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妻无上限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时值初夏,宋大老爷家后园湖面碧波轻荡,一只小舟在水面缓慢行驶着,舟上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吃力摇桨。 她白皙的小脸被太阳晒得微微泛红,额发已被细汗打湿,随着她摆桨的动作轻轻晃动。舟上还坐着一位衣着鲜艳的少女,比她大上两三岁的样子。 不同于暴露在日光之下的小姑娘,少女身后有位梳圆髻的婆子撑着伞,正暇逸躲在伞阴下,对努力摆桨的小姑娘嘲弄般说道:「初宁妹妹,我们还是回去吧。」 被唤初宁的小姑娘抬起头,似乎也累了,就松了桨用袖子擦去脸上的细汗,张着粉嘟嘟的唇在喘气。 小舟静止飘在湖面上,有只蜻蜓飞来,恰好落在船头。 宋初宁擦了汗,才转头对上目露得意的少女,这是她隔房的大堂姐宋娴宁,今日特意喊她出来游湖的。 她微微一笑:「大姐姐就是想请我出来散心的,哪里能拂了大姐姐的心意。」 宋初宁有一双明亮的杏眸,如湖水澄澈,她说话时,总是显得真诚又娇憨可人。 宋娴宁见她仿佛没听来自己的嘲弄,沉默着撇撇嘴,心道这落魄的堂妹是真傻假傻。 那头初宁已再握起桨,被拨动的湖水发出好听的声音。 小舟再度在湖面上缓行,船头的蜻蜓已惊动飞走,宋初宁望着蜻蜓自由来去,眼中有着羡慕。 眼尖的宋娴宁瞧见她发髻都松了,几缕长发落湿湿地黏在脸颊上,汗流浃背的,实在是少见的狼狈样。 宋娴宁就抿唇笑了,笑声里带着促狭:「初宁妹妹就不要勉强了,这还没到湖心,不如折回吧。我知你心里还是记挂着二叔父的事情,好好的阁老大人,说下狱就下狱了,妹妹难过是正常的。是姐姐想差了,不该喊你出来的。」 摇桨的初宁神色一顿,低了头,露出同样被晒红的小半截脖子。 那样子似乎真被堂姐的话勾起心事,彷徨不安。 其实她哪里听不出来堂姐就是在嘲弄自己。 她心里明白,堂姐并不喜欢自己。自打宋家三兄弟分家后,她这大堂姐从以前惯喊的四妹妹成了初宁妹妹,每回来家做客的时候,虽对她笑着心里却都是不耐应付的。 宋娴宁说着风凉话,见她低了头,心里是有说不清的痛快。 自打这个堂妹出生,因为其父亲的权势,样样都是最金贵精致的。年岁虽小,却又是姐妹中颜色最好的,十一岁的年纪,跟春日枝头含苞的花信,幼嫩懵懂,勾人眼球。 从小被金玉养着的人儿,如今落魄到如同丧家之犬,要缩在他们长房之下寻求庇佑。连重物都未提过的双手,如今在为她摆桨,她哪里想到还会有这样一天。 宋娴宁高兴得眯起了眼。 初宁被说得低着头久久不语,肩头还在抖动,那样子似乎是哭了,她看着更觉得解气了。 好大一会,初宁还是垂着头,一动不动。这种逆来顺受,一句话都不敢反驳的样子,又叫宋娴宁觉得有些无趣。再有伞遮阴,今天气温不低,风也是热的。 她身上的衣裳可是难见的银纱条,刚刚才裁好,沾了汗就不美了,便说道:「罢了罢了,本来也不该这个时候喊妹妹来游湖的,我们回去吧。」 初宁却在这时转过脸,被晒红了的小脸上满是笑容,眼神清亮,哪里有一滴的眼泪。 她这个样子叫宋娴宁看傻了眼。 并不不是想的那样,娇气得不行的堂妹根本没在哭。好心情瞬间变得气闷,甚至还阴郁地想,宋初宁就该哭才对! 初宁却是偏不如她意一样,柔柔笑着说:「姐姐的心意,妹妹哪里能不知好歹,自是要陪姐姐玩个尽兴的。」 这下不但是宋娴宁诧异了,连打伞的婆子都睁大眼看她,不约而同的在想——宋初宁真是被娇养傻了吧。父亲出事了,生死未卜的,还能想着尽兴的玩! 但宋初宁想再划,宋娴宁却不想陪了,没好气要拒绝。可小舟又再度在湖面缓缓前行,是初宁扭回头,在用力划桨。 背对着人的初宁眼角到底还是凝了颗泪珠,被阳光照得晶莹,下刻她又在木桨带起的水声中狠狠吸鼻子,把眼泪逼了回去。 她爹爹说过的,眼泪在很多时候是没有意义的! 自己柔弱,就别怪别人欺负,又想起教习嬷嬷那句话糙理不糙的话——是包子就别怪狗惦记! 她答应过爹爹,不会让他担心的。 初宁摇着桨,眼中的悲伤慢慢被敛起,露出坚强。水中不知是莲茎还是湖草,在桨边随波摇曳,她盯着水里的暗影片刻,突然尖声高叫起来。 「——有蛇!!」 随着叫喊,初宁把手里的桨也高高举起,再重重拍在湖面上。原本平稳的小舟就变得左摇右晃,宋娴宁吓得失声尖叫,双手慌乱的扒住船身。 混乱中,仆妇手中的伞也落进了湖里,湖水被木桨拍得高高溅起,再劈头盖脸地泼在小舟众人身上。宋娴宁的新裙子不过三两下,就湿个透。 「四姑娘,你不要拍了,船要受不住翻了!」 仆妇到底还有一丝理智,忙劝阻。宋娴宁却是被晃得头晕,连抓都要抓不住,想再尖叫,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的,憋得她脸色发青。 初宁还在用力拍着湖面,十分慌乱的样子,突然一个长条的黑影随着木桨被挑了上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宋娴宁脸上。 宋娴宁只感觉到脸上一凉,有什么湿哒哒地缠着她的脸,还缠着她的脖子,双眼瞬间瞪得有铜锣大。 「蛇……蛇……」 一个蛇字在宋娴宁嘴里抖得不成调,然后两眼一翻,在恐惧中昏厥了过去。 初宁也被挑起来的东西吓一大跳,真的有蛇?她举了桨就转身要去帮忙,嘴里喊着‘大姐姐’,结果看到昏过去的宋娴宁脸上是缠着根深褐色的湖草,她高举的桨在要拍到对方脸上时堪堪停住。 神惊未定。 ——吓死她了,还真以为有蛇被挑到船上来了! 初宁紧紧握住桨,拼命咽着唾沫这可是她十一年来头回说谎和恶作剧吓人,结果还把堂姐吓晕了。 她看着狼狈的堂姐,眨眨眼—— 她好像干了不得了的事! 原本是要捉弄宋初宁的游湖就在惊悚中结束。上岸后,宋娴宁被婆子掐人中掐醒,然后被丫鬟们扶着兵荒马乱地回房。 宋初宁的丫鬟汐楠发现自家姑娘抖得厉害,心疼极了,给她披上披风安抚道:「姑娘莫怕,我们这就回去,奴婢给您煮压惊茶。」 初宁闻声抬起小脸,望着堂姐远去一众的人背影神色复杂:「汐楠,堂姐是被我吓晕的。」 汐楠听着更加心疼了:「姑娘别怕,是那蛇吓着大姑娘了。」 老爷入狱前把姑娘送到大老爷府中,是希望姑娘得到庇佑的。可大姑娘却总换着法子折腾,今日游湖还叫她们姑娘撑桨,还暗中甩下她,等她追来两人已经上了船。 这里头打什么坏心眼她明白得很。结果恶人有恶报,被条蛇给吓晕了,她想想都解气。 第二章 汐楠想着,又心疼起自家姑娘来。 她们姑娘怕是吓着了,说出这种傻话。自小就娇娇柔柔的宋初宁,怎么可能把人吓晕,她是被吓晕那个才差不多。 初宁见汐楠根本不相信她的话,表情更加复杂了,似忐忑不安,隐隐又有几分兴奋和畅快。就跟夏日里喝了冰镇的酸梅汤,浑身舒畅的那种感觉。 怪不得大堂姐总爱欺负她。 「汐楠,我们回去吧,我想喝酸梅汤。」宋初宁心里的不安似乎就散去了,杏眸清亮,像讨糖吃的孩子,眨巴着眼看向汐楠。 汐楠长她有十岁,今年二十一了,是她娘亲在世时就在屋里伺候的大丫鬟,性子也稳重。被她这眼神一看,整颗心都要融化,生出一股母鸡护崽的责任感,哪里舍得拒绝。 「好,汐楠给姑娘煮酸梅汤。」 主仆俩就相互搀扶着,慢慢往落脚的客院去。 宋娴宁被吓晕过去,自然惊动了宋大夫人,嘴里喊着心肝宝贝的去探望,指挥得满屋子丫鬟婆子团团转。一个男孩儿百无聊赖坐在绣墩上看着这一切 宋娴宁已换过衣裳,抱着被子发怔,脑海里都是刚才的一幕。她突然抬头和娘亲说:「娘,是宋初宁故意吓我的。」 宋大夫人正让丫鬟去看压惊茶煮好了吗,听到女儿的话皱眉:「你平素对不她顺眼,娘知道,但这胡诌的话可不能再说了,平白让人觉得你这做姐姐的没胸襟。被蛇吓晕了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那东西娘亲看一眼也得走不动。」 宋大夫人压根儿不信初宁能把女儿吓晕过去,宋初宁出了名的胆小,十个宋初宁也不能把女儿吓成这样。 「行了姐姐,平时你怎么欺负二姐姐和四姐姐的,我们又不是不知道。」 坐在绣墩上的小男孩突然说话了,他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眼里都是对自家姐姐的鄙视。 这小男孩就是宋娴宁的嫡亲弟弟宋珉清。 见娘亲和弟弟都不相信自己,宋娴宁瞪大了眼,无比委屈。 一个穿着黄色群衫的小丫鬟跑进来,喘着气禀报:「夫人,夫人!老爷从保定府回来了!如今正往内院来!」 宋大老爷是保定知府,已在任上一年多,平时难得回来。宋大夫人一听,连女儿也不顾不上了,拉着儿子就往外走:「走走,去见你爹爹,不晌不晚的回来,肯定是有事。」 宋珉清就被娘亲拖着跑,一张小脸上写满不高兴。 母子俩走一半,见宋大老爷从游廊上迎面来。 宋大老爷上个月才过了四十五的寿辰,身形微胖,虽才官至四品,却也十分有威严。 「老爷,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宋大夫人焦急得连行礼都忘记了,心中记挂着的事怕是有结果了。 宋大老爷也没有在意这细节,说道:「二弟的事昨晚就定了,我才今天一早就赶回来。」 果然。宋大夫人心里咯噔一下,语气更加焦急:「会不会有什么牵连!」 「若有牵连,我也不能好好回来了。怪不得二弟一年前就暗中让族里将他名字剔了出去,全靠着那一本族谱作证,二弟和我们还有三弟都没有关系,是单独过日子了。陛下也没查到和我们有什么关联,所以应该是躲过这一劫。」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真是菩萨保佑,二叔这心还没坏透,知道不能连累弟兄族人!」 宋大夫人忙双手合十念着佛号,宋珉清终于自由,朝父亲行了礼后就抿着小嘴站一边。 大老爷又说道:「陛下最忌讳文臣与武将私结党,二弟的命能不能保住还不知道,我收到消息,锦衣卫马上要去抄家。宋初宁在哪里?」 「怎么问起她来了,刚才和娴宁去游湖,受了惊,估计回房去了吧。」 「在府里就好……」大老爷见妻子疑惑,凑前去跟她说,「锦衣卫抄家,肯定会发现宋初宁不在,以其让他们找上来,不如我们先送过去。」 宋大夫人耳边如有惊雷炸响,让她连眼都不会眨了,入定般看着丈夫。 把宋初宁送到锦衣卫那里?! 见她愣着,宋大老爷焦急地说:「快带我去寻人!锦衣卫都是些煞神,不管朝廷如何判定,宋初宁现在都算罪臣家眷了,被拿到诏狱再正常不过。」 为了家人,他可不敢再留了,尽管这是弟弟唯一的血脉,有些对不住弟弟。 宋大夫人脸色又白了几分,明白个中厉害。宋珉清在边上一直坚着耳朵,也听到了父亲的决定,心里卟通卟通地跳。 爹爹要把四姐姐送到牢里去! 他吓得小手都在抖,见父母又凑到一起小声说话,却再也听不清说什么了。他发抖着,下刻偷偷往后退。 四姐姐对他最好了,总会偷偷藏了糕点单独分给他,还会教他怎么写大字。 他要给四姐姐报信! 宋珉清这一退,跟在后头的婆子发现了,忙问道:「小少爷,您要上哪?」 他当即站住不敢动,心跳得越来越厉害,眼珠子一转高声道:「我要去抓蛐蛐,你们跟我抓去!」 宋大夫人听到儿子在吵闹,忙回头去哄,但儿子非闹着要去抓蛐蛐,眼看夫君的脸也越来越黑。 「你们带他去吧,注意不要跑水边就好。」 家里现在有重要事,小孩子要玩就去吧,也省得看到什么动静吓着。 那婆子就看向大老爷,见他没有反对,当即带着宋珉清离开。 宋珉清走到园子,跟个小大人似地指挥着婆子钻这钻那,在婆子埋头翻草丛的时候瞅准机会,转头一路跑就到宋初宁的院子。 「四姐姐,四姐姐,你快逃。我爹要把你送牢里!!」 小小的人儿爆发出所有力气,一嗓子喊得洪亮。宋初宁这才换好衣服,被一嗓子都喊愣了,是汐楠先反应过来把宋珉清拉进屋里。 男孩儿焦急地比手划脚,把听到父母说的话全盘托出,未了焦急道:「四姐姐,你快躲起来,绝对不能叫爹爹抓住了!」说话间眼眶通红,随时都能哭出来。 汐楠气得浑身都在抖,咬牙切齿地说:「他们怎么能忘恩负义,当年不是老爷,他哪里能得来的保定知府一职!如今却要推了姑娘进火坑!」 初宁亦浑身冰凉。 她大伯父怎么可以这样,爹爹说他们是亲人,会护着她的啊。 时间紧迫,汐楠也来急不多想,转身去拿了一直收好的细软,拉着还发呆的宋初宁往外走:「姑娘,我们快走!我们趁现在应该还能出城!」 宋初宁在拉扯中脚步踉跄,忙一把拽住汐楠。 「汐楠,我们搞不好跑不出去的,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姑娘!」 「汐楠,你想想,大伯父都要来抓我送去牢里,怎么可能会没人守大门?而且我们一逃,那是罪上加罪!」 宋初宁虽才十一岁,自小却也是在阁老父亲身边熏陶,明白的事不少,罪臣家眷逃跑被抓到的后果只有更惨。汐楠急得直跺脚:「姑娘,现在不逃,就真的晚了!」 第三章 「不!我们不逃!」宋初宁单薄的身子站得笔直,无端生出一股气势,似坚韧的松竹,「爹爹说,我再受委屈都一定要呆在大伯父家,爹爹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哪怕真进了牢里,也还能见到爹爹!」 哪怕要死,她也陪着爹爹! 汐楠看着瞬间就长大了似的小主子,那身气势像极了宋父,眼泪刷一下就落了下来。 初宁做了决定后稍冷静了些,虽然还是怕得指尖都在发抖,但又有了主意。转头见到还跟在身后的宋珉清,毅然地说:「二弟,谢谢你来报信,你也快跟我们离开这院子,不然大伯父怕是要责怪你!」 男孩儿点点头,远处却传来了脚步声。 抓他们的人已经来了! 初宁抹去快要落下来的眼泪,和汐楠说:「我们往北院去,我知道一个地方能藏人!」 汐楠听着前来的脚步声脸色越发苍白,知道这时候往外跑确实来不急了,忙护着小主子要从院子的后门出去。 只是主仆还未走到后门,已经抱作一团,警惕地往后退。 府里的护院先一步由后门包抄着冲了进来。 护院们腰间都挂着刀,个个高大,气势骇人。 汐楠浑身都在抖,死死把小主子护在怀里。宋大老爷不知什么时候从正门进来,来到两人后方,看到儿子也在,知道这小崽子来报信了。 他冷冷扫了眼差点坏事的儿子,又皮笑肉不笑看向侄女:「初宁,你这拿着包袱是要上哪里去。」 初宁小脸煞白,却勇敢地迎上他的视线,说:「大伯父带着这么些护院来,又是要做什么呢。」 宋大老爷被那双清澈的眼眸一看,莫名脸上就火辣辣地,下刻反应过来是侄女在暗中讥讽他。 想到自己确实有那么些不仁义,老脸再也挂不住,也懒得哄一个小姑娘玩。他表情一变,带着几分凶恶吩咐道:「还不把人捉起来!」 护院应喏,团团就将主仆俩围住。 汐楠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指着包围过来的护院。 宋大老爷眼底就有几不屑:「你这奴婢莫要做螳臂挡车的事,刀剑无眼,伤到就不美了。」 「大伯父!」初宁拉下了汐楠握着匕首的手,大着胆从她身后站出来说,「大伯父不过是要我,汐楠是我去世的娘亲带到宋家来的,卖身契还是落在我外祖家,你让汐楠走吧。这与她无关。」 「姑娘!」 汐楠怎么也没想到,小主子要这样来保自己,眼泪直落。 初宁已伸手在那包袱里翻着,翻出身契塞到她手里,压低了声说:「汐楠你快走吧,我不要你伺候了,你拿着身契回外祖家。」 「姑娘!奴婢不走!」 如若回去夫人娘家可以救小主子,千里万里她都早带着小主子去了,但那里不行!老爷也知道不行,才会无奈把小主子送到兄长家。 不料这人比白眼狼都冷血无情! 一大一小主仆情深,宋大老爷冷笑连连,他才是做主的人,没有他的话谁也别想走! 他见护院又停在那里,大喊道:「连个小姑娘都拿不住吗!」 护院被喝得一凛,再度逼近。 「——连个奴婢都知道要有情有义,宋大人听着不感动吗?」 千钧一发之际,有道清朗男声传来,把周边一切的喧闹声都压了下去。 宋大老爷被惊了惊,忙回头去看,发现一个身姿笔挺的青年正走进院来,身后跟了个高大面冷的壮汉。 他……并不太认得这个青年。 宋家管事已经哭丧着脸跑上来,小声在他耳边嘀咕:「这个人不让小的通禀,一路闯了进来,主要他仆人说是徐家,京城有这样气势的徐家怕只有……」 管事和宋大老爷在那里窃窃私语,初宁正打量来人,心头猛然一跳。 宋大老爷听完管事的话,也打量来人。 弱冠的年纪,五官英俊,浓眉下是一双带笑的黑眸,深遂似海,把这样一张面容衬得越发似刀凿斧刻的立体清晰。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是笑着,可又给人一种隔山隔海似的疏离感。 宋大老爷心中大约知道了他的身份,还是踌躇着想确认地问道:「这位公子是徐家的……」 「说起来也是宋大人和同朝为官,在下翰林院徐砚。」 徐砚笑着自报家门,宋大老爷当即吸了口气,果然是此人! 徐家的徐三爷! 他兄长位列小九卿,他本人是明德十七年的两榜进士,十八岁的探花郎,然后就进了翰林。不过两年,成为太子侍讲,颇得明德帝与太子看重! 「原来是徐三爷。」宋大老爷笑着朝他拱手,不喊他品级低的官衔,而是给面子喊一声徐三爷。 徐砚在家排行第三,是徐老夫人中年得子,他与位列小九卿的长兄差了足足十岁,前些日子才行了及冠礼。 徐砚仍是笑着,似乎对这他人这种称呼早已习惯,显出几分清傲。他面上带笑,声线却清冷无比:「宋大人,我受宋阁老所托,来接初宁的。」 受二弟所托? 宋大老爷的笑就有些勉强了。虽然知道出事的二弟和徐家这位徐三爷有来往,但他怎么会来接宋初宁,还是这种时候。 ——刚才他究竟又听到多少? 宋大老爷想到自己要抓了侄女送牢里,脸又热了起来。 初宁那头也认出人来了,听到他的话心中更是激动,紧紧握住了汐楠的手,眼中亮起的光把整个人都衬得精神不少。 徐砚见宋大老爷满脸迟疑,也不管他,而是直接走向殷殷看着自己的宋初宁。 他和宋二老爷宋霖常来往,兴趣相投,是闻音知雅的知己,有幸成为忘年之交。他是见过宋初宁的。 此时只到他胸口高的小姑娘粉面桃腮,比先前见她的时候出落得更加精致可人。她红着眼,刚才要保住婢女的凛然气势已经不见了,杏眸蒙着雾气,期盼又忐忑地看着他。 像只被人丢弃了,想要人再怜爱的小奶狗,那样的神色,心肠再硬的人看了都会软化。她刚刚肯定很害怕,只是在强撑着色厉内荏的,他也没想到偏她有个狼心狗肺的大伯父,若他再来晚一些…… 徐砚自责自己耽搁了时间,他深邃的双眸慢慢变得柔和,让人觉得隔阂的距离感瞬间消失了。他蹲下身,轻轻去握了她的手:「卿卿,还得我吗,徐三叔,我们以前见过的。你还请我吃了千层糕。」 卿卿,宋初宁的小名儿,只有爹娘才这样亲密喊她。如今从徐砚嘴里喊出来,温柔又对她充满怜爱,就如同她爹爹一样,让人无端就觉得安心。宋初宁哪能没有触动,大大的杏眸瞬间蒙了层雾气。 爹爹是让她在这里等他的吧。 徐砚见小姑娘泪眼朦胧的样子,眉心狠狠一跳。 这是要哭的前奏吗? 要是小姑娘真哭了,他要怎么办。他是见过她几回,但是比这个时候还小,他身上又没有带哄小女孩儿的糕点糖果的。 即便是面对皇帝太子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他绷着脸,想,难道要去抱抱她? 第四章 就当他手无措的时候,初宁却是展颜一笑,甜甜地喊他:「徐三叔。」 声音柔糯得像他在上元节时吃的汤圆。 焦头烂额想怎么哄人的徐砚就愣住了,原来她没有要哭啊。 徐家也有和宋初宁差不多年岁的女孩儿,是徐砚的侄女。他几乎都不和她们说话,不过是遇到了就听她们问个安,喊声三叔父,那声三叔父也从来不像宋初宁这种调调。 软软糯糯的,像是能缠绕到人心尖上去。 徐砚望着小姑娘的笑脸愣了会。 阳光斜斜照下来,落在他肩头上,落在宋初宁的小脸上,她水雾未散的杏眸就在阳光下潋滟生辉。 徐砚盯着她的眼晴看,取出帕子伸手去帮她轻轻按了按。 「随徐三叔回家好吗?」 宋初宁眼前先是一黑,很又就亮了,清晰地看到他清俊面容,温润柔情皆在眉梢。她忙不迭地点头,那样子仿佛她应得慢一些,他就会反悔似的。 徐砚就缓缓地笑,收回帕子,片刻后去牵了她的手,把伸手前的犹豫隐藏得极好。 不过小姑娘指骨太纤细了,他都怕用力一些就得捏碎,真是像樽白瓷娃娃。家里的侄女们好像要胖一些? 掌心的小手却是十分用力去握住他。 他诧异,低头看到她腼腆朝自己又是一笑,细白脸颊梨涡浅浅。 他心间微动,莫名松了口气,握着她的僵硬姿势也变得自然。 「徐三爷,初宁她……」 宋大老爷可一点也不轻松,心里七上八下的,这徐三爷是什么意思。 是要包庇罪臣的家眷吗? 他不怕陛下责怪?这恐怕不是他有个位例九卿的兄长就能顶住的事。 徐砚闻声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个宋大老爷,淡淡笑着说:「既得宋兄所托,初宁以后就由在下照看,正好不麻烦宋大人了。」 什么叫不麻烦他了。宋大老爷被他言语里的讥讽噎得满脸通红,他果然什么都听到了。 宋大老爷嘴唇动了动,但到底没和他辩驳,跟哑了的炮仗一样,站在边上沉默。 徐砚哪里不明白沉默的意思,这是要顺势置身度外,不再过问宋初宁的事了。在所有人眼里,宋初宁的父亲是犯了重罪,一个罪臣之女,谁敢靠近。 他看着宋大老爷的目光就多了轻视,赤|裸裸的嘲讽。 徐砚就收回视线,吩咐还在发征的汐楠:「你是初宁身边伺候的?跟我一同走吧。」再没看在场的宋家什么人,牵着小姑娘往外走。边走还边吩咐身边的壮汉:「齐圳,一会叫他们过来把四姑娘的东西搬回府。」 宋大老爷见他一点面子也不给,把这里当做自家似的,来去自由,脸色更加难看。喊他一声徐三爷,不过是抬举他,居然如此目中无人! ——徐砚这人果然如外边说的一样自傲。 初宁在走出院门前回头,遥遥朝宋珉清投去感激的目光,宋珉清高兴地朝她挥着小短手。 结果下刻就被父亲狠狠瞪了一眼,知道自己逃不得一顿骂,可一想到四姐姐没被送牢里,又抬头挺胸梗着脖子和父亲对视。 宋大老爷险些没把气吐血,老脸也再度火辣辣的,狠狠瞪他,小兔崽子要翻天了! 徐砚是坐马车过来的,看着娇娇小小的宋初宁站在马凳上艰难抬脚迈步,他才想起来应该要她扶一下。汐楠却先一步去扶住小主子,然后再恭敬退到一边。 徐砚伸出去的手就收了回来负在身后沉默,他是真不清楚要怎么和这种半大的小姑娘相处,看来以后要多注意。 等他上了车,汐楠很自觉地坐到车辕,马车徐徐驶离。 初宁坐在马车里,十分安静,双手规矩放在膝盖上,端庄乖巧。 徐砚想到她刚才汗津津的手心,知道她在紧张,遂笑着和她说话:「初宁以后在徐家,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家里也有几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姐姐。」 「徐三叔,你把我送去我爹爹那里吧,我不能给您添麻烦。」 初宁软软地声音响起,还是深吸一口气才开的口,仿佛是在给自己鼓劲。徐砚怔住,旋即有些哭笑不得:「初宁,你怎么会给徐三叔添麻烦呢,以后这种话可不能再说了。你安心呆在徐家,外头的事自有三叔。」 「可是……」初宁抬着头,欲言又止,满脸踌躇。 她现在是罪臣之女,她爹爹也还在牢里…… 「没有什么可是,我既然应下你爹爹会护着你,就一定会护你安然。你爹爹的事,你也不要太担心,太子和首辅那里都在为你爹爹求情,兴许不能再当官了,可性命应该是保下来了。」 宋初宁不知道父亲究竟是犯了什么大罪,最担心莫过于父亲的安危,听到性命无忧,自然是高兴的。 她欢喜地问:「那我爹爹是能从牢里出来了吗?」 徐砚对上她闪动着喜悦的双眸,不知该如何说出猜测。 最好的结果确实是能从牢里出来,但那人怎么会放过宋霖,十有八|九是要被判流。,毕竟和戎守边陲的大将通信是真,当朝皇帝最忌讳这点,能保住她不被牵连,已经是皇帝莫大的恩典。 他心里发堵,最终婉转地说道:「应该是能出来,但也不能留在京城了,恐怕一时不能把你接到身边。初宁就安心在家里等爹爹回来……」 话还未落,他就见到小姑娘双眸变暗,才刚刚有光彩的小脸也跟着蔫了,他余下那些安抚的话自然也说不下去。 这对她来说,还是不能接受的吧。 徐砚想着还是要多安慰她,未料她再度给他意外的表现,又朝他笑了,虽然是强颜欢笑。 初宁笑着,温顺地说:「我都听徐三叔的。」 这孩子真是太懂事和乖巧了,这个时候她若是哭出来,恐怕他也会跟着好受些。 徐砚黯然地忆起出事前的种种,为亦友亦师的宋霖叹息,现在也只能是感慨世事难预料,他尽所能护好宋初宁吧。 徐家在阜成门的咸宜坊,紧临丰城胡同,是个分了三路的大宅子,宅了还建了个大的园子。戏台水榭,楼阁掇山,风雅精致,在京城颇有知名度。是徐家祖上几代皆出了进士在朝为官,还出了位内阁辅臣,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家业。 马车走了约三刻钟就进了徐府,停至砖雕的喜鹊登枝影壁。 下马车的时候,徐砚没有再让初宁踩着马凳下来,而是顺势将她抱下车。 徐砚是抱孩子的姿势,双手穿过她腋下,举高高一样将她提起来,然后再放到地上。 初宁在脚悬空的时候杏眸大睁,是慌乱,一张脸紧着热热烧了起来。 她……她是才十一岁,可也不算是个小姑娘了,就连爹爹在十岁以后都没这样抱她了,最多是背她。 宋初宁站在马车边,连手都不会摆了,瓷白的肌肤染有红晕。 她对徐砚其实还是很陌生的,最后一回见他还是在两年前,只是经常听爹爹提起,每当提起也尽都是夸赞。 她对他的印象只到这里。 被他那样抱下车,宋初宁感激之余,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五章 徐砚倒没想那么多,也还没来得及想妥当不妥当,就听到啧的一声笑。 他皱眉侧头一瞅,影壁处倚着个头戴玉冠的青年,脸上的笑痞痞的,没点正形的样子。 「——吴怀慎,你怎么跑我家来了。」 被喊吴怀慎的青年就哈哈地笑:「不跑过来,我怎么能看到徐三爷把人抱下车的场面。啧啧,你真把这丫头接回来,你信不信明日京城里就该说你……」 「吴怀慎,你不知道自己的字怎么取来的吗,闭上你的嘴!」 徐砚余光扫了眼边上的宋初宁,冷了脸朝他喝道。 初宁觉得吴怀慎这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这人的名字她绝对听过,多半是从爹爹那里听的。 能从她爹爹嘴里说出来的,都是非富极贵,又或者极有才识。 她被抱下车的不自在就被好奇替代了,杏眼圆圆地看着那紫衣玉冠的青年走过来。 能被徐三叔这样连名带姓的喊,两人应该是好友吧。 她在胡乱猜测,吴怀慎又在说道:「哟哟,我们人称笑面公子的徐三爷居然生气了,还真是少见。」 这个笑面公子是有来厉的。徐砚平时见人总是带笑,不管别人再如何刺他或让他生气,他都是淡然微笑,极少失态。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越是笑得无害,惹他的人就会越倒霉,私下通常是喊他笑面虎。 徐砚见他还是不着调,变本加厉地挪揄自己,嗤笑一声:「有事就去我的书房等着,看热闹好走不送。」 吴怀慎见他端起惯有的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眸光闪了闪,当即服了软:「我去书房,我去书房。宋小丫头,他可是个厉害家伙,你不要被他这皮相骗了。」 初宁正安安静静听两人说话,猛然被点名,疑惑地抬头。 他怎么知道她是宋家人。 她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只能先朝他福了一礼,慢吞吞却郑重地说:「徐三叔不会骗我,我也没有什么好被骗的。」 吴怀慎听她居然护着徐砚,还一脸认真,他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这小姑娘实在太天真了,宋阁老居然养了这么个可爱的女儿。年纪小小的已显姝色,像株要绽放的白玉兰,若他有这么一个小姑娘护着,肯定也要疼到心里去。 他笑得初宁莫名奇妙,她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吴怀慎察觉到某人在自己身上的眸光越来越锐利,忙止住笑,从荷包里就掏出几个小鱼形状的金锞子,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 「初次见面,没什么好给你的,这个拿着玩。」 初宁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她想还回去,徐砚却说道:「既然是你吴二哥给你的,你就收好。」 吴、吴二哥? 吴怀慎连头发都要坚起来了,怒道:「徐嘉珩,你占我便宜!」 宋小丫头喊他三叔,却让喊自己哥哥! 这人……这嘴! 徐砚根本不理他的暴跳如雷,牵着还听得一愣一愣的小姑娘往里走,边走轻声说:「我带你去见老夫人,老夫人听到你要住到家里,十分高兴,早早就命人去打扫院子了。」 吴怀慎在他身后又喊了好几声,见他一步也不停,冷冷一笑。 现在不理会他,就不怕他跑到宋家丫头乱说? 他徐砚在宋霖出事前可是被明德帝召到跟前,就问的与宋霖相关一事,然后宋霖就入狱了。 现在满朝的人都说是他出卖了如师如友的宋霖,他再领了宋家丫头回府,伪君子的骂名肯定也躲不了,太子那边的人更是恨他恨得牙痒痒的。 徐砚怎么还能如此淡定,竟不澄清也不反击,还有心情奚落他。 他真是为他瞎操心! 徐家老夫人是个面相和善的,柳眉细长,笑起来目光温柔又亲切,和初宁听过的那些传言根本不一样。 外边都说徐老夫人性格要强,长媳是三品大员嫡女,虽担着徐家中馈,但其实事事都是要经过婆婆点头,说徐家老夫才是当家作主的人。 这里头更具体的初宁就不太清楚了,只听说是因为徐老夫人娘家曾帮还是知府的徐老太爷调回京城,最后位列九卿,徐家人对她都是又敬又畏的。 但那个时候徐老太爷嫡亲弟弟是在六部,徐老太爷是靠妻族仕途才平顺的说法,来得十分奇怪,至今猜测纷纭。 初宁如今见了徐老夫人,觉得都是外边在胡说八道,老人根本没有一丝盛气凌人的样子,哪里来传言中的强势不好相处。 她来之前的忐忑就不见了,恭敬地给老人见礼,脸上的笑也少了些拘谨。 「这就是初宁吧,快过来我瞧瞧。这人上了年纪啊,眼晴就不太好使,看什么都得凑近了瞧。」 徐老夫人额间戴着嵌祖母绿宝石的柿子红抹额,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一丝也没有她嘴里的老态。 初宁忙上前两步,在老人打量中露出腼腆地笑:「您明明很年轻……」 才说了那么一句就又开始紧张,不知道后面该接什么,祖母在她很小的时候离世了,她向来还是个嘴笨的。 她张着嘴说了那么一句,不接下去又不好,只能硬着头皮说:「您真的看起来很年轻,我……我没要哄您。」 紧跟着小脸就涨得通红。 徐老夫人眼底闪过诧异,看到她红霞满面,扑哧笑出声。 这么耿直的小姑娘,她有多久没见到了! 她这一笑,初宁脸涨得更红了,连脖子都染上粉色,求助似地侧头去看徐砚。 徐砚也没想到小姑娘会来那么一句,怔在那里,她投来慌乱的目光时,也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高兴什么!初宁又不是夸你!」徐老夫人及时解救初宁,嗔了一眼小儿子。 这个年岁的小姑娘脸皮都薄着呢。 徐老夫人说着又去握了初宁的手:「被你这么一说,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多老了,初宁真是个可人儿。」 感受到徐老夫人的善意,初宁再度笑得腼腆,眉眼弯弯,带着几分羞涩。本就是五官精致的人儿,这样一笑更让人觉得娇美可爱。 徐老夫人见着不由得暗赞,宋阁老这求了多年才求来的孩子确是姿容过人,怪不得一直藏着。那什么发妻早逝,女儿没女性长辈带着出去应酬的话都是假的,怕是让人见到小姑娘起别的心思。还早早给小姑娘定了亲。 想到这里,徐老夫人神色就有几分古怪。 她没有记错的话,宋初宁是今年年头定的亲,对象是督察院陈都御史的嫡子。宋阁老出了事,怎么也不见陈家人,反倒是她小儿子为收留小姑娘的事奔波。 就是宋家其它几兄弟混账,陈家这做御史的难道也不怕被人参一本,说他们陈家无情无义? 徐老夫人思绪转了一圈,很快又把这些事丢到脑后,给初宁指了桌几上的攒盒看:「知道你今儿家来,但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就让人先准备了十样小点心和糖果。我让林妈妈带你净手去,你也好坐下来吃些东西,我们再接着说话。」 初宁这才转着眼珠子去打量这屋子。 第六章 屋里家具用的皆是楠木打制而成,老人坐的是嵌大理石雕寿桃的矮榻,两边各放了一人高的粉彩大花瓶。摆设简单不算琳琅满目,甚至可以说一板一眼,有种像学堂里那种严肃。 初宁微微一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用学堂来形容徐老夫人的屋子,而老人说的攒盒里放着窝丝糖果脯一类的小吃食。 都是小姑娘爱吃的。 她感激地给老人道谢,林妈妈已从边上走过来,笑着和她介绍自己,领着她到西次间去净手净面。 「是个好孩子,就怕家里不能跟她原先的家相比,怕她不习惯受了委屈,又不敢说。」徐老夫人放低了声音,和喝茶的小儿子说话。 老人不过一面就看出初宁性子较为内向。徐砚知母亲眼光毒辣,也不瞒她,把宋大老爷要送初宁送牢里的事说了:「初宁却护着自家丫鬟和宋大讲条件,就是外头那个叫汐楠的。而且在回来的路上,还要让儿子将她送到牢里去。她看着娇柔,年岁小,心里可不糊涂,也是个有主意的。娘这边不必太过忧虑,我们越待她小心翼翼的,恐怕她心里才更不好过。」 徐老夫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骂了宋大老爷一句冷血,又说道:「你向来也是个主意大的,宋阁老原先对你有恩,这样一个小姑娘连亲人都无法依靠,沦落外头确实也可怜。但外头传你的那些话,你是不是要辩解个一两句!」 「您怎么知道了。」徐砚才说一句,就想起一个人来,「是吴怀慎那厮到您跟前嚼舌根了?」 「吴世子有这空跑我这来嚼舌根!人家可是关心你,急得直让我劝你。你如今也在朝为官,声名自然是重要的,难道就任那些人诬蔑你?」 诬蔑? 听到这两字,徐砚似嘲讽地笑了笑:「也不尽是诬蔑。」 「你这话什么意思。」 「此事说来话长,您只要知道这里头有宋阁老吩咐的就成,所以他们也不算诬蔑儿子。」 徐老夫人听得更为惊讶了,心头直跳。 什么叫宋阁老吩咐的,难道还有让别人去告自己状的人吗?! 「那你这事要怎么办,吴世子说连太子那里都因此对你颇有看法!」 外人都道宋霖对儿子有提携之恩,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儿子要被盖上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相比于老人的紧张,徐砚十分淡然地笑:「这事儿子也不会任而任之,闹得尽是些风言风语,吴怀慎如今还在儿子书房呢。儿子一会就去听听他的高见。」 「你这怕是想赶人走差不多。」徐老夫人又嗔他一眼,「你可有打听陈御史那里的动静,年初与初宁丫头定亲那个陈御史家。」 儿子不愿说,她也不再纠结在这话题上。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问多了,只怕是要闲她啰嗦烦人。 老人转到这话题上,徐砚略思索才说:「陈家若是想做什么,肯定会来人找,先且不提也罢。也不管以后陈家如何做,我既应下宋兄看护好他唯一骨血,已诺必诚。」 在宋霖出事后,陈家就一直缩着。什么御史风骨,陈家恐怕也是个趋炎附势的,他也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宋霖突然就和陈家结了亲。 徐老夫人还想说什么,初宁已由着林妈妈领着出来,母子俩就打住了话,注意力都转到小姑娘身上。 初宁乖巧地坐到边上,徐老夫人笑着让她拿喜欢的点心吃,问她平时在家中的各项习惯。 她条理清晰一一说来,既不隐瞒自己的一些喜好,也不为逢迎讨好而客套,有什么说什么。 徐老夫人听得直眯眼笑,她就喜欢这样干净利落的小姑娘,心思简单,一切都放到明面上。 徐砚见初宁已经能很好和母亲相处,心中一松,要起身告退,准备去书房见吴怀慎。 哪知这才站起身,小姑娘盈盈的目光就望了过来,清澈眼眸里写满‘你要去哪里’的慌乱。徐砚便想起刚才在宋大家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被人抛弃的小可怜样。 其实她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还是有害怕吧的,毕竟才十一岁,这里谁人都不识得,他估计是她最熟悉的一个。 他转身的脚步顿了顿,实在受不住这种目光,好像自己正在做什么坏事一样。他就无奈朝还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姑娘说:「初宁,徐三叔去见个朋友,一会再回来陪你用午饭。」 初宁望着他的一双眼眸弯了弯,朝他露出欢喜的笑,再明显不过的依赖。 徐砚也笑了笑,终于转身离开,跨过门槛就头疼了。 他有些不知道拿这半大的姑娘怎么办才好了,他毕竟是个男子,初宁再依赖他,他也不可能像母亲那样给到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也不懂得怎么养一个小姑娘。 而且小姑娘该放他娘亲身边教养才比较好吧,或者他该狠狠心,让小姑娘先和娘亲熟悉起来? 可是念头才起,就莫名感到愧疚,脑海里又是初宁那双会说话杏眼。 徐砚就想到吴怀慎,他有个千娇百宠的妹妹,常常跟在他身后,也是被养得娇滴滴的。也许养妹妹和养这么一个小姑娘差不多? 吴怀慎在书房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了徐砚进来的脚步声,上前就要继续跟他理论占便宜一事。 「徐嘉珩,你跟我说清楚,凭什么喊哥哥!」 「吴怀慎,你家那个妹妹你都是怎么宠着的。」 吴怀慎:「……」这是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零嘴、珠花、簪子、漂亮衣裳?」 徐砚硬顶着好友促狭的目光,打听吴家都是怎么养姑娘的。 吴怀慎见他一脸认真,更是笑得蔫坏,狭长的凤眼都要眯成一条缝了。 「对啊,小姑娘不都喜欢这些,我只要买了这些东西回家,我那嫡妹都欢喜得直笑。当然,平时有空陪她钓鱼、游湖,再带她到街上转转,就更高兴了。」 还要带着上街? 徐砚听得更加一脸沉吟,他似乎也没有听说兄长带侄女们上过街的。 吴怀慎见他居然还认真地去思考,差点没忍住要笑出声。要是徐嘉珩真的把宋家小丫头带上街,京城里得很多人要惊掉下巴,这可是向来独来独往的徐三爷啊,光是想那情景就有趣极了。 吴怀慎收了收嘴角的笑,沉声说:「嘉珩,宋家刚出了事,小丫头心里还指不定怎么难过。你带她去散散心肯定没错。」 似乎是有那么些道理。 徐砚也不纠结这些了,从太师椅起身,走到桌案后,挽了衣袖磨墨。 吴怀慎看得起劲也蹭了前去,心想这厮该不会认真到要写下来吧,宋家的小丫头居然让他这样上心。 「你把刚才说的都写下来。」 吴怀慎抱着看热闹的心,冷不丁手里就被塞了只笔,差点就要跳起来:「我?我写?!」 徐砚朝他微微一笑,甚是温润:「你说的,不是你写谁写?万一有漏的呢?」 「徐嘉珩!你真是!小爷我一字不值千金,百两银子还能换到的!你居然让我写这个!」 「给你二百两。」 第七章 吴怀慎险些要被气吐血,这人嘴怎么那么毒!他堂堂忠勤伯世子爷,要落魄到卖字为生吗,谁稀罕区区二百两! 「你不写,莫不是说的都是信口胡诌,怕写下了,反倒成了你戏弄我的证据?」徐砚见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又是微微一笑,眸光却锐利极了。 吴怀慎想到自己打的小九九,在他凝视中心尖都打颤,这个奸狡的人,就是挖坑给自己跳。 不写是心虚,写了……还真是留了证据。 可还能怎么办,他现在不写,保证出不了这书房门。 想到徐砚上回笑吟吟就把对挑衅他的人打趴在地上,还是亲自撸了袖子上的,说什么对付小人就不用君子之风,那股狠劲……他觉得全身皮都在发紧。 「我写就是!」吴怀慎就硬着头皮挺了挺胸,一脸问心无愧。 本来说的也没假。 徐砚这才收回目光,随手拿了放在桌案上的一只玉貔貅把玩,偶尔会再向奋笔疾书的人瞥一眼。 吴怀慎一口气写完,吹了吹墨迹,敲着桌案说:「太子那边你究竟要怎么办,要不就叫你大哥去说说项,起码把误会澄清了。」 徐大老爷如今在大理寺任少卿一职,以后未免不会跳到六部,入阁拜相。而徐砚在翰林两年就混到了太子跟前,大家也都说是他是沾着徐大老爷的光。 徐砚神色淡淡,看向窗柩,一只褐嘴的鸟儿在上边吱吱喳喳的跳。他莫名有些心烦,却是笑了笑说:「这种小事就不必要劳烦我大哥了。」 「徐嘉珩,你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冲动啊!难道你到现在还想着去当个逍遥公子,就这事再辞官不成?!」上回在临进考场前,就险些甩手走人不考了。 吴怀慎警铃大作,瞪大了眼看他。他轻飘飘睨了过去:「我要辞官为什么要污了名声辞官。」 「我可不管你心里如何放荡不羁,不愿受家族束缚,但你确实是做官的料,让了路给别人真真可惜!」 搞不好,他以后还得接兄长的位呢?! 「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徐砚去把墨迹已干的纸拿起来,折好放进袖子里,「你自便,但不会留你用饭了。」 说罢,真的将人就那么丢到书房,自己扬长而去。 吴怀慎青着一张脸,他到底是怎么来热脸贴冷脸的,气得够呛,朝他背影再度连名带字大喊:「徐嘉珩!二百两,你别给我忘记了!」 受了气,就拿他银子挥霍、解气去! 此时,徐老夫人的屋里十分热闹。徐家大房二房听说初宁到了,都前来认认脸,毕竟以后见的时候也多。 两房的人见到初宁第一应像是惊艳,第二是觉得这小姑娘太柔和了,像面团一样子,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的。连带着她们说话语气都轻柔不少。 「以后初宁有什么都跟徐婶娘说,在把这当自己家里,家里姐妹不算多,你来才更热闹。」 说话的是一位身穿碧色妆花褙子的妇人,三十出头的样子,珠翠环绕,贵气逼人。这是就是徐大老爷的嫡妻任氏,如今徐家明面上主持中馈的徐大夫人。 她下手坐着位穿玫红比甲的妇人,只簪了一支珍珠攒花步摇,笑容温柔,这便是徐家二媳妇余氏。余氏此时也说道:「是啊,如今家里正好也请了女夫子,初宁往后也跟着姐妹们一块儿听讲课。」 刚刚咬了口千层糕的初宁忙应声:「是,只要姐姐妹妹们不嫌弃我笨就好。」 塞了千层糕到她手里的徐琇云就说:「你就不该答应的,上学哪里有什么好玩儿的!」 徐琇云是长房的嫡女,也是徐家嫡长女,比初宁长一岁,是长了张鹅蛋脸的秀气小姑娘。性格十分开朗,这种带着调皮的话,在府里也只有她敢说。 初宁朝她露齿一笑,脸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大家都在的地方就好玩的地方。」 「瞧瞧人初宁多懂事,就你跟个野猫似的,总想逃学!你爹爹听到,非得教训你。」徐老夫人闻言哈哈地笑,这小姑娘是真的没多少心思。 徐琇云睁大了眼,一脸没有找到知音的惋惜,逗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正是说笑间,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跑进来禀报:「老夫人,三老爷过来了。」 屋里的长辈们神色都顿了顿,徐家小辈们皆是缩了脖子。 「他怎么这会就过来了。」 「娘这是要赶儿子走吗,又哪里得您老人家嫌弃了。」 徐老夫人话才落,身姿笔挺的徐砚已撩了竹帘进屋,面上带着笑。 徐老夫人就嗔他一眼,徐家小辈们皆是站起来朝他齐刷刷见礼,喊着三叔父。初宁也站起身,想要开口的时候嗓子却是堵了一下,没发出声音来。 徐砚正好见到,还看到小姑娘皱起眉头在摸脖子。 「初宁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眼尖,却把初宁吓一跳,当即红了脸,支支吾吾地看着他。徐砚更觉得不对了,转身就要吩咐丫鬟去喊个郎中来。 初宁急得大喊一声:「徐三叔!」倒是发出声音来,只是后面的话就是跟蚊子一样在嗡嗡,「是千层糕卡在在嗓子眼里了。」 说着不好意思地端了手边的茶连喝三口。 徐砚突然进来,她正好又咬了一口千层糕,徐家姐妹却是站起来了。她慌乱之间囵吞咽了下去,就……卡住了。 茶水灌进去,总算是下去了。 初宁长长呼出口气,说:「让徐三叔担心了。」 她差点要成为第一个被糕点噎死的人吧。 徐砚总算明白过来了,神色有几分古怪,又哭笑不得,是见到他紧张的吗? 怎么跟他是洪水猛兽似的。 徐老夫人那头哈哈哈地笑出声:「你这孩子,哪里有那么多规矩。」确实是太过小心拘谨了,但又耿直得不行,虽然是件让人不好意思的事,她却就那么说出来了! 换了别人怕是要拼命忍着,所谓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宋阁老是养了个娇滴滴的女儿,但也没有骄纵和故作姿态,实在可爱极了。 徐老夫人一笑,大家都笑了起来,连在徐砚面前拘谨的小辈们也偷偷抿了嘴笑。 徐砚上前,弯了腰去看她:「真的没事了?」 初宁腼腆地笑笑:「真的没事了。」 徐砚点点头,扫了一眼桌几上放着的糕点,默默记下千层糕。第一回 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拿了这个请自己吃,看来小姑娘喜欢吃这个。 初宁闹了场乌龙,气氛更加轻松了。徐老夫人知道家里小辈都怕这个三叔父,就让丫鬟捧着糕点带她们到西次间去,任氏与余氏相视一眼,都看出彼此想要告退的心思。 只是不能现在就走,不然得让小叔误会自己对他有什么意见呢。 两人便沉默着坐在一边,听母子俩说话。 小姑娘们到了西次间就放开了手脚,凑在一块热热闹闹的说笑。 徐家两房一共有三位姑娘,长房是徐琇云,二房是徐琇莞和徐琇玲,皆是嫡出姑娘。徐家兄弟尊着四十无子才可纳妾的祖训,而两房已经有三位嫡子了,所以徐家的孩子都是嫡出的,几房人口都简单。 第八章 徐琇莞是十分佩服地看着初宁,语气里都是崇拜:「初宁姐姐,你怎么敢那么大声喊三叔父的。」 有很大声吗?初宁歪着头看她,徐琇玲也在边上低低地附和:「是啊,三叔父是爱笑,但也是长辈啊。」 说着还缩了缩脖子,好像是害怕的样子。 初宁就不解了,说:「徐三叔是个温柔和善的人。」 三叔父温柔和善? 徐家姐妹同时缩脖子。新来的小姐妹没见过三叔父把他们父亲气得暴跳如雷的样子,也没见过三叔父罚那个下人的样子,会这么认为也是对的。 初宁见他们一脸不赞同,更奇怪了,但仍是坚定地说:「徐三叔就是很温柔啊。」比她家里的大伯父和三叔父温柔多了。 徐砚本有些担心初宁不善言词,想听听小姑娘和家里的侄女相处如何的,不想站门口就听到小姑娘对自己的评价,怔在那里。 站在边上的徐老夫人就笑了,难得有人这么评价小儿子,还是个外人,半大的姑娘。家里的人还不及外人看得清楚呐! 母子俩默默再回到明间,徐砚坐下端起茶,送到唇角时笑了笑。 居然被一个小姑娘说自己温柔…… 中午的时候只有初宁留在了徐老夫人院子里用饭。 任氏和余氏在徐砚来了之后再略坐一会就告退了。初宁见妯娌俩带着孩子离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特别是徐大夫人任氏,在跟徐老夫人请示告退时还面有忐忑。 有了这种细节,初宁又觉得任氏怕婆婆的传言像是真的。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就着小丫鬟端着的铜盘净手。徐老夫人就见到她泡在水中的双手,十指纤长,细白的手背似乎把清水都映出几分雪光来。 确实是被娇养着的姑娘,徐家这些姑娘里,可没有一个有这样一双手。她们哪个不都也是娇养着的。 十家养女十不同,宋阁老恐怕是耗费了许多心血在这老来女身上。 「初宁。」徐老夫人见她在擦手,就笑着说,「府里有着专做京菜的厨子,也有会做江浙菜系的厨子,你若是想吃什么了,只管吩咐人去全厨房说一声。」 初宁朝她露了笑,梨涡浅浅,甜美得很。 「劳老夫人费心了,我也一直有听说苏浙的菜别有滋味,总算能尝一尝。」 「正好今儿有一道金陵桂花鸭,还有松子肉。」 徐砚净过手,菜也已上齐,他在一众珍馐美味中指了两个给初宁看。 初宁顺着看过去,果然见着皮白肉嫩的鸭肉,放在青花的瓷盘上,光是看就叫人食指大动。 她朝徐砚道谢,吃饭的时候,徐砚还专门给她夹了鸭肉,又给她夹了几筷子鱼:「多吃些鱼肉也好。」 初宁看到鱼肉的时候神色顿了顿,明显是抗拒的,但还是往嘴里送。徐老夫人恰好见着,她送嘴里的时候还闭了眼,不由得有些想笑。 刚才小姑娘说忌口的里头应该就有鱼,但也不是说全然不吃,只是说少吃。 她这儿子难得真对小辈温柔一回,还细心布菜,就怕她拘谨,结果是好心办坏事了。 但她见初宁也是吃了,也就没有说话,示意小丫鬟给小姑娘盛碗汤,让她清清嘴里的味。 初宁见到汤的时候也没有多想。她其实并不是讨厌鱼肉的味道,是小时候吃的时候被鱼刺卡过,每次再吃鱼就心惊胆战。 汤是冬瓜和老母鸡加上枸杞炖,夏日饮用极不错,味道十分鲜美,她免不多又多喝了两口。徐老夫人看在眼里,是真误会她讨厌吃鱼肉了。 等一顿饭用完,初宁觉得自己小肚子都要鼓起来了,比她在大伯父家里用得还多。 也许是徐家人的和善让她安心不少,就是吃得有点多,会不会让人觉得她太能吃了。 初宁这么一想,脸上有些发热,以后还是注意点的好。 坐着喝了一回茶,外头有小丫鬟来禀,说是徐砚身边的齐管事来了。 徐砚让他直接进来回话。 齐圳进屋,目不斜视先给母子俩见了礼,慢慢禀道:「三爷,姑娘的箱笼都全从宋知府家运了过来,已经放在暮思院了。」 「暮思院?」徐老夫人闻言皱了皱眉,看向小儿子奇怪道,「怎么放那里去了,不是说在我这儿的跨院吗,我也好就近照顾。」 事关自己,初宁就坚着耳朵听,似乎这个暮思院不太妥当的样子。 来徐家的时候她也想过,自己应该是会跟在徐老夫人身边的。毕竟徐三叔再是长辈,也是男子,不可能将她带到身边照顾,可徐三叔怎么好像对她另有安排。 徐砚微笑着朝母亲解释:「儿子原先是想着让初宁住到您的跨院去,可转念一想暮思院也空着,从您这儿出了门拐个弯也就到了。一应物件也是全的,就让初宁住那里吧,初宁去上学也近,出了院子后门就是了。」 徐老夫人沉吟着。暮思院是她这小儿子十岁前住的地方,他十岁之后就搬到前院,家里人口简单,那院子就一直空着,有时他也还会歇在那里。 是觉得小姑娘跟着自己,会觉得拘束? 她这儿子什么时候那么多心思了。 徐老夫人沉默片刻就笑着说:「也成,多派几个丫鬟婆子过去就是。初宁一个人住害不害怕?」 说着询问正认真听他们说话的小姑娘。 初宁摇摇头,说:「不害怕的,在家里也是我自己住。爹爹有时很忙,要当值,都不回府的。」 提到父亲,她笑容淡了些。 徐老夫人知道自己勾起她心事了,暗叹声小可怜,吩咐林妈妈给初宁拨人。从她院子里拨了一个大丫鬟,然后又点了几个人名,林妈妈一一记下。初宁在心里算了算,居然给她拨了近十个人。 她忙站起身朝徐老夫人说:「老夫人,我用不着那么些人伺候的,在家中我屋里加上婆子也就五六个人。」 徐老夫人听着怔了怔,只有五六个人? 徐家的姑娘身边也有七八个人的。 这是她怕给家里添麻烦了? 初宁就怕老人不信,又解释道:「我爹爹常教导,力所能及的事,就莫要伸手等着人来帮忙。所以五六个人都已经是尽够了,若不是爹爹念我年岁还小,估计还能再减的。」 宋阁老居然是这么教女儿的? 那这五六个人在洒扫上就有得忙了吧。 徐老夫人想到她那双细白的手,还是不太相信,最终还是给初宁拨了八个人,跟府里的姑娘们一样。 这样也不算厚此薄彼,也省得她那些孙女们吵吵。 初宁总感觉老人是没相信自己的话,心里有些无奈,但也不能再拂了老人家的好心,谢过后跟着徐砚离开清松院。 路上,徐砚微笑着指路给她认。初宁仰着小脸认真的听,无意中发现他睫毛又浓又长,说话的时候轻扇,落在上方的阳光如流水纹一般轻荡。 她发现徐三叔一双眼长得真好看,眼角线条还微微上挑,却又不是那种处处留情的桃花眼,显得他平和又儒雅。和她爹爹一样,沉稳内敛,给人很安心的感觉,仿佛无所不能。 第九章 「初宁?」 徐砚正指着不远处的一道墙,跟她说墙那头就是外院,而他现在住的院子就是在这墙外的探头的槐树边上。 然而小姑娘似乎走神了。 初宁回神的时候一脸茫然,看得他摇头失笑,知道自己刚才都白说了,只能再重新再说一回。 「你抬头看西边,那面墙有开一个月洞门,可以通往外院,徐三叔就住那门后的结庐居。有颗大槐树那里。」 初宁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己居然不敬尊长,直视打量长辈,好在徐三叔没怪罪。 她忙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徐砚就要带着她往前走,却听到她软软地声音:「徐三叔,结庐居是取自‘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吗?」 徐砚闻言微微吃惊:「初宁知道这诗?」 「知道,大该是隐世的意思,但心远地自偏又是说的一种心境,我不太懂得。」 初宁规规矩矩地回答,就像是在回答夫子一样。可她虽是不能全懂深意,却明白这是一种避世的心态,年纪轻轻的徐三叔,怎么会用取这诗意来命院子名的。 初宁不全懂,徐砚却是真吃惊的,暗中猜测不知是宋霖教她的,还是自己翻的诗集。多半是后者,如若宋霖要教,肯定会点透。 小丫头培养一下,或者还能当个才女。 徐砚就又问道:「那你暮思院是怎么来的吗?」 「嗯……少年乐新知,衰暮思故友。」初宁十分认真的想,歪着脑袋,大大的双眼亮晶晶的,专注又可爱。 「初宁真厉害。」 徐砚由衷地夸赞,这倒把初宁夸得不好意思,露出羞赧的笑。 两人走进暮思院,派过来的丫鬟婆子已经在忙碌,有一位绿衣的丫鬟上前来见礼:「奴婢绿裳,见过姑娘。」 她是被徐老夫人任命打理初宁的生活起居和闲杂事务。 初宁也明白,笑着朝她点点头,然后把站在身后的汐楠介绍她认识:「这是汐楠,往后有什么绿裳你多指点着。」 绿裳知道这是初宁身边的大丫鬟,一直对她不离不弃,哪里敢担指点二字,忙拉了汐楠的手两人论年岁,以姐妹相称。 这时,徐砚再次发现初宁并不是完全不谙世事,起码刚才的话就说得很漂亮,一下就和绿裳拉近了关系。 他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小姑娘站在绿意葱葱的院子里,神色娇憨天真,但她行事还是极有分寸的。 他都有些好奇宋霖是怎么才教出个……心如明镜,通透却心思纯净的女儿了。 他特意把她安排到暮思院来可能是想多了,小姑娘虽然对他有依赖,显然也能自己处理好很多事情。 「初宁,那你先歇一会,徐三叔先回去了。」徐砚微笑着和她告别,初宁抬头看他,眼中又是他见过的那种依依不舍。 「有什么事,你就让人到结庐居传话,很近。」 刚刚才夸她,这就又可怜巴巴的了。 徐砚哭笑不得。 初宁也知道自己不能老麻烦人,把不安全藏到心底,笑着送他了院子。 屋里现在还放着箱笼,她没有过来,也没有人敢动。她其实也不太累,就让人搬了小马扎,坐到翠绿的桃树下,准备等汐楠和绿裳整理好必用的东西,她再进屋去。 初夏的晌午,风带着炎热,吹得她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阳光自间隙投下,淡淡的辉光斑驳,在树阴下变幻流转。 初宁坐在小马扎上抬头,一束光照在她眼中,她眯了眯眼,这一瞬有几许恍惚。 自打爹爹入狱,她日夜不安,害怕最坏的事情会发生。今天总算是松一口气,徐三叔说起码是能留住性命。 其实这样就很好了。 爹爹答应她,说绝对不会留她一个孤独在这世上,这个诺言已经实现了,所以她现在开始也要让爹爹放心。 初宁在心底为自己鼓敬,让自己乐观地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笑容就从她眼中慢慢满溢,染在她眉角眼梢,十一岁的小姑娘,这一刻如阳光一般明媚。 但初宁很快发现了不对,笑意就那么僵在脸上。 一只脚就那么在她注视中跨过院墙,正探到树枝分叉上,那只脚的主人也探进来了半个身子,黑漆漆的眼眸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这是少年是谁,为什么爬暮思院的墙?! 初宁瞬间站起身,警惕看向他,还听到墙后居然有他同党的声音:「三弟,瞅见了吗!」 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也将初宁的裙裾吹得飘摇。一身素粉的小姑娘,立在树下仰着头,眸光迎着阳光闪动,璀璨到让人目眩。 徐立安一只脚踏在桃枝上,低头就看到这让他难以忘记一幕。 他甚至怔愣在那,还有莫名奇妙的慌乱,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 初宁见他一动不动,甚至还大胆无比,眼也不眨就盯着自己看。 她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墙后又传来一个声音,比刚才的声音显得沉稳,劝道:「三弟,你再不下来,被爹爹知道,你又几天不用下床了。爹爹肯定得打断你的腿!」 徐立安想要回头跟兄长说话,余光扫到小姑娘似乎是吓到了,在连连后退,怕她喊出声引来人。他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初宁紧张盯着他,觉得他眉眼有些熟悉,大脑快速转动着。 「姑娘,东西收拾好了,您进来歇歇吧。」 汐楠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不但把初宁再唬一跳,半个身子藏在树边的徐立安也吓得不轻,就怕她喊丫鬟过来。 他忙往后缩,袍角却被树枝勾着了,扯不动。 汐楠那头在拾阶而下,徐立安急得低声就朝初宁说:「你不许让丫鬟过来!」他爹真会打死他的! 危及的情况下,说出来的话就带着几分凶恶,像是在威吓。 初宁又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向汐楠那里去,不想脚下一滑,险些要摔倒。她稳住身子,见到脚下踩了颗石子。 「姑娘,您小心脚下啊。」汐楠见到小主子差点摔跤,又走快了两步。 初宁就听到腿还没收回去的人低低笑了一声,嘲笑意味不要太明显。 初宁有些恼。 ——有什么好笑的。 不是他,她会踩到石头要摔倒吗? 她小脸涨得通红,原本想要息事离开的打算也没有了,就那么站住要等自家丫鬟过来。 这里是她住的地方,爬墙的也不是她,为什么她要受威胁。 她又想起了早上被堂姐以游湖的名义叫过去,结果是要自己摇桨,在边上拿父亲的事情来打击耻笑她。 她明明没有犯错,凭什么要欺负她。就跟现在一样,她也没有犯错,凭什么威胁她! 初宁觉得自己好委屈,又很生气,抬头看到威胁她的少年在拼命扯衣裳,动作慌乱。 她看得眸光直闪。 其实他才是该害怕的那个。 从他的动作上看,他是害怕了。 因为汐楠过来了? 初宁想到他刚才还敢威吓她,首回胆气横生,蹲下身拾起刚才踩到的石子,想也没想抬手就朝他狠狠砸过去! 第十章 大力到袖子都把簪子给刮歪了。 正愁脱不了身的徐立安感觉到危险,定晴一看居然是颗石子直朝他面门打来,吓得连忙缩了脑袋,用力一扯终于脱了身。 可脱身是脱身了,也失去了支撑和平衡,要不是眼明手快扒住墙头,他就得摔下去! 其实也是算摔下去了。 不过是扒挂在墙上,降低了高度,后头的两位兄长急时伸手接住他,才幸免摔个脚朝天。 初宁就听到他落地时的哎哟一声惊呼。 汐楠终于来到她跟前,见她发怔看着墙外,也听到有声音:「姑娘怎么了,外头是谁人在喧哗?」 三兄弟小声说话的声音霎时消失了。初宁咽了咽唾沫,抬头看到桃枝上还挂着小块的衣裳碎布。 她已大概猜测到爬墙少年的身份,当机立断地说:「汐楠,我看树上好像块布,刚拿石头没砸下来,你拿了长杆子挑了下来。」 汐楠闻言抬头,果然看到有小块碎布,应好转身去找长杆子。 初宁还留意着外头的声音,听到他们的抽气声。 他们也猜到自己的想法了。 她要把这块布留下来,汐楠要长杆子也会惊动院里其它丫鬟婆子。到时她们能作证,即便是从男子的衣裳上撕下来的,也与她无关。 最重要的是,这也算是一个威胁! 刚才那被喊三弟的少年敢再来,她就能把这东西给徐三叔,告诉徐三叔有人爬暮思院的墙,还恐吓她! 初宁心里头的气闷霎时不见了,还有几分兴奋。 果然人要凶一点,别人就不敢欺负她。 她倒要看他们要怎么办! 要是再吓唬她,她也有筹码反吓唬回去,这是不是就叫光脚不怕穿鞋的? 初宁觉得好像形容得不太对,但也大差不差。她深吸一口气,听到墙外是离开的脚步声,更加神采飞扬,眼里都是笑。 汐楠拿着杆子回来的时候,身边果然还跟了一个粗使的婆子,那婆子帮着把布挑了下来,围着疑惑地想哪里来的这东西。 三老爷的这个院子,一般不会有人靠近的,也不敢靠近才是。 初宁明白见好就收,也不想节外生枝,只叫汐楠先把这东西放好。汐楠奇怪看她一眼,这布不应该扔了? 但她向来尊敬小主子的,姑娘怎么说,她怎么做就是。 汐楠将布收好,心中还是有困惑的。回想刚才……姑娘好像朝树上扔什么东西,那块布虽是半新不旧,但料子极好,不是下人能穿的。 似乎墙外还有人说话来着。 汐楠想得一凛,把收布的小盒子藏到了床底下。 再从内室出来的时候,绿裳正帮着初宁净手净面。 说是帮,其实都是初宁自己在动手,也不要绿裳拧帕子,一切都做了。 绿裳站在边上,神色有些慌乱。 初宁发现她的不安,朝她笑道:「我在家都是这样的,你不要紧张。」 「我们帮姑娘抹香膏就好。」 汐楠知道绿裳在想什么,是担心做得不周到,要被怪责,笑吟吟把香膏往绿裳手里一塞。 绿裳果然松一口气。 初宁也明白汐楠的用意,朝她眨了眨眼,皎洁地笑。汐楠也跟着笑,心想,姑娘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知道她在安抚绿裳,也总算恢复了些精神。 汐楠放宽心不少,给初宁手上抹允香膏,再慢慢按摩到吸收。 绿裳学着她的手法,终于明白为什么初宁的一双手如此细滑。 原来还有这么一套保养的办法。 简单的梳洗后,初宁躺倒在架子床里。身在陌生的环境,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结果一睁眼外头太阳都快要下山了。 她忙慌乱地起来梳妆,绿裳笑吟吟地说:「姑娘不要着急,老夫人那里要再晚一些大家才到,少爷们也是这点才下学堂的。」 听到少爷二字,初宁的心猛然跳了跳,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地说:「他们都会去给老夫人请安吗?」 「是的,姑娘一会就能见到。老夫人也吩咐了,让少爷们都认认脸,省得自家妹妹都不认得,冲撞了就不好。」 自家妹妹这四字用得甚是亲昵。 初宁心中却是抗拒的,今天她拿石头砸的就是其中一个吧。 她抿抿唇笑,把心事藏得严严实实的。 等到出门的时候,她发现徐砚正踏着斜晖而来,橘红的夕阳照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了层柔光。 身如玉树,丰神俊朗。 像是画中人走了出来。 初宁要见徐家少爷们的紧张消去大半,朝他甜甜一笑,喊:「徐三叔。」 徐砚见她有精神,也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她脑袋,顺手就牵上她往前走。 初宁感觉到被他掌心包裹的温度,虽然有些不自在,但她爹爹平时也会这样牵着她走路的。徐三叔把她当亲近的小辈,真好。 初宁心里高兴,小脸上一直带着笑,柔柔地回答徐砚问歇得好不好,喜不喜院子的一类问题。 两人走到要拐向老夫人院子的时候,徐砚突然脚步一顿,说:「谁在那里鬼鬼祟祟,出来!」 跟在两人身后的齐圳已经快步上前,脚步如风,从拐角处就拽出一个人。 被发现的徐立安心里哀嚎着要完蛋,硬着头皮喊了声:「三叔父。」眼晴忍不住朝初宁那里瞥。 ——这个看着娇娇柔柔的小丫头,会耍心机,其实是个狠角色,一点也不可爱! 十二岁的小少年涨红脸站在长辈跟前,自觉丢了男子汉的脸,而且还让那个坏丫头看了热闹。 徐立安觉得难堪,看向初宁的眼神就带着不善,黑黝的双眼染着霞色,一看之下像是气红了眼。 初宁瞅见,下意识是往后一缩。 徐砚也察觉到侄子眼神不对,他牵着的小姑娘还往后躲,不由得皱了眉,说:「立安,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在家中极有威严,淡淡一声,让徐立安头皮直发麻。 徐立安忙摇头:「没、没有做什么,是下学路过,在这等大姐。」 徐家请的女夫子,就在暮思院后的碧草堂,一个五阔的屋子,因种着四季常青的灌木而得名。 徐砚探究地打量三侄子几眼,轻轻嗯一声:「马上要天黑了,等到你姐姐了就快去给你祖母请安。」 说罢,牵着初宁就越过他。 齐圳这才重新跟到两人身后,初宁经过徐立安的时候,听到他长出一口气。她微微侧头,正好徐立安就一眼瞪了过来。 她一愣,也生气地瞪了回去,心中冷哼转过头,目不斜视跟着徐砚继续往前走。 这人真讨厌,瞪她做什么,明明是他先吓唬人的。 「刚才那是与你同辈,在家排三的徐立安,是琇云的双胞弟弟,性子比较跳脱。以后见着他,喊一声三哥就是。」 「云姐姐的双胞弟弟,我说看着眉眼熟悉。」 初宁诧异地抬头,对上徐砚闪动着幽光的双眸。 徐砚点点头:「一会你还会见着其它两位兄长,倒比徐立安都好相处一些。」 初宁总感觉刚才他闪动的眸光是在探究什么,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来什么来似的,她疑惑着点头,很乖巧地说:「好的,我记下了。」 第十一章 她应该不会跟徐家的小公子们有过多接触,毕竟男女有别。本朝虽然风气还算开放,也没有很严谨的男女大防,可是她寄住在人家中,该避开的还是要避开。 更何况一个徐立安就很吓人了,再遇到他别的兄弟,她想想都觉得要应对不了。 徐砚见她露着梨涡浅浅的笑,收回视线,稳稳牵着她往母亲的住处去。 可能是他多心了,他怎么觉得徐立安见过小姑娘? 跟在两人身后的汐楠此时正心惊胆颤。她看到了那个徐三少爷瞪了姑娘一眼,分明是有过节的样子,可是她们姑娘什么时候见过这位徐三少爷的。 徐老夫人的翠桐院已经十分热闹,长房二房的长辈都到了。 小丫鬟们早已掌了灯,烛火在琉璃罩子里轻轻摇曳,满堂明亮,说笑声随着夜风传出来。 徐砚与初宁经过通报后进到厅堂,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去。 徐大老爷坐在老夫人下手,一袭藏青的袍子,下巴留着小搓的山羊胡子,面相威严。徐二老爷紧临他下手,要年轻一些,没有蓄胡子,朝她温和的笑。两位夫人坐在右侧,也含笑望着她。 初宁发现徐砚兄弟三人长相只是近似,这样一对比,发觉得徐三叔随了老夫人多一些,特别是眉眼。 除却长房夫妻,屋里还有两位少年人。一个穿着竹青的直裰,一个穿着月牙白的直襟,皆眉清目朗,虽年少却已显出几分如竹似松的气质。 这一轮暗暗打量下来,她还是觉得徐三叔长得更英俊一些。 初宁在心里对比出了结果,给在场长辈见礼过后,又被引着和两位少年见礼。 长子徐立轩朝她微笑:「初宁妹妹不必多礼。」 说了一句后便目不斜视,身姿笔直立在厅堂之中,内敛稳重。 排行第二的徐立宇眨眼打量她,笑容得很高兴:「见过初宁妹妹了。」还朝她还了半礼,动作潇洒。 初宁被感染,笑容也放开几分,不再腼腆害羞,甜甜喊了声徐二哥。 这个徐二哥一看就是不拘小节的人,性格十分开朗。 徐家小辈中里的三兄弟还真是各有个性。 她也猜到了今天中午三兄弟应该都在墙外,劝斥的是徐大哥,问瞧见她没有的是徐二哥。但是这两位徐家兄长都没有徐立安讨厌,起码对她都坦坦荡荡的! 「祖母,我来晚了!」 说话间,一声高呼穿入厅堂,紧跟着而来的是穿绯衣的徐立安,身后还有着徐家三姐妹。 初宁现在才搞明白,徐立轩和徐琇云、徐立安是长房所出,两房都是三个孩子,年岁也没有差很远,徐立轩为长子嫡孙,也就才十四岁。 徐立安前来,她不动声色往边上靠了靠,让出道来。 这小小的动作,徐砚又发现了,端着茶瞥了几眼三侄子,眼里有凝重。 小姑娘是在害怕徐立安,一见他就跟受惊兔子似的躲开。 是因为刚才吓着她了? 「你这皮猴子,怎么好好的想到去等你姐妹了?该不会又干了什么坏事吧!」 徐老夫人朝他招手,徐立安乐呵呵就跑了过去:「您可不能冤枉孙儿,是得了几个好玩的,给姐妹们送去的。」 「是啊,祖母,是玉雕的花生,很是精致,纹路与真的一样。」 徐琇云向来维护这个胞弟,从荷包里拿了花生出来给老人看。 老人就笑了:「这东西你还是从我这里要过去,这都一个月了,你玩腻了,就当人情送全姐妹们了?!你这买卖真不亏啊!」 徐立安睁大眼,猛然想起来这玉花生是从祖母那里拿的,他是不是失策了。他就是想看有没有机会单独见到坏丫头,让她把那截布还回来的。 这才胡乱找个借口,遇到人了也好糊弄过去,没想到真遇到了三叔父。 徐立安心里有鬼,眼神就飘忽着看向沉默坐着的三叔父,不料与他目光正好撞到一块。徐立安那颗心就拼命的乱跳,连手心都冒了汗。 「你快来见过这位新来的妹妹。」徐老夫没察觉小孙子的异样,指了初宁给他看,「你那玉花生,也该给这妹妹一颗。」 「没、没有了!我不知道还有个妹妹要来!」 徐立安头皮发麻,不敢再看三叔父,慌乱地先撇清干系。被三叔父发现,绝对会比他爹下手更狠的教训。 徐砚听着却是浓眉一压,温和的神色变得有几分冷然,他搁下茶碗,转身出了厅堂。 以他对自家侄子的了解,刚才徐立安的表现绝对有异。 齐圳守在院门处,他招手将人喊到跟前。此时厅堂里小姑娘已被母亲拉到身边,笑着安抚着她:「让你三哥哥下回补你别的,你不要和他计较。」 他就看到小姑娘微笑着,朝徐立安福了一礼,不过笑容很淡,福礼也带着敷衍。 徐砚盯着厅堂里的这一幕,面无表情地吩咐齐圳:「查一查三少爷白天都去了哪些地方。」 徐家三房的人都聚到一块,分了男女席,都摆在厅堂。中间也没有用屏风相隔,十分的热闹。 初宁看众人言笑晏晏,灯火明辉,将每个人脸上的轻松笑容映照得清晰。 一家人和和乐乐,热闹温馨,是她在宋家极少有的场面。宋家几兄弟除了祭祖和年节,其它时间几乎不相聚,而她也很少出门宴客,这样的情形其实十分陌生的。 也许这才叫家人吧。 「初宁丫头怎么发呆呢,快来尝尝这四喜丸子。」 徐老夫人见到小姑娘目光发虚,吃着吃着就走神了,便让丫鬟给她夹了个丸子。 初宁猛然回神,抬头见到老人慈爱的笑。她忙回于一笑,心中温暖不已,谢过后夹起丸子咬了一大口。 这个时节已经没有了荸荠,丸子里掺了香菇,更是提了鲜味,好吃得叫初宁眯了眼。 徐老夫人见小姑娘微微鼓起一块的腮,实在是可爱,也高兴地笑。 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才对,这也太清瘦了。他们家年纪最小的琇怜看着都比她壮实。 老人就喜欢小孩子们能吃能睡,活泼开朗,又给初宁夹了不少菜。 吃到最后初宁都要捂嘴打嗝,倒是徐琇怜先发出了声音,徐二夫人余氏嗔她一眼。徐琇怜委屈地说:「祖母这儿的饭就是比平时吃的香,我就多吃了那么一点点。」 逗得满堂哄笑。 丫鬟们撤了席上茶,初宁捧着手中的花茶,眸光时不时扫过和兄长说话的徐砚,耳边却又是徐家两房妯娌在说这花茶的功效。 「如今京城中的夫人们都喝起这些来,还有杜仲、金盏花一类的,明儿我让人送你那去一些。你尝个新鲜。」 初宁就想到自己在家捣鼓的各种茶饮,也许她可以制一些,用来送给徐家各位长辈。 再略坐了一会,徐大老爷声音提高一度,与徐砚说:「三弟,若是得空,一会随我去书房?」 是有事要私下说的意思。 初宁看了过去,发现徐砚脸上的笑意有一瞬收敛。他也朝她看到了过来,这个时候面上又是平和的笑,仿佛她刚才是眼花了。 第十二章 徐老夫人那边笑吟吟地说:「你们兄弟有事就去忙吧。」 这便是要散了。 其它人很识趣地起身告退,初宁也跟着众人一块儿行礼。跨过门槛的时候,徐砚在台阶那里等她,朝她轻声说:「早些歇息,有什么都可以跟绿裳说。」 初宁笑点着头,绿裳已经引着她往前走。 这间任氏回头看了眼打了灯笼的绿裳,抿了抿唇,扶着丫鬟的手继续走。余氏瞧见了,在她身后轻声地说:「暮思院的人都是母亲直接拨过去的呢,是十分看重宋姑娘。」 任氏却仿佛没听到一样,依旧目不斜视。余氏就叹气一声,大嫂这家可真不好管啊,明明是她管事,但老夫人说调人就调人,完全没有吱会。 绿裳是老夫人房里人就算了,谁人也不能说什么,但有个婆子是算半个管事,任氏正想重用。 徐家几兄妹在母亲身后走着,说说笑笑的,也没有人注意到妯娌俩的小插曲。 初宁在更后边,特意保持着和徐家少爷们的距离,不想一晚上缩着的徐立安此时转过头,朝她咧牙阴森森的笑。 她看得心惊胆颤,脚下一软,险些要崴了脚。是汐楠眼明手快将人扶好了。 徐立安瞅见嗤笑,声音传着风清晰传入初宁耳中,再软的性子也经不住他一而再的嘲笑挑衅,小脸涨得通红。 ——这人是真讨厌!初宁暗暗憋着劲地想,再敢惹她,她还拿石头砸他! 反倒是徐大老爷和徐砚落在最后,一个神色威严,一个闲庭漫步般,面上的笑都那么漫不经心。 前边的动静慢慢远去,几乎要听不见了。夏虫或急或缓地在鸣叫,夜风吹过,拂在皮肤上,略微的凉。 徐砚的步子就突然停顿:「大哥要说什么,现在说也一样的。」 徐大老爷侧头。银色的月光落在弟弟肩头上,他神色与那幽幽的光华一般清冷,笑意不达眼底,疏离极了。 「去我书房,坐下说。」 「不必了。弟弟向来懒惰,不情愿走那么多的路。」 拒绝得毫不客气,徐大老爷脸色也不太好看了,终于没忍住沉声说:「你这究竟是要做什么,难道大哥还会吃了你不成?你都为官两年了,什么是轻重难道你还分不清楚?」 徐砚轻笑一声,三分挑衅:「弟弟以为的轻重与大哥期待的不太相同。」 「徐砚!」 徐大老爷脸色急变,刚才对他态度的一分不满上升到十分。 自己被连名带姓的直呼,徐砚也不太在意,依旧淡淡地笑:「我已经按着你们所想,走仕途,要做助力,你们现在又不相信我的能力。既然如此何必让我入仕。」 「你有能耐为兄清楚,可你这是在自毁前途!如今外头都传你出卖宋霖,我是想要帮你,我们不是政敌,无名子大师又不在京城,难道不该你我商议?!你二哥今日为了你,都忍着气奔走一天!」 徐砚没有说话,盯着情绪激动的兄长看,为他提到尊师而眸光锐利。 徐大老爷为弟弟的油盐不进气得胸口痛。 暗夜中一名管事样子的人匆忙前来,那人是在徐大老爷身边当差的。见到兄弟二人,松一口微喘着禀道:「大爷、三爷,外头有人递了这个贴子,现在要见两位。」 徐大老爷闻言接过,惊讶地吸了口气。 贴子上盖有太子的小印,太子的人来了! 他将贴子又给弟弟看,徐砚扫了眼,站在那里八风不动,气得徐大老爷去拽他袖子。实在是怕了他的倔强性子:「走,跟为兄先去见见人,有什么一会再说!」 徐砚总算动了,慢吞吞跟在兄长身边,半垂着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能被太子派来的,自是心腹,正是东宫属臣詹事府的谕德陆允行,不过官从五品。徐大老爷吃惊一位谕德居然会是太子心腹,没敢怠慢,客气请他用坐下用茶点。 不想陆允行拱手说:「下官只是替太子殿下传话两句,徐寺卿不必如此麻烦了,太子殿下说,宋阁老的事小徐大人要受委屈了。」 话落朝徐砚兄弟再拱手,竟就要再戴了斗篷的兜帽离开。 徐大老爷再三请他坐,想要再细探听,为什么太子会差人来说这一样句话。 ——这里头明显有他不知道的事! 可人并不多做停留,婉拒言谢,匆匆离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徐大老爷沉着脸看向弟弟。 徐砚双手拢在袖中,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摇曳的烛光上,说:「就如同陆允行所说,兄长不必再为弟弟忧虑了。」 说罢,在兄长铁青的脸色中踱步离开,将脊背挺得笔直,来掩饰此时心中的那丝落寞。 功名利禄,有用与无用……所有看中他的人,都不过如此。 他在他们眼中,其实就是有助仕途,仅此而已吧。 暮思院内,上房还留着烛火,初宁坐在临窗的炕上绞干头发。汐楠让绿裳先去休息,屋里只得她一人在伺候,手里的手发细滑如上好绸缎,叫她羡慕不已。 「姑娘这头发真好。」 初宁却是一手支着腮,在想什么,好半会才轻轻地说:「汐楠,那盒子东西你收哪里了?」 那是爹爹将她送走前交给她的,是一盒首饰,却内有乾坤。首饰都是特意打造成空心的,里面塞着她爹爹近些年积攒的人脉名单,还有一些帐目。 爹爹说一定要收好,将来交给可信的人。 可信的人没有点名是谁,她想可能当时大伯父也在列,如若徐三叔没有来接她,大伯父不将她送牢里。这东西恐怕她就给大伯父了。 爹爹能下来的名单定然可靠之人,至于那些帐本,她看得不太懂,但能肯定有厉害关系。 汐楠却不知道那么多,只当这是老爷给姑娘留着的,笑着说:「放妆台上了,姑娘是想找什么戴吗?」 初宁歪着头想了想:「里面有一个双鱼银镯子,我明儿戴那个。」 怎么是挑了个银的。汐楠觉得太过素净,但一想如今老爷出事,低调些也好,笑着应了。 初宁却是在想,明儿找个机会先把镯子给徐三叔。 他看过后应该会明白吧,明天也还得再问问爹爹的事情……不能再留在京城,恐怕是要流放。初宁抿抿唇,眼中发涩,有些想哭,下刻又把眼泪逼了回去。爬下炕说:「我们歇了吧。」 小姑娘投在窗柩上的纤细剪影渐渐虚化,直到屋里一暗,彻底看不见了。 同一时间,徐砚回到结庐居。 他缓缓走进书房,书房地上有着许多木屑,桌案上放着一把精致的锉刀,边上是个小巧的木制小齿轮。 不过手指头大下,刻好了一半的齿。 他坐在案后的椅子中,拿起那齿轮和锉刀,母指与食指用力顶着刀,细细的继续刻剩余部位。 书房里十分安静,只有刀锋也硬木交锋的细小声响,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门,喊了声‘三爷。’ 他头也没抬,目光紧紧凝视在齿轮上,还差两格,喊了声进行。 是齐圳,来禀报查实之事:「三爷,经查,三位少爷似乎中午下堂之后都到了暮思院附近。有护卫瞧见过三人。」 第十三章 咔嚓一声,徐砚手中即将完功的齿轮裂了一条缝隙,本该要完成的部件彻底报废。 他目光沉沉盯着手中的东西,用力握紧,任它在掌心中再度分裂成两半。他说:「知道了,拔我们的人到暮思院外围守着。」 他的那几个侄子居然跑去偷看小姑娘,这不是给她找麻烦?! 若是被他那俩嫂嫂知道,要怎么想! 徐砚懊恼,果然不该让小姑娘住暮思院的。 「齐圳。」他把刚要出门去的人喊停,「三少爷他们是都是什么时辰放学。」 齐圳忙转身回道:「巳末和申末。」 话落却许久没有再听到他的声音,齐圳抬头快速打量一眼案后的青年,见他面无表情沉思。 三爷向来不管两房小辈的,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翌日清晨,早起的初宁推开窗户,天边的云层被朝霞镀了层金边,空气中还带有露水未散的潮润。 汐楠瞧见,忙将她拉离窗边,摸到她指尖微凉:「姑娘,早晨风凉。」 绿裳拿了外衣过来,笑道:「姑娘起得也太早了些,府里的三个姑娘总是要睡到上学都迟到,气得女夫子日日都要罚她们。」 初宁得知爹爹性命无忧,悬着的心总算安稳了,一夜好眠,气色看着比昨日还好。小脸红润,眸光熠熠。 她笑吟吟把手伸进衣袖中:「我向来起得早,习惯了,老夫人大约是什么时候起来,我可别扰了她老人家的休息。」 「老夫人这个时辰也差不多是起来了,见到您这会过去,估计都要吓一跳。」 「那我们就快些。」 初宁催促一声,净面后让梳了个双垂髻,别上珍珠发箍,再戴了对珍珠耳丁。她左瞧瞧右瞅瞅,简单得体,将汐楠放在桌案的双鱼银镯子再套进腕中,准备就那么出门。 绿裳却觉得有些素净,看到妆台上有个不小的首饰盒,紫檀的盒子雕有精致海棠。光盒子就这般别致,宋姑娘的首饰应当还有别的才是。 她想了想,到底没吱声,笑着跟在她身后出门。 等过些日子,她再给建议,让姑娘打扮得活泼些,其实老夫人最爱看到小姑娘穿得鲜亮养眼。 绿裳不动声色,初宁倒把她的踌躇看在眼中,低头思索着,在趁她走到前边引路的时候和汐楠低声说道:「绿裳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如今委屈着跟了我这样一个外姓小姐,还是寄人篱下的,我想把管衣裳首饰的事交给她。汐楠你说好不好。」 衣裳首饰都是贴身的东西,定然是主子亲信的人,也是一份体面。 汐楠没想到她会有这种想法,先是一怔,旋即眉角眼梢都染了笑,眼角微红地喃喃道:「姑娘都学会为人处事了,老爷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提到父亲,初宁也眼眶发热,抬了抬下巴,颇骄傲地说:「爹爹会为我高兴的!」 汐楠抹去眼泪,忍不住感慨:「绿裳应该也欢喜姑娘的决定。姑娘长大了,这些事情姑娘作主就好。」 初宁煞有其事点头,她也是这么觉得的。虽然她是寄人篱下,说出去身边的人也没什么体面,但没有人不喜欢自己被重用。 到了碧桐院,徐老夫人刚刚梳妆完毕,见到初宁来得那么早有些诧异,拉了她陪着用早饭。初宁发现早间只得她一人在碧桐院,在老夫人转身净手的时候低声去问绿裳:「不用等人齐吗?」 绿裳凑在她耳边回道:「少爷小姐们要上课,老夫人就不让走这趟,来回耽搁的。老夫人还免了夫人们来问安,一般只得老夫人一人用饭,三老爷有时倒会来。」 是这样? 初宁心中奇怪,一般家里即便是老人不让儿媳问安,儿媳也会为了贤名走一趟的。结果任氏妯娌居然真没来。 明明昨晚大家一起用饭,还十分热闹高兴的,她有些琢磨不透徐家主子间的关系了。 用饭期间,徐砚还派人过来叫绿裳传话,说去翰林院了,晌午会回来。 向来在府里独来独往,只有到碧桐院请安才能见到人影的三老爷特意留下话,绿裳都替初宁受宠若惊。 这可从来没有的事。 徐老夫人听到后直笑:「自打宁丫头来了,我们老三终于添了丝人情味儿,真好真好。」 初宁听着却不知道要怎么接,低头抿花茶。——徐三叔没有人情味吗,她没觉得啊,而且这话怎么也不像是在夸赞,她还是装听不懂吧。 到了晌午,徐砚果然依言回府,直接到碧桐院。陪着老人用过午饭,然后把初宁送回院子,在院门前与她说:「徐三叔每天都要到翰林院去,你从明日起也跟着女夫子上课,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套笔墨,晚些就让人送过来。」 院门前种了一小丛竹子,与他的身姿映衬相得益彰,越发显得他身如玉树,清俊儒雅。 初宁抬着小脸听得很认真,同时也在猜想。所以徐三叔现在也不该在家中才对,是怕她不习惯才回来的? 她心里感动,又想到自己腕间的双鱼镯子。 初宁余光往后扫,发现丫鬟们都站在五步之外,只要她身子挡一挡,便看不见她有什么动作。 当机立断,初宁将镯子从腕间褪了下来,一把塞到徐砚手里,说:「徐三叔,这个给你。」 给……给他? 徐砚望着手掌心还带有暖意的银镯子,愣在当场。 小姑娘给他贴身之物?! 是谢礼吗? 他握着镯子,迟疑着要怎么说明。 他哪里用得着这谢礼,而且这是姑娘家的东西,可不能随便给人。难道宋霖没有跟她说过? 「徐三叔,你回去拆开就知道了。」 初宁见他神色怔然,忙补了一句。 在她心目中与父亲一样无所不能的徐三叔,居然会露出这种踌躇的神色,她莫名地有些想笑。 他恐怕是误会了。 小姑娘在拼命绷着表情,不让自己笑出来,可她不知道双眸已经出卖了自己的想法。徐砚听到拆开二字,明白过来这镯子内有乾坤,小姑娘并不是要以此给他谢礼。 他松口气,一抬头却见到她笑意都满溢的双眸。 他又是怔了怔,联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还有小姑娘解释似的一句,哪里还不明白—— 他被小丫头看笑话了。 徐砚失笑,她倒也有古灵精怪的一面。将镯子收进袖中,他抬手摸了摸她头说:「好,进去吧。」 初宁这才眯了双眼,任笑意洋溢在眉角眼梢,朝他福一礼,脚步轻松往里走。 徐砚见她进屋便转身离开,还没走两步,就听吴怀慎的声音从分隔内外院的墙那头传来。 「徐嘉珩,你居然这个时辰就躲回了家!我来要债,二百两银子!」 声音大到进去屋里的初宁都听到了。 徐砚听着那大嗓门沉了脸,这个纨绔怎么又来了,还真有脸找他要银子! 初宁闻声却在想。 徐三叔管人借了二百两银子吗?他很缺钱? 初宁走到开着的窗边,细细听了听,可是没再听到动静。 她想起什么,爬下炕哒哒哒跑到妆台前,从里头又取了一支鎏金的兔子簪,转头就出了屋。 第十四章 汐楠和绿裳喊她也没有停下。 「徐三叔!」初宁一路跑出院子,穿过侧边的小道,正好看到徐砚的一片袍角要消失在月洞门前。 她的高喊让徐砚脚下一顿,迟疑着退了一步,果然见到小姑娘正提着裙子跑过来。 她跑得直喘,小脸红扑扑的,双眼极亮。 跟刚才一样,二话不说把拿出来的兔子簪也塞到他手里:「徐三叔,还有这个!」 给了东西,她还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扭头又跑走了。 徐砚看看她来去匆匆的背影,再看看手里的簪子,怎么又一个? 是刚才忘记给他了吗? 她怎么冒冒失失的。 他看着簪头那娇憨可爱的兔子笑笑,这兔子倒和她有些像,把东西照样收进袖子里。 等到把跑来的吴怀慎用二百两打发走,他取出初宁给的镯子和簪子细细地看。 他有幸师从了墨派传人,对有玄机的物件再熟悉不过,果然就发现镯子的双鱼接头处有问题,有一条鱼是能拧下来的。 镯子是空心的。 他如法炮制,把那娇憨的小兔子簪头也取下来,再把里头塞的东西取出来一看。 他心脏猛地跳了跳。 一个官员的履历,用蝇头小字详细写着,这是宋霖的字,他再熟悉不过。而另一份东西,比那位履历更让他诧异。 是从兔子簪里取出的,五百两一张的银票! 小姑娘后面跑过来给他的,是五百两?! 给他做什么的?! 徐砚猛然想起吴怀慎那一嗓子,盯着五百两银票,脑海里是初宁乖巧的样子。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不由得笑出声。 小姑娘以为他很穷吗? 居然送来五百两银子。她不留着当嫁妆,当私已,在无依的情况居然还把银子拿出来给他。 徐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 小姑娘对他可谓是毫无保留了。把父亲留下的东西,还有她的银子,都给他了。 可爱又暖心。 而且,她也不怕五百两银子伤他身为男子的自尊?哪个男的会愿意用女子的银子,即便再窘迫的时候也不愿意的。 「小丫头,还是个耿直的性子……」徐砚握着银票,到底没忍住笑出声。 笑声轻快。 初宁给了银子就躺倒在床上,抱着被子滚了好几圈,然后就趴着托腮偷乐。 她好像帮到徐三叔了! 光是想就高兴! 然而,世上总是有一方欢喜一方忧的时候,正准备歇晌午觉的徐家三位少爷,被徐砚喊到了跟前。 罚到院子中跪了半时辰。 徐砚什么都没说,只让他们跪。 徐立安本不情愿,要找三叔父问个清楚,是大哥徐立轩拉住他,沉声说:「恐怕你爬墙的事被知道了,三叔父不说,是给我们留面子。你要是去戳破,可能就不是罚跪这里,而是被父亲打一顿,再丢去跪祠堂。」 说罢给弟弟一个你自己看着选的表情,一撩袍子先跪了下去。 他身为兄长,没能阻止弟弟浪荡行事,确实也该罚。 若对方不是个小姑娘,三叔父估计会直接告诉他们父母。这样罚他们,除了给他们留脸面,也是护着小姑娘的体面。 他们认罚,这事也就揭过了。 徐立宇也无所谓地跪下,确实是他们错了,那小丫头长得软软的,跟个包子似的。估计被吓得不轻。 可徐立安却不是这么想的,他咬牙切齿跪下,心里骂着初宁。 ——坏丫头,居然真给他三叔父告状! 这事不算完! 晌午的太阳毒辣,即便才是初夏,也炙烤得人头脑发晕。 徐砚坐在书房慢慢翻着书页,更漏的滴答声打破寂静,他抬头扫了眼,又看向外头已经跪得眼前发虚的三个侄子。 「起来吧,你们该上学了。」 青年的声音自窗外传出,淡淡地,没什么情绪。 徐立轩听着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单手撑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又给边上的弟弟们搭把手。 徐立安是三兄弟中最娇惯的,本就年纪小,这会疼得直咧牙咧嘴地抽气。 齐圳就站在台阶下的芭蕉树前,面无表情看着三兄弟搀扶离开。等人都出了院子,他回身进屋,给还在低头看书的徐砚禀道:「三爷,三少爷似乎记恨上您了。」 离开前满脸不忿地看向窗子。 徐砚唇角翘了翘,漫不经心地丢了书:「小孩子。」站起身要回房更衣。 他找了个借口从翰林院出来,该回去当差了。还得打听宋霖什么时候发落,小姑娘应该想去送送的,还是要再找太子讨个恩典才是。 三兄弟那头正慢慢往学堂去。 徐立轩见弟弟边走边吸气,免不得担心:「一会下学了你先跟我回院子,我去给你拿药酒揉揉。这会忍忍,走快两步,不然迟了先生又得罚。」 徐家有个西席,名叫袁岭,是明德八年的进士。曾当过教喻和知县,后不喜官场的尔虞我诈,辞官回乡。徐大老爷知晓这人颇有才学,重金请到徐家来当先生,同宗的少爷们都在这边听课。 袁岭才学不错,就是古板严厉,出了名的铁面先生,罚起这些少爷们从来没有手软过。 徐立安听着又是倒抽一口气,说:「都是一样的狠!」 这个狠字还指谁,徐立轩当然知道,冷着脸低斥:「怎么可如此妄说长辈。」 「大哥!」徐立安不高兴地拉高了声音,「我哪里有说错。上回差点让齐圳活活打死一个小厮,那血溅在地上,洗了半个时辰才洗干净。他也没少惹父亲和二叔父生气,凭什么他来罚我们!」 「齐圳是什么人,是江湖上杀人的,他也敢就那么收到身边来。家中长辈哪个不为这人提心吊胆的,就怕要给家里惹出什么麻烦来!」 长辈是不可妄议,但他也得给他们拿出个长辈的样来! 带着指责的话让他两个兄长都变了脸色,徐立宇忙嘘一声,让他闭嘴:「不许说了!这事是我们有错在先,错了就该罚,没闹到我们父亲那去就是给面子了,快走快走。」 徐立宇说着在一边把他胳膊也往身上一架,和大哥一同用劲,几乎是拖着他在走。 徐立安气得难受,侧头一看,发现这里正是宋初宁住的院子附近,气得更狠了。 告状的小丫头,他非得让她哭一回! 「阿嚏——」 「姑娘怎么了,着凉了吗?早上就说了不能站窗边的。」 刚午歇起来的初宁打了个喷嚏,忙拿帕子揉鼻头:「没有吧。」 绿裳听着她闷闷地声音,笑道:「还是让厨房去煮碗姜汤来,喝下去,发发汗才放心。」 汐楠也觉得好,喊了小丫鬟到厨房走一趟。 初宁随她们张罗,继续盘腿坐在炕上,看她们把她的私物重新做帐登册。 她已经和绿裳说了,让以后就管她的衣裳与首饰,汐楠管银子和帐目。 她知道自己家已经被抄了,但她爹爹先前就做了准备,把娘亲名下的东西全转了到她名下。很早之前,这些东西就不记在府里的帐上,也不走府里的帐房,都是爹爹算好帐目每月给她帐本。 第十五章 初宁其实到现在也没有闹明白自己有多少体己。 只知道京效有一处庄子,京城里有两家租出去的铺子,这些明面上的收益一年有近千两。 绿裳在清点衣裳首饰的时候也发现了,新的小主子是个富有的,很多簪子步摇都是崭新的,样样都精致。 恐怕两位夫人的妆奁中也不过如此。 这么些贵重的东西,居然就那么让她管了! 绿裳有身负重任的压力,来来回回清点了三次,就怕有错。 初宁见她小心翼翼的,有些想笑,从绿裳行事来看,也是个待人真诚的性子。 有她跟着,自己在徐家也有人能提点着些,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两个大丫鬟一直忙到太阳西斜,初宁喝过姜汤出了一身汗,沐浴过后准备到碧桐院请安。 今日徐家兄妹依旧是准点到了徐老夫人那里。 初宁正吃着老人塞到手里的桃子,听到动静站起身,给众人见礼。 她换了身浅黄的衣裙,显得她肌肤更为白皙透亮,站在厅堂中俏生生的,雪玉一般精致的人儿。 徐琇云瞧着就喜欢,她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了,拉了她手亲亲热热地说话。 一边的徐立安见胞姐黏着初宁,当时就冷了脸。 初宁能察觉到他的敌意。任谁看你时是拿着鼻窟窿朝着你,那两窟窿还会冒冷气一样,当然知道他不喜欢自己。 她一开始还有些忐忑,怕被徐家长辈看出来,但渐渐发现长辈们根本没注意,胆子也大了些。 只要是徐立安找到机会就瞪她的时候,她就笑,笑得一派无害甜美,险些没把徐立安鼻子都气歪。 长辈们没留意,徐立轩却是一直注意着自家这个记仇的弟弟,找了个机会狠狠踩他一脚,徐立安才算收敛了一些。 用过晚饭再略坐一会,众人各自散去。 今晚徐砚没有露面,也没有留话,初宁心里总觉得少了什么,被汐楠扶着慢吞吞地往暮思院去。 太阳落山的时候云层就积得厚了起来,这会连月亮都挡住了,夜色昏暗,风都带闷热。 初宁抬头看了看乌黑一片的天空,这是要下雨吗? 「嗳,宋初宁,你等等。」 略带嚣张的喊声从初宁身后传来,她回头,借着灯笼的光一看,是徐立安独自一个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初宁对上他在暗夜中闪烁的眼眸,心里咯噔一下。 ——来者不善! 她往后缩了缩。 绿裳差异地喊了声‘三少爷’:「您怎么在这儿。」 徐立安根本没理会绿裳,迈着大步上前,袍摆在走动间发出簌簌声响。 来到初宁跟前,他见她都快要缩到丫鬟身后了,心里不屑。这会倒知道害怕了? 他朝她咧嘴一笑,说道:「上回给姐妹们玉花生,漏了你的,我让小厮回去拿了。但忘记告诉他要送过来这里,恐怕找不到我,你跟我去拿一下。」 汐楠听到这话当即也觉得不对,而且她曾经还有过猜测,姑娘让她收起来的那块碎布恐怕来路不对。 当时她好像还听到院墙外有人说话。 难不成那是三少爷的?! 汐楠不动声色把自家姑娘护在身后,但徐立安在家也算说一不二的小霸王,居然是直接上去就拽住小姑娘的胳膊。 「初宁妹妹,走!」 初宁要甩开他,哪里知道他居然就拽着她跑起来,她被拽得一个踉跄,不跟着跑就得摔倒。 「三少爷!」 绿裳都被吓懵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初宁已经被拉得跑出了三四步,汐楠伸手去拉小主子也拉空了,两人忙追上去。 可架不住天黑路暗,徐立安跑得飞快,又是算计好了的,一拐到有三条岔道的路上,随便选了一条就一路小跑。 初宁被他吓得想要叫,硬生生又压住。 她再害怕也不能喊出声,不然被徐家其他人听到,事情就都瞒不住了。 她急得红了眼,被他拽得也疼,心一横抬起被他拽住的胳膊,朝他手背上就狠狠咬一口。 徐立安被咬得吃疼,嗷一声松开手。 初宁想也没想转身就要往回跑,可她人矮腿短,哪里有徐立安步子大。不过跑了两三步就被追上。 徐立安追上来再度拽住她,恶狠狠地说:「你个坏丫头,给三叔父告状不说,还咬人!看你往哪里再跑!」 初宁被拽住,疼得眼眶发红,拼命地甩手。 他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 一句三叔父倒让初宁猛然想到徐砚。她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告状,却叫她灵机一动,突然站定不动,眼晴盯着他身后喊:「徐三叔!」 三叔父?! 徐立安被这三个字吓得一抖,忙松开手往后看。然而……后面哪里有人,幽黑的小道上只有夜风吹过,草木发出沙沙声,仿佛是在嘲笑他一样。 徐立安发现上当了! 这里还是内院,三叔父一般不会走这里! 「你骗我!」 他恼羞成怒,咆哮着转身要让初宁好看。这一转身,哪里还有初宁的身影,他只来得及看到她在暗夜极显眼的浅黄色裙摆消失在另一条道上。 居然被那小丫头跑了?! 徐立安脸色铁青,手背上还隐隐作疼,提醒着他被人耍了不说,还被狠狠咬了口。 他这是捉弄人不成,反被收拾了?! 徐立安气得恨不得再把初宁找出来打一顿,眼晴死死盯着她跑走的路口。 那条路……他想起那条路是通到另一边的,并不是他们先前走的。 小姑娘这是慌不择路了。 徐立安就哼笑一声,让她咬他,叫她迷路一会吧。今天又没有月亮,估计她要吓哭,这也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姑娘!」 就当徐立安要走的时候,汐楠终于提着灯笼追了上来,见到只有徐立安,她吓得脸都白了。紧张的张望:「三、三少爷,我们姑娘呢?」 「她不知好歹,说不要玉花生,自己跑走了。我也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 徐立安眼说瞎话,转身就走,理也不理在身后喊自己的丫鬟。是她自己跑丢的,关他什么事,而且府里也丢不了人,她一哭大家就都找到了。 不对! 徐立安走了两步,猛然想到严重的事。宋初宁要是哭着被人找到,他欺负人的事就瞒不住了,想到今天跪了一中午的院子,他膝盖就在作疼。 「我陪你去找她,不许惊动别人!」 徐立安改变主意,不耐烦地吼了汐楠一声,往初宁去的院子追了过去。 初宁慌不择路,此时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夜里看不清,好像树林屋檐都一样的,她又害怕,强咬着牙才没有叫喊。 好在走了一会,前方隐约有灯火的亮光,她心头一喜,忙提着裙子往前走。 还没跑到跟前,她就看到有人影绰绰,正高兴想喊,却是听到熟悉的声音。 「——老夫人要宠谁就宠谁,我一个媳妇哪里敢有话说,别说调几个人,就是要我的陪嫁我也得给!」 话里话外极不满。 这是……徐大婶娘的声音? 初宁脚下步子一顿,没敢再往前走。 第十六章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初宁却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一下比一下快,似乎都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她走到哪里了,怎么会碰到大夫人,又怎么会在抱怨老夫人? 初宁脑海里闪过这两天在碧桐院的种种,刚才听到的话,是变相证明了她觉得怪异的事—— 徐家老夫人与当家的大媳妇果然不合。 外头的传言是真的! 「夫人您也别往心里去,一个管厨房采买的小管事,您再提拔一个就是。」 外头说话的声音又传来了。 徐大夫人冷哼一声:「不过是给我个难堪,觉得上个月我罚了她留在厨房的老人。我若事事都放心上,这么些年,怕早郁郁病倒,搞不好这会新人都进门了!她不过是横竖都瞧不起我,恨我成了她的长媳!」 「夫人,您是要长命百岁的,还得抱曾孙子、曾曾孙子!呸呸,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徐大夫人语气里的不满比先前更甚,甚至是带着恨,听得初宁浑身发凉。 她要偷偷离开这里才是! 她转身要走,哪里知道身后早悄无声息来了人。她一转身,就撞到了那人身上,吓得要尖叫。 嘴却先一步被人捂住了! 「嘘,初宁妹妹,不要叫。是我,徐大哥!」 徐立轩也被她吓得头皮发麻,即便捂得及时,还是让她露了一丝声音。搁着掌心发出,像是小奶猫受惊的低唤。 「谁?!」 跟着徐大夫人身边的曹妈妈耳尖,厉色扫向他们所在的小树林。 初宁听到这声,又害怕又着急,冷汗直冒。 徐立轩知道瞒不得,搞不好曹妈妈还会亲自过来看情况。他急中生智,又朝初宁嘘一声,把她推到树杆后,摘下腰间玉配自己走了出来。 「是我。」 徐大夫人见到长子从黑黑的林子出来,也奇怪:「轩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徐立轩行了一礼,清俊的面容上是从容:「本要回去的,结果看到一只小猫儿。前些天妹妹说想养猫儿,我就想着抓它,结果它挣扎走了,还拽跑了儿子玉佩。儿子只能追上来了。」 猫儿?徐大夫人眸光闪了闪,再度看向静悄悄的树林:「一只畜生,实在喜欢叫人去买,这么晚了,又没打灯笼,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是儿子思虑不周,娘亲这是要去厨房?给父亲炖了汤羹吗?」 原来,这是经过大厨房的路。 初宁听到这里,总算搞清楚自己在哪儿了。 徐大夫人那已说道:「你父亲近来没少为你三叔父烦心。你快回去吧,我让丫鬟给你打灯笼。」 「倒不必了,前头就有下人的值房,儿子自己去要个灯笼。」徐立轩笑着,也没给娘亲再多说话的机会,再揖一礼,直接往前边不远的值房去。 徐大夫人见他远去,也转身继续往前走,临走前皱着眉头又扫了眼小树林—— 真的是猫吗? 初宁听着脚步声离去,又过了好一阵子没有动静,才拍拍胸口。 吓死她了,要是被徐大婶娘看到自己,这以后再见面可就尴尬了。 她寻思着还是往原路回去吧,徐大哥好像也走了。他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不是也听见了那些话,再遇到他,她该怎么说今天的事? 应该是要先谢谢他,毕竟他帮着她藏起来。 初宁提着裙摆要往回走,身后却是传来脚步声,还有灯笼的光亮。 她心头再度一紧,徐立轩这回倒先说话了:「初宁妹妹,我送你回去吧,你恐怕也不认得路。」 初宁回头,见到去而复返的少年打着灯笼。红灯笼上写着徐府二字,朦胧的光将他眉眼照得极柔和。 她犹豫了会,点点头:「麻烦徐大哥了。」 「喊我大哥或立轩哥哥就好。」徐立轩见她忐忑不安的样子,笑了笑,说道,「三弟突然折回来,我就知道他不服气被三叔父罚了,又要找你麻烦,但没想到他这么大胆。让你受委屈了。」 「徐三叔……罚他了?!」 「三叔父连我和二弟也罚了。」 徐立轩点点头,还伸手把她头顶上方的树枝拨开。 初宁奇怪地问:「为什么罚你们啊?」心里琢磨着该不会是徐立安爬墙的事吧? 徐立轩听了也奇怪:「三弟爬墙的事,你不是给三叔父说了?」 「我没有!」 初宁瞪圆了眼,还真是这事,但她才没有那么幼稚去告状! 徐立轩也一愣。 不是她去告状了?那三叔父怎么知道的? 他将信将疑地打量小姑娘的神。小姑娘脸涨得通红,大大的杏眸写满了你冤枉我,两只手都握成了拳头。 好像他再敢说一句,她就要上来揍人似的,委屈得不行。 还真不像是她去说的。那……徐立轩心中一凛,是三叔父自己发现的? 这个猜测让他背后都冒了汗。 「那又是我错了,冤枉了你。我一会会好好再说三弟,也会跟他说清楚,明儿让他给你道歉。」 徐立轩后怕的感觉一闪而过,朝还瞪圆眼的小姑娘道歉。 初宁那种要和人拼命的架势就一松,低了头,轻轻地说:「徐大哥,谢谢你刚才帮我……」 小姑娘又变得软软的,就跟他见到她时的第一印象,是个软面团子,连声音都那么软糯。低着脑袋一副不安的样子,莫名想让人去摸摸她的头。 她是不安刚才听到的话吧。 徐家其实没有表面那么和睦。 他微微一笑:「刚才什么事也没有,我们只是在路上偶遇……」 不想,初宁在这时抬起了头,和他同一时间开口:「我听到的事情,绝对不会乱说出去的,我发誓!」 小姑娘说着,三指指天发誓,十分严肃和郑重。 徐立轩说到一半的话停在嘴边,诧异地看向她。初宁也愣了愣。 她是不是傻乎乎地把别人给的台阶掀了? 她一阵尴尬,她这也会把徐大哥闹得很尴尬吧。 徐立轩确实是意外,他没想到小姑娘会……嗯,十分坦率! 一般人遇上这种会先装傻吧。 结果,她傻傻的还要发誓说不会说出去,坦率得很可爱! 徐立轩怔了片刻后是笑出声。 初宁听着脸颊滚烫滚烫的。 徐大哥在笑话她傻吧。 她只能咧了咧嘴,露出个尴尬地笑来。 「我相信初宁妹妹,不用发誓。」徐立轩心头一片轻松,觉得她待人真诚。她都没有去找三叔父告状,想必也是个稳妥的性子,他有什么好不信的。 「真的吗?」 初宁眨眨眼,犹豫着问。在看到徐立轩郑重点头,总算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来灿烂的笑来。 明眸善睐,像夜空中最璀璨夺目的一颗辰星。 徐立轩看得神色微微一顿,笑意慢慢从眼底溢出来。 ——真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 徐立轩将她带离了错道,很快就与往这找来的徐立安与汐楠碰见。 汐楠见到小主子好好的,直抹眼泪,碍于徐家两位少爷都在,什么都不问,只让初宁快跟她回住处。 绿裳也在找人呢! 第十七章 徐立轩却坚持把她送到暮思院附近,这间一直用眼神警告弟弟不要乱来,徐立安也有些后怕,倒没再说什么或做什么过份的事。 快到暮思院的时候,初宁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身上还穿着未换的官服,正脚下匆忙迎面而来。 她高兴地喊:「徐三叔!您回来了!」 徐砚见到小姑娘好好的,脚下更快,他身边的绿裳也紧追而来。 徐砚说:「听说你迷路了?!」 语气很轻,神色也淡淡的,可初宁却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担心和关切。 她想着要怎么说刚才的事,抬眸就看到他目光穿过了自己,落在身后。 她身后是正要离开的长房两兄弟。 初宁想到刚才徐立轩的帮忙,之前徐砚也罚过三兄弟了,还是别再节外生枝的好。 她一把就去握了徐砚的手,说:「徐三叔,是徐三哥要给我玉花生,然后又遇到了立轩哥哥。」 徐砚根本不相信。要是那么简单,绿裳不会跑到来找他求助。 徐立安被自家三叔看得脊背发毛,恨不得躲到兄长背后。 初宁心里着急,索性直接拉着他往暮思院方向去:「徐三叔,我还有东西给你看呢,我们先回去吧。」 声音里都带了哀求。 徐砚收回视线,见小姑娘一心想让他走,他神色沉了沉,到底没再说什么。 落在身上的视线终于离开,徐立安大松一口气,徐立轩瞪了一眼弟弟,拉着他从另外一个方向往外院去。 被拉着走的徐砚拐过拐角,就停下步子,初宁不得不也停下,装作很镇定地与他对视。 徐砚蹲下身来,轻声问:「是不是徐立安又欺负你了?」 初宁抿抿唇,不太想回答的,可她又不能骗徐三叔,最终还是点点头。点过头后,立刻又说:「但是立轩哥哥帮了我,我才没有迷路,所以我也不生徐三哥的气了。这样一算,我还欠了立轩哥哥一个人情,徐三哥也只是逗我玩,您不要再罚他了。」 徐砚闻言却是皱眉。 一个喊立轩哥哥,一个喊徐三哥,亲疏太过明显,她还是挺生气的吧。 初宁见他眼中流光微转,那种带了探究的眼神,仿佛要看穿她的心事。她眼皮跳了跳,猛地想起今天给他的镯子和簪子,忙转移话题:「徐三叔,您发现秘密了吗?这可是只有你和我知道的秘密!」 还在想怎么哄小姑娘开口的徐砚一愣。 她是指今天给他的东西,他想起那五百两银子,笑了。 机灵精乖的小丫头。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她脑袋:「嗯,知道了。你先回去歇下吧,明儿还要上课,这事也明天再说。」她既然想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也不做恶人了。 随她吧。 她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软弱,是个有主意的。 初宁见他不再过问刚才的事,终于松一口气,偷偷拍了拍胸口。那可爱的小动作让徐砚哭笑不得,他似乎在晚辈心目中显得太过严厉可怕了? 他反思着,安抚似地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听她说今天打听到的事,问她:「初宁要去见爹爹吗?」 次日清晨,初宁是在睡梦中被喊醒。 她揉着惺懵的双眼,往帐外一瞅,天才蒙蒙亮,绿裳还点了油灯搁在床头的高几上。 她脑袋迟钝地想着,上学的时间有那么早吗? 汐楠把帐纱用鎏金如意云纹的帐钩挂好,探头见自家姑娘一脸茫然,解释道:「姑娘,您今儿先不用去女学了,三老爷刚才派人来说要带您出门一趟,夫子那里他已经让人去告假了。」 出门! 初宁心中一凛,瞬间清醒。 徐三叔昨晚说会带她去见爹爹,但没说是今天早晨。 「快帮我更衣。」她着急地趿了鞋子下床。 汐楠两人嗳一声,已经有小丫鬟端着洗漱用的东西进来。等到初宁发髻梳好,绑上小小的方头巾,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要不认得了。 徐三叔给她送了套小厮的衣裳! 绿裳瞅着把眉毛画粗,脸上抹了黄粉的小姑娘直抿嘴笑:「姑娘这么一打扮,只要不开口,还真像个小公子。」 初宁嘴角微微一抽,是像个假小子吧。她从来没穿成这样过,不过……好像还也蛮有意思的。 外边又有婆子来催,初宁这才扯了扯衣裳出门。 徐砚就等在外边,穿着青色的官服,腰间挂了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他负手而立,身形挺拔颀长,眉宇清扬,气质如那羊脂玉一般温润。 初宁高兴地喊一声‘徐三叔’,旋即又有些踌躇和紧张:「是去见我爹爹吗?」 徐砚朝她温和地笑:「是,昨晚上才得到准信。」所以才一大早来喊她。 初宁听着他耐心地解释,又展露了笑颜。徐砚颔首:「委屈一下,充当我的小厮,低着头不用说话就可以。」 初宁乖巧应好,真的就低下头。可好大一会,她也没见着徐砚转身离开的意思,一抬头,就见他盯着自己看,然后把手伸到她跟前。 「在家中不用,一会下马车了你再跟在我身后就好。」 是这样啊。初宁眨眨眼,看着跟前纤长有力度的手,犹豫了会还是把手伸到他掌心中。 徐三叔好像很喜欢牵着她走路,跟爹爹一样。 徐砚却是在想,还以为她要拒绝呢,毕竟看到她在犹豫。其实他也不知道养女孩儿是不是要这样才算宠着,走路也要攥在手心里护着,但吴怀慎说是常常这样牵妹妹走路的。 ……应该是差不多。 马车已经早在候着,时间太赶,徐砚细心地让人准备了糕点放在马车里,小姑娘一上车就被塞了点心在手中。 徐砚说:「你将就用一些,到北镇抚司要三刻钟。」 锦衣卫的诏狱就设在北镇抚司,她爹爹关在那里。初宁握着糕点的手紧了紧,还是就着茶水用了两块,她要看起来精神一些,不能叫爹爹担心。 徐砚见她吃了,心头微宽。 清晨,街上开着卖各式早点的铺子,一路来能闻到豆汁、包子的香味,还有热闹的叫卖声。 初宁并没有那么早出过门,其实她出门的数次也极少,去的地方顶多就是大伯父家中,或者是被爹爹带到南城外的庄子,顺带去寺里上香。 街景对她来说是稀奇的,没忍住撩了窗帘偷偷地看。 徐砚也垫了两块糕点,枣泥糕,有点甜,两块就让人觉得腻了。他拿帕子擦了手,就瞧见小姑娘双眼亮晶晶地往外看,一副好奇的样子,也不知道看到什么,睁着双杏眸一脸惊奇的样子。 他侧耳听到外头人声鼎沸,确实是热闹。 这个年纪,是很喜欢热闹的吧。他就暗暗琢磨,如果上街……她应该会很高兴? 马车慢慢转到长安街,喧闹声渐远,前面不远处就是皇城,拐进大时雍坊东面就是锦衣卫镇抚司。紧临同在东面的五军都督府,与六部隔街相望。 初宁听着外头街道安静,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 应该是快到了。 不一会,马车果然就停下了。 第十八章 徐砚等车夫停稳妥,低声与她说:「跟在我身后就行,不要害怕,不会有人拦你。」 说罢,把早准备好的食盒递到她手上。 初宁抱紧食盒,知道这是用来当借口探监的,然后跟在他身后下了车。 她快速扫一眼,衙门的门楣上挂着北镇抚司四字牌匾,两头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镇在门口,还有林立的锦衣卫守门。 扑面而来的肃穆。 她忙低下头,徐砚侧头看她一眼,见她还算镇定,便迈步上前。 进去的过程比初宁想的还要顺利,应该是他早打点好,略一询问就放行了,还有一位缇骑热情给他们领路。 终于进到牢里,初宁闻到发霉和带着腥臭的腐朽味道,让人十分难受。 ——她爹爹在这样的地方,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眼眶发热,但丝豪不敢泄露情绪,暗中把指甲掐到肉里,来让自己冷静。 「是这里了。」 缇骑让人打开锁,劳门被吱呀一声拉开。 徐砚给他塞了一张银票,那人把狱丁也喊走,避得远远地盯着。 初宁跟在徐砚身后进了牢房,味道虽然不好,但这里却是一间单独的牢房。里头打有地铺,而她爹爹正神色淡然坐在铺上,身上囚衣整洁,似乎是没有受刑。 她再也忍不住,把食盒放到地上,跪倒在父亲跟前,泪眼婆娑地低喊:「爹爹。」 「卿卿?」 宋霖一开始就觉得这小厮身形熟悉,不想居然是他女儿! 他激动着去握了她的手,猛然抬头看向徐砚,竟是责怪道:「怎能带她过来!」 「请示过太子殿下的,不然我也不敢擅自作主,你别担心。」 宋霖明显地松口气,爱怜地去摸女儿的脸,见她精神还不错,露出笑:「爹爹很好,卿卿不要担心。」 初宁咽呜着,一会点头一会摇头,良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她有千言万语,可这会都表达不出来了。 宋霖想到再不久他就该被送离京,也压抑着心里的难过,同样久久无言,只是不停给女儿擦眼泪。 徐砚见父女如此,心中叹息,但还是残忍地说:「初宁有话快跟爹爹说,我们不能久呆。」 还在落泪的初宁听到这话,心头发紧,忙抬袖把眼泪抹掉。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握着父亲的手说:「爹爹,女儿很好,您不要担心。您要照顾自己,女儿会好好地等您回来!」 从小就被他娇养着女儿长大了,反过来宽慰他了。宋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没让自己在女儿跟前失态,欣慰地说:「好,卿卿好好听你徐三叔的话,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就和你徐三叔商议。」 初宁重重地点头。 不过说了几句话,三人就听到守在远处的缇骑拔高了声音说:「这是什么风把陈大人吹来,您小心脚下。」 有人过来了! 缇骑的提醒叫徐砚神色一凛,去把给父亲磕头的初宁扶了起来,宋霖已朝两人挥手:「回去吧。」 徐砚见他到此时除了对女儿不舍外,依旧从容淡然,忍不住还是把这么些在心里压抑的话问了出来:「到如此地步,你还是如此坚持吗?究竟值不值得?!」 宋霖听出好友话里藏了三分怒,怔了片刻,旋即却笑了。他眸光清正,心有豪情:「弃我一人能稳朝纲,不叫魍魉作祟得逞,就是值得!」 徐砚神色沉了几分。自古以来,夺嫡酿大祸,宋霖就是拥护太子折里头了。他沉声快速地说:「卿卿我一定会照顾好。军防的事陛下已经知道了,他们这污水再也泼不到太子身上,我们也不算惨败。那些人贪的银子,会全部吐出来,太子殿下说,留得青山在,定有再起之时。」 这算是太子给他的承诺了。 宋霖点点头,此时脚步声已来到牢门外,见到牢里有人,那人似乎也吃惊,说道:「竟是徐大人。」 「陈大人倒是这会来了。」徐砚扫了来人一眼,似笑非笑。 初宁早垂着头站到他身后。她终于知道爹爹出事竟是为了拥护太子,还在为两人对话震惊,听到陈大人三字又是诧异。 哪个陈大人,督察院那个陈大人吗? 她定亲了的那个陈家? 她心惊着,却不敢抬头。 来人正是她猜想的身份,她如今名义上的公爹陈同济。陈同济被徐砚带刺的话扎得脸色铁青,知道对方是在嘲讽自己,在宋霖出事后缩在后头,屁都没敢放一个。 外头不也说是他徐砚出卖的宋霖?他倒有脸讥讽自己! 陈同济也发出不屑的冷哼,但到底没跟他争论,而是在脸上堆着笑,喊宋霖一声宋兄。 徐砚还带着初宁,不好再留,朝宋霖拱手道一声保重,示意初宁跟着离开。 小姑娘暗中再看了父亲一眼,忍住难过和不舍,垂着头离开大牢。在她离开的时候,陈同济朝她看过去,嘴里咝了一声,怎么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 宋霖见他盯着女儿看,淡淡地说:「不敢让陈大人喊一声宋兄,陈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陈同济脸上的笑就僵在那里,仿佛被人看穿心思一样,难堪又窘迫。 他悻悻地说:「是想来问宋兄一事,宋兄只要知无不言,关于犬子与宋姑娘的亲事,你可放心。」 这是威胁?宋霖神色更冷淡了,让陈同济觉得他看过来的目光像刀子,厉得叫他心慌。 初宁那头已经回到马车上,眼泪再度涌了出来,下刻她一抬袖子又抹掉了。徐砚默默给她递去帕子,她抓在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大会才抬头问他:「徐三叔,我爹爹是要流放对吧,路上安全吗?」 她知道了事出夺嫡,尽管无法想到朝堂争斗如何凶涌,但也明白这绝对是要关系到身家性命! 当朝太子明明有才有德,为什么还会出现其它皇子要夺嫡这种事,事情肯定比她想的还可怕和严重。 徐砚知道她猜到了什么,点点头说:「一路上会有人照顾,你且安心。」 初宁还是忧心的,只是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要安安静静地不给添麻烦就对了。她又问道:「徐三叔,刚刚那个陈大人,是与我有干系那个陈大人吗?」 「……是。」徐砚回答的时候犹豫了一会,斟酌着说,「你不要担心,这当口上,他不敢提退亲的。」 不然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言官比谁都爱惜名声! 初宁却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一脸决然地和他说:「徐三叔,您有空吗?能陪我去一趟陈家吗?」 徐砚眸光微凝,去陈家……做什么? 两刻钟后,初宁与徐砚被请进陈府。 初宁是首回来陈家,随意在走过的游廊扫了眼,发现漆画木栏颜色都极鲜艳,显然是翻修不久的。 她就想到先前听过的陈家事迹。 陈家祖上都止步举人,在京城一直都是小门小户,极不起眼。直到陈同济高中,进了翰林院,后转督察院因一回进谏得了清名,也得了明德帝看中,陈家这才算起来了。 陈同济如今累官至二品,督察院一把手。但他也不敢太过张狂,陈家如今住的还是祖宅,只扩建过一回,成了四进的院子。 第十九章 这扩建正是一年前,那时陈同济刚升了二品,陈家就来向她提亲了。 初宁想到亲事,微微抿了唇,神色都严肃几分。 她知道自己不算聪慧,可陈大人去见爹爹让她心生警惕。那陈大人分明就是只为利益趋使的人,出事前对他们家避之不及,如今必有图谋。 可如今爹爹蒙难,哪里还有什么能被人图谋利用的,她想到的只有两家姻亲关系能用,陈大人或许会利用这点来逼迫她爹爹做什么。 如若真是这样,她的亲事只会拖累父亲。 所以她来了这。 小姑娘一边走,眉宇间都是凝重,徐砚视线落在她小脸上,把她的神色都看在眼里。 他应承小姑娘带她来这里,是猜到她的意思,默许了。 小姑娘能想到的事情,他如何会想不明白。 陈同济去诏狱八成是仗着这门亲,有求于宋霖。 以宋霖的能力,不可能看不透陈同济那自私自利的品性,他可以笃定陈同济真敢用亲事做威胁或交换,宋霖绝对不会答应。 所以……这亲,不结也罢! 退亲之后,他费些心思给小姑娘找一门更好的亲事就是。 徐砚眼底凝着碎冰一般的寒光。他也想来看看,当初宋霖为何会应下这门亲! 此时陈府正院,管事去给陈夫人报信。 陈夫人已年过三十,长得腰圆胯宽。娘家是京外一县城的乡绅,家中田地甚多,家境十分富裕。陈家几代未中进士,眼看供读后辈无力,所以陈老太爷就给儿子娶了个能在银钱上支持他的。 听到报信,陈夫人直皱了眉头:「你说和与少爷定亲的宋姑娘来了?」 管事微微弯着腰,胖胖的脸上挤满笑回道:「是的,还是一身小厮的打扮来的,身边还有位姓徐的大人。是大理寺徐寺卿的弟弟。」 小厮打扮,那是什么装扮,怎么还有徐家的人跟着? 她出身一般,随着丈夫在朝中地位渐高,就变得十分注重仪容礼法,生怕有一点失礼就被人提起出身。听到初宁登门来,本就不太喜,宋家可才出了事。再听到奇怪的打扮,眉头就皱出个川字来。 她朝管事挥了挥手:「先让她等等,就说我这头正忙着,一会就过去。」 说罢,气定神闲地端了茶喝,转着眼珠子想事情。 本还想着能给儿子娶个高门大户的姑娘家回来,更有助仕途,结果宋阁老说倒就倒了! 当初她就不怎么同意,其实她也不想要个出身比自己高的儿媳妇,让她感觉到自卑和有压力。 宋家出事后,她问过夫君,说这门亲事暂不能退,即便要退,也不是现在。左右儿子也才十四,不着急,拖几年能拖得起。 就看现在那个宋姑娘上门来,是做什么? 找他们帮忙求情父亲的事,还是害怕他们退亲,上门探虚实? 她琢磨着,觉得是后者,还装成小厮上门,也怕丢人吧。未出阁的姑娘家打听婚亲,是够丢脸的! 想到这里,陈夫人眼底就有了几分不屑,又慢悠悠地抿一口茶。 这亲成不成另说,这也是个拿捏人的好机会。就让她先等着吧,等她摆足了长辈的下马威再说,若以后真成了,她婆婆的威严也立了。 初宁这时已经被请进了陈家花厅,下人上了茶点,胖管事来说一句夫人在忙,两位稍坐就不见了人影。 这种怠慢让徐砚直皱眉。 陈家说是新贵,结果这么上不得台面,那陈夫人居然要给小姑娘下马威,任何一个要点脸面的长辈都不会做为难小辈的事! 何况他一个官身的老爷也陪着来。 徐砚心里涌起恼意,心疼地看了一眼初宁。 小姑娘端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拘谨,应该是在紧张。 想到她自打父亲出事后的懂事与坚强,他恼怒更甚。 这好品性的女孩儿,陈家是瞎了眼! 不过他向来忍功极好,不动声色地喝茶,唇边带着淡淡的笑。 等着就是,左右没脸的不会是他们。 初宁也明白自己被人怠慢,双手慢慢攥成拳头,她偷偷看了一眼徐砚,结果与他目光撞了个正。他朝她安抚一笑,无声的温柔。 她好像就不那么紧张了,把背挺得更加笔直。 就那么坐了有近一刻钟,陈夫人才姗姗来迟,捏着方绣帕,七分假腔调地笑着寒暄。 「实在抱歉,家中有事务绊住了,让两位等久了。」 初宁听到妇人的声音,缓缓站起身,朝她喊了一声‘夫人’。 陈夫人吊着眼角朝她看去,果然见她一身灰扑扑的打扮,眼底轻视更浓重:「哎哟,这是宋姑娘?穿成这样,都要认不出来了。」 其实两人就见过一面,初宁知道她在嫌弃自己,却是微微一笑:「怕给夫人带来不便,让陈大人也被跟着非议就不好了,所以才这样登门。」 陈夫人脸瞬间就沉了下去。 这是在骂他们宋家出事后就缩着,无情无义! 徐砚听到小姑娘被为难,握紧了茶杯,闻言后,骤然松开手,甚至还轻笑一声。 青年的笑声低低的,把内中嘲讽的意味发挥出十成,陈夫人连耳根都被臊红了。 可徐砚是官身,她再恼也不能失了仪态,暗咬牙强挤着笑又说:「我们家老爷不在,也没个人能陪徐大人的,正好不成器的小儿在家,我这就叫他过来见过大人。」 「不必了,怕是和小公子说不到一块儿,还是不影响小公子念书为好。」 徐砚轻描淡写拒绝。 他用得着一个小儿作陪吗,简直是降低他身份,这妇人,说话都没有脑子。 陈夫人这回连脸都涨红了,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人家已经入仕,她儿子连举人都没考上,哪有资格待客。 她嘴唇嚅嚅,险些要落荒而逃,只好把气撒初宁身上:「宋姑娘快坐,你一未出阁的姑娘家跑来,肯定是重要事了,你坐下说。」 初宁闻言还真不客气坐下,连谢字也没给。 她讨厌这个陈夫人,字字讥讽,如同骂街的泼妇一样不堪。 整了下思路,初宁就缓缓道来:「今儿前来主要是想和夫人说两家的亲事……」 「哎哟……」陈夫人当即怪声怪气打断,终于让她捏到发作由头了,「宋大人出了事,宋家就没别的长辈了?怎么你一姑娘家来说,被传出去可多不好,而且这亲事也没什么说的。」 「当初定亲,是因为你险些从假山上摔下来,小儿伸手搭救,宋大人就定下了这门亲事。宋大人是个懂恩知报的,两家也算门当户对,这才成了一段佳话。」 「所以,这亲事哪有什么好再说的,你小姑娘家家,有什么担忧该先给长辈说。」 一番话夹枪带棍,就差直接骂初宁不要脸,还点明当初这亲事能成,是宋家为了报施救之恩。更深一层意思是,即便他们陈家要退亲,也没有什么过错。以前救过你嘛,当不相欠了。 初宁再好性子也被气得蹭一下从椅子中站了起来,手都在抖。 徐砚重重把茶杯放下。 第二十章 当年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是因为初宁险些失|足坠山,被陈家小子所救,可是怎么会让陈家小子所救,事发时是在哪里? 徐砚直觉此事有问题。 生气的初宁拼命深吸呼吸,才没让自己失态,憋得眼眶都红了。她有使以来冷着脸跟长辈说话:「夫人此言差矣,我却是记得我父亲要送谢礼,是陈大人提要结儿女亲家,我父亲考虑了三日。不想陈大人却直接就大张锣鼓请了冰人上门提亲了,我还真不知道哪家要结亲,是双方没有议定就声势浩大的,像足了戏里的土匪抢人!」 最后一句,声色皆厉,娇娇小小的人儿居然爆发出极压迫的气势。 徐砚总算听明白了,是陈家拿着小姑娘的名声使计,才逼得宋霖应下定亲! 简直狡诈! 陈夫人被吼得退后一步。 从来没有人这么跟放肆的说话,还是揭了他们陈家的脸面,让她急得声音都拔高了:「宋初宁,你还没进门就要以下犯上了?!」 徐砚这时站起来,也不准备对她客气了,不想初宁却是气势汹汹先逼近陈夫人一步:「我呸!把庚帖还我,我是来退亲的!」 若不身量矮,都想呸她一脸唾沫腥子。 原本还想拿出婆婆架势来教训她的陈夫人一怔,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说什么? 来退亲的? 她怎么舍得退掉这门亲事,明明都成破落户了! 又仿佛是被重重往脸上扇了一巴掌。她刚才自以为是的拿捏与教训,端着婆婆的架子,在他们眼就是个笑话! 陈夫人为自以为是的端着身份臊得头晕目眩,险些一口气没提起来。 徐砚看着气到双眼通红的小姑娘,想起一句话,兔子急了也咬人。小姑娘……可惹不得的。 初宁自打恶作剧了堂姐,又拿石子砸过徐立安,她就彻底明白一个道理,恶人谁都怕! 对付欺负自己的,不要脸的,就该狠狠凶回去! 一句退亲甩给陈夫人后,是从来没有过的痛快淋漓。 陈夫人又羞又恼,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这破落户要翻天了! 还没有进她陈家门就敢以下犯上,目无尊长,嫁进来后焉能是个好的!不得把她活活气死! 陈夫人梗着脖子,拼命把濒临失态的怒意压了压,冷笑道:「既然你要提出退亲,是我陈家庙小,容不下宋姑娘这尊大佛。你日后莫要后悔,反过来说我陈家欺人就是!」 她再度故意刺初宁,内心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她真舍得退亲。 也许就是激她,让她咬着不退亲,这样宋初宁以后就更肆无忌惮了。 陈夫人看向初宁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恨与厉。 小小年岁,就有如此城府吗?! 徐砚在此时走上前,把双眼通红的小姑娘拉到身后维护着,视线懒懒扫过妇人,说道:「白纸黑字立据,双方退还定亲信物与庚帖,此事便清清楚楚。」 陈夫人闻言脸色又一变,意识到这确实是要来退亲。 有官身的徐砚说出这话来,她再也没有怀疑,但脸面到底是有些挂不住的,只能硬着头皮就话下台。 「那就白纸黑字吧。」 反正她早就不顺眼这门亲事,他们顾着名声不能主动退亲,如今倒是便宜了。 徐砚颔首,转身问初宁庚帖在哪。 初宁回道:「给汐楠保管着,但定亲的玉佩我带着。」 爹爹出事后,她怕把东西丢了,就一直放在身上。她转过身,把挂在脖子的玉佩摘下,一脸嫌弃地塞到徐砚手里。 她气呼呼的样子叫徐砚心疼又想笑,既然不喜欢,还收在身上,这不是在为难自己吗?小姑娘的心思真难闹明白。 徐砚把玉佩就搁在桌上,屈指敲了敲桌案说:「贵公子的庚帖一会便差人送来,陈夫人叫人备笔墨,立过据,把宋家用做定亲之物的东西也还来吧。」 陈夫人把初宁的态度看在眼里,气得脸都在抽筋,没好气让下人备笔墨,再让心腹丫鬟回房取东西。 两家定亲的时候,宋大老爷以女儿年纪还小为由,只让下了小定,交换庚帖和彼此交换一块有儿女小名的玉佩做见证。退亲倒也简便。 两方人都想早早了结此事,立据顺利,初宁自己签字按了指印,陈夫人在签字时却犹豫了。 她气头上张嘴就签应了,她夫君那头还没派人去通知。 该通知一声才对。 徐砚见她握着笔踌躇,淡声催促道:「陈夫人到临场了,是要反悔?」 陈夫人闻声猛然抬头,对上气定神闲的青年,看到他唇角微微上扬,像是在讥讽她一样。 她恼意一下子再度涌上头。 这么个破落户,值得她稀罕要反悔?! 陈夫人一咬牙就签了字再按上指印,末了用帕子狠狠的擦手,仿佛沾过什么脏东西。 徐砚嘴角又往上翘了翘,讥讽的神色懒得再掩盖。 ——真是多亏了陈同济没在家,事情才能如此顺利。 他把收好字据,再检查庚帖和玉佩无误,连告辞都没说,牵着小姑娘就离开。 他狂妄不羁的行事方式叫陈夫人都要咬碎了牙,一甩手得把两人用过的茶碗都砸到地上。看着飞溅的瓷片,她吩咐道:「去给老爷送信,就说宋家的麻烦解决了。」 她这回也算是立了功吧。 等儿子再中了举人,她就能好好选个自己顺心的儿媳妇! 初宁回到马车后,眼眶还微微泛红,确实是被不要脸的陈夫人气到了。 娇小的人儿缩坐在马车里,没有了刚才凶恶的气势,像是一朵开得正盛的花颓然蔫了。透过帘子的阳光映照着她眼角,徐砚看到闪动的泪花,叹息一声,拢了袖袍坐到她边上。 「这样的人家,配不上我们卿卿。」 他身形把光挡去不少,初宁眼前有些暗,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嗡嗡地:「我没有难过。」 「嗯,不难过。」 「我真没难过。」初宁反手抹了把眼,眸光清亮地抬头,「是徐三叔喊我小名儿了,想起爹爹。」 徐砚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喊的是她小名。她太懂事和坚强,让人忍不住就想待她再温柔些,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他微微一笑,哄着她道:「今儿这事我得去跟宋兄说,还得赔你一个如意郎君,不然宋兄还不知要怎么气我。」 初宁闻言果然笑了。 她仰着小脸,他能清楚看到笑意一点点从她眼眸深处漫出,白皙的脸颊上梨涡浅浅。 徐砚心中一宽,总算是笑了。 小姑娘此时哼哼一声,说:「我爹爹才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竟是可爱地护起短来了。 徐砚不由得抵拳低笑:「嗯,但这如意郎君还是得赔,徐三叔一定帮你相看个比陈家好的。」 「我还小呢。」初宁笑里多了丝羞涩,很快又挑眉道,「是您自己说要赔的,一定要比陈家好!」 她倒理直气壮。徐砚被逗得哈哈大笑,抬手轻轻拍拍她脑袋。 初宁也跟着眯眼笑,看到他眉角眼梢都落满温柔与慈爱,喃喃说道:「徐三叔,谢谢您。」 第二十一章 「傻丫头。」 他再度摸了摸她的发,外头传来街上的喧闹声。徐砚心念一动说:「带你上街去?」 小姑娘双眸一亮:「可以吗?」他还穿着官服,不是要去翰林的吗? 他笑着说:「当然可以。」 陪她一个时辰还是能够的。 马车便往热闹的街区去,停在街头。徐砚见她身上还穿着小厮的衣裳,瞅见一家成衣店,便带了她进去。 与此同时,在都察院正处理事务的陈同济得知退亲消息,震惊得站起身,把身后的椅子都带倒了。 「蠢货!」 他急得连风度都忘记维持,一句怒斥吓得跟前的官员直缩脑袋,看着他拂袖离去。 出了衙门的陈同济脑海里嗡嗡作响。在牢里,宋霖不受威胁地说‘我女儿从来不会叫我失望’。他当时没有品意思来,现在品出来了! 宋家父女这是转头就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他怎么就娶了个蠢妇回来! 此时还不是街上最热闹的时辰,成衣铺里冷清无客人,伙计一脸懒洋洋,拿着掸尘的杆子慢腾腾地拍打尘灰。 徐砚是首回来成衣铺,初宁就更不要说了,一进店便好奇地看看这件衣裳那条裙子的,简直要看花眼。 伙计见到一小厮装扮的小子在看女子衣裳,先是愣了愣,旋即发现这可不是什么小子,是位小姑娘!再看到一身官服的徐砚,忙丢了手中的东西上前见礼。 「这位大人是要买什么样的袍子?」 他说着,双眼还偷偷往伸手去摸绣纹的小姑娘那瞅。 徐砚瞥见他的小动作,也不说穿,只指了初宁说:「有她身量穿的吗?」 是给那位小姑娘买衣裳。小伙计心头跳了跳,忙应道:「有的有的,大人请跟小的到这边来。这边的都适合。」 小伙计脸上带着谄媚地笑,指了几套衣裙,都是上等的布料,做工亦是精致。 徐砚便把还在乱瞅的小姑娘拉到跟前,问她:「喜欢什么样的?」 吴怀慎说小姑娘都喜欢收到东西,漂亮衣裙应该也算在里头吧。 小伙计见着这幕却觉得诡异。 一位大人身边带着个换了装的小姑娘,年纪还这样小,这大人看着也很年轻,到及冠的年龄了吗? 这是什么关系? 初宁抬头看着成衣,绣工都很精致,锁边压边的花纹也是眼下时兴的。她有些犹豫不决。 要选哪件呢。 徐砚余光扫了小手摸摸这件,又摸摸那件的小姑娘,最后发现她在那条红裙子上看得最久。便说道:「拿这件给试试,有试衣服的地方?」 小伙计忙应声:「有的,有的。」 初宁脸上露出笑来,下刻却想起什么笑容瞬间就收敛了,一把拽住徐砚的袖子说:「徐三叔,我有重要的东西落在马车上了!」 落了东西? 「落了什么?」 徐砚话才问出口,初宁已经用最快速度把他拉出了成衣铺子,也不回话,拽着他袖子就往停马车的地方去。 工整的袍袖都被她拽出几道褶皱。 徐砚奇怪地再问道:「究竟是什么,这样着急。」 小姑娘却是一头钻进马车里,不见动静了。 刚才还高兴要选衣裳的小姑娘,下刻却躲起来一样,徐砚眉锋微簇,上了马车。 初宁在不安地绞手指头,咬着唇,清澈的双眸有着懊恼—— 她险些就让徐三叔乱花银子了,徐三叔先前还找人借银子来着。 徐砚坐到她对面,试探着问:「卿卿怎么了,是不喜欢那些裙子吗?」 即便不喜欢也不用躲回马车,再看别家就是。 「不……」初宁抬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后忙又改口,「是的,不喜欢。」 「那……我们去看别的?或者买了你喜欢的料子,让府里的针线房做?」 「不、不用了!我想到别的重要的事!」 初宁又是拒绝,拼命摇头。 徐砚越发闹不明白她的想法,沉默着。 小姑娘好像又不高兴了,还是因为退亲的事? 「徐、徐三叔。」初宁自己在心里纠结好大一会,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名下有庄子和铺子,您能替我管吗?」 什么庄子铺子,徐砚被她说得摸不着头脑。 不是说衣裳的事?怎么扯到管她的铺子? 初宁见他望着自己,忙紧张地说道:「因为我不懂那些,您帮我管着,当然也不敢劳烦您白出力,我分一成的利出来。」 她说完,却见到他清俊的面容上显出错愕。 她更加紧张,是一成太少了吗? 好像是有点少,一千两银子一年,一成才一百两。 「三、三成利,您帮我管,好吗?」她再提了红利。 徐三叔似乎缺银子用,平白无故再给银子,他可能不会再收,这个借口刚刚好! 徐砚沉默着,猜着她的意图。 她这是在拼命说服自己……替她管产业? 再略一思索,想起她前儿偷偷塞给自己五百两,又联想到刚才买东西……小丫头这是要贴补自己啊?! 她是真误会自己缺银子,舍不得叫他花钱买东西,所以才找借口离开,还变相要贴补自己。 她……徐砚凝视着她的瞳孔微缩,心脏重重地跳。一股温暖从心田蔓延,如同沐浴在阳光之中,那股暖意又发散到四肢,叫他感动到微微恍惚。 怎么能那么可爱,赤子之心,要竭尽她所能相待。只因为他把她接到身边,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 徐砚又心疼起来,那么乖巧的小姑娘。 「徐三叔,若不然五成?」 他迟迟没有说话,初宁忐忑不已,双眸闪动着期盼他答应的光芒,让人根本不忍心拒绝。 她一片好意,他确实也无法拒绝,拒绝了,她会伤心吧。 误会便误会吧。徐砚唇角上扬,抿出一个极温柔的弧度,轻声说:「好,我帮你管,但不用这么分,一成就够。」 「一成……够吗?」 小姑娘眨着杏眼,不太确定,但又不敢再游说。她怕徐三叔发现了心思。 连善意都那么小心翼翼,徐砚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朝她比了两根手指:「那徐三叔占些便宜,两成?」 初宁的忐忑霎时化作欢喜,高兴地点头:「好!」 徐砚也不由得笑出声,看着她欢喜的样子,觉得有些神奇。他居然还真要了一个姑娘家贴补,传出去,英名尽毁啊。 他似乎理解宋霖疼女儿的心情了,这么个可心的姑娘,谁能不疼。给她管铺子也好,想办法给她多攒些体已银子,也不枉她待自己的一片赤诚。 初宁不让他花钱,这街自然是逛不成了。路过包子铺的时候,他让驾车的齐圳去买了些,还买了豆汁,装在竹筒里。 小姑娘对装豆汁的竹筒也各种新鲜,在手里翻来复去地看。 徐砚便想等什么时候再带她出来好了。 把人安然送回府,他折回又去牢里一趟,把和陈家退亲的事与宋霖说了。 宋霖目光虚虚落在牢笼之外,说:「辛苦你,但你恐怕要被陈同济记恨,你兄长身为大理寺少卿,本就与都察院有冲突。提醒着些你兄长。」 第二十二章 「陈同济他再恨,我光明正大的,也没什么好怕。」 宋霖就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清俊眉眼间的倨傲与无畏,长叹道:「知道你向来有主张,可也不能再像入仕前那样胡来,说要弃考就弃考,人都跑不见了。也好在你兄长找到了我这来,不然真错过,可惜不可惜。」 徐砚听着眸光微冷,根本不想提旧事,但在好友忧虑地注视下,还是点点头:「反正我也没有什么能再让他们做主张的,他们也别想再做我的主。」 宋霖想到什么,说:「你还在恼与郭家的事……」见他神色越发冷淡,又及时打住,笑笑转而道,「去当你的差吧,下午也别来送了,过了明儿你再告诉卿卿。」 他被判流放蜀川地界,过午时就要出城。 徐砚神色一缓:「宋兄不用担心卿卿。有太子的人一路关照,我也不替你多担心。」 「你小子,走吧。」宋霖笑了,抬手拍拍他的肩头,赶他离开。 宋霖知道他不相送,也是为自己留一份体面,不愿看到自己锁着木枷铁链的狼狈。 徐砚这才朝他一拱手,转身离去。 初宁不知道父亲今日就要离京,脚步轻快地回到院子。 汐楠帮她更衣时,小声在她耳边说:「姑娘,怎么三老爷居然让拿陈公子的庚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去退亲了。」 初宁想到在陈家的不愉快,小脸冷了下去。 汐楠吓得手一抖,怎么就退亲了!倒也想起陈家当初是怎么定的亲,又有些解气。 「姑娘是不该受委屈的,如今有三老爷庇佑,等姑娘大了,奴婢去给三老爷做牛做马,求他给您再挑一门好亲家。」 初宁扑哧一笑,想到徐三叔说要赔她一门亲事的事,其实她倒觉得不嫁人也挺好的。 今日她告了假,下午也不准备再去学堂,中午简单用过饭便歇下。正是睡得香甜,她被人推醒,说是她大伯母来了徐家,如今正要去见徐老夫人。 初宁瞬间清醒,皱着眉头想。 大伯母来徐家做什么? 初宁来到碧桐院的时候,有几个小丫鬟站在庑廊下,厅堂里有说笑声传出来,其中一个正是她熟悉的大伯母。 她理了理裙摆,在小丫鬟的通报声跨过门槛。 「正说着呢,我们初宁丫头就来了。」 徐老夫人见着她就高兴的招手,脸上都是慈爱的笑。初宁先向她问安,再看向穿着蜜合色妆花纹褙子的妇人,福礼喊道:「大伯母。」 宋大夫人站起身虚扶她:「和大伯母客气什么,见你精神的样子,大伯母也就放心了。」 这话说得其实不怎么合时宜,徐老夫人嘴角的笑就淡了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暗指徐家给初宁委屈受了。 初宁却是点点头,十分认同地说:「是比前几天睡得好一些。」 宋大夫人神色一顿。 小丫头什么意思,是说在她家睡得不好?! 她脸上就火辣辣的。 然而徐老夫人知道初宁就是在说实话。小姑娘是个耿直的,说话不会拐弯,何况宋大老爷干的丧良心事她也知道。 老人脸上又有了笑意,把小姑娘喊到身边来:「听说你早上出门了,去了哪些地方,街上热闹不热闹。」 初宁正要回答,宋大夫人已先一步说:「这傻丫头,自己跑到陈家退亲去了。」 「什么?!」 老人诧异地看向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正是因为这事来的。」宋大夫人终于说到来意,又去把初宁拉到跟前,语重心长,「你个傻孩子,凭着一时意气说要退亲。中午陈夫人就寻到我,说上嘴唇还有和下嘴唇打架的时候,她只是身为长辈说了些可能不得你心的话,你就气极了。」 「你快些把东西给我,我送回陈家去。再有把衣裳也收拾收拾,陈夫人说她本就是要把你当女儿待的,如今你父亲出事,要接你到府里住去。等你及笄的时候嫁过去,也都熟悉了,管起事来也得心应手。」 三言两语,就是要定了她的以后。 初宁惊得一把甩开手,退了好几步。 徐老夫人也听得惊疑不定,怎么像是小姑娘做了任性的事,婆家来哄了。 「我又不是他们家的童养媳!」初宁杏眸瞪得大大的,万分抗拒,「我还喊您一声大伯母,您怎么能把侄女推火坑里去。退亲书已写,我这样被送到陈家去,是要给他们家做妾吗?!」 「你这孩子……什么做妾,那退亲又不算数……」 宋大夫人被推火坑三字闹得脸通红,何况徐老夫人也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她。 初宁打断她的话,大声说:「怎么会不算数,有徐三叔做的见证!」 「是老三跟你过去的?」 徐老夫人诧异,儿子居然让小姑娘退了亲!陈家即便在宋霖的事上不做为,要让人心寒,但门第在那里,对现在情况的小姑娘来说以后也是个安身去处。 初宁一把就跪倒在老人跟前。她让徐三叔做了见证,却不能把他拖累到这事里,伤心地说:「老夫人,您不要赶我走。徐三叔是有我父亲的示意,才会跟着我去退了这亲。」 「我父亲已经跟宋家断绝了所有关系,我还喊她一声大伯母,是因为血脉亲情不可割舍,但她如今要跟着别人来害我。」 「老夫人……是陈夫人觉得我配不上他们家,又怎么可能还会再让我回去,不然陈夫人又怎么签的退亲书。难道说我不懂事,陈夫人也不懂事?」 站在厅堂的宋大夫人都听愣了。 以前说话细声细气的小丫头什么时候如此牙尖嘴利了! 一番话下来,她就成了十恶不赦的人,跟着外人坑害亲侄女。 宋大夫人有种满身是嘴都解释不清楚的慌乱,她脸阵青阵白看向老人,说:「徐老夫人,小孩子家不懂事……」 「是啊,小孩子不懂事,可陈夫人不懂事吗?」徐老夫人握住初宁放在膝盖上的手,神色阴沉,「小孩子不懂事,我家老三会不懂事?还是说宋夫人你不懂事?」 老人借用小姑娘的话,连着几句反问,宋大夫人被问得满头大汗。 宋初宁不过来徐家几天,怎么就让徐家老夫人如此维护,她还想着能顺利把人给带去陈家的。 这是失算了,原以为徐家人不会管他人的家务事才对。 她可是满口答应陈夫人,这也事关她夫君以后的前程。 谁人不想巴结上都察院! 「宋夫人,我就当今日你没来过这一趟。」 老人直接下了逐客令,宋大夫人也没脸再呆下去,但还得咬牙装出关爱来,摘了腰间的荷包塞到初宁手中。 「初宁,大伯母不是你想的那样,可能这里头有什么误会陈家没说清楚。大伯母再去问问,这里有些银子,你拿着傍身。」 说罢,落荒而逃。 初宁捏着荷包,见到大伯母身影消失在院门处。照着庭院的阳光明媚,落在开得如火如荼的蔷薇上,是夏日的繁盛与温暖,她却浑身发凉。 第二十三章 「初宁丫头。」徐老夫人心疼不说话的小姑娘,不想初宁回头,捏着钱袋子朝老人笑,「老夫人,这是托您的福得来的,我得分您一半孝敬您。有些东西是假的,但这银子假不了。」 没什么好伤心的,早在大伯父要把她送锦衣卫那里去的时候,她对这些人就不在意了。 徐老夫人没想到小丫头居然还有如此开朗的一面,当即也笑了,但在初宁低头打开荷包的时候,快速抹了一下眼角。 不是逼不得已,老三不会给这孩子去退亲的。 老天爷真是没开眼,别人不要这孩子,她要! 「——这才一百两啊。」 初宁拆开荷包,看着薄薄的银票很是失望。 徐老夫人倒被逗笑了,「我们初宁还是个小财迷,但你说要分一半的,不能赖。」 「不赖不赖,都放您这儿,您帮我存着,我下回上街再找您支取。」 「你这还不是赖?你上街,我老婆子还得补贴你吧。」 老人抬手戳她脑门,哈哈大笑,初宁也跟着笑,心里头的阴霾一扫而光。 这世间还是良善的人多,她一定会像待亲祖母一样,孝顺老夫人的。 徐砚是在外边用过饭才回的府。刚回来就被母亲着人喊了过去,细细问清初宁退亲的事。得知来龙去脉,不由得怒到手发抖,连道几声退得好。 「以后初宁就是我亲孙女,我就不信找不着比陈家好的!」 徐砚见母亲难得护短,心里也为小丫头高兴,有母亲相护,小姑娘以后也会开心些。 从碧桐院出来,徐砚带上齐圳到暮思院去找初宁,小姑娘高高兴兴地跑出院子,笑容甜甜地喊他徐三叔。 他把齐圳拿着的包袱递到她跟前:「给你的。」 给她的?初宁接过软软的包袱,在他示意下打开,里头赫然是她早上看中的那套衣裙。 徐砚说:「小姑娘家还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初宁摸着衣裳,又感动又苦恼—— 她还是让徐三叔乱花银子了。 她抿抿唇,小心翼翼地问:「这……还能退吗?」 徐砚一怔:「应该……不能了。」 小姑娘就一副心疼得快要哭的样子,徐砚到底没忍住,哈哈哈大笑。他在她眼里,究竟是多落魄。 两人身后的齐圳怀里踹着五百两银票,一脸复杂,三爷收的这五百两,真的不打算还给小姑娘了? 第二日早晨,徐砚正慢条斯理地系官袍玉带,齐圳捧了一堆帐本求见。 「三爷,这是宋姑娘着人送来的。」 徐砚对着西洋镜再正了官帽,这才走上前翻随意翻了最上边的一本过目。 是一家铺子的帐本,上面的字迹还是宋霖的。 小丫头说风就是雨,这就急吼吼地把东西都送过来了。 此时窗柩上落了两只麻雀,一只正啾啾啾地朝另一只叫唤,他余光瞥见,回想到昨晚上小姑娘一直抬着小脸和自己说话的样子。 可不是就和眼前那活泼的雀鸟一样。 徐砚想到小姑娘笑的样子,嘴角也弯了弧度。 「带到马车上吧,我在马车上看。」 小姑娘那么信任他,总要好好给她攒嫁妆的。 齐圳捧着帐本,‘哦’一声,想说什么,但只是嘴角动动了,转身先去备马车。 在徐砚出门的时候,初宁刚用过早点。一口气吃了两个汤包,还喝了一大碗的豆汁,这会要去上学了,才发现撑得慌。 绿裳见她边走边摸肚子,偷偷抿了嘴笑。 昨天老夫人还特意交待留意姑娘精神如何,这一下可以放心了。 临出门前,汐楠还去床底下找出一个盒子,取出里头的东西,塞进衣袖里。 昨天是本该第一天是课的,初宁却告了假,今天恭敬地给女夫子又说明情况,见女夫子颔首这才坐到她示意的空桌前。 在徐家教学的女夫子姓贺,三十四五的年纪,曾在安成公主身边伺候,颇有才情。不过在安成公主十五年前嫁给汝宁侯时,她被放出公主府,不家去也不嫁人,就在京城各大户人家教习规矩。 后来才被徐家请到家中教导各房小姐开蒙等,徐家并许了要供养她下半辈子的诺言,徐家几位姑娘都尊称她为先生。 初宁坐下后,前头的徐琇云就转过来朝她眨眼睛,而她右手边是二房的两姐妹,都偷偷朝她笑。 女先生在这时轻轻咳嗽一声,三姐妹当即正襟危坐,一副恭敬聆听的作态。 初宁抿抿唇,心想这贺女先生是个严肃的,她可不能犯错。 女先生教的东西倒和别的人家不太相同,一般人家,女子念书多是识字与念女诫、内训。这里却是教着诗词、增广贤文。 早上抄默诗两首,写大字二十个,下午是听女先生读增广贤文,最末会念女诫。 初宁在家中学过女四书,增广贤文也常听父亲念,倒就只是背诗要花些心思。一天下来,她还得先生夸奖字写得好,徐家三姐妹因为有字写得不工整,挨了几下戒尺,疼得直咧牙。 小姑娘们终于熬过一天的课,放学后脚步都变轻松,挽着手说说笑笑要往碧桐院去给老夫人问安。 四人绕着近道从碧桐院后院的东西穿堂去,还没迈过门槛,就听到后边有人喊了声妹妹们。 初宁回头看去,见到同样是下课来碧桐院的徐家三位少爷,喊人的正是二房的徐立宇。露着一口白牙在那笑,少年如同阳光一样明朗。 三姐妹已经停下脚步,纷纷喊哥哥,初宁也朝三人福一礼。 心想怎么三位少爷绕到这里来了。 徐立轩已走快来步上前,徐立安不情不愿跟着,走到初宁面前的时候很敷衍喊了声宁妹妹。 初宁神色淡淡应一声,退到徐家姐妹身后去。 这个小霸王,离他远些才安全。 徐立轩见小姑娘警惕,就瞪了曾惹是生非的弟弟一眼,说:「是立安又得了小玩意,本来说去学堂接你们的,结果听到说你们从小道走了,这才追上来。」 徐立安在兄长的示意下递过四个竹蜻蜓,还真是小玩意,乍一看去没啥特别的。 徐琇云却惊呼一声:「三弟,你居然拿紫檀木来做竹蜻蜓!」 简直是败家! 初宁也发现了,嘴角抽了抽,不动声色把竹蜻蜓递给汐楠。 徐立安见到她的举动,在心里又气个半死。臭丫头,这是嫌弃他送的东西吗?! 脸色难看的想发作,可是徐立轩一把就看穿他心思,拽住人领头往前走:「祖母怕是要等急了。」 徐立安只能闭上嘴,经过初宁的时候,到底没忍住,还是偷偷瞪她一眼。小姑娘也不输怯,回他一个大白眼,气得他直梗着脖子。 众人这才从穿堂而过,人多走一块,倒是显得十分热闹。徐老夫人见着一众孙辈都结伴而来,欢喜得呵呵直笑。 晚间还是不见各房老爷,只来了妯娌二人,身为长媳的任氏还是一如既往细心伺候婆母,余氏也在忙着忙后。 初宁默默看着,免不得要想起那天晚上听到的话。 如若不是亲耳所听,她是真的不相信任氏与老夫人之间有矛盾。 第二十四章 那句不是老夫人所喜的媳妇人选,可能是关键。 不过她明白,这些事情都不是可以去窥探的,很快就都撇到脑后,安心用饭。 在散去的时候,初宁终于找到机会和徐立轩说上话。 徐立安在用饭前嫌弃腰间挂了扇子玉佩荷包的一大串,摘了下来,用过饭后就忘记了。要回去取。 徐立宇被余氏喊走,往二房住处去,就余下徐立轩一人站在碧桐院外。 老夫人留下初宁多说了几句话,主要问她在学堂怎么样,初宁就落在后头,正好碰见立在柳树下的少年。 她暗中扯了扯汐楠的袖子,汐楠明白她的意思,快速把已经放一天的东西从袖子中拿出来,塞到她手里。然后哎哟一声,和绿裳说:「我好像丢了帕子,绿裳能跟我往回走两步看看吗?」 绿裳见左右是在院子门口,灯火通明的,初宁也让两人做伴去寻,就没多想跟着沿途折返。 初宁在这个时候把东西递给正微笑的少年:「立轩哥哥,徐三哥上回挂树上的,你替我还他吧。」 上回他们已经被罚了,事情也说开了,她更加没必要留着这东西。 徐立宇倒没想到弟弟居然留下证据,怔一怔后接过:「那小子这回该相信你了。」 「他还记恨我呐,真是小气。」 小姑娘皱了皱鼻子,嫌弃得不行。 「坏丫头,你说谁小气!」 才说人坏话,人家就冒出来了,把初宁吓得直接退了好几步。 他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徐立安见她一脸惊恐的样子,不屑地嗤笑一声。徐立轩就想斥吓唬人的弟弟两句,却是看到被母祖也留下的母亲正扶着丫鬟手走来,后面还有汐楠和绿裳。 任氏见三人站在这里,皱了皱眉说:「怎么都站这里了?」 徐立轩忙回道:「等着弟弟,正要走呢。」 汐楠背后都是汗,没想到任氏会这么快和老夫人说完话。她低头走到自家初宁跟前说:「姑娘,帕子找着了,让姑娘久等了。」 她一说话,任氏视线就撇了过去。淡淡的,有几分探究,很快又移开了,朝两个儿子说道:「立安你东西都数好了,总丢三落四,你们快回去歇了吧。」 兄弟俩顺势告退,徐立安转身前朝初宁方向挑了挑眉,这一下叫任氏看了个正,视线跟着落在小姑娘身上。 她刚才就在怀疑,现在是确定了。 ——两个儿子刚才是在跟宋家丫头说话。 在厨房遇到大儿子从林子里穿出来的那晚上,她还听说另一件事,说是绿裳曾焦急找过宋初宁,是迷路不见了人。 不过最后听说去找了徐砚,她也没当回事,现在想想,事情还是不对。 任氏的目光不由得在初宁身上打转,看到灯笼的光映照着那张还带稚气的小脸,朦胧柔光间更显她五官精致,一双大大的杏眸灵气逼人。 是个极标志的小丫头。 任氏心中夸赞,莫名又觉得不喜,打量小姑娘的目光都变得矛盾又复杂。 初宁被任氏打量也不是没感觉的,她虽不善言辞,却是极敏感的人,何况任氏还看了她良久。 回暮思院的时候脚步就快了不少。 今晚特别闷热,天上云层看着就压在头顶似的,像是要下雨。初宁回到屋子里已满身是汗,绿裳指挥着小丫鬟打来热水,和汐楠伺候她沐浴。 汐楠到底是经历过大事的人,知道任氏应该看出了什么,可她和姑娘也没露出什么疏漏来,慢慢就安心下来。 等初宁沐浴过后,她寻了空低声安抚,就怕小主子受了惊。 初宁倒是笑道:「一开始是害怕,可我们也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叫大夫人知道儿子曾做过爬墙的事,她才更难堪。即便后来知道我们给了大少爷什么东西,她也不会有怪罪的。」 汐楠望着越来越懂人情世故的小主子,欣慰又心疼,红着眼眶伺候她歇下。 屋里烛火灭去,帐内一下就变暗了,初宁却还睁着一双眼,在想早上送给徐三叔的帐本他看没看。 会不会很麻烦他。 他不会真的认真去看每一本帐吧,其实那些帐也不用看的,都清清楚的。 她手指抠着锦被上的青莲刺绣,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快送帐本去,若不明天去暗中提醒提醒。不能让徐三叔耗精力在这上头了,不然她这哪是帮忙,是在帮倒忙。 此时被小姑娘惦记着的徐砚才将将从一家酒肆出来,身上沾着酒气,被人灌了不少,双眸却清明无比。 他今天下午去了东宫,候在一边跟太子听大学士讲授。他如今担着个侍讲之职,其实更多的时候他就是陪着太子听,大学士问了问题,他先解一半,让太子顺顺思路再深析。 从东宫离开,就被翰林院一位老资历的官员拉去喝酒。那人正是小姑娘给他的簪子里写着的那一号人,是与宋霖有暗交的,名唤杜和光,如今是侍讲学士。到了九月估计就要直接升迁到詹事府为詹事。 而翰林院的人又是去了一大半,他也就没有推脱,倒是听到不少消息。 宋霖为太子顶了私自联系边陲戎守重将的锅,其是要釜底抽薪,把真正贪墨的人给供出来。如今皇帝已命锦衣卫暗中去收集证据拿人,而今晚在场的多为太子一党,议起这个话题自然是气愤激昂。 当然,是对他这‘举报’宋霖的人气愤。他们敢当他面说捉拿的事,不外乎就是在嘲讽他,想让他感到害怕和心虚。 随后又给他灌酒,想见他露出醉后丑态,结果没一个能喝过他的。 最后还是杜和光出来收拾残局,才没让那些人真的失了仪。 他猜测,应该是宋霖和杜和光说过什么,杜和光变相来给他送消息的。 徐砚慢慢走到马车边上,齐圳听到动静当即从车辕跳下来:「三爷,恐怕要下雨了,我们得快些回府。」 说才落,黑沉的夜空就闪过一道紫电。 「——有些人快跑吧,挨雷劈了的人,自古不少啊。」 一个喝得醉歪歪的官员指着天,看向徐砚。 天边的雷声就像附和他的话一样,轰隆隆而至,几个人在后头哈哈大笑说着:「快跑吧,快跑吧。」 「你们!」齐圳自然也听出讥讽的意思,脸色一冷,捏着拳头要上前。 「齐圳。」徐砚伸手拦了他,被人针对也不见生气,面上竟还带着笑说道,「徐某倒希望诸位大人永远不会有听到雷声要发怵的时候。」 刚才还起哄的几人脸色当即变得难看,登时都噤了声。 在朝为官的,万般矛盾都处于党派对立与政见不相同。再清廉,也做过见不得光的事,自然不能问心无愧。 此时又是一道紫电闪过,照亮了徐砚带笑的面容。青年明明眉目温润,却被那光影映得极清冷,白皙如玉的面庞甚至让人感觉到几分森然。 噤声的众人想到外头对这徐家老三的传言——性子乖戾,笑里藏刀,最是记仇,神色变了又变。 刚才还讥笑,现在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徐砚嗤笑,也不再理会这些人,转身上了车。 第二十五章 齐圳还是有些气不过,目光冷冷扫向众人,仿佛要记下他们的面容,然后才回到车辕驾车离去。 杜和光见到最后不欢而散,无声轻叹。其实太子若真失了势,这里头又能有多少人坚守初心的,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可惜没人知道,徐砚并不是他们所想的‘百步’。 徐砚走到一半,瓢泼大雨就砸了下来,打得车顶噼啪作响,等他回到府里不小反而更大了。 「三爷,您先顾自己吧,车上的帐本明日再拿就是。」 雨带着风,手臂粗的树枝都被吹得弯了腰,齐圳手里的伞也打不住,见到他光顾着护帐本不由得着急。 「挡好,走吧。」 徐砚不为所动,这可是小姑娘的身家,哪里能被淋到。 齐圳劝不动,只想叹气,他们三爷对那宋姑娘也太好了些,这真要当成亲闺女养了。还让三爷看这些小帐,简直大材小用。 主仆俩回到住处,身上都湿了大半,徐砚把帐本放下擦干手翻了翻,见没沾上雨水,总算放下心来。 齐圳拿着干的细棉帕给他擦湿衣,正好禀事:「三爷,您白天让查的宋姑娘那两家铺子,确实租金低于市价一半,且真正租凭的人家是宋家大房夫人的娘家,潘家。现在签契的人,不过是潘家的一个下人。」 「两家都是?」 徐砚擦衣裳的手微微一顿,脸色当即沉了下去,把帕子甩在桌案上。 「是,两家都是。又是最旺街区当街的铺子,卖的是丝绸和米面,最得利的东西。宋大人当年是怎么租给那人的。」 「你既然都说是潘家在掩人耳目,宋大人先前肯定也不会细查。只要年年缴了租,更不会查,这帐是宋大人走的,但真正过问的未必是他。」 也就是说,宋霖手下有人和潘家通气,给了潘家这个便宜。 徐砚就想起昨儿宋大夫人来替陈家说项的事,笑了一声:「明儿你就派人去把铺子直接收回来,他们不搬,就告诉他们。以奴身签契,根本无效,若敢闹事,就报到官府里。那奴才自然会回去报信。」 他就是要给小姑娘出这口气了! 夜里袭来的一场雨,直下到近天明才收了势。 草木被淋得都耷拉着,徐府长房院里刚开了两日的石榴花飘坠一地,粗使丫鬟婆子披着蓑衣,在朦胧的小雨中清扫。 屋内,任氏正给徐大老爷穿官服,有话在心里踌躇半天,到底没憋住说道:「老爷,轩哥儿今年十四了,明年就要下场。课业繁重,每天下学了还得到母亲还有我们这来问安,若不……让他别跑了,就在外院安心读书。家里也多了个小姑娘,总会撞到不便的时候。」 徐大老爷对着镜子正官帽,听得手一顿:「你又在胡乱想什么。母亲几乎都免了你的问安了,我也没空过去,轩哥兄弟是替我们尽孝去的。那宋丫头才十一岁,有什么不便的。」 话里话外是她不懂事了。 任氏脸上的笑就僵在那,觉得憋屈。徐大老爷见她不高兴,长叹道:「这么些年来,你一直觉得母亲对你有成见,可母亲是在时刻替你想着,不然怎么会硬要免了你去问安,甚至还提过孀居到另一处。是我强劝她,礼法不可废,她才愿意让你晚间到碧桐院去。」 「不然母亲根本不愿意过问我们。」 「我没有说母亲对我有成见!」 任氏为夫君对婆母的维护也有些着恼,而且她想说的是宋家丫头,怎么就曲解到她对婆母不满。 即便有不满,她也不会傻到表现出来! 徐大老爷见她丢开手,跑到一边闷坐着,也觉得自己刚才说得过于严厉。他走上前,声音轻柔许多:「别瞎想了,等到轩哥儿要上场前再说。也许到那时母亲心疼孙儿,先提出来也不无可能,衙门里还一堆事,我得走了。」 说罢,轻轻拍了拍她肩头,转身拢着官袍袖子离去。 任氏侧头看向窗外,小厮给徐大老爷撑着油纸大伞,徐徐往院子外走。她莫名地心烦意乱。 过了不久,守门的婆子寻了她屋里的大丫鬟,讨好殷殷地笑着说:「老奴刚才瞧见老爷竟是往老夫人院子方向去了。」 大丫鬟就塞了几个大钱给她,想着要不要禀报夫人,刚才夫人与老爷说话她都听见了。老爷说差事忙急着走,却转头就去了老夫人,要叫夫人怎么想,不是还觉得夫人早上是在不满老夫人。 还是不说了吧。她犹豫着转身,就见到任氏冷着脸正站在内室槅扇前…… 雨下得淅淅沥沥的,初宁穿着木屐,扶着绿裳的手慢慢往前走。 还未走到结庐居,就瞧见一个挺拔的身姿。他一手打伞,一手负在身后,清俊儒雅,模糊的雨幕都无法掩盖他出色的气质。 初宁远远就笑着喊:「徐三叔。」提着裙摆小跑着过去。 徐砚听着她脚下木屐与石板地撞击的清响声,忙上前两步,伸了手稳稳把她扶住:「地滑,摔倒了可不是玩的。」 「不会不会。」 小姑娘笑着没心没肺,脸颊上露着两个梨涡,十分可爱。身上穿的是他买的那套衣裳。 明艳的颜色确实更衬她,像一株含苞待放的海棠。 徐砚看着也舍不得再多说她,带着她往住处去:「下雨不该让你跑这一趟的,但今天我估计不能早回来。让厨房做了几样早饭,也不知道有没有你爱吃的,将就吃一些,我们边吃边说。」 初宁自然是他说什么都好,乖巧跟在他身后。 进结庐居的时候,初宁对这名字特殊的院子没觉得哪里特别,等进了小厅,才发现摆设实在是简单……简单到在她眼里就是清贫了。 一水的原色木制家具,除了正中长案后挂了字画对联,右侧放了个八宝架,架子上只得几盆盆栽。除此之外,居然是再没有别的摆件或装饰。 初宁又想起他找人借银子的事。 徐三叔过得真那么清贫的吗? 徐老夫人也不过问的,还是徐三叔不愿意跟家里人说。 初宁越看越难过,手捏了捏身上的裙子。徐三叔这样节俭过日子,还给她买东西。这住处真是要应景草庐居所了。 内疚得完全把自已‘补贴’五百两银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齐圳已经把早饭都摆在临时抬来的圆桌上。汤包、米粥、酱菜、清炒的时蔬、橙心的咸鸭蛋……林林种种有近十样。 初宁看着摆满小桌的早饭,心里总算安慰一些,起码饭食看起来是精致的。 徐砚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小姑娘又同情了,让她坐下来。初宁却是拉着让他先坐,然后给他布菜,几乎把那一笼汤包都夹到他碟子上,嘴里说着:「徐三叔您要多吃些,您看着也太清瘦了。」 看着碟子上的汤包,徐砚一时语噎。 这话不是该他来说,怎么好像反了。 不过片刻他就释怀了,小姑娘正满脸关切,大大杏眸就瞅着他,仿佛在说你快吃呀。让他心里暖得不行,心尖都要软成水。 「好,你也多吃。」他给她也夹了汤包,又把各样小菜都往她碟子里夹一些,让她尝鲜。 第二十六章 初宁这才拿着筷子,高高兴兴地吃汤包,脸颊吃得一鼓一鼓的。 徐砚微微一笑,看向齐圳,汐楠和绿裳都被找了借口带到外头。 他这会才说道:「卿卿,上回你给我的簪子,里头写的东西你都知道吗?」 初宁点头,回道:「知道的,爹爹给我装起来的,我都背下来了。」 背下来了? 「既然背下来了,那些字条就都烧掉吧。」徐砚诧异,思索片刻,把想法说出来。 「为什么,我准备全给徐三叔拿过来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给他吗?徐砚拧眉:「既然你能背下来,就不要留字样了,万一丢失,被别人捡到怎么办?」 「那我再一条条背给徐三叔听。」 「你……不怕徐三叔拿到这些,要做坏事吗?你爹爹该有告诉你,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能乱给别人。」 「爹爹只告诉我,这些东西给我信得过的人,徐三叔就是能信任的人,自然不是别人。」 徐砚闻言一愣,心头似乎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全心全意的信任吗……他笑了笑,轻轻地说了声:「傻丫头。」低柔平和的声音下,是他极力隐藏着的激烈情绪,因为她一句信任而沸腾了的情绪。 初宁在那笑得眉眼弯弯:「傻人有傻福啊。」 徐砚又给她夹了汤包,笑着没有说话。 等她快吃饱的时候,他才再说道:「你那两个铺子不能往外租了,我这边会帮你做别的营生。」 「是要做什么,我都听三叔父的。」 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徐砚打了一早上的腹稿无用武之地。他心里苦笑,只能引导着她带动话题:「你也不问问缘由。」 要问吗?初宁愣了一下,与他带着笑意的清沓眼眸对视,抿了抿唇说:「那是为什么不租了?」 徐砚失笑。 这丫头,怎么像是他在逼迫她什么似的。 「租你铺子的人是签了契的奴身,是潘家人,每年租金都低了市价一半。你还要租吗?」 「低了市价一半?」初宁诧异,「潘家,是哪个潘家?我大伯母的娘家吗?」 徐砚点点头,小姑娘脸色就变了变,垂眸思索,略过一会就涨红脸抬起头。她大喊说道:「不租!」 小姑娘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徐砚放宽了心。这样很好,聪慧明理,也不会委屈自己。 他说:「那就不租,徐三叔帮你处理,若是有谁人来找你,你不要理会。只要咬死了,奴身签契无效一条就好。」 初宁瞪圆了眼点头。 心里恨恨地想,有些人真的欺人太甚! 当天下午,齐圳就带人去把店锁了,店里管事的吓得一路跑回潘家报信。 潘家如今当的家老爷正是宋大夫人嫡兄,在官场混了几十年,还混着六部给事中一职。为人胆小谨慎,好好的言官都当成了噤言官,在朝里这么些年,屁都不敢放一个。 听到被锁了铺子,气得直接冲到妹夫家,倒是逞起兄长的威风,把妹妹先骂了个狗血淋头。 宋大夫人被兄长唾沫喷得脸阵青阵红,想到自己前儿才去过徐家,帮陈家说项给赶出来的事。 ——宋初宁在报复自己?! 她脑子里正乱作一团,潘大老爷又气得在那叫骂道:「你快给我去给那丫头说明白,实在不行,你哄她、求她,你都得把铺子要回来!」 宋大夫人听到要她去求宋初宁,当即又臊又恼,眼前发黑。 她用什么脸面再去徐家求人! 她怎么能去求一个小辈! 宋大夫人到底是硬着头皮,也不要面皮再次去了徐府。 这个时候初宁正在碧草堂练字,女先生站在她身则,不时点头。有小丫鬟先给绿裳禀了此事,绿裳犹豫地看向堂内,正好看到贺女先生脸上露着类似欣慰的笑容。 绿裳看得一怔,心中奇怪。一向不苟言笑的女先生,居然也有这种表情时候,姑娘才刚来上学第二天,就得她青睐了? 不然怎么会是那样的神色。 绿裳不待多想,还是进去给初宁禀报。 「……果然来了。」初宁精致的眉拧在一起,不高兴就写在脸上。 果然一词意味着她早有预料,绿裳想了想说道:「那姑娘是要见?」 初宁就看向女先生。 她其实有些怕这位女先生,总是冷冰冰板着脸,比她喝的冰镇酸梅汤还要扎人。 不想,女先生在她看过去那瞬间就点了头:「去吧,余下的大字明早拿给我看就行。」 「谢谢先生。」初宁福一礼。 绿裳要给她收拾桌子,却被她抬手阻止,自己动手。 贺女先生先前就发现初宁并不依赖丫鬟。其它两房姑娘每回下课都嫌练字手酸,喝茶都是丫鬟捧到嘴边的,唯独她是自己拾桌子,自己背书袋。 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倒是十分自立坚强。 初宁领着两个丫鬟离开学堂,徐家三姐妹羡慕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怎么就没有人找她们呢? 正想着,女先生手里的戒尺就拍了拍桌案,吓得她们忙低头继续练字,因此错过了女先生也看向庭院复杂又带着心疼的眸光。 上回被徐老夫人赶走,宋大夫人这次没敢去给老人请安,而是呆在门房边上的茶室歇脚。 初宁背着书袋直接过去,这时已经过了一刻多钟,宋大夫人等着心里焦急。 好不容易终于见到人,她上前就去握住小姑娘手:「你可算来了。」 初宁不动声色抽回手,假装理了理袖子,盯着袖沿繁复的绣纹说:「宋夫人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神色淡淡,从来没有过的疏离。 宋大夫人刚挤出来的笑就僵在脸上:「怎么喊得那么生份,上回的事是大伯母没弄清楚,初宁不生气啊。」 「上回的事大伯母没弄清楚,就差点要把我给人送上门去被人羞|辱?那这回大伯母是弄清楚了事情才来的吗?」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 宋大夫人更尴尬了,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学会咄咄逼人了?! 可初宁没打算让她和稀泥,继续板着小脸说:「自明德十四年开始,我名下的两家铺子就租给一个叫刘力的人,每年租金三百两。而这个刘力自租用两年后就推迟交租,每回推三个月,推到现在,刚刚是把去年的租给抵上了。」 「刘力是通过我府上回事处的管事来谈的租凭一事,那管事的娘子正好姓刘,当时只当是巧合,结果……他娘子原来是宋夫人娘家的家仆。而且一个潘家的奴才,哪里来的银子做买卖?」 「宋夫人如果是清楚明白的,正好可以给我解惑。」 不过几句,初宁就连刺带削,说得宋大夫人脸阵青阵白,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就差被一个小丫头指着鼻子骂不要脸了。 而且这臭丫头记性也太好了些,那时她才多大,怎么就记住了回事处管事娘子姓刘! 宋大夫人连找个反驳或是给自己下台阶的口子都没有,初宁气她欺负自己年纪小,敢一而再找过来,往前又踏一步说道:「宋夫人,你倒是给我解惑呀!」 第二十七章 宋大夫人被吓得连退几步,一不小心撞到放了茶的几上。茶水倾倒,泼湿了身后,还被烫得怪叫一声。 「宋初宁!你太过放肆了!」 宋大夫人烫得疼红了眼,抖着手指她,可心里实在是虚,现在也就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说了这句,根本不等初宁再说话,为保仅存的脸面落荒而逃。 初宁已经做好准备要争到底的,结果转眼人就跑了,她站在空空的茶室里发怔。汐楠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说:「姑娘就该这样,是他们做错了,就该理直气壮的。」 可话落好大一会,也没有听到小姑娘说话,汐楠心里不安,去打量她的神色,就怕她伤心。不料她一把就反握住自己:「汐楠,我把人骂跑了?」 询问间,表情是不敢置信。 汐楠扑哧一笑:「姑娘最厉害了。」 初宁恍然一般点点头,她也觉得自己有点厉害。先前是有老夫人帮她赶走了人,现在是她把人说得哑口无言了。 骂跑这一回,估计也再没脸上门来了。 她在不自知中挺了挺胸脯,汐楠看得抿唇偷笑。 ——老爷真的不用担心姑娘了。 把人赶走,初宁连书袋都没搁下,直接就去碧桐院。她大伯母前来,肯定有人禀到老人那里去,她得过去给说情况,让老人家安心。 果然,徐老夫人一见到她就把人拉到身边,细细地问事情经过。 初宁把事情大概说来,徐老夫人气得先是骂潘家人都不要脸,旋即搂着她呵呵地笑:「我们初宁这口才,被人知道了,得抢回去当宗妇!」 小姑娘确实总是让人出乎意料,刚见她时只觉得柔弱惹人怜,现在是坚强到令人心疼。 初宁被打趣得脸通红,长长的睫毛不停颤动着,不好意思地说:「我这是叫泼妇吧。」 老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下学时分,徐家姐妹与兄弟都来到碧桐院,任氏却比往前时间都早。初宁见到她居然戴了个抹额,脸色不太好,身上大红遍地金的褙子也没显出她精神,反倒多了分病态。 老夫人见着过问了一声,任氏只笑着说没事,是早间有些头疼,可能昨夜下雨受凉。 徐立轩闻言关切,徐老夫人就说:「我这那么多人呢,你身体不舒服就快回去吧。你们兄弟也陪着回去,你们父亲早间来过,说今晚不知几时才能归家,都去跟前照顾着。」 兄弟俩起身应是,徐立安离开前有一瞬的迟疑,双眼瞥向初宁。 初宁正和徐家姐妹说话,抿着唇在笑,露着两个可爱的梨涡。徐立安就在想,凶丫头今天好像特别好看,眼珠子转到她那红艳绣团簇海棠的裙子上,想起到近中午才停歇的雨。 凶丫头现在可不就是应景一样,像极了那雨后海棠,娇艳柔媚。 他心里不由得啧一声,怎么以前没觉得她多好看,真是人要衣装啊。 「立安?」任氏都快要跨出门去,回头就看到小儿子盯着人小姑娘出神,皱眉唤他。 徐立安‘哦哦’两声,转身跟上,双手拢进袖子里,正巧摸到本来想给凶丫头的那只玉雕小猫。 他可不是为了哄她高兴和赔罪,不过是因为兄长拿回他爬墙的‘罪证’,他准备以后不跟她计较罢了。 可惜今天没能给她,明天再说吧。 徐立安揣着双手,脸色一会阴沉一会又露出笑,任氏暗中看眉头更加拧在一块儿。 翰林近来在重修本朝大事实录,徐砚被点名协助。忙碌一日,等到回神,外头已挂起了灯笼,朦胧的光霜华似的铺在地砖上。 坐在长桌案首的闫首辅也揉着脖子抬头,朝已经熬过饭点的众人说:「都停了吧,已经这么晚了,这些天是要辛苦些,得赶在陛下万寿前修订好。」 翰林一众官员忙道不敢担辛苦二字,各自收拾。 徐砚独来独往惯了,落在最后。已经过了下衙的时间,千步廊上只得翰林院一众,两边侍卫林立,在暗夜中更显得此处肃穆森严。 走到临近洪武门的时候,徐砚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和闫首辅说话,语气十分恭敬。 「……他资历轻,翰林院哪个大人不比他有才识,是首辅给了机会,他才能参与。」正说着,已经看到他,喊道,「三弟,正说怎么没见着你。」 徐砚半张脸隐在夜色,眸光淡淡看向朝自己招手的身影。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大哥。 闫首辅微微侧头,瞧见身姿挺拔的青年于灯笼下走来,面上是和蔼地笑:「陛下爱才,嘉珩可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能得此机会,也是他争气。」 当朝首辅闫鹤已六十之龄,胡子半白,德高望重,在朝里他说一句话就是半句圣旨了。 他对徐砚态度亲昵,徐大老爷脸上的笑意渐深,脸颊都笑起了褶子。 徐砚被夸赞,依旧是淡然地笑,朝着闫首辅揖了一礼。 闫首辅就拍了拍他肩膀:「你们兄弟说着,我先走了。人老了,坐一天,这腰都要直不起来。」 连说边往前去,兄弟俩忙拱手相送。 待人走远,徐大老爷看向弟弟:「正好从皇城出来,听闻翰林院还在忙,就在这里等你了。去风意楼喝上两杯?」 「大哥要靠拢首辅?」 徐砚拢了拢青色的袖子,负手到身后。徐大老爷被他问得一怔,旋即又笑:「是碰巧遇上。」 他一双黑眸就斜斜扫了过去,唇角轻轻扯出来一抹笑来。可你看他的时候,分明是冷冷清清,眼眸里半分笑意都没有。 徐大老爷嘴边的笑就僵住了,见到弟弟径直越过自己。 徐大老爷追上前,神色极不好地说:「即便是靠拢,也是为了大局,为了你……」 「大哥还是别说话了,省得弟弟说不中听的,你又要生气。」 「你!」 青年袖袍被风吹得轻扬,留下兄长一人还站在原地,气得脸色铁青。 「一个郭家的事,你究竟要记恨多久才算罢,兄长又怎么会害你。」 徐大老爷胸口发闷,望着弟弟的背影呓语一般,最后长叹气,踩着月色孤身而回。 徐砚先行回到府里,齐圳早已禀报宋大夫人前来的事。他想了想,脚步一转,往内院去。 齐圳给他打着灯笼照着路,目光一直注视着脚下:「三爷,那个宋夫人离开后回了潘家,潘家大老爷今晚请陈大人到风意楼。」 「陈大人?陈同济?」 「是。」 潘明做东请陈同济? 「陈同济去了?」 「据传回来的消息,确实是去了。」 徐砚嗤笑。陈同济还真是放得下身段,居然应酬潘明那鼠胆之辈,为了救名声要不择手段吗? 到现在还打小姑娘的主意?潘明能让他应邀,除了打着与宋家有姻亲关系,还真让人想不到有什么可能。 「你让人散播小丫头与陈家退亲那天,是另作装扮,掩人耳目去的。」 前头就是暮思院了,徐砚步伐加快,吩咐着。 齐圳一愣,连已跟上问:「不瞒着了?现在陈家还捂着被退亲的事。」 第二十八章 「不必为他们再捂着了,揭出来,他才没有办法再打主意。记住小丫头是受累的那方,要对外说是陈家逢高踩低,主动退的亲,断了他们再想补救的路。」 「可风声一出去,陈家势必要怀疑是我们……」 徐砚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坚决地道:「中途有个吃了亏的潘家和宋大夫人,这事本来就已经不保密。」 齐圳明白了,是要想办法把事情扯到宋潘两家身上,让这两家得罪陈家。 有点棘手,可有潘家那向来只会败事的潘明在,倒也是有突破口的。 说着,暮思院已经在跟前,徐砚伸手拿过灯笼:「你去吧。」自己往院子去。 来到门口,守门的婆子正要落锁,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吓一跳:「三老爷?」 徐砚往院子里看了眼,上房的灯已经熄了,廊下的灯笼正迎着夜风轻轻打着转儿,树影摇曳。 小丫头已经睡了? 是回来得有些晚。 他就朝一脸紧张地婆子说:「没事,锁好院门。」 婆子忙应喏,目送他孤单的身影渐行渐远。 等见不人了,守门婆子这才缩回到院里,落上锁,再三思索还是寻到上房去。 今天值夜的是绿裳,她见着讨好笑着说:「刚才三老爷过来了,估计是见着姑娘屋里熄了灯,什么话也没有留又走了。」 绿裳瞥了眼静悄悄的屋子,压低声说:「我知道了,晚上值夜警醒些。」 婆子笑吟吟保证着,这才回去当差。 初宁一夜好眠,连梦都没有,清晨醒来觉得整个人都十分轻快。 昨天晚上回来连续写了近二十个大字,烛火晃得她眼酸,一躺下就睡着了。 梳洗的时候,绿裳要和汐楠换班,趁这个空将徐砚昨夜来过的事儿禀一声。初宁吃惊,杏眸眨了眨,还留在睫毛的水珠晶莹,一双眼眸水润清澈。 「徐三叔那么晚还过来,肯定是有事。」她说罢催促道,「派人给厨房说一声,我的早饭送到结庐居去,我们快梳妆。」 徐砚今日起得早,翰林院忙碌,自然得早些出门。不想才出院门,就见到初宁提着裙摆,带着丫鬟小跑着朝自己方向。 「徐三叔!」 小姑娘见到他跑得更快了,裙摆翩然,面上是如同晨曦一般柔暖的笑。 徐砚停下脚步,看着她跑近,疑惑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下刻就想到他昨晚去了暮思院一趟。 她该不会是……特意来的吧。 初宁已跑到他跟前,见他一身官袍要出门的样子,用手拍了拍胸口:「还好赶上了呢,您这就出门吗,听说您昨儿有过来,我太困睡得早了。」 一脸的抱歉。 徐砚垂眸,见到她跑得鼻头都出了汗,笑意霎时染满了眼眸。他伸手取出帕子,轻轻帮她擦去:「也不是很赶着出门。」 小姑娘刻意过来,哪里能叫她失望而返。 初宁就绽放了一个无比灿烂地笑:「那我陪徐三叔用早饭?徐三叔这个点肯定还没用。」 肯定吗?徐砚失笑,还真是没有。 「走快两步!耽搁了中午吃饭的点,小心你们的皮!」 离京几十里外的官道上,一行官差挥着鞭,赶着十余个带着镣铐的流放犯人。不少犯人都缩着头,也有人不服气看向坐在马拉的板车后的宋霖。 他们是流放的犯人,那人也是,凭什么一路来,他都坐着车。 官差见着,不屑地朝那几人冷笑:「看什么看,你要有通天之能,你也有车坐!」说罢,鞭子就挨着他们抽去。 几个犯人吓得色发白,忙缩到后边,低头赶路,就怕再吃上一鞭子。 宋霖坐在马车上,面无表情看着前方。原本安静的道路从远处突然飘起一阵尘土,还有杂乱的马蹄声,引得所有人都抬头张望。 很快,有一行穿着程子衣的侍卫策马上前,那马鞍上居然用了明黄色的绸缎。明黄一色,向来只有皇家人御用。 来的侍卫高声喊:「前面是安成公主凤驾,你们是带着人往川府方向去的?」 官差们都吃一惊。 安成公主?这位离京十余年的安成公主怎么回京了? 坐在板车上的宋霖目光虚虚看着前方,表情一点点冷了下去。 夏季的官道两旁草木繁盛,为贫瘠的荒野之地添着欣荣之景。 安成公主捏着帕子站在路沿的女贞树下,她跟前的宋霖负手而立,她直勾勾盯着他看,他神色冷漠看向远处。 明明是故人,气氛却无比沉闷。 「一别十余年,我们都见老了。」 最终还是安成公主打破沉默,视线从他经历岁月的面容上离开。即便十余年过去了,他面上被岁月添画纹路,仍旧是她记忆里那样,气质清和,像入鞘的宝剑,锋芒内敛。 宋霖负在身后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攥成拳:「公主殿下若无它事,就此别过。」 安成公主对他的冷淡不以为然,甚至还挑了挑眉头,嘴角微微上扬:「我若说有事呢?」 「请讲。」 「可我又想不讲了。」 宋霖耐着性子吐出两字,结果安成公主一甩帕子,从他身边越过。 任性的一句话使得宋霖额间太阳穴重重地跳,根本没再多想,回身就拽住了她胳膊。 「——当年走得潇洒,这个时候回来是要做什么?!」 安成公主被拽得退了一步,险些要站不稳,头上钗环轻碰,发出叮咚清响。 她被拽得手生疼,也不恼,瞥了眼围成人墙隔挡一切窥探的侍卫,心间只有可惜。 若是让人看看堂堂宋阁老恼起来也跟毛头小子一样无礼,那该多有趣。 她转身,见到他脸上的愠怒。 「我不想再呆汝宁了啊,当二十年的寡妇了,回京怎么了?我兄长是皇上,我是公主,来去自由,不能因为曾经被你拒绝,就一直躲在汝宁不再见人。」 这种骄傲的话也只有安成公主能说得出来,她性子一惯这样。 娇蛮到肆无忌惮! 宋霖松开手,一张脸更冷了。 两人年少时相识,她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中他,他早已定亲自然是拒绝。后来皇帝当年为了稳武将的心,将她赐婚给了汝宁侯。 安成公主和汝宁侯成婚,不多久汝宁侯惨烈战死,皇帝怜惜嫡妹新婚丧夫,召回京中过了些时间。那段时间,她给他惹不少是非,让他狼狈到见着她就躲。 后来她又回了汝宁,现在却这么巧,十余年没有消息的人,在他要流放之际她却回京。 宋霖知道这不可能是巧合。 「不耽搁你赶路了,你走你的吧。换我来看这京城的繁华,看看谁能把你整得这么狼狈,挺有趣不是?」 安成公主对着他的冷脸展了笑,已是中年的妇人却保养十分好,这灿然一笑,风韵秀彻。 一番话是似而非,若是叫外人听见,分明就是因爱生恨了。 宋霖冷笑一声,根本不信她的鬼扯:「希望你还记得当年各自安好那句话,还有你对我已逝去的夫人的承诺,莫要为难我的女儿。」 话毕,也不想和她再过多纠缠,抬腿就走。 第二十九章 侍卫让出道来,安成公主望着他挺拔的身影,眸光流转。目送他再出发,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她无趣地甩甩帕子,叹息道:「其实谁无情、谁自私?宋霖,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你以后可没有资格再用这话说我了。」 安成公主重新上了车驾,听着马蹄和马车挂着的金玲清灵响声,闭眼靠在迎枕上。多年不回京了,回去来一场盛大的宴会? 牡丹花期快过,牡丹宴还能赶得及么。她思索着,旋即轻轻一笑,她开宴会还至于要找什么噱头吗,想开就开了。 在安成公主回京的事传开前,京城先掀起了一轮八卦狂潮。 主人公是手握重权的都察院陈同济。不过两日时间,大街小巷已经传遍陈家如何势力,在宋霖落魄后为难定亲的宋姑娘,让避人耳目登门退了亲。就连当年陈家如何拿小姑娘名声做算计,强迫定亲之事都被传得沸沸扬扬。 流言是非总是越传越离谱,传到最后,宋霖入狱的事就成了陈同济参与策划。不知谁人还以此为蓝本写了戏本,戏楼茶楼,唱的说的都是在指桑骂槐抹黑陈同济。 初宁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徐老夫人正安慰她,她这才发现自己成了京城所有人同情的小可怜。 她眨眨眼,想到徐三叔前些天告诉她,外边一切流言你都不要怕,别人若是在你跟前说什么,你就只要装可怜。 在老夫人跟前……也要装吗? 初宁到底没能装出来,她不但没觉得自己可怜,心情还畅快极了。 徐三叔帮她出了一口恶气,不单这样,她的铺子也回到手中,徐三叔说会牵线帮自己营业起来。 是卖香料的生意。 徐砚在她心中,简直无所不能,什么都有涉及,连生意都能牵线。 她在徐老夫人安抚中出神,那怔怔的样子,不用装可怜也够叫人误会的了。老人心疼地将她拉到身边,半搂着说:「等过些天,我带你上香去,法明寺后山有瀑布,景致极好。」 初宁这才回神,忙抱歉地笑:「老夫人,我没难过。」 老人可不会信,初宁也没法解释,晚饭的时间就立在老人身边给她布菜。她平白无故叫人担心了。 今儿贺女先生告了半日假出府,初宁在老人这儿泡了一下午。任氏似乎身体还不舒服,连带大房的徐琇云都没过来用晚饭,说是到任氏跟前服侍,长房兄弟也好几天不见。 初宁却觉得这样正好,省得看到徐立安,又要跟他置气,不对付。 晚饭后,倒是徐砚过来问安。 他一身青色衣袍,初宁看清楚后发现是身道袍。他眉宇平和,面带微笑,丰神俊朗,还真是有几分不理会尘俗的修士模样。 初宁就偷偷抿唇笑,徐三叔年纪轻轻的,把自己搞那么老成做什么。 徐砚不经意扫到小姑娘偷笑,发现她是在瞄着自己笑,有些莫名。 他就继续和老人说话:「您可听说安成公主回京的事吗?」 「安成公主?哎呀,她真的回来了?」 老人吃惊,徐砚点头:「是的,府里的女先生今儿应该是拜见去了。」 徐老夫人脸上就露出笑意来:「那我改天也去递个贴子,当年若不是安成公主写了信给女先生说项,她未必愿意留在我们家。」 「儿子正是想跟您提这事,当年公主与您也亲近,这事还是要谢一声。」 徐老夫人满口说好,初宁听到这个陌生的封号,想了好半天才想起这么个人物来。是个她不能接触到的大人物。 母子俩正说着话,外头有丫鬟声音传来:「三少爷过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本来放松坐着的初宁瞬间就挺直了腰,徐砚正巧看到,被她如蒙大敌的样子逗得想笑。有他在,徐立安难道还敢放肆? 徐立安打听到初宁还在祖母这里,高高兴兴跑过来,想把在身上揣了几天的小玉猫给她。不料一跨进门槛,就被三叔父扫来的一个眼神吓得要哆嗦。 ——怎么三叔父也在!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你娘亲好些没。」 徐老夫人见小孙儿抬着一只脚愣住,朝他招招手。 徐立安忙露出笑,终于跨过门槛,来到老人身边:「来看看您,母亲那儿也惦记着您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少年反应机敏,把老人哄得直眯眼笑,伸手去帮他理了理腰间的荷包和玉佩:「我好着呢,叫你娘亲安心将养。」 徐立安应是,这才向徐砚一礼,喊道:「三叔父。」 捧着茶碗的青年淡淡嗯了一声,就朝连脸部都绷紧的小姑娘说:「初宁明儿还得早起上学,我送你回去。」 「去吧去吧,明儿晚间让厨房做你爱吃的糯米蒸排骨,和你姐姐妹妹也说一声。她们也馋。」 老人和蔼笑着,让叔侄俩离去。初宁暗中松口气,软软糯糯地笑着应好,徐立安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 徐砚正好余光扫到,两人目光对了个正。徐立安忙站直,索性硬着头皮说:「初宁妹妹稍等。」 他犹犹豫豫的,反倒像是心里有鬼,三叔父还不知道要怎么想。正好趁着长辈都在场,示个好吧,省得以后还以为,他要欺负凶丫头。 初宁瞬间却是如蒙大敌,杏眸瞪得圆溜溜的,如果她是只猫,估计此时已经坚起毛警惕着呲牙了。 徐砚也淡淡瞥向侄子。徐立安知道事不宜迟,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白玉小猫,正正好能放在手心里,那猫儿是扑球的娇憨模样,最精致的是用蓝宝石点缀成双眼。 活灵活现。 「这个给你。上回姐妹们都得了玉花生,这是补你的,这几天都没见着你,倒是这会巧了。」 徐立安说着,不管小姑娘愿意不愿意,直接就塞她手里。他指尖不经意扫过她软软的手心,他忙退后一步,把手缩进袖子里。 凶丫头其实是软软的,刚才和他祖母说话的声音也是软软的,和她咬自己的时候根本不一样。 给她猫儿了,以后就不生气了吧? 烛火下的少年朗忐忑着,他可从来没有哄过小姑娘,紧张全写在脸上。 徐老夫人在边上看得好笑,初宁握着被他捂成暖玉一般的小猫,要给回去不是,收下也不是。 一双杏眸就盯着玉猫看,大脑似乎转不动了。 徐立安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既然是立安赠的,就收着把玩吧,难得精致。」 安静中,徐砚淡淡地开口,说话的时候还看了小侄子一眼,见到他朝自己露出个怯怯带讨好的笑。知道是这个小子在服软。 还真是难得。家里的小霸王,示弱了。 初宁还是犹豫:「这……太贵重些。」 徐老夫人就笑了:「小玩意,有什么贵重不贵重的,是你哥哥的心意,就拿着吧。不拿着,他怕要和你怄气!」 「祖母,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和小姑娘置什么气!」 徐立安忙澄清。初宁也明白他的意思了,要化干戈为玉帛,那她就……收下吧。 她握住玉猫,工整地朝徐立安福了一礼道谢,后者忙摆手,朝她嘿嘿地笑。 第三十章 「那我们先回去了。」徐砚见事毕,朝老人也一礼,带着小姑娘离开碧桐院。 等两人离开后,老人就抬手戳小孙儿的脑门:「你可学坏了,敢拿我打幌子,你是怎么惹你初宁妹妹生气了吗?还专程赔礼道歉?」 徐立安哪里会承认,抬头梗着脖子信誓旦旦地说:「没有没有,哪里敢!您不能冤枉孙儿!」被三叔父看穿就够丢脸的了,再被祖母看穿,他这些天也没脸来见老人了。 徐老夫人哈哈哈地笑,心里一个字也不信,倒没有再戳穿,拉着他说笑几句把人打发走。 林妈妈伺候着老人擦了身,在帮她换上寝衣的时候,听到老人问:「任氏说头疼前一晚,你似乎提过初宁丫头和兄弟俩在院门口说了几句话?」 「老夫人记性好,是有这事,当晚不是下了场大雨。夫人就是那雨着凉了吧。」 「真着凉假着凉。」老人神色淡淡地说,「怕是她自己想多了,做出故意叫人心凉的事来,她是想防谁呢?!」 林妈妈闻言张了张嘴,略一思索这几天任氏的异常,就明悟老人的意思。 大夫人是不想叫两位少爷接触初宁小姐? 这……林妈妈脸上就流露出愁色来。大夫人嫁进徐家那么些年,在老夫人身边不但没有耳濡目染,行事却越发小家气,这还真是世家出来的小姐吗? 「徐三叔,真要烧掉啊?」 结庐居的庭院中,初宁抱着一箱子的首饰,不确定地问正拨弄火盆炭火的青年。 「你不是说都记得?」 徐砚坐马札上,笑着抬头。 初宁抿抿唇,望了眼夜空,低声说:「是记得,我从小记忆力就好,基本看过一遍的,用心记的都不会忘记。但直接给您,不是更好吗?」 徐砚闻言眼中闪过诧异,这是过目不忘?! 小姑娘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不过他很快又释然,心里为她有这样的本领高兴,莫名还有些自豪?他笑道:「徐三叔暂时不需要,也希望不会有需要的时候。嗯……可能你现在还不太明白,还有你记性好的事,也不要和外人说。」 「不,我懂的。」初宁抱着那首饰奁蹲在他跟前,有椅子也不坐,就那么仰着头和他说话,「我爹爹也说,如若用不上才是最好的,这样说明大家都平平安安。」 ……小丫头,徐砚抬手摸摸她脑袋,由衷夸赞道:「我们卿卿最聪明了,所以卿卿不用担心,记在你脑子里,比收在任何地方都安全。你爹爹也不想叫别人知道这些人。」 「好,我听徐三叔的。」 其实她也考虑了几天,今晚正好徐三叔有空再提起这事,那就先都烧了吧。朝堂的事情她确实不太懂,但徐三叔说的话肯定就没错。 徐砚就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到马扎上,还帮她理了理裙子,怕被火星撩了。 初宁安心地坐在那里,拆开一个又一个的簪子或是手镯,取出里头小纸条。在烧之前,会用只有她和徐砚能听见的声音,把内容念一遍,再投入火中。 烧到最后,是拆出来的一份帐目。这帐目不是她爹爹的字,慎重起见还是递给了徐砚,徐砚便看到上面居然写的是前阵子扣在太子身上的那些帐目。 不过跟递到皇帝跟前的区别在,太子的名讳成了三皇子的。 这才是真正贪墨军饷的罪证! 可东西明明在宋霖手上,他为什么不提上前,而是交给初宁收起来了? 交上去,宋霖这回必定是无罪,也不会被流放! 「卿卿。」徐砚握紧了这份帐目说,「这东西,恐怕徐三叔得跟你要了。」 写着官员履历和关系的字条能烧,唯独这份不能! 这是宋霖能否再回朝的关键! 初宁闻言反倒十分高兴,双眼亮亮的,仿佛满天繁星都坠落在她眼中。 「真的?那徐三叔您留好!」 她好像又帮上徐三叔的忙了! 小姑娘总是无条件信任他,徐砚心头鼓鼓的,郑重朝她许下诺言:「我竭尽所能,一定让你爹爹回来。」 「好!」 初宁重重点头,她相信徐三叔。 两人相视而笑。初宁就发现,徐三叔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眉目舒朗,万般明耀。意气风发的俊俏! 徐三叔平时太过内敛了,就该这样才好。 把该清理的东西都烧毁,徐砚看着小姑娘把厨房送来的一碗甜汤喝了,才放她离开。 将她送到院门,他想起徐立安那只玉猫,轻声和她说:「那只玉猫你若真不喜欢,妥善收起来就好,也不必要和其他人说。」 这倒和初宁想一块儿去了。 「我就是这么想的。」 「回吧。」徐砚颔首,吩咐两个丫鬟看护好。 这个时辰,他不好再往内院去。 等人离开,徐砚在转身时猛然想到什么。小姑娘向来乖巧,他说收起玉猫,她即便喜欢恐怕也会收起来。 倒是忘记她总是小心翼翼的性子,若不……他就喊了齐圳,说道:「你去找一些用玉石刻成的小猫,要精致的。」 大半夜的,齐圳还以为是有什么紧急事情处理,结果是让他找这种小玩意?! 下刻,他又听到徐砚一脸郑重地说:「要快。」 齐圳:「……」嗯,果然很紧急。 这两日,京城百姓们听着各式关于陈家的流言非语,过足了耳瘾。 陈同济却十分不好受。 他若是知道见了潘明一面,就把自己陷入泥潭里,他绝对不会去! 今天连皇帝单独召见他时都过问起传得沸沸扬扬的事,除了陈家退亲宋初宁的事,还加上一条,与潘家一同算计人小姑娘母亲留下来的产业。 明德帝问起的时候,他老脸火辣辣的,恨不得能有个地洞钻进去。 好在皇帝顺嘴一问,虽是警告他作风要端正,到底没提责罚,是准备听这一耳朵就算了。 可他明白,皇帝现在算了,这事却会像个疮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再度提起划破。到那个时候,这个让他有失德的事件就会成了要他乌纱帽的导火线。 陈同济焉能不怒。 他事发当日就着人去查清,他当然是怀疑徐砚的,可查出来的结果,是当晚喝多了潘明到外头大放厥词。说他陈同济就是靠山了。 这还不止,还把当年陈家与宋家定亲的经过,退亲的经过都说得详细。事情出于潘明的嘴,他那蠢得猪一样的夫人还曾让潘明嫡妹跑到徐家说项,想让宋初宁换回庚帖,这两样事情合起来,明明白白就是潘明那里透了口风。 黄汤上头,就不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有着潘明在前,陈同济即便再怀疑是徐砚所为,也没有证据,一个哑巴亏憋得几日都冷着一张脸。 好在有了安成公主回京城的事,总算把风头盖去不少。他今日回府,本不欲理会妻子,结果妻子高兴得拿着张烫金的请贴给他看。 「安成公主两日后请宴,也邀请了我,您看是要准备什么礼物过去。」 他听着更为恼怒,喝道:「去什么去!你还有脸赴宴?你这两天就给我老实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 第三十一章 陈夫人被喝得一脸懵,委屈地想问清缘由,结果夫君一拂袖就走了。 她拿着请贴站在原地,气得直咬牙。 安成公主还派了人来说,一定要她出席的,她还满口答应了。不去,不就是得罪皇家人了?! 此时,安成公主那里也正过问请宴之事。一位妙龄的侍女正给她锤腿,笑吟吟地回话:「贴子都派出去了,府里也准备着,肯定不会有意外的。」 「好久没热闹过了,倒是挺期盼。陈家那头你让人特意说明了吗?」 「说明了,要陈夫人一定来。不过我若是陈大人,估计不会叫她出门,这些天陈家风头正劲呢。」 侍女面上笑着,语气里有几分轻视。 安成公主说:「你明儿再派个人去找陈夫人,让她务必要来。」 侍女俏生生应喏,安成公主就闭上眼,回想着近来陈家闹得风风雨雨的退亲事件,突然轻轻笑了声。 陈夫人可得一定要来。 安成公主请宴,虽是禀着热闹轰动的准备,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收到请贴,拢共邀请的不过二十来人。收到贴子的自然是高兴,徐老夫人就是其中一位。 而徐府,还有另外一人得了邀请,那就是对安成公主只有耳闻的初宁。 初宁拿着女先生递给自己的贴子时,觉得自己肯定没睡醒。 安成公主为什么会单独给她下贴子,邀请她赴宴,她只是个落魄的小丫头。 贺女先生看着小姑娘不可思议的表情,笑道:「公主殿下在京城的时候,与姑娘您的母亲交好,公主殿下是想念故人,想见见姑娘吧。」 初宁望着贴子,心中疑惑更甚。 既然是和她母亲交好,为什么她没有听父亲提起过?即便母亲是在她不记事的时候离世,父亲总该会说一说吧,她……该去赴宴吗? 初宁拿着帖子,只觉得烫手和为难。 一个没有过交集的尊贵公主,在她记忆里就只是名姓的存在。 她眸光闪烁,最后一抿红润的唇,朝还看着自己的女先生微笑:「劳烦先生了,我先去老夫人那儿。」 她没有直接应下,也没有拒绝,而是波澜不惊地选择考虑。 贺女先生反倒诧异了。一般小姑娘接到这种邀请,不都该欣喜吗?别人恨不得能巴到公主身上去,她倒沉着地思虑要不要去赴宴。 女先生心情复杂,点点头说:「老夫人也会去赴宴,姑娘若有什么担心,和老夫人说说也可。」 初宁朝她一礼谢过,贺女先生不动声色侧了身,目送她离开。 走过碧翠的芭蕉树时,初宁低声问身边的汐楠:「你一直跟在娘亲身边,可有听过娘亲与成安公主有来往?」 汐楠从刚才开始就神思恍惚,被这么一问,竟是打了个激灵,忙说道:「奴婢的老子娘是夫人的陪房,奴婢是在七八岁的时候才到夫人跟前伺候,那个时候已经很少见安成公主到府里来了。」 很少见到,那就是说安成公主以前确实和她娘亲来往。初宁秀气的眉头蹙起,女先生所言是真,可为什么爹爹没有提过。 娘亲离世时,她才两岁,根本记不住事。即便有模糊的印象,也是从爹爹口中得知,恍恍惚惚地忆起娘亲身上的温暖,还有是爹爹每每说起娘亲时的温柔神色。 娘亲似乎在京城没有什么朋友,既然安成公主是娘亲好友,爹爹不可能不提,这么些年来她身边也没有人提起过。 安成公主似乎是被她身边的人都故意忽略一样。 初宁想到这儿,步子一收,看向汐楠:「汐楠见过公主吗?」 汐楠手心淌着汗,回道:「奴婢哪有那样的福气能见到贵人。」 「是吗?」 小姑娘抬头看向芭蕉叶,上面有只蜘蛛正扯着丝卷叶子,她想知道的事情就跟卷边的芭蕉叶,一面藏在深处不见光日。 「姑娘也不用担心,真要到公主府去,也还有老夫人呢。」 汐楠去扶了她手臂,逃避的结束这个话题,继续跟她往碧桐院去。 初宁来到碧桐院的时候,二房兄妹都在,正跟老人说笑。 徐琇莞见到她就笑开了,说道:「我就说初宁妹妹会过来的,祖母要输我金豆子,可不能耍赖。」 徐老夫人朝前来的小姑娘慎道:「这可来得不是时候,我的金豆子就这样没了。」 初宁见大家拿自己打趣玩,也笑:「我和琇莞姐姐说好的,所以琇莞姐姐要分我一半彩头。」 「哇,初宁,想不到你还有当奸商的潜质,谁跟你说好了。」 徐琇莞站起身夸张怪叫,惹得满堂再度哄笑。 老人笑过后拉她到身边坐下,说:「明后两天女先生会早上教你们一些礼仪,下午都不需要再去上课,过两日我带你们出门赴宴去。」 出门赴宴…… 「是到公主府去吗?」初宁吃惊。 老夫人去公主府,居然还想着带她过去的? 老人见她一开口就说出去处,也是微微一惊:「初宁知道?」 在场的众人都好奇看过来,初宁顶着众人的目光,觉得在这说收到请贴的事不太好。她忐忑地和老人说:「老夫人,能借一步说话吗?」 小姑娘吞吞吐吐,徐老夫人当然明白她有话不好说,遂带她进了内室。 内室里燃着不知名的香,淡雅的香味,香炉里的轻烟才刚飘起就无声散去。 徐老夫人见她盯着长案上的三足香炉,给她解释:「这是你三叔父给的,说有安神效果,比一般的安神香都好。也不知道他哪里得来的方子,自己琢磨着配的,他倒是什么都会些。」 说话间,是母亲对儿子优秀的欣慰。 「徐三叔真的很厉害。」初宁听到是徐砚制的香,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徐三叔也说给她铺子做卖香料的营生。 老人拉着她到炕边坐下,大炕铺着红毡,因临夏,上边又放了用编织精致的竹席。徐老夫人倚着锁子锦靠背,神色温和看向她。 「是有什么不好说的?」 初宁手搭在青色绣金钱蟒的迎枕上,犹豫了会,把收在袖子里的烫金请贴拿了出来。 徐老夫人看见请贴更加吃惊,她一眼就认出来是安成公主府的,与她收到那张一模一样。 「这是……」 「是女先生方才寻来,给我的。」 老人已接过翻开一看,发现这请贴不但是单独给小姑娘的,而且还是安成公主亲笔所书。她认得安成公主的字,绝对不错了。 「原来安成公主亲自给你下贴子了,这就好,这就好。」 徐老夫人摸着贴子上的字,神色居然显出几分轻松。 初宁不解,‘这就好’三字似乎还有另一层意思,心头微微一跳,当即不犹豫地问:「老夫人,您知道安成公主与我娘亲有来往的事吗?」 老人神色一顿,很快又笑道:「你娘亲与安成公主是有来往,所以公主给了请贴,我才想也带上你。她肯定想见到你。」 从老人这里,初宁得到的信息是与贺女先生说的一样的,她娘亲和安成公主确实有来往,并且交好。 可她总还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爹爹没提起过呢。 第三十二章 但又得了这样准确的消息,她也不再有忧虑了,和老夫人说道:「那到时我就跟在您身边,我很少出门,有很多规矩不懂的,您可不要嫌弃我笨和丢人。」 徐老夫人看到她眼中有疑惑一闪而过,不动声色地说:「好好好,有个这么标志的小姑娘跟在我身边,那是给我长面子呢。」 小姑娘问起这事,她其实没说全。宋霖的夫人是跟安成公主交好不假,但宋霖却是见到安成公主就躲的,全因年少时被安成公主心悦过。 后来安成公主出嫁,不想才一个月就成了新寡,明德帝心疼妹妹,接回京让她散心。 在汝宁侯去世三年后,还曾想让她改嫁,结果安成公主再放话说再嫁就要嫁宋霖,那个时候宋霖夫人还一直没有怀上孩子。 宋霖被安成公主气得斥她不知羞耻,听说当时还要辞官。 安成公主被骂居然是回了一句:「我就不知羞耻给你看!」然后她就总往宋家跑,反倒和宋霖夫人成为了好友。 当时京城的人一提起这事,都羡慕宋霖,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公主去当平妻都不愿意。 宋霖那阵子基本连家都不回,就避到衙门里,睡在衙门里。 一直到夫人怀上身孕,安成公主离京,他才回归正常的生活。 这是长辈间的事,也不算是什么好听的事,可能小姑娘以后会知道,但她还是选择了先隐瞒。不然小姑娘恐怕就不愿意去公主府了。 眼下宋家出事,安成公主回京,她就想着带小姑娘去露露脸。如若安成公主能看在与小姑娘母亲交好的份上,怜惜一些,小姑娘以后日子也更好过,毕竟才刚刚退了亲。 没想到安成公主还记挂着昔日好友,亲自给小姑娘写了请贴。 所以她吃惊又替小姑娘高兴。 初宁得了准信,也不再多想要去公主赴宴的事,她就全当出去见见世面。 当日下午,病了多日的任氏终于来碧桐院请安,面上堆着笑,跟婆母商议去公主府时带什么礼物。 安成公主只给了请贴给徐老夫人,所以带谁人去,肯定是老人说了算。 初宁在边上听着,觉得任氏就是无利不起早,首回对任氏有微妙的看法。 徐家三位少爷除了上学,私下好几天没聚,这会见长辈说事,就带着姐妹们到西次间去。 徐立轩让人去取棋来,要和徐立宇下棋。 「这当哥的想欺负弟弟也是不能的。」徐立宇坐到他对桌,还撸了撸袖子,一副要干到底的架势。 初宁看得直抿唇笑。 徐家二房这位少爷性格挺特别的,和兄弟一起念书,但行事上却十分爽利,不像读书人倒像是要从武的。 上回还看见他找徐三叔说什么,笑声爽朗。 「凶丫头,你看得懂吗,让让位儿。」 初宁正笑着,徐立安手里抱着蝶瓜子,挤了过来。 她避之不及,被撞得后退一步,笑容当即就敛起,大胆瞪他。 嗑瓜子的徐立安不以为然,还嫌弃道:「你这是没吃饭么,碰一下就要倒似的,一会多吃点,我监督着。」 初宁觉得这人真是无礼又霸道,她吃多少关他什么事! 徐立轩听到弟弟那张不饶人的嘴又要找事,忙抬头说:「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初宁妹妹这叫苗条!府里刚采买了樱桃,正新鲜着,初宁去吃樱桃,不理会他。」 说着,还朝她抱歉地笑。 初宁还于一笑,甜甜应好,转身前伸出手,在徐立安手中的碟子里抓了一大把瓜子。 「来来,吃瓜子。」 她把抓到的瓜子分给徐家姐妹,这回轮到徐立安瞪大眼。 从他手里夺食,也只她宋初宁一个了! 真是个凶丫头! 正想着,一只手也伸到他碟子里,抬头看到是他二哥徐立宇。一把就抓掉一大半,散在桌上边下棋边磕。 徐立安连瞪眼的劲都懒得使了。 得,凶丫头还带坏他的兄长! 外头,任氏还在跟老夫人商量着:「先前我娘家那送了对玉如意来,这东西倒不是稀罕,就是取个好寓头。」 「又不是过寿,这玉如意你还是留着吧。」徐老夫人淡淡地说,「普通宴请,人到,再带些一般的礼就成。贵重了,落在别人眼里,还以为我们家要上杆子巴着公主,没得失了大家风度。」 任氏被婆母一句话噎得脸色发青。 这是变相骂她没有世家媳妇该有的气度吗? 余氏听出话里有针对,婆母已经很久没这样和大嫂说话了,忙得打圆场笑道:「礼多人不怪嘛。」 徐老夫人抬了抬眼皮子,瞥向任氏,倒是给了面子唔一声,当是揭过此事。 晚间用了饭,各自散去。徐老夫人这才没忍住和林妈妈指责大儿媳妇:「她翘个尾巴,我老婆子就知道她心里盘算什么。还送她娘家给的玉如意,我们徐家就拿不出来一对玉如意来?不过是想要让我带着她过府,即便不带,说起那玉如意,还能把她名儿在公主面前溜一圈。」 「昨儿还病得要儿子到跟前去伺候,转眼知道公主来了请贴,这病就好了。她怎么就能舍得下这脸!」 林妈妈沉默地听着,实在不好发表什么言论,只能长叹一声。 大夫人这行事方式,有时真让人不舒服,还不如索性痛痛快快开口让老夫人带她去赴宴。老夫人向来是喜欢爽快的人。 像初宁小姐,老夫人也不是只因为她家中生事,可怜她才待她好。就是性子对了老夫人的胃口,从不矫揉造作。 林妈妈觉得这几年好不容易才缓和的婆媳关系,恐怕得再生罅隙了。 回到院子的任氏也生气,觉得婆母不体贴,压根就没想带她到公主府去赴宴。 长子今年十四了,长女也十二了,这个时候不就该让她多到这些贵人面前走动才好。能到公主府去的必定是权臣之家,正好她能再结识别的官夫人,也许就挑个满意的儿媳妇了。 偏婆母对她冷嘲热讽的。 任氏想着都恼怒。 替她更衣的心腹婆子戚妈妈见她面色不虞,叹气道:「也不知道老夫人在想些什么,老奴听说,她还要带着宋家那位姑娘去呢。」 「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方才大姑娘说让老奴帮着挑衣裙,听到了那么一嘴。」 任氏就咬了牙,她婆母究竟在想什么,嫌弃她就罢了,居然带一个外姓小丫头都不带她! 这不就是打她脸?! 居然用这种叫人憋屈的法子磋磨她,真是好得很! 「宋家姑娘看来很得老夫人欢心。」 戚妈妈又说了一句,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火上浇油,任氏当晚就委屈得在丈夫面前哭诉一顿。 徐大老爷听得这些家事,头大如斗,可妻子伤心,而且去公主府确实对他们长房来说是有利的。他思索再三,就应下妻子去母亲跟前说项。 次日清晨,露水刚刚散去,初宁已穿戴好去上学。 徐琇云三姐妹就在拐弯的地方等她,小姑娘们早习惯了这种默契,谁先到碧草堂前,就等着其它人。 第三十三章 初宁今早穿了条月牙白的襦裙,外边罩了件淡紫色的半臂,梳着双垂髻。笑得起来明眸皓齿,跟沾着晨露的花蕾一般娇嫩。 徐琇云姐妹正在讨论明天赴宴穿什么,她们昨晚已经翻了箱笼,到现在还兴奋。 徐琇怜见着简单梳妆也很好看的初宁,羡慕不已:「初宁姐姐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她年纪最小,个子矮,觉得自己穿什么,都没有身材纤细修长的姐姐们好看。 初宁这才反应过来该配衣裳,神色有些复杂。 她没去过这种正式的场合,居然忘记准备了。 「你们都准备好穿什么了吗?」 初宁眨着眼问,徐琇云说:「正好前儿府里做的两套夏衣,我才穿了一套,准备穿另一套。裙子是淡蓝绣了朵大大的绣球花。」 徐琇莞也点头:「我的和大姐姐的颜色不一样,也是绣球花。三妹妹的倒是小碎花,她老嫌弃没有团簇的绣花好看。」 徐琇怜不到十岁,家里给她做衣裳都比较少绣那种大朵的花,觉得她压不住太过繁复的花纹。 初宁听得更纠结了,她的衣裳好像都很素,裙子基本都是只锁边,不怎么绣花。唯一比较艳丽的是徐三叔买的那套。 可那是条红裙子,姐妹们都是淡雅的颜色,她不能过太张扬。 直到下了礼仪课,初宁都还在考虑穿什么。 在快走到暮思院的时候,她扶着绿裳的手还在为此事出神,突然眼前一暗,头顶传来温润的声音:「再低头走路,就要撞到了。」 「徐三叔!」 她被吓一跳,还真的撞上了。 徐砚身上淡淡的熏香在她呼吸间,抬头就对上他带笑的眼眸,能清晰看到自己张着嘴的傻样子。 绿裳没忍住笑出声,被她嗔怪道:「怎么也不告诉我的。」 徐砚啜着笑,曲指轻弹她脑门:「走路也能走神,摔倒了才知道疼。」 她捂了额头,不好意思地笑。 「走吧,带你出府去。」徐砚伸手牵她。 初宁奇怪道:「这个时候吗,快到午饭了呢。徐三叔今儿不要当差吗?」 「出去吃,带你见个妹妹,顺带再去成衣铺看看。衣裙现在做来不及了吧。」 这是……初宁闻言双眼一亮:「您知道我要去赴宴的事啊。」 徐砚点点头,她当即笑容灿烂,两个梨涡挂在脸颊,十分可爱。 可是走了两步,初宁就停下脚步。 要带她买衣服,那不是又得花徐三叔的银子?! 徐砚已经习惯她总把自己想得很清贫,虽不点破,但总要安抚她的。 「不要担心银子的事,你上回给的五百两忘记了吗?而且马上铺子也要重开,银钱不会紧张的。」 不会紧张吗? 「不对,徐三叔安慰我,开铺子进货也得要用银子的。五百两够进香料的吗?」 徐砚失笑,她可一点也不好唬,没做过生意,倒是知道这里头的道道。 他说:「香料已经和人说好,先取货后结款,你真不用担心。」 「那就太好了!」 小姑娘高兴地笑。徐砚再度忍峻不住,笑出声来。 刚才还说她不好唬,他随口一句,她却又相信了。 齐圳在后头听得直抽嘴角,心想三爷可真是大方,把自己铺子里的存货都要挪到宋姑娘铺子去,还是打着他们家铺子分号的名头。 宋姑娘这可是无本万利。 三爷制的香,一香值百两,货源紧张得很。也好在外人不知是三爷所制,不然求上府来买香的人,估计都能排到胡同尾。 翰林院本来就忙,三爷都有些顾不过来自己的生意,这倒好,再揽一个到身上。现在也是特意抽空带小姑娘出去买衣裳,昨天知道赴宴的消息,可是熬了一晚上整理公务,才换来这会子的空闲。 齐圳觉得自家主子以后成亲了,有了孩子,肯定是个孩奴。 这宠得没边了。 再次上街,初宁还是挺兴奋的。徐砚知道她喜欢热闹,就让马车停在街头,就那么带着她一路走到与人相约的酒楼。 初宁一开始还压着性子,不敢乱瞄,等看起兴了,也就顾不得矜持。看到卖糖人的也高兴,上前围着,看到卖小梳子的摊子也要瞅两眼,可徐砚要一掏钱买,她就吓得往后缩。 一副小财奴的样子,把徐砚逗得哭笑不得,这小丫头以后嫁了人管家,可别是只小貔貅。 他也得赶紧‘富’起来,不然连送点小东西,小姑娘都要心疼。 初宁过足眼瘾,来到风意楼,见到笑容痞痞的吴怀慎。 「小丫头!」 吴怀慎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把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小姑娘,明明只见过一面,就没来由的觉得亲近。 他笑着,还大大咧咧地去摸她脑袋,初宁吓得退后一步,急急喊了声:「吴二哥!」 吴怀慎的手僵在半空,徐砚板起来的脸当即露了笑,也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 「徐嘉珩!都是你胡说八道!小丫头,你也该喊我叔,喊叔!」 「喊他世子爷。」 徐砚嗤笑一声,一个外人,喊什么叔。 吴怀慎真是被他气得头发都要坚起来,气哼哼转身回屋,初宁看看他,再看看笑着的徐砚,一进不知怎么办才好。 「走吧,别太在意他,他总不正经。」 初宁似懂非懂地跟着进厢房,见到里面还坐了个小姑娘,和她年岁差不了太多。 吴怀慎这人消气得快,已经招手喊她上前,给她介绍:「这是你馨宜妹妹,比你小几个月,后天也去公主府,正好你们先认识。」 刚才还要人喊自己叔,这回又把自己错了辈,徐砚挑挑眉,也没点破。 初宁才明白徐三叔让她来是做什么的,居然是给她先介绍朋友,是怕她在外头受人冷待吗?可有老夫人在的,还有徐家的姐妹。 她打心眼里感激,朝徐砚说:「徐三叔,谢谢您。」 吴怀慎一听这话,怎么琢磨怎么不对。 他介绍妹妹给小丫头认识,她怎么反倒要谢徐砚! 他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已平白让了徐砚当好人。徐嘉珩拿着自己卖人情! 「好你个徐嘉珩!」 吴怀慎要被他各种阴谋诡计气死,徐砚一把将人拉到边上,示意他别乱嚎叫。两个小姑娘已经在那儿笑着说话了。 吴家这小姑娘自小金玉一般养着,但却从来不娇气,因为家里是武将出身,小姑娘还练了些防身的招式。 徐砚觉得初宁外柔内刚,又耿直,应该是能和吴馨宜说到一块。现在一看,两人应该是能做好朋友。 于是,两人反倒坐到进门的两把椅子那处说话。 吴怀慎听着妹妹咯咯直笑,心里也高兴,啪一声展了扇子,摇着说:「你欠我一个人情。」 徐砚不置可否。 吴怀慎撇撇嘴,就不耐他这种深沉的样子:「我听说首辅想举荐你去工部,但被工部侍郎劝说了。说你现在资历还不够,翰林院还有人等着补缺。」 现在的工部左侍郎姓李,是陈同济的人,陈同济到底是恨上他,准备打压他了。其实以陈同济和他兄长现在的关系,两家本也是对头。 第三十四章 打压他再正常不过。 徐砚知道这件事,神色淡淡,十分无所谓:「谁爱去谁去,能把我扔一个清静的地方,我才求之不得。」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要谋外放?」 吴怀慎一惊,徐砚理了理腰间的玉佩,似笑非笑睨他一眼,并不给准话。 但吴怀慎知道自己猜对了,嘴里啧啧两声:「你两个哥哥能被你气死!」 此时小姑娘那儿又传来笑声,徐砚看了过去。淡淡的阳光穿过窗柩,小姑娘笑颜明媚,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真谋了外放,小丫头在徐家能应付吗? 说笑的初宁若有所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来,朝他甜甜一笑。像两人刚才在街上看到的麦芽糖,让人看着都心甜。 他回于一笑,在小姑娘移开目光后,沉默良久。 吴怀慎瞧见,摇头扇子若有所思。 这毫无人性的家伙,似乎养了这么个小姑娘后,变得有些人样了。 风意楼的菜色是京城有名的,不过多数带辣子,初宁嘴唇都被辣得通红。到最后是徐砚拿了茶水,把带辣的菜都全她涮涮再放碟子里。 倒是吴馨宜只呼辣得过瘾,还埋汰兄长一句:「您瞧瞧三爷,再瞧瞧您,一点儿也不贴心。」 吴怀慎直想翻白眼,敢情平时他的好都喂白眼狼了。 用过饭,初宁与兄妹二人告别,吴馨宜拉着她的手还依依不舍:「初宁姐姐,我们后天见,你一定要来找我说话。你不像别人,总是对着我假的一套,跟你说话最自在了。」 初宁听得莞尔,居然还有不嫌弃自己嘴笨的。 徐砚就又带着小姑娘去了另一家成衣铺,比先前的那家看起来明显就要气派许多,衣服也更精致。 可小姑娘问了价格后却是一脸心疼,最后挑来挑去,选了条淡青色绣荷花的襦裙,只因为最便宜。 徐砚猜到她心思时一阵头疼,齐圳是幸灾乐祸地去结帐。心道,让你敢收小姑娘的五百两银子,人家可不得把你当穷光蛋! 徐砚对小姑娘为自己省银子的程度又多一层认知,把人送回府,他在回翰林院的路上折回到成衣铺里。 齐圳跟着他,看着他面无表情将小姑娘试过的两套衣裙都买下来。 离开的时候,齐圳瞅见一辆马车上有熟悉的标徽,正停在门口。 「三爷,那是郭家的马车吗?是郭家女眷?」比如那个守了三年孝的郭大姑娘。 徐砚闻声望过去,眸光冷淡,直接撩了帘子上车。 齐圳见此忙上车辕,一甩马鞭驾车离开。 在马车绝尘而去的时候,车里下来了一位戴了帏帽的女子,白纱之下婀娜身形若隐若现,走动间似迎风而摆的芙蕖。让人忍不住想去窥探白纱后的真颜。 扶着她下马车的丫鬟噫了声,说道:「姑娘,刚才好像是徐家的马车,是徐家女眷吗?」 有机灵的伙计已经上前招呼,听到这话搭腔道:「刚刚离开的是徐家的人不假,但他随从喊他三爷,应该是徐家那位才高八斗的徐探花郎,徐三爷。可疼侄女了,中午带着人来买衣裙,刚才又折回来,把徐姑娘试过的都买了下来。」 徐三爷,徐砚!眼前蒙着白纱的郭大姑娘猛然扭头看向马车离去的地方,可哪里还有影子。 她就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黯然,最终叹息一声。 总会再见的。 她轻声问地伙计:「徐三爷都买了什么款式?」正好看看徐家小姑娘都喜欢什么花样。 伙计热情把人引进铺子里,细细给她说来。 徐大老爷心里惦记着应承妻子的事,难得早下衙,去给老夫人请安。 此时小辈们都还没来碧桐院,老夫人正摆弄庭院里的盆栽,见到大儿前来,脸上都是笑意。 「怎么这会过来了?大理寺最近不忙了吗,天下太平才好。」 大理寺常见凶案,老人这话不无道理。 「儿子倒也想天下太平。」大老爷上前去接过老人手中的银剪。 老夫人也没客气,指着分出的一根枝桠说:「剪这儿。」 大老爷笑吟吟照做,等盆栽理好了,他伺候着母亲净过手,堆着笑说出来意:「娘,我听说安成公主给您下了贴子,若是可以,你把素琴带去吧。」 素琴是任氏的闺名。 老人脸上的笑慢慢就敛起,眼神有几分严肃看向大儿子:「我还说你今儿怎么回来得那么早,是你媳妇在你跟前说什么了?」 「没有没有,素琴对您向来是敬重的。」大老爷忙帮妻子说好话,「是另有原因。三弟明年就该在翰林呆满三年了,首辅今儿想举荐他到工部去,结果被人劝拦了。儿子想着,让任氏也跟着你去外头转一圈,若是能与别的官夫人打好关系,哪天也许要求到人跟前去。」 能得安成公主邀请的,都是一二品大员家眷或是勋贵家。 这理由倒是合情合理。 不想老人脸色更冷了,皮笑肉不笑地说:「别打为你三弟好的幌子,被他听见,再得和你翻脸不成!郭家的事,逼得他险些就弃考要浪迹天涯,你这就忘记了?!」 徐大老爷闻言脸色也一变,忙道:「娘,儿子不是那个意思,确实是想为三弟谋个好差职。」 「行了,我会自己和任氏说带她去,你回去吧。」 老人似乎是真恼了,站起身直接回了内室。徐大老爷被甩在厅堂,又惊又悔,就不该因为任氏叫母亲生气的。 任氏等了一整天,丈夫一回到府里,她就收到消息了。这会正期盼带来好消息,就见丈夫冷着脸回来。 「这是怎么了?难道……母亲没答应?」任氏问了个开头,就妄自恶意猜测了。 徐大老爷这会心烦,不耐和她多说,留下一句话,转头去书房:「母亲说你去请安时,亲自和你说。」 任氏心里就犯嘀咕了。 但为了得到机会,她总得试试,比以往都早的到了碧桐院,此时还不会有别人。正好说话。 徐老夫人见到她面带忐忑前来,心中冷笑,倒是开门见山告诉她:「你想去公主府,直接和我说一声就是,用不着指使老大到我跟前说项。」 「老夫人,我不是……」 任氏想要解释,指使二字,说得就是她在后头吹枕边风一样。老人抬手阻止她,冷声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肯定还觉得我带初宁丫头去,都不带你这当家长媳,是给你没脸。」 老人把儿媳妇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任氏脸上阵红阵青,扭着帕子,强忍着回嘴的冲动。 徐老夫人继续说道:「但我要真不给你脸,我刚才就该告诉老大,初宁丫头是自己得了安成公主的请贴。你妒忌也好,怪我不公也好,都没有用,要怪就怪你还不如一个小姑娘让贵人记在心里!」 任氏耳朵就嗡的一声,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看向老人。 婆母说什么,那个落魄的宋丫头是自己得了请贴?! 这话无疑就是一道耳光,打碎了任氏那轻视人的心,更加重重给她一击,让她臊得想钻地下去。 这头正说着,初宁来给老夫人请安的声音已由廊下传来。 第三十五章 人还未到,甜甜的声音已经让人心情舒畅,徐老夫人严肃的神色化作笑意。 「听说你三叔父又带你出去了,这回上哪儿了。」 初宁上前笑着说:「去见了吴世子爷的妹妹,还在风意楼用的饭。」 任氏听到这话,更加心神恍惚。小叔居然还给小丫头搭线到吴家,她以前也暗示过,想让女儿和吴家多走动的,可小叔根本没个表示。 任氏怔怔望着初宁的笑脸,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又酸又苦,脸上阵阵发烫。 当晚,初宁准备去洗漱时,却听闻徐砚在院子外等她。徐砚再给她送来两套衣裙,还有一套玉雕的猫儿。 她捧着东西,笑得比哭还难看:「徐三叔,又让您破费了。」 面对小姑娘感激又难过的表情,徐砚险些转身要逃,他真是自做孽。 初宁小心翼翼捧着衣服回屋,叫绿裳和汐楠收好,说:「这两套衣裳贵重,千万放好,不是节日见客,都不要拿出来。」 汐楠摸着上等的绸缎料子,不由得奇怪,这虽是上好的料子,却也没有贵重到这个地步。 姑娘身上穿的虽然不显眼,但冬日里的是织了银线的,夏日是最轻便的料子。一尺就几十两,这衣裳拢共也就几十两吧。 也许该教姑娘认料子了? 初宁让收好衣裳,就趴在床上看徐砚给的玉猫。 一套九只的玉猫儿,形态各异,也是以宝石为眼,都雕刻成波斯猫的样子,通体雪白。 初宁一眼就觉得这东西比徐立安送的贵重。 她本想收起来,但一想到这是徐三叔送的,便将它们都摆到床头。 这是徐三叔的心意呢,收起来他会伤心吧。 初宁就那么看着那些玉猫,慢慢进入梦乡,睡着的时候,唇角都还是翘着的。 很快就到了去公主府赴宴那天。 云高风轻,天气晴朗,是个出门的好天气。 初宁最终还是穿了那条浅青色的襦裙,上身罩了件半臂,再挽了披帛,像一株要绽放的芙蕖立在众人面前。 徐老夫人看着她的装扮,再看着同样穿得素雅得体的孙女,皆是满意。 这样的宴会,再穿得花团锦簇也比不过皇家富贵,只要大方得体就可以了。 可再一看儿媳妇任氏,对她发间那套繁复的头面微蹙了眉。 ——罢了,徐老夫人无声叹气。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点不醒的顽石,她还是留些力气多活几年。 一行人就分别登车往公主府去,初宁有些紧张。她也觉得自己小家子气,赴个宴就坐立不安,跟她同车的徐琇莞此时拉了拉她的袖子,压低了声说:「怎么办,我有些害怕。」 初宁一下就笑了,紧紧握住徐琇莞的手。 原来大家都害怕啊。 等到了公主府,影壁那儿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初宁一眼认出了陈家的家徽,陈夫人也正好下车来,正一脸笑容扶发间的簪子。 她心头一跳,怎么陈夫人也来了?便默不作声紧跟着老夫人,有公主府的侍女前来询问:「可是徐老夫人。」 老夫人当即笑着说是,那侍女又问:「哪位是宋姑娘?」 初宁没想到一开始就会问到自己,有些紧张地上前一步,微笑道:「我是。」 她话音刚落,陈夫人就转头过来,像是见鬼一样瞅着她。 ——怎么宋家的死丫头也来了! 陈夫人跟前的一位侍女也在和她说话,还比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公主殿下还在梳妆,现在估计不方便见客,陈淑人先随奴婢到园子里歇脚,吃些茶点。」 不想这儿才话落,在初宁跟前的侍女正好说道:「殿下有吩咐,宋姑娘来了,就先请姑娘随奴婢走一趟。殿下说,突然下贴子,怕吓着姑娘了,想先见见姑娘,和姑娘说说话。」 明明都是客,结果两边说辞根本不一样,而且安成公主还纡尊降贵要去见一个小丫头,无疑是让人震惊的。 陈夫人就觉得有些头晕。 安成公主再三派人来让她务必参宴,结果自己见不成人,反倒一个毛丫头被当成上宾中的上宾,还要公主亲自安抚?! 她刚才自持身份,说要去给公主请安,转眼被拒绝不说,简直是成了个笑话。 陈夫人臊得脸通红,恨不得脚下能抹油,忙跟着侍女离开这处。 而任氏再度惊疑不定看向初宁,这小丫头真入了贵人的眼! 初宁被自称青雪的侍女领着往后宅走去。 安成公主府修得气派奢华,一路走来,金栏玉墙,所有的窗户都用了明透的琉璃。柱檐皆雕刻着龙凤图纹,皇家富贵展得淋漓尽致。 只是她没什么心思细看这精致的府邸,在垂着头想一会见到公主该说些什么。走动间,裙摆似碧波翻浪,显出她不自知的窈窕身形。 青雪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明眸善睐,即便不说话都透着灵动,感慨小姑娘相貌长得确实是好。 拐过一丛玉簪花,安成公主住处就到了。 青雪笑吟吟与初宁说了声请稍等,隔着竹帘往屋里通报。 那竹帘用金银丝编织着花纹,底下还坠着两个小巧精致的金色铃铛。 一个沉静的声音就从屋里传出: 「快请进来。」不怒自威。 初宁闻言心神一凛,穿过被撩起的竹帘,在空灵的铃声中垂眸,盯着自己裙摆跨过门槛。 屋里有清雅的香味,带着些许甜,让人闻着很是放松。她微微抬高视线,见到这处明厅中间放着一个三足鎏金的香炉,香味就是从那儿散发出来,一双坠有楠珠绣凤尾的绣花鞋停在香炉边上。 这应该就是安成公主了。 初宁回想着女先生教的礼仪,忙要跪下行礼。 安成公主却是走上前两步,一把将她稳稳托着:「傻丫头,怎么行这么大的礼。」 初宁被架着,跪不下去,只好顺势福礼,依旧垂着头说:「民女见过公主殿下。」 「说了不必多礼。」安成公主就笑了,笑声轻柔,没有刚才她所听的那种威严。 让人觉得温和。 笑过后,安成公主语气更加熟稔:「一看就知道宋霖把你给教得太古板了。他就是个不开化的,你可千万别学,小姑娘家家朝气活泼些才好。」 仿佛是与她常来往的故人,根本不像第一回 见面。 初宁听着却并不好接话,暗想爹爹在公主心目中怎么是这个印象。 她只好继续低着头。 安成公主把人拉到嵌大理石雕吉祥如意纹的罗汉床边,发现小姑娘还一直低着头,笑着打趣:「你也抬头瞧瞧我,你就不好奇吗?我好歹也是位公主。」 初宁被这连带自我打趣的话逗笑了,终于抬起小脸,轻声说道:「是怕在殿下跟前失礼了。」 她这一抬头,就先看到安成公主弯成好看弧度的红唇,白皙的脸颊上和她一样,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惊奇地眨了眨眼,安成公主唇角笑意更深:「还以为我一张请贴真把你吓到了。」 这时,初宁终于看清了安成公主的面容。 第三十六章 细长的眉,一双明亮的凤眼,脸盘瓷白细腻。她昨儿算了算,安成公主应该已经过了三十五岁,现在一看却比想像的还要年轻更个四五岁,可见保养得极好。 身上穿着大红织金的凤尾裙,雍容张扬,灼眼的美人儿。 初宁惊艳,安成公主也同样在打量她,看着看着,却叹了口气:「你这模样倒基本随了你爹爹,特别是这双眼。」 十分遗憾的样子。 初宁细细想了想,回道:「可爹爹说我的眼晴像娘亲呢,我见过娘亲的画相。」 「你爹爹说的话,你信一半就好。」不想安成公主哼一声,「不提他了。用过早饭出来的吗,我这儿有宫里做的糕点,你尝尝?」 初宁差点又要无言以对,明明先提起爹爹的是公主殿下。可她也不好点出来,只能顺着话说:「劳公主记挂,我在家中用过了。」 「你在徐家还好吗?」 安成公主仿佛没有听懂她婉拒的意思,伸手端了案上的青花高脚荷花碟,把晶莹剔透地糕点塞到她手里。 初宁被强行塞了糕点,有些摸不透安成公主的脾气,反正公主最大,她吃就是。 小姑娘在注视下先把糕点放到嘴里咬了一口,细细嚼了,才说道:「徐家人待我都好。」 话落,又发现安成公主盯着她手里的糕点,忙补了句:「糕点也好吃,谢殿下。」 「你觉得好就成。」 安成公主似乎松口气,话里的‘字’所指模糊,不知是指徐家,还是糕点。初宁就全当自己马屁拍到位了。 这时青雪前来,说前头宾客到得差不多了。 安成公主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说道:「你若觉得徐家不好了,就到我这公主府来。你爹心狠,要当他的忠臣,把你一个人就丢在京城,但你也别害怕。有我在,谁也不敢看轻你!」 说到最后,凤眼微眯,声色俱厉。 初宁拿糕点的手微微一抖。 ——公主绝对是个狠角色,而且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父亲的埋汰,两人似乎结仇一样。 所以当初是怎么和母亲成为好友的。 她觉得安成公主的这人真是复杂极了。 公主府设宴在花园大湖边的水榭里,戏台是由水榭延伸出去而建,直接建在湖面上,这样别出心裁的戏台据说是安成公主自己想的。 初宁从湖边的垂柳走过去,远远就看见那水上戏台,确实别致又风雅。 「当年惠娘听说我把戏台子建在水上,说要来听戏的,结果她一回也没有来。」安成公主顺着她视线,也遥遥看向戏台,眸光有些许恍惚。 初宁听到安成公主提到娘亲的闺名,抬头说道:「我爹爹说,娘亲身体不太好,平时不太爱走动。」 「啧,惠娘明明是思虑过度所致,宋霖待她越敬重,她心里越难过。连门都舍不得让她出,反倒让她有理由天天窝在后宅里春悲秋伤……这于惠娘的病情根本就没好处!」 「……殿下,您认识我娘亲的时候,她就已经病重了吗?」 安成公主再度展现出对宋霖有怨言,初宁犹豫着问。 她对娘亲的记忆基本来自父亲与父亲画的那些小像,确实是身形纤瘦,爹爹也跟她说娘亲身体不好,所以夫妻成亲直到近中年才有了她。 小姑娘仰着头,期盼着能从别人口中也知道更多关于娘亲的事,安成公主却懊恼得抿唇。 似乎一时口快,说了不该说的。 安成公主就笑笑,说:「惠娘那是心病,若是病重哪里来的你。也因为你,惠娘一度心情好转,病情见好,可终究……」 老天爷不公,那么好的一个人,没能长命百岁。 初宁闻言眸光暗了暗,安成公主伸手轻轻打了打嘴唇:「我这嘴啊,就不会说好听的,你别伤心,你把我当娘亲也可以的。」 初宁险些就被自己口水呛着,张大了嘴,话也不会说了,直摇头。 她哪里敢! 安成公主见小姑娘吓得跟个拨浪鼓似的,瞪大了凤眸,嗔怪道:「你这孩子,要换了别人估计这会都跪下喊娘亲了,你居然摇头。这傻乎乎的性子到底随了谁啊。」 初宁就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安成公主看她怯怯的样子,知道确实是吓着小丫头了。现在想想,她那句话委实是说得突兀又吓人。 可小丫头的胆儿也太小了些,都怪宋霖把她关在家里养着! 安成公主就气得牙痒痒,狠狠磨了下后牙槽。初宁正好看到她略带凶狠的表情,若是能哭,她觉得自己都要哭了。 她把公主得罪了吧。 想着,初宁忙要跪下请罪,安成公主一眼没瞅见,就发现她跪到跟前。反倒被她吓一跳:「怎么了这是……」旋即从她惶惶的神色中恍然,心疼又好笑地说:「你若是再跪,我就当你要喊娘亲了。」 初宁再度傻在当场,请罪的话梗在喉咙里。 小姑娘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叫人一眼望穿,打小在宫中看惯尔虞我诈安成公主真是被逗乐了。 小丫头怎么那么好玩,太可爱了些。 转头却又骂起了宋霖。 他简直王八蛋,那么个娇娇怯怯的女儿居然丢她一个人,也不怕她被人骗了,生吞活剥了!安成公主在心里把宋霖骂个狗血淋头,去把初宁硬拉了起来,还取出帕子蹲下身给她拂去膝盖上的灰尘。 「好了好了,你不要紧张。你就当随耳那么一听,若是什么时候你反悔了,再来跪我跟前敬茶。」 堂堂公主,温柔地给她擦裙子,初宁心里惶恐不安,又为她的善意感动。 除了徐老夫人,再也没有女性长辈如此待她。 小姑娘心里万分感激,百感交集,安成公主却垂着眸,无声苦笑。 两人离水榭有些距离,但安成公主出行,身后呼啦啦的一群侍女,自然是够吸引人注意的。 徐老夫人和其它宾客一样,都在水榭里见到一身红艳的安成公主前来,身边跟着个娇嫩的小姑娘。 可不知怎么的,两人停在半道上说话,小姑娘就跪了下去。 徐老夫人看到这幕,喉咙发紧攥紧帕子,在想是发生了什么事。其它宾客也都聚精会神地看,纷纷猜测跟在公主身边的小姑娘是谁,陈夫人当然也是其中一人,不过是带着不怀好意地看戏心情。 看宋初宁慌张的样子,是得罪公主了?! 那破落户可不知天高地厚的很! 不想下刻却看到安成公主把人扶起来,还蹲下身,似乎是在给小姑娘擦裙子。 陈夫人一怔,众人心情瞬间又微妙了,唯独徐老夫人松了口气。 ——看来小姑娘和安成公主相处得很好。 在众人不一的心情中,安成公主终于携初宁来到水榭,所有人都站起来向她福礼。 安成公主笑着抬手:「诸位夫人快别多礼,多年不见,各位夫人可都还好。」 「托公主的福,都好。」 在场的官夫人们纷纷应声,十分尊敬,安成公主一眼先看到了徐老夫人,初宁此时也悄悄回到老人身边。 「老夫人还和我离京时一样呢,你总是跟我客气,这么些年劳你还总记得给我来信。」 第三十七章 徐老夫人没想到安成公主会第一个点了自己的名,笑着说:「殿下客气了,是臣妇该做的。」 这个去信,其实是每缝节日送到汝宁的问安信,这里头的夫人哪个不写。 安成公主这十余年来都没回过信,现在说起,可见徐家还是在她心里挂上了号。 众人免不得一阵羡慕。 安成公主是位女子不假,又是丧夫未改嫁,但宫里的九五之尊一直都极宠爱这妹妹。而在场一些人中更是知道,安成公主十余年未回京,可每月都有和宫中联系,其中还是关于汝宁军事。 当初安成公主嫁给汝宁侯,大家也都知道明德帝是在收拢汝宁侯的心。 如今朝廷内阁坐大,明德帝也常有受制于内阁的时候,于是设了司礼监来分内阁的权,再把这些年散发过快兵权收拢。其实就是压制内阁众阁老的大权。 所以这么些年来,安成公主看似安静待在汝宁,但朝堂里的事情她都知道,一直都还处在权力中心。 一位女子,哪怕是在暗中行事,也足够让人趋之若鹜。 巴结上安成公主,那就相当于能传话给皇帝。 徐家三位老爷都在朝为官,这些事情当然有耳闻,曾经又是出过阁老,即便向来不卑不亢的徐老夫眼下也心生欢喜。 安成公主闻言颔首,又和几位夫人闲话两句,让人就座。 初宁回到老夫人身边,正是松口气,恰好瞧见吴馨宜朝自己眨眼笑,她忙回于一笑。想着一会找机会,也让徐家姐妹认识下。 「初宁,到我这来。」 才放松片刻的小姑娘听到有人喊自己,一抬头,发现安成公主向自己招手示意。 她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自己身上。 从来没有过这种瞩目,她难免紧张。徐老夫人却是笑吟吟将她推前一步,让她前去,站在边上一直没作声的任氏,心情更加复杂了。 而躲在人群后头的陈夫人越发心惊。 怎么也琢磨不透安成公主对宋初宁的这种亲近。 众人落座,当即就有侍女拿来戏折子,安成公主为主,像征性点了一出。然后就拿给初宁看,初宁连忙说自己不懂,安成公主就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其实我也不会点戏,从来都是只点一出玉簪记,然后所有人都觉得我喜欢,我就当喜欢了。」 初宁想到她刚才确实是点了出玉簪记,但没想到是这个缘由,她眨巴眨巴眼。可安成公主跟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你让别人以为你喜欢,但其实你不喜欢,这样别人就永远都猜不到你的心思。」 安成公主笑着摸摸她的头,初宁登时明了。 这是在教她如何处事。 初宁当即受教点头,露出敬佩的神色。安成公主看着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突然觉得也许不用教这些,小姑娘真实流露情感的样子居然让人觉得十分高兴,让她觉得难能可贵。 这比什么阿谀奉承都强! 安成公主就若有所思,戏折子已经传了下去。来的人中有一位国公夫人,两位侯夫人,再有就是身为忠勤伯的吴家和二品大员家夫人。众人按着夫家官衔大小传着折子,不过一会已商量着点了三出戏。 戏班子登台开唱,在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中,有人听戏有人低声说话,也有人来到安成公主身边就着戏词套亲近。 初宁看着长袖善舞的安成公主,心中有羡慕。 什么时候她也能这样八面玲珑? 总感觉不太可能。 因为初宁的关系,徐老夫人的座位就直接安排在安成公主身后,初宁还时不时回头与老夫人说上一两句话。此时总算有人摸清楚她的来历,联想起刚出了事的宋家,还有当年安成公主与宋霖闹得满城风雨的纠缠。 众人心情更微妙了,在场的也认识陈夫人,看她的神色也越发微妙。 陈家不是退了宋家的亲? 如今宋家小丫头入了安成公主的眼,就当她对宋霖不死心,是爱屋及乌吧,怜惜他的女儿。可明明摆摆就是要跟小丫头走得亲近了,估计明儿这事就得传遍京城,陈家肠子是不是要悔青了。 这些夫人们哪个不是人精,在默默看陈夫人的笑话同时,很快又都羡慕起徐家。 看来徐家的礼待也是因为宋初宁。徐家那个徐三爷可真是厉害,听说出卖了宋霖这友人,却又收留了他无依的女儿,反倒把自己洗得清清白白、高风亮节似的,前儿首辅还要推举他来着。 但被工部侍郎从中作梗了。 这工部侍郎……听说和陈家有些关系。 陈夫人此时已经认识到事情不对,正忐忑想着安成公主邀请自己来是什么意思,就感觉到有视线看向自己。等她看过去的时候,又发现并没有人看自己。 满场的人,喧闹的唱戏声,真真假假的笑颜,让她一时心神恍惚,太阳穴发胀。 是错觉吗? 陈夫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正巧看到坐在隔壁的武安侯夫人站起来,是到安成公主那里去了。 听到武安侯夫人说:「过些日子我家那不成气的要成亲了,小时候公主您还抱过呢,到时您怎么都得来喝杯喜酒。」 「世子都要成亲了,这岁月不饶人啊,就冲他当年敢朝我挥小拳头,我也得去。」 安成公主笑得开怀,给人爽利的感觉,武安侯夫人也高兴得眯了眼笑,说晚两天送请贴过来。 陈夫人听到这里,想到安成公主先前着人一而再的相邀请,抿抿唇。武安侯夫人那头已经回到位置,她暗中瞥了眼过去,安成公主现在身边没别人了。 想了再想,她就站起身来,理理裙摆,也去到跟前福一礼。 「臣妇见过公主殿下,十分感激殿下的邀请。」 这时,她又感觉到有目光往自己身上瞥,让她如锋芒在背,心里不舒服。 初宁就坐在边上,见她过来,面无表情看着戏台,正好一个武旦翻着跟斗上场。 安成公主抬头,很茫然的样子:「你是……」 一句疑问,让陈夫人脑子里懵了一下。台上的武旦挥着大刀,气势十足喝了声,当即台下夫人都跟着叫好。 陈夫人本就懵着,被这一声吓得直哆嗦,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初宁侧头就见到她白了脸,连唇色都淡了许多。她在想,自己要帮人介绍一下吗,但转念想到在陈家时候陈夫人那个嘴脸。 她觉得自己还是别多事,即便给介绍了,搞不好落在心胸狭隘的陈夫人眼里,她是在落井下石,看笑话呢。 还是明哲保身吧。 初宁继续把注意力放在戏台上,青雪已附在安成公主耳边低声说:「这就是陈夫人。」 陈同济的夫人啊。 安成公主差点真把这号人忘记了。她朝陈夫人笑了笑:「瞧我这记性,陈夫人别见怪。」 陈夫人哪里敢怪罪,忙说:「公主哪时里的话,是我早该先来给公主问安的。」 「问安倒不必了,就是想见见,能在他人蒙难的时候落井下石的人长什么样。」 安成公主语气玩味,眼角微微一挑,那双单凤眼就像是在睥睨着人一样。但明明她坐着,陈夫人站着。 第三十八章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没有了叫好声遮掩,周边的人都听得差不多。有人错愕安成公主不给面子陈家,也有人兴致勃勃要继续看下文。 刚才脸发白的陈夫人,现在就是满脸涨红,脑子里嗡一下,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大家都看她了。 原来大家都在等着看她笑话! 安成公主哪里是什么好意来邀请她的! 初宁当然也听到安成公主嘲讽陈夫人,本来不该笑的,但她没忍住,嘴角翘了翘。她连忙借着喝茶,拿茶杯挡脸。 「公、公主……」陈夫人又喃喃喊了声。 「嗯,还有事么?没事你就继续看戏吧。」 安成公主真的没留丝豪情面,还不耐烦似地挥了挥手,陈夫人哪里还能真的呆得下去。又气又羞,连告退都忘记说,竟是直接转身就走,还险些被裙子拌了脚要摔个难看。 陈夫人落荒而逃,安成公主跟没事的人一样继续闲闲地听戏,也不解释也不招呼别人。一个二品命妇,她还真不看在眼里。 坐在徐老夫人身边的任氏看得清清楚楚,神色复杂。 她昨天还嫌弃的小丫头,有种飞上枝头当凤凰的错觉。她无意识攥了攥手,徐老夫人不动声色瞥她一眼,心想这大儿媳妇能改改狗眼看人的毛病了吗? 有能言善道的已经出来缓和气氛,在场还有小姑娘家,安成公主扫了眼,就和初宁说:「初宁你替我招呼着众位小姐,可以到西边的敞厅去,想打叶子牌还是玩别的,叫青雪帮着准备。省得干坐在这儿看戏,要闷着你们。」 「我、我吗?」 初宁诧异,在场其它人皆是一脸震惊。 本来都是客,这样一来,亲疏太明显了! 而且是闻所未闻的事。 安成公主鼓励似地点头:「去吧。」 初宁心里紧张,但也明白这是个机会,安成公主给了她一个在众人面前表现的机会。 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小姑娘郑重地朝她福一礼,微笑着看过来的各家小姐说:「如此我就托大了,但我是个笨的,姐姐妹妹们莫要嫌弃我是个闷葫芦。」 落落大方又谦虚,没有因为得到贵人的青睐而表现出傲气来。 安成公主觉得小姑娘性格确实不错,就是那点胆怯再改改,来日绝对是名满京城的淑女。 小辈们就都热热闹闹去了敞厅。 从敞厅那里其实也能看到戏台子,特别是安成公主的位置,一撇便能清楚看到众人在做什么。 徐家姑娘都围着初宁,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居然能让公主指了待客,这可真了不起。 吴馨宜早就想找她说话了,有这个机会,已蹦蹦跳跳跑过来,抱着她手臂说:「我们要玩什么?」 在场的人都认得吴馨宜,平时没少走动,现在看到她居然也跟宋初宁有交情,纷纷也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建议。 初宁听着她们的意见,就是平时小姑娘们玩的投壶,抛圈儿,双陆,还有人要下棋的。 初宁便一一和青雪说要准备的东西,看着她们各自就分了组,她便一会扎在这头跟人玩投壶,一会跑去看人下棋给让添茶水或茶点。几乎要把自己劈成四半用。 虽然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话也不多,但笑得甜美,倒也让大家对她印象不错。 青雪默默看着,虽然猜不透公主的意思,却也喜欢这样一个待人亲和没架子的小姑娘。 人与人之间,友善是能被感受到的。 各家的小姐们都是有涵养的,即便有人对初宁暗中不服,亦不会在公主府里做出什么丢脸面或嚣张跋扈的事来,一众人相处得还算愉快。 等到第三出戏唱完的时候,初宁从投壶里输了十两银子的彩头,又陪人再玩了会,这才坐下喝茶。 一把茶杯发现手心里都是汗。 其实真要她玩投壶,她不说百发百中,起码是十发九中的。她自小就在家里一个人玩,玩着玩着就摸出了道道,她这十两银子输得真不容易。 吴馨宜这时也过来,坐到她身边,低声说:「你故意的,我瞅见了!」 初宁诧异:「你怎么知道的!」然后嘘的一声,「不能说出去,我总赢,别人会不高兴的。」 「那可是十两银子呢,你真大方。」 吴馨宜甩了甩腿,笑吟吟打趣她。 这一说,刚才还没觉得心疼的初宁,现在心疼了。 前儿去上街看到一串冰糖葫芦才两个铜板,徐三叔要给她买,她都没有舍得。 十两银子,能吃上一天吧。 她咧了咧嘴,吴馨宜被她逗乐了,哈哈哈大笑。 此时就快临近用饭的时辰,大家都要留在公主府用饭的,初宁想着趁这会去个官房,刚才喝了不少茶水。 结果她往戏台方向看去,发现安成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了席。 初宁就和青雪说,青雪笑着让两个小丫鬟带她过去,吴馨宜和徐家姐妹也跟上,就变得浩浩荡荡的。 离花园最近的官房在一片竹林后,初宁最先出来,净过手就到竹子前的石凳上坐好。 微风吹过来,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穿过,斑驳落在地上,让人觉得心头宁静。 身在陌生的地方,她对今儿来公主府的事情有种恍惚感。 安成公主待她可真好。 她是托了她娘亲的福了,若是爹爹知道,也会很高兴吧。 「多年不来这处了……从这儿到琳琅阁最近,这片竹林还是请高人布过阵的,小时候我每回抄这小道都得迷路。也不知道嘉珩能不能从另一头出来,他说他能解阵,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一个男声从竹林里传出来,似远似近,初宁听着忙站起身。 那男声又说道:「三弟身为皇子就要把自己当天子了?一回又一回,我听说他如今又跑去极力拉拢陈同济,陈同济那货,暗里也开始搞些墙头草的事。」 这说的居然是皇子?! 初宁注意力被皇子二字吸引了过去,觉得声音更近了。 她往官房看去,发现吴馨宜几个人还没出来,跟来的丫鬟也都在官房里伺候着。刚才说话的人好像要过来了。 不管那人说的是什么,她都得避避! 初宁当即再也没有犹豫,抬脚就要退回官房前种着灌木的花池去。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她才折返三步,那名男子已经要从林子出来,她看露出尖头的皂色靴子。 而且那是她的前方,那里有一个她没有注意的小道。 她微微变色,声音不是从后方传来的?! 她忙又往后退了两步,碰到身后的竹子。觉得自己听到不该听的东西,被那人看到,他会怎么想! 正是这时,初宁感觉到有人一把拽了她的手臂,紧接着嘴巴也被捂住,直接半抱着退进了竹林里。 初宁吓得身子差点要软下去,危及之中,想也没想抬手肘往后撞…… 密集的竹林深处,仿佛连风都穿不进来,明明是阴凉之地,初宁却只觉得憋闷。 她被人捂了嘴,心跳剧烈,又惊又怕。她还用手肘朝人撞了下来,可是那人根本没有松手不说,反倒捂得更紧了,她还能感觉到身后的人低下头。 第三十九章 他的呼吸就在耳边,让她更加发抖。 这究竟是什么人?! 她再度忍着恐惧挣扎,那人却说话了:「卿卿,是我,徐三叔可挨不得你再来一记手肘。」 徐砚的声音低低的,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 初宁瞬间停下挣扎,想要侧头去看他。徐砚在这会也松开手,就那么低着头朝她微笑,小姑娘看清人,当即就瘪了嘴:「徐三叔,你吓死我了。」 她还以为自己要小命不保,完全忘记这里是公主府,不会有人敢行凶。 徐砚见到小姑娘眼角微红,神惊未定,白皙的脸上还被自己捂红一片。他十分抱歉:「对不住,是怕你叫出声,真叫人发现了。」 他破了阵,记下出路,觉得这竹林好玩就转着研究,哪里知道正好见到小姑娘竹林边上徘徊。本要喊她的,结果听到太子从另一面传来的声音,小姑娘有被发现之险,情急下就将人拉了进来。 初宁说:「是我该要谢徐三叔。」 她的心终于落定,缓缓露了笑,整个人又轻快起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离徐三叔好近,近到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她忙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踩到石子,身子一歪。 是徐砚一把将人拉住,可惜被她身子重量带得也一偏,两人都坐到地上了。 初宁看到被自己累的徐砚,觉得自己真是不能再笨了,徐砚发现自己狼狈坐在小姑娘面前,先是一怔。旋即抵拳低笑,又不敢出笑出声怕惊到人,忍得肩膀直抖。 每回见小丫头,似乎都要出点状况,他的形像好像就那么一点点被毁去了。 初宁瞧见他还笑,脸上发烫,徐三叔是笑自己笨吧。 「——嘉珩怎么还没出来,这是在里头迷路了?」 太子的声音从外头响起,隐约飘进竹林中。 初宁忙站起身,焦急地低声说:「徐三叔,我得出去找云姐姐她们,我……我和她们一起上官房的。」 徐砚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竹叶:「琇云?我刚才见到她们是有前头张望,居然是等你的?可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应该是在后方。」 初宁听愣了。 什么叫这里是后面,她从官房出来就是这个庭院啊,和进去的时候景致是一样的。 小姑娘一脸茫然,徐砚略一琢磨,大概想明白了。 恐怕小姑娘去的地方也大有文章,里头有叉道能拐到后边,她估计是没有看清路,所以才跑错方向。 「走,我带你到前头去。」 徐砚弯腰将她裙子上沾着一片竹叶捡走,牵着她回到前方去。 初宁跟着他,耳边偶时有虫鸣,眼前竹子叠翠,让人越走越迷失方向。 等到听到有小姑娘说话的声音时候,已经头晕脑涨,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快去吧,直接穿出去,就能见到琇云她们。」 徐砚拍了拍她的后背,伸手指出方向。 初宁忙不迭地点头,又听他说道:「刚才你什么都没听到,也没有见着我。」 「我知道的,我就和她们说,我是在竹林里打转了。」 徐砚微微一笑:「去吧。」 初宁这才朝他福一礼,快步走出竹林。他就站在原地,一直见到她身影消失,才转身负手按原路走。 在轻轻攥起拳头的时候,发现手心里有些黏腻。 他把手掌放到眼前一看,上面有着个菱形的唇印,胭脂颜色娇艳。 这是……小姑娘嘴上的。 太子再见到徐砚的时候,他正把一手帕揣回衣袖中。 「总算见到你出来了,再不见人,我可得去找姑母救人了。」 徐砚朝快步前来的太子一礼:「破阵花了些时间,公主殿下这片竹林绝妙。」 太子哈哈地笑,一双丹凤眼半眯着:「一会我得告诉姑母,终于有人破了她的竹林阵,她肯定得吃惊。」 徐砚只是微微一笑,也没有谦虚。 他向来不介意自己露出锋芒的。 太子就喜欢这种他有能耐就当之无愧的性子,是一般人没有爽利。他亲昵地拍拍他肩头,加快速度往琳琅阁去。 他不能在宫外久留。 初宁那头,跟来的三个小丫鬟已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公主重中的人丢了,那可怎么了得! 她们一时疏忽,忘记告诉她设官房的屋子里容易转方向,她们也没想到初宁会那么快,连净手都没喊她们伺候。 世家小姐,哪个不都是娇惯着的。 在看到初宁从竹林里跑出来,三个小丫鬟都快激动哭了,围上前不停的询问。 「是我不好,看竹子长得好,跑过去看了两眼,险些就迷路。」 小丫鬟们和她年纪差不多,都吓出眼泪来,初宁自责不已。徐琇云几人也松口气,吴馨宜笑着上前:「没走丢就好,青天白日,怎么会把人丢了嘛。」 她笑没心没肺的,气氛缓和不少。 「哪里有作客的乱跑的。」 众人身后传来一个低低地声音,初宁回头,发现是卫国公莫家的小姐,身上还有县主的封号。听说是十分得皇后喜爱,卫国公又战功赫赫,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于是就封赏后辈了。 莫大姑娘这话里就是指初宁不懂礼,还有得意忘行的意思了。 初宁看得一怔,吴馨宜已经瞪了眼:「县主倒是十分懂作客的本份。」 意指她也没有资格像主人家一样指责别人,直接嘲讽了回去 莫大姑娘霎时被憋得小脸通红。 初宁倒是知道为什么人突然朝自己发难,在后头玩投壶的时候,她以一数之差险赢了莫大姑娘。 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彩头了,所以她才放心的玩了一把。 莫大姑娘估计以为自己十拿九稳要夺头筹的,连恭维都受了,结果出了意外。 初宁忙扯了扯吴馨宜的袖子,说道:「确实是我不该乱跑,险些生事。县主说得是。」 她本想息事宁人,也不要牵累好友,结果莫大姑娘来了脾气,冷笑一声:「虚伪!装什么可怜!就是因为会装可怜,才叫殿下另眼相看的吧。」 初宁还从来没遇到这样不讲理的,又是一愣。 吴馨宜实在听不下去,徐家姐妹也纷纷围到了初宁身边,觉得这惠和县主太过份了。 「如果我真虚伪,就该这个时候哭给你看,然后直接找公主殿下告状。这才叫又虚伪又可怜。」 在众人都气愤中,初宁神色淡淡地回顶了一句。 自打发现自己总退一步没有用,她就学会了反击。 凭什么又乱说她。 她看着软弱,一句话却噎得人不知道要怎么接。 莫大姑娘一双眼都要在她身上瞪出个洞来,最后又见她们人多,还有她最讨厌的吴馨宜在,实在也占不到便宜。 而且她知道自己是多事了,就是气不过被人抢了风头,平时都是她走哪都受人瞩目的。 莫大姑娘忍了忍,到底没气得失去理智,冷冷再扫初宁一眼,甩着帕子离开了。 等人走了,初宁才算松口气。 「把你连累了。」她朝吴馨宜抱歉地说,哪知吴馨宜不在意地摆手,「不,其实她是看我不顺眼,和我走得近的人,哪个没被她呛过。脾气大得很,不要理会她。」 第四十章 一边的小丫鬟大气都不敢出来,这会才上前引着众人回去。 水榭的戏台上还在唱着戏,各位夫人都三三两两地说话,刚才呛人的莫大姑娘已经回到母亲身边,板着脸不说话,也不再进敞厅。 初宁瞥了眼,发现安成公主还没回来,微微垂了眸。 刚才遇到徐三叔,徐三叔怎么会来公主府,再有那个竹林里说话的又是谁。徐三叔跟那人一起来的? 听到他嘴里的皇子是三弟,那他……太子? 还是二皇子? 初宁这会才有空回想,不由得惊一手心的汗。 所以徐三叔是跟那个人来见公主的。 被初宁惦记的徐砚,此时已经在琳琅阁里见到了安成公主。 琳琅阁得名,是这里的摆设基本为玉制,安成公主兴起就改了这么一个名儿。 安成公主以前见过徐家兄弟,不过那个时候徐砚还很小,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只记得他长得唇红齿白,十分清秀。 离京十余年,再回来就马上要及冠了,模样也陌生不少,只能在眉宇间依稀看到小时候的样子。 「快坐。你母亲正在园子里听戏呢,反倒把你私下喊来这里。」 安成公主朝他笑笑,徐砚朝她再施一礼,这才坐下。 太子也坐到安成公主身边,说道:「姑母是想问嘉珩什么?」 「你倒是心急。」安成公主凤眼睨了过去,然后才开始说起正事,「听闻徐大人对水利引流有见解,汝宁总有洪患,工部拿出的主意向来是修堤坝和加固。结果年年还是让百姓陷入灾情,不管大灾小灾,都叫汝宁百姓苦不堪言,痛失家园及家人。」 「首辅推举徐大人入工部一事我有耳闻,结果却是叫庸人所挡,甚是可惜。所以我只能失礼,私下请了徐大人前来。」 徐砚官阶低,安成公主却十分尊重地喊他一声大人,把姿态放得十分低。 徐砚知道这事是有太子在中间说道,他也只和太子说过汝洪当该分流的事。而公主过问朝事,是犯忌的,但安成公主向来在明德帝心里地位特殊,连如今汝宁军都敬她三分。 过问点朝事,又是和汝宁相关的水患,是为民的好事。徐砚倒也没什么顾忌。 他略思索了一会,说:「汝河上源为北汝河,早有前人为解决水患一事,自舞阳截断河流,引水入东,这才解决了大泛滥之事。但如今汝河仍是时时闹洪,实在是水流之大,不好控制。」 「微臣先前和太子殿下提议过,可以效仿前人,太子殿下亦在潮会提议过,却被内阁反驳。说修堤坝已耗国库之重,无法再承受截流的大工程,所以此事不了了之。」 「国库,那些人连军饷都贪,倒有脸提国库!」 安成公主愤怒骂了一句,徐砚沉默,太子嗤笑一声:「这回的贪墨案,若不是宋大人,就如了他们心意,我这太子之位也该让贤了。」 此话一落,安成公主怒意更甚,却瘾忍着没发作。 徐砚倒是有些诧异。太子提到宋霖,安成公主居然没有接腔,也没有为之打抱不平,似乎和先前的传言有些不一样。 「徐大人可还有先前的议案,可否给我一阅,不管是否采用,我都会向皇兄禀明,也替汝宁的百姓过徐大人。总是有人真正想着为百姓做些实事。」 安成公主沉默了会,脸色有所缓和,又露出笑来与徐砚商量。 「殿下言重。」徐砚忙站起身说道,「微臣其实什么也没能做,回去就将先前大胆胡思的随笔送来,恐怕内中还大有隐患及思虑不周的地方。」 安成公主的神色就轻快不少,也没有再说什么,让人送太子和他出府。 太子临走前笑吟吟和安成公主说:「姑母可得记住我这人情。」 惹得安成公主又那凤眼白他:「明儿就到你父皇跟前夸你!」 太子这才满意的走了。 徐砚原本以为安成公主还得再问宋霖的事,结果一句也没有,一开始他也以为安成公主想打听宋霖出事详情,结果只是问水难。 离开公主府的时候,他还在琢磨安成公主的心思。 若是安成公主对宋霖放下了,为什么一回京,却又给小姑娘去了请贴,这不是爱乌及乌? 等到安成公主回到水榭的时候,最后一出戏都要落幕了。 她看向西敞厅,瞧见初宁正和一群小姑娘说说笑笑,十分欢畅,她不由得也跟着微微一笑。 到了饭点,小丫鬟们忙着布置桌席,一众小姑娘都回到长辈身边。 公主府的午宴自然是十分精致丰盛的,小姑娘们与长辈分席而坐,安成公主那头时不时挑几个菜让丫鬟装了碟子,送到初宁跟前。 其实菜色都是一样的,这就是一份关切,看得不少人都羡慕初宁。 初宁忙着跟人打交道,耗费不少精力,是饿了。不管送了什么过来,都悉数塞肚子里,撑到直想打嗝,安成公主频频看来免不得跟着都多用半碗饭。 心想小姑娘吃饭还真香。 用过午饭,再开一台戏,这次宴请也就到了尾声。有人已经极识趣先行向安成公主告辞,徐老夫人跟着大流。 「如此我就不多留众位了。」安成公主确实还有要事处理,也见过初宁,心满意足。 一场宴请,宾主尽宜,初宁跟着徐家人离开前,安成公主还当着众人的面说改日让初宁到府里玩。 听得众人表情不一,和初宁呛过的莫大姑娘抿紧了唇。 吴馨宜也邀请初宁和徐家姐妹改日到忠勤伯府去坐坐,这才各自家去。 回去的路上,徐家姐妹都累得直昏昏欲睡,徐老夫人上了年纪,精神也些不济。和初宁说了几句话,便闭目养神,倒是初宁一直记挂着遇到徐砚的事,还有安成公主对自己好的种种,睁着双杏眼没有丝毫睡意。 等回到徐府,初宁脚下走得飞快,想回院子去找汐楠或绿裳,让她们去打听打听徐三叔有没有来。 结果才走到院子前,就见到徐砚正信步从连着通往外院月洞门的小道走来。 换了一身月牙白的直裰,风扬着他的袍摆,身如玉树,俊逸出尘。 初宁看得眯眼笑,比穿道袍的时候好看多了! 「徐三叔,您要上老夫人那里去吗?」 她迎上前,朝他一礼。徐砚打量她几眼,见她高高兴兴地,就知道在公主府玩得不错。 他微微倾了身子,与她平视:「是想看看你回来没有,玩得开心吗?」 他明知故问,初宁却不知道这是试探,点点头回道:「开心,安成公主人很好,一点架子也没有。还让我帮着招呼其他家的小姐,我学到不少东西呢。」 居然还有这事。 徐砚想到今儿到公主府的事,更加摸不透安成公主这人了。 不过小姑娘没有受委屈,他也替她高兴。 「回去歇着吧,有什么晚上再说。」 初宁知道他指的是在竹林庭院里的事,乖巧应好,准备回去歇着。 徐砚目送她,不知怎么就想起手心里沾的胭脂。 第四十一章 看到胭脂的时候,他意识到,小姑娘其实十一岁了。本朝虽男女大防不算森然,他又是长辈,但是不是也该避讳一些,先前他只想着怎么宠着娇着养她,对这事有所忽略。 徐砚原路折返,心事重重。 初宁被绿裳汐楠迎着进了屋,换过衣裳,简单洗漱后就倒在床上。 见过徐三叔,又躺下,她才觉得困意袭来,抱着被子就闭上眼。 可眼前才一黑,她立刻又睁了开来,发现不对。 她翻坐起身,趴在床头,认认真真地数徐砚送给她的小玉猫。 一、二……七、八。 八只。 她以为自己数错了,再数了一遍,果然只有八只! 还有一只呢玉猫儿呢,徐三叔送的可是九只玉猫。 「汐楠。」她忙喊来人,「今儿有人进过屋里吗?」 汐楠摇摇头:「内室只有早上我和绿裳打扫时候进来过。」 那猫儿呢? 她张嘴就想问,可一想这样问了不太好,好像是在怀疑亲近自己的两个丫鬟。她犹豫着没有吱声,再扫向那一排的玉猫,突然看到有一只身下压着什么,露出一个小角。 她去取了出来,发现是张字条,展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想要回玉猫,晚上在小道上等我片刻。」 小道。 徐家被喊小道的地方一般都指她院子后面那条道,因为是正对着到外院的月洞门,少爷们经常走这处去给徐老夫人请安。 可是哪个人拿走玉猫的,为什么? 那人偷偷潜进她的屋子里来了? 初宁盯着字条,觉得徐家能干出这种幼稚事情的,又走小道的,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她气得当即就把纸条给撕了! 汐楠见她脸色时青时红,最后是生气撕东西,没有看明白,担忧着被她打发了出去。 安成公主散了宴,去书房翻查关于汝宁水难的记录,有不少卷宗都是从宫中借出来的。下午的时候又被明德帝召进宫。 明德帝看着心情不错的妹妹,笑道:「怎么,今儿见到宋家那丫头,就把你高兴成这样?」 「皇兄此话对了一半吧。」安成公主坐下喝茶,十分随意。 可见帝皇家这对兄妹的亲近。 明德帝又是笑:「可别把小姑娘吓着了,你这爱乌极乌,以后传到小姑娘耳中,小姑娘要怎么想你?」 安成公主撇了撇唇,没有吱声。帝王见她这样,反倒叹气:「这些年难为你了,是朕把你送到汝宁,耽搁了你一辈子。连宋霖最终误会你,也没能让你澄清,当年你就不该拿自己来气他,书生不懂风情又是古板,也是对你说的气话。」 提起旧事,安成公主还是不吭声。 明德帝心里更难过。 「外人不清楚你是故意气宋霖才往宋家跑的,根本没想拆散人两夫妻或是介入,结果你还对宋霖夫人一见如故,成了好友。本来在临回汝宁前你能解释的,又横生意外,叫宋霖误会更深,那时汝宁的事要你暗中去周旋。为了掩人耳目,这误会也只能是继续下去,你被说成负气离京,到现在大家也说你对宋霖不放弃。」 「都是朕的错。」 「皇兄,那么多年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宋霖爱误会就误会,我也不在意。」 安成公主终于说话,嘴里还啧了声,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明德帝看着她,想到那么些年来为大局连妹妹都得付出青春呆在汝宁,他神色黯然。 安成公主见此只是笑笑,跟他说起汝宁洪事,又到夏时雨季,此事早有决定早好。 傍晚时分,初宁无精打彩地去给徐老夫人问安。 一只小玉猫被人偷走,她越想越生气,结果气到没有睡着,这会又困得直想打瞌睡。 「小丫头,怎么又不看脚下的路。」 初宁神游似地两眼无聚焦走路,徐砚就在院门外,见到她这样子,不由得好笑。 初宁听到他的声音,眼珠子动了动,恢复了一些神彩:「徐三叔,您在这儿等我啊。」 「正好要去母亲那儿。」 徐砚点点头,其实也还有一个原因,下午齐圳告诉他,有人偷偷翻墙进了小姑娘房间。 他想看看小姑娘有没有什么异样的。 好像和平时无差,就是没什么精神,今儿累着了? 初宁这时打了个哈欠,困得眼角都泛着泪光。 徐砚看得莞尔,还真是困了。 她勉力打起精神来说:「徐三叔,我们走吧,一会该晚到了。」 说着,还像以前一样,准备好伸手去给徐砚牵着。 哪里知道徐砚却比平时迈大了半步,正好错开她的手。 初宁手落空,她怔了怔,但也没多想,只当他没看见。于是跟上,自己把手塞到他手心里。 刻意想保持一些距离的徐砚手僵了僵,不动声色侧头去打量小姑娘一眼,见她嘴角有着弯弯的弧度,被夕光映照着的小脸红润。 完全没发现刚才他的躲闪。 如果这个时候放开手,小丫头该多想,恐怕还因此伤心。 她就是完全把自己当依赖。 徐砚想着,虚虚握着她的手就紧了些,唇角也扬了弧度。 罢了,说好宠着她的,等她再大一些再跟她说明白这些事比较好。 两人并肩而行,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初宁不经意回头看了眼,觉得好有意思,心头更是没来由的安宁和温暖。 她歪了歪头,想到一句话,这是不是叫岁月静好? 但好像不是形容现在情形的吧。 她扑哧一笑,管它的,总之她就是喜欢和徐三叔这样走在一起,有种被人护着的安心。 徐砚听到她笑声,不明白她为何发笑,但也被她欢喜的情绪感染,眸底都是温柔的笑意。 暮色沉沉,碧桐院已掌了灯,厅堂里烛火明亮,说笑声不断。 今晚徐大老爷和徐二老爷都早早下衙过来,徐家人全聚在一块儿,比平时要热闹得多。 二房的余氏没能跟去公主府,笑着朝妯娌打听宴会上的趣事。 任氏向来喜欢显出自己长嫂的身份来,和余氏说话时眼底藏着几分得意,语气略带夸张说着公主府见闻。 徐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神色淡淡,慢慢转着手中的一串鸡血石的红串珠。徐大老爷正和弟弟们说话,不经意撇到母亲的脸色,还瞅见她睨了几眼妻子。他再侧耳一听,妻子正和弟妹吹虚。 他神色就有些尴尬。 妻子有些过头了,母亲带她去赴宴,却将弟妹留在府里,给她长了面子却不懂得收敛。 还好余氏是心胸开阔的,从不相争的人。换了别人,得私下怪母亲偏心不说,妻子也得连着被讨厌,那这家就生罅隙了。 徐大老清咳一声:「夫人,你去瞧瞧晚饭备得怎么了。」 任氏正说在兴头上,听到他的吩咐猛然一怔。旋即见到他朝自己使眼色,示意她出去,任氏面上不敢显,心里却嘀咕看什么晚饭。 那么多年来都没看过。 任氏到底出了厅,她吩咐丫鬟注意饭食和摆饭的声音由庑廊下传进屋。 徐大老爷这才再去看母亲的神色,发现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手中的珠串还在不停转动着。 第四十二章 徐砚和徐二老爷也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各自端茶。此时西次间里传出一阵哄笑声,初宁笑得最开怀,徐砚视线就朝槅扇看去,隐约见着小姑娘的身影晃动。 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那么高兴。 「宋初宁,你怎么那么护食的呢。」 西次间里,徐立安十分不看上将一碟瓜子都端在自己收上的初宁,居然一个也不给他。 太霸道了! 刚才众人笑,就是看到霸道惯了的徐立安吃憋,高兴的。 初宁根本不理他,端着盘子依次走到徐家其它兄妹跟前,给每人都抓了一把瓜子,唯独就是越过徐立安。 她前儿无意间听徐琇云说,徐立安没什么喜欢的零嘴。本来男孩子嘛,不爱吃这些也正常,但他有个磕瓜子的爱好。 刚才看到桌上有瓜子,徐立安果然往上头抓,她就抢了过来。 让他大胆再偷偷翻墙进她的院子,还拿走了她的小玉猫! 她也让他试试喜欢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滋味。 初宁把瓜子派完,一撇头看到徐立安变得幽怨的眼神,心里不知道多痛快。 这下知道难受了吧! 徐立轩是老大,最为稳重,心也细。他和初宁有所接触,知道她的性子外柔内刚,不逼急她毫无攻击性,十分温柔的小姑娘。 今晚明显是在针对弟弟……他这不讲理的弟弟,又惹人家小姑娘生气了? 徐立轩手里抓着瓜子,微垂着眸思索。一只爪子就偷偷伸到他跟前来,初宁当即叫一声:「哇,有人读圣贤书,难道不知道,不问自取是为盗也!」 徐立安的手尴尬停顿在空中,一撇眼瞅到小姑娘正瞪着自己,柳眉都要坚成八字眉了。 哪里有她平时笑似春风的温婉。 而且还借话讽刺他! 她猜到玉猫是自己拿了吧。啧,凶丫头也还是有点小聪明的,这骂得他连回嘴都不能。 「爪子再不起开,我就动手了。」思索中的徐立轩抬头,淡淡看了眼弟弟。 徐立安气得头发都要坚起来,怎么连兄长都帮那个凶丫头,最后只能气闷地坐到一边,转过脸不看众人。 西次间里的几人还没良心地大笑,总算有人能治治向来嚣张的徐三少爷了,徐立宇还暗中朝初宁坚了个大拇指。 初宁瞧见,想到自己凶巴巴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腼腆一笑。把倒徐立宇又逗得大笑,心里想这宋家妹妹真好玩。 外头丫鬟摆好饭,进来请众人出去。 徐立轩落在最后,正好与初宁并肩,他低声朝她说:「三弟是不是又做什么了?」 初宁没想到他居然看出端倪,抬头就看见他眼中带着抱歉的神色,少年的温柔表露得一览无余。 像三月的阳光,和煦温暖。 「他偷偷拿了徐三叔送我的一只玉猫儿,还让我一会到小道上等他。」 初宁没有隐瞒,她知道自己去见徐立安不合适,面对他时是显得凶巴巴的,可还是有些怕他。 上回被他拽着跑的事,让她现在晚上走路都发怵。 徐立轩没想到弟弟能不靠谱到这样,居然拿人小姑娘的东西!是要做什么,又欺负人,还是三叔父送的。 好在小姑娘不是那种爱告状的,不然又得跪烂他的膝盖。 徐立轩对弟弟的调皮越发不满,没有思索就说道:「你自回去,晚上我去会会他!」小子要翻天了。 初宁如蒙大赦,对徐立轩万分感激! 「谢谢轩哥哥。」 她郑重朝他福一礼,缠在心头的不安的都散去了。 徐立轩忙扶她站好,看到她脸上甜美的笑,也笑道:「你就和其他妹妹一样的,当兄长的自然是护着。」 小姑娘笑容更灿烂,眼里像坠满了辰星,璀璨夺目。 任氏瞅见小儿子,没瞅见大儿子,下意识是往西次间的槅扇看去。就见到大儿子和人小姑娘笑着说什么,神色温柔。 她嘴边的笑当即收敛,唇线抿得笔直。 怎么又在私下说话。 今儿长辈都在,就分了两席,任氏心不在焉,频频往初宁那一桌看去。 初宁在安安静静用饭,连头都没抬,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注意着。 众人散去的时候,徐立安故意跑得飞快,初宁对着他背影暗哼一声,跟着徐砚慢慢往住处去。 反正有徐大哥在,她的小玉猫会回来的。 次日,初宁在中午放学的时候听到徐琇云说要去看弟弟。 「刚才我娘派了丫鬟来说,三弟昨天走路摔着了,腿一瘸一瘸的,今儿没上学。我去看看,不然总担心。」 初宁闻言沉默片刻,然后若无其事点点头,心里在想着,难道徐大哥昨晚把人腿都揍瘸了?! 徐大哥威武! 初宁和徐家姐妹分道走,转过拐角的时候,汐楠噫了一声:「那是不是大少爷?」 绿裳说:「还真是,怎么等在院门口了。」 两人说着都看向初宁,小姑娘已经加快脚步前去:「轩哥哥。」 「你下学堂了,给。」徐立轩手掌一展,露出一只正扑蝶的小玉猫。 正是她不见的那只。 「谢谢!」 初宁高高兴兴接过,徐立轩见她没说别的,心头微宽:「我把那臭小子训了一顿,以后他不再敢了。」 「嗯,他腿都瘸了,下回肯定不敢了。」 腿都瘸了?听到这话,徐立轩愣住,然后反应过来小姑娘误会了,哈哈地笑:「我可没朝他动手,是他见着我,吓得调头就跑,结果自己磕石头上了。也算自做自受吧。」 初宁张了张嘴,居然是这么瘸的。 「嗯!他活该!」 初宁丝毫没有顾忌这人可是徐立轩的亲弟弟,就那么耿直的把自己想法说出来,徐立轩差点要笑出泪来。 他终于明白三弟为什么会在小姑娘手上吃瘪了。 心眼儿多的人,最怕这么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不按别人算计的套路出牌,可不是得吃瘪! 徐立轩别过小姑娘,也前去探望倒霉弟弟。 任氏守在小儿子的住处,才见过二房来探伤的侄子,现在连女儿都来了,还不见大儿子身影,不由得奇怪。 她喊了个小丫鬟,吩咐道:「去看看大少爷在做什么,若是在忙,晚会再摆饭。」 小丫鬟脆生生地应了。 不过一会,她身边的大丫鬟晴岚倒是给回禀道:「听闻夫人寻大少爷,奴婢刚才见到大少爷是往老夫人院子方向去了。」 老夫人? 任氏皱了皱眉,当即想到初宁的暮思院也是个方向的,觉得不对。她想要让丫鬟再去看看,就听到外头有人喊大少爷的声音。 徐立轩过来了。 「你是去暮思院了?」 徐立轩刚撩了帘子进屋,就听到母亲劈头问自己,声音带着些许尖锐。 徐立轩猛然被质问,有一瞬的茫然。 抬眸看到母亲脸上显出不高兴,他想回答的那个‘是’字被硬生生噎了下去。 「并没有,是落了东西在学堂里,又折回去取。不过确实是走过暮思院附近。」 他不清楚母亲为什么不喜欢他去暮思院,下意识是把事情遮掩过去。 第四十三章 不遮掩,还得牵出三弟偷偷溜进暮思院的事。 那样事情就闹得不好看了。 任氏闻言神色一顿,心里莫名松口气。再看向大儿子的时候,发现他目有探究,似乎是想在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她忙缓和了神色,挤出笑来说:「没事,快些净手,一会就用饭了。」 刚才她表现是有些过激,可能是她多想。 徐立轩点点头,任小丫鬟打水来给自己净手。 任氏那头却又悄悄跟自己大丫鬟吩咐道:「去问问六顺,大少爷回去拿什么东西了。」她一想到大儿子和宋初宁笑的样子,心里到底留了个疙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大儿子可是以后徐家的家主,要继承家业的,他的妻子必须是出身好,有能力能助他仕途的人家。 她这么防着,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大房兄妹都跟着母亲在徐立安屋里用饭,徐立安见到兄长就想到自己丢脸的事,连饭都吃不下。 若不是他那天无意间听到暮思院的小丫鬟说,凶丫头那里有一套九只的玉猫,就放在床头,十分可爱。 他一开始以为是他给的,凶丫头放床头,那肯定就是喜欢。但细细一想,他只给了一只,哪里多出来八只。 他就好奇,趁她出门,院子里的丫鬟都放松偷偷爬墙进去。结果那九只玉猫,没有一只是他送的,他就觉得自己送的东西没被人珍惜,很生气。 离开后,越想越觉得凶丫头不识趣,就写了字条折回,拿走了一只玉猫。然后那凶丫头居然跟他兄长说了。 还害他丢脸。 那丫头还真有心机! 徐立安又在初宁那头碰了一头包,怄得一天都没吃好没睡好,腿还疼得难受。 而任氏那里在回到正院后,确认过大儿子说慌了。 从来不说谎,最知礼的大儿子,居然当着她面撒谎! 她百分百确定,儿子就是去见了宋初宁,气得脸色铁青。 任氏觉得,还是要和婆母说,男孩儿都大了,不要总到内院来的好。 正想着,她陪嫁妈妈高兴地进来,朝她恭喜道:「夫人大喜,舅老爷要调回京了!」 「你说的可真?!」前刻还烦心的任氏,下刻脸上就露出欢喜地笑,还站了起来,「打哪儿听到的消息。」 「舅老爷派来报信的人就在外头。」 戚妈妈笑得双眼都成了一条缝,任氏忙让她把人请进来。 任氏的兄长是在户部差当,为正五品朗中,出使浙江清吏司。这一去,呆了两任,六年,终于要调回来了! 调回来就是要升官! 是要升侍郎了?! 任氏哪里能不高兴。 等见过人,确实听到说升调令已下,正是她所想的要成为户部右侍郎,高兴得直双手合十念佛号。 「夫人快去给老夫人报喜才是。」 戚妈妈替她赏了报信的人,要去帮她梳妆。 任氏笑着不断点头:「对对,要去报喜。」兄长回来,她在婆母跟前腰杆更直了! 初宁得知任家大老爷升官之喜的时候,是傍晚了。 不过并不是在徐老夫人那听到的,是从徐砚那头听到的。 徐砚又带她出府,去看她的铺子。 「那我只给大夫人道喜就可以吗。」 她是晚辈,送礼根本就不合适,搞不好还要被人笑话托大不懂事。 徐砚点点头:「对,道声恭喜就成了。跟你说这事,是想让你心里知道就成,还有任家大房兄妹会先跟着任大夫人回京,要修缮府邸。」 「任家大房一家都在任上,有些年没修缮,这回来是高升,肯定要收拾。会先到我们家来小住几天也不一定。」 这后边的才是重要的,初宁了然:「任家大房是有几兄妹呢,我好准备些见面礼。」 一般这样回京的人家都会送些从当地带来的礼物,她准备着,不至于到时手忙脚乱。 小姑娘一点就透,徐砚不住点头:「任家大房有一嫡少爷,一个庶出的少爷,两个嫡出的小姐。」 人还不少。 她眨巴眨巴眼:「那我就只准备两位小姐的就对了。」 徐砚难得瞅见她精乖的表情,抵拳低笑:「以后谁给你管家,可得富贵满堂。」 富贵满堂是这么用的吗?小姑娘杏眸睁得溜圆,反应过来徐砚是在打趣自己会算帐,脸上有些发烫,瘪了嘴拉长声音喊:「徐三叔——」 怎么可以笑话她! 徐砚到底没忍住,靠着车壁哈哈地笑,闹得初宁满脸通红。 小姑娘面皮薄,就那么记在心里头了,等下车的时候,她自己迈着小短腿就踩在马凳上。不理会徐砚。 徐砚先是一怔,旋即差点又要笑出声来。 小丫头居然会给他甩脸子了,他一点也没觉得生气,反倒心情不错。 这证明,初宁把他当真正亲近的人,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的脾气。闹点小性子,整个人都显得活泼多了。 徐砚憋着笑意,伸手去牵好她,初宁缩了缩。拿杏眸偷偷描他,看到他温柔的眉眼。 她快脱开他掌心的小手就往前又塞了一下,让他握个满,嘴角往上翘了翘。 算了,就原谅徐三叔笑话她抠门的事了。 徐砚牵着小姑娘,心里也软得一塌糊涂。 小丫头,怎么那么会哄人高兴呢,真是可爱到不行。 徐砚是让小丫头来看看她重新装修过的铺子,先前里边的陈设都被拆掉,按着他店铺的风格新饰。 初宁很少来自己的铺子,对原先铺子怎么样摆设,根本没有印象,眼前风雅别致的铺面反倒让她眼前一亮。 清一色的黑漆家什,铺子里居然还像砌花池一样,在两个角落种上不知名的小树与青竹。 摆设的柜子错落有致,更重要的是,你站在一面柜子前,其它方向的人就看不见你。有点像公主府那个竹林似的,明明近在跟前,却有层层隔档。 「太巧妙了!」 初宁不由得赞叹一声,还十分好奇一会站在这儿,探头发现见不到徐砚了,就再回到他身边。然后又跑到另一边,就那么探头来回的跑。 徐砚看着她跟只小兔子似的乱窜,失笑。 果然还是小丫头,简简单单的一个布局,就把她新鲜成这样。 铺子里徐砚也喊来人打理,都是他的人,原本都挤在他的铺子里,正好能分摊一下。 掌柜的是个微胖算盘不离手的,伙计有四人,两男两女。都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向初宁介绍自己的时候十分恭敬。 初宁发现,他们这些人从头到尾都不敢看身边的徐砚一眼,即便是和徐砚说话,也是低着头看脚尖。 好像很怕他的样子。 小姑娘歪了歪头,正好对上他清杳的双眸,眼眸深遂似海,可眉角眼梢柔和。 徐三叔明明英俊又沉稳,虽然有时看来太过内敛,可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啊。 初宁想不通,反正徐家兄妹也是这样的,唯独徐二哥好像没那么害怕他。 徐砚不知道小姑娘暗中又在探究自己,和她说五日后是吉日:「到时开张,我再带你过来看热闹。」 说罢,带着小姑娘就离开铺子。 第四十四章 他想带初宁再去风意楼用饭,结果初宁出了铺子就见到一家馄饨铺,飘散开来的香味勾起她一直就想尝尝的念头。 她拽住徐砚:「徐三叔,我想上那儿吃。」 初宁手一指,指了那家门口支着帐的馄饨铺子。 徐砚愣在那里。 去……吃那个? 初宁发现他的犹豫,仰着头说:「徐三叔,不可以吗?」 那里也有坐着和她差不多年岁的小姑娘,应该是父母领着她,正用勺子吃得欢。 她更加想吃了,她以前就想吃。 「走……吧。」 徐砚还是克服了下拒绝的心情。 长那么大,他还真没有在这种小摊子吃过东西。 跟在后头的齐圳听到他应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这还是那个事事讲究精致的徐三爷吗? 初宁高兴得一直笑,在吃馄饨的时候还因为太过着急,烫得直想跺脚。徐砚无奈摇头,只能跟店家再要了个空碗,帮她把馄饨夹到碗里,用勺子切开。一个一个晾凉一些,再送到她的瓷勺里。 路边马车来往,一辆朱盖马车从小摊子不远处经过,里头坐的一位貌美姑娘正偷偷撩着帘子看外头街景。 她为祖父守孝,一年孝守成了快三年,从十三岁守成了十六岁的老姑娘,许久未出门。街上好热闹。 郭大姑娘望着街边的灯笼,欢喜又心酸。 余光一扫,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一家不起眼的馄饨铺子里。 她神色明显一顿,忘记矜持,将帘子撩得更大一些。但马车已经过了那个铺子,哪里还能再看到什么。 是他吗? 徐三爷? 旋即她又摇头苦笑,怎么可能会是他,那样清贵高雅的公子,名满京城。哪里会在这样的小摊子吃东西,身边还带着个年纪很小的姑娘。 郭大姑娘眸光黯淡不少,也没心情看外头的街景了,想起当年的事,又想到祖母说过些天带她出门。 她心里一下紧张起来,不知自地绞着手帕,脸上露出害怕又期待的神色。 徐砚带着初宁回到家里的时候,听闻碧桐院还未散去,他想了想,还是过去一趟。 他两位兄长都在,面色有些沉重。 徐砚向母亲行过礼,坐下喝茶,也不问兄长们遇上什么难事。倒是徐大老爷先开了口说:「你听说安成公主被御史参了的事吗?」 「没听说。」 徐砚淡淡回道,他向来不关注言官,那些上下嘴唇一碰就开始要死要活的人,有什么好关注的。 要是哪天真撞死一个在金銮殿上,他倒是佩服,不过是威胁帝王达到自己私心的一群家伙。 徐二老爷见弟弟还是对政事冷淡,接着说道:「参安成公主铺张浪费,奢靡成性。如今边关还有战事,她回京就大摆宴席,连带把去参宴的几家人都参了一本。」 那就是也有徐家了。 这言官倒是胆大。徐砚终于有点兴趣了,问道:「安成公主府那天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不然,一个刚回京的公主,哪里会被言官盯上。 徐老夫人说:「安成公主当众羞辱了陈同济的夫人。」 「那怪不得。」徐砚了然,嗤笑一声,「陈同济也是被参的那个吧。」 徐二老爷点点头,徐砚对这事的兴趣就霎时散了:「真小人啊。这事左右不会对着徐家发难,估计那言官要倒血霉。」 从安成公主过问水患一事上来看,明德帝纵容得她很,生活奢靡又如何。皇帝不发话,他们就得只能眼红着。 话落,徐砚站起身,朝老人一礼,回到自己的院子挑灯埋头写写画画。 安成公主那也收到自己被人上折子参一本的事,吹了吹指甲上刚刚染好的大红蔻丹,不屑笑道:「我是花他们银子了,还是吃他们家米了。青雪,明日就给四品以上官员家眷都发贴子,端午马上到了,我要组织赛龙舟。」 青雪扑哧就笑了,她们殿下气人真有一套。 末了她又说:「把明天要给小丫头的请贴收好缓缓,等这事过了,我再叫她来玩儿。省得叫那些人也拿小丫头做文章。」 都怪宋霖,她连亲近小丫头都得瞻前顾后。 就那么过了三日,徐立安终于能正常走路,再度开始上学堂去。初宁当晚在碧桐院又遇到他,并不理会。 徐立安就偷偷拽她垂着的双环髻,拽得她吃疼抽了抽嘴角。 徐砚今日回来得早,一进门就看到小侄子的动作,不由得皱眉。想起前些天小侄子又干了坏了,但大侄子出面摆平,小姑娘也没有找自己告状,他想着息事宁人。 结果,这小子还是死性不改。 徐砚不动声色坐下,直接就点名三个侄子:「来,我考考你们进益了吗。答得好,有奖励,答得不好,那我可就要罚了。」 他把腰间的玉佩一摘,放在桌几上,发出轻轻声响。 徐立轩莫名,为什么三叔父突然想考他们功课,徐立宇见着那水头极好的白玉,双眼发亮。 三叔父的东西,可都有来头! 只有徐立安没有发现严重性,自信满满。该读该背的,他都背好了,可没有能考他的。 徐老夫人见小儿子居然有兴致指点孙儿,高兴得抿唇笑,把厅堂让了出来。 此时,任氏也正前往碧桐院,做好准备和婆母说事,不想有管事笑着匆忙前来:「夫人,您大嫂这会已经进城了!」 「古之君子,过则改之,后面是什么。立安,你来答。」 烛火之下,徐砚靠着椅背,一只手搭在桌案上,指尖慢慢摩挲着案上那块白玉。 君子如玉,温润而泽。可在他抬眸扫向小侄子的时候,目光却锐利如剑,让人不敢逼视。 一开头就被点名,徐立安抿了抿唇,心里却不怕的。 他当然知道这句话典故和后文。 小少年挺了挺胸,朗声说道:「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又从为之辞。」 他朗朗上口,一字不差。 徐砚神色淡淡,又问:「何为古今。」 徐立安仍是不怵,答道:「古今指的是早前与当下,孟圣人此话意为古时君子有过即改,现今的君子却将错就错,更甚于为自己的错而辩护制告借口。实不是真君子所为。」 「书念得倒是好,就是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徐砚听完后,毫无预兆拍了桌子。 厅堂里响起清晰的巴掌声,徐立安被斥得脸色几变,徐立轩终于明白了。 三叔父哪里是真考他们,这是在借机要教训他们。这古之君子,今之君子并不是只说弟弟一个,连带他也骂了进去,骂他只知道为弟弟遮掩,才会让弟弟越发心安理得犯错。 实则他们有违圣人训。 兄弟三人站在三叔父跟前,神色不一,大气也不敢喘。徐立安握着拳头反复思索先前回答,并没有答错啊,为什么三叔父要骂人。 徐砚神色漠然,看向额间已渗出冷汗来的徐立轩:「立轩,你来说。」 「三叔父,侄儿才疏学浅,不敢妄答。」徐立轩绷紧了脸,朝他一揖到底,「侄儿辜负先生教导,愿受罚。」 「大哥!」徐立安吃惊地喊一声。 第四十五章 为什么要受罚,明明他答过了,也答对了。兄长怎么会不懂! 徐立宇直觉事情不对,就大着胆抬头看向坐上的三叔父,被他眉宇间的冷淡所惊,忙再低下头。 三叔父生气了。 但这气应该是对三弟发作的,大哥是知情人,所以才替弟受罚。 徐立宇思绪转得极快,一把扯了弟弟袖子,示意他一眼,然后与三叔父说道:「我们也与大哥一起受罚。」 不能只让大哥一人顶着三叔父怒火,搞不好三叔父根本不消气,三弟傻乎乎还没明白过来,后果会更惨。 「那就到祠堂里跪一个时辰,此事我会和你们祖母说明白。」徐砚手指敲了敲桌案,最后一句是看着徐立轩说的。 徐立轩再朝他一揖,心里到底还是感激的。 和祖母说,那就不会告诉他们父母,算是再饶他们一回。行礼后,徐立轩当即拖着心里不忿的弟弟,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出了碧桐院。齐圳跟在他们身后,按徐砚的吩咐让管事去开祠堂的门,要监守三兄弟罚跪。 徐砚来到老人跟前的时候,徐老夫人才发现孙儿们都走了:「他们三兄弟呢?」 说话间扫到了小儿子腰间,刚才摘下的玉佩已经再挂在哪里,莹润泽光流转。 「母亲,儿子跟你说些事。」徐砚在她跟前坐下。 母子俩已经很久没这样亲近说话了,老夫人眼里都是欢喜,点点头。 他就把初宁进府后与三位侄子的交集都说了出来。 「居然还生了这样的事?!」老人听得惊疑不定,旋即也气得一拍桌子,「就该罚他们两个时辰!」 「立安这脾气,真是不教训都不知道收敛。立轩太过护着弟弟,把弟弟胆子护得越来越大,迟早要闹出大事来。到时他还要怎么护!」 「立宇也是,从来都是跟着凑热闹,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徐砚听着,淡淡地说:「那我就让他们跪两个时辰。」 不想老人一瞪眼:「你先前不是罚过一回,这加起来就是两个时辰。」 居然转头又护短了。徐砚失笑,把母亲疼孙子的心看得透透的:「是,先前罚过了。」 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太宠溺孙辈,难得窘迫一回:「回头我再好好说他们,初宁丫头居然一直忍着,可怜见的。若不是有你和立轩,估计都要被欺负哭。」 徐砚再度莞尔。小丫头凶着呢,哭的是徐立安差不多。 不过他没打算说出来。 孙子被罚,儿子说明前因后果,徐老夫人知道后边的事就该由她说了。就喊来人去给两房媳妇报信,只说兄弟三犯了错,被罚去跪祠堂,至于什么错根本不提。 她在这家就是威信,小儿子也算给三个孩子留了脸面,她就替他们承了小儿子的情。 事情处理好,徐砚相信以大侄子的聪明,会和弟弟去说明白。 下回应该是不敢再犯了。 再犯,他还能更狠些,小丫头可不是给他们欺负的。 徐砚并没意识到,自己护短起来比老母亲过之而无不及。 任氏那里本来高高兴兴准备要见大嫂和外甥们,结果听到两个儿子都被罚跪祠堂,惊得声音都变了调:「为什么罚,他们怎么会犯错!」 还是跪祠堂! 跪在祖宗跟前,那是犯大错了。 来报信的是老人身边的大丫鬟,并不多言,翻来覆去就是错了受罚一个时辰这两句话。任氏什么也问不出来,又不敢发作,憋得脸通红。 余氏那里得消息也是吃了一惊,旋即听到说徐砚也在场,她抬手扶了扶髻边的海棠步摇,微微一笑:「那就是他错了,罚得好。走,我们给老夫人请罪去,得哄哄老人家开心。老人家愿意替我管教,那就是我的福气。」 倒是一点也不心疼儿子。 她身边的丫鬟都习惯自家夫人淡定的样子,呼啦啦跟上前。 初宁几个小姑娘当然也知道兄弟三被罚的事,见到老人面上也不及先前高兴,皆相视一眼,想着办法去引老人发笑。 后来又加入一个余氏,老人才总算露出笑来。 徐砚在余氏来的时候就离开了,把小姑娘绞尽脑汁哄人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里甚欣慰。果然母亲疼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至于任氏那里,只派了一个丫鬟来给老人说大嫂和外甥们已进京城,她在张罗客院,这会就不过来了。 徐老夫人神色淡淡,什么都没说,用过晚饭,林妈妈拿着玉槌轻轻帮她松肩膀。 她突然叹息一声,说道:「我说前些日子任氏怎么突然就小心翼翼的,不想让兄弟碰见初宁,防贼一样。恐怕她多少也注意到兄弟俩和小丫头的事,就是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 林妈妈想了想说:「大夫人就是敏感的性子,这不就是小孩子间闹着玩,闹得过份了些。受委屈的也不是两位少爷。」 「可人家觉得只有自家的孩子是宝,谁也看不上。要不是初宁年纪小,我倒觉得她和轩哥儿相配,一个沉稳,一个性子好又是个有主意的。」 林妈妈就笑了:「初宁小姐确实是好,连安成公主都另眼相看。」 「安成公主……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怎么就能跟宋霖的夫人成了好友,可她倒是真对初宁好。罢了罢了……」老人挥挥手,不想这些烦心事,「且看任氏要怎么做吧,她若是不想让兄弟再到我这儿来,也随她。左右轩哥儿明年就要下场,让他少跑少受点累也好。」 「老夫人……」林妈妈喃喃喊一句,替老人心疼。 老人一直明理得很,这又是为了这个家的和睦,做出退让。 屋子里就陷入一片沉默,良久老人才再说:「和任氏说一声,任大夫人进府,这么晚也别折腾往我处儿来了。让他们早些歇着吧,明儿再说。」 林妈妈应声,把玉槌交给丫鬟,自己亲自去传话。 到底是给面子任家。 徐家三位少爷在祠堂,一跪就一个时辰,又是老夫人发过话该罚,自然不会有人给送过饭去。是初宁想到受累的其他两人,犹豫半天,到底装上糕点叫绿裳偷偷带自己过去。 她一看居然是齐圳守着门,反倒心里大定,就那么上前喊他:「齐管事。」 齐圳却被她吓一跳:「初宁姑娘,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给几个哥哥送点吃的。」说罢,把食盒就往他手里一塞,「劳烦齐管事了,这地方我不能进去。」 初宁笑容甜美,是不怎么能叫人拒绝,齐圳看着手里的食盒发懵。 他这是送进去,还是不送进去? 三爷对小姑娘很宠着……那他就当给个面子,送进去吧,反正没说罚他们不能吃东西。 齐圳艰难做了抉择,说道:「姑娘快回去吧,天黑路暗。」 初宁又朝他一笑,这才就着绿裳手中的灯笼亮光往回走,绿裳一脸佩服。姑娘真厉害,居然敢让齐管事送东西。 齐圳把食盒送进去的时候,三兄弟正饿得肚子咕咕叫。 「三位少爷,初宁姑娘刚才送来些吃的,你们先垫垫吧。」 第四十六章 徐立安已经知道为什么会被斥,听到初宁的名字心里就来气。 他不过就是想问问为什么不见他送的玉猫,小丫头不来就算,还告诉他兄长,三叔父也知道。 倒是徐立轩露出笑,神色温柔:「劳烦齐管事了。」 齐圳就把食盒打开,先让三兄弟吃东西。其实也对,吃饱了才有力气跪,三爷应该不会骂他。 徐立安见两位兄长都直接坐在地上就吃点心,咽了咽唾沫。 徐立宇说:「初宁妹妹还是想着我们的,换了别人估计也送不进来,改天谢谢她。」 徐立轩笑着点头,想到那天晚上遇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小姑娘这是报恩来了。 最后,徐立安的骨气抵不过饥饿,沉默着伸手抓了块莲子糕,小口小口的吃着。脑海不知怎么浮现小姑娘笑容明媚的样子。 ——其实凶丫头有时也不凶。 算了,自己气个什么劲,她不懂自己对她好,以后不理会她就是。省得还天天被三叔父罚。 兄弟三人就那么跪到月上枝头,才揉着膝盖离开。任氏已经派人在祠堂门口等着,丫鬟见到长房兄弟俩就围上去,让人先到正院吃饭。 徐立宇望着被丫鬟簇围离开的兄弟,再看看自已空空荡荡的身边,还有一个面无表情的齐圳立在跟前。 他摸了摸鼻子。 他真可怜啊,到头来只有宋家小丫头可怜他送来吃的,他娘亲连个人都没派过来接他。 是亲生的吗? 「……这待遇。」徐立宇仰头长叹,自己一瘸一拐回二房。 齐圳拎着个空食盒回去,把初宁送吃食的事情说了,徐砚正在拿着刻刀刻什么,闻言抬头:「你就送了?」 「姑娘直接塞我手里,三爷,您说我要怎么拒绝。」 徐砚看着牛高马大的男子,神色淡淡:「去吧,明天把食盒还到碧桐院去。」 齐圳没受到责怪,松一口气,出了屋后才反应过来。食盒为什么是还到碧桐院,那是老夫人的院子。 把人打发走,徐砚却是笑了,边笑边摇头。 小丫头哪里来的那么大魅力,能把他的管事都指使动。 他笑笑,又埋头继续刻手里的东西,跟上回他刻坏的那个齿轮是一样的。 烛火摇曳,屋里不时响起刻刀削着木头的细小声音,徐砚刻有近半个时辰才停手,把完工的小东西放在眼前来回打量。 应该能用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分隔书房的屏风,里面放有一个琉璃做的四方型大缸,注有水。而琉璃缸的边上,赫然放了一只缩小版的战船。 战船精致无比,不管是船身还是细小的栏杆,都与远航海面的一模一样。 他来到缸前,小心翼翼拆开船的甲板,随后捏着那小齿轮慢慢在甲板下对正位置。听到咔嚓一声,他双眸一亮,不知在哪里拨弄了什么,刚才静止的小船突然就动了。 从船身探出来的木桨摆动,他忙托起船,放到水里,见到它能稳稳前行。快要碰到边界的时候,又把它拿起来,放到尾处,继续看它动。 来回五六次,徐砚知道自己成功了。 只要能按着这个打造,我朝战场在海上航行能力大大提升! 他忍着心里的激动,把船再度取出来,细心用干帕子擦好。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挂在墙上的舆图,目光就那么落在浙江沿海地区,越发坚守自己先前所想。 他要离京,到那里某差职。 任家人到徐家借住几日,徐老夫人要待客,第二日就让人去和贺女先生说让小姑娘停课一日。 初宁和徐家姐妹早早就凑到碧桐院,等着任家人前来。 才喝半盏茶,廊下传来脚步声,还有任氏与人热情说笑的声音,任家人来了。 初宁往门口看去,果然见任氏领着位穿着妆花纹褙子的妇人进来,身后跟着两男两女,男的看着都比徐家兄弟年纪大,两位姑娘也是比徐绣云大,应该有十四三岁的样子。 她起身,跟着徐家姐妹一同行礼。 初宁今天穿着淡蓝的一身襦裙,梳着双垂髻,就是平时装扮的样子。但任大夫人却从几个姑娘家中一眼先瞅到她。 心里诧异,难道这就是犯事的宋阁老女儿? 长得还真精致,玉人儿一般。 任大夫人不动声色看了她几眼,想到昨晚小姑子跟自己说徐老夫人偏宠,这模样柔柔弱弱的,看着就是想让宠着。 倒是不怪。 任大夫人收回目光,和坐上的老人见礼,笑容热情。 初宁偷偷打量一行人,任大夫人是个鹅蛋脸,笑起来挺温和的。至于任家兄妹,她倒没多看。 此时任家兄妹四人已朝徐老夫人行了大礼,老人朝自家的小丫头们招手:「快过来见过你们的表哥表姐。有几年不见了,可还记得。」说罢又单独点了初宁的名,「这是你们新来的妹妹。」 初宁这才上前,朝众人行一礼。 任家兄妹对表妹们还是有印象的。见到陌生的初宁,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肌肤雪白杏眸灵动,皆是暗暗惊艳。 小丫头长得真好看。 免不得对她多笑笑。 初宁就站在那里落落大方任他们打量,时不时回于微笑,也不多话,给任家兄妹十分文静的印象。 家里来人,自然是要设宴款待。 任大夫人推不开,只道恭敬不如从命,午间的时候再到老夫人这里吃席面。 在任家兄妹离开前,初宁已经能喊得出他们的名字,准备的礼物也送了出去,是她从家里带出来的花茶。 都是她自己做的,是份心意。 上回任氏说花茶的时候,她没好意思拿出来分给众人,想做自己捣鼓出来的水果茶,又一直忙着上学。根本没抽出空,就搁置了。 现在送任家姑娘这个,正正好。 任大夫人回去的时候就听到大女儿在说这事:「看不出来她小小年纪,还会制茶,虽然是花茶,听说也挺麻烦的。」 「小孩子捣鼓出来的,也就是个心意吧。」 任大夫人淡淡说了一句,侧头就看到小女儿若有所思望着探进廊下的树枝。她顺口一问:「颐儿看着些路,一会撞到了。」 任澜颐忙应声,乖乖看脚下,心里遗憾早上没有见到大表哥,她前年跟着娘亲回京探亲见过他。这又两年不见。 也不知道大表哥怎么样了。 一会的午宴能见到吗?任澜颐眼底就闪动着期待的光芒。 任家兄妹离开,初宁和徐家姐妹还呆在碧桐院,老夫人正和她们说忠勤伯府一早让人送来请贴,让她们后天去伯府作客。 先前任氏想让徐砚牵线,徐砚当没听见,如今因为初宁,倒算是圆了任氏的心思。 老夫人心情就有些复杂。 怕有些人受了别人的好,还不自知。 小姑娘们就七嘴八舌说要带什么礼物,老夫人笑道:「刚才初宁给你们表姐的花茶就很好,不若下午你们就去朝她讨教,花茶赶不及做,一起做点心也行。心意重才是重要的。」 忠勤伯什么人家,贵重的东西他们家也有,小姑娘间相处,不如这些更显得亲近。 第四十七章 众人受教,就开始缠着初宁七嘴八舌,初宁被问得满头是汗,在午饭前就说得口干灌了三四碗茶。 徐老夫人看着欢快的小姑娘,唇边的笑一直也没有落下。 任大夫人回去换了身衣裳,等小姑子处理完家务事,就再度来到碧桐院,可不敢拖拖拉拉失礼。 老人是长辈,在京城女眷中名声又好,她自然是多敬着。 初宁灌一肚子茶水,免不得跑官房,趁开席前就喊了汐楠往碧桐院后边去。 不想徐家三兄弟就从穿堂过来,碰了个正着。 初宁步子一顿,徐立安已高兴地喊她:「初宁妹妹,要开饭了,往哪去。」 徐立轩就看到小姑娘脸红了红,知道是不方便说,这个地方再往后去就是官房。他忙暗中伸手捅二弟,示意他别问了,然后才和小姑娘说:「我们先过去祖母那儿。」 有人替解围,初宁忙不迭跑走。 徐立安冷着脸看她走开。这凶丫头,居然没有看他一眼! 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还品不清这莫名的心堵从何而起。 初宁却是在想,果然还是徐大哥最好,温柔又细心,体贴极了!徐立安那小霸王,再修炼一百年,也成不了徐大哥那样的人! 对徐立安一时无比嫌弃。 在初宁离开后,兄弟三人却又再见到一个小姑娘,穿着柿子红的裙子,清秀可人。 徐立轩打量几眼,认出来人来,喊道:「颐表妹。」 任澜颐看到少年朗笔挺的身姿,面上还带着柔和的笑,脸就止不住发烫,小小声地回道:「轩表哥。」 「嗯,颐表妹都长成大姑娘了,一别两年,好看得表哥都不敢认了。」徐立宇听到称呼,朝她挤眼打趣。 让任澜颐又高兴又害羞。 她变漂亮了吗,轩表哥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不过让她有些失望的是,她殷殷期盼着能被徐立轩也夸一句,结果只看到他还是刚才那样的笑容,只和兄弟说:「我们快走吧,祖母要等急了。」 然后朝她一拱手,领头越过她走了。 任澜颐站在那里,抿了唇,觉得徐立轩对她似乎有些冷淡,还没有二表哥对她热情。她不安的傻站半会,才往官房去。 不管怎么样,碰到大表哥这就是缘份! 那头,徐立轩转脸就一手拍在二弟头上:「你怎么还大大咧咧的,二表妹虽然和你同年,但已经十三岁了。十三岁的姑娘都开始说亲了,万一叫外人看见,乱传话,二叔父不打断你的腿!」 徐立宇吃一记,不服道:「这不才十三岁,初宁妹妹更没沾亲,也不见大哥你回避!」 这倒说起男女大防来。 「初宁才多大点,瞎说什么!」 徐立宇哼哼两声,也觉得自己没占理,似乎是要避讳着些。 徐立安听着哥哥们的话,猛然想到一件事。凶丫头是个姑娘家,也是要说亲的,虽然是刚退了亲,他怎么心里又不舒服了。 估计也没人敢娶那凶丫头,那就是只母老虎! 初宁和任澜颐就在官房门迎面相遇,她想了想,索性等她一起出来回去。 任澜颐出来后见她在等自己,挺高兴的,亲昵地拉着她手往回走,问着她一些在徐家的日常。 但也还存了小心思,中途插着问了句徐家少爷。 初宁没多想,笑着说:「徐家三位哥哥都挺好,每天都会到老夫人这儿来请安。」 任澜颐就默默记下来。 算一算,她在徐家能住上半个月,她们肯定也会要到老夫人这里请安的,所以她还能常遇到大表哥! 正想着,她察觉到初宁松开她的手,声音甜甜地喊人:「徐三叔,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任澜颐抬头一看,见到一位身如玉树的男子由穿堂过来,穿着青色官袍,眉清目朗。十分英俊有气势。 这人是……徐家三老爷,她表叔父。 任澜颐想着该上前请安,却见到徐砚微笑着摸了摸初宁的头,从袖子拿出来包着什么东西的油纸递过去。 「回府取个东西,正好看到这个,上回你还馋来着,就给你带了。」 初宁打开,发现是冰糖葫芦,笑得杏眸弯弯:「谢徐三叔。」 她低头看红彤彤的果子,结果还看到糖化在油纸上。 徐三叔该不会是放在袖子里捂了一路吧。 徐砚见她表情有异,顺着她视线,一低头,也看到糊了一纸的糖,还有那串变丑了的糖葫芦。 他一阵沉默…… 哪里知道,小姑娘居然就那么咬了一口他看着都嫌弃的糖葫芦,被海棠果子酸得直吸气,还拼命忍着朝他露出笑:「很、很甜。」 皱成一团的小脸硬挤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 徐砚怔了怔,旋即心疼又好笑,伸手到她下巴前:「酸就吐出来,下回再买。」 初宁含着嘴里的海棠果子,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真要被自己傻哭了。 吐出来了,不就摆明自己刚才在哄徐三叔! 好丢脸。 中午的宴会,徐老夫人让人上了花酿。 任大夫人闻着酒香,笑吟吟地恭维道:「都说老夫人酿的酒最有滋味,我今儿算是有口福了。」 徐老夫人笑笑:「那你今儿就吃饱喝足,酒管有。」 任大夫人嘴甜地应好,一边的任氏却暗中攥了帕子。 她大嫂说的话不假,可今儿这酒是桃花酒,老夫人今年去年都只酿了桂花酒,所以这不是出自老人的手。 而她管着府里的事,自然还知道老人酿的桂花酒还有四五坛,却没有拿出来,只上了采买的桃花酒。 她婆母根本就没真心诚意的好好招待大嫂。 知道事情不简单的任氏心里对婆母又多一分不满,可她只能吃这个憋,总不得自己跟大嫂说这些事,那同样也在落她自己的面子。 婆母一直就看不上她们任家,恐怕当年三叔与郭家的事,还是怪在任家头上。 思及此,任氏差点连笑都挤不出来。 长辈那桌暗中浪涛凶涌,晚辈这儿气氛倒不错。 任家兄弟和徐家兄弟以茶代酒,长辈不给酒喝,他们也叙旧得高兴。任家两位少爷明年也要少场,读书的话题聊起来,怎么都说不完。 徐琇云则招呼着两位表姐,颇有长女的样子。初宁上回在安成公主那学到不少东西,知道与人来往学问大着,就边吃边安静地观察徐琇云的言行举止,发现自己果然还有很多欠缺的。 倒是任家二小姐任澜颐心思不在席面上,总是偷偷看向和兄长说话的徐立轩,偶尔还会看看初宁。 刚才在穿堂遇见徐三表叔,三表叔对这个宋家小姐十分好的样子,她去请安,就只得到淡淡的一个‘嗯’字。 让她对初宁免不得有些好奇。 她记得徐家晚辈,不管男女都不太敢和三表叔说话的。 任澜颐正想着,就听到徐立宇指了手边上的烧四喜丸子喊道:「初宁,你不是爱吃这个?」 初宁刚喝了一口汤,听见喊自己忙抬头,徐立轩停下说话也看过来:「你倒是用喊的,不知道直接给端些过去。」 第四十八章 「没关系的,绿裳有帮我布菜。」 初宁忙摆手,徐立轩已经让丫鬟装了小碟子,袖子一抬,亲自给她递了过来。 其实初宁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可也不好抚了兄弟二人的好意,只好道谢接过。徐立安见兄长对她特别,嘴里啧的一声,继续埋头吃肉。 徐家姐妹对这样的见怪不怪了,任澜颐却是看得一怔。 小小的插曲,众人都不在意,初宁拿着筷子小口小口吃丸子。任澜颐去看她,正好见到她秀气的吃相。 小姑娘微低着头,眉目精致,几缕碎发落在脸颊边,更显得她肌肤莹白。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她心情莫名复杂起来—— 徐大表哥亲手给她端吃的。 少女思情,心思总是格外敏感,何况她能感觉到徐立轩对自己淡淡的。虽是彬彬有礼,可就是不亲近那种。 任澜颐本来满心期待再见到表哥,一腔热情,眼下仿佛被兜头波了盆凉水,心里除了难过再没别的。 用过饭,徐琇云心里惦记着早间祖母说的话,索性拉着任家姐妹一同到暮思院去,要看初宁写下来的制花茶法子。 任家姐妹客随主便,在长辈跟前还拘束,当然是自己一处玩来得放松。 「这处原本是三叔父的住处呢,没想到三叔父给了初宁,我们都没正式参观过。」 徐琇怜挺兴奋的,小脑袋一路走一路晃,徐琇莞忙给她扶着:「一会晃晕摔倒,丢人不说,还疼。」 众人被姐妹俩逗得哈哈笑。 午时日晒,初宁直接把众人领到了自己屋里。屋后有颗高过屋顶的大槐树,她睡的这屋子夏日十分凉快。 徐家姐妹看着屋里装饰有些失望。 「怎么都是黑漆家具啊,帘子帐子都是纯色的,太严肃了。」徐琇云说着还压低声音凑在初宁耳边,「跟三叔父一样一样的。」 初宁没忍住,扑哧笑了:「你又败坏三叔父的名声,才不是这样的。」 「我明白嘛,拿人手短,你这是住人的嘴软。」 「胡说八道。」 初宁就没见过这样比喻的,嗔她一眼。 绿裳和汐楠送来茶水,初宁自己跑去翻箱笼,徐家姐妹上前帮忙。徐琇莞就看到了放在桌前的三层妆奁。 「初宁姐姐,你好多首饰啊。」 那么大的妆奁,她只在娘亲和祖母那里见过。 任家姐妹听着都侧头看过去。她们早听说了初宁是宋阁老女儿的事,如今宋家败落,宋阁老还被逐出宗,她只可怜能地寄人篱下。 那头,初宁已经从箱拢里找出记东西的册子,听到这话很大方地把妆奁打开,给她们看:「没什么东西,就是些簪子和手镯,我年纪小压不住,没敢戴呢。」 这里头混了空心的簪子,东西已经取出来了,她就随手都丢进奁子里。 给人看也没什么。 任家大小姐没忍住好奇,也上前凑热闹,任颐澜见姐姐过去,只能跟着过去。 初宁见大家都围在一块,就自己挤出来,把靠床的空置让给任家姐妹。 徐家姐妹看着三层满满的东西,都要被闪着眼。金的银的,带宝石的,其中居然还有三四件是点翠的。 那可是值百金! 三姐妹看得低叹,又面面相觑,心里共同得到一个结论。 ——初宁是个富丫头,太过深藏不露。 任家姐妹也看花了眼,任澜颐抿抿唇,想到自己最好的一副头面是纯金的,免不得羡慕。 她视线下意识去找初宁,正好看到她从床边摸了个什么东西出来,然后脱鞋爬到床上去了。 床头上摆了九只精致的玉猫儿,十分可爱,玉质水头极好,又是一套难见的精品。 任澜颐在想,这宋家不是倒霉了吗,听说还抄了家,怎么宋初宁这里全是好东西! 她正想着,终于看清初宁手里拿的是什么,是一支凤衔明珠的金步摇。衔垂着的那颗明珠有指甲盖大小,正被初宁小心翼翼收进床头的锦盒里。 「初宁,你在藏什么。」徐琇云眼尖,初宁合上锦盒,笑着说,「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步摇。」 她见过安成公主后,就十分想念娘亲,夜里睡前都会拿着这步摇,今早放枕头下忘记收起来了。 徐琇云就看到她眸光发暗,想到她早逝的母亲,懊恼自己多嘴。 「我们还是看制茶吧。」徐琇云过意不去,怕勾起她更多的感伤,拉了她下来坐回到圆桌边上去。 那是别人母亲的遗物,众人自然不好再问,那就太过没教养了。 而任澜颐在往回走的时候,还回了几次头看床头上的盒子,皱着眉头回想看到的那个凤凰步摇。 重新坐下,初宁说起制茶的事。任家姐妹才知道她们是要去忠勤伯府作客,又听到她们说起先前公主府里的事,不由得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的羡慕。 这些都是她们没接触过的一等一勋贵。 最终徐家姐妹还是决定亲手做点心,至于花茶就用初宁先前制好的,足够办个小茶会,显得也亲近。 晚间,任家人就在客院单独用的晚饭。任澜惠和母亲说起今儿在暮思院所见所闻。 任大夫人听着只是笑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阁老再出事,也还能保留些东西的。宋家小姐没有被连累,未发落为奴,说明皇上对宋阁老还有感情,朝堂的事向来是变幻莫测。」 说着也就止了话题,「和你们说这些,你们现在也不懂。」 任澜惠若有所思,任澜颐抿着唇没说话,心里想明天还能不能遇见徐立轩的事。 到了去忠勤伯府那日,初宁和徐家姐妹都早早起梳妆打扮,带好上门的礼物,由丫鬟婆子和护卫陪着出门。 吴馨宜知道她们带了亲手做的糕点和花茶来,高兴得直眯眼笑,让人就在园子假山下边的八角亭设坐。 几个小姑娘说说笑笑,时间过得也快,用午饭前吴馨宜被丫鬟告知,兄长喊她们到湖心庭去用饭。 吴馨宜疑惑,她招待朋友,兄长凑什么热闹。 不想去了那里一看,徐砚居然也在。 穿着一袭月牙白的直裰,腰边挂着块翠玉,双眸含笑,看向她时像拂过湖面的风一样温柔。 「徐三叔。」 小姑娘见着他,总是会甜甜笑着喊他,徐砚朝她招招手,让坐到自己边。 徐家三姐妹缩着脑袋也喊一声‘三叔父’,然后依次坐到初宁身边。 他们三叔父怎么来了,莫名就让人紧张。 初宁却丝毫没有察觉,在听徐三叔问了句玩得高兴吗,不由得暗自猜想。徐三叔是怕她在外边不习惯,特意来看看的吗。 她就抿着唇一直笑,样子有些傻乎乎的。 徐砚知道她是猜到自己来意了,免不得暗中叹气,是不是他太过小心了,总担心她会受到委屈。 若他真是谋事成功,到时可怎么办。 不放心小丫头。 被拉来陪衬的吴怀慎心里此时也不屑嗤笑。徐三爷也有像老母鸡护崽的一天,小姑娘出来作客居然都不放心,还是他家! 这人什么时候那么会操心了。 第四十九章 而此时,徐老夫人也正在家里招待一位不速之客,是拿着安成公主要组织赛龙舟的贴子前来的郭家夫人。 郭家夫人不好意思的谢着老人的招待,敬了老人一杯酒后,说道:「现在朝里因为公主先前的宴请闹得沸沸扬扬,言官日日参本,我也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想来问问您老是怎么想的。」 徐老夫人抿了一口酒,视线扫过多年不见的郭家大姑娘,若无其事地说:「我们家也正没主意呢,可不是愁得很。」 心中却在想,郭夫人若真是只问赛龙舟的事,又怎么会把女儿带来。 真正是想讲的,恐怕是当年的事吧。 郭大人的三年丁忧也快到期了,起复之事迫在眉睫。 三年前,郭老爷当时是少詹事,太子近臣,前途无量。 那个时候又正值科考,徐砚要下场。不知怎么的,郭老爷居然看上了徐砚,就先让人在徐大老爷跟前探了探语气。 徐大老爷在大理寺刚升到少卿的位置,想着郭家确实也算不错,最要紧的是太子身边人。若是弟弟得到这么一个岳家支持,以后入仕更能在朝里站稳脚。 于是徐大老爷就找老母亲商量。 撇去小儿女俩差一辈的事来说,徐老夫人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毕竟小儿子年纪太小,想要找同辈的也难,同辈的姑娘,哪个不是大他五岁以上。 徐大老爷见母亲心动,就作主请了郭家一家来做客,后来一问,才知道郭老爷和任家有些关系。知道徐砚也是从任大老爷那头儿得的消息。 这样一算,关系更亲近了。 结果,徐砚在被兄长拉着作陪后,猜到了母亲和兄长是要做什么。他在母亲兄长面前就回绝了此事。 徐老夫人见幼子不心动,左右又是科考重要,就先放了这事。 不知怎么的,两家想说亲的事居然被人暗中传开。 这本就是没影的事,可这么一传,于郭家姑娘不好,徐老夫人当时也确实喜欢郭大姑娘。想了想,就把小儿子再喊到跟前。 徐砚再度拒绝,徐大老爷当场就骂他不知好歹,说人正四品家的姑娘怎么就配不上你。并放了狠话,父母之命,感情这样的事处处就好,你二哥不也是这样娶了你二嫂。如今夫妻琴瑟和鸣。 当时徐砚就只问他:「你们当真要娶?」 徐大老爷拿出长兄如父的气势,说:「你就只能娶郭家姑娘了!」 徐砚并没有说什么,一声冷笑,转身就走。 当夜,他揪出在说亲一事上露了口风的那个奴才,喊来府里所有的下人观刑,让齐圳把人割了舌头,再打得血肉模糊。 那年徐砚才还未满十七,行事狠辣,惊了徐家所有人。 徐大老爷险些被他气得要当场昏厥过去,而且他还喊不停齐圳。他这个叛逆的弟弟居然自己在外头养了护卫,让人就守着施刑,徐家护卫只要有人敢冲上前阻止,都被打折了手丢回来。 徐砚首次立威,就震住整个徐家,把徐三爷的威严用人血写了出来。 可是事情到这也没能阻止徐大老爷一意要和郭家结亲的事。 徐大老爷自认这就是为弟弟铺好前路,就两家偷偷拿着生辰八字去合,徐老夫人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此时正又缝郭老太爷病逝,郭家怕耽搁自家姑娘,郭老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动徐大老爷,在热孝定下这门亲。 徐砚那头收到消息,直接甩手连试也不要考,藏了起来。 这下急坏了所有的人,好在宋霖出手,把人给丢回考场。徐家所有人都不抱希望,出了这样的事他恐怕也不能考出成绩来,结果人家连过几关,考了个探花郎。 而后,宋霖不知道哪里查出,从徐家那个透出口风的奴才,其实是郭家人给了银子让说出去的。因为那个时候,郭家老太爷已经快支撑不住。 但这事徐砚在打家仆的当天,其实就清楚。那天下狠手,也是给郭家看的,不想郭家比他想得更难缠。 于是,徐砚考完试,仍没跟家里说这事,反倒直接拿着证物登门警告郭家,此亲事他不承认。 可未曾想到,郭大姑娘自打第一眼遇到徐砚,就把人记到了心里。至于郭家,是真没敢往外声张定亲的事。 后来徐老夫人知道这事,还是徐砚自主坦白,徐大老爷才明白自己中了人的计。那个时候郭老爷在丁忧前就把自己人脉悉数转交给他,他已经受了人的好,想翻脸,也舍不得。 委实是被人算得死死的,亲事就那么不清不白拖到现在。 徐老夫人见到郭夫人,回想起郭家不厚道的做法,心里自然不快。 因为此事,险些还让兄弟二人反目成仇,到现在,老三对老大还有任家人都有一股子气,怎么都化解不了。 郭夫人也是个长袖善舞的,听出徐老夫人嘴里敷衍,到底没有底气提当年的,只在安成公主一事上打转。 徐老夫人耐心耗尽要打发人离开的时候,正巧初宁几人回来报平安,和郭家母女就撞了个正着。 徐家姐妹是认得母女二人的,只是有几年不见,吃惊得都没收敛好表情。 她们正是因为郭家这亲事,才怕极了三叔父,她们从来不知道总是微笑的三叔父,私底下是如此暴戾的一个人。 郭夫人知道自己不好再呆,不然下回估计就进不了徐家的门,和徐家姐妹寒暄了几句就告辞。 出了徐家的时候,郭夫人和女儿说道:「刚才那个面生的小姑娘就是宋家那个,倒是长得标志。」 郭大姑娘闻言咬了咬唇,她认出来初宁,轻声说:「母亲,我见过徐三爷带那小姑娘上街。」 上回她见到的,果然是徐三爷,身边的就是这个小姑娘没错。 郭夫人微微吃惊,旋即却笑了:「徐三爷性子还是善良的,这不把友人的女儿接到身边照顾着,你不要信外头对他不好的传言。只要我们放低些姿态,徐家也就揭过以前的事了。」 他们不放低姿态也不行,他们老爷要复起,还得徐家在后头帮忙,当年不就是有这打算。 只是最后一步,怎么就叫人察觉到,差点要搞砸。 郭夫人想到这么些年,徐砚都没有说亲,心里又加了些底气。 若不是等他们郭家,徐家三爷都近二十了,还没有过说亲的动静,所以这事还是有希望的。 郭大姑娘听了母亲的话,并没有放轻松,眉头反倒皱得更厉害了。 客人离开后,徐家三姐妹就凑在一起嘀咕,初宁和她们住处不在一条道上,本要单独先走的。结果被拽到一块,听她们说话。 徐琇云说:「我差点要认不出来郭姐姐了,长得更漂亮了。」 「我只记得她一直都很漂亮。」 「可我们不应该喊她三婶娘才对么,她和三叔父定亲了吧。」 徐琇怜最小,听到姐姐们的话,试图纠正。 被拽住的初宁就听得睁大了眼。 她们在说刚才那个漂亮的郭姑娘,是徐三叔的未婚妻子?? 徐琇去在此时忙嘘了声:「别瞎说,三叔父听到了,打你一顿!」 第五十章 一句话,三个小姑娘同时缩脖子。徐琇莞还拉着初宁说:「初宁姐姐,你记住了,今天你谁也没遇着。不要在三叔父面前提起郭姑娘,我们想和你说这个的,你要记住啊。」 初宁被叮嘱得莫名奇妙,只能在三姐妹带着压力的眼神中傻傻点头。 回到暮思院,她一边更衣,一边问绿裳:「为什么不能提徐三叔的亲事啊。」 绿裳被她吓得心里卟通卟通跳,低低地说:「姑娘您不要问,三老爷不喜欢人提起。」 是吗? 初宁在绿裳嘴里也得不到答案,只能放弃,套了半臂窝在床上昏昏欲睡。脑海里都是郭家姑娘漂亮的脸蛋。 徐三叔以后会娶她啊,好像还和徐三叔满相配的,就是看起来年纪不小了,为什么还没有成亲。 小姑娘带着满脑子的疑问,模模糊糊睡过去。 徐砚那头当然也得到了郭家上门的消息,脸色阴沉得不成。 吴怀慎今儿不用到宫里当值,就跟着来了徐家打发时间,听到齐圳的禀报,哈哈大笑。 「哎哟,你的小未婚妻都找上门来了,你不是说这亲事不成的吗?」 徐砚一点也不想理会他,自己找了本书看,任他去嘲笑。 吴怀慎是那种向来不会过份的人,笑那么几声也就过了,转而问他:「听说你两天前直接在首辅面前说了陈同济的不好,究竟在打算什么,陈同济似乎和你大哥还有你彻底干上了。」 「说句实话而已,陈同济若是身正,还怕别人说道吗?」 「你真要谋外放?」 吴怀慎到底问了出来,先前他一直没挑明,可今儿不挑明不行了:「你可知道今天有人到陛下那里告你状了,说你在修实录的时候抄写都犯错。」 忠勤伯府担着金吾卫指挥使一职,吴怀慎也常去圣前,打听个消息还是可以的。 徐砚闻言,继续低头看书:「哦。」 「哦?徐嘉珩!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吴怀慎被他这种漫不经心的样子气坏了,激动得站起来吼道,「明年就开新科,后年翰林就得进新人,这个时候你却乱来?你就不怕真把你仍外头了。」 「你不是想明白了,说这后面的话不显得你傻?」 徐砚仍旧云淡风轻,头都没抬。 「你真是!」吴怀慎被他那张嘴一毒,憋了半会都没有说出话,气得就拂袖想走。 但转念一想,还是觉得要劝劝,又苦口婆心地说:「你这样,不是让你兄长白费心思,白让你在太子跟前挂上号。一放外,几年不在京城,回来就物是人非了!」 「官场上的事,哪来什么兄弟,太子殿下能看中的也不是我这个人,不过是觉得有些东西能用得上。只要我和二哥一天在京城,我大哥就升不上大理寺卿。不要告诉我,你看不明白。 他们兄弟,就是要给兄长开路的。 吴怀慎诧异地看他,见到他唇角那抹似讥似诮的笑,心里莫名不舒服。 「那当年你逃科举,还找你回来做什么?」 总不能就是为了让弟弟成为自己的垫脚石! 好友对当年的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徐砚却也感激他为自己着想,淡淡地笑,举茶相敬:「你只管祝我成功,我志也不在京中,外边有我想做的事。」 不然他拜了师门何用,还不如两袖清风,闲云野鹤的周游。 吴怀慎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端茶,闷闷不乐地说:「只愿你平平安安的。」 徐砚微微一笑,想到太子昨天说的,浙江官员要调整,会想办法将他安插进去。 只要还能为人所用,他就一定安然无恙,就怕他兄长知道了会跳脚。 不过跳脚不跳脚又与他何干。 徐砚眸光微幽,神色渐渐变得漠然。 郭家上门的事情很快就在徐府里传开,大多数知道的人都缩成鹌鹑蛋,绝口不提,就怕给自己惹来是非。 任氏今儿跟大嫂回了趟任家,帮着任大夫人出主意如何修缮。回来听到郭家的事,先是诧异地张了张嘴,心里一算时间,明白郭老爷快要起复,郭家又开始走动了。 任氏两姑嫂换过衣裳,坐下闲话。 「安成公主居然还给了守孝的郭家请贴,不怪言官要参她。」 任大夫人却觉得此事有异:「安成公主不该犯这种错误才是,郭家还有小半年才出孝期。」 「人家是金枝玉叶,行事随心。」 对小姑子这言论,任大夫人没有发表意见,安成公主向来嚣张跋扈,满京城谁人不知。 任氏突然长叹一口气:「你说当年郭家怎么就那么黑心,居然把老爷算计了去,搞得小叔到现对我们都有意见。」 「当年的事,你们也太草率,不过谁又能想到背后有诈。堂堂四品官员,又是礼部的。」 「家里一堆事情还烦着呢,又来郭家凑热闹,婆母见着郭家,估计更厌烦我。」 任氏指尖摩挲着茶杯边沿,眸光闪动。任大夫人倒是笑笑:「哪里有那么严重,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怎么会没有!」任氏脸色一变,朝自己的大丫鬟示意,屋里的人就都被带离了。 她这样慎重,任大夫人也被闹得有些紧张,问道:「怎么了这是。」 任氏倾着身子,凑前说道:「大嫂你不知道,老夫人已经私下说了几回我不懂事,还说宋家那小丫头,和轩儿挺配!」 一番话差点没把任大夫人说懵,好半会才喃喃道:「不是,你怎么知道你婆母私下说了什么。」 说着,不敢置信看向小姑子,心惊胆颤。 「你、你该不会买通了你婆母身边的人?!」 「我再不防着,我儿就要被人卖了!宋家那丫头,哪里能够给轩哥儿带来什么,婆母怎么就一门心思害人呢!」 任大夫人听小姑子越说越不靠谱,都激动得拔高了声音,忙去捂她的嘴。外头正好响起丫鬟的声音,是任家两位姑娘过来了。 任大夫人警告地睃她一眼:「快住嘴别说了。」 她这小姑子真是太大胆,居然敢在婆母身边做这种手脚。 任氏不满哼了声,朝外头喊:「快将两位表姑娘请进来。」当即也露出笑来,「还是我们家的姑娘出落得大方得体,我瞅着就高兴。」 此话似意有所指,任大夫人听得更加心脏怦怦跳。 小姑子什么意思? 是想要亲上加亲?! 可是她大女儿其实已经私下在说亲,没对外宣扬罢了。 任大夫人索性假装没听懂,觉得此事有待深思。 任氏姐妹俩被请进来,任澜惠神色如常,任澜颐脸色却不太好看,重新梳过的精致妆容都没能遮掩那份异色。 她刚才似乎隐约听到提起大表哥的亲事,而且还出现了宋初宁的名字,这跟宋初宁有什么关系。 任澜颐抿紧唇,心里不断打鼓,不会真是她想的那样吧。轩表哥对宋初宁确实很关心。 次日,是初宁铺子重新开张,徐砚说了要带去她看看热闹。 于是一早,初宁就往学堂去。 贺女夫人穿着一袭深色的襦裙,头发一丝不苟梳成圆髻,拿着木瓢正在给茶花浇水。 第五十一章 初宁很不好意思地上前,朝她告假:「先生,实在是对不住,回来后,我会把功课补齐的。」 贺女先生见她忐忑,放下木瓢,柔声说:「没关系,去吧,三老爷昨儿已经跟我说过。只是回来后,你要加倍努力了。」 初宁闻言松一口气。 她知道徐三叔肯定会给告假,可她还是来了这一趟。因为她觉得自己身为学生,就应该尊师,自己亲自来,才显得尊重。 贺女先生哪里不懂她的小心思,心里确实舒服极了,也发现初宁比刚来徐府的时候更加会待人处事。 小姑娘成长得很快。 初宁别过贺女先生,还未走到月洞门,就瞧见徐砚立在树荫下,皎如玉树临风。 她高高兴兴跑过去。 徐砚见她跑得珠花都歪了,伸手帮忙扶了一下,笑着说:「去给女先生告假了?我们卿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小心思被人一举识破,初宁抿嘴不好意思地笑,可面对夸赞又很高兴。眼里都写满我真的很棒对吗,殷殷地看着徐砚。 徐砚瞅得分明,摇头失笑。 真是个小丫头。 「三叔父。」 两人正准备离开,就听到后边传来声音。徐砚侧头往门洞看去,是他的三个侄儿和任家兄弟。 任家兄弟这些天住在徐立轩院子里,也跟着去上课。 他打量众人一眼,颔首,然后牵着初宁离开。 徐砚在家里总是这副跟谁也不亲近的样子,徐家三兄弟早习惯了,反正他们三叔父就是那高岭之花。 任大少爷不太习惯,摸了摸鼻子:「三表叔还是不太爱说话啊。」 他和徐砚不过差了三岁,却有种差了三十岁的错觉,实在是那人太过内敛冷淡。 徐立轩笑笑,用扇子拍拍他肩头:「也许等我们考上进士,三叔父才会和我们有话题吧。」 任大少爷可惜一叹:「我也想呢,还想着去跟三表叔请教,看来还是别自找没趣了。」 几人说着,拾步往学堂去。 徐立安落在最后,走在花池边,默默回头看了眼初宁纤细的身影。瞧见她侧头抬着脸,笑容甜美和徐砚说什么,眸光灿若花火,夏花都不及她娇丽。 他收回视线,一脚踢飞花池边的小石子,神色郁郁,带着几分着恼。石子正好弹中徐立宇的小腿,回头就朝他额头拍了一巴掌,疼得他直咧嘴,心情更加郁闷了。 初宁没有想到铺子重新开张能这般热闹。 她坐在马车上,看到门口有不少轿子,四五辆马车沿街而停,一眼望去都是非富即贵的气派。 「这些人都是冲着铺子开张来的吗?」 初宁有些不可思议,徐砚对上她带着兴奋的小脸,缓缓点头:「应该也是等着买香料的。」 真的吗? 他们不过是新铺子,为什么会都聚在跟前要买香料,京城出名的香料铺子那么多,怎么也不该轮到他们这里热闹。 初宁正想着,外头鞭炮突然炸响,吓得她一缩脖子。一双大手就绕了前来,帮她捂住耳朵。 她抬头,对上徐砚带笑的眼眸,见到他嘴巴还动了动。可她被捂着耳朵,什么也没听见。 被他这么捂着,眼前光线微暗。她看到他宽大的袖袍锁边绣纹精致,离得这么近,她又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熏香。 只有靠近才会出现的清雅香味。 上次撞到他时闻到过,仿佛带着徐老夫人屋里安神香那种效果,能让人心境宁和。 她眨眨眼,此时眼前就又亮了起来。徐砚松开捂着她耳朵的手,低头一看,小姑娘长睫微颤,落在上面的阳光似水般滑动。 小丫头在想什么呢,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 「下去看看?」 鞭炮声后,铺子正式招待客人,喧闹的说话已透过车壁传入两人耳中。 初宁点点头。 刚才那瞬间,她居然莫名想到了郭家大姑娘,以后会亲近徐三叔的人,能常常闻那种让人安心香味的人。 被稳稳扶着下了马车后,初宁终于看到摘掉红布的匾额,上面书着‘如是斋’三个大字。 「如是斋……」她盯着喃喃念了两遍,猛然看向徐砚,「徐三叔,这挂着如是斋的名字!」 这是京里极有名的一家店! 她上街少,也听过这大名鼎鼎的店。 徐砚见她惊讶得大张着嘴,不由得好笑,弯下腰指向店名下的小小三个字:「以后,这里就是如是斋第二家分铺,货源由他们提供。」 初宁越听越吃惊,想到如是斋一香难求,那些勋贵上百两上百两的砸钱都可能买不到,那……她这铺子是不是要日入斗金? 「徐三叔您和如是斋的东家有交情吗?」 不然怎么能说动让她一个小姑娘的铺子,顶上别人的金招牌。 徐砚沉默了片刻,说道:「算是吧,而且红利分成你这里会吃亏,除去成本三七。」 他先前就想过小姑娘会问,这样回答应该比较合理。 剩下的那七成利,他就先给她攒着,等出嫁时再告诉她好了。是怕小姑娘傻乎乎的,被人套了话。 财不露白,三成利应该够她平时花销的。 齐圳就在身后听着自家爷信口胡诌,还三七分利,他们爷都快要把自己倒贴进去了。 铺子里设有雅间,身份尊贵的都被请了进去,现在挤着的多为看热闹的普通百姓,即便不买也算凑个人气。 可是这么一凑,初宁就发现自己根本挤不进去,徐砚也怕人冲撞她,低头在她耳边说:「看来我们只能走后院了。」 小姑娘自然同意,刚要跟着往巷子里走,就听到街上有高声喊回避的声音。竟是安成公主的仪仗。 街上的百姓已经退避到一边,徐砚把小姑娘往身后拉了拉,不想安成公主的仪驾居然稳稳停在如是斋门口。 掌柜的听到动静从店里出来,恭敬跪在地上迎接,百姓见到公主凤驾,也不敢看热闹了纷纷跪地。 安成公主一眼就瞅见半个身子藏在徐砚身后的初宁,唇角一扬,露出亲昵地笑来:「初宁正好在这,不请我进去看看?」 一句话就点出了初宁是铺子主人的身份,小姑娘诧异,徐砚眉头亦微不可见地蹙起。 安成公主怎么知道小姑娘私产的。 「正好也有消息告诉徐大人,有关川蜀地的。」 安成公主小声点破初宁之后,又朝徐砚淡淡一笑,却让徐砚极少的变了变脸色。 能关川蜀地的,又是和他相关的,唯独有一人—— 宋霖!!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宠妻无上限 卷一》作者:姒弦 02、《宠妻无上限 卷二》作者:姒弦 03、《宠妻无上限 卷三》作者:姒弦 04、《宠妻无上限 卷四》作者:姒弦 05、《宠妻无上限 卷五》作者:姒弦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