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春雷》


 第一章 危楼(上)

    二十天前，宋剑南道成都府。


    今年蜀中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前几日那场冬雨过后，从天而降的阴湿之气便顺着冷风钻进人们的衣袍里，给人们带来刺骨的寒意。这种鬼天气里，但凡有家可归的人都会尽可能躲在家里，抱着一捧点燃的木炭让身子尽力暖起来。可今天，成都府的大小街道上却颇为热闹，在这片热闹之中，还弥漫着一股恐惧。


    “听说，张都督的十万大军被叛军打败了，自己让人给射成了马蜂窝。”前线的败讯早已传到成都府，在知府卢斌与兵马使郭载还在焦头烂额地商量对策之际，一些消息灵通的人便已经开始散布一些或假或真的信息。一传十，十传百，信息也越传越离谱，却把城里的紧张气氛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锦泰轩二楼的大厅中，就一位秀才模样的人在四处张望许久后，低着头捂着嘴对同伴提起自己听到的传闻。


    “老郑你是不是被这冷风吹迷糊了，张都督手底下是咱们蜀中最好的精兵良将，怎么会败给王小波那群饿死鬼投胎的暴民？”正就着一碟毛豆饮清酒的同伴干咳两声，作出一幅不屑的姿态嘲笑，“就那群吃不饱饭的旁户，俺跟他们打锤的时候都能够以一敌五。”


    “老向你别不信，你没发现从早上开始，这城里气氛就不对劲。我估计啊，那些灵通的人早就听到了风声，正收拾细软准备跑路呢。我劝你啊，也早做准备。”郑老秀才左手指向窗外，右手往嘴里递着瓜子，语气很是神秘，弄得老向也皱起眉头来。


    “是有点不对劲，可我还是不信张都督会败给王小波，除非官府发下告示。对了，老郑你可别在外面乱说，万一传到官府耳朵里给你按一个散谣的罪名。。。”


    话说到这，两个人都嘶了一声，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疑似听到的人。好在此时并非饭点，大厅里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食客，这才得以安心。他们不知道，有一位闲极无聊的少年程欣赏了两人滑稽的表演，叹了口气后便将头转了回去。


    “此等谣言，还真有人信。”


    少年名叫李鹏程，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白净高大，块头与河北人相当。此时的他正与许多长辈一同围坐在雅间的圆桌前，开一场整个李家的“宗族大会”。李鹏程所在的李家据说是李唐皇室旁支，当年随僖宗皇帝入蜀后扎根于此，成为成都一带颇有名望的地主世家。这“宗族大会”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凡遇到涉及家族安危的重大事件，李家族长便要牵头，召集所有直系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开会。作为李家新任族长的亲侄子，李鹏程自然也在参会人员之列。只是在他看来，这次大会完没有召开的必要。


    “巳时已过了好久，怎么大哥还不来？”上首一位秃顶中年男子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站起身向外望去，却看不到族长的影子。与他相隔一座空椅子的另一位棕袍男子用手势示意他冷静，劝道：


    “大哥应该也是为求慎重，毕竟此时事关重大，只有完确定状况才能做决定。”


    秃顶男子双手攥起拳头又无力地放下，瘫坐回自己的座位。再看在座的诸位李家子弟，要么满脸惊慌，要么无所畏惧，都在等待着族长大人给出一个准确的信息。整个雅间也再次被沉默所笼罩。


    过了半晌，一名须发皆白的中年男子才在家仆的搀扶下慌忙走进雅间，坐在上首属于族长的位置上。族长的到席立即点燃这间压抑很久的火药桶，不等行礼完毕，就有几副焦急的面孔恨不得贴上去，听听族长带来的最终信息。对于城里的谣言，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但是否是真，只有等族长询问过上面的人才能得知。族长生性谨慎，认为谣言一旦是真将会成为一个分秒必争的局面，这次在锦泰轩设宴，一旦确定是真当即召开宗族大会，否则便做东请客以安诸位之惊。


    方才看到族长慌张的样子，年长一些的人便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族长也不去管失态的众人，待族仆刚关上屋门便一拍桌子，阴沉着脸色道：


    “谣言，是真的，卢兵事亲自确认。张玘兵败身死，虽然射杀王小波，但叛军拥立李顺为主，向成都杀过来了。”


    话语一出，方才那些焦急的面孔纷纷变作惊惶色。李鹏程这样的年轻子弟更是有如遭了晴天霹雳，满脑空白地楞在原地。


    “张都督，张都督居然会败，他居然会败！”秃头男子一个没站稳，向后踉跄一步，显然是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在座其他人的状态，也和他相差无几。


    “不可能，张都督手中有十万精兵，怎会败给一群旁户流民？！父亲，儿以为或许是有人蛊惑卢兵事——”


    “你道卢兵事不懂得求证吗？”族长一声呵斥，让次子李丰立即闭嘴，“老夫也未曾想到他张玘会兵败身死。然而事已至此，我等也不必再究其原因。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决定我李家的出路。”


    方才还惊呼哀叹的众人又一次安静下来，准备听从族长的吩咐。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李家在关键时刻能够发挥作用的，只有族长李旻和李鹏程的父亲李哲。一时间十几双眼睛投向座位相邻的二人，期待着二人能够给出一个妥善的方案来。平时都是李哲先给出提议，由族长修改或否决。但这一次，族长显然是提起想好了对策：


    “就知道你们靠不住，老夫先说吧。王李叛军乃穷凶极恶之徒，咱们李家绝不能落到叛军手里。可咱们的土地、产业在这成都府，必须留人来保护。老夫年事已高，不便坐镇指挥，因此愿让出这族长之位。在座诸位李家儿郎，谁愿意担起守护家业之责，老夫便将族长之位传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