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郎戏雪》 缘起 「二师兄,我求你带我走,我再也受不了了!」 梅净霜挺着一个大肚子,神情狂乱、恐惧地嘶喊着,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小手像攀住浮木似的紧紧揪住冷云生的衣袖。 一身白衣、儒雅俊秀的冷云生忙扶住她颤巍巍的身子,柔声道:「小师妹,发生了什么事?师兄知道你来我这儿吗?」 梅净霜脸色更加惨白了,嘴唇颤抖地道: 「不,他不知道,我趁他出门时偷偷跑出来找你的。二师兄,大师兄他好可怕、他疯了,我越来越不了解他,他竟然拿活生生的人试毒,我不能再待在他身边,我不要孩子和那样的父亲生活在一起!」 她一口气说完,双眼蓦地圆睁,直瞅着冷云生;好半晌后,她才凄楚地喃语:「为什么、为什么我当初选的人不是你!」 冷云生神情顿时黯然,但一想到自己的妻儿此刻正在身旁,勉强绽开笑容安慰道:「小师妹,你别太激动,万一动了胎气就不好了。你暂时在我这儿安心住下,等大师兄回来——」 「不!」梅净霜惊恐地呼喊了声,截断他的话。「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要是他知道我来找你,一定不会饶了你的!二师兄,我们马上走吧,离这里越远越好!」 说着,她慌乱地站起身,拉着冷云生便要往屋外走去。可才刚跨出一步,眼前突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肚子传来一阵剧痛—— 「啊!」她急忙缩回双手抱住肚子,紧接着倏地白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冷云生赶忙接住她的身子,低头一望,只见她月白衫裙的下摆瞬间渲染了一片腥红…… 烛影摇晃,满室凄清。 冷云生手中抱着刚出生的女婴,坐在床边,神情悲苦地凝望着床上因失血过多已奄奄一息的清丽女子。 「二师兄,我的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梅净霜艰困地启动唇瓣,勉强挤出一丝声音。 冷云生强颜欢笑的道:「小师妹,你生了个漂亮的女娃儿呢!」 梅净霜苍白的唇徐徐扬起一抹欣慰、欢喜的笑容,旋即又蹙起黛眉,吃力地伸出手。 冷云生忙握住她那逐渐冰冷的小手。「小师妹,你想说什么?」 梅净霜睁大一双盈满惊惶的乌瞳,恳求道:「二师兄,千万别让他把女儿带回去,孩子跟着他绝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不要孩子将来和他一样!答应我,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好不好?」她越来越急促、虚弱的声音像风中残烛般巍巍颤颤,彷佛下一瞬间便要熄灭。 冷云生无声地落泪,他强忍住悲痛,回道:「我答应你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躲到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闻言,梅净霜安心地笑了,眼皮开始不支地歛下。 「小师妹,你还没为宝宝命名呢!」冷云生温柔地提醒,声音却沙哑不已。 羽睫轻颤,梅净霜微微睁开眼,视线飘向屋外正落下细雪的院子。烛影摇晃中,皑皑白雪彷佛变成了红色…… 「孩子跟我姓梅……就叫她绦雪吧,我的雪儿……」她缓缓吐语,如呓语般的轻喃终至无声,床上的人儿跟着芳魂缥缈。 冷云生悲痛地闭上眼。 窗外,细雪依然纷飞…… 六年后 衡山忘忧谷 是夜,又见细雪飘飞。 一轮明月高挂天际,圆满的清辉在雪地上洒映出一片清冷的银白光芒。 静谧的山谷腹地植满一片梅花林,无瑕的雪花伴随粉嫩梅瓣于月光下盘旋飞舞;风姿傲然、暗香浮动的梅林深处,立着一栋朴实却不失雅致的竹屋,里头隐隐传来女孩童稚的笑语声。 「雁哥哥,你看,雪在发光呢!」 小雪儿打开窗,伸出胖胖的小手,接住一片雪花。红扑扑的脸蛋上一双晶莹剔透、圆滚滚的眼眸黑不溜丢的,煞是可爱。 冷雁怔怔地望着粉雕玉琢似的小女孩,见她那可爱的模样,不禁泛起一抹笑。但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俊秀的脸庞掠过一抹不该出现在十二岁男孩脸上的阴暗。他忽地倾身向前,粗鲁地抓回小雪儿的手,并关上窗棂,绷着声音道: 「别玩了!待会儿着了凉,又要我爹为你操心!」 小雪儿扁起嘴坐在床上,圆睁着眼,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彷佛在指控他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怒气。 见她眼眶开始红了起来,男孩心里一阵不忍。他皱了皱眉,不知该拿眼前的小人儿怎么办才好! 虽然雪儿不是他的亲妹妹,但他并不讨厌她,相反地,还很喜欢她,只不过有时他心里也很矛盾。自从家里多了小雪儿,爹和娘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他看得出来,娘很不快乐,而爹爹也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安包围着他们!这些年,他们搬了不少地方,彷佛在躲避着什么、惧怕着什么,他隐约知道,这一切全是因为小雪儿的缘故。 冷雁蹙着眉发呆,直到一阵细细的啜泣声穿透他的耳膜,惊醒了他。 凝神一望,只见小雪儿的脸上已挂着两行清泪。 冷雁心里一揪,小大人样的叹了一口气,一把搂过小雪儿圆圆软软的身子,将她放在床上,轻揉着她柔细的发丝道:「别哭了,雁哥哥是怕你着凉了。」他为她盖好被子,并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雁哥哥,别讨厌雪儿,雪儿下次不敢了!」小雪儿眨了眨凝着泪珠的长睫,认真又乖巧地说。 冷雁心疼地抱紧她,柔声道:「雁哥哥最喜欢雪儿了,怎么会讨厌你呢?乖,赶快睡吧!」 言听他这么说,小雪儿这才止住泪水,绽开一抹可爱的笑靥。一双小手紧紧抱住冷雁的身子,小小的头颅撒娇地靠在他温暖的胸前磨蹭了几下,发出一串舒服的咕哝声,接着便如同往常般很快地坠入了梦乡…… 情片刻后,正当冷雁也已昏昏欲睡之际,前厅忽地传来一道奇异的声响,他彷佛听到母亲惊呼的声音;霎时,他的睡意一下子全跑光了。 小他轻悄悄地下了床,打开房门,倏地一阵冷风迎面袭来,令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赶紧跨出房间,关上门。 说他的动作引起的声响,震醒了前厅中因过度惊愕而呆愣着的冷云生夫妇俩。妻子沈柔赶紧冲过去,以保护的姿态紧搂着儿子。 吧冷雁因母亲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怔住,不明白母亲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用力地抱着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好奇地抬起眼,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才发现,屋里除了爹和娘之外,还有一名身着黑衣的陌生男子。 独男人有一张过于白皙、阴柔的俊美脸庞,漆黑的双眸中闪烁着淡淡的魔性,薄薄的唇色如血,缓缓扬起笑弧。黑色的衣衫和发丝在夜风吹拂下如鬼魅般轻扬飘飞着,浑身散发一股邪魅又阴冷的气息。 家冷雁猛地又打了个寒颤,警戒的眼瞳里浮上一层恐惧之色。他从不曾有过像此刻这般害怕心惊的感觉,眼前这个陌生叔叔让他觉得可怕,他下意识地更偎进母亲的怀里。 「师弟,好久不见了,这几年来,师兄找你找得很辛苦哩!」男子首先打破沉默,阴柔的声音像柔软的夜色,静静地渗透入屋内。 冷云生很快地回复镇定,淡淡地道:「没想到师兄如此挂念云生的去处,不知师兄找我有什么事?」 黑衣男人狭长阴柔的墨瞳里寒光一现,滑腻轻柔如魅的男声再度响起: 「何必明知故问,交出净霜和孩子,你不会以为我什么事都不知道吧!」 冷云生脸色虽白,却无惊吓之貌。 「师兄的武功修为极高,难道看不出这小小的竹屋里就只有我一家三口人!」 男人俊脸倏地冷凝,语气转为阴森。「别跟我玩花样,你不会想要看你的妻儿死在你眼前吧!」 冷云生淡淡地轻歛眼眉,一滴冷汗却悄悄沿额际滑落,他完全没料到师兄竟然会找得到这隐蔽之地。 「小师妹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因难产而胎死腹中!」眼角觑着身后的房间,他只愿雪儿睡得熟,不会突然跑出来;他答应过师妹,不会让雪儿回到师兄身边。 说罢,他走至橱柜前从里头捧出一只密封的陶瓮,然后转向黑衣男子,「这里头装的便是小师妹的骨灰,连同那未出生的孩子!」 男人的脸抽搐了几下,神情顿显狂乱,双眸陡地杀气迸现,冷声道:「既然霜儿死了,那你们一家三口就下去陪她作伴吧!」 话语一落,男人的身形如鬼魅般迅疾地飘向冷云生,大掌曲成五爪,猛然袭向冷云生的心口,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无比。 冷云生本能地往旁退去,避开了致命之处,却也让男子在右肩上留下五个指孔,伤口顿时血涌如泉,染红了半边衣裳。 一旁的沈柔见状,顾不得己身安危,忙奔向前去,男子头也不回地伸掌罩住她的头顶,轻而易举地打碎她的天灵盖,一瞬间,沈柔已倒地身亡。 「娘!」冷雁见母亲惨死,悲愤盈胸,浑然忘了害怕,怒气腾腾地冲向黑衣男子,张口便咬。 男人像是无所觉,一只大掌攫住冷雁的颈项,将他提在半空中,任其呼吸困难地涨红了脸,双脚悬在半空中不住地踢蹬着。 冷云生忍住痛赶忙喊道:「住手!师兄,我求你,别伤雁儿!」 男人陡地停住了动作,却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心中另有邪恶的主意。他突然将冷雁打昏,转过身朝冷云生阴魅一笑。 「师弟呀师弟,我们虽是同门师兄弟,却向来不合。我擅使毒而你却擅解毒,只可惜你非学武的料,这一生注定是败给我了!这个世间既然已有了我『毒仙』……,就不该有你这个『医圣』存在。你中了我的玄阴百毒爪,此毒渗入经脉一个时辰若无解药,毒气便会攻进心脏,到时候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无用,你是死定了!而我非但会活得好好的,还会后继有人……」 话说到这里,他意有所指地望了望地上昏迷的男孩,嘿嘿冷笑了数声后,又道:「你一向痛恨我使毒,我就偏要让你的亲身骨肉继承我一身绝学,让他成为人人惧怕的狂魔毒君!」 说毕,他迅速抄起冷雁的身体,如来时般轻灵幽魅地飘离,雪花纷飞中,只听闻一阵如鬼魅般的狂笑声在寒冷的黑夜里回荡着…… 第一章 杭州城 云生医庐 深秋,掌灯时分,朴实的石屋内燃着茕茕烛光,空气中飘散着袅袅茶香,一袭白衣、潇洒俊逸的中年男子正怡然自得地捧茶细细品味。 茶几旁,另外坐着一位容貌清妍绝丽的年轻女子,朱唇微微上扬,拉开一弧温雅的淡笑,望着男子一脸满足的陶醉神情。 「义父,这是由江南上等的碧螺春加上清晨朝露冲泡而成的,味道很不错吧!」梅绦雪柔婉地道。 君少欢微笑地点了点头,放下了茶杯赞道:「你的心思还是这么的细腻、灵巧。」 梅绦雪脸蛋微微一红,沉静地又为君少欢斟上一杯茶。 过了好一会儿,她缓缓抬眼望向君少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义父,您这趟云游,可有打听到关于雁哥哥的下落?」终于,她还是开口了。 君少欢剑眉微蹙,神情忽地凝歛,若有所思地望着梅绦雪好半晌,徐徐问道:「你还是不放弃追寻冷雁的下落?」 梅绦雪垂下眼眸,神色微显黯然,「义父,冷叔生前总念念不忘雁哥哥,我想把他找回来,让他到冷叔坟前上柱香,好让冷叔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君少欢神情复杂地睇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道:「找到了冷雁,对你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梅绦雪怔愣了半晌,不懂义父为什么这么说。 「义父,您想说什么?」 君少欢抬眼凝望着她好一会儿,沉重地道:「据我所知,冷雁是被你冷叔的师兄『阎罗毒君』带走的,此人生性阴邪残暴,只怕冷雁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原来那大恶人是冷叔的师兄!」梅绦雪喃喃低语道,「那为什么冷叔要骗我说是山中盗匪抢劫杀人?」她突地抬起头望向君少欢,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 「义父,冷叔可有跟你提过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那恶人要带走雁哥哥?又为什么要杀死柔姨和冷叔?既然是冷叔的师兄,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们之间有仇吗?」 面对她一连串的追问,君少欢剑眉微蹙地沉默了片刻,幽幽地回答:「可以这么说吧!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义父劝你忘了冷雁的事,别再想着找他。」 梅绦雪脸色微白、圆睁的水滢大眼浮上一层泪雾,「不!真是这样的话,我就更应该找到雁哥哥,让他脱离那人的魔掌。」 停顿了一会儿,她定定地凝视着君少欢,又道:「更何况让雁哥哥到冷叔坟前祭拜是我唯一能为冷叔做的,我不能放弃!」 看着她柔弱却坚定的清丽脸蛋,君少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绦雪的性子是四个女儿中最温柔婉约、却也是最固执的,是个标准外柔内刚的女子,一旦她决定了的事,任谁也没办法阻止!身为她的义父、加上冷云生是他生平唯一的知己,他怎能忍心不帮她? 也罢!该来的总是逃不过,这既是雪儿的宿命,他又如何能逆天而行! 「既然你心意已定,那义父就告诉你一个消息吧,你可听说过『千毒门』?」 梅绦雪点点头,「听过,但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它门下之人皆擅长使毒,做的是杀人的买卖生意……」她忽然停顿下来,圆瞠双眼瞧着君少欢。 「义父,你的意思是……雁哥哥是千毒门的人?」 君少欢脸色沉重地颔首,「千毒门是阎罗毒君创立的门派,而冷雁正是他的传人。」 梅绦雪一张俏脸显得更白了,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明天我就动身前往千毒门。」 「千毒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人进去的,世人只知道它位于四川恨情谷,却从没有人进去过。」 「不这么做我怎么能见到雁哥哥?」 君少欢轻啜了一口茶,缓缓地道:「你什么也不必做,他自己会找上你。」 据他所知,冷雁已在一年前手刃自己的师父,成为千毒门新任门主,找上绦雪是迟早的事! 「真的?」梅绦雪十分惊喜,莫非这么多年来,雁哥哥也还惦念着她? 彷佛看出她心里所想,君少欢眼里闪过一抹矛盾复杂的神色。关于当年的事情,他隐瞒了最重要的一部分没让她知道,这也是云生临死前的要求。但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一向自认思绪清明澄澈的他,头一次尝到迷惑的滋味。 他曾为绦雪卜了一卦,卦象奇异地同时存在着大凶和大吉,至今他仍在思索这里面蕴藏的深意;或许这表示一切尚有转机,然而,他还是得再次警告她。 神色微显黯凝,略带犹豫地,君少欢以沉重的口吻道:「绦雪,你得有心理准备,你的雁哥哥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从前的冷雁已经死了!记住,当你遇到困难时就回仙霞岭找义父,千万别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秋阳乍现,鸟雀呼晴,和煦的晨光透过窗棂映照入雅致的医庐内,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药草香。 梅绦雪心不在焉地将晒干的药草一一分类,伙计小豆子和助手小凤则忙着洒扫医庐内外。 突然间,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混合着嘈杂惊慌的人语声,从前院传了进来。 梅绦雪却似无所觉,依旧蹙眉凝思着,脑里不断回荡着义父昨晚所说的话。雁哥哥不再是从前的雁哥哥了,多么沉重又教人害怕的一句话啊!也许雁哥哥已经把她给忘了。 「雪姑娘?」 如果雁哥哥真忘了她,义父为何又说他会自己找上她?昨晚义父的脸色显得有些沉重、怪异,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并不想让她知道。 「雪姑娘?」 到底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雁哥哥?这些年来,她从没忘记过他。那时候,她虽小,可却对他有着深刻的印象。雁哥哥大她六岁,对她极为照顾、爱护,天天哄她睡觉吃饭,陪她玩耍;虽然他偶尔看着她时会紧皱着眉头,然后没来由地对她生气,可这仍抹煞不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雪姑娘?」 不知道雁哥哥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应该是个同义父一样俊逸潇洒的男子吧!长年处在千毒门那样一个邪恶阴森的组织里,他也许已不是她心中念念不忘的雁哥哥了! 梅绦雪一会儿抿唇淡笑,一会儿蹙眉发怔,直到一道已失去了耐心、如雷响似的叫喊声贴着她耳朵劈了下来—— 「雪姑娘,别再发呆了,出人命啦!有人要死啦!」 小凤夸张又惊惶的叫嚷终于震回她的意识。 「啊?」梅绦雪眨了眨眼,忙站起身来,「谁、谁要死了?发生什么事?」 小凤一手揪着她的衣袖,一手抚着心口,推着她走向门口,圆瞪着一双恐惧的眼,抖着嗓音道:「雪姑娘,你自个儿瞧瞧去!」 梅绦雪微蹙着眉走至门口,抬眼一望,只见小小的前院挤进了七、八名威远镖局的人,地上放着三组担架,躺在上头的人皆是一脸青黑浮肿,显然是身中剧毒。 「雪姑娘,这、这些人是怎么了?一张脸青黑得吓人,还肿得跟馒头似的,这是什么病呀?」小凤吓白了脸问道。 此时,一名镖师打扮的魁梧汉子走上前来,朝梅绦雪拱手一揖。 「梅大夫,在下威远镖局史镖师,我这三位弟兄遭人暗算中了毒,城里几位大夫都说没得救,烦请你替他们瞧瞧。」 梅绦雪微蹙黛眉,蹲下身子握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凝神把脉。 半晌,她抬起头望向史镖师,问道:「他们是怎么中毒的?」在江南行医一年有余,她尚未遇过有人因毒伤而就医,而且这毒还是异常罕见的! 史镖师回道:「我听弟兄们说,昨儿个他们三人走完镖在酒楼里畅饮时,和两名男子起了一点冲突;谁知回镖局过了一夜后,他们三人就成了这副模样!怎么?梅大夫,这毒有得医吗?」 梅绦雪淡笑了下,「这毒虽然罕见,但要医治却也不难,史镖师尽管放心!」 说罢,她转过头朝小凤吩咐道:「小凤,你进去取三颗『灵元活血丹』,给这三位镖爷服下。」灵元活血丹是她自炼的解毒丹药,能解百毒。 她一身的医术全承袭自君少欢,再加上冷云生遗留下来的医学着作,凭藉着天资聪颖以及后天孜孜不倦的研究和探索,她在医术上的造诣几乎与君少欢并驾齐驱。 小凤点点头,赶紧跑进屋里,不一会儿便又奔了出来,将三颗黑沉沉的药丹逐一喂进中毒之人口中。 「史镖师,这灵元活血丹乃解毒灵药,三柱香之后,他们便会醒来,您不妨将他们抬回镖局等候。」梅绦雪温言道。 史镖师半信半疑地望着她,心想:这梅绦雪能在短短一年余便赢得杭州城百姓的尊崇,还给她封了个江南神医「妙手玉观音」的称号,其医术应该不差!只不过,见她年纪轻轻的模样,只是个像花一样的小姑娘,心中难免有些怀疑。 唉,罢了!就姑且信这一次吧,是死是活,就看这三名弟兄们自己的造化了!迟疑了半晌,他终究还是听了梅绦雪的话,命令其他弟兄们将人抬回镖局。 接连几天,杭州城像是给人下了诅咒似的,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身中奇毒的人请求梅绦雪医治。 梅绦雪一边救人,一边心里暗自生疑,上门求医的人所中之毒愈来愈奇特、古怪,也愈来愈难医治。虽然她仍是一一找出解毒之法,但一思及这些罕见奇特的毒,她不免怀疑有人暗中搞鬼,好像存心针对她、给她出难题似的。 这日,当她处理好所有的中毒患者后,已是掌灯时刻。她先让小豆子和小凤回家去,自己随后收拾好药箱,关闭了医庐,这才带着一身疲惫往西郊的住所「梅林雪苑」走去。 薄月初升,清冷的月光迤逦出一地银白,为她照亮归途。 凉风拂过林子,传来沙沙沙的声响,月光洒在树林间,如烟似雾,像兜上一层薄纱般缥缈迷离,梅树的淡香让梅绦雪疲惫的身心完全放松下来,一股软绵的睡意登时涌了上来。 忽地,林中传来细微的声响,惊动了微带困倦的她。 「谁?」她立即睁大眼眸四下张望。冷风拂动树梢,视线之内并无人影,她愣了下,方才明明听见脚步声的,难不成她是累坏了? 微微甩了甩头,她加快脚步走向梅林深处一栋飘着雪白窗幔的雅致竹屋,却始终感觉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紧跟着她。直到进了门,她才哂然一笑,或许她是过度劳累,以至于产生幻觉了。 卸下一身疲惫,任由青丝披散在单薄的白色单衣上,梅绦雪轻推开窗棂,精致清艳的脸庞高高仰起,静静地望着天空的圆月,思绪不禁又回到近来频发的中毒事件中。那些人连自己怎么中毒的都不晓得,其中有些人还只是寻常百姓,不可能与江湖恩怨扯上关系,到底会是谁下的毒呢? 忽然间,梅绦雪脑里灵光一闪,擅使毒又能不露痕迹的下毒,莫非是千毒门所为?雁哥哥也有份吗? 不,不会的!雁哥哥不会这么狠毒,她随即又推翻自己心中的猜测! 想起雁哥哥,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义父曾说雁哥哥会来找她,却没说是什么时候。她犹记得也是在这样一个月圆之夜,当她一觉醒来时,雁哥哥已经不见了,柔姨则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只有身受重伤的冷叔陪在她身旁。 隔天,义父便来了,他为冷叔治好了伤口,可冷叔身上的毒已深入经脉,无药可救,义父只能为他延长一年的寿命。 这一年内,每当她问起雁哥哥到哪儿去了,冷叔总是一脸黯然地沉默不语。 她看得出来,冷叔非常想念雁哥哥。她始终不明白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大恶人为什么要带走雁哥哥?义父欲言又止的模样是否隐藏了什么事情不想让她知道?「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句话背后的涵义究竟为何? 梅绦雪反覆思索,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困倦欲眠。这几日为了医治那些毒患,她夜里总睡不安稳,今日总算所有人都脱离险境,一放松下来便觉格外疲倦,她困盹地半眯着眼,合上窗扉走向白纱垂帐的内室里,几乎是一沾枕,便沉入深深的睡梦中…… 冷风蓦然惊醒了她。 梅绦雪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迎风飘扬的白纱幔。 咦?怎么会有风呢?她明明记得自己关上了窗子的呀! 屋内一片黑沉,烛火不知何时已然熄灭,连续眨了数眼,适应了房里的黑暗之后,她起身坐在床沿,赤裸的双足才踏上冰冷的地面时,一股足以让人轻颤的直觉使她停住动作—— 屋里有人!她暗叫不妙,却仍镇定心神,右手悄悄地摸上床头她藏置的一柄长剑。正当她准备抽出长剑时,屋内突然亮了起来,她抬眼一看,茕茕烛火在白纱垂幔上投下光晕,也照映出屋内一坐一立的两条人影。 梅绦雪心里虽惊,却仍沉稳地冷声问道:「你们是谁?竟敢擅闯民居!」 「你终于醒了,小雪儿,想知道我是谁,何不出来自己看个明白。」一道低醇柔魅的男声在静寂的黑夜中幽幽响起,挟带着幽冷的气息自垂帐外穿透而入。 梅绦雪呼吸登时微微一窒,是雁哥哥!这世上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人会这样唤着她的小名。 「雁哥哥!」惊喜之余,她不暇多想,飞快地掀开白纱幔,圆睁的晶莹水眸急切地梭巡着声音的主人。 只见一名身着青色衣袍、脸形四方、浓眉大眼、面带微笑的年轻男子正歪着头好奇地瞅着她,微弯的黑眸里漾着惊艳之色。 梅绦雪不自觉地蹙起眉。眼前这个人绝不是雁哥哥,她将视线转移至青衣男子身后、背身立于窗边的另一名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身上。 她彷佛可以感受到一股森寒透骨之气,那来自于窗边鹄立的黑色身影。他的身形高大伟岸,光是背影散发出的冷凝气息,便能带给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雁哥哥?」她犹疑地轻唤着,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像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的,雁哥哥身上不该有这样冷厉的气息。 「雁哥哥,真的是你吗?」她不确定地又唤了声。 「嗯!」青衣男子假意轻咳了下,「师兄,人家姑娘问你话呢,你就转过来让人瞧一瞧,看是要叙叙旧什么的,可别一声不吭,急坏了姑娘家!」 终于,黑衣男子有了动静,只见他缓缓转过身来—— 梅绦雪登时怔愣住! 那是一张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俊美脸孔,剑眉飞扬,双眸却有如两潭冷泉,虽是带着浅笑,但那笑意未曾融入眼底。她敏感地察觉到对方朝她投射出的目光里,隐隐闪着寒漠酷冷的幽芒;瞬间,一股透骨冰凉的寒意冷不防地窜上她的心坎。 霎时,她有些迷惑迟疑了,眼前这人便是雁哥哥吗?他的容颜依稀有着她记忆中的轮廓,可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眼光如此冰冷、疏漠?她方才明明听到他唤她一声小雪儿的呀? 「怎么了?十多年不见,你已经把雁哥哥给忘了?」冷雁幽柔如魅的嗓音再度响起,细长深邃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睇凝着她。 「唉,这也难怪了,那一睌离开你时,你还只是个六岁的小娃儿,当然什么都记不得了!」他蓦地轻叹了一声,歛下眼睑幽幽地接着道:「我还记得那一天晚上下着雪,你淘气地开了窗伸出手去掬雪,笑着跟我说雪在发亮呢,我怕你着凉,板着脸训了你一句,你马上红了眼眶……」 话语未竟,一抹纤细的身影突地冲进他怀里,温热的感觉让他微微一愕。「雁哥哥,你真的是雁哥哥!」 梅绦雪忍不住哽咽,心中的犹疑迷惑霎时烟消云散,她想也没想地冲向冷雁,做出生平最大胆的举止——牢牢地抱住冷雁高大的身子,纤细的娇躯因激动而微微地颤抖着。 冷雁怔了下,眼里掠过一抹疼惜,却飞快地一闪而逝,不留任何痕迹,黑眸里只剩下一片清冷及藏在眼底最深处的……深沉的恨意。 「别哭了,擦乾你的眼泪,」他眸光一闪,轻轻推开她,伸出一手抬起她的下颚,柔声道:「今天是我们重逢的日子,应该开开心心才是!」 梅绦雪点点头垂下眼眸,这才惊觉自己的手仍搂着他的腰,羞得赶紧松开手,白皙的脸蛋霎时红云满布。待情绪平定了些许之后,她抬起眼直视着冷雁,闪着泪光的清滢美眸一瞬也不瞬地停驻在他的脸上。 「雁哥哥,你怎么逃出千毒门的?是那大恶人放了你吗?」她忍不住问。 冷雁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徐缓地笑道:「逃?我何须逃走!现在的千毒门由我作主,至于师父他老人家早已驾鹤西归了,又能耐我何?」 「啊?」梅绦雪怔了怔,「那大恶人已经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冷雁冷笑了声,细长的黑眸寒光乍现,莫测高深地看着她,森然道:「是我杀死『他』的,我将他教我的一切全『奉还』给他,他也算死得瞑目了!」 他话语里的森冷肃杀之气令梅绦雪微怔了下,但她没让自己多想,只是扬开一弧浅笑,真心地道:「雁哥哥杀了那大恶人,真是太好了,冷叔和柔姨黄泉之下有知一定甚感欣慰!」 「哦?是吗?」冷雁忽地挑起眉梢,眼里闪过一抹鸷冷,「你真的很高兴我报了仇?也觉得那人是死有余辜?」他斜睨着她,扬着一抹邪冷的笑意,别有深意地问。 「当然!」梅绦雪皱着眉望着他回道,心里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那大恶人专门使毒害人,又杀了柔姨和冷叔,他是死有余辜!」 冷雁笑了,笑得轻柔而诡异,「其实我对他已经非常宽宏大量了,不仅给他留了个全尸,还为他立碑,好让他的女儿将来可以到他坟前上柱香。」 「女儿?原来那大恶人也有亲人!」梅绦雪感慨地轻喟。 「是呀,师父有一个失散已久的女儿,只可惜他们父女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冷雁别有深意地道,幽邃的黑瞳紧紧锁住梅绦雪清滢的眼眸。 梅绦雪被他瞧得心里莫名地慌了起来,不知怎地,她总觉得他的笑容、他看她的眼神皆透着一丝怪异,那双黑眸深沉得教人看不透;忽地,她的脑海中突然浮起义父说过的话—— 绦雪,你的雁哥哥不再是从前的他了,从前的冷雁已经死了…… 不,不会的!梅绦雪甩掉脑海里的声音,在心里告诉自己:雁哥哥没有变,他只是无法忘怀那一睌的梦魇。 「雁哥哥,你这次到江南是为了找我吗?」她带着一丝企盼问。 冷雁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传闻江南出了个人称妙手玉观音的女神医,大大勾起了我的兴趣,所以便专程前来见识见识,没想到这人人称颂的女神医竟是我的小雪儿!」 梅绦雪听他这么一说,脸蛋瞬间飞上两朵红云,她垂下眸轻声道:「那只是世人谬赞,雪儿不敢自称神医,只是想继承冷叔行医济世的遗志!雪儿所习得的医术全是来自于冷叔的遗着及义父的教导,他们才是真正的神医。」 「你也不必太过谦虚了。」冷雁扬眉冷笑,黑眸迅速掠过一束似怒似恨的寒芒。「从来没有人解得了我所下的毒,这几天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确实有本事!我爹爹要是地下有知,一定甚感欣慰!」说到末了,他的眼眸倏然一眯,语气绷紧而寒冽。 梅绦雪怔了下,愣愣地望着他,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她何时解了他下的毒?莫非…… 她蓦地睁大了眼,「雁哥哥,你的意思是这几日来,那些中毒的人全是你下的毒?」 冷雁薄唇缓缓扬起笑弧,黑瞳掠过一抹邪魅,低柔地道:「没错,那些人全是我下的毒。」 梅绦雪讶然地注视着他,「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些人只是一群寻常百姓罢了!」 「因为我要试试你的能耐。」冷雁微眯起眼,冷冷地道:「我要看看爹和娘付出生命所保护的你,能有什么作为!」 梅绦雪闻言微一怔愣,无法置信地眨了眨眼,她没看错也没听错吧?为什么雁哥哥的话听起来像是带着很深的仇恨似的,看她的眼光从方才到现在一劲儿忽冷忽热,让她一颗心揪得难受。 「雁哥哥,我不懂你的意思,冷叔和柔姨是为了保护我?那大恶人不是冷叔的仇人吗?」 冷雁的双眸眯得更紧了,「我爹是这么跟你说的吗?」低沉的嗓音冷硬中透出一股阴鸷。 梅绦雪摇摇头,「冷叔说是强盗抢劫杀人,可我后来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义父告诉我那人不是什么强盗,而是冷叔的师兄!」 「哈哈哈!」一阵短暂的沉寂之后,冷雁陡地一阵狂笑,笑声凄厉且愤恨, 「好、很好!他到死都还要保护你、瞒着你!」 见他如此张狂、悲愤的神情,梅绦雪心口一揪,她不懂他的愤怒从何而来,满腔疑惑逼得她急急开口:「雁哥哥,你想说什么?冷叔他瞒着我什么了?」 冷雁收摄狂笑,回过眸狠睇她一眼,「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梅绦雪圆睁双眸,脸色苍白地摇头,「雁哥哥,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能不能明白的告诉我?」 第二章 烛影摇晃,清冷的夜风将窗外的树叶吹得窸窣作响,屋内却是一片静谧无声。 梅绦雪忐忑不安地微蹙着眉,仰高清楚写着疑惑与惶恐的秀丽脸庞,心焦地瞅着眼前的冷雁。 冷雁眯眼睇着她好半晌,薄唇忽地勾起一弧邪魅笑意,原先的怨愤刹那间已无踪迹可循。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既然爹生前没跟你说明白就表示他不想让你知道,那一晚的事以后就别再提了!」他徐柔地笑道,好似不在意的眼神却隐隐闪着另有所思的诡芒。 梅绦雪愣了下,为什么雁哥哥说的话和义父一模一样?究竟有什么事是他们不想让她知道的?这疑问已在她的心底生了根、发了芽,她知道自己一天没弄清楚,便一天无法心安。 「雁哥哥,我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小雪儿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死心地继续追问:「有什么事是我应该知道却不知道的?我真的很想弄明白,请你告诉我!」 冷雁抬高眉,深邃的黑眸斜勾向她,一手闲适地搓抚着下颚,似笑非笑。 「你真的想知道?不怕明白事实真相后它所带来的杀伤力是你承受不起的?」 他以极其低柔的嗓音说道,一双眼泛着冷笑瞅着她,将她倏然怔忡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此时的她纵使脸色苍白似雪,却仍无损她清艳绝尘的丽颜。 梅绦雪的眉心不自觉地蹙拢,对于他话中有话的暗示,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安与忧惧。虽然她仍然想要知道那一晚的事实真相,但一想起义父的欲言又止,以及此刻他晦暗不明、教人心颤的语意与眼神,她不禁有些迟疑犹豫了。 然而,她的心不允许她退缩,想要明白真相的渴望战胜了那一股莫名的不安。 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以坚定无比的眼光直视着冷雁,静定地道:「我不怕,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知道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冷雁轻笑了声,深幽的黑瞳掠过一抹赞许的神色,却慢条斯理地道:「我爹不想让你知道的事,就更不该由我这个做儿子的说出口,这事就别再提了。」 一边说着,他在心里冷笑了声,他要到最后那一刻才告诉她事情的真相!他要她震撼、惊痛,对他深觉愧疚与不安,让他的复仇更加地强而有力,这些年来他所受的苦他要从她身上一一讨回! 梅绦雪受挫地垂下眼睑,不自觉地轻咬朱唇。她知道想要从他口中获知那一夜的事根本不可能,除非他肯告诉她,否则就算她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无措时,一旁的青衣男子开口了:「师兄,故人重逢叙旧也该叙够了吧,别忘了我们这趟江南行所为何来,你还是先把正事跟梅姑娘说说吧,毕竟人命关天哩!」 人命关天?梅绦雪倏地抬眼望向冷雁,立即将自己的问题抛诸脑后,晶眸里满溢关切之情,钜细靡遗地审视着他的脸色有无不妥之处。 端详了一会儿之后,她突然睁大了眼,细看之下,才发现他如铜的肤色下泛着一丝几不可辨的青黑之气,她心里不由得大惊,急急问道:「雁哥哥,那大恶人让你练了什么功?还是给你服了什么毒药?」 冷雁有些讶然,但只是挑眉不语地看着她,并未回答。 一旁青衣男子的反应却是大相迳庭,只见他神情异常激动,彷佛如获至宝般地趋近梅绦雪,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并张大了一双泛着泪光的大眼,眨巴眨巴地瞅着她,略厚的唇不住地抖动着,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 「梅姑娘,你看得出来师兄他练了毒功,那我呢?你也帮我看看好吗?」 梅绦雪教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与激动的神情给怔愕了下,但旋即恢复过来。她看了冷雁一眼,见他无任何异议,便收回目光认真地审视着眼前的青衣男子。 细看了一会儿,她隐隐瞧出男子的印堂上泛着一股浓重的红紫之气,和她在雁哥哥脸上所观察到的完全不同。 「从面色观来,你体内沉积的毒素深重,显见这毒应该已跟随你多年,至于更详细的情形,得让我为你把过脉之后才能断定。」她将初步观察的结果告诉他。 「对对对!梅姑娘果然不同凡响,我确实是——」 青衣男子忙不迭地点头,可话还没说完便教冷雁一声冷喝给硬生生地打断。 「一飞,退一边去!」冷雁阴冷地瞥了他一眼,朝他做了个手势。 那名叫一飞的青衣男子随即摸摸鼻子,遵从命令地退到一边去。 冷雁缓缓走至梅绦雪身前,绽开一朵迷炫人心的温柔笑花,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并伸出一手轻抬起她的下颚,以拇指柔柔摩挲着,而后缓缓吐出低醇似酒的磁性嗓音:「雪儿,雁哥哥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这个忙只有你能帮,你愿意吗?」 有那么一刻,梅绦雪只觉眼前一阵迷眩,一颗心莫名急跳了起来,自下颚传来的烫热,让她的气息微显凌乱急促。她努力睁大眼迎视他那彷佛能让人不由自主沉沦的深邃黑眸,试着从呼吸困难的状态中挤出话来。 「雁、雁哥哥,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帮。」 冷雁满意地以指腹轻划她如白玉凝脂般的脸颊,唇角邪魅地勾扬,刻意柔声道:「你果真是我最听话、最乖巧又最驯顺可人的小雪儿。」 被他这么一说,一股混合着喜悦与羞涩的震颤迅即爬过梅绦雪心头的每一处,雪白的容颜不自觉地浮上一抹红霞,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睫,不敢再面对他那双教她心头怦然蠢动的慑人眼瞳。 冷雁自然将她的一切表情变化全收入眼底,眸中突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也只是一刹那之间,便又回复原本的邪诡幽魅。 「雪儿,我不是故意要伤害那些人的。」他刻意抚着额伤神地道,神情迥异于先前的酷冷邪嚣。 「我之所以在那些人身上下毒,为的便是想测试你的能耐;这两年来我四处寻求名医,却总是一无所获,后来听闻江南出了一位人称妙手玉观音的女神医,又怕传言过实,所以才会用这种方法来试探,没想到当年的小雪儿竟是今日人人传颂的女神医。」叹息似的幽幽嗓音继续叙说着。 他沉重的表情与幽叹的语气,令梅绦雪的心口没来由地揪紧,「雁哥哥,你四处寻求名医,是因为那大恶人在你身上下的毒吗?」她心焦忧虑地急急问道。 冷雁双手负于身后,转过身,对着窗外的明月幽然长叹了一口气;片刻后,才缓缓说道:「我身上的毒一部分是练功所致,已不是单纯药草可解,寻求名医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千毒门的几位弟兄们;他们长期被师父喂养奇毒,命在旦夕,我必须尽早找到能为他们解毒之人。」 梅绦雪一听,心里更忧慌了,小脸顿时又是一片苍白。 她焦急地伸手揪住他的衣袖,忧切地道:「雁哥哥,不会的,冷叔所着的毒经上有记载,凡能施毒必有法可解,你赶紧让我把脉看看,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想尽办法为你解毒,不计任何代价!」 冷雁徐徐转过身来,深深的注视她好一会儿,才问道:「你真肯不计任何代价为我解毒?」 梅绦雪神情焦灼而坚定地频点着头。 「如果……」他依旧定定地凝视着她,「如果为我解毒的代价得用你的性命来交换,你也愿意?」 「我愿意!」梅绦雪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根本无暇去想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此刻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便是让冷雁好好地活着,不必受毒害之苦。 对她而言,冷叔和柔姨就像是她的亲人,也是她的恩人,他们对她有养育之恩;而冷雁在她的心中更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除了像亲人般的感情之外,他更是她当时小小心灵中唯一的慰藉与安心的依靠。在和他分离的这许多年来,纵使有霂风、花侬与冰月相伴,但她始终没忘记过他,也始终相信他还活着。 这样的信念牢牢地在她心头盘踞着,让她从没放弃过寻找他,那一晚失去他时她还小,没有能力阻止当时发生的事,但现在的她已不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照顾的小雪儿,如今该是她为他做些什么的时候了!此刻他就站在她眼前,她绝不会再任由其他因素将他夺走! 彷佛没料到她会回答得这么坚定而快速,冷雁的双眸瞬间掠过一抹错愕,但旋即隐没不见。 「你为什么愿意这么做?我值得你拿你的命来换我的命吗?」他问。 梅绦雪愣了下,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对她而言,这事是毋需考虑的,就像天经地义般自然,彷佛她早已期待能有这么一天为他做些什么。老实说,不知为什么,自她懂事以来,她总觉得对冷叔一家人怀有深深的歉疚,彷佛自己亏欠他们许多,而这种感觉在和雁哥哥重逢的此刻更加鲜明清晰。 然而,让她甚至愿意牺牲自己性命以换取他的生命的原因,却又好像不是纯粹为了报恩和弥补;不知怎地,她就是无法承受再度失去他的可能。 「雁哥哥,冷叔和柔姨对我有养育之恩,而你又是他们唯一的血脉,我这么做也是应该的。」这是她唯一想得出来的合理的理由,至于另外一部分她无法厘清的情绪,她决定将它放在心底。 「哦?原来是为了报恩哪!」冷雁懒洋洋地拖长语调,深幽的黑瞳迅速闪过一抹诡谲的幽芒,「你不觉得这样的牺牲太大了吗?」一边说着,他又伸手轻揉她的下颚,魔魅般诱人的黑瞳像磁石似的紧紧吸引住她的目光。 梅绦雪不由自主地又绯红了一张小脸,心跳再度莫名加快了起来,让她胸口紧窒得无法说出一句话来,只得赶紧垂下眼睫,以摇头代替回答。 「不后悔?」他的眼瞳慢慢歛下,一抹诡笑倏忽浮上他的唇畔。 她给他的回答仍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很好!」他低低地笑了,眼里却没一丝笑意,反而隐隐闪现着鸷冷的幽诡星芒。「我会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 他的笑声让梅绦雪没来由地感到忐忑不安,他的表情和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神秘难测,甚至散逸出邪魅之气,她不禁有些怔忡。但她随即抛开这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底告诉自己:雁哥哥被那恶人以毒控制了十多年,性情难免有所改变;除此之外,她相信他仍是那个疼她爱她的雁哥哥。 「雁哥哥,现在可以让我为你把脉了吗?」她将思绪拉回,以认真的神情关切地望着冷雁。 冷雁收回手,扬唇淡笑,「不急,我身上的毒一时还无碍,倒是其他弟兄们毒发的时间迫在眉睫,必须赶紧为他们解毒,这也是我此趟江南之行主要的目的。」 梅绦雪诧异地睁大了眼,不解地问:「雁哥哥,我听义父说你是那恶人唯一的传人,难道连你也解不开其他人身上的毒吗?」他解不开自己身上的毒尚可理解,但没道理连其他人所中的毒他也束手无策啊!毕竟他是千毒门门主,也是那阎罗毒君唯一的传人呀! 冷雁瞬间绷紧了脸,微眯的双眼迸射出两道恨绝的怒芒,冷哼了声之后,才道:「那只老狐狸既当我是传人,也当我是对手,他是存心给我留下这些难题,好向我证明他才是主宰生死大权的人!」 听他这么一说,梅绦雪恍然有所悟,她抬眼望向他,问道:「雁哥哥,你要我怎么做?」 冷雁回道:「我想请你到千毒门走一趟,找出他们身上所喂养之毒的破解方法,这事很紧急,我们必须马上动身。」微微顿了一顿,他忽又露出迷惑人心的柔魅笑容,俯下俊颜,以柔缓的嗓音低语道:「小雪儿,你的雁哥哥如今只能仰望你了,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亲昵熟悉的称呼以及他那全心信赖的语调,彷佛能蛊惑人心,让人愿意为他付出所有。 梅绦雪无法抑制地沉沦在他制造的温情陷阱里,一股莫名的情愫在她的胸臆间翻腾不休,丝丝欣喜悄悄溜进她的心坎,她羞涩又陶然地垂眸低语:「我、我当然愿意。我这就开始收拾包袱,等会儿我们就动身吧!」 说毕,她强捺下心口的怦然急跳,转过身开始整理一些衣物、医书典籍与自己独制的解毒药丸和随身携带的医箱。 她一个劲儿的低头忙着,浑然未察觉背后冷雁看着她的眼神,竟是彻骨的冷冽冰寒且幽深莫测。 秋高气爽,人迹稀少的官道上,传来一阵阵规律的车轮辘辘声。 梅绦雪坐在马车里,透过帘幔若有所思地望着官道两旁菅芒苍苍的旷野。 离开杭州城已有数日,这几日来他们总是日夜不停地赶路,可以想见雁哥哥心中的忧急有多深切;而那些能让他如此在意的千毒门弟兄们,对他而言必定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想来千毒门中也并非全是邪恶毒辣之人。 一边思忖着,她的眼光不由自主地飘到马车右前方,骑着黑色骏马的冷雁身上。仍是一身玄色绸衫,挺直的身影卓然清拔,即使只是背影,仍散发出一股教人无法忽视的冷寒气息。她不觉轻蹙起黛眉。从前的雁哥哥不是这么冰冷淡漠的,这许多年来,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样非人的折磨,以至于改变了他温暖的性情? 义父曾说,冷叔的师兄生性阴邪残暴,想必他加诸在雁哥哥身上的折磨,绝非常人可以承受的! 言这一路上,他不曾和她交谈半句,俊逸的脸庞是一迳冷寂的表情,和重逢之夜那个对她温言婉语的他完全不同,让人猜不透也无法靠近。然而,她依稀可以看见,在他冰冷幽沉的黑眸深处,有着一丝隐隐的阴郁和忧虑。 情她曾试着和他交谈,甚至试着要解慰他心中的忧虑,但他的回应总是简短而冷淡,彷佛不愿和她多谈,让她感到有些失落怅然,倒是爽朗风趣的俞一飞,一路上会跟她说笑解闷,让她稍感慰藉。 小正冥思时,忽闻俞一飞出声道:「大师兄,天色已经暗了,进了城,咱们找家客店歇息一晚吧!连续赶了几天的路,我怕马儿会撑不住。」说话间,他微偏过头瞥了马车里梅绦雪纤细的身影一眼。 说其实,怕马儿撑不住只是藉口,他真正舍不得的是梅姑娘!她一个柔弱女子跟着他们日夜赶路,一路上仅以乾粮充饥,还得在颠簸震荡不停的马车内过夜;想必这几天来,她根本没能好好睡上一觉。 吧冷雁斜睇了俞一飞一眼,恰巧捕捉到他投向马车内那匆促却难掩关切的眸光,心里登时有所领悟,薄唇随即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浅笑。 独他当然明白一飞的用意,他是不忍心让雪儿继续承受连夜赶路及颠簸之苦,这可是他的小师弟第一次懂得怜香惜玉,看来这几日的相处,他已对她生起爱慕之情。 家这也难怪一飞了,从前的小雪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清灵飘逸,不染杂质的清妍姿容如谪仙般出尘,人如其名,独特而绝美,任何男子见了要不动心,只怕很难! 只可惜,一飞的爱慕注定会是一场空!因为他对她另有打算。 得到她的心的人将会是他,他需要她为他解开那令他恨之入骨的师父在他体内所植下的毒。父债子偿乃天经地义之事,他们父女俩欠他的,他要在她身上一一讨回,而且还要她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幽邃的眸光掠过一抹隐含算计的诡佞精芒,嘴角徐徐扬起一朵邪魅的笑,他转首望向马车内纤细的人影,回道:「也好,就进城休息一晚吧,我怕累坏的不只是马儿,还有我的小雪儿呢!」 低柔的嗓音刻意注入温暖的关怀与怜惜,柔柔地荡入梅绦雪的耳里,并渗进她的心坎里,让她原本因他冷淡的态度而感到失落闷怅的心绪瞬间飞扬起来,激荡出一股窝心的暖流。 这几个日夜,跟着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她的身子确实酸疼不已,一把骨头彷佛即将拆散开来,更甭提能合上眼好好睡一觉!但为了雁哥哥,她强忍住一切的不适,只想早日抵达千毒门,为心悬弟兄生死的他分忧解烦。 没想到他在忧心之余,还细心地留意她是否累坏了,她不禁满心欢喜地想着:雁哥哥果真还是那个关心她、疼爱她的好哥哥! 进了城,已是入夜时分,俞一飞驾着马车跟在冷雁的坐骑后头,往僻静的街道上行去。觅得一家较为安静、素雅的客栈后,才勒住缰绳,跳下马车。 当俞一飞正准备掀开帷帘扶梅绦雪下马车时,冷雁突地低声喝阻。 「让我来!你进去订房吧。」 俞一飞愣了一下,跟着才摸摸鼻子走进店家去。 冷雁翻身下马后,将马儿交给已迎出店来的小二哥,接着笔直地走向马车,掀开帷帘,一双清冷酷绝的眼眸旋即转为柔情万千、笑意盈盈。 「客栈到了,下来吧!」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温柔地道。 梅绦雪也回以一抹浅柔的笑意,望向伸至她眼前那修长有力的大掌,小脸竟微微窜起一股奇异又陌生的烧热感,她赶紧垂下眼睫,缓缓地伸出手搭上那黝黑的手掌—— 当两人的手碰触的那一刹那,她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接着猛然失速地跳动了起来,她忍不住抬起眼望向他,小手也不自禁微微颤抖着。 这一抬头,正好迎上冷雁那双柔魅惑人的深邃眼瞳,她蓦然怔住了,心湖深处彷佛被搅散了开来,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连绵不断……一种沉沦的感觉正在她胸中扩散。这种陌生的心绪让她迷惑,更让她震骇,她不自觉地眨了眨眼,想厘清这种奇异莫名的感觉。 但她没有时间多想,因为冷雁已迅速握住她的小手,将她抱下马车。 「啊!」她惊呼了声,人旋即已站立在地面上。她惊愕地抬眼望他,小脸不由自主地飘上两朵红云,待回过神后,她赶紧松开他的手,忙又垂下头,小小声地低语:「雁哥哥,谢、谢谢你。」 冷雁满意地睇着她的表情和反应,看来他的小雪儿还是个未识情滋味的纯情姑娘哩!很好,这将会让他的诱心行动进行得更加顺利。思及此,他徐徐扬眉一笑,转身迎向正朝他们走来的俞一飞。 「大师兄,我已经订了两间上房,咱们进去吧。」俞一飞来到他们面前,一手主动接过梅绦雪的药箱背在自己身上,一边朝她关切地柔声道:「梅姑娘,你也累了,赶紧进店里休息吧!」 梅绦雪微笑地点了点头,才迈开一小步,发麻的腿儿竟不听使唤地一屈,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步,幸亏一旁的俞一飞及时扶了她一把,否则恐怕她的小脸已撞上走在前头的冷雁那宽厚结实的背上。 「小心呀梅姑娘,你的腿怎么了?要不要紧?」俞一飞皱着眉关心地问。 梅绦雪小脸不禁微微一红,勉强挤出一抹笑,低声说了句:「不碍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她只是有些神思不宁、心绪纷乱,才会没留意到自己酸麻的腿。 话刚说完,她的双脚忽然悬空,身子跟着腾空而起,她急忙垂眸一望,这才看清自己正被冷雁牢牢地横抱在怀里。她明灿的晶眸登时瞠得又圆又大。 「雁、雁哥哥,你……」 一时间,她惊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冷雁的举动不只吓到了梅绦雪,一旁的俞一飞也被这一幕怔得一愣一愣的。 「走不动是吧?那就别逞强了,让雁哥哥抱你进去吧,我可舍不得让你跌伤了!」 他俯首在她耳旁浅笑地低语,温热的气息暖暖地拂过她细致的肌肤。 他吹拂出的热气和他的话语,令梅绦雪嫩白的脸蛋瞬间炸开一片绯红,她迷眩不已地微启着唇,恍恍忽忽地望着他带笑的眉眼;在她尚来不及回过神时,他已经抱着她走进客栈里。 店门外,俞一飞仍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双眼瞠得大大的。这事实在是太诡异了,千毒门中之人皆知,大师兄除了虹师姐以外,从未将其他女子放在眼里,更遑论有肢体上的接触! 一直以来,在大师兄眼里、心里,始终只存在着一个女人,那人便是虹师姐。可今日大师兄竟对一个只是儿时童伴的女子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俞一飞百思不解地搔着头,在心底嘟哝了好半晌,直到里头传来冷雁低沉的叫唤声,他才赶紧走进客栈。 第三章 冷雁特别吩咐店小二将饭菜送进厢房内,和梅绦雪、俞一飞在房里用晚膳。 席间,他总是温柔浅笑地为梅绦雪夹菜,叮咛她多吃一些。 俞一飞则愣愣地望着他不寻常的行径,在想不出个所以然之后,他决定不管大师兄心里在打些什么主意,他都不能让他专美于前。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好不容易脱离恶毒师父的控制,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的过日子,也该找个红粉知己作伴,才不枉此生。这当头他可顾不得什么师兄弟情谊,这种事谦让不得的,更何况大师兄已有了虹师姐,实在不应该再来跟他争梅姑娘。 下定了决心之后,他也如法炮制地弯起眉眼,温柔地为梅绦雪夹了一筷子的梅干扣肉。 「梅姑娘,多吃点肉,明天才有力气好上路。」他笑眯眯地道,献殷勤嘛,谁不会?论长相,他也许输给大师兄那么一点点,但说起温柔体贴,他可不比他差。 看着梅绦雪微笑地接受了他的好意,俞一飞不禁有些自得的笑开了嘴;谁知,双眸喜孜孜地一溜转,却冷不防地迎上冷雁那张寒冰似的脸,他微眯的黑眸冷冷地闪着警告,正紧紧地盯着他,让他心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突。 俞一飞讷讷地歛下笑容,赶紧低下头猛扒着饭,一边在心底暗自懊恼,怎么他就是无法抵抗冷雁那冷肃慑人的眼神,对这个大师兄他真是又敬又怕呀!方才的 「雄心壮志」全然消逝无踪。 唉!实在好哀怨哟,他好不容易碰见一个让他动心的好姑娘,为什么师兄偏偏要跟他争呢?他明明已经有虹师姐了呀! 正当他在心里嘀嘀咕咕、暗自叹息之际,一抬起头,却已不见梅绦雪的身影。 他连眨了数眼,确定她真的已经不在房里之后,随即转头望向冷雁,「大、大师兄,梅姑娘她人呢?」 冷雁望也没望他一眼,迳自斟了一杯酒,徐徐啜饮。 「别浪费你的精神了,除了她以外,你爱找谁谈情说爱我都不反对。」他慢条斯理地蹦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 俞一飞愕然一怔,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跟着一张方脸霎时窜上一片红潮,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羞赧与心虚。 但他随即理直气壮地挺直背脊。他有什么好心虚的?他可是正正当当地想追求梅姑娘,专一而诚挚的,又不像大师兄,明明有了虹师姐,还要来跟他争! 「为、为什么?」他给自己壮了壮胆,清了清喉咙,不服气地问:「我看不出来她有什么不好,我喜欢她、想追求她,为什么不可以?」 冷雁神色微微一沉,「你不需要问为什么,只管照我的话做就行了!」 俞一飞虽然有些害怕,但心里仍是不服气,他什么原因也不说,只是专断地下达命令,让他不禁也有些恼火了。 「大师兄,我看得出来你也喜欢梅姑娘,可你已经有了虹师姐不是吗?」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他一古脑儿地说出他心里的话:「就算你真有意追求梅姑娘,也该和我光明正大的公平竞争嘛,怎能以大师兄的权威要我无条件退让呢?你这么做实在无法让我服气!」 「你在胡说些什么!」冷雁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难道不是吗?」俞一飞不知死活的又回了句,「我还以为师兄对虹师姐是死心塌地的,没想到你竟然又看上其他女人,还要剥夺我追求的权利!」 冷雁头痛不已地抚着额,不知该拿这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师弟怎么办。 在千毒门里、师父的众弟子中,一飞排行最小,也是最晚入门的;他的个性直接又率真,还有一副杀手不应该有的软心肠。这样的他根本无法在千毒门生存,可他身上的特质又让他这个做大师兄的无法狠下心任其自生自灭,更不想让他也成为像他一样冷漠狠戾的无心之人。 于是乎,每每遇事他总替他顶着,甚至在他无法完成师父指定的任务时也是由他替他收拾善后!当然,这样做造成的后果便是此刻他堂而皇之、毫无畏惧地数落起他这个已是千毒门门主的大师兄。 「我对虹姐的感情和这件事无关!」他试着耐心地向俞一飞说明,「只是对于雪儿我另有打算,你的追求会坏了我的计划。」 「哼哼,你对梅姑娘还会有什么计划?不就是金屋藏娇好大享齐人之福?」俞一飞仍旧不服气地咕哝着,声音虽小,却足以让冷雁听得一清二楚。 「在你心中,我是这样的人吗?」冷雁又好气又好笑地问,「你认识我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我有可能只为了一个女人而坏了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感情吗?」 俞一飞有些迟疑了,「这、这可难说了!毕竟梅姑娘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况且她还是你的童时玩伴,也许、也许……哎呀,感情的事很难说的嘛!」 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他的语气已不自觉软了下来,心里也不是那么地确定,师兄确实不是那种用情不专或是见色忘友之徒。 可除此之外,他对梅姑娘还会有什么打算?虽说他们需要借助她的医术来解除弟兄们身上的毒,但人家梅姑娘已经二话不说地答应了呀,他干嘛还无事献殷勤? 彷佛能看出他心里的疑问,冷雁唇边的笑意缓缓逸去,一双清冷的黑瞳定定地望向他,寒凛邪佞的神情让俞一飞心里猛地打了个冷颤。 「我老实告诉你吧,雪儿她就是咱们师父那无缘的女儿。」他幽幽冷冷地道。 房里的空气刹那间彷佛静止不动了,俞一飞震愕地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呆望着冷雁。 「什、什么?那人称妙手玉观音的梅姑娘是……是师父的女儿?」好半晌后,俞一飞才找回自己的舌头。 「千真万确!」冷雁看似淡然地又斟了一杯酒,徐徐啜饮。 「那、那又如何?」俞一飞在脑子里渐渐消化了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后,神情难得正经严肃地瞅着他。「师父所做的事和她无关,何况她自己也不知道,我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妨碍,除非……」 他忽然停顿下来,脑里突地闪过一个想法,瞬间他再度猛然睁大了眼,脸色微微发白地问:「大、大师兄,你找梅姑娘当真只是为了医治我们这些弟兄们体内的毒吗?」 「当然!」冷雁朝他露齿而笑,眼里却闪现一抹诡异与森冷。 俞一飞登时吁了一口气,但仍有些不放心地继续问道:「大、大师兄,除此之外,你该不会想拿她报仇出气吧?」 冷雁没有回答,只是扬起嘴角低声浅笑。 他的笑容让俞一飞忍不住心里发麻,「呃,大师兄,我想我们既然已经杀了师父,再也不必心怀恐惧的过日子了,何不、何不就这么算了?她毕竟是无辜的,不管你心里正打算做什么,不如……呃,不如放手吧!」 「你以为我会对她做什么?杀她?凌辱她?」冷雁慵懒地挑眉瞥视他紧张的神态,「不,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我只不过要她连同我身上的毒一并解除。」 「就只是这样?」俞一飞仍然有些不相信。 「你以为要解开我身上的毒有那么简单吗?」冷雁别有深意地问,嘴角噙着一抹几不可辨的邪冷笑意。 俞一飞愣住了,他知道师父在大师兄身上所下的毒比其他弟兄们更加诡辣凶狠,但他心里也很清楚梅绦雪绝对会想尽办法为他解毒,他实在不明白师兄问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 见他一脸迷惑怔愣的模样,冷雁低低地笑了,黑眸流漾着幽诡难辨的星芒直瞅住他,好半晌后,才缓缓地开口:「一飞,如果我和梅绦雪之中只能有一个人活着,你希望活下来的是哪一个?」 客栈二楼另一间厢房内—— 梅绦雪褪下外衣,简单梳洗了下,伸手拆掉头上的鬟髻,瞬间一缕缕乌丝相继滑落,在烛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全身酸疼、疲累不堪的她,照理说,应是睡意浓厚,早该上床歇息才是。可她却了无睡意,只觉心绪紊乱不宁。 她缓缓踱至窗边,怔怔地望着夜空中一弯弦月,思绪不禁又回到冷雁身上。 虽然经过了数日的相处,但她仍然无法了解这些年来他到底变了多少。他看似深沉又冷漠,不易让人接近,可今晚他对她的态度又是那么的温柔怜爱,她不由得有些迷惑。 一想起他温柔款款的眼神、满溢爱怜的低醇嗓音,以及他温热的气息轻拂过她耳际的感觉,她的脸便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她下意识地以手掩着脸庞,试着让自己脸上的热度降下来,并且一再地在心底告诉自己他只是把她当成亲妹子看待罢了,而她对他也只有像兄妹般的感情而已,她不该胡思乱想,并为此心绪惶乱。 然而,当她抬起脸微微仰首,想藉着冷凉的夜风为她退去脸上的燥热时,漆黑的夜幕中却又浮现出一双似笑非笑、幽魅惑人的深邃瞳眸。 她倏然一惊,赶紧低下头,并紧闭上双眼,两手抚着仍兀自发热的脸颊猛摇着头,想将脑海里的影像及心底那股不该有的悸动甩开。 「你在做什么?」 她心里想着的人,此时突然出现在她身畔,挑高了眉注视着她怪异的举动。 「这么晚不睡,还站在窗边吹风,很容易着凉的!」冷雁微带怜惜地轻责。 梅绦雪赫然瞪大明眸,怔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逸脸庞。他那柔情似水、流漾着浓厚关怀的眼神,让正和自己拔河的她完全失去抗拒的能力,急速陷落在他的目光里,任由自己飞驰的心跳道出她已然动心的不争事实。 她屏着呼吸,怕在他面前泄漏了心底幽微的秘密,却又无法自己地在他的眸光下沉沦陷落,他灼热的注视,彷佛正诱哄着她、勾撩着她进入他的眼瞳最深处,这种奇异的感觉与魅惑,让她惴惴不安、又爱又怕,她不知道自己将沦陷至何处! 「怎么了?怎么一直看着我发呆?」冷雁低沉地笑道,一边温柔地拉下她的小手,并轻拍她潮红的面颊。 一接触到他的掌温,她的芳心又是一阵无端的悸动,脸上烧红得更加厉害。 「你的脸又红又热,是不是站在这里吹风吹太久着凉了?」冷雁紧盯着她绯红的美丽脸庞,带笑的眼掠过一抹了然的精光;若他猜得没错,他的小雪儿已对他动了情,她的这些反应全是因他而起。 不过,这还不够,他要的是她死心塌地、无怨无悔的爱他,好完成他的计划! 「我、我没事。」梅绦雪慌张地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脸上的娇羞之色却又增添了几分。 冷雁低柔一笑,以指轻抬起她细致的下颚,却见她白玉般的芙颜上缀着两朵动人的红霞,而那一双如云似雾的翦翦秋瞳里,虽有着无可错辨的悸动,却也流漾着一丝丝的迷惑、羞赧以及……惶恐,无声地倾吐着初动情衷的不知所措。 她的娇柔荏弱让冷雁不禁微微晃神,眸光不自觉地转为深浓。他贪看着她那头乌黑的秀发在月光下闪亮的色泽,眸光恋恋地游移至吹弹可破、如花如玉的清艳脸蛋;他仔细地将她如画的眉眼一一收入眼底,脑里同时浮现她儿时粉雕玉琢的模样,霎那间,他冷硬的心不由得有些软化了。 「告诉我,那一晚之后你……」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些什么,等到发现已脱口而出的话时,他猛然止住了声音,为自己竟然想得知那一晚醒来后失去他的她有什么样的心情感受而震惊! 彷佛和他心有灵犀,知道他想要问什么,梅绦雪幽幽地接着他的话尾回道: 「那一晚醒过来之后,我找不到你,心里好慌好怕,柔姨躺在地上动也不动,而冷叔又受了伤,流了许多血……后来,义父来了,他救了冷叔,还带我们离开忘忧谷,自那日后,每次当我问起你到哪儿去了,冷叔总是一脸忧伤黯然;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心里始终惦记着你。」 尚未完全自震惊中回过神的冷雁,对于她能读出他心中所想又是一震,她怎知他要问些什么、想知道些什么? 仍沉缅在回忆中的梅绦雪,没察觉出他的异样,沙哑地继续述说。 「雁哥哥,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还托义父帮我探查你的下落,没想到你身陷千毒门……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话说到最后,她的双眸已然浮上一层泪光,声音也显得有些哽咽。 她为他心疼落泪的神情让他的心起了一股陌生的骚动,彷佛有什么东西渗透了他坚固扞卫的心防,手臂像是自有意识似地,他将她拉进怀里,一手柔柔地抚顺她的长发,看着她的眼眸,显得十分专注。 「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此刻他的心里、眼里只看得见当年那个极为依赖他、腻着他的小雪儿,浑然忘了一切的恩怨情仇,更忘了让他痛苦十多年的罪魁祸首正是她和她的父亲! 彷佛被催眠似的,梅绦雪同样无法移开她的目光,她怔怔地看了他许久,才吸了一口气道:「冷叔过世后,是义父把我养大的。他待我极好,将他一身的医术全传授予我,希望我能继承冷叔的衣钵,代替他行医救人。」 「这么多年来,你从不放弃寻找我,为什么?」不知怎地,这个问题在他的脑海中陡地浮现,并让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答案。 梅绦雪沉默了许久,才细声的启口:「我、我始终相信你还活着,你是冷叔和柔姨唯一的血脉,我曾在冷叔的灵前允诺过一定要找到你,带你到他坟前祭拜,以慰他在天之灵。还有柔姨……义父将他们两人的骨灰葬在一起,知道你还活着,她在天上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她的话勾起了冷雁伤痛的回忆,那一晚母亲惨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幕又清晰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梦魇!瞬间,寒霜罩上他俊逸的脸庞,仇恨再度回到他的心坎里。他猛然一把推开梅绦雪,眼里的柔情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与寒漠。 梅绦雪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愕愣了下,一抬眼,她的呼吸霎时僵凝住,只见冷雁冰冷的神情有如隆冬霜雪,眸光森寒而锐利,黑瞳深处闪烁着一抹无可错辨的深沉恨意。 他恨她?不……一定是她看错了! 「雁哥哥,你、你怎么了?」她微抖着声音问道。 冷雁忽地眯细了眼,一脸森幽地俯近她,「我娘死得很惨,你想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阴柔如鬼魅般的嗓音冷冷的响起,像一阵冷风骤掠过梅绦雪的心坎,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雁哥哥,你已经为柔姨报了仇不是吗?把它忘了吧,别再让从前的事成为你心中磨灭不掉的阴影。」她虽然有些害怕、不解,却更心疼他内心饱受过往伤痛的折磨,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握住他的大掌,柔声劝慰。 「忘了?」他冷笑了声,「你以为有这么容易吗?这么多年来我所受的苦岂能轻易的说忘就忘?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梅绦雪蓦然一怔,她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像是别有所指,那诡恻幽冷的表情和笑声,教她没来由地感到心绪惶惶。 「雁哥哥!」她仓皇地仰高脸,圆睁着一双水滢滢的大眼,不知所措地瞅着冷雁,小手也不自觉地紧揪住他的衣袖,「对、对不起,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定吃了那大恶人不少苦头……」 「不,你永远也无法体会我所受的苦!」冷雁阴郁地截断她的话,「你能想像被毒蛇毒蝎啮咬、被当成试毒工具的痛苦吗?那种五脏六腑似欲焚裂绞碎、钻心刺肺、生不如死的滋味,你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梅绦雪的脸色霎时苍白似雪,明亮的美眸盈满泪水,心口跟着泛起一阵强烈的揪痛感。传闻千毒门喜以生人试毒,手段残忍毒辣至极,没想到那恶人竟也对自己的徒儿使出这样的手段!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让那恶人不顾同门之谊,对自己的师侄做出如此残酷的暴行? 出自本能地,她倏然伸出双臂,紧紧环抱住冷雁,泪湿的小脸埋在他胸前,哽咽地低泣:「雁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只是觉得当她在冷叔和义父的照顾下安然成长时,他正承受着水深火热的痛苦,她便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 言冷雁微微怔了怔,突如其来的温热怀抱,让他的心弦莫名地一阵悸动,一股陌生的情愫如暖流般流窜过他的胸臆,眼底的冰冷也不自觉地悄悄融化了些许。 情望着她不住抖动的纤细肩膀,他极力思索着自己是否该推开她。然而,此刻她香馥的气息正熨贴着他结实的胸膛、柔软的身躯紧贴着他的,颤动的心跳是那么分明而急促,刹那间,他发觉自己并不想推开她。 小像是自有意识般,他的手缓缓举起,轻轻环住梅绦雪娇柔纤细的身子;一缕幽淡的馨香若有似无地在他鼻端缭绕,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怀里温软动人的娇躯。霎时,一股从未有过的燥热窜进他全身的血脉,隐约有一种莫名的渴望,让他不自觉地将她更搂进自己怀里。 说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在心头,除了虹姐之外,他从不曾这样拥抱着一个女人!即使在抱着虹姐时,他也从未有过这样灼烫的感觉。 吧但此刻,怀里娇软的身子却让他的心起了一股不该有的悸动,挑起了他体内深处不曾燃烧过的欲望。 独就在此时,一阵剧烈的灼痛感冷不防地揪住他的五脏六腑,他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即松开双臂将梅绦雪推至一旁,高大的身体跟着踉跄的往后一退,撞落木桌上的烛台,他伸出一手握紧桌角以稳住自己,另一手紧揪着胸口,试图将那股焚烧般的疼痛压制住。 家梅绦雪惊骇地望着他瞬间青白得吓人的脸庞,急遽冒出的冷汗沿着他额际一颗颗淌落。她急忙奔至他身旁,举起衣袖为他拭汗,焦急地问道: 「雁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 正慌乱间,房门突地被撞了开来,只见闻声而来的俞一飞神情惊慌地跑进房里。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说话间,他瞥见了冷雁迅速转为青黑萎顿的脸色,蓦地扬声惊呼:「哎呀!不好,师兄体内的毒又发作了!」 听他这么一说,梅绦雪强稳住紊乱焦急的心绪,细细观察着冷雁的脸色,一看见他隐隐泛黑的唇色、痛苦拧紧的眉眼,她赶紧扶着他来到床边坐下,取出金针,准备为他纾解痛苦。 俞一飞忙道:「梅姑娘,让我来吧!」 说着,他已迅速盘坐在冷雁身后,运气于双掌,平贴住他的背脊,缓缓将己身的真气渡进冷雁体内。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俞一飞徐徐吐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收回双掌,调息了一会儿之后,才翻身下床。 梅绦雪仍是一脸担忧地望着冷雁,见他脸色虽然好转,但双眼依然紧闭,忙执起他的手腕为他把脉。 一接触到他的脉搏,梅绦雪不由得一惊,再凝神搭脉,她白皙的容颜更苍白了几分,半晌后,只见她一双美眸盛满无法置信的忧惧。 她心焦地转首望向俞一飞,「雁哥哥身上的毒已累积了十多年,毒性已经散入五脏六腑,再不设法医治,恐怕活不过冬至!」 俞一飞一点也不惊讶地大叹了一口气,哀怨地道:「这没什么稀奇,我们几个师兄弟们从小就被师父在体内各自植入了一种剧毒,每每发作起来总是让人生不如死!只不过师父在师兄身上所下的毒,比起其他师兄弟们的要来得阴狠毒辣多了!」 「你知道你们体内植入的是什么样的毒吗?」梅绦雪问。 俞一飞点点头,有些丧气地道:「知道又有什么用?师父在我们身上下的毒全是来自西域和苗疆的奇毒,他老人家狡猾得紧,没留下任何炼制解药的线索。」 「那这么多年来,你们是怎么存活下来的?」梅绦雪不解地接着问道。据她所知,没有一种剧毒能长期存在于人体内而无生命之忧的。 一提到这个,俞一飞又哀怨地大叹了一口气。 「每一年除夕夜,师父会让所有师兄弟们服下一次解药,但这只是压制我们体内的毒,让我们不至于毒发身亡而已,并不是彻底袪毒的解药。去年除夕夜,我们几个师兄弟联手毙了他老人家之后,怎么也找不到他所炼制的解药。师父也真够狠的,原来他每年只炼制一次解药。」 说着,他怨愤不平地站起身来,在房里焦躁地跺了一会儿方步,才又接着道: 「眼看秋日将尽,又是一年的尾声,大家心里都很着急,就怕见不到明年的太阳!所以大师兄在这一年内四处寻求名医,之后听说了你这妙手玉观音的存在,便马不停蹄地赶至江南,在测试了几次你的能耐后,才决定找上你。」 将一切述说完毕之后,他突然顿住身子,直瞅着梅绦雪问道:「梅姑娘,你看得出来师兄中了什么毒吗?这毒有解吗?」 梅绦雪神色凝重地回望着他,「雁哥哥体内的毒非常罕见,若没错误的话,应是来自西域的『摧心之毒』,至于解毒之法,我还须再琢磨琢磨。」她语带保留地道。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义父与冷叔合着的药谱确实记载着此种毒性的解方,只不过这解毒之法实在令人非常为难。 话语方落,床上的冷雁也于此时睁开眼来,梅绦雪赶紧奔至他身旁,轻轻地扶起他。 「雁哥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冷雁淡睨了她一眼,无力地扯出一抹自嘲的谑笑,「吓到你了吧?我并不想让你看到我毒发时的狼狈样。」 梅绦雪只觉一阵泪意再度涌上眼眶,忙歛下眼,柔声道:「没有的事。雁哥哥,你体内的毒得尽快解除,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出发吧,我想早日抵达千毒门,了却你挂心之事后,全心为你医治。」她明白唯有先治好他其他弟兄们身上的毒后,他才肯让她医治。 一旁的俞一飞忙点头附和:「是呀、是呀,大师兄,梅姑娘说你身上的毒再不医治,铁定熬不过冬至,这什么『摧心毒』还真够可怕毒辣的!师兄,现下你总算弄清楚师父给你下了什么毒,既然已经知道,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冷雁闻言,黑瞳迅速闪过一道诡光,他轻歛下眼眸,仍有些苍白的唇瓣微微勾起,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你已经知道我身上所植之毒是西域的摧心毒?」 「嗯,我虽不敢骤下断定,但十之八九应该是错不了。」梅绦雪没察觉出他的异样,眉心深锁地回道。 「那么,你也已经想到破解之法了吗?」冷雁接着又问。 他这一问,正中了梅绦雪心中迟疑难决的难言之处,她不敢直视他那带着怀疑探询的眼神,只能低垂眼睫,支支吾吾地道:「暂、暂时还没有,不过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出解毒之法的。」 事实上,她早已熟读义父与冷叔合着的药谱,上面详细记载了天下奇毒的解毒方法,只不过这摧心毒确实不是一般药草灵丹可解,它必须透过特殊的方法才能医治,然而,这种方法实在是……身为医者,任何人的生命都是一样宝贵的,她不能为了医治雁哥哥而要其他人牺牲自己的生命,她必须再仔细钻研是否有其他方法可解。 冷雁从她闪烁的眼神与迟疑的语气中已然明白她确实知道解毒之法,他在心里冷笑了声。也好,虽然毒发不在他的控制之中,但让她提早得知他身上之毒为何未尝没有好处,这可以让他的诱心计划进行得更加顺利。 此刻,毒发的痛苦让所有的仇恨与怨怒重新回到他心里,他决定不让方才异样的情愫与悸动影响他对她的计划—— 他要她爱上他,甘愿为他付出所有,包括她的生命! 第四章 千毒门位于四川恨情谷,在一片崇山峻岭的环绕包围中,入谷之路崎岖难行,加上山谷终年雾霭弥漫、满布瘴气厉毒,是以人迹稀少,就连有心之人也难得其门而入。 进谷之前,冷雁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瓷瓶,倒出一颗红色丹药递给梅绦雪。 「把它服下,山中瘴气有毒,初来之人无法适应,这是解毒的丹药,可以让你不受瘴毒所侵。」 说罢,他转身领在前头,来到一片密林之前。 「穿过这座密林,就是恨情谷,也是千毒门的领地范围了。」俞一飞热心地向梅绦雪解说。 三人策马进入密林,顺着一条隐约可见的蜿蜒小路行去,片刻后,小路逐渐宽广,眼前出现一片别有洞天的山谷腹地,遍植着奇花异草,两旁崖壁高耸,山泉如瀑地飞溅而下,触目所及皆是绿意盎然、色彩缤纷的繁花绿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点缀其间,危峭凹陷的山壑将这里与外界完全隔离,宛如一处世外桃源。 梅绦雪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这就是武林中人闻之色变的千毒门所在地?如此秀丽的景致与义父长年居住的仙霞岭简直不相上下! 冷雁挑眉望着她惊艳赞叹的目光,唇角扬起一抹略带讥诮的轻冷笑意,撇嘴嗤道:「别被这美丽的景致给骗了,你所看见的一花一草,鲜少不具有剧烈的毒性,这座看似世外桃源的山谷,布满了致命的危机。」 「是呀,梅姑娘,师兄说的一点都没错!」俞一飞猛点着头附和,「这山谷里的花可不能随便乱摘乱闻,一个不小心,可是会丢了小命的!我们师兄弟长年处在这样的环境下,身体已有了抗毒性,倒不要紧,可梅姑娘你不同,还是小心谨慎点好。」 话刚说完,前头小径忽然迎出两个做仆厮装扮的男子,恭敬的立于两旁,躬身揖礼,齐声唤道:「冷爷!」 冷雁俐落地跃下马来,将马儿交给下人们安置。俞一飞与梅绦雪跟着跃下马背,随着冷雁走向小径的尽头。 一抬眼望去,梅绦雪蓦地怔愣住了! 只见一座建构宏伟的宅邸矗立眼前。殿堂廊庑、园林池囿,居间相隔、分布合宜,精致完备,令人叹为观止!没想到在这深山幽谷内,竟有如此气派却又不失古朴的巨宅。 一行人刚要走进屋内,一名身穿宝蓝绸衫、容貌俊秀却浑身带着邪魅气息的男子已迎了出来,手中一柄摺扇正轻松地摇着。 「大师兄、小师弟,这一路上可好?」男子温文带笑地问候,一双柔煦的黑眸流露着关切,来回观视着冷雁、俞一飞两人。 当他的视线落在立于两人身后的白色身影上时,黑瞳登时微微一亮。 「大师兄,你身后这位想必就是医术精湛、人称妙手玉观音的江南神医——梅绦雪姑娘吧!」 「是呀,二师兄,来来来,让我为你引荐引荐。」俞一飞爽朗地抢白。一边说着,他往旁退了一步,让梅绦雪走上前来。 「梅姑娘,这位是我的二师兄,江湖上人称『玉面毒手』杜鹤,以一张骗死人不偿命的俊秀脸庞在谈笑之间轻易置人于死地,所以当他对你笑得越温柔、越开心时,你可要特别小心了!」 对于俞一飞的调侃,男子并不以为杵,只是一收摺扇,朝梅绦雪拱手揖礼。 「在下杜鹤,久仰梅姑娘的大名。」 梅绦雪忙回礼,「杜公子太客气了,绦雪实在不敢当!」 杜鹤眼露赞赏的睇视着梅绦雪,一身淡雅白衣的她,有一张清灵绝尘、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容颜,秀致的柳眉下,那双莹澈澄眸闪动着扣人心弦的水灵波光,风姿飘逸出尘,似梅雪般清幽动人,果真人如其名! 但他总觉得她好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正当他陷入沉思时,冷雁低沉幽冷的声音不耐地传来。 「你们介绍完了吗?多余的客套就省省吧!」语气里充满了烦躁,像是心里很不痛快似的。 杜鹤微感讶异地扬高一眉,他从没见过大师兄这般不耐烦的模样,瞧他脸上微微隐现的怒意,他不禁有些纳闷不解。 冷雁接下来的举动更让他惊讶得瞪大了眼。只见他伸出一手将梅绦雪圈入怀里,旁若无人地对着她温柔款语道:「雪儿,一连奔波了数日,你也累了,这身风尘仆仆也得梳洗一下,我已经先让人将后苑的凝霜楼打理妥当,咱们这就去看看。」 说完,无视杜鹤惊异不解的神情,他迳自带着因他亲昵的搂抱而满脸羞红的梅绦雪走向后院。 待两人走后,杜鹤才转移视线,瞥向一脸失落哀怨的俞一飞。 「这是怎么一回事?别告诉我师兄移情别恋了,我是不会相信的。」他抬了抬眉毛,向俞一飞问道。 俞一飞叹了一口气,「唉!这事一言难尽,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杜鹤白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跟我说吗?我要听的是重点!大师兄称呼梅姑娘雪儿,他们之间是旧识吗?为什么之前没听他提起过——」 俞一飞赶紧举起一手截断他的问话,求饶似地道:「好好好,我会一一跟你说个明白,但是先让我喝口水吧,我渴得要死!」 说罢,他迳自走入大厅内,抓起茶壶便猛往自己嘴巴里倒。 直到他将一壶茶全部饮光后,杜鹤才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地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俞一飞抹了抹嘴巴,蹙眉想了一会儿,才道:「到了江南,我才知道梅姑娘原来是大师兄的儿时童伴,我想应该是他入师门以前的事吧,更教人震惊的是,梅姑娘她竟然是咱们那恶毒师父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杜鹤闻言,倏地眯起双眸,脑海里瞬间闪过一道灵光,他想起来他是在哪儿见过和梅绦雪相似的人了。 「除此之外呢,大师兄可曾跟你说过什么?这一路上他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你仔细想清楚,半点都不许漏掉。」杜鹤继续追问。 俞一飞却蓦地脸红了,有些难为情的道:「真要全部说得一清二楚?能不能省略一部分呢?」 杜鹤的回答是一记邪柔冷魅的笑眼。 俞一飞立即识相地摸摸鼻子,从实招来。 「二师兄,不瞒你说,我本来有意追求梅姑娘的,但大师兄他却警告我不许打她的主意,可他自己反倒和她亲密热络得不得了。我当然不服气了,便和他据理力争;然后,大师兄只回了我一句,说他对她另有打算,你说这算哪门子的回答?我无法心服,又和他争辩了一番,到最后他才跟我坦言梅姑娘是师父的女儿。」 「大师兄说他对梅姑娘另有打算,这话是什么意思?」杜鹤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询问似地,一手轻刮着下颚暗自思忖。 「是呀,我也不明白。」俞一飞跟着抚着下颔沉思,「一开始我还以为大师兄被师父虐待了那么多年,嫌杀了他还不够,准备在梅姑娘身上一一讨回,以泄心头之恨,可大师兄却说他只不过是要梅姑娘替他治好他身上之毒。」 杜鹤闻言,眉头不禁蹙得更紧,「他真这么说?」 俞一飞用力地点了几下头,「你也不太相信是吧!我跟你的反应一样,所以又问了他一次,可你猜怎么着?大师兄只是跟我说了句『你以为要解开我身上的毒有那么简单吗?』二师兄,你一向最了解大师兄的心思了,依你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吗?」 杜鹤心中蓦然一动,隐约明白大师兄对梅绦雪做何打算,但他没打算将心里所想的告诉俞一飞,只是淡然地道:「这事实在有些奇怪,我一时之间也理不出头绪来。」 「啊!」俞一飞忽然大叫了声,像是想到什么事情似的,一双眼瞪得老大。 「二师兄,我忘了告诉你大师兄最后跟我说的一句话,那句话实在太诡异了,我怎么也想不透;更诡异的是,大师兄说这句话时,脸上竟出现那种阴森森的笑意,让我忍不住头皮发麻哩!」 「哦?他说了什么?」 「大师兄问我,如果他和梅姑娘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着,我会希望活下来的是谁?」俞一飞原原本本地转述着。 听完俞一飞的转述,杜鹤更加确定了自己方才的推测无误,这事他该不该插手呢?梅绦雪无辜的成了被牺牲的棋子,于情于理上皆说不过去,况且她背后还有个君少欢,一旦梅绦雪香消玉殒,身为义父的他有可能坐视不理吗? 俞一飞没察觉他凝重的神色,兀自嘟哝道:「二师兄,你说大师兄这样问是不是很奇怪?我当然希望他活着,但梅姑娘有必要非死不可吗?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嘛!我实在弄不懂大师兄在想些什么。」 杜鹤无暇理会他,只是低眉歛眼,暗自在心里想着:看来他必须找个时间和大师兄好好谈谈。 凝霜楼是一幢古朴雅致、临池而筑的独立楼阁,屋后是一片广大林园,环境清幽怡人,梅绦雪第一眼便喜欢上这处幽雅住所。 推开房门,是一间布置得极为典雅秀致的宽广房间,和内室仅以一道垂着白玉珠帘的圆拱形穿堂相隔,隐约可见寝房内的紫檀木床及微微飘动的白纱垂帐。屋里的摆设、一桌一椅皆擦拭得一尘不染,显见主人早已命人精心打理过。 对于冷雁如此重视自己,梅绦雪心里虽然欣喜,却始终不敢抬头望向他。她低垂着眼、红着脸,有些不知所措地斜睇着他圈住她腰间的大手。 「雁哥哥,谢谢你!这里很美。」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试着挤出一些话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在意自己的身子怎么越来越热;尤其是他握住她腰间的部位,彷佛有一把火在燎烧着。 她的结巴引来冷雁一阵轻笑,他假装没留意到她的不自在,只是转过她的身子,两手环抱住她,将她完全困在自己的胸怀里,眼对着眼,让她避无可避地直视着他。 「对我不必这么客气生疏,我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他柔魅地笑看着梅绦雪,瞳眸深处却隐着一丝冷芒。「爹死了,照顾你的责任就该由我接手。真可惜,他老人家不能看见他一心想保护且疼爱的你,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清丽绝尘的美姑娘。」 一边说着,他伸出一手,以食指抚上她的眉宇间,轻轻滑移着。 梅绦雪只觉得脸蛋儿愈来愈灼烫,烧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雪儿,雪儿,我的小雪儿……」宛如吟唱般的醇柔嗓音扬起,冷雁深邃的黑瞳益加显得深不可测,「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从来不曾忘记你。想你过得好不好?没有我在身边哄你吃饭、哄你睡觉,你是不是变瘦了?夜里会不会做恶梦?」 梅绦雪顿觉一股热意涌向心口与眼眶,有股欲流泪的冲动,往昔的童年情景一一浮现脑海。 是呵!曾经她的世界里只有他的存在,他的骤然消失对当时她那小小的心灵而言,像是一种遗弃!然而,却也因此让她从不曾忘记过他,她心中自始至终保有一个角落给他,这也是她多年来从来不曾放弃寻找他、还托义父四处打听他的消息的原因。 「雁哥哥,我也一样,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她圆睁着一双幽幽切切的水眸凝望着他,心头一道热流激荡起莫名的情愫,让她忘却矜持,说出她自两人重逢后心中便存在着的想望。 「雁哥哥,我们以后别再分离了好不好?」 「傻瓜!」冷雁又是低声一笑,手指轻刮她粉嫩的水颊,一步一步地诱她入瓮。「我当然舍不得再与你分离,但你总有一天要嫁人的,到那时候,我们终究还是得分离。」 「我不嫁!」梅绦雪不假思索地回道,「我可以一辈子伴着你,终生不嫁人!」 对她而言,他比她能否嫁人来得更重要,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绝不想再与他分离。 冷雁微歛下眼,掩盖黑眸里的邪诡笑意,又道:「那怎么行?我们俩虽情同兄妹,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你终生不嫁伴着我难免惹人闲言闲语,有损你的名节,爹爹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不会同意的。」 「我……」梅绦雪无措地咬了咬唇,不知怎地,当他说他们之间情同兄妹时,她心里骤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强烈的失落感,她试着再说服他。 「雁哥哥,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嫁不嫁人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会给你添加任何麻烦的!」 「你不在乎,可我不能不在乎!」冷雁幽幽地叹息道,「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可珍惜的人,我不要任何不堪的流言辱没你、伤害你。」 他的话让她心窝儿一阵暖呼呼的,她微感羞赧地垂下眼睫,小小声地道:「我真的不在乎,只要能和雁哥哥在一起,什么流言对我而言全不重要!」 冷雁深幽的黑瞳陡地泛起一抹讥讽森诡的光芒,心里冷笑地暗道:是时候了!她的心即将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忽地倾身向前抵着她的额头,贴在她唇边魅惑地低语:「既然如此,你不嫁,我也不娶,咱们俩一辈子守在一起,谁也别想再分开我们,你说好不好?」 梅绦雪登时睁大了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但见他带笑的眉眼有着不容错视的认真与丝丝款款的柔情。刹那间,她胸口无法抑制地涌起一阵狂喜,轰隆隆的心音像雷鸣似的,因他而飞快地在她耳边作响。 好半晌,她高兴得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但忽然间,有一道疑惑的、小小的声音在她脑袋里响起。他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吗?她要的只是他如同对待妹妹般的感情吗?一思至此,她不禁有些怅然若失地垂下眼。 彷佛察觉出她的异样,冷雁伸出一手轻抬她的下颚,柔声问道:「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梅绦雪缓缓地摇了摇头,她不是不愿意,只是…… 「雁哥哥,我当然愿意,但是我不能这么自私,也许有一天,你会遇上一个让你心仪,并且想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她勉强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但笑容里却有一丝难掩的惆怅。 「哦,原来你是担心这个,那你呢?」他反问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遇上了一个令你倾心爱慕的人,便不要我这个雁哥哥了?」 「不会的!」梅绦雪不假思索地回道,「我不可能对其他男子动心,因为……」 她猛地煞住了口,被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吓了一大跳。 「因为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下去?」冷雁以温热的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喃喃地诱哄道。 「我……」她只是圆睁着眼怔怔地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启口,因为她发现自己其实已动了心,而对象就是将她视为妹妹般看待的他。这个发现让她的脸蛋陡地又发热起来,白皙的容颜平添嫣红,更增柔媚娇态,让人移不开目光。 望着她清艳绝丽的脸庞,冷雁墨色的瞳仁蓦地转为深浓,迅速闪过一丝欲望的光辉,却又极快地恢复正常。他忽地咧开一朵邪魅的笑俯近她,贴在她耳畔轻柔地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嗄?」梅绦雪怔愕地眨了眨眼,脸上的红晕更加扩散开来。他知道? 冷雁低沉地笑了。纵然她是个名满江湖的神医,她的心思却还是那么的单纯,反应还是那么的直接,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的心牢牢握在手中。 不知为何,这除了让他感到非常的满足之外,他心头竟然还生出一股怜惜呵疼之情,彷佛又看到当年那个老爱腻着他、天真又傻气的小雪儿。只可惜世事变迁无常,他不能也不会再是那个宝贝她、疼爱她的冷雁。 「你之所以无法对其他男人动心,是因为你心里、眼里只装得下我一个人,是不是?」他低醇的嗓音,如丝绸般再度轻拂过她柔嫩敏感的耳窝。 梅绦雪登时屏住呼吸,愣愕地直盯着他,没想到他竟能看穿她的心思,她一时羞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她才挤出断断续续的一句话来。 「雁、雁哥哥,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心里的话?」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样说不是摆明了自己已经承认这件事了吗?雁哥哥心里会怎么想呢?此刻她恨不得自己能马上消失在他眼前,可她却只能低垂着一张红得不能再红的脸蛋,一个迳儿地猛盯着地面瞧。 「看着我!」冷雁忽地伸出双掌温柔地捧起她的脸蛋,俊逸的脸庞亲昵地俯贴在她鼻端之前,柔柔地道:「我很高兴听到你对我有这样的感觉,因为我也一样。自从那一晚与你重逢之后,我的心里、眼里也只装得下你一个人,我很高兴当年的小雪儿没把我给忘了。」 他的话让梅绦雪顿时怔然,水眸不敢置信地圆睁,雁哥哥的意思是——他对她也一样动了心、动了情? 窥知她眼底的疑问,冷雁将唇移至她耳畔,随着温热的气息将魅惑的话语一起送进她耳里,「我只想有你陪在身旁,除了你我谁也不要,这样你懂了吗?」 梅绦雪顿觉自己的心跳彷佛停止不动了,气息紧缩欲窒,乍然涌现的欢欣喜悦在胸臆间凝聚成一股滚滚情潮,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清冽的男性气息不断撩拨着她的神智,她觉得自己的心绪彷佛飘升而起,飞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去,让她感觉有些晕眩、恍惚。 迷离中,她不知不觉地回应道:「雁哥哥,我也一样,这一辈子我只想陪在你身边,永远都不要再离开你!」 冷雁满意地扬起一抹淡笑,下一刻却又忽地长叹了声。 「永远?这两个字对我而言太奢侈了!我身上的毒根本无法可解,毒发身亡是迟早的事,怎敢奢想永远有你相伴?」 突如其来忧伤的话语让梅绦雪顿时清醒过来,她倏地呼吸一窒,一双小手猛然环抱住他,像她小时候紧抓住他不放的依恋模样,急急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你治好!」 「如果治不好呢?」冷雁微微沉歛的双眸隐隐流动着深沉莫测的幽光,徐徐地说道。 梅绦雪霍地抬起头望着他,神情坚定而严肃地道:「倘若真治不好,那么,雪儿也不想独活,有雁哥哥才有雪儿!」 她依稀还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一个人溜到林子里玩耍,却碰上了山中饥饿的大野狼出来觅食,要不是雁哥哥赶到,并且奋不顾身地护卫着她,她恐怕已经葬身野狼腹中了。她永远也忘不了,他身上被野狼尖锐的利爪抓得鲜血淋漓,却仍勇敢地护在她身前的那一幕…… 蓦地,她心里已有了决定,若真无其他办法可以治好他,那么,就采用那不得已为之的方法吧!当然,那个将被牺牲的女子理应是她! 她斩钉截铁、无丝毫犹疑畏惧的话语让冷雁心弦蓦然一动,内心深处冰封已久的坚硬角落彷佛微微松动了开来,渗透进一丝暖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困难地启口,声音不自觉地沙哑,深邃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深凝着她,似要望进骨子底般。 梅绦雪点点头,接着绽出一朵明灿夺人的笑花,柔媚地道:「雁哥哥,你放心好了,别忘了我可是人人称颂的神医,我一定会治好你的毒!」 望着她毫无保留、坚定诚挚的表情,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卑鄙的小人,虽然这一切全是他有心的计划谋略,骗取她的感情更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但此刻的他竟然有些犹豫了。 就在他内心交战挣扎不已时,一道阴猾如鬼魅、多年来在夜梦中不断侵扰他的邪恶嗓音猛地又在他脑海中响起—— 雁儿,你是不是觉得很痛苦、生不如死?这摧心毒是天下至奇之毒,唯一的解法是与女子阴阳交合方能救你,可我知道除了虹儿,你是绝不碰其他女人的,而虹儿就算肯为你牺牲,你也绝对舍不得!看来,这辈子你注定要孤独而痛苦地死去了,你将和为师步上相同的命运哈哈哈 冷雁霍地眯细了眼,双唇也紧眯成一条缝,眼眸迅速掠过一抹充满怨恨、狂怒的阴鸷寒芒。瞬间,他不再心软、不再犹豫,那恶人所种下的果就该由他的女儿承担,这是因果、是报应,他毋需感到愧疚不安! 「雁哥哥,你怎么了?」 柔柔的嗓音穿过他被愤怒的迷雾蒙蔽的神智,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头的波涛汹涌,薄唇缓缓拉开一弧邪魅的笑。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何对你表达我心中的感动……」 梅绦雪还来不及思索这句话的意思,便瞧见他的头朝自己低俯而下,他的脸不断地在她眼前放大,彼此的气息随即交融在一起,在她尚未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事时,她的唇已然落入他嘴里…… 第五章 「雪儿——」 冷雁亲昵地呼唤她的小名,捧着她的颊,温柔地吻着她。她柔软温润的唇瓣像极珍品佳肴,甜美得令他无法就此罢手;他原意只在让她沉沦得更深,好让他的计划能顺遂无碍地进行,没想到深深沉沦的却是他自己! 她粉嫩柔馥的唇瓣以及馨香温软的身子,在在撩起他不曾澎湃激昂过的情欲,腹部激窜不休的热流,让他的吻变得狂鸷而热切,他贪婪且暴烈地掠夺她的樱唇,双臂强而有力地锁住她,恣意将自己的气息传入她青涩柔软的唇舌之间。 他的舌有如一把烈焰,在她的檀口深处燃烧,恣意地纠缠嬉戏,一再品尝她馨甜芬芳的气息;他知道自己应该停止,但他的唇舌却自有意识地流连徘徊、不肯离去…… 他突如其来的热吻令梅绦雪一颗心猛然撞击着她的胸口,一声比一声急,一下比一下快,几乎就快蹦出她的喉头,一道前所未有的战栗瞬间在她体内炸开。 当他的吻不断地深入且益加狂野时,屋里陡地传来一、两下轻咳声,猛然震醒意乱情迷中的冷雁,他骤然停下热吻,费力地调整呼吸。 待气息稳定了些许之后,他倏然眯起眼,朝声音的来源处抛去一记冷厉的白眼。 只见杜鹤一脸兴味、悠哉游哉地倚着门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谁允许你擅自进来的?」他暗怒道,声音却低哑得不像话。 他的话让仍兀自娇喘不休、双眸迷蒙的梅绦雪微微回过神来,她顺着他的视线往门口望去,霎时神情愕然地红透了一张俏脸,恨不得此刻地上有个洞,好让她将自己埋进去。她赶紧转过脸,又慌又羞地撤离冷雁的怀抱,并低垂着头死命地盯着地上的某一点。 杜鹤挑高一眉,若无其事地耸耸肩,「门没关,所以我就自动自发地进来喽!如果不想被人打扰,下一次你可得记得先关上门,我不会那么不识趣的。」 他一边调侃冷雁,一边不忘欣赏梅绦雪那红起脸来愈显娇艳绝美的姿容。 啧啧啧……没想到像师父那样狠毒邪残之人,竟生得出如此清灵妍丽的女儿!他不由得在心底喟然叹道。随之,他又忍不住为她的未来感到担忧及同情。唉,身为师父的女儿,注定为她带来不幸的宿命! 望着杜鹤停留在梅绦雪身上那毫无顾忌、清楚写着赞赏的眼光,冷雁心里突地感到不是滋味! 他没好气地瞪着杜鹤,冷冷地道:「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找我,否则……」他以威胁的口气说着,虽然没有把话挑明,但阴郁森冷的表情已明白表现出他的不悦。 杜鹤仍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彷佛没将他的威胁当成一回事,他只是懒洋洋地挑高眉头,嘴边噙着一抹邪谑的笑意,好整以暇地回道:「不知道虹姐的事算不算是重要的事呢?」 冷雁昂藏的身体倏然一僵,冷凛的脸庞迅速浮上一抹担忧和紧张,「她怎么了?」 杜鹤别有深意地望了梅绦雪一眼,冷雁随即意会。 他转向梅绦雪,简洁地说了句:「雪儿,我有要事得去处理,你先休息吧!」 语毕,没等她回应,他便迳自转身迅速走向杜鹤,拉着他一同跨出门外。 梅绦雪怔怔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到视线内已无他俩的身影,她才缓缓收回目光,不自觉地蹙眉凝思。杜鹤口中的「虹姐」是谁?方才她若没看错的话,雁哥哥一听到他的话,神情骤然掠过一抹担忧和紧张,能让他如此在意的人应该是他极为重视的人吧!她到底是谁呢? 冷雁和杜鹤两人一走进园里,杜鹤首先停下脚步。 「能不能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打算做些什么?我已经从一飞那里得知梅姑娘是师父的亲生女儿,你要她到千毒门不是只为了替弟兄们解毒这么简单吧?」他开门见山的问。 冷雁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阴沉地回道:「这事你不需要知道!现在,你应该做的是告诉我这段期间内虹姐的情况如何!」 杜鹤毫无惧意地笑望着他,「别紧张,虹姐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心情低落了些,脾气也暴躁了点,刚刚之所以那么说,是为了想单独跟你谈谈——」 「所以你是故意耍我的喽?」冷雁瞬即眯起眼,神情森然地打断他的话。 杜鹤识相地连忙说道:「别急着生气,虹姐一听说你回来了,便急着要你去见她,我确实是来传话的。况且,你和梅姑娘好像有点入戏太深了,要不是我及时出现,『事情』真会一发不可收拾呢!」 冷雁闻言,神色蓦然一沉,「入戏太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鹤随即收歛起笑容,语意深长地道:「你心里很明白我所指为何。若我猜得没错的话,你这一趟远至江南请回梅姑娘,不只要她医治我们身上的毒,最主要的还是你身上的摧心毒,对吧?」 冷雁并不回答,只是一迳冷冷地盯着他。 「我记得你曾跟我提过摧心毒的解法,我想要知道的是,你是否打算让梅姑娘成为牺牲者?」 冷雁冷笑了声,阴沉地反问:「你说呢?如果我真打算这么做的话,你是赞成还是反对?」 「我不知道。」杜鹤神情复杂的望着他,「虽说她是师父的女儿,但她从头至尾不知道他的存在,毕竟是无辜的,为此而要她牺牲实在有些残忍。」 他的话引来冷雁一阵冷诮的嗤笑,「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仁慈了?别忘了是谁要我不要顾虑太多,狠下心来随便找个女子,骗取她的心好为我解毒的?我只不过是听从你的建议罢了,现在你倒反对起来了?」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改变了主意?」杜鹤冷静地反问,「我记得你说什么也不愿累及无辜,更不愿意碰触虹姐以外的女子,如果我猜得没错,虹姐应该早已知道这件事,是她要你这么做的?」 冷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邪魅地扯唇一笑,阴森地道:「这是梅绦雪欠我的,我们之间的债得追溯至十二年前,当我的爹娘为了保护她而惨遭她爹的毒手时,就注定了她欠我的债永远也还不了了,你明白吗?」 杜鹤震愕地睁大了眼,他曾听他说过那一段往事,但没想到那个小女娃儿便是今日的梅绦雪。他早该想到的! 正怔愣时,忽闻左方拱廊处隐隐传来一阵窸窣声,杜鹤神情倏地一凛,低声喝道:「是谁,竟敢在这儿偷听,还不出来!」 只见一名做丫鬟打扮的女子,白着一张脸,怯怯地从回廊转角处走了出来。 「是你?柳儿,谁允许你在这儿偷偷摸摸的?」杜鹤严厉地质问。 丫鬟忙跪下身子,全身猛打着颤,抖着嗓音回道: 「杜、杜爷……我没有偷偷摸摸的,是虹姑娘想见冷爷,差我通传一声,我见两位爷儿正在谈话,没敢打扰,所以、所以才没出声。可我又不敢就这样回去,没看到冷爷,虹姑娘她、她会不高兴的!」原来这柳儿是琼苑里的一名丫鬟。 杜鹤微抬起眉,半信半疑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望向冷雁,「你看呢?」 冷雁却只是问那丫鬟:「虹姑娘这些日子还好吗?」 柳儿咬着唇犹豫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小小声地道:「虹姑娘她、她最近情绪不太稳定,老惦着爷您,饭也没吃多少,整个人瘦了一圈呢!」 冷雁闻言,浓眉担忧地拱起。 「我这就去看她!」说着,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卷向内苑。 园里顿时只剩下杜鹤及跪立一旁的柳儿。 杜鹤冷冷地抬眼瞥向仍吓得低垂着头的柳儿,「你刚刚可有听到我和冷爷谈了些什么?」 柳儿拼命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 「哦?你真的什么都没听到?」细长的黑眸微微眯起,天性的多疑与谨慎,让他直觉她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了些;他不能掉以轻心! 柳儿仍是一个劲儿地猛摇着头。 杜鹤微歛下眼,在心里评估她话中的真实性。 说来也真可悲,自从师父死后,他仍无法改掉处处防备、时时提高警觉的习惯,只能说是环境造就了一个人的性子!况且,当初同为师父座下的十位弟子们,并非人人都参与弑师,其中有几位师弟甚至同师父一样残酷邪恶,去年那一场大战,死去的不只有师父一人,还有四名师弟,却唯独不见师父最疼爱的小师妹宁凤儿与三师弟屠霸! 凤儿的性子邪气刁钻又深沉,使毒害人的手段阴狠毒辣,一向最讨师父的欢心。而屠霸一向野心勃勃,早有意篡位成为千毒门新任门主;虽然当时两人皆身受重伤,即使侥幸不死,功力也已损毁大半,应不足以惧之,但凡事总是小心为上的好! 他仔细观察柳儿的表情,想从中找出一丝不寻常的迹象,却见她圆圆的脸蛋布满惊惶畏惧之色,小小的身子还频频发抖,发白颤抖的唇色及如小鹿般惶恐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作假。 自师父死后,他便将恨情谷内所有仆佣全部更新,彻底杜绝其残余势力反扑的可能,这些人还是他亲自挑选的,应该没问题才是…… 杜鹤不禁微微蹙起眉心,或许他真的太多疑了。 淡睨了柳儿一眼之后,他朝她挥挥手,「没事了,下去吧!下次有事不妨直说,毋需畏首畏尾,知道吗?」 柳儿如获大赦地频点着头,一副战战兢兢、戒慎惶恐的模样,随即忙不迭地站起身快步离去。 琼苑 垂着层层帘幔的内室里,隐隐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女声。 「雁,你找到她了吧!她是不是很美?」 满头白发、形销骨立的瞿虹,偎在冷雁怀里,睁着一双闪动着不安与紧张的黯淡瞳眸紧瞅着他。 「她美不美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治好你身上的毒。」冷雁温柔至极地道,一手轻抚着她银白的发丝。 瞿虹怔了怔,枯槁的手迟缓地抚上自己布满皱纹的脸,喃喃道:「我还能治得好吗?」 「当然可以!」冷雁握紧她的手,神情显得有些激动,「我答应过你,无论如何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瞿虹转动眼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好半晌,忽地迸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 「雁,你老实告诉我,她是不是长得很美?」她不死心地又问。 「她和她娘长得极为相似。」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像师娘?」瞿虹低哑地喃道,眼里蓦地迸出又恨又悲的幽芒。 她还记得,当年师娘离开师父时,她已是个稍稍懂事的十岁女孩;然而,她对师娘的印象却是来自于师父寝室里的那幅画像,画中人确实极美;可,只凭一张画,她不服气自己就这样输给了她。 「我要见她!」她忽地沉声决然地道,她倒要看看当年的她有多美,能让目中无人、邪美俊魅的师父对她念念不忘! 冷雁思忖了一会儿,回道:「也好,我正有意让她先为你把脉看诊,好早日解除你体内『十衰散』的毒性。」 瞿虹微微歛眸,稍稍平息激动的心绪之后,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你呢?你身上的摧心毒已经不能再拖了,解毒的方法你已经知道,而转移毒素的人选也已经有了。」她忽然停顿了下,双眸陡然眯起,眼神犀利地盯着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缓缓地问:「你该不会舍不得她吧?」 冷雁微微僵了一下,脸部线条倏然绷紧,「没这回事,等她治好你身上的毒之后,我会按照原定计划进行,把她欠我的一并讨回来。」 「嗯。」瞿虹淡淡地勾唇一笑,状似漫不经心地又道:「多年后再看到她有什么感觉?你和她毕竟曾经共同生活了六年,对她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吧?」 冷雁沉默不语了片刻,她的话让他陡然想起不久前和梅绦雪那深长炽热的一吻,她唇瓣柔软的感觉还残留在他唇上,属于她的馨香至今仍若有似无地缠绕着他的呼吸;此刻仅仅只是回忆,便让他胸口骤然涌上一股热潮,他的黑眸不自觉地浮上一抹矛盾复杂的神色。 「雁,你在想些什么?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瞿虹适时的出声猛然震醒了他,意识到自己竟对梅绦雪产生了种种不该有的心绪波动,他深黯的黑瞳乍显阴鸷恼怒。 瞿虹自然将他一切的表情全收进眼底,心里虽然不免有些吃味愤怒,但她并不意外,冷雁对梅绦雪的感情,令她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变化。 犹记得他刚到恨情谷时,夜晚屡次做恶梦,嘴里喊的不是爹娘就是雪儿,直到他在一次次遭受师父残忍的试毒、逼迫练功的折磨下存活了下来之后,他才完全变了一个人;尤其当他知道当年自己父母惨死的原因时,他彻底成了个冰冷深沉的人,眼里充满了深绝的恨意。然而,男女之间的恨与爱常是一体的两面,就如同她和师父一样…… 一思及师父,她胸中的怨恨便又腾腾升起,她倏然眯起眼睇向冷雁,冷诮地道:「看来你对她好像真动了情哩!你该不会连自己的父母如何惨死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冷雁神情倏然阴沉,双眸登时如寒冰般冷冽,「我没忘!」 瞿虹转而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你别怪我话说得这么重,比起我身上的毒,我更担心你的状况;如果你死了,我就算恢复了青春美貌又有什么意义!」一边说着,她转过身将脸偎进他的胸膛里,低垂的眼眸隐隐闪动着一抹幽诡的森芒。 「要你勾引梅绦雪让她对你动情,你很清楚是为了什么,因此你千万不能假戏真做,反倒对她动了情,别忘了这也是你复仇的好机会;想想看,师父他老人家若知道他用来对付你的摧心毒,最后反倒报应在自己女儿身上,他在九泉之下必定无法安宁吧!这不是非常大快人心吗?」她接着继续说道,柔柔的嗓音渗透着一丝让人几乎无法察觉的深沉恨意。 冷雁下颚微微抽动,好半晌,终于开口回道:「虹姐,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别担心,一切等她治好了你身上的毒之后再说吧!」 瞿虹微微皱起柳眉,「那么,事不宜迟,明天你就带她过来为我医治吧!」她不想再拖下去了,如果真让他爱上了梅绦雪,那她岂不前功尽弃? 她心里很清楚他对她只有感激与歉疚之情,只不过他自己尚未明白。而她更是从未爱过他,她只是利用他的仇恨心来报复师父对她的无情!现在,达成她的目标只剩最后一步了,她要师父在九泉之下后悔曾经那么寡情的对她,唯有这样做,她心中多年来的恨与怨才得以消弭。 为了达成目的,她会不择手段,更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计划,因此她绝不能让他有机会爱上梅绦雪。 翌日清晨,梅绦雪刚醒过来,正准备从床上起身时,一阵叩门声陡地响起—— 「是谁?」她轻呼了声,赶紧在单衣外头罩了一件袍子。 「梅姑娘,奴婢是奉命前来服侍你的丫鬟。」门外传来一道女子清嫩的嗓音。 梅绦雪这才放松地吁了一口气,「进来吧!」 一名身材娇小、模样灵巧俏丽的丫鬟端着一盆水推开门走进房里,看来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带着满脸的笑,眉眼弯弯地望着梅绦雪。 「梅姑娘,你先梳洗一下,待会儿我给你.送早膳过来。」小丫鬟将水盆放上架子后,拧了一条布巾递到她面前。 梅绦雪一边擦着脸,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她有些纳闷地转过脸去,没想到那丫鬟正瞪大了眼呆呆地望着她。 「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她一脸莞尔地笑问。 那名丫鬟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啊?梅姑娘,对不起,你刚刚问我什么?」 「我一共问了你两个问题,你是指哪个?」梅绦雪见她一脸迷糊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小小戏弄了她一下。 小丫鬟这下子更紧张了,「梅、梅姑娘……我、我、我……」一连说了三个我,她就慌得再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她慌成那样,梅绦雪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别慌,我只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叫我柳儿便行了。」小丫鬟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笑着回道,一双眼却仍直盯住她不放,彷佛她脸上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 梅绦雪被她瞧得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她不解地问。 柳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猛盯着人家瞧的举动太过唐突了些,连忙道:「梅姑娘,对不起,我、我只是觉得你很面熟,好像在哪儿看过你似的。」一边说着,她努力挤眉思索。 「原来如此。」梅绦雪朝她逸出一抹温婉的淡笑,她逗趣的样子让她不觉顺着她的话题道:「也许你看到的只是跟我长得相似的人……」 她话尚未说完,柳儿突地瞪大了眼,神情显得十分兴奋,像是得到宝贝的小女孩似的,欢喜地拍了一下手,扬声道:「我想起来了,梅姑娘,我曾在前任门主的居所看过你的画像。」说着,她天真地将脸靠近梅绦雪,仔细地打量起来,「没错!我敢肯定画里的人就是你!」 前任门主?那不就是雁哥哥的师父、冷叔的师兄吗? 他的住处怎么可能会有她的画像?若真有这样一幅画,也该是在雁哥哥的房里发现才是。可这也说不通,和雁哥哥分离时,她还只是个小女孩罢了,他怎会知道她长成什么模样? 这事实在有些古怪,梅绦雪不禁微微蹙起眉心,忍不住问:「柳儿,你会不会看错了?我才刚到这里,你怎么可能会见过我的画像?」 「是真的!」柳儿认真地点头,「我是在打扫那里的时候见过的,因为那画像很美,所以我记得很清楚,绝不可能看错。」 看她如此认真的神情,梅绦雪相信她不是随便说说,但事情却又不太合理, 「也许你看到的画像只是个跟我长得颇为相似的人罢了!」没错,应该是这样的,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梅姑娘说的是。」柳儿咧开一朵大大的笑容附和道,随即又加上一句:「我想啊,也许画中那个人跟梅姑娘你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哟!」她说话的神情显得非常的无邪又天真,就像个好奇又爱玩的小女孩。 梅绦雪怔了怔,她倒没想过这种可能,「也许吧!」她淡笑地回了句,不知怎地,这个话题让她心头莫名地泛起一股不安且不舒服的感觉。 柳儿没察觉她微微的异样,迳自接过毛巾置入木盆中,跟着又是一脸粲然的笑,「梅姑娘,你饿了吧?我这就去端早膳过来。」 梅绦雪不觉松了口气,「麻烦你了,柳儿。」她实在不想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柳儿甜甜一笑,旋即转过身准备离开;刚要踏出房门时,她忽然顿住身子,又转回头,神情略带不安地对梅绦雪道:「梅姑娘,刚刚我们聊的这些话,你可千万别跟任何人提起,要是让爷儿们知道我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他们肯定会生我的气,那可就不好了!爷儿们一向不喜欢下人们提及有关前任门主的事,好一阵子也不让人去打扫那里了,听说前任门主的居所里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哩!」 梅绦雪一脸哂然地笑了笑,这柳儿显然又怕又爱说,「你别担心,等会儿也许我全忘了,哪还能跟别人说!」嘴上虽这样说着,但柳儿那最后一句话已经引起她的好奇心,并深植在她脑海里。 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指的是什么呢?会不会跟她心里始终存在的疑问有关?也许,义父及雁哥哥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她可以在那里找到答案。 第六章 用过早膳后,梅绦雪取出义父与冷叔传给她的药谱和毒经,虽然里面的内容她已经非常熟稔、运用自如,但为了再一次确定摧心毒的解法,她还是不厌其烦地从头至尾、仔仔细细地再看过一遍。 一盏茶时间过后,只见她失望地掩卷叹息。 这摧心毒至今确实无药可解,书上所载的解法只是将毒转移至他人身上,而此人必须是个女子,因为需经由阴阳交合、历时一夜,方能将毒性完全转移净尽。但这么做虽然能救被下毒的人,然而,与之阴阳交合的女子却只剩下七天的寿命,七天后,便会七孔流血而亡。 此种解法残忍而不人道,是故书里特别载明「不宜用之」。 梅绦雪不觉蹙起眉头,此法虽不宜用之,但她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雁哥哥毒发身亡? 正凝思时,房门陡地被打了开来,她抬头一望,站在门口的正是她忧念不已、为之愀然神伤的冷雁。 她怔怔地望着他朝她走来,早晨明亮的秋阳透过窗扉洒映而入,澄亮的光线下,他深峻的容颜益发显得挺拔卓荦,幽邃的黑眸彷佛具有魔力,让人不自禁地被吸入那两潭深泓,深深地陷溺沉沦。 望着他,她不由得柔肠百转,心口愁怅闷痛。她不要他死,那么、那么她还能怎么做? 答案似乎已经非常明显,她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可她舍不得他呀!他们才刚重逢,却注定了又得分离,而这一次,不再是生离,而是死别…… 「在想什么?怎么眉头皱得这么紧?」温暖的手指轻轻地抚上她拢紧的眉心,冷雁转瞬间已来到她面前,低醇的嗓音柔柔地拂过她耳畔。 梅绦雪微微回过神来,「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思索该用什么方法治好你身上的毒。」她轻扯出一抹淡笑,一双水眸仍依恋地望着他。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书?」冷雁的视线忽地瞥及她手上捧着的一本厚达十二卷的蓝皮书籍,「可以让我看看吗?」 梅绦雪愣了一下,神智完全清醒过来,她迅速地将书紧抱在怀里,勉强扯起僵硬的唇瓣,笑着回道:「这只是义父传给我的手书医经,没什么特别的,我怕你看了会觉得闷。」 她努力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关于摧心毒的解法,她不想让他知道!她很清楚一旦他知道了,必然不会同意她那么做。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赶紧接着又道:「雁哥哥,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其他人?我想尽早开始为他们治毒。」 冷雁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儿,又将视线瞟向她手中紧握的书,心里顿时了然;他微微勾唇一笑,决定顺着她的意思走。 「事实上,千毒门现在只剩下四人而已,除了我、一飞和杜鹤之外,还有一位虹师姐,其余人等只是一般的仆厮及丫鬟。一飞和杜鹤你已经见过了,至于虹姐,我正要带你去见她。」 虹姐?就是昨天杜鹤提及的那个女子?她犹记得杜鹤一提起她时,他脸上显露的担忧与紧张,原来她是雁哥哥的师姐! 她忽然有一种释怀的轻松感。那位虹姐既然是雁哥哥的师姐,雁哥哥紧张她也是应该的。 「雁哥哥,那咱们这就走吧。」她语气轻快地道,迅速收起医书,背上医箱。 「不急,有些事我必须先让你知道。」冷雁轻握住她的双臂,神色显得有些沉重。 梅绦雪微怔了怔,「什么事?雁哥哥你不妨直说。」他凝重的表情让她刚放松的心又悬了起来。 冷雁浓眉淡蹙地叹了一口气,「师父在虹姐身上所下的毒非常奇怪,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便使得她迅速老化,红颜变白头;她心里的感受你可想而知,也因此性子变得有些暴躁易怒,我希望待会儿你见到她时,对她多担待些。」 「有这种事?」梅绦雪喃喃低语着,心里不由得对这尚未谋面的虹姐深感同情。凡是女子,莫不在乎自己的容貌,如此骤然的改变对她的心理必定造成极大的冲击。 「雁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尽管放心吧。」她微笑地回答。 两人走到门口正准备跨出房门时,一道人影倏忽晃至他们眼前,挡住他们的去路。 「大师兄、梅姑娘,一大早你们要上哪儿去?」杜鹤一脸笑盈盈地瞅着他们问道。 「我要带雪儿到琼苑看看虹姐。」冷雁淡淡地回了句。 杜鹤眸光一溜转,挥开摺扇微笑道:「介不介意让我一同前往?我好一睹梅姑娘精湛过人的医术。」 冷雁面无表情地淡睨了他一眼,冷冷地丢下一句:「随便你!」说罢,他迳自拉起梅绦雪的小手往琼苑走去。 身后,杜鹤一双漂亮的凤眼微微荡起一丝饱含兴味的笑意,他倒要看看大师兄如何摆平两个女人;在梅绦雪面前,他要如何不让她看出他和虹姐之间非比寻常的感情! 三人来到琼苑之后,杜鹤迳自挑了一个「观景」颇佳的位置坐了下来,冷雁则带着梅绦雪走到床前。 尽管冷雁已经跟她叙述过瞿虹的状况,但当梅绦雪见到她时,心里还是受了不小的震撼。 躺卧在床榻上,鸡皮鹤发、乾瘪枯瘦的瞿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俨然是个离大去之日不远的七旬老妪,唯独那双眼却精炯灿灿,此刻正朝她投射出两道锐利的光芒。 「虹姐,我带雪儿来看你了。」冷雁来到床榻边,轻扶起瞿虹,让她偎靠在他的怀里,「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人称妙手玉观音的江南神医梅绦雪姑娘。」 梅绦雪朝瞿虹绽出一朵温柔的浅笑,却被她益显冰冷犀锐的眸光给怔住了,她看着她的眼神异常专注,彷佛想自她脸上找出什么东西来,那样的眼神令她心底突地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但她随即挥去这种感觉,犹疑地轻唤了声:「虹姑娘……」 此刻正仔细打量着梅绦雪的瞿虹,耳里根本听不进任何声音;她的心已然掀起波涛万丈、汹涌不绝的怒恨之潮,苍老颓萎的脸孔瞬间阴暗了下来,一丝深沉的敌意与恨意迅速掠过她的双眸。 言她就是师娘和师父的女儿!瞿虹在心里暗自咬牙,完全没留意到一旁的杜鹤已眼尖地捕捉到她充满恨意的眼神。 情眼前这张姿丽鲜妍、清艳绝俗的容颜和画中的师娘简直如出一辙,温雅飘逸的气质甚至更胜一筹;就是这样的一张脸,让师父多年来始终念念不忘,也因此他从未将她放在心里过。她永远也无法忘怀这张脸,那是她心里永远的痛! 小相对于自己现在衰老萎顿的模样,梅绦雪绝美的容貌更加让她痛恨无比! 说瞿虹不自觉地握紧双拳。恨!她好恨啊!漫天覆地的妒恨之火在她心头熊熊燎烧了起来,烧红了她的眼,也烧出她绵绵不绝的怨怒。 吧她一向自负美貌过人,也始终相信总有一天,师父会忘了师娘并爱上她,没想到她的期望终究只是一场空,她竟然输给一个已死的人! 独是的,她确实输了,原来一开始她就不曾有过胜算,那个她从小爱慕崇拜的师父只当她是颗棋子,在他享有她的同时,他的心始终系在一个死去的女人身上。 家哈!世人眼中残酷无情的阎罗毒君一生竟只钟爱一个女人?那她算什么? 她好恨、好不甘心啊! 「虹姑娘……」梅绦雪再度轻喊了声,她阴沉森冷的表情让她有些忐忑。 过往的种种一一掠过瞿虹的脑海,忽然间,她恨意深沉的脸陡地咧开了一朵诡邪的笑花,像是要回应梅绦雪的轻唤般,她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温婉地道: 「你就是雁儿常跟我提及的雪儿?长得真美,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到几个像你这般绝艳出尘的美人儿了!」 对于她骤然改变的神色,梅绦雪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微怔了一会儿,才轻扯出一抹浅笑,有些不自在地回道:「虹姑娘,你过奖了。」 瞿虹轻拍她的手,微笑道:「虹姑娘这称呼太见外了,你是雁儿的童时玩伴,不如同他一样喊我一声虹姐,而我则叫你一声雪妹妹,你说可好?」 说罢,像是想起什么事情,她突然自嘲地笑叹了一口气,又道:「要你称呼我虹姐还真有些不好意思,我明明都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了啊!」 见她一脸温蔼和煦,唇边还噙着一抹略带凄凉的笑意,梅绦雪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浓烈的同情,并暗暗责备自己方才大概是眼花了,才会在她眼里看到一丝森冷的恨意。 「虹姐,你别这么说。」她轻柔地回握瞿虹瘦骨嶙峋的手,柔声道:「雁哥哥已经告诉过我,你是因为中毒而导致苍老羸弱,只要能解除你体内的毒,你的容貌便能恢复原来的模样。」 「是呀,虹姐,雪儿一定有办法治好你体内的毒,你只管放宽心。」冷雁温柔的眼光凝注着瞿虹,一边伸手为她拂去散落颊边的白发。 他亲昵的眼神与柔情的举动让梅绦雪不禁有些怔然。 梅绦雪正怔愣时,冷雁又开口了: 「雪儿,你赶紧为虹姐把个脉,看看她体内的毒该怎么解。」 梅绦雪乍然回过神来,将掠过心头那股不明所以的怪异感觉抛到一边去,依言轻执起瞿虹的手腕,专注地搭脉细诊…… 半晌后,她松开手,柳眉淡蹙地垂眸凝思。 「怎么了?我体内的毒可有得解?」瞿虹神色略微紧张地问。 一年了,她看着自己这张又老又丑的脸一年了,要不是因为满腔的恨意尚未得报,她宁愿死也不愿意以这副要死不活的难看模样残喘苟活! 梅绦雪缓缓抬起眼,沉凝地道:「虹姐身中之毒是由苗疆十种吸食人体精元的毒虫所制成的『十衰散』,此毒不会立时要了人命,却会让人在短短数日之间瞬间老化,直至体内脏腑完全衰竭,终告停摆。」 瞿虹眼里精光一闪,思道:这丫头果真有一套,竟看得出她所中之毒。 「依你之言,这毒有解吗?」她接着又问。 「有。」梅绦雪徐缓地点头,神色显得有些凝重,「只不过解法不易……」 「你尽管直说无妨!」冷雁神情肃凝地道。「无论再怎么困难,我都会想办法做到。」 梅绦雪抬眼望向他,雁哥哥好似非常在乎这位虹师姐,她的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股闷怅的感觉,尽管如此,她仍详尽地回道:「此毒与一般毒素解法不同,虹姐现今体内之血已呈衰败,必须以换血之法治之,且所换之血必得是纯净的处子之血。换血之后再服以紫绦草,帮助生血、活络筋脉,大约需经十日,方得大功告成。」 一旁的杜鹤闻言,忍不住皱起眉头,「依梅姑娘之言,输血之人必然会大伤元气,寻常人等可禁不起这番折腾,一个不慎,恐怕会闹出人命来!」 梅绦雪神色凝重地点头,「杜公子说得一点也没错,这便是我所顾虑的;因此,输血之人最好是个练武之人,有基本的功体能自行运气调息,再佐以我特别调制的『活血丸』,应可渐渐补回元气,不致损及性命。」 杜鹤迅速和冷雁对看一眼,而后直接指出:「处子易寻,可现今恨情谷内的丫鬟们,无一人有武功底子,这可大伤脑筋了!」 瞿虹闻言,低垂的眼眸隐隐闪过一丝算计的精芒,唇边浮起一抹几不可辨的诡冷笑意;她很乐意在梅绦雪见阎罗王之前好好利用她一番,她的血会是她挽回青春美貌最好的献祭! 盘算既定,只见她幽幽一叹,柔若无骨地靠向冷雁怀里,凄凉地笑语:「雁儿,罢了!我怎能为自己的存活而牺牲他人的性命?此时此刻,我们根本找不到这样的人选,你还是放弃吧!」 「不,我绝不放弃!」冷雁语气坚定地道。他欠虹姐的实在太多了,若不是为了帮他,她也不会遭受师父下此毒手,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可咱们恨情谷唯一会武功的女子只有雪妹妹,你要上哪儿找来一个会武功又肯为我输血的女子?就算找着了,人家未必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帮助我们呀!」 她的话蓦然提醒了冷雁,他深邃的黑眸缓缓望向梅绦雪。 一旁的杜鹤立即了然地眯起眼。虹师姐这话分明是有意的,她显然想藉梅绦雪之血为自己袪毒。 这招以退为进的方法还真高明哪!她明知为了她,大师兄什么事都会替她办到,区区一个梅绦雪的血自然也能轻易取得。 不知为何,他一向不喜欢虹师姐,纵使她帮助他们师兄弟合力手刃了师父,但他总觉得她深沉得让人无法看透。和瞿虹同门十年,他始终与她不亲近,身为大师姐的她,在诸多师弟中也只关照大师兄一个人;他原以为她是爱上了大师兄,可又隐隐觉得事情并非如表面上看来这么单纯。 如果,找来梅绦雪让她成为代罪羔羊真是虹姐的本意的话,显然的,她也已经知道梅姑娘是师父的女儿。杜鹤的直觉告诉他,她这么做是存心的,方才他在她望着梅姑娘的眼神中,清楚地看见其中隐藏着的深沉恨意,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他绝对没看错! 虹师姐恨梅姑娘,但为什么呢?只因她是师父的女儿吗? 她那充满恨意的眼神中,似乎还存在着某种情绪,像是……嫉妒,一种女人同女人之间特有的敌意。 正思索间,冷雁果然开口了:「雪儿,放眼望去,恨情谷内如今能救虹姐的只有你了,你愿意为我冒这个险吗?」 杜鹤正想出声反驳,可梅绦雪却快了他一步。 「雁哥哥,你不必担心,方才诊出虹姐身上之毒后,我便已有了这样的打算。」身为医者,救人是她的天职,她怎能由别人来冒这个险! 杜鹤怔了下,既然当事人都同意了,他又有什么立场反对? 「雪妹妹,这怎么行?你看起来这么娇弱,我怕你支撑不了,雁儿、一飞和杜鹤还得仰仗你为他们解毒呢!」瞿虹假意担忧地道,眸底却闪着一抹清冷的笑意。 「虹姐,这你不必担心,眼下先医好你体内的毒我才能安心,更何况雪儿是个大夫,她懂得照顾自己的。」梅绦雪尚未回答,冷雁已先开口安慰道。 梅绦雪心里蓦地微微刺痛了下,不知为何,她竟隐隐觉得雁哥哥和虹姐之间并非只是单纯的同门情谊。从方才进门到现在,他的眼光始终温柔而专注地凝注在虹姐身上,望向她时,却只是淡淡的一瞥,彷佛她只是个寻常的外人般;在他眼里,完全看不到昨日与她深情互许时的柔邃眸光。 「雪儿,你打算什么时候为虹姐换血治疗?我希望越快越好!」 怔忡之际,冷雁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将她幽恍的心思给拉了回来。 她强颜一笑,「给我一天的时间准备,明天就可以开始进行了。」 冷雁点点头,没再看向她,眼光又回到瞿虹身上,一边吩咐道:「那你赶紧去准备吧,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杜鹤,他会帮你的。」 梅绦雪微怔了怔,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打算跟她一起离开琼苑。 「梅姑娘,我们走吧!」杜鹤走近她身旁轻唤了声,见她一脸迷惘失落的神情,心里着实有些不忍,但他不能背叛大师兄,关于她的事情,他无权也无能置喙! 离开琼苑后,梅绦雪心思恍惚地回到凝霜阁。 刚进屋里,柳儿不知打哪儿跑了出来,笑脸盈盈地迎上前。 「梅姑娘,你回来了。」她拉着梅绦雪在圆桌旁坐了下来,并为她倒了一杯茶水。 「梅姑娘,听说你到琼苑看过虹姑娘了,怎么?她的病可有得医?」 梅绦雪缓缓抬起头,「你……知道虹姑娘的事?」 柳儿圆睁着眼笑着回道:「当然知道喽!之前我是琼苑里的一名丫鬟,只不过现在被分派到你身边来服侍你。」 说着,她突然大叹了一口气,深感同情地道:「我曾听琼苑里的丫鬟姐姐们说过,虹姑娘年岁也只不过将近三十,可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竟然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冷爷为了她的病,担忧得不得了哩!」 梅绦雪微微僵愣了下,忍不住问:「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似乎很好?」 「是呀!」柳儿知无不答,「冷爷对虹姑娘可好得很呢,照顾得无微不至,生怕虹姑娘有个万一……」她忽然停顿了下来,露出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睁大了眼直瞅着梅绦雪。 「梅姑娘,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是有关于冷爷和虹姑娘的,但你可不能说给别人听哟!」 梅绦雪蓦地屏住呼息,「什、什么秘密?」 柳儿精灵的大眼滴溜溜一转,神情慎重地道:「听说啦,只是听说而已喔,那虹姑娘和冷爷好像是一对情侣呢!所以他才会这么紧张虹姑娘的病。」 闻言,梅绦雪只觉胸口突然一阵抽紧,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雁哥哥和虹姐是一对爱侣?这是真的吗? 她直觉的想要否定,可方才雁哥哥对待虹姐那副小心翼翼、温柔细腻的举动却清晰地映在她脑海里,她不禁有些迷惑了。 「梅姑娘,你怎么了?」柳儿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将她自怔愣中唤醒过来。 「没、没什么,我没事,你下去忙你的吧。」此刻她需要独处,以厘清心里那团紊乱的思绪。 「喔!」柳儿愣呼呼地答应了声,才一边搔着头离开屋子。 柳儿走后,梅绦雪兀自怔怔地坐着,脑子里仍不断想着方才柳儿所说的话。她心里着实受了不小的冲击,但昨日雁哥哥深情的话语彷佛犹在耳边回荡,一字一句她仍记得清清楚楚,雁哥哥说过不会骗她的,她应该相信他。 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并没有那么笃定的感觉…… 静谧的深夜,微亮的月色被乌云遮掩,一阵细微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的脚步声在恨情谷内一座荒废已久的禁地前响起。 昏暗的月色下,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双手负背,伫立在被铁链紧紧缠锁住的朱漆大门前。 「三师兄,出来吧!」清嫩的女子嗓音悠悠扬起。 蓦地,静寂的黑夜中传来一阵窸窣声,浓密的树丛后缓缓走出另一道身影,颀长的身形显而易见地是个男子。 「小师妹,你找我有什么事?」男子阴柔的嗓音如鬼魅般响起。 「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这事对你我都有好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月光掩映间,依稀可见一张十五、六岁,稍显稚气的少女脸庞。 「啧啧啧……小师妹,你这张脸我还真有些不能适应哩!」男子轻邪地笑道, 「什么时候你学会了易容?若不是你主动找上我,我还真认不出你来呢!」 女子轻哼了声,「不这么做的话,你我如何能混进恨情谷?」 「是呀……」男子懒懒地拉长了尾音,「说吧,你要我做什么事?我先听听,再决定帮不帮你。」 「你非帮不可!」女子笃定地道。 男子倏地挑高眉头,「何以见得?」 「因为我们都不想让大师兄他们活过今年的除夕!」女子眯细了眼,神情顿显阴狠,「你想要夺得门主之位,而我只想为师父报仇,就凭这一点,你就非帮我不可。」 女子停顿了下,忽地逸出一串轻幽的诡笑,才又接续道:「况且,你难道不想解开师父在你身上下的毒?」 男子带笑的脸倏地一凝,眼神也一转为精炯锐利,「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要你在必要时帮我掳走一人,这事必须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一旦被人发现,我们两个都别想活了!」 「这人是谁?」 「梅、绦、雪。」女子一字一字缓缓地道。 「她是谁?这么做有什么目的?」男子接着又问。 女子诡魅一笑,「她便是人称妙手玉观音的江南神医,但她的另一个身分却是……师父的女儿!」 「师父的女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男子眯眼细瞧着在昏暗不明的月光下,女子那张透着一丝兴奋的诡异神情。 「别急,我会将一切事情全告诉你的。」女子走近男子身边,将朱唇轻附在他耳旁…… 第七章 翌日,晨光才破窗而入,梅绦雪已经醒了。事实上,她几乎是一夜未眠。 梳洗罢,柳儿正好端着早膳进房里来。 「梅姑娘,你瞧,今天的早膳比平常更丰盛呢!」柳儿笑眯了眼道:「这可是冷爷特别吩咐厨房做的哟!」 梅绦雪停住了整理医箱的动作,欣喜地转过身来,瞧着桌上的饭菜。 「你是说,这全是他特别吩咐厨房为我做的?」 柳儿点点头,「是呀,我听冷爷对杜爷说,今儿个你要替虹姑娘输血治病,可得耗掉不少精力,早饭千万不能随便,还特别嘱咐要你多吃点,虹姑娘就靠你了呢!」 像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梅绦雪一颗暖呼呼的心瞬间冷了下来。原来……原来雁哥哥并非完全是为了她。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小心眼的,可心头却控制不住直冒出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望着丰盛的早膳,她忽然间完全没有了食欲。 勉强吃了几口,才搁下碗筷,一阵敲门声陡然响起,柳儿赶紧开了门。 一名身着藕色衣裙的丫鬟走进房里来,恭谨地道:「梅姑娘,门主要我告诉你,他和虹姑娘在琼苑里等着你。」 梅绦雪怔愣了下,随即回道:「我随后就去!」 丫鬟离开之后,柳儿忍不住皱眉嘟囔道:「怎么急成这副德行?再怎么紧张虹姑娘,也得先让人把饭吃饱哇!」 梅绦雪一听,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但她不让自己继续沉溺在这样的情绪当中,只是站起身,低着头,默默背起医箱,走出房间。 屋外,秋末的阳光柔柔地洒映在她身上,将她纤细的身子在地上拖映出一道长长的、落寞的影子…… 一踏进琼苑,梅绦雪便听见俞一飞宏亮的声音从花厅里传来,急促的语气彷佛正和人争执什么似的。 她微感讶异地步入厅内。一抬眼,只见俞一飞、杜鹤和冷雁全都齐聚一堂。 「大师兄,你让梅姑娘给虹姐输血治毒,这、这怎么成呢?虽说咱们是请了梅姑娘来医治大伙儿的,可也不能教人为我们卖命呀!」俞一飞神情激动的道,完全没留意冷雁已绿了一张脸。 「这事我已经决定了,而且雪儿也已答应,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反对的立场!」 冷雁沉声回道,语气坚硬冰冷得毫无转圜之地。 「大师兄,你——」 正当俞一飞不放弃地想再据理力争之际,梅绦雪柔润的嗓音适时地响起—— 「俞大哥,我来这儿便是要医治你们身上的毒,请你不必替我担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贸然行事的。」 她微笑的芙颜有着坚定的神情,散发着动人的傲然丰姿,就像寒冬里的一株冷梅;登时,俞一飞有些看呆了眼,再也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来。 「杜鹤,把一飞给我带下去!我不希望有人干扰雪儿的心思。」冷雁不悦地冷斥了声,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股躁怒,他非常不喜欢一飞看着雪儿的神情。 杜鹤识相地摸摸鼻子,赶紧拉着仍处于呆怔状态中的俞一飞离开琼苑。 待两人走后,冷雁才抬眼睇向梅绦雪,「你准备好了吗?虹姐能不能恢复原来的模样就靠你了!」 梅绦雪轻点了下头,而后仰起脸专注地看着他,显得欲言又止。 「雁哥哥,你、你很担心虹姑娘是吧?你们师姐弟之间的感情真好……这也难怪,毕竟、毕竟你们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她辞不达意地吞吞吐吐,心中想的全是柳儿跟她说的那一番话。雁哥哥和虹姑娘真是一对恋人吗?这个疑问自昨天晚上便在她心头萦绕不去,让她彻夜无法成眠。 冷雁有些讶异地抬高一眉,「怎么了?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看她嗫嚅不定的模样,像是有什么事情困扰着她似的。 「没、没什么。」她有些无措地咬着下唇,「我只是觉得你与虹姑娘的感情真好,你这么在意她、为她担心……」说到最后,她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她根本没有勇气直接说出她心里的疑问,只是一脸惆怅地低垂眉眼。 冷雁见状,心里已然明白她想说些什么,正确说来,应该说她想问些什么。 他的眼瞳瞬间掠过一抹了然的精诡幽光,唇边淡淡地扬起一弧似有若无的深沉笑意;若他猜得没错,他的小雪儿必定是从下人处听到一些有关他和虹姐之间的事,很明显地,她是在吃醋呢!察觉到这一点,他竟觉方才不悦的心情忽然间大好了起来。 「雪儿,你可是在吃醋?」他走近她,柔声问道。 梅绦雪乍然一愣,小脸瞬间染上一片红潮,「我、我没有,不是这样的……」 她心慌地急忙否认,脸蛋垂得更低了。 「看着我!」冷雁伸指轻抬起她的下颚,让她无法逃避地直视着他。凝视她红通通、无措慌乱的脸蛋,他忽觉一股从未有过的柔情涌上他的胸臆间。 「雪儿,我很高兴你会为我吃醋,这表示你很在乎我。」他温柔款语,指尖爱恋地抚上她酡红的嫩颊,他确实很高兴她有这样的反应,因为他要她眼里只有他的存在,心里只装得下他一个人。 「就像你在乎虹姑娘那样吗?」梅绦雪垂下眼睫低声问道。 「小傻瓜!」他爱怜地捧起她的脸蛋,「我在乎虹姐是因为她是我的师姐,对她我有义务也有责任;虹姐今日会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 说着,他忽地长叹了一口气,半晌后,才又幽幽地接着道:「若不是为了帮我对抗师父,她也不会弄至这般模样!虹姐年纪长我数岁,又早我几年入师门,这么多年来,是她帮助我熬过师父给予的种种折磨;为了我,她不惜得罪师父、反抗师父,我欠她的实在太多了!」 梅绦雪听了不禁动容,更为自己的小家子气感到羞愧,「雁哥哥,对不起!我、我只是……」 冷雁以食指轻点住她的嫣唇,柔情款款地笑道:「你什么都不必说,我明白的;我只是要让你知道,虹姐之于我就像是亲姐姐那般,和我对你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话语未竟,他陡地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说! 一直以来,他总认定瞿虹是他这一生唯一的伴侣,只待报了仇、解开众人身上的毒后,他便准备和她结为夫妻。他心里应该是爱她的,可方才那一番话却骇着他了,因为那些话并非是他为了让雪儿死心塌地而存心欺骗的,它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自他口中冒了出来。 「雁哥哥,我完全了解你的意思了。」梅绦雪羞涩地垂眸一笑,完全没留意到他的异样。 突然间,一声轻咳陡地响起,震醒怔愣中的冷雁。回头一望,只见一名丫鬟搀扶着颤巍巍的瞿虹步入小花厅。 霎时,一股深深的歉疚感攫住了他,让他立即放开梅绦雪奔向她。 「虹姐,你怎么起来了?」 瞿虹双眸恨芒一闪,随即堆起一脸柔煦的笑,吃力地道:「我只是有些紧张,忍不住出来看看你们准备好了没。如果雪妹妹改变了主意,那也不打紧的。」 「没这回事!」冷雁赶紧回道,「雪儿她已经准备好了,等会儿便能为你进行换血。」说罢,他一把抱起瞿虹走进内室。 梅绦雪微怔了一会儿,随即背起医箱跟在后头。 历经了数个时辰,换血的疗程总算大功告成,随侍的丫鬟立即捧上以紫绦草熬制而成的汤药。 「让我来!」始终搂着瞿虹的冷雁接过汤药,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喂进她嘴里,完全忽视了坐在一旁脸色惨白的梅绦雪。 「雁、雁哥哥……」她虚弱地轻喊了声。 然而,全副心神都放在瞿虹身上的冷雁却像无所知觉,未曾抬头回应。 连续唤了数声后,梅绦雪终于放弃,转身吃力地自医箱中取出一颗自制的活血丸吞下,而后疲惫地闭起双眼,盘腿而坐,努力调运着体内虚弱的真气。 片刻后,她缓缓睁开眼,试着站起身,一阵晕眩却忽地攫住了她,她不动声色地顿住身子,待晕眩感稍稍减弱了些后,才勉强踏出步伐,慢慢地走出琼苑。 直至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冷雁才缓缓地抬起头来,深邃的黑眸里净是复杂难解的神情。 「怎么?很舍不得是吧?」瞿虹的声音突然冷冷地响起。 冷雁收回目光,淡凝着眸回道:「没有的事,虹姐你多心了。」 「哦?真是我多心吗?」瞿虹目光灼灼地逼射向他,「今天早上你和她说的那些话我全听见了!」 冷雁微微凝住身子,「虹姐,你别误会,我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哄她罢了!」 「真是这样吗?」瞿虹仍是一脸怀疑地盯着他,跟着忽地戚然一笑,「其实,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你心里始终存在着梅绦雪的影子,根本不曾忘记过她!也罢,若你改变了主意不想报仇,我也不勉强。等我的身子完全恢复后,我会自行离开这里,不让你为难。」 「不!虹姐,你别走!」冷雁抓紧她的手,神情黯然地道:「父母之仇我一刻不或忘;你对我的好,我更加忘不了。报仇之事我绝对不会改变主意,今早那一番话,确实是为了哄她而已,完全不具任何意义。」 闻言,瞿虹低歛的眼眸迅速闪过一抹得逞的诡芒,而后幽幽地轻叹了一口气: 「雁,虹姐并不想逼你,也非心狠之人,可你身上的毒实在教我不得不狠下心;除了她,我想不出还有谁更适合做你的替死鬼!俗语说『父债子偿』,只能说,这是她的宿命吧!」 见他沉默不语,她抬起眼戚然地瞅着他,又道:「雁,有一件事你必须牢记在心,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绝不独活!若你真舍不得你的雪妹妹,我也只好认了!唉,没想到咱们终究斗不过师父他老人家,最后还是他赢了!」 「不!他没有赢,我不会让他得逞的!」冷雁冷怒地低吼了声,神情顿显阴鸷深沉。「虹姐,你放心,我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报仇之事我绝对会彻底实行!」 听到他斩钉截铁、决绝冷断的话语,瞿虹不露痕迹地轻勾起一抹淡淡的阴冷笑意,心里暗忖:看来距离她复仇雪恨的日子不远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必须加速计划的进行,也许……她该提早让梅绦雪知道她的身世。 一连数天,梅绦雪都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休息,失血过多的她,身子的抵抗力骤然减弱,一不小心便染上了风寒。 这期间多亏柳儿的细心照料,以及杜鹤和俞一飞轮流将真气输入她体内,帮助她抵御风寒,才让她的病情逐渐转好。 然而,这数天以来,冷雁却从未踏进凝霜楼探望她,她不免感到有些失落怅然;几天不见,她的心思不由自主的全系在他身上,根本容不下其他事情。 怔忡发呆之际,房门咿呀一声被打了开来,只见柳儿端着一碗汤药笑盈盈地走进房里,身后还跟着俞一飞。 「梅姑娘,俞三爷又来看你了。」柳儿调皮地眨着眼扬高声音道。 梅绦雪这才回过神来,朝脸色微微赧红的俞一飞绽出一抹浅笑,「俞大哥,多谢你的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说着她便要起身,双脚才刚触地,俞一飞便一个箭步迅速来到她身边。 「梅姑娘,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千万当心点!」他小心翼翼地扶她走到圆桌旁坐下。 一旁的柳儿见状,忍不住噗哧一笑,掩嘴笑道:「三爷,瞧你紧张成这副德行,好像梅姑娘是尊玻璃人似的!」 俞一飞霎时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道:「话、话不能这么说啊!梅姑娘失了不少血,又、又感染了风寒……自然得当心点呀!」 柳儿没理会他的说辞,迳自转过身朝梅绦雪淘气地眨眨眼,「梅姑娘,你可得赶紧好起来,你这么一病,着实急坏俞三爷了,这几天你喝的药,全是他亲自熬煮的呢!」 俞一飞的脸登时红得更加厉害,目光怎么也不敢望向梅绦雪,只是瞪了柳儿一眼,轻斥道:「臭丫头,谁允许你这么多嘴的!」 「三爷别生气,我不说就是了。」柳儿赶紧陪着笑脸,识相地退到一边去。 「梅、梅姑娘,赶紧把药喝了吧,凉了可就更加难以入口。」俞一飞红着脸叮咛。 「谢谢你,俞大哥。」梅绦雪露出一抹感激的笑,而后捧起药碗,才刚就口,却又忽地停顿住,像是想起什么事情,她抬起眼认真地注视着俞一飞问道:「俞大哥,虹姑娘她可好?是否已完全恢复了原来的容貌?」 「梅姑娘,说到这件事,我实在对你佩服得不得了,师姐她经过你巧手医治,已恢复原来的样子了,气色还挺好的哩!和先前垂垂老矣的模样相去十万八千里!」俞一飞笑呵呵地回道。 「是啊,梅姑娘你好厉害哟!」柳儿接着赞道,「我听琼苑里的丫鬟姐姐说,虹姑娘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容光焕发;加上这几日门主片刻不离的陪伴她,整个人就像朵盛开的花儿,说有多美就有多美!」 梅绦雪闻言甚感欣慰,「我总算不负雁哥哥所托,治好了虹姑娘体内的毒。」 俞一飞却突地沉下脸,不悦地轻嗤一声,「哼,大师兄也真是的,要你冒险救虹师姐也就罢了,可你卧病的这些天他竟然不闻不问,更不曾来探望,眼里就只有虹师姐一人,真是太过分了!」 梅绦雪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却又忍不住为他辩驳:「雁哥哥他不是存心的,虹姑娘是他的师姐,又恰逢毒伤初愈,他自然得多关照些。」 「哎呀,梅姑娘你不明白,大师兄和虹师姐他们两人其实是……」话到嘴边,俞一飞倏地煞住了口,不甚自然地撇开眼。糟糕!他差点抖出不该说的事情,虽说他非常不能赞同大师兄的作法,可他也不能背叛大师兄呀! 梅绦雪微蹙起眉不解地望着他,「俞大哥,你怎么了?怎么话说到一半就突然停住了?」 俞一飞有些不自在地搔搔头,赶紧转移话题:「没什么,梅姑娘,药凉了,你快喝了吧!」 看着她皱着眉喝下苦涩的汤药,俞一飞不禁暗自心疼。究竟大师兄对她做何打算?他说对她另有计划到底是什么意思?唉!任凭他想破了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事还真伤脑筋哩! 深夜,一道黑影悄悄潜进梅绦雪房里。入侵者刻意弄出了足以惊醒睡梦中人的声响,却又不至于打草惊蛇,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言几乎是一睁开眼,梅绦雪便感觉到房里另有他人存在。「是谁?」 情一道修长的黑影缓缓自阴暗处走了出来,在面罩的包覆下,来人只露出一双眯细的黑眸。 小蒙面人冷笑了声,一步步走向她。「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梅姑娘可知道自己是谁?」刻意压低的嗓音仍可让人清晰地辨出是女子之声。 说梅绦雪警戒地盯着来人,摆出防御的姿势,「我不明白阁下话中之意,阁下到底是谁,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吧蒙面人又是森然一笑,「我只是个好管闲事之人,不忍心见你被人利用而不自知!我要说的可是有关你的身世之谜,我想你应该很有兴趣知道吧!」 独梅绦雪微微怔愣了下,旋即冷声道:「阁下究竟想说什么?」 家蒙面人微眯的黑眸邪芒一闪,直接说出令人惊骇之语:「梅绦雪,你的生父乃人称阎罗毒君的千毒门创始人——仇煞,也就是冷雁、杜鹤、俞一飞等人的师父。」 闻言,梅绦雪霎时震愣住,「不、不可能,我不相信!」 「不相信是吧?我可以证明我所言非假,就不知道你是否有勇气面对事实?」 「你要如何证明?」镇静的话语微带着几不可辨的颤抖。 「想知道真相,就随我来吧!」话语方落,蒙面人随即纵身跃出窗外。 梅绦雪迟疑了一会儿,旋即紧咬着唇提起真气,跟在后头纵身而出。 月色昏昧不明,时序已入冬的山谷夜里寒意逼人,身着单薄中衣的她却彷若无所觉,紧追着前方那道黑色身影。 半晌后,她来到一座看似荒废已久的宅第前,却不见方才蒙面人的身影。 凝神一望,只见眼前的朱漆大门虽以铁链紧紧缠住铜环,但交扣的锁已然解开。 这里应该是柳儿所说的千毒门前任门主的居所吧!她不由得暗自思忖,莫非那人将她引至此处,便是要她进去一探? 她要进去吗?如果那人所言不假,那么,她该怎么办? 犹豫了半晌,她终于还是拉开大门上沉重的铁链,走进荒废的庭院中。也许她能在此找出义父和雁哥哥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 夜色虽然黯沉,但就着微微蒙亮的月光,她尚可无碍地穿过丛生的杂草走进屋内。 出乎意外地,屋内案上竟置有一盏烛台,茕茕烛火映照出屋内的摆设。一桌一椅仍算完好,只是蒙上许多灰尘与蜘蛛网。 她拿起烛台往内室走去,抬眼望去,只见靠窗处悬着一幅画,靠近一看,她登时震愕得无法言语!画中之人是个身着湖色衫裙的美丽女子,然而,教她惊愣的却是女子与她极为神似的容颜。 强抑住心头顿生的惴惴不安,她往下望去,右下角一行蝇头小篆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将烛台凑近细看,上头写着「爱妻梅净霜」,其下则书着「仇煞亲绘」四字。 「啊!」梅绦雪忍不住惊呼出声,梅净霜正是她难产而逝的娘亲!她是仇煞之妻? 那么不就代表那杀死冷叔和柔姨的大恶人是……是她的亲爹!? 不!不可能的!梅绦雪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冷叔说过,她的亲爹只是一介平凡书生,因病去世,绝不可能是那个害得雁哥哥家破人亡的大恶人! 她无法接受事实地猛摇着头,急急转身欲逃离此处,却因过度震愕而一个不小心撞上墙边的黑斗柜,柜里的东西应声而落。 她蓦然怔住身子,凝视着地上散落的物品。突然间,一本蓝皮书引起了她的注意。 第八章 像盯着怪物似的,梅绦雪睁大眼直瞅着地上的蓝皮书,心头忽地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理智告诉她要就此夺门而出,别再去追究那些不解的疑团。 然而,当她横下心转过头想要离开时,脑海里陡地浮现义父欲言又止的模样,以及雁哥哥双眸里几次一闪而过阴暗而森冷的恨意。 无法欺骗自己,终于,她还是俯下身拾起那本蓝皮书,就着茕茕烛光,伸出手微微颤抖地翻开,迅速阅览了一会儿后,她便明白这本册子是那大恶人的亲笔手书;她屏住气息、稳定心神,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一目十行地细读下去。 突然间,她脸色倏地变成一片惨白,眼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惊骇然,不自觉咬紧的唇瓣更是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砰的一声,握书的手无力地松开,书册应声落地,她踉跄地跌退了数步,眼眶已泛出盈盈泪光;这本手书让她明白了她从不知道的身世,更残忍地揭露了一件事实——她的亲爹是杀了冷叔和柔姨的凶手,而横在她和雁哥哥之间的竟是……不共戴天的父母之仇! 像是青天霹雳,梅绦雪只觉全身彷佛沉浸在冰冷的地窖里无法动弹。 雪儿,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义父话里的意思。 宛如无魂之体,她眼神茫然无措地踱出荒宅;屋外寒星点点,肃冬的寒意已悄然而至,飒飒冷风扬起她一头乌丝,在月光下绽着蓝黑的光芒。 「想必梅姑娘已经看到令尊的亲笔手书了吧!」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方才的蒙面人再度出现。「现在你总该相信我所言不假了吧!」 梅绦雪徐徐转过身,神情幽淡地道:「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能对恨情谷各处居所知之甚详、并且来去自如,姑娘应是谷中之人吧!」 蒙面女子身形蓦地微微一僵,随即邪邪地轻笑了数声,「看来我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心思这么敏锐!」侧首凝睇了梅绦雪一会儿,她继续说道:「梅姑娘不必担心,认真说来,我应该是你的朋友而非敌人,我和你是站在同一阵线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梅绦雪冷淡地道。 「我的意思是,梅姑娘若想报杀父之仇,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女子扬起一弧阴冷诡谲的笑意。 「报仇?何来之仇?」她喃语,幽邈的嗓音透出几许苍凉的意味。 蒙面女子双眼陡地眯紧,「梅姑娘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那冷雁便是杀你生父之人,他弑师篡位,难道你不想报杀父之仇?」 梅绦雪一脸茫然迷惑的望着她,像是仍听不明白她话中之意,下一刻却又陡地轻笑出声,喃喃自语:「报仇?我有什么资格报杀父之仇?雁哥哥之所以会家破人亡全是拜『他』所赐!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失去冷叔和柔姨,更不会在『他』的魔爪下受苦了这么多年……」 她忽地停住话语,神情霍然转为惊惶无措,圆睁着眼愣了好半晌,才又瘖哑地低语:「雁哥哥一定也知道这件事……他、他一定很恨我。」 蒙面女子似是不耐她一连串毫无意义的话语,眸光更显阴沉,「我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报仇?」 梅绦雪稍稍回过神来,重新将目光移回她身上,「姑娘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在乎这件事?又为什么要帮我?」 「你毋需知道我是谁。」女子沉冷地道,「只要回答我你究竟想不想报仇便可!」 梅绦雪毫不考虑地摇了摇头,「若真要谈仇,严格说来,我还欠雁哥哥一条命,该偿还的人是我不是他!」 「哼!说了这么多废话,你的意思就是不想报仇吧!」蒙面女子冷嗤了声。 「很抱歉,辜负姑娘一片好意。」梅绦雪转过身准备离去。 「慢着!」随着一声低喝,蒙面女子迅速拦住她的去路,「既然你不想报仇,我也不勉强,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许你替冷雁他们一干人治毒。」蒙面女子双眸倏地迸射出两道森冷的恨意。 梅绦雪愣了愣,随即回道:「恕难从命!」眼前这蒙面女子的身分实在很可疑,彷佛和雁哥哥有深仇大恨似的,她究竟是谁? 「梅姑娘执意如此?」女子眼里寒芒迸现,语气邪柔阴森,「我实在不想成为你的敌人,但如今看来我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梅绦雪尚来不及理解她话中之意,只见她扬手一弹,轻呼道:「三师兄,出来吧!」 呼声一落,暗黑的树影后随即步出一道高大的男子身影;清冷的月光照映出男子邪气的长脸,一双狭长黑眼充满妖魅,一看便知并非善类。 「你们到底是谁?」她可以感觉得出来,眼前这两人和雁哥哥之间非但存在着某种关系,而且是敌非友。他们引她来此的目的主要是针对雁哥哥等人,显然地,他们并不希望雁哥哥治好体内之毒。 蒙面女子没理会她的问题,迳自朝男子使了个眼色。「三师兄,这位便是人称妙手玉观音的江南神医梅绦雪。现在,她是你的了,只要将她带离恨情谷,随你想要怎么处置她,我都没有意见。」 被称为三师兄的男子嘿嘿邪笑了数声,眸光不怀好意地在梅绦雪身上溜转。 「太好了,没有了她,我看大师兄只有等死的份了;而我非但可以治好体内之毒,就连门主之位也将轻易地手到擒来!小师妹,这回我真得谢谢你呢!」 「废话少说!已经过了三更天了,还不赶快动手!」蒙面女子冷喝了声。 男子迅速收起笑意,一步步朝梅绦雪行去。 盯视着他一脸的阴森邪气,梅绦雪忍不住一步步往后退。 「小美人,我劝你别反抗,乖乖地跟我走;只要你治好我身上的毒,我可以向你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甚至让你成为新任门主夫人,毕竟你可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女儿哩!」男子微露淫笑地诱语。 梅绦雪愈听心里愈是惊骇。原本她只是怀疑,现下她更加肯定眼前这一男一女是千毒门之人。听他们的对话,彷佛恨雁哥哥入骨;引她来此,就是为了不让她医治雁哥哥体内之毒,欲置他于死地。 「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绝对不会置雁哥哥于不顾,想要我跟你走,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她冷冷地回应,心下暗自思忖该如何脱身。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男子冷嗤了声,眸光倏地变为阴狠,话语一落,身形瞬间袭向梅绦雪,探手直取她周身几个大穴。 梅绦雪缩身闪开,并乘机向后跃离一丈之远,可男子随之逼近的凌厉攻势让她愈来愈感吃力,几次险些中招。情急之下,她虚晃一招,随即转身飞奔而去;此处距离杜大哥居住的凌鹤楼最近,只要能撑到那里,他们一定会有所忌惮、知难而退。 「三师兄,别让她跑了!」 身后传来蒙面女子刻意压低的呼声,下一刻,男子已拦在她面前,阻挡了她的去路。 可惜,就差几步之远,梅绦雪咬唇暗恼;跟着不假思索地主动出击,她自知不敌对方,她向来以习医为志,在武艺上的修为尚不及霂风姐与冰月,但她知道自己万万不能被擒,雁哥哥、杜大哥和俞大哥还等着她救命! 思至此,她毅然扬声呼喊:「杜大哥、俞大哥,你们快来呀,有人闯进谷里!」 男子未料她有此举动,登时愣了一下,随即眼露凶光地一掌袭向她胸前—— 「啊!」梅绦雪来不及避开,胸前传来一股剧痛,她踉跄地跌坐于地,再也使不上力气爬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子一步步向她逼近。 「屠霸,放开她!」正当男子点住她的穴道,拉她起身欲离开时,一声冷喝及时响起,跟着一道青色身影在他们面前飘落,正是杜鹤闻声而来。 被唤作屠霸的男子神情倏然一凛,迅速将梅绦雪拉向身前,一手曲成鹰爪紧扣住她喉头。 「放开她?哼,二师兄,你以为我会那么傻吗?识相的话就赶紧让开,否则我杀了她,大家同归于尽,谁都别想活过今年除夕!」 「敢动她一根寒毛,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道邪魅幽沉的嗓音冷冷地插 入。 杜鹤一听声音便知是谁,不由得露出一抹放松的微笑;而屠霸则是浑身微微一颤,猛然回头望去,瞬间白了一张脸。 「雁哥哥!」梅绦雪忍不住轻唤了声。她已经好些天没见到他了,此刻乍见他,心湖中全是满满的欣喜。但很快的,她的喜悦瞬间消逝无踪,浮上心头和脑海的,只剩下一个清晰的事实——她那从未谋面的生父是雁哥哥的弑亲仇人。 她迅速垂下眼睫,只觉喉头苦涩难咽、心绪愁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冷雁没留意到她的异样,此刻,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屠霸扣紧梅绦雪喉头的手上,一双黑沉幽冷的星眸隐隐迸现着杀气。 对峙了一会儿之后,他忽地勾唇一笑,「屠霸,你真有本事,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恨情谷。」状似漫不经心的徐懒语调透着一股阴冷幽魅,让人不寒而栗。「本来这也没什么,咱们师兄弟一场,我并不想赶尽杀绝,可你不该挟持我的雪儿,聪明的话就赶紧放了她,也许我还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哼,少说大话,只要你再逼近一步,我立刻要了她的命!」屠霸心中虽然害怕,但仍不服输。这可是他的大好机会,只要梅绦雪在他手上,他便能全身而退,甚至会是最后的赢家,他才不会傻得放开她。 「看来你是执意与我作对喽?」冷雁斜眸睨向他,「那就别怪我不顾同门之情!」话语方落,他的眸光倏转冷冽,跟着身影迅如鬼魅地飘向屠霸,彷佛一缕幽魂,探掌直取对方脑门。 屠霸微一怔愣,没想到他竟不顾梅绦雪安危骤然出招,待他回过神时,一阵掌风已然袭至;他挟着梅绦雪勉强避了开,正想再出言警告时,天灵盖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倏然心惊,抬眼一望,双眼不敢置信地圆瞠…… 「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惊恐地发出颤语,在意识到自己即将毙命之际,他不甘心地使出最后仅存的真气,凝聚于指间。哼!他就算死,也要拉个人作陪;只要梅绦雪死了,其他人也别想活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冷雁再度发出一掌,屠霸狂吐一口鲜血,握住梅绦雪的指间再也无法使力,闷哼一声,整个人瞬即往后倒去。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梅绦雪登时只觉翻胃欲呕,一张脸惨白无比,身子一软便跟着往后倒去—— 在身子快要触及地面的刹那,一双手牢牢地搂住她,下一刻她已经被揽入一堵坚实宽阔的胸膛里。 「雁哥哥……」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味,她忍住胸口和喉头的疼痛,抬起头望进冷雁一双深幽的眼。 「你没事吧?」冷雁轻柔地询问着,充满肃冷杀气的黑眸里另有一抹难掩的急切与忧心,当他的眼光瞥及她喉头上的青紫瘀痕时,神情更显阴暗沉冷。 「我、我没事!」梅绦雪勉强一笑,在确定自己真的被冷雁拥在怀中之后,全身意识陡地放松,下一刻已然在他胸前昏厥过去。 冷雁赶紧抱起她,无暇理会一旁若有所思的杜鹤,几个纵身轻跃,转瞬间已没去了身影。 杜鹤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唇角不觉扬起一弧颇带兴味的微笑。看来大师兄对梅绦雪并非真如他所言只有恨意,瞧他方才紧张的劲儿,出手迅即不留情;他不由得同情地望了一眼地上屠霸的尸体,喟然叹道:「念在师兄弟一场,我就好心为你挖个坑埋了吧,让你入土为安。」说罢,他扛起屠霸的尸体随后离开。 深夜的幽 谷再度回复宁静,树丛后一抹娇小纤细的身影歛住气息观看了这一切经过,仅露出的双眼隐隐迸现着恨意的森冷光芒…… 「雪儿,睁开眼。」低沉醇厚的男性嗓音不停唤着梅绦雪的名字,坚持要她清醒过来。 梅绦雪在昏迷中隐隐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这声音她认得,是雁哥哥!她发出模糊的呓语,挣扎着想清醒过来;她有好多话要跟他说,她不要他恨她…… 「雁哥哥,请你不要恨我……」她不自觉在昏迷中吐出心中的忧惶,也是埋在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冷雁一听浑身倏然一僵,阴暗的脸庞净是复杂的神情。看来雪儿应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她与他之间难解的恩怨情仇。 如果他猜得没错,屠霸趁夜深之际引她至师父生前居所,为的便是让她知晓自己的身世,进而令她复仇、放弃医治他体内之毒;但显然地,她拒绝了,所以屠霸才想将她擒走。 她一心一意护着他,甚至不顾自己性命安危的举动,着实令他感动,但父母之仇难道就如此作罢?真这么做的话,他又该如何给红姐一个交代? 就在他被自己紊乱不已的思绪给困住时,梅绦雪忽地蹙紧黛眉,一手无意识地贴住胸口,状极难受地喘息申吟,纤细的身子忽地一阵打颤,像是极畏冷似的。 冷雁神情一凝,不假思索地拉开她身上的衣物,目光在接触到她雪白胸口上淡青色的掌印时,他瞬间眯紧了双眸,再度泛起了嗜血的邪佞,他后悔不该让屠霸死得这么痛快! 思及此,他原本放在梅绦雪肩上的右手因怒气而紧握,突然增加的力道让她自朦胧不清的意识中醒了过来。 「雁哥哥。」睁开水雾的双眸,梅绦雪望进一双盛满担忧的黯深色瞳眸中。 是雁哥哥,这表示她没被带走,太好了!她答应过雁哥哥一定会治好他体内的毒,要走也得等她完成这项心愿再走。 放下心来后,她累得又微微合上眼休息,半垂的眸光中,她冷不防瞧见自己赤裸的上半身—— 「啊!」惊呼出声的同时,她霍地睁大双眼,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被褥遮掩,却被浑身猛然窜过的刺骨寒意给止住了动作。 「别动!」冷雁低喝了声,双手却是轻柔至极地将她的衣裳掩上,「你中了玄阴掌,我必须尽快将你体内的阴寒毒气逼出,你忍着点。」 说毕,他小心翼翼的扶起她虚弱的身子,让她坐在床上;跟着自己盘腿坐于她身后,双掌运气,缓缓地贴住她的背为她疗伤。 好半晌后,梅绦雪粉嫩的肌肤上泌出一层薄薄的汗水,方才的寒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源源不绝的温暖热 流,胸口也不再那么窒闷难受了。 冷雁缓缓收回双掌,调息了一会儿后,扶住她的身子让她躺回床上;而后伸出手再度将她的衣裳拉开。 「雁哥哥!」圆瞠的水滢大眼惊慌失措地睇向他。 回应她的是一双黯凝深幽的沉沉黑眸。「逼出的汗水有毒,得立即拭去,再涂上药膏才能彻底袪尽体内毒性。」 略微沙哑的嗓音平淡如常地述说着,一边以手巾为她拭去胸前的汗水,跟着取出千毒门的疗伤灵药,极为轻柔地敷上她的伤处。 梅绦雪苍白的双颊因他手掌的抚触而激绽出两朵绯红,纤细的身躯也微微地颤抖着,她羞窘不已地撇开头望向别处,这才发现自己所在之地并非她居住的凝霜阁。 「这里是哪里?」她声音微颤地问,仍不敢转过头接触冷雁的眸光。 「这里是我居住的苍雁楼,你现在躺的是我的床。」冷雁贪恋地望着她那酡红娇羞的脸庞,他可以感觉得出来她娇躯的微微颤动,也明白她为何不敢直视着他。他的小雪儿是个冰清玉洁、至今无人碰触过的娇艳梅蕊呵! 凝视着她形状优美饱满的酥胸、如凝脂般的雪白玉肤,他的眸光不自觉地转深转浓,手指像自有意识地恋眷不去,来回抚触着那微微颤动的迷人山丘、轻掠过嫣红粉嫩的峰顶。 忽然间,他发现自己好想要她、好想将她据为己有;不是为了利用她解毒,也无关乎报仇,他就只是纯粹地想拥有她,让她成为他的人…… 他炽热深沉的眸光引起梅绦雪心口一阵狂跳,飞窜至她颊上的热度在他的注视下燃烧得更加炽烈;在他泛出情欲的黑色瞳仁中,她清楚地看见自己迷蒙似醉的眼波,欲语还休的半启红唇;她有好多话想问他,自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她迫切地想知道他是否……恨她? 「雁哥哥。」嗫嚅了声,她却再也没有勇气将心底的话说出口,只能怔怔地瞅着他那双动人心魄的黑瞳。益发深浓绸缪的眸光彷佛具有奇异魔力似的,牢牢吸住她的视线使之无法转移,她无助地发现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一声比一声响亮,在她耳旁怦怦作响,清晰可闻。 凝视着梅绦雪酡红的娇颜、迷蒙却又惶惑的醉人美眸,冷雁只觉一股激动的热浪排山倒海而来,盈满了他的胸臆;到底他对她存在着怎样的感情?是恨是爱他早已无法分辨了;纠缠在他心底的,是一团无解的情仇牵缠…… 然而,此刻他眼里只看得见她粉艳动人的娇容,鼻端弥漫着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醉人的缕缕幽香;忆起方才屠霸挟持她时,他心底满满充斥的担忧、愤怒与恐惧,那样惊心的感受是他从未有过的,他竟害怕她就这么死在他眼前! 如果她不是仇煞的女儿,那该有多好!他和她也就不必这么痛苦;他会是永远疼她、爱她的雁哥哥,而她仍然是他心底那个让人又怜又爱的小雪儿,他们可以一辈子相伴终老…… 相伴终老!?冷雁心神猛地一震,被这个忽然蹦出的念头给骇了一跳,他竟然想和仇人之女一世相守?随之升起的是一股夹杂着羞惭与懊恼的厌恶感。 冷雁啊冷雁,你难道忘了双亲的血海深仇?忘了这么多年来自己所受的种种折磨?也忘了虹姐的情深意重? 思及此,他晦暗深浓的黑眸不自觉地浮上一抹痛苦的幽光,心在爱恨之中挣扎煎熬着。他强逼自己将视线移开她那令他恋恋难舍的楚楚容颜。 「你的伤已无大碍,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会再来看你。」僵硬地为她拉好衣襟后,他随即站了起来,转身便走。 「雁哥哥!」 一声惶急无措的呼唤止住了他离去的脚步,他顿住了身子,却没转过头。 不知怎地,看着他僵凝孤傲的背影,梅绦雪只觉他彷佛离自己愈来愈远了,心慌之下,她顾不得身上有伤,急急撑起身子想要下床;然而,身子却不听使唤地一软,整个人骤地跌在床边。 「啊!」急促的喘息声让冷雁心底蓦地一抽,原想狠下心置之不理,但随之而来、带着哽咽哭音的呼唤,却让他再也无法和自己的心对抗。尚未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他已经回到床边一把抱起梅绦雪,将她轻放在床榻上。 「谁叫你下床的!」微带责备的语气不自觉地流露出心疼与不舍。 梅绦雪咬唇不语,只是拿一双泪光滢然的美眸焦急地直瞅着他。 蓦地,她突然紧紧抓住冷雁的手。「雁哥哥,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好吗?」 冷雁挺拔的身子微微一僵,望着她满含希冀的楚楚神情,他的心猛然一揪,沉默了半晌后,他终于点头。 得到他的允诺之后,她缓缓绽开一朵安心释然的微笑,滢滢的水眸却仍是定定地望着他,眨也不眨地。她轻叹了一口气,满足中微带着一丝愁绪,而后像个小女孩似的,将自己的脸偎向他那温暖厚实而有力的大手,轻轻磨蹭着。 「雁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常哄我睡觉的情形吗?只要有你陪在身旁,我总是很快就睡着了,我好怀念那一段日子呀!」 她微微闭上眼,唇边轻勾起一弧浅笑,柔柔的嗓音荡着暖暖的回忆;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她的笑容瞬即隐去,柳眉蹙起。 「雁哥哥,你知道吗,你不见了之后,我好一阵子都睡不着觉,只能大眼直睁地盯着床板,就连义父也没法子哄我乖乖睡觉,那时候,我好想你,夜里还偷偷流着泪……」说着,她缓缓睁开眼盯着他,星子般明亮的眸像会说话似的,荡漾着幽幽切切的少女情思。 冷雁微微一怔,他没料到她竟会向他吐露这些,随之涌上他心头的是一股令他几欲窒息的澎湃情潮,他的大掌随之抚上她温润柔软的肌肤。 「雁哥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她轻歛长睫,叹息地眷恋着他的抚触,幽幽地开口。 「什么事?」低哑的嗓音压抑着无以名之的深切情感。 微微顿住了磨蹭他大掌的动作,她抬眼望向他,流转着浓浓情思的眼波里轻泄着一缕淡愁,柔声地请求:「雁哥哥,答应我,不管过去或未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永远都是你最疼爱的小雪儿,好吗?」 冷雁神情复杂地沉默不语,黯沉的神情教人看不清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见他不语,梅绦雪只觉胸口正猛烈的揪痛,他的默不作声是否表示他真的恨她?一思及此,盈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无法忍抑,滚滚泪珠如雨般落下。 滴落手掌的温热湿意让冷雁蓦然微怔,一抬眼,她那泪眼迷蒙、愀然含悲的楚楚容颜深深的撼动了他的心;此刻,纵使有再多的防备、矛盾与挣扎,在面对她流漾着丝丝缕缕哀愁、却又款款深情的凝视中,早已融化消失得无踪无迹。 他不自禁握紧她的小手,低俯下身子,在她耳旁沙哑低语:「我答应你,你永远都是我最疼爱的小雪儿。」说话的同时,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连带地想抹去那几乎令他窒息的心痛与不舍。 他的答允让梅绦雪微一怔愣,随即破涕为笑,带泪的笑靥里不再含愁;她欣喜又满足地偎着他的大手,如同幼年时很快地便坠入沉沉的睡梦中。 注视着她犹带泪痕的甜美睡颜,冷雁爱怜地俯下唇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进而吻去她残留的泪痕,深邃的黑眸里净是痛苦、复杂的神情。 「雪儿,我的小雪儿……」沉重沙哑的低喃在寂静的黑夜里幽幽响起,他不自觉地痴望着她的容颜一整夜。 第九章 夕阳下,一抹挺拔伟岸的颀长身影独立在满天霞色中。 冷雁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被火舌吞噬后的片瓦残垣,这被视为禁地的楼宇在他的一声令下烧毁得彻彻底底;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初留着它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那名为师父、实为仇人的「他」欠他的血海深仇。 而如今,他竟烧毁了它!是因为不忍让雪儿活在愧疚痛苦之中吗?他不是一心想利用她报仇吗?那又为何心疼她,且迟迟无法执行他的复仇计划? 厘不清的纷扰思绪在他心里纠缠翻腾着,令他拧紧一双剑眉。 「为什么要烧了它?」一声冷冷的质问陡地自他身后响起。 瞿虹神情森冷阴沉地走近他,微眯的杏眼隐隐闪着一抹怒芒。「你以为烧了它就能抹去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忘掉那一段血海深仇?」 冷雁神情微微一黯,「我没忘记!」低沉的嗓音却不若从前那般愤恨、冷硬。 瞿虹冷冷地轻嗤了声,「你说你没有忘记,那为什么到现在还迟迟不肯让梅绦雪为你祛毒?」 她忿忿地怒语着,眼看着自己苦心计划的一切就只差临门一脚,她心中的恨与怒不禁又增添了几分;这么多年来,她等待的便是一雪心中的愤恨与耻辱,只有梅绦雪的死才能消弭她对师父的怨恨,因此她绝不让他软下心肠。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迟迟不肯行动。」她神情陡然一转,以叹息哀伤的口气说道:「一飞、杜鹤身上的毒已经治好了,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难道你真的爱上了她?」 冷雁神情蓦然一僵。他真的爱上了雪儿吗? 「不!我没有!我只是……」他直觉地想否认,却说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 瞿虹见状,暗自咬牙,表面却堆上一朵哀伤自嘲地惨澹笑容,续道:「你只是舍不得她,对不对?」 冷雁垂下眼眸,默然无语。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回应她的仍是一片静默。 瞿虹见状,心中益加恼恨,她强按住满腔怒气,缓缓走至他身前,继续施行哀兵计策。 只见她神情凄恻地瞅着冷雁,而后绽出一朵苦笑,黯然地道:「其实你不说我心里也很明白,这几日来我明显地感觉到你的心思、你的目光早已经不在我身上。没想到我和你之间十几年的感情,竟比不上一个梅绦雪!」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她语带凄凉地接着道:「罢了!你虽辜负了我,我却还是放不下你,既然你舍不得她,我也只好陪着你一起死……我说过,一旦你毒发身亡,我也绝不独活!」 「虹姐!」冷雁震愣地抬眼望她,「你别这么傻,我欠你太多了,又怎能让你跟我一块儿死?」 言瞿虹闻言,猛然抬眼盯着他,「当你选择让梅绦雪生时,就该想到会有什么后果!我活着并不是为了眼睁睁看你死在师父的毒手之下!」 情厉声逼出一句话来后,她倏地垮下双肩,神情转为颓丧悲戚,好半晌才幽幽地道:「眼看着我们就要苦尽甘来,没想到到头来却还是敌不过一个死人;我们的命运终究还是在师父的掌握之中,一步步地走入他算计好的灭亡之路。」 小这些话字字句句刺中了冷雁心底最深的痛与恨,只见他幽邃的黑眸忽地寒光一闪,神情顿时阴沉了起来。他真的能忘了背负的血海深仇、忘掉那段饱受非人折磨的痛苦岁月吗? 说不,他无法忘记!更不能忍受自己的命运还操纵在一个已死之人的手上! 吧也许,他该狠下心来,他与雪儿终究是对立的仇人,横亘在他俩之间的仇恨是永远也无法消泯的;只要一看见她,他便会想起自己的双亲是如何惨死、想起仇煞那张以折磨他为乐事的邪恶笑脸。他根本无法欺骗自己,埋在他心底深处的仇恨从来就不曾稍减过! 独蓦地,他心中已有了决定—— 家「虹姐,我说过绝不会辜负你,该怎么做我心里明白,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心软了!」 瞿虹闻言,难掩欣喜神色,但仍假意叹息道:「你真想清楚了吗?就怕到时候你又狠不下心,毕竟你对梅绦雪还是有感情的。」 「我对她的感情早在知道她是仇人之女后便荡然无存了!」冷绝的话语出口,心却隐隐抽痛着,但他刻意忽视。 「那就好!」瞿虹满意地投入他怀里,紧紧拥住他,「你能想清楚就好,等这件事一了,我们就再也不必活在师父的阴影之下,而能真正地重获新生。」 冷雁歛下眼,双臂迟缓而僵硬地环抱住她;虽做了决定,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然而,为何他的心却抽痛得更加厉害? 彷佛察觉到他细微的异样,瞿虹带笑的杏眸瞬间冷凝,随之掠过一抹阴沉的诡光;她在心里暗自盘算着,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也许她该找梅绦雪好好谈谈…… 经过几日的休养,梅绦雪的伤已完全好了,在这段时间内,为了避免相同的事件再发生,她不顾自己仍带着伤,便开始为俞一飞、杜鹤治毒。 这一日,在确定他们两人体内之毒已祛除尽净之后,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俞大哥、杜大哥,你们体内的毒性已经解除,这两日内只要好好地运气调息,很快就能完全恢复。」梅绦雪一边将金针收拾好放入医箱内,一边微笑地道。 俞一飞与杜鹤同时缓缓睁开眼,各自轻吐了一口气,这才从床上起身。 「梅姑娘,这几日辛苦你了!救命之恩,杜某会谨记在心!」杜鹤衷心地谢道。 「是呀,梅姑娘,我和二师兄的命是你救回来的,往后你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别客气!」俞一飞爽朗地接着道。 梅绦雪温婉一笑,徐徐地摇了摇头,「救人是医者的天职,谈不上什么大恩,更何况你们是雁哥哥的同门师兄弟;而且早些医治好你们,雁哥哥他才会安心地让我为他治毒。」 一提及此,她的笑容不自觉歛去,姣美的芙颜闪过一抹阴影。现在就只剩下雁哥哥了,要除去他身上的毒只有一个办法,可她该怎么跟他说呢?他会同意她这么做吗?如果不同意,那她该怎么办? 这些问题已经困扰了她好些日子,为雁哥哥解毒是势在必行,那个被牺牲的女子更是非她莫属,因为她欠他太多了! 「哎呀,我差点忘了大师兄!」俞一飞猛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瓜,懊恼的惊呼声打断了梅绦雪的愁思,「梅姑娘,你已经想出摧心毒的解法了吗?」 梅绦雪愣了下,随即垂下眼睫,佯装轻快地回道:「当然!俞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将雁哥哥治好的!」 「有梅姑娘在,我怎会不放心呢!」俞一飞憨笑的脸难掩仰慕之情,为了能跟她多相处一些时间,他继续找话题:「对了,梅姑娘,大师兄体内的毒更加凶狠诡异,想必这解毒之法应该也非比寻常吧!」 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的梅绦雪,登时僵愣了下。关于为雁哥哥治毒之法,她根本不能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回答。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其、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疗毒的时间比较长罢了。」 说罢,为免他继续询问,她赶紧告辞,「俞大哥、杜大哥,你们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不待他们回应,她迅速背起医箱,匆匆踏出房门。 急急走至回廊后,她才缓下了步伐,望着园中虽已入冬却仍娇艳盛开的奇花异草,她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 「梅姑娘为何叹气?」 杜鹤温醇的嗓音忽地自身后传来,梅绦雪霎时愕愣了下,随即转过身去。 「杜、杜大哥,你怎么不在房里好好休息?」 杜鹤温雅笑道:「瞧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怎么能不追出来看看?」 梅绦雪微微一僵,「我怎么会有心事?」她心虚地垂下头,不敢直视那双看似温文无害却洞悉一切的精明眼眸。 杜鹤走近她,和风似的笑容瞬间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的神色。「你的心事便是大师兄,而且是与医治他体内的毒有关,对不?」 「没、没这回事,杜大哥你多心了。」梅绦雪垂眸低语:「方才我已经说过,医治雁哥哥的方法并没有什么难为之处。」 「哦,是吗?」杜鹤叹息地轻语:「如果我告诉你我知道摧心毒的解法,你打算怎么办?」 梅绦雪闻言猛然一震,旋即惊愕地抬眼望他,「为什么……你、你会知道?」 杜大哥知道了,那么是不是代表雁哥哥也知道了?她的心瞬间慌乱了起来。 「别管我为什么会知道。」杜鹤认真而严肃地盯着她道:「重要的是你可想清楚了?虽然我很希望能解去大师兄体内的毒,但若要因此牺牲你,实在不公平!」 梅绦雪轻歛下眼睫,略微僵硬地偏转着身子,微带瘖哑地低声道:「杜大哥,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仇煞的女儿这件事吧!雁哥哥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生父造成的!况且,要不是因为我,冷叔和柔姨也不会死,我欠雁哥哥的实在太多,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师父所做的事与你无关,你是无辜的,又何苦——」 「杜大哥,我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没让他把话说完,她迳自开口问道。 杜鹤愣了愣,不明白她为何这么问,「当然!救命之恩杜某永志难忘,他日定当报答!」 「那好……」梅绦雪缓缓抬眼,神情幽凝地望着他,「我要你答应我,这件事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雁哥哥!若你真想报答我,就别阻止我这么做。」 杜鹤顿时无言,他很清楚她是认真的;就算她知道大师兄早已知晓摧心毒解毒之法,甚至打算利用她成为牺牲者,她仍会无怨无悔。 只不过他忍心让她这么做吗?难道真没有别的办法化解大师兄体内的摧心毒? 入夜后的恨情谷,一片清冷寂寥,天际开始飘下皑皑细雪。 梅绦雪怔怔地望着窗外飞坠的雪花,心中却已转过千百愁绪。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在不让雁哥哥察觉的情况之下为他解毒呢?她苦苦思索着。 眼看冬至已过,除夕将至,雁哥哥体内的毒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必须赶紧想出个办法来。正思索间,一阵细微的叩门声传入她耳里。 微微一怔后,她轻掩上窗扉,赶紧起身前去应门。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打开门,站在门外的竟是瞿虹。 她随即微笑地点头招呼,「虹姑娘,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自从为瞿虹解去十衰散的毒性后,她就很少再见到她;就算碰面了,她也总是视若无睹地走过自己身旁,冷漠的态度和她初来时的态度大相迳庭,没想到今日她竟会在夜里造访。 瞿虹淡睨了她一眼,迳自关上门走进房里,冷冷地道:「我有话跟你说。」 梅绦雪不解地望着她,是什么事这么重要,让她非得在夜里才能说? 彷佛看出她的疑问,瞿虹冷笑了声,「我要跟你说的事和你的雁哥哥有关,而且还是非常重要的事。」 「雁哥哥他怎么了?」梅绦雪霍地睁大眼,神色忧慌地盯着她,「是不是毒性又发作了?」 「哼,何必装出一副担忧心焦的模样?」瞿虹冷嘲,森冷地瞪着她,「你若真关心他的话,为何还迟迟不肯为他解毒,莫非你也怕死?」 梅绦雪愕然一惊,「你、你知道摧心毒的解法?」 「怎么,很惊讶吗?」柳眉一挑,一抹阴冷的诡芒瞬间闪过她眼底,「我不妨老实告诉你,非但我知道,就连雁儿也知道。」 「雁哥哥他也知道了!?」梅绦雪喃喃低语,「那为什么……」 「你以为他会为了活命而让其他无辜的女人牺牲吗?」心中的疑问尚未说出口,瞿虹迅速截断她的话。「而且……」她的神情蓦然转变,流露出一股柔媚娇赧之态。 「除了我,他绝不会碰其他女子。」她微带一抹得意地接着道:「当然,他更不会让我为他祛毒,这个中原因你应该知道。」 她的话微微刺痛了梅绦雪的心,「雁哥哥他和虹姑娘你……」她黯然问着,然多日来的疑问哽在喉中,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想问我和雁儿是什么关系是吧?」瞿虹冷诮地笑睨着她,一语点出她心中之结,「我以为你应该明白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在他心中的分量……我对他而言,是他可以舍命相护之人,这样说你应该懂吧?」 心口骤然一揪,她只能怔愣着,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其实,她心里多少有些明白瞿虹和冷雁之间的关系,然而真正印证了这件事,却仍对她造成莫大的冲击,一股沉重的失落感紧紧的攫住她。 见她神色黯然地静默无语,瞿虹顿觉心中畅快了些,多年来的恨意稍稍获得宣泄。但这还不够! 「你可知道雁儿为什么要瞒着你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她不怀好意地问道: 「你不会傻得以为他真的爱你吧?」 梅绦雪蓦地一震,芙颜浮上一抹苍白的颜色。 「老实说,他只是想利用你!」瞿虹不等她回答,猝不及防地使出致命的一击。「先是让你医治我和俞一飞、杜鹤体内的毒,而后要你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他解摧心毒,所以他必须先夺得你的心,让你爱上他。」 「不是这样的!」梅绦雪忍不住为冷雁辩驳,「雁哥哥没有利用我,是我自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就算真要以我的命换他的命,我也不会迟疑!」 「哈!好感人呀!」瞿虹讽刺地冷嗤道:「用嘴巴说说谁都会,你以为这么说就能让他不恨你吗?别傻了!这世界上除了师父以外,他最恨的人就是你了!」 心猛然被狠扎了下,「雁哥哥他恨我?」澄澈的明眸瞬间浮上一抹戚惶无措之色。 「没错!」瞿虹眯起眼森冷地瞪着她,「我想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当年杀死雁儿父母的,正是你的生父仇煞!雁儿之所以会家破人亡、还饱受毒害,全是拜你所赐,你说他会不会恨你?」 梅绦雪顿觉胸口一窒,猛然踉跄了下,「我、我知道自己很对不起他,欠他太多……有生之年,只怕我都偿还不了……」 「那倒也未必!」瞿虹口气忽地一转,「你若有心补偿,那就赶紧为他解去体内的摧心毒。」 梅绦雪咬了咬唇,僵硬地点点头,「我早已有此打算,原本只是怕雁哥哥不会同意,但现在……」她神色愀然地垂下眼,剩余的话哽在喉中,再也说不出来。 瞿虹闻言,微眯的杏眸顿时闪现精芒,「你愿意为他解毒?」 梅绦雪再次点头,泪光隐隐在眼眶中闪烁。 「很好,你总算还有点良心。」瞿虹扬眉淡睨了她一眼,「父债子偿乃天经地义之事,用你一条命换雁儿一条命也不为过!你打算什么时候为他解毒?嗯,依我看,这事要越快越好。」没等她回答,瞿虹继续接着道,断然地替她作决定,「就明天亥时吧,你到琼苑来,我会让雁儿在房里等你。这件事我不想让一飞和杜鹤知道,以免滋生不必要的麻烦。」 梅绦雪轻轻颔首,「我明白。」 瞿虹满意地点点头,而后转过身准备离开,才走了几步,却又忽地停住脚步,旋即回过头来,双眸射出两道森冷的厉芒直盯住梅绦雪。 「记住,今晚我跟你说的话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不待梅绦雪回应,她说完话便又立即转身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愁思满怀的梅绦雪才自怔忡失神中清醒过来,望着再度回复静寂的房内,一阵寒意陡地袭上她全身,令她不自禁地伸手紧紧环抱住自己。 一样是细雪纷飞的夜晚,梅绦雪依约来到琼苑。 清冷的月光照映出满园皑皑雪色,白净得似乎不染凡俗尘埃。 梅绦雪站在房门外,怔怔地望着眼前一片银色世界,思绪不由得飘回许多年前那个造成悲剧与分离的雪夜…… 许久之后,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收回缥缈迷蒙的视线,缓缓打开了门。 房里,瞿虹正坐在圆桌旁等着她,桌上摆着菜肴,却没看到雁哥哥的身影。 「你来了,没让任何人瞧见你吧?」瞿虹缓缓抬眼睨向她,神情冷淡地问道。 梅绦雪摇了摇头,走向瞿虹,「虹姑娘,雁哥哥他人呢?」她嗫嚅地问,掌心微微出汗,只因害怕与他面对面独处,怕看到他眼里不再隐藏的恨意。 瞿虹的目光示意地瞟向罗帐半掩的床榻,顺着她的视线,梅绦雪看到了躺卧其上的冷雁。 瞬间,她的小脸上布满了担心忧急的神色,「雁哥哥怎么了?他是不是又毒发了?」她忍不住急切的问道。 相对于她的紧张忧心,瞿虹却显得极为淡漠,「别紧张,他只是有些不胜酒力罢了。」一边说着,她微歛的双眼隐隐闪着诡异的幽芒。 原来是喝醉了!梅绦雪蓦然揪紧的心这才稍稍松缓了些;然而,紧接着窜进她脑海里的想法,让她不由得神色黯然地垂下螓首。 雁哥哥为什么要喝酒?难道他真的恨她恨到不想清醒面对她的地步? 「我不干扰你为雁儿祛毒了,明日卯时我会再过来。」瞿虹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她的愁思,「该怎么做,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可别临阵退缩了!」 一听到瞿虹要离开房间,房里将只剩下她和雁哥哥,梅绦雪陡地慌乱无措了起来;待她自惊慌中回过神时,瞿虹早已不见身影。 烛火影影绰绰地闪烁着,寂静的夜里唯一清晰可闻的是她那惶乱失序的心跳声。 一步步缓缓走向床榻,漾满愁绪的水滢瞳眸幽幽地凝睇着冷雁深峻的容颜,爱恋不舍地游移过他脸上的每一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趁他未醒之前,她才能毫不保留爱意地放纵自己,痴痴地恋着他。以后她恐怕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小心翼翼地在他身畔坐下,她缓缓俯下身子,让自己的脸轻轻贴靠着冷雁温暖的胸膛,品尝着这一刻短暂的幸福与满足。 「雁哥哥,我不要当你的仇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永远当你的小雪儿,但愿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她喃喃低诉着心底的话,浑然不觉冷雁已醒了过来。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明明记得虹姐备了酒菜,要他陪她一块儿喝几杯的,怎么忽然变成了雪儿?虹姐人呢?他又怎么会躺在床上? 「雁哥哥,如今我能做的,便是以我的命换回你的命,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只是我心里真的好舍不得……」梅绦雪毫无所觉的继续喃语:「因为过了今夜,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会想我吗?还是会……依然恨我?」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已带哽咽,眼眶也红了起来。 始终保持静默的冷雁,胸口却早已揪拧得发痛,她的一字一句,皆深深地烙进他的心里;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乾哑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体内更是隐隐窜起一阵似火焚般的热潮,一股汹涌的欲望猛然袭向下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暗暗咬牙,紧握住拳头,想强压下那股来势汹汹的凶猛欲望;然而,体内的火却愈燃愈旺,狠狠地烧炽着他,汗水一颗颗沿着额际迅速滑落。 方才的酒里被下了药!冷雁心中一震。蓦地,他完全明白了!雪儿会出现在这儿的原因已毋需猜测,这一切应该全是虹姐的安排,只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虹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只不过需要多一点时间罢了,虹姐不该用这种方法的。 然而,没有时间让他多想,因为他已被体内那股灼热的凶猛欲望冲撞得无法冷静思考,身体更像是置身在火炉之中。 该死!他暗咒了声,偎在他胸膛上的温软娇躯火上加油地助燃着他蓄势待发的欲望。他咬住牙极力控制着想将梅绦雪压在身下的冲动,却因用力过猛而导致庞大的身体猛然一颤。 彷佛察觉了他的不对劲,梅绦雪迅速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他已醒过来,而且脸上还泛着一片奇异的潮红,额上冒出的汗水让她误以为他正承受着毒发之苦。 她慌忙坐起身,拿出手绢为他拭汗,「雁哥哥,你忍着点,我去找杜大哥和俞大哥!」说着,她站起身便要冲往门外,却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给拉了回来,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瞬间跌卧在他身上。 「别去!」冷雁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却因鼻中嗅闻到了女性幽香,自制力顿时崩解,一个翻身,他猛然将她压在身下。 「啊!」梅绦雪惊呼了声,水眸愣愕地圆瞠,「雁哥哥……」 她的惊呼稍微唤醒了冷雁的理智,他微撑起身子,燃着火焰的浓黯黑瞳锁着身下人儿清滢的美眸,脑海里倏忽间浮现一个清晰的事实——他不能占有她,他下不了手!终究他还是无法欺骗自己。 痛苦地闭了闭眼,他强抑住足以令他疯狂的渴望与炽热,翻身至一旁。 「走!你走!走得越远越好,别再让我看见你!」他困难而沙哑的嘶吼着,心里很清楚,她再不走的话,他终究会克制不了体内的药性而占有她!虹姐给他下的药是圣人也无法挡的「赤荆香」——足以让他燃烧一整夜。 梅绦雪不觉心口一阵拧缩,黯然神伤地坐起身子。他连看她一眼也无法忍受,看来他是真的恨她,即便他要自己为他解毒,可他心底其实是不愿意碰她的;他爱的人是虹姑娘! 然而,纵使如此,她仍无法就此抛下他,更没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 第十章 「雁哥哥,你恨我没关系,但请你让我帮你。」梅绦雪低垂眉眼轻声地道:「我欠你的太多了,请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让我为你解毒。」 冷雁忿然地撇过头瞪视着她,不知怎地,她的话竟让他感到非常的愤怒与不满,她甘愿献出自己的贞操与性命,为的只是一份对他的亏欠与补偿? 「滚!我叫你滚,你没听到吗?」他忍不住怒吼道,声音却沙哑不已。 梅绦雪蓦地瑟缩了下,但心里的决定仍然不变,她缓缓抬眼回望他,眼神温柔而坚定,「我不走。」跟着,在他闪着厉芒的逼视下,她举起手开始轻解罗衫。 「你!」冷雁急促地喘息了声,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撇过头去,然而,他却像中了邪似的,怎么也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眼看着她逐渐裸露的雪白肌肤,最后只余下一件贴身的绣金红肚兜,他体内熊熊燃烧的欲火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威胁着要焚灭他、吞噬他。 梅绦雪浑然不知冷雁正面对着天人交战般的折磨与痛苦,只是拿一双水滢滢的大眼无措地瞅着他。对于男女之事她所知有限,做到这等地步已是她的极限,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更害怕他会拒绝她。 「雁哥哥。」她困难地轻喊了声。他沉邃黯凝的黑眸虽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可他脸上的表情却阴鸷得骇人。一股落寞失望的惆怅瞬间揪住她的心窝,他终究还是无法忍受碰触她。 兀自神伤的她只能低垂着头、无措地咬着唇,动也不动地坐在他面前,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但她唯一可确定的是,她绝不能放弃! 也许、也许她该主动碰触他……正当她这么想着时,一声如野兽般的低吼倏然响起,在她尚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她已被推倒于床榻上,坚硬结实的身体瞬即叠覆在她柔软的娇躯上。 她惊喘了声,抬眼一望,只见冷雁深峻的面容正悬在她鼻前,自他身上传来的灼热气息紧紧地包围着她、熨烫着她。 「雁哥哥……」 她颤抖地开口,却教他骤然俯掠的唇堵住了所有声息。 冷雁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当他看见她无措地轻咬唇瓣、娇柔无助的楚楚神态时,他根本无法思考,理智已被炽燃的欲火烧尽,他唯一听得见的是自己狂猛擂动的心跳以及体内热血奔腾的声音,其余种种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他任由自己攫住她嫣嫩的唇,狂肆热切地吸吮吻啮着,火热的舌尖野烈地窜入她的檀口深处,尽情地纠缠撷掠,吮夺着属于她的芳香与甜美。 「雪儿……」他嘎哑地低唤,声音浓浊、气息急促,彷佛再也无法忍抑下去, 「小雪儿,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想听她柔情款款地唤他「雁哥哥」时的美妙声音,一如多年前那般全心的信任与依赖。 「你是雁哥哥。」她吐气如兰,美丽的脸上有着动情的晕红,「是我心底最爱最爱的雁哥哥!」在激情的冲刷下,她不由自主地吐露了内心深处对他的情感。 冷雁满意地笑了,握紧她的手,十指交缠,身子一挺,瞬间贯穿了她—— 「唔……」她闷喊了声,一股被撕裂的疼痛猛然攫住了她。 没等她适应他的存在,他只是俯下唇啄吻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一边任由体内腾燃的欲潮尽情宣泄,恣意地展开狂野的掠夺,一次又一次,绵密而深长,狂肆且放纵,彷佛想在她体内烙下他的印记般,反覆不断地占有着她…… 「雪儿,我的小雪儿……」 随着疯狂的举动,他低哑地反覆轻喃,在这一刻完全忘怀曾有的仇恨与矛盾;没有任何目的,只想让自己彻底融入她温软的体内,与她厮磨纠缠至地老天荒…… 天色蒙蒙亮之际,梅绦雪便已醒了过来。 微微张开眸子,身子的不适让她忆起了昨夜的缠绵,她的视线随即转移至身畔的冷雁,认真地审视着,见他隐藏于皮肤之下的青黑之气已毫无踪影之后,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她终于为他解去了体内的摧心毒! 放心的同时,一股浓重的哀愁也同时笼罩住她。挂心之事已了,该是分别的时候了!她不想让他看见她毒发身亡的丑样。 小心翼翼地起床,不想惊动冷雁,她迅速着装,想赶在瞿虹到来之前离开琼苑。 整装完毕后,一股冷寒之气倏地窜过心窝,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心里很清楚这是摧心毒在她体内开始渗透的缘故。 七天!她只有七天的时间给自己找个安息的地方,而仙霞岭怕是回不去了! 怀着满腹愁思,她依依不舍地在床边坐下,痴痴地望着那张让她深深爱恋、永世难忘的俊逸脸庞,喃喃细语:「雁哥哥,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自己,我祝福你和虹姑娘白头到老……」 语毕,她强逼自己站起身离开,知道他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她已了无遗憾;然而临踏出房门之际,她忍不住又转过身子望向床上的冷雁……半晌后,只见她唇一咬,蓦然转身离去。 离开琼苑,她孑然一身地往出谷的方向走去。天色仍有些昏蒙,黎明尚未到来,谷中寒露冻人,她却彷若无觉,整个人像失了魂魄似地。 当她正要踏出恨情谷时,身后突然传来瞿虹的声音—— 「何必走得这么急呢?」 梅绦雪微微一愣,却没停下脚步,也没回头,只是淡然地道:「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该是我离开的时候。」 说毕,她继续跨步向前,才走出一步,一抹红色的身影迅速拦住她的去路。 「你还不能走!」瞿虹瞬间变脸,阴沉地低喝了声,双眸陡然浮现森冷骇人的深沉恨意,「因为我要亲眼看见你死在我面前!」 梅绦雪闻言猛然一震,愕然地抬眼望她,「虹姑娘,我不懂你的意思,为什么你要这么说?」 瞿虹冷笑了声,正要开口回答时,另一道女子的声音突地插入—— 「因为你是仇煞的女儿,而她最恨的人就是仇煞!」话语方落,一道娇小的身影自阴影处缓缓走出。 「柳儿?」看清楚来人之后,梅绦雪不禁愣住了。 柳儿没理会她诧异的神情,迳自接着道:「你只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瞿虹逼你为冷雁解毒,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亲眼看见你死在她面前。」 梅绦雪怔愕地圆瞠着眼,眼前的一切诡异得教她说不出话来。 无视于瞿虹益加阴森沉冷的神情,柳儿撇唇讥诮:「说到底,她是由爱生恨;因为她爱上了自己的师父,却无法忍受他不爱她的事实,所以才会帮助冷雁杀了他,甚至在得知你的存在之后,唆使冷雁找你复仇。」 瞿虹倏地眯起眼,阴森地道:「你到底是谁?竟敢假冒丫鬟混进千毒门!」 「哎呀,大师姐,我们不过一年没见,你就认不出我来了?」柳儿佯装诧异地圆睁着眼,「亏我还曾在琼苑里服侍你一段时日呢!」 「你是凤儿!?」瞿虹微微睁大了眼,狠狠地盯住她。「哼!没想到你还有胆子回到恨情谷!」 「怎么?你很怕我回来是吧?」宁凤儿冷笑了声,斜睨了瞿虹一眼,「是怕我为师父报仇,还是怕我拆穿你的阴谋?」她刻意顿了顿,而后才又接着道:「可怜的大师兄,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只是在利用他罢了,要不要——」 「够了!你的话多得令人厌恶!」瞿虹冷喝一声,截断她的话;跟着眼里杀机一现,骤然出招袭向宁凤儿。 然而,她狠毒的招式却在半途中被拦了下来。 瞿虹顿愣了下,猛一抬眼,整个人登时震愣住。 「雁、雁儿……你来了……多久?」 「久得足以听见你们刚刚的对话。」冷雁定定地直视着她,「告诉我,小师妹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宁凤儿抢声道,「大师姐她自始至终就没爱过你,她只是利用你报复师父对她的冷漠寡情罢了!」 见事已至此,瞿虹忽地迸出一阵狂笑,双眸乍然闪现阴冷寒芒。「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否认了,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成!没错,我是在利用你,但不可否认的,我确实帮你杀了师父,让你大仇得报;至于梅绦雪……哼,你不也恨她入骨吗?别忘了骗取她的感情,好让她心甘情愿、牺牲自己为你疗毒的人是你!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一旁怔立的梅绦雪听到这一番话,小脸不禁一片惨白,心痛的感觉再次狠狠地攫住她,热雾迅即浮上她的眼眶,逼她不得不赶紧低下头。 「大师姐,你太过分了!」一道宏亮的嗓音蓦地响起。 只见不知何时,俞一飞与杜鹤也相继到来。 「大师兄,早知道你对梅姑娘的打算是这样,我说什么都不会听你的!」俞一飞气愤不已地将矛头转向冷雁炮轰。 「哈!全员到齐,这下可热闹了!」宁凤儿开怀地笑道,丝毫无惧于眼前的形势。 「小师妹,那一晚引梅姑娘到禁地去的人就是你吧!」杜鹤没让她置身事外, 「想必也是你唆使屠霸掳走她的,是不?」 「那又怎样?」宁凤儿毫无惧色的冷哼了声,挑眉睨向杜鹤。「我只是不想让梅姑娘傻傻地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当时我的计谋如果成功了,她今日又怎会死劫临身!」 她的话让杜鹤、俞一飞两人蓦地一愣,视线不禁飘向梅绦雪,神情难掩复杂羞愧之色。 「怎么,心里很惭愧是吧?」宁凤儿继续讥讽:「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收拾这个残局!」 「哼!少在那里说风凉话,你以为你走得出恨情谷吗?」俞一飞没好气地怒瞪了她一眼。 他的威胁换来的却是宁凤儿邪魅的笑语:「你以为我会在意吗?对我而言,能揭发大师姐的阴谋,并欣赏到大师兄得知被欺骗后的『精采』模样,就足以教人畅怀不已了。」 说毕,她转而望向冷雁,刻意柔声道:「大师兄,被人欺骗的滋味不好受吧?而骗你的人还是你最信任、最敬爱的虹师姐,真是讽刺——」 话语未竟,一声骇然的抽息倏起,只见宁凤儿瞬间瞠大了眼,动也不动地盯着紧扣在她脖子上的骇人五爪。 「你想不想尝尝玄阴百毒爪的滋味?」幽沉的嗓音寒冽得令人心颤,冷雁阴鸷的锐眼紧盯住她。 「你……」宁凤儿小脸瞬间惨白,一抹恐惧之色乍然浮现。她虽不怕死,但中了玄阴百毒爪却比死更加可怕!不由自主地,她缓缓摇了摇头。 冷雁猛然松开她的脖子,低喝道:「滚!马上给我滚出恨情谷,别让我再碰上你!」 宁凤儿愕愣了下,旋即转过身踉跄地奔离。 处置完宁凤儿之后,杜鹤与俞一飞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瞿虹,静静等待冷雁做出决定。 言面对他俩不以为然的注视,瞿虹微眯起眼忿然地道:「哼,别用这种眼光看我,你们没有资格批判我!」她倏然望向冷雁,「而你更没有资格恨我!」 情回应她的是冷雁沉定无表情的注视,黑眸深幽得令人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 小好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你走吧!从今以后,我和你之间再也互不相欠!」 说至此,他只觉得心中异常的平静,对她的作为并无心痛的感觉;原来,他从不曾爱过她,只是错把对她的歉疚与感激当作爱情。 吧瞿虹没想到他会这样作罢,呆愣了一会儿之后,她微一咬牙,随即转身步出恨情谷。 独待瞿虹的身影逐渐消失之后,俞一飞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太好了,一切总算都解决了。」 家杜鹤却是一脸凝重地望着冷雁,沉缓地道:「还有一件事情尚未解决,别忘了绦雪身上的毒,她只剩下七天的寿命了!」 闻言,俞一飞猛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对呀,我怎么给忘了!」说着,他转首望向梅绦雪方才站立之处—— 「啊……人怎么不见了?」 一声惊呼倏然惊震了冷雁与杜鹤,两人急忙抬眼望向四周。 晨光透亮的谷地里,丝毫不见梅绦雪的身影。 冷雁神情陡变,沉郁的脸瞬间弥漫着焦急狂乱的神色,跟着不假思索地举步奔向谷外,远远将杜鹤与俞一飞的叫唤抛在身后…… 一年后 恨情谷 黄昏时刻,落霞余晖中,伫立着一道苍凉落拓的黑色身影。 霞光洒落,微微映现出冷雁那张布满胡髭、饱含沧桑的脸孔;漆黑的眼瞳里深埋着不见底的忧伤。 站在他身后的杜鹤与俞一飞神色担忧地对看了一眼。 「还是找不到她吗?」杜鹤开口问道。 冷雁骤然黯凝的神色不言而喻。 「唉!已经一年了,大师兄,你还要继续找下去吗?」俞一飞不忍地问。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天没找到她的尸体,我绝不放弃!」 杜鹤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我都知道她只有七天的寿命,现在都已过了一年,只怕……是凶多吉少。」 「别再说了!」冷雁骤然转过身,声音瘖哑地低喝。「无论如何,只要没找着她的尸体,我绝不会放弃;穷此一生,我都要继续寻找下去!」 坚定的话语、哀痛的神情让杜鹤与俞一飞不禁为之动容,也微感心酸,劝阻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 就在此时,一道清逸低沉的嗓音缓缓自三人身后响起—— 「想要见到她的尸体倒也不难!」 来者一身白衫,儒雅俊秀、飘逸出尘的风采令人惊叹,微微霜白的两鬓更为他增添一抹仙灵之气;一双洞澈澄定的黑眸闲逸地睇视着冷雁。「只要见着了雪儿的尸体,你当真就能死心?」 冷雁闻言,高大的身体蓦然一震,跟着微微踉跄了下,神色骤显苍白地望向白衣男子;半晌后,才强稳住心神问道:「阁下是谁?怎会知道我所欲寻找的人是谁?」 男子温文浅笑,手持一把玉柄摺扇轻轻挥动,彷佛没听到他的问话,迳自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阁下是人称『仙侠』的君少欢前辈吧!」一旁的杜鹤双眼倏然一亮,随后拱手朝男子恭敬地揖礼,「君前辈乃梅姑娘之义父,自然知道她的下落,还请前辈不吝告知。」 君少欢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人始终在你们恨情谷内,你却来问我她的下落?」 杜鹤愣愕了下,随即了然地笑了开来,「多谢前辈指示!」 话语方落,只见冷雁已迅疾腾纵而去,往凝霜楼急奔。 「大师兄!」杜鹤与俞一飞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哎呀,跑那么快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只见君少欢悠然一笑,飘逸的身影在说话间瞬即远去,消失在同一个方向。 以最快的速度奔回凝霜楼的冷雁,怔怔地望着床榻上那抹熟悉的娇柔身影,无法相信那是一具毫无生命迹象的尸体。 高大的身影忍不住微微颤抖着,他缓缓举步向前来到床边。当他的眼一触及床上的人儿时,深抑的爱恋与浓重的悲痛再也无法隐藏,瞬间盈满他的双眸。 「雪儿!」他沙哑低唤,手指轻颤地抚向冰净如雪的容颜,爱怜不已地轻划过她依然清灵动人的眉眼。「我的小雪儿……」 随后跟进的杜鹤与俞一飞伤感的望着这一幕,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看到她的尸体,你总该可以死心了吧!」君少欢徐步踏进房里,神色悠淡地道:「从今以后,你再也不必寻找她,你们之间的缘分至此断绝,我要带她回仙霞岭安葬。」 「不!」冷雁蓦然狂喊一声,「她只能跟我在一起,永远待在我身边!」 君少欢轻笑了声,「要一个已死之人待在你身边又有何用?」 冷雁沉默片刻,而后幽幽地道:「我会陪着她,不会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上路。」 杜鹤闻言一惊,「大师兄,你别做傻事呀!」 「我的命是她救回来的,没有了她,这条命对我而言已不重要。」幽沉的嗓音有着坚定的语气,深邃的黑瞳中显得异常的宁静祥和。 「不再有恨?」君少欢淡淡垂眸,眼角余光却隐隐带着一丝几不可辨的欣慰笑意。 「恨?」冷雁怆然一笑,「可恨的是我自己,明知她是无辜的,却仍……该死的人是我不是她!」 「你确实该死。」君少欢忽地朗声笑道:「只不过雪儿可不希望醒来后看不到她的雁哥哥。」 闻言,众人皆是一愕,三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前辈,你的意思是……」杜鹤首先回过神来。 「雪儿没有死。」君少欢揭开谜底,「她只是服下了『寒玉冰魄草』,此草能解百毒,只不过服用者会进入长达一年的深眠,状似毫无生息,这几日内她便会醒过来。」 闻言,冷雁乍然狂喜,双眸紧锁着床上的人儿。 「有一件事我必须先告诉你。」君少欢接着道,「服用寒玉冰魄草醒来之后,会失去从前的记忆,心智也会减退;且此草乃性寒之物,只怕雪儿今生都无法生育子女,这样的她,你——」 「我要的就只是她,其他事情对我而言都不重要!」彷佛已明白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冷雁毅然截断他的话,「至于她失去的记忆,无妨,我会让她再度爱上我、记起我!」 忘忧谷内,百花齐放,奼紫嫣红,转瞬间已是春光灿烂时分。 午后的草地上,一抹纤细的身影在浓荫的保护下正编织着一场好梦,嫣嫩的唇瓣在睡梦中弯起一弧甜美又满足的轻浅笑意。 一道高大的身影踏着无声的脚步来到酣睡的人儿身旁,像是怕惊醒了她,极为轻柔地将她缓缓抱起,让她舒适地躺在自己的怀抱里。 怀中的人儿却于此时微微睁开眼来,一看见男子深情眷宠的脸庞,旋即绽开一抹动人的灿笑。 「雁哥哥,我刚才作梦梦见了你呢!」软软的声音犹带睡意,小脸轻柔地在他怀里蹭了几下。 「哦?你梦见我什么了?」低醇的嗓音满溢爱怜。 怀中的人儿脸蛋倏地红霞满布,羞赧的神态更显娇艳。「我、我梦见你好温柔好温柔地抱着我,还、还…………」一想到绮梦中的旖旎情境,她简直羞得说不下去。 「还怎么样?是不是梦见我就像现在这样吻着你?」他忍不住逗她,一边啄吻着她嫩红的娇颜,在她尚来不及抗议时,炽热的吻已封住她的瑰唇,热切却又不失温柔地撷掠着她醉人的甜蜜与芳香…… 半晌后,他强压下心底强烈的渴望,气息不稳地撤离她的唇,深炯的黑瞳牢牢的锁住怀中人儿迷蒙的水眸。 「雪儿,告诉我,你还梦见了什么?」他有些紧张地问,每次只要她梦见他,对他的信任与依赖便又多增加一分,这对他而言,有着莫大的意义。 微微垂下长睫,她有些犹豫地沉默了片刻,而后悄悄抬眼,轻咬着唇问:「雁哥哥,你会不会永远陪在我身旁,永远疼我、爱我?」 微微一愣,黑眸显得更加深幽沉邃,「雪儿想要我永远爱你、疼你吗?」他不答反问,紧紧凝睇着她的小脸,不错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我、我……」她咬了咬唇,而后脸红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呢?你会永远陪在我身旁吗?」 「会、我会!」她急急点头,「因为我最喜欢的人就是雁哥哥了!」 一阵狂喜猛然攫住了他,这句话是他终生的魔咒,只消有她这句话,就算她说不出那一个字,他也已经了无遗憾,因为他知道,在她心底深处,她是记得他的! 他和她,是彼此心中那个最重要的人,这一辈子永远也不会改变…… ★︿风花雪月﹀系列—— 1.欲知斐霂风的纠葛情缠,请锁定花间集r068《骄皇御风》 2.好奇烈昊天如何探撷尹花侬吗?请翻阅花间集r101《狂徒撷花》 后记 心岚 各位读者大大们,好久不见了! 老实说,从今年开始,心岚的创作速度变慢了,书宝宝也少了将近一半。在这里先跟各位读者大大们说声抱歉。至于原因,请听「详情解说」—— 话说今年年初,创作便进入低潮期,但心岚并不是打算放弃,只是想好好休息一阵子,让自己沉淀一下。︵绝对绝对不是偷懒的藉口喔!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其实,心岚对自己的作品还是不太满意,总觉得还可以写得更好,但某一部分却始终无法突破! 曾经心灰意懒地想放弃,做个逃兵,但不写作的日子好像少了些什么!无可否认的,在创造一本书宝宝时,是非常耗费心神的,更必须面对心灵的煎熬,就好比古人闭关修炼一样,不到大功告成是无法松一口气的。然而,写作时的幸福感却又是那么令人沉醉,两相冲击下,真是既痛苦又快乐!经过这段时间的体悟,心岚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上了瘾! 也因此,心岚不再轻言放弃,并再度执起笔继续织梦;经过一番沉淀自省后,心岚学着去接受自己的不足与缺陷,并在一次次的创作中,让自己有所成长与进步。 另外,要跟各位报告一件事情,心岚又重回职场了。为的便是再接触人群、开拓想像的天地;藉着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与往来,让自己的见识与灵感获得更多的启发和触动。往后写作的速度或许不若从前,但心岚依然会秉持初衷用心说故事,期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一个能说生动美妙故事的人。︵才不会让听故事的人呵欠连连地梦周公去!︶ 说了这么多,各位读者大大们会不会已经睡着了? 且慢!最后一句话,还请诸位不吝指教;掌声人人爱听,但实在诚恳的建言更能使人成长。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