他的身法在同辈人中已属极为出色,但蔡桑子凌空控制飞刀射击的速度犹胜之。 他现在他位于铁笼子前面,与丁氏兄弟相距足有四丈的距离,若是对方要用飞刀取那小孩的命,自己回护必然来不及,弄不好甚至会一失两命,魔族女子的死已在他心里留下阴影,令他不敢再去冒险尝试救人。 蔡桑子瞧着木归客低声下气的样子,得意洋洋地笑道:“你是在求我?” 木归客双手握拳,眼神逐渐暗淡下来,垂首道:“是的,我求你,我求你不要杀那孩子。” 蔡桑子把弄着手上的匕首,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一字一字地说道:“我没看到你的诚意,我要你跪下来求我!” “若是我不跪,这恶人恼怒起来,必然要了那孩子的性命,若是我真向恶人低头下跪,岂不是丢了先辈天师的尊严,我还有何颜面回去见祖父与父亲。” 木归客的内心十分挣扎,正犹豫不定的时候,整艘客船忽然剧烈摇晃起来,一些船客站立不定当场摔倒在甲板上。 大家还以为客船有沉没的危险,一个个吓得脸无人色,恐惧的氛围如乌云遮天般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船只的颠簸摇晃并未影响木归客与蔡桑子,丁氏兄弟没有武技傍身,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木蔡两人如松般矗立在原地,他们的目光齐齐投向江上,接下来的所见令二人不禁皱起眉头。 只见江面上升起一团团奶白色的雾气,氤氲的白雾如墨汁入池那样迅速绽放,眨眼的功夫就将整艘客船全部笼罩覆盖,饶是船上有明亮的桅灯照明,也难以辨明四周的状况。 有船员大声叫道:“江上起雾了,大家别在外面逗留,快回船舱去,小心发生意外。” 船客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雾,心生恐惧,立即向船头跑去,这时有人看到白雾弥漫的大江深处竟有一点火光在闪烁。 当所有人都奔到船头时,那点火光越来越明亮,竟然是飘在江上的,且正在向行船快速靠近过来! 第130章 乘槎而来 弥漫在江上的大雾又浓又厚,仿佛一团团聚拢在一起的棉花,彻底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尽管船头矗立的桅杆上高挑指航明灯,可前方航行的路途能见度仍是极低。 这突如其来的大雾不光出乎所有船客的意料,连负责监测航行状况的观察船员也没预料到。 一般像这样大的江雾在来之前都会有预兆,例如空气的湿度会显着增加,江面上的温度骤然下降,风速减小等等。 然而这些情况通通都没有,除了乌云密布的天空,可那不过是大雨来临前的征兆。 其实这场江雾并非天降,而是人为,准确说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而那个人就是戚瑶璘。 就在刚刚木归客与蔡桑子僵持不下的时候,戚瑶璘心知眼下形势危急,魔族一家三人的命全系在木归客一人手上,这对他来说压力无疑是巨大的,自己虽说没有救人的本事,但也不能干瞪眼瞧着什么也不干,总得想个办法帮帮他们。 小姑娘心念一动,不动声色地离开人群,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取出玉佩,轻轻摇晃,将白龙召唤出来,询问其是否有办法制造出一些混乱,令所有人都陷入恐慌,这样既可分散蔡桑子与丁氏兄弟的心神,更可为自己偷摸去救人制造机会。 白龙听后,沉思片晌,随即表示有办法。原来它不光精通吐水的本领,还能利用水汽制造大雾。 白龙飞入江里,舍去元神聚成的雾身,现出十几丈长的巨龙本相。 它经过半月多的修养,功力已恢复了两成,即便如此,仍不能持久维持本相。 白龙在船底搅动江水,使大船剧烈摇晃,令众船客纷纷摔倒,再制造出漫天的大雾,使外面陷入朦胧,不可辨别方向。 降下这场大雾实非易事,白龙将两层妖力耗费殆尽,最终支持不住恢复雾身,虚弱至极地回到玉佩里。 负责航行安全的船员提着灯笼,在船头大声呼喝着维持秩序,并组织仍在甲板上逗留的船客返回船舱。 当所有人慌慌张张地奔到船头时,就看到一点豆大的光亮出现在远处江面上,即使隔着重重厚沉如云的白雾,它亦熠熠生辉,宛若破晓时分的第一缕光。 那点光亮逐渐靠近,众人终于看清,那光亮竟是从一盏灯笼中发出! 灯笼并非漂浮在江面上,而是由一根长杆子高挑在半空,长杆稍稍弯出一个弧度,它的底端插在一块浴盆大小的浮木上。 在茫茫白雾的遮掩下,一个模模糊糊、颀长的人影立于浮木之上,稳稳当当地向客船漂来。 身在船尾的木归客当然看不到这一幕,他此时的心思全在仅剩的两个魔族人身上,根本没有理会船上混乱的氛围与四周的茫茫大雾。 他左手负于背后,悄悄召唤出玉箫尺水,当丁氏兄弟摔趴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站起来的时候,他将玉箫祭在铁笼的上方,令尺水形成一道帘幕挡住笼门,自己则大鸟般飞跃出去,趁白雾遮蔽蔡桑子视线的时机,抢到丁氏兄弟近前,他瞄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丁乙,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魔族幼子,得手后一声清啸,退回到铁笼之前。 身在雾霭丛中的蔡桑子听到动静,知道木归客的意图,冷笑一声,向铁笼射出牛耳尖刀,他本以为这一刀足以要了魔族男人的命,却听“噗”的一声响,匕首竟撞向了空处。 原来疾射过去的匕首撞到如瀑布般的尺水激流,直接被水流的强劲冲击力给冲飞了出去。 蔡桑子不禁瞪大眼睛,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这一变故实在意料之外。 木归客抱着孩子,穿过水帘,接着拔出明玕,一剑砍开笼子上的铜锁,拉开铁门,将小孩送到魔族男人的手里,快言快语地道:“机不可失,趁着大雾弥漫,快带孩子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躲,我去牵制住那恶人!” 他说罢收回尺水,跃向蔡桑子的位置,一剑疾刺向虚空深处。 前方由于大雾遮蔽视线,他也不能准确判断敌人的方位,只能听声辨位猜测个大概,等到飞身到近前时,他忽然看到一个人头从雾中缓缓显现出来。 等到木归客彻底看清,他不禁瞪大眼睛,那根本不是蔡桑子的头,而是一个白骨森森的骷髅头。 骷髅头倏地张开嘴巴,露出两排整齐方正的牙齿,一口咬向刺来的明玕剑尖。 木归客见状讶然,为避免明玕被夺,急旋肘撤剑,中途变招,由直刺转为斜削,堪堪擦着骷髅头的脸颊滑过。 一招甫毕,他本想退后一步,待看清骷髅头究竟是何物再出手,谁知那骷髅头的两个漆黑的眼洞中忽然亮起两点绿光,绿光如闪电般炸起无数光点红弧,透过白雾直映入木归客的眼内。 木归客大叫一声,只觉得如遭电击,眼前一片花白,头晕目眩,身子摇摇晃晃,头重脚轻地向后跌退。 他心知误中对方的邪术,若是蔡桑子此时乘机攻上,自己立时性命不保,当即用出一招“霸下犀锐”,用长剑于身前疾速画圆,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剑气网,用来格挡对手接下来的进攻。 这一招“霸下犀锐”乃“九龙破渊”中攻防兼备的招数,既具备稳如泰山般的防御能力,又兼顾顶级的反手还击手段,攻中有防,防时可攻,实乃剑道中登峰造极的招数! 这一招木归客初学乍练,本不宜在实战中使用,此刻性命攸关,来不及细想,一股脑全部使出来,倒也有模有样,堪堪可以化险为夷。 于此同时,船头的所有人就看到那点亮光突然光芒大盛,将前方的茫茫大雾统统驱散,照亮了整个江面。 在光芒中,那道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戚瑶璘本想趁乱去救魔族幼子,却被眼前这奇异的一幕吸引过去,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她看到一名青年男子卓立于浮木上,与客船的距离已不足十丈。 浮木漂来的速度奇快,也就三息的功夫,就已来到船下。 那名青年跃上半空,轻飘飘地落到甲板上,所有人下意识地退了开去。 戚瑶璘距离那青年很近,只见对方身材颀长高瘦,身着一袭胜雪的白衣,腰间系一条冰蓝色束腰带,腰畔挂着两把环首刀。青年的头发束成四方髻,中间以一根骨簪固定。他脸上的肤色呈现健康的小麦色,剑眉斜飞入鬓,双眼被一条白色的绸带蒙住,绸带下是高挺的鼻梁与薄薄的双唇,看样子只有三十左右的年龄。 即使青年的双目被白绸遮盖,却丝毫不影响他出众的外貌,那条白绸反倒给他增添了一分神秘感,让本就英俊的脸庞更添魅力。 青年浑身透出一股刚柔并济的气质,仿若屹立在悬崖上的松树,即使前方就是万丈深渊,骨子里仍带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这时天空中响起一声高亢的鸟鸣,一头黑翅白腹的鹰隼从空中疾速俯冲下来,待到船上时降慢了速度,缓缓飞落到白衣青年的肩上。 鹰隼的眼睛犀利如刀,它的瞳孔时缩时放,脑袋缓缓转动,目光逐一在船客身上扫过,那样子简直像在搜寻猎物。 这时围观的船客中有人激动地叫到:“我认识他,他是秋商信秋大侠,是庐阳城老百姓心中的大英雄!” 第131章 十年怨仇 白衣青年名叫秋商信,庐阳城安泰县人氏,曾任县衙捕快牌头之职,在职期间兢兢业业,捉贼缉凶效率奇高,屡破大案疑案,深得县令赏识与栽培。 十年前庐阳城曾发生过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其中牵扯之深难以想象,秋商信历经千挠万阻,不惜以身入局收集证据,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破获这宗大案,令真相公布于众,给了苦主们一个公正的交代。 正因如此,秋商信备受庐阳城百姓的爱戴与拥护,成了他们口口称颂的英雄,街头巷尾无不流传着他的传说。船客里有不少人在庐阳城待过,他们大多听过秋商信的传说,甚至有人亲眼目睹过他的真容。 秋商信通过审问落网的犯人,得知尚有一位要犯没有归案,可为了破获这宗大案已令他身心俱疲,他也从中看尽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不愿再掺和进鱼龙混杂的官场之中,于是辞官归隐,孤身一人继续追捕那条落网之鱼。 秋商信之所以深夜登船造访,是因为他在不久前从线人那里得到消息,据说逃犯派出手下去寻找当年藏起来的一批赃货,至于是什么货就不得而知了。 众船客听说他就是秋商信,一个个交头接耳低声议论,他们的脸上均露出敬重的神色,仿佛以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英雄人物为荣。 秋商信如松般卓立于船舷前,面色平静如水,向众客抱拳道:“诸位父老乡亲,在下庐阳城秋商信,曾任安泰县捕快之职。秋某深夜造访,实在冒昧,还望诸位原谅则个。” 他顿了顿,续道:“在下十年来一直在追查一位名叫‘张三爷’的逃犯,此人狡猾机警,隐藏的非常之深。在下不久前得到消息,张三终于按耐不住,重新出来作案,他派出手下妄想再掀波澜,眼下张三的爪牙就在这艘船上。” “张三爷”的恶名在庐阳城可谓人尽皆知,纵使外乡人多少也听过他的劣迹。十年前,就是此人教唆庐阳城前任城守赵臣君犯下大案,现在赵已经被处以死刑,而张三爷仍逍遥法外,这实在让人恨的牙痒。 众船客听到这里脸上露出惊讶与愤怒之情,他们面面相觑,似乎想看出身边的人是否是张三爷的爪牙。 秋商信朗声道:“劳烦船上管事的兄弟出来说话!” 有个年纪稍大的船工分开人群,走了过来,神态恭敬地道:“秋大侠,您有何吩咐?” 秋商信道:“我想请你召集所有船客到甲板上来,我的鹰见过张三手下的爪牙,我想它一定能将他们全部认出来。” 船工露出为难的神色,讪讪地笑道:“您瞧现在夜都深了,许多船客已经睡下,若是将他们叫醒,小人恐怕无法交代。” 秋商信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到船工的手上,道:“我来时已向城主禀报,这是他批的搜捕令,特准在下便宜行事。” 船工其实就想要个可以堂而皇之办事的理由,对于手上的搜捕令他一眼没看,欣然道:“既是官家的指示,小人这就去办,您稍等片刻。” 船工拿着搜捕令去船舱喊人,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船头甲板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后来的人大多已经睡下,可他们听说是官家办案,不敢不配合,拖着困意,披上衣服匆匆而来。 白龙制造的大雾看起来遍布大江,其实只分布在方圆十数里的江面,此时客船已经驶离雾区,桅灯重新为船上带来光明,这让船客们心中的恐惧退去了不少。 外面除了夜风吹拂的轻响,再无其他嘈杂之声,所有人鸦雀无声,不敢言语,深怕扰了官家办案,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船客们排成三队站在秋商信的面前,静静地等待他肩膀上的鹰隼前来辨认。 戚瑶璘身在船头,已然走不得,只得乖乖地去排队。她排在第一队的中间位置,在等待的时候,小姑娘百无聊赖,便左顾右盼,望见第二队中有个熟悉的面孔,正是蒋英奇,此刻他正与自己对齐的位置站着。 戚瑶璘对这个人的印象简直坏透了,若不是蒋英奇横加干涉,自己的计划也不会被打乱,更不会横生这么多事端。 她越想越恨,暗暗瞪着蒋英奇,心里嘀咕道:“那位白衣大哥哥要找的坏蛋最好就是你,我横看竖看上看下看,怎么看你也不像个好人,还天师呢,简直就是道貌岸然的家伙,与我家阿客根本没法比,同样是天师差距真大!” 秋商信从头一排的三个人开始看起,他走到第一个人身前,那是一位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农家汉,估计也是头一回遇到这事,神色紧张,紧抿双唇,大气也不敢出。 秋商信肩头上的鹰隼将颈子往前伸了伸,凑到那农家汉的脸前,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打转,片刻后缓缓缩回了脖子。 秋商信向农家汉一摆手:“打扰了,现在您可以走了。” 那人终于松了口气,不敢在此耽搁,急急回了船舱。 秋商信又走到第二人的面前,那是位矮瘦的老妇人,鹰隼的目光只在她的脸上一扫,随即昂起了脑袋。 秋商信摆手示意妇人离开,随即来到第三人身前,那是个长得高大的疤脸汉子。这次鹰隼盯着那汉子端详许久,吓得他额头上直冒汗,好在过了一会,鹰隼收回颈子,总算是有惊无险。 就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中一连看了四排,都没有找到张三手底下的奸贼,许多人开始感到不安,各自心里不禁发出嘀咕。 很快来到戚瑶璘所在的那一排,小姑娘被一头长相凶恶的猛禽肆无忌惮地盯视,只觉得浑身像有蚂蚁爬那样不自在,纵然她与此事毫无关联,仍会有一种做贼心虚的错觉。 当鹰隼缩回脖子的时候,小丫头长舒一口气,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正打算离开去找木归客,鹰隼忽然发出一声嘶鸣,惊的她侧目看去,就见秋商信抓住蒋英奇的左手腕,眉宇高高一轩,似笑非笑地说道:“小兄弟,我对你的气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蒋英奇手腕受制却脸色平静,没有露出一丝怯意,他双眼冰冷地盯着对方眼上所蒙的白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淡淡地说道:“是见过,我们早在十年前就见过了!” 秋商信微微颔首:“原来我们十年前就见过了,难怪我记得你身上的气息,我这人除了眼睛不好,其他感官确是非常好的。” 蒋英奇呵呵轻笑:“秋大侠,你还记得蒋天正吗?” “蒋天正?你说蒋天正!”秋商信眉头微微皱起,俊脸瞬间白了下来,侧目凝望蒋英奇,似乎能透过白绸看到对方的脸容,他语气冰冷地道,“蒋天正我怎会不记得,他是害死我大哥的凶手之一!” 蒋英奇死死盯着秋商信的脸,眼里像要喷出火来,脸色阴沉如天边聚起的乌云,手腕上暗暗发上了力道,怫然问道:“秋大侠,你可知道我与蒋天正是什么关系?” 秋商信愣了愣,语带疑问地道:“我记得蒋天正有个儿子,当年我手下留情放过了他,难道你……” 蒋英奇阴恻恻地道:“不错,我就是他的儿子,我叫蒋英奇,你应该后悔当年放过了我!” “哦!有因必有果,当初放了你,我并不后悔,因为你当时还是个孩子,我不会滥杀一个无辜之人。”秋商信微微颔首,脸色恍然地道,“你现在跟张三了?” 蒋英奇道:“不错!” 秋商信面容冷峻下来,似笑非笑地道:“子承父业,很好很好,这因果最终还是要我来了结。” 他叹息一声,颇为惋惜地道:“你父确是我所杀,你为父报仇也是个好汉子,可惜你走错了路,跟错了人。” 蒋英奇冷冷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有张三太爷有能力助我报仇!” “张三太爷?”秋商信有些错愕,“十年了,张三爷变张三太爷了,看来这十年他过得很滋润。” 蒋英奇森然道:“秋商信,你知道我这十年是怎样过来的吗?我在北方苦寒之地练功,饥饿的时候就吞雪嚼冰,渴了就喝冰水,十年如一日,根本不敢耽搁练功。恩师指点我灵武双修的法门,我勤学苦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替父报仇!我不找你,你反倒送上门来,今天我们的账该好好算算!” 此话一出,排在他后面的六名灰衣大汉齐刷刷抽出刀来,一窝蜂般冲上来,将秋商信与蒋英奇围在垓心。 其余船客见到这一幕吓得抱头鼠窜,各自找地方躲了起来,戚瑶璘躲在一根桅杆后面,隔远向那伙人张望。 秋商信察觉自己被包围,可他丝毫不惧,神色从容不迫,紧扣蒋英奇的脉门,厉声道:“你父为虎作伥,死有余辜,你想步他后尘,那就休怪秋某刀下无情!你现在手腕筋脉被我拿住,难道你还想掀起什么破浪?” 蒋英奇哈哈一笑,用右手一把扯掉上衣,露出健壮如牛的上半身,只见他左胸至右肋的区域纹着一条独角蛟龙,只有前爪,没有后足,张牙舞爪,神态甚是凶恶。 这条两足龙的形象活灵活现,似乎要从肌肤上飞跃出来。 蒋英奇咬破右手食指,用指尖鲜血抹在胸膛上。 鲜血顺着纹身快速扩散开来,那条蛟龙竟然开始扭动身躯,忽然它的身子一挺,顺着肩膀快速向左臂游去。 蛟龙的身子很快缠在蒋英奇的胳膊上,龙头出现在手腕的位置,一道血光亮了起来,蛟龙的上半身竟从肌肤上分离出来,变成了一条水蛇大小的活龙! 两足龙的眼中闪动血光,整条身子从手臂上飙射出来,张牙舞爪向秋商信的咽喉咬去,后者肩头上的鹰隼发出一声嘶鸣,双翅高振,如勾般的利爪抓向蛟龙的脊背! 第132章 拘神之术 那条两足独角蛟龙由纹身变为实体,从蒋英奇受制的左臂上飞出,它全身泛起猩红夺目的血光,三尺来长的身子仿佛裹在一团红云里,这副怪相与其说是龙,不如说是蛇更为准确,一条凶猛至极的赤练蛇! 蛟龙将嘴张大到足令一箸撑起的可怕程度,露出口中两排如锯齿般锋利且密集的尖牙,它的喉咙深处发出滚滚闷雷似的的声响,仿佛是隐匿在乌云从中的雷兽在躁动。 电光火石之间,蛟龙已扑杀过来! 可随着一声高亢的嘶鸣声响起,立在秋商信肩头的鹰隼振翅而起,两爪前探,八根爪趾齐齐张开,锋利的尖甲宛若铁勾,抓向两足蛟龙的脊背。 蛟龙骤然奇袭,那速度如同电光飙射,但鹰隼却后发而先至,两爪精准地抓住它的脊背,速度之快更犹胜之! 鹰隼一击得手,利爪便如铁钳般死死扣住蛟龙的脊背,任它如何挣扎也不得脱身之法。 蛟龙怪叫一声,扭动身躯,缠上鹰隼的双腿,它的上半身快速向空中弹射,猛咬向鹰隼高速振动的翅膀。 后者瞳孔陡然一缩,迅速扭转颈项,用铁喙啄向蛟龙的脑袋。 哪知就在这时,蛟龙张嘴吐出一团血雾,瞬间掩住鹰隼锐利的双目,那团血雾似乎有毒,竟令鹰隼啄下的铁喙凝在半空,令其不能再冒雾而进,只能缩回脖子躲避。 就在这一刹,蛟龙紧咬住鹰隼一翅,令其不能再扇动。仅剩一翅振动的鹰隼再难飞行,惨鸣一声,向下直坠,它临危反扑,爪趾加劲,直接将蛟龙的身体从中间绞为两段。 鹰隼“噗通”一声落在甲板上,它的双足猛地一蹬,将蛟龙的后半段身体甩飞,对于仍死死咬住翅膀的上半身,鹰隼选择用铁喙将其啄落。 鹰隼在地上扑腾了两下,重新振翅高飞,看样子并无大碍。它盘旋在秋商信的头顶,像个得胜的将军,骄傲地鸣叫着。 一禽一龙的争锋确是一出好戏,令躲在桅杆后的戚瑶璘大开眼界,她是看好秋商信的,在看到鹰隼安然无恙后,暗自为它叫了声好。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被截为两段的蛟龙竟然没死,它的上半身如蚯蚓般蠕动不休,身体截断的位置竟然生出寸寸骨肉,很快长出了新的躯体。 “没用的东西,还不给我回来!”蒋英奇大声怒喝。 蛟龙扭动身子,腾飞起来,铩羽而归。 秋商信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看来你的本事不足以救你脱困。” 蒋英奇冷哼一声,忽然张口,那蛟龙像得到命令似的,身子在空中一挺,径直飞入他的嘴里。 他的喉头滚了两滚,蛟龙似乎被吞入腹内。 蒋英奇昂首挺胸,气场陡然增强。 他上半身裸露的肌肤开始发生变化,胸膛和背脊上第一时间生出青色的鳞片,并迅速向肩胛与腹部蔓延疯长,很快一套宛若甲胄的鳞甲就已遍布身体。 他的额心区域高高凸了出来,竟然长出一支三寸来长的独角来,这副样子简直就像是蛟龙附身。 戚瑶璘看到这一幕,不禁瞠目结舌,大为吃惊,心想:“这还是个人吗,怎么全身长出了蛇鳞?” 小姑娘还没来得及平复心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再令她瞳孔睁大! 就见蒋英奇抬起右掌,一记手刀挥了出去。 秋商信听风辨位,以为对方向自己出招,迅速出手去拦截。 可蒋英奇这一记手刀却是斩向自己左臂的,掌缘上生出一条灵力聚集起来的光刃,飙射出去,直接将左臂齐腕斩断! 秋商信手掌凝在半空,表情错愕,显然未想到对方竟有此一招。 “你要这手,我送你便是!” 蒋英奇咆哮一声,向后疾退三步。 这一变故来的太突然,秋商信抓着断手,表情沉凝,愕然道:“你对自己可真狠,为了自保竟愿意断去一臂!” “秋捕头,我的手段你还没真正领教过呢!” 蒋英奇那齐腕斩断的伤口本来还在滴血,接下来就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断手处的血液逐渐凝结成血痂,上面迅速生出筋骨与皮肉,重新长出一只鲜活如旧的手掌! 秋商信像亲眼看见这一幕似的,脸上露出震惊且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扔掉断掌,手按刀柄,冷冷道:“我听闻檐蛇断尾断肢仍可自然续接上,你这门术法莫不是从中得来?” “秋捕头阅历颇丰,猜得大差不差!” 蒋英奇甚为得意地哈哈大笑,笑声在这夜晚宁静的大江上传出甚远,仿若隔岸树林中猿猴的啼啸,竟带有一丝丝的悲凉。 笑声戛然而止,蒋英奇劈手夺过身旁一名灰衣汉子的刀,倏地一刀向秋商信的头顶劈去。 这一刀既霸道又雄浑,凌厉的刀风如海啸席卷,半空中竟出现几个凹陷的旋涡,刀劲中蕴藏的灵力竟使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扭曲! 秋商信双耳微微一动,嘴角逸出一丝自信的微笑,蓦地拔出腰畔的一把刀,那是一把长近四尺的直刃刀,刀身上雕刻有火云样式的纹路,刃口锋利无伦,通体泛着乌金独有的黑亮光泽,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辉! 只见秋商信反手执刀,刀背紧贴手腕,横空上挑,这一刀出刀极缓,且劲道软绵,不像着力出手。 “叮”的一声轻响,两刀于空中交击,碰出点点火星。 其中一刀折为两段落在地上,那是蒋英奇手中的刀。 秋商信缓缓收刀,面无表情,淡淡地道:“你的刀法很差劲。” 蒋英奇看着手中的断刀,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刚刚那一刀他使出了七分力道,刀刃上被灌注进强劲的灵力,开山裂石亦不在话下,怎会轻易就崩断呢? 偏偏如此霸道的一刀竟被对方轻而易举的破解,他实在难以置信。 蒋英奇的脸色阴沉,他微一振臂,将断刀插在甲板上,紧接着双手一合,脸上瞬间笼罩上一层青气,他猛地张口吐出一团血雾,疾射向秋商信的面门。 这时盘旋在秋商信头顶的鹰隼发出一声尖啸,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频率振动双翅,掀起一波波狂猛至极的旋风,将那团血雾反吹回去。 蒋英奇见状停止吐雾,嘴唇微张,像是在念咒语,跟着一记掌刀劈出,光刃自掌缘射出,斩在空中的血雾上,将其分成上下两半。 “嚓”的一声,血雾忽然喷出火光,上下两团血雾竟燃烧起来,涌出熊熊烈火。上边的血雾火如一条火舌,舔舐向振翅高飞的鹰隼,下边的血雾火如猛兽咆哮,扑向不远处的秋商信。 鹰隼显然惧火,看见烈火烧来,急振翅飞逃,可血雾火像长了眼睛,在空中盘成一圈又一圈,如一条长绳般追着鹰隼套了过去。 秋商信感到面前一团热浪袭来,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挥刀斩向扑来的血雾火,长刀透火而过,竟将熊熊烈火全部吸附在刀身上。 整个刀身被火焰全部包裹吞噬,使其彻底变成了一把火刀。 秋商信将火刀举上半空,又将天上追逐鹰隼的火绳给吸收过来。 蒋英奇见到这一幕,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着令六名大汉道:“拦住这瞎子,我要施展拘神之术!”说罢跳出战圈。 六名大汉中五名执刀者毫不畏死,一马当先向秋商信冲杀过去,那名失去武器的大汉犹豫了一下,正想冲入战团的时候,却被蒋英奇从后面一爪洞穿胸膛,当场死透,尸体栽倒在地,鲜血源源不断地从被洞穿的胸口中涌出,迅速在甲班上形成一摊血池。 蒋英奇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用足尖沾着地上的鲜血,先在地上画了个圈,接着在圈中写写画画,很快圈内就布满血色的法咒,形成一座“拘神”所用的法阵! 法阵画完的同时,那五名大汉也被秋商信全部打倒,为了给蒋英奇争取时间,他们使用车轮战术,一个接着一个攻上去,以防被对手一刀全部击溃。 秋商信是手下留情了的,他要留活口来审问,不然这五人早做刀下鬼了。 蒋英奇站在法阵中央,神态庄严肃穆,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地上血光大盛,法阵中心化为虚无,圈中的法咒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洞,黑洞不知通向何处,但绝不会通到甲板下面。 一条青鳞大蟒从黑洞中探出脑袋,蟒头贴上蒋英奇的脚,接着顺着他的腿向身上爬去。 那大蟒有成年人大腿粗细,三丈来长的身子,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蒋英奇的身上,从他的腰部一直缠到他的胸膛,足足缠了四圈。 大蟒仍有一半身子没缠上去,那半边身子如一根柱子般立在蒋英奇的身后。 立在半空的蟒头逐渐扭曲变形,很快变作一个长发飘飘的女人头,那是一张拥有着锥子脸型的女人,眉长眼细,鼻尖口小,脸色碧青,甚是恐怖。 大蟒的上半身也发生了变化,化作一个苗条的女人的身体,袒胸露乳,暴露在外的皮肤皆是青色。 戚瑶璘吓得捂住嘴巴,暗叫一声:“蛇妖!” 蛇女的半边蛇身缠在蒋英奇身上,借着他的支撑,那半边人身才能高高立在空中。 一名打赤膊的健壮青年身上缠着一条半人半蛇的妖精,这副场景简直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蒋英奇张开双臂,神色欢愉,癫狂兴奋地叫道:“弟子恭迎柳仙大人上身!” 第133章 斗法斗力 在中州之北的许多地区,流传着五位仙人的传说。这五仙并非凡人得道成仙,而是五种动物修炼成仙,它们分别是狐狸得道的狐仙,黄狼得道的黄仙,刺猬得道的白仙,青蛇得道的柳仙,以及老鼠得道的白仙,各个神通广大,法力高强。 这五位大仙在北方地区深得百姓崇拜,一些在北方扎根立教的修仙门派,也将五仙视为神明来信奉膜拜,其中北派天师门就是其中之一。 蒋英奇深得北派天师门真传,他本身的天资就很聪颖,又肯在修行上下苦功,虽然年轻但修为实非泛泛。 他以人血画符结成拘神法阵,请来的那条青鳞大蟒就是五仙之一的柳仙,其法力之强位列五仙之首,有控制江河湖水的本领,又能羽化成龙强化自身实力。 半人半蛇的柳仙仰起头来,从口中吐出一支剑柄,接着将又细又长如同玉葱的手臂举了起来,握住剑柄从口里缓缓抽出一柄三尺长剑。 只见那剑身形若长蛇盘曲,剑尖如同蛇信,分出两条尖叉,通体呈现青灰色,泛出阵阵诡异的青芒。 蒋英奇神态倨傲,大有胜券在握的架势,狞笑道:“秋商信,有柳仙助我,我看你拿什么应对,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仰望天空,戚然长啸:“父亲在天有灵,请保佑孩儿今日报仇成功!” 秋商信手持火刀,岿然不动,好整以暇地道:“你引以为豪的本事在我看来不过是雕虫小技,区区一位妖仙就觉得可以与我一战,你未免太天真了些!” “大言不惭!你不过是个凡人,柳仙大人动动手指,就叫你灰飞烟灭,受死吧!” 蒋英奇大吼一声,疾冲上前,屈指成爪,两臂交叉,向秋商信的两肋抓去,而位于他头顶上空的柳仙则挥舞长剑,幻化出无数道青色的剑芒,如毒蛇乱窜,点点寒光罩向秋商信的颈项。 秋商信早闻恶风侵袭,迅速侧身闪避,抬腿一脚,轻而易举地踢开蒋英奇抓来的两只手,几乎同时他火刀上劈,一道弧形火刃飙射出去,与柳仙的宝剑撞在一起,发成“当”的一声响,迸射出一树灿烂的火花,直蹿上夜空中,炸出无数流星飞射,画面美丽至极。 蒋英奇一击不中,恼羞成怒,出招更加迅猛,不断向秋商信的中下盘要害发起进攻。 柳仙则像个傀儡一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青色的脸皮显得她像个僵尸。她配合蒋英奇的攻势挥剑进攻,剑尖始终不离秋商信的脑袋。 而秋商信见招拆招,轻描淡写地出刀招架,轻易化解二者的合攻。 在二十招前双方处于平手状态,二十招之后秋商信应对更加游刃有余,逐渐从被动接招的人转为主动出招的人,他每一刀都有侵略如火的气势,火焰弧刃纵横交错,将夜空中映照的一片火红。 蒋英奇与柳仙虽然逐渐落入下风,但二者配合十分默契,出招依旧井然有序,互相遮拦掩护,一时也不见败势。 随着激斗进入高潮,三者体内灵力不断倾吐,在空中激荡在一起,发出一阵阵轰鸣之声,其余波震的虚空都为之扭曲。 蒋英奇的修为本就不弱,此时加上柳仙这样的强助力,二者体内磅礴的灵力飙射出来,在空中合并在一起,那威力足可轰碎一座小山丘,此刻却偏偏奈何不了秋商信一个凡人。 忽然一声极脆的金属交击声响起,蒋英奇腹部被结结实实地砍了一刀,贴肉的鳞甲一片片脱落,窸窸窣窣落了一地,若非有坚硬的鳞甲护身,不然这一刀可将他斩为两段了。 纵然有鳞甲护身,蒋英奇也不好受,喷出一口鲜血,往后跌出好几步。 为防秋商信趁机攻上来,柳仙幻出一张剑气帘幕,以做掩护之用。。 蒋英奇胸腹的鳞甲掉了大片,露出腹部上一条醒目的红印,那是被刀砍出来的印子,横贯整个腹部。 他身子摇摇晃晃,再也支撑不住,往前直栽下去,幸好在即将触及地面时及时以胳膊肘撑地,才不至于摔个狗吃屎。 他浑身无力已经彻底失去战斗能力,连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脸色转为难看的死灰色。 秋商信面无表情,提刀缓缓走来。 柳仙是被蒋英奇请来的,她虽然斗不过秋商信,但也不会弃他而去,除非自身灵力全部耗尽,不得不回归仙府修养。 柳仙腰腹一挺,将蒋英奇拉坐起来,小嘴微张,幽幽道:“运功疗伤。” 蒋英奇依照吩咐,立即盘膝坐定,双手合拢结个“子午诀”,闭上双目,吐纳呼吸,调和内里伤痛。 柳仙为他疗伤争取时间,一张小嘴咧到一个可怕程度,嘴角直延展到耳根处。 她从口里吐出一条麻绳粗细的猩红长舌,卷起几个圆圈向秋商信疾抽过去。 秋商信闻听风声,侧身避过长舌,正要以刀斩过去,柳仙忽然将长舌收回口里。 她嘴角勾起一抹魅笑,一手以纤细的手指捻个法诀,一手将长剑对着江面一指,嘴唇微动,口中念念有词。 本来悠悠的江水忽然变得波涛汹涌,距离客船一里开外的江面上翻起巨大的波浪,发出万马奔腾般震耳欲聋的声响,一道径长目测十丈左右的水柱卷了起来,如一根擎天柱般直冲上天际,像极了自然界龙吸水的奇观。 乌云密布的天空中,水柱的顶端稍稍弯了下来,化成一个巨大的水蟒头颅,张开它那黑洞洞的一张大嘴,声势浩大地向正在行驶的客船咬了过去。 戚瑶璘瞧见这一幕,吓得脸无人色,眼睛瞪的大大的,直勾勾地望着那条张口吞来的巨型水蛇,一颗心不由得沉入谷底。 客船若是被它咬个结实,要么被其吞彻底噬,要么被撞的支离破碎,沉入大江。无论哪种情况,最后受害的都是船上的凡人,这可比遇上江上风浪可怕多了! 盘旋在天空的鹰隼不断发出尖锐的长鸣,似乎是在示警。 秋商信此时也顾不上蒋英奇了,他飞身来到船沿,拔出腰悬的另一把刀。 那把刀同样是把乌金刀,样式与手上的火云刀一致,只不过它的刀身上印有蓝色的流线纹路。 秋商信将这把刀举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对准水蟒的头投掷过去。 一道蓝光如流星在夜空中划过,长刀不偏不倚正中水蟒的额心,刀身整个没入水里,唯有环首刀柄留在外面。 霎时间,异变突生! 那条巨龙般的水蟒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片晌的功夫竟完全身变成个冰棍凝顿在半空中! 在一望无际的大江上,一根巨大的蛇头冰棍矗立在水面,若非亲眼所见根本难以置信,这可真是一幅惊世骇俗的壮观场景! 戚瑶璘瞠目结舌,暗暗喝彩:“真厉害!” 静坐调息的蒋英奇缓缓睁开双目,看到眼前这一幕也不禁骇然失色,直至此刻他才清楚的认知到自己绝非秋商信的对手。 两人无论武力还是修为都差了一大截! 报仇大计看来要从长计议了。 他向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的五名大汉一努嘴:“杀了他们。” 柳仙会意后挥剑斩出几条剑气,瞬间让倒在地上的五人身首异处。 身在船沿的秋商信听闻风声去向,意识到对方是要杀人灭口,奈何相距甚远,救人已然来不及。 他沉声质问道:“他们都是你的手下,怎么下的去手?” 蒋英奇仰天大笑:“一群拖累,不要也罢!” 他说罢身子腾空而起,竟是被柳仙带着飞起,向秋商信飙射过去。 秋商信以为他要发起偷袭,横刀当胸严阵以待。哪知对方在空中突然转向,向另一边船舷飞了过去。 “可恶!” 秋商信脸色一变,立即飞掠过去,可最终还是晚了一步,柳仙已经带着蒋英奇跳下客船。 只见水面激起一道水花,一人一仙瞬间消失在了水面。 于此同时,船尾的江面也溅起一道水花,木归客与蔡桑子在激斗过程中,一不留神被对方打落水里,生死未卜! 第134章 正邪之争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可谓是把双刃剑,木归客虽然借助白雾的遮掩救出魔族父子,但蔡桑子同样利用茫茫大雾隐藏自身,这就使眼下的局势变得更加焦灼。 魔族父子身上都被铁链锁住,他们要撤离这个地方势必会发出不小的动静,丁氏兄弟是两个凡人,倒是不足为虑,可蔡桑子作为邪修,手段阴狠毒辣,若是他欲对魔族父子不利,木归客很难及时出手阻止。 先前蔡桑子声东击西,飞刀杀了那魔族女人,木归客亲眼目睹,却未能及时出手相救。 魔族女人的惨死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他不敢也不愿意去冒这个险! 可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必须全力掩护魔族父子撤离。 如果他们能找到地方躲藏那是最好,如果找不到,只要能跑到船头人多的地方,或许就会有一线生机,而木归客能做的只有为他们逃跑争取时间。 但现在需要面对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率先发起进攻的那人永远是处于劣势的,因为他会率先暴露自身的具体位置,从而令对手想出应对的策略,那时再想隐身雾中就不可能了。 这时丁氏兄弟的辱骂声从浓雾里传了出来。 “臭小子,我掀了你八辈祖宗的坟茔,竟敢从大爷手上抢东西,快把那小崽子还回来!” “臭小子,你竟敢戏耍大爷,别躲在雾里鬼鬼祟祟,有本事出来,咱们比划比划!” “……” 木归客对此充耳不闻,他们骂的声音越大,就越有利于掩盖铁链发出的声音,对魔族父子的逃离大大有利。 “叮叮叮”,铁链在甲板上拖动,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响。 木归客听到铁链声响起的一瞬间,身子已如一道闪电冲入雾林,在判断出蔡桑子的大致位置后,一招“仙人指路”,挺剑直刺入大雾深处。 这一剑乃是虚招名为“问剑”,真正意图是投石问路,意在令对手躲避或招架时发出动静,暴露出在雾中的具体位置,从而锁定跟踪使他无所遁形,并不指望能够刺中。 可令木归客万万没想到的是,雾林中出现个骷髅头,蔡桑子仍隐身在雾中没有现身。 木归客觉得骷髅头十分诡异,恐其会施展什么阴险邪术,不敢冒然发起进攻,忙将剑锋一偏,堪堪避过了骷髅头。 当他想退后瞧个究竟的时候,骷髅头的一双漆黑的眼洞中,忽然射出两点诡异阴森的绿光,接着如闪电般炸起无数红弧。 绿光透过白雾映入木归客的眼内,他顿感一阵头晕目眩,全身如遭电击般酥麻无比。 他痛苦地大叫一声,头重脚轻地向后跌退。 幸好他意识没有受到影响,忙运灵力稳住心神,为防蔡桑子趁机发起进攻,他使出一招“霸下犀锐”,用长剑在身前疾速画圆,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 他边后退边用明玕护住全身,直到眩晕的感觉完全退去才停下来。 “那骷髅头眼洞中射出的两点绿光好生诡异,当我看到那绿光亮起的一瞬间,竟有种魂魄摇摆不定要脱离身体的感觉,若非及时稳住心神,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魂魄离体那就意味着死亡。 木归客想到这里,心生一阵后怕,手心里不觉捏了一把汗。 本来浓稠的白雾此刻变得淡了些,木归客清晰地看到那两点绿光在雾里飘动,渐渐地它离自己越来越远,竟然是向铁链声响处而去。 木归客心里咯噔一下,来不及思考,脱下外袍,拎在手中,凌空飞越过去。 等到飞到那绿光上空时,旋动外袍将其罩了进去。 外袍裹住绿光的同时,一道劲风从他身旁闪过,直扑向铁链声响的位置。 又是声东击西! 木归客的脑中过了道闪电,同时身子开始坠落, 他猛提一口真气,身子在空中二次拔高,向那道劲风投了过去。 他左手提着裹住骷髅头的袍子,右手挥起一剑去截击那道劲风。 眼见快要赶上那道劲风的时候,袍中裹住的骷髅头忽然向上飞起,扯着衣服撞向木归客的胸口。 他身在空中无法躲避,只能将袍子扔出去,紧接着回剑挡在胸口。 “砰”的一声响。 骷髅头与明玕撞个结实。 木归客的身子整个飞了出去,结结实实地撞在远处一根桅杆上。 他从空中摔了下来,吐出一口鲜血。 骷髅头撞击过来的力道实在太大,不亚于攻城用的千斤撞城木。 木归客为了自保运起十成功力,才堪堪接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好在明玕是一把神兵利器,硬生生挡下骷髅头这一撞,剑身上毫无裂纹损坏,换做寻常兵器早崩断了。 木归客只觉得五脏六腑颠倒过来,一种要命的窒息感涌了上来,他忙以剑拄地,运功调息。 周围陷入了安静,铁链声与丁氏兄弟的叫骂声忽然都停了。 “小天师,你受伤了吧?” 片晌后雾中传来了蔡桑子冰冷的声音。 木归客不禁皱起眉头:“看来他并不确定我是否受伤。魔族父子多半已经落入他手里,不知是被他杀了还是被打晕了过去。哎,我现在身受重伤,自顾不暇,却还想着别人,确是自不量力了。眼下运功疗伤才是首要,先将他稳住吧。” 他调匀呼吸,硬着头皮说道:“蔡先生,你这颗骷髅头确是有些厉害,刚刚它撞过来的力道大的出奇,我着实吓了一跳呢。不过本门中有一项行气法门叫‘螺旋劲’,可以运用自身的灵力将千斤的力道卸入地面,在下从小就练这门功夫,正好学以致用,化解了这一撞之力。” “卸力的功夫与术法世间千千万万,这倒是不稀奇,你既然化解了骷髅头的一撞之力,为何身子竟会飞了出去?”蔡桑子显然不相信,阴笑道。 木归客暗暗咬牙,强装镇定,淡淡地笑道:“这不过是最简单的借力罢了,未卸掉的力道我运用借力的方法,将身子往后送了出去,一来可以巧妙地化解余劲,二来可以与蔡先生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蔡桑子沉吟道:“你小小年纪修为倒是不俗,你师父是谁?” “我的话看来他信了八分。现在他问我的师父,想来是觉得名师出高徒,忌惮我师父是修术界的前辈高人,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看来我得搬出师父来,看看是否能震慑住他。” 想到此处,木归客呵呵一笑,道:“我有两位师父,一位是南派天师盟总盟主木渊峙老先生,一位是琅嬛城上琊镇剑祠之主萧仲景先生,另外神方岭方寸山陆寒士先生也曾指导过我修行方法。” 蔡桑子沉默片晌,阴恻恻地道:“小子,牛皮不要吹过头了,这几位都是修术界的大能,你小小年纪资历浅薄,能得其中一人的指点已是莫大造化,凭什么得到他们三人的垂青。” 木归客冷哼一声:“我骗你做什么!” 蔡桑子半信半疑地道:“我听说天师最重誓言,你敢赌誓吗?” “有何不敢!我说的要是有半句假话,叫我天打五雷轰!”木归客实话实说,自然底气十足。 又是一阵沉默后,蔡桑子幽幽地道:“我信你了。” 木归客暗松一口气,接着说道:“我答过你了,该换我问你了。通过刚刚的交手,我能看出来你是邪修,我闻邪神宗下八大派,你是哪门哪派的修邪。” 蔡桑子哈哈笑道:“小子,你倒是有些见识,竟然还知道邪神宗下八大派,你既瞧出我邪修的身份,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乃阴煞派的门人。” 木归客闻言心头一惊,变色道:“你是炼煞的?!” 第135章 正邪较量(一) 在中州这块土地上,凡人要想得道成仙,首先要激活灵根,通过灵根存蓄灵力(元力),探索天地宇宙的奥秘,从而达到修行的目的。 随着修行者日复一日的修行,他们的身体机能就会远超凡人,当修为达到一定程度时,便可学习飞天遁地等奥妙无穷的法术,这些修仙之士被称为修士或修术师。 在很久以前,人类社会还处于原始部落的时候,修仙这个想法就从凡人脑中诞生了。 起初人们认为这个想法是疯狂的,不切实际的,可当一个新奇的想法被人提出来后,虽然有人去否定它,认为它不可能实现,但同样也会有人去尝试探索。 事实证明,修仙并非白日做梦,而是真真切切可以实现的,后世无数能人异士为了这个想法,前赴后继、呕心沥血的努力研究,终于发现了得道成仙的办法,再经过千万年来的演化完善,最终诞生出我们现在所熟知的修仙体系。 修仙法门日新月异,如今在中州这块土地上,修术的圈子已经发展的非常之大,从最初单一的修仙体系,衍生出许许多多的修仙流派。 溯本回源,这些门派都是一脉相承的,不过因为传承理念的不同,从而导致修行的功法五花八门。 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两大修术流派,分别是正道与邪道。 正道修士以先代圣贤留下来的正规法门修行,而邪道修士往往为了追求修为的神速进展,在练功与修行上投机取巧,开辟出与正规修行法门背道而驰的捷径。 这些另辟蹊径出的修行法门虽然的确有用,可都是些破坏人道纲常的邪术,完全违背了修仙人士的初衷。 这也就成为了两派产生分歧的导火索。 虽然这些邪术对修为提升有显着功效,但正道修士认为他们是歪门邪道,不愿与邪派修士同流合污,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更是嗤之以鼻,凡是与邪道沾边的修行功法统统被列为禁术。 当然邪道修士同样看不起正道,认为他们不过是自命清高,实际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邪道修士认为修行就是为了得道成仙,只要能提升修为的功法就是好功法。 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正邪两道泾渭分明。 界内自有正邪之分后,两派修士就互不对付,千百年来争斗不断,打打杀杀都是时常发生的事。 可正道修士多是出自宗门世家,有雄厚的人力作为背景,邪派修士就不同了,他们基本都是独来独往的散修,加上修行的功法五花八门,互相之间唯有利益交换,这就导致邪派之间往来极少,从而成为一盘散沙,难成什么大的气候。 邪道散修要是运气不好,碰上正道的修士,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最后落个“伏法”的下场。 在邪道中有八大邪修门派,他们与那些散修不同,他们为了使门派能够延续,不受正道人士的打压,于是凑合在一起结成一个联盟,这个联盟名为“邪神”,也就是后来的邪神宗。 随着邪神宗的日益壮大,越来越多的邪修依附过去,企图得到邪神的庇佑,从而可以在纷乱的世道中安身立命。 邪修毕竟不同于正道,他们心胸很狭隘,虽然由个体变为群体,可仍是以切身利益为重,互相之间从没有真诚合作过,散修如此,八大邪派也是如此,表面看上去风光靓丽,其实还是些貌合神离的乌合之众。 邪神宗成立之后江湖上就流传下来一句话:邪神宗下八大派,夺天造化鬼神惊。 至于邪神宗下是哪八个门派,木归客年轻识浅并不知道,他对于邪派的事只是道听途说,从来没有去专门打听过,他对这些事向来是不感兴趣的。 有句话说得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邪派为非作歹,自己没遇见,那就与自己无关,但如果正好让自己撞上了,那就不得不管了,一来正邪不两立,二来惩恶扬善从来都是正道所宣扬的,自己没有理由袖手旁观。 蔡桑子说他是“阴煞派”的门人,而阴煞派修行的法门正是将枉死之人炼制成凶煞,以供他们使唤驱策。 昨天晚上的时候,木归客与老陆还在钱府铲除子母阴煞,现在却在这条船上碰到一位炼煞师,这让他不禁怀疑起来,唆使钱二员外用煞害他大哥的或许就是眼前这个人。 木归客心里有个揣测,蔡桑子要买魔族一家三口的命,会不会是想将他们炼制成凶煞。 他正思考的时候,蔡桑子的声音从雾中飘了出来。 “小子,没想到你对阴煞派还有了解,那你知道本派的煞尸是如何炼成的吗?” 木归客皱了皱眉头,沉吟道:“我听说枉死之人尸体上会源源不断的产生怨气,炼煞师就通过怨气来将尸体炼制成形同僵尸一样的凶煞,我还听说怨念越重的尸体炼制出来的煞就越凶恶。” “不错,大体就是这样!小子,这些是你师父告诉你的吗?” “正是。”木归客想也没想,脱口答道。 “你师父教你的东西还真不少。你三位师父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说实话,我对他们还是很敬慕的。”说到此处蔡桑子语气温和了许多,“名师出高徒,你小子很有胆识,不过就是有些自不量力,你的修为不弱,不过比起我还是差远了。这样吧,我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今日这事就不与你计较了,你快回去吧。” “他是顾忌我师父,既给我台阶下,又给自己台阶下,可如果我顺着他的台阶下了,那对魔族父子最后还是要遭到他毒手,我如何能见死不救,他说得对,我确是自不量力了……” 木归客沉默片晌后,语气坚定地说道:“我的三位师父都教过我,行走江湖注重的是‘侠义’二字,要我对那对魔族父子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蔡桑子哈哈一笑:“好大胆的小子,天师门与阴煞派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我也犯不着和你动气。你既然看不得这三个魔族人死于非命,非要趟这趟浑水的话,那在下就卖你个人情。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三个魔族人是我花钱买来的,你要救他们也不是不行,那就要看你出不出得起钱,你只要出价让我满意,我将他们转手给你也不是不行。” “此人真是只老狐狸,看似给足了我面子,其实是想让我知难而退。” 木归客暗暗咬牙:“蔡先生说笑了,在下奉师命出来修行磨炼,身上所带锱铢不过勉强解决温饱,哪里有钱去买他们三人的命。” 蔡桑子嘿嘿笑道:“小子,我已经做出让步了。人奴买卖自古有之,我花钱买来这三个魔族人,既没偷也没抢,可算十分光明正大。你既然出不起钱,这就不能怪我了,我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木归客心道:“可恶,这样一来倒显得我不近道理了。” “蔡先生,你说你与魔族有仇,此次北上就是要到北境去杀几个魔族人出出气?” 蔡桑子似笑非笑地道:“不错。” “丁氏兄弟见钱眼开,听信了你的话,可我却知道你说的是假话,你根本是想将他们炼制成煞。刚刚你当着那魔族男人的面杀了那女人,无非是想将他激怒,从而令他心里生出无穷无尽的怨恨,我说得没错吧?” “好小子,你猜中了我的心思。” “这并不难猜。” 蔡桑子阴恻恻地道:“不过你知道这些也没用,你出不起钱,我是不会把人交给你的。” 二人说话的功夫,客船终于驶离大雾区,桅灯的光重新将船上开阔的空间照亮。 第136章 正邪较量(二) 木归客手拄明玕,倚靠在桅杆上,一边调养内息,一边与蔡桑子说话。 虽然骷髅头那一撞伤及他的五脏六腑,但值得庆幸的是内伤不是特别严重,可以通过吐纳调息自主将伤势治愈,不过凭他现在的修为却不能短时间恢复如初,所以现在需要与蔡桑子周旋尽量为疗伤争取时间。 木归客的脸色很白,惨白如纸,他尽量表现出安然无恙的样子。 遮挡住视线的白雾逐渐散去,他的眼前重新恢复光明。 大船终于驶离了雾区。 他看到蔡桑子站在船舷前,两人相距八九丈远,丁氏兄弟和那对魔族父子都倒在他的脚下,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先前偷袭他的那颗诡异的骷髅头已经不知所踪,大概率是被蔡桑子收了起来。 木归客盯着蔡桑子脚边躺着的魔族父子,脸色显得有些慌乱,沉声质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蔡桑子耸耸肩,若无其事地道:“你不必紧张,他们只是被我击晕了,我还没急到现在就要将他们杀死。还有那对丁氏兄弟,我知道你很讨厌他们,我也一样,他们实在是太聒噪了,我索性一并将他们击晕了,这样就不会有人能吵到我们俩唠嗑了。” 他顿了顿,目光在木归客的脸上凝住,似笑非笑地道:“小子,你不是说你没受伤吗,你嘴角上的血是哪来的?” 通过半盏茶功夫的调养,木归客的伤势已渐有好转,只要再拖延个一小半会儿,伤势便可痊愈。 可天有不测风云,偏偏这个关键时候,大雾竟然散了! 没有了大雾的遮掩,他觉得自己就像暴露在猎人弓箭下的野兔,随时都会面临对手突如其来的进攻。 他听到蔡桑子这么问,额头上不觉冒出一层冷汗,他下意识地抹掉嘴角血迹,脸色却由惨白变为淡青,显然是有些紧张。 蔡桑子笑吟吟地看着他:“强忍着伤痛说话一定不好受吧。” 木归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硬着头皮说道:“适才我说谎了,我的确受了伤,不过只是轻伤,现在我已调理得当。” 蔡桑子轻笑一声,眼神逐渐变得犀利,冷冰冰地道:“你骗我可以,可千万别把自己也骗了。看你这样子,多半是伤到脏腑了吧,难怪说话声音时高时低,原来是中气失去了控制。” 木归客紧握明玕,一声不发,他必须抓紧时间治愈内伤,此刻已经不是与人周旋的时候了,多说废话只会耽误行功运气。 蔡桑子的眼珠滴溜溜乱转,脸色变得阴暗下来,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道:“小子,我差点就被你骗了,若非这场大雾散去,我还不知道你伤的如此之重,恐怕已经丢了半条小命吧。我有的时候是真的搞不明白,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明明受伤了,还非要强撑,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们正道修士是否都喜欢自不量力的强出头,是不是认为这种行为会得到天下人的赞颂?在我看来,真是既愚蠢又可笑。小子,不得不承认,你的三位师父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同时拜他们三人为师,这是多少修士梦寐以求的事情啊。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事,起码对你来说不是。你的起点太高了,这就导致你自我定位不准确,起点太高可是会摔死人的!” 蔡桑子像唠家常般滔滔不绝,活脱脱是副长辈教训后辈的样子,可在木归客听来却像是威吓,他明白对方很快就要发难,说话不过是为了掩饰他的盛怒。 “小子,你的勇气我很佩服,不过你的自尊心太强,这同样不是件好事,你不懂得知难而退,这同样是你自不量力的表现。换做其他正道修士,若是敢冒犯我,我不会和他们讲这么多,而是会直接送他们去见阎王。小子,你不同,我不会要你的命,杀了你我怕你三个师父找我麻烦,我惹不起他们。不过今天我也不能轻易放过你,我就给你上一课,就当给你个教训,让你长长记性,叫你以后做事要量力而行,不要硬冲好汉。” 蔡桑子说罢怪笑一声,伸手解开头顶的束发带,一头长发乌泱泱披散在脑后。 “小子,我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木归客暗道一声:“终于要来了!” 蔡桑子缓缓转过身子,以后背对向木归客,接着用双手拢住头发,向两边慢慢分开。 木归客皱眉看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蔡桑子的脑后竟有另一副面孔,那同样是一张人脸,不过却是一张干瘪如古树皮,深深凹陷进脸骨里的死人脸! 这张人脸的五官几乎已经浓缩成一团,唯有一双紧闭的眼睛依稀可辨。 若非脸上的皮肤正在轻微抽动,你甚至会以为这张脸只是一副面具,因为它看上去实在是太假了。 少年死死盯着蔡桑子的这张脸,这令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恐惧的情绪慢慢地在心里扎下根来。 蔡桑子闪掉外袍,又一把扯掉上衣,露出瘦骨嶙峋的上半身。 目光移到他的身上,他的腋下竟然生着一对胳膊,一对枯树枝般干瘪浓缩、毫无水分的胳膊。 这对胳膊被折叠交叉地安放于背上,就跟两根烧火棍子似的,不知是否能够活动。 “叮铃铃!” 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蔡桑子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青铜质地的手摇铃,将它高举在空中不停摇晃着。 “叮铃铃!” 又一声铃铛声响起,蔡桑子后脑上那张干瘪的脸猛地睁开眼睛,露出一对既漆黑又浑浊的眼珠,这双眼睛毫无生机可言! 同时他腋下的那对胳膊也缓缓舒展开来,像极了两根扭曲变形的藤蔓。 木归客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阵恶心,心想:“此人不是炼煞师吗,这又是修的哪门邪术,竟然将自己炼成这般模样,人不人,鬼不鬼,当真吓人!” 蔡桑子的正脸狞笑道:“小子,大爷今天叫你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要以为修炼了几年就可以替人强出头,你的道行还浅着呢!” 木归客吓得脸无人色,他哪里见过这样的怪物,只觉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此时萌生退意也为时已晚,只能凭着自己这点微末道行背水一战了! 木归客强拖着伤体站直身子,将明玕横架在胸前,做出迎战的姿态,眼神坚毅地说道:“在下领教前辈高招!” “小子,接招!” 蔡桑子将腋下那双干瘪的手臂扬了起来,一对金光灿灿的铙钹凭空出现在他手里。 “当!” 他将一对铙钹合起来一拍,登时发出一声宏亮激昂的声音。 这声音穿透力极强,既强烈又震撼,余音绵绵,长久不绝! 木归客听到这声音,浑身剧震,一股奇异的感觉生了出来。 他只觉得魂魄飘飘荡荡的,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将它往外抽离。 “不好!” 他脑子“嗡”的一声,顿时陷入一阵恍惚,周围的一切在他眼里竟变为沉寂的死灰色! 就在这一瞬间,蔡桑子甩手将那对铙钹掷了出去。 两钹在空中紧紧贴合在一起,以高速旋转的姿态向木归客飞射过去,威势之猛烈不逊于山崩地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木归客的脑中灵光一现,意识瞬间回到大脑。 他清晰地看到铙钹激射而来,已经近在咫尺,忙横剑去挡。 “当!” 铙钹与明玕撞击在一起,迸射出一束灿丽的花火! 丛丛火花的掩映之下,木归客的身子倒飞出去,从另一边的船舷飞了出去,一头栽入滔滔江水之中! 第137章 破冰而出 木归客与蒋英奇几乎是同一时刻落入水中,不同的是他们一人是在船头落了水,一人则是在船尾,蒋英奇不敌秋商信后主动跳水,而木归客则是被蔡桑子打落水中。 江水滔滔,波浪翻涌,两人掉入水中后瞬间没了影子,生死未卜! 秋商信立即扑到船舷前向下俯瞰,却见滚滚江水奔腾不息,哪里还找到蒋英奇的踪迹。 “可恶!”他用力一拍护栏,发泄心中的郁结。 就在这时,他猛地发现,一溜水线从水面升起,混在翻涌的波浪中,如一条水蛇般向远处直蹿过去,若非眼力极好之人,根本不易察觉。 “想借水遁逃跑,没那么容易!” 那条被冰冻住的水蟒兀自矗立在茫茫大江上,像极了一根支撑天地的擎天柱。 秋商信向水蟒一招手,插在其头部的刀立刻从冰雕中抽离出来,化作一条蓝色的流星回到他的手中。 接下来躲在桅杆后的戚瑶璘就看到令她震撼的一幕。 就见秋商信手握双刀,纵身一跃,跳入江水之中。 戚瑶璘大吃一惊,急忙跑出来,扑到船舷前去张望。 就见秋商信卓立在水上,如一苇飘飘荡荡浮于江面,他将蓝线刀往水面一插。 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瞬间爆发出来,以秋商信插在水面上的刀为圆心,向方圆数百里的江面蔓延开去。 戚瑶璘忽觉浑身一寒,低头打了个喷嚏,等她抬起头时,不由得瞠目结舌。 只见方圆百里的江水竟都结了冰,整条大江冻成一面平面镜子相似。 “我的天哪,这位大哥哥的本领可真大!”戚瑶璘忍不住感慨。 江水结成坚冰,客船再不能行进,这可吓坏了船老大和一众船员,大伙纷纷出来查看状况。 一群人围在船舷前,面对浸玉似的江面,人人露出惊惧之色,一个个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这时站在冰面上的秋商信朗声说道:“各位不必惊慌,大江结冰乃我所为,待我将那贼人缉拿归案,就解除这冰冻之厄。” 他的声音清脆嘹亮,在冰面上传出很远,众船客听后这才放下心来。 秋商信留下蓝线刀插在江面,提着另一把火云刀,顺着冰面上一条凸起的冰线向前走去。 这正是刚刚他看见的那条水线,此刻已经完全被冰冻住了。 戚瑶璘正看的出神的时候,不远处有道声音传来:“老兄,这大江怎么突然就结冰了呢?” 戚瑶璘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回头看时吓了一跳,原来是蔡桑子! 此刻他正拉着一位船员询问。 “秋捕头办案捉贼,那恶贼好像要泅水逃跑,于是秋捕头就施展神通将大江冰封住了。瞧,江面上那条冰线正是那贼人留下的。” 蔡桑子听后捋须微笑:“一位捕头这么大神通,干捕头倒是屈才了。” 那船员讶道:“你不知道秋商信秋捕头吗?” “秋商信?”蔡桑子皱了皱眉,“好像有点耳闻。” 那船员话茬也多,见蔡桑子一脸茫然,便道:“十年前轰动三城的庐阳城婴儿失踪案就是秋大侠破的!” 蔡桑子微微颔首:“有所耳闻。” “秋大侠低调,他的名头只在庐阳城响亮,出了陆庐阳确实很少有人知道,我这也是跑船的时候听别人说的。” “……” 戚瑶璘混在看热闹的船员里,暗暗向蔡桑子瞪眼,心想:“坏家伙,一个姓蒋的,一个就是你,你们两个可真是一丘之貉,要不是突然蹦出你们两个家伙,阿客早将那孩子救出来了。” 她想到这里脑子“嗡”的一声,全身血液都冰凉了。 “阿客呢?阿客不是与这坏蛋在后船甲板周旋的吗,现在他跑到这儿来了,那阿客去哪里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全身开始颤抖起来,她想抽身去船尾看看,可想抬脚时却发现脚步是那么沉重。 “老天保佑,阿客千万不要有事!” 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可眼眶中已经盈满泪水。 “快看,江上起火了!” “我滴个亲娘,这又是秋大侠的神通吗?” 就在这时船员们大声尖叫,神情异常的兴奋。 戚瑶璘闻声,回过头来,向江面一望,双眼瞳孔陡然张大,惊的她张大嘴巴。 距离秋商信十几丈开外的冰面上竟然升腾起了火焰,那火一簇接着一簇迅速延展开来,如一条火蛇在江面上乱游乱蹿,所过之处坚冰慢慢凹陷下去,冰面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正沿着冰线往前走的秋商信一怔,停下脚步四下环顾,脸上神情颇为惊异,显然这冰上起火的杰作不是出自他手。 那条火蛇很快蔓延到他的脚下,将那条凸起的冰线竟也烤的融化了。 秋商信将火云刀对着脚下火焰一指,那条疯狂游蹿的火蛇竟抬起“头”来,成螺旋之状卷上火云刀的刀身,很快就全部附着在上面。 就在这时,异变又生! 火焰最先升腾起来的江面忽然塌陷,破开一个几丈方圆的大洞,一道振聋发聩的龙吟声从洞中传出,而后一条庞然大物飞了出来,直冲上天际。 在一声声惊呼中,戚瑶璘终于看清,那是一条通体黑鳞的巨龙,正是烟龙黑华,此时它用的是原本的身体,并非元神凝聚的虚假之身。 “龙,是龙啊!” 众船员无不露出惊异之色,一个个低头哈腰顶礼膜拜。 跑船的人最敬重水神,这龙既可以生活在天上,也可以生活在水里,而生活在水里的龙常常搅动水势,船员们为了行船的时候能平安,对龙十分的敬重,凡是出船都要焚香礼拜水神与龙王,期盼得到他们的庇佑。 “你们快瞧,那龙头上是不是趴着个人?” “我滴妈,还真是,御龙飞行,那必然是水神爷爷!” 众人再次低头膜拜,高声口颂:“水神爷爷保佑,水神爷爷保佑!” 戚瑶璘目力极好,她看清黑龙头上趴着的是个黑衣少年,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木归客。 “阿客没事,真是太好了!” 小姑娘惊喜交集,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簌簌落了下来。 蔡桑子在看清了龙头上的少年后,眼神逐渐变得阴鸷,但他的嘴角却微微翘起,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秋商信的目光在黑龙身上稍作停留,紧接着追寻那条迅速融化的兵线向前疾驰。 就在这时,那塌陷的冰洞中又传出一声龙吟,一条青鳞巨龙也从中飞出,冲上天际。 青鳞龙的头上卓立一人,他双手扶住龙角,哈哈大笑道:“秋捕头,来日方长,我们后会有期!” 第138章 逃之夭夭 卓立于青鳞巨龙头顶的正是蒋英奇,就在刚刚他本想借水遁逃离,不料秋商信施法将方圆百里的大江冰封,令化为一溜水线的他也冻成一条冰线。 他的身子被困在坚冰之中,原想着强用灵力破冰,但尝试了几次终不能成功。 对他来说,这下可真是上天无地,入地无门,彻底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就在他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离他十几丈开外的江底忽然传来动静,一条黑鳞巨龙从深水中游出,口吐烈焰将坚冰的底部烧的融化开来。 这是在水下,火本来遇水即灭,可黑龙吐的火却不受水的影响,反而越烧越旺,最后将冰层融出一个大洞,火焰从洞口蹿了出去,在冰面上迅速蔓延开来,这才形成了火蛇烧江的壮观画面。 火蛇产生的高温将表层的冰面融化成水,蒋英奇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借着新融的水流用水遁潜到冰洞下面,待黑鳞巨龙飞出洞口后,即命缠在身上的柳仙化龙,跟在黑龙的后面飞了出去。 蒋英奇手扶龙角,哈哈大笑,神情既得意又张狂,当他说出那句“后会有期”后,已驾驭青龙飞入云端,瞬间隐没在密布的乌云层中,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 秋商信就站在冰面上,对着蒋英奇驭龙而去的地方怔怔发呆,他之所以没有立即动身去追,是因为他不具备赶上飞龙的本领。 因他的双目上蒙了一层白纱,看不到他此刻眼神的变化,可通过他微微抽动的脸颊肌肉来猜测,他的心里一定既愤怒又不甘。 他苦寻十年的落网逃犯,好不容易查到一些眉目,现在却让他的爪牙跑了,任谁都会陷入极度悲愤之中。 客船四周的冰层很坚硬,黑龙飞落在上面,如一条挂梯般贴上客船,将龙头缓缓伸到甲板上。 众船员见状纷纷避让,一个个躲在后面,神态恭敬,不敢靠前,唯有戚瑶璘一人仍站在原地不动。 黑龙缓缓垂下脑袋,木归客就如坐滑梯似的,自龙额至龙鼻端自然滑落下来,戚瑶璘急忙跑上前去扶住他。 黑龙放下木归客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一抹黑烟消失不见。木归客落入水里的时候,它就已经从玉佩中现身,本想驮他上去,却遇到冰封大江,不得已吐火融冰,这才将他从水中救出。刚刚它吐火几乎耗尽了积攒起来的所有功力,此时再也支撑不住,化为元神回到玉中休养。 众人见龙头上下来的是个少年,均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有先前看热闹的人见过木归客,此刻也不免议论起来,觉得此事太过神奇,更不敢小觑这少年了。 木归客一脸呆滞,双眼浑浊混沌,脸色惨白如纸,看上去神智并不清醒。他的衣服头发都是湿漉漉的,浑身正不自主地颤抖,手中还抓着出鞘的明玕,整个人好似丢了魂一般。 戚瑶璘见他这副样子,吓得花容失色,急忙用拇指去按他的人中,口里不住地呼喊:“阿客,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快醒醒呀!你看看我,我是戚瑶璘啊!”小姑娘神色惶急万分,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小姑娘,在下略通医术,让我来看看这少年吧。” 戚瑶璘抬起头,寻声望去,就见蔡桑子欲向这边走来,眼神里充斥着不怀好意。 她立即提高警觉,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毫无怯意的瞪视对方,恨声恨气地道:“你不许过来,你就是医仙也轮不到你来给他看!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坏蛋,就是你把阿客害成这样的!” 蔡桑子表现出一脸诧异,似笑非笑地说道:“这话从何说起,这少年莫名其妙地被龙从江里驼出来,难不成是我害的掉下去的吗?我这可冤枉的很呐!你既然不要我给他看也罢,就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戚瑶璘咬牙切齿,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她心里生出一股冲动,就是要从木归客手里接过明玕,豁出性命去刺上蔡桑子一剑。 愤怒归愤怒,但她并没有失去理智,她无暇去管蔡桑子说的风凉话,赶紧将木归客扶着坐了下来,用手不断给他去抚前胸按后背,在他耳边不住地呼喊着名字。 不过任她怎么努力,木归客的神智总是醒不过来。 “小姑娘,让我来看看吧,我略通一些医道。” “我说了,不要你看,你这坏蛋,给我滚呐!” 戚瑶璘气急败坏,一时竟乱了方寸,脑子发热,破口大骂,等到抬头看时,却见秋商信站在自己身前,脸上露出些许关心之色。 “对……对不起,我以为是那坏蛋……”小姑娘慌了神,立即解释,并用目光在人群中寻找蔡桑子,可扫视了一圈,却不见他的踪影,顿感局促不安。 秋商信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说道:“你认错了人,没什么大不了,现在可以让我为他看看吗?” 戚瑶璘小脸一红,局促地点点头,恳求道:“请您救救他!” “交给我吧。” 秋商信慢慢蹲了下来,伸手从她怀中揽过木归客,先是端详了一会少年的脸容,接着伸出两指为他把起脉来。 “他用白绸蒙住双眼,怎么却盯着阿客的脸看,他这样能看见个什么?” 戚瑶璘凝视他的眼睛,心里纳闷,但更多的还是关心木归客,她耐不住性子地问道:“大哥哥,阿客究竟怎么了?” 秋商信闻言微微一愣,转向戚瑶璘看了一会,随即点头道:“他这是离魂之症,该是受到某种惊吓,三魂七魄离了位,在体内飘飘荡荡,难归本位。” “那你有办法治好他吗?”戚瑶璘急问。 秋商信微微颔首:“离魂之症很好治的,只要为他导气归元,令三魂七魄各回本位就好。小姑娘,你不必着急,我这就为他医治。” 戚瑶璘心中大为感动,不觉再次垂下泪来,倒头拜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 秋商信摆手道:“你起来吧,不必拜我,举手之劳罢了。” 他说罢伸手按在木归客的背心,调动自身的灵力为他安魂归位,戚瑶璘跪在左近焦急地等待着。 片晌后,木归客咳嗽一声,缓缓坐直了身子,他仍是一脸茫然,可气色却好了许多,脸色不似先前那么白了。 他轻轻转了转脑袋,目光正好落在戚瑶璘身上,缓缓开口道:“摇铃铛,我这是在哪?” 小姑娘喜极而泣,一把抱住木归客,贴在他耳边道:“你吓死我了!” 秋商信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柔声道:“小姑娘,我有几句话问问他。” 戚瑶璘喜不自禁,不觉小脸一红,立即松开怀抱,她以为秋商信要问木归客的伤势,便乖乖地向后挪了挪,主动为他们让出地方。 秋商信坐到木归客身前,以温和的语气问道:“小兄弟,感觉好些了吗?” 木归客反应有些迟缓,愣了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地说道:“我感觉好多了,多谢您救我。” 秋商信微微颔首,沉默片晌后,忽然探手抓住木归客的手腕,语气冰冷地质问道:“你和蒋英奇是什么关系?” 第139章 是非分明 秋商信骤然出手,扣住木归客的手腕,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改先前温和的态度,以审犯人似的的口气抛出一个问题。 “你与蒋英奇是什么关系?” 木归客痛地呻吟一声,眼神却是一片茫然。 戚瑶璘见到这一幕,吓的浑身打了个激灵,情急之下立即扑了过去,一手抓住秋商信的胳膊,一手去掰他扣住木归客手腕的手指,可任她怎么使劲也掰不动分毫,对方的手指就跟焊上去似的。 “你做什么?你这样用力抓着他,他会疼的,你松开!” 她一边说一边死死瞪着秋商信,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感激之色,后者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木归客神智刚刚苏醒,思维还未完全恢复,所以反应有些迟钝,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他在脑中反复思考了三遍,也没明白秋商信的意思。 他缓缓抬起头,怔怔地瞧着秋商信的脸,眼中满是疑惑与茫然。 “你与蒋英奇是什么关系?”秋商信重复了一遍问题。 戚瑶璘嗔道:“你救醒了阿客,我很感激你,但是你这样抓着别人手腕,真的非常没有礼貌!你没有抓住那个坏蛋却来迁怒别人,算什么英雄!阿客现在很糊涂,他不知道你在问什么,我来替他回答你,他和那个姓蒋的坏蛋一点关系也没有!” 木归客一脸木讷地转向戚瑶璘,慢吞吞地开口问道:“摇铃铛,蒋英奇是谁?” 戚瑶璘瞪了一眼秋商信,转过头来对木归客一笑,柔声道:“蒋英奇就是那个大坏蛋,不过跟咱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木归客呆了呆,随即微微颔首。 戚瑶璘心里不忍,温言道:“我们现在就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说,我陪在你身边呢。” 秋商信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既然没有关系,何以他们穿的衣服如此相似?” 戚瑶璘眉头微微一皱,松开抓着秋商信的手,接着举到他的脸前晃了晃,心里纳闷:“你眼睛上蒙着东西何以能看见?” “你不要在我眼前晃手,我看东西用心不用眼,虽眼睛被白绸蒙住,可丝毫不影响我看东西。”秋商信忽然说道。 戚瑶璘感到有些尴尬,立即缩回手,吐了吐舌头,说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盲人呢。”心里却说:“真是个怪人!” “在下眼盲心不盲,甚至比一般人看的更清楚,你现在回答我刚刚的问题。”秋商信淡淡地道。 戚瑶璘做了个恍然的表情,微微点头道:“他们之所以穿的衣服如此相似,其实是因为他们都是天师。天师你知道吧,都是穿这种黑衣服的。虽然他们是天师,但他们可不是一路人,阿客是南派天师盟的,他爷爷很有名气的,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反正很了不起,是天师盟的盟主呢。那个姓蒋的坏蛋是北派的,你看他长得人高马大,很有北方人的特征是不是?这一南一北虽然都是天师,不过却是天差地别,至于有什么区别,我……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去打听吧!”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白皙的小脸憋的通红,长舒一口气后,可怜兮兮地央求道:“大哥哥,我可以对天发誓,阿客真的和那坏蛋没关系,求你放开他好不好?你瞧,他手腕上都被你扣出印子了,要不是现在他反应迟钝,一定会感到疼痛的。” 秋商信听后哑然失笑,终于松开了手,缓缓站起身,叹道:“天师的本事当真了不起啊,个个都会骑龙飞来飞去,我是望尘莫及的!” 戚瑶璘正给木归客揉着手腕,听他说这话,立即说道:“您说这话可谦虚了,骑龙又怎么样,不还是被您打的抱头鼠窜。” “你不必恭维我,这次确是我失手了。”秋商信脸色有些黯淡。 戚瑶璘试探性地问道:“那你还能捉住他吗?” 秋商信沉默片晌,语气坚决地道:“他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有办法找到他。” 戚瑶璘站了起来,走到秋商信身前,鞠了一躬,道:“对不起。” 秋商信皱了皱眉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戚瑶璘一脸歉疚地说道:“其实你和那坏蛋的打斗我都看见了,你差点就将他捉住了,若不是阿客突然破冰出来,那坏蛋也不会逃掉。总之都是我们的错,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秋商信听她话语诚挚,倒也没有怪责之意,叹了一口气,摆手道:“这都是天意,怪不得这少年。我还有问题要问你,他为何会在水里,又为何会中离魂之症?” 戚瑶璘脑中灵光一闪,心想:“他身为捕快想来是个嫉恶如仇的好人,如果我将那老坏蛋的事和他说了,说不定他可以为阿客出头。他本领很厉害,如果他肯帮忙,老坏蛋可有苦果子吃了。”想到这里,清了清嗓子,将刚刚经历的事娓娓道来。 她当然不知道蔡桑子是炼煞师,也不知道他要买魔族三人的真实目的,不过她会信口瞎编,于是就说蔡桑子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魔头,他半夜不睡觉去后船欲行凶杀人,正好被木归客撞见,于是两人就打了起来,后来木归客不敌被打落水中。 总之她所述半真半假,又经过添油加醋,经他口绘声绘色的讲出,仿佛这事就跟真的似的,就连她自己也差点信以为真。 秋商信听后眉头紧蹙,沉吟道:“你说这少年是被那杀人魔打落江里的?那杀人魔叫什么名字?” 戚瑶璘面现难色,心里嘀咕:“他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知道,他又没有和我说过,杀人魔就是杀人魔喽,干嘛还非要问人家的名字,真是麻烦。” 于是信口胡说道:“他好像自报过名号,但我记性不是很好,给忘了。你要是想知道的话不如亲自去问问?” 秋商信沉默不语,脸现犹豫之色,似乎在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大哥哥,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去后船看看,就在不久前,那杀人魔杀害了一个女人,更变态的是他还把那女人的衣服给剥光了,尸体应该还在后船甲板上摆着呢。”戚瑶璘煞有介事地说着,并装出恐惧后怕的样子,“这样的恶魔一直逍遥法外的话,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无辜被害。大哥哥,我听他们说您是捕头,最是嫉恶如仇、善良正直,你可一定要为那惨死的人做主呀!” “岂有此理,此人将王法置于何处!”秋商信听后握紧双拳,直握的骨节咯咯直响,怒道,“尸体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大哥哥,那魔头应该就在船尾,他非常厉害,而且丧心病狂。”戚瑶璘见计划得逞,心里偷乐,脸上却未表现出来。 “那我更要领教领教了!”秋商信手按刀柄,眉宇一轩,显得正气凛然。 戚瑶璘立即将木归客扶了起来:“阿客,大哥哥是捕快,你被那魔头打伤,现在大哥哥要为你做主了。咱们去瞧瞧,好不好?” 木归客木讷地点了点头,在戚瑶璘的搀扶下,迟缓地迈出脚步,向后船走去。 秋商信收回插在江面冰层上的蓝线刀,捻诀将冰封大江的术法解除,随后跟了过去。 第140章 胞胎炼煞 当戚瑶璘搀扶着木归客带领秋商信来到后船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铁笼子前面盘膝坐着一位中年男人,正是蔡桑子。 他双手平摊在两膝之上,双眼闭着,面无表情,嘴唇翕动,好像在念叨着什么。 他的身前平躺着一个人,正是那死去多时的魔族女人。那对魔族父子和丁氏兄弟被分别关在一个笼子里,估计是蔡桑子怕他们打扰到自己练功,所以将他们打晕后关了起来。 戚瑶璘在看到蔡桑子时,心里一阵窃喜:“好啊,老坏蛋还在这,这下你可倒霉了!”当她看到地上的魔族女人的尸体时,出于同族间的怜悯,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三人在距离蔡桑子七八丈远处停下,戚瑶璘好奇地向那边观望,在桅灯光亮的映照下,就见一团团鹅卵石大小的黑气从魔族女人的身体里飞出,而后被蔡桑子快速吸入鼻中。 “他这是在做什么?”戚瑶璘低声向身旁的秋商信询问。 “是怨念,他在吸食怨念。”木归客有气无力地说道。 “阿客,你没事了吗?”戚瑶璘又惊又喜,向身边的木归客看去,果见他眼中已有了神采,脸颊上也现出血气,看来已无大碍。 木归客微微颔首:“我好多了。” 秋商信皱眉道:“此人在吸食怨念,难道他是邪修?” 木归客幽幽地说道:“他叫蔡桑子,是阴煞派的人。” 秋商信讶道:“蔡桑子,原来是他!” 戚瑶璘有些诧异,忙问:“您认识他?” 秋商信摇摇头,解释道:“听说过他的恶名,此人是阴煞派的首脑之一,以阴狠毒辣、诡计多端着称,在北方修术界臭名昭着,是邪神宗中能排的上的好手,没想到竟在此遇上了他。难怪你们会说他是杀人魔,此人确是杀过不计其数的无辜之人,他不仅以死人炼制凶煞,更是将自己也炼成了煞。” “凶煞”这个词对戚瑶璘来说并不陌生,她下山后遇到的第一桩磨难就是煞,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她依稀记得那个暴风雨的夜晚,酒楼东家欲将她喂食给刚炼制完成的女煞,若非大虎哥和老陆的搭救,自己绝对难逃大难。 此时她听说“炼煞”的字眼,心头猛地颤了一下,愕然道:“什么叫将自己也炼成了煞?” 还没等秋商信回答,蔡桑子的声音就幽幽飘了过来:“是谁在那里叽叽喳喳,鬼鬼祟祟并不光彩,何不出来见上一见。” 秋商信示意二人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向前走了两步,将身子完全暴露在灯光之下。 桅灯的光亮斜斜地打了下来,将一站一坐的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蔡桑子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射出两点邪气十足的精芒,目光在秋商信的身上细细打量,缓缓开口道:“原来是秋大侠,久仰久仰。” 秋商信有些诧异:“你认识我?” 蔡桑子摇了摇头,笑道:“刚刚在前头听别人说秋大侠的英雄事迹,我就对你留上了心,没想到我们还有面对面说话的机会,在下实在是荣幸。容在下自我介绍一下,鄙人蔡桑子,是阴煞派弟子” “哦,我听过你的名头。” 秋商信漫不经心地说着,被白绸遮住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女人身上,因为死去多时的原因,女人的皮肤已经变得煞白,但她的脸上仍保留着死时的不甘与痛苦。 “这女人是你杀的?”秋商信神色复杂,深吸一口气,问道。 “是我杀的。”蔡桑子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秋大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你知道我曾经是干什么的吗?”秋商信面色沉了下来。 “听说过,好像是县衙捕快的头儿。” “像你这样的杀人犯我当年捉过不少。” 蔡桑子笑吟吟地道:“你将我和那些杀人犯相提并论,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秋商信耸耸肩:“在我看来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滥杀无辜,一样的目无王法。” 蔡桑子轻笑一声:“王法?王法可管不着我们阴煞派。” 秋商信冷冷道:“王法管不着你们,但本人的私法却能管。” 蔡桑子微一扬眉,奇道:“你的私法?” 秋商信正色道:“我的私法就是‘除恶务尽’,只要你做了坏事,你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要么捉回去坐牢,要么就地正法。这个世上为非作歹的坏人太多,我的眼里容不下任何的恶徒、奸人,所以我用白绸将眼睛蒙了起来,这样我的眼睛就只能看到纯白,再不会被世上的脏恶所污染。我的手就不同了,我的手是用来惩恶扬善的,我允许它沾染恶人的血,越多越好。” “你对你的手和眼睛还真是不公平啊。”蔡桑子发出一声嗤笑,“你们这种人都喜欢多管闲事吗?上到八十岁的老者,下到十几岁的少年,个个自诩正义的化身,把自己包装的实在是太高尚了。” 秋商信淡淡地道:“这种纯粹的正义并不完美,这点我也明白,但总要有人是去坚守,不是吗?” 蔡桑子冷笑不答,秋商信接着道:“我听闻蔡先生有一位同胞兄弟,是不是?” 蔡桑子脸上的肌肉牵动了两下,目光瞬间变得阴毒无比,如毒蛇般死死盯着对方。 “不过你这位兄弟有些特殊,一生下来就与你连在同一个身体上,他的脸长在你的后脑上,两条胳膊长在你的腋窝下,你们兄弟俩共用一个大脑和身体。”秋商信似乎有意挑衅,说话口气阴阳怪气的,“只不过你的这位兄弟似乎对大脑与身体的掌控力弱一些,蔡先生加入阴煞派后便亲手杀死了这位兄弟,并将他炼制成了凶煞,成为了你作恶的工具。”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些我都是道听途说,如果有什么说的不对,蔡先生还请见谅。” 蔡桑子脸色越来越难看,秋商信刚把话说完,他就跳了起来,暴跳如雷地呵斥道:“姓秋的,你找死!” 原来秋商信所言一点不假,蔡桑子生下来就是一个畸形儿,他确实有一位连体的同胞兄弟,他也确实在加入阴煞派后将兄弟残忍杀死,并将他炼制成了能让自己随意驱使的凶煞。 这件事一向是他的忌讳,谁敢在他面前提这件事,下场都只有死路一条,与其成为别人的笑柄,不如将嘲笑他的人通通杀掉。 他同样自知有愧,毕竟弑兄杀弟这件事实在不光彩,不过是人就会有私心,有谁会愿意与另一个人共享身体呢。 没人能理解他的感受与想法,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感同身受,一个身体的控制权被两个人争来抢去,这种被限制的感觉令他窒息。 要想独享一个身体,成为一个正常的人,办法唯有一个,那就是杀死这个同胞兄弟,彻底夺过身体的控制权,这样才能获得自由! 秋商信的话无异于冷嘲热讽,一句句如同针尖般戳着蔡桑子的痛处。 这无疑是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蔡桑子彻底被激怒,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死眼前这个男人! 第141章 胞煞再现 秋商信的一席话彻底将蔡桑子激怒了,瞧他大发雷霆的样子,大有要把挑衅者大卸八块的意思。 两个少年远远站在暗处观望,对于秋商信说的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此时看蔡桑子的眼神也从初时的仇视变为了鄙夷。 这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竟还有一母同胞的兄弟生下来竟是连长在一起的,更奇的是两人竟然共用一个大脑和身体,然而更可怕的却是蔡桑子为了争夺身体的使用权,竟将一母同胞的兄弟给害死并炼制成了凶煞,他可算是犯下天理不容的一件大恶事。 对于盛怒之下的蔡桑子,秋商信表现得若无其事,似乎根本就没把对方放在心上,只见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从容的微笑,好整以暇地说道:“蔡先生,何必生气呢,你弑兄炼煞这件事在业内传为美谈,已经是人尽皆知,就算你以此为忌讳,但你能堵住悠悠众口吗?” 秋商信这话不假,蔡桑子作为阴煞派的首脑之一,在邪神宗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弑兄炼煞的事迹起初只是在宗内流传,但自古就有这样一句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弑兄炼煞这种事不管搁邪道还是正道,都属于骇人听闻的一大奇事,经过广大业内人士的口耳相传,现在这件事已经闹得是人尽皆知了。 蔡桑子将这件事看做自己的命里大忌,他厌恶别人在自己面前谈论此事,行走江湖若是恰巧被他撞上有人谈论他的过去,就要将那人大卸八块方才解恨。可他本事再大,总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即使杀的人再多,总还会有胆大不怕死的修士出来。 秋商信就属于这类胆大不怕死的修士,当然他艺高人胆大,也未将对方这类邪修放在心上。 蔡桑子直气的吹胡子瞪眼,暴跳如雷道:“你可知道我最恨有人在我面前提起此事,凡是敢触碰在下忌讳的人,统统都做了孤魂野鬼!我本来还对阁下心存三分敬意,可你屡屡对我出言不逊,现在敬意也都变成了敌意。在下倒要领教大名鼎鼎的秋大侠有何高明的手段!” 他说罢将脚下的女尸踢在一边,迅速闪掉上身的衣服,露出干干巴巴、瘦骨嶙峋的上半身。 他缓缓背过身来,将披散在脑后的长发向两边一分,露出一张似枯树皮般干瘦的脸孔。 戚瑶璘虽然站的远些,但也瞧的清清楚楚,那张怪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的诡异阴森,小姑娘打眼一看,吓得不轻,手心不觉冒出冷汗,一股强烈的生理不适感涌了上来。 木归客这是第二次看到,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见蔡桑子以背视人,忙提起一口气,大声道:“前辈当心,他有两样可以慑人心魄的邪物,有一颗眼中会冒绿光的骷髅头,还有一对相击之下会发出怪音的金钹。” “大人说话,哪轮到你小子插嘴,等我收拾完这姓秋的,再来教训你个黄牙乳子!” 蔡桑子掏出一个铜铃,举在空中剧烈摇动,随即后脑上的怪脸猛地睁开眼睛,从中射出两道阴邪至极的光芒,他背上那对交叉折叠在一起的干枯手臂快速舒展开来,当它们举到空中之时,手中凭空多出一对金光灿灿的铙钹。 秋商信哈哈一笑:“你这兄弟倒比你长得俊,我看你是起了嫉妒之心,才将他杀害的吧!” 他笑声倏止,火云刀出鞘,做出迎战之姿。 蔡桑子将金钹高高举起,做出合拍的样子,木归客见状,吃了一惊,急叫道:“璘儿,快捂住耳朵!”说罢掩住双耳,口中低颂定心安魂咒。 戚瑶璘不敢怠慢,也急忙捂住双耳。 “当” 铙钹相击发出宏亮刺耳的声音,这声音穿透力极强,余音犹如水波阵阵,饶是戚瑶璘紧捂双耳,仍能听的一清二楚,她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身子不自觉的微微发抖,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脸现挣扎痛苦之色。 木归客尚睁着眼睛,见她痛苦难当的模样,知她抵受不住,忙伸臂将她揽入怀内,神态肃穆,同时口中高声颂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戚瑶璘下意识的将脸埋进木归客的怀里,身子颤抖了一会后便好了,她似乎感受到对方此时的心跳声,耳边的铙钹声竟变得小了许多,反之木归客所颂安魂咒在耳边清晰萦绕。 她心下稍稍安定,缓缓睁开双目,抬头瞧了一眼颂咒的少年,那正义凛然的样子真的很有安全感。 她不禁勾起一抹微笑,又闭上眼睛,将脸贴上他的胸膛,心里却有一种道不明的甜意。 两人就这样紧紧依偎在一起,共同抵御金钹发出的怪音。 秋商信丝毫不受声音的影响,泰然自若地笑道:“蔡先生,这种雕虫小技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我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罢飞身上前,挥刀就向蔡桑子的那张怪脸砍去,后者边摇晃铜铃边举金钹迎击。 “当!” 金钹如铁钳般正夹住兜头劈下的火云刀,令它再不能劈下去半分。 秋商信左手拔出另一把蓝线刀,挥刀横斩向蔡桑子的腹部,后者急松开火云刀,身子疾速后撤,挥动双臂,一钹砸开蓝线刀,一钹硬架火云刀。 刀钹相击,发出阵阵刺耳的轰鸣。 秋商信右手刀法刚猛绝伦,左手刀法灵巧迅捷,双刀合璧威力无穷,黑夜里红蓝刀气纵横交错,再配合他飘逸潇洒的身法,直杀的蔡桑子向后飘飞,只能被动招架,毫无还手余地。 秋商信稳占上风,攻势愈加猛烈,在双刀回转之余,还不忘嘲讽一句:“蔡先生难道就技止于此了吗?” 蔡桑子左支右绌,再无先前的嚣张气焰。若非他以后背示人,便可看到他满头大汗的窘样。 木归客目不转睛地瞧着二人拼斗,发现他们展现出来的修为其实相差无几,身上所迸发出来的灵力交锋,几乎是势均力敌的。不过他们在武技上的差距就很明显了,很明显秋商信使用的是两把神兵利器,挥砍之间都有火光与冷风环绕战场,配以他刚猛与灵巧两路精纯绝伦的刀法,将蔡桑子压制的死死的,后者只能奋力举钹抵挡,却毫无主动发起进攻的余地。 虽然双方现在看上去旗鼓相当,可秋商信已立于不败之地,再打半个时辰,届时蔡桑子必败无疑。 木归客用心观看秋商信的刀法,心里想的却是“九龙破渊”的剑术,虽然这刀法与剑术有天壤之别,但天下武技殊途同归,总有异曲同工的妙处,这刀剑也不例外,总有可以学习采纳的地方。 修仙悟道必然就离不开武道,武道的的晋升不比其他的道,只要肯去精研,就永远没有尽头,俗话说一山更比一山高,武道之理正是如此。 木归客平时练剑时总有一些想不通的关窍,此时从秋商信的刀法中竟能瞧出一些门道,或许可以应用到剑术之中,于是他将这些领悟到的诀窍用心记住,以便日后练剑用功参详。 这时就见蔡桑子且战且退,最后退到船沿处,再无退路,只得飞身跳上护栏,居高临下,抬起一脚,对准秋商信的面门踢去。 因他是以背示人,所以呈现出的样子,是蔡桑子倒踢一脚,样子古怪至极。 秋商信微一侧头,避过这一脚。 蔡桑子足跟在空中画了个圈,以足尖向秋商信的肩头撞来,跟着双钹也掷了出去,直奔他的胸口切来。 秋商信肩头猛地一挺,撞开这一脚,紧接着手腕急转,双刀交叉护住胸口。 “当!” 刀钹相击,擦出一束火花。 蔡桑子抓住这一空挡,凌空跃起,一个后翻,飞到铁笼前,迅速拉开笼门,曲指成爪,悬在魔族幼子的头上,朗声道:“你再过来,我杀了他!” 那对魔族父子仍处于昏迷之中,他们哪里知道此刻正命悬一线。 秋商信将那对铙钹击落,缓缓转过身来,面向蔡桑子,皱了皱眉头,冷冷道:“打不过我,就以人质作为要挟,当真是本事了得啊!”语气颇有嘲讽之意。 “我斗你不过,总要有自保的手段,这两人的性命落在我手上,秋大侠该不会见死不救吧!”蔡桑子倒也坦然,活脱脱一个真小人。 “你想怎么样?”秋商信厉声问道。 蔡桑子枯手一招,收回铙钹,阴恻恻地笑道:“我们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 “一命换一命!我现在手上有两条人命,你放我安然无恙地离开,我将其中一人的命交给你,如何?” “两条人命我都要!” “秋大侠,我向来不做亏本生意,一命换一命,非常的公道。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将这一大一小全杀了,这样我黄泉路上有伴陪我,倒也不感到寂寞。只可惜啊,这孩子小小年纪,还没感受人世间的美好,就此送了性命,只能怪他命不好吧!” 秋商信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沉声道:“我答应放你走!” 蔡桑子哈哈大笑:“痛快!秋大侠,你这是要保大呢,还是保小?这大的身上有很重的伤,多半活不了多久,这小的不过受了点惊吓,身体倒是好的。当然,选择权在你,悉听尊便。” 秋商信迟疑片晌,终于艰难地做出决定:“你留下那孩子的命。” 蔡桑子将魔族父子提出笼子,一手提着一个,笑呵呵地说道:“好了,这小娃娃的命现在是你的了!” 说罢将魔族幼子举上半空,对着秋商信就抛了过去,后者急忙跃起去接。 就在这功夫,蔡桑子向天上扔出一物,竟是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 骷髅头在空中变的如牛般大小,蔡桑子飞身跳到它的上面。 木归客看出他要遁走,轻轻放脱怀里的戚瑶璘,抽剑飞了过去,喝道:“放下人再走!” 他还未飞到跟前,骷髅头就已启动,疾风般向天边飞去。 蔡桑子转向木归客,抬手一钹割开魔族男人的颈子,登时鲜血狂涌,他甚为得意地笑道:“小子,你不追来,或许我还会留他几天性命,是你的自不量力害死了他!” 留下一连串阴冷的笑声后瞬间消失在天际。 木归客先前目睹魔族女人惨死,现在那魔族男人又在自己面前被杀,一股无力的窒息感涌上心头,顿时脑中陷入一片空白,一时竟僵在了半空中…… 第142章 少年心事 “是你的自不量力害死了他!是你的自不量力害死了他……” 蔡桑子临走前留下的这句话一直在木归客的脑子里回响,仿若一道挥之不去的迷障笼罩在他的心头。 少年躺在冰冷的卧榻上,辗转反侧却总睡不着,他看着漆黑的房间,心里五味杂陈,极不是滋味。 他奋不顾身也要与蔡桑子周旋到底,为的就是救那魔族幼子脱离魔爪,现在人已经被秋商信救走,可他却丝毫开心不起来。 虽然救人的目的达到了,但结果却是糟糕透顶。 蔡桑子确是一位心狠手辣的邪修,他先杀害那魔族女人,从而激发魔族男人的怨怒,按照他原本的想法,该是当着男人的面一并杀掉那小孩,若非秋商信及时出手营救,恐怕真就让他奸计得逞了。 那对魔族男女的惨死历历在目,这俨然已经成了木归客的心魔。 “若是我有秋大侠一半的本事,或许就能将他们三人全部救出,也就不会导致悲剧的发生了。” 木归客的心里充满懊悔与自责,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与无知! 木归客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望了一眼对床熟睡的少女,便静悄悄地开门离开了舱室,独自一人来到船头的甲板上。 夜空中密布的乌云还没有散去,这本来应该是一场大雨来临前的征兆,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却不见一滴雨点落下,微凉的夜风也没有吹散这些乌云的意思,它们就像是积蓄已久的负面情绪,既找不到内在的宣泄的出口,又没有外人为其排忧,只能一直压抑在心里。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的凌晨,所有船客都已经进入梦乡,外面空无一人。 少年坐了下来,双手抱膝,遥望江水与天际的交接,微凉的夜风吹拂着他的发梢,使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发白。单薄的背影与漆黑的夜幕融合,显得他是那样的孤独寂寞。 晚间的事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越想越难过,眼泪终于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他正黯然神伤的时候,忽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略感诧异的转头去看,正迎上戚瑶璘那双充满笑意的双眸。 少女脸色平静如水,在少年身旁坐下,将手中明玕放在脚边,仰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 木归客赶紧胡乱抹掉眼泪,有些不知所措地拨弄着手指,良久才开口问道:“什么时候醒的?” “你离开房间的时候。”戚瑶璘微微侧目。 两人相视沉默了一会,木归客歉然道:“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戚瑶璘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没关系,本来也没什么睡意。” 她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木归客,噘了噘小嘴,笑盈盈地道:“眼泪都糊在眼圈上了,快用它擦擦吧,小花猫。” 木归客瞧着手里的帕子,失了一会神后,还是依言照做了。 戚瑶璘双手抱膝,将脸埋进臂弯,等木归客擦完眼泪,才问道:“你心事很重,憋在心里可不好,和我说说吧。” 木归客垂下脑袋,眉头耷拉下来,情绪十分低落,哀默了一会后,说道:“我将事情搞砸了,若非是我自不量力,一意孤行,那孩子的父母不会死的。” 戚瑶璘正襟危坐,瞧着少年悲伤的样子,心里同样十分难过,认真地说道:“这件事不能怪你,你已经尽力了,要怪就怪那恶人太阴毒了,秋大侠都不能阻止他行凶。他当着你的面残忍杀人,又留下那句伤人的话,意图太明显了,这是他的攻心之计,为的就是让你感到愧疚,从此一蹶不振,我们可不能上他的当。” 木归客点点头,神色黯然:“这些我都懂,可我心里那道坎儿却过不去。” 戚瑶璘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此刻唯有走进他的心里,才能想出开导的办法,她将自己代入木归客,尽可能去感同身受。 她想着想着,眼帘不觉也垂了下来,同样陷入哀默之中。 “璘儿,你知道我离家远游的目的吗?”木归客忽然开口问道。 戚瑶璘回过神来,微微颔首:“你和我说过的,你说这是一种修行的方式,就像行脚的苦行僧那样,经历风吹日晒、千辛万苦,从而达到磨砺心性的目的,在修为上也会有所突破。你还和我说过,你的爹爹和祖父少年时都曾独自出门远游修行,你这算是继承家族传统了吧。” “其实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想争一口气。”木归客抬起头,眼神悄悄发生变化,由哀伤转为刚毅。 “争一口气?”戚瑶璘茫然地看着他。 木归客点头道:“家祖身为天师盟的盟主,爹爹在盟中同样担任重要职位,我从小就被家里寄予厚望,希望我能继承家族衣钵,成为一名合格的天师,从而可以接管天师盟,将敝盟发扬光大。” “那不是挺好的。”戚瑶璘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木归客接着道:“在我三岁的时候,爹爹就开始教我修行的法门。” 戚瑶璘讶道:“我三岁的时候走路还不稳呢!” “其实我也是。”木归客哑然失笑,续道,“当时的我什么也不懂,以为那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就胡乱照着父亲的样子去做,也没怎么用心。可想而知,这样修行是不会有成效的。爹爹见我一点长进没有,就板起脸孔对我大声斥骂,说我天资愚笨,只顾玩闹,不思进取。还是小孩子的我当然听不懂他的话,但大人的责骂声我是知道的,我被吓得哇哇大哭。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怠慢,乖乖地跟着爹爹练功,在他的指导下,终于在五岁时给灵根开窍,顺利进入修术的领域。即使这样,爹爹还是认为我进度缓慢,说我天生愚钝,学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步,无论我怎样做,都得不到他的认可。” “原来阿客的爹爹对他这样严厉,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中成长,人的性格想不内向恐怕都难。” 戚瑶璘暗暗唏嘘,说道:“你爹爹想必是为了激励你才这么说的,老陆和我说过,你的天资非常出色,如果脚踏实地努力去修行,假以时日必能名动天下。” “或许吧。”木归客苦笑道,“爹爹曾经有过一名弟子,他的名字叫李归,是我的师兄。” “曾经?”戚瑶璘一愕。 “李师兄在执行一次任务的时候死了。”木归客戚然一叹,“爹爹说他是位百年难得一遇的修行天才,三岁时就已成功开窍,六岁时熟读天师门内所有典籍,八岁时研发出一门独属于自己的练功法门,从此以后功力突飞猛进,十岁时修为造诣小有所成,等到十四岁的时候功力就已经可以比肩爹爹,李师兄是名副其实的天才。爹爹常常拿他与我做比较,在我眼里李师兄就像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从小到大一直横断在我修行的路上。” “这样来看,他确实十分了不起,那他……”戚瑶璘欲言又止。 木归客知道她要问什么,接着道:“那一年李师兄十六岁,随我爷爷与爹爹去一个地方平定妖灾,就是在这次任务中,李师兄不幸殒命的。他为了从一群妖人手里救一位小女孩,不惜自损寿元向天借修为,最后孩子得救了,可他却寿元耗尽而亡。李师兄死后,爹爹很伤心,为了纪念他,便给我取名‘归客’。” 木归客长叹一声:“李师兄是好样的,我要以他为榜样。我此次出来游历不光为了增进修为,还想在中州闯出一个名堂,让爹爹为我感到骄傲。” 戚瑶璘暗暗吃惊,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睛,恻然道:“上次你执意要去风蚀骨原捉鬼和这次你奋不顾身也要救那魔族孩子,其实你的目的都是想要向伯父证明自己,是吗?” 木归客幽幽地道:“不光是为了证明自己,这同样是我心中的道,惩恶扬善、锄强扶弱本就是天师的职责。” 戚瑶璘瞪着他,眼神变得犀利,嗔道:“可你不该让自己陷入险地!你坚守的道是对的,可你的做法我不完全认同,惩恶扬善的前提应该是量力而行,进退自如,只有自己安全,才能帮助更多的人。” 木归客茫然地与她对视,声音有些颤抖:“你也觉得我自不量力了吗?” 戚瑶璘微微一怔,随即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哽咽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被那大坏蛋打落江里,龙爷爷将你救上来时候,你当时的样子差点吓死我,你知道我有多替你担心吗?” “对……对不起。”木归客垂下脑袋。 戚瑶璘摇摇头,平复了一下心情,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不该向我说对不起,你该向自己说对不起,要是你的妈妈知道你的遭际,她该多担心难过啊!坚守天师的职责是没有错,但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为了救别人而牺牲自己,那样的人我很佩服,但我不赞同他的做法!我曾经在纳虚宗的学堂里偷听夫子讲课,明白了很多的道理。其中有一条是这样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你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木归客低头沉思,没有回答。 戚瑶璘继续道:“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父母给的,自己唯有好好呵护保养,没有私自损毁伤害的权利,这既是对自己的负责,也是对父母行孝的开始。至于后一句,夫子所讲,我并不完全认同,扬名立万、光宗耀祖说是行孝的终点,在我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不如说阖家安康、子孙绵延才是终点更为准确些,因为我觉得这是所有父母都想看到的。我无父无母,尚且珍视自己的性命,你父母安康,更不该让自己陷入险境,让他们为你伤心!” 木归客沉默片晌,歉然道:“璘儿,你教训的是,是我鲁莽了。” 戚瑶璘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那你向我做个保证,以后绝不让自己陷入险地。” 两人四目相对,木归客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保证!” 戚瑶璘擦掉眼泪,满意地笑道:“我们以后的路还长,将来还会遇到很多的人和事,我们不应该急于证明自己,而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将来的路才能更平坦,我们才能走的更远。” 木归客反复琢磨,觉得很有道理,欣然点头:“璘儿,你懂的道理真不少。”同时也感到惭愧,自己修行多年,却比不上一个小姑娘,真是值得深思反省。 戚瑶璘小脸一红,微笑道:“这些道理都是我听夫子讲的,原本我是不懂的,但今晚我好像明白了许多。阿客,你的天赋很好,不比任何人差,在我眼里你是个非常上进的人,未来的成就一定不可限量。” “璘儿,谢谢你。”木归客深受感动,心头笼罩的乌云终于散去,心情逐渐好转。 戚瑶璘转忧为喜,接着道:“那大坏蛋说的话你不许放在心上,我们就当它是癞皮狗的乱叫。我在纳虚宗上时,总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权当他们是王八念经呢。阿客,你将眼睛闭上,脑子里想大坏蛋走时张嘴的模样,但你可不许想他说的话。” 木归客不明她的用意,但还是依言照做。 戚瑶璘见他闭上眼睛,便凑到他耳边,轻轻地道:“汪汪汪……” 木归客闻声开怀地笑了,戚瑶璘叫了几声后也笑了,两个少年四目相对,不觉小脸都是一红。 “璘儿,你真好。” “那我可要坏起来了。” 戚瑶璘嘻嘻一笑,伸手到木归客的腋下,去呵他的痒。 木归客浑身酥痒,笑的前仰后合,赶紧将手臂夹紧,不让她来呵痒。可少女是那样的调皮,小手神出鬼没地在少年的身上试探,少年遮掩不住,也伸手去呵她的痒。 在驾驶舱昏昏欲睡的船老大闻声向外张望,见船头的甲板上两个少年正在互相逗乐,他们的欢声笑语使这个夜晚变得不再单调,也使他的困意全消,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童真般的微笑。 两个少年玩的累了便躺在甲板上,仰面看着天空。 休息了一会,戚瑶璘坐起身,将明玕递到木归客眼前,笑盈盈地道:“教我练剑。” 木归客也来了兴致,跳起身来,抽出明玕,沉思片晌后,微笑道:“我教你三招作为基本功,虽然只有三招,但你可不要小瞧,其中变化却多,包含点、刺、劈、扫、截、抹、撩等诸多要义,攻守兼备,要完全掌握可不容易。不过璘儿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很快学会的。” 戚瑶璘玩心大起,做出神态恭敬的样子:“承蒙小哥哥师父看得起,徒儿一定用心学习。” 两人相视一笑后,木归客提剑站定,以慢动作将三招剑法演示出来,并加以详细的解释。 “璘儿,你记住了吗?” 戚瑶璘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 “如果没记住也不要紧,我再演示一遍。” “我记住了,我练一遍你瞧瞧,看看对不对。” 戚瑶璘手提明玕的竹鞘,学着木归客的模样站定。 “我开始啦!” 她手臂前伸,竹竿前刺,接着按照顺序一一练下去,学的有模有样,练完后兴冲冲地跑到木归客面前,迫不及待地问道:“我练的怎么样?” 木归客柔声赞道:“练的非常好。” 戚瑶璘雀跃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学其他招式了。” 木归客摇头:“还不行,要将这三招练熟。” 戚瑶璘有些失望,木归客瞧着她,微微一笑:“一步一个脚印,这可是你教我的,怎么你却先忘了。” 戚瑶璘哑然失笑,兴致昂然地道:“好,今晚我就将它练熟!”说罢挥舞竹鞘,专心地练了起来,木归客在旁指点,有不对的地方加以指正。 也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觉得脸上有水滴滚落,抬头向天上看时,就见稀稀落落的雨点落了下来,酝酿已久的一场大雨终于来临。 “我们回去吧,雨要下大了。”木归客道。 戚瑶璘将竹剑归鞘,望向背对着自己的少年,脑中冒出个调皮的想法。 她忽然跃上少年的背,双手搂着他的颈项,笑嘻嘻地道:“阿客,我累了,你背我回去吧,我想伏在你的肩上眯一会,好不好?”说到最后语气中颇有撒娇之意。 木归客俊脸一红,心里甜丝丝的,欣然答应一声,托稳少女的身子,缓步向船舱走去。 第143章 抵达庐阳 当木归客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面是亮堂堂的。 昨夜与戚瑶璘促膝谈心一番,终于将困扰自己的一个心结解开,后来外面下起了大雨,二人回到舱室后便各自上床安歇了。 了却心事后,木归客便觉得身子放空了,睡意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这一觉睡的当真酣甜,一夜无梦,当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的精神是非常饱满的。 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转头向对面床榻看去,就见戚瑶璘正盘膝坐在榻上,双眼闭着,脸色平和,她的膝前摆放着一个小葫芦,一缕白烟从葫芦嘴中飘出,如云朵般聚集在半空中,其中有个白烟形成的婴儿脑袋忽隐忽现,一点点繁星似的的光芒正从婴儿口中吐出,不断朝着戚瑶璘的身上飘过去。 木归客知道她在按照老陆传授的方法练功,便没有出声去唤她,只是那么静静地瞧着,明亮的眸子逐渐柔和下来,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一个弧度。 这样的时光其实挺好的,岁月静好,你我也安好。 过了一会后,戚瑶璘轻轻呼出一口气,接着缓缓睁开双眸,清澈的目光投注在木归客身上,她甜甜的一笑:“你醒啦,这一觉可睡的挺久的呢。” 木归客挠了挠头发,微微一笑,问:“什么时辰了?” 戚瑶璘想了想,道:“应该巳时过半了吧,马上都快到午饭点了呢。” 木归客大感意外,讶道:“我睡了这么久呢!” 戚瑶璘笑盈盈地道:“是啊,我还是头一次见你睡懒觉呢。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吗,昨晚你那么辛苦,一定是累坏了,偶尔睡一次懒觉其实也没什么。” 她说着跳下床来,跑到一张小桌前,端起桌上摆着的一个餐盘,餐盘里是两个白面馒头,她快步来到木归客床前,问:“阿客,你饿吗?” 木归客想起昨晚到现在水米未进,若是再不进食,肚子确实要抗议了,他当即点头道:“确实有些饿了。” 戚瑶璘喜滋滋地将餐盘端到他面前:“本来昨晚也给你留饭了,但因为那个蒋英奇出来捣乱,我忘了将馒头带回来了。这是今早厨房刚做的馒头,那师傅手艺不错,你尝尝看,软糯可口,还有些甜呢。” 木归客确实饿了,拿起馒头咬了一大口,细细咀嚼后道:“味道确实有独到之处。璘儿,你吃过了吗?” 戚瑶璘点点头,然后坐在他边上,眉开眼笑地瞧着他。 木归客发现她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有些腼腆地问道:“怎么了?吃到脸上去了吗?” 戚瑶璘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凑近木归客脸前,笑嘻嘻地说道:“阿客,你今早说梦话了。” 木归客一怔,停下吃饭的动作,眉头微皱:“说梦话?我吗?” 戚瑶璘点点头:“是啊。” 木归客急问:“我说了什么?” 戚瑶璘勾起唇角,眸里闪着微光:“你喊我名字了,喊了还不止一声,你是不是做梦梦到我了?” “咳——”木归客闻言呛了一口气,重重咳嗽了一声,俊脸一下胀的通红。 戚瑶璘见状忙跑去拿来水壶,递到他的面前,关切地说道:“吃呛着了?快喝口水顺顺。” 木归客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平复了一会后,转脸瞧向戚瑶璘,半信半疑地问:“我在睡梦中喊你名字了?” 戚瑶璘俏皮的一笑:“你喊璘儿,你还认识其他叫璘儿的吗?” 木归客俊脸一红,垂下脑袋,嗫嚅道:“我……我还说了其他话吗?” 戚瑶璘瞧着他的模样,心里喜滋滋的,直了直腰身,一本正经的说道:“有啊,说了很多呢。” 木归客脸色大窘,急问:“我还说了什么?” 戚瑶璘一脸顽皮,憋着笑道:“要不你仔细回忆一下,早上的时候你做了什么梦,干嘛梦里一直喊我名字?” 木归客点点头,竟然真的仔细思考起来,边想边自言自语的说道:“我真的做梦了吗?我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真是奇怪了……” 戚瑶璘瞧着他认真思考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她开心极了,竟笑的直不起腰,更喘不过气,顺势躺在床上,用手去抹眼角笑出的眼泪。 木归客后知后觉的站起来,瞧着躺在自己榻上的戚瑶璘,莞尔道:“好啊,璘儿,你又调皮了,你骗我的是不是?” 戚瑶璘用胳膊肘撑着床,微支起半边身子,笑盈盈地打量木归客,而后点了点头:“阿客,你认真的样子好可爱!” 闻言木归客脸色更加红了,他望向少女赤着的一双白皙小脚,心里也生出一个顽皮的想法,他蹲下身子,一只手快速抓住戚瑶璘的左足。 少女微微一愣:“阿客,你做什么?”说着小脸飞起一抹晕红。 木归客不答,伸出另一只手,在她的足底轻轻挠了起来。 就见戚瑶璘浑身如触电般倒在床上,嘴里不断发出银铃般的娇笑,边扭动着身子边喘息着说道:“阿客,阿客,痒呀,快停下,快停下,哈哈哈!” 木归客一手控制她的左足,另一只手不停地挠其足底,瞧着少女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感到非常的有趣和得意,忍俊不禁地问道:“你知道错了吗?” 戚瑶璘忙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阿客……阿客哥哥,好哥哥,我知道错了,放过我吧!” 木归客并没有不依不饶,得意的笑了笑:“饶了你吧。” 他刚一放开少女的足踝,戚瑶璘就跳下床来,奔到自己的床榻前,回头冲木归客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道:“我虽然知道错了,但还会有下次的。” 木归客揉了揉脸,对此表示很无奈,不过他从未因戚瑶璘的顽皮而生气,这样的生活可比以前自己一人枯燥乏味的日子有趣轻松多了。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准确的说是有戚瑶璘相伴的生活。 这种感觉很奇妙。 若是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也是极好的。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产生这样的想法,不过他并不在乎,这样简简单单快乐下去,或许才是他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状态。 简单吃过早饭,戚瑶璘说:“我问过船工了,他们说昨晚冰封大江耽搁了行程,本来下午就能到庐阳城的,现在可能要延迟到傍晚了。” 木归客点点头:“下午我教你练剑,传你几招实战中非常有用的招式。” 闻言戚瑶璘兴高采烈地拍手叫好。 …… 客船果然是傍晚时分靠岸的,木归客与戚瑶璘下船,有船员为他们将小黑驴牵过来,二人跟在拥挤的人潮后面,行进了好久才离开人满为患的码头。 “当!” 这时一梆铜锣声响起。 二人站在码头的大门外,寻声望去,就见人群向两边散开,十好几个身着官服的差役排众而出,前面四名公差押解着两人往外走,后面许多差役推着三辆板车,每个板车上都装着十几个陶罐。 戚瑶璘见到那陶罐便吃了一惊,那些正是在药王山上见到的药人罐,里面装着的是被药物炼制而成婴儿尸体,想来秋商信正是为追捕恶贼和找寻药罐才会夜上客船的。 差役押解的两人他们认识,正是丁氏昆仲。 昨夜秋商信救得魔族幼子后,当即命船工将女人的尸体收殓好,又寻了一间闲置的舱室作为审讯室,将丁氏兄弟押解到那里,逐一对他们进行了审讯。 至于审讯的内容和结果,戚瑶璘他们不得而知,他们没有旁听的权利,不过这样再好不过了,他们可不想与此事多有牵涉。 审讯完毕后,秋商信带着魔族幼子乘槎而去。 二人望着缓缓西沉的太阳和逐渐黑下来的天空,木归客说道:“我们赶紧进城吧,不然可寻不到住宿的地方了。” 戚瑶璘欣然答应一声,一手牵着小黑驴的缰绳,一手拉着木归客的手,高高兴兴向庐阳城的大门走去。 第144章 再次相遇 今夜风轻云淡,月明星稀。 戚木二人走在庐阳城的街上,此时天色虽晚,但仍能见到许多店铺亮灯营业,甚至有些小商贩还未收摊,散步、逛街的行人更不在少数,整座城市显得繁华又安宁。 二人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找到一家客栈,他们走进店里,就见正对大门的不远处有张柜台,柜台后面摆着一张躺椅,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男人正躺在上面,眯缝着眼睛,一脸闲适安逸,看样子应该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木归客走到柜台前,轻轻敲了敲台面。 那掌柜闻声将眼睛睁开一条线,扭头打量了一眼木归客,淡声道:“打尖的话就请坐吧,若是住店还请另寻别家,小店客满了。” 木归客微微一愣:“难道一间房都没有了吗?” 掌柜晃了晃脑袋:“没有,今天来庐阳城的旅客不少,小店连柴房都住出去了,实在是没有客房了。二位高抬一步,前面十字大街往右拐,那儿还有家‘孙家老店’,那里或许还有住处。” “多谢。” 木归客走到戚瑶璘面前,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里没有客房了,得到前面一家客栈看看。” 戚瑶璘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无非多走点路吗,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走吧。”说着拉起木归客的手,出了客栈。 二人顺着掌柜的指引,在前方十字路口右拐,又走了一会儿,果然发现街边有家客栈。 可令他们意外的是,客栈大门是紧闭着的,门两边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夜风将灯笼吹的微微摇晃,发出的光亮也跟着摇曳。 木归客走过去敲了敲门:“有人吗?我们住店。” 里面很快传来回答:“住满了,去别家吧。” 闻言二人顿时感到有些丧气,只得顺着街道继续往前寻找,可走了很久很久,也不见有新的客栈。 戚瑶璘有些失落:“这方圆十里怕是也就那两家客栈,看来今晚我们要露宿街头了。” 木归客微微一笑:“不要紧的,既然找不到客栈,那我们去找户人家借宿一晚,大不了临走前付人家房钱。” 戚瑶璘欣然点头:“全听你的。” 此时已经是二更天末,街上的店铺都已关了,路上也没了行人,大多数人家此时也熄灯休息了。 二人走进一条胡同,想看看是否有人家还亮着灯,他们在一条条胡同里穿梭寻找,花了不少时间,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发现一户亮灯的宅院。 木归客过去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在家吗?” “谁啊?” 很快里面传来回应,过了小半会,院门被人打开,一位白衣少女走了出来。 借着大门上挂着的灯笼光亮,木归客仔细打量那少女,不禁心神一荡。 就见少女十三四岁年纪,着一身素白交领襦裙,宛若一朵洁白的莲花,淡雅脱俗。 少女虽然年龄不大,相貌却生得极秀美,一头乌黑的长发流星般垂于肩上,出水芙蓉似的的姣好脸庞,弯弯的细眉下一双柔水的眸子,宛若雪山顶上圣洁的天泉,眼波流转时尽显温柔之意。 她大大方方立于门前,透出一种清冷绝俗的美,就好像一座晶莹的冰山,迷人的外表下又显得大气端庄,仿佛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保持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 木归客离开家乡出来磨砺,也访过几座仙山宗门,见过不少同年龄段的女修,其中不乏容颜姣好者,可从未有像眼前少女般清丽脱俗的。 木归客作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男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美丽的女子自然也会多瞧一眼,不过他从小家教甚严,也懂得“发乎情,止乎礼”的道理,他明白只要是人都喜欢美的事物,对待花鸟鱼虫、山水美景当然可以尽情观赏、肆意称赞,但如果对一位异性的美人注目良久,那就是极不礼貌的行为,既唐突了佳人,又失了风度,理应及时收回目光。 木归客修行十年有余,在定力方面的造诣极强,不过这次他眼睛却有些发直,打量那少女好半会,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戚瑶璘就站在木归客的身后,她也被少女的容貌所吸引,竟也看的呆住了,忍不住称赞:“姐姐,你可真美!” 这是她发自肺腑的话,在这名少女面前,她竟然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当真是从小到大头一次。 虽然戚瑶璘年龄小,但她五官玲珑,皮肤白皙,隐约可见美人之相,不过与白衣少女一比,却相形见绌甚远。 不过戚瑶璘也有她独特的美,小姑娘眉眼间有七分顽皮、三分桀骜,加上她古灵精怪、活泼开朗的性格,这份灵动美与白衣少女的清冷美倒是平分秋色。 少女对二人微微一礼,又向夸赞自己的戚瑶璘回以微笑,那笑容尽显清纯无邪,更增其出尘的美感:“二位有什么事情吗?”她吐字清晰,声音甜美。 木归客忙还一礼,恭恭敬敬地道:“深夜打扰,多有冒昧,还望小姐见谅。我们是行走江湖的旅者,只因到达贵宝地时天色已晚,这才错过了宿头,冒昧打扰是想在贵府借宿一晚,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少女微一沉吟:“二位稍等,待我去请示姑姑,由她做主。” 木归客再次一礼:“有劳了。” 少女微微颔首,把门轻轻关上,回转宅院去了。 戚瑶璘轻扯了一下木归客,意犹未尽地道:“那位姐姐长得好美,身段也好,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女孩子呢,简直跟月宫里的仙子一样,或许月宫里的仙子还没这位姐姐美呢。”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阿客,你觉得呢?” 木归客瞧了一眼戚瑶璘,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啊,的确很美。” 闻言戚瑶璘心里有些发酸,脸色微变,轻轻笑着说:“小虎牙,你刚刚看那位姐姐时,眼睛都在发光哎,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啦?” “喜欢?”木归客一怔。 戚瑶璘接着道:“就像戏文上讲的情爱故事,一个男人如果喜欢上一个女人,就会忍不住盯着对方看。当然我不太懂‘情爱’是什么啦,但‘喜欢’我想应该是懂的。” 木归客讪讪地笑道:“怎么会呢,哪有两个人只见一面,就喜欢上人家的道理。” 戚瑶璘嘟了嘟嘴:“可我看戏文里常有一个词叫‘一见钟情’,怎么就不能见一面就喜欢上一个人呢?” 木归客摇了摇头:“戏文里还有这样的话呢,喜欢一个人时,要么是看他的外表美丑,要么是看他的内在品德,要么是二者兼看,‘一见钟情’该是属于第一种。” 戚瑶璘嘻嘻一笑:“那你属于哪一种呢?” 木归客一愣:“我……我也不知道。”他正值情窦初开的年华,哪里懂得什么男女之情,这倒是他的内心实话。 戚瑶璘“哦”了一声,向木归客身边凑近,一本正经地问:“那我和那位姐姐比,你觉得谁更好看些?” 木归客一时语塞,木讷讷地盯着戚瑶璘,没有立即回答。 戚瑶璘紧接着说道:“你可以跟我说假话,但你不许告诉我你说的是假话,因为我相信阿客是不会骗我的,我永远只会当你说的是真话。” 闻言木归客犹豫了片刻,终于回答道:“我觉得你们两人各有各的美。” 戚瑶璘眨了眨眼睛,来了兴趣,笑盈盈地道:“说说看。” 木归客想了想,说:“我只能谈谈我对那位姑娘的第一印象,她的容貌的确令人感到惊艳,在她面前任谁都会感到自惭形秽。她给人一种清冷孤高的美,就像是一朵生长在雪山顶上的白莲花,这也就拉远了她与普通人间的距离。有人如果想要见到她,就必须甘冒风雪爬上山顶,所以这种美是难以接近的,因为她显得非常的梦幻。” 戚瑶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以戏谑的口气说道:“没想到你很会评价一位姑娘的美貌吗。” 木归客脸色大窘,轻叹一声:“我只是随便说说,我不该背后说人家的,这实在有些冒犯了。” 戚瑶璘不以为然:“哪里冒犯了?那位漂亮姐姐要是知道你这样赞美她,一定会发自内心的高兴呢。” 顿了顿,一脸期待地续道:“接着说说我吧。” 木归客眼前一亮,微微笑道:“与那位姑娘相比,璘儿你显得很真实。” “真实?”戚瑶璘不解。 木归客点点头:“你的想法很真实,行为很真实,容貌美的很真实,性格好的也很真实,就像是山野凉爽的微风,绿湖清澈的水面,林中动人的鸟鸣,人间绚丽的烟火,虽然这些美景随处可见,但也正因如此才会显得真实,才会让人真正感到亲切舒心。” 戚瑶璘听后有些动容:“你很会用比喻夸人。” 木归客俊脸一红,挠挠头发,有些腼腆地道:“我嘴笨,说得不好。” “说得很好!”戚瑶璘喜滋滋地问,“你的意思是我比那位姐姐更讨人喜欢吗?” 木归客愣了愣,随即点点头。 戚瑶璘露出一丝苦笑:“很开心你能这样夸我,只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想,不过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只要有喜欢你的人,相反就会有讨厌你的人。” 她轻叹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只是不喜欢我的人多些罢了。我虽然左右不了别人对我的看法,但我可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自己受那些坏话的影响。” “摇铃铛似乎又在为自己的身世感到伤心了。”木归客瞧着戚瑶璘,不禁有些失神。 这时宅子大门缓缓打开,刚刚那位白衣少女款步而出,向两人微微一礼后说:“二位久等了,姑姑有请,请进来吧。” 木归客赶忙拉着戚瑶璘还礼:“有劳。” 二人随白衣少女进入宅院,这是一所很老式的四合院,虽然规模不是很大,但每座建筑都是古香古色的,非常有特色。 在安顿好小黑驴后,白衣少女将他们带到东边院子,那里正好有两间厢房。 白衣少女先后为两间屋子掌上灯,然后便退出房间,站在院中等待。 木归客和戚瑶璘将各自的行李安放好后,也来到外面,二人这时又是齐齐施了一礼,感谢主人家的收留之恩。 “二位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小女子这就离开了,二位早点休息吧。” “还请姑娘代我们感谢主人家。” 白衣少女微微点头,转身正要离开时,东边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人急冲冲跑到少女身前,停下后弯腰不停喘息着。 少女有些诧异地问:“小去,你怎么这么着急?” 那人直起身子,气喘吁吁地说道:“玉羊姐姐,姑姑让你问问客人可用过晚饭了吗?” 戚木二人同时向来人望去,发现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借着屋子里透出来的光亮仔细打量,二人相视一眼,均感意外。 那孩子他们认识。 戚瑶璘走到白衣少女身边,笑眯眯地向那孩子打招呼:“小朋友,是你啊!” 第145章 长夜将至 1 那个小男孩正是秋商信从蔡桑子的魔爪下救出的魔族幼子。 能在这里看到这孩子,木归客和戚瑶璘均感意外。 他不是被秋商信救走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莫非这里是秋商信的家吗? 两人虽然很疑惑,但能看到孩子平安无事,他们心里都是喜悦的。 戚瑶璘的热情招呼让小男孩有些受惊,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仔细打量戚瑶璘好一会,才怯生生地开口问道:“姐姐,你认识我吗?” 白衣少女也向戚瑶璘投来疑惑的目光。 “啊?” 戚瑶璘这才想起,在船上时她只混在人群中,远远瞧过男孩几眼,从未在他眼前出现过,也难怪他不认识自己。 她回头向木归客招了招手:“阿客,他应该认识你,你快过来。” 闻声木归客走了过去,向小男孩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你还记得我吗?” 小男孩在看到木归客时,瞳孔陡然张大,脸色也瞬间白了下来,好一会后才颤声道:“我记得你,在船上时你说你要救我……” 木归客露出一丝苦笑:“我的本事平平无奇,对付不了那个大恶人,没能亲自将你救出,我很抱歉!不过能看到你平安,我的心也踏实了。” 小男孩低下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等他再抬起头时,眼中却盈满泪水,看上去非常伤心:“哥哥,我的爹爹妈妈呢?你救出他们了吗?” 木归客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张口本想回答,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戚瑶璘既惊讶又疑惑,不禁皱起眉头,问:“救你出来的那人没告诉你爹爹妈妈的事吗?” 小男孩摇摇头:“大哥哥说他不知道。” “大哥哥?” 木归客和戚瑶璘相视一眼,心里同时冒出个疑问:为什么秋商信没将孩子的父母被人害死的事告诉他呢? 难道是怕孩子因丧考妣而悲痛难受,亦或怕他接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从此留下心理阴影,影响他的成长? 戚瑶璘为男孩感到惋惜和难过,这其中既包括同族间的血脉怜悯,也是她对命运不公的强烈痛恨。 木归客没有戚瑶璘想的那么多,他不理解秋商信的做法,他觉得不应该隐瞒这件事,孩子理应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否则他会因此事困顿终生。 小男孩走到木归客身边,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眼中含泪地问:“哥哥,你知道我爹爹妈妈去哪儿了吗?” “我……” 木归客抬眼端详男孩良久,内心极度挣扎,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说:“我没能将你爹妈救出,他们都死了。” “阿客!” 戚瑶璘浑身抖了一下,目光震惊地瞧着木归客,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的将真相告诉男孩。 这个消息如一道霹雳击在小男孩的心头,他的身子狂风摧折小树般难以支撑,摇摇晃晃往后便要倒下去。 白衣少女见状忙上去扶住他。 男孩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悲痛欲绝地抬头看着少女,声泪俱下地叫道:“玉羊姐姐,爹爹妈妈不要我了!他们丢下我一个人了……” 木归客眼帘垂了下来,轻轻一叹:“你父母的死我很抱歉!” 白衣少女凝神打量木归客,眼中似乎有不满之色,语气有些冰冷地说道:“天色不早了,二位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她用袖子轻轻擦掉小男孩的眼泪,柔声安慰道:“小去乖,跟姐姐回房间去,姐姐唱歌哄你睡觉,好不好?” 说罢又深望了戚木二人一眼,牵着小男孩向前院去了。 戚瑶璘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阿客,这件事你做得不对。” 木归客却不以为然:“长痛不如短痛,隐瞒真相对他来说不公平,早点告诉他实情,或许对他来说是种解脱,否则他会陷入追寻真相的迷惘之中,从而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或许你说得对,可换做是我,一定狠不下这个心。”戚瑶璘的目光逐渐暗淡了下来,盯着木归客的眼睛道,“阿客,这孩子或许会恨你,会怪你没能救下他的父母。” 木归客抬头看了看天空,双眼中闪过一丝迷惘,良久才轻叹道:“是我本事低微,没能救下他父母的命,他怪我也是应该的,由他去吧。” 说罢一脸惆怅地向屋里走去,戚瑶璘瞧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十分压抑, 实话实说,那孩子的心情她很难感同身受。 从未拥有和中途失去,究竟哪个更让人伤心呢? 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默立良久也怅然若失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2 昏暗的炼丹室里只有一支烛火在摇曳,长满青苔的墙壁上莫名渗出水来,使整个房间的地面都积上一滩臭不可闻的脏水。 长相丑陋的青年男人从石床上坐了起来,阴毒的目光在门口两人身上迅速扫过,随即低下了头,用充满抱怨语气道:“张三爷,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房里会时不时渗进水来?” 门口站立两人,一位佝偻老者,一位黑衣青年。 老者淡淡地说道:“你那么聪明,不妨猜猜看?” 丑男想了想,沉吟道:“是水牢吗?亦或是地下排水的通道?” 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道:“你总得让我知道,我是否还在庐阳城里吧?” 老者眼中闪过狡黠之光,嘿嘿轻笑:“你知道这些也没用,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你老老实实炼丹吧。” 丑男冷笑一声,抬起脸来,盯着老者的眼睛:“你的地下生意都在庐阳城,你能隔三差五来这儿看我,依我来看,我就算不在庐阳城里,也必然离得不远。” 他整个人忽然蔫了,双手托着后脑,仰面躺在石床上,无精打采地说道:“仙药的源体请回来了吗?” 老者一脸阴鸷地说:“源体请不回来了。” 丑男一怔:“什么意思?” “二小把事情办砸了。”老者瞥了一眼身旁垂首不语的黑衣青年,淡淡地说:“原本是打算让二小他们扮作行脚的客商,将源体伪装成要到庐阳城出售的货物,这样就可以掩人耳目,用客船神不知鬼不觉将东西运来。本来源体都已顺利到手,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秋商信,将东西全部劫走了。” 闻言丑男的瞳孔忽然张大,死死瞪着头顶石板,咬牙切齿地说道:“秋商信?又是他!真该死,都十年了,他还没放弃追捕我们!” 他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看上去有些慌张,惊恐地看着老者,颤声道:“这个地方到底有多隐蔽?姓秋的究竟能不能找到这儿来?” 老者冷笑道:“瞧你那鼠胆!他要是真找过来,那就让他有来无回!” “牛皮谁都会吹。”丑男眼神鄙夷,不屑道,“没有源体,就是祖师左先生亲临,恐怕也炼制不出仙药来。” “现在药罐全在府衙里,由秋商信亲自看守,不好办呐。”老者摸着颏下短须,微微摇头。 黑衣青年说道:“让属下带一批好手,趁夜在府衙放一把火,等到里面大乱之时,我再进去抢两个罐子出来。” 老者冷哼一声:“秋商信是吃素的吗?” 青年受训后脸色凝了凝,像个犯错的孩子般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老者皱着眉头说:“我听说赵臣君有个女儿?” 丑男愕然道:“你是说那白痴?” 老者微微点头,阴恻恻地笑道:“她不也是药源吗!” 丑男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我倒是把她忘了,她现在在哪儿?” 老者眼中闪过凶光:“那白痴就在秋商信的身边,每日与秋商信形影不离!” 丑男讥笑道:“说了等于白说,你有本事能从秋商信身边把人掳来?” 老者不答,望向身边的黑衣男人:“你说昨晚秋商信一个人去寻你们晦气的,是吧?” “是!”黑衣男人答。 老者眯起双眼,表情阴鸷:“秋商信是不会丢下那呆子一人行动的!我花重金请了暗影卫,让他们替我打探消息,就在前日,秋商信的家里来了客人。” “客人?”黑衣青年疑惑地抬起头。 老者点头:“龙城姜家的大小姐!这两天那呆子都和她待在一起。” 丑男讶然道:“姜家的大小姐,那不是杨廉纤的姘头相好吗!” “这女人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不过论打架的本事,她一介女流,当然比不了秋商信。”老者眼中闪过浓重的杀意,寒声道:“我已经请了截天教和祁元剑宫的高手,其中剑宫的人今晚就能到!” 丑男狞笑道:“张三爷,你好大的本事啊!混沌教派的暗影卫、邪神宗下的截天教、晋王设立的祁元剑宫,这三方都是中州根基庞大的势力,你竟然能同时请得三门的高手,当真手段高明啊!我真好奇,你在跟赵臣君之前,究竟是干什么的。” 老者轻轻咳嗽一声,淡淡地笑道:“我自始至终都是个小角色。” 闻言丑男翻了个白眼,随即重新躺了下去,懒懒洋洋地说道:“你们最好不要硬来,免得引火烧身,我虽然被关在这儿很不好受,但我可不想被姓秋的宰掉!那白痴如果能掳来最好,若是掳不来,想办法弄她一些精血来,对炼药也是有帮助的,不过需要新鲜的,凝固了的可不行。” 老者背负双手,稍稍挺直了腰,看上去却依然佝偻。他的嘴角浮起一抹狡黠的笑,阴恻恻地说:“今晚或许就能将那白痴掳来炼药!” 第146章 剑声铮铮 或许是这两天舟车劳顿的缘故,亦或是大病初愈后的遗症,木归客总觉得身子很是倦乏,合衣躺下后很快就沉沉睡去。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睡梦中木归客就觉得耳边有轻微的响动声,本就警觉的他猛地睁开双眼,凝神看去,就见放在枕边的天师令牌正在微微颤动,上面散发出淡淡的蓝色荧光。 原来这块天师令是他的家传至宝,是比他命都要重要的东西,他为防丢失故而睡觉都要放在枕边。 木归客以为自己看错了,迅速坐起身来,用手揉了揉双眼,凝神再看去时,却发现天师令一动不动的躺在枕边,哪里有什么动静和荧光?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还是出现幻觉了? 他挠了挠头发,疑惑地将令牌拿起,仔细端详了会,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看来是自己睡迷糊了。 他不禁这样想,刚想把东西放下,重新躺下睡觉,忽然心生警兆! 屋顶好像有人! 他听到屋顶有轻微的风声,这风声不像是自然刮起,而像是有人疾飞疾行时带起来的。 “有飞贼吗?我既然借宿在人家,当担有护院之责。” 木归客这样想着,人已掀开被子下了床,他将令牌挂回腰间,提上桃木剑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 外面月光很是明亮,虽是黑蒙蒙的深夜,院中景状仍能瞧得一清二楚。 木归客不动声息地闪身到廊柱之下,借着月光向屋顶看去,就见六个黑影如鬼似魅般在房檐飞行,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院掠去。 “看这六人的身法定然不是普通的飞贼,很有可能是作案无数的江洋大盗!后院是主人家的居所,绝不能让他们到那里去。” 想到这里他从怀里掏出六枚铜钱,在上面灌注强大的灵力,觑准六名飞贼甩手就掷了过去。 他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铜钱破空的声音随即响起,紧接着就听到“叮叮叮”六道脆响。 木归客就看到那六人各拔长剑,将自己投掷过去的铜钱全部击落,他们的反应之快、剑法之精,实是已到惊世骇俗的地步。 ““什么人?” 六名飞贼齐刷刷向铜钱飞来的方向望了过来,远远就看到院中站着一名少年。 双方对上眼后心里同时一惊。 那六人惊的是凭他们的警觉性,竟然不知眼前这少年何时来到院中。 木归客惊的则是这六人的打扮和身手,他们皆穿一身夜行紧身武士服,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后背宝剑,瞧剑在月下闪动的寒光,想来定是经过千锤百炼锻造出的利器。 这六人的剑术绝对不是飞贼,说是杀手似乎更为准确。 他们更像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杀手! 双方僵持了好一会,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这时一名黑衣人似乎按耐不住了,转身向身边一人嘀咕了两句,后者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飞到院中,落在木归客正前方二丈开外的地方。 那人二话不说,身形一晃,提剑就刺了过来。 长剑中宫直入,剑尖未到,剑气飙射,出手狠辣至极! 木归客心下一惊,还以为他要讲两句,没想到对方出手如此果断! “果然是杀手!这里是秋大侠的府邸,莫非是仇家来寻他晦气吗?” 他来不及思考,倏地飘身向后,桃木剑圈转,以巧技化去对方这一剑的凌厉剑气,随即木剑在铁剑上轻轻一拍,将剑的走向拨的向旁边一歪,这一剑就此走空。 那人的剑在空中稍稍一顿,似乎根本没想到这少年能接住自己一剑,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 但也只是刹那间,那剑又泛起一道寒光,“铮”地一声剑鸣,剑身卷起一道狂风再次刺来。 这一剑威力势大沉猛,剑身上所带灵力之强绝不在木归客之下。 木归客不敢硬接这一剑,若是他手上是把精铁利剑,他倒有信心跟对手拼一拼修为,可此刻他手握的不过一把驱邪的桃木剑,唯有避其锐气,再图反击。 他依仗身法左闪右避,跟着“刷刷刷”就是七剑,皆是“九龙破渊”中的一式,名字叫做“狻猊戏日”,这一式虚招多实招少,灵力到处更具有迷心障眼的功效。 那黑衣人被这七招快剑逼的往后直退,在他眼中好像看到无数点蓝色的剑芒忽吞忽吐。 木剑上飙射出的剑芒! 这些剑芒仿佛组成了一头凶兽,一头浑身燃烧火焰的狂狮! 这就是狻猊! 那人眼中满是惊恐之色,慌乱之下脚下也乱了方寸,手中剑对准剑芒亮处乱刺乱劈,竟然毫无章法可言,竟像个丝毫不通剑术的匹夫。 忽然他就看到那头浑身燃烧火焰的狮子张开大口,张牙舞爪地向他猛扑过来! “啊!” 黑衣人惨叫一声,腰腹被木剑刺中,身子瞬间软了下去,临倒地时急用剑撑地,才勉强支撑住上半身。 他双膝跪在地上,一手捂住汩汩流血的伤口,一手紧抓住剑柄,已经完全丧失了作战能力。 这一战结束的太快了,更出乎所有的意料! 木归客也没想到这一剑能刺中他,更没想到会将他伤得如此严重。 看来这段日子以来自己的功力又精进不少,比起自己刚离开家的时候可是天差地别了。 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进步高兴,五条黑影从房顶快速飞落,将他围在了垓心! 其中一人将那位受伤的黑衣人扶到一边,又提剑围了过来。 木归客感觉手心有些冒汗,他还未从未遇到这等阵仗,这六人都是一等一的剑术高手,自己虽侥幸胜过其中一人,但要是遭这五人联手围攻,自己恐怕很难有生还的可能。 可是现在骑虎难下,就算想逃,也无路可退,他们绝不会让自己逃掉。 目前只能拼死一搏,以进为退或许还有生机! “大哥小心,这小子功力很深!” 远处那名受伤的黑衣人喘息着艰难说道。 其中一名黑衣人回头看了一眼,又狠狠瞪向木归客,那眼神简直就像一把磨过千遍万遍的刀子,锋利的能将人身上的皮肉一片片剌下来! 木归客不理会对方的眼神,将木剑交到左手,口默念个口诀,右手中已多了一把玉箫。 他轻轻一晃玉箫,一把三尺来长的水剑赫然出现在手中! 玉箫尺水! 那五人眼中均闪过诧异之色:“铁笛丈波?!” “小子,萧先生是你什么人?”其中一人沉声问。 “萧先生?”木归客微微一怔,没想到这帮人会提到自己的师父“萧仲景”,他怕这些人是萧先生的仇家,不敢随便回答,警惕地反问道:“哪个萧先生?” “当然是‘王师’萧良萧祖师!”那人脱口回答。 “‘王师’萧良?”木归客又是一怔,不禁皱起眉头,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两人都姓萧,萧良和萧仲景先生会有关系吗? 他心里冒出这个疑问。 “这小子不认识萧先生,跟他多说什么,今天这跟头不能栽!” 就在这时木归客卧室左方的一间屋子的房门被人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睡眼惺忪的少女。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了过去。 就见那少女揉着眼睛,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口中喃喃自语着:“好吵,谁在外面叫了一声啊?” 她话音未落,瞳孔陡然放大,指着院中五名黑衣人,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 她又注意到被五人围住的木归客,顿时惊讶地张口结舌:“阿……阿客!他们是谁?” 木归客望着戚瑶璘,额头已经见汗,趁五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赶紧大叫一声:“快回房间去!” “好像是那个白痴,快去抓住她!” 两人的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的。 一名黑衣人接到指令,提剑猛扑了过去。 “璘儿,小心!” 木归客身子如离弦之箭般射出,试图将那人拦下来,可他的行动毕竟落了一拍,二人功力相仿,又怎能后发先至。 就在这时离他最近的两名黑衣人闪身而出,骤然出剑将木归客拦了下来! 第147章 剑与白绫 面对两名黑衣人的左右夹击,木归客选择以进为退,他向前疾冲的势头并未有丝毫停滞,左手桃木剑先是避开一人凌厉的剑芒,转而以回弧的曲线将对手递来的剑刃带偏,右手尺水剑芒疾吐,与另一人硬拼一剑。 尺水的剑身是由急速流动的水流构成,用它时需要以强大的灵力去催动它,方能使剑身变得无坚不摧。 与那人拼剑时木归客收敛灵力,对手的剑自然而然的穿过水流的剑身。 这时木归客猛地凝聚灵力激发尺水的韧性,尺水的剑身忽然变得坚硬如铁,将本来快速穿过水流的铁剑卡在水柱中。 那人显然始料不及,眼中露出惊异之色,本能地想将剑回夺。 木归客哪能如他所愿,眸中精芒一闪,再次发劲,灵力疾吐之间,就听“铮”地一声响,那把铁剑竟被尺水硬生生绞为两段。 木归客一击得手,心里暗自窃喜:“这几日潜心钻研剑道与尺水的使用方法,今日临敌时用来确是得心应手。若非萧先生的赠予我这把神兵,恐怕面对这两名强敌,我也不能出其不意地获胜。” 他随手甩掉那截断剑,身子如滑翔的云鹰,从二人手臂下快速穿过,向那名扑向戚瑶璘的黑衣人冲去。 可他毕竟为化解两人的攻势有所停滞,离那名黑衣人的距离反而又拉远了一些。 戚瑶璘见那人来势汹汹,且速度奇快,眨眼之际就来到跟前。 小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地往下一蹲,幸而她身材娇小,手脚灵活轻盈,竟然鬼使神差地躲过对方这一扑。 “好险!” 戚瑶璘暗自庆幸躲过一劫,但对方这一扑的后劲巨大,她只觉得耳边被一股刚风刮的生疼,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又是出于本能地求生反应,就地往房里一滚,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自己这一扑会空,恼羞成怒下连声喝骂:“小白痴,我看你往哪里跑,今天我非抓住你不可!” 话未说完身子已如一阵黑旋风卷进房里! 戚瑶璘见对方不依不饶,目标竟始终是自己,好像不抓住自己决不罢休,吓得她都快哭出来了,但听对方骂自己“白痴”,心里又气不过,反唇相讥道:“你才是白痴,你全家都是白痴!” 她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旋即扑到床前,拿起放在床边的明玕,脑中闪过木归客教自己的剑招,这时背后恶风席卷而来,她来不及纠结该用哪一招,下意识地拔剑出鞘,蓦地抽转身来,随手挥出一记剑。 那黑衣人与她本是前后脚,他刚要抓住戚瑶璘的肩头,就见小姑娘疾转身来,紧接着就看到明晃晃的一道剑光。 他哪里想到一个小丫头会奋起反击,竟然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二人相距咫尺,若非有瞬间移动的术法,这一剑他也万难躲开! 血光一闪。 “我的眼睛!” 黑衣人尖声惨嚎,双手紧捂双眼,踉踉跄跄地往后跌了两步,紧接着就如发狂的雄狮在屋里乱冲乱撞,将房间里的摆设撞的东倒西歪。 他的眼角流出两行血线,这一剑竟伤了他的双眼,一条横跨两鬓的伤口触目惊心。 他抽出腰里挂着的铁剑,在屋中不停地乱砍乱劈,试图找到伤人者的位置,可他惊恐慌乱之下哪里还能分辨方位。 戚瑶璘见状吓得呆住了,可眼前情势不容她发愣,她见对方完全已经发狂,说不定随手一剑就将自己劈了,赶紧逆着对方在屋里游走躲避。 木归客这时也赶到屋里,见到这一幕不免目瞪口呆,他心系戚瑶璘的安危,丝毫不敢托大,觑准黑衣人的手腕,挥出桃木剑。 剑气自剑尖疾吐,正刺在黑衣人手腕处,他痛的大叫一声,铁剑脱手落地。 木归客迅速向前欺近两步,一记鞭腿将对方踢翻在地。 黑衣人惨叫一声,痛的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已经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 木归客回身在屋中寻找戚瑶璘,发现她正躲在墙角瑟瑟发抖,急忙跑过去关切地问:“那恶人有没有伤到你?” 戚瑶璘紧握明玕,脸色惨白,身子哆哆嗦嗦的,她看着木归客的目光,终于镇定下来,可仍是心有余悸,勉强点点头:“我没……没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女子的厉叱之声:“尔等何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木归客知道这里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主人,自己必然要出去解释始末缘由,轻轻拍了拍戚瑶璘的肩,柔声安慰了几句。 “璘儿,你先休息会儿,我很快回来。” 他大步来到黑衣人身前,将桃木剑别在腰间,一把抓起他的衣服,如拖死狗般将他拖出屋子。 木归客来到外面,这时院中形势已变。 就见一名红衣美妇人牵着一名蓝衣少女的手站在院中西首,原先那名接待他们的白衣少女翩然立于二人身前,正与东首那四名黑衣人形成对峙之势。 红衣美妇眼神冷冽:“这里是庐阳总捕秋商信大侠的府邸,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来这里撒野!” 那四名黑衣人面面相觑,相互嘀咕了两句后,其中一人向前跨出一步,抱拳道:“想必你就是龙城姜家的大小姐姜婉吧?” “是又怎样?”红衣美妇面不改色。 那名黑衣人的目光又在姜婉身边的两名少女身上转了两圈,目光中杀机骤现,沉声道:“我们搞错了,白痴是那蓝衣女孩!” 此话一出,四名黑衣人同时飞身而起,分从三面向红衣美妇牵着的蓝衣少女抢去。 拦在二人前面的白衣少女神情如常,目光却冷若寒潭之水,只见她轻舒玉臂,两袖迅速飘动,袖中射出两条细长的白绫,如两条飘逸灵动的白龙,点点蓝色的灵力光点附着在白绫上,分向攻来的四人击射过去。 她身姿灵动,动作轻盈而敏捷,白绫挥击出去的威势凌厉绝伦。 四名黑衣人的剑光在夜幕下交织成一张剑网,向白衣少女盘旋飞舞的白绫罩去。 剑影与白光相互交错,激荡起阵阵劲风,吹得院中栽种的几株小树枝叶沙沙作响。 木归客见那少女将白绫舞动如飞,周身上下皆有蓝色的灵力光点护佑,不论是武道还是修为上的境界都是一等一的强,甚至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那白衣少女纵然再厉害,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面任何一人的修为都不弱,这场战斗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僵持下去她必然是要吃亏的。 想到这里,木归客大喝一声:“姑娘小心了!” 他将那名瞎眼的黑衣人对准战圈就丢了过去。 那白衣少女闻声后不明所以,急舞白绫向后撤出两步。 这时那瞎眼黑衣人以抛物线飞了过来,头上脚下地落入交织的剑网之中。 剑光闪烁之下,霎时间血肉横飞! 四把剑,四道剑光,活生生将那人分割成数半,尸块伴随着鲜血下雨般落了下来! 第148章 猴头面具 1 那四名黑衣人与白衣少女激战正酣,忽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天上落了下来,还以为对方扔出来什么厉害的法器,下意识地织起一张剑网向上罩去。 等到剑招完全脱手,他们也看清了落下的东西,那竟然是自己的同伴。 四人大惊失色,可此时想收招已经来不及了! 四道凌厉的剑芒飙射出去,将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活生生分割成数半,鲜血如雨水般从天上疯狂洒落,大大小小的尸块七零八落掉了一地。 那白衣少女见到这一幕,不禁秀眉微蹙,第一时间飘然向后飞去,这才不致让纯白的衣裙沾上半滴血渍。 木归客也没想到那四人竟然如此凶残,竟然残忍到会将自己的同伴分尸。 他最初的想法是丢出那瞎眼黑衣人,他的同伴看到他定然会去相救,这样战局就会有一瞬间的停顿,自己就可以在这时候加入战局,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过程出乎意料,但结果却是一样的,那四人在看到同伴的尸体时,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震惊,出招的速度也因此大打折扣。 木归客紧紧抓住这个时机,矫如游龙般飞入战局,一记“睚眦弑杀”中的杀招挥出,尺水剑飙射出凌厉的水芒,将四名黑衣人齐齐逼退。 对于木归客的突然加入,白衣少女并不意外,二人自然而然地对视一眼,然后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各自施展身法冲杀过去。 白衣少女挥舞白绫,引出两名黑衣人,往院子南边而去。 黑衣少年施展剑术,同样引出两名黑衣人,往院子北边而去。 这样战场就一分为二,战局由以一敌四变为以一敌二,各自对战的压力也就减少许多,赢面也大了许多。 少女白衣飘飘,翩若惊鸿,仙气十足;少年黑衣鼓风,婉若游龙,潇洒至极。 木归客想要速战速决,用出“九龙破渊”中的最强杀招——睚眦弑杀! 这一式招招为致人死地的绝命杀招,当催动灵力时更可增长自身的戾气和战意,光在气势上就能稳压平级对手一头! 木归客拔出桃木剑,一手水剑,一手木剑,“睚眦弑杀”一招接着一招快速递出,暴涨的战意令他觉得浑身有使用不完的气力。 与他对敌的两名黑衣人只觉得这小子发了疯,跟个饿急眼的野兽一样拼命撕咬过来。 谁都不愿意与野兽搏斗! 二人联手虽然有一战之力,但他们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果然没过一会,其中一人肩头中剑,他的同伴急忙掩护他后退。 另一边白衣少女与那两名黑衣人僵持不下,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 但他们见又有同伴受伤,谁也无心恋战了,其中一人喊道:“风紧扯呼!” 二人虚晃一剑,逼退白衣少女,与另两人汇合后跳上屋檐,旋风般横过两个院子,转眼消失在了夜幕下。 …… 2 四人急急如丧家之犬,一口气跑出六十里地,生怕那两名少年追上来。 他们此刻狼狈至极,扯掉脸上的面罩后,满头满脸都是汗,紧身的夜行衣也全都被汗水打湿。 四人喘了一会气,举目四望时,发现身在一片荒芜的郊外。 这里的地面是由平整的石板铺就的,不过大多数的石板已经破碎不堪,从中长出一茬茬杂乱无章的野草。远处矗立着一堵堵石墙,不过已经是残垣断壁,有些石墙虽然仍屹立不倒,但大多数已经坍塌损坏,墙头上爬满了藤蔓。 这里是什么地方? 看样子这里好像是一座废弃的校军场。 校军场中央有块宽敞的石台,想必是曾经用来点兵演武的演武台。 演武台上还有一些兵器架,不过已经倒的倒,坏的坏。地上横七竖八散落着一些兵器,大多数已经锈迹斑斑,完全失去用武之地。 远处的了望塔孤零零地矗立着,塔顶的旗帜早已不知去向,好像个在战场上迷失方向的战士。 这里的一切显得破败而又不堪。 这里究竟已经多久无人问津了呢?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我们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们从秋家撤退时没有辨明方位,这里应该是城东的一座废弃的校军场。” “该死,方向完全搞反了,我们还得回去!” “今天跟头栽的太大了,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祁元剑宫必然成为笑柄,我们丢脸受伤都是小事,要是惊动了萧祖师和上面那位大人物,我们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次任务不仅失败了,我们还损失了两位兄弟,回去该怎么交差呢?” “就说情报有误,秋商信根本没在府衙,而是在家里睡大觉。我们折在秋商信手里,师父他老人家一定能谅解的。” “这主意好!反正情报是张三给的,他整天龟缩不出,又怎知情报是真是假,还不是全凭我们一张嘴!” “哎!那小子剑法真厉害,好像还有点祁元剑宫的影子,也不知道什么来头!” “那女娃娃才厉害呢,一双白绫神出鬼没,我根本摸不清她出招的路数,这才吃了暴亏!” “不过那小娘们长得真带劲,要是有抓住她的机会,我一定让她屈服在我的胯下!” “哼!那俩婊子养的狗东西,老子迟早将他们千刀万剐!” 他们在打架上吃了亏,只能在嘴上找回场子,四人一句我一句的破口大骂,似乎这样能挽回一些失去的颜面。 就在这时忽听一道女声幽幽传来:“你们要找人家报复,难道不怕人家先来寻你们晦气吗?” “什么人!?” 四人立即提高警惕,向四个不同的方向看去,空荡荡的校军场里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那女声犹如天外来音,如鬼似魅般飘忽不定,竟尔辨不清传来的方位。 四人大为震惊,同时拔剑出鞘,背靠着背,做出迎敌的姿态。 “何方高人大驾,请现身相见,莫要藏头露尾,装神弄鬼,免得失了尊驾身份!” “我在你们头顶呢!” 这次声音竟然真的是从他们头顶传来! 四人一齐抬头看去,就见明亮的月光之下,一头巨大的黄色纸鹤正扇动双翼,稳稳当当地悬停在夜空中,一名戴着猴头面具的黑衣人端坐其上,她的身边还盘旋飞舞着几只小纸鹤。 四人见到这一幕,俱是悚然变色。 骑鹤人气场强悍无比,他们知道是高手驾临,自己绝非她的对手,故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尊驾是何方高人,可敢报上大名?” 猴头面具冷冷道:“你们四个无名小卒也配问我的名字吗?” 四人面面相觑,脸色都很难看,他们额上已经见汗。 “尊驾是要找我们麻烦吗?” 猴头面具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摸着小腹哈哈大笑:“我不找你们麻烦,大半夜叫你们做什么?” “我们与尊驾无冤无仇,为何你要找上我们?” 猴头面具侧头想了想,语气轻松了许多:“因为你们惹了不该惹的人啊?” “惹了不该惹的人?你是说秋商信?” 猴头面具微微摇头:“秋商信是谁,不知道,不知道!” “那是姜家大小姐姜婉?“ 猴头面具沉吟道:“姜家大小姐?听上去蛮有钱的,不过我不认识她,我倒希望认识个有钱的朋友呢。” “难不成是那小白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赵臣君哪还有什么余党?”他话没说完就开始自我否定。 猴头面具眯了眯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四人:“什么大白痴小白痴的,我看你们四个个顶个的白痴!那院子里总共就那么多人,你们还想全都猜个遍吗?你们愿意猜,仙姑可不愿意奉陪了!” 四人忍无可忍,终于抓狂了,大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猴头面具嘿嘿一笑:“当然是把你们绑了,然后给人家送回去喽!” “大言不惭,听你声音,是个小丫头吧,你能有什么本事,以为骑个纸鹤就能把我们唬住吗?” 猴头面具摸了摸纸鹤的颈子,又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有些无奈地说道:“我该变个声的。” 说话间她声音忽然转变,变得又粗又沉,活脱脱一个粗犷男音:“现在是不是有威慑多了?” “装神弄鬼,你要是真有本事的话,就放马过来,大爷可不怕你!“ 猴头面具眼神一凝:“那仙姑我可动手了!” …… 第149章 深夜话谈 深夜。 客厅内烛光幽幽,四壁光影摇曳。 客厅的角落里,摆放着几盆幽兰,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墙壁上挂着几幅名贵的字画,案几上摆放着精致的茶具。 主位上,一名红衣美妇正襟危坐,那身鲜艳的红衣上绣着美丽的鸾鸟图案,在摇曳的烛火下好像正在轻轻展动双翼,衬托出她的气质格外的端庄沉稳。 美妇秀眉微蹙,眼神复杂,脸色沉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在她身边的座位上,一名蓝衣少女静坐其间。 少女的姿容不算美丽,却也生的十分白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时而望向远处,时而又渐渐收回,眼中透出茫然与天真的神色,那样子简直就像刚接触外界事物的小孩,什么也不懂,却又想去探索了解。 美妇身后侍立着一名白衣少女,少女生的清丽脱俗,像一朵圣洁的白莲花,她神情严肃而又恭敬,双手轻握置于身前。 客位上两名少年并肩而坐,正是木归客和戚瑶璘。 透过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客厅里的一切显得既静谧又透着几分压抑。 良久,红衣美妇露出一丝笑容,目光落在戚木二人身上,缓缓开口道:“奴家姓姜名婉。” 说着向身旁两名少女看了一眼:“她们都唤我‘姜姑姑’,二位若是愿意,也可以这样称呼我。还不知道二位怎么称呼呢?” 两个少年起身施了一礼,然后做了自我介绍。 红衣美妇很热情地点点头:“原来是木少侠和戚姑娘,今夜府上进了贼人,若非二位及时发现,仗义相助,也不能轻易将他们赶走。” 木归客抱拳道:“行侠仗义是我们该做的!” 他顿了顿,续道:“那些贼人像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杀手,依我看他们不会轻易丢下同伴的,我担心他们可能去而复返。” 红衣美妇眼神一冷,轻轻点头道:“奴家已将那名贼人关入府里隐蔽之所,就算他们去而复返也休想将他找出。等到明天天亮府衙开门,奴家就将他押送官府,势必要问出他们此行所图。” 她望向二人,眼中流露出温柔之色,嫣然一笑:“只是现在天色已晚,府上也没准备什么,只能略备清茶款待二位,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木归客道:“您言重了。” 戚瑶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跟着说道:“是啊,姜姑姑您太客气了,这茶清香扑鼻,很好喝呢。” 姜婉听她叫自己“姜姑姑”,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温暖的笑容,眼神柔和地向戚瑶璘仔细打量,见这小姑娘生的美丽可爱,性格又大大方方,心里十分欢喜。 “姑姑”这个称谓本就十分亲切,戚瑶璘的童音尚未退去,经她的口叫出,更有拉近两人内心的奇效。 戚瑶璘笑眯眯地望向白衣少女,一脸期待地说道:“还不知道这两位姐姐的名字呢?” 白衣少女愣了愣,随即向她回以微笑:“我叫明玉羊,你们唤我玉羊就好。” 接着走到蓝衣少女的身后,垂下眼眸温柔地瞧着她:“她是赵姐姐。” 戚瑶璘眼前一亮,笑盈盈地道:“原来是玉羊姐姐和赵姐姐,两位姐姐都生的好美,我打心里想跟两位姐姐亲近亲近呢!” 明玉羊听她夸赞自己,不禁莞尔,蓝衣少女却仍是一脸茫然。 姜婉询问道:“看二位的穿着打扮,像是闯荡江湖的侠客。” 闻言戚瑶璘嘻嘻一笑:“阿客才像闯荡江湖的侠客呢,我可一点也不像,我顶多算是侠客的小跟班。不过阿客最近在教我修行剑术,迟早有一天我也能仗剑江湖,成为一名行侠仗义的女侠。” 木归客满眼笑意地瞧着她:“会有那一天的。” 戚瑶璘向她眨了眨眼睛,喜滋滋地道:“你对我有信心吗?” 木归客肯定地点点头,眼神中饱含鼓励。 姜婉笑盈盈地瞧着他们亲密的样子,像是在看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二位是师兄妹吗?” 戚瑶璘摇头,认真地说:“我们是前不久认识的,我们结伴一起闯荡江湖,现在阿客是我最好的朋友!” 姜婉微微颔首:“听玉羊说,你们认识怀去?” 戚木二人相视一眼,不解地摇摇头:“谁是怀去?” 明玉羊淡淡地插口道:“就是今晚你们看到的那个小男孩。” 戚瑶璘恍然道:“原来他叫怀去,我们昨天在船上见过的。” 姜婉道:“我听说这孩子的父母被人害死了,二位可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吗?” 戚瑶璘眼中闪过悲伤之色,情绪有些失落地说道:阿客,要不你来说……” 她话到嘴边忽然又咽了回去,她想起木归客正因此事耿耿于怀,让他来说不是再让他经历那段不好的回忆吗! 她顿了顿后立即改口道:“还是我来和姜姑姑说吧。” 木归客瞧出她的心思,释怀地笑了笑:“我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是由我来说吧。” 闻言戚瑶璘惊讶地向他瞧去,眼中颇有关怀与担忧之色。 木归客对她微微一笑,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船上那三个巨大的铁笼子,囚禁着三个无辜之人。 两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兄弟,一群麻木不仁、随声附和的观众,还有一名手段残忍的邪派高手。 两个少年出于天生的善良,想出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救人计划。 那个夜晚实在发生了太多变故,少年竭尽所能与恶人周旋,可是因为双方实力上的巨大差距,最终也没能救下那孩子的父母,若非有秋大侠相助,自己恐怕也要丢掉性命。 深深的自责与懊悔将少年的内心填满,这实在是一场令人难以释怀的噩梦! 少年那一夜的内心无比挣扎,少女瞧出了他的心思,默默陪在他的身边,用自己的方式给予鼓励与关怀。 那一夜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但好在天亮了。 整件事情讲完后,木归客长舒一口气,本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原来是这样……”姜婉与明玉羊听后内心五味杂陈,眼中怜悯、同情、惊讶、悲伤,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良久姜婉轻叹一口气:“实不相瞒,你们说的那位秋大侠是奴家的挚友,这里正是他的府邸。” 二人早已猜到,倒也不惊讶。 姜婉问:“二位打算在庐阳盘桓多久?” 木归客刚想答话,戚瑶璘抢先说:“我们看庐阳又大又繁华,打算在这里逛几天。” 姜婉眼睛一亮,微笑道:“若是二位不嫌弃,就在府上多住两天。” 戚瑶璘腼腆地一笑:“那怎么好意思呢。” 姜婉说:“二位是小去的救命恩人,若是方便可以去看看那孩子,今天他的情绪十分低落,我怕他陷在里面无法自拔。如果陪他说话的人多了,或许他会暂时忘记悲伤。” 戚瑶璘闻言欣然答应:“我们会好好开导小去的。” 几人又聊了一会就要散去,这时忽听外面有一道粗沉的声音说道:“姜大小姐,您的包裹到了,请出来查收一下吧!” 厅内众人闻言俱是惊诧变色,以为那些黑衣人去而复返,立即戒备起来。 木归客和明玉羊如一黑一白两股旋风,眨眼间就来到外面。 就见院子里有个非常大的麻袋,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 二人相视一眼,俱是惊疑不定,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姜婉拉着蓝衣少女的手和戚瑶璘相继出来,她们在看到那个大麻袋的时候也是相当惊讶。 “玉羊,打开它,小心点。”姜婉发话道。 “是。” 明玉羊距离麻袋一丈多远,就见她长袖轻挥,一条白绫疾射而出,正卷住麻袋的袋口,微一用力后袋口霍然敞开,里面的东西随之暴露出来。 在场众人在看到里面的东西后都惊讶的无以复加。 麻袋里面装着的是人,四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他们手脚都被绑住,四人被紧紧捆在一块儿,动弹不得。 “是那批黑衣剑士!”木归客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是他们。”明玉羊点点头。 四人的嘴巴都被一块布堵着,他们满眼惊恐地看着众人,嘴里呜呜着似乎想要说话。 戚瑶璘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她指着四人说道:“你们瞧,他们头上都插着一朵小花哎。” 四人的头上的确都插着一朵花,有小红花、小黄花、小白花和小紫花。 四人的脸颊都高高肿起,好像被人痛扁了一顿。 姜婉不禁皱起眉头:“玉羊,拿掉他们嘴上的东西。” “是。” 明玉羊射出白绫,卷掉堵住四人嘴的布,动作干净利索。 四人嘴上的东西刚被摘掉,就听他们冲口高声叫道:“仙姑,仙姑!法力无边,拳打妖怪,脚踢奸邪!仙姑,仙姑!貌美无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仙姑不住南来不住北,天上地下任遨游!要问仙姑哪里找,血蝠花下歌云谣!” 第150章 捕头归来 1 四名黑衣人的脸颊都高高肿起,嘴巴上青一块紫一块,看样子像被人左右开弓扇了无数巴掌。 他们纵是被打成了这副熊样,可当堵住嘴巴的东西一被拿掉,破口而出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像是疯言疯语,喊的还非常的卖力。 木归客等人你眼望我眼,均觉得莫名其妙,还以为他们被人打坏了脑子。 戚瑶璘看傻子般看着四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是见到仙女了吗?怎么‘仙姑仙姑’叫个不停,瞧你们这副狼狈的样子,倒不像是见到了仙女,更像见到了什么妖精鬼怪。” 四人闻言瞬间露出惊恐的表情,浑身颤抖地嘶声喊道:“姑娘千万不要乱说,仙姑她老人家还没走远,她就在天上看着小人们呢!” 话刚说完接着忙不迭大声称颂:“仙姑,仙姑!法力无边……” “她在天上?” 戚瑶璘不禁皱起了眉头,随几人一起抬起头看天,只见在黑蒙蒙的夜空中,除了孤零零的一弯明月,就只剩下聚散无常的云朵,哪里有什么法力无边的仙姑。 木归客走到四人面前,伸手摘下插在他们头上的小花,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片刻,脑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形象,口中喃喃自语道:“要问仙姑哪里找,血蝠花下歌云谣。云谣?血蝠花?难道是她吗?” 戚瑶璘走了过来,瞧见他沉思的模样,问:“阿客,你在想什么?” 木归客迎上她清澈的眼眸,微笑着摇了摇头,挑出一朵明艳的小黄花:“你瞧这花的花瓣玲珑剔透,是不是很好看?” 戚瑶璘仔细看了看,笑盈盈地道:“的确很好看哎。” 木归客瞧戚瑶璘的眼神逐渐温柔下来,将小黄花举到她的鬓边,动作轻柔地将花插入她的发梢中,微笑道:“现在更好看了。” 闻言戚瑶璘小脸忽地红了,娇羞地慢慢低下头,小声问:“什……什么更好看了?” 心里忍不住遐想:“哎呀!阿客是说我更好看了,还是说小黄花更好看了?” 木归客刚想回答,就听姜婉发话道:“玉羊,将这四人关入静室,我待会会去盘问他们一些问题。” “是!” 明玉羊答应一声,皓腕轻舒,射出一条白绫,在四人身上缠了一圈,手臂上好像毫不发力,却十分轻松地拖着四人向后院走去。 那四人口中兀自高声喊着:“仙姑,仙姑!法力无边……” 这一幕显得非常滑稽可笑,令本来严肃的氛围轻松下来一些。 姜婉对戚木二人笑了笑:“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扰到二位清梦奴家实在是抱歉。再过一个多时辰天色就要见亮了,二位抓紧时间再去睡会吧,明早我让玉羊去请二位往膳厅用早茶。” 二人千恩万谢一番,在姜婉的目送下向自己的住所走去,路上戚瑶璘目光如水地瞧着木归客,一改之前的快言快语,竟然有些腼腆地问:“阿客,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 木归客明白她说的什么,却故意装作不知道,有意逗逗她,皱着眉头问:“什么问题?” 戚瑶璘俏脸飞红,嗫嚅道:“什……什么更好看了?”说完低头看着地面,小手不住的摩挲衣角,心里生出莫名的期许。 这个问题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气氛一下变得微妙起来。 过了一会,木归客才说:“祝你好梦。” 戚瑶璘一怔,抬起头看着他:“什么?” 木归客伸出食指,在戚瑶璘的额上轻轻一点,眉眼弯弯地好像天上的明月,微笑道:“到房间门口了。” 闻言戚瑶璘一呆,向前看去,果然发现二人正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外。 “祝你好梦。”木归客温柔地笑着,走上前去将门打开。 戚瑶璘走进房间,心里好像已有了答案,回过身来,笑眯眯地望着门外的木归客:“希望我们的梦里都有一片盛开的花海。” 这回轮到木归客呆了呆。 戚瑶璘眨了眨眼睛,俏皮地一笑:“我是说:祝你好梦!”说完迅速掩上房门。 木归客望着闭上的房门,微笑着摇了摇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2 翌日清晨。 或许因为近来觉少,木归客有些贪睡,即使天光已经大亮,他仍是沉浸在睡梦中。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木归客睁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呵欠,从床上坐了起来:“来了!” 他迅速穿上衣服,走去将房门打开。 原本他以为敲门的是戚瑶璘或明玉羊,可等他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却有些惊讶。 “秋……秋大侠。” 门外站着一名俊美的白衣青年,双眼上蒙着一条白色绸带,身上透出渊渟岳峙的气质,令人发自心里生出敬畏的感觉,不是别人,正是庐阳城名捕秋商信。 “早啊,少年,昨晚睡得怎么样?”秋商信语气友善地问候道。 闻言木归客愣了愣,反应有些迟缓地说:“昨晚睡得很好!秋大侠早!您……您怎么会在这?” 此话问出口他就后悔了,这里是秋商信的家,出现在自己家里有什么稀奇的。 秋商信微微一笑:“嫂子没和你说过,这里是我家吗?” “嫂子?” “就是姜婉。” 木归客挠了挠头发,尴尬地笑了笑:“姜姑姑说过的,我睡糊涂了,给忘记了。” 秋商信负手走向院中,木归客跟在后面。 秋商信转过身,正色道:“昨晚我在府衙轮值,府里事务就交给嫂子了,没想到我一天不在家,就有坏人坏事找上门。” 他叹了口气:“虽然我已有预料,但没想到来人如此厉害。昨晚多谢有你帮忙,不然难以退敌。嫂子对你的评价很好,我也能看出你是个棒小伙。” 木归客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您过奖了,这样的事让我遇到了,我自然是要帮忙的。” 他顿了顿,斗胆问道:“那批黑衣人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秋商信摇摇头:“有些眉毛,目前尚且不能确定,但一定与我追捕的那名大恶脱不了关系!这批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剑士,使用的剑术更是上乘剑法,我心里已经有几个猜想,但不敢妄下定论。” 木归客猜想这批剑士背后一定牵扯甚多,说不定藏着什么惊天大阴谋,知道秋商信不便透露过多东西,就识趣地不再多问了。 秋商信笑了笑,说:“回去收拾收拾,和你的同伴一起来前厅吃早茶吧。” “好……好。” 被秋商信这样的大侠邀请共进早餐,木归客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秋商信先行去了前厅,木归客本想去叫戚瑶璘起床,这时戚瑶璘的房门“吱吖”一声打开了,小丫头伸着舒服的懒腰走出屋子。 两人打了个对眼,木归客见她两眼明亮如镜,整个人好像沐浴过般精神焕发,想来她一定早早就起床练过了功。 戚瑶璘睡的觉和自己差不多,她一个小丫头尚且有毅力早起练功,自己却要别人叫才能起床,相形之下自己倒成了坏榜样。 想到这儿,木归客不禁感到惭愧,近来因为身体时常感到疲倦,故贪睡以致耽误了晨练,这修为落下了不少,看来以后要更加勉励自己了,绝不能再如此懒惰下去。 戚瑶璘向木归客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像个小雀儿般轻快地走了过来,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瞧着他:“早啊,阿客。昨晚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做美梦啊?” 木归客俊脸一红,有些忸怩地说:“昨晚睡得沉了,倒是不曾做梦。” 戚瑶璘微微点头,勾起唇角,俏皮地笑道:“我昨晚倒是做了个美梦,想不想知道我做了什么美梦?” “你做了什么美梦?”木归客被小丫头的笑意勾起了好奇心。 戚瑶璘神秘兮兮地道:“你不妨猜猜看,猜对了有奖励。” “奖励?”木归客微一蹙眉,“什么奖励。” 戚瑶璘嘟了嘟嘴:“猜对了你不就知道啦。” 木归客挠挠头发,有些为难地说:“你平时的想法都是古灵精怪的,做的梦一定是稀奇古怪的,我想破脑袋恐怕也猜不着。” “那你随便猜一个。”戚瑶璘双眼睁的大大的,一脸期待地瞧着他,“不管猜的对不对,我都告诉你答案。“ 木归客思考片晌,说:“你昨天说,希望我们的梦里都有一片盛开的花海,你一定是梦到这个了,是不是?” 戚瑶璘眸光闪了闪,然后笑了笑,说:“我的确很想在梦里看到一片美丽的花海,可惜我不会控梦,自然也就不能如愿了。” 木归客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可以揭晓谜底了吗?” 戚瑶璘向前走了两步,微微踮起脚尖,将唇凑到木归客耳边,耳语了几句。 木归客起初听的一脸认真,可后来脸孔不由得板了起来,双眼的光彩好像在看某件有趣的东西,最后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是童真的笑意。 说完后戚瑶璘瞧着木归客的表情,眼中闪烁着计划得逞般的狡黠光芒。 两人相视片刻,皆捧腹大笑。 …… 第151章 一臂之力 膳厅里的一切陈设显得古朴雅致,朱红色的梁柱撑起这片宽敞的空间。 餐桌上,精致的瓷盘里摆着各式各样的早点,有热气腾腾的包子,做工精致的糕点,香气扑鼻的粥品还有新鲜美味的水果。 一位白衣青年居主位而坐,正是这里的主人——秋商信。 客位上,木归客和戚瑶璘并肩而坐,少年规规矩矩地端坐,脸色很是恭敬,看上去有些拘谨。少女却恰恰相反,她一会看看桌上的美食,一会又看看秋商信,嘴角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晨曦的光亮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厅里,使屋里的一切显得宁静而又祥和。 秋商信的眉毛缓缓舒展开来,嘴角露出一丝友善的笑容,他拿起竹箸向两个少年示意着,开口说道:“二位不用客气,有什么想吃的,还请随意。” 戚瑶璘四下望了望,而后露出疑惑的表情:“姜姑姑和玉羊姐姐不一起来吃早餐吗?” 秋商信道:“他们吃过了,一早就出去了。” 闻言戚瑶璘点了点头,向秋商信表示感谢后,便开始享用这顿丰盛的早餐。 两个少年开始用餐后,秋商信盛了一小碗粥,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等到他们吃的差不多的时候,秋商信缓缓放下手中的碗筷,被白色绸带蒙住的双眼转向二人,微笑着说:“昨晚府上发生的事嫂子已经全部和我说了,被抓住的那五名黑衣剑士现下被关在府上暗室中,今早的时候我已经对他们进行了简单的审讯。” 木归客心里最关切此事,闻言精神为之一振,问:“那他们有没有交代深夜带剑来这里的目的?” 秋商信摇了摇头,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说:“这些人的本事稀松平常,但口风倒是很严实。我对他们用上了私刑,可他们的骨头倒是硬的很,无论我用上多么残酷的刑罚,无论是此行的目的还是受何人指使,他们始终不肯泄露半字。” 他眉毛稍稍舒展,笑了笑,继续说:“好在并非一无所获,他们倒是提到一件事。这伙人昨夜敌不过你,本来已经逃之夭夭了,可当他们跑到城东一座废弃的校军场时,却被一位骑着纸鹤的怪人拦住。据他们形容,那怪人戴着一张猴头面具,说话时一会男声一会女声,行为举止都非常的奇怪。” “那怪人说,他们惹了不该惹的人,要抓他们回去谢罪。那四人以为怪人是装神弄鬼恐吓他们,就扬言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结果双方开打,他们根本不是对方的一合之敌,很快就败下阵来。那怪人用绳子将他们五花大绑,又在他们每人脸上甩了几十个耳刮,并强迫他们口颂一些稀奇古怪的话,若是不说就要当场宰了他们。” 戚瑶璘听后觉得有趣,眉开眼笑地说:“看来那怪人倒是位大好人呢,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秋商信说:“据那四人所述,那怪人和他们说,他们惹了一位不该惹的人,所以要好好教训一下他们。我与这位怪人素未平生,想必定是与二位有关了。” 闻言木归客不禁皱了皱眉头,心里不停地盘旋着一个问题:“那位怪人是他还是她呢?” 这时戚瑶璘向他瞧来,问:“阿客,我不认识这样一位怪人,你认识他吗?” 木归客回过神来,淡淡地笑了笑:“我也不认识。” 秋商信皱眉道:“二位都不认识吗?那倒是奇怪了,那位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木归客道:“或许是位专管不平事的侠客,他碰巧遇见那伙恶人,便顺手收拾了他们。但他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才那样说的。” 秋商信点点头:“确有这种可能,那位怪人既然帮了我一个忙,日后秋某若是有幸遇到他,定要感谢他的出手相助。”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说怪人的事了,说说你吧。”说着转向木归客。 “我?”木归客愣了愣。 秋商信点点头:“听那小姑娘说过,你是南派的一名小天师?” 木归客道:“是的,晚辈来自南派天师盟。” “南派天师盟,我有所耳闻,是个很了不起的门派。你既然出自名门正派,想来修为上一定不俗吧。” 木归客欠身道:“晚辈虽遇名师指点,但因年龄尚小,疏于练功,修为实在有限。” 秋商信正色道:“能和玉羊合力击败六名黑衣剑士,我相信你的修为不会差的。我在船上时瞧见你佩剑,不知可否露一手我瞧瞧?” 木归客挠挠头,有些忸怩地说:“秋大侠,在下对于剑术一道只是初窥门径,本事实在是稀松平常,就不在您面前献丑了吧。” 戚瑶璘在旁边揪了他衣服一下,站起身一本正经地对秋商信说:“秋大侠,我们家阿客剑术很厉害的,他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说着望向木归客:“阿客,太谦虚也不是一件好事哦!你就练一趟剑给秋大侠瞧瞧吧,说不定秋大侠能看出你剑术上的不足之处,再对你加以指点,岂不是对你大有裨益吗?” 秋商信爽朗一笑,满怀期待地道:“小姑娘说得极是!少年该有股子冲劲儿,莫要扭扭捏捏,让我瞧瞧你的剑术吧!” 木归客望了望秋商信,又瞧向戚瑶璘,后者正以鼓励的目光瞧着他。 “阿客,我也好想看你练一趟剑呢。” 木归客微微一笑,随即充满自信地说:“那我就献丑了!” 三人离开膳厅,来到院中空旷之地。 木归客手持玉箫尺水立于庭院中央,他的眼神坚定而又专注,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半边身子上,衬托的他的身姿更加挺拔。 不远处,秋商信负手而立,神情从容淡定。戚瑶璘站在他身边,目光专注地瞧着木归客,俏目中闪着期待的光芒。 木归客深吸一口气,一招“仙人指路”,尺水剑向前疾刺,开始展示自己的剑术。 只见他身形灵动飘逸,剑如游龙盘旋飞舞,时而凌厉刺出,飙射出点点极寒的剑芒,时而轻盈挽起,绽放出无数绝妙的剑花。 剑风呼啸,带动着他的发丝飞扬,衣带飘飘,宛若一位迎风起舞的仙人。 起初尚能分清人影与剑光,到得后面长剑越舞越快,剑影交错,尺水化作一个巨大的水罩,将木归客包裹其中,这时已经完全分不清人影与剑光了。 木归客只觉得体内灵力充沛,正随着挥舞的尺水不断显露出来。 他越练越觉得得心应手,浑然忘了身处何地,只觉得身心合一,人与剑融为了一体。 练到酣时,他以灵力御剑,遥控着尺水在身周三尺处盘旋飞舞。 剑芒所到之处,庭院中的微风被其激引,鼓吹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少年的剑术喝彩。 秋商信微微点头,虽瞧不见他双目神采,想来定是饱含赞赏和期许的。 戚瑶璘看得眼花缭乱,虽瞧不清招数,但也知这路剑术精彩绝伦,不由得心驰神往,激动不已。 木归客所练的是自幼修习的家传剑术,并未演练尚未熟练的“九龙破渊”。 所谓“熟能生巧”,木归客对家传剑术最是得心应手,每每练来总会产生新的感悟,这也促进了他剑道上的进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木归客练剑终了,随着最后一招“收剑式”结束,他倒提尺水,长舒了一口气。 戚瑶璘兴高采烈地拍手叫好:“阿客,你练的真好!” 木归客向戚瑶璘笑了笑,然后转向秋商信,抱拳一礼:“晚辈献丑了!” 秋商信爽朗地笑道:“不愧是名门弟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剑术,将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若以此剑术修行下去,等你到我这个年纪,恐怕已是一位了不起的剑仙啦!” 木归客微微一笑,谦逊地说:“前辈谬赞了,晚辈于剑道所学微末,尚有许多不足之处,仍需脚踏实地好好修炼。” 秋商信走到木归客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虚若怀古,不骄不躁,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听嫂子说你们打算在庐阳城玩几天?” 木归客看了看戚瑶璘,后者向他眨了眨眼睛。 木归客心领神会:“是的。” 秋商信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道:“庐阳城的名胜古迹还是很多的,可以去好好浏览一番,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请恕不能相陪了。你们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不要受拘束。” 说完告辞离去了。 等秋商信消失在视线里,戚瑶璘蹙眉道:“阿客,你练剑的时候,秋大侠说了一句话。” 木归客问:“什么话?” 戚瑶璘望向秋商信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说你或许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第152章 一场分析 闻言木归客有些不明所以,他微微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助秋大侠一臂之力吗?” 戚瑶璘望向天空,隐隐感到不安:“我觉得秋大侠想要找你帮忙。” 木归客不以为然,淡淡地笑了笑:“在船上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秋大侠的本事,他无论修为还是武技都比我高出太多,我不过是一个初出江湖的无名小卒,江湖阅历浅薄,能力也十分低微,我能帮上他什么忙?” “我发现你身上有一个坏毛病!”戚瑶璘嘟了嘟嘴,眯着眼睛瞧着木归客,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木归客微感诧异:“什么?” 戚瑶璘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板起俏脸,一本正经地说:“我发现你总是在自我否定、自我怀疑,不管是在什么样的人面前,你都会将自己说得好像一无是处,虽然他们的确很有本事,但你也不能通过捧高他人来贬低自己,这样只会让你越来越不自信。阿客,这段时日我们朝夕相处,我对你的脾气已经十分了解,你是个性格偏内向的人,你不会向别人张扬自己,这表面看上去好像是在谦虚,但其实是你一种不自信的表现,你认为自己实在是太弱了,所以你才不愿向他人展示。” 木归客听她剖析自己的性格,细想平时自己确是如此作风,不由得俊脸涨的通红,他挠挠头发缓解尴尬,低声说:“我真的是这样的吗?” 戚瑶璘撇撇小嘴:“看来你还不自知呢!” 木归客垂下脑袋,尴尬地笑了笑。 戚瑶璘叉着腰,一脸严肃地说:“其实你根本不必有这些顾虑的,在我眼里你非常优秀,有很多地方都让我羡慕不已,所以你要自信起来,男孩子应该大大方方一些,有展示自己的机会就该抓住,不然别人还将你小觑了呢!” 她说着直了直腰身,将胸脯拔高了些,一脸得意洋洋:“我要是有你的修为和本事,我一定将剑挂在腰间,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走路必须要呼呼生风,又拽又酷,让所有人都关注我,让他们知道我是一名剑修,可不要轻易来招惹我。” 戚瑶璘说得心驰神往,眼中闪着光芒,木归客根据她的描述,在脑海里浮想起画面,忽觉得十分有趣 ,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戚瑶璘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他,问:“笑什么?” 木归客摆摆手,难掩笑意地说:“等到那天来临,我与你一起走在大街上,你在前面昂首挺胸地走着,我小心谨慎地在后面跟着,那场景倒是非常有趣呢!” 戚瑶璘想了想,也笑了出来:“那你倒成了我的小跟班啦。” 她笑着笑着忽然板起俏脸:“哎呀,都怪你打岔,把话题都扯远了!你这个坏毛病要改的,你改不掉的话,我监督你改!我跟在你身边时刻提醒你,总会有一天你会变得阳光开朗,乐于向别人展示自己的长处!” 木归客觉得这小丫头实在太可爱了,一言一行都能让人眼前一亮,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别样的暖意,欣然点头:“那我们共勉吧!” 戚瑶璘微微翘起唇角,再次绽开笑颜,她伸出一只手掌,向木归客晃了晃:“我们共勉!” 两人轻轻击了一掌,而后戚瑶璘收敛笑容,摸着下巴做思考状:“秋大侠目前不是在调查一件案子吗,想来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他一个人孤军奋战一定很不容易,正需要有人为他分忧解难,而你则是最好的人选。” 木归客不以为然:“府衙里的高手很多的,比我厉害的说不定也有。” 戚瑶璘摇摇头:“府衙里那些差役不过是凡胎肉体的武夫,怎么能及的上你呢?蒋英奇的本事你也瞧见了,要是多几个像蒋英奇这样的坏蛋,你说秋大侠还能应付的过来吗?虽然秋大侠没有明说昨晚之事,但我猜那六名剑士来此的目的多半与他调查的案子有密切关联。” 木归客微微皱眉,点头道:“这点我也想到了。” 戚瑶璘的俏脸逐渐暗淡下来,声音有些低沉地继续说:“那六人的目标起初是我,我敢肯定我与他们没有任何瓜葛,他们似乎错将我认成了某个人,他们夜闯秋府一定是冲那人而来,府上的人不多,姜姑姑和玉羊姐姐排除在外,他们目标也就剩下一个了,就是那位穿蓝裙的赵姐姐。” 说到这里戚瑶璘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姜姑姑总是牵着那位赵姐姐,我原以为是他们关系亲近,但现在仔细想来却并不是,他们的互动不多,姜姑姑的神情举止,我看倒像是在保护赵姐姐,我看这位赵姐姐一定不简单。对了,那位赵姐姐神情迷惘,眼中没有丝毫神采,倒像是……”戚瑶璘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轻叹一声,脸色惋惜地摇了摇头。 木归客见她逻辑清晰,分析的条理分明、头头是道,打心里佩服她的细心,自己倒是没想的这么深入。 至于那位一言不发的赵姐姐,他倒也瞧出了不对劲。 她的神情举止实在像一个智力不正常的人。 沉默了片晌,戚瑶璘问:“如果他找你帮忙,你会答应吗?” 木归客当然是愿意帮忙的,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中,就有一条“济人须济急,为人须为彻”的道理,如果有人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急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如果你心存善良仁义,那么就该伸出援手,且帮忙要帮到底。 当然如果你没有能力帮到别人,那么也请不要轻易答应帮他,毕竟答应下来的事不能做到,这也是对自身内心的一种煎熬。 其实这一切都是来源于人性中最纯粹的善良,善良的人从不会吝啬自己伸援的手。 木归客就是这样善良的人,所以只要秋大侠需要他的帮助,他一定会全力以赴去帮忙。 戚瑶璘见他陷入了沉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咯咯一笑,打断他的思考,说:“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了。阿客你呀,既单纯又善良,你还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吗?” “记得。”木归客回忆起两人初见之时,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 那日真是个令人开心、值得纪念的日子啊。 戚瑶璘问:“当时我的肚子饿极了,但又没钱没吃的,包子铺子门外有很多人,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找别人,而偏偏向你索要包子吃吗?” 木归客摇摇头,同时也很期待她的答案。 戚瑶璘向木归客贴近两步,伸手捏住他两边稚嫩的脸颊,眉开眼笑地说:“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跟我分享你的包子的。” 木归客被捏着脸颊,口齿不清地问:“为什么?” 戚瑶璘得意地笑了笑:“因为我会相面,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善良的人,你的面相是实打实的好人相。” 闻言木归客不禁皱了皱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真的会相面吗?” 戚瑶璘稍微一愣,随即笑嘻嘻地说:“当然啦,不过我只会看好人和坏人的面相,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其实他根本不懂得什么相面,这些话不过是信口胡说的,她看人全凭自己的第一感觉,如果眼缘还能过得去,那她就会相信对方是个好人。 当初两个人初次相遇的时候,她瞧木归客虽然风尘仆仆有些落魄,却长得十分帅气,眼眸清澈纯净,自带一种亲和力,所以戚瑶璘才会选上木归客,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证明了她眼光不错。 戚瑶璘松开手,笑盈盈地说:“我有点困啦,要去睡个回笼觉,下午我们一起去逛街吧。” “好,我也想去逛逛呢。”木归客欣然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