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天使》 第一章 天才之殇(1) 妈妈说,我是个缺乏谋生能力的人。 为了证明这句话的错误,我打算从今天开始,去找一份可以赚点钱的工作。但是作为一个高中女生来说,要想在外头打工是件比较困难的事情,因为,我的身份证要在一个半月之后才能领到,在这之前,我还是属于被所有公司拒之门外的非法“童工”。 我咬着笔杆子想啊想,我是不是该打破自己一贯的良好公民形象,去伪造一张身份证呢?听说现在伪造身份证的程序非常严密,但普通的那些营业单位哪里会检查得那么仔细啊?更何况,区区一张身份证而已,即使被查出来了,最多被教育一下,我一个清清纯纯的小姑娘,难不成他们警察叔叔还要扭送我去公安局? 我一乐,嘿嘿笑了起来。 “来夏。” “……” “来夏!” “有!”我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对上数学老师厚厚的镜片下那一双小小的眼睛,我非常“惭愧”地低下了头。 果不其然,她开始了又一次的口水轰炸。 “来夏,你这是第几次上课开小差了啊?”这是开头语。 “你给我到教室外面去好好反省反省!”这是结束语。 我点头,乖乖走到教室外面。 “唉——这么大一个女孩子了,怎么脸皮就这么厚呢?”这是尾声。 其实我的脸皮本来是很薄的,只不过被这几个老师磨啊磨的就变厚了。再加上我的成绩总是保持在班级前二十名,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属于最容易被老师忽略的那一群人,所以老师们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也没那精力总揪着我不放。 一堂课而已嘛,站一站不就混过去了。我挑了个能避开老师视线的角落,没心没肺地趴在走廊的围栏上看风景。这冬天的阳光洒在身上还真是舒服啊,总比阴冷的教室要舒服多了。 学校门口晃进来一个黑色的身影,骑着一辆红色的山地车,很轻巧地拐进楼道下面的车棚里去了。不用猜就知道了,必定又是那个迟到大王莫离了,全校也只有他敢那么嚣张地骑着山地车上下学,一年365天他几乎有一半的天数是迟到的,真想不明白在如此巨大的缺勤记录下他竟然还能混得那么逍遥自在。 虽然我们俩同班,但是他这个人似乎不太能融入到我们的班集体当中来,喜欢搞神秘主义,谁也不知道他在外头搞什么,也没人会主动去惹他,听说他是属于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奉还”的类型。 呃,不过,私底下我对他还颇有惺惺相异的感觉。你问我为什么? 嘿嘿,很简单嘛,他是出了名的迟到大王,我是出了名的罚站大王,英雄惜英雄嘛,多豪情!……瞧你笑的,就知道你又在想那什么什么了吧,你瞧你那思想多不健康,我还是一纯情小女生动懂不? 我的思绪就这么一晃,他已经出现在楼道上了,走路还是那样左摇右晃的,没个正经,一双眸子茫茫然然的仿佛毫无焦距,当他注意到我正“目迎”他走过来时,他也朝我略看了看,微微一挑眉,眼神中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仿佛在说:怎么你今天又被罚站了啊?然后一转身,踏进教室门口一小步,总算给老师一点面子,清了清嗓子喊了声:“报告!” 数学老师也是属于那种欺软怕硬型的,虽然很不爽他老是迟到,但是人家校长都拿他没辙,她也没话好说,一点下巴:“进来。” 下课铃就这么恰到好处地响了。 我回到座位上,伸伸懒腰跺跺脚,站了一节课,身子骨都僵硬了。 一旁的周月把笔记本挪过来:“呐,这是上一节课的笔记。” “谢啦,美女!”我说着就要扑上去啵一个,她轻巧地闪开,“拜托你以后别老是开小差好不好,害得我又要抄两份的笔记,这种没工钱的活很累人的唉。” 我耸耸肩:“等我找到了打工的地方,就可以付给你工钱啦。” 第一章 天才之殇(2) 周月凑到我面前:“咦,我们这位游手好闲的大小姐怎么突然转性了?” “面子问题嘛。老妈要去外省负责一个分公司,家里就没人了,她担心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不习惯,所以想让我跟她一起去,你也知道转学是件很痛苦的事嘛,所以,我只好在有限的时间里用我无限的精力证明给她看,我是个非常、非常具有谋生手段的人!” 周月似乎对我不怎么有信心,“你会做什么啊?” “我会……” “就知道你只会嘴上说说而已。”她撇了撇嘴,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 “我那表姐,就是上次跟你提过的器乐社经理人,你也知道,她现在念高三了嘛,明年就毕业了,所以她想找个接班人,接手她的经理人位置,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你认为我行吗?” “你不是说你有六年小提琴的学龄吗?其实这也不要紧,懂点皮毛能认得啥是小提琴、啥是扬琴就可以了。” “可是我关心的是,有没有钱赚啊。” “有,当然有。你想啊,他们器乐社的人不是经常有演出的嘛,经理人的酬劳就是从这演出的经费里扣的嘛,你想想看,这差事好不好?” 我一想也是,这么一来还省了我在外头到处奔波寻找工作的辛苦。 她见我有点意思了,便说:“今天下午放学后,到器乐社的社团办公室找我表姐面试,就这么说定了啊!” 这周月难得这么热情啊……然而,我怎么有种被卖掉的感觉?? “姓名?” “来夏。” “班级?” “一年八班。” “年龄?” “十七。” “你有十七岁?” “……呃,还差一点点。” “听阿月说你学过小提琴?” “曾经学了六年。” “有什么等级证书吗?” “我说学姐,你是来招聘经理人的……” “这有区别吗?这是作为一个经理人必备的素质!” “好吧,只有一张省三级的证书。”我就那么点料了,你爱要不要吧。 她扶了扶眼镜:“当初为什么停止练琴了?” “要升高中了,原本打算停一年,后来就……” “就因为要考试?如果你真的热爱这门乐器的话,你就不会……” “好好,学姐,我承认……是我懒。”我快要脱水了,天可怜见,我只是想找份能赚钱的差事,我……我凭什么挨这个训哪? “能保证每天下午都能抽出时间来器乐社吗?” “能!”只要老妈不在家,我每天都有足够的时间让我混,嘿嘿,一想到我那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我心里就乐开了花。 “好吧,实习期为一个月,在这个一个月的时间里,如果你表现称职的话,我就完全放手交给你干了。” 我正要跳起来,她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作为实习的第一天,今天晚上,你得跟我去一个地方。” 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正规的交响乐团。 我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经理人古涵学姐,她正一脸期盼地望着即将开演的舞台。 “学姐,你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就是让我来陪你听交响乐啊?” “什么陪我?这是作为一名器乐社经理人所必须要具备的音乐修养你懂不懂?如果你不是真正地热爱着音乐,你就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当中,也就无法当一个称职的经理人!” 得,我还是闭嘴吧,跟着她我说什么都是错。 却听她焦急地自言自语:“他怎么还不出来呢?都已经延误了十五分钟了……”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谁啊?” “就是今天这个交响乐的首席小提琴独奏啊,他的名字叫陈适,我可是他的超级fans啊。” 这时,全场的观众都开始了骚动,有人大叫:“怎么还不开始演出啊?” 第一章 天才之殇(3) 一个经济人模样的人跑上了舞台,一边擦汗一边解释道:“真对不起,各位,我们的首席小提琴演奏者,陈适先生,因为在来这里的路上发生了意外,目前正送去医院全力抢救,耽误大家那么多时间,还请大家多多原谅……” 场下一片唏嘘声,有的无奈,有的惋惜,有的担忧,然而都在经济人的一再道歉下渐渐离去。 学姐仍站着不动,我碰了碰她:“学姐,我们是不是……” 我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吓我一跳——学姐咬着自己的手指,眼泪哗哗地流:“我的陈适……” 一路上我不知费了多少口水安慰学姐,好不容易把魂不守舍的学姐送回去,我才精疲力竭地回到家里,老妈已在收拾行囊,明天就要走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回家?”老妈瞥了我一眼,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 我往沙发上一倒,顺手按了电视的遥控器:“老妈,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所以,你可以放心地走了吧?” “什么工作?” “我们学校器乐社的经理人。”省去“目前还是实习期”这后半句应该不构成欺骗吧? “就凭你?”老妈一脸的不相信。 “老妈,有你这么贬低自己女儿的吗?你女儿我怎么说也是拥有六年小提琴学龄的……” “既然这样,那你就去拉一首《梁祝》来听听啊。” “呃,老妈,你也知道我早就荒废了好几年了嘛……” “就知道你这丫头只会自吹自擂,以后可别在别人面前丢人现眼!” 我敷衍着点头…… 电视上的一则晚间新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今晚在东都二街发生的一起汽车追尾事故造成了两人死亡。经调查核实,其中的一名死者是司机,在事故发生后当场死亡,而另一名则是当今乐坛堪称新一代小提琴王子的天才少年陈适,在送往医院两个小时后不治身亡,年仅22岁。” 老妈拿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来夏,你这是发什么呆?” 我一惊,抓住老妈的手:“妈,你听到没有,他死了……” “谁死了?” “那个那个……陈适啊。”我手指着电视,可是已经在播报下一则新闻了。 “谁是陈适?” “呃……我不认识。” “不认识你鬼叫什么啊?”老妈很不满地给了我一个栗子,“刚才我跟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没有?” “刚才你跟我说什么了啊?” “你这丫头怎么……哎,我刚才是告诉你,这些毛巾是挂在这里的,备用的牙膏放在柜子的第一层,还有卫生巾什么的都在这里,不够了要记得到下面的超市里去买,还有……”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学姐知道了这个消息的话,不知道会怎么伤心呢。 “喂,你蹲在那角落里做什么?” “……”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陈适。”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在这里了。”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我家啊。” “你家又是哪里?” “我家在地球啊。”真不明白我怎么会这么有耐心跟他饶舌。 他站了起来,比我高出一个头。他低下头来看我:“那么,你又是谁?” “我叫来夏。”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我的闹钟响了……” 我伸出手去,一把抓过闹钟,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六点半了啊……再睡一下下……” 突然,我腾一下坐了起来:陈适?是梦吧? 我拼命拍自己的脸,真是邪门,昨天他刚死,昨晚我就梦到他了,算命的说我天生通灵,这话不会是真的吧? 不过,尽管我努力回想,梦境中的陈适的脸是那么模糊,我只记得他比我高一个头,身形有些偏瘦,有些单薄,样子斯文,其他的,就没什么印象了。 第一章 天才之殇(4) 我跑到盥洗室里去漱口,冰凉的清水被我在口中翻搅了不下十遍,然后吐了出来。小的时候,外婆告诉我,这样子能冲洗掉身上的晦气。 再走进妈妈的卧室,发现她的行囊已经不见了。 来到学校的时候,仍是精神恍惚,于是又不可避免地被老师请到教室外面去了。 我趴在走廊的围栏上,再一次用目光迎接姗姗来迟的红色山地车,只不过,这次莫离换了一身红色的外衣,跟他那辆超炫的山地车配得恰倒好处。 我正看得入神,肩膀上被人重重一拍,我转头一看,是古涵学姐。 我凑到她鼻尖上仔细地瞧:“学姐,你干嘛戴那么厚的一副墨镜啊?” 她吸吸鼻子:“昨晚把眼睛哭肿了,没办法见人。” 我正想摆出一副悲伤的表情劝她节哀顺便,不料她重重地拍了我一下:“来夏,你是不是一名忠实的音乐爱好者?” “是、是啊……”我敢说不是吗?我的饭碗可是捏在她的手里啊。 “那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说着拉起我就要走。 “又要去哪里啊,学姐?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呐。” “那你为什么不在教室里上课?” “呃……我被老师罚站……” “那就跟我走吧。” “学、学姐,你想拉我一起逃课?” “反正你现在也没在听课啊。” “那不一样,一个是主动的,一个是被动的……” “那结果还不是一样?” “呃……” “为了我们心目中完美的天才王子,逃一两节课又有什么关系?” “咦?难不成学姐你是想带我去……”我话没说完,人已经被她拉到了楼梯口,正巧碰上晃晃悠悠走上来的莫离。我们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明显地接收到他眼神中幸灾乐祸的笑,仿佛在说:“来夏你终于从量变发展为质变了啊。” 我我我是被逼的啊……我欲哭无泪。 第二章 钢琴王子简天(1) “适fan?”我仰着头愣愣地盯着门牌上那怪异的两个字组合。 “就是陈适fans的俱乐部所在地嘛。”学姐说着将我拉进门去。 里面的布置一片肃杀。看上去是一个很正规的追悼会,已经有很多人聚集在了大厅里,大部分都是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她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小声地说话,甚至哭泣。整个大厅的气氛让人感到压抑。 到了九点的时候,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大姐大模样的女孩子,穿着一身很显身材的黑色旗袍,面色庄重地登上讲台。她一上台,全场便鸦雀无声。 这位大姐大以悲痛低缓的声调,开始回顾陈适二十多年的生命旅程,连他小时候做过什么、喜欢吃什么东西、爱好什么样的体育运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许多像学姐这样的后辈们则取出纸笔开始认真地记笔记。 然后重点来了,她开始伤心欲绝地惋惜这位小提琴天才的英年早逝,谴责上天的不公,甚至痛斥不遵守交通规则的驾车司机,全场fans的情绪都有点不受控制了。 我开始有些感到疲倦,我扯了扯学姐:“我们走吧,不能旷课太久啊。”我终究还是第一次逃课,心中忐忑,坐立难安,更何况是让我参加这种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追悼会。我估计她们对那位小提琴天才的痴迷就像是球盲对贝克汉姆的痴迷——只看脸不看球。 学姐抹抹眼泪,终于还是跟着我退出来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学姐突然低呼一声:“我的墨镜落在里面了。”她捂住自己红肿的眼睛不敢见人。 我只好说:“好吧好吧,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回去帮你拿。” 我又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追悼大厅。我看到一个清瘦的男孩子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会场。他倚在门边,双手插在裤袋里,眼神有些飘忽,又似带了点不以为然,隐约间听到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冷哼。 他占据了大半个门,我不得不在他身后小声地提醒他:“那个……请借过。” 他低下头瞥了我一眼,侧身让了让。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发现他好高,差不多将近一米八了。这么高的男孩子出现在以女孩子为主要成员的fans俱乐部里,的确有些突然。然而那些fans仍沉浸在对天才之死的无限哀痛之中,尚未发现后门口多了一个人。 待我取了学姐的墨镜回来时,那男孩子已经离开了。从刚才看他一脸没兴趣的样子就应该猜到,他不过是一位过路的看客而已。 我们为了这次的逃学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罚扫厕所三天。 古涵学姐拍着我的肩膀,一脸严肃地说:“讲义气,有前途!我终于可以放心地将经理人的重任交给你了。” 我点头干笑,心里却难爱得不行,我做什么不行非得在这里扫厕所呀?真怀疑自己遇人不淑,被周月那家伙推入狼窝了。 学姐侧头想了想,道:“不过,在正式聘用你之前,还得先交给你一个任务……” “还、还有任务?”我快晕厥了。 “如果这次你能顺利完成这个任务的话,你将是我们器乐社的一大功臣呀。” 我的心又被不可避免地提了起来:“那……是什么任务?”我得考虑考虑,这可关系到我这个职位啊。 她眨了眨眼睛道:“听说你们高一年级段新转来了一个男生,叫什么什么……简天,对,叫简天,他以前是在英国音乐学院专修钢琴专业的,钢琴级别很高,我们器乐社如果能够吸纳他那样的人才,那么我们的实力可是会大大增强啊……” “他跟我的任务有关系吗?” “问题是,他这个人很孤傲也很冷淡啊,我们器乐社社长大驾光临去请他都请不动他,他整一个独行分子。”她说着满脸笑容地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所以,就看你这个准经理人能有什么办法将他拉进器乐社啦。” 我缩了缩:“连社长都请不动他,我能有什么办法?” 学姐耸了耸肩,故作深沉地长叹一气道:“有时候,奇迹是需要创造的嘛。” 第二章 钢琴王子简天(2) 我总感觉自己来到三班的时候,有很多双怪异的眼神盯着我看。我们这里,一班到三班是文化分和艺术分并重的重点培养班,其他七班都是没什么才气的普通班,所以前面三个班的学生看我们的眼神都带了点居高临下的不屑。 我最讨厌的就是被别人瞧不起,可是现在却要我厚着脸皮去三班劝那个什么简天加入器乐社,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心里的那个恨…… 一只手拦住了我的去路:“找谁?” 我抬头一看,一个高个子的女生充分利用了她的身高优势俯视着我,脸上是我所讨厌的鄙视的表情。 我顺了顺气,道:“我找……找简天。” 那女生突然笑了,回头冲里头喊:“钢琴王子,又一个送情书的来喽。” 教室里头顿时闹哄哄的,我感到头皮一阵发麻,真想转身就走算了,可是想想,我这不等于默认自己花痴了吗?对于那个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臭屁得不得了的“钢琴王子”,我还真想会一会他了。 我刚要走进去,那高个子女孩又挡住了我:“你不是前三班的学生吧。看你的样子也不像。你知道吗?我们这里有个规矩,是前三班的呢,可以进去直接向简天告白,可是三班以后的,只能由我这个中间人传递情书。算我今天心情好,你把情书拿出来吧,我保证帮你交到他本人手上,至于他要不要看,那可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我忍不住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大噪?你们看不起我们普通班的是吗?那好,我今天就让你尝尝我们普通班的厉害。”我说着摆出一个黄飞鸿的架势。 那女生立刻紧张了,秀了秀她那修长的美腿道:“嗬,想打架是不是?本姑娘可是跆拳道蓝带,有本事就跟我过几招啊!” 她的那个豪爽,引得周围的男生都鼓掌叫好,我明显处于劣势,我我我……我扯开嗓门大叫:“喂,姓简名天的,你给我出来,装什么龟孙子,长得帅了不起吗?有种你就出来亮个相啊!” 众人一阵唏嘘,只见门口现出一个瘦高的人影。“是谁这么吵?”头顶上传来了清冷的声音。 我抬起头,再抬头,着他的身段一路往上——我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我呈45度角仰头望他,顿时开始结巴:“你你你就是简天?” 他皱了皱眉:“有什么不妥?” “呃……好像见过你啊……” 周围的男女生顿时一阵爆笑:“小妹妹,你哪个时代出生的啊,用这招泡帅哥,也太老土了点吧。” 我急切地对他道:“你……你是不是昨天去过‘适fan’?你是不是曾经在追悼大厅外头站过一会儿?” 他依旧只是淡淡地皱了皱眉:“那又怎样?”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不记得我了?你借过的那个。” 他的表情呈迷茫状努力回想,过了半晌,他低低道:“哦。”然后就没了下文。 我汗,我自己也感觉自己很无聊。凭什么我就记得他而他不记得我?那不公平。我一样可以不记得他!就、就算我记得他,我也应该装作不记得他,我真是天下第一大白痴! 我在自我反省了一秒钟之后,立即切回正题:“你好,我叫来夏,学校器乐社的新任经理人,我来是想请你参加……” 我话没说完,他抬了抬手:“好了,你不必说下去了,那件事我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对这么个小器乐社不感兴趣,而且,我也没那么多空闲的时间。” “那你一般都在忙些什么?”我很好脾气地打算跟他唠家常。 “练琴。” “就这样?” “练琴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而不是去参加你们那些业余性的器乐社。” 我一听这“业余”两个字就来气儿了,简天你这就叫做扎人扎到点子上了吧,本小姐我就是那种标准的业余经理人怎么样?我今天还真跟你杠上了。 第二章 钢琴王子简天(3) 他已经转身进去了,沉默等于下逐客令。 我不服,我推开眼前那碍眼的长腿妹快步跟了进去。“你练琴了不起啊,谁不是从业余开始的啊,别以为自己能耐了就可以瞧不起别人了……” 他突然一抬眼:“那么请问你是学什么乐器的?” “呃,我?”我有点被呛到了。 “听你的口气,想必你也会点什么吧?” 我深吸一口气,我豁出去了,丢谁的脸也不能丢了自己的脸不是?我把心一横:“我是学小提琴的!” “达到几级水平了?” “那个……五级了!”虚长两级不算很过分吧? 他嗤笑,“是省五级吧?” “是……是又怎么样?” 他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那我考考你。” “你考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玩钢琴的吧。 他略挑了挑眉:“钢琴被称为器乐之王,小提琴被称为器乐之后,这两者在很多乐理方面都是相通的,就算我退一步,我可以考你小提琴方面的知识。” 这家伙很有自信啊,我心虚了,开始耍无赖:“你凭什么要考我?” 他淡淡一笑:“如果我问你三个问题,你都能答出来,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这个条件……的确是很具诱惑性啊。我咽了咽口水:“好,你说。” 他摇了摇头,道:“我用弹的。”他说着走到教室的北角,掀开那架钢琴琴盖,优雅地端坐在钢琴面前,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停顿了两秒钟,一阵流畅而华丽的乐声便飘然而出。 身边立即围过来很多人,大家一起惊叹,本人也不例外。我估计简天很少在大家面前秀上一段的,所以他一弹琴,立时吸引了周围甚至整幢楼的学生,将这个教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他双眼微阖,神情陶醉,嘴里却清清朗朗地吐出一句话:“这首曲子,你应该不会陌生吧,请告诉我它的曲名和作家。” 这曲子我的确熟悉,以前在听老师讲授乐理知识的时候,曾经拿它出来做典范。可是,可是……天可怜见,本人的记性向来就不太好,否则也不会沦落到普通班去了。 我尽量争取机会:“曲名,还有作家,这算是两个问题了吧?” 他抬头看了看我,琴音未断,旋律开始上扬,逐渐激越。“算是吧。” 好,那我就跟自己赌一把了,我搜尽脑中所有的记忆:“……是肖邦的《g小调夜曲》吧?” 他又抬眼看了看我,没有反驳,难道我答对了?我兴奋得快要蹦起来了。然而他的第三个问题随即而至:“他写这首曲子的灵感来源是什么?” 我懵了,我又不是他老妈不是他老婆,我凭什么得知道他写这首曲子的灵感来源啊?他见我久未回答,嘴角微扬:“答不出了?” 我心里的那个气,难不成他是在故意刁难我?没准他是在闹悬念,他自己也未必知道呢。我刚要质问他,忽听身后一个声音轻声道:“哈姆莱特。” “哈姆莱特?”我脱口而出。 琴音戛然而止。 简天颇具探究性地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一笑:“好,我答应加入器乐社。” 我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说服了简天加入器乐社? 这个事实连我自己一时之间都无法接受。我呆愣半晌,突然想起我得谢谢我身后的那位及时提点我的恩公。我转过身去,却发现站在我身后的全都是女生,如果我没有产生幻听的话,那位恩公应该是个男生才对。 难道他施恩不图报,悄悄离开了?我挤开人群冲了出去,哪里还看得见那位恩公的影子? 这时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简天放下琴盖走到我身旁:“时间?” “呃?什么时间?” “要入社总得先去报个名吧,社团一般什么时候有活动?” “一般……都是下午四点到六点这段时间吧。”老实说我也是新人,我也没怎么正式参加过社团活动,偌大一个社团,我也只认识古涵学姐一个人。按她自己的话说,我目前是她的秘密武器,是她暗地里培养的接班人,到时候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第二章 钢琴王子简天(4) 但是在简天面前我怎么也要装得比他了解一点不是?我拍拍他肩膀——呃,那么高的肩膀我拍起来有点像大猩猩摘香蕉,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拍拍他的手臂道:“你放心,下午四点我带你去社团里报到。”当然,在这之前我得先跟学姐打声招呼。 他似乎对我的态度很不满,微微皱了皱眉,稍稍将身子向后偏了偏,冷淡地道:“那好,下午四点你来找我。” “呃,那个,我们约个地点碰头行不?你们这儿的气氛让人感到……寒冷。” 他挑了挑眉:“现在是你拉我进社团的,主动方不应该是你吗?没商量,要不你来找我,要不就拉倒。” 我咬牙:“好好,我来找你!”我说完扭头就走。除去他的确弹得一手好琴不说,这家伙的性格真是恶劣到让我有扁人的冲动! 走在路上,我开始回想刚才简天问我的第三个问题。“肖邦写《g小调夜曲》的灵感来源竟然是哈姆莱特?”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抓了抓头皮,“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因为肖邦当初打算在副标题上注上‘悲剧《哈姆莱特》观后感’的字样,可是后来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可以说是肖邦的一段秘史,知道的人并不多。” “哦,原来是这样……”我猛地一惊,急忙转身——身后并没有人,可是那个声音却是真真切切地从背后传来的——我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你不要找了,你是看不见我的。” 冷汗开始不断地往下淌,我哆嗦着开口:“为……为什么?” “因为……”他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是鬼魂啊……” “我……我又不认识你,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缠着我?” “不是我愿意缠着你,而是我的魂魄被你的命盘所吸,想要脱身也不容易了。另外……其实我们认识的。” “我们认识?你是谁?” “我叫陈适,我曾经向你做过自我介绍。” 我脑中灵光一闪:“难不成……那个梦是真的?” “那个不是梦,是你的灵魂出了窍,所以能够看到我的灵体。” “那你现在在哪里?” “在你的身体里。” 吓?我顿时有一种赤裸裸地被透视了的感觉。从脚底凉到头顶。 “你……你……可不可以……出来啊,我……我给你……磕头了……呜……”我就像只待宰的羔羊,站在那里动也动不了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我说过了,不是我自愿附在你身上的,出了点意外,你……你先不要哭,先听我解释可以吗?” 我走到校餐厅里,要了一杯饮料,独自在落地窗边坐下。 “要喝饮料吗?”我说。现在我的情绪平静多了。 “不了,谢谢,你自己喝吧。” “别客气,这是橙汁,味道不错。” “其实你喝就等于是我喝了。” 也是,他就在我的身体里。 “那好,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打算做两手准备,如果这个诡异的现象只是我的一场噩梦,那么很好,睁开眼我就把它忘得彻彻底底的。但是,如果是真的,我……我是否该考虑去请位大仙来……请原谅我这个无神论者的背叛。 陈适酝酿了一会儿,说:“事情还得从我在车祸中丧身开始说起。” “这个我知道,你被车撞了,后来送到医院之后两个小时内死了。” “是的。我死的时候,原本是要跟着黑白无常去另一个世界的……” “黑白无常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连舌头都是一黑一白的?” “请别打断我的话……” “好吧,请继续。” “我们在高空中飞行的时候,那白无常突然对黑无常大声喊道:‘糟了糟了!’” “什么糟了?” “我当时也是这么疑惑的。只听那白无常说:“我们把这个人的命书弄丢了。” 第二章 钢琴王子简天(5) “什么叫命书?” “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是……相当于我们的身份证一类的东西吧。” “哦。” “他们需要带着我的命书一起去见阎王,可是现在弄丢了我的命书,我就没资格进入那个世界了。” “那不等于成了游魂?” “是啊,于是那黑白无常连忙向我道歉,他们说请我再在这个世界呆一段时间,等他们找回了我的命书,再来接我走。但是现在我的魂魄是新的,定力非常弱,无法自由来去,风一吹就会散。他们不放心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为我找了个命盘相符的身体来寄放我的魂魄。” “结果就找上了我?” “是的。” 我拍案而起:“这件事为什么不先经过我的同意?” 一个身影在我的对面飘然落座:“来夏,怎么这么好心情一个人在这里对着果汁自言自语啊?” 我定睛一看,是周月。 “不要坐在我的对面。”我恶声恶气地瞪着她。 “为什么?” “我正在跟人谈判!”准确地说,是在跟鬼谈判。 “跟谁?” “反正不是你。” “有病!”她翻翻眼皮又飘走了。我想我今天的课堂笔记泡汤了,但是现在的我实在没什么好心情跟她聊天。 我重新坐了下来,我想我对着果汁自言自语也不能太引人注目了,我只好压低声音:“你说,这件事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 “他们说怕吓着你。其实只要我在附身的这段时间不开口说话,等到魂魄定型了,就会离开,你也根本不会发现有什么异样。只是……刚才是我一时间忍不住多嘴了……” 这么想来,我还宁愿他开口跟我说话,否则……我被免费当了个储藏器都不知道。 我顺了顺气问:“你会在这里呆多久?” “不会很久吧。” “不会很久是多久?”我跟他铆上了。 “我也不太清楚,就要看那两位无常大哥的办事效率高不高了。” “好,”我点了点头:“你可以暂时住在我身体里,但是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他们来带你走的时候,你要告诉我一声。” “你想见一见黑白无常?” “我想跟他们要寄宿费。” “你想收藏冥币?” “呃?” 我发现有个人形影相随也并不是件很糟糕的事情,至少我有人陪,不会寂寞。虽然这家伙现在是个连魂魄都未定型的初级鬼。下午的政治课我最容易开小差,于是我就找陈适聊天。我只要轻轻蠕动嘴巴,发出一点点轻微的声音,他都能听得很清楚,也许是住在我身体里的关系吧,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心灵互通的境界。 我说:“喂,你觉得简天那人怎么样?” “你指哪方面?” “各方面。” “他挺帅的。” “你也这么认为?” “你不这么认为吗?” “呃……说实话……还行。其他呢?” “钢琴弹得很不错。在英国的时候我曾经去听过他的个人演奏会。” “他开过个人演奏会?”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怪胎?这么强的人怎么会沦落到我们这所并不很起眼的艺术学校里? “他原本在英国是皇家音乐学院的重点培养对象,我也多少关注过他的消息。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退学了,回到了国内。” “该不会是违反校规之类的原因吧?”打架?吸毒?偷窃?抢劫?谋……杀?我汗个先,这冷淡的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啊。 我又问:“那么,你觉得他的性格怎么样?” “挺艺术的。” “挺艺术的是什么意思?” “他很重视音乐。想必钢琴在他的生命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位置。” “看得出来。”我语气不善地应着。 第二章 钢琴王子简天(6) “另外……” “什么?” “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喂’?我有名字的,你可以叫我阿适或者适哥哥……” “我拒绝叫你哥哥。” “……” “我叫你鬼适吧。”我阴恻一笑,不容反驳。 门“哐”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个人影歪歪斜斜地靠在门边,含糊不清地喊了声:“报告……” 全班哗然,这不是莫离吗?他都一副醉得快要挂掉的样子了,竟然还敢公然出现在教室门口? 政治老师的脸色极其难看。她挥舞着板擦大声喊道:“反了反了,这是成何体统?莫离,这一次,我不向校长告发你我誓不为人!” 我想政治老师也是被他气糊涂了,用得着拿自己的人格起誓吗?只不过莫离这次实在是太出格了,一般他都只是早上迟到,这次,不但是下午迟到,还喝得烂醉如泥,怎么看都像是在向学校示威。 全班都在起哄。这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用一堂无聊的政治课换取一个非常有刺激性的猛料,实在是赚到了。 然而事实证明,莫离是一只踩不死的蟑螂,他又一次用他的缄默演绎了他在校规面前的不倒神话。 从校长办公室里走出来之后,莫离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倒头便睡。而政治老师则面若死灰,像看仇人似地瞪着莫离熟睡的身影,眼睛里的怒气似乎要喷出火来。 “放纵!太放纵了!”她嘴唇哆嗦着自言自语,“总有一天,你会堕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的!”她摔着课本出去了。 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 “这莫离到底是什么背景?为什么校长就是不敢动他?” “他也太放肆了,难道是黑社会老大的儿子?”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吗?” “也不像啊,他从来不跟我们多说一句话,一天到晚都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巴不得我们谁都不要去烦他……” 我没有加入到八卦闲聊中去。 不知为什么,刚才他撞在门框上的一刹那,我似乎看到了他酒醉神迷的眼底闪过一丝绝望的表情,但是很快又被无所谓的痞样所取代。 他的行为看上去倒更像是为了激怒某人。尤其是去校长办公室时他甚至带点幸灾乐祸的表情。并且出来之后,他似乎看上去比政治老师更沮丧。 第三章 加入器乐社团(1) 我又走上了这条具有毁灭性的走廊,举步维艰。 走廊两旁投射来的目光迫得我喘不过气来。 “这女的怎么又来找简天了?” “她还真是对简天死缠烂打啊。” “真不要脸。简天怎么会看上她呢,猪都比她有自知之明……” 耳边传来鬼适的声音:“喂喂,你怎么回事,胸好闷啊,闷死我了!” “我的肺都快爆炸了,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咬着牙压低声音道,“简天那家伙纯粹是想侮辱我!” 鬼适想了想道:“其实你越是自卑,别人就越看不起你。你试着把头抬高看看。” 我试着照做。 “再抬高一点。” “这样脖子很累……” “就保持这样的高度……对,谁对你指指点点,你就朝谁看……目光凶狠一点,对,就是这样!” 我所到之处,立即收声。他们在我高瓦度的注视下乖乖闭上了嘴巴,虽然眼睛里还是有鄙夷的神色,但是至少嘴巴安静了。 我来到简天教室的门口,迎接我的依旧是那长腿妹:“喂,又来找简天啊?”这回她抬起修长的大腿跷在门板上,暗示我要想进去就从她的胯下过去。 她原本就比我高很多,我只要稍一低头……好,我承认,我只是弯了弯腰……但是我绝对没有真要钻过去的意思。我对她微笑:“黑色,挺流行的颜色。” 她一愣,立即把腿放下了,压着自己的裙子恼羞成怒:“你这个下流的……”她突然意识到旁边还有男生,只好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反身朝里头大喊:“简天,有个八婆找你!” 好嘛,我升级成八婆了…… 鬼适在我耳边呻吟:“你……你竟然让我看她的……” “谁叫她穿那么短的裙子啊,她那个动作就好像摆一副‘请您观赏’的样子。再说了,你不会把眼睛闭上的啊?” “你又没事先跟我打招呼……” “其实给你看一眼算便宜你了,她的身材很不错呢。” “……” 简天将书包往肩膀上一搭,一手插在裤袋里,悠哉悠哉地晃了出来。他看了看手表:“你让我多等了你五分钟。” “拜托,我从我的教室到你的教室是用走的又不是用飞的,更何况,”我扫了一眼四周,“这一路上的障碍物还真多。” 简天耸了耸肩跟着我走出来,走廊上行注目礼的家伙更多了,个个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我估计他们以前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女生能够成功把这位高傲的钢琴王子从教室里带出来的。我心里突然升起了一阵自豪感。 我们敲开了社团活动室的门,只见里面一群人正在开什么会议。古涵学姐一见到我们两个,立即站起来走到我们身旁道:“你们总算来了。”她转头对社长道:“社长,你看,谁来了。” 社长推了推眼镜,突然双眼放光,直冲过来道:“原来是简天同学,你好你好,欢迎你加入我们king社团,我们目前正在排练一首乐曲,如果有你的钢琴作伴奏,我们将如虎添翼……”他就这样旁若无人地把简天拉走了。 我呆滞地望向学姐:“我……我可是大功臣……” 学姐安慰性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要有点耐心,新人进来总是要受点苦的。” 我毫不客气地坐下来灌下一大杯果汁:“社团在排练哪首曲子?” “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这是下个月全省乐团比赛的规定曲目。” “萨拉萨蒂?”听都没听过的名字。我站起身道:“那个……既然是排练,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吧,我去社团里转转。” 我经过练琴房的时候,看到里面有十几个学生在练习小提琴,有男有女,脸上都是刻苦的表情。 我不禁驻足观望。我也曾经这样刻苦地练习过,也曾经为了能完整地拉出一首曲子而雀跃不已。但是……我晃了晃头,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我看了看自己左手,五个手指的指尖,磨了六年的硬茧早已消失殆尽。 第三章 加入器乐社团(2) 我听到一声叹息,我四下里望了望,才确定是鬼适在叹气,我闷闷地说:“我还想叹气呢,倒被你抢先了。” 鬼适道:“原本练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是现在,我再也不能碰我喜爱的小提琴了。” “你是不能碰,我是想拉也拉不了了,以前学的全都还给老师了啦。”我说着离开了那间琴房,继续往前走。 鬼适突然嚷道:“停停!” 我住了脚:“你要干什么?” “来夏,我求你件事行不?” “什么事?” “你……我是说,我想借你的身体用一下。我想最后拉一次小提琴。” 我一转头,看到旁边就是一间空置的休息室,室内放着一把小提琴和一架乐谱。估计是指导老师的琴放在这里了。 我有些退却:“这样不好吧,这是别人的琴……” “趁他现在不在,你就让我拉一会儿,一小会儿,好吗?”他几乎是在求我了。 说实在的,我自己也有点手痒了。“……那,就一小会儿哦。”我像做贼似地蹑手蹑脚地走进休息室,拿起小提琴,搭在左肩,左手紧扣指板,右手上弓——多么熟悉的动作和感觉,我和鬼适几乎是同时发出感叹声。 “然后,要怎么做?”我做好预备动作之后,便开始不知所措了。“你确定你能控制我的身体吗?” 鬼适道:“你的身体绷得太紧了。你不要想太多,只要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到最大限度就可以了。” 我深吸一口气,照着他的话去做。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袭遍全身,仿佛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全身的细胞都开始舒展,有一种力量注入了我的身体。 我看见我的左手手指落在了指板上,右手一扬,一阵饱满而清越的琴音便传出,我闭上了眼睛,那是我永远也无法达到的境界啊…… 我的手指不断地换着把位,曲风轻快而玄妙。我的头脑除了享受这听觉上的快感和双手不断跳跃的灵动之外,根本无法思考别的事情了。 在一段连跳弓之后,我忍不住发话了:“鬼适,你拉的是什么曲子?” “就是乐谱架上的这首曲子。” 我定睛一看:“《流浪者之歌》。”我愣了愣,“鬼适,你好厉害……”我除了这句话,再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赞叹之词了。 鬼适轻轻一笑:“没什么厉不厉害的,以前练过。” 几声低沉的揉音之后,我已经隐隐感到了指尖上传来的痛。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若干年没有练过琴了,我现在这没有硬茧的手指是否还能承受住鬼适这样高强度和高频率的按指呢? 渐渐地手指越来越痛,每按一下都是一阵钻心。我咬着牙没敢喊出来,我不想打断了这么美妙的乐曲。 又是一连串的高音之后,乐曲终于进入了尾声。鬼适干脆利落地手起音落,耳边仍有余音缭绕。我放下小提琴,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手指上已经冒出了白色的水泡,好痛! 身后突然传来了“啪啪啪”的掌声,我一惊,急忙转身,愕然发现门外已经站了好些人,有指导老师、社长、学姐、简天,还有其他原本在旁边的琴房里练琴的学长学姐们,并且围观的人数仍在增加中。 鼓掌的就是指导老师,他的眼睛几乎是在冒星星,他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说:“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来夏。我是这里新来的经理人。” “以你的才华,做经理人实在是太可惜了。你干脆加入到我们社团里来吧。” 学姐也说:“来夏,你还真会韬光养晦啊,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 糟糕了……我按了按额头,心中后悔不迭。 指导老师见我怔怔地没反应,还以为我不乐意,于是又道:“我正在发愁,挑选不出优秀的首席小提琴,但是现在我敢肯定,这首席的位置非你莫属!” 他此话一出,我立即感受到了窗外数十双带着怨恨的目光。天可怜见,我只是……只是在帮别人拉琴而已,其实我自己的水平滥到家了…… 第三章 加入器乐社团(3) 但是我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难道要我跟他们解释,其实刚才拉琴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我身体里的一个鬼? 我估计自己会立即被送到精神病院去。 指导老师见我没反驳,以为我答应了,于是非常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那么就这样说定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加入到我们的社团里来进行排练吧。” 社长也在一旁道:“这下可好了,一个是简天,一个是来夏,我们有了这两样秘密武器,比赛的时候我们稳赢!” 我转而看简天,他依旧是闲散地靠在门边,然而他偶然瞥向我的目光带着一些质疑和困惑,更多的时候,他皱着眉头低头沉思,默不作声。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鬼适,你害死我了啦!” “你……你可不可以停一停,你转得我头晕……” “那你怎么不说你害我手上起水泡呢?”一提起这个,我就感觉手指更疼了,呜,我嫩嫩的手指就这样无端冒出那么多泡泡,好心疼啊! “我也没考虑那么多嘛,你太久没练琴啦。” “这个还需要你提醒吗?”我没好气地回嘴。想起以前,老师如果要检查我们是否勤于练习,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检查我们手指上的硬茧。“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已经有好多年不练琴了吗?” “为什么不练了?” “不想练了,我懒。”我闷闷地吐出这句话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鬼适道:“其实,我能感觉到你心里还是很渴望练琴的。” 我一怔,真的是这样吗?这样的情绪,我自己都还没有充分地意识到,他怎么能感觉得到? 突然我跳了起来:“喂,现在不是讨论我是否渴望的问题吧,目前最最紧要的是,我该如何向他们解释这件事?你觉得他们相信灵异事件的可能性为百分之几?” 鬼适轻笑一声:“我估计是百分之零。因为除你之外,没有人可以听见我的声音。只有我们两个的命盘相符。” “那……那怎么办?” “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 “他们请你去,你就去啊,反正有我替你挡着嘛。” “可是……可是,你又不是一辈子都住在我的身体里的,你很快就要走的嘛。那时候我该怎么办?难道还要我向他们解释一个小提琴天才如何在一夜之间沦落为只有三级水平的平庸者?” “对了,你好歹也学了六年了,为什么只有三级的水平?” “我懒得去考行不行?……喂,别岔开话题,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如果你离开了,我该怎么办?” 鬼适轻轻吐了口气,非常无奈地开口:“到那时候,你就弄伤你的左手,然后到医院开个证明,告诉他们你再也无法拉琴了。” “……你……你这个恶毒的家伙……” 但是最后我还是听从了鬼适的建议,走一步算一步了。而我可怜的手指,在艰苦岁月的磨练之下,渐渐长出了硬茧,我的双手开始与鬼适配合自如了。 那天下午排练得非常晚,当我收拾了背包准备回家时,鬼适在一旁讨好地笑:“小来夏,咱们去吃点好吃的吧。” “你想吃什么?” “嗯……牛排,怎么样?我知道有一家餐馆里的牛排很好吃,我经常去吃……” “我是女生哎,吃那么多肉会变胖的。”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牛肉不会让人变胖的,它含有一种化学成分,可以将体内的脂肪转换为精肉……” “你的意思是,牛肉还可以帮人减肥喽?” “没错。” 我立即双眼发亮:“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去吧去吧。”鬼适一个劲地怂恿我,我几乎可以听见他吞口水的声音了。 其实,能开荤又不会变胖,这不是我们女生梦寐以求的好事吗? 第三章 加入器乐社团(4) 我刚要走,却听简天在身后叫住了我。 我转过身,暮色中的他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但是看着我的眼神却异常专注。 “你和陈适,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一怔,难不成他有阴阳眼吗?这时鬼适也“咦”了一声,很疑惑的样子。 “鬼适,你跟他认识?”我低声问 “不啊,虽然我去听过他的演奏会,但是还不认识。” 简天皱了皱眉,“我在问你话,你自己在嘀咕些什么?” 我又是一怔,原来他没有阴阳眼。现在鬼适的魂魄还很弱,连我都无法清晰地看见他,简天又怎么可能看到呢。 我转了转眼珠道:“我跟陈适的关系……上次追悼会上你也看到啦,我是他的乐迷嘛。” 他挑了挑眉毛,“就这么简单?” “否则你认为应该怎样?” “我虽然称不上是陈适的乐迷,但我也曾经关注过他的演奏会。你拉小提琴的风格,简直就是另一个陈适。所以……我有理由猜想你是陈适的徒弟或者……是他师妹之类的人。”他说着自己也不太肯定,“你真的只有五级的水平吗?” “我……我只有五级,不行吗?” 他摇了摇头,转身便走,走了几步,突然回头,补了一句:“我会继续关注你的,所以,请你自己也对自己认真一点。” 我呆了半晌,这算是什么意思?警告?挑战?怎么看都不觉得我跟他有什么过节儿啊…… 鬼适却笑了:“没想到他也曾关注过我,对我的风格能辨认出来,真是厉害啊。” 我暗暗磨牙:“鬼适,你又在给我添麻烦了!” “嘿嘿,名人嘛,被注意是难免的……” “今天的牛排套餐泡汤了。” “不会吧,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谁叫你一个劲地给我惹麻烦?” “这……又不是我能够控制的……” “说了不行就不行,没得商量。” “呜——” 一辆摩托车从我身边急驰而过,我一个没站稳,跌了个四脚朝天。琴盒被抛出去几米远,一辆轿车毫不留情地从那上头碾了过去。 我扑过去打开琴盒,顿时声音卡在喉咙里,哭都哭不出来了。我的小提琴啊,这把陪了我那么多年的小提琴,竟然到最后都落得个死无全尸。 我把小提琴抱在怀里,眼泪就不可遏止地一个劲往下掉。 鬼适在我耳边好劝歹劝:“小来夏,我们起来好不好,别蹲在路中央啦,这样很危险……你看,来往这么多汽车,会撞到你的……你看你看,有人围过来了,你还打算继续在这儿掉眼泪吗?……好吧好吧,我陪你去找肇事的坏家伙好不好?我记得那摩托车的车牌号呢,你别哭了,好不好?” 一个黑影笼罩下来,我抬头一看,怔了怔,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是莫离。 虽然他穿着黑色的赛车服,虽然他头上戴着笨重的头盔,虽然他没有说一句话,但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莫离。 莫离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他摘掉了帽子:“琴摔碎了吗?”他打量着我怀里的小提琴。“对不起,我刚才没控制好速度。” “你……就是你撞的我?”我哽咽着问。 同班了这么久,这竟然成了我们同班以来的第一次对话。 “我陪你去琴行吧。我赔你一把小提琴。”他说得很认真,说着伸手扶我站起来。 我抽着鼻子看他:“真的?” “一把小提琴我难道赔不起?” “不是……可是这把……” “留着吧,我知道你不舍得丢。我拿去请师傅修修看,没准还能用强力胶粘回去,总比现在四分五裂的好吧。” 我点点头,他带着我坐上他的摩托车。 “坐好哦,抓紧我。” 我还是第一次坐上那么正规的赛车,我紧张地死死搂住他的腰。 第三章 加入器乐社团(5) 他笑道:“喂,我让你抓紧,可不是希望你把我勒死,我还不至于把你甩出去吧。” “……哦。”我喏喏地松了松手。 他略略一开玩笑,我便放松下来了。很奇怪,以前从来没跟他说过话,也称不上熟识,但是现在与他交谈,就像是认识已久的老朋友了,毫不陌生,毫不尴尬,而他给我的感觉,也不像是班里同学所说的那样不可一世。 当他在一家商店门口停下车子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跳下摩托车,抬头看见商店的招牌上写着“天籁琴行”四个字。 我目瞪口呆,这家琴行不论是规模还是档次,在全国都是赫赫有名的。莫离这家伙确定要来这里帮我买琴? 莫离拍了我一下:“愣着做什么?进去啊。” “里面……很贵哎。” 莫离挑了挑眉:“不要刺激我的自尊心,ok?” 我只好闭嘴,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乐意为我花费,我难道还帮你省钱不成?我迈开大步走了进去。 里面的器乐简直让我眼花缭乱。钢琴、提琴、二胡、古筝、扬琴、手风琴、木琴、吉他、笛子、琵琶等应有尽有,我不禁感叹道:“简直是中西合并啊。” 莫离笑了笑,转而招呼老板道:“给我们挑一把比较好的小提琴吧。” 老板一见到莫离就笑开了:“您要什么样的小提琴?弦轴要黄杨木的还是青龙木的?” “青龙木的吧。” 老板又问:“弓毛要黑色的还是白色的?” 莫离转头看我:“你说呢?” 我耸耸肩:“随便吧。” 他对老板道:“白色的吧,黑色的不太适合女孩子用。” 我暗自吐舌,如果按照他的理论来说,我其实应该选黑色的才对。 但是我马上意识到一个奇怪的问题,为什么莫离在挑选小提琴方面好像很内行的样子?还有这个老板,见到他这张脸笑得跟花一样,听他们熟络的交谈,似乎早就认识…… 老板帮我配置琴盒中相应的用品时,莫离都一一把关,备用的四弦、上等松香、清洁棉布,他都要亲自挑选,认为满意了才让老板装进去。 待他付了钱,我扯了扯他的衣服道:“你……也学过小提琴吗?” 他看定我半晌:“我只是对小提琴知道一点而已。”听他的语气似乎不愿多提。 我又问:“你是飙车族的?” 他嘿嘿一笑:“我是不是看上去很有那种气质?”他自恋地转了一圈,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我满头黑线,“你都穿成这样了……” “虽然我不能算是飙车族的,可是……也差不多了啦。” “什么叫差不多?” 他神秘一笑,不再答话。他抱过我的旧琴盒转身去让老板帮忙修修。然后便拉着我出了琴行。 “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仰头看了看,“我送你回去吧,否则你妈妈会以为我把她的女儿给拐跑了。” 我一笑:“我妈妈不在家,就我一人。” 他愣了愣,皱着眉头凑近我:“你不怕我趁你妈妈不在欺负你吗?” 我呆了半晌,支吾着道:“你……为什么要欺负我?” 他手指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划:“真是无趣的小女孩。” 我来气了,叉着腰冲他嚷:“你说我是小女孩?你又不比我大多少……” “好啦好啦,”他戴上头盔,招呼我坐上他的车子,“虽然我们俩差不多大,但是你的心理年龄……差我一大截呢。” 我捶了他一拳,他大笑着发动了摩托车。 第四章 王子的热忱(1) 这真不是人的待遇啊。我一边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一边咬牙切齿地诅咒,上课罚站我是早就习惯了啦,可是……有太阳的时候暖洋洋地在外头晒太阳是很舒服,一到了天冷的时候可就受不了啦。 鬼适又在耳边念了:“小来夏,你上课的时候就不能认真一点吗?这样老师也不会让你罚站了啊。” “你……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我上课神游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那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啊?看你想得这么聚精会神,连老师叫了你三次都没听到。” “我在想……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是不是在想莫离?” “你怎么知道?” “你的那点心思我会不明白?” “我怎么听着你语气暧昧啊……你不要想歪哦,我……我想他只是因为……因为他买了那么贵重的小提琴给我,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嘛,怎么说我原来那把小提琴也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小提琴而已……” “咳,你就当他在赔偿你的精神损失费好了啊,一把好的小提琴,我拉着才舒服嘛。” “是啊是啊,只有名贵的东西才配得上你这位天才不是?” “你又说话带刺了哦……” “那黑白无常怎么还不回来啊,办事效率也够低的了。” “……你这么想让我快点走啊?” “最好是在比赛之前走,免得我还得在那么多人面前亮相,那玩笑就开大了。” “可是……我对这个世界还很恋恋不舍啊……” “……”我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半晌,我道:“鬼适,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嗯……我想吃牛排。” “前提条件是不能让我太破费!” “呜——你欺骗我的感情!” “好啦好啦,下午去吃牛排。”我彻底没辙,这家伙假哭起来的声音让人掉一层鸡皮疙瘩。 我呆愣地仰着头望着那镀金的招牌:“鬼适,你确定……你要让我这么破费?”这“豪客来”可是我们这里非常高档的餐厅啊。 “嘿嘿,其实一点都不贵的,最近在实行优惠打折,买一送一呢。” “你和我,加起来才只有一张嘴、一条食道、一个胃好不好?” “那……打包也可以啊。” 我突然非常能体会人家养小白脸所受的那种窝囊气了。 我原本想去包厢的,可是考虑到价格问题,还是在大厅里呆着好了。服务员微笑着递上菜单,我的视线在菜单上扫来扫去。鬼适说:“小来夏,我们吃情侣套餐吧!” “为什么要吃情侣套餐?” “价格比较实惠啊,你想想,一般一份牛排就算是最便宜的黑椒牛排也要五十多,贵的都是上百的,只有情侣套餐,两份只要八十多一点,是不是很赚?” 黑线“原来你所谓的买一送一就是这个啊?” “嘿嘿,差不多啦……” 我磨牙,“你还真会为我‘省钱’啊!” 服务员弯下腰来,奇怪地看着我:“小姑娘,你在说什么?” “呃,没什么,来份情侣套餐吧。” “哦?”她的眼神越发怪异,“在等人是吗?” “不,就我一个。” 这回她看我的眼神已经变成惊恐了:“小姑娘,你一个人吃情侣套餐?” “呃……那个,可以打包吗?” 她的眼神恢复了正常,“可以,请稍候。”她彬彬有礼地退了下去。 鬼适说:“吃牛排不仅不会胖,还有很多好处可以捞哦。” “什么好处?” “你等着看就知道了。” 只见服务员陆续端上来水果沙拉、冰淇淋、鲜浓汤、餐前面包和开胃酒。我看得目瞪口呆:“吃了这么多东西,还吃得下牛排吗?” “我是可以吃得下啦,不过估计你的肚子不行。所以我才说要打包啊。” 第四章 王子的热忱(2) “你不会是想……两份牛排一起打包吧?” “虽然也许是史无前例,不过,又没规定不可以,不是吗?” “鬼适,自从认识你之后,我丢的脸比吃的饭还多……” 就在我贪婪地吃着水果沙拉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悦耳的钢琴声。 我抬头一看,之间餐厅广场的中心摆放着一架钢琴,那钢琴很大,遮挡住了整个弹琴的人。 我嘿嘿一乐:“高级的餐厅果然不一样啊,服务得这么周到,还有钢琴可以听。” 只听鬼适咦了一声:“这琴声……” “怎么了,鬼适?” “很熟悉……” “你认识的人吗?” “也不算吧,总觉得这琴音……好像是……” “与其在这里猜来猜去,不如上去打声招呼吧。” “谁跟他打招呼?你还是我?” “那我上去看看总可以吧?”我说着站了起来。 “可是,他这是在工作……” “我不打扰他,我在一旁远远地看他,嘿嘿。”我说着跑到离钢琴不到五米的距离,我转到了他的侧面——竟然是……是简天! 鬼适叹了一声道:“我果然没猜错,只是我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在这里弹钢琴。” 简天穿着非常正式的西装,身影被笼罩在迷蒙的灯光之下,一半明亮,一半昏暗,清俊的脸庞上一双专注的眼神清澈如蓝,长长的睫毛一张一合,划下一道道美丽的光晕。此刻,连他那专说刻薄话的嘴唇都显得格外性感。 “简直……就像是天使降临……”我喃喃自语。 “我也不比他差啊……”鬼适不爽地咕哝。 “你这算是艺人相轻吗?” “呃?嘿嘿……”鬼适听出我的嘲讽,他干笑了两声,“其实我还是蛮欣赏他的,他的风格比较独特,让我想起了当今乐坛上赫赫有名的钢琴家卓扬。” “卓扬?”我眨巴了一下眼睛,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 简天一曲奏毕,站起身非常优雅地鞠了一躬,全场立即响起了一片掌声。有人请他再弹奏一曲,但是他摇了摇头:“我的报酬规定我每日只弹一曲。” 于是有人发出了叹惜之声。 简天转过身来,正好与我打了照面。 我扯动嘴皮子朝他笑了一下,但是我感觉自己脸部僵硬得厉害。为什么我会有尴尬的感觉? “你在这里打工吗?”我压不住心里的好奇问。 “算是吧。”他说着皱了皱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到这里来当然是来吃东西的啦。”我一转念,“要不你来跟我一起吃吧,我点了一份套餐,反正一个人也吃不完。” 鬼适立即开始抗议:“你怎么可以让他吃掉我的那一份?!” “不是还有一份吗?而且你看他都在这里打工了,想必家境不大好吧……” “他的家境会不好?还不如承认你自己重色轻友算了……” “闭嘴,否则连你的那份也没得吃!” 鬼适只好乖乖闭上了嘴巴。 简天在我对面坐下,望着桌上堆得满满的餐点道:“你一个人吃两份?” “呃,不是啦,我本来是等人的,结果那个人临时有事不能来了,所以……”我撒谎从不眨眼睛。 鬼适在我耳边十分不爽地冷哼,我才不甩他。 我继续问简天:“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打工?为了赚钱吗?” “不是。”他拿起刀叉熟练地切割牛排。 也对,一个曾经进入过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人,怎么可能会靠打工赚钱? “那么你是为了积累自己的社会经验喽?”我的双眼立即绽放出崇拜的光芒。 “也不是。”他往嘴里塞牛肉。 “那是为什么?” “为了见一个人。” “谁?” “卓扬。” “钢琴家卓扬?” 第四章 王子的热忱(3) “你知道他?”他抬起眼睛看我。 “呃……嘿嘿……”我讪笑着打马虎眼,我总不能说刚刚道听途说来的吧? “我回国就是为了来拜访他的,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拜他为师。” “卓扬……他很厉害吗?” “我小的时候很喜欢听他的演奏会,他也算是一个少年天才了,十二岁出名,十五岁开始举办个人演奏会,到了二十岁,开始世界巡回演出,二十五岁的时候,成为世界十大钢琴家中最年轻的一位。” 他说得非常平淡,但是我注意到他低垂的眼睛中发出无法掩饰的光芒,那是一种极其兴奋的挑战热情。 “你就是为了他,才放弃了你在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进修吗?” “与其在沙石中被磨成光滑的鹅卵石,倒不如另辟蹊径寻找适合自己的道路。”他的眼神异常坚定,不容置疑。 眼前的简天让我着迷,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与后天磨练的意志的合成体,他冷淡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攀登音乐巅峰的狂热之心,这是我们这样的平凡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我呆滞地望着他,而他,则透过我望向未能企及的远方。 过了半晌,我突然清醒过来:“那个……你想见卓扬,跟你在这里打工……有关系吗?” 他回过神来,继续切割牛肉:“这里是卓扬的家乡,他每年都会回来一次,光顾他最喜欢的牛排餐厅。所以我要在这里等着他。” 怎么难道艺术家都喜欢吃牛排吗? “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 “不、不知道?” 我彻底服了他了,这样他都肯等? 大厅里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我们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青年男子在大厅中央嚣张地大声叫嚷:“简天,你给我出来!” 我惊愕地看向简天,只见他略微皱了皱眉,一副困惑的样子。他站起身来走了过去:“请问……” 那人一把揪住简天道:“快,上去弹一曲,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你若是弹得让我高兴,我就多赏你一些小费。” “先生,您喝醉了。” “我喝不喝醉不用你管,你倒是给我上去弹琴啊!” “先生,您喝醉了。”简天仍旧面不改色地重复那句话。 “他的确是喝醉了。”随着一阵清甜悦耳的声音,只见一个穿着华贵的女孩姗姗而来,注视着简天的目光自信而大方。“对不起,他是我朋友,多喝了点闷酒,失礼了。”她挥了挥手,她身后的两个戴着墨镜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便上前将那醉鬼拖了下去。 我看得一愣一愣的,这……这是在上演美女救英雄吗? 醉鬼已经被拖下去了,但是这女子仍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看着简天,继续微笑:“你好,我叫华吟,我在英国的时候听过你很多场个人演奏会,没想到回到国内还能遇到你,我很高兴。” 我叹,她不如直接说她是他的忠实fans得了,何必说那么多废话? 简天朝她点头微笑:“很高兴能得到你的赏识。” 虾米?简天转性了?简天以前可不会说这样的客气话啊,平日里瞧他心高气傲得跟什么似的……果然是见了美女待遇都不一样,愤怒啊愤怒,我在一旁握紧了拳头,只怕一个不小心就一拳砸出去了。 “这位是……”华吟将视线转到我身上,带着评估性地打量我。 得,我还是自报家门吧。“我叫来夏,来吃牛排的。”我说着嘿嘿一笑坐回位子上继续啃牛排。鬼适不知死活地在一旁叫:“好酸啊好酸……” “来吃牛排的?”身后传来华吟疑惑的重复,简天道:“她是我校友,今天偶然碰到。” “哦,原来如此。”华吟笑了起来。我怎么好像听见她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我的听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灵敏了? 华吟继续发出邀请:“可以赏脸一起吃饭吗?” “不了,我已经吃过了。”简天说着示意了一下桌上的残羹。 第四章 王子的热忱(4) 华吟点了点头道:“那么下次有机会吧,我就不打扰了。”她转身的时候冲我点头以示告辞,我叼着半块牛肉冲她挥了挥手。 突然之间就有一种被比下去了的感觉。华吟不论是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么完美无瑕落落大方,可是我呢?叼着牛肉跟人家挥手?这像话吗? 简天和她寒暄完,便坐回到位子上。 我抬头看他:“为什么要拒绝?” “什么?” “美女请你吃饭,为什么不去?” “如果我没有先吃了你这顿,我会去的。” 我眉毛直抽,“看来是我的罪过了,都怪我把你给撑着了是不是?” 他抬起眼来正视我:“你怎么了?” 我低下头去:“没什么。” 他也低下头来与我平视:“你在生气?” “我、我生什么气呀?” “吃醋的话就大方承认吧。” 我几乎要拍案而起了,他算什么东西,犯得着让我吃他的醋吗?……都怪那混蛋鬼适,一直在我耳边叫“好酸好酸”,害得我现在真的有点胃酸了。 简天见我捂着肚子,脸都有些扭曲了,他有些紧张了:“喂,来夏,你……你还好吧?” “我说过没事了。” 我站起身就要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肚子痛?” “不是。” “那是怎么了?” 我总不能告诉他我胃酸吧,虽然这是胃病常有的征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我干脆跳进黄河里去算了。 正在我犹豫间,简天一把将我抱起,大踏步走了出去。 我哇哇大叫:“简天你要死啦,快点放我下来。” “你不是病了吗?” “我没病,我能走路……喂喂,这样很夸张啦,别人都在看!” 他停下了脚步:“那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我有胃病啦。”汗死,这家伙难道只是为了逼我说出实话便能搞出那么恐怖的事情?我真是太低估他了。 他终于把我放下来了道:“你是不是一个人住?” “你怎么知道?” “我偶然从古涵学姐那里看了你的个人资料。” “……哦。”他看我资料做什么? “既然是一个人住,就应该学会照顾好自己,否则得了胃病也是活该。” 咳,他……他这是在教训我吗?他凭什么教训我?我跟他横眉冷对,他却根本不把我当回事,伸手一招:“taxi!” “做什么?” “送你回家。” 闹了半天,原来是他叫计程车司机送我回家,而不是他送我回家,害得我又紧张又兴奋了半天。 我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怔怔地出神。今天被简天这么一闹,我到现在还惊魂未定,身上似乎还残留着简天淡淡的温度,我突然觉得这件衣服都变得可爱起来了。 鬼适的声音又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响起:“小来夏,已经十五分钟了哦。” “什么十五分钟?” “你发花痴已经发了十五分钟了,如果你打算继续发下去的话,那没关系,我先闭眼睡一会儿,等你打算开始练琴的时候再叫我吧。” 我腾地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伸伸胳膊踢踢腿:“好吧,鬼适,我们开始练琴!” “今天好像很有干劲的样子啊。”鬼适笑。 “我每天都很有干劲啊。” “才怪,你若有干劲就不会那么懒散了。我估计你是因为得到了爱的力量……哎哟!” 我打了自己脑袋一下,痛得我龇牙咧嘴,我本意是要打他的,但是我情急之下忽略了这其实是我自己的身体。 身体被鬼适操控着练琴,手指配合得天衣无缝,拉奏出完美的乐曲,但是这些好像都跟我没关系,我的脑子在神游太虚。 “小来夏。” “……” “小来夏?” “啊?” 第四章 王子的热忱(5) “你该剪指甲了。” “为什么?” “你没见我手滑吗?” “不要,我好不容易养出这么美美的指甲,我才不要为了练小提琴再次把它剪掉。” “一双手的美与丑,不在于它的指甲好不好看,而在于它是否灵巧。” “你少拿这话教育我,从小到大类似的话我听腻了。” “……那你觉得,音乐更让你享受,还是指甲更让你享受?” “呃?”我反应了两秒钟后,满头黑线。他竟然会做这种比较。 他还欲再劝说,我只好退让:“好好,我剪指甲。”令我郁闷的是,为什么自从遇到鬼适之后,一直都是我在妥协?这个身体明明是我的啊! “鬼适,”我一边剪指甲一边问,“你什么时候才出来啊?” “……你又想赶我走了啊?” “我不是要赶你走,可是……可是你老住在我身体里面,我很不方便哎。” “有什么不方便?” “比如说,吃饭的时候我们总是意见不合,洗澡的时候我必须要蒙住眼睛,最痛苦的就是我现在每天都要提心吊胆的,万一社团里的人发现我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是……” “小来夏……” “啊?” “你有考虑过重新学小提琴吗?” “呃,这个啊……” “你对小提琴的喜爱,真的就只值六年的时间吗?” “……”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吧。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而放弃了呢?真的是因为复习紧张的缘故吗?若是真的喜爱着小提琴,应该会坚持到底才对啊,又或者,我根本是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无望? 或许吧,我从来不曾奢望自己能在音乐方面发挥什么样的才能,就好像我对简天那种执著的追求精神仅仅是赞赏而没有效仿之意一样,人与人之间,始终是要有所区别的吧。 鬼适仿佛猜透了我在想什么,他幽幽开口:“并不是每个成材之人都是靠天赋决定一切的,否则世界上就不会出现那么多的人才,”他说着笑了一下,“因为上帝在这方面的恩赐是非常吝啬的。” “如果没有天赋,便没有了信心,那又何必去做无意义的奋斗。” “有信心地奋斗和没有信心地奋斗,虽然是两种境界,但是,你不觉得奋斗比不奋斗更让人生活得充实吗?”他顿了顿,“当我们为了兴趣而奋斗的时候,我们便不会再感到孤独寂寞了。” “鬼适。” “嗯?” “你是天才吗?” “我不是。”“那么你小的时候对自己有信心吗?” “有。” “说了半天,你不过是隔着衣服挠痒痒,倒是让我看看没信心奋斗出成果来的例子呀。” “你为什么不自己创造一个例子出来?” “用我的一生去实现一个也许不存在的例子?” “未尝不可啊。” “这……这值得吗?” “不值得吗?” “值得吗?” “不值得吗?” …… 得,我们竟然开始上演《大话西游》的翻版台词了,轮回了几千年的爱情话题尚未得出结论,我和这只鬼又能在这里争论出什么结果来? 我站起身来,抓了抓头皮,长长打了个呵欠:“今天好累,我要去睡觉了。” 鬼适轻轻地叹息。他精心安排的劝说计划,宣告失败。 自从那天之后,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简天,一想到被他抱起来的事情我就开始面红耳赤,我还是高中生哎,还不可能对这件事心无芥蒂。不过,鬼适对此的解释是——我心里有鬼。 好嘛好嘛,我承认我心里有鬼行了吧,反正对鬼适我是什么事都隐瞒不住的,我干脆硬着头皮承认——我喜欢上简天了,我偷偷地喜欢上那个高傲的臭屁王子了,行了吧? “那你干嘛要躲他?” “我……我不好意思嘛。” 第四章 王子的热忱(6) “你不主动出击吗?”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也太看得起我来夏了吧,我跟他根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好不好?爱好不同,性格迥异,连交流方式都那么不搭调,一不小心就火星撞地球了。” “可是一不小心就会碰撞出爱情的火花啊……哎哟!” 他叫“哎哟”是因为我又敲了一下自己的头,我若想打击他就必须先打击我自己,这条定律我牢记在心并且充分利用。 一旁的周月突然使劲扯我的衣服:“来夏你看你看!” “看什么?”我抬起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朝教室门口望去,那里早就被一群女生围堵得交通堵塞了。而在那群女生的中间,鹤立鸡群的那位自然就是王子简天了。 我条件反射般地想把自己的脑袋低到桌下去。只要不被他看见我,怎么样都好。但是当我意识到自己的不明智之举时,我只好站了起来。 “你去哪里?”周月问。 “那个……我去厕所。”我快速地扫了一眼后门,阿弥陀佛,后门畅通无阻。 我拔腿就跑,身后传来周月的声音:“喂,来夏,你尿频啊,不是刚去过吗?” 就当我尿频好了,总之我一慌乱起来是什么仪态都不顾的,当我冲到后门口的时候,正与一个黑色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第五章 如此表白 “哎哟。”对方呼痛。 我来不及看对方是谁,想趁机溜走,却被一只手揪住了后领:“喂,不先说声对不起吗?” 我一阵寒颤,听这声音……我回头,果然是莫离!没错,看他那睡眼惺忪的样子,我暗叫糟糕,我撞到枪口上了,莫离没睡饱的时候,就是心情最恶劣的时候。 “对不起。”我摸摸鼻子态度诚恳,就差没给他鞠躬了。 他长长地打了个呵欠,挥挥手放我走了。 可是他挥手还是挥迟了,我就这么一耽搁,错过了最佳的逃跑时机。简天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夏。” 我认命地回转身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心理纳闷着我根本没必要跑的嘛,要勇于面对不是? 简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莫离,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一个是懒得打,另一个是不屑打。也对,两个人又不认识,为什么要打招呼? 简天的目光又回到我身上,“你跟我出去一下。” “去哪里?”我可以感受到一时之间全班所有女生的目光都在我身上聚焦,仿佛要把我烧出一个洞来。 他不再答话,拉起我的手就往门外走。我被他拉到走廊上,停了下来,但是仍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直视着我:“来夏,跟我交往吧。” 我有一瞬间的晕乎,这位王子在说什么?他说让我跟他交往? 心里有花开的声音,一朵,两朵,三朵…… 可是等等,他刚才……好像用的是陈述句?我又突然有一点点的不爽,他为什么要用陈述句? 他似乎也并不刻意地等我答案,只是自顾自地道:“下午放学的时候,等我。” 他不说要我去找他了。他说让我在这里等他。他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走了。 我仍旧愣愣地站在原地,就这样?告白结束了?我好像什么都还没说啊。一般这种情况下,女孩子不是都应该再矜持一下下,然后男孩子再坚持一下下的么?可是,为什么到了我身上就结束得那么迅速了呢? 当天下午,这件事就传遍了整幢教学楼。每节课下课都会有好些女生跑来我们教室的窗外,对着我指指点点。简天是全校的王子,大家都在好奇,这位高傲的王子所主动告白的对象,到底是怎样一副尊容。 但是当看到我本人之后,她们一个个都带着失望和怨怒离去。难道简天所看上的,不过是这个个子矮矮、眼睛小小、鼻子扁扁的小女生吗? 就连周月都不时地对我上下打量。“我不得不重新估量你了。”她表情严肃地说,“你是一个异数,我要从另一个角度看你。” 一整个下午,我都极其哀怨地缩在座位上,我最怕的就是成为焦点人物,我不喜欢引起众人的注意,可是现在,托了简天的福,我一连几个小时如坐针毡。 就当整个教室闹哄哄的时候,只有最后一排的莫离一直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他那旁若无人的嚣张睡姿在这个境况下显得格外突兀。 我坐在漂亮的高脚椅上,两只脚来回地荡,一双眼睛很不安分地左顾右盼。 我被简天带到他的别墅里,然后他一句话不说就把我拉进了琴房里。让我在这里等他一会儿。 我的天,这是我看到的最大的一间琴房了,有两个教室那么大,很空旷。四周是明亮的落地玻璃窗,挽着暖色的窗幔,夕阳透过窗幔漏进几丝余晖,影影绰绰。 房子的中间安置着一架漆黑的闪闪发亮的钢琴,离钢琴不到两米的距离支着一个乐谱架。我疑惑地望着那乐谱架,简天练钢琴还需要另外支一个乐谱架吗?况且,这乐谱架的高度,根本不是为坐着的人准备的。 简天换上一套休闲装走进来,穿着米色休闲装的简天,跟在学校里完全是两个样子,现在的简天,卸去了锋芒的外套,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这又是另一种帅气的境界了。 正当我对着他发花痴的时候,简天却径直走向他的钢琴,一边打开钢琴盖一边问道:“你过来一下吧。” “哦。”我跳下高脚椅,走到他身边,他将乐谱架上的乐谱递到我手中:“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这是卡巴列夫斯基的《悲伤的传说》的小提琴乐谱,难度要求不是特别高,以你的水平,应该可以吧。” 我越听越是起疑:“简天,你给我看这谁谁的乐谱是什么意思?我们这是在约会还是在做什么?” 他似是突然想起,拍了拍额头道:“对了,关于今天的那件事,我得跟你解释一下。其实昨天指导老师专门找我谈了一次话,他说我们通过初赛是绝对没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怎样在复赛中夺得好名次。” 我挑了挑眉,耐着性子听他这不着边际的解释。 “所以指导老师决定安排我和你的合奏,合奏的曲子就选用卡巴列夫斯基的《悲伤的传说》。剩下来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得加紧练习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我咬着牙道:“所以呢?” “所以,从今以后,我们相处在一起的时间会大大增加,而关于我们俩的谣言绯闻也一定会遍布学校各地。我最讨厌别人无事生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我决定先把这个‘事实’捅出去,变被动为主动比较好。” 一瞬间犹如一盆冷水迎面扑来,“所以……所以说,你今天的表白只是个幌子对不对?” “可以这么说吧。” “可是你这么一告白,全校的人都知道了,你知道这给我带来多大的困扰吗?” “每个人的新鲜感都会过期的,你只要忍受一阵子,就会过去的。相反,如果我们拒不承认,他们就越是想从我们身上找出些蛛丝马迹来,这样的纠缠反而更让人头痛,不是吗?” 我无语,为什么他不论什么时候都能表现得那么理智,他做什么事情都会这样权衡再三的吗?过了半晌,我问:“我,只不过是你的……挡箭牌吗?” 他顿了顿,道:“不是,你是我的伙伴,我们是搭档。”他说着翻开乐谱道:“时间不多了,我们就从现在开始练习吧,既然接下了这个任务,就应该把它做到最完美,不是吗?” 我无知无觉地跟着点头。 他又问:“这首曲子,以前有接触过吗?” 我摇了摇头。 他道:“没关系,我可以先弹一次让你熟悉一下感觉。这首曲子在技巧上的要求不是很高,旋律也不是很繁复,但是很讲究配合。它的基调是悲伤的,节奏比较舒缓,演奏者需要在每个音符中都注入自己的情感,并以此来达到渲染氛围、感动听众的目的。这样的效果达到了,我们的演奏也就完美了。” 鬼适在我耳边道:“小来夏,别丧气,其实他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吧,虽然这样先斩后奏的做法的确……有失妥当。” 他这算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刺激我?我本来就已经很郁闷了,被鬼适这么一安慰,更加觉得自己委屈得不得了,我凭什么得在这里受这份罪呀? 简天的手指在优雅地跳舞,轻缓的音乐如溪流渐渐淌出,如泣如诉,宛若一切哀痛之后的淡定,却又在淡定之中抑制不住的隐隐作痛。 眼泪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简天他也真是的,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弹这样的曲子嘛,人家本来就已经很想哭了…… 简天偶尔抬头,突然发现我在抹眼泪,他的琴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来夏?”他轻声问。 “没事,你继续吧。” 他一怔,突然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这么多愁善感呢。” 我心里的那愤恨,这家伙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难道他真不把今天的事当一回事?难道他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歉疚吗?从解释完到现在为止,他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他的心里就只有音乐音乐! “行了,”我突然打断他道,“这曲子我差不多了解了,天快黑了,乐谱我拿回家自己琢磨吧,我先走了。” 他站起身来道:“那好,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否则妈妈看到会误会的。”我没头没脑地撒谎。 他怔了怔,似乎察觉出我的不快,伸了伸手道:“来夏……” “再见!”我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乐谱,背上小提琴便冲了出去。 鬼适道:“小来夏,别哭嘛……哎哎,别冲得那么快,回家的路这么远,你好歹也打个车什么的,难道你打算徒步走回去?……喂喂,红灯啊红灯,警察叔叔要来抓你的哦……” “你好烦!”我闷闷地回了一句,同时也收住了脚步。 “我只是想安慰你一下嘛。” “得,你越安慰我越难过,你还是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我担心自己什么?” “那个谁谁写的《悲伤的传说》,你会不会啊?” “嗯……以前学过,不过是很久远的事了,有点生疏了,晚上多练练就好。” “很久远的事了?这么说这曲子对你来说很简单喽?” “其实简天说得没错,这曲子在技巧方面的确不算什么上乘之作,一个人演奏的话是很简单的,但是,如果是两个人的话,尤其是两种不同的乐器,要在情感上达到共鸣,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我想,那位指导老师赌的也就是这个吧,如果是内行的评审,是不会单纯注重技巧的。”他顿了顿,又道:“所以,你和简天在配合方面的练习很重要。” 我恶声恶气地纠正道:“不是我和简天,是你和简天。” “好好,谁和简天都一样。”他好脾气地哄我,“不管简天有多对不起你,但是看在同是为学校争光的份上,你就多配合一下他吧。” 我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一晚,我仍旧可以很好性子地跟简天合奏练习。简天十分惊讶于我“惊人的天赋”,没想到昨天还是一副连曲名都没听说过的样子,今天就已经能够拉得这么纯熟了。 然而我只好在他惊讶的注视下保持沉默。我估计我如果告诉他事实的话,他会立即昏过去。 这样连续几天,我每天下午都跟简天到他家的那个超大的琴房里去练习,我们的配合进步神速。而学校中关于我和简天的风言风语,在经历了几天的轩然大波之后,渐渐趋于平静。事实证明,虽然简天这样的处理方式有欠妥当,不过效果的确很不错。 我背着小提琴,有一步没一步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慢慢地踱回家。 公寓楼下,有个人影背靠着墙面,低着头,双手插在裤袋里,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打瞌睡。我走近了一看,不禁怔了怔,“莫离?” 莫离抬起头来,惺忪的睡眼张了张:“哦,来夏,你总算回来啦。”他说着从背上卸下一个小提琴盒,递给我道:“上次答应了帮你把琴拿去修的,现在送来还你。那师傅说,琴面是修补好了,只是不能再拉,所以,你保存着留个纪念吧。” 我受宠若惊地接过琴盒,抬头看他:“莫离……还让你专程跑一趟,你在这里等了很久吗?” “还好啦,顺便打了个盹……”他说着仰天长长地打了呵欠道:“只不过站着睡觉实在是有些辛苦,我回家补眠去了。” 这家伙难道是睡睡龙转世吗?怎么永远都是一副睡不饱的样子?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问我:“明天,你要去参加比赛了对吧?” “是啊。”睡睡龙竟然也会关心明天是比赛的日子? “那个……明天星期几?” “星期三。”黑线,作为一个学生,把日子记到这样的程度,恐怕也算是一种境界了吧。 “星期三啊……”他喃喃自语,“星期三的话,我应该没什么重要的赛程。”他转而对我道:“明天,也许可能大概……我会去看你们的演出哦。” “你?”我睁大了眼睛,“明天你不用上课吗?” “与其在教室里睡觉,倒不如去看场演出比较有价值。”他打了个响指道,“就这么说定了,如果明天我能早点起床的话,我就赶去看你们的演出哦,加油!”他说着随意地挥了挥手,跨上他的摩托车走了。 我抱着琴盒,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过了半晌,鬼适忍不住了:“小来夏,人都已经走没影了,你还打算站多久?” “……哦。”我转身上楼。 鬼适又问:“晚上咱们吃什么?不会又是泡面吧?” “泡面怎么了?” “吃太多泡面会变成木乃伊的哦。” “为什么?” “防腐剂过量嘛。” “鬼适,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我们开点荤吧。” “你不会又想告诉我说,要去吃牛排吧?” “呃……嘿嘿。不过如果小来夏你能够亲自下厨,我当然求之不得啦。” “我只会做米饭和紫菜汤。” “……” “最多……加个煎蛋。” “…………” “不喜欢啊?那吃泡面好了。” “……还是吃紫菜汤加煎蛋吧……”他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一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笨手笨脚地将餐具端上桌子,然而正儿八经地坐了下来。 “开动了哦。”我举起筷子和汤勺——说实话,这样简便的菜式实在是不怎么能激起什么食欲,可是为什么好像他吃得比我还香? “味精放少了。” “……” “盐洒得不够均匀。” “……” “这、这蛋的背面为什么是黑的?” “那不是黑,是焦。”我耐心解释。 “那为什么是焦的?” “……你打算就这么跟我杠上吗?”我快要发作了。 “小来夏,你今天心神恍惚啊……”他叹了口气,“明天就要比赛了,心里很紧张吧。” “怎么可能不紧张?” “你不用害怕的,一切有我帮你顶着呢,你只要带着自信的笑容走上台去就可以了。” “鬼适,你不害怕、不紧张吗?” “呵呵。”他轻笑了一下,“我多么怀念啊……”然后沉默。 过了半晌,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笨问题。对于鬼适来说,舞台才是他人生中最绚烂、最辉煌的一部分吧。 “对不起。”我说,“明天我会好好表现的。” 省级比赛的规模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像我们这样拥有数十人规模的合奏乐队就有好几个,其余还有一些都是单项器乐独奏或者是小组协奏的。但是不论规模大小,一个个参赛选手的脸上都是十分自信的表情。 我们的节目被安排在中间部分。因此前半场我几乎都是在候场室中忐忑度过的。 “来夏。”肩膀被人轻轻一拍。 我转过身,看见一张被描绘得十分醒目而精致的脸。我愣愣地看了半晌,才认出她原来是以前和我在同一个老师那里学琴的师姐—岳翎。 当我在打量着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我:“真是好久不见,”她熟络地握住我的手,“刚才看见你的背影就觉着像,但是因为你画了浓妆的缘故,实在是不太敢确定。”她自顾自地说,“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哎,其实自从学生逐渐稀少之后,那位老师没呆多久也走了,生源不足啊。我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报考音乐学院器乐系,没想到竟然让我考进去了……” 她这才注意到一直都是她在说,于是她停了下来,问我:“来夏,你也是来参加比赛的吧?你在哪个组?” “我在king乐团……”与她相比,我显然有些自愧不如,其实在我记忆中岳翎并不算是当时我们这些学生中拔尖的一个,她总是很努力地维持在中上的水平。但是她却通过努力考入了音乐学院,她的毅力让我叹服。 “哦。”她了然地应了一声,并未再细问。我们king乐团只能算是个二流艺术学校的器乐社团,所以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客套地跟我说了些要各自加油的话,便走了。 一旁的社长推了推眼镜,自言自语道:“嗯……不错。” 我和旁边的组员都转过头去看他:“什么不错?” “这次我们的工作做得非常好,简天和来夏就是我们的秘密武器,但是别人并不知道,所以轻敌会导致他们落得惨败。” 我们晕倒一片。 轮到我们上场了。工作人员在拉幕换场时飞快地帮我们排好座位。中间是大型器乐,如钢琴、古筝、扬琴等,中后排站着的是吹奏器乐手,几位琵琶手相对而坐,外围的左翼是十几位小提琴手,右翼是二胡和手风琴,右后方是鼓手。 我们各自守着自己的乐器在相应的座位上落座。我看了看简天,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显得格外的精神。虽然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但是我能想象得到他全神贯注的表情。 主持人在台前报幕,然后幕布徐徐升起,舞台下面是黑压压的一片,舞台上灯光齐唰唰地打过来,照得人连自己都快迷失了。 我眯了眯眼,仍是下意识地向台下看去。莫离说他可能会来看的,只要他不睡懒觉。于是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强烈地为一个人祈祷,希望他不要睡过头。 但是我的能见度只到评审席这么点距离。我看到评审席上清一色的老头子老太婆,却在左边最末的一个位子上看见了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那女子的目光在舞台上扫过,与我触及时,我们两人都明显地愣了愣,既而她移开了视线,落在了简天的身上,再也没动过了。 她便是华吟。 我再次将目光投向简天,他丝毫没有意识到来自评审席上灼热的注视,随着序曲的响起,他已经沉醉在他的音乐里了。 我想,我是否也该认真一点了? 指挥左手微抬,我扣琴,上弓,十几个小提琴手的准备动作整齐划一。 “鬼适,交给你了。” “好。”手一扬,美妙的旋律喷涌而出。 休息室里闹哄哄的,有的在卸装,有的在整理器乐,有的则三三两两围堆在一起回顾刚才表演时的盛况。 社长大力到拍了拍我和简天的肩膀,哈哈笑道:“嗯,不错不错,这次的演出非常成功呀,简天的那段独奏很出彩,还有来夏的那段领奏也很到位。虽然现在比赛的结果还没出来,但是凭我们夺得9。0的高分,入围复赛是不在话下的啦。” 社长他有个毛病,下手的程度与他的兴奋度成正比,于是当我被他的魔掌拍得脏腑翻腾的时候,简天已经受不了了,他推开社长的手道:“你叫我们两个过来,就是来听你废话的?” “呃?”社长当场怔在那里了。 我的那个汗,社长他好歹也是社长,虽然我也很受不了他啦,但是简天他就不能措辞委婉一点吗? 就在简天板着脸,社长寒着脸,而我傻着脸气氛开始僵化的时候,却听一声天籁般的叫唤:“简天。” 我们同时转过身去。 华吟着一身黑色旗袍姗姗而来:“今天我看了你们的演出,非常精彩。”她说着径直走到简天身旁,一只手看似无意识地搭上了简天的手臂。 顿时四周响起轻微的抽气声,华吟的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实在过于亲昵,更何况,也不知她是否是有心的,竟然穿了那么一件与简天的西装颜色如此相配的旗袍,两人乍一看,就像是一对穿着情侣装走在上层社交场合的金童玉女。 “哦。”简天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大方地让她挽着。 我看着又要冷场了,于是开口问道:“华小姐也是评审团的一员?” 她这才转头看我:“不,”她说,“我父亲是小提琴协会的会长,我只是陪他来而已。”她顿了顿,又道:“想不到你竟然是乐队中的首席小提琴手,令我刮目相看啊。我闲暇之时也会练练小提琴的,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请多指教吧。”她说着伸出手来与我相握。 她的措辞不卑不亢,但是整个神态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极其不情愿地伸手与她握了握,心里那个别扭。老爸是会长就了不起呀,凭什么瞧不起人。尤其是她对简天表现出来的那种自来熟,更是让我心里吃醋。 “哪里哪里……”我面带微笑,却暗地里咬牙。中国人都好面子,这场面话真是说得人牙齿都发酸。 华吟与我客气了一会儿,便又转向简天:“今天有空吗,可否赏脸——”她并未说下去,眼神顾盼,水波流转,她的暗示简天听得懂,当然我也听得懂。 我顿时紧张地看着简天,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如果简天就这么答应她的话,我会呕死的。 简天略微皱了皱眉,突然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我们的比赛结果还未出来吧?” 华吟怔了怔,既而笑道:“这个你们大可放心,以你们今天的出色表现,入围决赛是绝对没问题的。” 简天嘴角微扬:“既然如此,还是不便打扰了。否则,以你会长女儿的身份,恐怕会落人口实。” 华吟脸色一僵,但是她很快又露出了她那迷人的微笑:“说得也是,那么今天就算了,等到你们获得了大奖的时候,我再为你们庆祝。” 她虽口中说的是“你们”,眼睛却始终只看着简天,眼神中的浓情蜜意就算傻子都看得出来。 待华吟离去之后,周围的社友们开始小声嘀咕起来。古涵学姐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大声道:“哎呀呀,来夏你要小心了,有人要打你男朋友的主意了哦。”她表面上是说给我听,眼睛却瞪着简天,警告的意味甚重。古涵学姐是个很讲义气的人,所以她绝不会看着我受一点点委屈。 简天却似没看到,一脸没事人的样子转过身去了。 学姐不高兴了,正欲上前找他理论,我只要拉住她道:“学姐,算了算了。” 学姐气鼓鼓地道:“什么算了?人家大美女都找上门来了。” “可是简天不也是没答应吗?”说着,我不自觉地笑了笑。说实话当听到简天拒绝的时候,我心里猛高兴了一阵。 “他这次是拒绝了,但是下一次呢?要拒绝就拒绝的干脆一点啊。” 我汗,怎么学姐比我还激动?再看看周围的社友们,都拿一副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什么时候成了被可怜同情的对象了?我明明跟简天什么也不是的啊,可是表面上我们还得装成男女朋友的样子。 我正在为难该怎样才能平息学姐的怒火,简天一把揽过我的肩膀,转头对社长道:“下午没事了吧,我和来夏先走了。” “……哦,好,好!”社长忙不迭地点头。 学姐一时也哑了口,呆呆看着简天将我拉出了门外。 “简天,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回头奇怪地看着我:“我们不是说好了下午要排练的吗?” 黑线!我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他一边伸手招计程车,一边道:“后天就是复赛了,我们俩在一些小细节方面还需要多磨合磨合。” 然而他没招来计程车,倒招来了一辆摩托车。 对方卸下头盔冲我打招呼:“来夏。” “嘿,莫离!”我一阵惊喜,既而又黑着脸问:“你不会告诉我,你今天又睡懒觉了吧?” 他笑了笑:“那可真冤枉,我在床的四个角落各摆了一个闹钟才不至于睡过头,一大早地就赶来候着啦。” 第六章 横生枝节 “你带我去?” “有什么不妥吗?” “你不去上课吗?” 他歪了歪头:“老在教室里睡觉,很无趣的啊。” 这时被彻底忽略的简天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来夏,你不会忘了我们正准备要去做什么吧?” 我被他一提醒,暗自吐舌。我刚才是有点兴奋过头了,莫离一说到哪里去玩,我就忍不住要跟了去了。也许我只是想逃避终日练琴的悲惨命运吧。但是简天这个恶魔般的音乐狂却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折磨我。 莫离听不懂简天的暗示,他转头问我:“你们要准备去做什么吗?” 简天出其不意地一手搂住我的脖子,将我禁锢在他的怀里道:“我们要去约会。” 我一吓,心脏漏掉了一拍。我估计我这个时候的表情一定很丰富多彩,酸甜苦辣咸一时间全冒了上来。 莫离了然地点了点头:“我差点忘了,听说你们两个正在交往。” 我汗,听说?那天简天明明是从他面前把我拉走然后表白的,他竟然还需要“听说”? “那么我就不打扰了。”莫离重新戴上头盔,一边嚣张而随意地挥了挥手,一边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待到莫离走没影了,简天才松开手,冷冷地对我道:“等到比赛结束之后,你爱怎么跟他去玩都没关系,但是现在不行。”他撇过头去不看我,但是我能感受到他隐忍的怒气。 我心里的无明火也开始往上蹿,“凭什么?你又不是我妈又不是我老师,你凭什么用一副教训人的口气跟我说话?你最多不过是个搭档而已,有什么权力这样教训我?” 他一怔,脸上的表情不变,依旧冰冷:“就凭我现在是你名义上的男友。” “狗屁男友!”等我意识到自己的粗鲁时,我已经一只脚踢了出去,正中他小腿肚上。我转身就跑。 我没头没脑地跑进一条小巷子里,大城市里的喧嚣与繁华几乎都被隔绝了,我回头望了望,他没有追上来。也是,他又不是我的谁,他怎么会追上来? 怒气过去了,我才开始感到委屈,我靠着墙角开始抹眼泪。 鬼适小声地安慰我:“小来夏,怎么哭了?乖,别哭……” “简天他老欺负我……” “我想简天他也不是故意的吧?他不正为了比赛的事烦心吗?” “可是他老不认为自己有错,天底下就他是对的。” “是是,他不好,那我们就不理他好了。” 我吸了吸鼻子:“不理他?那比赛怎么办?” 鬼适笑了:“所以说,我的小来夏是最懂事的了。” 我有一种被套住了的感觉。 “小来夏,我们回去了好不好?你这样跑掉了,简天会着急的。” “他才不会为我着急……” “那……那别人也会着急的呀,更何况,你看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遇到坏人就不好了……” 鬼适话没说完,一只手已经搭上了我的肩膀:“咦,小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大滴的冷汗冒了出来,鬼适你真是乌鸦嘴啊乌鸦嘴! 我转过头去,看见我身后站了三个男子,都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一个个的穿着打扮还有那痞痞的样子等于是在自己的脸上写着“我是流氓”四个字。 “我……我在这里等我哥哥。”我随口撒谎。这是以前妈妈教我的,如果有陌生人来搭讪,就要暗示对方自己还有亲人在附近,这样对方就会有所顾忌,不敢太明目张胆地做坏事。 那三人怔了怔,紧张地四下里看了看,为首的那人问:“你哥哥是谁?”他们问得十分警惕。 “我哥哥……”我张口结舌,我得赶快编个名字才好……或者,或者……我将头一抬:“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哥哥是谁啊?” “你……”为首的男子正要发怒,他身后一个黄头发的男子叫住了他:“阿肯,我估计他哥哥不会是残冽,你不要疑神疑鬼。” 另一个绿头发也道:“而且我也没听说过残冽有什么妹妹的。” 那个叫阿肯的人对我左瞧右瞧道:“既然你不是残冽的妹妹,那我们就不用顾忌那么多喽?”后面两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渐渐向我逼近。 我哆嗦着问:“你们……你们要干什么?”他们该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强暴未成年少女吧?我正准备扯开嗓门喊救命。却见阿肯手一伸,将我背上的琴盒抢了过去。 “这是什么东西?”三个男人凑在一起七手八脚地将琴盒打开。 “喂,干嘛抢我的东西?还给我啦!”我跺着脚急得掉眼泪。 然而那三个人根本不把我当回事,只听一个道:“这是什么东西,好像在哪见过。” 另一个道:“笨啦,这个不是小提琴吗?残冽的地下宝库里就有这么一个东西,他当宝贝收着,碰都不让我们碰一下的。” “哦,就是这个东西啊,听说不便宜哦,可以卖好多钱呢。” “卖钱还不如送给残冽比较好吧。” “咦,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把小提琴好像就是残冽的那把,不论大小颜色都差不多嘛。” 黑线,小提琴不都这个样子的吗?我扑上去想把小提琴抢回来,可是他们却抓住我,开始质问我:“说,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还有你那个什么哥哥的,你们不会是小偷吧,什么不好偷,偏偷我们老大的宝贝东西。” 喂喂,什么跟什么,做流氓的反倒指控别人是小偷?我极力想挣脱:“不是不是,我不是小偷!” 可是他们根本不理会我的反抗,其中一个道:“不必跟她啰嗦,直接送她去见残冽好了。” 我被他们扭送进一个黑暗的地下室,里面只有一点点微弱的灯光,借着灯光我隐约看出这是一个地下仓库,凌乱地停着几辆摩托车,都很价值不菲的样子,再往里走是一扇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出一丝亮光。 阿肯敲了敲门。 里面有人含糊地道:“什么事啊?进来吧。” 室内整齐地摆放着一具具健身器材,一旁的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装束的少年正仰着头狂饮矿泉水,大滴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胸口仍在起伏,微微喘气。 如果我的眼神没问题的话,我相信我看到的这个人是莫离。我皱了皱眉,他怎么会在这里?就当我刚要开口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斜眼正好瞟到了我,然后喷了我一身的矿泉水。 “咳、咳!”他一边咳嗽一边找纸巾给我擦。等到我擦得差不多他也咳得差不多的时候,阿肯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了:“残冽,我们抓到了一个偷你东西的小偷。” 残冽=莫离?我在努力消化这个诡异的方程式。 莫离看了看我,一脸难以置信地样子:“你是说她?” “没错。”阿肯递上我的小提琴道:“我们从她身上搜到了这个。” 搜?明明是抢的好不好?我也懒得辩解了,反正这琴是莫离买给我的,我看他怎么冤枉我。 莫离并不接,只看了一眼,问:“你们……确定?” “呃?”那三人愣住了。 “这琴是她的。”莫离平静地说,“我自己的琴还好好地在琴盒里。” “咦,”三人搔搔后脑勺道,“不是同一把吗?那为什么会这么像?” 我满头黑线,莫离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忍了忍怒气,往身上套了件外套,将小提琴交回到我手里道:“我送你回去吧。”说着揽着我的肩快步向外走去。 阿肯等三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他们……好像认识的样子哎。” “不会是残冽新泡的妞吧?” “这下可撞到枪口上的……不过,难道说残冽的口味变了?” “据饮食专家透露……” “什么?” “喝惯了浓汤的人偶尔也需要换点清淡小粥调整一下脾胃……” 身后传来了围殴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但是听出了个大概,我偷偷瞟了一眼莫离,只见他脸上乌云密布,青筋暴跳。我估计回头这三人还得被殴一次。 莫离送我走出这条巷子,一路上默不作声,气氛凝重。我咽了咽口水,还是壮起胆子打破沉默:“那个……他们为什么叫你残冽?”不不,其实我想问的是,你是黑社会的吗?但是这个问题冒险系数太大,我还是挑了一个比较委婉的方式。 “因为我的车名叫残冽,他们叫习惯了,车就是我,我就是车。” “那……为什么你的车要叫残冽?”话一出口我就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有我这么弱智的问法的吗? 莫离沉默了半晌,声音变得悠远:“因为我哥哥说,它能给人带来撕裂般的快感。” “你哥哥?” “这辆车原本是我哥哥的,名字也是他起的,只不过现在归我了。” “你哥哥不要了吗?” “……他死了。” 我猛地抬头,看见莫离眼中隐忍不去的悲伤。 我暗自吐了吐舌,我今天怎么老踩地雷? “倒是你,”莫离突然岔开话题,“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 “我……”我突然变得很心虚,告诉他实话的话,会被他笑死的。 他低头认真地看着我,一只手抬至我的眼角:“你……哭过?” “呃?”我惊讶地叫了出声,难道我的样子很明显吗? 他失笑:“眼睛都还红红的,别跟我说什么沙子吹进眼睛里这么老土的谎话哦。” 什么后路都被他堵了。我只好老实招供:“我跟……跟简天吵架了。”这算是一半的实话了吧,另一半也和盘托出的话,就多此一举了。 他躬下身来直视我的眼睛:“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应该……算吧?我犹豫着要不要承认,但是他已经开口了。“对不起。”他说,“我以后会注意跟你保持距离。”他说着直起身来眼睛望向别处,不等我有任何反应,他已经拦下了一辆计程车:“自己坐车回去,没问题吧?” 我点了点头。于是他送我上车,关上车门后冲我挥了挥手。 车子开动的时候,我一直回头看,我忽然觉得他挥手的方式很有味道,我迷恋上了他的这个动作。 回到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经过今天一天的折腾,我感到万分疲惫,脑袋也晕晕乎乎的。我一边有气无力地朝家门走去,一边习惯地问:“鬼适,晚上想吃什么?” “简天……” “吃简天?”我一吓,抬头的时候正看见简天就站在我的家门口。我松了一口气,鬼适你以后说话能不能说得完整一点? 但是很快我的心又被提了起来,简王子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而且他还不至于因为我踢了他一脚就巴巴地跑到我家里来找我算账这么睚眦必报吧? 在我呆呆地看着他的时候,他也正抬起头看见了我。我们无言地对视了三秒钟,然后他举步朝我走近。 我下意识地后退,提防着他、突然飞出一脚。但是我太小看他了,受到英国良好的绅士教育的简王子可从来都是风度优雅从容不迫的,就算他再怎么想报复恐怕也不会用这么愚蠢的手段吧。 只听他开口问:“你去了哪里?”语气平淡。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道:“这么晚才回来,你不知道外头很危险吗?” 我刚要辩解,他又说出第三句话:“若是因此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社里交代?” 嗬,这可总算是说到重点上了,我心里的火顿时又上来,简天你就不能说句不让我冒火的话么?我冲他道:“不用你交代,我自己会去交代!” 我的手臂突然被牢牢地钳制住,我回头,看见简天一脸怒气地瞪着我。 “你……你想做什么?”我开始有点气虚,我发誓,如果他敢对我动粗,我明天就在全校告发他,彻底破坏他的王子形象。 但是他却冷冷地道:“以后你不论去哪里,都得先跟我汇报。” “凭什么……” 我话说一半,突然觉得头顶一片阴影压了下来,夜色中简天的一张俊脸突然放大数倍,唇上是湿热的温度。 我吓——他在做什么?心跳逐渐加快,我开始缺氧。他明明只是单纯地把唇贴在我的唇上而已,为什么我会感到缺氧? 过了半晌,他移开了他的唇,直视着我:“因为,从此刻开始,我是你正式的男朋友了。” “小来夏,你还打算抱着这个布布熊坐多久?” “……嗯——?” “我刚才在问你,你还打算抱着这个布布熊坐多久?” “哦——”我继续傻笑。 鬼适决定换一种方式:“小来夏,什么时候可以上床睡觉?” “哦。”我站起身来朝卧室走去。 “喂喂,你还没刷牙洗脸呢。” 我于是又转身向盥洗室走去,鬼适发出一声叹息:“都是简天造的孽……” 我一边挤牙膏一边道:“鬼适,今天他吻我了……” “嗯嗯,我知道,他吻你不就等于吻我么?” 我怒,举着牙刷瞪着镜子中的自己:“他吻的是我!” “是是,他吻的是你。” 我于是满意地开始刷牙。如果这时候有旁人在的话,没准会以为我精神分裂。 鬼适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道:“小来夏,你确定简天是真的喜欢上你了吗?” “你什么意思?”我满嘴泡沫地问,“你担心他又在耍我?”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简天他确定他自己喜欢上你了吗?”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没,我只是……只是随便问问……”鬼适沉默下去,没有再出声。 第二天一整天,莫离都没有来上课。 他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从昨天的情形看,他铁定跟黑社会脱不了关系。于是我满脑子都是江湖械斗的电影画面,惊得自己满身冷汗。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放学,我收拾了书包就往门外冲,却迎面撞上简天。 他抓住我道:“你这么急是要去哪里?” “呃,那个,我……我……” “你难道忘了我们今天要排练吗?明天可就是复赛的日子了。” 我吐了一口气:“没忘。” “那你是要去哪里?” “我……只是想去厕所。”我咬牙。 “那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我抓了抓头发,“算了,我不想去了。”让一个男生等在女厕所门外,他以为这样子很好看?我偷偷瞟了他一眼,难道这家伙铁定了心要与我形影不离、双宿双飞?……啊呸呸!我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笑,是因为我突然有了一种恋爱的感觉。 我跟着简天一直走到他家,一路上我始终有点忐忑不安——莫离他虽然经常迟到,但还不至于整天缺席,如果他今天是因为有事而不能来,应该昨天就跟我说一声,让我代为请假什么的。但是他昨天什么都没说不是吗? 一直到开始排练的时候,我心里仍在想这件事。 钢琴声突然停了下来,简天面色凝重地看着我:“来夏,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诶?” “一路上都见你心神不宁的样子,现在也是。” “没……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可能……可能是明天要比赛了,心里有点紧张吧。”简天释然一笑:“别紧张,排练得多了就会对自己有信心的。这第三段,我们再来一遍。” “哦。”我深吸一口气。在这种时刻,我还是选择了事关自己切身利益的一方,毕竟明天就要比赛了,能否拿到第一名,关键在此一搏。 然而,莫离,你……没事吧? 第七章 暗中的较量 我缓缓收弓,简天的手指离开了琴键,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我们一起向台下观众鞠躬致意,于是灯光四射,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我们知道,我们成功了。 回到休息室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身后叫我。我转过头,是岳翎。 “今天的演出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她笑道,“几年不见,想不到你竟然有了这么大的进步。当初听说你是主动向老师辞学的,说什么学业紧张不能两面兼顾,但是现在看来,想必你是因为找到了更好的老师或者学校了吧。” 她虽然脸上挂着笑,但是声音听上去却颇为尖锐,看着我的目光也渐渐冷淡。我知道她误会了,但是我没有办法向她解释。 她所在的乐队里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小提琴手,应该说能够作为选手参赛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努力的结果了吧,然而他们乐队却并没能获得第一名,这样的心情下,来对比我,心理上无法找到平衡点也是情理之中吧。我保持沉默,我想任何无谓的解释只不过是徒增她的怒火而已。 “对不起。”我轻轻吐出这句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道歉,也许原本很平凡的我,太过了解她的心情了吧,我竟然对自己有一种负罪的感觉,不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而获得的殊荣,没有人能够心安理得地趾高气扬吧。 她想不到我会是这个反应,就像憋足了气打出去的一拳却落在了毫无分量的纱幔上。她咬了咬唇道:“我不会放弃的,以前学琴的时候你不过是中等水平吧,既然你都做得到,不管你付出了多少努力,我都一定会比你更努力,如果有下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再输给你的!”她说着转身跑了出去。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简天低低道:“这算是下战书吗?” “也许吧……”我吐了一口气。 这时社长奔进来拍了拍我们的肩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赶快做一下准备,一会儿就要上台领奖了。” 重新回到这个舞台上,我感到情绪低落。鬼适在耳边道:“还是受到打击了呀?” “鬼适,你会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明明是你在拉琴,可是别人不知道,领奖的人和受称赞的人都是我,你会心理不平衡吗?” “不会,”他沉默了半晌道,“我现在还能有机会拉琴,完全是因为你的帮助,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生气?” “是吗?” “其实名誉什么的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对小提琴、对音乐的喜爱是真心的,只要能做着自己真心喜欢做的事情,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了吧……这也是我直到现在才真正悟出来的道理。以前也曾为了名誉、为了奖杯而拼命地刻苦努力,有时候对名誉的关心甚至大过对音乐的热衷,但是现在仔细想想,与其费神去想其他事情,倒不如一心一意地沉醉在自己的音乐里,才是最快乐的事情吧。” 我在感动得一塌糊涂之后突然脸色一黑:“鬼适,照你这么说,是你在享受快乐,而我在帮你背负名誉喽?” “呃……这个说法……” “总感觉还是我比较吃亏……”我摸着下巴暗自思忖。 简天突然用手肘撞了我一下,“要开始颁奖了,别一个人在那里心不在焉嘀嘀咕咕的了。” “要颁奖了?”我抬头朝评审席上望了望道,“听社长说会有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来为我们颁奖哦,这么说来我还蛮期待……” 我话没说完,只见华吟身着盛装从台下走了上来,仍是那一脸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她的目光紧紧锁住简天。 集体的奖杯,让简天代领我是没意见啦,可是华吟那意味深远的笑容真是让我非常地不爽。都已经过去两秒钟了,他们两个握手的时间也太长了一点吧,简天松手的时候,华吟仍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这时主持人道:“今日为一等奖获得者颁奖的,就是我们乐坛上拥有黑色郁金香之美称的——小提琴协会会长华会长的千金——华吟小姐!” 台下很给面子地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我忍不住掏了掏耳朵,直接报名字不就行了,非得说那么一长串,还、还黑色郁金香?我上下打量着她,不过话说回来,这女人似乎特别偏爱黑色,凡是盛大场合时她都身着黑色礼服。 只听主持人继续道:“在这之前,华小姐为了表示她对这次比赛的热心支持,曾经做过一个承诺,谁获得了这次比赛的一等奖,她将献上她的鼓励之吻。” 虾米?我在震惊的同时,台下也是一片哗然。几百双目光一起投向简天和华吟两人,有许多年轻人开始起哄。而华吟脸上毫无羞怯之色,她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将嘴唇贴上了简天…… 我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全身开始气血翻涌,这算什么?公然向我这个正牌女友挑衅吗?预谋,绝对是预谋,华吟一开始就看好简天,我们会得奖也必定在她的意料之内,所以说,早在她当初做那个狗屁承诺的时候,就早已把对象瞄准了简天了……这个女人,为了吃这么一下豆腐,简直是不择手段啊,还吃得这么光明正大……还还还舌吻?太夸张了吧,我快要昏过去了,那个谁,准备副担架把我抬下去得了。 就在我气得七窍生烟的时候,简天动了动,从华吟的纠缠中撤离出来,他的脸色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苍白。 “华小姐,谢谢你的盛情了。”他一字一句说得冰冰的。 华吟暗笑了一下,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嘴唇。 然后,似乎才想起还有我的存在,于是她将一旁的礼仪小姐托盘中的一束鲜花递到我的手上。 “祝贺你。”她的笑容中简直看不出丝毫的瑕疵。 我仍在火头上,给简天的是奖杯,给我的就这么一束烂花?“华小姐,还有呢?” 她怔了怔:“还有什么?” “鼓励之吻啊,我也算是一等奖的获得者吧。”我说得咬牙切齿。 华吟面色一僵。 主持人怔了怔立即出来打圆场:“来夏小姐真会开玩笑,啊哈,啊哈哈哈哈……” 从赛场走出来的时候,简天突然咦了一声,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纸片。 “什么东西?”我凑过去看。 简天略略扫了一眼,忙将手合上道:“没、没什么。” 一定有问题,我伸手要去抢,他却闪了闪,含糊地道:“私人东西啦。” 我瞪他:“这回可真让你占到大便宜了,人家黑色郁金香的鼓励之吻啊,干脆改名叫爱之吻算了。瞧你们那个激烈程度。” 简天没有反驳我,只是望着我无声地笑了笑。 我更来气:“怎么,就那么陶醉啊,好啊,当我不存在的话我退出就是了,免得老给别人甜蜜小俩口做高瓦数电灯泡,照亮不了别人反倒把自己给烧坏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封住我的嘴唇:“没想到你吃起醋来的时候嘴巴这么尖刻啊……”接着他凑近我低声道:“不过你向华吟讨鼓励之吻时,华吟那表情真是……”他说着将头埋下去,笑得肩膀直抽。 我看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这个向来孤傲而有绅士风度的简王子也有笑得不成人样的时候。 晚上社长原本说要为我们搞庆功会的,但是简天推脱说有事先走了,而我因为心里还记挂着莫离不来上学的事,于是也胡乱地找了个借口溜了。 我凭着记忆找到上次的那条小巷子。鬼适一个劲在耳边提醒我:“小来夏,你不会又想孤身一人闯狼窝吧?上次是你运气好,这次万一碰到别的坏人怎么办?” “这次我就是来找莫离的啊。”我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摸进那个黑暗的地下仓库。 “你找莫离做什么?” “我……他好歹也是我的同学,帮过我几次忙,我关心一下同学不行呀?”“啧啧……”鬼适叹道:“多好的借口。”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总之我问心无愧。” “那如果他是黑社会混混,是危险人物怎么办?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太接近他比较好啦。” 我一挺胸,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如果他真的是小混混,身为他的同学的我,更有责任和义务劝他回头是岸了不是?” “你?就凭你?” “我怎么了?不信的话,我就用实际行动证明给你看,拭目以待吧你!” 我刚要推门进去,忽然脖子上架上了一块冷冰冰的东西,紧接着一身喝问:“是谁?!” “是是是……我。”我都不敢转一下头,因为我悲哀地意识到,架在我脖子上的那玩意儿名字叫作——刀。 身后那人转到我面前,咦了一声,眼神古怪地看着我。而刚适应了黑暗光线的我,很快就从他的夸张的头发颜色认出了他就上次抢劫我的三人中的一个。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我,冲我身后的人招手道:“阿肯你来看,是大嫂哎。” 阿肯和另外一人从我身后转出来,冲他同伴就是一栗子头:“残冽不是说了她不是我们大嫂么?你还想挨揍是不是?” “那她她她……”他捂着头开始结巴。 阿肯转向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莫离。” “莫离?你是说残冽吗?”他们三人互相看了看,笑道:“小妹妹果然不是这条道上的,我们这里只叫他残冽,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的。小妹妹,我看在你是残冽朋友的份上,好心劝你一句,没事别老在这一带晃悠,没准哪天被别帮的人欺负了,连我们也救不了你。” “我只是想来找莫离而已。” “你找他做什么?你到底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同学,他连着几天没去上课了,我来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们三人又互相看了看,眼神中多了一层顾虑。 结果他们说什么也没让我见着莫离,只含糊着说莫离受伤了,赛车的时候出了意外。 但是他们三人的说辞又有些出入。阿肯说是意外,可是他身旁的劳德说根本就是被黑哥派人给暗算的。阿肯瞪了他一眼道:“残冽都说是意外了,你多什么嘴?”劳德和另一个名叫飞仔的人顿时都不说话了。 阿肯这次见着我态度和善多了,他一边送我走出巷子一边道:“没想到残冽竟然还会有同学来看他,看来他在学校里的人缘没想象中的那么差。” 我说:“其实他人缘可差了,平时在班里除了睡觉就是跟老师抬杠,对同学也爱理不理,一副招惹了我你走着瞧的样子,大家都不敢主动去接近他呢。” 阿肯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那你跟残冽又是什么关系?” 我忙摆手:“你……你别误会,其实我跟他也就普通同学的关系。”我大略说了他上次撞到我后给我买了一把新小提琴的事。 阿肯挠了挠后脑勺道:“其实残冽他人性格不坏,但总感觉他心里藏着太多事情,却不肯告诉我们。平日里也闷不吭声的,但是一旦执拗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否则这次也不会……”他自觉说漏了嘴,忙捂了捂嘴巴。 我知道他们不肯让我见莫离是为了保护莫离,但是越是这样小心翼翼越是让我心里不安稳。经不住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阿肯只好跟我保证:“残冽他真的伤得不重,只是被他哥哥带回家去了。明天,最多到后天,他就可以去上课了。你相信我!” 我皱了皱眉:“他哥哥……不是已经死了吗?” “哦,”阿肯补充道,“死的那位是他的二哥,这次是他的大哥来接他回去了。” 怎么莫离有那么多哥哥啊,不过看阿肯似乎对他的家事也不是很了解的样子,我也不好再多问,只带了满腹的疑虑走回家去。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不住地往最后一排瞟去,可是那个座位仍是空的。老师和同学们也不多过问,老师是巴不得他不要来,同学们恐怕有他没他都一个样吧。 我心里有点难过。昨天听阿肯的那席话,似乎莫离不但在学校里,就是在他们那“道”上,似乎人际关系也不是那么乐观。虽然我并不十分清楚他们所谓的“道”到底是哪个方面的,但我敢肯定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的“道”,否则莫离就不会受伤了不是? 但说起莫离的性格吧,其实我也不太摸得清楚,有时候觉得他很冷漠,有时候又觉得他很亲切,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我正在苦思冥想的时候,一旁的周月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吞吞吐吐地道:“来夏,跟你说件事,你可千万要冷静啊。” “什么事啊,这么神神秘秘。” 她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一边低声道:“昨天我跟着我们摄影社的同学出去拍城市夜景,结果……拍到了一些东西。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给你看,给你看吧,怕你生气,不给你看吧,又觉得实在是对不住你……” 周月这家伙什么时候变那么啰嗦了?我耐不住性子接过信封,将里面的几张照片倒了出来。照片里有两个人……嗯,当然是一男一女……那男的我认识,是简天,那女的我也认识,是华吟,他们俩面对面坐在餐桌旁。那背景我也熟悉,是豪客来。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是昨天晚上的七点三十分。 这几张照片给我的信息就是昨天晚上简天之所以推掉社团里的庆功会就是为了赴华吟的约,而且是约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豪客来。 我的头开始发胀,怒火攻心啊……在我说服自己冷静下来之前,我的身体已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于是全班数十双眼睛顿时都聚焦在我身上,而我也不可避免地接受了老师惊愕而愤怒地注视。 “来夏,你这是做什么?” “呃……那个……我……”我低头看周月,这家伙拉我不住,早就一脸闯祸模样把头低到桌子下面去了。 “我正想请一位同学来解这道几何题,既然来夏同学你这么积极,我就把这个表现的机会给你吧。” 数学老师一脸“慈祥”的笑容看得我心里发毛,我的数学之差是全班众所周知的,这不是存心要我出丑? 谁怕谁?我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上前去,向老师一鞠躬:“老师,您还是让我罚站吧。” 于是我一边心里咒骂着简天,一边乖乖站到教室外面去。 好在今天有太阳,冬日早晨的太阳何其珍贵,我趴在走廊的围栏上,目光飘忽不定。刚才周月给我看的那几张照片又在脑海中一遍遍回闪,简天注视着华吟的目光是如此热切,而华吟嘴角招牌式的妩媚微笑让我恨到骨子里去。 耳边传来鬼适的声音:“小来夏,生气归生气,可是别折磨自己呀,咬嘴唇是很痛的……”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嗯,今天好坚强哦,没有哭呢。” “你们男人一个个都没心没肺,见一个爱一个,喜新厌旧水性扬花……” “那个……水性扬花是形容女的吧?” “我就形容男的怎么了?” “好好,男人水性扬花……” 呜——鬼适这家伙真可恶,我怎么骂他都不回嘴,我只不过是想找个人吵吵架而已。 “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承认?你不也是男人吗?” “咳咳……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就当我纯粹是只鬼吧……” “那你也是男鬼呀。” “但是你骂的是男人,不是男鬼。” “你当鬼当得还真是理所当然啊……”我早把简天的事丢一边去了,开始对鬼适产生了兴趣:“鬼适啊,想问你一个问题呢。” “你问吧。” “如果有重生的机会,你想不想再活回来呢?” “……又想,又不想。” “为什么?” “在这个世界,我早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剩下的也不过是一些浮华虚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但是我唯一放不下的,是我最爱的小提琴,还有这一路上一直支持着我的恩师和朋友。”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突然想起,认识鬼适那么久了,我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他以前的事,而他也不曾主动对我提起过。突然觉得这样的鬼适,其实自己内心也是很寂寞的吧…… “鬼适,让我帮你做些什么吧?” “什么?” “嗯……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未做完的事情,我说的是小事情哦,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一定帮你去做。” 鬼适轻轻笑了:“怎么突然这么有善心?” 我眉毛抽了抽:“难道我平时没有善心?” “啊,不是这个意思。”他讨好地笑,“如果你真的有空的话,我倒是真的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教室门口等简天来,而是背了书包飞一样从后门溜了。虽说是要帮鬼适完成心愿,但不可否认,我仍在生简天的气。 我顺着鬼适的指引坐上公车一路往南面去,越走越荒凉。我不禁有些害怕了:“鬼适,你到底要去哪里啊?” “恩……去了你就知道啦。” “你不会是想把我拉出去给卖了吧?” “我自己都还在你身体里面呢?我能卖你?” “没准你要跟你那帮鬼朋友做交易呢……” “呵呵……这个嘛……” “你不会真的……” “下车吧,小鬼!” 我跳下车的时候,发现这一带尽是山区,而正对面的那座山口竖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南山公墓”四个字。我浑身一阵战栗。 “那、那个,鬼适,你该不会那么自恋要给自己扫墓吧?” 鬼适笑了起来:“这里葬的都是在火化制实行之前就已经过世的人。我自己的骨灰盒放在新墓公馆里。” 我想象着鬼适化成灰的样子,突然鼻子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鬼适注意到我的异样,小心翼翼地问:“小来夏,没吓着你吧?呃……不过仔细想想,傍晚了还拉你一个小女孩来这种地方,确实有点……” 我抽了抽鼻子道:“谁、谁、谁怕了?我不过是感伤一下应应景而已。你要扫谁的墓,说吧!” 我说着大踏步朝公墓里走去。 我以前除了每年清明节去烈士山祭扫烈士陵园,还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大规模的公墓。这里的墓碑一层层叠起来就像郊外的梯田,但是比梯田还要整齐和壮观……我这个比喻是不是有点…… 鬼适指点我在一块墓碑前停了下来。我仔细看了看那块碑上的名字——钟越诚。再看中央的照片,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脸廓棱角分明,表情严肃,却掩不住眼神中焕发出来的异样灵动的神采。 “这位是?” “我的恩师,世界级小提琴大师,钟越诚。”他顿了顿道,“我很有幸在他的启蒙之下开始学小提琴,若不是他的细心教导,也便没有今天的我。只不过他太执著于音乐了,以至于忘记了照顾自己的身体。在他五十四岁那年,不幸患了胃癌死去。” 我咕哝着道:“听起来是很厉害的样子啦。不过,大师级的人物,葬在这样偏僻的一块小墓里面,会不会太寒酸了点?” “老师他做事向来低调,是他自己在遗嘱里交代,要把坟墓建在南山公墓里的。老师说,生前的荣誉不过是浮世虚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因此他交代说在他的墓碑上不可以写除了他名字以外的任何东西。” 听鬼适这么一说,我对这位钟大师肃然起敬。 第八章 致命的打击 我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地给这位大师鞠了三个躬,然后闭上眼睛。 鬼适道:“小来夏,你在嘀咕些什么哪?” “别吵,我在跟钟大师交流来着。” 鬼适很听话地闭上了嘴巴,等我念完了,他道:“可以跟我说说吗?” “我刚才在拜托大师在那边要多多照顾你。” “什……什么?” “你总有一天会被带到那个世界里去的嘛,所以我得先跟你老师打通关系,等你到了那边,才不会被那些老鬼欺负啊,有个前辈罩着你,总比孤身一人来得好吧。” 鬼适哭笑不得:“是是,我谢谢你了。”他顿了顿道:“小来夏,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我们快点回家吧。”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夕阳已经将大部分的光辉隐藏在了云层后面。冷飕飕的晚风中带着一丝阴寒,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夜晚呆在坟墓旁是蛮恐怖的…… 当我转身欲离开公墓时,猛然瞥见远处一块墓碑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竟是莫离,他的头上还缠绕着白色的绷带。 “鬼适,我没有看走眼吧,那个人真的是莫离?” “如果我也没有看走眼的话。” “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在问我吗?……不过……” “不过什么?” “他身边的那个人……有些眼熟……” 我也仔细看了看那个人,比莫离高出一个头,约莫三十岁的样子,身材修长而斯文,戴着一副眼睛,但是由于背光的关系,我看不真切他的脸。 那男子拉了拉莫离的胳膊,但是被莫离甩开了手。莫离似乎负气地背过身去,注视着墓碑,脸上有很深的悲伤。 过了一会儿,那男子又拉了拉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莫离很不情愿地被他带走了。我惊讶地发现,等候在台阶下面的是一辆非常豪华的加长轿车,一个司机模样的人恭敬地为他们打开车门。 我好容易闭上了自己惊讶的嘴巴,喃喃道:“那个人……很有钱的样子哎……” 鬼适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卓扬吧。” “卓扬?”我苦苦思索着这个名字在哪听过。 “刚才我也不太确定,不过,当看到他的车的时候,想起来了。两年前在维也纳公演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他已经是大师级的人物了,而我,不过是个无名小辈。” “为什么我总觉得好象听过这个名字?” “笨啊你!”我的手突然抬起来敲了一下我的头。就在我被自己的手敲得发怔时,鬼适继续道:“上次简天不是说,他回到中国就是为了拜访卓扬的吗?”他接着又自言自语道,“只是……卓扬跟莫离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但是我更关注的是我的手,我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手:“那个……鬼适,刚才是我的手在敲我吗?” “呃?” “是你在控制我的手吗?” “哈?那个……是我吗?” “看来你的灵魄已经调养得很不错了嘛,哼哼……” “啊……是意外啦意外……” “真的只是意外吗?”我黑着脸问。 “真的真的,你看,我还是走不出你的身体呢,而且,我怎么努力都没法支配你的身体的啦,那个真的只是意外啦,你放心,啊哈,啊哈哈……” 然而我暗自思付: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啊,时间一久,鬼适的灵魄凝聚之后,恐怕就不是我控制他,而是他控制我了。 鬼适见我仍皱着眉头道:“小来夏,你不觉得好奇吗,那个墓碑下的人是谁?” “你这是在转移话题吗?” “去看看也无妨吧?” 说实在的我早就开始好奇了,既然鬼适这么问了,我便走到那墓碑前,墓碑上贴着一张黑白照片,我俯下身去仔细瞧了瞧,是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笑容干净而激扬,让人几乎能够想象得出,他生前的人生是怎样的光芒万丈而充满激情。 “鬼适,你有没有觉得,这张照片里的人……跟莫离有点像?” “不是有点像,简直就像是莫离更小一点的时候的照片嘛。” 我满身一阵寒栗:“鬼适,有个鬼在我身体里已经够诡异的了,你不要告诉我连莫离也是鬼啊。” 鬼适笑了起来:“傻瓜,你自己看看旁边的名字嘛。” 我仔细一看,“莫开?”我挠了挠后脑勺,“难道就是莫离曾经提到的他那个死去的哥哥?” 我复又长久地注视着那照片上的笑容。看样子他们俩是双胞胎呀,怪不得感情这么好,莫离一提到他死去的哥哥就显得很悲伤的样子。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看见简天安静地等在了那里。 我停下脚步,不声不响地瞪着他。 “不打算过来吗?”简天向我走近了几步。我晃了晃身子,脚却迈不开一步,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到底是想前进还是后退。 “照片的事……我知道了。”他继续说,“我想我有权力第一个向你解释,而不是整个下午都焦急地寻找你的踪影吧?” 焦急?我抬起头来,看着他,鼻子有点发酸。 “而且,我发现你一闹别扭就会到处乱跑,”他继续向我走近,“我根本不知道你会上哪里去,最后只好在你家门口等着你,我想你不论跑多远,总还是会回家来的吧。” 我吸了吸鼻子:“因为你的缘故,我又被老师罚站了呢。” “嗯,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 “周月告诉我的,而且还把照片给我看了,一副要为你讨回公道的样子。”他说着,有些想笑。 我脸一黑:“不准笑!” “好,不笑。”他抹了抹脸,又是一副严肃的样子:“嗯……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我要的不是道歉,而是解释。” “如果我解释了,你会选择相信吗?” 我把头一撇:“那得看情况而定。” 他深吸一口气,道:“昨天,我去见华吟是因为——她说前几天卓扬回国了,她可以帮我引见。” “她帮你引见卓扬?”我的反问几乎是脱口而出,华吟她到底有什么能耐,能帮简天引见? 简天见我的反应有些激烈,问:“怎么了?” “嗯……没事。”本来想告诉他我今天已经见到卓扬了,但是如果说我是因为去公墓而碰到了卓扬,会让他觉得很奇怪吧。“所以她就以此为筹码要求你陪她吃饭?” “算是吧。”简天吐了一口气。“本来不告诉你,也是怕你生气,结果还是把事情弄糟了。” “以后有类似的事情也不能瞒着我哦。我又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 “好。”他说着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抬起眼睛正好抓住了他脸上乍现的笑容。我看得一呆。 “怎么了?”他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今天……怎么那么听话?”啊,我本是想说他今天特别帅的…… 他假装生气地皱了皱眉:“不要得寸进尺哦。”转而他又问:“吃过饭了吗?” “没啊。” “我带你去吃饭吧。”他说着一把揽过我的肩就走。 “去哪里?” “豪客来。” “万一又碰到华吟怎么办?” “那就请她为我们结账。” “哈哈,你好狡猾……” 点了菜之后还需要漫长的等待,这对于早就感到饥饿的我简直是一种折磨。我百无聊赖地用刀叉敲打着杯子。餐厅里昏暗的烛光拉长了我和简天影影绰绰的身影。 简天望着我道:“其实我本来是想订个包厢的,但是后来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说着眨了眨眼睛道,“否则你就听不到钢琴声了。” “钢琴声?”我转头看了看中央的那架钢琴,“又没人在弹。” “我上去不就有人弹了。”他说着站起身来,整了整西装领带,“今天算是便宜了其他人了,我免费弹奏呢。” 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坐在了钢琴面前,一串优美的音符流泻而出。这首曲子比较为大众所喜爱,是轻快而温馨的贝多芬名曲《致爱丽丝》。简天一边弹奏一边频频冲我微笑,那种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中的满足微笑。听着他那几近完美的乐音,细细地舔着杯中的水果冰淇淋,我幸福得整个人都快飞起来了。 “鬼适,他这是在向我示爱吧。” “这个谁都看得出来吧。”鬼适嘟哝着。 “你好像很不爽的样子哦。” “我有吗?” “没有吗?” “有吗?” “没有吗?” “有吗……” “不理你了,哼。” 简天一曲奏毕,走了回来,轻声道:“今天的气全消了吧?” “嗯嗯!”我叼着小勺点了点头。 他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像变魔术般地突然拈来一支玫瑰,递到我的面前。“献给我的公主。”他说。 啊,我幸福得快要死掉了,接过花的手指都在微微地颤抖。烛光下简天英俊的脸庞一半清晰一半朦胧,长长的睫毛下专注的眼神忽隐忽现。简天,你真的是上天造物的宠儿,是所有优点完美的结合体啊。 他执起我握着花朵的手,亲吻我的手背:“这是怎样一双神奇的手啊……来夏,你知道吗,虽然不敢相信,但是自从第一次听你拉琴开始,我的心里就烙印上了你的影子,这么久以来,我一边好奇着你是如何以你纤细的手指迸发出如此具有穿透力的音乐,一边又不由自主地被你所吸引……” 我静静地听着,当春风漫语渐渐消散之后,我隐约望见了幸福背后最本真的东西,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回家之后,我低着头坐在沙发上一直沉默,鬼适陪着我一起沉默。 过了半晌,我抬起头,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我涩涩开口:“鬼适,怎么不说话?” “我怕一开口会被你骂啊……” “你不开口就逃得掉吗?” “哦,那你骂我好了。” 我腾地一声站起来,冲过去将小提琴盒打开。 鬼适着急地喊:“小、小来夏,冷静、冷静点,不要砸小提琴出气啊,那个……小提琴很贵哦,砸坏了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啦……” “你很吵诶,”我脸色臭臭地打断了他的聒噪,“谁说我要砸小提琴啦?鬼适,你听好了哦,因为你的缘故,让我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为了弥补我的精神损失,所以,我命令你,从今天开始,做我的老师。” “嗯?” “没听懂吗?我说我要跟你学小提琴啦,认认真真地重新开始学,你明白了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望着手中的邀请卡,纳闷不已。 一旁的周月凑过来道:“来夏,你真发达了,竟然受到小提琴协会会长的邀请。” 我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华吟那张妖媚而极有城府的脸,该不会又是她做了手脚吧,可是邀请我对她有什么好处?或者又是她的某个计划之一? 当我战战兢兢地在会长的会客室里坐下时,会长一脸的笑容可掬:“你叫来夏吧,今年多大了?” “十七了。” “学了多久的小提琴?” “六年吧。” “哦,六年能有这样的成绩,真是不错呀。”他眯起眼睛笑着打量我。 我硬着头皮憨笑。 他说着又有些疑惑:“可是,你为什么不报考音乐学院呢?上普通高中真是埋没人才了。” “我……我……”我一时不知找什么样的借口。 “是家里经济有困难?”他试探着问。 这个理由……似乎可以用吧?我小心翼翼点了点头。 他笑了:“这个没问题,只要你肯用心练琴,我可以资助你所有的学费。” “哈?”我站了起来,不会吧,他竟然要为我付学费?我跟他非亲非故,确切地说,我跟他女儿好像至今还是……情敌关系,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时会客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华吟挽着简天的手走进来,一边道:“爸爸,你看我把简天带来了。”她一眼瞥见一旁的我,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我看了看华吟,又瞧了瞧华会长,难道这父女俩没有事先通过气?我又看向华吟身边的简天,他正望着我,眼神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老实说挽着简天的那双手着实扎眼,但是我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不生气不生气,我答应过简天不再随便吃醋的。 华会长笑吟吟地招呼着简天,询问了一下关于钢琴方面的事情,然后满意地抚掌道:“这下可好了,简天和来夏这一对黄金组合都到齐了,再过一会儿,卓扬就会来了,你们可以好好向你们的卓前辈讨教讨教。” 什么?卓扬也要来了?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为什么我事先一点都不知道? 华吟笑得有些咬牙切齿:“爸爸,您事先怎么不告诉我来夏也会来呢,否则我就一起接过来好了嘛。” 华会长意有所指地道:“你光是招呼简天一个就已经够忙的了。”他看似毫无芥蒂地笑,却让华吟听得一阵脸红,掩嘴干笑:“怎么会呢,爸爸您真会开玩笑。” 管家进来道:“老爷,卓先生到了。” 华会长连忙站起身将门外的一个年轻男子迎了进来,一边客套着一边让他上座。 我趁这空当儿仔细打量卓扬,果然是上次在南山公墓时遇到的那个人,戴着一副精致的金丝眼睛,脸上有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一双眉目与莫离颇有些相似,只是周身散发出来的疏离冷淡的气息比莫离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注意到我一直盯着他看,便冲我笑了笑。我突然一阵心跳,像是被他电到了。与简天的干净秀气不同,卓扬的帅气是另一种境界的,带着令人窒息般的成熟气息,所谓的少女杀手便是他这样的吧。我悄悄按了按起伏不定的胸口。 我们在卓扬的对面坐下,华氏父女则坐在一侧。 华会长道:“卓先生,真是麻烦您特意跑一趟,这两个小鬼一定要见您一面,当面向您请教,所以我只好厚着这张老脸来拜托您了。” 卓扬欠了欠身:“华老这是说的哪里话,您亲自开口邀请我是我的荣幸,毕竟我小的时候也曾是您的忠实听众呀。” 华会长被他这么轻轻地一拍马屁,立即喜笑颜开。 卓扬转而看着我和简天道:“你们两个的演出录像我已经看过了,非常精彩,今后只需努力。” 就这样?好话谁都会说,可是卓扬话中的敷衍之意傻子都听得出来。 简天急切地道:“卓先生,我放弃了在英国的修学而回到国内,是为了能够得到您的指点,请您……” 卓扬抬了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如果满分是十分的话,你会给自己目前的实力打几分?” 简天怔了怔,这是个很刁难人的问题啊,更何况是在像卓扬这样的世界级大师面前自我估量。 半晌,简天道:“我给自己打……七分。” 卓扬抬了抬眉:“那么你认为你自己的缺陷在哪里?” 简天沉思道:“应该是在技巧上还不够纯熟吧。” 卓扬笑着摇了摇头:“我该说你是太过自谦呢,还是冥顽不灵?” 他这话一出,当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卓扬话中的嘲讽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而简天的脸色则一阵青一阵白。 卓扬继续道:“我在英国的时候曾经看过你的个人演奏会,记得曾经有媒体将你誉为‘卓扬第二’。但是我想,如果你真的成了‘卓扬第二’,你就完了。不可否认,在学习技巧方面,你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虽然我不曾面授你,但是你却可以抓住我的技巧中那些引以为傲的精华并学为己用。但是有一点,我不得不提醒你,每个人的内心世界和情感经历是不一样的,你能够模仿我的技巧,但是在情感的传达方面,则显得非常生硬,模仿的痕迹过重的话,你就失去了自我。以你这样的状况发展下去的话,你最多不过是一架模仿机器,永远也超越不了我。” 简天缓缓站起身来,脸色苍白,从小习惯了褒奖与光环的他,恐怕很难承受突如其来的打击吧,更何况是被自己的偶像所否定,这样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他强自镇定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向卓扬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简天!”一直关注着他的华吟立即跟了出去。我站起身刚想追出去,却被卓扬叫住了:“来夏,我还有话问你。” 我只好又坐了下来,如果这个嘴巴恶毒的家伙还想继续打击我的话,那他就错了。 他玩味似地看了我半晌道:“你这小家伙……”他话说一半,调整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坐姿,悠闲地看着我。 拜托,长话短说好不好,我还想去追简天呢。 只听他继续道:“你的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诶?”我被他莫名其妙的话给弄懵了,“我在想什么?”我抬起头看了看他,却被他那镜片后面一双犀利的眼神杀得心惊胆战。我该不会是被他看穿了吧?我的手指因紧张而不断地纠结在一起。 不料他突然笑了:“演出的时候,你并没有尽全力吧,”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有许多地方你可以表现得更好,可是你却不够专心,为什么要有所保留?” 我吓得目瞪口呆,连鬼适也禁不住一阵气嘘。这他都看得出来?真是邪门…… 在演出之前,我的确有跟鬼适约法三章,为了不太引人注意,鬼适不能表现得太出色。于是一直以来,鬼适都是在不违反基本原则的前提下韬光养晦的。我们瞒过了简天,瞒过了指导老师,瞒过了华会长,却终究没有逃过卓扬的眼睛。 我的额头渐渐渗出一层冷汗。 这时华会长突然笑开了:“我想来夏也许有她的难言之隐吧。不过没关系,如果只是因为学费的问题,我完全可以资助你继续深造,这个你就放心好了。” 我听得一阵头皮发麻,这位老先生怎么还记得刚才的话啊?我真是要被逼上梁山了。可是我还是得装出非常感激的样子向他道谢。 走出华会长的家时,我和鬼适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各自都在唉声叹气。 我突然一拍额头,糟糕,不知道现在简天怎么样了?他这么急冲冲地跑了出去,不会出什么事吧?我左右望了望,这附近一带,不要说是简天的身影,就连华吟的影子也不见半个。这两个人都跑哪里去了? 可是我所知道的,就只有简天的家了。我奔到他家门口,看见华吟站在大门外,似乎在与管家争执。那管家死活不让华吟进去,华吟气得脸都绿了。 那管家看见了我,立即向我招手道:“你是经常跟我家少爷回来一起练琴的那位同学吧,你快进去看看,我们家少爷正在琴房里发脾气呢!” 他说着开门让我进去,仍旧被拦在门外的华吟的脸色由绿变黑。 我跑到琴房门外,便听见里面传出来巨大的响声,我冲进去的时候,看见简天正发疯般地举起椅子欲向钢琴砸去。 “不要啊——”我嘶声大叫。 简天顿了顿,抬起头,凌乱的头发下一双幽暗的眼睛中弥漫着一层水雾。他怔怔地看着我……或者说,他只是怔怔地看着企图阻止他的人。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声音有些哆嗦:“简天,先……先放手……好不好?”我试图去夺取他手中的椅子。他警觉地向后退了退,神情绝望而迷乱。 我垂下双手,无力地看着他。现在的简天,已经不见了往日的光芒,十几年来的自负与孤傲原来如此不堪一击,只剩下满腔的歇斯底里。 “其实,他的话……也不那么可信,不是吗?不要失去信心,好不好?不要吓我,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失声哭了出来。 第九章 简天失踪 自那之后好几天,简天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管家说他谁都不愿意见了,只是疯狂地练琴。 我连着好几日,每天下午放学后便跑到简天家门外,隔着大门依稀可以听见琴房里绵延不绝的琴声,可是那样的琴声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清澈优雅,一个个音符划过一片令人窒息的昏天暗日。 鬼适叹了口气道:“一次重创,可以让一个天才苏醒,也可以让一个庸才堕落,关键就看那个人怎样看待自己。” 我不太听得懂鬼适的话,但是我知道简天现在的心理状态很危险,我隔着远远的围栏透过落地窗内层层窗幔望见那单薄的身影,每一次起落都显得那样力不从心。 同时我自己也在拼命地练琴,一边是自己强烈的愿望,一边也迫于华会长的压力。鬼适对我越来越严厉,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即将他所有知道的东西倾囊相授。 有时候我实在被他逼得急了道:“鬼适,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就像是一个濒死的老人在交代遗嘱。有哪个老师像你这样不按正常进度教学生的啊?” 鬼适一本正经地道:“你就把我的话当遗言好了,有些东西我说了一遍你就必须要记住,再没有说第二次的机会。” 我一怔道:“鬼适,这个比喻一点都不好笑……” “拜托,是你先开的头好不好?” “我开玩笑的嘛,调节气氛而已啊。” “可是我不是在开玩笑。”他的口气丝毫没有缓解的余地。 我顿了顿问:“鬼适,你是不是……是不是感觉要离开了?” 他沉默了良久道:“我……似乎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 “什么?!”我大叫一声,“什么时候发现的? “前几天开始,我就隐约察觉到自己的灵体开始发生了变化,昨天晚上趁你熟睡的时候,我已经试着离开过你的身体了。” “这么说……你快要走了?” “我不知道,只是我单方面地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但是尚未有黑白无常一点消息。也许他们太忙,也许……他们还在寻找我的命书。”他说着笑了一下,摸摸我的头说:“不过不用担心,虽然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来把我带走,但是在这之前,我会尽可能地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教给你,至于是否能够成才,就看你以后的造化了。” 我点了点头,鼻子酸酸的,有些感动。 突然,我意识到刚才到底是谁在摸我的头?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刚才它根本就没动过,那么,难道是…… 我猛地抬头,发现一道焰青色的形体浮现在我的身边,虽然还不能够看清楚他的脸,但是那形体,那高度,与若干月前出现在我梦中的那个人极其相似。 “鬼鬼鬼适……”我张口结舌地瞪着他,一边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又让我做梦啊。 他笑了起来:“你看,现在就算你仍是清醒着的,我也可以离开你的身体了,我的灵体凝聚得真快呀。”他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话语里却听不出丝毫的欢快之情。 “鬼适……”我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 “干什么?”他下意识地往后退。 “我可以摸摸你吗?我想知道鬼的触感好不好。” 有三道斜线出现在他的脸上,原本就不甚明晰的一张脸变得更加模糊。 我只好收回手:“不摸就不摸嘛,干吗弄那么难看一张脸来吓人。” 几天之后,新闻报纸的头版头条竟然刊上了一张照片,里面是我、华会长和卓扬三个人,我都不知道那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标题上写着“继天才少年陈适之后又一位天才少女横空出世”。记者以采访华会长的形式,将我们那天的谈话内容一一记录了下来,还赞扬了华会长为培养新人不惜花重金资助贫困少女继续深造,然而整篇文章里却只字不提简天。 一时之间我不仅成了学校里的名人,连各大媒体记者都纷纷赶来,围堵在学校门外,只要我一出校门,便闪光灯直喀嚓,一只只拿着麦克风的手争先恐后地伸到我的面前。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群陌生人的脸,不知该往哪里躲,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狗仔队? 突然一只手将我拉出了包围圈:“傻瓜一样站在哪里,都不知道逃的吗?”那人笑骂。 我抬头看他,头上还缠着白色绷带的莫离正回过头来冲我咧嘴一笑。我心中一阵狂喜,不是因为他帮我解了围,而是因为……我终于又见到了他。 身后那些记者在怔了一秒钟后开始蜂拥追来。我不管前面的路在哪里,只是抓紧了莫离握着我的手,跟在他身后没头没脑地跑,感觉只要是跟着莫离,跑到哪里都不用担心。 他带我拐进一道弯口,跨上他的那辆摩托车,把安全帽抛给我道:“敢不敢跟我一起飚车?” “飚就飚。”我扣好帽子跳上后座。摩托车呼啸着从狗仔队的中间穿了过去。几个动作快的家伙急忙钻进车里接着追。 我摇晃着莫离的肩膀道:“快点,再快点!” “再快点你不怕吗?” 我咬了咬牙:“要玩就玩真的。” “你这丫头疯了!”莫离大笑着加大了马力。狂风在耳边肆意呼啸,莫离的发丝在我的眼前跳起绚烂的舞蹈,我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腰,好吧好吧,就这样急速奔驰下去吧,那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再也不回去了。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的时间,风渐渐停了,莫离的背挺了挺,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喂,来夏,可以下来了哦。” 我突然清醒过来,回头望了望,“咦,他们都不见了?” 莫离凑到我面前看了看我:“你该不会是睡过去了吧?” 我眨了一下眼睛:“因为,飚得太爽了……” 他一脸的打击:“没想到我最引以为豪的飚车速度竟然会让你睡过去……” “引以为豪?那你头上那绷带是怎么回事?” 他别扭地转过头去:“有时候来点小意外是必要的。” 我哈哈大笑,几天来淤积在心口的阴霾顷刻间一扫而光。莫离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我一眼,“看来大小姐你目前的生活状况还很不错嘛,害我白担心。” 我捶了他一拳,“应该是我担心你比较多吧,突然失踪好几天,连去那地下室都找不到你,只听说你受了伤,可是受什么伤,严不严重都不知道,又没人告诉我……” 他怔怔地看着我:“你……去找过我?” “当然啦,不信你去问问阿肯他们嘛。” 他俯下身来与我平视:“你真的那么担心我?” “嗯啊。”不知为什么,感觉这样靠近的距离很让人忐忑,我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可是脸上已隐约烧了起来。 “既然这样担心我,做我女朋友吧。”他笑得很不真诚。 我推了他一把:“少来拿我开心。” “我可是给你一个红杏出墙的机会哎。” “什、什么红、红……”舌头又开始无可救药地打结了。 “好啦好啦,不闹你了。只不过,现在该去哪里?我估计你家也不能回了。” “你看到那报纸了?” “头版头条啊,你还真是荣幸。” 我沮丧地垂下了头,即使我知道莫离无心讥笑我,但心里越发难受,除了鬼适,没有人给我安慰。 莫离见我脸色不对,低声道:“怎么了?总感觉你自从加入了器乐社开始演出之后,就一直没真正笑过了,这不像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以前的我是怎么样的?” “虽然有点懒散,有点没大脑不太像个正常的女孩子,可毕竟给人的感觉还是比较随意的……”我黑线,原来我有这么恶劣的缺点? 他继续道:“不像现在,总感觉你一直都很压抑着自己,似乎藏着天大的心事,却不肯告诉别人。” 他真是讲到我心里去了,若不是因为这个天大的秘密,我能那么容易蒙混过关骗吃骗喝么(呃,虽然性质还没那么恶劣)?我每天起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鬼适到底还在不在?我一边希望他早点离开,一边又害怕他离开。 比起目前所遭受着的精神折磨,我更害怕在鬼适离开了之后,我到底该如何学会一个人面对现在越来越失控的局面?以前还很任性地跟鬼适发发脾气,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可是现在不会了,我逐渐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最应该负责的人,而且,我知道鬼适的心里承受着很大的压力,这样的状况随着他的灵魄逐渐凝聚之后越来越明显了。我总不能一直都依靠着鬼适,我得另寻出路。 莫离见我久久不说话,拍拍我的肩膀道:“如果实在不方便说,我也不逼你。这样吧,我先带你去我那地下室避一避吧,等风头过了,再送你回家。” 这是我第三次来到这个被莫离称为地下城堡的仓库里。只不过这次,我是光明正大地走进了他的房间,一一浏览他房内的摆设。 我注意到他的床头搁着一个相框,照片上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互相搭着对方的肩膀,亲密地靠在一起,咧开嘴笑得很开心。其中一个的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另一个则脸色略显苍白,笑容虽然满满的,却隐藏着强烈的落寞。 莫离走到我身边跟我一起看着那照片,他道:“猜猜哪个是我。” 我毫不犹豫地指了指那个古铜色皮肤的男孩子道:“肯定是这个了。” 他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一怔,“难道……难道是旁边这个?” “不敢想象吧,几年前的我,曾经是个病痨子,先天性心脏病。”他说着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胸口,“现在跳跃在我身体里的,是开的心脏。” “他……是怎么死的?” “吞服过量安眠药,悄无声息地死去的。” “自……杀?”我震惊,心里有太多的疑惑,可是却问不出口。莫离撇过头去,隐约看见他眼里隐忍的泪光。莫开对他来说,一定是无比重要的人,否则莫离不会一提起他就变得那么悲伤。 莫离拿起了那个相框,细细地看,眼中悲伤的雾气渐浓。“那时候的开,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人,健康、开朗、有活力、有理想有抱负。我想做却无法去做的事情他几乎都能办到。当我整日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的时候,只要想象着他在阳光下面跳跃的身影,就感到无限欣慰了,我把他当成了我与外界的唯一联系,因为有他的存在,我才有勇气继续活下去……可是有一天,他却突然自杀了。” “突然自杀?” “那天晚上,他突然对我说,如果他死了,就可以把心脏给我了。我只当他在开玩笑,却没想到这竟成了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就躺在我的身旁,我们的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可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的手脚都已经冰凉了,却仍旧握着我的手不放……也许是为了死后能把自己的心脏送给我,他选择了非常温和的死法,服下过量的安眠药,躺在床上的样子就像熟睡时一样安静……” “他为什么要自杀?”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到死都没有告诉我原因。我甚至在这之前都没有留意过他有多反常。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在我面前表现他坚强的一面,他认为只要他坚强着,便能给我活下去的勇气,所以一直都是他在安慰我,而我也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安慰,却不曾主动去关心过他的内心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如此绝望,到了不去自杀就无法解决的地步?” 我默默地坐着,脸上有温热的东西在流淌,我抹了一下脸,手便湿了。我怔怔地看着自己手心里的眼泪发呆。 莫离蹲下身来,手指轻轻在我眼底划过:“怎么反倒把你给惹哭了?”他含泪笑着,却掩饰不住嘴角的悲伤。 莫开,那个到死也不说出实情的孩子,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呢?不不,我承认我并不完全是为他而哭,我同样为自己哭,比起他来,我的压力又算什么呢?如果一直不敢面对自己,我也许永远也无法摆脱与莫开相似的命运吧。 我握住莫离的手,对上他的大拇指道:“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你告诉了我你的秘密,所以,我也要告诉你我的秘密。”我说着站起身,从琴盒里取出小提琴道,“莫离,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竖起耳朵好好听着,这一次,才是我在拉琴,是来夏在拉琴。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请你相信我。” 莫离尚未完全明白过来,我已经开始拉琴了。我凭着生涩的记忆拉了一曲《渔舟唱晚》,当我放下琴时,莫离还保持着张嘴的动作。 三秒钟之后,他道:“最后一段泛音的地方,根基没有打扎实,其他的,除了部分的把位不到位,节奏不够拍之外,似乎……呃,也还行……” 这回轮到我惊讶了:“你……完全接受?” “嗯……接受。” “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总觉得……似乎这样的你……才更像你。”他搔了搔后脑勺,“怎么说呢,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直到今天听你拉了这一曲之后,才恍然惊醒的感觉。” 我听得满头雾水,他要表达他的震惊,也不必用这样的方式吧? 他笑了一阵,突然表情一正,道:“来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望着他:“不论我说的事情有多离谱,你都会相信吗?” 他偏了偏头道:“是你说的,我就相信。” 鼻子有点酸酸的,好感动。于是我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地告诉了他。这期间他一直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脸上丝毫没有惊诧或者嗤之以鼻的表情。末了,他沉吟了一阵道:“这么说来,陈适现在还在你的身体里?” “是啊。” “我们所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是啊。” 他的表情里闪过一丝尴尬,轻咳两声,对着我道:“那个……陈先生,不好意思,有些话该听的听,不该听的就自动忽略吧。”他说着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哈?”我尚未明白过来,鬼适已经笑了起来。 莫离看着我:“他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听见了。” “那他有什么反应?” “他笑了。” “嘲笑?” “应该……没那意思吧。”说实在的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我压根儿不知道这两个男人在交流些什么。不过凭我对鬼适的了解,他还从来没有嘲笑过什么人,他对人对事都很宽容。 莫离点点头道:“嗯,那就好。” 我问:“到底好什么?” 他很诡异地笑:“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不需要懂。”既而他又脸色一正,“关于卓扬……你还是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卓扬?我没有跟他走得太近啊。” “我只是预先给你个提醒,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一脸的鄙夷。 我突然想起,前阵子曾经看见莫离和卓扬一起出现在公墓里,我下意识地问:“莫离,你跟卓扬是旧识吗?” “呃?”他有些惊疑也看着我。 “因为曾经在公墓里看到你们一起出现在莫开的墓碑前,现在听你这话,似乎对他很熟知,所以……” “你也去过公墓?你去那里做什么?”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啦,你跟卓扬是不是很熟?” “是啦是啦,正因为太熟悉他了,所以才了解他的为人,才叫你多多提防着他的嘛。” “那他的为人是怎么样的?很阴险?很冷酷?很自大还是……” 他皱着眉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看着我:“你的想象力就只有这么点点吗?算了,别的就不多说了,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有他在的地方你就躲远一点,尤其是你现在身份特殊,如果不想惹祸上身的话,就千万别让他知道你身体里还有陈适灵魂这件事。” 我忙不迭地点头,然后想了想,又问:“那个……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既然跟他很熟,应该知道怎么找到他吧?” “你要找他做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清楚,为什么要对简天那么不公平?我觉得他那天对简天的评价有失偏颇,虽然我算是个门外汉,具体的技巧啊、情感什么的我不太懂,但是我至少看得出来,卓扬的那番话是故意打击简天的,他的眼睛里根本没有诚意。就算简天的确欠缺了什么,他就不能说得委婉一点吗?” 莫离耸了耸肩:“他对他不喜欢的人,向来没有什么诚意,而且啊,嚣张自大、说话刻薄是他引以为傲的事。”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想当面问问他。你带我去找他好吗?” 他有些别扭地撇开脸去:“不好。”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见到他。” “可是我只是拜托你带我去找他。” “我也不希望你见到他。” “……” “……” 我们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虽然说每个人都有任性之处,但是当见识到莫离的任性的时候,还是叫我吃了一惊。 当我再次来到简天的家门外时,没有再听见凌乱的钢琴声,我有些奇怪地趴在门外的铁栏上朝里面张望了一下,难道简天没有呆在家里?还是终于想明白了? 正要转身走开,门突然开了,管家急冲冲地跑出来拉住我:“请……请问,有见过我们家少爷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 “没有吗?”他的脸上是失落的表情,“自从大清早一个人出去了之后,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也没事先说去哪里,打他手机也关机。真不知道他会跑到哪里去,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我心想不会这么糟糕吧? 管家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抬起头看着我:“你想一想,一般你跟我们家少爷都去过哪些地方?” “去过哪些地方?” “我看得出来你们俩关系不一般,平日里你们总会上哪玩去吧?” “……”我非常悲哀地意识到,从开始交往到现在,我和简天呆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学校的练琴房,就是他家里的练琴房,再不然就是那家拥有一架豪华钢琴的豪客来……对了,豪客来!我拔腿就跑。 当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豪客来的时候,大厅里正奏着悠扬的钢琴声,我一阵惊喜,冲到钢琴前,却失望地发现那个人并不是简天。 弹琴的是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中年男子,他被我的神色吓到,停下来看着我。 “我……我找简天……我以为你是他……对不起。”我有些语无伦次。 他会意过来,无奈地笑了一下:“你是说以前在这里打工的那个男孩子啊,他很久都没有来上班了,老板也联系不到他,只好先叫我来顶替一下。我只是个普通中学里的音乐教师啦,暂时在这里帮他顶一段时间而已。” 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我没来由地突然非常怀念简天的身影,有非常强烈愿望想马上见到他。简天简天,你到底在哪里?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眼泪就掉了下来。 第十章 异母兄弟 从豪客来出来之后,我一个人在大街上孤零零地游荡,心里空空的,似乎仍未从刚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简天像水蒸气一般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微微抬起头看着天空。有两朵浮云在天空中飘过,互相重叠着、牵扯着。然后其中的一朵云快速地跑开了,身后的那朵无论怎样努力,也挽留不了它,直至两朵云再次分开,扯出无数条丝絮,渐渐断裂,留下满天的无奈与惆怅。 我就像那朵被抛弃了的浮云,无论怎样努力也进不到简天的内心世界里去。 现在正值下班人流高峰期,来往的车辆在身边忙碌地穿梭。找不着简天,我沮丧地哪里也不想去…… 我随便找了个空地便蹲了下来,拿着一根断裂的枝桠在地上漫无目的地涂鸦,一旁有三个小孩正在玩跳皮筋,看见我蹲在这里,便好奇地凑了过来。 “姐姐你在画什么?” “她不是在画画啦,她是在写字。” “可是在写什么字?” “老师说不可以写字太潦草哦,看不懂……”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话,我有些不耐烦:“我哪里写字潦草?” 他们不服气:“那你说嘛,你在写什么字?” “我写的是……”我瞠目结舌地瞪着地面,简天和莫离两个人的名字纠缠在一起,模糊不堪。我为什么会同时写下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那几个孩子很得意地看着我:“所以说你写的字还是太潦草了嘛,连自己都看不懂了。”他们笑着跑开。 我仍旧怔怔地站在那里。“鬼适,你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习惯性地开口询问。 但是过了半晌都没有回答。 “鬼适?”我疑惑地叫了一声。 仍旧没有回音。 我的心底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鬼适,你在不在?在的话就回答我呀!” 内心寂静得如同一澜死水。心像是被锥子一个劲地扎,让人从头到脚感到冰凉的窒息。我揪紧了自己的领口:“鬼适……不在了吗?已经走了吗?” 我沉默了一阵后,又开始抱怨,鬼适那个不讲信用的家伙,明明当初说好了走的时候要提前告诉我的,不可以一声不响地悄悄溜掉,可是可是……我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由开始的轻声啜泣到最后的号啕大哭。 最近为了简天的事和自己的事情心烦意乱,心情不好的时候即使鬼适主动开解我,也懒得去理他,渐渐地鬼适变得越来越沉默,不再轻易开口,只怕又惹我厌烦。 几乎已经忘记了最后一次跟鬼适谈话的内容,连每天早晨的招呼也都免去了……原来不知不觉间,我跟鬼适已经疏离到了这种地步……如果他真的已经走了的话,我真的要愧疚一辈子的,我怎么可以那么自私? “来夏……”头顶上有个低低的声音吐了半句后又戛然而止。 我抬起头来,透过迷离的眼眶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我擦了擦眼泪,是莫离。 他蹲下身来,用一种非常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来夏,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哭?” 我吸吸鼻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看你一下课就跑了,所以追来看看……” “简天失踪了,我找不到他了。现在连鬼适也不见了,谁都不在了……”我说着又开始想哭。 莫离摸摸我的头:“我陪你一起找吧。” “你吗?”我突然想起前几天求他带我去找卓扬却被拒绝,心里就窝火,也许当时见到了卓扬,把一切问清楚了,简天也不至于会突然失踪。 我站了起来,冷冷地道:“不必了,我自己去找他就可以了。” 莫离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来夏?……” 我转身要走,他却一把拉住了我:“你怎么找,光凭两条腿走吗?” “就算找不到简天,我也非得找到卓扬,万一简天出了什么事,我就一切唯卓扬是问!”我说得咬牙切齿,身体也开始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他仍是拉着我不肯放。我一甩手挥开他的手,却不料正好打在了他额头的伤口上。莫离一声低呼,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额头。 我快速走了几步,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打到了他的伤口。我回转身来,看见莫离一边捂着伤口,一边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张了张口始终没有说出来。 我咬了咬嘴唇,又跑了回去,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想去查看他的伤口,但是心里歉疚,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僵住了。“怎么了,很疼吗?流血了吗?” “有点痛……”莫离看着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当他看到我走回去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但是熄灭得很快,他垂下了眼帘。 听那语气似乎并没有很严重,我松了一口气。 “到底有没有流血?伤口再破掉的话,就糟糕了。” “还不是被你打的啊,怎么说得像我很不小心似的。”他垂着眼睛小声地咕哝。 “对……对不起嘛,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鼓起勇气,伸手强硬地挪开他紧紧捂着的手,仔细看那伤口的地方。绷带包扎得很严实,从外面看上去并没有被血染红的迹象,我又不好拆开看。 “好像……应该……没事吧……还很疼吗?”我对上莫离的眼,他则一直盯着我看。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你……你在看什么?” 他温柔地看了我一阵,嘴角流露的笑意渐渐隐去,又换上了忏悔的神色:“上次我不肯带你去找卓扬,你在生我的气吧?” 我偏了偏头,在考虑要不要说实话。虽然心里在生气没错,可是要我大大方方承认却似乎欠缺那么点勇气,总觉得这样就生他的气显得很没肚量。 他看了我一阵,叹了口气:“果然是生我的气了啊……”他想了想,执起我的手道,“那么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现在?”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的摩托车。而他已经自顾自地跨上了车子,回头看我,“怎么还不上来,天快黑了哦。” “真的答应带我去?”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啰嗦?” “我去我去!”我生怕他反悔,急忙跟着跨上了摩托车。 车子在一座非常豪华的别墅面前停了下来,看这豪华程度,只会比简天的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惊叹了一阵道:“这里就是卓扬的家吗?” 他很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拉起我的手道:“好啦,别再看了,你不是急着找卓扬吗?” 我一边被他拉着一边不断地往回看:“那个,莫离,你的车子好像忘记锁了……” “没关系,有人会照应的。”他说得头也不回。 “呃?”我看着他的背影,任由他拉着我穿过弧形的花园、银色的喷水池,然后径直往大厅的方向走去。看样子他对这里很熟吗?对了,他自己也说他对卓扬熟到不能再熟了,那么说来他应该常来这里。 我们来到玄关的时候,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好开了门走出来,看见莫离的时候他微笑着鞠了一躬:“小少爷您回来了,刚才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就猜着是您……嗯?”当他发现莫离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拖油瓶的时候,他怔了怔,而我也正因为他那一声毕恭毕敬的“小少爷”而搞得一头雾水,我们两个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擦肩而过。 进了玄关便看到了很宽敞的一个大厅,茶几沙发等家具一律都是豪华的风格,天花板上灯火通明,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我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眼睛,便听见一个声音从天而降:“真是难得你会这么自觉地回到这个家里。” 卓扬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北面的壁梯上慢步走下来,身上仍旧穿着笔挺的西装,鼻梁上仍旧架着一副价格不菲的金丝眼镜,连头发也仍旧是梳得一丝不苟。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简天,每次跟他回到他家里时,他总是会先换上一套宽松的休闲服,然后开始练琴。他说练琴是一种享受,所以要让身心都得到最大的自由。我相信简天是真心喜欢着音乐,喜欢着钢琴的,绝对不是卓扬随随便便一句“模仿的机器”就可以打发的。 莫离一见到卓扬,面容便开始紧绷,仿佛是遇见了宿敌一般全身戒备。卓扬注意到了站在他身侧的我,一双探究的眼神在我脸上扫了扫,然后没来由地独自笑了笑。我总感觉他的笑不怀好意,让人有种阴风拂面的感觉。 莫离有些生硬地说:“她说想要找你,所以我带了她来。” 卓扬并未接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走下阶梯,一个人靠在了沙发上:“见了面也不会叫声‘哥哥’,说话仍是那么生硬。”他似在陈述一个事实,然而语气中的不满显而易见。 莫离撇过头去,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然而最莫名其妙的要数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我的听力没有发生致命的错误的话,难道卓扬是莫离的哥哥?这从刚才管家叫的一声小少爷也可以得到证实。然而,卓扬跟莫离,怎么可能会是兄弟呢?他们明明一个姓卓,一个姓莫啊……异姓也可以做兄弟? 卓扬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很好脾气地向我解释:“这家伙一定别扭地不肯事先把情况告诉你吧,其实我是他的异母哥哥,而他跟的是他妈妈的姓。”他说着又转向莫离,“或者说,你很耻于承认有我这样一个哥哥?” 眼前的突发状况让我有点转不过弯来。 卓扬竟然是莫离的哥哥,而且看他对莫离的态度似乎极其宠溺却又透着深深的疲惫,仿佛一个年迈的父亲看见终于归来的浪子,脸上的表情既无奈又悲伤,却还得极力克制内心的喜悦以保持表面上的尊严。而眼前的这两个人,就是这样互不融洽地闹着别扭。 卓扬招呼着我坐过去,我看了看莫离,他不过去我也不好过去。但是卓扬说:“你不用理他。” 我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也顾不了这么多了,立刻切入话题:“卓……卓先生,我可以很严肃地问你一个问题吗?” “很严肃?”卓扬玩味似地看着我,“说来听听,怎么个严肃法?” “我希望你再给简天一次机会,请公正客观地对他做出一些评价。” 他看着我,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微微眯了眯道:“你竟然是为简天而来。”他说着转头看了看莫离。莫离并不接触他的视线,双手插在袋里若无其事地走开了。卓扬挑了挑眉,又回过头来看我:“你觉得我对简天的评价不公平?” “是的。” “那么你认为怎样评价才算公平?” “那个……至少……不能太打击人……” 他的嘴角露出不屑的轻笑:“真正公正的评价,是不会去考虑对方内心的感受的不是吗?所谓客观便是事实,而现实中又有多少事情是顾虑着一方的心情来作定论的?如果顺着这个人的意了,那么其他人呢?他们的心意也要全部顾虑周全吗?” “呃……”我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话。 “所以说你这次来,只是妄想打着公平的旗号来为简天求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现出一丝残酷的冷漠,“并且……”他说着轻蔑地一笑,“我猜想简天那个听惯了阿谀奉承话的贵公子目前正因为承受不了失败的打击而自甘堕落吧。” “不是,才不是!”我一激动,便站了起来,“简天才不会自甘堕落,他永远都喜欢着钢琴,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的,我相信他!” “哦?”卓扬不以为然地歪了歪嘴角,“可是我面前就有一个很好的例子呢。”他说着用眼角瞟了一下站在远处的莫离。 因为被这里的大声叫嚷吸引了注意力而正转过头来的莫离,在听到卓扬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之后,脸刷地一下白了。 卓扬实在是有一张太过刻薄的嘴,然而可恨的是,明知道他说出来的话很难听,却没有办法去反驳,反而在下意识里不由自主地认同了。我想起当初简天在卓扬面前那样绝望的表情,难道他的内心深处也是这样认同了吗?我握紧了拳头,不可以,简天,你不可以就这样放弃的……可是,你现在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让大家知道你的下落,你到底在做什么呢? 找不到简天的我,此刻正拖着疲惫的双腿一步步登上公寓的楼梯,内心的无助感越来越强烈。 走到公寓门口的时候,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了碰我,我抬起头,赫然发现身边弥漫着一团焰青色的迷雾,迷雾的中央显露出一个瘦削的形体,那张脸,依稀可以看出来,清秀的轮廓,微启的唇,以及那一双似乎隐藏着很多心事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悲伤眼睛。 “鬼……适……”我的声音哽咽在喉间,眼泪先一步冲了出来。 他裂开嘴,似乎想做一个笑的动作,然后咧到一半,却又硬生生僵住了,因为我已经扑上去紧紧地用双手抱住了他的腰。我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又会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原本在心里咒骂了鬼适一千遍一万遍,也曾经想过一旦有机会可以再见到他,一定要把他数落得体无完肤才可解气……可是真正当他又出现在了我面前,我除了抱住他以外,什么都说不出来,也没有力气再说了。原本以为自己又将一个人过着孤孤单单的日子了,可是现在又见到了鬼适,让我觉得突然之间又赚到了幸福,又可以有人陪伴了,所以什么气也没有了,一边笑着一边抹着眼泪。 鬼适轻轻摸着我的头发,叹了口气道:“知道你会担心我的,虽然四处都找不到你,但是想着你终究会回到家的,所以就一直呆在这里等你回来……” 我抬起头,问:“鬼适,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我的身体的?” “嗯……也许是在你寻找简天的时候吧,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越来越无法融入你的身体了,似乎有一股强烈的力量在把我往外推。而且……”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是灵魄未定型,迫不得已才寄住在你的身体里面,可是现在,明明可以自由活动了,还总是霸着你的身体不放,似乎不大说得过去……” “但是即使这样你也不可以离开我啊。” “知道了知道了,上次只是忽然遇到一阵怪风,我闪了一下神,然后就发现与你失散了。” “怪风?什么怪风?”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风吹得有些奇怪,好像是专门冲着我来的,我被刮离了你的身体,可是你却似乎完全无知无觉,我想叫你,可是却被风声淹没了。” 我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会不会是……”我没敢讲下去,鬼适默不作声,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我们都猜到了非常不好的事情,可是谁都没敢说出来。 我们面对面沉默了半晌,鬼适突然轻轻笑了:“其实啊,小来夏,你不是一直希望我离开的吗?看来你的苦日子快等到头了呢。” “你明明知道我现在并不这么想的……”我低着头小声地为自己辩白。 “还是我离开了比较好吧……”他自顾自地说,“至少你可以恢复到原来正常生活了呀。” “不要!”我下意识地叫了出来。 他俯下身,伸手擦拭我的泪痕:“你听我说,小来夏,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认识时的样子吗?” “第一次?” “嗯……也许你自己并没有注意到,但是我却感受得特别明显呢。那时候的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虽然生活得有些懒散,但终究是个又活泼又开朗的女孩子,喜欢阳光,喜欢简单明了的事情。可是现在……你却陷入了复杂的旋涡之中不可自拔了,你总是操心这个担心那个,一天里面会哭上好几次,这样的来夏,完全找不到以前的影子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呢,现在的我似乎很爱哭,动不动就流眼泪,而且让我流泪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几乎不知道还有什么可高兴的事情,性格也懦弱了下去…… “所以,来夏,也许我离开之后,你就能从阴影中脱离出来了也说不定,我是希望你可以永远快乐地生活下去呀。” “如果……如果你离开以后,我还是一直哭呢?” “那就告诉自己不能哭,只要试着去面对,总有解决的办法吧。” “你说得好轻松,到头来却是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他突然将我抱住,轻轻的叹息弥漫在我的发间:“小来夏,你可把我心里的不安全惹出来了,这可怎么办,我真是走都走得不放心了。” 没想到华会长真的举荐我进入音乐学院了。 只是按照惯例,我需要通过面试这一关。面试的老师当中,有华会长、学校的校长、主任,还有一个,一直坐在右手边的那个一直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的那个人,竟然就是卓扬。当我与他视线交错时,他给了我一个非常奇怪的微笑。那笑容算不得鼓励,虽然他看着我的眼神并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但是总觉得他那笑容底下隐藏着某些不易被察觉的心思。 也许是冲着我的举荐人的面子,校长很客气对我笑了笑道:“来夏同学,虽然我们都看过了你的演出,也非常赞赏你的表现,但是因为是惯例,还要请你在这里当场拉一首曲子,曲目可以自选,就选你最拿手的好了。”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华会长冲我点了点头,而卓扬只是看着我,没有一点表情。 我硬着头皮拿起了小提琴,却心情沮丧。大家似乎已经把我逼到绝路了。怎么办,鬼适?我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哀叹。 “振作点呀,来夏!”鬼适回应了我的心情。 当琴声飘扬起来的时候,我的心情却愈加低落。一直都是鬼适,一直都是,什么都由他来替我挡着,而我只是躲在他的身后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做……其中的一根琴弦突然绷裂,发出一声尖厉的破音,然后便没了声息。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弄断了琴弦……原来我已经对这些事情排斥到了这种地步。 鬼适在惊诧了片刻之后,只低低地唤了一声“来夏”,便不再做声了。 我抬起眼睛,坦然面对众老师惊愕的眼神。我鞠了一躬,说:“对不起,我弃权。” 第十二章 信任的力量 我惊慌失措地看着台下的人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现在都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一回到学校,就被校长不由分说地推上了舞台? 几十架相机不停地闪烁着刺目的白光,将我的丑态一一摄了下去,我知道,我又要上报了。但是有没有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会在不提前通知我本人的情况下擅自而仓促地办了这样一个简陋的个人演奏会? 刚才指导老师只是匆匆在我耳边道:“来夏,你的机会来了,这些人都是全国里赫赫有名的指挥家和评论家,你只要得到了他们的肯定,你的前途就无量了。”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校长带来的,我刚开始也挺吃惊的呢。” “可是校长为什么不先通知我?” “校长说他也是刚接到通知呀,所以我们才会心急火燎地四处找你啊。” 连校长也是刚接到的通知?他接到的是谁的通知?我来不及问得更多,就已经被暴露在了齐刷刷的舞台灯光之下,我脸色苍白地望着台下,指关节因为紧紧握着弓而变得泛白——到底……到底是谁找来的这些人?有什么是我还没弄清楚的?或者说……到底是谁想让我出丑? “来夏,来夏!”指导老师躲在幕布后面压低了嗓门冲我喊:“还愣着干什么,前奏都已经过了啦,快点开始啊!” 我无知无觉地抬起双手,弓毛落在琴弦上,右手手腕因为不知是紧张,还是愤怒,还是绝望的情绪而渐渐加重了力道。“吱——”一阵极其恶劣的杂音从我的双手里诞生了。 台下一片嘘声,连为我伴奏的钢琴老师也惊恐地停下了手看着我。 我知道我闯祸了,我的头皮发麻,心跳都快要停止了——当我的意识再次回到我的脑海里时,我已经狼狈地落荒而逃…… “——原来只是个冒牌的啊……什么都不是的家伙。” “——连校长都被骗了呢,要说这一手也无人能比了吧。” “——要不是报纸上登了出来,我还真以为她是什么天才呢,也不知她是怎么蒙混过去的,真不要脸!” “——难怪说我们音乐学院怎么会收这样一无是处的人呢?真是学校的耻辱啊……校长一定躲在办公室里大呼上当了吧。” “——那个学生啊,一开始我就很怀疑了呢,为什么会跟以前相差那么多,要说是退步的缘故,那也太离谱了吧……” 学校里到处都是流言蜚语,似乎已经没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这里,应该还是我第一次来吧……我仔细端详着墓碑上鬼适那张映在黑白底纹上的苍白而素净的脸,不自觉地伸出手去,细细地摸着他嘴角隐约的微笑。 鬼适,认识你这么久,到今天为止,我才算是真正地看到了你,看清楚了你的笑容,你的眉目,你那俊挺的鼻梁上略微内敛的年轻和意志。可是,却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你走了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活在恍惚中,总觉得你还会回来的,就像上次不小心被风吹散了一样,你也许还是会在某个黄昏里静静地站在我的家门口等着我回来……可是今天,我算是彻底清醒了,你是真的不在了啊,在那样绝望无助的处境里,我像个木偶一般被人摆弄被人嘲笑,除了你没有谁可以帮助我,可是……你是确实不在了啊。 我像个被人丢弃的小孩,蜷缩着身体,抱着鬼适的墓碑哭泣。鬼适你说过的,以后要独自一个人面对困难和挫折,可是,你却没有告诉我到底应该怎样去面对,所以我只好逃了,逃到你这里来舐舔伤口,如果可以,那样的世界,永远也不想回去了…… 一边的肩膀上渐渐落下了重量,我回过头去,遮住了阳光的身影为我投下了一片阴影,不被暴露的阴影。 然而当我看清了那张脸时,我的呼吸明显地窒息了一下。 “来夏。”莫离定定地看着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平淡地说,然而语气中却透着深深的疲倦。他一直疲于寻找我吧……然而,我下意识地退开了几步。 什么跟什么?我听得一头雾水…… 只见卓扬笑了,然而带着危险的气息:“为了这样一个女生硬要留在这里,值得吗?为什么你总是喜欢跟我对着干呢?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寄予了多么大的希望,可是你为什么偏偏总要背道而驰?”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总是自以为是地为我安排一切,你对莫开也是这样,所以你才害得他……现在你又这样对来夏,你到底知不知道尊重别人?” “我只是让真相公诸于世而已。”卓扬的脸上渐渐蒙上了冰冷的气息,“我要让你看看她跟你所想象的到底相差多远,我要让你看清楚她值不值得你去爱……” “别说了!”莫离喝止了他。 “如果你不肯跟我出国的话,事情永远也无法解决。” “总之我是不会如你所愿的。” “就是为了她?” “不仅为了她,也为了莫开。” 卓扬的脸色变了变,然而他最终没有说什么,他抬腕看了看手表道:“离上机还有一个小时,莫离,我再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真的不跟我出国?” “我早在几年前就考虑清楚了,还需要这一个小时吗?” “那么……不介意我跟来夏说两句吧?”他说着将目光转向了我。 我和卓扬并排站在华丽而巨大的落地窗面前,默默注视着一架巨型飞机从跑道上腾空而起。 其实卓扬是想带莫离走的吧,我想。心里渐渐升起了一股难言的悲伤,如果莫离真的跟他走的话,我又将是孤单一个人了。 过了半晌,卓扬淡淡开口:“你的心里一定很恨我吧,现在。” 我瞥了他一眼,对于这样没有诚意没有忏悔的坦白,我当然不会原谅。 他自笑了笑,“然而仍是功败垂成啊……”他转头看我,“我并没有低估莫离,然而我却低估了你。”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其实我要挑拨的并不是莫离对你的信任,而是你对莫离的信任。”他顿了顿,继续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和莫离交换秘密的事情了,关于莫开的事情,他很少对别人提起及,然而他却告诉了你,可见他很信任你。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好事,因为有了你的存在,我更加无法将莫离带到国外去深造了。他的小提琴荒废了太久,我不想就这样白白丢失了一块好料子。然而留在国内,沉溺在对莫开的追悼中,只会毁了他。作为他的同学的你,应该很清楚他目前的状况吧。” 我无言以对。莫离在学校里的表现的确很让老师头痛。 我想了想问:“有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和莫离交换秘密的事,他应该不会告诉你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笑了:“方法很简单啊,只要在他那宝贝摩托车的坐垫下面安上一个微型窃听器就可以了。否则,恐怕他撞死在了赛车场上我也不知道。”他说着,露出了悲伤而嘲谑的笑容。 我在惊叹于他的狡猾的同时,又不禁疑惑:“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耸了耸肩:“莫离一直恨我专断行事,然而我向来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虽然有些手段不被认同……你在撇嘴,我知道你也不认同,”他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便把主动权交还给他,让他自己选择是去是留。” 他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交给我。 “这是什么?” “莫开的遗书。当时我偷偷将它藏了起来,没有让莫离看到。然而现在看来,我把莫离保护得太好了,有些真相,还是让他知道的比较好。”他说着补充了一句:“更何况现在的他,有足够健康的心脏承受这一切。” “你想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他?” 卓扬抬头望了望窗外:“再过半个小时,飞机就要起飞了,我没有时间等他看完信再做决定。如果他想通了,我会随时在英国等他。” 他提起行李箱,直接向入口处走去。走了几步,他又转回头道:“逝者已矣,你也不要总是沉溺在对死去的人的悲伤之中。” 我胸口一窒,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至于你的那位朋友,叫简天对吧,我倒是有点期待他将来的发展。” “嗯?”我没听明白他的意思,紧跟了几步,然而他已经随着人流消失在了入口处。 默默看完信的莫离,将信纸揉成一团,捏在掌心,握起拳头敲了敲眉心,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他把眼睛埋入手臂中,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哭泣。 我不知道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然而看到莫离如此难看的脸色,我也不敢多问什么。 我陪着他走出机场,莫离仰起头来看了看蔚蓝的天空,自言自语道:“飞机……已经起飞了吧?” “是吧。”我轻声道。同时心中开始有些担心,莫离到底知道些什么真相呢?他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那个……”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卓扬让我转告你,如果……如果你改变了主意,他随时在英国等你。” 莫离奇怪地看着我:“你也希望我去英国吗?” “呃……”如果说不希望,会很自私吧。 “我去了英国的话,你不会孤单吗?” 真是说到我的心里去了。然而即使有一百个不愿意,我也没有什么理由阻挠他去英国吧。 只听莫离道:“如果我去了英国的话,就没有人去陪伴莫开了吧。没有人会每个星期去看他一次,讲冷笑话给他解闷了。难道你代我去吗?” “什么?”我心里开始打鼓,要我对着墓碑讲冷笑话? “你办不到吧,”他笑得很笃定,并且带着一丝恶作剧般的得意,“因为你代替不了我,没有人代替得了我啊,所以,我还是不去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 莫离像是作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把拉起我的手道:“跟我去一个地方吧,有话对你说哦。” “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吗?” “只能到那个地方说啦。” 莫离将我载到以前来过的莫氏兄弟坡下。我趁他跨下摩托车的时候,伸手将坐垫下的窃听器摘了下来。原本想不着痕迹地丢掉的,但是莫离拉着我跑得太快,我想了想,还是暂时把窃听器放在口袋里好了。 跑到山坡上的时候,我跟莫离两个人都已经气喘吁吁了,我一边喘着气一边抱怨:“刚才还一声不吭的,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兴奋呢?” 他只是笑,然后深吸一口气,用手在嘴边拱成一个弧度,冲山下大声喊道:“来夏,我喜欢你!” 我浑身一震,瞬间忘记了喘气。 他转身看了我一眼,意犹未尽,继续喊:“莫离最喜欢的人是来夏!莫开,你听到了吗?我喜欢的人是来夏,在这里——”他说着反手敲了敲自己的心口,“在这里,连着你的份一起喜欢来夏!” 我突然很想哭,有一个男孩子对着整个世界宣布他喜欢我,他对着他今生最爱最亲的哥哥说他喜欢我。这一刻我感到全身都注满了力量,因为有人给我这样的温暖,这样的信任与支持,似乎再没有什么困难可以让我退缩了。 莫离走近我,摸摸我的头发:“你怎么又哭了呢?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呀?” 我哭得抽抽搭搭的:“你、你、你可不可以再说一遍?” 他反倒忸怩了:“好话不说第二遍啦。” “再说一次,就一次啦。”这一次,我一定会牢牢地把它记在心里面的。 “好吧,就一次哦。”他将我揽入怀中,在我耳边呢喃:“我喜欢你,来夏。” 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幸福淹死了。我伸出手回抱他,却被他扯下了双手,盯着我:“不对哦,你都还没表态呢。” 我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窃听器,对着它道:“我也喜欢你哦,莫离,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然后我将手一扬,窃听器在空中划过一道纤细的弧线,隐没在了山坡下的绿树丛中。 莫离眨巴了一下眼睛:“你把什么东西扔掉了?” 我转身往山下走:“把霉运丢掉了。” 莫离跟了上来,不依不饶地问:“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霉运啊。” “你当我是傻瓜吗?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了霉运就是霉运啦!”我越走越快。 莫离在后边追:“你不说实话我不会罢休的哦。” 我咯咯笑着跑了起来。 “好啦好啦,别跑那么快,下坡路很容易摔倒哦。” 莫离不去英国了,真好。莫离说他喜欢我,真好。 简天的出现,颇出我的意料之外。在某一天的早晨,他就这样出现在了公寓的门口。双手还是插在口袋里,静静地看着我。 “简天?”我的一只手仍保持着打开门的姿势,上半身微微向前倾,然后动作就在抬头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定了格。 简天的嘴角微微泛出一丝笑容:“好久不见,来夏。”“好久……不见。”我喃喃地重复,然而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有多久没有再见到他了。只是自从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一切恍若隔世。 简天见我有些呆愣,伸出手来在我眼前晃了晃道:“现在方便出门吗?一起出去走走吧。” “哦……嗯。”我带上门,跟了他出去。 外面的世界阳光灿烂,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这样的阳光了,我仰起头来,深吸一口气,仿佛可以听见全身细胞开花的声音。 “阳光,真的很美好啊。”耳边传来简天的轻叹,我转头看他,他也正看着我,道:“久违了,你脸上舒展的笑容。” 我下意识地触摸自己的脸:“舒卷?”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像是夏天里的一只猫,喜欢阳光,喜欢睡懒觉的猫?” “奇怪的比喻。”我轻声嘟哝。 简天呵呵笑了起来。 我抬头正视着他:“简天,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呢?” “什么时候啊……”他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也许是当看到一只向来臃懒的猫,突然露出了尖锐的爪子,被震惊到了吧。” 我皱眉,怎么还是猫? 我问:“如果不是因为那尖锐的爪子,你便不会真正注意到这只猫了吧。” 简天停下了脚步,怔住了。 我也停了下来,安静地等待他的答案。其实有些事情即使不说出来,也已经知道答案了。然而对于简天,对于我,不说出来,无论如何是无法甘心的。 简天半晌没有答复,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重重地吐气,自嘲地笑:“如果是在前几天,我一定会躲起来不敢见你,我怕你会怪我欺骗了你,怕会在你面前丢脸。” 简天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为什么会觉得丢脸?” “因为你太完美了啊,与其说是喜欢你,倒不如说是敬慕你,相对地,也害怕让你看到真实平庸的我,害怕看到你失望厌恶的表情。” 简天怔了半天,突然掩面自笑,苦涩地道:“原来我们两个都是一样的啊……” “嗯?” “之前的我,都是一边自负着,一边又不由自主地佩服着你的才艺,一边好奇着想要探究,一边又不肯放下自尊,于是开始耍着小伎俩想要把你留在身边。当被卓扬否定的时候,脑海中第一个想要逃避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你。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疯狂地练琴,也是想掩饰在你面前的胆怯心理吧。后来我知道你每天下午都会来看我,隔着大门远远地听我练琴,我就更加不知所措了,只好逃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去,想要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一个人好好地想明白一些事情。” “现在想明白了吗?” “似乎……我们两个都太过敬畏对方了吧。” 我苦笑:“现在你大可用平常心对待我了,因为真实的来夏,其实什么都不是,根本没有什么值得你敬畏的地方。” 简天平静地看着我:“传言是真的?” “空穴不来风啊。你来找我,便是为了向我确定这件事的吧。” 他摇了摇头:“我想要确定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我一个人一直想了很久的事情。” “是什么?” “……我可以吻你吗?” “什么?” “吻你。” “什么?” “让我吻你。”命令的语气。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简天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简天,自负霸道、独断专制,一如当初用陈述句来宣布我成为他女朋友的简天,那个——我所熟悉的简天。 “good-bye kiss?” 他已经吻上了我的唇,冰冰凉凉、没有温度的粘合,蜻蜓点水般地撤离。 果然——不是恋人的感觉啊。他想要确定的,是这个事实吧。 心中的有种空茫的感觉,仿佛相携走了很久,蓦然回首时,却发现来时的脚印早已模糊难辨。 我与简天相顾而笑,眼里溢满了泪水。 我没有想到的是,华吟会出现在电视屏幕上。面对记者咄咄逼人的提问,华吟一直保持着不愠不火的态度,一一接招。 “哦,你是问来夏事件的真相啊,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我的父亲是需要为此负上责任的啦。” 记者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她笑了笑道:“若不是他想为自己提高点知名度,若不是他在后面撑腰,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本事和心机瞒天过海啊……” 一时间我又成了受同情的对象。一个被人操纵的玩偶而已,没有多少人会用太多的精力去谴责一个玩偶的,于是所有的焦点又都对准了华会长。 然而只有我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华吟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中伤的那个人可是她的父亲啊,这样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我终于按捺不住,给华吟打了个电话,华吟倒是爽快地与我约了见面的地点。她仍是盛装出席,一脸的泰然自若,一如当初在记者面前谴责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的父亲一般。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开门见山地问。 她淡淡地笑:“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来这里可不是向你邀功或者让你感激我的。” “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为了我自己啊,”她笑得很干脆,“我知道你已经与简天分手了,现在还对你落井下石的话,不但捞不到一点好处,还会让简天厌恶。但是如果反过来的话,效果就会大大不同了。” “你是想博得简天的好感?” “可以这么说吧。”她耸了耸肩,“所以,我们两个,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为了赢得简天而不惜伤害自己的父亲吗?他是无辜的啊。” 华吟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你应该感到庆幸不是吗?你还有心思管别人无辜不无辜?” 我突然感到恼火,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冷漠地说出这些话? 只听她冷笑道:“你以为他真的很无辜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他多年来培植的众多棋子中的一颗而已。假仁假义地资助一个个贫困的孩子来换取自己的名誉,以便往更高的地方攀爬——这样的伎俩我实在是看得太多了,每次看到他在欣赏着自己书房里挂满的锦旗时的嘴脸,我就恶心地想吐。” “……”我突然失语。莫离对卓扬,华吟对华会长,彼此之间的不认同感竟然可以上升到仇恨的地步。然而当我们费尽心思与力气去表达我们的仇恨的时候,又何曾仔细体味过仇恨背后所隐藏的情感呢? 当初莫离仰头望着天空自言自语地道:“飞机……已经起飞了吧。”有许多珍贵的东西其实已经遗失在了彼此的怨恨与抗争中,只是当时并不知道孰轻孰重。 回到家的时候,接到了妈妈从外省打来的电话。电话中妈妈的声音透着一丝兴奋:“来夏,真是对不起呀,妈妈因为一直忙着新的分公司的起步业务,没有什么时间关心你。现在公司终于稳定下来了,妈妈打算下个星期回来看看你,高不高兴?” “嗯?……哦。” “天气暖起来了,冬天的那些衣服都要整理一下哦,该拿去干洗店里洗的就要拿去,那些被子什么的,也该拿出去晒晒啦,你肯定都没有拿出去晒过吧?” “呃……嗯。” “妈妈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一个人乖乖的呀?身体还好吧?学习还好吧?早上都按时起床吗?不会总是迟到吧?” “没有……” “……”妈妈还在说话,我抱着电话,贴在耳边,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我泣不成声。 “来夏?来夏……”妈妈听见了哭声,开始担忧起来。“来夏,出什么事了吗?告诉妈妈,怎么了?” “没……”我抹了抹眼泪,“只是,很想你……” “呵,傻孩子……” 听着妈妈的声音,突然之间,有了踏实的感觉。 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学校,原来的生活。只是,听说简天已经离开了学校。 莫离仍旧迟到早退,只是,呆在教室里的时候,很少会打瞌睡了。因为我威胁他说,如果他打一次瞌睡,我就在他的宝贝摩托车的轮胎上戳一个洞。 莫离挑了挑眉:“如果你被老师罚站一次,我就请你帮我把那个地下室打扫一次。” 我们都知道对方是在说笑,然而彼此都默默遵从。其实有些事情,只要是从心里面激发出来的愿望,即使没有外在的压力,也可以很努力地去做好的。 下午第四节课下课的时候,我匆匆整理我的书包。周月在一旁晃荡着双腿斜睨着我:“哎,最近我们的来夏小姐怎么总是如此行事匆忙呢?” “有急事啦。”我模糊地解释道。 周月瞟了一眼教室的最后一排,“是因为某人不在的缘故吧?” 我一惊,这家伙不会这么观察入微吧?我跟莫离约好了在学校里要装成普通同学的样子的,不会这么快就露出马脚了吧? 周月笑得很得意,宽大为怀地冲我挥挥手道:“走吧走吧,我会守口如瓶的!”她说着又眨着眼睛小声地补了一句:“我这个同桌可不是白做的呀。” 我冲她感激地笑了笑,奔出了教室。 我路过一家音像店的时候,又一次听到了那首有着亲切旋律的钢琴曲。近几天几乎每次经过音像店都能听到,很喜欢曲子中透露出的淡淡的忧伤。 我走进音像店,问那老板:“现在放的是什么曲子?” “哦,那个啊,是一个新人出的单曲,最近很卖座哦。”他说着从架子上拿起一张cd递到我的面前。 我定定地看着cd盒的封面。很素净的棕木格子窗户,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一双跳跃在黑白琴键上的修长的手指。没有脸,连名字都很明显用的是艺名。然而位于封面左上方的那几个黑色的字体,却刺得我的眼睛生疼——悲伤的传说。 一样的曲名,却演绎着不一样的人生。简天,你终于真正找到了表达自己的方式了吗?在辛苦追逐着前辈的脚步那么多年之后,你终于肯停下来回头看看自己的脚印了吗? 我戴着耳机走进肯德基,在窗边找了个安静的座位,远远地看着莫离站在柜台后面,穿着整齐的制服露着笑脸对顾客说“欢迎下次再来”。 我呵呵地笑,这个家 第十三章 莫开番外 如果说作为孤儿是一种不幸的话,那么我想我仍是幸运的。因为我还有我最亲爱的弟弟,莫离。 其实之前我与莫离时常争论到底谁大谁小,妈妈在我们还未有记忆之前便死去了。三岁那年我们的记忆便是孤儿院那堵高高的围墙。没有人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诉我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我们也便只亲昵地叫着对方的名字。 ——开。 ——离。 然而当我们学会了汉字之后,我们开始迷茫。一般来说,离开是一个词语。如果说妈妈是为了纪念某个人的话,那么离便是先出生的那个。然而我不承认。 每当离面色惨白地被推倒在地,捂着即将病发的心脏,忍受着其他孩子的侮辱谩骂的时候,我便发疯似地冲上去,与那些孩子大干一架。 离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小心翼翼地给我包扎伤口。我默默地看着他,离因为生病的缘故,经常被人欺负,而他也变得越来越软弱,虽然我知道他心里是不甘的。 我握住了他的手:“离,做我的弟弟吧,哥哥保护弟弟是天经地义的。” 八岁那年,我们被人领养了。据说对方是父亲正妻的儿子,父母双逝之后,他遵照父亲的遗嘱寻找流落在外的两个同父异母弟弟。 当我们来到这样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邸之前,我明显感觉到离紧握着我的那只手,渗出了冷汗。他很紧张,其实我又何尝不紧张? 监护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然而却透着一股与他的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内敛,也许,还有城府。 管家说,他便是我们的哥哥卓扬,当今乐坛上的后起之秀。 听起来似乎来头不小,然而我只关心他会如何对待我们。我用身体护住了离,大声道:“你不准欺负我弟弟!” 他怔了一下,然后嘴角微微上扬,他说:“你放心。” 没有原由的,我总是对卓扬抱着敌对的心理。从不开口叫他哥哥,也不叫他名字,每次与他对话都戒备重重。 离曾问我为什么不肯喊他哥哥,我也回答不出,我只好说:“总之我不喜欢他,你若想叫便叫吧。” 离沉默了半晌说:“你不叫我也不叫。” 离是什么都听我的,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我知道我是他唯一可以信任并依靠的人。所以我必须足够勇敢足够坚强,我必须要装作什么都无所畏惧的样子,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让他得到安全感。 然而我不可能是无所畏惧的,即使我如何地在离面前强作勇敢,然而我知道,我在一个人面前永远是输家,那个家伙便是卓扬。卓扬是将我们兄弟俩从孤儿院里领养出来的人,离的病需要治疗,所以我们就不可避免地需要他的钱,很多很多的钱。在这一点上就让我极度不爽。 更何况,我总觉得卓扬每次在看着我们的时候,眼神怪异。 生日那天,卓扬为我们办了生日宴会,前来道贺的人送来了不计其数的礼物。 那天晚上,卓扬让我们自己挑选喜欢的礼物。我一眼便看中了那台看上去非常拉风的摩托车,而离却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只黑色的盒子,轻轻拨动了里面的琴弦,一阵清脆的乐音迸发了出来。离缩了缩手,而卓扬的双眼却在那一瞬间焕发出异样的光彩。 从那一晚开始,卓扬变得非常地留意离的一举一动。不但为他准备了一间单人琴房,还请了一位据说在当时非常有名望的小提琴老师。 然而我与离的关系却在那个时候出现了断层。 正如卓扬所预言的,离很好地继承了卓家独有的音乐敏锐性,是一棵不可多得的好苗子。然而不幸的是,卓家历代遗传下来的隐性心脏病基因也在他的身上显现了出来。 当离作为一名神童般的音乐少年被培养起来的时候,他的心脏负荷力也开始日渐衰弱。 有时候他甚至无法出席一些公共社交场合的活动,任何突如其来的细微惊吓都可能导致他的病发,有许多次甚至必须由我来代替他去。 面对媒体不知疲倦的闪光灯,我不禁感到恼火,离对于卓扬来说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件艺术品,还是他借以宣传自己的道具? 那一次我与卓扬摊了牌。 卓扬并没有回答我咄咄逼人的质问,只是一贯气定神闲地微笑。我恼怒地想要砸碎他那可恶的笑脸。然而他却接住了我的拳头,低声叹息:“你很有生命力,然而你却不是他。”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我会对他产生敌意,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看见他默默地站在琴房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离练琴的背影时,我会感到莫名的悲伤。 没有人给我任何解释,然而我却突然明白了一切。 那以后,我不愿再呆在家里,卓扬和莫离两个人我都不愿意去接近。如果我只是个多余的人的话,那么就让我自我放逐好了,于是我开始彻夜不归。 我的生命里就只剩下了那辆摩托车,我开着我心爱的摩托车去寻找属于我的世界。我给它取名叫做残冽。 我着我的残冽在飙车族中杀开一条血路,在极速与疯狂中,我似乎品尝到了接近天堂与地狱边缘的快感,那是一种堕落的芬芳。 当我在外头混迹了半年之后,管家突然找到了我。他告诉我离现在病得很重,闹着要见我。 我回到这个陌生的家里,发现莫离变得很憔悴。他看到我便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开,你去了哪里?”他的眼泪滴进我的衣领,温热的感觉。 我抬眼便瞧见卓扬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们。 我轻轻回抱离那瘦弱的身体,虽然心疼,嘴上却仍在倔强地笑:“家里太闷了啊,你知道我喜欢在外头疯的。” “但是也不能老不回家啊,看不到你,我感觉自己的生命都失掉了一半了……” 我轻轻地叹息,离,如果你总是这样离不开我,以后该怎么办呢?我不可能守护你一辈子了…… 我被卓扬软禁了起来,因为他察觉到我染上了毒瘾。然而他察觉的还是太晚了,我的毒瘾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卓扬从来不会对人发脾气,即使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也只是很平静地做下这样的决定。这让我感到更加恼火,就算我贱命一条,也不需要他来施舍怜悯。 我坚决不肯去戒毒所,他便将我反锁在房间里,为了瞒住离,他不让我再与离见面。他总是把离保护得很好,然而他却是怎样对待我的? 毒瘾发作的时候,我会忍不住用头去撞墙,他便将我捆在床上,让我动弹不得。 我发疯般地吼叫:“让我自生自灭好了,我死都不关你们的事!” 手腕被绳索勒出了斑斑血迹,卓扬用身体压住我的手脚,低声威胁:“你死了的话,莫离该怎么办?让他痛苦地等待心脏病发,然后同你一起到父母那边去团聚?” 我一时间没了声音。卓扬总能很精准地扎到我的死穴。 毒瘾像千万条蚁虫啃噬着我的身体,我全身都开始抽搐,理智渐渐迷离。隐约中我感到有一股温热卷入我的口中,纠缠着我的舌头,吐不出,咽不下,在我粗重的喘息间歇分散掉了毒瘾所带来的痛楚。 然而很快我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把我当成谁?他把我当成谁了?!我用力咬了下去,口中腥味渐重,混杂着我的喘气声,卓扬略带猩红的唇在我模糊的视线中一张一合。 “不要怕……有我在……不要怕……” 声音断断续续地在耳边响起,如同催眠一般,我渐渐失去了知觉,眼皮越来越重,渐渐感觉不到光线。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尖叫,充满了惊恐与绝望的尖叫。 莫离,是莫离的声音!我下意识地就想要冲出去,然而疲倦却将我拉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醒来之后,便看到莫离昏睡在病床上,口中罩着氧气瓶。我一直在他床边守着,直到他渐渐苏醒。 他一见我便情绪激动地抓着我:“开,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我抱住他颤抖的身体,连同他无力的挣扎一起抱住,我拍着他的背轻声地哄着:“我不走,不会走……” 他渐渐安静下来,然而声音仍是绝望:“当初爸爸离开妈妈的时候,妈妈一定很伤心很害怕,就像我现在这样,难过得快要死掉……” “离不会死的,因为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一直……” “真的吗?” “哥哥保护弟弟是天经地义的啊……” “呵……原来你还记得那句话。”他笑了起来,神情迷茫而祥和。 卓扬曾警告我不准告诉离我染上毒瘾的事情,以免他受到更大的刺激。于是我准备了各种版本的理由来应付他的质问,然而他对那天所看到的事只字未提。 我的毒瘾仍在断断续续地发作,当我第六次被捆在床上的时候,我的神智却变得异常清醒。 “卓扬。”这是我第一次开口叫他的名,“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如果……如果离的病能够治好,你一定要让他开心地活下去,不准伤害他,不准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你别做傻事!”他喝断了我,“心脏的契合率未必是百分之百。” “我只是假设……” “没有假设的事情。” “……总之你先答应我!”我瞪着他。 他也瞪着我。我第一次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凌厉的光芒。 “……你放心。”他低低地叹。从认识他的那一天起,他便从未给过我任何明确的答复,他只说:“你放心。” 然而这一次,我相信他的这句承诺。 那天晚上,我写了一封长长的遗书。我把这十几年来最真实、最丑陋的自己。莫离如此依赖我,却并不真正了解我。十几年来支撑着他的,不过是我强装出来的。莫离,当你看到这封遗书的时候,一定会觉得很可笑吧…… 我将遗书藏在了柜子里,我既希望莫离可以看到它,又不希望他会立即找到……我始终是害怕的啊…… 我吞下了准备已久的安眠药,然后爬上莫离的床。离曾经说过,只要我伴在他身边,他便不会做噩梦。那么,离,这一次,这最后一次,让我守护着你的梦吧……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十指纠缠。 离,你总是需要一个人坚强地活下去的,如果偶尔感到孤独寂寞,至少还有我的心脏陪伴着你…… 第十四章 简天番外 “每个人的内心世界和情感经历是不一样的,你能够模仿我的技巧,但是在情感的传达方面,则显得非常生硬,模仿的痕迹过重的话,你就失去了自我。以你这样的状况发展下去的话,你最多不过是一架模仿机器,永远也超越不了我。” 卓扬的目光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感,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强烈的排斥与不认同。是的, 他对我是不认同的,一部抄袭的机器而已,他是这么看待我的吧。 他将我十几年来的向往与追求践踏得一文不值。 我极力隐忍着内心排山倒海般的屈辱感,向他鞠了一躬,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家中的一切摆设都显得如此可笑。 钢琴,我自小到大唯一陪伴我的东西,竟然只是将我塑造成了一架毫无感情的机器,我连我自己都迷失了,又要它有何用? 要它何用!我抡起椅子便欲朝钢琴砸去。 “不要啊——”有人声大叫。 我顿了顿,空茫地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女子站在门口。我的眼睛一定很湿,否则不会将她看得如此模糊。她的动作定格在想要冲上来的样子,但是她始终没敢上前阻止我。 我认出了她,她是来夏,这个带着神秘而古怪的小提琴技艺的来夏,这个我不知不觉想要去靠近、去探求的来夏。因为她所蕴藏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使得我无形中对她既倾慕又畏戒,既想超越她,又想跟随她。 然而现在,我被她看到了我这副癫狂的样子。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声音有些哆嗦:“简天,先……先放手……好不好?” 她伸出手,试图夺取我手中的椅子。 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不,我摇头,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要接近我?我不过是架机器不是吗?我是个冷淡的、伪装的、毫无感情的机器,她为什么还要理我?她一定在心里嘲笑我了。 她垂下双手,看着我的目光哀伤而无奈。“其实,他的话……也不那么可信,不是吗?不要失去信心,好不好?不要吓我,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她失声哭了出来。 之后的几天,我没有再去学校。 我一直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徘徊,来夏说过,卓扬的话未必可信,这对我来说不可否认是一剂安慰剂,我也很想安慰自己,卓扬说的话是假的,他只是想恶意地打击我而已。 但是内心却一直有个声音在问,这果真是假的吗?他是卓扬,是我追逐了十几年的那个身影,现在他终于回过头来正面看我了,却如此毫不留情地将我的成绩否定掉了。他将我的拜师之举拒之门外,这不是一句“假话”就可以敷衍过去的。我无法接受! 我将自己锁在家里,不断地练琴,我想要证明自己不是简单的机器而已,我也是有感情的人。我全心全意将我的所有感情都倾注于指尖,但是一闭上眼睛,脑海中闪现的却都是舞台上卓扬的身影,他弹琴时低头的瞬间,他指尖跳跃的灵动,他身姿起伏的节奏…… 突然,一个可怕的认知进入我的意识——我,竟然连弹琴时的动作也在不经意地模仿卓扬。照片里的卓扬,录像带里的卓扬,舞台上真实的卓扬……因为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的身影已经进入了我的骨髓。 我猛得睁开眼睛,十指重重地压上了琴键,巨大的噪音轰然响起。 我……已经无药可救了。 似乎已经在这条街道上逗留了几个小时了,漫无目的。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下班高峰期已过,街道旁二胡的咿呀声也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拉琴的是个盲人,五十岁左右,穿着朴素,一副墨色的眼镜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他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收拾琴盒。突然,他将头略向我偏了偏,招呼道:“小伙子,来帮我个忙!” 我怔了怔,确定了他是在叫我,才有些犹豫地走过去。 “小伙子,你眼睛比较好使,你帮我背着。”他说着将装着二胡的琴盒往我背上一丢。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我想问他,我眼睛比较好使,跟让我帮他背琴盒有什么因果关系。 但是他已经先我一步抢白了:“你已经站在一旁免费听了我好几个小时的二胡了,让你帮个小忙没问题吧?” 我只好忍了下来。 离得他近了,才看清楚他那常年暴露在风中,已经干燥皲裂了的手背,褐黑色的皮肤下有着的墨蓝色的血管,那是一双饱经沧桑的老人的手,很难想象这样一双粗糙的手,能够拉奏出如此凄美的《梁祝》。 他让我拉着他的手臂,笑着指了指前方的建筑物:“我家很近,你把我送到,我请你吃东西。” 他口上说让我送他,其实是我跟着他走。他虽然双眼瞎了,然而对道路和方向的熟悉远在我之上。我倒是不在乎他是否真的要请我吃东西,只是对他的住所比较好奇,所以我只应了一声,随着他走。 他将我带入了一幢陈旧的公寓,楼道很窄,脏乱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感到十分压抑。 他似乎感应到我在轻微皱眉,于是笑了起来:“住的地方很糟糕吧,不过像我这种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的老人,要搬离这个地方,反倒不习惯了呢。住久了,连老鼠蟑螂都能成为朋友。” 我抖了一下,一想到老鼠蟑螂那种东西,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便嘿嘿笑了起来,很有一点恶作剧的味道。 我们慢慢爬上六楼,开门进去,先踢翻了挡在门口的一只铁罐子。他不慌不忙,蹲下身去,将铁罐子扶正,放在一边,这才引我进去。 “这铁罐子是我每天出门之前必须放在门沿上的,”他解释道,“我用这个来提示自己,今天有没有小偷光顾过。” “呃?”我还没反应过来。 他笑了笑:“如果开门的时候没有声音,说明小偷已经开过这个门了。” “哦——”我恍然大悟,继而又问,“就你一个人住?” “老伴死得早,以前是她辛苦照料我的生活起居,没想到还是我先送走了她……”他说着叹了口气:“刚开始的时候我不习惯一个人生活,有些自暴自弃,但是日子久了,情绪也平静下来了,想想我也应该一个人活得好些,才对得起老伴。” 他说话间,已经从我手中接过琴盒,小心翼翼地搁在桌子上,然后转入厨房为我倒了一杯白开水。杯子有点脏,我没说什么,应声接过。 他招呼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看你也是一个人,干脆晚上留我这儿吃饭吧。” “吃饭?”我有些怀疑我们两个人晚上能吃什么,我只好首先招供,“我不会做饭。” 他啧啧叹气:“难道我不会做吗?”一副被小瞧了的样子。 最后端上来的是两碗热腾腾的饺子。 他笑得很是得意:“楼下的张老弟夫妇俩啊,经营了一家饺子店,每个礼拜都会送些上来给我,我也不是白要他们的饺子,我每个周末拉几首拿手的曲子给他们娱乐娱乐。” 我问:“你拿手的曲子是什么?” 他如数家珍:“下午你听到的《梁祝》,还不算是我最拿手的,像《赛马》、《听松》、《战马奔腾》这几首曲子,我可不是自吹呀……” 听他说的这些曲子,似乎他所引以为豪的都是一些比较悲壮豪迈的曲风。但是因为我自小就在国外长大,学习钢琴之后所接触的也都是些世界名曲,所以反倒对本国的民族音乐感到十分陌生。 他见我没有出声,不服气了,道:“不信?不信的话,我就拉一首《赛马》给你听好了。” 他说着连剩下的半碗饺子也不吃了,利索地从琴盒里取出二胡,往椅子上一靠,右手一展,一连串的连音便自它那纤细的两根弦中喷涌而出。节奏非常欢跃奔放,手指灵动而不失力度。他的心仿佛徜徉在一片绿色的海洋,整个人的情绪随着奔马的驰骋而上下浮动。 我也不由听得痴了,脚尖随着节拍而轻轻点点,直到他以指拨弦,旋律攀飞而上,然后收弓,我仍旧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道:“如果我的眼睛可以看见东西,也许我对这曲子的体会又是另一番境界了。” 我一愣:“是先天性失明吗?” 他点了点头,随即笑了:“不过从小我母亲就对我说,人要学会知足,我虽然没有视力,却拥有比别人更敏锐的听觉。所以我学二胡,从来看不见老师的手指,却能够依靠听觉捕捉老师指尖的音符。借此依靠自己的想象而丰富展开来的印象,可要比那些机械记忆的学生要形象得多。” 我猛地一怔,喃喃自语道:“想象……吗?” 他笑得理所当然:“我看不见,当然只有依靠想象了。” “所以你学二胡从来不会被机械的指法所拘泥是吗?” 他面色一整,反问:“你应该不是外行人吧?从下午你一直站在我的附近静静地听我拉琴,我就已经有些感觉了。” 我于是也不打算隐瞒:“我学的是钢琴。” “器乐之王呢!”他一拍大腿,语气中兼有赞赏和调侃,“只不过钢琴是雅人的乐器,像我这样的粗俗之人,一把二胡,一把椅子,一碗清茶,一抹午后的阳光,就可以悠闲地打发剩余的时光了。二胡呀,其实是不适合像钢琴那样在绚烂的舞台上被众人所瞻仰的……” “依靠感觉,而不是机械的记忆?”他仍在发表他的感慨,而我则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引以为豪的双手,我一直精心培养的敏锐观察力和模仿能力,竟然在这陌生大叔的随意几句话中土崩瓦解。 其实当初面对卓扬毫不留情的否定,我心里一面不肯服气,一面却又消极逃避,直到现在,我才醍醐灌顶一般,豁然开朗起来。以前的我太过拘泥于眼前所看到的章法,却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用心去爱这旋律,用心去契合它,而不仅仅是用手指去描绘它。 之后我天天去大叔那里听他拉二胡,然后晚上跟去他家里蹭饺子吃。到了第五天晚上,他终于忍不住了:“我说小伙子,你不会要让我养你吧?” 我笑了一下:“如果想让我报答你的话,就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可以付给你钱。” 他抬了抬手边的钱罐子,“要给钱直接给就是了,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 “因为我想开一张大笔数额的支票给你。”我说得很认真,因为我想赡养他。 他不屑地撇嘴:“小毛孩子仗着自己家里有几个钱就瞧不起我们劳动人民……” 我笑道:“我也曾自己打工赚钱的呀,我也是劳动人民。” 他却向我伸出一只手:“给我摸摸你的手。” 我应言伸出手去。 他细细地用指腹摩挲着我的指尖,他的手指上有坚硬的老茧,在触碰我的手指的时候,显得有些粗糙与隔阂。 他得意地笑:“还说自己打工呢,这么细嫩的一双手,我看你除了练钢琴,几乎不做别的事情了吧。” 我生平以来第一次感到羞愧。 他说:“音乐,是需要从生活中提炼的,单纯的乐谱并不能教给我们人生观和价值观,因为那里面只记载了别人的心情和阅历,而不是自己的。只有自己投入了生活,才能更好地表现音乐。” 我低下头反复地思索他的话。一直以来我以为钢琴是我的全部,但是这个双目失明的老人却为我打开了心灵的一扇窗户。 “大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突然发现自己被他轻而易举地岔开了话题。 “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 “唔……别人都叫我阿炳。” “……真的?”我逐渐黑线,“阿炳不是早就死了吗?”虽然我对中国器乐历史并不是很精通,但是这一点我至少还是知道的。 “嘿嘿……”他讪笑,“我都说了是别人这么叫我的。”他面露得意之色,可见别人称他为阿炳是对他的一种褒奖。 “那你的真名叫什么?” “哦……这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 我以为又要重复一次问答轮回了,他却搔搔后脑勺,突然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活太久了,我忘记了……” “你才活了多久!”我快晕过去了。 “你想想,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少在这里倚老卖老,我从小吃西餐长大的。” “诶?那么我想请教一下,到底是左手拿刀还是右手拿叉?” “这不是同一个问题吗?” …… 于是我再一次被他成功地岔开了话题。一直到很久以后,我依旧无法从他口中打探出他的真实姓名。 一个星期之后,我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心绪,回到了原来生活世界。 再次与来夏见面时,却已物是人非。以前太过在意的东西,现在反倒不再那么小心眼地去计较了,对来夏也是如此。 只是没有想到,不去计较的后果是,连带着两人之间的疏离也拉大了间隙。只是心回不到了从前,想如何挽回都显得力不从心,更何况我本就是个不擅长对钢琴以外的事物太过执著的人。 来夏依旧担心我的状况,于是带我再一次去见卓扬。我以涅重生般的心态重新面对这位世界级的钢琴家时,突然发现原来之前的迷茫、愤怒及暴躁,不完全是因为自己被全盘否定了,而是因为一直被自己定为目标的那个人否认他是我的目标,他说我找错了方向。 当时没能理解过来,现在却豁然醒悟了。因此当再次被卓扬否定的时候,我仍旧有自信从他的眼里找到些许赞赏的目光。仅仅是那样的交流,就已经足够了。因为我已经意识到,我的自信并不是需要他,或者别的任何人来给。我只要顺着自己心底所延伸的那条道路摸索着前进就可以了。 不久之后,我离开了所在的学校,开始进行自己的创作。 我出的第一张个人专辑一《悲伤的传说》,同样的名字,却演绎着完全不同的人生。专辑的封面,我只让摄影师拍我的手。其实我想拍的是另一个人的手,那双皮肤粗糙皲裂的手。 当我兴奋地拿着专辑cd去找那位老人时,他已经不在了。据楼下那对时常送他饺子吃的张姓夫妇说,他因为脑中长瘤,到了晚期,是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的时候悄然长逝的。 他们说他在去世前几天,偶然从广播里听到一个人在弹钢琴,兴奋得一夜没合眼。他们还说他原名叫宋柘,只是患了脑瘤所以时常会忘记一些事情,比如他自己的名字。 在我短暂的十几年学琴生涯中,对我影响至深的有三个人,一个是卓扬,一个是来夏,另一个是那位以拉二胡谋生的老人。 第十五章 空降才女安源 如果说,除了简天之外,还有第二个怪人出现在我们学校里,你会相信吗?然而事实如此。当我们都以为老天终于收回慈悲,将简天这位王子送出了学校之后,我们这个学校又会恢复到以前的平静了。可是没想到,才过了一个学期,又爆出了一条爆炸性新闻——钢琴才女安源将以交换学生的身份空降本校! 下课铃刚结束,老师后脚跟还没完全踏出教室,全班便不约而同地骚动起来,一齐涌向教室外的围栏——尤其是男生 周月叹了口气:“天下乌鸦果然一般黑,见有美女要来都急成那个样子。” “对哦,”身后的小玖接口说,“听说今天上午安源就要转学来这里了,我也挺好奇的,这位据说即将保送上全国最高音乐学院的才女到底长着怎样一副尊容。”她说着也颠颠地跑了出去,可是语气中的酸味谁都听得出来。 总之现在的世道啊,来帅哥是女生们有眼福,来美女则是男生们有眼福,上次简天来的时候,全校的女生都有眼福了,那么顺应“风水轮流转”的绝对原理,这次也该男生们享享眼福了。 我长长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转头问周月:“你不出去看看?” “你不也没出去?” 我笑:“我对美女的兴趣不太大。” 周月一笑:“这个你不用跟我澄清,我知道你对美女没兴趣,但是你要看牢你的那位……”她说着朝教室后面抬了抬下巴。 我转过头去看,只见莫离正以很不雅的姿势趴在桌子上睡得香。我笑,这家伙,自从我吓唬他说,一旦发现他上课打瞌睡的话,就在他那宝贝摩托车的轮胎上戳洞之后,他就没敢再那么嚣张地上课睡觉了。只不过,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睡睡龙的本性是很难改过来的,所以他必须在宝贵的下课十分钟里好好地安抚他那势力强大的瞌睡虫。 我回过头来,颇为得意地对周月笑:“估计那边那只乌鸦是基因变异了,成白鸦了。” 周月怔了怔,不屑地哼了一声,调侃道:“你当然把你的男朋友当宝贝啦。” 根据那个八卦男生带回来的最新消息,才女安源刚到学校,行李还没放下,就先去了校长室。安源一副跟校长谈判的气势,两人在校长室里谈了很久,终于以安源挂着胜利的笑容走出校长室而告终。 我和周月面面相觑——这女人好大的架势啊!于是连向来自命清高生性淡泊的周月也忍不住开口打听八卦消息了:“安源找校长谈什么呢?” 那男生得意了:“你们都不知道了吧。校长其实一直很希望安源转学到我们学校,正式以本校学生的身份进入最高音乐学院,这样我们学校的成绩将会添上非常亮眼的一笔。但是安源说要她真正成为这个学校的学生也可以,但是必须有一个要求,就是安排另一个男生也进来读书,而且要跟她同班。校长当然不会答应啦,要知道以安源的身份,是被安排在天才云集的一班的,但凡能够进入那个班级的学生,可都是拥有国家证书的音乐佼佼者,而她要保荐的那个男生,似乎没有这方面的学历证书,凭空插入,怎么服众啊?但是啊,安源说校长若是不答应,她立马走人,态度之坚决,真是惊天动地……最后校长百般无奈,只好向安大小姐妥协了。” 教室里一片唏嘘,大家的脑海中立即冒出了“男友?情人?”等字样。于是立即有人催促他快讲,那个男人是谁? 男生耸了耸肩:“这个就不清楚了,据说那个男生要过两天才转过来,所以现在还没见到本尊,不好妄下定论。不过估计也就是那种关系差不离了啦。” 教室里顿时哀号声一片。 女生们则幸灾乐祸地笑道:“原来那安大才女也早就名花有主了,你们啊,死了这条心吧!” 但是仍有男生不死心地问:“那安源长得怎么样啊?她一到校门口就往校长室去了,大老远的我们站在走廊上都看不清,你好歹也跟去打听消息了,你看到她没有?” 那男生面露尴尬之色:“咳……其实我也没看到,打听消息的人多着呢,我挤不进去。最后也就道听途说……” 一天的学习就在这么波澜起伏的喧闹声中结束了,放学的时候,莫离拎了书包冲到门口,一个急刹车,转头看我。 按照约定,他会在车棚里等我,然后一起去他打工的地方。只不过我们说好了在学校里要保持低调,所以在教室里他几乎很少跟我说话,我们装得比普通同学还要普通,而眼神中的交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读得懂的。 只不过这一次——我无奈地指了指墙上的值日表,今天是我值日。他立即会意,耸了耸肩,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便先走了。每次其中一个值日的时候,另一个便先走,这也是早就约定好的。 周月是同学里面唯一知道我跟莫离之间关系的人,她一直抿着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打暗语,待到莫离走了之后,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不满地瞪她:“笑什么啦,每次都要笑。” “那是因为每次都觉得很好笑嘛。”周月笑得两个肩膀直打颤,“哪有人谈恋爱谈得像你们这样神神秘秘的?还比画来比画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个打游击战嘞。” 我冲她扮鬼脸:“要你管哦。” 其实我心中的隐忧,一直不敢告诉别人,自从上次跟简天交往闹得学校满城风雨之后,我的日子就一直很不好过,大家明里暗里总对我指指点点,搞得我心里压抑,差点得疯了。结果他简王子倒是潇洒地拍拍屁股走掉了,留下我一个人收拾那些流言蜚语,同情我的人觉得我是个被抛弃的可怜虫,讨厌我的人则嘲笑我是被王子玩腻了的野草迟早是这个下场。如果这时候我再告诉大家我在跟莫离交往,估计又会被说成“水性扬花”。 这个隐忧我没说,但是莫离一直是这件事的见证者,所以他没有问我,乖乖地配合着我,估计也是因为对我的理解吧。对此我非常地感激莫离的体贴。 我打扫完教室,一个人提着垃圾筒去楼下倒垃圾。因为升了级,我们的教室从原本的二楼升到了三楼,所以距离那该死的垃圾场又远了一大段路程。若在平时,也不会计较这些细节的,只不过每当用兰花指捻着垃圾筒的吊绳亦步亦趋地往垃圾筒靠近的时候,一边埋怨着怎么还没到垃圾场,一边狠狠地咒骂学校过分节省开支,为什么不在每个楼道的尽头都开一个直通管道呢。 我正自埋怨着,突然从台阶下冲上来两个男生,一边嬉闹着一边迅速地从我身边擦跑过去。我的肩膀被撞了一下,一个没站稳,身子被带了一圈,手中的垃圾桶已经飞了出去,于是顷刻间垃圾满天飞。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大祸已经惹出来了,只听台阶的另一头响起一个女生的尖叫:“啊——我的裙子,我的新裙子——是哪个缺德的人渣干的好事?!” “呃……是……是我……”我硬着头皮站出来,本着坦白从宽的美好愿望,我主动承认了我是人渣。 然而当我抬头看清楚对方的脸时,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妈妈呀,真是冤家路窄,我谁不好惹,偏偏惹了这个曾经在简天的教室门口与我结仇的长腿妹。 在我认出她的瞬间,她也认出了我,于是不怀好意地一笑:“原来是你啊,普通班的人渣,你可真是神气不减当年啊,当初我是斗不过你,那是因为有人帮你罩着,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在这个学校了,你以为你还能有谁帮你撑腰呐?这次你毁了我的裙子,我看你怎么赔?!” 我仔细看她的裙子,其实也没怎么弄脏,只是裙摆上沾了点尘土,回家去洗洗就好了,但是对她这种对服装要求近乎严苛的女生来说,弄脏了裙子比刮花了她的脸还严重,所以,我估计,这裙子的价钱,不是我的经济条件可以负荷的。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这次,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她还不趁机恶整我呀? 就在我叹气的顺当,一个声音从楼上飘了下来:“咦,这不是露妹妹吗?” 我顺着声音看上去,只见一个身形娇小的短发女生一蹦一跳地从楼上走下来,声音非常的甜美,且略带稚嫩。 “哟,原来是安源姐姐啊。”长腿妹立即换了一副笑脸迎了上去,“安源姐,你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呢?” “刚到这个学校,很多事情还没熟悉,所以多留了一会儿。”她轻描淡写地敷衍了过去,反问道,“刚才听到你的声音,就好奇走下来看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长腿妹被她一提醒,立即又开始发飙:“安源姐你看啦,我的裙子都被这个家伙弄脏了,这可是我爸从法国带回来的迷你裙耶,我今天才第一天穿,就被弄脏了,呜——气死我了啦!” 如果说刚才她面对我的时候凶得像个母夜叉,那么现在在安源面前撒娇则就像个惹人怜惜的小妹妹。只不过两个人的身高看上去落差不小,安源比长腿妹整整矮了一个头,而且还有着一副娇嫩如十三四岁少女的甜美嗓音,若不是两人姐妹相称,还真以为安源是哪个初中部来玩的小妹妹。然而就在这强烈的反差中,长腿妹还要极尽所能地行使撒娇这一项特权以求得同情,使得二人之间看上去有点滑稽。 但是目前这个状况下,我是一点都笑不出来的,虽然我知道这裙子不便宜,却也没有料到是法国进口货。早知道如此,我恨不得当时趁那长腿妹把注意力放在安源身上的时候偷偷溜掉算了。 正在我头皮发麻的时候,只见安源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长腿妹的裙子,啧啧摇头:“裙子的质地虽然非常好,但是,颜色就有点……” “颜色怎么了?”长腿妹一听到对方的评价,立即紧张起来。 “这个颜色是墨绿色的,跟你的皮肤有点相冲呢。”安源皱着眉头道。 “会……会吗?”长腿妹开始气虚。 “嗯,墨绿色不太衬你的皮肤哦。”安源说着压低了声音,似是在商议什么大事,然而事实上周围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都听得一清二楚。 长腿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对于她们这些美女来说,穿了搭配不谐调的衣服,就等于是暴露了自己低劣的审美观,所以安源越是压低声音小声提醒,对长腿妹来说无疑是一颗重磅炸弹。 她突然一跺脚:“我……我先回去了。”她再也顾不得我,似是恨不得立即飞回家去把这条有损她审美品位的裙子脱下来。 长腿妹是走远了,可是我还呆呆地立在原地。原本即将降临到我头上的一场大劫难,就这么被安源用几句话轻易瓦解了。 “谢谢你……”我涩涩开口,真没想到这位传闻中的安大小姐,到校第一天就帮我解了围,顿时对她感激涕零。 不料她只淡淡瞟了我一眼:“我有帮你做过什么吗?”她的嘴角微扬了扬,从我身边走过。我心中一悸,刚升起来的好感顿时又降至谷底。我原本以为安源与别人是不同的,但是仅仅是刚才她的那个细微的动作,又是如此的熟悉——在这个学校里,重点班的人对我们普通班的态度分两种,一种是明目张胆地瞧不起,绝对不放过任何可以嘲笑羞辱的机会,比如长腿妹;而另外一种,表面上不会跟你过不去,看上去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每每照面时脸上一闪而逝的表情却让人心里不爽到极点,那是一种不屑一顾的淡漠,比如以前的简天,比如现在的安源。 好吧好吧,我自认倒霉,她安源也不过是扮演了长腿妹的贴心好姐姐的角色,也许这时的出现只是对我一时的怜悯,以凸显她的优越地位。所以对她来说,我的道谢根本无足挂齿。 我闷闷地回到教室,周月见我脸色不太好,用手肘顶了顶我:“怎么了?叫你倒个垃圾也能去这么久。” “那个,我见到安源了。” “啊??”周月提起了兴趣,“你怎么会见到她的?她长得怎么样?” “嗯……”虽然我对安源心有不满,但是还是打算如实相告,“长得挺可爱的。” “可……可爱?”周月一下子脑筋转不过弯来,“难道不是气质美女?” 我噗嗤一笑,看来周月跟我的思维模式是一样的,当初听说安源是位大才女的时候,都以为应该是气质型美女,然而事实证明,人是不可貌相的,于是我将安源的模样大致转述了一遍。 周月摸着下巴摇头:“这下可热闹了。” “什么意思?” “可爱型的美女更有亲和力,而不会拒人以千里之外,只要她稍稍露一个笑脸,就会涌上一大批的公蜂。” 我顿时满头黑线,一会儿乌鸦,一会又公蜂,周月的比喻句从来没正经过。 等我赶到莫离打工的地方,他已经上完下午班出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我一边坐上他的摩托车,一边问。 “嗯,马上要考试了,老师让我加大练习的强度。” “考试?”我一怔,“小提琴考试?” “是啊,升学考试,如果通过的话,就可以进入预备班了。” 我咋舌:“什么时候考?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都没跟我说?” “过两天吧。太早跟你说有用吗?” 不爽中…… “只是白白让你操心而已。”他安慰似的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知道一提到小提琴,你比我还紧张。” 我嘟着嘴,却无话可说。我瞎操心确实帮不上他什么忙。每一次他学琴,我能做的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外等候。我已经决定再也不碰小提琴了,但是我希望莫离能够圆他自己的梦想。 莫离发动了摩托车,我搂住他的腰:“莫离。” “嗯?” “我下午见到安源了哦。” “哪个安源?” 意料之中的反应。 “拜托啦,你平时就不能多花点心思在周围的同学身上吗?今天大才女安源转来我们学校这么大条的新闻,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好啦好啦,那你见到了她,然后咧?” “嗯……没什么啦,就是见到了而已。”我突然不想说了。 “莫名其妙啊你。” 我掐了他一下:“你,不可以喜欢上她哦。” “知道啦,知道啦。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哈哈笑起来。 第十六章 神秘男子骆风 在安源转校的第三天,那位神秘男友也出现了。听说,他的名字叫骆风。又听说,安源几乎天天粘在他身边,形影不离。 是的,一切都只是听说,自第一天下午之后,我再也没遇见过安源,若非万不得已,普通班的学生都尽量不会主动去招惹重点班的学生,当然,那些乌鸦公蜂除外,否则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据说了。 但是到了第五天的下午,我跟莫离一起走出校门口的时候,正碰上安源和她的那位神秘男友。 因为之前就听说虽然追求安源的男生很多,但是安源只会对骆风一个人亲热地说话,只对骆风一个人甜甜地撒娇。所以当看到安源正拉着一个男生的手开心地又蹦又跳的时候,我立即断定,那个能如此得宠的男生必是骆风无疑。 我这才好奇地打量这位传说中安大小姐的神秘男友,只见他个子中上,穿着一件薄薄的格子衬衫,衬衫的尺寸好像稍微大了一点,风一吹,便鼓了起来,隐约显出单薄的身影;五官很细致,只是脸色太过苍白,带着点病恹恹的样子,头发有点长,发梢笼住了耳朵,偶尔会随风轻轻扬起,但是很快又服帖地落下去。 他的视线不太有焦距,即使看着安源的时候,也只是轻轻地看着她,对,我之所以用轻轻两个字,是因为觉得他做什么事情都不太专注的样子,好像大病初愈尚未恢复元气,又像是看破了世俗之后的淡定随意,就连他望着安源时的那种微笑,也仿佛轻得随时会被风吹散。 然而即使是这样一个淡淡的男生,却无时无刻不被安源的笑声包围着,可见安源是怎样地深爱着他啊。因为他的单薄,再加上安源的娇小,反倒觉得是更加适合的一对。 因为看他看得太过专注,连莫离在我耳边说了什么都没留意。莫离奇怪地停下脚步看了看我:“在看什么呢?”他说着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我于是指了指安源:“看,这个就是安源哦。” “哦……”他应了一声。 “你的反应也太……简单了点吧。” “那你要我有什么反应啊?” “你不觉得她很可爱吗?” “一般。”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少装酷了啦。”我笑着拍了他一下。 “没有我的摩托车可爱。” 我差点一个趔趄:“拜托,你就算说我比她可爱都比说摩托车比她可爱来得正常点!”简直泼我冷水嘛这家伙! 他这才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看着我:“嗯,你比她可爱。” “不必了。”我凉凉地摆手,莫离这家伙的冷幽默境界真是越来越高。 我刚举步想走,却见骆风转过头来朝我望了望,也许是感应到我刚才朝他们那个方向指了指,他的视线在我的脸上停了停,又转到莫离的脸上,停了停。 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暗地里对别人指指点点是不礼貌的行为,虽然我并没有多少恶意,但是被当事人发现了总是件尴尬的事情。 安源注意到骆风的目光,于是也跟着转过来,看见了我,她的眼神闪了闪,又装做毫不认识的样子转了回去。也是,我跟她原本就不认识。或者说,只是我知道她而已。 莫离注意到气氛的诡异,拉了拉我:“来夏,走吧。” “哦,好。”我这才恍然回神。 安源却突然猛地转身:“来夏?”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继而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和莫离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 “啊……那个……我只是觉得你的名字挺奇怪的。”她连忙解释。 “有吗?”我只觉得这个理由蹊跷。 “当初我也觉得你的姓氏挺少见的。”莫离接口。 “难道她的姓就多见了?”我小声咕哝。 “好啦,你们两个彼此彼此好了吧。”莫离对我莫名其妙的执著有点无法理解,于是干脆拉了我的手一边走一边催促:“要快点哦,今天是我练习课的最后一堂课了,不可以迟到的。” 事实证明,我会相信安源那天的解释才有鬼,否则她不会仅仅是因为我的名字比较奇怪就颠颠地跑来我的班里,信誓旦旦地说要跟我交朋友吧? “你忘记我了吗?我是安源啊,上次在校门口碰到的那个啊……上次的上次在楼梯旁帮你解围的那个啊……” 没错,眼前这个眨巴着大眼睛,用银铃般甜脆的声音不厌其烦地试图唤醒我记忆的娇小女生,正是我们学校目前最热门的人物——安源。 我感到头痛,拜她所赐,我的课桌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她一心一意地注视着我,可是周围的同学尤其是男生则一心一意地注视着她。我真是搞不懂,她到底哪根神经不对了,竟然亲自跑来找我这个普通班里的普通学生做朋友?还是说,脑子出错的人是我?我已经彻底混乱了。 “那个……”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说:“上次楼梯旁的事情,真是多谢你。” “你看,”她高兴地一拍桌子,“你还是记得我的嘛。” 我晕,当时拒绝我道谢的是她,现在跑来邀功的也是她。 “那么,我们要做朋友哦。”她再一次重申。 “应该……怎么做朋友?”其实我想问的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这样的贵族大小姐做朋友,但是看着她那美丽的大眼睛,这样没礼貌的话自然是说不出口的。其结果就是,我很悲惨地被她误解为从来没有过交朋友的经验而被过度同情。 她非常虔诚地握起我的双手,放在她的胸口,一字一顿,饱含深情地道:“来夏,请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感受到友情的温暖的。” 随之而来的是全班几十位公蜂的抽气声。 那天傍晚,她就很忠实地履行了作为朋友的义务,成功地在车棚里拦截了我和莫离。 “哟,来夏,你这是要约会去吗?”她大老远就扯开嗓门打招呼了,引来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 我听得一身冷汗,下意识地跳到莫离三米远的地方,尽量摆出跟莫离毫无关系的样子。 “不……不是啦……”我慌忙摆手。 “难道你不是在跟莫离约会吗?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正在交往呢。”她露出非常惋惜的样子。 我恨得直咬牙,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没有啦……怎么会呢,啊哈……啊哈哈哈……” 莫离默默地看了我一眼,闷声道:“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先闪了。”说着就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的心在滴血啊!莫离你这是在吃醋吗?可是安源是女生啊,你在吃女生的醋?这像话吗?这个世界颠倒了吗?我的嘴角直抽筋。 然而安源那个罪魁祸首仍旧一脸不怕死的甜蜜笑容,亲密地挽起我的手:“来夏,既然你没有要去约会,那么我们来约会吧?” 我终于受不了地甩开她的手:“干嘛要讲得这么恶心啊?我跟你很熟吗?你这样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怔了怔,立即泪眼汪汪:“我……很恶心吗?小夏你真的讨厌我吗?” 天哪,又变成小夏了,我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抽筋地直想抓自己的头发。不过这女人也真能演戏,仅仅三秒钟的时间就愣是把自己的眼睛憋得红红的。 周围的同学看到安源欲泣的样子,以为我怎么她了,纷纷围上来,对我指指点点。 拜托啊,这样的感觉我受够了。我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摆出笑脸:“那么,你要怎么跟我约——会——啊?” 她突然又很开心地笑了:“我知道小夏夏最好了!” 小夏……夏?我无知无觉地任由她把我拖出人群。 不出所料,像安源这样的大小姐,怎么可能没有专人司机接送呢?于是乎,被她拐骗上车后,我反倒显得非常镇定了。“去你家?” 她冲我竖了竖大拇指,“小夏夏真是聪明。” “那个……能不能不要叫我小夏夏?” “为什么呢?那么叫你小来来?”她脑子转得真快。 “也别叫得这么……”我强行把恶心两个字吞了回去,否则只怕又引来她的一波眼泪攻势。我打算换一种策略,“就好像如果我叫你小安安或者小源源一样,会……有点别扭。” “不会啊!” “啊?” “非常欢迎你叫我小源源啊,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的。”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呃……还是算了。”我几乎要行伏拜礼了,原来这个是她们家的遗传。 车子在一幢豪华的大宅前停了下来。司机为我们开了门,立即有管家迎出来,为我们接过书包。 我对这样的阵势已经免疫了,毕竟去过了简天的家,也去过了卓扬的家,再怎么感觉不习惯,但总不会再大惊小怪了。于是我学着安源的样子把书包递给管家,并轻声说谢谢。这位神情严肃的女管家抬了抬眼皮,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安源引着我进入大厅,然后径直上楼。 我追上她问:“安源,你要带我去哪里?” “卧室啊。”她头也不回地答。 真直接。 我们顺着旋转扶梯直接上到三楼,然后来到右手侧的一扇门前站定。安源轻轻敲了敲门,道:“风,我进来了?”然后便打开门拉我进去。 时值傍晚时分,太阳已经渐渐隐去了最后一抹光辉,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还半挂在那里,残留着一丝阳光的余温一般,隐约散发着一股暖香。 有些昏暗的房间里,到处都是淡色的家具,主色调是凝脂黄,接近皮肤的颜色,所以看上去很柔和,但正因为太柔和了,以至于我一开始几乎没有注意到骆风的存在。 直到房间里响起一两声琴弦的拨音,我这才注意到骆风就靠着一个大靠枕坐在地毯上,怀中抱着一把小提琴,正在随意地调着琴弦的音高。但是他背靠着门口,并没有回头,整个背影看上去闲散安逸。 安源跑去他身边坐下,道:“风,我把我的好朋友来夏带来玩了哦。” 骆风回头,怔了怔:“来……夏?” 我这才第一次听到骆风的声音,淡淡的沙哑,好像不仔细听就听不清楚似的。 昏暗中我甚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为什么感受到他注视着我的目光,听到他说出我的名字的瞬间,我的心轻轻地颤了一下? 安源见我发怔,于是解释道:“风他生过一场大病,嗓子受到了损害,所以说话声音才会这么轻。”她说着又补了一句,“不过医生说慢慢地就会恢复的。对不对,风?” 骆风看了看安源,笑了一下。 原来骆风的安静和孱弱,真的是因为生病的关系。 “那么,现在病好了吗?”我下意识地就关心起来,话问出口之后才惊觉自己问得突然。 但是安源一点都不介意,反倒很欢快地回答:“医生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以风上次死不掉,以后也不会那么容易死了,对不对,风?” 安源每说一句,都会加上一句征询的话,然后便得到风的一个肯定的微笑,那种默契,看得旁人羡慕得要死。但是尽管如此,我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是的,总有个地方好像不合常理。 “啊……你们两个竟然住在一起?”换句话说,这两个人未婚同居?竟然还这么光明正大? 然而安源看着我的眼神却比我看着她的还要惊异:“我们为什么不能住在一起?” 被她如此理直气壮地反驳,我不由得感叹:是世界进步太快了,还是我退化到保守状态了?为什么我有一种跟不上他们的思维的感觉? 安源又说:“自从风生病之后,我爸爸就把他接到我们家里来住了,我一直都在照顾他哦。” 原来……双方家长都已经认可了啊……我突然有点垂头丧气,并且更加郁闷。我郁闷的原因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垂头丧气?! 安源显然没有立即要放我回家的样子,她已经吩咐了厨房,晚上要做三个人的晚餐。我在一边抗议:“你都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 她奇怪地看着我:“如果你要急着回家的话,刚才就应该要走了啊,可是你一直呆到现在,我当然是认为你愿意留下来吃饭啦。” 我有气无力地反驳:“但是礼貌上还是应该询问一下……” “哎呀,”她自顾自地挥手,“都已经是这么熟的朋友,我还跟你客气什么啊。” 我们……很熟吗?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还是说,我们之间存在着时间差? 晚饭时我注意到骆风的食量很小,只吃了几口便停了手,然后就很有礼貌地坐在位子上陪我们。 他几乎不怎么开口说话,一直是安源在叽叽喳喳地讲话,偶尔我会插进去跟她拌两句,然后是骆风安静地微笑。他的笑容很干净,没有褒奖也没有嘲讽,只是单纯地微笑,然而仅仅是这样的微笑,便让人觉得愿意呆在他身边说话,愿意说给他听。 我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安源喜欢整日整日地粘着骆风,喜欢不停地对他说话了。骆风能让人感到安心。 饭后女管家便来督促:“小姐,您该练琴了。” 安源孩子气地嘟起小嘴:“可是我还想再休息一会儿。” 女管家严肃的脸上摆着不容反驳的坚定:“先生交代过,每天晚上八点必须准时开始练琴。” “好嘛好嘛。”安源拗不过她,只好妥协,一边转头扯了扯骆风:“风,你陪我练。” “风少爷身体不好,需要早点休息。”女管家又说。 骆风朝女管家笑了笑:“我没有关系。” 女管家叹了口气,又对安源叮嘱了几句“不要老缠着风少爷,不要让他太累”之类的话,便转身退了出去。 我在一旁看得咋舌,原来每一位天才的背后都是辛勤的苦练啊。简天不例外,安源也不例外。 安源在钢琴旁坐下,一边转头问骆风:“风,我们从哪里开始?” 骆风从琴盒里取出小提琴,搁在肩膀道:“昨天我们练到圣桑的那首《天鹅》了,就从那首开始吧。” 安源噘嘴道:“那首的节奏我不喜欢,让人昏昏欲睡。我们来点有挑战性的曲子吧?” 骆风微笑:“如果能够爱上自己原本不喜欢的曲子,那就说明你已经把这首曲子攻克了。” 安源想了想,突然了然似地笑了笑:“那好。” 于是轻缓的钢琴声飘了出来,骆风根本不需要看乐谱,只是顺着安源所弹奏的旋律,轻轻和着弦。小提琴的高音与钢琴的中低音相得益彰,而骆风更是将白天鹅那轻盈的舞步勾勒得细致入微。 我呆呆地看着骆风,这样拉琴的身姿,曾几何时见过呢?为什么我会莫名地感到亲切? 第十七章 预备班考试 终于等到了莫离考试的这一天,试点放在市文化馆的大会堂里。考试时间是九点,我们提前了一个小时到的。 其实是我提前了一个小时就把莫离拉出来了,我告诉他,考小提琴又不等同于平常文化课的笔试,仪表很重要的,所以绝对不可以睡眼惺忪、精神不振地去应考,否则印象分就差了。 末了我又问了句:“昨晚几点睡的?” “听了你的话,十点就上床了啦。” “嗯,好乖。”我笑嘻嘻地拍拍他。 他脸色臭臭地补了句:“可是直到凌晨一点才真正睡着。” “嗯?” “生物钟就那样了,怎么可以一下子就调整过来嘛。”向来对凡事都无所谓的莫离今天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偌大的一个候考厅里面,他一会儿坐在椅子上发呆,一会儿又站起身来到窗边去张望了一下,要不就是在我面前来回地踱步。 虽然对于莫离来说,稍微有点压力是件好事,但是看他紧张成这个样子,我还是有点心疼的。所以我安抚他坐下道:“别紧张了啦,你听,大厅里面又传来小提琴的声音哦,我们就当是免费欣赏好了啦。” “谁……谁紧张了啊?”他还死鸭子嘴硬,但是果真便安静下来侧耳倾听隔壁大厅里隐约传来的悠扬的小提琴声。 听了片刻,他又烦躁起来:“哎哎,越听越坐不住了。” 我捂着嘴偷笑。 他不爽了:“你不用考试当然轻松啦。与其让你在这里嘲笑我,早知道当初就不让你跟来了。” “我哪里有在嘲笑你啊。”我委屈地反驳,“我是很理解你的心情的啦,想当初我考级的时候,也很紧张啊。” “你当初怎么个紧张法?”他突然很感兴趣地看着我。 “呃……那时候虽然还小啦,但是已经紧张得连早饭都吐出来了。” “噗——”他指着我笑,“竟然会这么夸张?”他笑到一半,硬生生地卡住了,“那个……我今天……吃过早饭了吗?” “好像……没有。”我与他面面相觑。不仅他没有吃,连我也没有吃。当初把他从家里拉出来,就直接赶到这里来了,竟然都忽略了早饭的问题。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这就去买。”我说着就要出去。 他一把拉住我:“算了,不用买了。” “你不饿吗?” “总比到时候吐出来的好。”他黑着脸说。 “咦,这不是小夏夏吗?”一声娇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浑身条件反射般地寒毛直竖,立即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果然,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窜到了我的身边,美丽的大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呃……嗨,安源,你也在这里啊,好巧啊。”我讪讪地笑。 “应该是我说好巧才对,没想到小夏夏你也来考预备班啊。” “不不,不是我考,是……”我指了指身旁的莫离,刚想说是陪莫离来考,然而我的脑中突然出现一记闪电——糟糕,我中计了!刹时间我怔在那里几乎石化。 然而安源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笑眯眯地道:“你们的感情真是好啊,小夏夏竟然陪男朋友来考试呢。” “啊……不是,不是男朋友……”我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不是吗?”她露出疑惑的神情,“那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一旁的莫离闷闷地没说话,连坐在他身旁的我都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莫离虽然没有反驳我的话,但是很明显,他心里不太高兴。想想也是,如果莫离在别人面前一个劲否认我是他女朋友,我肯定也要不高兴的。 “那么安源你来这里也是考试吗?”我立即岔开话题。 安源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吗?拜托哦,今天是小提琴考试,我这个学钢琴的人跑来考什么啊?” 我一愣,随即笑了:“也是。那你是来旁观?” “嗯……确切地说,是陪考啦。”她见我不明所以,继续道:“他们原本是邀请我的老师去当钢琴伴奏的,但是因为老师临时要出席一个学术交流会,所以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跟我师姐两个人了。我师姐负责上半场,我负责下半场。” “咦,这么说来,莫离你也是下半场呢。”我戳了戳莫离。 “啊。”莫离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好像不太乐意的样子。 安源这才把注意力投到了莫离身上,嘻嘻一笑:“哟,你叫莫离是吧,考试的时候要加油哦,如果能顺利考进预备班的话,那可就成我的师弟啦。” 我一想也对,安源是最高音乐学院的保送生,明年就可以直升了,而莫离即使顺利考入了预备班,也还需要两年的时间才能升入最高音乐学院,所以按时间来算的话,莫离的确应该算安源的师弟。 “我会努力的。”莫离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谁都听得出其中的火药味,看得我在一旁直冒冷汗,然而安源却笑得开心,“我很期待哦。” 这时会堂的门开了,许多考生鱼贯而出,看来上半场的考试已经结束了。 安源看了看表,道:“啊,下半场快开始了,我也得去准备一下了。那么,两位,我先走了啊,莫师弟,咱们考场见哦。”她是轻轻松松地跑掉了,只留下莫离独自在生闷气,看来就连莫离也拿这只笑面狐没辄。 我们进了考场,因为会堂里很宽敞,所以允许亲属进入旁听。我跟莫离挑了中间排的座位坐下。 评审团的老师们坐在舞台下方的前两排。台上布置得简单而不失庄重,台前是一架立式话筒,是为考生准备的,台后右侧摆着一架黑色钢琴,估计安源就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 不一会儿,安源走上台,在钢琴前安静地落座。评审团老师让各位考生抽签,莫离抽完签后脸色变了变。 我凑上去一看,嗬,是第一个,考的曲目是舒曼的《梦幻曲》。 “还好还好。”我拍拍他的背说,“梦幻曲不正好是你拿手的曲子吗?备考的五首曲子里面我看你练得最好的就这首了。” “但是第一个考也太……”他皱了皱眉头。 “第一个考好呀,考完咱们就可以早点去吃午饭了,嗯嗯。”我不住地点头。 他似乎被我感染了,突然咧嘴一笑:“也对,第一个就第一个,谁怕谁!赛车比赛我还不都冲第一?” 我汗了一下,看样子这家伙的斗志燃烧得还真特别。 五分钟之后,下半场的考试就正式开始了。只见莫离走到舞台的正中央,橘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身后是安源娇小的身影和黑色钢琴静默的背影。我突然感觉站在舞台中心的莫离是那么耀眼,黑色的制服将他的身材衬托得恰到好处,他架好小提琴,右手一扬,一连串浑厚的低音便从他的指尖喷涌而出。 《梦幻曲》的基调非常的舒缓静谧,再加上钢琴时有时无的低音伴奏,那种非常踏实安全的感觉,仿佛能把人带入沉沉的梦乡,整个会堂出奇的安静,大家都默默地聆听着莫离带给我们的美妙的旋律,与其说是全神贯注,不如说已经沉醉其中。 一曲终了,莫离收弓鞠了一躬,台下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莫离的周身焕发出异样的光彩,他在听众席上四处搜寻。 我举起手来冲他比了个v字型,他于是安心地笑了。 按照约定,莫离第一个考完之后,我们便悄悄离开会堂了。 星期天的中午阳光灿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侧着头看莫离,发现他穿着黑色的制服,背上黑色的琴盒的模样很像乖宝宝的样子,真可爱。很难想象,几个月前,他还是让学校非常头疼的不良分子呢。 莫离见我盯着他瞧,便捏了捏我的脸:“小白痴,傻笑些什么啊?” “莫离你知道吗,你在台上演奏的时候,那样子真是帅呆了呢!” 他凑近我,嘴角划过一道弧线:“那你有没有被我迷住啊?” “呵呵……呵呵呵……”我讪笑着抽身后退。 “哎呀,奖励一个吻吧。”他笑得很流氓。 “嗯啊……肚子好饿,我们去吃饭吧。”我赶忙岔开话题。开玩笑,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我怎么可能主动献吻啊,就连被动都不行! 他玩性大起,抓着我不肯放。 就在这时,手机的铃声非常适时地帮我解了围。 “喂,小夏夏啊——”一听到对方的声音,我立即一阵头疼。 “小夏夏,怎么你们这么早就溜了啊?真不够意思啊,害得我找了你们很久都找不到。”安源的声音带了点嗔怪。 “呃……因为我们都没吃早饭,所以想干脆早点去吃中饭,肚子快饿死了。” “哎呀,别别……”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 “怎么了?” “你们现在在哪里?我让我的司机开车去接你们哦,我请你们来我家吃饭。” “那个……不用太客气啦。”我条件反射般地推托。 “莫离才刚考完吧,还不知道结果吧,都不好奇考试的成绩吗?” “这个……” “我这里有第一手的内幕消息哦。” “啊……那个……”我果然被钓上钩了。 “嗯哼哼哼,想知道成绩的话,就乖乖来我家哦。”她说完便挂了电话。这手段,怎么听都像是利诱…… 莫离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听,见我收了线,脸色臭臭地道:“又是那只粘人精啊?她又找你干嘛?” “她说……要请吃饭……” “你答应了?” “嗯……因为……” “算了,我这个不算是男朋友的局外人还是识趣地闪开好了。”他赌气地转身就走。 “哎哎,别走啊。”我连忙拉住他,“她说请我们两个。” “干嘛还要请我啊?” “她说有成绩的内幕消息哦。” “啊??”他眨巴下眼睛,有点犹豫。 “我们一起去……打听内幕消息吧?”我笑嘻嘻地怂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