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锻侠录》 第一章 奇人 青山,绿水,蓝天,六月三伏。 秦州到岐州的官道上,一支车队正缓缓前进,十几个精壮的兵丁骑马护卫在三辆马车左右,一架马车装人,两架拉货。拉货的车子上盖着毡布,隐约能看到几口大木箱,装人的车前与车夫并排坐着一个小厮,看穿戴便是不俗人家。 官道平坦宽阔,但车队走的却很慢,车上的小厮嘴里叼着一根稻草,和车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护卫的汉子们在玩一种叫猜囊的游戏,他们心里清楚,这地方离西京不远,时常有差人经过,哪里会有什么剪径的强盗。 “咱们到哪了?”车子里的人问道。 “回老爷,再有二十里路便是岐州地界。”车外小厮答道。 “好,到了岐州地界就找个客店歇歇脚,给大家买点酒吃。“ “谢老爷赏酒!”车旁边的汉子听到这话,赶忙回话,“兄弟们跟老爷这一趟真是有福分。” “诶,请人做事嘛。”老爷倒是随和,接着对小厮说到,“等到了长安城,你好好招待杨校尉,大家做个朋友。” 小厮忙应道:“是,都按老爷说的办。” 骑马的汉子更乐呵了,这一路无风无险,遇到客栈就歇息,也不用风餐露宿,更妙的是这老爷一路上还赏了不少好处,这种美事活了这么久也就碰到这一次。 “我说,富安啊,”老爷又开口了,“听说泷州地界最近匪患频出,咱这不会有什么事吧,老爷我右眼怎么一直跳啊。” “回老爷,”小厮说道,“小的已经打探过了,这附近没什么马帮和寨子,走的又是官道,再加上咱这些个军爷看护,老爷您大可放心。” “王刺史让咱照看老爷,咱兄弟肯定把老爷您安稳送到城里,老爷您安心吧。”骑马的汉子也拍胸脯打包票,还拍了拍腰上的佩刀,“就算有什么人真的狗胆包天,咱‘震山刀’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车里的声音似是安稳许多。 车队又行了几里路,已然到了三州交界之处,虽是官道宽敞,但周边山势却也渐险,天色尚晴,周围蝉鸣不断令人心焦,周围不见什么绿荫,只有秃山黄土,小厮不停的擦着汗,又不断地四处张望。 护车的兵丁此时也不再嬉闹,大多都摘掉了头上的头盔,有几个不知道从哪搞了个草帽戴着,还有几个连衣服都脱了,反正荒郊野岭,也不在乎什么斯文礼数。 一阵风吹过,除了带来了点黄沙,也没带来什么凉气,不过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传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小厮伸着鼻子仔细嗅了嗅味道,跟旁边的兵丁使了个眼色,兵丁得令,立马策马向前打探。 没过多久,那人便回来了,老爷也打开车门走了出来,是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似是壮年,不过鬓角也有了点发白,相貌颇为富态,宽鼻梁,大下巴,看不到脖子,一身富贵人家的锦袍,肚腩把衣服撑的像是皮球一般。 “老爷,有一辆马车烧着了,就在前面不远的大路上。”兵丁禀告道。 “快去看看,会不会有人伤着了。”老爷赶忙吩咐道。 兵丁点头允诺,正待再去打探,小厮忙拦了下来,回头对老爷说:“老爷,这光天化日,又无山火雷击,怎地会平白无故烧毁一辆马车,其中恐怕有蹊跷,咱还拉着这些东西,还是当小心为妙。” 老爷想了一下,点头称是,问道:“那就再去打探一下,速去速回,如果有问题我们就退回去。” “得令。”兵丁再次策马向前,这次已经戴好了头盔,其余的兵丁也都重新穿戴完毕,一手持缰绳一手扶佩刀,在车队两侧列队,紧张地注视着前方。 没等探查的人回来,一声呼哨尖厉地响起,左右山中忽然杀出两队人马,似有近百人之多,为首一人骑一匹黑色烈马,身披重铠,黑巾裹头,手提一杆大枪,不似盗匪,倒像一员战将。 车队护卫虽只有十来号人,但也丝毫不乱,车夫驱车向前,其余人护卫在车尾,一人驱马来到队前,对来人高声喝道:“吾乃‘震山刀‘杨确!奉王刺史之命在此,尔等为何处宵小,胆敢对抗朝廷天威!“ 贼将把马一横,只是笑到:”此处荒山野岭,哪来的天威?你们一个都逃不了,奉谁之命又有谁知道?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身后传来一阵哄笑之声,杨校尉倒是丝毫不在意,没等他说话,刚刚向前探查的兵丁已然飞骑返回,大声报到:“三辆马车横在路中,前面道路被马车堵住,过不去了!“ 贼将哈哈大笑,手里枪指马车说道:“跟你这小卒多说无益,让马车里的人出来说话!” “无名小辈,怎敢口出狂言!想说话,先问问杨某手里的刀!”杨确拔刀出鞘,飞马而出,贼将也毫不含糊,纵马提枪杀来。 两马相交,贼将枪长,抢先出手,一枪直刺杨确心肺,被杨确闪身避开,反手一刀直冲贼将面门,不料贼将向后一仰躲过。 两马已然交错而过,贼将回马一枪直冲杨确后心,杨确也回马向上一格,将来枪震开,两人交手只一个回合,便已知对手实力,杨校尉不敢再小看敌手,他心知对手马术枪术均是上品,此时只是后悔自己此次只携短兵,若自己手里有长兵,便不惧对手。 贼将也不含糊,驱马向前,两马驻足,马上人各舞兵刃相格,贼将手中枪向前连刺,若梨花飞舞,星星点点,枪头寒光闪烁,直指对手眼喉心腹各处要害。杨确以佩刀相迎,缠头裹脑,护住各处紧要,伺机而动,十招之内须得招架八招,方有两招回敬,虽不至战败,却也落在下风。 两人激战正酣,其余贼人也不闲着,纷纷绕过交战两人,向着车队扑来。兵丁们因为要保护马车,不能纵马奔驰冲撞,只得在车边接战。 这些兵卒虽没什么名号,但依然是训练有素,和沿路抢掠的盗匪完全不同,但这次他们发现,他们的对手也不是一般的山野盗匪,虽不说各个武艺高强,但隐隐能看出也是纪律严明,即便身边人被砍倒也不见胆怯退缩,更不说多数都手执长枪短矛,没一会儿,便有几名护卫被刺下马。 “震山刀”杨确越打越心急,眼前的对手远不是自己几回合便能拿下的,自己的兄弟却越来越少,形势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现在他能指望的,只有这官道上有其他公事的兵卒路过才好解围,虽是常有兵卒路过,但恐怕自己撑不到那时。 想到此,杨确只能放手一搏,他忽地向右翻身作坠马之势,一招镫里藏身躲过贼将长枪,趁贼将回枪之势,手足同时发力,左脚踏上马鞍,猛地一蹬,身形暴起,自上而下一刀直劈下来。他算得这刀对手断无接下的可能,但自己也是舍身一搏,一招不成,自己已离马鞍,再无后招。 怎料贼将丝毫不慌,向后一跃而起,半空中以枪为棍,似风车一般舞起,一枪砸在杨确羽盔之上,登时将对手敲晕过去。 贼将也没管地上的杨确,重新翻身上马,靠近马车,此时战事基本已定,贼人这边虽也有数十人倒地,但护卫车队的兵卒也悉数或被擒或被捉,小厮被捆在一边,众人围在坐人的马车周围,等着贼将前来。 “李老板,出来吧!”贼将冲着车里喊道,“你不出来某家就烧车了啊,或者先把这个跑腿的宰了助助兴。” 车门左右打开,老板胖墩墩的身影钻了出来,不过脸上也未见紧张,只是问道:“谁派你来的,你怎么知道我的?” “诶……”贼将摆摆手说,“干某家这一行哪有回答问题的道理。” “你要绑我走?” “哈!李老板说笑了,”贼将跳下马来,把枪扔给左右,拔出了腰间佩剑,“别人买的不是你的人,只要你的头,别的东西兄弟们没有要的道理。” “如此说来,没有谈条件的余地吗?”李老板说道,“我给的条件总是要好一些的。” 贼将笑了,他说:“李老板不必多言,某家的剑还是很快的。” “如此,那也确实不必多谈,”李老板挪了一步,“你的剑快,但总归不够快。”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车中窜出,只听“铛”的一声,两剑相交,接着“叮叮铛铛”的声音连续响起,贼将已被逼退数步,在这燥热的天里流出了冷汗,慌忙向后跳开,与来者拉开了距离。 众人此时才看清来人,来者一身白袍,剑眉星目,手提一柄长剑,剑梢处云团样花纹透着寒气,正是江湖上最近风头正劲的“夺云剑”祝士廉。 “我道是谁,原来是祝少侠,少侠可是要挡我的路?”贼将已然稳下心神。 “然也。” “某家兄弟尚有许多,不知少侠打算如何挡我?” “杀你。” “哈!”贼将笑出了声,“你知道某家是谁吗?” 一旁的老板此时冷冷地说:“‘黑枪将’柴铎,云州人士,专做些能收钱的生意,给黑白两道都有做事,善使长枪,曾上过战阵,和突厥人打过交道,不过当过逃兵。” 柴铎脸色黑了下来,咬着牙说:“谢李老板抬爱,某家居然能入李老板的法眼。” “生意罢了。”李老板淡淡地说道,接着旁若无人的回到了马车中。 柴铎一招手,左右已经直冲马车而去,他自己则回身上马,以长枪对敌。 祝少侠欺身贴近,以步战对马战,却也丝毫不落下风,闪转腾挪中屡出杀招,常言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祝少侠脚步交错,身法已险到极致,却让柴铎感到冷汗直流。 马车已被贼人围住,贼人却完全束手无策,这马车似是钢筋铁打,刀劈不进斧砍不入,连窗子都被什么东西完全堵住,似是一只缩了进去的乌龟壳,让人急得跳脚,只得回身先帮柴铎打祝少侠。 正在此时,山中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你们这么多人打一个,不是好汉,我帮人少的。” 众人四处张望,一阵铜铃声响起,一个少年骑着一头毛驴,自山脚下而来,此人身形不高,一身粗布衣物,手脚壮实,像是个普通的农家汉,却在身后背了一口长剑。 铃音未落,少年人已至面前,从背后拔剑而出,寒光一闪,已有一人倒地。众贼人登时乱了阵脚,慌忙把手中长枪短矛端平,向少年刺来。 孤身独闯枪阵大概是最愚蠢的举动,这是人尽皆知的,只是少年手中的剑似是不同,所到之处,枪杆齐断,一时间矛尖乱飞,少年如一团旋风,已然杀入阵中。 柴铎正与祝少侠对垒,无意间抬眼一瞧,不禁大惊失色,人群中的少年不知使得哪路剑法,剑招大开大阖,剑锋扫过之处,血浆喷涌,衣甲平过,其势之凌厉世所罕有,光是看到便胆颤心惊,遑论正面对敌。 心一乱,手中的枪法亦乱,祝少侠的剑已然刺中柴铎左腿,柴铎腿上吃痛,立时夹紧马腹,战马通得主人心意,一声嘶鸣,向前冲出,躲开了夺云剑接下来的剑招。众贼人慌张之际,看到自己首领受伤,士气一落千丈,已然溃不成军,丢下被抓的兵卒,慌忙四散逃命而去。见大势已去,柴铎也毫不纠结,纵马窜入山中,立时不见了踪影。 见已无敌人,祝少侠收剑入鞘,拱手向少年施礼道:“谢少侠相助。” 少年慌忙还礼道:“不敢不敢,我在那边看了半晌,大侠的剑法真是绝妙。” “献丑,献丑。”祝少侠回道。 马车那边,李老板已经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给自己的小厮解开绑绳,吩咐几句,便向着两位走来。 “宗儒谢二位少侠相救,”老板一躬到地,“若无二位少侠,此番吾命休矣。” 二人忙还礼,老板面向少年问道:“敢问少侠姓名?” “哦,我叫顾仪,我师父说我总是故意捣蛋,给我取名叫顾仪。”少年挠了挠头说。 “哦?顾少侠剑法精妙,宝剑凌厉,不知尊师姓甚名谁?”老板继续追问道。 “我从小是师父养大的,师父只让我叫他师父,别的我不知道。” “既如此,少侠可否引荐我等登门致谢,以表我等敬意?”老板从怀中掏出一封拜帖,递给顾仪,“长安李宗儒,希望拜会仙师,一个月内,当备厚礼登门。” 顾仪却没接拜帖,神情有些沮丧:“师父已经不在了。” “啊……”李老板慌忙收起拜帖,“失礼了,少侠请节哀。” 少年只是摇摇头,说道:“师父不在已经一年有余,我也只能在附近走走,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李老板眼前一亮,问道:“山野之间路见不平,可知少侠不慕虚名,但这一身好武艺若是不能行走天下,却也是一桩憾事,不知顾少侠愿不愿意随李某一行?李某这几十年也算是见多识广,定能助少侠一臂之力。” “好啊,我正不知道该去哪,我跟你走。”少年也没犹豫,有人领路总好过自己找路。“我去把我的驴子牵来。” 一旁的祝士廉突然说道:“既是同行,不知少侠能否借剑与祝某一观?” “给你。”顾仪拔剑出鞘,将剑递给祝士廉,自己毫不在意的去牵驴子去了。 祝士廉将剑提在手上,已觉此剑不同,李老板也凑了上来,两人细细观瞧,此剑已近四尺,剑面厚重,剑刃较宽,有两把剑的重量。剑身和剑柄上没有任何装饰,看不出是哪门哪派,但锻造工艺超群,剑刃处寒光逼人,祝少侠伸手碰了一下剑刃,发现手指已被刺破,自己却并未感到疼痛。 “真利器也!”李老板点头称赞道。 “这口剑恐怕能施展的剑法不多,”祝少侠也感叹,“我的剑法还配不上这口宝剑。” 那边顾仪已经牵着驴子回来了,祝士廉忙将长剑还给顾仪。李老板的小厮已经把受伤的兵卒扶到了运货的马车上,几个被擒下的兵卒受伤不重,也纷纷搭手帮忙打扫战场,一行人花了半个时辰重新整理完毕,又花了一个时辰绕过烧毁的马车,继续向着长安方向进发。 第二章 论侠 长安西市,有一家很有名的酒肆,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达官贵人,总是要在此地喝个小酒,不光是因为这里确实有各种好酒,还因为此地聚集了西域而来的各路商贾,总有听不完的故事。 酒肆名为妙缘,听上去根本不像是酒肆,这就是这家酒肆有意思的地方,因为酒肆老板是一位大和尚。 酒肆最有名的不光有好酒,还有大和尚的一手远近闻名的素斋,无论是谁,无论吃过何种山珍海味,就连皇宫里的御厨都赞不绝口。 酒肆共有三层楼高,第一层接寻常顾客,第二层接王公显贵,第三层最小,只是接待大和尚自己的友人,不过今天来到酒肆的人恐怕没口福了,延平门待贤坊坊主李宗儒李老板已自西域回到长安一月有余,在坊内宴客,大和尚自然要给面子赴宴。 两辆马车停在待贤坊正口,大和尚自前车下车,向门口下人说道:“劳烦通报,妙缘酒肆大和尚受邀而来。” 门口下人赶忙入门通报,不多时,便看到李老板出现在门口,“大和尚来的真早,李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大和尚双手合什,“大和尚备好酒三坛,与李老板宾客助兴。”言毕,几个伙计从后车上搬下三个大坛子。 李老板忙道:“大和尚客气了,请进,请进。” 两人并肩步入坊内,府上的仆人帮忙将坛子搬入府内,另有各种食材,大和尚边走边说:“李老板自西域而来,想必有不少新鲜见闻?” “见闻确有不少,不过不算新鲜,大多行走的商户都会遇到。”李老板笑言,“不过是生意罢了。” “京城盛传李老板在岐州地界路遇险情,有‘夺云剑’相助才化险为夷?” “诶,这倒确有其事,不过别急,请这边来。”两人拐过走廊,李老板没有去正厅,而是向后院方向领路。大和尚虽然好奇,但也没多问,不多时,便听到了金铁相交之声,长剑破空之声不断,显然是有人在后院比试。 转过门廊,二人来到了后院,山水花园之中有一片空地,一个少年正在与一位长者比剑,长者闪转腾挪,手中剑攻势不断,虽攻击急迫,但仍不失大家之风,一招一式光明正大,或撩或劈,或刺或格,分明是一派宗师气象。 大和尚正待赞叹,却见另一边的少年剑法更奇,剑招大开大阖,动作不快,但每一招都势大力沉,所谓一力降十会便是如此,每当两剑相交,均是老者的剑被荡开,因此少年攻势虽少,但毫不落于下风,反倒逼得长者不停变招。 一旁有四人观战,三男一女,大和尚一眼望去,不禁吃了一惊,这四人中,一人年纪最轻,一身白袍,乃是最近名声骤起的“夺云剑”祝少侠。一人五十有余,锦袍玉带,身形高大,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苍鹭剑派掌门秦仙客。一人年近六旬,袈裟整齐,身形不高,乃是终南山清源寺慧恩住持。最后一女丰姿妍丽,三十有余,乃是太白山仙贤派掌门次女,“惊兰剑”林若荀女侠。这四位均是名满当世之人,除了祝少侠年纪尚轻,其余三人皆是江湖上行走十余年的大侠。 场上与少年过招的长者大和尚也认得,正是仙贤派掌门长子,林若荀女侠的大哥,“玉竹剑”林知古。仙贤派掌门年事已高,又时常闭关静修,派内事务基本由林知古一手操办,其人不仅剑法造诣奇高,虽未入道门,但道法修为也备受江湖赞誉。 见李老板到来,四人纷纷施礼,李老板一一还礼,又向诸位介绍了大和尚,原来大和尚并不是真和尚,年轻时对佛法好奇,专程去往海外修习佛法,谁想到佛法没修成,反倒学了一手烧菜酿酒的手艺。 靠着这手艺,虽然没能修成正果,却也在江湖上广结好友,但自己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没修成佛法,于是自取法名“和尚”,因为长得魁梧,江湖人称大和尚。 这边几人互相认识不提,那边交手的两人越战越险,一开始林大侠只是和少年喂招,试试手段,不成想少年剑招之中毫无比试之意,剑招虽大开大阖,但一招一式之间皆暗藏杀机。这路剑法林大侠虽然之前没有见过,却能猜出必是一位心狠手辣之人所创,少年言谈举止不像是凶恶之人,但能使开此路剑法,也必是杀伐果断之人。 旁观的人也都是懂行之人,看出少年剑法戾气之重,虽然两人用的都是府上练习用的剑,但少年剑光上也是寒气逼人,似是不见血光便不会入鞘。 等到李老板引着大和尚来到院子时,林大侠已经使出了自己的看家剑法,越打越快,以快剑压制少年,剑尖连点少年各处,虚实相合,眼花缭乱。但少年却剑法不乱,反而剑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一开始只是招架格挡,熟悉了对手的剑招之后,开始不断地将对手的剑崩开,逼得对手不停转换步法,以防被破招。 突然之间,林大侠大喝一声,突施变招,一记纵斩自上而下,似有千钧之力,正是玉竹剑绝学“破竹”,其招得名自典势如破竹,一劈之后隐有后招,似疾风暴雨迎头而下,对手虽能挡得一两剑,但总归会被后招之凌厉所破,恰似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 少年也不含糊,手中剑迎难而上,向上一格,却发现对手的剑并未被自己格开,林大侠虽使快剑,但仍有千斤之力在后,只是堪堪架住。少年自知此招不能硬解,脚步一松,向后跃起躲避,却不料林大侠脚不停歇,身形一个回环,剑招已从纵劈变为横斩。少年身在空中避无可避,不得已身体前倾,长剑提起硬挡。 “铛”的一声,少年长剑已断成两截,林知古长剑回手,从容入鞘,少年则堪堪落地,引得几人一起喝彩。 “前辈剑法绝妙,谢前辈赐招。”少年站定抱拳行礼。 林大侠点头道:“少侠少年英雄,不可限量啊。” 旁观的几人走上前来,李老板向大和尚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在岐州地界遇险时遇到的顾仪顾少侠,当时能化险为夷,少不了顾少侠的帮忙。” 又转向顾仪说道:“这位是大和尚,妙缘酒肆的老板,是行走江湖的前辈,友人遍及天下。” “不敢,不敢。”大和尚忙摆手辞谢,“怎敢在李老板面前谈交游之事。” 顾仪向大和尚合十行礼,问道:“不知大师法号?” 大和尚哈哈一笑:“我叫大和尚,就叫大和尚,你也叫我大和尚最好。” 几人也都乐了,慧恩住持说:“这个大和尚六根不净,善嗅闻香味,做得一手好斋饭,却也随心所欲,了无烦恼,也算是一种修为之妙缘。” “大师教训的极是,”大和尚说道:“我看少侠剑法独到,不知师从何处?” “这……”顾仪犹豫了,“在下被师父带大,却不知师父姓名,惭愧……” “哦?”除了李老板和祝少侠,其余人等都有些难以置信,林若荀说道:“少侠剑法之高,已是世所罕有,天下能教少侠功夫的屈指可数,又是独门所创,不见一点别派功夫的影子,少侠只需将令师父长相描述一二,我等便可猜出一二,如此……” “子希,不可无礼,”林知古喝止其妹道,“少侠既不便多说,我们外人自是不宜多问,绝招师承,原是各派不传之秘,岂有随便打听的道理,少侠,舍妹言辞冲撞,多有得罪。” 顾仪忙摆手到:“哪里哪里。” 一旁李老板上来圆场道:“顾少侠先师仙逝不久,提起未免勾起伤心之事,我们还是不要再谈此事了,诸位,后厨饭菜已备得,各位随我前去正厅?” 众人点头称事,一行人随老板步入正厅,饭菜果已备好,俱是各地而来的山珍海味,大和尚带来的三坛美酒也已打开,酒味清香醇甜,一闻便知是好酒。慧恩大师不饮酒,因而府上另备有香茶,茶香文秀,也是茶中上品。 几人酒过三巡,还未动筷子,一仆役进门通报道:“禀老爷,吏部韩侍郎到了。” 李老板忙起身出门相迎,不多时,两人迈步进门,只见这韩侍郎样貌端正,中等身材,着便装而来,屋内几人忙起身施礼,韩侍郎一一还礼,几人落座,韩侍郎说道:“尚书公务繁忙,不便前来道贺,韩某特登门拜访,略备礼数,不成敬意。” 李老板忙说:“韩侍郎赏光前来,鄙舍已是蓬荜生辉,岂敢再收礼数。” 韩侍郎说道:“礼数是韩某个人的一点心意,李老板多次帮忙,韩某怎可失了礼数,不必多推辞了。李老板结交之士均是文人雅客,烦请为韩某介绍一二?” 李老板依言为其一一介绍,韩侍郎礼数周全,众人相谈甚欢,想来吏部官员可不是江湖人士平日能结交到的,一派掌门地位虽高,却也只是江湖草莽之人,今日之结交,将来便行的不少方便。 介绍到顾仪时,韩侍郎眼前一亮,问道:“如此说来,少侠也并无什么江湖经历,却不知少侠有怎样的大志欲展?” 顾仪回道:“在下并无什么大志,山野之人不通文墨,只是有一身蛮力,四处游历一番,行侠仗义,铲除不平,也就够了。” 桌上几人均点头赞许,苍鹭剑派秦掌门说道:“我观少侠与林掌门比剑,已知少侠行走江湖已无难处,只是这行侠仗义并非那么容易,秦某年已半百,所见之事也有不少,这行善行侠可算是天下头一等的难事了,少侠当真能做?” 顾仪回答道:“小子愚钝,还望大侠点拨。” 秦仙客掌门点头,说道:“这世间行恶最易,行善最难,行恶只需一念之间,手起剑落,或名或利归自己所有,行善却不然,小则舍利破财,大则舍身舍命,俱是损己而利他人,其中滋味还需少侠自己体会。” 慧恩大师说道:“秦掌门所言不假,我观少侠剑法,戾气有余而慈悲不足,执剑之人须知,夺人性命虽易,救人性命却是最难,佛法有轮回,赐人以生方为大善。” 顾仪认真地听着,李老板说道:“诸位均是江湖中之大侠,今日有幸一聚,不妨谈谈何为侠?”言毕,一手指韩侍郎说,“韩侍郎为官清正,为朝廷推举贤才,治国安邦,可为侠否?” “治国安邦,与民安宁,虽手不提利刃,却能护一方平安,是为侠也。”林掌门说道。 李老板又将手指向慧恩大师,说道:“大师精研佛法,劝人向善,率一寺僧众哺世济人,可为侠否?” “住持大师悬壶济世,一手医术妙手回春,一生救人无数,虽不曾碰利器,所行善功德业亦远超常人,是为侠也。”祝少侠说道。 李老板又指二位掌门:“两位掌门开宗立派,门人弟子众多,声名远扬海内,人皆称大侠,何以为侠?” “秦掌门光明磊落,林掌门刚正不阿,二位行走江湖数十载,教导得无数正直之人,门人多行善举,是为侠也。”韩侍郎说道。 李老板指林女侠与祝少侠说:“二位侠士名声鹊起,武艺高强,是为侠否?” “林女侠威震三水,祝少侠名动一方,二人虽行走江湖日短,但惩奸除恶甚多,临近贼人皆闻风丧胆,护得一方安宁,是为侠也。”慧恩大师说道。 李老板把手自指:“李某可为侠否?” 林女侠笑道:“李老板慷慨济人,有求必应,屡次救人于水火,虽不曾自己行走于江湖,却把几位少侠培养成人,是为侠也。” “如是,何以为侠?”李老板又问到。 秦掌门慨然说道:“行善,即为侠。”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顾仪听得众人教诲,心中正自思考,一旁大和尚突然说道:“大和尚酿的好酒无数,使人于醉乡躲得烦恼,解人仇怨,也是行善积德之举,这么说来,大和尚也是侠?” 李老板笑道:“大和尚的酒,虽能让人忘得烦恼,然酒醒时分,烦恼又至,不算根除嘛。” “醉中行善便不是善?”大和尚胡搅蛮缠道。 “行善便是侠,大和尚醉中行善,可封一个醉侠。”林女侠这么一说,众人皆抚掌大笑,是以酒桌之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尽兴而归。 第三章 闯府 所谓江湖,无非是爱恨情仇。无论名门正派,或是三教九流,总归有些恩怨纠葛,李老板涉足江湖多年,自然少不了亲朋好友,更少不了仇家,顾仪虽初涉江湖,但这些道理还是懂得。 如此说来,顾仪已经在待贤坊待了一月有余,期间已见过了各路人士,说也奇怪,李老板自称老板,总归是要做些生意,但经营什么产业,贩些什么货物,顾仪一点头绪都没有,却可以在长安城中有一整个待贤坊,自己不懂武功,所交友人却上至朝廷大员,下至山野村夫,简直奇闻。 更让顾仪感到费解的是,明明有人敢在官道上派人劫道,李老板却毫不在意,根本不想知道是哪家仇人。 这一个月以来,顾仪住在坊内,每日除了自行练功之外,也只是在长安城内闲逛。大和尚的酒肆就是他常去的地方,一来大和尚本人风趣好玩,两人相谈甚欢,二来各路行商异邦人士众多,奇闻轶事不少,三来嘛,自然是大和尚所酿的酒格外可口。 每次顾仪出门,总是把自己的宝剑留在坊内,虽说是师父所留遗物,但这把剑实在是太过不同,如果用来施展寻常剑法,恐怕只会伤着自己,再者也实在是不好携带,不好挂在腰间,只能负在背上,出入酒肆未免太过扎眼。 之前和李老板一起到长安的祝少侠已经辞别,江湖上尽知夺云剑大破黑枪将,这其中既有李老板所宴请的各路江湖人士所传,也有随行的兵丁所传。说道兵丁,“震山刀”杨确前些日子也已向老板辞行,此番护卫虽说自己颜面扫地,但总归有惊无险,李老板也慷慨解囊,不仅好吃好喝对待,还赠与金银珠宝不少,待到大多受伤兵丁痊愈便辞行回程,也算是满载而归。 口袋里有了金银,兵卒们便能出入各色酒肆乐坊,故事也便越传越多,“夺云剑”祝士廉在故事里武功恐怕已经无人能敌,顾仪因为在江湖上还没什么名号,因而士兵们并不好编造发挥。 今日的妙缘酒肆与往日没什么不同,顾仪走进酒肆,店内小二已经认得顾仪是大和尚友人,赶忙上前,将顾仪引到三楼落座。酒肆三楼地方较小,只有三张桌子,奇怪的是,三楼已经有一位在了,而显然,顾仪并不认识这位姑娘。 顾仪并没有上前搭话,他心知大和尚交游甚广,有什么朋友都不该奇怪,因此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叫了自己常点的菜,在另一张桌子坐下,倚着窗栏独自饮酒。 不多时,大和尚走上了三楼,没等顾仪搭话,却见那个女子突然站起,上前亲昵地拉起大和尚的手,口中喊道:“爹爹!” 顾仪嘴里一口酒喷了出去,他单知道大和尚不戒酒肉,却不知大和尚原是已成家的,看来这大和尚真的只是名字叫和尚,和出家人也只有头发上是相似的。 大和尚笑呵呵地牵着自己女儿的手,两人聊了两句,便向顾仪走来,大和尚说道:“顾少侠,这是小女朝云,朝云,这位是李老板的贵客,顾仪顾少侠。顾少侠英雄年少武艺高强,朝云你且多向少侠讨教。” 顾仪慌忙道:“岂敢,大和尚谬赞了。顾仪不知朝云姑娘是令爱,适才礼数不周,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姑娘笑道:“顾少侠客气了,朝云虽是大和尚女儿,但却不随大和尚姓,随母亲姓吕,今次只是路过探望,谈不上礼数。” “哦?”顾仪看向大和尚,两人眉眼之间确有相似,明眼人一看便知两人是真父女,只是和尚的女儿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大和尚长叹一声,强装正色说道:“阿弥陀佛,皆是年轻时的孽缘啊。” 吕姑娘只是闭口憋笑,搞得顾仪更加纳闷,大和尚慌忙说:“诶,不谈也罢,不谈也罢,当年年轻气盛与人打赌,才落得如此,不谈也罢。” 顾仪更是不解了,打赌是怎么让自己女儿不跟自己姓的,这里面的故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说完的了。此刻酒菜都已上桌,大和尚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三人同桌落座,互相闲聊,大和尚虽然妙语连珠,无奈自己女儿更加伶牙俐齿,常出言语挤兑,搞得大和尚哑口无言,尴尬不已。 正在三人闲谈之间,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大和尚见多识广,压根也没在意,只是继续饮酒,他自知一般斗殴,自己店内伙计便可应付,若是应付不了,自己也应付不了,干脆不管了事。 少时,楼下喧闹之声越来越大,一个伙计匆匆上楼,附在大和尚耳边悄声禀告,大和尚听了,脸上仍是不在意的表情,说道:“顾少侠且稍等,大和尚去去就来。”说吧一撩僧袍,随着伙计大步下楼去了。 顾仪也想去凑个热闹看一看,但吕姑娘没动,他自然也不好起身,两人继续饮酒,吕姑娘问起顾仪年岁,顾仪回答方才十九岁,吕姑娘开心地说,那他应该叫自己姐姐才是。又问起顾仪师出哪家,家住何方,顾仪一一回答,只是自己都觉得自己隐瞒颇多,师出哪家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只说是赞住在李老板府上。 过了许久,楼下喧闹之声渐远,却不见大和尚回来。两人对视一眼,心觉不妙,便起身一同下楼,却见大厅之中无一人坐着,所有人都挤在门口向外张望。顾仪分开人群向外看去,却见大和尚正被一队兵丁反绑双手,正欲带走,顾仪想要上前却被店内伙计拉住,伙计说道:“顾少侠且慢,抓我们店家的人地位显赫,还是不要轻易招惹的好。” 还没等顾仪回答,吕姑娘已抢上前去,拉住想要带走大和尚的兵丁,问道:“大和尚开酒肆与人无争,你们为什么要带走他?” 领头之人正欲上马,听闻此言回过身来,却见此人年轻气盛,看年岁不到三十,一身少爷打扮,一手扶佩剑一手执马鞭,颇有几分英气。店内伙计悄声说道:“这是南军十六卫大将军之子戴旦戴弘景,长安城有名几个少爷之一,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戴少爷看到吕姑娘拉着大和尚,问道:“他有罪在身,须得被带走审问,姑娘又是何人,为何替他出头?” 吕姑娘站在大和尚身前说道:“他是我爹爹,我爹爹平日与人无争,只是做点生意,何罪之有?” 戴旦哼了一声,说道:“这大和尚当真是与众不同,居然还有女儿。姑娘别挡路,不妨告诉你吧,你爹爹昨夜送了三坛酒到将军府,今日清晨开坛宴客,几个客人喝了你爹爹酿的酒,纷纷口吐白沫,倒地不醒,你说我该不该拿他去问罪?” 顾仪上前道:“大和尚一心向佛,绝不曾有任何伤人之心,这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 “有没有误会,审问之后,自会给他个公平,又何须多问,带走!”戴旦也不愿多说什么,只是让兵士们把大和尚带走。 吕姑娘还想阻拦,却听大和尚说道:“无妨,大和尚问心无愧,不怕审问,朝云你先让开,我很快能解释清楚,不必担心,如果实在不安,可以去待贤坊找李老板,说说情况,总归可保我平安。” 话说到这,吕姑娘也只好退开,眼看着兵丁们将大和尚带走,心有不甘,于是叫来伙计问道:“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吗?我爹昨晚送酒到将军府?” 伙计回道:“回小姐的话,确有其事,昨晚我随店家一起去的将军府,只是送的就绝对是好酒,小的可以肯定店家绝不会是下药之人。” 吕姑娘沉吟道:“如此说来,恐怕是将军府上有人下药,嫁祸给我爹爹,既然是嫁祸,那就绝没有让我爹爹乖乖受审,查明真凶的可能,想必很快会对爹爹下手,此事非同小可,我要去照看我爹爹,不能让他被人暗下杀手,将军府在哪?” 伙计说道:“将军府小的昨天才去过,小的可带小姐前去。” 吕姑娘点点头,对顾仪说道:“刚刚爹爹说要我去找李老板,想必这个李老板会有些办法,劳烦顾少侠代跑一趟。” 顾仪点点头,说道:“顾某现在便去,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吕姑娘到将军府处,切不可轻举妄动。” 吕朝云点点头,两人就此暂别,分头出发。 顾少侠回待贤坊告知李老板之事暂且不提,且说吕姑娘这边,随着店家伙计来到皇城一侧的永兴坊边,十六卫大将军的私宅便在坊内西南角。吕朝云让伙计回去,绕到坊墙西侧,躲开守卫兵卒眼线,趁着周边无人,伸展轻功一跃而起,落在坊墙之上。 长安城各坊外墙均为夯土版筑,高近四米,若无器械,无人可以翻越,因而平日里只有往来兵丁巡逻,并无监视墙头之兵卒,吕姑娘这一手轻功,若被人看到,定会大吃一惊。 吕朝云沿着墙头一路潜行,直至府上后厅房檐之上,向下探听,却听得府上尽是叹息议论之声,后厅外,一个将官模样的人正来回踱步。不多时,一位大夫自厅中走出,将官忙迎上去询问,却只见的大夫摇头叹气,简单说了几句,便自行告退。而后,吕朝云见到先去带走大和尚的戴旦走了过来,向眼前的将官禀告,想来这位便是戴大将军了。 既然戴将军和他儿子还没有时间审问自己爹爹,那么爹爹一定被关在哪一间房子里,于是吕朝云开始到处查看,却见东侧一间柴房之外四个兵卒站岗,看来大和尚一定被关在此处。 悄悄来到柴房房顶,吕朝云四下观察,发现守卫的兵卒也不甚上心,想想也是,没有谁敢在将军府里造次,自然也不需要多警戒。于是吕姑娘从屋后跳下屋檐,轻轻落地,听不到一点声音,她附在后窗向柴房内查看,大和尚此刻正端坐在柴房中央,数自己衣袖上的灰尘。 这会儿吕朝云泛起嘀咕了,以现在的态势看,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助自己爹爹逃离将军府,可是这样一来毒酒一事岂不是有嘴说不清了?可如果不救人,难道要眼看着大和尚被人拷打审问吗?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忽听得两人脚步走近,诸位兵卒赶忙立正站好行礼,口称总管,看来是将军府的总管前来视察,朝云探头向外看去,一个中年瘦高男子背手而来,对兵卒说道:“将军命我先来讯问,打开房门。” 兵卒依言打开房门,吕朝云正待从窗子向内窥视,忽然一只手轻拍了一下她的左肩,她心下一惊,立时回掌向后拍去,不想一掌拍空,右肩又被轻拍一下。吕朝云大骇,手上施力,脚下一蹬,一个鹞子翻身便跳上了墙头,那人也蹬墙而起,落在柴房顶上,吕姑娘这才看清来人长相。 来人个头不高,身形瘦小,相貌普通,面露微笑,但却摆了个怪异的姿势,似是要冲天而起一样,这样一个人,吕姑娘还真不认识。 没等吕姑娘开口,那人抢先说道:“将军府重地,你是何人,胆敢闯入?” 这一句话,让吕姑娘心里凉了一截,这人恐怕是将军府内不出世的高手护卫,自己闯入是实,理屈词穷,加之对方轻功不凡,自己恐怕讨不得什么便宜,自己逃跑事小,连累了被抓的爹爹就糟了。思来想去,不知如何作答,干脆一跃而起,走为上策,心想甩开此人后,再想办法回来保护爹爹。 不想那人也抬脚便追,脚力丝毫不逊于吕姑娘,两人在将军府房顶之上追逐起来,几个上下,吕姑娘感觉不对,回头一看,那一已追到自己身后不远,再这么跑下去,用不了几个起落自己就会被追上,索性一脚停下,回身一掌拍去。 那人也不含糊,脚步不停,左手一掌正对过去,“砰”地一声,双掌碰撞在一起,吕姑娘只觉得一股内劲透心而来,对方的内力虽不高过自己,但没来由的邪性。但见那人左掌运劲不停,右手紧随而来,吕朝云也抬右掌迎去,两掌再遇,这一掌倒是让她有了信心,对手右掌劲力不断,左掌便没有那只邪性的内劲,如此看来,只是一种不同的施用内力的方式而已。 那人也发觉了这一点,内力向前一催,逼得吕姑娘后退一步,自己却向后跳开,一伸手,从腰间拔出短剑一柄,向吕姑娘攻来,吕姑娘手边并无兵刃,一时间只得向后闪身躲开,几招过后,已是险象环生。 两人在房顶之上过招,将军府内已然听得声响,发现府内有人交战,慌忙调动兵卒,围在房下,已有人张弓搭箭,瞄向房上二人,只待一声令下,立时便可取两人性命。 戴少爷此时也已来到房下,他自知楼上女子是谁,只是对另一人感到奇怪,看他的武功不像是什么名门正派,如果说大和尚的女儿潜进来完全可以理解,这位来将军府又有何贵干呢?手下尉官上前询问是否放箭,戴少爷之说不忙,等到这两人想要跑时,再放箭捉拿不迟。 吕姑娘心知已惊动守卫,心中更是慌乱,此时若还不能摆脱敌手,不说救不得大和尚,自己恐怕也难以脱身。招通心意,一时间手忙脚乱,手臂已被对手划伤。那人见一招得手,更是欺近身来,招招抢攻,立时便要取人性命。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先到,从吕姑娘身侧直扑怪人面门,怪人短剑向前迎去,只听一声脆响,短剑应声而断,寒芒之势却不见减慢,逼得怪人使出一招铁板桥身法,两脚一弹向后撤去,堪堪躲过一劫。 定睛一看,来者不过少年,却手执一柄四尺重剑,正是顾仪到了。却说顾仪回到待贤坊内,先见了李老板,李老板听说大和尚被将军府的人带走,很是诧异,但随即让顾仪先行一步去将军府稳住局势,自己随后就到。于是顾仪慌忙出门,到了门口,思虑片刻,将自己宝剑背在背上,向着将军府赶来。 一到将军府,就看到吕姑娘在房顶之上与人交手,房下众多兵丁张弓搭箭,顾仪也没多想,一跃翻上房顶,总算救下吕姑娘性命。 那怪人看自己手中兵刃已折,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大喊一声:“既如此,彦某告辞!”转身拔腿就跑,院内兵丁乱箭齐发,那人闪转腾挪,却总归中了一箭,失足落下墙头,左右兵士上前捉拿,不想此人从怀着摸出暗器几枚,“嗖”地掷出,几个兵士应声倒地。眼见面前便是一堵矮墙,翻过之后便可避人耳目伺机逃生,却听到背后疾风劲响,还未回头,自己胸膛已被长剑贯穿,原来顾仪见此人下手狠毒,又有逃亡之机,当机立断,将手中飞剑掷出,正将怪人钉死在地上。 戴旦查看中暗器倒地的兵卒,发现暗器上喂有剧毒,几个兵士已然丧命,不禁大为惶恐,皇城脚下,将军府内,却有如此凶险杀机,看来今日府内人所饮毒酒没那么简单。那边顾仪查看了一下吕姑娘手臂上的伤口,好在怪人短剑上不曾喂毒,简单包扎之后,两人跳下屋檐。 戴旦向两人问道:“适才酒肆门口看不出两位身怀绝技,没想到居然到府上来了,说吧,趁我现在还客气,说你们来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吕朝云叹了口气,说道:“我爹爹一生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一心向佛确实不假,虽然外人觉得古怪,但他也没做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何况酿酒是我爹爹平生最好的手艺,无论如何也不会用毒酒害人。故而今日之事一定是有外人陷害我爹爹,既然是陷害,恐怕在找到真凶之前会被谋害,所以放不下心,到府上查看。” 戴旦点点头,这个解释他完全可以理解,还没等他说话,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弘景,待贤坊李老板来了,你去让下人准备一下,别出了丑。” 戴旦应了下来,吩咐手下兵丁去办,那边的兵士将死在远处怪人尸体抬来,戴旦拔出背上的剑,仔细端详了一番,说一声:“好剑。”将剑还给了顾仪,然后吩咐手下将人抬走查验。 “杀了他固然好,可惜想查他从哪里来就难了。”戴旦叹了口气,看两人还在,便挥挥手说,“我相信你们的话,你们走吧。” 吕姑娘急忙说道:“那我爹爹……” 戴少爷说道:“你爹爹如何处置不是我能擅自决定的,不过我记住了你的话,会让人更加严加看护的,毕竟我们是要找到下毒的真凶,不是找人背黑锅的,姑娘大可放心,大和尚只要真的没下药,我们也不会对他怎么。” 吕姑娘点点头,拉着顾仪说道:“既然戴少爷这么说了,那我们走吧。” “且慢,”顾仪突然向前一步,小声向戴旦问道:“戴少爷,我心中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 “哦?”戴旦诧异地看着顾仪,“什么问题?” “李老板究竟何许人也?” 戴旦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嘛,我说不清,少侠尽可自行调查。” 第四章 解惑 话说顾仪和吕朝云离开将军府,回到妙缘酒肆,吕朝云说道:“今日若无顾公子相救,朝云恐怕不能回来,救命之恩,难以为报。顾公子今后任何难处,朝云一定倾力相助。” 顾仪连连摆手道:“吕姑娘不必如此,姑娘刚才的境遇任何人都会出手相助,顾某只是赶到的及时而已,如果顾某来晚一步,事情便不堪设想了。” 吕姑娘说道:“即便如此,朝云还是要感谢顾公子。” 顾仪笑了笑,思虑了一会儿,正色问道:“刚刚与姑娘交手的贼人,临走前自称彦某,姑娘可曾听闻过这个名字?” 吕朝云摇了摇头,说道:“不曾听过,此人外功内力均属一般,只是会一些旁门左道的功夫,让人难以提防,却又有一手好轻功,这样的人物,江湖上确实很难有名字。” 顾仪点头称是,确实如此,这类人物轻功再高也最多得个怪盗的名号,真的被人知道了来头,恐怕也不那么好活下去了。想来将军府的人总归能查出个一二来,顾仪也就不再多想,继续问道:“姑娘的身手可是从令尊那里学来的?” 吕姑娘笑着说道:“不是这样的,是我娘传给我的。” 顾仪心下释然,说道:“果然如此,我看大和尚脚步虚浮,似是不会功夫的样子,今日看到姑娘的身手,还以为大和尚深藏不露,如此说来,顾某并没有看走眼。只是姑娘身边若无防身之物,像这样身入险地还是太过莽撞了。” 吕朝云应道:“公子所言不虚,只是朝云此次只是来探望爹爹,事出突然,随身并无携带兵刃防身。” 顾仪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柄折扇,递给吕朝云,说道:“姑娘可持此物防身。” 吕朝云一脸疑惑,江湖之中确实有人用折扇做武器,但也只是武功极高之人才能驾驭,自己实在是没法把这当作防身之物,只是顾仪如此诚恳相送,自己也不好推辞,只好说:“朝云谢公子赠扇,公子的好意朝云心领了。” 顾仪自然知道吕姑娘心中所想,微微一笑说道:“吕姑娘还不懂,请看。”说完,将折扇向酒肆院中一块石头砸去,“铛”的一声,石头竟被砸了个小坑,原来这折扇扇骨乃是精钢打造,坚硬无比。顾仪又打开折扇,在扇柄凹槽出一摁,小指一勾,变戏法似的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刀片,机关之精巧,暗藏之巧妙令人惊叹。 顾仪说道:“这是师父留下的物件,姑娘拿来防身正好。”说吧,将折扇收起,递给吕姑娘,吕朝云忙推辞道:“此物如此宝贵,朝云怎可收下,公子今日救命已是大恩,怎可再收如此大礼。” 顾仪却说:“姑娘不必推辞,此物虽是家师所留,但却是家师最为厌恶之物,并不希望顾某使用此物,赠与吕姑娘最为合适,请勿推辞,”说罢将折扇塞到吕朝云手中,继续说道,“天色已晚,姑娘且早休息,顾某回待贤坊向李老板询问大和尚情况,改日再来见姑娘,告辞。” 说完,顾仪离开妙缘酒肆,吕姑娘看着手中的折扇,若有所思。 吕朝云那边先按下不表,却说顾仪回到待贤坊内已近傍晚,但李老板还没有从将军府回来,长安城夜间是要宵禁的,待贤坊的刘管家告诉顾仪,平常老板外出会客,总是要在傍晚时分回来,只是此次事关要紧,来不及返回,顾少侠只需安睡,待到明天早晨,李老板自然会回来。 话讲到这里,顾仪也不好多问,只得先返回自己住处歇息,一直以来顾仪都对李老板的身份很是好奇,今日将军府内的人对李老板如此重视,想来必是尊贵人物,自己初涉江湖不久就结识此类人物,不知是福是祸。 转眼已是夜半时分,屋外一阵凉风吹来,顾仪忽地惊醒,环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原来只是自己做了个梦,想来窗外月色尚好,突然觉得自己很清醒,便整衣束发,出门来到院中,时下月光泄地,庭院内的山石如蒙白霜,树影婆娑,蝉鸣鸟啼之声偶有传来,想来自己到长安城一月有余,不曾做过什么事情,顾仪晒笑摇头叹气,师父去世之前曾叮嘱自己,此生必定要成为名动天下的大侠,才对得起师父所传的一身功夫,可这一月之内已见过几多大侠,都是自己所需仰望,时不我待,可该如何有所作为,自己又毫无头绪,不知从何开始。 想到这里,顾仪取出师父所赠之剑,见过自己使剑的人都曾说过,自己的剑法杀气逼人,一招一式均要取人性命,挥剑毫无怜悯之心,师父所传这路剑法的时候也曾说过,自己所创这路剑法,以此剑用出,则必会取人性命,故此剑名曰散魄。顾仪学剑的时候,总是用另一把长度重量差不多的铁块练习,就算自己剑法已成,师父也不许自己碰这把剑,直到临终之前,师父才把剑交给自己,却又说,自己留下的所有物件,都不值得拿来祭奠自己,顾仪如果想要使用便都可以拿走,若哪一日对这些物件心存厌恶,随手丢弃也可,赠于他人也可,哪怕熔铸成废铁也可,现在想来,可能是与剑中所含杀气有关吧。 顾仪轻弹剑身,脆响之声配着树影月色,倒也颇有几分禅意,想来师父所传自己的,除了一身武艺,便只有长剑一柄,折扇一柄,毛驴一只,酒葫芦一个,毛驴现在李老板的马厩之中,今后便养在此处,折扇已送给吕姑娘,至于酒葫芦,师父自己虽常喝酒,但却从来没让自己喝过,直到自己来到长安之后,在妙缘酒肆也没有用上这葫芦,不过日后装着美酒行走江湖,想来也是一件美事。 忽而脚步声响起,刘管家来到庭院之中,看到顾仪坐在树影之下,便走过来说道:“顾少侠,李老板有请,请随我来。” 顾仪纳闷地问:“李老板回来了?” 管家点点头,说道:“李老板已回府上多时,差在下过来看看,如若少侠还未休息,便请来一起饮酒。” 顾仪不再多说,收起长剑和酒葫芦,随管家来到李老板所在府院,没进正厅,而是来到了后院凉亭,凉亭内石桌上摆着酒菜,李老板正对月独酌,见顾仪来到,便示意顾仪坐下,对刘管家点了点头示意退下。 顾仪坐下,李老板拿起酒壶给顾仪倒了一杯,说道:“今日辛苦顾少侠出手了。” 顾仪说道:“李老板您太客气了,”说罢端起酒杯,与李老板碰了一杯,继续说道,“不知大和尚现在如何了?” 李老板呵呵一笑,只是把杯中酒饮尽,还示意顾仪先用酒菜,顾仪也将酒一饮而尽,忽觉酒妙不可言,再吃一口菜,口感也极佳,登时醒悟,说道:“这是大和尚做的酒菜。” “顾少侠还是懂酒菜啊!”一个笑声从后边响起,大和尚端着另一盘菜来到走进凉亭,放在石桌上,“这品菜品酒也算高山流水,需得知音啊。” 顾仪开心地笑了起来,说道:“李老板当真厉害,大和尚已经救回来了。” 大和尚说道:“是啊,不过大和尚这些天回不了酒肆,只能住在李老板这里了。” 李老板笑道:“将军府的事情还有后续,不过大和尚倒也难得清闲,来,坐,你也来一杯。” 大和尚摆了摆手,说:“诶,两位先吃着,大和尚还有一道拿手菜,做完了再和你们一起吃喝。”说吧,笑着出了凉亭。 见大和尚离开,顾仪问道:“不知李老板是怎么把大和尚救出来的?为何回不了酒肆?” 李老板放下酒杯,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说道:“也算不得救回来,只是在将军府查明案情之前,先关押在我这里罢了,这件事事关重大,里面牵扯的人错综复杂,我和戴将军商议了一下,先不要呈送给大理寺,我已经安排了人暗中探查,和你们关系不大,只是要大和尚要一直留在我府上以免节外生枝。” 顾仪惊讶地吐了吐舌头,说道:“顾仪到老板府上一月有余,心下一直有一个疑问,敢问李老板究竟是何身份?” 李老板哈哈大笑起来,提起酒壶,给两人的酒杯再次倒满,说道:“少侠有此疑问,宗儒毫不奇怪,今日月色正好,也该给少侠讲讲故事了,不过顾少侠,我的故事讲完之后,可就轮到你来讲了哦。” 顾仪接过李老板递来的酒杯,说道:“顾仪能讲的故事委实不多,可能李老板不会满意的。” “无妨,你且听我先讲,”李老板端起自己的酒杯,站起身来,对着庭外园林山水,说道,“故事总要有个头,我就从顾少侠知道的事说起,少侠是否一直想知道,我为何不去查那日官道之上的匪徒究竟是谁人指使,对吗?” 见顾仪点头,李老板接着说道:“是我,也不是我。” 顾仪睁大了眼睛,一脸疑惑,李老板示意他稍安勿躁,说:“那日官道之上,应当出现的人不是黑枪将柴铎,而是另外一个我安排的人,那人武艺不在柴铎之下,王刺史为我派的护卫不能抵挡此人,但夺云剑祝少侠则可以当着众人的面料理此人,如此一来,祝少侠也就有了新的名声。” “这么说,这次是您提前安排好的局?”顾仪问道。 “本该如此,顾少侠一直想要知道宗儒经营些什么,今日告诉少侠,宗儒所经营之事,便是造侠。” “造侠?” “不错,宗儒平日里喜欢探查有武学潜力的苗子,选拔出来,悉心培养,令其成就大侠之名,祝士廉便是此次我想要培养的少侠。”李老板饮了一口杯中酒。 “以这种方式塑造名声,那岂不是假的大侠?” “是假的,”李老板转过身来,“也不是。” “此话怎讲?” “名声是假,行侠之事,之力,之德行却是真的,宗儒安排妥当,祝少侠不会知道我的安排,仍是一心行侠仗义,宗儒只是给他们日后自己行走江湖提供个方便而已。” “这……”顾仪有些迟疑,“可这假的名声,难得不会有害于人吗?倘若有恶人循着名声而来,岂不是带来麻烦?且江湖若皆如此,真正行侠的人的名声将会如何?” 李老板点了点头,说:“嗯,少侠所言不错,但若有恶人行恶,除了便是,宗儒虽不才,但自行所培养之人武艺均属不错,没什么可麻烦的,至于江湖名声嘛,宗儒一生至此也仅仅培养了三人,想来造侠,确实也是个难事,少侠不必多虑。” 顾仪听了李老板解释,倒也有几分道理,接着问道:“可若李老板培养如此悉心,又为何如此看着江湖名声?想来祝少侠英雄年少,靠自己行走江湖易如反掌,又何须如此作假呢?” 李老板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说道:“少侠有所不知,宗儒年轻之时认识一人,武功高强,一身正气,然而因面相凶恶,常被人认作歹人,即便行侠仗义也总被人认为另有所图,长此以往,此人开始日渐消极,对自己的身份立场日渐怀疑,终因一次误解堕入邪道。少侠初入江湖,须知江湖之中,名声总是人的第一身份,人总要因你的名号而对你有不同的态度,若有名便尊重,若无名便小看,平头百姓也罢,若是与官府扯上关系,那可就真的不太方便了,少侠若是不懂,想想大和尚便知。” 言尽于此,顾仪也不便多言,饮尽杯中之酒,李老板看顾仪不说话,便给顾仪再添一杯,继续说道:“那日在官道之上,本应按照我所安排的事发生,然而来者却是柴铎,此人虽贪财,却也很讲信用,受人所托,不易收买,加之所带手下众多,远超宗儒预料,因而护卫士兵有所折损,若无顾少侠相救,想来以祝少侠一人之力也难保我周全,在此还是要谢过少侠,来,请饮此杯。” 顾仪接过酒杯,说道:“这是顾仪应当做的,李老板不必多礼,只是顾仪不明白,既然有人想要谋害李老板,为何不追查此事呢?” 李老板咯咯笑了起来,显是已有几分醉态,他说:“少侠怎知我未曾追查?宗儒安排人手一向隐蔽,能知晓我的计划的人并不多,想来我身边之人或是亲友之中有人被收买了,这一个月以来宗儒宴请了各路人士,一面是为了祝少侠的名声,另一件事,便是从这些熟人查起,至于是谁想要害我,我也早已知之,只是现在不便处理罢了。” 顾仪心下更是惊异,这个矮胖的人外表似是忠厚,竟是如此的深藏不露,自己涉世未深,实在难以察觉。 李老板又说:“少侠不必多虑,这一月以来所见所闻,应该也能知道宗儒并不是什么坏人,这长安城人多口杂,王公官吏高僧众多,没得一些关系来往可活不下去,宗儒这只是些生活手段罢了,少侠年纪尚轻,难以理解也并不奇怪。” 没想到顾仪却说:“李老板这倒是小看顾仪了,家师曾教导过顾仪,不能只看人的做法,而要看做到的效果,李老板能维持这么大的产业,想来所用的手段也非常人所想。” “啊……”李老板长出一口气,说道:“如此说来,倒是宗儒小看了顾少侠,真是失礼啊,来,少侠,我敬少侠一杯。” 两人又饮一杯,李老板说道:“今日明月高悬,正是思乡怀人之时刻,不知顾少侠能讲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顾仪想了想,笑道:“顾仪确实有一个故事可以讲,只是李老板不要笑话。” “诶!但讲无妨。” “好,那我便说了,”顾仪再饮一口,说道:“顾仪小时候跟随师父学剑,自以为已有小成,一日离开师父,来到附近一座山寨,那山寨之中住着一伙恶贼,常年打家劫舍,鱼肉乡里,师父对此事早有耳闻,但却推说自己已然年迈,无所作为。那日顾仪偷偷拿了师父的剑,在山寨门前叫骂,寨里贼人出门与我相斗,我自持剑法小成,却不敌人多连战,最后被夺了剑,绑在寨中。师父听闻了这个消息,扮作无处可归的乞丐前来投奔山寨,入寨之后趁人不备,夺剑格杀数人,也将其他贼人吓退,一把火烧了山寨,把我救了回来。回来之后师父便不再允许我看到师父那把剑,倒也没多怪罪我,只是教了我两件事情,其一是凡事皆须量力而行,不得莽撞,其二是做事须得聪明,手段做派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效果如何。今日李老板所讲故事,令我想到师父的教诲,故讲这个故事,见笑了。” 李老板点点头,说道:“尊师确有真知灼识,这两件事说来简单,却太过朴实,很多人是做不到的。少侠,确实不知尊师姓甚名谁吗?宗儒实在好奇,可有什么信物留下,也好让我猜测一二。” 顾仪说道:“师父留下的物件不多,现下顾仪身边除了那把剑外,就只剩一个酒葫芦了,” “哦?”李老板说,“可否借宗儒一观?” 顾仪从腰间解下酒葫芦,递给李老板,李老板左右端详,却没找到什么标记,葫芦就是个普通的葫芦,也并未雕饰什么花纹,实在找不出什么头绪,一旁大和尚也已端上最后一道菜,看李老板仔细观察一个葫芦,自己也颇为好奇。 “这葫芦有什么特别吗?为何李老板这么认真?”大和尚问道。 没等李老板说话,顾仪说道:“这是家师留下的葫芦,李老板想要看一看。” 大和尚伸手说道:“既然是酒葫芦,那拿给大和尚看看,大和尚别的不行,鉴酒的能力还是很好的。” 李老板听到这话,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道:“怎么忘了这么个酿酒大师,来,大和尚,你看看能找出什么线索不能。” 大和尚接过葫芦,先看了看葫芦外面,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又打开葫芦盖,葫芦已多年未装过酒,里面完全是干的,大和尚把鼻子凑上去,鼻翼微动,塞上盖,思索了一番,说道:“这葫芦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但里面的酒大和尚知道,应该是产自绵州。” 李老板眼前一亮,说道:“果然不愧是大和尚,确实有见地,李某也闻了葫芦内部,却闻不到一丝味道,大和尚无愧醉侠之名,妙极,妙极啊。” 大和尚被这么一夸便憨笑起来,顾仪说道:“这么说,家师是来自蜀地。只是绵州地方不小,知道这里有什么用呢?” 李老板说道:“以尊师的武功见识,知道了大致的地方,便总能打听到一些故事传说,不知顾少侠对令师的身世好奇否,如若好奇,宗儒可以修书一封,少侠便可在那边自由探查,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顾仪点点头说:“家师身世成谜,顾仪也确实想要寻找师父的故乡,以寄怀念之情,如李老板能行方便,那当真再好不过。” “很好,很好,”李老板举起酒杯说道,“今夜尽可尽兴饮酒,明日宗儒便修书一封,少侠可自定日程前往,好马盘缠,一路的驿站,都会准备齐全。” “顾仪多谢老板。”顾仪举起酒杯,三人把酒赏月,再清醒已是第二天之事。 第五章 交锋 山峦如障雨如屏,半折绿枝半折风, 天高路冷两骑伴,却笑树鸦惊鞍铃。 入蜀山道之上,顾仪和吕朝云两人正并辔而行。两人离开长安已有六日,昨日刚刚过了子午关,今日风雨大作,两人身着蓑衣斗笠,冒雨赶路,不过此番入蜀并没有什么急事,只是探访顾仪师父的来历,因而两人倒也不着急,只是放马缓缓而行。 六天前 顾仪辞别李老板,打算入蜀探访自己师父来历,虽说只有一个笼统的地名,但李老板说他自有办法,写了一封信让顾仪带着,说交给巴西郡张太守,到时候会有人帮你找的。 既然李老板都这么说了,那顾仪也不好驳人好意,便整理行装准备出发,李老板还赠一块令牌,令牌上刻着待贤坊三个字,李老板说持有这块令牌,一路上的驿站都可以随意驻足歇脚,也尽可更换快马,蜀道难行,总是要时常换马的。不过一块令牌便有如此效果,虽然知道了李老板经营的是什么,但身份让顾仪更加觉得神秘莫测,想来待贤坊如此大的影响,一般的达官贵人也难做到。 临行之前,顾仪去找大和尚要酒,却恰好碰到吕朝云来待贤坊探望自己父亲,一听说顾仪想要入蜀寻人,便缠着一定要跟来,大和尚现在待在待贤坊,可以说不会遇到任何刁难,自己也就不用为大和尚的安危操心,又不想整日呆在酒肆听酒客们讲故事,顾公子武艺高强,为人正直,有顾公子作伴出游岂不美哉? “吕姑娘,顾仪此番入蜀道路艰难,加之家师性情古怪,若有人知我身份前来寻仇,恐怕难护姑娘周全,还是留在长安,等到顾仪从蜀地归来,在陪姑娘出游可好?”顾仪说道。 吕朝云笑道:“顾公子不必担心,朝云虽不如顾公子那样有着绝世剑法,但自保绰绰有余,况且大和尚祖籍剑州,朝云此行回乡探亲,只是恰巧与公子同行。” “原来如此……”顾仪还未回话,却听大和尚说道:“什么原来如此,大和尚祖籍剑州不错,不过剑州没有大和尚一个亲友,你探个什么亲,想出去玩直说便是,怎可编瞎话骗人,这女娃,该打。” “那你打我呀,你敢吗?你敢打我我回去就告诉娘。”吕朝云朝大和尚吐了吐舌头,转过来对顾仪说道,“公子,朝云只是随行,若有什么美景山水,朝云便会告辞自去观赏,公子尽可自己寻人,只是路途同行。” “这……”顾仪看了看大和尚,大和尚仰天长叹一声,说道:“慧恩住持说我酒中消却烦恼,我得再喝点喽……” “我爹爹同意了。”吕朝云说道。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吕姑娘回到酒肆简单收拾了下行装,便和顾仪一起出发,李老板听说了此事,很是调笑了一番大和尚,命下人另备好马一匹,盘缠若干,又看吕姑娘并无防身兵刃,便取短剑一柄赠于吕朝云。两人收拾停当便出发,一路上并无险阻,每晚在客栈或驿站投宿,每当在官驿出示待贤坊的令牌,驿内差人皆以贵客之礼相待,顾仪和朝云很不适应。 时间回到现在,山道崎岖,风雨之下,远处群山雾气环绕,就连近处也看得不是很明晰。烟雨如幕,马蹄声在泥泞的山路上显得不是那么刺耳,雨声虽然嘈杂,却带有一股清静之感,直让人觉得孤寂苍凉。 “看来你我二人今日继续赶路,不太明智啊。”顾仪说道,“吕姑娘,我们找个地方先避一避雨吧。” “怎嘛?顾公子还怕风雨不成?”吕朝云似是很开心的样子,驱马在前说道。 “怎么会,”顾仪笑道,“只是担心姑娘受凉罢了。” “哪里会有人在七月盛夏受凉。”吕朝云随便回道,她嘴里哼着小曲,看着山间绿树,突然问道:“顾公子,你是几岁随师父学艺的啊?” “说不上几岁,”顾仪说道,“顾仪从记事以来便是师父抚养,亦师亦父,说是父亲也毫不为过。” “那公子怎会不知道师父姓名?” “哎……”顾仪长叹一口气,说道,“师父家教甚是严格,决计不许我问起这方面的事,只说为人切不可贪恋过去,过往之事不需探听,没有意义,只是叫人心生厌烦。吕姑娘不瞒你说,顾仪儿时没少想方设法翻看师父的东西,因为这些事情也没少受罚,但从来都探听不到任何消息,若不是令尊大和尚识得酒气,恐怕我一点线索都不会有。” 吕朝云动了动眼珠,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见到张太守后该如何探查,顾公子可有想过?” 顾仪老实回答道:“顾仪确也想过,想要查清师父身份,就必须有能够让人认出的信物,师父一生绝艺均传给了我,这套剑法若有人能识得,这便是顾仪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吕朝云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顾公子,容朝云此言,公子的剑法凌厉凶狠,若当真以此法寻找,怕是会先找到令师仇家。” 顾仪说道:“确实如此,等我们到了绵州府,姑娘可留在郡府之内,若有师父仇家前来,顾仪仍能探知一二,这也正是在启程前顾仪想阻拦姑娘的原因。顾仪自知师父创此剑法必杀伐无数,想来免不了经历过腥风血雨,此行探访着实危险,还请姑娘谅解。” 吕朝云只是轻笑一下,说道:“公子,朝云此番已经来了,便没人能对朝云说不要做什么,况且在朝云看来,恐怕也没有什么地方比顾公子身边更安全。” 顾仪叹气摇头笑道:“吕姑娘确实高看顾仪了。” 两人就这边行边聊,不觉间雨已渐稀,地势也稍稍开阔了一些,顾仪问起大和尚和朝云母亲的事,朝云只是一直憋笑,学着大和尚的语气说道:“阿弥陀佛,不可妄言,不可妄言。” 两人又谈及武功,顾仪问起吕朝云师出哪派,他已看出朝云轻功内劲均属上乘,不过积淀不深,如遇高手,自保已是有余,战而胜之恐怕尚需时日。吕朝云也并不隐瞒,自称母亲是吴越长城水坞人士,自己功夫皆是母亲传授。 渐渐的,雨越下越小,转过山坳,已是云出雨住,清风徐来,却闻到一股血腥之气传来,顾仪和朝云对视一眼,忙策马向前,想要查看这血味究竟从何而来,很快,两人便发现在山道的一个岔路上,一个人浑身是血的伏在地上,挣扎着向主道爬去,两人赶忙下马上前。 见有人出现,伤者长处一口气,再也爬不动了,抬手指向来路,只说了救命二字,便没了声响,顾仪上前查看伤势,却发现伤者身上四处剑伤,其中一处已然穿腹而过,已然救不得了。 顾仪扭头看了吕朝云一眼,吕姑娘点点头,两人将死者先安放在路旁,随即上马向小路上走去,一路沿着地上的血迹前进,道路越来越窄,眼前出现一片竹林,竹林开处,一处院落赫然出现,门口石亭素雅,只是宅门大开,门板上有刀劈斧砍的痕迹,院内吵闹嘈杂,顾仪与吕朝云跳下马来,悄悄接近门口,向内望去,看到一片惨象。 院子门口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尸体,从衣着上看应当是宅子里的家仆,院子当中,一伙人正将几个人围在中间,那些人身着黑衣,黑巾缠头,嘴里不停地谩骂。在他们当中,几个人被反绑双手,跪倒在地,显然已被欺辱多时,顾仪仔细看去,被绑的人男女老幼皆有,最大的是一老翁,须发皆白,嘴角淌血,最小的是一小孩,看年岁似是不过五岁。黑衣人众正不停的踢打一壮年男子,似是要让他交出什么,男子虽浑身是伤,却仍不肯松口说话。 眼看黑衣人众要以其他人性命要挟,顾仪觉得此事自己不能不管了,他示意吕朝云暂避一下,正欲入内,却被朝云拉住,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顾仪不要作声,另一只手指向院内正厅屋檐之上,顾仪望去,几个身影正缓缓向院墙四周移动,这些人身穿绿袍,手执一种奇怪的勾型武器,显然和院内的黑衣众不是同一阵营。 吕朝云示意顾仪隐蔽,顾仪四处查看,发现院墙外西侧有老树一棵,既高且壮,树叶繁茂,便拉着朝云缓缓移动到树下,施展轻功跳上树枝,枝条恰好在院墙上方,不会被房顶上的绿袍众看到,也能看到院内动静。 两人在枝条上向下看去,黑衣众还没有注意到绿袍众,仍在不断逼问,绿袍众则已然占据了院子周边有利位置,顾仪粗略一数,绿衣人与黑衣人数量大致相当,但占据了地利,若是先手发难,想必黑衣众损失必不在少数。 正看时,吕朝云悄悄附在顾仪耳边,小声说道:“绿衣人似是翠烟阁的人,善使各类奇门兵刃,江湖之中只闻其名,听说行事古怪,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顾仪点点头,指院中黑衣问道:“那些是何人吕姑娘知道否?” 吕朝云摇了摇头,毕竟翠烟阁的人还有个标志特色,一袭黑衣可能是江湖里最好的隐姓埋名手段了。 见朝云没有言语,顾仪继续向下看去,院中黑衣人等显是已不耐烦,把白发老者拖出人群,准备先杀掉一人以示警告,拔剑正待动手,忽听一声呼啸,一把飞刀破空而来,紧接着,墙头之上的绿衣人纷纷动手,各式暗器齐发,一时间眼花缭乱,黑衣人中武功较高者勉强避过,其余人等或多或少均被暗器所伤。绿衣众见偷袭得手,纷纷跳下墙头,向黑衣人杀来。 顾仪看到,黑衣人中起码有三人武功颇为不错,未被暗器伤到不说,反应也颇为迅速,拔剑向前迎敌,同时招呼受伤的同伴后退往门厅,但终究是被偷袭,几个来回,黑衣人众便倒下大半,顾仪仔细观瞧,翠烟阁的人武功虽总体上不及对方,但胜在各类奇门武器,或勾或刺或锤,逼得只用剑的黑衣众甚是吃亏。 院中交战正酣,吕朝云碰了碰顾仪,向房檐上指去,翠烟阁的人已悉数下地,但现在,一个白衣人立于屋顶,双手抱臂,冷眼看着下面的混战,似是对两方的生死都毫不关心。 再看院中,交战已然尘埃落定,黑衣众仅剩两人仍在顽抗,旋即被人从背后偷袭得手,武功虽高,却没生得三头八臂,双拳难敌四手,血光一闪,人已倒地不起。 翠烟阁这边也折损了几人,顾仪以为其余人等要为被绑之人松绑,却见被绑一家老小已然缩在院子西侧一角,似是绿衣比黑衣更令人畏惧。翠烟阁的人走上前来,将被绑之人再次拽到院子当中,正是才出龙潭又入虎穴,绿衣领头的并未收起武器,而是用手中勾剑将被绑中年男子拎起,喝问道:“玉环剑何在?” 没等男子说话,房顶白衣人朗声说道:“翠烟阁收集天下宝物,我当尔等也是要脸面的,原来也是鸡鸣狗盗之辈。” 翠烟阁人众忙回过身来,问道:“来者何人?” 白衣人施施然跳下屋檐,身边恰好一绿衣人以手中铜棍攻来,白衣人闪身,抬手,避过铜棍,两手一拍一拿,便已擒住来人,一推一勾,绿衣人飞将出去,铜棍已被白衣人夺走。 这几招行云流水一般,举手投足逍遥飘逸,翠烟阁人众如临大敌,只听白衣人说道:“在下安德玄。” 绿衣众头领摇了摇头说:“安德玄?没听过,你是来做什么的?” 安德玄咧了咧嘴,哑笑一声,说道:“安某也行走江湖多年,看来知名度还是不够啊。翠烟阁虽说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人总要认一些的。” 没想到对方说道:“在下郑通,奉命堂主之命来取回我派遗失宝物玉环剑,并无他意,恰逢有人来夺,一时急切,刚刚言语冲撞了些,我等取回玉环剑便走,不会伤人性命,也无与阁下动手之意。” 安德玄冷哼一声,说道:“‘索首勾’郑通,这话你说给旁人还则罢了,玉环剑是刚刚与你派相争的黑岭帮的镇帮之宝,两年前前帮主被人毒杀,玉环剑遗失,却不想藏在帮主表亲家中,你们翠烟阁听得消息,趁火打劫,想要伺机夺剑,我说的对吗?” 郑通一时语塞,见对方无话可说,安德玄上前一步,一振手中铜棍,说道:“今天这个闲事,我安德玄是要管一管了。” 郑通一招手,早有两个绿衣人左右两边抢上,一人持钉头锤,一人持双短戟,钉锤直冲安德玄面门,短戟猛攻下盘。安德玄毫不慌张,向左抢攻一步,后发先至,手中铜棍一抖,以棍为枪,挽一个枪花,挑飞了钉锤,顺势将铜棍掷出,正中来人眉心,再抬手将落下的钉锤接到手上。右边短戟攻到,安德玄腾空跃起,一手钉锤搭在戟上,一手竟搭在来者头顶,内力一吐,早将来人震倒在地。 在众人吃惊的注视之下,安德玄捡起地上短戟,对余下的人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郑通一咬牙,手一挥,余人一拥而上,各持兵刃暗器向安德玄攻来,安德玄游刃有余,闪转腾挪之间将武器掷出,夺剑,再掷出,再夺武器,十八般兵刃来回使用,宛如十八名高手各执武器同时施展,行云流水之间似是已占得上风。 吕朝云再次靠在顾仪耳边,悄声说道:“这是游散仙安德玄,江湖上不出世的高人,只因行踪难寻,整日只为逍遥快活,饮酒作乐,得了个散仙的雅号,武功深不可测。” 顾仪点头道:“确实高人,这些兵刃顾仪甚至难以认全,这位安德玄前辈居然可以运用的如此自如,当真厉害,只是翠烟阁中之人似乎也只是徒有其表。” 吕朝云诧异地看着顾仪,问道:“何以见得徒有其表?” 顾仪指着院中之人说道:“你看,这个持长刀的人,这一招劈下被安前辈侧身躲开,若是继续向前追袭,就算不能伤到对手,也能用长刀刀柄砸中安前辈的武器,一旦形成缠斗,则对围攻大大有利,可他却收刀而回,再使一招横斩,虽说招式没错,却也太过死板,所学武功若不能融会贯通,只当作一招一式的套路使用,怕是难以获胜。” 吕朝云笑道:“顾公子点评甚是,但若人人都如顾公子所说,将学来的招式拆解开来,随意施用,这世间武功也就不存在高低之别了。” 顾仪思索一番,点头称是,这一番交战下来,翠烟阁人众已有一半人倒在地上,另一半手中兵刃也多半被夺走,见势不妙,郑通示意手下拖住对手,自己大步来到院中西侧,把手中勾剑架在被捆的五岁小儿身上,说道:“安德玄,立即罢手,否则我立取此首级!” 那边安德玄手一翻,一把钢鞭打在最后一个站着的翠烟阁人身上,其人立扑。见郑通以人质相威胁,便把手中的钢鞭和孤拐仍在地上,双手高举说道:“好!我罢手!” 郑通说道:“今日翠烟阁栽在阁下手里,我们认了,现在只要你放我离开,我便不伤此人!退后!否则我就动手了!” 安德玄笑了起来,说道:“翠烟阁竟是如此卑鄙,以一个孩童性命要挟我,好,好,好,今日我不会和你动手,但你也走不出这个院子。” “你待如何?”郑通挟着小孩说道,他自付即便安德玄武功再高,想要抢上五步救下这个孩童,显然是不可能的,没有谁能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救人。 想到这里他也有了底气,却不想安德玄对着他的头顶上说道:“树上小友可愿相助?” 郑通忙抬头向上看,一个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一道银光向自己射来,他正待举勾去勾那把剑,一把精钢折扇后发先至,铛地砸在勾剑上,震得郑通手臂发麻,原来吕朝云恐顾仪莽撞跳下有失,把腰间顾仪所赠折扇当作暗器打出,不想收效甚好,倏忽之间,顾仪手中长剑已架在郑通脖颈上。 安德玄大笑起来,笑声悠远绵长,在这竹林谷中回响。 第六章 追猎 庆州地界,群山巍峨,山涧之间,有一条蜿蜒小道,直通一山洞,洞内山泉缓缓流出,沿山泉水道向内前行,至洞中一岩厅,一缕阳光自上而下射入,借着日光可以看到,有一石梯环绕岩厅向上,及至洞顶,有一扇隐蔽的石门,石门上装饰着繁复的纹样,若打开石门,便是一条暗道,拾级而上,眼前豁然开朗,人已至一座小山顶端,一座寨子赫然立在此处,寨内哨兵林立,戒备森严。 寨子正中大帐之内,一人正端着角杯痛饮,旁边侍立着一位美人,时不时为其添酒。“黑枪将”柴铎虽然没能为人办成事,但雇主也毫不在意,未曾怪罪于他,反而命他来到此处暂避风头。这座营寨隐藏于深山之中,想要找到简直难于登天,加之柴铎的雇主在此地安排了众多明哨暗哨,可谓固若金汤,只是令柴铎不解的是,为何要在此深山之中建这么一座寨子?不过也无所谓,只要自己得个安生,等到风头过去,自己仍是一条好汉。 令人遗憾的是,柴铎杯中的酒不太好,虽说有美人在身旁,但嘴里无味,总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莫名的觉得有些不安,又是几杯下肚,仍是感觉不到一丝醉意,柴铎放下角杯,站起身来,身边侍女问道:“柴将军,您要休息了吗?” 柴铎摇摇头,踱步到大帐前,看着寨中兵丁来回走动,这个本来应该带来安全感的地方却总是感觉缺了点什么,柴铎思虑良久,向帐外走去,侍女亦步亦趋,紧随其后。营寨本身不大,总共约有百余兵丁,基本都是岗哨,除了夜间值班的兵丁之外,其余约有七十余人分布在营寨各处,柴铎来回巡视,忽然发现寨子后侧有一间小帐,周围十余人戒备,另有二十余人分作三队来回巡视,似是比大帐更加戒备森严。 柴铎指着问道:“那座帐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侍女只是笑笑,说道:“柴将军不必多虑,那里只是军械,请您回帐歇息。” 柴铎摇了摇头,继续来回查看,而侍女仍跟随左右,没走几步,柴铎说道:“某家自己走一走,你不必跟着。” 侍女仍跟随柴铎,说道:“柴将军可能误会了,在下受命跟随柴将军左右,是一定要跟着的。” 柴铎咧咧嘴,紧皱眉头,说道:“这么说来,某家是被监视着了?” 侍女不知可否,柴铎长叹一口气,说道:“你这么跟着某家,倒是让人放心的下啊。”说完,转身走回大帐,到了大帐跟前,柴铎突然停下脚步,问道:“这座营寨究竟是拿来做什么的?啊……想必你也不会告诉某家。” “柴将军所言甚是,将军只需在此地待上一个月是时间即可,其余事宜便与将军不再瓜葛。”侍女说道,她看着柴铎,脸上带着笑容,让柴铎只觉得浑身冒冷汗。 柴铎也不再多问,正欲回帐,忽听一声锋镝破空之声,由远及近而来。柴铎慌忙转身查看,却见营寨一角兵卒从寨墙掉下,一支箭正插在胸前。 “敌袭!敌袭!敌袭!”警报声从各处响起,兵卒们纷纷警戒起来,但来敌却毫不留情,锋镝破空不断,箭无虚发,转瞬之间已有五人中箭倒地,其余兵丁慌忙寻找遮蔽,寨中弓箭手四处寻找,却始终找不到敌箭究竟从何而来,但就在他们寻找的时候,又有箭从空中而落下,再射倒几人,柴铎这才看出来,这箭是从高空抛射而来,他找来一面盾,举起来到墙边向外张望,终于发现箭是从另一个山头之上射来,想要射这么远,寻常弓箭根本不可能做到,更不可能有人能瞄的如此之准。 “举盾到头顶!撤到屋内!”柴铎大声命令,兵丁们心知保命要紧,纷纷依命而行,藏回各个帐中,大帐均由厚木板搭成屋顶,箭射不穿,确实可暂避锋芒。 可还没等缓过神来,突然听得有人大喊:“火起!火起!” 一股焦糊味传来,接着就是随风而来的焦炭和火星,柴铎回头一看,寨后已有浓烟涌起,有的兵卒想要去救火,没跑几步便被弓箭射倒。 柴铎一咬牙,回身入帐,抄起自己靠在墙边的铁枪,寻机想要逃走,他已经看清楚了形势,此间营寨如此隐蔽且难攻,却仍有人突袭,那么一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死守想必是不可能守住的,自己只是受人雇佣,没必要送命在此。 此节只要一想通,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如何能够逃命。上山来时只有一条密道,出口在寨子正门外,一路空旷无遮蔽,想要过去恐怕不易。寨后是一片小林,山势颇为陡峭,但山寨之中有不少大件器物,从密道是万万运不上来的,想必会有一条运货的道路可行,打定了主意,柴铎下令兵卒死守岗位,一边趁人不注意,向后寨溜去。 山寨之内,火越烧越大,浓烟滚滚之下,刚刚不断从另一个山头射来的箭也停了下来,趁着这个机会,寨内兵卒总算能够有机会打水扑火,但就在这一片忙乱之中,突然有人惊呼道:“有贼!抓人!” 却见一个黑衣人从阴影之中窜出,一剑刺入兵士咽喉,收剑,撤步,期间不过三秒,再次消失在着火的大帐之后。赶来的士兵大为惊骇,群龙无首之际,突然发现柴铎早已不见了身影。大帐另一边,又是一声惊呼,又一个兵士倒地,黑衣人犹如鬼魅一般,左出右入,神出鬼没,寨内虽还有几十名兵卒,却被这一人杀的溃不成军。 寨后林中,柴铎拨开杂草,终于找到一条下山的小路,虽然崎岖陡峭,但只需下得山来,自己的黑鬃马就养在山下一个村庄之内,逃之夭夭不成问题。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一声咳嗽从头顶传来,柴铎抬头向上,却见一个白衣男子立于树枝之上,冷冷地看着自己,正是“夺云剑”祝士廉! 眼见山路崎岖,柴铎心里掂量了一下,自己轻功远不如祝士廉,逃恐怕是逃不掉了,便一晃手中的铁枪,对祝士廉说道:“祝少侠,千里迢迢到此,柴某甚是荣幸。” 祝士廉从树上落下,一言不发,手中利刃出鞘,看这架势是没打算和柴铎多说什么话,柴铎见状,也不再多说,大喝一声,挺枪向祝士廉杀来,以长兵对短兵,本就占尽优势,加之自己所占位置较高,以高打低,柴铎自信自己是不会输的。 但祝士廉却毫不在意地势不利,挺身上前,柴铎挽一个枪花,手中长枪一抖,枪尖直指祝士廉咽喉,却见祝士廉手中剑向上一格,身形一低,如游龙一般转身让过枪尖,欺身向柴铎靠近过来。 柴铎自知祝士廉必会拉近两人距离,一旦贴身短打,自己手里的长枪就变成了累赘,于是也向后撤步,同时手中枪再一抖,横向朝祝士廉打去,不想对手左手伸出,一把抓住枪杆,身形一跃而起,借柴铎回枪之势,以身为剑,双脚踢向柴铎面门。 这一招舍身而来,柴铎手中枪难以收回格挡,于是干脆两手一松,长枪落入祝士廉手中,向身侧一滚,躲开了这一脚。祝士廉回身以手中枪刺来,柴铎使出就地十八滚的功夫躲过,总归祝士廉不善使枪,连刺三下被躲过后,柴铎趁祝士廉变招之际,向前一扑,一记直拳击出,祝士廉一手剑一手枪,自知不利,松开左手中长枪,以夺云剑相迎,哪知正中柴铎之计,柴铎一拳并未用老,半途中拳变抓手,再次一滚,躲过一剑,同时长枪又已回到自己手上。 两人此时身位已然互换,柴铎见自己身处下位,便毫不犹豫,手中枪拖在身后,转身就跑。见柴铎想要下山,祝士廉也不犹豫,拔腿便追,两人在崎岖山道上追逐,祝士廉身法轻功更好,几个起落,与柴铎的距离越来越近,两人追逐至一段山沿悬空小径,眼见追上,柴铎突然停步,倒拖的长枪一抬,正是一招回马枪向后刺来,祝士廉脚步向前,柴铎枪尖向后,两相对冲,根本无从反应,但祝士廉眼见追上柴铎,本能般地一跃而起,空中一个筋斗,以左手扶剑背向下一弹,本来打算用剑背拍到柴铎,却恰好压在柴铎回首刺来的枪上,顺势落在柴铎背后,脸上表情虽然依旧镇定,心下却长吸一口气,刚刚凭运气躲过一劫已是凶险至极,但也无暇多想,前踏一步,夺云剑舞起一片星光,再次抢攻而来。 小径一侧是万丈悬崖,一侧是高耸的岩壁,柴铎手中长枪难以横向施展,但只需刺、挑、抹、劈,便可将祝士廉的攻势完全封锁,见自己已占上风,柴铎开始主动向前,连连突刺,逼得祝士廉不断格挡后退,两人你来我往几十个来回,祝士廉脚下突然一歪,似是被脚下石子绊倒,身子向一侧倒去,柴铎抓住机会,长枪向前猛刺而出,意欲直取对手胸膛,却不想祝士廉膝盖一弯,左腿悬空,一招金鸡独立式堪堪躲过长枪,柴铎想要回枪,但祝士廉根本不给对手机会,回身一脚踏住柴铎枪杆,身体前倾,夺云剑破空而来,其疾如雷,柴铎反应不及,丢下长枪,想要以双掌夹住来剑,但夺云剑岂是那么容易夺的?祝士廉手腕一抖,柴铎半个手掌已然鲜血淋漓,吃痛后退,祝士廉再次抢上一步,长剑已经抵在了柴铎喉头。 柴铎已是满头冷汗,此刻连口水都不敢咽一下,自己似乎被切掉了两根手指,但痛感却感觉不到,只觉得眼前面无表情的祝士廉是如此的令人生畏。祝士廉却丝毫不放松,脚下一动,柴铎的铁枪被踢下了山崖,这下柴铎彻底的绝望了,再无反抗之机,整个人泄了气一般,跪在了祝士廉面前。 “谁雇的你?”祝士廉话依然不多。 柴铎喉头动了动,虽说自己混迹江湖多年,从来不曾失信于人,但此刻生死之际,想来还是很好权衡的,他说:“我说,大侠放我活命可否?” 祝士廉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便是最大的许诺。 “好,是……”柴铎还没说完,一把飞刀刺穿了他的喉头,柴铎不相信似的双手捂住自己流血的脖子,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渐渐失去力气,不甘地倒了下去,祝士廉冷漠的表情此刻也变成了吃惊的样子,眼前,一个侍女打扮的人站在小径的另一端,正笑吟吟地看着祝士廉。 “你是谁?”祝士廉问道,刚才的不仅未能听到有人到来的声音,连飞刀破空之声都未能听到,此人武功如何实在捉摸不透。 侍女仍是面挂笑容,说道:“祝少侠绝技,小女子甚是佩服,改日必向少侠讨教。” 言毕,女子转身向着深林中缓步走去,祝士廉立即追了上去,此行本就是为了捉住柴铎,问出幕后人的来历,不想事情竟发展至此,怎可轻易善罢甘休。 女子脚步虽缓,但祝士廉想要跟上却万万不易,三柄飞刀自女子手中跳起,回首便被掷向祝士廉,飞刀薄如蝉翼,却迅疾如风,祝士廉以手中长剑相迎,挡开了其中两柄,第三柄竟贴着剑刃划过,若不是祝士廉反应快,此刻左脸已被飞刀刺中。 女子见三柄飞刀未中,手中又是三柄飞刀弹出,连环掷来,搞得祝士廉狼狈不堪,不得不停步专心御敌。眼见女子便要推到林中,忽然剑光一闪,女子腰间短剑出手,挡住另一把来袭长剑,刚刚在寨中放火的黑衣人已站在了女子面前,挡住女子去路。 黑衣人除下面罩,面罩之下却也是一名女子,她说:“姑娘此番杀死柴铎,若是这就走了,我等恐怕回去不好交代,还请留步。” 侍女看清了来人,再次笑了起来,说道:“原来是‘鸣雀剑’梁岚梁女侠,能接女侠一招,小女子已是万分满足。”说话间,手中短剑回鞘。但这收剑竟是虚晃一招,手指离开剑柄之际,一柄飞刀紧贴手指飞出,刺向梁女侠。 只听到“铛”地一声,并未见梁岚抬剑,飞刀已然落地,一支箭插在地上,竟在半空中挡住了暗器。 侍女抬头向上,一名男子手持大弓,立于林中树上,此刻正张弓搭箭,瞄准了她,看来刚才以一人之力用弓箭压制了整座营寨的便是他了,侍女长叹一声,说道:“‘千丈神弓’何容何大侠,好好好,李老板门下三位大侠一起到此,看来小女子想要离开却是不容易了。” 祝士廉也已来到侍女身边,手中仍紧握夺云剑,以防女子再突施杀手,他说:“姑娘,请罢手,随我们走。” 侍女嫣然一笑,说道:“谢祝少侠邀请,小女子不胜感激,只是今日小女子仍有它事须得前去,不能陪祝少侠一叙甚是可惜,改日定随少侠一行。” 祝士廉虽不失礼数,但仍举起手中剑拦在女子身前,说道:“请随我们走。” 侍女不再说话,只是笑着歪头看着祝士廉,梁岚手中长剑和何容手中大弓此刻均指着她,想要逃走简直难过登天,但她却毫不着急,似是早已胸有成竹。只见她手腕一勾,一把飞刀向背后飞出,因为不是对着眼前三人出手,三人也并未第一时间看到,待到何容第一个察觉到时,飞刀已然割断了一根细线,预先埋下的机关立时启动,一棵大树轰然倒向几人,祝士廉三人立时跳开躲避,一声巨响,草叶飞舞,侍女已然不见了踪影。 祝士廉赶步上前,却见倒下的大树之后,一个地洞赫然出现,向下看去,水滴空洞之声回响,女子已是不见,祝士廉摇了摇头,此番行动并不成功,但仍要回去复命,正待要走,却见地上有一香囊,祝少侠伸手捡起,香囊内有一绣着紫花的锦帕,锦帕上留有一行字迹,上书:“赠祝少侠。” 祝士廉思虑再三,将锦囊收回腰袋之中,随自己两位师兄师姐离开。 某城,某府之中。 一人正坐在摇椅之上,正专心阅读一本古书,其人头已花白,长须及腹,双眼炯炯有神,不怒自威。府上装饰豪壮,也收藏有不少名家字画,想来必是权贵之家,门外立有侍从一人,此刻不敢怠慢,正严密监视着院内。 一个小厮匆忙闯进府门,嘴上说着:“急报,急报,书信一封。”边说着边来到门口,将手中书信交给侍从,侍从看了一眼书信,便转身进门,将信呈给老人。 老人接过书信,仔细读来,读完眉头紧皱,说道:“让送信人进来。” 小厮走进门厅,老人问道:“何人送来此信?” 小厮答道:“回禀老爷,来者自称是长安城待贤坊刘管家,将信交给在下后便已离开,老爷是否要在下把他找回来?” 老人思虑一番,说道:“不必了,”他抬头对侍从说道,“莫广,叫人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启程。” 侍从问道:“老爷,我们去哪?” “长安。” 第七章 商议 子午道,竹林谷中,秦家庄内。 天色已晚,林中院落已被清理干净,院内死者已收拾停当,择日下葬,其余翠烟阁及黑岭帮人士尽皆被关在院后两间屋内,待到官府的人来到,便可押解至附近州府发落。 顾仪和吕朝云此刻正坐在安德玄对面,一旁是院子主人作陪,其人姓秦,名叫秦思梁,是黑岭帮前任帮主秦思廷的表弟。据安德玄讲,秦思廷和自己是忘年之交,武艺高强,尤其是拳法内功造诣,早年间也曾到处行侠。黑岭帮最初本是北方蛮族南下时逃难至此的山民,因无处落脚,便在秦岭山道上谋生,做些有本或无本的买卖,秦思廷孤身直入帮中,本来是打算除掉这个帮派,却不知如何机缘巧合,居然当了黑岭帮的帮主,一当就是十年,期间黑岭帮慢慢地走上正道,直到两年前被人毒杀,黑岭帮群龙无首,再次大乱。 秦思梁和自己的表兄不同,一点武功不会,只是做些寻常生意,两年前表兄突然身死,托人把玉环剑送到自己手里,还告诉他要妥善藏好,之后秦思梁全家一直隐居于竹林谷中,不想今天竟被人杀到谷中,若不是安德玄及时出现,想来不堪设想。 安德玄长叹一口气,说道:“两年前思廷便料到了今日之事,思梁你可能不知道,我从两年前便不再行走江湖,就住在此谷中。” 秦思梁吃了一惊,问道:“安前辈一直住在谷中?为何思梁从未见过前辈?” 安德玄笑起来说:“此谷有两个谷口,谷后溪水源处向上,有一条密道,安某便一直住在那里,那种地方,没点武功自然是见不到的。” 顾仪问道:“这么说来,秦帮主被毒杀一事可有下文?既然秦帮主执掌帮派十年之久,想来帮内必有追随之人,难道竟无人调查真凶?” 安德玄摇了摇头,说道:“安某未曾听得下文,只是受托保护思梁一家,不曾有空调查此事,只是秦帮主曾告知安某,若是两年内有人前来讨剑,讨剑者即是行凶之人,只是今日有黑岭帮和翠烟阁两派人马到来,安某倒是颇为吃惊,不过翠烟阁向来喜欢收集武具,恐怕是黑岭帮内部人动的手可能性更大一点。” 顾仪点点头,四人正说话间,秦思梁的夫人捧着一个长约三尺的锦盒来到众人面前,将锦盒放在几人面前对丈夫说道:“夫君,玉环剑取来了。” 秦思梁点了点头,说道:“夫人辛苦了,且带名瑜先休息吧。” “名瑜今日受了不少惊吓,等下夫君需和他谈谈。”夫人说完,见秦思梁点头应允,便先行离开了。秦思梁对几人说道:“名瑜是在下小子,今日受惊不小,还须谢顾少侠与吕姑娘相救。” 顾仪推说不必,安德玄也示意此事不必多说,于是秦思梁将锦盒打开,烛光之下,一柄短剑出现在众人面前,剑约两尺长,剑身似一片柳叶,剑脊饰有细碎的纹路,剑柄呈墨绿色,剑格弯曲至剑柄末梢,宛如一整块玉环,剑身虽是精钢铸成,但剑刃处未见有寒光,似是并未开刃一般,与其说是利刃,不如说是一件精美宝物,工艺之精美时所罕见,非身份尊贵人士不能拥有。 秦思梁说道:“这便是家兄死前托人送来的玉环剑,思梁一直谨记家兄叮嘱,多雇家丁护卫,妥善看管,但今日之事,恐怕秦家保护不了此剑,安前辈,秦家受您大恩,无以言谢,但家兄遗物望前辈休辞辛劳,代为保管。” 安德玄摇了摇头,说道:“安某保管并无问题,只是既然翠烟阁已知玉环剑在你手上,那恐怕知道剑下落的人不少,安某带走此剑也不能护你周全。” 秦思梁也没多想,直接说道:“不妨,只要家兄遗物不要落在奸人之手,秦某自己只需带家人另寻一地隐居便好。” 顾仪说道:“此地如此隐蔽仍能被人发觉,另寻他处隐居只怕藏得了三年两载,想要长久终是难事。何况您一家十余口人,人多口杂,还需雇佣仆役,想要藏身当真不易。” 安德玄心念一动,说:“可以如此,借由堂后所押黑岭帮和翠烟阁的人之口,传出安某取走剑的消息,安某再以此剑在江湖中做一些事情,你们看如何?” 吕朝云一直坐在一旁静听,此时突然说道:“朝云有一事不明,安前辈能否解答?” “哦?”安德玄扭头看着她,说道,“当然,吕姑娘请说。” “几位想必都是懂剑之人,在朝云看来,此剑虽名贵,但若说是什么神兵利器却也谈不上,一来此剑只是短兵,即便再锋利,想要有所施展也需非凡武功,并不需依仗此剑;二来此剑雕琢精细,却无一丝一毫击打划痕,想必此剑在秦帮主手中也不曾多用来对敌。朝云想要向安前辈请教,此剑因何成名?为何有人会觊觎此剑?”吕朝云将自己的疑惑和盘托出。 安德玄赞许地点点头,说道:“小姑娘观察不错,此剑确实并非神兵利刃,只是秦帮主在黑岭帮时,用作信物,见此物如见帮主,这十年间黑岭帮日渐壮大,此物便是黑岭帮的象征,大概是自知自己将遭暗杀,故为将此物留给下任帮主吧。哎……可叹秦帮主英雄一世,却落得帮内无人可信的境地。” 吕朝云思考了一番,继续说道:“那么说来此剑是黑岭帮信物,可有什么执掌此物便可统领全帮的说法?” 安德玄不由笑了起来,他说:“小姑娘还是太年轻了,即便有哪派帮主立下了此等说法,若无帮内重要人物支持,即便做了帮主也只是光杆司令罢了,统领人的方式大致有三,一曰威信,二曰好处,三曰畏惧,哪一种都不会靠这一把武器做到。” “既如此,”顾仪接着吕朝云的思路问道,“黑岭帮又为何一定要得到此物呢?” 安德玄摇摇头,一旁秦思梁接话道:“家兄送来此剑之时曾留有短信一封,一直保存在思梁处,”说罢,他伸手从锦盒中取出剑,在剑下压了一张纸条,秦思梁将纸条取出,展示给众人,“各位请看。” 展开纸条,其字虽小,却苍劲有力,其上写道:“吾弟思梁亲启,若接此信,则为兄已不在人世,且多半为人所害。为兄知弟素不喜江湖之事,然事已至此,非弟不能担当,为兄一生自付多行侠义,问心无愧,此剑为为兄一生所行之证,望弟妥善保管,以为秦家家传之宝。为兄一身武功,皆在剑外,望弟多行参悟。传信之人,弟尽可信任,可随之至一地隐居,生活所需之物兄已为弟备齐,弟自可远离江湖恩怨,若能幸福长久,则为兄可安心矣。愚兄,秦思廷。” 读完此信,安德玄长叹一声,说道:“惜哉,侠义之人,不得长生矣。” 顾仪与吕朝云对视一眼,更为不解,顾仪问道:“如此说来,秦掌门想要将此剑作为自己一生所行侠义之证,却为何又料到有人会来争夺?黑岭帮又怎地如此看重此剑,想来此剑必有玄机?” 秦思梁摇头称不知,安德玄亦不知,几人将剑取出,在手中查看许久,仍不能窥其端倪,无奈之下,吕朝云提议,目前的当务之急并非这把剑,而是秦家一家几口人的性命安全。既然翠烟阁和黑岭帮都能找到此地,这竹林谷显是不能再住了,不妨先想想下一步当如何行事为好。 安德玄思索一番,说道:“安某避世多年,地方还是有那么几个的,只是地方简陋,恐怕维持不了这么多人的生计,这……” 秦思梁摆了摆手,说道:“这就不必各位操心了,思梁虽不是江湖人士,却也自有办法,眼下此剑劳烦安前辈先代行保管,若是真有什么玄机,前辈自作主张便是,比起一把剑,家兄之人品德行才是我秦家要继承的东西,前辈尽可放心。” 安德玄点头表示赞许,说道:“既如此,安某便与你定下一年之期,一年后我将此剑再还于秦家,这期间,安某总要想办法查清黑岭帮内发生的事,你看如何?” 秦思梁起身拱手道:“多谢安前辈了。” 安德玄将剑放回锦盒内,盖上盒盖,转头对顾仪和吕朝云说道:“二位小友,官差到来之后,安某随即便出发向北,去往黑岭帮所在之地,不知二位将要去往何处?” 顾仪回道:“啊,我二人将去绵州。” “哦?”安德玄显是不曾料到,说,“绵州地界一向安宁祥和,所谓少不入蜀,不知二位此行是欲何为?呃……,”他看着二人,又顿了一下,问道,“二位可是一道回乡探亲?” 吕朝云忙说道:“不不,前辈,我只是随顾少侠入蜀寻师,一起游历总好过自己独行。” 安德玄捋着胡子说道:“啊……如此啊,我看姑娘刚刚折扇出手,显是十分关心,才想问一下二位的关系,见谅,见谅。” 吕朝云一下红了脸,顾仪说道:“前辈不要取笑,此次入蜀是顾仪寻访家师故土,吕姑娘随行四处游玩,并无其他事宜。” 安德玄倒是更诧异了,他说:“顾小友出剑安某刚才也看到了,年纪轻轻,剑法身法皆属上乘,想必令师父也是非凡人物,只是绵州地界安某不曾听说有此名家,可否问下令师父姓名?” 顾仪说道:“说来惭愧,顾仪所知的只有师父曾住在绵州,其余一概不知。” “哦?”安德玄惊异不已,“那顾小友打算如何寻访?” 顾仪说:“凭师父传给我的剑和剑法,顾仪可寻访当地的江湖门派,总归会有一两个见过顾仪剑招的人,以此为头绪应该可以找到一些信息,只是可能会拖延许多时日吧。” 安德玄摇了摇头,说道:“各门各派剑招虽不同,但也只是招式流派,归根结底不过是不同的动作接续而成,寻常人恐怕无从分辨,即便见过相似的剑招,也难能将之一招一式记熟,不然偷学武功招式可就太简单了。安某行走江湖,并不依赖哪个门派哪个套路哪个兵刃,靠的是用年轻时的十年时间记下所有见过的兵刃套路招式,又再用十年时间将之完全拆散,继而随心所欲使出,但即便如此,见到新的招式仍不易记住,刚才小友刺出那一剑,在安某看来和寻常剑法并无区别,只是速度更快,力道更劲,想要分辨来源,太难太难。” 顾仪迟疑了起来,问道:“那在前辈看来,以此方法是行不通的吗?” 安德玄说道:“倒不是行不通,只是必然少不了歧路,试想若是有人说见过类似的剑招,小友必会深入寻访,但此人见过的剑招未必是小友所使,而只是类似凌厉的招式,被人以相似的感官印象错记而已,难啊。” 他这么说完,顾仪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个问题确实如此,倘若真如安德玄所说,势必要耗得三年五载,自己虽然并无要事,但也未免太久。一旁吕朝云碰了碰他,朝着安德玄使了个眼色,顾仪马上心领神会,对安德玄说道:“前辈所虑极是,顾仪考虑不周,不知前辈能否指点一二?” 安德玄笑道:“剑招剑法,寻常人不会费尽心思去做记录记载,但剑就不同了,总有人喜欢做此类收集,顾小友手中剑与别家颇为不同,有人会专门收集名剑的信息,眼下,屋后之人便是一个思路。” 还没等顾仪反应过来,吕朝云脱口而出:“您让我们去找翠烟阁?” “正是。”安德玄点头赞许道。 吕朝云说道:“翠烟阁收集天下武具,确实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阁内好手众多,加之行踪诡秘,无人知晓主阁究竟在何地,想找到翠烟阁在哪恐怕不比我们到处寻访要简单。” 不料安德玄却说:“翠烟阁就在剑州。” 吕朝云惊诧地张开了嘴,她知道游散仙安德玄江湖资历甚是丰富,却想不到连如此隐秘的消息都有。见吕朝云如此吃惊,安德玄笑了起来,对一旁的顾仪解释道:“顾小友可前往剑阁以南,小潼水北岸顺流而下,沿途扮作客商,打听手工摆设特产,有一处地方可买到最为精致的摆件,那里便是翠烟阁所在。” “特产?摆设?”顾仪一脸茫然,反而一旁吕朝云已然领会,她说:“我道翠烟阁如何藏身许久不被人所知,原来竟是这么正经的表面生意。”她看顾仪仍在费解,拍了他一下说道,“别想了,这样的门派是不会把翠烟阁三个大字挂在门前的,总是有一些明面上的产业。” 顾仪咬了咬自己的舌头,面露尴尬说道:“好吧,吕姑娘,那我们就先去翠烟阁探查一番好了。我只是在顾虑,翠烟阁虽然收集天下武具,但家师已隐居十余年之久,真的能有这把剑相关的器物吗?” 安德玄说道:“这就是你太小看翠烟阁了,翠烟阁真正宝贵的绝不是他们收集来的各种宝物,而是关于每一份宝物的由来都做了详细的记录,以这把玉环剑为例,若被翠烟阁得手,他们势必会把秦掌门一生之中执此剑所行之事记载下来,即便没有拿到,也会记载某年某月某日,翠烟阁于何处未取得此剑,顾小友这把剑,在安某看来,是有资格被翠烟阁盯上的,想必会有所收获,即便不大,也比无头苍蝇般寻访各路人士要好一些。” 顾仪心中思索了一会儿,也觉得这个想法比之前确实稍好,虽然李老板建议先找巴西郡张太守,不过总归顺路,先到剑州内找翠烟阁,再往绵州不迟,于是他点点头,说道:“谢安前辈指点,吕姑娘,既然你说翠烟阁内好手众多,不如我们分开来走,到剑州之后,我一人独闯翠烟阁,姑娘先前往绵州如何?” 吕朝云摇头道:“顾少侠出山不久,江湖传言一概不知,这翠烟阁隐世多年,其中奥妙恐怕不是你一人能解决的,朝云虽说不比你年长,但论江湖经验,你还是要叫我一声姐姐的。” 顾仪笑了起来,也不争辩,说道:“既然这么说了,吕姐姐在身旁,顾仪还是很安心的。” 几人一起笑了起来,吕朝云问安德玄道:“不知安前辈是如何得知翠烟阁下落的?如此隐秘之所,想要知之不易啊。” 安德玄只是低笑,说道:“几年前安某认识一人,托此人的福曾进入翠烟阁内寻得一段关于一个恶贼的下落,不过此事不太好听,就不讲给二位了。”听他如此答复,吕朝云也不便继续追问。 几人商议已定,当晚,秦庄主留二人暂住一晚,第二天清晨时分,先是一队马车拉着几口棺材到来,秦庄主带人将庄内死者入殓,等此事忙活停当已是午时,官府的差人也已来到,将两派人马一起押走,顾仪还托官差将一封信带给沿途驿站,送信给李老板告知情形。 事情已毕,天色尚早,顾仪和吕朝云也不再多留,向秦庄主和安德玄辞行,秦庄主命人取黄金珠宝相送,但两人执意不收,客套一番,便离开了竹林谷,继续沿山路入蜀。两人离开后,秦家人也已收拾停当,准备离开谷中,安德玄则先行一步,向北去往黑岭帮所在之地。 第八章 锦帕 长安城,待贤坊外。 一辆马车停在正门门口,车帘掀开,马车夫扶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下了车,匆忙地向府门走去,府门口的家仆一见来者,慌忙上前相迎。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向府内报告,不多时,刘管家来到府门前,拱手说道:“罗老远道而来,甚是不易,老爷正在书房中等候,请随我来。” 罗老觉得有点奇怪,自己虽说也有个一两年没来过待贤坊,但每次来都是李老板亲自到门口相迎,怎么今次只是管家迎接,不过既然说了在书房等候,想来是有事不能脱身,自己过去便是。于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随着管家步入府中。 一两年没来,李府似是没什么变化,无非是多了点石雕,少了些花草,刘管家带着罗老转过走廊,绕到后府院内,书房便坐落在后院东侧,一幢二层的宅楼,二层飞檐挑空,两根柱子撑起一块开放的平台,上置一长桌,桌上放笔墨纸砚,抬眼便是院内花园水径,以助主人吟诗雅兴。 两人来到书房门外,管家向内通报:“老爷,罗老到了。” 开门者却不是李老板,而是李老板的一个丫鬟,罗老认得她,名叫鴷木,是李老板自小养大的,罗老之前虽然也在坊中待过一段时间,但还从来不曾见过,只是听过有这么一个丫鬟,李老板视若己出,当作养女一般对待,有传言说此女是李老板的私生女,但因为见过的人实在不多,所以也只是传言罢了,现在看来,至少从长相上来看不像,大概也是因为李老板实在是心宽体胖吧。 “罗老请进,老爷已等候多时了。”说罢,鴷木姑娘便自行告退,罗老虽一脸莫名,但还是自己迈步入内,不想一层竟空无一人。罗老不禁停住脚步,自己已年近七旬,和李老板往来数十年,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冷遇,一时间冷汗直流,伸手掏出手帕想要擦下汗,却发觉自己的手已在不停颤抖。 好在此时脚步声传来,罗老抬头看去,“千丈神弓”何容从二楼走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罗师叔请随我来。” 看到何容,罗老的心稍微放平了一些,自己这个师侄虽说只是从自己师兄那里学的东西不多,却总是对师兄和自己恭顺不已,师兄虽故,却仍常来探望自己,现在有他在这里,想来形势尚好。 罗老随何容一起来到二楼,李老板正认真读着什么,一旁站着“鸣雀剑”梁岚,梁女侠罗老不算熟悉,但也是行走江湖多年,和何容并称“李府双壁”,和何容一样,常年不在待贤坊内,但一旦回来,便一定是有要事发生。 见罗老到来,梁女侠抬手施礼,还没说话问候,李老板已先行开口:“罗老,你来看。” 罗老走上前去,李老板这才抬起头来,把手头的东西递了过来,是一封来自庆州刺史的信,信中详细说明了庆州北部山区的搜查情况,庆州太守调动人马细细巡查,共发现隐藏军寨三座,抓获兵卒百余人,三座军寨虽人马不多,但暗藏军械不计其数,只是仅有军械,未曾找到粮草等物,所抓兵卒经过审问,却一无所获。 罗老越读眉头皱的越紧,等到读完整封信,已经满脑袋问号了,何容搬来椅子扶他坐下,李老板问道:“罗老,你怎么看?” 罗老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问道:“这些军寨是怎么回事?不是什么帮派山匪,而是军寨?” 一旁何容说道:“确实是军寨,张太守审问的时候,那些兵卒都说自己是各地选点的府兵,被调派到这里戍边,并不是什么山匪。” 罗老迟疑了一下,问道:“可是哪个节度将军征募的私兵?” 何容回道:“这个也不是,我已经仔细调查过了,没有哪个将军的私兵驻扎于此。” 李老板也开腔道:“没有哪个将军胆敢囤积如此之多的军械,这个我已经确认过了,不是私兵。” 罗老眉头皱的更紧了:“这么说的话,只有军械,没有军粮,那就是还没有找到,还需要再派人手搜查。” 李老板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我已经派人送信去了,张太守还需再调人马搜查。” 罗老思索了一下,小声问道:“此事天子知道否?” 李老板平静地回道:“兵部尚不知晓,但已通过卫总管呈上去了。” “哦……”罗老想了想,仍是非常不安,问道:“此事与谋反无异,是何人所为?” 李老板摇摇头,站起身来,背手看着东北方的皇城,说道:“你说说看。” 罗老没想到突然被这样问,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了良久,说道:“若要寻找一事是何人所为,则需查得此事是何人得益,如若真的是谋反,则必是身居高位之人所为,目前的朝廷并无任何威胁,想要改朝换代,完全不现实,那么只有从列为王爷里找了。”说罢,他看了一眼李老板,李老板只是回过身来看着他,抬了下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于是罗老继续说道,“既然兵卒是选调的府兵,那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追查的,不过既然军寨在庆州地界,哪个王爷被怀疑想必李老板已是心中有数。” 李老板点点头,说道:“不错,我确实心中有数。” 他没再继续多说,只是继续看着罗老,一旁何容和梁岚也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沉默一时笼罩了几人,罗老心中冷汗直流,恰巧这时,刘管家匆匆上楼,对李老板说道:“戴府人通报,太医所用之方甚妙,诸位宾客大多已可下地行走。” 李老板的表情总算缓和了下来,点头道:“备一份礼品,跟夫人说一下,让她明日去探望慰问一下。岚儿,你明日可否陪夫人一起走一趟?” 梁女侠点头应允,李老板接着说道:“另外还要告知戴将军,下毒之人大致已经查明,但目前不能轻举妄动,具体详细三日后我再登门详谈。” “呃……”罗老迟疑道,“不知戴府下毒又是何事?” 李老板扭头看着他,突兀地问道:“你不知道吗?” 罗老摇头,但李老板也不继续说,只是问道:“你可知道,我是如何追查到这些军寨的?” 罗老心下疑惑,老实答道:“不知道,是如何追查的?” 李老板说道:“两个月前,我在岐州官道上被柴铎埋伏偷袭,你可知道?” “柴铎?那个做黑活的逃将?” “不错,”李老板继续说道,“我派人一直追查此人,一路追查到庆州地界,就在八天前,我的人查到一座藏在深山里的军寨,柴铎就藏在其中。” 罗老以手捋须说道:“如此说来,这些军寨的人是要先除掉李老板您了啊。那么柴铎抓到了吗?” 李老板说道:“没有,他被人灭口了。” 罗老咂舌道:“下手竟如此决绝,不容小觑。行凶者可有下落?” 李老板没接茬,说道:“那不是我想说的,你知道我的人在柴铎的尸首上发现了什么吗?”说完,他把一个东西扔在罗老眼前,罗老定睛一看,那是一个小小的铜马,登时大汗直流,两股战战,眼前一黑,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来。何容及时上前扶住自己师叔,李老板递上一杯热茶,何容扶师叔喝了一口,稳下心神,李老板问道:“罗公子现在何处?” 罗老喘了好一会儿气才说出话来:“这……此物确实是犬子之物,只是……这……” 李老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道:“其他的不必多言,我只问,罗公子现在何处?” 罗老摇摇头,说道:“犬子一直自己在外闯荡,已有两年不曾返乡,却不知竟掺和到如此之事。” 李老板仍是冷眼看着他,问道:“你当真不知道吗?” 罗老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看向一旁的何容,不想何容和梁岚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房间,这里现在只剩下他和李老板两人,张嘴半天却说不出话,憋了许久,才说道:“李老板,我为您效力已有二十余年,从来不曾有叛逆之心,这逆子……这逆子……我……” 李老板叹了口气,目光也缓和了下来,说道:“罗老,我何尝不知你的忠心,我也从来不曾怀疑过你,只是罗公子若有消息,还需你尽心规劝。” 罗老急忙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李老板站起身来,说道:“你就留在府上吧。”没等罗老回话,李老板便走下楼去了,只留下罗老一人在楼上,一阵风吹来,桌子上的书胡乱随风翻动,虽说还未到秋天,罗老却只觉寒冬已至。 太原府,北都城内,天色已晚。 祝士廉步入一家客栈,店内小二察言观色,见祝士廉衣着整洁,言谈有礼,便知是贵客,慌忙上前相迎,祝士廉只说了住店二字,小二慌忙带到店内最好的房间。祝士廉查看一番,点头很是满意,便随手赏了些小钱,小二登时喜笑颜开。 看祝士廉将行囊放下,小二便自行告退,没想到刚退到门口,祝士廉却突然说道:“且慢。” 小二回过头来,却见祝士廉从行囊内取出一幅画,画中是一女子,似是侍女打扮,眉眼端正,甚是美丽,祝士廉问道:“可曾见过?” 原来画中正是庆州山中所遇女子,杀死柴铎,一手奇妙的飞刀功夫,加上从三人手中脱身,她的身上实在是太多谜团,三人本来是要一起回到长安,但祝士廉觉得不能如此作罢,让师兄师姐两人先回去,自己要先追查一番。 那女子虽已脱身,但绝对想不到的是,“鸣雀剑”梁女侠不仅剑法出众,更有一手绘画绝技,三人在庆州府作别之时,梁女侠取来笔墨纸砚,当下作画一幅,面容竟是分毫不差,凭着这幅画,祝士廉一路打探,一路追到了太原府境内。 小二仔细观瞧一番,摇了摇头,说道:“小的不曾见过此人。” 祝士廉点点头,把画收起,摆摆手示意小二可以退下了。见小二离开,祝士廉把行囊整理一番,将剑放在一边,自己走到窗前,向外看去,房间在二楼,窗口正对着北都城内主道,往来人士尽收眼底,他一路追查到此地,想来北都重地,往来人士众多,想要寻人恐怕不易。 祝士廉漫无目的地扫视过楼下,这一看不打紧,却见一直以来追查的女子此刻竟直接走入了自己所在客栈,原来他一路追查急切,日夜兼程,只是询问是否见过,并未多做停留,阴差阳错之下,竟比女子提前来到北都城内。 祝士廉不敢大意,当下将佩剑在腰间挂好,打开房门向下查看,女子正在与小二交谈,不多时,小二便引着女子向楼上走来。祝士廉慌忙退回房内,贴着房门向外偷听,只听得小二带着女子来到自己隔壁房间,他附耳细听,那女子要小二准备一些酒菜,送到房内。 待到小二下楼,祝士廉还正在思考自己要怎样追查吗,正犹豫间,不想隔壁一个声音传来,女子说道:“祝公子,小女子所赠锦帕,公子可曾留着?” 祝士廉长叹一口气,看来自己没法偷偷探查了,索性来到女子房门前,驻足,敲门,女子说道:“祝公子真是客气,请进。” 祝士廉推门而入,却见女子正端坐在桌前,两手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说道:“酒菜稍后便送上来,祝公子可愿陪小女子喝一杯?” 虽说女子一脸笑意,但祝士廉丝毫不敢怠慢,毕竟那一手飞刀功夫实在惊人,他说道:“姑娘,贵姓?” 女子笑道:“祝公子不必拘谨,小女子手中并无武器。”说完摊开双手,以示并无暗藏飞刀,此时小二带一仆役来到门前,端上满桌酒菜。女子说道:“小女子姓孟,祝公子快坐,这酒菜若是凉了,便不好吃了。” 祝士廉依言坐下,说道:“孟姑娘,何许人也?” 孟姑娘为自己和祝士廉各倒了一杯酒,举杯说道:“早听说祝公子惜字如金,多说几个字不可以吗?”她将手中酒杯祝士廉说道,“这一杯酒,换公子多说几个字,可以吗?” 祝士廉接过酒杯,笑了笑,说道:“可以。” 孟姑娘显得有些生气了,说道:“这杯酒只是说两个字吗?” 祝士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孟姑娘,为何杀柴铎?” 孟姑娘也把自己杯中酒饮下,不禁吸了口气,显然,这酒有点烈,她夹起一口菜,说道:“发过死誓的人,若是违背誓言,不该死吗?” 祝士廉想了想,她说的倒也没错,于是问道:“可否告知,为何要杀李宗儒?” 孟姑娘歪了歪嘴巴,说道:“这种事情我一个小女子怎么会知道。”她又为祝士廉倒上酒,问道:“我送给祝公子的锦帕,公子带着吗?” 祝士廉伸手从怀中取出香囊,将锦帕掏出,递给孟姑娘,灯烛之下,锦帕上紫花甚是鲜丽,孟姑娘见祝士廉将锦帕随身携带,心下欢喜不已,说道:“公子带着就好,小女子明日便带公子去见我家老爷。” 这个回答祝士廉颇感吃惊,说道:“姑娘家老爷,就在北都城内?” 孟姑娘将锦帕递还给祝士廉,开心地说道:“公子明日便知,这锦帕还请公子收好,既已赠于公子,小女子就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祝士廉也并未多想,便接过锦帕,再次收回到怀中,孟姑娘见祝士廉收好锦帕,说道:“听说祝公子一路上拿着画像寻找小女子,可否让我看一下?” 祝士廉心里只是一声叹气,自己这一路上太过匆忙,一心想着追查,却从未想过隐藏自己,现下自己什么都被这位孟姑娘了解的一清二楚,既已如此,不妨将计就计,事情如何发展明日便知,于是他问道:“姑娘,何以知画像?” 孟姑娘指着门外说道:“小女子一进这家客栈,小二便告诉我有人拿着一个画像寻人,画中人跟小女子很像。” 祝士廉登时差点把口中酒吐出来,竟是如此暴露了行踪。无奈之下,他只好说:“稍等。”便起身离开,不多时,便将画像取来。 孟姑娘打开画轴,不由赞叹起来:“画的真好,画里的人比我还要好看,祝公子,这幅画像可以送给小女子吗?” 祝士廉笑了笑,点点头算是答应,孟姑娘开心的不得了,说道:“我只知道夺云剑祝公子剑法超群,没想到画艺竟也是如此出众。” 祝士廉只是摇头,说道:“不是我,师姐的画。” 孟姑娘脸上略带尴尬,说道:“原来是梁女侠的杰作,小女子只好改日再谢过梁女侠了。不过祝公子,听说李府三杰琴棋画三绝,既然梁女侠画作如此出众,何容大侠又善弓弦,想必祝公子是擅长对弈咯?” 祝士廉又摇头说:“师兄善弈。” 孟姑娘眼前一亮,说道:“祝公子善抚琴,真好,改日小女子能否听听?” 祝士廉点头道:“可以。” 孟姑娘心中喜悦,但还是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不可以多说几个字吗?” 祝士廉只是指着酒杯,说道:“饮酒,陪你便好。” 第九章 讨教 北都城内,天明时分。 祝士廉洗漱毕,整衣束带,夺云剑在腰间挂好,推门而出,却见孟姑娘早已在客栈大堂之内等候多时,在她身边,有一位彪形大汉,身高八尺有余,肩宽体壮,皮肤黝黑,正抱臂而立,两臂青筋凸现,脸上连鬓络腮胡,一双豹眼正盯着祝士廉。 祝士廉倒是不以为意,走近孟姑娘,孟姑娘坐在一张桌前,此时正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里的两把飞刀,那两把飞刀从左手跳到右手,又从右手跳到左手,一见祝士廉来到,孟姑娘高兴地站起身来,两手一晃,飞刀便不见了踪影。 “祝公子,昨夜睡得安稳否?” 祝士廉只是笑笑,指着大汉问道:“这位?” 孟姑娘神秘地一笑,说道:“这个公子就不必多问了,既然昨晚应允了带公子见我家老爷,小女子自然说到做到,公子请随我来吧。” 说罢,她做了个手势,一旁的大汉便先行出门,祝士廉随孟姑娘一起出门,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车夫立在一旁等候,大汉则已先行上马,孟姑娘带祝士廉来到车边,车夫递上一块丝巾,孟姑娘说道:“祝公子,我们的规矩,请蒙上眼睛。” 祝士廉倒是完全不以为意,正待伸手接过丝巾,不想孟姑娘神秘地一笑,跳到祝士廉身后,轻轻的将丝巾系好,一手拉起祝士廉的手,拉着他进到车中。 两人在车中坐定,车子便走了起来,北都城官道修的很好,在车中几乎感觉不到颠簸,但祝士廉仍能感觉到,车子正一路向东而去。客栈本在北都城主道一侧,现正朝着东门方向前进,孟姑娘坐在一旁,能听得她时不时会打开车窗,大概是对窗外做了什么手势,也听不到她有说话。 不多时,车子向右转弯,拐到了一条小路上,路边人声嘈杂,似是临近一集市,北都城祝士廉并不了解,只知道大概自己仍在城中东南方向,想来若是就这么继续走,大致方位还是能分得清的。正在这么想的时候,突然,祝士廉闻到一股香味传来,心道不好,正欲掩住口鼻,孟姑娘突然靠了过来,抓住他的手,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得罪了,祝公子,我家老爷不喜欢别人知道自己住处。” 祝士廉只觉一阵甜腻,头昏脑胀,只说了一个“好”字,便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时,祝士廉悠悠转醒,发觉绑在自己眼前的丝巾早已摘去,自己仍在车内,但孟姑娘已不知去向。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并未发觉什么异样,一身内力流转依旧通畅,佩剑亦在自己身旁,于是他站起身,撩开车帘,却见自己身处一个深宅大院的门前,院墙高耸,院门却不大,完全与整个宅院的气势不符。 来时骑马引路的大汉此时正站在车前,见祝士廉出来,脸上露出几分惊异之色,但也只是一瞬之间的神色,他伸出手,似乎是担心祝士廉脚下不稳,但见祝士廉已跳下车来,大汉又是颇感钦佩,伸手指向院门,又指自己,示意祝士廉随他来。 祝士廉随他走入院门,令他惊奇的是,自己眼前是一堵高墙,只能看到两条小径朝向两旁,走道不宽,只限两人并排而走,两旁被高墙遮挡的严严实实,其上并未封顶,但阳光只能找到高墙上头几寸,抬头向上也只能看到一小块蓝天,对自己昏睡了多久根本无从判断。墙上点着火把,一股威压之敢顿生。 祝士廉跟着大汉,那大汉本就身高体胖,祝士廉自己虽不算矮,但眼前的视线还是被眼前人挡了个严严实实。祝士廉无奈地笑了笑,认命一般的跟着走,两人走了二十余步,小径向左转折,道路也愈加收窄,这哪里是什么宅院,祝士廉心想,难怪院门如此之小,这根本就是一座迷宫。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大汉突然停了下来,不知敲了敲哪里,一扇暗门突然打开,大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祝士廉进去,祝士廉也并无顾虑,施施然踏入其中,这是一间颇大的房子,四角四根立柱,房间正中,一道阳光自上而下从天窗直射下来,一个人正立在对面,身形瘦长,还未看清长相,背后轰然一声,房门已然关闭,另一人身形矮胖,此时正立在门前。 两人手中皆提长剑,向祝士廉略一点头,便抢攻而来,两把剑迅捷如风,前后夹攻,一把指面门,一把指后心,但祝士廉并不慌张,眼见两把剑来到眼前,前踏一步,手中剑并未出鞘,身形一侧,右手剑鞘搭在正面袭来的剑刃之上,已将来剑架偏,左手拔剑而出,以剑格架住后方来剑,这两动之间快如闪电,两人见一招突袭未能得手,立即撤剑后退,拉开距离伺机再次进攻。 但祝士廉并未给他们重整旗鼓的机会,见二人后退,立时欺身向前,夺云剑抢攻而至,势若流星,逼得瘦高举剑迎敌,两剑相交,瘦高剑客感到对方内力由剑上压来,虽是左手持剑,仍是势大力沉,自己手中剑屡屡被弹开,一时匆忙,手中乱,步法亦乱,被祝士廉逼的连遇险境。 矮胖剑客见祝士廉急攻瘦高剑客,慌忙向前靠近,意图前后夹攻,不想祝士廉根本没往后看,右手一抬,反手将剑鞘飞袭向矮胖胸口,这一掷完全出乎意料,矮胖不敢大意,停住脚步,以手中剑格开剑鞘,这一停顿,那边祝士廉已又向瘦高进逼两招。 单论武功,矮胖剑客其实是要高于瘦高剑客的,奈何天生腿短,轻功要稍逊一筹,祝士廉此刻已知二人身法,便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河山双剑”,此二人向来是以二人对敌,矮胖者剑术高超,瘦高轻功不凡,两人皆是以快剑着称,不想竟在此处遇到。 虽是以快剑着称,但却不如夺云剑快,在祝士廉疾风骤雨般的抢攻之下,瘦高剑客已然手忙脚乱,冷汗连连,此时矮胖剑客终于攻到,祝士廉身形旋转,左手长剑舞起一团白光,接住前后两人剑招,虽不落下风,但总归让瘦高剑客缓了一口气。 心神一稳,河山双剑的剑招变得愈发凌厉起来,两人的剑法本就相辅相成,数十年浸染,此刻施展开来已是毫无破绽,祝士廉心知如此,手中剑法忽变,荡开瘦高一剑,左手突然张开,双手交换,夺云剑剑柄飞到右手,右手反手自上而下斩落,矮胖剑客慌忙收招格挡,而瘦高剑客又攻至,却不想祝士廉忽出险招,左手轻抚,竟用两指将剑刃牢牢夹住,瘦高剑客慌忙将剑回拔,然而剑却好似嵌入巨石之中一般纹丝不动。 瘦高剑客自知是祝士廉内力深厚,趁矮胖再攻,祝士廉右手格挡之际,运劲再拔,这次剑动了,祝士廉突然松手,耍得瘦高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还未站定,祝士廉已飞身跃起,右手剑再换至左手,接住矮胖剑招,脚下连环两脚,踢中瘦高剑客胸口,瘦高再次后退三四步,一时未稳住,跪倒在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一人已倒,两人剑招便已破了,祝士廉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夺云剑在手中来回交替,矮胖看准祝士廉长剑脱手的机会,大步前跨,一招急刺舍身而来,这一剑若是被躲过,自己身位已失,已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但若对手不肯放弃武器躲避,突袭得手,重则伤到祝士廉胸口,轻则划破手腕,最不济也能将祝士廉半空中的武器挑飞,已是败中求胜的一步。 却不想祝士廉后退半步,夺云剑被挑飞到空中,矮胖剑客见自己偷袭得手,还没高兴,却见祝士廉一跃而起,脚在立柱上轻轻一点,似是腾云驾雾一般,已在空中将剑接住,身形陡转,长剑自上而下刺来,破空之声陡响,正是祝士廉成名绝技“夺云一剑”,这世间已找不到比这更快的剑招,矮胖剑客眼见自己避无可避,举剑相迎,却不想夺云剑这么快,剑还未抬起,手腕便已被刺伤,一时吃痛,手中剑已被祝士廉挑飞到空中,还未来得及后退躲闪,夺云剑已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只需稍稍用力,矮胖便已身首异处。空中的长剑落下,恰好被祝士廉左手接住,回手一指,剑刃正抵在想要偷袭的瘦高咽喉之上。 房间侧面,一扇暗门缓缓打开,来时带路的大汉正站在门前,示意祝士廉随他走,祝士廉欣然放下手中剑,将左手夺来之剑扔给了如斗败了的公鸡般的瘦高个,对二人略一点头,便随大汉走出了房间。 暗门的另一端,是一个更大的房间,这个房间四四方方,房间的一端放着一张交椅,一人正端坐其上,锦衣玉带,相貌堂堂,他的面前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有三杯酒。孟姑娘自另一扇暗门中转出,端起一杯酒,缓步走到祝士廉面前,说道:“祝公子武艺高强,小女子甚是佩服,请饮此杯。” 祝士廉接过酒,并无怀疑,抬头一饮而尽,将酒杯递还给孟姑娘,见他这么洒脱,孟姑娘很是高兴,问道:“祝公子,你觉得河山双剑和柴铎相比,如何啊?” 祝士廉也未多想,说道:“剑招,河山更好,临机,不如。” 交椅之上那人鼓掌三下,说道:“祝少侠果然有见地,阿孟确实所言不虚。”他又拍了两下掌,孟姑娘看着祝士廉,嫣然一笑,退到一边,突然从不知何处,又有四人出现在房间之中,两人持环两人持棍,立于祝士廉四面。 “这第二杯酒,还需祝少侠再辛劳一番。”那人又坐回了交椅之上,引路大汉递上香茶一杯。祝士廉没多言语,只是将手中剑横在胸前,左手在剑刃上轻轻一弹,一声清响便是回答。见他如此,那人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饮一口茶,点了下头,四人对祝士廉合十行礼,后便一齐攻来。 四人一般高矮胖瘦,两人使棍,劈头盖脸而来,虎虎生风,两人使环,双手两环相交,铮声作响,只找祝士廉剑刃方向,伺机绞断剑刃,祝士廉手中剑快,将来招一一化解,这四人的身份祝士廉也已知之,名为“八臂金刚”,四人本是佛门之人,只因一人犯下杀戒,虽得方丈谅解,但自感罪孽深重,便自贬下山,他的三个师兄弟不忍见其自贬,便一起下山,在江湖中多做善事,也惩处恶徒,名声甚是不错,不想竟也能在此处见到。 祝士廉穿梭于四人当中,深知勾环之类的奇门兵器,多半是对兵刃出手,自身伤人略难,于是施展轻功,逃开两个使环之人的攻势,专心的迎战两根齐眉棍的招式。 八臂金刚这边也很苦恼,以四对一本就不光彩,但四人一起进攻,虽能压制住对手,但却占不得丝毫便宜,他们四人也是配合无间,两根齐眉棍专职进攻,四个铜金环专职防守,四人一起施展,犹如四头八臂一般,故名“八臂金刚”,然而齐眉棍每每出招,却好似怒涛入海,消于无形,对手长剑攻来,只好似蜻蜓点水,一触即走,但却又不得大意。 五人斗了几十个回合,祝士廉已然胸有成竹,自知已识破四人招式,自己想要破阵尚需费一番功夫,于是他忽地后退三步,与四人拉开距离,一声清啸,脚下一点,如离弦之箭般向四人左侧冲去。见他突然袭来,八臂金刚两根棍子一起击来,却不想祝士廉身法这么快,身形已低到极致,手中剑连点数下,直刺四人下盘,一时间四人手忙脚乱,自乱阵脚。 原来祝士廉仔细观瞧,棍属长兵,贴身作战并无优势,环属短兵,但护身也多只能护得两臂范围的上半身。四人对敌多年,从未想到有人能以身法之快突破至近前,以短兵攻长兵下盘,登时乱作一团,两根棍子下砸横扫,想要将祝士廉逼退,但祝士廉越跑越快,周身内力流转,手中剑越舞越急,竟好似在四人周围形成一道帷幕,四人屡次突围,却反被各个方向而来的剑招逼退。 只听一声“中!”,四人当中已有一人齐眉根脱手,夺云剑在他的手背之上划过,第二剑将棍挑飞。少了一把武器,四人的防御便又弱了几分,不多时,只听又一声“中!”,另一个使棍之人被祝士廉左手一掌拍在手臂穴道,立时手掌酥麻,手中棍已被夺走。 四人中只剩下持环的两人,祝士廉手中长剑由下而上挑起,两人见难以招架,便一同收招躲避,两边一闪让过了他,这一剑虽被躲过,但他并未停下,几人来回缠斗,已经到了交椅前的桌子旁,祝士廉手中剑向上一拍,桌子上第二杯酒应声而起,他抢上前一步,左手早将酒杯捞在手中,一转身,剑横拍出去,恰好拍在攻来一人的脸上,借着反弹之势,剑尖回转,准确的抵在了攻过来的另一个持环之人的面颊上,祝士廉仰起头,将左手中酒一饮而尽,说声“好酒”,一旁观瞧的孟姑娘高兴的拍起了手。 见八臂金刚四人已然战败,交椅上人挥挥手,四人应声而退。那人站起身来,对祝士廉一拱手,说道:“祝少侠果然不凡,丘丁,这第三杯酒你去讨教。” 带祝士廉来到这里的壮汉前踏一步,祝士廉这才得知这位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壮汉姓名。只见丘丁此时正手捧一把大刀,对祝士廉略一施礼,等到祝士廉还礼之后,双手握刀向他攻来。 见那大刀势大力沉地劈下,祝士廉足下轻点,身形旋转,已是轻松避过,手里长剑化作三道疾风,连点丘丁腹、心、喉三处,不料丘丁大刀一回,宽大的刀刃已将长剑挡住,一声闷响,竟是祝士廉被弹开一步。 祝士廉颇为吃惊,没想到这个壮汉竟是深藏不漏的内家高手,这一触,祝便已知自己的内力修为远不及对方,丘丁一招一式虽不快,却总能护得周全,而只要刀剑相碰,被弹开的也总是夺云剑。 当下祝士廉脚步错开,开始与丘丁周旋,手中剑招不再抢攻,屡出奇招,不断干扰着丘丁的判断,令其一时也不敢向前。但丘丁也不着急,一招一式刚正威猛,尽显名家风范,他自持内力更强,如此消耗下去,自己自然会取得优势,他也不管祝士廉怎样出招,只把手中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任对手剑招再奇,却也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祝士廉心知不能如此拖延,自己脑海中已暗自想了好几种破阵之法,但剑一旦碰上丘丁的刀,后招便完全得不到施展,只能退走,自己所学剑法招式完全派不上用场,无计可施之下,祝士廉突然想到一招,是自己还在待贤坊中之时偶然看到的一招,他平生虽常出险招,但向来都是胸有成竹的,此番要使别人的招数,那便是一场豪赌了。 想到这里,祝士廉顿时感觉心中明澈,当下大喝一声,腾空跃起,身体凌空回环,手中剑借势一记纵斩劈下,正是玉竹剑林大侠成名剑技“破竹势”,昔日在待贤坊内,顾仪只接住了这招的一剑,故祝士廉并未见过这招真正的后招,但已得其形。丘丁毫不迟疑,举刀相迎,但这一剑借惯性下落,其势非凡,纵使丘丁刀法暗蓄内劲,仍是未能将剑弹开,只是堪堪挡住,自己不禁后退了一步。 但祝士廉并未停手,身体再次回环,同样的剑招再落,丘丁也不犹豫,举刀再迎,金铁之声相碰,丘丁再后退了一步。祝士廉得势不饶人,第三次回环,破竹势又至。祝士廉虽不知林大侠剑法后续的精妙变化,但对这一招的原理已然洞察清楚,那便是以疾风骤雨般的重剑进逼,对手接得一招便已费力,接住后招更难,而自己只是借身体回环以及手中剑的重量,借力打力,越使越强,的确势如破竹。 丘丁也已发觉这招厉害,脚下一松,向后撤步而去,避其锋芒。见丘丁避让,祝士廉随即变招,双手握剑,剑光缠身,如一团旋风一般,卷向丘丁,却是在岐秦官道上顾仪曾用过的剑法。 孟姑娘一声惊呼,交椅上之人也坐直了身子,丘丁立足未定,忽见祝士廉变招,心中已知不妙,手中刀法仍然不乱,一手扶刀背,向前猛推,想要以力制敌,阻挡攻势,但瞬息之间,自己手背臂膀之上已被划出三到剑伤,心下大骇,忙抽身再退,舞刀护住周身要害,但对方的剑法毫不讲道理,几个起落,自己腿侧、大臂、腰间已多处受伤,如此暴虐的剑法直叫人心惊胆战。 祝士廉剑法越来越快,似是大江奔涌,不见尽头,丘丁手中刀越来越慢,几已无力抵抗,“撕拉”一下,丘丁手腕已被划伤,再无力握刀,眼见旋即便会被剑光斩碎,他已闭上双眼等死,那边孟姑娘高叫道:“祝公子且慢!” 祝士廉猛地停住,两眼似是有血丝充过,握剑的手已然有些颤抖,剑尖正停在丘丁胸前,已刺入半寸,总算留住丘丁一条命。只见他后退一步,脚步略有虚浮,收剑原地坐定,将自己内力重新收敛,这戾气十足的剑招竟让他一时内力几乎耗尽,良久之后,才重新调理通畅。 交椅上那人已站起身来,亲自端起最后一杯酒,送到祝士廉面前,说道:“祝少侠武功高强,马某已无疑虑,望少侠饮下此杯,权当谢罪。” 祝士廉站起身来,接过对方递来的酒,一饮而尽,一旁的孟姑娘也走了过来,眼中多了一丝惊畏之色,说道:“祝公子,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剑法。” 祝士廉摇了摇头,并不想作答,自己实在是低估顾仪剑法中的戾虐之气,一经施展,便是不留一丝慈悲的杀招,此类剑法绝非自己所能驾驭。 自称姓马的那人再次坐回交椅之上,手下为祝士廉搬来坐椅,待到祝士廉坐定,他说:“我知祝公子此行想要知道什么,只是有人出很高的价钱想得到夺云剑,马某一时难以抑制心中好奇,想看看公子值不值这个价钱,此番讨教看来,公子确实真才实学,请放心,马某并不打算挣这个价钱,请公子见谅。” 祝士廉点点头,说道:“无妨,请问,为何杀柴铎?” “啊……”那人说道,“阿孟说公子惜字如金,确实如此,为何杀柴铎,那自然是有人出这个价钱,一封信,一袋黄金,马某便派人去办了。” 祝士廉略一思索,问道:“山间寨落作何用途?” 那人只是摇了摇头,说道:“这马某便不知了,马某收到的信,只是要在柴铎说出某个人名之前阻止他,其余事情,马某一概不知。” “柴铎,你的人?” 那人又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马某的任务只是杀掉他,并不知道他是何人。” “什么人名?” 那人笑了,说道:“此事马某也不知,信中只说若柴铎受人逼迫,想要说出什么之时,便是下手之机,信件在此,祝公子尽可自己看。”说罢,他将一封信递到祝士廉面前。 祝士廉打开信件细细观瞧,信中要求也确实如对方所说,他点点头,并未将信件还给对方,而是收到自己怀中,见祝士廉如此,那人也不以为意,他自然知道祝士廉是待贤坊的人,故而并未有一丝怒气。 祝士廉收好信,继续问道:“谁送的信?” 那人只是神秘的一笑,不再回答,孟姑娘说道:“受人所托,岂有随便泄露的道理,祝公子想必也明白这一点吧。” 祝士廉点了点头,自知做他们这路江湖生意的人,将信义看的比什么都要重,这么问肯定是问不出的,却不想孟姑娘突然走近他,贴在他耳旁,说了一个词:“翠烟阁。” 第十章 散魄 剑州,小潼水水道,一艘客船正破浪而行。 顾仪此时正在甲板之上,一边看着小潼水两岸连绵的群山,一边与几个客商谈笑闲聊。他与吕朝云辞别安德玄已一月有余,沿山道一路向西而来,寻访翠烟阁所在之处。按照安德玄的说法,两人最好扮作客商寻访,可天下哪有两个二十多岁独自出门的年轻客商,说来是谁也不会相信的。若是以安德玄的年纪,只需雇佣一些走夫仆役便不会有人怀疑,但这两个却是万万不行。 好在就在剑门关处,两人恰好遇到一支商队被堵在关前,这支商队有挑夫仆役十余人,顾仪上去打听,得知这支商队来自吴越之地,运些青瓷入蜀售卖,预备再采买一些蜀锦、茶叶等物回去,好做生意,只是在这剑门关处,因前些日子金牛道上连日大雨,通关凭证不慎损坏,过不得关,此刻正一筹莫展。吕朝云向他们打听是否知道小潼水附近哪里有好货物可供采买,几个客商互相看看,怀疑两人想要搅和生意,只推说不知。但吕朝云哪有那么好骗,察言观色之间,便知几人只是故意隐瞒,和顾仪一合计,提出若是能告知地点,便可带商队通关。 起初几人并不相信,但吕朝云让顾仪取出待贤坊牌印,在几人眼前晃了一下,只说若是不信,你们自可就此返回,只是金牛道上暴雨多日,挑夫所挑筐里的瓷器,恐怕不是那么好走。几人虽未看清牌印上符记,但看牌子本身金玉镶嵌,价值不菲,已有几分相信,再看来时道路却是泥泞难行,索性死马当做活马医,只是提出,要先过关,后告知地点。 吕朝云思索一番,提出若是过了关再说,那么便不再是只告知地点,而是要带二人过去,否则便不再帮忙。这本是吕姑娘刁难几位客商,待贤坊的令牌能让她和顾仪二人通关,但能否让商队过去,她并不知道,因此只是诈称可以,以此想要先套取地点,只是现在商队要求先过关后告知,她心中并无底气,便加大筹码,要让客商们知难而退,先告知地点,不成想几个客商立马答应了她的要求,说可以带二人到那里去,只要先带他们通关便好。 吕姑娘心下甚是懊悔,若是再多说一些要求就好了,但此刻既已说定,她也只好硬着头皮随顾仪来到关前,自称为长安待贤坊办事,让关卡内兵士为商队放行,将令牌交给守关兵卒。关上兵卒见待贤坊令牌,不敢大意,小跑着交给守关武将,不多时守关将官便亲自来到关前,令兵卒打开大门放行,一面恭恭敬敬地将令牌交还给顾仪。客商们见守关将官对二人如此恭敬,心下很是惊奇,过关之后,依约带两人一起向小潼水方向前进,一路上不停打探两人来路,但都被吕朝云用各种方法搪塞过去,这样随商队又一起行进了好几日,一行人来到小潼水岸边一镇上,有一人因水土不服,暂且留在小镇上调养,其余人租了一艘船,将瓷器在船底拜访稳妥,一路顺水南下,便是此刻之情景。 自从上船以后,吕朝云便一直待在船舱之中,顾仪难忍船舱之中的封闭之感,来到船头甲板上透气,几个客商正在那里闲聊,见顾仪出现,便热情邀请顾仪一起坐坐,还递上一支烟袋让顾仪抽,顾仪笑着拒绝了烟酒,只是坐在一旁,听几个客商闲谈。 这样的行商路上,谈的最多的便是自己在各地领略的风土,一个客商谈起自己曾经将不够尺寸的绸缎拿到市上售卖的经历,为了不被巡查发现,如何疏通关系,最后仍是险些挨了六十杖,几人哈哈大笑起来,也都说起自己为了挣钱,使过哪些手段,说着说着,便说到此次来回,船舱内的青瓷并不是拿来零卖,而是有人专门向他们重金购买,并出钱让他们送来,本来按规矩应该买主自己找人运输,但这次的买家出的钱够多,于是规矩就被改成了几人专程送来。 很快,话题就到了这一路的经历,顾仪饶有兴致的听着,几人讲到这一路上为了日后经营而到处打点关系,突然一个客商问道:“不知道顾少爷和吕小姐是在哪个府上做事啊?能不能告诉一下大家,大家日后做生意若是照顾一二,肯定少不了好处的。” 顾仪自然知道不能随便把自己来历告诉这些人,毕竟要寻访的是藏身于暗处的翠烟阁,若是提前被人泄露风声,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找到地方了,但一时问道这里,该怎么回答呢?顾仪灵机一动,靠近那人,低声回答道:“我也是替我家老爷做点生意,收些好货。”说完,他左右看了一眼,更小声说道,“有的人只收最好的东西,打点这种事情,只靠银子不行。” 听他这么一说,那人立马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说道:“那你就找对人了,不过,你们是从哪里打听到小潼水这个地方的?” 顾仪正打算再想个说辞,突然看到吕朝云出了船舱,朝他这边走来,跟几个客商打了个招呼,没等顾仪说话,便拽着他一路来到船尾,看到四下无人,小声说道:“你猜我刚才去哪里了?” 顾仪看她颇为紧张,略一思索,说道:“船底货舱?” 吕朝云点了点头,顾仪这才发现,她一直将自己留在船舱里的剑藏在身后,他眉头微皱,问道:“你查到了什么?” 吕朝云把剑递给他,说道:“瓷器本身没什么问题,但若是将瓷器从吴越运到蜀地贩售,这些瓷器却不值这一趟,我娘所在的长城水阁也有瓷器出产,我也略懂一些,这批青瓷质地纹路完全不行,这里面恐怕有玄机,这些人也没那么简单,公子把剑带好,以免有事时措手不及。” 顾仪接过剑,回道:“他们确实不是贩售,我刚刚和客商闲聊,他们说此番是有人重金买来,并要这些人专程送来。” 吕朝云双手抱臂,在船尾来回踱步,说道:“这就奇了,若是零卖,则是这些客商有问题,若是有人重金求购,那便是买家有问题。” 顾仪点头赞成,说道:“恐怕是这样,我与这些客商闲聊,他们也是什么都可以说,看上去不像是对我们有所隐瞒,但却一直想要打探我们从何而来,他们想知道什么呢?” 吕朝云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们用待贤坊的牌子让他们通关,这是他们对公子和我的认识,能让关口开关放人的,一定是官府有关之人,他们做的生意有什么要躲着官府,或者担心我们会搅了他们的生意?还是说,小潼水上的地点他们并不放心带我们去,他们是一定要查清我们是哪一派的人才好放心。” “但他们还是带我们来了。”顾仪提醒道。 “是的,他们并没有太犹豫就带我们来了,既然已经来了,为何还要继续打探呢?”吕朝云咬着自己的手,思考着,船依旧在水上行着,此刻水道已渐宽,水势变缓,她猛地醒悟,说道:“是了!除非我们要去的地方虽然隐蔽,但不怕被人查到。” 顾仪想了一下,问道:“如何不怕?” 吕朝云说道:“我们能进去探查,却出不来,这样便不怕。” 顾仪心领神会,说道:“翠烟阁。” “正是,他们知道翠烟阁是什么地方,便想要探听清楚,若我们确实是客商,带我们过去买些东西也无妨,毕竟翠烟阁是有正经生意的,但若我们不是这个目的,带我们到那里反而能确保我们难以逃脱。”吕朝云目光看着眼前的群山,摇了摇头,“若果真如此,想从这深山之中逃脱,恐怕不易,公子,我们该怎么做?” 顾仪想了想,说道:“等到地点,我们寻一借口,你继续顺流而下,先行前往巴西郡,我去翠烟阁探查有一番,我们约定一月为期,在绵州碰头,如何?” 吕朝云心中虽感谢他关心,但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还未来得及开口反对,忽听船头方向几声铜锣声响,她从船舷看去,却见三艘小船从下游逆流而来,慢慢靠近两人所在之船,小船上人手持刀兵,示意停船。 顾仪与吕朝云对视一眼,决定暂且不要露头,待到确认了来人后再行定夺,两人藏身于客舱之内,附耳倾听舱外动静。 不多时,船已渐停于水道当中,三艘小船各自下锚,阻挡住船的去路,船上人搭起木板,登上船来,顾仪仔细听去,听到有客商上前相迎,来人大声喝问他们是做什么的,客商只是回复说是往来做生意的。来人又问是不是来运瓷器的,客商回复说是,来人再问有没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船上,顾仪和吕朝云心里一惊,再听去,客商说有这样两人,就在船舱之中,来人只说声“好”,一声惨叫,船上顿时大乱,脚步声、哭骂声、喊杀声、落水声,各种声音乱作一团,来人高喊道:“传令!一个不留!” 顾仪想要出舱救人,却又担心吕朝云安危,看向朝云,却见她早已将李老板所赠短剑出鞘,说道:“公子不要多虑,朝云不会有事。” 顾仪亦知她武功高低,当下不再犹豫,打开舱门而出,甲板上此刻已乱作一团,客商已有几人倒地,余下的有些在与来人纠缠,旋即被杀,几人跳入水中,想要游脱,却被小船上人以弓箭乱射,血染小潼水河道。 顾仪拔剑而出,如一团闪电滚入人群之中,左冲右突,想要救下几人,但敌人实在太多,左边救下一人,右边便有人倒地,再去救那边,这边便又受到攻击,甲板上上一共有三艘船上上来的二十余人,皆是全副武装,身着绿袍,手持各种武器,毫无疑问是翠烟阁的人,下手狠辣,不多时,甲板上基本已经肃清,顾仪只救下两人,一人是先前闲聊的客商,一人是商队内一挑夫,顾仪挡住攻来之人,让二人躲到船舱之中,只身面对眼前敌人。 见只剩顾仪一人,翠烟阁头领也不多说,只是手一挥,手下一拥而上,各色招式一齐打来。若是一般人,面对两人夹攻便已吃力,若你会些武功,那么面对三四人也就到顶了,而若是十余人一齐打来,使得还是远近各路兵器,甚至不断有人偷施暗箭,自己还背对船舱,毫无闪转腾挪的空间,任谁都难以施展,稍有不慎便命丧剑下。 但顾仪却不同,手中宝剑一横,一转,自己运剑如风,师父所传剑法毫无顾忌地使出,如旋风一般席卷人群,剑锋所至之处,刀剑勾叉纷纷折断,枪戟斧钺尽皆弹开,暗器被剑气所扰,纷纷落地。翠烟阁中的人完全没想到会面对如此对手,想要退却,那把剑却追魂索命而来,没来得及重整姿态便死于剑下。这套剑法与其他剑法完全不同,其他剑法讲究制敌,讲究防身,讲究战胜,但这套剑法却是为夺命而来,丝毫不给旁人后退重整之机,它不要战胜对手,不要使人屈服,它要的是对手的血和命。 翠烟阁的人越来越慌张,四把利器从各个方向刺来,被顾仪一剑扫过,立时折断两把,弹飞两把,来不及收招再攻,已有一人被顾仪反手砍倒,料想到顾仪手中剑利,几把钝器打将过来,顾仪手中剑长,一翻,一绞,两人手腕被齐根斩断,还未痛出声来,长剑追至,已然丢了性命。剑法、内力、利刃,顾仪师父所传授的,正是让这三者完美契合了同一个目的:勾魂散魄,转瞬之间,攻上来的十余人已经倒下了一半,恐惧之情已然弥漫,剩余几人想要退却,但顾仪剑法施展之下,绝无慈悲放过之心,越是退却,越是追袭,一起一落,又是几人倒地不起,一股杀意弥漫顾仪周身,血几乎染透了整个甲板。 见自己手下纷纷倒地,绿袍头领已是满眼震惊,他所接到的命令,是拦截江上一艘为阁内送瓷器的船,若船上有年轻男女两人,便杀掉船上人灭口,从来未被告知在船上会有如此一人,以如此暴虐的剑法屠杀自己的手下。眼见剩下的人皆面露惧色,他一挥手,三艘小船上的人张弓搭箭,手向前一挥,箭雨朝着顾仪落下,也顾不得还未脱身的自己人,此刻所有人都知道,眼前这个人必须杀掉,否则死的就是自己。 刚才与顾仪交战的人里,没死在顾仪手下的也死在了自己人的箭下。顾仪见箭雨射来,手中剑不停歇,又是一人被顾仪捅了个对穿,只是不知他究竟是被顾仪所杀,还是被弓箭所杀。顾仪并未拔出剑,而是一手持剑,一手抓人,自己身体往前一贴,以人为盾,在箭雨中顶着尸体疾步向前,眼见冲到头领面前,他拔剑而出,头领手持双锏相迎,那双锏刚硬强横,却仍被顾仪逼退了一步,“扑”地一声,那边顾仪挡箭用的尸体这才倒在地上。 那头领也算武功不低,虽是被顾仪声势所吓到,但手里双锏并不畏怯,上磨、下扫、中截、直劈、侧撩、绞压,二十四法运用的滚瓜烂熟,所谓锏打乱劈柴,凭着手里兵器强硬,他向前攻来,顾仪的武功辛辣暴虐,但一对一对敌,恐怕在双锏面前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但他小看了顾仪,对付击打钝器,顾仪毫不慌张,双手持剑,与头领对攻,凭着手中剑更长一筹,逼得头领不停变招以打落顾仪手中兵器,虽能格开,但头领每当想要抓住机会反击,剑刃却又不要命似的递到自己眼前。 一来一回,头领形势变得被动,双手双锏虽灵活,但若是不要性命的生死相搏,终归还是一寸短一寸险,在顾仪抢攻的疾风骤雨之下,专心迎敌已是不易,反击也已变得毫无机会。两个手下见自己头领陷入不利,忙上前夹攻助战,一人使钢爪,一人使流星锤,却不想顾仪的剑法本就是为以一敌多所创,剑刃劈砍所到,一切攻击或是弹开,或是逼退,尽皆化为泡影,顾仪这边毫无顾忌,反倒是头领手里双锏投鼠忌器,害怕伤到手下,不敢贸然向前。 四人共斗几合,钢爪想要抓顾仪手里宝剑,忽地向前一拿,成功用双爪夹住剑刃,正待夺剑,顾仪手中一拧,钢爪瞬间断了两根,若无超凡内劲,单凭利刃,这一拧就绝不能使剑脱身,长剑并未撤回,而是顺势向前,噗地一下,残破的钢爪卡在剑格处,而剑刃早已穿过人身。再一回剑,剑刃恰好架在流星锤锤末处,勾到流星锤铁链,往后猛拽用铁链挡住砸下双锏,使流星锤那人被顾仪一拽,当下脚步不稳,向前了一步,却被顾仪回手用剑首砸在面门,登时没了性命。 顾仪手中动作未停,长剑虚搅,流星锤的铁链随剑一起舞起,头领想要后撤,不料手中双锏被铁链挂住,顾仪剑一挥,左手正抓在铁链,再一用力,双锏被铁链彻底缠住,右手一松一拿,剑变反手持握,轻身向前,剑刃已抵在头领咽喉之上,只听船舱中一人喊道:“剑下留人!” 第十一章 江上 顾仪耳边听得叫停之声,手下想要停止,可剑势何其之快,收手已来不及,脚步一晃,身体一斜,剑刃贴着翠烟阁头领的脖颈划过,一道血痕从侧面延伸到后颈,血丝从其中渗出,稍有偏差,便是身首异处。 那头领这才反应过来,双锏掉在地上,双手急忙捂住自己的脖颈,血从指缝之间流出,船舱中一个身影飞出,一柄铁扇在头领脑门上一点,立时让其倒地不起。 见自己领头人倒地,翠烟阁其余人等都慌忙跳回小船之上,急急起锚,想要逃离,但顾仪深知一旦被他们逃脱,想要找到翠烟阁便难上加难,于是施展轻功,跳到小船之上,船上人举剑相迎,但小船地方狭窄,并无闪转腾挪的空间,不多时,一艘船上人已被杀散,顾仪一跃而起,跳到另一艘船上,小船上的人早已吓破了胆,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很快便被杀了个干净。 最后一艘小船此刻已经起锚,船上五人慌忙将船撑开,但顾仪不打算放过他们,将小船上登船用的木板往水中一掷,自己飞身跃起,在木板上一点,一个起落,已然跳到他们船上,手起剑落,虽然大船之上,吕朝云大声喊着留人一命,但顾仪此刻已听不到太多声音,散魄这把剑,一旦见血就必定要饮尽,这并非是失控,而是剑招到处必是杀戮,转眼之间,五人已倒下四人,余下一人慌忙跳水逃生,却在跳下船的最后一秒被剑刺中,挣扎落水后,也没了声响。 此刻,江面上一片寂静,唯有两岸鸦鸣之声,声声刺耳,似是闻到了这浓烈的血腥之气,顾仪立在小船上,收剑入鞘,回头看去,吕朝云正在大船船头看着他,神色中带着一丝惧意和悲伤。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毫不犹豫杀了二十余人,若不是吕朝云及时阻止,恐怕连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顾仪自然知道自己过于凶残,但这套剑法本就不给人留活路,一旦用熟,似乎是剑带着人在走,容不得有一丝怀疑,否则,剑伤到的便是自己。 顾仪提气而起,踏在水上的木板上,又回到船上,吕朝云看着他,一时间觉得仿佛他不再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而像是一个充满了兽性的野狼,但这种感觉一瞬即逝,顾仪说道:“吕姑娘,船到下游,还是让我自己去翠烟阁吧,像是现在这般,恐怕……” 吕朝云只是摇头,说道:“顾公子,若是像刚才一般,不是我把你叫住,留下此人一条性命,”她指着脚边昏过去的翠烟阁的人说道,“公子你自己找的到翠烟阁吗?” 顾仪长叹一口气,说道:“形势所迫,我若不下杀手,可能就和这些人一个下场了,你死我活,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吕朝云抓着他的手臂,认真地说道:“我当然知道,你做的没错,只是希望你不要沉溺在这种想法之中,”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和尚常常给我讲,上天有好生之德,若不必要,徒增杀戮,恐怕没什么好处。” 顾仪只是默默点头,看他如此,吕朝云也不再多说,话说到此也就够了,她并不是只知仁德良善,但审时度势,似乎顾仪还难以做到。 船舱的门再次打开,刚刚被顾仪救下的两人从门口探出头来,看着眼前一地尸体,惊得说不出话,吕朝云看着两人,心中稍显宽慰,无论如何,顾仪是为救人而杀人,不管刚才的杀戮多么血腥,总归是心怀善念,这也就够了。 她走向两人,现在场面已经变成了这样,想必他们两个也隐瞒不了什么了,也该问个清楚了,顺便让他们帮忙把这船清理一下,艄公从一开始便待在船底,现下也来到甲板上,吕朝云从行囊中取出银两,要他在将船开到地方之后,对其他人保密此事,毕竟在翠烟阁主阁附近,两人行踪虽已暴露,但顾仪此番杀戮,没留下人回去报信,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愿还可以补救。 顾仪那边,找了个空地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江水,从背后抽出长剑放在膝上,剑刃光洁如新,没有一丝血痕,就像不曾经历过刚才那场杀戮一般,剑是利刃,人亦如此,风起水流,岸边惊起一片乌鸦,他陷入了思索。 长安城,待贤坊内。 李老板正在书房阁楼之中,顾仪在竹林谷秦家院时写的信刚刚到他的手中,鴷木姑娘站在他身旁,手中提着一个信鸽笼,见李老板看完信,便取出信鸽脚上所绑小桶中的字条,递给李老板,李老板看完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胡乱画着,鴷木姑娘一眼看去,只看到乱七八糟的线条,似是将桌上物品一一连接起来。李老板手上画着,嘴里还念念有词,看他如此专注,鴷木姑娘虽然好奇,但也很懂事的没有说话。 没一会儿,院子中传来脚步声,鴷木姑娘走下楼去,打开书房门,一个侍从慌慌张张地来到门口,对鴷木姑娘说道:“欧阳公到了,刘管家正在迎接。” 鴷木姑娘有些吃惊,欧阳公年事已高,虽然知道李老板专程派人请他,但这么快就赶到长安,还是让人出乎意料,她对侍从说道:“我去告诉老爷,你去后府向夫人禀报。”侍从听令退下,鴷木姑娘赶忙上楼,那边李老板正在来回踱步,还在思索,嘴里念叨着“翠烟阁”“黑岭帮”“玉环剑”什么的,完全没注意到她已上下一趟,鴷木姑娘只好走上前来,说道:“老爷,欧阳公到了。” 李老板像是从梦里惊醒一般,嘴里无意识地跟着说道:“欧阳公到了……什么?欧阳公到了?快快,随我去门口。” 他慌忙站起身来,胡乱抹了一把桌子上的茶水,整理了一下衣裳,领着鴷木姑娘跑下楼去,临到书房门口,像是刚想起来一样,问道:“派人告诉夫人了吗?” 鴷木姑娘回道:“老爷,我已经让人去了。” “哦……好,很好。”李老板点了点头,“我们快走吧。” 两人快步来到待贤坊正门,门口处刘管家正满面堆笑,与一人聊着,那人须发皆白,长须及腹,一个年轻人正搀扶着他,见李老板来到,一脸和蔼的笑容,说道:“宗儒,别来无恙啊。” 李老板快步走上前,弯腰鞠躬行礼,说道:“岳父大人远来,宗儒未能远迎,实在得罪,岳父大人舟车劳顿,快随宗儒进来歇息。” “诶!不妨!”欧阳公摆了摆手,“我们先谈正事。”他看到鴷木姑娘站在李老板身后,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说道,“这丫头,几年不见,都这么大了。” 鴷木姑娘上前作揖,说道:“见过欧阳公。” “免礼免礼,丫头快起来,”欧阳公扶起鴷木姑娘,回头看着扶着自己的年轻人,说道,“莫广,还记得这丫头吗?” 名叫莫广的年轻人笑着答道:“怎会不记得,属下受鴷木小姐关照甚多。”说完,他向两人行礼,说道,“莫广见过李大人,鴷木小姐。” 李老板也笑了起来,调侃道:“几年不见,你也英俊了不少嘛。” 莫广只是傻笑起来,几人都笑出了声,李老板说道:“我已经叫人告知夫人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欧阳公,妙缘酒肆的大和尚现在就在我府上,我让他去准备饭菜,等夫人到了我们边吃边谈。” 欧阳公却正色道:“那可以先放一放,我是收到你的信来的,我们先谈正事,白儿可以等等再见。” 见岳父大人面色严肃,李老板也点点头,说道:“您说的对,请随我来。” 说罢几人一起来到后府侧院书房,在李老板和欧阳公在阁上坐定,鴷木姑娘和莫广侍立两旁,刘管家端上茶水,欧阳公只是简单品了一口,便向莫广伸出手,莫广从身上取出李老板差人送来的那封信,交给欧阳公。 欧阳公把信打开,说道:“宗儒,事情有那么严重吗?” 李老板严肃地点了点头,说道:“现下只能看到个大概的影子,只是现在这个影子隐藏在雾中,朦朦胧胧,不知道究竟是几根分立的柱子还是一幢高楼。” 欧阳公说道:“现在能看到的有几个影子?” 李老板对鴷木姑娘点点头,鴷木姑娘从一旁隐蔽处的柜子里取出几封信,一起交给欧阳公,欧阳公仔细揉了揉眼睛,认真读来,读完,思虑良久,说道:“我们一个一个来说吧,先说你给我的这封信,戴府的事,除了将军府的人和你这里的人,还有谁知道?” 李老板回答道:“戴府上请的客人都是他本家人,我已经叮嘱他暂时保密,对外称只是吃坏了肚子,大和尚的酒肆那边我也安排了,知道这件事的基本只有我的人。” “太尉、御史台和大理寺呢?”欧阳公继续问道。 “御史台和大理寺不知道,人多口杂,派别众多,不能冒险让他们知道,太尉那边戴将军那边通了口气,我也派人联系了,但他并未过问太多细节。” 欧阳公点头说道:“既然你已经要办这件事了,钱太尉他自然不会多过问,不过大体上你要让他知道,这个人情要做。” “岳父大人教训的是,宗儒已经这么办了。” 欧阳公突然笑了,说道:“我和下面人说话都习惯了,不自然的就要教导一番,怪我,怪我。” “哪里哪里,我这不就是您教会的嘛,您还要多指点。”李老板也乐了。 欧阳公摇了摇头,说:“我们接着说,那个刺客的身份呢?” 李老板另递给他一封信,欧阳公打开来看,他认得,这是李老板府上梁岚女侠的笔迹,信中只有几行字,上写道:“彦寻,洪州新吴人,少年时师从当地武功名家,但学艺不到家,品德不高,凭借学到的轻功做了飞贼,曾被官府抓到两次,也多次被人救出,一年前被人从江州府赎走。” 李老板说道:“那边出事之后我查到这人衣服质地出自南方,恰好岚儿在那边,我便让她去查了一下,这就是查到的东西。” 欧阳公放下信,说道:“如此说来,派人去江州府查了吗?” 李老板回道:“还没有,我刚刚跟戴将军谈过,他派人去那边查。” 欧阳公想了想,说:“我不觉得他一个京城的将军能查出来什么,不成,罗老呢,让他的人去。” 李老板说:“罗老在我府上。” “啊?”欧阳公很是惊讶,“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见你提他在这里?” “这就要从柴铎的事情说起了。”李老板饮了一口茶,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一道来,欧阳公的眉头越锁越紧,听到最后,忍不住站起身来,说道:“我不相信罗老会是当叛徒的人,宗儒你还要重新查一下,是有人要分化我们这边的人。” 李老板认同似的点头,说道:“我也不信,我留他在这里有两个目的,一来可以保他的安全。二来,若是有人确实嫁祸罗家的人,想必罗公子是被扣在手上,我对外的风声是有大事请他来商议,也算是要给信号,但他不适合再露面。三来,若是罗公子确实不站在我们这边,这也是一张牌打。欧阳公请放心,罗老在府上好生招待着,并未受苦。” 欧阳公坐了下来,他虽不相信罗老会站在别的立场,但李老板的处理并无问题,气也消了,说道:“杀了柴铎的人呢?怎么查的?” 李老板说道:“那边祝士廉已去查了,等他回信即可。” “好吧,你安排的没什么问题,回到刚才的问题,江州那边你要另派人去,将军府的人我完全不放心。”欧阳公说道。 李老板面露难色,说道:“何容和梁岚都有事要做,我已派出去了,江湖上的那些门派很难去查官府上的东西,朝堂上的人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让戴将军派人是我思来想去最好的方式了,毕竟现在这个时间,我能信得过的人并不多。” 一旁鴷木姑娘说道:“老爷,让我去吧,查这种事我能做好。” 李老板只是摇头,说道:“阿木你还有别的事,江州地远,当地人情复杂,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鴷木姑娘正待争辩,那边欧阳公笑了起来:“丫头你就不要争了,宗儒是不会让你去的,毕竟宗儒和白儿没有孩子,你这个女儿他可不能放走。” 鴷木姑娘一时哑口无言,看向李老板,李老板只是大笑起来,边笑边摇头,说道:“欧阳公不要说笑,宗儒确实对阿木另有安排。” 欧阳公说道:“我还不了解你,我若是不了解你又岂能把女儿嫁给你,这样吧,莫广,这件事你去办。” 莫广一拱手,说道:“领命,老爷,在下回来之前请您待在李大人府上,待在下回来再护卫您。” “好好好,就这么办。”欧阳公高兴地对李老板说,“你有个女儿,我难道就没个孙儿可以支用吗?” 几人一起笑了起来。 剑州,小潼水,船上。 翠烟阁那头领悠悠转醒,睁开眼四处查看,却见自己被关在船舱之内,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一低头,自己脖子上已被包扎好,他正想想办法逃脱,忽然,船舱门打开,顾仪走了进来,那头领心中一凛,电光火石之间,刚才发生的事一一闪过脑海,一阵恶寒在身上扩散开来。 但顾仪并未和他说话,只是走过来,站在他身旁,他的那把剑就背在背上,像是时刻在提醒对方,另一人从门口走了进来,手持一柄折扇,头领认得那把折扇就是敲在自己头上的那把,但持扇的人自己却未看到,现在他看清了,不过是个二十上下的姑娘罢了。 吕朝云走到他面前,说道:“说吧,你是什么人。” 那人只是紧闭着嘴,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打算说,摆出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架势,于是吕朝云伸出手,折扇摁在了他的脖颈上,说道:“这个印子还不够让你开口吗?” 那人更是倔强地撇过头去,完全不打算合作,吕朝云说道:“你是打算到阴曹地府和你带来的人一起相聚吗?”见他仍不说话,顾仪冷咳一声,那人看了一眼顾仪,打了个寒颤,他心知顾仪是那种下手绝不迟疑的人,但就是硬着脖子不肯说话。 “好,翠烟阁果然不凡,先前遇到的索首勾郑通便是如此,给他个痛快吧,别让他逃回去通风报信。”吕朝云对顾仪说完,便转过身装作要向外走。当她说到翠烟阁这个词时,他已有了反应,说到郑通的时候,他已吃惊的张大了嘴,待到吕朝云话说完,顾仪装作要拔剑,他已是满头冷汗,急忙说道:“且慢,两位少侠。” 吕朝云并未转身,说道:“我一向敬重义士,无需多言,给他个痛快。” 顾仪手搭在剑柄上,正欲出剑,那人慌忙说道:“在下是翠烟阁玄色堂下‘铜双锏’毛震,二位有什么尽可问,在下有问必答,还请留在下一条生路。” “哦?”吕朝云转过身来,戏谑般地看着他说:“留你一命?我道翠烟阁都是草莽英雄,宁死不屈的,怎么,现在乐意说了?” 毛震只是低头,说道:“性命攸关,在下只是惜命,人之常情。” “呵!”顾仪请哼一声,说道,“留你一命,让你回去通风报信吗?” 毛震被顾仪说中,心下冷汗直流,辩解道:“大侠有所不知,翠烟阁绝不原谅失败之人,在下带人来这里,若是自己一人回去,绝无活着出来的可能,逃命要紧,岂会回去通风报信。” 两人对视一眼,吕朝云说道:“翠烟阁管教甚严嘛,好,你说吧,我看能不能放你一条生路。” 毛震咽了口口水,说道:“在下接到堂主的命令,让我带人到小潼水上拦截一艘船,船上有一男一女两人,二十来岁上下,这条水路平常并无游客,所以二位并不难找,堂主命我找到人后,船上人全部杀光,一个不留,在下领命而来,这便是经过。” 吕朝云问道:“我二人到此的消息是哪来的?” 毛震只是摇头,说道:“在下实在不知,只是堂主传令。”他见顾仪皱起眉头,慌忙补充到,“不……不过有听说是有人从上游来通风报信。” 吕朝云点了点头,这是个有用的信息,想了想,接着问道:“你可知道我二人是什么人?” 毛震仔细端详了二人半天,说道:“在下不知,只是领命行事,在下原本只是江上一水匪,日常以劫船为生,若是知道两位武功高强,在下也不敢随便带人劫船。”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顾仪对吕朝云点了点头,以一种闲谈一般的口气对毛震问道:“你到翠烟阁多久了?” 毛震回道:“在下到翠烟阁不过一年,只因有点功夫,做了个小头领,只是按堂主命令做事,能有酒有肉有钱,只此而已。” 顾仪又问道:“你知道郑通?” 毛震的喉头不自觉地动了动,犹豫了一下,说道:“郑通是翠烟阁中色堂下香主,阁内先传他被人所杀,他武功很高,所以我们大都知道他。” 吕朝云看了一眼顾仪,顾仪不自觉的说道:“原来如此,武功很高,看不出来。” 这句话让毛震更是惊惧,吕朝云转向他,说道:“既然你愿意说,那我就放你一条生路,过些日子,自然会有人来给你松绑。” 说完,二人便离开了船舱,只留下毛震一人。 第十二章 阁外 三日后,小潼水岸边。 顾仪与吕朝云正行走在江边,两人已于一天之前下了船,两人距离翠烟阁所在地已不远,据毛震所说,翠烟阁就在这附近,也据救下的客商所言,河道在此处有一个转弯,一片沙滩之后有小市镇,市镇后有一片矿场,此地出产相当不错的玉石矿产,因此常有客商往来,但客商们只知道这是片私自经营的市镇买卖,却不知此地背后所隐藏的东西。 在这里做买卖,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你若是其他客商介绍来的,那么便可随便买卖货物,也通常能卖个好价钱,但若是自己找来,无人引荐,那么连镇子都进不去。先前船上客商不停的探问两人身份,便是基于此事,若是二人是官府来核查这片私自经营的市镇,他们这些客商就少了个挣钱的地方了。 现在船上的客商死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原本的船工和两个被顾仪救下的人,这生意也不必再做了,毕竟买主连杀手都派来了,余下的人商议了一下,决定顺流而下,到下游市镇经营买卖。 至于毛震,吕朝云要船上人把他带到下游城镇官府之中,怎么对付水匪,想来船工们更有经验,其他的吕朝云他们也管不到了。 据毛震所说,他在这里也只是待在镇上,镇上大多数人都是翠烟阁的人,只是地位都不高,堂主和他们的亲信住在矿场后的山中,市镇到矿场之间常有人巡视管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经过,这个所谓的“阁”究竟长什么样,毛震确实不知。 该怎么潜入翠烟阁,两人心中尚无明确的想法,只是先到附近再考虑,既然翠烟阁已知两人自水路而来,那就从陆路慢慢过去呗,至于为何翠烟阁的人会知道他们二人,想必在乘船地称病留下的那人是翠烟阁的人吧。 现在唯一剩下的疑点就是,翠烟阁的人到底为何要费尽心思从吴越一带重金采买劣质瓷器,在船上,吕朝云又细致的检查了一遍,仍是未能发现任何问题,那些瓷器既不像藏了什么东西,也不像是有什么特别用处,此事目前仍是不明白,只能期待到了翠烟阁内部能探查到什么吧。 时节已是入秋,夜间一场细雨过后,白天道路倒并不泥泞,空气中泥土气味与青草野花混在一起,虽是太阳高挂,但总是令人清凉舒适,山林之中不时有鸦鸣之声,也有其余的鸟鸣之声相和,倒也显得不是那么刺耳。顾仪与吕朝云走在这山边道上,前日的血腥厮杀在今日清爽的日光之下,好像也变得不那么凶残,似乎人们在舒适的环境中只能记得一时之事,只要不是涉及自己,也就只会影响一会儿的心情,现在的两人便是如此,吕朝云一门心思地在思考该如何潜入翠烟阁之中,顾仪看着眼前的山景,若有所思,说道:“吕姑娘,安德玄前辈所说的,翠烟阁收集天下宝物,若是藏在如此深山当中,无人可以得见,又有何用?” 吕朝云仍在自己的思考之中,并未在意,只是随口回道:“收藏呗,见到好的东西,总是要拿到自己手里。” “如这般收藏,总是要有一个目的,若锦衣夜行,岂不是很好笑?” 吕朝云看了顾仪一眼,说道:“或许只是在江湖上立一个招牌咯,一说起翠烟阁,大家都知道是以收集宝物闻名,为名为利,这是为名。” 顾仪也只是摇头道:“为名为利,归根结底,仍是以名换利,翠烟阁收集各种宝物又不能到处运用,只留要给虚名,除了招人来偷盗,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吕朝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公子实在是多虑了,人的怪癖岂是能归纳的出的,有些人就是喜欢把东西守在自己身边,一步不要离身,不过以翠烟阁来说,恐怕阁主人也是奇人了,你知道多少翠烟阁的事?” 顾仪又摇头道:“除了这些天路上听来的,其余一概不知。” 吕朝云突然起了兴致,反正也想不出什么潜入的主意,到时候随机应变好了,她说道:“那就让本姑娘好好给你上一课吧,顾公子,我说的都是我道听途说,不见得是真的,我们过不久就可以验证。” 顾仪也笑了起来,当下一揖到地,说道:“谨听吕姐姐教诲。” “该从何说起呢?”吕朝云背着双手,走在顾仪前面,突然扭过身来,说道,“就从一个二十年前的故事讲起吧,你有听你师父讲过江湖上一刀二剑的故事吗?” 见顾仪摇头,吕朝云接着说道:“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三位大侠,武功之高,无人可及,甚至是现在太白山仙贤派的林知古大侠的父亲,武林中鼎鼎大名的‘武君剑’都不是这三人的对手,这三人出身各自不同,一人起身草莽,一人出身富贵,还有一人,却是一穷二白。草莽之人割据一方,劫富济贫,使一柄“霸羽刀”,专抢不义之财;富贵之人帝王贵胄,游侠四方,用一把“荡寇剑”,只战贼寇恶徒;一穷二白那人最是传奇,竟是被一乞丐养大,不知从何处学来剑法,更得一把‘夺魂剑’,一心只除武林败类。这三人各行侠义,虽出身处事遇人都不同,但互相敬佩,无论人品还是武功,这三人都受江湖中人的敬仰。” “这三人中,出身草莽那位大侠因时常抢掠不义之财散给穷人,因此得罪的人最多,曾有人挑动夺魂剑与之一战,两人在太行山麓大战了一天一夜,未分胜负,最终一笑泯恩仇,说清是非,结拜为兄弟。从此两人时常一同出行,也常常分头而动,但每当一人赴险,另一人也会千里赶来相助。” “那时富贵之人一时兴起,挑战武林中四大剑派,哦,对,那时候苍鹭剑派的秦掌门也只是小有名气,荡寇剑行事太过高调,将四大剑派高手纷纷击败,那场比试闹的很大,不光是正派人士纷纷到场,许多邪道之人也悄悄到场,他们各怀鬼胎,最终一场比武变成了一场血战,霸羽刀与夺魂剑二人也得知了此事,来到此地,与荡寇剑也有交手比试,在武林人士见证之下平息了这场动乱,荡寇剑虽然取胜,但自己内心深感愧疚,从此隐退江湖,但仍有人时不时能发现他在各处悄然行侠仗义。” “你一定好奇我为何会知道‘游散仙’安德玄,他也是那个时代的人,那个时候他是这位荡寇剑的好友,曾专程找他学过剑法,两人齐心合力从海上盗匪手中救下了一整个城池,两人击破几百人围攻,但在庆功宴上带了两坛好酒,不见踪影,他的名号也是如此而来。” 顾仪虽然听得全神贯注,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这三人与翠烟阁有何关系呢?” 吕朝云拿着扇子在他手上轻敲了一下,说道:“我还没说到呢,你接着听,为何我告诉你是二十年前呢,因为这三个人在群侠之间的那场比试发生的更早,但真正的大事发生在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吕朝云顿了一下,“天子驾崩,太子即位,虽说这件事对于朝廷来说是大事,但一般来说对武林人士并无太大影响,但这一次不一样,三人中的富贵之人,荡寇剑突然在长安城现身,江湖中人都知道他是皇亲贵族,但他平日里从不以此自居,江湖中人都以为他早已放下身份,但这次却深陷其中。江湖中人不知道他站在哪个立场,只是听说不知为何,霸羽刀与夺魂剑也来到京城,三人在长安城中大战一场,这一战大家都知之甚少,只是知道霸羽刀死在了这一战之中,荡寇剑身受重伤,没过多久,在天子登基前日不治而死,夺魂剑不知所踪,之后便杳无音讯,几天之内,江湖中最受人敬佩的三位大侠竟落得如此下场,只能让人唏嘘感叹。也正是此战之后,江湖中似乎出现了一种奇怪的静默,没人再提这三个人如何,一夜之间似乎这三个人的故事似乎不复存在一般。” 顾仪听着吕朝云讲的故事,甚是感慨,说道:“如此说来,像是荡寇剑这般大侠,仍是放不下功名利禄,难逃俗世啊。” 吕朝云只是淡淡答道:“这些事情,谁又逃得开呢。” 顾仪只是感叹一声,接着问道:“那么这三人个故事如此落幕,翠烟阁呢?” 吕朝云说道:“翠烟阁是在这件事之后两年出现的,三位大侠虽然不在了,但他们的武器还在,除了夺魂剑不知所踪之外,霸羽刀被送还给了他的子嗣,荡寇剑则被保存在了长安城某处。但就在长安城之内的那场大战之后不到两个月时间,一伙绿袍人众抢走了霸羽刀,这件事惹得当时朝廷震怒,各地都动员人马彻查,所有明面上的门派都被官府派的人搜查了一番,却根本查不到这群绿衣人的底细,又过了差不多两个月,这群绿衣人突然来到长安城中,把荡寇剑夺走,同时留下书信一封,自称翠烟阁,这就是翠烟阁的由来。” 顾仪吸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放着那两把武器?翠烟阁竟是如此势力庞大吗?抢走这两件东西都安然无恙。” 吕朝云只是摇头,道:“这些故事都只是我娘告诉我的,具体是对是错,等我们能到翠烟阁内部,自然也就知道了。” 顾仪点头说道:“那倒也是。”他突然停了下来,问道,“你刚才说安德玄前辈是荡寇剑主人的好友?他告诉我们翠烟阁所在地,他应该知道那把剑就在翠烟阁中,为何不为好友夺走此剑呢?” 吕朝云也猛然停步,说道:“对啊,我忘记这件事了,若是以安德玄老前辈的功夫,若是知道好友的剑在那里,定然会去取,若是因为翠烟阁高手众多,不敢深入,也绝不会让我俩到翠烟阁去,这么想没错吧。” 对于她这个推论,顾仪并不反对,说道:“是啊,既是安德玄前辈觉得我应该到这里来,那么就一定有他的理由,莫非这把剑后面还有故事,安德玄前辈觉得剑放在那边没有问题?” 吕朝云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最后摇头放弃,说道:“我还是想不明白,若是安德玄前辈觉得我们能完好的到翠烟阁内探查出什么,昨日翠烟阁派来的杀手又是怎么回事?那些人下手毫不犹豫,见面便是要赶尽杀绝的,莫非是安前辈觉得以我们二人,可以随意出入?” 顾仪挠了挠头,说道:“这件事实在是难以捉摸,但眼下我们已经快要到了翠烟阁所在地了,不妨到了再说。” 两人就这样一边思索,一边赶路,等到午后时分,二人已隐约听到远处喧哗之声,似是非常热闹,继续向前,道路左侧靠山的一边逐渐变缓,靠小潼水那一边河道也变宽不少,河上能看到一些小船来往,再向前看,一座市集已俨然出现在面前。 顾仪两人在周边观察良久,这座集市与其余城内市坊并无不同,各路商贩不断叫卖,出售着各色商品,大多是玉石制品或是竹雕竹制器皿,一些客商模样的人在来回挑选,或是与叫卖者讨价还价,丝毫看不出有一丝翠烟阁的味道。 这座小集市并不大,顾仪他们二人所来的道路南北沿小潼水而来,一条道路与这条南北道路垂直相交,一边通往山中,一边通达小潼水上一个小港,商人们便聚在这条东西道路两侧,随时有人成交,便沿路回到小港之内,乘船离开,俨然一派生意兴隆的景象。 如果不是安德玄指点,旁人根本不会知道这样一个集市,但如此之多的来回商贾,此地好像做生意的人都知道一般,想来无人征税无人监察的私市,商人们为其保密也并不奇怪。 商人们的摊位处搭建有顶棚用以遮风挡雨,再沿路向内,便是一排高矮各异的院子,若是吕朝云所猜不错,此地应是毛震所说的翠烟阁下级成员们的住地,院子各个大门紧闭,与那边商人们的交易场所不同,这里倒是死气沉沉地,只有几个人聚拢坐在院外,似是在下棋,完全不像是一个秘密帮派的样子。 毛震曾对二人说过,镇子上大多都是翠烟阁的人,所以二人此刻并不敢直接来到集市之内,此刻一艘船停在小港之内,船上人抬着一批货物下船,一个大腹便便的人迎了上去,两人说了几句什么,只见船上下来的人奉上了什么东西,然后那人便走开了,留商人自行将货物拉到市场上买卖,看来即便是私市,也是要上交点什么的。 集市人多口杂,不易分辨,顾仪两人决定先顺着道路往里探查一番,二人从市镇外围向内走去,隐藏于山林之中,这山林甚是难走,荆棘灌木遍布,两人甚至在草丛之中发现有捕兽夹的存在,也不知是为了猎点野味还是为了防人。 但这难不倒二人,顾仪与吕朝云各施轻功,在树梢之间穿行,不多时,已来到山林边缘,这里距离集市并不很远,但却幽静了许多,眼前是一片采石矿场,但却没有任何开采的迹象,矿场整个有围墙环绕,门口有人把守,时不时有马车从矿场内出来,马车皆有篷子覆盖,似乎是运着玉石等物,但采石场内却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开采之声。 两人心下奇怪,但见外围看守并不多,于是决定潜入其中探查,趁着一辆马车正在进出大门,看守注意力在车上之时,两人离开树林,悄悄来到围墙下,轻轻一点,便已跳上围墙,墙内确实是一片采石场景象,但并无一人在其中劳作,两人观察半晌,才发现虽然场内堆积着不少石料等待加工,但马车却是从矿洞之中走出,在石料和加工处并无半点停留。 两人正待继续潜入矿洞之中,猛然间一声唿哨响起,围墙另一边上,一座哨塔上的人大声呼喊起来,原来两人虽藏身于哨塔视野的死角之处,但正午的阳光洒下,两人的影子正落在空旷的采石场空地之中,哨塔上人眼尖,见地上阴影似乎与往日不同,仔细观瞧,却看到两个人影,立时发出警报。 见自己行迹暴露,吕朝云四下观察,市集那边,原本紧闭的院子在听到警报之后突然院门大开,身着绿袍之人从中涌出,向着采石场这边赶来,人数着实不少,原本在门口的哨卫们也纷纷向着两人藏身之处赶来,再看顾仪,此刻右手已放在剑柄之上,正欲拔剑而出,吕朝云一把拉住他,在敌人的地盘这般厮杀不是办法,眼下已无退路,也只好硬闯进阁了。 她拉着顾仪跳下围墙,朝着矿洞奔去,既然没见到有马车进入,却不停有马车出来,那就意味着这里还有另一条通路,追兵在后,只好但愿眼前堵截之人能少一点。 两人飞快地穿过采石场空地,来到洞口前,远看这洞口并不大,但离近之后却发现,这洞口着实不小,两辆马车并排而行毫无问题,洞内是一条宽敞的通路,尽头处有光,但这条山洞通路也太长了,那个出口的光点粗略估计有五六百丈之远。 此刻二人也别无选择,身后翠烟阁人众手持各色兵器已然靠近,于是二人义无反顾的冲进了洞内,洞内也有翠烟阁的人手在看守,见二人冲入,纷纷举剑提刀相迎,顾仪与吕朝云牵手并肩而行,见有人阻拦,顾仪右手拔剑而出,拨开攻来武器,没等杀招跟上,那人早被吕朝云左手中扇子点倒,那柄扇子顾仪送给吕朝云并不久,没想到她一手打穴功夫在这柄扇子上使的居然如此纯熟。 就这样一路向前,洞内看守并不很多,相距距离也甚远,每当碰到阻拦,顾仪剑还未到,吕朝云已抢先将人制住,同时右手紧拉着顾仪左手,显是有心不要顾仪使出那套暴虐的剑招。顾仪心下也明白这一点,很是感激,但也不会怠慢,恐怕吕朝云有失,越跑越快,总是抢先迎敌。 山洞并不平坦,整体上是一段上坡道路,两人在山洞中跑了一半左右路程,眼前似乎是一个休息之处,七八个人正聚集在此,一齐上来阻截,这几人皆手持重兵器,铜锤铁棒一起打来,顾仪不敢托大,以十二分的专注迎敌,左手挣脱朝云的手,向前猛冲一步,一套剑法如旋风般刮过,要闯开这些重兵器的阻拦。 以长剑对重兵,从来都没有硬接的道理,再是神兵利刃,在这样的打击之下也难免受损,顾仪也深知这一点,剑招所指皆是敌人的手指,逼迫对手收招,一旦对手匆忙变招躲避,便是追击杀伤的机会,一般来说这些兵器都比剑要长,这样的招式很难奏效,但顾仪手中剑却比寻常长剑要再长一尺,几人还未意识到这一点,便已有两人手指被斩断,痛苦地向后退却,所幸其他几人反应够快,抢攻而至,才算是逃过一劫。 吕朝云见顾仪已施展开来,自己一时根本无法相助,贸然出手恐怕只会捣乱,且不说在这狂乱的剑招之下自己受伤,单是令顾仪分心便已是极大的危险了,她回头看去,追兵已近,休息处一旁停着几辆马车,车夫见事态不对早已躲藏起来,她灵机一动,捡起地上的碎石朝着拉车的马掷去,飞石中暗蓄内力,砸在马身之上,只让这些马儿感到剧痛,一时受惊,嘶鸣着向追兵方向狂奔而去,带着马车横冲直撞,给追兵造成了不少麻烦。 吕朝云连打数次,休息处所停马车悉数被她驱赶起来,追兵一时手忙脚乱,被马车连撞带踩,折损不少,她再回过头,顾仪那边基本已解决完毕,五六个人倒在地上,不知死活,剩下三人也已各自负伤,眼见不行,吕朝云手中折扇飞掷而出,正打在一人胸前大穴,那人一口气没喘上来,倒地昏了过去。 见有一柄折扇飞过,顾仪想也未想,左手伸出,便将折扇捞在手中,“啪”地展开,扇骨架住一柄钢鞭,右手剑到,已将此人放倒,随即左手折扇再掷出,手指轻勾,已是打开扇中机关,这几下行云流水,似是天生就该如此运用。剩下一人显是武功颇高,双短剑荡开折扇,一手将顾仪长剑带开,眼见得手,却不想顾仪手中两把薄如蝉翼的飞刀飞出,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无暇躲避,臂膀中刀,手臂一滞,吕朝云已到眼前,右手拂过他手臂三处穴位,顺势向上,一掌拍在下巴,登时昏迷,倒是从顾仪手下逃得性命。 顾仪见人已倒,甩掉剑上血滴,回剑入鞘,眼前已无人阻拦,那边吕朝云已将折扇重新收好,身后追兵总算从一片混乱之中恢复,再次追来,两人再次跑了起来,距离尽头的光亮越来越近,二人三步并作两步,不多时便已来到洞口之处。 刚出阴暗的山洞,眼前的亮光刺的二人睁不开眼,等到视力恢复,眼前的景象令二人大为惊诧,这里并没有什么走马车的道路,只有一条栈道在眼前蜿蜒而上,往下看,这个洞口已在山崖半空之中,其下便是万丈深渊,这条长长的山洞竟是挖山而过,从山下直通山腰。眼下无法可想,两人只能从栈道一路向前。 这条木栈道极其狭窄且破旧,脚踏上去咯吱作响,只能容一人通过,栈道一侧紧贴山崖,另一侧便是万丈深渊,山崖岩壁光滑无比,无任何借力之处,一旦失足,便绝无生还的可能,故事里虽常有落下山崖后幸存之奇遇,但在这里显然并不适用。 吕朝云自持轻功较好,想要走在前面,但被顾仪坚决的拉住,眼前不知是否会有人阻拦,若有人阻挡,自己迎敌更好,于是顾仪在前,吕朝云在后,两人在着狭长的栈道上前进,远处,栈道通向一处平台,似是一条游龙盘于山边,又好似玉带一般蜿蜒曲折,扶摇而上,好在栈道虽破旧,但总归还算结实,加之眼前并无人阻拦,倒也没遇到什么难题,唯一难受的便是岩壁上时不时伸出的小枝,钩住衣襟让人甚是烦躁。 吕朝云回头看去,追兵已来到来时的洞口,但在栈道面前停了下来,只是看着两人向上,并不追赶,她才想起毛震所说,不许任何人踏入一步,看来翠烟阁神秘的主阁就在眼前了。 这条栈道虽长,但二人还是即将来到栈道的尽头,顾仪一手扶岩壁,一手扶剑柄,此番攀登耗费不少体力,眼见来到平台,若是有人以逸待劳,那二人当真无处可退,就这么想着,二人终于来到了栈道尽头的平台之上,平台上空无一人,但两人却傻了眼。 眼前空无一物,平台一侧是岩壁,往前却再无道路,死路的尽头即是深渊。 第十三章 山间 顾仪与吕朝云站在山崖边的小平台上,身后是蜿蜒的栈道,眼前是万丈深渊,再无前路,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那山间平台方圆不过五尺,两人站在其上也显得拥挤,左右看去,一面是山岩,另一面则是无底深渊,放眼望去,脚下雾气缭绕,时有飞鸟翱翔于低处,恍惚之中似有云间仙境之感,谁能想到在山外嘈杂纷乱的市集矿上之内,竟有如此一个寂静之所。 虽说山景如画,可这翠烟阁究竟在何处?顾仪向前看去,不远处的山崖上,一道小瀑布飞流直下,水流之声如珠落玉盘,与飞鸟猿声相和,似有音律若清风白云,竟让人一时间忘却了世间争斗纷扰,顾仪回头看去,却见吕朝云听得有些入神,见顾仪看她,方才反应过来,这美景佳音竟比多少炽烈凶蛮更能摄人心魄,惊憾人心。 就在这狭小的平台之上,两人四下寻找前路,此处如此壮丽,但是为了赏景便值得有此条栈道,但若是仅为了赏景,建造一条如此险恶的栈道未免太过奢侈,也不必立下严禁任何人靠近的禁令。可两人寻找半晌,却找不到有任何道路的迹象,吕朝云甚至提出可能是二人在栈道上过的匆忙,错过了岩壁间的暗道,但一路上来岩壁险要,决计不像是有可以开凿密道之处。 无法可想,二人在这不足五尺的岩壁平台之上,束手无策,只是看着眼前山谷,或许此地真如仙境一般,须得有缘之人才可到达,就在吕朝云如此想来之时,脚下谷中一只山猿引起了她的注意,却见那只山猿正蹲在岩壁间的枯木之上,啃着山间采摘的野果,见一只飞鸟从身边飞过,便伸手驱赶,那只飞鸟却没被赶走,绕着它打转,似是觊觎它手中野果,山猿见驱赶不走,将野果衔于口中,潇洒一跃,轻舒长臂,已钩住另一根枯木,几个起落,便消失于山谷浓雾之中,不见了踪影。 见到此景,吕朝云突然心念一动,四下看去,身边及脚下只能看到岩壁,绝无攀登的可能,但回过头向上看,一根树枝在头顶不远处横伸出来,在这山岩之中丝毫不显得突兀,却足以承载一人之重,再向树枝前方看去,不远之处又是一根树枝,无心看去只是山间野枝,但若有心来看,竟是一条直至山崖之上的通路。 意识到这一点,吕朝云竟先被自己吓了一跳,这些树枝说是道路,根本就是自欺而已,脚下烟云缭绕,深不可测,谁人又会将此作为道路。 吕朝云摇了摇头,再看顾仪那边,在山壁之上敲敲打打,已是不知如何是好,茫然无措罢了,看到吕朝云摇头,顾仪意识到她可能发现了什么,于是问道:“吕姑娘,你知道什么了吗?” 吕朝云思来想去,实在是找不到任何其他可能的道路,万般无奈之下,再次抬头看向那棵枝条,再次仔细看去,那似乎并不是树枝,而是一个山崖缝隙之中长出的小树,在这绝壁之上,仍是生机勃勃,想着山间阳光处生长,只可惜扎根岩壁,想要成材却也有心无力,只横扎于此,供人踏足前行。 顾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初时并未有所察觉,但认真思虑了一下,立时明白了吕朝云心中所想,说道:“以此为路,也未免太险了吧。” 吕朝云不甘心似的又看了一圈,回头看着来时的栈道,咬了咬牙,说道:“只有这条路了。公子,我们真的要试试吗?” 顾仪看着脚下深渊,也甚是犹豫,但他还是说道:“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看吕朝云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也不再多言,只是检查了一下自己背后剑鞘,示意吕朝云暂时退到栈道上,自己好施展轻功上去,但这次吕朝云拉住了他,说道:“公子,若是对敌拼斗,公子远胜于我,但若轻功来回,还是让我来吧。” 没等顾仪说话相争,吕朝云便翻身而起,脚尖在山壁上轻轻一点,人已飘出,正落在那棵小树之上,身子不见丝毫晃动,向前看去,另一根树枝就在不远处,脚下一松,又一次跃起,手掌在岩壁上轻拍一下,身形旋转,再次飘然落在第二根树枝上,回头看去,顾仪已在几丈之外。 见她如此,顾仪便放心了下来,自己也施展轻功,似惊鸿一般,一飞冲天,脚下在岩壁间连踏几下,已然落在第一棵小树之上,枝条只是晃了晃,其人稳若泰山。吕朝云见顾仪轻功也无问题,便不再多等,再次跃起,下一个枝条飘去。 就这样,两个人影在山崖之间穿梭,一个如浮云轻抚,飘飘然似风吹纱起,难分其形,一个如骤雨惊雷,点点滴若水银泻地,难追其势,山雾水云之间,这二人在岩壁之上欣然起舞,若有人此时从远处看去,必会惊异世间竟有如此美妙轻功,一急一缓,一重一轻,却合得两仪真意,行云流水,视险境若无物一般。 树枝之间远近高低各异,但地势缓缓上升,两人在山间已穿行多时,吕朝云向前看去,自己距离山崖之顶已是不远,但眼前树枝也变得越发难落,又是几个起落,眼前山崖却突然出现一道急拐,整个山壁向外侧翻折,吕朝云落在树枝之上,从她那里向前看已再无一根树枝,不论上下前后。在这山崖之上,又无法向前探头查看,更无转身后退之路,正在此情急之下,忽然又再次看到一只山猿,就在眼前不远之处,两手两足扣在岩壁凸起之处,忽然看到两人出现在树枝上,受到惊吓,松开双手,双脚发力向前跳去,虽然眼前已无岩壁,但却没有落下山崖,而是在山崖急转处抓了一把,把自己拉向山崖弯折处,倏忽已不见踪影。 既然山猿如此行动,想必山崖另一面是有路的,吕朝云此刻已无再多考虑的机会了,当下心一横,朝着山崖急转之处跃去。 顾仪跟在吕朝云之后,眼见山崖地势变换,向外翻折,正暗自有些焦虑,却突然看到吕朝云一跃而出,向着山边落下,眼前却并无落脚之处,心下大惊,脱口喊道:“朝云!”但见吕朝云在山壁边缘一拍一转,身形已消失不见。 他赶忙继续向前,落在吕朝云刚刚落脚之处,四下搜索,却看不到吕朝云所在,情急之下,大声喊道:“朝云!朝云!你在哪?” 顾仪的声音在山谷之内回荡,打破了这片宁寂的气氛,没等他再喊,山崖另一边一个声音传来:“顾公子!我没事,你快过来吧!”却正是吕朝云的声音。 顾仪心中稍安,看准了吕朝云刚刚跳落的位置,起脚跳起,竟恰好到达吕朝云换掌翻转之处,分毫不差,右手朝岩壁上一抓,脚下一点,自己身形已转过崖壁,眼前一根树枝伸出,顾仪借势抓住树枝,向前一荡正落在一处平台之上,吕朝云正在自己面前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满脸兴奋之色。 看顾仪平安落地,吕朝云也放下心来,说道:“顾公子,我想我们找到地方了。” 顾仪抬头看去,两人此时正在两座岩壁之间一处断崖之上,但一条道路就在面前,青砖铺地,香炉立于两旁,台阶蜿蜒直上于在两侧山崖一线天之间,山花朵朵,砖上青苔点缀,相比适才险境一般的自然之景,此处确实另一番奇妙景象。 两人也未多做停留,起身踏上台阶向上,顾仪走在吕朝云前面,正色言道:“吕姑娘,刚才那一跳也太过冒险了,你轻功虽高,但这样冒险叫人如何放心啊,姑娘若有什么三长两短,顾仪该如何向大和尚交代。” 不想吕朝云却说道:“顾公子说的没错,朝云心领了,不过……” “不过?”顾仪见她未说完,问道:“不过什么?” 吕朝云笑了起来,拉着顾仪的衣袖说道:“适才顾公子焦急地呼喊,朝云却从未听过,感觉很是美妙。” 顾仪的脸一下就红了,说道:“危急时刻,顾仪并未多想,姑娘见谅。” 吕朝云却说道:“没关系,公子,天天叫吕姑娘,朝云早就听烦了,好像自己比你大了好几岁一样,公子以后就叫我朝云吧。” 顾仪脸上红色未消,喃喃说道:“姑娘如此要求的话……” 吕朝云打断了他:“还叫姑娘吗?” 顾仪那边噎了一口气,自己也笑了,说道:“顾仪听朝云姐姐的。” 山间阶梯建造甚是规整,一路险象下来,顾仪与吕朝云总算走到了好走的路上,也是轻松了许多,两人就这么嬉笑着,穿过两山之间向上,终于,阶梯的尽头到了两人面前。 阶梯尽头,山间一线天骤然扩大,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翠竹林俨然出现在面前,林子位于山顶之上,蜀地少见的阳光洒下,翠竹带着还未散尽的露水,青翠欲滴,鲜嫩如新。翠竹之中,两座三层高的楼阁赫然耸立,中有二桥相连,高门巍峨,飞檐若虹,饰有玉龙金凤,云霞雕琢,美不胜收,日光落处,翠竹丛间,紫烟缭绕而起,环绕楼阁而上,平添三分禅意,虽说阁楼大门之上未见任何名牌,但翠烟阁之名,当真所言不虚也! 顾仪与朝云被眼前美景震撼,已然难说一言,壮美、神秘、奢华、轻柔,这些词都只能概括这座楼阁的一面,两人对视一眼,张嘴半天,竟说不出一个用来形容的词汇,第一听到翠烟阁这个名字之时,绝对不会想到会见到如此景象。 就在二人惊诧之时,翠烟阁大门敞开,顾仪警惕地伸手到剑上,出乎意料的是,一个童子缓步从阁内走出,朝二人走来,小童未见有一丝慌张或敌意的神色,只是施施然来到二人面前,向两人长鞠一躬,笑着说道:“顾少侠,吕姑娘,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 第十四章 入阁 顾仪与朝云见童子在前引路,很是惊奇,两人已与翠烟阁人众交手三次,除却第一次有安德玄在场,其余两回皆是生死向搏,怎地一道阁内,居然如此客气,这童子所说的翠烟阁主人究竟何许人也? 眼下多想无益,既然已经一路披荆斩棘来到了门口,岂有不进门的道理?两人对视一下,便已心领神会,紧随童子,踏上宽敞的台阶,步入翠烟阁的壮美的大门之中。 令二人颇为吃惊的是,阁内不似外面看时那般富丽堂皇,反倒有一丝破败之感,进门即是一条长廊,两侧墙壁上饰有各种金色龙凤纹样,虽然谈不上金碧辉煌,但也绝对是精美绝伦,只是在这华丽的长廊之中,却难掩一股奇怪的腐朽气味。 童子领着二人向前,到第一个门口,转头对二人说道:“这里是我家主人存放书籍的地方,两位可随我来。”说罢,他推开那扇雕琢着细腻仙鹤纹样的木门,带二人来到房间之中,这个房间里中立有数根粗壮石柱,石柱旁有几排巨大的木架,架上均是破旧古籍,顾仪粗看过去,都是诸子百家所着经书,只是年代久远,顾仪想要拿起一本看一看,但又担心损坏,想了想还是罢了。 整个房间之中充满了古书散发的气味,童子说道:“我家主人为防这些古籍潮湿损坏,在香炉之中燃有特制香料,二位不要暂且忍耐,请随我继续参观。” 说完,他带二人退出房间,沿长廊继续向前,长廊之中偶见挂有字画,顾仪虽然不懂,但也知道均是其中上品,吕朝云显然更懂一些,没过一幅,便惊叹一番,两人一边参观一边前进,不多时,三人转过一个拐角,来到了第二间房间门口。 童子说道:“此处是我家主人存放金石玉器之处,二位请随我来。”说罢,推开而入,房间很大,与刚才的房间一样有立柱支撑,其中放置着许多木制台几,其上放置着各色金石、玉器、瓷器、漆器,不过令吕朝云稍有奇怪的是,在这里面确实有许多珍品,一些宝石、珍珠、玉如意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凡品,但还有一些就显得普通了一些,虽然也知道是贵重之物,但与如此气派的藏宝阁并不相符。 她小声把自己的疑问说给了顾仪,顾仪虽说不是很懂,但隐约也觉得奇怪,刚才在第一个房间就觉得不对,虽说那些经书典籍确实均是名作,但其中一些并不罕见,只是古旧一些,为何特意收集这些并无多少价值的东西呢?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人只好带着疑问,继续随着童子走出房间,继续沿长廊向前走去。 三人再转过一个拐角,已然来到了这座建筑的背后,后面是一片小园,山石植物修建精致,更有一条溪流活水通过其间,沿阁流向远处,看方向大致就是刚才二人在山谷之中见到的那条小瀑布。溪水略宽,其上有小桥一座,通向一座小亭,恰好在溪水中央。 小童见二人欣赏了一会儿,便停下来等待,待到二人转过身来,小童指一旁房门说道:“此处是存放织物绸缎之所,二位请看。”他打开房门,带二人进入,吕朝云进入之后,被吓了一跳,这房间同样不小,墙面之上挂着许多编制精致的挂毯锦缎,纹样相当名贵,房中石柱之上也同样挂有华丽织物,但地上却是堆积着成片的布匹,一些非常名贵,有许多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从西域而来,但还有一些却很寻常,就这么交杂着堆在一起,她看向顾仪,顾仪虽说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但这个房间之内的摆设之混乱,任谁都能看得出端倪。 那童子虽然看到二人充满疑问,但也并不回答,只是又带二人离开房间,继续向前,再转过一个拐角,来到了另一个房间门口,对二人笑了一下,说道:“二位都是习武之人,这个房间二位一定喜欢,这里是我家主人存放武具的地方。” 说罢,他推开房门,门上饰有猛虎,走入其中,两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个房间又与之前的房间不同,如果说前一个堆积布匹的房间是杂乱的仓库,那么这个房间就是恐怖的刑房,无数把各种武器交叉堆在一起,墙上挂满了各种刀兵,地上一堆一堆以铁链相锁,窗外日光照射之下,兵器之上闪着凛凛寒光,单个来看并无问题,只是如此之多的刀剑堆在一起,加上柱子上刀凿斧砍的纹路,竟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顾仪随手从中抽出一把剑,剑身光洁如新,剑末装饰有宝玉,剑柄末端也镶有金玉,剑格呈飞鸟双翼之形,他把手放在剑刃上摸了一下,手指立时被划了个口子,吕朝云看到这把剑,惊的一时说不出话,顾仪向她投出询问的目光,吕朝云说道:“如果我没有认错,此剑是彭水大家杜氏家传之剑,名为‘水鹊’,几年前家主在万州地带遇袭,此剑被人抢走,人也不知下落,杜家重金寻找下落,也到处打听是否是仇家所为,江湖上惹了不小的麻烦,这把剑竟然在这里。” “此剑确实是名剑,”顾仪掂量了一下,便知此剑长度、平衡均是上品,“只是如此随便扔在这里,却是何故?” 吕朝云只是摇头,回头看去,童子也只是安静地看着二人,并不打算做什么解释。无奈,顾仪放下剑,左右再看,又从铁链之中抽出一把弯刀,说道:“这把刀也与众不同,你知道什么吗?” 吕朝云看了看刀身,刀身上铸有繁复花纹,似是自西域而来,她摇头说道:“这个我不知道,但不像是我在江湖上有见过或听说过之物。” 顾仪放下刀,继续先前查看,吕朝云跟在他身旁,许多兵器并不出色,但顾仪总能在其中找出最为名贵的兵刃,一些吕朝云能讲出故事,一些则根本听都没听说过,但即便如此,两人在房间之中只粗略走了一圈,就已发现了十余把江湖上不知下落的兵器,惊讶之余,两人头脑中的问号也越来越多,为何费尽心思收集如此之多的名品宝剑,却像垃圾一般堆在此处? 门口童子见他二人并无退出来的意思,便开口说道:“二位,暂且随我见我家主人,问题可直接问我家主人。” 顾仪看着吕朝云,吕朝云点点头,说道:“走吧,我们去问上一问。”于是二人放下手中刀剑,随童子走出房间,再沿长廊向前,拐过墙角,已来到了翠烟阁大门所在那一面,童子在拐角一面墙上一推,一扇暗门打开,却是一座向上的楼梯。童子向二人示意了一下,便立在门口,不再带路,只是让二人自行上去。 吕朝云问道:“你不带我们上去吗?” 小童只是笑着摇头,说道:“二位自行上去便可,在下只是引路,是不得上二楼的,这是这里的规矩。” 吕朝云无奈地笑了一下,扭过头去,和顾仪一起走上了阶梯,待她二人上去之后,童子在身后将门关闭,从远处看,这便是一面完整的墙壁,丝毫看不出有门的踪迹,门框隐藏于墙面花纹之中,可谓巧夺天工。 二人沿楼梯向上,楼梯很长,虽说扶手上依旧装饰精美,但脚下却有旧木踩上去的嘎吱声响,这声音让两人心中的疑惑更重了,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二楼,眼前豁然一亮,这二楼又是另一番景象。 整个二层空旷无比,几十根大柱子支撑起顶部,想来是与一楼房间内的石柱一体,当中有一条铺着地毯的走道,两旁有两排坐垫茶几,在走道的尽头是一座略高的平台,平台上也放有坐垫和茶几,后立有屏风,屏风之上赫然是龙纹图案。想来此处是宴会之所,但这里到处可见的龙凤装饰,只让二人觉得翠烟阁绝不是那么简单。 两人沿着走道向前,走近了才能看到,走道两旁的石柱之上每一个都挂着一把剑,剑形各异,但无异都是世间难寻的极品,在剑的品质上,吕朝云懂得并不多,顾仪想了想该怎么比较,对她说道,这里的每一把剑都在祝士廉的夺云剑之上。 外围的石柱上没有挂剑,但在其上挂有纱帘,外围并无墙面封闭,清风从阁外徐徐吹过,纱帘随风而舞,两人这才看清其下皆有一木架,架上放置着各种铠甲,适才只是被纱帘所遮挡,此刻一先露出来,这里完全不像是哪个江湖门派组织,反倒像是为将军们庆功之所。 整个二层似乎是空无一人,从这里的边缘能够将整个楼阁外美景收入眼中,一座长桥似是凌空飞起,连通对面另一座楼阁二层,那一座楼阁封闭甚严,但也有一些窗子开着,其时天色稍晚,天边云朵也变得橙红,仔细看去,那边楼阁似是还有炊烟升起。 两人已走近走道尽头,忽而脚步声响起,顾仪与吕朝云抬头看来,一人从屏风之后转出,身形高大,中年模样,一身翠袍,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尊贵之感,立在平台上茶几之前,背后是屏风上的龙纹,斜阳洒下,一股威严之感顿生。 他开口道:“顾小友,吕姑娘,二位远道而来不易,且先坐下,稍后会有饭食送来,想必这一路上疑问不少,是也不是?” 但顾仪与吕朝云此刻已瞪大了眼睛,嘴巴大张,竟说不出一句话。 这画面换谁来想必也都说不出话,若不是此人身形高大,说不定两人早已惊叫出声,在二人的眼中,这位翠烟阁的主人长相竟与李老板一模一样。 第十五章 问阁 翠烟阁主人终于出现在顾仪与吕朝云面前,但他们被眼前之人惊的说不出话,若不是身形身高不同,两个人真的以为眼前的就是李宗儒李老板。 见他二人如此惊讶,翠烟阁主人显得很是疑惑,问道:“二位为何如此吃惊?莫非见过老夫?” 他走下台阶,来到二人面前,看他走近,两人这才看清楚,若说二人长得一模一样倒也不对,李老板脸型要稍宽一些,鼻子更低一点,胡须更少,年龄也要更年轻一些,若是不细看确实容易认错,看他来到面前,吕朝云先反应了过来,摇头说道:“不曾见过。” 阁主倒也并未在意,说道:“无妨,老夫听说二位从剑门关过来,没想到还真的能来到这里,实在是有点出乎老夫的意料,请先坐。”他指着一旁的坐垫茶几,顾仪与吕朝云心中虽无数疑问,但还是先坐了下来。 看他二人安坐,阁主很满意,回身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刚一坐定,长桥之上便有六七个人走来,手中端着餐食野味,为三人端上桌来,另有侍女三人上前,为三人斟酒,阁主举杯说道:“老夫这个楼阁平常没什么人来,能来到老夫阁中的都是贵客,二位,请了。” 既然他如此说了,顾仪和朝云也只好端起酒杯,虽说对翠烟阁仍是非常不安,但也不好驳主人的待客之道,见他二人一同举杯,阁主很是欣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顾仪饮了一口,这酒比之长安城大和尚的手笔丝毫不差,看了一眼吕朝云,却见朝云此刻眉头皱的更紧了。 三人放下酒杯,阁主说道:“二位,既是老夫的客人,有什么问题便尽可问来,老夫一一回答。” 顾仪还未开口,那边吕朝云已说出了他二人心中的疑问:“您到底是什么人?” 阁主对这个问题颇感意外,他以为二人先问的必是这阁中之事或是如何得知两人姓名这样的问题,他想了想,问道:“老夫是这翠烟阁的主人,两位究竟想知道的是什么?是想知道老夫姓名生平吗?” 他这个回答也让吕朝云有点意外,她原以为既然阁主已经知道她们两个的名字,以翠烟阁的能耐,两人的来历也应该早已清楚,想必会知道自己和李老板长相相似,会做解释,但他如此回答,显然是不知道二人从何而来,现在不知翠烟阁究竟是敌是友,那挑明二人从何而来便不是什么好事,但还没等她开口,那边顾仪却已经说道:“前辈恕我二人失礼,只是我二人是对前辈的长相略感吃惊,言谈鲁莽冲撞,请见谅。” “哦?莫非二位见过和老夫长相相似之人?”阁主摸着自己的胡须,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二人,似是若有所思。 这回没等顾仪再回,吕朝云抢先回答道:“我二人似是见过前辈,在京兆府有一面之缘,前辈可曾到过那里吗?”听她这么回答,顾仪有些不解,看过去,却见朝云给了他个眼色,当下心有灵犀,不再多问,只是听阁主回答。 阁主只是摇摇头,说道:“老夫已有二十年未曾离开此处,你二人想必遇到的不是老夫。”说完,他思索了一会儿,听他说道二十年,吕朝云心念一动,这翠烟阁名声就起自一刀二剑,二十年前便是翠烟阁起家之时,但没等她多想,阁主突然说道:“你二人莫非是自待贤坊而来?” 吕朝云听他这么问,心里一惊,但已编好借口,说道:“我父亲在长安城经营一家小酒馆,和待贤坊有些生意上的往来,给那里送过酒。”她所说的俱是实情,既然阁主刚才开口便是知道二人从剑门关而来,想来身上有待贤坊令牌的事也未必不知,若说毫不知情,恐怕太容易被拆穿,不过虽说所言是实话,但想必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一座大府会和一个小酒馆家的女儿有什么深切的关系吧,这么想来,李老板结交友人从不看出身来历,也确实是一件好事。 果然,阁主只是点点头,说道:“那两位想必是见过老夫的族弟了,老夫所识人中,只有这个族弟和老夫长相相似,是长安城待贤坊的主人,但老夫和他也很久没有往来了,老夫的住处,他是不会踏进一步的。” 顾仪和吕朝云心里皆是十分惊讶,虽说第一眼看到长相相似,大概能猜出个一二,但张口直接说出关系,还是让二人有些不知所措,若李老板是翠烟阁主人的族弟,那么李老板一定知道翠烟阁主人的身份,二十年前翠烟阁的诞生,李老板也一定知其详细,若是翠烟阁如前几日所见一般,到处做一些杀人越货私市私兵的事,江湖中人又为何讳莫如深,思来想去,其中问题实在太多,一时难以想清。 见他二人一时陷入沉默,阁主微微一笑,从他二人的反应,他已知道这两人和李老板关系不浅,说道:“如此说来,二位是知道待贤坊是谁的咯?也知道待贤坊的主人是什么人咯?” 顾仪和吕朝云看着他,顾仪很自然的摇了摇头,吕朝云则轻轻地点了点头,见他二人反应不一,阁主笑了起来,他心里颇感有趣,说道:“看来二位并不了解,那么,顾小友,你想知道吗?” 顾仪当然想知道,从岐州官道上第一次见到李老板便充满了好奇,但眼下若跟着翠烟阁阁主的话回答,那恐怕两人在这里就完全被带着走了,由阁主提问,回答,带着两人思考,黑白善恶就全由眼前这个人来定了。于是他端起桌上酒,将杯中酒饮尽,放在一旁,侍女上前为他再倒了一杯,他回答道:“我确实不了解,只是我在长安城只待过不到一月,想来这样的人物,总归不会那么容易了解的。” 阁主顿时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并不简单,这句话虽说并未否认自己的好奇,但言下之意也不想从自己口中知道,想来还是对自己心怀忌惮,于是他只是笑了笑,扭过头来对吕朝云说道:“吕姑娘,你对待贤坊主人了解多少呢?” 吕朝云并不知道李老板究竟是何许人也,但她早已猜到一二,长安城内独占一坊,随意从将军府中将大和尚救走,符合这样的身份的人并不多,但她并不想验证自己的猜想,猜想是否正确并不重要,猜想符合自己的目的才重要,当阁主问顾仪的时候,顾仪的回答让她很是满意,但当阁主问道自己的时候,她倒是有些犹豫,回答道:“既然是前辈的族弟,想来是比我一个小女子知道的要多。” “哦?”阁主并未放过她的话,他能看出吕朝云的犹豫,继续追问道:“小女子知道的,未必就比我这个二十年没出门的人知道的少,不妨说说看?” 吕朝云被他这句话挤到,想了想,说道:“小女子所知的,也都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待贤坊在江湖中为人所知,是因为‘千丈神弓’何容和‘鸣雀剑’梁岚夫妻侠侣这两人,这两人师从多家名家,但行侠仗义之时,留下的都是待贤坊的名字。至于待贤坊坊主,我只知道是一个权势很大的人。” 她回答的并无什么问题,这些东西也确实是江湖中人皆知的事情,对于这个回答,阁主并不满意,说道:“既然吕姑娘不愿意分享见识,那也无妨,不妨换个问题,二位对老夫这个翠烟阁主人知道些什么呢?” 他看向顾仪,顾仪对翠烟阁的见识只在这一两个月之内,并不知晓太多,说道:“前辈的事,顾仪所知并不多。”一句话将这个问题退了回去。 阁主再看吕朝云,吕朝云现在只是摇头,说道:“只知翠烟阁搜罗天下财宝,这些日子有交手,知道翠烟阁不择手段,对于前辈,小女子也不知道。” 阁主点了点头,说道:“吕姑娘还是能说些什么的,这很好,如果你们二人都像顾小友这般一句话也不接,老夫可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顾仪听他这么说,便开口说道:“前辈多虑了,顾仪确实是不知,不是推脱,顾仪离开师门出山不过才几个月,对江湖上的事情,实在是所知不多。不过既然前辈乐意赐教,顾仪也确有几个问题。” “哦?”见他接过话头,阁主有些意外,说道:“顾小友说说看?” 顾仪举起酒杯,说道:“前两日我二人在小潼水上,被前辈阁中之人追杀,又被山下阁外之人追逐,这些人下手均是要取我二人性命,为何到了这里,前辈如此以礼相待,这杯中美酒,前辈当真是要宴请我二人吗?” 阁主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他也举起酒杯,摇晃了一下,说道:“此杯就当向二位赔罪了。”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侍女为其斟酒,他看着顾仪,继续说道,“老夫已经说了,能来到老夫阁内的,都是贵客,这翠烟阁建在山间,能来到这里的,都绝非凡人,老夫不仅爱天下财宝,更爱天下英才,顾小友不必多虑。” 这句话并无问题,但顾仪并不满意,追问道:“这么说,山下这些人都是对我二人的考验?” “不是,也是。”阁主将一块野味咬在嘴里,咀嚼着咽下,说道:“老夫已有二十年未曾下过山,也不曾安排任何人做任何事,但想到我这里来,倒也确实需要考验。” “不曾安排?难道小潼水上袭击我二人的毛震并非翠烟阁中的人?”顾仪问道。 那阁主仍是摇头,反过来问顾仪道:“顾小友所说的毛震是我翠烟阁哪个堂的人?” 听他如此来问,顾仪觉得非常奇怪,于是回答道:“玄色堂下,自称‘铜双锏’,前辈连自己手下的人也不知道吗?” 阁主只是摇头,想了一下,反倒笑了起来,说道:“确实不知,不过小友既然有此一问,那么看来对老夫的翠烟阁确实并不了解,刚才老夫责怪你不答,看来是老夫多心了,赔罪,赔罪,我先饮一杯。”说罢端起酒杯,再饮了一杯。 两人对话之时,吕朝云并未插嘴,只是在听阁主所说的话,虽说顾仪一对三打败了毛震,但在吕朝云看来,此人功夫并不差,如此水平若是在阁主眼中都一文不值,那也未免太过傲慢,其中必有原因,想必着翠烟阁并不像江湖一般门派,多半是阁主并不管事,只由下属堂主主事,她这么猜想,正在思考如何开口,那边顾仪已经开口了,他说:“前辈不必赔罪,顾仪随您饮此杯,只是希望前辈告知其中缘由。” 阁主见他同饮一杯,甚是欣喜,说道:“好,那老夫便说了,老夫的翠烟阁,下有素色、生色、玄色、赤色、中色五堂,各有堂主,这山下之地,便是由玄色堂所占,二位小友所遇袭击,想必是玄色堂堂主所为,对这些,老夫并不知晓,也不必知晓。” 这些吕朝云大致已猜到一二,但对阁主所用之词,颇感意外,问道:“前辈刚刚所说的是,‘所占’?” “不错,是所占。”阁主倒是毫不迟疑,说道,“不光是你们遇袭,若是其他四堂堂主,若是没有点本事,想见我也不容易,若是在水道被玄色堂的人攻击,老夫也是毫不意外。” “当真如此?”吕朝云虽说对江湖中事知之甚多,但如此纵容门下互相攻伐的,她从来都没听说过,一时有些难以相信。 “确实如此,吕小友不必心急,且听老夫讲完,”阁主很是诚恳,继续说道,“老夫这翠烟阁,并非是什么门禁森严的门派,相反,更像是好几个门派连结在一起的中心罢了,这五个堂的堂主,也只是老夫挑选的五个像二位一般能来到这里贵客罢了,他们得了老夫的恩惠,在江湖上以老夫这座翠烟阁的名号做事,只要能满足老夫的要求,便有好处给他们,仅此而已。” “愿闻其详。”顾仪身体向前倾,对于这个说法,顾仪和吕朝云都颇为意外,这翠烟阁在江湖上神秘如斯,其内部竟是如此? “两位小友已经参观了这翠烟阁的一层,想必非常好奇,”阁主看到二人对视一眼,便知自己所说不错,继续说道,“一层的四个房间,所堆积的都是这二十年间来到老夫这座楼阁之人带来的财物,或好或坏,老夫都照单全收,带了宝物来,老夫自然会鉴定一番,来客有两个选择,或是在一层的众多物件中随便挑一个拿走,或是按照老夫品鉴的结果,由老夫决定赏给他什么,他们知道老夫出手一向慷慨,一般都会选择接受老夫的赏赐,时间久了,一层也就变得鱼龙混杂,堆积混乱。” 看到顾仪和朝云二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阁主很是满意,继续说道:“你二人可知我为何要建这翠烟阁?” 顾仪若有所思,吕朝云则好像是想明白了,说道:“如此交换,那便不是为了收集,而是搜寻,”她指着身后石柱之上所挂名剑,“若是搜寻到了合意之物,便保存在这二楼,而不会存放在一楼供人挑选。” 阁主不禁鼓起掌来,说道:“聪明!吕小友真是机灵,甚好,甚好!老夫这二十年间,在这二层一共挂有名剑一十五柄,都是来到阁中的贵客们留下的,老夫也给了他们物超所值的奖赏,乐意继续跟着老夫的,老夫便让他们做了老夫手下的堂主,不乐意跟着老夫的,老夫给他们一生都享受不完的富贵,至于那些品质并不好的宝物,老夫仍是以重金买之,如此千金买骨,他们自然有什么宝物都要想方设法献来,因此互相争夺宝物便并不奇怪,玄色堂所以占据山下,老夫这样说,二位能理解了吗?” 吕朝云点了点头,但顾仪却抬起一只手,指向其中一根柱子说道:“名剑一十五把,但那根柱子之上却并未挂剑,这二层所挂名剑,也是可以换走的吗?” 吕朝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走道两旁柱子之中,确实有一根柱子之上并未挂剑,如果这些剑也可以被人换走,那么说明这些剑也不是翠烟阁主人真正想要寻找的宝物,也只是交换的筹码罢了,那么能换走这把剑,代价恐怕也是不小,而阁主真正想要的宝物,又是何等难寻。 阁主点头道:“确实如此,有一人开出了一个老夫也无法拒绝的条件,换走了那把剑,老夫这二十年间收集了如此多的名剑,少了一把,倒也无妨。毕竟,这些剑虽有名,但终究不是老夫所想要的。” 听到阁主口中说出二十年,吕朝云突然醒悟,二十年前,一刀二剑,长安城,待贤坊李老板族兄,富可敌国,千金买骨,尽收天下名剑,一时之间,这些词在她脑海之中突然穿成一条线,二十年前夺走霸羽刀和荡寇剑,翠烟阁因此而生,想到此节,吕朝云脱口而出:“翠烟阁真正想要的,是搜集一刀二剑?” 翠烟阁主人大吃一惊,不禁站起身来,眼神之中满是惊异,说道:“吕姑娘何以知之?你二人究竟从何而来?” 顾仪见他如此吃惊,也是颇为意外,说道:“前辈既然知道我二人姓名,自然应当知道我二人从何而来,为何有此一问?” 阁主略微平静了下来,说道:“两位小友的姓名,是两日之前,玄水堂堂主上山报告给老夫的,老夫也只知姓名,来历委实不知,这一刀二剑的故事,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吕小友因何得知?” 这回轮到吕朝云脸上露出了笑容,她说道:“按照前辈所说的翠烟阁的规矩,总是要交换点什么的,前辈你说呢?” 翠烟阁主人哈哈大笑,说道:“吕小友所说不错!好!既然两位小友知道一刀二剑的事,那老夫也不必隐瞒了,请随我到三楼一叙如何?”说完,他指向屏风之后,一座楼梯随一根大柱盘旋而上,通往三层。 顾仪与吕朝云站起身来,吕朝云说道:“前辈如此豪迈,我二人自然不好驳前辈面子,只是在随前辈上去之前,朝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前辈。” “讲。”阁主也不敷衍,立马答应。 “不知前辈究竟姓甚名谁?”吕朝云总算是问出了心中最后一个验证猜想的问题。 翠烟阁主人并无任何犹豫,回答道:“老夫,李宗戎。” 第十六章 笛声 沁州,官道,清晨时分。 两匹瘦马一前一后,慢慢而行,第一匹马上是一位白衣男子,第二匹马上则是一紫衣女子,男子腰间一柄长剑,一手放于缰绳,一手轻扶剑柄,虽说目光一直向着前方,但从身姿上看,时刻提防着身后的女子。 女子骑马距男子颇远,若非她一直紧盯着前面的瘦马,没人会觉得这两人行在一路上,她侧身坐在马上,一手轻抚马鬃,另一手则把玩着一柄飞刀,那飞刀在她手上来回跳跃,似是有灵性一般,虽说她漫不经心地玩弄着,但始终和前马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这二人正是祝士廉和孟姑娘,与孟姑娘的主子马老大交谈之后,孟姑娘便奉命将祝士廉送出府邸,送至来时的客栈之中,离开那座秘密府邸之时虽不像来时一般用了迷药,但却将祝士廉的双眼双耳捂得严严实实,确保他绝不会知晓府邸所在。 祝士廉虽说无从得知这个迷宫一样的府邸究竟在何处,但他也并不执着于此,回到客栈之后,他先写了一封密信,而后来到北都城内的官府之中,找到了一个姓王的差役,将密信送出,但当他回到客栈,却见孟姑娘正坐在客栈中等着他。 祝士廉并不想多说什么,他现在需要回到待贤坊中,不仅仅是因为孟姑娘提到翠烟阁,更是因为孟姑娘将一件翠烟阁的翡翠玉镯交给了他,这信物他当然认得,如果截杀李老板的事翠烟阁也牵扯当中的话,那么这件事便非同小可,至于孟姑娘这边,李老板自会有所定夺,自立留在此处调查也无意义。 可虽然他不想多和孟姑娘说什么,孟姑娘却不想放过他,她走上来,脸上带着笑容,说道:“祝公子,我家老爷命我跟随公子,他有口信要要我交给待贤坊李老板。” 祝士廉只摇了摇头,说道:“姑娘,不识,李老板,不见。” 孟姑娘歪着脑袋看着祝士廉,说道:“若是,小女子这个口信要紧呢?” 祝士廉眼珠微微一动,目光扫过四周,这客栈当中并无他人,他说道:“请讲,在下转告。” 孟姑娘却摇起了头,转过身,两手背过身后,说道:“那可不行,祝公子,虽说你守口如瓶,但还是不能告诉你,小女子受人所托,不会失信于人,公子,就让小女子与你同行如何?” 祝士廉仍是拒绝道:“男女,不便。” 孟姑娘轻轻地笑出了声,说道:“公子,小女子丫鬟人家出身,若是公子喜欢,小女子一路侍奉公子也好,也没有什么不便?”她扭过头来,看着祝士廉,如侍女一样作了个揖,说道,“公子以为如何?” 祝士廉仍是只摇头,抬手抱拳说道:“不必,姑娘,告辞。” 见他转身要走,孟姑娘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作生气模样,抬手伸在祝士廉面前说道:“公子居然如此不近人情吗?若公子当真要走,便把小女子的手帕拿回来。” 听她这么说,祝士廉也并未犹豫,伸手到怀中,想要取出香囊和手帕。见他要取,孟姑娘忙将手又放在他伸到怀中的手臂上,认真地说道:“公子当真要取?” 祝士廉见她如此反复,早已心知她并非真的要取走,只是取闹罢了,于是说道:“姑娘好意,心领,同行却不可。” 孟姑娘叹了口气,说道:“好吧,看在公子多说了几个字的面子上,小女子便不再纠缠公子,公子自去吧。”说完,便回到了客栈房间当中。 祝士廉见她走开,心中只暗自摇头,他自然知道此事绝不会如此简单,以孟姑娘心性,如此轻易地善罢甘休绝无可能,他回到自己屋内,整理行囊,待到来到客栈后院马厩,却发觉马厩当中一匹马都没有,他找到店主询问,店主也大吃一惊,叫来小二询问,小二也一无所知。 祝士廉一幅大家公子打扮,店主知他绝非寻常之人,深恐他怪罪,愿奉上银两补偿。祝士廉自己的马只是普通驿马,他倒是并不太在意,此事少不了是孟姑娘从中作梗,于是他只要店主另寻一匹马来便可。店主大为高兴,忙派手下伙计去城中买马,请公子安坐,却不想不多时,手下伙计已返回报告,城中马匹昨夜已被官府全部连夜征走,竟然一匹也买不到。 祝士廉听闻此事,颇为吃惊,他知道孟姑娘会做些手脚,却没想到他们的人在北都城有这么强大的影响,既然城内没有马匹,他便打算沿官道暂且徒步出发,最近的驿站若是施展轻功,差不多半天时间便可到达,那里不可能没有驿马,如此并不会耽误太久。 既已做好打算,事不宜迟,祝士廉马上出发,出城之后,施展轻功向驿馆前进,果然如他所料,差不多半天时间,他就赶到了城南官道驿站,驿站之内官差见他拿出待贤坊令牌,慌忙接待。可当祝士廉要驿站立即备马之时,官差们却面面相觑,只说驿站之内只剩下两匹瘦马,昨夜连续数个急报通过,驿站之内马匹都被派走,要到三五天后才能从别处再运马来。 祝士廉摇了摇头,要官差把两匹瘦马牵来,马虽不好,但也总要好过自己徒步,他所修习之轻功,短途奔袭并无问题,但却长久不得,瘦马一匹也就凑合了,却不想官差仍是面露难色,原来即使是最后两匹瘦马,也已被重要人物订下,不得随意动用。 祝士廉正要询问是何人订下之时,却见孟姑娘从外走进驿站之中,取出信物交给官差,看了一眼祝士廉,扭过头对官差说道:“那两匹驿马牵来,本姑娘奉命取马。” 见她来到,祝士廉已是惊奇,自己脚程极快,也并未发现有人跟随,孟姑娘却前后脚来到,他虽知孟姑娘武功甚高,但轻功如此之好还是让他有点出乎意料。待到孟姑娘拿出信物,要官差为她取马,祝士廉才发觉自己所行早已在孟姑娘安排之中。 差人倒是听话,很快将两匹马牵到门前,孟姑娘走道马跟前查看了一下,点点头,回头看着祝士廉,笑吟吟地说道:“祝公子,小女子让给你一匹马如何?” 祝士廉自嘲似的笑了起来,干脆走到门口,说道:“姑娘,佩服,条件?” 孟姑娘一幅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那意思自然是:本姑娘的条件你早就知道了。 祝士廉叹了口气,显然是已经认命,他走道一匹马边上看了看,这马虽瘦,但行路并无大碍,于是翻身上马,看着孟姑娘说道:“姑娘,去哪?” 见他上马,孟姑娘立时喜笑颜开,侧身上马,说道:“小女子要去长安城看看,公子既然不愿小女子做你的丫鬟,那我们便各走各的咯,如何?” 祝士廉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指示,孟姑娘却只是等他先走,自己放马跟在后面不远处。 就这样,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行了数天,每日投宿客栈,清晨祝士廉刚刚出门,孟姑娘便紧随而至,不觉已到沁州与晋州边界。 是日天高云淡,虽是清晨时分,却并无什么露水,只有渐起的微风,此刻祝士廉并不着急,昨日晚间,北都城中的一封信送到了他手上,告知送往长安城的信鸽已返回,李老板已收到信件,若是有要紧之事,则必有另一封密信单独而来,现今并无第二封密信,便是要他便宜行事。 时节已是入秋,官道路过一小村,村口处,一小童手持一竹笛,胡乱吹着,显是不怎么会,尽管如此,小童还是吹的不亦乐乎。 祝士廉看到小童笨拙地吹着手里的笛子,面露奇怪的神色,既像是好奇,又像是欣慰,还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嘴角不禁有些上翘。 那小童看到祝士廉一袭白衣,骑一瘦马,腰间挂剑,眼中也充满了新鲜与崇拜,手在笛子上按地更加起劲,吹的也更大声了,不过在旁人听来,只能说更加刺耳了。 后面的孟姑娘听到这刺耳的声音,不禁眉头紧锁,两手捂在耳朵,在发现这样并不能阻止噪音之后,她策马上前,来到小童面前,说道:“小子,别再吹了,你不知道你吹的很难听吗?” 谁想那小童并不理她,仍是我行我素地吹着手里的笛子,仿佛是在赌气一般,吹的愈发响亮。 祝士廉本已放马走过,回头见孟姑娘找上那小童,便停下马等待,有一说一,那长笛乱吹确实吵闹刺耳,想来这小童不在村中而来到官道路边,想必也是村中人不堪其扰,不过在祝士廉听来,这噪音其实还是有一个音律规律的,只是小童实在年幼,掌握地不好,并不是在乱吹。 但孟姑娘可没有祝士廉这样的好脾气,见小童不理他,登时火冒三丈,早上清风带来的好心情霎时烟消云散,化作了一团怒火,说道:“你这顽童,怎么如此不听话,本姑娘现在不跟你计较太多,赶快停下,否则本姑娘可不客气了。” 那小童听她这么说,好像也很生气,放下笛子说道:“我练我的笛子,关你路过的人什么事。”说完没等孟姑娘再教训,又把笛子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见小童如此顶撞,孟姑娘登时火冒三丈,一抬手,两把飞刀便掷了出来,她当然不会因为两句顶撞便要杀人,只是要吓唬吓唬这个小童,这两把飞刀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最多也只是划伤小童胳膊小腿一侧皮肉,但惊吓也是足够。 小童哪里会反应的过来,眼看飞刀到了面前,吓得大叫了一声,长笛也脱手落下,只听“铛铛”两声,一把剑无声无息而来,将两把飞刀挡落在地,一袭白影已落在面前,长笛未落地,已被祝士廉接在手中。 孟姑娘更生气了,对祝士廉说道:“祝公子!小女子教育教育顽童,公子多管什么闲事,小女子又不会真的伤到他。” 祝士廉却没回她,只是转过身蹲在小童面前,脸上罕见地挂着温柔之色,小童已被那两把飞刀和祝士廉手中的剑吓得坐到了地上,祝士廉从腰间取出一些银两,塞到小童手上,说道:“笛子卖我,如何?” 小童虽说被吓得不轻,但眼前这位公子面容和善,而递过来的银两,莫说买一根竹笛,就是把村里所有的竹器买光都是够了的,于是连忙点头。见小童点头,祝士廉笑了起来,说道:“下次,记得寻个清静之地。” 小童看着他,点了点头,于是祝士廉站起身来,目送小童朝着村子一溜烟地跑了,回身向自己的马走去,孟姑娘见他如此这般,更是生气,说道:“祝公子!你不要说点什么吗?” 祝士廉却只是安稳地上马,扭过身来,笑了笑,把手里的竹笛对孟姑娘晃了晃,说道:“姑娘,愿听士廉抚琴,愿听士廉吹笛否?” 孟姑娘正想让他好好解释,却猛然意识到,祝公子居然完整地说了一句话,脸上的愁云马上便散了,驱马向前与祝公子平齐,说道:“好啊,小女子当然愿意。” 祝士廉也不再多说,举起竹笛到嘴边,一口气吐出,一阵悠扬的笛声立时从竹管当中传出,笛声婉转千回,如泣如诉,虽是秋高白日,却让人觉得风吹叶落,似是山雨渐冷,哀泣长歌若天边云暗,孟姑娘脸色变得有些疑惑,看向祝士廉脸颊,却见祝士廉神情戚戚,似是有千万句话隐藏于心,闷闷不得吐出,是思乡?思人?思亲?孟姑娘只觉自己仿佛沉醉于笛声之中,心境也随着祝公子的心绪而动。 祝士廉似乎也沉浸于自己的笛声当中,不能自已,许久不曾吹笛,技艺生疏了些,但情之所至,又比技艺更高了一筹,待到他注意到,自己所吹的竟是刚刚那童子所吹旋律。 注意到了这点,祝士廉脸上的愁云仿佛减了几分,曲调婉转,声调也更短促了些,恍惚之中,孟姑娘觉得似乎拨云见日一般,笛声竟在一阵精妙地变调之下,轻快了起来,虽说谈不上欢脱,但早已没了刚才的沉暗之感,只剩下一阵欣然的舒缓,随着笛声,孟姑娘脸上笑容渐出,再看祝士廉,脸上已是欣慰之情。 一曲毕,祝士廉两手放下,将竹笛握在手中,扭头看向孟姑娘,孟姑娘似是梦中醒来,才发觉笛声已然结束,不禁鼓起掌来,说道:“公子笛声竟然如此美妙,可否告知小女子,此曲是何名字?” 祝士廉只是摇头,说道:“山野小子所作,不曾有姓名,姑娘若有意,可取一名字。” 孟姑娘不禁喜出望外,说道:“公子当真?如此,便叫柔云调吧,似天边浮云,随风而舞,风若劲则愁,风若徐则柔,风若止则轻,公子觉得如何?” 祝士廉点头说道:“此名甚好。” 孟姑娘脸上笑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祝公子?为何现在肯和小女子完整的说话了?” 祝士廉将那并不精致的竹笛收好,说道:“孟姑娘,在下并非有意如此说话,只是和师姐约定如此,适才见那小童模样,一时触景生情罢了。” 孟姑娘颇为惊讶,说道:“刚才那小童乱吹,竟能牵动公子如此感情?” 祝士廉看了看天边浮云,长叹一声,说道:“故事罢了。” 孟姑娘更加好奇了,凑近前来,认真打量了祝士廉一番,说道:“江湖传言,祝公子出身待贤坊之中,竟也会有如此经历?” 祝士廉笑道:“姑娘只知道祝某出身待贤坊这样的大家,却不知祝某十二岁时仍不过是山野村落一无父无母之牧童罢了,恰似适才所遇小童一般,只是有幸得一古琴、一琴谱,若是自行学练便也罢了,偏偏引得贼人近来,若非师姐相救,又怎会有今日的祝某。” 孟姑娘恍然大悟,说道:“难怪祝公子对那小子如此和善,如此说来,公子和梁女侠想是关系甚密?” 祝士廉长叹道:“救命之恩,又如何能报。况师兄师姐将祝某视若己出,悉心培养,关系甚密这话,并不恰当,不妨说是长兄若父,长姐如母吧。” 孟姑娘看着他,似是若有所思。 第十七卷 问剑 翠烟阁,三层,夜已渐沉。 阁主李宗戎带顾仪、吕朝云二人登上了翠烟阁的三层,三层比二层要小许多,只有一块不大的空间,与二层相同,被十六根大柱子撑起,夜风从外吹来,只觉一股彻骨的寒意,显然,这一层并不是用来住人的,虽说也是雕梁画栋,但摆设却比二层更加简单,中间四根立柱用金丝帷幕遮盖,幕外除却立柱便空无一物,李宗戎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二人随他来,待顾仪和吕朝云靠近,才发现这三层虽说空荡,却另有玄机。 在三层的十六根立柱当中,只有一条道路通向当中的帷幕,其余地面均是镂空的格栅,从上面可以轻易地看到二层落座的所有人,一切二楼的声音也尽可收入耳中,但刚刚从二层向上,只能看到头顶上繁复奢华的镶金雕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完全处在监视之中。对于二人惊异的神情,李宗戎也只是微微一笑,不做解释,不过也不必解释,这么一座神秘的组织,若没点手段,怎么轻易控制下面的人。 三人沿着唯一的通路,来到殿中帷幕面前,不知李宗戎碰了哪里,帷幕向两旁拉开,当中只有石台一座,台上呈品字形有三座兵器架,其中两座空置,当中一座上,一柄宽刃长刀摆在其上,刀背厚重,刀身上饰有猛虎一只,刀型略有弯曲,与刀柄一齐看去,似游龙一般,整个刀隐隐泛着金光,一股霸王之气尽显,此刀只厚重,非大力之士绝不能用,寻常武者若使用此刀,恐怕只会让自己招式迟滞缓慢,断不能发挥其力,但若是能驾驭此刀,则每一招便如泰山压顶一般,绝不可招架其势,敌手必退避三舍以避其锋芒。 李宗戎说道:“老夫本以为二位小友只是想来阁中换点宝物,却不想吕小友有如此渊博见识,故而只在二层相迎,既然吕小友已说出‘一刀二剑’,那老夫也不必隐瞒什么,二位眼前的,便是‘一刀二剑’之首,二十年前名震天下的‘霸羽刀’。” 吕朝云虽说早已知晓这‘一刀二剑’的故事,但第一次真的看到,仍是震撼不已,二十年前的传奇现在就摆在面前,刀刃的金光之下,似是有说不完的英雄豪气,若说顾仪手中剑充满了杀气阴冷的寒光,这把刀则满盈着霸王震慑四方的威光,只要放在眼前,便让人有一种屈服于其下的压力,她竟一时难以开口言说。 顾仪虽说对这把刀并没有太多的认识,只是从朝云口中听来一些,但却通晓兵器,一看到这把刀,便知其中的非凡之处,他心中暗自估量了一下,如此规制的长刀,只消简单的挥砍而下,即便不凭借刀刃的锋利,也能拥有如一柄巨锤般的冲击力,想来二十年前霸羽刀主人那位侠士,必是有一套独特的武功,可以将此刀运用自如。 李宗戎走到霸羽刀之前,看着这把剑,似是想伸手去拿,但在半途停了下来,只转过身来,示意两人自便,三座兵器架之前有坐席一块,他当先坐了下来,看阁主落座,顾仪和朝云也一同坐下,阁主问道:“二位,老夫已经把这翠烟阁的镇阁之宝给二位看了,二位也该告知老夫究竟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了。” 顾仪虽说对翠烟阁的阁主仍有一些提防,但阁主将镇阁之宝如此展示,竟让他也有点动摇,也许这也是一种策略,若是毫无保留的展示诚意,自己便已占据了道义上的高点,实在是让人很难假言相对。顾仪毕竟江湖经验有限,此刻有点不知如何回答,不知究竟是应当坦诚说明还是应当继续隐瞒试探,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看向朝云,朝云似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显然,阁主的名字,霸羽刀的现身,其中蕴含的信息让她也有点不好消化。 看到顾仪看向自己,朝云也从顾仪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犹豫,于是对阁主拱手说道:“谢阁主美意,这霸羽刀确实不凡,只是江湖传言,不只是霸羽刀,荡寇剑也在翠烟阁当中,想来这把剑和阁主您关系匪浅,为何却不在此处呢?” “哦?看来你知道我是谁咯?你这姑娘知道的还真不少,”李宗戎有些吃惊,知道一刀二剑也就罢了,居然直接说出自己和荡寇剑的关系匪浅,看来眼前这个姑娘绝非听到一些传言这么简单了,之前只是觉得二人这个年纪见识颇多,自己还有些欣赏,现在看来,这两个人可不像是光顾翠烟阁的客人那么简单了,想了一想,李阁主继续说道,“不错,二十年前,荡寇剑确实曾经在我手中,不过却被人抢走了。” “抢走了?!”顾仪和吕朝云几乎异口同声地惊道。 李宗戎点头道:“是的,二十年前,老夫从长安城中取走了荡寇剑,此事确实也为人所知,吕小友所说的恐怕便是这件事了,不过在老夫在回阁途中,被一蒙面之人夺走了那把剑,好在其时这柄霸羽刀老夫已先行送回阁中,故而不曾被一齐夺走。” “竟有人能从翠烟阁阁主手中夺剑?”吕朝云脱口而出,突然又觉自己失言,自己这句话,摆明了便是自己很清楚阁主武功底细,阁主看着她,两眼有些微微眯起,但转瞬之间神色便已消失,只是淡淡说道:“这个人武功颇为不同,老夫只和他过了十招,那时老夫用剑,那人却是空手,说来惭愧,十招之间,老夫手中荡寇剑已被夺走,彼时老夫只想要夺回此剑,四下探查而不得,无可奈何之下,便许以重金悬赏之,那是老夫所悬赏之金实在过于丰厚,一时之间,天下剑客中持有名剑之人皆少不了遭人暗算,夺了剑便来老夫这领赏,可惜没有一人找到这把荡寇剑,也因为老夫这个举动,让江湖中人人人自危,不敢再谈一刀二剑之事,他们都以为这些夺剑的恶徒都是老夫安排下的,却不知这些只是老夫重金之下激出的野心作崇罢了,后来这些人时常拿一些并无价值的刀剑棍棒兵器前来,老夫也不堪其扰,便迁至这座阁中,能来到我这阁中的才能交换好处,老夫想要以此过滤掉那些投机之徒,但这二十年来能到老夫阁中的也就寥寥数人而已。” 说完,阁主倾身向前,看着朝云说道:“看来,吕小友对老夫身世知之甚详,现在老夫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该到了两位回答老夫问题的时候了吧。” 吕朝云看了看顾仪,顾仪仍是有些犹豫,吕朝云知道他不知如何作答,于是自己说道:“前辈既然如此坦诚,朝云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朝云是吴越之地长城水坞人士。” “哦?”阁主眼前突然一亮,说道,“长城水坞?难怪小友姓吕,长城水坞吕家确实有名,知道一刀二剑,倒是并不奇怪。” 他这么一说,反倒是顾仪有些吃惊,扭头看向吕朝云,自己这一路只是把吕朝云作为大和尚的女儿这个身份去看,自己江湖历练不深,这长城水坞究竟是什么地方自己一概不知,听这口气,想来也不是个寻常地方,不过细细想来,长城水阁吕家,朝云姐姐竟是随了母亲族姓吗? 吕朝云看到顾仪看她,只给了他一个眼神,这个眼神的意思顾仪马上就明白了,有什么问题以后我自然会给你说,就是这个意思了。朝云回过头来,对翠烟阁阁主说道:“其实我二人此次前来,只是为帮顾公子寻访自己的身世,并无它意,只是朝云自幼便知晓一些翠烟阁的事情,才有了刚才的问题,望阁主休要见怪。” “嗯?寻访身世?到翠烟阁中?”阁主更是奇怪,“莫非顾小友也与老夫的翠烟阁有关系?” 顾仪见朝云已将目的和盘托出,当下说道:“非也,只是顾仪只有一把剑和武功的线索,想要寻访颇有难度,得一高人指点,说到翠烟阁中当有所收获,也就来了,前辈见谅,我二人也不知为何要到此处。” “哦?得一高人指点到老夫这里?”他转向吕朝云,问道,“不知是哪位高人啊?能知老夫住处的人可不多了,待贤坊宗儒?武君剑林寻正?还是北都孟隋君?” 吕朝云只是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是游散仙安德玄。”既然她已知道荡寇剑不在阁中,那么安德玄不来阁中取剑便解释得通了,那么二人就并无什么紧张关系,可以直说无妨。 听到这个名字,阁主点头认同了,说道:“游散仙,嗯,不错,他确实知道老夫这座阁,既是他说了,那想来老夫这里确实也帮得上你,不妨说说看吧。” 顾仪此时也不再有所保留,说道:“顾仪跟随师父长大,学的师父一身本领,但一直不知师父姓名,师父所留遗物,也只有顾仪随身所携的这把剑而已。” “那便取剑来,给老夫看一看,既是游散仙让你来的,想必老夫认得。”阁主也不推辞,只让顾仪取剑来便是。 顾仪站起身来,将剑从背后的剑鞘中拔出,烛火映衬之下,反射的却非金橙之色的烛光,而是凛冽凄白的寒光,似是天间月色直洒下来,顾仪反过手来,以两手托剑身,将剑递给了翠烟阁阁主。 在他拔出剑那一刻,阁主便已知此剑非同凡响,于是郑重地以双手接过这柄比一般长剑还要长上一截的剑,放在膝上,细细观瞧,此剑长约四尺,剑面厚重,剑刃较宽,整个剑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阵寒光相缠,整个长剑重量颇大,似是有两把剑的重量一般,阁主掂量了一下,神情颇为惊异,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将剑挥舞几下,金属破空之声凌厉刺耳,阁主略一思虑,再将剑刃放在手上,细细察看,摇了摇头,四下扫视一圈,快步走到帷幕之旁,将剑尖放在其上,轻轻一划,帷幕立时被撕开一道口子,阁主仔细查看帷幕上的裂口,断裂处整齐干净,他点点头,回到二人面前,将剑放在顾仪身前,开口说道:“老夫这层帷幕,是用天蚕丝线混以金银丝线所织,寻常刀剑是伤不得其分毫的,顾小友这把剑的确不凡,品质不在老夫在二层所放的一十五把名剑之下,不,还要更高一些,若是只论锻造技艺,这把剑还要在其上,顾小友,此剑可有名字。” 吕朝云看向顾仪,她也有些好奇,顾仪从未对她提过这把剑的事,只听顾仪回答道:“确实有名字,只是师父叮嘱,此剑名字太过不吉,如我真的要使用,可自行取一名字,原名弃之不用最好。” 阁主只是说道:“原来如此,但寻根问底,总是要有个头绪,顾小友还是将原名说来给老夫听一下吧。” 顾仪说道:“那倒是不错,顾仪也不曾为此剑新取一名字,只是还叫此剑原名,名曰‘散魄’”。 “哦?”阁主再次伸手将剑拿过,再观瞧一番,说道,“此名确实不吉,听到这个名字,老夫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一刀二剑中的夺魂剑,夺魂散魄,似是对剑一般,只是那夺魂剑老夫知道,剑身细长,乃是一把锋利的快剑,剑主剑法精致细腻,用剑如舞,和这把剑实在是很难有相似之处,若不是顾小友说道这个名字,老夫是绝对不会将这两把剑想到一起的。” 他又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大概是老夫年事已高,记性不是很好,现在想不起有听说过如此一把剑,这二十年间的搜罗,老夫也未见过一把和此剑相似的剑,安德玄让你二人到我这里来,想来还是有些多余了,恐怕老夫给不了你们什么帮助了。” 阁主将剑递还给了顾仪,顾仪接过剑,自己又看了一会儿,便收剑入鞘,他自然知道没那么容易,自己的师父隐居山林,想要探寻师父这柄剑的由来哪有那么容易。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一旁朝云突然开口说道:“前辈刚刚提到这柄剑的锻造技艺,以朝云所知,能够打造如此兵器的匠人并不多,前辈深懂铸剑之道,可否猜出这柄剑是哪位工匠的手笔,我二人也算有个方向。” 阁主本来已经站起来,背身在思考着什么,听到吕朝云这么一问,便又转了回来,说道:“老夫懂铸剑这件事,你也知道?” 吕朝云笑了起来,说道:“家母曾有提过。” 阁主手捻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看着吕朝云,说道:“长城水坞,名不虚传啊,确实,老夫懂得铸剑之道,好吧,不妨就告诉你二人吧,能铸成如此一柄剑的人,这世间不超过四人,这四人当中,长安城中有两人,专为皇家铸剑,所铸之剑皆有内府的标记,这柄剑不是,另外两人,一人是这把霸羽刀的铸造者,现居青州北海,已然垂暮老矣,一生只有这把刀传世,绝无第二件作品。” 顾仪很是好奇,问道:“既是现今还活着,为何这几十年间没有打造别的刀剑?” 阁主长叹一声,说道:“老夫也只是道听途说,在铸造这把霸羽刀之时,淬火甚是不易,淬火所用油槽在淬火之时突然碎裂,烧了他的锻造工房,也将他本人烧成了残废,还熏瞎了两只眼睛,故而在此之后再也没了作品,只是几个弟子勉强将铸剑坊撑了起来,但没人得其真传,现在虽说还活着,但也就是苟延残喘罢了。” “得天作之艺,却不得天作之时,可惜了。”吕朝云也跟着叹了口气,继续问道,“阁主所说共有四人,那么这最后一人呢?” 阁主说道:“最后一人,十多年前就已过世,若说这四人当中谁最有可能铸这把剑,老夫觉得便是此人了,只是此人性情古怪,只要他乐意,你为他送去的最好的材料可能只会被铸成一块锄头,他若是开心,即便是自掏腰包,拿出家底的材料为你铸剑也未尝不可,所铸兵器形状各异,也不喜在上做任何标记。只可惜十多年前死的不明不白,可能是这性情得罪的人太多,现在连后人所居之处也成了一片废墟,从这条路你二人恐怕很难探寻了。” 顾仪听他这么说,略微有些失望,但还是问道:“前辈可否告知此人故居何处?虽是废墟,但也总归能找到些什么。” 阁主说道:“好吧,那老夫便说了罢,此人生前住所据此并不远,就在绵州地界。” 听到“绵州”二字,顾仪和吕朝云不禁眼前一亮,对视一眼,已知找对了地方,顾仪开口说道:“还请前辈将具体地点告知顾仪。” 翠烟阁阁主刚想开口,却听楼下一家仆说道:“阁主,玄色堂胡堂主、生色堂徐堂主一齐来到阁下,请求与阁主见面。” 第十八章 试剑 翠烟阁,三层,夜已渐明。 却说二层一家仆向上通报,只说玄色堂、生色堂两堂主已倒阁下,询问阁主是否要与其相见,阁主李宗戎正与顾仪、吕朝云二人交谈,忽听此报,神情大为疑惑,以往手下堂主前来,从未有一齐等在阁下之说,这五个堂主见面便要争个不可开交,也从来不曾一齐前来,当下站起身来,对家仆下令道:“命他二人上二层来见我。” 见他起身,顾仪和朝云二人也站起身来,这两位堂主二人虽说从未见过,但二人在山下一阵喧闹之后,想必只会来者不善。阁主看他二人一同起身,便说道:“二位不必紧张,虽说玄色堂和生色堂在江湖上名声不太好,但在老夫的地盘上,这两人是不敢造次的,你二人所问的铁匠所在,老夫还需命人去查找一下,稍后再交予你们,现下且先随我来吧。” 既然阁主如此说了,客随主便还是应该的,于是二人跟随着李宗戎来到二楼,阁主示意二人坐于大厅一侧,自己高坐主位,刚刚落座,便已听闻两个脚步声在阶梯上响起,一人脚步沉重,另一人脚步甚轻,不多时,两人便已来到大厅之内,两人差不多高,只是一人稍壮,一人略瘦,两人皆是相貌堂堂,瘦的那人相貌甚至有几分文气,完全不似江湖传言一般凶蛮残暴。 两人看到顾仪和吕朝云坐于阁主右手一侧,略有些吃惊,但暂未理会二人,径直走到阁主所在高台下,抱拳行礼,齐声说道:“属下见过阁主。” 阁主点点头,说道:“胡堂主,徐堂主,你二人深夜来老夫这里,是为何事?” 两人中稍壮的那位向前一步,说道:“禀告阁主,徐堂主与胡某一同上山,有要紧事务禀告。”他看了一眼顾仪和吕朝云,说道,“事关重大,须当密谈。” 阁主眉头微皱,他不喜欢自己属下故弄玄虚,阁内没有什么机密事务,真正需要保密的事堂主们也并不知情,想必是这两个堂主私下里有冲突,不宜为外人知之阁内不和,想到此处,阁主大手一挥,说道:“无妨,此地并无额什么需要密谈的东西,你直说便是。” 胡堂主听到阁主如此一说,颇为无奈,扭头对徐堂主使了个眼色,徐堂主看了眼顾、吕二人,再看了看阁主,摇了摇头,说道:“既如此,属下直说便是。”他取出一锦盒,双手奉上,一小童自阁主身后屏风走出,快步走下台阶,从他手中取走锦盒,送到阁主面前,阁主将锦盒打开,一块玉佩置于其中,雕琢极其精致,一眼便知绝非凡品,阁主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甚好,你想要用此物换些什么?” 徐堂主却摇了摇头,说道:“阁主,且先听属下一言,属下得此宝玉,沿小潼水而上,欲到阁中献宝,却在河道之中撞见一条船,不仅船员不多,甲板之上也有血迹,属下甚是好奇,便拦下了这条船。” 说到这里,徐堂主停了下来,扭头看向顾仪和吕朝云,两人听他如此一说,心下不禁一惊,看他二人神色有变,徐堂主嘴角有些上翘,继续禀告道:“属下刚一登船,便听到此船舱下有本派人求救之信号,仔细搜查之下,发现船中关着胡堂主门下之人,属下细细询问,才知此人所带手下被人屠戮殆尽,自己被囚禁在船上,属下将他救出,深感此事事关重大,与胡堂主共同商议后,方才一同来此。” 一旁的胡堂主一直斜眼看着顾仪和吕朝云,待徐堂主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接过话头,继续说道:“此人乃是胡某堂下门人,名叫毛震,绰号‘铜双锏’,属下得知在剑门关处以待贤坊令牌通关,便差人在潼水之上拦截,一共派出手下三十人,但只有毛震一人活了下来,其余人等皆被杀死,据毛震所说,对方共有男女二人,皆不过二十岁上下,一直在逼问翠烟阁所在之处,不仅如此,中色堂崔堂主门下的香主‘索首勾’郑通,也是被此二人所获。” 翠烟阁阁主听徐、胡二位堂主所报,说到毛震这个名字之时,眉头微皱,眼神瞧向顾仪二人,再说到待贤坊令牌之时,眉头皱的更深,而最后说到郑通之时,阁主双眼猛地一睁,开口问道:“可是去取玉环剑的郑通?” “正是。”胡堂主回报道。 阁主转过身来看着顾仪,问道:“顾小友方才所说的毛震,可是胡堂主所说的人吗?” 顾仪和吕朝云听得两个堂主的话,只觉心越来越沉,虽说翠烟阁的人确实想要杀死自己,但顾仪也确实杀死了翠烟阁门下二十余人,江湖杀戮本就无度,奈何阁主自二人入阁便以礼相待,加之二人自待贤坊而来一事也确有欺瞒,不知不觉在道义上已落下风。 听到阁主发问,顾仪也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前辈,胡堂主所言,确实如此。” 阁主扭回头来对两位堂主说道:“徐堂主远来不易,宝玉品质也甚是不俗,能救胡堂主门下之人,也颇有同门之义,你是要自己挑选还是老夫为你选一件宝物?” 徐堂主一抱拳,说道:“属下不敢逾越,还请阁主作主。” 阁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徐恒堂主风流倜傥,老夫当为你选稀罕之物,来人,为堂主取锦袍一件。” 话音未落,一家仆双手捧一白色锦袍上前,锦袍之上绣有翠丝,质地不凡,这翠烟阁阁主向来不曾赐过锦袍服饰,徐堂主虽说心下有些不满意,但既然已请阁主作主,自己也不便表示,只得取过锦袍,当下穿在身上,果然显得更是英俊挺拔,似玉树临风,徐堂主自视一番,不满也算少了几分,再向阁主行礼道:“谢阁主赐袍。” 阁主知道,徐堂主虽说日常很是在意自己相貌如何,但一件锦袍肯定不能让他满意,但他也不说什么,扭头对胡堂主说道:“胡翰堂主又有何期冀?” 胡堂主大手一摆,豪迈地笑道:“胡某不曾有功,不须劳烦阁主赐宝。” 阁主见他推辞,也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虽说未携宝来,但守卫翠烟阁有功,折损门人手下,老夫自当有所赏赐,但若无交换,便是坏了翠烟阁的规矩,明日下山,你自去中色堂一趟,带崔堂主过来,只说是为玉环剑之事,带他到此之后,老夫自有赏赐。” 胡堂主两手一抱拳,答道:“属下遵命。” 听到阁主直接说道玉环剑之事,顾仪和吕朝云忽觉不妙,虽说是安德玄直接干预了翠烟阁夺剑之事,但顾仪也确实出手相助,现今深陷敌营,看形势,阁主免不了要兴师问罪,先封赏手下乃是先稳军心,再之后要作何,可就难说了。 只见阁主站起身来,双手背于身后,在这二层大殿之中缓缓踱步,似是漫不经心般四下观瞧,这般步态,顾仪恍惚之中,竟好似看到李老板一般,胡、徐两位堂主只是站在原地,胡堂主双手抱臂,徐堂主则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停于胸前,虽说不曾说话,但眼神始终警惕顾、吕二人。 不多时,阁主在一根立柱之旁站住脚步,低头思虑良久,自己微微点头,扭回身来说道:“徐堂主,老夫所赐不止一件,二层阁中有一十五把名剑,你取一柄。” 徐堂主大喜过望,立即抱拳拱手说道:“属下谢过阁主。” 阁主走回到高台坐席之上,安然落座,说道:“老夫让你取一柄,还未许你带下山去。” 徐堂主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了一分,不解地看着阁主,阁主却只是扭过头来,看向顾仪说道:“顾小友此番入阁,有求于老夫,老夫既然已许诺告知那铁匠所在,自然不会食言,只是老夫的翠烟阁一向讲究有来有往,顾小友既是不为献宝取宝,老夫也不便取你身上物件。” 说道这里,阁主停顿了下来,顾仪只觉威慑之气顿生,站起身来,眼中已满是警惕,吕朝云也站起身来,一手背于身后,早将那柄短扇捏在手中,只听阁主继续说道:“顾小友能伤老夫门下二十余人,又能在胡堂主看守之下来到老夫阁中,这手功夫,还请留下,给老夫开开眼。”他回头说道,“徐堂主,选剑,试剑,若胜了顾少侠,你便带走罢。” “领命!”徐堂主话音未落,人已一跃而起,自最近一根立柱之上,取下名剑一把,手指一弹,剑刃之声清脆悦耳,徐堂主眼神流转,对顾仪微微一笑,说道:“顾少侠,请了!” 请了二字余音未落,剑光人影已至顾仪身前,顾仪见徐堂主来势甚急,又恐伤到朝云,当下脚尖一点,仰身向后跃去,二人一前一后,一直走一倒退,向后退出数步,却不想徐堂主脚步如此之快,剑刃抢至,顾仪避之不及,只得翻身躲避,身形一斜一矮,剑刃竟紧贴面颊划过,已是险摄心魄,但徐恒堂主剑下毫不留情,剑法若细雨骤雷,忽绵忽厉,只逼得顾仪翻身扭转,四下躲避,一时匆忙之下,虽说自己长剑就背在背上,竟一无拔剑之机。 这几招风雷骤起,转瞬之间便已过了十余招,吕朝云眼见顾仪生死一线之间,心中焦急,折扇在手,便要相助,却不想一人已立于自己身旁,说道:“姑娘还请静观,否则胡某恐怕不得不出手阻拦了。” 吕朝云扭头一看,胡堂主已不知何时立于自己身后,双手虽无武器,但那一身横练的肌肉隐于衣下,加之身形高大,不怒自威,贸然出手,恐怕反而不妙。 但顾仪那边却也险至极处,徐恒抢攻之下,衣袖已有几处被剑刺破,鬓角间也被划落一缕头发,吕朝云急切却不能相助,情急之中,大声喊道:“顾仪,环柱躲避!” 顾仪被徐恒逼地慌乱,只能反复躲避,一时无暇他顾,后退、撤步、翻身、腾跃,几次堪堪避过,死里逃生,忽听吕朝云喊声,根本不需细想,再避过一剑,转身便向着一根大柱飞身狂奔而去。 看到对手转身狂奔,徐堂主毫不迟疑,拔脚急追,手中利剑直刺顾仪后心,眼看刺中,立时顾仪便要毙命于剑下,只看顾仪身形一晃,似惊鸿一般拔地而起,脚尖在立柱之上重重一踏,施展轻功,朝着另一根大柱反冲而去。徐堂主一剑刺空,也并不气馁,亦施展轻功追赶,两人于二层大厅几十根立柱之间穿梭,几个起落,顾仪惊觉徐堂主轻功远胜自己,穿梭之中仍是剑招不断,内力到处,剑气纵横,立柱之上的纱帘纷纷划破落地,柱下所点烛光被剑气所扰,摇曳挣扎几下,只剩青烟一缕。 顾仪心知眼下拔剑才是要务,但徐恒剑招招招直指要害,顾仪连抬手这个动作都被剑气封锁,强行拔剑只怕一招之中自己手已被利刃所伤,情急之下,顾仪内息一滞,身形向下急坠,眼看落地,徐恒手中剑也已自上而下追至,却不想顾仪借落地之机,左手抓住半截落地的纱帘,反身向上猛掷,只这一招,左手小臂之上已留下一道血痕。 徐恒见纱帘向上飞来,毫不在意地将手中剑一转,纱帘应声撕破,但只需这一招迟滞,便已足够,顾仪就地一滚,右手已放在了背后剑柄之上,再一滚而起,徐恒剑已至面前,只听一声金玉破空之声骤起,顾仪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剑刃一阵寒光闪过,“铛”地一声!两剑相交,内力相碰,顾仪和徐恒手臂均是一震,各自后退了半步,清晨第一缕曙光已自山间乍起,两柄长剑借朝阳之辉,相映而闪,一阵清风过处,被斩落的纱帘吹到一旁,吹落阁去,随风吹下山间。 只需这一下碰撞,两人心中均是一凛,都对对方内力之深厚颇感惊奇,徐堂主没想到如此一年轻人竟有如此浑厚凶蛮的内力,虽知眼前之人杀死玄色阁中二十余名好手,但这一招交手,便知自己仍是小看这对手。 顾仪心中更是震撼不已,眼前之人内力剑招,实在是自己从未见过,刚才一下交手,对方功力竟在仙贤派林大侠之上,这翠烟阁之中当真卧虎藏龙,但既已死里逃生,手中长剑在手,虽敌强我弱又有何妨,一股年轻豪气顿生,右手‘散魄’向后一展,左手捏一剑诀,一声暴喝,似猛虎蛮熊,长剑舞起一团旋风,先行向徐恒抢攻而来。 见他如此英年豪气,李阁主不禁叫好了一声,虽说徐堂主是自己手下,但爱才之心,仍是让他不自觉地欣赏这种迎难而上的少年意气,而在一旁,胡堂主和吕朝云也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二人,胡堂主暗自点头,吕朝云见顾仪死里逃生,不自觉摸下额头间冷汗,担心至极之时,手里折扇竟在手里摁出深深地一道印记。 徐堂主不敢怠慢,施展起看家剑法相迎,一招一式之间,有条不紊地化解来势,轻重缓急招式相错,长剑在手运转自如,似天生手臂一般,剑虽比顾仪的剑短上一尺,但凭借精纯剑技,几招来回,均是处于上风。 顾仪手下剑招则不同,招招皆是重剑,剑剑皆要斩对手要害之处,若说徐恒剑招若细雨惊雷,柔厉交织,那么顾仪的剑法便可称是如怒涛拍岸,连绵不绝,长河流水不绝,一浪一浪,层叠堆积,剑势也越来越沉。 但即便如此,徐堂主剑招也仍是不疾不徐,他一向以剑法自傲,虽说翠烟阁中天下兵器招式均有收集,但若论剑法,五位堂主之中绝没有人敢挑战自己,即便是阁主本人,也对自己剑法甚是赞赏。眼下顾仪的剑法,他仍能应对自如,顾仪的剑法长于以一敌多,但若是面对与自身相若的敌手,便没那么好使了。 看他二人交手,阁主李宗戎频频点头,突然,他开口对吕朝云问道:“吕姑娘,长城水坞见多识广,徐堂主的剑招,你可认得?” 吕朝云只是摇头,双眼不敢离开交战二人,口中说道:“剑招并不认得,只是用剑手法,似是燕地人士。” “哦?”阁主惊异不已,连一旁的胡堂主都对眼前这个姑娘另眼相看,徐堂主这路剑招乃是成名之后自己独创,断无认得的道理,但只从用剑手法便能猜出大概出身,便是李阁主这般人物也难做到。 但吕朝云根本无暇再多说什么,两眼直盯着顾仪的剑招,她能看出顾仪使剑中的迟滞之感,想来也并不奇怪,两人从入阁到现在,已近一天一夜,虽说两人均持内力,并不会困顿,但疲倦之情仍是难以避免,顾仪可能自己都未能察觉到这一点。 虽说徐堂主从容对敌,一直处于上风,但却始终难得胜势,这套以一敌多的剑法,虽说难以威胁到剑法出众的徐堂主,但凭借着沉重剑势及宽刃剑长,旁人也绝难以攻入其中。吕朝云对顾仪的招式一直深感残暴,但此刻,见他与高手相搏,虽落下风而不败,忽而心下明澈,这套剑法原本便不是为了与众人相敌而创,乃是为了应付一个武功远高于自己的人而创,居然是一门以弱打强的功夫。沉重暴虐的剑势,本身便是为了在快剑多方夹攻之下,一有机会便行杀伤,稍纵即逝地一个空隙之中便能造成对手受伤流血,剑长刃宽,便是要将这种守中伺机进攻的思路发挥到极致,吕朝云心念一动,手中的铁扇及扇中暗藏的飞刀,一直以来令她不解的设计此时迎刃而通,唯一难解的是,究竟是何等对手,能一人用剑便如几人齐用,顾仪的师父究竟是与何人为敌,竟创作出如此武功。 徐堂主见自己虽得优却不得胜,也很是惊奇,即便自己剑法运用起来,已将顾仪笼罩其内,但总是难伤到其身,虽说占尽优势,但心下难免有些焦躁,眼神一转,忽地从交战的剑气当中脱出,背身翻身跃起,脚反踏在一根立柱之上,向上弹起,左手一勾,又取下名剑一把,头也不回地说道:“阁主,恕在下再试一剑。”未等李宗戎首肯,便左右齐施,自上而下冲杀而来。 寻常人若双手使剑,力量必遭削弱,两手运转也决计难以平衡,只会自糟其乱,但徐堂主这手双剑齐施,绝非寻常剑招,方才只使一剑,只是忽急忽徐,细雨惊雷交错,此番双剑齐施,则是一快一慢,徐风怒雷齐下,犹如自身分身为二,两名绝顶高手一齐进攻,顾仪方才已是落于下风,现下便只剩下防守,十招之中亦难寻一招反击。 见顾仪形势更是危急,吕朝云不顾胡堂主仍是在自己身旁,向前一跃而起。见眼前姑娘动作有变,胡堂主早已有所警惕,见吕朝云跃起,自己便紧随其后而起,后发先至,一步竟已踏至吕朝云之前,扭身一掌击出,掌风如山岳之势,将吕朝云挡在其后。 但吕朝云并不想真的越过胡堂主的控制,身形回旋而过,右手轻转,竟避过击来那一掌,捏在胡堂主击来的手臂之上,内劲一吐,登时令胡堂主左臂一阵酸麻,但这却难不住胡堂主,虽说左臂受滞,但右手一掌已然击到,这一招不敢怠慢,掌风之中暗含变招,吕朝云想要再打右臂穴道,却不想胡堂主这一招半途之中竟变掌为爪,手臂一盘,已将吕朝云右手牢牢制住,眼见自己脱不得身,吕朝云将左手暗藏之物向顾仪猛掷过去,口中喊道:“顾仪!接扇!” 听到喊声及破空之声,顾仪未加多想,左手向后一勾,身法回转,“啪!”地一声,折扇恰好接住徐恒右手重剑,得扇在手,顾仪剑招立时行云流水一般运转而出,吕朝云早已想到,这扇与剑本就不可分离,乃是同存于一套剑法之中,只有这柄扇在手,顾仪才能发挥出这套剑法的所有本事。果然,转瞬之间两人剑招形势一变,虽说徐堂主仍占优势,但顾仪以折扇迎重剑,以重剑敌快剑,渐渐竟已是胜负不分。 眼见顾仪转危为安,吕朝云心下已安,便不再挣扎,任由胡堂主将她拉回到李阁主所在平台之下,李阁主此时脸上已带着笑容,他轻轻鼓掌,说道:“长城水坞吕家的打穴之法,当真百闻不如一见,吕小友年纪轻轻,便得真传,老夫佩服,佩服。” 吕朝云这才扭头看他,突然开口说道:“阁主前辈,朝云剑州此行,并不只为顾仪师门家事,乃是专程来寻一人。” 李阁主听他如此说来,倍感诧异,说道:“如此说来,吕小友也有求于老夫?” 吕朝云示意自己并不会逃脱,要胡堂主松开手,对李阁主问道:“前辈可知一人,称为‘无住心’” 李阁主大吃一惊,胡堂主追随阁主十余年间,从未见过阁主如此惊诧,只听阁主问道:“你为何知道此人?!” 吕朝云只轻轻一笑,说道:“只因,此人乃朝云生身之父。” 第十九章 秘事 天已渐亮,翠烟阁中,两位用剑的高手正以生死相搏,但翠烟阁的阁主此刻完全没在意这两人,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个二十岁上下的小姑娘,沉默了良久,说道:“你是‘无住心’的女儿?” 吕朝云只是点点头,她此行虽有要事要向翠烟阁阁主询问,但眼下还是在意着顾仪的安危,目光不时向斗剑的那边看去。 见她点头,阁主眯起了眼睛,他捏着自己的胡须,引一句佛经说道:“‘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如此视世间事物如虚妄之人,居然会有一个女儿?” 吕朝云听他如此引用,笑了起来,说道:“我爹爹现在仍要别人叫他大和尚,只是这个给自己取的名号,却再也不想听人提起了,色声香味触,酿酒烧菜为乐之人,怎会不住其心。” 阁主虽说吃惊,但想来既然是和人有了个女儿,想必就再也不能放下对家人的牵挂之心,佛家所谓虚妄之情,终究还是被红尘之事男女之情所扰,烦恼缠身,便与佛法无缘了,想到这里,他也释怀了一些,问道:“既然吕小友是他的女儿,那老夫就更要以礼相待了,只是为何先前不说出此节呢?” 那边顾仪与徐堂主斗剑正愈发精妙,顾仪剑招施展若行云流水,师父所传授剑法,左手向来是空捏一诀,剑招使时左手亦少不了随之而动,此前顾仪并不曾用过此扇,只当作一暗器玩物,因而不解剑招其中奥妙,甚至觉得师父所授太过死板,总是自己作一些变招使用,还因此被师父训斥责骂,很是不平,今番拿上折扇,方知师父传授之时的苦心孤诣。此刻不必考虑自己随机应变的剑招,将跟随师父十余年见所学剑法一股脑使出,徐堂主只觉得自己所面对的恰如顽石一般,对手凭借剑刃之长、内力之重为守,自己刀劈斧凿,仍不得入,又常需防备这套剑法当中毫无预兆地反击,一时间甚是恼火。 话虽如此,徐堂主仍是处于上风,顾仪虽说稳住了阵脚,想要取胜却只能等待反击得手的时机,兵法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此刻顾仪便是处于这样的情形之下,况且另一边吕朝云还受制于人,心有所想,剑上便迟滞了一些。 吕朝云见顾仪虽能防守,却仍是不利,于是对阁主回答道:“前辈,爹爹他从来不曾说过他来到过前辈这里,只是朝云自己从前辈的规矩当中,有此一猜,不曾想果真爹爹与前辈相识。” 阁主心念一动,立即便知此事之中必有要紧之处,于是问道:“吕小友,你是如何猜得的?” 吕朝云却说:“还望前辈先放过顾仪,朝云才好安心言说。” 阁主见她虽朝向自己,眼神却仍是不停地看向顾仪二人,也未多想便说道:“你这小姑娘,要价钱的本事倒是好,好吧,胡堂主,为二人解斗。” 胡堂主听他如此下令,也不推辞,只说声得令,便转身朝二人走去,那边顾仪与徐堂主正斗至紧要之处,徐堂主虽说剑招不乱,但也不再是一快一慢齐施,而是双手皆快,力攻顾仪左侧,想要以自己双剑之长攻敌折扇之短,奈何投鼠忌器,每当双剑一齐攻去,顾仪右手长剑也总已攻至自己左手一边,继续进袭便是两败俱伤。二人就处在这么一个纠缠的局面当中,谁也不得得胜,但从外看来,二人之间剑气纵横,贸然插入其中,必死无疑。 胡堂主走到二人面前,说道:“徐堂主,兄弟得罪。”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副手套,戴在手上,而后深吸一口气,扎下脚步,内力在周身流转,待到准备完毕,双眼一瞪,一声暴喝,两掌分别击向二人。 顾仪正在与徐堂主缠斗,余光看到胡堂主缓步靠近,虽说想要有所防备,但徐堂主进逼甚急,心中只想不妙,却根本无暇防备。徐堂主则不同,见胡堂主靠近,以为自己这么长时间未能拿下顾仪,阁主不耐烦了,心下有些着急,担心胡堂主上来抢功,于是更加焦急地向顾仪攻去。待到胡堂主两掌击出,两人都被吓了一跳,那掌风凌厉沉重,直击二人面门,顾仪年轻气盛,左手折扇架开徐堂主一剑,回手打向来掌,不想折扇打在胡堂主手套之上竟好似击中一块寒铁,“铛!”地一声,折扇已被胡堂主抓在手上。那边徐恒见胡堂主来掌,自知胡堂主掌法甚高,当即后退一步,避开来掌,又见顾仪折扇被抓,毫不犹豫再行抢攻,即便阁主已下令罢手,他也不想放过眼前这个受制于人的对手。 顾仪左手折扇被胡堂主握住,不得脱身,又见徐堂主抢攻又至,一时忙乱,无奈放开折扇,双手握剑相迎,却不想胡堂主再向前一步,又是一掌击向徐恒,徐恒不想与胡堂主对敌,只得向后凌空一跃,人已退至三丈之外。 见徐堂主退开,胡堂主满意地笑了笑,满不在乎地将夺来的折扇随手抛回给顾仪,对徐堂主说道:“徐堂主,阁主要你二人罢斗。” 徐堂主脸色此时非常难看,一来尽展绝技也未能拿下顾仪,二来不曾防备,被胡堂主逼退,这么一来,今后自己生色堂和玄色堂有所往来,就难免低了一头,日后想要找回场子可就难了。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将双剑垂下,点头说道:“知道了。” 胡堂主回过头来,对顾仪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顾少侠果然不同凡响,请吧。” 顾仪见他并无恶意,于是收剑回鞘,那边两个家仆手捧剑鞘来到徐堂主身边,也将剑收至剑鞘当中,三人一同来到阁主面前,阁主看三人来到,开口先对顾仪说道:“顾小友,这套剑法,可是从你所寻的师父处学来的?” 顾仪回答道:“正是家师所授。” 阁主点头说道:“如此剑法,老夫倒是颇有相熟之感,只是一时半会总也想不出究竟与何人剑法相似,不过既然你给老夫看了剑招,按照规矩,老夫也自当将那铁匠所在之处告知于你。”说罢,他扭过头来对徐堂主说道,“徐堂主,这两把剑如何?” 徐堂主不敢怠慢,说道:“两把剑均是上品,重量平衡恰到好处,只是第一把剑剑柄之处略短,重量略轻,属下还是更喜欢第二把剑一些,剑柄更长,可双手共持使用。” 阁主说道:“不错,第一把剑是将近五十年前一位女侠的佩剑,彼时北境突厥袭扰,女侠以此剑斩杀乱兵无数,一时名动江湖,奈何终被奸人所害,此剑流落西域,五年前我命人从安西都护处取来,你既然不喜欢,那便留在这里吧。” 听阁主如此说来,徐堂主有些吃惊,但他也知道凡摆放在此厅中的剑,皆是难分高下,于是也并未说话,只听阁主继续说道:“这第二把剑,乃是由海上而来,老夫从吴越之地重金购得,吕小友,你是那里人,你可认得?” 吕朝云只是摇头,说道:“此剑朝云并不认得。” 阁主笑道:“此剑乃是二十余年之前‘游散仙’安德玄从海寇手中夺得,据传是海外人士打造,安德玄他用得颇为顺手,但是为了学得一套棍法,就将此剑作为交换,留在当地一户人家之中,只是三年前这一家家主病逝,其子纨绔好赌,把庞大家业两年之内败光,老夫才得机买到手,徐堂主既喜欢,就拿去吧。” 徐堂主忙抱拳称谢,一旁吕朝云听阁主说到“好赌”一词,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这把剑可是来自江东虞氏?” 阁主听她如此一问,颇为欣喜,说道:“吕小友果然知道?” 吕朝云突然显露出一幅厌恶的样子,摇头说道:“虞家那个公子朝云见过,去年还曾到长城水坞一趟,虽说衣着外表光鲜,但谈吐举止甚是令人生厌。” 阁主说道:“老夫给了他再挥霍两年用的金银,还送了他家一座烧瓷的窑,想来去年之时他过的应该还是不错的,只是可惜了他死了的老爷子。” 侍从已经将那把剑连带剑鞘收好,以织锦包裹,奉给徐堂主,徐堂主听得阁主如此讲来,再看一眼那柄剑,说道:“名剑虽好,但对这样的人总归无用,阁主将其买来,也是此剑之幸。” 阁主摆了摆手,说道:“你二人且退下吧,我与两位小友有其他事要说。” 徐堂主虽说未能打败顾仪便被阻止,心下对顾仪仍有敌意,但得了宝剑一把,也算是心满意足了,本来此行便是为了献宝,至于顾仪所杀的人,那是胡堂主的玄色堂的人,和他并无什么干系,当下抱拳说道:“领命,属下告退。”又转身对顾仪一抱拳,朗声说道:“少侠高招,徐某改日再请教。”说完,便携剑转身离开。 一旁胡堂主则不然,虽说阁主给了任务,也许诺了报酬,但顾仪所杀二十余人都是自己的手下,这口气他可不想咽下,当下说道:“阁主,我和这位顾少侠仍有话要说,还请阁主给裁量。” 阁主脸色一变,说道:“你要老夫裁量什么?” 胡堂主说道:“这位顾少侠杀我阁中弟子,阁主又怎能以宾客之礼相待?若是阁主不允,恐伤了山下守卫翠烟阁的诸位兄弟的心。” 阁主勃然大怒,站起身来,对胡堂主说道:“你用什么人作手下真当老夫不知?老夫允诺你在阁下经营私市,便已是宽恕于你,今日何敢以此言相逼?顾、吕二位小友是老夫的客人,下山之前便在老夫的保护之中,还不退下!” 见阁主发怒,胡堂主自知失言,口中忙说道:“不敢,不敢,”便自行告退。 等到胡堂主退下楼去,阁主面色稍缓,坐了下来,对吕朝云说道:“吕小友,闲杂人等俱已退场,也该告知老夫你爹爹的事了。” 吕朝云看了一眼顾仪,又看看阁主,先是有些吞吞吐吐地对顾仪说道:“顾公子,先原谅朝云一路上有所隐瞒,朝云此行并非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来。” 这句话顾仪倒是一点也不吃惊,这一路之上顾仪本就有疑问,却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心想自己这一路只要护得她周全便好,究竟她想要做什么,自己本不必多问,但此刻朝云既然已自己说破,他也就不用多心了,当下说道:“朝云尽可安心,一路不少承姐姐照顾,原谅一词,又如何担当的起。” 看到顾仪如此真诚的回答,朝云露出了笑脸,转过头来,对阁主说道:“朝云自己的故事有些长,还请前辈休怪朝云啰嗦。” 阁主挥了一下手,便有家仆端上酒菜,他端起酒杯,说道:“但说无妨,长城水坞的故事,无论何时都值得一听。” 朝云也不再客套,开口说道:“实不相瞒,朝云此行,乃是受长城水坞中朝云家母所托,寻得一本爹爹年轻时携带的一幅画卷,名曰‘须弥图’,这幅画卷家母只在朝云出生之前见过一次,朝云出生后,爹爹一直云游四方,虽说时常来看望朝云,但一直以来都是居无定所,三年前才在长安城中定居下来,家母托付朝云来到长安城找到爹爹,从那里将这幅画带回长城水坞,但朝云来到爹爹这边后,却发现爹爹这些年只是安心酿酒,那幅画早已不在身边,向爹爹询问,爹爹只说几年前便送予了他人。” 阁主有些难掩好奇之心,开口问道:“这幅‘须弥图’究竟有何玄妙?为何要差遣你去取来到水坞之中?” 对阁主这句话,吕朝云笑了笑,说道:“此画当中,隐有长城水坞之中的一个不传之秘,朝云年纪尚浅,知之不详。” 阁主更是疑惑了,追问道:“既是你长城水坞中的不传之秘,又为何在你爹爹之手?” 吕朝云答道:“家母曾说,两人新婚之时,外公曾作主将一秘事藏于此画卷当中,五年前外公亡故之前留有遗言,命家母取回此图,藏于水坞之中为安,家母派人致信爹爹,但爹爹他说这幅图早已不在身边,家母屡次催促,爹爹却以云游为名,难寻去向,家母无可奈何,身边无甚亲信可用,直到朝云能独自行走江湖,才命我来爹爹处取图。” 这个回答虽说其中有诸多疑点,但故人家事,阁主也不好细问,只好说道:“如此说来,你在长安城你爹爹那里也找寻不到这幅画?” 朝云点头道:“确实如此,爹爹虽说对朝云关怀疼爱有加,但每当朝云提及此事,爹爹却总闪烁其词,只说不在身边。爹爹有一个好,那便是虽说生性懒散好游历,却谨遵不打诳语这一条佛规,他说不在身边,那便真的不在身边,朝云在酒肆之中多番打探,得知爹爹四处游历这些年间,曾多次返回剑州之地,并在剑州生活过许久,想来可能就将此图留在了剑州地界,朝云以言语相逼,终于得到爹爹默认,又恰好听说顾公子要到剑州附近的绵州去,朝云便顺势来了这里。”说完,她对顾仪说道,“顾公子,你见过我爹爹,你觉得他这个人如何?” 顾仪回想了一下,自己在长安这一个月当中,大和尚虽说整日嘻哈作乐,但为人正直,又乐善好施,吕朝云突然让他评价,他当即开口说道:“大和尚与顾仪虽说相识不久,但言谈甚欢,其人顾仪是无比信任的。” 吕朝云笑着点头,继续说道:“确实如此,爹爹他好结交友人,凡与爹爹认识之人,无不称赞爹爹品性,虽说是个破戒和尚……”她停住口,想了一想,觉得自己如此说来有些不妥,改口道,“虽说不尊佛门戒律,却也逍遥自在。只是朝云知道,这幅画的事总是爹爹心中难平之事。” 阁主不禁又开口说道:“老夫确实与这个自称‘无住心’的人是旧识,他给人的感觉也确实如顾小友所说,只是吕小友又如何察觉你爹爹来过老夫阁中,莫非是他亲口所说?” 吕朝云只是摇头,说道:“爹爹从来不曾开口说过,只是听得阁主前辈所说翠烟阁的规矩,朝云突然想到了家母所说,这幅‘须弥图’是爹爹平生最宝贵之物,如此宝贵之物,爹爹又怎会随意交与他人,三年前爹爹突然在长安城定居下来,本就是不寻常之事,而在此之前,爹爹恰好是从剑州而来,且一到城中便与早先并不认识的待贤坊相交甚密,阁主前辈方才提到待贤坊李老板是您的族弟,顾仪身处险境,朝云情急之下便有此一猜,以此言想试,并非是朝云确切得知,只是为请阁主罢手歪打正着,还请阁主见谅。” 这话一说,反倒是阁主愣了,歪了歪头,说道:“如此说来,反倒是老夫不够沉稳,被吕小友诈到了,也罢,吕小友如此机灵,又愿意讲出长城水坞内的秘事,老夫倒也不会生气,只是你二人还有一个问题要回答老夫,胡堂主所说,你二人自待贤坊而来,究竟是也不是?” 两人对视了一下,知道此事已无法再瞒,顾仪说道:“前辈,我二人确实是自待贤坊而来,此言不错,但待贤坊李老板只是助我二人入蜀,并未有其他安排。” 阁主叹了口气,说道:“舍弟为人确实如此,老夫又何尝不知他喜好资助后生,老夫与他在二十年前便有约定,互相再无来往,他不许派人到老夫这里来,几年前安德玄到老夫这里来,老夫才知道待贤坊在江湖中之地位,命人在关卡要紧之处警惕与待贤坊有关之人,只是命令下去几年之后,就变成了不许任何待贤坊中之人接近翠烟阁,你二人可放心,老夫对待贤坊也并无太多敌意。” 听阁主说的如此诚恳,两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吕朝云正色说道:“既然前辈并无敌意,能否请阁主告知,‘须弥图’可是在您这里?” 阁主点头道:“不错,‘无住心’确实曾到过老夫这里,用一幅画卷换走了老夫这里一件要紧宝物,只是老夫与他有约,绝不说出他换走之物,吕小友,你就不要再猜了。” 吕朝云却摆手说道:“前辈,朝云并不想知道爹爹换走了什么,只是想要取回那幅画卷。” 阁主捻着胡子,说道:“既是想要老夫翠烟阁中收藏之物,这翠烟阁的规矩,吕小友还是要遵守的。” 吕朝云不疾不徐地说道:“朝云自当按照前辈的规矩办事,会以一物交换,阁主自可判断是否值得换走那幅画。” 阁主说道:“讲来听听。” 吕朝云站起身来,走近阁主,附在耳旁轻声说了几个词,又回到坐席之上,并不理会顾仪好奇的目光,说道:“朝云的条件,阁主以为如何?” 阁主沉思许久,方才说道:“长城水坞开出的条件,确实足够,只是这幅画是否值得这个价钱,老夫还要仔细思考一番,你二人来我阁中,尚未休息,不妨暂住一会儿,休息一下,待老夫思虑成熟,再做决定。” 他招了招手,对来人做了个手势,那人便退了下去,不多时,初时引二人入阁的童子便来到面前,开口说道:“顾少侠,吕姑娘,二位且随我来歇息片刻。” 主人既然如此安排,吕朝云和顾仪有求于人,也无法推辞,只得暂且随着童子,走过两座高阁之间那座飞桥,到那座阁中歇息。 李宗戎阁主这边,来回踱步,思虑一会儿后,又招来一仆人,说道:“你且下山,拿老夫密令,限你两月之内,到江州找到素色堂张堂主,让他到阁内来见我,不得有误。” 第二十章 骑手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玉门城高,汗血马疾。 一匹枣红色的快马正疾驰在大漠之上,沿着一条并不显眼的车辙痕迹,踏出一串蹄印,转瞬之间,又被黄沙掩盖。风卷起热浪,携着飞沙走石,打在来人身上脸上,却丝毫阻滞不了骑手的脚步。时值秋季,原本是河道的地方此刻成了最好通行的大道,两岸的胡杨正一片金黄,远处,沙山蜿蜒直至天边,若蟠龙伏地,细沙流动,似有升腾而起之机,变幻莫测,飘忽不定,炎日蒸腾之下,似是有人烟在远处若隐若现,但若当真循着那人烟而去,便难免迷失在无情的黄沙之中,壮美之中,暗藏杀机,这便是此刻玉门关外之景。 风沙扑鼻,银沙灼眼,骑手头戴缨盔,纱巾遮面,一袭白袍紧裹全身,以遮蔽如火般直射而下的日光,马鞍右侧挂有宝剑一口,长弓一张,箭囊之中有羽箭若干,左侧鞍下有银钩两枚,将一柄马槊挂于其上,可谓全副武装。所行之路是唯一一条穿越大漠的道路,时常有西域客商的驼队来回,这位骑手显然对这条道路很是熟悉,纵马疾驰而不必担心行至岔路之中。 突然之间,前路传来一声响哨,骑手抬头看去,却只看到一座沙丘挡在面前,道路从沙丘脚下一侧穿过,故而看不到前路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急促的响哨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示警报急,骑手犹豫一下,一拽缰绳,坐骑便脱离了道路,带着骑手直直驰上沙丘,沿着大道赶去并不明智,视野被沙丘所阻,容易陷入危险当中,须得先观察形势如何。这座沙丘并不算高,脚下流沙也不算难行,骑手夹紧马腹,纵马翻过沙丘坡面,一片惨状正显现在骑手面前。 眼前是一小块绿洲,这个时节还有水的绿洲很是少见,可能是沙丘之下地势较低,地下的水位还未下降,骑手多次在这条道路上通行,因此对这片绿洲并不陌生,来往客商都要在此歇一歇脚,补充一些饮水,让牲畜休息一下,但此刻,一队马匪却袭击了这一片原本安逸的绿洲,烈日之下,马刀闪烁,人嘶马鸣,商队之中也雇有保镖,但在马匪的突然袭击之下,连上马迎战都做不到,想要四散奔逃,但身处大漠腹地之中,人又怎么可能跑得过马,只能无奈的吹响示警的响哨,徒劳地希望有人能来相救。 骑手并未犹豫,从马鞍一侧取下长弓,几秒钟内便将弓弦上好,两脚在马鞍之上蹬直,上半身直立,两臂舒展,张弓搭箭,虽说自己距离绿洲仍在百步之外,但他只是将弓稍稍向上抬起,略加瞄准,右手一撒,一支响箭带着疾风飞射而出,马匪听闻响箭长鸣,向沙丘这边看来,还未看清骑手所在,响箭便将一人射了个对穿,从那人正要落下的马刀之下救下一人。 见来人有百步穿杨的射术,马匪首领不敢大意,大声呼喊着奇怪的口号,几十个马匪纷纷放下眼前的劫掠,呼号着向骑手冲来,几十匹马一起奔驰而来,扬起漫天黄沙,虽说人数并不算多,但却有千军万马般的威压之感。 可骑手并不惊慌,将马匪们从客商一边引开便是他用响箭的缘由,眼看马匪冲自己而来,从箭囊之中再取一支箭,引弓搭箭,撒手,又有一人落于马下,再伸手箭囊,再张弓搭箭,又一人翻身落马,如此循环往复四次,四人落于马下,箭箭不失,眼见马匪已至五十步内,骑手仍不惊慌,再取一箭,“铮”地一声弦响,为首马匪翻身落于马下,其余马匪已至三十步内,纷纷向他开弓射来。 骑手牵动缰绳,枣红马前蹄离地,一声嘶鸣,掉过马头便向远处逃去,若论骑射,这些马匪显然不行,所用短弓射程力道不足,眼见骑手逃脱,便放马直追,看看距离拉近,却见骑手突然扭身,翻身背射一箭,马匪们毫无防备,一人胸膛被箭射了个对穿,落马倒地。 虽说已折损数人,但马匪仍是不依不饶,距离骑手也越来越近,倒不是马匪的马比骑手的要好,而是骑手长途纵马行路,枣红马终究体力上难以长久,马匪们则以逸待劳,马的体力更充足一些,再过不久便要赶上,骑手虽多次翻身背射,又射杀了几人,但马匪已追至身后不远之处。 骑手自然知道这一点,行至另一座沙丘之下,纵马爬上半坡,再一拽缰绳,马头正对来人,太阳恰好在背后方向,他将长弓挂在肩后,一手抄起鞍侧所挂马槊,两腿一夹马腹,纵马向马匪直冲而去。 见骑手持槊在手杀来,马匪颇为震惊,他们手中马刀虽说锋利,但如何比得了马槊这种重骑兵刃,眼见对冲而至,马匪方才看清骑手白袍之下身披重甲,最前马匪尚未举起马刀,便被骑手挺槊一刺,撞下马来。骑手冲入马匪群中,左冲右突,马槊到处,或刺或挑,将长兵之利发挥的淋漓尽致,马匪手中的马刀毫无还手之力。 电光火石之间一阵冲杀,几十名马匪便又有几人折损,骑手已挺槊纵马杀出人群,两方之间距离再拉开,骑手再次调转马头,准备再冲杀一遍,却见马匪那边已然乱了阵脚,虽然匪首仍大声呼喊,但此刻军心已乱,其余马匪已面露惧色,一人高声喊了些骑手听不懂的话,却被匪首喝止。 骑手并不想知道他们在争执什么,缰绳一抖,催马再次冲杀而来,马匪此次不敢对冲,只是在原地严阵以待,几人引弓射箭,却被骑手用槊拨开,眼看杀至阵中,匪首一声呼喊,马匪忽而四散开来,但并非是要逃走,而是从四面八方想要将骑手围在中间,如此一来,马刀便可发挥近身之利。 骑手当然看出了他们的打算,以一敌多,被包围当然是情理之中,白刃近战,他手中的马槊便不好发挥,当下决定擒贼先擒王,看准匪首所在,放马疾驰而来。 匪首见骑手直冲自己而来,也纵马对冲,他对自己的骑术甚是自信,眼见两马相交,他突然翻身后仰,躲过骑手马槊一刺,自己马刀横砍向对手腰间,眼看就要得手,却不想骑手马槊一立,槊杆挡住了这一击。两人均为得手,马匹已交错而过,骑手手腕一翻一抖,将马槊锋刃以长刀之法翻身背斩而出,身子在马上扭转,一声惨叫,正刺中匪首后心。 虽说匪首落马,但其余马匪已从四面八方冲至,骑手将马槊横扫舞起,这杆重兵所至之处,无人敢摄其锋芒,再一夹马腹,枣红马吃痛向前一跃,骑手以槊为戟,又将一人斩于马下。 马匪正群龙无首之际,忽听远处喊杀之声四起,百余轻骑出现在远处沙山边缘,向着马匪这边冲来,这下马匪彻底放弃围攻骑手,纷纷掉转马头逃命而去,骑手借机追赶掩杀,马槊到处,便是落马之声。 眼看轻骑已近,骑手停下步伐,轻骑为首一将呼号一声,其余骑兵绕过这个掩面骑手,继续追逐马匪而去。骑将自己在骑手身旁驻马,摘下头上羽盔,说道:“末将奉命追捕这伙盗匪,竟在此处遇到何将军,营帐中已为将军备下接风洗尘宴会,还请将军随末将来。” 那骑手抬手止住骑将话语,眼看马匪已然跑远,他再次张弓搭箭,片刻之间已瞄准马匪,将长弓向上抬起,一撒手,又一支响箭划破天际,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后,由上至下,又将一人射落马来。 骑手如此连射数箭,直至最后一个马匪跑出了他长弓的射程,骑手才放下弓箭,解下弓弦,将长弓再次搭在马鞍一侧,伸手摘下脸前遮挡的面纱,其人剑眉星目,方正脸型,面相之中带着一股豪气,正是“千丈神弓”何容何大侠。 何容对眼前骑将问道:“那边商队可曾安排救助?” 骑将点头说道:“末将已安排人手,将军可放心。” 何容满意地点头,说道:“我一年未到这边,马匪形势严峻否?” 骑将禀告道:“回将军,比之将军回长安之时,已然好了许多,末将已然追捕了数个匪帮,西域客商基本已能正常往来,只是这两个月内,突然马匪又多了起来。” 何容问道:“可曾追查过原因?” 骑将低下头来,双手抱拳说道:“将军恕罪,末将曾审讯抓到数人,不论使用多少大刑,这些马匪均不肯开口,未能查出原因。” 何容却并无责备之意,伸手将骑将扶起身来,说道:“不必自责,我这次再回营帐,便是专为解决此事而来,你等应该已经接到都护府的消息了。” 骑将说道:“末将高济追随将军数年,得知将军再回西域,已是喜不自胜,有将军来此,何愁西域道路不平。” 何容却摇了摇头:“此事所涉甚多,还需将士们休辞劳苦,并力而为。” 高济正色道:“末将愿效犬马之劳,将军大可放心。” 何容脸上露出了笑容,眼前这个高济在自己帐下听令多年,对自己甚是忠诚,有他在,自己的事情就好办了很多。 高济见他笑了,自己也放松了下来,说道:“末将以为将军会带些人马,没想到您居然单枪匹马西出玉门关。” 何容倒是认真了起来,说道:“我来这边的事,都护府也就只有几人知道,须得保密,怠慢不得。” 高济疑惑了起来,问道:“竟是如此机密?” 何容只是默默点头,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从鞍袋之中取出一个小画轴,递给高济说道:“对了,拙荆托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要不要看一下。” 高济颇为惊异,说道:“夫人还记得末将?” 何容笑道:“拙荆随我在这大漠数年,我这次重归故地,又怎能不带些礼物,快,打开画轴看看。” 高济不敢怠慢,将画轴展开,只一眼便不禁热泪盈眶,那幅画上,画着一位正在坐在堂内的老妇,面目慈祥,正看向远处。此画画工甚是精细,画中人栩栩如生,高济一眼便认出,画上之人,正是自己家中老母,多年征战在外,高济自觉已是铁石心肠,但此刻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漂泊思乡之情一股脑涌出,他收起画轴,翻身下马,跪地哭道:“梁女侠大恩,高济一生无以为报。” 何容忙下马将他扶起,说道:“如此大礼又是何必,快起快起。” 高济抹一把眼泪,说道:“高济戍边十余年,虽与老母未断书信,但母子之情,如何能不挂念,能在画中见老母安康,对末将已是重于泰山,将军,末将感激之情实在无以言表。” 何容将他扶好,说道:“我岂会不知这些,好了,快将画轴收好吧,别被风沙吹坏了。” 高济赶忙说道:“是,夫人所赐,末将一定收好。”他并未将画轴放于鞍袋之内,而是掀开左腰甲胄,将画轴绑在腰间一侧袋之中,待他收拾停当,远方马蹄之声再起,那百余轻骑已追击马匪结束,向二人方向赶来。 何容与高济再次上马,待到骑兵队来到近前,为首骑兵队正上前汇报道:“报,高将军,何将军,马匪残部仅有四人逃脱,我等斩杀二十余人,生俘六人,已押在后面。” 高济点点头,说道:“带回营中严加看管,留待审讯。” “得令!” 队正领命,指挥轻骑押解俘虏返营,一位什长驱马来到何容面前,双手奉上羽箭几支,说道:“卑职为俘获几人包扎之时,从其身上取下箭矢,将将军所射羽箭取来,还与将军。” 何容伸手取回羽箭,说道:“我所射的羽箭你能分辨的出?” 什长笑着说道:“何将军射术,大漠中人尽皆知,您所用箭矢上的标记,大伙又怎会不知。” 何容笑了起来,高济说道:“一年多未见,将军射术还是如此令人惊奇。” 何容摆摆手,说道:“日后倘若有空,我教些诀窍给你好了,现在,我们回营吧。” 高济一听,不禁喜笑颜开,说道:“末将谨遵将令。”他转过头来,对什长说道:“我等随大队回营,你快马现下,通知营寨内准备。” 什长抱拳道:“卑职听令。”说完,便快马加鞭而去,大漠之中,百余轻骑沿着大道而行,与绿洲处救助商队留下的几十人汇合,驼铃响起,商队损失并不大,也已再次出发。马蹄踏处,风吹起一阵黄沙,吹过这条丝绸商道,吹向碧蓝色的天边。 第二十一章 出阁 清晨,翠烟阁,顾仪双手抱臂立于横桥之上,眼前是一片壮丽山景。 昨日二人在小童引导之下,参观了翠烟阁的另一座楼阁,这里与主阁的大气截然不同,虽说同为三层,但没有主阁那般空旷的大殿,只有许多被分割开来的一个个小房间。一层供人居住,阁主手下的家仆大都住在这里,此外部分房间储藏有柴火粮食之物,简而言之,整个次阁的一层皆是生活所需之物。 二层并不住人,数十个房间之中分门别类放置着阁中文件书籍,据小童讲,此处所存皆是阁主私人收藏之物,是决计不会给外人看的,家仆连靠近都是不能的,不仅如此,里面还存有阁主从全天下收集而来的武功秘籍,据说江湖之中所有门派的招式武功都有收录,连密不外传的那些招式阁主都能收集到。而在这二层的中间区域,则存放着翠烟阁阁主最为屡试不爽的武器:一排排一箱箱金银。 第三层与主阁的第三层大小差不多,这里是阁主自己休息之处,小童并未带两人参观,而是带两人回到主阁,与阁主一同享用午饭,之后又带二人参观了一番阁后的亭台园林,直到天色又转暗,才将二人引至次阁客房之内,客房也在三层,比一层的房间大了不少,但这样的房间只有两个,小童打开房门,却见整个客房被一隔断分成两间,各摆有一张床,一小桌,家具若干,皆是装饰华美,雕工精致,小童说道:“我家主人知道二位对阁内并不放心,故而将二位安排在一个房间之中,并布置如此,以免二位同住尴尬。” 吕朝云脸有些红,说道:“多谢阁主考虑周到。” 小童说完,便向二位行礼,退了出去,吕朝云四处巡查一番,对顾仪说道:“看来,阁主对我们倒是放心。” 顾仪在桌前坐下,点头认可,说道:“不过,从他和堂主的话来看,夺玉环剑这件事不是堂主自己做的,而是他授意安排的,虽说他自己讲对下面人并没有什么掌控,但下令的样子绝不是假的。” 吕朝云也在他面前坐下,说道:“没错,你试了试堂主的武功,觉得如何?我和胡堂主只过了两招,只知道他内力很深,其他的却看不出来。” 顾仪认真想了想,说道:“徐堂主剑法精湛,比较之下,剑招似乎比仙贤派的林知古大侠还要强一些。胡堂主的话,内力还在徐堂主之上,且空手入白刃,对剑招也非常熟悉,这两个人都比我要强一些。” 吕朝云并没有亲眼见过仙贤派的剑法,所以概念并不清楚,于是问道:“仙贤派我不了解,你觉得徐堂主的剑法比之待贤坊的祝少侠如何?” 这个问题有些问住了顾仪,祝少侠的剑法他见过不多,仔细思量了一会儿,说道:“若论剑法之疾,剑招之快,可能祝少侠还要更迅猛一些,但却不似徐堂主那样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乱之感,无论我用怎样的方式反击突破,总能被他以规整的招式化解。” 对于这个说法,吕朝云深感认同,顾仪的感受和她从旁看来的大致近似,她又开口问道:“你觉得阁主如何?他自己说荡寇剑是从他自己手中被夺走的,他的武功又如何呢?” 顾仪又认真回想了一番,说道:“从步态神情来看,虽说看不出武功路数,但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习武之人的仪态气魄与普通人是不同的,这我能看得出来,虽说他和李老板长得相似,但李老板在我看来是确实不会武功。” 吕朝云突然笑道:“这一天之中,咱们两个得到的情报实在是多,既然翠烟阁阁主自己都说了他和李老板的关系,你现在怎么看李老板?” 对此顾仪只是往后一仰,靠在圈椅背上,说道:“决定到绵州的那天晚上,我与李老板还有你爹爹聊了很多,在我看来,他和我猜想的身份还是有一些差别的,比我想的要平易近人很多。” 吕朝云靠过来问道:“那你觉得,李老板是什么身份?” 顾仪只是笑而不语,说道:“和你所知道的恐怕不差太多,朝云你说呢?” 吕朝云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是了是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想来你也已经大致猜到了,能在长安城中独占一坊,又能随意和朝廷命官来往,待贤坊的令牌在各处通行无阻,这些也足够证实了。” 顾仪接过话头说道:“如果确实如此的话,阁主的身份就更有意思了,如果荡寇剑的故事确实如你所说,那阁主寻找这把剑的理由倒是非常充分,二十年前的故事,李老板说不定也涉足其中。可是虽说如此,我还是觉得之为了寻找一把剑便建立一个如此神秘而庞大的组织,说不通。” 吕朝云手指敲了一下顾仪的额头,说道:“你啊,还是没想明白,你看这阁中四处都有的龙凤纹样,再想想什么样的人能在这深山之中建造一座这么庞大的楼阁,你再想一下,这座楼阁,恐怕说是宫殿更合适吧。” 顾仪像是刚刚被点醒一般,眼前一亮,说道:“难道阁主只是以收集一刀二剑为名,要谋划这样的大事?” 吕朝云看他醒悟,笑了起来,说道:“我可没说他到底要做哪样的大事,只是这玉环剑背后,秦家被黑岭帮袭击的事,绝不会那么简单,怎么样,咱们要一起去查一查吗?” 顾仪很严肃的思考了一会儿,正色道:“如果当真如此,家国之事为大,顾仪寻师这等小事,不做也罢,只是翠烟阁的堂主们如此厉害,只怕其中危险难以估量,朝云你觉得呢?” 吕朝云小声说道:“你还打算在这阁内直接搜查不成?我们先下山去,将这里的情况告知待贤坊,李老板自会想办法的,眼下我们只要和阁主以礼相对便可。” 顾仪此刻反倒有些犹豫了,问道:“这么说来,李老板是阁主的族弟,当真信得过吗?我们难道还能比李老板更了解他的族兄吗?” 吕朝云回他道:“这二人一个住在天子脚下,和文武大臣往来甚多,一个隐于深山,门下堂主到处搜掠,哪个有可能谋划事情,不是一目了然吗?况且李老板成名日久,这等事情对他并无好处,反不如现今这般逍遥自在,你说是吧。” 顾仪砸了咂嘴,只是觉得其中似乎有不对的地方,但却也想不到什么来反驳,只好说道:“你说的确实没错,若是未曾见过阁主,我便绝对相信李老板为人,只是他们这个亲缘,不会有什么变数在其中吗?” 吕朝云又笑了,说的:“你啊,还是见识不够,以李老板的身份,亲缘相近大多都是坏事,倘若真是如我猜想一般谋取大事,恐怕近亲之人更是死敌。” 顾仪想了想,倒也没错,于是说道:“朝云你说的对,那就如此吧,我们先下山去,按照李老板书信先找到绵州张太守,通过那里给李老板送去消息,再考虑之后如何。“ 吕朝云见他这么说,欣慰一笑,说道:“这就对了,不过倒也不必忙乱,今日我给阁主提出的条件,他绝对会认真考虑,我们两个下山这件事绝对没有问题。” 顾仪看着她的脸,好奇地问道:“虽说是私事,我问这些有些无礼,但是还是一直在好奇,朝云你究竟要给他什么条件,哦,还有啊,大和尚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不对,这些问题都不好,长城水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吕朝云神秘地笑了笑,说道:“叫我姐姐,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顾仪站起身来,一躬到地,说道:“朝云姐姐,还请不吝赐教。” 吕朝云说道:“好呀,那我便告诉你好了,不过这些事我一两句可解释不完,就先给你透漏一点吧,”她手轻轻一招,“附耳过来。” 顾仪凑了过来,吕朝云只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却见顾仪惊奇地站直了身子,说道:“当真如此?你们还有这层关系?” 吕朝云站起身来,说道:“今天就只说这些,姐姐我已经很困了,就先休息去了,你就在外面帮我守门好啦。” 顾仪自嘲似的笑着摇了摇头,眼看吕朝云转到内室,自己便在外室床上坐定,用师父所教吐息之法修习了一会儿,待到内力在全身运转两个周天,只觉困意渐生,不多时,便和衣而眠。 再睁开眼已是第二天清晨,天色尚暗,但自己睡意已无,他轻声下床,整理衣衫,看内室之中朝云仍在安睡,便打开房门,独自走出房间,来到两座楼阁当中的横桥之上,看着天色渐明,眼前清晨山景如画,云雾缭绕之间,这楼阁颇有神仙之境。 顾仪看着眼前景色,心里却在想着这两天脑袋里听来的东西,几个月前自己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心里所想的大多是师父所教之事,或是想要凭借本领四处行侠仗义的志向,如今却站在翠烟阁之内,眼前似乎是一片满是陷阱的迷雾,但自己又不得不深涉其中,已经远不是自己初时所想的行侠仗义那么简单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昨日引路的小童已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让顾仪吓了一跳,到底是自己思索太投入还是这小童轻功不俗,顾仪自己也搞不清楚,只听小童说道:“顾公子,您居然起这么早,我家主人要我请公子和吕姑娘一起到大殿用餐。” 顾仪点头说道:“好,我去叫她,你先回报阁主,说我二人随后就到。” 说完,小童便自行告退,顾仪转身回到客房之内,推开房门,却见朝云正坐在外屋桌前,看着桌上认真思索,桌子之上放着顾仪的剑和他送给朝云的铁扇。 顾仪走近她,说道:“朝云,阁主让我们到主阁那边去。” 吕朝云看着那柄扇子,认真地说道:“顾仪,这柄扇子,还是你来用吧,你的剑法没有这把扇子便是不完整的。先前感觉你剑法中的暴虐之气,一旦带上这把扇子一起施展,其中的杀气便收敛了许多。” 顾仪只是点头,却说道:“对于这一点,我倒确实有这样的感觉,但师父临终之前,并不想让我使用任何他所留遗物,他说若是哪一日我心生厌恶,这扇这剑丢弃也罢、赠人也罢、熔铸成废铁也罢,都全凭我自己决断,我因此才将扇子送给你,也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至于剑法完整,我再自行参悟便是。” 吕朝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更是认真:“顾仪,顾公子,若是昨日没有这柄扇子,你就要丧命于徐堂主剑下了,若是再遇到徐堂主这样的高手,又怎么如此托大?以我看来,你的这套剑法天生便是以弱打强,暴虐的杀气是在置之死地的情况下,每一招皆是殊死一搏造成的,若是少了这把扇子,招式不全,守中反击的招式便有漏洞,你要认真考虑。” 不想顾仪却摇了摇头,说道:“朝云,你所说的我早就知道,但以弱打强却是不对的,师父传授我剑招时,说以他的剑招对敌,出剑便必见人命,只是我现今功力不到,尚不能发挥师父剑法的一半,因此在你看来才是在防守之中反击之势,这套剑法本是以强凌弱的,这柄扇子我确实一直不知其用处,与剑法一起使用确实有奇效,但却绝不是师父所传授给我的剑法招式。” 吕朝云叹了口气,说道:“你比我更懂剑法,既然你如此说,那便按照你说的吧,只是这扇子你赠给我,我便要你先为我携带,若是哪一日我二人分道而行,你再把它交给我也可。” 顾仪正待再争辩,吕朝云却站起身来,拿起折扇硬塞在顾仪腰间,说道:“就这么办,你听我的就好啦。”说罢便走了出去,顾仪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拿起桌上自己的长剑,跟了出去。 两人走过横桥,来到翠烟阁主阁二层的大厅之内,却见李宗戎阁主此刻正坐在主位之上,静等着顾仪吕朝云到来。见他二人走近,阁主手指一旁坐席说道:“二位小友,快坐,吃点东西。” 顾仪与朝云依言落座,阁主家仆为其端上餐食,是一些糕点水果,糕点精致美味,二人吃了一些,席间三人随便聊了一些阁中参观之事,待到用餐完毕,家仆上前收拾停当,阁主示意了一下,一人端着一锦盘上前,盘中有信件一封,阁主说道:“顾小友,这是你所想要知道的那个铁匠所在之处,你自可取去。” 家仆将锦盘送到顾仪面前,顾仪起身接过那封信,对阁主拱手言谢,阁主只是摆摆手,说道:“你给老夫看了一套从未见过的剑招,这便足够交换这个地点了,当真要说的话,倒是老夫赚到了。不过老夫要你保证,在下山之后方可打开这封信,你信得过老夫否?” 顾仪说道:“那是自然,前辈对我二人以礼相待,顾仪怎可能怀疑,谢过前辈。” 阁主很是满意,点点头,示意仆人退下,那名家仆退下之后,却见那引路小童自次阁走来,手捧一长匣,来到阁主面前放下,阁主打开长匣,其中乃是一画轴,阁主将其取出,说道:“吕小友,老夫答应将这幅须弥图交给你,便说道做到,你且检查一下吧。” 吕朝云来到阁主面前,接过画轴,道声“多谢前辈”,便打开画轴,其上乃是一幅山水之图,朝云认真查看一番,便将画轴重又卷好,说道:“前辈,这确实是须弥图不假。” 阁主说道:“昨日你二人休息之后,老夫取了这图研究了许久,也未曾看出任何端倪,吕小友愿意赐教否?” 吕朝云笑言道:“长城水坞家传之秘,前辈请恕朝云拒绝。” 阁主自然知道吕朝云不会说的,也并未在意,只说:“好吧,那吕小友便拿去好了。” 吕朝云再谢过阁主,说道:“既是阁主将须弥图交予朝云,朝云自然要兑现许诺,还需借阁主纸笔一用。” 阁主招呼了一声,已有一侍女捧笔墨纸砚上前,朝云提起笔,将一地名写于纸上,说道:“便在此处,阁主自去取来便是。” 阁主看那地名,自己颇为惊奇,说道:“果真在此处?” 吕朝云道:“确实正在此处,朝云以长城水坞信誉担保。” “好,”阁主点头说道,“那便如吕小友所说,老夫自派人去取便是。” 吕朝云将画轴重新纳入匣中,与顾仪一起站在阁主之前,说道:“我二人现都已得到了所需之物,阁主前辈,想来我二人也需告辞了。” 阁主也站起身来,说道:“既是二位要走,老夫也不会多留,毕竟顾小友还有寻找师门之事要做,既如此,那便就此别过了。” 顾仪两人拱手行礼,刚要退走,阁主却说道:“且慢。” 两人回过头来,却见阁主叫来原先引路小童,叮嘱了几句,对二人说道:“两位小友是从山道上过来的,甚是不便,这山中有另一条入阁道路,本是建造此阁之时搬运物资之用,两位可走那条路,安稳许多。” 吕朝云和顾仪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其中可能另有目的,但既然阁主已经如此说来,也不好拒绝,只好说道:“如此,便要谢阁主美意了。” 阁主笑道:“不妨,不妨,让我这孙儿给你二人带路吧。” 听到孙儿这个词,两人都吓了一跳,但以阁主这年龄,即便不是亲戚,叫这小童孙儿也并无什么问题,当下也并未多问,只是拱手多谢。 两人随着小童走下楼阁,转至阁后小园之中,穿过园子,眼前是那条小溪,小童引着二人走上小桥,直到小溪中央那座小亭,三人进入亭中,亭正中有一石桌、两石凳,其余并无他物,却见小童在石桌之上轻推一下,石桌便被轻易地推到一旁,其下隐有一块铁板,板上有一铁环,小童说道:“小子臂力不够,还请顾公子帮忙拉一下这铁环。” 听他这么说,顾仪也没多说,上前伸手抓住铁环,向上一提,铁板颇为沉重,但顾仪还是将其提起,掀开之后,其下可见一石阶向下而去,石阶梯两旁燃有灯火,其下有风向外吹出,往下看去,其下只能看到灯火范围之内的东西,其余皆看不太清,小童说道:“这便是阁内下山密道,二位,请吧。” 第二十二章 危局 顾仪和朝云步入密道之中,密道初入之时颇为狭窄,台阶略陡,但向下走不多远,便来到一处平直的走道当中,走道四壁光滑而平整,手抹上去,墙上没有半点灰尘,那小童在前引路,边走边说道:“这条步道是平时阁内运送食材及其他用料的通路,毕竟阁内还有许多人手,日常消耗不小,平日里三天便要往来一次,故而也有人勤加打扫。” 吕朝云开口问道:“既然是物资往来的通道,又为何建在凉亭之中呢?建在阁内某处岂不方便?” 小童答道:“寻常送货之人,只能将货物运至山下,由我们阁内的人检查过后,方才挑选所需之物送到山上,外人是不知道这条道路的,即便是阁内之人,除了专管此事的那几人,其余人也并不知晓,建在凉亭之内是为防范阁内家仆。” 吕朝云更是疑惑,问道:“如此说来,时长日久仆役们总归会看到有人自亭中将货物运出,又能防范些什么?” 小童对答道:“阁内仆役往来作息均有时章规定,他们是看不到这些东西从哪里运进来的。” 吕朝云继续追问道:“若是这些仆人不知晓这条密道,他们上山入阁之时,又是如何做到的呢?难道他们也都身怀武功?” 小童再答道:“并非如此,若有需要入阁的仆人,则需在山下便遮住眼睛,堵住双耳,坐于一车中,从此密道中送上来,待到进入阁内,再打开遮挡,阁内仆人并不知道这条密道。” 吕朝云看着这条步道,的确,宽度上确实足以同行马车,只听小童继续说道:“能到阁中侍奉阁主的,都是阁主亲自挑选过的人,加之阁主给的赏钱很是不错,故而阁内仆人对阁主皆是忠心不二,这二十年间有几个老仆下山,阁主都给了不错的安置,在当地也是富户,这才是这座阁隐于深山的原因。” 吕朝云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再看顾仪却落在了后面,此刻正扶着步道一侧的墙壁走着,面色有些苍白,看他神情不对,朝云赶忙问道:“顾仪,你这是怎么了?” 顾仪只是摆了摆手说道:“没事,只是这条步道狭窄拥挤,空气有些闷,这些灯火熏得我有些不舒服。” 吕朝云走到他身边,却见顾仪呼吸急促,额头有冷汗渗出,眼神不停地看向四周,神情甚是紧张,朝云忙扶住他,却突然感到顾仪内息混乱不堪,说道:“你这情况很不好,我们先歇息一下,你内息不稳,须得调理一下。” 顾仪摇摇头,对前面小童问道:“从这里出去还要多久?” 小童看他神色不对,自己也有些慌张,说道:“没多远了,在往前走一段便可出来。” 听他这么说来,顾仪神色放松了一些,对朝云说道:“我们先走,先从这里出去再说。” 吕朝云见他语气很是坚决,也便不多争辩,只是从旁扶着他的左臂,快步向前走去,心想莫不是他在与两个堂主对敌时受了内伤?或是今晨的餐食之中被下了药物?若是前者,只需调养一阵便可,若是后者,恐怕事情就麻烦了,若当真中毒,此刻返回阁中恐怕更是危险,但下山寻医又恐来不及。 一边想着,三人一边继续向前,走了没多久,走道一转,一个光亮的洞口便出现在前。 看到光亮,吕朝云便感到顾仪似乎放松了很多,洞口并不远,三人没走一会儿,便走出了这条通道,站在洞口之外一平台之上,平台一侧有一条山道,沿山侧盘旋而下,道路上还有车辙痕迹,但在如此狭窄的山道上赶着马车往来,稍有不慎便是一同坠下山崖。 眼见出了山洞,顾仪神色已好了很多,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说道:“还是外面好,里面的火把走道真是让人难受。” 朝云看他面色好转,很是奇怪,伸手拉过他的手臂,手指搭在脉上,却发觉顾仪脉象如常,内息也已顺畅,她有些不可思议,又伸手放在顾仪前额,也未发觉任何异样之处,忍不住问道:“你这当真没事吗?” 顾仪拨开额头上朝云的手,说道:“没事,朝云你别多心,真的只是刚才那条走道空气浑浊,我有些难以忍受,这不,出来就好了。” 吕朝云不知可否的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问道:“顾仪你这样真的不是受了什么内伤吗?方才你的内息混乱不堪,怎么如今这么快便好了?若是危险之时在遇到如此境况,那可如何是好?” 顾仪却说:“这种情形其实还是我第一次遇到,刚一进这个走道我就感到一股窒息的感觉,具体来由我也不清楚,朝云,你可有这种感觉?” 吕朝云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顾仪说道:“那就算了,反正出了这个山洞我便没有什么感觉了,也不必多想,或许只是山洞中有一些气味之类的吧。”他对等在一旁的小童说道,“这条山道便是直通山下吗?” 小童只是站在洞口,拱手说道:“二位沿着这条山道一路向下,便可下山,我家主人有令,我是不可以下山的,二位若是没有别的事,便就此别过了。” 他本打算就此告辞,不想吕朝云走近前来,问道:“小朋友,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一下,不知道你能否回答?” 小童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道:“吕姑娘您尽管问便是。” 吕朝云问道:“你当真是阁主前辈的孙儿吗?” 小童顿时警觉了起来,说道:“吕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吕朝云说道:“如你所说,这翠烟阁选仆皆是精心挑选,连上山的密道都不为仆从所知,小朋友你却对阁内事物所知甚详,小小年纪待人接物言谈举止又如此得当,阁主如此悉心关照,又亲口提到孙儿,初时我以为只是对小辈的爱称,但仔细想来,这阁内管理森严,哪会有什么小辈,小朋友,我说的对吗?” 小童倒也没有反驳,只是说道:“若是便如何?若不是便又如何呢?” 吕朝云笑了起来,说道:“这个回答就可以了,并不会如何,足够了,小朋友,我们就此作别了。”说完,她便轻快地转身,拉上顾仪便走,小童在原地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转身返回了翠烟阁。 顾仪被吕朝云拉着下山,觉得很奇怪,就问道:“朝云你刚刚这一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吕朝云只是神秘地小声说道:“阁主的孙儿就在阁中,便意味着阁主的儿子早已娶妻生子,但却将孙儿送到阁主这里,并且在阁中多年,只靠这个信息,便知要么阁主之子早夭,要么父子二人不和,多半是第一种,这么一个消息对了解翠烟阁这个组织,当然大有裨益。” 顾仪恍然大悟,他倒是没想过这么多,朝云笑道:“我娘从小便教导我这些信息的重要性,这也算是长城水坞起家之本了。”她拉着顾仪在山道上边走边说,“许多人就算是知道了机密之事也不知如何运用,所以呀,平庸也怪不得别人。” 顾仪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想到自己若是多做如此思考,做到朝云这般多识也未尝不可,见他只是点头沉思,朝云突然觉得自己说话是不是有些刻薄,赶忙说道:“只是人与人毕竟不同,我们家是家传如此,长于此道罢了,若单论武学修为,长城水坞可是差了很多,只是依靠这些事情立身。” 顾仪却说:“朝云你说的不错,若是武林中门派都有你家这般见识,横行武林便有望,寻常人若有如此见识,功成名就也是不难。” 两人就这么一边走一边聊,沿着盘山小路一路向下,这条道路比之来时的山间栈道要好走许多,此时天间太阳已然高挂,虽说时已入秋,但气温仍是不低,只是两人并未感到燥热,剑州之地,夜晚时有降雨,虽说昨夜天晴,但露水潮气却不少,山壁之间有微风吹过,带来徐徐凉气。这条小路孤悬山侧,并无任何树荫遮蔽,若向下看去,万丈深渊之前,定是心惊胆战,好在与二人来时的道路相比,有路可比脚踏树枝而行要强上不少。 两人一边向下前进,顾仪突然发问道:“朝云,你说那两个堂主上山之时,走的是这条路还是我们走的那条路?” 吕朝云想了想,说道:“既然他们已经在翠烟阁多年,身为堂主,想必这条道路他们都是知道的,尤其胡堂主所说,还要身负守卫翠烟阁之职,知道这条路就当然会走这条路上来咯。” 顾仪说道:“胡堂主虽然被阁主喝退,但看他神情,绝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们,若是知道我们从这条路下山,在这山下设伏也说不定,在这样一条山道上,我们恐怕没那么容易逃脱。” 吕朝云安慰他说道:“不妨,阁主已经向我们保证了下山之前的安全,以我对这位阁主的看法,胡堂主不敢轻举妄动的。” 顾仪却仍是忧虑,说道:“下山之前,阁主可没保证我们下山之后如何,若是专门让我们走这条路,然后在这条路的山下动手,也并不违背保证。” 吕朝云这才被点醒,仔细想来,阁主喝退胡堂主之时确实只说了在山上如何,下山之后如何却一字不提,如此说来,下山之时还专程指路,孙儿只送到山道起始之处,二人所求之物也都慷慨予之,以翠烟阁的江湖名声,事情只怕绝不简单。 但此刻二人已无他法,后退回山上行不通,山道又无其他分叉,一旁是绝壁,一旁是山崖,无可奈何之下,两人还是决定先下山去,只要不遭突袭,虽说胡堂主武功高强,但总归仍有逃脱之法。 这条山路极长,二人走了有接近一个时辰,虽说不停的在向下,但山路多弯折,似乎总在盘旋,抬头看去,翠烟阁主阁似乎总在头上山顶不远之处,不过渐渐的,山间树木逐渐变多,草丛灌木也渐生,终于,顾仪与朝云来到了山路尽头,尽头处有一大门,门上绘有精细纹样,两扇厚重门板之上镶有两个兽头,各衔一铜环。 顾仪走上前去,用力拉开门板,眼前竟又是一黝黑山洞,只是在阳光之下,能看到山洞并不算长,顾仪有些犹豫,吕朝云看到山洞之内也和之前山顶走道一般,便开口说道:“顾仪你觉得如何?” 顾仪知她关心,说道:“没关系,这条路并不长,况且阳光直射其中,我们走吧,想来快到山下了。”说罢,他便当先走入其中。 既然他这么说了,吕朝云虽有些担心,但还是随他一同走入了山洞之中。 这条山洞确实不长,但随着两人深入其中,吕朝云还是觉得顾仪有些紧张,她拉着顾仪的手臂,只觉得越往里走,走道越是昏暗狭窄,顾仪就越是犹豫,好在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山洞尽头,这里灯光昏暗,面前只有一面石墙,一个暗门隐于墙上。 顾仪毫不犹豫,推开眼前暗门,眼前之景却让两人惊奇不已,眼前仍在一山洞之中,只是这山洞要庞大许多,阳光从两侧照射进来,但最让两人惊讶的是,自己身处山洞中部一宽敞厅堂之内,几个马车停在面前,竟是二人来时所走矿场之后的那条道路中间休息之处。 此时顾仪和吕朝云方才明白,先前二人所见的从矿洞之内往来的马车究竟所运何物,便是小童所说的山上阁内所需物资。但现在这里却一个人也见不到,不像两人初来之时,有玄色堂的人在此地看守。 山洞通道之内颇为安静,甚至安静的两人心底有些发慌,两人四下查看,这里当真空无一人,马车也只剩车停在原处,拉车的马也被人牵走,想来可能是为避免二人闯入山洞之时,惊马胡乱踩踏之事。 两人就这么谨慎地走出山洞,眼前仍是那片矿场,但此刻却已经建立起了一道木制的围栏,许多人正在围栏之外驻守,见二人从山洞中走出,一声铜锣声响,只听喊杀之声大震,一人纵马而出,手持一柄凤翅镗,正对二人怒目而视,正是翠烟阁玄色堂胡堂主。 眼见并无逃脱的可能性,顾仪上前一步说道:“胡堂主在此等候,不知所为何事?” 胡堂主说道:“你这问法一点都不好,你应该问,我想要你留下什么?” 顾仪心中虽知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那就按胡堂主所说,胡堂主想要顾仪留下什么?” 胡堂主狰狞一笑,说道:“当然是留下你的命,为我死掉的二十多个兄弟报仇。”说罢,他手一招,又有三人从矿场三面纵马出现,各执长兵,跃跃欲试,正是玄色堂堂下三大高手,胡堂主向天伸出手指,说道:“拿下此人人头者,赏金百两,活捉此人,赏金千两,旁边那女子阁主有令,擒下便是,不得伤其性命。” 三位高手接令,皆大喝一声,纵马冲杀而来,看他三人来势汹汹,顾仪一手将吕朝云推开,说声:“朝云,暂且退避。”一手拔剑在手,便要迎战,他深知胡堂主武功高强,自己实力多少胡堂主也一清二楚,这三人一同杀来,只怕自己难以逃脱,当下自己能否逃走并不重要,既然胡堂主无意伤到吕朝云,那么想法送朝云逃脱才是要紧之事。 正在他如此想时,三人已杀到顾仪面前,这三人一人手持长锤,一人手持大枪,一人执一长刀,大枪先到,向顾仪猛刺过来,顾仪看准来势,脚尖一点,施展轻功腾跃而起,侧翻避过枪尖,手中剑裹挟剑气,如旋风般直砍向马腹处,却不想马上之人手上枪向上一抬,以枪末木杆挡住来剑,那木杆用料甚好,又以铁皮包覆,顾仪剑砍上去,只留下一道刻痕。 眼见一击未能得手,顾仪目光侧处,看到持长锤之人已至,当下并不多做纠缠,再次向旁侧滚,躲开长锤重砸,一手撑地,一手长剑横扫马前腿,用锤那人一拉缰绳,战马前蹄抬起,以后腿支撑,一声嘶鸣,已然躲过顾仪攻势,此刻长刀长枪一起向下夹攻而来,顾仪不得停留,一翻身腾空而起,转守为攻,向马上拿长枪那人砍去,那人长枪还未收招,眼看剑到,一旁长锤裹着凌厉风声已到,顾仪无可奈何,只得长剑点在锤柄之上,借势向后退去。 四人如此战成一团,虽说胡堂主门下高手借长兵战马之利,压制住了顾仪,但却总难得手,那边吕朝云已持短剑在手,想要上前助阵,一旁门人部众摇旗呐喊不断,胡堂主有些按耐不住,眼下顾仪无暇脱身,吕朝云无路可去,两人决计逃不出玄色堂的手心。 他就在如此想的时候,却听顾仪大喝一声,在空中将一柄铁扇飞掷而出,直砸向持长刀那人面门,那人挥刀荡开来扇,却不想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刀紧随其后,直直刺中左肩,一声痛呼之后,顾仪左手接住被打飞的扇子,右手架住长枪,一脚踢在正吃痛那人胸前,持长刀那人翻身落马,却见顾仪借势落在马上,左手一晃,虚掷长枪,另一柄短刀飞袭正在杀来的长锤。 余下两人都吃了一惊,慌忙作势格挡,顾仪趁势拽过缰绳,猛夹马腹,纵马从朝云身旁冲过,一手将朝云拽上马背,四下观察,想要寻路冲出。 胡堂主眼见不利,一声大喝,手挥凤翅镗纵马冲来,其余人众见堂主亲自杀来,也不含糊,纷纷向顾仪吕朝云所骑之马包围过来,想要从此逃脱,当真难于登天。 第二十三章 脱身 剑州地界,小潼水岸,原本喧闹的私市此时空无一人,从两日前开始,这里管事的便驱赶走了所有客商,这些人被告知,若想继续在这里做生意,就要等到五天之后,这五天期间只要被看到出现在附近,便永远不能再来此地。 对于这些客商来说,这么个能逃脱市税的地方当然不能放弃,于是也就乖乖地离开了这里,眼下,原本繁忙的小港上一艘船都没有,岸边的道路以巨石大木封锁,另有许多人手在此驻扎,决计不可放走任何一人。 从集市向内不远,便是采石场所在,此刻喊杀声正盛,木制围墙之内,一匹战马载着两人,正左冲右突,在人群包围之下,寻机逃生。 顾仪虽说会骑马,但马战却并不拿手,作为一个山中长大的孩子,少时没什么骑马的机会,师父也只教剑法,弓马战阵之法从未教过,直到师父死后,顾仪才有机会走出山来,骑师父留下的那只毛驴到处行路,遇到李老板之后,方才真正开始骑马,向西入蜀这一路上也只是行路,并未有纵马驰骋的机会,但现在,即便不行也要勉力而为了。 顾仪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持剑在手乱砍,逼退靠近的翠烟阁玄色堂步卒,他那柄剑本就比寻常用剑长上一尺,剑刃又宽,马上冲杀倒是更适用一些,只是若碰到远远刺来的长矛大枪,便只能拨开,不得进攻,好在骑在马上,凭借战马来回冲撞,自上而下劈砍,还能勉强将人逼退。 说起来这匹玄色堂养的马着实不错,毛色黝黑,气力充足,载着两人在人群中冲撞也丝毫不见疲惫,见兵刃四面包围也不慌乱,只依马上人缰绳命令而动,若是寻常战马,在顾仪并不熟练的马术之下,怕是立时便要将背上人甩下。 吕朝云伏在顾仪身后,此刻只能低头躲避,她的手中只有短剑一柄,实在是碰不到敌人,眼下的局势丝毫帮不上忙,她自江南一带而来,自幼虽学武功,但也并未学习弓马之术,眼下虽说形势紧迫,却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听得阁主有令,不许伤到自己,于是便紧紧伏在顾仪背上,以身为盾,使得翠烟阁部众不敢乱放暗箭。 逼退玄色堂的步卒已是不易,但难对付的确是几个手持长兵的高手,原本被顾仪击伤夺马的那人,此刻退到人群之后换了一匹马,挥舞长刀再次冲来,原本就在夹攻的手持长枪和长锤的二人也在靠近,幸得步卒一拥而上,虽说顾仪难以脱身,但这几位高手也受其阻。 不过最大的困难却一直挡在面前,胡堂主横镗立马,正挡在这座矿场唯一出入的门口,若想脱身,不管顾仪冲杀的多么凶蛮,最终都要面对胡堂主,顾仪在山上阁中便知胡堂主内力深厚,眼下拿上了最趁手的兵器,想要战而胜之,简直是天方夜谭,更不要说顾仪此时连一柄长兵都没有,在胡堂主手中的凤翅镗面前,实在是没有半点取胜的机会。 顾仪当然看得清形势,此刻两人只有一条道路,因此完全没有别的选择,只求架开胡堂主的攻势,二人只消脱逃便可,但此刻手中长剑迎敌断然不行,只怕还未近身便会被挑落马下,正在焦虑之时,一步卒手持长戟砍来,顾仪挺剑架开,正待落剑砍下,却见吕朝云伸手从他腰间拔出铁扇,点向步卒手腕,顾仪登时心领神会,左手缰绳向右一拉,马匹嘶吼着向右侧去,朝云恰好打在步卒手上穴道,长戟脱手而落,吕朝云扇柄顺势一勾,顾仪右手回剑入背后剑鞘,抬手已将长戟接在手中,眼见其余人马又杀至身后,吕朝云弯腰伏下,顾仪挺直上身将手中长戟向后横扫而出,一声大喝,震退来人,随后毫不犹豫,两腿一用力,战马吃痛向前猛窜,直冲胡堂主而去。 看到顾仪放手一搏冲来,胡堂主毫不慌张,将手中凤翅镗一招,身后几个弓手便听令上前,趁着顾仪正要越过木制围栏之时,乱箭射来。 顾仪横戟拨开来箭,纵马越过围栏,眼见接近胡堂主面前,却见胡堂主双手执镗,跃马直刺而来。兵刃相交,胡堂主只手一抖一转,镗上凤翅已钩住长戟小枝,向下一沉,顾仪手中顿感千斤之力,两马相冲之势未减,而兵刃却被钩住压在下方,顾仪双手发力想要将镗抬起,却不想胡堂主力大无比,加之顾仪实在不善使戟,此刻手中戟动不得分毫,战马前冲之势未减,再不松手,便要被长戟顶落马下,顾仪松开双手,趁着两马即将相交,大喝一声:“趴下。”吕朝云俯下身子避过一道剑光,顾仪从背后再次拔剑而出,长剑横扫向胡堂主腰间。 但胡堂主却一点也不着急,顾仪话音未落,他便将手里镗再一转,凤翅所钩长戟便被撬动,戟杆直打顾仪面门,看看打到,顾仪慌忙回剑挡住戟杆,胡堂主此时已将凤翅脱钩,两马错身而过,他回身将手中镗直拍下来,那镗翅之上皆开有锋刃,一旦碰到便是血肉淋漓,顾仪深知其利,扭转腰身,左手护住吕朝云防她落马,右手长剑斜劈,是为格挡来招,却不想半空之中堂主再变招,镗柄一拧,凤翅已然抓住顾仪长剑,借马匹前冲之势便要将其夺走。 顾仪深知此时若是丢了这把剑,便再无抵抗之机,当下翻身后跃,留吕朝云一人在马上,身形离马之际在马背上猛击一下,还未等朝云反应过来,马匹便一声嘶吼冲了出去,势如疾风,守门之人猝不及防,又见马上是堂主下令不得伤到之人,故而纷纷向两旁退让,竟被那匹惊马冲了出去。 顾仪手不松剑,被胡堂主拽着向前踉跄了好几步,待见到吕朝云冲出重围,心下稍安,立时停住脚步,两腿一扎,使一招千斤坠身法,硬是停住脚步,接着大喝一声,双手紧握剑柄,翻身一绞,只听“乒”地一声脆响,竟将胡堂主凤翅镗的小枝生生折断,若说内劲力气,顾仪确实要比胡堂主稍逊一筹,但若论兵刃之利,打造之坚,顾仪手中这把剑却比凤翅镗要强上许多。 胡堂主见兵刃折断,不禁大怒,这把镗随他征战多年,久历战阵如新,是他最为爱不释手之物,眼前之人不仅杀伤自己部众,更折断爱兵,当下再次纵马而来,手中镗虽折断一枝,但锋刃犹在,借长兵马战之利,定要将顾仪亲手斩于马下。 但此时顾仪却很是冷静,虽说翠烟阁的步卒慑于堂主威严,暂且不敢上前相助,但只需堂主一个命令,这些人一拥而上,自己依旧难以逃脱,就算是打败了胡堂主也无济于事,眼下仍是走为上计。 想通了此节,顾仪便无心恋战,拔腿便向围墙方向冲去,眼见冲到跟前,正欲施展轻功脱身,只听背后一声大喝,胡堂主马快,已是举镗纵劈而下,顾仪来不及举剑格挡,闪身避开,余光扫过,却见背后已有人张弓搭箭,此时跳上围墙无异于自投罗网,正一筹莫展,举剑架开胡堂主又一招,回头奔走两步,却见一哨塔立在面前,于是顾仪毫不犹豫施展轻功跃起,以哨塔阻挡射来的乱箭,足尖在哨塔与围墙之间左右连点,几个起伏已跳上哨塔楼台。低头向下看去,却见胡堂主也不含糊,施展轻功紧随其后,看看到了面前,顾仪来不及多想,从哨塔之上朝着围墙外缘一跃而下,正避过堂主追袭,在半空之施展身法,手里长剑在围墙上一拍一点,身形借势再起,一个回旋便落在围墙之外。 刚刚落下,却听一阵马蹄声响,原来吕朝云终于控制住了惊马,驱马赶回相救,恰巧见顾仪从围墙上翻下,便冲了过来,一把拉顾仪上马,正欲逃离,却见胡堂主挺镗跃马从围墙内杀出,身后紧随着十余名骑手。 吕朝云拉过缰绳便走,这匹战马今日奔驰已久,眼看过去已知其疲惫不堪,但形势危急,顾不了许多,还是驱赶着它向前狂奔。 还没走出多远,眼看接近初来时看到的那些紧闭大门的宅子,却听一声急厉地破空之声,一支羽箭正射在两人所骑战马的马腿之上,战马痛苦地嘶鸣一声,便向前翻倒,将顾仪和吕朝云甩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了下来。 顾仪当先停下,他的运气较好,坠下马来也并未受伤,只是手臂略有疼痛之感,再看吕朝云,坠马翻滚之时身子被一块突起的石头阻挡,正撞在腹部,此刻痛苦地倒地不起。 顾仪大惊失色,赶忙到她身边将她扶起,吕朝云嘴角带血,虽说人还清醒,但却难以动弹,此时追兵已近,顾仪无暇他想,当即将朝云抱住,一跃而起跳到路旁宅子的围墙之上,脚踏着砖瓦向来时方向赶去。 胡堂主在马上并不着急,他早已安排人将山道堵住,港内船只清走,顾仪跑的再快也无济于事,于是便放马在后追赶,只等顾仪来到港口之时的绝望神情。 就这样,顾仪在上,余人在下,两伙人你追我赶不停,顾仪虽踏在围墙房顶砖瓦之上,但凭借绝佳的轻功,此刻仍是以不输地面奔走的速度前进,每每遇到两宅之间便一跃而起,虽说还抱着吕朝云,仍能稳稳地落在另一宅邸房上。 不多时,众人已追赶至私市之中,此刻的私市连原本搭着的买卖摊台都已撤走,只剩下一片空旷的道路,顾仪并未在房上多做停留,他知道此刻朝云的情况耽搁不得,须得即可脱身,容不得半点迟疑,胡堂主紧随其后,将顾仪向着水岸方向驱赶,身后随行之人皆是弓箭在手,只等他下令便可射击。 但胡堂主此刻只想活捉顾仪,并未下令放箭,而是继续威逼,他知道顾仪已是插翅难逃,的确,顾仪很快便跑到了小港之上,却见港内水中不见一艘船只,眼下摊位都已不在,顾仪的视野甚是开阔,一眼便看到了来时的那条路已被死死堵住,从陆上山道逃生已成泡影。眼看无路可退,绝望之际,顾仪对吕朝云轻声说道:“朝云姐姐,看来我们无路可去了。” 没等他话说完,胡堂主已来到小港边上,但他的目光却没有看向眼前两人,而是看着另一个方向,顾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上游江上,一小船正顺流而下,一人蓑衣斗笠,立在船头,此时已接近小港。 胡堂主还以为只是没收到消息的客商,抬手便要命人驱赶,顾仪看到一丝逃生的希望,再次抱起吕朝云,冲向码头长堤,一脚踏在长堤边缘,拼尽所有力气一跃而起,施展看家本领,竟跳出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距离,正落在小船之上。 这一跳可是大大出乎了胡堂主的意料,见船上蓑衣斗笠之人并未有靠岸的意思,胡堂主下令手下乱箭射住,并命人准备船只追赶,不料没等他下完命令,船上斗笠人有了动作,只见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张长弓,搭箭开弓一气呵成,未等胡堂主手下出手,一支箭如流星赶月一般飞至,正中那人手臂,而后又是一箭,另一预备放箭之人被他射倒。 胡堂主骂声废物,伸手抢过手下一张弓,正欲出箭,只听一阵疾风响动,还未等他有所反应,一支箭正射在他手中的弓身上,“喀拉”一声,弓已被射断。 胡堂主大为惊骇,如此硬弓,又有如此百步穿杨之精准,这普天之下绝无几人可以做到,却听一女声厉声问道:“胡校尉,还认得我吗?” 听到这个声音,胡堂主更是一惊,脱口而出道:“何夫人?” 船上吕朝云听得此人说话,一股喜色立生,说道:“岚儿姐姐,你来救我了。” 眼看追兵被自己射术震慑,“鸣雀剑”梁岚梁女侠摘下斗笠,俯下身子对吕朝云说道:“妹妹莫慌,姐姐在这里。”说罢对顾仪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对岸上喊道:“胡校尉,烦请告知李宗戎阁主,这两位是我待贤坊的人,留下这两人便是与待贤坊为敌,让他想清楚了。”说罢,便命后舱艄公顺江而下,不多时,小船已消失在远处。 胡堂主咬紧了牙,却只能将手里兵器一扔,对手下吼道:“还愣着干嘛?收兵!回营!” 第二十四章 婚宴 长安城,右相府。 今天是陆相之子大喜的日子,此刻的右相府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各路官员要人纷纷前来祝贺,陆右相喜笑颜开,在府门口欢迎各路来客,一旁他的好友许阁老正与刚刚来到的窦左相闲聊,府院内,轻纱帷幔彩灯高悬,几十张大桌摆开,家仆为宾客端上瓜果点心,几位西域来的美女为宾客献舞,朝野中文武官员与陆右相的亲属在席间相谈甚欢,婚事的另一方是朝中御史大夫柳公之女,国子祭酒做媒,可称是门当户对,金玉良缘。 钱太尉刚刚来到府上,随从把礼钱送到礼金台前,陆右相上前相迎,拱手施礼道:“钱太尉亲到府上,陆某蓬荜生辉啊。” 钱太尉赶忙还礼道:“哪里哪里,陆相公子大喜,钱某安能不来?今次陆、柳两家联姻,可谓天作之合,恭喜恭喜啊。” 陆右相笑道:“钱太尉总览兵事,公务繁忙,能抽空到场陆某已是喜出望外了。” 钱太尉摆摆手,推笑道:“太尉不过是个虚衔,钱某能说话的分量,还不是要靠陆相从旁协助,这大喜的日子,钱某岂有不到之理?” “诶……”陆相说道,“太尉位列三公,已是人臣之极,钱太尉得皇上重用,休得过谦,快,里边请吧。” 说罢,他引着钱太尉入府,许阁老与窦左相见钱太尉来到,纷纷上前打招呼,客套一番后,许阁老问道:“钱太尉,魏相今天会来吗?” 钱太尉叹了口气,摆手说道:“此事就难说了,前些日子天子下诏要通查各地钱粮兵事,尚书省里正忙的不可开交,钱某手头的事不多,今日才能忙里偷闲,魏相要总揽六部事务,恐怕是来不了了。” 陆右相说道:“是啊,魏相行事严谨,事必躬亲,朝中谁人不知,陆某家里的事,怎比得了家国之事重要。” 窦左相接话道:“说到这个,窦某昨日在宫门口,见到魏相匆匆忙忙地跟着卫总管入宫面圣,不知又有什么要紧事。” 钱太尉摇了摇头,说道:“这钱某便不知了,兴许只是报告所查之事吧,至少不是兵部的事。” 四人正闲聊见,一马车缓缓停在相府门口,许阁老抬眼看到,赶紧拍了拍陆相,说道:“快,又有大人物来了。” 陆相回头看去,马车停稳,一白头老人被人搀着下车,虽说未穿官服,但陆相却丝毫不敢怠慢,快步上前迎道:“哎呀,没想到欧阳公能来,陆家受宠若惊啊。” 欧阳公笑道:“陆相客气了,老夫一路看着陆公子长大,今天这大喜的日子,老夫岂有不来之理?” 陆相脸上满是笑意,说道:“欧阳公如此抬举,确实是犬子之幸啊,诶?欧阳公,怎不见莫公子照料您啊?” 欧阳公摆手说道:“这几日老夫给他放了个假,让他回乡探亲去了。哦?钱太尉,窦左相,许阁老,你们也都来了啊。” 钱太尉三人已来到车边,纷纷向欧阳公施礼问好,寒暄已毕,许阁老问道:“听闻欧阳公告老还乡之后,一直居于外乡,不知是何时回的长安?” 欧阳公答道:“老夫已经来了几日了,一直住在小女府上,本就是为探亲而来,故而也没有告诉各位,见谅,见谅。” 众人纷纷摆手,口称:“欧阳公客气了。” 几人闲聊了一会儿,陆相一拍脑袋,说道:“站在这里算什么,来,欧阳公,诸位,我们府里再谈吧。” 说罢,他领着几位进入府内落座,见欧阳公到来,席间文武官员纷纷上前搭话问好,几个欧阳公曾经的学生见到他也很是惊讶,赶忙上前请安,一时间,这位前朝老臣成了宴席的中心,歌舞乐声美妙,此时却没几个人在意,反而纷纷猜测这位年逾古稀的老者这么大张旗鼓的出现在婚宴之上所传递出的信号,有人猜测是天子宣召处理近来难以处理的各地报告,有人猜测是天子启用老臣平衡魏相近来的权势,还有人猜测或许是欧阳公的这些学生想要提高朝中的影响,把老师请来出面。 喧闹之间,相府家仆慌忙跑到正招呼客人的陆右相身旁,说道:“大人,卫总管来了。” 陆右相大吃一惊,赶忙来到门口,却见卫总管正立在门口,正与相府管家闲聊,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卫总管看到右相来到,满脸堆笑,拱手说道:“陆相,恭喜恭喜啊。” 陆相还礼道:“多谢多谢,卫总管快请进,府内一叙。” 卫总管却摇手说道:“不了不了,陆相今日大喜,皇上命老奴送来礼物,”说完从身后随从手中拿过一个木匣打开,“皇上知陆公子和柳氏大婚,特地命老奴送玉如意一对,以示皇恩。” 陆右相慌忙便要下拜谢恩,却不想卫总管一把拉住了他,说道:“诶,陆相,皇上特地叮嘱,陆相你只管收下便是,这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切莫辜负了皇恩。”说罢,他凑到陆相耳旁悄声说道,“如意之下,仔细观瞧。” 陆右相立时心领神会,起身接过木匣,看了一眼府内宾客,对管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木匣拿下去,对卫总管说道:“臣听旨谢恩。” 卫总管满意的点了点头,将从衣袖之中取出一封手谕,说道:“这是皇上宣你明日入宫的手谕,老奴今日便是为此而来的。” 陆相接过手谕,后退一步,说道:“臣领旨。” 两人正谈话间,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陆相,皇上也宣你明日入宫议事吗?” 陆右相抬起头看去,却见一人正施施然踱步而来,正是尚书省魏相,朝着二人走来,他的随从走到礼金台前,献上贺礼,陆右相上前一步迎道:“魏相,听钱太尉说,六部事务繁忙,我还以为魏相来不了了,还正遗憾,想不到魏相总能给人惊喜。” 魏相走上前来,说道:“哪里哪里,陆相公子大喜,魏某岂有不来之理?您说是吧,卫总管。” 卫总管乐了,说道:“魏相既来,那便是有理,又何必要问老奴呢?” 他话里带刺,魏相又怎会听不出来,只是丝毫不以为意,说道:“卫总管,今日到此祝贺可是皇上的意思?” 卫总管回道:“非也,老奴只是来送皇上宣陆相入宫的手谕罢了,好了,既然事已办妥,那老奴便先回去了,陆相,魏相,告辞。” 陆相拱手道:“既是公务在身,陆某也不便多留,卫总管,慢走。” 魏相也拱手说道:“卫总管,慢走了。” 卫总管对二人以此还礼,便转身离开了,看他走远,陆右相对魏相说道:“魏相,你今日能来,陆某确实没有想到,未曾远迎,魏相可不要怪罪。” 魏相回道:“诶,你我同朝为官,魏某当然要来恭喜,谈什么怪罪,岂不显得魏某无礼?” 两人相视大笑,陆相问道:“魏相,各地兵事调动之事,查的怎么样了?” 魏相叹了口气,说道:“各地节度太守,不好对付啊……诶,不谈烦心事,陆相,你可知明日皇上宣召我等入宫,是为何事?” 陆相摇了摇头,想了想,说道:“陆某确实不知,”他压低了声音,“可是因为安西都护之事?” 魏相点点头,说道:“这件事很是麻烦,其中涉及亲王之事,不知明日皇上是否会宣召亲王一起商议。” 陆相还未开口,却见两架马车在府门前停下,车帘掀开,一人矮胖身材,身着紫袍玉带,从车中钻了出来,一个年轻女子从后车下车,跟随着那人一起向相府门口而来,几个随从从后车上取下几个锦盒跟上。 陆、魏二人看到来人,颇为吃惊,魏相小声说道:“说曹操曹操到。”两人一同上前施礼,陆相说道:“王爷,真没想到您大驾光临,陆某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来者笑呵呵地回道:“诶,宗儒不请自来,该是我失礼。哦?魏相,公务如此繁忙,难得一见啊。” 魏相调笑道:“您是一品亲王,如此见面,是我等的荣幸。陆相,王爷亲来道喜,陆家公子前途无量啊,哈哈哈哈。” 陆相说道:“魏相不要说笑,王爷,您也不要过谦,您这么一说,陆某反倒不好说话了。” 王爷虽一脸喜气,但还是摇头说道:“二位乃国之栋梁,治国理政,劳苦功高,宗儒只是闲云野鹤,借个王爷的名头四处寻欢作乐,谦虚一点自然是应该的。” 不想魏相却说道:“王爷您实在是过谦,我二人功劳再高,又怎比王爷从龙之功。” 陆相看着魏相,神色颇为慌乱,这样的话怎么乱讲,但王爷却淡淡笑道:“提那些旧事干嘛,宗儒早已不在朝中,皇上还要靠二位辅佐啊。” 两人赶忙应诺,陆相看一年轻女子立于王爷身后,问道:“王爷,这位是?” 宗儒让了一步,让那女子走上前来,介绍道:“这是小女锦鸾,锦鸾,这位是尚书省的魏相,这位是中书令陆相。” 锦鸾姑娘向二人施礼,两人连忙还礼,魏相说道:“听说您和夫人多年未有子嗣,今日竟有如此一个女儿,实在是让人意料不到啊。” 宗儒笑道:“这是宗儒与封地内一个侧室的女儿,一直以来养在封地,头一回到长安城,各位,宗儒这点事,还是莫要说笑的好。” 两人忙说道:“那是自然,王爷有女如此,也是一件幸事,不知令爱婚配否?” 锦鸾姑娘红了脸,李宗儒说道:“小女不曾婚配,若是有好的媒事,二位可要帮小女多提一下啊。” 两人应声许诺,陆相说道:“在此闲谈不妥,两位,府内请吧。” 他从前引路,魏相和李宗儒随后,和锦鸾姑娘一起来到府中,府内文武官员见陆相引着魏相进门,已是颇为惊奇,刚要上前问好,却见待贤坊亲王李宗儒紧随其后,更是惊掉了下巴,人人皆知这位王爷为避嫌,已不与朝中文武往来多年,一直以来在四处游历,做些江湖侠义之事,大家也都知他一心培养侠士,今日突然出现在相府之内,背后有多少信息,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与几位朝中重臣寒暄了一阵,李宗儒百般推辞,自称不宜喧宾夺主,没有坐在陆相为其安排的主位,而是坐在一侧了十六卫大将军戴将军身旁,锦鸾姑娘坐在他身旁,应付了几位前来问好的后辈之后,总算安静了下来,相府管家看看时辰,对陆相点头示意,陆相来到许阁老身边,说声:“阁老,时辰到了。” 于是许阁老来到大堂内,高声说道:“诸位来宾,吉时已至,迎亲!” 鼓乐之声大作,伴着乐声,两行丫鬟各执花篮在前引路,花中皆是随嫁的金玉之器,在丫鬟之后,一队家仆抬几张红毯铺出道路,之后,一对金童玉女洒下五谷杂粮,再往后,乐声大起,欢喜之音四绕,两队舞女在道路两旁献舞作歌,歌为乐府诗词,直唱夫妻和睦、多子多福之意,在场宾客的欢声之下,陆公子携手柳姑娘一同踏在毯上入内,新郎着红,新妇着绿,头戴盖头,一同入场走向厅堂,每走两步,便有仆从撤走身后红毯,鼓乐喧闹声毕,新人已至堂内。 两人站定,许阁老高声说道:“叩拜!” 新人转过身来拜天地,再转过来,拜高堂,接着两人相对而拜,新妇先拜,新郎回拜,三叩九拜已毕,陆相已是止不住的喜笑颜开,许阁老说道:“却扇!” 新人站起身来,柳姑娘一手扶着盖头,陆公子轻轻地将她的手拿开,将盖头掀起,却见柳姑娘手执团扇,遮掩芳容,美貌在团扇之后似隐似现,却不肯示人,许阁老问道:“陆公子,可有却扇诗否?” 陆公子沉吟片刻,对柳姑娘吟出第一句诗道:“姮娥似隐彩云间。” 见柳姑娘不为所动,便又退开,左右踱步,扭过身来思索片刻,第二句诗道:“牵牛比翼执素弦。” 堂下已有人大声叫好,柳姑娘听他将自己比作天仙,脸上红云飞起,似是将团扇向下动了动,却依旧不肯露面,见她如此,陆公子轻笑一声,转身对诸位宾客说道:“花月总须得雨露。” 堂下诸人哈哈大笑,柳姑娘脸色更红,似是有些恼怒,却见柳公子贴近其耳边,轻声说道:“如何封琴拒凤鸾。” 凤求凰谁人不知,听他以卓文君作比,柳姑娘终于不再遮掩,羞涩地将手中团扇放下,当真有沉鱼落雁之姿,诸位宾客纷纷起身作贺,陆公子看着自己的新娘,也是难掩爱意,柳姑娘对他小声说道:“最后一句,不妨改作‘如何绿绮配红鸾’。” 陆公子听之大喜,抬手再拜道:“夫人之才,我不及也。” 当下堂内均是文武重臣,无不通晓诗书,听得新人如此赋诗作对,纷纷点头赞许,许阁老看却扇已毕,上前说道:“却扇礼毕,送入洞房,行结发之礼。” 府内近侍上前接引,二位新人向诸位宾客行礼后,便随之转入后堂,陆右相起身,取过身旁酒盏,说道:“今日诸位光临,实是犬子之幸,陆某之幸,陆家柳家两家之幸,各位今日可尽情畅饮,陆某在此,先敬诸位此杯!”说罢,将酒盏一饮而尽,宾客也一同起身,一时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祝酒已毕,席间各桌各自开宴,家仆来回穿梭,为各席端上美食美酒,一些人已站起身来,端酒盏向诸位公卿敬酒,李老板虽坐于侧边,但仍有人络绎不绝而来,毕竟这位王爷虽不在朝中多年,但却可直达天听,还是一品亲王,朝中官员谁人不想拉近关系。 李老板与人碰了几盏,便不再碰酒,直推说自己不胜酒力,让凑过来的人先去向魏相敬酒,自己只管夹菜,待到身边人群散的差不多了,一旁戴将军凑过来问道:“王爷,江州那边的事情如何了?” 李老板看四下无人,对戴将军说道:“我这边的消息是你派去的人已经到了江州,但似乎为人所制,两日前便不见踪影,你最好尽快回府,再安排人手过去,我的人还要几天才能到,恐怕你的人有性命之忧。” 戴将军略显慌乱,说道:“竟有此事?我确实已好几日没收到那边的消息,王爷所言属实?” 李老板点点头,说道:“事不宜迟,你最好尽快安排。” 戴将军立即起身说道:“如此,末将先告辞。”说完,便向外走去,先找到陆右相,推说近郊兵事,须得尽快处理,而后匆忙离开。 戴将军走后,李老板身边只剩下其女锦鸾姑娘,他贴近锦鸾问道:“木儿,在场的各位大人你可认得否?” 锦鸾姑娘,也就是鴷木姑娘,摇头答道:“在座诸位,小女只认得欧阳公和戴将军,其余不甚了解。” 李老板手指相府主人陆右相说道:“这个是中书省的陆相,总领中书省事务,官拜右相,在朝中可以说是魏相之下第一人了,他曾是欧阳公门生,后投前朝房公门下,与我们待贤坊关系甚密,算是我们这边的人。” 锦鸾姑娘点头默记于心,李老板又指众人包围当中的魏相说道:“那位是尚书省的魏相,官拜从二品,是如今朝中权势最大之人,统领六部,三位宰相之中,魏相最为刚正,又加之经历充沛,治学又好,有许多门人弟子在各省各部要职当差,故而谁想要办好事都要看他的脸色。他和我们待贤坊关系较远,但也并无什么冲突,目前看来确实一心为国,皇上布置事务都能办好,德行人品均无可挑剔,御史台都找不出他的毛病,当然,也可能是深不可测,你要牢记此人。” 锦鸾深深点头,李老板向一旁指道:“那位是门下省的窦左相,为人宽厚圆滑,可称是朝廷上的老好人,朝中纷争总有他去调停,皇上虽知他并无什么大能,但却乐得用它处理朝政,只是此人油盐不进,难以拉拢,也从不站边,可以说是很难对付了。” 见木儿牢记,李老板再指一人说道:“钱太尉,虽说官拜三公,但三公之职已是虚衔,实职与兵部相关,常待在尚书省处,只是因其是皇上幼时玩伴,故而兵部的实职反倒像是虚职了,深得皇上喜爱,领一个正议大夫的头衔,常在皇上身边走动,因此权势也很高,此人很有建功立业之心,但却无施展的场所,你且记住。” 说罢,李老板再指一白头老者说道:“许阁老是陆相的中书省舍人,官虽只有正五品上,但资格最老,是陆相最为倚重的幕僚,也是欧阳公在朝之时的好友,若是有人想要动中书省的权力,他可是头一个不答应的,你要记得,此人虽年事已高,但智谋不俗,常有神鬼莫测的奇谋。” 锦鸾姑娘看了许阁老好一会儿,对李老板说道:“我记得了。” 李老板想了想,又说道:“此次大婚,另一方是御史台的柳御史,官从三品,总揽御史台事务,奉命监察百官,今日柳家与陆家结亲,中书省可谓势力大增,从魏相那边看来,这一手显然是要压制他那一派,今后免不了要吃亏,不过柳御史与和魏相本人关系不错,事情怎么发展倒也难说。” 两人正说话间,吏部的韩侍郎走近前来,先向李老板问好,而后对锦鸾说道:“锦鸾县主,你看这场婚宴如何啊?” 锦鸾姑娘回答道:“宾主欢畅,歌舞美妙,这场婚宴很好啊。” 韩侍郎继续问道:“那县主觉得,这位陆公子和柳姑娘如何呢?” 锦鸾姑娘想也未想便回答道:“陆公子玉树临风,柳姑娘闭月羞花,此二人天作之合,小女倾慕不已。” 韩侍郎笑了起来,说道:“县主大婚之时,这个场面可就比不了了,李老板,您说呢?” 李宗儒笑道:“怎么,你要给我说一桩媒?” 韩侍郎从衣袖之中抽出一封信,递到李宗儒手中,说道:“韩某给李老板带来的,可比一桩姻缘要美妙许多。” 李宗儒看了一眼信封落款,大喜过望,说道:“确实美妙,木儿,待会儿你且不要回府,随我再去一处地方。” 锦鸾姑娘略显疑惑,但依然回道:“谨遵大人之命。” 第二十五章 探监 长安城内,天色已晚,右相府内的宾客大多已回,陆右相在府门口与来宾一一作别,魏相来时并未乘马车,故而走时与窦左相同乘一车,引得朝臣不少议论。 欧阳公在席间喝了不少的酒,此刻已是大醉不醒,李老板特意吩咐用自己的马车将他提前送回府上,自己则在与陆相辞别之后,与女儿一同乘欧阳公的马车离开,马车在长安城的大街上拐了几拐,转入一条并不常有人同行的巷道之中,只停了片刻,便又回到大道,返回待贤坊之中。 李老板与鴷木姑娘在巷道之中前行,时已渐黑,天光暗淡,巷道两侧墙高,又有房檐遮掩,李老板只觉得巷道之内昏昏沉沉,抬眼不见四壁,他只依稀记得大致方位,但在这片昏暗的环境之中,鴷木姑娘却双目灼灼,似乎能看清眼前的一切,扶着李老板避过脚下杂乱的废旧木板石料,在李老板的指路之下,不多时,来到一处暗门外。 李老板抬起手,在暗门上轻敲几下,三五长,四六短,一串长短不一的音节之后,暗门应声而开,一人蓬头垢面,立于门口,看着眼前衣着华美的两人,颇为意外,但既然敲对了暗号,也没多问,便放两人入内。 屋内烛光昏暗,墙壁上,斗笠和一块咸肉挂在一起,桌子上杂乱地摆放着几个破碗,中间置一烛台,还未吃完的一碗馎饦上,却极不协调地摆着一双犀角筷,一旁是一个打开的酒坛,酒一闻便知是上品,另有一人正躺在墙边靠垫之上,嘴里嚼着瓜果,正看着刚刚进来的两人。 鴷木姑娘厌恶地掩着鼻子,遮挡这房中刺鼻难闻的味道,李老板却不以为意,他知道规矩,取出一锭银子,与韩侍郎早先给他的那封信,递给靠垫之上那人,说道:“劳烦,给我一只水牙子。” 听李老板这么说,那人才伸手接过银两和书信,将银两毫不在意地仍给门口那人,拿起信却未打开,只是看信封上落款,又将信封撕开,里面竟并无信件,确认无误后,那人站起身来,揭开地上靠垫,手指在黑暗里摸索一番,似乎是扳动了哪个机关,只听“喀拉”一声,地上出现了一道缝隙,他将手指插入缝隙之中,用力向上一扣一揭,一条暗道便出现在了那里。 那人让开身子,对李老板努嘴示意,李老板自然懂得,又取出一锭金子,递给那人,而后带着鴷木姑娘便踏入了密道当中。那人接过金锭,却并不自己收下,而是打开身旁一破旧柜子,抽开柜底木板,其下竟是一地窖,将金锭抛入其中,“当啷”一声金属相碰的声音后,那人关闭柜门,将密道门合好,以靠垫遮蔽,自己又回到躺坐的姿势之中。 密道一路向下,但并不深,两人走了没几步,便进入一条狭长的甬道当中,不知向前走了多久,转过拐角,却见一人守卫模样,手持一柄大刀,立在甬道尽头,见到如此装束的两人走近,也并不意外,只是捧着刀等待二人。 李老板走近守卫,伸手掏出一块腰牌,与一锭银子一起递给守卫,守卫先接过腰牌看了看,又接过银两,掂了掂重量,收好银子,对着背后的墙壁或轻或重地敲了几下,片刻之后,墙那边也或轻或重的传来回声。守卫确认了敲击声之后,将腰牌还给李老板,自己让开,手不知在哪里一摁,眼前的墙壁忽然后退,一扇门就打开在了李老板两人面前。 两人穿过暗门,眼前的场景让鴷木姑娘很是意外,两人竟身处一处监牢的牢房之中,眼前的牢门开着,见四下无人,李老板说道:“木儿,你可知我们现在在何处?” 鴷木姑娘摇了摇头,李老板说道:“我二人现在正在大理寺最底层的牢房之中,这里关押着的,都是那些皇上钦点的人,就连太常卿和宰相都无从过问,这个地方只要是进来了,便绝对不得脱身。” 鴷木姑娘问道:“那我们到这里是要找什么人呢?” 李老板轻笑一声,说道:“你稍后便知。” 说罢,他推开牢门,带着鴷木姑娘穿过地牢中的通道,这座监牢并不大,两人没走多远,便来到了唯一关着人的监牢门口,李老板敲敲旁边的墙壁,说道:“马道长,别来无恙啊。” 牢里那人原本背对着牢门而坐,听到李老板声音,便转过身来,昏沉的烛光之下,鴷木姑娘看到眼前这人和她所想的牢中囚犯完全不同,头发梳得整齐,戴一道冠,身着道袍,袍子干净整齐,面容虽因不见天日而变得惨白,但却毫无瘦弱之感,相反,两眼炯炯有神,开口说道:“李宗儒?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老板微微一笑,说道:“我来这里看看老朋友安乐否。” 马道长轻蔑地一呼鼻子,说道:“贫道在这里待了不知多少年月,你到此时才来看我,还要叫我老朋友吗?” 李老板扳着指头数了数,看着马道长说道:“我数了一下,你也只是待了九年。” 马道长额头微皱,眼神直盯着李老板,恶狠狠地说道:“九年,也才九年,你到这里找贫道做什么?” 李老板笑了起来,说道:“马道长,你可知道我为了见你,也花了九年的时间,这天牢地牢,岂是何人都能来的?” 马道长干脆又转过身去,背对着李老板说道:“你当你的王爷,我蹲我的大牢,你见我做什么,皇帝他亲自安排人照顾贫道的起居,老道我吃喝不愁,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老板只是冷冷地说道:“这么说来,马道长还运的起内力?还觉得自己身怀绝世武功?” 这一句话便刺中了马道长的痛处,这九年间,他本来引以为豪的一身内力慢慢消解,明知牢饭之中混有药物,为了活命却不得不吃,现在几乎与寻常人无异。他忿忿说道:“成王败寇,贫道我失手被擒,又有什么好说的。你走罢,贫道不想见你。” 李老板知他会这么说,开口说道:“马道长,你若是真的要我走,我就走了便是,只是今日宗儒带了一个人来,这个姑娘,你可认得?” 鴷木姑娘惊诧地看着李老板,她也不知道这是演的哪出,马道长听他这么说,虽是不情愿,但还是转过身来,看着鴷木姑娘,初时看到并不清楚,但马道长依稀觉得似乎有些面熟,于是干脆站起身来,来到牢门前,忽而大吃一惊,后退两步,口中喃喃说道:“像,真像。” 李老板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对鴷木姑娘说道:“木儿,今天我带你来这里,便是为了揭开你一直想要知道的事,那便是你的生父究竟是谁。” 鴷木姑娘也吃了一惊,她一直以来都将李老板当作生父看待,李老板也一直是以亲生女儿般照料,虽知自己是李老板收养,但对自己生父却一无所知,李老板突然一提,顿时一股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不知说什么好。 马道长感觉自己有些支撑不住,手扶墙壁,颓然坐了下来,说道:“李宗儒,你赢了,你想要贫道说什么?” 李老板拉起鴷木姑娘的手,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她是谁,我要你把属于她的那件东西交出来,还给真正的主人。” 马道长闭口不言,只是默默地看着牢房的地板,鴷木姑娘看着眼前这两人,心中满是疑惑与不解,对李老板说道:“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老板看着她,目光变得有些温柔,说道:“木儿,你可知我是什么时候收养的你?又为何要给你取这个拗口的名字?” 鴷木姑娘摇了摇头,说道:“您是在我五岁的时候收养的我,也就是十三年前,却不知为何要取这个名字。” 只听监牢之中一声长叹,马道长重又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物,交了出来,说道:“姑娘,这个给你,李老板,是贫道输了。” 李老板伸手接过那件东西,交给鴷木姑娘,说道:“木儿,你一看便知。” 鴷木姑娘拿过那东西,却是一件铜雕,多年磨损之下,一些细节已难辨别,但一眼便知是一只小鸟,嘴长且直,脚稍短,四趾两前两后,尾呈楔状,却是一只啄木鸟的样子,鴷木姑娘心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更大的疑问仍在,开口对李老板说道:“这是……” 但李老板并未直接对她说明,而是对马道长说道:“道长,该你说了,我家木儿需要知道真相。” 马道长犹豫了一会儿,长叹一声,说道:“好吧,李宗儒,我便说了,木姑娘,这件铜雕,是贫道我从你娘那里取来的……” 李老板在旁边干咳一声,说道:“让你讲的是真相,不是要你修饰,据实讲来。” 马道长听他这么说,咬了咬牙,改口说道:“铜雕,是我从你娘那里……夺来的,十八年前,你娘带着刚刚出生的你到处逃难,路过贫道我的道观,那时贫道还有个好名声,听你娘讲了你家的家事,知道了你爹的身份,也知道了你娘随身带着你爹一身武功的秘籍,便起了歹意,那时贫道并无伤人之心,只想取了武功秘籍便罢,想方设法支开你娘,在她的包裹中翻找一番,却只找到这尊铜雕,武功秘籍却一本也没见到,只有一些金银细软之物。贫道便将此物先行取走,只是这件事做得太过莽撞,你娘发觉了我意图不端,也发觉了这件铜雕丢失,惊惧之下,将贫道误认为恶人……” 李老板再次打断了他,冷冷地说道:“误认为?” 马道长一时语塞,半晌才继续说道:“你娘……将我认作恶人,带着你趁夜逃出道观,贫道发觉了此事,连夜追赶,却不想道观山路艰险,追逐之际,你娘一时失足,带着你一起掉下山崖,她那时的面孔,一直以来贫道都记在心头,天明后,贫道带人到山崖之下多方寻找,却只见一些散碎的包裹,你们两人贫道便再没有见过。” 鴷木姑娘此时已是眼挂泪珠,李老板接过他的话,继续说道:“这位马道长心有不安,担心若是你娘活了下来,他的名声和道观就完了,于是一直派人寻找,我那时得知你家变故,便循着你娘逃走的路径一路巡查,找到道观附近之时,已是半年之后,在山脚一处农庄之中,我找到了一户人家,有一件明显不是农家打扮的外衣,这家人带我来到一座坟冢面前,那便是你娘的坟冢,你娘她摔下山崖之际,被山崖间树木钩住,虽说受了致命伤,但一时未死,被那家人所救,临终之际将身边所有细软交给那家人,想要换得他们把你养大,但她死后,这家人实在贫穷,饭也不够吃,便把你送给经过的一队商人。我又随着寻找了将近两年,才在百里之外的一个人家中将你找到。” 马道长沉默不语,鴷木姑娘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自己娘亲的遭遇之前从未听过,此时听到,已是满面泪水难忍,李老板知道真相令人难受,心觉如此讲来太过残忍,便暂且住口,让木儿先消化一番,却不想鴷木姑娘擦一把脸上泪水,说道:“大人,您不用在意木儿,还请您告知,木儿的生父究竟是谁?” 李老板长叹一口气,还未开口,马道长说道:“还是让贫道来说吧,你娘坠下山崖之后,贫道后悔不已,便将那件铜雕随身携带,时刻提醒自己因一时贪念,害死了大侠岑文鴷的家人。” 鴷木姑娘问道:“这么说来,木儿本姓岑?” 李老板说道:“是啊,木儿,你爹爹一代大侠,是二十年前‘一刀二剑’之中‘夺魂剑’的剑主,岑文鴷,你娘是当地大户顾家长女,只是你那时太过年幼,尚未取名家中便突遭变故,我找到收养你之后,为纪念你爹爹,便叫你鴷木,木儿,请你原谅我一直以来都在隐瞒你,只是这十几年间,我没能查出你爹爹究竟为何而死,你家所遭变故是何人所为,为了保护你不被仇家找到,才不敢告诉你真相。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也是时候继承你爹爹的衣钵了。” 鴷木姑娘头一回得知自己身世真相,虽说难以接受,但这十几年间,自己在待贤坊内长大,李老板与欧阳夫人一直将自己视如己出,过得衣食不愁的生活,于是抹掉眼角泪水,对李老板下拜说道:“大人,您将木儿从小养大,已是父母之恩,今日将真相告知木儿,已解木儿心头之惑,父母生身之恩为大,但木儿还想叫您一声爹爹,感谢您养育之恩。” 李老板不是轻易动容的人,但此刻也是赶忙将鴷木姑娘扶起,说道:“木儿快起,只要你愿意,你便是我李宗儒的亲生女儿,你爹爹是我至交好友,你这般长大,想来他泉下有知,也该心满意足了。” 见他二人父女情深,马道长感叹道:“哎,世事如此,老道那时若非一念之差,又怎会落入如此地步。” 李宗儒并未理会他,只是为鴷木姑娘擦去眼泪,对她说道:“既然这尊铜雕已到了你手上,你爹爹的一生所学,也该传到你手上了,来,木儿你看。”他拉起养女的手,手指在铜雕之上轻敲,在一处机巧处一拧,“喀啪”一声,铜雕应声而开。 马道长见他如此动作,不禁睁大了眼睛,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牢门口,双眼直直地盯着那尊打开的铜雕,却见其中隐有一张锦帛,其上所记,便是“夺魂剑”一生所学武功秘籍所在,马道长不禁悲从中来,为了这武功,自己落得如此地步,背上一身恶名,终其一生,这秘籍所在便一直藏在自己身上,想到这里,泪水从眼里流下。 李老板对养女说道:“木儿,回府之后,你便去到此处,将你爹爹的遗物取回,严加保管,多多参悟,只盼你传承下去你爹爹的侠义之名,以告慰你爹娘的在天之灵。” 鴷木姑娘将铜雕与锦帛收好,对李老板再拜说道:“木儿定不负爹爹期望。” 李老板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看着马道长,说道:“你只当是自己一念之差,便造成如此后果,可曾想过就算到了刚才,仍在为自己没得到秘籍而流泪?马道长啊马道长,你再多想个十年吧。” 说完,他便领着鴷木姑娘,离开了这座了无人气的地牢。 小潼水边,一叶扁舟。 吕朝云悠悠转醒,抬眼看去,梁岚女侠正坐于自己身旁,关切的看着自己,见她醒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说道:“朝云妹妹,你终于醒了。” 吕朝云想要撑起身子,但只觉腹中一阵剧痛,不禁咬紧牙关,梁女侠赶忙将她按住,说道:“妹妹先不要起身,我已经查看过了你的伤势,也为你包扎过了,你就这么躺着,再过几天便可走动了。” 吕朝云再次躺好,梁女侠走到一旁,从自己行囊之内取出一小瓷瓶,从中取出一粒药丸,又拿起水囊回到朝云身旁,说道:“妹妹先服下这颗药丸。” 她将药丸送到朝云嘴边,又扶着朝云的脖颈喂她喝水,做完之后,方才放下心来,吕朝云问道:“岚儿姐姐,顾仪呢?” 梁女侠说道:“他啊,我派他去岸上不远的一个镇上买些食物,我们还要在水上走个一两天。”忽然,她听得岸边动静,起身向外看去,却见顾仪正手提背囊而来,她招呼了一下,便又回到朝云身边,说道,“这不,他回来了。” 顾仪从岸边跳上小船,说道:“梁女侠,你要我买的东西我都买到了,朝云她醒了没有?” 梁女侠笑道:“把东西给我吧,朝云妹妹刚醒,刚刚还在问你在哪呢。” 吕朝云脸上红了起来,顾仪闻言大喜过望,把手上东西递给梁女侠,便匆忙跑到吕朝云身边,看她看着自己,关切地把手放在朝云额头摸了摸,问道:“朝云,怎么样了?” 吕朝云小声说道:“我还好。” 梁女侠放好东西,走到他二人身边,拿扇子敲了一下顾仪放在朝云额头上的手,说道:“顾公子,朝云她好没好,是我这个当姐姐的说了算,你还是先问问我比较好。” 顾仪把手缩了回来,赶忙对梁女侠说道:“是,顾仪知错了,梁女侠见谅。” 梁女侠笑了起来,对船尾艄公示意了一下,小船便继续顺流而行,她说道:“玩笑罢了,顾公子别太在意,只不过我这个妹妹一路上,少不了给你找麻烦,倒是我要向公子你道谢的好。” 顾仪回答道:“哪里的话,今天这个境地,确实是顾仪造成的,如果顾仪剑下能多生怜悯,也不会惹得如此麻烦。” 梁女侠摇摇头,说道:“这翠烟阁内是什么人,李老板一清二楚,收到你们要探一探翠烟阁的信后,他就马上把我派了过来,我一路赶路,可算及时把你们两个救下,顾公子,你不必自责,就算你不下杀手,那个胡翰也绝不会放过你的。” 顾仪只是默默点头,问道:“对了,梁女侠,你叫那个胡堂主胡校尉,你认得他吗?” 梁女侠笑了起来,说道:“自然是认得,十几年前我和何容一起在安西都护帐下,这个胡堂主就是老何他的部下,我昨天这一手从老何那里学来的箭术,他肯定认得。只是没想到十几年不见,他居然混到了翠烟阁的堂主之位,真是世事难料。” 顾仪脱口而出问道:“何容?可是‘千丈神弓’何大侠?” 吕朝云虚弱地抬起一只手,打了顾仪一下,说道:“呆子,岚儿姐姐便是何大侠的夫人,这还没听出来吗?” 梁女侠和何容虽说已结婚多年,但此刻脸上还是有些红,说道:“何容既是我师兄,也是我丈夫,顾公子,你还不知道吗?” 顾仪叹了口气,说道:“顾仪实在是愚钝,梁女侠,多多包涵。” 吕朝云说道:“你呀,要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 顾仪说道:“是啊,若不是朝云告诉我,我绝不会知道你和梁女侠竟然是真的姐妹关系,只当是关系亲近而已。” 梁女侠笑道:“我和朝云妹妹都是从长城水坞出来的,我娘与朝云妹妹的娘亲是亲姐妹,我们便只是表姐妹而已。” 顾仪看了吕朝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啊,这长城水坞,深不可测啊。” 朝云想要再打他一下,但手臂有些虚弱,梁女侠手中扇子在顾仪头上敲了一下,把扇子扔给他说道:“别多想了,去休息一会儿吧,朝云醒了,你也该安心去睡一觉了。” 顾仪接过自己那把铁扇,揉了揉脑袋,说道:“顾仪听您的。” 小潼水上,扁舟顺流而下,虎口脱险,顾仪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长安城外,两匹瘦马一前一后赶路,总算在黄昏之际赶到城门,前马上是一英俊公子,后马上是一美貌女子,正是祝士廉祝少侠和孟姑娘,来到城门前,城门尚未关闭,祝士廉亮出待贤坊令牌,守门兵卒让开去路,两人终于来到了长安城中。 祝士廉对孟姑娘说道:“孟姑娘,今晚,客栈,明日,待贤坊,如何?” 从那次吹笛之后,祝士廉说话便又变回了这般样子,孟姑娘倒也不生气,只是说道:“到了长安城,小女子人生地不熟,全听祝公子安排。” 祝士廉也不再多说,只是在前引路,心里却在盘算,明日若带她去见李老板,该如何解释。 沉默无言之中,太阳已落,长安城全城宵禁,道路之上,已是空无一人。 秦岭群山之中,一匹驴子载着一白发老者来到了一处营寨前,营寨规模甚大,里面足可驻扎几千人马。 老者在寨正门前翻身下驴,揉了揉肩膀,深吸一口气,对营寨之中大声说道:“黑岭帮,安德玄到此一会,还不速速出寨相迎?” 声若洪钟,深山之中惊起一群鸟雀,却不见寨中有任何声响,安德玄长叹一口气,再次默默上驴,朝着另一山间黑岭帮的寨子而去。 第二十六章 战阵 兵法有云:其正如山,其奇如雷,敌虽对面,莫测吾奇正所在,至此夫何形之有哉? 大漠之上,沙丘之间,百余骑兵此刻正缓缓而行,为首一人银盔红马,手提马槊,身背长弓,腰间挂一柄直刀,烈日之下,额头却不见一滴汗珠,正是“千丈神弓”何容何将军。 身后百余骑手,皆身披铁甲,手持长矛马槊,骑手捧“何”字旗帜。不同于何将军的镇定自若,骑手们的脸上仍有紧张之色,毕竟战场厮杀之事,任谁都不会视若儿戏。 何容身边随行的副将名叫司马路,也在都护府中行走多年,行事以谨慎着称,虽说弓马娴熟,但总是谋定而后动,此刻也面露一丝不安,十日之前,何将军来到大营之中,出示了都护府将令,告知了帐下众人此行的目的,那便是清剿一支藏于大漠之中的匪帮,这支匪帮不同于往常商道上的马匪,不仅实力雄厚,更勾结附近突厥部族,洗劫周边市镇,来去如风,援军每每扑空,且狡猾多端,高济将军带人几番清剿,皆无功而返,似乎是得到了通报,只给高将军留下空空如也的营寨和掳来边民的尸首。 根据密报,这支匪帮现在正驻扎在大漠深处一片干涸的河床附近,何容和帐下的将军们商议之后,定下了清剿之策,用了三日时间调动人马,又花了三日调配粮草物资,何容点将已毕,大军分作三路,向大漠深处进军,至今日已进军四日。 三路大军,以高济将军统四千步骑居中,侯立虎将军率两千轻骑居左路南翼,张子清将军率四千步卒居右路北翼,何容自领一支兵马在三军之后,以为三军协调。 何容见司马将军面露不安,便将马鞍旁的一只葫芦抛给了他,说道:“子非将军久厉战阵,此刻如此紧张,却是何故?” 司马将军接过葫芦,却并未打开,他知道葫芦中是夜晚御寒用的烈酒,行军途中喝之不妥,于是将葫芦又还给了何容,说道:“何将军,此番调动兵马,虽说有将军您策划统领,但末将觉得仍有不妥之处。” “哦?那你应早早说来,我何容绝非不听谏言之人。”何容又接住葫芦,打开饮了一口,看着对方说道,“子非觉得何处不妥?” 司马路说道:“高济将军几番用兵,皆是空手而归,必是我军当中隐有内应,提前将进剿之事通报予匪,末将以为,进剿之事,当以急兵攻至,稍有延误,恐进军又为贼所知。将军所谋划的进军路线并无问题,所调人马也却是精锐之师,故而末将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延误六日方才行动,若是军情泄露,我等恐怕又要无功而返了。” 何容点点头,说道:“子非将军所言不错,只是深入大漠,若无充足粮草补给,则未见贼人,士卒便有所折损,士气不如贼人,反而更易遭其祸。” 司马路回答道:“将军所言差矣,古语云:兵贵速,不贵久。若将军命令末将等人只带轻骑,携五日所需口粮,轻装速进,贼匪必措手不及。” 何容只是摇头,说道:“轻兵急进,我当然有所考虑,只是这大漠之内,倘若贼匪营寨坚固,坚守不出,子非你说又当如何?” “这……”司马路一时哑口无言,只好说道:“末将也只是稍有不安,将军所虑甚详,只是若贼人得信而走,此番不是又要扑空?” 何容只是笑而不语,手指身后大旗说道:“放心,我何容既然来了,那便是有所准备,子非你且放下心来,安心听我将令即可。” 两人正言谈间,远处一飞骑赶来,赶到何容面前,翻身下马说道:“报将军,高将军所部先锋已至贼营附近,大军主力距离贼营尚有半日路程,先锋回报,贼营之中只有数百人马,但占据一废弃土城。” 何容听报,点头道:“我们距离中军尚有半日的路程,你赶路而来,马匹劳顿,且在我部休息,子非,你命人到高济那里,让他暂且不要惊动贼人,待我到后再做计较。” 司马路依令,派麾下一人传令而去,自己思虑一番之后,对何容说道:“将军,贼匪有数千之众,若营寨内仅有数百,恐怕我军军情已为贼人所知,若贼人在附近设伏,我等如何应对?” 何容笑道:“不妨,我兵分三路进军,所虑的便是此事,高济坐镇中军,左右军相互照应,何惧贼匪的伏兵。” 正说话间,又一探子来报,只说张将军所率步卒被风沙所困,行军路线已偏离既定方向,此刻已不知所踪,司马路大吃一惊,急忙对何容说道:“何将军,右路失去联系,恐怕已遭到埋伏,还请将军即刻速行,与中军汇合,向左翼骑兵靠拢,以防被人各个击破。” 何容表情略有动摇,但依旧不慌不忙,说道:“子非不必慌张,右路步卒想必只是在风沙中迷路,想必不超半日,即可重新取得联系。” 司马路还要劝谏,忽听左前方一声唿哨,远处沙山与天际交界之处,一彪人马突然出现,远观似有千余人,向着何容这百余轻骑而来。 何容抬头看去,那彪人马皆着黑衣,坐下坐骑并不高大,但步伐却丝毫不慢,借着下山之势,越冲越快,及至山脚之下,为首一人张弓搭箭,一声鸣镝响起,司马路大呼道:“是突厥人!整队,保护何将军!” 何容深知突厥骑兵之利,自己只带百余人,断不可与之对敌,当下下令,全军调转马头,向北右路步卒方向撤退,只见百余轻骑迅速整队,向北疾驰而去,但突厥人的骑射功夫很是不错,随着响镝之声呼啸落地,箭雨也随之而至,何容所部人马虽皆着甲,但仓促之下,仍有几人被射中坐骑,翻身落马。 但此刻已无暇他顾,倘若被敌人追上,后果不堪设想,何容所率后队本有两千步骑,只是大多是新近招入的兵卒,训练并不完备,难以快速行军,故而何容下令由部下一校尉统领,暂且在后压阵,自己只带百余轻骑赶上队伍,没想到竟然忽遭埋伏。 好在这队轻骑仍是训练有素,虽皆面露不安之色,但对何将军的信任让他们士气高涨,他们深信何将军必有迎敌之策,即便是撤退,也并无混乱嘈杂,而是列队整齐,旗帜不倒,即便有人落马,也并未出现四散而逃之景。 司马路虽说也信任何将军,相信将军有破敌之法,但此刻撤退之中,却不得不想一想了,敌兵自左翼南路而来,那便是绕过了南翼侯将军所率骑兵,侯将军也是行伍多年,深知用兵之道,怎会不设探马,放任敌军偷袭?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又一声响镝,司马路回头看去,却见突厥为首一将,纵马在前,身后骑兵皆弓箭在手,又是一阵箭雨随着响镝落下,这一次敌人的距离更近,箭雨落下之处,有十几人已落马下,如此继续撤退,不说军心大乱,单是这般追逐,只消再射几轮,这百余人便会尽数落马遭擒。司马路心知如此不是办法,对着前面的何容喊道:“何将军!” 却见何容马不停蹄,自己扭身向后,已是长弓在手,箭在弦上,一声弦响,羽箭若流星一般射出,追兵之中一人已是翻身倒地。 见有人落马,突厥追兵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群溃兵之中竟有人有如此射术,再看何容,手上铮铮弦声不停,又射翻追兵数人,其中一支箭直冲突厥首领而去,惊地那首领以手臂挡箭,一声惨叫,手臂已被何容射穿,所幸突厥部族世代生活在马上,这位首领即便受伤,仍能夹紧马腹,继续追击不停,但一只手臂受伤,所持马弓响镝失手掉落,只用一手拉住缰绳,继续追击而来。 虽说何容射术精湛,但两方的距离却在不断减小,突厥人的坐骑虽说不甚高大,但耐力却较之更好,长途奔袭,更是其优势所在,司马路估算一番,如此追赶,只消半个时辰,他们便会被追兵赶上,到时便免不了一场肉搏战了。 突厥追兵这边,虽说少了响镝指引,不能以箭雨集中射击,但突厥骑手们仍是不断放射冷箭,好在没有齐射,命中率下降了不少,何容这边的骑手并未遭受过多的损失。 不过这样仍然不是办法,眼看敌军便要追上,何容大声喊道:“众将士听令,翻过前方山坡后,随我而动,便是我等反击之际!” 听得将军如此下令,众将士心中一喜,前方的山坡并不遥远,虽说突厥人已近跟前,但有了明确的军令,那么跟着走便是了,当下骑手们催动坐骑,尽力攀上沙丘斜坡,司马路此刻一手催动缰绳,一手紧握马槊,心道:将军啊,这道沙山过后,就再无可以阻碍追兵的地势了,所谓反击之际,也只是死中求活,鼓舞士气罢了。 回头看去,追兵已在身后不足十步之处,箭雨射来,司马路扭身以马槊横扫,拨开几支来箭,自己肩上便已被射中,好在来箭力道不足,并未射穿铠甲,再转回头来,沙丘山脊已近在眼前。 时间已是正午,日光之下,黄沙闪烁着金色刺眼的光芒,何容率队已翻过山脊,只听得骑兵之中一阵惊奇的呼声,司马路还未来得及细想,自己的战马也已翻过山脊,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沙丘之后,四千步卒已列成锋矢之形,前队为一千长矛手,两翼展开,皆跪坐于地,双手扶长矛架于身前,矛尖直指追兵方向,其后十余步,便是五百陌刀手,阵列如墙,皆着重甲,白刃如雪,排次如鳞,再往后,一千弩手早已装填完毕,只待敌军接近,弩手之后,一千五百轻步卒此刻皆手持弓箭静待。 骑兵队已全部转过山脊,何容一声令下,全队随之绕过锋矢阵一侧,一人驱马上前迎接,说道:“何将军,末将张子清在此等候多时。” 司马路这才明白,自己随着何将军居然做了诱饵,难怪要在着大漠之上竖起“何”字旗帜,原来是就是要让敌兵看到。 回头再看,突厥追兵前部已翻过山脊,被眼前这一幕吓得不轻,但马队既已动,就绝无停下的可能,前队即便想要驻足,也会被后队驱赶着向前,突厥部族首领心一横,虽说遭遇伏兵,但自己这千余训练有素的骑兵,还会怕这些个步卒不成?当下催动马匹,借下山之势,排山倒海般向阵列冲来,一时间杀声震天,沙尘四起,马蹄之声惊天动地。 张将军此时却镇定自若,自己行伍多年,一直以来便是统辖步兵作战,这般场景见得多了,骑兵携下山之势猛冲,虽说震天动地,寻常部队都会被这种气势压垮,刚一接触便会丢盔弃甲而逃,溃不成军,但自己的部队训练多年,该被压倒的,反而是那些看不起步卒的骑兵。 敌人距离战阵已越来越近,马蹄声也越来越震耳欲聋,眼看还有一百五十步,张将军大喝一声:“弩手!放!” “碰!”地一排声响,一千弩手齐射,弩箭直冲骑手而去,在这有效杀伤范围之内,即便是胸前铠甲,也要被穿个窟窿,一时之间,前排骑手纷纷落马摔下,但突厥人冲击之势未减,顶着弩手弩箭排射继续向前。 转瞬之间已到六十步内,张将军再次大喝一声:“弓手!放!” 一千五百轻步此刻弯弓如满月,听得令下,当即齐射而出,一千五百支羽箭一齐落下,突厥人又折了许多人马,看看已到二十步内,张子清再喊一声:“全军整备!” 全军齐声呐喊,弓弩手纷纷扔下弓弩,持长刀在手,一千长矛林立于前,准备接敌。突厥人冲锋之中,也不断射出弓矢,已有矛手倒地不起,但即便中箭,长矛矛尖仍是直指敌人来势方向。 十步、五步、三步、一步!呐喊声中,突厥人已冲入枪阵之中,一刹那间,无数骑手连人带马被长矛洞穿,更有许多枪手被骑兵践踏而过,一时间痛苦地呼号声随之骤起,大漠之中,一片地狱般的屠戮之景。 眼看骑兵杀入阵中,张将军大喝一声:“陌刀队!杀!” “杀!”五百陌刀手听得将令,齐声大喝,挥舞陌刀杀入骑兵之中,由于冲击之势已被长矛所阻,此刻与矛手正杀成一团,待到陌刀队杀入,已失去了机动冲击的优势,只以长矛马刀与匕首从上而下砍杀步卒,但这些个兵器怎是这五百精锐死士的对手,陌刀到处,残肢断臂飞舞,连人带马斩杀而去,突厥人后队虽已杀到,但被前队及矛手所阻,不得施展,前队则被后队堵住退路,被长刀长矛斩杀,一时之间,方寸大乱。 眼看时机已至,张将军大喝一声:“全军!杀敌!” 却见二千五百弓弩手皆持刀在手,分作两队从两翼而出,从侧面杀向敌人,两翼的骑手受此轻步卒的冲击,再也难以支持,开始向后退缩,部族首领眼见不敌,自知难以取胜,当下掉转马头,大呼撤军。 趁着突厥人撤军混乱之际,轻步士卒已然赶上,提刀乱砍乱杀,血流漂杵,转瞬之间撤退已成溃败,何容见机,手一挥,将旗紧随其后,百余骑兵从阵中冲出,追击溃兵,这一下子,败军再也收拾不住,四散奔逃而走。 何容正待驱兵追赶,扩大胜利,忽听得背后喊杀之声,忙回头向后看去,张子清、司马路也随着他的目光向南看去,远处平坦的大漠之上,又是一彪人马,有数千之多,正向着自己这边而来。 眼看形势不对,何容对张子清大喊到:“整队!迎敌!快!” 张子清自然知道不妙,这些从后方杀来的兵马太多,自己的步卒虽训练有素,但阵型散乱,形势危急,他大声命令各队将官,收拢兵马,转身再战。何容战马立在沙丘之上,看着渐渐接近的敌人主力,他心知肚明,幸亏刚刚杀败了追来的骑兵,不至于两面受敌,眼下必须先杀败这路人马,不然等到溃兵收拢人马,再冲突而来,自己所设的这个伏兵之计,便是自己葬身之地了。 想到此处,他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了溃兵更南面的方向。 第二十七章 血战(一) 烈日黄沙,灼目的阳光之下,张将军正尽力重整步卒阵型,敌人尚在远处缓缓行军,来到自己阵前大概仍需半个时辰,话虽如此,但对手是骑兵,自己是步兵,断无逃脱可能,唯有原地整队防御,等待援军,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看向何容,这一战本就是何容预先规划好的,六天集结部队的时间里,何容早已秘密派人侦察了附近地形地势,三路军队各领密令行事,他的部队便依令在向导的带领之下,于这一座山坡之后设伏,也确实伏击得手,但现在远方又有敌军杀来,该当如何,只能看何将军调度了。 何容立马于山脊之上,观察远处溃逃的敌人,刚才一阵伏击,已然杀伤敌军三成,现在想要收拢败军,并不容易,况且敌酋已然受伤,更是难有继续作战的决心,短时间内,这支敌军不成威胁,于是他传令道:“子非,你循着来路,回去找孙校尉所领压阵步卒,令他们急行军赶来,立即去办。” 司马路抱拳说道:“谨遵将令。”毫不犹豫掉转马头,单骑向来时道路而去,此时他心中对何将军已无任何怀疑,方才还觉得将军用兵太过谨慎,延误战机,但这轻骑诱敌,步卒设伏之计,显然早已料到军中泄密之事,几天等待乃是反间之计,给对手设伏的机会,自己料敌在前。只是若是如此,军中究竟何人通敌? 见司马路已走,何将军又叫来一骑手,从鞍袋之中取出一令牌一地图,下令让人带着将令,立即向西面寻找高济将军所领中军,只说暂且放弃原先计划,将他派人率领一支骑兵到图中位置等候。 下完了命令,骑手得令而去,何容转过头来再看山下,张将军部署已大概整备完毕,此刻正面向敌军来势方向,布设前军,方才一番激战之中,要数长矛手损失最为惨重,一千矛手损失已有近半,其后的陌刀队和弓弩手损失并不严重,加之需要连番激战,虽说刚取得一胜,但士气也难高昂。 何容四下观察,他选择这个地点设伏本是看中了此处隐于山坡之后,骑兵初翻过山脊,来不及调整冲击角度,只能迎头撞上步卒的阵线,但现在敌人从一片平坦的大漠远处而来,步兵极难布阵。 他驱马带领部属骑兵来到阵中,大声说道:“将士们,现下情形,俱在我何容的料想之内,只需再守两个时辰,援兵便会杀到,众位所在即是战场的核心,还需各位奋勇杀敌,本将军将与诸位一起,坚守此处,胜利已在我军手中!” 周边步卒齐声高呼:“杀!杀!杀!” 何容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张将军喊道:“布六花阵迎敌!” 张将军接令,大声回道:“末将听令!”转身下令道:“布六花阵!”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三军应声而动,全军分为七队,一队居中布作圆阵,其余六队各呈方阵,分列圆阵六角,各阵之间,相互照应,中间圆环轮转,为奇兵,伺机照应各队,中心为何容所领骑兵及张将军指挥之处。各部依令旗而动,其中蕴含奇正变化,确实难测,这便是六花阵。 各队之中又有阵型,迎向敌人来势的三阵里,所有剩下的长矛手皆列阵其中,另有一半弩手位列其中,等待敌人靠近便行第一排杀伤,矛手前面,是全营粮草所在的大车,以马车阻隔敌人的冲击。后方三阵之中,全部由剩余弓箭弩手构成,以向前射击策应,必要之时,也可放下弓箭持长刀冲锋。而居中圆环则完全由陌刀队组成,时刻向各个阵中支援。阵中有阵,各阵不同,往来变化不绝。 这六花阵本来所需兵卒要更多一些,但人数有限,也就只好收缩一些,好在所有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临危不乱,已是百战之兵,加之将军亲自坐镇,必有破敌之法,因而士气再次高涨,等待敌人进攻。 待到阵型完备,敌军已然接近阵前,大多是突厥骑兵,其中杂混有一些马匪,为首一人,以纱巾缠头,难辨其面目,在他身旁一人,锦袍辫发,身着翻领胡服,面容严酷狰狞,戴有耳环首饰,一看便是突厥大部族的首领。 眼见面前的军队早已布阵等候,包裹面目那人对突厥首领说了些什么,突厥骑兵并未直接发起冲锋,而是停在了阵前三百步弩手射程之外,显然,那人非常熟悉张将军所布阵法,虽说兵力占优,且骑兵对步卒,本就是以一换三计算,但依然不敢贸然而动。 见敌人停留观察,何容眉头一皱,策马向前,对张将军点了点头,张将军知他是何意,当下令旗向两旁一挥,环阵让出一道口子,何容从中策马而出,立于阵前对对方高声喊道:“我何容奉皇命至此,何人胆敢阻挡天威!” 突厥首领显是懂得汉话,但并不作答,只是对左右示意,拿起马鞭正待向前指去,身旁那人却忙上前阻止,低声嘀咕几句,首领听后,颇为犹豫。 何容见对方不答,继续大声喝道:“尔等边民已领受天恩,早已是都护封疆之臣,如此兴兵作乱,不怕天威到处皆成齑粉吗?!” 突厥对身旁那人说了句什么,那人驱马向前,对何容喊道:“大汗在此,你部区区千余步卒,休要挡了大汗去处,还不速速退开!” 何容冷笑一声,说道:“突厥大汗早已是我天朝臣下,你算是哪门子大汗?不过土鸡瓦犬耳,一群打家劫舍的匪徒,也敢如此妄言?” 那人咬了咬牙,说道:“何将军,你这一点步卒,当真以为是我们大汗虎狼之师的对手吗?” 何容对这人是谁早就有所猜测,听他直呼自己姓名,当下眼疾手快,从箭囊之中抽出一支羽箭,开弓便射了出去,他这一手动作实在太快,那人尚未反应过来,羽箭便已到了眼前,只听一声惊呼,却见那支箭从那人面颊一侧划过,并未伤到来人,只是将他头上裹缠头巾射落。 两人之间仍有近百步之遥,如此电光火石之间,又是如此精准,百步穿杨,当真不假。 却见那面纱之下,乃是一张汉人面孔,更是何容甚为熟悉的面孔,何容鼻孔哼了一声,放下弓箭,大声喝道:“罗舟!你果真当了叛徒吗?你父亲罗老还在长安城等着你呢!” 罗舟被揭穿了面前伪装,面色很是不好,当下一咬牙,掉转马头回到突厥首领面前,又说了几句什么,那首领回了他几句,罗舟便驱马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见罗舟匆匆而去,何容已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当下也牵扯缰绳,翻身返回阵中,却见那首领马鞭一指,几千突厥铁骑便撼天动地而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第二十七章 血战(二) 喊杀之声惊天动地,时间已过正午,太阳斜照,人影摇晃,大漠之上似是冒着蒸汽,热浪滚滚,但在冲锋而来的突厥铁骑和严阵以待的都护府兵卒面前,一切环境都显得无关紧要了,眼下,严守阵列、拼命厮杀才是唯一的出路。 何将军出阵之时,张子清将军本还有些不安,但见何容一箭射落对方面纱,露出罗舟的面容,他更是惊讶不已,这个罗公子在都护府内待了多年,更在自己所在兵站驻扎了多年,只在两年之前被人调走,一直以来都被营帐里的各位当作生死兄弟,更何况罗舟家世显赫,又是何将军的好友,人人都想要与其结交,谁能想到今日竟在敌营之中见到。 士卒们也有许多认识罗舟,一见到他,立时阵中交头接耳之声不断,待到何容厉声喝骂,罗舟掩面而走之际,议论之声更胜,张将军高声喝止了交谈,严明军纪,却见何容掉过马头回阵,突厥首领马鞭一指,鼓角之声大作,突厥骑兵进击而来。 原本还有些忙乱的张将军此时也冷静了下来,战阵一开,可由不得多想什么,眼下,带着这帮生死兄弟守住阵列才是唯一要做的事,他对身旁令旗一挥手,喊道:“击鼓!迎敌!” 一时间,鼓声大起,鼓手奋力敲击着鼓面,似是要与震天动地地马蹄声争雄,士卒们听得鼓令,立时变阵,三队在前的军阵变作角形,形如矛尖,以长矛分列两侧拒敌,一队人撑住阵前运粮马车,其余人弓弩预备,只待对手进入射程。后三队中皆将长兵立于身旁,取强攻劲弩预备,以为第二道火力。大阵当中,陌刀队按兵不动,六阵之中任何一阵若有威胁,则可随时依照将令增援。 眼看骑兵已到前军一百五十步内,居前三队中校尉各自下令,弩箭齐发,劲弩破空之声不绝,居中士卒上弹、起身、射击、蹲下、再上弹,如此循环,一时间弩箭密集平射而至,突厥骑兵人虽披挂铠甲,马却皆是赤身,大漠之上,行军不便,故而未着马甲,遭遇如此射击,居前头的一排人立时翻身落马,被身后骑手践踏而过,但即便如此,冲突之势依旧未减,冲锋的阵型依旧不乱。 一百步内,骑手们在马上纷纷张弓搭箭,向着前阵放箭,突厥人本就生活于马背之上,尤其擅长骑射之术,只是所携短弓实在不如劲弩射程,眼下距离敌阵较近,纷纷将羽箭抛射而来,这边虽说全军着甲,但也不断有人被落下的羽箭射中铠甲缝隙或面部,倒地痛呼。 六十步,三队中弓箭齐发,作为强弩射击的补充,杀伤后排骑兵,眼看居中一阵要当先承受冲击,那一队的校尉下令,全队放下弓弩,准备迎敌,长矛外指,后队举起刀牌为排矛掩护,高举盾牌遮挡箭雨,队中各自双手握持长刀,预备向外砍杀。两边两阵校尉审时度势,下令改变阵型,将长矛布置于各自左右侧迎敌,弩手继续齐射,弓手持刀牌上前撑住长矛身后阵线,他们不会受到最猛烈的冲击,但也免不了肉搏血战。 二十步,圆阵之中张将军大喝一声,鼓声未停,令旗向后一展,后三阵弓弩齐发,依山坡布阵,后三阵居于全军高处,居高临下,向冲击而来的突厥后军不断射击,这三阵士卒皆持强弓,羽箭吊射而下,防不胜防。 眼见骑兵就要冲到,何容喝一声“驾!”,策马率剩余骑兵,从圆阵侧面一口中冲出,只待血战之时,从侧面冲击对手。 五步,突厥人的面孔已经近在眼前,当先一阵校尉一声大喝,撑住粮车的兵卒们猛地将藏于车后的火把扔到车上,早就被烈日晒透的草料登时点燃,步兵行军本就不需要携带草料,车中草料乃是早已备好,只待迎敌之用,一时间烈火熊熊,一道火墙冲天而起,热浪直扑眼前骑兵,但躲闪已是不及,最前面的骑手只能一咬牙,将缰绳一提,想要从火墙之上越过,但马匹已受惊吓,慌乱之中竟侧翻倒地,将骑手甩在一边。 前军虽突遭此乱,但突厥骑手也非流寇,人马向两侧绕开,躲过火墙,从侧面直冲长矛方阵。亏得是火墙阻延了一下冲击之势,不至于使枪矛正面受到冲撞,但即便如此,骑兵仍是以战马的血肉之躯冲进了长矛阵中,最前面的战马自己冲撞在了矛墙之上,立时毙命,但其后战马继续向前,硬生生地将矛手撞开,即便背上骑手已被左右长刀砍下,仍是乱蹦乱跳,踢腾不止,直到被其余长矛戳倒。 中间一阵已然陷入厮杀,两侧两阵情形稍好一些,他们将马车布在正前方向及靠外一侧,也是放起火来阻挡敌军,自己背靠火墙,只需抵抗一个方向的冲击,弩手们不停地向已经冲到脸前的敌人放箭,矛手将长矛架在地上,蹲下身子抵御冲击,虽说受到的冲击不如中阵,但眼看敌军不停冲锋,人数占优,矛手不停折损,被冲穿也是一时的事。 厮杀已起,何容率队从侧翼直冲敌手,此时他已将长弓背在身后,手持马槊,催动座下枣红战马,大喝一声,杀入敌阵,部将紧随其后,也各持马槊护将军周全,队中一都尉手捧军旗,一同撞进突厥骑手当中。何容马槊左右连戳,战马腾跃,身旁部将扫开刺来的长枪,几十人在这千余人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眼见将军亲自带队冲锋,步卒们士气大振,张将军下令击鼓,鼓点变化,令旗向左右挥舞,后三阵之中左右两阵放下弓弩,拿起长刀盾牌,迎接绕过来的敌阵冲击,居中一阵上前,立于陌刀队之后,继续向敌军放箭。 突厥首领立于远处,看着自己属下冲锋,眼见敌军外围六阵之中,居中一阵已几乎被骑兵淹没,左右两阵也被包围挤压,他很是满意,但何容率队侧翼冲来,所到之处无人可当,这令他很是恼火,当即下令,擒下一员骑手,赏马一匹,牛羊十头,取来将军人头,赏马十匹,牛羊百头,生擒之,皆倍加其赏。 命令到处,皆是一片高呼,一瞬间,所有骑手都调转马头,向着何容所带人马猛冲而来,前军向后,后军向前,一时间将何容及其部将围了个水泄不通,何容带着部下左右冲突,但冲到哪里都是重围,根本不可脱身。 但张将军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敌军为擒将军自乱阵脚,虽说将军性命安危难测,但眼下正是反击之时,后两阵只是稍有折损,中军圆环未受损失,前三阵虽受冲击,折损大半,但阵型不乱,校尉尚且指挥有序,他大喝一声下令,一时间,阵当中鼓角齐鸣,六支令旗向前一指,喊杀之声立时回荡而起,中军陌刀队呈鹤翼之势,杀将出来,刀光如鳞,银铠似墙,向着突厥人冲杀而来,其后一阵也停止放箭,持刀牌在手,紧随陌刀队其后,砍杀疏漏之敌。 后翼左右两阵获得陌刀队支撑,立时解围,随队喊杀向前,三阵被围将士见反击之时已至,也纷纷跃起,端平了长矛向外冲突,将士奋勇拼杀,不顾生死,一时间原本包围冲杀的突厥骑手竟被其势所威慑,逡巡而不敢向前,转瞬之间,陌刀队已然杀到,没了战马冲击之势,陌刀闪闪若砍瓜切菜一般,解了三阵之围。 虽说步卒这边危急暂缓,但何容那边却深陷重围之中,四面八方长矛羽箭马刀马索一起打来,部将以马槊横扫乱刺,逼退一波,便又围上来一波,层层不绝,而部将之马已渐疲,虽说远处步卒已喊杀而来,但仓促之间决计解围不得,生死几合,就全看自己武艺如何了。 如此混乱厮杀之际,张将军正指挥步卒向前冲锋,忽听得背后山脊之上鼓角声起,一时间冷汗直流,若是先前溃走的突厥骑手从后杀来,自己阵型已成冲锋之势,背后一冲,必然溃不成军,回头看去,却不禁大喜过望,直呼:“好!好!” 山脊之上,一队骑兵翻山而过,向着张将军所在地方而来,头前一人银枪黑马,背后竖一“侯”字大旗,正是大军左翼侯将军所带的两千骑兵到了! 第二十七章 血战(三) 侯立虎将军越过山脊,眼前是一片混乱的战场,几日之前,他领受何将军将令,要他统领骑兵居于大军左路,走一条弯折的路线,目的是绕至贼寇军营侧翼,防止其在围城之前逃脱,故而开拔之日起,两千骑手日夜兼程而行,不过临行之际,何将军暗中留给他密令一封,要他行走两日之后打开,两日之后,当侯将军打开密令,不禁笑出了声,立时传令下去,全营原地扎寨,在一片绿洲处休息一天,再做行动。 他所带的部队,共有两千骑兵,其中七百人是为精锐的具装骑兵,人马皆披挂重甲,其余一千三百为轻骑,皆是骁勇善战的老兵,这支部队乃是整个安西都护之下最为训练有素的一支骑兵,加之自己常年统领,与部下关系甚好,指挥纯熟,将令之下,尽皆决死之士,故而侯将军对自己部属的战斗力有着绝对的自信。 休息戒备一天之后,侯将军命令全营拔寨而起,依照命令向中军方向缓缓靠拢,同时放出哨兵四下戒备,寻机歼灭来袭之敌,不过其时风沙大起,全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沙暴搞得晕头转向,未能找到敌人,侯将军有些泄气,但密令之上早有安排,一日之内未能寻得来袭之敌,则立即向后军所在方向靠拢。 于是他不敢怠慢,率领部属立即向北方向移动,走了约有半日,却见面前一支突厥溃军自北面而来,侯将军可算是见到了敌人,马上下令部将上前,务必生擒溃军,抓来审问,其时那支溃军正重新整备,忽见一支骑兵杀到,已是慌了神,四散而逃,侯将军的人没费什么力气便生擒了许多人,审问之下,方知何容在前方两个时辰脚程的远处设伏。 听闻如此,侯将军马上下令全军将辎重粮草交由已至两百人的小队看守,缓缓靠近,自己带其余人马只带口粮,急行军向何容将军方向靠拢,赶了约有一个时辰的路,忽见一骑疾驰而来,侯将军定睛一看,来者竟是何将军身边的副将司马路,他忙策马向前,大声招呼道:“子非!去往何处?” 司马路也看到了侯将军,赶尽催动坐骑赶到,来到面前,将何将军目前处境快速的说了一遍,说到何将军正与张子清将军帐下步卒一同在沙丘之后布阵迎敌,要侯立虎将军立刻支援,自己匆忙寻后军而去。 侯立虎得了消息,也紧张了起来,何将军若有闪失,他这个没埋伏到敌军的将军可是要担大责的,于是立即下令,全军火速向前赶路,抛下多余行装,驰援何容将军,两个时辰的脚程,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已赶到沙丘之下,稍事休整阵型,便翻过山坡,终于是赶上了。 眼前之景一片混乱,张将军步卒阵型几乎已经不再,原本六花阵中的六队正兵此刻已随着陌刀队向前蜂拥杀去,几乎拉成一条线,若是突厥人回马冲锋,那便是轻松杀穿,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突厥人之所以并未回马,乃是因为数千骑兵当中,一小队人马正左右冲突,将突厥人完全吸引至身旁。 定眼看去,侯将军吓了一跳,人群当中那队人马高举何将军将旗,他虽知何将军身手不凡,可称都护府第一高手,但重围之下,无论如何也难以脱身,当下命令部下鼓角齐鸣,立即救出何将军。 近两千骑兵顺着沙丘冲下,路过张将军的指挥台,张子清冲着他大喊道:“侯兄速去!救出何将军!” 用不着他多说,侯立虎自然知道形势危急,自己策马冲锋在前,紧随其后的便是那七百具装骑兵,一边冲锋,侯将军口中马哨吹出不同声调,部将得令,两位校尉各领六百轻骑两翼散开,预备夹击突厥人两翼。 张将军见侯立虎已率队冲过,立即下令鼓声再变,令旗左右摆动,厮杀当中的陌刀队听得鼓声,马上招呼身旁的其他步卒两旁扯开,为侯将军属下骑兵让出冲锋的通道,突厥人见骑兵杀到,一时间已是慌了神,都护府下的骑兵他们是见识过的,也深知冲锋而来的具装骑兵威力之大,连人带马皆披挂重甲,马铠包裹马身,只留双眼有空隙,刀枪不入,箭射不进,其战马皆精挑细选,精力充沛,冲击之势甚大,完全不可阻挡,眼看为首一将银盔黑马,已率队杀到,突厥人已自乱阵脚,忙乱向后撤去。 突厥首领自然已看到了远处对手的骑兵赶到,也深知眼下自己部属难以取胜,但敌军大将此刻正被围在重围之中,若是现在撤退,不光是无功而返,撤兵的混乱之中再受冲击,必是四散而逃,大败而归,但若取下将旗,斩杀敌将,那取胜也并非不可能,只需重整队伍即可,于是即便侯将军部队杀到,他也仍未下令后撤,只是命身旁左右再吹鼓角,催促部下拿下何容。 重围之内,何容所部骑手已折损大半,除了几人是被近处刺到,其余大部分都是于暗箭之下落马,何容身旁仅剩下十余人,但已听得突厥人前军大乱,己方鼓角大作,此刻自己只需想方设法脱身即可,但想得容易,做起来却难了,自己身旁虽说尚有十余人,但身上大多已经挂彩,队中手捧军旗那名都尉,此刻左肩及右腿已各中一箭,幸得突厥人爱马,战场之上总想着夺走马匹,并未向马放射冷箭,故而少了一分忧心之事。 主意已定,何容喝令剩余人马向将旗靠拢,在自己身旁重新整队,人马紧贴,马槊向外,呈箭矢之状朝着自己部队方向猛冲,何容亲自策马在前,手中马槊舞起,劈、刺、打、挑、格,将眼前刺来的长矛一一拨开,将马上的敌人打下马来,不时还要躲避射来的暗箭,可谓苦不堪言。 何容本人尚可支撑,但他身后的骑手可就难了,冲突之中,不断有人未能避开暗箭而受伤,虽说骑手皆披挂整齐,但方才冲杀激烈,剩下这十余人几乎没有衣着完整的,更有几人连头盔都被打落,面容挂彩,只是勉强撑在马上,若说何容本人冲锋在前开路困难,后面殿后防御的人更是艰险,追逐之间,长矛马索乱打,转眼已又有两人被矛尖刺中,更有一人臂膀甲片被套马索拉住,生生被扯下马来,被践踏而过,更不提不停从各处飞来的暗箭及从身侧贴上的敌人,突厥骑手不要命似的从侧面贴近,避开马槊刺击,把腰刀乱砍,这边也只好放开马槊,拔出腰间横刀相对,就这般惨烈厮杀之中,十余人很快便又倒下一半,只剩几个猛士紧随何容左右,捧旗的都尉已身中三箭,但仍然勉强支撑身体,催马紧随何容。 战场那头,侯将军率队已杀入敌阵当中,重装骑兵阵列密集,将马槊平端,只向前冲撞,绝不停步砍杀,在其后,陌刀队率轻重步卒斩杀被冲散残敌,轻骑兵在两翼突入敌军侧面,敌人在此等精兵的冲击之下,已然混乱不堪,眼看敌手即将战败溃逃,侯将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远处仍然屹立的将旗所在,救出何将军,此役便是大获全胜。 突厥首领也是这么想的,他催动战马,率领身边亲兵杀入,骑手们纷纷为首领让开道路,直冲何容所在,冲锋之中,眼看距离何容所在之处不远,那首领张弓搭箭,一声响镝飞出,不偏不斜,直指何容后心而来,捧旗都尉在乱军之中听得响动,回头看见响箭飞来,心知其后必是一连串箭雨,当下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挺直腰身,横马立在何容身后,将旗落地,插在黄沙之中,眨眼间,已是被乱箭射中,日已渐沉,残阳如血,何容已是孤身一人。 第二十八章 擒贼(一) 大漠夕阳,烟尘遮蔽,血染沙场。 一队精骑撕开裂口,向着突厥骑手当中杀去,扬起沙尘漫天,身后步卒身上几乎已被鲜血染透,但仍然随后冲锋,两侧,两队轻骑来回冲突,各持长矛短弓,游而击之,不断撕扯着对手的阵线,使得突厥人不得安宁,却又无从追逐。 眼看突厥人已成败势,但他们之所以死战不退,只是因为在他们乱军当中,一骑左右冲突厮杀,何容所率骑兵此时已尽数落马,只余下他一人独在阵中,原本跟在身后的将旗,此时就插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黄沙地上,被一阵风吹过,猎猎作响,只是再无人可看守这面旗帜,转瞬之间,将旗已被杀到的突厥首领亲兵抢下放倒。 何容当然看到了身后景象,部下阵亡令他痛心不已,但战场绝非哀悼之处,眼下唯有取胜才是最好的悼念方式,但将旗已倒,己方军心必受影响,若是突厥人重整旗鼓,胜势只怕难以维系。 突厥人那边,眼见首领率亲兵杀入,诸人不敢与首领抢功,纷纷让开道路,首领再次张弓搭箭,何容冲杀之中,听得响箭又至,两腿猛夹马腹,战马吃痛,向前猛然跃起,与另一突厥骑手相撞,何容眼疾手快,马槊一横一扫,将面前人扫到马下,也有幸避过一阵落在方才位置的箭雨。 何容心中知道,如此以乱箭射来,自己连人带马目标太大,纵然天大的本事也必然中箭,当下格开几支刺来的长矛,将马槊猛地抛出,刺倒眼前一人,趁着敌人被威势所慑,空着的手拔出腰间横刀,自己在马鞍上立直了身子,腿上发力,忽然跃上马背,足尖轻踏一下,人已是腾空而起,恰巧躲过再次从各个方向刺来的长兵,落下正踩在尚未收回的这些兵器上,借势再次跳起,一个起落已跳上另一突厥骑兵马上,横刀砍下,其人不及招架,翻身落马,何容未作停留,再次跳起,施展轻功在人群之中来回上下,手持横刀在马背之上穿梭,所到之处,敌人皆是措手不及,中刀落马,一时之间,敌阵中乱成一片,如此一来,纵使暗箭难防,突厥首领总归投鼠忌器,不敢乱来。 身边的突厥人见他如此,纷纷拉扯战马,想要避开这不要命似的近身搏战,那边突厥首领携亲兵已杀至面前,何容看准身边敌人回撤之机,在一匹夺来的马背上站定身子,抓起马鞍袋中羽箭,拉开身后所背大弓,突厥首领正待放箭,却见一支羽箭一如流星赶月而来,还未及躲避,手中硬弓已被射断。 首领手中弓箭虽断,但身边亲兵却并未受其影响,一排箭雨再次袭来,翻身跳落马后,那匹可怜的战马瞬间被乱箭射中,嘶鸣着倒地不起。何容躲过箭雨,将大弓再次背在身后,见他落在地上,突厥亲兵立即冲杀而来,长矛在前,腰刀在后,冲击之势迅猛如雷。 马上攻击地上的敌人,可以说是优势巨大,加之有战马冲击之势,绝难抵挡,这个道理谁都知道,这些突厥亲兵自然也清楚,只是他们仍然是低估了何容,虽说身上披挂着铠甲,但何容的身手丝毫没有受其影响,眼前最前面的长矛已刺到眼前,他侧身一闪,避开矛尖,人在战马正前方弯下身子,两手舒展,猛地抱住战马脖颈,借着前冲之势翻身荡起,脚尖踢在骑手身侧,一瞬间便又夺一匹战马,随后拉过缰绳,抽出横刀左右劈砍,与亲兵们杀作一团。 另一边,侯将军已带人杀至不远处,方才看到将旗倒地,心中一阵慌乱,若是何将军有了什么闪失,自己的上级高济将军绝对不会轻饶了他,于是催促坐骑奋力向前,向后做了个手势,副将猛吹号角,传令两翼轻骑,不再做袭扰之势,直插敌阵当中,无论如何也要救出何将军。 这边突厥首领见亲兵齐上,已经将何容围了个水泄不通,腰刀长矛齐下,稍事便可拿下对手,于是传令全军重整,鼓角旌旗传令之下,骑手们将阵线收缩,前队驱马避开敌人骑兵冲击,后军取短弓乱射稳住阵脚,突厥人的骑射功夫着实可靠,一时间,除了侯将军自领的具甲骑兵,其余两路轻骑皆被乱箭所扰,颇有折损,一时难以突入,只得回马躲避锋芒,以马弓还击,这便给了突厥人重整的机会,只见阵型变动,几队快马杀出,只携弓箭短兵,不停袭扰轻骑,其余皆聚集向正面,准备与侯将军手下重骑展开对冲。 但正面对冲谈何容易,突厥人虽同样以马上短弓射击,但羽箭却伤不得这些重骑兵分毫,这些身披重甲的骑兵依旧横冲直撞,虽说侯立虎自己心急如焚,但所部阵型不乱,依旧排开阵列碾压向前,拦路之敌根本阻挡不了其锋芒,只是这队骑兵奔袭已久,身后步兵距离渐远,突厥首领立在高处,看出正面前后脱节的趋势,立即传令部下两翼散开,准备包抄后路,一举包围吃掉这支重骑兵。 命令到处,突厥人依令而动,可以看出,这支突厥部族绝不是那种随处劫掠的普通部族,而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只是东突厥早已归顺,这支部队又是哪里来的? 但眼下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侯将军虽然看到突厥人左右调动,但他对自己的部下有着绝对的自信,即便万人之中又有何惧,眼下,将何将军救出才是当务之急,他看得分明,敌阵后方依旧乱作一团,何将军必然就身在乱军当中,他只能期待这位都护府第一高手能再撑一撑,自己马上就要杀到面前了。 何容那边被突厥亲兵团团围住,趁着抵御攻击的间隙用余光看去,却见突厥人正在其首领命令之下重整阵列,他备感焦急,但情急之下又脱身不得,急切之下,他突然有了想法,当即运足了一口气,反手砍倒一人,趁机吹出一个长长的口哨。 那群亲兵听他吹响口哨,都颇为吃惊,戒备之余,却发觉什么都没有发生,何容趁他们四下查看之机,仰身躲过一支刺来的长矛,横刀架住侧面刺来的一把弯刀,左脚离开马镫,右脚发力,侧身飞了出去,直扑弯刀来向,那名亲兵虽说也武艺高强,但怎是何容的对手,只见他一手撑住战马脖颈上部,周身回旋,将那人撞落马下,此时周边四个马索打来,想要套住何容四肢,何容手中横刀斩落,“喀拉”一声,四根长杆齐断,那把刀虽说与边关士兵所配横刀制式一样,但却是名家打造的名刀,这一斩又让那些亲兵吓了一跳,此时一阵蹄声踏过,何容喊声:“告辞!”翻身后跃,一跳三丈,已然越过亲兵外圈,一匹枣红色的战马恰巧赶到,何容施展轻功,稳稳地落在了那匹马上。 这匹枣红马方才被何容抛下,一直立在将旗之处,被围上来的突厥骑手所获,那骑手正因得了一匹好马而沾沾自喜,忽听得远处口哨声响,枣红马听得主人呼唤,猛地扬起前蹄,缰绳从那突厥人手中挣脱,朝着主人所在之处跑去,恰好接住脱困的主人。何容一扯缰绳,并未向外突围,而是朝着突厥首领猛冲而去。 那群亲兵看他朝首领而去,都被吓了一跳,此时从围困之处到首领所在一路并无任何阻拦,方才亲兵冲下的时候周围骑手均已让开,加之刚才骑兵调动向两翼,此刻已无人挡在何容面前,若是首领遇袭,那就真的完了,当下亲兵们赶马直追,边追逐边呼喊周边其他骑手回身救援。 这一喊不打紧,原本打算包抄重骑兵两翼的骑手们听得喊声,见一骑单骑直冲首领而去,也慌忙回马赶去,后队回师,前队尚未得令,一时间阵中再次乱作一团,而正面重骑杀到,顿时阵中人仰马翻。 首领在高处看得部下混乱,怒骂一声,这单骑而来不一定会伤到自己,毕竟自己身旁仍有数名护卫,但这场调动混乱却使得己方再无胜机,他咬牙切齿,下令全军撤退,马鞭一指,他的护卫向前冲去,妄图阻止何容。 何容手中并无任何长兵,他的马槊早就不知去向,手中只有横刀一柄和背后长弓,见护卫冲来,何容马上立起身子,横刀入鞘长弓在手,“唰唰唰”连发三箭,三人应声落马,余下四人已然靠近,两人长矛直指何容,两人绊马索打向枣红马,想要将何容困住,但何容又怎会让他们得逞,长弓一伸一绞,弓弦缠住刺来的两杆长矛,一拽一松,两骑被他脱落马下,绊马索到处,枣红马似乎是通得主人心意,嘶鸣一声,高高跃起,躲过了马索这一击,何容双手长臂伸出,横刀再出,左右将两个未及收手的人被他左右砍倒,刚刚抛掉长弓的左手一伸,已从一人马鞍之上将突厥人所用短弓取走。 眼见何容已至,那首领并不慌张,也未驱马躲避,他自己本是武艺高强之人,当即腰间金刀出鞘,策马扬鞭而来,若是自己能够取胜,说不得能再次稳住军心。 两马相交,何容横刀斜刺,被那首领躲过,那人金刀砍下,何容艺高人胆大,躲过刀尖,伸手抓住刀背,横刀再回再砍,不想首领也抬起手来,大胆以手甲上的甲片一格一抓,竟也抓住了何容手中兵刃,两人在马上拉扯较劲,却不想那首领天生大力,大喝一声,竟将两把武器一起夺走。 两人交锋仅仅一瞬之间,两匹马以各自错身而过,那首领心中满是欣喜,这下何容手中什么都没了,只需再调转马身,再一次冲击,他有自信生擒何容。 不过他没高兴太久,何容虽说横刀被夺,但手中仍有一把武器,只见他拿过方才夺下的短弓,从箭囊中取出羽箭,翻身背射,那短弓虽不及自己常用的长弓的力道,但突厥首领此时并无任何防备,箭至,痛呼,敌将仰身落马。 何容催动坐骑赶上,下马拉起那首领,大声喝问道:“罗舟去哪了?!” 那首领并未答话,何容定睛再看,那一箭竟恰好射中其铠甲缝隙之中,落马一摔之下,竟将其人后背扎了个对穿,已然断气,何容暗骂一声,听得马蹄声渐近,抬眼看,那群亲兵总算追上。何容不及细想,取回自己横刀,再次跃上马背,赶到突厥人令旗之前,趁着亲兵救援自己首领,一刀将令旗砍翻。 亲兵们见自己首领断气,一时间竟大哭起来,他们将首领尸首抬到马上,向远处撤去,见令旗倒地,其余突厥骑兵也终于丧失了斗志,眼看亲兵护着首领尸首退却,也只能忙乱溃退,兵败如山倒,侯将军猛力厮杀,终于已冲到何容面前,这一战,总算是赢了。 第二十八章 擒贼(二) 三日后,大漠河曲城寨之中。 何容将军此刻正安然率队入城,在他身旁是张、侯、司马三位将军,这几人虽说经历了一场血战,却也看不出疲惫。这座小城寨在昨日被高济攻下,攻城之事很是顺利,何容命人将突厥首领那面折断的令旗快马送至高济军中,城寨之中守军本就不多,一看到这面旗帜,立时军心大乱,大军围攻之下,只用了大概两个时辰的时间,整个城寨就落入了高济将军手中,城中数百守军加上两日前从暗道入城的一支突厥人马,共计有近千人束手就擒。 何容带领人马来到城寨当中,这座小城寨不算太大,房屋多是泥草所建,外有一堵不高的围墙,坐落在一个干涸的河床边上,河床每年丰水期的时候会有溪流经过,城外有一小块地种了一些大漠作物,城内城外都有大片的胡杨树,那条入城的暗道就在林中,不过现在这条暗道已经被人严密的看守了起来。 见何容等人来到,高济连忙来到路上相迎,上前禀告道:“何将军,我等按照将军的命令,已经彻底搜查了这座城寨,俘虏也已尽数收押,只待押解回营。” 何容赞许一般地点了点头,说道:“很好,这座城寨中有平民百姓吗?” 高济只是摇头,说道:“城寨之中没有百姓,只有一间监牢里关着几个掳来的客商,已被我们救下,其余皆是突厥兵卒。” 何容问道:“这些客商你没有放走吧。” 高济回答道:“将军放心,这些人暂时住在那边一座房屋之内,可以走动,但被我派人监视着,要到将军您询问之后再做定夺。”他手指不远处一桩颇大的土房子,那房屋门口有兵卒来回巡逻,见处置得当,何容很是满意,跳下马来,随着高济一同走进他的指挥营帐之中。 这座营帐扎在城寨中心之处的一片空地上,周边房屋低矮,有士卒把守四周高处,何容及四位副将在营帐内落座完毕,何容挥手让帐内侍从离开,开口问道:“罗舟可在这城中?” 这一句话,帐内原本打胜仗的氛围立即消失了,气氛瞬间便凝重了起来,毕竟罗舟是在场各位都熟识的,几年前这些人与罗舟一起在何容帐下,那时候亲王还在都护府内,主持西域事务,罗舟的父亲罗老是都护府内人人敬仰的人物,罗舟本人也深受亲王信任,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才过了几年,居然已是兵戎相见。 高济叹了口气,说道:“回将军,罗舟两日前带一队人马从暗道入城,之后便被困在城内,城破之时想要再从暗道逃走,被我的人抓住,现在就关在后面一座营帐里。” 何容听他这么说,心中顿时感到一块石头落地,此番再回西域,一来是帮助王都护清剿这支难缠的突厥部族,二来便是在长安城见过罗老之后,依照李老板的要求寻找罗舟的踪迹,他本已做好打算,以都护府之事为大,先清剿盗匪,之后再暗中寻访,没想到罗舟竟然就在这支突厥部族当中,前日在战场之上见到,形势所迫,难以当场把他抓住,没想到他竟然又回到了这座城寨之中,省却了他许多时日,于是何容点了点头说道:“很好,稍后我亲自审问。” 帐内其余人等听得如此,均是摇头叹息,司马路开口问道:“何将军,能否告知一下兄弟们,罗公子究竟为何与突厥人为伍?两年前他随罗老一同返乡,我等以为他今后会在亲王府上行走,怎的又回到这大漠之中?” 其余人等立即七嘴八舌地附和道:“是啊,何将军,罗舟这是怎么了?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吗?罗老现在何处?莫不是王爷那里出了什么变故?” 听他们各种不解一股脑抛来,何容也十分无奈,加之此事实在事关重大,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再说,军中尚有各路密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还得好好想想,于是摆了摆手,说道:“罗舟之事,我也并不清楚,具体如何还需等我审问之后再说,我何容的为人你们也清楚,不会对你们隐瞒太多东西,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在场的四位听他这么说,一时也不好多问,高济说道:“如此,将军准备何时审问罗舟?” 何容思虑了一下,说道:“现在最好。” 高济立即起身说道:“将军请随我来,末将带您过去。“ 何容站起身来,一旁侯立虎将军也站起来说道:“好,同去同去,两年还没见过罗舟,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成什么样了。” 没想到何容一只手摁在他的肩膀上,说道:“贵望你且坐下,事情牵扯太多,我要先单独问问,你们几个在这里等着,待我回来再说。” 侯将军被何容摁回到座椅之上,听何容命令一般的语气,也不好争辩什么,只得眼看着高济领着何容走出大帐,左右看看张、司马两位,叹了口气,聊一些罗舟过去的事,没一会儿,却见高济也回到了帐中,四人面面相觑,看来这审问非得秘密进行不可了。 何容来到关押罗舟的营帐之内,却见罗舟身上并无枷锁,只是背对门口,面壁而坐,看来是自知无可逃脱,已是认命了,于是何容示意高济暂且退下,待到整个营帐内空无一人,何容开口说道:“罗舟,师弟。” 听他开口,罗舟转过身来,他的样貌与两年前已是大有不同,兴许是在这大漠之中待久了,兴许是当了俘虏灰心丧气,此时的他已不再是英姿勃发的罗公子,而更像是一个蓬头垢面的普通盗匪,身上穿着的突厥衣着,也已不成样子,看何容站在自己面前,他似是愧疚一般的低下了头,不敢直视何容。 “师兄……”他嘴唇颤颤巍巍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何容见状,走近一步,说道:“时间还很多,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为何要回到这座被围的城寨?” 罗舟抬起头看着何容,喃喃说道:“是……城里有亡妻遗物,我……我要带走。” 听得“亡妻”一词,何容心头一震,问道:“裳羽姑娘她……” 罗舟沉重地点了点头,看向一旁桌子,桌上有一锦盒,盒内有手镯一对,何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桌上锦盒,也认得这对李老板所赠的手镯,不由得叹息,问道:“何时发生的?” 也不怪他这么叹息,裳羽姑娘本是西域人士,其父母早亡,当年被都护府上的人收留,独自在府上做事,她和罗公子也是在府上相识,梁岚女侠从中撮合,罗老也乐得有这么个儿媳妇,于是不久便完婚,两人可谓是情投意合,两年前随罗老一同离开都护府,没想到今日一见,竟然已是不在。 罗舟听他这么问,眼泪已是夺眶而出,说道:“一年前。” 何容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的面前,说道:“看来,你要讲的故事还很多,说罢,从头讲起,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到了突厥人那边,”他从身上取出了那只在柴铎身上搜出的铜马,继续说道,“这个是怎么回事,你也该说清楚了。” 第二十九章 秘闻 一年前。 江州府,翠烟阁素色堂。 张堂主此刻正仰躺在一软榻之上,悠闲的吃着水果,这座不算大的厅堂之内,只有一个侍女立在软榻旁边服侍。夏末秋初,天气仍有些闷热,但张堂主早已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他的手下都已派了出去,自己无事可做,百无聊赖之际,便令侍女唱个小曲取乐,兴致所至,自己也要和上一两声。 正寻欢作乐之时,忽听房门声响,不是正面,而是背后一扇小门,张堂主自然知道来者是谁,身子没动,只是开口说道:“进来。”同时示意侍女不必停下,继续哼唱。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绿袍人从中走出,来到张堂主面前,下拜说道:“属下罗舟,见过张堂主。” 张堂主看着眼前人,把手中未吃完的果子递到侍女嘴边,那侍女轻笑一下,不再哼唱小曲,伸头咬住果子,张堂主挑了一下眉毛,抬了抬下巴,示意侍女退下,而后扭过头来对罗舟说道:“好啊,罗香主,我派你去办的事,办妥了没有?” 罗舟从身上取出一锦囊,递了上去,说道:“堂主命我取来的信物,罗舟已取到。” 张堂主接过锦囊,从中取出一方印章,这印章乃是当地一大门派重山派掌门之物,由名匠雕制而成,难以模仿,有此印章的手令,便可随意调动门派内所有人众,重山派在当地地位崇高,那些小帮派都要受到重山派的规制,就连江州府里的官员们,也要给重山派个面子,好处理当地政务。 见印章没有什么问题,张堂主笑了起来,说道:“真不愧是罗香主,居然能取走重山派老陈贴身之物,厉害,厉害!” 罗舟嘴角弯了起来,说道:“张堂主过奖了,只不过是罗舟一点微不足道的本事罢了。” 张堂主把那方印章掂量了一下,说道:“罗香主你也太谦虚了,阁主大人推荐你来我这素色堂半年时间了,大大小小的事情你也办了不少,没有一次让我失望的,这种本事怎么能说是微不足道呢。”他对着暗处一挥手,一大汉从一处阴影处走出,将一封书信和印泥递了上来,张堂主接过信,核对了一遍内容,点了点头,便将印章稳稳地盖在了信件末尾,而后将信封好,交给大汉,叮嘱道:“务必亲自交到老彦手上。” 大汉点头应允,便转身离去了。罗舟看着大汉走开,心下甚喜,自他到素色堂以来,这大汉便与张堂主形影不离,在张堂主身边护卫,若不是今次事关重大,张堂主绝不可能把他派出去,眼下罗舟一清二楚,除了方才服侍的侍女外,这素色堂内再无一人。 张堂主见罗舟依旧跪在面前,便跳下软榻,过来将他拉起,说道:“罗香主,你立此大功,按照咱们翠烟阁的规矩,我得好好奖赏你,说吧,有没有什么你看上的东西,或者我为你写个推荐,你直接到主阁去见阁主怎么样?” 罗舟看着张堂主说道:“谢堂主抬爱,罗舟知道本门规矩,只是要什么,还没有想好。” 张堂主听他如此说,也就不再多言,只是说道:“那好吧,等你想好之后,再来找我便是,你去告诉门外唐护卫,就说对付老陈人手不够,让他把所有人都带上,今日之事太过重要,容不得马虎,堂内有我坐镇就够了,你和几位香主也都派出去吧。” 罗舟领命而出,来到院落之内,这小院与寻常院落并无区别,甚至还要寒酸一些,院内一颗树之下,唐护卫躺在树下,欣赏树杈,瞧见罗舟走出,便起身说道:“罗香主,事情办妥了?” 罗舟抬手抛给他一物,唐护卫稳稳接住,看了一下,心中一乐,把那东西扔进口中咀嚼,说道:“可以啊,罗香主,还记得兄弟爱吃什么啊。” 罗舟说道:“那是自然,别的不要多问,堂主有令,你带上所有人手按计划出发,事情马虎不得,这堂内有张堂主和我坐镇就好。” 唐护卫说道:“好嘞,罗香主,事成之后,庆功宴上再见。”说罢便起身离去,手一招呼,几个藏在暗处的护卫便随他一同离开了院落。 张堂主所言不错,此事确实马虎不得,这翠烟阁在江州落脚时候并不长,且无论做什么都要受到重山派掣肘,此次对付重山派的行动张堂主蓄谋已久,让罗香主去取的掌门陈牧生的信物便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只是这位掌门武艺高强,想要取得其贴身之物本就不易,故而张堂主准备了好几套的备选措施,只是没想到罗舟艺高人胆大,居然真的就把这印章取来了,至于是如何取来的,张堂主向来不过问下属做事,事情只要办到了就好。 罗舟长出了一口气,听得前门出叮叮咣咣一阵响动后重归安静,他知道,时候到了,张堂主下令手下人一向执行到位,说让把全部的人都带走,那么就一定会都带走,现在的素色堂内已再无旁人,也就没人能打扰到自己做事了。 他回到厅堂门口,向内看去,张堂主此时正侧卧在软榻之上,他那侍女立在床头,为他扇着凉风,手下的人该怎么做早就安排好了,只需等待回信消息即可,所以张堂主才能高枕安卧,两眼微闭,似是已逐渐睡熟。 罗舟嘴角露出了笑容,毫不犹豫的转过走道,来到正厅侧面,施展轻功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屋檐之上,没有一丝声音,他这一手踏雪无痕的轻功并非家传,而是自己在西域时从一胡人处学来,凭着这一手功夫,他才能出入各种严加看守的场所,也正因此才能得到翠烟阁阁主的赏识,专程派到素色堂中助力。 就这么踏着瓦片,罗舟来到正厅的后部一侧,将瓦片揭开,忙碌一阵之后,开出了一条下到屋内的洞口,拿开的瓦片整齐的堆在一旁,留待离开后再行复原。这座房子他已观察多日,内部有许多机关暗门,但唯有此处从外观瞧密不透风,内则有随身保护张堂主的那个无名大汉看守,绝无潜入之可能,但今天不同,和重山派这一战事关翠烟阁能否在江州立足,张堂主手下精锐尽出,才给了罗舟这个机会。 只见罗舟从屋顶跳下,轻巧地落在了房梁上,荡起一阵烟尘,往下看,此处是一间密室,空间狭窄,只能容一人立足,房间内有一柜一椅一案,平日里那个大汉便待在这间房内,听到堂主招呼便从暗门自出,回完事便又回,罗舟落到地上,看暗门从外锁紧,他侧耳倾听,门外侍女轻哼歌谣,似是有酣睡之声传来,于是心下稍安,转过身来,并未理那书案上的东西,而是径直走向那个不起眼的小柜子。柜子只是木质,上有一铜锁,罗舟从衣袖处取出两根银针,一拨一挑,铜锁应声而开。 柜子之内空空荡荡的,并没有藏什么名贵之物,仅有几封信件,罗舟将信取出一一查看,大多是几个堂主之间互相传递的消息,他对此不感兴趣,翻来翻去,最终只有三封信是有用的,一封来自翠烟阁阁主,一封来自江州太守府内,一封则来历不明,只有一个奇怪的印记。 罗舟将其他信件放回柜中,又悄声来到暗门旁向外听去,仍是只有侍女哼唱之声和张堂主酣睡之声,罗舟听得仔细,心下暗自点头,他回到书案之前坐下,将三封密信打开,若是将信取走,免不了被发现,读完之后放回原处才是明智的,他先打开了那封来历不明的信件,可这一看不得了,竟吓出了一身冷汗。 信中的字迹他完全认得,写信的这个人他在西域时有一面之缘,书法奇特,旁人难以模仿,此人便是长城水坞的主人,梁岚女侠的外祖父,人称“老筹算”的吕老爷子,但只是吕老爷子的信并不足以吓到罗舟,他跟随自己的父亲罗老多年,大风大浪也见多了,让他一身冷汗的是信中的内容。 信中只有短短几句话,是写给素色堂张堂主的,内容如下: 张堂主亲启: 张堂主所托之事,我水坞自已办妥,张堂主可告知贵阁阁主,我知道阁主他要在江州府做什么,此次便是我水坞给阁主的人情,不取他分文好处,只是须当记得,此事水坞与翠烟阁利益一致,他日举大事之时,以阁主的身份自然少不了好处,他想要的东西,自然也可得之,切莫忘记水坞与待贤坊的关系。 罗舟思虑许久,这封短信之中的意思有许多,一来翠烟阁有事寻长城水坞去办,且就在这江州府内,这件事以精明着称的吕老爷子居然分文不取,只做个人情,这实在奇怪。二来举大事究竟是要做何等大事?罗舟在自己父亲罗老身边待了多年,自然知道这长城水坞与李老板关系非凡,而且居然还说是水坞与翠烟阁利益相同,这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莫非是吕老爷子打算背叛李老板不成?这也说不通,吕家的外孙女梁女侠是待贤坊欧阳夫人最信任的人,这个关系任谁都不会随便放弃,除非……除非能换取更大的利益? 罗舟对着这封信愣了半晌,再读那封信,这最后两句话倒像是个威胁,意思似乎是若是翠烟阁与长城水坞利益不同,那阁主便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了,还要强调一下和待贤坊的关系,莫非……莫非……莫非是李老板要有什么大动作,安排吕老爷子接触翠烟阁? 他不敢再往下想,此次他隐姓埋名来到这翠烟阁内,本是为了寻得家母遗失的那把宝剑,虽说翠烟阁阁主只是隔着屏风与他相谈,但他相信这位阁主的保证,与阁主相约,只要为阁主办妥三件事,便可将那把剑还给他,于是他就被派到素色堂内,这打败重山派便是第一件事,他和他父亲罗老都有一习惯,到了一地便要将此地隐秘之事调查一番,只是在这素色堂里才刚刚开始查探,便得到如此惊人的信息,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罗舟心里清楚,这封信就是长城水坞的吕老爷子所写,绝不可能是他人伪作,这座水坞世受皇恩,吕家可称是当地最大的豪强,十九年前天子登基之后,历任太守到任总要先拜会水坞,加之这几任太守大多是欧阳老相的门生,吕家可谓是风风光光,断不可能随便就背叛最大的靠山待贤坊,那这封信究竟是何意? 他一时想不明白,暂且将信放下,这封信他已记在心中,往后慢慢思索也不迟。之后他拿起那封江州府里寄出的信,打开一看,却并非是寄给张堂主的,而是寄给朝中重臣魏相的,而写信的正是江州太守本人。 罗舟倒是没有太意外,在这几日素色堂对重山派的谋划当中,张堂主早就安排手下香主带人在要道设伏,从江州府内发出的信件一概夺下,信使也全部扣下,江州府查了许久也没查出是何人所为,而后只得采取兵丁护送信件的方式,因此有这封信并不稀奇。只是江州太守写信给魏相倒是让罗舟有点惊讶,江州太守是许阁老门生,他一直以为这是陆右相的人。 拆开信件,信中内容又让他吃了一惊,这次倒不是因为别的,因为这信一读,罗舟便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大错事。 魏相亲启: 近日江州地界异动,朝野尽知,公所下命令,属下已殚精竭虑查明,有一山野门派,名曰翠烟阁,才到江州地界不久,希望铲除重山派在此地武林之中的地位,这本与官府并无关系,且重山派在江州藐视官府多年,地税款项各有拖欠,此番江湖斗阵本非坏事,官府可以寻机重整秩序,然据属下所知,这重山派背后另有靠山,待贤坊亲王殿下经营江湖门派已近十载,这重山派与待贤坊刘管家关系甚密,掌门与其为结拜弟兄,这翠烟阁初到本地,便二话不说要对重山派下手,其中想必另有隐情,亲王殿下虽说人在西域,但难保不管此事。江州之事背后勾连甚多,属下才疏识浅,还望魏公予以明示。江州府文思章 罗舟心里暗骂一句,自己本以为到这里只是对付一个江湖门派,没想到这个门派背后居然是李老板,若是对付重山派的事做成了,自己岂不是成了叛徒,到时候还有什么面目去见自己父亲,冷静下来一想,自己的身份想必一开始翠烟阁阁主便知道了,才会派自己来对付待贤坊在江湖里的势力,也怪自己太蠢,没想到这一点,现在张堂主局都已经布置好了,自己还出了大力,偷来了陈掌门的信物,已然酿成大错了。 他将这封信放下,思索了一会儿,觉得目前仍有补救的余地,堂主所约的行动时刻在今日夜间,自己只需提前赶到重山派内发出警示,便有机会破解此局,想到这里,他心下稍安,拿起第三封信,这封是翠烟阁阁主写给张堂主的,罗舟有印象,实在昨日晚间送到张堂主手上的,张堂主粗看了一眼便让大汉拿走,保存在了这密室当中,他打开信,第三次大吃一惊。 张堂主: 老夫差遣素色堂处理江州之事,须得尽快做成,老夫接到玄色堂密报,说近日有一番邦女子进入江州地界,欲找寻重山派所在,此地寻常并无多少西域客商,似是安西都护府上行走的人物,你且多加注意,另,老夫在西域安排了一支人马,你选一人前去统领,切记,事关重大。 安西都护府上行走的番邦女子?那不就是自己的夫人裳羽吗,罗舟加入翠烟阁前与夫人早有约定,夫人暂居罗府之内,待一年后自己返回再相会,怎的今日突然来到江州,还要去找重山派?他站起身来,将书案上信件收好放回柜中,打算赶尽遁走,突然,他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四下查看,暗门门锁依旧紧闭,周遭没有任何动静……不对,没有任何动静,此时此地安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一般,连外面一直在哼唱小曲的侍女的声音也没有了。 罗舟立时慌了神,若是他在这里查看密信被张堂主发觉,自己恐怕难逃其手,当下将密室之内物件摆放归位,自己翻身跃上房梁,再一窜身子,稳稳地从房顶上逃出,他左右张望一番,院中并无一人,厅堂之内,张堂主与侍女早已不在,不大的院落之内,竟空无一人。 罗舟将屋顶瓦片掩好,从屋侧跳出院外,绕了个圈子,装作从东面路上赶来,来到路对门院落,此地是素色堂一些杂事厨子所在之处,罗舟上前对一门卫问道:“张堂主去了何处?” 门卫见是罗舟,慌忙行礼道:“罗香主,张堂主方才从院门而出,骑马奔西面去了。小的不知去了何处。” 罗舟知道,西边是重山派所在之地,便继续问道:“张堂主走时,可曾携带兵刃?” 门卫挠了挠头,说道:“这……小的看得不是很清楚,不敢胡说。” 罗舟点了点头,知道也问不出什么,便自顾自的朝西面而去,张堂主善使两把峨眉刺,常将武器藏在宽大的衣袖之中,这个小门卒确实也看不出来,只是现在赶去重山派所在方向,莫非要改变初时的计划? 他不敢多想,若是裳羽真的到了重山派之内,可就危险了,当下从暗巷之内牵出自己的坐骑,匆忙向重山派所在赶去。 第三十章 设局 “所以说,重山派的事是你做的,裳羽姑娘也是在那时?”何容看着眼前的罗舟问道,他知道重山派当时发生了什么,也很清楚那件事造成的恶果。 罗舟点头承认,说道:“是,事情是我做的,陈掌门确实是栽在了我手里,裳羽她那时就在重山派内,若是事先我知道……” 何容打断了他,说道:“这种事情你是不会知道的,重山派内部有很多问题,陈掌门自己都没理清楚,这样的事在所难免,至于裳羽姑娘,哎,继续说吧,之后发生了什么?” 罗舟长叹一声,继续讲述了起来。 江州,重山派。 江州之地多山而傍水,江州府城西面数十里外,长江水道在群山顽石之间穿行跃动,溅起的水雾洗刷着山间草木,两座大山之间,一条石阶山路蜿蜒直上,自水边到山顶共有山门三座,从第一道山门向上看去,只能看到山路从侧向绕过一座山丘,转过山丘便是第二道山门,拾阶而上,第三道山门藏于另一座山头背后,步入门中,方才见到重山派本门院落,山峦叠嶂,重重相阻,重山派因此得名,不过虽说隐藏于深山之中,但这附近州县皆知,若是想在江州地界出人头地,重山派的山门便是一定要拜的,再难寻访,道路艰险,仍是要拜的。 罗舟在山林之间飞也似的穿梭着,这条小路是他一个月前发现的,借着这条小路,他得以直接抵达第三道山门侧面,再从山门一侧绕过一片灌木林,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戒备森严的重山派当中。 只是现在这重山派三道山门之间,仍有门派内的弟子们往来巡逻,严防敌人进犯,自素色堂在江州立足起,重山派内便如临大敌,陈掌门很清楚翠烟阁的阁主是什么人,也自然知道这位阁主的手下来到江州,绝没有屈居人下的打算。张堂主的底细陈掌门并不清楚,但他也不是大意之人,早早将自己门下的弟子们全部召回以备不测,现在这山门可没那么容易闯。 从小路绕过第二道山门,罗舟便不再隐藏自己,转到山道正路之上继续狂奔,陈掌门安排的弟子们,大多在第一和第二道山门中间布防,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这第三道山门之前太过狭窄,两旁是山崖绝壁,断无绕过的可能,因此只需在山门口处警戒即可,若有敌袭,则点燃山门后堆放的柴垛,烟火一起,门派内就可迅速获知。 为了对付这种警戒,张堂主特意安排了手下一名香主,三天前从后山峭壁上攀登而上,隐蔽于第三道山门之内,待到堂主命令一到,便可当先拿下这第三道山门。至于他藏在哪里,罗舟并不知道,这位香主在阁内现身不多,只是盛传此人擅长伪装隐蔽,光凭这一手本事便混到了香主之位,想必并不简单。 这部分山道并不长,没一会儿,山门便出现在了罗舟面前,他并不打算从这里硬闯,那里有陈掌门安排的几个厉害角色看守,自己没时间在此拖延,身形一闪转入一旁灌木当中,从灌木丛中匍匐而进,避过山门守卫视线,转到山门侧方,此处是守卫视野死角,不易被发现,但重山派也并非不知,在这片灌木当中洒满了铁蒺藜,布置了陷阱,若不是罗舟摸熟了这条路,免不了要受一身伤。 他手脚利索,没多久便爬到了山门围墙边,足尖轻点,一纵身已然跃上墙头,这一处墙头恰好被山门顶部遮挡,门派内的楼阁是看不到的,这也是前些天罗舟仔细侦察的成果。 翻过院墙,眼前便是重山派真正的样貌,与其说这里是个江湖门派,不如说这里更像是一个城镇,山门后面是一片平坦地带,一条宽阔的步道直通山顶,步道两侧,各式建筑相对而开,放眼看去,宅商府院样样俱全,罗舟知道,那里更多的是与重山派有关之人的住处,并非门内弟子所在,这些住处里住人的并不多,更多的只是在这里置一个产业,故而大多是门派安排人代为管理。这一代防卫并不森严,能穿过三道山门到达这里的人,也不需要在这里防守了,居高临下都守不住的地方,这里纯粹只是浪费人手。 不过也不是说这里并不重要,能和重山派有关联的人,也都不是寻常人,大多是江州地界排得上号,各行各业的“人物”,很多不是出身自门派中的人,也有很多为了拉近和重山派的关系,托人在此地购置产业,每当重山派有重要人士参观之时,便总要路过此处,把话一说,这座宅子是谁谁谁的住处,这座院子是某某某的门第,任谁都要叹一声佩服,江湖声望如此,又有哪个帮派胆敢动歪脑筋呢。 翠烟阁便是这样的地方。这次进攻重山派,张堂主就是利用了陈掌门在此地的江湖声望,同时也利用了翠烟阁那让江湖人闻之色变的名气,素色堂在江州落脚之际,共占据了江州内府邸七座,分布于江州各地,各有香主镇守,张堂主写下密信七封,皆盖陈掌门印信,下令重山派及其下属门派兵分七路,分袭素色堂的各个府宅要地,重山派声势浩大,在江州内做事向来高调,这便是他们最可能做出的事情。再派人将各个势力求援信件送入重山派当中,这片地方虽说住人不多,但都是退休安身的头脸人物,虽说陈掌门一向精明,这招想要调虎离山断不可能,但在这里把消息口耳相传,陈掌门想要按兵不动,却也不那么容易,不做出点什么表示,这些人也没那么好对付。 罗舟很轻松便穿过了这一片住宅,他不敢走房檐,而是从小巷之中穿行而过,这里毕竟还是在山中,即便院落内各有树木遮掩,仍是非常容易被高处的人看到。住宅之后,地势变得陡峭了起来,一条主路沿着山势盘旋而上,在山间拐了三拐,转弯之处分别是采买物资之处、弟子们的住处和修习武艺的武场,再向上,便是一片宽阔广场,正面是重山派门派大厅,两侧是重山派内元老住处,大厅之后是陈掌门自己住处,如此便是重山派全貌。 罗舟并未沿着主路前进,而是从住宅区一侧一处山石之间跳下,朝着后山方向攀行,这里岩石并不多,更多的是草木植被,几日之前罗舟发现,从此处可直抵后山下山之处,也就是顺着这里,他才得以潜入重山派重地,偷的陈掌门印信。 说起来张堂主本来并不指望罗舟真的能偷来印信,让罗舟到重山派内偷窃,一来可以探一探重山派防御虚实,二来可以让罗舟绘出整个门派前后院落地形分布,三来若是罗舟不幸失手被擒,也是除却自己心头之患。他原本准备了两套计划,若是拿不到印信,便令各位香主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在府宅内囤积各种物资,暗杀江州府内与重山派关系紧密的官员,逼迫陈掌门主动出手,只是这个计划想要施行,所需要的准备时间会很长,虽说江州府上下各级他早已打点过了,但能早一日拿下重山派,便早一日清闲,所以当罗舟真的把印信偷来,张堂主当然毫不犹豫便开始了他的计划。 攀越了半个山腰,罗舟终于来到了他想要到达的地方,在这半山腰上,有一个已然干涸的水道口,这个山洞的口子被藤曼遮蔽着,罗舟拨开藤曼,照射而入的阳光惊奇几只飞鸟,这里早被它们筑巢落窝,如此算来,这条水道估计干涸了有些年头了。 沿着水道往内,山洞内暗成一团,不过罗舟毫不在意,他的双目在黑暗中炯炯有神,也许是遗传的体质特异,也许是没少在夜里活动,他能看清洞内的情况,这条洞窟狭窄而绵长,之所以引起了罗舟的注意,是因为这条山洞延伸的方向,正朝着重山派中心之处延伸而去,罗舟花了两天时间,总算搞清楚了这条水道通向何方,现在的罗舟不像当时那般谨慎,而是快步向前,摸黑中弯腰避过山石,侧身挤过石缝,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一丝光亮便出现在了眼前。 光亮处山洞骤然收窄,罗舟弯下身子,从洞口之中挤出,抖落身上的灰尘向上看去,自己正身处一口枯井当中,亏得是他体型较瘦,但凡稍魁梧一些,就绝对通过不了山洞。这口枯井显是有些年头了,井里没有一点潮湿之感,枯井角落散落了一些布片骸骨,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已不可考,不过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罗舟运起壁虎游墙的身法,手拍脚踏,几个交错便来到枯井井口之处,两手撑住枯井石壁,伸头查看井外,枯井在一座无人院落当中,看的四下无人,罗舟一发力,便来到了院中。 他当然知道这里在哪,这座院落位于陈掌门自己住宅后侧,绕到院后便是一条直通下山山路的后门,据罗舟观察,这座院子在晨间和傍晚会有人打扫两次,除此之外就再无人可以踏足其中,现下时间已近午后,正是没人的时候,罗舟仍是不敢怠慢,四下确认无人之后,便从院墙上翻出。 现在要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是找到陈掌门,通知他翠烟阁即将发动攻击一事,要他做好准备,他和父亲罗老在西域多年,若这重山派真的是亲王的人,他是万万不能就这么看着这个门派被攻破的。第二件便是要找寻那个从都护府来的番邦女子,若真的是自己妻子裳羽,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只有先抛下翠烟阁的事,先保证裳羽她的安全,其他事情可以从长计议。 只是这两件事都有些难办,如果情况允许,罗舟并不想自己现身,若是没了翠烟阁内的地位,家母的遗物便再也拿不到了,看看天色,距离张堂主原本计划的攻击还有几个时辰,他还有时间考虑该怎么办。 罗舟正犹豫之间,忽然听得一人从门廊中匆匆而过,他隐蔽于院墙一侧观瞧,却见那人一身道袍,手持拂尘,面容端庄严肃,乃是重山派中一名长老,唤作玉游子,据罗舟所知,此人原本是江州内一座道观的道长,修为颇高,十年前不知因何事与官府相冲,眼看道观便要被封,突然得到重山派前任掌门相助,摆平了此事,之后玉游子便以长老身份加入了重山派,十年间颇得门人弟子尊敬,为人也一贯沉着冷静,不过今日虽说步调依旧不乱,但匆忙的步伐还是将他内心的焦急暴露无疑,所去的方向又是陈掌门的住处所在,他要做什么?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罗舟跟了上去,他紧贴着门廊外沿,身形低矮脚步轻快,不多时便随玉游子来到陈掌门住所门前,两位小童立于门外,看玉游子匆匆而来,忙行礼道:“长老,掌门有要事正忙,还请长老稍等片刻。” 若是寻常之时,玉游子也就等了,他在门派内向来好说话,不愿与人争执,但今日却不同,他一把将拦路小童推开,只说一句:“我的事更急。”二话不说便推门而入,两个小童口中不断说着“长老,不可,不可。”但玉游子根本不理,径直往里走去。 两个小童此时只管阻拦玉游子,却没注意到一个身影从侧面一晃而过,由宅侧围墙处翻身而入,这个院落罗舟来过一次,彼时是靠着后山山野上的一把火,吸引了守卫的注意,今日有玉游子这般硬闯,省却了罗舟不少事。 院落正中是一片山石园子,其后是为正厅,正厅左侧有一凉亭,陈掌门正在凉亭之中与一女子说着什么,忽而听得门外喧闹,于是起身外出查看,罗舟藏身于山石之后,待到陈掌门经过,便匆匆赶往凉亭之处,他没有听错,那个和陈掌门说话的声音,正是自己的夫人裳羽的声音。 凉亭之中,裳羽姑娘听得门外喧闹,本是颇为疑惑,突然之间一人从山石之侧闪出,直冲自己而来,她吓了一跳,正待叫喊,不想那人脚步如此之快,转瞬之间已到自己面前,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问道:“羽儿,你怎么来了?” 这声音传到裳羽耳中,她高兴的差点昏过去,定睛一看,眼前的不是自己的丈夫又是何人,她欣喜地说道:“舟哥,你真的在这儿!陈掌门还说你不在呢。” 这一句话让罗舟已然明白了大半,他将裳羽拉到一旁问道:“我在这儿,羽儿,我不是跟你说一年后就回来吗?你为什么找到这里来了?” 裳羽笑着说道:“是啊,只是前些日子有一队客商从咱们家经过的时候,他们说有个叫罗舟的人在江州府里,我想你了,就过来找你了呀。” “客商?!”罗舟有点懵了。 裳羽说道:“他们说是你的朋友,还给我拿了一封你的信呢,你看。”她从身侧取过一小袋子,将里面一封书信拿出交给罗舟,“是你写的吧。” 罗舟满头疑问的接过那封信,打开一看,大吃一惊,这封信确实是自己写的,不过却是自己许久之前从西域军营当中写给裳羽报平安的信,信中只是一些自己一切安好的话,那时他每月都要写一封书信给裳羽,这其中一封居然被人扣了下来,直接送到老家罗府上,还明明白白地告知自己就在江州府里,究竟是何人所为? 裳羽看他不说话,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想来江州找你,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找,就去问了爹爹,爹爹他说江州的事可以找这里的陈掌门,他可以帮我找,不过爹爹他不怎么想让我自己过来,他说最好是他先派人过来看看,如果你真的在这里我再来也不迟。” 罗舟听了只是摇头,嘴里说道:“糊涂,糊涂,你就这么来了吗?” 裳羽见他神色不对,也有些慌张了,说道:“相公,怎么了?” 罗舟正想说话,忽然听得正门处争执之声已小,于是慌忙拉裳羽离开凉亭,躲到屋后一根立柱之后,裳羽一脸不解,刚想发问,却被罗舟捂住嘴巴,却见玉游子来到凉亭之内,没找到裳羽的身影,颇为疑惑,开口喊道:“裳羽姑娘,你去哪了?” 裳羽看着罗舟,罗舟只是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玉游子四下查看也没有找到人,摇了摇头便离开了,裳羽把罗舟的手拿开,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呀,舟哥。” 罗舟正待回话,忽听得庭院之外一阵喧闹,门口有人大声喊道:“掌门!掌门!山门火起!”罗舟又吃了一惊,抬头看去,此时距离傍晚尚有很长时间,山门起火乃是张堂主布置好的行动,为何提前开始了? 他来不及多想,若是张堂主提前开始了进攻,那裳羽在这重山派内就危险了,当下拉起裳羽的手说道:“事情紧急,羽儿你且随我离开这里,下山之后我再把事情跟你说清楚。” 却不想裳羽拉住了他,说道:“到底是怎么了?舟哥,你今天不说清楚,羽儿不走,陈掌门待我不错,为什么却说你不在这儿?他不是我们的人吗?为何你要躲着不见他?你在江州到底在做什么事?” 这连珠炮一般的发问立时让罗舟冷静了下来,是啊,陈掌门是待贤坊的人,自己若是就这么走了,恐怕再也没脸见李老板了,当下安抚裳羽道:“羽儿你说的对,但是这重山派里并不安全,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要把事情告诉陈掌门。” 裳羽见他严肃的样子,赶忙点点头说道:“那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罗舟也不再迟疑,从屋侧闪身而出,朝院外而来,却不见陈掌门身影,抬头看去,一根烟柱自前头山外升起,整个重山派内乱作一团,门人弟子们匆匆向山门方向赶去,金铁之声从远处传来,张堂主的进攻提前了。 罗舟在门口正想寻找陈掌门所在,忽听背后一人喊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重山派?!”罗舟回头一看,正是玉游子,原来玉游子在凉亭之中没找到裳羽,便回到正厅之内寻找,没找到人,只好先去向掌门回报,却不想正撞上门口的罗舟。 罗舟还未回话,却见一物劈头盖脸打来,他翻身向后一跃,一个空翻躲过这一招,脚步尚未站稳,却见玉游子手中拂尘一扫,“啪!”地一声,竟作鞭子一般攻来。 若是寻常之时,罗舟并不怕这位重山派的长老,只是现在时刻实在紧急,不是交手的时候,于是忙向后退去,躲过这抢攻而来的一招,开口说道:“且慢!” 玉游子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一边抬腿踢来,一边说道:“你是翠烟阁的人吧!你是怎么混进山门里的?” 罗舟向下俯身再躲一招,正待再次退开,却不想自己已被逼到了墙边,退无可退,无可奈何之下,罗舟双掌一错,一掌拍开玉游子的踢击,另一掌硬接住了拂尘的一扫,手掌一握便将那拂尘紧紧抓住,玉游子用力一抽,却夺不回拂尘,当下运功一掌拍来,罗舟不敢怠慢,也运掌打去,两人两掌相对,“碰”地一声巨响,罗舟贴着墙壁,捂着左手喘气,玉游子则被震退了两步,看着手中拂尘上断了的马尾鬃毛发愣,这一掌下去,两人都知道对方的内力和自己不相上下。 罗舟不想在做纠缠,开口说道:“玉长老,且慢,我是待贤坊的人,有急事特地前来相告,陈掌门在哪?” 他的话玉游子一点都不信,说道:“待贤坊的人来,我岂能不知?刘管家刚刚送信来,说翠烟阁即将动手,你就出现在了这里,还敢冒充待贤坊的人?” 罗舟不敢直接说出自己身份,只是说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只是前来警告,翠烟阁的攻击已经开始,你们若要活命,就赶快从后山下山,这是唯一的出路。” 玉游子冷哼一声,说道:“到了此时,翠烟阁还想乱我军心?告诉你,我重山派建派已有百年,且不说门下高手如云,光是附庸的门派便有数十个,官府也是我们重山派的人,翠烟阁是什么东西,居然胆敢进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包围在山道之上,统统消灭,眼下陈掌门已赶往山门,你最好立即束手就擒。” 罗舟见他听不进话,也不再多想,既然陈掌门已赶去山门,自己再去找他就太久了,还是先护得裳羽安全再说,当下说道:“信不信由你,我的话你最好带给陈掌门,后山是唯一下山的路,在下先告辞了!”说罢,背身跃上墙头,足尖一点,再纵身向前,从玉游子头上掠过,跳入陈掌门院落当中,玉游子哪里肯干休,也伸展轻功紧随其后,说道:“贼人休走!” 第三十一章 灭门(一) 罗舟知道玉游子在后追赶,但他此时已无暇他顾,既然重山派自信能抵挡张堂主,那他浪费再多口舌也是无用,后山下山的山路张堂主原本就安排了罗舟自己手下的人把守,他能做的就是把重山派逃下山的人放走,但他们既然不肯逃走,自己也没必要和他们留在一起,先让裳羽脱险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玉游子的自信,罗舟只能摇头,官府的太守是魏相的人,恐怕早就得了魏相指示,不会出手相助,那些附庸的门派,接到了张堂主假作的信件,此刻正调动人手攻打那几处翠烟阁的据点,也不会支援上山救援,而最令罗舟忧虑的是,长城水坞的吕老爷子似乎是站在翠烟阁那边,这样一来就又少一强援,这重山派虽说势力庞大,但此刻所能倚仗的就只剩下本门派内的这些个人手了。 他翻过院内的山石,飞也似地奔向正厅背后,屋后立柱之下,裳羽正在焦急地左顾右盼,方才罗舟急匆匆地冲了出去,却又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等了一会儿,实在是放心不下,正想出去看看,突然之间,一个身影急奔而来,二话不说便将她拦腰抱起,裳羽惊叫一声,才看清来者正是罗舟,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罗舟脚下一发力,两人已跃上庭院外墙,朝着后山方向疾奔,在他身后,玉游子紧紧跟随,口中喊道:“贼徒!休得对裳羽姑娘无礼!” 罗舟抱着裳羽在在楼宇宅院之间上下穿梭,他的轻功远强于玉游子,若是独自逃走,玉游子恐怕转瞬之间就会被他甩在身后,但怀抱着裳羽,却也让玉游子紧紧追赶在后,难以脱身。上下颠簸之中,裳羽只能紧紧地搂住罗舟脖颈,匆忙之间,突然看到在后追逐的玉游子,开口问道:“罗舟,为何要跑,玉游子道长不是个好人吗?” 罗舟此时正提着一口内力不敢松懈,听得裳羽询问,开口说道:“是。”就这一声,内力一迟,身形已是慢了下来,玉游子已然赶到身后,提掌便要拍去,裳羽看到玉游子行动,大喊道:“道长,别伤他!他是……” 她这一句话没说完,罗舟突然大喝一声,身形暴起,平地一跃三尺,竟跳到一棵老树枝杈之上,恰好躲过玉游子的一掌,玉游子抬头向上,却见罗舟已然立在树枝上,朗声说道:“玉游子道长,我并非重山派敌人,你且不必再追了,大敌当前,裳羽绝不能身处险地,还请道长放行。” 玉游子再看向裳羽,她被罗舟这一声喝吓得不轻,往下一看,又被树枝高度吓得脸色苍白,但她已经知道自己丈夫不愿暴露姓名,便还是开口说道:“玉游子道长,裳羽跟着他,十二分的放心,请您不要追赶了。” 听她这么说,玉游子神情更是疑惑了,他已然认定眼前这个人是翠烟阁的人,但为何裳羽却与此人如此亲密?尚未回话,却又听罗舟说道:“道长还是快去告知陈掌门,他在等的援兵不会来了,从后山下山是保存重山派的唯一办法,在下先告辞了!” 话音未落,罗舟已将裳羽背在背上,只听裳羽姑娘一声惊叫,罗舟从树枝上飞掠而下,待到玉游子反应过来,人已窜出了几丈远,玉游子自己也早就看出了两人之间轻功的差距,现在罗舟改抱为背,他已是追之不及了,罢了罢了,玉游子叹了口气,想到罗舟方才的劝告,摇了摇头,百年重山派,即便当真是灭顶之灾,他们岂有逃走的道理。 重山派,第三道山门处。 山门的火势已得到了控制,可惜的是,并非是重山派的人扑灭了火,而是翠烟阁素色堂的人,山门已被突破,自然要控制火势,继续向内进攻。 大火初起便是在这道山门,那时山前一声怪异的哨声响起,张堂主预先安排好的那位香主突然从山门之内一处地面上跳将出来,趁人不备三下两下便将守门的几位弟子放倒。这几位弟子在重山派内功夫颇为不错,但谁也没想到竟有人一直伏在山门之内,这位香主几天前便在此处挖了个地洞,就地藏身,就在这地洞里藏了几天,听得信号声音,便从中突袭而出,先是一把泥土打出,立时便有三人捂脸倒地,再飞身上前,一指点倒了眼前一人,从那人腰间抽出长剑,将刚刚弄掉眼前泥土的人砍倒。剩下几个弟子反应过来,纷纷拔剑上前,却被那一身泥草的样子唬住,那香主忽地将长剑伸出,不知使了个什么剑式,剑尖一弹,已刺伤一人握剑的手,身形一转一斜,剑尖顺势而下,从几人的小腿正面划过,霎时间几人小腿受伤,痛呼跪地,那香主毫不犹豫,手起剑落,将人一一放倒,见四下再无旁人,将重山派自己准备好的柴垛推倒到山门墙边,一把火点燃了这第三道山门。 山门火起,一时间浓烟滚滚,山上人看到烟柱,赶忙穿过山中小镇,向山门出而来,山下人看到背后失火,也都慌忙不知所措,究竟该是回去救火还是继续坚守,众人议论纷纷,正忙乱间,好几个人一起向山上跑来,重山派的弟子定睛细看,这些人却是重山派底下的那些门派的人,这些人高声喊着:“急报!急报!”想要上山报信。 细问之下,原来这些人前几日被翠烟阁的人捉住,被关押之中听得翠烟阁近日要对重山派属下的其他门派动手的消息,便趁着夜晚杀死看守逃出,一起星夜兼程来到山下报信求援。这些人重山派的弟子大都认得,也是常常往来通信的那几个人,也就赶忙让他们上山,同时因为不放心山上火起,便派了三分之一的人手一同上山相助。 就在山下乱作一团之际,只听又一声古怪的哨声,一匹马从远处独自跑来,远远看去,马上并无一人,守门的几个弟子正纳闷间,突然几根短箭飞来,箭簇仅仅是划破皮肉,中箭人却纷纷倒地不起,一人从地上拾起箭簇,却见短箭之上闪闪发着暗蓝色的光,更有腐臭之气环绕,原来箭上竟喂有剧毒!再抬头看,那匹马已近山门,猛然间一人出现在马上,手中持一奇怪机关,将弩箭连珠炮般射来,此人正是张堂主手下另一香主,唤作卞卜儿,其人并非中原人士,但善使毒功,有一柄特制的放毒连弩,尤其擅长马术,方才便是一直藏身于马腹,打了守门弟子个出其不意。 卞卜儿偷袭得手,迅速吹响了口中哨子,另一奇怪哨声响起。第二道山门之处的人正待增援第一道山门,却不想突然间两侧山上哨声大作,一时间竟似十面埋伏一般,慌乱之下,年龄较长的弟子当机立断,放弃救援第一道山门,与刚刚赶来的信使们一起退到第三道山门处救援。 众人一起退到第三道山门之处,却都傻了眼,原本准备的引火预警之物现在正堆在山门中,与山门一起熊熊燃烧,断无通过的可能,正不知如何是好,背后喊杀之声大起,山道上,一莽汉双手提一巨斧当先,趁着第二道山门被放弃之势,引着翠烟阁的人已然杀到。 眼见来者不善,这些弟子也管不了许多了,取来长杆棍棒,设法想要将山门堆积的柴薪推开一些,只是留出个缝隙也好,只要能逃进门派之内就好。一阵忙乱之后,竟然真的被他们推开一条着着火的小径。 那巨斧莽汉已杀到面前,一斧挥过,将阻拦的两名弟子一齐砍倒,大喝一声:“翠烟阁素色堂庞猛在此!叫你们掌门出来受死!” 前有火后有狼,这些重山派的门人已被吓破了胆,不敢恋战,纷纷以衣物遮挡,不要命般的冲过着火的小径,一些人冲过火焰,进入山门,却有几人立时被火焰灼伤,慌乱中不慎跌倒,便再也没能站起身来,三道山门的布防,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破了。 见眼前对手纷纷逃走,庞猛也不追赶,只是立在原地大笑道:“一群鼠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能逃到哪去!” 在他身旁,卞卜儿推了他一把,说道:“别太得意,一些小卒,你别太嚣张了。” 庞猛拍着卞卜儿的肩膀说道:“欸,卞兄弟,门人弟子是这个怂样,掌门也不会好到哪里,如果掌门当真有点本事,会把门人教的胆小如鼠吗?” 正说话间,一个满身泥草的身影从一旁林中出现,卞卜儿被那人吓了一跳,倒是庞猛拍手说道:“骆兄弟!你干的不错啊!” 那人却说道:“愣着干嘛,堂主马上就到,快,开路上山。”说罢,他指着一旁地上的泥土说道,“灭火,进门。” 第三十一章 灭门(二) 后山,山道上。 罗舟背着裳羽正快步从下山,裳羽从罗舟背上两旁观瞧,说来奇怪,原本守卫森严的重山派后山此刻竟然空无一人,若是有心打听便可得知,此处常年由重山派另一位长老,玉矶子的弟子们把守,只是这位长老时不时和会令山下的弟子送些他喜欢的“东西”上山,径直送到他的房间之内,去盘问这些送“东西”的人简直是自找麻烦,故而每到这个时间,他的弟子都会心领神会地躲在屋内,没人乐意去触长老的霉头,这位长老比陈掌门资历还要老一些,他这么干,门派内的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是向陈掌门检举,慑于门派内部的派系力量,陈掌门也没法处罚他,只是口头上提一两句,久而久之,这位玉矶子长老也就更是为所欲为了。 今天罗舟下山能如此顺利,也正是先前罗舟仔细考察的结果,此时下山,只有最下面山门之处会有看守,况且正面进攻已经开始,现在的后山,连山门的守卫应该都已经拿下了,基本上他和裳羽已然脱险了。 果不其然,罗舟和裳羽来到后山山门处,却见山门大开,一大汉怀抱一柄宽刃大刀,堂堂正正地立于门口,见到罗舟来到,面露喜色,只是并未开口说话,仅仅招了招手示意,待到罗舟靠近,便单膝下跪,做了个恭迎的手势。 见到这人,裳羽吓了一跳,罗舟把他从地上扶起,说道:“丘丁兄弟,可有什么人从山上下来?” 这个叫做丘丁的是他在翠烟阁素色堂内的手下,为人忠勇,办事可靠,乃是定州刀法名家的传人,使一柄金背大刀,练了一身霸道无比的内家功夫,若是动起手了,恐怕罗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罗舟和他处的不错,他对罗舟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不过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此人最大的优点,恰是他是个哑巴,不多问不多嘴,可以说这是当手下最好的品质了。 丘丁摇了摇头,手指裳羽,做了个怀疑的手势,裳羽脸色有些苍白,罗舟说道:“先莫多言,堂主下令布置的手段都做了吗?” 丘丁点头,不再多问,为罗舟让出了下山的路,又指向两侧山脊,罗舟顺着他手指之处看去,这下山的山路两旁,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地刺陷坑,其后部众手持长杆铁网手弩,任你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罗舟暗自咬了咬牙,但仍是对丘丁说道:“很好,你就守在此处,我要送这个女子下山。” 听他这么说,丘丁也并未多问,只是转过身去,再次守在山门门口,既然自己的香主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必要多问什么,照做就是了,反正香主要做什么事,他丘丁也管不着,罗舟见他不置一辞,想了想,说道:“若是有其他人从此处下山,你且多做分辨,我们人手不够多,看管不了那么多人,只挑重山派内重要的人活捉,其余人等留着也没用,放他们下山便是,捉到人了就送到我这里,我会亲自过问。”他不敢假堂主的命令让人撤走,便只能用这种方式,尽量多的把下山的人放掉,至于所谓的亲自过问,也不过是找个机会,自己悄悄放掉便是了,若是计划顺利,山门正面一帆风顺,张堂主也不会在意后山跑了些什么人。 丘丁听他这么说,扭过头来看着罗舟,手指指了指上面,做了个疑问的手势,意思是这个张堂主是否会过问,罗舟说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丘丁也只得耸耸肩,在翠烟阁中,若是不服从上级的命令,那便是对上级的挑战,翠烟阁的规矩不会放过这样的人,但若是上级做了错事,那么责任便完全是上级的,若是香主办错了事,堂主也只会罚香主个人,那些手下是不会挨罚的,若是堂主下令让香主做了错事,阁主也只会把气撒到堂主头上,香主们即便做的再不像话,阁主也是不会过问的。罗舟敢这么下令,丘丁也就敢真的听他的,当下抱着自己的大刀离开大门正中,来到山门一旁倚着墙壁坐到了地上,他那副魁梧的身子往着门口一坐,活像只镇门的石狮子。 罗舟见他不再多说,也就放心了,当下背着裳羽继续下山,走出丘丁和部众的视线之外,裳羽才开口说道:“罗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你们要对重山派做什么?” 罗舟叹了口气,他四下张望,确认了周边并无他人之后,他来到一处山坳之间,把裳羽放了下来,说道:“羽儿,这些事我不该瞒你,他们是翠烟阁的人,我这段时间一直藏身在这个组织里面,帮他们做事。” “为什么?是亲王他安排你来查案的吗?”裳羽听了他的话有些不安,“是不是你要暗中调查什么事情?是不是我不该来的?” 她的话让罗舟有些无所适从,自二人一别后这段时间,罗舟可以说是居无定所,混迹在各个大小帮派之间,好事坏事他也都做了,也从未觉得哪些事情是不能做的,这一回若不是看到了张堂主的密信,若不是裳羽在重山派里,知了重山派与待贤坊的关系,这件事他也只会听堂主之命办事,重山派在江州横行无忌,打压其他门派,所谓生死有命,他这个香主还真的没在意过这个重山派里的人的死活。只是裳羽这句话,让他不禁想起了从小受到的教导,自己在这模糊的善与恶之间,只怕是徘徊的太久了,在自己夫人的眼中,自己好像还是那个在军营里恪尽职守的人吧。 他摇了摇头,说道:“羽儿,没有什么该来不该来的,这件事不是亲王让我做的,我确实是在暗中调查一些事情,这些事牵扯的人很多,不好的事情也有很多,为了做这些事,为夫我也做了很多恶人做的事,不过羽儿你要相信我,我还是那个娶你时候的那个人,待我办完这件事,我会把所有的事情一一讲给你听,好吗?” 裳羽听了他的话,也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来不曾怀疑过罗舟,也不会去怀疑他,他们两人在都护府内相识,她知道不论罗舟去到什么地方,心中总是会挂念着自己,这个人是不会欺骗自己的,只是这一次,似乎罗舟自己都不太能说服自己,她忧心忡忡地问道:“舟哥,羽儿当然相信你,但是舟哥你自己要清楚你在做什么,若是你觉得这件事不妥,那就和我一起回去吧,你们要对重山派动手,这些羽儿都看出来了,你想要暗中救重山派,这些羽儿也看出来了,可你我跟随亲王多年,这翠烟阁是什么样的地方你怎会不知,如果舟哥你陷进去了,只怕是没有回头路了。” 罗舟叹了口气,他知道裳羽说的没错,只是眼下还不是谈这些事的时候,重山派现在危在旦夕,尽快赶回去说不定还能做点什么,于是他说的:“羽儿,你放心,这些事我自有分寸,现在我先带你到山下,从那里走水路可以找到待贤坊的驿站,你先到那里去,待我处理完这里的事,一定过去找你,好吗?” 裳羽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们一言为定,我们下山吧。” 罗舟看着自己夫人充满信任的眼神,心头一暖,说道:“我好想你,羽儿。” 裳羽被这一句话搞得面色通红,说道:“好了,我们快走吧,羽儿也想你。” 罗舟露出了笑脸,两人正待下山,突然林中转出一人,一幅侍女打扮,缓缓说道:“罗氏夫妇,小女子来的不是时候,扫了二位的雅兴,不过嘛,恐怕罗夫人今天下不了山了。” 重山派,正门。 此刻的重山派内一片混乱景象,翠烟阁的人自第三道山门处一拥而入,手持各色兵器乱砍乱杀,起先重山派的弟子们被打个措手不及,匆忙应战,加之以往的对手大都使用寻常刀兵,如翠烟阁这般门下满是奇门兵刃的,吃亏是必然的,不多时,守卫在此的弟子便已被杀或是被擒,这片山中的市镇很快便失陷于敌手,那些原本为了享个清净而住在这里的江州豪强大户们,此刻也已乱作一团,纷纷向重山派内跑去,庞猛、卞卜儿两人率领部众追击在后,骆香主则不知去向,很快便杀到了那条通往山顶的陡峭主路之下。 不过再向前走却不那么容易了,道路之上,重山派的玉矶子、玉珑子两位长老已率门派内高手在此等候,两人皆是手提宝剑,虽说已是花甲古稀之年,不过此刻精神抖擞,双目有神,其后的门人皆是他们自己亲传,武功也不是那些守门弟子所能比的,要说这重山派百年传承,门内的武学传授之法已然臃肿的不像样子,许多慕名到此的弟子终其一生,也只能混个名头,想由长老这样的人亲传武学可不容易,恐怕只有那些豪强大家的公子才有这份幸运,不过换句话说,重山派有了这些个公子作为弟子,也就进一步扩大了门派的影响,毕竟招惹了这个门派,这些背后的豪强大家就够喝一壶的了。 见庞、卞两香主带人杀到,玉珑子大声喝骂道:“翠烟阁的蟊贼,胆敢烦我山门,还不快快受死!” 卞卜儿汉话讲的并不好,因此一言不发,只是左手悄悄拨动衣袖下的机括,随时可以出手,倒是庞猛上前一步回答道:“两个牛鼻子老道逞什么威风,两个白头哪个想试试我这把大斧,尽可站出来!” 听他话语如此不敬,两位长老的弟子个个义愤填膺,纷纷上前欲要出战,玉珑子上前一步,说道:“老夫剑下从不斩无名之辈,贼子还不报上名来,老夫让你死的明白一点。” 庞猛呵呵一笑,说道:“你这老道真是有意思,我又不是来和你比武的,你死我活的事,有必要分的这么清楚吗?” “你!”玉珑子提剑便要上前。玉矶子皱着眉头打量了这两个香主许久,思虑了一下,拦住了正待上前的玉珑子,指着一名弟子说道:“你去试试他的本事。” “是!”那名弟子应声上前,拔剑说道:“玉矶堂弟子严璧,特来领教阁下高……”他嘴里话还未说完,却见一物从卞卜儿衣袖之中飞出,直冲自己面门,忙提剑格挡,“铛”地一声,那东西被严璧长剑荡开,却从他的面颊划过,割出一道血痕,严璧刚要叫骂,却忽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出现了各色的光圈,他往前只走了一步,随后便栽倒在地,任他再怎么用力,却总是站不起来。 “卑鄙!你这小人!”玉珑子这下彻底火了,还未等玉矶子出言阻拦,整个人便飞射而出,手中剑直指放冷箭的卞卜儿而去。 卞卜儿身形一错,向侧后闪去,左臂抬起,一串毒箭连珠射来,玉珑子看得仔细,长剑舞起,重山派看家剑法使出,一时间剑气若山峦叠嶂般涌来,层层叠叠,将卞卜儿射来的毒箭一一弹开,他看得分明,足尖一点便窜出数米,完全不像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灰色的道袍若游龙一般飞舞,三两步便拉近了和卞卜儿之间的距离,重山派的门人弟子们纷纷大声叫好。 玉珑子正待出剑,却猛然听得身侧风声乍起,急忙向一旁闪开,堪堪躲过了庞猛巨斧偷袭的一击,重山派那边又大声叫骂起来,如此下作的偷袭让这些人义愤填膺,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庞猛,巨斧继续挥起,朝着玉珑子劈头盖脸砍来。 要说他的招式并不复杂,但他庞大的体型和巨斧的重量,使得每一招都尽显霸道的杀气,这样的招式莫说要招架,光是那抡起时带着的风声便已足够令人胆寒。玉珑子撤步回身,不停地躲开庞猛的招式,听得“飕飕”风声,立即转身再躲,惊险地避过了卞卜儿射来的毒箭,玉矶子再也坐不住了,如此这般夹攻,玉珑子决计招架不住,当下也拔剑而出,喝道:“无耻之徒,休得胡来!” 见两位长老上前,庞猛嘿嘿一笑,猛然撤步向后,喊了声:“动手!” 听得庞猛喊叫,玉矶子已心知不妙,剑招未到,人已就地一滚,一物从头顶飞掠而过,只听玉珑子一声痛呼,一张铁网正将他网在其中,亏得是玉矶子反应灵敏,要不然此刻也已落入敌手。 那张铁网之上缠有了细小钢针,一贴身便刺入玉珑子肉中,单是如此尚能忍耐,一旦想要挣脱,免不了便是鲜血淋漓,铁网之下,玉珑子已然被束缚倒地,痛苦不堪,卞卜儿手持毒箭指着玉珑子,稍有异动便是毒箭伺候。 庞猛将巨斧立在一旁,哈哈笑道:“好啊,好啊,玉矶子老道,反应够快啊。” 玉矶子咬牙说道:“无耻之徒,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翠烟阁竟是如此不讲江湖规矩吗?” 庞猛却笑道:“我们翠烟阁向来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倒是你们重山派这种标榜自己是名门正派的,当真就不会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吗?当真就那么无私公正?”他嘲弄似的看着玉矶子,说道,“玉矶子道长所管的后山山路上,运的是什么东西,是什么呢?” 玉矶子面色变得铁青,说道:“休得胡言,看剑!”话音未落,人已再次攻来,长剑直指,其势若骤雨落山巅,剑芒散作漫天雨下,避无可避,但那边厢庞猛却丝毫不慌,提起巨斧,径直横砍向玉矶子腰部,巨斧柄长,玉矶子腾跃而起躲避,未及招式用老,从空中变招再袭,巨斧势大力沉,来不及收手,庞猛大喝一声,看准时机斜身让过玉矶子,抬掌拍向玉矶子周身大穴。 玉矶子不闪不避,也挥掌反拍而去,凭着几十年的深厚内力,他自信这一掌绝不会吃亏,却不想庞猛虽说招式大开大阖,但心思诡计却不少,拍去的掌半途变招,一晃一抓,竟成擒拿之势,捉住了玉矶子右臂,另一只手果断放开巨斧,直拍玉矶子面门。玉矶子翻身后仰,躲过一掌,下半身顺势而起,足尖连踏庞猛胸口,砰砰砰三下,庞猛结结实实吃了这三下,被迫放开抓着的右臂,但被玉矶子躲过的那一掌变招为拳,重砸下来,正中玉矶子左肩,两人一齐中招,各自向后退了两步,庞猛喘了几下,手误胸口歇气,玉矶子则扶着左臂,咬牙忍痛,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如此一掌,便使得玉矶子肩痛欲裂,叫苦不迭。 不过这也只是一瞬之间的感觉,玉矶子知道眼下疼痛都可暂且忍耐,趁着伤到了庞猛,要尽快解决才好解救玉珑子,于是长剑再次袭来,此番庞猛早将巨斧落在一旁,无法用兵刃阻隔,正是攻击的好机会,却不想一旁卞卜儿一字一句地说道:“停手,否则我杀了他。” 玉矶子顿在原地,却见卞卜儿将他的弩弓顶在玉珑子头上,只需波动机括,立时便要了玉珑子的性命,无可奈何之下,玉矶子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专心防着庞猛进逼而来。 就在这僵持之际,只听一声“掌门到!”,那些弟子们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路,陈掌门终于到了,看着眼前混乱的市镇,倒地的门徒,被铁网困住的玉珑子,陈掌门大发雷霆,当即身形一晃,已然欺身到卞卜儿身旁,卞卜儿反应过来,毒箭向着网中的玉珑子出手,却被陈掌门使了个海底捞月的身法,轻松地抓在了手上,另一只手顺势而起,正拍在卞卜儿装着弩弓的左手上,一拍一推一拽,将那精巧的弩弓拆成了一堆碎块,再反手一掌推出,卞卜儿被甩出三丈之外,口中吐出一股鲜血。 庞猛见状,不敢怠慢,手提巨斧而来,刚踏出一步,却听一旁一处宅院墙上有人说道:“庞猛,退下吧,你不是他的对手。” 庞猛闻言大喜,立时听令向后退去,查看卞卜儿伤势,这边陈掌门已将玉珑子从铁网中救出,抬头看去,墙上那人正斜躺着,用一柄折扇遮阳,一脸散漫地看着这边,陈掌门冷冷地说:“张堂主,别来无恙。” 张堂主跳下墙头,乐呵呵地说道:“是啊,陈掌门,别来无恙,从前我送你的那一掌,掌门可曾记得?” 陈掌门鼻哼一声,回答道:“随时准备奉还。” 第三十一章 灭门(三) 重山派,后山。 罗舟警惕地看着来人,将裳羽挡在身后,说道:“你是何人?要对裳羽做什么?” 那人轻笑一下,说道:“小女子受人所托,要找罗夫人谈一谈,罗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有事在这里说便是。”罗舟哪里敢让裳羽与此人独处,他一看便知眼前这位女子身手不凡,她接近的时候罗舟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听到,走路的样子一看便是习武之人,言语之间就是冲着裳羽来的,神情虽说挂着笑脸,但眉眼之间罗舟已看出了一股杀意。 女子对罗舟的回答一点都不意外,又走近了一些说道:“有些事情,罗公子还是不知道比较好,省的坏了罗夫人的大节名声,罗夫人,你说呢?” “你说什么?”罗舟也上前一步,瞪着那女子,女子却完全没看他,只是继续盯着裳羽,脸上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裳羽推开罗舟的手,从他背后走上前来,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羽儿?”罗舟看她神色不对,此时也满是疑惑。 却听那女子说道:“前些日子到罗府的那队客商,罗夫人可还记得?” 裳羽脸色大骇,冷汗立时出现在额头上,她怯声说道:“你……你是他们的人?” “什么?”罗舟听到裳羽这句话,立时扭头看向裳羽,问道:“她是什么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裳羽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看着眼前那位女子,女子看着罗舟的反应,颇感有趣,说道:“罗公子果然还不知道,公子不是一向喜欢查别人的底细吗?怎么从没想要查过自己夫人?” 罗舟脸色铁青,自己查别人机密的事从未失手,此人究竟是如何得知的?他开口说道:“闲话少说,你想干什么?” 女子笑道:“罗夫人,你做过什么是你说还是我说?” 裳羽低头沉默,一言不发,那女子见裳羽不愿说话,开口道:“罗公子,你可知你的夫人是何时进入的都护府?” 这个问题罗舟他确实不知道,他随着父亲罗老在长安城长大,十二岁时来到都护府,那时裳羽便已经在府上,那时她是被都护府的王大人安排做了个小侍女,亲王看她聪明伶俐,便让她在府上走动,安排人教她学问这也才有了两人的相识,但如今已是十多年过去了,为何眼前这人问出如此问题? 那女子冷冷一笑,说道:“如此看来,罗公子想必是不知道了,那好,我来说吧,罗夫人从小便是安排在亲王身边的一颗棋子,那位亲王镇守都护府,手头的力量谁都知道,想想吧,军营里都是他的人,这件事总会有人放心不下的,我话说到这里,罗公子想必懂了吧。” 罗舟沉吟片刻,亲王到都护府上的时候,天子尚且年轻,身边有几位前朝重臣在,彼时朝中分为两派,一派是以欧阳公为首,一派则是由两位宰相为首,且两位宰相都是出将入相,在边境有过军功的,安排人确有可能,罗舟扭过头来,目光看向裳羽,却见裳羽只是低头不语。 那女子说道:“罗夫人穷尽办法,想要靠近亲王周边,可惜的是亲王本人膝下无子……”她摇了摇头,纠正了自己的话,“不该这么说,亲王若有子嗣,是不会与侍女有所瓜葛的,最多也只是个丫鬟罢了,好吧,罗夫人的志向不会大到这种地步,能嫁给你,倒也确实不错。” 这句话惹得罗舟大怒,说道:“你在胡说什么?!再胡言乱语下去,我就不客气了!”他上前一步,一手握拳,一手作掌,正待发火,却见那女子手一抬,一物便迎面打来,这一手迅疾无比,罗舟甚至未能看清她的手是怎么出招的,眼见物件飞到,罗舟翻手一挡一捞,那物已然抓在了手中,定睛一看,却是一对手镯,正是两人定亲之时亲王所赠之物,一直以来裳羽都将其视作珍宝,当作是两人婚事的见证,甚至都不舍得带出门,如今为何在此人手中? 裳羽见到罗舟手中的镯子,“呀!”地惊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说道:“这东西为什么在你手里?我明明……”她想说明明好好保管在家,但说了一半,却被那女子抢白道:“你明明把它当作得到亲王信任的证明,交给了安排你来的人,对吗?罗公子,小女子要问你,是不是罗夫人从得到它之后就从未佩戴过?” 罗舟哑口无言,既然是亲王赠给裳羽的,婚后便一直是裳羽保管,自己从来不曾在意,也从未见裳羽带过,她一直说自己身为一个侍女,能找这么好的夫君,全是蒙都护府上各为的厚恩,这对手镯是她的宝贝,一辈子也不会戴出门的,故此罗舟却是从未见她戴过。 他有些动摇了,有些颤声对裳羽问道:“羽儿,是这样吗?” 裳羽从看到手镯之时,便开始想说辞,她本还想说是从都护府返回中原时半途遗失,听得罗舟一问,抬眼看去,却见罗舟神情中满是复杂,有夫妻之情,有不解之惑,更有失落之感,突然间,裳羽只觉百感交集,二人婚后举案齐眉的生活仿佛就在眼前,一肚子的辩解之辞顷刻间化为乌有,张口闭口,却发不得半点声音,过了许久,才哑声说道:“是……” 罗舟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像是受了莫大的打击,目光也黯淡了几分,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道:“这么说……如果不是我爹罗老是亲王手下,你就不会嫁给我了,是吗?” 裳羽只觉得眼前一阵灰暗,她想说不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那时亲王做的所有决定都要与罗老商议,罗舟又深得亲王信任,时常带在身旁,都护府都觉得日后这位公子会跟着亲王飞黄腾达,裳羽也觉得如此,那时府上除了何容和梁岚之外,亲王最信任的便是罗舟,所以梁女侠撮合二人的时候,裳羽也觉得最好不过。只是现在,罗舟如此一问,裳羽只觉得心头满是愧疚之感,谎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看她没说话,罗舟只觉心灰意冷,长叹一声,说道:“罢了,羽儿,你我夫妻这么多年,即便你隐瞒了这些事,我对你也恨不起来,我不问你究竟是为谁做事的,这件事……这件事……”他看着眼前的妻子,一时竟说不下去了。 裳羽拉住了他的手,两人四目相对,裳羽说道:“舟哥,我虽说在这件事上对你隐瞒了,但你我婚后这些年间,却无时无刻不希望自己不曾做过那些事,在对你的爱上,羽儿一直清清白白。” 罗舟握着裳羽的手,只是默默点头,两人夫妻恩爱多年,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妻子对自己是否是真心相待,想到眼下重山派之事,罗舟咬了咬牙,自己为了取回母亲遗物,这些年已是不择手段,即便是背叛亲王那又如何,只要有羽儿对自己的一片真情,这个恶人他当就当了,当下主意已定,罗舟攥紧了裳羽的手,说道:“我知道,你不必多说了。” 他转过身来,看着眼前那女子,方才那女子一直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二人的对话,此时脸上的笑容更是有趣,罗舟说道:“裳羽的事,无论怎样都是我家家事,旁人是管不着的,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想做什么?” 那女子说道:“罗公子,小女子告诉你这些东西,确实是为了你好,罗夫人背叛了很多东西,小女子只是希望待会儿发生的事,你不会那么悲伤,你如果知道她的身份,心里总归会好受一些,可不要不识时务哦。” 罗舟登时警惕了起来,把裳羽再次挡在身后,说道:“待会儿发生的事?你想干什么?” 那女子倒退了半步,原地站定,说道:“小女子方才说的是待会儿的事,不过现在嘛,这件事便发生了。”她话音未落,手腕不知从何时已然翻起,两柄薄如蝉翼的飞刀从她手头飞出,照着罗舟飞来,上下分袭向罗舟头、腰两处,罗舟大吃一惊,有裳羽在身后,他不敢躲避,手边又无兵刃,当下使出虎爪功夫,以手做爪,空中一扑一抓,将一支飞刀抓在手中,另一支避无可避,以小臂硬接,一声闷响,刀人皮肉,罗舟咬牙忍住,反手将抓住的那柄飞刀反掷出去,自己毫不犹豫,转身将裳羽再次抱起,拔腿便跑。 那位女子袍袖一晃,便将罗舟打回的飞刀稳稳接住,看罗舟抱起裳羽便走,只是心中暗笑,罗舟轻功再快,总是比不过她的飞刀快,于是两手自袍袖后侧一抓,六把飞刀同时在手,她说了句:“得罪了。”双手“唰唰唰”三下,六把飞刀直奔罗舟后心而来。 裳羽被罗舟抱着逃走,心中一片暖意,向后看去,却见那女子双手抬起,六把飞刀齐出,其势若流星,罗舟绝无避开的可能,她大喊一声:“不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罗舟身后一扑,罗舟手未抱稳,竟被裳羽的身子带着转了半圈,却听“噗噗噗”三声响,低头看去,却见六把飞刀戳在裳羽背上。 “羽儿?羽儿!”罗舟呼喊着。 那女子见裳羽挡下了飞刀,已知她绝不可能活下去了,摇了摇头,转身没入林中,倏忽间人已不见踪影。 第三十一章 灭门(四) 重山派,正门前。 翠烟阁的张堂主已是施施然立在了重山派的陈掌门面前,空着两手,笑看着陈掌门手中握着的剑,说道:“陈掌门,就这么想报仇吗?” 陈掌门虽说心中窝火,却不能失了大派掌门的风范,一抖袍子,将剑端平在前说道:“张堂主,你现在逃走尚且不迟,我卖你们翠烟阁阁主一个面子,再晚一会儿,恐怕就不是束手就擒那么容易了。” “哦?”张堂主倒是乐了,说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要我束手就擒还要再晚上一会儿,却是为何?” “不识好歹。”陈掌门低声说道,“落到我手里,我就按江湖规矩,给你个痛快便是,若是再晚一会儿,落到江州府手里,遭难的便是你背后的翠烟阁阁主了,可别忘了,我重山派建派百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张堂主轻笑一声,偏头看着陈掌门背后的重山派门人说道:“陈掌门,这重山派是怎么建成百年的,我清楚的很,倒是你呢,恐怕就没那么清楚喽,我讲讲给你听如何?” 说罢,他根本不等陈掌门回话,便背过身去,双手背在背后,毫不在意地说道:“重山派百年前建派不假,不过七十年来都是个小门派罢了,那时候也就是这一座山头,几间小屋,只是巧了,三十年前这个江州府里的太守为了剿灭山匪,出钱自己征召了一支私兵,你师父的师父便是从这支私兵里出来的,我说的对吗?” 张堂主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陈掌门,却见陈掌门此时面色铁青,挺剑而来,口中说的:“鼠辈,休得胡言乱语!败坏我师门名声!” 转瞬之间,剑已至眼前,陈掌门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从不轻易出手,其门下弟子也少见他亲自传授功法,多是各位长老讲习传授,这倒并不是掌门事务繁忙或是为人傲慢,只是门规所限,门下有多少弟子便是有多少地位,几位长老位高权重,掌门若是亲传弟子,则其弟子必然更易在门派内位居高处,为公平起见,长老们共同定下此条门规。今日能见到掌门出手,身后弟子们掌声雷动,一时间呐喊助威之声骤起。 张堂主丝毫不在意,足尖一踏便闪开数步,陈掌门使得剑法与玉珑子长老相同,正是重山派的看家剑法,只是并非玉珑子长老那般层峦叠嶂而来,气势逼人,反倒是如江河奔流,生生不止,这正是由于陈掌门深知张堂主厉害,断然轻敌不得,故而早就做好了与张堂主对耗内力的准备,虽说剑招不似玉珑子长老那般咄咄逼人,但其中暗藏的杀机却更胜一筹。 眼见陈掌门进招谨慎,张堂主眼前一亮,心中暗自叫好,他也是好武之人,见到陈掌门这种聪明人自然很是欣赏,不过虽说欣赏,脚下步法却也丝毫不乱,侧闪拉开身位,口中继续说道:“三十年前,此地的山匪势大,原本的府兵多与山匪相互勾连,共分抢来的财物。”他一转一闪,又躲过两招,继续说道,“他们所抢的财物,多是江州富户所有,江州太守得了这些富户支持,从山民之中征召人手。”他又喘了口气,抬手用折扇拨偏陈掌门一剑,继续说道,“陈掌门你的太师父,从重山派这个小门派里出来,看准机会加入这支私兵,那个时候他也不过是门里一个普通弟子,我说的对吗?” 陈掌门虽受他言语挑衅,却是怒而不乱,仍是贯彻着自己的战术,剑法连绵不绝,一边进招一边回道:“太师父中兴门派,岂是你这般能够诋毁的?且吃我一剑!” 他虽说嘴上发怒,剑招却仍是不疾不徐,张堂主一直在游身躲避,自己若以快剑进招,免不了空耗体力,陈掌门看得明白,张堂主拿手的兵刃并未出手,也并无太多破绽,只是以身法追逐,他自信还是不落下风的。 张堂主哪里管他回答什么,再次抽身后撤躲避,只走一个环形,与陈掌门绕圈,嘴中却是不停,他说道:“江州太守剿灭山匪之事顺利,派人将原先府兵之中的山匪内应清洗一遭,这个脏活你太师父做了,也得了一大笔赏钱,靠着这笔钱他回山重修了山门,这便是重山派发家的起点,对吗?陈掌门?” 陈掌门根本就不理他,这些话每一句都没错,但单凭敌人的几句话,想要动摇重山派门人弟子可没那么容易,他脚下加紧步伐,踏向乾、坎方位,以身法将张堂主逼向场地一角,迫使他不得继续躲避,非得接自己的剑不可。 张堂主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剑气所逼,张堂主自知手中折扇已不足以御敌,当下身形反倒向前一晃,一招空手入白刃,欺身贴近陈掌门,想要以身法破招。 陈掌门微微一笑,空手破剑招,张堂主未免也太自信了,怎么说也是面对一派掌门,这么空手而来不是自寻死路吗,就算你身法上佳,也免不了皮开肉绽。当下陈掌门剑招突变,手腕一抖,一套快剑若银河坠地般使出,剑招全是小幅度的斩、劈招式,一瞬间剑光便将张堂主裹入其中,说时迟那时快,张堂主看准剑招来路,两臂毫无惧意的向前迎去,眼看长剑即将斩到左臂之上,他仍是不躲不闪,陈掌门也吃了一惊,不过剑招丝毫未有犹豫,眼看就要斩下张堂主小臂,一旁观瞧的众人皆是一阵惊呼。 却听“铛!”地一声,长剑竟然被张堂主左臂挡了下来,右臂顺势而出,一件兵器从右袖之中突起,直冲陈掌门而来。陈掌门虽说被这一招惊到,但剑随心动,随即手腕圆转,剑刃随之而动,自下而上地砍向张堂主突出的右臂,同时自己左手看准来物向上一托,避过了这突然地一手杀招。 眼见突袭并未得手,张堂主右臂难以收回,眼看要被陈掌门剑招所伤,他主动将右臂下压,用那件兵器接住了这一招,随后顺着陈掌门剑招圆转之势而动,略施巧力,便将那剑拨到一旁。 这时众人才看清,张堂主双臂之上,各有一柄峨眉刺,双刺一直藏于袍袖之中,长约一尺半,外刃锋利,刺尖呈菱形,略向外弯曲,与寻常双刺十分不同,更长一些,柄处雕饰繁复,一看便是独门兵器,加之张堂主所穿外袍衣袖宽大,就连陈掌门都没想到张堂主竟有如此奇招。 张堂主一击并未得手,当下再退一步,说道:“多年不见,陈掌门剑法精进了不少啊。” 陈掌门第一次见到张堂主使出兵刃,也是有些犹豫,于是不再进招,而是回道:“张堂主所用兵刃不凡啊,只是这手袖里乾坤的功夫,不太光彩。” 张堂主将双刺一碰,发出一声脆响,一倒手便又收回到袍袖当中,调笑道:“我本来没打算用到这一手,只是没想到陈掌门已经有了能让我用兵刃的实力了,不错,不错,比之几年前,我倒是有点刮目相看了。” 此话一出,陈掌门咬紧了牙,这不等于是说,自己压根不配他用兵刃吗。还没等他回话,张堂主那边又说道:“不过嘛,说我不太光彩,只怕你们重山派还不够格的。” 背后的众人当中,玉珑子长老已然包扎完毕,与玉矶子长老一起观战,听得张堂主此言,大怒喝道:“无耻狂徒,我重山派功法光明正大,岂是你这样的人能污蔑的了的?掌门,还不快料理了这狂徒。” 陈掌门说道:“那是自然。”随即剑刃再出,只是话说的虽是杀气满满,但剑招却较之刚才更加谨慎,他上次见到张堂主时,光是拳脚功夫就让自己吃了大亏,如今更有一对奇门兵器藏在衣袖之中,叫他怎能放胆抢攻。 只是如此攻势,张堂主怎会看不出来,脚下一蹬,人已飞退数步,又开始与陈掌门游走周旋,一边周旋一边继续说道:“二十年前,重山派前代掌门,也就是你的师父,下山到外地闯荡,有幸赶上江湖上的大动荡,也恰好朝廷知道了江州府内养私兵之事,派人到江州整顿。”他袍袖虚晃,逼退陈掌门,继续说道:“你师父把你太师父做的脏活全数报给了朝廷的人,把师门出卖了个干净,此举甚是高明,不仅扳倒了江州太守,还把那个太守在朝廷里的靠山扳倒了,虽说自己师门也被牵扯其中,不过得了朝廷里面的支持,先前从太守那里得到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抬手架住陈掌门一招,对他身后说道,“你说对吧,玉珑子长老?” 玉珑子长老涨红了脸,拔剑而出,正待上前,却听陈掌门说道:“一派胡言,前代掌门德高望重,任你百般诋毁也是白搭,在此卖弄口舌,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活路。”说罢,剑锋一凛,一招鹤喙式向前突袭而来,张堂主早有防备,当即两手一合,峨眉刺再出,以双刺作擒拿之势,“锵”地一声,将长剑卡在眼前,不得进半分。 “陈掌门,玉珑子长老先前做过什么,你清楚的很,当真要为他出头吗?”张堂主冷笑着看着眼前的对手,“如果不是他,你师父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吧。” 此言一出,玉珑子长老不禁一愣,翠烟阁到底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事情,一时间冷汗直流,背后的弟子当中,自己门下的弟子们大声鼓噪喝骂起来,其他两个长老的弟子们却窃窃私语起来,前代掌门突然病重,不久便撒手人寰,这件事一直是重山派内严禁私下提及的,如今张堂主这话一出,免不了便是一片议论之声。 玉矶子长老喝止了自己门徒的议论,说道:“我重山派内的事,还轮不到你个邪魔外道说三道四。” 那边陈掌门长剑被卡住,进退不得,他并不慌张,左手两指一合,点向张堂主右臂两处穴道,指未至而风声已到,势若疾风,张堂主自然知道他这一手打穴手法,双手并力向前一推,以前臂接招,同时将陈掌门长剑向后逼迫,若是陈掌门继续点来,免不了便是长剑脱手,是继续进招还是回手收剑,这个抉择并不难选,陈掌门一直以来的战术便是谨慎待敌,此刻借势向后一收,长剑立时脱困,一招山崩式使出,以人为轴,剑刃圆转拦腰斩来。 张堂主知此招后招厉害,当下使出一招顺水推舟,一手接长剑,一手依长剑之势刺出,也正击向陈掌门腰间,兵刃相交,左手刺向上卸力,长剑在刺上刮出一串火花,被阻滞偏斜了来势,右手刺已然进逼至陈掌门身旁。 这一招陈掌门并非没有料到,只是没想到出手竟如此之快,这一手乃是一刺为棍、一刺为剑,同时将两种兵器的招式合一使出,他当机立断,左手手掌下压,腰身一转,堪堪避开这一击,随后右手长剑变招,随着偏斜之势扫向张堂主头颅位置。 他这招本就是暗藏后手,借着对手的变招而变招,既然对手向上架起,自己自然也就依式攻向其上段。张堂主料到这一手,脚步一错,身形后仰,整个人再次倒飞出去数步,说道:“想不到啊,陈掌门的功夫已是融会贯通,随心所欲了,佩服,佩服。” “少说废话。”陈掌门丝毫不给他再多说话的机会,长剑继续进招,他虽说用招很是谨慎,但此刻却不想让张堂主再说什么不该说的东西了,只是张堂主一点也不慌张,脚下踩井字步法,挑、点、贯、带、劈,尽是拨动自守之法,一边施展一边继续说道:“重山派得了朝廷里的靠山,前代掌门便开始巧取豪夺之法,兼并周围门派,十年时间之内,靠着朝廷指派到此的太守,虽说没有最顶尖的武学,却仍能迫使其他门派并入己身。” 他欺身向前,与陈掌门近身短战,硬打硬进,闪转腾挪之间,双刺围周身而动,与长剑不断粘连,一时间长剑失了距离优势,灵活反不及双刺,逼得陈掌门向后退却,拉开二人距离,张堂主接着说道:“重山派内原有七位长老,除了一位是原本重山派的老人之外,其余六人皆是周边门派的掌门,虽说自己门派被吞并,心不甘情不愿,不过混个重山派的长老,能和上面的人直接接触,倒是比做个山野小派的掌门要风光的多。哦?玉游子长老?我说的没错吧。” 张堂主目光看向一旁,玉游子长老此时才匆匆来到正门处,听得张堂主言语,说道:“重山派百年大派,并入其中乃是我派之幸,何须多言。” 张堂主再次接住陈掌门进招,说道:“三位长老倒是看得开,只是虽说加入了重山派,这掌门之位,却只有前代掌门亲传得之,原先的七位长老,如今只有三位了,这长老之位不往后传,个中理由,诸位清楚的很吧。” 玉矶子长老听得火大,干脆冲上前来,想要与陈掌门一同夹攻,起码让他不要再胡说八道,那边庞猛香主见状,大喝一声上前说道:“重山派厚颜无耻,想要袭击堂主,先过了我这关再说!”他手提大斧,抡圆了向玉矶子砍来。 第三十一章 灭门(五) 玉矶子见到庞猛出招,他早知庞猛厉害,不敢怠慢,不再抢攻张堂主,转身专心对付庞猛,却见庞猛舞起大斧,势若山崩,气吞山河而来,一时间被逼得连连后退,到底是年事已高,如此拼斗之下,体力较之庞猛还是差了许多。 见玉矶子长老落于下风,玉珑子长老又受伤暂退,玉游子已知事情不妙,到底是当过一派之长,他当机立断下令自己门下弟子上前,一起进攻,重山派经营几十年,门人弟子较之翠烟阁所招募的人手勇士还是强上不少,加之生活富庶,体格也颇有优势,若是混战起来,翠烟阁这些散兵游勇还是差了许多,毕竟翠烟阁不是个传授武学的地方,论起大体的武功底子,还是不行的。 命令下去,他门下的弟子们立刻行动了起来,各个拔剑而出,摆出对敌姿态向场中相斗几人的外侧靠去。目前重山派三个长老之下,只有玉游子长老门下弟子最重武学,因此他们一动,整个重山派内气势立时一变。 玉矶子长老执掌整个门派的衣食用度,他的弟子更喜欢做些买卖经营的事情,许多江州大户的公子投到他的门下,借用重山派的力量做些生意上的方便,当下他的几个大弟子只有一人尚在门内,其余大多正在外地忙些别的事务。 玉珑子长老资格最老,是前任掌门背后的支持者,与江州府内及地方权贵乡老交际较深,连结外派,弹压小辈门派的事情,大多是他来做的,可称是重山派内最有权势的一位长老,先前重山派有七位长老,大都各自有自己的势力,玉珑子长老动用各种手段,拉拢挤兑,把其余四位长老死后留下的势力大多纳入了自己门下,这重山派山门后的这片宅子就是他的手笔,就连陈掌门都要让他三分,他的弟子是在场最多的那一部分人,他本人受伤,已经命令弟子们将自己暂且抬到后面休息,这些弟子听得玉游子长老下令,虽说知道眼下是生死存亡之际,应当听玉游子长老的,却仍是犹豫不决,若论武艺,这些人不比玉游子门下的人差,只是他们内部也是山头林立,不敢随便出手,伤了自己的势力,只是在后摇旗呐喊,待玉游子门人打个差不多了,自己再做决断。 翠烟阁这边,见重山派门人有所行动,也有所反应,卞卜儿的毒箭手弩虽说被陈掌门拆了,但仍是有所准备,他高声下令,凡是执剑相对的人,但杀无妨,让重山派的人见识见识翠烟阁的手段。于是从翠烟阁的人众当中,各式喂毒暗器胡乱打来,虽说被挡下不少,杀伤力也不见得有多大,但一时之间,惨叫之声也是不绝于耳。 陈掌门与张堂主相斗,难以取胜,本来心中恼火不已,方才耳边听得玉游子长老下令,心下安稳了不少,只要重山派一心御敌,自己即便赢不了张堂主,张堂主也迟早被门人弟子拖到精疲力竭,想要下山也没那么容易,等到各个附属门派的人上山来救,翠烟阁的人只怕是难逃一死,正在如此想的时候,却听张堂主说道:“陈掌门,你知道我为何要与你拖如此之久,和你说那么多话吗?” 陈掌门回答道:“无非是想言语相激,乱我心神。”他剑招安稳,丝毫未被张堂主的招式言语扰乱,自信虽说难以取胜,却不至于落败。 张堂主一手挑开剑招,闲庭信步般地退开一步,说道:“错也错也,你还是没看透啊,陈掌门,你若是方才下令所有门人弟子一起进攻,以多欺少,而不是这样和我兜圈子,那反倒是我要倒霉了,可惜,可惜。” 陈掌门一愣,说道:“可惜什么?” 张堂主撩开袍袖,将双刺完全露在外,说道:“我问你,若想要毁掉一个门派,打败一个掌门,够吗?” “什么?”陈掌门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张堂主如闪电一般突然向前,身形一窜已然到了跟前,他赶忙回剑自守,剑刃横在胸前挡住一击,未及反击,张堂主双刺一错,正架在陈掌门剑刃之上,顿时一股庞大内力压来,陈掌门内息一滞,只觉千斤之力排山倒海一般逼近,他忙一手抵住剑背,运起内力相抗,却不想对冲之下,自己竟被逼退数步之远,尚未收摄心神,张堂主身影又至,左手刺虚点面门,右手转过刺杆,如棍法反手平扫陈掌门腰身。 这一招如双手同时使剑、棍两种兵器,左手虽是虚招,却击向最为险要的面门,右手虽是实招,打的却是最好格挡的腰间,陈掌门知其中利害,不敢硬接,当下翻身后仰,使一个铁板桥身法,避过了这一招,却不想张堂主仍有后招,脚下井字步法踏到,踢的却是陈掌门承力的小腿。 陈掌门翻身之时,便已注意到了这手后招,奈何身形已经使出,情急不得变,只得运起内力硬撑,两腿相撞,陈掌门咬紧了牙关,硬是接触了这踢来的一脚,另一足发力,自己侧翻横飞了出去,还未站住身形,却不想张堂主身法如此之快,一手刺格住陈掌门手中剑,另一手反手摁在了陈掌门胸前,刺外刃抵住了他的胸口,膝盖抵住陈掌门腹部,愣是把他从半空中摁了下来。 陈掌门被张堂主制住,按在了地上,他左手打向张堂主抵住他胸口的臂膀,右手回剑砍来,腰身同时发力,想要脱身而起,却不想张堂主手肘挡住击来的左手,另一手挡开了长剑,手臂一挥,峨眉刺掷出,将陈掌门持剑的那只手死死的钉在了地上,陈掌门手掌被洞穿,一声惨叫,长剑脱手落地,张堂主反身坐在了他身上,原本按在他胸口的那只手此刻卡住了他的左臂,脚尖踩住钉穿他手掌的峨眉刺,又是一声惨叫,另一根峨眉刺也钉住了陈掌门的另一只手,陈掌门身子动弹不得,方才二人势均力敌的形势,电光火石之间便已不再。 重山派的弟子们见掌门落败,瞬间论作一团,玉游子长老飞身向前想要救援,却被卞卜儿拦住去路,玉矶子被庞猛逼的步步后退,根本无暇他顾。玉游子大声呼喊,下令门人救出掌门,玉珑子的门人见状也不能再观望,一齐向张堂主所在之处涌来。虽说掌门被擒,重山派的抵抗似乎反倒更激烈了一些。 张堂主看着涌来的重山派门人与在前阻拦的翠烟阁的人杀作一团,低头对陈掌门说道:“我问你了,若是想毁掉一个门派,只杀掉一个掌门,够吗?” 陈掌门被人擒住,咬牙不语,只是死死地瞪着张堂主,看他不说话,张堂主自顾自地说道:“若是没了重山派,这些人便少了靠山,以后在江州行走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他们会拼命想要救你,即便你死了,他们也要再推举一个人做掌门,一次突袭还不足以毁掉重山派在江州盘根错节的势力,只有当他们觉得留在重山派内对自己不利,他们才会散伙,你说是吧,掌门。” 陈掌门此刻才发觉张堂主的用心是何其狠毒,他所想的一开始便是从根基上瓦解重山派,此刻门内已斗了几个时辰,却未见任何援兵赶来,想必苦心孤诣策划已久,自己自持山门险要,门人众多,小看了翠烟阁,当真后悔不已,说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毁了重山派?” 张堂主此刻却不想回答他,只是看着眼前人打来打去,似乎是在等什么东西到来,丝毫不在意周边兵刃相交的碰撞声和喊杀惨叫之声。突然,他面露喜色,说了声:“到了。”陈掌门仔细听去,一阵噪杂乱声从山门方向而来,他问道:“什么到了?你准备做什么?”张堂主却只是笑而不语。 玉游子长老正与卞卜儿相斗,他武功明显高过对手一筹,只是方才听得弟子提醒,时刻提防对手突施暗器,因而不能快速取胜,突然听得敌方阵后一片慌乱之声,拂尘逼退卞卜儿一步,抬眼观瞧,却见一彪人马杀上山来,为首一人手持长剑,正是玉珑子长老门下弟子,率领重山派西南方向一唤作“南卫山派”的小门派人众,从正门处杀将过来,翠烟阁人众显然并无防备,一时间被他们杀开一条道路。 重山派见到援兵立时士气大振,玉游子大喜过望,援兵已至,此刻便是歼灭翠烟阁的时机,正待下令向前夹击救回掌门,却忽听来人大声喊道:“长老!南卫山派败了!掌门身死,尚有大股追兵在后!不要再纠缠了,我们败了!” 此言一出,重山派内一片哗然,玉游子大惊失色,脚下一点,施展轻功摆脱卞卜儿,冲到来人跟前,方才看清此人是玉珑子门下几个大弟子中的老三,与南卫山派掌门私交甚好,此刻衣冠不整,血污满身,玉游子问道:“你说什么?南卫山派怎么了?翠烟阁的主力在这里,谁打的南卫山?” 那老三停下脚步,喘过气来,颤声说道:“是……江州府的人。” “什么?”这下玉游子是真的乱了阵脚,“这是怎么回事?那不是我们的人吗?” 老三来不及细说,只是拽着玉游子两臂,说道:“那群官兵上山,只说是奉朝廷旨意,剿灭山中盗匪,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南卫山掌门尚未争辩,便被来人弩箭射倒,我等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回来报信,官兵就在后面,马上就上山了,长老,快走吧!” 听到此言,重山派内乱作一团,先前翠烟阁放上山来那些报信的人,只说各个门派遇袭,门派内众人还只当是扰乱军心,不以为意,此刻南卫山派被官军的人攻击,那恐怕江州再无重山派立足之地了,一时间那些门人弟子们无头苍蝇般来回奔走。玉游子虽知重山派有待贤坊作为朝中靠山,但乱军之中,根本来不及细想,又想起先前罗舟的警告,当机立断,喊道:“游松观的人!随我救出掌门!玉矶子长老,你带人从后山撤走!” 玉矶子听得他喊,点头赞成,抽身从庞猛的缠斗中脱身而出,退往自己弟子那边,庞猛也不追击,只是守在张堂主前,看着玉矶子跑回人群当中。 那边玉矶子还未下令退走,玉珑子长老门下的弟子们已然争先恐后,退往后山,这三门之中,只有玉珑子门下的人与权贵之间关系最深,若是官军上山清剿,他们非得和重山派撇清关系不可,否则倒霉的可是自己背后各个大家,于是溃逃之势立时扩散开来,可称一溃千里,玉矶子想要组织边打边退,却被这些人裹挟着,什么都做不了,翠烟阁从后不断追杀,一时间血流成河。 陈掌门被张堂主所制,听得援军上山之时,他看着张堂主脸上的喜色便觉不妙,听到南卫山派被官军所灭的消息,他马上便知其中谎话,他的结拜兄弟在待贤坊中任管家,若是官军真有意铲除重山派,绝无可能没半点风声,张堂主方才历数前代掌门之事,只是为了让这个消息更可信,他正待大声叫喊,却被张堂主卡住脖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看重山派门人溃不成军,他又急又气,突然又是一阵骚动,后山几处院落突然火起,原来刚一进山门,素色堂的骆香主便带了几个攀爬好手从山崖间攀过,待到重山派人众仓皇退走之时,便在后山四处放火,这下重山派再无战意,仓皇逃命,与乱民再无任何区别。张堂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庞猛过来看住陈掌门,自己去料理了还在拼命想要救回掌门的玉游子长老。 陈掌门深知玉游子长老功力远不及张堂主,自己完全无能为力,只盼他能自己脱身逃走便好,只是看着山中乱象,他只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重山派百年历史,六代掌门,今日要毁在自己之手了。庞猛看他痛苦的样子,笑了笑,将他嘴巴封上,用绳索绑好,说道:“放心吧,陈掌门,我们堂主会让你的这些门人好好下山的。” 陈掌门看向庞猛,庞猛在他身旁坐下,说道:“不给他们逃命的生路,他们拼命反扑,反倒不好,我们堂主安排了人在后山,只需要放人就好了,我们在后追杀,下山之后,他们各寻生路,我们再逐一击破,重山派山门陷落,再无威信可言,剩的门人再多也只能苟且偷生,再也不敢自称是重山派的人了。这一仗,陈掌门,你们败了。” 陈掌门向他身后看去,玉游子救人心切,没想到张堂主突施偷袭,手中拂尘被其绞断,自己与张堂主对了两掌,内力不及,深受内伤,急火攻心之下口中吐血,被弟子拼命救出,往后山跑去,张堂主也不追赶,只是看着着火的重山派宅落,说道:“积薪百年楼栈起,却作焦瓦一旦间。” 一声长叹,重山派,败了。 当下,大漠,军营中。 何容一声叹息,说道:“如此说来,你给重山派报警,是他们早已计划好的,只为攻心,若是你先将警告告知陈掌门,照实说了江州太守给魏相的信,他只会对官兵进剿这件事信的更彻底吧。” 罗舟低着头,无颜抬头面对何容,只是说道:“此事之后,我自知犯下大错,不敢返回父亲那里,也不敢将自己涉身翠烟阁之事告知亲王。” 何容不置可否,只是问道:“裳羽姑娘,你葬在哪里了?” 罗舟低声说道:“在罗家墓地之外,一处山洞之中,我在附近买了棺椁,将她暂时葬在那里,师兄,罗舟自知罪无可恕,只盼自己死后,能与裳羽合葬一处,师兄,我……” 何容抬手制止了他,说道:“这件事不必再说,我会做的。” 罗舟跪倒在地,说道:“谢师兄……谢师兄……” 何容说道:“师弟,之后怎么回事,你为何又重回西域,铜马又是怎么回事?” 罗舟说道:“我叛出翠烟阁,这一路回到罗家墓地,一路被翠烟阁追杀,下葬裳羽后不久,我被他们的两个香主追上,逃到一处水边,恰巧岸边有一船夫,我便出钱与他换了衣裳,铜马是我的信物,也放在了衣裳里,侥幸逃脱,既然现在铜马在你手里,想来我又害了一人吧。”他头低的更低了。 何容长呼一口气,罗舟明知被人追杀,却以如此行事逃生,知道换了衣裳会害死船夫,仍是这么做了,他只能无奈地摇头,自己的师父若是泉下有知,知道了这个师侄做的事,又不知该作何感想。 罗舟继续说道:“裳羽的遗物当中,有一个香囊,里面放着一个写着突厥名字的锦帕,我不认得那名字,但想来在西域军中与突厥人时有接触,我想要查出裳羽究竟是为何人所害,这才又回到了西域。” 何容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道:“师弟,你做的事,串通突厥,害人性命,你也知道是什么罪过,我不会给你定罪,三日之后,你会随军一同返回都护府,而后被押回长安,届时如何定罪就看亲王和罗老的了。不过你放心吧,无论如何,我会让你和裳羽葬在一起的。” 罗舟拜倒在地,说道:“罗舟领罪,谢师兄。” 何容长叹一声,迈步走出了营帐,高济将军就在门外等候,看何容走出,上前问道:“将军,有问出什么吗?” 何容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好好看着他,三日后,随军一起押回都护府。” 高济领命,还想说什么,何容突然灵光一闪,问道:“高济,除了那个锦盒里的手镯,罗舟身上还搜出什么吗?” 高济说道:“末将的人擒住他之时,从他身上只是搜出了长剑、短剑各一把,一个行囊里是衣物之类的,哦,还有飞刀暗器三把,藏在那个行囊里,末将检查过了,并没有暗藏什么信件文书之类的。” 何容一拍脑门,说道:“对,就是那个,高济,把那三把飞刀拿给我。” “是!”高济依令,匆匆而去,何容就在原地来回踱步,没一会儿高济便将那三柄飞刀取来,交给何容,何容细细观瞧,那飞刀薄如蝉翼,做工精细,飞刀柄处已有磨损,隐约可见一朵花似的图案,好像在哪里见过。 何容左思右想,这朵花的形状他在哪里见过?细细想来的话,似乎见到的时日不久。高济看着何容将军盯着飞刀苦思冥想,很是担忧,问道:“将军,这柄暗器是何出处?如此重要?” 何容只是点头,脑子仍在回想近期何处见过,突然之间,一个香囊的外形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他不禁叫出声来:“坏了!” 高济忙问道:“将军,怎么了?” 何容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此事和军务无关,只是与其他事另有勾连,你随我回大帐,我有事要交待。” 高济依言随何容回军中大帐,一路上何容眉头紧锁,这个飞刀上的图案他确实见过,那是在祝士廉的手中,杀死柴铎那个神秘女子,她留下的那个香囊中的手帕上,正绣着一模一样的一朵花,现在想来,罗舟所描述的那女子衣着样貌甚至语气,不正是杀掉了柴铎那人吗,那手飞刀功夫,他何容是见过的啊,如此一来,士廉兄弟岂不是危险了。 就这么想着,何容与高济一同回到了大帐之中,三位副将见何容回来,纷纷上前询问,几人还未落座,却见一传令兵冲进营帐,大声说道:“报!将军,都护府王大人接到天子诏书,即刻返回长安,现命我来告知将军。” 何容大吃一惊,说道:“什么?!” 第三十二章 山雨 剑州,梓潼。 清晨时分,绵绵雨下,一辆马车碾过一段砖石道路,来到一家客栈门前,马车不算大,装饰也颇为普通,车厢窗口用纱帘遮盖,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人,车前除了马夫外,另有一护卫在旁骑马守卫,衣着整齐,背后背了一口剑,一眼看去,大概是哪个富商出行吧。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客栈小二忙出来迎接,护卫下马上前,问道:“可有客房?” 小二说道:“有有有,这位小爷,店里客房还多着呢,来多少人都住得下。” 那人点了点头,说道:“那好,要两间最好的客房,再要一间稍好的,快去收拾收拾,我家小姐爱干净,见不得尘土。” “好,是,小爷您稍等,我这就叫人去收拾,”说罢,他朝店里喊道,“要最好的两个房间,一个次好房间,打扫干净喽!” 只听店里有声音回道:“得嘞~” 店小二扭过头来,说道:“这位小爷,您请,这会儿店里没什么人,正好清净。” 那护卫虽说人还很年轻,但做事相当老练,他二话不说便走进店里,看了一下,眼下确实店里没有客人,而后又在各处仔细查看,小二见他谨慎,便一路跟着他,左擦擦右蹭蹭,嘴里不停地说着店里是如何的干净,如何的物美价廉,生怕走了这难得的顾客,眼下生意不景气,有这么个上来就要最好房间的客人,糊口的钱可是一定要挣下来的。 看了一圈,又仔细查看了一番客房,护卫总算是点了头,来到门前对马夫说道:“就这里吧。”马夫把马又往前牵了牵,让车门正停在客栈门前,看得出来,这几位是相当讲究的。 待到马车停稳,护卫上前说道:“二位小姐,今日我们便在此地落脚,二位请下车吧。” 只听车内应了一声,车帘撩开,一名女子手扶马车厢门栏而出,衣着华美,头戴一斗笠,上用纱巾遮挡,看不清面容。下车之后,那名女子转身对车厢内说道:“出来吧,妹妹。”说完,另一女子也从车内而出,只是似乎要更加柔弱一些,动作有些缓慢,但也头戴斗笠纱巾。已下车那女子在旁搀扶,护卫想要上前搭手帮忙,却被先下车那女子扭头盯着,虽说看不清面容,但这个扭头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小姐有她搭手搀扶便好,你别过来搭手。 小二把这三人的行动看得真切,这个护卫年纪不大,这位被搀着的小姐又很自然的想要扶住护卫伸过来搀扶的手,另一位小姐却对二人的动作很是不满,这一出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年轻护卫的故事形象马上就出现在了他脑海里。大户人家却只用一个马夫一个护卫,要么是对这个护卫非常信任,只是这个护卫这么年轻,恐怕不是这样的,要么另一种可能嘛……小二觉得自己猜的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回过神来,大小姐已经挽着她妹妹的手来到了店门口,小二赶忙低头哈腰说道:“诶?哦,二位小姐快请,小的给您带路,您是在店里先用些餐食,还是进房歇息?” 年纪稍长的那位小姐说道:“带我们回房,稍后送些餐食进来,我妹妹用餐比较挑剔,做饭精细一些。”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小二点头应道,“那,容小的给两位小姐带路,请吧。四子!帮客人把马车栓到后院!” 两位小姐点了点头,小二头前带路,两人便随他进店上楼。那护卫对马夫做了个手势,示意马夫跟着店里小厮把车停好,便紧跟着两位小姐一起上楼。 所说是准备了两间最好的房间,但两位小姐还是一同进了一间屋子,这两个房间都在三层,眼下并无旁人居住,护卫叫过小二,说道:“两位小姐需要休息,你且去备好餐食,我在这个楼梯门口等着你送上来,之后无论是什么事,都不得擅自打扰两位小姐,明白了吗?” 小二当然赶忙点头,说道:“是,是,小爷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您放心吧。” 护卫点了点头,从腰间一小囊中取出些散碎银两,交到小二手里,说道:“只要你做的好,赏钱自然是有的。” “呦!谢谢小爷,您等着,我这就让人把吃食送上来。”小二兴高采烈地接过钱,赶紧把钱塞进怀里,三步并作两步的下楼,一边下楼一边对店里的小伙计们喊道:“都听着,今天店里是贵客,谁都不能上楼打扰,听到没有?”伙计们随声应和,小二也不再多说,赶紧奔着后厨就去了。 没过多久,小二便端着各样酒菜的托盘跑上楼来,到了上三楼的楼梯口便被那护卫拦了下来,二话不说便伸手接过了托盘,说道:“我送上去就行了,你就不必上来了,盘碟碗筷我自己送下楼。”说罢便转身上楼去了,小二摸了摸脑袋,也没多说什么,反正赏钱也不会少,倒也乐得个轻松,转身下楼,既然没什么事,自己手里的赏钱拿去赌两把,何尝不是个乐子。 不说小二,却说那护卫端着托盘来到两位小姐门前,说道:“二位小姐,吃的东西来了。” 却听门里面响起了笑声,一个声音说道:“好了,没外人的话,你进来吧。” 护卫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却见两位小姐早已摘掉面纱斗笠,却是梁岚与吕朝云,而那护卫自不必说,就是顾仪了,他把托盘放在桌上,说道:“两位小姐,请慢用吧,在下就不多待了。” 吕朝云在床边一手捂着腹部,另一手捂着嘴狂笑不止,梁岚女侠虽说沉着许多,此刻脸上也难掩笑意,她开口说道:“得了吧,顾公子,既然没有旁人,就别再演了。” 顾仪也呵呵地笑了起来,对梁女侠说道:“梁姐姐,我这个护卫演的还像吗?” 梁女侠鼻子哼了一下,说道:“我叮嘱你的倒是都做好了,也挺像个护卫的样子,说话也没出什么问题。” 吕朝云拉住梁岚的手说道:“岚儿姐姐,我说的没错吧,顾仪他虽说年轻,绝对不会有人说他不像个护卫的。” 梁岚抬手拍了一下吕朝云的脑袋,说的:“你这丫头还在笑呢,别的不说,他刚才在门口扶你那一下,你伸手那叫一个自然,这一下子就演成了富家小姐和年轻护卫暗生情愫的故事了,我一下子就成了掩护一对小情侣的牵线的了,这哪里像话嘛。” 她这话一说,吕朝云和顾仪才反应过来,这一个不注意,就演成了另一个人物关系了,两个人的脸“腾”地一下红了,顾仪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吕朝云讪讪地对梁岚说道:“那……那,岚儿姐姐,那该如何是好?” 梁岚看着两个人的反应,也乐了,说道:“哎,我到底不像你们这么年轻了,算了,就这么演呗,咱这就是私奔出来的一对鸳鸯,我就当这么个烛台也没什么,反正只要不像是拿着待贤坊牌印的人就行。按着这个演法,你们倒是更加自然了。” 这话让两人的脸上更红了,看他二人都默默无语,梁岚说道:“嗨呀,你们两个得了,我就知道李老板这次让我来就是这么个情景,这烛台还就得是我来当,要是让老何那个木头脑袋过来,这会儿你俩更尴尬。” 顾仪尴尬地想了半天,才说出口道:“梁姐姐,您说的是,可是这样演的话,会不会太招人注意了,下人私底下把故事一传,咱们走的这路不是又被人发现了吗?” 梁岚满不在乎地说道:“虽说这边偏远,还是翠烟阁的势力范围,不过玄色堂的胡校尉我熟得很,他不太做那些阴险手段,咱们只要不是高调的招摇过市,传点这样的消息出去,未必就会引起翠烟阁的怀疑,口耳相传的风流轶事之类的,胡校尉才懒得关心呢。” 顾仪叹了口气,吕朝云说道:“岚儿姐姐,咱们为了躲翠烟阁的耳目,连朝廷的驿站都不敢待,眼下过路的客商又不多,这样总归不好吧。” 梁岚看着吕朝云的眼睛,没说话,倒是把吕朝云看得心里发毛,小声说道:“是,是,岚儿姐姐,是我们俩做的不好,不得不这么演了……” 梁岚摸着吕朝云的脑袋,说道:“我也不是为了安慰你们,你们也别慌张,虽说朝云你还有伤在身,不过只要有我在,那个胡校尉就得退避三舍,咱们就这么一路去找张太守,到了那边就算是安全了。” 顾仪有些迟疑,询问道:“梁姐姐,这个张太守可靠吗?从翠烟阁一路下来,这边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和他们私设的集市,小地方的官府都是他们的人,这个张太守若是有问题……” 梁岚摇了摇头,说道:“这你放心,这边翠烟阁的势力大,是因为二十年前翠烟阁阁主来到这里,朝廷和他有默契,这一带就随他去了,这个张太守年纪不大,是咱们待贤坊举荐上去的,李老板给你说他经营人才,可没说过都是些武人,放心吧,张太守是咱们的人。” 吕朝云搂着梁岚女侠的腰,说道:“有岚儿姐姐在,就是让人放心啊。” 梁岚推了推她,说道:“别闹了,朝云,你也就是这个时候奉承我了。待会儿吃点东西,你就好好歇着吧,晚些时候我再出去打探一下。” 吕朝云高兴地说:“好!” 梁岚站起身来,看顾仪还站着,说道:“顾公子,你出去,我要给朝云腹部的伤换药了,快点,别在这儿待着。” 顾仪赶紧说:“哦,好,我去外面。”说罢转身就走。 “慢着!”还没走出两步,梁岚便又叫他停了下来,顾仪回身看去,梁女侠一指桌子上的饭食说道:“把你那一份端走。” 正午时分,雾气昭昭,不见阳光,眼看不多时就要下雨。 秦岭,无名山坳中。 安德玄总算是找到了地方,这些天他已经走遍了大小十一座寨子,大都空空荡荡的,思来想去,他觉得这么没头苍蝇般的碰运气不是办法,于是他找了个道路岔口,在山上仔细观察,这黑岭帮内那么多人,总得要有钱粮物品运进运出,他就这么在山头观察了半个月时间,总算是找到了一队经常往来的马车队,这才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个隐蔽在一片碎石之后的山谷。 山谷谷口狭窄,终年不见太阳,但有一条小溪从谷内流出。安德玄就这么骑着毛驴大摇大摆地进了山谷。山谷内的哨卫早就看见了这么个老头,一边给谷里的人传消息,一边大声叫安德玄停步,哪想安德玄理也不理,闭着眼睛,哼着小曲,放驴往谷里深处走去。 哨卫看安德玄不理不睬的样子,也是颇为不安,不知来头,却闲庭信步一般神态,难保不是哪里的大人物,到时候帮里长老怪罪下来,麻烦的事可就多了,于是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派人给帮里的人传信。 没过多久,毛驴便晃悠到了山谷深处一道圆木高墙之下,安德玄睁开眼睛,跳下驴背,牵着毛驴来到高墙正门之处,完全没理会门口警戒的帮众的注视,径直地要往里走。两旁帮众赶紧上前阻拦,问道:“老头,你要干嘛?” 安德玄看他们走上前,便二话不说把驴子的缰绳塞到那人手里,说道:“找个马棚,快下雨了,喂点草料,这头毛驴是我管人家借的,你们给洗刷洗刷。” 那人被安德玄搞得有点懵,看着手里的缰绳愣神,再抬头,安德玄已经绕过他往山寨里面走去,他把毛驴的缰绳一扔,拔出腰间的直刀,上前再次拦住安德玄,把刀架在老头面前,说道:“你给我站住,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识相的话赶紧给我滚出去。” 看着拔出刀了,老头停下了脚步,打量着眼前这个人,说道:“你拿这么根铁条出来,是要让我给你打个什么物件吗?” 这话一说,眼前这个守门的帮众气得不轻,把自己的刀说成铁条,这他可忍不了,当下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头,今天就怪你嘴臭,别怪老子我下手狠。”说罢,抬手一刀砍了过去。 却见那老头,扬起一只手,宽敞的袍袖一裹,那人只觉自己眼前一黑,手腕处被什么东西大力钳住,随后便是一股大力压来,自己的身子不自觉地飞了出去,再睁开眼,自己已经躺在了三丈之外,刀早被那老头拿在了手中。 其他帮众一看老头亮了功夫,都吓了一跳,这一手空手夺刀太过写意,旁人甚至压根没看清他使的是什么招式,这些人再不敢小瞧了眼前的老头,各个拔出佩刀,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把老头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老头只是把刀掂量了一下,说道:“可惜了,这块铁条材质不好,做不了什么好兵刃,还给你吧。”说完,随手一抛,那把刀飞过人群,正钉在躺在地上那个帮众手边,差一寸便刺在手上了。 见老头扔了兵器,黑岭帮的这些帮众正待发难,却听人群后有一声音喊道:“停手!停手!都让开!” 众人向后看去,却见人群分开,黑岭帮里的董长老急匆匆地冲了出来,大声喝退了众人,说道:“收起兵刃,也不看看你们围着的是谁!都散开。”而后来到老头面前,躬身行礼说道,“不知‘游散仙’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小的们肉眼不识泰山,前辈见谅。” 听得“游散仙”这个名号,这些个帮众大吃一惊,纷纷向后退去,难怪方才那一手夺刀神乎其技,与“荡寇剑”齐名的江湖传说当真不是假的。他们现在都在庆幸,还好没动起手了,要不然可就惨了。 安德玄见有管事的来了,便回身牵过毛驴,从中取出一柄翠玉短剑,举过头顶,朗声说道:“黑岭帮!见此玉环剑如见帮主!” 董长老见他取出玉环剑,整个人都愣住了,不过还好有几十年的江湖经验,当下一撩袍子,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说道:“见过帮主!” 看到长老下拜,其他帮众面面相觑,反应快的赶紧拉着反应慢的一起下跪,一时间黑岭帮内跪倒一片,众人齐声说道:“见过帮主!” 安德玄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好,黑岭帮说话算话,很好。安某今日便要把这玉环剑还予黑岭帮。” 董长老站起身来,说道:“多谢前辈,玉环剑是我帮派信物,有前辈亲自送来,实在我帮派之幸。” 安德玄还没搭话,却见山风骤起,远处一阵闷声滚雷,一场山雨马上就要到了,董长老看看天色,说道:“安老前辈,您快里面请,外面快要下雨了,咱们帮内饮些热酒,暖暖身子可好?” 安德玄乐了,说道:“有酒?好好好,走,头前带路!” 董长老脸上也挂上了笑容,说道:“来,老前辈,您跟我来。” 安德玄跟着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董长老正在不解的时候,却见安德玄把毛驴牵到刚才被夺刀那个帮众身边,把缰绳递了过去,说道:“找个马棚,喂些草料,记得刷洗刷洗。” 那人赶忙爬起身来,接过缰绳说道:“是,是,都听前辈您的。” 安德玄笑了起来,背起双手,跟着董长老一起往帮派内走去。 第三十三章 起风 深秋时节,阴雨时有。 长安城内,雨后初晴,清晨的街道上时有行人来往,总要避开地上的水坑,马车辘辘往来,溅起地上的水珠,收获行人一片叫骂之声,有时有人骑马通行,马蹄踏过泥泞之处,不免驻足嘶鸣,掩盖了骑手催促的声音。平民家中大多升起了炊烟,而达官贵人们则派出府里的仆人到处送信,取消先前定下的往来交际,雨后的长安城,便是如此一番景象,没有什么忙碌的人,只是享受这个难得凉爽又清净的晨间。 李老板早早地来到了待贤坊后园的山水凉亭内,刘管家早早地为他备好了早茶,他饮了一口,味道不错,大和尚早就回到了自己的酒馆,接着经营,待贤坊卖了人情给戴将军,大和尚也就自然没事了,江州之事尚无回报,塞外也不曾有书信寄回,李老板现在只是喝茶养生,接待一些来访的客人,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难得清静,这种感觉他觉得也还不错。 没过一会儿,有拐杖敲击石头的声音,李老板抬头望去,自己的岳父欧阳公拄着拐杖,也来到了园中,李老板安排的仆人在后紧跟,自从莫广派出去之后,老先生一直是自己拄着拐杖来往,不要别人搀扶,他在长安城中有自己的一群门生朋友,往来交际之事也颇为频繁,时常坐着马车在城中行走,李老板也从来不曾过问,亏得是今日天气不佳,老先生也算是得了个空闲散心。 李老板起身走到欧阳公身旁,伸手搀住老爷子说道:“欧阳公,您也是来赏雨的吗?” 欧阳公抬眼看了看李老板,拐杖指着天疑惑地回道:“这雨都晴了,我还赏什么雨。” 李老板扶着欧阳公来到凉亭内坐定,说道:“这天上的雨是停了,可另一番雨景可是要来了,老爷子您不感兴趣吗?” “哦?”欧阳公的眼神一变,多年的官场生活,他自然知道这一句话的重量,于是问道,“如此雨景,我们可以在这凉亭里观赏吗?” 李老板捏着胡子笑道:“那是自然,这雨从天降,你我坐在这凉亭里,自然是淋不着的,只需要看着这雨中万物蓬勃之景便可。” 欧阳公眉头微皱,说道:“如此说来,这场雨是喜雨?” 李老板摇头说道:“那倒是也不然,若这雨是春天来的,那自然是滋润万物生长,可这秋雨一来,可以一天冷似一天了。” 欧阳公正待说话,看得刘管家和自己的仆人正在凉亭外侍立,便抬手先让他们退开,待到两人消失在园林之外,老爷子开口说道:“这雨是因何而起?” 李老板为欧阳公倒上一杯茶,说道:“前日里魏相督办天下兵事调动一事,已有所查获,不光各地有户籍兵士之数对不上,更有兵粮军械的问题,昨日卫总管说,天子看了这些东西,很是不满,要让三位宰相一起督办。” 欧阳公端起茶饮了一口,说道:“若是各地清查或是缉拿官员,魏相一人便已足够,为何还要陆相和窦相插手?” 李老板回答道:“原是如此,只是所涉及的官员当中,有几位魏相的门生,还有一些是魏相曾经驻守的云中都督府的人,天子没说什么,只是魏相自己说涉及自己门生,若是自己处理,恐有包庇之嫌,天子才召陆、窦二人一起处理。” “聪明,”欧阳公放下茶盏说道,“魏相果然深得为臣之道,六部官员本就是他的人,窦相从不得罪人,陆相又与御史台有姻亲,卖了人情给这两位,如此一来即便是门生犯案,自己刚正不阿,也不至于有人上书弹劾自己了。” 李老板又为他倒了一盏茶,说道:“是啊,只是这件事一出,即便处理的再得当,那也难免不会改变天子的看法,职务升降并不可怕,若是留了个不好的印象,那就不是太好办了。” 欧阳公想了想,说道:“只是宗儒你还须当注意,你返回长安不到半年,便引起朝中如此大事,难免会得罪一些人,也会引人注目,虽说你我二人尚在这凉亭之中,只是难保有些雨珠溅到身上。这些雨珠不看什么道理,只是你坐在这里,便是沾上水的理由了。” 李老板哈哈大笑起来,他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风景,说道:“是啊,是啊,我只需站在这里,雨露便难免落在我身上,老爷子您教训的事,我又岂能不知?不过身在这凉亭之内,这点雨露,总不会太多。” 欧阳公看他如此,也不再多言,只是说道:“你看人看事一向很准,朝中诸人你也看得比我清楚,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更谨慎一些。” 李老板重新坐了下来,说道:“您教训的是,宗儒会谨慎的。” 二人还待再说些什么,忽听得脚步声响,刘管家又回到凉亭之前,说道:“祝少侠到了,还带着一位女子。” 欧阳公看向李老板,李老板对他说道:“来的是时候,老爷子,今日让你见一些有意思的人。”说罢,他转向刘管家说道,“让两位到这凉亭中来吧,再让后厨备些酒菜送来。” “是。”刘管家依令而退,欧阳公问道:“祝少侠我知道,他带来的女子是什么人?” 李老板笑而不语,只是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示意欧阳公静待便是。 不多时,府内的仆人先到,在凉亭内摆上各色酒菜,等到仆人们都退了出去,刘管家带着祝士廉出现在了园中,祝士廉身后跟着那位女子,侍女打扮,欧阳公扭头不解的看向李老板,李老板却只是微笑摇头。 三人来到凉亭之前,刘管家行了个礼便自行告退,李老板站起身来说道:“士廉此番出行不易,坐吧。”他又对那女子说道,“孟姑娘,百闻不如一见,姑娘之气质的确不凡,来,请坐吧。” 祝士廉只是略一点头,便依李老板之言坐下,孟姑娘也并不拘谨,笑吟吟地行礼说道:“谢李老板抬爱,小女子受宠若惊。”说罢便也在凉亭之内落座,就坐在祝士廉身旁。 待到二人坐定,李老板介绍道:“这位是欧阳公,孟姑娘,你可认得?” 孟姑娘笑道:“李老板您考验我吗?欧阳公是您泰山,曾两朝为相,门生故吏遍天下,如此人物小女子岂能不识?” 欧阳公颇为惊异,开口说道:“这位小姑娘倒是颇有见识,老夫在朝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位孟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是何人门下啊?” 孟姑娘看向李老板,李老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自己介绍,再扭头,却见祝士廉此刻也看着自己,于是清清嗓子说道:“小女子是北都人士,在马家做事。” 李老板看向欧阳公,欧阳公捋着胡子说道:“北都马家?北都……老夫不曾听过有一个马家。” 孟姑娘面露笑容,还未答话,却听李老板说道:“欧阳公,您是不曾听过,这个北都的马家是自西域来的,为首那人原也不姓马,乃是龟兹人士,进了中原之后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 孟姑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她虽知李老板对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多,却未料到一上来就把自己背后的老大的身份说了出来。欧阳公点了点头,对李老板说道:“如此说来,老夫确实不会听说过这人。” 李老板只是对他笑笑,说道:“您啊,还是得服老喽,年纪大了,耳朵自然就不太通畅了。” 欧阳公摇了摇头,说道:“是啊,比不得你啊。” 李老板扭过头来,对祝士廉说道:“士廉啊,这几日陪着孟姑娘在长安城里,可曾好好游览?” 祝士廉此刻正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听到李老板说话,便抬头回道:“却有游览,不过不曾令孟姑娘满意。” “哦?”李老板面露不解神色,转头对孟姑娘问道,“如此,可是士廉照顾不周?或是有哪家园子无礼,惹到了孟姑娘?” 孟姑娘此刻才从方才的惊异中回过神来,回答道:“没有没有,有祝少侠作陪,小女子怎会有所不满。” 李老板又转向祝士廉,说道:“孟姑娘这么说,士廉你又为何说孟姑娘不满?” 祝士廉放下手里的酒杯,回答道:“在下作陪,孟姑娘却常想它事,心中并不在游览之上。” “噢……”李老板像是醒悟了似的点了点头,对孟姑娘说道:“对了对了,孟姑娘此番是带着口信来的,对吧,不曾把口信传到,总归无法放心游览。那你就说吧,孟姑娘,待到传完了口信,祝少侠可在陪你好好把这长安城走一遭。” 孟姑娘被他把话先说完了,一时有些语塞,只好说道:“若是有祝少侠作陪,小女子自然很开心,口信带到了,小女子也就没别的事了。” 欧阳公说道:“那挺好,你就说吧,还是说这口信是给宗儒一个人听的?祝少侠,要不你先扶老夫出去走走?” 祝士廉闻言站起身来,孟姑娘忙说:“不不,并非只要李老板一人听的,您二位也可以听。” “那好,你说吧,”李老板端起了酒杯,“说完之后,我等便可以喝上一杯了,士廉,你想喝这杯酒很久了吧。” 祝士廉脸上露出了笑容,手放在杯子一旁说道:“是。” 李老板示意了一下孟姑娘,孟姑娘只觉得自从自己进了这个凉亭之后,似乎有再多的妙语都说不出口,当下只好说道:“如此,小女子便说了,我家老爷想对您说,他手里有一些关于翠烟阁的东西,若是您感兴趣,可由我再带口信过去,就这样。” “就这样?”李老板追问道。 “就这样。”孟姑娘肯定地点了点头,“小女子此番来到长安,本就是为了传这一句话,您让祝少侠带着我四处游览,晾了我许多时日,本来小女子的活早就可以做完的。”她有些生气似的撅起了嘴,总算是把心里的不满给说了出来。 李老板倒是乐了,说道:“哎,若只是如此,那确实是宗儒的不对,来,孟姑娘,宗儒给你赔个不是,这杯酒我先自罚一杯。”说罢,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嘶了口气,说道,“这酒有些烈,不如大和尚酿的酒啊。” 欧阳公责备他道:“什么自罚一杯,既是向孟姑娘道歉,怎能光顾着自己喝酒,不像话,来,孟姑娘,老夫代这个李老板敬你一杯。” 他举起酒杯,孟姑娘自然也举杯相对,再看一旁,祝士廉杯中的酒不知何时已然见底,李老板看到后,摇头说道:“士廉,虽说你喝不醉,但这好酒仍是要改,这样喝独酒可不好。” 祝士廉只是笑笑,端起酒壶为各位再把酒杯倒上,李老板对孟姑娘说道:“孟姑娘,你家老爷说的话,宗儒听得懂,只是翠烟阁的事,我还是要劝你们不要过多打听,没什么好处,你杀了柴铎,那是江湖中人的事,不过若是你们手里有翠烟阁的东西,那便不是江湖恩怨的事了。” 孟姑娘似乎是对李老板这番话早有准备,她脸上又重有笑容,说道:“李老板这番话,可是告知我家老爷,您不感兴趣他手里的东西?” 李老板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也,我倒是很感兴趣,我只是怀疑,你家老爷手里的东西,当真拿的出来吗?” 孟姑娘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么说,重山派的事,您也不感兴趣?” 李老板夹了口菜,抬眼看着孟姑娘,说道:“我府上的刘管家,就是方才领着你们进来的那位,你认得吗?” 孟姑娘摇了摇头,她的确不认得,李老板说道:“那你便不必再说了,重山派有什么事,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说曹操曹操到,几人正说话间,刘管家匆忙的来到了庭院之内,李老板看到他来了,便问道:“何事?” 刘管家看着孟姑娘有些迟疑,李老板说道:“但说无妨。” 刘管家说道:“老爷,卫总管到访。” “哦?”李老板颇为吃惊,想了一下,对欧阳公说道,“还要劳烦您先去接待一下,只推说我此刻不便,稍后再去迎接,可引他暂在书房饮茶。” 欧阳公站起身来,说道:“好吧,我去,刘管家,可否搀扶老夫一把?” 刘管家慌忙上前扶住,搀着欧阳公往门口相迎,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府门前,却见卫总管正立在门口,欧阳公上前说道:“卫总管,许久不见啊。” 卫总管看到欧阳公自府内出来,赶紧施礼说道:“欧阳老相,哎呀,您在府上啊,您这样到门口相迎,真是折煞老奴了。” “诶,哪里的话,卫总管在宫中行走多年,怎是老夫这么一个山野老农能比的?”欧阳公放开刘总管搀扶的手,上前拉住卫总管说道,“你我已是有十年未曾见过了吧。” 卫总管赶忙搀住欧阳公,说道:“是,是啊,您告老还乡多年,怎的今日回京,却不曾告知老奴啊?” “咳……”欧阳公摆了摆手,“老夫这一趟只是想念女儿了,便过来看看,怎好意思再惊动别人呢,来吧,宗儒他暂有不便,你我先喝杯茶吧。” “不可,不可,老奴怎可担待得起,今日老奴只是来传个口信,既然王爷暂有不便,老奴便在这里等候便是,说完就走,就不多待了。”卫总管左右看了看,对欧阳公说道,“皇上近日被各个州府的兵事搞得很是头疼,想要召王爷入宫议事,老奴便是来知会一声。” 凉亭之内,孟姑娘见欧阳公和刘管家出去,对李老板说道:“这位刘管家却是何等人物?” 李老板又饮了一杯说道:“他是何人,孟姑娘自己查证便是,想来查人身份也是北都马家的强项了,想必不必宗儒多说,你也要把这件事查清楚吧。” 孟姑娘笑了起来,说道:“那是自然,李老板既是说了,那小女子当然要查个清楚了。” 李老板点了点头,赞许地说道:“不错,那你便查吧,若是能查到什么宗儒也不知道的事,还要劳烦姑娘告知一声呢。” 孟姑娘也端起了酒杯,笑了一下,看向身旁,却见祝士廉只是自己端着酒杯独饮,便自顾自地把酒杯和祝士廉碰了一下,说道:“好,那小女子便去查了,李老板,有什么话要小女子带给我家老爷的吗?” 李老板摇了摇头,说道:“我想说的话,大概都跟孟姑娘你说完了,只是希望你家老爷能多加小心,如此而已。” 孟姑娘把杯中的酒饮尽,说道:“那小女子便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您的酒着实不错,虽说烈了一些,可在这阴雨天里,倒是挺能暖心的。” 李老板笑了,说道:“既如此,孟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吗?从北都远来一趟不易,总不好空手而归吧。” 孟姑娘脸上笑得更开心了,她一把拉起祝士廉的胳臂,说道:“您说的没错,若是您能把祝少侠再借给小女子几日,小女子便心满意足了。” 李老板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要借士廉做什么?” 孟姑娘说道:“天气凉了,有祝少侠跟着,小女子便可以躲避风寒了,你看,起风了。” 她话说的不错,正谈话间,一阵风吹过凉亭,带着些许露水,一直从后园穿过,吹过正厅,吹过坊门,卫总管与欧阳公只觉得风声骤起,看来夜间的一场雨,下的并不彻底,眼下乌云再布,似是又要下雨了。 孟姑娘向李老板告辞,拉着祝士廉便出了园子,从待贤坊正门而出,还向门前的欧阳公和卫总管打了个招呼,卫总管看着两人离开,转头问道:“欧阳公,这两位年轻人是?” 欧阳公还未开口,却听里面李老板声音说道:“这是府内的祝少侠,卫总管您应当认得。” 向坊内看去,却见李老板那有些发福的身形出现,几步来到卫总管面前,卫总管施礼说道:“王爷,那位年轻人便是祝少侠?” 李老板点头说道:“是,正是,改日再正式介绍给卫总管认识。” 卫总管摆了摆手,说道:“不了不了,待贤坊府上的事,老奴还是不必知道的好,今日老奴只是前来告知一声,近日里圣上会召您入宫议事,您先有个准备。” 李老板抬手行礼,说道:“宗儒,谢卫总管您告知了。” 第三十四章 莽汉 秦岭山中,黑岭帮内。 大雨倾盆,溪流湍急,山谷中本就不算宽敞,眼下山雨一来,水流汇入谷中的小溪之内,不一会儿,水量便涨了两倍,好在黑岭帮早就将房屋建在高处,不会被这谷中激流所扰,只是大部分帮众不得不退回到高处的宅子当中,各处暗哨也纷纷撤走,往谷底看,小路泥泞难行,但抬头向上,山中各处房屋燃起篝烛火把,阴暗的天幕下竟也能照出一片繁荣之景,说也奇怪,这地方不像是武林里的帮派,反倒像是山野之中的一个村庄。 安德玄随着董长老一路向上,虽说黑岭帮常年驻在山中,但很明显,这个区域营寨是新建成的,至少不是在秦帮主在任时候建成的,道路不甚好走,一些木制房屋一眼便可看出并不老旧,紧邻溪流有一块人工垫起的高坡,帮内议事的主厅便在高坡之上,这座大房子是这片区域唯一以砖石建成的,大概是为了和其他建筑区别开来吧。 一路上,安德玄看到了许多女人儿童,一般的武林门派,帮众弟子大多生活在一起,倘若有成家之人,也只是单独划出来一片区域居住,方便帮内管理,不过这黑岭帮内却大为不同,这些匆忙来往避雨的妇女儿童各自都有自己的住所,一家一家,完全与寻常乡村无异,黑岭帮这么个时常做无本买卖的地方,这些帮众也完全不像是干得农活的,怎的会如此居住? 带着一脑袋的问号,安德玄随着董长老一起走进了主厅当中,厅内灯火通明,正面主座之上坐一大汉,膀大腰圆,一身横练的腱子肉,此时手拿一酒碗,正独自痛饮,两旁分别有两人站着,年长一人安德玄认得,是黑岭帮内的吴长老,手端酒壶,另一人要年轻一些,安德玄并不认得。 那大汉见大门打开,董长老领着一人入内,显得颇为生气,粗声粗气地开口说道:“老董,这老头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吴长老和那个年轻人看董长老进来,也都颇为吃惊,那大汉早有命令,任何人等都不得随意进出这座主厅,就连吴、董两位长老也不行。吴长老正待出言责怪,忽然看到董长老身后那人,白发白须白袍,满脸皱纹却身形高大,登时愣在原地,不光安德玄认识他,他也认得安德玄。 董长老开口说道:“这位是‘游散仙’安德玄,是前任帮主的至交好友,老前辈方才来到帮内,不巧天降大雨,就先到主厅里吃个酒,暖暖身子。” 大汉有些疑惑:“游散仙?没听过,不过是前任帮主的好友?老董,你想干什么?” 却听吴长老在旁说道:“既然是秦帮主老友到访,我等自当好好接待,快,董方,给老前辈准备酒菜。” 那年轻人刚要走开,却听当中那大汉说道:“慢着,我还没说,你下什么命令。” 吴长老低头对他说道:“诶,鲁大哥,这位老前辈是江湖里地位极高的人物,不论是不是我们黑岭帮的朋友,我们都要以礼相待,要不然江湖上的人岂不是说我们没有气量?” 那大汉却摇头说道:“什么江湖地位,你们住在这里,和江湖还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是姓秦的那家伙的朋友,老董,你带他过来,是要造反吗?那你得找个年轻点的,这么把老骨头,快要入土的年纪,做得了什么?” 董长老面色通红,一股子气憋在脸上,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话,那大汉见董长老不说话,抬头对安德玄说道:“老头,你无端来黑岭帮干什么?” 安德玄察言观色,大致已经清楚这里的情况了,显而易见,吴长老和董长老都是受制于此人,一旁那年轻人叫董方,面容与董长老大致相似,大概是董长老的子侄辈人。黑岭帮有许多营寨,此地如山村一般住着帮众家小,想来不会是帮内重要的地方,听眼前这姓鲁的大汉的意思,大概吴、董这两位长老被贬至此处了吧。 听到那大汉对自己问话,安德玄也不含糊,变戏法似的一晃袍袖,玉环剑已到了手上,安德玄说道:“玉环剑是黑岭帮的宝物,老夫是来还剑的。” 大汉却疑惑地说道:“玉环剑?那是什么?是你手里那把小刀吗?” 这一下反倒是安德玄愣了一下,以他的想法,到秦思梁家中夺玉环剑的人多半是这个姓鲁的那一派的人,大概是压制不住秦帮主手下那派人,才费尽周折去找玉环剑,但眼下这个大汉却压根不认得玉环剑,这反倒让安德玄有点出乎意料。 大汉身旁的吴长老,见到安德玄取出玉环剑,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说道:“安老前辈,这……这是真的玉环剑!” 那大汉大怒,说道:“你们几个老家伙在说什么?玉环剑是什么东西?老吴,你给我说清楚了,要不然我要你好看。” “这……”吴长老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不想把这把剑的事情告诉眼前这人,但若是大汉下手逼迫,自己恐怕不得不说了。 安德玄把眼前事看得真切,心中已然有了打算,当下开口说道:“玉环剑是秦帮主贴身信物,黑岭帮内见玉环剑如见帮主本人,你这个黑岭帮的人莫非不知道?” 那大汉站起身来,笑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姓秦的那家伙的东西,你这老东西果然是他的余党,那倒好了,你送上门来,省的我家大哥再到处去找你们。”说罢,大汉便要上前动手。 “不可!鲁大哥,不可!”吴长老慌忙上前,想要拦住大汉,“安德玄动不得啊!” 大汉压根就听不进去,抬手一掌打在了吴长老脸上,扇得他横飞了出去,大汉看着倒地的吴长老,从腰间抽出佩刀,骂道:“我家大哥留你们一条狗命,是让你们来这里跟我唱反调的吗?”说罢,便一刀砍了过来。一旁的年轻人见此变故,早被吓得不知所措,董长老虽说反应了过来,但手中并无他物,向上前阻止也已来不及了。 眼看吴长老便要遭难,大汉手中佩刀猛劈下来,白光一闪,却停在了半空当中,任那大汉再往下加力,刀刃也动不得分毫。 董长老抬眼看去,却见安德玄站在那大汉面前,两根手指捏住了大汉的刀尖,再看大汉,使劲想要将刀拽回,两手抓住刀柄向后发力,安德玄顿感一股大力,看来此人能在黑岭帮内如此作威作福,总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当下老头子微微一笑,捏住刀尖的两指一松,那大汉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老夫来黑岭帮一趟,只是想看看,这柄玉环剑该给谁,本不想掺和你们帮派内的事,只要秦帮主他一家不再有事,老夫也就任你们做你们的歹事了。”安德玄捻起胡须,缓缓说道,“不过如此情景,老夫看来是不管也得管了。” 见安德玄出手,董长老大喜过望,说道:“安老前辈小心,这人唤作‘镇门刀’鲁穆,善使刀法,精于外功,前辈莫要与他争执力气。” 那鲁穆啐了一口,指着董长老骂道:“呸,你这吃里扒外的老东西,我家大哥饶你一条狗命,你却这么不识好歹,今日便要让你们知道知道我的手段!” 话音未落,鲁穆挽个刀花,佩刀劈头盖脸朝着董长老砍来,两人之间本隔着三四丈远,但鲁穆迈步而出,两步便已来到董长老面前,董长老手中并无器械,只得后退躲避,他退一步,鲁穆便进一步,他再退一步,鲁穆便再进一步,鲁穆人高马大,步伐更长,三步之内,董长老已被他逼到了厅内墙角之处,再无可避。 鲁穆正待下手,却听到安德玄的声音就在身旁响起,安德玄在他身后叹道:“哎,我这样的人确实老了,翠烟阁不认得我,你们这黑岭帮的人也不认得我喽。” 鲁穆被吓了一跳,他自付刀法很快,在这个安德玄老头反应过来之前除掉董长老没有问题,却没想到这老头轻功如此不凡,自己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何时到了自己身旁。原来方才鲁穆与董长老追逐之间,安德玄就一直跟在鲁穆身后,但却没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虽说受到惊吓,但鲁穆手里的刀却一点都没有停下,他向旁一闪身,刀顺势横斩向避无可避的董长老,却不想安德玄胆大包天,一手袍袖虚晃,另一手不知何时竟已搭在了自己持刀的手腕上,刀再一次在半空之中停了下来。 安德玄嘴里叹着气,手上的动作内力一震,鲁穆顿时感觉腕间一阵酸麻,慌忙将空着的手砸向安德玄的腕处。安德玄也不与他纠缠,只是在鲁穆拳头将要砸到自己手上之时,不慌不忙的一松一撤,“啪”地一声,鲁穆砸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手里差点连刀都拿不住。 安德玄也不管他,足下一点,一手拉过董长老,两步便到了大厅的另一边,来到吴长老身旁查看。叫董方的那个年轻人早就将吴长老扶起,见两人来到身旁,忙让开给安德玄查看。 但安德玄却摆摆手,他虽说见多识广,但医术却并不是他所擅长的,也不奇怪,他自己凭着独特的体质,练了好几种不同的内力,延年益寿谈不上,但总也是百病不侵,也就没有学习医术的动力。他开口说道:“董长老,吴长老你且照看吧。” 董长老本以为安老前辈要为吴长老诊断一下,也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句,只好说道:“好,董方,你随我先把吴长老抬到后面。” 董方自然听他的,两人正待抬起吴长老,却见那边鲁穆已是恢复过来,将刀换至左手,大喊道:“呔!没有我的话,你们谁也别想走。”说罢一套刀法使出,刀刃之上反射着火光,将自己包裹其中,步步进逼而来。 他这路刀法安德玄自然识得,开口说道:“你这套刀法本是凤州刀法名家韦家所传,讲究的便是以刀刃为守,以步法为攻,只需将人逼到无可躲避,便自然要遭此刀所害,‘镇门刀’,我说的是吗?” “是或不是,你先破了我这路刀法再说!”鲁穆大吼一声,脚下步法加快,朝着安德玄进逼而来,这路刀法确实如安德玄所说,是一套专注守势的刀法,一般人来的确难以破解,若是贸然与其交锋,总是他花的力气要少一些,非常难以应付,鲁穆自信这一点,他凭着这路刀法已经打败了好几个看起来比自己强的人,包括黑岭帮里的另一位华长老,便是用刀法与其对攻,被他这路刀法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最终丧命在他手中。眼下这个安德玄虽说看起来比自己更强,但他一无兵刃,二又年老气短,鲁穆仍是充满了自信的。 不过安德玄可不这么想,他所依凭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兵刃,而是自己行走江湖五十多年的阅历。他既然认得这路刀法,自然也就知道破解之法,这路刀法是以刀刃为守,从刀法上破解颇为麻烦,但若是仔细观察,这套刀法当中的步法却有不足。当下安德玄向斜前方踏出一步,又向右前方再出一步,正踏在鲁穆步法所去之处上。 鲁穆瞬间便慌了神,这步法一出,他便知道要遭,当年师父传自己刀法之时,便以教授了他步法的诀窍,若是有人踩住他所往之处,两人一旦被迫近身,刀法之中手臂轮转便会受到影响,不能将刀刃畅快抡出,刀刃若是迟滞,对手也便有了破解之机。 眼看二人近身,鲁穆强打精神,仍是将刀法舞得滴水不漏,虽说近身不利于挥刀,但刀刃锋利,自己又身负力道,只需那老头子被逼退半步,他便仍处于不败之地。 不过安德玄却不这么想,眼看刀光已近,安德玄两掌错开,竟然迎着刀光而上,他熟悉这套刀法,甚至已经到了熟知每一招其后的几种变招的地步,却见刀光过处,都只能堪堪掠过他的袍袖,竟是完全碰不到安德玄的手臂各处。 安德玄看得真切,左手凭空一抓,竟直接抓住了鲁穆的刀背,不待鲁穆反应过来,右手“啪啪啪”三下,连打鲁穆左肩、左臂、左腕三处,手掌一路拂过鲁穆虎口,一招之间,安德玄向后退出两步,那佩刀已然落在了他的手上。 在场的几人均大吃一惊,谈笑间空手入白刃,行云流水般便已将佩刀夺走,动作潇洒自如,“游散仙”之名的确名不虚传。 鲁穆见自己武器被夺,再怎么莽撞也该知道大势已去了,当下抄起身旁一桌案,朝着安德玄砸来,想要以此机会逃出去。安德玄看他动作便已知他要做什么了,夺来的刀放在身后,自己欺身向前,鲁穆方才将案桌抛出手,安德玄的手就已经按在了桌案的另一边,鲁穆刚刚发力抛出,安德玄便已将其推了回来,鲁穆眼前之间桌案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砸出去,而是朝着自己又飞了回来。 他赶忙往一旁跳开,却见安德玄紧随而来,眼看自己要被赶上,他随手一捞,拉过一把折凳,朝着追来的安德玄抡去,想要无论如何阻挡一下对手的来势。 可惜,无论他做怎样的动作,安德玄总是料在敌先,折凳抡来,安德玄手中夺来的佩刀一立,身子往前再突一步,刀尖直接钉穿了折凳,朝着折凳后的鲁穆直刺过来,鲁穆心道不好,正想再回退躲避,却忘了观察周身,自己已然退到了门口一侧的墙边,“碰”地一声,直直地撞在了石墙之上,来不及喊痛,刀尖带着折凳已经到了眼前。 鲁穆完全没了腾挪之处,只得闭上两眼等死,却听一声脆响一声闷响,刀尖撞上了墙壁,“喀啦啦”地在鲁穆脑袋旁断作几截,而后折凳正撞在鲁穆的脸上,只有一声碰撞地闷响,鲁穆没发出一声,已昏倒在了地上。 安德玄把手里剩下的刀把一扔,扭头对董长老说道:“好了,先把吴长老救醒,咱们该说说这黑岭帮了。” 第三十五章 闲事 客栈,是行商们落脚之处,无论客商来自何处,做些什么买卖,总归不会在各地都置产业,因此无论你是扛着货物走的脚夫,还是赶着车队的贩运丝货的大商,住客栈这件事是免不了的。 这客栈之内也分三六九等,出的钱多,自然可以住更好的房间,更清净不受打扰的后街居室,有的客栈较大,独占一个小院也是可以的。出的钱少,自然就只能住在一户一户普通的小房当中,和其他客商比邻而居,不过这倒也不是坏事,大家交换一下各地商事消息,甚至在客栈里面做成的买卖也不在少数。 至于钱更少的,只是找个睡觉的地方,那挤一下牛棚马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睡下稻草喝碗汤就继续赶路了。这种人店里小二也懒得招呼,门口收个铜钱,往后院一指也就不管了,不过不管有不管的好处,这些人舍不得花钱住店,但拿一两个铜钱出来赌一把还是可以的,因此后院的马夫与脚夫当中便形成了这样一种有趣的娱乐交易,不论你到了哪里的客栈,总能在后院里玩上一把,很多店里伙计领了赏钱,最先想到的也是这里,所以虽然场所充斥着泥土和马粪的味道,但这里的夜晚往往非常热闹。 剑州,梓潼城内。 顾仪他们住的客栈并不大,因此他们三人只是住在客栈三楼的几个房间当中,吕朝云身上伤势并未痊愈,需要静养一段时日,梁岚虽说懂医术,但路上不会携带足够的药物,所以也要在城内药房采买一些用于给吕朝云疗伤,但为了避开翠烟阁耳目,又不好直接去药房取药,因此这两日她早出晚归,把照看吕朝云的任务都交给了顾仪来做,一方面是因为顾仪确实不懂用药,二来她对顾仪做戏的本事实在不是很放心,所以这些事情就自己做了。 而到了晚上,一旦梁岚回到客栈,便将她和吕朝云所住房间紧紧关上,毕竟还要给吕朝云上药,因此这个时候就算是顾仪也别想进门打扰,所以每到晚上,顾仪便只能自己在店内闲坐,偶尔会找马夫闲聊一会儿,所以这后院的小娱乐,他也偶尔会看看,只是每当店里伙计想拉他一起玩的时候,他只是摇头推辞。 倒不是他不想做点什么事,翠烟阁阁主给的地点的确在绵州境内,那地方梁岚知道,本有山庄一座,只是如今已是一片残垣断壁,当地盛传那座宅子闹鬼,已被官府查封了,想要细查很是不便,此事虽说是此行的主要任务,但倒也并不急迫,顾仪如今知道自己江湖阅历并不多,想要查个清楚,还是得等到吕朝云伤愈了再说。 今晚顾仪并没有到后院闲逛,只是在自己房中歇息,回顾这一段时间的经历,所见到的人与事,再想起几个月前在秦岐官道上仗剑出手,彼时自己心高气傲,见一切不平之事便要管,任是何人阻拦,总有自信可以战而胜之。如今虽说行侠之心仍在,但自己所需要考虑的已经不是自己一人,见的人多了,做事便总是要考虑一番,加上在翠烟阁内领教了两个堂主的招式,自己师父所传的剑法,在自己手中似乎变得没那么战无不胜了。 他将长剑抽出,放在眼前,窗外的天空一片漆黑,雨云遮蔽了圆月,剑刃之上只能看到烛光,这几个月以来,这把剑已与许多对手碰撞,细细观瞧,刃上却不见一点损伤,翠烟阁阁主说的没错,这柄剑的确不逊于任何一把名剑,只要比这柄剑稍差一些的兵刃,都不是这柄剑的对手,就连那个胡堂主的凤翅镗,也被它绞断了枝杈,只是与徐堂主一战之时,一旦不能凭借利刃,自己便不能取胜,自己所依靠的,究竟是这套剑法,还是这柄剑本身呢? 想到此节,顾仪又从腰间拿出了那柄铁扇,扇中的两柄飞刀没来得及回收,丢在了翠烟阁山下,想来今后再也用不了这一手暗器了,只是若是师父所传剑法当真如他所言,暴虐无伦,又为何有如此突施冷箭的暗器技法暗藏其中呢? 顾仪想不明白,自己师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回想起来,师父一手将自己养大,亲若父子,自己的绝学倾囊相授,又传了他一整套做人的道理,虽说剑法嗜杀,剑名散魄,但教自己的也都是侠义之道,锄强扶弱,仗义疏财,为何临到终了,又要求自己不要珍视他的遗产,仿佛继承这套剑技是一种可耻的行为一般。 想到这里,顾仪又运起内力,将师父所授的调息之法运行一遭,只觉一股无穷的力量自心头而起,仿佛时刻便要冲破自己身体,有了这套内力,他才能将剑法完整的施展出来,运用到了极处,自己眼中便只剩下对手的各处要害,剑法出手毫不留情。正因为熟悉这套功法,顾仪才明白朝云的猜测完全是不对的,这套剑法嗜杀暴虐,绝不是什么以弱胜强的守御之法,只是那时剑法与扇法为何丝丝入扣,这一点顾仪仍是难以想通。 顾仪叹了口气,收摄心神,停下了打坐,忽而又笑了起来,这几个月虽说经历之事颇为不凡,但能结识江湖两道许多人物,也确实是件好事,这一趟路走完,若是仍有闲暇,或许再去别的地方随心走走,这一路见到的都是些厉害人物,故事也都颇为传奇,只是侠义之道,若不见见三教九流劳苦大众,也就只是妄谈了。 想到这里,顾仪站起身来,来到窗前,看着窗外阴沉黑暗的夜空,突然想到,这一趟寻访师门走完了,不知道能不能邀请朝云再一路同行呢。 他突然笑了起来,吕朝云是长城水坞的小姐,这一路本是为了寻访大和尚的那幅画,想来今后免不了许多事务,他虽说并不太了解长城水坞,但一路走来,看得出这也是个权势之家,自己闲云野鹤一般,怎么好意思邀人闲逛。 正在如此想时,窗下一阵喧闹之声打断了他,顾仪向下看去,却见几人将一个瘦弱的男子退到墙边,手卡着他的脖颈,嘴中污言秽语不断,而那男子只是不停地说着饶命的话,手无力地捶打着卡着自己脖颈的胳膊。 灯光昏暗,顾仪在楼上看不清楚,不过他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于是把头探出窗子,朝下喊道:“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围着那瘦弱男子的几人听到头上有人问话,也抬起头来,却见一个年轻人倚着窗口,一看是三楼贵客,为首那人说道:“这位小爷,吵着您了,我们这就走。”当即便要拖着瘦弱男子走开,几人还没迈步,却听身后声响,扭过头来,那年轻人已站在几人面前。 几人吃了一惊,这客栈虽不大,但三楼的窗子离地还是有些距离的,如此这般一跃而下,摔断腿也是常事,眼前这人年龄不大,可这功力十分不俗啊。 顾仪开口问道:“你们这么抓着他,是为何事啊?” 领头那人虽说有些尴尬,但也大大方方地说了:“这位小爷有所不知,我们弟兄几个做些跑腿的生意,晚上大家一块喝个酒,玩点小钱,这家伙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看兄弟们几个玩,非要进来一起玩,现在输了钱又不认账,不光喝我们的酒,还骂我们是没主的野驴,兄弟几个气不过才要收拾收拾他,也没打算闹大,就是给他个教训,您就不要多过问了。” 他说话间,手自然放松了一些,那瘦弱男子趁机摆脱,慌乱地跑到顾仪身后,那几人本来生气地想再将他抓住,但看顾仪并未让开,也犹豫了起来,说道:“这位小爷,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要让他给弟兄几个赔礼道歉,把输的钱掏出来。” 那瘦弱男子说道:“什么输的钱,明明是你们几个串通一气,骗我的钱,我的钱是去长安城的盘缠,怎么能随便给你们这些山野村夫。” 听他这么说,那几个壮汉更生气了,捋起袖子便要上前,顾仪把他们拦了下来,说道:“几位先别急着动手,我看你们几个要是真动起手来,恐怕得出人命,到时候官府来了,你们这行脚的生意也做不了了。不妨让我多问两句好吗?” 几人见顾仪作势如此,也不便说什么,一来他们这些做行脚生意的人,的确最怕惹上是非,眼前这个年轻人口气颇大,若是什么厉害人物,那这点小钱不要也就罢了,还是过好日子最好,当下说道:“那小爷您说怎么办?” 顾仪回过头去,上下打量了那瘦弱男子一番,此人一副文人样貌,留有胡须,头戴布帽,身着长袍,加之身形瘦弱,四肢细长,大概是个学子吧,那人被顾仪这般打量,颇为不适,正了正衣冠,问道:“不知公子贵姓,公子您在看什么?” 顾仪摇摇头,问道:“我看你像是个举子,怎的要去和人赌钱,还喝人家的酒?你输了多少?” 这话把那瘦弱男子问得很是尴尬,说道:“输了……不是,是被他们骗了三十文钱。” 那几个壮汉听到这话,又气的叫骂起来,说道:“你自己认赌服输,怎么要污我们骗你,弟兄们自己玩个小钱,你非要一起玩,输了又不给钱,你怎么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顾仪赶忙又将几人拦住,对那举子说道:“输了便输了,你给他们就是了,干嘛要惹是生非,你要进长安,一路盘缠里面,那个三十文钱出来也不多吧。” 那举子急得跺脚,把顾仪拉到一旁没人地方,说道:“怎么不多,公子你一看是富贵人家,也太不懂人间事了吧,一文钱我能买两个面饼,够赶一天的路了,三十文钱够我走上十天路的盘缠了。” 顾仪就更纳闷了,问道:“那这钱这么重要,你怎么就要跟他们赌钱,还输了呢?” 夜色里看不清面色,但那举子显然很是尴尬,支吾半晌,说道:“我……我,我这不是没盘缠了嘛。” “啊?”顾仪迷惑不已,随着他的话说道,“没盘缠了?” 那举子低下了头,说道:“我……公子不要取笑,我,哎,实在有辱斯文。” 顾仪更是不懂了,问道:“你既然没盘缠了,为何又要去和他们赌钱?还要喝人家的酒?” 举子顾左右而不言,等了半天,才说出口道:“我……的盘缠没了,也没了住店钱,看他们几个在那里,桌子上放着钱,一时鬼迷心窍,就想空手赌来些盘缠,又怕他们看穿我没本钱,就喝了他们的酒,让他们和我赌一赌,只是没想到他们合起伙来……哎,公子,我今日想的冒个险,赢了便有行路的盘缠,输了无非是挨一顿打,方才口出谎话,实在是可耻,可耻。”他脑袋低垂,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越说越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到最后说不出话,只能低头默默无语。 顾仪看他如此,摇了摇头,回到那几个壮汉身旁,说道:“几位行走经营不易,这人输给你们的钱,我便替他们给了便是,你们在此等着。”顾仪转身进了店里,没过一会儿便走了回来,手里拿着钱袋。 几人本来已经看出了这个穷酸文人没钱,打算出一顿气也就算了,没想到顾仪要替他付赌钱,当下脸色好了起来,顾仪认真地数出三十个铜板,递给几人说道:“几位,这样便两清了吧。” 几个壮汉赶忙说道:“当然,小爷您说是清了,那自然就是清了,那兄弟几个先走了,走了?” 顾仪说道:“走吧。”说完便转回到那举子身旁,说道:“既是没了盘缠,想必也没吃什么东西吧,走,我们到店里说两句吧。” 秦岭山中,黑岭帮。 鲁穆猛地挣开双眼,却见自己身处一木屋当中,身上被人用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扔在一片稻草当中,试着挣扎了一下,却丝毫动弹不得,大怒,骂道:“你们干什么?竟然敢把老子绑着,不怕掉脑袋吗?” 稻草垫子旁坐着一个不大小孩,正百无聊赖地玩着石子,被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扭头看到鲁穆凶神恶煞一般的长相,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他这一哭不要紧,鲁穆感觉自己脑子都要被着哭声吵炸了,大声骂道:“别哭了!不许哭!闭嘴!再吵我拧下来你的脑袋!” 这一骂不要紧,小孩愣了一下,想明白了这话是威胁自己,哭得更厉害了,直哭得鲁穆脑浆子都要沸腾了,偏偏自己被捆得结实,拿这个小孩一点办法没有,气的直翻白眼,忍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服软说道:“小孩,好了好了,别哭了,大爷我跟你开玩笑的,好了,别……啊……别哭了,我受不了了。” 这时,木屋房门打开,董方走进来,把孩子抱起来哄着,一抬头,才看见鲁穆已经醒了,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赶紧说道:“鲁大哥,您醒了啊,我让家里孩子先在这看着你,没惹到你吧。” 鲁穆差点气背过去,骂道:“放屁!你小子想干什么,快来给我松绑,到时候我大哥来了,有你们好看的!” 这声音一大,董方怀里的小孩又被吓到,又放声大哭起来,董方无暇理他,赶紧哄自家小孩,鲁穆这次被气的满头冒烟,说道:“赶紧把这小崽子抱出去!董方!你真的不把我大哥放在眼里吗?!” 董方没接他茬,只是一心想把孩子哄停下来,忽然一人从后走了进来,拍了拍董方后背,往外指了指,示意他先出去,而后扭头对鲁穆说道:“你大哥谁敢不放在眼里,不光放在眼里,还放在心里。” 屋内昏暗,屋外光亮,鲁穆眯起眼睛才看清来人,正是先前领着安德玄来到自己面前的董长老,于是说道:“哼,你们还记得我大哥,就该知道不该这么把我捆起来,若是我大哥到了,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给我松开还来得及。” 董长老只是笑笑,还没说话,安德玄便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道:“松绑还不到时候,只是你确实该找你大哥来了。” 鲁穆看到他突然进来,顿时有些慌神,说道:“老头,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安德玄扬了扬手里的纸笔,说道,“你要写信给你大哥,告诉他这黑岭帮里来了我这么一号人物,他得亲自过来一趟才解决的了。” “我为什么要写?”听安德玄这么一说,鲁穆倒是有些紧张了。 “你不是说要给你松绑吗,你若是不找你大哥求救,谁能把你从这黑岭帮里救走呢,吴长老这会儿被你打伤了,所以我让他的亲信弟子来照顾你,你看怎么样?”安德玄脸上挂着笑容。 看鲁穆默默不语,安德玄说道:“你大哥背后是什么人,老夫我一清二楚,黑岭帮不敢惹这些人,才给了你这为所欲为的机会,不过眼下,这些人还动不得老夫,这秦帮主的仇,总是要报的,老夫虽说名号‘散仙’,距离仙人的修为还差得远,世俗之事,你猜老夫要不要管?” 鲁穆脖子一梗,咬牙嘴硬道:“让我出卖我大哥!不可能!你这老头别打这心思,有本事就砍了老子!” “啧啧啧,”安德玄摇了摇头,“老夫不会杀你,也不会上什么刑,你就在这里呆着吧,不过这山谷里住房不多,又有许多口人,这间屋子,倒是还有些用处。” 说罢,不等鲁穆回话,安德玄便扬长而去,鲁穆还正纳闷,没一会儿,却见董方抱着自家孩子回到了小屋当中,而且这次是两个小孩,小孩看见鲁穆凶恶的长相,立时便大哭了起来。 这一回,鲁穆可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心狠手辣。 第三十六章 生意 入夜已深,客栈小二已打算歇息了,正待返回后院,却见顾仪带着一书生样貌的人走进店中,却没有返回房中的意思,于是赶紧上前问道:“诶?顾公子,这么晚了您还不歇息吗?” 顾仪说道:“还不忙,店家,劳烦备些酒菜,我和这位要喝上两杯。” 小二有点犹豫,说道:“这……公子,现下后厨都已睡了,您看……” 顾仪答道:“不妨事,只需准备些下酒的小菜便可,但酒要好。” 小二讪讪地应道:“好,好吧,就按您说的办吧。” 那书生突然凑到顾仪耳边,小声说道:“他只是想要些赏钱。” 顾仪醒悟了过来,从腰间取出几个小钱,小二看他拿出了钱,也是眼前一亮,顾仪说道:“劳烦店家夜里准备酒菜了。” 小二一边接住赏钱,一边说道:“您这就太客气了,放心,酒菜这就给您送过来,您要送到哪里?” 顾仪想了想,问道:“二层的雅座可有旁人?” 小二答道:“没有没有,就给您送到那里吗?” 顾仪点头称是,小二弯腰鞠躬,倒退着出了房门,顾仪对书生说道:“走吧,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书生点头应诺,两人一起来到二层雅座坐定,顾仪问道:“你倒是颇善察言观色嘛。” 那书生只是摇头,凑过来小声说道:“并非是在下善于识人,只是方才在客栈后院,在下有看到店里的厨子和伙计都在与人赌钱玩耍罢了。” 顾仪哈哈大笑起来,嘴里说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书生站起身来,整理冠冕,而后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道:“在下姓贾,名叫贾善治,字希微,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家父家母本是潜心求道之人,故而在下有此名字。” 顾仪不懂道家经典,于是也站起身来,自我介绍道:“我叫顾仪,行商之人,并无什么字号,也并未读过什么典籍,贾公子可不要嫌我言辞粗陋。” 贾善治赶忙说道:“哪里哪里,顾兄台路见不平,又慷慨解囊,已是仁义之士也,若是挑剔言辞,那在下也太过酸腐了。” 顾仪回道:“慷慨仁义,你这实在是过誉了,哦?酒菜到了。” 那边厢,小二端着托盘来到二层,将酒菜摆在二人面前,冷热盘皆有,一看便是厨师现做的,看来赏钱并没有白给,小二为两人倒上酒,立在一旁说道:“两位,酒菜已备妥,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顾仪正想摆手,突然看到贾善治在给他使眼色,当即心领神会,拿出几个铜板递给小二,说道:“没什么事了,有事我再叫你。” 小二拿了钱,开心地应着:“好,好,您有事多吩咐,小的在堂下候着。” 待到小二走后,顾仪与贾善治二人坐定,推杯换盏过后,顾仪问道:“我看你虽是书生样貌,但对这言谈交际之事好像很擅长嘛。” 贾善治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兄台所言不虚,在下虽说苦读圣贤书籍多年,然则家境一般,时常为家中活计打些下手,和这些下人倒也常有往来。” 顾仪点头说道:“这样啊,我看你说话十分讲究,刚才又与人相赌,不肯忍让,还以为你对俗事并不熟悉呢。” 贾善治连连摆手说道:“哪里哪里,只是在下知道,说话方式须当因人而异,和那些粗人说话,太文雅反而会招致反感,而和兄台您这样的讲究人说话,粗俗了反而会被看不起,言谈讲究一些,您还能高看我一眼。” “啊,是这样啊。”顾仪点头道,“这么说来,我确实是小看你了。” 贾善治端起酒壶,为顾仪把酒倒上,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恭恭敬敬地说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顾兄台解围,只是现在在下身无一物,兄台之高义,在下无以为报,只好待将来功成名就之时,再做回报了。” 顾仪举杯和他饮了这一杯,而后问道:“说到这个,你要到长安去,却为何没有盘缠?若是一路如此,怎么赶得上考取功名呢?” 贾善治放下了酒杯,叹了口气,说道:“哎,说来惭愧,在下家境虽说并不富贵,但也并非一贫如洗,家父家母早亡,也留下了一些祖产,在下临行前变卖一番之后,除了凑出行路的银两,还剩下了一小院交给家叔暂住,自梓州一路而来,倒也是一路住店,并没有吃什么苦头。” “哦?”顾仪有些出乎意料,问道,“这么说来是路上出了什么变故吗?” 贾善治摇了摇头,脸上更是不好意思了,说道:“嗯……不瞒兄台,在下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变故,一直来到这里也都是平安无事。只是……” “只是什么?”顾仪追问道。 “这……”贾善治有些难为情,“实在是难以启齿。” 顾仪还未接茬,却听一人接话道:“大概是在什么地方花掉了吧。” 两人回头看去,梁岚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二楼雅座之外,对顾仪说道:“请人喝酒,怎么不知道叫上姐姐我呢?” “啊!梁姐姐,您怎么来了?”顾仪站起身来问道,“朝云呢?” 梁岚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你终归是没有什么戒心的人。朝云我让她先休息了。”她看向一旁的贾善治,问道:“这位是?” 贾善治也慌忙起身,施礼道:“谢姑娘金口垂问,在下叫贾善治,字希微,乃是入京的举子,有幸与这位顾兄台结缘,敢问姑娘……” 他拖长了语气,等着梁岚回话,却不想梁岚回问道:“既是举子,想必是有十足的把握方才进京,敢问考的是明经还是进士?” 贾善治答话道:“姑娘所言不错,在下熟读典籍,自信能谋取功名,考的是明经。” 顾仪已从旁取来座椅及酒盏碗筷,为梁岚倒上一杯酒,梁岚继续问道:“既然考的是明经,可是通三经?” 贾善治面露笑意,回答道:“在下不才,通的是五经,乃有《礼记》《左传》《周礼》《尚书》《周易》五部。” 梁岚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既是通晓儒家经书,却因何名字皆是取自老庄?” 贾善治从容不迫地答道:“在下生于道观之中,家父与那里的道长颇有渊源,在下名字便是那位马道长所取,只是在下少时遭遇了一些变故,家道中落,家师收养后,传授了儒家经典,因是得学。” 两人谈及治学经典之时,顾仪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梁岚姐姐问的是什么,此时方才听懂了一些,梁岚对他的回答似是深有感触的样子,又点了点头,说道:“明经之学虽说易考,然则不易得朝廷重用,若是当真学问通达,为何不考进士?” 贾善治摇头说道:“在下虽说学得不少经典,但诗词歌赋,着实不行,姑娘您看我虽说言辞满是之乎者也,但不过是附庸风雅,诗赋文章之学,在下着实不行。” 顾仪听他二人越说越是难懂,忍不住插嘴道:“等一下,等一下,学问的事情我们等下再说,现在贾公子的困难在于没了盘缠,这才是现在的问题所在吧。” 贾善治早看出梁岚的言谈非常人也,正在说学问的兴头上,想再和梁岚多攀谈几句,被顾仪一下子戳中痛处,不禁面红耳赤,梁岚问道:“我只是在外面听你们说了几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于是顾仪将方才在楼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贾善治更觉斯文扫地,梁岚听了顾仪的讲述,眉头微皱,扭头再对贾善治问道:“这么说,你是一时兴起,把盘缠花掉了?” 贾善治只默默点头,于是梁岚又说道:“这地方能花银两的地方可不太多,花了钱却又不见拿回来什么东西的地方,可就更不多了。” 贾善治头垂的更低了,顾仪仍是一脸不解,问道:“梁姐姐,你说的却是何处?” 梁岚端起一杯酒,说道:“别忙,这件事该这位贾公子来说,既然有考取功名的心,那这笔盘缠必是十分宝贵,敢花掉就要敢于承认,再想方设法也并不晚。” 贾善治似是下了决心,他呼了一口气,说道:“梁姑娘教训的是,方才不敢出口,确实是在下太过懦弱了,在下做的事虽然荒唐,但总归是做了,也确实应当承担。” 他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说道:“在下……今日买了个婢女。” 顾仪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扭头看向梁岚,发现梁岚此时也和自己一样一脸惊讶,于是开口对梁岚问道:“梁姐姐,你猜错了是吗?” 梁岚摇了摇头,看着顾仪说道:“好吧,这位贾公子比我猜的要更荒唐一点。” 贾善治被他二人这两句话搞得尴尬万分,顾仪继续追问道:“那姐姐您猜的是什么?” 梁岚并不想被这么追问,于是白了顾仪一眼,说道:“文人一时兴起,花掉盘缠,却又不为收藏名牌,这样的我以为总是为了佳人一笑,多半是花在了青楼画舫之中,我就是这么猜的。” 贾善治连声说道:“惭愧,惭愧。” 顾仪为两人添上酒,向贾善治问道:“为何会买了一个婢女呢?” 贾善治红着脸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今日晨间,我到市上准备买一头好的驴子来赶路,我原本的那头驴子有些老了,我打算就留在这里了,但这里的市集与其他城镇颇为不同,在下在口马行中找了许久也不见有驴马卖,倒是有许多人围在一处场地当中,气氛十分热闹。在下四下打听才知道,这里的集市是附近各处州县之中最大的奴婢集市,许多人慕名而来,为家中添置奴婢,或是买走后转手卖往他处,因为生意做的大,所以这座市集便专营这门生意,想要在这里买驴马牛等牲畜,须得到城内另有一市中购买。” 顾仪听得满脸疑惑,问道:“奴婢集市?可是将人如牲畜一般供人挑选买卖?” 贾善治回答道:“正是如此,在下当时颇为好奇,便挤到人群当中,去凑了这个热闹。” 顾仪眉头皱的更紧了,说道:“如此将人贬做牲畜一般,难道没人管一管吗?” 梁岚叹了口气,说道:“确实如此,顾仪你涉世尚浅,对我朝的律令确实不知,按照我朝律令,奴婢买卖本就是合法生意,能在市集口马行当中贩卖的,官府都要为其立券征税,这里的生意这么大,想来也是官府许可的。” “啊?”顾仪惊讶道,“还有这样的事?这么说,李老板府上的那些家仆奴婢,也是如此这般买来的吗?” 梁岚笑着说道:“这你就错了,李老板家的家仆,多半是那些老仆自家的人,也有一些是他不知从何处领来,于府中养大的,还有一些做粗活的,也是司农寺来的,如他这般身份,是不必买仆役的。” 这话让顾仪稍微平静了一些,倒是一旁的贾善治顿时起敬,依照梁岚的话,他们说道的李老板有本事能用司农寺的官奴,想来眼前这两个看来绝不是顾仪所说的行商之人,当即问道:“不知顾兄台所说的李老板,却是做的什么生意?” 梁岚说道:“这贾公子你就不必多问了,请接着说,你挤进人群,然后如何?” 贾善治清了清喉咙,说道:“是在下多嘴了,还请见谅,人群之内有许多奴仆,很多在在来回挑选比较,所看的也大多是一些健硕的胡奴,大概是要买来做农活,也有一些在挑选女婢所织女红,大概是打算选一些回去做工,更有几位官爷和人讨价还价,似是要买些奴兵。在下本来只是凑个热闹,正待再挤出人群,却看到一处客商在与卖家争执,吵闹的很大,在下那时很是好奇,便又去看了看。” “价钱没谈拢吗?”梁岚插嘴问道。 贾善治点了点头,说道:“是,也不是,在下在旁听了一会儿,大概听明白了,那客商打算买一女子作为奴婢,但却说那卖家拿出的那女子的券契不对,原本要出生绢十五匹来买,现在要砍价到十匹,不然就要报官,让官府的人来查这个卖家。那卖家嫌他讨价还价,便不让他买,只是客商也不愿退让,两方因而争执。” “如此一说,这只是生意往来咯?你又为何掺和进去了?”梁岚继续问道。 贾善治说道:“这本与在下并无什么关系,在下也确实打算离开,但临走之际,突然见那客商冲进卖家店中,将那名女子拉到当街,嚷嚷着说这是卖家抢来的良家女子,这店家做掳掠人口的生意,引起一阵喧闹,混乱之中在下才看清,那女子的长相在下颇为熟悉,似是年少之时的邻人。” “哦?”顾仪问道,“那女子你认得?确实是你的邻人?” “在下初时也不敢肯定,于是便凑上前去,在那卖家与客商争执之际,小声叫了少时邻家女子的名字,不成想嘈杂之中,那女子立时看向了我。” “当真是你的故人?”梁岚也颇为惊奇,问道,“你可知她因何与人做了奴婢?” 贾善治摇头说道:“这个在下委实不知,只知年少之时这家人便举家搬走了,不想竟在此处遇到,在下幼时与那女子关系甚好,于是当时头脑一热,叫住了争执的两家,要出钱把她买下来。” “如此说来,你这是救人于危难了,”梁岚稍显赞许,“然后呢?生绢十五匹,大概是不到八贯钱吧,你有多少盘缠?” 贾善治摇头说道:“在下原以为按照这个价钱便已足够,身上一共有十两银子,剩下的银子省吃俭用一些,也足够赶到长安,到那里考个功名,谋个一官半职,也就够了,却不成想被那卖家看出了我救人的心思,于是并不立马同意我的出价,而是以言辞鼓动那客商。客商原本是看中了那姑娘,不想被我买走,便不再与卖家争执,而是与我抬起价来……” 梁岚边听边摇头,顾仪问道:“所以你出了多少钱?” 贾善治低头答道:“最后在下愿出十五两银子。” “你不是只有十两银子吗?”顾仪问道。 贾善治低头不语,梁岚说道:“大概是头脑发热,一赌气便随便许了个数吧,身上的十两银子应该已经给了别人了吧。” 贾善治犹豫了半晌,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走到一旁,扑通一声下拜,说道:“梁姑娘所言不错,只是在下……在下已感顾兄台恩情,却仍有一不情之请!” 梁岚与顾仪也站起身来,将贾善治扶起,梁岚说道:“别忙,我看你心肠不坏,这个不情之请,顾仪,你决定吧。” 顾仪说道:“这般将人做牲畜一般买卖,我是看不惯的,不过既然贾公子你是为了救人,那我当然要帮了。” 贾善治大喜过望,在此拜倒说道:“如此,在下谢过二位大恩了。” “快起快起!”顾仪把他拉起来说道,“曾有前辈教导过我,说行善便是行侠,这般救人于水火的事,在下当仁不让。” “兄台高义!高义!”贾善治不停地说着。 梁岚略一思索,突然问道:“贾公子,我问你,你可知那位姑娘是否是自卖为奴的?” 贾善治马上摇头说道:“在下已问过那姑娘了,她是为人所掳,不得已而为奴,况且在下知道她家境况,虽说并不宽裕,但仍有许多亲朋,绝不会自卖为奴。” 梁岚若有所思似的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这里的奴婢集市,看来是确有问题,贾公子,他们要你何时交剩下的钱,带走那姑娘?” 贾善治说道:“就在明日。” “好,顾仪。”梁岚转向顾仪说道,“明日我留在客栈照看朝云,你带上银两随贾公子一起走一趟,会一会那些人。” 顾仪说道:“好,我早就想要见见这些人了。” 梁岚一皱眉头,说道:“切记,不可随意动手。” 顾仪知道梁岚是什么意思,说道:“梁姐姐放心,顾仪明白。” 正说话间,梁岚耳朵一动,扭头向后看去,却见那小二不知何时来到了二层,见自己被发现,脸上马上堆起了笑脸,说道:“梁姑娘,顾公子,小的来看看要不要收拾了,您看……” 梁岚摇头说了声不必了,便离开回房去了,顾仪看了下剩下的酒菜,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小二吩咐道:“给这位贾公子安排个房间吧。” 小二听到又来了挣钱的活计,脸上笑得更灿烂了,说道:“好,就按小爷您说的办。” 第三十七章 变数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之时。 贾善治早已在楼下大堂内等候,顾仪则来到了吕朝云的房中,昨日三人一同喝酒的事梁岚早就告诉了吕朝云,今天自己不在店内照料,自然是要跟朝云说一声。 吕朝云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无非是带着银两跟贾善治到市场内,将那姑娘买回来就是了,只是她看着顾仪身后背着的那把剑,心下十分不安,说道:“顾仪,你虽然不喜欢奴婢买卖,但这却是合法的买卖,可不要一时冲动做事。” 顾仪安慰她说道:“朝云你放心,我自然知道,现在翠烟阁的人还在追查我们,我是不会逞能的。” 吕朝云只是摇头,说道:“你现在说的好,但到了那卖奴婢的市场里,难保不会做什么冲动的事。” 顾仪也并不反驳,只是继续安慰道:“朝云你不必太担心,你若是不放心,我把剑留在你这里如何?”说罢便要把背上的剑解下。 吕朝云站起身来拦住了他,说道:“免了吧,你空着手去我更担心,只要你不要意气用事就好,我们家也是大户人家,也有许多奴婢,其中也有许多便是如此买来的,更有许多达官贵人以蓄养奴婢、相互攀比为乐,你便是有再大的不平,也变不了这风气。” 顾仪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朝云你好生休息便是,我自有分寸,不会惹事生非的。” 吕朝云又坐回床上,她腹部的伤已调养多日,虽说已大多痊愈,但仍有些隐隐作痛,顾仪继续说道:“放心吧,朝云,今日有梁姐姐照料你,我去去便回,用不了几个时辰。” “岚儿姐姐让你跟着去,她肯定考虑地周到,我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吕朝云低头叹气道:“若不是我受这伤,你这会儿已经可以去找那个铁匠了。” 顾仪蹲到她面前,看着她低垂的眼睛说道:“没事的,朝云,我的事情并不着急,等你养好了伤,我们自然有空,绵州山清水秀,到那时咱们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寻查我的师门,岂不美哉?” 吕朝云嘴角微微上翘,说道:“你快去吧,我还没说过要跟你去游山玩水呢。” 顾仪也笑了,说道:“好,等我回来我们再说吧。” 他起身要走,吕朝云突然说道:“等到……等到你在这边的事情都做完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愿意陪我回一趟长城水坞吗?” 顾仪愣了一下,而后又笑着说道:“你都陪我走了一趟绵州了,于情于理,我都可以陪你走一趟啦,只是……” “只是什么?”吕朝云问道。 “只是……你来绵州这一趟说的是自己要寻访大和尚的亲友,拿这个理由跟我同行的,若是之后我陪你去长城水坞,该用什么理由呢?”顾仪戏谑似的看着吕朝云。 吕朝云想也没想,说道:“江湖义士。” “江湖义士?”这个回答倒是完全出乎顾仪的意料,“这算是什么理由?” 这下反倒是吕朝云面露不怀好意的笑容,反问道:“那顾公子觉得,你应该是什么身份呢?” “这……”顾仪一时哑口无言,吕朝云小声说道:“不管我说你是什么身份,你随我来到水坞,别人只会把你当作一种身份,理由又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让顾仪冒起一头问号,只好问道:“我没听懂,朝云,什么身份啊?” 吕朝云还没说话,门外突然传来“扑哧”一声笑声,吕朝云听到这一声,脸上立时红了一片,翻身背朝里躺在床上,说道:“岚儿姐姐,你身为成名大侠,怎么能这样听贼话呢。”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梁岚迈步而入,说道:“我今日要照看你,当然要来咯,只是我这个妹妹在和顾公子聊游山玩水的事,我怎么能随便打搅呢。我在门口等你们两个说完,这怎么能叫听贼话嘛。” “好啊,你全听到了啊!”吕朝云坐了起来,瞪着梁岚说道,“你这个姐姐太过分了!” 梁岚只是笑着,没接吕朝云的茬,转身对顾仪说道:“好啦,时候不早了,我看贾善治那人一直在楼下等着,你快去吧,别忘了他要找的那位姑娘还在奴婢贩子手里呢,别让她久等了。” 顾仪赶忙说道:“梁姐姐教训的是,那顾仪就先走一步了,朝云,我走了。” “快走快走,早去早回。”吕朝云连连摆手说道。 于是顾仪便再对梁女侠行了个礼,大步走出了房间,找堂下贾善治去了。待他走后,吕朝云对梁岚说道:“岚儿姐姐,顾仪这一去,以他的性格,难保不会惹事,你如果把钱交给那个书生,让他自己去反而更好,为什么要安排顾仪去呢?” 梁岚坐到吕朝云身旁,说道:“这些天来我不光是在各处寻找药材,还在查这里的情况,你忘了我的江湖名望是怎么来的吗?” 吕朝云撇了撇嘴,说道:“我当然知道,姐姐你是在汝阴地界斩杀了‘活白猿’许洪,救出了四个帮派里要被卖往北方的弟子们。” “是啊,”梁岚说道,“若是那时我没有把那些人救出来,恐怕他们现在都要为奴了。这些天我仔细探查了这座城,这里买卖的奴婢绝不是来自正道的,我本就是要管一管的。将良民贬做奴工本就是重罪,官府对此一清二楚,却仍放纵不管,且不光本地,更可能利州、阆州这些州郡的官府也牵扯其中,事情错综复杂,这桩生意就像一张大网一般,罩在这一带,若是不拨动其中的线,压根查不出来这件事究竟能牵扯多远,能牵扯几人。贸然让李老板派人来整治,恐怕也就能查出这一座城的事,所以让顾仪过去闹上一番,也没什么不好,以他的本事,这里的人奈何他不得,到时候把整个网牵动了,把人都挑动出来,再让李老板处理起来,事情反而更好办了。” “你是故意让顾仪去闹的?”吕朝云颇为吃惊,“可这梓潼城内,尚不知有多少翠烟阁的势力,若是把他们也惹进来,我们哪里处理的了。” 梁岚却笑道:“放心吧,咱们若只是悄悄呆在这里,翠烟阁自然是我们的威胁,但如今我们把事情闹大了,翠烟阁反而不会出手了。” “此话怎讲?”吕朝云不解的问道。 “你呀,还是太年轻了,”梁岚摇头解释道,“翠烟阁阁主不是傻子,虽说也是江湖中一霸,但对抗官府的事,他是决计不会做的,可别忘了,以他的身份,在江湖草莽之中做什么都不足为虑,但倘若流露出一点对抗官府的意思,马上就会招来大祸,这件事只需把这里的官府扯进来,翠烟阁是断然不敢随便插手的。” 吕朝云若有所思,说道:“原来如此,这我倒是从没想过。” 梁岚站起身来,说道:“不过这件事仍有风险,我现在收拾一下,待到顾仪回来,咱们就该走了,你肚子上的伤已经差不多了,虽说功力尚未恢复,但赶路差不多了,路上再调养不迟。” “好,全凭姐姐安排,”吕朝云说道,“只是仍有一事要问一下岚儿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让顾仪去闹上一闹的。” 梁岚答道:“昨晚,我见他对买卖奴婢一事义愤填膺,就知道他肯定能把那集市搅得天翻地覆。” 吕朝云长叹一声,说道:“姐姐你的计划固然好,只是有一个变数没有想到。” 梁岚疑惑地问:“我有哪里没有考虑到呢?” “姐姐你不了解顾仪,只怕这个天翻地覆,远比你想的更可怕,那把‘散魄’剑中的杀气,可不是你那把‘鸣雀剑’能比得了的。” 话分两头,顾仪与贾善治在堂下见了面,两人只是简单寒暄了两句,便一同出发,去往城中的口马行。 没一会儿,二人便来到了口马行正门处,只见其中确实如贾善治所说,买卖的人群摩肩接踵,往来不绝,其中喧闹、争执、吆喝之声,大到距离两条街都听得到,顾仪与贾善治对视一眼,贾善治说道:“顾兄台,我们去找昨日的店家吧。” 顾仪点点头,便随贾善治一同钻进了人潮当中,一旦真的进入这座集市,就会发现,先前在外面听到的喧闹声简直称得上是和谐有序,从集市里面才能听清,这里面不光有买卖争执叫卖之声,更有哭声、喊声、以及撕心裂肺似的嘶吼之声,放眼看去,几乎每个摊位店中都跪着许多奴婢,这些人或哭或叫,少有的不哭不叫的,却也两眼无神,似是对自己的将来已无半点期许。 顾仪听着周遭的声音,只觉一股怒火自胸中迸起,不光是对那些哭喊之声,更多的是对那些对哭喊熟视无睹,继续与店家讨价还价的买家起的怒火,生意做到这种地步,只怕再骇人听闻的事,他们也可以充耳不闻。 再看贾善治,此时耳边的哭喊声早已化作了一片焦急之情,他可不想让那姑娘在这里多呆一刻,当下也不管周遭如何,只是拉着顾仪一路直奔昨日的店家而去。 两人在人群之中穿梭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来到了昨日那店前,贾善治迈步便走了进去,对店内说道:“你们店家呢?我带够钱了,快带五娘出来。” 店内本也满是讨价还价之声,他这一句喊出来,便立时寂静了下来,昨日这个书生在店里大闹了一番,已成了这集市内许多人的谈资,只是昨日拿出了身上的每一分盘缠,还垂头丧气被赶出去的人,今天又这么傲气十足地在店里大喊大叫,这事情恐怕更不简单了。更不用说他身后另一个年轻人,满眼是怒气,背后的剑柄谁都看得到,一看就没那么好惹。 店内伙计赶忙转到店后,不多时,只见一大汉自堂后转出,顾仪见到此人大吃一惊,倒不是认识这人的面孔,而是认识他身上那件绣着花的绿袍,是翠烟阁的人! 那大汉径直走到贾善治面前,说道:“这不是昨天被赶出去的穷酸书生嘛,怎么,你凑够钱了?” “那是自然。”贾善治说道,扭回头去,顾仪对他点了下头,从腰间取出一小锭银子,却有五两左右,贾善治说道,“昨天我已经放在你这里十两银子了,这里有剩下的,你快把五娘领出来,我买下了。” 那大汉眼中颇为多疑,盯着顾仪手里的银子看了一会儿,伸手接过银两,掂量了一下,不甚放心,于是又叫伙计取来秤,认真称量一番,确认五两银子无误,说道:“好,你既然凑够了银子,那你的生意我自然是做的。” “那还不快叫五娘出来!”贾善治愈加不耐烦了,说道,“赶快把银子收下,把买卖契写了,让我把人带走。” 那大汉却摇头说道:“只是五娘,恐怕是不能跟你走了。” “什么?”贾善治立时便火了,说道,“你昨日明明保证了,只要我今天把钱补上,就让我把人带走,五娘人呢?!” 那大汉却不温不火,说道:“诶,你不要慌嘛,虽说五娘没法跟你走了,可我这里还有别的奴婢,你要不要看一下,保证比五娘做活还要好,人也更好看一些,昨天的事算我食言,为了赔礼,我给你打个折如何?” 贾善治上前一步,拉住大汉的衣襟吼道:“谁要别的奴婢!五娘人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那大汉把贾善治推开,顾仪见状前踏一步,手已放在了背后,大汉赶忙说道:“先别忙嘛,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有人来我店里,出十二两银子要买走五娘,我昨天看你那么落魄地样子,觉得你是凑不够了,所以就先把生意做了,你看,我总不能因为跟人打赌就不做生意了吧。” “什么?!买走了!”贾善治退了一步,神情简直看不出是怒是悲还是恨,那大汉继续说道:“先别忙嘛,我看你这书生说话算话,人倒是有趣,不如这样,我这里有一对姐妹,各方面都不错,我本来是要一个卖十两银子的,你看就十五两卖给你如何?” “你放屁!”贾善治此时已是口不择言了,顾仪毫不犹豫拔剑而起,剑尖电光火石之间已抵住那大汉咽喉,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顾仪这一招吓到了,如此之快的剑招,这些人听都没有听过,更别说就出现在眼前了,顾仪说道:“说,谁买走的,人呢?” 大汉此时被剑刃抵住咽喉,头上已是冷汗直流,赶紧说道:“饶命,大侠,饶命,我只是在这里做个买卖,大侠若是现在去追,说不定还来得及。” “来得及?”贾善治眼中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拉住大汉的衣领说道:“去哪里追?五娘在哪?” 那大汉手指着喉咙上的剑尖,说道:“还请大侠饶命,小的才好说话。” “唰”地一声,顾仪已是还剑入鞘,大汉像是捡回了一条命一般,赶紧说道:“不瞒二位,在这里想买走奴婢,须得到集市中央的官府市司处登记印契,这里买卖众多,办事并不快,两位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 贾善治立即放开了大汉衣领,二话不说转身便向外冲去,顾仪看了大汉一眼,说道:“事情紧急,此番便饶你一命。”说罢,也随着贾善治冲了出去。 两人冲开人群,往市司当中赶去,贾善治体格瘦弱,仍是努力一边叫骂一边挤开人群,全然不顾斯文形象,与昨日讲故事时的轻描淡写也完全不同,此刻就像是着魔了一般,只管向前。顾仪本来在他身后,见他实在难以挤过人群,便踏步上前,运起内力,肩扛肘撞,也不管其他人的喝骂,硬是在人群中劈开了一条通路。 两人就这么冲到了市司之前,那是一座并不大的房子,四面开门,各有几个小吏在其中往来办事,四面排了四支长队,皆是买了奴婢前来登记造册的,买来的奴婢也大多绑在身后,由随从看管着,只待排到小吏处登记罢了,便可自行带走。 看着眼前的长队,顾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停下了脚步,但贾善治毫不犹豫地便冲了过去,在四支长队中往来奔跑,寻找五娘,也没费什么事,便在其中一队的队前看到了五娘,便立即冲了过去。 此时五娘的买家以排到了长队的最前,已然和小吏聊上了,眼看小吏抬笔便要写上印契,贾善治飞也似地冲到了队前,抬手便拦住了那支正要落下的笔。 “你是干嘛的!?”那小吏和买主都被这个疯书生吓了一跳。 贾善治张口没说出话,只是手扶着膝盖大声喘气,方才那一番跑动对他这个文弱书生来说还是有些太激烈了,待他喘匀了气,开口说道:“见谅,五娘我昨日已经买下了,你不能写这个买卖契。” 小吏一脸莫名其妙,看向了那买主,那买主呵斥道:“胡说!我已经和那店家明明白白地买了,这是那家店家写的买卖契,你又是哪来的?来这里捣乱,官爷,你快签了吧,别理这疯子。” 小吏摇了摇头,正待再抬笔,贾善治却又抬手到桌前阻拦,说道:“官爷别忙,我昨日确实与那店家有约,只是一时银两不够,才拖到了今天,五娘这个婢子确实是我先买的,这个印契应该牵给我。” “荒唐!”那买主更生气了,说道:“你这书生既是没凑够钱,说什么先买的话!我这是和那店家的正经买卖,这买卖契明明白白是店家给的,官爷你只管写就是了,这人的话没什么好听的。” “不行!”贾善治仍在阻拦,顾仪此刻也来到了他身后,只是静观事态发展。 “你这蛮书生!你到底要干什么!”那买家火气更大了,说道,“我家老爷可是普安府的老爷!你可别惹错人了!” 贾善治听到这话,立时反驳道:“既是官家的人,就更要懂规矩了,我朝律令早有规定,私奴买卖,须得奴婢本人写愿随你走的文书,五娘可曾写了文书?更须有五人作保,证明五娘是贱不虚,你可曾有证明?” 岂料那买家马上掏出了两张文书,一张上面写着:奴婢五娘,甘心卖于普安彭氏,领足价白银一十二两,由梓潼口马行袁氏堂智卖出,其下按有五娘手印。另一张上则有五人作保的证明,上写奴婢五娘于新井府处自卖为奴,也同样印着五娘手印。 贾善治看到这两份文书,却并未消停下来,而是快步走到五娘身边,说道:“这文书显是他们逼着五娘按的手印!五娘,你快说是不是!” 那买主听得实在是不耐烦了,对自己随从挥手,说道:“我没空跟你这书生胡搅蛮缠,官爷你也看到了,我这里书券齐全,且让我的人把这捣乱的家伙赶出去。” 几个家丁听话,抄起手里的家伙便要上前,顾仪见状正要上前相助,却听身后人说道:“你还是别乱动手的好,这书生不明事理是他迂腐,你该听话的。” 顾仪扭头看去,却见正是方才店里那大汉,他说道:“我还是劝你别掺和太多,看你是江湖人士,惹了我们的人,以后在江湖上可就不好混了。” 顾仪冷笑了一声,说道:“没想到,翠烟阁还要做这般肮脏的勾当。” 那大汉原本是一幅江湖过来人的神情,听到顾仪直接说出了翠烟阁之名,当时脸上便绷不住了,说道:“你知道翠烟阁?” 顾仪说道:“我不光知道翠烟阁,既然你都说出来了,这件事我还就掺和定了。” 第三十八章 惹事 梓潼城口马行内,几个家丁冲上前来,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贾善治,贾善治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左右挣扎不得脱身,五娘低垂着头,默默不敢出声。 见贾善治受制于人,顾仪正待上前,却被那店主大汉伸手拦住,说道:“要坏我们翠烟阁的生意,先报上名来。” 顾仪理也没理他,抬手一掌拍在大汉手臂上,两人内力一撞,对方实力几合顾仪已是心知肚明,趁着大汉反应不及,手臂被震开之刻,另一掌直打在那大汉下颚上,大汉受此一击,当时便已倒地不起,附近围观的人群见这里动起手来,惊叫起来,纷纷退后躲避。 顾仪无暇顾及人群,当即向贾善治所在之处冲去,那边几个家丁得了主人命令,不由分说便将贾善治拉到一旁,两人左右摁住贾善治双臂,将他摁在地上,一人拿来一根棍子,站在身后,对着贾善治的后背和屁股就要开打。 贾善治虽说看不到身后,却也听到棍子呼啸着落下的声音,听着就要打到身上,他已经提前叫出了声,喊叫完才发现,自己身上并未吃痛,还没来得及扭头看,只听左右两声闷响,抓着自己双臂的两人应声倒地,一抬头,顾仪已出现在自己面前。 在场众人都大惊失色,方才这少年几个起落,便已制服了三个家丁,武功实在是非同小可。他先是在空中抓住打下的棍梢,扭身一肘敲在那家丁后脑,这个家丁尚未倒地,少年人已至其身左侧,手中夺来的棍子顺势落下,“咚”地一声正敲在左侧家丁脑壳一侧,借着反弹的力棍子再挥到右方,一声闷响,三人几乎同时倒在了地上。 顾仪把棍子一扔,拍了拍手说道:“贾公子,你还是退远一些吧。” 贾善治有点傻眼,在客栈时他只是知道顾仪武功很好,能从几个壮汉手下救出自己,但刚才这几招一出,贾善治顿时觉得,五娘妥妥的能救出来了。于是他说道:“好,顾兄台,我不拖你后腿,拜托你一定把五娘救出来。” 顾仪认真的点头,目光看向买主那边,等着他们上来出招,自己伺机救人便是,只是刚才那几下实在是太过惊人,买主和他手下剩下的几个家丁都傻眼了,没一个敢上前的。家丁们回头看着买主,眼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不会上了,你看着办。 买主也有些慌张,他在自己老爷府上也只是个寻常管事的,此次只是来做个寻常生意,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回头看那小吏,小吏仍是坐在办事的桌子后,显然是没有要管的意思,这也不奇怪,小吏在这口马行待得久了,买家之间打个架,对他来说都是小事。 顾仪见没人敢上前,颇为奇怪,这几个月的江湖经验里,现在就是该打上一通的时候,怎地这些人如此懦弱,做这种买卖还这么贪生怕死吗?他看向五娘那边,此时虽说仍被家丁捆在后面,但眼光里已有了点希望,有这么个武功高强的人出头,比方才的贾善治可靠多了。 顾仪不想再等了,开口说道:“你们不是要打吗?来呀。” 买主身旁的家丁拍了他肩膀一下,他一个激灵,回头看那家丁,家丁努了努嘴,意思是赶紧接话,我们可不想挨打。于是那买主赶忙上前说道:“不敢不敢,这位少侠少年英雄,我们哪里敢和你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哦?”顾仪颇为吃惊,“有话好说嘛?” “当然了,有话好说,不就是买个奴婢嘛,咱们也不是一定要争这一个。”那买家满脸堆笑地说道。 听到这话,原本已躲到远处的贾善治跑了回来,说道:“刚才不是要把我赶出去吗?现在就要动嘴皮子了吗?” “那是自然。”那人笑着说道,“这位少侠这么能打,我们怎么会动手呢,还是说话好,说话好。二位,这个奴婢我就让给你们吧,还望高抬贵手啊。” 贾善治顿时挺直了腰,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识时务,那我们也不多追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顾兄台,咱们还是别动手了,把五娘买走就好,还得赶早回去呢。” 顾仪自知最好不要把事情惹大,梁女侠已是多番嘱咐,加之这买卖有翠烟阁牵扯其中,眼下确实尽快回去为好,于是说道:“好吧,就听你的。” 贾善治回头对那买家说道:“那就这样,你把五娘留给我们,这是五两银子,我先前已经付了店家十两银子,你去把你的钱要回来就是了。” 那买家愣了一下,说道:“这……你让我算一算啊,你给了我五两银子,我给了店家十二两银子,你之前就已经付了十两定金,你要我把这五两送到店里,然后把我已经付了的十二两银子要回来,然后……” “对对对对对……”贾善治打断了他,说道:“就是这样,你也没亏,我也没亏,对吧,你再去买你想要的奴婢便是了,咱们都好说话的。” “这……不妥吧。”那人说道,“我这么去要钱多不方便,你跟我再去一趟吧,你把这五两银子给那店家,他再把我的钱给我,这样才好办。” “诶,你都把买卖的文书拿来了,我就在这里登记就行了,跟你再走一趟多麻烦,”贾善治摇头说道,“这这多没有道理,你快把这银子拿着,去找那店家要钱吧。” “可这……”那买家仍在犯难,若不是有顾仪在旁边站着,这个书生的胡搅蛮缠他才不会听呢,只是有这么个人在旁,也只好和贾善治讲道理了。 顾仪听着两人说话,眉头越皱越紧,倒不是因为听着绕,而是两个人把买卖人的事情说得这么如寻常买卖鸡鸭牲畜一般,让他觉得越来越难受,他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若是贾善治带走了五娘,今后真的像对待下人奴婢一般对待五娘,他是不是做了一件错事呢? 未及细想,那边小吏开口喊道:“你们两个,到底要不要买了,我还等着呢。若是不买就赶紧走开,别挡着其他要来登记买卖的人。” 贾善治赶忙说道:“买买买,你先别忙,这就买。”他拉着那买家就往小吏那边走去,边走边说:“就这么说定了,你赶快把文书给我,我买了就是了。” 顾仪跟在两人身后,三人一同回到小吏那里,小吏说道:“你们怎么说?谁要买这个叫桂五娘的,我怎么登记啊。” 贾善治说道:“我买,你就写,举子贾善治买走奴婢桂五娘便好。” 那小吏看向原先那买主,贾善治和顾仪也看着他,那人无可奈何,把文书交给小吏,说道:“是,官爷,就给他买吧,这是文书。” 小吏乐了,说道:“有意思啊,这儿因为买卖打架的事多了,像你这样马上就退让了的还真不多啊。” 那人讪讪地说道:“给家里老爷跑腿,也没必要把身家性命也搭进去啊,何况这个奴婢也不是非买不可,换个买就是了。” “这还真好说话,看来多少价钱也不如拳头好使啊。”小吏大大咧咧地拿过文书,边看边说,“嗯……从新井府来的,哦,那奴婢呢?我得听她说愿意卖给你才行。” 那边家丁把五娘带了过来,贾善治给了五娘一个笑容,五娘脸上总算露出了笑脸,这两人的表情让顾仪心下稍安,方才的顾虑少了几分,小吏写好买卖的文书,问道:“桂五娘是吧,你可愿意卖于这个举子贾……贾什么来着?” “贾善治。”贾善治自己接话道。 “哦,就是他,”小吏把一个厚本子放在面前,手指着那页说道,“你若是没什么话说,就在这里画押就是了。” 五娘自然不会反对,当下便签名画押,那小吏边看边说:“哦?你还会写字啊,不错不错,姓贾的,你这银子没白花。” 贾善治笑着说道:“官爷您说笑了,好了,既然是登记造册了,我可以把五娘带走了吧。” “别忙,”那小吏摆摆手,两个官差走了过来,拉住五娘,“你这页文书上还是甘心卖与普安彭氏,你去找那店家另写一张文书,然后就可以了。” 贾善治叹气道:“还是要跑一趟啊,好吧。”他拉过先前那个买家说道,“行吧,那五两银子还我,咱们一块再去店里吧。顾兄台,你在这儿等我。” 他拉着那人正要走,顾仪却说道:“慢着,不必去了。” “为什么?”在场的人都颇为奇怪。 顾仪手往远处一指说道:“那个店主在那里躺着呢。”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才被顾仪一招打在下颚那大汉,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远处的空地上,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小吏“腾”地站了起来,全然没了刚才毫不在意的神态,说道:“你……你……你怎么敢打他?!” 顾仪与贾善治面面相觑,那个买主却已紧张地不行了,把那五两银子往贾善治手里一塞,说道:“贾公子,这钱我不要了,先走一步,先走一步了。”话没说完,人就转身拔腿就走。 “诶?嘿!”贾善治想拦住他,刚才抓住五娘的官差却抬手挡住了他。只见那买主带着家丁越走越快,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里。贾善治不明所以,赶紧扭回来问道,“官爷,我们惹了什么大事吗?” “大事?大事!”小吏拍着自己的大腿说道,“你们知道那人是谁吗?他上面的人可惹不得啊。” 那大汉上面是什么人,顾仪当然心知肚明,但眼下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道:“是什么人?”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碰了一下贾善治,使眼色让他伺机带着五娘逃走。 贾善治看了顾仪一眼,没能马上明白顾仪的意思,却听那小吏说道:“别多问了,你们两个在这先别动,你!快!”他指着另一个官差说道,“赶紧去老爷府上,说是袁家堂的老板被打了。” 那官差自然知道袁家堂的老板被打是多大的事,二话不说便朝外跑去,刚才那小吏已从桌后走了出来,跑到那大汉身旁查看,嘴里不停说着:“可别闹出大乱子,可别闹出大乱子。” 顾仪往前了一步,却见原本在远处的三四个官差围了上来,说道:“站着别动,你们捅了篓子了。” 顾仪摆手安慰他们说道:“别慌别慌,我就是打了他下巴一下,也就是晕过去,没得大事的。” 那些个官差却毫不领情,说道:“你敢对他动手,这已经是大事了!你这小子是哪里来的?怎得这么不懂规矩?” “规矩?”顾仪眉头微皱,问道,“你们这些个官差,这么怕这么个店主是怎么回事?” 官差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这小子知道个屁!这人我们老爷都怕,到时候收不了场了,连那个老头都要倒霉!” 顾仪暗自思索着,听这官差的口气,翠烟阁在这里的势力也太大了吧,朝廷任下来的官员都得让他们三分,以这个店主的武功能耐,完全不似先前在翠烟阁主阁那里遇到的那些人物,只可能是个小人物,这样的人也有如此本事吗? 再回头看去,贾善治此刻也已经明白过来了,眼看顾仪好像惹了大事,他现在焦急的不行,再看五娘那边,此刻虽说仍被官差抓着,却在小声安慰着贾善治,顾仪想了一下,若是当真闹出事来,这两人反倒不好脱身,他想了想,对官差说道:“那个店主是我打的,你让这两人走吧,到时候要打要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了。” 官差只觉得这话可笑,若是惹了事出来,自然是越多人担着越好,此刻怎肯放贾善治走,正待要骂,却突然发现顾仪一个手往他腰间塞了什么东西,抬眼看,顾仪仍是一脸正气地说道:“您放心,这件事肯定不会闹大,也跟这两个人没啥关系。” 官差抬手一捏,塞来的东西似是份量不小,再低头确认了一下,确实份量不错,再往刚才那小吏方向看去,却见一番抢救之下,那大汉已是转醒,想来冤有头债有主,事情怎么也不会闹的太大,当即说道:“既是你要逞英雄,那好,你就自己担着吧,这个人跟这事没关系,赶紧轰走。” 其余官差正待要问,那官差却咳嗽了一下,指着贾善治说道:“这个小兄弟看得起哥们几个,这个人赶快轰走,省的待会儿袁家堂的人多问。” 那些个官差自然懂得“看得起”是在说什么,于是也不再多说,嘴里骂着就把贾善治往外赶。顾仪在后说道:“就是,赶快轰走,晚了就出不了市场,回不了客栈了。” 贾善治知道此刻他留在这里只会误事,也知道眼下这情况,想正了八经地把买下五娘的手续办妥已不可能,当即拉过五娘便走。他知道顾仪是让他赶快回客栈报信,但还未走出两步,那官差却拉住了五娘,说道:“慢着,我只是让你走,这个奴婢是袁家堂的人,她不能走。” 贾善治还没说话,顾仪在后伸手抓住那官差胳臂,把另一物塞在官差手里说道:“诶,这奴婢方才不是都已经买了嘛,就放他们走罢。” 官差颇为为难地说道:“可这是袁家堂的人,连镣铐都没打开,待会儿若是老爷问起来了,我担待不起啊。” 贾善治不知如何是好,顾仪手掌在那官差手腕上啪地拍了一下,官差当即痛的松手,顾仪又拿出一块银子说道:“我蛮横无礼,出手打了你们,让那奴婢逃掉了。” 官差看看手上,已是青了一块,不过似乎只痛在皮肉,并没有什么大碍,看着顾仪手里的银子,说道:“你……好,让你们逃掉了。” 顾仪突然从背后抽出剑,白光一闪,五娘手上的镣铐便被斩下。贾善治二话不说,拉着五娘一路小跑地走掉,不多时便混进了人群,顾仪还剑入鞘,扭回身来,那官差叹气说道:“你有这种手段,什么事不好解决,为什么还要打袁家堂的人呢?” 顾仪只是耸耸肩,说道:“今天看得事情,总要打一打人才好出气。” 那官差只觉得顾仪好像疯了,还没多说什么,却听外面有人喊道:“让开!让开!县府老爷到了!” 顾仪往人群后看去,几个官差把人群分开,一个老头在后面急匆匆地冲着此刻已坐了起来的大汉走去。顾仪有些犹豫,这人是翠烟阁的,待会儿动起手来是难免的了,但等会儿如果官府的人站在他们那边,要打官差,这事顾仪还是有顾虑的。 县太爷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那大汉身边,却见那大汉此刻虽说已醒,但嘴却是歪的,刚才顾仪那一下子下手虽说不重,但却把大汉的嘴打歪了,他只能支支吾吾地蹦几个词出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县太爷看了他的伤势,有些着急了,问身旁的小吏道:“是谁人这么大胆?” 小吏一指顾仪,县太爷便冲着顾仪走了过来,气的精气神全然不似个老头,脸憋得通红,说道:“你这小子,怎么这么莽撞!你们几个!”他指着顾仪身边的官差,说道,“还不赶快把这小子绑了!” 官差们拿出绳子,便要上前绑了顾仪,顾仪仍在犹豫要不要拔剑,刚才放人还能用银子贿赂过去,现在他们要抓自己,好像只有动手这一条路了,可自己早就答应了吕朝云,不会闹出事来,眼下这局面该怎么办呢? 犹豫之间,官差已经抓住了他的臂膀,正待要捆,人群外一个声音说道:“县太爷,我听说我的人被打了?” 顾仪循声看去,却见一个中年人分开人群,朝着县太爷这边走来,那人身形不高,着一件布袍,看上去很朴素,但脚步沉稳,神态自若,衣下隐有肌肉,一看便是练家子。县太爷看这位到来,慌忙迎上去,说道:“袁老板,你怎么亲自来了?” 第三十九章 朝觐 长安城,大明宫。 龙首山北,太液池西,麟德殿外,声音嘈杂而喧闹。禁军四面侍立,二十多匹骏马在场中飞驰,其上骑手缠两色头巾,分作两队,往来击打马球,球杆交错,屡有捷筹,殿内不断有叫好之声。 殿内观球的人群正中,一人高坐龙椅,身着赤黄常服,戴折上头巾、九环带、六合靴,身子微倾,正看得饶有兴致,不时叫好。身旁诸人见天子神情甚佳,也纷纷大声喧哗鼓噪,以彰热闹声势。 卫总管侍立在侧,听着天子不时的点评场上的骑手,不停地应声附和着,一个小太监匆匆赶来,冲着卫总管做了个手势,卫总管瞧见那手势,转身对天子说道:“陛下,王爷到了,正在殿侧门口候着。” 天子精神一振,说道:“候着像什么话,快请进来,许久不见,朕还挺想他的。” 卫总管赶忙说道:“是,老奴这就去请王爷过来。”他又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是否要让下人们退避?” “不用了,你去吧。”天子坐直了身子,指着两旁的侍卫宫娥太监说道,“让他们站远些就行了,场上这么精彩,没观众多不好。” “是,老奴领命。”卫总管倒退着走了出去,没一会儿,便领着李老板出现在了宫廷之内。 天子见李老板到了,站起身来便迎了上去,说道:“皇叔,许久不见,可想死朕了。” 李老板赶忙下拜,说道:“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天子快步走到李老板身前,抬手将他拉起,说道:“皇叔何必拘礼,这里又不是朝堂,你来见朕哪里用得着这些礼数。” 李老板附身再拜说道:“陛下您话虽如此,微臣又岂敢失了礼数。” 天子一把拉过李老板,说道:“诶,朕想念皇叔许久了,朝中没了皇叔辅佐,朕实在是收拾不过来啊。” 李老板赶忙说道:“不敢,不敢,陛下亲政已有十余年了,又有魏相这般忠勇之士相佐,微臣这些年尽做些江湖义气的事,哪里还敢说能辅佐您。” 天子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皇叔你实在太谨慎了,朕刚才的话不是什么暗语,你不要多想,眼下各地兵事的汇报让朕甚是头疼,是确确实实需要你助力。” 李老板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此事是由微臣的上书而起的,若陛下您还用得上微臣,微臣自然会尽力而为的。” 天子摇头说道:“别一直微臣微臣的了,皇叔,这里没别人,别这么客气,你是朕的叔叔,朕现在身边早就没什么长辈人可以请教了,你再这么客气,那朕就当真无从学习治国之理了。”他拉着李老板朝殿前走去,说道,“今日朕这里有安北都护选调来的马球高手相戏,此刻鏖战正酣,皇叔何不随我一同观看。” 李老板也笑了,应道:“陛下您既有邀,臣自然领旨。” 两人就这么来到殿前,天子回到龙椅之上,见李老板侍立在下,生气地对后面跟着的卫总管说道:“愣着干嘛?给皇叔赐座。” 卫总管赶忙取来锦座,让李老板落座,此刻马球场上争夺愈加激烈,一名骑手催动坐骑,从两骑当中一杆打飞马球,引得天子大声叫好,外围诸人见天子叫好,也纷纷鼓噪叫好起来。天子回头对李老板说道:“皇叔,你在西域待了多年,这些人的马术,比之王都护手下的人,如何啊?” 李老板说道:“陛下,安北都护选调的这些人,马术十分娴熟,一看便是最精锐的骑手,与安西都护的兵马相比,说不落下风这样的话,反倒是显得小看了这些人。” 天子点头说道:“想来也是如此,”他叹气说道,“如此优秀的兵马,若是被人有意调动,可着实是让朕头疼啊。” 李老板自然知道天子所说的是何事,问道:“陛下,您头疼的究竟是哪件事?是边疆官吏管束不易?还是因为此事顾虑魏相?” 天子一拍大腿,说道:“皇叔果知朕意,卫总管,去把那封上书取来。” 卫总管领旨匆匆而去,天子继续说道:“朕已经命中书门下两相一同督办此事,魏相也不是包庇门生故吏的人,事情能否解决朕并不是很在意,只是他在朝中为相已有近十年,朕对他素来信任,此事让朕不禁顾虑,是否是给他的信任太多了,即便他没有什么私心,他下面的人也会借着朕的信任干出些事情。” 李老板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手指场下马球场说道:“陛下,您看这场上两队人马当中,皆有一人为首,往来呼号指挥,倘手下有失,被别人抢了球,为首者当如何处置呢?” 天子说道:“若是听从指挥,却力所不逮,则此一时之失,并无大碍,斥责一句,继续用之即可。” 李老板又说道:“倘是因入球得筹,兴奋所致,心气高涨而不听调遣,为首者又当如何呢?” 天子答道:“若如此,则须敲打一二,令其懂得得筹并非一人之功,若能冷静处之,则用,若不能,去之亦无妨。” 李老板笑道:“陛下,治臣之法,您自可斟酌。” 天子叹气说道:“皇叔的意思朕明白,朕要敲打敲打魏相,不光是要他清醒,更多的是让他下面的人明白,只是,难啊……” 李老板眉头微皱,问道:“陛下所虑何事?” 天子说道:“若要敲打魏相,自然是要削一削他的权,重用另一人以为平衡,可朝中之人,朕找不到哪个人可担此任。” 李老板觉得话题的味道似乎不太对,他谨慎地看了看周遭,宫娥太监们此刻虽离得不远,但目光总是要往这里闪烁一二,他问道:“陛下所虑之事,颇有道理,然则朝中能人众多,当真没有可用之才?” 天子靠近了李老板,说道:“皇叔在外多年,对这些人可能了解的不够。”他扳着指头说道,“朕看得清楚,陆相总领中书,只是借欧阳老相之名,他的人多半是欧阳老相的门生故吏,虽说前些日子联姻了柳御史,可此人实在是没有统合众人的本事,许多事情都要旁人教授,这样的人做个事官可以,掌权却不行。” 李老板点头说道:“的确如此,陆相手下能人颇多,他是压不住的。” 天子继续说道:“窦相在朝中颇有威望,只是此等威望皆是妥协而来,此人有求多应,滴水不沾,是个老滑头,朕若是用了此人,只怕朝中溜须拍马、八面玲珑之人,很快就要多起来了,朕不想做此等君王。” 李老板赞许道:“陛下所虑确实,窦相可为居中调和之人,却无立法传令的本事。” 天子接着说道:“除了这两位,朕有几位内朝近侍可直接传达朕的命令,这几人能力不错,只是朕若是重用这几人,难免朝中官吏多有怨言,朝廷任用官吏的规矩若是坏了,朕以后就非得乾纲独断、罢了魏相不可了,这也并非朕的本意。” 李老板点头说道:“是,陛下若是破格提拔近侍,只怕下层官吏想要往上爬,免不了要走些歪路子了。” 天子说道:“皇叔你是明白的,朕可用的人实在不多,若重用御史台,难保不会使朝中人人自危,若是由卫总管代朕传旨掌玺,则难保不会欺压百官,败坏风气,若召回老臣,则难保诸臣结党相争,政令难行。” 说完,天子只是看着李老板,李老板问道:“如此说来,陛下的意思是?” 天子说道:“皇叔,你回朝中吧,只需你在朝中出现,文武百官也就明白了朕的意思,如今朝中武将多是魏相之下自安北都护来的,皇叔在安西都护府待了这么多年,正好有所平衡,你觉得呢?” 李老板犹豫许久,说道:“陛下所言确实不错,陛下之所虑,臣自当尽力而为,只是臣不在朝中辅佐陛下您的原因,想必陛下并未忘记吧。” 天子叹气说道:“那是自然,二十年前朕刚刚登基之时便与皇叔相约,皇叔你做你的闲云野鹤,免得朝中文武另生他意,朕自然不会忘记,只是已经过了二十年了,朕的皇位,已再无旁人胆敢觊觎,皇叔你再回朝中,还是不要顾虑许多的好。” 李老板说道:“陛下,臣所忧虑的,并非朝中之事,眼下除却兵马调动之事,仍有一事令臣十分不安,若不调查清楚,臣恐怕仍是不敢在朝中做事。” 天子也并不生气,说道:“朕知道,这些年你托言做些草莽之事,实际上仍在对付一人,是吗?” 李老板说道:“的确如此。” 天子问道:“翠烟阁的事,朕也有些顾虑,西南方向那些州县,几年前朝中连官员都不好派遣,如今情况稍好,你若是要把此事解决,倒也不错。” 李老板应言说道:“谢陛下理解,此事不解决,臣在朝中始终不安。” 天子说道:“好吧,那你就先做你的事吧。哎,今日本是想请皇叔来观瞧马球取乐的,怎的有谈这么多烦心事,罢了,这些事朕以后再找你聊吧。” 李老板起身说道:“如此,臣就告退了。” 天子却起身拉住了他,说道:“诶,不忙不忙,皇叔,朕前几日得知,你有一女带在身旁,按辈分的话,应是朕的妹妹,不知何日可带她进宫坐坐,朕也好认一认这个亲戚啊。” 李老板笑着说道:“陛下,小女锦鸾一直是由侧室养大,最近才带在身边,不懂宫里规矩,礼节也并不熟悉,若就这么带来,怕是会闹笑话的,待臣教育一段时间,学好规矩之后,再入宫拜见陛下。” “诶,那多不好。”天子也笑道,“既是皇叔之女,想来也是聪慧明理,不必多虑,朕怎会已礼节相欺?改日朕宣旨请皇叔带她入宫相认的时候,皇叔你可不能推脱啊。” 李老板笑道:“既是陛下不会怪罪,那臣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 “好,皇叔有此言,朕就放心了。”天子笑着坐回龙椅之上。 话未说完,却见卫总管手捧一文书,赶回了殿内,将书呈给了李老板。 天子说道:“这是前几日中书省陆相单独呈给朕的名单,关乎安北都护那边的许多官吏,皇叔可细观之,如有所获,随时可以来见朕。” 李老板将文书仔细收好,再躬身施礼道,“臣领命,若无旁事,臣就先告退了。” 天子点头说道:“皇叔慢走,朕就不多留你了,卫总管,带皇叔回去吧。” “是。”卫总管领命,转身对李老板说道,“王爷,请吧。” 第四十章 大闹(一) 梓潼城内。 贾善治拉着五娘,一边跑一边喘着,跌跌撞撞勉勉强强跑回了客栈外,眼看绕过一个小巷便能跑到,贾善治膝盖一软,突然半跪在地,“哎吆“一声痛呼。 五娘被他吓了一跳,赶忙去扶,说道:“若讷,你这是怎么了?摔到了吗?” 贾善治嘴里说着不碍事,腿上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五娘见他站不起来,也有些慌神,但还是用力帮他撕开裤腿,查看伤势。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才发现,贾善治的左腿小腿上满是疤痕,不仅如此,他的整条腿细的不像话,五娘被他这条腿吓到了,一时竟忘了查看刚才的磕伤。 贾善治此时才喘匀了气,自己查看了一下,发觉其实刚才磕那一下并不重,只是自己许久不曾如此激烈的奔跑,体力不行,实在是撑不住了,于是安慰五娘道:“没事,没事,沐秋,你扶我一把就好,我太累了,走不动路了。” 五娘听他这么说了,也便不做争辩,把贾善治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搀着他一步一步朝客栈走来,她自己也是文弱之人,贾善治虽瘦,却也不那么好搀,两人就这么跌跌撞撞,总算是靠近了客栈,却见客栈前,两辆马车并排停着,梁岚此刻便站在车前,朝着这边张望。 看到一瘸一拐的两人,梁岚赶紧走上前去相迎,帮五娘搀住贾善治,问道:“有人追你们吗?这伤是怎么回事?” 贾善治想要站直身子,却又发出一声痛呼,说道:“梁姑娘,我……我这是自己摔的,没人追我们,但顾兄台现下情况不妙,你快想想办法帮他,他好像惹到这里的要紧人物了。” “没人追你们便好,”梁岚松了一口气,把贾善治一路扶到马车前,让他靠着马车,说道:“顾仪他能照顾好自己,现在惹了事,重要的是怎么安排你们。” 说着,梁岚看向五娘,问道:“想必姑娘你就是贾公子少时的邻家了。” 贾善治赶忙介绍道:“正是,这是在下少时玩伴,名叫桂沐秋,家中排行第五,也叫五娘。沐秋,多亏了这位梁姑娘慷慨相助,才能把你从那群人手里救出来。” 五娘当即跪下说道:“五娘谢过梁姐姐救命之恩,此恩无以为报,五娘愿……” 梁岚马上伸手,捂住了五娘的嘴,说道:“可别发什么愿哦,你这妹子,难得逃离苦海,该是快活的时候了,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够高兴了。” 她拉起五娘,对贾善治说道:“若你只是买个奴婢,我是断然不会多管闲事帮你的,但你说要救人,我就一定会帮忙,现在五娘跟你走了,你绝不许以奴婢相待,记好了。” 贾善治赶忙说道:“梁姑娘教训的是,五娘已在那边受了许多委屈,我又岂会恶行相待。梁姑娘的训诫,在下牢记于心,绝不敢忘。” 梁岚看他说的真诚,点头说道:“好,你这书生为人却不错。”她转过身来,对车后叫道,“韩卢,你过来。” “来了,何夫人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梁岚一路带着的那人,从车后跑了出来,这一路上此人又当船夫又当车夫,始终行事低调,此刻恭恭敬敬地对梁岚说道,“按夫人的命令,卑职已经把吕小姐的东西整理齐备了。” 梁岚说道:“齐备了就好。”她转回身对贾善治和五娘说道:“他叫韩卢,你们两个现在跟着他走,上马车,他会把你拉出城去。” 说着,她取出一块腰牌和一封书信,交给贾善治,贾善治接过两物一看,腰牌上写“待贤坊”三字,梁岚继续说道:“韩卢他会赶着马车把你们一路送出剑门关,出关之后,他便不往长安去了,你们两个顺着官道,只找官驿处投宿,只需出示此牌,便可一路无忧,到长安城后,你到城西待贤坊中,只说找李老板便是,将这封信交给那里的人,到时自会有人安排。” 贾善治昨日还在想如何去往长安赶考,听了梁岚的话,不禁大喜过望,说道:“谢梁姑娘安排,希微得见姑娘,当真三生有幸。” 梁岚却说道:“先别急着谢我,到了长安城后,你要记得谨言慎行,你是举子,自然要学一些长安城的规矩,你手里这封信并非是推荐,而是机关要务,你要找的李老板最善识人,事情办得好办不好,对你考取功名是福是祸,可说不准。” 贾善治听得出她的口气不凡,也已猜出这位“何夫人”背后的人身份不俗,更听得出这番话里的意思,于是说道:“梁姑娘教诲,在下谨记,谨记。” 梁岚又对韩卢说道:“老韩,一路上若是贾公子对五娘有半点不敬,你也知道我的意思,你自可处置。” 韩卢哼了一声,答道:“卑职得令。”贾善治被唬得有点慌,五娘走上前来,对梁岚再拜,说道:“梁姐姐好意,五娘心领了,若讷他知书懂礼,是不会做什么坏事的。” 梁岚面露笑容说道:“好了,五娘你放心,我也并非针对他。诶?若讷?这又是什么名字?” 贾善治说道:“这是在下少时小名。” 梁岚说道:“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你的名字还是有趣,你和大和尚这个假和尚一定聊得来。好了不说了,你两人快上车走吧。” 贾善治没听懂假和尚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梁岚还要想法子救顾仪,还有别的事情要安排,时间紧迫,于是也不再多说,只称领受大恩情,拉着五娘再拜一拜,便随韩卢一同上了一辆马车,马鞭一响,车轮碌碌碾过,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梁岚看着车子走远,不由得叹了口气,忽听得客栈之中有人走出,还未扭头,吕朝云便扑到了她背上,说道:“岚儿姐姐,咱们也该走了吧。” 梁岚拍了一下吕朝云的脑袋,说道:“你这丫头,伤还没好利索,别在这蹦蹦跳跳的,你先上马车吧,我去接一下顾仪,咱们城外约好的地方再见。” “好,那我城外等你们了。”说着,吕朝云爬上剩下的那辆马车,马车夫在前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梁岚对他说道:“记住,把吕姑娘带到我给你说的地方,不得有误。” 车夫点头应诺,也甩动马鞭,赶着车出发了,吕朝云从车窗中探出头说道:“岚儿姐姐,你们可要快点来啊,我伤还没好,别让我一个人等着。” 梁岚挥手说道:“放心吧,我们很快就来。” 送走了吕朝云,梁岚长出了一口气,再回头,却见客栈小二就在店门口候着,于是从腰囊里摸出一块银子,掂量了一下重量,抛给小二说道:“住店的账结清了,多的就当是赏钱了。” 小二稳稳地把银子接在了手,笑得灿烂,说道:“女侠您慢走。” 梁岚不再与他多言,自己翻身上马,向着城中疾驰而去。 口马行内。 县太爷快步迎上那个袁老板,两人就这么寒暄起来,顾仪心下嘀咕,此人一看就有些功夫,只是不知比之翠烟阁内的人如何,若只是比那个店主稍强一点,自己施展师父所授轻功,这些人也抓不住自己,但若是有先前那两位堂主的实力,自己想脱身可就难了。 虽说听不清县太爷说了些什么,但远远看去,顾仪还是能看得出来,那个袁老板实在是对县太爷没怎么在意,简单跟县太爷聊了两句,便去查看自己手下的情况了。 谁人出手,为何出手,用得什么招式,袁老板把事情问得一清二楚,目光朝着顾仪看来,见了这个年纪不大的人的样子,袁老板十分犹豫,又跟县太爷说了几句,便朝着顾仪走了过来。 来到身前,几个官差纷纷向他问好,袁老板只是应了个声,对官差说道:“你们老爷说了,这位少侠打的是我的人,所以事情就交给我处置了,你们可以去歇着了。” 官差们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纷纷说道:“既是县太爷吩咐,我等自当听您的,兄弟几个这就走。” 几个官差说走就走,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轻松,仿佛得了大赦一般,溜得比谁都快,生怕被抓着再多问几句。 等到官差们都走开了,袁老板毕恭毕敬地问道:“不知少侠是何方神圣,与我翠烟阁可有过节?” 顾仪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过节那肯定是有的,只是该如何说却是麻烦事,袁老板见他语塞,以为是默认了,便继续说道:“既是少侠不愿多说,想必是确有过节,雷波他做生意虽说勤恳,但总想做些出头的事,言语相激,大概是招惹了到了少侠,我先代他赔个不是了。” 虽说对方是翠烟阁的人,但礼数却甚是到位,顾仪也不好撕破脸皮,于是说道:“袁老板客气了,是我先动的手,说起来,还是我太冲动了,该我赔礼。” 袁老板听他这么说,于是回道:“少侠不必多虑,我看少侠一表人才,想必是非凡人物,可否将姓甚名谁说与在下?” 顾仪心想,胡堂主要杀我解气,恐怕每个玄色堂的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了,这里离主阁并不远,我若是说了顾仪这两个字,怕不是马上就要动起手来,梁岚和吕朝云还在客栈等着呢,还是不要暴露为好,得先编个名字才好,他灵机一动,说道:“在下顾士廉,与贵阁并无太多过节,只是见买卖争执,一时情急才动的手,并无它意。” “哦?”袁老板捋起了胡须,说道,“我听说近来江湖上有一‘夺云剑’,似乎便是少侠这个名字,是也不是?” 顾仪忙摆手到:“不是,不是,在下只是姓名相近罢了。” 袁老板点头道:“既是并无恩怨,那便很好,我这人素来喜欢交朋友,少侠喜欢打抱不平,我很欣赏,不如一起到府上饮一杯如何?” 顾仪想要推辞,先摇了摇头,无意间余光飘过,却见自己身后早就立了几人,看来不去是不行了,于是说道:“我原有别事,不便饮酒,不过既然您请了,那我也只好从命了。” 袁老板笑了起来,说道:“我以为顾士廉少侠只是武艺不凡,没想到还这么识时务,甚好,甚好,请吧。” 他做了个手势,便带着顾仪往口马行深巷里而去。 第四十章 大闹(二) 梓潼城临潼水而建,城池原本不大,行商多依仗水路漕运经营,虽有马车道路,但修得并不好,一出城,就难免左右颠簸摇晃了。虽说此地是入蜀中的要道,但选择车马来往的客商并不多,相对的,潼水虽说依山九曲而转,但仍有许多船只往来。 这么一条路上,今日却多了一支马队,二十余匹快马自东北方奔驰而来,马上人各着衣甲,腰挂刀剑,纵马飞驰,在原本并不宽敞的道路此刻扬起尘土一片。 为首那人手持凤翅镗,胯下一匹长鬃黑马,正一边不停催动坐骑,一边不断往江面上查看,但往来的船只当中,似是完全不见有他想找的目标,倒是眼前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那人一把扯住缰绳,马匹腾跃两下,正将那马车拦了下来,惊得车夫大声吆喝,才制住受惊地两匹驽马。 见领头的停下来,身后的其他人也扯住坐骑,将马车围住,为首人喝道:“车里面是什么人?出来!” 马车夫慌忙上前说道:“这位军爷,咱车里是进京赶考的少爷,不知军爷有什么要问的?” 旁边一人训斥道:“让你出来就出来!别废话!”一边说一边拍着马车车窗,“快点,里面的人,滚出来!” 马车夫不敢多说什么,站到一旁,车帘掀开,贾善治从中钻了出来,问道:“不知这位军爷叫在下何事?” 那人看着贾善治那略有害怕的神情,皱了皱眉,说道:“车里还有旁人吗?” “有的。”贾善治把车帘掀开,五娘探出头,对贾善治点头道:“少爷。” “这是家里丫鬟,里面再无旁人了。”贾善治解释道。 那人往车里看了一眼,确认再无旁人,摇了摇头,挥手说道:“走吧。” 贾善治赶紧施礼,重又钻回马车当中,车夫一甩马鞭,车子缓缓远去。马队也未停留,继续向着梓潼城而去,才跑了一小会儿,为首那人又停下了马。 “堂主。”一旁那人忙凑了上来,问道:“为何又停步了?” 那“堂主”沉吟一声,问道:“若是有人恶狠狠地拦路盘问,车夫是不是该十分慌张?” 那人登时领悟,说道:“刚才那个车夫虽说神情惊恐,语调却一点慌张都没有,赶车离开也是缓缓而行,想必是有问题的。”他一展手里长刀,说道,“属下这就带人去,把那车抓过来。” 堂主却摆了摆手,说道:“车上那两人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就算这辆马车有问题,也不是我们眼下要紧的事,霍卫!” 另一骑手催马上前,应道:“堂主,有何安排?” “你安排一下,找到那辆马车,派人在后远远跟随但不要惊动,我要看看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堂主吩咐道,“若确有问题,就先返回报告,切不可轻举妄动。” “是,属下这就安排。”霍卫调转马头,沿着来路飞驰而去。 “你们也听着,此番便是要把二十多个兄弟的仇报了,对手是待贤坊的人,不可大意,进了城之后,凡事皆要听我安排,别惹袁老板的人,”堂主吩咐道,“到时候阁主怪罪下来,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随从们纷纷应声,堂主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二十余骑继续朝着城池所在进发。 城内,口马行深巷之中。 袁老板领着顾仪一路前行,穿过口马行内拥挤的人群,进入大道一旁的小巷,左右辗转,周边逐渐冷清下来,走了许久,才来到一处大宅之外,宅门口有许多家丁,见袁老板来了,赶忙打开宅门,列队等候,袁老板对顾仪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少侠赏脸来一趟,在下自当以礼相待,请吧,咱们到府上详叙。” 顾仪看着身后几个跟随的壮汉,叹气道:“您迎客如此热情,我又岂有不赏脸的道理。” 袁老板微微一笑,说道:“亏得少侠识时务,聪明人总不会吃亏的,况且在下是真心实意很欣赏少侠的武艺。” 说着,他又做了一遍“请”的手势,顾仪身后那几个人都向前了一步,顾仪自然懂得眼下是什么情况,摇了摇头,说道:“好吧,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就这么来到府中,绕过前厅,来到后院之内,后院是片平坦地砖石地面,当中有一方形石桌,长两丈,宽一丈,长端两侧各有一张高背石椅。桌椅并不在院子正中,而是在稍偏一侧的位置,附近只有光秃秃的地面,这布置既不美观也不工整,顾仪只觉得十分怪异。 袁老板径直走到一张石椅前坐下,示意顾仪在另一头落座。顾仪并不反对,便在袁老板正对面落座,这刚一落座,顾仪便明白了这个布局的妙处。 石椅的靠背既宽又高,把后面的视野挡地严严实实,左右看去,比较远的那一面院墙上,满是锋利的矛尖,两侧有人侍立,各持弓弩,较近的那一面院墙之下,刚才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人叉手而立,时刻戒备。向前看去,袁老板坐在石桌那头,手端一杯清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面前石桌距离石椅非常之近,不仅能将两人隔开,更是使人不易从中跳起,想要施手突袭断无可能。 这个院子看似空空荡荡,实则与囚笼无异,眼看袁老板手下绝非等闲之辈,想要脱身当真不易,顾仪看着周遭,不断地想着脱身之法,袁老板见他视线来回扫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问道:“顾少侠,我这院子,你觉得如何啊?” 一个丫鬟为顾仪倒上一杯酒,顾仪看着酒杯,并未拿起,说道:“袁老板,你这院子也太空旷了吧。” 袁老板笑道:“这你就不懂了,顾少侠,你看这空旷平整,拿来演武岂不美哉?顾少侠,刚才市上的人都说你武艺非凡,何不露两手,让在下开开眼?” 说着,两个侍从一左一右站在了顾仪两侧,手中各捧刀剑,顾仪说道:“我已与人有约,今日不会轻易动刀兵,刀剑无眼,若是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袁老板捻着胡子轻笑道:“少侠当真不愿拔剑,那也罢,既然到了府上,酒是要喝的吧,还请少侠先饮眼前这杯酒。” 顾仪对眼前这人没有一点相信之感,翠烟阁当中的人他也见了许多,眼前这位袁老板完全不像其余人那般,虽说做的不见得是好事,却也讲个规矩,此人言谈之中尽是威胁,这酒他是万万不会喝的。 袁老板见他不动酒杯,脸色骤变,问道:“这么说,少侠是不愿意给在下这个面子了?”话音未落,两旁侍卫各自向顾仪踏出半步,剑柄也已握在手上。 顾仪手指两旁人说道:“袁老板这样请我来,只怕这面子也不是谁都能有的吧。” 袁老板并未叫两人后退,而是继续说道:“既是少侠不愿给在下面子,那我也就不再绕弯了,原先想着先礼后兵,现在看来,少侠连礼也不想接了啊。” 顾仪并不答话,一手隐于桌下,一边警惕地用余光注视着周边,袁老板双手放在石桌之上,神情放松了许多,说道:“好,好,那我就明说了吧,顾仪少侠,你当真以为,你们能逃得出翠烟阁的手心吗?” 顾仪立时站起身来,“唰”地一声,两旁两人长剑出手,顾仪向后仰身,闪过左右刺击,左手抬起,“铛!”地一声,一把铁扇将两把长剑稳稳架住。 “不错,不错。”袁老板在那边鼓起掌来,“能从胡堂主的手里逃脱,顾少侠你还是有点本事的。” 顾仪见他说破,当下毫不犹豫,折扇前推,将两柄剑震开,右手已落在背后剑柄之上。那两人一招不成,回剑再击,其势迅猛,一上一下直奔顾仪头胸两处而来,眼看便要得手,顾仪大喝一声,长剑出鞘,顺势圆转劈出,一股阴寒剑气横扫而来,那柄剑比普通长剑更长上一尺,那两人自然看得出来,等不到刺击得手,自己便要先行遭难,于是慌忙停下剑势,各退一步,堪堪躲过了这一剑。 眼下身处敌阵,擒贼擒王方为上策,顾仪将侍从逼退,毫不犹豫踏上石桌,直奔袁老板而来,两丈长的石桌只需踏上一步,顾仪便一抢至袁老板身前,不料袁老板椅背之后又转出一人,也踏上石桌,手中一把钉锤直击顾仪面门。 顾仪侧身闪过此招,长剑圆转,再将背后袭来那两人的剑逼退,足下用力,整个人腾空而起,散魄剑势若惊雷骤起,眼前那人以钉锤抢攻,却不想顾仪左手已将一物掷到眼前,铁扇之中暗藏的短刀虽说已经不知去向,但铁扇本身仍是无坚不摧,“砰!”地一声,眼前人面门中招,尚未痛苦呼号出声,顾仪长剑已落,钉锤落地,血光到处,已在胸前划过一道血迹。 散魄剑出手见血,原本身后那两人不禁停住了脚步,顾仪左手一勾,接住弹起的铁扇,抬头向前,袁老板已不知何时退到了庭院远侧,身旁数十弩手站作一排,弩箭锋芒直指顾仪所在,左右看,许多人众此时已冲入院中,执各色兵刃,只待袁老板一声令下,便要生擒顾仪。 袁老板说道:“顾少侠功夫着实不错,这就又伤了我手下一人,只是少侠你可知道,自你们一行人进城起,便已在袁某人的掌握之中了,我之前还在头疼如何分擒你们三人,今日你自己来到口马行里,可称是自投罗网了。” “你说什么?”顾仪大吃一惊道,“你是玄色堂的人?” “玄色堂?”袁老板呵呵一笑,“五色堂离了我袁某人,怕是都要喝西北风去,你今天可真是来错地方了。” 顾仪剑尖指向袁老板,问道:“你究竟是何人?和翠烟阁阁主是什么关系?” “少侠何须多问,”袁老板一挥手,“拿下他!” 话音未落,顾仪脚下一点,已然先动,然而刚刚向袁老板所在之处踏出一步,一排劲弩激射而来,顾仪看得分明,长剑圆转,扫开一部分弩箭,自己翻身后跃,躲过另一排剑,刚一落地,身后人众已然杀到眼前。 一刀一棍率先打来,顾仪向后一靠,躲过刀锋,撞在持刀那人身上,长剑上抬,剑尖划过持棍之人面门,逼得那人翻身闪开,剑柄却正砸在持刀人脸上,顾仪肩膀一扛,将那人推开,正待进招,又是三把兵刃打来。顾仪只得再退半步,以铁扇架招,长剑反击,一套剑法使出,逼得围攻那数十人不得近身。 袁老板在远处看着,顾仪虽说剑招精妙,一时难以拿下,但他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数十人围攻之下,生擒只是时间问题,就算不济,他身旁的弓弩手也早已整弦以待,乱箭齐发之下,任你是什么武功,也不得逃脱。 正在此时,一人跑到袁老板身旁,对他说了些什么,袁老板听后喜上眉梢,说道:“顾少侠,我手下带来的消息,我想你该听一听。” 顾仪哪里有空听他说话,仰身躲过一把吴钩,抬脚踏住一柄刺来的短枪,长剑在手腕中翻转,挑开身侧攻来的刺棒,向前抢攻一招,却被另一刀牌半途阻拦,左手铁扇“梆梆梆梆”连敲四下,砸开铁拐长剑,顺着自己长剑回手之势,扭转腰身,将近身的两柄匕首扫开。 袁老板也不管顾仪听是不听,只顾自己说道:“半个时辰之前,梁岚女侠从你们住的客栈出发,奔着口马行而来,我已安排人在那里迎接了,吕朝云姑娘坐马车将从东城门而出,到城外梓潼帝庙等着,我也派人去了,顾少侠,待会儿你们就能见面了。” 顾仪虽身处人群当中,但袁老板的声音他却听地真切,不禁大骇,眼下他尚能支撑,梁女侠成名已久,自保可否尚未可知,但吕朝云重伤未愈,万万不能遇敌。当下剑招愈急,剑气若烈风骤起,剑法暴虐如雷,一时间竟将周边围攻的诸人一齐逼退一步,剑刃到处,立时斩断两把直刀,一人受伤倒地。 眼看顾仪有脱身的可能,袁老板只说了声:“放箭。”又是一排弩箭飞出,顾仪听得风声,来不及转身,一招猛虎伏地,弩箭贴着后背划过,待到起身,方才被逼退的众人又至,再将顾仪围得水泄不通。 袁老板面露笑意,对身边人吩咐道:“抓了他之后,带到后堂先关起来。”转身便要走开,他知道眼下顾仪已无从脱身,只需再把其余两人抓了,胡堂主托他办的事也就妥了。 突然之间,他的鼻尖微动,一股焦糊之气传来,袁老板抬头看去,一道烟柱腾起,就在不远之处,他心念一动,突然想到,那里正是自己另一处宅院所在方向,还没等到开口询问,一手下闯到身前,大声报道:“爹爹,奴坊后院火起!” 袁老板脸顿时拉了下来,向院中退了两步向后看,却见正厅之后不远处,另一根烟柱直冲长空,眼前来报的,正是自己安排在奴坊处管理的三子。 他一把拉住自己儿子,问道:“怎么回事?还不快去让人灭火!” 却听侧宅屋檐之上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袁老板,你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被烧个干净咯。” 袁老板扭头看去,一女子背对阳光而立,他虽看不真切,却也知道此人是谁,手向那边一指,一排弩箭便已飞射而出,那女子翻身而起,若鸟雀一般灵巧地躲过,手中一把短弓在空中连射三箭,三名弩手立时倒地。 袁老板虽说脸上不见慌张,但额头却也冒出了汗珠,说道:“梁女侠,我还打算在口马行门口欢迎你呢。” 梁岚却笑道:“袁老板,我已经在这城里跑了许多时日了,你不知道吗?” 第四十章 大闹(三) 梓潼城外,帝君庙前。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庙门前,马车夫跳下车来,对车里大声喊道:“吕姑娘,我们到地方了。” 话音未落,突然一声大喝,一群人突然从道路两侧闪出,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十几个人各持利器,其后另有数十人手持弓弩等候,任车内人天大的本事,也休想逃出生天。 车夫似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幕,二话不说扭头便跑,那些围上来的人压根就没管他,只是对着车里喊道:“吕姑娘,出来吧,我们老爷有令,只需你跟着走一趟,不会伤你性命的。” 然而车内却一点声响都没有,众人又喊道:“吕姑娘,虽说我家老爷特意叮嘱我等以礼相待,再不出来,兄弟们便不客气了。” 车内仍是一声不吭,众人突然觉得情况不对,又担心吕朝云在车中暗中突袭,一人大胆上前,以长杆挑开车帘,车外众人严阵以待,然而车帘掀开,车内竟空空如也! “车夫呢!过来!”领头那人喊道,车夫原本已躲到了远处,此刻听得外面喊叫,赶忙跑了过来,却看到了空空如也的马车,不禁慌了神。 领头那人一把拉过车夫,问道:“人呢?不是在你车上吗?” 车夫已经吓得直打哆嗦,颤声说道:“在……一直在小人车上,小的拉着吕姑娘出城,一步也没有停过,她到哪去了?” “到哪去了该我问你!”领头那人已经气极,拎着车夫甩到地上,喝问道:“什么时候不在车上的!说!你今天不交代点东西,我就要你的命!” 车夫已经瘫倒在了地上,嘴里说着:“不敢,不敢,小的怎敢欺瞒,今日小的确实在客栈里接上了吕姑娘,路上清净,吕姑娘还是带伤之人,一路上小的没听到半点不对劲的动静,她……她……她就该在车上啊。” 那人又将车夫一把提起,摁着他的脑袋伸到车里,喊道:“该在车里!你若是在车里找不到她人,有你好看的!你的命不值钱,你全家可都在这城里!给我想清楚了!” 车夫眼泪都出来了,说道:“不敢,小的不知道……不知道啊……我……我……”他一时着急,一口吐沫噎住喉咙,竟当场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废物!”那人把车夫扔到一边的地上,对手下说道:“把这废物先捆起来,交给老板的人,你们两个,去城里把那小二给我抓来,其他人跟我走,把人找出来!否则咱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城内,袁老板府上。 “鸣雀剑”梁岚突然在自己面前现身,实在是出乎袁老板的意料,自打三人进城起,袁老板便得到了消息,那家客栈早已被袁老板安排的暗哨盯住,每日梁岚早出晚归,总有盯梢之人全程跟随,去了哪里,到了何处,每日都汇报的分秒不错,这些天她所去的地方,也确实是求医问药之所,甚至她和店家说了什么,买了哪味药材,袁老板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而眼前这个场景,实在是他没有意料到的。 不过他也并不慌张,说到底,这座城是他的地盘,贩夫、走卒、官差、市井小民,完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算是梁岚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她这自己身犯险境,还是太过托大了,自己在院落之外还有近百人手,就算梁岚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过是一人,真的变成鸟雀也飞不出他的天罗地网。 那边围攻顾仪的人仍未停手,梁岚早就看出顾仪不至于落败,于是也不忙上前相助,而是对袁老板说道:“袁老板,你动用这般手端对待我,可是李宗戎的意思?” 袁老板当然知道她的言下之意,说道:“岂敢岂敢,阁主自然是不愿与待贤坊的人争锋,只是女侠你们的人到了这边,也要给个面子吧,就这么杀了阁内的人,恐怕也不是李老板的意思吧。” 梁岚轻蔑的哼了一声,说道:“什么时候翠烟阁的这帮野狗也敢跟待贤坊相提并论了,十三年前那次,若不是西北兵事紧急,哪有你这帮人的命活。” 袁老板倒是笑了,说道:“十三年前是十三年前,今日是今日,若是女侠觉得翠烟阁如此不堪,可以请待贤坊的人再动一次,只是……只怕今日,已找不来十三年前的人手了吧。” 梁岚答道:“十三年前聚敛人手,是为了寻人,对付你们翠烟阁,还用不着动用那么多人手,休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袁老板摇头说道:“梁女侠口气甚大,不错,十三年前若是动起手来,翠烟阁可谓毫无抵抗之力,只是时至今日,女侠也太过托大,今日若是女侠走不出我这袁家宅子,虽说李老板不会善罢甘休,但阁主恐怕也不会怪罪于我。” 梁岚笑着摇头道:“错也,错也。” “错在何处?” 梁岚女侠摇着手指,说道:“错在今日不是你设伏捉我,而是我把你的生意毁于一旦。” “哦?”袁老板倒是很好奇,“女侠打算如何啊?” “翠烟阁手下五色堂主,皆是能征善战之辈,这几人能卖你面子,让你袁老板和他们平起平坐,全然是因你的生意做得好。”梁女侠说道,“翠烟阁垄断西北方向所有的奴婢买卖市场,连通西域部族,运送私掠,贩良为奴,控制官差,以此养活手下大批打手,你当我们不知道吗?” 袁老板毫不在意,说道:“知道又如何?以梁女侠一人身手,这一座院落尚且出不去,谈何毁我生意。” 梁岚笑道:“谁说我只是一人。”说罢,她指向另一侧的院墙,说道,“那个方向,应是袁老板你储藏钱粮的所在吧。” “什么?”袁老板扭头看去,却见不知何时,又是一股烟柱腾空而起,正是他存储钱粮之地,此时他才有些慌了神,梁岚笑道:“若是袁老板供不上翠烟阁所需钱粮,想必用不着我们的人动手,阁主都会让你人头落地吧。” 袁老板大怒,对左右喝道:“拿下她!” 两旁弩手正欲抬手,梁岚却后发先至,短弓平置,两根箭一同射出,将两名弩手被她射中前胸,痛呼倒地。 袁老板自知眼下情况不妙,转身便退入房中,一声铜锣声响,原本在院外等候的人手一同涌入院中,梁岚短弓再快,终究箭囊有限,她当机立断,短弓翻身一箭射倒顾仪身旁一人,随后右手以弓弦架住打来的一柄长戟杆部,左手中“鸣雀剑”出鞘,一声清亮之声,剑刃已划过眼前人两腕,剑柄顺势一敲,当先那人便已倒地不起。 再看顾仪那边,自梁岚到时,顾仪心中已放下不少,既然梁姐姐早已料到今日之事,想必朝云不会有什么大碍,心事一缓,剑法中的戾气便少了几分,不仅抵住了诸人围攻,更是屡施突袭,剑锋刮过,几人身上便或多或少挂上了彩。 眼看大批人手涌入院中,顾仪心知不能久战,抽空对那边梁岚喊道:“梁姐姐,我们杀出去吧。” 不想梁岚却答道:“还不到时候,朝云常向我称赞你的剑法,如今这些人,你对付不过来了吗?” 顾仪心下诧异,但仍不服输似的答道:“当然不会!”当下铁扇回手插在腰间,双手握剑,剑势骤变,剑刃以力贯千均之势挥出,内力圆转,剑刃在日光之下直闪寒光,所到之处,如同暴虐的飓风一般,横扫而过,所经剑刃刀柄矛杆铁棒,尽皆平过,虽说对手功夫不错,奈何散魄剑利刃之锋,远不是这些凡品兵刃所能匹敌的,转瞬之间,围攻顾仪的众人便被他这气魄震住,看着手中的断刃,不敢上前。 顾仪说道:“方才有弩箭相对,不敢大意,现在才得尽情施展,梁姐姐不必出言相激,这些人比之翠烟阁主阁那些人,还是差得远了。” “不要大意!”梁岚警告到,闪过眼前人一击,她飞身跃起,膝盖正砸在那人下巴,后脚一勾,已将那人手中短戟带起,接着一脚踏上那人面门,身形环转,另一脚踢中空中短戟,朝着远处一人飞射而去,那人正待放暗箭突袭,不想被飞来的短戟砸中手臂,半钉在了院墙之下。 顾仪不敢再怠慢,眼下虽说自己并不惧怕,但对方人手众多,难保不会被暗算,当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敌,内力激荡之下,声音也大了许多,他问道:“梁姐姐,我们要打到何时?” 梁岚弓弦钩住一人脖颈,眼疾手快,弓身往打来的一柄狼牙棒上一挂,两人顿时撞做一起,接着左手使剑,右手却是长城水坞的打穴之法,左右齐施,又放倒了两人,抽空答道:“越久越好!” 顾仪余光扫过,城中又有一处火起,当下心中明澈,看来梁岚是要自己多为放火之人多争取些时间了。只是朝云腹部有伤在身,这个在外放火的又是何方神圣? 还未多想,自己的对手忌惮顾仪手中利剑,已换了几人持重长兵刃而来,顾仪毫不犹豫,冲入对手阵中,与人近身相搏,贴身短打,虽说于顾仪的剑法不利,可对于这些铜锤大斧,显是更为不利,剑光裹身,人群当中乱作一团。 梁岚一边对敌,一边心中盘算,以城中火起的速度,二人再拖一炷香的时间便可,眼下更多敌手涌入院中,再过一会儿,恐怕连立足之地也没有了,她余光看向周边,已开始盘算逃生之策。 就在此时,却听院外一人大声吼道:“何夫人!许久不曾领教您的高招了!” 梁岚心里一惊,胡堂主却在此时到了。 第四十章 大闹(四) 袁老板匆匆从后门走出,手下牵来一匹快马,他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朝着城池西侧而去,刚刚转过街角,迎面便碰上了赶来的胡堂主。 胡堂主看袁老板面色如此焦急,虽说感到情况不太妙,但仍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毕竟在钱粮一事上,袁老板没少给玄色堂脸色,不过心中虽是如此,口中还是客气地问道:“袁老板,这是要去何处?” 袁老板无暇跟他寒暄,只是说道:“你要的人就在我府上,我的手下还没拿下他们,有何夫人在,你去帮把手吧,我有要紧事情。”说罢,没等胡堂主答话,便匆匆而去。 胡堂主自然已见到了城中到处火起,不过这座城里不管出了什么事,那都是袁老板自己的事,阁主早就有令,不许任何一个堂的人找袁老板的麻烦,堂主也不例外,也不许任何人和袁老板有所争执,若有争端,阁主也总是向着袁老板那边裁量。袁老板凭着阁主的关照,向来对几位堂主不太客气,眼下虽说事情对翠烟阁不是好事,但对几位堂主来说,说不定不是坏事。 胡堂主笑了笑,对手下说道:“既是袁老板有要紧事情,我们也不好多过问,待会儿抓了人,咱们就回去,不在这城里多耽搁。” 手下自然领会了堂主的意思,纷纷说道:“全听堂主吩咐,袁老板的事,咱们哪管得着,这也是阁主的意思吗。” 胡堂主对手下的回答很是满意,若是阁主问罪,自己也没什么责任,当即说道:“好,咱们去会会顾仪那小子吧。” 再说袁老板那边,飞也似的穿过大街小巷,沿路也不管因火起而到处忙乱的行人,撞倒几人也毫不在意,一行人横冲直撞,在街上飞驰了两刻时间,总算是来到了城边储放钱粮之所,他的二子正忙乱地指挥人救火,听得袁老板来了,便赶忙跑来相迎。 袁老板猛拽缰绳,匆匆跳下马来,大步向自己二子走去,边走边问:“怎么回事?哪里起的火?” 袁家二子名叫袁堂禄,正值壮年,人高马大,平日里总是傲气十足,此刻虽说忙乱,但仍不失气派,说道:“父亲,火起自草料堆中,正是最易引燃之处,而后蔓延至谷仓之内,井水不够用,孩儿已着人自潼水中取水救火。” 袁老板看着眼前火势,说道:“你的人不够,派人到县衙里去,让他们出人。” “是,孩儿马上去办。”袁堂禄转身便走,袁老板立在原处思索一下,叫来自己手下说道:“把管粮仓的账房和守卫队长叫来,我有话要问。” 他的手下马上便去办,不多时,便把两个高瘦的人带到了袁老板面前,袁老板问道:“这几日进来的粮车查过吗?这火是怎么引起来的?” 守卫当先答道:“每一辆进来的粮车都查了,所有的粮车都是咱们自己的粮车,那些马车小的全都认得,不会错的。” 账房答道:“小的认真清查了,确实如他所说,这几日进来的粮车都是咱自家的车,不曾有外人混进来。” 袁老板紧皱眉头,粮仓本就是守卫严密之所,也是最防备火情之处,自己派了自己最有本事的二儿子看守,原本十分放心,梁岚究竟用了如何手段?他一时想不明白,于是问道:“大概烧了多少粮草?” 账房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回答道:“虽说烟火甚大,不过在小的看来,烧的并不多,至多也就两仓,前些日子才将许多粮食走水路运往外地,许多仓里是空的。眼下若是抢救及时,也烧不到太多东西。” 袁老板此刻心下稍安,突然之间,他想到,若是梁岚当真对这里早有谋划,会只造成这点损失吗?如今城中多处火起,这最重要的地方却损失不大,她究竟想干什么? 袁家宅院之内,听得胡堂主的声音,顾仪心中一惊,还没转身去看,梁岚甩开身边围攻的诸人,两步来到顾仪身旁,帮他将身旁人逼退,说道:“分头走,往出城南,转到城东帝君庙。” 顾仪点头说道:“好。”随即长剑一甩,脚尖一点,已然跃出数丈,临近墙边,翻身而起,一跃跳上墙头,迎面便是一排弓弩。幸好顾仪反应迅速,仰身躲过箭矢,眼看处,墙外小巷之内已有一排弓弩手候着了,他急急跳回院中,堪堪躲过第二排箭矢。 回过头,围攻的人此时已让出一条道路,却见胡堂主已出现在了门口,看顾仪立在墙边,二话不说,手持直刀大步抢攻而来。 顾仪不敢怠慢,左手抽铁扇在手,预备迎敌,他吃过胡堂主的亏,在翠烟阁主阁之时,被胡堂主空手便夺了扇子,还领教过胡堂主马上功夫,朝云也因此受伤,今日处在对手围攻之中,已是消耗了些气力,再面对胡堂主,已是大大的不利了。 片刻之间,胡堂主已是到了眼前,顾仪举剑相迎,忽被一人抓住后颈衣领,猛地往后拖去,顾仪暗道不妙,自己太过紧张,竟忘了防备身后,剑随心动,他腰身一扭,剑便横转砍来,却猛地停在了半空。 “铛!”地一声,胡堂主手中直刀被眼前人架住,正是梁岚出手,将顾仪扔到身后的同时,左手剑将胡堂主的刀拦在半空。 胡堂主毫不含糊,直刀继续发力,一股蛮力硬压下来,梁岚不敢对抗,抽剑回手,身子一转,人已闪到胡堂主右侧,借势一脚横踢向对手腰间。胡堂主刀势不收,以左手扶右臂,合力以肘击梁岚小腿,不想梁岚趁势脚尖点在他手臂之上,借力又起,半空之中连环两脚,踢得胡堂主只得抬手护住面门,踉跄后退一步,总算未被伤到。 胡堂主正待说话,却听梁岚喊一声:“扇!”随即又飞身而至。顾仪在后心领神会,铁扇再飞掷向胡堂主面门,胡堂主挡下梁岚左手两连刺击,眼看得真切,左手一抓便要抓住扇子,却不想梁岚手更快,右手直接在半空之中将扇子捞在手里,以扇为指,连点胡堂主左臂大穴,正是长城水坞的看家功法。 胡堂主哪里敢怠慢,脚下一软,整个人猛地下蹲,躲开梁岚的攻势,回手撑地,两腿凌空踢出,梁岚高高跃起躲过,左手利剑下刺,胡堂主撑地的手猛地发力,整个人飞弹而起,脚在墙面一踏,竟跳的比梁岚更高,直刀自上而来砍出。 梁岚落地,看清胡堂主招式,抢上一步,左手“鸣雀剑”上指,一招长虹贯日,自下而上,剑尖直冲胡堂主落下之势,竟是一招同归于尽的舍身招式。 这一招着实让胡堂主出乎意料,半空之中无从变向,只得将刀回收,左手扶刀面,以宽面阻挡剑招,梁岚似是早就料到他要变招,“鸣雀剑”突然换成反手持,身子向右冲去,剑刃侧斩而出。 胡堂主再随之变招已是来不及,当机立断,放开双手,两掌一合,竟将剑刃夹在两掌当中,硬是接了梁岚这一剑,“铛”地一声,直刀落地,胡堂主还未来得及发力夺剑,梁岚竟也松开持剑的左手,身子一转,右手铁扇已点中胡堂主右臂两处穴道,胡堂主只觉手臂刺痛,掌一松,“鸣雀剑”已被梁岚再夺回手中。 梁岚压根不想给胡堂主一点喘息的机会,趁着对手右臂中招,长剑直扫胡堂主下盘,胡堂主一跃而起,却十分诧异,若是继续抢攻自己右侧,自己处境便十分危险,扫击下盘,自己伸展轻功躲避便是,随即落在墙头之上。 梁岚也飞身跃起,半空中回剑入鞘,一手指一手扇,在墙上施展起长城水坞家传的擒拿技法,欲制住对手,胡堂主并不慌张,虽说一手受伤迟滞,但凭借一身高强内力及过人蛮力,一只左手便与梁岚对拆起招来,两人在墙头之上贴身短打,以快打快,转瞬之间便拆了二十余招。 猛然间梁岚突施奇招,铁扇脱手打来,叫声:“走!”胡堂主知道这招只是虚晃,随后的指法才是杀招,当即也大喝一声,任由铁扇击中自己右肩,左手猛力击出,却见一道人影从梁岚身后而过,梁岚自己根本没有后续进招,只是一跃接住飞弹而起的折扇,人已飘飘然落在三步之外的地方。 胡堂主向院墙外侧看去,却见顾仪已落在小巷对侧的墙头,又一跃落在了旁边院落之中。胡堂主这才恍然大悟,方才梁岚一番抢攻,将自己逼上墙头,墙外的弩手见是胡堂主,便不敢放箭,而后跳上墙头与自己贴身短打,墙外弓弩手怕伤到自己,仍是不敢乱动,只是紧盯着二人激斗,那一声大喝,不是为了进招,而是提醒顾仪先走,顾仪原本在墙内施展剑法,将欲上墙头之人逼退,正大开杀戒之时,听得梁岚命令,便飞身跃走,弓弩手们被两人的大喝吸引了注意力,一时无暇,竟被顾仪逃了出去。 眼看顾仪已然从人群之中脱身,胡堂主回过神来,却听一声口哨,梁岚又退了两步,说道:“胡校尉,之前一直无暇和你寒暄,几年不见,功夫确实强了不少,想来必是有一番奇遇。” 胡堂主听她这么说,便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何夫人,在下一直敬重您和何将军,今日交手,方知夫人侠名不虚,佩服,佩服。” 梁岚面露笑容,眼下顾仪已然脱身,院内众人已匆匆涌出,朝着城南方向追去,弓弩手此刻皆瞄准了自己,只待胡堂主说完话,便要放箭,她说道:“顾仪是我待贤坊的人,做了坏事,自然有人惩戒,胡校尉看在我的面子上,且放他一马。” 胡堂主摇头道:“昔日在军中之时,若是士卒在大漠遭到抢掠,何将军便总带人奇袭掠袭之人,以示关爱士卒而能服众,现在胡某手下折损,又岂能善罢甘休。” 梁岚说道:“军阵交锋,伤亡自不可免,为将者不可意气用事,老何虽常做劫营之事,却从来不是为报杀人之仇的。若是袭扰边民之人,自然设伏杀之擒之。胡校尉的手下,若是被顾仪突袭所害,你要寻仇我自不会多管,只是原本便是四处劫掠之人,杀了也是为民除害,胡校尉,军中数十载,这点道理也没学会吗?” 胡堂主笑道:“何夫人所言甚是,在下所作确实无理,只是眼下这里可是翠烟阁的地盘,人多方能势众,莫说是顾仪,便是夫人您,当真逃得出去吗?” 梁岚听得脑后声响,看着眼前瞄准着自己的弓弩,说道:“逃不逃得掉,要看事先安排如何,过去我要你读读兵法,想来你并未听得进去,岂不知万事俱备则事易成的道理。”说着,她又退了一步。 胡堂主脸上笑意蓦然消失,他耳朵听得马蹄之声,突然喝道:“放箭!” 墙下弓弩手们听得下令,忙乱箭射来,却见梁岚不慌不忙,面挂笑容,向后一跃而出,仰身落下,正躲过射来的弩箭,落在了院落后墙头转角之外。 胡堂主抢上几步,却听一声战马嘶鸣,一匹快马卷起地上沙尘,载着梁岚朝着城北飞驰而去。 胡堂主翻身也跳下墙头,大喝一声,他的手下忙从袁家宅院前门处牵过他的马,胡堂主跨上战马,抄起部下抵赖的凤翅镗,右手被点的穴道已然流转自如了,他下令道:“你们去城南追顾仪,不论生死,给我带过来。” 他手下的十余骑应道:“是!”便转身策马而去,袁老板手下的人手早已追了出去,只是胡堂主对袁老板的人并不看好,自己的手下皆是武功高强之人,须得玄色堂自己将人抓住,自己心中方安。 他自己两腿一夹,胯下马飞驰而出,直冲梁岚逃走的城北追去,若是被梁岚逃走了,以她的身份,今后的麻烦事可就多了。 第四十一章 遁走(一) 顾仪翻过院墙,落在一旁院中,回头看去,梁岚面带笑意,正与胡堂主说些什么,手中扇子打开,另一手隐在扇后,对顾仪做了个手势,那便是要他快走。顾仪也并未多犹豫,虽说不免担心自己脱身之后梁岚的处境,但刚才那一番激斗,顾仪也不由得感叹,这位待贤坊成名已久的女侠,着实不同凡响,若不是她出手,自己绝难从那一排弓弩手之下脱身,自己若是停留,只怕更会拖累女侠吧。 正待要走,却听院外脚步声响,袁老板的手下已经追了过来,这座院落也是袁老板的产业,平日里是接待访客,与人相谈之处,今日因顾仪这几人的事,这里只有门口有几人看守,此刻听得院中响动,便也冲进来查看。 顾仪分辨了一下方向,梁岚要他往城南出门,再转至城东,他并不知道梁岚所说的帝君庙是什么地方,不过想来大概并不难找,先出城才是第一要务,当下快步跃起,脚尖在院墙上一点,便已跳上屋檐,院门大开,一群人向内涌来,顾仪一声大喝,又高高跃起,跳到另一院落墙上,他希望多吸引一些敌人的注意,让梁岚更易逃脱。 从此处通往城南,须得先拐出口马行其后的这条巷子,而后转过两条街市的距离,便是穿城而过的潼水,水上有一桥梁,过了桥就来到了城内从城东通向城南的一条大道之上,从这条大道便可出城。只是眼下顾仪并不好走这条路,一来众人在后追赶,这般穿街过巷,甚是不易,二来河上的桥梁狭窄,若是在此设伏,极难通过,三来就算是到了大道之上,顾仪也并无马匹坐骑,想要脱身仍是困难。 顾仪略一思索,决定走另一条道路,从此处往先前客栈所在城西方向方向,另有一座桥梁可通城南,那边巷落更加狭窄曲折,也更易从屋檐之上穿行,只是那座桥梁所在之处,正是县衙位置,以先前那些差役的言谈来看,现在他们只会与自己为敌。 他一边奔跑一边考虑,在高墙之上闪转腾挪,那些袁老板的人有些追之不及,眼看有机会甩脱追兵,顾仪考虑暂时藏身在某处,待到人都过去了,再想办法过桥出城不晚,却忽听墙下马蹄声响,回头扫视,却心中一惊,先前在翠烟阁主阁山下与自己交战的那几位胡堂主的手下,此刻正策马追逐而来,距离越追越近,想要寻机躲藏看来是不成了,顾仪心一横,身形突转,脚踏着屋上的砖瓦,奔着城西而去。 却说胡堂主纵马追逐,他虽起步较晚,但胯下坐骑甚佳,乃是阁主专程自西域购得的好马,而梁岚所骑的,不过是一匹普通马,脚力虽说不错,但也比不过胡堂主的马,两人穿街过巷,马匹时而跃起时而冲撞,梁岚所选的路十分难走,但胡堂主骑术也不错,虽说他对梓潼城内的道路并不熟悉,只是追着梁岚身后前进,即便如此,两人的距离仍是越来越近。 梁岚知道胡堂主就在身后,也听得背后马蹄声渐进,她手中并无长兵,也不打算在马上和胡堂主斗一斗,她拉起缰绳,马匹依照她的动作随之转弯,钻出了小巷,正处在通往城北门的大道之上。 胡堂主紧随其后,追到大道上,不禁心中一乐,这条路他还是认得的,一路平坦,并无半点崎岖。现在城西城南各处火起,不论是救火还是逃跑的人,此刻都不会经过这条道路,梁岚选的逃走路线甚是不错,只是没算到她自己的马却跑的不够快。 想明白了这一点,胡堂主放马驰骋,大道之上确如他所料,空无一人,两人纵马飞奔,梁岚不管如何催动马匹,背后的声音仍是越来越近,眼看追到二十步之内,胡堂主双手放开缰绳,只用两腿夹住马腹,从马鞍后取出马弓,直起上半身,张弓搭箭,朝着梁岚胯下战马一箭射去。 这一箭并不打算直接射向梁岚,一来以梁女侠功夫,难保她不会躲过,不如射马来的直接,二来,他倒是并不想就此杀了这位何夫人,毕竟虽说已在不同阵营,但何容夫妇人品武功,他都很是佩服。 梁岚听得弓弦声响,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毫不犹豫,拽起缰绳,将跨下马硬是拽起身来,前蹄腾空,自己身子后仰,眼前箭矢飞来之势甚急,梁岚眼疾手快,猛地张开折扇,把飞来这一箭扫了下来。 这一招可真是出乎胡堂主的意料,梁岚早就把顾仪带着的这把铁扇搞了个清清楚楚,此刻折扇张开的幅度,恰好只露出全部的扇骨而藏起了扇面,扇骨由精钢所制,其坚无比,“铛”地一声将箭矢震飞。马蹄落地,梁岚抬起身子,缰绳一抖,马腹一夹,又冲了出去。 胡堂主一招未成,此刻虽说心中惊诧,但也毫不气馁,梁岚那一招虽说精妙,却也仍是迟滞了一些,两匹马的距离愈发接近,此时已只有十余步远,胡堂主再次张弓,这一次他的心中已无任何犹豫,当下连发三箭,两箭射向梁岚左右两肩位置,第三箭直冲后心而来。 梁岚听得风声,竟已听出箭矢来势,身子一侧,两支箭从自己身前身后贴身划过,左手持缰绳,右手猛地一抓,直接将第三支箭抓在手心,同时左手牵动,马匹依令转向,一转眼便又钻进了一旁的小巷当中。 在小巷当中,胡堂主不得不全力控制马匹,无暇双手持弓放箭,梁岚算的不错,胡堂主在后也冲入巷中,弓又重新挂回马鞍,两匹马在小巷中踏起一片泥浆尘土,巷中的百姓听得街外响动,纷纷躲进屋内,闭门不出,只是巷中堆放的柴火杂物,借着挂起的秋风,仍是给两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梁岚牵动坐骑,不停的在交错的巷道中左右回转,胡堂主不知梁岚是要去往何处,这条小巷他不清楚,他只知道此刻两人大方向上正向东而去,地形越来越乱,小巷两旁堆积的杂物也越来越多,加之梁岚在前不断挂倒各种木料长杆,胡堂主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勉强让战马赶上梁岚的速度,他心中不禁疑惑,梁岚竟对这座梓潼城如此熟悉? 追着梁岚又转过一个街角,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略宽的道路可以一眼望到尽头,那里是正是潼水水道,而道路正对着的,也正是这座梓潼城中最为繁忙的那座小港。 胡堂主咬紧了牙关,总算明白了梁岚的意图,若是走水路逃脱,他此刻就必须想尽办法在岸上将梁岚擒住,否则顺流而下还好,自己的人早就在江面上巡查了,若是逆流而上,自己向南便已无可用的人手了。 想到此节,他稳下心神,到船港之内仍有一段路程,道路也好走一些,当下他又张弓搭箭,正欲发射,却见梁岚马上回身,将先前接住的那支箭掷了回来。以手掷箭,自然是掷不了多远,但梁岚不知何时已将箭杆折断,只留下箭头及一小节箭杆前端,恰因胡堂主自己所用的是较重的箭头,那支箭竟如一把飞刀短匕一般的暗器,以极快的速度冲着胡堂主而来。 胡堂主胯下马快,见箭头掷出之时已是来不及反应,眼看电光火石之间便已来到面前,胡翰连抬手阻挡的机会都没有,一咬牙翻身向后倒去,内力运起,两脚平蹬,堪堪躲过了这从面门划过的一招,马仍在向前奔驰,一股力向后扯,一股力向前冲,胡堂主半空之一个筋斗,总算是稳稳地落在了地上,那匹马着实训练有素,感到主人落马,只又冲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不过这一停顿,梁岚便将他远远甩在了后面。 胡堂主心中一阵寒意,若是方才梁岚手中有弓箭,自己恐怕早就落马了,过去他只知何容马术箭法超群,却从未想到梁岚亦是不可多得的奇才,竟将何容的本事学到了如此地步。他快步再上战马,远处梁岚已然到了船港之内。 待到胡堂主追到船港之内,却见梁岚出现在了一艘轻舟之上,马匹被留在了岸上,船帆已起,向下游而去。胡堂主虽气得跺脚,但也暗中庆幸,下游江中有玄色堂的人拦江检查,他冷静下来,策动战马,在岸上一路追赶,只要梁岚不下船,他便有足够的时间调配人手,在江上阻拦,更何况以何夫人的性格,也断然不会丢下顾仪和吕朝云自己逃走。 他沿着江边一路向下游而去,城内各处都有翠烟阁的暗哨,他通过那些人传出口信,要玄色堂诸多人手在下游两岸等候,势必要拿下梁岚他们三人。 第四十一章 遁走(二) 胡堂主走了好一会儿之后,船港之内传来哭喊之声。 “我的船呢?我的船呢?你们谁见到我的船了?”一个船主见人便问,其他船主和他大多很熟悉,但这件事谁都不想招惹,毕竟他的船载着翠烟阁要找的人顺流而下了,虽说不关自己的事,但还是越少牵扯越好。 正当船主因这莫名的损失哭喊之时,不知何处一块小石子砸到了他的脑袋上,他摸摸脑袋,满腹的委屈化作愤怒,喊道:“哪家的小兔崽子扔的石子!活得不耐烦了吗?” 话还没骂完,又一颗石子飞来,这次没有砸到他,而是落在了他的脚边,船主低下头,却见其上裹着一张纸条,上写:我借走了你的船,来背后小巷,第三个路口左转处。 船主顿时心头一震,这说话的口气,好像很是硬气,莫不是翠烟阁的人拿走了自己的小船?自己若是出去,怕是船没找到,自己还得挨打受罪,于是转身便想先逃跑,不料刚转过身,另一颗石子又恰好落在了自己脚前,其上也裹着一纸条,毫无疑问,要求自己过去的那人正盯着自己,以这个石子落地之准,只怕自己是跑不掉了。 船主颤抖的手捡起纸条,纸条上写道:若是来了,船还给你,若你不来,那便没了。 船主又慌了神,船还给你这句话没什么用,但是这个“没了”让他吓得不轻,没了,是什么没了?还是谁要没了?这赤果果的威胁,自己该怎么办? 船主一咬牙一跺脚,去!丢了船的是自己,拿走船的是翠烟阁,自己吃着亏呢,凭什么怕他们,他朝着那条小巷摸了过去,沿路捡了根棍子,若是他们真的要把船还给自己,那就太好了,若是他们仍不满足,自己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他慌里慌张地靠近了那第三个路口,周边除了港口那边的杂声,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完全听不到有人的声音。船主大着胆子往左右查看,从他所在的地方看去,这小巷中好像一只野猫,啃着一直小鱼。 船主颇为疑惑,正待拿出纸条再看看,却猛地听到身边一个女声响起,把他吓得一激灵,那声音低声说道:“你的船我放到下游去了,不过别着急,我会赔你的。” 船主慌张地左看右看,却找不到人,只有水滴落地之声,船主只觉得自己遇到了鬼,赶紧跪地哭到:“水鬼奶奶饶命,饶命,小的不敢再提船的事了,奶奶饶我性命,我上有老下有小……” 一人从矮墙之上一跃而下,落在船主面前,船主又被这从天而降落地的声音吓到,闭上眼睛语无伦次起来:“水鬼奶奶,小的不该拿棍子,小的不该起歹心,小的……” 那人笑出了声,伸手拉起船主,说道:“别别别,快起快起,你看我哪里像鬼。” 这声音柔和清亮了许多,船主勉强睁开一只眼,却见眼前是一美丽女子,只是身上衣服头发皆是湿着,外面裹着一条毯子,面色稍显苍白,嘴里却叼着一根草管,顿时眼前一亮。 此人正是梁岚。 原来方才梁岚来到港内,并不打算沿水逃脱,她挑了一艘带帆的小船,打开拴在岸上的绳索,自己扶着船舵来到潼水江内,而后张开船帆,此时胡堂主刚刚来到港边,梁岚专门露头给他看到,船顺江而下,胡堂主紧随其后,追逐而下,梁岚却使一招金蝉脱壳,从小船的另一侧跃入水中,凭借着在长城水坞长大时习得的水性,以及一根草管,隐身于水下,待到胡堂主远远离去,便从不被人注意之处上岸,藏身于昏暗小巷当中避人耳目。 梁岚见船主冷静下来,从腰间取出一锭金子和一张契书,说道:“你的船因为我被翠烟阁盯上,已经回不来了,这些钱你拿着,还有这张契书,若你有幸能到长安城,或是在此地再等三个月,便可凭此契再换一笔钱,就当是我买了你这艘船了,你看这样可以吗?” 船主盯着金锭,眼睛放光,这钱当然够了,他的那艘小船莫说金子,能换几两银锭便是赚了,这钱够他换一艘更好的船了,脸上顿时喜笑颜开,说道:“好,好,您说要买,那便是您的了,那艘船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梁岚见他开心的接受了,也松了一口气,船主说道:“那既然如此,姑奶奶您还有什么要小的做的吗?小的愿意效劳,若是没什么事了,那小的先走一步?” “且慢,”梁岚叫住了他,说道,“这几日会有翠烟阁的人找你问话,你若是想好好活着,出去之后你最好继续哭喊一阵,这钱先不要拿出来,待到三个月之后,方才无忧,切记。” 船主听了又一紧张,说道:“啊?这钱?这么危险?”他甚是犹豫,如果真的会被翠烟阁找上,他也不太敢要了,但这黄金的颜色实在喜人,不想要这话挂在嘴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梁岚拍了怕他的肩膀,说道:“别太过惊慌了,你刚才哭喊的挺好,只要记得大骂偷你船的人就好,翠烟阁的人不会找你太多麻烦的,我向你保证,三个月后,你便可轻易的把这钱用出去。” 船主权衡半晌,还是把金子收了起来,说道:“好,我听姑奶奶您的。” 梓潼城县衙。 今天县太爷和往日完全是两个气象,往日的县太爷高坐后堂,稳如泰山,手里的牌打的贼响,与大户豪绅饮酒赋诗,逍遥自在,今日的县太爷伏案衙门,气急败坏,对着手下的人吆五喝六,仍不解气,嘴里絮絮叨叨骂着什么人,老师爷就坐在他身旁,却怎么也听不清他骂的是谁。 县衙几个主要办事的官差都被县太爷派了出去,城中起火,尤其是袁老板的宅子起火,他必须得派人去,不仅如此,袁老板的二儿子还亲自来了一趟要人,县太爷哪敢怠慢,派人把临近两个坊能调用的民夫都叫出来,帮袁老板救火。 现在的县衙里,只剩下看守县衙的卫兵和堂上拄着杀威棒的差役了,县太爷一边走一边操心,时不时看看外面天边的烟柱,边看边骂,只盼袁老板那里的火能赶紧灭了,然后看看翠烟阁的人的态度,再考虑怎么帮他们补救。 那老师爷倒是不着急,饶有兴致地看着县太爷跳脚的样子,他在这县里当了几十年的师爷,眼前的这个老爷他一点也不喜欢,其他的老爷拿了好处,总要和他商量,这个老爷不喜欢跟自己商量,喜欢事情自己办,老师爷也是混个清闲,编一编文书印契就得了,现在出了事,他除了幸灾乐祸,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县太爷正焦急之时,又有一人闯入县衙,县太爷定睛一看,乃是翠烟阁的人,慌忙上前迎接道:“诶,小兄弟,火救得怎么样了?袁老板还有别的吩咐吗?” 那人抱拳拱手,说道:“县太爷,今日之事,都是一个叫顾仪的人挑起来的,就是今晨在口马行里那个人,您记得吧。” 县太爷一拍大腿,说道:“记得!记得!是那小子啊!咳!当时真该打他一百板子,惹了袁老板,哪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现在怎么样了?袁老板把那小子收拾掉了?要不要我给写个判书?” 那人却摇头说道:“没有,那小子跑了,现在我们的人正在到处追拿,他一会儿可能会走县衙东边那座桥,若是县太爷能帮个忙,我家老爷肯定会十分高兴的。” 县太爷赶紧说道:“好,好,我这就办,你放心吧。” 那人听县太爷如此保证,便行礼离开了县衙,县太爷环视了一周,身边可以派出去的人不多了,于是对着师爷说道:“师爷,你带着县衙里剩下的所有人,都到那座桥上去,把刚才他说的人给我抓过来。” 师爷愣住了,说道:“不是,老爷,我这老胳膊老腿,您让我去……” 县太爷也想了想,好像确实不妥,于是说道:“算了,你留这里吧,反正桥就在县衙旁边,我自己带人去,你好好在这给我看着县衙。” 说罢,县太爷带上县衙里仅剩的人手,一块奔着东侧的石桥而去。老师爷见县衙里没人了,干脆吧县衙大门一关,门闩插好,自己坐在县太爷的圈椅上,没一会儿,便打起了瞌睡。 窗外一个黑影见老师爷睡着,一晃便出现在了县衙大堂之内。 第四十一章 遁走(三) 顾仪在各个院落之间穿梭,袁老板的住宅附近大多是有钱人家,院落大多空旷且多山石林木,顾仪在其中往来跳跃奔跑,把这一路上所有的院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又已离开院子,翻进了另一院落当中。 门外追逐的诸人,此刻叫苦不迭,一来这些院落有的是袁老板的朋友,投鼠忌器,他们不敢贸然往里冲,二来又怕跟丢了顾仪,倘若冲进院内之时顾仪从别的地方溜走,再想找到可就麻烦了,因此他们只得在外追赶,见顾仪进了哪家院子就将院子团团围住,顾仪跳出院子,便再紧跟其后追逐,所以虽说追兵人多势众,顾仪却压根就没拔过剑,运起轻功,只管奔走便是。 然而如此在院子之中穿行,总归是比不得在大道上奔驰,跑的还是慢了一些,故而翠烟阁的人有机会先行派人在前围堵,院落之中不便动手,他们便在所有道路关卡设伏,更是派人到县衙之中,调官兵差役一起阻拦。 不过眼下顾仪最头疼的并不是这些路上的追兵,而是院落西侧穿城而过的这条河,想要从城南出城,这条河就是必经之路,他从小跟着师父在山里长大,偶尔去河里也只是洗个澡什么的,水性并不好,若是贸然跳水游过河岸,不说是敌人下水追逐,就是站在岸边放箭,自己也绝难逃脱,唯一的方法,便是通过河上的桥了。 他就这么一路向西赶去,起起落落躲躲藏藏,用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总算是来到了沿河的院落当中,还没喘口气,追兵便赶了上来,把这个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再翻过两个院落一个巷道便是石桥,此桥颇为宽敞,先前顾仪与贾善治一道从客栈前往口马行时,便是从此处过的桥,桥的西侧不远便是县衙,从县衙往南有一条出城的大道,客栈就在那个方向,客栈并不在大道旁,而是在大道东侧第二排的房屋之中,这一部分房屋是大多是酒色风月、玩笑歌舞之所,多是两三层的楼阁,地形复杂,从这里走,确实是比从直接向南走那条城东直通城南的大道要好脱身躲藏很多。 不过当务之急是如何过桥,顾仪从院子翻身跳到房顶,一瞬间便有几支箭矢飞来,顾仪拔剑拨开箭矢,放眼向石桥方向看去,桥梁上已站立着许多官差,还在西侧桥头架上了拒马,顾仪不敢在房顶多做停留,第二排箭矢已到,顾仪飞身而起,空中一个筋斗,落在了另一个院落当中。 院外的追兵除了袁老板的人,还有胡堂主留下的十几名骑手,这些人由三位香主带领,要把顾仪给带回去,不论死活。这一路追逐当中若不是袁老板的人劝阻,他们早就挨个冲进院子抓人了,毕竟袁老板的友人又不是胡堂主的朋友,现在这些人早就追的不耐烦了,却有不太想和袁老板的人争执,毕竟他们人多势众,现在顾仪到桥上只剩下一座院子可以躲避了,这些人便干脆等在桥头,待到顾仪一出院子,便要痛下杀手,既然胡堂主说了可以不要活捉,他们自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城中百姓见到这追逐的阵势,早就躲回了家中,现在这座桥上除了西侧的差役们,已是空无一人。胡堂主的人在桥头拉开阵势,各执武器,顾仪此刻已跳入最后一个院落当中,袁老板的人也知道顾仪已再无院落可躲,只能沿桥过河,因此也摆开阵势,枪矛在内,弓弩在外,只等顾仪出来。 百余人在院外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顾仪出来,袁老板的人熟知这些院子,耐心等候,而胡堂主的人不免有些焦急,他们不了解这里,若是院内有通往他处的道路,他们如此等候岂不是十分愚蠢?到时候若是被顾仪走脱了,胡堂主怪罪下来可就糟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院内依然安安静静的,丝毫不见顾仪有出来的意思,手持长刀的那位香主实在是耐不住了,策马向前,来到袁老板的人那边,找到领头的那人问道:“这座院子里住的是什么人,我们在这里等没问题吗?” 那人说道:“别慌,这里是袁老板的管家的住处,管家一个人住这里,现在正跟着袁老板在一块,院子里没人,也没什么别的暗门密道,咱们就在外面等就是了,他总归要出来的。” 香主说道:“既然是袁府的管家,咱们要是冲进去,想来袁老板也不会怪罪吧。” 那人却赶紧拦住他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个地方袁老板很是重视,去年有人给管家带口信,不知为何多待了一个时辰,回来便被袁老板除掉了,您可不能随便乱闯,到时候惹出祸来,您跟着玄色堂走了,我们弟兄可就要倒霉了。” 香主实在焦急,说道:“既然是如此重要的地方,任由顾仪那小子待在里面真的没问题吗?若是有些袁老板的要务,被顾仪拿了,你们岂不是一样要倒霉?” 那人却并不着急,说道:“没事没事,他拿了东西也逃不出来,到时候把人解决掉,自然也就泄露不了什么东西了,不要着急,咱们等就是了。” 香主无可奈何,摇着头便回到了自己手下身旁,三个香主合计了一下,眼下他们仍在梓潼城内,还是不要惹事生非为好,等吧,既然袁老板的人不着急,那他们也没什么着急的,大不了把事情推到这些人头上就得了,胡堂主对手下向来宽厚,他们也在这里等就是了,只是唯一的问题是,顾仪那小子为何在院子里待了这么久呢? 院子是袁府管家的,规模比之之前那些豪门贵府要小了许多,当中一共只有四间房子,一间正厅,前院左右两间房屋,后院一间房屋,顾仪从后院一侧落在院子里,原本便是要马上离开,趁着院子没被包围完全,赶紧冲过桥去,只是抬脚要走,忽听得后院那座房中传来呼救之声。 顾仪犹豫了一下,停住脚步,自己脱身固然重要,然则若是见死不救,拿便算不得什么侠客了。 他靠近那座房屋,从窗子向内查看,却见那座不大的房屋当中,有一颇为宽敞圆形石质地洞,地洞从窗外看不到什么东西,显然是挖的颇深,其中传来一阵微弱的呼救声音。顾仪退后一步查看,房屋居于后院正当中,若非深入院子,没人能听到这里的求救声音,扭头看向房门,这座房屋的房门不大,但外包铁片,十分厚重,一个颇为精巧的门锁锁住门闩。 顾仪看了看门锁,拔剑而出,运力一剑砍下,“当啷”一声,门锁落地,顾仪用力推开铁门,光线照在房屋当中,这里除了这座地洞之外再无任何家具杂物,日光斜洒,顾仪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地洞当中,一男子被铁索挂住,双手双脚以铁链大字形拴住,一身白色布袍,破旧且沾满了血痕,其人头发散乱,脑袋低垂,听得房门被人打开,勉强抬头看向顾仪,脸上也满是血迹,他颤声说道:“救命……” 第四十一章 遁走(四) 顾仪跳下地洞,靠近了那人,也没多想,唰唰几剑,将男子身上的铁索镣铐尽皆斩断,那人身上的束缚突然松开,一下子栽倒下来,顾仪抢上一步,将他稳稳地接住了。 那男子得人解救,靠在顾仪身上,精神陡然放松,一下子半昏了过去,刚才他听得院中与寻常时不同的响动,强打精神向外呼救,顾仪此刻能够感到,撑着眼前这人的全凭一口真气,花白的须发配上那并不算太老的外貌,必是遭受了残酷折磨,才成了现在的样子。不过现在院外被重重围困,顾仪也是颇为焦躁,当下扛起男子,从地洞当中跃出,来到庭院当中。 不知这个院子究竟是什么人家,追兵们不敢随便进来,顾仪来到空地之上,扶男子坐下,自己立在他的身后,运起内力,两指点在男子两肩两处穴道,一股内力由左及右从男子体内流通而过,这一接触,顾仪便发觉到,眼前这人周身内力经脉运转畅通无阻,显然是从小便加以练习,根基牢固,只是受苦已久,全无一丝力气。 知晓了如此情况,顾仪见门外人仍无进来的意思,便换指为掌,一手摁在后背,一手摁在后腰,内力吐出,那人只觉一股内力如一团烈火一般,直入自己丹田,虽说立时便觉得手脚血脉畅通起来,但这股内力直在经脉之中乱撞,令他苦不堪言。 那人咬紧牙关,汗珠从全身各处渗出,这并非是因身上伤重,单纯只是因为顾仪这股内力实在暴烈,他习武数十载,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内力,激荡之中,不禁痛呼出声,完全无从抵抗。 顾仪见他出声了,便即刻罢手,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内力与人不同,只是觉得将人救醒即可,那人强稳心神,双手交叠胸前,许久,方才将这股内力稳定下来,他站起身来,虽说仍是虚弱不已,却比刚才好了许多。 他开口说道:“多谢少侠仗义相救。” 顾仪说道:“您是何人?为何被关在此地?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说道:“我也不知这里和何地,我只知道自己是被翠烟阁的人带到了这里,已有一年不见天日,咳咳……”他又猛烈地咳嗽了一阵,说道,“少侠是何人?为何会闯进关押我的地方。” 顾仪见他是被翠烟阁关在这里的,心中的戒备已是放松了一些,挠头说道:“我叫顾仪,在小潼水上与翠烟阁的人有所冲突,杀了玄色堂的人,所以被翠烟阁一路追逐,逃经这里。” “小潼水……”那人思虑了一番,“顾少侠,所以我们现在在剑州地界?” “在梓潼城。”顾仪答道。 那人又咳了一阵,说道:“如此说来,这里是玄色堂的地界……”他犹豫了一会儿,干笑了出来,“你惹了玄色堂的人,我却是惹了素色堂的人,想来已不知多少时日,方才重见天日。” 他试着动了动脚步,虽说有内力支撑,但却仍是步履蹒跚,难以行走,他摇了摇头,无奈地对顾仪说道:“说来我这腿脚,如今成了这样,还望顾少侠再多做一件事,能带我离开这里,日后必有重谢。” 顾仪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想帮你,只是眼下,恐怕咱们两个都难以逃脱了。” “此话怎讲?” 顾仪指向院外,说道:“如今这个院子被翠烟阁袁老板的人层层围住,我是一路被他们追逐,才来到这里的,他们不知为何却不敢进这院子,所以我才有空把你救出来。” 那人此时才知眼下的情况,他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来,这龙潭虎穴咱们还没逃出去呢,袁老板是什么人?” 顾仪想了想说道:“听梁姐姐的口气,大概是管理翠烟阁钱粮的人吧。”他跳上树杈向外观瞧,立时便有几支弩箭射来,逼得他又跳了下来,“想来胡堂主此刻正在与梁姐姐交战,我却被困此处,朝云也下落不知,”他左右来回踱步,“得赶快想个法子逃出去才行。” 那人听了眼前一亮,问道:“你说的胡堂主可是玄色堂的堂主?” 顾仪点头说道:“是啊,他也来到这梓潼城了,正是为了抓我来的。” 那人又继续说道:“江湖上能与翠烟阁的堂主对敌的人可不多,女侠就更少了,尤其还是姓梁的女侠,顾少侠,你所说的梁姐姐可是梁岚女侠?你是待贤坊的人吗?” 顾仪颇为诧异,点头回问道:“还不曾问过您的姓名,我看您这一身内力经络颇为顺畅,想来也是江湖中人。” 那人见顾仪点头,大喜过望,拉住顾仪的手说道:“太好了,太好了!是待贤坊的人,顾少侠,我是江州地界重山派的门派掌门,叫陈牧生,我的结拜兄弟正是待贤坊的刘登已,他是李老板的管家,少侠你可认得?” 顾仪大吃一惊,说道:“你是刘管家的兄弟?重山派的掌门?你为何身处此地?” “既是认得,那就太好了,”陈掌门问道,“少侠是随梁女侠来的吗?你是李老板新选来的人是吗?” 顾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道:“我承李老板抬举,借待贤坊的名字查寻自己师门,倒也不算是待贤坊的人。” 陈掌门说道:“不妨,不妨,少侠,此番梁女侠带了多少人到这城中?可是李老板要对翠烟阁出手了?” 顾仪面露难色,说道:“其实……只有梁女侠和朝云在这里,我原以为梁女侠只是为救我们两人来的,今天这个样子看来,她可能自己也有事情要做吧。”顾仪反问道,“你是一派掌门,究竟为何被关在这里?” “这样啊。”陈掌门长叹一声:“一年前,翠烟阁素色堂的人来到江州地界,我的重山派本是那里最大的门派,声势甚大,因而小看了翠烟阁,结果在素色堂的张堂主用各种计谋手段之下,终遭灭门,我身为掌门,却被张堂主生擒,一路蒙上眼睛,关押到了这里。” 顾仪并不了解这件事,也不曾听说过重山派,只是问道:“你是一派掌门,也不是素色堂张堂主的对手吗?” 陈掌门摇头答道:“不是对手,我不曾当掌门之前,曾以掌门大弟子的身份和张堂主遇到过一次,那时我仗着年轻气盛,与他拼斗,结果被他空手便夺了剑,还被打了一掌,一年前相遇之时,我已当了重山派的掌门许久了,自以为功力提高不少,却仍不是对手,被关在这里一年,每日鞭打折磨逼问之下,只能数着露水度日,想来这一年过去,重山派大概是已不复存在了吧。” 顾仪又问道:“你既是刘管家的结拜兄弟,为何不向官府求援?江州也是翠烟阁的势力吗?” 陈掌门默然许久,说道:“顾少侠问的,我也不知,江州太守本与重山派关系不错,绝不会是翠烟阁的人,却在那时袖手旁观,缘由为何,只怕是有别的道理吧。” 顾仪看看院外,对陈掌门说道:“看来许多事得逃出去再问了,只是眼下你这个腿脚情况,只怕是难以逃脱啊。” 陈掌门却摇头说道:“不然,我被关洞底,眼不视物,耳朵却好用了许多,虽然在这里被关了一年,可耳边听到的却始终只有一两个人的声音,寻常时候不会有人进这座院子,我刚才听到一个不同的脚步声,才出声呼救,果然得了少侠相救,我想门外的人,大概只觉得这是一座空宅子吧。顾少侠你不必多虑,只管自己逃走便是了,我只要能出了这个门,想来也不会有人认识我的。” 顾仪却说道:“这怎么行,我若不把你救走,你被翠烟阁的人再抓住,岂不是要遭到更多折磨吗?”他自己顿了顿,声音小了一些,“你先不要多说,待我再观察一下,如何逃走,咱们想个万全之策再说。” 陈掌门看着这座折磨了自己一年多的院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拉过顾仪朝着正当中的那座房子走去,边走边说:“少侠,我有个法子,咱们试试吧。” 第四十一章 遁走(五) 院外,玄色堂香主屈展愈发焦躁,顾仪在院中已是许久,袁老板的人却只在院外按兵不动,甚至连派人往院子里看一眼都不做,这座院子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为何那帮人没有一个敢进去的,要换成他的人,早就先冲进去再说了,日后若是堂主怪罪,那自己再领罚便是了,袁老板得是有多不讲道理,才能把手下搞成这个样子。 他一肚子恼火,却又声张不得,毕竟堂主早有叮嘱,这是袁老板的地界,不要乱做事情,现在的他只能在桥头静等,其他两位香主比他更要急切一些,若不是对方人手更多,他们此刻可能早就先冲进去再说了。 袁老板的手下虽说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却十分不安,其他的院子闯了也就罢了,这座院子却是袁老板放过话的,无论任何人,胆敢进这座院子,就绝不会有好下场,他也说到做到了,他之前所说的那个给管家带口信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的护卫队长,也就是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人,尽管那人为翠烟阁干了快十年的活,也因为等袁老板的管家等的不耐烦,硬闯了这个院子,之后就被袁老板毫不留情的干掉了,顾仪好巧不巧偏偏闯了这座院子,他真的就只好等在这里了。 院内,陈牧生拉着顾仪来到正屋之内,屋子有两层,一层有左中右三间,陈牧生并不打算上楼观瞧院外情况,只是在一层到处翻找,顾仪有些不解,问道:“陈掌门你在找什么?” 陈掌门左右翻弄,家具桌椅仍在一边也毫不在意,边找边说:“我被关在这里这么久,每天目不能视,只能用耳朵听,这里住着的那个人会从院子大门走入走出,但有一个来审问我的人,他的脚步声从来都是自此屋中凭空出现的,若不是每次都像你一样跳到院子里,那在这屋内就必有一条暗道,别在那里愣着了,快来和我一块找。” “原来如此。”顾仪明白过来,马上也一起帮忙,正厅之内很快就被翻了个底朝天,可没有找到任何像是密道机关之类的东西。 陈掌门正待往左右两间寻找,顾仪却突然问道:“陈掌门,你说若是真有密道,应是通往哪里的?” 陈掌门也停下手来,沉思许久,说道:“若是真有密道,应该是直通最机密之处,以你刚才说的话来看,大概是通往你说的那个袁老板所在的地方吧。” “这样的话,咱们岂不是又落虎口?”顾仪分析道,“我是从袁老板那里逃出来的,那里不仅人手众多,且房屋院落布置皆与寻常人家不同,想必多半是为戒备专门设计,就算真有密道,你我二人恐怕也不能随便走。” 陈掌门想了想,说道:“你说的对,咱们的确不能乱走,但眼下这情况,直出院外便是送死,也只有找到密道,暂避风头,再寻机逃遁了,就算密道那头防御再森严,也总好过院外那些弓弩吧。” 这话倒是没错,就算是入虎口,总比现在就这重围之中要好一些,顾仪当然明白这一点,两人继续忙碌了一阵,终于,在左侧房间一幅挂画之后,两人找到了一个把手,顾仪抓住把手,用力扳动,咔擦一声响,声音却是自右侧传出。 两人来到右边屋内,与左侧相对位置的一幅挂画之后,一个通道洞开,朝下的阶梯十分规整干净,通道内有风吹来,看来同行无阻,顾仪说道:“看来没错了,陈掌门,我们走吧。” 陈掌门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事,说道:“这通道之内,似乎并无关闭这里的机关,若是外面没人的话,这条道路就必定是关不上的,若想瞒过追兵,须得有一人留在此处关门,否则便是被堵在密道之内前后夹攻的局面。” 他说着走入密道之中,查看一番之后说道:“是了,确实如我所说,顾少侠,你先走吧,我留在此处,追你的人想必是不认识我的。” 顾仪却说道:“那怎么行,虽说他们不一定见过你,可你出现在此处就免不了被盘问,怎么可能逃得出去。”他拉过陈掌门,说道,“咱们一起走,现在他们还没敢冲进来,咱们在密道里走的快一点,他们来不及追赶的。” 陈掌门摇头道:“不可,若是被人追赶,你我二人都逃不出去,若我一人留下,你自可逃走,到时候对梁女侠说明我的情况,想必待贤坊不会罢休,倒是再来救我也可。” 顾仪哪里听得进去,说道:“梁女侠再告诉李老板,这要多久时日还未可知,若是你再被人藏在别处,哪里又找的出来,”他拉起陈掌门便要走,“你被关此处许久,难道就没有想要逃出去的念头吗?没有想在外面做的事吗?” 陈掌门思虑一番,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确实想要逃出去,留在这里不见天日,也的确心有不甘,好,少侠,我们走吧。” 院外,诸人静待,屈展等人百无聊赖之际,却见一匹快马而来,其上不是别人,正是袁老板的长子,他来到众人面前问道:“你们在干什么?为何围着这座院子?” 袁老板的这位长子屈展倒是见过很多次,袁老板的三个儿子当中,二子三子被安排管理这梓潼城内的诸多事务,单这个长子时常出入翠烟阁主阁,故而在玄色堂的地界常常见到,也认得玄色堂的人,城内初乱之时,没人知道这位大公子在哪,现在听闻大公子问起,袁老板的护卫队长赶忙上前答道:“少爷远来不知,老爷命我等捉拿玄色堂的通缉之人,此刻就在院内。” 袁家大公子面色一变,说道:“那你们还等什么?还不进去抓人?” 护卫队长面露难色,说道:“少爷,这院子老爷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去,若是坏了老爷的规矩,我等……” 没等他说完,大公子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把他打的有些眼冒金星,大公子骂道:“废物!老爷不让你们进去,就许旁人进去?若是坏了院子里面的事,莫说是你们,就是我爹他也逃不掉!听我的,马上冲进院子里,任何活人,格杀勿论!” “是!是!”护卫队长赶忙转身下令,“开门!进去!格杀勿论!” 众人慌忙上前,几人立时撞开大门,弓弩在后压阵,其余人等一股脑地冲进院中,屈展等人看到如此情景,马上便要一同进门,却被袁公子拦了下来。 屈展问道:“袁公子,堂主有令,要我等一起帮忙,您这是何意?” 袁公子说话一点情面都没留,他说:“阁主有令,我袁家的地盘我们自己处理,用不着胡翰的人,你们去告诉你们堂主,要他带着人手,赶紧滚蛋,少在这里到处惹事。” 屈展听他言语如此无礼,不禁大怒,手指他说道:“你……” “阁主有令!你敢不从?!”袁公子口气强硬,对屈展怒目而视。 屈展一口气憋在胸口,左右看,另外两位香主皆是怒不可遏,只是这翠烟阁阁主之命,没人敢不从,因此也不敢拿这个袁公子怎么样。袁公子见他几人没说出话,也就不再理他们,转身便朝院内走去。 屈展牙咬得嘎吱作响,却无可奈何,三个香主合计一下,觉得如此回去复命,免不了挨胡堂主一顿臭骂,当即决定,屈展一人去向堂主汇报,其余人暂留此处,看袁家的人抓人结果如何,再另做打算。 院内,袁老板的人一股脑的涌入院中,却见整个院落空空荡荡,并无一人,护卫队长见此情景,头上顿时冷汗直流,还没到下令,袁公子便随后走了进来,快步走到后院,却见后院那座房屋门锁落在地上,房门大开,他冲到屋内,却见地洞之下,原本拷着的人已然不见。 袁公子见状,怒骂一声,转身冲出房门,跑向院子当中主屋,手下众人不敢随便乱闯,此刻在门外等候,袁公子对这间院子了如指掌,当即推门而入,却见屋中家具凌乱,挂画纸张布匹扔的到处都是,心知不妙,急忙来到右侧房间,果不其然,那条密道门户大开。不用多想,两人便是从此处逃脱的,他当即下令,护卫队长立即带人冲进密道追人,其余人手随他一同冲出院子,直奔城北而去。 命令传下,整个院中乱作一团,护卫队长头一次见到这条密道,便知道自己已经做了大错事,赶紧挑选可靠人手,随他一同冲进密道之内,若是能把顾仪抓住,能将功补过还好,若是被顾仪逃走了,自己恐怕是难逃一劫了。 袁公子只管下令,也不管手下如何慌乱,自己出门上马,朝城北策马飞驰而去,那里是袁老板自己休憩的小宅,若是防备不及,其间保藏有各种文书密契,若是那里遭了乱,恐怕袁家给翠烟阁做事也就到头了,于是也不管手下跟上与否,便飞也似地疾驰而去。 玄色堂的令两位香主,见袁公子出门上马飞驰而去,便已察觉事态不妙,在他身后,所有弓弩手来不及列队,便依着袁公子的命令,朝城北快步进发,全然没空理会两位香主的询问。 两个香主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叫甘如寺的那位香主带着十余骑策马紧追袁公子而去,只留桑霍恩香主一人在此等候,免得屈展返回之时找不到人。 一阵忙乱过后,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院落,此刻只剩下几人四面戒备,其余所有人都已赶往他处,密道之内,袁老板的人手各持短兵,快步追逐,并不宽敞的密道,此刻已是水泄不通,无论对手有如何本事,如此之多的人手,断然不可能从此来路逃脱,只需袁公子赶在前面,让人将出口堵死,便绝无一人能得逃生。 如此布置之下,走此密道何异于送死?袁公子策马在前,冷风一吹,突然想到此事,心头不免一震,是啊,他的命令似乎少了些什么。自己的确要快马加鞭,赶到密道那头堵截,可若是他们没走密道,又当如何? 他不免放慢了速度,为了安排万全,他必须要让人把整个院子清查彻底才行。 院中,靠近院子大门的那一间小屋当中,顾仪面色愈加难看,此刻他正藏身于一堆杂物当中,头顶以布匹遮挡,周边满是木箱陶罐,陈掌门则藏于对侧一大柜当中。 两人在密道前考虑了一番,既然此地如此机密重要,那想必翠烟阁的人必定不顾一切地追进密道当中,如此一来,若是藏身于别处,反倒有机会趁乱逃脱,于是二人四下查看,发觉这间屋子靠近院门,且只是从屋内以门闩上锁,从外看不出有人进门,且堆放的都是杂物,窗口并未关牢,于是两人从屋侧窗口翻入,藏身于此处。 袁老板的人冲进院中之时,也查看了这间房屋,只是一推房门,发觉房门拴紧,再往窗口查看,屋内不见任何动静,又忌惮袁老板命令,不敢撞开房门,正待自窗口翻入检查,袁公子便已冲到了院中,没过多久,便下令所有人手调往他所要求之处,这间房屋也就并未被太多检查。 眼下院内逐渐从忙乱转而寂静下来,陈掌门悄声自柜中而出,向外查看,果然,院门大开,院内只有几人巡哨,其余人手皆不知去了何处,他来到顾仪所藏之处,说道:“顾少侠,他们已经追出去了。” 顾仪猛地将头顶所堆布匹推开,大口喘气,陈掌门颇为不解,顾仪所藏之处并没有被严密封死,为何顾仪面色如此之差,当即问道:“顾少侠,你脸色不太好,有什么事吗?” 顾仪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说道:“没事,你说他们都走了吗?” 陈掌门点头说道:“大多数都走了,院里还有几人来回巡哨。” 顾仪点点头,从窗子向外查看,却见前院只剩四人,两人站在正厅门外,两人各自站在一间房屋门外,后院有几人尚且不知,陈掌门说道:“顾少侠,咱们从后窗出去,便可跳出墙外。” 却不想顾仪二话不说,便要去动正门门闩,陈掌门赶紧把他拉住,说道:“顾少侠,你要做什么?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顾仪摇了摇头,只是说道:“从那里出去,不知院外如何,若不能从院中观望院外,咱们逃不出去。” 陈掌门见他面色不对,问道:“那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仪头上冒汗,口中却说:“陈掌门,你且在此等候。” 说罢,他便拉开门闩,推门而出,没等门口那人反应过来,便一掌打在其后脑,那人登时便晕了过去,还未倒地,顾仪已将其手中短矛夺走,对面房门口那人正待叫喊,却见一个那支短矛破空而来,抬手正欲用手中双短刀阻拦,一道白光却紧随短矛闪过,“铛!”地一声,短矛被架开,散魄剑的剑刃却已没入自己身体之中。 陈掌门见顾仪冲出,紧随其后便出,却见顾仪宛如厉鬼一般,已然自对面守卫身上拔出长剑,随后自那人双手里夺走两把短刀,飞掷而出,那暗器投掷之法简直从未见过,正厅门口两人正在冲过来救援之际,猝不及防,立时被短刀刺穿,“噗”地倒地不起。 眨眼之间,院子内守卫的四人已全部倒地,其势之疾,其行之厉,其下手之狠毒如此,全然不似正道功夫,陈掌门一把拉住顾仪,说道:“你!”还未来得及责问,却忽觉顾仪脉象混乱,内力在周身乱窜,抬眼看,顾仪面色通红,已是有走火入魔之势,他做掌门许久,自然认得,赶忙一掌轻拍在顾仪后心,以自己仅剩的内力做引,欲解顾仪之急,不想内力刚入顾仪体内,一股大势外冲,自己竟被震退一步,再看去,顾仪摇了摇头,面色渐渐变得正常。 陈掌门惊异不已,他虽说并不年老,可也是行走江湖多年,如此乖戾而庞大的内力,他完全不曾见过。顾仪自己已然恢复如常,看了地上倒着的几人,再看自己手中散魄剑,剑身雪亮,不沾一点血迹,他摇了摇头,一跃跳上屋顶向外查看,而后跳下,对陈掌门说道:“门口尚有几人,城里认识你的人不多,我出去将他们引开,你再趁机逃走,梁姐姐要我们到城东帝君庙相见。” 陈掌门问道:“顾少侠,你这内力是从何处习得?” 顾仪只是摇头,说道:“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没事,”他把手臂伸出,陈掌门在脉上一搭,果然,此刻顾仪内力已运转如常,“待到脱离了险境,我再向你说明。” 陈掌门只得点头,说道:“也只有如此了。” 第四十二章 巧盗(一) 梓潼城的县衙和别的城镇区别不大,大堂之内有一面屏风,屏风前是县太爷审案的书案,屏风后有一个隔间,其中存放着县衙里的各式文书及师爷的各种笔录,库府支用和县太爷自己的金银存在别院里,有县太爷信得过的人看守。至于其他细软之物,寻常用得上的放在大堂前侧的吏馆之内,用不上的则放在县太爷自己后寝住所之中。 就在衙门大堂后院之内,有一间小库房,其中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县府收来的粮税存在别处,故而此地堆放的只是一些廷杖木架标牌之类的器械,除此之外,剩下的则是一些用不上的桌椅,桌面上满是灰尘,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挂上了蜘蛛网。 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完全没人会来的地方,却有一人悄悄摸了进来,闯衙门空门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但闯空门却直奔一个冷清库房的却不多。眼下县衙中大多人手被县太爷带着去桥头堵截顾仪了,只剩下大堂西南侧的监狱尚有些兵卫人手,从大堂到后院,只剩下师爷一个人在打盹,那人却完全没有四处打探的意思,径直奔着这间小库房而来。 此人一身利落装扮,脚步轻盈,以一块黑布遮面,只露出双眼,不是别人,却是失踪不见的吕朝云。 今天早些时候,她在客栈中与梁岚暂别,坐马车先行出发,朝着帝君庙而去,一路上车子未停,车夫一直以为吕朝云她就在车上,却没想到车子刚一拐进小路,吕朝云便已无声无息地跳下车来,一抬头,梁岚骑着快马正从眼前经过,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件事是梁岚早已安排好的,自打三人一住进那家客栈,梁岚便已发觉了不对,倒不是说那小二表现的有多不合常理,而是她们几人进店之时的那副私奔似的表演,居然一点风声都没传出去,别说传出去,就连店里的伙计小厮,也没一个聊这件事的,按说现下时节本就没什么客人,可这些人就好像是被什么人警告过了一样,愣是不敢多提住在店里的客人。 梁岚心中起疑,于是白天假托为吕朝云寻药,在城内各个药铺医馆走动,她发觉不论自己走到多么偏僻的巷道,也能见到买卖生活的百姓,似乎这座城里每一处都充满着生活气,找不到一点寂静的地方。 她每日白天早出晚归,走遍城中各处,傍晚便回到客栈,用买来的止血消肿用的药材作墨,将城内地形院落道路绘制成图,祝士廉曾对别人展示过她的画艺,然而这手本事却并不止于画人,更是有这般妙用,昔日在西域之时,就是凭着这手本事,何容才好屡立战功,成就常胜之名。 到了夜间,则轮到吕朝云出门了,她们三人所住房间的窗子都被人从外面严密监视着,客栈之内也并不是空无一人,只是吕朝云平日里一幅病弱之姿,没人会想到她的房中住的却是车夫韩卢,而在马车里打盹的正是这个腹部有伤的小姐。韩卢每个傍晚都要与马厩当中的行商脚夫赌钱,只是为了让人知道他就住在自家马车上,而后两人悄悄调换住处,夜深人静之时,吕朝云便照着梁岚的地图行动,在每个被标记之处仔细探查。 倒不是说吕朝云的伤是假的,外伤虽愈,她的内力脉络并未完全畅通,只是梁岚与她同出自长城水坞,她们家的轻功功法本就不必消耗什么内力,只要不与人拼斗,便无甚大碍,故而放心的把侦察之事交给朝云去做。 两人这么一番探查,花了几天时间,总算是把这座城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此地完全在翠烟阁的掌控之下,不光是官府,连寻常百姓,也大多靠着翠烟阁的生意过活,所以自她们一进城,便已处在了翠烟阁的监视之中。而这座城真正的主人,便是翠烟阁的袁裴楚,此人梁岚认得,是翠烟阁阁主的得力干将,尤其擅长经营交际,翠烟阁的大半钱粮,都是从这个人手里出的,只是其人完全不曾展露过武功,故而江湖上没人注意到此人,只当作是寻常商人,李老板在十三年前曾查过翠烟阁每个人的底细,偏偏就漏了此人,致使失了防备,才有了翠烟阁时至今日越做越大的局面。现在他们三人落在了此人掌控之下,且外无援军,实在危险。 两人调查之时也发现,几日里这个袁裴楚不断从各处调来人手,城内翠烟阁的部众越来越多,他们三人绝不可久留,于是梁岚定计,眼下逃出城去才是最为要紧之事,待到了自己人的地界,再联系李老板,告知此地情形再做打算。至于如何逃遁,梁岚提早以药用之名买来硝石等引火之物,让吕朝云在夜间藏于袁裴楚储存物资钱粮之处,待到出逃之日,于夜间在各处点火,那时便可趁乱遁逃,只是唯一的问题是,藏匿引火之物并不难,可在严密看守之下放火却没那么容易。 所谓有心栽花花难成,无心插柳柳作荫,就在昨日,吕朝云正待与韩卢换位之时,却听得后院内顾仪与贾善治相谈,当即藏身于暗处。两人聊的是城内的奴婢买卖之事,吕朝云在暗处观瞧,却见那小二一直在附近监听两人,她当即将此事告知梁岚,这才有了梁岚与顾仪和贾善治的那顿酒,也借着小二将顾仪与贾善治明日要到口马行的消息传了出去,以梁岚对袁裴楚的认识,他是绝不会放过如此机会的,必会采取行动,这样的话一来敌在明我在暗,如此才好实施行动,二来贾善治所求之事,也有机会办成,毕竟此人只是一介书生,对袁裴楚的事,没太大兴趣。 这些天两人的行动之所以没告诉过顾仪,并不是对顾仪的不信任,只是梁岚觉得,若论武功本事德行,顾仪没有任何问题,但若论演技,这小子却没半点城府,别说这两个长城水坞出身的人,就连赶车的韩卢也比不得,若是他知道了吕朝云身体的状况,恐怕他那关照之情不自觉地就会被别人读懂,所以整件事完全瞒着顾仪在做。而让顾仪跟着贾善治一起去往口马行的这一决定完全是梁岚做的,直到第二日顾仪与吕朝云作别之后,吕朝云才得知了梁岚的通盘安排。 她原以为城内之事尚未调查清楚,不好明着动手,却不想梁岚在顾仪出门之后立时便让韩卢备车,自己备马,还让小二找来另一辆马车在店前等候,而后再让韩卢送走贾善治和五娘,这两人本就不是翠烟阁的目标,因此这辆马车只会被人盯着,却不会面临什么大问题,而吕朝云则乘坐小二叫来的翠烟阁的马车出城,完全处在对手的监视之下,而后便金蝉脱壳,如此安排,袁裴楚的注意力便不会落在最重要的地方。 这个所谓的最重要的地方不是别处,恰恰是在吕朝云现在所处的县衙当中,她在城中几处地点放火之后,便径直往此处而来,梁岚早就摸通了这里的官府,烟火一起,打斗一闹,这里的差役们便全无安坐在府内的可能。顾仪与梁岚在外闹出的一切响动,完全是为了吕朝云在此地的行动。 打开房门,这间小库房虽说破旧杂乱,满是腐朽之气,但地上却不见尘土,亦不见一点行走过的脚印足迹,这等反常迹象便是问题所在。吕朝云反手将门掩上,在杂物当中寻找,只是一番探查之后,竟完全找不到头绪。 吕朝云显得有些急躁,她要找的东西是什么她其实并不清楚,只是根据梁岚的观察,每当有豪商大户官员这些人的人进城之后,袁裴楚总要趁夜派一个人来到县衙当中,将什么东西送来,直接送到县太爷本人手里,而每当县太爷拿到那东西之后,便会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间小库房里,吕朝云原以为只需进了库房,便自可发现一片洞天,没想到这里面真的破败如此,莫非是梁岚的判断错了? 她正沉思之时,忽然听得县衙大堂声响,于是当即脚尖轻点,抽身立足于房梁之上,却听县衙大堂内响声传来:“师爷!起来,你干嘛呢?” 而后便是师爷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充满了不满之气:“干嘛?县太爷带人出去了,我在这打个盹,你要干嘛?袁老板找县太爷有事?” 那声音说道:“袁老板让我把这个送过来,既然县太爷不在,那就你来做吧,可别一睡糊涂,再给搞错了。” 师爷嘟囔着:“怎么会搞错,县太爷来之前这事就是我做了,”他继续说道,“你就放心,到时候给袁老板说一句,有什么事不用老是让县太爷做,我年纪虽然大了,但这种事还是做的来的。” 另一个声音也没说什么,师爷又问道:“这次什么时候取走啊?” 大堂里陷入了沉默当中,过了好一会儿,吕朝云听得门外脚步声响,朝着这间小库房而来,其人一边走一边说着:“平常都要夜里送过来,怎么今天白天就来了。” 脚步声正停在小库房门口,师爷推门而入,而后谨慎地朝外看了一圈,随后安心地将门关闭,他关门前左右观瞧,动作十分小心,却一直没抬头向上看,吕朝云就在他头顶的房梁之上。 只见师爷走向一片堆满了老旧的杀威棒的地方,伸出手来,在一根杀威棒上用力一扳,喀拉一声响,一处墙壁立时凹陷下来,原来这机关就藏在这堆废料当中。 师爷来到凹陷下去的墙壁之前,伸手摸进凹陷处,不知摁到了哪里,又是一声响动,一张木架之后的墙壁突了出来,师爷伸手将那块突出的砖头取出,伸手进入其中,取出了一本账簿似的本子,随后原地坐下,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片,对照着将什么东西写在本上。 师爷写字用时并不长,写完之后,他先将本子好好的放入了墙壁当中,关好机关,而后来到房间另一侧,那里摆着一个破旧的瓷盆,师爷将那页纸片放进盆里,从一旁取过引火之物,点燃火苗,几秒钟便将纸片烧了个干净,待到火苗自己熄灭,纸片已变作一团黑灰。 师爷来到门前,向外观瞧,见院中并无他人,便小心翼翼地出门,小心翼翼地将门又重新掩好,待到脚步声渐远,吕朝云知道,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她自空中轻轻跳下,依样画葫芦,照着师爷的动作,扳开杀威棒处的机关,伸手进开启的凹槽,凹槽之中是一个把手,吕朝云拉动把手,墙壁上一块砖头突出,她像师爷那般取下了转头,伸手进去,将师爷看的那本子取了出来。 那本子并不大,与寻常所用账簿大小一致,朝云来到窗边,借着日光观瞧,其封面什么也没写,打开本子,却见其上只写了四样东西,地点、要求、数量以及另一排名字,前三排上的名字吕朝云并不认识,但要求她看得懂,有些写着知书达理、有些写着孔武有力,也有写相貌出众,以袁老板经营的行业来看,显然,这是买卖奴婢的记录,只是不同于官府登记的买卖书契,这个本子上的要求更像是提前订货的。 而最后一排名字,吕朝云眼前一亮,这些名字有一些她是认得的,有许多各式各样的人物,或是哪地官府的老爷,或是哪地门派的长老,或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或是哪地人尽皆知的豪商。 吕朝云不断地翻着这个本子,其上不断出现着许多熟悉的名字,吕朝云越看越心惊,其中更是出现了许多地方大员的名字。 快速翻阅之中,一处涂黑了的地方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一行文字被人用墨涂黑,不仅仅是名字,连前三行的内容也被完全涂抹,吕朝云仔细查看那处墨迹,突然发觉涂抹所用的墨与先前写字所用之墨有所不同,显然是不同的人做的,只是后来用以涂抹的墨迹比之其他文字稍浅一些,吕朝云将窗子打开了个缝隙,让阳光透入,将那页纸对着阳光举起,光芒照射之下,果不其然,那行文字隐隐约约透了出来,前三行与其他未涂抹之处并无太多差别,都是地点数量及要求,但那个被抹掉的名字,却令吕朝云背脊发凉。 被涂抹之处写着一个名字:魏辅衡。这个名字不是别人,正是这几年权倾朝野,最得皇帝宠信的尚书省首长,当朝三宰相之首的魏相。 第四十二章 巧盗(二) 梓潼城西,一匹快马疾奔县衙方向而去,街道上此刻已无行人,因而完全不必顾及,马匹跑的飞快,但马上骑手仍不满足,拼命挥舞着马鞭,即便是再好的马,如此催促之下也不免痛苦嘶鸣,然而骑手两腿死死夹住马腹,迫使胯下坐骑不要命似的奔驰,这么跑一趟下来,此马也便废了。 马上人是袁老板的副手,人称“铁面铜心”的萧必壹,他既是袁老板的副手,也是他的管家,此人的名号来自于他在袁老板手下做事的风格,不论亲疏,不论缓急,多么大的事情也都能铁面无情地执行下去,此人初到梓潼城时,曾在十天之内杀了二十余名翠烟阁内的高低人物,把人头直挂在县衙门口,一举把原本不听命令的地方势力控制下来,一时间城中的翠烟阁诸人闻名色变,袁老板能在这座城里待的这么安稳,也要归功于萧管家的铁面。 不过今天这条道路上的人若是看到了他的样子,想必都会大吃一惊,若是被他的手下看到了,恐怕当场吓瘫也不为过,那张脸上焦急和怒火混杂在一起,谁若是挡了他的道,那便是死无全尸的下场了。 他这么心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眼下顾仪与陈掌门不见踪影,知道陈掌门所在之处的只有阁主、袁老板和他自己,人不见了,自己脑袋就要没了,叫他怎能不急。 萧管家自己的宅子在县衙附近,但本人常住在城西自己管事的地方,今日城中刚刚火起之时,他第一时间赶到了存放钱粮之所,协助袁二公子处理火情,虽说城中至少有四处火起,但他分得清轻重缓急,钱粮库房是袁老板能得以在阁内立足的根本,这里容不得半点闪失。袁老板和他的想法也差不多,所以火起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在库房处与袁老板碰了头,之后便一直待在那里,不停的有人来报告现状,袁老板也就在那里调动全城人手。 起先问题并不大,各处来报,城内火情皆不算严重,只是烟尘烧得大一些,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损失,关押奴婢的地方甚至都没有烧到住人的地方,只是点燃了几个院墙外侧堆放的草垛。 然而很快,第一个消息便到了,袁老板派去跟随吕朝云马车的那一拨人手空手而归,他们把马车夫一起押到了袁老板面前,审问之下,马车夫什么都讲不出来,只是一直说自己以为吕朝云就在车上,没听得身后半点响动。 虽说问不出什么,但袁老板已经确定,客栈里小二传来的吕朝云受伤卧床的消息完全是假的,自己布下大网,却仍是低估了对手,若是一早便离开了马车,那么城内起的火多半就是她放的了。不过这也意味着城里并没有待贤坊更多的人手了,各处捣乱的也就只有三人。于是当即下令,速调人手到各个城内口处,与守城兵士一同严加把守,只要不是翠烟阁的人,不论是谁,一概不得放出城。 还没安排完,便有人来报,说梁岚与胡翰在城内追逐,而后梁岚摆脱了胡翰,乘船自水道顺流而下,胡堂主沿岸紧追。袁老板听了只点点头,既然胡堂主要自己去捉人,他也不好插手,现在下令来不及封锁水道,若是船到了下游,那便是玄色堂的地盘了,跟丢了人,那是胡堂主的问题,不过却仍要得到确切消息,于是他传令派人紧跟胡堂主,只是跟随,若有情况便返回汇报,不得轻易插手。 萧管家与袁老板已将全盘看得通透,只要这三人出不了城,那么一切就尽在掌握之中,不管他们在城内有何目的,只需出不了城,便什么也带不走,不管是机密文书,还是钱粮人货,只要消息出不去,对翠烟阁便没有任何威胁。 只是就在两人合计下一步的对策之时,袁老板的大儿子却出现在二人面前,他刚刚从翠烟阁主阁处回来,得了阁主的命令,要他把重山派的陈掌门押到主阁去问话。袁老板哪敢怠慢阁主之命,当即便要安排,却又有一人来报,说顾仪闯入了萧管家在县衙附近的住处,追兵不敢进门,便在院外警戒,只待顾仪出来便可抓住。 袁老板和萧管家听了这个消息,“腾”地站起身来,大呼糟糕。袁大公子并不知道原因,待到袁老板给大儿子说明原委,只说到那陈掌门就关在那里,袁公子便已知事情严重,待到说明院落当中的密道之时,大公子二话不说,转身便冲了出去。 萧管家开始安排从救火的人手中抽人,准备去围剿顾仪所在,那边袁老板却开始思考,关押陈掌门的所在之处没有半点的异样,连看守都没有,正是为了防御待贤坊无孔不入的密探,对外称是萧管家性情孤僻,且有残忍无情之名,不喜欢有人来到自己院内,实际却是以此掩盖陈掌门在此,不得让无关人士靠近这件事。根据阁内的消息,今年早些时候梁岚在江州城里打探陈掌门所在之处,打探了两个来月,全无半点进展,现在她直奔梓潼城中,而顾仪更是直接出现在了萧管家的院子里,袁老板只能认为是待贤坊已经得知了陈掌门的确切位置,究竟是哪个地方走漏了消息,致使为人知晓了呢? 知道陈掌门不在江州的,只有素色堂的人,知道陈掌门来到袁老板这里的,只有玄色堂的人,知道陈掌门在梓潼城内的,只有袁老板自己的几个主要手下,而知道陈掌门就关在萧管家住处的,就只有自己、萧管家和翠烟阁阁主三人,甚至连袁老板的儿子都不知道陈掌门所在,整个消息环节被拆的七零八落,各个翠烟阁的堂口都只知道从自己手中经手时那一段,绝无完全泄露的可能,梁岚的人又是咱们查到的?总不能是歪打正着吧。 他心下起疑,目光不由得看向了萧管家,知道陈掌门所在之处的只有三人,他自己不曾吐露,总不至于是阁主走漏了消息吧。只不过对于萧必壹,袁老板本不该有任何怀疑,此人是多年前阁主亲自派给他的副手,阁主本人对他十二分的信任,且这些年来,萧管家做事雷厉风行,替袁老板做恶人,管理下属井井有条,每一点都让袁老板满意,可若不是他,还能有谁走漏消息呢? 不久之前,胡堂主派人送来消息,只说待贤坊的梁岚从他手里救走了两个人,那两人杀了他玄色堂的手下,他不愿善罢甘休,便请求自己帮忙抓人。袁老板对梁岚原本就十二分的警惕,虽说听胡堂主的意思,她是到这里救人来的,可万一要是走漏了陈掌门所在的消息,怕不是十三年前的那件事又要重演了,彼时待贤坊调动了江湖上许多门派,而翠烟阁尚不成气候,阁主因此向待贤坊妥协了许多,现在的待贤坊可没那么大的势力了,翠烟阁却日渐兴盛,若是再来一次,腥风血雨便是少不了的了。 所以梁岚等人刚一进城,袁老板的人便盯上了他们,梁岚本人每天出门都完完全全在袁老板的视野之中,整座客栈内完完全全都是他的人,每日要把所有听来的事情报告给他本人。袁老板一方面通知胡堂主带人过来,一方面自己布置人手准备抓人,之所以叫胡堂主过来并非是担心人手不够,而是把事情做成是因玄色堂与顾仪恩怨的样子,这样即使没有捉到人,待贤坊的人也不会怀疑他在这城里藏了什么东西,害怕被人调查。 他本来打算明日傍晚动手,天罗地网之下,梁岚三人插翅也难逃脱,这番布置却是精明,梁岚与吕朝云在这城里调查了几日,只知道这里被翠烟阁掌控,完全不知这里关押着陈掌门这件事。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昨日夜间客栈内传来消息,顾仪要在第二天到口马行来,且梁岚提前让小二帮他找辆马车。袁老板权衡之下,觉得这三人分散的机会更好,于是临时改变部署,才有了现在的情况。 袁老板正沉思之间,突然一人突然来报,说传大公子的话,顾仪与陈掌门顺着管家府密道而逃,大公子派护卫队长下密道在后追赶,自己则带人直奔城北宅院出口处堵截,严防走漏城北宅院处的文书消息。 袁老板听了大公子的安排,当即摇起了头,城北那座宅院当中确实要紧,但其中所放文书多半是以暗语写成的信件,单独取走毫无用处,陈掌门本人的价值,比之那些可是要高了不少,自己大儿子虽说常年跟随阁主,却仍是看不清轻重缓急,虽说追逐堵截重要,可将那个院子之外的所有人手全部派走却是太过托大了。他当即叫来萧管家说道:“必壹,你立即到县衙里面去,让他们那里的人全部到你的院子那里看守,若是我儿没能抓住那两个人,那你便要让县衙的人挨家挨户的巡查。” 萧管家马上答应,转身便要走,却听到袁老板的下一句话:“若是被他们走脱了,你我两人就提头去见阁主。” 这句话让萧管家打了个寒颤,外人也许不知,阁主表面上对人宽厚,但下起狠手来无人可及,于是他咬紧牙关,飞马而去,这才有了现在那副令人胆寒的表情。 说来很长,但实际上不一会儿,萧管家便已来到了县衙之外,却十分奇怪,为何县衙中竟好像空无一人,他并不知道护卫队长为了追捕顾仪万无一失,派人来到县衙之内,把县太爷和剩下的差役全都调到了县衙外往东走的桥头上看守去了。正疑虑之时,萧管家突然听得奇怪响动,似是砖瓦之声,抬头看去,猛然间,却见一身影似是蹲在衙门西侧的墙头上,看到自己被人发觉,立时便跳到墙外,消失不见了。 萧管家心里一惊,今天意料之外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这一出又是什么?衙门内似是没人,他当即策马追着黑影冲了过去,马匹转入衙门西边小巷,眼前空无一人,也静悄悄地了无声息,刚才从墙头跳下那人已然消失不见。 萧必壹耳边听不到任何走动声响,认定了此人必是躲在了哪里,便放马缓缓前行,自己警惕的注视着四周,手中两支判官笔已藏在手心当中,袁老板的手下中,若论武艺,他有着绝对的自信,即便是五色堂的堂主们,若论一对一的赌斗,他可以不落下风,当年阁主派他做袁老板的副手,一来是帮袁老板服众,二来便是护卫袁老板本人的安全,眼下虽说敌在暗处,但在萧必壹的眼中,对方只是只被逼到了墙角的老鼠罢了。 马匹又向前几步,一声马匹的响鼻传来,就在眼前转角之处。萧必壹立时催动坐骑,对方也听到了萧管家,又是一声嘶鸣之声,一匹马从转角猛冲了过去,萧必壹看得分明,那人就在马上,从自己眼前的十字拐角处冲了过去。 萧管家两腿一夹,胯下战马吃痛,立时也冲了出去,才转过拐角,却见方才冲过去的那匹马就在眼前,马背上竟空无一人! 萧管家立时警觉,一黑影从天而降,正落在自己马后,他两笔齐出,反手扎向自己腰后,然而笔未到,一只手已扶在自己后颈,萧必壹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对方连点颈侧、耳后、下颌几处穴道,另一手点他的脊椎处,点穴手法奇准无比,霎时间萧必壹连眼皮都动弹不得。 他这才明白,方才那匹马刚刚冲过拐角,其上骑手便飞身而起,藏于拐角处的墙头之上,待到自己追过拐角,便立时趁自己反应不及,自上而下突袭。自己这一下子实在托大,甚至没有看到对手长相,便被制住穴道生擒。 萧管家催动内力,想要冲开穴道,却听一女子声音说道:“别白费功夫了。”随后萧必壹顿感眼前一黑,自己从腰侧到大腿各处,被那人依次点到,周身流转的内力顿时消弭于无形,那人转到萧管家的眼前,正是吕朝云。 第四十三章 出城 顾仪与陈掌门自萧管家的院子里冲出,门口原有几个守卫,听得院内响动,正欲进门查看,却见顾仪似狂风一般冲出,左右两剑砍翻数人,余下人等颇懂审时度势,见如此情形,纷纷调头四处逃窜而去。 胡堂主手下的桑霍恩香主原本留在此处等候,以防胡堂主来时找不到其他香主所在,故而他此刻找了个茶摊坐下,马匹拴在一旁。正百无聊赖之际,突见那院子里冲出两人,桑香主曾与顾仪在主阁山下交过手,立时便认出了顾仪,只是他身后的那人衣衫破旧,桑香主并不认得。 一见到这两人,他便知情况不妙,显而易见,袁老板的人中计了,两个人直冲着通向县衙的那座桥而去,并未注意到桑霍恩的所在。桑香主知道桥的那头有官府的差役正在把守着,他站起身来,伸手摸过背后的长锤,两步赶到马匹一旁,正待上马赶去相助,猛然间却远远看到了顾仪脸色,那神色全然不似在主阁山下之时,此刻的顾仪只让人感到一股杀气满溢而出,再看院子门口,被顾仪砍翻的几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血迹蔓延开来,桑香主知道顾仪功夫不错,还曾在他们三人围攻之下以飞刀伤了屈展,桑香主是个聪明人,他权衡了一下,顾仪身后那人他不知是谁,贸然上前恐怕不利,于是并未上马,而是牵着马匹步行走来,远远地跟在顾仪两人之后。 顾仪哪知道有人在后跟随,只是快步向桥头而去,陈掌门紧跟在他身后,面色十分凝重,他并没有按照两人出门前商议的那样,凭借认识自己的人不多,单独逃走,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看出了顾仪此刻的状态不对,虽说内力流转不再混乱,但他那只握剑的手却一刻都未曾放松,所用招式皆是杀招狠手,倘若任他独自冲杀,免不了便是城内一场血雨腥风。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来到桥上,县太爷认得顾仪,当即喊道:“就是他,把他拿下。” 差役们立时便围了过来,顾仪把手中剑一展,作势便要上前,却被陈掌门紧紧拉住,说道:“你要干什么!不可!” 顾仪头脑还算清醒,说道:“你为何还跟着我,不是说好了你自己出城吗?” 陈掌门无暇回答他这话,只是伸手将顾仪的剑拦下,说道:“你这是要干嘛?你要杀了这些人吗?” 顾仪摇头说道:“不,但他们要抓我们,我们不能束手就擒。” 两人说话的功夫,差役已来到身边,这里面有一个便是今晨在口马行放走了贾善治的那人,他见顾仪长剑出鞘,颇有些调侃地说道:“嘿,你不是早上那个嘛?这是惹了多大的动静啊。” 顾仪却好像完全不认得他一般,说道:“我要出城,请让开路。” 那差役只是摇头道:“这话说的,我们老爷要拿你到县衙去,怎么着,你们要对抗官府不成?” 说罢他一招手,差役们围了上来,各持佩刀棍棒,还有一人手里拿着镣铐,顾仪看了一眼陈掌门,说道:“他们要动手。” 陈掌门对那官差说道:“你官府抓人,总要讲个名正言顺,这又是何故?” 差役无奈地说道:“你说的咱当然懂,但是老爷让我们抓人,我们还能不干不成?我说小兄弟,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到时候你要是机灵点,”他之前从顾仪手里拿过银子,现在使了个眼色,“咱再把你放了,事情也好办不是?别在这让兄弟们麻烦。” 顾仪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是谁,说道:“那不如我现在给你好处,你放我走。” 陈掌门对这话心领神会,看差役脸色犯难,于是说道:“不妨如此,我不光给你,还给你县太爷好处,你去和你们县太爷商量一下如何?” 差人们互相看了看,心中盘算一番,说道:“那就要看……看价钱怎么样了。” 顾仪从腰间取下钱袋,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差役,又晃晃钱袋说道:“若是放我走,这一袋子都给你们。” 差役见钱眼开,接过银子说道:“好,你们在这等着,我这就去问问老爷。”说罢,让几个差役留在原地看着顾仪他们,他自己转身便跑回到县太爷身旁。 县太爷远远的看到几人站定了说话,还正纳闷,却见那差人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说道:“老爷,有笔买卖。” “买卖?”县太爷愣住了。 “那小子是个有钱人,说咱们要是放他走,他就把身上的银子给咱们,咱看了一下,他那袋子里差不多有好几十两呢,到时候您拿大头,您看……” “我看个屁!”县太爷抬手给了差役一巴掌,说道,“你拿他这几十两,到时候袁老板问起来了,你怎么说?哪边钱多哪边钱少,你拎得清吗?蠢材。” “哎吆,”差役挨了一巴掌,脑子立时清醒了不少,说道,“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县太爷挥了挥手说道:“赶紧去把他抓了,抓了人他身上有多少钱都是你们的。” “好嘞!”差役赶紧折返,一边跑一边对那边的差人喊道,“县太爷有令,抓人!” 没等几个差人反应过来,顾仪便先行做出了动作,他一挥手,长剑再出,预备先手抢攻,差人们举起手中武器之时,顾仪已抢至一人面前,左手一拍,已打飞那人手中佩刀,眼看右手剑便要直刺而出,一人自顾仪身后而至,飞起一脚,将那差役踢飞了出去,虽说飞出去老远,但总比受这一剑要好。 顾仪回头一看,那人正是陈掌门,陈掌门说道:“动手可以,别乱伤人性命!” 顾仪心中知道陈掌门用意,他并不心存伤人的念头,只是师父早有交待过,刀剑无眼,若是心有芥蒂,便是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于是自小用剑便是心无旁骛,只需将师父传授的剑法施展出来便好,至于对手生死几何,顾仪虽说事后常有悔意,但使剑之时却从未想过此事。 几个差役看顾仪动手如此凶狠,不敢怠慢,纷纷合力打来,他们虽是官府的差人,但能在这做城里做事的,都是袁老板觉得可靠的人,因此武功也并不差,顾仪虽听了陈掌门的话,但此事也全无改意,左手捏剑诀,右手自下而上圆弧形斩起,差役们摄其锋芒,被迫后退两步,而后凭借人多势众,再次围拢上来。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之际,突然听得一个声音喊道:“桥上之人住手!” 那是一女子声音,差役们颇为诧异,纷纷回头看去,顾仪也趁势退后两步,举剑在前,却见一女子身着翠烟阁的袍子,骑一马,牵一马,已然停在县太爷身旁,说道:“袁老板有令,要我接此人到他那里坐坐。” 县太爷满脸的疑惑,问道:“你是袁老板的人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女子说道:“我是萧管家的手下,平日里不曾与你们打交道。这是萧管家的令牌,”她将一块令牌交给县太爷,“事出紧急,萧管家命我先骑着他的马赶过来。” 县太爷接过令牌,仔细查看了一番,令牌没错,的确是萧管家的,再看那匹马,他认得,确实是萧管家的那匹好马,于是说道:“好,既是袁老板的意思,那我肯定会听的,只是那个小子还没抓住,姑娘你稍等片刻,抓住了人你马上带走便是。” “不必麻烦了,”那女子说道,“袁老板有一个他绝对不能拒绝的条件,他会跟我走的。” 说罢,那女子也不管县太爷,驱马上桥,来到桥上众人面前说道:“顾仪,我家袁老板有令,你跟我走。” 顾仪眉头微皱,还未等他说话,那女子便抢着继续说道:“梁女侠在我们这里,别多做抵抗了,老老实实跟我走便是,别多做没用的事,若是惹到了我们,梁女侠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顾仪没说什么,一旁的陈掌门却吃了一惊,梁岚女侠竟落到了翠烟阁手里?他不由自主地问道:“你一定在胡说,梁女侠怎么可能……” 那女子眉头一皱,对顾仪问道:“这是何人?” 陈掌门正思索该如何编自己的身份之时,却听顾仪说道:“这是梁女侠的故人,他认识梁女侠,过去是个大人物。” 陈掌门听顾仪直接这么说了,当即看向顾仪,他只当是顾仪心脉未正,仍未恢复正常,却听那女子说道:“既如此,那他也一起来吧。” 顾仪点头说道:“好,那我们跟你走。” 陈掌门赶忙拉过顾仪,说道:“顾少侠,你这是何意?别人不认得我,那个袁老板可是认得我的,为何要把我也拉上。” 顾仪却说道:“如今梁女侠等着我们,我们也别无办法,只能随她去了。” 说罢,他便朝那女子走去,陈掌门长叹一声,若是梁女侠当真被擒,自己在此拖延,那便是对不起梁女侠了,倒不如一起过去,看看能否寻机救出梁岚,即便是搭上自己性命也无妨,自己这丢了门派的掌门,若是还能做点什么事,那也值了。 想通了这件事,陈掌门便不再犹豫,赶上了顾仪,那女子牵过身后那匹马,说道:“我以为只有你一人,少带了一匹马,等着。” 她调转自己马头,朝着县太爷而去,跑到桥头,她指着县太爷身后的几匹马,说道:“这匹马暂借给我,稍后可派人到袁老板的府上来取。” 县太爷知道袁老板做事的规矩,凡是有事借的,事后必有好处,所以很自然地说道:“可以,姑娘你牵走吧。” 女子也不多客套,挑了一匹好马便走,顾仪和陈掌门上了马,也没多耽搁,当下便沿着大道而走。 陈掌门很是疑惑,三人沿着大道一路向城南而去,一点想要转弯的意思也没有,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袁老板人在城外? 他虽心中起疑,却见顾仪并未有任何想要问的意思,于是也没问出口,想来不必多问,眼下梁女侠受制于人,问什么都是白搭,跟着走就算了,若是在城外哪个偏僻的地方,说不定还更好救人呢。 就这么想着,三人已接近城池南门处,远远看去,门口立有拒马,一排兵卒准备齐全,将所有想要出城的人都拦在了门口,有几个翠烟阁的人手正挨个盘问,但即便是盘问完了没有问题的人,也绝不放出城去。 见三骑赶到,兵士手持长矛上前阻拦,却见那女子高举令牌,说道:“萧管家有令,城门处严加封锁,不得有一人走漏!” 翠烟阁的人认得萧管家牌令,也知道萧管家一向严厉,因此虽说并不认得眼前这女子,也只当是萧管家自家亲卫,于是赶忙答道:“城南门严加看管,不曾放一人走脱,请禀告萧管家放心。” 女子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好,你们且打开城门,我携袁老板命令,去往翠烟阁主阁办事,我走之后,不得再有旁人出城,即便是阁内之人也不许。” 兵士们面面相觑,纷纷看向翠烟阁的那些人,翠烟阁的人自然知道去主阁是什么意思,眼下城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袁老板派人去向阁主汇报也很正常,于是赶忙说道:“是,快开门!” 倒是陈掌门冒出了一头汗,去其他地方也就罢了,去翠烟阁的主阁,那想要逃出去可就难了,他被抓后并没有见过翠烟阁的阁主,但江湖上的传说却有许多,这么过去,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城门缓缓地开了一条小缝,足够一人一马通过,三人驱马出了城门,城门便马上在身后关闭,显然,这些人很是听从命令。 沿着道路向南不远有一岔路口,那女子停下马匹,从怀中取出一图查看,顾仪驱马上前,说道:“梁女侠先前说,要我们到城南帝君庙去。” 女子点点头,说道:“走吧,那我们要朝东这条路走了。” “帝君庙?”陈掌门上前问道,“梁女侠要我们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子对顾仪问道:“这位到底是什么人?” 顾仪说道:“这位自称是重山派的陈掌门,被翠烟阁的人关在了一间院子里,我顺势救出来了。” 女子大吃一惊,扭头看向陈掌门,说道:“您就是陈掌门?!” 陈掌门满脸的问号,说道:“姑娘你到底是?” 顾仪上来说道:“她叫吕朝云……” 吕朝云抢话道:“我是长城水坞的吕朝云,梁岚姐姐的表妹。” “哦?”陈掌门这才大概明白了,“那你刚才说的……” “我刚才说的怎么了?”吕朝云满脸得意的笑,“我刚才只有一句话是假话,那便是我们要到翠烟阁主阁去,其他话都是真的。” “好好好……”陈掌门不禁也笑了起来,“是啊,梁女侠确实是在你们这边,不错,的确是真话。” 吕朝云说道:“重山派一年前的变故,江湖上人皆知,为何您到了这里?” 陈掌门摇头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眼下咱们还是先找到梁女侠再说吧。” 顾仪对吕朝云问道:“朝云,你身上的伤没事了?这衣服和令牌是哪里来的?” 吕朝云笑道:“虽然还没好全,但本姑娘已经可以行走江湖了,今天要是没了本姑娘,你呀,可就麻烦了。” 顾仪也笑了,说道:“看你的伤没什么大碍,我自然很开心了。” 陈掌门打断他们俩道:“这些话咱们待会儿再说吧。” 第四十四章 庙观(一) 梓潼城的帝君庙很有名,此庙所供奉神名为张亚子,曾仕晋战死,乡人为其立祠,至后世皇帝为其敕封,因而传名渐广。梓潼城位于出蜀入长安的必经之路上,故而但凡是进京的举子,总要到这座庙里参拜一番,久而久之,参拜此庙的举子们总有中举入仕者,皆称是帝君保佑,此地也就变成了举子们必拜之处,这个季节虽说并非入京之时,但平日里来这里敬奉香火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不过这会儿,帝君庙前却了无人气,早些时候袁老板得了吕朝云会乘马车直奔这里的消息,便预先在这里派了一队人设伏,将庙里庙外的无关人等通通赶了出去,就连庙里的道士们也不例外。 不料这次伏击扑了个空,伏击在此的人马押着车夫返回了城里汇报,道士们原本被赶走的不远,此时已经返回了庙里,四下查看庙里有没有少了东西,清点一番之后,发现袁老板的人马来往匆忙,虽说功德之物就摆在庙里正殿之前,倒是也不见丢失。 顾仪、吕朝云与陈掌门来到庙宇外时,天色已近傍晚,袁老板中了金蝉脱壳之计,虽说到处安排人手,却始终没能把这座庙想起来,梁岚把这里选作汇合之处,确实是考虑过的,只是问题是,三人已经到了庙门前,梁岚人在哪呢? 庙里见来了三个骑马之人,为首的女子身着翠烟阁的袍子,以为是袁老板的人又来了,一位老道赶忙从庙里出来相迎,问道:“几位居士,不知袁功德主还有何吩咐?我等一定办妥。” 三人听了这话有点愣神,而后才反应过来是吕朝云身上的衣服,听这老道的口气,似乎这座庙受了袁老板颇多好处,若是贸然暴露身份,这些人恐怕会给翠烟阁的人通风报信,于是吕朝云问道:“并无它事,只是袁老板差我等来问,是否有一三十多岁的女子到这庙里来?若有此人,还望道长告知。” 那老道摇头摆手说道:“不曾有过,今日有袁功德主安排,不曾接待过香客。” 三人互相看了看,吕朝云问道:“当真不曾有过?” 老道说道:“不曾不曾,这帝君庙虽说香火不错,但来的大多是文人举子,到此的女子实在不多,若是有,老道我肯定知道。” “如此,有劳了。”吕朝云说着,便调转过马头,预备离开,如果梁岚还不曾来过,那留在这里反而不妙,现在最好是在不远处暂且休息等候为好。 三人离开了庙宇,在不远处一片林中暂歇,此处地势稍高,能一眼看到大道之上的情况,而由于植被遮挡,从大道上反而不易看到高处,虽说顾仪听到附近有一些动物往来的声响,但总的来说是块清净之地,三人把马匹暂且拴在附近树上,找了块空地坐下,这一日之中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一些事情还是说一说为好。 第一个问题便是由吕朝云问的,那便是陈掌门的事,在这座城中找到了重山派失踪了一年之久的陈掌门,这太出乎吕朝云的意料了。 陈掌门只叹了口气,把自己从被张堂主所擒到一路运到这座城里的经过说了一番,虽说被关了许久,但身为掌门的气度却还是不能丢,自己所遭的折磨一概不提,只把遭到袁老板逼问之事说了个大概。 吕朝云听了更是惊异,说道:“这么说来,袁老板处心积虑地设计了关押你的地方,的确是煞费苦心,我和梁姐姐在城里侦察了数日都不曾发觉一丝痕迹,顾仪,你是怎么找到陈掌门的?” 顾仪两手一摊,说道:“巧合,我被翠烟阁的人追着,不得已在几个院落当中穿梭,无意间来到关着陈掌门的院子,没想到听到呼救之声,门外追兵又不敢进来,这才救了陈掌门。” “竟有如此巧合?”吕朝云瞪大了眼睛,声音里满是不相信。 陈掌门叹气说道:“的确如此巧合,我听得院子里落脚之声不同,便鼓起勇气出声求救,侥幸得脱,更侥幸的是顾少侠是待贤坊的人,实在是天大的巧合。” 吕朝云摇了摇头,说道:“陈掌门有所不知,我听梁姐姐说过,自重山派遭难之后,李老板虽说人在西域,但立即派了何大哥和梁姐姐两人分赴湖州与江州两地,梁姐姐在江州找了您半年时间,也没查出一点线索,如今您却因如此巧合获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待会儿您见了梁姐姐,她恐怕有更多的话要问您了。” 陈掌门说道:“这么说来,我这败落掌门能逃出生天是何等的运数,想来袁老板机关算尽,却不料顾少侠歪打正着,实在可叹啊。不过顾少侠能在被人追赶之际,仍以救人为先,这也的确不同凡响。” “陈掌门过誉了,”顾仪说道,“家师曾嘱咐过,不论如何情况,但凡有人求救,也总要出手助之,这才是为侠之道,顾仪只是按照师命做事罢了。” “哦?”陈掌门颇为赞许,但紧接着问道,“不过顾少侠这身功夫,可是自你师父那里学来的?” “的确如此。”顾仪说道。 陈掌门说道:“顾少侠的人品无可挑剔,只是这身功夫这套剑法,却满是嗜杀之气,想来依尊师之言,也是为侠仗义之人,却如何传了你这样的功夫?” 对于这个问题,顾仪只能摇头,说道:“这件事,顾仪的确不知该如何作答,家师身上疑团极多,顾仪此番入蜀便是想解开师父身上谜题。” “如此啊……”陈掌门暗自思索,不再多言。 顾仪转向吕朝云问道:“朝云,你这身袍子和令牌是哪里来的?为何城里的人都这么听你的话?” 吕朝云笑了,说道:“这就是本姑娘的厉害之处了,这身衣服是我从袁老板的手下萧管家身上扒下来的,他中了我的计,现在还被装在一个木桶里呢。” “萧管家?可是袁老板手下的萧必壹?”陈掌门开口问道。 “不错,就是他,陈掌门认得此人?” “认得,”陈掌门说道,“我被关押之处便是这个萧管家的院子,那个人我见过,虽说不曾交过手,但也看得出这是个厉害人物,吕姑娘年纪不大,竟有如此功夫,能轻易制住此人?” 吕朝云摇了摇手指,说道:“我说了,他中了我的计了,我们长城水坞的人,从来都是靠脑子走江湖的。” 陈掌门不禁点头叹道:“的确如此,我有幸与吕老爷子有过一面之缘,长城水坞的作风也确如吕姑娘所说啊。” 吕朝云满脸得意,顾仪继续问道:“到了这会儿,朝云你该跟我说说了吧,你和梁姐姐究竟在这城里谋划了些什么事?为何都不跟我说一声呢?” 吕朝云想了想,说道:“这个嘛,还是要到见了梁姐姐,才好跟你说清楚。” “为何要等见了梁姐姐再说?”顾仪十分疑惑。 吕朝云还未回答,却听不远处一声呼号,紧接着便是兵刃交手之声,三人听得声响,即刻警觉得站起身来,顾仪手已按在背后的剑柄之上,顺着声音看去,却见不远之处的林中,两人正激烈交手,仔细看,其中一人正是梁岚。 吕朝云看向顾仪,点了点头,顾仪立刻心领神会,拔剑飞驰而去助阵,陈掌门刚上前一步,却被吕朝云拉住,手虽是随意一抓,却正按在陈掌门手腕穴道之处,她说:“陈掌门不必着急,您受了折腾,身体未复,对方只有一人的话,顾仪和梁姐姐两人便够了,您就在此等候吧。” 陈掌门颇有些诧异地看着吕朝云,眼见她满脸正经神色,不似玩笑,却将手扣在自己穴道处不放,十分纳闷,说道:“吕姑娘说的没错,只是为何……” 吕朝云说道:“陈掌门,多有得罪,只是事情实在太多巧合,我与您并没有见过,故而在梁姐姐确认之前,您还是好好待在这里吧。” 陈掌门这才明白了吕朝云的意思,的确,他此番获救确实满是巧合,也不怪吕朝云怀疑,于是说道:“好吧,我就随吕姑娘在此等候吧。” 见他并不反抗,吕朝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扣在他穴道处的手指,却一刻也不曾放松过。 梁岚那边,正手持一柄铁扇,与对方交手,那人手持一柄短刀对敌,一柄长锤就在那人脚边,显然,在林中交战,以长兵对敌实在是过于不利,故而虽说长锤是自己擅长之器,却还是弃之不用,以腰间的短刀接招,不必多说,此人便是胡堂主手下的桑霍恩香主。 顾仪他们听到交手之时,两人才刚刚开始动手,这才拆了几招,桑霍恩香主便知自己不是梁岚的对手,一来自己擅长长兵马战,贴身短打实在不甚顺手,二来他是被梁岚先手突袭的一方,本来便是手忙脚乱,虽说短刀比长锤好使,但匆忙之中完全来不及施展招式,只得被动防守。 梁岚见对方招架的功夫不错,于是猛然变招,右手铁扇“啪”地展开,虚晃一下,逼得桑香主横刀自守,左手鸣雀剑自腰间而出,打了个出其不意,桑霍恩来不及招架,自己腰间已被划了一道,幸好情急之下扭身一避,未伤及骨肉,只是破了点皮,但这一避之下,自己已然失了重心,差点反倒在地上。 桑香主还未来得及站稳,忽听背后利刃破空之声,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却见眼前的梁岚突然向前抢了一步,鸣雀剑向上一架,把背后那柄剑荡开,同时右手一拍,桑香主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一黑,后脑被铁扇砸中,人登时便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顾仪原本自背后攻来,突然见到梁岚阻挡自己,吓了一跳,赶忙收剑已是来不及,“铛”地一声,自己的剑被梁岚挡开,自己人也前冲了两步才稳了下来,再回头看去,梁岚已将桑霍恩击倒在了地上。 “梁姐姐,你这是……”顾仪颇为不解。 梁岚说道:“这个人我已经拿下了,不需要你这个时候下杀手,你历经江湖尚浅,须当切记,取人性命十分容易,恕人性命却是极难,若非当真罪大恶极,绝不可轻易下杀手,记住了吗?” 顾仪一时语塞,只好说道:“是,梁姐姐教训的是。” 见顾仪老老实实地听了,梁岚的神情缓和了一些,说道:“你们出城之时,我已在城外看着了,原本打算追上你们,却恰好见到这人在你们身后缓缓跟随,我也就跟在了他的后面,确认了他就是在跟踪你们,这才下手突袭。” 顾仪听了这话,头上有些冒汗,说道:“我们确实没想到被人盯上了,只顾着到这里与梁姐姐汇合,却差点误事了。” 梁岚在桑香主身边蹲下身来,一边点了他的几处穴道,一边说道:“还好,他只有一人,这会儿他大概还得昏迷几个时辰,咱们还有时间,走吧,对了,我看你和朝云身后还有一个人,离得远看不清楚,那人是谁?” 顾仪说道:“哦,那是陈掌门。” “陈掌门?”梁岚脸上露出了顾仪从来不曾见过的惊诧表情,“哪个陈掌门?” 顾仪伸手一指身后,不远处吕朝云正拉着陈掌门的手腕,正看着顾仪他们两人,梁岚顺着顾仪的手看去,脸上的表情渐渐由惊诧变成了欣喜,快步向两人的方向走去,顾仪赶忙跟上,走近身旁,却听梁岚已是不禁喊出了声:“陈掌门?!真的是你?!” 第四十四章 庙观(二) 听到梁岚的话,吕朝云赶忙松开手,对陈掌门说道:“多有得罪了,陈掌门,方才不敢确认您的身份,故此有所冒犯,还请陈掌门恕罪。” 陈掌门笑道:“你这小姑娘,心思见识实在是不同凡响,长城水坞,名不虚传啊。” 梁岚看两人行为言语,便已知道了个大概,说道:“陈掌门,我这个妹妹心思缜密,你今日也算见识到了吧,可不要记仇哦?” 陈掌门说道:“梁女侠不要说笑,身处敌阵,谨慎一点是应该的,我若是这都不能理解,那就太不通情理了。” 梁岚问道:“陈掌门,我没想到你居然在这座城里,在江州之时我打探了素色堂,连他们堂主的住宅都闯过,也抓了不少人问过,一点消息都没有。现在有幸能在此见面,我得赶快告知李老板和刘管家才是。” 陈掌门摇头道:“哎,别说梁女侠你找不到,我这一年来只见过翠烟阁内不超过五个人,想来能得顾少侠救助,也是三生有幸了。” 梁岚思虑了一下,说道:“这一年来,苦了陈掌门你了。” “重山派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这个掌门难辞其咎,”陈掌门说道,“更何况,我是自己不敌那个张堂主,遭难吃苦,也是该我受着的。” “此地不是聊天的地方。”梁岚环顾四周,说道,“这个跟来的探子还得昏一段时间,走吧,咱们到庙里去。” “去庙里?那里不是翠烟阁的……”顾仪开口说道。 “姐姐,那座庙里的道士是收翠烟阁好处的,咱们到那里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吗?”吕朝云也对梁岚的决定颇为疑惑。 梁岚道:“别多问了,跟我来就是了。哦,对了,朝云你把这件袍子脱了,这是从谁那里弄来的?” “从袁老板的那个管家身上扒来的,厉害吧!”吕朝云有些得意,但也利落地把套在外面的绣花锦袍脱了下来。 “你是说那个管家去了县衙吗?”梁岚一边上马一边问道。 吕朝云想了想,说道:“可能不是,只是我远远看到他冲着县衙这个方向过来了,就特意在县衙的墙头上露了个脸,引他追来的。” 梁岚点头道:“这么说来,让你去县衙这一趟确实没错。” 顾仪从后跟上,问道:“梁姐姐,你们二人在这城里究竟谋划了些什么?怎么一点都不告诉我。” 梁岚扭头看向顾仪,笑着说道:“如果我告诉了你,恐怕就骗不过店里那个小二了,自然也就别想瞒得过袁老板了。” 这个说法虽说没错,顾仪心中也是认可的,但仍是嘟囔着:“最起码昨晚该告诉我一声的,搞得今日我一点忙也没帮上。” 吕朝云安慰他说道:“到咱们得手之前,还是得让袁老板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嘛,咱们三个人里,还就你的武功最适合直入敌营了,岚姐姐这么做,还是考虑了你的这身武功嘛。” 陈掌门也打趣道:“你若是知了计划,怕是我还得在那牢里待上许久咯。” 顾仪本就不是计较之人,话说到这里,也就够了,归根到底,还是自己江湖历练不足的缘故,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如今几人平安出城,也知晓了吕朝云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对顾仪来说,倒也是不错。 四人来到帝君庙之前,庙里的道人见又有人来,也是赶忙让刚才那老道出面,上前问道:“诸位方才不是来过我庙一趟了吗?现在再来,不知有何见教?” 顾仪他们三人看向梁岚,却见梁岚跳下马来,说道:“道长,我有要务,要找玄邸真人。” 老道闻言一愣,说道:“这……你们莫非……我这道观,不曾有什么玄邸真人。” 梁岚却继续说道:“既如此,我的行脚至此,已是颇为劳累了,可有斋食?” 其他三人听的有些迷糊,眼下还未真正摆脱翠烟阁的人,为何梁女侠却开始找吃的了?却听老道答道:“斋食暂未准备,至我这庙里,只有心斋,女居士意下如何?” 听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这里没饭,哪有你到哪找去,只是梁岚却说道:“如此便足够了,还请道长引路。” 老道仍是有些犹豫,但也只是犹豫而已,但见他对梁岚小声问道:“不知四御之道,何日可在此地流传。” 梁岚笑道:“道长不必多虑,虽说日月阴阳常易,然天道不变,四御归位不远。” 老道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放松了许多,做了个手势,说道:“诸位,请随我来吧。”说罢,转身便向庙里走去,先行向其他道人安排。 顾仪、吕朝云和陈掌门面面相觑,方才这两个人的对话是暗语,这他们都听出来了,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谁都没搞懂,梁岚笑道:“走吧,到里面去,这庙虽说不大,但算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带着满脑袋的疑问,几人一同跟随老道进了庙里,几人在走廊之中左拐右拐,直入庙宇最后的一间厢房之中,天色渐晚,厢房内并未点灯,因此看不清里面,老道伸手打开一扇柜门,说道:“女居士,便是此处了。” 梁岚只是点点头,毫不犹豫地便走了进去,陈掌门大概明白了梁岚的意思,因此也紧接着进入其中,吕朝云正想跟上,但扭头看到顾仪神情犹豫,突然间想起了二人在翠烟阁阁主那条地道之中发生的事,于是拉过顾仪手臂,柔声说道:“顾仪,咱们一起走吧。” 顾仪看着衣柜中黑漆漆不见灯火,虽说神情十分犹豫,但有吕朝云在旁,心中也算是安稳了一些,说道:“好,咱们走吧。” 两人一道钻进衣柜之中,脚下道路往下延伸并不远,但两侧摸不到墙壁,踏足下去,还能听到踩到金属之物的声音,老道跟在二人之后,边走边说:“往前直走便是,千万莫要左右拐动。” 吕朝云感觉得到,她拉着的顾仪的手臂有些微微颤动,黑暗里看不到顾仪表情,于是干脆把顾仪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说道:“顾仪,莫要慌张,有我在你身边。” 顾仪这边却是强摄心神,虽说自己身体十分难受,但有人在旁,总归是比之上次要好一些,似乎这片完全漆黑的环境与上次那条两旁插满火把的通道相比,还是这次的环境要好一些,尽管如此,顾仪心中仍是对朝云默默感激,一路上吕朝云对自己的关心,他每一件都记在心上。 就这么走着,突然眼前出现光亮,向前看去,梁岚和陈掌门已身处一房间当中,借着光亮看向脚下,一直以来脚下踩到的金属,原来是许多散落的铜钱。 顾仪与吕朝云来到房间之内,房间当中有一圆形光柱照下,见有房屋开阔,又有光亮射入,顾仪顿感自己好了许多,老道紧跟着来到房中,说道:“这里是庙宅心斋所在,若是各位要离开,可从那道门出去。”他指向房间一侧说道,“房门之外乃是庙外的菜窖,这天井却是院墙内的枯井,刚才通道内的铜钱,是为了让人觉得老道我只是贪财,有个小金库,以此掩盖此处,若无他事……呃……” 梁岚说道:“道长还有其他事?” 老道说道:“按说老道我不该多问什么,只是……女居士,王爷的人真的会来吗?还要多久可否给老道透露一下。” 梁岚摇头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妄言,若是快了,下个月便会来,若是慢了,三年五年亦有可能,只是须当谨记,天道不变。” 老道叹气道:“并非是我焦躁,但自翠烟阁的人到此,已是十年有余了……” 梁岚自然知道他的难处,说道:“道长放心,要不了多久,如今王爷已自西域返归,翠烟阁之事,自然是最为要紧之事,只是仍需摸清翠烟阁究竟规模几许,人数几何,才好出手处置,因而耗费时日,但也从未忘记此地。” 老道只得点头说道:“哎,好吧,女居士莫怪老道我多问,那我就暂且告退了。” “道长慢走。”梁岚说道。 老道对梁岚行了个礼,便自行告退了,留几人在这间密室之内,梁岚没等几人多问,便抢先解释道:“这座庙是十三年前,李老板带我们一起入蜀之时暂住之处,那位道长便是彼时这里的庙主,这个地方便是那时李老板安排人布置的,我刚才问斋饭,是在问这个地方有没有旁人知道,还在不在,他回答说没有斋饭,只有心斋,那便是告诉我这里仍是不为人知,现在也空无一人,好了,我解释完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吕朝云最为机敏,立即说道:“这么说的话,道长说的四御,便是李老板喽?姐姐你回答他的,是说李老板打算对翠烟阁动手喽?” 梁岚点头说道:“是,还是你反应快。” 顾仪说道:“这么说来,岚姐姐你此番入蜀,目的便是要查清翠烟阁吗?” 梁岚先是点头,而后摇头,说道:“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陈掌门问道。 梁岚从房间一角取过几个垫子,说道:“这里安全,我也能好好说一说现在的时局了,你们先坐,我还有许多问题要问陈掌门你呢,咱们慢慢说。” 第四十五章 时局(一) 天色渐晚,夕阳西下。 梓潼城内的几处火势早已熄灭,从城外看去,昏黄的天色下只剩下几缕青烟,只是白日的喧嚣一点也没消停下来的意思,袁老板栽了跟头,自然是要发上一通火的,南门处放吕朝云等人出城的那些人,自然也就成了受气包,只是可怜了萧管家,被人点了穴道,捆成一团,硬是塞到了县衙后院的一排木桶之中,若不是最后萧必壹自己冲开了穴道,想要找到他可就难了。 胡堂主一路追着顺流而下的小船,不曾有丝毫大意,却仍是扑了个空,玄色堂的人早就依照堂主之命,在下游处驾船封堵河道,拦截住了小船,只是船上却空无一人。胡堂主倒也并不恼怒,许多年前他还在西域军中任职,曾随何容一起征战过,如今虽说已经是翠烟阁的堂主,但与何容也并未有过私人恩怨,对于何夫人,也只是各事其主,被人摆了一道也只能自己认栽。 只是手下人跟丢了顾仪令他十分不满,三个香主分头行动,却搞得一人下落不明,他能原谅手下没抓到人,但行事愚蠢,处处受制于袁老板的人,搞得如今他还得找袁老板一起寻找桑香主的下落,这是他最为恼火的。 至于城里的县衙,眼下师爷被县太爷扔到了大牢里。县衙被人闯了空门,丢了袁老板存放的东西,还让人假借萧管家的名义当着自己的面把人救走了,这些事堆在县太爷的面前,总得有个背黑锅的人,所有的差役和县太爷都在一块,只有师爷一个人待在衙门里,那么倒霉的是谁就不必多说了,至于城门兵士放走了人,当时有翠烟阁的人在场,他们自己放走了人,跟他这个官府也没什么关系。 县太爷把事情想的并不严重,毕竟袁老板自己也焦头烂额的,还是自己也是被萧管家的名头唬住的,到时候追究起来,那也得先是萧管家被人扒了衣服拿了令牌在前,这救火的人也派了,城门也关了,桥也亲自带人去堵了,这袁老板自己人出了问题,怎么好意思再开口说县衙的不是。 当然,县太爷还是有两点事情没想明白,若是想明白了,怕是这会儿就不只是把师爷扔在牢里待着这么简单了,第一件事情,是萧管家严格上来说不是袁老板的手下,而是翠烟阁阁主在此地的代言人,虽说如何经营大多是袁老板说了算,但涉及翠烟阁本身的事务,都要和萧管家商议决定,此次虽说是萧管家自己吃了大亏,但袁老板无论如何也不会说萧管家的不是,反倒是千方百计的帮萧管家维持威严。 这其二就更重要了,被吕朝云从县衙盗走的册子,其上记录了许多翠烟阁与各地要人的生意,此事一旦披露出去,莫说是朝廷上的反应,但就是册子里所记的这些人,也会要了县太爷的脑袋,不光是他的脑袋,袁老板怕是在翠烟阁也呆不下去了,所以虽说被吕朝云他们从城内逃了出去,但为时未晚,袁老板立即组织起人手沿着道路铺开查找,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想放过。 至于走脱了陈掌门之事,所幸胡堂主不知此事,阁主又不常过问,眼下萧管家自己犯了错误,还要依靠袁老板助力,不大可能第一时间向阁主汇报此事,所以袁老板决定暂且先压下来这件事,袁大公子当夜便被他派回了主阁应付阁主,只愿陈掌门并未逃远,还有补救的余地。 傍晚时分,袁老板的一彪人马在城西位置发现了昏迷的桑香主,趁着胡堂主还未得到消息,这些人救醒了桑香主后,按照袁老板的指使,直接将其带到了袁老板的住处审问,吕朝云他们出城时叮嘱了不要再放人通过,桑香主却是直接闯关而过出的城,眼下唯一知晓几人去处的便是此人了,袁老板可不想让胡堂主先把人弄走。 不过桑香主对吕朝云等人去处也不清楚,只知与梁岚在何处交战,而后便一概不知了,袁老板还打算再逼问一番,没想到胡堂主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直接闯进了袁老板的宅子,想来玄色堂虽说不再这座城里做事,但袁老板的手下也没那么干净,两人一番假惺惺的友善交谈之后,胡堂主领走了自己的人,袁老板也只能依着这唯一的线索继续搜查。 帝君庙是袁老板最初设伏之地,若非此地有什么要紧之事,为何梁岚会放出让吕朝云在此地等候的风声?袁老板当然想到了这一点,他也派了人手到庙里再行查看,庙里的道士们见翠烟阁的人又至,赶忙出门相迎,而后被翠烟阁的人挨个检查了一番,再带出庙去,在庙里翻了个底朝天,当然,一无所获。 帝君庙密室之中,顾仪和吕朝云点起烛火,梁岚大概查看了一下陈掌门身上的伤势,确认只是皮肉伤痕,筋骨脉络并无大碍之后,四人相对坐定,梁岚先开口说道:“眼下这间密室非常安全,我也可以和你们好好说一说眼下的形势了,陈掌门,你被关了一年,有许多事情得让你知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两件事要问你。” 陈掌门道:“梁女侠您问吧,在下知无不答。” 梁女侠问道:“若是问题冒犯了陈掌门,还需多包涵,其一便是陈掌门你这一身受尽折磨的伤痕,想必是翠烟阁要逼问你说出什么事,他们问的是什么?” 陈掌门沉吟一声,说道:“嗯……我的确被审问了许多次,逼问的事情一共有几件,一是我重山派的长老玉矶子有可能藏于何处,二是素色堂里消失了两个人,一个叫罗舟,一个叫丘丁,他们的去向我是否知晓……” “罗舟?此事与他有关?原来他是素色堂的人?”梁岚知道何容去查罗舟的消息去了,却想不到罗舟竟然与此事有关。 “罗舟是谁,说实话我并不知道,”陈掌门继续说道,“至于这第三件事,这第三……” “第三件事是什么?”梁岚追问道。 “第三件事说来就复杂了,且可能与梁女侠你也有关。”陈掌门有些犹豫。 “与我有关?”梁岚眉头微皱,“你与老何也并很熟,想来不会是他的事,莫非是长城水坞的事?” 陈掌门点头说道:“正是,梁女侠猜的没错,两年前的时候,长城水坞的吕老爷子来信,打算搞一个武林聚会,想要由我这个重山派的掌门牵头,请江湖上的那么名门大派一起到重山派来,且随同时送来了许多金银财物……” 顾仪突然问道:“等等,两年前?朝云,你不是说你外公五年前便走了吗?” 这话让陈掌门猛地一愣,问道:“确有此事?” 吕朝云与梁岚对视一眼,吕朝云说道:“不错,外公确实是五年前走的,我没骗你,只是我那舅舅江湖上声誉不佳,长城水坞目前是由家母执掌,但女人家做事总有不便,故而外公临走之前让我们暂不发丧,今后仍以我外公的名义和江湖门派往来,直至去年才对外发丧,其间知道此事的人不多。” 陈掌门眉头皱的更深了,说道:“如此说来,那时给我写信的不是吕老爷子?那笔迹可是一模一样的。” 梁岚说道:“笔迹本就是容易模仿的东西,那时我外公不在的消息,李老板是知道的,只是要你召集武林聚会的消息却是新鲜,之后如何?” 陈掌门摇头说道:“长城水坞和待贤坊的关系我很清楚,因此有事来托,我当时便应允了下来,让玉珑子长老去办这件事,彼时蛰伏已久的翠烟阁突然开始在江湖上活动,正值气焰突起之时,各个门派都深受其扰,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大家在重山派上聚首,一同商议如何对付翠烟阁,只是未到集会之时,重山派里玉珑子长老出了一档子丑事,一时间江湖上满是对重山派的不信任,我暂时免去了玉珑子长老的职务,聚会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梁岚问道:“原来如此,那么翠烟阁要逼问你的事什么事呢?” 陈掌门说道:“他们要问的是吕老爷子的信到底是什么内容,要我办的是什么事,送来的东西都有些什么,是否提到了什么人,还有就是我和刘登已的关系,待贤坊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之类的。” 梁岚认真记下,问道:“那么,这些事你说了吗?” 陈掌门摇了摇头,说道:“他们所问的事,第一件我完全不清楚,玉矶子长老做事向来机密,有很多连我都不了解,他躲到哪去了,我实在不知道。第二件事就更是如此了,他们所问的罗舟和丘丁我完全不曾见过,只是知道罗舟是待贤坊的人,说起来在素色堂进攻的那一日,曾有个姑娘到我这里找过这个叫罗舟的人,她也是以翠烟阁的名义来的,自称是罗舟的妻子,西域人士样貌……” “裳羽姑娘?!”梁岚惊叫起来,毕竟她是撮合两人的那个媒人,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大吃一惊,“她去重山派了?她现在在哪?陈掌门。” 陈掌门长叹一声,说道:“说来惭愧,彼时罗舟不在我门派内,我也只是简单接待了裳羽姑娘,但紧接着便是素色堂的进攻,我忙于处理此事,也无暇派人照顾裳羽姑娘,之后失手遭擒,对于裳羽姑娘下落,我实在不知。” 梁岚神色凝重,对她来说,裳羽姑娘可以说是在西域之时难得的能聊得来的人,两人关系十分之好,她不知从哪得来了消息,去往江州寻找罗舟,此事是梁岚很久之后才知道的,梁岚在江州城里查了半年,一来是为了查找陈掌门所在,其二便是寻找裳羽姑娘的下落。听了陈掌门这番话,梁岚只能无奈摇头,想来大概裳羽姑娘凶多吉少了,她说:“也罢,想来陈掌门你也不会知道太多,你接着说吧。” 陈掌门点头说道:“好,这两件事我实在不知,那个袁老板也看得出来,因此之后就没再问过,只是专门逼问武林聚会之事,只是长城水坞办的事,向来十分严谨,虽然是要我牵头办武林聚会,但详细事务一件也未曾透露给我,所以我也说不出什么,至于我和刘登已的关系,江湖里许多人都知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翠烟阁从我这里,也没问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奇怪的是……” “奇怪的是什么?” “奇怪的是,虽说从我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但似乎那个袁老板也没半点心急的意思,这两个月甚至都不曾拷问过我,故而你们能看到,我身上的伤并不重。” 梁岚思考了许久,说道:“这的确是个奇怪的地方,也许是忙于其他事务,也许是袁老板与翠烟阁阁主之间有什么约定,也可能是问不出东西也是一种回答,此事还需多加调查才是。” 陈掌门点头称是,两人这番对话,吕朝云能大概听出来一些事情,顾仪却有几分迷惑,陈掌门说道:“梁女侠刚才说要问我两件事,第二件是什么?” 梁岚说道:“第二件事,可能与重山派关系不大,陈掌门你在江州多年,可曾听说过一个叫彦寻的人?” 陈掌门仔细思索一番,说道:“不曾听过,此人和江州有什么关系吗?” 梁岚说道:“此人擅长轻功,学的是一套阴冷内力,之前曾出现在京城之内,是李老板要我查的。” 顾仪问道:“梁姐姐说的,可是曾在戴将军府上出现过的飞贼?”他看向吕朝云,“朝云你还记得吗?就是自称老彦那个。” 吕朝云说道:“我记得,此人很可能便是在戴将军府上下毒,陷害我爹爹的人,梁姐姐,你都查出了些什么?” 梁岚说道:“我查出来的事情不多,只知道这个人一年前曾被江州府的人拿住,又被人莫名其妙的赎了出来,之后便下落不明,江州太守是魏相的人,我的身份在那里不好使,所以也查不出太多东西了,戴将军府上之事,李老板已经安排了莫广去办,看他的了。” “莫广?是欧阳老相手底下的那个莫广吗?”吕朝云突然问道。 “是他,我不记得你认识他啊,”梁岚问道,“你们见过吗?” 吕朝云摇头说道:“见倒是没见过,只是听说过,我听说这个莫广是当今皇上亲自安排的人,要他照看欧阳老相生活起居,半步不离欧阳老相,怎地李老板还能把他派出去?莫非是欧阳公要去江州那边吗?” 梁岚笑道:“你这丫头,知道的事情真是多,欧阳老相现在待贤坊内,是他把莫广派出去的。” 陈掌门从刚才梁岚提起彦寻的名字起,便一直在思索之中,此时才开口问道:“梁女侠,不知你所说的魏相究竟是何立场?为何你的身份不便在江州做事?莫非与待贤坊有过节?” 梁岚只是摇头,说道:“这倒也不是,只是朝廷内的事情比较复杂,李老板专门叮嘱过,但凡在外行事,绝不可对官府多有打搅,尤其是那些其他朝廷重臣的门生所在之地,魏相与待贤坊并没有什么过节,陈掌门不必多虑。” 陈掌门沉吟道:“这么说来,那时所传的官府与翠烟阁合作,一同剿灭重山派之事,确实是素色堂放出来的假消息咯?” 梁岚说道:“是的,这件事我也查过,重山派遭劫那一日,不曾有任何一支官军调动过。” 吕朝云却说道:“姐姐,魏相之事,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 “怎么说?”梁岚转向吕朝云问道。 吕朝云取出了从县衙内偷来的册子交给梁岚,说道:“姐姐,这是你要我取来的东西,你自己看。” 梁岚接过册子,细细查看,顾仪问道:“朝云你这是从哪里取来的?” “县衙,”吕朝云说道,“梁姐姐和我查到,袁老板每日夜间都会派人到县衙内,且不论时间多晚,县衙里的人都会认真接待,而后去一件小屋里不知做些什么,梁姐姐觉得此事重要,便让我今天趁乱取来了。” 顾仪继续问道:“所以呢?这个小册子就是那个东西吗?这上面是什么?” 梁岚仍不说话,借着烛光仔仔细细地在看每一行字,吕朝云对顾仪说道:“具体是什么我并不清楚,但从上面写的东西来看,多半是一些达官贵人和翠烟阁交易的记录吧。” 正说着,梁岚已经反到了被涂黑的那一页那一行,烛光之下,就算是梁岚已经凑在了纸页上,也看不清楚被涂黑之处究竟写了什么,她问道:“朝云,你说的可是这里?” 吕朝云点头说道:“明日天亮之后,姐姐你可对着日光查看,这行字里面写的名字是魏辅衡,不是魏相还能是谁。” 梁岚将册子放下,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如果真的是魏相,那就意味着翠烟阁是和魏相有所勾结的,这背后的事情可就多了,我得认真考虑考虑,此事要尽快让李老板知晓。” 陈掌门说道:“这么说来,江州府太守是魏相的人,官府的立场,反倒是不好说了。” 梁岚慢慢地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如果魏相真的有所牵扯的话,现在最危险的大概就是莫广了,只是从这里送信到长安需要时日,再由李老板告知莫广,不知来不来得及。” 陈掌门说道:“不妨,明日我启程到江州去,从此地赶到长江边上的话,沿水路到江州府并不算远,梁女侠你只需告诉我该怎么联系这个莫广公子即可,只是不知这一年多的时间,我这重山派的掌门的名义,在那里还剩几分价钱可用。” 梁岚看向陈掌门,摇头说道:“不妥,以我看来,陈掌门你此刻不宜往江州城去,还是先回长安修养为好,你内力武功未复,江州地界也仍是素色堂的势力居大,我此番入蜀,最主要的任务其实是联络绵州的张太守,共议处理翠烟阁之事。你知道的事情,对此事意义重大,还是到李老板那边最好。况且刘管家对你的安危十分挂念,你还是到长安城吧。” 陈掌门摇头说道:“江州地界危险,我自然是知道的,这个梁女侠不必多虑。只是身为一派掌门,一年来被人囚禁的屈辱,全都刻在了我的身上,比捆在我身上的锁链还要折磨人,玉游子长老生死未卜,许多门人弟子流落各方,我这个掌门怎么好去长安修养。梁女侠,你就不必劝我了。” 第四十五章 时局(二) 西域都护府,都护府大厅内。 何容满脸忧虑,目光直视着对面那人,那人文官穿戴,宽袍长须,正悠闲的品着茶,时不时放下茶盏,取过扇子给自己扇扇凉,目光一直落在院外,只当何容不存在似的。 何容身后站着司马路将军,此刻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两手垂也不是,抱也不是,两个上司互相较劲,他只觉得处境无比尴尬,心中不禁暗想:当时若是不与张将军相争就好了,虽说驻地风沙猛烈,却总是比眼下的情形要好一些。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许久,终归是何容沉不住气了,当先开口道:“老齐,皇上到底为何要调王都护回京?” 老齐放下茶盏,说道:“何将军,王都护回京那是皇上的意思,齐某岂敢胡乱揣摩?” 何容说道:“这早不调晚不调,偏偏是这个调动兵马的时候调人,王都护也是,为将在外,形势所限,君命有所不受,怎么说走就走。老齐,你是朝廷里的人,这西域出来的也就你在兵部当侍郎,你怎么不上书劝谏一下。” 齐侍郎答道:“你说的没错,调动兵马,没有王都护是不行的,这我当然知道,但皇上派我来传旨时说的也很明白,当着文武百官,皇上说了,要让王都护回来领兵部的职,你说我能劝什么?我说现在王都护来不了?老何,你可别忘了,朝廷里可没几个咱们这边的人,要是有人上个书,参王都护个不听旨意的罪名,我担待的起吗?” 何容叹道:“是啊,你倒是担待不起,现在王都护走了,新都护又连个影都没,宣旨调人,总得有个让谁代职的旨意吧,现在好了,这偌大一片大漠,往来行商百姓每日遭受袭扰,都护府却连个兵都调不了,剿灭马匪的事又得搁下了,你担待的起,我拿什么交差?” 齐侍郎哼了一声,说道:“怎么下旨怎么拟旨,那全是皇上的意思,我个侍郎哪有说话的余地,你的任务完不成,冲我发什么脾气。” 何容气的一拍桌子,说道:“我发什么脾气?我气的是明明已经拿下了匪贼的一处据点了,明明接下来就是审问俘虏,趁其元气未复调兵进剿,明明早就与王都护订好了进军方略,现在可好,一下子其他兵马我一个都调不动了。” 齐侍郎见何容拍了桌子,顿时也是火起,说道:“我岂不知如何用兵?皇上的旨意说的明明白白,王都护立即启程回京,要是我自己来传旨,我自然会看形势处置,问题是我是跟卫总管手下的一个汪公公一起来的,现在倒好了,那个混账太监倒是跟着王都护回去了,你找不到旁人,只能找我来撒气?” 何容两步走到齐侍郎面前说道:“我不找你撒气找谁?那个太监是来叫王都护回去的,他哪懂得行军打仗,你倒好,一封信传到我的营里,好哇,皇上有旨,王都护不在之时,各地兵马只可严防自守,不得擅开边衅,一切有待新都护到任,还都派了几个监军,要把高济调回到这里,这下好了,别说是其他营了,连高济的人他自己都调不动了,你这不是多事吗?光是王都护走了,那我想想办法,以王爷的名义拢一拢人,这仗还算有的打,你倒好了,这借着都护府的名义把命令一传,这件事算是彻底扔在那了,你说我不找你撒气找谁?” 齐侍郎站起身来,他比何容稍矮一些,但气势上一点也不服输,说道:“那你要怪谁,你要是几年前不走,现在起码也是都护府上地位第二高的人了,王都护不在,王爷不在,那不就是你来主事吗?我为什么传令要高济回来,不就是因为他是各个营中的将军里位置最高的那个吗?你要撒气先骂你自己吧,我从长安千里迢迢赶到这儿来,可不是来跟你在这斗嘴的。” 眼看两人越吵火越大,司马路赶紧上来劝住两人,说道:“唉唉,何将军,齐将军,你们别吵了,都消消气,咱们都知道这事都是皇上的意思,你们这么吵也吵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算了吧,咱们还是该先考虑一下接下来怎么办比较好吧。” 何容和齐侍郎互相看着对方,一言不发,而后都看向司马路,齐侍郎开口说道:“子非,你是有脑子的人,该怎么办你说吧。” 司马路一愣,心想:嘿,我这就是个劝人的话,怎么猛地把事扔在我头上了,你们吵你们的,我没事瞎多这嘴干嘛。好在他反应够快,脑子一转,说道:“眼下虽说大批兵马调动不了,但派些人手往来巡逻还是行的,不妨把部队分成小股,增加巡视的频率,以此震慑贼匪如何?” 齐侍郎点点头说道:“这倒是可以,大部队虽然动不了,但营造一个沿途戒严的气氛还是可以的,马匪们也就是抢个东西,碰到全副武装的士兵还是不敢造次的。” “不行。”何容抬手打断了两人说道。 “不行?”齐侍郎皱起眉头,“怎么不行?我觉得可以啊,反正只需要唬住对手就可以了。” “所以说你不了解情况,”何容说道:“一来,咱们的军营里面有马匪那派的人,什么消息都要走漏出去,你派到各营宣旨的时候那么大张旗鼓,势必要把圣旨的内容泄露给敌人啊。这二来,这票马匪可不是寻常打家劫舍的那种,他们是一个突厥部族,若是他们知道了我们只能派出小部队,怕不是立刻就会安排专门针对那些小队的攻击,我可不想在这时候损失人手。” 齐侍郎听了,不禁开口问道:“营中被渗透的这么彻底?” “咔嚓!”一声,何容猛地将一个茶盏摔在了齐侍郎脚前,说道:“你当我为什么发火?我这次回到西域,本就是奉了王爷的命令,明面上是剿灭马匪,实际上却是要暗中查一查潜伏在军中的势力。上一次兵分三路进军。三军各自接到的命令不同,除了要设伏,另一个目的便是要查清楚是谁手底下的人泄露军机,结果偏偏这个时候皇上下个旨,哎……” 何容长叹一声,坐回到椅子上,继续说道:“如今计划已经打乱,所有的事,都得从长计议了。” 何容这一番话,齐侍郎才明白如今都护府究竟是如何一番景象,沉默半晌之后,齐侍郎坐回自己的座椅上,也陷入了沉思,眼看大厅内重又安静下来,司马路摇了摇头,默默出门,让家仆进来把何容摔掉的茶盏碎渣清理干净。 待到佣人们清理完毕,何容开口说道:“朝廷不了解这里的军情也正常,但老齐你是这里出来的人,你该知道下令各营不得调动是有多糟。罢了,罢了,算算日子,王都护一家现在也快到京城了吧,已经是这个局面了,我自己再想想办法吧。老齐,你来的时候有王爷的消息带来吗?” 齐侍郎摇头说道:“王爷我去见了,但也没安排太多事,只说是有你在这边,他还是很放心的,按照王爷的意思,王都护这次的确是要高升,只要西域那边不出什么岔子就好。” 何容说道:“不出岔子,哎,只可惜须得苦了那些在大漠上行路的人了。”他看向齐侍郎,问道:“老齐,你要在这里呆多久?” 齐侍郎说道:“我应该和王都护他们一起返回京城,不过是看王都护突然回去,这都护府里只剩下一些谋臣策士,没个能主事的人,才临时跟汪公公说暂留下来的,原本是等高济回来之后我再走,现在你过来了,若是你不走的话,我就可以回去了。” 何容想了想,说道:“子非,你跟老齐一起去京城吧,把罗舟押送回待贤坊府上。” 司马路抱拳答道:“是,听何将军您的。” 齐侍郎起身道:“既然这样,我明日一早便出发,子非,你带多少人?” 司马路说道:“押送罗舟的兵卒,十几个也就够了,只是车马也在,只需多带些行路的粮草便是了。” 齐侍郎点头说道:“那就这么说吧,何容,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何容说道:“老齐,你帮我送个信吧。” “给谁?王爷吗?”齐侍郎问道。 “给我夫人,”何容取出一封信,说道,“你若找得到,便帮我安排人送一下,若是找不到,就送到王爷府上,刘管家会处理的。” “好。”齐侍郎接过信,“何夫人还在外行走呢?” “我派了韩卢随行保护她,出不了什么差错的。”何容笑了,“再说了,她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了,哦,对了,这是我最近悟得的一些想法,”他从行囊中取出一卷书,“你帮我一起送到王爷那里吧。” “给谁?给王爷吗?”齐侍郎问道。 “给祝士廉,我小兄弟。”何容说道。 齐侍郎笑了,说道:“怎么,王爷还打算再培养一个将军?” 何容摇头答道:“戍边卫国,牺牲甚多,只需他逍遥自在便可,行伍之事,还是算了吧,只是再培养一名侠客罢了。” 第四十五章 时局(三) 秦岭山中,黑岭帮外。 清晨时分,一彪人马沿着山道缓缓而至,寨内望楼上见有人来,慌忙敲起铜锣,锣声响亮而悠长,全然不似有敌来袭,更像是在欢迎来客。 听得铜锣声响,寨内人众纷纷走动起来,待到那彪人马来到寨前,寨门打开,董长老从中缓步而出,其后跟着吴长老等帮内人众,帮里武人两侧列队,口呼:“鲁大哥神功盖世,一统江湖!” 来者为首一人名叫鲁仲武,正是鲁穆口中的大哥,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二人并无什么血缘关系,鲁穆长得五大三粗,鲁仲武虽说也身形高大,膀大腰圆,但面容却不似鲁穆一般粗鲁,胡须还精心修剪过,这个大哥的称呼,大概是江湖大哥吧。 见董长老迎上来,鲁仲武并未下马,只是开口问道:“董长老,怎么是你出来迎接,鲁穆呢?不是他找我来的吗?” 董长老答道:“鲁大哥,鲁穆长老他昨日外出行猎疲惫,加之饮了些酒,此刻正在寨内安睡,我等不敢随便打扰,又怕误了迎接,便自作主张先来此欢迎大哥您了。” 鲁仲武点点头,他了解鲁穆个性,喝酒误事倒也并不奇怪,于是也没说话,策马从董长老身旁经过便要进入寨中,寨内的人众急忙两侧散开让路,待到鲁仲武进入寨门,他的手下已是经过欢迎的人群之时,鲁仲武突然停下了马。 吴长老忙上前问道:“大哥,您这是怎么了?” 鲁仲武突然说道:“动手!” 一声令下,他的手下立时行动起来,迎接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眨眼间,已被各种刀剑抵住了要害之处,董长老脖子上架着刀刃,吴长老被鲁仲武手中的直刀抵在胸口。没受制于人的那些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远远退开,这些人武功不怎么样,鲁仲武的手下也没管他们,只需控制了所有领头的人,这座寨子便算是拿下了。 见兵不血刃就控制了所有关键之人,鲁仲武又开口说道:“捆了!” 马队之后,一群步卒一拥而入,各持绳索等物,将董长老等人捆了个结结实实,董长老他们不敢挣扎,只是对鲁仲武问道:“大哥,这又是何意?” 鲁仲武懒得解释,他倒不是怀疑董长老他们想要做什么事,之前留着这些人只是为了稳住帮里的形势,而是现在黑岭帮里的少壮派已然对他心悦诚服,这些老家伙们自然也没什么用了,安排鲁穆来这里也不是要他好好管束这些人,而是因为鲁穆这个人喜欢喝酒误事,带在身边也是耽误事,给他个差事来做罢了,若不是鲁穆差人过来送信说有一村夫送玉环剑到寨中,鲁仲武是绝不会自己来这一趟的。 不过话说回来,鲁仲武对鲁穆写的这封信充满了怀疑,玉环剑被秦思廷藏在了他的堂兄弟家中,今年早些时候,鲁仲武专门派了人去取,派出去了三十余人,却只有一人逃了回来,黑岭帮做事一向谨慎,此人便是当时暗藏于谷外的暗哨,自己的兄弟进了院子之后,却见翠烟阁的一干人等紧随其后而入,由于事发及其突然,故而来不及向院内人报信,眼见自己的人被翠烟阁的人打败,他不敢多停留,匆匆赶回帮中报信,其后鲁仲武又派出了许多人手,想要查出玉环剑被翠烟阁的人带到了哪里,却一直没有消息。 鲁穆送信过来之时,鲁仲武满心疑惑,玉环剑要么在翠烟阁里,要么是被其他厉害人物拿着,断无被人送回来的道理。不过鲁穆这个没脑子的莽汉并不知道玉环剑是什么,信中却把玉环剑描述的十分详细,想来也许是翠烟阁的人以此来谈条件,或是有其他打算,于是他向上汇报之后,便带了帮内大多好手,冲着这座黑岭帮的偏寨而来,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就算当真无事,这个寨子里的人也要一个不留,绝不可流出一丝玉环剑的消息出去。 眼见董、吴两个长老连带着寨子里剩下的其他头目都被捆了个结实,一年轻人走上前来,对鲁仲武说道:“帮主,人都清点了,找不到老董的侄子董方。 此人是黑岭帮的孙长老,说是长老,但却一点也不老,只是因最听鲁仲武的话,于是便得了几招武功指点,成了长老。鲁仲武眉头一皱,对董长老问道:“董方在哪?” 董长老说道:“董方他在前厅准备迎接的酒宴,鲁大哥……哦……不……”他突然意识到孙长老对鲁仲武的称呼,马上改口说道,“鲁帮主,我等真心欢迎您到此,也乐意效忠,还请帮主开恩松绑。” 鲁仲武一幅不知可否的样子,手一挥,说道:“带上老董,其他人关起来,跟我去大厅,你,”他指孙长老说道,“去把鲁穆给我找出来。” “是。”孙长老得了命令,立时开始指挥手下行动起来,一拨人押着人往马厩而去,一拨人押着吴长老跟他去寻鲁穆下落,其他人跟随着鲁仲武,直奔寨内正厅而去。 深秋时节,秦岭山中阴寒之气弥漫,大厅门外挂着厚帘子,门外立着的两个卫兵见鲁仲武到了,立即为其掀开了帘子,却被鲁仲武身后的人冲上来拿下。鲁仲武自己则毫不犹豫,掀开帘子便走入了大厅之中。 大厅正中,点着火盆,原本两侧的案几都被撤走了,偌大的屋内剩下两张案几,一张在门口,一张在主位上,两张桌子相对着火盆摆好,上有各式瓜果餐食,董方确实就在这里,正端着酒壶立在屋边,鲁仲武看出来了,这张靠门口的案几是留给自己的,因为一个白须白头白袍的老头正端坐主位之上,手端酒杯看着他。 鲁仲武认得此人,正是“游散仙”安德玄,在他的桌子上,一个锦盒打开着,虽然距离较远,但鲁仲武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其中放着的正是玉环剑。 鲁仲武往前走到案几前,他的手下一拥而入,见屋内只有两人而鲁仲武脸色十分难看,都有些不知所措,一人开口问道:“帮主,咱……” “帮主?”安德玄开口了,“前代秦帮主有令,持玉环剑者即为黑岭帮帮主,现在剑在老夫这里,你们该叫老夫帮主。” 一干人等见了玉环剑,立时便乱了套,年长一些的人认得玉环剑,已知眼下事情的复杂,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年轻一些的不认得这把剑,但见认得的人都面色凝重,也知道事情不简单,赶紧向年长一些的人询问,一时间大厅内嘈杂无比。 “秦帮主背叛黑岭帮,他的律令早就是废纸一张。”鲁仲武开口说道,窃窃私语之声立时便停了下来,“玉环剑乃本帮至宝,秦帮主私自将帮内宝物送到帮外,已是罪大恶极,非本帮之人,若不立即将此剑返还,帮内人人得而诛之。” 此言一出,许多老一些的人物都是心头一震,虽说这些人早已打定主意跟随鲁仲武,但仍记得秦帮主所在之时的言行,这样给秦帮主定罪,日后怕是要将帮内还记得秦帮主好的人清理干净了。 安德玄呵呵一笑,说道:“如此说来,两年前是何人害了秦帮主,已经十分明白了,是吗?”他站起身来,鲁仲武见他起身,丝毫不敢怠慢,手已按在腰间的刀柄之上,安德玄是何等人物,江湖上何人不知,却听安德玄继续说道:“别忙,老夫今天不打算给秦帮主报仇,只是有些事情,老夫要问个清楚,坐吧。” 他嘴里说着,脚步却踏了出去。“小心!”鲁仲武大喝一声,然而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却见安德玄已入鬼魅般来到了众人当中,手掌一拍一推一拉,反身拉着董长老抽身而回,原本押着董长老的两人,一人手捂肩膀倒地,一人横飞了出去,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而安德玄已回到了自己的案几之前。 屋内众人慌忙抽出武器,但心中的震撼已非言语可说,这一来一回之间,竟无半点预兆,身法之疾,出招之快,内力之强,已是世间无人可及,二十年前便有传言说“游散仙”安德玄的武功完全不输于传说中的“一刀二剑”,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似乎年岁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本事,眼前便是名副其实的活着的江湖传奇。 鲁仲武也有些心里犯怵,他对自己的武功原本十分自信,觉得即便是江湖上成名的大侠,自己也完全可以一斗,更不要说手下也有许多高手,一拥而上,任他有多大本事也难逃一死,但这一个来回,安德玄已显示了自己的本事,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便入探囊取物一般轻松,鲁仲武此刻已运起内力,紧盯着安德玄,两脚站住位置,生怕他突然出手。 但安德玄却全无突袭之意,只是淡定地将董长老身上的绳索解开,而后安然落座,对鲁仲武说道:“请坐吧,董长老是秦帮主的友人,友人的友人老夫不喜欢看他被人绑着,坐吧,董方,为这位鲁……嗯……该怎么称呼你呢?哎,为他倒酒吧。” 董方之前见许多人押着自己叔父进来,还有些慌张,但此刻已是放下心来,大胆地上前为鲁仲武倒上一杯酒,鲁仲武虽说慑于安德玄的武功,时刻警惕不已,但身为老大的面子却不能丢,一边坐下一边说道:“安老前辈,你虽不喜欢友人被捆着,可在这屋外,这座寨子里的人可都在我手里,您武功盖世,却须救不得每一个人。” 安德玄却毫不计较,说道:“不妨不妨,只需老夫眼前看不见,那便影响不了老夫的心情,老夫让你坐下,便是有事要和你谈,等老夫谈完之后,你自然会把这些人都放了。” “哦?”鲁仲武一手端起酒杯,另一手却藏在桌下,“安老前辈如此自信?不知老前辈要谈些什么?” 安德玄从锦盒中取出玉环剑,在手上把玩了一下,说道:“这柄玉环剑到了老夫的手上之后,老夫便一直在参悟,这玉环剑虽说雕铸精美,用料名贵,却谈不上是至宝,为何不光黑岭帮,连翠烟阁的人都要来夺?” 鲁仲武冷哼一声,说道:“玉环剑是我帮至宝,其价值本就不在这柄剑上……” “诶!对了!”安德玄“啪”地一拍手,把鲁仲武吓了一跳,“你说的没错,老夫参悟许久,这柄剑的奥妙之处,的确不在这柄剑本身之上。” 说罢,安德玄从锦盒之中取出了一封信,说道:“秦帮主送来这柄剑之时,也附带送来了这封信,如何,鲁……算了,你听过这封信吗?” “我叫鲁仲武,以安老前辈的身份,便是直呼我名也可,”鲁仲武说道,的确,以安德玄的江湖地位,便是名门大派的掌门,直呼其名也不算冒犯,他对自己手下说道,“既然是前代的事,涉及帮内机密,闲杂人等不得参与,你们都出去。” 他的手下顿时如释重负,这等机密事宜,若是多耳听了去,被灭口也是可能的,最好大家都不知道,也是苟活之计,但没等众人出去,安德玄说道:“慢着,既是黑岭帮的事,在场各位又都是黑岭帮的人,大家都是兄弟,听了也无妨。” 安德玄虽是笑眯眯地说着话,但话的份量却十分重,众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却听董长老说道:“秦帮主的遗书,只是交代身后之事,斯人已逝,鲁‘掌门’究竟怕些什么?” 鲁仲武听得他言语挤兑,面有不满,心想:姓董的,刚才你还在老子手下捆着,这会儿就敢这么说话了,以前觉得你是个迂腐老头,今日才知你是个狗仗人势的鼠辈。他虽心里这么想,却不能这么说,否则便是真的怕了,威信是不能丢的,于是说道:“也好,大伙正好听听这个叛徒的妖论,把信念了,大伙也自然分辨得出忠奸。” 安德玄笑出了声,伸手展开信纸,念到:“吾弟思梁亲启,若接此信,则为兄已不在人世,且多半为人所害。为兄知弟素不喜江湖之事,然事已至此,非弟不能担当,为兄一生自付多行侠义,问心无愧,此剑为为兄一生所行之证,望弟妥善保管,以为秦家家传之宝。为兄一身武功,皆在剑外,望弟多行参悟。传信之人,弟尽可信任,可随之至一地隐居,生活所需之物兄已为弟备齐,弟自可远离江湖恩怨,若能幸福长久,则为兄可安心矣。愚兄,秦思廷。” 他把信念完,厅内一片寂静,年长一些的人见过秦帮主,这信中的口气一听便是秦帮主的话,想起昔日秦帮主在时,心中不免感慨。 安德玄说道:“这便是秦帮主留下的遗书,鲁壮士,你怎么看?” 鲁仲武开口说道:“怎么看?安老前辈,在我看来,这更是本帮的叛徒了。玉环剑是本帮的宝物,前代帮主私自将其送给亲戚,还要收作自己家传,更让人藏在隐秘之处,这便是盗取帮内财物。更何况前代秦帮主在时,黑岭帮众过的一日不如一日,无本的买卖做不了,弟兄们都饿肚子了,这个人还心心念念个人的道义荣辱,不是叛徒又是什么?” 安德玄点了点头,说道:“你这番理解,也有一定道理,的确,秦帮主在世时,黑岭帮是不许随意掠夺的,吃穿用度,全靠秦帮主想法筹集,为人作镖,或是开垦地皮,总是不如劫掠来的爽快,过路客商行人死活,与你黑岭帮又有何关系呢。” 鲁仲武自然听得出安德玄话里的刺,在场的人也都听得出,不过他却并不在意,毕竟全帮人轻松的吃饱肚子可比行人性命重要,鲁仲武开口说道:“确实如此,不知安老前辈有何见教?” 安德玄说道:“没什么,黑岭帮如何生存,老夫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老夫思来想去,这封信中有一句话老夫却格外在意,信中说,为兄一身武功,皆在剑外,然则秦帮主送来的却不是寻常的佩剑,而是送来的玉环剑这么一把不能施展武功的剑,鲁壮士,你猜这是何意?” 鲁仲武压根不想多想,直接顺着安德玄的话问道:“这是何意?” 安德玄捋起自己的胡须,伸手取过锦盒,说道:“老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秦帮主所说的正是字面意思,剑是放在锦盒之中送来的。”他再此打开锦盒,继续说道,“皆在剑外。”他抓住锦盒的底部,轻轻一按,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盒底打开,掉出了一封书信和一个令牌,安德玄拿起令牌,说道:“黑岭帮帮主遭人暗算,帮内人却反助行凶者,我这才理解了缘由,也不过是因为……”他向众人展示了令牌正面,上书三个金色大字:待贤坊。“行凶者是官府的人。” 第四十六章 推断(一) 长安城外,京襄道中。 两匹好马一前一后,缓缓而行,第一匹马上是一位白衣男子,第二匹马上则是一紫衣女子,男子腰间一柄长剑,一手放于缰绳,一手轻扶剑柄,目光时不时看向身后,眼光中好似不是提防,而是疑惑,虽然疑惑,却不多问,只是默默而行。 女子骑马距男子不远,正专心致志的催动这马匹,似是嫌马匹走的慢,却有不想超过男子的马,两人就这么缓缓地前进着,女子心里颇为不快,但也什么都不说,她身着锦袍,斜坐在马背之上,却也坐的十分稳当,长袍上刺绣十分精美,衣袖出纹饰有云朵图案,是她这些天在长安城中订做的。 不必多说,这二人正是祝士廉和孟姑娘,自二人在待贤坊喝了那场酒之后,孟姑娘便拉着祝士廉,在长安又逛了许多时日,借着待贤坊客人的身份,拜会了许多人家,大多是达官贵人,虽说嘴里说着要按李老板的意思,自己查查刘管家的身份,但祝士廉注意到,她在拜会的时候却从没问过一个相关的问题,问得多半是一些极其寻常之事,甚至许多人家连家中主人都不见,只与一些家仆随便聊上一聊。不过就是这么随性的拜访,也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毕竟长安城大,一天拜访十户人家,一个月来拜访不过来。 对于这件事,祝士廉倒是并不反感,反正李老板也没什么任务给他,只是说孟姑娘可以带他走,那么意思就很明白了,只要孟姑娘还在长安城中,不管她去了哪个人家,祝士廉都得跟着,听她问了什么,知道她知道了什么,这也就是他的任务了。 不过这般乱逛也不是没有好处,这一个月下来,记住孟姑娘的人没几个,记住了祝士廉的人却不少,长安城内但凡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了待贤坊内的第三位侠客,“夺云剑”祝士廉已经开始在外行走了,倒不是因为祝士廉时常自我介绍,而是每到一户人家,孟姑娘总是抢先说自己是随待贤坊的“夺云剑”祝少侠来的,自然就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对于这个局面,祝士廉也不反对,毕竟李老板早就教导过他,行走江湖之时,若是名号不响,就不好做事,也容易被人误解,把名声传开了,许多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当然了,不仅是达官贵人,京城的大家小姐们也知道了如此一个沉默寡言又武功高强的年轻人,最重要的是,此人还十分英俊,又善抚琴,而且虽不说话,却又好酒,但又喝不醉,着实是个招人喜欢的人物。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祝少侠在长安城内可谓实打实的火了一把。 如此这般随着孟姑娘玩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有一天,孟姑娘对祝士廉说道:“好了,祝公子,小女子在长安的问题问完了。” 孟姑娘这些天都住在待贤坊内的一间空闲院落当中,地处坊内靠近城墙的一角,是日月明风清,祝士廉端坐于院内凉亭之内,宽袍博带,正悉心抚琴,听得孟姑娘的话,把手按在琴弦之上,铮铮琴声悠扬飘远,又重归宁寂。祝士廉开口问道:“明日,北都?” 孟姑娘坐在凉亭外,背靠凉亭柱子,仰头看着天上星斗,说道:“不是,小女子暂时不回北都,祝公子,小女子这几日没什么事做,就让小女子跟着你吧。” 祝士廉重又低下头,琴声再起,他一边抚琴一边开口说道:“无事,长安,静候。” 孟姑娘和祝士廉待久了,他的话也都听得懂,无非是说祝士廉这几日没别的事,只是待在长安,静候有事时再说,言外之意自然是不想让孟姑娘跟着。 孟姑娘转身跳进亭子里,手指拨向琴弦,祝士廉知她要捣乱,当即一手阻拦,一手继续拨动琴弦,无论孟姑娘手指戳向哪里,总是被祝士廉挡下,琴声却丝毫不乱,孟姑娘一时来了劲,一抬手,不知何时两根钗子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左手一挥,玉钗飞向琴面,右手紧随着向琴弦摁来。 祝士廉不慌不忙,时日久了,孟姑娘的暗器出手之法他也了解的差不多了,见她猛一抬手,便知暗器要到了,当即手臂挥出,袍袖一卷,玉钗毕竟不是飞刀,没能射穿他的衣袖,而是扎在了袍袖之上,同时腿上一抬,身形一转,立时把琴转到了身后,让孟姑娘这一手扑了个空,孟姑娘这才看出来,原来方才祝士廉抚琴之时,琴下并无木架桌案,而是一直放在腿上。 孟姑娘虽然招式并未得手,但也并不生气,只是说道:“你不想让小女子跟着,这倒无妨,不过我知道你之后要去哪,我也要去,咱们一路走,这也不算是跟着。” 祝士廉琴声未停,背对着孟姑娘,开口问道:“去哪?” 孟姑娘说道:“均州,苍鹭剑派。” 听她说的这么肯定,祝士廉叹了口气,将琴放到一旁,转过身来问道:“为何?” 孟姑娘又一抬手,一封信不知被她从哪里取了出来,她面露调皮的神色,说道:“你的李老板写的信,要你去那里一趟,你今天在小女子的住处这里,你府上自然就没人,小女子就去替你取来了,给你。” 祝士廉只是摇头苦笑,倒也不慌张,虽说孟姑娘之身份尚且成谜,但被她看了信件也无妨,李老板做事一向谨慎,既然能送信过来而不是叫他过去口述,那就一定是知道孟姑娘一定会看到信,于是他只是将信收起,并未打开,问道:“何时?” 孟姑娘说道:“信上没说时间,只是让你明天去李老板府上取了书信,送到那里去。” 祝士廉抬头看着孟姑娘,说道:“送信,无趣,为何?” 他的意思是,这一趟只是单纯送个信,信的内容不会让孟姑娘知道的,所以孟姑娘得不到什么消息,此事对她十分无趣,干嘛还要跟着自己。孟姑娘答道:“自然是因为留在这长安城中更是无趣,跟着祝公子你,每日既能听琴,又能赏景,更重要的是,小女子跟着祝公子一起行走,路上满是其他女子羡慕的神情,岂不是天大的乐事?” 祝士廉听她鬼话连篇,虽然两人能这么聊天,这孟姑娘的身份立场可不在自己这一边,况且以孟姑娘的行事作风,这般小女子似的说辞,说出来恐怕她自己都不信,没点目的,孟姑娘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跟着自己,当下说道:“明日,听命,不聊。” 他的意思是明天去取信时,听李老板怎么下令,和他在这里聊是没用的,孟姑娘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有一件事却令她十分生气,说道:“怎么回事,以前你说话还是几个词几个词的,怎么现在越说话越少了?” 祝士廉起身将琴收起,做了个酒杯的手势,说道:“一月,酒日少,不请,不说。”说罢,潇洒地从亭中迈步而出,回府去了。 孟姑娘气不打一处来,在他身后说道:“嫌我不请你喝酒?嘿?这一个月本姑娘请了你好几次了,你也没请过本姑娘一次,你这也是理由吗?”说完,也扭头回屋睡觉去了。 今日这京襄道上,祝士廉一直很纳闷,孟姑娘一反常态,明明李老板说了,她想跟着就跟着,目的也达到了,为何还是脸上闷闷不乐,孟姑娘也十分生气,昨天说的话,今天连道歉都不想,眼前这个少侠,好像自己请他喝酒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这也就罢了,每次饮酒这位祝公子都像是无底洞一般,要了多少酒都照单全收,又偏偏懂得什么是好酒,这么多来几次,她可负担不起。 两个人就这么闷着走着,一路朝着均州而去。 第四十六章 推断(二) 秦岭山中,黑岭帮山寨内。 安德玄的话让在场的众人大吃一惊,但又不敢多嘴,全然不似方才议论秦帮主之时那般议论纷纷,除了帮里一些重要人物,大多数帮众对于这位鲁仲武帮主的来头并不熟悉。 两年前时,秦帮主声称帮派宝物玉环剑下落不明,没过多久他本人也突然暴毙,但却在死前几日当众留下了持有玉环剑者为帮派之主的话,而后帮里的五位长老暂掌帮内事务。 刚开始时,几位长老都是依照帮主之命,寻找玉环剑所在,然而没多久之后,形势急转直下,官军突然开始向秦岭山中而来,攻打黑岭帮的寨子。 眼看黑岭帮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若没有一个帮主,根本无法统合帮内众人,只是这帮主之位五位长老之间意见不一,董长老和吴长老两人是秦帮主的亲信,坚持要按照秦帮主遗命,寻找玉环剑的下落,而其余三位长老却不以为然,认为现在的黑岭帮内忧外患,内未查明帮主死因,外有官军进剿,如此局面之下,干等着新帮主出现不是办法,更不要说这帮主遗命毫无道理,帮派之内有能力之人也有,有威望之人亦不少,眼下要统合整个帮派度过难关,岂能坐由一外人摄走帮主之位? 两方皆有道理,也各有支持之人,若是平时自然可以坐下慢慢讨论解决,奈何外部官军进剿甚急,黑岭帮在秦岭山中原有山寨二十余座,皆设在隐蔽之处,此时已被解决了十座,虽说黑岭帮在这山中已盘踞了许久,但怎么也不是官军的对手,更不要说这支军队自河州地区调来的精兵,如此形势之下,董、吴两位长老再坚持己见,也得认清当前的形势,于是两方达成了一致,先推举黑岭帮内最有威望的华长老暂任帮主,待到挺过了这次危局,再商议如何解决问题。 只是华长老虽能统合人众,却怎么也不是官军的对手,只能组织手下人于更加隐秘的山寨中躲藏,全然没有退敌之策,万般无奈之际,这个鲁仲武突然由帮内另一位贺长老带到人前,只说此人是他手下弟子,与官军中人有旧,寻得关系,讲清利害,不说可保山寨无虞,至少要搞清楚为何官军突然进剿,他们也好商量对策。 彼时华长老正一筹莫展,有人能有办法,不论好坏也要一试,几位长老与这个鲁仲武达成了一个协议,若是鲁仲武能设法退敌,则可列席诸位长老之间,做黑岭帮的鲁长老,若只是探明官军内情,则可提拔为帮内要人。华长老算盘打得颇为精明,身为帮派长老,总要有些手下势力,方可在帮内立足,如鲁仲武这样的人物,就算他真的退敌成功,给他个长老的名号,最多也就是贺长老的手下对他信服,一则不至于改变黑岭帮内的格局,二来也可分化贺长老的势力,无论如何也是稳赚不赔的。 但这个鲁仲武确实不同寻常,此人不要人手,不要钱粮,只身潜入官军大帐,用了一夜时间,便找到了官军的线人,带回了情报,原来黑岭帮盘踞秦岭山中,虽说秦帮主已严格约束帮众不得胡乱劫掠,但人多事杂,帮内仍有一些人偷偷的在外胡作非为,于官道之上劫掠了一支押货的镖队,将队中大多数人杀死,少数人连带货物一起掠走。 事情就出在了这支镖队之上,被掳走的货物并不打紧,关键是这队人当中,有一人乃是京城户部尚书之子,户部尚书得了自己儿子所领的队伍遭劫,立时便写信请求秦州、成州两州太守出兵探查,得了是黑岭帮作乱的消息,自己儿子生死不明,便将消息呈给魏相,直言黑岭帮作乱已久,劫掠成性,附近三州百姓深受其扰,恳请朝廷发兵进剿。魏相同意了他的说法,于朝堂之上向天子进言,更是得到了陆相的支持,秦岭山中乃是自京城至西域的要道,剿灭黑岭帮,对陆相的势力也是十分重要的,于是天子传令,此事交给魏相,由兵部调动兵马处理,这才导致也现在黑岭帮的糟糕处境。 黑岭帮的五位长老听了这个消息,这才明白事情的关键,鲁仲武说道,如今领兵之人是河州的将军,虽说是出兵进剿,但其人与秦州、成州、凤州这些地方之事并无瓜葛,没有出兵的动力,只是奉命行事,唯一着急的便是户部尚书,眼下只需寻得尚书之子,人质在手,才好与官军谈判退兵。 几位长老认可了鲁仲武的判断,当即开始安排手下的人查明此事,原本黑岭帮二十余座山寨,查明须得时日,但眼下帮众都聚集于仅剩的几座寨子,很快便查明了情况,劫掠之事确有其事,而做这件事的人的正是华长老的手下,万幸的是,户部尚书的儿子并没有被杀,而是就被关在山寨之内用作苦力,几番表明身份,也只被当作胡言乱语。 长老们立即将此人恭恭敬敬地请到帮派大帐内,好生招待,同时派鲁仲武再到官军营中,告知情况,商议谈判。鲁仲武这一去便是一夜一天,第二日夜间方才返回,也带来了官军的条件,第一是放户部尚书的儿子回去,第二则是黑岭帮要出一部分人,编入军中,一同去往河州戍边,第三黑岭帮原有的二十多座山寨中的十二座,必须交给官军使用,用以向朝廷交差。 后两条要求已是苛刻至极,然则接受是帮派半亡,不接受便是寸草不生,官军的人也说的清楚,能放黑岭帮一条生路,只是因为此地道路崎岖,攻打山寨需多费时日,耽误河州军务,便顺水推舟,给鲁仲武在军中的旧识做个人情。五位长老思来想去,加之鲁仲武在旁劝说,最终答应了官军的条件,黑岭帮才算是苟活下来。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鲁仲武虽说如愿以偿的做了山寨的长老,但外患已除,内忧便成了当务之急,既然没了官军围攻,华长老这个代理帮主便成了众矢之的,官军围攻的起源便是华长老的手下所为,暂代帮主又毫无作为,眼下要在出许多帮众到官军之中,几个长老都不想派自己的人,于是便一同发难,要华长老退下帮主一职,更要将他的人派到官军之中。 华长老自然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六位长老原本互相掣肘,却不想鲁仲武早已与董、吴二位长老达成密约,贺长老本就与鲁仲武关系密切,再加上董、吴二人,四人一同出力,华长老先前再有威望,也难以应付四位长老共同进逼。 就这样,几人争执之中,鲁仲武突然出手,三两招便拿下了仅剩的站在华长老那边的成长老,董、吴两位长老出手,夹攻拿下华长老,事出十分突然,这两个人未及反抗便被抓住,接着便是官军的人入寨,强行将华长老和成长老带走充军,黑岭帮内两个势力瞬间便遭瓦解,只剩下四名长老执掌帮派。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就在董、吴两位长老正因驱除了华长老的势力而松了口气之时,鲁仲武却突然趁夜发难,长老们的晚宴之上,鲁仲武的人在酒中下了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大堂内的人迷倒,待到两位长老醒来,鲁仲武已高坐帮主的交椅上,俯视两人,二人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当,但身中毒药,一身功夫已废掉大半,只得束手就擒。 鲁仲武便是如此控制了整个黑岭帮,帮内知道如此内情的并不多,只是从此之后董、吴两位长老和他们的部分手下被分派到一座边远的山寨之中,一直在鲁仲武监视之内,华长老被囚禁其间,伺机逃跑,却被鲁仲武的手下鲁穆发现,当场遇害。帮派内凡是不服从鲁仲武的人,多半没什么好下场,而对鲁仲武俯首帖耳的人,大多能得个好位置,在鲁仲武的手下,黑岭帮再次回归四处劫掠的本色,又给手下广分钱财,许多年轻帮众不懂世事,便成了鲁仲武的忠实部下。 至于原本是鲁仲武头上的贺长老,因年老体衰,一日酒宴之后,不慎摔下山崖,也没了性命,鲁仲武为其祭奠了一番,而后将自己的得力部下孙博提拔为了新的长老,帮内也并没有太多反对之声。 今日,安德玄当众说出鲁仲武与官府的关系,董、吴两位长老才算是解开了心头的疑惑,当年为何鲁仲武能够退走官军,此中情形,绝不是那么简单。 鲁仲武开口说道:“安老前辈见识广博,只靠前代秦帮主的一面之言,何以判定我鲁仲武的身份?昔日黑岭帮生死存亡之际,若是没有我,便不会有今日安老前辈眼前的黑岭帮了。” 安德玄却不着急,说道:“老夫自然不会轻易推断,只是老夫与待贤坊颇有渊源,有些事情,一眼便知,不过既然让你坐在老夫面前,自然仍是有求于你。” “哦?”安德玄这句话让鲁仲武十分惊奇,有求于你这四个字,全然不像是安德玄会说的话,于是他答道,“安老前辈有求于我?” “不错。”安德玄点头说道,“老夫有一件事尚未查明,那便是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黑岭帮内。此事难以验证,只有请你亲自带老夫走一走了。” 鲁仲武皱起眉头:“走一走?安老前辈要去哪?” 安德玄将秦帮主的密信递给董长老,又把玉环剑收入锦盒之中,说道:“你现在要把这座山寨的众人放了,然后带我去其他山寨里面走一走,哦,对了,你的那个兄弟鲁穆,眼下你可能还叫不醒他,他被老夫点了穴道,旁人解不开,咱们先去后寨,弄醒他之后,咱们便一同出发。” 安德玄就这么自顾自地把事情安排了下来,鲁仲武开口说道:“老前辈安排的倒是细致,只是此事,我还没答应下来呢。” “你答应。”话音未落,安德玄人已飞出,身法鬼魅,眨眼睛已来到鲁仲武身旁,鲁仲武一抬手,左手手中三枚钢钉打出,右手短刀直刺而出。却不想安德玄一手袖里乾坤的功夫,袍袖一卷,钢钉便尽数落于他的手中,手一按,恰好按在鲁仲武短刀刀背上,一股内力排山倒海般压来。 鲁仲武及时抽身后退,脚步还未落稳,三枚钢钉被安德玄掷了回来,分袭鲁仲武头、心、腹三处,一招暗器分打三处,落位之精准,手法之巧妙已臻化境,鲁仲武横过短刀,拨开头、心两处暗器,腹部扭腰躲过,未及换招,安德玄又至面前,手指点中鲁仲武左肩要穴,接着手一划,手掌自其前胸滑过,一抚之下,鲁仲武经脉一滞,上半身已是动弹不得。 这几招来回实在太快,眼看鲁仲武被制住,他的手下才发出一阵惊呼,正待上前相救,安德玄开口说道:“列位莫慌,老夫还不打算做什么,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说罢,他取走鲁仲武手中短刀,将装有玉环剑的锦盒放在鲁仲武手里,说道:“你尚能走动,只是得老老实实的帮老夫拿着这个盒子了。走吧,咱们去别的山寨里走一遭。” 第四十七章 营救(一) 山青,秋重,雨天,蜀地湿寒。 梓潼城外,帝君庙后院。 顾仪斜靠在门上,蓑衣裹身,斗笠遮面,压低的帽檐之下,双眼十分惊醒地注视着坑坑洼洼的一条小路,时有寒鸦为雨所惊,枯叫三声,不见起落,却有树叶婆娑乱影响动,水滴小径上,明澈成泊,虽是土路碎石,然踏足其中,却无半星泥点,雨幕若纱,山景虽动却如图。 也不知顾仪等了多久时间,他耳边一动,忽然听得一些响声,除了雨滴落在庙后门廊之上的声音外,另有一阵马蹄之声传来,听其声似有多匹,且渐行渐近。 顾仪警觉起来,他身体虽说未动,但蓑衣之下,一手已暗握在剑柄之上,锋刃渐出,然却不透一丝杀气。 好在马蹄之声中亦无杀气,约莫过去一炷香的时间,马蹄声已近在庙前,转过一片林角,两名道人各骑一马,其后再牵一马,头戴斗笠而来,见来者如此,顾仪暗收起剑,上前两步走出门廊,走到雨中。 两道人已来到门前,一人翻身下马,与顾仪一起将另一老道人扶下,细看方才能看出,老道人是前些日子接顾仪等人进入帝君庙的那位老道长,而另一位道人,斗笠之下,竟是江州重山派陈掌门。 顾仪与陈掌门一起将老道长扶下马,顾仪问道:“陈掌门,前路如何?” 陈掌门摇头说道:“大道之上仍有岗哨巡视,但好在天降雨露,通往城西的小路尚可行走,城里的戒备也放松了许多,看来他们已经默认我们走了。” “这样就好。”顾仪点头说罢,便与陈掌门一同走到牵着的那匹马后,从鞍囊之内取下两个皮袋,将之拎入了院中。 院内有一牛棚,不过眼下这里没有耕牛,倒是另栓有几匹马,马前,梁岚和吕朝云正等在那里,与顾仪一样也都蓑衣斗笠穿戴整齐,见顾仪与陈掌门走了进来,便立时迎了上去,梁岚问道:“如何?” 陈掌门说道:“可以走城西小路,不过有些泥泞难行,你们要小心一些了。” 梁岚说道:“那便好,那也就够了,顾仪,朝云,我们准备出发吧。” 顾仪点头说:“好。”然后将手中皮袋栓在棚里的马背上,吕朝云问道:“姐姐,你当真要随我们入绵州吗?眼下事情如此重大,当真不回长安?” 梁岚一边牵过自己的马一边说道:“我此番入蜀,本就是要找绵州府的张太守,我们查到的事虽然重要,但我要去办的事也一样重要,朝云你就不必多操心了,轻重缓急我自有安排。” 她都这么说了,吕朝云也不好再多问什么,于是也牵过自己的马,三人一同走出院外。陈掌门与老道长一同来到院门口相送,梁岚转身对陈掌门说道:“陈掌门,此次一别,路上还请多加小心,翠烟阁不会善罢甘休,行事千万低调,不要轻易暴露自己。” 陈掌门说道:“我也在江湖上行走了许久了,梁女侠不必多叮嘱我,我自会关照自己的,倒是梁女侠你们才是,此去往西,地险人稀,多加小心。” 梁岚与顾仪、吕朝云一同上马,雨中,稍离的远些便看不清楚面容,梁岚说道:“陈掌门放心吧,道长,此番还要麻烦你了。” 老道说道:“不妨,修道之人,四处云游便是修行,陈掌门与老道一同走,不会被人认出来的。” 梁岚说道:“道长放心,不须多少时日,此地便会重归朝廷之手,到那时,道长在这座帝君庙中,便会方便许多了。” 老道笑了起来,说道:“我若是图个方便,那便从了翠烟阁了,岂不更是方便?道有正邪,正气凛然,这才是修道。” 梁岚也笑了,说道:“如此说来,在下小看道长了,道长思悟至此,实在高明,女流之辈口出俗言,见谅,见谅。” 老道完全不以为意,说道:“不妨,不妨。” 梁岚又对陈掌门说道:“陈掌门,在下叮嘱你的事,切莫忘记。” 陈掌门说道:“不会忘的,至荆州江陵,将信物交到馆驿中一人手里,事关重大,陈某不会搞错的。” 梁岚抱拳道:“是我啰嗦了,陈掌门,道长,如此,告辞了。” 顾仪与吕朝云也一同说道:“告辞了。” 陈掌门与道长也一同作别,三人调转马头便要出发,马蹄一动,陈掌门对顾仪说道:“顾少侠,切记,剑下留人。” “顾某谨记。”顾仪回头答应了一声,三匹马便一同起步,踏破雨中动态的静谧之景,向城西小路而去。 浔阳江边,江州府内,监牢地下。 一人坐在草垫之上,两手掩面,衣衫褴褛,脚腕之上绑有铁链,从剩下的破烂衣衫大致能看出,此人之前绝非亡命之徒,只是因何关在这大牢死囚之内,大概没人说得清楚,或者说,能说清楚的人是不会说的。 死囚牢房位处地下,且在普通牢房之下的更深之处,此地关过的死囚不少,但眼下却只关了了一人,地下比地上更为阴冷,石墙缝隙之中,常有露水渗入,地下没有阳光,青苔不多,倒是长出许多蘑菇,也亏得是阴冷,倒也少有蚊虫,偶尔有一些老鼠窜行,但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啃咬的东西,死囚犯们也不会捉他们取乐。 远处“喀拉”一声,似是大门上的锁头被人打开了,死囚抬起头来,看向铁栏杆之外,黝黑的通道之内没有灯火,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一些声响,但死囚还是努力地朝外看着。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火光从门口传来,把这死囚牢内照亮了一些,这里与寻常的大牢也没什么太多区别,都是两排牢房中间通道,唯一的不同,便是这里关的是死囚罢了。 火光让死囚犯十分不适应,逼的他真不开眼,只得以手遮挡,不过从脚步声来听,来者一共有三人。 三人在死囚犯的牢外站定,死囚犯的眼睛稍为适应了一些,抬头看去,一人身着官服,显是这里的地方官,其后两人不是狱卒,而是兵丁,他开口说道:“你们是谁?” 为首那官取出纸笔,问道:“死囚姓名?” 死囚犯挣扎着勉强站起身来,说道:“我是长安城十六卫大将军手下亲卫庄瑞,奉命到江州府查案,不是死囚。” 那官压根不理他,一边写一边说道:“犯人庄瑞,你可愿认罪?” 死囚说道:“庄瑞未曾犯罪,立即放了我,否则将军府不会放过你们江州府的。” 那官继续边写边说道:“死囚庄瑞已认罪,收押死囚牢,不堪心中愧疚,自缢而死。” 庄瑞抓住铁栏,说道:“你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江州府为何与贼勾结?你们要干什么?” 那人继续说道:“江州府管束不当,现太守愿自领其责,望朝廷降罚。” 说罢写罢,那人也不管庄瑞仍在说什么,扭回身对身后两人说道:“好了,案子审完了,动手吧,记住了,犯人自缢而死。” 两个兵丁回道:“是!”说罢,一人手举火把,另一人上前便要打开死囚所在的牢门。 庄瑞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说道:“你是谁?你是太守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干?我也没查到你们勾结翠烟阁,你们还藏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杀我灭口?” 兵丁开着锁,那官走近牢房两步,对庄瑞说道:“你没查到吗?好,好好好,那就好,那你就安心的去吧。” 庄瑞说道:“死囚问斩的时节已经过了,你这么干,不怕朝廷里的人查吗?不怕大理寺丞查吗?” 那官却笑了起来,说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嘛,没事的,你是自缢而死的,牢门口的狱卒们都不在,这看管失责之事,太守他会自己顶的,你就不必多操心了。” “哗啦”一阵铁索响动,牢门打开了,那兵丁推开牢门,取出一条麻绳,刚要进去动手,突然之间,却见另一个兵丁上前一步,用手中火把的握柄狠砸在那人脑后,那兵丁立时便晕了过去。 “什么?你是……”那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形势惊到,还未说出第二句话,那兵丁已欺身至他的身旁,抬手一掌劈在其脖颈之间,马上便使其倒地不起。 庄瑞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但脑子也马上反应了过来,说道:“你是谁?是将军府的人吗?” 那人摘下兵丁用的头盔,蹲下从倒地的兵丁身上摸出一串钥匙,说道:“我不是将军府的,但我是来救你出去的,既然他说了这里的狱卒都不在,那咱们就赶快走吧。” 说罢,那人便走进死牢之中,替庄瑞打开了手铐脚镣,说道:“怎么样,庄校尉,还能走吗?” 庄瑞摸了摸自己被铁链锁了许久的脚腕,说道:“勉强可以,跑恐怕就不行了。” 那人点点头,伸手将庄瑞拉到身旁,用肩膀把他架起,说道:“没关系,咱们出去了再说,我也是等了好久才有这么个救你的机会,让你多受苦了。” 庄瑞说道:“是我自己太过莽撞了,不过,壮士,你究竟是什么人?说一下吧,这样我跟你走也算安心。” 那人说道:“好吧,我是欧阳老相的侍卫莫广,他老人家和戴将军关系甚好,是他派我来这里助你的。” 第四十七章 营救(二) 浔阳江上,停有许多楼船,穿上挂有各式彩灯花带,乐舞之声自上传出,与岸上的灯火相互和应,琵琶若泣,筝弦若诉,连同江上的细雨水露,虽然让人倍感寒意,却也难掩船上的喧闹欢声。 船只本身不算有名,只是这平静江面上的诸多船只中的一艘,这么一个夜晚,这样的船只还有许多,楼船之间,往来着许多小船,将客人及各种所需物品运上大船,又将喝的酒醉熏熏的人送到岸上。 如此繁华之地,若是有钱,便可到最大的楼船上去,坐在最好的位置上,品最好的菜,饮最好的酒,听最好的琴,赏最好的景。如若钱不是很足,也可找一艘小艇,船夫在后轻划,两人对坐,小菜小酒,对月而酌,仍是一件美事。如若实在没钱,那倒是也可以在这些船上谋个差事,挣个小钱,若是谋到了大船上差事,船上人出手阔绰,小发一笔横财也是有可能的。 江州之地便是一块这样的地方,长江水运自此往来,许多客商为行方便,便在此置了产业,早年间此地有重山派在,势力颇大,客商们便将产业置于近山之处,这两年少了重山派,翠烟阁素色堂又神秘难寻,江州府附近便成了最繁华之处,比之下游的苏杭太湖也丝毫不差。 喧闹的江面之上,一艘小船靠上了楼船之中最大的一艘,船上人想要放下绳梯,却见小船并未停下,而是悠悠的绕了半圈,从楼船朝岸的一侧绕到了朝江的一边,船上的人懂得规矩,这样的开法,来的人必是不好露面的要人,于是心领神会地不做声张,只管准备接后面的来船。 小船来到对侧,一人立在船头,向上做了个手势,于是船上落下了几根绳索,绳头皆有钩子,绳身上挂有铃铛,那人将钩子勾在小船各处,接着晃动绳索,铃铛响起,楼船之上,十余名壮汉一起用力转动机关,不多时,便将小船整个吊了上来。 小船停稳,壮汉将机关卡住,便及时消失不见,待人都走了,楼船之内一位衣着华美的女子便迎了上来,说道:“此处已无旁人,贵客还请现身。” 话音未落,船上便跳下一人,年龄不大,但锦袍玉带,一幅富贵打扮,上前递上一牌,说道:“是水坞的贵客。” 那女子见牌,马上心领神会,手指一处说道:“公子可走此门,在下告退。”说罢,便退走了出去。 船上下来那人却也没立刻过去,而是返回到小船上,将一人轻轻扶下,那人衣着就朴素了许多,若是细看,似乎腿脚也不大方便,此时正有些迷茫地看着这艘船,问道:“莫公子,这是何处?” 不必多说,这两人正是刚刚自江州府内逃出的莫广和庄瑞,这一路逃脱之时,每当形势不妙,便自会有人相助,故而非常顺利,也搞得庄瑞颇为不解,不过莫广也并未回答他,只是说道:“不必多问了,跟我走便是,还有人在等着我二人呢。” 见莫广不多解释,庄瑞也就不再问了,两人一道走向女子所指的那门,开门便是向上的阶梯,这楼梯颇为狭窄,两侧都有木墙围着,不论从船外还是船内都看不到,是一座暗梯,莫广扶着庄瑞一路爬上去,耳朵左侧听到的都是楼船内的喧哗嬉闹之声,虽说今日天气不佳,但看来顾客们心情都还不错。 楼梯很长,来到楼梯尽头处有一门,莫广打开房门,眼前豁然开朗,此处便是楼船最高处的房间,房间有两个门,一处便是从船舱内上来的正门,一处便是两人出现在的屏风一侧的暗门。此处装饰华美,灯火通明,各处以屏风隔断,功能齐全,不论饮宴或是安寝,或是提笔吟诗赏月,都可以满足。 庄瑞十分迷惑,正犹豫之时,莫广已自顾自地走了进去,转过屏风,一人正端坐在桌案之后,独自饮着酒,一貌美女子在旁服侍,对面处,另有一女子正拨弄着一张古琴,高山流水,好生快活。 见莫广出现,那人立刻放下酒杯,跳将起来,两步上前拉住莫广,说道:“你可来了,怎么样,顺利吗?” 莫广笑道:“托您的福,这一路并无任何险阻,人也救出来了。”说罢,他转身招呼道,“来,庄校尉,来见见,这位便是长城水坞的吕成君吕转运使。” 庄瑞听了这名号,赶忙上前说道:“卑职见过吕转运使,多谢转运使救命之恩。” 吕成君连忙摆手说道:“哪里哪里,救你的还是莫公子,我只是出了点小力,谈不上恩,来,别站着了,快坐,我这酒已经热好多时了。莲儿,给两位倒酒。”说着,他自己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示意两人先坐。 莫广和庄瑞也不再多客套,分别落座于吕成君两侧,叫莲儿的那位侍女为二人分别倒上了酒,端上小菜,而后说道:“少爷,人既是到了,是否要让下面把菜送上了?” 吕成君摆手道:“不忙,我们先谈些别的事,你先退下吧。” “是。”莲儿说着,便退到了屏风之后,房间之内,只剩下了莫广他们三人及仍在拨琴的那女子。 吕成君举酒说道:“既是庄校尉已经救出来了,咱们也就没白忙活,来,先共饮此杯。”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莫广和庄瑞见状也一同举杯,一道将杯中酒饮尽,莲儿自屏风后转出,为几人添上酒。 庄瑞问道:“卑职有幸得二位相救,只是卑职这一趟实在是有颇多问题,不知吕转运使、莫公子,能否给卑职解释一二。” 莫广和吕成君对视一眼,吕成君开口道:“莫公子,还是你来说吧。” 莫广点点头,说道:“好,那就我来说吧,我是奉了欧阳公的命令来这边的,和你一样,查将军府下毒之事,只是我走的晚一些,用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便快马来到了此地。一到这里,我便接到了待贤坊的书信,说是将军府把你派了过来,要我先找到你,只是我多方打听之下,却打听不到任何你的消息,加之那时出了许多意外,也有翠烟阁的人牵扯其中,我发觉形势不对,便先隐藏了下来。” 庄瑞叹气道:“莫公子你还是更明智一些啊,我初到此地之时,虽说也觉察到有些不对的地方,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危险,栽在了这江州的官府手里。” 莫广说道:“确实如此,庄校尉你是独自来的,将军府的人也帮不到你,察觉不到危险也不是你的问题,我在这里没找到你之后,便给长安那边发了信件,自己便藏了下来,好在消息送到长安,将军府便直接把你的所有消息交了过来,按着你的踪迹一查,才知道这里面牵扯了多危险的事,我一个人在这边不好办,只好又去了一趟湖州找吕转运使相助,也亏得是有长城水坞在,事情才好办了。” 吕成君接过他的话头,继续说道:“莫公子说话客气,我做的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不过若是你直接找到我的话,兴许庄校尉还能少受点苦。” 莫广说道:“您说的没错,若是提前知道您就在这江州城内,我也能少跑些冤枉路了。” 吕成君说道:“不过你若是没到我家水坞一趟,我姐姐的消息也带不过来了。” 莫广笑着说道:“是啊,总之有了长城水坞相助,我们才总算是查到了你的位置,没想到他们还真的敢把你关在江州府的死牢里面啊。” 庄瑞问道:“这么说来的话,我在这边只查到了那个彦寻与翠烟阁有些关系,和江州府似乎关系不大,为何江州府的人要抓我?江州太守不是许阁老的门生吗?陆相的人怎么会牵扯在里面?” 吕成君摇头说道:“这你就错了,江州王太守虽说是许阁老的门生,但许阁老本人虽是陆相依仗的幕僚,但官不过正五品上,自己并无太多权力,这样的人,门生多半不会太认老师的。” 庄瑞眉头皱了起来,说道:“这么说来,江州府的确与翠烟阁有关系?” 莫广说道:“这倒也未必,据我所知,之前要在牢里杀你的那些人,他们并不是江州府的人,况且今年的江州府里,死牢之内并未有关过人,兴许是他们买通了狱卒,私自把你关在那里也是可能的。” 这话倒是让吕成君有些奇怪了,他说道:“哦?莫公子何以知之他们不是江州府的人?” 莫广说道:“并无太多证据,只是一些推断罢了。我自己是出身自京兆府的,对这些有一些了解,但凡是在府内当差的人,行事作风总有一些不同于正常人的地方,不论听谁的命令,行事总是拘谨且多心的,生怕做错一二,但这些人却不然,举手投足满是草莽气质,故而有此推断。” 吕成君听了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也有道理。” 莫广说道:“庄校尉,咱们说正事,你都查出了些什么?” 庄瑞正待开口,忽听得门外船仓内一阵喧闹之声,他和莫广一道看向吕成君,吕转运使自然也听到了喧闹,眉头一皱,说道:“莲儿,出去看看这是怎么了?” 侍女莲儿起身出门,不多时便折返回来,说道:“少爷,约有二十余人在船舱内,穿着官府的衣服,要查咱们的船上有没有逃犯。” 庄瑞和莫广对视一眼,吕成君说道:“江州府这是糊涂了吗?敢查我的船。”说罢,他站起身来,对莫广两人说道:“两位稍等片刻,我去把这件事解决一下,棠儿,你随我来,莲儿,你继续为二位倒酒。” “是。”两位女子各自听令,棠儿姑娘离开了琴弦,指尖微动,似是将什么东西收到了衣袖当中,莫广眼尖,将那东西看了个分明,却是几颗珠子,棠儿姑娘也注意到了莫广的眼神,对他会心一笑,长城水坞的看家功夫,便是认穴打穴,莫广摇了摇头,笑道:“吕转运使出手,自然事情很好解决了,庄校尉,咱们喝酒便是了。” 吕成君见他这么说了,也笑道:“这江州府里有人不识好歹,我也不能丢了这转运使的身份,两位如果愿意,那边的窗子可以看到舱内,给我当个观众可好?” 庄瑞仍有些犹豫,说道:“卑职……”话没说完,却见莫广端着酒杯站起身来,拉过庄瑞说道:“既是转运使说了,咱们听命便是,庄校尉,咱们窗边饮酒吧。” 吕成君大笑几声,转身便下楼去了,庄瑞只好说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四十八章 规矩 夜半未深,最是取乐好时。 对浔阳江头楼船里的伙计来说,眼下正是最为繁忙的时候,酒客往来不绝,虽说今日天气不算好,但也是恰好的时辰,江面上小舟往来,船头灯火点点,恰如银河繁星,星星点点,把江上夜色添了点点醉意。 楼船各分大小,最大的船往往是最好的船,也是客人最多的船,不仅贩酒做菜,更有歌女杂耍助兴,若是钱给的足,更有更多的乐事可以做,吕成君的这条船,便是这江上最大的船。 船身长三十余丈,宽十余丈,吃水颇深,船上有一座四层酒楼,正门开在船舱朝岸一侧,门口左右有小厮引路,推门而入,眼前正中便是一木台,木台有一人多高,台上有自西域而来的舞女,木台四周并无坐席,而是有两座楼梯盘旋而上,抬头看去,二、三两层各有窗子朝船舱内而开,而房门和走廊却是位于楼船外侧,若是想要欣赏歌舞,无论身处哪个房间,都有着十分良好的视野,同时又各自隐藏于自己的房间之中,不会被其他客人所扰,若想赏江上之景,也可在廊中凭栏而望,实在绝妙的设计。 不过眼下船中的气氛却不太对,原本应当喧闹鼓噪的船舱内,如今却不大一样,不能说是安静,只是人人说话都小心了一些,只因船中来了一批身着官服的不速之客。 要说这楼船之内来些官府的人并不奇怪,这么好的享受之地,江州府的官员们自然也不会错过,许多酒宴也办在这些船上,小吏们闲暇之余,也会把发来的赏钱用在这些地方,当然,这艘船寻常小吏是不会来的,若是撞上了府内的要人,不说尴尬,恐怕日后很多事就不太方便了。 但像是今天这般场面却不多见,往日里江州府的人来时,不说态度如何,起码都是身着便装来的,态度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更不要说今天吕转运使本人就在船上,莫说是寻常官吏,就是江州太守,见了转运使说话也得客气些,可今天来的这些人,大呼小叫,就好像是完全不知道这是谁的船一般。楼船内的客人们听得门口声响,纷纷自窗子向外探头查看,如此这般的新鲜热闹可不多见。 “官爷,小的都说了,船上都是正经生意,没有什么逃犯,您犯不着这么往里闯。”船舱门口,几个伙计挡在官差面前,虽说嘴上说的很是客气,但身体却丝毫不肯让开路。 “少废话,人就是到了你们船上,赶紧让开,不然连你也一块拷走!”官差说着,身后的人已经把铐子亮了出来,大有说到做到的样子。 可船上的伙计却一点也不慌,仍是挡在前面,说道:“官爷您莫要说笑,这船上当真没有什么逃犯,您若是想查,可以从别的船上查起。” 官差压根就不想跟伙计多说,一挥手,身后一群人便一拥而上,想要将那拦路的伙计抓住,那伙计人虽小,但也看得出眼前这些人是真的要动手,当即说道:“且慢,诸位官爷,要进去的话,小的马上让路……让路……切莫动手。” 见他服软了,带头那官差哼了一声,说道:“算你识相,再多挡一会儿,有你的牢饭吃。”说罢,带了人便要往里走。 可那伙计赶忙又说道:“官爷们要查可以,可千万别惊扰了客人,若是船家怪罪下来,小的可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官差直愣愣地从他身边走过,一边走一边对手下说道:“搜,一个房间一个房间都搜,每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众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小伙计拉住官差说道:“官爷!千万慢来!大概您是新到江州府,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这船上的客人,可是不能随便查的。” 官差一甩手将小伙计甩开,说道:“少跟我说什么规矩,就算是天王老子在这条船上,我也照搜不误,”他对手下喝道,“愣着干嘛,给我查。” “是!”官差们马上行动起来,一些人爬上木台,强行终止了台上的歌舞,对着每一个歌女舞女挨个查看。其余官差们兵分两路,从两侧两座楼梯直冲二层和三层而去,气势汹汹,誓要把每一个房间翻个底朝天。 才到二层楼梯口处,却见每个楼梯口都立着四名壮汉,两手交叠于前,冷漠地看着冲上来的官差,将进入二层的路堵得严严实实,不容有任何人通过。见有人阻拦,官差大怒,喊道:“别挡路,不让路的都是包庇罪犯的死囚同党!快让开!” 却听拦路壮汉之中一人说道:“同党便同党,路却不会让!你们若是当真有些本事,就该直接抓了我等,又何须劝我们让路。” 最前面那官差听了这话,当即一招打来,左手虚按,右手一击直冲壮汉面门,正是一招“冲山掌”,这一出手不打紧,自各个窗口围观的诸人发出了一片惊异之声,不是因为别的,却是因为这招出手实在鲁莽,拳风实在不像是官府出来的人。 那壮汉也毫不含糊,抬掌拦住官差来势,“砰!”地一声,两掌相撞,竟是不分胜负,只是官差未及变招,壮汉却已然抢先出招,抢上一步,手掌迅速抓住官差还未收回的臂膀,自己身躯圆转,手上发力,一招“力拔河”使出,官差显然认得招式,想要以内力相抗但为时已晚,壮汉一声大喝,那官差竟被他直直摔了出去,撞破楼梯上的木栏杆,径直地从二层跌落到了木台之上,不由得发出一阵呻吟。 其余官差见自己人吃了亏,纷纷大怒,一齐朝着挡路的大汉拥来,眼看楼梯口一场混战便要发生,一个人匆匆地从二层走廊中冲到楼梯口处,大声喊道:“都给我住手!” 众人朝那人看去,却见那人一袭便装,却仪表不俗,仔细看去,却是江州府的汤别驾,江州府内,除了太守本人,便是这位汤别驾说了算,他是秘密上船的,自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这条船上,可眼看一帮官府的人要和这条楼船的人打起来,汤别驾可不能再坐视不理了,这艘船是谁的他可是清楚的很,但凡懂得规矩的人都知道,官场之上,有些人是惹不得的,若是相互之间误会了,可就很麻烦了。 听得他喊停手,挡路的壮汉们便马上停手,后退两步,为汤别驾让开了路,官差们见有人出头,自然也暂且停手,汤别驾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官差之中带头那人先前一直在楼下调度,听得有人出面,便上了楼梯,来到汤别驾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我等做公务事,旁人问不着,你又是什么人?” “放肆!”汤别驾大怒,说道:“我是江州府别驾!你们居然不认得?!我在这江州府内根本就没见过你们这些人,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冒充官差!” 这话一说,各个房间内的议论就更多了,官差来查转运使的船,那也不过是官场相斗,大家看个热闹就好,可若是有人假冒官差,这里面的故事恐怕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了,船上的客人都是明白规矩的人,此刻酒菜也都不吃了,专心看着江州府的别驾和这些假冒官差,细观一举一动,就连一直关着的酒楼四层,此刻也打开了窗子,两人自窗口向下观看。 领头官差怒不可遏,说道:“你才放肆!竟敢自称江州别驾,弟兄们,给我把这个冒牌的乱臣贼子拿下!” 这话让汤别驾有点懵,见这帮假官差来势汹汹,不由得退了两步,这种场面之下,退一步便是输了,假官差见他退缩,更是来劲了,各展本领便要一拥而上,原先那几个壮汉见状,立即上前相助,只是先前给汤别驾让路的时候,让开了这楼梯口的位置,也就没了以一挡百的位置,官差已冲上二层,各色招式一股脑打来,壮汉们再是精干,以一对三已是极限,更不必说是眼下这种乱象,转眼之间,两座楼梯口的八名壮汉便与官差们打作一团,缠斗之时,领头官差已带着手下把汤别驾给抓了来。 这一抓不打紧,原本汤别驾所在那个房间的人马上着了急,叫骂道:“这是江州别驾!朝廷命官!你们抓他可是杀头的罪过!” 那领头官差对这些叫骂丝毫不在意,正要指挥剩下的人挨个房间搜查,却听一人说道:“原来你们不是官差,好啊,好啊,不懂规矩,可是要有麻烦的。” 官差忙抬眼向上,却见酒楼四层门口,一人正施施然踏步而下,身后只跟一妙龄女子,那人继续说道:“你们这么来查我的船,坏了两条规矩,你们知道吗?” 官差开口说道:“什么规矩?你就是船主?” 那人笑道:“船主?哈哈哈哈,难怪你们不懂规矩,居然不知道这是谁的船吗?”那人停顿了一下,见官差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于是继续说道,“如果你当真不知道,那还真是神奇,我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你们这样什么都不懂的人了。” 官差不耐烦地说道:“不知道,你就是船主了吧!你这船上上来了一个逃犯,死囚,若是你见过这样的人,最好不要包庇,毕竟死囚大多穷凶极恶,留下了便是祸患,赶快送过来,咱们都省事。” 那人说道:“看得出来,你的确不是官府的人,而且也不是武林中人。” 领头官差问道:“胡说八道,你在胡乱说什么?” 那人已然来到了三楼的楼梯处,一边下楼一边说道:“很简答,围观的大伙应该都知道,第一,你若是官府的人,你不该惹我,我这么个江淮转运使虽说不是镇守一方,但凡是江淮地带的官吏,都要给我几分面子。第二,你若是江湖中人,就该知道长城水坞的名号,惹了水坞的人,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领头官差说道:“转运使?那是干嘛的?你少说这些听不懂的话,我现在要抓逃犯,你若是其他地方官府的人,就该赶紧让我把人找到,否则……” 话音未落,一颗珠子自吕转运使身后飞射而来,出手的正是跟在吕成君身后的那女子,领头那人反应也是很快,抬手去挡,用手掌将珠子打飞,却不想那颗珠子之后还有两颗珠子,两声闷响,一声痛呼,那官差大腿、小臂已各中一颗,膝盖一软,不由得单膝跪倒在地上,两旁假官差赶忙上来扶住,他才勉强没有摔的太难看。 这一招出手实在太快,围观的诸人此刻才反应过来,也不知是哪个窗口先喊了一声“好!”,一阵欢呼与赞叹之声从四面八方传了出来,世人皆说长城水坞打穴功夫神乎其神,见过的人却寥寥无几,如此一侍女模样的人,出招便如此精妙,可以想象得了水坞真传的吕氏亲族,武功可以到何种境界。 吕成君拍了拍手,一层木台之下,突然打开了几道暗门,数十人从中鱼贯而出,堵在楼梯口处,自三层走廊暗间之中,也有十余人涌出,步调一致地来到了二层口处,转瞬之间,形势逆转,假官差们被堵在了楼梯之上,进退不得。 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当中,有男有女,穿着也各不相同,若是在船上碰到,也只会当作是一般客人,只是仔细看去,这些人身高相仿,体格也相仿,若是不细看面部,男女各自都十分相似,倒不是说长城水坞的人讲究这个,了解情况的人就会知道,这只是吕成君本人的一点喜好罢了。 那领头的官差吃了大亏,被两边手下架住,此刻紧闭嘴唇,一言不发,吕成君走上前来,说道:“你们抓着的是江州府的汤别驾,还不快放人?下次再假冒官差的时候,最好打听清楚了,哪有官差不认识府内别驾的。” 官差们还没说答应放人,吕成君身后那女子一挥手,已有三人冲着抓住汤别驾那几人攻来,这些假官差们虽说都会些武功,但招式出手总是十分迟滞,似是充满了犹豫一般,交手没几下,便知自己不是吕成君手下的对手,当即放汤别驾回到了吕成君这边。 见救下了汤别驾,吕成君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汤别驾,有劳你出头了。” 汤别驾赶忙答道:“哪里哪里,若是知道吕转运使您就在船上,卑职该早来拜会才是,在这江州地界出了这种假冒官差的事,实在是惭愧。” “无妨,这条船只是个买卖之处,若有公务,吕某自当到江州府里商议,现在我是船主,你是客人,客随主便,还请汤别驾回房间去吧,这些人我自会处理。” 话说的十分客气,但汤别驾还是听得出来这话里有话,也不再多客套,当即说道:“转运使您的船,自然是您处置,卑职告退。”说罢,便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内。 吕成君扭过头来,看着这些假官差,说道:“把他们拿下,带回司内发落。”说完转身便要上楼。 “吕转运使,许久不见,办事居然这么利落了吗?”正在吕成君的手下准备动手之时,却见一人从一层大门处走了进来。 众人循着声音朝下看去,却见来者一袭白袍,衣袖宽大,上绣翠绿花纹,正笑吟吟地仰头看着吕成君。吕成君扶着栏杆朝下看了看,说道:“你又是谁?你我曾有见过?” 那人说道:“见过那是自然,只是大概吕转运使不记得我了。” 吕成君眉头一皱,顺着那人的话说道:“既是旧人,不知到我这船上所为何事啊?” 那人迈步走向楼梯,说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吕转运使看在故交的份上,一定要答应我啊。” 吕成君更是疑惑了,扭头看向自己的侍女棠儿,棠儿眉头皱的比他还要深,默默地摇了摇头,吕成君见棠儿也不知,心下略有不安,回身又下了几级楼梯,问道:“什么不情之请?” 那人对身后一点头,却见门口走进了几人,再朝外看,船舷上整整齐齐地立着两排人手,却不知是何时上的船。 “噔噔噔”脚步声响,莲儿自楼船四层匆匆下来,附在吕成君耳畔说道:“少爷,楼船被十余艘小船围住了。” 吕成君吃了一惊,的确如莲儿所说,江面上,原本往来穿梭运送客人的小船,此刻一艘也见不到了,原本停在楼船附近的其他楼船,现在也开的远了一些,不知何时,十余艘小船已将吕成君的楼船围住,其上的人也早已来到了吕成君的船上。 那人已来到楼梯前,吕成君的手下正挡在此人与楼梯之间,楼梯之上,那些假官差们挤成一团,不安地看着眼前的形势,那人手指吕成君的手下说道:“转运使,不欢迎故交上楼饮酒吗?” 吕成君说道:“哪里,只是不知贵姓,不敢提‘请’字。”他一伸手,棠儿把一柄折扇递到了他的手中,各层客人紧张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看来长城水坞的吕少爷已经打算动手了。 楼下那人见吕成君并不打算让他上楼,也不恼怒,说道:“贵人多忘事,理解,在下姓张,吕转运使可能不记得了,我们在许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不过眼下嘛,在下在翠烟阁谋了个堂主的位置,咱们原本应该一块喝个酒,叙叙旧。”他手指楼梯上的假官差说道,“不巧的是,这些人也是我要找的,还请吕转运使把他们让给我的人。” 在场众人脸色一变,吕成君说道:“素色堂张堂主?” 张堂主抚弄着衣袖,笑着说道:“长城水坞有规矩,翠烟阁也有规矩,放心吧,吕转运使,这些人让给我,我会给你另一件好处,不会坏了你船上的规矩的。” 第四十九章 交易 楼船之中,气氛变得十分古怪。 吕成君眯起了眼,上下端详着张堂主,说道:“翠烟阁的名声,江湖上人所共知,我是朝廷的官,你跟我有什么好谈的?” 张堂主笑了笑,没答话,而是转向三层楼阁当中的各个窗子,对着围观的众人说道:“诸位,不好意思,今日这艘船上的酒席生意,我翠烟阁包下了,还请诸位给我个面子,好吗?” 他嘴上说的很是客气,但口气之中却十分笃定,围观的众人看看他,再看看吕成君,吕成君说道:“这艘船是长城水坞的,跟谁做生意,张堂主恐怕说了不算。” 张堂主摆手说道:“诶,非也,非也,做生意讲究的是宾主尽欢,吕转运使总领江淮漕运事务,这一点应该比我清楚,现在着诸位客人留在船上,反而容易伤了和气,还是下船的好,我素色堂已经为诸位准备好了回岸上的船只,今天诸位没吃完的酒宴,花销都算是我请了。”他一拍手,几个大汉抬了两个打箱子进门,打开,其中皆是整块的银子。 吕成君冷哼一声,说道:“你请了?能上我这船的,都是江州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酒席的钱,张堂主你恐怕请不起。”说罢,手指在身旁栏杆上一敲,在楼梯之下堵着假官差的那些人当中,立即分出六人,把张堂主围在当中。 楼梯上的那些假官差们,见了如此声势,虽说已是发觉事态不妙,但见两方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不由得也是群情激愤,纷纷看向领头那人,那人直起腰身,说道:“你们休要欺人太甚,我……” 话没说完,不知何处射来一支暗箭,吕成君眉头一皱,身后棠儿上前一步,护在吕成君身旁,再看假官差之中,领头那人已是中箭倒地不起。 假官差之中一片哗然,一些人上前查看头领伤势,一些人则拔出刀子,打算拼个你死我活,张堂主开口说道:“诸位莫慌,只是一些寻常毒箭,取不了他的性命,只是让他多躺一会儿,我和吕转运使闲聊的时候,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吕成君对棠儿使了个眼色,棠儿立即上前,飘然而至倒地那人身旁,围在那人身旁的同伴出手便要进攻,四人持刀而上,只是刀还未抬起,却听“嗖嗖嗖嗖”几声利器破空之声,棠儿立即反应过来,一手以短剑架住一刀,一手凌空一抓,正抓住一支毒箭,再回头,攻来那四人已又有三人倒地,余下一人已然吓呆,棠儿短剑向上将刀抬起,顺势以剑柄点其手臂,登时便将其制住。 毒箭自一层窗外射来,吕成君一挥手,几个手下立刻抢至毒箭发出的位置,一齐发力,出掌击向窗框,“砰”地一声响,窗栏飞出,窗后一人,西域人士样貌,身着翠烟阁短衫,已然将短弩放下,双手平伸,示意并无敌意。 张堂主开口说道:“这位姑娘好俊的功夫,不过我翠烟阁并无敌意,若是姑娘不接那一箭,应该是恰好射中姑娘制住的那人。”他只是站着说着,虽说被人用剑指着,却一点动手的打算都没有。 吕成君完全不想搭话,只是眉头紧皱地盯着张堂主,不知他究竟是何打算。剩下的假官差们见如此景象,也不敢再造次,生怕下一个倒在地上的是自己。至于围观的众人,见张堂主如此出手,不禁捏了把汗,翠烟阁不知还在外准备了多少弩箭,一人发射尚好,若是许多人手一起齐射,任你天大的武功也难逃生天。 棠儿蹲下身来查看了倒地的假官差,而后回到吕成君身边,说道:“少爷,这些人气息阻滞,但也只是昏迷,并不致命。” 吕成君点点头,对张堂主说道:“张堂主,你要这些人做什么?” 张堂主笑着反问道:“吕转运使你又要这些人做什么?” 吕成君朗声说道:“假冒官差,依照本朝律令,本就是杀头的罪过,岂有不抓之理?” 张堂主摇摇头说道:“的确如此,不过若是抓了杀头,转运使你把这些人交给江州府即可,为何还需自己带走呢?” 吕成君说道:“擅闯我船,意图打杀江州别驾,此事恐涉及江州府内,由本转运使亲自来审,查明这些人究竟是谁的人,张堂主有什么问题吗?” 张堂主拍了拍手,说道:“是了!就是这样,我也是来查这个的,不如转运使你把这些人让给我,我查出真相之后,定会告知转运使你的。” 吕成君有些疑惑了,说道:“这么说来,张堂主不是来捞自己人的?” 张堂主笑道:“哪里哪里,我的素色堂办事,可不会这么莽撞。”他环视了围观的各个窗子,说道,“诸位,近来有这么一伙人,有时假冒官差,有时假冒我翠烟阁,四处袭扰大户,这些人并非是我翠烟阁的人,阁主有命,要我查一查这件事,还望诸位知晓。” 吕成君也乐了,说道:“这么说,倒是我冤枉你翠烟阁了?” 张堂主说道:“正是如此,吕转运使,咱们的确不是敌人,况且我与贵水坞常有私交,我自己是不愿与吕转运使你为敌的。” 吕成君更是疑惑了,问道:“江湖上只知素色堂张堂主,却不知张堂主究竟是何出身,如何与我水坞有私交?” 张堂主哈哈一笑,说道:“这便是机密事情了,吕转运使若是当真感兴趣,咱们可以坐下细说。诸位,”他又转向围观众人,“机密的事情,让大家听去了总是不好,不如大家给我个面子,先到其他楼船上如何?” 吕成君思考一番后,点头说道:“既是张堂主想谈,那咱们的确可以谈一谈。” 听转运使这么说,在场的众人马上便反应了过来,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听到的好,当即纷纷起身离席,打算离开,吕成君回过头来,看着楼梯上仍在对峙的那些人,一挥手说道:“拿下。” 命令一下,他的手下立即动手,楼梯上的假官差们,手中只有腰刀,楼梯拥挤,不好施展,吕成君的手下则各持各色长短兵器,两头夹攻,两方虽动手混战,但结果不言而喻。一时间,受伤者有之,倒地者有之,更有些人被直接从楼梯之上扔下,摔在地上,场面混乱不堪。 张堂主只是看着眼前的乱斗,一点动手的念头都没有,即便是此时,仍有六把出鞘的利剑指着他。 没一会儿,混战便结束了,假官差们或是倒地,或是被俘,都被押解到了一层,几个小厮马上从隔间内冲出,清洗楼梯,吕成君说道:“列位,今日之事,是我吕成君照顾不周,改日欢迎各位再来,我定会好好招待,告辞。” 众人各自走出房间,纷纷上前向吕成君告辞,张堂主在楼梯下说道:“在下为诸位准备了小船,诸位可乘船回岸,或是去其他楼船皆可。” 吕成君却说:“不必如此,这江上仍有长城水坞的另一条船,诸位若不嫌弃,便请去那边吧,莲儿,为诸位引路。” 他话这么说,在场诸人也都只得这么听,叫莲儿的那位侍女引着众人出了船舱,张堂主说道:“没想到,我把江上的船查了个遍,吕转运使却还有一艘?” 吕成君笑笑,说道:“张堂主工作做得不太到位。” 船舱之内,无关人等皆已离场,张堂主看着眼前指着自己的剑,说道:“吕少爷,还要这么对着在下吗?” 吕成君一挥手,围着张堂主的那些人当即收剑退开,张堂主对这些人点头致意,而后从容步上楼梯,一边走一边说道:“长城水坞,名不虚传啊,若是我的手下都有你的手下这般本事,我又何须操那么多的心。” 吕成君说道:“张堂主敢独自一人到我楼上饮酒,也是有十分胆识,想来不太需要太能干的手下吧。” “哪里哪里。”张堂主走到吕成君的身边,说道:“我虽不像你一般没什么武功,但做事嘛,总是人越多越好。” “你说什么?”吕成君两眼一眯,啪的将扇子展开。 张堂主说道:“长城水坞的功夫,向来不传入仕之人,想来吕转运使位高权重,自然是需要有人在旁护卫的,吕家的功夫,只怕你还没你身边的这位棠儿姑娘懂得多吧。” 吕成君更是惊诧了,棠儿上前一步,挡在张堂主和吕成君之间,说道:“你在威胁我家少爷吗?” 张堂主笑道:“哪里哪里,这里都是你们的人,我哪敢威胁,况且你这里还有一个大内侍卫在,我怎么敢随便动手,翠烟阁还没到敢跟大内的人对着干的地步。”说罢,他看向四层,莫广和庄瑞正在窗口处,看着他们。 吕成君摇了摇头,说道:“张堂主所说的,倒也不是假话,请吧。棠儿,待莲儿回来,让她送最好的酒上来。” 棠儿姑娘犹豫地看着张堂主,张堂主只是对她笑,她虽有些不安,但还是答道:“是,少爷。” 两人一同来到四层处,莫广已站在楼梯口处等候,说道:“张堂主,莫非你也认识在下?” “认得,当然认得。”张堂主说道,“你是莫广,年少出身自京兆府,因功夫不错,有幸被天子选中陪驾,做了侍卫,之后天子安排你照料欧阳老相,几个月前出现在这江州地界,我原以为你是为欧阳老相办事,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莫广见自己底细被他查的如此清楚,倒也不觉得诧异,说道:“看来我莫广随老相隐居数年,在江湖里还留有些名头。” 张堂主说道:“哪里哪里,莫公子太过自谦了,能被选作天子侍卫的人,万里无一,皇宫的院墙,从来都不是我们这些江湖人士敢碰的。” 吕成君说道:“张堂主既然给面子,咱们就里面谈吧。” 三人一道来到屋内,庄瑞已在坐上等候多时,张堂主问道:“吕转运使,许多人我都认得,只是这位是……” 吕成君说道:“这位是长安城戴将军手下的校尉庄瑞,张堂主你不认得?” 张堂主摇头说道:“惭愧,在下对长安城的人不太认得。” 庄瑞对吕成君说道:“这么说来,吕转运使,卑职在此地遭遇的情形,不是这位张堂主所为?” 张堂主说道:“不是,不认得。” 莫广见状,说道:“这么说来,我二人到此处要查的人,与张堂主并无干系?” 张堂主有些犹豫,说道:“你们要查的,是什么人?” 莫广十分怀疑,说道:“张堂主对我等的底细都这么清楚,如此发问,可是在取乐?” 张堂主摇头说道:“非也,我知道你和吕转运使到江州是干嘛来的,可这位庄校尉,我的手下不曾给过我说法,或许……”他向庄瑞倾了倾身子,说道,“庄校尉还能给我一些见教。” 庄瑞问道:“什么见教?” 张堂主说道:“我对素色堂的手下有过要求,但凡有重要人物来到江州城内,不论什么情况,总要收集清楚此人出身如何,为何而来,庄校尉既是戴将军的手下,那自然是重要人物,这样的人物我的手下却没能拿出来一点消息,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庄瑞看看吕成君,吕成君对莫广点点头,莫广说道:“这位庄校尉,来到江州城后没多久,便被人关进了死牢之中,昨日才被我救出来,张堂主,自重山派覆灭之后,翠烟阁便是江州城内最大的势力,你不知道吗?” 张堂主摇头说道:“这么说来,楼下那些假官差就是为此而来的咯?我确实不知。”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张堂主说道:“你们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上,自从素色堂灭了重山派后,阁主并无掌控此地的想法,我灭重山派,也并非是为了取而代之。” 正谈话间,棠儿与莲儿两位侍女已返回房内,对吕成君说道:“少爷,客人们已安置好了,酒已备齐,要上吗?” 吕成君说道:“上,莲儿你去吧,棠儿,抚琴。” “是。”两个侍女一同回答后,一人出门而去,一人回到屏风之后,不一会儿,铮铮琴声便自屏风后传来。 张堂主说道:“吕转运使,庄校尉,莫侍卫,我今日来此,并非是为了搅你们的局,只是为了楼下那些人来的,还望你理解。” 吕成君想了想,对莫广说道:“若是真如张堂主所说,那么可能长安的事与翠烟阁并无关系?张堂主在此地经营了一段时间了,咱们问一问张堂主?” 莫广笑了,对张堂主说道:“有一人,名曰彦寻,张堂主可知否?” 莲儿端来美酒,为在场四人倾上,张堂主端起酒杯,说道:“是有这么一人。” 庄瑞问道:“那么,此人是翠烟阁的人否?” 张堂主摇头说道:“不是。” 莫广还待再问,张堂主却突然抬头问吕成君道:“早些时候,待贤坊的梁女侠到江州地界,也是要找此人,对吗?” 吕成君大为疑惑,说道:“梁岚?我侄女她到这里查过?” 见到吕成君如此反应,张堂主顿时明白自己问对了问题,说道:“这么说来,吕转运使对此地的情况一无所知啊。” 莫广说道:“吕转运使,我从长安城过来,便是得到了梁女侠的消息,知道彦寻这人出身此地,原本被关江州府内死牢,一年前被人保出。” 吕成君抚摸着自己的胡须,问道:“是我姐姐派她来的,还是待贤坊派她来的?” 张堂主说道:“梁女侠在城里,不仅查了这个人的事,还闯了我的素色堂,她对我翠烟阁十分了解,想来不会是水坞派来的,应是待贤坊派来的吧,莫侍卫,我说的没错吧。” 莫广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张堂主,既然此人不是翠烟阁的人,何不把他的底细说上一说,我和庄校尉只为此人而来,你若说了,咱们便可省却许多口舌。” 张堂主却说:“此人虽不是我翠烟阁的人,但与我翠烟阁却有关系,两年前之时,我身旁尚有一位香主,名叫罗舟,你们想找的这个彦寻,便是这个罗香主的好友。” 庄瑞和吕成君并不知道罗舟是谁,但莫广却十分清楚,开口问道:“此人是罗香主的好友,却不是你素色堂的人,张堂主却如此清楚?” 张堂主答道:“不是,这个罗香主在我攻打重山派之时,便连同他手下的一个叫丘丁的手下一同不知所踪,阁主对我早有叮嘱,此人是打入我阁内的人,是为探听情报而来,故而此人我一直派人盯着,罗舟的轻功十分出色,想来就是跟着这个彦寻学的。” 庄瑞接口问道:“这么说,张堂主还有更多的消息否?” 张堂主问道:“我的消息,你们不多怀疑?” 庄瑞却说道:“将军只要我查明此人身份如何,若是与翠烟阁并无关系,那是谁那里来的消息,对我来说也并无太多不同。” 张堂主点了点头,对这个回答表示了满意,说道:“你倒是看得十分清楚啊,不过这个人的消息,我的确有一些可以分享给你们的。” 吕成君说道:“张堂主但说无妨。” 张堂主饮了一口酒,说道:“好酒,吕转运使,我虽不知此人是如何进的死牢,却知道此人是被谁从江州府内保出来的。不过再谈这件事之前,我想跟你谈个交易。” 吕成君问道:“什么交易?” 张堂主说道:“我的要求已经和转运使你说了,便是楼下那些假官差要由我带走。” 吕成君也举杯饮了一口,问道:“这些人是什么人,看来张堂主已是有些眉目,不然也不会如此执着。” 张堂主说道:“那是自然,我就照实说吧,自二十年前之事之后,翠烟阁一直隐居深山不出,这一两年间,翠烟阁又重出江湖,在许多地方做事,不过这些人做的事大多不是阁主的意思,只是有人在借用我们翠烟阁的名声罢了,阁主对此十分忧心,便派了我们五个堂主中的四个外出各地,查明事情真相,我到江州灭了重山派,只是因为重山派对我翠烟阁的调查时时阻挠,方才我也说了,楼下这些人,不光是冒用了官差的名头,更用了我翠烟阁的名头,今日闯吕转运使的船,便是自知若是吕转运使你把这些人带走,我的线索便没了,这才现身干涉,并非是我想与长城水坞冲突。” 吕成君转向莫广问道:“江湖上的事,我知道的不多,莫广,你知道吗?” 莫广说道:“张堂主的话,至少这部分是对的,翠烟阁的确是这一两年间卷土重来的,至于其他部分,不好说……” 吕成君又转回头来,说道:“既然张堂主想谈交易,也提了要求,我也不该多问缘由,只是既然是交易,总要有些条件吧。” 张堂主说道:“的确有条件。” 吕成君说道:“说来听听。” 张堂主对一旁的莲儿示意了一下,表示自己杯中酒已喝尽,莲儿为其再度倒上酒,张堂主说道:“我知道吕转运使为何专程要来江州。” 这话让莫广和庄瑞十分意外,两人以为吕成君此番只是为了帮待贤坊做事来的。吕成君说道:“哦?我是为何要来?” 张堂主笑着说:“既然此地没什么外人,那我便说了,这江州之地原本是富庶之地,只是这些年来,上缴的钱粮数目不对,转运使,我说的对吗?” 吕成君一下子便变了脸色,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张堂主说道:“江淮之地的钱粮,都要过你吕转运使的手,再运往北方各地,只是这转运之时,有一批要送往西域都护的粮草,不见了。” 莫广和庄瑞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马上看向吕成君,吕成君此时强装镇定,说道:“这便是你的条件?” 张堂主笑着说道:“这是转运使你要查的事,只是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罢了。”他再饮了一口酒,说道,“酒虽好,却不够烈,莫侍卫,你觉得这件事,该是我求条件吗?” 莫广跟随欧阳公多年,自然懂得这件事有多严重,于是也不说话,只是目光看向了吕成君,吕成君说道:“好,若是张堂主的确知道些什么,咱们自然可以谈这个交易。” 第五十章 播种 夜色已深,浔阳江头,琴声雨下。 江面上,最大的那艘楼船此刻虽灯火通明,却没了一丝热闹景象,十几艘小船环绕四周,像极了围攻饿虎的群狼。 楼船最高处的酒席上,气氛却比江面上要舒缓许多。 素色堂张堂主端起酒杯,品了一口,说道:“交易的内容转运使你已经知道了,把船下的那批‘官差’交给我,我便把我手头的秘密交给你。” 吕成君抬手指庄瑞和莫广,说道:“这些人是追查将军府案子的线索,若是跟张堂主你走了,这两位又该如何交差呢?” 张堂主看向莫广和庄瑞,说道:“不妨事,我只审问我需要知道的事情,一旦翠烟阁的事办妥,再将这些人交给你们也不迟。” “不迟?”莫广说道,“以翠烟阁的手段,待张堂主审问完之后,这些人怕是再也开不了口了吧。” 张堂主摇头说道:“错了,莫侍卫误解了翠烟阁,我素色堂虽在江湖上名声不太好,但向来说话算数,我说会交还给你们,就必会做到。” 庄瑞说道:“问题不在于此,张堂主,按你说的,你要查这些人背后是什么人,我们也是要查这一点,多审问一次岂不浪费时间?” 张堂主扭头看向他,说道:“庄校尉是何意?” 庄瑞说道:“这些人仍由我们审问,一旦有所收获,再一并分享给张堂主不迟,想来这些人在此地势力不小,若是有需要,我等也愿意有翠烟阁在旁协助。” 他的话让莫广和吕成君都有些皱眉,倒是张堂主笑了起来,说道:“到底是将军府的人,对江湖之事的见解实在非常新颖,所谓正邪不两立,我原以为我来此和几位谈条件便是打破成规了,却从未想过可以有相互协助之事。” 庄瑞看看莫广和吕成君,继续说道:“我到这里来是奉将军之命,执行将军所派公务,如何完成,与谁合作,这些事都无妨,只要把事情办妥便好。” 张堂主站起身来,举杯向前说道:“说的甚好,若是江湖中人都有你这般见解,难以想象那样的江湖该是如何一番景象。” 庄瑞看着张堂主上前敬酒,再看吕成君和莫广脸色,一时有些无措,莫广起身说道:“确实如此,若这江湖当真不分什么正邪,自然也就没那么多爱恨情仇之事了。”他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于是庄瑞也端起酒杯,莫广继续说道,“到了那时候,以张堂主气度,想必一定风生水起,八面玲珑。” 张堂主豪爽地与二人碰杯,说道:“借莫侍卫吉言了。”他看向吕成君,说道,“吕转运使觉得呢?” 吕成君笑出了声,拿过酒壶,为几人添了个酒,说道:“若当真如此,我也就不必做什么转运使了,整个江湖浑然一气,也就没有什么官府朝廷了。” 张堂主说道:“这是吕转运使你说的哦。” 四人哈哈大笑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桌戏言,本就不必当真,张堂主回到自己位上,说道:“不过嘛,庄校尉,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要的消息从船下这些‘官差’那里是查不到的。” “何出此言?”庄瑞身体前倾问道。 “有一件事情你没有搞清楚,或者说,是戴将军从一开始便搞错了。”张堂主说道。 莫广问道:“哪里搞错了?” 张堂主放下酒杯,缓缓说道:“那个彦寻,虽说是个穿屋过院的飞贼,却不是个投毒谋命的刺客,查彦寻,是查不出将军府的案子的。” 庄瑞马上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是将军府投毒的案子的?” 张堂主呵呵一笑,说道:“是梁岚女侠说的。” 吕成君问道:“她说的?” “正是。”张堂主说道,“为了查这个人的消息,吕转运使,你外甥女闯过我的府上,当面问过我这个问题,她对我翠烟阁的规矩倒是了解得很,以告诉我为何查这个人为条件,换了我知道的这个人的出身,你们知道的彦寻曾被关在江州府的死牢,便是我告诉梁女侠的。” 吕成君脸上的表情变得难以言说了起来,他完全相信自己的外甥女有本事独闯素色堂,但这么直接交互消息,还是让他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完全不像是自己外甥女会做的事,于是他问道:“这么说,张堂主对他们将军府的案子另有见解?” 张堂主面带微笑,示意莲儿再为他添酒,而后一手持酒杯,一手托腮说道:“见解倒是谈不上,不过据我所知,在长安城里,现在就住着一个用毒的高手。” 莫广等三人互相对视,都是满腹疑问,莲儿将酒为张堂主添上,张堂主举杯说道:“此人几位想必都不陌生,吕转运使,你虽常年不在长安,但此人与你很有关系。” “与我有关系?”吕成君十分纳闷。 “此人不仅擅长用毒,还擅长烹饪酿酒,更有趣的是……”张堂主故意停顿了一下,“他是个和尚。” 吕成君顿时倒抽一口冷气,问道:“是他?” 张堂主笑道:“只是给诸位一个思路罢了,倒也没什么证据,不过若是你们在这江州城内没查到什么,可以试试这个思路。” 莫广和庄瑞见吕成君若有所思的样子,开口问道:“吕转运使,张堂主,你们所说的人是谁?” 吕成君沉默不语,张堂主看他不说话,便开口说道:“这个人,吕转运使想必不太想说出来,不过既然你们是公务在身,那我不妨说了,吕转运使见谅。” 吕成君根本没搭茬,默默不语,像是在思考许多东西,见他不说话,张堂主就只当作是他默认了,说道:“莫侍卫,你了解长城水坞,可知吕转运使上面,有两个姐姐。” 莫广点点头,他是欧阳老相的人,这些事他当然知道,张堂主说道:“这两个姐姐,一个嫁给了汴州梁家,一个未出嫁,却招了个入赘的女婿。” 莫广和庄瑞不禁互相看了看,再看向吕成君,涉及长城水坞的私事,他们不知是否该当着吕成君的面来听,张堂主对他们的反应饶有兴致,继续说道:“这个招进水坞的女婿,江湖上没有半点名气,很多年都没人知道吕家如花似玉的二小姐究竟找了个如何的夫君,不过没过几年,就有人传出消息,长城水坞的女婿一心向佛,削发出家了,不过却给水坞留下了个姓吕的女娃娃。” 吕成君突然“啊”了一声,似是想通了什么事,莫广忙问道:“吕转运使,你想到什么了吗?” 吕成君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想明白了一些私事罢了,无妨。” 莫广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自然也不好追问,张堂主说道:“既然吕转运使想通了,那就你给二位继续介绍?” 吕成君看着张堂主,眼神之中多了一些古怪的神色,但这种神色转瞬即逝,笑脸重又覆盖在他脸上,他说道:“张堂主说的不错,我的确有这么一个姐夫,离开了水坞之后,四处游历,之后便了长安城开了家酒馆,也一直定居在长安城中。”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和尚开了个酒馆,也确实是奇人了。” 庄瑞常年在长安将军府听命,此刻不禁脱口而出道:“妙缘酒肆?” 莫广不住在京城,可以说是在场唯一一个不明所以的人,扭头问庄瑞道:“你知道这个人?” 庄瑞却摇头说道:“不可能,张堂主不要说笑。” 张堂主说道:“说笑?哪里有说笑?那人擅长使毒之事,吕转运使可是比我清楚的多,吕转运使,我说的对吗?” 庄瑞看向吕成君,吕成君微笑一下,完全看不出是承认还是否认,庄瑞虽说不解,但仍是说道:“自长安出发之时,戴将军便向我交待过此事始末,那个大和尚是待贤坊王爷亲自救走的,怎么可能是投毒之人?” 张堂主耸耸肩,说道:“原来如此,若是待贤坊的那位王爷亲自作保,那便的确是我多虑了。”他嘴上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没任何变化,仍是一幅戏谑之态。 庄瑞再看莫广,莫广当然知道他们说的便是李老板,心中的疑惑更胜,看向吕成君,吕成君开口问道:“张堂主,若是我把楼下的人交给你,你能给我什么?” 张堂主见他岔开了话题,也全不在乎,随着他说道:“自然是吕转运使你感兴趣的东西,关于江州城兵粮调度之事。” “能细说否?”吕成君继续问道。 “转运使是担心我以谎言相诈吗?”张堂主笑了,一伸手,袍袖展开,他将藏于衣袖之中的一对峨眉刺拍在桌上,其他三人皆是表情一变,屏风后,琴声骤停,莫广直起身子,一手已放在腰间,张堂主笑道,“诸位莫慌,我取出此物,只是以此作保,吕转运使,可否让屏风后的那位,暂且不要以这样的东西对着我?” 在张堂主身后,一柄利剑无声地刺破屏风,直抵在他的后心位置,剑尖并未碰到张堂主衣物,却立时便可取他性命。 吕成君说道:“不妨你先说说吧。” “看来长城水坞的功夫,不传入仕之人,这个传言是真的。不过虽说如此,却没人能以全然不懂武功的你来要挟水坞,原因原来在这位棠儿姑娘身上啊。”张堂主感叹道,“我要说的事,吕转运使你自可去查验,我以此贴身武具作担保,这位莲儿姑娘,”他对侍立在旁的侍女说道,“可将此物暂交给你家少爷保管,若是转运使验证了我所言不虚,再将此物还给我便是了。” 莲儿姑娘虽有犹豫,但仍是大胆上前,取过张堂主的双刺,检查一番之后,放到吕成君面前。张堂主端详了一番莲儿姑娘的动作,说道:“我原以为,保护吕转运使的只有那位抚琴的棠儿姑娘,没想到这位莲儿姑娘也是深藏不露啊,以这隐藏内息的本事来看,好像还要比棠儿姑娘更高一筹。” 吕成君看着眼前双刺,说道:“张堂主眼力不错,诚意也是十足,棠儿,罢手。” 一声令下,抵着张堂主的那柄剑无声无息地收了回去,琴声也同时再起,如此看来,倒像是这位棠儿姑娘一手抚琴,一手持剑一般。 张堂主见身后的剑撤走,面露满意神色,说道:“吕转运使,我的话,莫侍卫和庄校尉应该听吗?” 莫广和庄瑞顿时有些犹豫,若是朝廷机密之事,他们这样旁听的确不便,吕成君却说道:“但说无妨。” 张堂主说道:“吕转运使答应把人交给我喽?” “看你说的话了。”吕成君说道,“若确实有用,那些人先交给张堂主审问也无妨。” 张堂主压低了声音,说道:“江州之事,吕转运使想必已经查了一些,西南各处税粮,要走水路经过江州,但到了下游转运使司的账目却对不上,虽然江州本地缴纳的粮食数目没错,但吕转运使你怀疑是江州府从过路的税粮中渐次克扣了一部分下来,我说的对吗?” 吕成君也不多隐瞒,点头说道:“是这样,你要说的秘密是什么?” 张堂主神秘一笑,说道:“我能给转运使你的消息,你可能会觉得十分古怪,不过仍是会相信的。税粮不是江州府扣的,也与江州府无关,这里的太守已经是空壳一个,转运使听懂我的意思吗?” 吕成君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说,江州府已被人完全控制了?” 张堂主说道:“不错,江州府被人控制了,只是控制江州府的人,怕是转运使你也碰不得。”他手指沾了杯中酒,在桌子上暗写了一个“相”字。 长安城,右相府。 陆相此刻正伏案奋笔疾书,在他身旁,许阁老神色凝重,看着陆相的样子,面露忧虑之色。没等陆相写完,许阁老开口问道:“陆相,当真要找我商量这件事吗?” 陆相说道:“阁老您这是怎么了,有天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魏相权倾朝野,需要敲打一番,正是中书省出头的时候,这个时候您犹豫什么?” 许阁老摇头说道:“魏相位高权重,力压三省,此事的确不虚,天子有些忧虑不足为奇,但魏相自己做事滴水不漏,天子也绝对没有罢相的想法,让三省都参与到这个案子之中,于其说是牵制魏相,我觉得更像是以此为借口力保魏相。” 陆相停下笔来,问道:“如何力保?” 许阁老说道:“三省虽都参与其中,只是因此案涉及的许多是与魏相有关系的人,不好由兵部一手督办,若是天子当真有罢相的想法,便该由你和窦相以及御史台的人一同查案,而不是让魏相参与其中。窦相向来不得罪人,此事天子一清二楚,若是真的要弹劾魏相,窦相绝不会出头,以咱们这边的势力,罢相是难上加难,若是窦相再顺水推舟来几句,就算是天子要罢相都名不正言不顺,况且别忘了,钱太尉与天子的关系,只需看到钱太尉仍在兵部之内行走,那便是天子对魏相十二分的信任,陆相,你可不要轻举妄动啊。” 陆相走上前来,两手扶着许阁老的两肩,把他按回到圈椅之上,说道:“许阁老多虑了,我只是说魏相需要敲打,罢相这种事,稍有常识便知是不可能的,罢了魏相,朝中缺了这份势力,对天子来说反倒不是好事。” 许阁老听他这么说,心下稍安,陆相继续说道:“不过嘛,这种机会就算天子没有对魏相的想法,咱们也可以放一个楔子进去,不需要直接威胁魏相,只需要天子对他产生一丝不信任,种一颗种子便好。” 许阁老有些犹豫,问道:“种子?” 陆相转身回到桌前,再将笔拾起,说道:“不错,种子,只需天子对魏相有一丝丝的疑虑,咱们只需等这颗种子发芽,假以时日,阳光雨露一至,便是一棵参天大树了。” 许阁老也起身来到桌旁,陆相将自己写的东西交给他,说道:“阁老,你看看,我这么写,没提一句魏相的坏话吧。” 许阁老认真读了一番,说道:“似乎没什么问题。陆相你写的很是保守,只说眼下查到哪些官员,哪些问题,没有一句攻击魏相的话。”他更加疑惑了,“但这么写的话,那陆相你刚才说的……” 陆相得意起来,说道:“许阁老啊许阁老,看来你年纪确实大了啊,这都看不明白吗?” 许阁老又拿起信,细读了读,品了品味道,说道:“还得陆相你解释一下,大概我的确老了,愚钝了一些。” 陆相说道:“阁老你看,我这样全篇不提与魏相的牵扯,但这些人与魏相的关系天子可是一清二楚,这些人犯了事,魏相就真的这么滴水不露,任谁都挑不出一点毛病吗?我不挑魏相的错,窦相也不会挑魏相的错,阁老你想一想,天子想要弹压一下魏相,可我和窦相都讲魏相的好话,天子会怎么想?” 许阁老恍然大悟,说道:“你……陆相,你是要把魏相权倾朝野之事坐实?” 陆相笑眯眯地说道:“怎么样?” 许阁老来回踱步,边走边说道:“此计好是好,但若是天子觉得朝堂之上都是魏相的人,下手先剪除的,不会是魏相本人,反而可能是倒向魏相的那些人。” 陆相笑着说道:“阁老所虑正是我所虑。阁老,你有什么建议吗?” “呃……”许阁老犹豫了一下,说道,“天子下手剪除魏相势力,必须依仗旁人,如此才好名正言顺。既是陆相你不打算做这个天子可以倚仗的势力,那就必须找到天子可以倚仗的势力投靠。” 陆相脸上的笑意更是抑制不住,说道:“这个势力是谁呢?” 许阁老再次大彻大悟,说道:“如此啊,我明白了!” 陆相拉过许阁老,说道:“车已经备好了,许阁老,随我走一趟,咱们一道去拜访一下我的老师吧。” 许阁老随他走了两步,突然停步说道:“突然去拜访王爷府上,得有个道理,探访欧阳老相这个理由可不行,天子对这些事还是很敏感的。” 一人进门说道:“阁老莫慌,小子打算外出游历,正需借助待贤坊的江湖名声,江湖上的事,和朝堂没什么关系,父亲为我去找王爷提携照顾一番,岂不是人之常情?” 许阁老见陆公子进门,再看陆相,不禁抚掌大笑,说道:“陆相考虑周全,甚好,甚好啊……” 陆相说道:“既然阁老这么说了,那就随我们一起走这一趟吧。” 第五十一章 线索 浔阳江上,夜已深了。 楼船之外,卞卜儿依着围栏,百无聊赖地玩弄着一串念珠,手弩仍在脚边,四个吕成君的手下寸步不离在他身旁监视,防着他暗施什么花样。围栏外,数十条小船就停在脚下,船上人虽然知道自己老大独入敌阵,却没显出一丝不安。 楼船大门突然打开,张堂主双手背在背后,缓步而出,卞卜儿立马精神了起来,也不管身边监视他的人,快步便要上前,吕成君的手下正待上前阻拦,却见张堂主身后跟着两人,一人是莲儿姑娘,一人是庄瑞,莲儿姑娘说道:“少爷有令,送张堂主下船。” 吕成君的手下马上抱拳拱手说道:“遵命。”而后便退开了。 卞卜儿上前问道:“堂主,怎么样?” 张堂主往后一摆头,说道:“叫人上来,把这些人押走。” 在他身后,被吕成君擒住的那些“假官差”们,各个用绳索捆缚,由人押着跟随在后,卞卜儿面露喜色,说道:“堂主果然厉害,事情还真办成了。” 张堂主笑笑,抬手指庄瑞说道:“这位是长安的庄校尉,是我们素色堂的客人,每次审问这些人的时候,庄校尉都要在,明白了吗?” 卞卜儿打量了一下庄瑞,庄瑞拱手说道:“有劳贵阁接待了。” 卞卜儿也马上还礼,说道:“哪里哪里,既然是堂主安排,我们自然会好好招待阁下。请随我上船吧。” 庄瑞点头称是,跟着卞卜儿便走,小船上的人得了堂主命令,很快便行动起来,将“假官差”们从楼船上接到小船之上。 手下忙碌之际,张堂主转身对莲儿姑娘说道:“有劳姑娘相送。” 莲儿姑娘屈身还礼,说道:“堂主不必多礼。” 张堂主转身要走,没走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重又转回身来,莲儿问道:“不知张堂主还有什么事?” 张堂主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觉得姑娘长得很像一个人。” 莲儿姑娘面露笑容,回答道:“张堂主多虑了。” 张堂主靠近了莲儿,压低声音问道:“你……可曾去过北都城?” 莲儿只是笑笑,说道:“这便是长城水坞的家事了,小女子只侍奉吕家少爷,保护他的周全,张堂主不必多虑。” 张堂主点点头:“你说得对,这是我不该问的,不过我还有个问题要请教一下。” “张堂主您请说。” 张堂主手指敲打着自己的下巴,问道:“吕转运使已是四十有余,你们却还称呼他叫少爷,莫非……吕老爷子尚且活着?” 莲儿姑娘摇头说道:“涉及少爷老爷的事,小女子自然没什么说的,张堂主还是不要试探了。” 张堂主仔细端详着她,闭口不语,似是在思考什么东西,莲儿姑娘说道:“张堂主,依照翠烟阁的规矩,问了别人问题,自己便要答别人的问题,有进有出,对吗?” “不错。”张堂主兴致盎然地看着莲儿,说道,“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莲儿问道:“张堂主,你把贴身的武器留在了船上,想来是对水坞十分信任咯?” “那是自然。”张堂主说道,“以长城水坞的名声,尚不至于失信于人。” 莲儿脑袋一歪,戏谑似地问道:“如此的话,没了趁手的兵刃,张堂主不怕仇家吗?” 张堂主眼神变得有些古怪,意味深长地说道:“姑娘这话……可不是能随便问的啊。” 莲儿姑娘嘴角微翘,屈身施了个礼,便返回了船舱之中,张堂主若有所思,而后自己摇了摇头,离开了楼船。 楼船四层,房间之内。 莫广倚着窗栏,看着楼船周围的小船散去,回过头来说道:“转运使,让庄瑞如此深入翠烟阁之中,我觉得还是有些托大了。” 吕成君此刻正坐在古琴前,随意的拨弄着,棠儿姑娘侍立在旁,听莫广这么说,他抬起头说道:“你是觉得,就算刚才张堂主在这里展示了足够的诚意,我们仍是不能太过信任他了,对吧。” 莫广走近前来,拾起桌上张堂主的双刺,说道:“当然,他承诺的固然好听,但翠烟阁实际所做的事却从来不是好事。况且庄瑞刚刚从死牢里脱身,去了素色堂,跟再入虎口也差不太多。” 吕成君自己一直在思考什么东西,随性地开口问道:“你觉得张堂主的话可靠吗?” “哪一部分?”莫广问道,“江湖还是官府?” 吕成君手指敲打着桌面,说道:“自然是他暗示的东西,你跟随欧阳老相多年,朝廷的事应该比我清楚,你怎么看?” 莫广想了一下,说道:“以我的经验来看,问题不在于他说的东西是否是真的,而是在于他是如何得到这些消息的。” “哦?”吕成君眼前一亮,“说说看。” 莫广说道:“翠烟阁是江湖帮派,你我都知道阁主是什么人,以他的身份,朝廷中绝不会留下任何一个他的眼线,二十年前他在朝中的势力便被剪除干净了。消息如此不畅的情况下,他能轻易地说出你到江州来做什么,长安城里有哪些人在,甚至暗示你所查的案子背后之人,很显然,要么他是编造出来欺骗于你,要么就是他手里有什么独特的消息源。” 吕成君连连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我到江州来这件事,连我司内知道的人都寥寥无几,甚至未曾上报给朝廷,如此保密的情况下,他居然能一清二楚,想来江州军粮转运的事,怕是他涉及其中,方才猜到了一二。” 莫广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有可能如你所说,知道那个大和尚待在长安城中,可能是他从梁女侠调查之时探得的消息,如此一来便有两种可能,一者是他确实了解此事,知道是彦寻所为,为了包庇,特意抛出一个假目标让我们转移注意力。二者便是他知道下毒之事不是彦寻所做,帮彦寻洗脱罪名,那么他就一定知道彦寻是去做什么的。” 吕成君说道:“这么分析有道理,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莫广伸出手来,在桌子上写了一个“相”字,说道:“这个字的消息是怎么来的?” 吕成君说道:“仍是两种可能,一是栽赃,二是勾结,除此之外,他一个素色堂的堂主不太可能知道这种事。” 莫广点头说道:“相在朝中有三,窦相既不掌权又不惹事,只愿过安稳日子,不是他,陆相和魏相,转运使,你觉得是哪一个?” 吕成君说道:“我来查的是军粮,军粮无论如何不会过陆相的手,即便栽赃也可能从这个方面入手,应当是魏相。” 莫广说道:“如果是栽赃魏相,那便需要一个理由,这个理由便是魏相做了不利于翠烟阁的事。” 吕成君接口道:“不错,如果与魏相有勾结,那便是两方能互相利用,但若是翠烟阁仍有求于魏相,那么张堂主是断然不会把魏相给说出来的。所以无论是栽赃还是勾结,魏相一定在哪件事上对翠烟阁不利。” “仍有另一种可能。”莫广突然说道。 “什么可能?” 莫广把张堂主的双刺放在桌上,说道:“那便是咱们彻彻底底的上当了,张堂主不过危言耸听,所说之事真真假假,你我无从分辨,便让他把人带走了。你我这番分析,全是废话,根本没有意义。” 吕成君思考了一会儿,点头说道:“也有这种可能。” 莫广站直了身子,看着窗外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庄瑞的处境可能就危险了。” 吕成君也站起身来,离开了琴台,示意棠儿收拾一下,对莫广说道:“如此一来,咱们在这江州地界的调查,就麻烦了。” 莫广说道:“也有好处。” “有好处?”吕成君问道。 莫广双手背在背后,来回走动着说道:“有好处,你我刚才分析了一番,知道有些事情真假难辨,但有一件事确实无论如何都能确认的,那便是咱们要追查的所有事情,都可以从张堂主身上找到答案。” 吕成君略一思索,说道:“不错,不论他的话是真是假,既然他敢这么和我们谈条件,那么这件事就一定与他有关,从他入手查起,这个思路一定是正确的。” 莫广停下脚步,说道:“那就这样,我这就出发,悄悄尾随,从素色堂查起,也暗中保护一下庄瑞。” 吕成君说道:“那你就去吧,此地险恶,千万小心。” 莫广问道:“你呢,转运使,你准备怎么查?” 吕成君手扶后腰,舒展了一下身子,说道:“我在这江上漂了这么多天了,也该耍耍官威了,明日我直接去江州府,能让人搞出假官差来,这个太守还是许阁老的门生,怎么会把这里治理成这个样子。” 长安城,待贤坊。 无雨,天晴,到处吹着冷风。 冬日已近,书房内,李老板半躺在圈椅上,一手捧着一本大书,一手执笔不断地在其上写写画画,面前桌上放着一封信,信上没别的,只有密密麻麻的人名。李老板看一眼名单,便要在书上翻找半天,再用笔将所需内容勾出来,而后将消息誊写在另一本子上。 名单很长,大书很厚,李老板忙了半个时辰,也才翻找到了几个名字,不过他并不气馁,如此浩大的工作对他来说是件十分寻常的事,能把待贤坊经营到今日的江湖地位,耐心是最不能少的。 不过今天的效率也确实低了些,楼梯上脚步声响起,一女子端着一个碗来到楼上,走到李老板的书桌旁。李老板头也没抬,说道:“茶吗?放着吧。” 那女子将碗在桌边,说道:“宗儒,该吃点东西了。” 李老板听到声音,猛然反应过来,一抬头,自己的夫人正立在面前,他赶紧直起身来,说道:“白儿你怎么过来的,今日不是要陪欧阳公一起出游吗?” 欧阳白有些不满,说道:“那是昨日的事了,宗儒你在这书房已经待了一天一夜了,已经迷糊了吗?” 李老板叹了口气,说道:“哎,是我不好,事情忙起来便没了早晚,连昨日今日都分不清了,白儿你要原谅我。” 欧阳白把碗又拿起,递给李老板说道:“先吃些东西吧,你不让下人打扰你,自己却连吃饭都想不起来了,我让后厨给你熬了些粥,快吃吧。” 李老板接过碗,听话地吃了起来,欧阳白拿起桌上的本子,看了看,说道:“一天一夜,仍是没有做完吗?” 李老板一边吃一边说道:“是啊,这件事是天子的要求,太过重要,不能让旁人知道,我自己做的话,的确是太慢了。” 欧阳白放下本子,说道:“过去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总有木儿在旁协助,现在木儿她出远门了,没了女儿,你身边连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了吗?” 李老板说道:“何容梁岚和士廉我都派出去了,刘登已是管家,事情也多,欧阳公年纪也大了,若是没出罗舟这一档子事,我倒是能和罗老商量着做,不过着都是后话了。” 欧阳白埋怨道:“你整日里说着江湖上的事,仿佛是整个江湖的动向都在你掌握之内了,提到哪个门派哪个人都能把人的底细说的清清楚楚,现在身边却连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了,你这江湖也不知是怎么混的。” 李老板严肃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不,不对,还有一个信得过的。” 欧阳白看着他,问道:“谁啊?” 李老板突然嬉笑起来,说道:“还能是谁,当然是我的夫人你啦。” 欧阳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李老板一把,说道:“吃完东西,先去休息一会儿,然后我帮你一起做。” 李老板得意地说道:“妻贤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正说话间,楼下刘管家的声音传来:“老爷,右相府送来拜帖,稍后右相会携其子登门拜访。” 李老板眉头一皱,说道:“上来说。” 脚步声响起,刘管家快步上楼,将拜帖呈上,李老板接过拜帖,问道:“送信的说了什么?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欧阳公的?” 刘管家禀报道:“回老爷,送信人说,是陆家公子打算外出历练一番,在江湖里闯荡闯荡,右相是为此来的。” “那就是找我。”李老板打开拜帖,看了看,便放在了一旁,问道:“欧阳公在做什么?” 管家看看一旁的夫人,说道:“回老爷,欧阳公正在侧院和罗老对弈。” 李老板点点头,说道:“去后院禀告一声欧阳公,只说我不便与当朝大臣私下相见,请欧阳公代我接待一下,不要在我这个院子内,直接引到坊内欧阳公的住处,他的门生,也说得过去。” “是。”刘管家答应道,“我这就去禀告欧阳公。” 李老板想了想,说道:“接待之时,你就待在那里,若是陆相有什么事有求于我,你便记下,回来我再做安排。” “遵命。”刘管家依令告退。 欧阳白说道:“陆相这个时候来找你,应该不只是为了陆公子吧。” “当然了。”李老板又把碗拿了起来,边吃边说,“多半是为了安北都护府的军务。” 欧阳白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样重要的事,不去接待真的好吗?” 李老板指着桌上的名单说道:“白儿啊,他要找我商议的事,多半就是我在忙的这件事了,虽说重要,但他手里知道的东西,我这里却更为齐全,对天子来说,这件事我自己查就好了,对于朝中大臣,还是多避嫌的好。” 欧阳白马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李老板吃完的碗,说道:“那好吧,既然你让我爹爹去替你接待陆相了,你也该休息一会儿了。” 李老板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嗨,早知道就学一点武功了,若是像他们那样,熬个几天几夜都能凭内力支撑,我得多做完多少事。” 欧阳白抢白道:“想跟岚儿那样,以你的资质怎么也得苦练个十年八年,多做事就别想了。” 李老板哈哈大笑,说道:“夫人教训的是。” 第五十二章 下钩 江州,钓矶山外。 一支船队沿湖自北向南,直入彭蠡湖中,停靠于大湖之北。此地已处江、洪两州交界之处,在江州都昌城西南七十余里处,谈不上是什么重要的地方,却也并不荒凉,山脚下有一村庄,其中村民南可入湖打鱼,北出山外又有良田沃野,年头好时,粮食收成便相当不错,年头不好时,也有打鱼收成又可解急,故而虽说清苦了些,安居乐业倒是不成问题。 与江州西部地区不同,昔日重山派所在之处以多山着称,而此地虽称钓矶山,但山却不高,地势也并不险恶,村民上山打柴也甚是方便,渔樵耕种,此地可谓一应俱全。山上有一座寺庙,其中有些僧人居住,人数不多,也只在山腰处开一块地产,种些青菜粮食而已,若想要潜心隐居修佛,这座算是清幽的寺庙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么一个安静祥和的小地方,最近却渐渐热闹了起来,一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到了这里,在山上开了块地,建了几座房子,规模不大,但人员往来却十分多,不过倒也不是坏事,这些人帮村子扩大了一下水边的小港,和村里人做买卖,说话也都十分客气。除了寺庙里的和尚们会抱怨一下打扰清净,也没人对他们有什么意见。 不必猜了,这些人便是翠烟阁的人,船队在村子里停下,船上人押着许多官差模样的人上了岸,村民们看着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可不知道这些官差是假的,纷纷猜测起来。 张堂主也上了岸,庄瑞就跟在他身后,看着眼前的景象,问道:“张堂主,我们这是要?” 张堂主神秘一笑,说道:“庄校尉不必多问,跟我来便是了。”说罢,便迈着轻快地步伐向通往山中的道路走去。 卞卜儿跟上张堂主,问道:“堂主,这些人就这么带过去吗?” 张堂主看着他,想了想,说道:“这些人先安排到山后关押,不许村民靠近,再说点好话,给点好处,这件事尽量捂住,明白吗?” 卞卜儿也是明白人,当即问道:“这些围观之人,要如何安抚,确保他们不会开口乱说?” 张堂主看了一眼庄瑞,笑了,说道:“我翠烟阁本就不是名门正派,抓些人进来,当然也轮不着别人多问,即便是真正的官差,抓了又有何妨?该吓唬的时候,就吓唬一下,有好处,有吓唬,谁会开口乱说呢。” 卞卜儿心领神会:“属下明白。”说完,便开始对手下进行安排,驱赶好事的围观者,待到人群散尽,方才带人将这些假官差押往后山。 庄瑞跟着张堂主,两人并没有跟着这些人往后山,而是顺着道路,一路向山上而去,张堂主边走边说道:“庄校尉,你觉得在这个地方,定居生活,如何啊?” 庄瑞说道:“是个好地方,只是如果有你们这样的一批人驻扎附近,想必谁也不会过的太安稳吧。” “哈哈哈哈。”张堂主笑了起来,说道,“这话倒是不错,此地若是没有我们,的确是一方乐土,不过我们不来,这里也只是个小村子,热闹不起来的。” 庄瑞摇头说道:“我听说此山名为钓矶山,得名自晋代,有陶威公生于此地,而后于此钓织梭化龙而得名,且不说此地地位如何,但就这南邻大湖,热闹不起来还不至于。” 张堂主顿时眼前一亮,说道:“哦?庄校尉居然有如此见识?这么说是我小看你了。” 庄瑞笑道:“为兵将者,武庙六十四将,还是要认得的。” 张堂主说道:“之前在船上之时,庄校尉的见解就让我很是惊奇,现在见闻之广,又与我所想不同,真是让我打开眼界啊。” 庄瑞有一些得意,但还是说道:“张堂主莫要如此,夸奖的话,听多了反倒觉得讽刺了。只是不知堂主要带我去往何处?” 两人边说边走,山势不高,不知不觉已近山腰,张堂主手指远处一栋房屋说道:“那里是我建来的居住之处,你我可到那边先休息一下,而后便可一同往山后关押之处,审问那些假官差了。” 庄瑞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不远处的山间,的确有一块平坦之地,其中房屋外形略显简陋,但布局却十分讲究,院落前后厅分的很是清楚,两侧又有厢房,他开口问道:“江州之地,素色堂置了许多地产,为何张堂主你要带我到此处来?” 张堂主说道:“此地清幽,少有人打扰,岂不是审问机密要务的最佳地方?” 庄瑞更是疑惑了,张堂主见他仍有不解,于是说道:“有些事情,终归还是清净一些的好,免得有多余的人知道多余的事。这个地方,便是我素色堂中,知道的人也不多。”他附在庄瑞耳边小声说道:“即便是素色堂内,也不是每个人都该知道的东西。” 庄瑞听他如此说来,更是疑惑了,他与翠烟阁本就没什么关系,以一个客人的身份,怎么张堂主这样的事情都跟自己说。这个疑惑不能说出口,庄瑞只好跟上张堂主的步伐,一道向那些房屋走去。 来到院子门口,一彪形大汉正在门口等候,见张堂主到了,马上迎上去,说道:“堂主,您可算是到了。” 张堂主对庄瑞介绍道:“这个是庞猛,我手下的香主。”他又对庞猛说道,“这个是长安的庄校尉,我请来的客人。” 庞猛马上抱拳说道:“既是堂主的客人,那便是我翠烟阁的客人,庄校尉,我这个人平时说话做事都比较直接,若是哪里照顾不周,你可要明说啊。” 庄瑞赶忙说道:“哪里哪里,庞香主客气了。” 庞猛对张堂主说道:“堂主,既然你来了,也该告诉我要做什么了吧,老庞我在这儿看院子看了三天了,这附近连点玩乐的地方都没有,你还不许我带女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张堂主说道:“才三天时间,你就受不了了?” 庞猛马上说道:“没有没有,没有受不了,堂主你便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做得,但是什么都不跟我说,又要我在这里闲着,叫人不是滋味啊。” 张堂主笑道:“知道你闲不住,我这不是来给你安排事了嘛。” 庞猛一听有事做,立马精神了起来,问道:“有事就好,堂主您说。” 张堂主说道:“你现在到后山去,卞卜儿在那儿看管我押来的人,我给他的命令是不许有任何人靠近关押之处……” 庞猛接话道:“您是让我去安排人把那儿看得更严实?放心吧堂主,我办事绝对靠谱,我老庞看着的地方,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张堂主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要你带你的人过去,给卞卜儿说,让他的人撤走,换你看管。” 庞猛有些疑问:“您是信不过卞卜儿?堂主,你要是对兄弟们有什么看法,你可要直说啊。” 张堂主笑了,说道:“你能别打岔,让我把话说完吗?” 庞猛马上闭嘴,不再说话,张堂主继续说道:“我给他的命令是在村外下的,围观的人听到的不少,不少人也知道了我押来了一批官差,卞卜儿在后山的布置十分周全,我要你们二人换班,安排的要疏漏一些,让好事之人混进来。” 庞猛激动了起来,忍不住又插嘴说道:“堂主您是安排我们设伏,抓潜入进来的人?高招……” 张堂主抬手拍了他胸口一下,瞪着他,庞猛立刻知错,紧闭嘴唇,张堂主说道:“不是要你们设伏,是要你们走漏消息,让人知道,我抓了一些人,而且要让人潜进去,和那些被关的人能接触到,让外人‘准确的’知道咱们抓了什么人。”他眼神变得有些凶狠,“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庞猛答道:“是,属下完全明白了,我和卞卜儿换岗之后,会从外面运几坛酒进来,跟兄弟们分着喝,还会和卞卜儿兄弟吵上一架。” 张堂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去做吧。” “得令!”庞猛领受命令,一抱拳,转身便下山去了。 张堂主看着身旁的庄瑞,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说道:“怎么样,庄校尉,我打算做什么,你看懂了吗?” 庄瑞开口说道:“张堂主的意思,是要让这些人背后的人知道这些人在这里,他们会来救这些人?” 张堂主这时却得意了起来,说道:“不是这么简单,庄校尉,好戏要开场了,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可是光明正大地把这些人从转运使的船上要走的,也特意明目张胆地把船队开到了这里,却又好似要封锁这里的消息一般。” 庄瑞思索一番,说道:“张堂主来要人,说是要查这些人的背后,押来了却不审问,故意要走漏消息,还是准确地走漏,可见张堂主你完全清楚这些人是什么人。” 张堂主往后一靠,倚在门边,点头说道:“没错,继续。” 庄瑞继续思考,说道:“既然是要求‘准确’走漏消息,说明有不止一股势力在盯着你张堂主,有一些人可能会把你抓来的人当作是别的人。” 张堂主点头点得更深了,说道:“没错,你说的对,继续。” 庄瑞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说道:“你还很大方地邀请我来一起查这件事,说明你想让吕转运使也注意这里,更是提早便让刚才那位庞香主守在这里,你是要让所有关注翠烟阁的势力都注意这个地方?”他想了想,继续说道,“都看着这里,却只有真正这些人背后的人会来解救,你想让所有关注翠烟阁的势力都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 张堂主笑了起来,说道:“庄校尉,你确实让我很是满意,看了京城的人派你来,还真是选对人了。” 庄瑞仍在思考,问道:“可是,为什么是这个地方?” 张堂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当你在钓鱼的时候,总是想钓到大鱼,不过有时候呢,鱼饵会被小鱼先叼走,你又该怎么办呢?” 庄瑞疑问道:“这么说,张堂主你下了不止一个饵?” 张堂主笑了起来,说道:“庄校尉,舞台我已经搭好了,观众呢……”他手一指庄瑞,“我也请到了,现在只等演员到齐,戏就要开场了。不过现在还有时间,你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一下,若是我算的没错,离开场至少还要有两三天,此地风景正佳,又有肥美酒鱼,庄校尉你之前受了不少的苦,现在正是休养一下的时候,请吧。” 他伸出手来,示意庄瑞随他进入院中,客随主便,张堂主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没再追问的必要了,除了留个心眼之外,庄瑞干脆也不多说,随张堂主一道,在这简陋的住所之中休息去了。 离村子北边不远之处,一艘小船悄悄停在靠岸不远之处,此地是岸边浅滩,却没有码头可停靠,四下并无旁人,船上,莫广和船夫简单交待了两句,便施展轻功,飞身上岸,而小船则调转船头,顺着来路返回。 莫广并未多做停留,他知道张堂主的船队就在村外码头停泊,于是观察周遭地势,也不多耽搁,便果断进山而去,山村之中,人多口杂,保不齐便是到处眼线,莫广自知身处敌营深处,还是要谨慎一些比较好。 上山不久,山道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僧人,身背着一些柴火,似是要下山去,莫广不知对方身份,不敢贸然上前搭话,四下并无灌木草丛,于是他飞身一跃,在树杈之间藏身起来。 这一手上树的功夫,原本便是悄无声息,按理说着僧人断不该听到,只是待到此人行至莫广所在树杈之下时,突然抬起头来,只是林间枝杈甚密,头顶上只有叶片树枝,全然看不到人影,僧人四下查看了许久,始终找不到人影,无法可想,便只好又下山去了,临走之际,还不忘再四下查看一番,主要是在观察其身后通往山上的道路,似是要防什么人上山。 树上,莫广长舒了一口气,幸亏他刚才上树躲藏之时留了个心眼,即刻便转移到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后面,以树叶遮挡了自己的身影,若是稍为放松一些,此刻便已经暴露了。 莫广不得不感慨,即便已十分小心了,仍是身处险境,方才那个和尚,以莫广的经验看去,其行路、神情、走路时身背柴火的姿势,都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苦和尚了,这种样子是演不出来的,却仍是差点发现了自己的所在,可见其功夫不错,此地的确卧虎藏龙。 想到这里,莫广顿时发觉了事情有问题,也立即发觉了,既然这个和尚对周遭环境如此警惕,那么此人就绝对不是普通和尚,会是素色堂的眼线吗? 莫广摇了摇头,这里是张堂主的地盘,他是可以大张旗鼓的驻扎此地的。暗哨这种事,首先要隐藏自己,打扮成这么一个充满警惕的僧人,绝不是什么暗哨该做的事,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个僧人这么警惕,要防的人是谁呢? 莫广想到此处,顿时来了兴致,张堂主这么高调做事的地方,这个武功不错的和尚,要说不是江湖中人莫广绝对不信,那么他所防备的就只可能是张堂主手下的人。从僧人的行为看,下山大概确实是要贩柴,换些粮食,但却十分警惕有人往山上去,如果莫广猜的没错,山上大概有一座寺庙,而这座寺庙里的人,怕是和翠烟阁有不少过节。 想通了这一点,莫广再次飞身而动,并不下地,只是在树杈之间来回跳跃,宛若一只生活在此间的野猿,这样行了不到一个时辰,莫广发觉自己已身处靠近山顶的位置了,山的确不高,却在眼前有一座不大的小庙。 莫广自树杈跳到墙头,看了一眼庙内打坐的僧人,顿时明白了方才那下山的和尚在警惕什么,他看到了,这些打坐的僧人们,虽说都身着破败僧袍,口诵佛经,但这个数量,是绝不可能在这座小庙里住得下的。 第五十三章 僧道(一) 江州,钓矶山上。 莫广伏在小庙外的墙头,仔细观察着庙内,寺庙之中,打坐的一共二十三人,一人方丈模样,穿着比其他僧人要稍好一些,但比之长安城里的那些大寺,仍然显得寒酸,其余二十二人的僧袍则更为破旧,和这个略显破败的院子倒是相配。 莫广仔细听来,僧人们在念着的是《大般若经》,而去不像是在诵经,而是方丈说一句,群僧学一句,经颇为难念,而群僧并不气馁,苦苦研读。莫广在京城许久,也与京城里的佛寺僧人有所来往,听得出,这些僧人在学的是大般若经当中的校量功德品,讲的便是外道恶魔欲来寻求佛的过失,帝释念诵般若使外魔退却的这一部分。 莫广再仔细观瞧,院中群僧的头皮上,隐隐上有些发青,似是刚刚剃度不久的样子,而学经之认真,又仿佛有十分决心。在莫广看来,这些人如此怪异,所读经文又是如此不合常理,其中必有隐情。 正思索间,莫广耳朵一动,忽听得身后声响,忙回头看,却见方才下山去的那个和尚,不知何时已返回来了,正在树下悄悄靠近自己,见莫广回头,立马飞身而上,两手一错,一掌拟虎,一掌作鹰,脚尖两踏已登上树梢,向莫广抢攻而来。 莫广也不犹豫,上前两步对攻,他心里算的明白,若是稍有延迟,来者开口出声,这庙里可是有二十多个人的,他可保不准这里面有多少人会武功,还是尽快制服对手为先。 两人这一照面,都是抢攻,都是快招,僧人虎掌势大,鹰喙锐利,进招虚实相生,有法有度,但却招招都是取人性命的打法,神情也是十分焦躁,似是要立即分出胜负。莫广则是施展擒拿功法,也是一掌一爪,不断制住僧人的手脚,且不断进逼对手面部、咽喉、前胸各处,让那僧人不敢有一点怠慢,只要敢出声呼救,内息一散便免不了落败之势。 眨眼之间,两人贴身短打已过了十余招,莫广看得出僧人的招式路数,仿若真的是与虎相搏,又有猎鹰袭扰,自己稍有不慎,便难免皮开肉绽,下手十分狠辣,绝不是修佛之人的招数。而那僧人也看得出来,眼前这人的招式也是法度整齐,出招之际只是为了制住自己,不许自己呼救,并无杀心。 两人都洞察了对手的招式,于是那僧人当先发难,他明知莫广没有杀意,于是放手一搏,欺身上前,虎掌正面猛突,逼得莫广后退一步架住,而后明明身在摇晃的树杈之上,仍是敢于起脚进攻,他身形一矮,一手向下撑住树枝,两脚连环猛踢出去,他已算定莫广出招不狠,这招一出,莫广接得了一两招,却接不得三四脚,胳膊拗不过大腿,最差也是将他踢下这树枝。 莫广也看出对手变招,接了虎掌一拍,后退一步,又见那僧人不要命似的两脚飞踢,当即自己也抬脚相抵,身形斜向向后一仰,手向后扶在大树主干,也是连环两脚对踢而出,两人在树杈上硬是对了两脚腿法,内力一震,莫广手上发力一推,一脚点树枝,顺势再出一脚,而僧人却被震退一步,翻身向后,却不料翻身落地之时,树杈摇晃,一脚没站稳,正赶上莫广一脚踢来,僧人没得办法,脚下无从闪避,只得两臂交错,使一个金钟罩的架势,硬接了这招,奈何脚下立足不稳,一击之下,“砰!”地一声闷响,那僧人竟翻身掉了下去。 莫广也是没料到这一下,他原本准备了许多后手的变招,但见僧人掉落下去,他不敢怠慢,也飞身而下,一则他不清楚这人身份,这么从树上摔下去,非死即伤,若是误会了反倒不妙,二则若是僧人安然落地,大声呼喊,自己可就糟了。 僧人坠落,莫广冲下,半空中僧人调整姿态,两人一前一后落地,没等僧人站稳,莫广便落在他身旁,自上而下点中了他脖颈之上,僧人抬手向上一掌,却被莫广手臂一格,扭身反手又点中其腰间。僧人上半身立时动弹不得,但却仍不服输,一边抬腿踢起,一边开口打算呼救,莫广看出了他的意图,侧身向前,以小腿顶住僧人大腿,同时一记手刀正打在僧人前胸,僧人一时气滞,只干呕出一声,随即向后倒下。 没等到他倒在地上,莫广便一手抓住他的僧袍,发力将其提起,转身向林中深处而去。两人打斗之处正在寺庙院墙之外,在此久留可不好,眼下最好是找个隐蔽的地方,把事情问个清楚再说。 莫广虽说手提一人,但行路却十分迅速,在深林中穿行没多久,便寻得一个隐蔽之处,距离寺庙距离够远,不怕有人循声而来,他把僧人放下,又点了他腰间几处,令其难以行走,再点前胸几处,僧人立即喘息起来,似是极难呼气,更是不可能大声呼喊。而后,莫广才解开僧人咽喉处的穴道,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僧人此刻气若游丝,但仍是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莫广自然不会说自己是什么人,只是说道:“那座寺庙里面,都是你们的人,也都是最近才变成和尚的样子,你们特意到这里来,时间也并不久,是为了针对山下的人?你们是仇家吗?” 他话说的十分缓慢,两眼也一直直盯着僧人,他自己只知道翠烟阁的张堂主在这里上岸了,对于其人是否在山下完全不知,这么个问法,只是出言相诈,果然,当说到山下的人的时候,这个僧人的瞳孔有些收缩,表情也有些紧张了,以莫广在京兆府多年的经验来看,自己差不多是说中了。 那僧人仍是不回答,只是问道:“你是什么人?” 莫广凑近僧人,说道:“现在是我抓住了你,该是你回答我的问题才对。” 僧人听他这么说,干脆扭过头去,不再出声,莫广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说道:“宁死不屈当然好,毕竟寺里还有那么多同伙,你不想当叛徒,对吧。” 僧人仍不说话,莫广继续问道:“寺里我一共看到了二十三人,加上你一共是二十四个人,为什么别的僧人都在学经,只有你要下山呢?我看你的确贩过柴,想来也过过苦日子,可你在寺里那些同伙,我可看出有一点像是过惯了清苦日子的样子。” 僧人被莫广问的有些烦了,说道:“打输了,杀了便是了,废话什么。” 莫广笑了,说道:“看来你有些气恼啊,你打输了,是因为你明明学的是名门正派的功夫,打的确实杀招,如果我没搞错,重山派的鹰虎掠山掌,可没这么多致人死地的打法,这么一个攻守两全的掌法,若是全拿来抢攻,自然发挥不出效果,但问题在于,重山派两年前便不再了,你究竟是哪一边的人?” 一说道重山派,那僧人不禁脸色大变,开口说道:“你胡说什么,这是我自己练的掌法,和重山派有什么关系。” 莫广在他面前蹲下身来,问道:“这么说,这里是素色堂张堂主的地盘,你是从重山派内叛逃出来,来到这里帮翠烟阁守门的咯?” 僧人立即破口大骂起来:“放屁!翠烟阁这种狗东西,老子就是死也不会跟他们走一步!” 莫广看得出来这个僧人说的是真心话,站起身来,手指“啪啪啪”点在僧人周身各处,除了腿脚仍有不便,其余穴道已悉数解开,僧人颇为诧异,问道:“这……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广微微一笑,抱拳说道:“你既然与翠烟阁不是一路人,又是重山派曾经的门人,那想必我们是一路的人,你是谁的门下?” 僧人站起身来,满脸的不相信,问道:“你不说你是什么人,我是不会说的,你可能是翠烟阁的人,想要骗我,我是不会上当的。” 莫广摇了摇头,说道:“我若是翠烟阁的人,那么大可就把你扔在这里,带人过去直接抄了这座庙,你说说看,我干嘛不这么做?” 僧人想了想,说道:“你害怕里面人数众多,你手下的人打不过!” 莫广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不好好想想,寺里就二十来个人,当年重山派有多少人,你在这里躲藏了一阵子了,难道不知到山下有多少人吗?” 僧人左思右想,最终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不说自己身份,我不会信任你的,你若当真是我们这边的人,说出来也无妨。” 莫广摇头说道:“我的名字,说了你也不认识,我和重山派没什么关系,只是若是我的名字被翠烟阁知道了,反倒要出事了,你不信任我,我对你的身份也只是猜测,不能说,不能说。” 僧人紧皱眉头,说道:“你既不说,我也不说,你放我走,我便不说你今日上山之事,咱们各走各的好了。” 莫广又摇头说道:“你下山之时如此警惕,不放心又返回山上,这么认真的放哨,岂有不向上报告的道理?不过嘛,放你走倒是可以,权当是我赌你们和我是一伙的了。” 僧人问道:“此言当真?” 莫广一摆手,说道:“当真,不过你回去之后,要跟寺里的人说,只说是长安城刘管家的人来这里找他们,就这么说,明白了吗?” 僧人默默记住,问道:“你便在此处等候吗?” 莫广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如果有人听明白了我的话,你们自然会来这里找我的。” 僧人点点头,反身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看,莫广抬起手来,示意他可以走了,自己则坐了下来,僧人见他没有走的意思,便三步两回头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待到僧人从视野中消失,莫广也立即起身,从另一个方向向着寺庙而去,他可没打算真的信任这些人,只是待到这个僧人带着寺庙里的人来这里的时候,正是他潜入寺庙调查的最好时机。 第五十三章 僧道(二) 果然如莫广所料,僧人回到寺庙之后,立刻便引起了一阵骚动,莫广藏身于小寺庙后墙之外向内观瞧,院内,学经的二十余人见僧人回来,纷纷起身,如临大敌,而那僧人却没理这些人,倒是径直的向方丈走去,正当莫广以为他要和方丈对话之时,却见方丈背后的佛像后面,居然走出了一个老道。 这个老道让莫广有些吃惊,若说是乔装打扮,那么在佛寺里扮作老道,可以说是再愚蠢不过了,但明明要藏身,却仍不肯放弃自己的道袍,此人的傲气想必也十分的重,莫广知道重山派的长老大多是道士出身,如果确实如自己所料,这些人都是来自重山派的,那么想必这位就是其中的一位长老了,只是不知究竟是哪一位。 这么想的时候,却见道人开始发号施令,寺中的和尚们纷纷行动起来,从院子里隐藏的各处取出兵刃,莫广不禁笑出了声,若是有人看到佛寺里的和尚们取出长剑大刀,那还真是一幅奇景。 很快,寺庙之中这二十余人便整顿完毕了,道人一挥手,这些人便随着之前与莫广打过的那个僧人,一起往莫广之前的藏身之处而去。 人众出去之后,院子中只剩下了道士和方丈两人,道士走到方丈模样那人身边,说了两句什么,方丈便起身出去了。莫广思考着,这道士是这群人的首领,而那个方丈似乎不会什么武功,大概他是真正住在这座小庙的和尚吧。但这道士让这些人手持兵刃去找自己而不是自己亲自来,明明自己已经说了自己的身份,若这道人当真是重山派的长老,怎么会如此充满敌意。 不过此时院子里只剩下道士一人了,正是询问的好时候,莫广并不犹豫,一跃便跳到了院子当中。道士正打算转身再回到佛像之后,忽听得脑后声响,眉头一紧,一转身,拂尘便扫了过来。 莫广见道士出手,不敢怠慢,腰间横刀“唰”地出鞘,向上挑斩,其势正斩向拂尘木柄,莫广清楚,这人就算不是重山派的长老,也必是重要人物,来到江州之后,他都不曾用过兵刃与人对敌,这次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道士见他持的是横刀,当即变招,拂尘下落,尘尾则向上卷起,借内力一抖,竟直接缠上了莫广手中的刀。这一招莫广有些惊奇,不过也不含糊,当即抽刀向后,道士也发力相夺,两相角力,只听“唰啦”一声响,马尾毛制成的尘尾被割断了许多,横刀脱身,道士再一抖拂尘,那些兽毛漫天飞起,接着踏步向前,一掌拍出,以半空中的碎毛迷惑莫广视线,直打向莫广前臂。 这一招莫广却料到了,与拂尘相斗,莫广并没有太多经验,但他却深知这些奇门兵器必有其独到之处,已是做好了防备,见道士出掌,自己也毫不犹豫地出掌相对,比拼内力总比被奇门招式突袭要好。 “啪!”地一声,两人的掌法对到一起,内力相冲,皆是吃了一惊,莫广曾经与刘管家切磋过招式,这位道士的内力虽正,却不是刘管家那个路数的,刘管家自己说过,他学的是正统的重山派内力,而眼前这位道人却不然,莫非是莫广他猜错了? 道士也吃了一惊,眼前的对手看着也就三十左右,内力之浑厚非同凡响,且也是名门正派的路数,这一比较之下,自己的功力竟还弱了几分,心念一动,当即抽身向后,同时右手反持拂尘,一招黄龙揽尾再打对手右臂。这一招看似是攻势,实则其后乃是自守的变招,道士出这一招意思已然很明白了,那便是不要继续拼斗内力了,暂且罢斗。 莫广自然看出了这个意思,于是脚尖一点,退出两步,轻盈地落在院子当中,避过道士那招,而后收起兵刃说道:“道长,贸然出手,在下失礼了。” 道士也开口说道:“先出手的是贫道,失礼的应该是贫道,敢问居士尊姓大名?” 莫广说道:“在下自长安城而来,到此所为公事,方才道长的弟子在林中遇到的,便是在下。” 道士说道:“原来如此,贫道已派了弟子们去请尊驾到此,却不想居士自己先来了。” 莫广笑了笑,说道:“地处险处,自然要多多提防一些。” 道士点头认可,说道:“居士方才让贫道的弟子带话,说是长安城刘管家的人?你是待贤坊的人吗?” 莫广点了点头,反问道:“我原本猜测你们是重山派的人,只是刚刚交手之际,发觉道长你的内力并非重山派本门的功夫,不知道长肯解惑否?” 道士回答道:“居士观察的不错,既然居士是待贤坊的人,那贫道说了也无妨,贫道是重山派的玉游子,曾是游松观的观主,是后来才并入重山派的,学的自然不是重山派的功夫。” 这个回答倒是没什么问题,莫广知道重山派内部结构是怎么回事,于是点点头,但玉游子却上前一步,问道:“既然居士是自待贤坊而来,那贫道倒是有个问题要问。” 莫广说道:“道长请问。” 玉游子问道:“两年前,为何官府的人要灭了我重山派?” 第五十三章 僧道(三) 莫广想也没想就摇头说道:“我从没听说过官府要灭重山派这件事。” 玉游子进逼一步,说道:“既是从未听过,那你就该知道一下,当年官府的人突袭南卫山派,连南卫山的掌门都杀了,重山派上正因这个消息而军心大乱。” 莫广说道:“恐怕那是翠烟阁的计策吧,官场之中,从来不曾有要灭了重山派的消息。” 玉游子叹息一声,说道:“如果是翠烟阁的计策反倒好了,我等下山之后,暂时找了我派的另一个据点暂时驻扎,玉珑子长老打算去联络自己在官府之内的人,问个清楚,不想居然一去不复返,他的门人大多是江州附近的世家弟子,不知得了什么消息,纷纷作鸟兽散,贫道我抓住他们之中的大弟子询问,没想到一问才知道,玉珑子长老被江州府派人扣下了,这些地方世家也听到了江州府要对重山派不利的消息,于是赶紧把自己的人找回去,这一下子重山派就损失了大半的人。” 莫广听着玉游子的话,心中已有了一些想法,还未等他开口,门外脚步声嘈杂,刚才出去的那一帮僧人回来了,他们在方才莫广藏身之处找不到人,马上便发觉中计,于是匆匆忙忙地回来保护长老,一进门,就见莫广与玉游子相对而立,地上散落着拂尘上的兽毛,一看就是打了一场,于是想也不想,一群人各持兵刃,把莫广围在了当中。 莫广将腰间横刀放在地上,双手向上,示意并无恶意,玉游子也开口说道:“跟你说了这么多,也算是贫道的诚意了,只是居士所说的话,仍是不足以让人信任,自待贤坊来,总要有些信物,不然的话,贫道可不能随便放了你。” 莫广已然清楚了这些人确实是重山派剩下的人,于是从怀中取出一个令牌,扔给玉游子,说道:“玉游子道长且莫怪罪,江州形势复杂,不确认身份,实在不敢随便暴露自己,这是待贤坊的令牌,还请过目。” 玉游子接住令牌,仔细观瞧,令牌以精钢打造,外镀精金,上书待贤坊三字,雕琢十分精致,玉游子跟随陈掌门多年,自然知道也见过这待贤坊的令牌,确认无误之后,他一挥手说道:“确实是待贤坊的令牌,不错,收手,这确实是客人。” 听了他的命令,僧人们将兵器收起,莫广也算是舒了一口气,说道:“我到江州地界来,一路上凭着这牌子一路畅通,可偏偏到了江州城里,这个牌子却不太敢拿出来了,玉游子道长,你说的官府针对重山派的行动,其中另有隐情。” 玉游子走上前去,将令牌还给莫广,说道:“若如此,那倒是好事,咱们到后面去聊。”说着,他命令弟子们继续学经,自己领着莫广转到佛像之后的房间中。 这座庙的房屋虽然破旧,但屋内总归是十分整洁,没有桌椅,只有蒲团,玉游子拉过两个蒲团,与莫广相对而坐,说道:“不知居士怎么称呼。” 莫广说道:“我叫莫广,在江湖走动不多,想必玉游子道长不太认识我。” 玉游子点点头,说道:“惭愧,的确不曾听说,贫道原以为待贤坊会派何大侠或是梁女侠来这里。” 莫广反问道:“梁女侠早些时候已然来过一次此地,这么说她不曾找到过你们。” 玉游子十分诧异,但旋即便施然了,说道:“是吗?贫道不曾听说,不过想来这一年来我们东躲西藏,躲避翠烟阁的势力,连那些前几日离开我们的弟子,转天便找不到我们的行踪,梁女侠找不到我们,倒也正常。她来的那一趟,是为了我们重山派而来的吗?” 莫广点头确认,说道:“是的,刘管家十分挂记陈掌门,王爷也是如此,只是彼时王爷身在西域,刘管家又不好随便离开京城,便要梁女侠到此地,查出陈掌门的下落,顺带也要查一个与我们关系很近的人的下落。” 玉游子说道:“原来如此,说来惭愧,自我等被迫离山之后,贫道我也想方设法打探过陈掌门的下落,却始终查不到一丝线索,不知梁女侠查到了没有?陈掌门安危如何,我们也都十分挂念,若是陈掌门还在,我手下也不至于这剩下这么些人。” 莫广却摇了摇头:“可惜,梁女侠也没有查出什么,不过,玉游子道长,屋外这些人,就是现在全部的人手了?” 玉游子长叹一声,说道:“是啊,是啊,只剩下这么多人了。” 莫广不解地问道:“刚刚道长说到玉珑子长老被扣,他的门人散了,那玉矶子长老呢?” 玉游子摇头道:“玉珑子长老的人散了之后,玉矶子他一天比一天焦虑,我们东躲西藏,吃穿用度,也是他在操持,看得出来,他和贫道一样都深受打击,我们这么躲了半年,翠烟阁四面出击,对江州附近的小帮派连拉拢带打击,很快,留给我们的容身之处便不多了。大约几个月前,我俩起了争执,我要在此地继续调查,不论如何,非得找到掌门不可,他却觉得掌门大概已经没了,江州又无容身之处,还是尽早离开此地,另做打算为好。贫道我理解他的意思,毕竟若是寻仇也就罢了,我俩还带着一众重山派的死忠弟子,总要考虑他们的生死,不过那时候我也是急了眼,与他争执不下,结果几天后他留下了一封信,带着他的弟子走了,只说往东边江南东道谋求发展,还说若是想通了,便可跟来。贫道是个固执的人,不肯放弃重山派的故地,于是也四处袭扰翠烟阁的人,到了现在,死走逃亡之下,重山派,也只剩下这么些人了。” 莫广听了这话,也只觉五味杂陈,想了想,说道:“道长,能坚持到今日,真是苦了你们了。” 玉游子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多说此事了,问道:“这些也不重要,刚才不相信莫居士,只是想不明白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似乎不像是为了我重山派的事?” 莫广点头说道:“是的,我也没料到能在此地遇到道长你们,我是一路追查素色堂的张堂主过来的。” 玉游子马上激动了起来,说道:“如此说来,那个张堂主确实到这里了?” 莫广说道:“是的,他的船队先我一步,直接停到了山下的村子里。” 玉游子呼了口气,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看来我们的确没有找错地方。” 莫广看了一眼堂外,问道:“道长,你们这副打扮,是在谋划什么?” 玉游子前倾身子,说道:“大约十几天前,贫道打听到了消息,说是素色堂在这里开了块地产,还让他们的一个香主常驻在此,这里既没有江湖门派,也没有世家大族,在这里开地产,一定是相当重要的事,贫道我料定了这一点,就带着门人找到这边,只是村庄之中实在难以藏身,只是山间有这么座庙,庙里也只有一个老和尚,翠烟阁的人又从来不往这里调查,于是我们便干脆先藏在这里,扮作来这里的云游和尚。这里离翠烟阁的那座地产不远,我就派了手下人每日在山中打柴,而后下山贩卖,如此趁机观察翠烟阁的动向,没想到今日派出去的弟子,没带来消息,却把莫居士你带来了。” 莫广说道:“原来如此,不过,为何却在诵经?” 玉游子笑了笑,说道:“贫道的弟子虽扮作僧人,却并不曾读过佛经,若是遇上翠烟阁盘问,岂不露馅?正好寺里的这位老和尚,一来对贫道的志气有些赏识,二来也乐得讲一讲经,比他一人在山中苦修好一些,我便让门人跟着先学一点,倒是也没坏处。” 正说话间,两个和尚走了进来,说道:“师父,我们两个打柴回来了。” 玉游子问道:“有什么消息?” 一人答道:“我到山下去,得知翠烟阁的另一个香主,押着一群官差模样的人,往后山去了,还打听到有个张堂主样貌的人,带着一个将官模样的人,往山间那个院子去了。” 另一人答道:“我到翠烟阁的院子附近打柴,就在刚刚不久,他所说的哪个张堂主样子的人上了山,进了宅子,那个庞猛香主也带着人去了后山。” 玉游子转头对莫广问道:“莫居士,你知道他们押着的官差是什么人吗?” 莫广便把之前在吕转运使船上发生的事给玉游子讲述了一番,玉游子思虑良久,说道:“这么说来,张堂主要在此地做的就是这件事了。徒儿,你们两个再出去一趟,查清楚他们在后山的情况,还有那个住宅之中还有多少人,咱们报仇的日子,就在这两天了。” 两个弟子十分兴奋,当即答道:“是!”转身正要走,莫广却叫住了他们,“且慢。” 玉游子问道:“莫居士还有何事?” 莫广说道:“张堂主谋划的事情,想必不会这么简单,道长且稍安勿躁,不如这样,那个住宅继续盯着,这个没有问题,只是不要轻举妄动,至于后山那边,我去吧,我想这里除了道长,恐怕没有哪个比我更适合去那里调查了。” 玉游子沉吟一会儿,说道:“莫居士愿意去,贫道我自然很高兴,只是……” 莫广说道:“道长放心,待贤坊与翠烟阁素来便是敌手,你要报仇的想法,我莫广是不会阻拦的,只是时事复杂,当谨慎行事。” 山腰间,素色堂宅院内。 庄瑞睁开双眼,自床上起来,身处翠烟阁中,他睡的很浅,但舟车劳顿,也算是睡了个安稳觉。走出房间,他打算问问张堂主,之后是何打算。 院子面朝山路,一侧往外却是山崖,往下看,恰好可以看到往东方向的海边。 不经意间,庄瑞往山下看了一眼,却意外的看到了一艘小船靠了岸,庄瑞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仿佛自己没睡醒一般,再认真看去,这一看可是吃了一惊。 岸边,是莲儿姑娘下了船。 第五十四章 乱斗(一) 钓矶山,后山。 后山脚下,又是一个小村子,不过与前山不同,这个村子里可没什么村民,之前这里是一个出身此地的京城官吏在这里购置的产业,打算回乡颐养天年,奈何天公不作美,伴君若虎,却落了个腰斩弃市的下场,这个地方也日渐荒凉了下来,直至几年前,有人将其买下,重新经营一番,才总算有了个村子的样子。 就在最近,这个地方再次易主,不知是翠烟阁和谁做了买卖,这里就归素色堂张堂主所有了,这里原本居住的人也都打起铺盖,悄然而去,而后便是卞卜儿香主手下的人常驻于此。 不过现在,卞卜儿却与庞猛起了争执,庞猛带着他的手下和张堂主的命令而来,要接管此地,卞卜儿当然气不过,这些抓来的人都是自己的手下辛苦忙碌的结果,这处村子又是自己苦心经营的结果,庞猛就在这里待了个把月,怎么就能把功劳都抢走呢。 想是这样想,斗却斗不过。卞卜儿平生功夫,都在用毒及暗器之上,这些功夫对于不了解的人来说,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要中招,但对于庞猛这么个对自己熟悉的不得了的人来说,自己这点手段可是什么都用不上。无可奈何,卞卜儿虽然生气,却也只能发点口头的火,但是他不是汉人,情急之下,冒出的西域老家的话别人又听不懂,最后只能满腔的火往肚子里咽。 庞猛倒是十分开心,看着卞卜儿带人收拾东西撤走之际,让属下开了好几坛的美酒,他这些天待在山上,酒肉荤腥可是一点没沾,现在堂主给了他好差事,自然要庆祝一番,取出早就让手下从各地搜刮来的好酒,一同分享,岂不美哉。 卞卜儿看着庞猛摆酒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断然拒绝了庞猛请他一起同饮的邀约,扭头便朝山上而去,张堂主还在山上,他要找堂主问个明白,凭什么要把好事都留给庞猛,自己又是哪里做的不好,要受如此羞辱。 庞猛在村中开酒宴,他的手下自然就少不了要热闹一番,今天堂主也到了,又有两位香主在附近,可谓是高枕无忧,于是纵情声色就是当然的事情了,有人还提议到前村或是附近找些女人来,亏得是庞猛还算清醒,没让他们把乱七八糟的人带进来,不然少不了被堂主怪罪。 天色已晚,村子外围,站岗的翠烟阁门徒已有些疲惫了,毕竟村内再怎么热闹,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正百无聊赖之际,一个村内的门人晃荡了出来,一看便是喝得不少。值班门徒问道:“嗨,卫兄弟,这是要往哪啊?再走就出去了。” 那门人打了个酒嗝,说道:“呃!哦,不好意思啊,看门的兄弟们,你们知道哪里卖酒吗?大哥说酒喝得差不多了,我得去再弄点。” 值班的门徒们互相对视一下,说道:“大哥说喝得差不多了,也不是让你去再找酒的啊,再说大哥不是说了吗,今天乐一乐,明天还有正事做呐。” 那人连连摆手说道:“哪……哪儿的话,喝酒……就得喝,得多喝,明天才好办正事……” 值班门徒们眼里既有嫌弃又有羡慕,他们何尝不想也喝个痛快,但香主之前有令,不许有人随便进出村子,他们当然也不能放人乱跑,于是一人上前拉住他说道:“好,喝,就回去喝,回去有酒,啊。” 那醉汉听了他的话,说道:“哦,有酒啊……有……就……就接着喝,”转身刚要回去,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值班的赶紧再问,他说道:“酒,酒喝多了,我得……方便一下,方便……” 值班的人们一脸无奈,眼看他就要在村口脱裤子,有人赶紧把他拉住,说道:“别在这,大路上呢,那边,那个屋子后头!” “哦。”醉汉听了他的话,一瘸一拐地就绕到了村头的一间房屋之后。值班的那些弟子互相看看,不禁摇头长叹,这个醉汉也是他们香主手下的一个人物了,怎么酒品如此之差。 醉汉找好了地方,正待解开裤子,忽然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响动,似乎是有蛐蛐叫声,他不好斗蛐蛐,但这个近冬的月份,能抓着蛐蛐也是怪事,他马上就来了兴致,又提紧裤子,趴在地上找了起来。 刚刚趴下没爬几步,忽然,他听到了身后有风声,怎么说也是个习武之人,这声音不是运掌出招又是什么,冷汗一流,一瞬间便酒醒了大半,还没等到回头,蛐蛐出声的那个方向却突然射出一支弩箭,无声无息,正中此人前胸,他一口气没喊出来,只是一声嘶哑地出气声,便倒地不起了。 他的身后,莫广立即收手,怀里一摸,三颗铜板立时便打向了弩箭射来的方向,他原本打算突袭此人,取了这个醉汉的衣服好潜入进去,却不想竟有人和他有同样的打算,且下手比自己还要果决。铜板飞去的方向,那里原有一片草丛,莫广一出招,草丛中立时窜出一人,闪开莫广打出的暗器,一抬手两柄短匕向莫广攻了过来。 莫广自然不敢怠慢,但身处敌阵之中,又不敢出声,他也不敢拔刀相迎,只得再次施展擒拿功法,与来人贴身短打,只是其人招式内力都颇为奇异,全掌相交之下,竟隐隐感到一丝冷气透骨而来。 莫广做欧阳公的护卫多年,对江湖上的武功路数了解不算很多,但类似的内劲还是有见识过的,早在他做京兆府的人的时候,便剿灭过一些使用如此功法的小帮派,只是那时候是在官府的统辖之内,可以正大光明的对敌,远不及今日之险,两人一交手,莫广只能手臂交错,不断护住周身,却无一点反击的余地。 不过他的招式只需安心静守,对手也一时半会拿不下他,两人来回过了几招,却听外面有人喊道:“卫兄弟!还没好吗?”说罢,便是朝这里走来的脚步声。 莫广顿觉不妙,他此刻还不能被发现,再看他的对手,大概和莫广是一样心思,匕首猛攻,逼得莫广后退一步,自己则立刻抽身向后,转瞬便消失在了黑暗的草丛之中。 脚步声更近了,莫广一伸手抓起倒在地上的醉汉,运气一跃,跳到墙头,不做停顿便也消失不见了。 脚步声到了,值班的翠烟阁弟子一看,黑暗之中,连个人影都没有,地上原本有些血迹,可在这地上冲天的酒气遮掩之下,就是没能被发现,他只好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着:“醉汉就是醉汉。”便转身回去了。 第五十四章 乱斗(二) 半山腰,翠烟阁宅院内。 庄瑞来到前厅之内,张堂主此刻正悠闲的品茶,见庄瑞来了,立刻欢迎道:“哦?庄校尉休息好了吗?来,喝茶。” 庄瑞回答道:“那是自然,张堂主招待得十分周到。”说罢,坐到张堂主一旁的座上,下人为其上茶,庄瑞心里有些犯嘀咕,长城水坞的莲儿姑娘到了这里,必然是吕转运使有些安排,对张堂主不放心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他以为来的会是莫广,不过即便心中不安,这件事是绝不能让张堂主知道的。 张堂主见他似乎心里有事,便问道:“怎么,庄校尉在考虑些什么事吗?” 庄瑞答道:“嗯……确实有些事情要想。” 张堂主笑道:“我明白,你还是不理解我准备了个舞台是要做什么,对吧?我所想的,是我押来这些假官差,究竟是要钓什么人来,没错吧。” 庄瑞见张堂主说这话,自然顺势答道:“张堂主果然明察秋毫,的确如此,这件事情我确实想不明白。” 张堂主放下茶碗,说道:“既然你这么多顾虑,那我可以先回答你一两个问题,你对我来说还有大用,我说一说,你听一听,如果你觉得我做得没错,你就帮我,如何?” 庄瑞有些惊奇,但问话的机会在,放过了也不好,于是说道:“那好,张堂主,你知道这些假官差不是江州府的人,这些是什么人想必你也清清楚楚?” 张堂主说道:“那是自然,这便是你第一个问题吗?好,那我便回答你好了。”说完,他一伸手,让手下再为自己添茶,然后说道:“在船上的时候,我说我要这些人来审问,这话是假话。” 他开口这么直白,让庄瑞略有些不安,张堂主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说道:“这些人的身份,我一清二楚。不过问题就在于,这些人好抓,可他们身后的人却不好找,早在两年前我刚刚来到江州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庄瑞只能摇头,他怎么会知道,张堂主说道:“这件事便是,阁主交给我的素色堂里,混进了一批另有所图的人。” “哦?”庄瑞突然起了兴致,问道,“张堂主的意思是,你的手下里面一直有内鬼?” 张堂主说道:“不错,正是如此,我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做了一些安排,让我信得过的人和信不过的人分到一个队伍之中,相互监视,以此来揪出这些个内鬼。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知道,这样安排也是有问题的,那就是我并没有完全分辨真伪的能力,那些我信得过的人,也许也有问题。” “此话怎讲?”庄瑞问道。 “一年前,我攻打了重山派,这件事除了斩除在这里阻碍我的势力之外,还有另一个目的,那便是我得到了消息,混进我手下的人当中,就是有重山派的人,而且十分有可能是派内的一个长老指派的。所以我拿下了重山派,安排的也还算周密,不过打完之后清点人手,你猜发生了什么?” 庄瑞说道:“查出了内鬼?” 张堂主摇头,说道:“不是的,是我的手下,有一个香主带着他的所有手下,一并消失不见了,这些人是我安排到后山去把守道路的,可在重山派溃退之时,这里的埋伏居然没了,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个香主我虽信不过,但给他的人都是我信得过的人。” “换句话说,”庄瑞接茬道,“这个你信不过的香主手下都不是他的人咯?” 张堂主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这些人消失不见之后,我在四方派人追查,那个香主叫罗舟,你也许听过,也许没听过,不过不重要,这个人我知道他逃到西域去了,他是阁主派给我的人,所以不是问题所在,那里有阁主料理便好。问题在于我几番寻找之后,总算在重山派很远的一处水边,找到了一片尸体。” 庄瑞端起茶,饮了一口,两眼却始终没离开张堂主,听他这么说,马上问道:“那些人便是你安排在后山的人?” 张堂主说道:“不错,就是这些人。” 庄瑞问道:“这么说来,是这些人反被别人伏击,中了圈套,以至全军覆没了?” 张堂主叹气道:“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收敛尸体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件事,那便是这堆尸体之中,少了一个我十分信任的人。” “哦?谁?”庄瑞问道。 “那个人叫丘丁,是个哑巴,不过功夫倒是不错,善使大刀。”张堂主说道,“这个人是我安排在罗舟手下,专门监视他的,也十分自信若是罗舟做了什么事的话,丘丁足够把他拿下,这个人不见了,若是说被人暗算杀掉,我不相信。” “那么这个人,张堂主也查了咯?”庄瑞说道。 张堂主继续点头,说道:“是的,我查了。不过消息却不是在我这里查到的,而是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北都,在我翠烟阁的另一个堂主,徐堂主那边查到的消息。” 庄瑞有些犹豫了,问道:“这个消息,我应该听吗?” “你应该听。”张堂主说道,“我请你来,便是让你听足够的消息的。这个丘丁,不知何时来到了北都城内,在一户大家之中当差,徐堂主的人也是偶然听闻了这个人,于是跟踪了他几回,你猜怎么着,就在几个月前,他们搞清楚了有这么一个组织,专门收人钱财,为人消灾,这个丘丁许多年前便是这个组织之中的人。而且有意思的事,这个丘丁从重山派后山逃离到被人在北都发现,当中时间并不长,不过身上一点受伤的样子都没有,这样事情就比较明白了。” “是这个组织渗透到了你的手下,你在后山安排的人手,都是被他们杀掉了?”庄瑞说道。 “如此消息,只能有如此推论了。”张堂主点点头。 “那么这件事和今天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庄瑞不解。 张堂主说道:“这个问题才是关键,这些假官差,不是江州府的人,不是当地帮派的人,不是我所知道的任何一个门派的人,但却一直在想方设法抓调查重山派之事的人,你觉得这些人会是什么人?” 庄瑞若有所思,说道:“如此说来,也有道理。” “这当然只是个猜测,我也不会拿这么简单的推论来赌,我今日下的这个套,也不全是因为此事,不过嘛,这个问题我可以之后再回答你,今天就解答你这一个问题吧。” 庄瑞自然无话可说,答应道:“好,就依张堂主你说的吧。” 不料张堂主突然凑了过来,小声说道:“还有一件事,或许你也会感兴趣。” 庄瑞有些莫名,问道:“什么事?” 张堂主压低声音说道:“几个月前,徐堂主的人在北都调查那个丘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丘丁押了一辆车,回到了他主子的宅子当中,你猜车里有谁?” “谁?”庄瑞直觉觉得有些不安了。 张堂主凑得更近了,几乎到了他的耳边,小声说道:“待贤坊,祝士廉。” 没等庄瑞反应过来,门外一个弟子进来,说道:“禀告堂主,卞香主到了。” 张堂主站起身来,对庄瑞神秘一笑,说道:“我就说了,舞台搭好了,今日说的话,庄校尉大可不必当真,且随我去看戏便好了。” 第五十四章 乱斗(三) 后山,庞猛的手下忙碌了起来。 庞猛的副手卫括不见了踪影,大堂内,庞猛正在大发雷霆,把负责看门的手下叫到了面前,一顿痛骂,但是这些看门的也很委屈,卫括他喝醉了酒,就在村子里,也没让他随便出去,找了个角落去方便一下,人就不见了,这谁也想不到啊。 庞猛也知道他们委屈,但是面子上还是挂不住,总不能说是他自己要办酒宴,然后喝出了事情吧。不过骂归骂,这些人还是不能让他们背锅的,发发火也就算了,真正要做的是查清楚是什么人,究竟把卫括搞到哪里去了,这才是重要的事。 发了一阵的火,庞猛也算是消了气了,挥了挥手,让这些看门的手下回去了,也没有什么惩罚,只是让他们自责自勉就算了。过了一会儿,庞猛的两个亲信回到了大堂之中,汇报道:“大哥,地方我们查了,地上有血迹。” 庞猛问道:“有查到去向吗?” 另一个亲信回答道:“去向没有查到,但是附近草丛之中发现有人潜伏的踪迹,还有血迹散落在附近的墙头,去向已经派人继续追查了。” 庞猛点了点头,说道:“好,继续查,人手你可以调,从看守监狱的人那里抽人。” “是。”那亲信听命,但还是多问了一句,“从那里调人真的可以吗?我们来这里不就是要看守和审问那些人吗?” “听我的就是了,我安排的事,不会有错。”庞猛一挥手,就没再理他,自己起身便要离开。见香主是这个意思,亲信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出去按照庞猛的意思去办了。 庞猛来到村落之中,昨晚的狂欢酒宴之后,今日他手下的众人都有点萎靡不振的意思,这原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唯一出乎意料的便是卫括不见了,昨日饮宴的众人之中,唯有卫括一个是自己亲信,其他的亲信都没有参与,可就这一个亲信却是唯一的那个失踪不见的人,这就很说明问题了,敌人对自己的人如此了解,想来事情并不简单。 他没有在村落中多待,只是随便的视察了一下,便走出了村子,来到村外去往山间的那面,小路旁有一小块树林,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让跟随自己的手下等着,自己走了进去。 树林之中空无一人,庞猛扭了扭脖子,舒展一下筋骨,深呼吸了一口,便开始了晨间的锻炼,他打了一套拳法,只觉精神振奋,浑身通体舒畅,虽是近冬时节,但仍是练的浑身冒热气。拳法练完,他走出树林,喊了一声,树林外的手下赶忙上前,将他的大斧递了过来,庞猛拿过大斧,再进树林,又将自己的斧法走了一遍,这样的锻炼他几十年来从没断过,这也是他的功夫能日渐精进的原因。 香主锻炼之时,手下是不能随便接近的,翠烟阁内有一项规矩执行的特别严厉,那便是武功的传授,整个翠烟阁原本就没有自己的武功路数,阁主手下的堂主们也都出身各地,因此很难说是一个武林门派,但只要堂主们高兴,指点一下手下,收个亲信弟子,这也都没有问题,只是若是有人敢偷学武功,那便是天大的罪过,最轻也是要废掉全身功夫,逐出翠烟阁,重的话,那便不必多说了,因此庞猛在树林间练习之时,是不能有任何手下靠近的,也没人知道庞猛在练些什么。 庞猛练了一会儿,手中招式未停,却突然开口说道:“这个村子,有外人进来过吗?” 一个声音自附近的树下传来,那里有一片堆积的落叶,说道:“有一人,昨夜自山上来。” 庞猛一声大喝,斧子又耍了个花,嘴里继续问道:“是什么人?” 那个声音答道:“衣着普通,但行路时看得出,武功不俗,且出身名门,看轻功路数,大概是大内的人。” 庞猛放下斧子,拍出两掌,问道:“卫括不见了,大概死了,是这个人干的吗?” 那个声音说道:“不知道,我只监视村外,村内没有我的眼线。” 庞猛停下手来,对着一棵树干踢出两脚,树叶唰唰地落下,他继续问道:“卞卜儿上山了,对吧。” “是。”那声音只这么回答。 庞猛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个是就代表着这个声音认为卞卜儿没做什么多余的事,只是上山回去了而已,于是他说道:“那好,下一步做什么?” 那声音说道:“堂主有令,若是没有旁人进村,你就开始审问。” 庞猛笑了,问道:“对于审问,有什么要求吗?” 那声音回答道:“有要求,堂主会派那个庄瑞过来,你要和他一起审,事情他大概知道,你要让这些假官差说出他们是哪里来的,必要的话,你可以做些手脚。” 庞猛心领神会,说道:“好,我会让我的亲信办好的。” 那人说道:“我现在不会暴露自己,但若是你的手下出了什么问题,我会下手,那时候你要注意。” 庞猛点了点头,回身取过了自己的大斧,穿上外衣,说道:“可以,但你也要小心一点,虽然你我都是香主,但我的手下,可是要比你的人要强一些的。” 那个声音似乎是有些乐了,不过笑的声音十分难听,他说道:“不妨,我出手的时候,你的人根本不会知道的。” 庞猛穿好外衣,把斧头扛在了肩上,转身要走出树林,临走之前他还是说了一句:“这三个香主都到了,堂主这一手,还是有意思啊。” 那声音压根就没回答他这句话,树林之间,只有潇潇叶落,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第五十四章 乱斗(四) 村落之中,有一个小院子,这里有一座库房,当年这个小村子还不在翠烟阁手里的时候,这个院子是拿来存放粮食的,库房里有许多麻袋,里面装满了稻米谷物。现在到了翠烟阁手里,这里依然存的是这些东西,不过因为整个村子都到了翠烟阁手里,所以不必单独在这里安排卫兵,只是在街道上安排人手巡逻就够了。 库房后院内,有一处地窖,其中存放了一些地瓜等物产,翠烟阁在这里驻扎的时候,每日的蔬菜都会从附近购买运送进来,所以这里只是储藏之用,并不会时常打开,于是这个地窖也就成了难得的清净之处。 地窖里,空气有些浑浊,但莫广却不以为意,这里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藏身之处了。临时抓来的那个人已经没了气,莫广查看了一番,此人是被胸口那支弩箭杀死的,且弩箭命中极其精准,分毫不差地射中了心脏部位,弩箭不长,也较轻,可以看出所用的是便携的手弩,但其整个箭头箭杆都喂有剧毒,可见下手之人原本便抱有杀意,和莫广的意图截然不同。 莫广又检查了一番尸体,此人身穿的是翠烟阁素色堂的白袍,袍子胸口已经被射穿了个小洞,想要利用这身衣服混进去看来是不可能了。莫广再一翻,发觉此人腰间没有武器,只有一个腰牌,上有“素色堂”三字,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可以辨识身份的东西了。 莫广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搞不明白这个人的身份,自然就搞不明白是什么人要对他下杀手。不是重山派的人,虽然他们复仇心切,但还不至于随便动手杀这样的小人物,他们的目标是直指张堂主的,除非此人身份真的很重要。 就在他思索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猛然之间,莫广听到头顶上有脚步声响起,声音很轻,但在这地窖里听得清清楚楚,莫广看了一眼身边的这具尸体,当即起身,左右观察一番,地窖虽说狭小,却有一大一小两间,其中存放之物也不同,大间在外,小间在内,莫广当机立断,捏灭了火烛,就在小间入口之处藏身。 地窖外的声音莫广听得真切,来者有两人,正在地窖入口之处,其中一人说道:“血迹就到这里,怎么样,要叫人来吗?” 另一人说道:“不忙,血迹如此明显,恐其中有诈,况且香主怀疑就是我们内部的人干的,不宜惹人注意,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前面那人回答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先查看一番?” 另一人说道:“血迹来到这里,恐怕尸体就在这里,咱们先看一下吧,这么一个小地窖,再多的人进去也施展不开,咱们两个就够了。” 前面那人说道:“好,就依你。” 说完,地窖的门便被人打开了,莫广摸出两枚铜板,一手放在胸前,时刻预备出手,另一手悄悄抽出横刀,伸出一角,已刀面为镜面向外观瞧,一声轻响,说话的两人中一人已手举火把,跳入地窖之中,四面一照,当即就看到了地上的尸首。 透过刀面的反光,莫广看得真切,那人身穿的是与尸首一样的袍子,一看便是素色堂的人。所幸小间所在的入口被堆放在地的麻袋遮挡了一些,那人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这里,他向上打了个手势,随即让开,于是外面的另一个人也跃入了地窖内。 两人互相打了几个手势,于是前面一人开始四处查看,另一人蹲下检查尸首。火把的光渐进,莫广慢慢地将横刀收回,身子与背后土墙靠得更紧,若是这人走进这个小间,他就唯有先出手制住此人,才有逃脱的可能。 脚步走到附近,莫广把手中的铜板捏紧,他已准备好了几种制敌的招式,却听检查尸首那人说道:“你来看。”脚步声立时停止,再向前一步,便可发现小间所在,但就差这往前一步,脚步声走了回去,说道:“怎么了?” “弩箭是卞卜儿手下的制式手弩箭。”那人说道。 “怎么可能?”另一人立刻走到尸首附近,莫广听得人走远,再将横刀伸出向外看去。 却见检查尸首那人举起莫广没来得及收起的那支弩箭,递给举着火把那人,说道:“你看,这弩箭可不常见。” 举着火把那人接过弩箭,查看了一下,又交还给对方说道:“我觉得不是,虽然这支弩箭确实不寻常,其上也喂有毒药,但卞卜儿香主所用的弩箭却不太一样,你看,这个箭头带有反勾,卞香主的为了方便回收,却没有这个设计。” 检查尸体那人思索了一番,说道:“你说的有道理,走吧,咱们把这里报告给香主,把尸首先运回去,再细细检查,给卫兄弟报仇。” 另一人说道:“不忙,我看这地窖里面似乎有问题,那边太暗了,咱们得先检查一遍,免得敌人藏在这里。” 蹲在尸体旁那人站起身来,说道:“你说的对。”他伸手要接过另外那人手里的火把,“我来检查,你把尸首送出去。” 另一个人却说:“还是我来吧,你出去。”说完,也没等再有回话,转身便又朝莫广所在而来。 莫广正待收刀躲好,突然之间,站在尸体旁的那人猛然出手,一掌打在自己同伴后心,他的同伴连回头都没来得及,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倒在了地上。 莫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却见那人捡起掉在地上的火把,跨过自己同伴倒地的身体,朝着莫广所在位置而来。 他的同伴勉强抬起头,挣扎着说道:“你……干什……”话没说完,那人袍袖一甩,那支弩箭被当作暗器打出,正刺中他同伴额头之上,登时便取了他的性命。 莫广觉得不能再等了,脚尖一点,身子斜飞出去,两枚金钱镖分袭那人头、腹两处,那人一展袍袖,想要将金钱镖荡开,却不想“刺啦”两声,铜钱竟扯开衣袖,继续打来,那人也吃了一惊,一扭腰身,侧方打了个筋斗,勉强躲过,再抬头,莫广手中横刀已到了面前。 情急之下,那人两手一合,“铛!”地一声,莫广手中横刀竟被他徒手挡住,莫广也吓了一跳,但定眼一看,却见那人两手之中藏着四把薄如蝉翼地小刀。那人向上发力,将莫广横刀震开,随后左右齐施,四把小刀已精巧手法打出,分打莫广周身各处,自己则仰身向后撤去。莫广丝毫不敢怠慢,右手刀在空中舞出一团银色剑气,将飞刀尽数挡住,同时左手掌已然向前拍出,脚步不停,这一掌已然要打在对方面门。 那人见飞刀丝毫没有阻滞莫广的进招,有些慌忙,又见莫广一掌打来,来不及多想,反手右掌相对打出,两人内力一撞,莫广立时便心知肚明,一股阴寒内力透掌而来,这个人就是昨晚偷施冷箭的那人。 心思一动,内力便迟了一分,莫广左手回撤,右手横刀拦腰扫出,那人显然是被莫广这一掌打的有些内力不稳,不敢再硬接招式,当下使了个就地滚的功法,躲过了这一刀,随后向后弹起,与莫广拉开距离,莫广正待继续进招,却见那人一抬手,做了个停下的手势,说道:“莫侍卫,且慢动手,我们不是敌人。” 第五十四章 乱斗(五) 莫广听到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有些惊讶,刀横在身前防备着,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说道:“我叫耿天,是翠烟阁素色堂庞猛香主的手下……”说到这里,莫广下巴抬了抬,示意他地上的两具尸体,那人停顿了一下,自己也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我进入翠烟阁已有四年,但在此之前,我是北都城马老板的手下。” “哦?马老板?”莫广眯着眼睛问道,“那又是什么人?” 耿天说道:“莫侍卫不知道也正常,马老板不常出江湖,做得都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实在不入流。不过说起来,莫侍卫应当还是听过一些传闻的。” “此话怎讲?”莫广问道。 “此地不宜久留,”耿天扫视了一圈,手指地上的尸体说道,“我和这家伙过来的时候,是有人知道的,若是长时间待在这里,免不了被庞猛的人找到,莫侍卫若是觉得没问题,咱们换个地方说。” 莫广自然知道这里不宜久留,但也怕被耿天带到哪里暗施偷袭,犹豫一下,说道:“这地方都是翠烟阁的人,哪里又有什么安全的地方?” 耿天蹲下身来,将自己同伴身上的外袍拔下,抛给莫广说道:“请暂且穿上此袍,庞猛为人虽然莽撞,但安排手下做事却十分机密,我等是庞猛的亲信,自然有机密之处可供躲藏。” 莫广接住衣物,将信将疑的看了看耿天,耿天说道:“放心吧,莫侍卫,你的身份,我们是不敢动的,这一点你应当有自知。” 莫广更是疑惑了,自己的身份看来眼前这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个地方究竟藏了多少秘密,他还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莫广解下刀鞘,将袍子套在身上,待到整理停当,耿天说道:“稍后出去之后,莫侍卫你就跟在我身后便好,你和这家伙身高相仿,不会有太多问题的。” 莫广问道:“当真?我们长相并不相同,素色堂的人都是瞎子吗?” 耿天笑了,说道:“不是瞎子,但也不会多看,一切有我安排,莫侍卫就不必多问了,出门后,你叫葛在乾,不需与人搭话,只需别人叫道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个反应便好。” 莫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耿天也不再多说,爬上梯子,出了地窖,四下观察了一番之后,对地窖里说道:“葛兄弟,我们走吧。” 莫广爬出地窖,院子里空无一人,两人一同走出院子,耿天在前,来到街道之上,路对面不远处,一个翠烟阁弟子正依靠着墙壁,盯着院子,耿天走到靠近那人的一侧,用身体半遮挡住莫广,对那人打了个手势,莫广看到那个手势,似乎是在说“这个院子有问题,严加看管,不得让任何人进出”。 那人也没说话,只是默默点点头,耿天便不再理他,带着莫广一路向着村落中心而去。一路上,庞猛的手下们虽看到两人,但都没有上前搭话的,看得出来,耿天在这里身份还是很高的,许多人甚至对他有些畏惧。虽说莫广的面相有些陌生,但耿天带着的人,他们也不好多问。 身处许多人当中,莫广纵使有再多的疑问,也不能多问,只是不知耿天要带着他去哪里。不过村落并不大,两人走了没一会儿,便来到了村落当中最大的院落外,守门的手下看到耿天到了,马上站直了身子,耿天问道:“香主在吗?” 守门人回答道:“香主出去了,不知去了何处。” 耿天点点头,便朝院内走去,莫广跟着他往里走,守门人有些犹豫,但还是拦住问道:“耿兄弟,这是……” 耿天靠近那守门人,小声说道:“骆香主的人,不要多问。”之后给了他一个眼色。 守门人立时心领神会,点头道:“这样啊,明白,明白。”说完便退到一边,继续看门,耿天对莫广点点头,两人一起进入了院落当中。 院子里守卫十分森严,但对耿天来说都不是问题,毕竟他从来都是为庞猛处理最机密的事务的,他带的人,没人想知道是谁,很快两人便来到了一个小楼之中,耿天关好房门,带莫广来到二楼,这里没有旁人,耿天说道:“这里便是安全之处。” 莫广说道:“如果我没搞错,这里是香主的住处?” 耿天笑了,说道:“猜的没错,这里是没人敢搜查的地方。莫侍卫,请坐,咱们还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一刻钟后,香主会回到这里,那时我便要外出,莫侍卫自可随意行动。” 莫广和他一同坐下,问道:“你刚刚说到马老板身份,尚未说完,现在可以说了吧。” 耿天说道:“当然了,莫侍卫,马老板做过的事都十分隐秘,不过你既是自待贤坊来的,有一件事一定知道,那便是半年之前,待贤坊主人自西域归途之时,被一名叫柴铎的人拦路,这件事,莫侍卫应当知道吧。” 莫广自然是知道的,说道:“这么说,这个柴铎是马老板的人?” 耿天摇头说道:“不是,杀柴铎的,是马老板的人。” 莫广问道:“你说马老板收人钱财替人消灾,那么杀柴铎也是收了人钱财?” 耿天对此不置可否,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说了,我进了这翠烟阁已有四年,半年前这件事,我了解的并不周详,只是提及一下。” 莫广说道:“也是,这件事现在倒是不重要,不过你说我们并不是敌人,是什么意思?” 耿天回答道:“的确不是敌人,莫侍卫,你到江州来,是为了查一个叫彦寻的人,这个彦寻,和我一样,都是马老板的人。” 莫广立时坐正,问道:“这么说,我也算是歪打正着,找对人了?” 耿天说道:“哪里是歪打正着,彦寻他在江州府内被关了许久,莫侍卫若是找不到这里,那才有问题。我和彦寻都是领受马老板的命令,他要混进重山派,我却是要混进翠烟阁,其间出了一些意外,他没能进重山派,却被江州府的人抓了起来。” 莫广追问道:“这么说,抓人的确实是江州府?因何又放掉了?” 耿天神秘地笑了笑,说道:“这件事说来就比较有意思了,我们老大知道彦寻被抓了,于是找了个能在这里运作一番的人,你猜是什么人?” 莫广说道:“时间有限,还请不要卖关子的好。” 耿天收敛了一下神情,说道:“好吧,莫侍卫说的没错,我就不卖关子了,从江州府把人带走的,是长城水坞的吕成兰。” 这话让莫广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吕转运使的姐姐?” 耿天点点头,继续说道:“莫侍卫称呼的不太对,应该叫长城水坞的坞主才对。自吕老爷子去世之后,水坞便是由这位掌管。对于带走彦寻这件事,我家老大和吕坞主有一项交易,吕坞主替我老大捞人,但要把彦寻借给她做一件事。” 莫广陷入沉思之中,事情如果当真如此,那就真的复杂了,戴将军府上之事,涉及了妙缘酒肆的大和尚,大和尚和长城水坞吕成兰的关系如此,吕成兰的女儿吕朝云又是直接出现在了将军府里,其中关系究竟如何,实在是需要好好考虑一番,莫非当真如张堂主所言…… 见莫广不说话,耿天继续说道:“莫侍卫,我说我们不是敌人,我接到的指令是要把这些被张堂主抓到的人放走,莫侍卫要查的,却是戴将军府上之事的真相,我们两个所求之事并不冲突,甚至还能相互帮助,莫侍卫,你意下如何?” 莫广抬起头来,直视着耿天,说道:“不见得不冲突,有一件事我还是不明白,那些假官差是你们的人,究竟是要做什么?又为何要抓了庄瑞?” 耿天却笑了,说道:“我们做事从来谨慎,这些假官差却如此愚笨,直闯吕转运使的船,莫侍卫当真觉得他们是我们的人?” “既然不是,又为何要想方设法放了他们?”莫广问道。 “理由很简单,”耿天说道,“若是几日之内我们不把这些人放掉,会有其他人来做这件事,那时候事情就不在我们掌握之中了。” 莫广略一思索,说道:“你在暗示谁呢?” 耿天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一刻钟大致要到了,我这就出去,莫侍卫请自便吧,不过临走之前,我还有一句话要送给莫侍卫,当作临别的话吧。” 莫广也站起身来,问道:“什么话?” 耿天说道:“莫侍卫觉得庄瑞被抓,当真是被人所害吗?将军府,当真和待贤坊一条心吗?” 莫广沉默不语,耿天说道:“话说到这里,便不太好往下说了,莫侍卫,若当真想查出真相,我觉得,你还是要跟你真正的主子问一问比较好。” 第五十五章 州府(一) 江州城,江州府。 大清早,府衙的官差打开大门,江州府内,打扫卫生的仆人还没忙完,扫地洒水,忙忙碌碌,府衙之内,江州太守文思章整理好官服,打算出门会客,今日江州府内事务,全由汤别驾打理就好。 府门前,江州府的官差们正百无聊赖之际,突然看到大路上一彪人马来到院门之前,这些人都身着官差袍服,当中护着一辆马车,朝着府衙大门缓缓而来,江州府的人赶忙上去拦住,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到江州府来?” 领头那人说道:“劳烦通报,说江淮转运使到了,要找你们江州太守。” 江州府的差人当然知道江淮转运使是什么人,一听这话,马上回答道:“好,我这就去通报,劳烦转运使稍等片刻。”说完,转身一路小跑便朝府衙内冲去。 府内,文太守刚刚命人把车驾准备好,却听门外一阵嘈杂声响,还没来得及问,却见自己手下的小吏一路小跑冲了进来,文太守问道:“什么事啊?大清早就这么匆忙?” 小吏来不及把气喘匀,便开口说道:“太守,江淮转运使到了。” 文太守有些纳闷,说道:“他来干什么?”说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说道,“走吧,前面带路。” “是。”小吏赶忙应声,转身带着文太守朝府衙大门而去。 刚刚转过院子来到府衙门厅之前,却听一声:“文太守,这么早穿戴这么整齐,是要去见谁吗?” 文太守抬头望去,吕成君不知何时已进了院子,府衙门口,自己手下的官差已经不见了踪影,站着的都是吕成君的人,他更是诧异了,但还是抬手还礼道:“吕转运使,久仰,久仰。不知突然到来,有何贵干啊?” 吕成君说道:“突然到来,自然是有公事要谈。” “既是公事,”文太守手一指,“那咱们坐下慢慢谈吧。” “这样最好。”吕成君说着,便与文太守一同走进府衙大堂之中,两人转过大堂正面,来到屏风之后,这里有一茶台、两把圈椅,两人落座后,文太守吩咐跟随的小吏,说道:“快上茶。” 小吏正待要去,吕成君抬手说道:“不必了,我此番找你,事情不多,问完就可以走了。” 文太守心里放松了一些,说道:“既如此,吕转运使究竟有何要问?” 吕成君挥了挥手,他的手下递过来了一本厚厚的账本,吕成君慢慢将其翻开,文太守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开口问道:“吕转运使,这是……” “啊,这是去年到今年,自江州府运来的军粮账目。”吕成君翻到记录的文字最后,把账本摊开到文太守面前,说道,“文太守,你看一看。” 文思章不知道他这是玩的哪一出,接过账本,自己也看了一看,账本上,每一笔每一船运送的军粮都记录的清清楚楚,最后的总体数字也和自己上报的数字无异,他又看了看,放下账本,问道:“吕转运使,这账目有什么问题吗?” 吕成君说道:“文太守,能否把你的账本,取来对一下。” 文思章一头雾水,但还是说道:“这倒是可以,吕转运使你请稍等。”他站起身来,想要叫刚才那个小吏,那个小吏却不见了踪影,他回头看向吕成君,还没开口,恰好汤别驾自后院而来,见吕成君和文太守两人坐着,赶忙上前说道:“呦?吕转运使,你来了啊。文太守,这么早,是在谈什么公事吗?” 吕成君对他拱了拱手,文太守说道:“汤别驾,你去内府,把咱们去年到今年转运下去的账目取过来,吕转运使要对一下。” 汤别驾也是有些纳闷,问道:“怎么,吕转运使,我们转运过去的军粮有什么问题吗?” 吕成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问题,的确是有的,但我还不知道是不是江州府的问题,还是要对一下比较好。” 汤别驾又看了一眼文太守,文太守说道:“这样的话,老汤你还是快去取来吧,若是真有什么问题,咱们尽快对一对,也好帮吕转运使查一查。” 汤别驾只好说道:“好吧,我这就去取,两位稍等片刻。”说完,转身便往内府那边走去。 文太守重新坐下,问道:“吕转运使,今天你到府上来,”他手指指了一下门口方向,“又搞这么大的动静,是出了什么大问题吗?” 吕成君看着他,说道:“是啊,问题很大,若是查不出来,咱们一块脑袋搬家,这还算是最轻的了。” 文太守立时便有些慌张了,问道:“竟有这么大的问题?” 吕成君反问道:“你是江州太守,你不知道吗?” 这一句反问让文思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吕成君见他如此反应,也有些疑惑,好像这位文太守真的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一样,于是继续说道:“不过莫慌,文太守,事情若是能妥善查明,事情说小也算小。” 这句劝慰让文太守稍为安心了一些,吕成君继续说道:“这样的事情,自然要秘密的查,你的人我信不过,所以暂时让他们离得远一点,文太守,你可不要怪罪于我啊。” 文太守回答道:“既然是如此重大的公事,谨慎一点也是应该的,我又岂会怪罪吕转运使你呢。” 吕成君一直观察着文太守,到现在为止,他看不出一点文太守的问题,反倒是觉得此人可能真的不涉及这件事?想到这里,吕成君又开口说道:“趁着汤别驾还没到,文太守,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文太守说道:“吕转运使不必客气,请问吧,只要是公事,文某有问必答。” 吕转运使却笑了,摇头说道:“这件事倒不是公事。” “哦?”文太守自付自己与这位吕转运使交集不多,不是公事又是何事?他问道,“那么又是什么事呢?” 吕转运使做个手势,示意文太守靠近一些,他附在文太守耳边,小声问道:“文太守,一年前的时候……家姐可否来过此地?” 第五十五章 州府(二) 吕成君的话让文太守当场愣住了,问道:“吕转运使何出此言?” “没有吗?文太守不知道吗?”吕成君身子向后一仰,倚在椅背上,说道:“还是说,文太守觉得此事还是我不知道比较好?” 文太守赶紧摆手,说道:“不不,哪儿的话,对吕转运使文某岂敢有所欺瞒?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吕成君问道。 文太守叹了口气,说道:“只是,这件事……我以为吕转运使你是知道的,是不需要来问我的。” “哦?文太守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吕成君来了兴致,说道,“这么说来,家姐来办的,的确是一件不好说出去的事情咯?” “这……实不相瞒,吕转运使,你们是亲姐弟,这也算是你的家事了,我也不好藏着掖着,你若是要问个清楚,文某自然都会说的,”文太守说道,“只是文某有些奇怪,这样的事为何令姐却不和你通气呢?” “嗨,”吕成君摆了摆手,“还不是因为二十年老爷子立的家训嘛。长城水坞的人,若要为政,则不得习武,不得涉足江湖事端,若要行走江湖,就不得接触朝堂官吏之事。有家训如此,我入朝为官了,家姐打理江湖中事,自然不会通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文太守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说来,这件事应当算是江湖之事喽?” “算是吧,不过这也不是我要查的事,我只是替别人问一下。”吕成君说道。 文太守思虑片刻,问道:“那么不知吕转运使是替谁问的呢?” 吕成君说道:“莫广,从长安城来的,他是欧阳老相的侍卫,文太守你应该知道吧。” “欧阳老相的侍从?这个我的确不知道,吕转运使不要见怪,虽说我是许阁老的门生,但久居江州多年,又是官场上的新人,对欧阳公那一代人,的确不够了解。”文太守说道。 吕成君目光又变得多疑起来,身为一州的太守,说对官场上的人不了解,谁也不会相信,不过到现在为止,这位文太守身上有太多问题了,这倒不是其中的重要问题,于是他说道:“那也无妨,不如我就直说了吧,莫广为欧阳老相办事,欧阳老相是王爷的老丈人,至于王爷……文太守,二十年前的事,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文太守赶忙摆手,说道:“不会,不会,二十年前的事,任谁都是知道的,那时候,天子还是吴王……” “诶。”吕成君伸手挡住文太守的嘴,文太守也马上反应了过来,说道:“吕转运使见谅,这些话,是不当说的,罪过,罪过。” 吕成君说道:“不妨事,我也并没有听到什么。文太守,我刚刚的意思是这样的,这位莫广莫侍卫来到江州,查一个叫彦寻的人的事情,因为这里江湖形势复杂,所以就去了水坞一趟,找家姐求助,家姐不好跟他直说此事,于是把他推到了我这里,还给我带了一封信,信里只说事情和你有关,让我来这里问你,怎么样,可以跟我具体说一下了吧。” 文太守认真想了一下,说道:“好,那我便告诉转运使你好了,的确如吕转运使所说,一年前的时候,令姐来过我这府上一趟,带走了那个叫彦寻的人。” 吕成君问道:“这个彦寻到底是什么人?” 文太守说道:“死牢里的人,大约三年前时候他夜闯洪州府,杀了一个投宿那里的客人,恰巧此人是当时重山派长老玉珑子的亲信,所以被重山派到处通缉,那个时候重山派和我这江州府关系不错,我就帮他们抓住了这个人,抓到人的时候还折损了我两个挺不错的差人。之后我就把他扔到了死牢里,关了他一年时间,还没来得及上报乞斩,令姐就来了,作保把这人给带走了。” 这些话吕成君大致上都是相信的,只是又问道:“这么说来,家姐是如何把人保出去的?” 文太守这就有些尴尬了,犹豫了许久,吕成君见他如此,干脆也摆了摆手,说道:“罢了,许了什么我也没必要问,这些话说出来就不太好了。” 文太守松了口气,说道:“吕转运使理解便好。” 吕成君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这件事跟我关系不大,只是莫广莫侍卫需要知道,我已经派了人到他那里去,会告诉他让他到江州府来查,到时候就有劳文太守给他说一说好了,我就不多问了。” 文太守有些顾虑,问道:“吕转运使,这个‘说一说’,你有什么要叮嘱的吗?毕竟涉及到了令姐……呃……” 吕成君摇了摇头,说道:“文太守照实说了便是,可别忘了,这位莫侍卫是天子钦点到欧阳公身边照料生活的,他的本事可不算小,此次到江州来,又是代表待贤坊的王爷而来,还是讲实话好。” 文太守马上应允道:“好,讲实话最好,讲实话最为轻松。” 吕成君抬眼朝内院看了看,又问道:“文太守,汤别驾去了怎么这么久?” 文太守答道:“吕转运使有所不知,这军粮转运的账本,实属府内要务,故而被放在十分安全的地方,汤别驾对那里并不熟悉,还需要有人带他过去取,大清早的,府内小吏尚未到齐,可能会耽误一会儿时间。” 吕成君起身朝着内院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停了下来,转身坐了回去,说道:“既然还要一点时间,文太守,我倒是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文太守说道:“什么事?吕转运使尽可以问。” 吕成君说道:“直到几日之前,这江州府的死牢里面,关了一个叫庄瑞的人,文太守,你知道吗?” 吕成君本以为文太守会继续推说不知道,却不想文太守很干脆地点了点头,说道:“知道,确实有这么个人,不过几日前被人放走了,吕转运使,你为何知道此人?” “文太守知道,那便好说了,”吕成君说道,“不知文太守能不能把拿这个人进死牢的缘由,给我说一说。” 文太守说道:“说来惭愧,其实此人是不应该关在死牢的,不过我自己气不过,觉得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才暂时关在那个牢房,说到底也并无判他死刑的意思,地方官嘛,执行律令时常要通融一下,吕转运使你应该理解。” 这话令吕成君若有所思,他问道:“这么说来,的确是你把他扔到死牢里去的?” 文太守说道:“是我,不过他犯的事,也确实达不到上奏乞斩的地步,我原打算关他一些时日,待他折了锐气,我自然会放了他的。” 吕成君不由得问道:“文太守,这个人是长安城十六卫大将军的手下,究竟是犯了什么事,让你有了折一折他的锐气的想法呢?” “啊?!”文太守吃了一惊,说道,“这么说,他真的是将军府的人?不是编出来胡说的?!这个人闯了我的内院,翻了我自己书案上的信件,被抓了才说了个身份,我只当是他胡言乱语的?!我也派人去查了,说是十六卫将军府,没有这么一个庄校尉。这……” 他话音未落,吕成君便立时凑了过来,问道:“停一下,文太守,就是这里了,你派去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文太守一时语塞。 吕成君起身进逼一步,说道:“怎么,文太守打算包庇此人吗?” 文太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头上冷汗直流,半晌,嘴里才说出口:“这……吕转运使……此人,此人……此人我不知当不当说……” 吕成君马上就理解了,说道:“怎么,不是江州府内的官差,对吧。” 文太守说不出话,一抬眼,恰好见汤别驾拿了账本向着二人走来,他只好取过手巾,擦掉额头上的冷汗,看着吕成君,眨了眨眼,并不说话,但吕成君知道,这便是默认了。 汤别驾迈步进门,说道:“吕转运使,文太守,钱粮转运的账本我取来了。” 吕成君坐了下来,说道:“好,既然账目取来了,私事咱们就说到这里吧,先办公事要紧。” 文太守点头附和道:“吕转运使说的对,公事为大,先办公事要紧。” 第五十五章 州府(三) 长安城,待贤坊门前。 一匹快马匆匆而来,停在待贤坊的坊门口外,来人信使模样,跳下马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坊门口走去。坊门口处有值班兵士,见信使到来,忙上前拉住马匹,问道:“有劳了,哪里的信,给谁?” 信使并不取出信件,而是回答到:“自荆州江陵而来,有书信及包裹一个,交给刘登已,劳烦通报。” 兵士们对视一眼,一人说道:“好,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叫刘管家过来。” 说完,兵士便转身进了坊内,信使却没有等在门口,而是回到马匹旁边,守在马匹鞍袋旁。帮他牵住马的兵士给他递了碗水,说道:“兄弟你是哪一站的啊,跑的这么急切。” 信使感激地接过水,痛饮了几口,说道:“多谢了,我是商州的,要不是上一站的人说这东西必须在两日内送到,我才不会这么急成这样呢。” “嚯,什么信啊这么紧急。”兵士感叹道。 信使只是摇头,说道:“这我怎么知道,待贤坊的信,我哪敢多问啊,送就是了。” 正闲聊间,刘管家已经到了门口,对兵士们问道:“信使在哪?” 信使赶忙转过马匹,说道:“我是信使,您就是刘登已吗?” 刘管家说道:“没错,我就是刘登已,从江陵来的信吗?是谁写给我的?” 信使说道:“据上一程的信使口信,说是您……也就是刘登已的义兄弟送的信,都是要紧事务。”说完,他从鞍袋之中取出一个包裹整齐的小布袋,又从身上贴身之处取出信件,递给刘管家。 “我义兄弟?”刘管家闻言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劈手拿过信件,定睛一看,信封之上写着“义兄刘登已亲启”,明明白白地正是自己义弟陈牧生的笔迹。他赶忙抬头问道:“还有别的口信吗?” 信使摇头说道:“没有了,信是走的待贤坊的信差通路来的,只有这一句口信。” 刘登已点了点头,接过信使递来的布袋,信物走的是待贤坊的路子,那陈掌门一定是与待贤坊的人接触到了,顿时,他悬着一年多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些,于是他安排了一下信使休息,便急切地回到了主院之中。 回到自己房中,刘登已放下布袋,打开信件读了起来,初读起来,刘管家只是欣喜自己义弟平安无事,但再往下读,却发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信中陈掌门写了自己一路的遭遇,以及获救的过程,不过读到最后,刘管家猛然意识到,事关重大,必须马上报告给李老板。 当下他不敢怠慢,提过布袋便朝主院的书房而去,李老板待在那里做事已有许多天了,除了晚上休息,平日里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之内,不见任何来客。 来到书房之下,房门开着,一层房中有两个丫鬟坐在门口附近,刘管家走过去,往头顶一指,小声问道:“夫人也在?” 丫鬟见来的是刘管家,便起身回答道:“是,夫人也在楼上。” 刘管家点了点头,走到上二楼的楼梯口处,通报道:“老爷,有要紧事务。” 李老板听到通报,应道:“上来说。” 刘管家快步上楼,来到二楼,却见李老板书案之上,堆满了各种翻开的书册,李老板自己站在书架旁,翻着一本厚厚地账簿,夫人则坐在李老板平日里的位置上,正笔录着什么东西,两人都没抬头看刘管家。刘管家对两人行礼,递上信件说道:“老爷,夫人,自江陵来的信件,是陈掌门发来的。” “嗯?”李老板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刘管家,说道,“谁?陈掌门?你义弟?怎么回事?” 刘管家走到李老板身旁,将信交给李老板说道:“老爷,这是他写来的信,笔迹没错,就是他本人所写的。” 李老板放下账簿,将信将疑地接过信,说道:“怎么是在江陵?” 刘管家说道:“信里说,他被翠烟阁的人捉住,被送到了梓潼,有幸被顾仪救出,梁姑娘要他到江陵去的。” “梓潼……我还没想到会送到那里……”李老板一边读信一边说道。夫人听到刘管家的话,问道:“岚儿呢?她的消息呢?怎么只有陈掌门的信?” 刘管家将布袋放在书桌上,说道:“回夫人,梁姑娘的信应该在这个布袋里,因为事关重大,我没有打开这个包裹,不过掂量一下重量,其中应该还有一本书籍。” 李老板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遵命。”刘管家再行个礼,退了下去。 李老板读着信件,眉头时皱时舒,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自嘲似的笑容,欧阳白看着他的面色,很是好奇地问道:“宗儒,你乐什么?” 李老板笑着说道:“人算不如天算啊,白儿,我费尽心思地安排人查陈掌门的下落,煞费苦心却一无所获,没想到顾仪惹了麻烦,居然还能歪打正着把人给救出来,哈哈哈哈……好,也算是天意了。” “顾仪?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在岐州官道上救你的年轻人?”夫人问道。 “是他,我知道他往那个方向过去,难免会因为待贤坊的身份惹到李宗戎,还专门派了岚儿去帮帮他,没想到啊没想到,果然奇才,不管是武学还是运势,都是奇才。”李老板走到夫人身旁,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欧阳白见他还在看手里的信,于是自己取过布袋,说道:“岚儿的信在包裹里,我能看吗?” “夫人请便。”李老板说道。 欧阳白便不再多问,打开布袋,其中果然如刘管家所说,是一本不大的账簿。欧阳白拿出账簿一看,账簿之中果然夹着一封信。她翻开了账簿夹着信的那一页,正待拆信看看,不经意间却看到账簿之上似乎有些不同,其上一行一列明明白白地写着一些姓名地点数量这样的东西,但有一处却被墨迹涂黑。欧阳白初时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溅上去了墨,仔细看去,借着阳光却看到一个颇为熟悉的名字:魏辅衡。 这一发现让欧阳白吓了一跳,立即拍了身边的李老板,指着那处墨迹说道:“宗儒,你看。” 李老板刚刚读完手头的信,说道:“怎么了?这个账簿是岚儿她们……嗯?啊?这是……”他也看到那个隐隐约约地名字,立时反应了过来,说道,“白儿,把信给我。” 欧阳白赶忙把手里的信交给李老板,出现了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她清清楚楚,这几日帮自己夫君做的事都和这位魏相有关,若是这边有他的事,牵扯的规模就更大了。 李老板读着梁岚写来的信,面色与刚才已是全然不同,信件不长,只是讲了梁岚她们在梓潼城遇到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怎么把这个账簿送出来的。虽说信不长,但梓潼城内的生意和账簿之中的姓名却让李老板读完之后却沉思了许久。 许久沉默之后,却听楼下刘管家说道:“老爷,新消息。” 李老板没开口,欧阳白说道:“刘管家,上来禀报。” 脚步声响,刘管家来到楼上,递上拜帖说道:“老爷,夫人,王都护已经回到长安了,准备过来拜访,这是拜帖。” 李老板抬起头来,想了想,对刘管家说道:“王都护?嗯……这样,派个可靠的人到他那里,告诉他暂时不要来见我,现在不是时候,记住,可靠的人,不是待贤坊的人。” 刘管家心领神会,说道:“明白,待贤坊不曾主动找过王都护。” 李老板点点头,起身朝窗外看了一会儿,低头又思索一番,说道:“既然王都护回来了……罗老现在在哪?” “在别馆花园之中,半个时辰前应该是在钓鱼。”刘管家汇报道。 “你去请他过来。”李老板命令道。 “是。”刘管家正待要走,李老板想了想,突然又说道:“等一下。” 刘管家问道:“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李老板说道:“今晚夜半时分,你亲自去一趟王都护的住处,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告诉他明日晚间派人到妙缘酒肆去一趟,订两坛好酒,他刚到长安,得摆一摆宴席。” 刘管家记下李老板的话,问道:“老爷,要请大和尚过来一趟吗?” “不必,我另有安排。”李老板一挥手,“去办吧。” “是。”刘管家转身下楼去了。 李老板转过身来,对欧阳白说道:“还要劳烦夫人一趟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欧阳白站起身子,说道,“我爹爹今天去了左相府,我去找他回来对吧。” 李老板认真地说道:“知我者,夫人也。” 第五十五章 州府(四) 江州府内。 文太守和汤别驾拿着两本账本已经对了一个多时辰了,吕成君坐在一旁,时不时与两人说上两句。府里的下人们都被赶到了内院里,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今日府里来的这个大官,可把两位老爷折腾的不轻。 整个州府大门紧闭,老百姓看着这江州府的样子也颇为稀奇,门口站岗的兵卒和以前都不一样了,好像州府里发生的事不小,莫非这江州城里真的要变天了? 不管别人怎么猜测,文太守本人倒是不慌,反倒是越来越放心起来,他和汤别驾对着对着就发现,这一两年中他们呈报上去的兵粮数量与吕成君在下游承接到的数字并无差别,运载的船数和每船的数量也完全一致,也与自己呈报的从老百姓那里征来的粮数比例相当,江州地界之内,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 待到对完整本,文太守来到吕成君身旁,说道:“吕转运使,账目我们都对完了,没有什么问题,您说的军粮问题究竟是怎么回事?” 吕成君不慌不忙地说道:“别着急,文太守,这只是第一本,来,取过来。”他刚吩咐一声,手下便取来了另一本账本,吕成君继续说道,“文太守,这一本是鄂州、岳州、澧州三地呈报上来的数字,这些地方的粮都要从这江州转运一次,有问题的就是这个数字,我今天来这里,要查的就是这个。” “这……”文太守和汤别驾对视一眼,文太守接过账本,说道,“好吧,既是转运使您有疑问,我们查便是了,不过吕转运使,这三个州出了问题,难道不该往这三个州去查吗?” 吕成君说道:“那当然是要查的,过了江州,下一站我便要到鄂州去,这里只是我第一站罢了。” 文太守听了,倒也觉得说的没错,既然是要查,那肯定是几个州都要过一遍,于是他对汤别驾说道:“老汤,你去把咱们这里的转运的记录取过来,咱们当着吕转运使的面查一查好了,也算是洗脱咱们的罪过。” 汤别驾说道:“好,我这就去取,二位稍等片刻。” “不必了。”吕成君一抬手,说道,“汤别驾,文太守,还是你们稍等片刻吧。” “什么意思?吕转运使这是何意?”文太守颇为不解,倒是汤别驾神情之中有些不安。 吕成君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便看着内院不再言语。文太守看看汤别驾,汤别驾摇了摇头,意思是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两人正奇怪之时,却见一女子自内院之中走来,手中则提着抱着两本账本。 汤别驾一见到女子手中拿着两本账本,立时便冒出了一头冷汗,文太守尚有些迟疑,看着吕成君,吕成君的脸上此时满是得意的笑容。 女子来到房间之中,将手中的两本账本交给吕成君,说道:“少爷,确实如您所说,转运的记录有两本。” 文太守当时就有些懵了,汤别驾则一屁股坐了下来,吕成君接过账本,说道:“怎么,看这意思,汤别驾是觉得自己去取比较好是吗?” 汤别驾“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说不出一句话,文太守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道:“这……你都干了什么?” “他干了什么,可以慢慢审问,来人,拿下!”吕成君站起身来一声令下,两个他的手下立时上前将汤别驾按住,吕成君从怀中取出一块金牌,说道,“江淮转运使吕成君,奉天子之命,捉拿盗运军粮之人,见此金牌,如同面圣。” 文太守慌忙下跪,吕成君收起金牌,一挥手说道:“把这位汤别驾押下去,严加拷问,务必问出军粮下落!” “是!”手下应声答道,两人将汤别驾架了出去,此时的老汤已经两腿发软,站不起来了,盗运军粮,无论哪朝都是死罪,吕成君更是直接奉天子命令而来,这么一来就不可能有任何人想要就他,他自己可以说是真的完了。 待到汤别驾被押走,吕成君看着跪在地上的文太守,说道:“文太守,起来吧,我还有些事要问你呢。” “吕转运使尽管说,文某有问必答。“文思章文太守此刻有些魂不守舍,汤别驾是这江州府的第二号人物,他盗运军粮,自己怎么可能逃的掉关系,就看这位吕转运使是什么意思了。 吕成君说道:“我今天来州府之内,是早就做了准备的,给你们查的第一本账本,的确是没有问题的,这一点我很清楚,大凡做这种事的人,自己的工作总要让人挑不出毛病,才好隐瞒自身做的坏事,所以那本账本,只不过是我拿来拖延时间的而已。” 文太守说道:“这么说来,吕转运使早就知道江州府里有问题?” 吕成君点点头,说道:“不错,的确如此,我在各个州府之中都有眼线,哪里有蹊跷之处,我自然是都知道的,”他指着自己身旁那个女子说道,“刚才汤别驾取那账本用了那么长时间,自然是要藏什么东西,不过是他不知道自己早就被盯上罢了。” 文太守冷汗直流,说道:“那……吕转运使,老汤……不,汤别驾他做的事,文某的确不知,我这太守……” “诶……”吕成君拉住他,说道,“文太守不必惊慌,我知道你的确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打算查你的事情。” 文太守长舒一口气,说道:“如此,文某真的谢谢吕转运使了。” “不过……”吕成君拉长了语气。 “不过什么?”文太守问道。 “不过,文太守你要跟我一起走一趟,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一问你,走吧,咱们船上再说。”吕成君站起身来,拉过文太守便要走。 “船?”文太守问道,“咱们要去哪?” “去一个叫钓矶山的地方。”吕成君神秘地说道。 第五十六章 偷袭(一) 剑州,潼水畔,翠烟阁主阁。 通往主阁的密道之中,袁裴楚袁老板正匆匆上山,他的心中满是忐忑,前日晚间,他的大儿子自主阁返回,带回来了阁主的命令,要他今日上山。袁老板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在阁主面前乱说什么,胡堂主对放走了陈掌门这件事又完全不知情,除非自己手下有阁主安排的人,否则阁主应该不知道这件事,不过这么着急要他过来,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别的道理。 对于阁主有没有在自己身旁安插人手,袁裴楚还是有把握的,他知道阁主信任自己,自己身边的人都是自己亲自挑选的,唯一一个阁主派来的便是萧管家,比之其他几位堂主,自己已然自由了许多。 不过令袁老板不安的是,今日上山之前,胡堂主在山下相迎,说话却十分客气,要知道,前些日子在梓潼城内,自己可是直接扣了胡堂主的人,可以说已经是非常不给面子了,从今日胡堂主的样子来看,今日上山,怕是有些大事要发生了。 在他身后跟着他的二儿子,手捧一宝盒,其中放有一柄十分精致的短剑,是他自一位来梓潼跟他做生意的江湖人士手中买来的,今次就用来献给阁主了。他的大儿子留在了梓潼城内,袁老板觉得也好,有自己大儿子在城里,也好看着萧管家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穿过第一段密道,又绕过山腰间的通路,袁老板他们总算来到了通往主阁的第二道密道前,密道门口,阁主身边的那个童子正等着两人,见人来到,童子上前行礼,说道:“袁伯伯,欢迎你来,阁主在上面已经等候多时了。” 袁老板则恭恭敬敬地还礼,说道:“小少主实在多礼了,许久不见,似乎又长高了许多啊。” 童子笑道:“哪里,袁伯伯您是长辈,礼节是少不得的。快请吧,您再拖延一会儿,阁主就要骂我了。” “好,好好,咱们走吧,小少主,劳烦带路了。”袁老板脸上开始挂起了笑容,有这位小少主在这里等候,阁主要找自己谈的,多半是些别的事,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的。 三人一同进入密道,没一会儿便自主阁后的小溪亭中走出,主阁之中一如往常,看不到任何旁人,只有整座翠烟阁矗立在前,南北两座楼阁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辉。童子带着袁老板转过后花园,来到主阁之中,自走道上到二楼,主阁的二楼空空荡荡,几十根大柱子撑起头顶,以柱身轻纱遮盖,当中两排立柱之上,一十四把名剑悬挂其上,袁老板的目光顺着道路向前看去,翠烟阁阁主李宗戎正立在一根立柱之下,看着头顶上的一把剑,若有所思。 童子上前禀告道:“禀阁主,袁伯伯到了。” 阁主李宗戎转过身来,上前两步拉过袁老板,说道:“裴楚你可算是来了,来,随我一起坐吧。”他拉着袁老板走了两步,回头对袁老板的儿子说道,“诶,你也坐,别站着了。来人,上酒!” 袁老板见阁主如此表现,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心情一高兴,人也就有了兴致,与阁主客套了一番后,分宾主落座,家仆端上酒菜,袁老板说道:“难得阁主好兴致,我为阁主带来了一把宝剑,呈送给阁主,还请阁主笑纳。” 说完,袁老板的儿子把宝盒递上,童子接过宝盒,将之呈到阁主面前,李宗戎打开宝盒,取出其中短剑,把玩了一番,说道:“好,不错,的确名贵之物。” 见阁主满意,袁老板自然很是高兴,不过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阁主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对短剑评价一番再让下人收好,而是又把短剑放回了宝盒中,一挥手,童子便捧了宝盒,将之又放回了袁老板面前。 “这……阁主这是何意?”袁老板问道。 李宗戎端起酒杯,示意两人先喝一杯,袁老板及其子不敢怠慢,赶忙一同举杯,一饮而尽之后,李宗戎问道:“裴楚,前几日里,梓潼城出了大乱子,你为何不先通报给我?” 袁老板被这突如其来地问话吓了一跳,但也不敢有所隐瞒,他很清楚,既然阁主问到了,那便是阁主知道了,不是来问问题的,而是来问责任的,于是他当即说道:“回禀阁主,梓潼城的确出了乱子,属下尚未整顿清楚,故而并未来得及禀报。” 李宗戎说道:“尚未整顿清楚?” 袁老板拱手说道:“是,尚未整顿清楚,属下的手下许多粮库起火,更有奴婢逃走,属下这几日正全力整理乱象,总算把生意恢复过来,所幸损失并不算大。” “损失并不算大……”李宗戎点点头,说道,“好啊,好啊,我听说,到你那里的,只有待贤坊的梁岚、长城水坞的一个小姑娘吕朝云,还有待贤坊的一个新人顾仪,这三个人,在你那里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脸色一变,猛地一拍桌子,喝问道,“你袁裴楚是干什么吃的!” 袁老板赶忙起身,说道:“是属下办事不利,小看了梁岚,被她算计了,的确是属下能力不足,还请阁主责罚。” 李宗戎脸色稍微好了一些,继续问道:“烧了一些钱粮,耽误了生意,你怎么处理的?” 袁老板说道:“回阁主,梓潼城有县衙的人相助,尽快恢复生意不成问题,还请阁主放心,各堂所需的钱粮物资,属下会准时送到。” 李宗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既然你提到了县衙,我也要问一问了,剑南道的各个州府,打点的如何了?” 袁老板说道:“除了绵州之外,其余州府该打点的已经打点到了,阁主放心。” 阁主又问道:“既然你都让我放心了,那我问你,我是不是不必担心你丢了的账目呢?” 袁老板心里一凉,梓潼城县衙被人闯了空门,偷走了自己放在那里的账目这件事,他的手下几乎没人知道,他不知阁主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若是这种消息都知道了,自己怕是一言一行阁主都清清楚楚了。 见他不说话,李宗戎站起身来,走到袁老板面前,说道:“好,你让我放心,我便放心。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件事。” 袁老板赶紧抱拳躬身说道:“阁主请吩咐。” 李宗戎走回自己桌前说道:“重山派的陈掌门,在你那里已经待了有些时日了,你把他带过来,我有事要问。” 袁老板又被戳中一处,但眼下只能强撑着说道:“是,属下遵命。” “遵命?”李宗戎回过头来,问道,“你什么时候把人送来?” 袁老板硬着头皮说道:“今日返回之后,便安排人手,三日内送到主阁。” “三日内?”李宗戎的语气更是让袁老板不安,他在桌上拿起一封信,走到袁老板面前,甩到他脸上,说道,“三日内,你能从江陵把人抓来吗?!” 袁老板手忙脚乱的抓住那封信,一看才知道,是翠烟阁在江陵那边的人得到的消息,陈掌门出现在待贤坊的馆驿之中,把吕朝云偷来的账本寄了出去。袁老板再无话可说,只得跪在地上,说道:“属下知错了,属下定会全力追击陈牧生,补救……” “算了吧。”李宗戎挥挥手说道,“陈掌门的事,有江州的张堂主做就是了,你就别再管了。” “是……是……”袁老板说道,此刻他已是不知说什么好。 李宗戎转头看着跪在袁老板身后的他的二子,说道:“小子,你下山给你大哥带个口信,就说是你爹爹年纪大了,不太好继续主事,今后翠烟阁的生意,就由你们兄弟两个在做了。” 袁家二子急忙应道:“是,小子谨遵阁主命令。”他没有抬头,但还是颤声说道,“属下一定把翠烟阁的事务处理好,只愿阁主念我父亲多年为翠烟阁操劳的份上,高抬贵手,留我父亲一条生路,求阁主……开恩。” 李宗戎叹了口气,说道:“放心吧,你父亲是我手下的老人了,我不会为难他的。”他又转头对袁裴楚说道,“我也不好太责罚你,所以今日让你上山,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今后就留下来吧,陪陪我就是了,山下的生意,就由你大儿子来做了。” 袁老板跪在地上,只能开口说道:“多谢阁主大恩,阁主宽大为怀,袁家定誓死效忠。” 李宗戎皱了皱眉头,说道:“誓死效忠,这个词可不是轻易就能说出口的。” 袁裴楚顿时后悔不已,的确,誓死效忠这个词没那么好说,尤其是他知道阁主二十年前所经历之事,誓死效忠这个词对阁主本人来说太重,于是说道:“阁主,属下一时糊涂,失言了,望阁主原谅……” “罢了,你们袁家的这份心,我还是知道的,你就在我这里好好养老吧。”阁主转身回到自己坐前,说道,“今日这杯酒,一来是为你今后在这里与我为伴,二来是为你两个儿子接手你的位置庆贺,来吧,咱们再饮一杯。” 袁家父子站起身来,端起酒杯,与阁主同饮,一杯酒下肚,其中滋味,各不相同。李宗戎放下酒杯,说道:“之前的事这就算是说完了,小子,你下山之后,还有一件事要办,待贤坊那三个人,你们不得再安排人追赶了,他们要到绵州地界去,其间经过各处,一律不得有任何打扰,包括他们归返的路途,明白了吗?” “是,属下一定照办。” 袁裴楚问道:“阁主,您这个命令又是何意?” 李宗戎说道:“眼下翠烟阁内忧外患,实在不是去招惹李宗儒的时候。只愿素色堂和中色堂能把我安排的事办好吧。” 第五十六章 偷袭(二) 江州,钓矶山后山。 小村之内,翠烟阁已然忙碌了起来。 今日午后时分,张堂主带着卞香主和庄瑞来到了村内,庞香主在村外相迎,几人一起来到村中关押着那些“假官差”的地方,打算开始审问。庞猛香主的手下忙碌了起来,卫括兄弟消失已有两天了,他们依旧没有查出下落,甚至庞猛手下的亲信也少了几人,这让庞猛非常生气,他下达命令,他的手下要严密封锁村内各处,平时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一旦见到有在各处行动之人,都要立时拿下盘问,务必查出究竟是何人在暗中操作。 这些事情庞猛也都报给了张堂主,但堂主也没说太多,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便要庞猛自行处理,这让庞猛有些摸不着头脑。张堂主平日里对待手下,不说是亲如一家,仁至义尽还是有的,若是哪个兄弟糟了别人的暗害,他也总会安排人手处理,怎么今日如此冷淡? 不过也怪不得别人,根据庞香主得到的密报,到张堂主入村之前,这里只有一个外人进入,而以此一人之力,绝对无法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这么多人失踪不见,而且都是庞猛身边的亲信之人,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为庞猛做事的人当中出了叛徒。 所以今日,张堂主、卞香主和庄瑞在内审问囚徒,庞猛只是在外巡视,完全没有掺和进去的打算。里面的囚犯该怎么说话,庞猛已经用各种手段教会他们了,不需要多说什么,眼下还是尽快揪出内鬼最为要紧。 这一点耿天自然知道,这位仁兄身为庞猛身边亲信之人,事情做得倒是滴水不漏,一番操作之下,庞猛要求他尽快找出叛徒的线索,自己查自己,简直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了,故而虽然庞猛着急,但也只能拿到一些七零八落的线索,想要以此揪出人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耿天也做了两手准备,若是庞猛不着急,自己就不用拿出成果,若是庞猛着急,自己早就选好了背锅垫背的人,不论如何他的位置都十分安全。 莫广就不一样了,不论耿天为他造了个什么假身份,他目前的确处于一种半软禁的状态,耿天把他带到了庞猛眼皮底下的住处,虽说不易被人查到,但也不好随意行动,耿天虽然说了他可以自由行动,但身处这个地方,只要敢出门便免不了被盘问,为了避免暴露,莫广只能暂时在住处少歇片刻,等待时机再做打算。同时也不得不佩服耿天的这一番作为,既不和莫广撕破脸皮,也确保了莫广做不了太多事,这么想来,这个耿天背后的势力有些不同凡响啊。 大凡江湖门派,有名有姓的才是大派,不论正邪,总要在江湖上混个名号才好做事,但耿天背后的这位马老板却完全不同,江湖上连一点风声都没有,若是问起来,大部分人都会摇头摆手口称不知,但若每个门派之中,都有个耿天这样的人物,暗中操纵江湖之事,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挑拨几笔,便是无可调和的仇恨。莫广在房间中取来笔墨纸砚,趁着眼下有空,先写了一封信,自己收好,待时机成熟,先送出去,只需待贤坊能警惕起来,起底这股势力,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写好了信,莫广站起身来,朝着窗外望去,院子里眼下看守十分严密,不多时,莫广便看到张堂主带着人到了,庄瑞也跟在张堂主之后,从面相上来看,似乎张堂主的确以礼相待了,虽然庄瑞面色有些凝重,但莫广看得出来,他的脚步仍是十分沉稳,这让莫广放心了一点,只要庄瑞觉得事情还没有问题,那么大概还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张堂主一到院中,便把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轰了出去,只留一些亲卫在关押人的地方看守,其余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虽然这断绝了莫广在附近偷听的可能,但也为莫广创造了从这里先逃出去的机会。机会难得,一定要抓住,莫广当机立断,自房屋之内翻出,一个筋斗跃上屋檐,整个院落之内,空空荡荡,莫广不打算冒险去探听审问的情况,而是准备先出了村子,联络山上玉游子的人再做打算为好,最好能把信先送出去。 于是他从屋檐上一跃跳到院墙上,一闪身便落了下去,小巷中没有人在走动,但莫广注意到,小巷两头出口都有人在把守,想要随意走动实在困难。但这难不倒莫广,他知道了耿天在村里在搞得庞猛的手下人人自危,自然就可以利用这一点为自己解围。 他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金钱镖算是他最拿手的暗器了,以此物无声无息地打晕一两个不是问题,但今天他不想这么干,他藏身于小巷暗处,而后两枚铜板打出,一发打向小巷一侧的守卫头顶的瓦片,一发打街对面高出一处窗子,两枚铜板一前一后发出,只听“扑”地一声,对面窗子上的窗纸被撕开,街上守卫十分警觉,立时便看向了对街方向,而后其中一守卫一声痛呼一声,头顶瓦片被打落一块,正砸中了他的脑袋。 守卫们马上反应过来,有人自对面的窗子里打出了一发暗器,他们不敢怠慢,也不敢独自前去查看,于是几个人集合起来,一起冲进了对街的房中,莫广趁机便拐出了巷子,进入了一旁的另一个院子当中。 在袭击卫括之前,莫广便摸清了整个村子的结构,这里的街道十分空旷,毕竟不是让寻常人居住的,也没有什么摊子之类的,若是在这里行走,太容易被人发觉,不过好在这里本是为官宦人家所建,除了庞猛所在的村中心的院子比较大,其余的虽然规模很小,但也都建有两三层的小楼,小楼的墙壁与院墙直接相连,之间又建的比较接近,莫广脚尖轻点,在院墙之上借力而起,一伸手,便挂在了小楼二层窗下,身体借势一荡,一个回旋便有进入了另一个院子当中。 就这么几个起落,莫广便来到了村子边缘,但这里的情况就比较麻烦了,村外,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三到四人结队来回巡视,看来庞猛是打定了主意,就算是村子里面有内鬼,他也绝对不会放任何一个人出这个村子。 莫广左右观察一番,恰在此时,一支车队朝着村子过来,远远看去,车上载着的似是粮食蔬菜之类的,没等接近村子,便有翠烟阁的人手上前将之拦下,对车子检查了一番,而后就在村外交割了一番,给赶车的人钱,让他们走人,只留下车子由翠烟阁自己的人运往村中。 莫广摇了摇头,看来此地查的的确严格,运送粮食的商人想靠近村子都不行。想要混在这些人当中出去,还是有些困难的。 车子进了村,便停在了村口一个小院之内,院子里的翠烟阁人众上前卸货,把装着粮食和蔬菜的麻袋在院子里堆好,马车暂且停在了院外,莫广远远的观察了一番,马车既短又窄,自己想要藏身其中实在困难,这个想法还是算了吧。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突然之间,背后有细微脚步声响起,莫广耳朵尖马上警觉起来,但没有回头,一个人来到莫广身后,没有出重手,只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莫广立时回身一掌打去,掌势甚急,却愣是在半空中自己停了下来,眼前的不是别人,却是吕成君手下的莲儿姑娘。 莲儿姑娘笑眯眯地说道:“莫公子,我家少爷有命,让我来找你传个信。” 莫广左右观察了一番,附近没有翠烟阁人的,于是他拉着莲儿姑娘来到暗处,问道:“莲儿姑娘,你是怎么混进来的,怎么找到我的?” 莲儿姑娘说道:“我到山上找你,结果找到了重山派的玉游子长老,他说你在这里,我便过来了。我家少爷要我传口信,说这里的事情查完之后,莫公子可以到江州府里一趟,你的许多以为江州太守可以解答。” 莫广暂时没空思考这口信的意义,只是暂且记下,点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不过莲儿姑娘,这个村子守卫如此严密,你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莲儿姑娘嫣然一笑,说道:“自然是因为,这个村子里有能把我悄悄带进来的人喽?莫公子在这里有些时候了,应该察觉到了吧,这村子里可不仅是翠烟阁的人。” 莫广当下便明了了,问道:“耿天?” 莲儿姑娘点头说道:“是的,看来莫公子也遇到他们了,长城水坞交际甚广,我能进来,还是仰仗了水坞的名声。” 莫广自然知道长城水坞的江湖交情甚广,尤其是之前耿天提到的吕成兰与马老板的交易,耿天能帮莲儿姑娘混进来,他倒是可以想通,于是他点点头表示理解,说道:“好,我知道了,这边的事情做完,我会去江州府的。” 莲儿姑娘说道:“既然口信送到了,莲儿便暂时告退,回少爷身边了,莫公子可有话带给我家少爷?” 莫广眉头一皱,想了想,若是莲儿能自由出入此地,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于是他取出自己写好的信,交给莲儿,说道:“莲儿姑娘,麻烦你将此信交给吕转运使,请他代我将其送到待贤坊中。” 莲儿姑娘将信收好,说道:“好的,莲儿会把信送到的,莫公子,你还要待在这村中吗?” 莫广说道:“那倒不是,我要先出村子,到山上去找玉游子长老,莲儿姑娘若是能自由出入,先走一步便是了。” 莲儿问道:“莫公子不需要我帮你行个方便吗?” 莫广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耿天的人情,还是不要随便欠比较好。莲儿姑娘不必担心,我就算是硬闯,离开这里也不成问题。” 听他这么说,莲儿姑娘也就不再多问了,说道:“那莲儿就不再打扰了,莫公子,咱们江州城内再会,在此之前,可要千万小心。” 莫广微微一笑,说道:“姑娘放心。” 莲儿姑娘屈膝行礼,而后转身便离开了,莫广目送着她拐进了一条小巷,不知在何处转了一下,其人便消失不见了。 第五十六章 偷袭(三) 莫广自然也不多停留,虽说口头上说不需要莲儿姑娘相助,但如何出村仍是需要考虑一番。倒不是因为嘴硬,只是莫广另有顾虑,莲儿姑娘直言自己进村子有耿天的人帮助,但眼下莫广最为忌惮的便是耿天的人,毕竟翠烟阁杀人还要讲一个江湖道理,耿天下手可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如此一支尚不明晰的势力,就算是长城水坞的人与其合作,莫广也是万万不会信任他们的。 不过虽然对于耿天莫广不信任,对于莲儿姑娘莫广还是很放心的,信交给长城水坞的人不会有任何问题,一定会送到待贤坊中。水坞和待贤坊从一开始便是相互依存而生的,虽然是待贤坊的李老板对水坞的扶持更多一些,但没了水坞这股势力,待贤坊许多事也不好做。所以这两家之间最为信任,彼时朝中尚有欧阳公为相,江南道地界的官吏,大多都是欧阳公的门生,对水坞照料颇多,吕家大女儿也是由欧阳公做媒,嫁给了汴州梁氏。之后到了待贤坊初创之际,吕家的外孙女梁岚更是直接投到待贤坊门下,由李老板安排江湖学艺,与何容何大侠并称“李府双壁”,之后更是喜结连理。再往后,李老板虽远赴西域,但吕成君入朝为官之事也是待贤坊帮忙操持的,朝廷给王爷面子,自然也就给长城水坞面子,从这方面来讲,即便莫广信中写的有水坞可能与耿天背后这些人勾连的事,也不必有任何担心。 不过这仍有一个问题,那便是莲儿姑娘的话,基本上坐实了耿天的话,耿天会帮莲儿姑娘进来,就意味着他背后所说的那位马老板对长城水坞仍有所求,必须帮这个忙,那么想来彦寻的确可能是吕成兰所放的,所以现在问题就变成了:彦寻闯进将军府,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莫广思考着,另一个问题在于,耿天的话究竟可以相信多少,从江州府内提人,一定得是吕成兰这样的人做的,这方面的话大概率是真话,但究竟是不是吕成兰把彦寻派到长安城的就不好说了。如果后一部分是真话,那么吕成兰一定是要在京城内做一些事情,这件事与将军府有关,且对长城水坞有好处,但据李老板所说,当时彦寻直接与吕成兰的女儿吕朝云有交手,这就比较棘手了。如果这部分不是真话,那就意味着是那位马老板在京城中有事情要做,根据耿天的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说法,那么将军府下毒想来便与此有关,有人要杀将军府的人吗? 莫广整理了一下思路,想要解开这些问题,似乎目标发生了变化,眼下翠烟阁的事情似乎没那么要紧了,村子里的那些假官差就留给庄瑞查好了,他是将军府的人,与翠烟阁所处的江湖事务基本没有交集,现在看来张堂主不会对庄瑞下手,他那边自然会得出一个答案的,所以眼下自己要做的便是把耿天这个人背后的事给查个一清二楚。 打定了主意,现在就是该如何查了,耿天和他的人寄生在翠烟阁当中,他当真就这么有恃无恐吗?如果自己把耿天的身份告诉翠烟阁的人,他又打算如何自保呢?毕竟他下手杀翠烟阁的人的时候,可是没有半点犹豫的,他究竟是凭什么觉得莫广会替他保守秘密呢? 莫广心想,肯定不是因为耿天有自信能轻易脱身,他虽然只和耿天过了几招,但耿天的武功什么水平,莫广也差不多心知肚明了,耿天不是莫广的对手,虽说下手狠辣,但武功上的造诣远远不如大内出身的莫广。张堂主的武艺莫广没有自己领教过,但仅从其行走的样子来看,最少也是不输自己的,加之用的是奇门兵器,可以说是江湖上第一流的好手,耿天若是被发现身份,想要脱身简直难于登天。 那么耿天所倚仗的究竟是什么呢?莫广想到,也绝对不是赌自己不会告诉张堂主,这样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便是耿天自己暴露身份是在计划之中的事,那么这个计划又是什么呢? 莫广思考着,此刻他正身处村边两座房屋之后的一个角落之中,突然听得村外有争执之声,争执的时间也就两三句,而后便是金铁相击之声,莫广下意识的想到:“该不会是莲儿姑娘出村被人逮到了吧。” 他自屋后跳上房顶,朝外张望,却见村外已有数十人动起手来,一方是翠烟阁的守卫,另一方却只穿着寻常村民服饰,却各持长剑,两方打成一团,在莫广看来,倒是那些村民打扮的人要占据上风一些。 莫广仔细观瞧,这些村民所使剑招,浑厚方正,一看便是正派武学的招式,但也是不留后手的杀招,招式本身莫广并没有见过,但一个念头却在他脑中浮现了出来:玉游子长老的手下并不只有山上那些打扮成和尚的人。 这个念头让莫广有些吃惊,但仔细一想,虽然莫广自己没见过重山派的剑法,但一门一派的武学,其如何出手制敌的思路是一致的,那群村民打扮的人,每一招皆是力贯千均、连绵不绝,以力道压迫对手,单从意境上来看,不是崇山峻岭之势又是什么?“莫非是玉游子长老觉得我到了这村中许久都不见回音,以为我深陷其中,要来解救我?”莫广想着,腰身直起,准备上前,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必须出手相助了,若是因此折损了玉游子的人,他怎么过意的去。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只听一声大喝:“呔!哪里来的毛贼!胆敢冒犯我翠烟阁!”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张堂主手下的庞猛香主,他听得村外动静,没等有人报信便提了大斧冲了出来,身后跟着大队人马,莫广定睛一看,耿天就跟在庞猛身旁,手持一柄短剑为庞猛掠阵。 莫广觉得自己等不得了,当即摸出最后几枚铜板,打算先对庞猛出手袭扰,为外面那些重山派的人争取些时间,同时也让他们知道自己并无什么大碍。他站定了身子,金钱镖正待出手,却猛然间发觉事情不对,跟在庞猛身边的耿天,竟是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再往村外看去,那些村民打扮的人见到庞猛带人冲出,为首一人大喊一声:“撤!”所有人便当即设法摆脱自己的对手,随着首领转身便走,头也不回的逃进了树林之中。 这令莫广大为疑惑,这些人显然不是为自己而来,也不是为寻仇而来,莫非不是玉游子的人?这么一番试探性的偷袭,除了警示一下庞猛,还能有什么别的意义吗? 莫广不理解,下面的庞猛更不理解,他看着这些人逃入树林,那些阴暗可藏身的地方都是骆香主的地盘,这些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发动偷袭的?他的手下清点了一下,就这么短暂地一番交手,庞猛布置的守卫或死或伤折损了十几人,对方则只留下了四具尸体,庞猛虽说心中有疑惑,但也不在此地过多停留,他担心中调虎离山之计,匆匆便返回了村中,只留下了自己亲信布置防守,知道了有这么一伙人,防备就更加需要加强了。 趁着庞猛的手下重新布置人手之际,莫广找了个机会溜了出来,这种时候正是最为松懈的时候,他身形一晃,穿过村口的道路,头也不回的冲着山上而去,他有太多问题要问一问玉游子了。 第五十六章 偷袭(四) 村子的另一边,莲儿拐过几道巷子,进入了一个小院之中,小院里一个翠烟阁的人正警惕地四处观瞧,见进来的是莲儿,便迎了上去,问道:“要走吗?” 莲儿点头说道:“对,请引路。” 那人看了一眼院中的刻漏,对莲儿说道:“请随我来。” 两人一道来到小院后门处,那人说道:“稍等片刻。”两人等了有半刻钟的时间,门外脚步声响起,一人走到门旁说道:“时候到了,该换班了。” 门口另一人说道:“好,那兄弟我就歇着去了。” 说完话,来的人便站在了门旁,原先守门的人脚步声渐渐走远,待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为莲儿带路那人打开后门,走了出来,守门人看他带着莲儿出来,点了点头,带路那人也点头回应,两人都没说话,但互相之间都心知肚明。 莲儿跟着那人继续向前,两人拐过一个又一个的巷子,每到拐角之处,总要等候个一会儿,便会有人来到换班,换班之后,两人自然就可以通行无阻。庞猛布置的人手和把守的位置都是重要之处,想要悄悄进出村子就一定要经过,但具体安排看守的人却是耿天。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村子出口之处,这里的看守自然也到了换班时间,带路那人走上前去,对新换来的两人问道:“我们出门之后,看清楚背后是否有人跟随,如果那人不是翠烟阁的人,就动手将其赶走,但不要伤他。” 看守点点头,莲儿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村子里不是翠烟阁的人,除了她自己就只有莫广了,看来这些人还是有所提防啊。不过这话莲儿也不打算说透,以莫广的身份地位武功,这里能伤到他的人实在没有,明明莫广在这里对每一派人都有影响,但武功比他高的人无意伤他,武功不如他的人又伤不了他,在这里暗施杀手的人又不敢伤他,局势实在有些微妙。 带路那人交待完,转身对莲儿说道:“吕姑娘,请随我来,我送你出到树林之中,其后就请自便。” 莲儿只应了声好,便随着他一起出了村子。从这个方向出村,村外有一片农田,过了田地之后,便是一片树林,树林一致蔓延至山中,其中视野极差,可以说只要进了林子,再精明的人也难以追踪别人。 两人一路无话,入冬时节的农田十分空旷,但现在这个时间正是附近没有人巡视的时间,带路这人很清楚巡逻队的时间布置,自然可以有恃无恐的横穿这片田地。很快,两人便来到了林子的边缘。 带路那人说道:“吕姑娘,我就送你到这里了,若是还需其他助力还请直说,我等乐意效劳。” 莲儿摇了摇头,说道:“其他事情就不必了,替我转告……”她手指指了一下上面,“这个人情,水坞是认的。” 带路人点了点头:“那样最好,那在下就告辞了。” 没等莲儿说话,一阵风吹过,寒意透彻骨髓,莲儿四处观察一番,似是觉得哪里不对,带路那人也察觉到了异样,手扶在腰间的剑柄上,没等他们察觉到究竟是何处有怪异,只听树林中传来一声命令:“拿下!” 声音未落,莲儿他们两人身旁的落叶堆里,突然跳出四人,四面夹击而来,莲儿反应迅速,施展轻功纵跃而起,躲过了左右两人的抢攻,落在树枝之上,随后没有丝毫怠慢便朝树林深处冲去。 带路那人却没这么幸运了,一开始只是两人一左一右夹击,他拔出长剑,左右支撑,也是能堪堪挡住,有机会伺机逃出树林,返回村子,但莲儿姑娘一走,原先进攻莲儿的那两人也一同杀来,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不用说是八只手了,一时间刀剑相争,带路人挡下两招,却被身后的第三招刺中肩膀,手一松,“当啷”一声长剑落地,立时便被控制了起来。 一人自树后转出,脸上身上都摸着泥巴、沾着草叶,带路那人刚才还在挣扎,嘴里喊着:“你们竟然敢偷袭翠烟阁的人,活腻了吗?”见到此人,立时便不出声了。 骆香主走到他面前,说道:“我的确敢偷袭翠烟阁的人,我就是翠烟阁的人,问题是,你究竟是谁的人?” 带路人扭过头去,闭口不答,骆香主伸手将他的脑袋扳了过来,说道:“我在村外已经守了很久了,接那位姑娘进村的是你,送她出来的也是你,村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不断和村外联络的是谁我可是清清楚楚,”他笑了笑,笑声却十分难听,说道,“现在你还有个机会活命,只要你说了你听命于村里哪个人,我就可以饶你不死,若是你说得好了,我还会给你个机会让你更进一步,怎么样,选吧。” 那人只是倔强地扭过头去,并不说话,骆香主也不着急,他说:“无妨,你不愿意说,会有愿意说的人的,我可以等一等,不过你就等不了了。” 说着,他一挥手,他的手下上来把这个带路人五花大绑,绳子一捆,朝树枝上一扔一拽,把这个翠烟阁里的叛徒直接吊在了树上。骆香主看着吊在树上不断挣扎的人,说道:“你还有机会,若是说了,我便放你下来。” 那人终于开口了,说道:“骆香主饶命,我送这位姑娘,是庞香主的意思……” 骆香主抬眼看了看他,摇头叹气说道:“不对,不对,这个回答虽然很好,我虽然很喜欢,但不是真话,我要听真话。“ 正说话间,却听树林之中一阵响动,六个人拖着一张大网自林中走出,两人走在前,两人边走边收拾大网,最后两人却押着被捉住的莲儿姑娘。几人来到骆香主面前,说道:“香主神算,咱们布置的机关刚刚好抓住了这小娘们。” 骆香主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看树上的那位,对莲儿问道:“我说这位姑娘,年纪轻轻就敢这么深入翠烟阁之中,来头想来不小啊,姑娘,你是来干什么的?” 莲儿姑娘的确中了圈套,踩了机关,这素色堂的第三位香主也出现在了这里,这是她不曾想到的,不过虽然失手被擒,但她却仍不慌张,所幸直接表明身份,说道:“我是江淮转运使吕成君的侍女,奉转运使的命令到此办事。”她非常清楚,眼下最好的护身法宝便是身份,吕转运使的人,一般江湖人士是不敢随便碰的。 果然,骆香主立马变了态度,说道:“哦?是长城水坞的人啊,失敬,失敬。这么说……”他看向树上挂着的那位,“姑娘是来找我们翠烟阁谈事情的?” 莲儿却摇了摇头,说道:“并非如此,我到此处是为找一位不属于翠烟阁的人的。” 骆香主点了点头,转身对手下说道:“树上这小子说谎了,你们去教教他怎么说实话,天黑之前,务必把东西问出来。” 他的手下马上动了起来,把树上那人放下了,打算用刑审问,骆香主转回身来,对莲儿问道:“这么说,姑娘事情已经办妥了?” 莲儿说道:“是,办妥了。” “好,”骆香主一拍手,“既然事情已经办妥了,那便有时间会一会我们堂主了,是吗?” 莲儿抬起被捆住的双手,说道:“莲儿办事不利,自然是要听您的安排了。” 骆香主对此很满意,说道:“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就是好说话,你们两个,带这位莲儿姑娘到村里去,就说是我送来的大礼。” 第五十七章 无情(一) 上山路上,莫广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安。山林之中十分寂静,可这寂静有些过头了,山间本应有的虫鸟之声也全然听不到了,莫广脚步不停,但也很快明白了这般寂静意味着什么,这山路上有惊吓了虫鸟的东西存在:有人。 他一反应过来,立即便行动起来,脚尖一点,跃上树梢,身形在树杈之间穿梭不断,余光则不停地扫视着周边各处,时刻预备有人发起偷袭。 也许是被他的反应刺激到了,周围立即传来一阵声响,“喀拉”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断裂了,莫广猛地抬头,却见眼前一张大网打来,他完全来不及躲避,眼看就要被大网罩住,莫广情急之下,横刀出手向下一斩,脚下树枝应声而断,莫广脚下失了支撑,立时向下跌落,他半空中使劲向后仰身,总算使得大网堪堪贴着头皮划过。 虽说避过了大网,但下坠之势不减,莫广在半空之中已无法调整姿势,重重的跌在了地上,他不由得咬紧了牙,疼的险些叫出声来。所幸地面还算平整,没有摔伤,只是震得五脏六腑翻腾,半天才喘上气来。 莫广收摄心神,勉强站起身来,却见两人向自己靠近过来,各持一柄长勾,身上满是树叶泥土之物,看来刚才伏击自己的就是这两人了。莫广知道眼下着急不得,当即坐下调理内息,两人见莫广起身又坐下,以为他已受重伤,胆子便大了起来,快步上前,一人收起长勾,取出铁索,打算先把莫广捆了。 但莫广可没打算束手就擒,眼看两人走近,左手一晃,两枚金钱镖分袭两人,两人也并未被这一手吓到,差不多也算是料到了莫广会用暗器,当即各自用手中武器挡下,在前那人长勾打出,预备直接勾住莫广手臂,眼看就要勾到,却见莫广手臂一晃,左手竟直接抓住了铁钩长杆,将钩子死死卡在自己腋下。 这一手让两人有些出乎意料,长勾尖端十分锋利,只需轻轻一转,便足以切下莫广的臂膀,如此出手简直与自杀无异。那人正待转动长勾,不想长勾卡在莫广手中,竟是动不得半点,所谓艺高人胆大大概如此吧。 另一人见莫广出手抓住长勾,以为他不懂这般奇门兵器,觉得莫广马上便会被勾矛伤到,自己铁索一展,打算趁势将莫广锁住,却听自己同伴大喊一声:“退开!”话音未落,却见莫广右手甩出,最后一枚金钱便呼啸而来,正中眉心,登时倒地不起。 没等持长勾那人有所表示,莫广空出的右手往前也抓住长杆,与左手一起发力,两人内力相搏,“咔嚓”一声,长杆竟断作两截,两人各持长杆一端,以断杆拼斗起来。莫广右手断杆架住对手攻势,左手在腰间一摸,横刀顺势斜向朝上斩起,对手完全来不及防备,一道血光,莫广收刀入鞘,伏击他的两人都没了声息。 喘了几口气,莫广总算是调理好了内息,刚才虽说杀掉了伏击自己的人,但勉强拼斗之下,他实在不敢托大,来不及考虑抓人审问,只得先下杀手,自保为先。莫广凑近地上的两人,仔细搜索一番,这两个人身上穿着完全看不出是哪里的人,不过身上的兵刃都颇为稀奇,莫广捡起长勾看了看,构造十分奇特,若不是自己内力略强于对手,刚才可能真的要少一条胳臂了。说道奇门兵刃,莫广觉得这两人大概是翠烟阁的人,素色堂在村庄之中防备有些松懈,却在附近的山林中做了如此埋伏,其间用意,莫广已然猜到了几分,恐怕村里的一切都是虚招,大概都是诱人上钩的饵料吧。 莫广摇了摇头,扔下断杆,既然山林之中有这些人在,那么那些退入山林的重山派的人,又会有如何结果呢?问题是,那些人与山上的玉游子又是什么关系呢?他不想再想太多,眼下直接去问才是更合理的做法,莫广继续向山上而去,不过这一次他谨慎了许多,不再走上山的小路,而是专循着艰险土石之处上山。 眼看山间小庙就在眼前,莫广耳边却听到了金铁相击之声,他立即警觉了起来,脚步也不觉加快,莫广鼻子一动,只觉一股血腥之气传来,在靠近,却听到原本清净的小庙之中,此刻不断传来叫骂呼喊之声。 莫广走近小庙,小庙不大的小门前,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体,其中大多是一幅僧人打扮,不必多说,这些僧人打扮的便是玉游子的弟子,但地上的其他尸体,身上穿着村民服饰,手持长剑,莫广顿时心中一凛,莫非是与进攻山下村子的是同一拨人? 小庙院内,拼斗尚未停止,莫广不敢怠慢,翻身跃上小庙墙头,却见小庙不大的空地之中,只剩下一个道人苦苦支撑。玉游子长老一手拂尘,一手长剑,左右开弓,他的身边围着十余个村民打扮之人,所用招式却皆是重山派的剑法。 玉游子身后,几个他的弟子倒在地上,身受重伤,原本在这庙里的老和尚,此刻正惊慌地躲在佛像旁,瑟瑟发抖地看着院落当中。而在围攻玉游子的几人身后,却站着另一个道人,长须道袍,手中长剑却滴着血,在他脚下的是玉游子的弟子,后背上是被长剑刺出的血洞。 玉游子拼斗之际,出声喊道:“玉珑子!你疯了吗?!你今天这么干,死后有什么脸面去见重山派几代掌门!” 莫广马上醒悟,这些人的确是重山派的人,是重山派失踪的玉珑子长老的人,却听玉珑子笑道:“我为重山派清理门户,脸面?哈哈哈哈,玉游子,等你死了,可以去问一问前代掌门是怎么死的,那时候你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玉游子咬牙切齿,拂尘柄荡开刺来的一剑,骂道:“前代掌门果然是你杀的吗?!亏得我信任与你!” 玉珑子不愿多说什么,只对手下说道:“赶紧杀了这个师门叛徒,重山派留不得此人。” 手下听得玉珑子命令,抢攻愈加紧急,玉游子左右支撑,又要护得身后受伤弟子,功法招式已然千疮百孔,加之心中急火攻心,眼看便要遭人毒手,却见人影一晃,一人自半空之中落下,直落在玉游子面前,横刀若千钧之势扫出,围攻玉游子的众人,反应过来的赶忙后退,没反应过来的被来者拦腰斩中,一时间三人呼号倒地,痛苦喊叫之声不绝于耳,玉游子看清眼前人,喜道:“莫居士,你来了!” 第五十七章 无情(二) 玉珑子见来者一身翠烟阁装束,身上带血,手持横刀一柄挡在玉游子身前,不禁问道:“你是什么人?” 莫广也不迟疑,说道:“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不过你是谁我总算是搞清楚了。”他前踏一步,围着他的人便后退一步,横刀一立,说道,“哪个不开眼的,往前一步,我也领教领教重山派的高招。” 玉珑子一咬牙,说道:“上!杀!” 他的弟子们互相看了看,不太敢上前,但师命又不可违,当下四面散开,做出四面夹攻的态势,莫广见他们心有顾虑,于是开口嘲笑道:“堂堂重山派大长老,今日只敢躲在门人背后吗?” 玉珑子怎么会受这种嘲讽,说道:“你是谁我不知道,不过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过就是一个人罢了,”他扫视四周,不大的庭院里,仍有十余个他的弟子,“对付这两人,不必将什么江湖道义,弓箭飞镖,尽管用上,杀!” 话音未落,后排的弟子当中立时飞出一把铁蒺藜,洒向莫广脚下,莫广自然认得这些东西,一弯腰,使出了个扫堂腿的架势,趁着铁蒺藜未落地便将其完全扫开,尚未站稳,耳边又响起暗器破空之声,但莫广并不慌张,身形一矮,玉游子拂尘已至,扫过之处,三发喂毒的小刺便被拂尘缠住。 玉游子厉声喝道:“你也配谈江湖道义?我当你是前来相助,好心迎你进门,你却暗下杀手,看看他们!”他手指倒在地上的自己的弟子,“昔日在重山派时,他们也曾喊过你一声大师父!你这么做,对得起陈掌门吗?!你这心肠不配为人!怎的如此无情!” 如此喝骂之下,玉珑子却丝毫不以为意,看看左右手下,说道:“还愣着干嘛?等我出手吗?” 他的弟子知道现在不能再等了,当下呼嚎着抢攻而来。重山派的剑招可称是名门正派,一招一式,讲究浩然之气,其源乃是以连绵不绝的实力慑服对手,让人如面高山,望而生畏,但此刻在这些人的手中,却变得泥沙俱下,虽说招式依旧,但其中鲁莽心焦可见一斑,所谓剑若其心便是如此了。 玉游子往前一步,立在莫广身旁,打算两人一左一右共同对敌,但莫广眼疾手快,右手横刀前踏正下劈出,以对攻之势先行抢攻,在他面前那人也是剑招稳居中路,刀剑硬碰硬之下,“当啷”一声,长剑被震得脱手坠地,莫广身形圆转,左手刀鞘直拍在对手脸上,顺势将刀鞘斜掷出去,逼得左侧攻来一人被迫低头躲避。 右侧一人又至,玉游子打算迎战,不料莫广空着的左手捞起坠地又弹起的那把长剑,身形一晃,又挡在玉游子之前,架住来剑,横刀再扫,又逼退一人。 玉游子问道:“莫居士!你这是干嘛?不让贫道出手吗?” “哪里哪里,”莫广双手刀剑齐施,与四把长剑正面相对,不落下风,抽空开口说道,“道长,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你背后的弟子,”他长剑一抖,若灵蛇抬头,一剑化三,分袭眼前对手面部,逼得几人连退数步,让出一条空地,“我替你照看这些人,道长若有私仇,尽可去报便是。” 玉游子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刚刚被人围攻之时,他立身挡在自己仅剩的几个受伤弟子身前,不肯退让,若是他想逃走,这些人也确实追之不及,但有门人倒在自己身后,除了死战也绝无他法,纵使他的弟子不断呼喊让他先走,他也半步不退,被人三面围攻也是无可奈何,现在莫广替他挡下所有玉珑子弟子的攻势,这番好意,玉游子感激不尽。 当下玉游子后退一步,朗声说道:“莫居士高义!贫道心领。”一扭头,目光直视玉珑子,拂尘一抖,左手长剑藏于背后,脚步虚踏两步,一纵身,正是重山派本门轻功,高高跳过挡在前面的人群,大喝一声:“叛徒!领死!”直冲玉珑子而来。 玉珑子见玉游子直冲过来,不敢怠慢,他对玉游子再了解不过了,三位仅剩的长老之中,就数这位玉游子进入重山派最晚,并且不是重山派的门人升的长老,而是另一个小门派游松观并入重山派之时,他身为观主直接得了个重山派长老的身份,与在门派中混了三四十年的玉珑子玉矶子相比,玉游子在门派之中尚不满十年,论资历,可以说不值一提,但论起武功道行,玉珑子的确还有几分佩服。 当下玉珑子长剑一展,身形后退,却是一招化剑势于无形的招式,单论轻功,玉珑子自认十分精湛,脚尖一点,人已退后至小院边缘,玉游子前冲进招之势立时便扑到了无形之处,但他也并不气馁,而是继续进逼而来。 玉珑子的弟子们见师父遇袭,纷纷准备反身相助,莫广长剑往地上一插,横刀圆转荡开眼前攻势,一侧身,空着的左手从地上摸起一把石子,右手与人拼斗之际,左手将石子挨个打出,谁敢回头袭击玉游子,脑袋上便要吃一颗石子,一时间飞石破空之声不断,玉珑子的弟子们手忙脚乱,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先全力对付莫广为先。 玉珑子眼看自己弟子难以分身相助,院内空间又实在狭小,难以闪转腾挪,他当即翻身跃起,身上灰袍若一道苍龙掠起,落在墙头,玉游子追至墙边,玉珑子说道:“你要报仇,敢随我来吗?” 玉游子毫不迟疑,飞身而上,拂尘一抖,拂尘马尾直冲玉珑子面门,玉珑子看得分明,左手一抓,凌空抓住马尾,却不想玉游子手一松,拂尘脱手飞出,竟骗得玉珑子差点失了平衡,勉强稳住之时,玉游子长剑已到面门,逼得他侧身跃下,落到小庙之外,拂尘落地,玉游子却一点去拣的意思都没有,自墙头上高高跃起,一招“泰山坠石”直刺而下,玉珑子长剑相迎,使一招“华山现日”,硬是架开了玉游子这招,两人所使的都是重山派的看家剑法,玉游子骂道:“叛徒!休说随你而来,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取你狗命!” 玉珑子还未答话,玉游子长剑一展,攻势又至,招招皆是拼命的招式,却又全然是重山派的剑法。玉珑子也舞起长剑,同样以重山派绝技相迎,两人师出同门,却再无一丝同门之情,剑招相迎也不再是演武场上的对拆切磋,一招一式,饱含杀意,金铁相击之声不绝于耳。玉游子剑招并不工整,盛怒之下,每一招都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即便自己被刺中,只需比对方刺得更深,那也足够了,一时间剑法越使越快,攻势不是连绵不绝,而是奔流直下。 玉珑子虽处守势,但面对玉游子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却显得并不急躁,他对玉游子实在是了解,玉游子善用拂尘,只是重山派乃是一大剑派,并无拂尘用法,拂尘是游松观的招式,如今玉游子以剑法与自己相斗,实在是以短攻长,玉游子的剑法,乃是上山之后,前代掌门所传,只因是为重山派除叛,因而故意不用外门招式,只用剑法进攻,如此心浮气躁,短期还好,若是使用长久,难免不出纰漏,玉珑子只需拖延时间,便可自保不败。 只是玉珑子不知道的是,重山派剑法虽说繁多且难学,但这位游松观的观主也是一个武学奇才,加之上山之后,门派各项杂事肥差都在其他长老手上,玉游子闲来无事,只得以武学为先,虽说上山不足十年,修习重山派内力剑法的时日也远不及其他长老,但前代掌门用心传授,玉游子自己又苦心钻研,对于重山派的剑招,玉游子的见解恐怕早已是门派内第一人了。玉珑子全力防守之下,只觉压力越来越大,玉游子已将重山派的剑法发挥到了十二成的地步,玉珑子完全落在下风,逼不得已,他只得运起内力,以重剑破招,两把剑相撞之下,内力激荡,一时已是你死我活的境地。 小庙内,众人见两个长老冲了出去,也算松了一口气,可以全力对付莫广,却见莫广左手长剑,右手横刀,在空中舞了个花,说道:“我这刀法,是莫家家传的刀法,使了二十多年,不曾落败,”他又将长剑指向对手,“我这剑法,是仙贤派掌门弟子林知古所传,从未用过,不知不败,”莫广扫视众人,说道,“今日,便是这剑法开光的时候,谁想先来试试?” 重山派的弟子们互相看了看,也并不畏惧,毕竟单论剑法,重山派剑招并不弱于旁人,当下十余人远近高低,布开阵势,向莫广攻来。 庙里庙外,半山腰间,喊杀声响成一片。 江州,湖口戍。 长江南岸,城镇河港之中,一艘小船轻巧靠岸,河港士兵上前查看,小船上,一人头戴斗笠遮面,身披蓑衣裹身,全然看不到脸。士兵见来人十分神秘,上前问道:“你是什么人?” 来人说道:“我找彭河帮,带我见你们什长。” 兵卒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抬起双手,展示蓑衣之下并无兵刃,兵卒这才放心,说道:“好,随我来吧。” 两人离开河港,进入湖口戍城镇之中,彭河帮在这里有一间宅院,副帮主就居住于此,讨了个士卒什长的身份隐居,正在院落中休息之时,却见手下帮众带着一人来到,于是开口问道:“这是谁?怎么带到这里来了?” 兵卒还未开口,来者抬手阻止了他,对副帮主做了个手势,副帮主见了手势,立即警觉起来,认真打量之下,他挥了挥手,对那兵卒说道:“你先出去。” 兵卒应声退了出去,副帮主正打算问个明白,却见来人摘下斗笠,脱下蓑衣,说道:“贺兄弟,别来无恙啊。” 这位姓贺的副帮主看清了来人,膝下一软,一时竟“扑通”一声,半跪在地,语气近乎哽咽,说道:“陈掌门!您可回来了!彭河帮……彭河帮已经没了……” 陈牧生赶忙上前将人扶起,问道:“贺兄弟快起来,怎么回事?彭河帮没了?彭帮主怎么样了?” 贺副帮主哭道:“自您走了,重山派倒了之后,彭河帮在江湖中就混不下去了,彭帮主带着我们各处隐居避乱,把我们安排好了,可他……可他……他被人杀死在了家中,我们却连是谁杀的都查不出来……陈掌门,你回来了,可要替兄弟们作主啊。” 陈掌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不停说着:“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没保住重山派,都怪我……” 贺副帮主摸了一把眼泪,说道:“陈掌门,你既然回来了,兄弟们也有希望了,你说吧,要兄弟们干什么?只要能给彭帮主报仇,兄弟们命都可以不要……” 陈掌门安抚他道:“别忙,别忙,贺兄弟,彭帮主的仇,我陈牧生一定会报,也一定会查处凶手,你们放心。” 贺副帮主这才冷静下来,站直了身子,左右看了看,这才想起了让手下端茶,他拉着陈掌门来到屋里,说道:“陈掌门,你且在这里喝杯茶,我这就叫兄弟们过来,咱们彭河帮虽然混得不好,但还有十来号兄弟,让他们见您一面,也算是鼓舞精神了。”说着便要出门。 陈掌门一把拉住他,说道:“别忙,贺兄弟,见兄弟们的事,还得再等等,眼下还不是我露面的时候,重山派下面的帮派之中,我最信得过的就是你了,我来这里的事,你要先保密一段时间,切不可先暴露我的身份。” 贺副帮主这才意识到事情是怎么回事,于是问道:“那……陈掌门,你打算干什么?” 陈掌门说道:“眼下江州还是翠烟阁的地盘,我得先找着当年撤下山去的三位长老,若是不能汇聚重山派的力量,咱们就不是翠烟阁的对手。贺兄弟,你知道他们的下落吗?” 第五十七章 无情(三) 钓矶山,后山村庄内。 张堂主端起一杯茶,细品了一番,摇了摇头,在他身旁坐着庄瑞,两人正坐在村中心的院落屋内,卞卜儿侍立在旁,时不时看一眼张堂主,神情略显紧张。 屋外院子空地之中,摆放着各式刑具器械,庞猛的手下把“假官差”们一个一个地带到院子里审问,只是这些人口风实在是太紧,即便背后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痛的直嚎叫,也绝不说一句自己是何人所派。 张堂主脸色不太好看,审问了许久了,却没有什么收获,对此他很不满意,一挥手,卞卜儿马上走出屋外,对院子里的人说道:“架回去。” 庞猛的几个手下快步上前,把已然昏阙过去的那人架起,带回到牢房之中,没一会儿,便又将一人从屋内架了出来,在刑具上捆好,继续拷问起来。 庄瑞对这种拷问并不陌生,他虽说只是个校尉,但也是实打实上过沙场,也亲手俘虏过敌兵,拷问这种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如此这般硬气的人倒是的确罕见,不管怎么用刑逼问,居然连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说,这倒是让庄瑞觉得有些佩服。 张堂主又看了一会儿审问,扭头对卞卜儿说道:“庞猛呢?把他叫来,村外的事情处理完了没有?” 卞卜儿领命说道:“是,属下这就去找。”扭身出门,还未走到院门口,却见庞猛手提大斧,大踏步的走了进来,表情却很是困惑,在他身后,庞猛的亲信手下耿天立在门口,并不进来。 卞卜儿上前两步,问道:“庞猛,堂主正要我去找你,村外处理完了吗?” 庞猛点了点头,说道:“贼人跑了,跑进林子里了,我重新布置了一下守卫,你最好让你的人准备一下,我觉得此事不简单。” 这话让卞卜儿颇为意外,庞猛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今天如此谨慎?不过谨慎一些自然是好事,于是卞卜儿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去布置一下人手,你替我给堂主说一声。” 庞猛点头应允,两人错身而过,卞卜儿出了院子,朝自己手下所在之处走去。庞猛则来到院中,绕过正在拷打审问之处,来到屋内,向张堂主拱手施礼,张堂主放下茶盏,问道:“村外是什么人?” 庞猛回答道:“禀堂主,村外来袭的是武林人士,的确有一些武功,路数有些像是重山派的人,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和他们交手,他们便退入了林子里。不过……”他看着庄瑞,不再说话。 张堂主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说道:“无妨,咱们在这里筹划什么事情,不必对庄校尉有隐瞒,说便是了,你在顾虑什么?你是不是在想,为何林子里没有骆奎的人设伏对吗?” 庞猛一抱拳,说道:“堂主英明,属下想的的确是此事。” 张堂主扭过头来,对庄瑞说道:“骆奎是我手下的另一个香主,我预先安排他在山中林间埋伏,谁敢来救这些人,”他手指着院中说道,“谁就难逃我手。” 庄瑞有些惊讶,预先设伏这本属正常,但他这一路跟随张堂主而来,竟半点也没有察觉。他想了想,说道:“这么说来,张堂主是早有料到刚才村外的这一阵骚动了?” 张堂主说道:“不错,有人会来救这些人,我确实早有料到,不过庞猛啊,”他又转回庞猛那边,说道,“你这么冲出去,居然没能和他们交手?” 庞猛低下了头,说道:“堂主,属下觉得他们既然是救人的,那就一定会上来和我拼斗,所以也并未着急冲上去抓人,没想到他们看到我来了,转身就撤,此事是我办事不利……” 张堂主眯起了眼,问道:“这么说,他们看到你就跑了?一点犹豫也没有?” “没有犹豫,”庞猛说道,“我刚叫了个阵,他们就一股脑地全跑了。” 张堂主倚在靠背上,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他转头对庄瑞说道:“庄校尉,你怎么看?” 庄瑞被他问的一愣,我怎么看?这是你翠烟阁和别人争斗的事,我有什么好看的。庄瑞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说道:“想来来者对这位庞香主十分熟悉了。“ 张堂主满意地点点头,对庞猛说道:“你觉得他们是重山派的路数,有几分把握?“ 庞猛略一思索,说道:“大概有七成把握,我看到的招数不多,但重山派的剑法特点鲜明,还是很好认的。“ 庄瑞倒是觉得事情有哪里很是蹊跷,他和莫广的目的不同,莫广要办的事与待贤坊的王爷有关,但他来江州,只是为了查将军府投毒之事,找那个叫彦寻的人的下落,然后就被人莫名其妙地关了起来,许久才被莫广救出,见到了吕转运使,却有人直接上门来抓自己,接着就是翠烟阁牵扯进来,自己也一路随着张堂主来到了这里,从头到尾,他和这个重山派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这些村外的人是重山派的人,那院子里这些被拷打的人就也是重山派的人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重山派这么一个差不多被灭掉的门派,派人抓自己干嘛?难道那个彦寻与重山派有关,因此重山派的余党要百般阻挠自己?张堂主说这些假官差是一个混进素色堂里的神秘组织的人,他的葫芦里卖的又到底是什么药? 他是这么想着,张堂主却开口说道:“好,我知道了,你继续去安排人手,确保没外人能进这村子。” “属下领命,”庞猛说道,“属下已经请求卞卜儿帮忙,我两人一同防守此地。” 张堂主点头首肯,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吧。哦,对了,我之前安排你喝醉酒的事,办了吗?” 庞猛有些脸红,说道:“办了,堂主,喝酒的确误事,自那顿酒之后,我的手下少了四五个,不知所踪。” 张堂主却显得十分满意,说道:“好了,这么说来,有问题的的确是你手下的人。” “啊?我的手下?”庞猛问道,“堂主,你这话要跟我说清楚啊。” 张堂主却笑了,说道:“莫要多问,我要你现在把这个院子里的人手撤换一遍,换成你最信任的人,但凡有一点你信不过都不行,去吧,现在就办。” 庞猛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堂主是觉得负责看守和审问的人之中有问题,于是拱手应声,转身便要出去安排。张堂主转向庄瑞,说道:“庄校尉,在吕转运使的船上之时,你曾问过我,彦寻究竟是什么人,那时候我只是说他不是下毒的人,没有说别的东西对吧。” 庄瑞说道:“正是如此,张堂主现在打算告诉在下吗?” 张堂主看庞猛出去了,于是说道:“我之前告诉过你那个混进我素色堂里的组织,也说过一个叫丘丁的人,你还记得吧。” 庄瑞点点头:“记得,张堂主请接着说。” “彦寻就是这个组织中的人,此人受命混入重山派里,却意外被官府抓住,关进了大牢里,之后被人赎走。这件事是我在灭了重山派之后才知道的,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是重山派的人和这个组织有牵连,往素色堂里派了人,在这之后我才明白,既然这个组织要安排人潜入重山派之中,那么之前我要攻打重山派这个决定就一定是受人误导了,庄校尉,你觉得我该得出什么结论?“ 庄瑞思考着张堂主给出的信息,说道:“张堂主你的决定能受人误导,就意味着离你最近的几个人也可能受了误导,或者说他们自己就是这个组织的人?” 张堂主十分满意,说道:“正是如此,我在灭了重山派之后的时日里,安排了两次今天这样的事,不过对我手下的三位香主安排各有不同,也都卖了不同的破绽,现在看来,大概就是庞猛的手下最有问题,至于村子外的这些似乎是重山派的人嘛……”张堂主站起身来,背手走向门口,看着院外说道,“庞猛走漏出去的消息,似乎确实没有达到我想要的效果,这也算是帮我确认了我的判断。” 庄瑞跟着他走了出来,说道:“张堂主的意思是,庞猛的手下没有按照你的要求散播出去消息,来的人也不是你认为应该来的人。” 张堂主微微点头,看着拷问中的人,突然说道:“庄校尉,你在军中之时,若是抓到重要之人,是如何拷问的?” 庄瑞被他突然岔开话题,一时没多想,说道:“军中审讯,总是要让几个俘虏一起受审,挨个用刑,不是要真正的伤到他们,而是让他们看到自己前面的人受刑之时的痛苦,感同身受比亲身领受更让人容易屈服。” 张堂主说道:“的确该这么办。来人,”话音未落,庞猛的一个手下赶忙上前,张堂主说道,“安排一下,让两人一组一同受审,带到这里挨个审问。” 那边庞猛走出院外,耿天正等在门口,见自己香主出来,马上上去问道:“香主,有何安排?” 庞猛说道:“你去,把卫括的人都叫来,我有安排。” “是。”耿天转身刚要走,却突然愣在了原地。 庞猛见他神情颇为奇怪,问道:“嗯?怎么了?” 耿天往前一指,说道:“庞香主,那是谁?” 庞猛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却见两个身穿翠烟阁服饰之人,正押着一个女子而来,庞猛说道:“无妨,那时骆香主的人,你就不要多问了,去办事吧。” 耿天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人,只是以问话搪塞方才神情的失态,骆香主的人对他来说并不打紧,但他们押着的那个女子才是关键,正是他安排进入村中的莲儿姑娘。无奈之下,耿天强作镇定,说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他便向着来人方向走去,与莲儿姑娘几乎擦身而过,莲儿姑娘自然也看到了耿天,但似乎也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只是扫了一眼,默默地走过。 三人来到院子门口,庞猛问道:“两位是骆香主的人是吗?这是何人?” 押送者中一人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说道:“庞香主,我两个奉骆香主的命令,将此人带给堂主,堂主在院中否?” 庞猛说道:“在,这女子是何人?” 押送者说道:“这位姑娘被人护送着自村中出来,被骆香主的人设伏捉住,是何身份还要堂主定夺。” 庞猛也是一愣,说道:“自村中出来?还有人护送?什么意思?是我的人?” 押送的两人对视一眼,说道:“护送着是谁暂且不知,只是香主有令,要我们把这位姑娘直接带给堂主,还请庞香主放行。“ 庞猛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了,当即让开门口,说道:“去吧,堂主就在里面,不过骆香主在哪?我要见他。“ “庞香主莫慌,”押送者一人带着莲儿姑娘朝院内走去,一人留下对庞猛说道,“骆香主搞清情况之后,稍后便到。” 第五十七章 无情(四) 两人押着莲儿姑娘进了院子,张堂主远远的就看到了来人,突然就站了起来,庄瑞见张堂主站起,原本还有些不解,但看到莲儿姑娘被押过来,他也猛地站了起来,不过不同的是,张堂主面露惊喜之色,庄瑞却是一脸愁躇顾虑的神情。 待到人走到面前面前,张堂主开口问道:“怎么回事?怎么把莲儿姑娘带到这里来了?还不快松绑?” 两人马上为莲儿姑娘解开了身后的绑绳,汇报道:“禀堂主,骆香主在村外设伏,抓住了这位姑娘,那时这位姑娘正从村里出来,打算离开。” “哦?有意思了啊。”张堂主看向莲儿,说道,“那么莲儿姑娘是如何从此地出来的呢?” 骆香主的人还未说话,却听莲儿姑娘说道:“自然是张堂主您的手下把我送出来的呀。” 张堂主点了点头,对手下问道:“送莲儿姑娘的那个人还活着吗?” 手下说道:“回堂主,还活着,骆香主已安排人审问。” 张堂主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他审问,告诉他,让他把人直接送来,越快越好,别拖延,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说道:“是,我等这就回去。”说完便快步退了出去。 张堂主看着两人出去,这才转过头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莲儿姑娘,请坐,手下招待不周,若是有所冲撞,还请见谅。” 莲儿姑娘也很干脆地坐了下来,说道:“既然做了张堂主的俘虏,那自然要有些俘虏的样子,见谅这种话,张堂主还是直率一点比较好。” 张堂主笑了起来,说道:“既然姑娘有这般见识,我也不再客套了,不知莲儿姑娘到我这里来,是吕转运使的意思吗?”他一回头,见庄瑞也还站着,于是自己先坐了下来,对庄瑞说道,“庄校尉,莲儿姑娘可是来找你的吗?看这意思,你知道莲儿姑娘在这里啊。” 庄瑞自己也不知道莲儿姑娘到此是何用意,于是摇头说道:“在下并不知道莲儿姑娘为何到此,不过若是真的有事要叮嘱,莲儿姑娘大可这就说出来,张堂主对我没什么隐瞒,我也不必隐瞒于他。” 但莲儿姑娘却摇头说道:“非也,虽说莲儿自己的确是奉吕转运使之命而来,但却不是来找庄校尉的。” 张堂主眼珠一转,马上便明白了,说道:“看来你的确是来传话的喽?以吕转运使自己的武功本事,断然不会自己来的,这么说的话,莫侍卫也在这里,对吗?” 莲儿姑娘不置可否,只是说道:“这个莲儿是不能说的,若是张堂主还看长城水坞的面子,还请通融一下,放莲儿走,莲儿此行并无打扰翠烟阁之意。” 张堂主却摇了摇头,说道:“长城水坞的面子,我自然是要看的,不过若是就这么放你走了,也未免实在待客不周,不妨这样,姑娘你先随我一同看一出戏,我不会对姑娘你怎么样,但放你进来又送你出去的人,我是不能放过的,长城水坞虽然江湖地位显赫,不过我们翠烟阁也是江湖上人人畏惧的势力,若是姑娘要我给面子,恐怕要先给我这个堂主一个面子吧。” 莲儿姑娘当然知道张堂主不会随便放自己走,刚才的话只是激一下他,至少让张堂主不至于把她当作俘虏,软禁总比直接关起来好,她说:“既是张堂主要面子,莲儿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全听张堂主您安排。” 张堂主点点头,说道:“好,很好。” 院落之中,翠烟阁的人已将两套刑具相对架好,一人上前问道:“堂主,开始审问吗?” 张堂主却摇头说道:“不忙,还不是时候,先不要把人押过来,待会儿庞猛来了,我自然有安排。” 庄瑞略一思索,说道:“张堂主,你是打算让庞猛的亲信手下听审问内容?” 张堂主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庄校尉,等你这一趟事情忙完了,返回京城之后,若是有心,可以再来一次江州。” “哦?”庄瑞有些不解,“为何要再来一次?” 张堂主看了一眼旁边一言不发的莲儿,说道:“我觉得,以你的本事,在十六卫将军手下当个校尉,没什么前途。” 庄瑞被他这一句搞得有些迷茫,说道:“怎么,莫非张堂主想要招我进翠烟阁?” 张堂主却说道:“大凡从军之人,总要在沙场上建功立业,才好拜将封侯,十六卫大将军统领内府,把守京城,没有沙场建立功业的机会,虽说是个肥差,却不适合胸怀大志之人,戴将军本人自然风光,但你在他手下当个校尉,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当将军的机会了,怎么样,不考虑一下吗?” 庄瑞却严肃地说道:“张堂主这就错了,庄瑞虽说跟随戴将军做事,但之前也是自沙场上历练过的,戴将军把我从一般士卒提作都尉、校尉,已是栽培之恩,庄瑞从军,讲的便是忠义廉耻,这件事张堂主还是不必多废口舌了。” 他态度十分坚决,若是平常人听了,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张堂主却摇头说道:“庄校尉这便错了,我翠烟阁之中,有一位和我平级的胡堂主,也是军营出身,不过那时他只是西域都护府的一个小小都尉,比庄校尉你的级别要低一些,但也算是在何容何将军手下做事,你猜,他为何后来跟了我翠烟阁?” 何容是谁庄瑞自然知道,莲儿自然也知道,张堂主这句话里有话的话,让两人都皱起了眉头,庄瑞说道:“是为何呢?还请张堂主解惑。” 张堂主说道:“为人处世,难免要听得许多言语,尽忠报恩之心,自然也是合情合理,不过若是人懂得多了,有些事情也就动摇了,胡堂主原本也是对何将军十分敬重,当然,现在可能也十分敬重,不过知道了一些事之后,有些观念便会自然而然的动摇。某年某月某日,胡堂主了解了一些上面的事,虽说对人的看法没变,但对事情的对错却有了判断,他发现,西域都护与王爷也许并不像外表那般光鲜,他在军中做的事,可能只是白费功夫,自然也就该换了门庭。” 庄瑞若有所思,莲儿姑娘却开口说道:“张堂主,你这般挑拨,当真是翠烟阁阁主的意思吗?” 张堂主却反问道:“是不是阁主的意思,莲儿姑娘你能听得出来吗?” 莲儿被他这一句反问问住,庄瑞说道:“张堂主的话,请恕在下完全不能相信,出阁下口,入在下耳,堂主所暗示之事,实在是不该谈的。” “有些真相,庄校尉,还是了解一下比较好,待到你返回京城之后,不妨查一查长城水坞与待贤坊的关系,到那时庄校尉再说相信不相信之事比较好。毕竟长城水坞,实在是名不虚传。”他手一指莲儿姑娘,说道,“就拿这位姑娘来说,明明是水坞吕成兰的内门弟子,却时刻要装得好像家仆一般,吕姑娘,我之前问过你,是否取过北都城,对吧?” 莲儿见被他直接戳穿身份,不由得变了脸色,脸上原本挂着的虚假的笑容顿时消散,正色问道:“张堂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堂主却笑道:“没什么意思,吕姑娘莫慌,你若是愿意,我还可以继续称呼你叫莲儿姑娘,不过……在北都城,有一支吕家旁支,是吕老爷子的表兄弟一脉,五十年前曾出过一名女子,提剑抗击北境突厥人,不幸遭人暗害之后,其后人逐渐流落至西域,这位女侠的佩剑,现在就收藏在我翠烟阁主阁之中,莲儿姑娘,我话说到这里,你明白了吗?” 莲儿姑娘顿时明白了,说道:“你问我长得像谁,莫非是说……” “不错,”张堂主说道,“我便是看了你的相貌才想起这一点,吕家之所以能攀上当年的吴王,现在的天子,自然与此事有关,之前我的手下,有一名叫罗舟的香主,他曾给我看过一幅画像,那是他家母的样貌,莲儿姑娘,长城水坞与待贤坊的关系,好像比大家知道的还要更深一些啊。” 第五十七章 无情(五) 山上,死斗仍在进行。 小庙外,玉游子进逼越来越急,他的剑招之中饱含杀意,已是不死不休之势,而玉珑子虽然精研重山派功法,但一则过于关心俗务,剑法上只是每日日常练习,不会更多的去研究精进,二则是玉珑子毕竟年事已高,已是年逾古稀,比之知天命之年的玉游子,气势上便弱了许多。 不过即便有欺凌老人之嫌,玉游子也一点也不在乎了,他的心头只有满腔的怒火,他一恨玉珑子暗害了前代掌门,二恨他暗害了自己门徒,三恨他明明掌握着重山派里最大的一派势力,却坐视翠烟阁的人攻破山门,毁了这个百年门派。如此恨意,已是血海深仇,玉游子一声暴喝,剑招再变,长剑回收,双手握住剑柄,一招“重山千钧”,以重剑硬砸向玉珑子,打算用蛮力直接破了玉珑子的剑招。 玉珑子自然认得剑招,不敢硬接,毕竟自己年长了玉游子二十多岁,拼斗内力尚可,拼斗体力可是远远不如,当下身子一侧,长剑单手递出,使一招“苍松迎客”,避开玉游子的同时,反击刺向其肩膀。 玉游子见他身形一侧,自然也猜得到他要用什么招数,双手持剑,比之玉珑子的单手刺击自然是要短一些,若是继续进招,那先行受伤地便是自己,于是他脚下也动,剑势却丝毫没有停顿,身子正迎着玉珑子刺来那剑而去,他心中早已算定,玉珑子这一剑若是真的刺中,他就绝对没有抽身躲避的机会了,自己只需迎着剑招,忍下这一剑,那么自己这一剑便会迎面劈中玉珑子,这前迎一步,完全是舍身搏命的一招。 玉珑子被他这一步吓了一跳,玉游子有拼命的心,他可没有跟玉游子拼个你死我活的想法,于是立刻收剑撤步向后,使一招“啸山风”身法,长剑平绞向玉游子的剑,借势身子向后飞出。 但两人对重山派的功法实在熟悉,玉珑子刚一收剑,玉游子便看出了他要用什么招式,立刻施展同样身法,只是一人向后,一人向前,两把长剑空中平过,竟然谁也没有碰到谁,随后玉珑子落在三丈之外,玉游子也恰好落在他的身前,剑招又至,玉珑子只得提剑再挡。 现在两人的心态也有了些许变化,对于玉游子来说,他的剑招越来越激进,他已经看出来了,玉珑子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完全不敢与自己拼命,自己所用的拼命招式,玉珑子连标准的破法都不敢使,生怕自己受伤,只敢格挡躲避,这样一来这些原本有着巨大隐患的招式,突然变得十分安全,你既然不敢跟我拼命,那我就更是天不怕地不怕了,于是他的剑法越加奔放,大开大阖之际,剑尖也不断威胁着玉珑子各处要害。 玉珑子的心态却变得越来越焦躁起来,一来是他没想到玉游子的剑法居然练到了如此境界,明明少了几十年的修为,却丝毫不弱于自己,二来是玉游子拼命的招式完全不讲道理,自己只要敢出招反击,那便立刻变成了两败俱伤的境地,他可不像玉游子,现在差不多已经是孤家寡人了,他还有弟子,还有门众信徒,还有要完成的事情做,怎么可能和一条疯狗同归于尽,但奈何这条疯狗实在是得理不饶人,自己还偏偏打不过,心急之下,剑法开始变得有些凌乱,一个不留神,袍袖已被削去一角,剑尖上的寒意直擦着自己小臂而过,有没有受伤玉珑子暂时无心查看,但冷汗却是不少。 于是小庙之外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玉珑子不断后退,不断躲避,时不时招架几招,却怎么也逼退不了玉游子,自己施展功法想要脱身,玉游子也施展同样功法追赶,两人不愧是师出同门,几个起落之后,玉珑子仍是不得不出剑格挡招架,玉珑子知道,这样下去,自己的体力不如玉游子,迟早要被他伤到,看着玉游子深仇大恨地目光,恐怕到时候就是没命了,他得赶紧想办法退走才是,不过两人都交手这么久了,为何庙里自己那十几个弟子,竟然没有一个出来帮自己呢? 玉珑子没想明白,他的弟子自然是想要出来帮助自己师父的,不过眼下却陷入了两难境地,当时莫广站在小庙屋前,对玉游子说自己来守他弟子安全,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玉珑子的弟子莫说是伤到莫广身后的人,现在他们想要脱身离开小庙都很难,莫广一手横刀,一手长剑,刀法工整而霸道,一招一式光明磊落,无论几把剑攻来,都以凌厉的劈砍格挡化解,另一手的剑法却十分诡异,若腐草中的游蛇一般,总在你疏于防备地时候,自暗处跳出来猛咬一口,仙贤派的凌仙剑法,到了莫广手上却化作了邪派路数,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庙内众人与莫广刚一交手,还没来得及摸清莫广的套路,便有两三人被莫广长剑偷袭得手,他的长剑就好似喂毒了一般,只要伤到皮肉,接着就是一套连环剑招袭来,皮肉小伤立时便开始变得皮开肉绽。 眼看自己师兄弟中套,剩下的诸人不敢单独进招,纷纷摆开阵法,十余把长剑密密麻麻,若一道山墙石壁,向莫广压来,重山派剑法之中,原本便有几人合力配合之法,只是因门派内派系众多,故而很难有许多弟子共同施展,眼下这些人都是玉游子门下可以互相信任的人,便自然可以施展出来,他们已经算定,就算你有天大本事,面对十几把剑共同有序的进逼,那也难逃这天罗地网。 只是他们实在不了解莫广,对于莫广来说,剑法刀法只求实用,他自仙贤派学的剑法,只要他需要,完全可以变得诡秘淫邪,刀法虽是自家家传,但运用也是十分变通,全然可以拆解开来,与其他剑法刀法融合施展,更是学了一手金钱镖的功夫,怀里时刻藏着铜板,预备出手暗伤对手。 倒不是他不讲江湖道义,只是对于莫广来说,曾经身为官差侍卫,从来都不能随心所欲去做江湖大侠,永远是任务第一,故而他从未将武功修习作为本分之事,只当是可以随意施用的工具罢了,如此一来,倒也算是练出了一套自己独到的对敌之策。 眼看重山派众人剑阵逼来,莫广灵机一动,横刀往背后一收,长剑猛地插在地上,同时一脚飞起,踢在剑背之上,长剑弹起,连带着地上的泥土一同飞出,玉珑子的弟子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一脸侠士气概的人竟然用了糊烂泥这种下三滥的手端,一时猝不及防,有人用剑格挡,有人以袍袖遮挡,只需这一瞬间的乱象,剑阵已经破了! 莫广飞身而出,趁着剑阵之中一瞬间的松散,自己已经出现在了人群之中,长剑往上一挑,三把交叉袭来的长剑被他轻松挑起,同时背后横刀出手,圆转一周,瞬间已砍倒两人,接着长剑向后,横刀顺势向前,左右开弓架住左右敌人,一招金鸡独立,飞起一脚将一柄长剑踢得高高飞起,刀剑回收之际整个人的身子如陀螺一般,舞起一团旋风,失了长剑那人也中剑倒地。 莫广扫了一眼,还剩十人,那些人见莫广出手如此果决,心中已是有些畏惧,恰在此时,庙外玉珑子的声音突然传来,他的弟子耳边听得真切,师父喊道:“徒儿们,速速助我。” 几人互相看了看,马上便打定了主意,四人转身便朝庙外而去,剩下六人长剑指着莫广,却不进攻,只是作势防守,刚才那几招之后,他们已无心再拿下莫广,只需拖延时间即可,待到师父脱身之后,眼前这个人自然就好收拾了。 但莫广又岂会让他们得逞,当即将手中横刀飞掷出去,横刀自两名弟子之间穿过,一声痛呼,想要出去的四人之中有一人被正中后背,扑倒在了地上。 眼看莫广少了一件兵器,剩下六人立刻向前进攻,却不想莫广脚在地上一搓,使了一个鸳鸯连环踢,更是带着地上尘土一起踢出,迷了人眼之际,手中长剑剑法却又变得十分飘渺,这才是凌仙剑法的真正样貌,一时间一剑破六剑,入仙之人,自然不与凡人争斗,莫广手中长剑在六把长剑之中游走,却不碰任何一剑,若腾龙戏水,绕开来剑的攻势,只刺持剑之人,剑尖到处,三人持剑的手指以被斩断,三把长剑坠地,莫广两脚连环,将落地的三把剑一一勾起,以脚踢剑,三把剑前后飞出,眼看想要出去救自己师父的人已经到了门口,三把剑先后而至,一剑中人手臂,一剑切过后颈,还有一剑坠至小腿,转瞬之间,整个院子里包括莫广在内,只剩下四人还能战斗了。 玉珑子还能战斗的三个弟子,此时已再无心恋战,三人纷纷后退,长剑只做守势,朝门口退去。 莫广飞身而起,一跃跳过三人头顶,落在门前,长剑往身前一横,说道:“三位且住!今日玉游子长老不开口,谁也别想出这个门。” 第五十八章 失控(一) 钓矶山上,小庙之外,玉珑子抽出机会,高声叫喊,然而却没有见一个弟子从庙里冲出,顿时感到事情不妙。趁着玉珑子运真气发出呼救的机会,玉游子快攻三招,玉珑子因出声呼喊,乱了内息,一时间手忙脚乱,“刺啦”一声,道袍从左肩到胸口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所幸玉珑子后退得及时,虽是划伤了皮肉,胸前染了一片血,好在未伤及心脉。 但对于一个年逾古稀的人来说,即便是再小的伤也是难以承受的,玉珑子痛呼一声,原本向后踏出的一步没站稳当,膝下一软,半跪下来。刚想起身,玉游子却根本不给他机会,长剑自下而上撩起,玉珑子勉强抬剑格挡,但一时内息阻滞,长剑没能抓稳,竟被玉游子顺势挑起,劈手便夺到手中。 玉珑子向后仰倒在地,勉强躲开一招,手扶胸前伤处就地滚开,刚想站起逃走,玉游子却早已赶到身边,两手长剑齐施,“唰唰”两剑,刺在玉珑子两肩之上,同时发力一脚前踏,正踩在玉珑子胸前,两把剑将玉珑子死死钉在了地上。 玉珑子此刻已是再无翻身的机会,不仅两肩被钉,玉游子的脚也死死踩在自己胸前,一点放开的打算都没有,反而越碾越重,亏得他还有几十年的内力撑着,没有痛的昏厥过去,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大概还是直接昏过去会好受一些。 玉游子踩住仇敌,回头先看了看小庙,小庙之中,打斗之声渐息,也没有听到有人出来的脚步,玉游子知道,看来莫广已经把里面的事搞定了,不需要自己相助,于是这才扭头看着脚下的玉珑子,说道:“叛徒,为何要背叛重山派!” 玉珑子想要开口,却先痛的呕出了一口血,玉游子就是不想要他好受,脚就踩在他的伤处,但即便如此,还是勉强说道:“背叛……重山派一直是我的重山派,哪有什么背叛……” 玉游子更是恼火,脚下不自觉地又加重了一些,骂道:“你的?你个叛徒居然还有脸面说这种话!说!为何要害前代掌门!为何在重山派危难之时逃走!为何今日又要害我的徒弟!” 玉珑子被他踩得喘不上气,张口闭口之际,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干呕不已,眼看便要昏厥,玉游子稍微减轻了一些力道,总算是没这就要了他的命,玉珑子才挣扎着开口说道:“我做的事……你……你又懂什么?啊……若是,若是没了我……重山派十几年前就不在了……”他也瞪了了眼睛,声音也大了一些,“重山派……原本就该是我当掌门的!” “你当掌门?!”玉游子心头怒火更盛,喝道:“重山派名门正派,你这般恶徒也配吗?!前代掌门真是瞎了眼要留你在门派之中!还敢觊觎掌门之位?!” “瞎了眼?哼……他是瞎了眼!你们也都瞎了眼!”玉珑子此刻面目狰狞,白色的须发上沾着血迹,甚为可怖,“什么名门正派!什么狗屁掌门!不过一帮虚伪狡诈之徒!奸邪狗盗之辈!拉拢豪强,鱼肉乡里,这样的门派也配叫名门正派?!” “你在说什么东西!”玉游子脚下再发力,踩得玉珑子痛苦不已,“拉拢豪强不是你这个长老做的事吗?!鱼肉乡里的事,违反门规的事,也从来是你的门徒做得最多!陈掌门数次要清理门户,哪次不是你出面阻拦的?!今日尚有脸面指责别人?!” “哼……”玉珑子虽说身上吃痛,但嘴上却一点也不像落于下风,说道,“你以为掌门就那么干净?!清理门户……他清理的了吗?我出言阻拦,不过是与他一起演戏,以我这个老长老的身份把事情包庇下来,到头来恶名都是我的,他倒是个清净好人了!这样一个门派,若不是攀上了京城的王爷,十几年前就该灭掉了!我巴不得翠烟阁他们早点动手!” “你!”玉游子气得浑身冒火。 “还有前代掌门!”玉珑子嘴巴此刻再也停不下来,心中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你当他是什么好人吗?当年他刚刚当上门派长老之时,虽说人长相不好,但在旁人看来也算是个好人,却只因遭人误解,便日渐堕落,他做过的事,大都被京城的人掩盖下来了,你以为为何他的大弟子刘登已要离开门派?你以为为何是陈牧生这个毛头小子接任掌门?我除掉了他,难道不也是清理门户?!” 玉游子再也忍不住了,前代掌门引他进入门派之中,他绝不能接受如此对前代掌门的污蔑,当即两脚踹飞钉着玉珑子肩膀的剑,不顾玉珑子两肩血流如注,一把拎起玉珑子,一手卡住他的脖颈,说道:“前代掌门对我恩重如山!对重山派尽心竭力!岂容你如此放肆侮辱?!” 他猛地一甩,玉珑子被他狠狠地摔在地上,滚了两圈,伏在地上动弹不得,玉游子从一旁地上抄起长剑,上来再一脚踩住玉珑子后背,说道:“今日!我玉游子便在此地清理门户了!” 眼看自己就要没命,玉珑子却仍不肯闭眼伏诛,拼尽全力大声说道:“你不能杀我!今日你若是杀了我,就再也别想重建重山派了!” 玉游子哪管他说什么,喝道:“由你活着重建,那便不配叫重山派!逆贼!受死!”说罢,毫不犹豫一剑挥下,便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他的左右两边同时传来声响,左边莫广出了庙门,大喊一声:“道长剑下留人!”,右边一支飞箭破空而至,霎时已到面前。 玉游子杀意已决,右掌袍袖卷起阻挡来箭,左手长剑继续落下,一定要取玉珑子性命,眼看剑尖落下,却不想右面飞箭竟是子母连环,一箭被玉游子袍袖带开,另一箭却正中玉游子左手小臂,一时间玉游子手虽挥下,剑柄却没能拿稳,“当啷”一声,紧贴着玉珑子的脖颈插在了地上。 玉游子手臂吃痛,转身向右看去,一道人影自他背后来到身前,手中横刀一挥,替他挡下了那边继续趁势射出的两箭,玉游子这才看清,来人立于树后,身披草叶,左手一柄长剑,右手一把二连弩,面上更是胡乱涂抹,看不清其相貌如何。 莫广挡在玉游子身前,对来人说道:“你是何人?!为何偷施冷箭?!” 没等来人开口,只听得背后一声闷响,莫广扭回头看去,却见玉游子手捂被箭射中的左臂,痛苦地蹲下身来,眼看便要昏阙过去,只一支弩箭自然不会有如此功效,莫广立时反应过来,弩箭喂毒,当即拔脚便向来人冲去,喝道:“混账!交出解药,饶你不死!” 却不想那人却也不打算逃走,连弩随手丢在脚边,提剑上前,“铛!”地一声,刀剑相交,莫广左手长剑追身而至,来人也不含糊,也是左手挥出,却是一柄藏在袖中的短刀,架住了这一剑,口中说道:“莫侍卫,你杀我两个手下,我还没找你报仇呢。” 第五十八章 失控(二) 话一出口,莫广便明白了来者正是在上山路上设伏之人,多半是张堂主的手下,但他完全无暇多言,玉游子道长就倒在自己身后,身中箭毒,尽快抢到解药才是第一要务,当即双手齐施,刀剑并进,欲要立刻拿下对手。 然而他的对手也并非庸辈,亦是舞起长剑相对,两人激烈的交起手来,当真兵刃相对起来,两人立刻便能察觉对手实力究竟如何,莫广顿时觉得十分烦躁,来者剑法内力皆不如自己,但却全力防守,长剑舞的滴水不漏,一时也难以拿下,然而时间紧迫,玉游子身上的毒可耽搁不得,如此形势之下,莫广开始不断变招,双手各施展一套招式,还时不时用剑使刀法,刀使剑法扰乱对手,对手左支右拙,接招变得十分勉强,可偏偏就是顶住了莫广的一套攻势。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过了十余招,莫广完全处于上风,压制了敌手,就在此时,林中又冲出三人,大喊一声:“香主,我等前来助战。”手持各种兵刃上前围攻莫广,这下形势马上便逆转过来,虽说这些人功夫不如先前那人,但人多势众,各色长枪短棒打来,也是不得不接的招数,原本莫广占优的形势变成了莫广以一敌四。 若是平时,莫广并不怕被人围攻,以他的本事,这些人还奈何不了他,但若不能尽快拿下对手,玉游子会怎样可就不好说了。 不必多说,这些人就是骆奎骆香主和他的手下,骆香主得了手下相助,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不过也是有些后怕,交手之前,他只觉得此人武功可能不在自己之下,加之毒箭伤了玉游子,莫广心浮气躁之时,一旦有所疏漏,自己便可拿下对手,可是没想到莫广的武功实在是比自己要高上一筹,一顿抢攻之下,自己差点玩脱,所幸自己手下看出形势,及时相助,也算是逃过一劫。 这会儿四人左右围攻莫广,但莫广仍是不落下风,只是刀剑施展略显急躁,显然,中毒的玉游子还是扰乱了一些他的心神,骆奎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抽空出言激道:“莫侍卫,你真能从我这里拿到解药吗?” 莫广自然知道他出言只是刺激自己,反唇相讥道:“你不是要为你两个手下报仇吗?怎么,觉得自己不行了?” 这一句话顿时让骆奎掉了脸色,自己与三个手下一同围攻,这本就有些丢脸,报仇自然是谈不上了,但他也看得清现在的局面,于是说道:“你若是放下剑来,束手就擒,我还能考虑给你解药救那个老道,不然的话,我这毒药一旦攻入五脏六腑,不论什么神医都救不得他了。” 莫广看准他说话的机会,一跃而起,两脚连环踢开骆奎手下的一把长枪一把短矛,横刀背在身后,架住身后打来的一把长棍,左手剑使一招“引竹势”,正是仙贤派林知古独创的剑法,长剑一带一引,竟好似有磁力一般,牢牢吸在骆奎剑上,往前一送,直奔骆奎而来。 这一招十分险恶,对手不仅要防莫广这把剑,还要防自己手中的剑,骆奎内力本就不如莫广,剑招一至,眼看就要被自己手中剑所伤,他眼疾手快,仰身便躺倒在地,自己长剑脱手飞出,被莫广挑飞到不知何处,才总算勉强逃过一劫。 莫广一招突袭未能得手,懊恼不已,骆奎的手下缓过神来,立刻挡在自己香主面前,三把长兵施展防守招式,不再进招,专防莫广偷袭,骆奎也挺身而起,倒退几步,说道:“看来,今天这仇是报不了了,莫侍卫,从刚才到现在,已经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了,你现在放下剑,我还能考虑饶他不死。” 话音未落,莫广立时再行抢攻,然而骆奎的手下舞起长兵,严加防备,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这些长兵比之刀剑之类的武器,还是有着天然的优势,一时之间,莫广也深感棘手,他无可奈何,干脆后退两步,说道:“好,我放下剑,你把解药拿来。” 这话一出,骆奎自然喜出望外,放下兵刃,自然与束手就擒无异,自己可没保证说放下剑便不再进招,到时候再行进攻,莫广连给玉游子用药的机会都没有,于是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说道:“莫侍卫,请吧。” 莫广自然知道自己放下武器会发生什么,但他也无可奈何,眼下救人要紧,顾不得许多了,于是他垂下双手,正待将武器放下,却听背后一声凄厉地叫喊之声传来,莫广和骆奎等人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几人回头看去,却见玉游子倒在地上,留下一滩血迹,左臂却已被他自己砍断。 却说玉游子中箭倒地,已然觉得左臂渐冷,只得强运内力逼毒,却不见任何成效,只能勉强维持自己意识,强忍着左臂传来的各种酥麻瘙痒勉力支撑。抬眼看去,莫广与来者拼力相斗,欲要为自己夺来解药,心中略感安慰,但眼看骆奎得了手下助力,莫广久攻不下,玉游子顿感事情不妙,待到听得来人以自己所中的毒为筹码,胁迫莫广放下武器之时,玉游子知道,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了,绝不能拖累了莫广。 于是他勉强摸起地上的长剑,架在臂膀之上,一咬牙,锋利的剑刃即刻斩开骨肉,玉游子只觉钻心地疼痛,一时间血流遍地,他硬生生地将中毒的左臂砍了下来,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莫广等几人都被这一幕吓到了,谁也没想到玉游子居然如此刚硬,即便自断一臂也不愿拖累别人。莫广反应最快,立时抛开骆奎等人不管,朝着倒地了玉游子冲去。骆奎的手下看向香主,骆香主长叹一声,说道:“如此果决,令人佩服。”当下将刚才取出的小瓶朝着玉游子倒地的地方抛出,而后对手下说道,“走吧,我们下山。”说完,便转身离开,手下们自然也不多说什么,跟着自己的香主便走。 莫广此时已无暇顾及旁人,快步冲到玉游子身边,“刺啦”一声撕开自己外袍,用力压在玉游子断臂之处,同时连点玉游子前胸几处大穴,暂且护住玉游子心脉,拼命想要先为他止血,同时对着庙里大声喊道:“老和尚!老和尚!快来帮忙!救人!” 庙里面,之前莫广料理了玉珑子的手下之后,将那些人捆在了小庙院中,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和尚看争斗已然平息,于是在帮玉游子受伤倒地的弟子们裹好伤口之后,又为玉珑子的弟子们包扎起来。此刻老和尚听得莫广呼喊,急忙跑了出来,却见玉游子自己倒在血泊之中。 待到老和尚来到身边,莫广捡起刚才骆奎扔过来的小瓶,说道:“快,帮我先把他抬回去。”老和尚不敢怠慢,两人一起将玉游子轻轻抬起,把他运往庙里抢救。 匆忙之间,莫广却忘了一个人,两人刚刚把玉游子搬回到庙里,山林之中又来了一伙人,却是玉珑子的其他弟子,他们远远的看到自己师父伏在地上,身旁插着一把剑,一旁的地上还有一滩血迹,顿时便慌了神,赶忙冲到玉珑子身旁。 玉珑子还有些意识,见自己弟子来到身边,勉强挤出一句:“快,走。”之后体力不支,终于昏厥了过去。 他的弟子们不敢怠慢,七手八脚地查看了一番师父的伤势,取出护命的丹药先喂给师父,接着不敢多加停留,也无暇去寻找其他师兄弟,几人抬起师父便顺着下山的道路而去。 山林之间,只剩下地上的血迹,以及时不时传来的寒鸦啼声。 第五十八章 失控(三) 山下,村中。 耿天往来在路上缓步而行,时不时从一个院落中叫来一两人,要他们到香主那里听命,庞猛要他把卫括的人都叫来,这些人自然就是庞猛最为信任的那一批人。 任务很简单,按说很快就能办妥,但耿天心头却有别的事在盘算,他安排自己手下吴涉送莲儿姑娘出村,没想到居然被骆香主给抓到了,现在的他懊悔不已,自己潜伏如此时日,绝不能就这么栽了。 骆香主不在素色堂内已经有将近半年了,张堂主的说法是阁主要用他的本事,把他的人暂时调走了,耿天自己得来的说法是张堂主安排这位骆香主去了湖州,他还专门派了人去湖州打探消息,只是没想到这两种说法居然都是假情报,看来张堂主早就知道素色堂内部有问题了,居然提前半年安排了骆香主到这里设伏。 现在耿天总算是想明白了为何张堂主来钓矶山这么个地方了,此地有山有林有水,十分适合埋伏人手,更是远离所有道路人家,只有一个人口不多的小村和一处翠烟阁自己的产业,完全没有任何闲杂人等,这里有什么人,他们要干什么,一举一动,骆香主都可以查个一清二楚。 如此想来,大概莲儿姑娘刚刚上岸便被发现了吧,自己的人迎莲儿姑娘入村之时,就已经被盯上了,所以才能在出村的道路上设伏。现在最让耿天不放心的是,这村中到底有没有骆香主的眼线,若是有的话,之前自己在村里动手除掉卫括这些人的事,恐怕早暴露了。不过反过来想,自己既然还能这样走动,大概骆香主对于庞猛的人还有一些忌惮,在或许自己还有继续隐藏下去的机会吧。 想是这样想,该如何采取行动才是关键,耿天虽然愿意相信吴涉还没有把自己供出来,但也必须做好准备,该怎么做呢?挑动庞香主和骆香主的关系,让庞猛保护自己?耿天自己都摇了摇头,这个办法完全不行,眼下查自己的人应该死张堂主的意思,庞猛他就算再信任自己,也别想从张堂主那里把自己保下来,更何况卫括又没了,庞猛必然对自己也有些怀疑,现在耿天有些后悔早早的干掉卫括了。 但明知道自己有暴露的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也不行,自己潜入翠烟阁之中,虽说已经成功地让翠烟阁把矛头指向了重山派,但仍有一些上头的事没有办完,自己逃走,想要再安排人进来可就难了。再说,如今这情况,尚不知村外到底有多少骆奎的人,逃不逃得掉还是问题呢。 两条路都走不通,留在耿天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了,那便是想方设法继续藏下来,他信任吴涉,知道吴涉不会随便把自己供出来,但被抓的人,总归是不保险的,要想个办法解决。其次便是知道了张堂主的真实意图,之前在村里的所有安排都要取消掉,甚至要想方设法争取张堂主的信任。 耿天想到了便立刻行动,眼下他还要再叫两人到庞猛那里,一路上还要转过两个街角,街角处有一人值守,一人巡逻,值守那人不是自己的人,但巡逻那个是,他较快脚步,从两人身旁经过,看也没看两人,但已然悄悄做了个手势,意思很简单,那便是“什么都不要做”,也不需要确认自己的人看到手势与否,马上便来到了一处院落之中。 最后两个卫括的亲信就在这里,耿天叫上两人,一同返回庞猛处,这两人里面有一人是自己的人,庞猛之前调配人手各处看守的时候,负责安排看守值班时间的便是耿天自己,故而他早早的让每一个重要之处都安排上了自己的人,不过这样安排,如今需要之时人手却又分散了,但这并不是太大的问题。耿天与两人一起出门返回,却假装无意地把袖子里暗藏的一把飞镖掉在了地上。 身旁两人自然看到了,一人说道:“耿大哥,掉了。” 耿天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扭头问道:“什么掉了?” 卫括的这位亲信往地上一指,说道:“你行走江湖的本钱掉了。” 耿天低头一看,马上露出了一幅惊讶的表情,查看了一下袍袖,那人笑道:“耿大哥,你这暗器这么藏,可是容易伤着自己啊。” 耿天把暗器捡起,收回袖中,却严肃地说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眼下村里有卞香主和张堂主在,有客人自然也有争执,你们也得好好注意防身,防身的家伙如果被人看到了,那就没用了。” 那人见耿天口气十分严肃,自然也不好开大哥的玩笑,于是只好说道:“好,大哥你说得对。” 两人对话之时,另一人却始终不曾说话,此人虽说也是卫括的亲信,但更是耿天的人,耿天的这一番动作,当然是有意为之的,而是在提醒自己,暗器掉在地上,那便是在说自己的人已经被人发现了,提到客人,那便是说接送莲儿入村之事,看来是吴涉暴露了,最后那句“没用了”,其中意味,他自然也听懂了,于是也装作戏谑似的开口说道:“是啊,耿大哥,你这飞镖都让我们看到了,也就不是暗器了,要不就扔了吧,或者,换个藏的地方?” 耿天像是被噎住了一样,看看两人,两人也互相对视了一下,眼神里都是开玩笑的意思,耿天自然也绷不住严肃脸了,摇了摇头,又从袖子里把飞镖拿了出来,说道:“罢了,你们都知道我藏了飞镖在身上,我再换地方藏也没用,算了吧……”说完,随手就把飞镖扔到了路边草丛之中。 耿天的手下马上就懂了他的意思,有人的确暴露了,而耿天的意思很明白,要先除掉暴露的人,于是当即说道:“诶,对了,说道暗器,我还在附近草丛查到了一些弩箭,正好这就拿给庞香主,两位,你们先过去,我随后就到。”说完转身便往刚才的院子里走去。 卫括的那个亲信听了,有些不满,说道:“这人怎么如此没谱,查卫大哥的案子的事还没结果,现在这样怎么给香主报告,到时候没得结果,香主又要骂人了。” 耿天却一把拉过他,说道:“算了,既然他要报告,那就由他去吧,到时候挨骂的也是他自己,走吧,咱们先走,不必管他。” 那人只好摇摇头,不再多说,两人一同朝着村中心走去。 第五十八章 失控(四) 庞香主手下的亲信众人陆陆续续来到大院门口,庞猛就等在那里,来回踱步,面色凝重,他的人里不仅有叛徒,现在还被骆奎给扣了,以现在这情况,他庞猛什么都说不了,再看眼前这帮自己信任的人当中,平日里亲如兄弟,可背后究竟有几人忠心,他现在实在是说不好。 等了一会儿,人也来的差不多了,只是耿天还没回来,庞猛看了看时间,再等下去怕是堂主又要派人来催促了,于是开始安排各个亲信人手替换院中守卫之人的位置,只是耿天叫人实在拖得有些久,尚有两三个人的位置没有安排得当,好在这两个人看守的位置就在正门附近,他便暂时叫之前守卫在那里的人先离开院落,自己先站在那里等耿天回来。 没等到耿天回来,先回来的却是卞卜儿,见到庞猛一人立在院外,便上来搭话道:“怎么,庞猛,你怎么站在这儿?被堂主骂出来了?” 平日里卞卜儿与庞猛关系不错,这句话庞猛只当玩笑,说道:“没有,堂主要我替换看守这里的人,人还没到,我先在这里暂时站一会儿,卞兄弟,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卞卜儿说道:“已经安排妥了,我带着人巡查了一圈你的布置,问题不大,紧要之处也安排了一些我的暗哨,能确保没有外人能进来。” 庞猛点点头,却突然把卞卜儿拉到身旁,小声问道:“卞兄弟,你知道这次堂主是要查什么事吗?是不是堂主确定了我手下的人有问题,打算清除掉?我最相信的那批人都是跟我出生入死过的兄弟,这些人不会都有问题吧。” 卞卜儿却推了他一把,说道:“你问我,我哪里会知道,要说你的手下,我还劝过你,少结交一些酒肉朋友,卖命是肯卖命,有没有鬼就不好说了。” 庞猛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来以为,堂主安排人在这里下套,是为了对付外人呢,还高高兴兴地布置,以为能看好戏,现在看好像戏还得我自己去演,哎……” 卞卜儿看着有些犯蔫的庞猛,摇了摇头,说道:“这事吧,自从罗兄弟走了之后,堂主就一直记挂着,可别忘了,那次咱们灭了重山派,还正在庆功的时候,结果罗舟连带着他的手下全都不见了,那天堂主脸有多难看,你总该记得吧。” 庞猛自然记得,看别人出事总归很容易记得,现在事情落在自己头上,可就是真的难受了,卞卜儿看他仍是有些闷闷不乐,说道:“得了吧,走,咱们去堂主那儿,虽然你手下可能有问题,但是你本人我还是信得过的,堂主都这么安排了,那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到时候清理出了咱们手下的叛徒,对你也是好事,想想,要是你知道手下藏了不少叛徒,你恐怕觉都睡不好。” 庞猛平日里是个爽快人,这会儿虽然心情不好,但也不会太影响做事,说道:“我还得再等一会儿,等耿天来了,我让他的人把这里看好,再去见堂主。” 卞卜儿却一把拉过他,说道:“别废话了,这地方我安排人,你!”他手指自己一名手下,说道,“看住这里,谁也别放进来。” 卞卜儿的那个手下听命上前,卞卜儿对庞猛说道:“走吧,别多想了,你就当欠我个人情,到时候请我喝酒就行了。” 庞猛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一道进了院子,院中,却见两套刑具相对而立,张堂主自己站在院子当中,身后不远处站着庄瑞和莲儿,刑具之上捆着两个抓来的人,堂主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庄瑞一脸不解,而莲儿却满是疑惑。 庞猛和卞卜儿走上前来,说道:“堂主,安排妥了。” 张堂主回头看到二人,显得有些不快,说道:“这么久?” 话显然是对庞猛说的,庞猛只好说道:“人手早都安排在村中各处了,临时调配,我还得安排人补上空缺,所幸有卞兄弟帮了忙,堂主,您多包涵。” 张堂主扭头对卞卜儿问道:“庞猛布置的情况,你摸清了吗?” 这话让庞猛顿时觉得不对,也扭头看向卞卜儿,但卞卜儿也是一幅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说道:“堂主,我的确安排了人手到我觉得庞猛人手的薄弱之处,但您这话的意思……” 张堂主点点头,说道:“那便是摸清了,很好,待会儿骆奎会过来,骆奎之后,还会有一批人打过来,庞猛,到时候你去把这些人打退,明白了吗?” 这回不光是卞卜儿和庞猛,连庄瑞和莲儿姑娘都十分疑惑了,庄瑞上来直白地问道:“张堂主,你所说的这些打过来的人,是什么人?” 张堂主却摇了摇头,走到一幅刑具之前,看着那个被抓的人,开口问道:“我问你是谁的手下,你不肯开口说,是吧?” 那人一脸怒意,只说了声“呸!”,便闭口不言,从审问一开始,所有的俘虏都是这同一个表现,什么都不肯说,哪怕是骂上一句都不肯。 张堂主却并不生气,说道:“你们大概是觉得,只要闭上了嘴,不管我问什么都是白费劲,对吧,你们是觉得,哪怕是被我上刑,鞭打,就算是死,也比说出来好,是吗?” 卞卜儿和庞猛互相看了看,又看看庄瑞和莲儿,莲儿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的样子,其他几人都不太明白张堂主在干什么。张堂主扭头离开俘虏,回到庄瑞身旁,说道:“庄校尉,我今日问了你不少问题,你每次说的都很好,我想再问你一句,你觉得什么人会如此死硬不开口呢?” 庄瑞看了看那个俘虏,摇了摇头,说道:“惭愧,张堂主,在下见识有限,只见过痛骂敌人的俘虏,没见过死不开口的俘虏。” 张堂主点点头,说道:“是了,庄校尉在战场上抓来的人,那时明明白白的为家国打仗的人,自然可以无所顾忌的去骂。只有知道自己开口便会泄露机密的人,才会如此闭嘴,对吧。” 庄瑞却说道:“不对吧,张堂主,开口骂个一两句,怎么会被当作泄露机密呢?” 张堂主却笑了,说道:“正是如此,为什么呢?” 他反过来把问题又扔给了庄瑞,但这也是一种回答,庄瑞马上便明白过来了,说道:“张堂主你的意思是,有人早早地告诉了他们,要他们不要说话,说话了便会被当作泄露机密?” 张堂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看向两个俘虏,果然,两个俘虏此时都抬起头来,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赶忙把头低了下去。张堂主对他二人说道:“你们也不必如此了,今日你们什么都不需要说,我知道你们被人胁迫,不敢开口,无妨,不需要你们开口,事情也能弄明白。” 庞猛仍有些不解其意,看向身旁的卞卜儿,卞卜儿对他小声说道:“堂主的意思是你安排的看守里面,有人不让他们说话,而且刚才这些人不敢出声说话,说明不让他们说话的人可能就在监视着他们。” 莲儿姑娘却开口说道:“张堂主,你说能查明白,那也是你的猜测罢了,你今日安排这么一场戏,岂不是可以随便栽赃任何人?” 张堂主说道:“不错,的确是猜测,不过很快便会得到验证,庞猛。” 庞猛突然被点到名字,愣了一下,说道:“在,堂主,有什么安排?” 张堂主说道:“你刚才是派谁去召集的亲信人手?” 庞猛自然说道:“是耿天,堂主你也认得他。” 张堂主点了点头,说道:“他现在回来了吗?” 庞猛不禁向门口望了一眼,又看看卞卜儿,摇头说道:“还没有,还差一两个人没过来,我让卞兄弟的人暂时顶的位置。” 张堂主果断说道:“待会儿若是有人打来了,卞卜儿,你让你的人把所有的位置都换掉,除了刚才看管院落的人,其他人都控制起来,若是没人打过来,庞猛,你把那个耿天给我抓过来,若是被他跑掉了,我拿你是问。” 庞猛当即愣在原地,卞卜儿愣了愣神,说道:“是,属下这就去办。”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庄瑞上前问道:“张堂主,我有些不太明白。” 张堂主说道:“庄校尉,我给你讲个故事,你知道我灭了重山派的事,但你知道吗,重山派背后,还有一个重山派,这些人,就是那个重山派的人。” “什么意思?”庄瑞不太明白,“张堂主能讲明白一些吗?” 张堂主说道:“重山派能在江州立足,能做大,不仅有朝廷里的人支持,更重要的是有本地豪强大家支持,我早有调查,相信莲儿姑娘也知道,江州府在这地方说话可没重山派的人说话管用,这才是重山派得以立足于此地的根基。”他手指俘虏,说道,“他们便是本地豪族的人,我翠烟阁做事,向来是杀人不眨眼,这些人却怕他们背后的人更甚于怕我,庄校尉,你觉得是什么原因?自然是自己死比全家一起死要好,你觉得什么人能做出如此威胁?自然是能真正控制一方的人。” 庄瑞想了想,说道:“可张堂主你刚才的布置是?” 张堂主说道:“我抓了他们,他们自然要救人,还一同串通我藏在我素色堂内的人,若是当真攻打过来了,那便是觉得所有的布置都在他们的掌控之内,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把人夺走,那么所有庞猛布置的人都有问题,自然全部要抓住。若是没有攻打过来,那便是有人把我设好陷阱的消息传出去了,”他一指庞猛,说道,“庞猛,你听明白了吗?村子就这么大,召集你安排好的人手,用得了多少时间?” 庞猛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说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把耿天抓过来。” 第五十八章 失控(五) 长安城,待贤坊。 大和尚正在厨房之中忙活着,自打他半年前被李老板从将军府保出来之后,但凡李老板府上要请客,总是要请他过来。城里人知道他的妙缘酒肆傍上了待贤坊,生意也就更加红火了,毕竟谁不想多个门路呢。 花园之中,李老板摆下宴席,场面搞得不大,但酒**致,更有歌舞助兴,任谁都颇有面子。 虽然离约定的时候还有半个时辰,但宾客已然先到了,最早来到府上的是李老板的老朋友韩侍郎,回到京城这半年了,除了参加过一次陆相的婚宴,李老板从来不与朝中重臣来往,这位韩侍郎在朝中地位不高,只是与李老板私交不错,所以经常有些往来。 当然了,韩侍郎作为尚书省下面的官职,魏相的手下,时常与李老板有所来往,这件事还是让人有些议论,不过既然魏相自己什么都不说,李老板也什么都不说,朝中各位的议论也就仅限于议论而已。 第二个到的是李老板此次设宴主要请的客人,门下省的窦相,这位朝中公认的老好人平日里实在有些悠闲,如今虽说天子下令要他和陆相一起接手与魏相一同查的军械案,但具体操作之事,窦相大多都交给了陆相来做,自己一点想要掺和的意思都没有,对此朝中众人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要查的都是魏相故交,大家都觉得大概是窦相觉得魏相地位依然很稳当,不愿招惹魏相,得罪人的事,还是交给陆相做比较好。 不过此番李老板设宴邀请他,这件事就比较让人感兴趣了,朝中官员大概都有耳闻,军械案之事最早便是由李老板上报出去的,天子也单独召见过李老板,令其暗中做事也颇有可能,最初大家都猜测此事可能是天子召回王爷以平衡魏相的势力,其后陆相接手查案也印证了大家的猜测,毕竟陆相是欧阳老相的门生,欧阳老相又是李老板的岳父,其中关系,势力划分,大家自然明白。 但有意思的是,之前上朝之时,陆相向天子呈上了调查的情况,所有涉案之人虽与魏相都有一点关系,陆相却只字不提其中关系,更是发言为魏相开脱,称其在调查之时助力颇多,大力夸赞其高风亮节,大有两省之间亲如一家的趋势,搞得天子十分不快,那日天子的表情群臣可都是看到了,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今日李老板宴请窦相,这就更有意思了,头一回打破了不与朝中重臣私交的传统,更是直接请到府上,尤其是就在陆相呈上报告,天子再次单独召见李老板之后,这一番公开的宴请更是惹人注目,只可惜李老板只请了寥寥数人,朝中诸臣想要探听消息,可就有点难了。 还有一位来客,是御史台的柳御史,这位在朝中不常说话,但也是人人畏惧,只要他一开口,那免不了便是朝中一片腥风血雨,自他做了御史台的长官,总共弹劾过朝中四位重臣,而且每次都成功了,可以说魏相独揽朝政一事,这位柳御史至少贡献了三分。 不过大家也不太把此人认作是魏相的人,其一在于柳御史平日里谁都不见,什么社交都不参与,只一心扑在御史台的公事之中,且魏相的人他也从来不曾放过,四位重臣之中,有一人便是魏相曾经的老师,两家说不定还有些仇怨。其二就在于半年之前,他把女儿嫁给了陆相之子,这两家一结亲,可以说引起了许多议论,柳御史向来不依靠任何人,如今却把自己跟陆相捆在了一起,这其中奥妙实在值得深思。 今日李老板请了柳御史来,这件事更是让人浮想联翩,与柳御史一起到的还有陆相手下的许阁老,这两人不是一同来的,但却是一块到的府门口,算一算参宴的人,韩侍郎是魏相手下,柳御史代表御史台,许阁老自然代表陆相,窦相更是专程邀请来的,这一场不大的宴席,居然把朝中所有说得上话的势力都请来了,开宴的前一日,更是有卫总管来过一趟待贤坊,虽说今日不曾上朝,但长安城的官员们或许都察觉到了,也许天气真的要变了。 李老板一一将客人接到府中,宴席上更是有欧阳老相作陪,几位来客互相客套一番,觥筹交际,酒乐声色,一开始,大家都只聊些无关紧要的家常小事,自然宾主尽欢,更有大和尚不断的为桌上端来他拿手的好菜,让人大饱口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老板开口对身旁窦相说道:“窦相,你可知今日宗儒设宴,宴请诸位,所为何事?” 窦相扫视了一圈众人,众人也纷纷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知道,该谈正事了,窦相说道:“所为何事,大概大家都知道吧,王爷您不必客套,尽管说便是了。” 李老板笑了笑,窦相这回话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于是他说道:“前日里圣上召我入宫,谈了些事情,我请诸位来,便是要交待一番圣上叮嘱我做的事。” 这番话让在场的人都不觉得意外,他们自从接到待贤坊的请帖,便大概猜到了一二,柳御史说道:“是为军械案对吧,王爷尽可以直说。” 李老板放下筷子,想了一下,说道:“我要说的事,可能与诸位猜的略有不同,不过既然柳御史已经提到了军械案,大家不妨说一说,你们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 这句话就让诸位有些犹豫了,李老板面见过圣上之后再召集众人,那多半便是直接代表天子的意思,这么问话,说轻了是打探口风,说重了那便是要在场众人表态,若是说的不好,也能就要危险了,于是大家一个个的互相看看,等着有人先开口。 这个反应自然也在李老板的预料之中,他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看着众人,意思很明白了,你们不说话,我便不说话,无可奈何之下,柳御史当先说道:“军械案之事,我倒是有一些意见,若是王爷感兴趣,那我便说了。” “哦?”李老板说道,“柳御史请说,若是好的意见,我自然可以呈送给圣上。” 柳御史再扫视了一圈众人,更是看了看韩侍郎,又扭回头,对李老板说道:“我的意见是这样的,明明这件案子牵扯魏相的人,更是牵扯安北都护府的军务,那事情就该由我们御史台来做,由魏相自己做,或是交给三省……窦相,在下并无它意……都难免牵扯人情,我御史台秉公办案,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把案子查个清清楚楚,谁盗运军械,谁私调兵丁,绝对查的干干净净,如今拖了这么久还没结果,这便是交给三省处理的弊病,今日是私宴,我也就直说了,窦相,还请见谅。” 窦相自然只是点点头,说道:“柳御史所言有理,确实,如果交给御史台办,可能的确秉公无私。” 李老板也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如果交给御史台,想必早列好了名单,把人挨个抓过来审问便是,想要结果,自然简单,许阁老,你觉得呢?” 许阁老突然被点到名字,有些措手不及,毕竟今日他是代表陆相来的,想来前几日陆相向天子呈送的报告大概就是今日宴席的原因,所以他其实并不想多说什么,但看李老板这意思,自己算是逃不掉了,柳御史的意思又是批评调查的人,自然就是在批评前几日陆相的上书,他也就不得不给陆相辩护几句了。 “王爷,柳御史说的,固然没错,但若是事情总那么好办就好了,军械案一事,虽说天子要查个明白,但其中牵扯了魏相,若是处理的不好,免不了便要起党争之事,更何况此事一开始便是天子要魏相去查,其中意味,我想自不必多说,该动哪些,该查哪些,柳御史,恐怕你也不好办吧。” 柳御史自然懂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摇摇头,说道:“是啊,你们办事,也总归要这么办。” 李老板点点头,说道:“在朝中为官,许阁老可谓经验颇多,所谓伴君如伴虎,若是对天子的话揣摩不当,的确不好,韩侍郎,你说呢。” 他这句揣摩不当,让许阁老不禁品味了一番,韩侍郎被点到名字,也不含糊,端起酒杯说道:“我是吏部的人,军械案说与我有关,那也的确有关,说与我无关,关系也的确不大,王爷,你是问我的意思,还是问魏相的意思?” 李老板也端起酒杯,说道:“自然是魏相的意思。” 韩侍郎想了想,说道:“魏相的意思,这个好说,魏相在朝中为相,位高权重,可谓位极人臣,如今牵扯案中的多半是自己门生,那该怎么办?自然是要把这些坏自己名声的人清理干净喽?不然呢,还能当真把这些被查出来的人给包庇下来吗?” 他话说的十分直白,在场诸位互相看了看,也认可了他说的话,没错,魏相差不多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朝内朝外多少人都看着他的脸色吃饭,如今自己故交门生惹事,要清理分割干净也是自然的。李老板也认可似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那么韩侍郎,你自己的意思呢?” 韩侍郎皱了皱眉头,心想我的意思?我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能有什么意思?于是他说道:“王爷问我的意思,那自然是与魏相一致,这些不老实的官吏当然要查个清楚。” “有意思,有意思。”李老板说道,“如此说来,御史台要查,魏相也要查,陆相不太想查,窦相,你呢?” 窦相笑了笑,说道:“查,天子要查,那便查,王爷,你觉得该怎么查?” 他又把问题扔回给了李老板,若论圆滑,可能谁也不及这位在朝数十载的窦相了,李老板说道:“天子的意思,自然是要查,我也要查,我也查了,也把我查的结果交给天子了,许阁老,你觉得我查的结果会怎么样呢?” 许阁老想了想,若是李老板也查了,那么当日天子那不好看的脸色,恐怕就不是不满调查结果了,更是怀疑陆相自己了,陆相这一手究竟是福是祸,可就真的难说了,其他人听了这话,也纷纷思考了起来,若是李老板也查了,那便是天子明确要查魏相的事了,大家都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了。许阁老说道:“天威难测,以王爷的本事,查明此案大概不难,天子有何谕旨,还望王爷明示。” 李老板却说道:“天子对诸位当然没什么谕旨,说实话吧,今日若不是柳御史提及,我本不打算说军械案一事的。” “哦?”柳御史问道,“这么说来是我问错了?王爷,您直说吧,究竟是为何事?” 李老板放下酒杯,起身看着众人,说道:“我今日设宴,自然是有事要拜托诸位,不为别的,只是与众位辞行,顺便让大家看到我请诸位来了,不久之后,我要再离开京城一趟,去解决天子的另一件心头大患。”他看向许阁老,说道,“许阁老,你也不必想,军械案一事,这就算是了结了,陆相他也不必多费心了。”他又看向韩侍郎,说道,“韩侍郎,天子在意的,还有一件事,有一批军粮的事,被魏相瞒下来了,你回去不妨告诉一下魏相,就说三个字就好。” “哪三个字?”韩侍郎问道。 李老板笑着说道:“知道了。” 第五十九章 收网(一) 长安城,待贤坊。 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思,李老板请来的宾客们已然告辞,李老板坐在花园之中,看着正在收拾桌椅的家仆,陷入沉思之中。许阁老请欧阳公一道去了陆相府上,窦相与韩侍郎结伴而行,柳御史一人离开,去的却是御史台办公之处,这些刘管家都如实汇报给了李老板,今日这一顿酒宴会产生如何后果,这才是李老板思考之事。 待到家仆收拾完毕,大和尚来到了花园之中,见李老板独自坐在凉亭里,便上前说道:“李老板,今日的酒菜,评价如何啊?” 李老板听到大和尚问话,转过身来,笑着说道:“不错不错,酒菜很不错,这段时间厨艺又精进了啊。” 大和尚呵呵地笑了起来,说道:“这段时间酒肆里事情少,自然可以有空提高一下,若是李老板没别的事,呃……我就先告辞了。” 李老板听得出他语气有些犹豫,问道:“怎么,大和尚你还有什么事要问我吗?今日说话怎么这么犹豫?” 大和尚的确犹豫了一下,说道:“被您看出来了,不瞒李老板,的确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一下。” 李老板坐了下来,说道:“若是我没猜错,你是想问有朝云的消息没有,对吧。” 大和尚嘿嘿一乐,挠了挠光头,说道:“李老板你还是懂我,我虽然是个大和尚,但还有这么个宝贝女儿,虽然她有她娘那边的人关照,但我总还是想的。” 李老板安慰他道:“放心吧,有梁岚在她身边,前日里我收到了消息,她们已经过了梓潼,很快就到绵州地界了,到了绵州地界,张太守便可保她们安全,不必多虑。” “那样就好,那样就好,有消息就好。”大和尚说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李老板皱了皱眉头,说道:“怎么,听你这意思,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事要说?” “没有没有,没事。”大和尚忙摆手说道。 李老板看得出来,大和尚好像的确有什么话想说,但又好像不想现在说,于是他也不想逼迫大和尚,说道:“好吧,若是有事,大和尚你随时可以到待贤坊来,我随时欢迎。” 大和尚赶忙躬身施礼,说道:“多谢,多谢,多谢李老板了。” 李老板挥了挥手,说道:“你就先回去吧,呃,今日傍晚时分,我会让刘管家到你那里,你备好两大坛好酒,我有用处。” 大和尚拍胸脯说道:“放心吧,好酒我还有许多,晚上您让刘管家来便是了,我会准备好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李老板点了点头,大和尚便转身离开了,待到他离开了院子,李老板挥手叫来了刘管家,刘管家问道:“老爷,什么事?” 李老板说道:“今日晚些时候,你去一趟妙缘酒肆,去两坛好酒,送到魏相府上,我今日让韩侍郎给他带了话,这两坛酒以我个人的名义送,别说什么送酒的理由,没什么由头,让他自己想去吧。” 刘管家说道:“是,我这就去安排。”说完便退了出去。 今日这顿宴席,李老板不仅让韩侍郎给魏相带了话,更是直接敲打了许阁老,军械案一事,虽说他告诉陆相不必多管了,但天子如何安排,却不会就此罢休,这话带到了,朝中各位自然有所反应,至于效果如何,那便要看众人是否足够高明了。 没一会儿,刘管家又回到了花园之中,李老板问道:“怎么?什么事?” 刘管家回报道:“老爷,有一书生,手持我们待贤坊的令牌,说要见您。” “哦?书生?”李老板颇为疑惑,“他是谁家派来的?怎么有待贤坊的令牌?” 刘管家说道:“他什么都不愿多说,只说要见李老板,您看……” “不是哪个官府的人吗?好吧,你去把他带过来,我当面问。”李老板说道。 “是。”刘管家转身快步走了出去,没一会儿,便带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那书生腿脚不太好,但人还是很精神,见人带到了,李老板问道:“你找我吗?你这令牌是哪里来的?” 书生有些犹豫,问道:“您就是李老板?” “我是。”李老板说道。 书生从怀中取出令牌和书信,递了上来,刘管家接过两物,交给李老板,书生说道:“在下名叫贾善治,是进京赶考的学子,有幸得了梁女侠和顾少侠相助,梁女侠要我带来书信交给李老板。” 李老板这才明白,轻轻摇了摇头,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没想到梁岚居然要赶考的书生帮忙送信,于是说道:“好,既是梁岚要你来的,那便是我待贤坊的客人,来,且坐下。” 贾善治看了一下,李老板坐在凉亭里,似乎没别的坐处,犹豫了一会儿,只好坐在凉亭李老板对面之处。李老板打开书信,认真地看完,点了点头,说道:“你是从蜀地来的,这一路可有什么困难吗?” 贾善治摇头说道:“不曾有什么困难,梁女侠安排十分周全,韩卢大哥送我们出关之后,一路上我们走的都是官道的馆驿,馆驿的人照顾的很是周到。” 李老板点点头,说道:“那样便好,我看书信里说,你是在梓潼城里为救一个被贩为奴的故交,不惜花光了进京赶考的盘缠是吗?” 贾善治颇为不好意思,说道:“是,确实如此。” 李老板继续问道:“你的这位故交,现在何处?” 贾善治说道:“五娘现在长安城的馆驿里等候,我俩目前就住在那里。” 李老板扬了扬手里的信,说道:“梁岚她在信里说,若是你一路上善待了这位姑娘,那她便没有做错事,你觉得如何?” 贾善治赶忙说道:“梁女侠确实叮嘱过我,您放心,我这一路上与五娘同甘共苦,绝不曾欺辱过她。” 李老板点了点头,说道:“好,既然如此,你便搬到我府上来吧,住在我这里,比住在馆驿里要好的多。” 贾善治反倒犹豫了起来,说道:“这……在下已然蒙受梁女侠大恩,再住在您这里,实在是报答不起。” 李老板也是笑了,直言问道:“你既是书生,那便是想要考取功名,想来对朝廷之事也要略知一二,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贾善治看了看周遭,说道:“您在长安城里有一座坊,那自然是至福至贵之人,您的身份,在下实在不敢乱猜。” 李老板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看来你这书生还算精明,你既是自蜀地来的,想来大概知道绵州的张太守吧。” 贾善治回答道:“知道,自然知道,蜀中举子,自然都知道这位太守,若是没他,蜀地便少了许多学堂。” 李老板说道:“昔日我尚且年轻之时,这位张太守和今日的你差不多,也是个意气用事的书生,可以凭冲动做许多事,不过入了官场,很多事情便不是只自孔孟之道里面能够学来的了,如今他当了一地太守,自然也是明白了其中道理,你叫贾善治,人品如今看来似乎不错,我问你,你为何要考取功名?” 贾善治马上便意识到,这个问题说不定关乎自己未来的仕途如何,表情马上便严肃了起来,他认真地想了想,说道:“齐家,治国,平天下。” 李老板点了点头,说道:“君子之志,不错,甚好,不过我问你,如何做到?” 贾善治觉得有些犯难了,虽说治国的道理书中都有讲到,但只说具体如何做到,这便难了,毕竟他也没有当真治国的经验,不过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位李老板能这么问,自然是知道自己没有经验,只看自己态度,于是认真思考了一番之后,说道:“在下能想到的,只有匡君辅国,清廉公正,具体如何做到,在下属实不知。” 李老板对他这个回答还算满意,说道:“忠孝节义,礼义廉耻,这些自然是为人臣要做到的准则,很好,不过等你进了朝中,便会知道,想要在朝堂之上做到你所说的话,可就有十分难度了。” 贾善治急忙站直身子说道:“在下是学圣人之言的人,行事举止自然遵循准则,在下说的话,便是一定能做到的事。” 李老板抬手示意他先坐下,说道:“你这番保证,也只是尚未考取功名时候才好说……咳,罢了,如今不是给你说这些的时候,只需记得长存本心便是。” 贾善治认真地点头,说道:“长存本心,那是当然要做到的。” 李老板说道:“好,很好,不过若是你早到一段时日,我还可给你安排个好去处,嗯……这样吧,登已。” 刘管家听到李老板叫自己,来到凉亭外,说道:“老爷,有何吩咐?” 李老板说道:“你现在到馆驿之中,”他又对贾善治问道,“你的那位故交,五娘是吗?该如何称呼?” 贾善治忙回答道:“五娘是在下儿时玩伴,名叫桂沐秋。” 李老板说道:“嗯,登已,你去接这位桂姑娘到我府上来,再安排一下,让这位贾公子与桂姑娘住到别院里去,就靠西那个院子吧。” 刘管家说了声遵命,便出去安排了起来,贾善治赶忙要谢,李老板却抬手阻止了他,说道:“先别忙,我只是安排你暂时住在这里,你既然是来考取功名的,那便需有真才实学,考得中才行,长安城可没那么好待下去的。” 贾善治对这倒是信心满满,说道:“您放心,在下进京赶考,便是为考中而来的。” 李老板对他这信心倒是有几分赞赏,说道:“若是你来投我,我可以直接安排你一些事情,不过既然是要凭自己的本事来考,那我也就帮不了你多少了,不过嘛,有一个忙我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贾善治问道:“不知您所说的忙是什么事?” 李老板说道:“大凡要在长安城里仕官的人,大多需要拜一位老师,你有什么打算吗?” 贾善治有些挠头了,说道:“呃,请您恕在下无知,在下只知道授业恩师,不曾听说过京城里有这么个规矩。” 李老板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你不知道也无妨,不过京城里的规矩,总是对你好一些,我对学问做的不多,不过有一个人,通经识典,若是他能指点你一二,对你考取功名十分有帮助。” 贾善治问道:“您说的这位,是什么人?” 李老板说道:“此人如今是门下省的长官,人称窦左相,明日我为你写一封举荐信,你若是能投到他的门下,想必对于考取功名之事,会认识的更清楚一些。” 第五十九章 收网(二) 钓矶山后山,小村庄外。 村庄外围有一幢房屋,房屋不大,自翠烟阁占据了此地之后,这里被用作一处普通客房,一直以来常有一两人居住在此,自庞猛从卞卜儿手里接管了此地防务之后,因此处不太重要,故而暂时无人居住,只在靠近房屋外缘一侧安排了一个值守的卫兵。 时间已是午后时分,冬日的阳光晒得人身感暖意,卫兵也稍为懈怠了一些,找了个晒得太阳的地方,脱了外衣,打算依着草堆休息一会儿。 就在这个卫兵放松心情之时,一个人影从房屋一侧闪过,翻窗进入了房屋二层之内,那人谨慎地朝四周观察了一番,确认自己并未被跟踪之后,果断来到房屋一楼,进入侧面房间之中,小心地掀开一处地板,一个不大的洞口出现在了眼前。 此人名叫荀九宾,是卫括的好友,庞猛手下的亲信之一,不久之前,耿天来找他和另一个卫括的朋友,要他们一起到香主那里集合。不过这都是表面上的动静,背地里,他是耿天的手下,与他一同效力于北都城的马老板,他现在出现在此处,便是耿天一番暗示的结果。 他口称先回去取东西,而后径直来到了此处,耿天给了他两个任务,一个是想办法干掉被抓住的吴涉,另一个任务便是要通知村外的人手,暂时停止任何行动。这两件事做起来不算难,但现在要出村外,就意味着一定会暴露身份,耿天既然如此要求,那他这个身份就非得暴露不可了,若是能以此将耿天的身份藏下来,那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眼前的这个洞口不算大,且四周仍有土石碎屑,显然挖开的时间不算长,但荀九宾也没有犹豫,马上钻入了其中。从里面重新将地板盖好之后,洞里一片漆黑,且十分狭窄,荀九宾弯下腰来,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好在这个洞没有什么曲折,爬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一丝光亮透了出来。 荀九宾爬到光亮处,手一推,一块草木做成的挡板便被推开了,他探出头来,四处观察了一下,这里离村子很近,但也已经出了庞猛布置的守卫的看守范围。洞口位于一块小土坡之下,土坡刚好可以阻挡村内向这里看的视线,从这里想要进林子很容易,唯一需要小心的,便是林中是否有其他人埋伏了。 眼看四下无人,荀九宾爬出洞口,整理了一下身上满是尘土的衣物,快步往林中而去,他并不担心这里有骆奎骆香主的人,被发现也无所谓,只需要不被埋伏捉住便可,若是他被发现,那便意味着张堂主所怀疑的阁内叛徒就是他,耿天便更有可能从中脱身。 不过从现在的形势看,似乎并没有骆奎的人在此埋伏,荀九宾在林中七转八转,很快便来到了三棵老树中间,这里有一小块空地,还有一个熄灭了的小火堆,四下却并无旁人。荀九宾有些纳闷,若是事情如他所预计那样的话,这里本该有人等候才是。 或许是时间不对?等候在此的人正在换班之中?荀九宾摇了摇头,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等的人素来十分讲究,况且那些人想要了解村内的情况,全都要到此处来,不可能不重视,怎么现在没有人呢? 荀九宾头上有些冒汗,事情似乎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了,抬头看看时间,不能再等下去了,若是那些人依照之前的约定,贸然去攻打村子,那便要出大事了,于是荀九宾很快便决定下来,他要打破两方之前约定好的,直接去对方营寨之中,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倒是不担心这些人被张堂主提前设计除掉,毕竟这些人人手众多,之前也有对付翠烟阁的经验,况且之论武功的话,这些人也算是名门正派出身,没那么容易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眼下没有到约定之处来,只可能是其内部出了什么乱子。 打定了主意,荀九宾便马上行动起来,他循着三棵老树之间冲着东北面的那条路,快步而行,走了约有一里,寻得了一棵刻有标记的树干,左右看了看,仍是不见有人,荀九宾只得摇摇头,顺着树干上标记的放心,转向正东方向而去。 又在林中走了许久,眼看面前便是一处沟壑,荀九宾正待前往沟壑入口之处,却听附近一声“站住!”从附近树后突然冒出几人,手持长剑指向荀九宾。 荀九宾立时停步,举起双手,示意并无恶意,说道:“我是耿天的人,我找玉珑子长老,若是长老不在,我找郁道长。” 几人互相之间看了看,领头那人说道:“有信物吗?” 荀九宾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香囊,香囊之上绣有一朵紫花,荀九宾将香囊抛给了领头那人,那人接过香囊看了看,说道:“你等着,不许乱走动,我去汇报,你们几个,看好他。”说完,便转身下到了沟壑之中。 其余几人围了上来,四面用剑指着荀九宾,荀九宾虽然被人困住,但心情比之刚才要好了一些,玉珑子的人还在这里,没有贸然行动攻打村子,这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没一会儿,刚才那人便带着一个道人走了过来,荀九宾见到来人,立马说道:“郁道长,认得我吧。” 那道人说道:“荀九宾,你来做什么?不怕暴露吗?耿天呢?” 荀九宾说道:“我当然怕暴露,但你的人呢?怎么没有派人到约定之处?怎么回事?” 郁道长示意围着荀九宾的人散开,说道:“出了些意外,你随我来。” “意外?”荀九宾有些不安,跟上问道,“莫不是你们中了张堂主的埋伏?” 郁道长摇了摇头,两人一块来到拿到沟壑前,沟壑原本是一处干涸的河道,不过此时其中扎着许多帐篷,不少人往来其中,荀九宾放眼望去,这些人神情都有些沮丧,两人一道来到沟壑尽头的一道山洞外,郁道长停了下来,说道:“耿天是派你来催我们动手的吧,哎,眼下出了点岔子,你回去可以告诉耿天,还得拖延几人,眼下我们没法随便动手。” 荀九宾却说道:“不,我是来告诉你们,暂时不要行动。” 郁道长颇为惊奇,问道:“不要行动?怎么回事?你们那边也出了乱子吗?” 荀九宾冲着山洞里指了指,说道:“你先说,怎么回事?” 郁道长长叹一声,说道:“你知道吧,山间小庙里,有玉游子的人。” 荀九宾点了点头:“知道,他们打算找素色堂报仇,不过他们总共就那么点人手,一举一动都在你们的监视之下,没有处理好吗?” 郁道长摇了摇头,说道:“师父他带人去了,但出了乱子。” “什么乱子?”荀九宾问道,“以你们的人手,除掉他们还能有什么问题?” 郁道长摇了摇头,带着荀九宾进入了山洞之中,洞里最深处,却见一人躺在一处平坦地方,身上缠满了绷带,血迹却仍是透出白布之外,两名亲近弟子左右服侍,荀九宾定睛一看,其人正是玉珑子道长。 郁道长说道:“师父他带的人手是没问题的,玉游子的人也大多处理掉了,只是突然杀出一人,救了玉游子,师父措手不及,也为玉游子所伤。” 荀九宾只觉得不可思议,问道:“一人?” 郁道长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一人。” 荀九宾问道:“随玉珑子长老一起上山的弟子呢?叫来,我要问一问,什么人这么大本事,能从你们的人手里把玉游子救走。” 郁道长更是无奈了,说道:“说来惭愧,随师父一起上山的人……”他只能摇摇头。 “啊?”荀九宾只觉莫名其妙,问道,“这么说来,是你们上山把你师父救下来了?那个人甚至不是救走了玉游子,而是把你们都杀退了?” 郁道长一声长叹,不再多说。 荀九宾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如此说来,此人武功十分高强……”他猛然想起村内耿天安排放走的那人,脱口而出,“是莫广?” 郁道长只能摇头,说道:“师父醒过来之前,我们都不清楚,也不知道该不该再去一趟山上,与耿天约定的事,恐怕我们还要重新考虑一下了,还望荀兄弟回到村里,告知耿天,让他重新安排一下,起码要等师父清醒过来。” 荀九宾却说道:“不必了,我没法再回村里了,”他想了想,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变了,计划也得变一变了,我有一个想法,你要不要听一听?” 郁道长眉头微皱,靠近了荀九宾,荀九宾附在道长耳旁,说了几句,郁道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问道:“真要如此,事情可就闹大了,荀兄弟,你可要认真想想,这是耿天的意思吗?” 荀九宾摇头说道:“不是他的意思,不过现在恐怕事情已经不是按照他的想法走了,若还想让计划成功,咱们就得玩的大一点,事情热闹起来了,机会也就多了。” 郁道长叹道:“当真如此,我可就是地地道道的大恶人了。”他看了一眼还昏迷不醒的玉珑子,说道,“好,我跟你干。” 第五十九章 收网(三) 山间,小庙内。 玉游子道长睁开双眼,眼眸之上似是有一层模糊的雾气,看不清周围景象,他想要抬起左手,揉一揉眼睛,但只觉左肩膀之处一阵剧痛,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左臂。玉游子一声痛呼,自己这才清醒过来,想起了之前发生了什么。 听到他的喊声,一个人赶忙从一旁跑了过来,见玉游子睁开了眼睛,立时高兴地说道:“师父,你醒了。”而后立刻转身朝外喊道,“师父醒了!师父醒了!” 玉游子剧痛之中,勉强稳住心神,认出了眼前的是自己的弟子,之前在玉珑子来犯之时,被玉珑子的人偷袭一刀,砍中后背,所幸被自己抢救到自己身后。现在这个弟子身上还缠着绷带,但精神已然好了很多。 他刚喊完,一群人立刻涌进了屋内,小庙屋中立刻聒噪了起来,玉游子的弟子们纷纷上前胡乱询问着师父的伤势,玉游子目光扫去,在自己面前喧哗着的自己的弟子,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个人了,且个个挂彩,恍惚之中,玉游子仿佛看到了昔日在重山派内之时,自己众多弟子的样子,一时之间,仿佛失去左臂的痛苦都变得不算什么了,心头的痛楚比之肉体要更胜一筹。 “嚷嚷什么!别吵!都让开!”一个声音从人群之后传来,屋里立时便安静了下来,玉游子的弟子们两旁让开,莫广从后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那位老和尚,莫广说道:“你们师父受了这么重的伤,需要静养,你们这般喧哗,还想不想你们师父好了?!啊?!” 莫广一番训斥,玉游子的弟子们纷纷低下了头,老和尚手拿绷带与金创药,打算检查一下玉游子的左臂,莫广则把屋内无关的人全都轰了出去,玉游子看着老和尚和莫广,心中百感交集,几番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待到屋内清净下来,莫广走到老和尚身边,问道:“怎么样,大师,道长的伤没有感染吧?” 老和尚小心地把裹在玉游子左臂断处的绷带解开,摇了摇头,说道:“还好天气不热,不过我也说不好,好在血算是止住了。” 莫广点点头,对玉游子说道:“道长,幸亏这位老师父通晓医术,要不然我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能救你了。” 玉游子开口说道:“谢谢你了,莫居士,还有老师父,救命之恩……” 莫广马上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恩不恩的,道长咱们以后再说,我问你,现在眼前有感觉不对的地方吗?你中了毒箭,现在有感觉到异样吗?” 玉游子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只是眼前有些模糊,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莫广说道:“我给你用了那个翠烟阁的人留下来的解药,看来他的确没骗我,”他取出一个小瓶,说道,“里面还有一颗药丸,等下道长再服一颗为好。”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莫广回头看去,却见玉游子的一个弟子冲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坛子,莫广问道:“清水取来了?” 那弟子把坛子递给老和尚,说道:“取来了,按老师父的意思,里面加了盐。” 老和尚接过坛子,转头对玉游子说道:“道长,老衲要给你清洗一下,你可得忍一忍了。” 玉游子知道这是要给自己治伤,点点头,侧过身子,说道:“这点痛贫道还是忍得住的,老师父您尽管来吧。” 老和尚点点头,对莫广说道:“居士,还请帮忙按住道长。”莫广马上依令上前,按住玉游子上身,老和尚又对玉游子的弟子说道,“你来按住道长腿脚。” 待到两人分别按住玉游子,老和尚打开水坛,将坛中盐水缓缓倒在玉游子伤处,玉游子只觉一阵痛彻骨髓的剧痛,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身体不由自主的发起了抖,还好有莫广和他的弟子两人按住,没有让他挣扎起来。老和尚一边倒着水,一边用干净的布料轻轻擦拭伤处周遭。 几人忙碌了许久,总算是处理好了玉游子的伤处,老和尚用金创药涂抹好了伤处,又用绷带包扎好,玉游子只觉得自己仿佛刚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早已浑身大汗,身体又是虚弱了几分。 一切都处理好了,老和尚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你们肯定有事情聊,我还得去看看其他人,先出去了。” 莫广马上施礼,说道:“老师父您自便。” 玉游子挣扎着想要起身对老和尚谢礼,莫广却马上上前把他按了下来,老和尚说道:“道长你还是多休息一下吧,今日老衲已经修了许多善业了,你能得以安康,便是对老衲的谢礼了。” 玉游子不得已,只得躺好,老和尚自顾自的出了门,马上便有玉游子的弟子上前询问师父伤势,莫广看着门外,说道:“幸亏有这位老师父,我也没想到,这位老师父居然这么懂医术,你的那些弟子,伤势都比道长你要轻一些,你也不用为他们多担心。” 玉游子叹气道:“今日之事,对于贫道来说已是灭顶之灾,却得两位相救,勉强苟活了下来,也算是用前半辈子的善行换来的福缘吧。” 莫广在他床边坐了下来,问道:“之后呢,道长,你打算怎么办?” 他问的自然是玉游子的计划,原本是要对翠烟阁复仇,但有了玉珑子的这件事,该不该复仇,这个仇到底要找谁去报,现在都成了问题,更不要说现在这一番老弱病残的情境了。玉游子仰面朝天,喘了口气,说道:“刚刚来这里的时候,我一心想着要为陈掌门报仇,袭击翠烟阁的人。和玉珑子拼斗的时候,我一心想着为自己的弟子报仇,拼了命想要杀掉玉珑子那厮,至于现在……”他目光看向了门外,自己的弟子们朝着屋内探头探脑,“不瞒你说,莫居士,我自断左臂的时候,已经只得了,就凭我这个样子,想要报仇,恐怕是不可能的事了。” 莫广看着玉游子,突然问道:“道长,你今年高寿了?” 玉游子有些纳闷莫广为何有如此一问,但还是说道:“今年贫道我已近不惑。莫居士,你问这个……” 莫广说道:“江湖之中,能有道长这番年岁经历的,其实不多,”他也看向门外,说道,“您的弟子们,我看大多还年轻着呢,道长您不妨想一想,这些死心塌地跟着您的弟子们,他们要经历怎样的江湖磨砺呢?” 玉游子明白了莫广的意思,看着门外的弟子,昔日山上的繁荣景象涌上心头,再想想自己从重山派灭亡之日至今的所作所为,立时大彻大悟,说道:“莫居士说得对,为门派复仇,为掌门复仇,如今看来,或许的确是贫道自己的一番执念,或许玉矶子是对的吧,我的这些弟子,为了我的执念,付出的也太多了。” 莫广看玉游子神情有所改变,脸上露出了笑意,起身说道:“道长想好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了吗?” 玉游子点了点头,说道:“想好了,我要带着这些孩儿们找个好去处,把重山派的绝技传下去,想要重振重山派,还是要有重山派的传人才行。” 莫广这才说道:“这样便好,道长,待到你能走动了,我们就下山去,找一艘船,我知道一些好去处,至于此地的恩仇,道长就暂且放下吧。” 玉游子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谢莫居士开导之情。” 两人互相对视,莫广觉得十分欣慰,兴灭继绝,是为大义,就在这时,一个玉游子的弟子突然闯了进来,看着两人,神情十分惊恐,莫广问道:“怎么了?!” 那弟子说道:“莫侍卫,师父,山上起火了!” 第五十九章 收网(四) 后山,小村内。 耿天与另一个卫括的亲信薛英回到村中心的大院,远远的就看到庞猛站着门口,他们两人看庞猛脸色不太好,马上便觉得不太妙,赶忙上前。庞猛见他二人到了,问道:“耿天,怎么这么久?” 耿天说道:“回香主,各位安排的位置比较分散,又不敢大张旗鼓的调动,恐打乱了人手布置,因而花费了些时间召集,还请香主见谅。” 庞猛看了看耿天,又左右看看,问道:“人都过来了吗?荀九宾呢?还差他。” 耿天看看身边的薛英,薛英说道:“回香主,荀兄弟说要把他调查的东西拿给你看,先回去取了,让我两人先过来。” 庞猛眉头一皱,说道:“去取了?去哪取?村子就这么大,什么调查证据还要专门去取?” 耿天摇了摇头,薛英答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他是这么说的。” 庞猛看了看薛英,说道:“得了,你去那边,院墙西南角那个地方,那里有个卞香主的人在,你去替他的位置。” 薛英马上听命,去了庞猛要求的地方。庞猛转回看着耿天,问道:“我让你去把人叫来,有说过允许他们自由行走吗?” 耿天马上低下头,说道:“不曾说过。” 庞猛怒道:“那你就敢放荀九宾单独去别的地方?” 耿天立时半跪下去,说道:“属下的错,还请香主责罚。” 见他态度恭顺,庞猛的气也消了几分,说道:“算了,既然他要取东西给我看,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他算了,你到院子里面,去院中刑具边上,替换下来那边的守卫。” “是!”眼看自己逃过追问,耿天心中有些庆幸,迈步便踏入院中,留下庞猛一人等在门前,荀九宾短时间应该是不会过来的,不过他去了哪里是薛英回答的,到时候庞猛应该先找薛英问话才是,自己便有更多的操作空间。 来到院中,耿天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庭院之内,似乎没有在审讯,刑具之上虽说捆着两人,但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一旁的看守也好像不怎么有精神,张堂主站在场地当中,正与他的客人庄瑞说着什么,卞卜儿香主站在侧后方,莲儿姑娘则坐在屋内的座椅上,看到耿天来了,眼色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好像根本不认识耿天一般。 见到耿天来了,张堂主也没多理会,继续与庄瑞交谈,声音不大,卞卜儿上前两步,说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耿天答道:“回卞香主,庞香主要我来替换刑具一旁的守卫位置。” “哦,这样啊。”卞卜儿点了点头,示意耿天过去,耿天也不含糊,赶忙来到刑具一旁,替换掉了原本站在那里的守卫。虽说他觉得气氛不太对,但也没多想什么,眼下最令他欣慰的便是莲儿姑娘的表现,看来自己的身份是不会从莲儿姑娘那里泄露出去了,长城水坞的人果然还是信得过的。 既然自己能暂且藏住身份,那么眼下重要的便是探听张堂主真正的目的了,他扫视一周,庭院各处守卫之中,有四个自己的人,看到这些人,耿天终于发觉是哪里气氛不对了,这四个人神情别扭,就好似心有内火而不得发,明明急躁的不行却又要强装镇定的样子,耿天皱了皱眉,给了他们几个一个眼神和一个手势,示意自己就在这里,有什么事也不必慌张,眼下还是隐藏身份为重,可这么信号一发出来,这四个人更加急躁了。 还没等耿天理解过来是怎么回事,又有两人来到了院中,耿天扭头看去,来者是庞猛和许久不见的骆奎骆香主,两人一道走向了张堂主。 张堂主见两人来了,便停下了庄瑞的话,转过身来,对庞猛问道:“我让你没召齐人手就不许进院子,怎么,现在人到齐了?” 庞猛摇了摇头,说道:“还有一个人没到,名叫荀九宾。” 张堂主说道:“既然没到齐,你为什么进来了?” 庞猛做了个手势,示意身旁的骆奎说话,骆香主说道:“堂主,我的人发来信号,荀九宾离开了村子,进入了树林之中,等恐怕是等不来了。” 这一句话让耿天心立时悬了起来,他庆幸荀九宾正确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出村联络玉珑子的人了,但又担心他在树林之中遭了骆奎的埋伏,于是神情越发专注的听着骆奎说话,只听骆香主继续说道:“因为他是庞香主的人,我便没动手,只是派了人一路跟随,怎么处置,还请堂主裁量。” 张堂主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告诉你的人,继续跟踪,不要打草惊蛇,把他背后的人挖出来。” 骆香主说道:“是,属下这就去办。”刚想转身出去,但张堂主却拦住了他,说道:“我看你的跟班就在门口吧,你先别着急过去,庞猛,你去传信。” 庞猛一愣,问道:“我去?” 张堂主说道:“当然是你去,你去告诉骆奎在门口的那个手下,让他的人严加看守,一切风吹草动,都要来跟我报告。别忘了,我让你把人召齐再进来,现在人没到齐,你就在门口看着。” 庞猛只好说道:“是,我这就去。”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待到庞猛出去了,张堂主问道:“骆奎,山上的事怎么样了?” 骆奎叹了口气,说道:“不好,我本想坐收渔利,但奈何那老道是个硬骨头,宁愿自断一臂也不肯拖累他人,莫广莫侍卫的武功又实在高强,我不是对手,事情也就没办成。” 江湖人士,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这样的事情可不多,但张堂主只是点点头,轻轻一句“知道了”便一笔带过,绝口不提自己手下实力不济的事,也并无责罚的意思。 庄瑞就在张堂主身旁,听到骆奎的话,马上开口问道:“莫广?他来了?就在山上?” 张堂主转过身来,笑着说道:“那是自然,莫侍卫英雄侠义,怎么可能放你一人深入龙潭虎穴?他自然是来了,而且我早就知道他要来了,也专门让骆香主去‘请’他一起到这里来,只可惜骆香主的份量不太够,请不动莫侍卫。” 庄瑞脑子立刻便活络了起来,当即问道:“如此说来,张堂主也对莫广他有所设计?您到底在谋划什么?” 张堂主却笑道:“莫侍卫是欧阳老相的亲卫,代表待贤坊而来,与仙贤派渊源颇深,更曾经是大内侍卫,如此身份的人,我哪敢对他有所设计,不过今天这出戏,单请你和莲儿姑娘一道看,说服力仍是有些不够,故而想请莫侍卫一起来。” 庄瑞又问道:“那骆香主刚才说的老道,又是怎么回事?” 张堂主说道:“他们是曾经重山派的人,听说我素色堂在这里置了产业,觉得我可能在这里有所作为,早早的便藏到了这里,打算找我报仇的。不过我觉得他们仍有价值,便放他们先待在那里了,骆奎,你说那老道自断一臂,是怎么回事?” 骆奎说道:“我到那小庙的时候,那老道已经把另一个老道控制在了地上,打算动手杀人,听他话的意思,大概那人也是重山派的人,应该就是堂主你之前提到的后山沟壑里那帮人的头目,我觉得让他把那人杀了,可能对您的计划不利,便出手用毒箭阻拦了下来。之后想以此要挟莫广随我一起下山,打算等莫广放下武器,便把解药交给他,没想到老道十分硬气,自己砍下了中毒的左臂,我看那形势,恐怕是请不来莫广了,就把解药留给了他们,自己先过来了。” 张堂主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你办的不太好。” 骆奎说道:“是,属下不该如此莽撞行事,还请堂主责罚。” 耿天远远的听到几人的对话,心中更是忐忑,听这话的意思,被制住的老道恐怕就是玉珑子了,他不禁有些生气,这老道平时意气风发的,怎的会被别人所制。不过这么说来,玉珑子他们所埋伏的那道深沟,早就在张堂主的意料之内了,张堂主到底谋划了什么,莫非……他看向自己院内的四个同党,那几人眼睛都快冒出火了,拼命的给自己使眼色……莫非他们是冲我来的? 第五十九章 收网(五) 江州,彭蠡湖上。 一艘楼船乘风破浪,自湖口戍沿水道一路向南,朝着大湖中心而来。船上往来许多水手,皆身穿官服,船头甲板上,吕成君正极目远眺,目光在开阔的湖面上来回搜索。 文太守自船舱之内走出,看到吕成君站在船头,便快步走上前来,湖上有些风浪,文太守也不常坐船,楼船虽稳,但还是有些颠簸,文太守脚步很急,一步没踏稳,险些摔倒。吕成君听得背后声响,回过头来,见来者是文太守,赶忙上前扶住,说道:“文太守,看来不是很习惯风浪啊。” 文太守摆摆手说道:“我是北方来的,实在是不习惯,吕转运使,你说我们要去钓矶山,我刚才看了船舱里的地图,钓矶山不过是都昌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小山,更是在江、洪两州边界,为何要去那里?” 吕成君拉过文太守,一起立在船头,指着江面说道:“文太守,这钓矶山在江、洪、饶三州交界之处,恰恰是妙处所在,你看,这大湖,岂不是天然的三州往来之处吗?若是有人在这湖上往来调动,任哪一州的官府,恐怕也不太好追查其源头吧。” 文太守看着湖面,点头称是,但还是有些疑问,说道:“吕转运使,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这三州之间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什么勾当?江湖上的事还是官府的事?” 吕成君说道:“江湖上的事,或者说,江湖上的事也会牵连到官府的事,你在江州也有些年头了,对于江州地界的江湖门派,有多少了解?” 文太守有些犹豫,说道:“江州地界,我只知道一个重山派,里面有许多在本州内的头面人物,也控制了江州城外的许多县城,之前一直很让我头疼,许多朝廷的政令,我想要推行下去,也总有些阻挠,加之他们在朝廷之中也有靠山,江州府想要直接处理也甚是麻烦,所幸早些时候他们有了一些江湖恩怨,这个门派也算是分崩离析了,这两年江州也算好了一些,至于其他江湖情况,我素来也不太关心。” 吕成君说道:“原来如此,文太守你是这么看现在的江州啊,不过文太守你应该知道,我是出身自长城水坞的,对江湖上的事,与你的见解可能有些不同。” “此话怎讲?吕转运使,还请见教。”文太守说道。 吕成君目光看向远处,说道:“官府治理地方,人手有限,难以完全掌控所有州县,所以总要与地方豪强或乡老大户合作,他们归顺了,州县自然就治理好了,这一点,我想文太守比我明白。” 文太守点点头,说道:“吕转运使说的没错,的确是如此治理的,毕竟官员朝廷可以指派,但下面的吏大多是当地人,拉拢一批打压一批,自然也是治理之道。” 吕成君继续说道:“江湖门派,也可以视作另一种形势的地方豪强,或者说,更好的说法是地方豪强互相勾连,由习武的江湖人士牵头,形成一个互相庇护,互相支撑的体系,把家族之内的子嗣送入其中,以师兄师弟师父师叔相称,大的江湖门派也就由此而生。文太守,你觉得这个说法如何?” 文太守思虑着,说道:“吕转运使说的,还的确是这么回事。” 吕成君说道:“这么做的好处,自然是门派内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大户豪强之间,总要互相遵守一个秩序,由他们相互勾连,地方治安其实相当不错,百姓也可以做到安居乐业,江州之地如今如此富庶,也有此中缘由。” 文太守点头,说道:“的确,自我上任以来,江州地界的确不曾出过什么大的乱子,直到之前重山派灭派之后,各地官府需要处理的案子也就多了起来。” 吕成君接着说:“好处自然是这些,但其中也有坏处,文太守想必深受其苦。” 文太守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吕转运说所说的,便是我之前说的政令难行,官府总是需要看重山派的脸色做事这件事了,对吧。” “不错,”吕成君说道,“地方豪强相互勾连,其中却没有官府涉足,他们自然就可以自行决断如何治理地方,豪强互保,就意味着官府很难在其中平衡操作,政令不通还是其一,府内官吏恐怕也总有他们的人,文太守,汤别驾是本地人吧。” 文太守恍然大悟,说道:“这么说来,汤别驾是地方大族安排到我这里的人?” 吕成君只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军粮调度一事,按理说我应该连文太守你也一起拿下,带回京城交给大理寺发落,不过我并没有怀疑过你,我知道你背后是魏相,六部直属魏相管理,此番我来调查军粮案,就是奉了魏相的命令来的。” 文太守这才明白过来,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谢魏相仍信任下官。” 但吕成君却摇摇头,说道:“信任很难说,我临行之前,魏相倒是给我说过,他觉得你在着江州也有些年月了,连身边是什么人都没搞清楚,没把地方豪强打压下去,很是问题,重山派的灭派之事,算是唯一对江州官府有好处的事,可惜你在其中也没什么功绩。好在你同时也是许阁老的门生,许阁老又是陆相的人,魏相自然也不会说你什么,事情便是如此了。” 文太守一时汗流浃背,说道:“这……下官无能……” 吕成君说道:“重山派的事,就是我们今日到这里的理由,你知道是翠烟阁灭了重山派,那大概隐约能察觉到一些东西,不错,魏相和翠烟阁做了个交易,毕竟重山派在朝廷的靠山是待贤坊,魏相还不敢得罪王爷,又不能放任重山派继续做大,不然的话,恐怕整个江南西道都不太好管了。加之王爷常年在西域,对重山派之事也的确缺乏了解,脏活也就自然要有人做,你看,这便是那时的真相。” 文太守听了,有些不安,问道:“既然如此,吕转运使今日又为何要告知于我,带我到这里来呢?” 吕成君说道:“几日之前,有一批江州府的假官差到了我这艘船上,要把他们抓的一个京城来的军官抓回去,要说这些人的确是不识好歹,如此明目张胆的做事,实在是不像话,我也看得出来,这些人扮作假官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或者说,这些人不是假官差,而是官差大多是和他们差不多的人,或者是江州府的官差本来就是他们的人,当着代表待贤坊而来的莫侍卫的面,我当然要收拾他们,可没想到不光是他们,连翠烟阁的人也到了我的船上,要带走这些人,文太守,其中奥妙,你看得出来吗?” 文太守想了想,问道:“翠烟阁要这些人干什么?” 吕成君说道:“自然是因为翠烟阁要以这些人为饵,把这些人背后的人给钓出来,毕竟自打他们灭了重山派之后,在江州的日子也没像他们想的那般好过,地方豪强,仍是以一个隐藏下来的形势联合在一起,重山派明面上灭亡了,但背地里,你可以说他们从未灭亡过,想要从根上解决这件事,自然要挖到这些根上。” 文太守说道:“这么说来,这钓矶山……” “不错,钓矶山后有一个村子,曾经是长城水坞的产业,后来转交给了翠烟阁,家姐给我的信中,告诉了我这件事,翠烟阁的人往这彭蠡湖中而来,自然是来到了这里,他们打算设局揪出来这些背后统治着江州的人,我们自然也要做这件事,至于这些人该归谁来处置,日后这江州到底是要交给翠烟阁还是官府,文太守,我想你该明白我的用意吧。” 文太守点点头,说道:“文某明白了,吕转运使是打算一网打尽,翠烟阁螳螂捕蝉,官府黄雀在后,只是……”他看了看身后这艘楼船,说道,“吕转运使,咱们就这点人手,恐怕不够吧,为何不先跟文某说一声,咱们把江州府内的府兵调出来,那样岂不是更好。” 吕成君摇了摇头,继续向湖面上看着,说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江州之地,豪强势力太大,江州府的府兵,我信不过,所以特地有别的安排。” “什么安排?”文太守问道。 吕成君并不回答,只是依旧看着湖面,楼船继续向着大湖上眺望,文太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偌大的湖面之上,空空荡荡,渺无人烟,文太守甚是不解。 吕成君看了一会儿,突然面露喜色,转身问自己楼上的手下:“东南方向,那只船队,看到了吗?” 他的这个手下常年在船上做事,凭的便是极好的视力,当下向东南方向观望一番,对吕成君说道:“禀少爷,挂的是饶州鄱阳府的旗帜。” 吕成君点了点头,说道:“甚好,挂起旗帜,给他们发信号,朝他们靠过去,另外,继续看西南方向,等到洪州豫章府的船队到了,立刻通知我。” “是!”他手下听到命令,立刻便去办了,吕成君拉过文太守,说道:“文太守,我说要带你看场好戏,现在好了,网已经撒开了,鱼也在里面了,咱们该收网了。” 第六十章 捕蝉(一) 钓矶山后山,小村中大院内。 耿天已然察觉院中的问题,在场的香主堂主虽说没有提及自己,但言谈之间满是对自己相关的谋划。 他的目光左右扫视,各个能逃走的位置都有人手把守,且都是庞猛的亲信人手,他自己的四个人两人处在东北墙角处,一人在门口,一人在大堂之后,如此一来,想要从这院里逃走并无什么万无一失的方向,但也说明张堂主他们并没有完全摸清楚哪些人是耿天手下的人。 想是这样想,但逃走仍然是最后的选择,不说别的,单说这院内两位香主一位堂主,这便不是耿天能对付的,更不要说两个香主一个擅长使手弩,一个擅长埋伏偷袭,都是身怀奇门招式的人,和他们正面对敌或许不难,但想要从他们手里逃走可就麻烦了。 耿天又看向张堂主,张堂主的能耐,他在重山派上也见识过了,即便是重山派掌门这样的人物,在张堂主手下都讨不得半点便宜,耿天自然不觉得自己能有机会真的杀出去,所幸耿天自付没有任何会让自己暴露出来的直接证据,即便是被他们扣了下来,也没有追查下去的理由,他也相信自己的手下没有一个会出卖自己,不过束手待毙也不是办法,该怎么破局呢? 耿天目光看向院内其他人,庄瑞?不行,这个庄瑞他是认得的,这个京城来的校尉初到江州之时耿天便注意到了,彼时此人调查的角度颇为奇特,先是在外围寻找闲人打探,而后挑了个时机,直入江州府内,却不想江州府附近的闲人大多是江州大族埋下的探子,早早的便被发觉到了,故而其后一直被关押在死牢之内,后被人从死牢里救了出来,今日之事也是从江州大族们想要再把他抓回去而起的,这样一个人,现在就跟在张堂主身旁,想靠他搅动一番,自己趁机蒙混过关,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耿天又向大堂内看去,莲儿姑娘,她到这里来是奉吕成君的命令,来找莫广的传信的,长城水坞的事,自然是很重要的事,但碍于自己老大和长城水坞之间的关系,耿天也没有多问,不过现在把莲儿姑娘送出去的任务失败了,还被扣了一个自己的手下,这对于耿天来说颇为不利,鉴于莲儿姑娘的身份,张堂主恐怕不会伤她,但也不会轻易放走她,想要靠他恐怕也不行。 就在他这么思考脱身之法的时候,只听张堂主对骆奎问道:“送莲儿姑娘出村的那个人,你带来了吗?还是说你打算自己审问?” 骆奎说道:“属下准备自己审问,没有带到村中,他是庞猛手下,我怕这么明目张胆的带进来,恐怕会引起我们两家的争执,二来在没搞清楚他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之前,带到村内对于他本人也有危险,若是被人灭口了,恐怕事情就不好办了。” 张堂主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做得没错,的确应该如此,你打算怎么让他开口?” 骆奎说道:“能潜入我们当中的人,必然有着非凡的决心才行,想要让他直接开口,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不过也有可以利用的地方,根据堂主曾经的教诲,我打算安排一次灭口行动。” 这句话不仅让张堂主眼前一亮,更让耿天心头一紧,骆奎继续说道:“这样的组织之中,若是有人落入敌手,派人杀掉被抓的人,可以说是情理之中的事,我需要安排一次这样的行动,让他受点伤,再以言语相激,或许能探听出来一点消息。” 耿天的确让荀九宾安排了如此行动,此事若是在骆奎的意料之内,恐怕荀九宾自己也会有危险,如今他身处这个院中,什么消息也传不出去,只能期盼荀九宾自己能有足够的智慧了。 想到这里,耿天放眼望去,这座院内有自己和自己的四个手下,虽说还未暴露,但这里的院墙就如同牢房一般,一番设计下来,除了脱身在外的荀九宾,他在院外已经没有能掌控全局的人了。 张堂主说道:“你这个想法固然很好,但是我们恐怕没有这个时间了,你这就出去一趟,亲自把那人押过来,我相信他到了这里,自然就有些话要说了。” 既然堂主都这么说了,骆奎自然也没多说,答一声“遵命”便出门去了。张堂主目光看向刑具,捆在其上的两人,如今都已经显得有些虚弱了,毕竟被绑在刑具上也是非常消耗体力的,张堂主一挥手,说道:“你们两人,我知道你们受多大的苦也不愿多说话,所以也没打算真的拷问你们,不过若是有一人打算先开口,只需随便说一句话,我便可以让他先下来,或是让另一个先下来,你们可以选择,怎么样?这个条件不算苛刻吧。” 两人对望一眼,一人闭紧了嘴,另一人则垂下了头,仍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张堂主说道:“这么优厚的条件,你们两个都不敢开口吗?我不要你们说任何有用的话,只需开口求饶就行。” 两个囚犯狠下心来,仍是一言不发,张堂主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刑具一旁,就站在耿天身边,附到一个囚犯身旁,声音小到只有一旁的耿天能听到,他说:“我知道院内有看着你的人,你若是开口了就没好下场,而且我也知道,有人对你们有一个许诺,只需要忍下来不说话,不光你们会被救走,之后还会对你们有赏钱,对你们的家族也有好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些话,一句也成不了,我已经安排了,现在他们不敢来救你们,因为他们要救更重要的人,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人抬起头来,耿天也不禁转过头来,张堂主突然伸手,耿天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却恰好被张堂主抓住了手腕处,手指正扣在耿天要穴之上,只需要内力一吐,便能马上废掉耿天的一只手。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耿天大吃一惊,但院内众人面色都没有太大变化,甚至连耿天的那四个手下也没有太出乎意料的表情,只是神情显得更加焦急。耿天这才意识到,院内恐怕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但他自付没有露出什么马脚,说道:“堂主,这是何意?” 张堂主抓着他的手腕,没说话,而是目光扫视了一圈周边其他守卫,点头说道:“不错,不错,耿天,你把手下培养的很好。” 耿天继续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说道:“堂主是在怀疑我吗?我耿天为庞猛香主效忠多年,不曾有一件背叛之事,还请张堂主明察。” 张堂主说道:“我一向喜欢猜想,而后以行动验证,我猜你是有问题的那个人,也猜庞猛手下最亲近的人便是被渗透最多的地方,所以我觉得当我告诉了他们你有问题之后,再出手抓你,你的手下会不顾一切的先把你救下来,现在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不光是村外的人不敢行动了,连你在这院子里的手下也遵守了你的命令,即便你自己被抓,也什么都不做,不暴露自己。耿天,真有你的啊,这样忠诚的部下,我还真希望你是我的人。” 耿天内心十分庆幸,还好自己的人只是给自己眼色,没有贸然警告自己,不然的话,自己真的就百口莫辩了,眼下张堂主的猜想没能得到验证,自己还有辩驳的机会,于是说道:“堂主明鉴,耿天忠诚的执行了香主安排的一切任务,为何堂主如此怀疑我,怕是其中有奸人蛊惑。” 张堂主没跟他多说什么,手指连点耿天上身四处大穴,耿天知道眼下不是反抗的时候,便任有张堂主做了,一时之间,耿天只觉上半身已尽数麻痹,动弹不得,只剩腿脚尚可勉强行走。张堂主拉着他走到大堂之外,对莲儿姑娘说道:“莲儿姑娘,刚才我已经把我的想法完全说了,还请姑娘帮我验证一下我的想法。” 莲儿姑娘说道:“张堂主,你只是说若是没人前来攻打,便是耿天把消息传了出去,如今的确不曾有人来攻打,你也把人抓了,还要找莲儿验证什么?” 张堂主却说道:“我的猜测,相信的人不会太多,毕竟我是翠烟阁的人,莲儿姑娘是长城水坞的人,你说话,自然有人会听,今天这些囚犯,我打算过些时候都放走,让他们传信回去,你和庄校尉自然也是替我看到今日之事的人,我本来还打算连莫侍卫一道请来,这样就更有说服力了,眼下看来似乎是请不到了。” 莲儿姑娘歪头问道:“张堂主,你不是打算清理门户顺便伏击这些和你作对的人吗?怎么又来这么一出?” 庄瑞也走到跟前,看着张堂主,卞卜儿也走了过来,不过却是站在耿天身后,一把短刀抵在耿天背后,张堂主说道:“莲儿姑娘说的没错,我当然要做你说的事,不过另一件事,对我也很重要,那便是洗脱我翠烟阁头上替别人背的黑锅,让你背后的人,庄校尉背后的人,还有莫侍卫背后的人都看清楚,谁才是他们的敌人。” 莲儿姑娘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看了一眼耿天,说道:“张堂主猜的没错,的确是这位耿天耿公子带我进来的,也是他安排我出去的。” 此言一出,耿天面如死灰,他没想明白为何莲儿姑娘如此果断的就出卖了他,莫非长城水坞另有打算?庄瑞陷入沉思,两个卞卜儿的手下上前,一左一右按住耿天,张堂主松开耿天的脉门,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既然是莲儿姑娘说了,那我也不必多问了,庄校尉,你也听到了吧。” 庄瑞看着耿天,说道:“他是带莲儿姑娘进村的人,也就意味着他是张堂主你手下的内鬼,这又能洗脱什么罪名呢?” “洗脱翠烟阁灭重山派的罪名,若是莫侍卫在,我便可以告诉他,翠烟阁和待贤坊不是敌人,有人在我们之间挑拨,那个人,便是在耿天背后的人了。”张堂主向外两步,踏入大院之中,对着院内的守卫朗声说道:“这意味着,我扣下了北都马老板的人,你们之中,该给马老板传个信了,过些时日,我会带着这位耿天亲自去一趟北都城,到那时候,他面对的就是整个翠烟阁了,哈哈哈哈……” 守卫们面面相觑,现在的他们知道自己人之中有耿天的人,但又不知到底是谁,一时之间,是敌是友都分不清楚,就在此时,张堂主的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钓矶山一侧,升起一股浓烟,门外,庞猛和骆奎一同冲了进来,张堂主问道:“怎么回事?” 骆奎说道:“后山火起,起火的是沟壑方向,玉珑子的人没打算正面进攻,而是开始纵火烧山了!” 庞猛说道:“前山来消息,一支大船队朝钓矶山来了,挂的是洪州府和饶州府的大旗,为首旗舰是江淮转运使的楼船。” 张堂主猛地转过身来,看向莲儿,莲儿姑娘一脸不知情的样子,倒是一旁没人注意的耿天,露出了一丝微笑,自己期待的变数,看来已经到了。 钓矶山北方,一处无人在意的浅滩上,一艘小船缓缓靠岸,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自船上跳下来,涉水上岸。 来到浅滩之上,那人回过头来,对船上做了个“回去”的手势,船上那人对岸上人恭恭敬敬地行礼,而后调转船头,沿水道向北驶去。 岸上人略微掀起斗笠,斗笠之下,却是陈牧生陈掌门满是忧虑的双眼,看着钓矶山上冒起的浓烟,忧心忡忡的摇摇头,快步向山下而去,他知道玉游子道长到了此地,只期望自己来的还不晚。 天色已然渐晚,钓矶山上,火光自下而上冲天而起,晚霞之下,一道烟柱渐渐扩散开来,似是连通天地一般,在彭蠡湖中投下一片黑影,大湖当中,数十艘大船排开水面,船上火把通明,今晚的钓矶山,注定不会是个太平的夜晚。 第六十章 捕蝉(二) 钓矶山,山腰上。 一群人跌跌撞撞,互相搀扶着向山下而去。老和尚在前面带路,他身后的人个个带伤,队伍中段,两个伤的比较轻的人抬着一块门板做的担架,担架上,一个老道躺在上面,神情十分痛苦。一行人时刻警惕地四处观察,生怕有人在附近埋伏。 莫广跟在队伍最后,一方面是方便观察整个队伍的情况,时刻帮手,另一方面则是要警惕敌袭,目前这一行人当中,能打的也只有他一人了,在他身后,整个山林浓烟滚滚,火势虽说还未烧到那座小庙,但黑烟已经熏得人睁不开眼睛了。 火是从山下烧起来的,莫广很清楚,起火的方向不是翠烟阁所在的村庄的方向,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玉珑子那伙人做的了,莫广并不清楚玉珑子受了怎样的伤,但之前在自己手里吃了亏,火攻或许就是成本最低的方案了,不论是把莫广这些人困在山上,还是驱赶出来,都十分容易发动突袭,只是令莫广有些难以接受的是,明明在小庙里还有许多受伤的玉珑子的弟子,难道他们真的就随便放弃这些人了?还是觉得这些人或许早就死了? 莫广自然不会放他们继续被关在那里,等着被山火活活烧死,他解开了这些人腿上的绑绳,把他们先放了,这倒不是莫广仁慈,而是这些人如果押走,那便是整个队伍的累赘,山下的人敢直接烧山,那莫广他们就绝对没法把这些人当作人质,还不如先行放了,扰乱一下敌人,同时也站个道义的高点。 放走这些人的时候,莫广问过玉游子,问他怎么想,玉游子说的很明白了,他们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师父,道义上倒也没错,各事其主,谈不上错,但放走他们之前要说清楚,他们能够活着下山是因为什么,他们一身武功都是正道,底子也都可以,若是自己能在这件事上有所体悟,也不枉自称重山派的弟子。 莫广把玉游子的原话说给了这些人,不过也没看出这些人听了这些话有什么神情上的变化。不过这倒也不奇怪,在他们眼里,自己随师父来清理门户,只是没想到有莫广这么个外人插手,自己只是战败被俘,对于给他们治伤的老和尚,他们十分感激,但对于玉游子和师父玉珑子,他们或许并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 下山的山路并不算难走,加之玉游子的弟子们经常轮流下山卖柴买米,故而虽说个个带伤,但相互扶持之下,下山的速度不算慢,莫广估量了一下,山火是影响不到他们的,问题就在于下山之后该如何是好。 之前玉游子他们打探到张堂主可能在这钓矶山上时,他们先是提前派人在这里探查了一番,而后走陆路从东北方向而来,越过一道深沟摸到山里,而后藏身在小庙之中,但现在下山,陆路已经不能走了,起火的方向便是东北方向,那里一定会有人阻截,但山下渔村又是处在翠烟阁掌控之下,去那里也无异于自寻死路,无可奈何之时,老和尚突然提出,山下靠西方向,有一个石洞,十分隐蔽,洞内有一处清泉泉眼,那里是他的师父早年闭关的地方。师父圆寂之后,他按照师父的遗愿,炼化尸身,把师父安葬在了洞中。现在若是无处可去,老和尚他可以带众人现在那里避避风头。 莫广和玉游子听了这个建议,虽然觉得十分不妥,毕竟要惊扰老师父的师父安葬之处,实在不是道理,但眼下无可奈何,只得感谢老和尚的一片心意了。莫广打定主意,若是当真能藏下来,他可以自己出来,找到吕成君帮忙,再用船把玉游子妥善安置。 就这样,一行人没用多少时间便下了山,顺着老和尚带的路,很快便出了山林,莫广在后面观察的十分仔细,他必须确保身后没有人在跟踪,山上不仅有玉珑子的人,更有翠烟阁那个会放毒箭的人和他的手下埋伏,藏在山洞里面,若是被人知道了,那恐怕还不如待在小庙里面安全。 就在莫广四下查看的时候,队伍前端突然起了一阵骚动,莫广听得前面动静,赶忙穿过人群向前跑去,远远的看到老和尚面前,站着一个瘦高身材的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挡在队伍面前,没等莫广靠近,那人掀起斗笠,一瞬间,老和尚背后的几个玉游子的弟子被惊的倒退几步,瘫坐在地。 莫广并不认识来人,玉游子听到前面自己弟子动静,自然不能继续躲在队伍之中,发令要抬着自己的两个弟子到前面去,他得知道是什么人让自己弟子如此惊异。 那人第一时间也没认出玉游子的弟子,毕竟这些人现在和老和尚一样剃了光头,但隐约觉得眼前这支队伍的人十分熟悉,于是开口问道:“你们……你是……” 他这一开口,瘫倒在地的几个弟子才算是反应过来,当即爬起来,莫广赶到队伍前面之时,这几个弟子已经跪在了来人面前,哭着说道:“陈掌门……你,你还活着……” 陈掌门这才认出了眼前的这些人,说道:“你们是玉游子长老的弟子,对吧,怎么都剃了头?怎么回事?你们的伤又是怎么回事?是翠烟阁的人吗?” 莫广惊讶地听到两方的对话,上前问道:“你是重山派的陈掌门?” 陈掌门看向莫广,莫广在山上的时候就脱掉了从翠烟阁取来的袍子,现在穿着一身行走江湖时常穿的便装,陈掌门自然是不认识莫广,但莫广的气质陈掌门认得出,当即问道:“这位侠士,不知该如何称呼?” 莫广有些犹豫,看向玉游子的弟子,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这真的是你们掌门?怎么有这么巧的事?” 弟子们此刻已然难以控制情绪,一见到掌门,一年多以来受过的所有苦难都涌上心头,更是想起昔日掌门在时重山派的威风景象,现在只能带着哭腔对莫广说道:“是,是我们掌门……是……”说着,他站起身来,对身后的队伍喊道,“师兄师弟们,掌门……是掌门!掌门回来了!” 队伍立时炸了锅,所有人都纷纷向前,想要一看究竟,抬着玉游子的两人听了,加快脚步,把玉游子抬到了队伍之前。陈掌门看到了被抬在担架上的玉游子,赶忙抢上两步,扶住担架问道:“玉游子长老!你这是……你的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游子看清了来人,一时间也难以自已,说道:“真的是你,陈掌门,你真的还活着?我们找你找的好苦啊。你……你是怎么从翠烟阁的人手里逃出来的?” 听到玉游子这么说,莫广总算可以确认来人的身份了,他走到陈掌门身后,说道:“陈掌门,方才不敢确认你的身份,故而没有通报姓名,我叫莫广,是奉待贤坊李老板之命来这里的。” 陈掌门马上反应过来,转身说道:“你就是莫广?好,莫侍卫,我可算找到你了,我有口信要带给你。” “找我?口信?”莫广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陈掌门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有给我的口信?” 玉游子也十分纳闷,说道:“掌门,你认识这位莫居士?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不宜迟,具体怎么回事,我们等到安全了再说,我先把口信带到。”陈掌门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莫广,说道:“口信是梁岚梁女侠的,她知道你在江州,消息又十分紧急,莫侍卫你还是先看看吧。” 莫广疑惑地接过信,一边拆信一边说道:“梁女侠?给我的信?” 陈掌门看了看整支队伍,对玉游子说道:“看得出来,玉游子长老,你们受苦了,是翠烟阁的人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玉游子痛苦的摇了摇头,说道:“掌门,我一开始的确是打算攻击翠烟阁给你报仇的,但这些……这些伤……这些人……是……是……”他声音哽咽了起来,实在是说不出口。 “是谁?是谁啊?”陈掌门追问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我已经回来了,是什么人,咱们重新集结重山派的人手,不论是谁也是不怕的,玉游子长老,你说啊。” “是……”玉游子从牙缝之中挤出了声音,“是玉珑子……是玉珑子他的人。” “什么?!”陈掌门愣在了原地。 玉游子终于支撑不住了,两行清泪落下,说道:“掌门,重山派,已经没有重山派了……” 第六十章 捕蝉(三) “玉珑子长老……”陈掌门听了玉游子的话,只说了这几个字,便久久没有说话。 见掌门如此,玉游子猛然想起他与玉珑子对垒之时,玉珑子说过的那些话,那些玉珑子所说的隐藏在重山派名门正派图景之下的脏事,不禁开口问道:“掌门,我有问题想要问你。” 陈掌门看向玉游子,说道:“玉游子长老,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便是了。” 玉游子问道:“掌门,你……你没有太出乎意料对吗?你料到了玉珑子长老会做这些事吗?”言语之中,玉游子的语气十分复杂。 陈掌门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玉珑子他有他的苦衷,但我没料到他会做事这么决绝,”他看着玉游子身旁的众位弟子,说道,“我知道他有的是在江州混下去的手端,我没料到他会对你们下手。” 玉游子突然激动了起来,说道:“这么说的话,掌门,重山派门中,的确有许多隐瞒下来的事,对吗?!你知道玉珑子的苦衷,在山上时他包庇自己门人的事,的确是你安排的吗?!掌门?!” 陈掌门看着玉游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玉游子见陈掌门犹豫的样子,更是支起上半身,直视着陈牧生的眼睛,问道:“如此说来,前代掌门是如何死的,你是知道的吗?!” 陈掌门沉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是玉珑子下的毒,我知道。” 这下变成玉游子愣在那里了,口中喃喃说道:“这么说,玉珑子说的事,都是真的吗?” 陈掌门说道:“前代掌门……师父他,他……哎,那时他做了许多糊涂事,或许他已经疯了,杀了许多不该杀的人,那时……你知道重山派曾经有七位长老,你也都认识,其中三人都是……都是被师父所杀的。” “你说什么?!”玉游子只觉得天旋地转,“我不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他想要开口骂,但面对陈掌门这个前代掌门的亲传弟子,也是对自己十分信任的一位掌门,他怎么也骂不出口,“陈掌门,你说的都是假话!都是假的,我不相信……” 陈掌门长叹一声,看着周围看着自己的众位重山派的弟子,说道:“我说的,是真话,那个时候我们随师父到长安城内办事,山门内由玉矶子长老暂代掌门之职,玉珑子和玉琼子两位长老随行,师父要杀掉玉琼子长老,我和刘登已师兄查出了先前三位长老死去的真相,觉得师父做的不对,就想办法想要阻止师父,那时候我们不是师父的对手,只好我去请援兵,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待贤坊的人,请来了何容何大侠来帮忙,刘师兄则去拖延师父动手,等我和何大侠赶到那里的时候,玉琼子长老已经不行了,刘师兄正在与师父拼斗,师父那时……那时的确像是疯了一样……” 话说到这里,玉游子想要说些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只赶到头脑之中一阵恍惚,他向身后看去,自己的弟子们早就围在了周围,个个静默不语,今日陈掌门把门派之中最为机密的事这样说出来,任谁的接受不了。 陈掌门继续说道:“我们制服了师父,却没能救得了玉琼子长老,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刘师兄、何大侠、李老板还有玉珑子长老,师父从被我们控制下来之后,人就已经不正常了,时而疯疯癫癫时而絮絮叨叨,不停地说自己年轻时候行侠仗义的事,有时候还狂笑不止。李老板想办法把玉琼子长老的死隐瞒了下来,至于师父,我们把他带回了门派之内。刘师兄接受不了师父的这番样子,也不能接受自己作为徒弟与师父这样相残,立誓再也不自称重山派门人,李老板就把他留在了长安城。” 玉游子开口,轻声问道:“为什么?前代掌门……他为什么……” 陈掌门摇了摇头,说道:“他是被逼疯的,这件事是我后来才了解到的,师父年轻之时,虽说相貌不太善良,但一心行侠仗义,也是中兴重山派之人,只是接掌了整个门派之后,被重山派内的种种事务所扰,又在重山派内的各个派系争斗、逼迫之中,违心做了许多事,以各种手段打压拉拢周边的小门派,其中有许多手端,都不是师父他能接受的,但却被门派推着去做,身为掌门,他做得没错,但身为江湖侠客,那些事又实在肮脏,师父他想要清理门派内种种势力,却发觉这些势力远比重山派本身更强,一来二去,已是十来年的时间,师父他想要清理重山派的想法已然扭曲,加之那时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血案,师父终于被压垮,运功之时走火入魔,最终……” 玉游子问道:“不对,不对!陈牧生,你说前代掌门是要清理重山派!逼迫他做事的难道不是重山派内的人?!难道不是这些人害了前代掌门,又污蔑他疯了?!你这说法……我不能接受!到底是什么人?这些人逼迫前代掌门的到底是什么人?” 陈掌门看看莫广,莫广此时正在远处看着梁岚的信,重山派门内的事,他并不打算听,陈掌门见莫广没有听的意思,于是又叹气一声,说道:“重山派起自江州、洪州交界之处,原本便是个小门派,太师父得势之时,得到了当时还很年轻的京城李老板的帮助,因此得了江州、洪州两地的豪强的赏识,重山派也是因此才能快速发展起来,不断做大,不过在那之后,越来越多的地方豪族派人加入重山派之中,太师父就不得不接纳他们,一来二去,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就成了重山派不得不倚重的力量,山上那片宅邸产业,名义上是那些人依附于重山派,在那里购置晚年安居之处,实际上却是重山派反过来依附于他们,不得不让他们派人定居在山上的。” 这番话说的玉游子哑口无言,昔日在山上的时候,他是不理俗务,专心习武传武的,今日陈掌门的话,他是绝对不曾想到过的,那时候他看到山上这片宅邸,只当作是玉珑子长老拉拢地方势力的成果,却从来不曾想过这种可能,良久之后,他才问道:“那……前代掌门,他……他被逼疯,被你们带回门派,是怎么死的……” 陈掌门抬头望天,说道:“回到门派之时,师父他已经若大病之人,卧床不起,却总在夜间发出怪声,使门派内人心惶惶。当时门派内只有玉珑子长老、代理掌门玉矶子长老和我知道这件事,我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决定,两位长老知道重山派还要继续维持下去,决定让我接下掌门的位置,对外宣称掌门病重,至于最终……师父……哎,玉珑子长老那时说了,重山派是名门正派,掌门不能是做过弑杀师父这般大恶之人,是他出手,了结了已然神志不清的师父……” 玉游子低头思索着,说道:“这么说来,玉珑子对我说的,都是真话啊……他在山上包庇下来的人,陈掌门,那些人的确是……” 陈掌门点点头,说道:“那些人的确是地方大族要保的人,只是包庇恶人这个罪责,也确实是玉珑子他替我担下了。” 玉游子长叹道:“看来……这重山派,或许真的亡了的好……” 陈掌门面色凝重,自他接任重山派的掌门之位之后,师父昔日的苦恼也始终缠绕在他身上,只是每当看到有新的弟子怀着行侠仗义的梦想上山之时,他身为掌门,却总是无法拒绝这些和昔日的自己、昔日的师父年轻之时一样的人,心中总想着自己做掌门总好过直接由那些豪强的人直接掌管门派,也就硬着头皮忍了下来,现在看着玉游子长老断了的左臂,在看他身后众位弟子的惨状,这些人从来不曾涉及到重山派的隐秘交易之中,却仍是落得如此下场,陈掌门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说的没错,或许真的是亡了的好。” 玉游子看着陈掌门,说道:“陈掌门,陈牧生,你觉得玉珑子他为什么要对我的人下手?我想要杀了他为师门清理门户,是不是做错了?” 陈掌门摇摇头,说道:“他对你下手,多半也是被人逼迫的,有人觉得你的人还活着,对他们做事不利,毕竟……”他看着玉游子背后山林之中冒起的浓烟,“他们或许才是真的重山派。” 玉游子苦笑道:“看来,我做的事,的确是错了,我从来就不曾是重山派的人,谈什么清理重山派的门户。” 陈掌门看着众位弟子,缓缓说道:“他们或许是真正的重山派,但你们却是师父、太师父想要看到的重山派……重山派的武学,始终是正大光明的,但重山派的人却不一定,你们大概是最适合这一武学路数的人吧。” 玉游子说道:“掌门,我还称你是掌门,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做?” 陈掌门问道:“玉珑子在这山火之后,对吗?” 玉游子点点头,说道:“是啊,他被我伤到了,大概还在养伤,不过养伤之处,应该就在山火之后。” 陈掌门又问道:“玉矶子长老去哪了,你知道吗?” 玉游子说道:“玉矶子他带着自己的弟子,说是去了江南东道地方,具体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陈掌门看看那边等候着的莫广,对玉游子说道:“看来他去了湖州,投长城水坞去了。” 玉游子问道:“你知道?” 陈掌门点点头,说道:“重山派灭亡之前,长城水坞的人给我送信,要我操办一场武林盟会,那件事我交给玉矶子长老筹备了,那时玉矶子与长城水坞联系较为密切,他去了江南东道,大概就是去投奔水坞了吧。” “原来如此……”玉游子念叨着,“原来如此……” 陈掌门说道:“我和彭河帮的贺副帮主有约,两日之后,他会带着船到这里,你们现在可有去处?” 玉游子看向躲在远处的老和尚,说道:“我们被山火赶了下来,那位老师父说他可以带我们到一处山洞暂时躲避。” 陈掌门点点头,说道:“好,你们就先躲在那里吧,两日之后,可以带北岸浅滩处坐彭河帮的船离开江州,只要离开了江南西道就好。” 玉游子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问道:“掌门,你打算做什么?” 陈掌门看着浓烟中的钓矶山,说道:“我还有事要和玉珑子说一说,重山派的事,我也想明白了,也该了结了。” 玉游子低头叹了口气,也不多说什么话了,只是轻轻说道:“好吧,掌门,多多保重。” 陈掌门点点头,走到远处的老和尚处,向老和尚弯下腰道谢,感谢他能带玉游子他们避难,等到他回来,莫广也走上前来,说道:“看来,你们门派的事已经说完了?” 陈掌门说道:“莫侍卫,梁女侠的信你看完了吗?你打算怎么办?” 莫广看看玉游子,又看看山中的景象,说道:“我随玉游子长老他们先到山洞那里,确定没人跟踪之后,我要去找张堂主,有些事情,我得当面问个明白。” 后山,小村内。 骆奎问道:“堂主,怎么办?山火越烧越大,水上还有官府的兵马,咱们该做什么?这火一起,我在山里的人就必须都退出来了。” 庞猛也急切地问道:“是啊,堂主,要不要我带人到前山那里的港口处迎敌?” 张堂主挥手说道:“不必惊慌,山火虽起,但火势烧不到这座村子,骆奎,你的人撤下来就撤下来,让他们往东布置,直接监视那道沟壑,一旦他们有撤走的意思,马上来向我报告。” 骆奎接了命令,却问道:“难道不必防备他们借势杀过来?” 张堂主说道:“他们不敢,按我说的做,去吧。” 骆奎只好说道:“是,属下这就去。”便转身出去了。 张堂主又转向庞猛,说道:“你带人到前村,趁湖上船队还没靠近,把我们的船都开出来,开到后山这边来,即便官兵在后追赶也无妨,引他们过来就好,只是不要随便动手,再派人到半山的那处产业那里,把我留在那里的书信都取走,快去吧。” 庞猛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要完成这个命令有些紧急,于是立即说道:“是,一定办到。”而后大步流星冲了出去。 张堂主又转向卞卜儿,说道:“让你的人全面铺开,严密防守这里,庞猛带人去办事了,你的人要接管他之前的布防,尤其要保证这里到湖边道路通畅。” “是。”卞卜儿也领命而去。 眼见整个素色堂的人手都忙碌了起来,张堂主略一思索,来到屋内,取过纸笔,写了些什么。 庄瑞走上前来之时,张堂主已将写好的东西收入一个锦囊之中,庄瑞见状问道:“张堂主,这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张堂主看看他,说道:“是啊,差不太多,只是湖上的船比我想的来的更早了一些,除此之外,我差不多都料到了,虽说是请你们看戏,不过现在,戏的舞台似乎更大了一些。” 说着,他走向被捆着跪在地上的耿天,伸手将他拉起,又看看四周庞猛布置的亲信,说道:“不得不说,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和你的手下是我的人。” 第六十章 捕蝉(四) 山后,沟壑洞穴之中。 玉珑子悠悠转醒,虽说双眼还有些模糊,但两肩和胸口的痛感立时便让他清醒了许多。左右看去,四下无人,只有洞口处立着一个弟子。 玉珑子挣扎着爬起身来,说到底,他受的伤只是皮肉之苦,只是实在是一把年纪,撑不住痛才陷入昏迷之中,毕竟玉游子的目的是直接杀了他而不是折磨他,在药物调理之下,除了肩上导致两臂难以周转之外,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刚想开口叫门口那个弟子过来扶自己一把,却突然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传来,左右查看也没有发现有任何起火的迹象,再抬头,却见洞口处私有烟尘,焦糊之味却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这下让他立时站直了身子,扶着洞穴岩壁快步向洞口走来。洞口弟子听到身后声响,忙转过身来,见玉珑子已然下地,赶忙上来扶住,说道:“师父,您醒了。” 玉珑子先是没理他,仍是撑着来到洞口,却见夜色之下,整个钓矶山已然烧了一半,熊熊火光照亮了半个天际,天空中一半是火,一半是夜,浓烟又把两者的界限变得模糊低头看去,原本沟壑外的林子已是一片焦土。所幸有这道旧河道形成的沟壑,使得火势单朝着山的方向烧去,火越烧越旺,风也随之越大,一场熊熊山火已然势不可挡。 玉珑子看着眼前景象,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的弟子在他身旁,说道:“师父,您快歇一下,您的伤还没好。” 玉珑子扭过头来,脸色十分难看,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场火是怎么回事?” 弟子被他这凶狠的语气吓了一跳,马上回答道:“是郁师兄的命令,让我们收集引火之物,放火烧山。” 玉珑子瞪大了眼睛,说道:“郁沧壁的命令?他疯了吗?!山上还有我的徒弟呢!后山村里也有我的弟子!他想干嘛?!谁让他这么做得?!” 那弟子被吓得不敢言语,只能不停的说道:“郁师兄的命令,我们不敢不听,师父,我不知道……” 玉珑子猛地咳嗽了一阵,似是被浓烟呛到了,他弟子赶忙转身去为他取来茶水,喂他喝了几口,玉珑子缓过神来,说道:“他人呢?去哪了?” 弟子还没开口,一人从洞外走了过来,说道:“郁道长去了后山,玉珑子道长,你醒了啊。” 玉珑子抬头看去,来者是耿天的手下荀九宾,玉珑子立直了身子,说道:“荀九宾?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着火的钓矶山说道,“这是耿天让做的?” “是我让做的。”荀九宾走到玉珑子跟前,说道,“情况有变,这是不得已的下策。” “到底是怎么回事?”玉珑子问道,“郁沧壁去后山干嘛去了?是要攻打素色堂那个村子吗?!” 荀九宾点点头,玉珑子当时就火了,说道:“你们要干嘛?说好的里应外合,为什么要搞成这样!” 荀九宾安慰他道:“道长莫慌,事情还在掌握之中,且听我把来龙去脉给道长说上一说。” 玉珑子哪里坐得住,这山火一起,谁都知道这里出了大事,一个不小心,他背后的势力可就真的藏不住了,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事,但荀九宾却一点也不着急,玉珑子喝问道:“耿天呢?不是说好只在林中接触?你怎么直接过来了?!” 荀九宾却说道:“耿天他下场如何,我说不好,但我们的人要做的事,却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耽搁,我这场火,便是助他逃生的办法,不过如果他逃不出来,那也是他自己的造化,怨不得别人。” 玉珑子听了这话,不由得冷静了下来,问道:“听你这意思,他想必已经出事了?你是打算取他而代之?” 荀九宾自然摇摇头,说道:“当然不是,不过日后上面的人怎么安排,我也说不好。” 玉珑子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再看看山洞外的山火,摇了摇头,眼下他做什么可能都来不及了,这场火一起,那便什么都不在掌控之中了,只好说道:“好吧,你说吧,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回事?” 荀九宾见他不再着急,便在一旁的地上坐了下来,说道:“时间还早,火还要烧很久,咱们可以从头说起。你们的人被翠烟阁除掉了一批,更是失去了罩在头上的重山派的名头,所以自然要想办法搞一搞翠烟阁,这便是咱们合作的开始。我们的人得知张堂主在这里置了产业,还是从长城水坞手中买的,还专门调了庞猛的全部手下在这里看守,于是我们把消息给了你们,这是一次铲除翠烟阁势力的好机会,做得漂亮的话,就会像当年除掉罗香主手下的人那样顺利。” 玉珑子点点头,说道:“不错,的确如此。” 荀九宾说道:“作为我们把这个消息交给你们的交换,你们要帮我们处理掉一些人。” 玉珑子说道:“你们当时的说法是,谁来调查一个叫彦寻的人,就处理掉谁,最好是名正言顺的处理掉,栽赃到江州府头上最好,可惜第一个来查的人是待贤坊的梁岚,那位女侠不好对付,又有十足的江湖经验,我们不敢贸然动手,更何况她直接找到了翠烟阁,不再我们的控制势力之内,自然没做到,但第二个来查的庄瑞,我们也的确抓住了,也关到了江州府里。” 荀九宾说道:“不错,你们确实做到了,可事情做得却不太完美,这个消息走漏了出去,有两股势力知道了你们的人做的事,这两股势力都不该知道这件事,一个是翠烟阁,一个是待贤坊派来的莫广莫侍卫。” 玉珑子摇头说道:“这便不是我能控制的事了,关在江州府的死牢里,我们的确打算伺机尽早除掉那个庄瑞,只是江州府的文太守对这件事有些关心,故而拖延了一些时日,走漏消息这件事,也多半不是我的人走漏的,可能就是江州府的人走漏出去的。我问你,在你们的人看来,这个文太守有没有问题?” 荀九宾摇摇头,说道:“这我不知道,这些是耿天的事,不过走漏消息就算了,你居然还要派人到吕转运使的船上要人,你是疯了吗?” 玉珑子却说道:“我没疯,人也不是我派的,江州府死牢里的人丢了,着急的当然是江州府里的汤别驾,毕竟他是负责这件事的人,我哪里知道他为什么要派人这么干。更不要说谁也没想到张堂主敢直接到那船上去,翠烟阁敢直接找江淮转运使要人,吕成君那家伙还真的敢给他人。” 荀九宾说道:“现在看来,恐怕是张堂主算到了会有人来救那个庄瑞,也大概知道了是你们的人做的事,才会敢和吕成君谈交易吧。只是没想到,我们打算在这里动手除掉庞猛的人手,顺便让耿天像丘丁那样脱身出去,张堂主却直接把人带到了这里,这样一来,汤别驾派出去的人,直接就成了他张堂主的人质了。” 玉珑子看看眼前的山火,说道:“确实让人出乎意料,不过我们不是已经计划好了吗?张堂主把庞猛的人调去看守这些人,你们的人趁机控制关键位置,我们杀进去把人救走,顺便尽可能挫一挫翠烟阁的锐气,改变一下先前杀光庞猛的人这个目标,怎么如今又搞了这么一出?” “因为山上的事。”荀九宾说道。 “山上的事?”玉珑子有些生气,“山上没什么事,玉游子的人出现虽然让我有点意外,但他的手下现在干不了什么了,虽然我自己败了,但是他也就剩下他一个了,成不了事的。” 荀九宾却摇摇头,说道:“不是他,那是你们自己门派的事,和我没关系,我说的山上的事,是山上出现了骆奎的人。” “骆奎?”玉珑子一脸迷惑,他在山上的时候,因伤痛难忍,没有看清那个射了玉游子一发毒箭的人,但也立时醒悟过来,说道,“你是说张堂主手下那个擅长潜伏伪装的香主?这么说整个素色堂都在这里?” “都在这里。”荀九宾说道,“而且还抓住了我们的人。” 玉珑子皱起眉头,说道:“这就是说,整个这一番布置,都是你们的人上了张堂主的当?从一开始你们送过来的消息就是个圈套?他要干嘛?把我的人引出来?还是要消灭你们的人?” 荀九宾摇头说道:“这就难说了,兴许两者都有,耿天给我了命令,让我到你这里,让你们停止所有行动。” 玉珑子手指外面说道:“停止所有行动,那这场山火是怎么回事?” 荀九宾说道:“耿天的话,自然是他的考虑,不过我想的比他远一些,这场火,一来可以制造一场混乱,给他创造一个逃出来的机会,二来可以让骆奎没时间拷问我们的人,三来……玉珑子道长,你在村里的人,这就有机会救出来了。” 玉珑子说道:“什么机会,怎么说?等一下,即便村里有机会救走,山上呢?庙里还有被玉游子他们抓着的人。” “别忙,道长,你比我了解你的这个同僚,玉游子道长宅心仁厚,不似道长你那般下手无情,想必不会留他们白白送死,我让人在一边放火,没堵他们下山的路,你的弟子,不会有事的。” 玉珑子想到此节,脸色有些复杂,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稍许时间之后,他说道:“你说山火会制造混乱,怎么回事?火烧不到村子里,怎么制造混乱让郁沧壁他们救人?” 荀九宾手指钓矶山,说道:“道长,你看这场火,像不像一个巨大的篝火,多少里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意思?”玉珑子没明白。 “村里里面,不光有我们的人和素色堂的人,”荀九宾说道,“还有一位姑娘。” “谁?姑娘?”玉珑子更纳闷了。 “这位姑娘可不一般,”荀九宾说道,“她虽然没有说,但也算是给耿天带来了一条消息。” “什么消息?” 荀九宾站起身来,手指远处大湖,说道:“她来自长城水坞,也就意味着水坞吕家早猜到了张堂主在此地的作为,也了解你们的人在江州的势力,说明他们很关心这件事。” “那又如何?”玉珑子问道。 荀九宾再指的更清楚了一些,玉珑子极目远眺,总算看清楚了,湖上,点点火把照亮了一支庞大的船队,荀九宾说道:“自然是他们打算一网打尽,照单全收,道长,你说,这场火,难道不是给他们指明了要去的方向吗?你觉得,这不是一场混乱?” 玉珑子看看山火,再看看荀九宾,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六十章 捕蝉(五) 钓矶山半山腰处,密林之中有一处洞窟,洞窟之内,一群人正忙忙碌碌地将洞内的各种物资往外搬。骆奎受命在此地隐蔽许久,这里储藏的物资还够他们再藏上半个月,但现在山火一起,这里虽说还没被烧到,但火势也已近在眼前,转移也是逼不得已。 山洞之内,一人被捆的像个粽子一样,蒙着双眼,堵上嘴巴,躺在并不平坦的土地之上,此人自然就是吴涉,被骆香主抓了之后,他就被扔在了这里,原本打算立即开始审讯,奈何香主还要到山上去“请”莫广,之后更是不得已要下山向堂主汇报山上情况,实在抽不出时间,因此吴涉也就被暂时扔在这里了。 不过吴涉并不知道骆香主去忙什么了,他只知道自己和莲儿姑娘一起被抓之后,自己就被蒙着眼带到了这里,他知道是上山,也知道是在山洞之中,但这个山洞在哪却一概不知,甚至自己被仍在这里之后,身边连一个出声的人都没有,让他不禁产生了一个错觉:骆奎的人不会是打算把自己仍在荒野之中活活饿死吧。 直到刚才,一阵脚步声出现才让吴涉稍为放心了一些,他不怕被审问,但若是就这么被仍在没人的地方,毫无意义的就死了,这可就太可笑了。不过脚步声也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好像是把山洞里的东西往外搬,吴涉挺起鼻子一闻,山洞之中,除了一直以来的潮湿阴冷气味之外,似乎多了一丝烟火味,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一会儿,洞里又再次清静了下来,吴涉细心听了一会儿,山洞之外似乎有两个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待到两人说完,一人朝着自己走来,也没跟他说话,只是伸手把他提了起来,抗在肩上,朝洞外走去。 吴涉有些忐忑,莫非终于要审问自己了?他知道,自己是不会出卖耿天的,但如何适当地透漏一些消息,引导骆奎向错的方向调查,这就需要好好想想了,好在他被仍在山洞里的时候,有着充分的时间去想这件事。 出了山洞,扛着自己那人把自己放到地上,听上去似乎和另一个人交换了什么东西,大概是什么兵器,而后,另一个人把自己扛了起来,两人一起行动了起来,吴涉感觉得到,自己正在下山,这倒是让吴涉有些担心,莫非骆奎不打算单独审问自己,而是带到后山村里和庞猛对峙? 两人下山的路还算顺畅,但周围的温度却越来越高,还有焦糊味和远处劈里啪啦的声响,这些迹象只能说明一件事,山上起火了,吴涉这会儿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会起火。 两人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了脚步,而后便是武器出鞘的声音,这意味着什么,吴涉自然明白,有人来了,紧接着,便是一人开口说道:“你们两个,放下武器,骆香主要我们来传令,这个人交给我们,由我们带到村里。” 扛着吴涉那人后退一步,把吴涉扔在了地上,摔得吴涉发出一声闷响,另一个人说道:“骆香主的命令,是要我们把人带到村里,你们是什么人?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来人说道:“我们是庞猛香主的人,村子归我们管,你们不许靠近,骆香主对你们有其他命令,你们听好了。” “什么命令?”押送吴涉那两人朝两旁走去,看来已经是打算动手了,“骆香主向来是直接给我们传来的,不需要别人带传命令……” “事出突然,骆香主要去布置别的事,没有时间来做安排,你们听好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吴涉听不清楚。 “什么?”似乎押送吴涉的那两个人也没听清楚,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大一……” 话还没说完,吴涉只听到一阵劲弩破空之声,四五支弩箭从背后放下袭来,押送吴涉那两人注意力完全被眼前那人吸引,没想到背后却有人埋伏,当即中箭倒地,挣扎着却发不出声音,吴涉听得出来,这弩箭绝不是普通弩箭,这种毒箭他知道是谁的人了。 拦路那人见突袭得手,立马走上前来,蹲在吴涉身旁,先是摘掉堵住吴涉嘴巴的碎布,然后取下遮挡吴涉视线的眼罩,说道:“吴兄弟,荀兄弟说你会在这里,我们来救你了。” 吴涉自然认得眼前这人,名叫巫隋,是耿天的手下,与自己一样,也是潜伏在庞猛手下的人,背后埋伏的几个人也走上前来,这些人吴涉却不认得,问道:“巫兄,这几位是什么人?” 巫隋说道:“他们是玉珑子的人。” 这一句话,吴涉自然就明白了,说道:“行动开始了吗?” 巫隋摇摇头,一边解开吴涉身上的绳索一边说道:“情况有变,山上的火是荀兄弟下的命令,要放火把山上骆奎的人逼出来,我们好救你,村里的情况有些不妙,我是趁村里因山火忙乱逃出来的,卞卜儿的人已经接管了全部的防务,打入庞猛身边的兄弟们也都被安排到了村子中心处,眼下脱不开身,咱们已经不能指望处理掉庞猛的所有手下了,眼下救出来咱们自己的人才是主要任务。” 吴涉身上绳索已经解开,他站起身来,点头说道:“我差不多也猜到了,骆奎的人在山上,那咱们一开始就进套了,耿天在哪?接下来的命令是什么?” 巫隋摇摇头,说道:“耿天在村子里,跟其他村子里的兄弟在一块,现在情况不好说,命令是荀九宾下的。” 吴涉看看周围,他们下山这条路直通村子,眼下火势已经非常近了,他又看看身后,却发觉扛着自己的那两个人走的路完全是在密林之中,实在没法追查骆奎的藏身之处,于是他说道:“走吧,那我们先到荀九宾那里去,看他还有什么打算。” 巫隋却靠过来,悄悄对他说道:“似乎荀九宾不太在乎耿天死活,咱们过去的时候,要留个心眼。” 吴涉当即一愣,说道:“没了耿天,咱们该联系谁?丘丁?还是孟茹沐?别开玩笑了,眼下把耿天救出来才是要务。” 巫隋同意他的看法,说道:“你说的没错,荀九宾想要取而代之,他的地位还差得多,走吧,咱们先下山去。” “下山?你们没路下山了。”一个声音自山下方向传来。 吴涉和巫隋立刻转过身来,看向声音方向,却发觉一个人也没有,但从下山道路两旁的树木之后,声音继续传来:“没想到啊……没想到,巫隋居然还有你,亏我还观察了你这么久,还对庞猛说你大概没什么问题,看来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吴涉和巫隋对视一眼,找不见人,那就只有一种情况,来者只可能是骆奎本人,吴涉手中并无兵刃,巫隋抽出腰刀,玉珑子的人把手中短弩举起,却不知该瞄准哪里。 吴涉轻声说道:“骆奎下过山吗?” 巫隋点点头,目光四面扫视,说道:“他去见张堂主了,刚才就在村里,是刚刚上来的。” 吴涉马上说道:“那他便不可能提前埋伏,也不可能化妆潜伏在附近,他就在哪个树后故弄玄虚。” 巫隋问道:“怎么办?” 吴涉看看身后,说道:“不跟他纠缠,咱们换条路下山。”说罢,倒退着向另一个方向退去,目光却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猜的没错,骆奎的确没时间隐藏自己,他就在一棵树后,原本打算上山筹划下一步的安排,却恰好赶上巫隋埋伏自己的人,他来不及救人,就只能先隐蔽起来,不过吴涉没猜到的是,骆奎这个香主和其他人不同,从来不独自行动,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个手下,不是藏在哪棵树后,而是藏在下山道路目光所及的每一棵树后。听得吴涉有逃走的意思,骆奎手一挥,手下从几棵树后一起出现,手中弩箭立刻朝着吴涉他们射了过来。 吴涉和巫隋马上行动起来,也不顾其他人了,拔腿就跑,林间茂密,弩箭不好瞄准,他们仍然有机会从另一个方向下山。玉珑子的人却没这个反应,还击了几箭,但他们的弩射程短,用得还是偷袭用的毒箭,力道也不够,当即被骆奎的人放倒在地。 吴涉和巫隋管不得他们了,眼下逃命要紧,两人在山林之中来回穿梭,身后则是骆奎的人不断追逐,也不停的打来各种暗器。还好树林密集,两人腿脚也好,眼看已经到了另一条下山的道路之上,却见一人自正在朝着他们走来。 来者头戴斗笠,身旁蓑衣,抬头看到吴涉和巫隋,好像并不认得两人,但他们身上翠烟阁的袍子,他却记得十分清楚,当下抛掉斗笠,掀起蓑衣,蓑衣之下,一把雪亮的长剑亮了出来,来者开口说道:“翠烟阁的恶徒,你们往哪里逃?” 第六十章 捕蝉(六) 来人一掀起斗笠,吴涉当即一愣,他认得来人,昔日在重山派上之时,他就跟在庞猛香主背后一起杀上山去,当然对眼前这个人印象深刻,不由得脱口而出:“重山派掌门?!” 陈掌门也认出了他,剑一指,说道:“你们堂主也在这里吗?” 吴涉哪有时间跟他多说什么话,身后还有骆奎追着呢,稍一停步说不定就要被射成刺猬了,当下说道:“巫隋,分开走!”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左侧跑去。 巫隋听到吴涉的话,也不犹豫,向右侧跑去,两人分散跑开。他在翠烟阁的身份是个小人物,陈掌门也并不认得,因而两人一分散,陈掌门毫不犹豫,朝着吴涉的方向追去。 后面,骆奎远远看到两人分散,做个手势,立刻有一批人朝着巫隋方向而去,他自己则带人直追吴涉,三方拼斗脚力,你追我赶,身后山火已然追逐而来。 吴涉武功不错,也熟悉钓矶山的地势地形,但被捆了许久,腿脚略有不便,方才一番奔跑,已然消耗了一些体力,陈掌门则刚刚上山,虽说许久不曾动过手,但底子远比吴涉要强的多,山林之间几个起落,陈掌门已然追至吴涉身后,却猛然听得身后声响,目光往后一扫,却见另一批人紧追在自己身后。 吴涉跃上一块巨石,正待跳下,听得背后风声响起,忙侧身打了个筋斗,躲开了陈掌门一掌,但就这一停的机会,他逃走已然变得不再可能,陈掌门一掌未得手,长剑立刻向前进招,一招“山崩式”以剑背拍来,吴涉看准机会,一掌打向对手面门,一掌拍向陈掌门剑背,准备将陈掌门逼退一步。 陈掌门招式藏有后手,剑势到处,原本是要变招为斩,吴涉那一掌也是算到了这个变招,正是空手入白刃的夺刃招式,顺势便可抓住变招之时的剑刃处,趁机发力夺剑。却不想陈掌门突施奇招,手一松,整个剑刃直接送到吴涉手中,吴涉手指抓住剑背,立时发觉不对,陈掌门左手向上架起吴涉打向自己面门那一掌,右手顺着抛剑的方向猛地向前击出。 吴涉一手被架开,另一手抓着剑刃,中门已然大开,陈掌门顺势前踏一步,右手掌直拍中吴涉胸口,只听“砰!”一声闷响,吴涉一声痛呼被卡在喉咙之中,身子倒飞出去,陈掌门右手趁势往下一捞,长剑又被他夺了回来,“刺啦”一声,不仅在吴涉手掌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更是将吴涉的袍子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一招得手,吴涉已然倒地不起,这一掌吃的实在是结实,陈掌门这个重山派的掌门的确不是浪得虚名,直震得吴涉呕出一口血来,已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陈掌门站直身子,回过头来,长剑一横,说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骆奎带着人已然追到了巨石之下,一抬手,身后手下举起弩箭,指着陈掌门,陈掌门看看他们身上乱七八糟各色衣物,有些不解,说道:“你们是要抓他的吗?你们是哪方的人?” 他并不认得骆奎,在山上的时候,骆奎的人一直在做渗透袭扰之事,从未在正面现身过,骆奎却认得陈掌门,毕竟他带着人在重山派内潜藏了多日,对重山派中各色人物都有了解,不过据他所知,陈掌门被自己堂主抓了之后,被送到了主阁之内,那里戒备森严,断不可能有人逃出,于是不禁问道:“你是谁?” 陈掌门皱起眉头,再看向吴涉,吴涉已然趴在地上发不出声,看来是说不出什么了,他只好又回过头来,说道:“你们要抓他吗?” 骆奎稳了稳心神,他不相信世上有如此长相相似的人,那么眼前之人必定是重山派的陈牧生,看来他是通过某种手段逃了出来,这件事非常重要,必须报告给堂主,最好是连人一起带过去向堂主报告,于是二话不说,手一招,一排弩箭先放了过来。 陈掌门见他果断出手,当下从巨石上一跃而下,躲过一轮弩箭,趁着骆奎的人重新装箭,两步欺身至骆奎身旁,如此一来,骆奎的手下投鼠忌器,不敢随意用弩箭射击。他这么想,骆奎自然也看得出他的用意,他知道陈掌门武功如何,当即向后撤步,退向自己手下位置。 眼见骆奎不敢与自己争斗,陈掌门也不停步,挺身上前,长剑舞起一道光幕,在火光映衬之下,似是周身卷起一片火焰一般,将第二排射出的弩箭尽数弹开,同时看准时机,手一伸,将一支弩箭捞回手里,扫了一眼,当即明白了对手是什么人,正是莫广所说的袭击了玉游子长老的人。 这下子陈掌门算是完全明白了,对手也是翠烟阁的人,至于为何追逐吴涉,他并不清楚,也不关心,但玉游子长老断臂之仇,他是一定要讨个说法的,当即大喝一声“今日便要替玉游子报仇!”卷起剑刃向骆奎杀来。 骆奎心下盘算了一下,虽说他们人手上占优,但一时半会儿想要拿下陈掌门略有困难,山火如此大,时间紧急,若是在此拖延久了,耽搁了堂主的命令,那便是自己的不是了,既然弩箭不能拿下陈掌门,那便不必多交手了,。 转瞬之间,陈掌门手中长剑已然到了眼前,骆奎手下也已抛下弩机,兵刃同时出手,挡在骆奎面前,刀尖向前准备出手,骆奎却抬手说道:“且住!放下兵刃!陈掌门!我有话说!” 他第一句话是说给手下的,第二句是说给陈掌门的,手下听了他的命令,马上收手后退,第二句话说完,陈掌门的剑已然停在骆奎胸前,问道:“你想说什么?” 骆奎说道:“陈掌门所说的玉游子长老的仇,实在不应该找我来算。” “你什么意思?”陈掌门问道。 骆奎深吸一口气,说道:“既然陈掌门要为自己长老报仇,不知可否听莫侍卫说过,毒箭虽然是我射的,但我并无伤玉游子长老的想法。玉游子长老性情刚烈,自断一臂,在下甚是佩服,骆某人一生敬重刚烈之士,故而当时便放弃了请莫侍卫下山的想法,还留下了毒药的解药。陈掌门,莫侍卫应该说过这件事吧。” 陈掌门听了,略一思索,再看骆奎身后的手下们,并无偷袭之意,于是“唰”地一声,收剑回鞘,说道:“这话没错,你确实没有趁人之危。” 骆奎松了一口气,他刚才绝对是在赌命,他猜到陈掌门知道玉游子为何断臂,赌莫广把此事完完整整的告诉了陈掌门,若是莫广漏了一句,他现在恐怕已经没命了。陈掌门手指巨石之上,问道:“他是你们翠烟阁的人,为何你们要抓他?” 骆奎说道:“他不是我们翠烟阁的人。” 陈掌门一愣,说道:“这是什么意思,那日在重山派内,他可是跟在你们庞猛香主背后的人,休想骗我。” 骆奎却说道:“的确如此,但陈掌门你可知道,是他和他背后的人劝我们翠烟阁去攻打重山派的。” 陈掌门眉头一皱,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攻打重山派这事,不是你们翠烟阁的意思?” 骆奎说道:“攻打翠烟阁究竟是谁的意见,恐怕陈掌门你得去问我们张堂主,我所知道的是,他是藏在我们翠烟阁内的别的势力的人,就像有人藏在你们重山派之内一样。” 陈掌门当然知道他在暗示谁,那日在山上的时候,张堂主就差没明着说玉珑子长老有问题了,但问题是,他们是怎么知道玉珑子的事的? 骆奎看看附近山火,说道:“陈掌门,我们只需要把这个人抓回去,没别的打算,也不打算与陈掌门你为敌,不妨行个方便?” 陈掌门冷笑一声,说道:“你们这么看重这个人,我为什么要给你们翠烟阁的人行方便?” 骆奎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说道:“不如这样,若是陈掌门有什么要我做的事,我也给陈掌门行个方便,眼下山路不好走,咱们也没什么冲突之事,互相方便,有何不可?” 陈掌门想了想,翠烟阁的事,莫广说了他要去直接找张堂主,且已然去了,自己目的并不在此,于是说道:“我问你,你可知我派的玉珑子长老,人在何处?” 见陈掌门愿意谈条件,骆奎点点头,说道:“陈掌门,你可以从此处向东边走,绕过这钓矶山再向北,那里有一道很宽的沟壑,”他将一个物件抛给了陈掌门,“沿沟壑向山的方向走,有一处山洞,若是不出意外,陈掌门你可在那里找到玉珑子长老和他的人。” 陈掌门接过物件,拿在手里一看,却是一个反光的青铜标志,问道:“这是什么?” 骆奎说道:“沟壑那里,我安排了人严密控制,陈掌门可将此物别在身上容易看到之处,我的人便会放你过去,不会动手。” 陈掌门略一思索,将那标记收入怀中,说道:“好,那便告辞?” 骆奎一拱手,说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咱们两不干涉,告辞!” 陈掌门点点头,脚尖一点,倒退出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林间。骆奎看看周围,火势已经越靠越近,他对手下说道:“把吴涉抓过来,咱们走!” 后山,山村之内。 张堂主把耿天拖到庭院中间,目光扫视一圈,说道:“你们!都过来,押他下去。” 他话是对着院内的看守说的,听到堂主命令,庞猛的亲信看守当即离开岗位,朝着庭院当中走了过来,张堂主放开手来,退后一步,让开位置,四个看守来到面前,打算出手抓住耿天。 就在此时,张堂主突然出手,双手齐施,手掌连拍上来这四人肩、颈、后心各处,四人根本没有防备,当即被封穴道,中招倒地。 在场诸人都没料到张堂主这一手,眼看四人倒地,耿天不由得别过头去,庄瑞走上前问道:“张堂主,你这是?” 张堂主说道:“我说了,有问题的人是庞猛的亲信,却从来没说过只有耿天一个人有问题,我让人把耿天押下去,当然是这些人救走耿天的好机会。”他扭头对耿天说道,“你说是吧,耿天。” 耿天抬起头看着张堂主,说道:“堂主,你从一开始便冤枉了我耿天,又来这一手,岂不是伤了众位兄弟的心?” 他话说的流畅,眼神却有些飘忽,这自然逃不过张堂主的眼睛,这个小动作让张堂主知道了,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不再跟耿天多说,对其余人说道:“好了,把这几个人跟耿天一起押着,咱们去湖边。”说罢,便转向庄瑞。 剩下的人见堂主这样下令,赶忙一同上前,看来堂主已经找出了内鬼,自己可以不被怀疑了,剩下几个人跑了过来,两人一组将耿天及倒地的几人架起,刚要出发往外走,却听莲儿姑娘惊呼一声,张堂主身形一晃,倏忽之间已然自庄瑞面前倒退出去,出现在众人之间,毫不犹豫地两掌连环打出,这一次可是运足了功力,“啪啪啪啪!”四声闷响,四个上前抬人的人当即被打飞出去,倒地在地上。 这一次耿天可是真的变了脸色,张堂主看向耿天,冷笑了一声,对其他人说道:“这一次没事了,把这四个家伙捆了!把刚才那几个救起来,咱们该收工了!” 庄瑞走了过来,问道:“张堂主,这么说来,你看出来是谁了?” “那是自然。”张堂主说道,“耿天的手下,我非常喜欢,这些人的确都是人才,我从来不敢小看他们。” 他转向耿天,说道:“怎么样,看你这脸色,我猜对了。” 耿天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第二次倒地那四个人,是张堂主在众人之中精确无误地找到的自己的手下,如此一来,自己的确没什么好装的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已经没有狡辩的机会了,如今该盘算怎么逃走了。 见耿天不说话,张堂主有些得意,庞猛的其他手下战战兢兢地上前,把第一次倒地那几人扶起,却发觉这些人只是一时被封闭了穴道,很好解开,第二次倒地那几人却是个个身受重伤。待到把该救的人救起,该捆的人捆好,张堂主一挥手,说道:“走,到湖边小港那里去。” 手下们押着几人开始行动起来,张堂主拉过一人,说道:“你留在门口,等骆奎到了,让他到船上见我。” “是。”手下听了,便留了下来。 张堂主回到大堂内,对莲儿姑娘做个“请”的手势,说道:“莲儿姑娘,吕转运使快到了,请姑娘跟我去见他吧。” 莲儿姑娘站起身来,默默点头,张堂主转过身来,朝外走去,莲儿姑娘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她很清楚,眼下跟着张堂主是最佳选择,庄瑞也跟了上来,张堂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一定好奇我是怎么分辨出来人的。” 庄瑞点点头,说道:“张堂主你觉得他们是人才,是很优秀的手下,想来是已经料到了他们不敢随便上来救耿天,但第二批上来的有将近十人,你又是如何分辨的呢?” 张堂主说道:“大凡演戏的人,平日里或许演的十分到位,不好分辨,但突发事件之时,他们的反应便总要比别人慢半拍,庄校尉,你知道是什么缘由吗?” 庄瑞想了想,一群人出了院子,朝着沿道路向村庄北侧而去,庄瑞说道:“演戏的人,是要与周围人保持一致的,但突发事件之时,他们要先观察周围人的动静,再思考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再决定做出什么动作。这么说来,张堂主你第一次出手,就是在同时观察其他人吗?” 张堂主点点头,说道:“庄校尉说的的确不错,这四个人在我出手之时,不像其他人那样有出乎意料的反应,而是保持了神情完全不变,这也就是我赞赏他们的愿意,但我从来不对手下出手,这一手对于我素色堂的人来说,是十分出乎意料的,你看,谁最冷静,谁就是耿天的人。” 庄瑞赞善似的点点头,说道:“看来跟着张堂主这一趟,我受益良多啊。不知张堂主之后有何打算?” 张堂主停下脚步,看着庄瑞,问道:“我有何打算?庄校尉,不妨再问的明白一点。” 庄瑞眼看自己的心思被张堂主看穿,只好说道:“好吧,张堂主,你把耿天的人都抓了,又说这些人和彦寻是一个组织的人,这么一来,我下一步该怎么查将军府的案子,还望张堂主指点。” 张堂主笑了笑,说道:“下一步,庄校尉不妨先等上一等,吕转运使的船快到了,等他指点,会比从我这里得到的指点更好。” 第六十一章 惊变(一) 彭蠡湖上,五十余艘大小战船一字排开,靠近了烈焰滚滚的钓矶山。 为首楼船之上,文太守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的火势,在他身旁,是洪州府的高郎将和饶州府的杨太守。三人虽说没有开口说话,但也都明白,眼前这场山火已经是大事了,幸亏现在已是近冬时节,火势不会烧的太大,且周边最近的都昌城距离此地也有些距离,不至于收到影响,不过上报朝廷的事还是要做得,该怎么报告,还需斟酌一下。 身后脚步声传来,三人转过身来,却见吕成君面色凝重地来到船头,杨太守和高郎将快步迎了上去,杨太守问道:“吕转运使,下一步怎么安排?” 吕成君说道:“这场火有点出乎意料,我从都昌城附近调来了那里的府兵,不过还没到位,这山火一起,难保他们不会先行逃走,高郎将,你带你部人马往钓矶山东面去,尽力阻止人从那个方向逃走,沿地势上岸布防,不得放走一人,同时等待都昌的府兵过来汇合,汇合之后,一同向山北沿湖边方向推进。” “得令!”高郎将立刻戴上头盔,离开了几人,坐小船回到自己的战船上,二十余艘战船当即离开队列,带着千余兵卒向钓矶山东面而去。 杨太守正待开口,却听楼船之上吕成君的水手喊道:“前方有船队通过!有小船二十二艘!自钓矶山南绕向山北!” 吕成君极目远眺,山火映照之下,一队小船出港向山北方向而去,船只形状他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是张堂主来他的船上找他时所乘的船之,于是当即下令:“船队转向!跟随他们往山北!” “是!”楼船上人听到命令,向周边船只发出信号,船队立刻行动起来,向着小船方向而去。 吕成君来到杨太守身旁,说道:“杨太守,劳烦你带十条大船往山南方向,那里有一个小村庄,你需要确保没有其他船只再从那里出港,那个村庄之中的避难的村民需要你要接到船上,上船之时需要甄别,凡是身强体壮之人,全部单独安排在一条船上,严加看管,带到我这里。” “好,我这就去做,吕转运使还有什么别的吩咐?”杨太守说道。 吕成君想了想,对身后比了个手势,四个手下立时来到他的身旁,吕成君说道:“你们四个,保护杨太守安全,若是上船的人有问题,格杀勿论!” 四人抱拳说道:“是,谨遵少爷安排。” 杨太守看看四人,虽说个个面目清秀,但一看便是武林中人,于是点头说道:“好,那你们就随我来吧。”说罢,楼船之上发出信号,一行人转移到另一艘大船上,十艘大船离开船队,向南面方向而去。 其他人都安排妥当了,吕成君走到文太守身旁,文太守略显不安,说道:“吕转运使,翠烟阁的人明明能在山中据守许久,就算是要烧山,那也是我们的人攻山之时放火,眼下这场山火,却是何意?” 吕成君摇摇头,说道:“翠烟阁不可能放火,放火对他们绝对不利,放火的只可能是那些江州豪强的人做的。” 文太守说道:“他们做的话,那他们可能已经开始火并了?” “有这种可能,”吕成君看着远处的小船,说道,“不过不管他们火并结果如何,我们要做的是把两方全部一网打尽,若是他们斗个两败俱伤,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文太守看着吕成君的脸色,自他出现在船头之后,脸色一直都很凝重,文太守犹豫许久,终于问道:“那……如此安排之下,吕转运使又为何如此心情不佳?” 吕成君回头看向文太守,他这时才注意到了自己心情就写在了脸上,摇摇头,说道:“我在担忧其他事。” 文太守进一步问道:“吕转运使忧心何事?能否和文某说一说,说不定文某能帮转运使你分忧。” 吕成君摇摇头,说道:“我忧心的事,不在这里。” 文太守还想说话,吕成君却摇摇手,说道:“文太守,稍后这艘船大概会变成和翠烟阁的人交手的地方,十分危险,你是江州长官,安全为重,还是先到船舱之内安全之处等候为好。楼上视野不错,可以看到下面景色,不会耽搁你看我为你准备的好戏,请吧。” 文太守话没说出口,便被吕成君这一句话堵了回去,看看左右,两个吕成君的手下走了过来,说道:“文太守,您这边请,房间已经给您备好酒菜鼓乐。” 文太守只好说道:“好吧,文某手无缚鸡之力,就不在这里给吕转运使添乱了。”说完无奈的摇摇头,跟着吕成君的人往楼船内部而去。 等到文太守回到船舱之内,棠儿姑娘身着一袭夜行衣,不知从何处出现,走到吕成君身旁,吕成君问道:“莲儿有消息吗?” 棠儿姑娘摇头说道:“回少爷,没有消息,自从她入村之后,村内便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吕成君叹道:“看来,耿天的人不太靠得住啊。” 棠儿脸上表情始终十分严肃,正色说道:“少爷,以长城水坞的名声,即便莲儿被翠烟阁控制,他们也不会随便对水坞的人出手,不过难保不会成为他们谈判的筹码。” 吕成君摇摇头,说道:“如此说来,我派她过去,还是太过鲁莽了……莫广呢?有他的消息吗?” 棠儿说道:“没有消息,不过方才湖口戍那边有消息,彭河帮的一条船到过钓矶山附近,彭河帮的人似乎调动起来,正在组织船只。” 吕成君扭过头来看着棠儿,问道:“彭河帮?那是个什么帮派?” 棠儿解释道:“是一个小帮派,重山派在时,依附于重山派的玉矶子长老,做一些私商买卖。重山派灭后,这个帮派被人打散,帮主被人杀了,眼下大多隐藏与湖口戍的港口之中。” 吕成君思索了一下,说道:“你刚才说,他们之前送了一条船过来?什么船?能装多少人?” 棠儿说道:“船已经被湖口戍那里我们的人扣下来了,是一艘小渔船,船夫说他只送了一个人,他也不知那个人的身份。” 吕成君说道:“一个人?什么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到钓矶山来?” 棠儿不说话,她只给吕成君提供消息,怎么思考便不是她的事了,吕成君想了想,说道:“放了那条小船,让他们继续组织船只,派人跟踪,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是,少爷。”棠儿立刻便要退下。 “慢着。”吕成君突然叫住了棠儿。 “少爷?”棠儿姑娘问道。 吕成君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还不曾问过你一件事。” 棠儿姑娘问道:“少爷想问什么事?” 吕成君说道:“你跟随在我身边许多年,我应该感激你,你我两人之间,不应该有所隐瞒,对吧,棠儿。” 棠儿姑娘马上说道:“少爷,棠儿受老爷之托,照顾少爷,从来不曾有过异心,也从来不曾隐瞒。” 吕成君安慰她道:“棠儿,我不是再说你有异心,我从来不曾怀疑过你,只是平日里问你对一些事的看法,你从来都说听我的,现在有一件事,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 棠儿姑娘想了想,说道:“既然是少爷要求的,棠儿自然愿意说,少爷想问的是何事?” 吕成君凑近棠儿身旁,目光扫过船上的其他人,小声问道:“棠儿,你觉得我姐姐吕成兰把莲儿派到我身边,有没有别的什么目的?” 棠儿平日里一向冷静,听了这句话,却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说道:“少爷家事,棠儿不敢妄言。” 吕成君却一把拉住棠儿,不许她后退,把她拉近自己,说道:“今日我问你的话,是我要你一定如实回答的事,棠儿,我最信任的人便是你了,当年随我一同入京城的是你,跟我一起再回江南的也是你,有任何要紧的事,也总是依赖于你,有危险之时,也总是有你在左右为伴,今日之事,实在是太过蹊跷,事关重大,你若是也信任我,棠儿,你要说出来。” 棠儿低下头来,小声说道:“莲儿是水坞里的姐妹,小姐她是水坞主人,棠儿受水坞大恩,怎能随便怀疑她们。” “棠儿!”吕成君有些生气了,说道,“莲儿自告奋勇去给莫广传信之时,我看到你皱了眉头,为何现在却又如此?难道你不相信的人是我?” 棠儿赶忙说道:“不是!棠儿无比信任少爷,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吕成君问道。 棠儿犹豫半晌,说道:“老爷在时曾有吩咐,身为下人,无论如何都不可妄议少爷和两位小姐的事,棠儿不敢违背老爷之命……” 吕成君摇摇头,想了想,干脆换了个说法问道:“好吧,棠儿,你回答我,莲儿是一年前到我这里来的,你与莲儿在一起之时,可曾见过她与水坞联系?” 棠儿左右都逃不过,只是默默点点头,却不再开口说话,任吕成君再问,也只是点头摇头而已。 不得已之下,吕成君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老头子的话,你记得太清楚了,我也不为难你了……” 棠儿跪了下来,说道:“少爷,不是棠儿不信任你,实在是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还望少爷……少爷……少爷不要赶走棠儿……” 吕成君弯腰把棠儿拉起,说道:“怎么会,不论如何,我始终是信任你的。”他转过头,船距离山北已然不远,他想了想,说道,“棠儿,你到我房内,把张堂主留下的那一对峨眉刺取来,我待会儿要用。” 棠儿点点头,说道:“好,少爷请稍候,棠儿这就去取。” 她起身回到船舱之内,吕成君转过头来,看着着火的钓矶山,心情有些复杂。翠烟阁的事他并不担心太多,只是自己的姐姐在这里安排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这些事究竟如何,实在令他头疼。 眼看船队追逐的翠烟阁小船即将靠岸,却听身后船舱内一声惊呼,吕成君转过头看,却见棠儿惊慌失措,快步向他跑来,吕成君急忙上前问道:“棠儿,怎么了?” “少爷!”棠儿来到吕成君身旁,说道,“那对峨眉刺不见了!” 第六十一章 惊变(二) 后山,村庄内。 张堂主一行人来到村庄北部,一条道路通往湖边,湖边有一处十分简陋的小港,停不下大船,只能停一些小船,不过张堂主安排的船只也都是小船,此刻来到了小港之内,正在靠岸。远处湖面上,一排战船完全堵住了从小港出去的水道,想要从这里离开,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庞猛跳下小船来,向张堂主一行人走去,眼下大船似乎还并没有靠过来的意思,他这一路上谨遵堂主命令,也不管背后是否有人跟随,只是把船开了过来,他始终相信堂主的安排不会有任何失误,让他把船带来,那便自然有他的道理。 庞猛来到张堂主面前,张堂主问道:“船只都带来了吗?” “都到了,总计二十二艘小船,”庞猛汇报道,“堂主,咱们下一步干嘛?” 张堂主点点头,看看港外停着的大船,说道:“好,现在你去村里找卞卜儿,把这个交给他,”他取出一个锦囊与一枚令牌,交给庞猛,“你带着人和卞卜儿汇合,按照我这里面安排的去办。” “是,属下这就去,”庞猛说道,“我带我的人过去,这些船的船夫就给堂主你留下了。” 张堂主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你只需要给我留下一艘小船就行了,这几个人也交给你。”他手一指,押送这耿天的四个手下的几人一愣,他们都以为堂主会带着他们几个。 “这……”庞猛说道,“堂主,这样一来你身边岂不是没有我们的人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张堂主拉过耿天,说道:“让你去做你就去做,不要多问,我自有安排。” 庞猛听堂主这么说,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应了声“是”,便组织起人来,离开了小港往村里去了。 没一会儿,小港之内便只剩下张堂主、庄瑞、耿天、莲儿姑娘和一艘小船的船夫和两个水手,不仅翠烟阁的人不明白堂主要干嘛,庄瑞、莲儿姑娘、甚至耿天都想不明白。张堂主却不着急,目光看着村庄方向,似乎在等什么人。 庄瑞有些沉不出气,开口问道:“张堂主,你这是在等什么人?” 张堂主说道:“等我的手下骆奎,等他把他抓的那人押过来。” 说曹操曹操到,张堂主话没说完,村子方向来了一伙人,骆奎赶了过来,快步来到张堂主身旁,说道:“堂主,你叫我到港边找你?” 张堂主点点头,说道:“是,人押来了吗?” “押来了,不过……”骆奎有些犹豫,在他身后,两人把吴涉抬了上来,张堂主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人怎么伤的?” “我们的人没有伤他,”骆奎说道,“是陈牧生陈掌门,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拦下了吴涉,在我们赶到之前就伤了他。”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吃惊,耿天尤其如此,谁也没想到被翠烟阁抓走的人为何能够逃出来,又为何马上来到了这里。 “陈掌门?他果然先来这里了吗?”张堂主有些头疼了,说道,“他人现在在哪?” 骆奎答道:“属下不是他的对手,就没有和他多纠缠,他要找玉珑子的人,属下便告诉了他去哪里能找到,他应该是往山东部的沟壑那里去了。” 莲儿姑娘看看庄瑞,庄瑞心领神会,走上前来问道:“张堂主,你刚才说的是‘果然’?看来陈掌门的出现在你意料之中喽?” “算是吧。”张堂主简单的说道,但也没多说,只是对骆奎继续说道,“他去了那里也好,按照我之前的布置,动手吧,可以比原计划推迟半个时辰左右,如果事情顺利,卞卜儿的人会加入你们一起行动,去吧。” “是,属下领命。”骆奎说完,转身对部下说道,“你们两个,继续抬着这个吴涉,跟着堂主走。” 张堂主看了看吴涉,摇了摇头,说道:“他已经这样了,看来说不了什么话了,算了,你把他交给庞猛和卞卜儿他们吧。” 骆奎立即躬身说道:“属下无能,没能把事情办好。” 张堂主摇摇手,说道:“没关系,陈掌门突然出现,不是你能处理的了的,不怪你,只要后面的事你能办好就行。” 骆奎说道:“是,属下一定办好。” 张堂主把耿天交给骆奎的一个手下,示意他跟自己走,而后这才转过身来,对庄瑞说道:“好了,咱们也该走了。” 庄瑞问道:“去哪?” 张堂主朝着小船走去,说道:“上船,咱们去见吕转运使。” 庄瑞跟上两步,边走边说道:“我以为张堂主你是打算从这里乘船离开的。” 张堂主说道:“我不让人把船开过来,吕转运使怎么会把大船停在这个方向呢?你别着急,我之前说了,你是我的客人,现在戏演的差不多了,也该送你回去了。” “戏演的差不多了?”庄瑞看着身后被押着的耿天,再看看跟随在后的莲儿姑娘。 张堂主迈步踏上小船,回头说道:“是啊,咱们的戏份差不多了,剩下的好戏,可以在吕转运使的船上看,那座楼船可比咱们在这里看得清楚。” 村庄之内,卞卜儿蹲在一处隐蔽的墙头,严阵以待,张堂主把防御村子的任务交给了他,他自然要安排好,与庞猛处处设守卫的方式不同,他的人手散布在村内各处隐蔽位置,一眼看过去好像大门洞开,毫无防守,但谁敢贸然进入,迎接的便是不知从何处袭来的各式毒箭。 村庄之外,钓矶山上的火势越烧越旺,从卞卜儿所在的位置抬头看去,已然烧红了半边天,想来待到山火熄灭之后,这座山恐怕要二三十年才能恢复成先前规模的树林吧。 就在此时,一个卞卜儿的手下悄无声息的来到卞卜儿身旁,说道:“香主,庞猛香主找你。” 卞卜儿回头看了看,二话不说便从藏身处跳下,回到大街上,庞猛正带着手下等在那里,卞卜儿走上前去,问道:“堂主有什么安排?” 庞猛说道:“我也不知道,堂主要我把这个给你,咱们一块行动。” 卞卜儿接过锦囊和令牌,看了一眼令牌,显得有些吃惊,而后打开锦囊,认真读了一遍堂主的命令,前一部分命令他能理解,很好办,但后一部分让他皱起了眉头,再拿起令牌看了看,庞猛问道:“怎么了?堂主的命令是什么?” 卞卜儿将锦囊中的手令交给庞猛,说道:“你自己看吧。” 庞猛接过手令,认真的看了看,他的表情与卞卜儿完全一致,待到看完命令,庞猛对卞卜儿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卞卜儿耸耸肩,说道:“怎么样?堂主怎么安排,咱们就怎么办呗。”说罢,他叫来自己几个手下,说道,“你们几个,到小港那边去,那里的船上都有引火之物,如果堂主他已经离开港口了,你们便把那些船都烧了,而去还要鼓噪喧哗一番,明白了吗?” 几个手下互相看了看,虽然他们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在卞香主手下做事,他们已经习惯了什么都不问,点点头便默默去了。 庞猛见卞卜儿安排了,摇了摇头,转身对自己的手下说道:“你们也去吧,把这些叛徒们跟那些官差关到一块去,严加看守起来,哪里都不准去。” 他的手下也听令而去,庞猛转回身来,问卞卜儿:“怎么说?你来布置吧,我该去哪?” 卞卜儿认真想了想,说道:“你跟我来,我给你安排个隐蔽的地方,到时候你一出现,准能把人吓个魂飞魄散。” 庞猛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埋伏这种事,我不擅长,就全都交给你了吧。” 卞卜儿的几个手下按照卞卜儿的命令,很快便来到了小港之内,四下观瞧,湖面之上,张堂主乘一艘小船,已然朝着港外而去,小港内剩下二十一艘小船全部靠在岸边。 几人来到一艘小船处,跳上空船,掀开船底的盖板,果然,其中放着易于引火的柴草,船舱之内也放着油坛,几人确认了船上的情况的确如香主所说,便默契的散开,各自点起火把,准备开始烧船。 留在小船上那人,将船底的柴草取出,铺在船舱之内,又将油坛打翻,自己来到船外,另一人等他离开船只,便毫不犹豫地将火把直接扔到船舱之内,瞬间,沾满了油的柴草立刻燃烧起来,很快便蔓延到整个船舱,木制的小船很快整个变成了一团火球。 其他小船也是一样,卞卜儿的人办事十分迅速,五六条小船一起冒出了火光,村子方向,一批庞猛的手下也来到小港之内,他们中一般人穿着从那些“假官差”身上扒下来的官差衣服,开始鼓噪喧哗起来,很快,这座不大的小港便如同如遭人劫掠一般,陷入熊熊火海之中。 喧哗之中,一个庞猛的手下来到角落,正要歇息,突然被人锁住后颈,一把便被拽到了一处黑暗的角落,一人身着便装,将庞猛那手下按在地上,问道:“你们堂主去哪了?” 庞猛那手下挣扎不得,也发不出声音,那人点了他几处穴道,让他动弹不得,同时浑身酸痛难忍,而后放开他的脖颈,庞猛的手下疼痛难耐,只得说道:“在湖上……” 那人听了,又一指点中他一处穴道,庞猛那手下当即晕了过去,那人从他腰间钱袋里摸出了几个铜板,说声:“借我用下。”起身便朝小港内而来。 小船一艘接一艘的烧起,二十一艘小船很快便只剩下了最后离得最远的一艘,卞卜儿的一个手下手持火把,向最后一艘船走去,等到这艘船也烧起来,他们便可以回去报告了。 来到最后一艘小船边上,卞卜儿的手下正待点火,不知何处突然飞来几枚暗器,一发打后腰,一发打手臂,一发打火把,“啪啪啪”三声闷响,那手下的火把飞了出去,直掉入水中,那手下闷哼一声,当即倒地。 其他人眼看着那人倒地,正待上前查看,却见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窜出,两个起落便来到最后一条小船上,众人忙朝那边赶去,却突然听得暗器破空之声,又是几枚金钱镖打来,两人防备不及,被打中要害,倒在地上,其余人一愣神的功夫,小船解开绑绳,离开了岸边,朝湖中方向而去。 张堂主的小船上,庄瑞惊讶地看着背后起火燃烧的小港,整个村子仿佛都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翠烟阁在此地的所有船只,全部都烧了起来,岸上更是鼓噪喧哗,仿佛是遭到了什么人突袭一般,他转向张堂主,却见张堂主立在小船船头,一幅胸有成竹的表情。 庄瑞走上前去,手指小港内问道:“张堂主,这又是哪一出?” 张堂主笑了笑,说道:“他们可以放一把火,把官府的人引过来,我为什么不能放一把火,把这些老鼠引出来呢?” 村外暗处,郁道长放眼看去,却见村北的小港之中,一团浓烟冲天而起,不一会儿,整个村子里便乱了起来,吆喝声、叫骂声、兵器拼斗之声不绝于耳。 郁道长直起身子,一个弟子冲到他跟前,大声说道:“师叔!官兵上岸了!和翠烟阁的人动起手了!” 郁道长问道:“他们打到哪儿了?” 弟子说道:“在村北的湖边,翠烟阁的船已经烧起来了!” 郁道长点点头,一挥手,身后玉珑子的弟子们站起身来,郁道长对他们说道:“时候到了,该是救出咱们师门弟子的时候了!都听我命令!一队自村东大路方向攻击!二队绕到村南方向!不要与官兵交战!其余人手,跟我走密道潜入进去!记住了,救出了咱们的人,立刻撤退!听明白了吗?” 弟子们纷纷拔出长剑,高声呐喊起来,郁道长大手一挥,重山派的弟子们便杀向了这个混乱的村庄。 第六十一章 惊变(三) 钓矶山山坳,沟壑之内。 玉珑子被弟子搀扶着,准备离开此地,他的人已经都被郁道长带走了,荀九宾也告诉了他全部的计划,而后便离开了这里,言外之意很明白,这里已经是他和郁沧壁全权指挥了,用不着他,他玉珑子可以找个空闲自己走了,这重山派,没了他照样是重山派。 抬起头来,附近的火势已经小了一些,可远处却越烧越旺,玉珑子摇摇头,他的弟子说声:“师父小心。”把他扶过一段碎石道路。 玉珑子踏过这一片碎石,不经意地问道:“你是哪一家的人啊?” 他那弟子回答到:“回师父,我是彭泽于家来的。” “哦,于家的啊……”玉珑子仰头想了想,却想不起有听过这一家,便又问道:“你到我这里几年了?” 弟子回答到:“师父,弟子才刚刚进入重山派不到半年时间。” “半年……嗯……那你还没学什么东西吧……”见到弟子点头,玉珑子继续问道,“你是谁推荐过来的啊?” 弟子说道:“回师父,是家父与郁道长有交情。” 玉珑子点点头,说道:“如此啊……”他想了想,又问,“是郁沧壁他要你在这里照顾我的?” 弟子回答到:“是,确实是郁师兄安排的。” 玉珑子摇了摇头,看来所有有点本事的人,全都被郁沧壁带走了,自己身边只剩下这个什么武功都没学过的弟子,“哼……”玉珑子轻轻地说道,“真是个好徒弟啊。” “师父……”弟子没听明白玉珑子的意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拘谨无比。 玉珑子回头看着他,说道:“等到这里的事情办完,你可以找个机会,往东去湖州地界,湖州府北有一座卞山,你去那里,找重山派的玉矶子长老,投到他的门下,去那里比留在我这里要好得多。” 弟子以为师父要赶自己走,赶忙急切地说道:“师父,弟子做事愚钝,还望师父包涵,若是哪里做得不对,您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弟子一定都……” 玉珑子打断他说道:“我不是要赶你走。” 弟子有些迷惑了,问道:“那师父的意思是?” 玉珑子长叹一声:“哎……说鸟尽弓藏,也太高看我自己了,不过现在看来,有我的好徒儿在,这里恐怕今后就用不着我了。我能传你一些武艺,但是其他方面,恐怕就帮不到你了,彭泽于家……”玉珑子摇摇头,“你家父的愿望,恐怕在我这里是实现不了了。” “师父……”弟子想说些什么,“家父他……” 玉珑子摆摆手,看了看周围,从腰间摸出一个挂坠交给弟子,说道:“我知道,像你家这般小家族,希望借重山派与江州大家联系上,至少保一个靠山,不过现在看来,郁沧壁他也没太在意你们家吧……”他回头看弟子的神色,继续说道,“按我说的吧,去投玉矶子长老,那里也是重山派,他背后的靠山,比这里的更好一些。” 弟子接过那挂坠,玉质的部分映照着天边的火光,他还没说话,玉珑子拍拍他肩膀,说道:“你现在去找郁沧壁,告诉他我自己有事要去办,等他的事做完之后,不必回来找我了,今后重山派就交到他的手上了,武功本事,我能教给他的都教了,剩下的就让他自己领悟吧。” 弟子有些犹豫,说道:“师父,这么说的话郁师兄他……” “他会很高兴的,去吧,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没教过你本事的师父,就去吧。”玉珑子抢白道。 弟子见他神情坚定,问道:“那师父你这些伤口没人照料……” “快去!”玉珑子脸色一变,神色变得十分生气,“还是说你不认我这个重山派的长老了?!” “不敢,师父,弟子不敢……”弟子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好说道:“弟子这就去找郁师兄通报。” 弟子说了这些话之后,便朝着钓矶山北方向而去,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眼,玉珑子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火光映衬之下,这个平日里一幅严肃面目的长老总算有了些古稀之年的老头的感觉了。 待到弟子走远,再也看不见了之后,玉珑子开口说道:“来吧,出来吧,我知道有人在监视我,我那弟子不会武功,你不要伤他。” 一人从一块大石头之后现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走向玉珑子,玉珑子不知道来者是谁,只知道现在来的人,多半不是能放过自己的人,于是说道:“你是要取我性命是吧,你是来替谁报仇的?玉游子?我确实对不起他。新吴的彦家?我确实下了杀手。重山派的刘掌门?那人也是我杀的。还是说你是替江州那些鱼肉乡里的豪强来的?那也算是我没用,我活该了。我这一辈子,也差不多活够了,得罪的人也够了,不过我得知道,是哪个仇人的仇来找我报了,也算是让我了结一件仇怨。” 来人径直走到玉珑子面前,玉珑子低下头来,没打算看他,肩膀上的伤让玉珑子很难仰头,干脆也就低下头算了,反正他也没打算反抗,见来者不说话,玉珑子说道:“怎么?打算让我死的不清不楚吗?那倒是也可以,我这一辈子,做得糊涂事不少,稀里糊涂的走了,也是咎由自取了。” 斗笠落到玉珑子脚边,玉珑子依旧没抬头,来人开口说道:“看来,你已经认定自己的命数了啊。” 一听到声音,玉珑子心头一紧,猛地抬头,见到的却是昔日重山派的陈牧生陈掌门,他不禁揉了揉眼睛,说道:“我这是要死了吗?怎么都能看到鬼了?” “你当我死了?”陈掌门又走近一步,弯下腰凑近玉珑子,说道:“玉珑子长老,你仔细看看,我到底是人是鬼?” 玉珑子眨了眨眼睛,说道:“是人,是鬼,是活人,是索命鬼。” 陈掌门直起身子,说道:“这么说来,你觉得我被翠烟阁的人抓走之后,是必死无疑的,是吗?” 玉珑子点点头,说道:“死在翠烟阁手里的侠士掌门,自二十年前翠烟阁第一次现身起,已有近二十多个了,他们攻破一个门派之后,从来不留掌门的活口,我觉得你被抓了,也就和死了没区别了。” 陈掌门叹了口气,说道:“说吧,翠烟阁上山,有没有你的功劳?” 玉珑子摇头说道:“没有,重山派对那些人来说没什么不好,你这个掌门也挺好说话的,他们不想干掉你,是别人请翠烟阁来的。” 陈掌门点点头,这倒是和他自己的猜测一致,于是他说道:“这么说,你出手对付玉游子,是他们的意思,对吧。” 玉珑子又低下头去,说道:“是,玉游子的人到处找翠烟阁的麻烦,他们不想再多惹不受控制的麻烦,不想玉游子的人干扰他们做事,我就得除掉他。” 陈掌门看着他,说道:“他们没想到你不是玉游子的对手?” 玉珑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是一阵咳嗽,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他说道:“那又如何?他现在也跟我差不多吧,躺在哪个地方,感慨人生,什么也做不了,对吧。” 陈掌门说道:“他断了一条臂膀,弟子也不剩几个了。” 玉珑子笑着笑着,语调却十分低沉,说道:“掌门,以我派门规,伤了自家师兄师弟,最轻也是废掉全身武功,像我这样罪大恶极,掌门你也该清理门户了吧。” 陈掌门却说道:“虽说玉游子和现在的你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不过他还是要比你好一些,等这里的事情做完,他有地方可以投奔,我想了一下,我师兄刘登已那里会收留他,重山派的武艺,可以自他那里传下去,他们大概可以建一个更好的、更纯洁的重山派吧。” 玉珑子却嘲笑他道:“哪有什么纯洁的门派,玉游子他的游松观,若不是那年被刘掌门招入重山派内,怕不是早就身死派灭了,他去投刘登已,不就是换了个靠山吗?掌门,你该不会还是像多年前那样天真吧。” “或许吧……”陈掌门看着烧红的天边,说道,“有的人要维护家国天下,有的人要维护身家财富,两相比较,投到前者那边总归要好一些,或许江湖没什么道义,都是互相倚仗、互相攻伐,不过志向若是足够远大,那本身便是另一种大义了。” 玉珑子抬起头来,仿佛不认识眼前人一般看着陈掌门,半晌才说道:“掌门,你这番见解,可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陈掌门摇摇头,说道:“许久待在山上,身上套着掌门的身份,久而久之自然就忘了什么叫意气用事,自然也就分不清哪里是权势交易,哪里是道义抉择,关在翠烟阁的地窖里,也就有了时间去回顾这些事情,想想少年之时,我对江湖的见解的确幼稚,不过却是另一番江湖滋味了。” 玉珑子有所体悟,说道:“如此说来,掌门,这一趟死里逃生,倒是让你返璞归真了,恭喜,恭喜,道义上精进了,重山派的武学自然也有所精进。就算我再年轻个几十岁,恐怕也没有你这般的心境了。” 陈掌门看着这个孤身一人的老头,说道:“玉珑子,长老,师叔,我现在来找你,的确是来与你了结重山派这些事的。” 玉珑子在石头上坐直身子,说道:“玉游子的事看来你也安排好了,我现在也没地方可以依靠了,重山派的事,也的确可以了结了,掌门你又在等什么呢?” 陈掌门问道:“你刚才说了,玉矶子他在湖州卞山内对吗?” 玉珑子说道:“那是自然,他能留在派里做长老,自然是因为他代表江南东道那边的势力,当然要到那里去了,不过掌门,你也不必去找他了。” “为何?”陈掌门问道。 “他既然去了那里,自然就不再是重山派了,卞山距离长城水坞只有二十里路,水坞的人可不会允许附近再有一个别的门派。”玉珑子摇头叹道。 “这么说来,只要你我的事了结了,事情也就一了百了了。”陈掌门摇头说道,“好吧,江州这片地方,现在有官府的人插了进来,那些人的势力恐怕也长久不了了,咱们之间,也只剩下些私人恩怨了。” 玉珑子笑道:“掌门打算以什么名义杀我?” 陈掌门却摇头说道:“我不打算杀你,”他看看周围的山势火势,说道,“你也离开不了这里了。” 说罢,也不等玉珑子说话,陈掌门把一柄短剑扔到玉珑子面前,转身朝着南边走去,一边离开,一边说道:“玉游子他们的安危,比处理你更重要,既然事情咱们说明白了,你就自便吧。”说完,头也不回的便消失在了火光和夜空之中。 玉珑子捡起短剑,无奈地摇头,苦笑了一番,他的确不打算离开这里了。 第六十二章 惊变(四) 楼船之上,吕成君惊愕地看着小港之内的火光。 对于翠烟阁的人打算如何脱身这件事,他想到了许多种可能,不论水路旱路,他都布置了人手拦截,也做好了包围强攻的打算,但这两把火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现在小港内的火势已经开始向村内蔓延,张堂主这是想要做什么? 不过船只烧了,那就意味着翠烟阁绝对不会打算从水路撤走,吕成君当即下令,命令十艘大船沿岸边排开,严密监视各处湖岸,另派出五艘载兵马最多的大船绕向山南,去那里支援高郎将的人,加强防守,防备翠烟阁的人殊死一搏,从陆路冲杀出去。 他的布置刚刚传下去,却听楼船之上的手下喊道:“船头方向!有一艘小船靠过来了!” 吕成君转过身去,自船头向下观望,一艘小船从小港方向驶来,船头站立一人,距离较远,加之港内火光在船上的影子遮蔽,吕成君看不清楚其人是谁。 棠儿跟在他身后,问道:“少爷,要阻止这艘船靠过来吗?” 吕成君摇摇头,说道:“让那船再靠近一点,一艘小船没什么威胁,况且……”他没说下面的话,岸上还有莫广、庄瑞、莲儿这些自己这边的人,小港内的火还说不定是谁放的呢。 小船又驶近了一些,吕成君对手下作个眼色,手下对小船大声喊道:“船上何人?报上姓名!再靠近我们就放箭了!” 船头那人也对身后示意了一下,他身后有人点起了火把,举在他身前,借着火把的火光,吕成君这才看清,来者正是翠烟阁的张堂主,张堂主开口说道:“吕转运使,我把你的人给你送回来了,不欢迎吗?” 吕成君在船头现身,说道:“张堂主,怎么,是岸上待不下去了吗?” 张堂主呵呵一笑,说道:“哪里哪里,我的人自然还在岸上,不过我要请我的客人看好戏,自然要找个好地方,我看你这楼船不错,就把这几位客人送来了,吕转运使若是不信,我这就请他们出来。” 他一挥手,庄瑞来到船头,张堂主的手下把莲儿姑娘推了出来,双手反绑身后,另一人把耿天押了出来,吕成君眉头一皱,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堂主说道:“没什么,只是送他们回来罢了,怎么,吕转运使不打算让他们上船吗?” 吕成君回过头来,对棠儿安排了几句,而后对手下说道:“调转船头!把那艘小船拉上来!” 命令下去,船上马上便行动了起来,转过船头,以侧面面对小船,张堂主示意小船靠近大船,大船之上抛下几根绳索,小船上的人把绳索钩住小船各处,拉动绳索,绳索之上的铃铛响起,虽说岸上湖中水火之声嘈杂,但清脆的铃铛响声还是听得真切。 船上人听到声音,十余名壮汉开始推动绞盘,绳索绷紧,将小船缓缓吊起,没一会儿,小船便被拉到了大船之上。 张堂主从小船上一跃而下,眼前却是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士卒,张堂主只是微微一笑,也不说话,他身后,一个手下押着耿天,一个手下跟着莲儿,纷纷跳上船来。庄瑞跟在几人身后,而在他背后,船夫和水手就留在了船上。 士卒向两边分开,吕成君穿过人群,来到张堂主对面,看着船上下来的人,问道:“张堂主,你这玩的又是哪一出?” 张堂主却转过身来,看向岸上说道:“这里离岸上还有点远,吕转运使,不妨咱们让船再接近一点?这里可看不清那边。” 吕成君没听他的,而是看着张堂主身后的莲儿、耿天和庄瑞,说道:“你说你是来送人的,现在也上船了,是不是也该放人了?” “哦,当然。”张堂主好像刚刚被提醒一样扭回头,对庄瑞说道,“庄校尉,请吧。” 庄瑞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回到吕成君那边,吕成君眯起眼睛,问道:“怎么?张堂主不打算放我的人?” 张堂主笑着摇摇头,说道:“我的客人,自然是我自己请来的,当然只有庄校尉这一人,现在也送回到你那里了,这还不够吗?” 吕成君脸色一变,他两旁的士卒立刻抽出兵刃,随时准备上前,押着莲儿和耿天的两个翠烟阁人众见状,不禁后退了一步,虽说有堂主在旁,但对手是训练有素的官军士卒,且人数众多,任谁都要胆怯一下。 张堂主笑了,大笑几声,说道:“吕转运使,你该想想,若是我怕刀剑威胁,会如此单刀赴会吗?” 这话里藏着威胁,但吕成君自然不怕他,说道:“可惜啊……可惜,你不是关公,我也不是子敬,张堂主,莫非今日打算以一个姑娘家做威胁?这可真是不太君子啊。” 张堂主却点点头,说道:“吕转运使说的没错,我自然不会把这位莲儿姑娘当作挡箭牌来用,她是什么身份,我一清二楚,至于长城水坞,我也没打算招惹,待会儿咱们把好戏看完,自然恭送莲儿姑娘回去,不过在此之前,咱们还有些别的话说。” 吕成君见他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也不像是有什么恶意,于是一挥手,手下士卒收起兵刃,吕成君说道:“那么张堂主来,究竟是为什么好戏呢?” 张堂主一伸手,将耿天拽了过来,一把撂到吕成君跟前,说道:“之前我和吕转运使你们有约,我查明假官差之事,而后把消息与你们分享,我说话算话,这个人,是查明这件事的全部线索,庄校尉是为此而来的,我便把这个人交给你们了,也算是我不失信于人。” 吕成君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假官差是什么人,但却没有把事情告诉庄瑞和莫广,眼下看到耿天被扔到跟前,便看向庄瑞,眼神中是求证之意,庄瑞点点头,说道:“吕转运使,此人的确十分重要。” 吕成君点点头,对手下挥了下手,手下上前便要把耿天押下去,张堂主却在此时开口说道:“吕转运使,这个人的价值,可不光是在江州的事上,他还有许多用处,庄校尉,你可要好好跟着查哦。” 这句话言外之意,便是要让庄校尉继续掺和到这件事当中,他背后是将军府的人,张这一句话,直接就把将军府和耿天捆在了一起,想要单独暗中操作,可就有些麻烦了。 庄瑞自然也听得出来其中一些意思,这个耿天能送莲儿姑娘进村内,自然就与吕成君有一些关系,张堂主这话,让他也再难从这件事中脱身,只是这件事究竟有多大,他现在实在是不太敢说,或许对他自己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 手下将耿天押了下去,吕成君说道:“好,你张堂主的确信守承诺,吕某佩服。现在可否将莲儿姑娘还给吕某了?” 张堂主摇摇头,漫步走到莲儿姑娘身边,说道:“今日吕转运使亲自到我这里来,我翠烟阁自然要尽一下待客之道,莲儿姑娘,还要稍等片刻。”他挥手让自己手下退开,自己拉过莲儿姑娘,漫步向船头方向而去。 吕成君的人不敢怠慢,继续包围着张堂主,但没吕成君的命令,他们也不敢马上上前动手,于是人群随着张堂主的脚步而动,吕成君开口问道:“张堂主,你要去哪?” 张堂主边走边说:“此处地方狭窄,我看船头不错,咱们去那里说话。” 船上士卒看向吕成君,吕成君大踏步走上前,跟着张堂主去往船头,士卒们见吕成君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于是也只好随之移动,不多时,一群人来到了船头之处。张堂主站定身子,左右看看,说道:“嗯,还是这里比较好。” 吕成君问道:“张堂主莫不是要找个方便行动的地方?”他摇摇头,手指向上一指,张堂主随着他手指的方向向上看,却见楼船之上,每一个窗口都伸出一把弩机,弩箭瞄准向张堂主,吕成君继续说道,“在我的船上,张堂主还是不要玩花样的好。” 棠儿来到吕成君身后,张堂主见状,说道:“不妨,不妨,我今日来,没打算动手,说船头好,也是这里视野比较好。吕转运使,你可知我翠烟阁做事,有一个原则。” “什么原则?”吕成君问道。 张堂主说道:“在我们翠烟阁,你若是献上一宝,便可换得一宝,你若是帮我做了事,我便可以帮你一件事,吕转运使,我帮了你抓了假官差背后的人,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才好。” 吕成君说道:“你翠烟阁的原则,为何要让别人也跟着遵守?” 张堂主笑道:“我翠烟阁可是江湖上人人尽知的邪派恶人,但已然说话算数,若是吕转运使这么小气,岂不是要让天下正派人士瞧不起?” 吕成君懒得听他废话,问道:“你想做什么?” “事情不大。”张堂主说道,“把船开的离岸边近一些便可,不必太近,只需能看清小村之内的情形便可。” 吕成君有些纳闷了,问道:“张堂主,自你一上船,便要我开近岸边,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张堂主说道:“我说了,我今日来,是为友好之事而来的,也是为看戏而来的,若是看不到村子里面的戏,我的话,诸位也就不相信了,仅此而已,吕转运使,你不必多虑,我知道船上这些人精通水战,又熟知船上形势,我的人威胁不到这条船,你就放心吧。” 吕成君正待开口,余光却突然看到,在船舷之外,湖面上,又有一艘小船靠近了过来,船上一人正是莫广,正对船上打着手势,于是他不动声色,说道:“好,那我便答应张堂主你的要求,棠儿。” 棠儿上前一步听着,吕成君说道:“按张堂主的意思,把这艘船开过去,其他船原地待命。”下令之时,也给了棠儿一个眼色。 棠儿看懂了自家少爷的意思,立时便注意到了湖上的另一艘小船,于是答道:“是,棠儿这就去办。”说完,便去安排了。 张堂主见楼船开始移动,点了点头,说道:“吕转运使愿意听我的,那简直再好不过了,既然马上就要看到岸上情景了,那我也可以说明一下来意了。” 他看向岸上,说道:“这一年以来,翠烟阁与不少门派,不少势力都有冲突,也惹了不少麻烦,今日机会不错,我可以一一为大家说明一下,翠烟阁从来都不愿与各位为敌,至于为何起了冲突,这便是这场戏的内容。”他抬头面向楼船,声音没有变大,但运起内力,声音整个楼船船舱之内,都能听得真切,“文太守,想必你也在吧,一起出来,咱们该把事情说明白了。” 第六十二章 惊变(五) 文太守待在船舱内,心里还在盘算着今日之事结束之后,他该如何写文书上报,如何处理与吕转运使的关系,却猛然听得一个声音挤过门缝而来,开口便是要他出来,文太守不认得这个声音,但既然叫道了自己,他自然也要出门看一看。 门口站着两个卫兵,见文太守走出房门,他们也有些不知所措,张堂主这一手传音入密的功夫,所有人都没想到,尤其没想到张堂主居然知道这位文太守就在船上。文太守对两个卫兵做了个疑问的动作,意思是“我该不该出去?”两个卫兵对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吕成君并没有要他们不让文太守出来,他们便示意文太守自便。 文太守来到甲板之上,灯火之下,甲板上一幅剑拔弩张的气势,让文太守不禁有些忙乱,吕成君见文太守出来,说道:“文太守,这边来,这位是翠烟阁素色堂的张堂主,你们认得吗?” 文太守走到吕成君身旁,看了看船头的张堂主,摇摇头,说道:“文某只听说过翠烟阁的名头,至于这位堂主,文某并不认得。” 吕成君转向张堂主,说道:“张堂主,可否解释一下?” 张堂主笑道:“吕转运使,你们这套心照不宣的把戏,差不多就得了吧,我知道,等到你办完这里的事,江州还是文太守治下的江州,我的素色堂还要待在江州,这些事情,自然是要跟文太守说个明白。” 他倚靠船帮换了个舒服的站立姿势,继续说道:“你要进剿钓矶山附近的人,那便是要替文太守在江州立威,好让这里的人知道,文太守来了,而且官府也做了,日后若是这里的人还敢这么做,官府可以按照今日之事再来一遍,这便是文太守一定会来的缘由,不光要来,更要大张旗鼓的让江州府内的人知道他来了,不过你没打算把江州地界这些土着豪强赶尽杀绝,毕竟杀了他们,江州就乱了,官府原本就控制不到各个州县,若是乱了,那便是大乱,江州府想要控制也就难了,所以你还得给他们留一个缓和的余地,加在一起,你自然会把文太守带过来,但当面处理的时候,又一定会让他藏起来,只要他不当面出现,那便是给待会儿你要抓回去的那些人留一些沟通的面子,大家坐下来谈的时候,也不至于尴尬,吕转运使,我是这样知道文太守在船上的,你觉得如何?” 吕成君抬起手,鼓了鼓掌,又叹了口气,说道:“张堂主,我之前一直觉得,常年浸淫在武林江湖之中的人,一定会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武学钻研之上,没想到还是有些低估了张堂主啊。” 张堂主却笑着说道:“哪里哪里,若说武功,那是行走江湖必备的本事,没这点本事,许多抱负恐怕在实现之前就胎死腹中了,但若只学武功,不通晓处世的道理,那便是呆子,这样的人,只怕是没什么抱负,做个武痴,哪天死在自己人手里也不奇怪,自然也成不了大事。” 吕成君突然好奇地问道:“张堂主,江湖上只知道有这么个素色堂张堂主,却连这位张堂主出身何方,乃至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吕某十分好奇,以张堂主如此见识,想必大有来历吧。” 张堂主语调变得更随意了,说道:“那么吕转运使,你觉得呢?” 吕成君想了想,说道:“以张堂主刚才那番见识,想必出身自哪个官宦人家吧,或者,至少是哪个地方豪族,嗯……能被翠烟阁阁主看上,想必本事非凡,不过张堂主这个姓氏又太过普通,想要猜出来,实在有些难度。”他想着想着,突然说道,“噢,我想到了一件事,十几年前,当今天子刚刚登基不久的时候,我听家父说过,那时在朝中有一位张相,与欧阳老相可谓棋逢对手,不知张堂主与这位张相,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张堂主摇了摇头,说道:“张相虽说被天子罢相,但欧阳公是个讲究的人,他做事从来不会做绝,张相的后人,如今仍然可以在朝廷官府行走做事,虽说没那么大的影响,不过前途尚可,也没必要像我一样投到翠烟阁当中。” 吕成君有些犹豫了,他刚刚说道张相,并不是他真的觉得张堂主与张相有亲缘联系,而是抛出一个话题试探,没想到这么一试探,却发觉张堂主对朝中之事了解如此之深,不由得慎重起来。 张堂主说道:“吕转运使,你不必想太多,我让你猜,只是我这个人做事的习惯,我自己喜欢看别人猜我的想法,你若是真的想知道,我告诉你就是了,你信或不信都可以,家父家母没什么名声,不过平头百姓,二十年前,我尚且年轻之时,家父家母帮过翠烟阁的阁主,受人恩惠,自然要报答,我是在阁主身边待了十余年,武艺见识,都是阁主所传,姓是家父的姓,至于名字,不重要,知道我是翠烟阁素色堂的堂主就好,我这番解释,吕转运使觉得如何?” 对于相信不相信,吕成君自然不会去判断,既然张堂主就这么说了,那他就这么听就是了,至于真相如何,眼下用不到,也不用去纠结,船已然开近烧着火的小港,远远的便可看到小村之内的情形。棠儿姑娘回到吕成君身旁,说道:“少爷,船按照要求开到位置了。” 吕成君知道棠儿已经按他的要求布置好了,于是对张堂主说道:“张堂主,按照你的要求,咱们到了,你也该说了吧。” 张堂主把手指向村子,说道:“几天之前,我到吕转运使的船上,请吕转运使把一群追击庄校尉的‘假官差’让给我翠烟阁,并不是我想知道这些人是谁,而是要用这些人的身份做些事情。自打我来到江州,准备灭了重山派以来,许多人把我的素色堂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甚至就在我刚刚灭掉重山派的时候就给了我个下马威,告诉我这江州的江湖,比别的地方险恶的多,这个教训让我少了一个香主,还折损了素色堂四分之一的人手。打那之后,我做事就低调了许多,不过也一直保持了在江州的存在感,时不时做些事情,让他们觉得素色堂还在江州做事,他们还在找机会谋划我,我的目的很简单,动了我的人,自然要付出代价,我一直在找一个下钩的机会,所幸这位庄校尉的到来,给了我机会。” 庄瑞闻言一愣,问道:“我?” 张堂主点点头:“正是如此,一个月前,这位庄校尉到了江州府,庄校尉做事还是很隐蔽的,我自己原本不知道这件事,但我的人始终监视着江州府里有一群人的动向,所以我也就知道了这回事,庄校尉身份不简单,他代表京城的将军府,所查的事又与待贤坊有牵连,这样的人,没那么容易被处理掉,文太守,想必江州府内,不少人请你尽快处理掉庄校尉吧。你能让庄校尉活到被莫侍卫救出来,说明你还是看得懂形势的。” 众人看向文太守,文太守连连摇头,说道:“这……文某当时不知庄校尉身份,做了糊涂事,把他关了起来,但罪不至死,文某也只是按朝廷法规办事,哪里有……” 张堂主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文太守啊文太守,你啊,你也太擅长装糊涂了。你身边是什么人,你真的不知道?你不知道,又能治理江州多年,一路平安无事,我是不是该说你的运气太好了呢?” 文太守急忙想要辩白,说道:“你……别胡说,文某治理江州,靠的是……” 他本想说朝廷法规,百姓支持,却不想张堂主直接抢白道:“靠的是看清江州形势,保持默契,只要收的上税粮,维持的了秩序,哪怕重山派已经做大到那种地步,你也可以当作它完全不存在,只是如果真的按他们的要求杀了庄瑞,你在朝中的靠山怕是就要惹麻烦了,所以你拿些不符朝廷法度的道理搪塞你身边那些人,硬是把庄校尉保了下来,还没给自己引来麻烦,不得不说,高明,当真官场高手。” 文太守还想辩白,但吕成君却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了,这些事情本来不必点明,既然张堂主说了,那就任他说就好了,没有必要多做没用的争辩。吕成君说道:“张堂主,请接着说。” 张堂主看吕成君打断了文太守的话,心里也是又得出了一些结论,看来这位转运使与文太守,的确是一个派别的人,完全不在意文太守做得如何,于是他继续说道:“好,我便接着说,我知道了庄校尉的事,确认了庄校尉可以把事情拖一段时间,也就开始了布置,提前在这么个方便那些人动手的地方置了产业,还安排了许多人手在这里,他们觉得对付我的机会终于来了,也就开始在这里布置人手,打算趁我不备,再做一遍他们在重山派灭亡的时候做过的事。”他手一挥,指向岸上的村落,说道,“就像现在这样,趁着混乱之际,杀到我的产业之中,杀一批我的人。” 众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远的便看到两路人马手举火把,冲进了村落之中,更有一队人从村内一处院落之中突然冲出,这些人到处点起建筑,与守卫交战起来,村中金铁相击之声不断,规模甚大。 张堂主继续说道:“如果按照他们最初的打算,是为了杀我的人,那他们的目的可以说很好达到,或者说达不到也没关系,大不了撤就是了,这样一来,我想要让他们付出点代价,就有些困难了,所以当莫侍卫帮了庄校尉越狱的时候,我知道时候来了,江州府里那些人,不会随便放庄校尉走,所以我来找吕转运使你商量,把那些‘假官差’让给我,我把他们带到这里,很轻松地就改变了这些人的目的,不再是杀我的人,而是救他们自己的人,就像现在,他们要冲到我让他们去的地方救人才好。” 村庄之内,郁道长带着人手,没有到处胡乱冲杀,而是直冲着耿天早已打探好的关押“假官差”的地方而来,一路上守卫有些薄弱,这并不意外,在郁道长看来,此刻的翠烟阁,正面临着官军的进攻,注意力肯定来自湖边方向,他正是趁虚而入。 张堂主回过头来,对众人说道:“正因为我的安排,他们必须要到我的陷阱里去,更因为我引起了你吕转运使的注意,你一定会趁机带官军来坐收渔利,所以不管我这个陷阱有多么明显,他们也只会当作我全力对付吕转运使你的人,然后乖乖上当。” 郁道长一马当先,径直冲入关押着犯人的院落之中,眼见正门开着,里面蹲坐着各种被绑缚着的犯人,他十分满意,挥手便招呼手下上前救人。走到院落当中,却见正厅大门处转出一人,手持一柄大斧,正得意地看着他,说道:“你们还真的来了,我庞猛等你们很久了。” 郁道长一见庞猛,便知事情不妙,对手下大呼:“撤!退出去!” 他话还没说完,院落之外的其他周边院落之中,突然冒出许多人马,各持弩箭,谁敢有动作,便马上乱箭招呼,毫不留情,眨眼间,郁道长那边已经有十余人被放倒在地,血流遍地,卞卜儿自黑暗中现身,说道:“要么投降!要么死!” 郁道长看到卞卜儿,明白大势已去,两个香主都在这里等着自己,意味着自己完完全全上当了,向周围看去,他们为了制造混乱而点起来的火,眼下已经堵住了所有周围的小路,只剩下被卞卜儿的人完全包围的大道,形势的确如卞卜儿所说,要么死,要么投降,两相权衡,选择并不难做。 张堂主满意地看着村庄,吕成君看着得意的他,说道:“这么说来,不光是那些人,连我也被张堂主设计进去了?” 张堂主说道:“的确要谢谢吕转运使你。” 吕成君问道:“不过既然张堂主早有安排,我倒想问问,我确实如张堂主预料的那般到了,张堂主又准备如何让你手下这些人脱身呢?” 张堂主说道:“要说我唯一没料到的事,便是这些人居然直接一把火烧了整座山,不光让你的人来的早了许多,我的计划不得不提前进行,更是把我安排在山里监视他们的人全都赶了出来,这么一来,他们何时开始进攻,我便不好掌握了,所以我只好在小港里烧了一把火,引他们出来。你的人到的早了,我只好自己到这船上来,你不明白我要做什么,自然也不会随便让手下直接登岸,这便是我的计划,怎么样,吕转运使,我够坦诚吗?” 吕成君哑口无言,他还真没想到张堂主自己一艘小船上来,居然只是为了给手下拖延时间,自负到如此境界,还真是让他出乎意料。 张堂主说道:“至于怎么脱身,我已经安排好了,吕转运使,你待会儿就知道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另一件事要说。” 吕成君问道:“什么事?” “自然是翠烟阁的事,”张堂主说道,“你我不是敌人,不光是你我,文太守,庄校尉,翠烟阁跟很多人都不是敌人,事情说开了,咱们以后也好相处,人情买卖,什么都可以谈一谈。” 第六十一章 惊变(六) 枯焦的山林中,一处土石突出之处侧面,荀九宾正与巫隋商量,郁道长带人去了后山那里动手,如果一切顺利,他是有机会把里面的人救出来的,眼下他们要商量一个方案,若是救出来了,他们要想办法把自己人要走,最好不要让耿天他们被郁沧壁抓在手里谈条件。若是没救出来,他们要考虑下一步是该尾随再想办法救人,还是应该先返回北都报告。 巫隋认为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救出来,他和吴涉分开之后,只有他一个人回到了这里,拦路那人他不认识,但现在看来,吴涉多半凶多吉少了。 荀九宾正犹豫之际,猛然看到远处一个人影匆匆朝后山方向而去,他对巫隋打个眼色,两人跟了上去,靠近之后,荀九宾发觉此人是留在玉珑子身旁的那个弟子,这么急切,又是朝后山郁道长所在之处的方向而去,其中必有问题。当下两人快步向那弟子而去。 眼看距离不远,荀九宾开口喊道:“重山派那个弟子,且等一下!” 那弟子回头看来,他认得荀九宾,于是停下脚步,说道:“你是荀大哥,你没有和郁师兄在一起吗?” 荀九宾走近前来,说道:“没有,不过你这是要去哪?你不是要照顾你师父吗?” 弟子犹豫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该不该给这个不属于自己门派的人说,虽然他和郁师兄一起商量了下一步的计划,但事关师父叮嘱的事,还是不要随便告诉外人的好。 见那弟子不说话,荀九宾有些纳闷,又问道:“怎么?你师父有专门的消息要告诉郁道长?” 那弟子点点头,快速说道:“是,师父要我快走,我得快点过去,若是荀大哥没事的话……”他话没说完便转身要走。 荀九宾一把拉住他,说道:“什么事,先告诉我,我能告诉你郁道长的确切位置,他换了集合的地点,你不知道。” 弟子这下真的有些犯难了,若是真的换了地点,他还真找不到人,见他犹豫,荀九宾补充问道:“你师父要传的话,是很机密的话吗?” 弟子想了想,说道:“不是。” 荀九宾又问道:“那你师父有叮嘱过只能告诉一人吗?还是说所有你们的人都可以听?” 弟子摇摇头,说道:“没有。” “那你犹豫什么,再不给我说,误了时候,你不怕你师父怪罪你吗?”荀九宾说道。 弟子想了想,他说的好像没错,师父要他快去,如果去晚了,说不定郁师兄也会怪罪他,于是只好说道:“好吧,师父要我告诉郁师兄,事情办完之后,就不用去找他了,让师兄带重山派。” 荀九宾与巫隋对视一眼,看来玉珑子要干点什么,荀九宾点点头,对那弟子说道:“好,那你快去吧,集合地点在后山村落向东两百步左右位置,你快去吧。”说完,拉过巫隋便朝沟壑方向而去。 那弟子闻言一愣,脱口而出:“啊?那不是没有改位置吗?”再抬头看,荀九宾与巫隋已然跑远。 荀九宾运起内力,向沟壑那边飞奔,巫隋跟在他身旁,问道:“为何如此着急?” 荀九宾说道:“玉珑子要让郁沧壁带重山派,那老头老谋深算,谁知道他又在打什么算盘,咱们得快点过去,若是失了他的踪迹,难保他不会做一些对我们不利的事,说不定那老狐狸已经在谋划救出人之后怎么要挟我们的事了。” 巫隋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也就不再多问,两人距离玉珑子他们的藏身之处并不远,没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了沟壑边缘。 沟壑之中,此时已然空无一人,营帐早在郁道长开始行动的时候就撤走了,此时只剩下一片荒地与乱石。 眼见玉珑子不在,荀九宾摇头说道:“咱们还是来晚了吗?” 巫隋向远处看去,突然愣住了,碰了碰荀九宾,一抬下巴,说道:“那边。” 荀九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夜色之中,他看到远处一片空地上,一人倒在地上,身边有一滩血迹,荀九宾心说:“糟了“,朝着那边便飞驰而去。 两人走得越近,看得越清,地上那人身上穿得是玉珑子的道袍,身高也与玉珑子相仿,眼看便要来到身边,“砰!“地一声,一根弩箭正钉在荀九宾脚前。 荀、巫两人立刻停下脚步,左右看去,却见沟壑两侧,不知何时冒出了许多穿着奇形怪状的人,手持重弩对着两人,一人自沟壑上跃下,巫隋对这个身影十分熟悉,脱口而出:“骆香主!” 骆奎说道:“玉珑子道长深感自己罪孽,已然挥剑自尽,骆奎我有幸为这位道长守尸,两位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尸身比较好,不如随我走吧。” 彭蠡湖,楼船之上。 听得村里的拼斗之声已熄,张堂主满意地回过头来,说道:“几位大概都知道翠烟阁的起源吧。” 吕成君点点头,看张堂主打算长篇大论,他让手下取来了椅子,让几位坐了下来,反正岸上既然没别的事,其他方向也都布置好了,翠烟阁逃不掉,自然不必着急,庄瑞对江湖上的事只是一知半解,但也并未开口说话。 张堂主说道:“二十年前,‘一刀二剑’在京城那场乱斗之后,一刀一剑便留在了那里,不久之后,我们阁主带人将留在京城的一刀一剑全部夺走,这时便是翠烟阁名声鹊起的时候了,诸位大概都听过这段故事,但诸位大概不知道,在阁主带着一刀一剑离开京城之后,一剑却不幸遗失。阁主为了寻找这把剑,便许下重金,在江湖中悬赏,或许是阁主他那时候不够沉稳,许下的奖励太重,也正是在此时,各地拥有名剑的门派家族纷纷遭到抢掠,好一点的是当面抢夺,差一点的,便使用更下三滥的手端,下毒、绑架、暗杀,无所不有,一时间江湖人人自危,也就是这样,翠烟阁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江湖公敌。” 张堂主看几人面色,这段故事似乎除了庄瑞,其他在场的人都很清楚,于是继续说道:“因为江湖上这段事情闹得太大,到阁主那里献宝的人也实在三教九流都有,却找不到那‘一剑’,阁主也不胜其烦,也隐隐觉得大概是找不到了,于是让他的一个手下代他处理这些献宝之人,自己干脆搬到了深山之中,从此之后,江湖上关于翠烟阁的故事也就渐渐变少了,江湖门派都不想让这段故事继续流传,毕竟重金悬赏名剑这种事,传多了对这么门派都不是好事,于是默契地不再提这个门派。” 吕成君点点头,这些事吕老爷子给他讲过,事情确实如此,那个阁主派出来的手下,似乎是姓袁,一直在剑州地界做事,张堂主继续说道:“到了十三年前,这件事知道的人就不多了,‘一刀二剑’中仅剩下活着的那‘一剑’被人所害,全家人死的一个不剩,最后一剑也不幸遗失,京城待贤坊的那位王爷和这位是好友,听闻了这件事,觉得这件事背后是我们翠烟阁做得,于是调动江湖中几乎一半大门派,直接进入剑州地界,围剿翠烟阁,只是那时西北军务同样紧急,你们或许不知道,不过我现在可以说,阁主与这位王爷达成了一个协议,王爷相信了这件事不是阁主做的,只要阁主不再江湖上惹事,他就放阁主一马,之后王爷便去了西域,江湖之中,也就彻底没了翠烟阁的声音。” 张堂主目光看向远处,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的莲儿姑娘,说道:“待贤坊这位王爷的事,或许由这位莲儿姑娘给你们讲更好,我就不耽误时间了。” 这话让吕成君皱起了眉头,他心里有怀疑,但眼下不是时候,只听张堂主语气一转,声音低沉了下来,继续说道:“不过我们翠烟阁的事情,在五年前发生了变化,先是在剑南道,剑州地界,就在阁主眼皮底下,一群人开始自称翠烟阁,做一些打家劫舍的事,更有甚者,开始与几个州县的官府为敌,这只是个开始,而后是陇右、江南道、山南道、河北道,这些地方冒出了许多自称翠烟阁的人,江湖中人以为翠烟阁重出江湖,于是又一片大乱。” “你的意思是说,”吕成君抬起眼皮,看着张堂主,说道,“这些人都不是你们翠烟阁的人?” 张堂主点点头,说道:“之前不是,但既然发生了这种事,若是不管,这些人干的事最后岂不是都要算到我们阁主头上?阁主他决定还是要管这些人,于是从那时,阁主找来了四个身手不错的人,加上在下,建了五色堂,分派各地,想方设法把这些人控制下来,有幸,在下便到了江南道这里,指掌素色堂。” “这么说来,在那之前不是你们的人,但在那之后,这些人已经确确实实是你们的人喽?”吕成君说道,“自五年前到现在,这些你们说已经控制下来的时间里,翠烟阁做的事还是不少啊。” 张堂主说道:“不错,我们的确做了很多事,不过除了玄色堂,我们其他四个堂都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查明这些人到底是谁派出来的,毕竟,怎么也不可能全国各地突然同时自己冒出来这么多自称翠烟阁的人,你猜怎么着?” “怎么?”吕成君问道。 “事情很简单,也很好查,这些人被发动起来的理由,恰恰是各个官府,他们借用翠烟阁的名义,做得事和今日吕转运使你要做的事差不多,借了个江湖邪派的名声,背地里打压那些名门正派,以此加强官府对地方的控制。”张堂主说道,“这件事没什么不好,更何况,这些人背后的人也找上了我们阁主,所以事情就这么进行了下去,翠烟阁重出江湖,吕转运使,你还记得我前些日子在你船上写的那个字吗?” 吕成君当然记得,庄瑞也想了起来,那个张堂主蘸着酒写下的“相”字,庄瑞他看向其他人,吕成君面色凝重,文太守似乎也理解了张堂主的话,士卒们听不明白,但看吕转运使的脸色,也都知道了此事事关重大。 张堂主说道:“重山派这边的事,正是因此而起的,两年前的时候,这位大人物找上了我们阁主,和阁主谈了个生意,我就到这边来了,文太守,你看,我做这件事,对你还是很有利的,对吧。” 文太守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吕成君,吕成君说道:“如此说来,你和我们官府,确实有几分关系。” 张堂主眼色扫向湖面,摇了摇头,说道:“不过,事情之中也有问题,自五色堂彻底控制了翠烟阁这个名头之后,还是发生了一些我们不想发生的事,仍有人在借着我们的名声,做些小偷小摸的事,而且有许多是在向待贤坊挑衅,这些人不是那位大人物的人,也很难追查,有幸待贤坊的王爷远在西域多年,江湖上的事,只能让何容、梁岚两位大侠处置,我们自然无意与王爷为敌,庄校尉,拿长安城将军府那件事来说,的确与我们没关系,但只要牵扯到我们翠烟阁的名头,事情就很难不引到我们这边来,早些时候梁女侠到这里查这件案子的时候,我已经给她说明白了,此事与我们无关,但你们还是来了,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庄瑞问道:“这么说,张堂主你下套抓住的这个耿天,就是这一小撮人喽?” 张堂主点头说道:“真是如此,所以这便是我想要说的了,翠烟阁并不想与各位为敌,相反,若是能帮得了诸位,只要价码合适,我们阁主自然会考虑的,希望庄校尉能把我的话传到将军府,希望你们继续追查这个耿天,把他交给你们,便是我这边讲信义的证明,怎么样,我说的够明白了吧。吕转运使,我的话,希望你也能如实告诉莫侍卫,待贤坊,实在不是我们翠烟阁想要招惹的,好了,我的话说完了,差不多也该告辞了。” 吕转运使说道:“转告的事,我会做的,不过张堂主,虽说你的话十分令人信服,不过你的人要是就这么走了,官府这一趟,用了这么多人手,总不好空手而归吧。” 张堂主目光看向远处,眯起眼睛,而后满意的点点头,他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于是说道:“吕转运使说的不错,不过嘛,我刚才已经说了,我的人有办法离开,吕转运使,怎么离开,你明白了吗?” 吕成君站起身来,朝着张堂主刚才看的地方看去,远处的湖面上,十余艘战船向着自己的方向而来,正是杨太守带去封锁山南港口的船只,但眼下还没到解除封锁的时候,他们怎么回来了? 吕成君转向张堂主,张堂主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对吕成君晃了晃,笑着说道:“吕转运使,你能调动三州兵马,围剿此地,靠的是那位大人物给你的权力,用他的将令调兵,我们和那位大人物有交易,又何尝不能借他的命令,把你的人调回来呢?” 第六十二章 鬼谋(一) 官道,距都昌城六十余里处。 高郎将带所部千余人手沿路布防,把守各个要紧之处,此地地形他很清楚,只需把住几个要道,像翠烟阁这种带着辎重俘虏的队伍绝无偷偷逃脱的可能。 他的手下是洪州府的府兵,人数不多,但常年也算训练有素,摆开阵势收拾个江湖门派,不成问题,况且都昌城内还会有一支援兵,用不了多久就会赶到,他并不担心打不过的问题,吕转运使是带着魏相的将令来的,若是自己这次表现好了,说不定还能在官场上更进一步,想到这里,他是越来越满怀期待,望向着火的钓矶山方向。 眼看山火烧成这样,通往钓矶山的南北两条路当中,北边那条路差不多已经被火场完全封锁了,那里的火势不可能有人能通过,只有山南一条跨过一条枯水沟的道路尚且可走,他已经把主力部署在了这里,其他方向只派出了侦察部队。 就在他等着建功立业望眼欲穿的时候,自东北都昌城方向的探子来报,官道之上,一支兵马打着都昌城裴校尉旗帜的兵马到了,高郎将大喜,命令部下继续看守,自己迎了过去。 两人见面,简单寒暄了几句,高郎将把吕成君的命令传到,要他与自己一同加强山南方向官道的防守。裴校尉比他官职要低,自然要听他的话,两人正在统筹兵马怎么部署之时,突然有人来报,说有吕转运使的命令到了。 高郎将有些纳闷,便叫人把传令的人带来,传令的人匆忙来到高郎将面前,一抱拳,说的:“高郎将,吕转运使有令,要你把兵马调到山北方向,沿湖边向钓矶山方向推进,直接发动攻击,歼灭翠烟阁。” 高郎将有些不信,山北方向正是火烧的旺的地方,怎能从那里通过,于是他问道:“为何这么安排?” 信使取出一块将令,交给高郎将,说道:“吕转运使的命令,小的只是传令。” 高郎将接过将令一看,确实是吕转运使之前调兵之时所用的魏相的令牌,裴校尉跟在身旁,两人合计一下,觉得既然吕转运使都这么安排了,自然有他的道理,于是高郎将派出斥候侦察,不多时,斥候回报,山北方向沿湖边的确有一段未被山火烧到之处,可以同行,如此一来,两人便不再犹豫,调动兵马,朝山北方向而去。 彭蠡湖上,十余艘杨太守的船靠近楼船,大船之间架起木板,把杨太守接到了楼船之上,杨太守一到,便对吕成君问道:“吕转运使,村中百姓已然接完,为何如此匆忙的调下官过来?” 吕成君脸色非常难看,他没理杨太守,而是看向船头的张堂主,说道:“张堂主,干得漂亮,厉害,没想到你手中也有魏相的将令。” 张堂主笑道:“既然是交易,自然要留个心眼,翠烟阁帮魏相做事,若是不留个后招,岂不是被人随便玩弄了?不过话说回来,我翠烟阁也是与魏相合作之后才知道,你吕成君虽然是长城水坞的人,但居然也是魏相的手下,论两面投资,长城水坞可远在翠烟阁之上啊。” 眼看整个村子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吕成君估计那里张堂主的人早就撤走了,恐怕高郎将的那波人也会被张堂主蒙蔽,他能调回来杨太守,自然也能调得动高郎将,眼下唯一还在自己手里的,可能只剩下张堂主本人了。 于是他问道:“张堂主,看来你的计划差不多都实现了,不过这些村内的俘虏,你打算如何处理?总不会是为了报仇,要全部杀光吧。” 张堂主当然不可能这么做,吕成君也知道,只听张堂主说道:“我的人要走,自然手里要留一些底牌,吕转运使,我知道你想要这些人,没关系,这些人我自己只带走一部分,其他人还会归你带走,不必多虑,如果不出意外,我已经调了你部下的高郎将往那边去了,他会在那个方向抓到一批我留给你的人。” 吕成君咬了咬牙,这下真是输的透彻,无可奈何,只能问道:“张堂主,既然事情也说完了,可否放莲儿姑娘回来了?你佩服我长城水坞,莫非还要多扣我水坞的人吗?” 张堂主摇摇头,说道:“自然不会,不过我有一件事要问一问吕转运使,关于这位莲儿姑娘,她是你们水坞的什么人?” 吕成君觉得有些莫名,说道:“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张堂主说道:“这位莲儿姑娘,我觉得她和我之前手下一个失踪的香主有关,有些事情,若是吕转运使你能告诉我,我便让莲儿姑娘回到你身边,若是不能,还望吕转运使能多借于我一些时日。” “你手下失踪的香主?”吕成君确实觉得摸不着头脑,“你手下跟我的丫鬟有什么关系?” “哦?”张堂主见吕成君的神色不像是装出来的,顿时来了兴致,说道:“这么说,吕转运使你也不知道这位莲儿姑娘的身份?” 吕成君看向莲儿,莲儿表情与平日里无异,开口说道:“莲儿,张堂主说的是怎么回事?” 莲儿说道:“回少爷,莲儿受老爷大恩,自幼便跟在小姐身边陪伴,不曾做过别的事,经历与棠儿姑娘跟随少爷相仿,直至小姐要我来保护少爷,绝没有张堂主所说之事。” 吕成君对莲儿虽然有些怀疑,但从来不认为莲儿会有异心,只是怀疑自己的姐姐要做什么事,于是他对张堂主说道:“张堂主,你到底是要说什么?” 张堂主扫视了一眼甲板,说道:“既然吕转运使不知道这位莲儿姑娘的身份,那我也不必多说什么了,”他转向莲儿,问道,“莲儿姑娘,不对,吕姑娘,我问你,你是否有一个姓罗的表兄?” 听到这个姓,莲儿免不了一愣神,却不开口说话,张堂主见她这个表现,马上便明白了自己猜测的没错,说道:“好,看来,莲儿姑娘你还要同我一起走一趟了。” “什么?”吕成君向前一步,身后士卒立刻刀剑出鞘,楼顶弩箭架起,指向张堂主,“你觉得你能把人带走?” “且慢!”张堂主却抬手说道。 “又怎么?”吕成君已然抬起了手,只需一挥手,立时便是箭如雨下,为保万无一失,已有人把甲板上的杨、文两太守送回船舱,棠儿姑娘也站在吕成君身后,时刻准备保护,以防张堂主做出狗急跳墙之举。 张堂主却不着急,问道:“吕转运使,咱们聊了半天,是不是忘了个人?” 吕成君两眼一瞪,说道:“休说没用的话,再不放了莲儿,你翠烟阁再大的面子也不够用了。” 张堂主摇摇头,说道:“我刚才数了一下,小港之内烧着的船,少了两条,一条是我来时候的船,现在就在船尾上吊着,”他目光一转,“但另一条船,现在恐怕就在船头位置吧。”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自张堂主背后船舷之外一跃而起,正是莫广,若论单人武艺,恐怕除了莫广,其余整个钓矶山附近的人都不是张堂主的对手。 莫广靠近楼船之后,棠儿姑娘便派了两个水手上了小船,莫广在小船上一路跟随大船,隐藏在大船船头之外,随时准备出奇制敌,眼看莲儿被扣,张堂主又直接点破自己所在,莫广也不再隐藏,自船下直接施展轻功,跃上船头,一招“破竹势”,长剑直劈张堂主右臂方向,打算直接隔开张堂主与莲儿,只需两人拉开距离,自己根本不需要动手,楼船上的弓弩便足够制敌了。 但张堂主哪能让他随便如愿,当即手一推,却听一声惊呼,莲儿姑娘竟被他直接扔下了船!船上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莫广见状,眼看莲儿双手还被捆缚,如此跌入水中,恐怕凶多吉少,当即也翻身一跃,随着莲儿跳下了船。 吕成君眼看莲儿落下船,自惊诧至盛怒的变化只是一瞬之间,一声大喝,自他背后,乱箭向张堂主射来,却不想张堂主在推下莲儿之后便开始了动作,手在船舷上一撑,自己也跳到了船外,倏忽之间,也落下了水,只留下一阵乱箭落在甲板之上。 吕成君快步向前,几步便来到了船舷,匆忙向下望去,水中一阵浪花里,只能看到莲儿和莫广的身影,张堂主却不知去向。 莫广钻进水中,拽住落水后胡乱挣扎着的莲儿,带着她回到了水面上,他的剑已不知扔到了哪,不过眼下救人要紧,来不及解开莲儿的双手,便在水中拖着受惊的莲儿向小船游去。 小船上的水手看到莫广和莲儿落水,也赶紧撑着小船靠了过来,靠近莫广,水手在小船船头伸出手去,要拉莫广和莲儿上船。 莫广见水手已经在眼前不远,便更加努力的蹬水,来到船边,先让水手拉住莲儿,把莲儿送上船再说。 却在此时,大船上传来一声高喊:“小心!” 莫广还在水中,尚未看清,却听小船船尾一声惊呼,接着“扑通”一声,另一个撑船的水手被抛了出去,落入水中,船头这个水手刚刚把莲儿拉上船,突然背后被人拍了一掌,登时一阵眩晕,也“扑通”一声栽进了水里,莲儿刚要抬手,却被那人一把拉住,一拽便摔倒在了船舱地上。 其人正是张堂主,自船上一跃而下之后,他便潜入水中,闭气不出,慢慢靠近小船,待到小船上人尽力救助莫广与莲儿之时,突然出手,立马便重新控制了莲儿姑娘。 莫广哪里肯啥罢干休,张堂主一脚踏向他抓着小船边缘的手,莫广一松手,一个猛子重新扎进水里,钻过小船船底。张堂主见他潜入水中,知道他还要跃出水面,但也不管别的,直接升起小船船帆,山火烧着,湖上风向岸上刮去,现在距离岸边并不远,小船只需升起船帆,便会自己靠向岸边。 吕成君的楼船虽说庞大,但对于这艘小船实在是无能为力,稍微乱动,便有可能把小船直接撞翻,莲儿尚且被抓着,翻了船唯一难以脱身的便是她了,加之人质在手,不能随便放箭。于是吕成君一声令下,大船开始朝岸边移动,他传令下去,挑选几个水性好的,乘船尾吊着的那些小船下去,帮助莫广和莲儿,其余所有舰船全部靠岸,士卒上岸,也不管村里岸上火势如何,今日一定不能让这个张堂主走脱。 小船借着风势向岸边靠近,莫广抓住船锚,随着小船而动,趁着张堂主查看小船右舷,他手臂发力,一跃落到了小船之上。 张堂主见他上船,二话不说把莲儿推到自己身后的地上,手一亮,说道:“莫侍卫的高招,我早就想领教一下了。” 莫广腰间的横刀已不知被浪花冲到了何处,但拳脚功夫,他也并不害怕,当即展开双臂,一招“分竹式”向张堂主打来,就在着颠簸的小船上,两位高手终于开始过招了。 第六十二章 鬼谋(二) 湖上的风自大船之间吹过,直送小船向岸边而去。 “扑通”一声,原本吊在楼船船尾的那艘小船也被放了下来,原本留在小船上的翠烟阁水手,不知何时已按照张堂主的吩咐,跳水脱身,现在这艘小船上,棠儿带着一众好手向张堂主所在小船追来。 湖上大船也开始向岸边靠拢,只需足够接近岸边,船上官军便能登岸,只是以大船靠岸的速度,恐怕是来不及赶在张堂主前面了,唯一能够指望的,就只看莫广能否拖延张堂主的行动了。 眼见莫广一掌打来,张堂主十分谨慎,不与莫广正面对抗,而是运起擒拿功法与莫广对拆,只拼招式,不碰内力,一来是保存体力,眼下不是和莫广打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二来他对莫广实力究竟如何还有疑问,需要试探,三来,以莫广的身份,若是真的性命相搏,即便取胜也毫无意义。 但只论招式对拆,莫广又何曾怕过,他是官府出身,擒拿手本就是看家功夫,后来进了大内做侍卫,又从仙贤派学了不少绝艺,单论见招拆招近身短打,他还从来不曾落于下风,更何况官府的人,向来是生擒远胜击杀,两人疾风骤雨一般对拆几招之后,张堂主惊讶的发觉,莫广的招式竟完全居于上风,自己无论如何出手,仿佛都受制于人,十分不便,虽说不至于落败,但已成颓势。 张堂主逼不得已,立刻变招,左手格开莫广打向自己左肩的一掌,右手一晃,虚晃一招横切向莫广咽喉,莫广左掌立即架住此招,但张堂主并未向前发力,而是在两人手臂相撞之时,猛然向下发力,硬是用内力压住莫广左臂。 莫广突感张堂主变招,登时发觉气息一滞,一股庞大内力直压过来,当即回过右手,两掌合一向上托去,也运起内力相抵,张堂主以一掌抵两掌,内力到处,两人都被震退一步,张堂主此刻才发觉,虽说莫广内力不如自己,但两人的功力差距已微乎其微,想以力道取胜也十分困难。 莫广自己被震退一步,有些吃惊,张堂主的本事,的确在自己之上,虽说之前便对翠烟阁素色堂的堂主的功夫有心理准备,但当真对上,还真是不能有一丝差错,当即运足内力护身,继续向前进招,若是对手强于自己,单纯防御便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唯有在进攻之中寻觅对手破绽才是取胜之道。 眼见莫广继续进招,张堂主改变战法,脚尖点起,向后轻轻一跃,躲开莫广进招,莫广哪里肯善罢甘休,同样脚尖一点,飞身而至,张堂主并不与莫广正面交锋,而是不断的在小船上来回跳跃,两人的身影在船上舞动,宛如穿花蝴蝶一般,虽说小船狭窄,风浪颠簸,却愣是接触不到对方。 跃动之中,张堂主视线始终紧盯莫广,但余光却注意着面前的湖面,湖上有风,更有大船往来,湖面早已不像刚才那边平静,眼看一个小船接近浪头,张堂主猛然回身,右手一掌拍出!莫广毫不示弱,也是一掌相迎,同时另一手不知何时摸出了几枚铜板,两发金钱镖时刻准备偷袭。 恰在此时,小船翻过浪头,船头猛然一矮,莫广完全没料到此种变化,拍出的左手竟与张堂主的右掌交错而过,一击落空,张堂主自上而下,借着下落之势,右掌眼看便要得手,莫广金钱镖紧急自手指间弹出,用的却是弹指技法,只听“砰!”地一声,莫广侧身以左臂硬接了张堂主一掌,落在小船上,一个鲤鱼打挺,又翻了起来,准备继续进招。 张堂主一击虽然得手,但为了规避莫广弹出的铜板,不得不分神护住面部,右手的力道便被卸去了几分,虽说击中莫广右臂,但莫广内力护身之下,只是觉得有些酸痛,并未造成太大影响,一招偷袭得手,莫广势必会做好防备,在想要像刚才那样突然袭击便难了。 莫广刚要出手,但张堂主比他更快,这次换张堂主抢先进招了,他左手各种刚猛拳法打出,每一招都伴随着一声大喝,刚猛无伦,莫广或格挡或闪躲,或是对掌硬拼,都只觉十分吃力,更令人烦躁的是,张堂主右手也并未空闲,施展打穴动作,一招两招,全然是在虚点莫广周身各个要害穴位,却并不贸然进招,只以此扰乱莫广心神。 莫广心里清楚,如此虚点,只是为了不削弱左手攻势,但若是全然不顾,专心防守左手拳法,那虚招随时可能变为实招,不得不分神应对,不论张堂主虚点何处,他都要做出防守姿态相对,一来二去,全然落于下风。 眼看如此拼斗下去十分不妙,莫广一矮身子,使一仙贤派的“醉仙卧”身法,身体一横,两脚离地连环踢出,虽说面前破绽大开,但也逼迫张堂主不得不下手格挡,以防自己被踢中腰间,“啪啪”两声,张堂主如莫广所料挡下了这两脚,再看莫广,已然横躺在小船上,手一撑,躲开张堂主抢上的一脚踢击,顺势旋转起身,一脚踢向张堂主头部方向,张堂主弯腰躲过这一招,却见莫广又落在地上,手臂撑地,又是扫堂腿而来。 张堂主江湖阅历丰富,已然认出莫广招式,正是仙贤派最无赖的功法,是仙贤派掌门师兄林知古年轻时创的功法,你若抢攻,他便以脚法与你对攻,脚比手长,自然占尽便宜,但你若以脚法相对,他便就地滚动躲避,丝毫不顾面子如何,沙石土灰随身而起,十分难看。 各个门派的招式功法,大多都是为了对抗站着的敌人,这么个专门创造的低身位招式,无伦谁对上都十分吃力,昔日“一刀二剑”与江湖人士相约比剑之日,尚且年轻的林知古便是凭着这招让当时的“霸羽刀”十分恼火,虽说终因内力有差落败,还因为丢脸被“武君剑”林老爷子狠狠训斥了一番,但不得不说,这是个十分难缠的招数,甚至之后林知古做了掌门师兄,为了门派面子都不曾传给弟子这招,眼下莫广就这么用了出来,张堂主只能感叹,看来他真的什么都学了。 眼看莫广脚法又至,张堂主不再与他纠缠,当即后退几步,这个功法虽然难缠,但并不难躲,只需离得远远的,躺在地上总没法追人。莫广见张堂主后退,当即翻身而起,却见张堂主已然退到船舱门口,就在两人拼斗之时,莲儿姑娘已然找机会割断了手腕上的绑绳,正打算伺机跳入湖中,却不想张堂主立刻来到她身边,莲儿一掌打来,被张堂主随手一格,两人内力一碰,张堂主纹丝未动,莲儿却再一次摔倒在地。 莫广正待上前,却见小船之后,另一艘小船已经靠了过来,棠儿姑娘站在船头,猛地将一把刀向莫广抛来,喊道:“莫侍卫!用兵刃!” 莫广一跃而起,稳稳的接住棠儿抛来的刀,“唰啦”一声,刀光借着火光出鞘,张堂主手里没有兵刃,看到莫广拿到武器,当即一把拉过莲儿,一脚将船舱中一物踹倒,接着一跃避开莫广第一招,跳上船舱顶部的同时,左手顺势取过船舱边挂着的灯笼,此刻小船已然接近岸边,莫广第二招刀法以至,张堂主毫不犹豫,猛地将灯笼甩向船舱内。 莫广回头一看,那灯笼落在船舱,“轰”地一声,整个船舱立时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再回头,张堂主已然拉着莲儿,飞身跃向湖上浅滩。 眼看船只起火,莫广也飞身跃起,朝着已然登岸的张堂主追去,棠儿带人见到此景,也赶忙靠岸,在后追逐。 眼看莫广追到眼前,刀刃以至,张堂主把莲儿推到身后,艺高人胆大,手掌竟跃过刀刃只取莫广持刀那只手。 莫广也没想到张堂主如此出招,他明白张堂主武功不俗,敢这么进招,必定留有变招,否则无异于自寻死路,当即回刀,一个刀花剜向张堂主右手。不过他没想到,所谓艺高人胆大,有时候不是为了制敌取胜,而是虚晃一枪,眼见莫广收招,张堂主也立时收招,他十分佩服莫广功夫,完全不会觉得自己有空手入白刃的机会,这一招只是赌莫广看得起自己,脚尖一点,又抽身退了几步。 莫广见自己上当,不禁开口说道:“张堂主,留下莲儿!我放你一马!” 张堂主哪里肯放人,说道:“我若放了,你肯放我,吕成君他肯吗?”同时揽过莲儿,飞身向后倒退而去。 棠儿带人已登上浅滩,莫广听到身后声音,知道棠儿是用剑的,想也没想便喊了一声:“剑!”同时朝着张堂主方向拔脚就追。 棠儿懂他的意思,抽出腰间佩剑,朝着莫广所追方向猛地掷出,利剑在火光之中宛若一道流星,直冲向前,莫广前追,张堂主倒退,眼看追上,莫广听到背后利剑破空之声,听声辩位,脚一踏,凌空而去,半空中以刀身揽过剑柄,一挂一抓,左刀右剑,如奔雷旋风,向张堂主猛劈下来! 张堂主见其来势汹汹,自知这一招绝不能挡,只得推开莲儿,自己抽身躲向一旁,莫广站稳脚步,已然挡在张堂主与莲儿之间,张堂主怒道:“莫侍卫!如此要逼我出手吗?” 莫广把莲儿挡在背后,说道:“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张堂主当真不肯罢休,当即左脚一踏,地上枯树枝条折断飞起,右脚飞起,两根枝条伴着沙石向莫广打来,莫广大喝一声:“退开!”,一刀一剑“唰唰”两声,将飞来的各种杂物斩落在地上。 他当然是对身后的莲儿喊的,棠儿姑娘已经带人靠近了,只需莲儿姑娘跑回棠儿那边,莫广自然只需拖住张堂主,张堂主就再无计可施了,但莲儿似乎是被两人疾风骤雨般的争夺搞得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莫广再要开口,张堂主已来到身旁,手中不知何时捞起一根树枝,指点向莫广要害穴位之处。 莫广自然不惧,刀剑齐施,转瞬之间张堂主手中树枝已被砍成三截,但张堂主本来也没指望树枝能敌得过莫广手里的刀剑,手一捏,仅剩下的干枯树枝部分应声而碎,接着随手将碎木抛向莫广眼前。 逼不得已,莫广长剑向前进招,同时刀子上扬,以袍袖卷开碎木,但这一瞬间阻挡的视线便足够了,张堂主躲开长剑,人已然来到莲儿身旁,抓住了莲儿左臂,莫广长剑再要进招,却见张堂主一把拽过莲儿,挡在莫广剑路之上,逼不得已,莫广硬生生将长剑停在半空,张堂主顺势一脚踢出,“铛”地一声脆响,莫广长剑脱手飞出。 莫广抢上一步,不管飞出的长剑,一把拉过莲儿右臂,同时左手刀刺向莲儿身后的张堂主,三人凑在一起,倏忽之间,莫广看到张堂主面色突变!竟是惊惧之色!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胸膛一凉,低头看,一把峨眉刺正刺中自己胸前,而峨眉刺柄,竟是在莲儿姑娘手中! 张堂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地说不出话,但还未等他反应,莲儿另一手中,另一把张堂主留下的峨眉刺出现,直刺入自己胸前,一声痛呼!莫广与莲儿同时倒在了地上! 背后棠儿带人已来到面前,眼见只有张堂主一人站着,莫广与莲儿双双倒地,以为张堂主突施杀手,惊呼一声,张堂主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算尽机关,却没想到竟然出了如此变故!千算万算,还是小看了这个莲儿姑娘,杀人的理由,杀人的凶器,全然出自他张堂主本人,他气得牙关紧咬,事到如今,再说翠烟阁无意与人为敌,恐怕再也没人相信了,没了莫广,待贤坊与翠烟阁便是生死大仇,这位莲儿姑娘的身份,也就真的成了个迷,眼见再无辩驳的余地了,张堂主一跺脚,眼看棠儿冲来,其势便是要与自己拼命,他只能转身逃往林中。 第六十二章 鬼谋(三) 钓矶山东南方向。 庞猛带着素色堂人众在汇合地等候,他的人押着郁道长、耿天的手下等重要人物十余人,其他人都交给卞卜儿,带往钓矶山北方向,准备留给官军,张堂主在命令上说的很明白,只留关键人物,没用的小卒就留给官军做人情。 早些时候,庞猛派人到山南湖边,把杨太守的人支走,卞卜儿派人到山东面高郎将处,将他们引到山北方向,庞猛带着翠烟阁的主要人手趁着两方调度之时,轻而易举地便赶到了二十里外的一处密林之中,等待与其他香主汇合。 当先赶来汇合的是骆奎的人,他们押着荀九宾与巫隋两个耿天的手下,如此一来,北都那一支势力渗透到翠烟阁内的人已经完全被清除,除了耿天被张堂主带走,与吕转运使做交易之外,其他人已全部落网,只需加以审问,便可搞清楚许多事情,这一次的审问,可是会比在钓矶山外的审问要严苛许多。 随后赶到的是卞卜儿的人,庞猛与骆奎赶上询问事情办得如何,卞卜儿难得露出笑容,说他将那些弟子手下闲杂人等捆成一串,绑在湖畔被火烧过的枯木之上,搞得一帮道士个个灰头土脸,好不难看。等到官军到了附近,卞卜儿安排的暗哨才撤走,确保没有一个人能提前逃脱。 三个香主都到了,按照之前的安排,他们不必等候和堂主汇合,该直接撤走了,如果堂主和官家谈的好,他们日后的行动会方便许多,正要开始收拾辎重撤走,骆奎安排的哨卫突然来报,说看到远处一人朝着翠烟阁藏身的密林而来。 三人一合计,此时来的人,恐怕不是什么善茬,当即一同前往树林边缘查看,等三人赶到,却见来的正是张堂主本人,三人十分诧异,张堂主做事从来按照计划行事,怎的突然就这么赶过来了? 张堂主自然知道他们藏在哪,很快便来到三人身旁。三个香主看到堂主脸色,瞬间觉得事态不妙,张堂主黑着脸走过来,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三人一起答道:“禀堂主,您叮嘱的任务都办到了。”庞猛原本还打算捧一句堂主神机妙算,但一看卞卜儿和骆奎没出声,发觉事情不妙,硬是把自己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张堂主点点头,说道:“好,你们做得不错,下一步计划有变,带这些人往建州去,不留在江州了,在建州唐兴城那里等我命令,抓来的人要严加审问,问出结果立刻向主阁汇报,另外骆奎,你派几个好手,去湖州乌程待命,等我安排任务。” 三人听了都是一愣,骆奎问道:“堂主,这是怎么了?” 张堂主摇摇头,说道:“我算错了一件事,”他看向密林中的俘虏,“我只觉得这些人在我们的人里有安排,但或许他们的势力远比我想的要大,我暂时没有想明白这件事……” 庞猛更进一步,问道:“这……堂主,下一步这个安排,究竟要我们做什么?” 张堂主长叹一声,说道:“其他计划都很顺利,我抽身之时,即便空手而归也无妨,并不影响部署,但最后却死了个最不能死的人,在我查清背后真相之前,咱们会背很久的恶名,你们去唐兴那里,那边有阁主安排好的人,专供藏身只用,你们暂且藏下来,除了审问,不要做任何引人注目的活动,我要到主阁一趟,这里的事必须我自己报告给阁主。” 三个香主互相看了看,堂主这般严肃他们从未见过,卞卜儿从来只听命令,不想别的,当即说声明白,便去安排规划去往建州的路线。庞猛还在沉思,骆奎凑近张堂主,问道:“堂主,你要我安排人到乌程,可是要查长城水坞?” 张堂主点了点头,说道:“务必找最好的人手,水坞的人不好对付,那里又是他们的地盘,不要轻举妄动,最好连人烟都不要接近,找个隐蔽地方藏下来,绝对不要暴露。” 骆奎心领神会,说道:“属下明白,属下会认真挑选人手,精心设计如何藏身,堂主,要我自己过去吗?” 张堂主想了想,说道:“你不去,你要去一趟北都,去北都西边的狐突山中,找徐堂主,待会儿我会写一封信,你自己送过去,不要找旁人,事关重大,不得有误。” 骆奎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准备行装。” 张堂主挥手让他去了,见庞猛还在思索,张堂主说道:“庞猛,这次行动,查出来的人有许多是你的人,不过别觉得耿天的人已经被清理的一个不剩了,到了唐兴,你要提高警惕,防止行踪暴露,过段时间,恐怕各路官军都会对我们有所行动,你在括州、衢州两州与建州交界之处布置好可靠人手,谨防进剿,一保存势力为先。” 庞猛答道:“是,属下会安排好的,堂主,属下想问,咱们都安排的如此周密了,怎么还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死的人是谁?” 张堂主看了他一眼,说道:“死的是在此地唯一一个代表待贤坊的人,若是回头骆奎和卞卜儿问你,你就这么跟他们说就行了,十三年前阁主与王爷达成的协议,恐怕真的要到此为止了,等我回主阁之后,说不定会是赤色堂的堂主给你们做下一步的命令,到时候要绝对听令,好了,事情就说道这里,我要去准备一下,你也去安排一下你的人手吧。”说完,张堂主便向密林中而去。 庞猛品味了半天张堂主的话,突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神色陡然凝重起来。 彭蠡湖中,楼船之上。 两具尸体被送回了船上,棠儿姑娘一回到船上,立刻跪在吕成君面前,哭道:“少爷,棠儿无能,没能帮得上忙,莫侍卫和莲儿……他们……他们……” 她哽咽说不上话,吕成君脸色铁青,看着面前覆盖着白布的两具尸身,只觉得脑子里一阵眩晕,闻声而至的杨、文两位太守,见如此场面,不敢多说话,只敢相互之间使个眼色。 庄瑞看着甲板上的众人,突然发觉夜色是如此凝重,宛若黑色的帷幕,压得人透不过气,他张大口,喘了几下,只觉得口干舌燥,自己卷入这件事,现在已经走向了谁也掌控不了的方向,他脑子很乱,什么都想不明白。 吕成君也想不明白,但众人之前,他只能挥挥手,说道:“抬下去,后事慢慢料理。”说罢,一言不发地返回船舱之中。 楼船上官兵来回十分忙碌,但大多沉默不语,偶有窃窃私语,也立即便发觉自己说话的声音是如此大,好像周围的人都在侧耳倾听一般。 高郎将带着都昌城的府兵来到湖畔汇合,他们抓来了被翠烟阁留在山北的那些人,本来还准备向吕成君报告,但文太守及时拦住了他,让他先把抓来的人关到船上,随楼船一道返回江州,再做安排。 过了不知多久,吕成君再次回到甲板之上,他先找到文太守和杨太守,两人正在商量事情怎么向上头报告,见吕成君走来,赶紧迎上去,吕成君说道:“此地发生的事,两位虽说参与了,但所有有关人物,都被我这个江淮转运使带走了,你们二位被我以权压人,没能接触到事情的全部安排,若是有人问起,就把事情全部推到我身上,这么报告,二位觉得如何?” 两个官场的老手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文太守当即表示:“明白,吕转运使带我二人来,只是要调我们两州的兵马,我们不敢多问,到了此地,我二人也始终待在船舱之中,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吕成君点点头,再看向杨太守,杨太守自然也说道:“吕转运使以朝廷将令调兵,下官只是带人前来汇合,如何调度如何安排,都是按照转运使的意思办的,属下一无所知。” 吕成君对两人抱拳行了个礼,说道:“如此,有劳二位了,高郎将那边,还请杨太守把我的意思传达到,等到抓来的人都处理好之后,便让他如此报告给洪州府。” 说完,他离开两位太守,棠儿已经安排人手把甲板上的事情处理完毕,吕成君叫来棠儿,说道:“棠儿,莲儿的事,暂时不要派人去水坞,我自己会过去一趟。” 棠儿点头说道:“全听少爷安排。” 吕成君想了想,问道:“庄校尉在哪?” 棠儿朝着船头一指,说道:“在船头,那边弯着腰的那个便是。” 吕成君看她面色惨白,拍了拍她肩膀,说道:“没事,不是你的错,事情我会处理的,待会等岸上忙碌完,送走杨太守,咱们就开船回江州府,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棠儿点点头,说道:“谢少爷体谅。” 吕成君离开棠儿,走向船头的庄瑞,见庄瑞半个身子探在船外,似是在呕吐,他走上前去,拍了怕庄瑞后背,说道:“庄校尉,你还好吧。” 庄瑞摇摇头,说道:“船只颠簸,我是北方人,不太习惯。” 吕成君说道:“这里的事,你要给将军府报告,对吧。” 庄瑞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说道:“是,吕转运使,你觉得……”他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该怎么说,“你觉得这件事,我该怎么……不,将军府该怎么对待贤坊报告?” 吕成君说道:“这里的事情办完之后,我要去一趟长城水坞,而后再返回京城,在此之前,庄校尉,我希望你返回京城的路程能长一点。” 庄瑞问道:“要长多久?” 吕成君盘算了一下,说道:“要在我返回京城两天之后,这件事,你可以对将军府写信说这里发生了大事,但不要把莫侍卫的消息告诉那边,莫侍卫的消息,还是等我告知待贤坊比较好。” 庄瑞明白,他点点头,问道:“吕转运使,有件事我没想明白。” 吕成君知道他要问什么,说道:“我也不明白,既然张堂主是要与我们和解,为何会下杀手?他留在我船上的两把峨眉刺,是怎么取回来的?他知道莫侍卫的身份,怎么可能动手?你是要这么问对吧。” 庄瑞说道:“是,吕转运使觉得呢?” 吕成君只是摇头,说道:“我不明白,或许真的如张堂主所说……谁知道呢,所以我要去一趟水坞,把有些事情弄明白,这也是我希望你晚我两天到京城的原因,你若是觉得有麻烦,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路上的意外,让你耽搁一些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庄瑞说道:“吕转运使能帮忙,也确实能省我许多解释的麻烦。”他顿了一下,突然开口问道,“转运使,你是谁的人?” 吕成君答道:“我在魏相手下做事。” 庄瑞突然不知何处来的胆子,问道:“魏相……吕转运使,魏相与王爷同在京城,也与将军府同在京城,咱们是一起的人吗?” 吕成君看着他,说道:“是,不论今日之事背后如何,庄校尉,你我都是为官府做事,为天子做事,是一路人。” 庄瑞想了想,,便不再问这个问题,转而又问道,“那个耿天怎么办?” 吕成君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把他交给你,我会把他带到京城郊外,你从那里把他领走,交给将军府,不要让他知道刚才发生的事,从他嘴里,你们应该能挖到一些东西,我就不追查这件事了。” 庄瑞缓缓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好这么安排了,他看向还烧着的钓矶山,问道:“吕转运使,你觉得,这场火能烧多久?” 吕成君随他一道看向火场,说道:“短的话,只需一场雨,火就熄了,若是长的话,那就不好说了……”他手指指着天空,说道,“或许要看老天的脸色了。” 庄瑞转过头来,看着吕成君:“会烧到多少人呢?” 吕成君只是慢慢摇头,对于这个,他还真是猜不出来,庄瑞看他神色,大概猜出了几分,于是苦笑几声,转身朝着船舱里去了,事情差不多办完了,他也可以坐下来喝杯酒了。 第六十三章 余波(一) 五天后,江州,湖口戍港内。 一艘大船在港内靠岸,刚一靠港,马上有一个士官模样的人来到停船处,与船上的人交谈了一番,而后与附近值守的士卒商量了些什么,接着便回到了港内一座院落当中。 院内,陈牧生正焦急的等在院内,见彭河帮的贺副帮主返回,便迎了上去,贺副帮主说道:“陈掌门,船到了。” 陈掌门问道:“有在港内碰到我说的人吗?” 贺副帮主摇摇头,说道:“没有,陈掌门,你说的人我让兄弟们时刻盯着呢,从您说的时候到现在,这都两天了,一直没有出现过。” 陈掌门有些发愁了,这时,屋内两名弟子扶着玉游子走了出来,玉游子身上的伤已经得到了妥善处置,但身体还十分虚弱,如今暂时只能被人搀扶着。来到陈掌门身旁,玉游子问道:“掌门,莫侍卫说的人还没来是吗?” 陈掌门点点头,一旁贺副帮主说道:“要我说,陈掌门你们就不要再等了,我从江州府那边听来的风声,好像最近江州城要严查往来航道,你们再不走,我怕到时候就麻烦了。” 玉游子看向陈掌门说道:“陈掌门,你说怎么办,莫广跟咱们约定在两天前他就该带人到这里了,我不相信莫侍卫是能失信于人的人,他一定是被什么事拖延了。” 陈掌门左右踱步,想了一会儿,贺副帮主有些为难,说道:“陈掌门,再不做决定,我怕这个湖口戍里会有麻烦,把你们接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来盘问了,咱们这么藏着也不是办法。” 陈掌门停下脚步,说道:“这样吧,既然莫侍卫没到,我便留在这里等他,玉游子长老,莫侍卫说的是他安排去处,既然他暂时没到,你就先带人往上游去,从鄂州走汉水岸陆路,往西北去往均州,苍鹭剑派的秦掌门你也认得,与咱们重山派也有些关系,去那里距离京城也近,若是我得到了莫侍卫的消息,从那里过去也方便,你觉得怎么样?” 玉游子还在想,贺副帮主抢先说道:“这个主意好,玉游子长老,咱们的船能从水路走,比陆路快,你若是觉得可以,我这就安排船只。” 玉游子说道:“掌门安排,我自然没什么意见,不过掌门,你待在这里没问题吗?你可是刚从翠烟阁手里逃脱不久,你反倒比我们处境更危险。” 陈掌门说道:“无妨,我自会注意,等你们走后,我要去一趟江州城,打探一下莫侍卫的消息,不会一直等在这里。” 玉游子点头,说道:“好吧,掌门你自有主张便好,等到有消息了,掌门你会赶过来吗?” 陈掌门却摇摇头说道:“这个就不好说了,玉游子长老,到了那边以后,你可以把重山派的事给秦掌门讲一讲,有些东西,还是要让他们知道,你把这些弟子带好就行。” 玉游子眉头微皱,说道:“这么说,陈掌门你打算去找玉矶子吗?” 陈掌门说道:“是啊,玉珑子的事算是了结了,我还有些疑问要问玉矶子,毕竟,我在翠烟阁的时候,他们的人一直在查玉矶子在哪,我得去搞清楚。” 玉游子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你是掌门,我听你的。” 贺副帮主听了两人的话,说道:“陈掌门,若是说定了,我这就去找船。” 陈掌门说道:“你去吧,尽量低调一点,若是被人盯上了,玉游子长老的安危可就全在你手里了。” 贺副帮主拍着胸脯说道:“放心吧,陈掌门,这附近水路之上,就没有彭河帮搞不定的,没人会知道船上是谁的。” 均州,锡义山地界。 天色渐晚,两匹骏马一前一后,来到一处馆驿之中,馆驿中的人见有人到了,赶忙迎出来,马匹上两人跳下,男的上前,出示腰间牌印,馆驿的人见了牌印,态度立刻变得恭顺,不必多说,二人正是祝士廉和孟姑娘。 两人把马匹交给驿馆的人,驿馆中的兵卒询问两人是否要换马,祝士廉只开口说道:“休息。” 驿馆的人看看祝士廉,再看看孟姑娘,刚想问需要准备几间屋子休息,祝士廉先比了个手势,孟姑娘没看懂那手势,驿馆的人却看懂了,口称明白,便退了下去。 孟姑娘有些纳闷,问道:“祝公子,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祝士廉看看她,说道:“简单,同路,不同道,客人。” 孟姑娘无奈地说道:“小女子都跟你走了这么久的路了,陪你走了好几个州县,你还把小女子当这么见外的人。” 祝士廉并不回答,只是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孟姑娘跟他去馆驿里面再说。 此地馆驿并不大,养驿马占据的地方比较多,留给人的地方就比较少了,但仍有一个不大的酒肆,供留驻此地的驿卒休息,两人来到酒肆之中坐定,叫了酒菜,祝士廉说道:“今日,我请。” 孟姑娘疑惑地问道:“祝公子,咱们出发之后,一路走走停停,见酒馆就休息,昨日你请,前日你请,大前日也是你请,每天走不到十几里路,你不是在耍我吧?” 小二端上酒,祝士廉先为孟姑娘倒上一杯,说道:“京城,你请,出城,我请,事情不急,请吧。” 孟姑娘端起酒,尝了一口,摇摇头,这酒不太合她的意,祝士廉却没有计较,一饮而尽,孟姑娘摇摇头,说道:“小女子之前以为,祝公子好酒贪杯,也是懂得欣赏懂品酒的人,现在看来,不论好坏,祝公子你只是单纯的喜欢喝酒罢了啊。” 祝士廉看着孟姑娘,说道:“不好吗?” 孟姑娘有些拿不准,问道:“你说什么不好,是问酒好不好还是问你这个性格?” 祝士廉晃了晃酒杯,说道:“酒。” “不好。比不上小女子请你喝的酒。”孟姑娘说道。 祝士廉马上对那边的小二挥挥手,小二见状,赶紧凑了过来,问道:“大爷,您有什么吩咐?” 祝士廉一指酒杯,说道:“酒不好。” 小二马上面露难色,说道:“大爷,咱这地方在两州边界,本来就没什么来往的人,酒都是从咱自己酿的,实在是没更好的了。您要更好的酒,咱们这儿也搞不来啊。” 祝士廉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看向孟姑娘,说道:“没办法。” 孟姑娘被他气得直翻白眼,但也无可奈何,谁让她自己要跟着来的,她嫌弃地看着眼前的酒菜,端起来,一饮而尽,又猛吃了几口菜,祝士廉看着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忍不住嘴角有些上翘。 见到祝士廉这么个表情,孟姑娘虽然恼火,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谁让她自己提议要跟祝士廉一起过来,一路上几番想向祝士廉抗议,但祝士廉就一句话“请自便”就全部顶回来了,好不容易到了均州地界,离苍鹭剑派所在之处不远了,但祝士廉开始一日两歇,有时候路上没有馆驿,还要找个地方睡上半个时辰。 正在孟姑娘赌气的时候,突然之间,她看到祝士廉身后一人,对她做了个手势,她站起身来,祝士廉问道:“怎么?” 孟姑娘回了他一句气话:“我自便。”转身便出了酒肆。酒肆之外,地上落着不知谁掉下的一个葫芦,孟姑娘捡起葫芦,从葫芦底上摸出一张纸条,而后随手把葫芦丢到墙角。 纸条上的消息让孟姑娘有些犹豫,她想了想,把纸条撕碎,回到酒肆之内,祝士廉还坐在那里,问道:“有事?” “有事。”孟姑娘学着祝士廉的口气,只说了这两个字。 “什么事?北都?”祝士廉猜到。 孟姑娘端起酒杯,说道:“江州的事,祝公子,你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祝士廉笑笑,从背后掏出了一个葫芦,放在了桌子上,孟姑娘诧异地看着那个她刚刚随手扔掉的葫芦,问道:“你从哪捡来的?” 祝士廉手一指,酒肆一侧的墙边,有一扇小门,小门旁还有一扇小窗,孟姑娘问道:“这么说,小女子连点可以保密的事都没了吗?” 祝士廉笑着说道:“有人找你,不必跟我,若有难处,我帮。” “那还真的要谢谢祝公子你的‘好心’了”孟姑娘白了他一眼,说道,“不过小女子我哪也不去,祝公子,你是要去送信的,走的这么慢,你还真不怕误事啊。” 祝士廉端起她的酒杯,自顾自的碰了一下,递给孟姑娘,说道:“你喝,我说。” 孟姑娘拿过酒杯,很干脆的一口喝掉,说道:“说吧。” 祝士廉说道:“信到了。” 孟姑娘当然早就猜到了,就等他亲口说出来了,当下不满地嘟囔道:“肯定到了,从我知道要给谁送信开始,那个李老板肯定就安排别的人去了,只是让你带着我,好让我不做别的打算罢了。” 祝士廉干脆很真诚地点点头,说道:“俗事,不管,不好吗?” 孟姑娘叹气道:“当然好,跟着祝公子这段时间,的确清闲。” 祝士廉一指葫芦,问道:“找你,告别?什么时候?” 孟姑娘不理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小女子送祝公子的香囊,祝公子还带着吗?” 祝士廉拍了拍腰间,说道:“带着。” 孟姑娘自己喝了一杯,问道:“那上面有一朵紫花,祝公子,日后你可能在别的地方见到,日后有空,小女子可以给你讲讲那朵紫花的故事。” 绵州,魏城内。 顾仪三人来到城中,此地已是绵州地界,气象果然与剑州不同,一路上时刻警戒的梁女侠,到了这里反倒是最放松的一个,个中变化,顾仪这么个江湖见识不多的人也看得出来,这里的官府与百姓十分和谐,从百姓面貌一看便知,这里的确治理的井井有条。 此地距离绵州府不到五十里,且可以走大路,接下来会十分好走,眼看天色已晚,三人便找了个客栈住下,正在晚饭闲聊之时,一个官差模样的人突然来到客栈之内,左右看看,看到顾仪三人,便走了过来,问道:“三位可是自京城来的?”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梁岚回答道:“是,官爷你找我们有事?” “不敢,您这么称呼小的实在太客气了,”那官差继续问道,“那,想必您就是何夫人了?” 梁岚眉头一皱,那官差赶忙说道:“看来是了,何夫人您放心,小的是送信来的,不是为别的事。” 梁岚问道:“给我的信?谁让你来送的?” 谁知道那官差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给何夫人您的信,”他有转向吕朝云,问道,“想必您就是吕大小姐了吧,这是从水坞来的信。” 吕朝云一听是水坞来的信,马上站了起来,接过官差递来的信,看看梁岚,梁岚说道:“去吧,想必是姨母她写来的吧,你去单独看吧。” 吕朝云点点头,自己去找个亮堂的地方读信去了,那官差还站在一旁,梁岚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到这里的?” 那官差说道:“回您的话,小的只知道您三人到了这座城,便每一个客栈都去到了,这时小的找来的最后一家了。” 顾仪问道:“你不怕找错了人?” 那官差从囊袋之中取出一幅小画轴,说道:“小的是根据画像找人的,不会搞错的。” 梁岚拿过画轴,一打开,不禁哑然失笑,顾仪探头看去,却见画轴上画的正是吕朝云,梁岚对顾仪说道:“这幅画,是我前些年时候给朝云她画的,留在水坞里了,没想到被这么拿来用了。” 她又抬头对那官差问道:“这么说,你是水坞的人是吗?” 那官差答道:“小的出身自湖州,后来到京城做事,之后便跟随张太守一起来了这里,在绵州府做事。” 梁岚点点头,问道:“这么说张太守知道我们来了对吗?” 那官差说道:“是,太守知道你们到了这里,何夫人若是方便,不妨尽快赶过去,张太守一直在等您。” 梁岚点点头,吕朝云此时已经看完了信,回到桌旁,似乎有心事,顾仪问道:“朝云,信里有说什么吗?” 吕朝云点点头,说道:“是,顾仪你记得咱们在翠烟阁里拿到的那幅画吧。” 顾仪应道:“当然记得,你从阁主那里拿到大和尚的画,怎么,朝云,信里问那幅画吗?” 吕朝云从行囊中取出画轴,对那官差说道:“这是那幅画,你把他带走吧。” 那官差却有些犹豫,没接那幅画,说道:“可是……小的接到的命令,是……” 吕朝云说道:“你接到什么命令都没关系,你先把这幅画送走,出门在外,本来就不用事事都听他们安排,若是他们问了,就说是我不愿意回去。” “这……”官差显得十分为难,看向梁岚。 梁岚自然知道长城水坞的规矩,于是说道:“就按朝云说的办吧,你把画取走,就说是我说的,到时候她会理解的。” 官差无可奈何,只好接过画轴,说道:“好吧,那小的这就告辞了。” 顾仪看着眼前两人,问道:“朝云,令堂要你回家是吗?” 吕朝云点点头,有些生气,说道:“我难得出一趟远门,谁要听她的话,本姑娘想去哪就去哪,她管不着。” 梁岚不禁笑了出来,这姑娘和十年前的自己倒是差不多,顾仪却连连摇头,毕竟从朝云的神情来看,真想要不理家中的安排,估计不会那么容易。 第六十三章 余波(二) 长安城,待贤坊。 大清早,管家刘登已早早起床,安排家仆打扫院子,随后向留在府内的欧阳老爷子请安,而后按照李老板叮嘱,派人给长安城内其他几个坊送去信件,之后又到坊北门处接了一车来自宫里的布匹,等到这些事都处理完了,时候也接近晌午,自驿站送来消息,说李老板已经到达金城附近,他又急忙把信息告知正在别府之中与罗老对弈的欧阳公,接着领了欧阳公的命令,将一封书信亲自送到驿站,等到返回待贤坊,时候已经接近午后。 府里的厨子早就给他准备好了饭,刘登已回到屋内,一边吃饭,一边核对昨日车马调度所用花费,正忙碌之时,门口一名卫兵闯了进来,说道:“管家,有都护府那边的人到了。” “都护府?”刘登已听了,赶紧放下手里的吃的,跟着卫兵就冲了出去,一路小跑,来到待贤坊正门前,见两人在门口等候,一人脸色晒得黝黑,站得笔直,铠甲披挂整齐,另一人身着官服,相貌堂堂,身形高大,虽是文官袍服,但一看便也是从军之人,两人正在耐心等候,见到刘登已出来,穿官袍那人便说道:“刘管家,多日不见,还认得我不?” 刘登已马上拱手答道:“齐侍郎,您怎么来了,老爷不在,不知您有何事?” 齐侍郎说道:“我倒不是来找王爷的,只是有人要我把信交给你,不过他不一样,”齐侍郎手指身旁那武将说道,“这位是都护府的司马路将军,你认得吗?” 刘登已又对司马路拱手说道:“惭愧,虽然在下是待贤坊的人,但并未随老爷去过西域,有眼无珠,您见谅。” 司马路一抱拳,说道:“不妨,刘管家没有见过我,但我听说过刘管家你,在下奉何将军之命,押解叛贼罗舟到待贤坊,何将军并未叮嘱过一定要把人交给王爷,刘管家,你看该怎么处理?” 他手往后一指,街道一旁停着一辆马车,车窗遮盖严实,有四个兵丁看守,刘登已一听到罗舟的名字,马上说道:“原来如此,二位,请先进坊内说话,可少歇片刻,事关重大,须得请老爷子定夺。” 齐侍郎说道:“那是当然,刘管家你快去吧,我二人就在这里等候。” 刘登已却说道:“让二位在门口等候,甚是不妥,且事情重要,二位还是先到坊内吧,”他招手叫来府内家仆,说道,“带二位到前厅歇息。” 司马路对齐侍郎说道:“走吧,齐侍郎,咱们也走了挺久的了,歇一歇也好。” 齐侍郎原本也不是计较的人,说道:“好,那咱们去前厅,劳驾,”他对那家仆说道,“请带路吧。” 一行人去往前厅内歇息,刘登已此时已经不是一路小跑,而是向着坊内西北角的院子飞奔而去,一路上的家仆个个惊讶的看着管家风一样的跑过,看他当管家久了,简直都要把他也是会武功的这件事给忘了。 片刻时间,便来到坊内最深处的院内,刘登已整了整衣冠,进入院中,院内有两个仆人在打扫,刘登已问道:“老爷子还在后院吗?” 仆人点点头,说道:“在,两个老爷子正下棋到要紧处,故而没有声音。” 刘登已让仆人先到去准备接老爷子的车马,而后走到后院花园之内,却见欧阳公和罗老正在专心致志地盯着棋盘,看上去好像是轮到欧阳公落子了,此时正满头大汗,若是平时,就连李老板都不一定敢上来打扰老爷子的兴致,但现在事情着急,刘登已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上去就禀报道:“欧阳公,罗老,有要事禀告。” 罗老抬起头,看上去有些不快,欧阳公放下手中棋子,似是解脱了一般,说道:“什么要事?不能等一会儿在禀告吗?” 刘登已也看了看罗老,说道:“都护府军务之事,需要您来定夺。” 欧阳公听了,干脆利落地把手中的棋子放下,对罗老说道:“看来,咱们这盘棋下不下去了啊,要不,今日就算咱们平手?” 罗老看着欧阳公,摇着头说道:“你啊,都这把年纪了,认个输亏吗?” 欧阳公才不管他,说道:“还没有输嘛,还是军务要紧,”他转向刘登已说道,“直说无妨,什么事?” 刘登已也不管了,说道:“都护府司马路将军和兵部的齐侍郎一起,奉何容何将军之命押送罗舟到了,我让他们先到前厅等候。” 这一句话让两个老头都变了脸色,罗老当先开口,说道:“怎么?他们总算把那逆子押回来了?他现在在哪?” 刘登已说道:“我已让他们进入了坊内。” 欧阳公站起身来,说道:“走吧,咱们去见见他们,罗老,宗儒他不在,你也不用回避了,走,咱们一块去问问那小子。” 罗老也站起来,身子有些发抖,两旁仆人赶忙上前搀扶,刘登已说道:“车马已在院门口备好,二老请随我来。” 几人出了院子,上了停在院门口的马车,刘登已跃上快马,先行一步,很快便把马车甩下,赶到前厅院落,进了院内,却见罗舟被捆着手臂,脚上挂着铁链,四个兵卒围在四周,立在前厅屋外。 罗舟一见刘登已,显得有些沮丧,这位刘管家他见得不多,只是他到了,后面要紧的人也快到了,于是开口问道:“刘管家,王爷……王爷他在府上吗?” 刘登已认得罗舟,但也仅仅只是在送他去都护府的时候见过,那时候罗舟还是个小孩,现在这番蓬头垢面的样子,刘登已只能心中感叹,嘴里说道:“不在,罗舟,王爷他出门去了,但你爹罗老正在府上,稍后便到。” 这句话让罗舟只觉得一阵眩晕,一时说不出话,刘登已也不再多说,来到前厅屋内,对齐侍郎和司马路说道:“齐侍郎、司马将军,欧阳公马上就到,不知下人们招待如何?” 齐侍郎端起茶盏,说道:“招待甚是周全,待贤坊的好茶,真是不错。” 正说话间,听到前厅门口声响,刘登已说道:“看来欧阳公到了,二位稍等。” 齐侍郎和司马路赶紧起身,说了句:“这哪有稍等的道理。”赶紧迎了出去,却见欧阳公来到院内,齐侍郎赶忙上前说道:“欧阳老相,下官礼数不周,让您匆忙赶过来,实在抱歉,抱歉。” 欧阳公来到二人面前,点点头,说道:“你二位是直接从都护府过来的?” 司马路答道:“回禀相爷,是从都护府来的,一路并未多有停留。” 欧阳公看看两人身后被捆着的罗舟,说道:“罗舟的事,宗儒把何容的信都告诉我了,就交给我们处理吧。” 齐侍郎和司马路马上说道:“全听相爷您安排。” 欧阳公挥挥手,几个待贤坊内的家仆上前,四个兵卒赶紧让开,这几个人并没解开罗舟身上的捆缚,而是拉着他便向外走去,门口处,罗老就等在那里,目光看着自己儿子,心情复杂,罗舟也看到了门口的罗老,低着头,什么话也不想说。 欧阳公并不打算让旁人处理罗老的家事,于是对齐侍郎和司马路说道:“两位远道不易,来吧,咱们一块喝个茶?” 两人自然听话,欧阳公当即吩咐刘管家备茶,自己带着两人一道进入前厅屋内,刘管家正待安排,却见齐侍郎突然对欧阳公说声抱歉,直朝着自己而来。 刘登已有些纳闷,齐侍郎来到刘管家面前,取出一封书信,又让兵卒拿出一个包裹,其中有一本书卷,交给刘管家,刘管家问道:“齐侍郎,这是?” 齐侍郎说道:“何将军托付的,这封信是给何夫人的,这书卷是给待贤坊一位叫祝士廉的人的,何将军让我把他交给你来办。” 刘登已接过两物,说道:“好,我这就去办。” 欧阳公已经习惯了刘登已要处理各种事务,若是有必要的事,刘登已会向自己禀告的,于是也没多过问,等到齐侍郎回到屋内,下人端上茶水,欧阳公与两人聊起都护府军务。 刘管家则简单安排了一下府内之事,随后匆匆出门,不知去往何处。 至于罗舟,罗老自然会好好把他的事情问个明白,此刻暂且按下不表。 秦岭山中,一处隐蔽的山寨之外。 安德玄在寨中查看,在他身旁,鲁仲武被他一只手拉着,一幅担惊受怕模样,这些天来,他在这个老头手上受了不少苦头,却十分的无可奈何,只能耷拉着脑袋,亦步亦趋,在两人身后,黑岭帮的少壮派帮众远远跟着,有鲁帮主的命令,他们不敢靠近,却又不敢远离。 安德玄打开一扇扇屋子大门,这些天以来,他拉着鲁仲武转了几个黑岭帮让出去的寨子,无一例外,所有这些寨子都是空无一人,且并无人生活的气息,只是今日这座寨子却有所不同,每个屋内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麻袋,门口虽说无人把守,但专门用山石树干堵塞了谷口,想要接近十分困难。 安德玄拉过鲁仲武,问道:“鲁壮士,这里存放的是什么?” 鲁仲武死硬着头,说道:“我不知道,这个山寨早就交给官家了,我哪里知道。” 安德玄摇了摇头,一把把鲁仲武推到屋内,抛给他一把小刀,说道:“打开一个袋子,让我看看。” 鲁仲武虽然嘴硬,但却不得不听,虽说安德玄抛给他一把小刀,但这些天不论鲁仲武怎么尝试,想什么手端,都全然奈何不了安德玄,莫说是小刀,就算是自己手持神兵利器,趁着安德玄睡觉的时候偷袭,那也是说被夺走就被夺走,故而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反抗的打算,听话得走上前去,拉过一个麻袋,割开捆扎着的绳子,带开袋口,往地上一倒,“哗啦”一声,一麻袋稻米便倒在了地上。 “米?”安德玄皱起了眉头,走上前来,随手从鲁仲武手里拿过小刀,一跃跳到大屋里面,左划右划,却发觉这里的麻袋无一例外,全部都是粮食,再仔细看,装米所用的麻袋,竟然都打着官印,安德玄凑近一看,这些还不是普通的官家征走的粮食,居然还是军粮。 鲁仲武看安德玄弯下腰悉心察看,便悄悄开始往外走,刚走了一步,“铛”地一声,一把小刀正插在自己迈出去的脚前,安德玄说道:“你要去哪?” 鲁仲武赶紧说道:“哪也不去,哪也不去。” 安德玄跃回鲁仲武面前,问道:“这些军粮是哪来的?你知道吗?” 鲁仲武连连摇头,说道:“这里装的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哪里知道是从哪来的,更何况还是军粮,杀头的罪过,我哪敢知道。” 安德玄这么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鲁仲武凭着官府的关系夺的黑岭帮,当然不敢做盗运军粮的事,那这些军粮是谁堆在这里?还不设置人看守?这又是准备干嘛呢? 正在他琢磨的时候,却听远远跟着鲁仲武的那些黑岭帮的帮众后面,似乎起了骚动,安德玄抬起头,问道:“他们又要干嘛?” 鲁仲武对外面喊道:“你们干什么?没事不要吵闹!” 却见一人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对鲁仲武说道:“帮主!寨子外面来了一帮人!身穿绿袍,不知道是什么人!恐怕来者不善!帮主,咱们要不要跟他们打!” 鲁仲武一听,心想着山野里面,哪来的什么别人,怕不是就是这座寨子的主人。但他也不敢多说,看向安德玄,安德玄想了一下,拉住鲁仲武的手臂,说道:“走!咱们去看看。” 鲁仲武乖乖地跟着安德玄出了屋子,来到山寨之外,的确如鲁仲武的手下所说,大约百余人的队伍朝着山寨而来,鲁仲武不认得那些人,但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安德玄倒是认得,他放开鲁仲武,对他说道:“在这儿等着。”随后看也不看,便朝着来人飘然而去。 那队人马看到一白须老者飘然而至,也马上停下脚步,一人策马上前,来到安德玄身旁,翻身下马,礼数十分周全,拱手说道:“安德玄安老前辈,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安德玄看看他,问道:“你是翠烟阁哪个堂的?” 那人继续拱手抱拳说道:“在下是翠烟阁中色堂的堂主,崔钰乾,几个月前,在下的手下郑通不懂江湖规矩,顶撞了安老前辈,还望您多多包涵。” 第六十四章 交涉(一) 秦岭山中,寨前谷口。 安德玄背起双手,看着眼前恭恭敬敬的中色堂崔堂主,说道:“郑通?嗯……是在竹林谷里来夺玉环剑的那个吗?” 崔堂主说道:“正是,单说名字老前辈可能不记得,他使的是一对钩子。” “哦……”安德玄想了起来,说道,“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怎么,老夫坏了你崔堂主的事,你打算来找老夫讨个说法吗?” “不敢,”崔堂主说道,“老前辈神功盖世,无人能及,就连阁主都要敬您几分,崔某一介后辈,哪敢讨什么说法。” 安德玄这就有点纳闷了,问道:“但是你手下的香主被老夫拿了,你这个堂主不想找老夫要人吗?” 崔堂主说道:“阁主派崔某去取玉环剑,崔某不知秦帮主身份,派去的手下不懂道理,不识泰山,手段无礼,受罚也是应该的,若是当日崔某亲自到场,势必恭恭敬敬地退走,绝不会与老前辈顶撞。” 安德玄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不顺耳,问道:“你们阁主知道这件事了吗?” 崔堂主说道:“阁主当然知晓了此事,故而把崔某召回阁内,训斥了一番,打听到老前辈要管这里的事,便又派崔某过来,寻找黑岭帮所在,向老前辈当面道歉。” 安德玄回头看看山寨,又打量了一番崔堂主身后的人,问道:“听你这意思,这座山寨不是你的人在吗?” 崔堂主摇头说道:“当然不是,中色堂虽常年在陇右道做事,但此地常年是黑岭帮的地盘,翠烟阁无意与这个帮派争斗,自然也就不曾深入过此处。” 安德玄问道:“不曾深入过,那你们今日又是怎么找过来的?” 崔堂主直言道:“安老前辈有所不知,翠烟阁虽说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组织,但还算有点关系,官府的事,也知道一些,江湖的事,也知道一些,我们阁主要找玉环剑,自然是有他的办法,能找到此地,也是寻常之事。” 这话等于什么都没说,安德玄捋着胡子,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吧,既然这座山寨不是你们翠烟阁占据的,也不是他们黑岭帮占据的,咱们都是外人,也不用计较太多,走吧,咱们到里面聊?” 崔堂主马上应道:“安老前辈的要求,岂能不应?”他转过身来,对身后手下说道,“都下马,随老前辈进寨,没我的命令,不得随意惹事生非。” 这句“没我的命令”让安德玄有些在意,反过来说,也就意味着只需要这位崔堂主一声令下,后面就不简单是惹事生非的事了。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毕竟现在在山寨中的,都是鲁仲武的人,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两方要是打起来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安德玄徒步在前,崔钰乾牵马在后,一行人就这么缓缓来到山寨门口,门口处,鲁仲武带着手下等在那里,眼看安德玄把翠烟阁的人带了上来,有些诧异,大声说道:“这是我黑岭帮的寨子!你们是什么人,敢来这里找事?” 崔堂主看看安德玄,安德玄轻轻摇了摇头,走到鲁仲武跟前,说道:“他们是翠烟阁的人,要不要放他们进来,你自己定夺吧。” 鲁仲武一愣,问道:“他们是你的人?” 安德玄笑了笑,拍了一下鲁仲武的肩膀,而后背着手从他身旁走过,谁也不看,穿过门口的人群,进入了山寨之中。 鲁仲武没太搞明白状况,问道:“翠烟阁?翠烟阁的人到这里干什么?” 崔堂主上前两步,拱手说道:“我等今日来,是为了查明一件事,并无意和黑岭帮抢占地盘,你就是现在黑岭帮的帮主?” 鲁仲武扭头看了一眼,安德玄早就不见了踪影,他这才说道:“不错,我就是黑岭帮的帮主,你来查什么事?” “既然是帮主,那事情就好办了。”崔堂主说道,“敢问帮主贵姓?” “我姓鲁,你叫什么名字?是翠烟阁的什么人?”鲁仲武问道。 崔堂主没回答他的问题,说道:“鲁帮主,我问你,既然是帮主,那么想必玉环剑就在你身上,对吧。” 这句话让鲁仲武有些心烦,玉环剑,玉环剑,怎么总有玉环剑的事,他说道:“在我手上,那又怎么样?” 他这话倒是没错,玉环剑连同那个装玉环剑的匣子,安德玄都暂时“寄放”在他手里,说寄放也不算对,更恰当的应该是帮懒得拿的安德玄“带着”。 崔堂主一听这话,立马眼前一亮,他很清楚玉环剑是安德玄拿走的,既然剑现在在这位鲁帮主手里,那就意味着安德玄多半算是放心此人,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多找了,鲁帮主,我来就是想问黑岭帮帮主一些事情,那咱们不妨坐下来仔细聊一聊,若是你不放心,我就把我的人都留在外面,你看怎么样?” 鲁仲武心想,反正这里我说了也不算,已经进去的那个老头子他自己也对付不了,当时在董长老的那个寨子的时候,身边许多黑岭帮的高手,却全然奈何不了安德玄,眼下多一帮翠烟阁的人,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当下鲁仲武说道:“好吧,你跟我来吧。” 崔堂主点点头,转身吩咐手下在外面扎营等候,自己跟着鲁仲武就进了山寨。 进了山寨一看,崔堂主也就明白了大半,这里个个地方都没有安排把守,鲁仲武的人大多在门口,看上去丝毫没有值守各处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在山寨中的组织安排,一眼看过去,好像这些人也刚刚来到这里,崔堂主开口问道:“鲁帮主,这座寨子,是你们黑岭帮的大本营吗?” 鲁仲武不置可否,说道:“黑岭帮有许多山寨,是与不是,你问这些做什么?” 崔堂主很自然的说道:“黑岭帮在此地盘踞多年,有许多山寨并不奇怪,可我看鲁帮主,你的人对这里好像很陌生啊。” 鲁仲武被他说破,也没打算说什么,闭着嘴朝前看了一眼,却见安德玄站在最大的那间屋子前,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了,鲁仲武对崔堂主比划了一下,示意他去安德玄那里,崔堂主心里开始有了疑问:莫非这位老前辈,打算指掌这个门派?为何有种反客为主的感觉。 来到安德玄面前,安德玄说道:“来吧,外面冷,咱们到里面说话。”说着便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崔堂主紧随其后,鲁仲武刚要进来,安德玄却突然又出来了,说道,“你等一下,里面有点冷,你让人把取暖的火碳准备一下,顺便把玉环剑拿过来,老夫我要用。” 鲁仲武愣在原地,安德玄眯起眼睛,看着他,没说话,鲁仲武无可奈何,转身便走。安德玄点点头,看来他的规矩,鲁仲武已经学到不少了。 房间之内,像是办宴会的地方,不过十分阴冷,好像很久都没有过人了,崔堂主四处查看了一番,说道:“安老前辈,这里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安德玄看了看,“老夫刚刚到这里不久,也没想到这里没有旁人,倒是崔堂主,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也该说说了吧。” 说着,安德玄找了张椅子坐下,示意崔堂主也坐,崔堂主坐到安德玄对面,说道:“我们阁主想要取玉环剑,是为了查证一件相关的事,这件事非得查到黑岭帮内不可,但剑被安老前辈你取走了,事情也就断了。” “哦?”安德玄起了兴趣,“之后呢?” “之后就比较有意思了,”崔堂主说道,“我们派去取剑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下落也不知,多半是安前辈您的安排吧。” “不错,是老夫的安排。”安德玄承认道。 “您不仅安排了这件事,还让两个人到翠烟阁来,说他们能在翠烟阁中找到他们想找的消息,前辈,可有此事?”崔堂主说道。 安德玄点点头,说道:“哦,是顾仪小友和吕朝云小友啊,的确有此事,你们大概没找他们麻烦吧。” “这在下就不知道了,”崔堂主说道,“那边是玄色堂的管辖,不过他们也到了主阁,阁主招待了客人,这一点,安老前辈可以放心。” 安德玄说道:“这很好,这两个小辈,你们阁主见了应该也不会讨厌他们。” “的确如此,”崔堂主接着说道,“不过,安老前辈,这两人想到翠烟阁查事,就得按翠烟阁的规矩办,这老前辈您知道吧。” “翠烟阁的规矩?”安德玄想了一下,说道,“哦……你是说那个要交换一事的规矩是吧。” “正是,”崔堂主说道,“这两人中,那位吕朝云吕姑娘,很特别,她是长城水坞的人,而且,她也是有求于我们阁主。” “哦?”安德玄有点惊讶,“水坞的人,要换的东西大概很珍贵吧。” “一幅画,”崔堂主说道,“不过这并不是安老前辈想知道的,作为交换的事,便是回答老前辈疑问的事。” “你是说……”安德玄有些明白了。 “不错,”崔堂主说道,“这座山寨的位置,正是那位吕朝云吕姑娘告诉我们阁主的。” 第六十四章 交涉(二) 听了崔堂主的话,安德玄不禁有些好奇,问道:“嗯……如此说来,你们阁主很清楚这座山寨是拿来做什么的喽?” 崔堂主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安老前辈,在下有一事不明,门外那位鲁帮主,可是您……” “帮主?他不是帮主。”安德玄简单的说道,“只是老夫要通过他来查这些原属黑岭帮的山寨罢了。” “原来如此……”崔堂主这就明白了,说道,“那一切也就说得通了,安老前辈,看来你到这里和我到这里目的是一样的。” 安德玄问道:“你是什么目的呢?可以告知老夫吗?” 崔堂主说道:“根据我们阁主的消息,黑岭帮上代帮主,秦帮主,他尚在位上的时候,有人打着我们翠烟阁的名号,和他谈了个生意,不过似乎没谈拢。” “哦?以你们翠烟阁的名义?名义?”安德玄强调道。 “不错,不过那是多年前的事了,阁主也是后来得到的消息,彼时许多地方都发生了打着翠烟阁名义做事的人,不过黑岭帮这件事,却是我们阁主最为在意的。”崔堂主说道。 “那么说……你们阁主是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生意喽?”安德玄问道。 崔堂主点点头,说道:“知道,不过嘛……事情总不那么让人顺意,就在我们阁主派我的中色堂到黑岭帮探查之时,却出了一件意外,安老前辈您是秦帮主的好友,应该知道这件事是什么了。” 安德玄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有人在秦帮主行走之处设伏,准备沿途截杀他,不过没有成功。” 崔堂主说道:“正是如此,秦帮主遭遇此等意外,自然会提高警惕,翠烟阁正值风口浪尖,不便自证清白,于是便暂缓了与黑岭帮的接触,想来,秦帮主的玉环剑,大概就是那个时候送出来的吧。” 安德玄说道:“的确是那时候,没错。” “那想来前辈十分清楚之后的事了。”崔堂主说道,“我们翠烟阁还没来得及再做打算的时候,便有人毒杀了秦帮主,而后黑岭帮内大乱,我们想要查明那些冒用翠烟阁名义的人,但形势如此,我们也不得不作罢,我们阁主猜测,秦帮主的死,大概便与此事相关,故而十分在意秦帮主死前所做的安排。” 安德玄捋了捋胡须,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便是你们要去取玉环剑的理由了?” “老前辈说的没错,正是如此。”崔堂主说道。 “嗯……”安德玄思索了一下,问道,“老夫还是想要知道,为何你们阁主觉得这里的事更重要一些?” “这……好吧,”崔堂主说道,“安老前辈德高望重,从不失信于人,那在下说了也无妨。安老前辈江湖历练丰富,想来也该知道我们阁主是什么人。” “那是自然。”安德玄说道,“老夫比你们阁主,还是要年长一些的。” 崔堂主继续说道:“老前辈既然知道我们阁主身份,自然也该知道我们阁主创立翠烟阁的理由了?” 安德玄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崔堂主于是继续说道:“我们阁主创立翠烟阁以来,最不愿招惹的人,安老前辈大概了解。” 安德玄说道:“李宗儒。” 崔堂主见安德玄这么干脆的就说出来,反而有些不习惯,但仍继续说道:“正是如此,待贤坊的李老板,是二十年前京城那件事的赢家,我们阁主想要自保周全,当然不能招惹这位,更不愿引起朝廷注意。” “你的意思是说,黑岭帮里的交易,与你们阁主不愿招惹的李宗儒有关?”安德玄问道。 “有关,”崔堂主干脆说道,“冒用翠烟阁名义与黑岭帮谈的事,若是成了,则必然引来待贤坊的注意,老前辈大概知道,十三年前那件事之后,李老板便常年驻守西域,平定都护府的战事,不再过问江湖事务。” “不再过问?”安德玄说道,“老夫什么都清楚,你不必有所顾虑,老夫和李宗儒,关系也没那么好。” 这话让崔堂主有些没有料到,但仔细一想,安老前辈曾与“一刀二剑”中的荡寇剑关系甚密,如此一来,与待贤坊关系不睦,倒也说得过去,于是说道:“好吧,既是安老前辈这么说,那我也就不必多有顾虑了,李老板自己去了西域之后,培养了两位名动江湖的大侠,扶持了一些江湖门派,这些门派也大多是名门正派,但有意思的是,黑岭帮的秦帮主,虽说做派光明正直,把黑岭帮带入正道,但却不在待贤坊的扶持之列。” 这件事安德玄倒是知道,彼时秦帮主正发愁解决一帮做无本生意的人该怎么改行才能糊口,发愁钱粮之事,但此地位于运粮官道附近,黑岭帮之前做过不少无本买卖,故而虽说秦帮主本人人品得人称赞,但这个黑岭帮实在是不能让人信任,李老板扶持江湖门派,此等内存隐患的门派,是很难入列的。他问道:“你是不是把话题说远了,这些事,与你想说的生意有什么关系?” 崔堂主继续说道:“老前辈有所不知,此地位于向都护府运粮的官道之上,大凡运粮车队,只要有兵丁护卫,寻常江湖门派是不敢动的,但这里情况却不同,这里的那些冒充翠烟阁的人众,当真敢劫官军的粮,不仅如此,还是大张旗鼓地做事,行事手端残忍,就是要让人知晓。” 安德玄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件事,起了兴致,问道:“而后呢?” “而后,正因此地人做事十分不同,也就引起了我们阁主的注意,一番调查之下,我们阁主发觉,这些胆敢劫官军军粮的人,他们劫来的军粮并未向外贩运,他们的人数也不足以消耗这些军粮。”崔堂主说道,“如此一来,这些人就需要一个储存之处,安老前辈,你觉得这秦岭山中,哪个门派对此最为熟悉?” 安德玄点点头,他知道这座无人的山寨里,到处都存放着粮食,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示意自己知道,让崔堂主继续说。 崔堂主说道:“这些便是我们阁主的猜测了,秦帮主缺粮,这些人有粮,若是相互交易,那便一定包含这些事务,但军粮被劫,势必遭到官军进剿,故而在秦帮主身死之后不久,官军便把目标放在了黑岭帮的头上,个中理由,想必秦帮主死后,官军已经查到军粮所在了。” 恰在此时,鲁仲武打开屋门,走了进来,把装有玉环剑的匣子放在了安德玄面前,但不说话,而他身后,他的人也抬着火炭盆子进来,放在了屋内。 安德玄接过匣子,将其打开,对崔堂主说道:“这便是玉环剑了,崔堂主,你还没说你今日来是为何事呢。” 崔堂主眼见匣子中正是玉环剑,也就大概明白了安德玄的意思,今日可以把话都讲清楚了,有什么要求也可以谈,不必多有顾及。他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鲁仲武,看来鲁仲武对两人的话也十分感兴趣。 安德玄见崔堂主看着鲁仲武,于是挥挥手说道:“无妨无妨,谁愿意听都可以,他也可以听,有些事情,和他也有关系,你就说吧。” 安德玄这个态度,崔堂主也不好多说什么,虽然他不喜欢无关的人多听没用的话,但阁主的命令是不得顶撞这位老前辈,那他自然照办,于是他想了想,说道:“我今日来,事情还是比较简单的,在竹林谷取玉环剑,是为了查秦帮主的遗言遗物之中,有没有关于那伙假冒翠烟阁之人的线索,而今日到此地来,也是为了查这个相传隐藏着那伙人劫来军粮的山寨之中,有没有这些人驻守,能不能直接抓一些人审问。” 安德玄点点头,这个理由他是能接受的,不过他还有一个问题:“你说此地是那伙人隐藏军粮所在之处,且还是那位吕朝云小友所说的,你们阁主还相信了这些话,那便是在说,你们阁主清楚能从长城水坞的人那里探听到消息,这里与长城水坞,又有什么关系呢?” 崔堂主说道:“有关系,且关系不小,安老前辈,”他看向一旁的鲁仲武,“此事,还是需要少一些人知道的好。” 鲁仲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有些事,他也想知道,但安德玄抬起手来,说道:“好,你出去。” 鲁仲武虽然想留下,但他实在是不太敢顶撞安德玄的话,不过他刚才在门外已经看过了,这间屋子墙并不算厚,找个好地方,屋内的话也能听到,说不定自己不在,两个人说的话还会更明白一点,于是他也没多争辩,就这么出去了。 崔堂主就看着鲁仲武出去,心想这位安老前辈的确不凡,他早已看出这个鲁仲武武功不错,行走姿态一看便是常年习武,且收放自如,算是江湖里的准一流人物了,更是带着一大帮手下的“帮主”,但在这位老前辈面前,此人只能低三下四,唯马首是瞻,其中奥妙,崔堂主也就不必多猜了。 等到鲁仲武出去了,安德玄说道:“可以说了吗?” 崔堂主没有直说,而是先问道:“安老前辈,您大概知道水坞与待贤坊的关系吧。” “老夫知道,”安德玄说道,“水坞是吴王起家的地方,李宗儒是扶吴王登基的人,两家互相照应,李宗儒娶了欧阳靖的女儿,欧阳靖也是出身自江淮地带,与水坞的吕老头是好友,吴王登基之后,更是把欧阳靖的门生安排到水坞的地方,两相照应。不仅如此,李宗儒门下的何容,直接迎娶了水坞吕老头的外孙女,还提拔了水坞的少爷入朝为官,这些事老夫自然知道。” 崔堂主说道:“既然老前辈知道,那在下便直说了,长城水坞一直在朝中协力,李老板督办都护府军务,主持西北,运粮之事,自然十分重要。只是之前朝中是欧阳老相把持,自然无事,但现在则是出身北庭的魏相处理军务,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多费些心思了,老前辈明白我的意思吧。” 安德玄说道:“你是说,水坞是受李宗儒的委托,要查这里的事是吗?” 崔堂主说道:“正是,也正因如此,水坞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李老板自西域返回朝中,想必也与此地的事有关,所以水坞拿来交换的消息,我们阁主自然是相信的。” “所以你们就来了?”安德玄问道,“你们不怕这个时候来,会碰上李宗儒的人?” 崔堂主却苦笑两声,说道:“说来也是无奈,阁主费尽心思要在此时查这件事,也是无奈之举,若是不查明白,可能有些事情会直接落到我们翠烟阁头上。” “什么事?”安德玄问道。 崔堂主摇摇头,反问道:“前些月份,安老前辈可曾听说过,待贤坊里崛起了一位新人?” 安德玄想了想,摇摇头,说道:“这个我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待在竹林谷中,江湖上的事,我没太听说。” 崔堂主说道:“就在秦岐官道之上,李老板返回京城的队伍遇险,所幸一位名叫祝士廉的少侠,击退了来犯之人,随后被李老板招至麾下,这件事,如今在江湖上已被许多人知晓了。” “嗯,”安德玄并没有太在意,说道,“看来李宗儒一回来,就打算再在江湖里安插一些人啊,接着说。” 崔堂主说道:“这位少侠我们不知道太多,但这件事本事就很有问题,袭击李老板那人,名叫柴铎,安老前辈可曾有耳闻?” 安德玄干脆地说道:“没听说过。” 崔堂主说道:“此人出身云州,做过逃兵,做些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但胆敢袭击李老板,也是实在胆大,当然,这个人下场也不怎么样,被待贤坊的人一路追到庆州地界,而后便下落不明了。” “下落不明?不就是被除掉了吗?”安德玄说道。 “不然,老前辈想一想,若是待贤坊真的要查此人背后是谁下的手,当然要生擒此人了,但我们阁主得到的消息,却是此人已死,所以一定不是待贤坊的人除掉了他。”崔堂主说道,“更有意思的消息是,此事之后,朝廷之中突然开始调查全国军务,李老板更是派人直接开始查翠烟阁的事务。” 安德玄说道:“李宗儒怀疑这件事是你们翠烟阁安排的?” 崔堂主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这也是我们阁主必须马上行动起来的缘由,秦岐官道是发生这件事的起点,而距离此地最近的,便是黑岭帮,这便是我今日来到此地的理由了。” 第六十四章 交涉(三) 安德玄倒是不在乎翠烟阁和待贤坊两方的冲突,不过既然这个崔堂主把事情说的这么清楚,他也就不用多问无关的事了,当下起身说道:“好,既然崔堂主你要查这里的事,你就去查吧,若是能查出个一二结果,最好也能跟老夫分享一下,老夫要查谋害了秦帮主的人,你或许能助老夫一臂之力。” 崔堂主也赶忙起身,说道:“既是安老前辈应允,那在下这就开始调查,如有所获,必会与安老前辈您分享。” 两人一道出了屋子,鲁仲武听到门口声响,便从屋旁走了过来,安德玄一看到鲁仲武,便向崔堂主问道:“崔堂主,你觉得鲁仲武是害了秦帮主的人吗?” 鲁仲武听到了,说道:“秦思廷尚活着的时候,我鲁仲武还是一个无名小卒,哪里有机会暗害于他。” 安德玄不说话,只是看着崔堂主,崔堂主打量了一番鲁仲武,说道:“不像。” “哪里不像?”安德玄问道。 “这位鲁仲武壮士,看上去英武豪壮,又十分在乎面子,这样的人,若说是会下毒暗害,的确有可能,”崔堂主说着,顿了一下,鲁仲武刚想反驳,崔堂主却继续说道,“但暗害之后直接坐到被害之人的位置上,且大言不惭直接自称帮主,说的如此‘自然’,似乎脸皮太厚了一点,安老前辈,我觉得这一点不太像。” 安德玄看看鲁仲武,点点头,说道:“有道理,鲁壮士的确不像是你说的那种‘厚颜无耻’的人。” 鲁仲武被这两个人的话气得不轻,明明说的是不怀疑自己,却又如此夹枪带棒,但眼下他实在是拿眼前的人没辙,当下不再说话。 安德玄对崔堂主说道:“既然你刚刚已经跟老夫说了你的打算,那老夫就先跟你分享一些东西吧。老夫和鲁仲武来到这座山寨没多久,不过我们来的时候,这里空无一人。”说着,他走向那些储存着军粮的屋子,崔堂主赶忙跟上,来到房屋门前,安德玄说道,“这里存着你说的那些军粮,你可以看一看。” 崔堂主拱手弯腰说道:“谢老前辈指引。”随后进入房屋之中,安德玄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房屋之内,仍是如刚才安德玄所见那样,整齐的堆满了麻袋,崔堂主进入其中,打开其中几个口袋,还取出其中稻米尝一尝,思索了一会儿,查看了许久,他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干脆提起一袋,将其拿到屋外阳光照射之处,仔细查看麻袋外表,眉头紧皱,随后他又返回屋内,取出另一袋,两者互相对比之下,只露出诧异神色。 安德玄问道:“怎么?你看出什么问题了?” 崔堂主放下麻袋,把麻袋中的粮食倒出,直接拎着麻袋来到安德玄面前,说道:“的确有问题,老前辈请看,”他把两个麻袋拿到安德玄眼前,“这两个袋子的官印有不同。” “哦?”安德玄仔细看去,乍一看好像两个官印十分相似,但仔细看去,两者又有些许不同,安德玄自己对于这些东西了解并不多,于是问道,“究竟是有什么不同?” “老前辈您看,这个麻袋上的官印,乃是转运使司所打的官印,大凡自南方征上来的粮食,都要经过江淮转运使的手,从江南走运河运到北方,而这个麻袋,”崔堂主展示了另一个官印,“这个印上的官印打的却是朝廷兵部的官印,两方官印虽说所印的字是一样的,但字形大小却有不同。” 安德玄有点迷惑了,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崔堂主说道:“这个打着转运使司官印的麻袋,整座仓库里到处都是,其中稻米存储的时间也更短一些,而这个打着兵部官印的麻袋,在这屋内我只找到了一个。” “那又如何呢?”安德玄仍是不太明白。 “老前辈您可能不太清楚,”崔堂主解释到,“大凡是运往各个边疆都护府的粮食,都是要自兵部发出,绝不能由转运使直接送往各个都护府。否则,只需都护府串通了转运使,都护府粮草便足以自给,如此,皇权自然不稳。” 安德玄有些明白了,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的粮食大部分都是打着转运使司印的粮食?转运使司转运的粮食,应该送到哪?京城吗?” 崔堂主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但这里存放的哪一种更多,还需自己查验,不过根据我们阁主得到的消息,把这些粮食储存于此的那些人,存放的应该是运往安西都护府的粮食才对,不应该有转运使司的粮。” 鲁仲武在旁有些奇怪了,问道:“你刚才说了,这里的粮是被人劫下来,然后找秦帮主交易储藏之处的,他们到底是在哪打劫了?怎么还能劫到江淮转运使的?还能一路送到这山里?” 崔堂主看着鲁仲武,他知道鲁仲武一直在外偷听,但也并不在乎,只又转头看着安德玄说道:“安老前辈,若是这里大多是转运使司的粮,这里面恐怕就不只是栽赃我们翠烟阁这么简单了。” 安德玄点点头,说道:“那好,那你就好好查一查,这里到底有多少转运使司的粮,多少兵部的粮。老夫倒是觉得事情更有意思了。” 崔堂主得了安德玄的话,便扭头对鲁仲武问道:“你分得清这两种官印吗?” 鲁仲武看了看,摇了摇头,说道:“分不太清,这上面的字明明差不多。” 崔堂主说道:“好,那就麻烦你的人网开一面,让我的人进来查,免得耽误了时候,惹安老前辈不痛快。” 鲁仲武还以为崔堂主要给他解释两种官印的区别呢,没想到他是打算直接让自己的人进山寨来查,当下看向安德玄,说道:“这是我们黑岭帮的山寨,我……” 安德玄直接打断了他,说道:“什么黑岭帮的山寨,这些寨子不都是你让出去的吗?说实话,这山里还有几座跟这座山寨一样的地方?” 鲁仲武想也没想就摇头,说道:“黑岭帮放弃的山寨,我都带老前辈你走完了,这里就是最后一个山寨了,哪里敢有所隐瞒。” 安德玄说道:“好吧,看在你确实带老夫走了许多个空寨子的份上,老夫就不怀疑你了,你让你的人让开,让翠烟阁查清楚,事情早结束,对你也有好处,快去。” 鲁仲武无可奈何,只得瞪了崔堂主一眼,自己去山寨大门处放人进来,崔堂主倒是满不在乎,他现在已经彻底清楚了,这个鲁仲武的人已经完全被安德玄控制了,他在此地做事,已经不需要顾及黑岭帮的面子了,只需讨得安德玄的信任即可。 没一会儿,崔堂主的人便来到了山寨之中,崔堂主下达命令,要求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查验每一个房屋中的每一袋军粮,其中总数多少,多少是转运使司的官印,多少是兵部的官印,全部计算清楚,不得有误。 他带来的手下人不多,因而安德玄也要鲁仲武相助,翠烟阁的人在内清点,黑岭帮的人则要在旁协助,虽然鲁仲武很不情愿,但也这么做了,很快,整座山寨都忙碌了起来,两派的手下们分工协作,开始清点此地的粮食。 安德玄看着众人开始查点,对身旁的崔堂主问道:“崔堂主,你们翠烟阁经验丰富,你说说看,为什么这么一个储存军粮之处,却没有人看守呢?” 崔堂主说道:“秘密储存,自然不希望有人知道,若是安排人看守,或是向内输送物资,或是在营寨中生火造饭,总是会露出一点行迹,不如干脆把这里变成一处破败之地,最好再添一些骇人听闻的传言,使人不敢靠近最好。” 安德玄想了想,却不认同崔堂主的话,说道:“你说的有一些道理,但也有一些没有道理,恰如今日景象,你和老夫都找到了这里,且似乎并不困难,如此一来,不设防不设岗,的确没有道理。” 崔堂主想了想,说道:“安老前辈您能找到这里,因为这里原本便是黑岭帮的地盘,”他看了一眼正在指挥手下的鲁仲武,“您掌控了黑岭帮,自然能找到他们已然舍弃的山寨。” “是啊,”安德玄说道,“那你呢?” 崔堂主说道:“我能找到这里,是因为我们阁主从长城水坞得到了情报,直指此地,故而……”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 安德玄说道:“是啊,既然长城水坞能确切知道此地,这里藏了什么,他们也就一清二楚,你不妨说说看,他们为何会把这样一个地方透漏给你们翠烟阁?” 崔堂主陷入沉思之中,是啊,长城水坞受命调查运粮队遭劫掠之事,查到此地,却又并不着急知会朝廷,发兵进剿,且还拿此地之事与翠烟阁做交易,其中实在没有道理,若是他们想要栽赃翠烟阁…… 想到此处,崔堂主突然有些不解,若是如此行事,只为把翠烟阁引到此地,这样的计略,为何阁主还是把自己派过来了? 安德玄看他表情,已然把他心中所想猜了个大半,说道:“你是担心,你现在待在这座营帐,若是现在有人截断谷口,杀进来,把你人一抓,顿时人赃俱获,对吗?” 崔堂主看向安德玄,他现在对这位老前辈有些怀疑了,但一眼看去,安老前辈似乎不像是认真的,倒像是出言调侃,心念一动,崔堂主说道:“确实担心此事,但晚辈在此地做了什么事,安老前辈您看得清楚,晚辈也说的清楚,接下来该当如何,还望安老前辈指点。” 安德玄看他很是上道,点点头,说道:“不错,李宗戎挑选的人,看来也丝毫不逊于李宗儒啊,你这两句话,便是要把我也扯进来喽?” “不敢,不敢,”崔堂主说道,“只是此事实在令人迷惑,安老前辈久历四方,晚辈有不解之处,自然要请教一下前辈。” “老夫夸你不错,不是夸你吹捧人的本事,”安德玄笑着说着,取出了装有玉环剑的匣子,在匣子底部一拨,一个令牌掉了出来,安德玄将其递给崔堂主,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崔堂主接过令牌一看,说道:“待贤坊李老板的令牌?安老前辈,这是何意?” “你派人去取玉环剑,不就是想知道秦帮主死前留下什么遗言遗物吗?”安德玄手指那令牌,说道,“这就是秦帮主留下的遗物。” 崔堂主看着令牌,更是诧异了,对安德玄说道:“这……莫非是晚辈错了?待贤坊的确接触过黑岭帮?黑岭帮能够在秦帮主治下改邪归正,其中也有李老板的功劳?”他这么说着,却又自己摇头说道,“但是时间不对啊,秦帮主治理黑岭帮之时,不仅李老板尚在西域,就连何容与何夫人,其时也在西域军中,这……是如何做到的?” 安德玄轻轻摇摇头,说道:“你搞错了,这个令牌,不是秦帮主所有的,他在真正的遗言之中已经说清楚了,老夫也很清楚,秦思廷他虽然做事多凭自己的道义,行事正派,但倚仗的从来都是自己,不曾借助过朝廷官府之流。” “不是秦帮主所有?”崔堂主想了想,不禁睁大了眼睛,“安老前辈的意思是,秦帮主传出这个令牌是要说,令牌是那些害了他的人所持的吗?” 安德玄手指向鲁仲武,说道:“这个嘛,你不妨去问一问那个鲁仲武,老夫不太喜欢逼着人说话,但你让能让他说一说他背后是那股势力,说不定咱们都能搞清楚许多事。” 说着,安德玄从怀里取出了秦帮主真正的遗嘱,递给崔堂主看,说道:“其实吧,老夫也并不喜欢你们阁主,不喜欢翠烟阁,老夫只是觉得,既然有些事老夫退让了,那老夫的友人,就不该有人打他们的主意,你自己看吧。” 崔堂主接过遗嘱,说道:“原来如此,晚辈明白了。” 第六十五章 暂别(一) 绵州,巴西,绵州府。 顾仪与吕朝云,跟随梁岚一道来到绵州府,梁女侠似乎已是轻车熟路,进了城,便带着两人直奔府衙所在之处。 来到州府门前,递上名帖,没一会儿,就见州府内一人匆匆赶来,一身官袍,精瘦,中等身高,方正脸型,眉眼间虽有英气,但已现疲惫之象,见到了梁岚,便快步上前说道:“何夫人,多年不见,有失远迎啊。” 梁岚笑道:“张太守,看你这面相,近来可没少熬夜啊。” “诶,不是不是,”张太守说道,“不曾熬夜,只是最近来访人数众多,又要与许多州县联络,白天忙碌了一些罢了。” 梁岚转过身来,介绍道:“这位是顾仪顾少侠,这位是吕朝云,我的表妹。” 张太守拱手道:“哦?顾少侠,吕姑娘,欢迎欢迎。” 顾仪和吕朝云忙还礼,梁岚对两人说道:“这位是张智节张太守,经营绵州已有十余年了,这绵州的繁盛景象,全赖这位张太守的功劳啊。” “哪里哪里,”张太守连连摆手,“何夫人实在言过其实了,我到绵州这些年,施政行事,若无王爷在后支持,哪里做得出什么功劳。”他四周看了看,说道,“在这里聊显得我也太不懂事了,三位,咱们里面聊吧。” “那样最好,”梁岚说道,“那就请吧。” “请。”张太守说道。 四人进入州府之中,各州县的州府其实并无太大不同,只是后院中的布置有些许不同,全看太守喜好如何,这绵州府内的后院,布置十分简单,院落之中,只有小竹几簇,桌椅石台,地面铺有青石,伴着冬季的寒露,似乎幽静的有些过了。 张太守带着三人来到石台前,吩咐府内仆人上茶,自己则招呼三人落座,几人坐定之后,张太守说道:“几位为何而来,我已经收到书信了,不过书信之中写的十分简略,呃……何夫人,王爷究竟是何打算?” 梁岚说道:“张太守,具体事宜,稍后我自会向你说明,事情比较复杂,这么直说不太好,我只先问一下,剑南道其他各州情况如何?” “哎呀……”张太守先叹了口气,说道,“不好,很不好,梓州来信说近日梓州天气不好,雨落成灾,致使有山石滚落到一些州县村中,梓州太守调动兵卒救灾,无暇他顾。汉、益、彭三州虽无等天灾,但报告有一队人马自吐蕃潜过国境,绕过茂州入蜀,在三州间劫掠,三州调动兵马剿除,也无暇他顾。至于北边的龙州,”张太守摇头说道,“龙州太守回报,江油水灾,没法抽身。” 梁岚听了张太守的话,摇头叹息道:“多事之秋,看来,几方官员都不易啊。”她看着张太守,问道,“你觉得,这些回报有几分是真?” 张太守却说道:“要是真,自然是真,要是假,也无可稽查,天灾人祸之事,到底有几分影响,又有谁说得清呢,其中是否有人打点,有人伪报,我一个绵州太守,也管不着他们。” 梁岚说道:“好吧,确实如此啊。不过说到底,这边本来也只依靠你张太守一人,其他州县,原本也很难管辖,他们不作响应,也是无奈之事。” 顾仪和吕朝云听两人说了许久,似乎是知道梁岚他们在筹划什么大事,但具体是什么事,两人并不太知晓,此刻也只是互相看一看,搭不上话。 梁岚看到两人模样,便对张太守说道:“咱们的话待会儿单独说,这位顾仪少侠,到绵州有事要做,张太守你若能助力,想必顾少侠会很高兴的。” “哦?”张太守转向顾仪,问道,“少侠打算在此地做什么事啊?” 顾仪说道:“张太守,顾仪此番入蜀,是为寻找师父的出身与顾仪自己的身世,只是手中线索太少,只知道与绵州有关,李老板推荐我到此地来找您相助,我也就来了。” 张太守听了,倒是觉得新鲜,说道:“身世?顾少侠不妨说来听听,有什么线索,我能帮忙自然会帮。” 顾仪说道:“说来惭愧,家师只留给我一手剑法,一柄剑,一头驴和一个酒葫芦,再无别物,所幸京城妙缘酒肆的大和尚懂得酒,闻了闻酒葫芦,便说里面的酒是产自绵州的,李老板听了这话,便让我来找张太守您了,说您能帮我。” “哦?王爷他是这么说的?”张太守倒是有些犹豫了,“这……我也没个头绪啊。” 顾仪明白张太守不太能说出来什么事,很自然的说道:“张太守,我也觉得是这样,李老板要我来这里,找您,大概是您能在此地给我行个方便什么的吧,线索这些,还是要我自己找比较好。” “说来也是啊。”张太守说道,“方便,我自然可以给,顾少侠,你知道下一步要往哪里查吗?” “知道。”顾仪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张太守,说道,“我要到这里去,张太守,到此地,怎么最方便?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 张太守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便放了下来,说道:“去这里?龙安山?为什么是这里?” 顾仪看了一眼吕朝云,吕朝云说道:“我们两个在路上遇到了一些高人,看了顾仪他的剑法,觉得去这里可能能查出点什么,张太守,这个地方很特别吗?” 张太守摇摇头,说道:“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个很偏僻的地方,要不是我常年管理绵州事务,对个各州县了解,这个地方你拿出来,这府中可能一大半人都不知道在哪。” 顾仪问道:“如此的话,此地有没有什么故事或是传说之类的?或是……打铁的人?” “打铁的人?有,的确有,而且差不多是那个地方我听说过的唯一一个故事了吧。”张太守想了想说道。 顾仪与吕朝云对视一眼,看来的确找到地方了,顾仪说道:“还请张太守明示。” 张太守说道:“自我到任此地以来,为了整顿此地山野之中的各种门派势力,十分注意乡野传闻之事,这个龙安山的地方,据说在我到任前七八年的时候,出了一场大案,山里有一个庄园,规模不小,据说许多江湖门派去那里求剑,我也不知道那里是铸剑还是藏剑,但不管怎么样,那里的主人性情怪僻,不近人情,而且任性妄为,这种人在江湖里很容易惹出恩怨,所以那个时候,不知是谁,大白天杀上门去,见人便杀,毫不留情,整座庄园据说死了四十余口人,就连周边与这座庄园有一些来往的人,那人也全都不放过,整个地方杀的横尸遍野。” 顾仪顿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他想起阁主曾经说过的差不多的故事,于是问道:“那么之后呢?” 张太守说道:“之后,据说此地经常闹鬼,再想要去那里求剑的人,总说那里隐约能看到冤魂的样子,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传言广了,慢慢的也就没人敢再去了,我倒是派官兵去查看过,冤魂我没看到,那里确实已经是一片废墟了。顾少侠,你去那里,不见得能查到什么东西啊。” 顾仪想了想,说道:“但张太守……无论如何,我手里的线索就只有先到那里再说了,如果那里找不到东西,那便再想其他办法。” “好吧,你这样说,那你就去吧,”张太守说道,“我可以安排向导给你带路。” 吕朝云对顾仪说道:“那好,若是梁姐姐你对我们没什么安排,我们就收拾收拾,早点出发吧。” 梁岚笑道:“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去做吧,我来这里是为别的事,不是来管你的。” 顾仪也笑了,说道:“好啊朝云。”他转向张太守说道,“张太守,不知您什么时候能安排好人手,我们好尽早出发?” 张太守却有些犹豫,吕朝云看张太守这个表情,有些奇怪,问道:“张太守,莫非是有什么别的事?” 张太守看了看梁岚,梁岚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无可奈何之下,张太守说道:“吕姑娘,还有一件事……你……你可能不能随这位顾少侠一起去了龙安山了。” “怎么?张太守这是何意?”吕朝云有些诧异,但顷刻间便明白了什么,说道,“莫非,有人再找我回去?” 张太守点点头,说道:“我这里接到了长城水坞吕成兰……也就是令堂的信,是水坞的人直接送来的,信中令堂提到了你会到我这里来,要我在见到你之后,告诉你要你立刻返回水坞。” 吕朝云满肚子的怨气,撅起了嘴,看着梁岚,问道:“梁姐姐,你可得替我说话啊。我自己在江湖闯荡,干嘛一定要现在回水坞去。” 梁岚看着她对自己说话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对张太守说道:“张太守,此事还是不必着急,吕成兰是朝云之母,想念自己女儿也是常事,但闯荡江湖之事,若是事事都要听家中安排,那也成不了事,此事有我在,张太守不必有顾虑,且拖一拖,让朝云满足一下心愿,若是水坞追问,就说是我替朝云担保便好。” 梁岚的话,张太守自然明白,但他仍是说道:“何夫人说的自然没错,若是吕姑娘不愿回去,我当然也不会强逼,只是……” “只是什么?张太守但说无妨。”梁岚说道。 “只是给我带这封信过来的人,他人就在我府里,方才你们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派人去叫他了,大概待会儿就到,吕姑娘,你可能要见一见他。”张太守说道。 吕朝云猛地站起身来,问道:“来的人是谁?” 张太守说道:“是水坞现在的总管,茉儿姑娘。” 吕朝云登时便着急了起来,左右看看,眼看还没人来,便一把拉起顾仪,说道:“梁姐姐,张太守,恕我无礼,茉儿她我是绝对不能见的,待会儿就说我走了就好,顾仪,咱们走。” 顾仪一脸惊奇,吕朝云这番着急的模样,他还真没见过,不过他也没打算逆着吕朝云的意思来,当下也说道:“那……梁姐姐,张太守,抱歉,我们先走一步……” 张太守和梁岚也站起身来,梁岚问张太守:“真的是茉儿姑娘?张太守,她是怎么来的?” 张太守还没说话,一守门兵卒跑来,向张太守禀告道:“太守,茉儿姑娘到了。” 吕朝云一听,立马着急起来,问张太守:“太守,你这里能从哪出去?有后门吗?怎么走?”她左右看看,拉过顾仪,又对张太守说道,“我们从翻墙出去,应该没问题吧……” 梁岚说道:“朝云,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慌张?” 顾仪也是完全没搞明白,莫非朝云此次出门远游,是瞒着家中跑出来的?再说了,怎么家中一个管家,竟然能把朝云吓成这样。 吕朝云哪里有时间解释这个,看了看放下,再看看州府院墙,说道:“顾仪,走吧,咱们都知道去哪了,也不需要问路,快走快走……” 张太守完全没想到吕朝云会是这样的动静,刚想指路,却听院门口一女子说道:“朝云小姐,何故要如此躲避在下?” 顾仪扭过脸来,却见一美貌女子,一身旅行的短装,出现在门前,眉眼之间不似吕朝云,倒是和梁岚有些相似。吕朝云一见此人,登时像是熄了火一样,整个气势都弱了几分,看着来人,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自然是坞主关心朝云小姐安全,要在下过来请小姐您回家啊。”那女子走近几人,见她已经到了,吕朝云也不想着逃走了,重又一屁股坐回到石桌前。 来到几人身边,茉儿姑娘说道:“岚姐姐,咱们好像很久都没见过了啊。” 梁岚自然认识茉儿姑娘,说道:“的确许久不见了,水坞我有一段时间没去过了,姨母她身体尚好?” 茉儿姑娘说道:“岚姐姐放心,坞主身体健康,还常念起岚姐姐你呢。” 梁岚点点头,问道:“对了,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因为十三年前与翠烟阁的协议,水坞一向不往此地派人,你路过此地,没有遇到翠烟阁的人吗?” 茉儿姑娘却说道:“回岚姐姐,的确遇到过,但拦路的人很通情理,我只是奉命来请朝云小姐的,并没有与翠烟阁相关的事,也就这么过来了。” 张太守看着吕朝云一脸无奈的样子,不知自己是不是办错了事,于是说道:“既然你们都见到了,朝云姑娘,我之前不知道你的事,若是办错了事,希望姑娘见谅。” 吕朝云赶忙说道:“张太守您言重了,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家事,没有您想的那么严重。”说着,她走到顾仪身边,对顾仪说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顾仪看她的样子,问道:“怎么,朝云,你要去哪?” 吕朝云轻轻摇摇头,走到茉儿身边,拉过她,对其余三人说道:“我们去别的地方单独聊聊,马上回来。” 第六十五章 暂别(二) 眼看吕朝云离开,顾仪对梁岚问道:“梁姐姐,这位茉儿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梁岚说道:“茉儿是吕家远亲,十几岁随其母一起来到水坞,也就一直在我外公手下做事,算来的话她大概比我小个三五岁的样子,不过才能十分出众,所以自几年前她就开始做水坞的总管,水坞的事情,她能处理的井井有条,光这一点就让我挺佩服的。” 张太守附和道:“此话倒是不假,这位茉儿姑娘,行事作风颇为得体,的确有长城水坞做事的风范。” 顾仪问道:“既然是水坞的管家,那就是朝云家的人了,为何朝云那么怕她?” 梁岚看向吕朝云离开的方向,说道:“我回水坞的时候不多,不过茉儿平日里十分谦和,我觉得朝云她怕的,大概不是茉儿吧。” 张太守突然问道:“顾少侠是为查明自己的身世而来,却不知这位吕姑娘是为何而来?” 顾仪只是摇头,说道:“朝云自己说她没事,只是为游山玩水而来的,”他看向梁岚,说道,“我们两个到翠烟阁去,也是半途才决定的,不知梁姐姐知道些什么吗?” “朝云她之前不曾闯荡过江湖,”梁岚说道,“据我所知,朝云这一次到长安也是随着舅舅吕成君一起来的,到了也是直奔妙缘酒肆大和尚那里,为何要跟着你往西蜀这边来,这个我也不太明白。” 看着顾仪若有所思的样子,梁岚继续说道:“不过啊,我觉得既然茉儿专程找到这里来,想必姨母她的确有些着急了吧,你别看朝云刚才说定了不会回去,待会儿可能就不得不走了。” 顾仪心道,朝云这一路上,所遇到的惊险之处不少,虽说出发之时朝云自己说有顾仪在旁,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却仍是受了伤,若非梁岚及时赶到相救,两人还说不定会如何,江湖险恶,虽说朝云知道的东西不少,但他和朝云两个江湖经验毕竟尚浅,对其中凶险认识的还是差了许多。 正想着,梁岚突然凑了过来,小声问道:“顾仪,若是朝云不得不回去,但邀你一起去水坞,你会去吗?” 顾仪也没多想,说道:“顾仪入蜀是为查明身世,等到这件事做完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别的事了,如果朝云邀请,我当然可以去啊。” 梁岚看着他,一边摇头一边笑,顾仪问道:“梁姐姐,你这笑又是什么意思?” “无妨无妨,”一旁张太守也笑了起来,说道,“到底是不到二十的年轻人,有些事情,何夫人你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话点到这里,顾仪也听明白了两个人的意思,当即红了脸,说道:“两位莫要开我玩笑,吕姑娘随我一同入蜀,我们两个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如果说没有……” 梁岚马上打断了他的话,说道:“算了算了,吕姑娘都出来了,你也不必再多说了,我又没有说你们两个如何……”她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搞得顾仪颇有一些无所适从。 张太守调侃道:“何夫人,你是吕姑娘的家人,又是成名已久的侠士,你觉得这位顾少侠,配水坞的大小姐如何啊?” 顾仪脸上简直红透了,梁岚却在一旁笑道:“顾少侠一表人才,武艺超群,有什么不好呢?” 眼看顾仪已经尴尬的说不出话了,两个人总算止住了笑容,梁岚喘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好好,是我多问了,”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不管怎么说,顾仪你再往哪里,我是不会跟着你们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管就成。” 正说话间,却见茉儿姑娘和吕朝云回到了院子当中,两人聊的时间并不常,可从脸色上看,茉儿姑娘没有什么变化,但吕朝云神情却十分沮丧。 两人回到石桌面前,吕朝云没说别的,却把顾仪单独拉到了一旁,梁岚看两人走开,问道:“茉儿,你跟朝云说了什么她就同意跟你回去了?” 茉儿姑娘笑道:“在下说什么也不可能说服小姐,只是替坞主传话罢了,岚儿姐姐,张太守,若是没有别的事,茉儿就先去准备返程之事了。” 梁岚与张太守对视了一下,梁岚说道:“罢了,你能把朝云带回去,我也早就能明白,姨母做事向来如此,朝云她违逆不得也不奇怪,你就去吧。” 茉儿对两人屈膝施礼,随后便退了出去。梁岚看着茉儿退走,又看向顾仪和吕朝云去的方向,张太守在旁问道:“何夫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梁岚摇摇头,扭回头对张太守说道:“触景生情罢了。” 张太守做思考状,缓缓说道:“何夫人莫非和何大侠也曾有过如此故事?” “没有,羡慕年轻人而已,”梁岚表情立时变得警惕起来,张太守忍不住哈哈大笑,梁岚说道,“别说笑话了,既然他们都到一边去了,咱们是时候谈谈正事了,张太守,你能调集多少兵马?” 吕朝云把顾仪拉到无人之处,顾仪问道:“朝云,你要跟那位茉儿姑娘回去了是吗?” 吕朝云低下头,小声说道:“是,母命不可违,更何况我本来就只是到京城去,借了待贤坊李老板的面子才能出这一趟远门,现在茉儿找到我,我……我真的得回去了。” 眼看吕朝云神色有些黯淡,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说道:“这样的话,你若是已经决定了,那样……也好,回去的路也不算短,一路上的风景大概也不错,朝云,这样大概比跟我一起……” 他还没说完,朝云却突然问道:“顾仪,你若是查清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如果没有别的事,愿意来长城水坞找我吗?” “当然,我一定来。”顾仪想也没想便如此说道。 吕朝云看着他的样子,突然笑了出来,说道:“好,你答应了就好,你还记得你管我叫姐姐吗?对姐姐说的话,可不能反悔啊!” 顾仪站直了身子,说道:“朝云姐姐,小弟说到做到,你放心吧。” 吕朝云看着他的样子,心中泛起一阵暖意,柔声说道:“我不跟着你一块走了,可就没人给你讲江湖上的故事了,也没人教你江湖上的规矩了,你自己可要当心啊。” 顾仪低下头来,说道:“朝云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身上有旧伤,回去的路上也要小心一些。” 吕朝云哼了一声,扭过头说道:“还不是为了救你受伤的。” 顾仪说道拱手弯腰,说道:“是,是啊,是为了救我受的伤,朝云,这事我记得清清楚楚的,还会记到海枯石烂的。” 吕朝云勾勾手指,说道:“好,那你过来。” “怎么?”顾仪凑近过去问道。 吕朝云突然趁顾仪不备,身子朝前一凑,在顾仪脸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二话不说,转身就跑了回去,只留下顾仪一人,发愣在原地。 秦岭,黑岭帮废弃山寨之中。 中色堂和鲁仲武的手下已经把整个山寨里的房子搜了个遍,一番清点下来,崔堂主惊奇的发现,其中大多都是打着转运使司官印的军粮,自朝廷兵部发出的粮只占其中的十分之一,这个情况的发现令崔堂主觉得十分不妙。 秦帮主的遗言崔堂主已经看了,从字里行间的意思来看,逼迫他就范的背后势力隐隐约约就是朝廷的人,秦帮主生前花了不少的功夫调查这些人,却发觉这些人背后的势力远不是自己这么一个帮主能动的了的,加之自己身边的人全然不可信任,无可奈何之下,他才把千辛万苦拿到的令牌和密信藏在玉环剑的匣底,悄悄送了出去,而后寄希望于潜藏下来,缓缓图之。 只是还没等到他安排完所有事,那些人就已经下手了,秦帮主突然暴死,也让黑岭帮彻底大乱,再无其他人关心这件事。 可问题在于,若是策划这件事的人与朝廷相关,那么究竟是那股势力呢?假托劫持运往西域的兵粮,可在此地实际储存的却是转运使司的粮,待贤坊的王爷主持西域战事,这件事若是与他有关,他在其中究竟又是什么角色呢? 崔堂主看着面前忙碌的众人,心中不断的盘算,他们找出来的粮食,总量大概够一支万人的队伍消耗三个月,这个数量的粮食似乎也好像卷不起什么大风浪,若是给哪家商贾拿到,那便是发一笔横财,但若是要图谋什么事的话,似乎又不是那么够用。 鲁仲武忙活着让人查这里的粮食,一边查一遍心想,这么多的粮食,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运到这里来的?明明储存在这个地方,又为何全然无人看管?莫非是打定了主意不会有黑岭帮的人来到这里?他虽然掌控了黑岭帮,还同意了官军让出这些山寨的要求,但这些粮食真的是官军放的吗?他们到底是什么打算?自己就这么当了黑岭帮的头儿,不会再有什么别的变数吧。 安德玄也在四处查看,虽说他给了崔堂主那封秦帮主的遗书,但他也没有说完所有的事,最重要的便是鲁仲武这个人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崔堂主心里在思考,安德玄自然也在考虑,崔堂主担心有人在设计栽赃翠烟阁,安德玄却在思考究竟是谁把鲁仲武安插进了黑岭帮,这件事光靠问是问不出来的,还是得想个办法确认才行。 不过崔堂主带来的消息也告诉了安德玄一件事,若是水坞一直在调查这里的事,那便是待贤坊已经察觉了这个地方的问题,否则水坞是不会关心这么远在秦岭山中一座流寇组成的帮派的事的。而且水坞直接找了翠烟阁做交易,说明水坞知道翠烟阁在担心什么,他们也知道翠烟阁不是在此地作恶的背后势力,如此一来,秦帮主的死究竟要归到谁的头上,这便是个大问题了。 至于那个待贤坊的令牌,虽然安德玄把它展示给了崔堂主,但不论是他还是崔堂主,两人都不相信待贤坊会是幕后黑手,原因很简单,一个令牌好找,不过这里的事对于待贤坊没有任何好处,秦帮主从哪里拿到的令牌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令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有人希望待贤坊在这里扮演一个角色。 就在两人各怀心事之际,突然听到山寨靠近北侧山边之处传来一声惊呼:“快来人!这里有个山洞!” 听到喊声,安德玄、崔堂主和鲁仲武,三人不约而同朝喊声方向而去,很快便来到了喊叫那人身旁,那人是鲁仲武的一个手下,对鲁仲武说道:“帮主……”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安德玄,见安德玄没作声,他继续说道,“这里有个山洞。” 三人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山寨边墙之后,的确有一个山洞大空洞,不过被木墙拦在了山寨之外,木墙紧贴着山壁,只在木墙顶端露出了一点山洞的形状,那手下说道:“我到此处方便,却听到这里好像有人在哭,我看到这里有个山洞,怕里面有什么吓人的东西,就只能喊人了。” 鲁仲武和崔堂主走向木墙查看,安德玄拍了拍那人,说道:“没事,这世上没有什么鬼神之物,若是有,那他们也该怕咱们活人才对。去吧,你干得不错。” 打发走了那个手下,安德玄也走近了墙边,鲁仲武和崔堂主研究了半天,这个墙壁与其他墙壁并没有什么区别,也没有什么暗门密道,倒像是没有发现这个山洞,直接就这么造过去了一样。安德玄拍了一下崔堂主,问道:“怎么样?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崔堂主只是摇头,安德玄看向鲁仲武,鲁仲武也只能跟着摇头,安德玄仔细听去,木墙背后的山洞之中,的确传来了像是哭声一样的声音,他示意鲁仲武和崔堂主安静,把耳朵贴在墙上细听,略一思索,心下顿时明澈,说道:“是风声。” “风声?”鲁仲武问道。 安德玄后退两步,从远处看木墙顶端露出的那一截洞口,接着二话没说,转身沿着木墙快步离开,崔堂主和鲁仲武没明白他要去干嘛,没一会儿,却见安德玄又折返了回来,朝着木墙的另一端而去。 等到安德玄再次返回,他总算是开口说道:“老夫已经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前辈请明示。”鲁仲武和崔堂主说道。 安德玄手指木墙说道:“你们光在这一块找,肯定是找不出这一块墙的区别的,因为这整个山寨的这一面外墙,都是后来新造出来的。” “有这回事?”鲁仲武显得十分诧异,“这座山寨我是知道的,原本这里的确有一面木墙的啊。” “若是我没有猜错,”安德玄说道,“这座山寨原来的院墙,大概比现在要高上一尺吧。” 鲁仲武自己也没什么印象了,但抬头看去,似乎的确高度有所不同。靠近山壁原本不需要建墙,他以前就很奇怪,为何这里有一堵木墙,现在被安德玄点出来,顿时觉得这里面可能藏着什么秘密。 却见安德玄靠近木墙,左敲敲右打打,接着“唰”的一声抽出玉环剑,一跃而起,将剑插入木墙之中,“喀拉”一声,木墙翘起一块,安德玄落地,又将玉环剑插入另一处墙壁之中,玉环剑剑刃轻薄,恰好能刺入墙缝之中,又是“喀拉”一声,木墙又被撬出一个缝隙。 崔堂主和鲁仲武看着安德玄的动作,心中十分惊诧,莫非这就是玉环剑的真正用途?只是话还没问出来,安德玄自己先开口说道:“你们猜老夫找到了玉环剑的用法是不是?当然不是,”他又从墙壁上翘起两块,接着轻巧落地,将玉环剑重新收回,“任何刀剑都可以做到,你们不要想太多。” 墙壁之上,已被安德玄翘起了好几处,大致上刻出了一个方形,安德玄抬起手来,一掌拍出,只听“砰”地一声,那一截方形的木墙竟直接被拍倒在地,眼前一个黝黑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三人面前。 听着自山洞之中传来的隐约哭声,或是安德玄所说的风声,鲁仲武不禁打了个冷颤,系紧了腰带,崔堂主转过身,示意自己的手下把他的铁鞭取来,安德玄抬起鼻子,朝着山洞方向一闻,一股强烈的血腥之气自其中传出,让他的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眼看鲁仲武和崔堂主都准备停当,安德玄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洞里究竟有什么稀罕事物,咱们都得去探上一探。” 第六十五章 暂别(三) 秦岭山中。 安德玄手举火把,当先进入山洞之中,山洞洞口不算狭窄,但有冷风从中不断吹来,伴着血腥气味,进了山洞才发觉,洞外听到的呜咽之声,只是来自更深处的风声,但这山岭之中,为何却有风声传来? 崔堂主手提铁鞭,也举火把跟随在后,在他身后跟着中色堂的几位高手,再往后,跟着鲁仲武和他的手下。火把把山洞照亮,四面看去,山洞内并不潮湿,洞口处一条长廊边缘十分粗糙,看上去并没有人工雕凿的痕迹,似是天然形成的洞窟。 一众人等向内走去,长廊约有百步远,洞口豁然开阔起来,安德玄头一个走出长廊,高举火把,说道:“好地方!” 崔堂主紧随其后出了洞口,却见眼前乃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洞,约有七八丈高,十余丈宽,放眼看去,除却几根巨大的柱子是人为之作,其余各处全然是天然而成。火光映照之下,石壁竟好似隐隐在闪着光。 一行人全部进入山洞之中,安德玄开始在石洞之内顺着风向查看,石洞内地面十分平坦,安德玄来到一根石柱旁,看了看,举起手中火把伸向石柱,“噗”地一声,石柱上的灯火立刻熊熊燃烧起来,照亮了一大片区域,安德玄回过头来,对身后的人说道:“把这里的灯都点起来。” 众人马上行动了起来,很快,整个山洞内就变得灯火通明,崔堂主来到安德玄身旁,说道:“灯油还很足,这地方不久前还有人来过,但洞口的围墙却建起来很久了,想必另有出口。” 安德玄点点头,说道:“你让他们四处查看一下,这大石洞里虽然空旷,但四周可能会有什么东西,都小心一点。” 崔堂主早已安排过了,听了安德玄的话,只是点点头,安德玄见他没有动作,也没多说,继续跟随着风吹来的方向朝着石洞一角走去。 崔堂主跟随着安德玄,两人一道来到角落处,仔细观察,发觉风是自石缝之中传来的,安德玄举起火把,却见石缝隐约是一扇石门的形状,于是他后退一步,对崔堂主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来开门。 崔堂主自然不好推脱,当下把自己手中的火把放到一旁,双手按在石门之上,发力推去,起初石门只是晃晃,并未打开,崔堂主眉头一皱,运起内力猛推,只听石门后一声闷响,似是什么东西断裂开来,石门被缓缓推开,一道向下的阶梯出现在两人面前,往里看去,隐约似乎有些灯火之光。 安德玄自己走到石门旁,试着推了推,的确十分沉重,他回过头赞许似的对崔堂主点点头,崔堂主只是笑笑,回头安排了一下自己手下,便随着安德玄一起下到了阶梯通道之内。 通道很长,两人一路向下,越朝下越觉得空气变得新鲜,安德玄走着走着,似乎踩到了什么,弯下腰来,捡起了什么东西,看了看,放在嘴里尝了尝,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崔堂主问道:“老前辈,有情况?” 安德玄只说了声:“地上有散碎粮。”崔堂主听了,马上便明白了,怕是山寨内的那些粮食,都是自此处运进去的。 等到两人来到阶梯底部,眼前却是另一道石门,只是石门上一条铁索,石门一旁点着灯火,安德玄抓过铁索,抽出玉环剑随手一斩,铁索立时变为两段,他收好剑,推开石门,眼前的景象的确与他预料的没有太大差别。 眼前是一个比上面的石洞更大的空地,天光穿过洞口,自头顶直接照射下来,把整片区域照的清清楚楚。空地之上,整整齐齐地堆满了口袋,空地上尚在其次,空地四周有许多向下的洞口,往里看,每个洞口也都堆满了麻袋,与之相比,山寨内的堆积的军粮不到此地的三分之一,如此景象,安德玄不禁皱紧了眉头,对身后的崔堂主说道:“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崔堂主走近前去,弯下腰去查看那些层层叠叠堆积着的麻袋,说道:“老前辈,这些和上面的一样,都是军粮,”他又仔细看看军粮袋上的官印,“是转运使司的印。” 安德玄说道:“这么多军粮,这个数可就不是个小数目了。” 崔堂主点点头,放眼看去,心中默数了一下,说道:“的确不是个小数目,和上面的加起来,支持一支军队行军数月不是问题。” 安德玄继续向前,堆积如山的麻袋之间,还留有一条小路,崔堂主的手下已经跟到了底下,崔堂主让他们小心查看,自己跟着安德玄向前,小路左右曲折,两人在其中绕了许久,总算是走了出来,一路上只是感叹这是多少年月攒下的粮食,竟能堆积的如此之多。 堆积的麻袋之前,有一个巨大的洞口通向山外,而在两人面前,赫然竟是一个小港,港内停着两条小船,一条不大的小溪自此直通洞外,显然,这便是这批军粮运进来的方式了。 安德玄和崔堂主来到小船边上,船在小港内停泊,绳子绑的十分牢靠,似乎有一段时间未曾动过了,船帮之上,坑坑洼洼有些痕迹,似乎是顺着小溪开进来时碰撞的结果,但安德玄注意到,通往洞外的小溪两旁是有步道的,而且小船两侧有捆绑绳索的拉环,小溪整体向下,这艘船很可能是人力拉上来的。 就在安德玄观察水道之时,崔堂主早已跃上了小船,在船内查看,等到安德玄走到小溪边观察之时,崔堂主自船舱之中走出,手拿一件衣服,说道:“安老前辈,有情况。” 安德玄回到船边,崔堂主把手上的东西交给安德玄看,那是一件岐州府兵丁所穿的衣服,安德玄问道:“这能看出什么?” 崔堂主说道:“各地府兵,所穿制服略有不同,这件衣服是岐州府的府兵所穿衣服,在这条船上,那便是岐州府与此地相关。” 安德玄只是摇头,说道:“你如此确认还是太鲁莽了,单这一件衣服,谁都有可能放在船上,老夫觉得还是……” 话还没说完,麻袋堆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叫喊:“堂主!有人!” 崔堂主闻言大惊,他自己武功不错,虽不敢说绝世高手,但有真正的绝世高手安德玄在前,两人一起通过,竟无人发觉有人,他看向安德玄,安德玄也皱起了眉头,说道:“去看看就是了。” 于是两人一道重新穿过堆积的麻袋山,回到中色堂人众之前,却见大多数人都围在一个洞口处,崔堂主快步上前,问道:“什么人?拿下了吗?” 他手下的香主上前说道:“堂主,方才属下在查看各个洞口之时,发觉这个洞口之处血腥气十分浓烈,便让人下去探查,现在正在搬开此处堆积的麻袋,方才发声的是洞内之人,只是尚未发现活人,属下失职,未查明情况便禀告,堂主恕罪。” 安德玄绕过崔堂主,向洞内望去,已有三四个翠烟阁的人下到了洞里,不断把其中的麻袋传递出来,伴着麻袋一起出来的,是强烈的血腥味道,看来在洞口处闻到的便是此地的味道了。 安德玄没理会后面还在询问情况的崔堂主,自己跳入了洞中,洞内十分昏暗,空气也有些污浊,中色堂的人刚刚从中搬出一条缝隙,安德玄便一错身挤了过去,堆积的麻袋墙壁之后有一小块方圆两丈左右的空地,空地之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借着火把的光,安德玄隐约看清了地上尸体的衣物,与崔堂主在船上发现的衣物完全一样。 崔堂主见安德玄已然跳了下去,自己也绕过自己的属下,跟了进去,眼见安德玄蹲在地上查看,他也快步上前,一看便知道了情况,安德玄说道:“崔堂主,看来你刚才说有情况,确实如此啊。” 崔堂主蹲下身来,说道:“老前辈,看来咱们算是知道此处无人看守的原因了。” 安德玄摇摇头,缓缓说道:“老夫觉得不是这样,若是有人杀了这里的看守,便没有理由放这些粮食堆在这里空着,其中必有理由。” 崔堂主赞同道:“的确如此。”他站起身来,对手下说道:“把这些人抬到外面空地上,仔细调查,把这个洞里搬空,不要有任何遗漏。” “是!”他的手下立即行动起来。 崔堂主示意安德玄暂时随他一起出去,两人出了洞口,安德玄说道:“有一个洞口是这样,便难保其他洞口内是否如此,也要查清楚。” “那是自然。”崔堂主说道,正待安排,确有一人突然自阶梯通道之中冲出,说道:“安老前辈,山寨外有一彪人马到来,不知是何人,鲁帮……鲁帮主已经去门口了,让我来通知您老人家。” 安德玄转头对崔堂主问道:“是你们的人吗?” 崔堂主摇摇头,说道:“此地的事务全由晚辈的中色堂料理,阁主断不会安排旁人来的,不是我们的人。” 安德玄点点头,说道:“好,老夫明白了,”他站起身来,“看来来者不善啊,走吧,咱们去会一会来人。” 绵州,巴西郡,绵州府。 天色刚刚放亮,绵州府大门前,茉儿姑娘已然叫来了车马,在府门口等候,时间尚早,但茉儿姑娘习惯早起,即便多等候一会儿也无妨。 梁岚头一个从府内走出,见茉儿等候在外,便上前问道:“茉儿,你们打算怎么回去?” 茉儿说道:“回岚姐姐,从此地向南,走水路便可直达水坞,这条路十分安稳,茉儿知道小姐身上有伤,会多加照料,岚姐姐可以放心。” 梁岚自然不会担心这一点,茉儿做事向来周全,否则也做不了水坞的管家,她说道:“我自然知道这些,我只是担心翠烟阁是否会做些什么动作。” 茉儿说道:“岚姐姐放心,之前茉儿给您说过,茉儿此番只为找人,并不与翠烟阁有冲突,虽说离开绵州之外的区域大多在翠烟阁控制之下,但并不会惹什么麻烦。” 梁岚说道:“你说的我知道,水坞的确不曾与翠烟阁有冲突,不过朝云她与翠烟阁却有冲突,你不可掉以轻心。” 茉儿嫣然一笑,说道:“岚姐姐多心了,茉儿在梓州之时便听说了一个消息,自翠烟阁主阁放出了消息,岚姐姐你们自剑州过境去往绵州,所经之处,不得有任何翠烟阁中人找岚姐姐你们的麻烦,消息茉儿已经确认过了,确有其事。” “有这件事?”梁岚反倒有些犹豫了,她相信茉儿的消息,只是不太敢确信翠烟阁阁主的这个态度。 正想着,吕朝云和顾仪自府内走出,见茉儿等待在前,吕朝云对顾仪又小声说了些什么,随后快步来到两人面前,梁岚问道:“交待完了?” 吕朝云点点头,说道:“一路上全靠岚姐姐帮忙,朝云谢谢姐姐。” 梁岚摇摇头,说道:“没事没事,你平安就好,快走吧。” 茉儿也在一旁说道:“小姐,上车吧,咱们该走了。” 吕朝云默然不语,爬上马车,对门口的顾仪挥挥手,顾仪也向她挥手作别,随后朝云便钻进车里,茉儿骑上马背,拱手说道:“岚姐姐,顾少侠,茉儿告辞了。” 两人还礼后,茉儿调转马头,车夫一声高呼,马鞭一甩,马车轱辘碾过街道,缓缓向远处而去。 梁岚回过头,向府内走去,来到门口,走到顾仪身边,看着还在远望的顾仪,问道:“顾仪,下一步该去哪,你也已经知道了,之后便是你孤身一人了,我会留在这绵州府里一段时间,不过之后要去何处,就不好说了,你若是返回此地之后,也不必找我。” 顾仪扭回头看着梁岚,说道:“梁姐姐一路上已经帮了顾仪许多了,今日一别,顾仪定会牢记梁姐姐教诲。” 梁岚点点头,想了想,说道:“你要记得,江湖险恶,险恶的终归是人心,只是我说教,让人记到心里很难,还需你自己体会,切记,不要让自己也变成这险恶江湖中的一员,处其世,而脱世其外,我是做不到这个境界了,但愿你有机会吧。” 顾仪说道:“是,顾仪记住了。” 第六十六章 独行(一) 午后时分,绵州山道。 前往龙安山的路很好走,只需沿龙安水一路向北即可,张太守为顾仪准备了一封信,到了龙安县城之后,只需将信件交给龙安县令,自会有人带他去往山中那座无人敢接近的庄园。 冬日绵州,冷彻骨髓,一阵冷风吹过,顾仪抬起头来,似有一些雨滴落下,他骑在马上,放马缓缓而行。难得一人清闲,仿佛又回到了昔日自己在秦州山中之时,一头毛驴一把剑,信驴由缰,走到何处,便在何处安歇,有人求助,便出力相助,换一两顿饭食。 自师父死后,顾仪便是如此孜然一身,随处飘荡,既没有目标,也没有打算,只是记着一个师父要他为侠的要求,却不知如何实现,只能在附近到处游荡,心中想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却只能做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觉得自己做不成事,虽有一身本事,却总也没施展的空间。 秦岐官道之上,顾仪总算见到了一场大场面,一伙人围攻另一伙眼看是官兵模样的人,虽说顾仪并不了解前因后果,但眼看一方冲出一个年轻人,只身挑战对手领头那人,对手也很不讲究,招呼手下上前围攻,年轻人眉眼之中,那种毫不畏惧的神情,让彼时已经有些迷茫的顾仪顿时好像找到了目标一样。 不说立场对错,单就这番情形,锄强扶弱,岂不正是师父所教?于是他想也没想,什么也没想清楚自己上前相助到底是对是错,全凭一番热血便冲了出去。一番厮杀,一番恶斗,他也就在那时结识了李老板和祝士廉。 之后的事就很简单了,李老板是个大人物,见自己武功很好,又乐于出手相助,自然拉拢他一道前往长安,虽说谈不上什么有多符合道义,但总归比自己待在深山之中要好的多,到了长安之后,李老板的所作所为,宴请的江湖人士,倒还挺像那么回事,祝士廉祝少侠行事作风,也颇有自己想象之中侠的形象,一来二去,顾仪总算是觉得自己找对了方向。 只是在自己有所作为之前,仍有一件事让顾仪顾虑不已,不止一个人说过,自己的剑法暴虐无情,自己的杀戮之气太盛,让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师父,师父生前对自己很好,也很严厉,但除此之外,有许多事全然不符合一个归隐山林的侠士形象,拔剑杀人之时,也全然无任何顾忌,直到临死之际,还要让自己不要留下师父的任何遗物,多种迹象之下,顾仪只觉得自己师父很可能并非善类,若是此心事不解,自己便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于是也就有了这一趟前往西蜀绵州的旅程。 想到这里,虽然人在马上,马在道路之上,道路上空无一人,顾仪仍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原本打算自己走这一路,与之前在山中并无两样,但一路上朝云随行,实在是让旅途变得舒心了许多。 一开始,两人只是作为朋友相伴而行,但竹林谷中,两人一道结识了安德玄老前辈,又得了这位江湖前辈指点,两个初出茅庐的人,居然就这么直奔江湖第一邪派势力翠烟阁的主阁而去,不仅翻越山谷,成功潜入其中,还与翠烟阁的阁主相谈甚欢。 仔细想来,或许自己的确做了错事,若是不在小潼水上杀了玄色堂的人,他和朝云也不至于与翠烟阁敌对,虽说阁主本人仍是很客气,但玄色堂的堂主胡翰一路追杀,誓要为自己手下报仇,仔细想来,自己下杀手之时全然没有考虑后果,倒也的确是咎由自取,可惜受伤的不是自己,却是相伴自己一路的朝云。 后面的事情便轻松了许多,有成名已久的“鸣雀剑”梁岚在旁,即便在梓潼城遇到了一些麻烦,但总体上只是有惊无险,如何筹划,如何做事,梁岚身上有许多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尤其是那种计划周全之后信心十足的傲气,实在让人心驰神往,若是有一天自己也能如此,那该有多好…… 顾仪摇了摇头,忍不住自嘲了一句:“顾仪啊,你把这样的场面想得很好,但你连一件事都没计划周全过,只想些美事,哪有那么容易。” 他这句自嘲声音不小,空旷的道路上,突然变得更加寂静了,顾仪左右看看,虽然四下无人,但他仍觉得有些尴尬,或许是为了掩饰尴尬,他两腿夹了一下胯下马,马虽然不明白骑手为何突然发力,但仍是改慢步为小跑,跑了起来。 马匹小跑起来,顾仪的思路也跟着变得轻快了起来,“散魄剑”就背在背上,但那把精钢铁扇他已经送给了朝云,虽说朝云坚决要他自己保管,但他心里也清楚,若是遇到翠烟阁主阁之中徐堂主那样的强敌,单就这把散魄剑的剑法也就够了,反正自己也是一人独行,多一把扇子又能如何。 在他的坚持之下,朝云还是收下了那把扇子,却把自己带着的那把短剑留给了顾仪,那把短剑是在待贤坊时王爷赠送的,不说是多么神兵利器,但也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利刃,朝云看得出来,顾仪的剑法十分灵活,并不拘泥于招式,多一把短剑,说不定能发挥奇效。 和短剑一起送给顾仪的,还有一块玉佩,纹样似乎是一只避水兽,朝云说了,这块玉佩是她随身携带的,有了这个,顾仪便可以在江南东道之内通行无阻,说这些话的时候,朝云显得有些羞涩,临到两人分别之时,朝云附在顾仪耳边,要他办完自己的事后,早日来水坞找她。 玉佩现在就在顾仪手中,他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拿着玉佩,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没注意有一匹马自背后跟上,等到两马并行之时,顾仪猛然抬起头,收起玉佩的力气好像大了一些,缰绳也跟着牵动,差点与后面来的那匹马撞上。 马上那人拽动马匹躲避,顾仪也慌忙稳住自己的坐骑,一看之下,对方一幅习武之人打扮,身形高大,长须黑面,身背一柄大刀,气势十足,只是顾仪并不认识,那人有些生气,说道:“你怎么回事?骑马不看路的吗?” 顾仪倒是不想跟他争执,拱手说道:“抱歉,在下有些走神,不曾多加注意,望前辈见谅。” 见顾仪彬彬有礼,那大汉一股火气也就消了大半,毕竟行路之时,有所冲撞都是在所难免的,便是大官亲王的车驾,被人冲撞了,也讲究个不知者无罪,大汉自然也不会多计较,眼看顾仪也像是个习武之人,两人所去方向也一致,于是说道:“算了,也不是什么事,你习武吗?” 顾仪原本就是道个歉,搭个话,并没有打算和大汉多聊,但既然对方问了,顾仪也只好说道:“略懂一些武艺。” 大汉一听便乐了,问道:“看你这年纪不大,背的这口剑倒是不小,拜的是哪家门下啊?” 顾仪不想多聊,张太守要给他派的向导他都没要,为的便是这一路上自由清净,这莫名其妙来了个搭话的,怎么这么多问题,他说道:“在下只跟随师父学武,没有拜哪个门派。” 那大汉只当作是顾仪不想自曝师门,按江湖规矩,本来素不相识,不说师从何处也不奇怪,所以他点点头,说道:“好吧,我也习武,不过我不会用剑,我用的是刀,小兄弟,你看你认得我这刀吗?” 顾仪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祝士廉说话方式的意义,现在这个情况,若是不想和人多聊,还真的得用祝士廉那种方法说话才好,看了一眼那大汉手里的大刀,顾仪说道:“前辈见谅,在下并不认得。” 那大汉显得有些惊奇了,自己看看自己手里那把刀,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我这把刀是花了大价钱从翠烟阁买来的,那边收藏的武器整个江湖都认得,莫非是我买到假货了?” 别的倒是还好,听到“翠烟阁”三个字,顾仪顿时精神一振,扭头问道:“你说你的刀是从翠烟阁买来的?” 那大汉说道:“是啊,翠烟阁,你听说过啊。” 顾仪点头问道:“我知道,你是在哪里买的刀?” 大汉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是在遂州方义那里的一个刀剑铺子里买的,我学了刀法下山,但是自己师门的刀却丢了,不得不去买一把,听人说那里有翠烟阁卖刀的地方,就在那里看中了这把刀。” 遂州方义这个地方顾仪并不知道,但翠烟阁卖刀这件事才奇怪,翠烟阁若是收到好刀,那一定会献上去,不献上去也要自用,哪有卖刀的道理,阁主李宗戎收集兵器,但不做兵器买卖啊,顾仪的神情充满了疑惑。 那大汉看顾仪神情疑惑,自己也有些慌乱了,干脆把刀递给顾仪,说道:“小兄弟,你要是懂兵器,你就帮我看一看,我听说这里往北有个地方,住着个不错的刀匠,我就是要到那里给他鉴定一下我这把兵器,我可是花了二十两金子买来的。” 顾仪忍不住咧开了嘴,这把刀的确没什么出众之处,但无论如何,敢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花二十两黄金买这么一把刀,实在是让人不理解,于是他说声:“见谅。”“唰”地一声抽出大刀,顿时眉头紧皱。 “怎么了小兄弟?”那大汉很紧张地看着顾仪,“看出什么毛病了吗?” 顾仪摇摇头,把刀又重新插回刀鞘之内,说道:“刀雕饰的不错,不过……若是我没看错,大概前辈你买刀买亏了。” 他说话还是留了情面的,这把刀刀身上雕饰着繁复的纹路,一面是龙虎相争,一面是凤舞九天,雕的不错,但奈何这把刀本身材质一般,刀型也一般,雕这么多纹路,只怕刀身本身强度会被减损许多,顾仪自己觉得只要稍为发力,不说是兵刃相抵,单是砍些门框木梁,这把刀都可能断成好几截。 那大汉却好像完全没听出来顾仪的言外之意,直接拿回自己的刀,学着顾仪的样子背在背上,说道:“好吧,小兄弟你虽然说我买亏了,但我不认得小兄弟你,不能轻易相信你的话,我得问个内行的人才行。” 顾仪看着那大汉的样子,也没打算多说什么,他虽然好奇这个大汉是被什么人骗了,但也不太关心别人的闲事,正待要策马向前,那大汉却突然问道:“诶,小兄弟,你知道龙安山怎么走吗?” 顾仪扭过头来,看着那大汉问道:“怎么?你要去那里?” 大汉说道:“是啊,我在郪县、涪城和巴西都问了,他们都告诉我要去龙安山,就继续往西北走,小兄弟你要是知道,你就告诉我一声。” 顾仪表情都有些扭曲了,问道:“不要找的刀匠,不会是龙安山里的那个铸剑世家吧?” “对对对!”大汉突然高兴了起来,说道,“我找的就是那里,小兄弟,咱们不会是同路吧?太好了!我叫侯柏仙,小兄弟你叫什么?” 顾仪满脸地不信任,咧着嘴说道:“我……我叫顾仪。” 湖州,长城,长城水坞。 太湖之中,水坞依水而建,连绵数十里,往来船只不绝,水坞港内,铁索连舟,舟岸相连,水港与坞城浑然一体,气派非凡。 外城繁盛,内城森严,内城中心,一道长廊自水上横穿而过,直通水坞核心——三座连为一体的楼阁,长廊之上,一人神情严肃,快步朝着楼阁而去。 水坞内的家仆见了此人,纷纷向两旁避让,同时或弯腰,或屈膝,各自施礼,却没一个敢上前多嘴询问。 来到楼阁之下,守门兵丁见了来人,慌忙下拜,口称“少爷”,为来人打开大门。 其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城水坞的少爷吕成君,进入楼阁内,一个丫鬟慌忙上前,吕成君问道:“茉儿人呢?怎么是你来?我姐她人在哪?” 丫鬟说道:“茉儿受命出了远门,现在是奴婢负责处理内事,坞主正在正厅之内等候少爷。” 吕成君不再多问,拔腿便向正厅而去,他步履飞快,身后那丫鬟险些追不上他,正厅门口守卫慌忙为其开门,吕成君进入厅内,却见眼前主位之上,一位风韵十足的美人正端坐其上,在伏案写着什么,听到来人,便抬起头来,说道:“我的好弟弟回来了啊。” 吕成君怒气冲冲地走到吕成兰面前,把一对峨眉刺“啪”地扔在了吕成兰面前的桌上,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派莲儿到我这里,究竟是想干嘛?” 第六十六章 独行(二) 吕成兰伸手拿起那对峨眉刺,看了看,又放回到桌上,抬头对吕成君说道:“这对峨眉刺,是素色堂张堂主的兵刃……是吗?”她说话有些犹豫,好像并不太认识这柄武器一般。 “你少给我装糊涂。”吕成君说道,“江州钓矶山发生的事,你早就接到消息了吧。” 吕成兰轻叹一声,说道:“哎,是啊,我知道那里的事,有人已经向我报告了,”她一边说着,鼻子一酸,眼角似乎要流出泪来了,“我也没想到莲儿会死在那里,更没想到欧阳老爷子的护卫莫广会死在那里。莲儿她是咱们叔父家的人,托付到水坞里,我却没保护好她,还以为她派到你那里不会出事……” 她神情有些悲伤,但吕成君根本不吃她这套,吕成君早就明白,他这个姐姐演技实在太好,这番表情吕成兰随时随地都做得出来,吕成君干脆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在姐姐身边,说道:“行了,得了吧,张堂主在我船上说了那么多话,我才不相信他会是下杀手的人,这些事你若是不告诉我理由,难保我不会坏你的事。” 但吕成兰仍是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吕成君视线看去,自己姐姐好像确实掉泪了一般,眼圈泛红,若不是他太了解吕成兰,说不定他就真的相信了,吕成兰哽咽着说道:“我哪里能有什么安排,莲儿你也早就认识了,她进我们水坞以来,一直忠心耿耿,”她缓了缓,似乎是要平复一下心情才能继续说,“这么好的姑娘,还是咱们本家的人,你怎么能这么无情,就这么不相信她?” 吕成君站起身来,看到刚才带他进来的丫鬟还在厅内,一挥手,说道:“你先出去,我们要谈重要的事。” 那丫鬟嘴里应着,说道:“是,奴婢这就出去。”脚下却纹丝不动,只是看看吕成兰,她虽不敢违逆少爷的意思,但坞主还在,命令还是要听坞主的。 吕成兰看吕成君态度坚决,又用手帕擦了擦眼睛,放下手帕,说道:“你出去吧,我们姐弟要说些家事。” 丫鬟听话得退了出去,大门一关,吕成君看着自己姐姐,说道:“怎么,这里面的事不该让我知道吗?” 吕成兰神情也有了些许变化,她冷着脸说道:“你做你朝中的事就行,水坞的事,是我管的事,当年爹爹约定过,你进了朝中,就不要再过问任何江湖上的事,你为何不听?” 吕成君也占着理,说道:“朝廷要整治地方门派,朝廷江湖,哪有什么界限,当年老头子为什么定这个规矩,难道你不清楚吗?!” 吕成兰说道:“这个规矩是当着天子的面定的,为的便是让天子放心咱们家不会做得一家独大,把权弄势,携江湖以自重,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吕成君说道:“是啊,不过是这么个原因,现在江州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我若是不管,天子就不会怀疑我们乱做事吗?更何况眼下的朝廷是魏相为首的朝廷,我是他的手下,他派我来,难道他不明白这里面的奥妙吗?” 吕成兰示意他坐下,自己提起笔来,继续写起一样东西,边写边说道:“算了吧,这件事就是这么个结果,你问再多也是如此,哪些事该告诉你,哪些事不该告诉你,我心里有数,你只要知道我做得都是为了水坞好就是了。” 吕成君抿着嘴唇,问道:“算了?”他咬起嘴唇,显得很是凶恶,说道,“这件事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莫广一死,王爷怎么想?欧阳公怎么想?魏相怎么想?天子怎么想?你说算了,我怎么办?” 吕成兰抬起眼皮,看着自己弟弟,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吕成君说道:“怎么办?我让将军府的庄瑞晚些回长安,让三州的太守暂且不要上报,把事情推给我,我来找你问清楚情况,你现在什么都不打算说,我还能怎么上报?” 吕成兰点点头,又低下头去继续写,边写边说道:“你打算照实汇报,最后的确如棠儿所见,张堂主杀死了莲儿和莫广,对吧,峨眉刺你都带来了,怎么汇报,你还要问我吗?” 吕成君皱着眉头,凑近吕成兰问道:“你是这个打算吗?你说的这个结果就是你打算达成的事?” 吕成兰头也不抬,继续写着,嘴里说道:“我可没想到莲儿会死,不过既然现在已经是这么回事了,你还能编一段假话不成?” 吕成君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走近书案,没管吕成兰在写什么,将吕成兰笔下的纸张一把夺过,拿在手里一看,居然不是什么书信,只是一段字帖,他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吕成兰也不在乎他的无礼,反而问道:“怎么样,我临摹的像吗?” 吕成君又看了一眼字帖,笔迹他并不认识,但却不是吕成兰的笔迹,他问道:“这是谁的字帖?” 吕成兰说道:“苏州太守的笔迹,像不像?” 吕成君放下字帖,问道:“这是你学会的第几种笔迹了?” 吕成兰放下笔,站起身来,缓缓走向一旁的窗子,说道:“人在水坞,没法走动,总要有些事情消磨时日,不值一提。” 吕成君走近自己姐姐,问道:“你知道莫广是什么身份的人吧。” “他是天子派给欧阳老爷子的,老爷子要归隐,总得有个人陪着,不说是监视,至少要显示一下天子是在乎老爷子的,不会影响老爷子做事,但会让别人知道老爷子身边有天子的人,让别人不至于有其他想法。”吕成兰说的非常明白了。 “你既然知道这件事,那你也就应该知道,若是没了莫广,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他又走近一步,在吕成兰耳边说道,“他是我们这边的人,而且明明白白是我们这边的人,甚至连待贤坊的人都不是,你真的想过这件事的后果吗?” 吕成兰肩膀自然地一松,好像卸了一股劲一样,转过身来,两手抓着吕成君的肩膀,说道:“我的好弟弟啊,有些事情,你看不到反而是好事,我可以再告诉你一遍,莫广和莲儿的死,都是我没想到的,你若不信就算了,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可以肯定的。” 吕成君没有像以往那样,甩开姐姐说教自己时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而是满脸诧异的问道:“你没料到?你能肯定的是什么事?” 吕成兰只是笑笑,这一笑让吕成君也有点分辨不出,自己姐姐究竟是真笑还是假笑,她说道:“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事情仍然没有脱离掌控,还在按计划进行之中。这件事,不是坏事。” “掌控?谁在掌控?”吕成君问道。 吕成兰一言不发,放开吕成君,回到座位之上,又再次提起了笔,吕成君走近两步,又问道:“这件事不说也就罢了,有一件事你要告诉我,北都城那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和水坞有关系?” 吕成兰提笔继续临摹,轻声说道:“时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你若是想提前认识,我也可以给你安排一下,耿天是死是活其实无妨,他们不会在意这件事的。” 秦岭山中。 山寨外,一伙人马正迅速接近山寨,鲁仲武立在高处,眼看来者不善,便立刻叫人去通知安德玄,虽然这是个摆脱安德玄的好时候,但他暂时还没搞清楚,这个武功吓人的老头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所以和眼前这些刀剑出鞘的人比起来,还是把安德玄叫过来比较好,说不定还能撑个腰。 山寨之外也有一个翠烟阁布置的哨卫,鲁仲武走到那人身旁,问道:“下面那些人,不是你们的人吧。” 那人看看鲁仲武,说道:“不是,那些人是官兵。” 鲁仲武自己没看出来,被这个人一提醒,便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下面的人,果然,这次再看,来者兵器步调一致,纪律森严,的确不像是江湖门派,加之领头那人虽然身着布衣,但气质中带着一种收敛起来的傲慢,的确像是官府的人。 他不愿承认自己需要别人提醒,于是说道:“嗯,和我想得一样,是官兵,官兵来了,咱们差不多该走了。”说罢,转身便快步返回山寨,要组织自己的人手立刻撤走。 翠烟阁那人很疑惑地看着鲁仲武走开,心想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如此胆怯,这里本就是黑岭帮的山寨,有官军到来,不想着退敌,怎么就要逃跑? 他并不知道,早在鲁仲武掌控黑岭帮之前,他便是以让出多座山寨为条件,才达成了让官军退兵的协议,这个山寨是当初答应让给官军的山寨,今日在这里碰上了官兵,那自然不要与官军冲突最好。 当然了,鲁仲武急匆匆地要走,不光是这个原因,这里屯放着这么多军粮,一看便是重要的地方,鲁仲武自己虽然靠着和官兵的关系控制了黑岭帮,但他自己并不想多惹事生非,他有野心,但还没到想要插手军粮事务的那种程度,能在这里囤积如此多的军粮,那可不是件小事,若是他牵扯进去,惹到了哪个不该惹的大人物,那他的野心可就全完了。 鲁仲武回到山寨之中,立刻下令,所有黑岭帮的人,马上从山寨后面翻山离开,不得拖拉,官军已经快到山寨门口了,时间分秒必争,不得有误。 跟着来到这里的黑岭帮人众,大多是当初背叛了其他长老,死心塌地跟着鲁仲武的死忠,虽说这两天自己帮主有点丢人,但对方那可是二十年前名动江湖的大人物,今天还活着的传奇侠士,败在自己前辈手里,那可一点都不丢人。于是听了鲁仲武的命令,立刻便行动起来,开始打算自山寨后翻山逃走。 鲁仲武一边安排人撤走,一边左顾右盼,希望能避开安德玄,他有点后悔刚才下命令去请安德玄,实在是自己没考虑清楚,不过安德玄跟那个崔堂主一块下到了山洞里面,没个一时半会儿恐怕出不来,自己先跑了再说,日后的事情日后再料理。 他心里这么想着,自己脚步也避开那个山寨一侧的山洞,刚要走,却隐约听到后山传来声响,似乎是金铁相击,打起来了。 接着便是哭喊声传来,一个黑岭帮的年轻人从后山方向跑来,边跑边喊:“后山有埋伏!跑不掉了!后山有埋伏!” 鲁仲武闻言大惊,赶紧上前拉住那年轻人,问道:“后山有什么人?你看清楚了吗?” 那年轻人满脸是血,一看是帮主,嘴里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他说道:“帮主!后山埋伏着弓箭手,谁敢爬山就放箭,四面都有,咱们不能走后山了。” 鲁仲武抬头看向四周,山寨就在山谷之中,后山陡峭,想要从外向内翻越实在不易,若是有人包围了此地,那就一定是早有筹划,想到山寨前来的是官军,这里恐怕是官军对别人下的套,只不过自己的黑岭帮被安德玄逼着钻了进来。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另有人自山寨正门赶来,对鲁仲武说道:“帮主!前门那队人马到了!他们在架设攻城兵器,准备打山寨了!咱们要跟他们打吗?” 鲁仲武心一横,想着反正无路可逃了,干脆去前面问个清楚,当下冲到山寨门口,亲自走出山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要干什么?” 对方见有人出来问话,于是为首那个当官的模样的人策马向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鲁仲武,神情颇为微妙,问道:“你又是什么人?这里的人呢?!” 这句话让鲁仲武简直懵了,这算是什么?这里名义上是黑岭帮的山寨,虽说是让给了官军,但既然他们来围攻这里,不管这些人原本是要给谁下套,那便一定是以清剿黑岭帮的名义来的,怎么还能有这么一问? 见鲁仲武神情疑惑,那当官的也很疑惑,又开口喊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这里原本的那些人呢?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 此言一出,却听山谷之中突然回荡着一个声音,那声音混着内力,直入人心:“哈哈哈哈哈哈,老夫虽然还没把这里的事全都搞清楚,但你若是这么问,那老夫差不多就明白了。” 寨门外的官军听了,纷纷四处查看,鲁仲武倒是知道,这声音就是安德玄,回头看去,却见安德玄自山寨中缓缓而出,来到门前,对外面的人马说道:“你们在这里应该碰到的,是岐州府的府兵才对,老夫说的没错吧。” 第六十六章 独行(三) 绵州,龙安水畔。 顾仪坐在一棵树下,嚼着自己带的干粮,神情略显无奈地看向水对岸,水对岸什么都没有,顾仪也没打算看到什么东西,只是不想看到强行跟着自己一块走的侯柏仙罢了。 在他对面,侯柏仙也坐在一棵树下,吃着自己带的东西,一路上,这个大汉絮絮叨叨地跟顾仪说了一路话,眼下两人随着水势走在一片山谷之中,道路难行,天色也晚了,自然要找个地方暂时休息一下。 要说在野外休息,其实顾仪早就习惯了,之前在山里到处游荡的时候,找不到人家借宿,也就只能找个树杈,或是搭个草堆歇着,若是天冷,便拿石头围个火堆出来,不过绵州的气候与秦岭还是有所不同的,顾仪找了块空地往地上一坐,瞬间便觉得一股凉气,明明白日并无雨露,地上却潮湿的要浸出水来。 侯柏仙是蜀中人士,对这里的气候算是熟悉,见顾仪一脸难受的表情,便哈哈大笑起来,把马拴好,从马背后抻出一条厚毯子来,毯子两端系上绳子,固定在两棵树间,一边绑一边说道:“在这种地方,得把自己挂起来才行,小兄弟,这种时节你要是睡在地上,怕是明天就起不来了。” 这个道理顾仪当然知道,不过他没准备这么充分,抬头看了看,此地的树干粗壮,低处的树枝交错密集,想来谁在树杈上也不是什么问题,正在他观察四周寻找今晚休息之处的时候,那边侯柏仙已经拿出火石,打算生火了。 蜀地的确潮湿,侯柏仙找了一堆树枝枯叶,拿火石引了半天也没生起火来,顾仪找好了一处低矮树杈,还跃上去躺下试了试,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回到侯柏仙这里,火还是没生起来,急得侯柏仙抓耳挠腮。 火石没有问题,只是引火之物实在是太潮湿,顾仪左右看了看,不远处有一根倒下的老树,树的表面很潮湿,但枯树的树干内却是干燥的,顾仪走到老树旁,拔出剑来,“唰唰”两剑,干净利落地砍开了树皮,随后收回长剑,取出短剑,从树干内部砍出了一些碎木小块,带回到侯柏仙处,说道:“用这些,应该能生起火来。” 侯柏仙正焦急,看到顾仪取来这些碎木,也不多问,接过来放在石圈当中,火石一敲,火星落下,果然,很快碎木之中便冒起了青烟,侯柏仙赶紧凑近冒烟处,轻轻吹了吹,没一会儿,火苗便燃烧了起来。 终于生起了火,侯柏仙很是高兴,说道:“小兄弟,看你年纪不大,这在山里的经验不少啊,你是哪里人啊。” 顾仪只是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在山里待过。” 他说的倒是实话,他是哪里人他自己都不知道,侯柏仙见他不说,觉得这个小兄弟好像不太好说话,于是说道:“你这话说的,师门不说那是江湖规矩,怎么哪里人都不乐意说,你看我,我是资州人,这说了也没什么嘛,要是按你那样什么都不说,怎么和江湖上的人打交道嘛。” 顾仪无可奈何,一边从马背上掏出吃的,一边说道:“侯前辈,我真的没有隐瞒,的确是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没有瞒你,我是师父带大的,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侯柏仙一听,赶紧站起来,认真地对顾仪说道:“原来如此,那……那是我鲁莽了,我道歉,师父说过,不能随便提朋友痛处,我违背了师父的话,该罚,今天我只吃半份晚饭。” 顾仪只觉得这个大哥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前辈你师父是这么规定的罚法?” 侯柏仙拍拍胸脯,说道:“我自己定的罚法,师父从来不罚我,每次我犯了错,师父都不怪罪我,只是教我道理,但我总是记不住,会再犯一遍错,时候多了,我就给自己定了规矩,若是犯了小错,便罚一半的饭,若犯了大错,便罚整天不许吃饭,今天算是小错,就吃一半就好了。”说着,他取出了自己袋子里的干肉,撕下一块,把剩下的用纸包好,又放了回去,自己坐在火旁,就着酒葫芦自顾自吃了起来。 顾仪简直被这个人给惊呆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他摇摇头,心想咱们怎么就是朋友了,那边侯柏仙自顾自地说道:“师父说过,同行同道便是朋友,我伤了朋友的心情,便是犯了错,该罚,不吃,不吃……”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放着剩下半块干肉的马包,一边默默吃着自己手里的肉。 顾仪不想多理他,只是自己吃着干粮,看着黑夜里的河对岸,夜色更深了一些,火光在一旁跳跃,远处的黑暗也就更加难以看清了,两人吃着吃着,顾仪还没吃一半,侯柏仙却突然打破了安静,跳将起来,吓了顾仪一跳,侯柏仙大喊道:“有蛇!” 顾仪还没看清,侯柏仙便从一旁拾起一个树杈,飞也似的冲了出去,树杈一伸,把一只墨绿色的小蛇按在了地上,接着一伸手便掐住了蛇头三寸处,将蛇拎回到了火堆旁,抓蛇这种事顾仪也做的来,只是这小蛇一看便没毒,离得也远,怎么这个人反应动静这么大。 侯柏仙抓着小蛇,一边舌头舔着嘴唇,一边掏出小刀,正想烤了来吃,一抬头看到顾仪,突然一愣,顾仪还没明白他愣什么,侯柏仙说道:“小兄弟,烤蛇肉你吃吗?” 顾仪只当他是礼仪谦让,便说道:“我吃的已经够了,就不吃了。” 侯柏仙似乎是很遗憾的样子,长叹了一声,有些不舍的看着手里的小蛇,摇摇头,说道:“好吧,看来你的运气不错。”说完,手一挥,把小蛇扔了出去,小蛇一落地,卷曲了一下身体,倏忽间便消失堆满了枯枝落叶的地上。 顾仪完全没看懂,问道:“你跑出去抓了蛇,看你的样子也想吃,怎么就这么扔了?” 侯柏仙像是有些埋怨似的看了看顾仪,说道:“还不是因为你让我犯了小错,我已经吃了今天的半份晚饭了,不能再吃别的东西了,不吃的活物,不就是该扔了吗。” 顾仪只觉得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实在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这规矩都哪来的?” 侯柏仙十分认真,说道:“我师父教的,但凡是定好的规矩,那就一定得做到,若是违反了规矩,那就是犯了另一个错,小错的规矩犯了,就再罚一个小错,大错的规矩错了,就再罚一个大错。我要是吃了小蛇,那还得再罚一次半顿饭。” “你这……”顾仪竟然被噎得说不出话,长出一口气,无奈地问道,“那……你犯过大错吗?” “犯过。”侯柏仙说道,“山上的时候犯的错,有师父在,都是小错,下了山,我弄丢了师父给我的刀,这是大错。因为这个大错,我饿了自己一天。” “就这?”顾仪简直说不出话,师门所传的刀,也就只值三顿饭?顾仪实在不能理解眼前这个大汉。 但侯柏仙却很严肃地说道:“是啊,我犯了错,也罚了自己,这还不够吗?” 顾仪忍不住闭上眼睛,默默摇头,再睁开眼打量了一下侯柏仙的身形,这般高大粗壮的身材,想来吃饭大概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吧,但再怎么说,这人的行事作风也太没谱了吧,顾仪手一指,问道:“你就是买了这把刀当作代替是吗?” 侯柏仙说道:“是啊,我花了自己的银子,买了刀,补上了丢掉刀的空缺,这不就够了吗?” 顾仪看着眼前这个人,神情复杂,他知道买这把刀肯定是被坑了,但从现在的情况看,想要骗这个人买刀,好像并不是一件难事,他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你怎么就买了这么一把刀……卖刀的人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 侯柏仙把刀放在身旁,说道:“那个人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他们说这把刀是他们那里最好的刀,你看这些花纹,不是好刀谁会这么费心雕这些东西。” 顾仪只能摇头,问道:“你就不怕被骗吗?” 侯柏仙自信地说道:“那怎么可能,他们都说了,若是我不信,就去龙安山找那里的铸剑世家,给他们看,他们肯定会告诉我这把刀是真的。” 顾仪心里简直翻江倒海,不管是翠烟阁的阁主,还是绵州的张太守,甚至是这一路上路过的州县,大多数人早就知道了龙安山里的惨案,这大汉被骗的也太彻底了,等他找到那里,再跑回去,怕是卖刀的早就不知下落了。 看顾仪不说话,侯柏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我把刀给你看了,你却没有把你的剑给我看看,这不公平,你该给我看看才对。” 顾仪随手把散魄剑抛给了侯柏仙,倒不是他没防备,他这把剑不管是重量和长度都与寻常的剑不同,拿这把剑,若是没有专门练过的剑法,怕是适得其反,十分实力,用了这把剑,怕是连三成都施展不出,昔日在竹林谷时,安德玄老前辈也掂量了一下他的剑,只是摇头,说连他也没法用这把剑施展剑法,所以顾仪从来不在意别人拿自己的剑。 侯柏仙见顾仪这么爽快,顿时乐了,说道:“好,可以可以,小兄弟你这就对了,这下咱们就公平了。” 他抽出长剑,火光映照在剑面之上,橙色的火焰似乎反射着月色一般的冷光,侯柏仙掂量了一下,摇摇头,说道:“你这个剑这么这么沉,比我的刀沉多了。” 顾仪见他只提重量,丝毫不提其他,只觉得十分奇怪,这个人好像完全没看出自己的剑长度宽度均与其他剑不同,换言之,这个人好像就没见过正常的剑一样,他问道:“侯大哥,你到底是在哪学的武功,怎么……”他想说怎么好像完全什么都不懂,但又实在是不好说出口。 侯柏仙把长剑插回剑鞘,随意地扔回给顾仪,说道:“我师父是婆娑山里的人,有一手好刀法,我就是跟他学的刀,怎么了,你想问什么?”他说着,突然好像明白过来了什么,跳起来指着顾仪说道,“你把我师从何处套出来了!你不告诉我你的师门,却来套我的话,这不符合江湖规矩!” 顾仪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也不是我不说,我不知道我师父叫什么,他死前也什么都没告诉我,我就是来找我师父出身何处的,刚才也不是想套你的话。” “哦,是这样啊。”侯柏仙听了,便又马上安静的坐了下来,刚刚坐下,突然一愣,说道,“等一下,你师父死了,哎呀,我是不是又……” “没没没没没……”顾仪赶紧摇手,拦着侯柏仙不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生怕他再唠叨半天,“你没犯错,你没犯错,别说了,这不是我的痛处。” 侯柏仙瞬间放松了许多,整个人都轻松了,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我明天早上也只能吃一半食物呢,太好了。” 他轻快地站起身来,围着火堆走了几圈,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小兄弟,我师父说了,吃完东西之后,要好好修炼一会儿,你有这个习惯吗?” 顾仪可没有这个习惯,跟随师父学剑之时,早就学会了师父的修炼之法,内力时刻运转,剑意记于心,剑招忘于野,只需催动内力,剑随心动,心意相通,练意不练形。这些都是他自己从师父所传之中自己体悟的修炼技法,至于自己的身体,经年累月在山野道路之上,不必多练,也足够支持他的武功了。 于是他摇摇头,对侯柏仙说道:“我没这个习惯,侯大哥你打算怎么修炼?要我回避吗?” 侯柏仙乐呵呵地摇摇头,说道:“我自己走的时候,都是自己跟自己练,找一棵大树当作对手,很不过瘾,难得小兄弟你也会武功,要不,你跟我练一练?放心吧,我出手很有分寸的,不会伤着你的。” 听到侯柏仙说自己有分寸,顾仪只觉得完全不可信,不过反正闲来无事,练一下也就练一下了,他站起身来,说道:“好吧,那我跟你练,你是准备怎么练?拳法?掌法?还是刀法?” 侯柏仙挠挠头,说道:“拳法掌法我不会,我只会刀法,小兄弟你不是会剑法吗?你也有剑,我也有刀,这不是正好?” 顾仪看看自己的散魄剑,再看看侯柏仙那把完全上当受骗买的刀,他觉得这样肯定不太行,当下脚一伸,踢起一根长度差不多的树枝,掰了掰,说道:“既然是练,咱们就不要动真格的了,比划一下就好,真刀真枪恐生意外。” 侯柏仙想了想,顾仪说的好像也没错,自己拿师门所传的刀自己练习的时候,总是砍得练习用的树干到处都是伤痕,有一次甚至刀嵌进一棵巨树之中,他愣是拔不出来,想到这里,他便把自己的刀仍在一旁,学着顾仪的样子,抄起一根树枝,说道:“好,那就按小兄弟你的意思吧。” 这架势一摆,顾仪顿时觉得不对,虽然这个人无处不透漏着古怪,但架势一出,便是名门正宗的派头,于是也不怠慢,左手捏剑诀,右手一展,说道:“好,侯大哥请进招。” 第六十六章 独行(四) 侯柏仙拿好架势,听顾仪要他进招,便二话不说,以手中树枝为刀,大踏一步,直冲中门而来,手微抬,是一手似刺又似劈的前招,动作不大,风声却十分迅疾,两人原本相隔五步远,转瞬之间,侯柏仙已冲到顾仪面前。 他来势虽凶,顾仪却并不打算避让,眼看侯柏仙手里的树枝已到自己前额处,顾仪手猛地向上扬起,右臂回收,左手剑诀前指,身形侧对对手,同时将右手树枝自下而上架过头顶,若是侯柏仙再进,那么他的“刀”便会顺势被顾仪撑起,自己身子也会撞在顾仪的“剑尖”上。 侯柏仙看出了顾仪的打算,却没有任何变招,任由“刀”被顾仪架住,但脚步一停,手臂一转,刀身一拧,竟用弯曲的树枝直接缠住了顾仪的“剑”,同时大喝一声,发力将树枝甩开,竟是一招夺剑的招式。 这一手顾仪完全没有料到,这并不是侯柏仙接树枝与刀剑的不同做文章,若是此时两人都是真刀真枪,侯柏仙的刀便正好用刀背的弧度卡住顾仪的剑,当下他不敢怠慢,手腕也动,同时另一只手抓住剑柄,竟随着侯柏仙将刀甩开的方向转了个圈,总算是逃脱了侯柏仙这一奇招,同时脚尖一点,退出两丈远,以防侯柏仙再出后招。 见招式未见效,侯柏仙脸色居然显得很气馁,全然没有武功高手那般波澜不惊的样子,什么心情完全写在脸上,他又是一刀向前,这一次是杀向顾仪的左肩外侧,或掠或劈,分不清楚。 但这一次顾仪也吸取了教训,侯柏仙看似莽撞,但招式出手都伴着至少两种变招,或掠或劈,那便是两者皆有可能,顾仪当即树枝前刺,乃是一招抢攻,既然难以判断对手如何进招,那倒不如自己抢先出手,侯柏仙在藏招变招,那么出招速度一定不如顾仪的抢招,只需逼得此人进入守势,自己便可占据上风,这是最简单的破招方式。 侯柏仙见顾仪抢攻,一脸惊讶,他不是什么艺高人胆大的人,一时间手足无措,竟直接朝旁边一滚,就地躲过了顾仪这招直刺,刚刚翻身而起,顾仪剑招却又到了面前,他又翻身向后跃起,退了四五步之远,总算稳下神来,“刀”斜劈而下,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样的两招合一,而是最凌厉地一招下劈,顾仪侧过身来,躲开了这一招,一连串抢攻才总算暂时停歇。 侯柏仙有些生气,又是一招刚才那种两招合一的刀法使出,这一次是冲着顾仪左腿外侧去的,不好判断他是打算上撩还是横斩,顾仪也像刚才一样,前突一步,“长剑”直冲侯柏仙面门,剑比刀快,非得逼得他退让不可。 但这一次侯柏仙招式却不太一样,他身子又是就地滚开,但刀势却是随着滚动的身子切向顾仪腿部,看似是两招攻势合一,实际上却是算好了顾仪的反击,以躲闪之势同时能伤到顾仪的招式。 顾仪见了侯柏仙变招,自己脚步已然难以收住,干脆前脚再发力一踏,身子凌空打一个筋斗,躲开了侯柏仙这趟地一刀,同时树枝在地上一戳,以轻功支撑身体,倒立在侯柏仙面前。 没等侯柏仙看懂这个架势,顾仪一推手上的“剑”,身子再次跃起,翻过一圈,直落在侯柏仙眼前,“剑”顺着下落之势恰好荡开侯柏仙举起的刀,没等对手退开一步,顾仪再次跃起,在半空之中扭转,若旋风一般横卷过来,手上虽然只是树枝,但带动的劲风却呼啸骇人。 侯柏仙看准顾仪招式来势,脚步向侧前方位踏出,却把手中刀迎向顾仪的剑,他算的恰好,刀势恰好可以格挡住顾仪这招,同时欺身向前,刀在内,剑在外,他便可以顺势占据中线,进逼顾仪胸前位置,两人距离一拉近,顾仪想要调整姿态便很难了。 第一步踏出如他所算,顾仪并未停止剑招,两人眼看接近,但侯柏仙手里的刀却没有如他预想般的那样,挡住顾仪的横斩,顾仪的剑在接近“刀身”之际,突然变相,竟绕开了侯柏仙竖着挡出的刀势,同时“剑影”一晃,一阵剧痛自侯柏仙手指处传来,他赶忙回手防御,但就在他回手之时,顾仪的剑却追击而至,“啪啪啪啪”四声,连续点中侯柏仙手背、外腕、小臂、手肘四处,若是真刀真枪,此时侯柏仙右臂便一定是皮开肉绽。 没等侯柏仙缓过神来,顾仪剑法再进,仍是直冲侯柏仙被点中的右臂,他的剑法便是如此,若是敌手有了破绽,便追着破绽一路到底,不留任何情面,也不讲什么道义,你若败退一步,他便得寸进尺,堪称暴虐无情,虽说此时顾仪手中不是散魄剑,但施展便要见血的可不只是剑本身,这套剑法便是为这剑名量身打造的,或者说,剑名便是剑法的真意。 眼看自己被点中的右臂遭到顾仪抢攻,侯柏仙不禁大怒,他师父教过,不许点别人痛处,他自然也不能容别人点自己痛处,当下大喝一声,右手刀法仍是暗藏变招的施展,以钝击快,直击顾仪难以避让的腰部,准备逼迫顾仪退让,同时脚步向前,拉近距离,不许顾仪侧身闪避,虽然自己难免中招,但顾仪也休想落得什么好处,比试到这个份上,已经谈不上什么招式比较,而是实打实的全力相搏了。 但顾仪剑招既然使出,那就没有轻易退让的道理,“剑影”摇晃,“啪啪”两声,竟连续敲打在侯柏仙的“刀身”、“刀柄”两处,直震得侯柏仙手中刀几欲脱手,但侯柏仙以过人内力强行撑住,眼看就要得手击到顾仪前腰,第三下,“剑尖”竟绕过刀路,直中侯柏仙大臂末端处,若是平时,那便是斩落手臂,但就算是树枝,也足以让侯柏仙手臂一麻,硬生生顿在原地。 侯柏仙眼看自己招式失败,一怒之下竟用左手接下右手拿不稳的“刀”,一转身,刀当头劈落,顾仪原本后招可以随意施展,侯柏仙的破绽足以让他接着下杀手,但猛然之间,他像是突然醒悟了过来一样,招式对练,原本是不用拼命的,眼看自己后撤停手不及,于是举起“剑”要硬接刀招,准备就此收手,只听“咔嚓”一声,两根树枝正面相碰,断作两截。 侯柏仙进招之势没停住,他的确只会刀法,不懂拳掌,树枝落地,两掌前推,虽是想要扶住什么东西,稳住自己脚步,但用刀之时的内力未退,竟是排山倒海般的两掌直冲顾仪而来。顾仪看侯柏仙架势不对,虽然不像是正经出掌,但又怕他是有什么奇怪的变招,当下也是抛掉树枝,两掌相迎。 “砰!”地一声,两人内力相撞,顾仪倒退两步,身形微晃,侯柏仙退出三步,却稳在原地,虽然刀剑招式之上,是顾仪赢了,但比拼内力,两人竟是不相上下的水平。 两人分开距离,侯柏仙左右看看,好像还想找个什么继续打,但只觉右臂一阵痛楚,还伴着凉意,一看,原来他右臂被顾仪打中之处,衣服已然破了好几个口子,他赶紧用手捂住,一碰之下,更大的痛意传来,他向来不隐瞒表情,登时疼的怪叫起来,刚才挨的那几下可真是不轻。 顾仪赶忙快步上前,说道:“侯大哥,你伤到了吗?让我看看怎么样,我这里有跌打药物……” 侯柏仙埋怨似的看了顾仪一眼,说道:“你这家伙太不讲究了,怎么光打人受伤的地方,还连打好几下,你师父没教过你出手要有分寸吗?” 这的确是顾仪做错了事,对练而已,原本就不必这么认真,他只能低头认错,说道:“侯大哥对不起,我这剑法,就是这样施展的,一施展起来,就容易忘了自己在干嘛,好像非要压过对手不可,实在是对不起,伤了你不是我的本意。” 见顾仪认错,侯柏仙倒是爽快地接受了,说道:“喏,既然你认错了,那我就该原谅你,你这算是犯了小错,你要是愿意,就像我一样罚自己半顿饭好了。” “这是小错?”顾仪愣住了,幸亏开打之前两人说定了用树枝,要是用了真的刀剑,那便不是现在这样的皮肉疼痛了,怕是已经见血入骨了,即便如此,侯柏仙还觉得是小错? “是小错,是小错。”侯柏仙在火旁坐了下来,活动了一下右臂,觉得自己内力周转并无大碍,想来大概只是被顾仪敲在身上痛了而已,也就没在意,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就算是敷药了,继续说道,“我在山上的时候,这样的错犯了不少,我师父都能谅解我,那我肯定也能原谅你,我师父要我自己记住,我就罚了自己,你就跟我一样罚自己就好了。” 顾仪觉得自己有些惭愧,也有些好奇,这侯柏仙在他自己师父那里的时候,到底是做了多少事,才会把这种生死相搏看成小事,他师父又得是有多大能耐多大信任才会这么教育自己徒弟。 顾仪从马鞍下面挂着的袋子里取出伤药,这是梁岚留给他的,说他自己闯荡,难免受个皮外伤,外敷的药帮他准备了两种,分别是见血的和不见血用的。顾仪拿出不见血用的药,走到侯柏仙旁,说道:“侯大哥,不管小错大错,你还是敷些药吧,这么伤了你,我心里也不安。” 侯柏仙见他拿出药来,突然咧嘴笑了,说道:“好了好了,你把补救的药也拿来了,这样就算是弥补了过错,小错也就不用罚了。”他接过药瓶,脱下右臂,开始给自己敷药。 “这就算弥补过错了?”顾仪忍不住问道。 “当然了,我在山上的时候,师父教过我的,他说的是什么来着?好像叫什么……呃……什么羊怎么……呃……死羊什么什么……然后补什么什么然后不晚什么的……” “什么什么啊……”顾仪懵着脑袋想了半天,说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侯柏仙一拍脑袋,说道,“就是这个,师父说了,只要补救了,就算是没事了。” “是这么个意思吗……”顾仪虽然因为误伤了侯柏仙有些不安,但现在满脑子都是对眼前这个怪人的怀疑。 他自己没控制住自己的剑招,虽然被人几次三番的教育,但只要出手,顾仪还是会在剑法之中忘掉慈悲道义这些事,这个该是自己要好好反思的时候,但被侯柏仙这么一说,这个该自己反思的时刻已经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氛围给破坏掉了。现在再说自己难以自控的事,好像显得自己像个傻子。 “当然是这个意思,师父都说过我理解的没错。”侯柏仙大大咧咧的说道,他敷好了药,看了看破了的外衣袖,干脆脱下来,从马袋里换了一件穿上,随后把伤药瓶子还给顾仪,说道,“诶,对了,小兄弟,你师父教你这套剑法的时候,没教你什么道理吗?” “道理……”顾仪还真没认真想过这件事,师父教过他很多做人的道理,也教他以后要行侠仗义的事,但就论教剑法的时候,师父还真没教过他用剑的道理,仔细一想,好像师父传授他剑法的时候,从来让他专心修炼,别想没用的东西,每次说教的时候,都是在晚上睡前说的。 “怎么?你师父不教你道理的吗?”侯柏仙好像显得有些吃惊。 顾仪挠着头,再认真的想一想,好像最早的时候,师父第一次让他拿剑的时候,是说过什么道理,他突然想了起来,说道:“哦,有,我师父说过,他好像是这么说的,‘用剑的时候,须得忘掉所有乱七八糟的事,别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要拿剑在手,就要赢过要你拔剑的人,拔剑是件你死我活的事,不问是非,不问对错,只问胜负,你若是用剑的时候忘不掉俗事,你就学不了我的剑招。’” 侯柏仙听了顾仪的话,拿起葫芦猛喝了一口,想了半天,才开口说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啊。” 顾仪看他想了半天,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富有道理的话,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句,虽然心情有些无奈,但侯柏仙这么一问之下,让顾仪想到师父这句话,他突然想明白了自己难以控制剑招的原因,学剑之时,师父就是这么让他放空一切感情,只问胜负,不问其余一切,想来施展剑法的时候,并不是顾仪没有仁慈留情的想法,只是这些个想法在他拔剑的时候就习惯性的抛到九霄云外了。 侯柏仙还在想着,继续说道:“这么看,你师父比我师父好的多啊。” 顾仪刚刚思考完,听了侯柏仙这句话,有点纳闷,问道:“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侯柏仙说道:“我师父叫我时刻想着自己不要犯错,你师父要你时刻打赢,我师父讲情理,但你师父实在,嗯……”他想了想,说道,“不行,我还得按我师父教的做,咱们都得听自己师父的,要不然,这就算是大错。” 顾仪被他说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侯柏仙见他犹豫,便举起葫芦问道:“要不要喝点?” 顾仪接过葫芦,喝了一口,猛地喷了出来,这酒实在太烈了。看到顾仪这番窘相,侯柏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行,哈哈哈哈哈哈,这酒是我师父酿的,你喝不了,你不行,哈哈哈哈哈哈。” 山谷间回荡着他的笑声,回声传来,好像一群人齐声大笑一般,若是有人路过,怕是会被这爽朗的笑声吓到吧。 第六十七章 朝堂(一) 长安城,大明宫,望仙门外。 以魏相为首,三相一同领三省六部官吏立于宫门外,等候开门上常朝,冬日日迟,加之现在时间不过五更,宫门之外一片漆黑,有诗云:鼓声初动未闻鸡,赢马街中踏冻泥。烛暗有时冲石柱,雪深无处认沙堤。这些天长安天气还好,没有下雪,故而寒意稍弱,但百官仍是个个打着灯笼等候,相互闲聊。 不过闲聊也是有讲究的,朝廷之内虽然没有明显的派别之分,但也有一些不成文的做法,陆相与窦相的人,位高者主动找魏相的人问一问温寒,以示三省之间相互和睦,无有争斗,魏相那边的人则要主动和另外两位的人聊一些无关紧要的政事,以示三省相商,并无一省独大权倾朝野之态。 前朝之时,先帝只设两相,相互掣肘之下,朝廷上倒是和睦,当今天子虽设三相,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许多事情,魏相是不需要与其他两人商议的,魏相其人性格也比较耿直,说话不喜欢绕弯子,所以一些不成文的规矩他的手下尚会遵守,他自己向来不以为然。 三省原本各有职权,但本朝以来,由于天子不信任前朝老臣,所以给了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魏相过多的信任,以至于现在有许多本不属于尚书省的职权,都被魏相抓在了手里,若是其余两省主动争执,天子可能还会好受一些,但奈何窦相是个逆来顺受的人,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信念,魏相要管,自己就让,到最后只管侍从之事,谏诤、出纳、封驳之权都可以一并不做。 天子虽然对窦相有些不满,但窦相为官多年,谨小慎微,一点把柄都没有,想换都换不掉,加之此人对自己忠心耿耿,没有野心,时候长了,天子也就想通了,与其培植内廷与魏相争权,不如就让这个没野心、不好权的家伙做好这个位置,自己也能省心,只要他在朝中,便能安定百官之心,也算是有好处。 至于中书省,前朝之时,这里原本是权势的核心,欧阳老相便是出自此处,彼时中书门下两省两相,尚书省只管做事,几乎没有在朝廷里说话的余地,只是天子登基之后,深感两省之中老臣太多,规矩也太多,自己初登基之际,手边没有自己放心的人手,便一步步削弱两省之权,提拔尚书省内人士,把朝廷变成自己的朝廷。 在天子的授意之下,御史台开始查办前朝之时中书省内的过错,虽然只是动了几个在朝廷上没什么位置的舍人,但中书省的欧阳老相是个明白人,看出了天子的意思,便主动请退,他这一奏疏以上,天子便高兴的批准了他的退休,还派了自己的侍卫一路陪伴老相返乡,自此之后,中书省的权势便一天不如一天,虽然天子一样选了欧阳老相的门生当新的中书令,官拜宰相,但陆相彼时年轻气盛,完全把控不住自己下面的一票老臣,误判了几件政事,魏相一起,许多原本该中书省商议做的事,也就落到了尚书令魏相手里。 所以现在的朝廷便是如此局面,魏相倚仗天子信任,一家独大,把中书门下两省牢牢压住,若是魏相不同意,即便是中书省草拟的政令也不得施行,时候长了,天子也觉得不是太好,想要往回收,却发觉朝堂之上已经没有哪个敢站出来反对魏相的势力了,不得已,天子只能另寻平衡之法,这便是当朝现状。 魏相立在等在宫门之外,似乎在考虑什么事,看他神情严肃,其他官员自然知趣的没有打扰他,陆相在与御史台的人闲扯,窦相年纪大了,虽然天气有点冷,但还是倚着一根石柱,悄悄打个盹,正在气氛变得有些沉闷之际,一人来到魏相身旁,说道:“魏相,今日可有什么要事要奏吗?” 众人见有人找魏相搭话,纷纷抬眼看去,魏相抬起头来,一见来人,便说道:“这几日没什么要紧事,倒是王都护,你回长安之后,便请把家人送回博州老家,今日是你第一次上朝吧。” 王都护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是啊,是第一次,我有差不多十五年没回过长安了,朝廷上的规矩,差不多都要忘个一干二净了,若是待会儿闹了什么笑话,魏相可得替我求个情啊。” 魏相也笑了起来,说道:“那是自然,王都护镇守西域多年,劳苦功高,魏某甚为佩服,朝廷上的规矩,不过是繁文缛节,比之你的功劳,天子自然不会计较。” 王都护说道:“那样就好,魏相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魏相看了看时候,发觉离开门还有一些时间,便继续问道:“王都护,不知这一趟博州之行,可否顺利?” 王都护笑得更是开心了,说道:“顺利,一切顺利,何谓衣锦还乡,王某这一趟可以说体会的十分周详了。” “那便好。”魏相很自然地说道,“今日重回长安城,可有什么打算吗?” 王都护摇了摇头,说道:“打算倒是没有什么,不过魏相,你知道天子为何要调我回来吗?” 他这话一问,其余官吏纷纷竖起耳朵,这句话全看魏相如何作答,便可知此事大概是什么安排,王都护值守西域,一则不与朝中任何人为一派,二则立有军功,天子免不了要封赏一番,位极人臣那也是有可能的,三则他与亲王一同在都护府多年,现在不光亲王返回了长安,王都护也被天子调了回来,很难不让人觉得天子打算在朝廷内有所调整。 魏相只是简单摇了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既然是天子宣召,那自然有道理,咱们为臣的,也就不妄揣上意了,听皇上安排就好。” 他这话一说,其他人的闲聊声也就小了许多,正在大家都在胡思乱想之际,时辰已至五更五点,承天门楼鼓声响起,望仙门应鼓声而开,监察御史领百官入宫,十六卫将军门下的监门校尉挨个点籍无误后,百官分品阶入宣政门,依照规矩排好。 紫宸殿内,各项事务已然齐备,三相为首,众臣班列殿廷左右,内侍分左右随伞扇而立,一切就绪之后,禁宫之内鸣鞭传警,侍中出班奏请天子上殿,一时间宫女持伞扇向前,组成一道屏风,天子自西序门而出,稳步来到御座前,坐定,扇开,天子眉头微皱,似是今日心情不太好,卫总管在旁说道:“今日事多,百官奏事,无事可退!” 魏相应声出班,趋步上前,来到天子御座之下,宰相奏兵马要事,须当面陈奏听,天子下令赐座,内侍取来锦墩,魏相坐于御前一侧,说道:“启禀皇上,臣有要事启奏。” 天子点头,魏相继续说道:“云中都护府来报,突厥汗王欲派使者来朝,以献上元朝礼,然新汗不知规矩,恐生笑话,乞我朝先派使节,教授礼仪,而后朝拜,还请陛下裁量。” 天子听了,问道:“可以,新汗对我朝态度如何?” 魏相答道:“云中都护府有报,称新汗年幼,甚是倾慕天朝气度,不过尚有一些部族对其接任汗位不满。” 天子问道:“魏相觉得如何?” 魏相说道:“臣以为,陛下可派遣使者,先行安抚,以示我朝支持新汗继位,以此可保持突厥部族安稳,部族安稳,则北境安稳。” 天子点点头,问道:“魏相觉得哪位朝臣可当此任?” 魏相说道:“礼部员外郎曹穆,年轻力壮,颇有见识,又通礼仪,可担此任。” 天子说道:“既然人选魏相已经考虑周全,那就按魏相的意思办吧。” “是,臣领旨。”魏相说道。 天子又问道:“魏相还有其他事情要奏吗?” 魏相又接连奏报了吐蕃及南诏两地军政事务,天子认真听完,与魏相商议之后,都做了安排,随后,魏相又报山南道地方冤狱案件及剑南道水灾赈灾之事,天子一一听取,等到他全部奏完,时间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天子宣陆相上殿,与魏相一同草拟了朝廷政令,诸事已毕,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魏相奏报完后,其余百官众臣也以此上报各地不那么要紧的事务,天子倒不是不想勤政,但地域广阔,杂事众多,天子实在是听得困倦,好在有三相在旁,时时给出意见,不那么重要的事,天子也乐得有魏相出谋划策,这种时候,就连对魏相最有想法的陆相也不得不佩服,这位科举出身,又立有军功的宰相,实在是精力过人。 等到该要奏报的事情都奏报完了,卫总管正待询问天子是否要退朝,天子却突然想起什么,问道:“王都护返回京城了吗?” 卫总管传旨宣召,王都护赶忙趋步上殿,见王都护到了,天子脸色好了一些,下令赐座,待王都护谢恩坐定,天子说道:“爱卿远来不易。” 王都护赶忙说道:“谢陛下关爱,微臣返乡日久,至今日方回,一路拖沓,还请陛下恕罪。” 天子俯身向前,问道:“王爱卿,你可知朕为何要宣你入朝?” 王都护答道:“微臣不知,还望陛下明示。” 天子说道:“朝中百官,承平日久,人不知兵,魏相虽出身军伍,”他看向一旁的魏相,说道,“但已有近十年不曾掌兵,对于军兵、军械、军粮之事,仍不免有所疏漏。” 魏相立即起身,下拜答道:“陛下所虑,臣之罪也。” “魏相请起。”天子说道,“朕不是要怪罪于你,只是有些事情,多年不曾督办,有所疏漏也是在所难免的,朕理解你。” 魏相谢恩之后,方才起身,坐回锦墩之上,天子回头继续对王都护说道:“朕宣你入朝,自然是因为爱卿你随皇叔镇守西域多年,熟悉军务,故而要爱卿你到魏相处,协助魏相处理军务之事,替魏相分一些忧。” 王都护说道:“谢陛下抬爱,臣一定按陛下心意,尽心竭力辅佐魏相处理军务,弥补疏漏。” 天子点点头,对魏相说道:“魏相,你觉得朕的安排如何?” “陛下考虑甚是周全,”魏相答道,“有王昭王兴度协助,臣一定不会再有疏漏。” 天子又问道:“叫钱太尉来。” 卫总管再传旨意,钱太尉依令上殿,天子说道:“太尉,朕给你找了个好帮手,王爱卿你应该认得。” 钱太尉答道:“回禀陛下,王都护臣自然认得。” 天子说道:“从今以后,王爱卿便要随你一同整理兵部军务,前些日子军械一案,闹得甚是不好,你们要多用心,不要让魏相再有任何此等为难之处,若是再有此等事,朕可要拿你们是问了。” 钱太尉赶忙答道:“臣一定全力以赴,请陛下放心。” 这话的意思魏相自然听得明白,说是让钱太尉和王昭两人担军务的责任,实际上便是让两人直接将与此相关的事汇报给天子,不需要经过魏相上报,如此一来,便是削了魏相在这一方面的权力。 钱太尉是天子年轻时的伴读,领了个太尉的虚衔,安排在兵部内做事,魏相虽然知道此人是天子自己的人,但这个人能力着实差了点,许多事情,还是要向魏相请教,一来二去,这个太尉虽然头衔尚在魏相之上,可一点牵制魏相的功能都没达到,现在天子专门安排了王昭到兵部去做事,王昭是有能耐的人,更是不与朝中任何人一派的人,有他在旁,这下钱太尉总算能有点作用了。 见几人都没有异议,天子甚是满意,陆相和窦相也都在朝堂之上,自然也看得出来天子这番安排,两人反应各异,窦相见天子满意,自己也微笑点头,陆相则比窦相更年轻一些,神情若有所思,天子看了看两人,说道:“既然奏报已毕,朕也总算是轻松了,卫总管,皇叔他到哪了?” 听天子突然提起亲王动向,几位重臣立刻提起神来,卫总管上前答道:“陛下,亲王昨日已至陈仓。” 第六十七章 朝堂(二) 岐州,陈仓。 天色已深,陈仓城外向南五里,有一座小园,园中种有瓜果,只是时节不对,果树之上空有枝杈,显得整个小圆之内光秃秃的。果园不算大,只有不到五亩,以栅栏围住,靠近道路一旁有两间小屋,一间住人,一间储粮,除此之外,园内只剩下水井一口,牛棚一座。 道路的另一边,是一片农园,结构与果园大致一样,只是面积比果园大上三两亩,冬日已至,菜地之中只有小苗,今年天旱,园主只盼早日降雪,好保来年有个好收成。 两座园子之内都只有住人的屋子点着灯,时日已晚,农家早歇,在这种地方种田,自然要养些狗来看家护院,只是这几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在果园内看家护院的狗被主人牵了回去,一起养在农园之内。 就这么一座完全不起眼的两座小园,值此夜深之际,道路之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直冲此地而来。 连续的马蹄声踏破夜晚的宁寂,此地不在大道之上,虽然时长有人经行,但如此深夜快马,还真是不常见,马蹄声由远及近,农园之内的主人听到,甚是奇怪,他早就躺在床上打算入睡,却被这阵声响吵醒,耳边听得马蹄声就停在农园门口,一人在门口叫道:“开门!有事!开门!” 主人躺不住了,赶紧起身,点上蜡烛,匆忙穿上棉衣,打开屋门,一阵冷风直灌进来,吹得他简直睁不开眼睛,门口那催促的声音更是急迫,主人正待去门口查看,却有另一人自暗处闪出,对主人做了个回去的手势,园子的主人见了,赶紧点点头,关上房门,又缩了回去。 暗处那人等到园主回屋熄掉烛火,方才现身,此人一袭短衣,似是感觉不到冬日寒冷一般,身形精干,一看便不是庄稼汉模样,来到院门口,却不开门现身,而是先行问道:“这么晚了,是什么人啊!” 门外那人说道:“急报!需立即见要人。” 院内那人听了,十分恼怒,低声喝到:“早有知会!若有要事!白日来报!为何如此违逆!” 门外那人自然知道这些规矩,但仍是说道:“事关重大,必须急报,拖沓不得!” 院内那人摇了摇头,对周边一挥手,自牛棚之内走出两人,来到门口,院门打开一条小缝,门外那人一身官差模样,挤了进来,院内那人十分警觉,朝门外看了看,随后立即将门关上。 进了园子,那官差问道:“要人何在?” 却听头一个出来那人安排道:“把信拿出来,你在这里等着!”他对牛棚之内出来的两个人说道,“你,看好他!你,拿着信去报告,看要不要见他。”说罢,两人立刻行动起来,领头那人布置完命令,便转身离开,自小园一侧的矮墙中翻出,不知去往了何处。 等了一会儿,送信那人返了回来,对押着官差那人点点头,两人没说话,但对那官差态度也算好了一些,两人默契地带着他朝那间储粮的屋子而去。 来到屋门前,屋门缓缓而开,两人对官差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进去,官差有些忙乱,但也是赶紧整理了一下衣冠,走进屋内,却见屋内立着三五个人,各佩长剑,都目视门口的官差,把他吓了一跳。 但稳下心神,却见不大的屋内,正面却放着一面不小的屏风,屋内人示意他接着走,来到屏风之后,地板之上朝两侧开了一道门,门内有一条宽大的通道,官差顺着通道,向下了大概五六米远,眼前却是别有洞天,一座不小的正厅之内,布置地与大户人家的前厅并无两样,屋边的圈椅之上,一个胖胖的人正手端茶碗,翻阅着一本书籍。 此人是谁就不必多说了,官差赶忙上前下拜,说道:“禀王爷,小的自洪州而来,有要事禀报。” 李老板放下手里的书,喝了口茶,说道:“你呈上来的信是洪州太守的,却又不写内容,只让我放你进来禀报,是什么意思?” “请王爷恕我们吴太守无礼,事情要紧,恐写在纸上有失,只能当面禀告王爷。”那官差低头说道,“情况实在匆忙,虽岐州府告知小的必须白日来报,但吴太守有令,要小的一天也不得耽搁,违反了规矩,还望王爷轻罚。” 李老板叹了口气,挥手叫来一个小厮,说道:“富安,你出去,让外面的人把守好附近,防备有人跟踪,让他们准备一下。” 小厮领命而去,顺便将此厅在地面上的暗门关好,等到一切做完,李老板说道:“你是自洪州来的,是重山派的事吗?” “正是!”官差说道,“吴太守奉您的指派,派了高郎将协助吕转运使办事,进剿重山派与翠烟阁的势力。” 李老板问道:“吴太守办事还是能让我放心的,只是吕成君没有及时跟我联系,莫广也没消息,事情如何了?” 官差知道很难开口,但仍不犹豫,说道:“吴太守要小的带的口信,是‘重山派余部大半清剿,玉珑子身死,高郎将不明情况,被翠烟阁以魏相将令调开,没能截住翠烟阁的人,吕转运使不许高郎将上船汇报,据吴太守打探,莫侍卫……可能已经不在了。” 李老板安稳地坐在圈椅上,听着汇报,前面一半尚好,说道魏相将令之时,他眉头有些微皱,但听到莫广的消息,他却猛然之间站了起来,手里的茶碗“啪”地摔碎在地上,李老板冲到官差面前,问道:“你说什么??!什么不在?说清楚!” 李老板一向笑脸应人,但一怒之下,一声喝竟惊地官差说不出话,停了片刻,官差才继续开口说道:“王爷……吴……吴太守要小的告诉您,莫侍卫,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李老板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听得屋内茶盏摔碎的声音,暗门立刻打开,一人下到厅内,正要询问是否有什么吩咐,李老板瞪了来人一眼,说声:“出去!”声音严厉,那人听了,赶紧低头退了出去,重新又把屋门关好。 李老板退后两步,重新坐回圈椅之上,只是这次坐姿严肃了许多,他稳了稳神,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吴太守知道什么?” 官差说道:“吴太守十分信任小的,所以告知了小的缘由,高郎将虽未得吕转运使允许上船禀报,但却察觉到船上气氛十分不妙,虽说未能抓住翠烟阁的人,但整个行动也打击了重山派在当地的豪族势力,不能算是失败,故而返回豫章府后向吴太守禀告了前因后果及疑惑。吴太守有王爷您的命令,所以很担心此事,便打算亲自去找吕转运使问个明白,没想到还没出发,便有杨太守找上门来,与吴太守详谈此事。杨太守其时就在船上,虽知事情经过,但却对吴太守说船上并无其他变故,只是吕转运使中了翠烟阁计策,一时恼怒,没见高郎将,还请杨太守替自己来豫章府致歉。 “这番说辞吴太守自然不信,于是命小的装扮一番去往江州地界探查,一番查探之下,却听说莫侍卫并未返回江州府,也未在于水坞有联络,加之高郎将在船上之时的疑惑,小的潜入了江州府内,窃听了江州太守与一个转运使司的信使的对话,这才确定了莫侍卫的确出事了,返回豫章府报告了吴太守,太守听得此事,便要小的星夜赶来向您汇报。” 一番话下来,李老板觉得没什么问题,虽然不想接受,但还是说道:“好吧,莫广出事,当真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他沉默了许久,不说话,屋内的寂静让官差十分不安,过了好长时间,李老板才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官差说道:“回禀王爷,小的姓晏,名叫晏韶。” 李老板点点头,说道:“我问你,你这一路上赶过来,可否有人阻拦?” 晏韶答道:“禀王爷,小的星夜赶路,并未遇人阻拦,一路畅通。” 李老板又问道:“可曾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吗?” “不曾泄露。”晏韶说道,“吴太守有令,要小的只将口信默记于心,不得外泄,小的一路上不曾与任何人说过话。” “好。”李老板站起身来,想了想,说道,“莫广是林知古的好友,能做天子的御前侍卫,武功之高,天下莫有能敌,谁能伤他性命?” 晏韶见李老板沉默,虽知不该自己开口,但仍然忍不住说道:“莫侍卫的名声,小的也听说过,吕转运使密而不报,恐怕其中必有缘故。” 李老板扭回头看向晏韶,晏韶赶忙低头,说道:“小的妄言胡说,打扰了王爷思考,王爷请勿怪罪。” 李老板却说道:“不,你说的很对,确实有缘故。”他想了想,说道,“翠烟阁素色堂的张堂主,武功也甚好,能当面擒下重山派的陈掌门,想必有与莫广一争之力,若那里说有谁能伤到莫广,恐怕非这位张堂主莫属了吧……” 晏韶见李老板并未怪罪他多嘴,于是忍不住又说道:“依小的看,虽然张堂主武功也不错,但与莫侍卫相比,恐怕高不到哪里去,伤到或许可能,杀了想必还是差一些。” 李老板点点头,附和道:“你说的没错,我也不相信是素色堂杀的……莫广什么身份,他们翠烟阁了解得比谁的清楚,除非他们……”他话一顿,不说了,晏韶抬头看去,却见李老板眉头紧皱,似乎十分心神不宁。 晏韶再开口说道:“以小的看,翠烟阁肯定不愿与王爷您起冲突,若是……” 他话没说完,李老板像是突然醒悟一般,说道:“对,你说的没错,除非是他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壮大了,有一些实力了,才敢做这种事。” 晏韶听了,有些着急,正想说话,李老板突然打断他说道:“诶,对了,你知道我在这,那就是自岐州府过来,是怎么跟那边的人说的?” 晏韶答道:“小的只说是有给王爷的急报,有吴太守的书信作保,岐州府便告知了小的您在这里。” “好,你此行不易,这消息对我接下来的事很重要,该赏。”李老板说着,朝厅门口而去,晏韶见李老板这样说,觉得接下来王爷对自己必然另有吩咐,于是赶紧跟了上去,只见李老板来到门口,对上面说道:“富安!下来。” 暗门打开,那小厮跑了进来,说道:“老爷,准备好了。” 说着,又有两人来到正厅之内,李老板转身对晏韶说道:“这两个是苍鹭剑派的人,你认得吗?” 晏韶自然摇了摇头,李老板继续说道:“这位是秦掌门的大弟子,这位是秦掌门的小师叔,你们认识一下,待会儿你们会一路同行。” 晏韶对两人弯腰施礼,问道:“王爷可是要派两位与我一同回洪州?” 李老板摇摇头,说道:“不是。”他话音未落,那两人快步而上,趁着晏韶全然没有防备,“啪啪啪啪”四下,点中晏韶四处要穴,晏韶当即动弹不得,李老板继续说道:“他们是要押你去别的地方审问。” “王爷!王爷何故如此?”晏韶还能开口,挣扎喊道。 李老板却说道:“你是翠烟阁的人,你带来的消息,我相信了,因为翠烟阁牵扯在这件事里面,你也装的很像,只是有一件事,你搞错了。” 见被李老板直接说破,晏韶登时面如死灰,却听李老板继续说道:“我虽身在岐州,但岐州府可不知道我住在这里,知道我在这里的,要么是我待贤坊府上的人,要么是一直在此地监视我的人,吴太守要往我这里送消息,那便是得了我待贤坊的管家的信任,才能知道我在何处,想来你是在京城到陈仓之间截下的信使,说吧,你是在哪里截到的,你是翠烟阁哪个堂的?” 正说话间,厅外又传来脚步声,李老板转头看去,先前在门口处问话那人来到厅内,向李老板汇报道:”启禀王爷,城上并无传信的灯火。” 李老板扭回头来,看着晏韶,说道:“对了,我这里没有必须白日来报的规矩,只有一个通过陈仓城内的信灯标记,这件事自你刚进门,他们便报给我了,你就不必再想搪塞的理由了,李宗戎有什么话要带,你不妨直说吧。” 第六十七章 朝堂(三) 晏韶听了李宗儒的话,自知已无法再装了,虽说被点了穴道,但神情已经平静了许多,说道:“原来如此,这倒是我们小看了王爷您了。” 李老板拉过椅子坐下,两位苍鹭剑派的高手站在晏韶背后,时刻提防着这个翠烟阁的人,李老板问道:“你本名叫什么?是叫晏韶吗?” “在下在您这里说的话,除了自洪州来这件事外,不曾有其他假话,”晏韶说道,“在下的确名叫晏韶。” 李老板又问道:“你是哪个堂的人?” 晏韶答道:“在下自翠烟阁主阁而来,不属于五色堂。” “这么说,你是袁裴楚的人?”李老板问道。 晏韶却说道:“在下只听阁主的话,阁主命我到您这里来,我就来了。” 李老板见他不想多说,也就不追问这件事了,而是先行问道:“吴太守派来的人,你们是在哪截住的?” 晏韶答道:“在郿县附近,我等用了一些手段,那个信差便招了,正好找到王爷您的下落,我便来了,可惜,若是再多问清楚一些,或许就能演的更好了。” 李老板没有对这个多做评论,而是认真下来,问道:“你说莫广他死了,也是你们从吴太守的信差那里拿到的消息吗?” 晏韶却摇摇头,说道:“不是,江州之事结束之后,张堂主便返回了主阁,将当地的所有事件一一报告给了阁主,阁主深感不妙,便差在下带人想办法找到您的下落,把我们这边的信息告知给您,以免您会被旁人蒙蔽。” “富安,你过来,”李老板听了,叫来自己手下听差的小厮,说道,“你带我的信物回长安城,让刘管家安排一下,派人到水坞去一趟,问明白这件事。” 那小厮听命而去,李老板这才回过头来,问道:“你刚才不停的想说,张堂主的武功不足以杀掉莫广,现在话说开了,你也可以讲明白了,蒙蔽与否,我自会定夺,说吧,李宗戎他想让我知道什么?” 晏韶穴道被点,动弹不得,时候长了觉得十分难受,说道:“既然要明说了,王爷可否能让在下稍为舒服一些?” 李老板一皱眉头,下巴轻抬,晏韶背后一人手一提,硬是把晏韶给提了起来,四个被点中的穴道只解开了一个腰间的穴道,让他能直起身子,随后把他往地上一丢,李老板说道:“说吧,我对翠烟阁的人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话虽这么说,晏韶也总算是能够直起腰身了,他说道:“谢王爷,江州之地一场恶战,翠烟阁是要追查潜入翠烟阁内的一些人,只为这一件目的,并无他意,更无意与王爷您为敌,这件事十分明晰,莫侍卫身份如何,张堂主了解的一清二楚,所以绝无杀了莫侍卫的可能,这一点我想王爷您想得明白。” 李老板脸上的表情分辨不出喜怒,只是说道:“嗯,你说得对,那么谁会有对莫广动手的心思呢?” 晏韶说道:“张堂主说,彼时他觉得吕成君的手下莲儿姑娘身份不凡,想要带莲儿姑娘回去查证一下,莫侍卫自然前来阻止,两人拼斗之中不相上下,甚至莫侍卫还要处于上风,只是激斗之中,那个莲儿姑娘突施杀手,用之前张堂主押在吕成君那里的双刺偷袭了莫侍卫,随后立刻自尽,下杀手的是吕成君的手下莲儿姑娘。” 李老板虽是不动声色,但仍是沉默了数秒,见李老板不说话,晏韶继续说道:“张堂主自知上当中套,不敢久留,便逃离了那里,返回主阁之中汇报,两人的尸首被吕成君收殓,只是看王爷您的反应,大概吕成君尚未将此事报告给您。” 李老板终于开口,说道:“如此说来,你给我送来的消息,都是基于你们翠烟阁知道的情况对吧。吴太守原本打算向我报告什么?” 晏韶知道这种事情根本没有隐藏的必要,若是李老板想知道,完全可以再派个人到吴太守那里问个清楚,于是说道:“吴太守对此事只是怀疑,他觉得吕成君办砸了某件事,不敢与人多说,只能猜测,与我刚才报告的大致无二,只是他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老板想了想,又说道:“如此的话,李宗戎他想让我关注谁?谁筹划的这件事,水坞还是北都?” 晏韶有些吃惊,他没想到李老板居然说的如此直接,于是说道:“以我们阁主的想法,水坞可能与我们翠烟阁一样,都被人渗透进去了,或许水坞的人与北都也有合作,但总的来说,北都那边更有可能。” “原来如此。”李老板站起身来,转头便朝内屋休息之处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好吧,没事了,劳烦两位把他押下去,严加看管。” 两位苍鹭剑派的高手听了,立刻依令而行,提起晏韶,二话不说便往外押,晏韶一见形势,当即喊道:“王爷,您就没有话要带给我家阁主吗?” 李老板却摇了摇头,说道:“自二十年前一别以来,我不曾跟李宗戎说过一句话,今日如此,今后也是如此,你敢闯我这里,勇气可嘉,我不会关你很久,放心吧。” 说完,李老板返回内屋之内,不管晏韶再想说什么都没机会了,两人将他押走,关上暗门。李老板在书案之前坐定,提起纸笔,开始写信,不一会儿,信写好,李老板返回正厅,一拍手,门外便有一人进来,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李老板将信交给来人,说道:“把这封信交给秦掌门的师叔,请他派人把信送到苍鹭剑派内,待祝士廉到了之后,转交给祝士廉。” 大明宫,紫宸殿外。 常朝已毕,伞扇遮蔽,天子退朝,百官依次自宫内离开,出了皇城宫门,魏相一言不发,当先召来马车,不与百官中的任何人说话,直接钻进车里,车夫一挥马鞭,马车便迅速离开了百官视野,朝着相府方向而去。 他一走,百官之中立刻喧闹起来,一群人纷纷开始议论,今日常朝之上,政事不多,但消息不小,王都护返回长安之后,竟然直接被天子点到兵部做钱太尉的副手,把钱太尉的职权提了起来,这件事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看得清楚,显然,前段时间的军械案让天子十分不满,也算是个把柄,天子总算抓住了机会,能名正言顺的削一削尚书省的权力了。 今年这整个下半年中,自王爷返回京城开始,百官便已察觉风向有异,随后欧阳老相返回京城,长住在待贤坊内,而后军械案发,天子借着王爷上书,下令彻查各地军械军粮物资调度之事,依照惯例,清查一事由魏相总揽,结果一查之下,出问题的确是魏相出身的关内道安北都护府,当先被查出来的正是魏相的门生,这下可就出大问题了。 事情一报给天子,天子当场并未驳魏相的面子,而是说信任魏相,让魏相继续清查,但隔了一天便宣召王爷入宫,密谈一番,究竟谈论了什么事,众位官员猜不到,但也看得出来,因为这次宣召之后不久,天子便以避嫌为由,命令陆、窦左右两相一起出力,辅佐魏相清查,同时下旨,召安西都护府王昭即日返京。 但这大家都知道,魏相受天子器重已久,陆相和窦相虽官位与魏相不相上下,然则权势还是要差了许多,一番调查下来,两个老狐狸居然同时上书,支持魏相,搞得上书当日天子龙颜大怒,当场拂袖而去,到这个时候百官才意识到,可能魏相的确该收敛一些了。 这件事之后不久,天子再召王爷入宫,隔了一日,王爷一改先前不主动与百官接触的做法,直接在待贤坊内宴请了朝中所有势力的人,宴请过后,还差人准备了两坛好酒,公开送到了魏相府上,大家都看得出来王爷的意思,送酒到府,自然是希望魏相做个寻欢作乐的姿态,酒宴之上,恐怕已经讲明了天子态度,若是魏相聪明,便当借机自污,退上一步,可没想到魏相却十分倔强,仍是一幅大权抓在手中的姿态,该干什么干什么。 结果今日出了结果了,王都护第一次上朝,便被天子直接安插在了魏相的手下,更是有一个名义上地位还在魏相之上的钱太尉替王都护开路,也难怪魏相会气得谁也不理,上车就走,议论纷纷之中,魏相一派的少壮派十分气愤,老臣们只是悄悄叹气摇头,叹息魏相还是太过刚硬,只怕至刚易折,不懂至柔至阴方可纵横天下之道。 其他派的人倒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窦相作为朝中资历最高那一辈的人,出了宫门,便径直走向王昭,说道:“王都护,恭喜恭喜啊。” 王昭见窦相上去,赶忙还礼说道:“哪里哪里,兴度初回朝中,办事的规矩,还要多向窦相您请教。” 窦相与王昭走得很近,边走边问道:“不知王都护在京城住在何处?有没有窦某可以帮一把的地方?” 王昭拱手辞谢道:“谢窦相您关心,王某现在延兴门内新昌坊里,新到长安,风土人情还不太习惯,住处也简陋了一些,窦相若是有些匠人门路,还请介绍给兴度一些,兴度不甚感激。” “啊,说道匠人,窦某倒是认识一个不错的木匠,木工手艺可称长安第一,改日可以介绍王都护,不知王都护府上可需要否?”窦相与王都护并排而行,一道朝马车停靠之处走去。 王昭说道:“当然需要,窦相如此热心,兴度十分感谢。” “诶,应该的应该的,”两人来到马车旁,窦相说道,“窦某在长安多年,王都护刚刚返回,窦某自然要尽地主之谊,改日若是王都护不觉得麻烦,可否赏脸到左相府共饮一场?” 王昭自然很高兴了,说道:“左相之邀,兴度岂敢不从?” 两人哈哈大笑,随即客套两句,各自登车而去。 窦相嗅觉灵敏,一直以来,都可以说是朝中的风向标,众人见今日窦相刚才那副热情的态度,立刻便明白了,恐怕这件事还没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窦相感兴趣的人,在朝中一定受重用,第一个离开欧阳公的是他,第一个拉拢魏相的也是他,二十年间百官起起伏伏,唯有窦相稳坐相府,岿然不动,今日拉拢王昭,百官自然也就知道了下一个会起来的是谁。 不过这也不奇怪,王昭返京,一定是得了王爷举荐,王爷宴请三相府的人之后,第二日便派了一个年轻书生拜到窦相门下,窦相也欣然收其为门生,王昭本人并不那么重要,但这也意味着二十年后,亲王的势力总算是重新回到了朝中。 这不,就在王昭的马车正要离开的时候,陆右相来到马车旁,对打算离开的王昭说了些什么,王昭面带笑容,点头答应了什么事,想来能威胁魏相在朝中的地位,总算是出现了动摇,百官之中,或许该重新考虑一下立场了。 秦岭山中,黑岭帮密寨之内。 安德玄重新回到那个秘密山洞之中,在他身旁跟着的,这次却是官府的人,鲁仲武原以为这位江湖老前辈会和官军不对付,没想到安德玄径直来到那领头之人面前,三言两语,那人便下马而来,随着安德玄一道进入了山寨之中。 此人姓范,是陇州府的统兵将军,他没说自己是做什么来的,只是让围困山寨的人暂缓攻击,自己只身随安德玄入寨,安德玄也没给鲁仲武说他要干嘛,只是带着范将军来到秘密山洞之中。 一进山寨,范将军便对眼前堆积的军粮口袋皱起了眉头,进入山洞之后,看着山洞内的构造,面露惊奇之色,安德玄示意他跟上,两人顺着向下的通道,进入了那一块开阔地上,范将军被眼前堆积着的巨量军粮惊地说不出话,他是带兵的人,看着眼前粮袋的规模,他就大致能猜出这些能供养多少部队,如此多的军粮,如何运输,如何仓储,均是不易之事,能做到这些的,非得是一方大员不可。 安德玄却拍拍他,说道:“范将军,老夫带你来,不是看这些的,你看那里。” 范将军顺着安德玄指的方向看去,头顶洞口洒下的光照射之中,十几具岐州府府兵的尸体被崔堂主的人抬了出来,放在了光亮之处,崔堂主正蹲在尸体旁一一查看,范将军快步上前,看了尸体半晌,对安德玄问道:“安老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安德玄见他这么问,神情略显诧异,说道:“你问老夫?老夫还以为你能解答呢。” 崔堂主却站起身来,将掌中一物呈到两人面前,却是一只多足虫子,他忧心忡忡地说道:“安老前辈,这些人的死因,恐怕没那么简单。” 第六十七章 朝堂(四) 皇宫之内,天子退了朝,返回后宫之中。 尚未落座,一小太监走到卫总管身旁,小声说了两句什么,卫总管听了,脸色大变,赶忙来到天子一旁,天子见他神色恐慌,于是问道:“什么事?” 卫总管看了看左右宫女侍从,天子明白他的意思,一挥手,让在场众人暂且退下,等人都出去,卫总管才说道:“皇上,江州密报,莫广帮水坞吕成君做事,死在了钓矶山。” 天子登时一拍桌子,问道:“什么?!为什么莫广去了钓矶山?!” “这……”卫总管支吾不言。 天子挥手说道:“你马上去待贤坊,宣皇叔进宫。” 卫总管赶紧提醒道:“皇上,王爷现在陈仓附近,宣他进宫,尚需时日。” “那就找欧阳公过来,”天子一瞪眼,卫总管赶忙低头,“现在就去,朕要问个清楚。” “是,老奴这就去。”卫总管立刻退了出去,一路小跑穿过宫廷步道而去。 绵州,龙安县。 顾仪与侯柏仙进入龙安县城之内,顾仪牵马在前,左顾右盼,寻找可供投宿之处,侯柏仙牵马在后,却低头不语,全然不似之前的乐天派头,在思索着什么很认真的事情。 县城并不大,因其临近龙安山而得名,平日里也没什么往来客商,因此县城之中只有一个不大的客栈,顾仪顺着县城大道走了一路也没找到,跟人一打听,才知道只有城西有一座小客栈,穿过许多巷落,两人总算是来到了客栈门口。 客栈有些破旧,但总的来说还算干净,也没有小二在门口迎客,天色已晚,去找张太守安排的向导不太合适,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第二日清晨再出发比较好。 没人迎客,自然也就没人牵马,顾仪只能暂且让侯柏仙看着马,自己来到客栈之中,客栈之内十分空旷,两层的小楼一层全然没有宾客,柜台之后坐着客栈老板,正百无聊赖之际,见有人进来,有些惊奇。 顾仪上前,客栈老板起身问道:“这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顾仪左右打量了一圈,觉得此地尚好,于是说道:“是要住店,我们有两个人,要两间,你们有人照料马吗?” “当然有当然有,”老板站起身来,朝着后面喊道:“小二!干活!” “来了!真稀罕,今天还有客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客栈小二肩上搭一毛巾,一掀门帘便冲了进来,见顾仪站着,便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客栈老板说道:“别废话,去门口照料一下牲口,快去!” “我这就去!”那小二飞快地跑了出去,没一会儿,侯柏仙便走了进来,对顾仪说道:“马我交给那个小兄弟了,没问题吧。” 客栈老板说道:“没问题没问题,我们店的小二虽说活泼了一些,但人还是可靠的,他是我兄弟家的娃,平日里就喜欢照料牲口,两位放心吧。” 顾仪一路上住了不少客栈,但像这个客栈一样冷清的却不多,客栈要是开到了这种境界,那也该开不下去了,顾仪问道:“我听人说,这县城里,只有这一个客栈,想来只有一个做客栈生意,不说客似云来,起码也不会很差,怎地如此冷清?” 客栈老板观察了一下两人,叹口气,说道:“二位是外州人士吧,想必不了解我们龙安县,这县城之中,原本有三座客栈,往来客商或是江湖中人也有许多,奈何多年前出了事情,就成了今天这样了。” 顾仪看天色尚早,不急着休息,于是看看空旷的大堂,说道:“我们二人的确是外州人,不知情况,若是老板不嫌弃,此地有何风土,可否给我二人讲一讲?” 他看向侯柏仙,侯柏仙接话头,说道:“差不多也是吃饭的时候了,给我们准备点酒菜吧。” 老板闲得发慌,有人乐意聊天,当然是好事,他点头应允,对外面喊道:“小子!干活!” 小二没从前门过来,而是又从后门跑了出来,来到三人面前,说道:“来了!两位客官的马我牵到后院了,真是不错,嘿嘿,小的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牲口呢。” 顾仪还没说话,侯柏仙先咧嘴笑道:“那是当然,这马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当然是好马。” 此言一出,顾仪便皱起了眉头,想想侯柏仙买的刀就知道,他说花大价钱买的东西,那肯定是花了个难以想象的大数,他真的很好奇这个大汉到底是什么家底,出手如此阔绰。 一旁老板抬起巴掌轻拍到小二脑袋上,说道:“别嘴贫!赶紧到后厨告诉你大妈,有客人要酒菜!快去准备!” “是!好!”小二摸摸脑袋,转头便又冲了出去。 老板对两人陪笑道:“二位不要见怪,我兄弟家就是相马贩马的,这小子喜欢就是喜欢,没别的意思,两位不要见怪。” 顾仪听他这么说,反倒有些奇怪,问道:“既然是相马贩马的,那想必此城中有许多用得到马的地方,马也不是耕田的牲口,这生意要么是有客商往来,要么是有信差军务,可我看着城里,好像不像是有这些人,反倒这里人都很奇怪有外人来。” 老板摇了摇头,说道:“二位客官先坐,我先去后厨看看,待会儿端上酒菜,我再给客官好好说说这里的事吧。” 话都这么说了,侯柏仙和顾仪自然不会再追问,老板去了后院,顾仪和侯柏仙挑了个干净的桌子坐下,大堂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侯柏仙落座之后,想起一路上自己想的问题,开口对顾仪说道:“顾兄弟,你告诉我说,这龙安山里已经没有铸剑识剑的人了,我还是不太相信啊。” 顾仪有些无奈,今日清晨之时,两人离开露营之处,顾仪觉得这个大汉人还不错,实在是忍不住了,告诉了侯柏仙他被人骗了,他那把刀是假的,根本不能拿来御敌,那些卖刀的人让他到龙安山去,找鉴识刀剑的庄园,根本就是骗他白跑一趟,等到侯柏仙察觉到自己被骗,那些骗子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可说是说了,侯柏仙却压根不相信自己被骗,顾仪无奈之下,拿着侯柏仙的刀,把上面的瑕疵薄弱之处一一指出,怕侯柏仙不信,还把他一路上听到的关于那个山庄的传闻一股脑都告诉了侯柏仙。 可就算是这样,侯柏仙依旧我行我素,非要去亲眼看看才行,还反问顾仪,既然那里都是废墟了,顾仪自己去那里干嘛? 无可奈何之下,顾仪只好告诉侯柏仙,若是说了,他又要罚自己一个小错了,侯柏仙听了这才作罢,但仍是要亲眼看个明白才能决定,一路之上,侯柏仙都在想着这件事,顾仪也没办法,就由他去想了,这到了客栈,侯柏仙一开口,问的却还是这件事。 顾仪说道:“侯大哥,你若是不相信我,你干脆待会儿问问这里的老板得了,我的消息也是听来的,咳,反正你都到这里了,再跑回买刀的地方找骗子的麻烦也肯定来不及了,干脆明日去看看就好了,多想也无益。” 侯柏仙却摆手说道:“不是啊,我当然相信顾兄弟你了啊,但是我也相信那个卖我刀的铁匠啊,我和他无冤无仇,他干嘛要骗我。” 顾仪扶着自己的额头,叹气说道:“你的钱给他了,还要什么冤仇……” “钱?”侯柏仙歪着脑袋,说道,“那东西哪有刀重要,他可是把刀给我了。” 顾仪哑口无言,这话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侯柏仙还想问,通往后院的门帘打开,老板端着两坛酒就进来了,在他背后,小二端着几盘凉菜跟着,两人来到桌前,摆上酒菜,老板说道:“热菜待会儿就来,两位,先尝尝我这店里的酒怎么样?” 顾仪两人自然点头应允,老板为两人倒上酒,顾仪尝了一口,只觉酒清淡可口,甚是柔顺,刚想夸上一句,一旁侯柏仙却“啪”地将酒盏放下,说道:“老板,这酒也太淡了吧。” 老板一脸尴尬,说道:“客官,这是我自己酿的酒,平日里都是自己喝的,若是不合客官的口味,还请客官见谅,我可以去找别的地方打一些来。” 顾仪看向侯柏仙,说道:“这酒我喝着不错,若是酒都像是你带的那种烈度,喜欢酒的人恐怕得少上七成。” 侯柏仙哪管这个,从腰间取下酒葫芦,里面的酒剩的不多了,他要来两个酒盏,倒了两杯,端起一盏对老板说道:“你先别走,尝尝我的酒。” 老板推辞不过,只得端起酒盏,顾仪还没来得及警告老板,老板便尝了一口,果然不出所料,老板立刻被侯柏仙的烈酒呛住,匆忙放下酒盏,捂住口鼻便开始咳嗽,小二慌忙上前拍老板的后背,顾仪拿起茶壶给客栈老板倒了一杯茶,扭头对侯柏仙说道:“你看!我就说了你的酒太烈,不要随便给人喝,你还不信。” 侯柏仙拿起老板喝剩下的那盏酒,一饮而尽,面不改色,说道:“怎么可能,酒这件事你肯定是骗我了,你们都喝不出来吗?我这才是好酒,”他指着老板自己的酒,说道,“这也能叫做酒吗?” 话音未落,自二楼有人长歌道:“田家有美酒,落日与之倾。醉罢弄归月,遥欣稚子迎。是谁说这里的酒不好?” 顾仪抬头看去,却见一翩翩公子自二楼走下,手持折扇,派头十足,侯柏仙听到他这么说,站起身来,说道:“是我说的!这里的酒不好,不合我的胃口!” 客栈老板这会儿才缓过劲来,开口说道:“客官,你这酒,实在是让人难以入口啊。”他转头对扶着自己的小二说道,“小子,按这位客官的意思,去城南买些更烈的酒来吧。” “慢着!”那公子却说道,“店家的酒,在下是十分认可的,若是有人觉得不妥,起码要先说服在下才行。” “这……”小二有些无所适从。 侯柏仙拿起另一个倒着自己酒的酒盏,说道:“好不好喝,你可以自己评判,咱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先尝尝我的酒再说。” 顾仪全然不想惹事,问一旁的老板道:“这位公子是何许人也?” 老板小声说道:“这位公子和你们一样也是住客,不过是昨日到我这店里的,喝了好几坛酒,恐怕是一直睡到现在,你们来之前我看他没醒,也就没告诉你们。” 那边公子听了侯柏仙的话,眉毛一挑,说道:“讲道理便好,酒拿来,我尝尝。” 侯柏仙听他这么说,面露喜色,端着酒盏便朝那公子而去,顾仪赶紧起身说道:“公子且慢!那酒喝不得!” 侯柏仙已经把酒端到那公子面前,他身形高大,比那公子高上一头,那公子接过酒盏,对顾仪说道:“谢这位公子美意,但既是与人争执,这酒,在下岂能不喝?”当下仰起头来,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看他一口喝下,顾仪和客栈老板都有些傻眼,侯柏仙哈哈大笑,拍手说道:“好好好!你能喝我的酒!好!怎么样?我这酒是好酒吗?” 公子放下酒盏,咂咂嘴巴,又看看酒盏,抬起头来,眼神之中充满了鄙夷,说道:“这也叫酒?” “你说什么?!”侯柏仙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像是变脸一般,立刻换上了一幅怒容,伸手便要夺回酒盏。 他这夺回酒盏的动作实在太大,他虽无心伤人,但在旁人看来,这简直是要动手打人,抬起手来就是一掌自斜上向下,想要劈手夺回酒盏,却好似要一巴掌扇在那公子脸上一般。 那公子毫不含糊,两脚向后小跃半步,空着的手一拉一带,借着侯柏仙这一掌之势,把侯柏仙的力道往自己身侧一引,身形转了半圈,侯柏仙没保持住平衡,竟顺势摔了出去,“哗啦”一声,扑倒在地,撞翻了许多板凳。 顾仪起身便要劝架,却被吓呆了的老板挡住,还没从桌内出来,却听那公子说道:“在下走南闯北,喝过的酒有许多,却没见过你这般无礼又自大的酒鬼。” 侯柏仙哪能受这气,当下跳将起来,喝到:“你不喝便不喝!怎么动手打架!我不怕你!”随即握紧拳头便冲了上来。 那公子身子一侧,从容躲开侯柏仙招式,抬手便又引着侯柏仙摔了出去,眼看事情要闹大,顾仪总算是自桌后跳了出来,说道:“两位且慢!不要动手!” 那公子听了,扭头看向顾仪,但侯柏仙吃了两次亏,哪里肯善罢甘休,当即又冲了上来,顾仪见状,飞身上前想要阻拦,那公子却以为顾仪想要为自己的朋友助阵,朗声说道:“你二人一同来,我又何惧?” 顾仪身法较快,两步便来到那公子与侯柏仙当中,他知道侯柏仙只会刀法,其他的一窍不通,看准侯柏仙动作,右手一挥,便拉住了侯柏仙的臂膀,一推之下,侯柏仙倒退两步,顾仪正待说话,却听得背后风声袭来,他立刻转身,眼看公子一掌已然拍到面前,顾仪立刻提掌相迎,“砰!”地一声,顾仪退了半步,那公子却倒退三步,说道:“好强的内力!” 眼看两人还想打,顾仪赶紧拉住侯柏仙,说道:“且住!侯大哥!咱们不是来惹事的!” 侯柏仙在顾仪手里吃过亏,知道自己比拳掌不是顾仪的对手,被他拉住,自己毫无办法,只得赌气说道:“顾兄弟!他先动的手!你拉我干什么!” 那公子听了,简直觉得此人无理取闹,说道:“你手都抬起来了,却是在下先动的手?” 顾仪把侯柏仙按回到板凳上,对那公子赔礼道:“公子莫怪!我这朋友做事鲁莽!性情与众不同,但却不是个恶人!多有得罪!” 那公子听顾仪这样说,刚才那般傲慢地气势也收敛了一些,说道:“这位公子倒是好说话,武功也的确不凡,若是愿意请在下喝酒,在下自然也不会多计较。” 侯柏仙虽然赌气,但却被顾仪牢牢按住,听到那位公子这么说,马上嚷嚷起来:“你们那酒就是不行!就是不好!你们喝!我不喝!” 顾仪一脸无奈,那公子看侯柏仙还在争执酒的问题,全然不提自己刚才摔了他两次的事,也意识到此人可能的确没什么恶意,于是说道:“若只是酒,我这里还有另一种酒,我说你这大汉,要不要尝一尝?” 侯柏仙听他这么说,马上来劲了,说道:“你也有酒?拿来我尝尝。” 那公子呵呵一笑,对顾仪说道:“公子稍等,我这就取酒来。” 眼看他转身便要上楼,顾仪拱手问道:“尚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那公子拍了一下自己脑袋,说道:“未通报姓名,是在下疏忽了,在下牧松客。”说完,便一跃跳上楼梯,取酒去了。 第六十八章 故事 客栈内,顾仪侯柏仙回到酒菜旁,顾仪对吓得不轻的客栈老板说道:“店家,我这朋友行事鲁莽,在这里动起手来,实在抱歉,若是有所损失,我等自会垫付。” 侯柏仙听了,倒是有点不高兴,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说道:“诶,我惹的事,当然是我垫付,店家,你看看这里砸坏了什么东西,我赔给你。” “不必不必……”店老板急忙摆手,说道,“也就是撞到了些桌椅,什么也没坏,用不着用不着。”他扭头对自己小二吩咐道,“你快去收拾一下,摆放整齐。” 那小二赶紧起身,去收拾起刚才动手时撞倒的一片桌椅板凳,确实如店老板所说,侯柏仙与牧公子的冲突,只是撞倒了些椅凳,的确没什么损失。 见店老板这么好说话,顾仪又问道:“敢问店家,那位牧公子是什么来头,你知道吗?” 店老板只是摇头,说道:“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这位公子是武林中人,到这里打听龙安山杨家庄园的事情,什么来头还真不知道。” “杨家庄园?”顾仪问道,“在龙安山上?” “是啊,咱们这龙安县,就是因为这个庄园才闻名的,”老板感慨道,“十多年前的时候,有很多江湖中人都往山上跑,路过此地,便总要住上一两日,客官你之前问我此地为何只有一个客栈,十多年前,这里三座客栈人都住不下,现在,这里也就只剩下我这一家喽。” 顾仪与侯柏仙对视了一下,顾仪问道:“店家你说的这个杨家庄园,多有江湖中人拜访,可是以铸剑闻名?” 店老板点点头,说道:“看来客官你对我们这里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啊,正如客官所说,杨家世代居住于此,相传一开始只是住着哪个达官贵人的亲眷,咱这县城也是那时候发展起来的,后来这些个达官贵人遭了难,这家亲眷没了依靠,便以铸造农具兵器为生,久而久之,也就以此闻名了。” 顾仪对店家说道:“不瞒店家你说,我二人也是要到龙安山找这个杨家庄的,不知那里是否……” 他话没说完,店家赶紧说道:“你们也要去?使不得啊!那地方不能去……” 侯柏仙一拍桌子,吓了店家一跳,说道:“什么不能去?有什么地方是我们不能去的?又不是什么官牢禁宫,你为何要阻拦我们?” 店家连连摆手,焦躁地说道:“不是不让你们去,没人会阻拦你们,可我看你们两个年纪轻轻,又这么有本事,若是去了那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得多让人痛惜啊。” “三长两短?怎么回事?”顾仪问道。 “嗨呀,你们先听我说,”店家凑近两人,说道,“楼上那个牧公子给我说他要去,我辛辛苦苦劝了他半个时辰,他却固执不听,我是没得办法,想留他一命,才拼命劝酒让他多睡一会儿,说不定冷静下来,就听我劝了,你们两个人可不能这么固执啊。” 顾仪更纳闷了,侯柏仙说道:“到底有什么不能去的,你说清楚!我告诉你,我可喝不醉!你用你这酒可别想灌醉我。” 客栈老板倒是没想到侯柏仙会这样说,顾仪接话说道:“不是喝不喝酒的问题,店家,山上到底怎么了?莫非是有人拦路害人?” “要是有人害人反倒好解决了!”店家拍着自己的手,说道,“那里闹鬼!” “闹鬼?”顾仪与侯柏仙异口同声地发出声来。 “可不是嘛!闹鬼!”店家继续说道,“十多年前,有人一夜之间杀光了杨家庄五十多口人,连带着当天在庄上做客的宾客十多口人!这些人可都是从各地来的武林人士,能一夜之间杀掉这么多人,不是鬼是什么!” 顾仪还没说话,侯柏仙说道:“那又算什么,才这么点人,没防范,被人下毒,被人偷袭,被人围攻,怎么都有可能,哪有鬼的事?” 店老板摇摇头,说道:“客官你先听我说,单就这一桩血案那还好,那些被杀的宾客里面,大多都是江湖门派里的人,他们也跟你们想的一样,觉得这里面有事,也就再派人过来,不仅是他们,出了这么大的案子,绵州的太守也派了官兵来调查,结果一查不要紧,第一批进了庄园的人,可是一个都没活着出来!” 顾仪紧皱眉头,凑近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店老板说道:“我都说了,是闹鬼!我听说当天,第一批进去的人是来得早的江湖中人,他们中有一个勉强撑到门口,满脸是血,死前只说了个‘有鬼’,然后马上就咽气了,他死了之后,官府的人不信邪,又派了一帮官差冲到府里,结果你们猜这么着?” “他们也死了?”侯柏仙问道。 店老板摇头说道:“没有,他们没死,但是进去就被里面的惨状吓疯了一个,剩下的人没胆子再探查里面的情况,赶紧跑了出来,跟太守说是里面尸横遍野,鬼气弥漫,那个太守看这些人吓成这样,自己也不敢再多问,下令让人一把火烧了整个庄园,好镇压冤魂鬼气,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顾仪有点烦这个老板这样卖关子了,说道:“你接着说吧,我们猜不着……” 他话没说完,一旁的侯柏仙却好像很入戏的样子,问道:“怎么?里面的鬼出来害人了?” “没有!”店老板绘声绘色地说道,“火刚点起来,马上就开始天降暴雨,太守他们的人被水淋得只能下山,火却一点也没烧起来,自此之后,大家都说这山里鬼气弥漫,附近上山打柴的人还说,他们能听见山里不停地有人在哭,这不是明摆着有鬼吗?” 侯柏仙一扭头,对顾仪说道:“怎么办,有鬼,要不咱们就不去了吧。” 顾仪哪相信这话,问侯柏仙道:“怎么就不去啊,你以前见过鬼吗?” 侯柏仙摇摇头:“没有。” 顾仪又问:“你怕鬼吗?” 侯柏仙说道:“没见过,所以怕。” 顾仪说道:“那咱们去看看鬼长什么样,你不就不怕了吗?” 侯柏仙一拍自己脑门,说道:“有道理,那咱们还是得去。” 客栈老板在一旁捶胸顿足,说道:“你们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话啊,我都说了,那山上有妖气,去不得啊。” 顾仪安慰老板说道:“店家你别着急,我们也没说一定要去,你不妨说一下,后来呢?有没有人上过山?我听说绵州的张太守也派人到过山上。” 客栈老板说道:“这个我倒是知道,张太守人很好,来我们县城对百姓也很客气,他那时候也不相信山上有鬼,非说些什么‘不语怪力乱神’之类的话,也不管我们怎么劝,带着人直接就上了山,他倒是好好的回来了,可你们知道吗,自他上了山之后,随他一起上山的那些人,一个两个都得了病,死了好几个人,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顾仪听着这话,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想了想,问道:“这么说,你们当时就劝张太守了?他是怎么对你们说的?” “张太守人虽然不错,但他是个书生,”客栈老板说道,“一个书生,认准了没鬼,再多的事也这么说,哎,我们也没办法。” 侯柏仙这就不理解了:“既然张太守他上了山,也说没事,你们为何不信呢?” 客栈老板有点奇怪侯柏仙怎么这么问,说道:“我们不信,当然是事出有因,”他一指那边收拾着桌椅板凳的小二,说道,“他爹,我兄弟,他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偏偏不信这个邪,给人带路当向导,结果上了山就没回来,这孩子他妈死得早,就变成了孤儿,养在我家里了。” 侯柏仙若有所思,说道:“这么说来,你兄弟就是因为这件事死的啊,哎呀,这……我们又提到别人伤心……” 顾仪“啪”地按住侯柏仙,打断了他继续自说自话的罚自己,对老板说道:“我二人不知内情,竟然有如此之事?”他看店家也没有显得多伤心,于是问道,“不知当时是什么人请令兄弟做向导的?” 客栈老板摇了摇头,说道:“这我就不太知道了,我那时候在外地经商,这家客栈是我兄弟他的产业,我也是后来才听说了这件事,赶回来却已经晚了。” “就没有一点听闻?”顾仪追问道。 客栈老板说道:“有倒是有一点,他们都说那些人是哪个门派的,好像是什么绿阁之类的……” “翠烟阁?!”顾仪马上就反应了过来,问道,“那些是翠烟阁的人对吗?” 店老板若有所思,想了想,说道:“哦……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我就记得他们说是有个什么绿颜色,穿绿色的衣服什么的……” 顾仪问道:“那这些人呢?他们下山了吗?” 店老板摇头说道:“我听说没有,我回来之后,这里的人都告诉我,我兄弟是尸首是顺着山上的溪水冲下来的,跟他的尸首一块的还有两具尸首,恐怕他们都死在那里了,所以啊……”他一拍手,说道,“我这才劝你们不要上山,是真的有鬼。” “这世间之事,生且不惧,岂畏鬼神乎?”牧公子听着楼下人说话,拎着一个皮酒囊下了楼梯,来到几人面前,说道,“若是真有什么鬼神,他们该怕我们活人才对。” 顾仪站起身来,说道:“牧公子。” 牧松客把酒囊带开,倒了四盏,说道:“来,几位不妨尝一尝我带来的酒。” 听他这么说,大家也都不推辞,侯柏仙当先端起一盏,一饮而尽,随后神情古怪,顾仪和店家老板也分别端起一盏,老板品了一口,不禁说道:“好酒啊。” 顾仪也尝了一口,果如店家所说,这酒的确是好酒,酒性虽烈,然则后味悠远绵长,一杯入肚,虽是如火一般,但清香之气紧随其后,的确好酒,于是他也说道:“牧公子,这酒的确不错。”他又看向侯柏仙,问道,“侯大哥,你怎么说?” 侯柏仙放下酒盏,说道:“你这酒,倒是合我的口味,”他想了想,说道,“这样,我承认你这是好酒,你也承认我的是好酒,怎么样?” “哪有这种道理,”牧松客听了前半句还挺高兴,听了后半句,又不满地眯起了眼睛,“若是你的酒能跟我的酒相比,我也不用去费心找好酒了。” 侯柏仙一扭脸,说道:“那就算了,那我也不承认你这是好酒。” 顾仪对侯柏仙十分无奈,问道:“侯大哥,你这酒是哪里来的?” 侯柏仙说道:“我这酒,是我下山之后,一户好人家送给我的,我帮他们摆平了找麻烦的恶霸,他们就请我吃了饭,还给我准备了这酒。” 牧松客颇为费解,说道:“这么说,你这酒果然如我所料,是一般人家喝的劣酒喽?” 侯柏仙一瞪眼,说道:“你这人这么这么说话!人家夫妻俩都是好人,收留了无家可归的人才招惹了恶霸,好人喝的酒,当然是好酒,哪有好人喝劣酒的道理!”他一扭头,对顾仪说道,“顾兄弟,你说我说的对吗?” 牧松客和顾仪面面相觑,顾仪也没想到侯柏仙的这番话,虽说觉得有点无理取闹,可仍是对侯柏仙有些佩服,牧松客点点头,将酒囊放下,说道:“原来如此,或许,我也有一时失口的时候,这位侯兄台,可否把你的酒,再给我倒上一盏?” 侯柏仙听他要酒,摇头说道:“不行,你说我这酒不好,我不给你喝。” 顾仪看得出来牧松客的意思,说道:“侯大哥,你就不妨让牧公子再尝一尝,若是还有多余,就给我也再倒上一盏如何?” 侯柏仙看顾仪这么说,于是摘下酒葫芦,说道:“好吧,看在顾兄弟的面子上,我再给你尝尝。”说罢,把葫芦里剩下不多的酒倒给两人。 牧松客端起酒盏,对顾仪和侯柏仙说道:“二位,请了。” 顾仪也随他一起端起酒盏,两人仰起头来,都是一饮而尽,顾仪只觉得一团火顺着咽喉而下,却全然没有刚才牧松客的酒的后味,只剩下直冲脑门的热气,他强撑着没有闭眼,再抬头,却见牧松客神色如常,说道:“啊,果然是在下品错了,这酒的确不错。” 听他这么说,侯柏仙表情立刻好了许多,说道:“好,你愿意承认我的酒好,我便认你做朋友。” 牧松客放下酒盏,与两人一道坐下,看一旁店家有些焦急的神色,也不理他,对顾仪说道:“我刚才听到你们说,你们也打算上龙安山去找杨家庄?” 顾仪说道:“正是如此。” 店老板拍着自己大腿说道:“我劝了你们那么久,你们怎么就是不听啊,我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好人,可别意气用事啊!” 牧松客说道:“店家莫慌,这山上之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昨日若是不灌我酒,我昨日便为你解忧了,二位,若是无事,咱们边吃边谈?” 顾仪看看侯柏仙和客栈老板,侯柏仙说道:“好,那就边吃边谈,喝了这些酒,我早就饿了。” 顾仪说道:“牧公子,敢问你对着山上之事,了解多少?” 牧松客夹起一口菜,说道:“顾公子莫慌,且听我慢慢道来。” 第六十八章 故事(二) 酒过三巡,牧松客对店老板说道:“我说店家,你昨日劝了我半个时辰,各中理由无非是山中闹鬼,可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店老板纳闷他这么一问,于是说道:“这个……的确不知道,客官你是什么人啊。” 牧松客微微一笑,说道:“我十岁与人学剑,二十出山,走南闯北,如今已有十多年,平生只爱两件事,一是酒,二是故事,若是哪里有好酒喝,千山万水亦甘愿,若是哪里有奇闻,刀山火海亦无妨,店家,这便是我来此地的原因。” 店老板还是不解,说道:“你的意思是你来这里听故事?找龙安山上的奇闻?” 牧松客摇头说道:“非也,我不是来找故事的,我是来验证故事的,先听闻故事,再来验证,我平生推崇两人,一人是太史公,一人是李太白,店家知我意否?” 客栈老板有些懵,顾仪问道:“牧兄的意思是……你已经知道了此地发生了什么事,对吗?你来此地便是查验你听说的故事,若是故事好,便如太史公一般,记录下来,是这样吗?” 牧松客十分欣慰地说道:“顾少侠知我心啊,正是如此,在我听闻的故事当中,这龙安山上,可是没有什么鬼的,与之相反,店家你知道吗,这山上,住着两位仙人。” “仙人?”店老板、顾仪和侯柏仙都被他唬住,异口同声地问道。 “不错,仙人,三位,我这版本的故事,你们且听好了。”牧松客端起酒盏,品了一口,继续说道,“据说在许多年前,老子西出化胡之际,听闻此地不通教化,山野蛮人相食,不沐教化,故而派了一个弟子来到这山中,施法度,立规矩,引人向善,花了五十年的功夫,使蛮人通晓情理,知天命之事,店家,这个故事,你听过吗?” 店家当然没听过,摇头说道:“你这故事我没听过,也没听别的人讲过,老子……是哪个朝的人?” 不光店家没听明白,顾仪和侯柏仙也听得摸不着头脑,侯柏仙问道:“这事是啥时候发生的啊?和咱们说的事有关系吗?” 牧松客观察三人的反应,笑道:“没听过也不妨,且听我继续说来,老子的这个弟子,虽说教化了此地众人,奈何人心善恶不决,那弟子见民智已开,便交由众人自治自理,自己则进入山中,潜心修道。上山之前,那弟子再三叮嘱山民头领,说自己修道需要静心,不要让人随意到山中打扰,山民感他恩德,自然听从,于是这个弟子也就开始在山中闭关,一闭关就是许多年,十年、二十年,或许是百年过去了,山下的人有了自己的生活,也就渐渐忘了这个传道教学之人的功绩。” 其他人都专注的听着,店里小二也把牧松客当成了说书先生,给他端上了茶水,牧松客也不推辞,没喝酒,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不让上山的规矩,起初还有人记得,但时候长了,不让上山就成了一个烦人的事,山民受了教化,自然不能再在山野山洞这样的地方居住,需要盖房子,开农田,修水利,此地依山傍河,地方不错,可不能上山,便不能伐木,不能伐木,便不好找木料,起初山民规模不大,不需要太多的木料,可许多年过去,村子规模大了,便免不了要上山伐木打柴,好讨生活。” 侯柏仙说道:“所以他们就上山打扰了那个修道的人?然后就出事了?那我看这个人也不是个好人,占着山不让人使用。” 牧松客笑着说道:“非也,一开始,大家知道禁令,只是悄悄地上山,山上有那个弟子的符印,自然就知道了这件事,此人修道多年,自然通晓道理,便允许了山民上山,禁令就此解开,第一个试着上山的人知道了这件事,但又没有告诉别人这件事,于是他告诉山下的人,只有他自己感动了山上仙人,获准可以运木料下山,若是想要木料,便都要听他的。” 侯柏仙觉得莫名其妙,说道:“这又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受了教化吗?怎么做这种事?” 牧松客说道:“人心不古,恶念丛生,或许一开始只是想自己多赚一点,但做得多了,贪心便会滋生恶念,自那人上山之后,山下众人若想要山上木材,便要找此人求取,时候长了,也就有了一帮帮众,自己借着仙人支持,开始作威作福起来。” 店老板和顾仪专心听着,他们知道故事到这里便要有了变化,只有侯柏仙又问道:“那这个山上的人也不算什么真的神仙,怎么有人借着自己的名头做坏事都不管的?” 牧松客说道:“闭关修道之际,神游海外,自然不知身边之事,不过四海之中,有另一位仙人听闻了这个老子的弟子居于此地,便前来拜访,恰好看到这鱼肉乡里的恶霸,一时动了怒念,加之山下有一年轻勇士,因被恶霸欺凌,听说了多年前的故事,便上山打算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神仙能放纵这样的恶霸存在,刚好就碰到了这个动了怒念的散仙。” “然后呢?”侯柏仙忍不住继续问道,“然后出事了?” 牧松客说道:“正是如此,那个仙人乃是武道成仙,怒念一起,便无可阻拦,刚好,那恶霸上山再行砍伐之事时,仙人直接现出真形,一条火龙腾空而起,山上登时化作一片火海,那恶霸连同他的走狗,一时被烧了个精光,可仙人一怒,凡人难免遭殃,上山那年轻人被火势殃及,无处可躲之际,不慎直接闯入了那个弟子的修道之处,吵醒了神游海外多时的那个弟子,那弟子醒来掐指一算,便得知了自己考虑不周,造成大劫,当即显真身化作一条雨龙,立时,暴雨倾盆而下,山火立止,此事才总算了结。” 店老板若有所思,说道:“你的意思是,山上杨家庄园的那场火,便是暗合仙人之事?” 牧松客只是点头,并未解答,而是继续说道:“那弟子平息了此地之事后,深感许多祸事,都是因自己而起,自己领受师命,却产生如此恶果,实在不妥,于是与山下山民再约,自己因此地遭难生灵,损了功业,需得守护此山三千年,以保此地平安,他一发愿,被山火烧毁之处,立时长出新苗,树林甚至比早前还要茂盛,花果盛开,水美鱼肥,此地也就变成了一片乐土。而来拜访这个弟子的那位仙人,见自己盛怒之下,伤了无辜之人,也觉惭愧,愿意一同守护此地,他发的愿与那弟子不同,不是为保此地平安,而是再有作奸犯科之人,鱼肉乡里之人,胆敢接近此山,便必遭报应,两人现真身之时,乃是一火一雨两条龙,安守此地,这里也就得名为龙安山。” 侯柏仙忍不住开始鼓掌,说道:“不错,不错,这故事结果倒是好。” 店老板开始思索,他并没有听说过龙安山名字的出处,若当真如此,那岂不是说…… 牧松客见客栈老板思索,于是说道:“店家,你劝我不要上山,乃是不了解此地传说,其余人等也不了解,才有此事,杨家庄园在此地住了许多年,有权有势,不免开始做了许多仗势欺人的事,你是本地人,这样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吧?” 店老板仔细想了想,点头说道:“好像是有这件事,杨家庄里的这些人,虽说与县城有些来往,可是素来傲慢,仔细想的话,早先还卖给我们这里的人一些铁器农具之类的,但我印象里十几年前那个杨家当家的,却性情乖僻,若是不合他的意,从庄里乱棒打出去也做得,若是县里有好材料,强抢也是要拿走,好像真的像你说的那样。” 牧松客点点头,继续问道:“你知道的不多,但你应该听说过,庄园出事之后,第一批进去的人,大多是附近一些小门派帮派的人,对吧。” 店老板想了想,说道:“嗯……好像没错。” 牧松客说道:“这些人不怀善意,打算趁机抢庄里的东西,遭了报应,故而一个都没逃掉,我问你,第二批进去的差人,大多没事,对吧。” 店老板认可似的点头,说道:“是啊,他们都没什么事,然后他们想放火烧了园子,结果火刚一点,天上就开始下雨……啊!我明白了!”店老板猛然说道。 牧松客微微一笑,说道:“杀掉人的,乃是火龙一怒,灭火的,却是雨龙庇佑,我早说了,山上哪有什么鬼,只有两个仙人。” 店老板以手扶额,想了一会儿,问道:“那既然是仙人,为什么我那兄弟却……却……” 他话有点说不下去,牧松客安抚他说道:“店家你先不要急,我问你,你那兄弟是被溪流送下山的对吧?” 店老板连连点头,说道:“是啊,是被水冲下来的。” 牧松客又问道:“是不是只有他尸首完整,且看起来一点伤都没有?” 店老板回忆了半天,说道:“啊,好像是这样,我们连他怎么死的都看不出来,我听人说,他们刚把他捞起来的时候,甚至以为他还活着。” “正是如此,”牧松客听了,胸有成竹地继续说道,“那两个要他当向导的人,是不是身首异处了?” 店老板瞪大了眼睛,说道:“是啊,客官你这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牧松客说道:“那两个人是翠烟阁的人,乃是恶人,强逼你那好人兄弟上山,在山上做了亵渎山神的事,惹了火龙动怒,火龙怒意之下,三人自然都遭了劫难,可你兄弟是个好人,火龙又办了错事,故而雨龙施了善意,救下你兄弟三魂七魄,带他入道,肉身被水冲下,正合脱胎换骨之意。” 话说道这里,店老板已是泪流满面,说道:“若真如客官你所说,我兄弟能得道安稳,那也算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店小二眼圈也有些红,问道:“那我爹爹,既然是得道了,我还能见到他吗?” 牧松客微笑着说道:“会的,只是雨龙送你爹爹他下山的时候,为了帮火龙表歉意,还留下了一些信物,就在山上落水之处,我明日上山为你们取来,你在梦里就能见你爹爹了。” 店小二看看客栈老板,客栈老板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等如此愚昧,不知事情原委,把仙人显灵当作恶鬼,实在是不该……” 牧松客摆手说道:“诶,不是如此,显灵之事,本就难说,你劝阻人上山,也是善意,当然无事,只是先前上山的人,心怀恶念,便遭恶报,我看顾兄弟和这位侯大哥人都不错,我们明日上山,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客栈老板站起身来,一躬到地,说道:“若是山中真的是神仙,客官你这一趟下来,乃是救命之恩,这县城之内,因这恶鬼作乱的传说,已是许久不曾有客商来往,人烟凋敝,住在这里的人,也大多搬走,你们若是能取回让大家相信的东西,这座县城也就有救了。” 牧松客微笑说道:“放心吧,你也知道,几年前绵州的张太守也上过山,他不就下来了吗?” 客栈老板连连摇头,说道:“我们当时只当是张太守带着官差人多,恶鬼没有搅扰,从来没想过这件事,说起来张太守的确是个好官,山上的神仙,肯定不会为难他的。” “这就对了。”牧松客点头说道,“好了,你再给我们备些酒菜去吧,我跟顾兄弟侯大哥挺投缘的,不妨再吃一会儿。” “好,我这就去。”店家赶紧转身朝后院而去,一边走一边对小二说道,“我去后厨找你大娘,你去给你娘说一说,这个故事得让她也知道,我兄弟是个好人,得道跟着仙人走了。” 小二跳将起来,说道:“我这就去。”他一溜烟的跑出了门,朝着家里的方向跑去。 眼看两人都走了,牧松客的目光回到顾仪和侯柏仙身上,侯柏仙抓挠着脑袋,有些懊恼,说道:“鬼我没见过,神仙我也没见过,明天要到山上去,见到了,若是吓人,我该怎么办……哎……” 再看顾仪,一脸地莫名,他从小跟随师父,听得故事不少,可真说有什么鬼神,他可是一点都不信,但牧松客讲故事的样子又那么认真,好像就是真的一样,顾仪忍不住了,问道:“牧兄,你讲这故事,是从哪听来的?” 牧松客看他二人神情各异,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趁着店家还没来,我告诉你们吧,刚才的故事,都是我编出来的。” “啊?”“假的?”顾仪一声诧异,侯柏仙则是大叫出了声,牧松客赶紧示意两人放小声音,顾仪放低了声音问道,“这故事是假的?” “是假的,是我编出来安抚这位店家的,我看他人不错,就编了这个好故事糊弄一下他,对这种相信鬼的人来说,编造个神仙出来,也算给他点安慰吧。”牧松客自顾自地抄起酒盏,说道,“走南闯北多了,这种故事,我是手到擒来。” 顾仪问道:“可牧兄,你这故事,也未免太让人相信了吧,你是如何编的?” 牧松客说道:“这个好办,我这故事里的细节,都是听你们聊天知道的,有人遭了灭门,那就编成报应,突然下雨,那就是神仙显灵,被人杀了,可以是随仙得道,店家他又不会真的去仙界查验,我这么讲难道还能被证明是假的不成?再说了,相信自己兄弟成了仙,那岂不是比相信他被人杀了,下了地府要强吗?” 顾仪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问道:“那……你刚才信誓旦旦说的信物,那又该怎么办?” 牧松客摇头说道:“杨家庄里,少不了各种散碎器具饰品,随便找一找就有了,不拿个信物出来,店家又怎么可能当真呢?放心吧,店家都说了,他这个兄弟死了有些年份了,他不会认得出来信物的。” 侯柏仙思索了半晌,说道:“那你的意思是,山上没有什么神仙,那咱们岂不是真的会碰上恶鬼?那该怎么办?” 牧松客说道:“牧某行走江湖多年,从来不曾相信过鬼神之说,不过是糊弄人的把戏罢了,侯大哥,你连戳破人把戏的胆量都没有吗?” 侯柏仙一拍胸脯,说道:“那怎么可能,我有的是胆量……还有酒量!” 顾仪这才端起酒盏,说道:“若是你这么说,我也安心了,顾某也不相信鬼神,山上有什么,明日自然就清楚了。” 三人一同举杯,牧松客不忘叮嘱道:“我刚才的话,不要跟店家说哦。” 第六十八章 故事(三) 第二日清晨,顾仪三人离开了客栈,牧松客原本是准备独自摸上山去的,听说顾仪能找到向导,能省自己不少麻烦,于是便大大咧咧的随两人一道出发。 三人穿过县城里的街道,去往县衙所在之处,一路上侯柏仙东张西望,顾仪问他找什么,侯柏仙说道:“昨晚我把我的酒喝完了,得找个地方再打一些。” 对此顾仪和牧松客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牧松客提了个要求,再打酒之前得让自己尝一尝,侯柏仙应允了下来,于是两人便与顾仪相约,在县城北门处碰头,两人采买一些上山所需的物资,顾仪去县衙之中寻得向导。 很快,顾仪来到县衙门口,直言奉张太守之命前来,要找本地县丞,守门衙役见顾仪气宇不凡,穿戴整齐,身背一口长剑,一看就是外地来的“人物”,于是没等顾仪拿出张太守给的同行信物,便匆忙赶去衙内报告。 没一会儿,县太爷便迎了出来,顾仪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是为私事而来,这么郑重相迎,好像是带着什么张太守给的使命一样。 县太爷其人与其他顾仪见过的县丞略有不同,颇为年轻,虽说比之顾仪还是要年长一些,但似乎比张太守要小许多,见了顾仪,忙问道:“阁下便是张太守派来的使者?” 顾仪从包里取出信件,说道:“您就是县丞,这是张太守的书信,您先请过目。” 县太爷接过信件,看了看左右,说道:“在这里站着不好,咱们里面请吧。” 顾仪点点头,两人进了县衙内,于侧厅待客之处落座,县丞打开信封,看是细读,顾仪还有些担心,要是县太爷知道自己只是寻一向导,并无什么张太守的命令传到,县太爷会是怎样的表情,但没想到的是,县太爷读完信,大喜过望,说道:“好,好,这么说,呃……“他又看了一眼信,”顾少侠对吗?嗯,你是来查山上的案子的?” 顾仪倒是没想到县太爷会这么说,但仔细一想,他虽说是为查自己的事来的,但想要查到自己师父的底细,这山上的事当然要了解清楚,这么一想倒也没错,于是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在下就是为此而来的。” 县太爷看了看顾仪,又看了看他背后的那把剑,说道:“想不到啊,顾少侠英雄年少,如此说来,对于山上的事,张太守已是有万全之策了啊,你要多少人手?” 顾仪有些纳闷,问道:“什么人手?” 县太爷也有些不解,反问道:“小兄弟你要上山,难道不要带些人马吗?” 顾仪问道:“在下有些不解,山上杨家庄园已是一片废墟,为何要带人马上山?” 县太爷连连摇头,说道:“莫非张太守没给你说吗?如若是要上这龙安山,绝不可单独前往,若是人手少了,便难保不测。” 顾仪听着县太爷和客栈老板说的差不多,心中的不解更深了,问道:“县丞,这山上有何可怕之处,让您如此警惕?莫不是您也相信这鬼神之说?” 县太爷叹了口气,说道:“初到此地之时,我也是不信的,顾少侠,你可知我为何到这里来?“ 顾仪当然不知道,只能摇头,县太爷说道:“我是五年前的进士,因一些变故,没能留在京城,所幸张太守赏识,得了个在绵州府内行走的差事,然则派到这龙安县的县丞,总是要不了多久便会上书请辞,更有甚者,还会逃走,一来二去,眼看此地日益凋敝,张太守十分纳闷,便亲自带人到这里探查,这里人说山上闹鬼,张太守便带人上了山,虽然他说山上没有任何恶鬼,但此地的人却不信,万般无奈,无人可调的情况下,张太守不得已,就派了我做此地的县丞。” 顾仪问道:“听您的意思……这山上的恶鬼之说,您初时不信,现在便信了?” 县太爷让人端上茶水,喝了一口,说道:“是啊,不得不信,我刚当县丞之时,衙役们便跟我讲了山上流传的故事,暴死的杨氏一家化作恶鬼,袭击上山之人,我是读圣贤书的人,自然知道远鬼神的道理,奈何一件件案子摆在我的面前,让我不得不信啊。” “什么案子?”顾仪问道。 “有靠近这龙安山的人,总是时常走失,走失之后,便再无音讯,我不信鬼神,便派了人上山巡查,可除了走失之人沾血的衣物之外,什么都没查出来,更可怕的是,连我派出去的差役,也走失了两个,我自己上山的时候,还听到山间不断有怪异的呼嚎之声,让人实在不寒而栗。”县丞压低声音,一边摇头一边说着,“每当有人来报山上有人失踪,也都严加探查,可什么结果都没有,时候长了,大家都被这恶鬼的故事吓得不轻,有搬走的,有逃难的,这县里也就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顾仪仍是有些疑问,问道:“若是知道山上有鬼,为何还会有人靠近山里呢?他们不怕自己出事吗?” 县丞长叹一声,说道:“这龙安县,离了龙安山,实在难以为继啊,此地多山而少地,可供更种的田地实在太少,若是没了这座山,恐怕这里实在养不起这么多人啊。” 见顾仪若有所思的神情,县丞又说道:“我也想过办法,找过厉害的江湖人士上山调查,也找过和尚道士作法,可一来二去,这些个办法都没有任何成效,江湖人士上山之后,都说山上有一道神出鬼没的黑影,甚至有的还糟了那黑影的袭击,还给我看他被撕破的外衣,一个个推说山上的事情他们解决不了,无可奈何,我只得向张太守求助,没想到这刚过了一个多月,顾少侠你便到了。” 顾仪想了想,说道:“在下不相信什么鬼神,只是县丞您说有一道黑影?那可是个人?” 县丞摇摇头,说道:“那都是那些武林中人的说辞,他们说那黑影奇快无比,一晃之间,便可在树林之中穿梭三个来回,更有甚者,还说那黑影有一个大爪,锋利无比,传说甚多,顾少侠,你可有斩妖除魔的经验?” 顾仪没摇头,只是说道:“在下不会降妖除魔,但惩奸除恶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县丞您不必担心,只需派给我一个向导,带我上山即可。” “只要一个向导吗?”县丞有些顾虑,说道,“顾少侠,你这是打算一个人上山?” 顾仪摇摇头,说道:“不是的,在下有两个朋友,现在正在准备上山的物资,待会儿会和我在城北门碰头,想来两位本事都挺不错的,若是县丞没什么别的问题,还请您尽快安排,我们好趁白天上去。” 县丞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这便有些麻烦了。” “什么麻烦?”顾仪问道。 “若是你们只有三人,可能不太好找向导,”县丞说道,“这里的人都特别迷信,顾少侠稍等片刻,我去问一下有谁愿意随你一起上山。” 顾仪点点头,县丞正待要走,顾仪却突然上前,说道:“还有一事,县丞您可否帮我一下。” “少侠还有什么要求?”县丞问道。 顾仪说道:“您可否帮我找一下,借给我一把好刀?” 县丞看着顾仪背后的剑,颇为不解,问道:“少侠你不是有兵刃了吗?” 顾仪并不善编故事,只能据实说道:“我那两个朋友里,有一人的兵刃不慎丢失了,又被人欺骗,买了把劣质的兵刃,若是山上当真凶险,还是需要一把趁手的家伙比较好。” “好说好说,”县丞听了,点头说道,“我会让人给少侠你们挑一把好刀的。” 时间已是巳时,县城北门,侯柏仙和牧松客两人等候在门口处,侯柏仙看着城内,满脸放松,牧松客则看着城外山上,颇为不乐,两人的马鞍之上,已经备好了所需的干粮与清水。 至于酒,两人走遍了城里,也没有找到什么好酒,只有一家酒肆卖一些劣酒,虽说牧松客百般鄙夷,但侯柏仙还是给自己装了一大葫芦,牧松客自己的酒囊昨日也都喝的差不多了,只是现在再回客栈去打老板自己酿的淡酒太费时候,于是他就正给自己的酒囊装满清水,两个好酒之人,眼下一个有酒,一个没酒,表情各异,也是情理之中。 过了一会儿,顾仪牵着马出现在侯柏仙视野之内,背一把剑,提两口刀,身后跟着一个差役模样的人,来到两人面前,先把刀交给侯柏仙,说道:“侯大哥,你试试看,哪一把比较顺手?” 两把刀一大一小,大的那把颇为厚重,小的那把则颇为轻盈,侯柏仙掂量了一下,问道:“顾兄弟,怎么还给我带了刀来?” 顾仪心里清楚侯柏仙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上当,他也不像和侯柏仙争执,只是说道:“这是这里的县丞送我们的,听说咱们要上山‘斩妖除魔’,他总要帮我们点什么才好,你先试试,哪一把合适,另一把我让门口的人还回县衙里。” 侯柏仙把两把刀拿在手里,轻轻挥舞两下,问道:“只能挑一把吗?” 顾仪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侯柏仙两手各提一把,摆了个架势,然后站定问道:“不能两把都用吗?” “你还会双手刀法?”顾仪有些诧异,刀法不同于剑法,刀比剑重,挥舞起来,维持平衡颇为不易,故而双手各持一刀的刀法,讲究的便是两把刀大小形状完全一致,像这样两把大小不一,重量不等的刀,若是侯柏仙能同时施用,那还真是令人惊奇。 侯柏仙认真的点点头,说道:“没问题,我都能用,我师父教过我。” 顾仪见他如此坚定,只好说道:“好吧,你都留着也无妨,待会儿我门口的士卒给县丞通报一声就好了,县丞说了,这两把都是山上杨家庄出事之前,那里的人打造的,都是好刀。” 听了他这话,侯柏仙倒是没什么表示,但那边牧松客却走了过来,问道:“这是杨家庄园所铸的刀?给我看看。” 他伸手便找侯柏仙要刀,侯柏仙把刀往回一收,说道:“你要这刀干嘛?” “先给我看看,”牧松客见他不给,也是有点无奈,补充道,“我又不会抢你的刀,只是看看,看完就还给你。” 侯柏仙听他这么说,才把那把大刀递给牧松客,牧松客接过刀,“唰”地抽出,却见宽阔的刀身之上,寒光闪烁,分明是一口宝刀,牧松客手指在刀刃上轻轻一放,立时便流出血来,他不禁问道:“如此好刀,就保存在县衙中?” 顾仪见他问自己,他自己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好把身后那人介绍给两人,说道:“这位是县里的朱副尉,他会带咱们上山,牧兄若有疑问,可以问他。” 朱副尉说道:“两位,顾少侠,咱们先说好了,我只会带你们到山腰,那个庄园,我可不会进去的啊。” 牧松客对这倒是没意见,问道:“这个好说,我们找到了去庄园的路,你便可以回去了,不说这个,我问你,这把刀一直保存在县衙吗?” 朱副尉摇头叹气说道:“不是,这把刀他们都说有诅咒,拿了这把刀的人,免不了要遭不测,山上出事之后,他们打造的刀都是如此,这把刀在山上出事之后这些年里,已经换了七八个主人了,每一个都遭了不测,死在了山上,但这把刀又常常能被山上探险的武林中人带下来,死的人多了,也就没人敢用了,被人献到了府里,咱们现在的县太爷还年轻,偏不信邪,我说这把刀不该拿给你们,他偏说这是最好的刀,非要给你们,不是我说要害你们,哎……这真是的……” 牧松客全然没有被他讲的故事唬住,一脸兴奋,把大刀收入刀鞘之中,扔给侯柏仙,又说道:“把那小刀给我看看。” 侯柏仙见他还了大刀,也就放心了,把小刀交给牧松客,牧松客抽出小刀,却皱起了眉头,拿袍袖一试,也是锋利无比,但他仍是说道:“朱副尉,我问你,这小刀,不是山上的铸造的吧。” 朱副尉有些纳闷,说道:“为何这么说?这小刀和那大刀都一样啊,都是山上人铸造的,跟这把大刀是一块送到县衙封存的。” 牧松客不再多问,只是看着刀刃默默摇头,顾仪问道:“牧兄,你是如何看出来这把刀不是山上人铸造的?其中有什么玄机吗?” 牧松客把刀刃横放,对顾仪说道:“顾兄弟,你看,今日这天气特别好,阳光温暖,这明媚的阳光照到刀刃上,反射的自然是带着暖意的光,侯兄,请把大刀刀刃给顾兄弟看一下。” 侯柏仙拔出大刀,将两把刀的刀刃放在一起比较,差别立刻便显现了出来,那把大刀上,明明白白地反射出冷色的寒光,直让人不寒而栗,牧松客说道:“你看,顾兄弟,唯有这杨家庄园上打造的兵器,会有此等奇景。” 顾仪听了,心念一动,当即说道:“剑刃也是如此吗?” 牧松客点点头,说道:“刀与剑虽形状不同,但铸造之法并无大异,只是工序略有区分。” 顾仪当即伸手到背后,“唰”地一声,散魄剑出鞘,他将长剑递给牧松客,问道:“牧兄,我这把剑,你看是否是出自此地?” 牧松客看了顾仪那把剑,长四尺,剑刃宽厚,剑面却无半点装饰,白日光芒照射之下,凛凛寒意骤现,但与那把刀不同的是,牧松客从这把剑上,只觉查到满满的杀意,似是当即便要见血一般。他大吃一惊,问道:“顾兄弟,此剑从何而来?” 顾仪见他这般反应,心中已然明白了,看来自己的确找对了地方,于是说道:“顾某自己也不知道,牧兄,这剑是在下师父所传,如何获得的,恐怕还要到山上探查一番了。” 第六十九章 驱鬼(一) 龙安山道,山缓而渠徐,冬日初晴,乍暖还寒,山中偶有鸟鸣,使人心怀舒畅,全然不似县城众人所说那般凶险,倘若没有那个故事,此地必是一块乐土。 四匹马缓缓而行,朱副尉说,自龙安县城至龙安山内杨家庄所在之处,若是着急,骑马快跑需大约四个时辰,三人如此放马缓进,大概要五个时辰才能来到山下,那时候天色已晚,恐怕不是个上山的好时候。 他说的时候甚是着急,顾仪问道:“朱副尉,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做?” 朱副尉说道:“若是你们三个不那么着急,我知道一个住处,就在山下,当年县丞请来和尚老道作法,那个道场还建在距离上山不远之处,建那道场花了些银两,县丞觉得荒废拆掉不好,就让人驻守在那里,也算是防止无知的人上山用,咱们可以在那里呆上一晚,到第二天天明之时,再上山也不晚。” 顾仪听了,问道:“这么说,在山下居住,就可保不会有恶鬼上门喽?” 朱副尉摇摇头,说道:“也不尽然,只不过不会有生死之虞,我在那个道场驻扎过几日,每晚总有阴风呼号,也常常会丢失一些东西,不过倒是没人失踪,失踪的都是上了山的人。”他看三人都没有听他建议的打算,于是接着说道,“三位,清早白日阳气最盛,你们若是真要上山,还是听我一句劝吧。” 侯柏仙撇了撇嘴,说道:“我就是去看看鬼长什么样子的,白天去了,鬼不出来了,那怎么行。” “这……”朱副尉全然不知该怎么回答侯柏仙的话。 牧松客问道:“我说,朱副尉,你先别管他,我问你,你说道场会丢东西,丢的都是些什么?” 朱副尉想了想道:“什么都有,五花八门,粮食也丢过,祭天用的牲畜也丢过,衣服也丢过,我们身边的兵器也丢过,丢东西大多是在夜晚,第二天早起,谁都不知道会丢什么。” 牧松客笑道:“这么说来,鬼还真是什么都缺啊,你们没找过吗?” “怎么没有,”朱副尉有些生气地说道,“道场里找不到,我们就到外面找,最开始我们还有胆子大的,就上山去找,却走失了两个兄弟,再也没回来过,这么一来,谁还敢随便上山,只能夜晚加强看守,但东西还是照丢不误,好在只要不上山,鬼就不会取人性命,时候长了,我们也只好不管了,只要县丞继续送来物资,丢的东西,也就算了吧。” 牧松客说道:“哦……原来如此,不过这么一个地方,物资也丢,人也危险,为何还要继续驻守呢?反正整个县城都知道山上的故事,也没有守着的必要了,何不早点撤走?总不能是舍不得给和尚建的道场吧。” “这个嘛……”朱副尉想了想,说道,“我们县丞也有撤走的意思,不过……” “不过什么?”牧松客追问道。 “嗨,兄弟说了,你可别嘲笑兄弟,”朱副尉说道,“我们觉得,于其让恶鬼从山里出来,袭击县城,还不如让它偷道场上的东西,我们在那里担惊受怕,总比一方百姓受害要好吧。” “哦……”牧松客点点头,转头对顾仪说道,“顾兄弟,你听出来朱副尉是什么意思了吗?” 顾仪说道:“所以此地实际上算是你们给山里的恶鬼上供的地方?” 朱副尉挠挠头,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帮和尚老道念经没有用,上山的江湖侠客又都一去不返,我们也查不出个一二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 侯柏仙在旁突然一拍手,说道:“那咱们就先去那个道场吧。” 牧松客回头看着他,问道:“哦?侯大哥为何这么起劲?” 侯柏仙说道:“若是那里时常丢东西,那便是有鬼来偷,咱们晚上守在那里,不就能见到鬼了吗?” 顾仪说道:“侯大哥,你不会是真的相信有鬼吧。” “若是没鬼,那我便不上山了,”侯柏仙停住马,说道,“我来这里是来鉴刀的,现在你们都说鉴刀的人都死了,我当然就不用上山了,更何况你们都说这两把刀更好,”他拍拍自己腰间挂着的刀,说道,“那我就没理由上山了。” 顾仪无奈地摇摇头,倒是牧松客颇为惊奇,问道:“鉴刀?侯大哥,这你可没跟我说过啊。不妨你把刀拿给我看看……” 正说着,顾仪在后拍拍牧松客,意味深长地摇摇头,牧松客有些不理解顾仪的意思,侯柏仙说道:“罢了,顾兄弟说我的刀是假的,我被骗了,咱们一块走了这么久了,我就相信顾兄弟你的话吧,不用鉴定了。” 牧松客这才明白顾仪是什么意思,眼珠一转,说道:“侯大哥,刚才我听顾兄弟说,县丞送的两把刀,是拿来给我们上山驱鬼用的,不是拿来送人的,你若是不上山,得把刀先还给这位朱副尉,让他带回到县里面。” 侯柏仙听了,忙催动坐骑向前,问朱副尉道:“那我跟你们上山,这把刀能给我用对吧。” 牧松客看向朱副尉,朱副尉自然明白牧松客的意思,附和着说道:“若是这位大哥你上山驱鬼用,那这把刀就归你了,县太爷肯定没意见。” “那好吧,”侯柏仙说道,“那我还是跟你们上山吧。” 牧松客转向朱副尉,问道:“朱副尉,那道场驻有多少人?” 朱副尉想了想,说道:“起初县丞安排了三十多人在那里,后来被鬼啊神的什么一吓,大多都申请要回到县里,现在在那里的都是胆子最大的七八个人了,就这样这些人还经常被吓得不轻,时不时回到县里给我们讲那里的故事,搞得现在没人敢去顶替他们了。” 牧松客若有所思,又问道:“那么县丞派人往那里送物资又是怎么个送法呢?” 朱副尉说道:“哎,光是去那里就够让人头疼的了,我们一般是把吃的用的拉到车上,送到离道场不远的一个木桥桥头,只要过了桥头,就能听到吓人的风声,亏得是那几个兄弟胆大,他们把车接过去,自己运回道场里,谁要是被分配了押运物资的活儿,那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多久运一次?”牧松客继续问道。 朱副尉有些不理解为何牧松客问这么多,但他还是答道:“差不多七天便要送一次,之前还只有粮食衣物,但道场上的兄弟长期被惊吓,他们想要点酒壮胆,我们也一块送了,只是那里时常有鬼光顾,送的东西,很快就没了。” 牧松客心领神会,又问道:“道场里的人,多久回县城报告一次?” “嗯……”朱副尉想了想,“大概差不多半个月一次吧,近来县城里商贾往来也少了,能采买的物资也少,他们回来报告的次数也少了,大概二十多天才回来一次吧。” “哦?送到道场的物资,不是从县里征集的,而是采买来的吗?”牧松客问道。 “是啊,县里的人逃了不少,哪里有那么多物资去供奉给鬼啊。”朱副尉说道,“都是县太爷拿出库银,从商贾手里买来的。” 牧松客点点头,他已经明白了个大概了,继续问道:“可这县里人都那么少了,哪来的商贾愿意到这里来呢?” 朱副尉摇摇头说道:“这我便不知道了,县太爷他能找来人,买卖这些东西,我们只管办事,这些东西,我们不太懂。” 顾仪虽说还不太明白牧松客在想什么,但本着吕朝云教过他的,尽可能的听一切能听到的消息这个原则,他顺着牧松客的话往下问道:“朱副尉,上一次给道场送物资是什么时候?” 朱副尉想着,说道:“大概是六天之前吧,哎,你们若是晚一天出发,就可以跟着送物资的马车一起来了,也省得我跑着一趟。” 牧松客却说道:“不妨不妨,朱副尉,你跟我们提前一天跑这一趟,不光无险,还能立个大功呢。” “什么大功?”朱副尉问道。 “听我的就是了,”牧松客说道,“客随主便,咱们是远来的外地人,既然向导让咱们去道场歇息一晚,那咱们就去歇一晚,明日出发最好。” 侯柏仙拉过顾仪,问道:“顾兄弟,你说,这山上真的有鬼吗?他们说的都跟真的一样。哦,我不是害怕啊,我是说要是有鬼,我得按师父说的,提前准备个对付鬼的方子。” 顾仪一歪脑袋,问道:“侯大哥,你师父还教过你这个?” 侯柏仙认真地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玉佛吊坠,说道:“师父说了,若是害怕鬼,就跟这个佛像拜一拜,佛祖肯定保佑我。” 牧松客耳朵尖,听到了侯柏仙的话,不禁哑然失笑,说道:“侯大哥,你不用拜,我就这么跟你说吧,这山上有没有鬼,我说不好,但这道场里偷东西的鬼,不是你拜拜佛就能解决的。” “什么意思?”侯柏仙听到牧松客的话,赶忙把玉佛收起,说道,“你耳朵怎么这么灵?” 牧松客压根不回答他的话,而是转向顾仪,问道:“顾兄弟,你见了县丞,我没见过,这个县丞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仪有些奇怪他这么一问是什么意思,说道:“呃,县丞他挺年轻的,莫约三十来岁吧,他自己说是某年科举的进士,遇了些变故,之后跟着张太守一起来绵州,这龙安县的县丞逃了,张太守无人可用,便把他派到这里来的。” 牧松客摇摇头,说道:“我不是问你他的经历如何,我是问你觉得他这个人如何?” 顾仪又仔细想了想,答道:“我觉得此人不错,颇有见识,又懂体恤安抚民众,虽说读圣人书,自己不相信鬼神,但既然民众害怕,便花钱请人作法,安抚民心,知道咱们要上山,还这么慷慨的送我们宝刀,给我们派向导,若是咱们查明了山上的事,想必县丞也会很高兴吧。” 牧松客仍是摇头,看看天,四人一边说一边走,眼看时间已是正午,牧松客左右看看,手指路旁溪流浅滩之处,说道:“时候不早了,既然咱们今晚要在道场住一晚,现在就不必着急了,不妨就此歇息一会儿,吃个午饭再上路如何?” 朱副尉本来就是向导,自然听他们三人的意思,侯柏仙听得吃饭,便欣然开始找可以生火的地方,牧松客看了看,浅滩之上,颇为干净平坦,是个休息的好去处,于是对朱副尉说道:“朱副尉,侯大哥不知此地形势,而且做事鲁莽,他去找生火的东西,麻烦你跟着他,不用让他走丢了。” 朱副尉一路上看侯柏仙的表现,很是理解牧松客的意思,催马便跟了上去,趁着两人走开,牧松客跳下马来,示意顾仪靠近,顾仪也跟着下马,来到牧松客身边,牧松客问道:“顾兄弟,你相信这山上有鬼吗?” 顾仪摇摇头,说道:“当然不相信。” “既然不相信,那顾兄弟,你总该知道,有些奇怪的被安到鬼神头上的事,都要有个来由,你觉得这道场之内,可能会是什么事呢?”牧松客说道。 “牧兄的意思是……这里面是有人在捣鬼?”顾仪若有所思。 牧松客说道:“有的人,一边说自己读圣贤书,不信鬼神,一边又用对付鬼神的办法做事,你不觉得这个人是有问题的吗?” 顾仪睁大了眼睛,说道:“牧兄的意思是说,龙安县的县丞明知道此地没有鬼神,还要装作有鬼神的样子?为什么?” “为什么?我哪知道为什么。”牧松客说道,“这个就要咱们查一查才知道了,龙安山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对了,顾兄弟,你说你是张太守安排来的,张太守让你来这里找向导,有没有给你说要让你斩妖除魔的事?” 顾仪摇摇头,说道:“顾仪来这里,本就是为了调查师父的事,是自己的私事,张太守当然没有给我安排事情做。” 牧松客微微一笑,说道:“县丞如此慷慨,顾兄弟,你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顾仪这下就全明白了,说道:“我明白哪里有不对之处了,我为私事而来,县丞不该那么热情的招待我,张太守的信我虽没看,但其中绝对不会有安排我为县里做事的要求,也一定不会要县丞协助我的。” 牧松客这才点头,说道:“就是要这样想才对,顾兄弟,你既然不相信鬼神,就得相信,这山上的事,通通都是人做的事,如此才好。” 第六十九章 驱鬼(二) 冬日天短,傍晚时分,顾仪四人总算是过了朱副尉所说的那座木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好在仍能看清道路,顾仪打算做个火把点起来,却被朱副尉拦住了,不说原因,只说是距离道场已然很近,再走一刻钟便能到了,用不着火把。 木桥修得不长,过了木桥,山势陡然而收,此地距离真正上山之处尚有距离,山上溪水沿山间险处流下,汇集至此时水势已然平缓了许多,木桥在溪流窄处通过,虽说大家都害怕此地的恶鬼,但木桥修的却是十分气派,木料很好,全然没有破败的样子。 龙安山山势从这一面看颇为陡峭,但在顾仪看来,这座山与之前他在剑州境内见到的山相比,其山势还是要缓和一些。山水相依之下,虽说时日已晚,但夕阳之下,金光铺洒于溪流之中,宛若一条金带,波澜潮动,若是从远处看,当真如一条金龙盘山而过,看这山景水景,顾仪不禁觉得,若是牧松客那个编的故事是看着这山景编出来的,他或许真的就相信了。 杨家人顾仪虽说一个都没见过,但如此看来他们挑选地方的眼光真是不错,山水丰美,又有陡山怪石之趣,若不是出了事,保准谁看谁都会觉得这是一家富贵人家。 朱副尉骑马在前,顾仪次之,牧松客居中,侯柏仙则在最后,四人神态各有不同,朱副尉面容紧张,专心向前,绝不看向四周秀丽山林,似乎是真的害怕山里有什么恶鬼。 顾仪听了牧松客的指点,此刻一边欣赏山景,一边琢磨这龙安县中的事,若是龙安县丞不信鬼神却设坛祭拜的作法的确可疑,但似乎其中也没有什么好处,听闻顾仪借刀,也是毫不犹豫地把宝刀奉上,顾仪也想得很清楚,若是县丞信鬼神,那么设坛作法便合情合理没有疑点,县丞便是真心为县里做事,不是坏人,自然不会赠被诅咒的宝刀给顾仪他们用,赠了刀,信鬼神则是恶意,不信鬼神则是好意,好人不会做恶意的事,所以县丞一定是不信鬼神方才合理。 如此一来送刀意味着什么呢?顾仪想到,县丞在顾仪上山这件事上,一定是有问题的,问题便是他究竟想要干什么?若是县丞真的如牧松客所说,心里有鬼,那么赠他们刀只能说明顾仪上山要做的事和县丞心里的鬼并不冲突,顺水人情做了也就做了,刀也不是那么重要,那么县丞究竟要瞒什么事呢? 顾仪他这么低头思索着,队伍最后的侯柏仙却抬头晃悠着脑袋,现在这支队伍里面,只有他带着酒,既然牧松客都拍着胸脯说了不会遇到鬼,他也就没什么好期待的了,拿着葫芦一路走一路喝,县里的酒虽说品质牧松客看不上,但酒劲还是有的,走到这里侯柏仙已经有点醉意了,不过也没人担心他,只要他不摔下马,到了道场,无非是找个地方睡一觉也就得了。 至于牧松客,此刻的他正一刻不停地扫视着周边的山林,仿佛想要看透着渐落的夜色,从山林之中寻找出什么宝贝一般,看了一会儿,又默默点头,队伍拐过山道,眼看道场距离不远了,牧松客催马上前,超过顾仪,赶到朱副尉并排,问道:“朱副尉,你方才说,只要过了木桥,便时常能够听到山鬼的呼嚎之声,可有此事?” 朱副尉看看他,说道:“平常我来的时候常常能听到,今日大概是运气好,没有鬼叫声,看来咱们运气不错。” 牧松客看看周围,又问道:“朱副尉你是亲自听到过呢?还是只是有所耳闻,听别人提起过呢?” 朱副尉有些生气,说道:“牧公子你就是不相信我,我是真的听到过,而且经常听到,我是县里负责押运物资的人,每次把马车送过来,一过木桥便能听到。或许是今日山鬼看没有贡品,也就不出来了吧。” 牧松客又问道:“这个山鬼呼嚎之声,是在山道之左?还是在山道之右呢?” 朱副尉摇头说道:“这我哪分辨的出来,山道这么窄,声音四面八方都有,谁能分辨方向啊。” 牧松客微微一笑,不再多问,退马向后,经过顾仪身旁之时,顾仪小声问道:“牧兄,又看出什么了吗?” 牧松客只是摇了摇手指,要他不要再问,往前一之,放大声音说道:“那个便是道场了吧。” 顾仪顺着手指方向看去,的确,不远处山道稍宽的谷中,果然建着一座不大不小的道观,外面山道地势较高,看得清其全貌,道观前后有宅,左右有塔,当中有一作法石坛,以度亡道场的眼光看,这里建的十分规整。 顾仪三人在朱副尉的带领下,沿小路下山道,来到谷地道观门前,却见道观大门紧闭,朱副尉上前拍门,喊道:“苗老四!开门!是我!” 他喊声不大,但在这空旷的山谷间,却是回声不断,没一会儿,四人听到道观内脚步声急促响起,接着大门打开一条小缝,一官差模样的人探出脑袋一看,见朱副尉带着三个不认识的人,于是问道:“朱二哥,你怎么今日来了?” 朱副尉不希望别人这么叫他,有些生气,说道:“我也不想来,这几位明日要上山,但天色已晚,今日在这里先暂住一晚,你挡着门做什么?快让我们进去。” 听朱副尉说只是暂住,那个苗老四这才打开大门,说道:“这样啊,那几位快请进,莫怪兄弟多疑啊,这地方闹鬼的,还是得谨慎一点比较好,兄弟们在这里久了,都挺害怕的,莫怪……莫怪……” 顾仪他们自然不会说什么,几人一道进入道观之内,道观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朱副尉手指马车说道:“三位,这便是我刚才说的平常拿来运送物资的马车,苗老四,”他转向道观里的那人问道,“上一次运来的东西,被偷了吗?” 苗老四无奈的摇摇头,说道:“被偷了,昨日被偷的,所幸我们把粮食都分开放了,只是丢了一些,剩下的若是不被偷,大概还能支撑个十天半月的吧,朱二哥,你今日来了,明日还会有物资送来吗?” 朱副尉安慰他道:“别想太多了,苗老四,我今日是办公务,明日押运物资的事,有别人来办。” “那样最好……”苗老四像是安下心来,又问道,“不知几位公子上山,是为何事啊?在此地要住几天?” 牧松客和侯柏仙都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顾仪说道:“我们只是住这一晚,明日上山办事,若是事情查的顺利,便不会再来相扰。” “哪里的话,”苗老四露出了笑脸,说道,“弟兄们几个看着这破庙,闲得发慌,也吓得发慌,巴不得有人来呢,这会儿天也晚了,其他弟兄们准备了吃的,若是三位不嫌弃,我们这里还有些酒,咱们不妨吃点喝点?” 顾仪还没说话,侯柏仙也还没说话,牧松客抢先说道:“那样最好,那样最好,我这一路上,光看侯大哥喝酒了,早就馋了,快走快走……”说着,他就催促着众人赶快过去,苗老四见他这么热情,也很高兴,还没到道观一侧那间用作吃饭之处的屋子,便朝里喊道:“弟兄们!咱们有客人来!” 听了他喊叫,屋里几人纷纷出来,见朱副尉带着顾仪三人,颇为吃惊,苗老四说道:“朱二哥带了几个明天要上山的客人,今天住咱们这里,还赏脸跟兄弟们几个一块喝酒。” 听了这话,屋里出来那些人便赶忙说道:“那样最好,请吧,我们屋里还蹲着肉煮着酒呢,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一番客套,众人一块进了屋子,原本是清净道观的这间屋子,现在一边堆着粮食袋子,一边堆着柴火,当中放着两张木桌,屋子后侧,被这些人开了个烟囱,垒了灶台,灶台上炖着一锅肉,闻上去十分美味。 其余人找来板凳落座,朱副尉当先走到灶台旁,看了看锅里的肉,问道:“你们哪里找来的肉?” 一伙人当中年长的一位开口了,他叫苗老大,这里有苗家四兄弟,他是四兄弟里的老大,道观里驻扎着八个人,苗家兄弟占了四个,所以苗老大说了算,他说道:“兄弟们今天没事,出去打了几只野鸡野兔,正好炖了解馋,这不……”他手指灶台旁,那里放着一个盆子,盆里还有两只已经褪了毛的野鸡,“咱先把野兔炖了。” 朱副尉点头称赞道:“真不错哈,你们这吃的,比我在县城里吃的还好。” “朱二哥这话说的,”几人当中姓花的那个兄弟说道,“二哥你住在城里,住的安心,我们住在这闹鬼的地方,整天提心吊胆的,这才偶尔打些野味,正好被二哥你碰上,怎么就要说我们吃的比你好啊。” 朱副尉挠挠头,坐回到桌前,说道:“你说的也对,拿山珍海味跟我换,我都不要待在这地方,万一哪天这山里的鬼心情不好,那有心吃也没命活。” 牧松客顺势问道:“诶,说道这鬼,我们弟兄三个明天上山,就是要查这山里的鬼,你们要是知道些什么,不妨跟咱们说一说?” 这话算是打开了话匣子了,几个常年驻守在道观的差役,把肚子里攒的故事七嘴八舌地便讲了出来,有的诡异,有的神秘,有的吓人,有的又让人哭笑不得,闲谈之际,苗老大把炖好的野兔肉端了上来,侯柏仙主动帮忙,跟苗老四一块给在场几人都倒上了酒,于是有了热酒加熟肉,大家聊的也就更开心了,每讲一个故事,牧松客便举杯致谢,等故事讲得差不多了,牧松客记下其中不少,自己也喝了不少了。 闲聊吃肉差不多了,兴致所至,一伙人自然开始赌酒划拳,顾仪虽说不讨厌酒,但也不像侯柏仙和牧松客那般嗜酒,只是混在其中听着,侯柏仙的表现则完全不出所料,兴高采烈,喝的比谁都起劲,倒是牧松客,这两日虽说时时机敏,但在喝酒这件事上,他若是起了兴致,似乎比侯柏仙还要认真。 酒席之上,两人就这么反客为主,当场斗上了酒,你一杯我一杯,喝的十分豪迈,几个差役在旁大声叫好,气氛一闹起来,两个人喝了不少,干脆开始比本事助兴,侯柏仙翻个筋斗,牧松客便来个倒立,侯柏仙亮个身法,牧松客便耍个拳势,大家一起哄,侯柏仙干脆抽出县丞赠的宝刀,舞一出寒光落雪,牧松客也不含糊,拔出佩剑,秀一段绵里藏针。 两人本事没少比,酒自然也没少喝,一杯一杯下肚,大家看得再高兴,也总要分个胜负,两人各自喝了十多碗酒之后,牧松客看来还是要稍逊一筹,身形晃动,醉眼迷离,侯柏仙却是越喝越意气风发,眼看牧松客不行了,侯柏仙更是高兴,拼酒量,他可以说是赢得彻底,便不再理牧松客的胡话,去和其他兄弟继续喝酒。 顾仪看他们闹的开心,自己也跟着乐呵,眼看牧松客快不行了,顾仪赶紧上去扶住,却听牧松客在那里不停地说着:“我……我还没输……姓侯的……你……你等我一会儿……一会儿……我去方便一下……你……你就输定了……” 顾仪搀着牧松客,问一旁的苗老四道:“我这弟兄不行了,哪里可以方便,我带他过去。” 苗老四带着两人出门,手指道观西侧说道:“茅厕在最里面,这位牧大哥若是不行了,待会儿你们就直接去后面禅房歇息吧,我们哥儿几个把那地方改成睡觉的地方了。” “好,谢谢苗兄弟,我这就带他过去。”顾仪说着,便扶着牧松客朝道观西侧而去,苗老四给他们找了个灯笼,目送两人去了那边,一路上,牧松客胡话不断,苗老四摇了摇头,随后便被侯柏仙又拉回了屋里一起喝酒。 顾仪两人转过院子,绕了个弯,眼看到了茅厕门口,顾仪正待扶牧松客进去,却听牧松客说道:“不必了,顾兄弟,咱们该办正事了。” 顾仪一扭头,却见牧松客神采奕奕,全然不似醉酒摸样,顾仪立刻心领神会,问道:“牧兄,你在装醉?看出这里人有问题了吗?” “不错,顾兄弟,待会儿你回去之后,就说我在禅房里先睡下了,我刚才和侯大哥赌斗的时候,已经暗示他了,让他尽量拖住那些人,好方便我查这里的‘鬼’。”牧松客说道,“至于这里的问题……一个闹鬼吓人的地方,有心情出去打野味儿,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还敢如此放我们大声喧哗饮酒不加规劝,这本事便是问题。” 顾仪点点头,说道:“牧兄你要怎么做?” 牧松客说道:“我要从道观出去半个时辰,查一查山鬼呼嚎的原因,你先去禅房里,查看一下窗子、房檐、房顶各处,有没有悄悄出去的机关,不要停留超过一刻钟,然后回到喝酒的地方,给我拖够半个时辰,哦,对了,”他从腰后摸出了侯柏仙的劣酒葫芦,说道,“我把这玩意儿从侯大哥那里顺过来了,你把他洒在禅房里的地上,就当是我吐在那里了。” 第六十九章 驱鬼(三) 顾仪来到禅房之内,此地果然如苗老四所说,修道用的蒲团被草草扔到一边,作法的和尚老道走后,这里便被驻守的兵丁改了,原先供着的天师像被不知抬到了哪里,放塑像的石台两边被垫高拉长,整个屋子一边变成了一个长五丈、宽一丈的通铺,其上放着铺盖,看来此地就是这些看守们睡觉的地方了。 顾仪按照牧松客所说的,先把葫芦里的劣酒倒在禅房一角,刺鼻的酒气瞬间便开始弥漫开来,任谁进这房间,恐怕都要皱一皱眉头,接着拉开铺盖,在铺盖之中塞上两个枕头,从外面看,这里就是躺着一人。 接着,顾仪开始在房间内四处巡查,他现在完全理解了牧松客的意思,或许初时这里的确丢过东西,但时间这么长,大规模的丢失物资,来到这里的人还都能相信是鬼偷走的,那便是说明有人在这里装神弄鬼,如何做到不被怀疑的情况下装神弄鬼,这个拿来住人的屋子便一定有问题。 一个房间若是有问题,那要么是有机关,要么是有暗道,顾仪这一路上,见的机关暗道多了去了,这个房间布置十分简单,所以没一会儿,顾仪便发觉了问题所在,一排睡人的石质通铺之上,有一处十分古怪,比之其他地方要稍低一些,若是有人问,可以推说是堆建之时没有造好,但敲上去便可以听出来,这里下面是空的。 顾仪暗自点头,看来这里就是这间房屋的机关所在,他现在没有时间彻查打开此处机关的位置,只需要知道机关在此就好,接着他走出门来,正待关门,却见苗老大提着灯笼走了过来,对顾仪说道:“诶!小兄弟,你那朋友怎么样了?朱二哥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他喝的真不少。” 顾仪摇着头说道:“咳,苗大哥,实在是对不起,我那兄弟喝的实在太多了,不慎吐在屋里了,你们还有别的地方可以休息吗?我们弟兄三个在这里忍一忍就过去了,可这刺鼻的酒味……”他摆摆手,说道,“这地方恐怕睡不了别人了。” 苗老大走到他身边,朝门里一张望,见隐约见屋内一人裹着被子,刺鼻酒气冲天而来,不禁紧皱眉头,说道:“哎,这也怪我们,刚才劝酒也没太注意,没事,小兄弟,这道观睡觉的地方多的是,我给你跟侯大哥再安排个地方休息吧,让他一个人睡这里好了。” 顾仪顺势把门关好,也跟着摇头,说道:“我这位牧兄弟平常不怎么喝酒,今天兴致也是太好了,我还没怎么喝呢,他倒喝成这样,让他一个人在这里休息,我怕他会出什么事,还是让我们几个住一块的好。对了,苗大哥,侯大哥他喝的如何了?” “别提了,你那个兄弟实在是海量,我们弟兄几个都差不多了,不过你放心,咱们这里酒还够喝,”苗老大说道,“过两天又会有酒送过来,今晚可以随便喝。” “那样太好了,”顾仪说着,拉着苗老大便要回去,说道,“刚才净是他们两个喝了,我还没跟几位喝几杯呢。” 苗老大跟他一块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小兄弟,你的酒量可不能跟这两位一样啊,酒虽然够喝,我们几个可是快陪不住了。” 顾仪直说让苗老大放心,两人一路往回走,眼看就要到吃酒的地方,苗老大突然问道:“我说,小兄弟,你们几个这次,是为什么要上山啊?” 顾仪看了他一眼,虽说苗老大装作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但眼神还是看着顾仪,像是很想知道一样,顾仪当然懂该怎么回答,说道:“我们也是为了私事,我师父多年之前来过这里,跟山上的杨家庄园有些来往,如今师父走了,我整理师父的遗物,提到了这个地方,我也就来这里看一看。” “哦,这样啊……”苗老大顿时变得漫不经心起来,说道,“朱二哥他是县城里的差役,怎么是他带你们来的?” 顾仪说道:“我师父和绵州的张太守也有交情,张太守让我来这里找个向导,县丞他便安排了朱二哥给我们带路。” “原来如此,”苗老大听到是县丞安排的,顿时放松了许多,视线往前一看,突然说道,“嚯,你这弟兄还真是厉害啊。” 顾仪往前看去,果然,此刻的侯柏仙正在举着一个酒坛痛饮,其他人都在一旁叫好,见顾仪和苗老大回来了,侯柏仙放下酒坛,颇为不高兴,手指苗老大说道:“说好了咱们谁都得喝到,你还没喝多少,怎么自己就出去了!” 苗老大陪笑道:“侯大哥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看你那弟兄喝的怎么样了吗?这地方闹鬼,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侯柏仙摆摆手,说道:“他酒量不行,不用管他,来来来,顾兄弟也来了,咱们喝,你们这里的酒还真不错,还有肉没有?” “有!还有。”朱副尉也喝的差不多了,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端起剩下的被处理好的野鸡,眼看灶上还放着锅,“扑通”一声便全倒了进去。 苗家老四赶紧过去,说道:“朱二哥你这真是,行吧行吧,这剩下的鸡肉,咱们再炖了就是了。”说着便重新生火,侯柏仙组织起众人,又是一轮畅饮,顾仪也参与进去,一时宾主尽欢。 又是这样喧闹了将近一个时辰,大家总算是折腾得差不多了,眼下已近丑时,酒席总算散了,顾仪扶着侯柏仙返回休息之处,其余众人原本也是要到那间禅房休息,但听苗老大说了牧松客在那禅房内吐了一地,纷纷皱起眉头,不得已,他们便打算到另一个房屋之中休息,虽说朱副尉极力邀请顾仪他们两个跟自己一块到干净的地方休息,但顾仪还是婉言谢绝了。 回到禅房之中,侯柏仙二话不说便滚到铺上,随意拉了一条毯子,便呼呼大睡起来,顾仪走到之前蒙混布置的那个床铺前,果然,牧松客已然回来了,他见回到禅房的是顾仪和侯柏仙,满意的点点头,示意顾仪靠过来,小声问道:“我刚回来,找到密道了吗?” 顾仪点点头,手指侯柏仙躺着的那个地方,说道:“就在那块低矮之处,那里是空心的,只是时间太短,还没找到机关,不过没关系,这种需要悄悄出去的密道,机关肯定就在手边。” 牧松客点点头,说道:“那就好,我在山上也布置好了,待会儿你注意听就是了。你记住,等会儿有人叫喊,我和侯大哥都是喝醉了的人,是出不了门的,你要自己跟过去,要不要揭穿他们,就看你了。我会找机会从密道出去,至于侯大哥……”牧松客看了看,说道,“罢了,他就不提了。” 顾仪想了想,小声问道:“牧兄,我有个问题,若是如你所说,县丞也是有问题的,那么此地发生的事,可是这个县丞默许的?这么一来,咱们该向谁揭穿这里的事呢?” 牧松客摇摇头,直言道:“这我便不知道了,我一个山野散人,什么人也不认识,真相如何,我只是想知道,至于如何解决,那便不在我的考虑之内了,顾兄弟若是有心,便需你自己决断了。” 顾仪点点头,眼下没什么事,他也找了个地方躺下,闭眼假寐,默默运转周身内力,休息间,只听牧松客悠悠说道:“哎,这侯大哥买的酒,的确不行……” 半夜无话,时间已近卯时,只是冬日夜长,山间尤甚,更何况此地还是处于谷底,屋外仍是一片黑暗,猛然见,顾仪被一阵怪叫声吵醒,“咔嚓”一声巨响,似是什么东西断裂一般,接着便是一阵嚎叫,细细听来,此声时而呜咽,时而咆哮,凄厉无比,若是胆小之人听了,定然心惊胆战。 不过顾仪不是胆小的人,虽说听着声音就在道观之内,他仍是立刻起身,一回头,牧松客也醒着,却全然没有起来的意思,只是对顾仪点点头,顾仪背上剑,立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屋外还在黑着,只是那鬼哭狼嚎似的声音却渐行渐远,似乎是朝着山上而去。顾仪正在朝着怪声方向张望,苗家老三快步朝禅房而来,见顾仪立在门外,赶忙上前说道:“顾小兄弟,你没事吧!” 顾仪说道:“没事,刚才那声音是什么?” 苗老三一幅紧张模样,说道:“那便是山上的鬼啊,看来他今天又来了,朱副尉他们正在清点丢失了什么东西呢,我们怕鬼先来袭击你们,便过来看看,你们人没事就好,若是让鬼知道了你们要上山,恐怕就危险了。” 顾仪立刻说的:“没事没事,我只是听到声音就起来了,咱们快到朱副尉那里去看看吧。” 苗老三点点头,带着顾仪便朝着道观后面而去,道观后门处,已经被变成了堆积物资的库房,库房门前,几人打着灯笼,正在查看,顾仪走上前去,几人见顾仪来了,纷纷问道:“顾兄弟,你们都没出什么事吧。” 顾仪口称无事,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姓花的那个差役说道:“出事了,鬼又光顾这里了,你看,这库房门都碎了,苗老大跟朱二哥正在里面检查呢。” 顾仪看看,果然,库房原本锁着的门,如今半扇还在门框上,门锁还是完整的,但另外一半房门被砸了个大窟窿,上半部分碎了一地,下半部分碎成两大块,一块不见了踪影,剩下一小块挂在门锁之上。 正查看时,屋里苗老大跨过碎裂的房门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朱副尉,顾仪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苗老大摇摇头,身后朱副尉说道:“哎,丢了至少一半东西,昨晚我睡前跟苗老大一块清点了库房,早上这一搞,一半吃的都不见了。” 顾仪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山上,刚才的怪声还是在不断传来,顾仪问道:“声音就在山上,若是咱们追过去,说不定还能把东西抢回来。” 苗老大赶忙摆手,说道:“不可!万万不可啊,小兄弟!咱们已经有好几个兄弟贸然上山,都没活着回来,眼下你知道山上有鬼就好,若是你追过去,死在了那里,兄弟们几个都没法跟县丞交代啊。” 顾仪也没打算争执,左右看看,突然问道:“诶,苗老四兄弟呢?怎么没见他?” 苗老大说道:“没事没事,他还在屋里躺着呢,昨天他跟你那两个弟兄一样,喝多了,这么大声音,愣是没把他弄醒。不管他,顾兄弟,你们今天要上山,这会儿还是安静一点的好,别去招惹山鬼,说不定趁它不注意,你们还能安全一点上山下山。” 正说话间,却听山上那持续不断的怪叫之声戛然而止,顾仪注意到声音变化,再看众人,除了朱副尉,其他众人都是脸色一变,顾仪问道:“这是怎么了?” 苗老大小声默默说道:“别是那个鬼真的出来了吧。” 还没等顾仪再问,却听山间突然传来呼救之声,乃是的的确确是人声,听声音,好像与苗老四十分相似。 苗老大听了声音,顿时紧张了起来,顾仪心里明白,这估计便是牧松客在山上做了手脚,于是问道:“这是谁在呼救?不会是山上恶鬼在作怪,引我们过去吧!” 其他众人都看向苗老大,朱副尉却突然说道:“这声音看着像是苗老四啊!快!快去看看苗老四人还在屋里不在?” 苗老大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说道:“是,老三!你快回去看看!” 苗老三飞快地跑了出去,没一会儿,便跑了回来,这时间实在太短,顾仪觉得他根本来不及回到睡觉的地方,苗老三边跑边说:“不好了!大哥!老四不见了!” 苗老大立刻说道:“走!咱们得上山!把老四找回来!快!拿上家伙,出发!” 朱副尉一把拉住他,说道:“老苗!你要干什么!” 苗老大也急了,说道:“那是我兄弟!管那么多!快点!朱二哥,你不能拦我!” 朱副尉见他如此坚决,也不好阻拦了,虽说他也怕鬼,但若是他们抱团一起上山,说不定恶鬼不会来袭扰他们,于是说道:“好吧,那咱们一块儿上山,千万不要走散了啊!” 苗家兄弟们点点头,其余几个人也都同意,拿来了大刀长矛等兵刃,朱副尉问顾仪道:“顾小兄弟,要不你们就留在这里吧,你那两个弟兄还在屋里躺着呢,你还是看着他们吧。” 顾仪却摇头说道:“这种时候,如此自惜性命,不符道义!他们两个在睡觉呢,没事,我跟你们去!” 朱副尉见他说的如此凛然大义,佩服地点点头,说道:“好吧,那你跟紧我们,山路不好走,你可不要走丢了。” 说话间,其他人都准备好了,众人打开院子后门,一条上山的小路出现在众人面前,天还没亮,一行人打着灯笼,聚作一团,开始向山上而去。 第六十九章 驱鬼(四) 与进入山谷的山道相比,道观后面这条上山的小路十分平缓,一条直路斜线向上,拐向山上,不过却不是往龙安山深处的方向,而是通往山谷的谷口之处,似乎就通往顾仪等人从龙安县向山中进发时经过的那座木桥所在的方向。 刚走出门没几步,山上那阵怪叫声又起,不过却没那么凄厉,反倒是十分焦躁,发出一阵短促的咆哮,与之相伴的,是苗老四高声求救的声音。 两种声音十分接近,苗老大等人的脸色越来越紧张,但刚开始听到呼救声的那种急切感似乎少了几分,只是在顾仪听来,两个声音虽然十分接近,但苗老四呼救的声音却没那么恐慌,即便怪声就在自己附近,他仍是敢大声喧哗。 牧松客在那里做了什么手脚,顾仪是不知道的,仔细想来,仓库的东西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后门所通的这条山道便绝对是最方便的道路,不过一路上山来看,顾仪并没有发觉地上有车辙痕迹,若是不通过器械,如粮食那般物资定然不好往外运输,如何做到的,顾仪还没有想出来,他灵机一动,或许……或许根本就没有运出去? 顾仪不信鬼神,他倒是不慌,一旁的朱副尉却已经紧张地浑身冷汗,不停的左顾右盼,山鬼的声音就从前方传来,所有见过鬼的人都已经死了,朱副尉虽说心中害怕,但其他人都在往山上赶,他又岂能示弱。 不过苗老大等人就不太一样了,顾仪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些人很清楚发出怪叫声的是什么东西,第二次听到怪叫声再起的时候,这些人明显都松了一口气,似乎有那怪叫声在苗老四附近,反倒是件好事一样。 一行人上了山,拐过一片山石,在半山腰处,有一个小山坳,天色已经亮了一些,顾仪放眼看去,山坳之中,有一片小空地,空地上似乎搭着一小木屋,听得呼救声渐进,苗老大突然停住脚步,朱副尉神经紧张,赶忙问道:“怎么了?” 一行人都停了下来,苗老大转过身来,对朱副尉和顾仪说道:“恐怕山鬼就在前面了,兄弟我想了一下,见过山鬼的人,九死一生,朱二哥和顾小兄弟你们远道而来,更有使命在身,不可轻身赴险,你们还是下山吧,让我们去解救老四吧。” 听着怪叫声这么近,朱副尉还真是有打退堂鼓的心,只是在顾仪面前,他这个向导怎么好退却,当下看向顾仪,说道:“顾小兄弟,你说怎么办?” 他想着,若是顾仪也害怕了,他便可以趁势以保护顾仪为名,顺势下山,没想到顾仪“唰”地一声将长剑拔出手,说道:“这是哪里话,顾仪和两位兄弟,承蒙诸位好意,吃了酒,当了客,怎么好意思在如此危难之际退却?山鬼何足道哉,几位若是信得过,顾仪愿意当先上去,替各位探明虚实。” 苗老大赶紧说道:“不可,不可,怎么好意思让小兄弟你赴险,不妨这样,我等兄弟们先过去查看,你们可以先等在此处,若是的确有危险,我等必大声呼救,小兄弟你们可以在此策应,如何?” 顾仪还想说些什么,朱副尉却连忙点头,说道:“那样最好,前后有个照应,也算安排得当,顾小兄弟,咱们就等在这里吧。” 顾仪听他这么说,再争执不免暴露,于是只好说道:“好吧,既是朱副尉这么说,我便等在这里好了。” 话一说定,苗老大点了点头,说道:“好,两位自己保重,兄弟们去了。”一挥手,一行人向山坳方向而去。 看他们走了,朱副尉松了口气,对顾仪说道:“哎,顾小兄弟,不是我胆子小,这山上实打实的死过许多人,你若是在这里遭遇意外,我也没法跟你山下的两个兄弟交代啊……哎……诶!顾兄弟,你要去干什么?” 顾仪已经往山坳方向走了几步了,听到朱副尉叫喊,他扭回头,对朱副尉做了噤声的手势,示意朱副尉跟过来,朱副尉百般不情愿,但还是走到顾仪身边,顾仪小声说道:“我等今天便要上山,鬼是什么模样,若是不见一见,上了山遇了鬼,那可怎么办?放心吧,朱副尉,咱们悄悄地跟过去,只要不暴露,藏在树林里,一样能策应他们。” 朱副尉拉住顾仪,说道:“别啊,顾兄弟,靠近便有危险,诶?慢着……你别拉我……” 朱副尉想放手,但力气却不如顾仪,当下被他拽着向前,顾仪便走边说:“放心吧,我肯定不会随便暴露的,你快跟我来。” 距离声音越来越近,怪声之中,顾仪已然听出了喜悦之情,再看朱副尉,距离声音越近,越不敢出声阻拦顾仪,只得默默的跟上顾仪,只期盼不要被山鬼发觉。 空地就在眼前,顾仪躲在空地边缘山林一棵大树之后,探出头向外查看,苗老大等人已经走近了木屋,全然没有胆怯地东张西望过,而是径直地冲着木屋而去,仔细一看,顾仪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总算看清了牧松客做了什么手脚。 木屋旁有一棵大树,大树颇为粗壮,枝干正伸向木屋顶端,枝干之上,挂着两张网,网内各有一人一物,绳索缠在树杈上,另有一端却悬在山崖之外,看来牧松客在木屋门口处布置了两个陷阱,正好抓住了网内的一人一物。 天色又稍为放亮了一些,眼见苗老大等人已经来到两张网下,看来是打算救下来网里的人,远处看不清网里究竟是什么,顾仪当即拉过朱副尉,说道:“朱副尉,你看,似乎没有什么鬼,咱们去看看吧。” 朱副尉也放眼看去,发出怪叫的那东西,正明明白白地被挂在网里,胡乱挣扎,他看到苗老大等人已经在那东西底下,且十分安全,这才放心,说道:“好吧,看来是没事了。” 两人走向苗老大,苗老大正待让人放下网中人,一回头看到顾仪过来,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堪,顾仪走到苗老大面前,明知故问地问道:“苗大哥,这网里的可是……” 一张网中挂着一人,赫然便是苗老四,看到顾仪过来,慌忙说道:“顾兄弟,小心点,我在屋里睡觉,忽然便被一东西抓到了这里,以网捆住,当心那恶鬼并未走远。” 顾仪再看另一张网,网中那东西,块头不小,浑身黑毛,面容似犬,可是却比寻常犬类要大许多,俨然有一头驴子那么大,看到顾仪靠近,登时停止怪叫,嘶哑地咆哮起来,顾仪对这么大一只狗也颇为吃惊,问道:“这狗又是怎么回事?” “对啊,这狗是怎么回事?”苗老大跟着顾仪的话,向苗老四问道,苗老四心领神会,马上说道:“这东西是那恶鬼召来的,原本是在这里看着我的,不过这畜生好像不太聪明,原本恶鬼在这里还设了一个陷阱,专抓来救我的人,可这畜生却先踩了。” 苗老大立刻说道:“啊?这是恶鬼所设的陷阱?不好,如此说来,恶鬼随时会回来,快!快把老四放下来!咱们快下山去!” 顾仪看着那只大狗,他大概已经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了,这条狗便是怪声的来源,看这狗见到苗老大过来如此欢欣,再看木屋之内,赫然便是这只狗的狗窝,分明就是这些人养在这里的,深夜之际,大概是这些人把狗牵着来到道观中,砸坏仓库,随后放狗一路嚎叫上山,上山后再由苗老四把狗再关回到狗窝之中,如此简单的一个骗术,但加上山上闹鬼的传说,只需要让来到道观的人经历一次,这些人便会深信不疑。只是这些人恐怕没想到,这陷阱便是牧松客偷空布下的,他们以为顾仪三人始终待在道观了,现在恐怕该怀疑是谁在这里做手脚了。 顾仪看向朱副尉,朱副尉对这些人的话没有任何怀疑,只是不停地打量着那只大狗,听得山风呼啸之声,不禁又紧张起来,那边苗老大的人已经麻利地把苗老四放了下来,再看那大狗,忍不住又开始叫唤,似乎是想让苗老大他们也把它放下来,但有顾仪和朱副尉在场,这些人怎么可能放呢,他们转过身来,装作四处警戒的样子,苗老大说道:“好了,人救下来了,趁着恶鬼还没回来,咱们快下山吧。” 朱副尉点头说道:“好,人没事就行,咱们快走吧。” 顾仪并没有当场揭穿苗老大,他看得出来,朱副尉不像是知道这里事情的内幕,但他还没搞清楚一件事,那便是县丞在这件事当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虽说牧松客说了,揭穿与否,如何处理,全凭他自己决断,只是若这件事本身是县丞主使,朱副尉便是知道了真相,也不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到时候反倒不好处理,还是先想一个万全之策为好,当下说道:“好,那咱们快下山吧。” 苗老大等人听顾仪这么说,神情也放松了许多,当下一群人不管身后那条大狗如何嚎叫,纷纷开始往山下赶去,顾仪心里明白,只要自己几个人走了,这些人会马上回来把这条大狗放下来的,现在想来,朱副尉提到的每当运货的车子过了木桥,便会听到鬼哭狼嚎之声,想必便是这些人在这里搞的鬼,从这处空地往山下看,正好可以看到进山那那条道路,木桥也在不远的方向,或许一开始的鬼故事是真的,不过后来的鬼故事,恐怕就是这些人创造出来的了。 一边下山,顾仪一边思索,一路上朱副尉对苗老四问这问那,鬼是什么模样的,伤到哪里了,是如何上山的等等等等……苗老四胡乱编造回答,虽说前言不搭后语,但朱副尉权当他是受了惊吓,也都点头信了,若是此行回去,恐怕县里传的山上发生的鬼故事,又要多一部分了。 如此想来,顾仪觉得,或许县丞真的涉及其中,县丞不信鬼神之说,这一点顾仪大概已经相信了,如此还来,还大规模的修道观,送物资,更是托言上供,其中必有好处,县丞才会这么干,给苗老大这些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会做这么大胆的生意,事情的真相,恐怕便是县丞借着山上闹鬼的故事,名正言顺地把东西送到这里,又托言鬼盗上供之说,把运到这里的物资找机会再运出来,这再运出来的东西,可就不再是县里调拨征集来的了,如此想来,这龙安县的县丞,好像是个不错的肥差。 顾仪这样想着,不过暂且没有县丞直接涉足其中的证据,再多的想法也只是猜测,或许县丞真的被恶鬼吓到了,被苗老大这些人骗到也说不定。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眼看距离道观不远了,忽然,顾仪听到道观方向传来一阵尖利的呼啸声,似乎是有谁用力的吹着一个哨子,顾仪左右一看,苗老大等人脸色大变,这一回和苗老四呼救之时可不一样,眼看他们自己的人都在这里,道观之中只剩下牧松客和侯柏仙两人,这声音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看到苗老大等人如此紧张,顾仪立刻意识到,道观之中真的出事了,匆忙向道观方向而去,朱副尉紧随其后,倒是苗老大等人,踌躇不已,似乎十分恐惧,或许后来的鬼故事是他们创造出来的,但山上闹鬼的传说,可是实实在在地杀死过人的。 距离道观越来越近,顾仪听得更加真切,尖利的哨声只响过一次,随后,从道观之中传来“叮叮当当”地金铁相击之声,拼斗的十分激烈,眼看道观就在眼前,后门还关着,顾仪猛冲一步,一跃而起,飞身便直接越过了道观后门的院墙,同时散魄剑毅然出鞘,晨光已起,手中剑寒光逼人。 朱副尉落在后面,见顾仪施展轻功而去,也有些着急,冲向道观后门,顾仪也不管他,越过墙头,跳上仓库房顶,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没几步,便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却见道观当中的石坛之上,牧松客与侯柏仙一左一右,正在与一个黑影交手,那黑影手持双钢爪,与两人打的不分胜负,顾仪毫不犹豫,仗剑飞身上前。 那黑影见有人助阵,当即一个虚晃,两脚连环踢向牧松客,牧松客大声喊道:“侯兄小心!” 侯柏仙手持一长一短双刀,正待抢攻黑影,帮助牧松客,却不想那黑影双爪却在出脚的同时,连续抓向侯柏仙面门,侯柏仙猝不及防,只得双刀在面前乱舞遮挡,所幸刀身厚重,爪击被彻底挡住。只是这一招也是虚招,眼看侯柏仙和牧松客两人都回招自守,黑影身子一沉,径直落地,随后脚尖一点,飞也似地跳向道观院墙,打算逃走。 顾仪已然赶到,哪里肯随便放他走,当即大喝一声,散魄剑飞掷而出!这手飞剑之法乃是师父所传的杀招,师父曾有交待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随意出手,昔日长安城将军府上,这一手飞剑直接便要了彦寻的性命。 黑影听得脑后声响,一回头,却见晨光之中,一把长剑闪着寒光朝自己而来,竟被当即吓了一跳,身形一矮,狼狈地扑在地上,打了两三个滚,才堪堪躲过,“刺啦”一声,身上黑袍被直接贴着后背斩下一片,他抬眼看了一眼钉在墙上的那把剑,倒吸一口冷气,随后二话不说,拔腿便逃。 顾仪已然追至,见那人跑的飞快,已然跃出墙头,朝着山里方向而去,他从墙上拔出长剑,牧松客和侯柏仙也追到他身旁,顾仪回头问道:“你们没事吧?那是什么人?” 身后却突然传来另一声响,三人回头看去,原来朱副尉也已经赶到了,见到那鬼魅一般逃遁的身影,吓得坐到地上,不停说着:“鬼!那是鬼!” 顾仪他们自然知道那不是鬼,只是个武艺高强的人罢了,他回过头来,看向牧松客,牧松客身上衣物有几道划伤痕迹,但并未伤到皮肉,侯柏仙身上也与牧松客一样,看来两人在共斗那黑衣人之时,吃了些亏,牧松客收起佩剑,说道:“我们没事,咱们上山再说,动作快点说不定还能追上,那人恐怕就是祸害山里多年的那个鬼了。” 第七十章 山庄(一) 顾仪三人出了道观,眼见那人影只冲向龙安山中,三人毫不犹豫,解开栓在道观外侧廊内的马匹,便要追赶过去。听得道观内拼斗之声已毕,苗老大等人也回到了道观里,朱副尉总算是从惊吓里恢复过来,快步跑出道观,见顾仪三人已经将装着食物的马袋挂在马背上,眼看便是要上山追击,急忙说道:“不可!几位!不可追啊!” 顾仪还想安抚他一下,没想到牧松客翻身上马,直接驱马来到朱副尉面前,问道:“沿着上山道路,可否到达杨家山庄?” 朱副尉说道:“那人形之物便是山鬼啊!你们切不可追上去!他往山上去,说不定便是诱你们上山的计策啊……” 牧松客轻蔑地说道:“若是当鬼还需要用计策才能打得过我们,那还有什么好怕的?若真是鬼,刚才我们三个就已经没命了,休要废话!快说!” 朱副尉还想劝,侯柏仙也策马上来,高声喝道:“哪来那么多多余的话!我问你!那东西逃的方向,可是山庄的方向吗?!” 朱副尉一点头,侯柏仙当即掉过马头,说道:“走吧!这人已经吓破了胆,多问无益!咱们上山便是了!” 顾仪催马跟上,眼看三人打定了主意,朱副尉还是匆忙上前,拉住牧松客所骑马匹的缰绳,侯柏仙见了,忍不住便要开骂,顾仪却拦住了他,却听朱副尉将上山道路一股脑说了出来,见某山石向左,见某亭子向右,如何如何,最后便能找到山庄所在,牧松客点点头,他已然全部记住,随后致谢一声,三人一同离开了道观。 一路策马上山,虽说那人影上山之时,并没有马匹可用,但想来此人对山间过于熟悉,虽说顾仪三人也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马的脚程也要更快一些,但却一点那人上山的踪迹也没发觉,如此的逃遁速度,也难怪朱副尉会把他当作山鬼看待了。 牧松客记性非常好,骑在最前带路,与朱副尉所说的路线分毫不差,侯柏仙在后说道:“早知道你记性这么好,咱们还费事等顾兄弟带向导来干嘛。” 牧松客却回答道:“若是没有这个向导,又岂有你手里的刀?昨晚的酒?” 侯柏仙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让我跟他们喝个痛快,我就喝了个痛苦,这里的酒的确不错,只是这帮人不太能喝,你走了之后,他们没喝几碗就不行了。” 顾仪说道:“牧兄,道观里的奥妙,我算是看明白了,后山上的确是苗老大这些人布置的,你在山上布置的陷阱实在巧妙。” “那是自然,”牧松客头也没回的说道,“顾兄弟,你向朱副尉揭穿他们了吗?” 顾仪说道:“没有,朱副尉看着不像是知道这里事情的人,不过这件事情不像是苗老大这些人能策划出来的,若是县丞涉足其中,即便朱副尉是个正直的人,也无路可以解决此地之事,若要彻底解决,一来需要我们查清楚刚才那个人影到底是什么人,破了山上闹鬼的流言,二来则需要一些证据,查清县丞到底是否有涉及其中。” 牧松客回过头来,满意地点头,对顾仪说道:“好,顾兄弟,你这就想得很对了。” 顾仪说道:“还有一事,牧兄,山上别的都在牧兄你的预想之内,只是有那只大犬,让我觉得颇为吃惊,如此个头,我着实没有见过,你看到了吗?” 牧松客悠悠说道:“这种犬我倒是知道,我曾经从蜀地向西,直入吐蕃境内,于逻些城内见过此等块头的大犬,在那里乃是吐蕃王及权贵才能驯养的神犬,说是神犬,有一些神话故事,但也不过是大一些的狗罢了,不足为奇。” 侯柏仙突然问道:“你还去过吐蕃?” 牧松客嘿嘿一笑,说道:“是啊,去过,而且不止吐蕃,葛逻禄、骠国、乃至新罗、突厥,我通通去过,我去过的地方多了,听过的故事也多了,怎么样,侯兄,若是今后无事,要不要跟我去游历一番?” 侯柏仙没听懂他后面说的一串地名都是哪里,只是乐呵呵地说道:“好啊,你能喝酒,又懂什么是好酒,我跟你走也无妨。” 牧松客转向顾仪,问道:“顾兄弟,你呢?日后要不要跟我一起走走,游历诸国?” 顾仪摇摇头,说道:“谢牧兄美意,只是顾仪尚有许多事情在后等着,游历这件事,还是须当无事的时候才好做。” 牧松客自然也不强求,点头便是应了,顾仪又问道:“我跟苗老大等人上山之后,道观里究竟发生和什么事?” 牧松客说道:“你一走,我便出来了,苗老大还是够狡猾的,你们听到怪声之前,他一直留了个人在禅房外面看着,所幸我是从禅房密道里出来的,那人没发现我,我也就能趴在那个丢失东西的仓库房上,听你们说话,等到你们听到那个苗老四的呼救声,这人才被苗老大叫走,跟你们一块上山去了。你们上山的时候,我要趁机查出来他们到底把丢失的东西藏在了哪里。” “藏在了哪里?”顾仪问道。 侯柏仙在一旁插嘴道:“我知道,那地方是我发现的!” “哦?”顾仪有些吃惊,“这么说,侯兄也并未贪睡?” “这叫什么话!”侯柏仙驳斥道,全然忘了昨晚倒头就睡的时候,他说道,“区区几坛酒,岂能让我睡下?” “当然能。”牧松客出言挤兑他,“若不是开密道的机关被你压住了,我又岂会多事把你叫起来?” 侯柏仙老脸一红,有些生气地看向牧松客,牧松客扭过去头,盯着前方道路,转移话题似的自言自语起来:“哦……这里岔路该右转了。” 侯柏仙见他转移话题,也就不理牧松客了,继续对顾仪说道:“我起来之后,等到门外的曹老六走了我才出来,找到了正在房檐上上蹿下跳的这家伙,问了他在干嘛,然后跟他一块开始找,所有的屋子我们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不过还是我机灵,想着这种东西不可能送远,然后便找到了一口枯井。” “哦……”顾仪恍然大悟,道观之内,取水的井有两口,的确有一口枯井,侯柏仙继续说道:“我发现枯井上还好好的拴着取水的桶和绳子,觉得有些奇怪,摇了一下井边的木滚轴的摇把,却发现摇把特别的沉,往下一看才发现,牧兄弟说的那些丢了的麻袋,就在枯井里面。” 这时前面的牧松客又发话了:“所以啊,侯兄,我早跟你说了,不是苗老大这些人没酒量,只是他们后半夜还有事情要忙,不能多喝酒而已。” 侯柏仙根本不理牧松客这句话,对顾仪接着说道:“我那个时候正想要把麻袋拉上来看看,突然听得牧兄弟叫我,跑出来一看,发现牧兄弟正在跟那个黑衣人过招,也就赶紧上去助阵了。” 牧松客接着他的话说道:“侯兄发觉了藏匿物资的地方,叫了我,我正要过去看,却突然听见那个丢了一半东西,连门都被砸坏了的仓库里,好像发出了声音,所以我就悄悄过去看一眼,没想到还没接近仓库,那人便冲了出来,看到了我,二话不说就朝我冲过来了,还好我反应快,拔剑相迎,没想到这家伙功夫确实不错,我一时对他没办法,只能边战边退向侯兄那边,还吹了我的哨子,所幸侯兄反应也够快,马上就赶了过来,正好在石坛开阔的地方和那人过招。” 顾仪沉吟一下,说道:“这么说来,这人也是趁着这里没人才敢进来的?而且……还真是来偷东西的?” 牧松客摇了摇头,说道:“偷没偷东西我不知道,不过此人的功夫不是假的,我看侯兄双刀使得非常不错,我也自付有些武功,我们两个人左右夹攻他一个,愣是略处下风,若是武功差一点,怕不是就要命丧当场了。” 顾仪问道:“你们可曾看出此人的招式功法出身?” 牧松客看看侯柏仙,侯柏仙看看牧松客,两人纷纷摇头,侯柏仙说道:“我见过出招的人不多,我认不出来。”牧松客说道:“我游历的地方虽多,却从来都是打探故事,武功这种东西,防身即可,从没下功夫记过。” 顾仪有些无奈了,到头来,虽是见了这个人的身影,结果还是对此人一无所知,如此想着,他掏出了方才飞剑斩下的那人背后的衣料,递给牧松客,说道:“这衣物材质之事,牧兄懂吗?” 牧松客压根就没接顾仪递过来的那块布料,只是摇摇头,说道:“完全不懂。” 顾仪只能叹了口气,自己看了看,那块布料虽是黑布,却十分柔软,不是一般的粗布麻布,顾仪自己也不懂衣料,只能看出来这块料子不错,但就这一点,顾仪突然想到,说道:“这布料如此不错,若是此人常年居住山中,衣物是不应该如此完整舒适的。” 牧松客回过头来,说道:“只是可能,若是此人就居住在那个闹鬼的山庄里面,时不时偷一些山下的所谓‘贡品’,想来大概也能过的不错吧。诶?该往哪了?”他在山路茬道处停下来,想了一想,说道,“哦,该往右。” 此地的山路已然开始陡峭起来,道路两旁树林密布,虽是白日已升,但山道被树影遮蔽,仍是有些昏暗,想来也不错,昔日杨家庄内宾客众多之时,此山道两旁的树木也时常有人修剪,现在那里已经变成一片死地许多年了,丛林茂密,草木丛生,也是合情合理的,三人所行的山道,虽说铺有卵石,但早已被杂草丛生,还好牧松客记得清楚,三人才不至于迷路。 朝右顺着山路走了一段距离,隐隐间顾仪似乎听到水声,龙安水自此地流出不假,但这里听到的水声却不是溪流缓缓的声音,却是另一种奇怪的声音。 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引马在前的牧松客说道:“看!林子似乎到头了。” 顾仪抬眼看去,的确,密林树荫的尽头便在前方不远处,尽头山道两旁,还立着两根石柱,风吹雨打之下,早已没了形状,但隐约还是有两盏石灯的样子,看来山庄就在眼前了。 三人策马向前,过了石灯,出了树荫,眼前豁然开朗,此地虽在半山腰处,却有一大片空旷之所,山间流下的溪水,于此地竟汇集成一片小湖,湖水之阳,赫然便是一座颇为气派的山庄,高墙耸立,飞檐斗拱,东侧靠山,西方靠林,南有湖泊,北临崖壁,四角处,亭台高耸,院墙外,石骨棱棱,松柏满布,湖泊岸更有一水轮,自湖中汲水通往山庄之内,方才顾仪听到的奇怪水声,便是由此而来的。顾仪一眼看去,只觉得此地根本不是什么地方豪强的住所,倒是其气派颇有翠烟阁山间那座豪壮楼阁的气势。 此情此景,不光是顾仪,牧松客和侯柏仙两人也颇为惊叹,侯柏仙脱口而出:“好气派的庄园!” 牧松客看着这庄园的样子,一开始是惊讶不已,随后眉头一皱,想到自己听说的故事之中,与此地之景颇为不同,顾仪对他问道:“牧兄,这山庄,你可有什么见识?” 牧松客手指庄园门口的麒麟石像,说道:“我原本以为,这山庄之中所住的,原来只是一铸剑世家,却从未想到会是如此光景。只是如此光景,却从未有故事外传,实在奇怪,奇怪。啊……是了!” “怎么了?”听到牧松客这么说,顾仪问道,“牧兄,可是想到什么了?” 牧松客微笑着说道:“若是有人知道了这里有这么一座庄园,必是会好奇此地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有了山上闹鬼的故事,再加上确确实实死掉一些人,恐怕就没那么多人敢来好奇了,我明白了!山上闹鬼之事,恐怕多半就是为了遮掩此地这座山庄吧!” 顾仪还没接他的话,却见牧松客满脸都是发现了新鲜事的兴奋,一甩缰绳,猛地策马向前,说道:“走吧!咱们该看看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第七十章 山庄(二) 山庄正门口,牧松客全然不顾附近可能有埋伏,兴奋地直至门口,但见门口立一牌匾,上书大字:怜芳囿。 牧松客看到牌匾上的字,顿时停住了脚步,侯柏仙去一旁拴马,顾仪走上前来,问道:“牧兄,怎么了?” 牧松客指着牌匾说道:“顾兄弟你看,寻常人家的牌匾,提笔用字皆是苍劲有力,或是豪迈气派,你看此匾,匾虽大,但以小楷写成,结字恭正严谨,笔法精劲含蓄,清雅婉丽,你觉得大户人家,会以此名园吗?” 顾仪哪懂什么书法,只能看出字写得很好,被牧松客问道,也只好说道:“此地不是以铸剑闻名的地方吗?按照牧兄所说,为何会有如此婉约的牌匾?” 牧松客看看一旁湖水山景,秀美异常,再看牌匾模样,说道:“我觉得或许此地最初不是用来久居的地方。或许……嗯……身居山中,或许是避暑之处?” 说着,他便要上前敲门,顾仪一愣,问道:“牧兄,这山庄里早就没人了,你要干嘛?” 牧松客也一愣,看看自己的动作,忍不住笑道:“咳,如此奇景,我倒是以为自己在拜访什么豪宅大户呢,好吧,那咱们直接进去吧……诶?侯兄呢?” 顾仪回过头去,原本应该正在拴马的侯柏仙,此刻正对着庭院一侧汲水的水车发愣,两人走过去,顾仪问道:“侯大哥,你在看什么?” 侯柏仙说道:“你们说这里没有人,但是你看这水车,还在往里面送水,这里面恐怕还有主人在吧。” 牧松客看看水车,的确,虽说水流会自动带着水车运转,但若是经年无人,水流蛀蚀之下,非得出问题不可,他上前查看,却见建造此水车的木料相当优质,其表面更是涂有油料,他摇摇头,说道:“这个水车,只要没人破坏,恐怕十年八年也不会坏,走吧,只能说这里建造之初投入巨大,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顾仪问道:“牧兄就不怕刚才袭击咱们的那人吗?” 牧松客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多虑,那个人还好说,在我看来,以那人的武功,咱们三个每一个都能单独支撑一会儿,三人一道,那人不敢随便动手的,不过要小心另一件事。” “什么事?”侯柏仙问道。 “我看这地方像是哪个王公贵族的避暑行宫,”牧松客说道,“你们要小心一些,说不定会有一些机关陷阱。” 说着,三人走向庄园正门,牧松客毫不犹豫,推门便进,大门应声而开,十分流畅,全然没有多年未用的感觉,向院内看去,与院外不同,却是一番破败景象,正门口,道路上满是尘土,廊内落叶稻草丛生,原本是院落正中的水缸盆景,杂草已然可以拖至地上,院内原本有左右两棵树木,以石头围住,如今树木已然枯死,只是树皮之上,各种寄生藤曼铺地,庭院当中,一条水道在院内走一个方形,为院内植物滋养,如今虽说水流仍在,但水道本身已然被草木全部覆盖住了,若不是有些鸟鼠之类的动物活动,几乎难以察觉,一眼看去,整个院落之中,几乎已经没有落脚之处了。 三人被这庄园之中的景象震惊了,虽说他们知道此地早已无人,但这正厅如此模样,还是他们没想到的,牧松客摇摇头,大踏步地直向庄园正厅而去,顾仪和侯柏仙跟在他身后,三人穿过院子,惊起一片鸟雀。 来到正厅门口,牧松客停下脚步,先清理了一下脚下踩的泥土,而后推开正门,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牧松客看看正门上的转轴,又是停了一下,随后走了进去。 让他十分吃惊的是,正厅之内,竟是空无一物,原本应该摆放桌椅台凳的地方,这里什么都没有,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灰烬,顾仪和侯柏仙刚想一同进来看看,却听牧松客大声说道:“停下!你们先别进来!” 顾仪两人被他突然这一声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侯柏仙问道:“你喊什么?里面怎么了?” 牧松客几乎伏在地上,看着这里的地面,顾仪凑过去看,若不细看,确实看不出来,这正厅内的灰烬之下,竟满是干枯的印子,仔细看来,似乎像是血迹一般。 牧松客站起身来,再转身回到庭院之中,抽出佩剑,砍断地上覆盖着的藤蔓植被,侯柏仙和顾仪大致明白了他要干什么,也上来帮忙,三人合力清理开了一处地面,看到原本庭院内的石板之上,似乎也有血迹。 树杈之上,传来一声寒鸦鸣叫,顾仪说道:“看来这里便是之前客栈老板说的地方了,十几年前的命案,或许便是发生在此处了。” 牧松客却摇摇头,说道:“不是的,这里不是死人的地方。” 侯柏仙问道:“不是?那这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牧松客蹲下身来,指着石板上的血迹说道:“你们看,一来,十几年过去了,血迹绝不应该如此明显,二来,这处血迹与正厅之内颇为不同,正厅之中的血迹,滴落地上,扩散开来,就像这样,”他站直身子,伸手要过侯柏仙的酒葫芦,手堵葫芦口往下一洒,几滴酒落在地上,牧松客手指石板之上,说道,“你们可以对比,这里的血迹相比屋内,周边十分圆润,更像是倒地之后自然流出的血迹。” 顾仪沉吟一声,说道:“哦……你的意思是,有人倒在了这里,随后被人刺死在了地上,留下的血迹是吗?而且不是十几年前,是在最近?” 牧松客点点头,又想了一下,说道:“若是按照朱副尉的说法,如今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许人上山了,屋内或许是死了人,但这里死的,便不一定是人了。” “不是人?”侯柏仙顿时紧张了起来,说道:“难道是鬼吗?” “牲畜或是禽鸟罢了,哪有什么鬼。”牧松客站起身来,又返回正厅内检查,侯柏仙看看顾仪,顾仪耸耸肩,跟上牧松客的脚步。 再次返回正厅,这一回三人都十分谨慎,牧松客左右仔细观察,说道:“这里大门和房门都没有破败之感,那就是说这里有人时常会来,但这屋子里空无一物,地上尘土又很厚……啊!看那里!”他手指正厅一角,顾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阳光自门口照射进来,就在那个墙角,却是没有尘土的,牧松客继续说道,“看来这里住着的人,轻功的确不错,咱们过去。” 说着,他便朝里走去,刚刚踏出一步,却听“喀拉”一声,似是有什么机关响动,牧松客反应迅捷,赶忙往后倒去,一支弩箭自房屋左侧射出,贴着牧松客腰间射过,“铛”地钉在了右侧墙上,顾仪定睛一看,刚才没有注意,右面墙壁之上,竟有一排弩箭钉在其上的痕迹,十分整齐,以至于刚才三人都把那当作墙壁上的装饰了。 牧松客一身冷汗,说道:“看来,那人不光设了陷阱,陷阱还时常维护,满是射击之印,墙上的弩箭却只有刚才这一根,我还是大意了,只想着不要破坏这里原本的模样,却没想到他们把机关就设在正厅里。” 顾仪想了想,回到院内拿了一捧石子,说道:“我来试试看。” 牧松客和侯柏仙让开,顾仪来到门口,以投掷飞刀的手法,将石子连续掷出,打向地面,每打中一处,便有一支弩箭射出,一时间,正厅之内弓弦响声不断,顾仪掷了一条路,箭便也射了一条路,等到手中一把石子全部打完,右面的墙壁之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排弩箭,只有方才牧松客踩中的那一格,没有第二支箭,顾仪拍拍手上的灰,说道:“好了,看来这里的机关只能射一次,咱们走吧。” 牧松客点点头,侯柏仙则大声叫好,顾仪这一手飞石的本事,若是气力不够,想要激活地上的机关恐怕很难,一发石子便能有一人踩中的效果,这等内力,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三人走进房间内,侯柏仙去查看机关,牧松客走向没有灰尘的那个地方,顾仪跟着牧松客一道,来到那处墙壁前,墙壁十分光洁,没有任何机关的样子,对于这种墙壁,牧松客也很清楚该怎么做,当即看好位置,用力一推,墙壁之上,立时出现了一道痕迹,果然,这里不是用机关开门的,而是用蛮力开门的。 牧松客示意顾仪帮一把,两人合力一推,打开了暗门,往里一看,暗门之中,只是一间小屋,内有一张床铺,以及另一扇门。 牧松客这回便不用小心了,放了一张床,那便是睡觉的地方了,不会有人在暗门之内睡觉之处再设机关的。他走到床边,床只是一普通木床,什么铺盖都没有,只有一石枕,他左敲敲右看看,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顾仪走到那另一扇门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推开看看,一开门,面前竟是庄园的另一个院子,牧松客没查到什么东西,但见顾仪开了门,也跟了出来,两人往外一看,不禁笑了出来,原来这扇门后压根就不是什么秘密地点,只不过是正厅之后的另一个院子罢了。 顾仪回头看向牧松客,牧松客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哎,罢了,看来这里只是那个人睡觉的地方而已,别无一物。” 说着,却听正厅内传来一声弓弦声响,顾仪与牧松客对视一眼,生怕侯柏仙不小心再碰到另一个未激发的陷阱,赶忙过去查看,却见侯柏仙手持那柄短刀,硬是在正厅左侧墙壁之上,切出了一个洞,将其中机关上的弓弩卸了出来。 牧松客走上去,问道:“侯兄有什么发现吗?” 侯柏仙摇摇头,把弩机递给牧松客,说道:“没什么发现,你看吧,这弩十分平常,不过是普通的弩,那边的箭我也看了,跟寻常的箭也一模一样。” 牧松客却说道:“侯兄,你的确有发现,只是你自己没注意到罢了,这弩的确十分普通,但这个庄园本事已经十分不凡了,如此精巧的机关里,装的却是这么普通的弩,只怕不是杨家人早年造的,而是现在住在这里的那个人,他自行安装的吧。” 说着,他放下弩,三人一道离开了正厅,这里除了机关和血迹,的确能找到的东西不多,三人绕过正厅,来到方才暗门所通的后庭院内。 这里共有三幢房屋,从外观上来看,大概都是用来住人的,只是这个院子和门口的院子差不多,也满是破败景象,房屋一前一左一右,分别列开,前面的房屋颇为气派,左侧与右侧都要低矮一些,左右房屋一侧,各有一条廊道,通往左右两个院子,正面房屋两侧,也各有一门,也通往两个院子,看来这个院子便是整个庄园的中心了,从这里可以通往五个院落,顾仪问道:“牧兄,咱们怎么查?” 牧松客想了想,说道:“房屋里的东西,咱们等会儿再挨个进去看看,先看看这些院子吧。” 三人就按牧松客说的做,先往左侧,左侧院子靠近龙安山山壁,院落之中,也有三间房屋,其外形与中央院子相同,牧松客点评说此地大概是住着那些侧室的地方吧。 接着三人来到右侧院子,这里靠近水流,院落之中,倒是没有任何植被杂草,虽说有些尘土,但总的来说整洁多了,有一间房屋,靠近外墙处,有一个不小的棚子,更有水车水道从墙外直通进来,棚子之内,砌着大大小小许多炉子,更有铁毡油槽,地面上还有锤子钳子等物件,不必多说,这里便是铸剑之处了,顾仪忍不住好奇,往那个房屋之内看了一眼,却见房屋之内,堆积着各种废铁木料,却不见一把打好的器物。 顾仪正待要问,却见牧松客盯着熔炉,陷入了沉思之中,顾仪走了过去,问道:“牧兄,怎么了?” 牧松客手指一柄铁锤,说道:“这个铁锤,有人在不久前用过。” 第七十章 山庄(三) 顾仪走到牧松客身边,见牧松客拿起锤子,看了看锤头,顾仪问道:“牧兄,这里有着许多有人居住的痕迹,为何只看这个锤子就如此惊奇?” 牧松客说道:“其他的痕迹都还好,都是日常生活所需,咱们是知道了那人住在这里,做什么都不奇怪,只是这些打铁器具,又何必要用呢?” 顾仪马上说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人也在打铁铸剑?他还有这门手艺?所以他不是别人,还是这个杨家山庄里的人?” 牧松客点点头,掀开了一个盖着的炉子,炉子之中,的确仍有火炭的余温,水道中引进来的水,还在棚内流过,顾仪左右看看,掀开一个大桶,桶内,的确仍有淬火所需的油。 如此一想,又一个问题涌上顾仪的心头,他说道:“牧兄,若是如此,这些打铁要用的东西,此人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这……多半便要跟山下的故事结合起来了。”牧松客一边查看各处,一边说道:“恐怕山下那个道观里丢的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就是送到了这里吧。” 两人正查看棚子之时,却听一旁传来声响,回头一看,却见侯柏仙已然撬开了刚才顾仪往里张望的那房门,走了进去,两人对视一眼,担心屋子里也像正厅一般暗藏机关,也紧随其后赶了过去。 房屋之内的确如顾仪所见,堆满了各种废铁钢条,侯柏仙站在各种各样的废铁中间,随手捡起一块,说道:“这……是一把刀吗?” 顾仪两人见屋子里似乎并没有机关,也就跟了进来,看到侯柏仙手里那把“刀”,侯柏仙这么疑问,的确有道理,这把刀虽说有刀的外形,但整个刀筋却是弯曲的,更不要说其刀身之上,满是坑坑洼洼的锻打痕迹,虽说开了锋刃,却根本无法使用,若是挥舞起来,恐怕先伤到的便是自己了。 牧松客左右看看,这里堆积着的废铁,大多都有着刀或是剑的外形,却没有一件是能用的,顾仪捡起一把外形看上去像是剑的铁条,虽说外形上总算是直的,但剑身之上,却有一条很深的裂纹,如此武器,若是与人相对,怕是还没伤敌,自己便会碎了吧。 顾仪放下那把“剑”,三人分别在这房间之内查看,可这房间之中,也是没有任何家具,只有随处胡乱堆积的这些“兵器”,但即便如此,牧松客还是当先有了发现,他从一堆废铁之中,翻出了一把不到一尺长的物件,说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顾仪和侯柏仙走了过来,看牧松客手中那物件,其长不到一尺,一头尖利,一头却是平的,半边开刃,整体半弯,却无任何可以着手握住的地方,其形制好似一把暗器,却又太难以携带了点,顾仪正皱着眉头,侯柏仙一拍脑袋,说道:“哈!这不就是那个黑衣人手里拿的钢爪吗?” 顾仪恍然大悟,牧松客点点头,从地上踢了出来一堆碎铁片,铁片之中,与这个物件相似型式的爪刃有不少,他说道:“不错,虽然和那外形差不多,不过这个东西,明显是那人早先时候做的,你看,这东西虽然做的锋利,但却是软的。”说着,他用力一掰,那东西竟随之弯折下来,显然,这是尚未淬火之物。 顾仪看着这满地的东西,说道:“这么说来,此人想必是在这里一点一点学习铸剑的,这里的废铁里面,虽然全部都是残次有问题的东西,但也是能分出打造先后的。”他指着房屋左侧,“那边的恐怕就造的早了一些,所以连个基本的外形都没有。”他又指房间右侧,“那边的就好一些,外形上都像武器了,不过有的折断、有的瑕疵,但比左边的还是要好了一些。” 牧松客认同顾仪说道,看着手上那个爪刃说道:“没错,这个就没有太大瑕疵,只是没有做最后的处理,但那人手里的那个爪子却极其坚固,我和侯兄的武器他都能对抗,看来他已经能做出不错的武器了。” 侯柏仙捡起一把还算完整的刀,用力一挥,刀身顿时断作两截,飞了出去,他说道:“能从这种水平的次品,练成能造出那两把爪子的水平,他哪来这么多材料。” 牧松客摇了摇头,说道:“或许这就是他造不出真正刀剑的原因了,你们看。”他走到房间一角,轻轻一踢,又是一堆堆积的碎块撒了一地,其中不乏许多刀剑的护手把柄之物,“这些东西的规制,可是山下苗老大他们那些兵丁用的武器。” 顾仪问道:“牧兄,你可懂铸剑?” 牧松客说道:“我只懂些皮毛,不过昔日我四处游历之时,曾与一个铁匠关系不错,我知道,若是想要铸造好的兵刃,其材料必须要好,这些残次刀剑,多半是熔炼了从山下偷来的兵刃,不同的刀剑熔铸在一起,杂质众多,淬火之际,几乎必然扭曲。这一屋子的废铁,想必就是这个人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的结果吧。至于他手里的那个爪子……”牧松客说道,“只熔炼一把兵器,便会免于这种问题,不过如此一来,材料不免折损以至于不足以铸成刀剑,他也就只能打造这种小玩意儿了,做了一些再打造到一起,当作武器使用。” 顾仪点点头,侯柏仙说道:“不过如此勉强打造出来的东西,却能撑住我的宝刀,还使用这这么顺畅,这个人不同寻常啊。” 牧松客一抬眼,看向侯柏仙,说道:“你的宝刀?” “怎么?”侯柏仙说道,“你们说了啊,我跟你们上山,查清楚这里没有鬼,这两把刀就是我的了,现在看,这里确实没有鬼,只有个挺有本事的蹩脚铁匠,那不就清楚了吗?这两把刀就是我的刀了,你们别说话不算数啊。” 顾仪无奈地摇摇头,牧松客笑道:“好好好,就是你的,就是你的,走吧,这里也没什么东西了,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三人出了这个院子,又回到山庄正中的那个院子之中,这次他们往正面这座房屋左侧的院子走去,这个院子不大,其中排列着两排房屋,共有五六间,顾仪三人挨个房屋向内查看,却见其中大多都是放着床与一些简单家具,不过日子久了,各处都布满了蜘蛛网和灰尘,从其中家具的样子来看,这里大概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了。 这个院子没有前院那么杂乱,但也比刚才打铁的地方要脏一些,五六间房屋之中,所有房门都是开着的,门上的锁头也有被砸坏的痕迹,屋内覆盖着蛛网和灰尘的家具,也都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却连一件可以使用的器物都没有,可见此处曾经被人以蛮力洗劫过。 唯一一间半掩着的房屋之内,却是个厨房,侯柏仙等在门口,顾仪和牧松客走了进去,这里虽然有些杂乱,但却很干净,一看便是住在这里那人会用这个房屋。屋里除了灶台锅碗,还有半扇野猪挂在一旁,从肉质来看,还算新鲜,一旁的角落处,还放着一袋米,从袋子看,应该是从山下道观里取来的。 顾仪左右看看,说道:“牧兄,看来这里就是那人做饭吃饭的地方了,这半扇野猪肉,大概就是前院地上的血迹由来了吧。诶?你在翻什么?” 牧松客正站在灶台前,将上面的放着的碗筷挨个拿起来查看,听到顾仪问,他才说道:“或许,这里住着的不止一个人。” “什么意思?”顾仪走上前来,却见牧松客拿起两个碗,说道:“你看,顾兄弟,这里有两个碗是干净的。” “哦?”顾仪低头看看灶台,的确,其他的碗上确实有些灰尘,看上去不像是常使用的,但这也不能说明有两个人,顾仪说道,“牧兄,也有可能是此人一碗装米,一碗装菜也说不定。” 牧松客想了想,觉得顾仪说的也没错,放下碗,跟顾仪一起走了出来,边走边说道:“你说的也对,或许是我多虑了吧。” 三人出了这个院子,回到中院,向最后一个院子走去。 这最后一个院子,在当中院落主屋右侧,一进门,顾仪便愣在了原地,牧松客和侯柏仙的反应也与顾仪一致,都愣住了。 院落之中,乃是一间花园,花园之中,只在院右有一宅子,在院子左侧有一扇门,门开着,似乎是通往了山庄之外,令顾仪他们吃惊的是,这一个院子之内,竟然十分干净整洁,竟好似有人每日清扫一般,甚至花园中的花草树木,都好像有人每日修建,虽说时值冬日,花草未开,但已然颇有园林韵味,山石雅致,流水潺潺,花园当中,有一小亭,亭内并无他物,只有一碑立在当中。 三人互相看看,颇为犹豫,刚才那些地方破败如斯,突然有这么一个秀丽之处不合时宜的出现在眼前,任谁都会犹豫的,仿佛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全然不同的地方。 最后,还是牧松客当先走了进去,落脚很轻,一来是小心是否有什么机关,二来也是不想破坏此地如此雅致的景观,甚至进来之前,还在门口蹭了蹭自己脚上的泥土。顾仪和侯柏仙看了他的动作,也有样学样,跟了上来。 穿过花园,直入小亭之中,却见亭中立着的那个石碑之上,刀劈斧砍的痕迹十分骇人,其上字迹已然不太清楚了,牧松客蹲下身来,细细读来,石碑上文字以小楷写成,与门口牌匾应该是出自一人之手,十分秀美,牧松客手抚其上,十分痛心,如此漂亮的文字,如今却什么字也看不清了,仿佛是动手的人一心不想让人看到上面的内容一般。 模模糊糊之中,牧松客只能看出几个外围没有被砍坏的字,隐约中似有美人字样,还有一些似乎是杨家山庄的杨字,末尾处亦有柱国、蜀等字,牧松客虽说懂得很多,但一时之间也没想明白,站起身来,对顾仪和侯柏仙摇摇头。 三人出了亭子,走向院右侧那房屋,牧松客还颇为恭敬地敲了敲门,当然,没人应门,门也并未上锁,牧松客推开门来,这间房屋之中,总算是有了些家具,三人走上前去查看,家具做工精美,虽说时日已久,有些地方已然有了破损,但总体上也是颇为不错的,若是拿去卖,一样能卖个好价钱,不过三人很快注意到,这里的家具并不是相配的,桌椅台几似乎像是拼凑来的,虽说做工都很好,但很明显是不应该摆在一起的,倒像是把前院那些没有家具的屋里的东西都搬了过来一样。 屋里也很干净,有人打扫过,而且似乎就是今日打扫的,各处连点灰尘都没有,不过牧松客还是注意到,原本应该摆放着书籍的几案上,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书也没有剩下,现在放着的却是精心呵护过的花苗。至于应该摆放花瓶的地方,如今放的却是一个陶盆,但其中植物已然是精心养护过的,一眼看去,整个屋子仿佛都是在显示一种情形:一个勉励维持体面的破败庄园。 牧松客忍不住长叹一声,虽说这个杨家庄园的故事他还没有了解清楚,但故事的大致走向,他已然搞明白了,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这个维持了这里形象的人,到底是不是杨家山庄的人,恶鬼的故事,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侯柏仙出了屋子,对花园不断赞叹,牧松客思索着这里曾发生的故事,倒是顾仪此时心情轻快了很多,这也难怪,他本想着能在这里找到自己背上这口剑的故事,如今这里的一番景象下来,想必仍有知道此地情况的人住着,虽说在道观交手了一场,但如今看来,此人有支撑山庄的心,更有打铁铸剑的意,若是能说得通,或许自己真能达到目的了。 三人各有所思,一起来到院子左侧的那扇门前,门外就是庄园外,三人出了庄园,抬眼看去,眼前便是龙安山的山壁,另一边则是绕庄而过的潺潺溪流,溪流、山壁与院墙之间,有一片不小的空地,空地之上,一个一个堆着四十余个土包,每一个土包之前,都竖着一个简易的木牌,此地竟是一片墓园。 顾仪和牧松客正想走过去看看那些木牌,却听背后一声嘶哑且十分难听地声音说道:“站住!向前一步!便是死路一条!” 第七十一章 恩仇(一) 顾仪三人正待进入山庄一侧的墓地里查看,猛然听得后背一人出言警告,立刻转过身来,顾仪反应最快,手自背后一挥,散魄剑在转身同时出鞘,“铛!”地一声,剑身恰好架住自头上猛扑而下的双爪,正待发力反击,那人却借着顾仪这一上挥之力,翻身再起,一跃三丈高,落回到花园之中,身形一晃,立时不见了踪影。 两人过招只在一瞬之间,那人一触即走,侯柏仙和牧松客这才反应过来,三人追到花园之中,却见整个花园之内,除了草木随风晃动,再无任何声响,那人明明一跃来到这里,却没有半点身影。 侯柏仙拔出双刀,立身在前,顾仪在左,牧松客在右,三人为防备偷袭,品字而立,却听花园前侧,那个沙哑难听的声音再次传来:“偷盗宝物的恶贼!不得好死!” 听到声音,侯柏仙一跃而起,直奔前侧假山之后,却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有,顾仪和牧松客刚刚赶上,却听声音又自后面而来:“该杀!该死!杨家人命!你们赔来!” 顾仪和牧松客一回头,身后并无人影,右侧却有破空声响传来,三枚暗器自右侧房屋处飞来看,只打向顾仪和侯柏仙两人。侯柏仙刀背一晃,以刀身挡住两发暗器,顾仪长剑一招,白光一闪,将飞来暗器直接斩作两截。 牧松客低头捡起暗器,却是三人在铸剑仓库之中见过的那种爪刃小枝,正待开口说话,却听声音这次从背后传来:“留下宝物!”牧松客赶忙扭头之际,却见两柄利爪已然到了顾仪面前,顾仪回剑反击,剑长爪短,原本是顾仪占据上风,却见那人身子一矮,竟反身钻了过来,两爪擦着长剑剑刃而过,直奔顾仪持剑的右手。 眼见不妙,顾仪抽身便要向后退却,那人两爪一合,正卡在散魄剑的护手之上,用力向后,竟是要夺剑的架势。牧松客佩剑一抖,剑刃宛若钢鞭一般,只抽向那人持爪的双臂,眼看就要得手,那人却猛地松开双爪,就地打滚躲开,顾仪急于抽身护剑,那人一松之下,倒退了数步,牧松客挺剑向前,剑法至柔,却是粘身不断,逼迫的那人就地连续翻滚,冷不丁又是白光一闪,一枚暗器直奔牧松客面门。 牧松客有了之前教训,早有准备,一闪一拿,直接将暗器接在手中,就是这一停顿的机会,那人立刻翻身而起,恰在同时,侯柏仙双刀攻至,一刀斩首,一刀袭腹,那人腰一扭,以一个十分诡异的姿势同时逼开了两招,牧松客再向前一剑,那人足尖一点,身形若鬼魅一般腾空而起,落在院内房屋屋檐之上,顾仪看出了他要再次跃起逃遁,早有准备,几乎就在同时落在了屋檐上。 这一次顾仪没有任何轻敌之意,右手持剑,左手捏诀,剑锋圆转,若一团暴风一般攻来,所到之处,剑光缭绕,势不可挡,那人自然看得出来,不敢与其争锋,当即再次向后跳跃而起,顾仪不会放过他,寒光紧追不舍,没等那人自半空落下,剑刃已然追至他的落地之处。 眼看便要中招,那人毫不犹豫,手一撕,蒙面的黑布朝着顾仪便猛掷而来,与黑布一同抛出的,还有暗藏在黑布之后的三枚爪刃。 顾仪若是继续抢攻,那便是同归于尽,他当然不会如此,右手立时回剑自首,同时左手自腰间一摸而过,“唰唰唰”三声,黑布连同其后暗藏的暗器一起被斩作碎片,一声痛呼,那人落在地上,左肩却插了一把短剑,登时血流不止。 原来顾仪在回招之时,同时抽出腰间那把吕朝云所赠的短剑,以之前掷铁扇的手法随手投出,虽说长剑不得已回手防备暗器,但短剑却直飞向那人落地方向,那人虽有反应,但也只是勉强招架,将短剑架偏一点,直刺在左肩之上。 牧松客和侯柏仙已然追至,那人强忍疼痛,翻身而下,落在房屋后巷之中,三人立刻追击,往下一看,却见后巷之中,空空如也,只剩下一路血迹直通当中院落,三人跳下屋檐,沿着血迹一路追击,刚刚出了花园正门,却听两侧“砰砰”两声,原来那人不知触发了何处机关,两排弩箭两边射来,三人各挥武器,“叮叮当当”几声响,将弩箭全部挡下,再向前追击,却见在中院正屋屋后,地上一片血迹,连同顾仪掷出的那把短剑,一并留在了地上,一旁却是一个扳开的机关。 顾仪正待捡起自己的短剑,牧松客叫声:“慢着!”同时佩剑出手,“刺啦”一声,将一条腾起咬来的蛇斩成两段,原来那人十分歹毒,就在这个打开机关的地方,底下藏有一个毒蛇巢穴,以血迹为引导,以短剑为诱饵,以机关为幌子,若不是牧松客警觉,此刻顾仪早已被毒蛇咬中了。 确认周边再无陷阱,顾仪这才捡起自己的短剑,看看血迹,虽说这里流了许多,可再往前看,却只有隐隐几滴,趁着三人对付弩箭的几秒钟时间,那人竟来得及拔出短剑,简单裹住伤口,同时动用心思布下陷阱,实在可怕。 不过既然还能隐约看到血滴,那便能继续追击,三人顺着血迹,来到中院正中,却见血迹又进入院左房屋之中,房屋房门大开,这次三人提高了警惕,牧松客在前,却没有直接进入房屋,而是就在门口张望,一眼过去,却见血迹一路直通屋子后部的窗子,窗子开着,一个小玩意就在这时自窗子落了进来,牧松客说声不好,立刻张开手臂,拦着侯、顾两人一起猛地后退!便在此时,那东西落地,“叮”地一声,一个机关触发,“叮叮当当”一阵乱声,无数银针自房屋各处发出,若是贸然进屋,此刻纵有天大本事,此刻也会被扎成刺猬。 心有余悸之下,牧松客还是手指房屋后侧说道:“他在后面。” 顾仪飞身而追,转过屋角,却见一个人影一晃,已然进入铸剑院内。三人一道又追到院子里,顾仪牧松客在前,侯柏仙在后,居于后面的侯柏仙刚刚进门,却猛然听得背后声响,一只钢爪直奔面门而来!原来此人实在胆大,竟以身影为诱饵,自己却藏身在门口储存油料的水缸之后,放过顾仪和牧松客先行走过,直奔最后的侯柏仙而来。 侯柏仙大喝一声,长刀上撩,短刀一绞,眼看便要缠住那人袭击而来的钢爪,却见那人猛然松开爪子,手一合,竟正抓住撩起的长刀刀背,全力一压一夺,侯柏仙打算夺那人的钢爪,却没想到那人直接放弃了自己的武器,略一迟疑,手上尚未来得及变招,长刀竟直接被那人夺走。顾仪和牧松客上前相助,那人长刀虚晃一招,人又转身钻入了前厅巷落之中,顾仪追到前厅窗外,却听头顶又是那难听的声音传来:“偷的宝物!通通留下!” 侯柏仙被夺了一把刀,颇为气恼,忍不住大声喝道:“什么狗屁!那是我的宝刀!快快还我!” 听了他这句话,那人显然也十分恼怒,一声骂道:“恶贼!小偷!无耻!”随着声音同时而来的,却是自屋顶之上,两只木桶连带着瓦片一同朝三人滚落,三人急忙躲避,没等三人跑开,却见一支带火之物自半空而来,正中木桶,“轰隆”一声巨响!装满了油料的木桶轰然爆炸!地面之上,一片火焰烟尘。 那人自前厅房顶之上探出头来,往下观瞧,眼看中院之内,一片狼藉,木桶易躲,烈焰无情,三人武功虽高,但如此袭击之下,再高的武功又能如何?他不禁冷哼一声,一手扶着受伤的左肩,转身正要走,却猛然听得风声不对,回头一看,顾仪已然站在背后,衣着丝毫不乱,一手长剑,一手短剑,长剑垂下,短剑却作势在手,眼看便是要出手。 那人扭头要退,却见左侧,侯柏仙持短刀在手,衣襟烧损了半边,上前说道:“我的宝刀还我!” 那人不禁后退两步,再回头,却见牧松客跃上屋檐,持剑立于右侧,半个衣袖已然烧毁,露出半个臂膀,浑身却是湿漉漉的,此刻朗声说道:“我三人并无恶意!也绝非偷盗之辈!虽说你用尽心思,布下许多陷阱,可现在你已无路可逃!若是放下武器!我等也愿意听你好好说话!” 房顶之上,三人已然将那人围在当中,原来刚才顾仪向前追赶之际,三人已然用眼神确定了追击的方式,顾仪追到前厅后窗前之时,牧松客示意顾仪上到屋顶上,恰在此时,那人出言相讥,牧松客朝侯柏仙一点头,侯柏仙当即高声叫骂,吸引那人注意力,同时朝房屋另一侧绕去,只是没想到那人竟突然推下早已准备好的油桶,同时以火引燃,侯柏仙朝前猛冲,只是衣襟被炸起的火星引着,牧松客距离爆炸处最近,翻身便滚入了环绕铁匠铺的水道之中,半个身子被火引燃,却有幸借着水势将其扑灭,随后便跃上房顶,将那人三面包围。 那人此时已然有些慌乱了,虽说仍是以一块黑布蒙住面部,但眼神之中,三人已然能看出他的恐慌,直到此时,三人才算能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引发了恶鬼传说的怪人,身形不高,又颇为消瘦,全身黑衣,手握着从侯柏仙手里夺来的长刀,但显然,这人并不擅长用刀,宝刀握在他的手里,十分别扭,只是三人仍是十分警惕,毕竟虽说此人已伤一臂,且擅用的双爪尽落,但一手绝世轻功,无人能及,加之对此地不熟,有幸趁他放松之际将其包围,若是被他走脱,三人想要再追上可就难了。 眼看三人围了过来,那人扫视一眼,猛朝侯柏仙方向而去,三人之中,顾仪下手毫不留情,且武功最高,牧松客佩剑招式怪异,极其难缠,唯有侯柏仙丢了长刀,只剩一把短刀,若要突破,只能选则此人。 但侯柏仙又岂是好对付的,眼见那人冲来,毫不犹豫,短刀迎敌,两人双刀一碰,侯柏仙立时便觉察到,比拼刀法,这人不是自己的对手,虽说手中刀短了一尺,但缠头裹脑的刀法施展开来,硬是把那人生生逼退。 眼见那人出手,顾仪和牧松客立刻夹攻而来,顾仪短剑再次掷出,那人听得风声,低头躲过,侯柏仙早看出了顾仪的打算,手一抓,短剑在手,再一甩,短剑再次飞出,那人不得已,侧身直接躺倒在地躲过,却不想背后,短剑再次被牧松客接住,牧松客出手很有准头,手一扬,短剑直把那人右手袍袖钉在地上。 那人一扯之下,右袍袖被撕下一大片,打了个滚起身,侯柏仙欺身上前,短刀按住他想要提起的长刀,擦出一溜火花,一脚向前踏出,逼迫那人后退,那人也的确后退,却不想长刀刀身弯曲之处,直被短刀刀背卡住,侯柏仙短刀后扯,左手前抓,劈手便将长刀夺回手中。 那人一个迟疑,正待逃走,眼前寒光一亮,顾仪长剑以至身前,那人右手自脑后一摸,三根银针直冲顾仪双眼而来,却不想顾仪剑招一变,剑势自下而上,反击那人面门,同时以剑柄护手将银针全部挡下。 那人逼不得已,只得又是就地十八滚躲过,眼看滚到房檐边缘,刚要下落,牧松客佩剑一落,正挡在房檐之前,那人被迫停住,躲过两招,左右正欲再寻机会,牧松客剑招突然一变,斜击那人面门,那人一晃脑袋,虽说躲过了剑招,但面上黑布却被牧松客劈手拽下。 牧松客一招得手,却登时愣住,顾仪和侯柏仙已然一左一右,宝刀长剑两面架住那人脖颈,纵使那人轻功盖世,也再难逃脱,只需轻轻一动,立时人头落地。但顾仪和侯柏仙看到那人面庞,也不禁愣住了。 面具之下,竟是一张绝美的面庞,肆虐龙安山的那恶鬼,竟是一美貌女子! 那女子见无处可逃,已然闭上双眼,却听楼下院内,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且慢!三位侠士!刀下留人!” 第七十一章 恩仇(二) 听得院内声响,牧松客转过身来朝下看去,却见花园门口之处,一佝偻老者拄着一根木棍,走了出来,忧心忡忡地看着楼顶,老者跛一足,瞎一目,左臂靠在门口,却没有手掌,只剩半截胳膊。 那女子已被顾仪和侯柏仙控制住,牧松客也不想太多,当即自楼顶飘然而下,来到老者面前,客气的作揖说道:“不知老人家何许人也?又为何要我等罢手?” 见到牧松客来到老者身前,那女子也着了急,当即拼死也要脱困,侯柏仙并不愿伤人,眼见女子不要命似的挣扎,手中刀虽架在女子肩上,一边将刀维持在女子左右,却不出手伤人,一边说道:“姑娘!我们几个没有恶意,你就不要挣扎了!若是不小心伤了你,反倒不好。” 那女子哪里理他,眼看侯柏仙便要直接收刀放人,顾仪剑身一转,斜刺向那姑娘腿部一侧,女子看出侯柏仙不愿伤到自己,立刻便朝侯柏仙那边翻身躲避,却不想顾仪已然了解了她的轻功路数,剑势顺势而起,却在凌空剑法突变,“梆”地一声,剑身斜擦过女子跃起之时的左膝处,以剑背横拍而来,女子一声惊呼,落在地上,一只膝盖被顾仪剑招拍中,再无逃遁的可能。 侯柏仙在一旁摇摇头,顾仪看向他,问道:“怎么?” 侯柏仙说道:“师父说过,不该对女子动刀。” 顾仪不想跟他多说,走到那女子面前,女子一挥手,手中寒光一闪,却被顾仪随手拍下,却是一把小刀,趁着女子还没收回手时,顾仪手指在女子手臂、肩膀处连点三下,封住穴道,随后才说道:“这位姑娘,我等不知你究竟是何来头,也不知道此地有何恩怨情仇,只是上山探听一些消息,却不知何处惹到了姑娘,你虽对我三人下了数次杀手,但若是能说清楚缘由,我们也可以不为难姑娘,姑娘意下如何?” 女子一言不发,楼下牧松客的声音传来,说道:“顾仪、柏仙,带那姑娘下来,这位老人家有话说!” 随后,那苍老的声音也传来,说道:“小姐……听老奴一句劝,性命要紧,还是不要与他们争斗了。” 听了老者这话,那女子总算安分了下来,顾仪见她不再挣扎,蹲下身来,说道:“若是姑娘不再挣扎了,我便给姑娘你解开膝上穴道,如何?” 女子沉默半晌,轻轻点了下头,顾仪见她点头,说声“得罪”,随后以手捏住女子左膝,只听“咔嚓”一声,女子一声痛呼,左腿重新又运转如常。 女子站起身来,顾仪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一道自楼顶跃下,却见牧松客的表情又重新变回了他刚刚来到山庄门口时的那副兴奋模样,不知是那老者说了些什么,牧松客对那女子拱手说道:“杨姑娘,不知此地变故,贸然而来,多有得罪。”他看出顾仪点了女子穴道,于是二话不说,往前一步,手指连点,直接为女子解开了穴道,侯柏仙在后点点头,顾仪却满是怀疑。 见牧松客的确没有恶意,那老者说道:“多谢三位侠士信任老奴,小姐,若是可以,咱们到屋里坐着说吧。” 女子看看三人,再看看侯柏仙手里那把长刀,又注视着顾仪看了好久,总算开口,一说话,便是极其嘶哑难听的声音,她说道:“全听你的吧。” 听到女子这么说,那老者总算面露喜色,赶忙对牧松客等人说道:“好,三位请随老奴走吧,咱们去里面坐着说。”说罢,便转入花园之中,带路去往那间唯一整洁的屋内。 牧松客早已将佩剑收入鞘内,背起双手,一点防备也不做,十分坦然的便跟在老者身后,女子跟在他身后,顾仪虽说仍是不太信任这两人,但他自持已经几乎摸清了女子的套路,能对付的了那女子,所以也跟了上去。倒是侯柏仙,在楼上之时不愿与女子动手,现在却因为女子多看了他的刀几眼,现在紧握着刀柄,生怕女子再来夺,自己又不好动手,再被夺走,那便免不了遭人耻笑了。 来到屋内,老者自顾自地便要去倒茶,牧松客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侧等候,顾仪一走进来,却见那女子径直走向最中间的那张椅子,一转身,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神情不怒自威,英气非凡,颇有一番威严姿态。 见顾仪愣神,牧松客轻轻笑笑,侯柏仙在最后进门,那女子手指一旁座椅,开口说道:“请坐吧。” 牧松客当先应道:“恭敬不如从命。”随后挑了最靠前的那张椅子坐下,顾仪和侯柏仙随后落座,那老者虽说手脚不便,但还是为三人倒上茶,随后不顾身体残疾,强撑着站在女子身旁。 这番做作的仪态让顾仪非常不解,却听牧松客说道:“请恕在下无礼,当先问一句,杨氏一家,如今可是只剩下姑娘一人?” 那女子脖颈不动,只是嘴唇微启,声音依旧嘶哑,说道:“正是。” 牧松客颇为痛心的摇摇头,说道:“原来如此,可惜啊,可惜……” 顾仪和侯柏仙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那老者对女子耳语一句,女子点头应允,那老者走上前来,见他实在难以行动,女子目光之中虽然关切,但仍是不动,牧松客干脆起身,把一张椅子取来,老者再回头看那女子,女子点点头,老者随后坐在牧松客对面,说道:“这位侠士,容老奴问一句,老奴只说了一句留下血脉之事,敢问侠士是如何猜到我家小姐身份的?” 牧松客笑了笑,回头看向顾仪和侯柏仙,说道:“你们还不明白,对吗?” 顾仪和侯柏仙自然摇头,牧松客转回头来,对老者说道:“是亭中碑文,初读之时,我虽未能猜到,但联想到整座山庄,再想到老人家你的话和自称,我便想通了。” 老者微微摇头,说道:“碑文早已被贼人彻底毁坏,侠士看得出来?” 牧松客看向那女子,说道:“在下有幸,见过碑文的拓本。因其文字实在优美,故而拓本被好书法之人收藏,碑文虽坏,然看到破碎的董美人字样,及蜀中一位的上柱国身份,加之杨氏姓氏,实在是并不难猜。”说着,他对女子问道,“在下要向同伴说明姑娘身份,请姑娘放心,我这两位兄弟都是可靠之人,都会严守机密。” 这种事情,原本不必女子同意,只是牧松客实在客气,女子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点头,牧松客对顾仪和侯柏仙说道:“两位,说道杨氏这个姓氏,你们可能想到什么?” “什么?”顾仪和侯柏仙都有些不知所云。 牧松客摇摇头,很是失望的样子,说道:“前朝虽短,可总有三十余年稳坐江山,一统天下,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侯柏仙仍是摇头,顾仪却瞪大了眼睛,他还是听说过一些的,说道:“这里的杨家庄园,乃是隋朝王室的杨家?”说着,他看向那女子,此刻虽依然正襟危坐,但脸上的神情已是不安至极。 顾仪这才明白,为何牧松客如此恭敬作态。牧松客说道:“碑文全文,在下有幸读过全文,言辞之中,全然是上柱国蜀王杨秀对董美人之思恋情怀,想来山庄名为怜芳囿,其字更是与碑文上相同,若是在下猜的没错,此地是杨秀为怀念爱妃所建,此地住着的杨氏后人,便是这位杨秀与董美人的后人,这位老人家,却是家中一位老仆,杨姑娘,在下猜得对吗?” 老者看向女子,女子点头说道:“不错,我叫杨凌。” 牧松客的猜想得道了验证,颇为得意,但想了想,对杨姑娘问道:“上山之前,我以为这里山庄遭人夷灭,乃是江湖仇怨,现在看来,莫不是走漏了身份之事的消息?” 杨凌并不说话,只是看向老者,老者长叹一声,说道:“多少年前的事,小姐年岁尚小,知晓并不周全,还是让老奴来说吧。” 牧松客一拱手,说道:“老人家,您能告知最好。” 老者想了想,先说道:“虽说感三位侠士慈悲之心,但讲这些事之前,老奴还是想问一句,若是三位不愿回答也罢,敢问三位,是为何事上山?” 牧松客当先答道:“在下若是说了,恐怕你们有些难相信,但事实如此,在下上山,是听说了此地灭门惨案,更有恶鬼作乱之事,在下平生以行走江湖,收集记载各种奇说怪谈为乐,听到此地有如此奇闻,便赶来了。” 听了他的话,老者和杨姑娘都满脸狐疑,偏偏牧松客又能如此准确的猜到杨家的身份,无论他的话说的多么诚恳,还是那么让人难以相信。 杨姑娘看向侯柏仙,侯柏仙手指顾仪说道:“我一开始只是想让你们看看我的刀,听说山上出了事,原本不愿意再来,是被他们两个带上来的。” 几人再看向顾仪,顾仪还未开口,那女子先问道:“你的那把剑,是从何而来?” 顾仪也是有些怀疑,自他见到这位杨姑娘以来,杨姑娘的目光似乎就从未离开过他的散魄剑和侯柏仙的宝刀,当下说道:“我这把剑乃是师父所传,顾仪带在身上,已有多年,师父佩戴此剑,也有多年,并非是偷盗夺来的。” 那女子又问:“那把刀呢?” 顾仪看向侯柏仙,侯柏仙立马把刀藏在身后,好像生怕杨姑娘来要一般,顾仪说道:“此刀是上山之前,自龙安县县丞那里借来的,却不知是何来头。” 杨姑娘点点头,不再追问,老者说道:“原来如此,那看来这把刀,便是我们山庄丢失的刀了。” 牧松客也不管现在侯柏仙的表情有多难看,而是催促道:“顾兄弟,你快把你是为何来这里的理由说一下,我好开始问这里发生的事。” 顾仪说道:“顾某今次上山,是来打探师父的事,”他抽出散魄剑,说道,“顾某听得消息,师父曾来过此地,又听闻有人提到,此剑唯有铸剑名家方能造就,于是便来此地打探一番。” 杨姑娘见散魄剑上的凛凛寒气,早已知晓了这把剑正是自此地铸造的,老者点点头,说道:“从剑身来看,此剑多半是故去的老爷生前的手笔。” 牧松客等不及问道:“不知杨氏如此身家,为何却在此地隐居行宫之中,做起了铁匠的活计?” 老者长叹一声,说道:“富贵之人,居奢易,居简难。先人杨秀英年遭人毒手,子孙死走逃亡,所幸这一支幽居深山,逃得一难,然则没了金银收入来源,又遭人追捕,不敢外出,便只能坐吃山空,到山下典当些财物为生。所幸山庄之内,那时尚有一位铁匠,山上又有裸露山石矿物,便打造一些锅碗农具,换些谋生之物,久而久之,杨氏先人们这些皇子王孙,走投无路之际,只能学这等谋生手艺,杨家山庄也就成了这么个打铁的地方。” 老者说着,唯一还在的那个独眼之中,满是落魄孤寂之感,牧松客却继续追问道:“若只是打些寻常农具,为何竟成如此铸剑名家?” 老者看向杨姑娘,杨姑娘苦笑一声,说道:“杨家多年以来,都只是普通铁匠,换些谋生之物便罢,独守着这座破败山庄苟延残喘。奈何我爹爹却是个奇人,哎……” 老者眼看杨姑娘不再说了,便接过话头,继续说道:“我家老爷,天生便是铸剑奇才,从小便一门心思扑在铸剑之法上,其他人以打铁为谋生手段,老爷他却以此为志,全然忘了自己身份,自己设计改造火炉,自己远出寻找好材料,自己买来书籍,学习铸剑之法,自他掌事以来,山庄便再也不做农铁器具生意了。” “哦?”牧松客颇为吃惊,说道,“这么说,所谓铸剑世家,实际不过只有一代?” 杨姑娘扭过头去,不想多说,老者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只是老爷实在本事大,凭着这手铸剑的本事,不仅把多年来杨家典当出去的财物又购回大半,还重修了庄园,把此地又重新恢复了初建之时的精致模样,只可惜,哎……” 牧松客已然明白了,接话道:“只可惜本事太大,江湖中名气太广,知道此地的人多了,便走漏了杨家人身份的消息,是吗?” 老者默默点头,杨姑娘咬着嘴唇,低下头,牧松客不禁感慨道:“原来如此……虽是家族中兴之人,但忘却了隐姓埋名之因,可惜啊……可惜了……” 第七十一章 恩仇(三) 听牧松客如此感叹,顾仪问道:“原来此地竟有如此之事,山下龙安县中的人知道山上之事吗?” 老者答道:“不知,昔日山庄初建,已是百年前的事了,传至老爷之前一代人时,除了山庄之内仍供奉有排位之外,山下的人只知道山上住着一破落大户,以打铁为生,那时山庄也不像如今的规模,全家只剩下十余口人,时运不好的时候,还要下山托人远去巴西郡贩卖铁器,生活如此,自然不会有人怀疑这里人的身份。” 顾仪点点头,刚想顺势再问有没有自己师父的消息,却听侯柏仙说道:“那你家老爷还真是个人物啊!在山下的时候我听说,没了你们这个山庄,整个龙安县都没了生意往来,想必当年你家老爷在的时候,这里一定很热闹吧。” “那当然了。”老者言语之中,也透露着一股自豪之感,“我那时候虽然比老爷年纪大一些,但还是来庄里当了学徒,跟着老爷学铸剑的技艺,老爷铸造的剑,不管是军爷将官,还是江湖侠客,无不称赞!自他名头打响以来,往来求剑的人络绎不绝,老爷苦于山里的铸剑材质偏软,不太适宜打造兵器,所以立了个规矩,要来求他亲手打造剑的人,须当自带材料,否则一概不见,即便规矩如此苛刻,还是有各路江湖人士提重礼上山,那时候得了老爷打造的一把剑,便是一个江湖门派财力的象征,毕竟想要寻得我家老爷看得上的铸剑材料,须当动用许多人力物力求取才行。” 看着老人家枯皱脸上闪耀着的光彩神色,杨姑娘也有些心驰神往之感,但这般神色只有一瞬,随即黯然失色,但就这一瞬间的表情,牧松客已然察觉到了,说道:“想来杨老先生的手艺,老人家你也学到了一些吧。” 老者摇摇头,叹道:“哪里,老奴虽跟随了老爷一起铸剑十余年了,比之老爷技艺,若荧光比皓月,哪里比得了啊……” 牧松客刚想安慰一句,侯柏仙却有些不合时宜地问道:“诶?说道这个,那铁匠铺旁房屋内的那些废料,可是老人家你做的?” 老者还没说话,杨姑娘先说话了,说道:“是我做的。”言语之间,颇有几分惭愧之意。 “哦?”侯柏仙脱口而出,顾仪猜到他要说什么,还没抢先阻止,侯柏仙已经说了出来,“姑娘家的,也可做铁匠吗?” 杨姑娘顿时沉下了脸,牧松客和顾仪狠狠的瞪了侯柏仙一眼,侯柏仙却全然没看见,继续说道:“我看姑娘这般瘦弱,如何抡得起那打铁的锤子?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体力活……” “爹爹做得,我自然做得。”杨姑娘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理侯柏仙,她的声音比之刚才,更加沙哑难听了。 老者说道:“老奴跟随老爷多年,也只学到了这一点皮毛本事,能教给小姐的家传之事,也只有这些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小姐好学,学得也快,奈何困居此地,实在没有材料可用,才做出如此之多的废品。” 杨姑娘默不作声,只是低下头来,侯柏仙听了这话,这才明白,说道:“原来如此,姑娘家的要继承这般家业,那便要费十二分的功夫了,材料不够却仍是造出那一屋子的东西,努力如斯,侯某佩服。”说罢,当即对杨姑娘抱拳拱手,见他虽口无遮拦,但却如此豪爽,杨姑娘也抬起头来,原先鄙夷的眼神也转而变得柔和了一些,说道:“不必客气。” 虽然知道多问比触及两人痛处,但牧松客仍对此地之事十分好奇,忍不住对老者问道:“我看杨姑娘年纪,尚且只在桃李年岁,想来山庄遭受变故之时,应该仍在幼时吧……敢问老人家,那场变故,究竟是何原因?” 老者看看三人,的确并无恶意,加之如今处境,山庄之内,已无半点值得人动心思骗取的东西了,于是直言说道:“好吧,若是小姐没意见的话,那老奴就说。” 杨姑娘点点头,老者见了,这才说道:“好,那老奴便说了,那是在十多年前的事了,具体哪年哪月,老奴已是记不太清了,久居山中,只记得春去秋来,现在连小姐多大年岁都不知道了。哎……” 杨姑娘站起身来,走到老者身旁,示意他不必多说这些事,老者这才继续说道:“多年之前,大概是个夏天吧,老爷他接了一个门派求剑的一伙人十余人上山,这批人如果老奴没记错的话,是自北都城来的,带来的铸剑材料十分优质,不光是我,连老爷看了也赞不绝口,因那些人受命,要亲眼看老爷把剑造出来,有带了许多礼金,老爷因有了好材料,十分欣喜,便允许那些人就住在庄内,自己当晚便开炉动工起来,老奴那时已经是老爷最放心的帮手了,所以当晚做完准备工作之后,便直接住在了铸剑坊内。” 老者喝了口水,半瞎的眼中充满了对当日的回忆,断手处也不停地颤抖,杨姑娘抓住老者的手臂安慰他,老者继续说道:“事情便是当晚发生了,老奴那晚在铸剑坊里把最后一桶淬火用的油备好,让帮忙搬木炭的下人先回去休息,那伙北都来的人当中,一人来到铸剑坊内,老奴还以为他要来看一眼晚上是如何忙碌的,老奴刚想跟他聊两句,没想到那人突然拔出剑,趁着老奴不备,一剑便刺中老奴肚子,老奴想要挣扎与他拼斗,却被那人一剑砍断左手,老奴当时便倒在地上,那人也不急于杀了老奴,只是把铸剑坊内油桶踢倒,放起一把火来,自己出门,把院门关闭,想要把老奴直接烧死在那里。” 说着,老者胸前不断起伏着,像是泄不尽心中之气,杨姑娘见他喘的厉害,又为老者添了一杯茶,自己说道:“我来替你说吧,那年我尚小,故事大多是听老伯说的,只记得庄里火光大作,那伙人把住了山庄各处,有次序地挨个院子动手,虽说庄里也有些家丁打手看家护院,但都不是这些人的对手,火势刚起之时,家里奶妈跑到我屋里,把我藏在了屋角处的空水缸之内,只是那时烟尘四起,屋外到处起火,屋里也满是毒烟,水缸立在屋角,正临近屋外起火之处,燥热烟尘之下,屋子虽还撑着,但却倒了一根房梁,正砸在水缸之上,把我压在了瓦砾之下,随后那伙人便进屋到处搜查,我压在残垣断壁下面,没被他们发现,却被烟火熏得昏了过去,等再睁开眼,眼前便只有老伯一人了。” 老者总算顺了气,对杨姑娘说道:“小姐,还是让老奴说吧,老奴被那人留在着火的铸剑坊里等死,所幸那伙人虽然准备周全,却不知道庄内水道四通八达,老奴打了半辈子铁,虽说不会武功,但总归是身强体壮,挣扎起来,用火炭烫住了伤口,滚进水道逃了出来,一出来才发现,那伙人下手太快,他们大概早有准备,就是在老奴逃出来这短短时间之内,全庄上下四十余口人,已经被他们都杀尽了,再无一声哭喊之声,老爷和夫人也没能幸免,老奴看着他们抬走了老爷尸身,却全然无能为力,他们对庄内人口了如指掌,所以也没待多久,算清楚杀光了所有人之后,便下山去了,老奴挨个院子查看,想要找一个活人,可所有人都死了,就在绝望之时,老奴见到小姐屋内一角处,露出小姐衣角,扒开瓦砾,总算是救出了小姐,这便是那晚发生的事了。” 牧松客看看两人,又与顾仪对视一眼,现在他们总算知道杨姑娘的嗓音是怎么回事了,多半是幼时在火势之中,被毒烟彻底坏了嗓子,却听杨姑娘说道:“老伯为了救我,扒开瓦砾之时,不慎被另一根着火的木梁砸伤,又被火熏瞎了一只眼,才成了今日模样。” 牧松客感叹似的摇头,说道:“一老一幼,一夜之间,遭受如此变故,撑至今日,实在不易啊。敢问杨姑娘,之后山下诬传的冤魂之事,可是姑娘所为?” 杨姑娘看看三人,闭目摇头,似是实在不愿回忆故事,老者叹道:“哎,冤魂之事,实属无可奈何之举,若非后来的事,今日三位上山,小姐也不会用各种极端手段了。” 顾仪问杨姑娘道:“不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想来以令尊在江湖上积累的名望,可有好心之人相助?” 杨姑娘双眼立时变得狠毒起来,说道:“哪有什么好心之人,都是一帮狼心狗肺的人,都是趁火打劫之徒!” 这话一出,顾仪三人立时便明白了,只听老者说道:“当日遭难之后,山下看到山上火起,却无一人上山查看,如今想来,大概是第一批想要上山的人,遭了那伙恶人的毒手吧。究竟这伙人和老爷有何仇怨,老奴并不知晓,但老爷一生虽说有些怪癖,但并不遮掩,明明白白地把自己个规矩告诉世人,不曾真的拒绝过什么人,不会有什么江湖仇怨,大概只能是走漏了身世消息吧。故此后来官府的人来了山上,都只是简单看看,继续讲此地冤魂之事,若是见了我们两个,想必也是先灭口为上吧。“ 老者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官府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些江湖中人了,山庄出事之后,老奴便带小姐先藏于附近山中,期望暂避一阵,等人相助,至第三日之时,有一附近门派的人上山,这些人老奴认得,老爷在世之时,这些人经常和庄里来往,颇为客气,于是老奴便上前求助,没想到这帮人却是十足的恶人,当即扣住老奴,逼问老爷所藏各式名剑下落,于庄内肆意搜刮,甚至庄内一干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尸首上的财物,也被这些人搜罗一空,等到洗劫完毕,他们怕老奴把他们在这里干的事说出去,便要杀老奴灭口,所幸小姐那时候虽小,却十分有主见,在高处推动山石,砸中恶徒,老奴趁着混乱滚下山谷逃生,这些人以为老奴摔死了,下山之后,为了掩饰自己在此地的所为,便传出了恶鬼的传闻。” 杨姑娘在旁,气愤地说道:“老伯那时虽然身上有伤,却还算健壮,现在这般身体状况,都是那帮趁火打劫的恶徒所为。” 牧松客点点头,默默将此地之事记下,随后问道:“如此说来,山下所传的死在这里的江湖人士,其实不过是些来搜罗山上剩下财物的人,想来两位后来做足了准备,这里的各处机关,便是那时布下的对吗?” 杨姑娘点点头,说道:“山庄里出事的消息传得很远,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我爹爹这里一定有宝剑名品,所以来这里搜刮的人有许多,我和老伯那时想要先把我娘和其他人的尸首先安葬下来,便设置了简单的机关,希望吓退来这里的人,但却半点作用都没有,最早死在那里的那一批人,不是我们杀的。” “哦?”牧松客有些吃惊,随即便想通了,说道,“哦……想来若是为身世之事灭口,此地来这么多人,这么热闹,也不是北都来的那伙人想要看到的对吧。” 老者说道:“侠士你猜得不错,确实是这样,当时山庄整个被那些人占据,老奴受了伤,小姐年岁尚小,只敢远远看着他们在山庄里胡搞,却没想到有一天晚上,仿若山庄出事那一晚,那伙人又回来了,把山庄之中聚集的江湖人士一杀而尽,随后留下一人看守此地,其他人收集了那些江湖人士身上的东西,便下山去了,自此之后,山下县里便传出了恶鬼的故事,加上那些死了人的门派不知受了谁的威胁,也都不敢追查此事,山庄才总算清净下来。” 顾仪接话说道:“我看杨姑娘武功不俗,轻功更是独步天下的水平,老人家你并不会武功的话,这身功夫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老者看向杨姑娘,杨姑娘自己说道:“是自留在这里的那个人身上学来的。” 顾仪顿时一愣,说道:“这么说,此人还算有点良心?” 杨姑娘冷冷一笑,面色冷峻地说道:“哪有什么良心,不过也是个武痴罢了,他留住在山庄之中,却把那些死在山庄里的江湖人士身上的武功秘籍财物饰品都搜集了起来,时常下山,回来之后便总带着许多功法秘籍,留在山庄住处之内,直到有一天他下山去,再也没有回来,那些秘籍便被我偷偷从山庄里偷了回来,悄悄练习。至于轻功……我和老伯住在山野之中,衣食皆无,只能抓些山雀兔鼠为食,时不时还要去下山偷一点粮食,才成了今日这样。”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顾仪三人都看得出来,若要练成如此本事,需要拼尽多少努力,受尽多少苦楚,三人对杨姑娘,此时皆是肃然起敬。牧松客问道:“所以我三人来到山下之时,姑娘恰巧下山找些粮食对嘛?恰好认出了侯兄的刀和顾兄弟的剑,错将我三人认作是曾经洗劫过山庄的人,故此才下了杀手,对吗?” 杨姑娘点点头,说道:“是,山庄里的那些机关,是我后来为了防止那个看守这里的人回来而布设的,我和老伯搬回山庄里居住,仍是担心那人哪一天会再返回,虽说十余年了,却一刻也不敢放松。” 听到这里,侯柏仙自腰间解下刀鞘,起身把长刀递到杨姑娘面前,说道:“这么说的话,这把刀的确应该是姑娘的,师父告诫过我,绝不应该夺别人的东西,顾兄弟的剑是他师父给的,可能是他师父从令尊那里打造的,但我这把刀留在龙安县县府里,还有不详的传说,想必就是被那帮恶人从这里偷来的,应该还给姑娘。” 杨姑娘早就注意到了这个人一路上都在护着那把刀,生怕被人夺去,此刻见到侯柏仙就这么直爽地交了出来,对他的看法又是好了一些,抬手推了回去,说道:“刀我不会用,我也用不到,我只是不想让爹爹的作品留在恶人手里罢了,爹爹他造的武器,若是在你这般侠义之士手里,想必也是好事,你就自己留下吧。” 第七十一章 恩仇(四) 侯柏仙听了杨姑娘的话,反倒不干了,直把刀放在杨姑娘面前,说道:“姑娘,我师父曾有教导,不义之财,绝不可拿,否则便是大错,若是姑娘不将此刀收回,那我侯柏仙便是犯了大错,应当自受其罚。” 在场几人当中,只有顾仪知道侯柏仙嘴里的大错要受什么罚,差点没笑出声来,但眼下实在不是笑的场合,他轻点自己胸前穴道,强行憋住,杨姑娘看看那把刀,再看看一脸认真的侯柏仙,只觉得莫名其妙,说道:“我看你人不错,便不找你要回刀了,你怎么还要这般逼迫我?” 侯柏仙一脸正气,说道:“刀是山下县丞所赠,县丞是自那些偷盗山庄宝物的人手里得来的,原本便是来路不正之物,侯某不是个糊涂人,若是姑娘不拿回此刀,那侯某便是不义之士了。” 杨姑娘看着侯柏仙这般坚决,也是有些无可奈何,回头看看老伯,老伯知道自家小姐的想法,说道:“小姐,你不妨把刀接下,再赠与这位侯侠士,如此一来,那便是杨家山庄所赠,不违背道义,这样不就好了?” 杨姑娘只是摇头,说道:“如此麻烦,一个名头而已,刀剑之物,本就是个趁手兵器,从何处得来又有何妨?做此等无意义的事,只是为了个道义之名?你若是这么在乎道义,先把从我这里拿走的那副钢爪还给我。” 此言一出,顾仪和侯柏仙一起回头看向牧松客,之前侯柏仙丢了刀之后,夺下了杨姑娘的钢爪,顺手就交给了想要好好看看的牧松客。牧松客拍了拍自己脑袋,说道:“瞧我这记性,忘了忘了,”说着自腰后取下挂着的钢爪,还给了杨姑娘,同时说道,“杨姑娘,若是我没猜错,姑娘并不是因为会使双爪才以此为兵刃的,而是因为铸剑材料不够,只能打造出这般小刃,不知在下猜的对吗?” 杨姑娘接过钢爪,自己摆弄着,说道:“正是如此,父亲在时,山庄里材料齐备,更有慕名上山送来的铸剑矿石,自然可以铸造好兵刃,我只能熔炼一些偷来的刀剑,虽然有老伯在旁教授,也只能做出这么个东西来。” 她拿回了自己的武器,心情也算好了一些,看着面前的宝刀,起身将其捡起,走到侯柏仙面前说道:“我爹爹做事,光明磊落,所以才能铸造出好刀来,我这个人,自小便脾气顽劣,现在更是扮作恶鬼,偷盗杀人的事也做,宰鸡屠狗之事也做,见到来人,不问好坏,先杀再议,实在是个小人,夺刀也不过是为了发泄解恨,既然你能原谅我对你们下杀手的事,这把刀便应该留在你手里,不是我赠与你的,我不配做这把刀的主人,你若是看得起我爹爹,那便留着这把刀,若是看不起,便留在这里,我会把刀埋在墓地里爹爹的衣冠冢里,你自己决定吧。” 话都说到这里了,侯柏仙自然不能再多做争执,接过了刀,说道:“如此,便算是姑娘代令尊将这把刀交给我了,侯某虽不义在前,但得到原谅,便是无过,姑娘放心,侯某可以与你约定,此刀在我手里,必然只做光明磊落之事,若是有负此言,便是大错,侯某必定自罚。” 杨姑娘突然好奇,发问道:“你说要自罚?该如何自罚?” 眼看侯柏仙便要直接作答,顾仪赶忙出言,生怕这个时候侯柏仙把他自己自罚的内容说出来,虽说侯柏仙自己是认真的,但若是说出来,以杨姑娘刚才这番话的脾气,恐怕只会觉得侯柏仙在耍她,抢先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自罚之事,乃是这位侯兄师门要求,他下山之时,他师父要他自己定下大错小错,若有违反,便当自罚,侯兄在执行这件事上,非常严苛,我曾有幸见过他自罚,姑娘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侯柏仙被顾仪抢话,瞪了顾仪一眼,有些不满,杨姑娘听他这么说,自然知道不该继续追问,也就点点头就当是作罢了。 见侯柏仙的事差不多了,牧松客问道:“杨姑娘,老伯,在下有一事不明,若是我三人未带这把宝刀及顾兄弟的剑山上,杨姑娘你会下杀手吗?” 老伯不知怎么回答,杨姑娘说道:“若是你们只是上山,与山庄没有关系,我才不想招惹你们,这些年也有一些人为别的事上山,只要不动山庄内的东西,不打搅到老伯,我都不会动他们,若是惊扰了老伯,我便不会手下留情。” 顾仪突然问道:“姑娘你说你曾放人上山下山,敢问姑娘,你知道翠烟阁吗?” “翠烟阁?”杨姑娘看来是并不知道,有些疑惑,倒是那老伯点头说道:“这个老奴知道,以前听老爷说过,他们找我们山庄也来求过兵器,那时候来的是个挺年轻的人,拿来一块极好的材料,要我们老爷给他打一对峨眉刺,老爷当时还颇为心疼那块材料,但碍于那里阁主的面子,还是给他打了,少侠为何问这个?莫非和他们有什么恩怨?” 顾仪摇摇头,说道:“没什么恩怨,只是想到在山下之时,我们住得那个客栈,客栈老板说他兄弟为两个翠烟阁的人带路上山,之后尸体却被溪水冲下,翠烟阁的人却没了踪影,我觉得山庄若是和翠烟阁有来往,想必那里的阁主必然会对此地发生之事感兴趣,若是死了手下,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故而猜想两人可能是被姑娘放下山了。” 杨姑娘问道:“你说的两个人,是什么样子?我说不定能想得起来。” 于是顾仪将翠烟阁中人所穿绿袍的样式描述了一番,他只见过胡堂主的玄色堂和袁老板的人,以及主阁上见过的徐堂主,三人服饰大致一样,只是领口标花颜色不同,他将特征一一描述之后,杨姑娘想了想,突然说道:“哦,你这么说的话,我的确有印象,确有这么两个人。” 顾仪追问道:“姑娘还记得什么吗?”他问这件事,一来是想下山之后给客栈老板一个交待,二来是知道梁岚留在绵州府里谋划与翠烟阁相关的事,多一些了解,或许能多帮些忙。 杨姑娘说道:“我记得清楚,是因为这两个人虽然上山,但并没有进山庄,只是在附近看了看,知道山庄已无人烟,便没多停留,让那个带他们上山的向导下山去了,来山庄的山道只有一条,所以这两个人肯定是奔着山庄来的,却只是确认一下,这让我有点好奇,也就偷听了一下,他们好像打算再往北边走,我记得好像是说要去龙州府,我当时藏在树上,没想到那个向导没下山,反倒折回来了,刚好被那两个人发现,大概是因为被听到了什么吧,一个人走上去,打了那个向导一掌,那个向导就死了,被那个人丢到了水里,冲下山了。” 顾仪三人互相看看,牧松客叹道:“说不定客栈老板那个兄弟是好心来提醒山上闹鬼这件事的吧,哎……反糟其祸啊。” 杨姑娘说道:“是不是我不清楚,我对这两个人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这两个人站在山庄门口的时候,提到了北都这个地方,老伯给我讲过当年那伙人,所以我一听到就特别在意,两个人一年轻一年长,年长的那个对我们杨家好像很熟悉,直接便说了山庄遭人灭门的原因是因为我家的血脉,我一路跟踪,想要探听清楚,没想到这两个人的武功太高,我那时候只有点三脚猫的功夫,他们往北下山,我根本追赶不上,便只好记下了他们说的话。” 牧松客和侯柏仙对翠烟阁并不了解,但顾仪就不一样了,若是杨家真的是如牧松客猜测的那般身份,那么想要知道这件百年之事,非得熟读史书县志,或是熟知皇室血脉之人才行,翠烟阁之中,恐怕只有一人能有如此条件,待贤坊的李老板知道与否顾仪不清楚,但翠烟阁阁主这般耕耘与西蜀之地的人,想必是有条件搞清楚的,更何况,顾仪在阁内问剑之时,是那位阁主李宗戎告诉的顾仪这个地方,如此一来,山上的两人之中,恐怕便有阁主本人了吧,他为何要到此地来呢?或许……顾仪想起吕朝云曾讲过的那个一刀二剑的故事,以及阁主带他们看霸羽刀之时所说的那番话,那阁主若是如杨姑娘所说,只是在山庄门口走了走,为何便能确定乃是血脉引发的杀戮呢? 眼见顾仪陷入沉思,杨姑娘忍不住问道:“少侠,你对这些人知道多少?他们知道我家遭遇的真相,若是少侠你知道他们在哪,还望你告诉我,以后我好找过去探查一番。” 顾仪这才抬起头来,说道:“上山的那两个人里面,那个年长的恐怕就是翠烟阁的阁主了,只是……” “只是什么?”杨姑娘有些着急了,一着急,嗓子便变得更加嘶哑,忍不住开始咳嗽。 牧松客去老伯身旁,端起茶壶倒水,递给杨姑娘,顾仪也赶忙安抚说道:“杨姑娘莫慌,并非是我不愿意说,只是……只是那翠烟阁的阁主据我所知,乃是当朝皇室之人,以姑娘的身份,尚不知他到底对姑娘是何态度,加之我进入过翠烟阁的主阁,在一处山壁悬崖之上,玄色堂镇守其下,防备十分严密,入阁之事,九死一生,探查之事,姑娘还是要三思啊。” 他这话一说,不光杨姑娘和那位老伯,就连牧松客都大吃一惊,开口说道:“什么?!翠烟阁的阁主是皇室的人?” 顾仪说道:“真相如何,我并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他是因为二十年前京城变故之事,他那一派落败,便隐居在此处,这些话是他自己说的,其中几分真几分假,我也不好判断,但他的身份多半是真的。” 那老伯却说道:“少侠,等一下,似乎不对啊,老奴记得那时候翠烟阁的人上山求兵刃的时候,十分客气,我家老爷也曾说过,他年少之时游历四方学艺的时候,见过这位阁主,两人还有些交情,所以后来才会给他面子打造一对双刺,若是如少侠所说,那岂不是……岂不是……岂不是意味着我家老爷的底细,在老爷闯荡游历的时候便已经暴露了?” 顾仪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倒是牧松客说道:“若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恐怕血脉并非是惨案主因了,仔细想来,当今朝廷已立有百余年之久,即便杨家真的扯起血脉旗帜,恐怕对朝廷也没半点威胁,阁主即便当真知道杨家身份,恐怕也只会一笑了之吧。”他转向顾仪,又问道,“顾兄弟,我还不知道你居然知道这么多东西,你知道翠烟阁的事,那刚才老伯和杨姑娘说道的北都那伙人,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现在所有人都看着顾仪,杨姑娘更是极其专注,若是顾仪知道,想必杨姑娘必会刨根问底地把所有能听来的消息都问出来,但顾仪却摇摇头,说道:“这我便不知道了,我了解翠烟阁的东西,大多都是听朝云讲给我的,进翠烟阁主阁,也是听了安老前辈的建议,对于整个江湖之事,顾仪只是了解个皮毛罢了,北都那伙人是什么人,我却完全没有了解。” 听他这么说,杨姑娘免不了一脸失望的神情,倒是牧松客更兴奋了,问道:“哎呀,顾兄弟,我光顾着到处探听消息,却没想到你居然也知道这么多故事,你刚才说的朝云,她知道这些东西,她又是哪里的人?还有啊,你说的安老前辈,可是名动江湖的‘游散仙’安德玄?” 顾仪点点头,说道:“是,安老前辈得知我要找师门出处,便推荐我到翠烟阁去问一问,翠烟阁的阁主说能铸造我这把剑的铁匠,寥寥无几,随后便推荐我到这里来,至于朝云……呃……” “她姓吕,对不对?”牧松客打了个响指,说道,“好啊好啊,没想到我身边有这么个故事宝藏,顾兄弟,我跟定你了。” 顾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搞得有点招架不住,还没开口,那边杨姑娘站起身来,说道:“顾少侠,我爹爹有一本书册,记录了所有来这里求剑的人的名录,你既是为此而来的,我这就去取来,帮你查一查,不过……” “不过什么?”杨姑娘总算是说道了顾仪想知道的东西,立刻问道。 杨姑娘说道:“老伯身体不好,所以我常年留在山庄里照顾他,不曾下山太远,原本打算照顾完老伯这一辈子之后,再下山去,根据书册中的人名,一一追查,查找杀害我家人的凶手,今日有幸遇到你们三人,杨凌一生不曾有助于人,今日也不会,只是若是少侠知道任何一点关于我家的事,希望少侠看在我爹爹曾为你师父铸剑的份上,将之告诉杨凌,好吗?” 第七十二章 线索(一) 杨姑娘起身出门,转向花园之后的墓地,牧松客看她往那边走去,便问老伯道:“老人家,我看这山庄之中大多残破,各个房屋之内连家具都没有,你二人住在此处,如何生活的了?” 老伯叹了口气,说道:“哎,若不是为了我这个瘸腿的老朽,小姐她早就该下山了,在那个北都城留下来的看守离开之前,我二人都是住在山中,趁他不在,才敢来到山庄里寻找一些可用的东西,花园里那些个坟头,也是我们在那个人离开之后才安置的,山庄里的家具,早已被搬得差不多了,你们现在坐着的这些个桌椅,都是老奴自己把那些砸坏了的重新收拾起来,拼凑来的,小姐她时常要去打猎,去找粮食,老奴在家,自然不敢偷闲,也只有做些修理打扫的活计了。” 牧松客叹道:“如此说来,二位生活必是十分不易。” 老伯摇摇头,情绪却越来越激动,说道:“对老奴来说,没什么不易的,无非是苟延残喘罢了,可对于小姐来说,青春年华若是守在此地,那便真的如山下人说的那样,要成孤魂野鬼了,刚开始的时候,老奴希望自己再多活两年,多陪陪小姐,免得她一人留下孤苦伶仃,可现在,老奴总算是明白了,老奴我活在世上,已经是小姐的负担了,有我活一天,小姐便要照顾我一天,老奴真恨不得自己早点死了的好……哎……”他仰头向上,说道,“可能小姐她也看出了老奴的想法,说若是我死了,她在这世上也没什么好活的了,这实在是……呵……呃……” 说着,老伯说不下去了,独手不住的颤抖起来,牧松客赶紧上前,扶在老伯手腕上,一摸脉搏,慌忙连点老伯胸口两处穴道,随后快步走到老伯背后,双手抵在老伯背上,以内力为老伯疗伤,内力入体,老伯总算把气喘了上来,可牧松客的脸色十分难看,放下双手,走到老伯面前,脸上却又呈现了微笑,说道:“茶壶已空,老人家,哪里有水,我去再取一些,您多喝两口。” 老伯知道牧松客帮了自己,想要起身自己去,却被侯柏仙上前按住,说道:“老人家,你让他去吧,让你一个残疾老人给我们倒水,不合规矩。” 老伯只好说道:“好吧,烧水的火在屋后,水道里的水已经不太干净了,不能喝,前院里有一口井,可以去那里打水。” “好,”牧松客面带笑意的点点头,说道,“侯兄,你陪老伯聊一会儿,顾兄弟,咱们去取水。” 顾仪看出来牧松客只是托言打水罢了,于是与牧松客一起出门,出了花园,牧松客刚才挂着的笑容瞬间便垮了下来,顾仪问道:“牧兄,怎么了?” 牧松客摇摇头,说道:“这位老伯身上不仅是年老气衰,而是深受极大的内伤,方才我想帮他疏通气脉,却不想他丹田气脉早已避绝,稍有不慎,便难免气绝而亡。虽说如此,但我的内力还是可以很顺畅的为老伯疏通血脉,说明有人时常在做这件事,按说老伯受伤已是多年之前的事了,想来这几年间,这位老伯大概全靠那位杨姑娘输送内力续命至今。” 顾仪说道:“如此说来,那位杨小姐的确离不开此地,以这位老伯的腿脚,根本出不了门,行路可能都是勉强吧。” 牧松客表情却更是严肃,说道:“非也,以真气续命,乃是强行以外力扭转心脉,杨姑娘能靠一时努力救下发病的老伯,可每次救下,便会强行催动老伯心脉内力流转,在内力受损之下,更加伤及这位老伯原本就早已受了内伤的心脉,如今这位老伯身上的内伤,或许一大半都是杨姑娘为了救老伯留下来的痕迹。” 顾仪满脸惊讶,说道:“若是你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说杨姑娘越是要救这位老伯,越是在害这位老伯吗?” 牧松客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若是杨姑娘不救,老伯恐怕第一次病发之时便会没了性命,我只是想说,即便杨姑娘再怎么尽力,恐怕这位老伯也只剩下不到一年的阳寿了,待到丹田气脉尽断,杨姑娘纵使有通天本事,也救不了这位老伯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来到水井旁,取了水,顾仪说道:“牧兄,你既然能看出老伯身上的伤,可有救命的办法?” 牧松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没有办法,若是最近受的内伤,我知道一些救命的法子,但现在已是多年了,积重难返,恐怕只有接受这样的命运了。我叫你跟我出来,是在想另一件事。” “什么事?”顾仪问道。 牧松客很严肃的问道:“对于杨姑娘刚才所说的寻找仇人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顾仪一愣,说道:“我知道的,实在不多,但我知道谁可能会知道这件事,我认识京城待贤坊的李老板,认识朝云,她是长城水坞的人,若是去问他们,想必能问出个一二来。不过牧兄,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牧松客说道:“老伯的性命,我没有办法去救,但杨姑娘的性命,我却要想些办法,以我看来,杨姑娘家中遭到如此变故,换成一般人,早已没了活下去的意义,她在世上唯一靠得住的便是这位老伯了,以杨姑娘这般脾气,恐怕老伯走了,她便真的不想活了,杨姑娘心高气傲,我是看得出来的,如此的人,却在一人在这山上做孤魂野鬼,何等绝望。” 顾仪有点明白了,说道:“牧兄的意思,是想让我给杨姑娘一个寻仇的目标?让寻仇这个目的在老伯走后,变成杨姑娘活着的目的?” 牧松客颇为赞许的点点头,说道:“顾兄弟果然机灵,正是如此,在我看来,若是下了山,多接触一些人,爱恨情仇之事多了,与人纠葛,方才有活下去的意义,一人独居深山之中,只会越来越孤僻,直至有辞世之心。” 顾仪十分认同牧松客的话,说道:“牧兄的话,我都明白了,确实如此,我在出世去往长安之前,的确是一人独行,越发因没有目标而迷茫,唯有入世方为正道,牧兄,你待会儿打算要我如何配合你?” 牧松客说道:“不妨,只要你知道我的目的就好,我会想办法劝杨姑娘的,走吧,咱们该进去了。” 两人已来到花园那间房屋的后屋,把打来的水烧上,便返回了屋内,却见屋内,侯柏仙不知与老伯说了些什么,老伯竟哈哈大笑起来,心情好了不少,见到牧松客和顾仪回来,说道:“听这位侠士说,你们在山下的时候,还编了个山神的故事出来?” 顾仪一指牧松客,说道:“这是这位牧兄的本事。” 牧松客拍拍胸脯,说道:“牧某人没有别的本事,游历四方,剑法一般,功夫一般,酒量也一般,诗词歌赋,样样都会,吹拉弹唱,无所不知,任谁都能唬上一唬,唯有吹牛的本事,天下第一。” 四人一同笑了起来,恰巧此时杨姑娘取了文书回来,看到四人都在笑,好奇的问道:“你们在笑什么?” 老伯看看三人,笑着对自家小姐说道:“小姐,你知道吗?咱这山上有山神,一条火龙,一条水龙。” 杨姑娘紧皱眉头,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山上我都走便了,怎么没见过?” “姑娘当然没见过,”牧松客说道,“水龙火龙,两相较量,碰在一起,互抵皆亡,不过是牧某人我编出来,糊弄山下人的故事罢了。” 杨姑娘没听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也没多问,抱着两本册子回到自己座上,说道:“顾少侠,你可知你师父姓名?大概何年何月到过这里?” 顾仪摇摇头,说道:“姑娘见谅,在下委实不知师父姓甚名谁,自小到大,在下只称呼师父叫师父,从来不曾叫过别的名字。至于时间……自我记事以来,师父便没出过远门,大概至少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 杨姑娘听了顾仪的话,显得有些焦躁,说道:“你怎么连师父叫什么都不知道?这我又该怎么帮你查?你又打算怎么寻找师门?” 顾仪被她说的有些惭愧,说道:“这……我是被师父养大的,师父从小便只让我叫他师父,我问他的姓名,他从来不告诉我,连我们住的那附近的村民,也只叫师父一声老师傅,实在惭愧,顾仪此行,原本打算看看有没有人认得我这套剑法,找寻一些相关的故事线索,再慢慢查找,能不能找到师父出身,顾仪一开始所怀抱的希望也并不大。” 杨姑娘放下册子,有些恼火,却听老伯说道:“别慌别慌,小姐,咱们还有别的线索,顾少侠,方才你拔出剑来,老奴只是认出了老爷的手笔,剑身上的寒光,乃是老爷自己独创的一道工序的结果,认得出剑出处,却不曾好好看过剑,若是无甚忌讳的话,可否把剑交给老奴好好看看?” 顾仪立即解下身背着的剑鞘,连同剑鞘一同双手交给了老伯,老伯恭恭敬敬地接下剑,先看了看剑鞘,问道:“剑鞘并非山庄手笔,可是令师尊自己换的?” 顾仪点头说道:“正是,我小的时候,曾经仗着有点本事,偷了师父的剑去打一伙盗贼,被那些人擒住,剑也被他们拿到,是师父把我救了出来,剑鞘却在那时连同盗贼山寨一同烧毁了。” 老伯点点头,认真观察剑柄把手处,接着将剑抽出一小截,一边看着护手与剑身相连之处,一边问道:“此剑可有名字?” “有,”顾仪说道,“剑名散魄。” 老伯抬起头来,说道:“散魄?” 牧松客和侯柏仙也一同看向顾仪,牧松客连连摇头,说道:“不祥,不祥。” 顾仪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师父说过,此剑夺魂摄魄,学他的剑法,想要用他的剑,便要有出剑即取人魂魄之意才行。” 老伯说道:“老爷曾说过,铸剑之事,乃是以火淬钢,纯为刚毅热烈之事,他造的剑,绝不会取这个名字……多半是你师父自己取的名字吧……”他说着,对杨姑娘问道,“小姐,你看一看,名册上有没有这个名字,多半没有吧。” 杨姑娘翻动名册,侯柏仙凑上去看,却见名册之上,何年何月何日何人,至山中以何材料铸剑,剑名为何,皆记载的一清二楚,杨姑娘专心查找,那边老伯已然将剑完全抽出,剑面略宽,剑锋较之一般长剑要长一尺,剑刃之上,没有任何花纹,没有任何符号,全然没有可以识别身份之物,老伯左看右看,也显得有些气馁。 牧松客问顾仪说道:“顾兄弟,咱们在客栈闲聊的时候,你说你师父死前要你保证,以后要当大侠,想来自然不是坏人,你就没有好奇过为何剑名如此吗?” 顾仪说道:“不瞒牧兄你说,我早就想过这件事,师父这套剑法内力施展下来,我自己满脑子都只剩下战而胜之的想法,这套剑法之真意,不在于一招制敌,而在于处处伤敌,使敌因伤渐弱,步步为营,且出手之际,不留隐患,方才与杨姑娘动手的时候,若非杨姑娘轻功在我之上,能及时躲避,后果如何,恐怕我自己也难以控制,更何况,我也的确以短剑伤到了杨姑娘。” 杨姑娘听到这番话,抬起头来,说道:“这你不必担心,我在这山上,这般小伤受得多了,包扎一下就行了,动手之时,咱们互不认识,我那时还有取你们三人性命的想法,你们既然能原谅我下的杀手,这点小伤,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顾仪拱手对杨姑娘说道:“谢姑娘高义。” 他又转回头,面对牧松客,牧松客想了想,对老伯问道:“老人家,你家老爷为人铸剑,有没有什么只为正派人士铸剑,不为歪门邪道铸剑的说法?” 老伯摇摇头,说道:“没有,老爷性情乖僻,虽说也是喜善恶恶,但却是个痴人,只要能铸造出好剑,谁送来的材料也无妨。” “这便难了……”牧松客暗自说道。 顾仪刚想问个明白,却听侯柏仙那边突然问道:“诶?杨姑娘,这里怎么空了一行?” 第七十二章 线索(二) 侯柏仙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杨姑娘,杨姑娘手中的册子上,的确有一处空了一行,顾仪凑上前来一看,书册之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何年何月何日何人,送来如何材料,打造出某某兵刃,其名也在其上记载的清清楚楚,唯有一处,本该有写字的地方,却明明白白的留了一行空隙。 杨姑娘却很是不以为然说道:“有空隙便如何?就算这里本该写顾少侠的这把剑的出处,现在上面也是什么都没有,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现在这把剑的名字是他师父自己取的,说不定是这上面记录的其他剑名也说不定,现在这么查找,只是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罢了。” 这话说的没错,单单在册子上有一行留白,即便真的该是顾仪这把剑的位置,也没有任何作用,杨姑娘对顾仪问道:“顾少侠,你就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关于你师父的信息吗?” 顾仪摇摇头,说道:“的确没有,师父生前只给我留下了一把剑一头驴和一个空酒葫芦,我自己在山里,没地方找酒,所以葫芦便总是空的,到了京城里的时候,有一位懂酒的大和尚,他闻出了酒葫芦里残留的味道,说是大概在这个地方,我便一路找了过来,除此之外,当真没什么信息了。” 杨姑娘把书册往边上一放,显得有些暴躁,说道:“那还有什么好查的,如此这般,真的只能从这把没有什么标记的剑上找寻线索了……”她说着,看几人都看着自己,意识到了自己情绪有些不对,于是整理了一下表情,缓了缓情绪,对顾仪说道,“顾少侠,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有些恨自己没把家传的铸剑手法学到家,如果我有这个本事,这把剑的材质来历,我便能看得出来了。” 顾仪安慰她说道:“姑娘莫慌,顾仪的事,说到底也只是游历探索之事,也并非非要现在找出个结果,即便没有结果,也无伤大雅,姑娘想知道的东西,顾仪都会告诉姑娘你的。” 这话倒是直接说道了杨姑娘关心的地方,搞得她有些不好意思,对一旁翻来覆去看着剑刃的老伯说道:“老伯,你看出什么了吗?” 老伯却仍在沉思之中,听到小姐叫自己,才抬起头来,说道:“哦,老奴有一点想法了。” “什么想法?”杨姑娘问道。 老伯说道:“老奴跟老爷铸剑多年,知道大凡铸剑之事,若要剑如此平直坚固,须当有合适的炉子将其完全加热,有适当的淬火处,使其不易淬至弯折,顾少侠这把剑上,虽没有任何标记花纹,但是其剑长、宽都与其他兵刃不同,咱们铸剑坊内的火炉油槽铁毡,都不足以铸造这把剑。” 顾仪不太明白,牧松客眼前一亮,杨姑娘问道:“铸剑坊里的东西没法铸造这把剑,难道山庄里还有别的铸剑地方?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山庄内的刀剑矿石被人劫掠一空,可这些铸剑的工具炉灶却一个没少,老伯你告诉过我的,这些个工具,即便是铁枪关刀,也造的了,为何却造不成这把剑?” 老伯答道:“铁枪关刀,虽说所用材料更多,但不需要如此精细的锻打,不需要通体淬火,打个柄头,虽说也要费些功夫,但与打制农具其实无异,只是老爷手艺好,坚固耐用便足够伤人了,唯独剑这种东西,若是有一点瑕疵,便是废品,这把剑虽说没有花纹铭记,但老奴看得出来,必定是老爷的得意之作,铸剑坊里的东西,的确不行。” 牧松客顺势问道:“如此说来,老人家想必是知道哪里可以铸造此剑对吧。” 老伯点点头,对杨姑娘说道:“小姐,你还记不记得在后山山腰处,有一个堆放建造山庄时所需石料的空地?” 杨姑娘点点头,说道:“记得,那里现在不是空无一物吗?” 老伯说道:“现在确实空无一物了,不过老爷在的时候,曾经把一些我从未见过的炉子磨具,一股脑堆在了那里,要老奴将其处理掉,老奴曾问过老爷,这些东西尚且能用,为何要丢掉,老爷只说是以后用不到了,留着用只会多浪费炭火,让我想想办法,丢掉砸掉均可,只是不许卖掉,若是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免不了可能给别人招来杀身之祸,老奴听老爷的话,将之一一处理掉了,却留下了一个压制的模具,将之改成了一根支柱,用以修补水车之用,老爷知道这这件事后,觉得好像也并无不妥,便没说什么。想来那模具十分不同,想来或许与此事有关。”说着,他站起身来,说道,“几位侠士,你们中可有力气大的,愿意跟老奴走一趟去将其取来吗?” 听老伯这么说,侯柏仙当先起身,说道:“力气活,好说,我随你去。” 老伯点点头,刚想动身,杨姑娘却问道:“老伯,这件事你从未对我说过,爹爹所说的杀身之祸,可与山庄那晚的事有关?” 老伯回过头来,却见杨姑娘满脸的怀疑,老伯说道:“放心吧,小姐,与这件事并无关系,此事发生之时,距离山上出事差了三年,况且老爷自己明明白白跟老奴说过,这件事只是事关江湖纷争,乃是个人恩仇,即便找上门来,杀身之祸也是奔着别人去的,和山庄并无关系。” 听他这么说,杨姑娘自然不再多说,便点头同意老伯和侯柏仙出去了,牧松客说道:“杨姑娘,既然老伯他有线索,咱们便等他取来便是了,这段时间,咱们不妨说说别的事。“ 杨姑娘看向两人,说道:“好,顾少侠,你若是知道有关这个山庄的事,还望都告诉我。” 顾仪看看牧松客,牧松客只是看着顾仪,并未说话,于是顾仪说道:“杨姑娘,之前老伯说到,造成这场血案的,乃是一伙自北都城来的人,对吗?” 杨姑娘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而且不光是老伯他知道,后来留在这里的那个人,也说着与旁人全然不同的口音,我曾偷听过他与上山来的其他武林中人的话,虽然不知此人背后到底是个什么组织,但知道他们的确要与北都那边有所联系。” 牧松客插嘴说道:“据我所知,北都城在河东道内,虽说我自己并未去过那里,但听闻城内不算繁华,虽是本朝龙兴之地,但当朝天子确实来自吴地,前代天子又尽心耕耘东都,因而此地虽是大城,但却并非那种商贾齐聚,繁荣富足之地,朝廷疏于管理,出现地方江湖势力,倒也合理。” 顾仪说道:“杨姑娘,我并不曾去过北都城,对于那里,只有一个印象,我在京城之时,居住在一个叫待贤坊的坊内,那里的主人在官道之上遭劫,劫匪一路向东逃遁,待贤坊便派人一路追赶,朝东追赶,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尚且没有结果,后来在剑州翠烟阁的地盘上之时,有幸得到了待贤坊中人救助,听她说,他们后来一路追到山中,追赶的那人却被一神秘女子杀死,待贤坊派了一人一路追赶那女子,去了北都城内,既然牧兄说那里并不算繁华,想来或许不会有太多江湖势力,这座山庄内发生的事,可能便与此事有关。” 杨姑娘却有些疑问,问道:“顾少侠所说的这个待贤坊,又是个什么地方?” 顾仪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却听牧松客说道:“待贤坊,乃是当今天子的叔叔,亲王李宗儒住的地方,这位亲王,二十年前出力,把当今天子扶上皇位,按理来说,这般扶立天子的权臣,应当牢牢把控朝政才对,奈何当时西域游牧侵扰,这位王爷便调动大军,向西镇守都护府,一直戍边至今。顾兄弟,听你这意思,这位王爷已经回来了?“ 顾仪有些懵,问道:“牧兄,这些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牧松客说道:“我说过了,牧某行走江湖,专集故事传闻,这般宫变大事,更有一刀二剑全力相搏,直至两死一伤,传奇之人黯然退场,如此故事,牧某怎能不感兴趣?” 杨姑娘说道:“这么说,顾少侠你是得了这位王爷的赏识喽?” 顾仪点点头,直言道:“也算是机缘巧合,我之前说那位李老板在官道上遭劫,恰好我正在附近闲逛,便上去助阵帮忙,事后李老板看我武功很好,便邀请我一起去京城走走,我当时无事可做,也就跟去了。” 杨姑娘说道:“这些事……可与我这山庄上的事有关系吗?” “这……”顾仪自己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关系,“只能说杨姑娘你说道北都城,我便只能想起这些东西。” 牧松客却在一旁笑了起来,说道:“姑娘久居深山,恐怕是实在不懂现在的江湖。” 杨姑娘看向牧松客,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牧松客说道:“姑娘,你可知那个待贤坊的主人,虽然本人常年待在西域,可此人一心向往江湖侠义之事,于是尽心竭力,培养了两个大侠,一个名叫何容,一个名叫梁岚,两人并称李府双璧,在江湖里行走,斩邪除恶,因为有一位手握兵权的王爷乐于此事,故而江湖之中,但凡有脑子的门派,便都要给待贤坊面子,时日久了,待贤坊便在王爷身处西域的情况下,在内地建立起了一套十分完善的情报网络,不仅如此,李府双璧中的那位梁岚梁女侠,更是长城水坞出身,与江淮一地地方豪族有所牵连,江湖上但凡用得着的情报,只要那位王爷乐意,便都能看到,姑娘你想要知道北都城内的形势,若是能搭上待贤坊,查明真相便一定不是问题。” 杨姑娘却有些犹豫,说道:“可……我是杨氏后裔,山庄遭劫,也与血脉之事有关,那待贤坊是皇室宗亲,如何会帮我?” 却听牧松客说道:“原本是很难的事,不过若是那两个上山来的人,当真是翠烟阁主人的话,此事便不会太难。” 不仅杨姑娘不太明白,顾仪也不太明白,牧松客看两人有些迷糊,便说道:“我先前并不知晓翠烟阁主人身份,不过既然顾兄弟说了他也是皇室的人,那事情便好说了,姑娘,我问你,你偷听到那人在山庄门口说此地遭劫乃是血脉之因的时候,是何语气?” 杨姑娘回想了一会儿,说道:“似乎是颇为感慨。” 牧松客说道:“这便没错了,距离杨氏一朝灭亡,如今已是百年有余,杨氏血脉,对于当朝皇室来说,早已不是任何问题,想来周朝灭商、刘邦灭秦,魏氏覆汉之时,也都有放前朝王室一命以展示皇恩,昭示天命之举,山庄遭劫,绝不可能是皇室之人的手笔,如此一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让这位翠烟阁的主人发出如此感慨呢?” 他这一番问话,让杨姑娘更是一头雾水了,不光是杨姑娘,顾仪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一番话绕来绕去,似乎什么意思也没说出来,于是顾仪说道:“牧兄,请恕顾某愚钝,此事我有些没听明白。” 牧松客微微一笑,说道:“没听明白吗?杨氏一族尚有后人,对何人有利,又对何人不利呢?” 杨姑娘只能摇头,说道:“这……我不知道。” 牧松客说道:“姑娘还是不太明白,我说姑娘,令尊在时,曾在江湖上闯荡,更是与这位翠烟阁的主人有私交,翠烟阁主能发出如此感慨,便是早已知道了令尊的身世,即便如此,却仍是能派送来材料,希望利用令尊的本事来铸剑,这样的人却来说什么因血脉之事遭劫,简直没有任何可信之处,杨氏一族有后人存世,在当今朝代,对任何人来说都没有妨碍之处,更何况姑娘家早已成了铸剑世家,工匠这般事业,绝对招惹不到当权之人。所以说,杨氏血脉存在于世,对任何人都没有坏处,也没有好处,姑娘家的身份,即便为天下所知,也不过是多了个供人闲谈的故事罢了。这些东西加起来,便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便是姑娘在偷听之时,早已被那位江湖传闻武功高强的翠烟阁阁主发觉,没有进入山庄查看,而是站在门口所发的感叹,不过是用来迷惑姑娘的话罢了。” 顾仪这才明白,说道:“牧兄你的意思,是翠烟阁的阁主明明白白的知道这里发生这件事的原因?而且知道杨姑娘偷听,说了谎话,那岂不是意味着……翠烟阁的阁主与这件事有密切关系?” 牧松客悄悄给顾仪使了个眼色,一边说道:“所以方才顾兄弟你说你与待贤坊的王爷有私交的时候,我才会发笑,想要找翠烟阁的麻烦,非得找这个待贤坊的人不可。” 第七十二章 线索(三) 牧松客使得那个眼色,颇为隐晦,杨姑娘并没有注意到,倒是顾仪已然品出了味道,听出了个大概,牧松客这番话,粗听下来,似乎有一些道理,顾仪知道,翠烟阁阁主收藏各式名剑,对山庄有所图谋也并不奇怪,但问题便在于,即便翠烟阁阁主知道有人在附近偷听,也不可能知道这个人是山庄遭劫之后活下来的人,那番感慨绝不可能是故意误导杨姑娘的,所以这段话,基本上是牧松客编造出来,多半便是为了刚才两人在屋外取水之时商量的事。 果然,杨姑娘虽然有些懵,但还是觉察出了一丝问题,对牧松客说道:“你若是这样说的话,翠烟阁的人知道我藏在附近,却还是为了防人偷听,当着我的面杀了那个引路的向导,又是何意?杀给我看的吗?” 牧松客点点头,说道:“现在看来,可能正是如此了,我们三个在山下的时候,知道那个向导是山下县里客栈老板的兄弟,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这样的人,即便听了他们翠烟阁的话,也听不懂,杀了他除了引人怀疑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唯一的可能便是做给你看的,姑娘你说是吧。” “可是……”杨姑娘还是一头雾水,说道:“他们若是知道我在这里,为何又不直接抓我?杀我?或者直接骗我?岂不比这么做戏简单?” 牧松客说道:“非也,姑娘,你不知道翠烟阁是什么地方,可不代表江湖中人不知道,在江湖门派口中,翠烟阁一向是邪魔外道,行事乖张,但凡哪里藏有宝刀利剑,便要立刻抢来,这样一个门派,若是和山庄扯上关系,姑娘你可以想一想,这岂不是说,山庄被人洗劫之事,要全扣到他们翠烟阁头上吗?杨姑娘你是不了解,可翠烟阁的人很清楚江湖中人怎么看他们,他们不知道你不了解他们,所以便不敢直接对你欺骗,因为你若是了解他们,便一定不会相信他们的话的。” 杨姑娘还是满脑子的问题,这一番话,与她这十余年来的认知都完全不同,让她马上相信,本来便是不可能的事,不过牧松客也没打算让杨姑娘现在便相信自己的话,因为他也只是打算暂骗一时罢了,他一介外人,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的得到杨姑娘的信任,但只需要埋下一个引子,日后但凡有可以印证这个猜测的事,杨姑娘便自然会想到他这番话上,他只需要找个时候,和那位老伯说清楚自己的想法,老伯当然不会想要自家小姐在自己死后自寻短见,所以一定会帮牧松客这一把,后面的事,就好说多了。 见杨姑娘仍是疑惑,牧松客说道:“杨姑娘,牧某不过一普通人,行走江湖不少,但真正知道的事却并不一定有那么多,方才那番话,只是顺着姑娘告诉我的东西,自行推理出来的,不过是我自己的一番猜想,并不一定是对的,也有可能会误导姑娘,真相如何,还需姑娘自行查验才是。” 他话这么一说,杨姑娘便暂且放下了心中的疑问,说道:“好吧,毕竟你也只是帮我分析此事,不论是否是真相,我也要先谢谢你了。” 牧松客说道:“这倒不必,杨姑娘,我觉得若是真的想查明山庄那晚的事,留在山上不是办法,目前看来,除了北都城里那一伙我们都不认识的人之外,还是从翠烟阁入手比较好,一来姑娘相貌非凡,若是贸然直接前往北都城内,不免被人先认出来,虽说姑娘武功不错,但敌在暗处,你在明处,容易遭遇不测,二来从翠烟阁入手,恰好这位顾兄弟有门路,若是能搭上待贤坊这条路线,或许可以省下不少事情。” 杨姑娘只是摇头,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了,不过老伯尚在,身体又日渐……哎……”她摇摇头,说道,“虽说为爹娘报仇也是我的愿望,但有老伯在,我是不会下山的。” 牧松客知道她会这么说,点头便是赞许,说道:“好,毕竟救命之恩,养育之义,姑娘一心报恩,牧某佩服,这般大义,牧某我帮不上什么,但若是姑娘有什么在下能帮得上忙的,便可告诉在下,在下愿尽力而为。” 听了这话,杨姑娘居然罕见地露出了笑脸,说道:“这倒是不必了,住在这山庄家里,又没有什么闲杂人等上山打扰,衣食之物,只要需要,便可以下山到那个山沟里的道观中取,他们也只当是上供,当个山上的野鬼,倒也不坏。” 她虽是在笑,但个中滋味,顾仪也听得出来,想了想,说道:“姑娘你居住在山上如此不易,若是……” 杨姑娘看得出来,顾仪想要提出个建议来帮忙,于是立刻打断顾仪的话,说道:“顾少侠,不必多说了,我和老伯住在山中,并无什么不妥,也不需要受人恩惠怜悯,若是真的想帮我们,便不如就此忘记此地,我也图个安宁,如何?” 她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一时让顾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虽说谁都看得出,杨姑娘是如何勉力维持山上生活所需之物的,扮鬼也做得,偷盗也做得,但若是不许人帮忙,不许人对自己表示善意,顾仪便完全不知自己该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能符合道义,若是真的像杨姑娘要求的那样,把这个地方干脆忘掉,也实在是不近人情。 顾仪不知如何是好,可牧松客就不一样了,他走过的地方比顾仪更多,见过的人和事也更多一些,所以知道对于杨姑娘这样拒绝别人帮助的人,该怎么做比较好,于是说道:“好吧,顾兄弟,既然杨姑娘这么说了,那我们听之便是,想来杨姑娘住在山中,虽说不易,但总好过在江湖之中无依无靠的漂泊,杨姑娘,我们听你的便是了,不再多说。” 杨姑娘见他答应了,心情便更好了一些,说道:“好,这样最好。” 顾仪与牧松客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就这几日之内,便发觉此人当真与众不同,虽说本心是个好人,也乐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对于如何助人这件事上,却有着非常独到的见解,似乎在这个人看来,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时,完全可以把这个人蒙在鼓里,只需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哪怕是用骗术也是可以的,刚才这番话,在顾仪这个了解了一些他的人看来,便完全是口是心非的话,说是不再多提帮忙的事,免不了待会儿便会想办法搞一个诡计出来。 顾仪看得出牧松客的打算,牧松客也没打算瞒着顾仪,他很清楚,顾仪这个人虽说明白事理,分得清是非,但只要自己做的是好事,顾仪便绝不会妨碍自己,从顾仪自己的剑法便能看出,此人虽然在阴谋计划之事上比较单纯,但却和自己一样,都是追求结果不择手段的人,牧松客在认识了顾仪之后,也在暗自庆幸,幸好老天让自己和顾仪这样不择手段的人成了心地善良的人,否则,免不了江湖中会生出多少事端。 话说到这里了,顾仪突然想到一件事,对杨姑娘问道:“诶,对了,杨姑娘,咱们是在山下道观里第一次见面的,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姑娘。” 提到道观,杨凌便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偷盗这件事,怎么说也不那么光彩,尤其是自己刚才还端着杨氏后裔的架子,她说道:“你问吧,什么事?” 顾仪问道:“道观里时常运来钱粮物资,堆在那里,县城中的人都说这山上闹鬼,县丞专门准备这些东西当作上供,看这山庄之内,这些东西,也不曾见姑娘取来多少,姑娘可知那道观之中的物资,都运到哪里了吗?” 牧松客看了看顾仪,他不太想管这件事,这件事在他看来,不过是有人借这个名义,私自贪下了那些物资罢了,对牧松客来说,行走各地,这样的事,见得多了,不过是名义不同罢了,可顾仪却提出来了,牧松客不禁摇了摇头,看来自己还得为另一件事帮个忙了。 杨姑娘想也没想便说道:“那道观里的东西,我只是取了一些稻米,拿一些衣物,只要足够在山上生活便罢了,不曾拿过别的东西,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往道观里运一批东西,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顾仪问道:“那杨姑娘,你可能见过他们把什么东西运出来吗?” 杨姑娘说道:“我不知道,从这里到山沟里那个道观,还是挺远的,日常无事的时候,我也不会去那里,去那里的时候,见过他们道观里的那些人,白日打猎,夜晚喝酒,每次有东西运进来,便把道观里的空马车交给来人,把运货的马车拉到后山去,至于到哪,我便不知道了。” “后山?”顾仪问道,“不是直接送到道观里吗?” 杨姑娘摇摇头,说道:“不是,他们经常会先把马车赶到后山,那里有一条往东的小路,回来的时候马车上还能剩下一些东西,他们把那些东西留在道观里。” “这么说的,往东的小路又是通往何处的?”顾仪问道。 杨姑娘这回是真的不知道了,说道:“抱歉,我没有跟着去过那边,对我来说,只要他们不上山,对我便没有什么影响,所以也不曾关心过。” “咳,”见顾仪在思考,牧松客说道,“后山有什么,咱们待会儿去看看便是了,顾兄弟,这会儿不必多想这个问题。不过……杨姑娘,”牧松客说道,“山下的人是怎么看待你的?似乎他们还是很怕你,却敢放肆地在山下饮宴打猎,又敢运货直接绕到后山?” 杨姑娘说道:“他们不是怕我,是怕山上的鬼哪天不小心把他们杀掉。我……没杀过他们的人,此地经常会死人,那个道观附近,也的确死过一些官差,不过却不是我杀的,进山的人,除非像你们这样直接在山庄里乱闯,否则我也只会吓吓他们。” “不是姑娘你杀的,那看来,就是道观里的人杀的吧。”牧松客转向顾仪,说道,“我是这么猜的,顾兄弟你觉得如何?” 顾仪点头赞同,说道:“我觉得也有可能,或许是像我们一样,撞破了他们在道观里装神弄鬼的事,所以被灭口了,恰好有山上闹鬼的传闻,便推到了杨姑娘头上吧。” 牧松客见顾仪说话时的表情,一脸正气,显然,不把这里的事情搞清楚了,这位顾小兄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凶杀之事,他自己也有些想管一管了,于是说道:“顾兄弟,道观的事,我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既然你要管这件事,咱们便可以把这件事给彻底搞清楚。” 顾仪点点头,杨姑娘问道:“你们问了我半天,那个道观,最开始好像是他们打算搞一场法事而建的,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牧松客正想要回答,却听外面一声巨响,三人都被吓了一跳,赶忙起身往外看去,却听到侯柏仙的声音传来:“杨姑娘!顾兄弟!牧兄弟!你们快来!” 他的声音显得颇为兴奋,三人马上意识到,虽说刚才那一声巨响有些吓人,但好像并不是什么坏事,于是一起朝着山庄靠近溪流的那一侧而去。 出了山庄大门,转向靠近溪流的院墙一边,却见原本立在那里往山庄内汲水的水车,被卸下了一根支撑用的立柱,水轮虽说仍在运转,可流水的通道却断了一截,老伯蹲在一根立柱旁,似乎在拆卸什么东西,侯柏仙则将散落在地的木块一一收拾起来,见顾仪三人赶来,侯柏仙说道:“你们看!老伯他发现好东西了!” 杨姑娘最先来到老伯身旁,见老伯面前的,是一截金属梁子,见自家小姐来了,赶紧起身说道:“小姐,我以前不明白这个模具是干什么用的,但见到了这位顾少侠的剑,便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杨姑娘问道。 顾仪和牧松客也走上前来,侯柏仙收拾好了散碎的东西,也凑了过来,说道:“老伯刚才看了这截东西半天,突然让我动手把这玩意拆下来,结果这架在上面的水道都断了。” 老伯也先不解释,让顾仪他们帮忙,取来一根颇为结实的铁棍,伸进那截东西中,用力一撬,那东西应声而开,老伯说道:“此物,乃是融炼多把兵刃用的模子。” 第七十二章 线索(四) “融化兵刃?”顾仪问道,“不是打铁所使用的器具吗?” 老伯说道:“是啊,不过我之前没有想明白这件东西是干嘛用的,打造寻常兵刃,用的材料从来都不会用到这种模子,因为这个里面的空间太大,用不到这么多的钢铁,也就是顾少侠你的这把剑,才会需要这个东西。” 牧松客蹲下身来,看着那个模子,模子以特殊金属打制,中空之处,是一条狭长凹槽,其宽度比之顾仪的剑还要宽上许多,于是问道:“老人家,这个东西用来铸剑熔铁,我能理解,可你说是融化兵刃,又是什么道理呢?” 老伯说道:“顾少侠这把剑,剑身之上,没有纹路,表面光洁,那便是不曾经过折叠锻打,但却十分坚固,老奴我跟着老爷,打了半辈子的铁,还没有见过这么完整打造的材料,只是你若细心观察,便能发觉顾少侠这把剑的剑刃之处,略有细小竖纹,你看我说的对吗?” 顾仪从一旁拿过自己的剑,仔细看剑刃之处,果然如老伯所说,就在剑刃最边缘之处,似是有一道极其难以看到的纹路,他抬头说道:“老伯你说的没错,确实有一个细小纹路,这是什么原因?” 老伯说道:“你这把剑,乃是用两把剑熔铸为一的,一把做内芯,刚硬无比,一把融在其外,使剑刃柔韧而不易折,我初时不理解这把剑如此长且厚,是用的何种材料才能保持纹路如此稀少,但见了这个模子,我就都想明白了,你们看,这个模子狭长,其上有孔,正是将两把剑只留剑刃,一把剑先置于其中,烧至融化,再将另一把自孔洞送入,稍加熔炼,随后冷却取出,便得到了一块融为一体的坯子,随后再锻打淬火,打磨至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老奴我想得没错,大概便是如此了……诶?这是什么?” 打铁的原理,在场几人除了杨姑娘,其他三人都不是太懂,但老伯这惊讶的一声,让所有人都凑了过来,老伯捡起地上的半截模子,却见模子上部一角处,竟有一个翘起的小小的铁壳,似是不太牢固的样子。 “这是什么?”杨姑娘问道,她知道这般融铁所用的模子,起外部一定是完整的,以保证其中火力的均匀,这个铁壳位置却十分奇怪。 老伯伸手过去,想要将铁壳扣开,只是刚才侯柏仙将这个模子从水车支架上取下之时,用的蛮力太大,铁壳被完全卡住了,老伯将模子拿起,说道:“几位谁能把这个东西打开?” 侯柏仙自告奋勇,拿过模子,随手抽出腰后短刀,往翘起之处一插,发力一掰,却听清脆的一声响,铁壳应声而飞,露出了一个藏在模子上的孔洞,侯柏仙倒过模子一晃,一块绢布从孔洞处隐约露出一角。 牧松客随手从地上拽过一根小树枝,在孔洞口出一扣,绢布便被扯了出来,老伯伸出手来,接过绢布一看,居然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杨姑娘问道:“老伯,这是什么?” “这……这是……”老伯说道,“这是老爷的笔迹!” 几个人赶紧凑了过来,却见绢布之上,的确写着字,字体工整优雅,但却是一篇书信,不是写给老伯的,也不是写给杨姑娘的,更不是写给在场其他人的,杨姑娘伸手拿过绢布,上面的字迹她还能隐约认得,的确是爹爹的笔迹,再看看内容,不禁摇了摇头,大声读道: “寻得此处笔迹之人,当先感谢鄙人之学徒,若非他爱惜铸剑之艺,不忍弃置良材,便不会留下此封书信。深夜子时,有学徒偷偷在山中,以此无用之模具练习捶打之技巧,实在可塑之才,鄙人留下此封书信,一则是深感对爱徒隐瞒铸剑技法之愧疚,二则是要留下记录,若有人有幸寻得此书信,便可揭开十几年来,江湖上最为玄妙的奇案。 “约合两年之前,深夜子时,一人敲响鄙人山庄大门,上山求剑,手持之物,乃是一柄已然断作两截的长剑,剑身四尺,剑刃宽阔,然剑身断裂之处,却是十分完整,是为与人斗剑之中,为敌所斩断,其人颇为自傲,自认武功不输对手,只是兵刃不行,故而找鄙人求剑,鄙人铸剑向来有规矩,求剑之人,若无鄙人看得上眼的材料,便绝不动手,当下即便那人哀求逼迫或是许以重金,鄙人都决计不动,不得已之下,那人便与鄙人约定,若是寻得鄙人看得上眼的材料,鄙人便需要按照他的意思铸造一把剑,此事不与鄙人信条违背,于是便许诺了那人。 “一年之前,此人又是趁夜上山,寻找鄙人求剑,此人自称已寻得合适材料,必不输于当世任何一把宝剑,鄙人接过材料,方才发觉,此人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两把长剑,只需要将其熔铸,便是当世第一的材料。两把长剑,鄙人全都认得,一柄乃是仙贤剑派掌门的佩剑“武君剑”,另一柄则是当时江湖之中传扬已久的名剑“荡寇剑”,两柄宝剑各自分属江湖中的大势力,鄙人问此人从何处得来这两把剑,此人一概不言,只说我二人之约定,鄙人虽知此事背后必有蹊跷,此人也多半不是善类,然则既许以诺言,则必应之,当下鄙人留下宝剑,与那人约一年为期,按照其人要求,将两剑熔铸为一,剑长四尺,宽刃,无任何标记纹路,取名‘悬首’,意味打造此剑,必会惹怒众多江湖人士,无异于自悬其首。 “一个月前,此人依照约定而来,对此剑甚为满意,但其剑名却改作‘散魄’,鄙人一时好奇,问其缘由,其人自称自己敌手,乃是‘一刀二剑’之中仅存的一位,其剑号称‘夺魂’,取散魄之名,只为与其可同台相称。 “为此人铸剑,鄙人并不后悔,所铸之剑,鄙人也颇为得意,只是江湖之中,为寻找无所踪影的‘武君’‘荡寇’两剑,必是免不了腥风血雨,此人持散魄剑与夺魂剑对敌,也免不了是一场血战,其中结果,鄙人之一工匠,不知其中结果,只是泄露了此事,杨家山庄百年重振之基业,也免不了要遭其乱。故而鄙人写下此封书信,只**之,倘若无人寻得此书信,则此事便随鄙人一同入土,若有人有幸得知,或许已是百年之后,此事亦无非笑谈。” 杨姑娘一口气将信读完,在场除了侯柏仙外,所有人都被震惊了,这封书信,的确不是写给任何一个人的,不过是杨家老爷铸剑之余,为慰藉自己内心不安,写下的独白书信,藏于此模子之中,也是并不期望有人当真能够寻得,若是有人提早找到这封信,说不定真如信中所说,杨家山庄反倒要更早遭遇此劫。可即便如此,信中内容,也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顾仪看着手中的“散魄”剑,一时说不出任何话,牧松客也盯着顾仪这把剑,陷入沉思之中,只有侯柏仙问道:“顾兄弟!你这把剑,就是书信里说的散魄剑吧!” 顾仪点点头,牧松客突然抬起头来,说道:“这么说来,武君剑隐退江湖,仙贤派由‘玉竹剑’林知古接手,便是因为此事了,武君剑名动江湖,却连自己的佩剑也没能保住,这话自然是说不出来的,于是也就只好隐退了事了。”他先提这些,不提那个上山求剑的人,只是为了顾仪的面子,想来此人只可能是顾仪的师父了,还是由顾仪先说比较好,“荡寇剑为‘一刀二剑’之一,二十年前京城一场混战之后,由保存在皇宫之内,却被人连同霸羽刀一起劫走,竟是如此缘由?” 顾仪摇了摇头,说道:“从京城劫走荡寇剑与霸羽刀的,乃是翠烟阁阁主,翠烟阁初建之时,便是为了此事。” 顾仪这句话让牧松客一愣,还没再问,却听顾仪继续说道:“翠烟阁收集天下兵器的原因,只是因为归途路上,遭人所劫,霸羽刀被阁主保住,却被袭击之人从手中夺走了荡寇剑,于是许以重金,于天下寻求荡寇剑的下落,为了换阁主许诺的好处,各路人马开始从各处搜集名剑,送到翠烟阁中,翠烟阁的江湖名声,便是自这里开始的。” 牧松客一时间被镇住了,全然没想到翠烟阁这么个江湖第一的邪派,其起家竟是源于这样的事,尚在思索之时,一旁杨姑娘问道:“顾少侠,翠烟阁的事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 顾仪低下头来,看着散魄剑,说道:“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翠烟阁阁主李宗戎自己说的,我拿着这把剑到了翠烟阁的主阁之内,求翠烟阁阁主指点,他给我看了仍存在阁内的霸羽刀,又把荡寇剑的事告诉了我。” “那岂不是说……”杨姑娘反应了过来。 “不错,如今想来,荡寇剑,我已经送到了阁主的面前,可他认不出来。”顾仪在一旁缓缓地坐了下来,把剑放在腿上,看着剑,说道,“在京城的时候,‘玉竹剑’林大侠也指点过我一些剑法的事,这把剑,他也看过。” 老伯站起身来,说道:“老奴是个打铁的人,对这件事,还是能说上两句的,无论多好的材料,总归不是剑,两剑已融,便已不再人世之中,这把剑老爷取名做‘悬首’,后被剑主该作‘散魄’,便已是一把全新的剑,与‘荡寇剑’‘武君剑’再无什么关系了,顾少侠,你不必想太多。” 顾仪突然抬起头来,问牧松客道:“牧兄,你见多识广,听闻的事情多,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师父要找的那个‘夺魂剑’,是个什么样的人?” 牧松客想了想,说道:“‘夺魂剑’岑文鴷,一介草民出身,与底层之中摸爬滚打,自己练就了一身本领,游侠四方,惩奸除恶,乃是名副其实的一代大侠。” 顾仪又低下头,说道:“这么说来,我师父费尽心思,要和这位大侠一较高下,不惜去抢夺别人的剑以为材料,如此的人,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牧松客看着顾仪那十分复杂的神情,安慰他说道:“最了解你师父的,不就是顾兄弟你吗?为何还要问我呢?你说你师父带你长大,难道你不了解你师父的为人吗?” 顾仪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我师父,我觉得他是个好人,顾仪跟着他一路长大,学了武艺,懂了是非,教了做人的道理,临终之前,更是劝诫我一定要成为侠义之士,才能不负他传给我的一身武功,这样的人,顾仪实在是不觉得是个坏人。” 牧松客正想顺着顾仪的话,再往下说一些,却听顾仪继续说道:“可师父临终之前,却告诉我,他留给我的遗物,哪一日若是我心生厌恶,要我毁了也罢,扔了也罢,熔成一团废铁也罢,全凭我自己想法。顾仪一直没有想通这句话的意思,如今看来,师父的这路杀人的剑法,以及这把‘散魄’的剑,其中故事,想必一定是那种让人厌恶的事吧。” 如牧松客这般能说会道的人,听了顾仪这番话,也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侯柏仙拍拍顾仪的肩膀,说道:“顾小兄弟,能把你这把剑给我耍一耍吗?” 顾仪没太听明白侯柏仙的话,以为他要看看这把由两把名剑合铸而成的剑,于是把剑托起,递给侯柏仙,侯柏仙却摇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里我看也挺开阔的,你能不能到那个空地上,耍一套剑法给我看看?” 顾仪站起身来,问道:“侯兄,这是何意?” 侯柏仙说道:“听刚才杨姑娘念的信里说,你师父能夺来那两把剑,想来武功一定很强,牧兄弟,你说是吧。” 牧松客点头说道:“‘武君剑’虽非一刀二剑之一,但也是江湖中第一大剑派的掌门,武功之高与游散仙不相上下,翠烟阁阁主统领江湖第一大邪派二十年,能从皇宫之中取走霸羽刀及荡寇剑,武功自然也非同凡响,能从这两人手里夺走剑,顾兄弟的师父,想必还在此两人之上,或许当真不输于夺魂剑剑主。” 侯柏仙对顾仪说道:“顾兄弟,你师父的本事,你学到了多少?” 顾仪摇摇头,说道:“师父不曾点评过我的武艺如何,只说足够我成为一代侠士了。” “那便好,你师父既然能这么说,那你的本事一定是江湖第一流的,得了你师父的真传。”侯柏仙笑着说道,“我真的十分好奇,如果不怕我偷学你的剑法,就给我看看吧。” 顾仪笑着摇了摇头,向院旁的那块空地而去,边走边说道:“侯兄一个只会刀法的人,我又有什么好怕的。你想看,我便演一遍给你看吧。” 第七十二章 线索(五) 山庄湖畔,立有一亭,亭外原本是一条铺石道路,直通凉亭与山庄正门,夕阳余晖之下,自亭中赏山湖之景,其壮美颇似仙境,只是现如今道路已被青草覆盖,凉亭上也已漆彩斑驳,不复昔日美景。 顾仪来到亭外,野草虽丛生直小腿高度,然则地面平整,正是个演武的好地方,当下顾仪深吸一口气,倒持长剑,看着跟来的众人。 侯柏仙跟在他身后,杨姑娘搀着老伯,牧松客则一边思考一边跟在最后,几人来到空地之前,都想看看顾仪师父取来两把名剑、又挑战夺魂剑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虽说侯柏仙、牧松客与杨姑娘都与顾仪交过手,但交战之时,一心想得都是自己如何施展剑法,于对手剑法来说,反倒看的不是那么清楚。 顾仪提起散魄剑,手一扬,将剑平直向身侧,正待开始,却忽而停了下来,侯柏仙有点看不懂,说道:“顾兄弟,你还等什么?” 顾仪想了想,左手松开剑诀,伸手又将吕朝云所赠短剑取出,三根手指捏住剑柄,拟作铁扇姿态,牧松客对顾仪左手持剑的姿势颇为好奇,说道:“顾兄,你这路剑法,还有左手的短剑吗?” 顾仪也有些迟疑,但旋即说道:“师父不曾传我左手剑法,所教剑法,皆是持这一把长剑,只是……只是我在旅途之中,与强敌相对之时,发觉左手若是另持一兵器,剑法运转反倒更为舒适,招架变招也更从容,似乎这一部分,乃是师父未曾向我说明的一样。” 牧松客说道:“既然是顾兄自己有所领悟,想来已经距离尊师的境界要更近一些了,不必多说,请吧。” 顾仪点点头,身形一转,夕阳之下,散魄剑寒光依旧,顾仪身子不动,一套剑法行云流水一般展开,右手长剑若狂风乍起,卷起身边草叶乱舞,左手短剑则若毒蛇伏地,时时自守,时时突袭,两手展开两路剑技,仿若两位高手左右齐施,一攻一守,时攻时守,招式之间,攻守之势斗转变幻不绝,若苍龙戏珠,一时间风雨俱下,自草地之中扫过,一人舞剑,竟舞出千军万马奔踏而来之势。 侯柏仙大声叫好,杨姑娘一时有些看呆,如此剑法,将一柄四尺长剑舞成一团旋风,其势之猛,绝世无伦,然则就在这般狂猛的剑势之下,又有左手一柄短剑,轻挑虚点,招架若定,仿若风雨中一扁舟,补全长剑空隙,时而作势偷袭,如此剑法,杨姑娘可是当真不曾想象过。 牧松客却眉头紧皱,他知道顾仪的师父铸造此剑,乃是为了与夺魂剑对敌,看顾仪演练剑法,若是想以长剑正面击破夺魂剑主,想来没那么容易,世上刚猛的剑法有之,至柔的剑法亦有之,牧松客的剑法,乃是柔剑一路,但他也清楚,至刚的剑法,只需内力不输,剑招不落下风,长剑品质不输,便不会落败,以夺魂剑主的能耐,想要在剑招内力上胜过,绝无可能,故而顾仪所演剑法之中,最为恶毒的便是左手那柄短剑,从顾仪施展之时手持短剑的姿势,牧松客便看出来了,那不是用剑的手势,反倒是捏暗器的手势,顾仪施展顺手,想来只是顾仪的师父传授剑招之时,从来未曾讲明左手杀招之用,如此看来,顾仪的这位武功盖世的师父,想来与夺魂剑主对敌之时,或许正如顾仪猜测那样,没那么光彩。 不过牧松客仍是不由自主的点头,不论左手那柄短剑究竟原本是什么暗器,但光凭右手长剑的剑势,也确实如顾仪师父所说,行走江湖足够,除非是江湖之中第一流的高手,否则不需要左手暗器,一般对手,顾仪根本用不着那把短剑。 顾仪剑法越使越快,自师父死后,他便按照师父教诲,不再完整演练自己剑招,忘记剑招出招顺序,随想而动,以致原本师父所传剑招,通通融汇于心,对敌之时,不需多想,变招随心而动,只记住剑法要诀,先伤人,后制胜,如今日一般,将整个师父所传剑法完整演出,实在愈演愈顺。 动剑之前,顾仪尚且心情复杂,对自己师父心中存疑,只是剑招一起,便心无旁骛,一心致志,情之所至,忍不住大喝一声,左手突起,短剑脱手而出,直钉在凉亭石柱之中,随后左手右手双手共持剑柄,长剑剑势更烈,仿若烈火漫卷,将眼前草叶一扫而起,随风吹如湖中。 侯柏仙在旁观瞧之下,忍不住跃跃欲试,提起宝刀,想要下场和顾仪再打一场,但牧松客看出顾仪神情与方才全然不同,当即将他按住,说道:“侯兄,你若此时上前,恐怕顾兄弟不会手下留情。” 侯柏仙还想争辩,但牧松客手指顾仪掷出的那柄短剑所在之处,侯柏仙一眼看去,却见短剑已刺入石柱之中半尺,看来顾仪即便是演练剑法,也是全力施展,没有半点虚招。 侯柏仙这才打消了自己的冲动,眼看顾仪越打越快,杨姑娘说道:“牧侠士,顾少侠他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牧松客看看顾仪神情,虽说顾仪神情之中,全然看不出如何情感,与刚才满腹心事之时已然不似一人,但他还是摇摇头,说道:“顾兄弟剑法未乱,招式完整顺畅,没有问题,咱们等就是了。” 侯柏仙手指顾仪,正待点评两句,却见顾仪剑招陡然而止,剑招自身前横扫而过,却无收剑入鞘的收招。牧松客眉头皱的更紧了,如此剑招,便是只取人首级的位置,停招至此,乃是如此一招之后,必是血流满地,此时收剑入鞘,便难免剑上沾血,锈蚀剑身,需擦拭剑身方可回鞘,果然,顾仪看看剑身,摇了摇头,剑招只是演练,故而未曾伤及人身,原本是不必擦剑的,但这么一招下来,顾仪的迟疑便能证明牧松客的猜想。 顾仪收剑入鞘,走回几人身旁,此时的他,已然回到用剑之前的那副神情,他说道:“我这路剑,许久不曾按照招式顺序练过了,难免生疏。” 侯柏仙却拍拍顾仪肩膀,说道:“顾兄弟,你莫要太过谦虚,你看……”他手指顾仪方才所站之处,原本茂密草丛,被顾仪剑气所斩,留下了一圈光秃秃的石头道路,侯柏仙继续说道,“我的刀法,可做不到这些。” 顾仪摇了摇头,说道:“方才用剑的时候,我已经全然忘记了对师父的怀疑,一招使出,便只想另一招如何制敌,如此用剑之法,想来也的确是不留性命的,牧兄,你怎么看?” 牧松客说道:“剑名散魄,或许并非只是慑敌心魄,运剑之人,或许自己便深陷其中。” 顾仪点点头,那边杨姑娘放开老伯,走到凉亭石柱之下,伸手抓住短剑剑柄,手一拔,剑柄不动,杨姑娘眉头一皱,运起内力,短剑这才应声而出,她看看石洞,短剑戳入之处,周围十分完整,她再看看短剑,虽说锋利,却也没到如此地步,于是杨凌走回到几人之中,将短剑交给顾仪,说道:“顾少侠,你方才使剑的时候,是在想象与人对敌吗?” 顾仪点点头,说道:“姑娘说的没错,师父教我剑法的时候说过,即便是自己练剑,也必须假想一人,否则,便练不出伤人的招式。” 杨姑娘歪过脑袋,说道:“那么方才,顾少侠掷出短剑的时候,所想的又是何人?或者我该问,何人能逼得顾少侠把这短剑当作暗器打出?” 这句话直问入了顾仪心中,顾仪看看牧松客,眼神之中似是在求助,但牧松客只是摇头,他自然明白杨姑娘的意思,一人练剑之时,像顾仪这般早将招式融会贯通的剑客,所对之人,必是自己内心唯一之大敌,敌人是谁,只有顾仪一人方可解答,他帮不上什么忙。 顾仪低下头来,细细一想,自他出山以来,交手之人不多,能赢过自己的也不多,现如今共有两人赢过自己,一位是在待贤坊内,那位仙贤派的掌门师兄林知古,另一位则是在翠烟阁内,那位生色堂的徐堂主,这两人的剑法,一人正气凛然,一人双剑并施,的确都是已臻化境,自己全力施展之下,仍处于下风,但自己刚才演练之时,心中的敌人却不是这两人,而且更让顾仪有些苦恼的是,在他刚才内心对敌之中,已然输给了想象中的那人,最后停剑之时,却是自己剑法被对手躲开,自己却被刺中,落败之人,自然无法收招入鞘。 如此的对手,顾仪突然想明白了,可内心更是犹豫,说道:“在我想象之中,与我对敌那人,我掷出短剑之时,他轻松便将这一招架开,对我的招式十分熟悉,此人……” “此人是你师父,对吧。”杨姑娘说道,“对你的招式熟悉,不过是因为在你的想象之中,你的剑招只有用你的剑招可以完全破解,而你这路剑法,比你用的更好的,便没有别人了,对吧。” 顾仪点点头,说道:“杨姑娘说的没错。”说完,他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看着手里的剑,继续说道,“刚才演招之时,我输给了我师父,师父出剑杀我,并无迟疑。”他看着夕阳渐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侯柏仙走了过来,说道:“顾兄弟,你师父养你长大,要你做侠士,怎么会杀你?我师父教过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看啊,你是想多了。” 顾仪点点头,就当是认了侯柏仙的话,牧松客也走到一旁,对侯柏仙说道:“侯兄,你想的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侯柏仙问道。 牧松客说道:“于顾兄想象之中,杀了他的那人,不是他师父,乃是他自己。” 顾仪抬起头来,问道:“牧兄,这又是何意?” 牧松客说道:“起来吧,顾兄弟,眼下没什么好多想的,你觉得你师父会下杀手,不过是因为你怀疑这路剑法本就是杀人的剑法,故而在你的想象之中,你师父使用这路剑法,比你要更胜一筹,依照剑意便下了杀手。不过在我看来,你输给你师父,是一件好事。” “好事?”顾仪有些纳闷。 牧松客说道:“当然是好事,你输给了你想象之中的师父,乃是因为你师父下杀招之时,你却犹豫了,没有下杀手,可见你与你师父是不同的,虽说用的是同一路剑招,然则你不是你想象之中的那个人,那个人是没有感情的,是你觉得应该做到的,可你却没做到,你留了手,所以输了,如此慈悲善念,难道不是好事?” 顾仪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又看看手中剑,没有说话。杨姑娘走了过来,说道:“看来牧侠士确实能说会道啊,顾少侠,心事如何了?” 顾仪点头说道:“杨姑娘不必多虑,顾仪没事。” 杨姑娘说道:“好,天色已晚,趁着太阳未落,咱们可以先返回屋里,”她拿起刚才那张绢布,看了一眼说道,“我爹爹给你这剑取的名字叫‘悬首’,咱们去看看书册之中有没有记载吧。” 顾仪三人点头答应,牧松客快步上前,扶住老伯,返回院中,一路无话,侯柏仙与杨姑娘闲聊,顾仪心有所想,偶然抬头,却见牧松客贴着老伯,似乎在说什么事情,老伯脸色有些惊恐,想来大概是牧松客正在把老伯自己的身体情况详细说明吧,看来牧兄的计划之中,也有这位老伯的位置吧。 回到屋内,牧松客去取茶水,老伯说声怕他不知茶在何处,便一同走了出去,杨姑娘坐了下来,打开书册,开始仔细查看,侯柏仙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书册之上的剑名人名。 果然,有了真正的剑名,不需要胡乱翻找,便不需要用多长时间,没一会儿,侯柏仙便猛一拍手,说道:“有了!这里!” 杨姑娘白了他一眼,抬头对顾仪说道:“顾少侠,找到了。” 顾仪起身走到杨姑娘身旁,却见书册之中,的确有“悬首剑”之剑名,剑名之后,却只写“无名”二字,二字之后,原本应该是门派的位置,却是写一地名,名曰:掌天山。 第七十三章 作戏(一) 顾仪抬头问道:“掌天山是什么地方?” 杨姑娘摇摇头,说道:“我走出过龙安山,不知道这个地方。” 顾仪再看向侯柏仙,侯柏仙也摇头,说道:“我出师以来的经历,都给你说过了,我不知道这个地方。” 顾仪无奈的摇摇头,说道:“好吧,待会儿问一问牧兄,或是老伯,说不定他们知道这个地方。” 杨凌说道:“虽说有了这么一个线索,不过我还是有一点疑问。” “杨姑娘你说。”顾仪说道。 “爹爹他连你师父的名字都不曾问过,怎么会知道你师父是哪里人?既然是做如此隐秘的事,你师父怎会轻易把自己出身何处告诉我爹?”杨凌说出自己的疑问。 对于这个问题,顾仪还真的不知道,说道:“杨姑娘思虑甚详,我跟随师父多年,从来不曾问出过一句我师父的出身姓名,想来令尊也不会轻易问出来吧。不过也说不定,也许令尊以一定要问个出身才肯铸剑呢?” 杨姑娘却不以为然,说道:“那便难说了,不论如何,顾少侠你总算是找到了一个确切的地方可以找过去了,你要去吗?” 顾仪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我此番入蜀,就是为了寻找师父出身之处,方才听了这把剑铸造的故事,对师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更是难以想象,既然有了地方,那便一路找过去便是了。” 正说着,牧松客与老伯回到了屋内,为各位倒上茶,杨凌看着老伯,突然问道:“老伯,你的眼睛这是怎么了?” “啊?”老伯慌忙擦了一下,说道,“无事,只是翻找好茶的时候,扬了些灰尘到眼里。” 他这么说来,倒也没什么问题,顾仪看向牧松客,牧松客微微点头,意思很明白,需要叮嘱的事情,他都已经说完了,随后牧松客开口问道:“如何了?你们找到那把剑名了吗?” 顾仪说道:“找到了,只是没有师父的名字,只有一个地名,牧兄,你知道掌天山吗?” 牧松客摇摇头,说道:“这个地方我还真的不知道,老伯,你是这里人,你知道吗?” 老伯听了,也是摆手说道:“不知道,这个地名我听都没听过,我是绵州人,这个地方有的山名我大多听过,没听过的,恐怕就不在绵州地界了。” 这下就有些为难了,牧松客已经走到杨姑娘身旁,低头查看书册之上的记录,侯柏仙说道:“顾兄弟,你知道了地方名字,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那又该怎么办?” 顾仪只能摇头说道:“恐怕别无办法了,只有到处打听打听才好。” “不忙,这知道名字了,找地方也就简单了。”牧松客抬起头来,说道,“昔日我到处游历的时候,知道一个找地方的好办法。” “什么办法?”顾仪问道。 “山名地名,有一个地方会一一将其记录,以供巡查看管,乃至征收税赋。”牧松客说道,“顾兄只需找到那个地方去问就好了,若是想快一些知道,还可以使点钱,让那里的人帮你查看一下,还是很容易的。” 顾仪马上就明白了牧松客的意思,说道:“你是让我到州府衙门里去问对吧,好主意,正好,待这边的事解决之后,咱们去一趟绵州府就好,想来张太守会愿意帮这个忙的。” 牧松客点点头,说道:“不错,这样最好,顺便一说,要解决这龙安县的事,还真的要顾兄弟你跑一趟绵州府才好。” “哦?”杨姑娘突然插嘴问道,“你们到底是要解决这里的什么事?” 牧松客说道:“杨姑娘,我们几个在山下的时候,发觉龙安县中的人,十分迷信山中恶鬼一事,县里县丞一介书生出身,原本不该信这种捕风捉影之事,然而他更是花费重金,建立道场,开坛作法,设岗封山,更是不断地向山下送来贡品,杨姑娘这你应该是都知道的。” 杨姑娘说道:“我自然知道,你们要解决这件事?” “不错。”牧松客挑明了说道,“山下的财物既然姑娘未曾拿走,山下那帮人用不掉,那么便必有其他人将其运走,这些东西乃是县城捐赠、官府调拨之物,若是被人运走独吞,那便不利于县城内的百姓。有人在城内煽动恶鬼之事,使人心生畏惧,不惜捐出财产以保平安,而捐出来的财产,姑娘你也见过,这样的事,你说我们该不该管呢?” 杨姑娘不知可否的说道:“为何要管呢?” “当然要管!”一旁侯柏仙说道,“这等巧取豪夺之事,若是放之不管,如何称为侠士?杨姑娘,你为什么不觉得我们该管?” 杨姑娘耸耸肩,说道:“这许多年来,我家山庄横遭此难,官府也来过山上,闲人也来过山上,我听过他们说话,官府的人说我家惹了江湖上的仇家,他们管不着,闲人说我家靠铸剑敛财,遭了天谴,死了活该,这样的人生死如何,与我何干?既然他们相信山上有鬼,我就扮鬼给他们看,反正他们运到山下的东西,我能拿一些到山上生活之用,有什么不好?” 侯柏仙一时语塞,他嘴没那么好使,虽然觉得杨姑娘说的不对,但好像怎么辩驳都会戳人家的痛处,于是只能摇着头,自己走开,牧松客心里好像在盘算什么东西,也没太注意杨姑娘的话,顾仪看得出杨姑娘心中,已然习惯独居山中,于是说道:“杨姑娘,你……可愿意下山走一走?” 杨姑娘摇摇头,手指老伯,说道:“老伯尚在,我不会出这座山的。” 恰在此时,牧松客突然抬头,说道:“安静,外面什么声音?” 几人都是一愣,牧松客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的侯柏仙身边,侧耳倾听之后,说道:“有人上山了。” “有人上山?什么人?”侯柏仙没听到声音,只好问牧松客。 牧松客回头走到杨姑娘身旁,说道:“杨姑娘,上山的人,恐怕是山下道观里的人,我三人清晨上山,至现在已是一天,山下道观里的那位朱副尉,深信山中有鬼,想来或许是担心我三人遇险,上山来查看了。” 杨姑娘站起身来,对老伯说道:“老伯,你先回山里面吧。” 这种情形看来杨姑娘和老伯已经遇到过几次了,老伯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便往外走,走过牧松客身旁之时,牧松客对老伯微微点头,老伯顿了一下,没说什么,便向后院墓地方向而去。 老伯走了,杨姑娘问道:“三位,你们打算怎么办?” 顾仪说道:“既是杨姑娘希望继续待在山中,我们三个便不会说出姑娘的事,我们三个自己出去下山,把来人带下去就好了。” 屋外,侯柏仙总算听到了来人的声音,从声音听来,这些人可能还在半山腰上,离山庄还有些距离,隐约之中似乎在喊着他们三个的名字,他走回屋里说道:“牧兄,你耳朵真不错啊。” 牧松客说道:“天生的。”他转向杨姑娘说道,“杨姑娘,既然山庄之内并无别事,姑娘又不希望我们帮忙,那么看来我们便要就此告辞了。” 杨姑娘点点头,虽说不常见到能说话的人,但她的眼神之中,并无半点留恋之意,说道:“嗯,三位既然是好人,我们便就此别过,上山的这些人,若是你们能带下去最好,若是有些麻烦,我也可以帮你们吓唬吓唬这些人。” “姑娘肩膀有伤,还是先歇息吧。”顾仪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小罐药,递给杨姑娘,说道,“杨姑娘,这是外敷的伤药,刚才姑娘被我伤到,顾仪心中惭愧,此药还请姑娘尽快敷上。”他看得出来,虽说杨姑娘口头上说着皮肉小伤,没什么事,但刚才出院门走动一番之后,仍是时不时会皱一皱眉,强忍肩上痛楚,只是碍于面子,不愿开口。 杨姑娘见他取出药来,意识到自己装作镇定被看穿,脸上有些尴尬神情,牧松客说道:“杨姑娘,顾兄弟拿的药,你最好还是收下,对付剑伤这种事,还是顾兄弟这个专门用剑伤人的人最为清楚,更何况是他伤了你,既然他说你需要用药,那你就是需要,若是觉得不需要,你一人居住山中,有个跌打损伤再用也可以,你说是吧。” 杨姑娘伸手接过顾仪递来的瓶子,说道:“好,那我便收下了。” 牧松客说道:“杨姑娘,我们这就出去,若是日后有了北都城那些人的消息,顾兄弟要去找他的师父,可能没什么时间回来,我和侯兄没事,再上山来告诉你消息的时候,你可不要认错人哦。” 杨姑娘笑了,说道:“好,你们若是再上山的话,只要容貌不改,山下我就能认出你们,直接到这山庄里就好。” 客套的话说得差不多了,顾仪三人起身向杨姑娘告辞,杨姑娘欣然与三人作别,将三人送到花园门口,便转身返回了屋内。 回到山庄中院,山庄之外,叫喊的声音已然到了山庄门口,此刻顾仪方才听清,叫喊的人,正是留在山下道观之内的朱副尉,与他的声音相和的,却有许多人马,绝不只是道观之中的苗老大一帮人。 顾仪问牧松客道:“牧兄,看来来的人不少啊。” 三人一边往门口走去,牧松客一边说道:“既然山上有鬼,没有一大帮人,这些人怎么敢上山呢?” 侯柏仙说道:“你们知道山上的是杨姑娘,刚才又说有人故意在县里散播假消息,那你说,苗老大这帮人,相信山上有鬼吗?” 牧松客摇摇头,说道:“真相信山上有鬼,就不敢在供给鬼的东西上做手脚了,他们自己不敢上山,不过是他们知道不是杨姑娘的对手,怕这个被大家当作鬼的东西真的找上他们罢了。” 三人已然穿过走廊,来到前院,听着门外一帮人议论纷纷的声音传来,顾仪问道:“牧兄,咱们怎么办?” 牧松客说道:“听声音来看,恐怕是县丞从县里带了一帮人过来了吧,咱们出去就是了,若是他们问了,便说是咱们追着那鬼上山,没有跟上便是了。” “这么简单?”顾仪知道牧松客是个精于算计的人,这么简单的说辞,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当然没那么简单,”牧松客说道,“咱们就先这么说,我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到了门口,没时间给你们说了,出去之后,按照我说的话随机应变就是了。” 侯柏仙说道:“咱们进道观之前,你让我跟他们好好喝一场,效果还不错,现在你让我随机应变,我恐怕做不好。” “没事没事,只要搞清楚是谁领头上山的就行,”牧松客说着便要出门,来到山庄大门口,转身对两人说道,“不过记住一点,若是咱们说了没追上恶鬼之后,领头的人对咱们上山后的遭遇很是关切,那便无妨,若是对咱们没被恶鬼所杀十分高兴的话,恐怕咱们今晚下山之后,会遇到危险。“ 侯柏仙看看顾仪,顾仪也看看侯柏仙,两人还没明白牧松客这句话是何根据,却见牧松客一抬手,将正门打开,迈步便走了出去,两人虽说还有些糊涂,但记住这句话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于是紧随其后,出了山庄大门。 天色已晚,山庄门外,空地上,立着百十号人,身着官差袍服,一手持火把,一手握腰刀,满脸警惕之色,领头之人骑在马上,身着官袍,身旁立着朱副尉,火把映照之中,三人看清了来者,正是龙安县县丞本人。 见三人自山庄之中走出,县丞好像松了一口气,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朱副尉手举火把紧随其后,顾仪三人走到县丞面前,县丞说道:“我担心你们上山之后,遭遇不测,虽说顾少侠你是张太守派来的,我原本不该怀疑你们的本事,可这恶鬼之事,实在难料,你们若是出了事,我可不好向张太守交代啊,想来想去,还是来山上找一找你们最好,所幸你们没什么事,“县丞说着,转向牧松客和侯柏仙,说道,”这两位便是顾少侠你的朋友了对吧。“ 牧松客一拱手,说道:“在下牧松客。” 侯柏仙也有样学样,拱手说道:“在下侯柏仙。” “好好好,你们没事就好,”县丞说道,“我听朱副尉说,你们是清晨上山的,而且是发现了那恶鬼的身影,一路追逐上来的?情况如何?” 顾仪说道:“我三人追到山上,奈何山路崎岖,走失了那恶鬼的身影,一路找到这座山庄,并无遇到什么险情。” 县丞点点头,抚掌说道:“好好好,那样最好,那样最好,若是真与那恶鬼拼斗起来,三位处境便危险了,来吧,既是无事,咱们就先下山去吧。” 第七十三章 作戏(二) 顾仪与侯柏仙去解开系在山庄正门口的马匹,准备与县丞等人一道下山,牧松客走向一旁的面露紧张神色的朱副尉,说道:“朱副尉,你还是上山了啊。” 朱副尉叹了口气,说道:“哎,这不是看你们几个上山那么久,天色都晚了还不见下来,怕你们出事,就跟上来了呗。” 县丞走到两人身旁,说道:“呃……这位侠士是姓牧对吧。” 牧松客扭回头,见是县丞,便答道:“正是,在下叫牧松客。” 县丞说道:“对,牧松客,嗯,好名字,朱副尉,你跟着三位一块过来当向导,怎么却自己留在山下了?” 朱副尉赶紧对县丞恭恭敬敬地说道:“县太爷,属下昨日一路跟着这几位过来,原本是打算在山下道观里暂住一宿,今日再进山,没想到昨晚遇到山鬼作怪之事,这三位为了追逐恶鬼,直接追了过去,属下……属下深知这鬼追不得,想要劝阻,但这三位实在太过勇猛,上马便追赶了上去,属下追之不及,便留在山下,打算组织一些人再上山相助。” 县丞拉下脸来,说道:“本官让你来给几位当向导,是让你留在后面的吗?若是几位出了什么事,张太守怪罪下来,你担待的起吗?” 朱副尉低着头,语气十分沮丧,说道:“属下知错,还请县太爷责罚。” 牧松客在一旁打圆场,说道:“县太爷您先别急着批评朱副尉,朱副尉一路为我们几人引路,所经之处,都解释的十分详细,为人也颇为和善,只是清晨之时,恶鬼来扰,我三人追逐匆忙,甩下了朱副尉,这龙安山十分广阔,稍有分神,便难免走失道路,想来朱副尉真的想要上山寻找我们,恐怕也不那么容易。” 朱副尉感激地看了牧松客一眼,县丞说道:“好吧,既然你这样说,那本官也不好再多骂他了,”他扭头对朱副尉说道,“记住了,身为县衙的差役,县里派你去办的公事,你无论如何都要办好,不得以害怕这种丢人的理由推脱,明白了吗?” 话说到这里,那便是不再多追究的意思了,于是朱副尉赶忙说道:“是,属下谨记。” 那边顾仪和侯柏仙已经把三匹马牵了回来,几人翻上马背,县丞一声令下,队伍便开始下山,县丞骑马居于队伍当中,顾仪三人跟在他身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离开山庄没多久,只听山庄之中,一声长啸,声音凄厉刺耳,直让听到的人不寒而栗。 差役们听到呼啸之声,纷纷四处张望,面露惊恐神色,就连县丞也忍不住左顾右盼,担心两旁林中有人突袭而来。顾仪他们知道,这声音是杨姑娘的手笔,她说了会吓唬吓唬上山的人,便真的这么做了,长啸之声悠远却凄苦,真的好似恶鬼四处袭掠一般。 县丞是读书人,此刻虽说神情紧张,但仍端着架子,喝到:“都稳住!下山要紧!咱们这么多人,不会遇袭的,好好走路!” 顾仪看向牧松客,却见牧松客催马上前,与县丞并列,县丞见他靠近,便说道:“刚才不曾多问,你们说在山上没有追上那恶鬼是吗?” 牧松客说道:“是,那东西毕竟是山中之物,熟悉地势,我们三个贸然上山,走迷了路,好在总算找到了这山庄,也算是运气好。” 县丞默默叹气,眼看队伍平静下来,再次缓缓向山下而去,县丞说道:“你可不知道,这恶鬼可是把我们县里都给害惨了。” 牧松客十分认同县丞的话,说道:“是啊,想来县城之中,到处都在传恶鬼作乱之事,客商不敢往来,山边农田不得耕种,人心惶惶之下,原本居住在此地的人,能搬走的便会想办法搬走,不能搬走的,也会考虑去投奔亲友,县城里凋敝如此,想来县太爷你也不好过啊。” “可不是嘛。”这话说到县丞心坎里了,拍着自己手背说道,“县里人少了,户数便查不齐,税粮交不上,本官之前的那个县令眼看手里已欠下许多空缺,居然扔下官帽自己跑路,哎,有幸张太守看得到这龙安县的难处,不仅自己来过,还调派粮草过来赈济,几番帮扶之下,总算是把往外跑的人给留了下来,你是从张太守那边过来的,想来应该比本官清楚。” 牧松客当然不是从张太守那边过来的,只是顾仪带着张太守的书信过来,牧松客是顾仪朋友,所以县丞自然而然的便把牧松客当作了张太守派来的人,牧松客也不纠正他的想法,只是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来此地之前,张太守便提醒过我们,此地情形十分复杂,事情不好办啊。” 县丞突然说道:“这么说来,三位的确是张太守安排过来,调查这里山间闹鬼之事的喽?” 牧松客看看顾仪,说道:“怎么办,顾兄弟,咱们来的目的,还是让县太爷看出来了。” 顾仪知道他想干什么,于是干脆把话又推回给了牧松客,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跟县丞老爷说清楚吧。” “好吧,若是回头张太守过问的话,顾兄弟你可不能推到我头上啊。”说罢,牧松客扭回头,挨近县丞,低声说道,“既是县太爷你已经看出来了,我等就不必多隐瞒了,不错,虽说张太守信中只说我三人是为江湖之事而来,但说实话,此地实在已经不剩什么江湖之事了,只是想要暗中查访,非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张太守自己来过这里,知道这里山上有个打铁的山庄,所以就编造了这么个理由,县太爷,你莫要太过责怪我等欺瞒。” 听他这么说,那便是完全信得过自己,县丞心中一喜,自然也跟着压低了声音,说道:“不妨不妨,牧公子,张太守要你们暗中前来,是查到什么消息了吗?” 牧松客说道:“是,也不是。” “怎么讲?”这句玄妙的话顿时让县丞来了兴致。 牧松客说道:“说是,是因为张太守自己完全不信鬼神之事,此地常年有鬼神的谣言,其中必有人口耳相传的传播,张太守知道这里百姓日渐稀少,绝不会有无事生非之人,故而猜想,传播这般言语的,必是一定要待在此处的人,”他贴在县丞耳边说道,“张太守怀疑,是县衙之中,有人在传这些事。” 县丞立时精神一振,忙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牧公子继续说。” 牧松客继续说道:“说不是,是因为张太守自己也搞不清楚,此地的事不仅是有人传迷信之说,更是真的有过伤人之举,张太守虽有怀疑,但却没有搞清楚谁在从中获益,制造此地之事,故而并没有真切的消息,我们三人经常接触江湖中事,张太守想要借我们几个,暗中先到这里探查一番,若是我们能查清山上情况,解决此事最好,若是不能查清,便要我们问清楚,县太爷你有何需求,绵州府尽可安排,如若实在困难,绵州府可以调集兵马,将整个山中清查一遍,以安民心。” 县丞大喜过望,说道:“张太守既是有此嘱托,实在是龙安县百姓之福,牧公子,你们在山上已查了一遍了,本官看你也像是个读书人,不知可有什么解决之策?” 牧松客回头看看顾仪和侯柏仙,问道:“我们几个商量的看法,原是要向张太守先行报告的,现在县太爷要问,咱们要不要先和县太爷商量一下?” 侯柏仙耸耸肩,说道:“你就说吧。”顾仪知道他又在编故事,转身问自己和侯柏仙,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既然这么问了,那就是要说,所以他也点头说道:“既然是龙安县的事,虽然有张太守安排,但还是需要与县太爷先商量一下比较好,省得到时候还要相互协调麻烦。” 牧松客说道:“好,那我便说了。”说完这句话,在他在扭回头之前,顾仪看到,牧松客嘴角有一个赞许一般的上扬,似乎是在欣喜顾仪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 转回头,牧松客对县丞说道:“按照在下的理解,山中之事,想要真正查明,尚需时日,即便真的查个水落石出,抓一个人下山,山下百姓也不会相信,到时候散播恶鬼故事的人只需要再搞几个迹象出来,比如暗害一两个上山的人,那么百姓仍是只会相信山上有鬼这件事,不信咱们官府的说法,龙安山之事,真相为下,攻心为上。” 县丞十分赞同的点头,诚恳地说道:“牧公子说的有理,本官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即便本官自己不信鬼神之事,然而县里的差役佣人兵卒全都相信,根本无法追查,不得已,本官只好先设坛作法,以安民心为上。” 牧松客说道:“我们几个的想法,和县太爷你的想法差不多,不过却有些不同之处,县太爷你的作法,虽能安慰百姓,却不能了结百姓心中之疑,作法虽说可暂安人心,然而一旦再出怪事,免不了谣言会传的更盛,并不妥当。” “哦?这么说来,本官看来还是想错了啊,”县丞说道,“牧公子有何高见,本官愿闻其详。” 牧松客说道:“我们兄弟三个查了这山上的山庄,里面的确破败不堪,不似有人居住的痕迹,想来在恶鬼的传言流出之后,闲杂人等,一概都上不得山,若是有人想要传谣,十分容易,只因旁人不敢拿自己性命上山验证谣言,如此一来,有一个办法便是可行的。” 他故作深沉,顿了一下,县丞赶紧接着问道:“什么办法?” 牧松客说道:“一来,山上的发生的几桩死人的事,须当都为其找到理由,不需要真的查明背后真相如何,只需为其安排一个故事便可,例如上山之人惹了什么仇家,死在了什么江湖门派,或是招惹了那家大户,什么往来商贾,请了杀手,如此这般,在一段时间之内,将死在山上的人都安排清楚,如此,百姓便不会惧怕鬼神之类虚无飘渺之物,此为后续办法之根基,需要一段时间来逐步做到。“ 县丞点头说道:”这个好办,山上那户人家,当年据说也惹了不少江湖门派,绵州地界有许多小帮派,只需派人跟他们联络一下,让他们背几个黑锅,沟通交易一番,并不难做,牧公子请继续说。” 牧松客继续说道:“刚才只是要做的第一步,第一步做完之后,虽说能解开一些疑惑之处,然则真正的幕后真凶并未现身,若是他们仍要保持恶鬼的谣言,也十分容易,只需揭穿官府编造的消息即可。” 县丞说道:“牧公子说的没错,那又该如何去做呢?” 牧松客说道:“所以第二步,便是要抢在这些人之前,抢先出手,为山中的怪事找一个更为有说服力的鬼神故事出来,百姓们害怕鬼神,咱们就可以编一个更好的故事出来,这一步也需要时间,故事不该是由官府出来讲的,而是要由百姓们最熟悉的人口耳相传,方才有说服力,如此一来,不明真相的百姓,很容易被这个‘好一点’的故事唬住,而坚持之前恶鬼之说的人,便可以暂且认定就是那些故意传播恶鬼之事的人。” 县丞连连点头,说道:”好办法,好办法。不过牧公子所说的这个编造故事,再由人口耳相传这一步,又该如何做到呢?“ 牧松客说道:”这个好说,县太爷,前日在县城唯一那家客栈之中,我已然给客栈老板讲了个故事了,回到县城之后,我会在去找那位客栈老板一趟,赠与他一件信物,让他更为相信,如此一来,便是第一个传播此事的人,至于县太爷你嘛……待会儿找个时候,在下会讲已经想好了的故事整个告诉县太爷你,你可以在回到县衙之后,趁着有喜欢大嘴巴的下人在附近做活之时,悄悄将之告诉夫人或是什么别的亲信,最好神秘一些,引他散播出去,类似的做法,想必不用在下多说,县太爷你也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县丞心领神会,说道:”我明白了,好说,好说。“ 牧松客又说道:”这第三步嘛……便比较麻烦了。“ ”怎么个麻烦法?“县丞问道。 牧松客说道:”张太守曾经教导过我,想要查明一件事背后是何人捣鬼,最容易的办法便是查明谁能在其中获益,这件事,需要县太爷你想想办法了,山上有恶鬼一事,究竟谁能从中得到好处呢?” 第七十三章 作戏(三) 县丞听了这话,不由得问道:“那依牧公子的意思,这里面,到底谁得好处呢?” 牧松客神秘兮兮地靠近县丞,说道:“县太爷,你可以想一下,所谓好处,无非功名利禄,平不了县中乱象,便没有功名一说,功名不变,其俸禄自然不会有变化,唯一能得到的好处,也就只有利了。” 县丞恍然大悟,应道:“牧公子的意思,作乱之人,就在县衙之中?” 牧松客做了个意味深长的神情,不再多说,眼看下山的队伍已然来到山脚之下,眼前便是通往县里的道路,县丞对差役们说道:“天色已晚,大家赶路都不易,连夜赶回县里,实在疲惫,不妨便在山下这道观附近扎营休息一晚,明日清晨再返回县里,大家觉得如何?” 差役们跟随县丞一路来到此地,已是赶了颇多的路,如今在返回县城,的确让人觉得太过劳累,不过山路之上那阵鬼叫,实在吓人,想到此地流传的故事,若是为了贪图劳累,反害了性命,实在不妥,但县丞这么说了,他们又实在不好提出勉强赶路的话,于是一时之间,竟无人回应县丞的提议,山道之间,鸦雀无声,只有几声刺耳的咆哮之声,自两旁山脊之上传来,仿佛是在印证大家的反应。 见无人说话,县丞自己也有些慌乱,说道:“这么说,大家都想早点回到县里对吧。” 仍是无人作答,但人群之中,县丞看得到有人在默默点头,看来劳累一些还是可以接受的,朱副尉来到县丞马前,小声说道:“县太爷,要是不让他们今晚回去,人心一散,难保今晚会发生什么事,还是下令返程吧,咱们这么多人,又有火把照亮,趁夜行军一两个时辰,不是什么大问题。” 县丞有些犹豫不定,看向顾仪三人,三人正在一起商量什么,见县丞看过来,牧松客策马向前,说道:“县太爷,既然大家都说了不惧劳累,你也不必想太多,咱们回去便是了。实在不行,离了这座山,到半道上扎营,想来大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好吧。”县丞拿定了主意,说道:“那就启程,返回县城里再说。” 此言一出,差役们士气大振,虽说赶路已久,但能离开这座闹鬼的大山,对大家都是好事,于是队伍当即再次出发。 牧松客跟在县丞身旁,说道:“县太爷,刚才我说的得利之事,您有没有什么眉目。” 县丞想了想,说道:“要说获利的事,我还真没什么眉目,眼下县里人口较少,开垦耕作不便,做工之人奇缺,民有食而缺器具衣物,加之商贾不通,所以县里能拿到的利,其实很少,需要从绵州府里调来衣粮器具,由官家贩于百姓,方能维持县内生活,这方面得来的钱,大多有绵州府的人处理,县里实在难以碰到。县里的赋税,实在又收不到多少,先前此地有一个颇为有名的酿酒人家,现在早就搬走了,靠着张太守帮忙支持,赋税勉强可以支持县衙发得出饷来,维持县里治安,实在是没什么油水可言。” 牧松客问道:“如此说来,那便是无人可以得利了?” 县太爷说道:“说实话,牧公子,我来这里的时候,也有和你差不多的想法,不相信山上闹鬼,想要查明真相如何,可查来查去,这龙安山上闹鬼,对谁都没什么好处,好像完全不像是有人编出来的,无可奈何之下,我才出了设坛作法的下策,你我都是读书人,都知道这纯粹是在胡闹,但这也是没办法之时的办法,只要能让县里人心稍安,那也是个办法,你说对吧。” 牧松客点头算是认可了,县丞又说道:“回去之后,三位可是要返回太守那里?” 顾仪赶了上来,说道:“正是,不过看这形势,恐怕我们得等到后日再出发了。” 县丞看着两人,突然拨动缰绳,让马靠了过去,靠近两人,小声问道:“顾公子,牧公子,你们能不能跟我说一下,你们临行之前,有没有对你们说过什么关于县里的事?” 牧松客听得出他什么意思,但还是故作模样,对县丞说道:“诶?县太爷,这张太守对我们说过什么,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他说着,又看向顾仪,这番模样顾仪见过,所以明白他这又是在装相,于是也有样学样地说道:“是啊,张太守的确对我们说过县里大概的情况,县太爷你应该也知道,为何要突然有此一问?” 县丞看他二人有些不解风情,有些着急,说道:“不是说这个,二位,我说的是……太守他有没有提到过……呃……提到过我本人?” 牧松客顿时摆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也靠近县丞,说道:“县太爷你多虑了,以你和张太守的关系,太守又岂会对你有什么怀疑吗?若是有怀疑,也不需要让我们问你还有什么需求了。” 县丞擦擦头上的汗珠,说道:“哎,不瞒两位,虽说张太守对本官恩重如山,但县里成了这副模样,本官到了这里,已有多年,仍是未能平息此地乱事,实在心有不安呐。” 牧松客看着县丞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但仍是安慰他道:“放心吧,太守对县丞你十二分的放心,虽说没有平息此地之事,但若是换个其他人来,或许还会愈演愈烈,眼下能维持此地这番景象,已经要费不少功夫了。” 他话说得十分诚恳,县丞感动地说道:“能得到如此评价,本官也算是没有白忙碌一场。” 说着,一行人已然到了谷口之处,过了木桥便是山外,谷口狭窄,时节已是冬日,谷口处寒风大作,冷风过处,山间随之响起一阵嚎叫之声,震人心魄,一时间好几匹马同时受了惊吓,开始胡乱冲撞,虽说并没有什么东西从两旁暗处冲出,但队伍还是一片忙乱,县丞立刻大声呼喊,众人好不容易拉扯住惊马,控制住慌乱的队伍,大家的脚步止不住更快了一些,队伍一路小跑便出了山谷。 队伍之中,却有一人似乎心事重重一般,不是旁人,正是朱副尉,他思虑再三,想要靠近县丞,对县丞说些什么,眼看来到县丞马前,却见牧松客突然策马靠过去,开始向县丞问一些木桥的历史之事,朱副尉想要插嘴,却被身后顾仪拍了拍肩膀,示意他先跟过来。 朱副尉跟着顾仪来到队伍一侧,顾仪问道:“朱副尉,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朱副尉说道:“顾公子,咱们一块上过谷口这座山,你也应该知道,山上嚎叫的,是那只大黑犬,不是什么妖怪,我得去跟县太爷说一说啊,你看大家都被吓成什么样了。” 顾仪却摇摇头,说道:“朱副尉,你且暂时等一下,这些话,还是让我们来说吧,若是由你来说,恐怕会有祸事。” “祸事?”朱副尉不明白了,问道,“顾公子,在谷口这座山上的时候,可是你一直不相信山鬼之说的,现在我也信了,你为何又要说是祸事?” 顾仪说道:“朱副尉,你要想清楚了,山上那只恶犬,你难道觉得是野生之物?” 这一提点,朱副尉反倒有些愣住了,想了想,说道:“它住在山腰之处,有窝有食,的确是有人喂养的。” “谁喂养的,朱副尉难道不明白吗?”顾仪说道。 朱副尉都不用多想,能喂养此物的,除了道观里的苗家兄弟几人,便能是真的山鬼了,可山鬼养一只恶犬,好像也没什么道理,那便只可能是苗家兄弟养的了,朱副尉靠近顾仪,问道:“顾公子的意思是,我若是说了,那些人可能会恼我坏事,害我性命?” 顾仪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手指牧松客说道:“我看你刚才想要向县太爷揭穿这件事,便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才会想要帮你,牧兄刚才说了,与县丞这般作戏,乃是想要保住你的性命,若是你相信我,返回县城之后,朱副尉你要千万小心,别忘了,虽然现在我把你拦了下来,可咱们知道了恶犬的这件事,道观里那几个人肯定也看得出来,到时候他们免不了要暗害于你。朱副尉你说过,有些上山搜寻丢失之物的人,都遭了不测,相信朱副尉你不想成为这些人吧。” 朱副尉冒起一头冷汗,说道:“竟有如此危险?” 顾仪说道:“我三人会在后日离开县城,我那位侯兄……”他指向身后,骑着马独自喝酒的侯柏仙,继续说道,“他会已宝刀遗失的名义,返回山中一趟,到那时,你需要向县丞提议,再给侯兄当一次向导,跟他一同出发,如此,可保无虞。” 朱副尉左右看看,队伍之中人人惶恐,倒是没人注意自己,他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顾公子,顾少侠,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顾仪说道:“行侠仗义。” 朱副尉顿时睁大了眼睛,小声问道:“这么说,你们几个在山上的时候,已经把事情都搞清楚了?” 顾仪点点头,却并不打算向朱副尉解释什么,只是再次叮嘱道:“切记,朱副尉,若是你把这件事说出来了,便是杀身之祸,若是保密此事,才有一线生机。” 朱副尉看出了顾仪是什么意思,突然问道:“你们是在怀疑县太爷?” 顾仪看看那边还在和县太爷东拉西扯的牧松客,说道:“县丞是个聪明人,相信朱副尉你也知道,装糊涂可瞒不过他,朱副尉,你在县里,可有什么家眷?” 朱副尉摇摇头,说道:“没有,我只是一人在这里,家有老人早就搬到汉州亲戚处居住了。” 顾仪说道:“如此便好办了,返回县城当日,我们几个会邀你喝酒,当晚我们会把你灌醉,你便住在我们所住的客栈之内,之后就按照我之前说的,你跟侯兄一起走,好吗?” 朱副尉认真点头说道:“好,我听你的。” 顾仪点点头,背后侯柏仙驱马赶了过来,手拿一个空葫芦,说道:“朱副尉,你可有酒?” 朱副尉摇摇头,说道:“我是来办公事的,哪里会带酒。” 侯柏仙摇摇头,转向其他人询问,朱副尉再转头回来,却见顾仪已然驱马往县丞那边赶去,他心里品了品顾仪的话,只觉得山间寒意逼人,忍不住将身上的衣服扯了扯,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暖和一些。 顾仪赶上牧松客和县丞,却听到牧松客恰好在与县丞聊读书之事,两人好像很投缘的样子,你引一句诗词,我引一句古语,见顾仪跟上,县丞说道:“顾公子,你又读过哪些经典?” 顾仪摇摇头,说道:“不瞒您说,顾仪自山野之间长大,虽有师父传授读书写字,却从来不曾读过什么经典。” 牧松客在一旁连连叹气,说道:“哎,可惜了,可惜了,县太爷,听你说的,那些你请来的和尚老道,还是有几分学问的?” “可不是嘛。”县丞说道,“和尚老道会背经文的不少,可能懂经文的却不多,有的人只是知道驱鬼要念哪段经,死人要念哪段经,超度要念哪段经,问他经文说什么意思,一个也说不上来,我请来的那些人,可都是能讲得头头是道的那种,你不知道,办法事那几天,我可是学了不少经书。” 牧松客点头赞许道:“我原以为县太爷你对圣人经典理解颇深,没想到您如此博学。” 县丞说道:“我只是一说,牧公子便能马上接上,可见牧公子你也十分博学啊。” 两人就这么互相吹捧,顾仪左右看去,差役们经历长时间行路,加之寒风与恶鬼恐吓之声,早已疲惫不已,那边侯柏仙还在到处找酒,他不禁摇摇头,火把照亮道路周遭,虽说身边有许多人众,但这是顾仪头一次觉得自己寒冷。 第七十四章 师承(一) 均州,州南山中,苍鹭剑派。 两人牵着两马,沿山路而上,步履悠闲而轻快。苍鹭剑派山门大道宽阔齐整,铺石路面可供两辆马车并行,山上的道路上,不断有行人往来,有的是剑派的弟子,也有赶着马车驴车的生意人,更有往山顶道观之内的参拜的善男信女,虽说此地距离城镇很远,但却是一派热闹景象。 这便是苍鹭剑派与其他江湖门派的不同,山门之处并不设卡,任何人都可自由往来,山顶的道观也与剑派并无直接关系,道观里的道士们潜心修道炼丹,不问世事,也不修武功,虽说道观之中供奉三清,但道观内却不许参拜之人上香火钱,按照道观观主的说法,香火钱财乃是不洁之物,潜心修道之人,应当远离此物,方能修成仙果。 当然了,他能这么说,是因为道观之内的吃喝用度,全由苍鹭剑派负责,一来是剑派掌门喜好道家学说,时常与道观观主坐而论道,二来则是有道观不受钱财的名声在,清名在外,其誉更显,前来寻访求告之人也络绎不绝,即便此地路途遥远,也一定要赶来参拜,苍鹭剑派居于山道之上,道观之下,往来的人多了,自然也可受益,所以一个道观几个道士的吃喝用度,对苍鹭剑派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问题。 在这一点上,苍鹭剑派的前前代掌门十分机智,临终之前,并没有选择剑法修炼最高的弟子作为下代掌门,而是选择了头脑最为灵活的弟子作为掌门,所以在前代掌门手中的时候,苍鹭剑派与各个江湖门派交好,热情邀请各路来客,可谓来者不拒,更是向朝廷献了殷勤,二十年前的时候,那位掌门亲赴长安,在待贤坊内与那时权倾朝野的亲王相谈甚欢,更是直接破例收了一个长城水坞的姑娘作为自己的内门弟子,要知道,长城水坞本就有自家的功法修习,如此让一人修习两家的功法,不符合江湖规矩,但这位姑娘是亲王举荐的,苍鹭剑派掌门也是毫不犹豫便收了下来,此后这位姑娘在苍鹭剑派内习武五年,独闯江湖五年,在江湖上闯出了“鸣雀剑”的名声,随后便跟随亲王去了西域。 不必多说,这个姑娘自然就是待贤坊的梁岚女侠,这位女侠在西域待了许多年,更是与都护府内的武将何容结亲,何容比她年纪稍大几岁,少时便待在长安城内,亲王点了许多江湖散侠来到京城,各传武艺,更有将军府内高人亲传弓马,随后比亲王更早三年入西域,跟随王都护征战大漠,梁岚入西域之时,便已是王都护帐下的游击将军,尤善骑射与马术。 两人结亲之后,与亲王一同镇守西域多年,眼看何容已是王都护帐下头一名的将军,就在这士卒同僚皆服的时候,亲王却深感边疆虽稳,中原之内却各处都出现了翠烟阁的势力作乱,虽说并未危及政局,但也不能放任不管,于是在此时命两人重回中原。 对于这个安排,何容并没有任何怨言,在他看来,知遇之恩,须当尽力相报,于是当即放弃了自己在军中的地位,与梁岚一道启程返回中原。两人重归中原之后,当先便来到了苍鹭剑派之中,剑派前任掌门已然去世,现任秦掌门是前代掌门的大徒弟,虽说梁岚比他要小了十几岁,但按照辈分,两人还是以师兄师妹之名相称。 何容与梁岚打听了江湖形势,借助苍鹭剑派的名义,开始游历各处,以行侠仗义为名,暗中清查翠烟阁在各地动向,等到江湖形势查的差不多了,就在两人返回西域向亲王报告的途中,却在兴州地界救下了一名少年,两人怜惜少年孤儿身世,眼看少年无依无靠,便将他一同带回西域,各传武艺,少年颇为聪慧,只是不善言谈,但也深得亲王喜爱,于是一番培养之下,也成了手下的得力干将。 如今少年已然长大,昔日孤苦伶仃的孩童也已然成为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少侠,今日来到苍鹭剑派的,正是这位名叫祝士廉的少侠,如果算一算辈分的话,他应该算是苍鹭剑派秦掌门的师侄,只是待贤坊内,梁岚却不许祝士廉叫她师父,而是坚持要他叫自己姐姐,所以辈分之说,也很难讲。至于此刻跟随他一起上山的,却是一路与祝士廉赌气的孟姑娘。 不过说是赌气,实际上只是孟姑娘单方面的,祝士廉一路上可是一点也不着急,长安临行之前,待贤坊的刘管家便悄悄把此行的任务对他讲清楚了,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让这位孟姑娘找不着重点,不要让她知道待贤坊的其他计划便可,所以虽说明面上李老板给了祝士廉去一趟苍鹭剑派的任务,实际上却是专门对付孟姑娘的。 当然了,在锡义山的时候,祝士廉便已经把这件事对孟姑娘挑明了,孟姑娘虽然恼火自己上当,但被李老板这种老狐狸算计到,她也没什么好懊悔的,只是有点自责自己一门心思盯着李老板动向,总想着重大安排的事,一定要亲自传达才好,却没想到忽视了那个其貌不扬的管家。 虽说一时恼火,但对她来说,走这一趟路倒也不是坏事,身边跟着一个长相帅气武功超群的少侠,自己头上的老大给自己的任务又只是监视此人动向,其他安排与她关系不大,所以孟姑娘也是难得有一次彻彻底底的悠闲心境,每日游山玩水,忘却江湖恩仇之事,倒也不错,故而虽被祝士廉欺骗,她也只是一时生气,眼下轻快的脚步,正是她心情不错的证明。 看着身边往来走过的行人车马,孟姑娘也是颇为好奇,她去过的门派也不少,还真的没见过像是苍鹭剑派这般世俗热闹的景象,这里仿佛不是一个修习武功的地方,而是一座热闹的市集一般,再看祝士廉,他虽说学的剑法源于苍鹭剑派,说起来也是苍鹭剑派的弟子,却也是第一次来到师门之中,目光之中,也满是兴奋神情,他与剑派几乎没有过来往,只是在长安城待贤坊内,与秦掌门一同吃过一顿饭,交谈过一两句而已,今日上山,在他眼里也是一件新鲜事。 看祝士廉心情不错,孟姑娘问道:“祝公子,你在路上跟小女子说过你和这剑派的渊源,可在小女子看来,你和这剑派景象,可是差的太多了。” 祝士廉躲过一辆拉货下山的马车,扭头问道:“为何?” 孟姑娘一手牵马,一手指身边行人,说道:“这剑派热闹非凡,人声鼎沸,来客络绎不绝,一看便是热情好客之处,可祝公子你却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连说话都嫌费力,小女子说的对吗?” 祝士廉笑了,说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孟姑娘见他愿意多说几个字,于是说道:“怎么?祝公子有心情向小女子解释一下吗?” 祝士廉说道:“师姐为人,与此相似,士廉不语,另有原因,无关师门。” 听他这么说,孟姑娘的好心情立刻便减损了几分,说道:“明明你心情如此不错,怎么还是不愿意多说几个字?” 祝士廉笑而不语,眼看接近山路分叉,一路直通山顶道观,另一路经过苍鹭剑派,两人走向剑派一路,却见此地景象,又与山路上有所不同,通往山顶道观的那条路,自分叉之处开始,便清净了许多,踏上那条路的人,会不自觉的闭上嘴巴,压低声音,不敢打扰道观清净,而通往剑派这条路上,却是十分喧哗,连道路两旁,都多了许多摆摊经营的商贩,见了此情此景,孟姑娘简直要惊呆了,不由得说道:“如此喧闹的地方,真的能习武吗?” 祝士廉却不以为然,主动说道:“市闹心静,方为大修。” 孟姑娘白了他一眼,看着两旁的摊贩,说道:“祝公子你这话说的,若是人人都能做到你说的那种境地,那人人都是圣人了,正是因为大部分人做不到,世道才能运转,这么一个大门派,小女子才不相信人人都能做到充耳不闻,潜心练剑呢。” 祝士廉听梁岚讲过山上的事,自然知道这背后的缘由,只是解释起来十分麻烦,他也不想多说,所以只说了句:“孟姑娘,耐心,稍后便知。”随后便牵着马向前走去。 不得不说,这山道两旁的摊贩,的确种类繁多,吃食饮水有之,木雕石刻有之,乃至道袍经典,也有人摆摊贩卖,甚至还有人在山间建了许多砖石房屋,租予来客居住。 走了一段,祝士廉停下脚步,在一个做糖艺的摊贩前停步,买了两个糖人,递给孟姑娘一个,孟姑娘虽然觉得有些莫名,但还是接了下来,两人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起初只是祝士廉看中什么便买些什么,到了后来,便是走到有好玩之物卖的地方,孟姑娘在那里挑挑拣拣,反倒是祝士廉叉手等在一旁。 就这么来到剑派正门之处,不得不说,苍鹭剑派不愧是江湖中之大门派,门派正门十分气派,牌楼高大,气宇轩昂,门派之内,楼宇飞檐,一派壮丽景象,只是走到这里,除了祝士廉和孟姑娘两人,便已经没了别的行人,门口值守弟子见两人靠近正门,其中一人便迎了上来,说道:“二位且慢,不知二位来访剑派,是为何事?” 孟姑娘看向祝士廉,祝士廉说道:“公家事,拜访掌门。” 那弟子又问道:“既是公事,可有信物?” 祝士廉从腰间取出待贤坊令牌,交给那弟子,那人见了令牌,立时说道:“原来如此,掌门早有吩咐,二位,请随我来。” 两人跟着弟子便进了大门,进到门派之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剑派之内分左右两座院落,左院乃是大门所在院落,其中弟子快步往来,十分忙碌,虽说比山道上要清净一些,却还是不像个习武的地方,这个院子里,房屋众多,习武场却见不到几个,大多是居住之处,孟姑娘一眼看去,颇有一种进了哪个州府衙门的感觉。 那弟子引着两人穿过整个左院,出了左院,又向山上多走了一段路,这才到了右院,此地距离山路已经有一些距离了,院门不大,却十分精致,进了院中,却见整个院落,整整齐齐地分为几块,各有习武所用平地,引路弟子介绍说,各个院中分为储武、藏经、师居、论道几处,右院最高之处,便是掌门所在之独园。 这里比之左院,又要清净许多,周边院落当中,时不时传来兵刃相击之声,引路弟子说道,那是门派之中的高手正在传授给弟子武艺,祝士廉突然问道:“前代掌门,于何处传道?” 那弟子颇为奇怪,说道:“掌门传授功法,那自然是掌门自己的内门弟子,当然在独园之内,不知这位公子何有此问?” 祝士廉笑而不语,一旁孟姑娘说道:“我替你说好了,你可知道你们门派之中,前代掌门收过的最后一个弟子是谁吗?” 那弟子摸摸头,说道:“是韦师叔吗?” “韦师叔是谁?”孟姑娘被他这回答搞得有点奇怪。 祝士廉却抬手阻止了孟姑娘继续发问,而是对那引路弟子说道:“不必多言,公事要紧。” 看他不想多说这件事,引路那弟子自然不好多问,于是继续在前带路,倒是孟姑娘看出了些端倪,靠近祝士廉耳边问道:“看来这前代掌门,收你那位梁师姐当徒弟的事,还是件机密之事啊。” 祝士廉看看她,也凑近她耳边,孟姑娘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话,有些兴奋,却听祝士廉只轻声说道:“是。”随后便继续往前走去。 孟姑娘一跺脚,心想自己白高兴一场了,原本好起来了的心情顿时又变得有些恼火,想想第一次见到这位祝少侠的时候,她还以为这是个好对付的年轻侠士,只需自己用些手段,便能轻松搞定这个年轻人,没想到在怎么激怒自己这件事上,还真没几个人能与这位祝士廉少侠相比。 第七十四章 师承(二) 独园之内,秦掌门一袭白衣,正端坐于园侧花径之中,与一人对弈,独园之内,静雅不俗,两人轮流落子,却不见棋盘之上征战杀伐之感。对面那人,身着灰袍,神情悠闲,乃是山顶道观之中的一位道长,今日无事,便下山来与秦掌门坐而论道,兴致所至,两人摆开棋盘,以棋势论道德,一人落子自守,一人落子列国,讨论入世与出世之辩,也算一种雅兴。 祝士廉与孟姑娘来到独园之前,孟姑娘左顾右盼,这园子建的很是不错,寻常大户人家要建园子,也要费些功夫,这秦掌门居住的独园如此精致美景,且地处深山之内,想来必是花了不少银两才能做到,再想到上山路上那副繁忙景象,孟姑娘对苍鹭剑派,实在是又有了一番新的见解。 引路弟子向园口值守的弟子说明情况,守门弟子当即说道:“掌门早有吩咐,二位,请随我来。” 两人跟随那弟子进入独园,来到园侧花径之中,秦掌门听闻有人来了,便扭头来看,见来者是祝士廉,脸上立刻便露出了笑容,对对面的道长说道:“道长,今日之辩,颇为有趣,只是有客到来,请恕不能多陪。” 那道长站起身来,说道:“不妨,秦掌门的入世之说,颇为有理,虽说尚未能说服贫道,但不妨日后再作辨析,既是掌门有事,贫道便先告辞了。” 秦掌门伸手示意自己弟子引路,说道:“改日再登门请教,恕不远送。” 道长微笑点头,随着秦掌门的弟子走了出去,等到道长出了门,秦掌门面露喜色,说道:“士廉!长安一别,已有半年了。” 祝士廉上前拱手说道:“掌门记我,实在荣幸。” 秦掌门又看向祝士廉背后的孟姑娘,说道:“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想必阁下就是那位孟姑娘吧。” 孟姑娘被秦掌门认出来,并不奇怪,既然李老板骗了她,就没有不把这件事告诉秦掌门的道理,于是屈身行礼说道:“秦掌门是江湖前辈,认得小女子,小女子三生有幸。” “哪里哪里,来,请坐吧。”秦掌门示意两人落座,门下弟子为他们倒上茶水,秦掌门开口问道,“士廉,你跟梁师妹学的剑法,应该算是我派传人,今日来门派之中,感觉如何啊?” 祝士廉笑道:“门派景象,与姐姐描述无异。” 秦掌门看祝士廉说话时那副表情,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好啊,看来梁师妹没少跟你说门派的坏话啊,哈哈哈哈……” 看他们两个人说笑如此,孟姑娘开口说道:“秦掌门,小女子虽说年纪不大,但也知道苍鹭剑派乃是江湖中第一大剑派,门下高手无数,更是有号令江湖的气派,今日一见,当真不同凡响啊。” 秦掌门看向孟姑娘,说道:“姑娘有话可以直说,不必拘泥于言辞。姑娘,你别看我已经年过半百了,可当掌门尚且不到十年,你今日看到的这番景象,可不是秦某人的功劳。” 孟姑娘干脆直说了,问道:“既然秦掌门如此直爽,那小女子心中有疑,便要直说了。” 秦掌门一挥手:“但说无妨。” 孟姑娘说道:“小女子虽说不懂什么剑法,可这修习武功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清净以养性,清苦以练身,如苍鹭剑派这般喧闹样子,如何修武?” 秦掌门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转向祝士廉,说道:“士廉,你学剑法,是在什么地方学的?” 孟姑娘也看向祝士廉,祝士廉说道:“大漠,军营,都护府。” 秦掌门又说道:“梁师妹传你武功的时候,可有屏蔽众人,安心独处之环境?” 祝士廉说道:“营帐事多,军务繁忙,不曾独处。” 秦掌门这才转向孟姑娘,说道:“你看,孟姑娘,学我苍鹭剑派的剑法,不需要什么静心养性之说。” 孟姑娘有些奇怪了,说道:“祝公子习武奇才,一心求学,自然可以屏蔽外人,可秦掌门你们剑派之中,又不会个个都是祝公子这样的人,如何能够比较?” 秦掌门笑了,说道:“姑娘可曾路过过我剑派的左院?” 孟姑娘点头说道:“路过了啊。” 秦掌门说道:“左院之中,是何景象?” 孟姑娘说道:“左院之中,十分喧闹嘈杂,人众往来不绝,全然不像是个习武的门派。” 秦掌门点头说道:“不错,那姑娘觉得,左院内的弟子如何?” 孟姑娘看看秦掌门,又看看祝士廉,祝士廉也观察着她,她想了想,还是直说道:“在我看来,一路看到的那些弟子,没有一个是习武的材料。” “哈哈哈哈,好好好,”秦掌门抚掌笑道:“李老板信里说,孟姑娘非凡人也,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错,不错。” 孟姑娘有些生气,李老板在信里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说道:“秦掌门,你是江湖前辈,如此嘲笑小女子,是不是有些欺负人。” “没有没有,”秦掌门说道,“我是真心称赞姑娘,有姑娘这般直爽个性,又有不错眼光,实在是江湖代有材人出啊。既然孟姑娘都说他们没有一个是习武的材料,那便是吧,这些人虽在我苍鹭剑派之中,却还不算是我剑派的弟子,若是从左院之中下山,便不得使用我苍鹭剑派的名义,我这么解释,孟姑娘你明白了吗?” 孟姑娘说道:“秦掌门的意思是,左院不过是世俗筛选之处?乃至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 秦掌门点头说道:“不错,我苍鹭剑派虽说居于深山之中,但对于想要学剑的弟子,可谓来者不拒,只是要先在左院待一些时日,若是能不被门外热闹买卖所扰,能不被往来俗务动心,方能进入右院之内修习,至于要待多久,那就要看自己的悟性了。” 孟姑娘皱着眉头,说道:“这般作法,虽说的确能筛选出人材,可秦掌门你不觉得,这样做实在是没有效率吗?小女子看那左院之内,房屋密集,可居住百余人众,如此多的人,吃穿用度,每日修习,门派之中,秦掌门你还有余力处理其他事务?繁忙如此,又岂有修习剑法的时间?” 秦掌门一挥袍袖,示意眼前棋盘,说道:“孟姑娘,你觉得秦某人在这独园之内,很忙碌吗?” 孟姑娘歪过脑袋,秦掌门又问祝士廉:“士廉,梁师妹在跟你说剑派里的坏话的时候,可有说到过这些事吗?” 祝士廉点头说道:“剑派制度,前代掌门所创,以广招弟子养育门派,独居道观之下,引善男信女往来买卖生意,姐姐虽知,但评价不高。” 秦掌门看他说话的神情有些微妙,于是问道:“士廉,不必斟酌用语,我还真想知道梁师妹她是怎么评价先师的。” 祝士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说道:“不像话。” 秦掌门又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不像话,好好好,不愧是梁师妹,她家那长城水坞,往来经营森严,对外又十分神秘,她看不过剑派这般模样,实在是不出所料。” 见孟姑娘仍在思索,秦掌门说道:“姑娘,既然你想知道,我便解释给你听,先师继任掌门之位时,门派可不是这番景象,那时剑派虽早已名声在外,有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有一些江湖威望,可远不像今天这般风光,院落经年失修,虽有高洁淡雅,潜心修剑的说法,可对在山上学艺的弟子来说,却仍是有些窘迫,加之二十多年前,有一场‘一刀二剑’同场的江湖论剑那件事,剑派之中,折损了我的两位师叔,少了两个高手,眼看剑派便要沦落至江湖二流,太师父认真思虑之下,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武学造诣并不高的师父,师父接手之后,苦心经营多年,方才有了今日这地位名声。” 孟姑娘问道:“不知前辈尊师又是如何经营的?” 秦掌门说道:“先师接手门派之后,头一件头疼的事,便是有两个师叔不服太师父安排,要就此下山,先师苦心挽留两人,自称自己虽做了掌门,却不足以服众,以门派兴亡大义,要两位师叔坐镇门派之中,主持对其他门派事项,连传授武艺之事,先师也都交给了那两位师叔,他自己则想尽办法,解决门派衣食用度,把自己当作门派总管,全然没有掌门的派头。” 孟姑娘默默点头,说道:“这么说,尊师还真有几分卧薪尝胆的苦心。” 秦掌门说道:“卧薪尝胆尚不至于,只是师父明白,门派兴旺,最重要的便是要有多多的弟子传人,且要有最好的弟子传人,在其他门派都在等着有弟子上山求学之时,师父亲自下山,派出人手到各处寻访,为了方便寻找好的传人,更是联络官府,拉拢豪强,主动邀请有材质的弟子上山修习,门派里的师叔师伯们看上山修剑的人多了,自然也明白了师父的一片苦心,于是悉心传教,剑派也是由此开始由衰转盛。” 孟姑娘又问道:“如此这般拉拢搜寻,岂不是十分耗费精力财力?据小女子所知,其他门派不做这样的事,乃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如此人手,不知秦掌门师尊又是如何做到的?” 秦掌门摇摇头,说道:“此言说来,倒是有些不太好开口了。” “为何?”孟姑娘问道,“秦掌门刚才一番话,皆是十分直爽,怎么如今又迟疑了?” 祝士廉摇头,笑道:“这个,士廉知道。” “哦?祝公子你知道?”孟姑娘转过头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士廉说道:“山顶道观,原本不为人知。” 孟姑娘听了他这句话,似乎有一点领悟到了什么的感觉,出声道:“哦……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 秦掌门点点头,说道:“不错,看来梁师妹什么都说了,山上那座道观之中,原本并没有什么名气,只是师父在山下游历寻访之时,寻得一位颇有学问的道长,在长安城中与慧恩大师作佛道之辩,两人那场辩论颇为精彩,修佛求道之人大多知道这件事,论战之后,师父便找到了那位道长,两人相谈甚欢,师父便以苍鹭剑派掌门的名义,邀请这位道长到苍鹭剑派山中长住,那时苍鹭剑派在江湖地位虽不如今日,但也有一定的名气,所以道长便来了山中,师父他从门派中原本不多的钱财里,挤出了一部分,修了山顶的道观,供道长居住。道长也感念师父真诚,便久居此地,才有了今日山顶道观的景象……” 孟姑娘说道:“这么说,这一路上如此之多的善男信女,原来这上师久居的道观,却是苍鹭剑派一手建起来的啊。” “不错,”秦掌门说道,“所以我说此话说出来有些尴尬,师父请道长上山,一来的确有商讨道法的想法,二来也是以这位道长的名声,引来不断有人上山求道,山道路远,有人求道,便有人需要衣食住行,师父他用了些手段,姑娘上山时候,在山路两旁所见商贾,都要向剑派缴纳一部分钱财,如此,才是苍鹭剑派能建成今日景象的缘由。” “这么说……”孟姑娘又问道,“可尊师这般运作之下,岂有时候修习剑法?” 秦掌门说道:“姑娘猜的没错,虽说我是师父的大弟子,可秦某人的剑法,却是师叔教的,师父原本一心上山习武,可时间长了,便发觉自己并非是绝世无一的奇才,故而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一心为门派效命,时日长了,师伯师叔他们也明白了师父的一片苦心,所以师父这个掌门,也是门派之中,人人皆服的。士廉,”他转向祝士廉,说道,“想来梁师妹,还是愿意叫师父一声师父的吧。” 祝士廉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孟姑娘这才明白了这苍鹭剑派之中的奥妙,正待多说几句,却听花径之中,脚步声响起,秦掌门的弟子走上前来,对秦掌门说道:“掌门,有客人,自称重山派长老玉游子,要来见您。” 第七十四章 师承(三) “玉游子长老?”秦掌门闻言,立刻起身,说道,“重山派覆灭之后,他不是一直留在江州吗?为何却到均州地界了?” 那弟子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说道:“徒儿不知,此人只是自称,还带着十几个人,师父,徒儿按照门派规矩,先让他们在左院等候了,您要不要见他们?” “当然要见,带路,”秦掌门回过头来,对祝士廉和孟姑娘说道,“士廉,你和孟姑娘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祝士廉起身答道:“掌门慢走。” 秦掌门点了下头,便随弟子向独园之外走去,待到两人离开,花径之中,只剩下孟姑娘和祝士廉两人,孟姑娘靠到祝士廉身旁,说道:“祝公子,小女子原以为,你这般高冷严肃,苍鹭剑派又独步武林,作为掌门,怎么说也得有几分神秘感,没想到居然如此世俗。” 祝士廉端起手边茶盏,放在一旁,对孟姑娘说道:“掌门之位,能者为之,孤高避世,如何独步武林?” 孟姑娘看着他,问道:“这么说,祝公子很赞赏你的这位师伯喽?” 祝士廉却摇了摇头,说道:“师伯人好,只是不够风雅。” 孟姑娘挑起眉毛,左右看看花径,淡雅幽然,颇具仙气,她说道:“这么漂亮的地方,你说不够风雅吗?” 祝士廉微微一笑,说道:“美景有之,当有美人美酒,方才风雅,”他拿过茶盏,对孟姑娘说道,“有美景,有美人,却无美酒,不好。” 孟姑娘脸上微微一红,说道:“小女子以为,祝公子正人君子,不为登徒子之事,才敢跟公子一路同行,今日方知,祝公子你才是风雅之人。如果公子不学剑的话,以公子容貌,公子琴艺,再学个行文赋诗,也是个风流成性的大家公子。” “学剑便不是?”祝士廉面带笑意,反问道。 孟姑娘说道:“学名门正派的剑法,公子便是正派少侠,若是风流成性,岂不败坏门派名声?” 祝士廉品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盏,说道:“美人之言,在下错否?” 这般称赞自己容貌的话语让孟姑娘实在没法反驳,说道:“品评女子容貌,可不像君子所为啊,祝公子。” 祝士廉笑了,说道:“不必多虑,士廉并无它意,只是思好酒而不得。” 孟姑娘扭过头去,说道:“看来小女子还是说错了,祝公子绝不是什么高冷之人,冷漠仙人之姿,不过是拿来骗小姑娘的把戏罢了,原来内心之中,不过是个俗人。” 祝士廉也不反驳,只是笑着默默摇头,用饮酒的架势品着茶,孟姑娘见他也不反驳,又扭回头,说道:“小女子都这么说了,祝公子不想反驳什么吗?” 祝士廉端起孟姑娘面前的茶盏,拿自己的茶盏轻轻碰了一下,递给孟姑娘,孟姑娘接过茶盏,祝士廉说道:“尝尝,杯中可是酒?” 孟姑娘按照他说的,端起茶盏尝了一下,茶是上品好茶,清香四溢,怎么也不是酒,她说的:“当然不是酒啦,公子在耍小女子吗?” 祝士廉说道:“以茶敬酒,茶仍是茶,姑娘如何看士廉,士廉仍是士廉,又何必辩驳?” 孟姑娘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说道:“小女子跟着祝公子走了这么久了,公子还是不在乎小女子对你的看法吗?” 祝士廉笑而不语,孟姑娘还想再逼他多说几个字,却听到花径之外,脚步声响起,孟姑娘立刻坐直身子,从祝士廉身旁离开,祝士廉倒是神情不变,只是将茶盏放好,扭过头来,见秦掌门返回,身后跟着一位独臂老道,便站起身来。 秦掌门走近两人,介绍道:“士廉,孟姑娘,这位是重山派的长老,玉游子道长。” 祝士廉向玉游子道长躬身施礼,孟姑娘也是低着头彬彬有礼的作揖,玉游子当即还礼,秦掌门对玉游子道长介绍道:“道长,这位是待贤坊的祝士廉祝少侠,按照辈分,算是我苍鹭剑派的小辈。” 玉游子说道:“英雄年少,少侠之名,贫道已是听过,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祝士廉回礼道:“士廉小辈,得前辈称赞,实在荣幸。” 秦掌门继续说道:“这位是孟姑娘,待贤坊的贵客。” 孟姑娘继续低头,并不直视玉游子,颇为有礼,轻声说道:“小女子见过道长。” 玉游子见她彬彬有礼,于是称赞道:“姑娘知书达理,又得待贤坊以贵客之礼相待,想来不是一般人。” 孟姑娘看向祝士廉,继续低头说道:“道长言过其实了,小女子得待贤坊礼遇,全凭这位祝公子提携。” “哦?”玉游子看看两人,露出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道,“竟有如此绝妙之事?” 秦掌门听得出玉游子的意思,但他也不多说话,只是以同样调侃神色看向两人,孟姑娘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似乎有些不对,脸上一红,祝士廉说道:“道长多虑,孟姑娘是士廉请来的,并无其他关系。” “原来如此,”玉游子说着,对孟姑娘拱手说道,“贫道理解有误,姑娘莫怪。” 孟姑娘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祝士廉一眼,秦掌门说道:“既是介绍完了,咱们坐下来说吧。” 四人相对落座,秦掌门开口说道:“玉游子道长,咱们一路过来,只是简单寒暄,方才我问道长左臂之事,道长尚未解释,不知是何人伤到的道长?” 玉游子说道:“是贫道自己斩下的。” 秦掌门一脸震惊,问道:“究竟何事,竟能逼迫道长下此狠手?” 玉游子叹道:“哎,此事说来复杂,江州之地,各方势力奇多,贫道遭人暗算,能保得性命,全赖义士相助,区区左臂,又何足惜哉。” 秦掌门摇摇头,说道:“如此惨烈之事,道长却一笔带过,想来其中比之更甚之事。” 玉游子点头应道:“是啊,秦掌门知道我等在江州与翠烟阁对敌,贫道也感谢掌门你派来助阵的弟子,只是彼时贫道尚怀虚荣之心,不肯接受其他门派助力,一心维护江州地界重山派之尊严,如今想来,实在是幼稚之极。” 秦掌门却说道:“哪里的话,道长一门心思维持门派荣耀,不肯受人恩惠,重视名节,江湖之中,人人佩服,幼稚之言,却又从何说起?” 玉游子感慨道:“秦掌门有所不知,彼时贫道心中,满是重山派百年基业,身为长老,自视甚高,虽门派遭难,仍以名门大派自居,觉得接受任何助力,都有损重山派之江湖地位,想要靠自己原本弟子找回江州地界的场子,却没想到……哎……” “没想到什么?”秦掌门问道。 “没想到我重山派之内,才是真正藏污纳垢之所,重山派之内,奸猾恶徒有之,包庇护短有之,作恶多端之人甚多,江湖上重山派的清誉,不过是勉强涂抹之虚名,事到如今,贫道也是算是想开了,”玉游子说道,“无用虚名,不如早日告知江湖中的各位,贫道这条手臂,和左院之内安歇的那几个弟子,便是重山派仅剩的部分了。秦掌门,今日到苍鹭剑派中来,贫道有一不情之请。” “道长请说,”见昔日心怀傲骨的玉游子长老,今日竟低声下气向自己求助,秦掌门不禁甚是痛惜,说道,“只要我剑派做得到,便一定答应。” “谢秦掌门大义,”玉游子说道,“今日之重山派,经历一场大战之后,想来已无容身之所,贫道奉陈掌门之命,到此求助于苍鹭剑派,希望秦掌门能暂且接纳我等在此容身,贫道一路向北来到均州,钱粮已尽,若秦掌门看得起,贫道愿将重山派剑法,赠与苍鹭剑派,以为接纳之资。” “不必如此。”秦掌门立刻说道:“玉游子道长之所求,苍鹭剑派一定做到,道长如此慷慨,反倒是看轻了我剑派。徒儿!” 他出言叫道,花径之外,他的弟子立刻走了进来,问道:“掌门有何吩咐?” 秦掌门说道:“于右院之内,腾出一园,供玉游子道长及其弟子暂住,再传我命令给你章师叔,让他在山后空地之内,建一院落,以为重山派久居之处,限他两个月内建成,去吧。” 弟子领命而去,秦掌门转回头来,对玉游子说道:“道长,苍鹭剑派之内,眼下恰好我的小师叔带人外出,他的院落暂时无人居住,若是道长不嫌弃,可暂时屈居那里,待到新院落建成之后,再搬出来,以新院落作为重山派之地,道长以为如何?” 玉游子起身,一躬到地,说道:“秦掌门高义,贫道无以为报。” “哪里哪里,道长快坐。”秦掌门也起身,扶住玉游子,说道,“门派遭此大难,秦某人我感同身受,道长的请求,秦某是一定会帮的,道长不必见外。” 两人再次落座,一旁的祝士廉暗中点头,对自己这位师伯颇为赞许,而他身边,孟姑娘虽说也一直在听二人对话,却似乎一直在躲避玉游子道长的视线,祝士廉注意到这一点,伸手碰了一下孟姑娘,歪了下头,意在询问,孟姑娘看他一眼,却不做解释。 落座之后,秦掌门问道:“道长,你刚才说,你到我苍鹭剑派来,是奉了陈掌门的命令?这么说来,陈掌门从翠烟阁手中逃脱了?” 话说到这里,孟姑娘微微抬头,只听玉游子说道:“正是如此,陈掌门有幸得人相助,自翠烟阁手中逃脱,及时赶回了江州,也算是了结了重山派内诸多杂事。” 秦掌门说道:“不知陈掌门现在何处?为何不与道长一同前来?” 玉游子叹道:“哎,门派事杂,今日得秦掌门相助,贫道也不该有所隐瞒,我重山派三位长老之中,玉珑子长老背叛师门,已然不伏法,玉矶子长老远走他乡,重山派之内,利益纠葛颇多,已然分崩离析,掌门要重建门派,需要了结后事,掌门去寻玉矶子长老去了,临别之时,掌门说要等到他办妥这些事之后,才能赶来相聚。” 长老背叛师门,这般门派之内的丑事,玉游子如今也能如此光明正大的讲出来,秦掌门听后,颇为感慨,说道:“哎,陈掌门人虽年轻,但也是有志之人,道长,若是陈掌门需要人手相助,我剑派之中,如今尚有一位师叔,两位师弟闲暇,全听道长你吩咐。” 玉游子却说道:“秦掌门,你的好意,贫道深为感激,只是掌门有令,他要去办的事,乃是他身为掌门要做的责任,不需要相助,这并非是我重山派自傲,还请秦掌门理解。” 秦掌门点头说道:“好吧,既然道长如此说来,秦某人也就不多言了,来,道长远道而来,一路风尘,还请先饮一口茶,歇息一下。” 玉游子道长拿开杯盖,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点头称赞,见道长独手颇为不易,秦掌门立刻吩咐弟子为道长换上好用器具,四人闲聊几句之后,无意之间,玉游子道长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秦掌门问道:“道长,为何停下?” 玉游子有些迟疑,对孟姑娘说道:“姑娘,请恕贫道无礼,方才无意之间,贫道看得姑娘长相,只觉得甚为眼熟,呃……或许贫道有些糊涂了,不知姑娘……可曾与贫道有过一面之缘?” 孟姑娘赶忙说道:“道长多虑了,小女子久居北都,不曾见过道长。” 祝士廉早已观察到了孟姑娘行为有些怪异,听闻玉游子这一问,立刻便意识到其中问题,对玉游子说道:“道长?不知何处见过?” 玉游子想了想,仍是有些怀疑,说道:“姑娘,贫道或许真的有些糊涂了,不过姑娘,若是贫道印象不曾有错,姑娘可曾到过我重山派中?” 孟姑娘只是摇头,说道:“不曾去过。” 她既然这么说了,玉游子也就不打算再多追问,但祝士廉却不这么想,当下又问道:“不知道长,因何有如此印象?”他说完,看向孟姑娘,孟姑娘狠狠瞪了他一眼。 玉游子想了想,说道:“孟姑娘,还请恕贫道我无礼,多看了几眼姑娘容貌,只是贫道越看,越觉得姑娘与我重山派内玉珑子长老的一位侍女颇为相似,呃……姑娘,两年前重山派尚在之时,姑娘当真不曾来过我派山中?” 孟姑娘抬起头来,正脸看着玉游子道长,说道:“这中原大地之上,长相相似者甚多,想必道长还是记混了,小女子的确不曾到过重山派之中。” 秦掌门自孟姑娘和祝士廉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些端倪,看出祝士廉在存心查探孟姑娘的底细,于是问道:“道长,想来以孟姑娘之身份,如何屈尊去当一位侍女,大概是道长你记错了吧。”他话里是在维护孟姑娘,可话里有话,却是再继续想要玉游子多说几句。 玉游子说道:“好吧,想必还是贫道我记错了,贫道之所以对那侍女印象颇深,乃是因为见到那姑娘的时候,正是门派陷落那日,当日上山的人之中,一位是陈掌门接待的待贤坊来客裳羽姑娘,一位是玉珑子道长安排接送物件的那位侍女,还有便是一个潜入门派之中对贫道我示警的翠烟阁人士,这三人贫道印象太深,故而难免认错,贫道向姑娘赔礼,孟姑娘莫怪。” 孟姑娘十分自然的端起茶盏,笑着说道:“哪里哪里,道长乃是江湖前辈,便是当真误解了小女子,又何须如此客气。” 她说着,看向身边的祝士廉,祝士廉也在看着她,刹那之间,两人眼神交汇,在祝士廉的眼神之中,孟姑娘读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祝士廉也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 第七十四章 师承(四) 长安城,魏相府。 一匹快马穿过街道,自繁华的街道中飞驰而过,全然不顾身旁险些被撞到的行人,受惊的行人正欲谩骂,却见那人直奔魏相府而去,一句话骂在半空,却硬生生憋回到了腹中。 魏相府位于东市附近的坊内,虽说贵居一朝相位,但相府占地却不多,坊中除了相府,周边有许多店铺,经营寻常生意,成衣美食,胭茶脂粉,应有尽有,其中便有一家店铺,专营文房墨宝,今日生意不好,店铺老板只在门口闲坐饮茶,那匹快马经过之时,扬起的尘土把店铺老板呛得够呛,他的店铺身居相府附近,这般事情见得也不少,老板也并未太在意,想来大概是哪里有紧急事务要向魏相报告。 店老板摇摇头,平常时候,魏相白日总在尚书省内办公,直至接近宵禁之时才返回相府,如果有人想要找到魏相,那就得去尚书省内,相府倒是个冷清地方。 不过一个月前,事情起了变化,魏相开始有了些闲暇时候,可以在坊内走动走动,和左邻右舍打个招呼,也亲自来过这家文墨坊内,看看有无合适墨砚,那时老板还曾问过魏相,怎么有空赏脸光临店铺,魏相也只是笑笑,买了些笔墨便回去了。 想来当朝三相之中,窦相最有闲暇雅兴,喜好结交各行各业人士,陆相虽说不常与城内百姓来往,但待在右相府的时候也不少,总是在相府中接待各级官员,唯有魏相一个,却是常年待在尚书省内处理公事。老板也问过其他邻居,懂的人告诉这位老板,说是尚书省内,来了个能干的角色,似乎是自都护府来的,精力过人,有了这个人做事,魏相肩上的负担便减轻了不少,也就有了一些闲暇时光。 店老板站起身来,把茶杯里溅了尘土的茶倒掉,又提起茶壶倒了一杯,冲洗茶杯,再抬头时,却见刚才飞驰而过的快马已到了魏相府前,马上那人跳下马来,魏相府的卫兵立刻上前盘问,但看到那人模样,立刻便退开放行了。 老板远远看到,觉得有些奇怪,便眯起眼睛,仔细看去,马上那人将缰绳递给门口卫兵,转身之时,老板吃了一惊,立刻转身返回了屋内,店里伙计见老板奇怪举动,正要询问,却见老板直接招手让他过来,伙计走到老板面前,老板附耳说道:“你到左相府去,就说经训文墨馆的消息,告诉左相府管家,就说是江淮转运使返回京城了。” 魏相府中,吕成君步履匆匆,魏相府管家上前相迎,他只问魏相人在何处,管家见他如此匆忙,便急忙说魏相人在后院内养花,正待引路,吕成君却二话不说,绕过管家,快步向后院走去,管家赶忙跟上。 来到后院之中,眼看魏相蹲在一片土地上,手持花铲,在地上翻弄,吕成君停下脚步,喘匀呼吸,整理身上衣服,管家从后面跟了上来,对园内说道:“老爷!吕转运使到了。” 吕成君走上前去,魏相听到管家说话,便站起身来,转向吕成君,却见此刻的魏相一幅老农打扮,身穿棉袄,袖子捋起,头上也并未束发,见来者是吕成君,先弯腰把裤腿放下,花铲放在地上,抖抖身上尘土,说道:“叔德,怎么如此匆忙?” 吕成君看看魏相模样,原本一路上盘算的东西都暂且忘了,而是先问道:“呃……魏相,你这是?” “哦,我啊?”魏相看看自己模样,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不是没什么事嘛,就整整园子里这块土地,自从住到这里之后,这园子都是夫人收拾,我这也难得动动手,帮帮她翻翻地,这么见你,倒是有些失礼。” “哪里的话,”吕成君说道,“也是在下来的太匆忙了,没有先行通报。呃……”他略有顾虑,又说道,“我是先到尚书省里的,他们说魏相你在府中,我才赶了过来,魏相……出了什么事吗?为何不在省里,而是在相府里?” “咳,你还看不明白吗?”魏相摊开双手,说道,“怎么说呢,公事有人替我做了一份,我便轻松了许多,其中道理,我不明说,你也该明白。来,反正没事,咱们到屋里坐下说。” 吕成君跟随魏相来到屋内,大冷天的,屋内生着香炉,相府家仆为两人倒上茶,又拨弄了一下炉火,便退了出去,两人相对落座,吕成君还是问道:“魏相,我离开京城尚且不到半年,朝中到底有何变化?让您这般在家做些杂事。” 魏相摇摇头,说道:“这还用说吗,所谓伴君如伴虎,魏某人我也并未办什么错事,只是一个人办的事如果太多了,总归不是很合天子的口味,如今的天子,已然不是十几年前那位什么事都要向诸臣请教的天子了,能放心调王爷返回京城,你也该明白,有些事情,天子已经打算自己处理了。” 吕成君皱起眉头,天子想要处理朝政,这并不是魏相赋闲在家的理由,于是又问道:“如此说来,魏相你说的替你做公事的,是谁的人?陆相的人吗?” 魏相摇摇头,说道:“不是,陆相这个人我知道,他虽然渴望权势,可处理不了那么多复杂的事,也服不了众,他要是跟着我,在尚书省走动,说不定还有一番作为,奈何他那中书省里,有太多前一辈的老家伙在,他没派人到我这里的本事。” 吕成君想了想,说道:“这么说来,是王爷的人对吗?” 魏相点头,说道:“是啊,是都护府的王兴度,天子让他当钱太尉副手,到尚书省里走动。” “王昭?”吕成君显得有些吃惊,“把他调回京城,都护府怎么办?我听说最近西域又不太太平了,此时调都护将军回京,没什么问题吗?” “哎,天子所虑甚为详细,虽说暂时还未再派新的都护,但王爷和天子会面之后,便让待贤坊的何容何将军返回西域了,何将军虽说已多年不在军中,但还是足以服众的,”魏相说道,“新的都护上任之前,估计天子便是要让何容暂代此职了,只要王爷愿意松口,下一任都护直接让他来做也有可能。” 吕成君以手扶额,显得有些头疼,说道:“这么说的话,天子是打算重用王爷的人了啊……” “这也没什么,”魏相说道,“我和那位王爷私交也不错,韩侍郎还是王爷的老朋友,现在我只需要老老实实在家里做点农活,等到朝廷里的形势明朗了,还是有辅佐朝政的机会的,这方面问题不大,”他笑了笑,又补充道,“虽说现在王昭做得不错,但有些事情,还是得我来做才好,魏某人在朝中这么多年,还是自信有一些作用的。” 吕成君却仍是眉头紧锁,表情颇为严肃,见他如此不安,魏相说道:“叔德,你这是怎么了?虽说魏某人我暂时离了朝政,但对你来说,这难道不是好事吗?你是水坞出身的人,跟亲王关系那么密切,接下来你在朝中,可是比我要强多了。” 吕成君摇摇头,说道:“这便难说了,”他咬咬嘴唇,有些纠结,说道,“实在是事情发生的太过不巧。” “怎么?”魏相问道,“哦,对了,你是来跟我汇报江州那一块的事情对吧,到底怎么了?你信里也没太说清楚,江州府的事处理的怎么样?” 吕成君说道:“情况有些复杂,重山派余党已经全部擒获,江州府里的蛀虫也基本落网,其他事情,太守自己也够处理了,我留了人给他,我来京城的路上,太守他给我写了信,说已经与当地大族做了交流,这方面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只是……” “只是什么?”魏相问道。“翠烟阁的事办的不妥吗?” “那倒不是……”吕成君说道,“翠烟阁的人,基本已经退出了江州,素色堂的张堂主似乎是返回了主阁,他的人去了东南方向州府……” “那不是挺好的吗?”魏相有些不解。 “魏相,您知道莫广吗?”吕成君突然反问道。 “我知道啊,”魏相说道,“我当然知道,那不是天子派给欧阳老相的护卫吗?怎么?我听韩侍郎跟我说,王爷把他派去了江州,你见到他了吗?” 吕成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更合适的说话方式,干脆直接说道:“魏相,莫广,死在了钓矶山。” “啊?”魏相吃了一惊,当即坐直身子,神情也严肃了起来,说道,“怎么回事?谁下的手?我听说莫广武功高强,是江湖第一流的角色,怎会死在那里?是翠烟阁干的吗?他们阁主是皇室的人,难道不知道莫广身份吗?” 吕成君摇摇头,说道:“不是,翠烟阁也知道他身份,虽说莫广死时,张堂主就在他身旁,但在我看来,大概不是他杀的。” 魏相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走动,显得心情有些激动,一回头,问道:“为何这么说?你有何依据?” 吕成君说道:“因为……与莫广一起死的,还有我的一个侍女莲儿。她……” “到底怎么回事?”魏相有些迷糊了,说道,“你的侍女?你的侍女不就是那个棠儿姑娘吗?莲儿又是什么人?” 吕成君低头说道:“莲儿是家姐知道我要暂离京城之时,派到我身边来的。” “哦……水坞的人啊。”魏相明白了,说道,“然后呢?为何她也死了便有蹊跷?” 吕成君说道:“杀死莫广的兵器,乃是翠烟阁张堂主的双刺……” 魏相又打断道:“张堂主在旁,杀死莫广的又是他的兵器,你又觉得有问题,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魏相莫慌,”吕成君说道,“在钓矶山之事前,那张堂主曾把那对双刺留在了我的船上,而直到出事之前,张堂主并没有机会把双刺取走,双刺被旁人所偷……” “所以你怀疑……”魏相说道,“是令姐派来的那个姑娘,偷走了双刺,最后杀死了莫广是吗?” 吕成君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魏相想了想,问道:“你去过水坞了对吗?” 吕成君又点头,说道:“是,我已经问过家姐了,她……”他顿了顿,虽说屋内并无旁人,但还是走到魏相耳边,耳语了几句。 听了他的话,魏相面色一时阴晴不定,末了,开口问道:“这件事,京城有谁知道?” 吕成君说道:“我与几位太守约定了,此事由我上报,他们不曾把消息报上来,将军府的人,我也安排过了,他们会比我晚一天到达长安,除此之外,应该暂时无人知道这个消息。” 魏相来回走动,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突然停步,又问道:“你确定吗?天子有没有得到消息的门路?” 吕成君猛地抬头,问道:“魏相,何出此言?” 魏相显得有些焦躁,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总算明白了。” 吕成君问道:“魏相?” 魏相说道:“前些日子,天子直接召见了住在待贤坊内的欧阳公,当晚欧阳公返回坊内之后,第二日便备好车马,由王妃自己乘车往西去了,应该是有要事要传达给亲王,当时朝中并无大事发生,官员之间都在猜测到底是什么事,现在看来,只有可能是你带来的这个消息了……” 吕成君低下头来,再细细想来,说道:“如此说来的话,事情便更复杂了,所有在下能照顾到的地方,都做了安排,几个太守身边,我也安排了人,应该不会有消息比我到的更早……只剩下……只剩下一个地方的消息,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了……” 魏相看着他的表情,理解了他说的话,说道:“你的意思,是翠烟阁的人把消息传了出来?甚至直接传到了皇宫之中?” 吕成君抬起头来,看着魏相,魏相认真思考了一番,说道:“如果这么说,倒是也有可能。” 吕成君又说道:“说道翠烟阁,魏相,在下还有一件事要问。” “说吧。”魏相自己想着事情,随口说道。 吕成君问道:“魏相,为何翠烟阁的手里,会有魏相你的令牌?” 第七十四章 师承(五) 魏相停下脚步,扭回头,眉宇之间的皱纹更深了一些,他又抬起头,看看附近,整个相府的家仆,知道魏相在谈要事,也就没有一个在附近的,只有炉燃烧的声音,魏相想了想,重新坐了下来,说道:“这么说,翠烟阁的人把我的令牌拿出来用了对吗?” 吕成君说道:“正是如此,原本我已布置好了围捕的阵势,却被翠烟阁的人用你的令牌调开了,故而只能抓到重山派的余党,若是没有出这个岔子,便是如最初规划的那样,将重山派和翠烟阁的人一网打尽。魏相,临行之前,你可没给我说过这件事啊。” 魏相没有正面回答吕成君的抱怨,而是自言自语说道:“如此说来,咱们的计划还是太过明显,被人看穿了。” “什么意思?”吕成君说道,“难道不是因为令牌导致的问题吗?” “当然不是。”魏相说道,“我的令牌,是送给翠烟阁阁主的,如果没有暴露咱们的意图,他是来不及把令牌送到江州的,若是计划得再妥当一些,应该可以避免这个问题,不过叔德,此事是我谋划的有些问题,不是你的问题,能解决重山派的事情,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日后再有事情要去做的时候,要把令牌的事考虑进去。” 他是这么安慰吕成君的,但吕成君却仍是有些难以释怀,继续问道:“可是,魏相,你调动州府兵马的令牌,为何会交给翠烟阁?” 魏相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事情是几年前的时候,当时全国各处,突然都出现了翠烟阁的人闹事,不是找官府闹事,而是找那些江湖门派,骚扰攻打暗杀投毒,无所不用其极,你是水坞的人,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吕成君点头说道:“我知道。”他想起了张堂主在船上之时说的那番话,想来魏相便要说这件事了。 果然,魏相说道:“你知道就好,那件事发生之时,对于朝廷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不知为何,这件事传到了天子耳朵里,天子召我进宫,让我处理这件事,那时候我对朝政处理的很顺手,但江湖上的事,说实话,并不是我所擅长的。” 吕成君听着魏相说的话,一个词在他听来有些刺耳,于是开口问道:“魏相,且慢,你说不知为何传到天子耳中?” “啊,是了,”魏相点点头,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事,“这么说来,前几日天子能听闻江州发生的内幕,说不定,那时候天子得到消息的通道和现在得到消息是一个来源。” 这样的说法就比较好接受了,吕成君说道:“如果这样的话,那便是翠烟阁一直有直达天听的通道了。” “这个暂时让我慢慢调查,先说完令牌的事,”魏相说道,“处理江湖中的事,就要先搞清楚翠烟阁是什么地方,我查了很多材料,也跟很多有过地方经验的朝臣讨教过,但在他们那里,翠烟阁的身份有些特殊,全都有所隐瞒,我想了想,十三年前的时候,亲王出西域前,曾经带人入蜀处理过翠烟阁的事,所以我就写了封信,让当时还不是侍郎的韩公替我跑了一趟西域,向亲王讨教此事如何处理,等到韩公回到长安之后,带回了亲王的亲笔信,给了我一个地址,在剑州地界内,我便派人去了。” 吕成君一品他这句话,顿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当即问道:“什么?难道说……魏相你和翠烟阁接触,乃是亲王他指点你去做的?” 魏相点点头,说道:“是啊,朝中知道翠烟阁阁主身份的人不多,即便知道,也不敢对其他人说出来,他的身份太过敏感,天子也不会希望有更多的人此人的,所以当我在亲王的信里知道他的身份时候,我就明白亲王是什么意思,要解决各地翠烟阁的事,非得跟这个人接触不可。” 吕成君问道:“就不能……调动兵马在各处直接剿灭吗?” 魏相摇头说道:“哪有这么容易,各地翠烟阁的人冒出来,皆是零零星星,不会大张旗鼓的出来,他们只在害完人之后,才留下翠烟阁的标记,在出事之前,这些人身上又没有印记,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我即便能调动再多的兵马,也没法查出来这些人。” 吕成君自知有些失言,于是说道:“原来如此,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没什么,我接着说,叔德你先听我说完,”魏相说道,“我派了人去剑州,按照亲王所说的地点,的确跟那位翠烟阁的阁主接触到了,不过让我很吃惊的是,派去的人返回之时,给我带来的消息,却是那些各地并起的翠烟阁中之人,并非是那位阁主所派,背后另有人在做这件事。” 吕成君点点头,这个说法和张堂主的说法并无差别,魏相专门停了下来,等吕成君提问,但见到吕成君并未提问,便觉得有些奇怪,问道:“怎么,这些事情你都知道?水坞本事这么大的吗?” 吕成君摇头说道:“并非如此,魏相,在钓矶山下的时候,张堂主曾给我说了这些事情,他的说法与魏相您所说的没有什么不同,还说他们翠烟阁与魏相并不是敌人,所以我并不吃惊。” “这样啊,”魏相说道,“那我反倒好说了,在翠烟阁阁主带给我的信里,说道他自从十三年前那一次亲王入蜀之时,便幽居山中,不理世事,翠烟阁的事务,只是做些生意,够衣食用度便足够了,现在有人冒用翠烟阁的名号,他也正好要调查这件事,希望我能帮他一把。” “所以魏相您就又派人过去了?”吕成君问道。 魏相轻轻摇头,说道:“不是,是我借着处理吐蕃事务的机会,去了剑州一趟,直接见了那位翠烟阁的阁主。” “你们是怎么谈的?”吕成君又问道。 魏相说道:“天子要我处理各地冒出来的翠烟阁事宜,翠烟阁的阁主要控制各个地方冒用他们名声的人,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就商量下来,我给他行个方便,送他了两块令牌以供各地同行,他则想方设法控制住各个州府内冒出来的这些翠烟阁人众,不让他们搅乱江湖中的事,我给他提供一个方便,他给我解决问题,我们当时就是这么谈的,不过现在想来,这里面还是有一些问题的。” 吕成君点点头,顺着魏相的话说道:“没错,如果最开始的前提,是天子通过翠烟阁的通道得到了各处翠烟阁闹事的消息,这件事便有可能打一开始就是翠烟阁阁主策划的,让天子注意到这件棘手的事,朝廷处理不了,便需要找上他这个名义上的翠烟阁阁主来办,如此一来,魏相你岂不是当了他重出江湖的帮手吗?” 魏相点点头,但旋即又摇了摇头,摇完头,却又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这样说也有道理,但你的推想之中,缺了一步,那便是如何找到他这个隐居山中的人。” 吕成君想了想,恍然大悟,说道:“哦,这么说来,是亲王他给您的地址,如果他不给魏相您方位,恐怕您会用别的方法解决这件事的。” 魏相说道:“是啊,找翠烟阁的阁主,是亲王让我去做的,据我了解,二十年前天子登基的时候,这两人是实实在在的对手,以至于十三年前,亲王调动各路江湖人士,共同进剿翠烟阁,这样的人,会坐视翠烟阁做大吗?” 吕成君想了想,正想点头,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说道:“不对,有可能。” “有可能?”魏相问道。 “不错,只是这个可能……不太妥当。”吕成君说道。 “怎么说?”魏相又问,同时起身,将屋门关好,再返回座位上。 吕成君考虑了一会儿,说道:“我这句话,或许不当说,或许不该由我来说,魏相,此言……且不可外泄,若是被别人听到了,我这个说话的人,和您这个听的人,对咱们两个可能不是好事。” 魏相何其聪明,当即便明白了吕成君的意思,说道:“你是在说……养寇自重的事?” 吕成君压低了声音,说道:“西域各个部族,在亲王到了西域坐镇之后,已然安分了许多,只是若是西域没了危急之事,天子又已然成年亲政,他这个曾经摄政的亲王,便需要一个重回朝中的理由。” 魏相半晌没有说话,整个屋内,一片沉默,等了一会儿,魏相说道:“叔德,这些话,的确如你所说,是不能乱说的,今日你我说完,便不应再提此事,翠烟阁的事,暂且放一放,此事你就不要自己去找线索了,我来处理,你有这个想法,是你看得透彻,但切记,在长安城里,看的透彻可不是什么好事。” 吕成君立刻说道:“我明白,魏相放心,此事我不曾对任何人说过,今后也不会和人何人说此事。” 魏相点头说道:“好,就这样吧,你在江州做得不错,今日就是如此了,对了,你去江州的那个名头,关于军粮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吕成君说道:“我抓了江州府里处理军粮的那个人,人我已经押在了城外,尚未进城,我没有单独审他,全凭魏相你来处理。” “好,你做得很好。”魏相说道,“不要让他进长安城,往东带到新丰,我派人去审他。” 吕成君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好,那在下暂且告退了。” “去吧。”魏相也站起身来,整理一下衣冠,转身从后面屋内取出一本古书,递给吕成君,说道,“我就不多留你了,你这么急匆匆的过来,一路上看到你的人也不少,待会儿出去之后,你要跑一趟待贤坊,我这里有一本古经书,是自欧阳老相那里借来的,你替我送过去。” 吕成君明白这是混淆视听的手段,把亲王拉进来当作障眼法,于是接过古书,说道:“我,我这就去,魏相,那吕某便告辞了。” 魏相点点头,起身送客。 相府门外,文墨店老板这一次坐在了屋里,没有出门,虽然没有出门,但屋门开着,他的目光还是看着相府门口,店里伙计出门去了,店里只有他一人,一幅百无聊赖模样,拨弄着桌子上的镇纸。 忽然之间,相府大门再次打开,老板放眼看去,却见之前进门的吕转运使,此刻被魏相亲自送到了门外,卫兵牵来马匹,两人就在马前寒暄了几句,吕成君翻身上马,转身将一卷书册模样的东西塞进了马鞍囊内,向魏相一抱拳,随后策马疾驰而去,魏相送走了吕转运使,转身便朝相府大门内而去。 老板看到吕转运使向西而去,还有些奇怪,在这长安城内,吕转运使有居住之处,却在城东南方向,向西而去,去往何处便是个问题了,正在他思索之时,却见魏相突然在相府门口停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文墨店老板正奇怪之时,却见魏相转过身来,径直穿过马路,朝自己店铺而来,这一动作着实吓了文墨店老板一跳,当即振作起来,整理衣冠,胡乱抓过一本账目,开始低头翻阅起来,心中还在盘算着,要说魏相此时过来,倒也不是不可能,或许是需要跟谁写个什么信件,或是家中文墨储存不多了,正好自己店铺靠近相府,管家或许在忙别的事情,以魏相这几天亲民的派头来说,倒也不是不可能自己过来。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魏相已然踏步走进了他的店铺,见店老板正在低头查点账目,便咳嗽了一声。听到这一声,店老板抬起头来,一见是魏相,立刻堆起笑脸,从柜台之后跑了出来,说道:“呦?相爷!您来了!您要点什么?” 魏相想了想,说道:“嗯……倒不是想要什么东西,店家,你伙计呢?” “哦,他啊。”店老板说道,“那小子跟我说他明天要跟人一道出游,去买件新衣服去了,相爷,我看您兴致不错,您有什么吩咐您跟我说就是了。” 魏相走近店老板,店老板马上低头弯腰,一幅恭顺模样,却见魏相附在店老板耳边,轻轻说道:“我要你帮我跑一趟腿,送个信。” 店老板一愣,直起身子,问道:“送信?” “怎么?不能办吗?”魏相反问道。 “不是不能办……”店老板连忙说道,“就是……相爷,您要送信,那不是有的是人吗,小的做店面生意,伙计又不在,以小的这腿脚,若是误了相爷您的事……” 魏相连连摇头,说道:“诶,不会误事的,我看啊,你这个人要挣钱,靠得也不是这个店面,就算没人看店,也不会有多大损失,你不先问我要你给谁送信吗?” 这话一说出口,店老板头上立刻便冒出了冷汗,支支吾吾地说道:“呃……相爷,您……您说吧,是要给谁送信?小的照办就是了。” 魏相左右看看他这店铺,说道:“你取纸笔来,我就在这里写一封信,你帮我送到窦相府上,就说是我派你来的,若是他明白我的意思,就在今晚宵禁之前,派个人到我府上来,我有事要跟他谈。” 第七十四章 师承(六) 均州,苍鹭剑派内。 独园外,几人闲聊已毕,秦掌门派了自己的一位师弟带玉游子道长前去歇息,重山派剩下的门人,也都得到了妥善安置,掌门的命令传达下去之后,原本安静的右院之内,也忙碌了起来,玉游子道长看着眼前井然有序的门派,不禁感慨万千,昔日在重山派之时,门派虽说一样繁华,甚至比苍鹭剑派还要热闹许多,可这般有序姿态却不常见到。 送走了玉游子道长,秦掌门扭回头来,看着祝士廉与孟姑娘,方才的闲聊之中,原本伶牙俐齿的孟姑娘却收敛了许多,反倒是祝士廉破天荒的说了许多话,不过这些事秦掌门并不太在意,此刻要安置两人了,秦掌门说道:“士廉,你二人打算在剑派内待多久?” 孟姑娘一路上都是跟随着祝士廉的,如何行动,自然是听祝士廉的,于是她也看向祝士廉,祝士廉说道:“并无打算,听凭上面吩咐。” “哦,对了,你说听上面吩咐,我差点忘了。”秦掌门拍了拍前额,想起了什么,说道,“大概五天之前,从长安送来了一个包裹,给你的,放在我屋里,你们等一下,我去取来。” 说罢,秦掌门转身又回到了独园之中,留下门口祝士廉和孟姑娘两人,孟姑娘可算又找到一个没旁人的机会,说道:“祝公子,刚才闲聊之时,你很能说嘛,跟我一起之时,怎么没听你说这么多话?” 祝士廉微微一笑,说道:“关心。” “关心?”孟姑娘靠近祝士廉,她比祝士廉要矮一些,视线相上仰视,说道,“关心什么?关心我吗?” “当然。”祝士廉嘴唇微翘,却不看孟姑娘,而是看向玉游子道长的去向,说道,“容貌相似,岂不值得关心?” “祝公子关心小女子身世,小女子当然心领,”孟姑娘也转过身,背对祝士廉,说道,“但公子要说清楚,是公子自己关心小女子,还是出于公事,关心小女子。” 祝士廉转回头,看到孟姑娘一幅娇羞模样,轻轻摇头,说道:“私心。” 孟姑娘立刻转回身,眼神之中充满惊喜神色,说道:“公子你是认真的吗?当真是出于私心?” 祝士廉目光直视着孟姑娘,从他的目光之中,孟姑娘读出了一丝不妙地味道,只听他说道:“孟姑娘,跟余许久,姓名不语,岂不好奇?” 孟姑娘说道:“那好,那小女子要是告诉你姓名,满足公子的好奇之下,公子又当如何对小女子呢?” 祝士廉手往身旁一放,说道:“请说。” “那小女子就告诉祝公子,不过,小女子说了之后,作为交换,祝公子你也要满足小女子一个要求。怎么样?”孟姑娘说道。 祝士廉只是笑笑,没说别的,孟姑娘伸出一根手指,说道:“小女子的要求只有一个,很简单的要求,那便是……祝公子,你再跟小女子说话的时候,不许再省字!这个要求很简单吧!” 没想到祝士廉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妥。” “哪里不妥?”孟姑娘有些生气了,说道,“此事不妥,那我要是要你去帮我杀个人呢?” 祝士廉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说道:“是谁?” 孟姑娘叉起腰,气鼓鼓地说道:“什么?对祝公子来说,杀个人比让你好好说话还要简单吗?” 祝士廉只是摇头,靠近孟姑娘一步,孟姑娘不禁退了一步,却听祝士廉弯腰致歉,说道:“请见谅,与人有约,不得违背。” “可你明明违背过!”孟姑娘立刻手指祝士廉说道,“返回长安的路上,你明明好好说过话,还给我吹过笛子,那首柔云调,公子全都不记得了吗?” 祝士廉却只是笑道:“彼时,不违约定。”看着孟姑娘困惑的样子,祝士廉又补充道,“若姑娘听,士廉还可吹奏。” “罢了罢了。”孟姑娘摆摆手,说道,“小女子算是看明白了,好吧,那本姑娘就告诉公子吧,小女子名叫孟茹沐,公子满意了吧。” 祝士廉点点头,说道:“好名字。”说罢,闭口不言,等着孟姑娘说话,却见孟姑娘闭口不言,有些奇怪,问道,“要求?” “算了,没有要求,”孟姑娘叹了口气,说道,“反正我的要求也比不过公子和别人的约定,不提也罢。” 祝士廉品了品她的话,正待开口,却听身后脚步声响起,一回头,却见秦掌门手提一包裹,自独园之中走出,看到门口两人样子,孟姑娘背对祝士廉,祝士廉面对孟姑娘,局势十分微妙,秦掌门面带笑意,上前说道:“怎么,士廉,孟姑娘看来不太高兴啊。” 祝士廉摊开双手,意思是自己也没办法,孟姑娘看秦掌门来了,也转回身来,说道:“小女子并没有不高兴的,前辈您多虑了。” 秦掌门一幅意味深长的样子看着祝士廉,微微摇头,随后把包裹递给祝士廉,说道:“士廉,这是待贤坊送来的,给你,我也没有打开过,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祝士廉接过包裹一看,包裹面上,有刘管家的笔迹,只说是包裹送到苍鹭剑派交给祝士廉,于是他点点头,说道:“谢掌门。” 秦掌门说道:“好,我看时日也晚了,距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你二人远道而来,还没休息,我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住处,就在这右院之内,孙儿!” 他一招手,门外一小童便迎了上来,看上去比祝士廉还要年轻许多,显得有些稚嫩,开口说道:“掌门,有何吩咐?” “带两人去英君园歇息。这位祝少侠算是你师叔,这位是孟姑娘,他们在山上的时候,你要照顾他们二人。”秦掌门吩咐道,随后转向两人,说道,“这小徒儿是我孙儿,不过却是由我小师弟传授武功的,梁岚她让你叫她师姐,按照这个辈分,叫士廉你一声师叔也没错。” 祝士廉对这个小师侄还了礼,孟姑娘也和这位小朋友打了招呼,秦掌门继续说道:“一个时辰之后,你们两个可到右院大厅来用晚餐,我也好把两位介绍给剑派众位弟子。” 小童对师父行了个礼,随后对祝士廉和孟姑娘施礼说道:“师叔,孟姑娘,请随我来。” 祝士廉和孟姑娘答应了秦掌门的话,与秦掌门作别之后,便一路跟随秦掌门这位孙儿往英君园而去,一路上,孟姑娘看着祝士廉的这位小师侄,很好奇,便有说有笑聊了一路,问的尽是些对小孩讲的逗乐话语。小师侄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聊得多了,也就活络了起来,一开口,便也是那种喜欢与人交际的个性。 英君园在右院南侧,两人穿过右院当中广场,很快便来到了园子之中,却见此园之内,颇有些江南水乡园林的感觉,竹水相映,怪石盈趣,想来在均州山中,想要建这么一座园子,恐怕就要花些力气了,见到园林如此样貌,孟姑娘说道:“好一个雅致的园子。” 倒是祝士廉见了园中景象,面露笑意,不用小师侄多讲解,便立刻找到了应该去的方向,来到屋内,很自然地打开屋门,打开窗子。看他这番表现,不用说孟姑娘也知道怎么回事,小师侄正待说明,孟姑娘却先说道:“这里是当年梁女侠在剑派之时的住处,对吧。” 小师侄原本想说的话被人抢先说了,很是吃惊,再看孟姑娘,此时只是看向祝士廉,倒是祝士廉转回身,说道:“是,不过有些不同。” 小师侄这才有机会说话,说道:“师叔,爷爷让我跟你交待,这里原本空有一间当作书房,书房内各式物件,在梁师叔下山之时便一起带走了,故而爷爷将书房另改作了一间住处,其他园中各处,都没有变动过。” 祝士廉点点头,对小师侄说道:“谢师侄说明,我二人歇息片刻……” 小师侄马上说道:“好啊,那我就先告退了,师叔,一个时辰之后,我来带你们两个去正厅。” 祝士廉答应了小师侄的话,小师侄便转身走了出去,待到人离开,祝士廉手指没有改动过的原本那间卧房,对孟姑娘说道:“姑娘,请住此处。” 孟姑娘抱着双臂,原地看着祝士廉,说道:“祝公子,小女子既然说了姓名,公子便不必叫小女子什么姑娘了,不然小女子岂不白说了?” 祝士廉脸上立刻挂上了充满歉意的表情,说道:“了然,茹沐,请住此间。” “这还差不多。”孟姑娘说道,“怎么,你不去梁女侠曾经待过的卧房里看看吗?” 祝士廉只是摇头,不再多言,而是拿起包裹,进入了那间书房改作的卧房之中,见他不说话,孟姑娘也觉得有些没趣,转身便进入了另一间卧房之中。 祝士廉进了房间内,房间之中,布置颇为巧妙,但他也并不太在意,而是先坐到桌前,打开了包裹,包裹之内,有一封信件和一卷书卷。 祝士廉拿起信件,一看信上笔迹,便露出了笑容,笔迹乃是何容的笔迹,他拆开信,读了几句,立刻便明白了书卷是什么,再打开书卷,略一翻看,却见书卷之中,详细的记录了许多何容自己的体悟,大多是关于军争兵事的思考,也有对于西域政局的想法,这些大势思索之中,还穿插着一些劝导祝士廉的话,翻到末尾处,还有一些何容对祝士廉的期望。 祝士廉翻看着书卷,脸上的笑意更是难掩,他跟随何容和梁岚两人一道去了西域,梁岚教导了他剑法武艺,何容每日事多,对武学之事上,传授祝士廉的并不多,一来是忙碌无暇,二来则是单论一对一的剑法武功,何容自认为还是比梁岚要差一些,他所专长的,却是弓马行伍,军阵冲杀,这些东西,没个年岁经历,没有亲临战阵的胆识,是传授不来的。 但没传武功,不代表没有教导过祝士廉,一有闲暇,何容便拉上年纪尚小的祝士廉一起对弈,何容他以善弈而闻名,和祝士廉下棋,当然不是为了胜负,而是在对弈之时,把自己的体悟告知祝士廉,教授人生道理。这个习惯一直持续了下来,即便祝士廉已经出门自己闯荡,何容还是会以写信的方式,把想法告诉祝士廉,这回倒好了,祝士廉自己闯荡的时间久了,何容就直接送了一本书过来。 他放下书卷,恰在这时,孟姑娘从外面走了进他的房间之中,看书桌之上摊着书卷,便走了上来,问道:“这就是待贤坊给你送来的包裹吗?” 祝士廉点点头,孟姑娘全然不把自己当作外人,拿起书卷,翻看了一番,说道:“这是……何容何大侠写的?” 祝士廉说道:“是。”便不再理她,而是又重新拿起何容的那封信,开始看了起来。 孟姑娘略一翻看书卷,眉头有些皱起,说道:“这是……兵法?” 祝士廉又是只点点头,孟姑娘又拿起书卷,开始认真看了起来,倒是祝士廉有些奇怪,抬头一看,却见孟姑娘读的相当专注,他又摇了摇头,他奇怪是兵法之事,虽说何容从小给他讲了不少,但谈到行军打仗的具体事务,对于祝士廉来说,都是颇为难以领悟理解的,孟姑娘居然读的进去。但又摇头,便是祝士廉想起孟姑娘身份,想来北都城的那个组织之中,对兵法政治之事有所了解,也并不奇怪,倒是自己不该如此小看孟姑娘才是。 想到这里,祝士廉又继续看信件,信中讲了何容一路重回西域之后的种种经历,初时倒没什么,但看到后面,何容抓住罗舟之后的事,祝士廉面色开始沉重起来,读到最后,他伸手取过原本装着信的信封,轻轻一倒,却见一把薄如蝉翼的飞刀,自信封之中,落到桌上。 孟姑娘听到响动,抬起头来,却见祝士廉手拿一把飞刀,细细查看,同时另一手伸到怀里,取出自己送给他的那个香囊,孟姑娘脸色顿时大变。 祝士廉打开香囊,取出手帕,却见手帕之上,与飞刀之上,都印着一朵奇怪的紫花。 第七十四章 师承(七) 祝士廉扭过头,看着身后的孟姑娘,说道:“茹沐,认得罗舟?” 孟姑娘闭口不答,或者说,应该是不知该如何回答,祝士廉又说道:“道长所说,并非虚言?” 孟姑娘依然闭口不言,祝士廉见她并不说话,便伸手取过孟姑娘手里捧着的书卷,放在一旁,再将那柄飞刀抵到孟姑娘面前,问道:“你的?” 孟姑娘接过飞刀,手一晃,变戏法一般将飞刀收起,说道:“是我的。”她难得不自称小女子一次,表情复杂,没了笑意,却也不是初见之时那般拒人千里,相反,却是一种难堪混杂着愧意的表情。 祝士廉见她这般表情,也并不逼问,而是又将锦帕拿起,说道:“紫花,是什么花?” 孟姑娘答道:“家父留下的标记。” 祝士廉又问道:“令尊何人?” 孟姑娘答道:“我没见过他,我是马老板带大的。” 祝士廉点点头,说道:“裳羽,我认识。” 孟姑娘抬起头来,看着祝士廉,却见祝士廉目光之中,满是怨恨之意,顿时心中一凉,却听祝士廉继续说道:“西域时,裳羽姐,曾带我玩闹过。” 孟姑娘声音沉重了许多,停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一句,说道:“师命难违。” 祝士廉将锦帕也放到了孟姑娘手中,盯着她的眼睛,问道:“茹沐,不喜伤人?” 孟姑娘沉默了,这句话让她那句师命难违顿时显得没了任何力量,是啊,从二人初识之时,便是孟姑娘出手杀了柴铎之时,随后两人便一道同行,期间每次孟姑娘兵刃出手之时,无不是要取人性命的杀招。 见她没有反驳,祝士廉转过身,走到书桌另一边,背对孟姑娘,说道:“罗舟在长安,你随我返回长安。” 孟姑娘站起身来,刚要辩解,却见祝士廉一转身,手中一物直奔孟姑娘飞来,孟姑娘顿时一惊,手一扬,方才被她收在衣袖之中的那把飞刀顿时出手,“刺啦”一声,祝士廉抛来那物被撕成两半,“叮”地一声,飞刀稳稳刺在桌沿,再看祝士廉,脸上却是嘲笑似的神情。 孟姑娘低下头,却见祝士廉扔来的,却是自己送给他的那个锦囊,再抬头,祝士廉已然又转过身去,拿起佩剑。孟姑娘蹲下身去,将被斩成两块的锦囊拾起,说道:“祝公子,我……” 祝士廉却不再理她,而是将桌上书卷与信件拿起,转身便向外走去,来到门口,回头对孟姑娘说道:“请留在园中,苍鹭剑派,高手众多,不要随意走动。” 眼看祝士廉便要出门,孟姑娘上前两步,拉住祝士廉手臂,问道:“祝公子,你要去哪里?” 祝士廉只是说道:“孟姑娘,请留步。”眼神之中的意味再清楚不过了,他要孟姑娘就待在这里,就算是软禁她了,苍鹭剑派之内,孟姑娘可谓插翅难飞,只需祝士廉向秦掌门说清楚,找玉游子查明重山派当日孟姑娘做了什么,便要带着孟姑娘返回京城。 但孟姑娘仍是不愿松手,说道:“祝公子,你若有什么想知道的,便直接问我好了,我愿意一一跟你解释。” 祝士廉仍是摇头,说道:“公事,审问不由士廉。”说罢,看着孟姑娘抓着自己的那只手,说道,“请松手。” 见他神情坚决,孟姑娘无可奈何,只得放手,祝士廉转过身去,大步走出屋门,转身关门之时,孟姑娘幽幽说道:“祝公子,茹沐这一路上的行踪,都与上面通报过,若是没了联络,便会有人前来解救。” 祝士廉奇怪她为何要把此事直说出来,但还是说道:“剑派之内,看管妥善,孟姑娘不必多虑。” 眼看祝士廉还是要走,孟姑娘摇了摇头,也转过身去,背对祝士廉,说道:“只愿你祝公子平安。” 在她背后,屋门缓缓关闭,脚步声渐远,孟姑娘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手中被自己斩断的锦囊,不知又是几分情感。 绵州,龙安县内。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天,龙安县唯一的客栈之内,清晨时分,顾仪早早起床,打开屋门,走下阶梯,来到客栈大堂之内,大堂之中与顾仪第一来时没什么不同,一样的空空荡荡,只有小伙计坐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一串珠串,正在发愣,听到顾仪下楼的脚步声,立马清醒过来,跳起来跑到顾仪身边,说道:“恩公,起的这么早啊!要吃什么早饭,我让婶婶给你做。” 顾仪看着眼前这个满心欢喜的小伙计,这般热情,他实在是受之有愧,于是只是问了牧松客起床否,小伙计连忙说道:“牧公不曾下楼过,顾恩公你是起的最早的。” 顾仪点点头,只是叫他取些早点,自己简单吃一些就好,小伙计听了,高兴的点点头,一溜烟地便跑向了后厨之中。 要问为什么小伙计如此高兴,便要从前一晚说起了,顾仪三人自龙安山返回县里之后,便又来到了客栈之中,客栈老板相迎之时,牧松客从怀中取出了一串珠串,极其精致漂亮,交给客栈老板,只说是三人上山之后,果然找到了雨龙留下的信物,便是这一串珠串,此珠串便是小伙计的父亲的魂魄所托,要客栈老板转交给小伙计。 客栈老板曾经也走南闯北过,接过珠串一看,便顿时发觉珠串的贵重,做工精致,珍珠大小匀称,造型华丽,让他卖了这家客栈也换不起,于是有些不敢相信,再问牧松客,但牧松客只说是雨龙所托,要客栈老板把小伙计叫来。 客栈老板转身去叫小伙计的时候,顾仪问牧松客那珠串是从何而来,在山上的时候,他可没见牧松客有找到这么个东西,牧松客只是笑笑,说珠串是他先前游历之时,与人打赌,从别人手中赢来的,现在送于他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等到客栈老板叫来了小伙计,牧松客把珠串从客栈老板手中接过,又亲手交给小伙计,说道:“小兄弟,此珠串,便是令尊所托,交予你保管的,如若不信,今晚可将此物放在枕边,便可在梦中与令尊相见。” 他说的那么诚恳,小伙计接过珠串之时,也没有任何怀疑,只是满心感激,当晚朱副尉如约来到客栈之中,与三人一同饮酒,一直饮宴至深夜,朱副尉喝的烂醉,便一起住在了客栈之中,临到酒宴结束休息之时,顾仪找到牧松客,问道:“牧兄,你的那副珠串,当真能有效果?” 牧松客喝了不少酒,此刻已有些微醺,对顾仪说道:“当然,今日咱们闹得这么晚,小伙计熬到深夜,必然困倦,我白日给他珠串之后,已知他一日之中,必是满心对今晚梦中的期待,困倦便会做梦,做梦便会有白日所想,顾兄弟,你明日就等着看吧。” 这便是昨日发生的事情了,想到刚才小伙计手捧珠串沉思的样子,再看他那副高兴的表情,顾仪知道,牧松客已经都猜对了。 果然,很快小伙计便跑了回来,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之中酒菜十分丰盛,顾仪笑着说道:“这才大清早的,怎么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啊。” 小伙计摸摸脑袋,嬉笑着说道:“这不是为了感谢几位恩公嘛。” “如此说来,”顾仪问道,“令尊的确显灵了?” “嗯!”小伙计连连点头,拿起珠串,说道,“爹爹确实来见我了,还说让我好好照顾我娘,昨天晚上的时候我还有点不相信,就没把这件事告诉我娘,恩公,你说今晚我把这个珠串交给我娘,我爹他还能显灵吗?” 顾仪没有牧松客那般神神秘秘的想法,正不知如何回答之时,却听又有人走下了楼,说道:“心诚则灵,小兄弟,你要把我告诉你的故事,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令堂,她相信了你的话,才能见到令尊。” 来者正是牧松客,小伙计见他下楼,立刻走上前去,腿一软,竟跪在了地上,牧松客赶紧把他拉起来,说道:“小兄弟,你这是干嘛?” 小伙计眼中泪水都快要溢出来了,说道:“恩公!昨日晚上,的确如恩公所说,爹爹他显灵了,还告诉我他在天宫的生活,让我好好做人,谢谢你!恩公!谢谢你……” 他说着又要下拜,牧松客赶紧拉住他,说道:“哪儿的话,起来!快起来,我只是替山上的神仙做事罢了,哪有什么功劳。快起来,你要是不起来,我就要要回来那串珠串了啊!” 小伙计听他这么说,赶紧站直了身子,说道:“好,恩公不让我拜,我就不拜了,恩公,你想要我做什么,我这就去,哦,要用早饭了,恩公你稍等,我这就去取……” 牧松客一把把他摁住,说道:“不必了,不必了,我看顾兄面前这酒菜,够我们吃了,这里不用你照顾什么,快走吧。你不是要去找令堂吗?快去吧,别耽搁了。” 小伙计见他径直走向顾仪,抹了抹眼睛,吸了吸鼻涕,说道:“恩公,那我走了。” 牧松客已然在顾仪桌前坐下,回过头,说道:“去吧去吧,路上小心,别把珠串丢了!” 小伙计“嗯”了一声,转身便跑了出去,牧松客这才回过头来,顾仪问道:“牧兄,这般欺骗他,当真是件好事吗?” “有什么不好的。”牧松客自顾自的拿过碗筷,给自己倒上酒,说道,“我的故事让他做个善人,告诉他他爹做了善事,人虽然不在人间了,可一样修成正果,得了好报,这不是好事吗?” 顾仪却又问道:“牧兄,你这般编造传说故事,就不怕被人戳破,让那小伙计觉得上当受骗吗?” 牧松客反问道:“谁能戳破我的故事?谁能证明,山上没有仙人?谁又敢说,他爹爹没有得道成仙,而是下了地府呢?” “这……”顾仪反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隐隐觉得牧松客这般欺骗不好,可从结果上来看,好像的确没什么问题。 “哎,顾兄弟,你啊,还是想得太多了。”牧松客说道,“你我两人,对于这个小伙计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的路人,咱们离开龙安县之后,恐怕这辈子都不一定能重新回到这里,这辈子这个小伙计也就见咱们这一次,他比咱们小得多,他这一辈子,说不定比咱们活的还要长,我给他讲个故事,说不定影响他一辈子,说不定什么影响都没有,无论什么结果,等到咱们离开了这个地方,便和咱们两人再无什么关系了,何必去考虑那么多呢?” 顾仪叹了口气,说道:“好吧,牧兄说的倒是没错,”他看牧松客又端起了酒杯,于是说道,“怎么,昨晚还没喝够吗?” 牧松客笑了起来,说道:“酒,每日都要有,哪有喝够的道理。”他听到楼梯上又有脚步声传来,便转身问道:“你说呢?侯兄。” 侯柏仙走下了楼梯,他有些衣冠不整,脑袋上有些蓬乱,显然,昨晚喝酒的时候,当真拼起酒量,还是牧松客更胜一筹。顾仪看他身后,说道:”诶!朱副尉也起了啊。“ 朱副尉跟在侯柏仙身后下了楼,他昨晚睡得最早,所以今晨起床,也算是精力充沛了。听到顾仪问话,答道:”当然,呦!你们都已经起来了啊。“ 几人一道在桌前坐下,小伙计给他们准备的酒菜实在是不少,四人一起吃,作为早饭还是多了些,牧松客为几人又倒上酒,正闲聊之时,却见客栈老板自门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县衙的差役。 老板见几人正在饮酒,于是说道:”几位客官,昨日休息的还好吗?“ 几个人纷纷点头称是,客栈老板转向牧松客,说道:”客官,呃,恩公,今晨的时候,我家那小伙计跟我说,他真的梦到了我兄弟亡魂显灵了,不光是他,昨晚我也梦到了,我真的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们几人。“ 牧松客却说道:”没关系,老板,只需要你再多备一些好酒就好。“ 老板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恩公,你们几人在我的店里,不管多少酒都可以随便喝,随便吃,我这客栈别的东西拿不出来,只要你们喜欢,多少酒也是有的。“ 牧松客和他客气了一番,见那差役跟在客栈老板身后,于是问道:”诶,这位军爷有事吗?“ 差役走上前来,朱副尉见了他,说道:”诶,这不是朱七吗?怎么了?“ 朱七说道:”副尉,几位侠士,县太爷让我来传话,等会儿几位用完早饭,请你们到县衙一趟。“ 第七十五章 惩奸(一) 龙安县,县衙内。 县丞起了个大早,直接就来到了大堂之中,倒不是他有多勤政,而是昨夜一夜之中,他全然没有睡着,睁着眼睛瞪了一宿,也不管自己夫人怎么问自己,什么都不说一声。天一亮,便急忙起床,比打扫院子的家仆起的还要早很多。 来到大堂里,此刻的县衙内还没什么人,县丞想了想,走到门口处,叫来了值守在门口,还没来得及换班的卫兵,让他们去把师爷叫过来,自己有事找师爷商量。 卫兵见县丞严肃的样子和有些泛红的眼圈,看得出来事情比较紧急,也就没敢多问,立刻出发,只用了差不多一刻的时间,便把县里的师爷叫了过来。 师爷前几日并没有随县丞一起去龙安山,所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今日正是无事的时候,他还在家中贪睡,却被卫兵“梆梆梆”急促的敲门声叫了起来,听说县丞有急事找他,便急忙穿好衣服,跟着卫兵便跑了过来,来到县衙之内,县丞抬头一看,却见师爷衣冠不整,问道:“老常,你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老周,”师爷反问道,“不是你急急忙忙把我叫来的吗?” 县丞也不跟他计较太多,摆摆手说道:“算了算了,小事先不说,我找你有事商量……”他正待接着说,却见派去叫人的卫兵还站在师爷身后,摆摆手说道,“你先出去。” 卫兵讨了个没趣,禀告一声便告退了,等到左右四周不再有人了,县丞拉过师爷,说道:“我跟你商量的事,很麻烦,我想了一天也没想明白该怎么做才好,得跟你商量商量。” 师爷看县丞这般神情,觉得可能的确出了什么大事,想到昨日清晨时分,县丞带着一帮人才从龙安山上回来,他差不多也猜到了一些,说道:“怎么,是山上的事?还是山下的事?” “我这么着急叫你来,肯定是山下的事。”县丞说道。 师爷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县丞身边,县丞对他说道:“绵州府里派来的人,你也知道,我就是不放心他们随便上山,才一路跟了过去,结果真的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他们看出来了吗?”师爷也紧张了起来,他看县丞有些着急,连忙先把他稳住,说道,“别忙,老周,你别忙,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说到底,都是你当初让我搞这么一件事,钱是换了一点,可时刻得提防着州府里的人,”县丞唉声叹气,“我昨晚想了一夜,要是让这几个人回去了,咱们估计就都完蛋了。” 师爷有些生气了,说道:“你这话说的,当年想这个手段,我不是在帮你筹钱吗?后来你这县城实在是没什么希望,就把钱自己拿了,现在反倒怪我了?你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发现什么了?” “我不是在怪你,哎,好吧,反正时候还早,你听我慢慢说吧。”县丞缓了缓,说道:“我就是不放心那三个人,才赶紧带人赶过去的,到了山脚下,我就先去了道观里面,结果还没等我问话,苗老大就先跟我说了道观里发生的事,哎……” 师爷大概也猜到了,说道:“怎么,是他们又搞了一回那个把戏?我不是劝过你吗?这种事情,平常吓唬吓唬老百姓就行了,像前几天那三个张太守派来的人,咱们不搞什么把戏,让他们随便看看,就当是赶上没闹鬼,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不就好了吗?你还非让他们搞个幺蛾子出来。” “你先别急着说我,我也不希望他们搞什么小动作。”县丞说道,“问题是那三个人当天就出发了,我手边没有知道这件事的人,也没法传话给苗老大,他那边搞出了问题,我又有什么办法。” “所以啊!”师爷还是有些生气,说道,“我早跟你说了,苗老大这个人不可靠,太喜欢搞杂耍了,你要是早早换人多好,哎,你接着说吧,到底是怎么了?” “哎,他们几个晚上灌了那三个人喝酒,夜里把狗给放出来了,还砸坏了仓库的门,装出来了闹鬼的事,结果没想到被这三个人给算计了,设了陷阱,当场把苗老四装到了网里,狗也被他们看到了。”县丞叹气说道,“结果下山之后,你猜怎么着,山上那个鬼影还真就下来了。” “啊?那家伙不是很久都不曾下山了吗?也许久没有杀过人了,”师爷也吓了一跳,说道,“然后呢,他们跟那个鬼影碰到了?打起来了没有?” “听苗老大说,他们应该是打起来了,而且还把那个鬼影给打跑了,他们跟上山去了,那个朱副尉不知道山上的事,不敢上山,就留在了道观里。”县丞说道。 “这么厉害吗?”师爷也有些吃惊,说道,“那家伙可是很轻易的杀过不少人的啊。” “谁知道呢,反正他已经有两三年没下过山了,谁知道怎么就赶巧和这三个人碰上了,”县丞继续说道,“苗老大跟我说了,他们看到之前藏了东西的那口井里,已经被人动过了,他们肯定是也知道了那口井里的事。” 师爷想了想,说道:“那就麻烦了,他们要是接着查到咱们往山后运东西的路,那咱们所有的事他们就都知道了。”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得,”县丞说道,“我听了苗老大的话,就知道不能再多等了,赶紧上山去查,结果你猜怎么,我们上山之后,是在那个鬼宅门口见到他们的,他们三个见了我上山,还只当作没事一般。” 师爷考虑再三,问道:“没事一样?怎么说?” “他们只说没追上那个鬼影,胡乱查看了一番,没什么成果,就跟我下山了,半句道观里的事都没提,”县丞挠了挠脖子,说道,“他们要是问了还好,那我可以把事都推到苗老大他们头上,拿他们下狱关着,等到这三个人走了之后,再安排苗老大出来就得了,结果他们只字不提,那岂不是,岂不是……” “他们觉得这事是你在背后,是吧……”师爷捋着胡子,点点头,说道,“他们不相信你,才什么都不说的。” 县丞一拍大腿,说道:“可不是吗,我一路上拼命地暗示,想问出他们的意思来,结果他们除了承认是张太守派来的人之外,什么话都不肯跟我说,还一幅没事人的样子,吟诗作赋,更可怕的是,我们下山之后,真的有那个鬼影的声音从山上传出来,我不怕山上真的有鬼,我就怕山上不是鬼,还是个能说话的活人,要是跟他们说上了话,咱们可就全完了。” 师爷也知道事情有多严重,想了半晌,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喝了口水冷静一下,突然问道:“诶,老周,你是说他们承认了是张太守派来的?” 县丞点头说道:“啊,是啊,他们承认了。” 师爷左思右想,说道:“那……他们还对你说什么了,有没有说山上的鬼该怎么办这种事?” 县丞想了想,说道:“有,还真有,我忘记跟你说了,他们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想办法传个别的故事,代替山上闹鬼的故事,好让县里百姓能振作一点。” “是个什么故事?”师爷赶紧问道,“故事里面,有没有让人供奉这回事?” 县丞抬头想了一下,说道:“哦,好像是那个姓牧的编了个山上有神仙的故事,对,有,山上是山神,不是妖怪,山神杀的都是坏人恶人,这一类的故事。” 师爷跳了起来,拍手说道:“有戏!老周你没听出来,他这么说的话,咱们还有戏!” “什么有戏?”县丞问道,他有些没听明白。 “你糊涂啊,老周,”师爷说道,“山上是山神,这说法不是摆明了告诉你,让咱们可以继续在山下的道观里搞供奉这一套吗?按照他这个说法,咱们就不用时不时吓唬吓唬其他人,也不用担心被人戳穿了,光明正大的供奉山神就行了啊,到时候风调雨顺了,咱们还有功劳,这是在帮咱们洗白啊。” “什么意思?”县丞还是有些迷糊,问道,“老常你说清楚一点,我有点糊涂。” “咳,我说你啊,都没听明白他什么意思,得亏你找我商量了,”师爷说道,“他这话的意思,就是咱们可以换一个编故事的形式,山下做的那些事,咱们可以接着做下去,他是个聪明人,等返回州府里的时候,得让张太守知道他们做了事了,所以才让咱们简单变动一下,不影响咱们接着拿名义上供奉的东西换成钱。哎呀,你还没明白吗?” 县丞这才明白了师爷的意思,说道:“这么说……他不当面戳破,就是咱们还有戏?” “废话,”师爷看县丞还在愣神,有些急了,“他要是没这个打算,干嘛不直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戳穿咱们,啊?他们三个连山上那个莫名其妙的鬼影都能打赢,还怕你身边这些能让那个鬼影在县衙几进几出的差役不成?” “你说得对,”县丞这才明白过来,一拍手,说道,“那咱们还有戏。” 师爷坐了下来,说道:“还没完呢,他们有暗示什么东西吗?” 县丞想了想,说道:“哦,对了,回来的路上,虽然其他两个人都没怎么样,但那个姓侯的,一直在到处跟人要酒。” “这就对了!”师爷立马说道,“酒是什么,是贪杯,是不要名,那就是要利,是他们回到州府里之后,要是这事办成了,张太守肯定赏他们酒席,这暗示的够明白了,咱们得拿出来比张太守赏钱更多的好处才行。” “对对对,你说得对,”县丞说道,“那该怎么办,都听你的。” 师爷问道:“他们三个现在在哪?还没回绵州府吧?” “没有没有,”县丞说道,“他们还在县城那个小客栈里,昨晚听说他们一块喝了不少酒,这会儿估计还都睡着呢。” “那就好,那就派人过去,请他们到县衙里来,等他们到了县衙,我跟他们悄悄谈一谈,事情就好办了。”师爷说道,“放心吧,他们只要是要好处的,咱们就都能解决,就怕他们不要好处,那咱们就完了。” “好好好,”县丞高兴的说道,“你愿意跟他们谈就好,我昨晚想了一晚上,都害怕的不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有你在就行,当年你教我怎么把山上的坏事变成好事,我就没信错人,现在有你出主意,我心里可就安稳了。” 说着,县丞便要出门叫人到客栈里去请人,还没走两步,师爷却突然叫住了他,说道:“等等,还有件事呢。” “什么事?”县丞扭头问道。 “你说……朱副尉他是在道观里的,他知道那里的事吗?”师爷问道。 县丞皱起了眉头,说道:“我倒是把他忘了,不过我跟苗老大说话的时候,苗老大没提他,他当时被我叫去跟大队伍汇合了,呃……”他想了想,突然一拍脑门,说道,“不对,他知道这件事,而且他还在回城的路上,跟那个姓顾的说了半天话呢,而且回城之后,这几个人还邀请了他去客栈里一块喝酒,昨日他好像就住在客栈里了。” “这就又麻烦了……”师爷开始思索,“怕不是这些人要两头拿好处啊,要是咱们不给他们好处,他们手里还有个证人,到时候还可以动咱们……” 一听他这么说,县丞也有些紧张了,说道:“那怎么办,你是说他们还能用朱副尉要挟咱们?” “要挟,估计会……”师爷说道,“咱们倒不怕要挟,不就是给好处嘛,怕的是到时候他们翻脸不认人,朱副尉是他们一张底牌。” 县丞眼珠一转,说道:“要不……咱们想办法,除掉这张威胁咱们的牌?” 师爷想了想,说道:“不要着急,千万不要着急,咱们得先和他们把好处谈妥了,”师爷又左思右想一番,说道,“你先去请他们过来吧,先不要动朱副尉,要是他们真的要拿他要挟咱们,要把他带走,咱们再想办法,别忘了,道观外面,可是真发生过命案的,到时候再做一次就是了。” 第七十五章 惩奸(二) 冬日天晚,师爷与县丞商谈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天才大亮起来,县衙之中,也渐渐开始有了人走动的声音,打扫各处地板,差役们也换了岗,今日是歇息的时候,不必升堂审案,所以县衙大门并没有打开,不过话说回来,龙安县的县衙,已有很久没有人来报案了,人人皆知山上闹鬼,人人皆知出县城便可能遇到祸事,人人自危之下,反倒是没那么多案件争执了。 当然了,也总会有人假托恶鬼闹事,掩盖自己做得恶事,只是这龙安县之中,已是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杀人越货的油水,任谁也不会想在这里捞一笔,加之县丞初到此地之时,为了整顿治安,招了大量的差役兵卒,所以虽说此地人皆迷信,犯案非常容易,但平日里县衙也还是很冷清。 顾仪和牧松客跟随着县丞派来的差役,一路来到了县衙,进了院子,县丞早早便等在那里了,与他坐在一起的,还有县中的师爷,顾仪和牧松客并没有见过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大致明了,此人多半便是这位县丞手下最重要的幕僚了。 出发之前,牧松客问过顾仪,要解决这里的事情,有两种手段,一种是江湖手段,找出恶首,斩草除根,只需潜入恶首府内,杀其人,破其谋,再将真相大白天下,另一种则是官府手段,收集证据,上报州府,州府调人前来,捉拿犯案之人,于百姓面前一一审问,招认罪孽,同样对百姓揭开真相,两种方法,牧松客问顾仪想选哪种。 两种方法之中,江湖手段前面容易,后面麻烦,找出背后恶人容易,杀掉也不难,但如何对百姓公布真相,却是最难,当然,顾仪他们本就是江湖中人,杀掉恶人,一走了之,也没什么不对的,无论如何也比第二种更容易一些。 而若是用官府的手段,则是前面困难,后面容易,只需把证据拿到张太守面前,由他出面就行了,但要确确实实收集到恶人做事的证据,十分麻烦,此地这件事,牵扯中人极多,更麻烦的是,事情还涉及到了山上的杨凌姑娘,顾仪他们已经答应了杨姑娘,不能把她的身份暴露出来,虽说顾仪他们已经在道观之中撞破了那些人的做法,但也同时让他们警觉了起来,如果再去一次道观的话,想要再现他们发现的情景,可就难了。 牧松客把选择丢在了顾仪面前,顾仪并未多有犹豫,便直说了最好还是用官府手段解决此地的事,虽说顾仪是张太守介绍来此县中的,但做此选择,却不是因为不好向张太守解释,而是江湖手段虽然好做,但难免在龙安县留下一片乱象,若是不能对城里百姓解释清楚,便又会留下一桩悬案,难保后来之人,不会拿这件事再做什么动作。 牧松客点头接受了顾仪的说法,直说若是由自己来选的话,吓唬吓唬那个县丞,给他个警告,间隔个一两年,回头再来一趟,若是县丞仍然在做这件事,直接动手杀掉便是了,再留下个血书,让人觉得此事是有人替天行道,也让后来的人小心着点,也就够了,不违背行侠仗义之道。但既然顾仪如此决定了,他便听顾仪的,只是做法就要麻烦一些了。 见到顾仪和牧松客到了,县丞马上上前相迎,说道:“二位,起得早啊。” 顾仪客气道:“不早不早,天已大亮,我们还是没县太爷你起得早啊。”他看看牧松客,牧松客接着说道,“想必公务繁忙,县太爷总是不能睡懒觉的。” “哪里哪里。”县丞也推脱说道,“这龙安县里,县太爷是个闲职,我这个县太爷,今日也是难得早起,诶?对了,你们不是三个人吗?” “他啊,侯兄有点事,暂时来不了,”牧松客说着,看到师爷走了过来,问道,“县太爷,这位是?” “哦,这是县里师爷,老常。”县丞介绍道,“这两位便是我给你说道,顾公子和牧公子。” 常师爷拱手说道:“二位,年轻才俊啊。” “师爷客气,客气了。”顾仪和牧松客也拱手还礼,当然了,在场几位都很清楚,互相这种客套吹捧,才不是因为顾仪和牧松客本人如何,而是因为他二人在县丞和师爷眼里,只是张太守的人罢了。 客套完了,四人落座,县丞还是当先问道:“二位,我请几位过来,是有事要商量,若是你们那位侯兄弟不在,事情便不太好谈,呃……可否明示一下,侯公子几时能到?” “这……恐怕今日是来不了了。”顾仪如此说道。 “不知是何缘故?”常师爷问道,“听闻几位昨晚开怀畅饮了一番,可是因为酒醉未起?”他如此问道,也是在试探,意在说明三人畅饮之时,仍然在县衙的眼皮底下,希望顾仪能够坦诚一些。 顾仪摇了摇头,说道:“这倒不是,不瞒二位说,我们几人虽说喝了不少,但酒量却还是可以的,今日早晨,侯兄便早早起来了。”他如此回答,也是实话,实话最是好说,也不怕说错。 “哦?”县丞说道,“那又是为何呢?” 一旁牧松客说道:“哎,说来惭愧,我们那位侯兄弟,是个丢三落四的人,今日早晨之时,他发现县丞您所赠那把宝刀不见了,我们三人一块想了想,那把刀恐怕他忘在山上了,说来惭愧,如此丢三落四,说出口实在是有些没面子,所以便未告知县丞你,我们让他自己去山上找一找去了。” “啊?”县丞吃了一惊,但旋即稳下心神,说道,“这也太过不妥了,牧公子,顾公子,你们也知道山上如此危险,你们三人一道上山还好,让他一人独行怎么行?他是几时出发的?我可以派人跟他一起去,好保一路平安。” 师爷也在一旁说道:“是啊,二位,县太爷说那位侯兄弟是好酒贪杯的人,你二人怎么放心让他一人上山呢?” “不妨不妨,”顾仪说道,“侯兄他不是自己一个人上山的。” “哦?”师爷和县丞对视一眼,眼神顿时有些紧张了,心想莫非从州府来的不止这三人,师爷开口问道,“不知侯兄弟是和谁人一起上山的?” “哦,是朱副尉。”牧松客说道,“也怪我们,昨晚一块喝酒的时候,我们三个上山了,朱副尉留在山下,所以酒席上便嘲笑了朱副尉胆小,今日早晨之时,侯兄一说要再上山一趟,朱副尉也是来了脾气,非要跟侯兄一起,我们之前上山就是朱副尉当向导,他说有他带路就够了,我们也就未曾向县太爷您禀报,若是误了事,我们二位在此向县太爷您赔罪了,呃……”他看看县丞和师爷两人,说道,“应该不会误了什么大事吧?” 他这一番话,在县丞和师爷听来,简直心里凉了半截,在顾仪和牧松客来到之前,两人便商量了如何对付朱副尉这个也知道事情的人,还没想出解决的办法,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先下手为强,直接便让一人带着朱副尉出城了,一出城,事情就不在县丞的掌握之内了,更别说要是再去一趟道观,县丞还不曾给道观下新的命令,若是道观里的人误了事,恐怕事情就更麻烦了,牧松客最后一句问话,暗示的再明显不过了,前面什么喝酒,什么脾气,什么禀报,都是废话,只有最后一句,潜台词便是在要挟县丞他们,会不会误了大事,就全看县丞他们会怎么打算了。 县丞看向师爷,师爷开口说道:“原来如此,既是有朱副尉带路,大概也没什么问题了,不过……牧公子,敢问侯公子的刀,是丢在了何处?是在山上吗?” 牧松客摇摇头,说道:“他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或许是忘在了道观里,或许是找人要酒的时候,丢在了山道上,也有可能是我们三个在山上的那个庄子里的时候,不慎把刀遗失在了那里吧。” 师爷品了品牧松客的话,说道:“如此说来,最好还是丢在了道观里,不必上山,也就没那么危险了。” 牧松客自然听得懂师爷的话,于是说道:“那是自然,咱们不聊山上的事了,侯兄他去了便去了,不过,县太爷,牧某有一事不明,希望请教一下县太爷您。” “哦,牧公子请问吧,只要本县知道,一定告诉公子。”县太爷如此说道。 牧松客尚未开口,却见门口一人走过,或许是打扫的家仆,师爷见了,立刻起身,说道:“二位,失陪片刻,我去吩咐一下差役们,不要让闲杂人等打扰咱们说话。” 县丞点点头,师爷便走了出去,顾仪和牧松客也知道,这一定知道了侯柏仙去了山上,要安排人手赶去处理一下,或许只是派人去只会一下道观的人,或许是要派人暗地里下手,不过不论怎样的可能,顾仪他们都已经想到了,所以也没有计较,牧松客开口问道:“县太爷,您出手赠予侯兄弟的那把宝刀,着实是罕见的利器,如此宝刀,为何却在此县衙之内?” “这件事啊。”县太爷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说道:“我之前给顾公子说过,那把刀,乃是一把妖刀,持有之人,难免会遭其害,故而被人托付在了县衙里,丢在仓库之内也没人愿意动,本县不太相信那种鬼话,觉得刀就是刀,兵刃罢了,迷信不得,奈何本县自己不会舞刀弄枪,差役们又都迷信这些东西,所以正好顾公子来借刀,便送于了你们。” 正说着,师爷又从外走了进来,他出去的时候不长,顾仪和牧松客见了,也是看得分明,看来这县衙之内,早就等候着听令的人了,牧松客说道:“这些事情,顾兄弟也给牧某我说过了,牧某想问的,却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县丞问道。 牧松客看看师爷,又看看县丞,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两人,问道:“二位,这县衙之内,应该没有外人吧?” 师爷和县丞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县丞说道:“没有外人,牧公子但有疑惑,尽可以说来听听。” 于是牧松客向后直起身子,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说道:“一大早的,县太爷您召我们过来,还有师爷在旁作陪,想来是要谈些正事,既然没有什么外人,那咱们就谈一谈正事吧。” 县丞没有说话,师爷在旁问道:“既然牧公子要谈正事,那正好,不过还是容在下问一句,牧公子所想谈的正事,可是在下所想的正事?”他还是不太敢确定牧松客的话,生怕自己会错了意,所以还有此问。 “当然了,”牧松客说道,“刚才牧某也说了,咱们不谈山上的事,所以要谈的正事,自然便是山下道观里的事,我们兄弟三个是奉张太守的命令来的,所为何事,想来县太爷前一晚已经明白了,既然都明白了,咱们自然可以拿到明面上来谈一谈了。” 这下县丞和师爷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事情只要愿意谈,那便有周旋的余地,即便牧松客他们先把拿来谈的筹码送出了城,但只要肯提要求,事情总归好办,于是师爷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不知……”他眼神转了一转,手中做了个小动作给两人看,说道,“二位知道了道观的事,又有何打算呢?” 牧松客看向顾仪,顾仪说道:“我们三人来此,说实话,并非为利而来。” “那是自然的。”师爷答道,他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希望得利的人,绝不会直言自己所需,顾仪这句话也多半只是推谢两句罢了,还是要听后面的话,“不知二位是为何事?为名吗?” 顾仪摇摇头,牧松客说道:“我们三人,是江湖人士,虽说是张太守所托,但也并没有升官发财的打算。” 这句话就让县丞和师爷有些觉得棘手了,不要名不要利,那怕不是接下来两个人会提出怎样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要求,县丞问道:“既然如此,三位到此县中来,到底是有什么打算呢?” “很简单。”牧松客说道,“我三人皆是出自江湖门派之中,县太爷你也看得出来,龙安山上,前些年出了许多命案,命案之中,有一些人与我们几人有关,更与县衙内的这把宝刀有关,所以有些事情,要问清楚两位,眼下这个局面,二位可不要有所隐瞒哦。” 第七十五章 惩奸(三) 牧松客的话不仅让县丞和师爷大感迷惑,也让顾仪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他二人在来县衙之前已经商量了一些东西,但这段话说出来,顾仪就知道,牧松客又开始编故事了,他现在并不担心牧松客的故事被人识破,毕竟顾仪他也见识了牧松客信口开河的本事,就是担心自己待会儿该怎么配合牧松客的说法。 师爷开口问道:“隐瞒自然不会,但有二位想要知道的事,我们一定不会隐瞒,不过二位,当真是为江湖之事来的?” “当然,”牧松客说道,“龙安山上出的那件灭门之事,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杨氏山庄是铸剑名家,江湖上颇有威望,故而在那之后几年时间里,曾经与杨氏山庄有过往来的门派,都派人来龙安山里查探过,县太爷,你在这里当县丞也有些时间了,这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县丞点点头,说道:“确有此事,牧公子说的没错,莫非,牧公子你们的门派,也往这里派来了人?” 牧松客说道:“不错,我三人同出一门,门派之中,也曾与杨氏山庄有所往来,请山庄庄主为门派打造了一把宝剑,便是顾兄弟背后的这一把,顾兄弟,可将剑示之二位。” 听他这么要求,顾仪也就照办了,从背后解开剑鞘,抽出散魄剑,放在两人面前,师爷与县丞虽说不会武功,但也见过不少兵刃,也看得出什么是好剑,一看剑身上的寒光,纷纷点头称赞道:“不错,的确是宝剑。” 牧松客让顾仪取剑,乃是为了让自己的故事更加可信,见县丞两人识货,便示意顾仪收起剑,继续说道:“山上出事之后,师父派了门内的二师兄来此地查探,只是没想到,二师兄一去不归,从此杳无音信,当时与二师兄同行的人当中,有一人身背一口宝刀,是附近另一山门中的长辈,此人与二师兄一样,也不曾返回门派之中,至如今已有许多年了,想必二位也都听得出来,我为何要问那把宝刀的事了吧。” 他这一通胡言乱语下来,顾仪大概明白了他的用意,县丞说道:“原来如此,所以二位是想要查明二位门派之中师兄的下落,查到了这里,然后恰巧从我们县衙里借到了那把宝刀,故而想从此入手查明真相,对吗?” “正是如此。”牧松客补充道,“原本二师兄失踪之后,我等就该立刻过来查看,却不想因为二师兄的失踪,师父一时急火攻心,驾鹤西去了,师门之内混乱了一些时日,加之官府下令封山,我们三人才等到此时,与张太守相约,借他的名义,一来为他查此地恶鬼作乱的事,二来也为查私事而来。” “牧公子这么说的话,我就明白了,”师爷语气也变得轻快了一些,说道,“若是公子早这么说的话,咱们就不必绕这么多弯子了。” “哪里哪里,不曾绕弯,”牧松客微微一笑,说道,“这柄刀背后的事,二位尽可以隐瞒不说,毕竟有些事情,若是直接说了,反倒对二位不是很好。” 师爷与县丞互相看了看,县丞问道:“牧公子这话说的,一柄县衙用不到的刀,我二人为何要隐瞒?” 牧松客说道:“如果牧某没有猜错,这柄刀,是一位山上的人,下山送到县衙里的,对吗?” 县丞和师爷两人大惊失色,县丞脱口而出:“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光知道这件事,我还知道,此人武功高强,可以直入县衙之内,来去自如,且是自北都来的人,将刀留在县衙之后,山上便再无真的恶鬼作乱,若是此人不来县衙,两位在山下道观里的生意,恐怕还做不了吧。”牧松客一番话说下来,竟让师爷和县丞两人面面相觑,冷汗直流。 顾仪这才明白,牧松客这一大段的话,全然是自杨凌姑娘口中得知的,想来也没错,若是县丞和师爷打算借着山上恶鬼的故事做点私心生意,必须保证山上不是真的有杀人的恶鬼才行,想要确认此事,最大的可能便是那恶鬼自己现身于两人面前,杨凌姑娘练成武功并不久,所以杨凌姑娘所说的那个独自居住在山庄之内,看守山庄不被外人察觉的那个北都人士,恐怕是山上真正的那个杀人恶鬼了,而且一定来过县衙之内。只有此人离开了山中,师爷和县丞才能保证在自己弄了只恶犬假扮山鬼的时候,不会有真的山鬼出来碍事。这个故事之中,唯一的破绽,便是那柄刀或许不是此人送到府中的,不过如此一把名刀,却被人送到了县衙里,而不是由得到之人自用,本身便是件奇怪的事,而如果是那个人把刀送来的,事情就说得通了,留下宝刀,必是有什么条件,现在,牧松客就是要查一查这个条件到底是什么了。 县丞擦了擦汗,说道:“不知牧公子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个消息,此事……”他看了看师爷,师爷也紧张的喝了口水,“此事在县衙之内,只有我们两人知道,早知二位连这种事情都查清楚了,我们自然也不用多隐瞒了。” “方才牧某问二位这把刀的时候,二位还不愿明说此事,”牧松客见自己赌对了,脸上便忍不住地挂上了得意的笑容,“非要牧某把话讲明白才行,现在,二位可以说清楚了吗?” 县丞看向师爷,说道:“你说吧,你比我说得清楚。” “好吧,”师爷说道,“既然牧公子你们都知道了,我也就不隐瞒了,事情是在几年前的时候,那时老周……哦,就是县太爷他刚刚来这里走马上任,山上时常发生命案,老周他一开始不相信山上闹鬼的事,所以花重金招揽了大批差役,上山巡查,不仅一无所获,而且上山的差役里面,还总是会有人莫名失踪,这种事情是很伤人士气的,一件两件,便足以让差役之中开始传各种恐怖的小故事,一来二去,再想要组织人上山巡查,就变得完全不可能了,”师爷顿了一下,说道,“想必牧公子所说你们的二师兄,也是在那段时间之前上山的吧。” 牧松客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师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官府查不出真相,百姓就议论纷纷,恶鬼之说越传越真,州府里面张太守听说了此事,便亲自带人上山查探,他上山的时候,并没有出事,所以什么都没查出来,结果就在张太守离开之后不久,山附近的百姓有人大胆上山打柴,却又遭人毒手,顺着水流冲下尸体,更有甚者,途经山附近的道路,也开始受人袭扰,于是百姓之中,开始大片恐慌起来,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干脆顺着百姓的想法,就当山上真的闹鬼,在山下建了个道场,请来和尚道士念经超度,如此一来,虽然县城外的百姓大多都逃往了外地,但总归是保住了县城里百姓,没把整个龙安县变成一座空城。” 牧松客听明白了这前前后后的故事,于是说道:“所以,虽然没有真正除掉恶鬼,但也不会有人贸然上山了,对吗?” 师爷点点头,说道:“对,百姓都相信了山里有恶鬼,靠着道场作法才勉强镇住,所以再也不会有人冒死上山了,连靠近山周围的人也没有了。” 顾仪明也听懂了,说道:“只要没人上山了,那个人的目的便达到了,而且恶鬼之说一旦确定下来,官府想要改口都很难了,那个人也就有恃无恐了,也就敢来到县衙里了,对吧。” 牧松客见顾仪开口,很是欣慰,只听县丞接口说道:“是啊,顾公子说的没错,便是在道场之事之后没多久,一天晚上,我正与师爷两人在这县衙后院内密谈公事,那人便突然出现在了县衙里,当时的县衙里面,因为恶鬼的事闹的厉害,所以看守十分严密,即便是夜晚之时,也有二十余人在各处值守,没想到那人就这么直接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来去无踪,哎……有这样的能耐,我这里有再多的人手,也别想抓住这个人。” 牧松客问道:“那人是来谈什么要求的?我们几人追查到这里,便是为了此事,请二位明示。” 县丞说道:“那个人的确如你所说,说着一口北都的地方话,我是外省的举子,所以听得出来,他要我们继续就这么封锁山上,不许任何人上山,他独居山中,不希望被人打扰,若是有人贸然上山,他不仅会杀掉上山的人,还会再来我这府内,把我们二人也都杀掉,我们两个相信他做得出来这种事,所以当时就答应了他的话,一直封锁上山的路直到现在。至于那把刀……”县丞说道,“我们当时是问了那个人,若是有人执意不听劝阻,非要上山,我们若是毫无道理的强留,岂不是被人看出问题来吗?到那时候,我们就是与贼勾连,该死在官府手里了,横竖都是一死,他的要求,我们也就做不到了……” “所以他就留下了那把刀?”牧松客想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不禁瞪大了眼睛,语气也加重了。 听他反应这么大,师爷和县丞还以为被他看出了当时赠宝刀的意图,连忙赔罪道:“牧公子,我二人赠刀于你们,实在是听那人的安排,否则就是杀身之祸,牧公子,顾公子,我们当真没有害人之意,你们可一定要明白啊。” 顾仪还没有想到牧松客所想那一节,故而问道:“先不提你们把刀赠予我们的事,先说一下,那人当时是怎么说的?” 师爷说道:“好,不提,不提……那人当时听了我们两人的话,也想了一想,便把这把刀交给了我们,他说若是官府的人,我们自有办法能够拦住,非要执意上山的人,一定是江湖人士,到时候便要我们把这把刀交给上山那人携带,只要带了这把刀在身上,便不算是我们二人把人放上山的,他也不会找我们计较这件事。” 牧松客仍在思索,顾仪见他不说话,于是问道:“所以你们二人便听了他的话,从此封山,不许人靠近这座山上,对吧。” “是啊,”师爷说道,“所以方才听到你们说你们那位侯兄弟把刀遗落在了山上,我们才会如此惊慌。” 牧松客仍不说话,顾仪只好继续问道:“我们三人来到此地之前,有几人曾携带此刀上山?” 师爷和县丞纷纷摇头,说道:“不曾有人带过,自从山上闹鬼的事情传开之后,就在无人敢随便上山去寻晦气了,江湖里的那些门派,也想三位的师门一样,派去山上的人有去无归,他们也不敢再冒险了,直到三位过来,才是再有人敢上山。” 牧松客终于开口说话了,说道:“好吧,你二人既然知道那人不许让旁人上山,为何县太爷放我们携刀上山之后,还敢自己带人追上山来探查呢?” 县丞一愣,说道:“呃……此事嘛,我带县里的差役来到山下,原本是想……呃……在山下守一阵子的,毕竟在此之前,有过两人贸然上山的事,还带了当时县里仅剩一座客栈的老板当向导,结果三人横死山中,你们是张太守派来的人,若是出了事,没旁人看到的话……” “没旁人看到的话,就要有人怀疑是你这个县丞下的杀手了,”牧松客毫不留情的说道,“所以县太爷你带人过来,只是想让那些人做个见证,对吧。但是没想到到了山下道观里之后,道观里朱副尉告诉你,我们三个人打退了那人,还追着那人就上山去了,如此一来,不论山上是谁生谁死,你带人上山都是安全的,对吧。” 县丞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能讪讪地说道:“是,是啊,是这样,牧公子说的没错。” 牧松客点点头,一边说一边站起身道:“如此说来,事情就清楚了,请二位稍等片刻,我和顾兄弟有事商量。“ 县丞和师爷见他们要商量事情,知道眼下这两个人已经完全掌握了这里的情况,便没有阻拦,县丞示意两位自便,于是牧松客拉着顾仪,绕过县衙房屋,来到一处空地,顾仪问道:“牧兄,你要说些什么?” 牧松客神情严肃,说道:“事情有变,之前杨姑娘所说的那个人,恐怕知道杨姑娘的存在。” 第七十五章 惩奸(四) 龙安山,山下。 侯柏仙与朱副尉并辔而行,一道向龙安山快马飞驰而去。 一路上,朱副尉都满腹心事,忧心忡忡,他在县里待了有六七年时间了,虽说一直有恶鬼杀人的事在县里流传,可他是县衙里的人,有一个副尉的衔,加之其人一直谨慎,所以一直以来,都不曾身处险境,是个惜命之人,前日里听了顾仪的话后,今日便跟随着侯柏仙一道往山上而来。 来虽来了,可心中的担忧却放不下,顾仪虽然对他说了他的处境,但仍未对他说过山上是否真的有鬼,他们三人在山上又遇到了什么,所以眼下侯柏仙大大咧咧,只管赶路,朱副尉却左思右想停不下来。 两人原本就是为了赶路,所以一路并不耽搁,原本要几个时辰的路程,两人只用了两三个时辰,便来到了龙安山脚下。只是这一次,带路的却不是朱副尉了,而是侯柏仙。 到了山脚下那座木桥前,朱副尉正待向前,却见侯柏仙拉住辔头,停下马来,说道:“朱兄弟,咱们该下马了,再往前走,就不能这么赶路了。” 朱副尉有些疑惑,也停下马,侯柏仙改作步行,已然拉着缰绳,朝着木桥桥下而去,朱副尉也翻身下马,跟了上去,问道:“怎么?侯大哥,咱们不是说要上山去吗?” “是上山,不过不能从桥上过了,”侯柏仙说着,将马栓在木桥桥下,而后从马鞍之下,取出了那把宝刀,背在身上,又从马背袋中取出一根绳索,栓在腰间,说道,“牧松客他给我说的是,咱们这一次进山,不能经过木桥前面那个谷口,得找个溪流窄处,涉水过河,翻山进去。” “为什么?”朱副尉一边问着,一边学着侯柏仙的样子,将马栓在桥下。 “我说朱副尉,你就没想过吗?”侯柏仙对于不那么聪明的人,都有些厌烦,说道,“我听他们两个说,你也是押运过不少次东西过桥的人了,就没想过为什么每次一过桥,都会听到鬼叫吗?” “这……我还真没想过。”朱副尉说道,侯柏仙已经整理好了东西,开始向溪流上游走去,朱副尉跟在他身后。 “那你就想一想嘛。”侯柏仙说道,“我也没真的见过那条狗,只是听了牧兄弟跟我讲了,这分明就是有人一直在山上盯着这个桥口嘛,一有人过桥,就让那条狗出声吓人,这你都想不明白吗?咱们现在要到山里去,要防着谁,这种事还用我说吗?” “不用不用……”朱副尉急忙说道,“我记得从这里往上游走一小段路,就有一个浅滩,咱们可以从那里涉水过河,不过现在这个时节,河水有点凉,涉水过河还是要小心一点为好。” “那怕什么。”侯柏仙说着,从腰间取下酒葫芦,递给朱副尉,说道,“你要是冷的话,就先喝上两口,昨晚酒宴的时候,牧松客他就让客栈老板专门找了烈酒来,这酒合我口味,你尝尝看。” 朱副尉推辞不过,打开酒葫芦,一股刺鼻的酒味立刻便冲进了鼻孔之中,果然是最烈的那一种酒,他立刻又把酒葫芦塞上,还给侯柏仙说道:“罢了,咱们还是到过河时候再喝一口吧,这会儿喝了,我怕酒醉误事。” 侯柏仙接回酒葫芦,笑了起来,说道:“你啊,好,待会儿再喝。” 两人继续向上游而去,朱副尉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开口问道:“侯大哥,你可否跟我说一说,咱们这一次上山,究竟是要做什么?顾兄弟只给我说是为了进山中避险,但看侯大哥这你这个样子,好像还另有打算?” 侯柏仙大笑起来,说道:“当然另有打算,不过咱们要做的事,一来不难做,二来也的确可以避险,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人能伤的到你的。诶,对了,我问你一句,你可知道这条进山的道路,往北是通到哪里呢?” “往北啊,往北一路能到松岭关,从那边就一路到茂州境内了。”朱副尉说道,“不过自打龙安县出事之后,这条路就没人走了,本来从茂州往这边的人就不多,茂州的商贾,大多都走彭州汉州,所以这条路不能走了,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咱们绵州的人走这条路,也多半是要出关之后,转到石泉方向,去往龙州的,山里出了事,绵州的人可以走昌明那边去龙州,也不影响,所以这条路也就荒了,侯大哥,你问这个干嘛?” 侯柏仙说道:“当然是牧松客给我的任务喽,他要我搞清楚这条路通到哪里,让我绕进山里之后,沿着路往北走一走,看一看。” 朱副尉说道:“哦?咱们要往北去吗?” “对,往北查清楚道观里的人把东西运到哪了,”侯柏仙说道,“不过这个是咱们第二件要做的事。” “第二件?第一件是什么?”朱副尉问道。 侯柏仙扭回头来,神情微妙,说道:“这第一件事嘛,有点不符合江湖道义,所以,我想让你帮我去办。” “啊?我去办?”朱副尉一脸紧张,说道,“什么事啊?我办的来吗?” 侯柏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哎,你慌什么,你怎么说也是个副尉,这点胆识都没有吗?” 朱副尉很客气的摇了摇头,说道:“不瞒侯大哥你说,我这个副尉的衔,不是立功挣来的,是押运准时,日子久了,混出来的,侯大哥,你可别让我干那些动刀兵的活啊。” 侯柏仙倒是乐了,说道:“呵,原来是这样啊,哎,没事,别慌,我说的不符合江湖道义,是说这件事说出来不好听,要是动刀兵的事,哪用得着你啊,”他一拍身后宝刀,说道,“这刀我拿在手里,也就用过一次,跟人比武这种事情,我巴不得多遇到几次呢。” 朱副尉迷惑了,问道:“那侯大哥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侯柏仙说道:“今天咱们要做的事,你以后可不要随便告诉别人啊,我侯柏仙要不是赌酒输给了他牧松客,也不会接这种活来做,”他说着,凑近了朱副尉耳边,小声说道,“偷狗。” “偷狗?!”朱副尉脱口而出,声音有些大,反倒是吓了侯柏仙一跳,他赶紧捂住朱副尉的嘴,说道:“你喊什么!不怕被人听到啊。” 朱副尉冷静了下来,示意自己不会再大声喧哗,侯柏仙这才松开手,朱副尉说道,“侯大哥,你说的狗,该不会是养在山上那一条大狗吧。” “对,就是那条,”侯柏仙说道,“我只听顾仪说过这条狗有多大,也没亲眼见过,待会儿倒是也可以开开眼界,怎么样,朱副尉,这事,不难做吧。” “怎么不难做,”朱副尉有点急了,说道,“你是没见过那条狗有多大,而且咱们就这么空着手,那狗万一叫起来了,咱们怎么办啊,那不是立刻就被苗老大他们发现了吗?” “别忙别忙,”侯柏仙安慰他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先去那个狗窝看看再说,牧兄弟说他只在吐蕃国内见过这种大狗,这种新鲜事,你先让我开开眼再说。” 见侯柏仙说话之时的样子,朱副尉再也忍不住了,说道:“侯大哥,我要是没搞错的话,那个牧松客牧侠士,是个做事周详的人,车到山前必有路这种话,大概不是牧侠士的安排吧?该不会……是侯大哥你自己想看个新鲜吧?” “没有没有,”侯柏仙说话有些敷衍了,眼神不住得往别的地方瞟,说道,“放心吧,听我的,咱们先去看看那条狗再说。” 朱副尉怎么看侯柏仙都像是故意的,他明明就是自己想山上看看新鲜。朱副尉使劲劝侯柏仙放弃这个计划,侯柏仙则十分固执,非要去见一见再说,两人就这么一路你一言我一语地,很快便来到了溪流较浅之处,朱副尉手指溪流弯角处,说道:“这里便是最窄的地方了,据说以前人要进山里,都要从这里涉水而过,后来那边修好了桥,这里才不再走人了,我说侯大哥,听兄弟一句劝,虽然今日是你保护我的周全,但是偷狗这种事,真的不妥。” 侯柏仙决定了的事,谁也拗不过来,他又劝慰了一番朱副尉,随后查看了一下溪流中段水的深度,确如朱副尉所说,此地的确可以涉水通过,于是他转身来到一旁树林之中,找来两根木棍当作拐杖,一来支撑身体,二来可以探明水深。 朱副尉见他心意已决,也知道自己是劝不住眼前这个大汉的,于是无可奈何,只好先去试试溪流水温,时节以致寒冬,绵州地界,虽说不会下雪,水流不会结冰,但仍是十分寒冷的,虽说正值枯水期,水流较浅,但溪水中段水位仍能没及大腿。 侯柏仙回到水边,从腰上解下那段绳索,捡起一块石头,用绳索拴好,随后挥动绳索,奋力一掷,绳索那头便稳稳地飞过河岸,准确地卡在对岸的树丛之中。 侯柏仙拽了拽绳索,绳索卡得十分牢固,见没有问题,他又找到这边岸上一块地上的大石头,将绳索的另一端牢牢地捆了上去,说道:“好了,咱们可以过河了。” 朱副尉摇了摇头,接过侯柏仙递给他的拐杖,与侯柏仙一道脱下裤子,绑好衣襟,开始涉水过河。 冬日的溪水,寒冷彻骨,朱副尉一踏入水中,便觉得一股冷气自腿脚之间一路向上,直冲脑门,搞得眉眼之间一阵酸痛,倒是侯柏仙走在朱副尉前面,却似乎不见受到这种寒意影响,一手扶着绳索,一手用木棍探路,如履平地一般,走到一半,回过头来,见到朱副尉尚且在后面缓缓而行,便又走了回来,拉过朱副尉,示意他走在前面,自己在后照料。 溪流的确如朱副尉所说,并不算宽,很快两人便过了河,擦干身子,整理好衣物,朱副尉已是冻得唇齿打战,模样十分难堪,侯柏仙打开酒葫芦,自己喝了一口,随后把葫芦递给了朱副尉,朱副尉颤抖着接过葫芦,喝了一口,只觉得一团烈火直落入腹中,当即呛得连连咳嗽,咳嗽完了,却又拿起葫芦,再灌了自己一口,可算是从涉水渡河的寒意中缓了过来。 侯柏仙看着他这一番动作,笑道:“朱副尉,你这体格,当真能在县衙里当差吗?” 朱副尉看着他,说道:“侯大哥,我虽然在县衙里当差,但县衙里的事,又不需要什么体格,谁都能做得。倒是这种冬日涉水过河的事,像是侯大哥你这样的江湖中人,平常也不会做的吧。” 侯柏仙也不跟他多计较,站起身来,看着附近树丛,说道:“好了,咱们也算是过来了,那边是山谷口,咱们得从这边绕到山上,头一回来的时候,你这个向导没给我们带路,现在咱们该怎么走,可用得到你这个向导了。” 县城之内,顾仪和牧松客已经和县丞师爷谈完了事,走了出来,一路返回客栈之中,回来的路上十分清净,因为事情与县丞摊开说了,所以也就没有跟踪两人的必要了,故而返回客栈的路上,往来的百姓也少了一些。 顾仪问牧松客道:“牧兄,你今日提的想法,我也是认可的,不过其中的风险,当真不要紧吗?” 牧松客笑着反问道:“顾兄弟所担忧的事,无非是我编造的故事被戳破罢了,此事不足为虑。” 顾仪看他十分自信,颇有几分好奇,问道:“牧兄,这般编造谎话的事,为何你会如此自信?为何你不怕被人看穿呢?” 牧松客对顾仪说道:“顾兄弟啊,你还是年轻,我就教一教你吧,我编的故事,从来都不是建立在我自己的立场上的,而是建立在别人的立场上的,那位县丞要是想戳穿我的故事,先要戳穿他自己给咱们安上的身份才行。可别忘了,”他微微一笑,“咱们来这里的时候,可从没说过咱们是奉了张太守的命令来的,我连张太守是谁都不知道,不论是那位县丞也好,还是客栈里的老板也好,他们相信的,是他们想要相信的故事,我只是给他们的想象添加了一些细节罢了。” 顾仪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啊。” 牧松客笑了笑,左右看看,趁着附近无人,对顾仪说道:“对了,顾兄弟,你身上有没有什么类似信物的东西,令牌啊,饰品啦什么的,我刚才跟县太爷他们谈的条件里面,需要这么个充场面的东西。” 顾仪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又从腰间口袋里取出一块令牌,说道:“有倒是有,不过却不能乱用,牧兄见多识广,应该认得这两样东西吧。” 顾仪取出玉佩的时候,牧松客面上收起笑容,摇了摇头,但当顾仪取出那块李老板所赠的令牌之时,牧松客简直要笑出了声,说道:“玉佩我不认得,而且这里也用不上,不过顾兄弟你要是早点让我知道有这块令牌在,我也就不用编那么一套江湖寻仇的低级故事了,倒是可以编一个更好的故事。” “算了吧。”顾仪收起玉佩,也笑了起来,说道,“若是任由牧兄发挥,怕不是咱们三人就要从张太守的人,变成天子派来的人了。在下虽然有些愚钝,但自打第一次见到牧兄起就知道,以牧兄嘴上的能耐,牧兄所说的这个更好的故事,恐怕牛皮就难免要吹破了。” 牧松客倒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说道:”不错,牧某我行走四方,还真不曾有过顾兄弟身上这么多的宝贝,若是早点知道,说不定还真的会吹破天去,不过对牧某来说,编一个能吹破天的好故事,可比游历四方更有趣一些。” 顾仪看向牧松客,说道:“若不是我了解牧兄,这几句话,我可要当成狂人疯语了。” 牧松客歪了歪脑袋,说道:”难道不好吗?“ 两人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第七十六章 幕后(一) 长安城,待贤坊。 近日里,待贤坊内清净了许多,王爷与王妃都不在坊内,坊内当家的也只剩下欧阳公一人,但自从被天子宣召进宫之后,老爷子的身子骨短短几天之内便虚弱了许多,如今时常待在自己屋内,闭门不出,不见来客,就连前几日里江淮转运使吕成君到访,老爷子都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脱不见。 若是其他人倒还好,问题是吕成君不光是朝廷命官,更是长城水坞的少爷,虽说坞主之位是他姐姐吕成兰的,但水坞发迹与欧阳公关系甚密,吕成君本人更是待贤坊梁岚女侠的舅舅,如此亲密关系却避而不见,其中奥妙,便值得人深思了。 长安城内消息灵通的人很多,也大多知道了这个消息,各路猜测纷纷,有人说此事多半是欧阳公身为退休的老臣,之前在长安城中与自己的门生弟子们会面过多,引起了皇上的不满,故而开始有意避免牵扯更多亲密关系之事。 也有人把欧阳公的这番行为与王妃匆匆离京之事结合起来,说其实出城的马车里坐的并不是欧阳白,而是欧阳公本人,很可能是领了天子密旨,要去地方上做一些大事去。 更有人把此事与近来尚书省内的权势变化联系到了一起,说江淮转运使吕成君在去待贤坊拜访欧阳公之前,先去见了魏相,所以此番行为,多半是魏相指派,希望吕成君作为中间人,拉近魏相与待贤坊的关系,以平掉王昭在尚书省内渐起的影响,而欧阳公是陆相的老师,他闭门不见,则是说明了待贤坊的态度,传这种说法的人还断言,用不了多久时间,当朝三位宰相之间,势力定会有更多变化。 这种说法还有佐证,那便是就在这件事发生后不久,窦相派了一个年轻书生跑到魏相府内,谈了什么大家不知道,但大家知道的是,这个书生是在亲王尚在京城时,指派到窦相府里的,还拜了窦相为师,窦相派了这么个待贤坊送来的人当使者,实在是引人浮想联翩。有些人看出了些门道,多半是魏相知道了眼下时局对自己不利,便想拉拢一下窦相这个“不倒翁”,结果这个“不倒翁”还是谁都不得罪,虽说是派人与魏相密会,但所用的这个待贤坊派到自己这里的人,却也留下了和待贤坊交待的余地,这么看来,密谈可能什么结果都谈不出来。 不过这些说法都不太正确,欧阳公的确还留在待贤坊内,也并非是为了有意避嫌而不见吕成君,相反,他有太多的事要跟吕成君问清楚,不过吕成君来待贤坊拜见的时候,却不是谈这件事的最好时候,因为欧阳公这个在官场待了大半辈子还能全身而退的人很清楚,再怎么亲密的人,也隐藏一些事实,他吕成君回到京城之后,先找魏相合情合理,因为他算是魏相的下属,但从魏相府出门,直奔待贤坊而来,就明显不合常理了,这么做大概根本不是想要说什么要事,而是做给别人看的样子吧,这种戏,欧阳公可不想去跟他演。 昨日清晨,一匹快马送了一封信到坊内,刘管家将信丞送给老爷子之后,老爷子很是激动,一反常态的直接对刘管家下了命令,要他把整个长安城内待贤坊的情报网都发动起来,开始调查他刚刚得到的消息。 欧阳公虽说是亲王的岳父,但亲王布置的人手,其实他是调不动的,这一点欧阳公很能理解,虽然是一家人,但王爷是宗室的人,自己只是个外臣罢了,所以虽然亲王人不在京城,可大多情报都是直接送到亲王手上的,昨日里能发动起所有人手,正是因为欧阳白已经到了王爷身边,如此情况之下,王爷也必须有所行动了,于是送了一封信过来。 时间到了今日,果然,欧阳公希望得到的两个消息都送了过来,正午时分,刘管家来到欧阳公面前,此时的老爷子一身白衣,头缠白布,正在斜坐在自己书房内,随手翻着书,刘管家上前说道:“老相爷,有消息。” 一听有消息,老爷子立刻把手中书放在一旁,自昨晚开始,他一点书也没有读下去,只是随手一翻,打发时间罢了,眼看刘管家目光里透着兴奋,于是说道:“快说,什么消息。” 刘管家取出两张纸条,交给老爷子,说道:“老相爷,您猜的没错,昨日戴将军派出去的那个庄瑞庄校尉已经到了京畿道内,却停在了南边的杜曲县,派了人到京城打听吕成君是否已经返回京城。与他随行的,还有一个叫耿天的人,根据王爷的消息,此人应该是北都那一派的人。” 欧阳公自己打开字条,字条上的消息很简单,只有短短几个字,如何分辨这些字的意义,在这待贤坊内,也只有亲王、刘管家和何容、梁岚这寥寥几人懂得,另一张字条上亦是如此,于是他放下字条,说道:“还有吗?” 刘管家继续说道:“还有,另一个消息是自新丰城来的,吕成君派人押送了一个人在到那边,直接关进了牢里,没有经过审问,吕成君目前仍在长安城内,其人身份我们的人也搞清楚了,是江州府内的别驾。” 欧阳公思索了一会儿,念叨道:“江州府的别驾?嗯……叔德他是以查运粮案的名义去的江州,此人或许与这件事有关。” 刘管家听了,顺着他的话说道:“老相爷的意思是,这个人是公务上的事,和钓矶山的事没关系是吗?”他看欧阳公仍在思考,于是问道,“若是重点不在此人,我就让下面的人把重点从他身上移开,重点查庄校尉。” “不,继续查这个人,看看最后是谁去审他,新丰城内一举一动都盯清楚了,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告,”欧阳公果断地说道,“另外,再安排些人手,确保这个人的安全,我有种预感,虽然运粮案是公事,但难保与钓矶山的事没有关系。” “是,”刘管家立刻答道,“老相爷,那庄校尉呢?” 欧阳公停了许久,才说道:“先盯着他,也盯着那个耿天,看他们会不会把这个人押到将军府里,另外要注意搞清楚庄瑞和叔德有没有接触,如果有接触,立刻来向我报告,若是押到将军府去了,你便派人到将军府,帮他们搞好安全,不能让人从将军府动到这个人。” “明白,我这就去办。”刘管家得了命令,转身便要出门。 “慢着,”欧阳公说道,刘管家转过身来,欧阳公也站起身来,走到刘管家身旁,说道,“派人监视叔德的时候,要千万小心,不要被他发现,他身边有水坞的护卫,本事不小,另外,你给水坞的吕成兰去一封信,让她解释解释钓矶山的事。” “是,老相爷放心吧,我的人虽说不及水坞的人那般文武双全,但也是汇集了三教九流各路奇人异士,”刘管家笑道,“早在重山派的时候,我就知道该怎么做这种事。” “嗯,好,”欧阳公点点头,他对这个王爷亲自提点的人,也是十二分的信任,只是在天子亲口告诉了他莫广出事了之后,他对于这些年轻后生,总是难免想要多叮嘱几句,这样他自己心里也好受一些,“那就去办吧。” 刘管家对欧阳公再施一礼,随后转身告退,望着刘管家离开的身影,欧阳公叹了口气,刘管家曾经也是江湖中人,来到待贤坊的时候,还带着许多江湖习气,在他原本的门派之内,比之他的结义兄弟,那些长老们还是更看好他一些,毕竟不论心智武功,都是刘管家要更胜一筹,这么多年过去了,刘管家也的确证明了他有多优秀,在王爷王妃都常待在西域的情况下,他也能把整个待贤坊经营的井井有条,更是利用自己的江湖门路,为王爷搭建起了一整张消息网络。 想到这里,欧阳公又默默摇头,莫广比刘管家还要更加年轻一些,老爷子现在满心都在后悔,若是当时派他出去的时候,能多叮嘱几句,能把自己一辈子的经验多教莫广一些,今日或许还能看到他回来,若是莫广回来了,自己多加教导,又何尝不会……哎,老爷子想着想着,又垂下了头,手扶着门框,心中惆怅不已。 府内侍女见老爷子站在门口,神情默然,赶忙上前搀扶,说道:“老相爷,这大冷天的,您在门口多不好,快,我扶您进去。” 欧阳公摆摆手,问道:“罗老今日还在他那院子里吗?” 侍女说道:“在的,老爷子,自从罗少爷回到坊内之后,罗老就没出过门了,要奴婢去请罗老过来吗?” 欧阳公却说道:“不用,走,你扶我过去,咱们去见见罗老。” 听到欧阳公要出门,侍女赶紧搀好老爷子,然后大声叫来其他府里的侍女,给老爷子披上袍子,六七个人就这么前呼后拥地,护着老爷子往坊内后侧的院子而去,长安城内的各路人士猜了许多可能,可他们没有猜到的事,老爷子的身子的确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自从知道了莫广出事了的消息之后,老爷子便一蹶不振,天子见他脸色难看,便马上在宫里传了御医,服了汤药之后,才送回了待贤坊,当日自宫里返回坊内的时候,是刘管家带了人把老爷子从马车上抬下来的。打那之后,欧阳公便不再见客了。 待贤坊不小,自欧阳公的住处到罗老的住处,相隔有些距离,老爷子之前往来,都是要坐马车的,今日侍女也让人叫马车来,可老爷子执意要徒步过去,一群人拗不过老爷子,也就只好前后簇拥着,既怕老爷子不慎摔着,也怕老爷子在这大冷天里染了风寒。 颤颤巍巍走了很长时间,一行人总算是来到了罗老所住的院子门口,门口值守的家仆见老爷子亲自来了,也赶忙上来搀扶,引着老爷子进了院内,院子之内,不见人的身影,家仆通报道,自打罗少爷来了之后,罗老便不常在院子里走动了。 来到院内屋门口,家仆为欧阳公打开屋门,屋内,罗老与罗舟正相对而坐,见欧阳公来了,两人立刻起身,罗老上前要扶一把欧阳公,罗舟却不知该不该上前,只是惭愧地低下头,嘴唇紧绷。 罗舟来到坊内之后,名义上是软禁,实则并没有布置任何看守,只是任由罗老处置,罗老把他带回了自己住处,问了许多事情,问出来的事,也都告知了欧阳公,也写信告知了亲王,但除此之外,也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让刘管家派人来到了裳羽姑娘棺椁所在之处,把她下葬在了罗家的墓中,做完这件事之后,两人便都不曾出过门,直至今日欧阳公来访。 罗老扶欧阳公坐下,见欧阳公神色憔悴,罗老十分痛惜,之前刘管家把欧阳公病重之事告诉了他,但欧阳公却不许他来看自己,罗老不知为何,只能觉得或许是在生罗舟的气,所以今日欧阳公突然拖着病体亲自来到,实在让他心有愧意。 坐定之后,罗老开口问道:“老相,未曾到您那里探病,还让您亲自过来,我……” 欧阳公摆手打断了他,说道:“没事,没事,是我不让你来见我的,罗老,你别想太多,只是我这老朽的病体,被他们这些年轻人照看就够了,你也上了年纪了,让你来见了我那几天的模样,对你也不好。” 罗老感念欧阳公的体谅,但还是说道:“老相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我也是认识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还会害怕这种事吗?你若是……哎……罢了,不说了。您今日来,是为前些天的事吗?” 欧阳公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吗?” 罗老点点头,伸手按在欧阳公的手上,说道:“莫广的事……老相,节哀顺变。” 欧阳公扶住罗老伸来的那只手,摇头不语,半晌,才开口说道:“还是说正事吧,罗老,我今日其实不是来找你的。” 罗舟立刻抬起头来,看到欧阳公看着自己,又低下了头,低声说道:“罪人罗舟,已自知罪大恶极,全赖老相爷宽宏大量,您若是有用得着罪人之处,罗舟有问必答。” 欧阳公看看罗老,罗老眼神之中,也是十分复杂,于是老相爷又回过头来,对罗舟说道:“哎,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的事,也不是我能决断的,还是要宗儒来决定,我今日来,是要问一问你,对于北都城的那些人,你后来去西域之前,都查到了什么?” 第七十六章 幕后(二) 罗舟没想到欧阳公会有如此一问,但也只是摇了摇头,说道:“老相爷,不瞒您说,罗舟在重山派一事之后,一路被翠烟阁的人追赶,能够查到的事情,委实不多,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欧阳公问道。 “更何况……”罗舟说道,“对罗舟来说,害了羽儿性命的人,固然要查,可为何要害羽儿,却是更为重要的事,那时候我查到了两件事,一件是我在翠烟阁时的那个属下,名叫丘丁,此人在重山派一役之后,也消失不见,翠烟阁的张堂主不仅追捕我,也在同时追捕丘丁,我得到了消息,他去了北都城里,我怀疑他与害了羽儿的那女子有关系,但却暂时分身乏术,难以追查。另一件事则是羽儿的遗物之中有一锦囊,其中写有突厥文字,若要调查,则要前往西域。两件事一件向东一件向西,我那时权衡了一下,更想要知道羽儿的事,便向西去了突厥那边,至于北都城的事……我……我没有机会去查。” 欧阳公听完罗舟的话,并未立刻开口,而是想了一会儿,说道:“泊远啊,你既然去了西域,可曾查出过什么没有?” 罗舟低下了头,轻轻摇了摇,说道:“对不起,老相爷,罗舟在突厥人中,虽说混了很久时间,但也并未真的查出什么消息,那锦囊之内的突厥文字,不过是那边的一个部族名字罢了,我查到了这个部族,四处打听,也没找到任何和羽儿有关的消息,却无意之中,听闻这个部族的人一旦离开部族,便要携带一个装有部族名字的香囊,随身放置,以保自己能找到这些四处游荡的族人。羽儿她……她在部族之事上,从未背叛过我,也从未背叛过亲王,那锦囊,只是羽儿她的家乡而已。” 罗老在一旁对欧阳公说道:“老相,之前我拜托刘管家帮忙,把羽儿的棺椁迁到罗家的墓地之中下葬,也是听了泊远这么说的,只是泊远也说了,羽儿她也没有否认是受人指派到了都护府里,这个指派的人,泊远没有查清,我也还没有想明白,故而不曾把所有的事上报给你或是宗儒。” 欧阳公认可了两人的话,说道:“我明白了,如此说来,泊远你还是查错了方向,只是既然知道如此,为何不再返回中原,而是要在突厥那边效力呢?” 罗舟知道,重山派一事,是他不知内情,为翠烟阁办了事,但自己待在这些不愿归附的突厥部族之中,为他们效力,则是明知故犯的大罪,自己也在都护府行走过,也知道依照军法应当如何处置,于是停了半晌,才开口,缓缓说道:“罗舟觉得,帮了翠烟阁灭重山派,自己已是待贤坊的罪人,而后又私自叛离了翠烟阁,也是翠烟阁的叛徒,中原之中,已无容身之处,更是没能查明自己妻子死因,却难以继续调查,无颜再面对地下的羽儿,心中惭愧,便心灰意冷,希望在这么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当个无名之辈,了却一生,那时……”罗舟声音有些哽咽了,说道,“那时,我……的确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再返回中原了,一错再错,或许是罗舟自己糊涂,何大哥抓到我的时候,我真的希望能被何大哥军法处置,只是何大哥念及旧情,把我这个罪人送了回来。” 欧阳公看他这番表现,目光之中,满是责备,而一旁的罗老,则是连连摇头,说道:“糊涂,真是糊涂,犯了错,就要想办法补救,最不济也要回来当面认罪,即便伏法也是个堂堂正正的汉子,你这小子,就想在西域了却残生,你对得起谁?对得起羽儿吗?对得起你死去多年的母亲吗?对得起……对得起你这老爹我吗?” 罗老一阵激动,一时咳嗽了起来,门外家仆听到声响,连忙进来,为几人换了茶水,罗舟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也的确觉得没有脸面再见到罗老,欧阳公拍了拍罗老的肩,说道:“好了,罗老,这些事情,想必这些天泊远也已经想明白了,教训的事,可以以后再说。” 罗老喝了口茶水,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说道:“哎,罢了,这个不孝子的事,还是要等王爷回来才能决断,当着老相你的面,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老相,这些天我虽说不曾出门,可也听说了莫广的事,江州那边,正是重山派的地界,也是泊远他跟着翠烟阁待的地方,老相你今日来,是与那里有关吧。” 欧阳公点头说道:“罗老你猜的没错,莫广,是我派去那边的,当时是为了帮宗儒他查一个闯进将军府的人,却没想到那边实在是龙潭虎穴,竟然发生了这种事。罗老,你给宗儒他当了十几年的幕僚,你说说看,你怎么看那边的事。” 罗老又说道:“老相你说我猜的没错,可我对那边的事的确知之甚少,不过既然老相你刚才一开口便是问北都城的事,可是因为莫广他的遭遇与那边的人有关?” 欧阳公摇摇头,说道:“目前我尚且没有搞清楚,只是猜测罢了,翠烟阁是谁的人,咱们都清楚,莫广他不光是我的人,更是当今天子派给我的,这样的人,李宗戎是不敢动他的,就是因为这一点,当时我和宗儒才觉得派莫广去更合适,那时候鴷木姑娘也在,原本是她请缨去的,只是我们担心她会出事,才派了莫广。现在出了事,我不觉得是李宗戎的人干的,水坞的人虽然有捣鬼的可能,但叔德还在朝中做官,伯贞她还在汴州梁家,仲娥待在水坞之内,与我们也常有联络,这种事他们做不来的,就算要做,也不是以这种粗暴方式来做,至于江州本地的那些人,我不觉得他们能暗算到莫广,想来想去,便只剩下这种可能了。” 罗老点头表示赞成,说道:“老相说的有道理,北都城的这一派人,我听说的不多,只是宗儒当年给我简单说过两句,老相,能否把你知道的东西,给我说一下。” 欧阳公却说道:“哎,那边的事,我听闻的也不多,所以今日才来问泊远,我知道他们是北都的人,也是因为宗儒跟我说过他们是怎么杀了那个敢拦王爷车驾的柴铎的。除此之外,便是宗儒跟我说过,他们的头领似乎是个龟兹人,迁居到北都城里,改了汉姓,姓马,除此之外,我知道的也不多,哦,对了,士廉去过他们那边,返回之后,还带着一个姓孟的女子,眼下他们一块去了苍鹭剑派。泊远,你是只知道丘丁去了北都城吗?” 罗舟抬起头来,说道:“是,相爷,你提到北都城,我也只能想到这件事了。呃……请相爷恕我无礼,我有一件事,有些疑问。” “你说吧,”欧阳公说道,“有疑问尽管说,你是不是罪人,得是宗儒他说了算,我说了不算的,也没什么无礼不无礼的。” “谢相爷宽仁,”罗舟说道,“罗舟对北都城,几乎知之甚少,为何相爷你确信我知道北都城的事?” 听了这话,罗老皱起了眉头,看着自己儿子,欧阳公开口说道:“有些事情,是要告诉你的,只是这些天实在是事情有些多,不曾跟你好好说过话,也没有什么机会问一问你,泊远啊,想必罗老也跟你说过,为什么他会待在待贤坊里吧。” 罗老看向欧阳公,罗舟则说道:“回相爷,罗舟知道,是那个拦了王爷路的柴铎,死后身上带着罗舟当时逃离翠烟阁时丢失的那件铜马。” 欧阳公点点头,继续说道:“那你知道,是谁,怎么杀了柴铎吗?” 罗舟只是摇头,说道:“这罗舟并不知晓,只知道听老爹说到那人是自何大哥、梁姐和祝小弟三人手中把那人杀掉的。” 欧阳公说道:“想必是在西域的时候,军务繁忙,何容他没时间跟你说这件事吧,杀了柴铎的那人,是个女子,轻功极好,能从何容他们三个人手下脱身,时常一幅侍女打扮,善使飞刀,飞刀出手之时,无声无息,手法怪异,不易察觉,她那飞刀,刀身薄如蝉翼,上有一紫花纹样。便是这样一个女子,杀掉了柴铎。” 罗舟听欧阳公说道女子,便立时警觉起来,待到说道善使飞刀,更是睁大了眼睛,而欧阳公说到最后的紫花纹样之时,罗舟“腾”地站了起来,脱口而出:“是她!是杀了羽儿那人?!” 罗老在一旁也瞪起了眼睛,问道:“老相?当真如此?” 欧阳公点头说道:“就是如此,这也是为何我来找你询问的原因,这个女子便是北都城那边的人,也和泊远你的描述差不多,所以今日我才来找你询问。” 听到欧阳公说只是询问,罗舟又缓缓地坐了下来,口中喃喃问道:“此人尚在活动……是她杀了羽儿……莫非莫广也是她杀的?”他转向欧阳公,问道,“她在哪?” “休得无礼。”罗老先把罗舟拦住,罗舟也一时察觉了自己失礼,连忙向欧阳公道歉,欧阳公自然不会在乎这种小事,罗舟还想开口询问,但罗老却先抬手制止了他,说道,“你先别急,刚才老相的话里,已经说了她在哪了。” 罗舟当即愣住了,回想一下,仍是不太明白,问道:“父亲请明示,孩儿实在不懂。” 欧阳公也没开口,只是看着罗老,罗老说道:“你啊,你没听到刚才老相说到,此人‘时常’一幅侍女打扮吗?若非见过多次,又何来‘时常’这种说法?” 罗舟恍然大悟,立刻上前,向欧阳公下拜,说道:“此人害了羽儿,是与罗舟不共戴天的仇人,若是老相爷知道一二,还请告诉罗舟,罗舟……感激不尽。”说着,他便当即磕起头来。 欧阳公伸手把他拉了起来,示意他先坐下,说道:“你先别着急,裳羽的事,我清楚,既是罗老也听出来了,那我便告诉你吧,方才不是说了,士廉去过他们那边,也带回了一个姓孟的女子,这位孟姑娘,便是我刚才说的那人。” 罗舟一时愣住了,随即站起身来,说道:“她和祝小弟在一起?!祝小弟他知道这件事吗?这……岂不是他有危险?” 欧阳公却示意他先冷静下来,说道:“我说了,你先别着急,坐下。” 罗舟虽然心情激动不已,但看欧阳公下了命令,还是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看欧阳公那副样子,显然,眼下虽然罗舟腹中有一万个问题要提,也只能老老实实住口。 见他不再贸然开口,罗老也松了口气,说道:“老相爷,既然您知道这件事,那便是早有安排了吧。” 欧阳公这才开口,说道:“不是我的安排,是宗儒他的安排,派士廉他们出去的时候,我们尚且还不知道是她杀了裳羽姑娘这件事,不过却也知道她是杀了柴铎的人,所以从来没有掉以轻心过,宗儒他是怎么知道那个姑娘背后那个人出身的,我不知道,但想来他既然能派两人一起去苍鹭剑派,便是早有打算了,不是让她跟着士廉,而是要让士廉看好她,泊远,你的事,我知道了,宗儒他也知道,士廉自然也会收到消息的,虽说是不共戴天之仇,但宗儒没有安排的事,你不能做。” 罗舟有些不太甘心,但还是低头说道:“是,老相爷,罗舟明白。” “不过……”欧阳公又开口说道,“这件事虽然不能做,但查明这个人背后到底是什么人,这件事,想必你也是愿意做的。” 罗舟立刻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说道:“当然愿意!虽然是那个女子杀了羽儿,但下命令的,一定是他背后的人,若是相爷不嫌弃罪人罗舟,还愿意指派罗舟做事,罗舟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欧阳公点点头,罗老见欧阳公有要再用罗舟的意思,也起身说道:“若是老相爷还相信罗家,便是罗家莫大的福分。” 欧阳公说道:“好,既然如此,罗舟啊,过些日子,在将军府里,会关押着一个叫耿天的人,他是北都城那一派的人,将军府没有正经关押人的牢房,所以这个人会转移到大理寺的牢房之内审问,我会让你也进入大理寺的大牢之中,和这个人关押到一起,你要查清楚这个人的底细,也要查清楚他背后的人究竟要做什么,下到大牢里面,是要吃苦头的,你愿意做吗?” 罗舟当即下拜,说道:“只要能查明羽儿死因,罗舟万死不辞!” 第七十六章 幕后(三) 均州,苍鹭剑派。 英君园内,祝士廉自外返回园中,时间已是过了两日,两日里,祝士廉每日来到园中静坐,却什么都不做,既不找孟姑娘问话,亦不理睬孟姑娘主动找他说话,只是坐在园中石凳之上,不言不语,只要孟姑娘还在园中,便没有任何行动。 不过在这里没有行动,不代表苍鹭剑派之内没有动作,自从祝士廉知道了孟姑娘是杀死了裳羽的人之后,便要秦掌门专门派人向待贤坊内写信请示,同时安排了诸多人手在英君园外看守,把孟姑娘确确实实的软禁了起来。 祝士廉知道孟姑娘的手段,所以不会掉以轻心,她那一手飞刀绝技,加上神出鬼没的轻功身法,一般武林中人休想看住她,故而看守在英君园外的,都是苍鹭剑派内的高手,由秦掌门亲自指派,每一个都是可以出来纵横江湖的人物。 除此之外,孟姑娘最后那句话,祝士廉也听到了,她是北都城中那一派的重要人物,一旦被软禁起来,便自然会有他们的人上山营救,故而整个苍鹭剑派也都警惕了起来,虽说并未封山,也并未拦截入道观上香的香客,但也布置了人手混迹行人之中,时刻监视上山之人。 重山派的玉游子道长他们,因后山的住宅并未建好,故而就住在右院之中,孟姑娘的事,祝士廉与秦掌门商量之后,暂时并未告知玉游子,一者避免人多口杂,走漏消息,二者则是通过之前玉游子的话,秦掌门知道孟姑娘也与重山派覆灭之事有关,在搞清楚孟姑娘在此事之中的角色之前,贸然告知玉游子,恐怕会另生麻烦。 但即便秦掌门不说,玉游子也能察觉到问题,剑派之内开始召回各地高手,同时走动的人也多了,谁都能看出事情不对,不过寄人篱下,自然没有刨根问底的那种心思,秦掌门也并不想过多隐瞒,只是推说近日可能有变,事情究竟如何,要到日后再向道长说明。 事情都安排下来了,祝士廉每日也都来到园中,孟姑娘并没有逃走的意思,相反,她老老实实的住在了园内,衣食起居也都十分规律,祝士廉在园中一坐便是七八个时辰,孟姑娘没事的时候,也会来到园内,与祝士廉相对而坐,一开始孟姑娘还会对祝士廉问一两句话,但见祝士廉全然不理,她也自知没趣,也便不再说话。 祝士廉打坐静得下来,孟姑娘可是个闲不住的人,第一日的时候,孟姑娘还对着祝士廉喃喃自语,见到祝士廉不说话,她便从屋内取出了一卷经书,乃是一本《庄子》,自顾自地读了起来,祝士廉不理她,她也不理祝士廉,两人就这么相对坐了一天。 第二日的时候,祝士廉依旧坐在原地,孟姑娘不是个喜好读书的人,故而也没有继续看老庄书卷,而是取出了不知藏于何处的六把飞刀,对着园内的一棵树,不断地出手抛掷,再自树上拔下,再次掷出,来来回回,自己练了整整一日,树干之上,却仍是只有排列的整整齐齐地六个孔洞,待到天色已晚,祝士廉起身离开园子的时候,孟姑娘抛出的飞刀,已经可以轻松没至刀柄。 今日,祝士廉来到园内,却皱起了眉头,在他前两日打坐之处,却放着一张古琴,而孟姑娘坐在一旁,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祝士廉捧起古琴,正待放到一旁,却见古琴头上,印着一个避水兽样式的徽记,这个徽记祝士廉自然认得,这是长城水坞的标识,苍鹭剑派之内,只有一个人与水坞有关系,那便是梁岚,不必多说,此琴自然是梁岚留下的,梁岚精通画艺,但乐音之学,却并不喜好,不过作为大家小姐,琴棋书画之物都要通晓,故而水坞为她准备入剑派学艺的行李之时,为她准备了这张琴。而来梁岚下山之时,许多必要之物都随身带走了,唯有此琴,因为在山上全然没有动过,便被遗落了下来,孟姑娘住在园中,闲来无事四下查看,便发现了这张琴。 祝士廉虽然知道孟姑娘的意思,但仍是将琴放在了一旁,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不过动作却轻柔了许多。孟姑娘见他把琴放在一边,有些失望,眼看他又开始闭目打坐,一时有些气恼,起身自己走到古琴一旁,自己坐下,将琴放到腿上,开始试着拨弄起来。 她懂一些音律,但也仅限于能听出个一二来,从未自己动手过,故而一开始拨弄,传出的声音,便十分难听,既无节奏,亦无起伏,全然实在乱弹。孟姑娘见过祝士廉弹琴,姿势上虽说学得颇有几分样子,拨弄的样子也颇有风范,但发出的声音却与祝士廉拨弄之时相差甚远。 孟姑娘自然知道自己什么水平,但她也没有停下,而是一边拨弄琴弦,一边偷眼看向祝士廉,她刚开始拨弄的时候,一出声音,祝士廉便皱起了眉头,抬眼看了看她,却仍不说话,又将眼闭上,仿佛完全听不到这让人头疼的噪音。 见他还是不搭理自己,孟姑娘也开始渐渐失去耐心,胡乱拨弄的越来越快,琴声也越来越大,就连院外的人也开始皱起眉头来,祝士廉却仍是不受其扰,一心就是不打算搭理她,即便是自己最为得意的音律遭到如此搅扰,也不能动摇他的心思。 孟姑娘这么乱弹了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了,学着祝士廉的样子,手一放,压在琴弦之上,噪音陡然而止,祝士廉耳朵一动,听闻声音不对,眼一睁,同时起身身影一晃,人已来到两丈之外,正好把孟姑娘抛出去的这张琴接在了手中。 但事情还没完,见祝士廉接住了琴,孟姑娘继续出手,左手一扬,两把飞刀出手,不是袭向祝士廉,而是直指那张琴的琴弦,势若闪电,白光一闪,飞刀已至祝士廉身前。 祝士廉看得出她的打算,身子一侧,古琴随之转动,避过一刀,袍袖一挥,卷起一刀,然则孟姑娘右手一扬,又是两把飞刀出手,一直打古琴琴头,一只打祝士廉扶琴的手,接着双手一晃,自衣袖之中,两把飞刀取出,直奔琴徽与琴尾,刀势如风,内力到处,便是要将这琴彻底毁掉。 祝士廉自然不会让她这么得手,手一震,古琴被他抛至半空之中,只是如此一来,祝士廉面前再无遮蔽,袭向琴面的飞刀便成了打向祝士廉周身各处,他凌空向后打个筋斗,躲开一刀,同时右手取下袍袖上卷到那把飞刀,看准来势,荡开一刀,自己同时出手,飞刀与飞刀在半空之中相碰,一个来回,三把飞刀落地,眼看古琴落下,再不接住便是要摔毁,祝士廉前踏一步,右手一招“摘星式”去捞住琴身,最后一把飞刀已然到了面前,他左手凭空一抓,硬是将飞刀抓在手里,护得了古琴周全,手中却开始往下滴血。 这几发飞刀,孟姑娘原本便不想伤了祝士廉,只要他愿意,可以转过琴身,以琴背轻松挡住,可没想到祝士廉宁愿自己强出险招,也不许这张琴有一丝一毫破损,看到祝士廉手中滴血,孟姑娘上前两步,眼神之中亦有悔意,亦有妒意,说道:“琴鹤之意,何至于斯?” 祝士廉仍是不说话,左手将握住的飞刀递还给孟姑娘,对手中方才抓握飞刀时留下伤全然不在乎。孟姑娘接过飞刀,见祝士廉不说话,便抓住他的左手不放,一咬牙,“刺啦”一声,划下一段袍袖,将布料敷在祝士廉伤处,帮其止血。 祝士廉没有抽回手来,也没有阻止孟姑娘帮自己包扎,等到孟姑娘包扎完毕,他携着古琴,回到之前坐的地方,却并未将古琴放在一旁,而是至于自己腿上,孟姑娘来到他身旁,帮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祝士廉两手轻抚,左手按弦取音,右手投弹琴弦,虽然左手包裹着绷带,可音准依旧,其声宛若风中铃铎,轻清松脆,散音嘹亮,泛音通明如珠,却是一首《幽兰调》。 见他开始扶琴,孟姑娘在他身旁坐下,开始静听,琴声逸雅,乃有空谷溪落、幽兰独生之意,时节正值寒冬,琴声之下,寒意不侵,直让人顿觉心旷神怡。 孟姑娘安心听了许久,和着这柔美琴音,她开口说道:“祝公子,你既不愿与我多费口舌,我也不会多打搅于你,想来你已是将我的事都通报了上去,只要不出意外,我便会被押到更为严密之处,关押审问,到了那时,想必公子也不会多在我的牢房之处停留,你我一路同行,也有近半年时间,虽然行住均在一起,但你我之间,并无任何了解,稍有了解,便是如今这般境地。” 祝士廉琴声未停,声音之中,一幅超脱之境,全无半点留恋之意,孟姑娘虽对音律了解不多,但这般回答还是听得出来的,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初时相遇,我是带着任务的,我家师父要我在杀掉柴铎之后,请一个待贤坊的人到北都城来,你们三人之中,何大侠行伍出身,杀伐果决,梁女侠名门之后,难以预料,唯有祝公子初出江湖,尚不知深浅,故而我留下香囊手帕,单请公子前来。” 这些事情并不出乎祝士廉的意料,故而琴声未变,依旧悠扬,孟姑娘继续说道:“在公子进入我们庄园之前,茹沐所行之事,无论饮酒,或是邀约,或是喜或是怒,皆是逢场作戏,引公子跟随之举,彼时客栈之中,早已被丘丁带了各路人马严加看守,若是茹沐没能请到公子上马车,便要用强请公子入庄园内,此便为当时情景。” 祝士廉的琴声不乱,当时险境,祝士廉早有预计,独闯敌巢,自然有所准备,故而也并不在意,孟姑娘继续说道:“原本请公子来到庄园之内,只是希望告诉公子,请我们杀柴铎的人,是翠烟阁的人。这个消息真假,茹沐不会告诉公子,但可以说的,却是当时并无跟随公子返回长安之意,跟随公子之事,乃是茹沐我临时起意。” 心念一动,这句话让祝士廉的琴声也有了一些变动,《幽兰调》一转,却引至那首临时所创的《柔云调》上,听到这个变化,孟姑娘抬头看向祝士廉,见他闭上眼睛,盲目而弹,孟姑娘明白祝士廉是在问自己,于是说道:“之所以临时起意,是因为彼时公子所演剑法之中,有一路剑法,不仅茹沐认得,师父也认得,其间暴虐剑意,与公子剑风全然不符,却与师父未曾学全的一路剑法相仿,师父为了探求此路剑法,曾深入蜀中多年,却只无功而返,见公子使出这路剑法,师父原本打算将公子强留下来询问,但茹沐觉得,以公子气概,用强必无所获,唯有于同行之中,套出话来,方才为好,故而劝下了师父,与公子一同返回京城之中。” 祝士廉手中未停,双眼却已睁开,《柔云调》音调再变,开始变得低沉下来,同时终于开口,问道:“为何说出?” 孟姑娘叹气说道:“来到了这里,茹沐才搞明白,公子的剑法,与苍鹭剑派一脉相承,与师父所求的那一路剑法,并无关系,所以茹沐便没了跟在公子身旁的理由。” 祝士廉眉毛一挑,琴声缓缓而落,他又问道:“为何今日?” 孟姑娘长出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祝士廉身旁,手放在琴弦之上,畴躇半晌,终于开口说道:“既是没了跟在公子身旁的理由,不论被公子送到何处关押,或是返回师父所在之处,或是自行遁走,无论如何,再无与公子如此相处的时候了。” 祝士廉抬起头来,看着孟姑娘,孟姑娘也看向他,继续说道:“一路经行,茹沐记得公子,也希望今后公子拨弄琴弦之时,尚能记得茹沐。” 第七十六章 幕后(四) 长安城,大明宫。 太液池畔,宫人侍女扮作戏子,于梨园之内作歌起舞,乐官指挥乐坊演奏相和,天子好戏乐,更喜听一种自西胡传入的大曲,故而乐坊之内,也有一些西域诸部族专门进献来的乐手,于乐官的统筹调配之下,这些胡人与坊内汉人一道,创作出一种融合了诸多特色的新奇曲目,天子每每听到,便赞不绝口。 今日亦是如此,今日的曲目,是改自龟兹地界的一种曲子,所歌所唱的,也是战阵厮杀之乐,天子坐于龙椅之上,听着乐坊演奏,面上颇有几分笑意。天子喜好戏剧之事,朝中文武也大概都知道,昔日魏相初入朝中之时,也曾随天子一道赏过他喜欢的戏,彼时天子尚且年纪较轻,魏相也曾劝谏过天子,朝中诸事繁多,天下不平之事尚有,不宜如此安享乐事,但这种事情也只是天子的一个小喜好罢了,总不至于影响朝政,见天子仍然勤政,准时上朝,一次两次的,魏相也便不再多劝谏了。 卫总管侍立在天子身旁,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了,倒不是因为眼前的戏不精彩,而是实在年纪有些大了,这几日又来回走动,宫内有些事务,故而有些精神不振,天子也谅解他。 一个小太监自殿前而过,绕到乐坊众人之后,卫总管一见他进来,立刻起了精神,跟天子通报了一声之后,便快步走了过去,听了小太监汇报之后,立刻返回天子身旁,说道:“陛下,钱太尉到了,在宫门外等候。” 天子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带他进来。” “老奴遵命。”卫总管领了命令,绕开殿前演舞着的人众,出了梨园。天子坐直身子,立刻有宫女上前,为天子整理袍服,虽说钱太尉并非是多么重要的人物,但怎么说也是位列三公,天子召见三公,自然是要注意仪态的。 很快,卫总管便带着钱太尉来到宫中,至天子面前,钱太尉刚想下拜,却被天子开口阻止了,说道:“钱爱卿,朕和你相识多年,今日不过你我君臣私下闲谈,不必拘礼,来,赐座。” 钱太尉何其聪明,虽然天子嘴上说的是不必拘礼,但仍是以对待朝廷重臣的方式令下人赐座,所以今日虽是宣召一同看戏,但要谈的,恐怕也是朝中之事,当下谢道:“臣谢陛下如此抬爱,臣能有今日地位,全赖陛下厚爱。” 天子笑了笑,待到钱太尉落座,便开口说道:“爱卿,朕看你今日入宫,气色比之过去要好很多,可有什么乐事?” 钱太尉拱手道:“回陛下,乐事倒是谈不上,但总归是舒心了很多。” 天子倒是乐了,说道:“哦?舒心的事?不妨说来听听?” 钱太尉左右看看,卫总管不知何时已退到远处,宫娥太监也知道现在是天子与重臣会面的时候,身边并无旁人,只有台下卖力表演的人,鼓乐之声甚大,离得稍远一些,便听不清相互之间言谈,于是开口说道:“陛下您自然是明白的,臣在朝中也有许多年头了,难得如近来一般,有人依附,有人追捧,自然舒心许多。” 天子放声笑了起来,说道:“这么说,你和王昭相处的不错?朕召他回来,是做对了喽?” 钱太尉只是说道:“陛下圣明,臣不能妄言。” 于是天子凑近钱太尉,问道:“爱卿,这些天,卿与王爱卿一起,主持兵部的事,可有什么难处吗?” 钱太尉明白天子的意思,说道:“回陛下,并没有什么难处,自打兴度来了之后,魏相便把兵部的要务都交给了兴度处理,虽说事情繁杂,但好在兴度他主持都护府事务多年,这些事交到他手中,也都做得完,此人的确精力过人,值得重用。” 天子点点头,又问道:“爱卿你这么说,朕心甚喜。钱爱卿,你可记得,当年朕为何命你一个官领太尉的人,去兵部上行走做事吗?” 钱太尉当即答道:“臣记得,陛下曾说过,启用魏相,便要将大权予之,以震慑百官,否则提拔便毫无意义,而予之大权,则需可靠之人居其身旁,防其作乱,臣虽领太尉之职,却是个闲人,闲人领一个闲职,自然不会有人在意,臣在朝中这么多年,始终是个无人问津的角色,尽是陛下之安排。” 天子听他说话的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怎么,爱卿是觉得,朕命你做这个职位,实在是屈才了吗?” 钱太尉立刻说道:“自然不是,陛下有此安排,臣当然接受,只是不说先前如何,近日臣能做的事情多了,心情自然也舒服许多。” 天子笑道:“爱卿,你既然记得朕为何让你去兵部,却还记不记得当年朕为何要提拔魏相?” “自然记得。”钱太尉答道,“请恕臣言语不敬。” “无妨,今日谈事的只有你与朕君臣两人,言及他人的,在朕看来,没有什么不敬的。”天子说的也很简单,“说来朕听听。” 钱太尉说道:“谢陛下,彼时朝中多为先皇的人,或是亲王摄政之时留下的人,即便历年科举上来的举子们,也都要拜入朝中诸臣门下,否则便没有在朝中的容身之处,举子们自然也知道规矩,所以刚一进京,就要请人带呈拜帖,互相串联,互相举荐,以保自己能留在长安城里。” 天子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如此。” 钱太尉继续说道:“风气一开,便人人从之,难得有一年科举之时,有两个举子却全然没有依附于人的打算,一人便是魏相,另一人陛下还记得否?” 天子说道:“朕记得,姓张,对吗?” “陛下圣明,”钱太尉说道,“不过这两个人虽说都不喜欢朝廷风气,作法却截然不同,魏相是个聪明人,虽说不打算拜到哪个人的门下,但他看得出陛下您所忧之事,也找得到门路,直接请人介绍到卫总管处,通过那里上书给陛下。那时候的卫总管,却不似今日这般风光,更是朝中诸臣不怎么看得起的人,可以说魏相能有今日之位,其胆识的确令人佩服。” 天子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朕很看得起这样的人,所以才启用了此人,放他在安北都护府待了三年,立了军功,入朝提拔,他也没让朕失望过。” “如陛下所言,”钱太尉赞同道,“与魏相相比,另一位不愿意拜入他人门下的张举人,见识虽说不错,但胆略却差了许多。” “诶?对了,”天子突然问道,“那个举子,调选到了何处?朕记得,当年他的文章写的也颇为不错。” “他啊,”钱太尉说道,“他因为没有拜到谁的门下,所以在京中也没有什么依靠,不太混得下去,不像魏相,有陛下钦点调派。不论留在了哪个部省之中,总是遭人排挤,后来实在郁闷之下,上书请外调地方。这件事是亲王处理的,亲王看他虽然有些想法,可实在不适合待在京城,又感他还算正直,便安排他回家乡绵州做了太守,一直以来,绵州各项事务都做得不错,故而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到京城来。” “如此啊,那便好。”天子点了点头,说道,“这么看来,朕提拔魏相的原因,你也算记得清楚了,你这样讲,朕就放心了。” 钱太尉想了想,说道:“陛下,近日以来,魏相时常待在家中,留在尚书省内的时候也少了,这么安排当真好吗?” “有何不好?”天子看向钱太尉,“怎么,爱卿你觉得朕不该这么对魏相?” “臣不是这个意思,”钱太尉说道,“魏相在朝中这么多年了,虽说权势大了点,可也是一心为了朝廷,现在朝中诸臣也都看得出来形势,拜访魏相的人也少了,如此情形,臣……臣不太是滋味。” 天子摇了摇头,问道:“爱卿啊,朕问你,朕对待你如何?” 钱太尉说道:“陛下待臣不薄。” 天子又摇了摇头,说道:“朕想听的不是这一句。” 钱太尉犹豫了许久,才说道:“臣……陛下安排,臣自然遵命,只是……难免有些憋屈。” 天子这回点了点头,说道:“朕问你,朕当年提拔魏相的时候,也同时提拔了前朝老相的门生做了右相,右相之权,虽是一直在被魏相所夺,但今日陆右相还在朝中否?” 钱太尉思索了片刻,说道:“陛下您的意思是,您这般调用魏相,之后是另有安排?” 天子摇了摇头,说道:“你啊,你啊,爱卿,朕登基之前,便与你相识,这么多年了,朕有一件事是没有判断错的,那便是在判断形势这件事上,你的确不是这个材料。” 钱太尉闻言一愣,随后立刻便低头下拜,说道:“陛下,请恕臣愚钝。” “起来吧,朕也没有在责怪你。”天子说道,等到钱太尉起身,天子才再次开口,说道,“朕刚才的话想说的是,朕只是请了一个王昭来,魏相的门前便冷清了许多,可朕即便再怎么削右相的人,右相的府上,可从来没少过来客,说道这里,你听明白了吗?” 钱太尉恍然大悟,说道:“臣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是说……” 天子却在此时抬起手来,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的话,说道:“可以了,后面的话,朕说给你听,你听就是了,不必再出言重复,这里的事情,便说到这里,今日回去之后,朕要你跟魏相走得再近一些,你是朕的人,朕有什么谋划,自然不会瞒你,朕的意思,你懂了吗?” 钱太尉立刻说道:“臣明白了。” “好,”天子身子后仰,靠在龙椅之上,想了想,说道,“如今这朝中诸臣里面,其他人如何,朕不怎么在乎,朕想知道,近日来,窦相私底下做了些什么吗?” 钱太尉说道:“前几日,窦相派了门下一书生,去了魏相府里,不知所谈何事。” 天子点点头,说道:“哎,这个老狐狸,朕有什么打算,他都看得明白。” 钱太尉有些不解,可天子也不继续说下去,而是继续问道:“罢了,此事不重要,窦相再怎么明智,他关心的,也就是他自己的官帽罢了,虽然看得清形势,可也只是站队自保罢了,朕问你,兵部近来有没有什么事情?” 钱太尉这才松了口气,方才聊了许多朝中派系之事,实在是让他有些神经紧张,总要斟酌用词,现在说道公务,自己便终于可以用舒服的方式汇报了,当下讲兵部近来处理的事务一一向天子禀报,主要是西南地界与吐蕃边境之地,有些兵马调动,发生了一些客商遭劫之事,因涉及吐蕃事务,故而呈送了上来,好在王昭对于处理外族之事,十分拿手,钱太尉说完之后,天子点点头,赞许道:“好,这么做很好。” 钱太尉见天子赞许,心中也颇为得意,看天子没有继续往下询问,也见天子心情不错,于是说道:“陛下,臣有一事,需要向陛下禀告?” “哦?公事私事?”天子问道。 “公事,”钱太尉答道,“只是私人所请。” “说吧。”天子微微点头,示意钱太尉开口。 钱太尉开口说道:“此事是王昭请求,自他从西域返回朝中之后,西域都护一职,始终空缺,陛下忙于宫内之事,朝中又有各派势力变动,故而可能遗漏了此事,王昭请求臣有机会的话,提醒一下陛下,西域军务,颇为繁复,更有许多不服我朝的部族,行劫掠之事,若是无人镇守,恐生变故。” 天子看向钱太尉,问道:“可有合适人手?” “这……”钱太尉有些犹豫了,说道,“人手的话,臣以为亲王在西域多年,陛下您既是用了王昭,他们一派的人,自可挑选一个,一来熟悉军务,二来也不与朝中这些人有所牵扯。” 天子顿了一下,说道:“朕知道了,此事,朕自会安排,你不必再提了。” 见天子并没有太大的兴趣,钱太尉只好说道:“陛下圣明,臣不提了。” 第七十六章 幕后(五) 归州,巴东地界。 长江水道之中,一条小船顺流而下,小船之上,一名水手在后掌舵,一名船员在前远望,两人动作娴熟,一看便是常年在水上行走的人,只是却少了江上水手常见的那般豪迈气质,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收敛着来,衣着整齐,举止有度,绝不逾越一寸,这般做派,实在是与江上其他船只格格不入。 江上船只之中,时常有官府船只经过,此地距离巴东县城并不远,巴东算是归州要地,又在长江水道之上,故而除了有打鱼或运货的船之外,官府船只在江上往来巡查也不在少数,加之这一段靠近城池,水流较缓,船速都开得比较慢,也正好给了官府拦截查明各船情形的机会。 不过这条小船却不受影响,即便其船只大小与寻常打鱼船只并无什么不同,但凭着船身上避水兽造型的纹饰,在往来繁忙的船只之中,依旧可以畅通无阻,无人想要上来阻拦查证。 小船之内,两名女子相对而坐,不过一人正襟危坐,一人则略显懒散,玩弄着一柄扇子。 见对方实在无趣,正坐那女子面带笑意,开口说道:“小姐,您已经有两日不曾和茉儿说话了,今日已到归州地界,长江水道行船通畅,过不了几日便能回到家中,小姐若是有忧郁之处,若是说给茉儿,茉儿说不定能帮的到小姐。” 不必多说,另一人自然就是吕朝云,白了茉儿一眼,幽幽说道:“忧郁之处?哎,你若是没找到我该多好。” 茉儿很清楚自家小姐在想什么,调笑道:“小姐,请您回去是坞主之命,若是茉儿找不到小姐,小姐自然可以在外继续快活,可茉儿说不定就回不去水坞了。” 吕朝云抬头看着茉儿那张没变过表情的脸,她当然知道叫她回家的是自己家母,这种事情,自然是无法违背的,但她还是心中不乐,说道:“我都把画轴交出来了,叫我回去干什么……茉儿你也是,为何翠烟阁的人都不曾阻拦你呢?若是他们像拦我一样阻拦你几天该有多好。” 茉儿笑着说道:“小姐走在翠烟阁地界的时候,是以小姐自己的名义的,他们阁主给了小姐你面子,但下面人又不知道小姐你是谁,茉儿是以水坞的名义到此的,再是低等的翠烟阁人众,也都听说过长城水坞的名字,两相比较,自然没人阻挡茉儿。小姐在翠烟阁外遇险,也是如此原因,若是早早报出名号,又岂会有如此遭遇。” 吕朝云只是叹气,说道:“茉儿你真是什么都不明白,你真的是跟家母在一块时间久了,实在无趣。” 茉儿嫣然一笑,说道:“那是自然,茉儿与坞主一同经营水坞多年,自然会选择最方便通行的方式,哪里像小姐你,原本只是随老爷去长安游玩,却不经通报,就独自随顾公子一路入蜀,画轴之事,原本就不是坞主所必需之物,小姐你从翠烟阁取来画轴,也只是担心坞主她怪罪,为了将功补过吧。” 吕朝云一瞪眼睛,很生气的样子,举起手中扇子就要敲向茉儿,茉儿知道她也只是玩笑,扇子落下,却手腕一翻,左手直袭吕朝云手腕。 吕朝云手中扇往上一转,扇子旋转上升,她手腕向后,手掌向下,茉儿突袭不成,只有指尖略微碰到朝云手腕,却被吕朝云手指点中手背处。手背上穴道不多,但眼看变招便是要袭向自己虎口,茉儿手腕一转,整只手滑溜难测,直接从吕朝云掌握之中脱出,脱手之际立刻前出,似游蛇一般环绕吕朝云手臂而上。 这两人使得都是水坞手法,吕朝云自然知道这一招,于是对攻而上,茉儿使一个游蛇手,她便运起鹰擒功,两手指拟作人行走之态,手臂回收,手指向前,于茉儿手背之上连点而过,茉儿指尖碰到吕朝云穴道,却不想自己已被同时点中,自己发力不得,俨然已输了一招。 两人交手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自扇子脱手飞起,两人单手对拆几招,扇子才飞至顶点,转而下落,吕朝云胜了茉儿一招,自然十分得意,当下手指继续向前,点中茉儿小臂几处穴道,致使茉儿左臂动弹不得。 不过茉儿也并不慌张,右手一抬,却恰好将落下的扇子接在了手中,吕朝云一看便着急了,伸手便要去抢,却不想茉儿身子一动,原本动弹不得的左臂被身子驱动,恰巧点在朝前探身的吕朝云腰间,又准确地点中了穴道,吕朝云只觉腰间一酸,手上抢夺扇子的动作未能及时收回,却被茉儿借势用右手扇子点了自己伸出的右手手臂。 茉儿一招得手,立刻向后退开一步,右手点自己左臂,为自己解开穴道,吕朝云也稳了稳神,左手解开身上穴道,看扇子还在茉儿手中,生气地说道:“还不把扇子还给我!” 茉儿一摇手,打开扇子,在自己面前晃了晃,说道:“小姐,这扇子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吕朝云往前走一步,说道:“茉儿,你再不还给我,我可是要真的动手了啊。” 茉儿上前一步,双手把扇子奉上,说道:“小姐息怒,茉儿这就还给小姐。” 吕朝云怎么会上她这个当,两人少时这种事情做的多了,当即也不伸手,脚一勾,船上一根绳索被她勾起,手一晃,如软鞭一般正勾在茉儿手中折扇之上,见她识破了自己暗藏的小动作,茉儿也不气恼,也不再争执,让扇子稳稳地回到了吕朝云手中。 吕朝云拿好扇子,微微一笑,说道:“怎么样,茉儿,你还要试探本小姐吗?” 茉儿笑了起来,走到吕朝云身旁,扶着自家小姐坐下,说道:“若是只论武功,茉儿从小就不如小姐,茉儿和小姐都是坞主所传,比武时和小姐交手也不少,小姐的天赋,茉儿是比不了的,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能占到便宜。” 吕朝云听她话里有话,有些不满,说道:“怎么?本小姐我也没离开水坞多久,茉儿你怎么变得这么嘴贫?” 茉儿靠在吕朝云身旁,说道:“今天茉儿能占到便宜,一来是小姐有伤在身,二来嘛,哼哼,若不是小姐急着拿回这柄扇子,茉儿还真比不过小姐。” 吕朝云一赌气,当即把扇子塞到茉儿手中,说道:“不就是这把扇子吗,给你看看也没什么。”茉儿接过扇子,还没拿起来,吕朝云又补充道,“看看而已啊,我可没给你。” 看自家小姐一幅马上就要拿回来的样子,茉儿只觉得有些好笑,打开扇子,说道:“茉儿看来,这把扇子可不太一般啊。” 吕朝云只当她是在嘲笑自己,也没理她,只是眼睛一直没离开茉儿的手,茉儿掂量着扇子,说道:“在茉儿看来,这柄扇子,是有些轻的。” 吕朝云鼻子哼了一声,说道:“这扇子,扇骨是精钢打制的,茉儿你又想说什么?这可比其他骨质竹制的扇子,要重得多了。” “小姐,茉儿没有在跟你玩笑。”茉儿倚在吕朝云肩上,把扇子又交还给吕朝云,说道,“茉儿可没有在说,小姐心里多了个人,这个扇子比那个人要轻。” “敢开你家小姐的玩笑!”吕朝云拿起扇子,“梆”地敲了一下茉儿脑壳,这回茉儿可没有要躲的意思,老老实实挨了一下,好在吕朝云只是轻轻一敲,但见茉儿没有躲,吕朝云也愣了一下,伸手摸摸茉儿脑袋,说道:“茉儿,没有敲疼你吧。” “没有没有,小姐还是心疼茉儿啊。”茉儿这会儿的表情比之刚才可是要调皮了许多,但嘴里还是继续说道,“茉儿刚才的话虽然有些玩笑,可对扇子的看法确实实实在在的,小姐,这扇骨若真是完全精钢打制,的确是要再重一些的。” “你说这个啊,”吕朝云把扇子拿在自己手中,放到茉儿面前,说道,“这把扇子啊,其中还有些机关茉儿你不知道,你看,”她手指在扇柄暗处一扣,机括应声而开,只是扇骨之中却是空的,吕朝云继续说道,“这里原本藏着一把飞刀,”她转过扇子,把另一面展示在茉儿眼前,“这边还有一把,现在飞刀丢在了翠烟阁山下,当然就轻了许多。” 茉儿伸手拿过扇子,左右仔细看看,说道:“没想到啊,我看那位顾公子一表人才,也是正人君子相貌,居然还暗藏有这样的暗器杀招啊。” “那是,”吕朝云说道,“你还不知道呢,他这个人啊,别看是个初出茅庐的样子,下手凶狠得很,一路上要不是你家小姐我拦着,他指不定要闯出多大的祸呢。” 茉儿摇摇头,说道:“那茉儿还真是遗憾呢,没有见到这位公子真的用一用剑,若是让茉儿见一见,等到回了水坞之后,倒是可以多跟坞主多美言几句呢。” “住嘴。”吕朝云举起扇子,作势又要敲茉儿脑袋,茉儿这一回理所当然地躲开了,说道:“小姐莫怪,茉儿跟小姐逗着玩呢。小姐,临行的时候,茉儿看到你把水坞的玉佩给了顾公子对吧。” “你眼怎么这么尖?”吕朝云又白了茉儿一眼。 “没事,没什么。”茉儿不再往后多说,伸手从吕朝云手里又拿过了扇子,打开扇面,扇面之上十分普通,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茉儿拿扇子对着吕朝云扇了几下,大冬天的,又在长江水道之上,吕朝云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别闹了,茉儿,这么扇多冷。” “我啊,要给小姐去去火。”茉儿说着,眼睛瞟向扇子,却一时停了下来,接着把扇子放在眼前,仔细查看。 吕朝云看她这番动作,以为她又要搞出什么花样来嘲笑自己,撇着嘴巴说道:“又怎么了?茉儿你在干什么?” “小姐,你就没认真看过这把扇子吗?”茉儿抬起头来,看向吕朝云,神色已是严肃了许多。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吕朝云有些不满,说道,“这把扇子顾公子送给我之后,我一直当作兵器带在身上,你这是想问什么?” 茉儿把扇子递给吕朝云,手指扇中小骨顶部与扇面相接之处,说道:“小姐,你真的没有注意过这个吗?” 吕朝云拿过扇子,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出来,茉儿见她没有反应,又拿过扇子,将扇面对着船外光线展开,借着光线,扇骨上似乎的确有一个小小的图案。 吕朝云这才看清楚,拿过扇子,凑近仔细观瞧,扇骨之上,隐隐是一个小花样式,隐藏于扇面之下,恰好被此处的紫色纹样遮盖,若是不细心观瞧,还真是很难注意到。 不过吕朝云不太了解这个标志的含义,问道:“茉儿,这是什么你知道吗?” 茉儿认真考虑了一会儿,好像下定了决心,说道:“小姐,茉儿身为水坞管家,平日里帮助坞主做了许多与江湖之中许多派系联络的事,这些事情,有些可以让大家都知道,有些则十分隐蔽,这个标志茉儿认得,而且恰好是最为机密的那一部分的事。” “是什么事?”看她这般严肃,吕朝云也有些疑惑,说道,“我娘让不让你告诉我?” 茉儿摇摇头说道:“这种事情,告诉小姐也无妨,坞主并未让茉儿对小姐保密,这个紫花样式的标志,属于北都城之中一支势力,一旦有这个标志出现之处,便总有暗杀之事出现,不说一般的江湖门派,就连翠烟阁的人也遭过他们毒手。小姐,这把扇子,真的是属于那位顾公子的吗?” 吕朝云听她这么说,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说道:“此话当真?茉儿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茉儿认真地说道:“茉儿在这种事上是不会骗小姐你的,茉儿要认真问小姐,这把扇子,当真是属于顾公子吗?” 没想到吕朝云却站起身来,焦急地说道:“停船,咱们要回去,顾仪他有危险。” 第七十六章 幕后(六) 北都城外,林中大宅。 马老板并不喜欢这个宅子。 高墙太多,小巷太窄,抬眼望,除非时候刚好正午,否则是看不到太阳的,更不要说是现在这个冬天。 马老板是自西域而来的,入中原至今年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而在这个院子里过冬,对他来说有些陌生,雪片自天空中飘然而落,今年这场雪来得有些早,雪片落地,瞬间便化作一片水迹。 马老板站在院内天井旁,看着雪片纷纷,心中感慨良多。在他的家乡,这般雪景常见,可每每落雪之时,便是部族最为艰难的时节,很难想象雪能在北都呈现出这般美妙景色,这景色对他来说显得有些陌生,也有些让他不知所措。 江州地界的事早早的便报到了他这里,如果说这件事当中有一个输家的话,那么非这位马老板莫属了。翠烟阁内的人手的确是他早已安插进来的,坑杀了张堂主的手下一次,但根据马老板的判断,相比他的人,重山派和这个势力背后的那些人才是翠烟阁的心头大患,更不要说还有重山派与待贤坊的关系,无论如何,翠烟阁都应当先解决这个问题不可。 可他却没想到翠烟阁的人反应的如此之快,在重山派的势力尚未扫清之前,便布下大局,先要除了他的人。现如今不仅耿天被俘,荀九宾与巫隋下落不明,就连北都城内,也发现了翠烟阁的人,更让他在意的是,根据他的手下报告,城内出现的似乎是生色堂的徐堂主,如此说来,便是翠烟阁阁主调了两个堂的人手,一门心思的想要解决掉他这个威胁。 不过虽说北都城能已被翠烟阁的人监视起来,对于自己的安危,马老板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这间林间大宅尚且无人知晓,更重要的是,他在北都城里的势力,可不是用蛮力就能解决的问题。 正思考之间,一壮汉自门外进入,见马老板正立在天井旁,便即刻上前,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个手势。马老板自然懂那是什么意思,丘丁虽然还没戏说,但那个手势也表示了他带来的消息是好消息,这让马老板很是满意,开口问道:“这么说,江州城的事,并不是水坞的设计,吕成君也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很好。” 丘丁点点头,这才将书信呈了上来,马老板接过书信,信封之上没有任何标识,打开信封,其中信件的笔迹他也完全不认得,但不认识的字迹才是他想要看到的,写了这封信的人,擅长使用各种笔迹来隐藏自己,而与马老板的通信之中,每一次笔迹都是完全不同的。 不过虽然是好消息,但还是让马老板有些皱眉头,嘴里念念有词道:“什么意思?她怎么能这么做?” 丘丁在旁有些疑问,他并不知道信中的内容,只是知道若是信封上没有标识,便是好消息,听到马老板这忧虑的语气,他也有些好奇,对马老板打了个手势。 马老板看到丘丁问话,却摇了摇手,说道:“没事,你不用担心,这件事虽然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和咱们这里关系不大,都是他们的事。” 听他这么说,丘丁有些放心了,又打了个手势,马老板说道:“你说的没错,耿天那边,的确需要处理,不过既然是在京城,你也不必多过问了,那边我自有安排,嗯……这样吧,我要你再去一趟江州,别的不说,只要搞清楚一件事,荀九宾他们到底是落到了谁的手里,是翠烟阁还是官府,或者是重山派的余党,对了,这回要小心一些,翠烟阁认得你,所以就不要做一个哑巴了,这样太容易被人记得。” 丘丁点了点头,张开了嘴,许久不曾说话,他有些不太习惯,但还是开口问道:“我去江州,你这里呢?” 马老板摆手说道:“无妨,一个生色堂,还不至于把我困住,若不是我要等阿孟的消息,我便不待在这里了。” 丘丁也不再多问,当下抱拳行礼,转身便大步退了下去。马老板目送他离开,自己则又拿起了那封信,一边细读一边思索,除了江州城里吃了瘪之外,莫广的死的确让他有些意外,莫广出现在江州之后,耿天才曾专门来信向他询问应当如何处理,马老板的命令也很简单,随他怎么行动,不要打扰,若是找上了耿天他们,就尽量友好相待,实在不行就把立场讲明白,绝不可与他动手。 饶是他如此下令,可还是出现了眼下这般情景,他并不担心做了这件事的人,只是在思考这件事到底会在长安城里造成如何反响。 正思索着,一人自暗处而出,这个宅院虽是马老板一切产业的核心之处,但却并不是他所建的,这里的暗门实在是众多,有的甚至也会经常让马老板吃惊,他转过身,看到来者是一个叫做奚兵的手下,于是问道:“怎么?有什么新消息吗?” 奚兵答道:“回首领,绵州来报,龙安县中有三人上了龙安山。” “哦?”马老板倒是没太在意,说道,“那又如何?山下那县令把刀赠给他们了吗?” 奚兵答道:“按照信鸽中的消息,县令按照您的要求,赠了他们宝刀。” “那就不必担心了,”马老板说道,“既然他们带了刀上山,那位杨姑娘便会出手杀掉他们,为何又专门报告?” 奚兵犹豫一下,说道,“回首领,原本的确不是什么消息,可刚刚来的消息说,这三人平安下山了,而且去了杨家山庄之内。” “什么?”马老板一下反应了过来,说道,“这么说,那个杨家的小丫头不是他们的对手吗?信里是怎么说的,他们有揭露山上的事吗?” 奚兵伸手将一小小字条呈给马老板,字条之上,密密麻麻写着小子,这是马老板安排在龙安县县衙之中的人手所写的,马老板读了字条上的文字,立时便觉得有些不对了,说道:“若是杨姑娘没有杀掉他们,他们也没有揭穿山上的事,那恐怕他们已经接触过了。” 他又摇摇头,说道:“这就麻烦了,那个杨家的小丫头虽然是偷学我的武功,可也算是我传授的武功,当今武林之中,被这小丫头暗算却还能幸存的人,我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是什么人会有如此本事?不对,这样的人到龙安山干什么?” 奚兵眼看自己首领左右踱步,想了想,说道:“或许,与首领您去龙安山是一个打算。” 马老板停下脚步,转向奚兵,说道:“你说清楚一些,你的想法是什么?” 奚兵说道:“首领您第一次到山上,是为了查那个人的下落,第二次到山上,是因为知道了翠烟阁的阁主去了那里,您猜测说不定是翠烟阁的阁主有了关于那个人的消息,毕竟,那个人和翠烟阁关系颇深,一旦知道了这个人的下落线索,不论在哪里,翠烟阁的阁主也一定会找过去的。除此之外,江湖上应该没有人会对龙安山这么偏僻的地方感兴趣了。” 马老板点点头,说道:“是啊,我第二次便是因为这个理由去的,不过那时候山上我早就培养了杨姑娘在山上看守,翠烟阁查不出什么东西,所以现在这一次要上山的,恐怕不是什么翠烟阁的人了,这才是我想不通的理由。” 奚兵说道:“首领,江湖上除了您和翠烟阁的阁主,当真就没有对这座山感兴趣的人了吗?” 马老板摇摇头,说道:“据我所知,对这座山感兴趣,也只有对那个人感兴趣的人了,自那个打铁的老杨死后,就再也没有哪个江湖门派对那里有任何想法了。只可惜那个老杨宁可自己自尽也不肯多说一句那个人的下落。” 奚兵当然无条件相信自家首领所说的话,他虽知马老板去过龙安山两次,可对其他的却不太了解,于是问道:“首领,在下常听您提到那个人,却不曾听您说过此人究竟为何让您如此在意,以至于让一个兄弟常年待在龙安县那种偏僻地方看守。” 马老板看向他,奚兵倒也并不躲避,在马老板手下做事,这般发言也是常态,马老板平日里并不在乎这些,反而是喜欢那些爱追根问底的人,这样的人只要忠诚于自己,那么在派出去之后,总能有些让他意外的收获,听奚兵这样问,马老板干脆在天井旁坐下,看着眼前落雪,说道:“你若是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 奚兵见马老板开口,有些高兴,说道:“属下谢过马老板。” 马老板点点头,说道:“不过我说完了之后,你要代我跑一趟龙安山,明白了吗?” “是。”奚兵说道,“在下一定会搞清楚那些上山的是什么人。” “这就对了,”马老板很高兴奚兵理解他的意思,于是说道,“你应该知道,咱们这里从前是属于谁的吧。” “属下知道,”奚兵说道,“孟姑娘的父亲,孟隋君。” 马老板说道:“那你应该知道,我是凭什么被孟公选中接他的位置的吧。” “当然,凭您这一手飞刀绝技,也凭您愿意把这一手绝技传授给孟公的小女儿。”奚兵答道。 “好,你知道便好,”马老板说道,“多年以前,我这手绝技是绝不传给外人的,毕竟,被别人学了自己的本事,我这么一个外族的人,可就没有容身之处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把这一手传给阿孟吗?” “莫非首领您不是为了这个首领的位置,而去讨好孟公吗?”奚兵直言道。 “你这家伙,若是说话都这么直接,我可要考虑要不要让你多学学说话了,这般说话,还没等到拿到情报,你早就被人盯上了。”马老板责备道,他倒不是否定奚兵说的话本身,而是这种直言的方式实在不是个收集消息的好方式。 “是,首领您教训的是。”奚兵也马上低头认错。 “我传这手绝艺给阿孟,只是因为你们这些后辈之中,也只有阿孟最有资质,我和那个人结仇,是在二十多年前了,我估摸着这些年过去了,他人不见踪影,也该老的差不多了,恐怕也有了弟子,我若不培养一个好弟子,到时候就算找到了他,仇也恐怕报不了了。”马老板说道。 “首领,您和那人之间,究竟是什么仇呢?居然能让您如此在意?”奚兵又问道。 马老板叹了口气,说道:“那时候,那个人跟我做了个交易,他看得起我这一手本事,打算以绝技换绝技,他有一个一定要战胜的人,所以愿意传我一套他的武功,只为了得到我这一手飞刀暗算人的本事。只是嘛……他那时已经有些年纪了,而我不过是个刚有一点小名气的杀手罢了,经验远不如那个人,所以我被骗了,我教了他飞刀,他也教了我一套剑法。” 奚兵有些疑问,说道:“如此说来,此人也没有骗首领您啊?莫非这一手剑法并非绝艺?” 马老板摇摇头,问道:“我问你,你见我用过剑吗?” 奚兵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不曾见过。” “正是如此,”马老板说道,“那人说的是以绝艺换绝艺,我传他一门飞刀绝艺,他也只传了我一套剑法,那套剑法凌厉无比,在我看来,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一流的武功,只是我修习了之后,却发现我的内力根本无法催动那套剑法,一旦运用起来,只传剑法,没有内功心法,这套剑法便没有任何意义。” 奚兵这才明白缘由,说道:“原来如此,难怪首领您一心想要找到此人,只听闻了一点消息,便要去龙安山那么偏僻的地方。” 马老板笑了笑,说道:“你记得半年之前到过这里的那个待贤坊的人吗?” 奚兵一皱眉头,说道:“您说的,是孟姑娘带来的那个人吗?叫做祝士廉。” “不错,”马老板说道,“我让阿孟跟随此人,不是为了与待贤坊联系,而是因为此人在这座大宅之中,曾经施展过那个人传给我的那一套剑法。” 奚兵恍然大悟,正待感叹,又一人自正门匆匆而来,马老板转过头来,问道:“什么事?” 那人也不管奚兵在不在,直接开口说道:“回首领,孟姑娘已有三日未与我们联络了,苍鹭剑派之内,也是一派警戒样子。” 马老板想也没想,立刻说道:“我知道了,奚兵,你去龙安山,立刻出发,葛维,我要你接手这座宅子,负责各处联络,我要亲自去一趟均州。” 第七十六章 幕后(七) 北都城内,一间不大的房屋之中。 徐恒徐堂主显得有些焦急,他的人来到北都城里已经有近半年了,也差不多查明了城中马老板的势力所在之处,可来来回回,主阁之中却始终不给他动手的命令,而是让他一等再等,直从秋天等到了纷纷雪落的时节。 早在素色堂在江州对重山派动手之后,他的人就开始活动起来,毕竟,能有人让翠烟阁中最为精锐的素色堂一下子折损这么多人马,实在是让人出乎意料,所以自打张堂主手下的罗舟香主消失这件事报给阁主之后,阁主便调动了原本盘踞在幽州附近活动的生色堂,放出人手,从蓟州向京畿方向进行移动,沿途侦察,重点放在河东道的太原府。 果然如阁主所料,生色堂的人一路查到北都城内,果然发现了丘丁的下落,徐堂主并未打草惊蛇,而是下令部属整体来到太原府境内,向汾州方向布置情报网,花了大约两个月的时间,却发现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个极其隐秘的组织。 正在徐堂主安排手下准备逐步开始调查这个组织的时候,自中色堂崔堂主处传来消息,在秦岐官道之上,发生了一起拦路抢劫之事,动手的人是北方游寇柴铎,而遇险的则是长安城待贤坊的李老板,这个消息让整个翠烟阁都警惕了起来,在江湖之中,能对翠烟阁造成威胁的,也就是这个待贤坊和其下的势力了,官府与阁主早有协议,只要翠烟阁不闹出事端来,官府就不会动手清剿。 而待贤坊却不同了,这个派系的人和翠烟阁天然的便是一种敌对关系,这种敌对是从阁主与待贤坊李老板本人而起的,待贤坊与江湖中的门派又有密切关系,听闻这个消息,徐堂主的第一反应就是官府虽然打算信守承诺,但眼看翠烟阁做大,还是要想办法削弱,而请李老板回来,用江湖上的名义动手,这样比官府直接动手要好看一些,这一出柴铎的戏,恐怕就是要栽赃给翠烟阁的,给李老板一个对翠烟阁动手的理由。 当然,这些只是徐堂主第一时间的推测,而随后发生的事就比较让他出乎意料了,柴铎劫道未遂,一路向东北方遁逃,而待贤坊更是派出人手,整个京畿道附近的馆驿都活跃了起来,直接在庆州地界发现了柴铎的踪迹。 待贤坊发现了柴铎的踪迹,翠烟阁是一路追踪,崔堂主派出人手一路跟随,然而却比待贤坊的人晚到一步,等到他们的人来到庆州地界那座山中之时,留下的只剩下烧成一片废墟的军寨,以及官府留下来搜查军寨的官兵。 此事之后,待贤坊的何容、梁岚返回了京城,却有一个待贤坊的新人一路向东而来,据说此人便是在秦岐官道上保护了李老板周全的人。崔堂主得知了这件事后,便把情报告知了徐堂主,自己按照阁主的命令,向南去取黑岭帮的玉环剑了。 徐堂主得了消息,立时派出人手搜查此人,不过始终没有查到这个待贤坊的新人去了哪里,只好调动原本监视北都城里的人手,加大调查力度,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人竟然直接出现在了北都附近,徐堂主派人一查,才发觉此人是追着一个姑娘的路径而来的,而那个姑娘,竟是北都城内权势颇大的孟隋君之女。 孟隋君是前朝时的老人了,与翠烟阁的阁主也是熟识,据说当年与翠烟阁阁主一样,都是在京城之中权势斗争失利,便离开了长安城,来到了北都城内。不过虽然落魄了,可在亲王摄政之后,也没有对他过多追究,或者说,亲王对于阁主和孟隋君都没有追究太多,这倒不是因为亲王是个仁慈的人,在徐堂主看来,这大概就是养寇自重吧。 所以在北都城内,几任太守都对孟隋君尊敬有加,加之孟家产业的确雄厚,故而在北都城里,这位自长安迁来的人,一到城里便成了整个太原府的权力中心。 不过据徐堂主所知,这位孟隋君早在几年前便已离世,朝廷还专门派了吏部的高官前来吊唁,自那时之后,孟家便销声匿迹,孟隋君只有一个女儿,这也是大家猜测孟隋君不被亲王视为威胁的原因,当然了,这和失去了自己儿子的翠烟阁阁主差不多,没了后人,又离开了京城的权势,虽然能在一方呼风唤雨,可也总是失去了雄心,故而到了徐堂主来到北都城内这个时候,北都城里,已经没有了多少孟家的势力了。 所以当这位孟家的姑娘与待贤坊的那个新人一起出现之时,徐堂主直觉便觉得这里有问题,等到两人碰面,一起来到了北都城的客栈之中之后,手下又把一个消息带给了徐堂主,那便是先前被他们监视的丘丁也出现在了客栈之中。 这个消息让徐堂主有些惊讶,于是亲自来到客栈附近查看,结果就在第二天清晨,三人一同出了客栈,孟姑娘与那位姓祝的少侠一道,丘丁则像是一个侍从一般跟在孟姑娘左右,这下便解开了徐堂主心头的一大疑惑,这个神秘出现的组织,恐怕就是孟隋君死前留下的遗产了。 孟姑娘等人是坐着马车出发的,丘丁骑马在旁跟随,徐堂主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要一路查到这一派人的去处,却没想到他带着人一路暗中跟随马车,马车却在城内小巷之中左拐右拐,如此奇怪反应,徐堂主只能认为是自己的人已经被发觉,当下开始下令立即出手,拿下这辆马车。 只是没想到,马车发觉有人在后跟随,竟然立刻开始向大路而去,而骑马在旁的丘丁,竟然一点保护马车的意思都没有,直奔城门而去,好像是要离开北都城的样子,面对向着两个方向而去的马车和丘丁,徐堂主略一思索,下令暂且放过丘丁,先拿下马车再说,毕竟丘丁一个人出了城,若是在后追逐,官道人少,实在是太过显眼,而在城内追逐,也方便得手之后脱身。 马车来到大路之上,其行动方向却让徐堂主有些意外,竟然是直奔北都城最中心的太原府而去。徐堂主一咬牙,下令立刻动手,生色堂的人立刻出击,左右围堵,终于在距离太原府一条街的地方将马车团团围住,然而当徐堂主来到马车旁之时,却发现马车上除了一个吓得不轻的车夫之外,竟然空无一人,孟姑娘和祝少侠竟然不在马车之上。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徐堂主也并未太沮丧,考虑到眼前的情景,自己的人恐怕早就被那个组织察觉了,于是下令生色堂暂时离开北都城,就在太原府境内寻找可靠的地方暂且隐蔽下来,仔细想来,若是这个组织真的是孟隋君留下的,自己在这里的行动实在是小看了这个组织的人。 安排了部属,徐堂主自己则亲自动身前往剑州,到主阁向阁主报告此地的情况,毕竟待贤坊的人和孟隋君的女儿有所接触,再考虑柴铎那件事,眼下恐怕不是翠烟阁有所行动的时候,之前在江州对重山派动手这件事,虽然阁主说此事有朝廷内高官支持,但还是太过显眼,徐堂主是反对这个决定的,更不要说重山派与待贤坊也有关系,现在待贤坊这一系列动作,恐怕就是要对翠烟阁动手了。 到了剑州境内,徐堂主才得到消息,崔堂主去取玉环剑的事,也出了岔子,不仅剑没有取到,还折损了手下一名香主和不少人手,出手的人正是江湖中已多年不见的“游散仙”安德玄,这件事让徐堂主更加警惕了,来到主阁山下,却又恰好拦江救下了一名胡堂主的手下,于是做个顺水人情,先在山下拜会了胡堂主,随后两人一起上山面见阁主。 阁主那里的两个客人倒是没有让徐堂主太在意,毕竟江湖杀戮,本就寻常,胡堂主手下的人,徐堂主素来也不是很看得起,在他看来,胡堂主的人太过粗鲁,这样的人,惹到了哪门哪派也不奇怪,所以虽然和顾仪动了手,但也只是奉阁主的命令,试一试剑罢了。 当然了,没能拿下顾仪,还是让徐堂主有些颜面无光的,虽然当时阁主送了他一把宝剑,但只是让他“且”退下,所以徐堂主明白,眼下不是汇报的时候,故而虽然当时下了楼阁,但也仍是待在山上,等到阁主送顾仪两人安歇之后,才派了人叫他过去,另行报告。 与他相比,胡堂主就有些莽撞了,一定要要一个说法,所以便被阁主骂了下去,赌气下山去了。徐恒把北都城里的事项给阁主一说,阁主只觉得有些头疼,思虑良久之后,还是决定要杀一杀这一派的威风,看看这些人到底有何打算,若是真的针对翠烟阁而来,他是不能坐以待毙的,于是当着徐恒的面,传令给江州的张堂主,要他开始筹划对北都城里这一派动手。 虽然决定了对这一派动手,但当徐恒问要不要在北都有所动作的时候,阁主却犹豫了起来,他很清楚,江州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总归是远离京城,只要搞好了一定的关系,便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唯一要考虑的就是临近江州的长城水坞了,而北都城是当朝兴发之地,距离京城又不算遥远,实在不是个动手的好地方,所以就算徐恒有把握动手,阁主还是让他回来之后,暂且隐没下来,等候江州的消息。 这一等便是几个月,直到今日,徐堂主已经开始失去耐心的时候,他手下一个香主突然来到屋内,徐堂主抬头问道:“怎么了?” 香主答道:“堂主,素色堂的骆奎香主到了,要来见您。” “江州的事情终于到了。”徐堂主立刻起身,说道,“快,让他进来。” 第七十六章 幕后(八) 香主转身而出,没一会儿,便带着骆奎来到了徐堂主面前。 一见到骆奎的样子,徐堂主吓了一跳,他与张堂主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张堂主手下的人,都是最早为翠烟阁效力的那一批人,也是阁主最为倚重的一批人,这位骆奎香主,既是一位剑法高手,也是一位精通埋伏隐蔽之人,所以他现在这番样貌,实在是在徐堂主的意料之外。 只见骆奎头上缠着绷带面上清瘦,衣衫褴褛,一手扶腰,被徐堂主的手下搀着,见他这番样子,徐堂主第一时间还以为这是骆奎一路上潜伏所需的装扮,可再看骆奎的动作,却似是当真受了重伤一般。 徐堂主连忙上前,扶住骆奎,一面让自己的人准备座椅,这一扶之下,徐堂主才察觉到,骆奎脉象极其虚弱,他是真的受了重伤,于是开口问道:“骆香主,你这一路上是遭遇了什么意外?是什么人在追杀你?” 骆奎被他扶着坐下,摇摇头,说道:“徐堂主,此事都是我骆奎自己大意,被人盯上了,好在未曾耽搁使命,”他伸手解开头上绷带,自脑后取出一封书信,他的头上没有受伤,这个绷带也只是藏东西的地方罢了,“这是张堂主给您的书信,还请过目。” 徐堂主接过信,对骆奎这种虽遭人埋伏但仍细心隐蔽书信的行为十分赞赏,说道:“不愧是骆香主,即便身受重伤,仍能借势想出藏物之法。” 骆奎却只是摇头,说道:“骆奎这一路的遭遇,只能说是咎由自取,还是待徐堂主看完我们堂主的信后,在下在将这一路上的遭遇告知徐堂主吧。” 徐堂主点点头,示意手下照料骆奎,自己则来到一旁打开信件,细细读来,信中是张堂主对于江州所发生之事的详细说明,还有他在那时的判断及安排,徐堂主读着读着,却越来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待到读完书信,他回到骆奎身旁,问道:“张堂主去了主阁是吗?” 骆奎说道:“是的,张堂主要我们到建州境内暂时躲避,他自己去了主阁,临行之前,还说下一次可能对我们下令的是赤色堂的堂主。徐堂主,张堂主与您关系最好,此番江州之事出了意外,你可知阁主会怎样处罚我们堂主?” 徐堂主拍拍他肩膀,说道:“放心吧,虽然事情严重,但你们张堂主和阁主的关系,不是我们这其他四个堂能比的,阁主不会拿他怎么样,他告诉你们这个话,肯定说会被阁主责罚,多半是阁主要派他自己出去,无暇统辖你们罢了。” 听徐堂主这么说,骆奎一路上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徐堂主则开口问道:“骆奎,我问你,你们张堂主信中说,你们在江州抓住了北都这里的人,除了把那个耿天交给了官府之外,还活捉了好几个人手,这些人在哪?” 骆奎答道:“回徐堂主,那些人被我们捉住,一路带到建州去了。” “那就是在赤色堂蔡堂主手里了,”徐堂主自言自语道,“交给他也好,他对于审问还是比较在行的。” 骆奎叹了口气,说道:“徐堂主,张堂主临行前,说之后会有官军进剿,要我们隐蔽下来,我们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徐堂主,你可否跟在下透个底?” 徐堂主看看骆奎这番样子,说道:“透个底也无妨,不过你这一身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骆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说道:“哎,徐堂主,我们堂主要我送信之前,还让我到湖州境内布置人手,我受命先去了湖州地界,也安排了我手下最好的人埋伏下来,可没想到湖州与其他地方实在是不太一样,我的人都按照堂主的命令,带好干粮,于荒郊野岭之内埋伏,可在我安排停当之后,却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徐堂主皱起眉头,说道:“湖州地界,是长城水坞经营多年的地方,二十年前吴王能得以发迹的靠山,布置严密并不奇怪,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吗?” 骆奎说道:“我在江州的时候,既不坐船,也不靠近市镇,自以为已经十分谨慎了,但现在回想起来,多半是我在出湖州入常州之时,于一座寺庙之中‘借宿’,那座寺庙空无一人,我原本以为并无问题,但现在想来,在湖州那种地方,哪里会有什么废弃的寺庙,多半便是水坞为了对付像我这种专挑空无一人的地方停留的人而专门设下的陷阱吧。” 徐堂主摇了摇头,说道:“如此说来,你还是大意了。” 骆奎低头承认道:“徐堂主说的没错,自从常州境内被盯上之后,在下便开始想办法要甩掉盯梢之人,只是直到出了淮南道,在下依旧没能甩掉追兵,但在下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人,于是在楚州地界内,寻了个机会,在山中刨了个地洞,在里面藏了五天时间,总算是从水坞的人手里脱身了。” 徐堂主上下打量着骆奎,说道:“想来五天水米未进,骆香主内力如此虚弱,想必是这个原因吧。” “徐堂主猜得没错,”骆奎说道,“先前我虽然有过藏身一地多日的时候,但那是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这一次临时藏身,实在是让自己虚弱不堪,所幸附近有一农户,脱身之后,我才能勉强撑了下来。” 徐堂主并未多问其中细节,而是看着骆奎又问道:“而后呢?你这一身不仅有内伤,还有外伤在身吧。” 骆奎叹了口气,说道:“是,我来到相州地界之后,却发现我的相貌已被人绘制成图,在各处流传,在下不敢怠慢,只好悄悄而行,却不想至河东道内之后,情况非但没有好转,不仅是官府,连许多地方小门小派也在流传我的图像,万般无奈之下,我也只能想方设法偷一些补给,走偏僻之处赶来,好在用的时候并不算太久,就到了张堂主要我来的狐突山里。” “狐突山吗?”徐堂主皱着眉说道,“我的人就在那座山里,你们张堂主安排的并没有错。” 骆奎却摇摇头,说道:“徐堂主,恐怕那座山里,不仅有你的人,我这一身外伤便是在那里落下的,山中更有人在打着生色堂的名义,来与我会面,我便是在那里糟了人埋伏,所幸只是伤了些皮肉,得已侥幸脱身,而后便遇到了你手下的穆香主,才有幸见到徐堂主你本人。” “你说什么?”徐堂主英俊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山中还有其他人布置?” 骆奎点头说道:“不仅如此,这些人还对徐堂主你的人所在何处了如指掌,而且,恐怕这些人就是北都城里的人,”说着,他拿出一把飞刀,交给徐堂主,“徐堂主,此地恐怕有些危险了,这里的人能知道我来了,便意味着他们不仅与这里的官府有联系,恐怕也和长城水坞有所勾连。” 徐堂主咬了咬牙,说道:“这就麻烦了。” 第七十七章 谋略(一) 剑南道,巴西,绵州府。 清晨时分,守门兵卒刚刚打开州府大门,却见梁岚从外骑马来到府门口,不知是去了何处。见梁岚到了,兵卒们急忙上前相迎,这些天以来,大家都知道梁岚就住在州府之中,没人见到过她出门,但经常在天亮之时见到她从外返回,而这一次却是间隔了许多天。 这些事情自然是不会有人多嘴去问的,自从梁岚到了之后,张太守的工作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忙碌了,而且不仅是绵州府,整个绵州,乃至整个剑南道北部的情形都有了变化,到处跑腿的人多了许多,但谁也不知道究竟要发生什么事了。 梁岚将坐骑交给兵卒,自己则快步来到州府之内,张太守早已等在大堂了,只是脸上的疲惫之色更多了,见梁岚返回了州府,便起身问道:“怎么样,何夫人,有什么消息?” 梁岚先是找了张椅子坐下,仆人端上茶水,梁岚喝了几口,说道:“还好,剑南节度使大致已经安排好了,不过咱们的计划也要变一变了。” 张太守紧皱眉头,脸上表情十分苦闷,说道:“谁能想到这个当口,吐蕃那边会出事情,何夫人,你这些天是只去了益州吗?” 梁岚摇头,说道:“没有,我去了这么多天,在益州也只是在回来的时候和刘节度使见了一面,其他时间主要是浪费在路上了,我去了雅州。” “你去了闹事的地方?”张太守有些惊讶,“那里情况怎么样?” 梁岚只是又喝了口茶,说道:“很不乐观,到这边劫掠的人,目前尚且搞不清楚是不是吐蕃赞普授意的,不过这些年吐蕃自己内部也不安定,苯教的事就够他们头疼了,我自己的判断是大概不是他们授意的,不过还要看刘节度使后面的调查。” 张太守想了想,问道:“那,那几支商队的情况怎么样了?” 梁岚摇摇头,闷闷不乐,说道:“死了不少人,货物里不仅有被抢夺的,也有被烧毁的,而且不光如此,还有边境的牧户遭劫掠的事,我去了那边,下手之人的确狠辣,整个边境地区局势都很紧张。” 张太守思索了一番,说道:“那咱们的计划,何夫人觉得大概会受到多少影响?有没有可能是咱们走漏了消息,吐蕃那边的事,是为了搅扰咱们的计划?” 梁岚说道:“你说的可能我这一路上也想过,我觉得不太可能是因为我们要做的这件事,跟咱们要做的事相比,最大的问题是雅州、黎州、茂州及眉州、嘉州的人手,眼下都不太够用,我直接去了边境,所以对事情比较了解,所以也和刘节度商量了,他给朝廷送了信,走的是最快的路线,大概用不了几天,朝廷的命令就下来了,在朝廷的命令来之前,他只会加强一下边境,不会做太多调动,但命令下来之后,他便可能有所行动了,咱们的计划不会势必要推迟,我待会儿给李老板写一封信,你帮我派人送去,看他怎么安排。” 张太守点点头,说道:“好,哎,谁能想到已经到了这个时节,吐蕃的人还能有精力做这种劫掠之事。” “难说啊,”梁岚说道,“不过咱们的事,总归比不上吐蕃这件事大,若是真的是他们安排的人,那就意味着咱们的计划已经泄露出去了,贸然行动恐怕会出问题,还是暂缓为好。” “好,我听何夫人你安排。”张太守说道,想了想,又站起身来,说道,“对了,何夫人去边境这几日,待贤坊有信件寄来,何夫人稍等,我去取来。” 梁岚点点头,张太守转身而去,见他出去,梁岚长叹一声,躺倒在椅背上,这些天快马加鞭,不曾停歇,加之山路难行,一路翻山越岭下来,昨日连夜赶路赶回绵州府,这会儿实在是累的不行了。 脚步声响起,张太守返回了大堂内,见梁岚一脸疲惫模样,摇了摇头,梁岚听到脚步声,又重新打起精神,接过张太守递来的信,一看笔迹,脸上先露出了一丝笑意。 张太守说道:“何夫人,你还没看信,怎么就笑了?” 梁岚摇了摇手里的信封,说道:“老何的信。” “原来如此。”张太守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不是公事,那我就先回避一下,待会儿何夫人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梁岚却站起身来,扶了扶自己脖颈,说道:“哪里话,这里是州府大堂,哪有你这个太守回避的道理,我先去后面休息了,张太守,其他的事情咱们待会儿再安排。” 张太守点点头,说道:“好吧,何夫人说的对,待会儿茂州的人会过来,我就自己先和他们商量事了,等何夫人休息好了,再见这几位好了。” 梁岚谢过张太守,便转而向州府后园而去。她一边走一边打开信封,一边看一边走,很快便来到了这些天自己在府内的住处,屋内收拾得整整齐齐,梁岚进了房间,关好房门,自己先在床边躺了下来,看着手里何容的书信,表情却时喜时怒,信中不仅有罗舟与裳羽的事,更有眼下都护府的现状和何容的担忧。 罗舟的事,梁岚虽然觉得痛惜,但好在人已经送回了京城之中,总归能问出个一二来,但裳羽姑娘和自己的关系如此之近,现在何容在信中说她可能是被人派到都护府内接近王爷的,这个说法让她有些难以接受,既然她在蜀中收到了这个消息,那相比祝士廉在京城也收到了信,难以想象他会如何面对这个情形,毕竟除了自己,裳羽可以说是都护府里最照顾祝士廉的人了。 这些事情虽然让梁岚很是难受,但后面何容的担忧却更令她觉得事情不太对,按照何容的说法,之前都护府进剿作乱部族的事还算顺利,但朝廷不仅调了王爷走,还把王都护一并调回京城,一下子就打乱了都护府的所有计划,更不要说都护府的兵马之中还有内鬼存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何容只能组织起一些非常小股的轻骑,做些寻常的巡逻工作,安抚一下人心,但错失了时机,想要再组织起进剿的事宜,就没那么容易了,何容在信中只是说他希望京城能早些派来新的都护,统筹边关事宜,但言下之意,却是若是没有新的都护到任,西域会有如何变数,他也估计不出。 令梁岚忧虑的还不止于此,吐蕃与本朝已有多年友好,这些年一直以整顿自己内部为主,眼下他们内部之事尚未平整下来,为何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挑起变衅,实在令人费解。这一次的劫掠,不是寻常的那种小股流民,而是武装整齐的骑手,所以才引起了梁岚的重视,要自己跑一趟雅州,虽说还不至于到开战的境地,但梁岚却看不懂为何是在这个时候进入雅州挑衅,看不懂目的,便看不明白自己到底面对着什么样的敌人,虽然刘节度使手中兵马不少,经验也丰富,但梁岚却隐隐觉得这其中还是有许多风险。 突然,一个念头从梁岚脑海中划过,若是西域乱局,与雅州之事有所牵连,那会如何呢?她猛地坐了起来,收摄心神,静下心思虑了一下,立刻起身,来到书桌前,眼下不是自己休息的时候,她提起笔来,开始写信,现在不仅是要让李老板知晓此地的事,更是要让何容知道这边的情况,毕竟吐蕃边境不仅与蜀地相邻,更与西域相邻。 绵州,龙安山。 龙安山山下道观之内,苗老大听到有人敲门,立刻来到门口,不像平时那样要先隔着大门询问,而是径直打开大门,他们在来者过桥之后便认出了来人,他是龙安县县衙内的差人,更是县太爷自己的人,所以没有装神弄鬼的必要。 没等苗老大问有什么事,那人劈头盖脸问道:“侯柏仙和朱副尉来过这里吗?” 苗老大有些奇怪,说道:“没有来过,曹兄,他们来这里干嘛?” 姓曹那差人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我问的不光是这座道观,我问他们接近过龙安山吗?” 苗老大摇摇头,说道:“进山的山路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中,而去想要上山,就必须走那座木桥,这曹兄你也是知道的,老四他就在山上盯着那座桥,没见过有人来过。” “这就奇怪了,”那差人眉头紧锁,“我是一路追着他们过来的,通往山里这条路没有岔路,难道他们去了别的地方?不可能啊,他们就是走的这条路出的城。” “到底怎么了?”苗老大还是有些纳闷,“他们回这里干什么?不是该返回州府去吗?你们不去他们回州府的路上布置人手,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那差人又想了想,还是想不通,最后仍是对苗老大说道:“我问你,这里真的只有那座桥能进来吗?” “咳,曹兄你担心的太多了,”苗老大说道,“我看得出来,那三个人都不是本地人,这里就算有什么小路,他们也不会知道,况且这个地方本地人也有很多年没来过了,哪里会知道什么小路,曹兄弟你找错地方了吧。” “当真没有?!”那差人有些着急了,他很坚信自己没有追错路,拉住苗老大衣领说道:“你可要搞清楚了,若是出了差错,你要掉脑袋的!” 苗老大摸摸自己脑袋,想了半天,说道:“呃,后山好像有一条小路,打柴用的,不过崎岖难走,这三个人应该是不会知道的。” 差人立刻说道:“就是那里,你这里的几个人,都跟我走,我们过去,若是出了问题,县令饶不了咱们。” 第七十七章 谋略(二) 龙安县至龙安山间的大道上,一队人马正缓缓而行。 这些人中大部分是官差,为首两人,一人是牧松客,一人是龙安县的常师爷,两人虽策马并行在前,但牧松客神色轻松,侃侃而谈,常师爷却是心急如焚。 不久之前,牧松客和顾仪在县衙内与县丞谈拢,牧松客编造了他们三人的出身故事,故而除了了解此地的事情真相之外,很难聊什么条件出来,当然,也可以要好处,因为要取得这些人的信任,主动呈现出自己的弱点给对方,展现贪财的一面,倒也不是不行,但如果要这么做的话,现在有好处,日后可就麻烦了。 这个麻烦对于牧松客来说没什么,自己走南闯北,靠的就是一手擅长招摇撞骗的嘴,只要办的是好事,自己问心无愧,便不会在乎什么名声,但对于顾仪这么一个带着闯荡江湖名头的年轻人来说,却必须十分爱惜自己的羽翼了,若是以这种收取好处的方式套了县丞的话,顾仪带着的那封张太守的介绍信和待贤坊的令牌,就要变成自己走南闯北的累赘了。 所以牧松客并没有谈什么好处,只是在谈判之时,把自己打扮成了一门心思为门派考虑的人,只要他们带自己找到二师兄的下落,尸骨也好,信物也好,他们便可以不管县丞他们在此地的“生意”,至于要尸骨信物的理由,牧松客也说的很明白,二师兄失踪多年,信物是用在返回门派之后,建立威信,重振门庭用的,对于这一点,县丞和师爷倒是很理解。 理解是理解,但当年上山的那些死掉的江湖人士,下落却没那么好找,那时官府为了平息事态,便没有将其分拣葬在墓地之中,而是集中埋在了龙安山向东十几里外的另一个山坳之中,县丞答应了牧松客,送他们去那边寻找他们二师兄的下落,但也提了一个请求,那便是要牧松客他们带朱副尉回来,毕竟县里丢失了一个副尉,传出去说不定又会有什么样的流言。 县丞说的也很诚恳,若是牧松客他们愿意做这个“交易”,不将此地的真相告知张太守,那么朱副尉这个了解了消息的人,最好就要做一定的处理,要么是除掉,要么是拉拢到自己的人当中,分一份好处,否则不管是对牧松客他们还是对县丞他们,都是一个不利因素。 他的话很有道理,所以也就有了现在的安排,牧松客带着师爷等人,一路向龙安山而来,找到侯柏仙和朱副尉,而另一路有顾仪和县丞,去往龙安山东的那个山坳处,寻找“二师兄”的下落。 出发之前,牧松客早已与顾仪说好,此行分头行动,牧松客这一边的路途正在关键之处,是调查清楚县丞到底与何人做生意,想要收集证据,不仅要蒙混过跟随的人,更要有十足变通的能力,而这一点牧松客他本人最为擅长,所以由他来走最为合适。而顾仪那一路,是一定查不出任何结果的,到时候只需牧松客这一边出的事传到那边,顾仪自己找个机会脱身即可,县丞身边的人,肯定比师爷身边的人厉害,但只论武功的话,牧松客自认武功不如顾仪,所以那一路由顾仪去更为合适。 至于脱身之后,牧松客要顾仪去附近最近的州县,距离此地最近的是从这里向东南的西昌城,原本牧松客还要想办法骗来人马充场面,所以一直在顾虑是不是自己去借兵更合适,但自打知道了顾仪身上那个待贤坊的令牌之后,这些顾虑便一扫而空了,顾仪一路上只用这个令牌做通关之用,却完全不知道这样一个令牌到底能做些什么。 所以现在的牧松客,比之在城中实在是轻松多了,一旁的常师爷再着急,他也是信马由缰而行,常师爷心里想的是尽快找回朱副尉,把这件事了结掉,而后带着牧松客侯柏仙一道赶往那个埋人的山坳那边,办完事情,送走这些人,自己也就安稳了,可现在这个牧松客却是一点也不着急,这就让常师爷有些恼火了,出城以来,常师爷已经劝了牧松客多次,牧松客却始终着急不起来。 眼看牧松客眯起了眼睛,像是马背上晃着有点困了的样子,常师爷忍不住了,开口问道:“牧公子,牧公子?” 牧松客睁开眼睛,扭头问道:“怎么了?常师爷你有什么事吗?” 常师爷委婉地问道:“牧公子,咱们出城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走的路还不到三成,如此缓慢,到时候恐怕不好找到你那位侯兄弟。” “不妨嘛,师爷你不用着急,”牧松客安慰他说道,“侯兄弟待的地方,牧某清楚的很,他也不会到别处走动,咱们就是走一趟,我去找到他,然后跟朱副尉谈一谈,到时候你也可以跟朱副尉谈一谈,事情谈妥了,咱们事情就算结束了,其中也没不会出什么乱子,所以不用着急。” 牧松客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但常师爷却心中总是有些不安,于是说道:“倒不是常某担心,只是如此这般悠闲,等咱们到了山下,恐怕要到夜晚了,到了那时,咱们再要赶到县丞那边,要走一段山路,牧公子不知此地地理,从龙安山到东边那座小山附近,山路颇为难行,更不要说趁夜赶路了,依我看,咱们还是快一点走为好。” 牧松客却一点也不担心,只是既然常师爷说到这里了,他也只是随声附和道:“那倒也是,不过咱们是出发的尚早,按照上一次的经验,咱们就算赶得再快,今晚天黑之前,恐怕也不太好去到县丞那边,常师爷,在县衙时候你跟我们说的,那边是乱葬之处,想要找到二师兄尸骨恐怕没那么容易,算来算去,咱们这边赶快点也没太大用处,只要明日能到那边帮忙就好。” “哎,牧公子倒是不急,”常师爷听了牧松客的话,觉得这么委婉的劝法恐怕不太好用,于是干脆换了种方式,意味深长地说道,“只是在县衙的时候,常某担心你们把朱副尉带走,对咱们商谈不利,派了人去那边,牧公子,若是咱们不早点过去,恐怕常某派去的人和侯兄弟那边会产生一些误会,到时候恐怕就不太好看了。” 他的话已经说得很直接了,牧松客听了他的话,转过头来看向身后跟随的其他人,这些人也听到了常师爷的话,但却没做什么表示,看来这些人都是了解这件事的人,常师爷自然注意到了牧松客这个动作,心中微微一笑,说道:“牧公子不必多虑,跟着咱们的,都是可靠的人。” 牧松客当然不会有什么顾虑,他巴不得所有县丞听话的手下都跟自己过来,那样的话顾仪那边就会轻松许多,当下装作突然醒悟的样子,说道:“原来是这样啊,常师爷,你所说的误会,不是我理解的误会吧。” 常师爷盯着牧松客看,牧松客听懂了他的意思,他也在品牧松客的意思,他不太相信牧松客这么一个精明的人会现在才醒悟,但还是说道:“是不是牧公子的意思,就要看咱们去的及时不及时了,常某相信牧公子你们三人的本事,但朱副尉就不太好说了。” “如此说来,咱们也要快一点了,”牧松客点点头,总算是赞同了常师爷的话,放马跑了几步,常师爷看他有些着急了,刚刚有点高兴,却见牧松客又缓了下来,扭头对跟上来的常师爷说道,“常师爷,我觉得还是不妥。” “什么不妥?”常师爷有些纳闷,刚才的话说的很明白了,他不理解牧松客为何又缓了下来。 牧松客说道:“咱们这么一道赶过去,终归不妥,按照咱们最快的速度,赶到那边也要好几个时辰,若是晚了一步,那边发生了冲突,实在不好看。” “对啊,”常师爷更纳闷了,说道,“所以咱们才要再赶快一点啊。” “不对,咱们来不及,”牧松客说道,“我觉得不妨如此,”他转身看着身后跟随的人,说道,“常师爷你挑个可靠的人,带两匹马,快一点赶过去,让那边的人安稳下来,免得出什么意外,咱们都不好看。” 他是顺着常师爷的话说的,建议的好像也很中肯,常师爷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他的说法,只要一路上能赶快一些,他再派一匹快马把谈妥的消息告知那边也没什么问题,当下挑选手下,让一人下马,将自己坐骑让出,步行返回城中,挑选出的那人骑一马,牵一马,快速赶路而去,告知道观那边消息:事情已经谈妥,尽量不要起冲突。 见常师爷按照自己的建议派了人,牧松客胯下的马脚步也依照常师爷的意思,加快了一些,他做的这些动作,当然不是为了破坏常师爷的心情,而是希望为此刻已在龙安山中的侯柏仙多争取一些时间罢了,至于派快马过去,自然是为了拖住道观之中的那些人,让他们不会采取什么激进的行动,好方便侯柏仙在那边的调查。 龙安山中,山谷道上。 苗老四观察着山道外那座木桥,他的眼力最好,所以经常待在这里,观察有谁来到山中,除了不久前县里的自己人曹兄弟之外,眼下并无什么人通过木桥。 突然之间,自己不远处那个狗窝之中,突然传来几声嚎叫,这只狗训练的十分有素,不是苗老四让它嚎叫,它便不会嚎叫,听到叫声,苗老四皱起眉头,转身向狗窝方向而去。 转过山坳,眼前便是狗窝所在的那个平台,苗老四放眼看去,似乎有一人正站在狗窝门前,对着窝内在干着什么事,远远看去,此人身形高大魁梧,绝对不是山下道观里自己的那些好兄弟。 苗老四立时警觉起来,此人没有从木桥出现过,可见不是走寻常道路来到山中的,刚想要走近一些,却忽然听得脑后风声响起。 “梆”地一声,一物砸在苗老四后脑之上,苗老四昏过去之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自己太过专注眼前那个狗窝前的大汉,忽略了自己身边埋伏着的那个人,倒地之前,他看到了那个手拿木棒的人的相貌,却是上一次来到山中的朱副尉。 第七十七章 谋略(三) 坐在晃荡着的马车上,耳边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苗老四迷迷糊糊地清醒了过来,刚一清醒,苗老四立刻想起了昏迷过去之前发生的事,他还记得自己是被朱副尉一棍子放倒的,脑后还在隐隐作痛,他没敢立刻睁开眼睛,身子微微一动,发觉自己被绳索捆住,身旁有一物躺着,似乎也在熟睡。 苗老四知道自己身处一辆马车之上,却不知自己要被带到哪里去,打晕自己的是朱副尉,被袭击之前,他看到一个身形魁梧的人站在狗窝门口,如今想来,近来见过最为相似的人,应该就是那天和朱副尉一起来到道观里的侯柏仙了,但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袭击自己呢? 马车车厢之内,似乎除了自己和身旁那个躺着的人,就没有旁人了,苗老四大着胆子睁开眼睛,想要瞄一眼身旁躺着的是谁,既然自己被袭击了,身旁那人说不定就是道观里自己的兄弟,多半也还在昏迷之中,若是能把身旁人叫醒,说不定有机会逃走。 苗老四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先看自己左右,车厢内确实如他所想,并无旁人,而在他的身旁,却不是人,而是自己养在山上那只大黑犬,眼下那条大狗伏在自己身旁,却不知怎的,熟睡不醒。 苗老四心里一惊,身子一动,有了动静,即刻被车外人听到,一人对另一人说声:“醒了,”车帘立刻被人掀开,苗老四急忙闭上眼睛,却听进来的人说道:“苗老四,别装了,我听到你醒了,睁眼,我有话问你。” 声音苗老四认得,正是那日在道观中一同喝酒的侯柏仙,眼看苗老四继续装作昏迷,侯柏仙见他不睁眼,干脆在他身旁坐下,摸着旁边熟睡的黑犬,说道:“你要是再装下去,问不出话,就说不定我要用什么手段了。” 在道观之时,苗老四便知道这个侯柏仙是个莽撞人,若是惹火了他,待会儿自己恐怕没什么好下场,于是睁开眼睛,见他睁眼,侯柏仙倒是乐了,说道:“怎么样,刚才朱副尉那一棒子,没什么大碍吧?” 苗老四倒是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么一问,居然还要关心自己一句,迷茫之中,说道:“没,没有……这到底是……” “哎,你别急,先听我说,”侯柏仙摸着一旁那只大狗的脑袋,说道,“这辆马车,你应该坐过吧?” 苗老四这才好好看向自己身处的这个车厢,刚才没细看,现在他才注意到,这辆马车正是道观里停着的那一辆,这一下可让他有些吃惊,问道:“这……你们是怎么把……” “马车停在道观里,我们当然是从那里把车驾出来的。”侯柏仙说道,“咱们现在正在往这座龙安山的山后方向走,这条路被你们封锁有一段时间了,不过我听朱副尉说,你是在那座道观待的时间最久的人之一了,这条路,你肯定也走过吧。” 苗老四冷汗自脑袋上渗出,他意识到了现在他们在去往何处,正是他们道观里的人将道观之中储存的物资运出去的那条路,他不知侯柏仙到底是怎么得知的这个消息,也不知侯柏仙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马车从道观里偷出来的,但他很清楚,这件事若是被侯柏仙彻查清楚了,自己就算能活着脱身,县城里的人也会要了自己的命,当下急得大汗淋漓。 见他这番反应,侯柏仙也懂了,说道:“好,看来牧兄猜的都没错,现在咱们刚从道观出发没多久,从这里到山外还有些距离,你还有时间,若是出了山外之前没把这里的事情说清楚,哼哼。”他晃了晃肩后背着的那把宝刀,“或者,我把你送到山上去,什么下场,你也应该明白。” 苗老四忐忑不已,车厢之中,透过车窗照进来的光线,侯柏仙的影子正遮挡在苗老四的面前,苗老四心中挣扎着,见他不说话,侯柏仙打开车窗,对着外面问道:“朱副尉,咱们还有多久?” 外面朱副尉回答道:“侯大哥,距离出山大概还要一个时辰,山路难走,大哥你多体谅。” 侯柏仙扭过头来,说道:“很好,你还有一个时辰。” 龙安山谷口,山腰之上。 苗老大心急如焚,焦急地左顾右盼,指望着立刻就有人来回报好消息,在他身旁,那位姓曹的差人正蹲身在狗窝旁,左右探查,这么些年来,他这个官差办的案子大多都推到了山上的恶鬼头上,让他经常向身边人抱怨当差太过无聊,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好好查案的机会,他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因为明明是在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山头上,不仅丢了那条养在这里的大黑狗,连养狗的人苗老四都不见了踪影。 “曹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苗老大问道,“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县太爷不是说你们在县城解决这件事吗?为什么他们又回来了?” 曹埠说道:“县太爷亲自赶过来,又连夜把他们带回到县里去,本来就是要在县城解决这件事,没想到他们今晨居然悄悄摸出来一个人,而且还带了可能知道了这件事的朱副尉一起出来,三人之中只要有一人去了州府里报信,咱们都有大麻烦,所以县太爷只好先把县里的两个人稳住,让我过来截住那个带着朱副尉一块过来的人,我以为他们只是要躲过咱们的人,悄悄藏起来,没想到他们居然来了这么一手。” 苗老大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就他一个人过来,咱们这边一直在监视着谷口,肯定能拦截下来,谁知道他们会从山侧的小道摸进来。” 曹埠站起身来,说道:“他们是外面来的人,肯定不知道这里的事,能走那条小道的,肯定是朱副尉,他在这里待得时间长,现在看来,多半他已经打算跟那些人站在一路了。我说苗老大,我来之前,你真的没听到山上有什么动静?” “没有,绝对没有,”苗老大摇头说道,“我又不会骗你,县太爷那天给道观里安排了十几号人呢,他们也都没听到。” “这就奇怪了,”曹埠说道:“绑走老四我不奇怪,那条大狗他们是怎么带走的?我可知道那条狗开口一叫,这里整个山谷都听得清清楚楚,这狗那么认主,现在这狗窝里一点扭打扑腾的痕迹都没有,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苗老大摇摇头,他也没想明白,刚才他跟着曹埠带着人一路上山,往山后小路去查看,没等他们走到,便发觉了这里情况不对,苗老大敲起铜锣,给山腰发信号询问山前动静,而原本留在山腰处观察木桥的老四却没有给他们发信号回应,察觉到了这一点,苗老大和曹埠果断带人赶来了这里,却发现不光是苗老四失踪了,连他们养在这里的大黑犬也失踪不见了。 正在两人思索之时,一人自上山山道之上狂奔而来,嘴里不住地喊道:“老大!老大!出事了!出事了!” 苗老大站起身来,快步过去,来者是留在道观里花家兄弟里的老大,跑到苗老大面前,大声喘气,随后说道:“老大,出事了,有人闯了道观,把咱们停在道观里的马车给劫走了。” “啊?”苗老大大吃一惊,在他身后,曹埠也赶了过来,急匆匆地拽住花大,问道:“你们怎么看的门?那人是谁?把马车往哪边赶的?” 花大被他吓得不轻,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们……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也没反应过来,我家弟弟被他伤了腿,现在还在下面包扎……” “别废话!”曹埠急了,摇晃着花大的衣服,说道,“快说正事!是不是那天来道观的那三个人?” 在他身旁,苗老大也着急地问着同样的问题,花大急忙说道:“是,是,是那个特别能喝酒的大汉,他带着刀冲进的道观,我兄弟那时候在门口看守,被他撞翻在地,我们几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夺了马车,我兄弟想要站起来阻拦,却被惊马撞到……” “别说这些了!”曹埠喝到,“说!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县城那边吗?” 花大摇摇头,苗老大和曹埠对视一眼,心开始往肚里沉,道观面前这条路是个三岔路,一路通向县城,一路通向山顶,还有一路便是通向山后,上山的山路用不着马车,又没有往县城那边走,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马车去了山后。 曹埠狠狠地拍了下自己大腿,说道:“哎!中计了!” 苗老大有些懵了,问道:“怎么办?他们知道这里的事了,而且知道的很清楚!曹埠,你说咱们……” “快!”曹埠反应过来,说道,“道观里还有马匹,咱们赶快追过去,还来得及!” 苗老大点点头,一行人匆匆下山,走了好一会儿,总算回到了道观之内,来不及休整,苗老大等人立刻牵出马匹,正待出发,却见一人自木桥方向而来,骑一马,牵一马,两匹马都已累的气喘吁吁。 曹埠刚想出发,苗老大却拦住了他,手指来人,说道:“看,又有人来了。” 曹埠回过头去,来人已经到了道观面前,看到苗老大等人都已经骑在了马上,颇为奇怪,说道:“怎么回事?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 曹埠认得来人,说道:“朱七,你来做什么?” 朱七也是他们的自己人,回答到:“老常让我来传命令,让咱们不要和那个侯柏仙起冲突,县丞已经和他们谈妥了,咱们只需要给他们好处就行了,不用赶尽杀绝,你们别轻举妄动啊。” 曹埠咬着牙,说道:“晚了!他们绑走了苗老四,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带走了咱们那条狗,现在抢了道观里的马车,往后山去了!” “啊?!”朱七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着急了,“那怎么办?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现在来不及说,你回去,快,回去告诉常师爷咱们这边的事,我带人去追,但愿还来得及。”曹埠说着,调转马头,喊一声“驾”,朝着后山方向飞驰而去,苗老大等人紧随其后。 朱七自知事态严重,当下来不及休息,虽然自己两匹马经过长时间赶路,都已疲惫不堪,但眼下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于是他也调转马头向后,又向自己来的方向而去。 马车上,朱副尉安心赶着拉车的两匹马,听得背后车厢之中审问的声音,心中也颇为忐忑,他不知道自己这番作法到底是对是错,但侯柏仙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但愿自己做对了事吧。当然了,现在车厢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太符合他对侯柏仙的认识。 眼看车子要出山谷了,车厢里的声音总算是平息了下来,车帘掀开,侯柏仙探出头来,说道:“有没有手巾之类的?” 朱副尉明白他的意思,伸手从怀里取出手巾,递给侯柏仙,侯柏仙回到车厢里,里面传出了“呜……呜……”地声音,没一会儿,侯柏仙便又自车厢中而出,在朱副尉身旁坐下,说道:“好了,该问的都问了。” 朱副尉叹道:“侯大哥,我没想到你会把牧兄弟给你的药这么用。” “那当然,”侯柏仙说道,“牧兄弟只让我用他准备的药把道观里的人迷倒,好取走马车,但是你看,取走马车哪用得着迷药啊。” 朱副尉有点恍然大悟的意思,说道:“这么说,在咱们过来之前,侯大哥你就没打算按牧兄弟的意思办对吧?” “当然了。”侯柏仙义正言辞地说道,“他只让我偷马车出来,去跟后山那边的人做交易,给我的迷药,我在道观里用不上,当然得找个能用得上的地方喽,你看,这条狗这么大,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当然要偷出来啦。” 朱副尉摇了摇头,说道:“侯大哥,你这么硬闯道观,真的不会有事吗?他们要是追上来了怎么办?” 侯柏仙哈哈大笑,说道:“放心吧,刚才后面那个苗老四都说了,他们接货的人要在明日才会露头,咱们只需要待会儿把马车停在不显眼的地方,睡上一觉,安安稳稳地等到明天,后面的追兵找不到咱们的,不用怕。”他抽出自己的宝刀,说道,“就算真的找到了咱们,我这宝刀自从拿到之后,还没真的用过几次呢。” 第七十七章 谋略(四) 另一边,自县城向东北方向。 龙安县县城位于龙安水西侧,往北既是龙安山,而想要去往东北方向,则需要渡过龙安水,从这边通往其他州县需要翻过许多山路,所以往东北方向并无大路,在龙安水的东侧,是一片农田,渡河去往农田有一座桥,这边并无大路,只有一条崎岖的田间小路,顾仪与龙安县的县丞正在这条道路上行走。 与牧松客那一边不同,这些人都没有骑马,只是依照牧松客的说法,牵着拉货用的驴车,驴车之上还装有一个棺材,用以收敛“二师兄”的尸骨。 一行十几个人,都没有穿着官差的衣服,这也是县丞所考虑的,一队官差带着一口棺材奔着城东而去,让县里人看到了,恐怕又该传些不该传的故事了。 一路上,县丞跟顾仪说的话并不多,毕竟身边跟着的人那么多,而且因为大多数知道山里事的人都跟师爷走了,道观那边需要确保都是自己人,而这边只是去挖掘分辨尸骨,自然用不到什么“自己人”,所以县丞想要跟顾仪聊也要小心身边这些像朱副尉一样不了解情况的人。 县丞不想聊天,顾仪自然也不太想聊,出发之前,他与牧松客商量了该怎么做,他的事其实很简单,让县丞带着自己到他们埋葬那些惨死山上的人的地方,确保县丞他们挖开乱葬坟冢,随后只需要找个机会消失便是了。 对于怎么消失,牧松客没有细说,顾仪也明白,按照武功来说,自己比牧松客要强,轻功内劲如何牧松客也不清楚顾仪底细,自然不好多提建议,不过两人也商量了,最好是等到挖掘的人把摊子铺开,随后去往附近州县,以自己这个令牌和绵州府的名义,调一些兵卒过来,但这些兵卒不是拿来真的与县丞的人拼斗的,而只是撑场面用的,借到人之后,要先到龙安县城里,宣称自己奉太守之命,惩处恶人,破除鬼神之说,号召城中民众跟上自己,一同前往挖掘开的坟冢之处。 这一路牧松客估算大概要两日,那时候县丞可能正在到处搜索失踪的顾仪,为了确保在坟冢之处当场揭穿县丞,这两日时间里牧松客会想办法把县丞的注意力集中在龙安山中,随后在约定的时间,牧松客会汇合侯柏仙,两人带着朱副尉引着县丞师爷等人来到坟冢,两路一碰头,正好是一个人赃俱获的局面。 这个计划是顾仪和牧松客商量出来的,其中细节两人都没有讨论太多,毕竟如何发挥自己的长处,对于两人来说所用方式各有不同,顾仪脱身要靠自己武功本事,而牧松客诱敌却大多要靠自己口舌,随性发挥的事,不能约定的太过死板,顾仪也很相信牧松客有完成计划的本事。 真正让顾仪有些顾虑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他手里这个待贤坊的令牌在这里到底有多大作用,虽然牧松客说有这个令牌,再加上待贤坊的名义,在官场之上唬住人不是问题,但在顾仪看来,这绵州地界离剑州可不太远,在剑州翠烟阁的势力范围内,这个令牌带来的可是敌人,这绵州虽是张太守治理,可其中能有多大翠烟阁的影响却很难说。 顾仪的这个顾虑没有告诉牧松客,毕竟牧松客对于翠烟阁在此地的影响了解可不太多,不过牧松客也说了,这个计划再失败,也不过是借不来人,他们三人自行脱身便是,想来若不是多管闲事,也本来就不需要计划这么一招,所以这个顾虑,顾仪到时候自己想办法便是了。 所以一路之上,县丞或是他带的人如何并没有影响到顾仪,一行人穿过河东岸的农田,时节已是冬季,农田之中已然有了一些青苗,但顾仪也看得出来,这里用心耕作的人其实不多,除了道路附近的农田还算规整,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基本就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地方了,说来也并不奇怪,龙安县闹鬼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虽说一直是在山那边闹事,可离城远了,总归让人心中不安,所以远些的农田,没多少人有胆量去耕作,在县城之时,城里人也跟顾仪他们说了,这座城里基本收不上什么赋税了,收上来的钱粮,不会上呈到州府那边,相反,州府还要调拨一批物资到城中,才能支撑这座县城正常运行。 顾仪看着周边农田,心中也在感叹,县丞这么一个好好的文人,到了这里,没想着解决这里的问题,而是成了趁机囤积物资,想方设法倒卖获利的人,不仅如此,此地的师爷、差人居然也和这位县丞沆瀣一气,似乎没一个人想要这座城再次繁荣起来,实在是令人感叹。 倒是那唯一的一个客栈里的老板,还在一心回忆着城内热闹的时候,乐呵的接待顾仪他们这种外地来人,想想客栈之内的那个小伙计,顾仪只觉得不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实在是对不起师父临终前的教诲。 一边想着,一边行走,身后的差役之中,有人在小声抱怨要多忙活这一路,有的人在不安的看着那个棺材,似乎是害怕随后将要遇到的事,顾仪扭回头看着身后的差役,从县丞的表现来看,这些人多半并不知道县丞他们的计划,对顾仪来说,这是一件好事,起码他们不会在自己脱身之后有不惜一切也要抓住自己的动机。但反过来想,跟着牧松客的都是师爷县丞这一派的死党,他们那边怎样就不好说了。 突然直接,后面差役之中有一人引起了顾仪的注意,此人虽说在和其他众人一样扶着驴车,边走边闲谈,步履神态与其他差役并无差别,但顾仪敏锐的注意到,此人的吐息之法颇为不同,显然是身怀武艺的样子。 看顾仪盯着身后,县丞问道:“顾少侠,你在看什么?” 顾仪手指那人,对县丞问道:“县太爷,不知那位差役大哥,姓甚名谁?” “他?”县丞有些奇怪了,说道,“他姓范,就是个县城里跑腿的,怎么,顾少侠为什么在乎他?” 顾仪皱起眉头,他从县丞的神态看出,县丞对他并没有隐瞒,反而很是纳闷,好像顾仪在问一个非常寻常的人一样,顾仪再盯着那人,越来越觉得此人有问题,他会武功,但行走样态和那副有些猥琐的姿容却全然不像是装出来的,在顾仪看来,若不是自己能分辨出他吐纳之法不同,是绝无可能注意到这个人的。 于是顾仪也只是对县丞推说自己只是好奇一问,随后开始询问其他差役姓名,好蒙混过关,无意之间,顾仪目光再与那人相碰,仅仅互相注视了一眼,那人目光却像是从顾仪身上滑过去一般,全然不在意顾仪,顾仪心头疑虑更重,如此演技,绝非凡人。 顾仪挺直了身子,继续向前,开始与县丞谈天说地,聊一些京城里的事,县丞见他不谈县里的事,也轻松了许多,队伍继续向前,但顾仪的目光之中,却多了一分警惕。 第七十七章 谋略(五) 龙安山前。 快马飞驰而至,来到牧松客与常师爷所在的队伍面前。常师爷见他派去道观传令的朱七返回的如此迅速,颇为奇怪,上前问道:“朱七啊,我让你去传令,怎么不在道观等我们到,反而又跑回来了?” 朱七倒是没有多疲惫,但胯下的马却已经几乎跑不动了,他这一路上骑着一匹牵着一匹,两匹马来回交换乘骑,现在两匹马都是气喘吁吁的状态。稍微稳了稳神,朱七答道:“禀师爷,我一到道观,正好碰到曹埠跟苗老大他们出门,我传了您的命令,但他们说那个侯柏仙偷了山上那只黑犬,还闯进道观抢了马车,往沿路往山北方向去了!曹埠他们追了过去,我回来向您禀告情况。” 他嘴里汇报着情况,目光却不住地往牧松客那边看去,待到他说完话,没等常师爷下令,所有跟随的人立刻策马上前,将牧松客围在当中,个个手扶刀鞘,时刻准备动手,牧松客无可奈何,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敌意,面带笑容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且慢,且慢,各位,且莫着急。” 常师爷自然也不想随便动手,眼下他们三人各在一处,自己这边单独动手,就算拿下了牧松客也没什么大用,于是说道:“牧公子,手下人有些紧张,莫怪,不过在下也有些疑问,你们到底是准备做什么?” 牧松客摇摇头,说道:“既然侯兄弟动了粗,那想来咱们还是来的晚了一步,我们与侯兄有约,若是到了时候,我们二人未能赶来与他汇合,他便要带朱副尉暂避起来,”说着,他看看头上天空,时间已是下午了,继续说道,“不必担心,他要躲避到何处我很清楚,待咱们赶过去,我当面一说,事情自当解决。” 常师爷对他这一套说辞将信将疑,问道:“躲避起来,我觉得倒是合理,可为什么还要闯进道观里抢走马车?而且他的去向,当真不是为了坏我们商量好的事?” 牧松客解释道:“常师爷,真要是想要坏事,他应该隐遁下来,直奔绵州州府而去,这样才是最坏事的策略,你说对吗?若是留在这深山老林里,除了等我们过去汇合,还能有什么好处呢?” 常师爷一想,好像牧松客说的没错,但一旁朱七说道:“但是牧公子,你们那位侯兄弟不仅抢了道观里的车,还绑走了道观里的苗老四,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牧松客毫不迟疑,扭头对朱七说道:“莫慌,我们是不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的,况且朱副尉的为人你们也知道,他虽然现在跟我们走了,但也还是那个县城里的老好人,我说的对吧,你们信不过我那位侯兄弟,总该明白有朱副尉在,我们也不会害苗老四的。” 常师爷问道:“不是我们不相信牧公子你们,但这番打家劫舍的举动,在我们看来,实在不算是善意啊。” 牧松客摇摇头,说道:“放心吧,常师爷,这只是侯兄弟不知道县里咱们商量的情况,一时误判了形势罢了,等我到了那边,带你们见了他,一切都迎刃而解了。”牧松客顿了一下,说道,“况且,这里面的误会,还要怪常师爷你们。” “怪我们?”常师爷有些不解,“这一路上,不是我一直在催促牧公子你快一点吗?” 牧松客说道:“咱们路上赶得再快,也跟不上常师爷你派出去的那个人啊。” “哪个人?”常师爷有点懵了,问道。 “当然是咱们还在县衙里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你得知了我们侯兄弟出城,第一时间就派出去的那个人啊。”牧松客说道,“你们派人一路到道观里去,侯兄弟一向警惕,他怕不是看到了跟上来的那个人,想来师爷你的第一道命令比较紧急,那个人匆忙的样子让我们侯兄弟觉得咱们没能谈妥,才采取了措施,若是一切依照我的想法,哪里会有这些事端。” 常师爷摇摇头,说道:“罢了罢了,既然牧公子你说这是个误会,那牧公子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 牧松客放下举在空中的一只手,扶在自己佩剑剑柄上,四周的人立刻警惕起来,拔刀出鞘,牧松客平放另一只手,示意各位不要惊慌,接着伸手解开腰间悬挂的剑鞘,连剑带剑鞘一起拿到面前,伸出手,说道:“若是常师爷怀疑我的善意,可以暂且保管我这把佩剑,牧某手里没了剑,各位应该会放心牧某很多吧。” 常师爷不知他在耍什么把戏,但主动交出佩剑,总归是件好事,于是他对朱七一努嘴,朱七策马向前,伸手从牧松客手里取走了剑,见到牧松客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其他人才稍微放心了一些,常师爷比划了个手势,大家都把佩刀收了起来,牧松客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咱们赶到道观,恐怕就已是夜晚了,你们的人是抓不住我那位侯兄弟的,且夜晚更容易误会冲突,诸位放心,今晚暂时在道观休息一夜,等到第二日白天,咱们再去找到我那位侯兄弟,光天化日之下,咱们化解误会即可,如何?” 常师爷却摇摇头,说道:“既是牧公子知道你那位兄弟带着朱副尉的去向,为何要等到明日白天?牧公子,你可别耍什么花样。” “哎,”牧松客叹了口气,说道,“常师爷,我这是为你们着想,你想一下,深更半夜,我带着你们举着火把搜山,我那位侯兄弟会怎么想?难道不是我被你们押着诱捕他吗?放心吧,他不光带着朱副尉,还带着绑来的苗老四和那只大黑狗呢,虽然有一辆马车,但马车只能走大路,常师爷,你放心吧,他是不会跑的。” 常师爷仍是不放心他,见常师爷闭嘴沉思,牧松客继续说道:“常师爷,今晚住在道观之中,师爷尽可以安排人严加看守在下,绑上绳索也无妨,在下全凭师爷吩咐。再说了,师爷,深夜搜山,你就真的不怕山上的那位吗?” 他一说到山上那位,常师爷立刻警觉起来,对他来说,山上的人并不算心头大患,只要不上山,那个给他和县丞约定的人便不会招惹他们,常师爷最为忧虑的是牧松客他们到底与山上那人有没有接触,若是他们联合起来,事情就复杂了,于是立刻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莫非那个牧松客驾着马车上山去了? “没有,没有威胁师爷你的意思,”牧松客看出了师爷神情之中的想法,笑道,“前次上山我们就看出来了,山路荒废已久,驾着马车上山不太现实,这常师爷你应该比我们清楚。” 常师爷一想,好像牧松客说的没错,见他全然一幅认打认罚的样子,常师爷也不好说什么,接过朱七递过来那把牧松客的佩剑,晃了晃,说道:“好吧,那咱们到了道观再说,如何动作,还要看苗老大他们怎么说,牧公子,若是到了那边,苗老大他们说了不利于公子的话,可不要怪我们无礼了。” “不妨事,在下悉听尊便。”牧松客微微弯腰,见他如此恭顺,常师爷也不再多逼问什么事了,毕竟在他的想法之中,这件事最好还是和平结束的好,当下对手下下令道,“你,去一趟县丞那边,县丞去了城东北那个乱葬岗,你把这里的事汇报给县丞。”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眼观察牧松客,牧松客面带微笑,坦然接受了常师爷的安排,见牧松客没说什么,常师爷补了一句:“另外,你跟县丞说清楚了,牧公子说了这里面是误会,我们尚且没有确认,让县丞那边不要轻易对那位顾公子无礼。” 牧松客再次施礼,说道:“谢常师爷谅解。” 常师爷的手下差人听了命令,认真的点点头,转身策马而去,常师爷一挥手,说道:“走吧,咱们要尽快到道观那边去。牧公子,请吧。” 他嘴上说着,手一挥,其余骑手皆策马跟在牧松客左右后各处,将其围在当中,一行人奔着道观而去。 当然了,虽然常师爷派了人去县丞那边,但牧松客并不担心那边的顾仪,反正顾仪是他们三人中最有武功的人,而且也没有别的任务,有没有人去那边报信,顾仪脱身都易如反掌。现在的牧松客,面容虽然平和,但内心深处,却一反常态地在暗骂侯柏仙。 原本的计划当然没有偷狗和夺车的部分,在县城里的时候,牧松客托言为了更好的帮助客栈里的小伙计见到自己的亡父,请小伙计从城里药店买来药材,配制了安眠药物,用以药倒道观里的众人,那时候侯柏仙只需要大大方方地把道观里的马车带走,与朱副尉假托道观里人的身份,去他们交易之处收集证据即可,等到牧松客他们到了道观,应该是看到一地被药倒的人,趁着常师爷迷惑的时候,他牧松客才更好编一个故事拖住跟上来的这些人。 现在可好,侯柏仙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没有药倒人,反而是直入道观之内,抢走了马车,绑走了苗老四尚可理解,但牧松客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何偷走了那只大黑狗,眼下道观里的人肯定追侯柏仙而去了,对牧松客来说,他是真的不太相信侯柏仙了,只好先尽量取得常师爷的信任,他自己脱身其实不难,但他现在的作法是为侯柏仙可能遇到的情况考虑的,若是道观里的人捉住了侯柏仙,自己可以以误会好言相劝,另寻机会,若是没捉住,他最起码可以把常师爷带来的这些人拖个一晚,给侯柏仙留下点时间。 这个想法没什么问题,牧松客抬眼望天,趁着自己还能做点补救,现在他只希望侯柏仙不要再闹出更多的幺蛾子了。 第七十七章 谋略(六) 归州,兴山。 小船在停靠在港内,船员站在船边,警戒着这座小港内的来往船只。在他们身旁,吕朝云不停地来回走动,似是受心中之事困扰,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时不时抬起头看向兴山城方向。 很快,茉儿出现在了吕朝云视野之中,吕朝云立刻迎了过去,船员想要伸手扶一下她上岸,没想到吕朝云脚尖一踏,径直跃上港内步道,快步穿过人群,来到茉儿身旁,张口就说道:“茉儿,我觉得还是让我过去吧。” “小姐放心,”茉儿拉住吕朝云,一边向小船走去一边说道,“咱们水坞在这边的人,飞鸽传信,五天时间就能把消息送到阆州,消息从阆州过去到顾少侠那边,也只需要一两天时间,小姐你要自己过去的话,咱们最快的船逆流而上,也得一两个月了,放心吧小姐,你就好好的跟茉儿回水坞就是了,茉儿不光送信,还让那边的人尽可能赶过去帮助顾少侠,不会出事的。” 吕朝云相信茉儿的话,但心中还是很不安,两人一起回到船上,茉儿一比划,船员即刻起锚出发,小船顺江而下,见吕朝云仍是忐忑不安的样子,茉儿笑道:“小姐啊,你再不放心,那边不是还有咱们岚姐姐在吗?你不放心茉儿的人,总该放心岚姐姐吧,茉儿的信发了两封,一封要送到顾少侠手里,一封送到岚姐姐手里,你就放心吧。再说了,茉儿只是说了顾少侠的这个扇子与北都城的人有关,也并未说过其他的东西,小姐没有必要那么担心顾少侠的安危。” 吕朝云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不相信茉儿你,你只告诉我北都那个组织所在之处总有暗杀之事发生,却不告诉我这个地方到底是干什么的,这让我怎么能放心的下来。” 茉儿认真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吧,反正按照坞主的意思,这些东西等到了水坞里之后,她也会跟小姐你说的,茉儿现在就告诉小姐你也无妨。” 吕朝云见她严肃了下来,自己也就冷静了一些,取出扇子,拿在手里,说道:“好,那茉儿你要一五一十的跟我说清楚,不然的话,说不定待会儿我就自己跳船离开了。” 茉儿反倒笑了起来,说道:“好,好,小姐你只要答应茉儿不随便逃走就好,咱们在巴东水道上的那会儿,若不是茉儿拦着,小姐你真的就跳船走了。” “别说废话了,”吕朝云表情尴尬,但嘴上并不退让,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嘴贫的?” 茉儿见吕朝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自己也就收敛了起来,起身来到小船船舱之外,示意船员远离一些,随后关好舱门,回到吕朝云面前坐下,说道:“茉儿常年待在水坞里,难得借着出来找小姐的机会,在外面走一走,话自然就多了一些,小姐莫怪。” 吕朝云猛然之间,觉得自己似乎重新认识了茉儿,这个和自己一起在水坞里长大的女孩,虽然因为做事稳妥,已是身居水坞总管之职,但在内心深处也和自己一样,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罢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见吕朝云不说话,茉儿微微一笑,说道:“小姐,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小姐一定要记清楚,如今咱们身在江上,这船舱之内,只有你我二人,舱外船员,是水坞老仆,知道回避,接下来的话,出茉儿口,入小姐耳,除此之外,再无旁人可以随意知道这些事情,小姐谨记。” 吕朝云点点头,说道:“茉儿,你说吧。” 茉儿说道:“北都城内的这一派人,源自二十年前的朝中重臣孟隋君,此人参与过吴王登基之事,小姐,虽然坞主不曾对你讲过这里的故事,但想来你已经到过了剑州地界,翠烟阁主人的身份,小姐应该知晓。” 吕朝云点头说道:“孟隋君?我好像听谁提到过这个名字?”她细细想了一下,突然说道,“对了!是我在翠烟阁中的时候,翠烟阁阁主提到的这个名字,他是谁?还有,我知道翠烟阁阁主是宗室的人,名叫李宗戎,他到底是什么人?” 茉儿说道:“翠烟阁阁主是先帝的堂兄,其父幼时受封齐王,但在两朝之前因故已被诛杀。彼时尚在克宗朝,克宗皇帝虽诛其父齐王,但齐王案牵扯之人却不多,只是一起杀了李宗戎的两位兄长,乃是那位齐王的遗腹子,其母也不过是齐王小妾,加之克宗动了恻隐之心,故而留下了李宗戎在宫内长大,虽说不放心他,不让他与彼时的太子——也就是先帝——走得太近,但也放任了他与现在的亲王一同学习,亲王是先帝的三弟,与先帝关系很好,所以虽然也被封了诸侯王号,却从来不曾离开长安,两人在先帝一朝之时,都是在朝中行走的人物。” 吕朝云听得入神,见茉儿停顿,开口问道:“这么说来,阁主与亲王曾经关系很好?现在他们这样互相敌对,是因为二十年前的皇位之事吗?等一下,茉儿,这些也是我娘告诉你的?” 茉儿摇了摇头,说道:“坞主不曾明说,但老爷刚刚离世的时候,坞主让茉儿看过老爷留下的书典,要茉儿为坞主整理其中有用的部分出来,这些是茉儿在老爷留下的东西里读到的。” 这件事吕朝云倒是知道,自己外公刚刚离世的时候,母亲的确让茉儿收拾过那些东西,于是继续问道:“好吧,茉儿你接着说,翠烟阁阁主是因二十年前吴王登基之事与亲王闹翻的吗?孟隋君又是个什么人物?与翠烟阁阁主又是什么关系?” 茉儿说道:“小姐不要着急,您听我说,二十年前那件事,根据老爷留下的文书记录,应该是太子染病而薨,先帝年事已高,尚且来不及重新订立太子,便因伤感过度,卧病不起,驾崩之前,仅有亲王、翠烟阁阁主、欧阳老相、与欧阳老相不太对付的那位张相、以及孟隋君被召集进宫,处理天子后事。这个孟隋君,据老爷所写,乃是当时的门下省侍中,是门下省的头面人物,只是他和翠烟阁阁主一样,在当今天子登基之后,都被抹去了一切官衔,老爷记录说翠烟阁阁主在宗谱之中已然除名,而孟隋君也一样,不会被记录在吏部的档案之中。” 吕朝云有些纳闷了,问道:“这么说的话,你说的这五个人当中,亲王和欧阳老相是扶当今天子登基的人,既然天子真的登基了,那想来张相也是站在他们一方的,这个孟隋君与翠烟阁阁主落得被除名的接过,应该是一路的人?他们支持的是谁?” 茉儿摇了摇头,说道:“茉儿知道的,也只是老爷的记录,这些东西老爷没写,茉儿并不知道。” 吕朝云又认真回想了一番翠烟阁阁主当时说的话,对茉儿说道:“我记得在翠烟阁的时候,我们说有高人引荐我们来到剑州找他,他猜测知道他住处的人,才提起了孟隋君这个名字,这么说来,此人也和翠烟阁阁主一样,从二十年前那件事当中活了下来?而且获得不错?” 茉儿这回点了点头,说道:“根据老爷的说法,虽然翠烟阁的李宗戎和孟隋君都败给了亲王,最后当今天子登基,但那时天子尚且年幼,摄政者是亲王,但也不知是亲王他念旧情还是有什么别的考虑,放了这两人离开京城,各自隐居起来,甚至还放任了李宗戎创立翠烟阁这么个组织,对于这个作法,老爷只评价说其中奥妙甚多,也并未具体写明,故而其中缘由茉儿也不知道。” 吕朝云心中把这些事情牢牢记下,随后又问道:“翠烟阁阁主后来的事,我大概都知道,所以孟隋君离开京城之后,去了北都,在那边又组织起了人手是吗?” 茉儿却摇头了,说道:“小姐说的不对,孟隋君并不是在北都组织的人手,而是把他的人手带到了北都城。” “啊?”吕朝云更加惊讶了,说道,“亲王能放他一人走我还能猜个所以然来,怎么还能让他连同自己的人一起带走的?” 茉儿继续摇头,说道:“茉儿也不清楚,老爷只是说了他去了北都城,怎么建立的如今这个组织,老爷并没有提到过,这个判断是坞主对茉儿说的。” 吕朝云更是眉头紧皱了,说道:“她怎么知道?哦……哦!”吕朝云突然明白了过来,说道,“你之前说,这件事是水坞联络的诸事之中最为机密的事,也就是说……” 茉儿抬起一根手指,让吕朝云不必多说了,随后自己开口说道:“小姐猜的没错,今日将这个消息告知小姐,也是为了让小姐日后指掌咱们水坞的时候,了解谁与咱们水坞有关系,这些人都是什么人,仅此而已。” 吕朝云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茉儿,这件事除了我娘和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茉儿说道:“小姐,再无旁人知晓了,与那边的事,都是茉儿一手操办,不会让任何人知晓这件事,就连小姐你的舅舅吕成君也不知道这件事。” 吕朝云相信保密这种事对于水坞来说不成问题,现在茉儿把这些事都告诉了自己,让她觉得心情好了一些,但想到顾仪的扇子与那边有关,说不定顾仪的师父与那里仍有一些渊源,又让她觉得有些担心,想了一想,问道:“茉儿,你即是处理此事,见过那个孟隋君吗?” 茉儿说道:“当然没有,孟隋君比老爷走得还要早了五年,茉儿自然是见不到的。” “你说他死了好多年了?”吕朝云突然又疑惑了,问道,“那这个组织现在是在谁的手中?” 茉儿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要等到返回水坞之后,由坞主决定是不是要告诉小姐,不过为了小姐的安全考虑,茉儿倒是可以告诉小姐一点东西,那便是孟隋君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比小姐年长几岁,仍在江湖之中行走,小姐日后若是遇到姓孟的姑娘,应当多加小心一些。” 第七十七章 谋略(七) 岐州,石鼻县城。 一间不起眼的民宅之门前,一家仆正百无聊赖的蹲坐在门前,眼睛时不时瞟向路过的行人,石鼻县城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相传此城最初是汉末诸葛丞相所建,扼守秦岭出口,然则数百年之后,秦岭关隘早已不是兵征之地,此地也就逐渐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小城。 那个家仆正倍感无聊之时,一辆马车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看马车前进的方向,正是冲着自己这边来的,这一下让他警觉了起来,虽说没有马上起身,但手却在背后门板之上短敲两下,长敲一下,随后装作没有看到马车的样子,扭头向了另外的方向。 但马车并没有如他所愿的直接驶过,反而直停在他的面前,这下子这位家仆便不能再装作没有看到了,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后的尘土,走上前对马车夫问道:“这位大哥,这里是私宅,你们要找人吗?” 那车夫看看他,表情有些疑惑,犹豫了一下,问道:“马车里是贵人,要见李老板。” 这一句话并没有让那家仆表情有什么变化,他回答道:“那你们一定是找错了,我们这里只有王员外。” “王员外?”马车夫更加疑惑了。 “是啊,”那家仆说道,“您若是找员外的话,我家老爷今日出门与人喝酒了,实在不巧。” 那马车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回头看向马车,却见车窗上帘子掀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说道:“富安呢?让他出来。” 那家仆闻言愣在原地,听得马车内女子开口说话的声音,民宅门忽地打开,李老板手下小厮富安快步而出,来到马车旁,躬身行礼说道:“老爷办事机密,不敢怠慢,不知夫人到来,未曾远迎,望夫人恕罪。” 家仆这才反应过来,与富安一同低头施礼,马车夫跳下马车,掀开车帘,扶李老板的夫人欧阳白下了马车,富安急忙在前引路,同时做手势要家仆带马车到附近另一个院子内隐蔽。 欧阳白跟随富安一路进了院子,院内有些人手,原本十分警惕,见来者是夫人,慌忙各自行礼,欧阳白只是挥手让他们自便,开口对富安问道:“富安,宗儒这是在防什么人?” 富安摇摇头,说道:“一切都是老爷吩咐的,富安只管安排事务,不知老爷的打算,这一个月内,我们已经换了多个住处了,每到一处,老爷更加小心。” 欧阳白点点头,也没再多问,既然富安说不知道,那便是李老板自己没说,她自然也没什么好接着问的,跟随富安一路来到宅子后院之内,进了后院,欧阳白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亭中端坐写着东西的李老板。 李老板听到人的脚步声,头也没抬,问道:“有中色堂的消息了?” 富安刚想汇报,欧阳白抬手阻止了他,自己走上前说道:“是京城的消息。” 听到欧阳白的声音,抬起头来,见自己夫人来了,急忙上前问道:“白儿!怎么是你过来了?怎么回事?京城怎么了?” 欧阳白回头看向富安,富安识趣地退了下去,等到院内无人了,欧阳白说道:“宗儒,是天子那边的事。” “怎么回事?”李宗儒拉着夫人回到亭中坐下,问道,“有什么消息的话,为何不让刘管家来,你怎么自己来了?” 欧阳白摇摇头,说道:“这件事我和爹爹还有刘管家商量过了,事出突然,我爹爹他要留在城里,随时听侯宣召,刘管家要统合各路消息,唯有我现在并无什么事情,来送信最为合适。” 李宗儒听了她的话,说道:“白儿,你说是听候宣召?是天子那边的事吗?” 欧阳白点头说道:“是,宗儒,天子派了卫总管来府里召见你,你不在府中,卫总管便点名要我爹爹他入宫去。” 李宗儒一皱眉头,便猜出了大概,说道:“是因为莫广的事对吗?” 欧阳白睁大了眼睛,问道:“你已经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翠烟阁告诉我的。”李宗儒说道,见自己夫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李宗儒安慰她道,“夫人莫急,翠烟阁的人和这件事有关,他们派了人来找我澄清事态,不希望我把这件事记在他们头上,在这件事上,他们比我更着急一些。” 欧阳白还是有些不可思议,稳了稳神,问道:“可宗儒你不是常说,翠烟阁是你现在最头疼的问题吗?从你刚才的语气,你好像很相信他们的消息?” 李宗儒说道:“夫人啊,有时候你明面上的敌人,不一定是和你对立的人,这一点还要多多考虑才行,我也是想了很多种情况,才相信了他们的话,夫人你要来找我说的,是天子向老相公他追问莫广的死因是吗?” 欧阳白虽然一时并未相通李宗儒的话,但还是点头说道:“是,天子正是问我爹这件事的,莫广跟随我爹爹许多年了,我爹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孙儿一样看待,所以听到了他的死讯,爹爹当时就撑不住了,回到府上之后,一直卧床不起……” 她虽在说着正事,但李宗儒却似乎听到了其中的问题,打断了她的话,问道:“你是说,天子不是听说了莫广被我们派出去的事,而是直接知道了莫广的死讯是吗?” 欧阳白说话被他打断,有些不习惯,说道:“是,我爹爹是从天子那里知道莫广的死讯的。怎么了,宗儒,你在想什么?” 李宗儒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莫非翠烟阁不光来找了我,还有通向天子的门路?不对,不应该是这样,他们来找我,是知道我会动用人手对付翠烟阁,这对他们不利,但告知天子,却什么都澄清不了,反而会让天子更加怀疑,若是天子拿这件事来问我,我可以把其中责任完全推到翠烟阁头上,到头来天子更会敦促我早日对翠烟阁动手,这种事情,翠烟阁的阁主不是傻子,他是不会做的。” “宗儒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不能是天子自己得到的消息吗?”欧阳白有些疑问,“知道这件事的,除了翠烟阁,还有长城水坞的吕成君呢,他没有可能直接告诉天子吗?” 李宗儒摇摇头,说道:“除非这件事是天子授意干的,否则,吕成君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莫广死了会有多大影响,若是他直接向天子报告,无异于是在往长城水坞头上揽黑锅,毕竟按照翠烟阁的说法,”他顿了一下,“杀了莫广的人是水坞的人。” “是水坞的人?”欧阳白更是惊讶了,“宗儒你到底知道什么?” 李宗儒说道:“夫人啊,这件事里面,我还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翠烟阁说他们是不会对莫广动手的,水坞也没有对莫广动手的理由,毕竟莫广死了,水坞也没有任何好处,这里面尚且有一些问题需要我去查清,再查明真相之前,我也不能对你说清楚这里的事。” 欧阳白知道自己夫君相来谨慎,不会随便乱说话,于是说道:“你说的也没错,这种事情,的确需要调查清楚,宗儒,咱们回长安吧,到那边才好调动人手。” 没想到李宗儒却摇起了头,说道:“不成,不能回长安,白儿,既然你来了,你也就留在我身边吧,暂时不要返回京城了。” “为什么?”欧阳白更加奇怪了,而且语气也有些着急,说道,“宗儒,你在这个地方实在忙些什么事?一定要留在这里?再说我爹爹他自从得知了莫广的事,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宗儒若是你这里的事实在要紧,那我就自己先返回去,照顾我爹爹。” 没想到李宗儒继续摇头,说道:“不可,待贤坊里有刘管家在,又有许多家仆丫鬟,他们能照顾好老相的,你还是跟在我身边为好。” 欧阳白更加不解了,说道:“为何如此?对了,不光是莫广的事,罗舟被他们押回来了,就在坊内,你不打算自己审问他吗?” 李宗儒却说道:“不准备,有何容的消息就差不多了,已经解开了我一部分问题,让罗老自己处理就行了,有什么情况,罗老会把消息告知我的,他为了自己儿子着想,一定会尽力搞清楚情况的。白儿啊,只劝我返回京城,是我之前没有把话跟你说明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京城吗?” 欧阳白想了想,说道:“临行之前,你说是为了解决天子的心头之患,也为了朝廷内的稳定,莫非你是骗我的?” 李宗儒摇摇头,说道:“不是骗你的,夫人,但是却也没说明白,我若是继续留在京城,不光是我,老相也会有危险,而我若是身在外地,老相反而更安全,我也会更安全一些。” 欧阳白若有所思,她有些明白了,说道:“莫非宗儒你说的心头之患……” 李宗儒总算点头了,说道:“天子的心头之患,一个是翠烟阁的李宗戎,另一个就是我李宗儒了。” 欧阳白的脸色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李宗儒见她这个反应,继续说道:“夫人,你跟我一起待在西域多年,受人爱戴,也领了不少天子嘉奖的诏书,看似天子要依靠我这个皇叔来平衡朝中局势,但你可别忘了,我这个王爷可是摄过政的,也是扶立过天子登基的人。” 欧阳白这才明白其中事态,问道:“这其中有多危险?” 李宗儒却摇起了头,说道:“有多危险?这倒不见得,只是未雨绸缪罢了。白儿,你比我早半年返回京城,故而感觉不到太多东西,若不是天子宣召要我管一管翠烟阁的事,我原本打算在西域待一辈子的,但对付李宗戎这个大患,其他人不太行,只有我来做才可以。话虽如此,但自从我返回京城以来,我发现在我身边,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 “你是说那个拦路的柴铎吗?”欧阳白问道。 李宗儒又摇头说道:“不是他,他只是件小事,若是想用这种办法除掉我,实在是拿不上台面的计策,我说的是自我返回京城以来,大事小事,朝中之事,江湖之事,仿佛都与我牵扯出了关系,仿佛是背后有一股力量,要把我这个在西域藏身了十几年的人推到最高处去,柴铎案、罗舟案、军械案、三相之争、调回王召、将军府案,乃至你刚才说的莫广这件事,每一件都与我有关,若是我能早一点醒悟过来,便断然不会随便把莫广就这么派出去。在我看来,有人想要利用我这个王爷的名头,要做些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我还没搞清楚,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离京城远一些好。” 欧阳白明白了自己夫君的话,咬着嘴唇,思索了一会儿,问道:“那现在要如何是好?我跟你留在这里,天子若是再宣召,咱们又该怎么做?” 李宗儒想了想,说道:“待会儿我回送一封信到府里,把刘管家统管的情报消息都交给老爷子,让他全权处理那边的事,能利用的人都可以利用起来,让刘管家想办法查清楚莫广这件事,尤其是吕成君和北都城那边,哦,对了,还有罗舟,若是老爷子还信得过罗老,他们也可以相互参谋一下,只要我还在外地,何容他还在都护府,京城里就不会出什么乱子。” 欧阳白想了想,认可了李宗儒的话,既然已经说定了,那自己也就没什么想要争执的了,她看看左右,再看看李宗儒之前在写的东西,问道:“宗儒,你现在是在处理什么事?” 李宗儒站起身来,从亭内的石桌之上拿起书信,递给自己夫人,说道:“夫人可以自己看,我没什么要瞒夫人的。” 欧阳白接过书信,只简单看了看,便将书信又放了下来,问道:“这么说,岐州地界的黑岭帮这么重要吗?你来这里查翠烟阁,也是为了查黑岭帮?” 李宗儒说道:“是啊,我虽然给天子说的是要组织人对翠烟阁动手,但在我看来,目前重要的是搞清楚为什么李宗戎他会对黑岭帮这么感兴趣,而且不光是他,现在还有一个安德玄,根据我的消息,他不仅就在岐州地界,而且还和翠烟阁的中色堂一起出现,他也在查黑岭帮,而且不光是他们,这里面还有水坞的事,我已经派了人去找水坞的人来了。” “这么复杂吗?”欧阳白皱眉问道。 “放心吧,白儿,这种事情,你夫君我还处理的过来,”李宗儒笑了起来,“现在有了夫人你在身边,宗儒肯定会更加顺手了。” 看他这与往常一样的自信模样,欧阳白也算是放心了一些,见她脸色放缓,李宗儒拉过她的手,问道:“白儿,你若是还有什么担心的事,就告诉我吧,你我夫妻之间,是不需要多顾虑什么的。” 欧阳白轻叹一声,说道:“没事,只要知道了你自有主张,我就很放心了。对了,宗儒,咱们女儿已经出门好久了,她的去向你也不告诉我,她还好吗?我有些想她了。” 李宗儒站起身来,对夫人说道:“木儿她虽是咱们养大的,可毕竟还有生身之父,有些家传之事需要继承,放心吧,夫人,我早就安排妥当了,再过一些时日,木儿会平安回来的。” fpzw 第七十八章 揭穿(一) 绵州,龙安山北,绵州、茂州交界处。 马蹄声自耳边传来,侯柏仙虽然听得真切,却并不着急,自己身处山腰,虽然距离道路一旁不远,但自道路往上看,只能看到茂密的树丛,看不到山上动静,而在这山腰处,却能将道路上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在侯柏仙的身后,是一块空地,簇正是之前在杨氏山庄之时,山上杨家的那位老伯所的放置山庄石料之处,侯柏仙记得老伯所的大致位置,今日驾马车来到此处,便是料到了自己闯入道观之后,必然会有追兵前来,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逃出山去,而是于簇暂且藏身。 当然了,这里位于从后山上山的道路之上,崎岖难行,故而道路不似前山那么宽敞,前山想要赶马车上山就颇为不易,更不要后山了,所以那辆自道观之中夺来的马车并没有在这片空地上,而是就停在山下,停在道路当中,就在侯柏仙眼前视野之内。 朱副尉从后向侯柏仙走来,道:“侯大哥,我已经喂了老四东西吃了,那条狗还在熟睡,不知大哥你给他喂的药物到底有多少,若是早早醒了,嚎叫起来,恐怕会坏事。” 侯柏仙摆摆手,道:“怕什么,牧兄给我的药,寻常人吃了一份,要睡上一整,刚才它闹腾完之后,我又给它喂了两个饶份,恐怕它还得睡好一会儿呢,只要看好了苗老四就校” 朱副尉耳边听得山下响动,凑上前往山下看去,听得马蹄之声渐进,道:“侯大哥,他们追上来了。” 侯柏仙点点头,声音也很自然的压低了,道:“苗老四的嘴堵好了吗?” 朱副尉道:“侯大哥放心,都弄好了。” 侯柏仙突然回过头来,问道:“朱副尉,侯某做这些事,是为了惩处这里欺瞒百姓、谋取私利的恶徒,朱副尉你是这里的差人,明知了我们要与县太爷他们作对,为何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我?” 朱副尉叹了口气,道:“侯大哥,你这个时候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问的晚零,咱们都干了这些事了,朱某还有回头的余地吗?” 侯柏仙摇头道:“我倒不是怀疑你,牧松客可以相信你,我就相信你了,虽不知他这么的理由,但他是我的好兄弟,自然不会骗我。不过我还是想要知道,如此背弃之事,你当真做的来吗?” “我又能如何呢?”朱副尉道,“一来,你们跟我清楚了这些年在道观附近不幸死掉的官差究竟是何死因,二来,我不仅知道了县太爷他们做的事,你们还大张旗鼓地拉着我喝酒,摆明了告诉县令我是你们这边的人了,他们又岂能放过我?不过我也想明白了,反正你们是绵州府的人,跟你们做事也不会吃亏,侯大哥你对吗?” 侯柏仙虽然听着这话不太对味,有点朱副尉在抱怨的意思,似乎他是被牧松客给拉上船的,但总的来,还算诚恳,于是道:“那倒也对,不过你放心,既然我们兄弟几个许诺了保你平安,一定到做到。” 朱副尉点点头,突然间,他手指山下马车处道:“侯大哥,他们追过来了。” 侯柏仙立刻拉住了他,让他往后一些,两人伏在山崖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山下动静。 山下,曹埠苗老大等人飞骑追赶,眼看转过山道,却见那辆被从道观之中抢走的马车正停在道路当中,马车没有半点动静,因为拉车的两匹马已然不见,只剩车子本身留在这大道正郑 这一情况让曹埠颇为惊奇,一抬手,十几人立刻拉住缰绳,马匹嘶鸣着停下脚步,一群人看着那辆马车,心中的疑惑渐生,为何专门从道观中抢来马车,却留在了这半道之上? 苗老大看看曹埠,虽然他是身后这群人之中领头的,但曹埠是县令派来的人,在县城里地位也比自己高一些,此刻正是下令的时候,自然该是曹埠来开口,日后做错了事,也自然是曹埠担责。 曹埠见一行人都看着自己,于是手一挥,示意包围马车,他心中也满是不解,害怕侯柏仙使诈,更是完全不明白为何他们会丢下马车,仔细想想,对手是从县城里过来的侯柏仙和朱副尉,但除他们二人之外,还绑走了苗老四和山上那只大黑狗,他们是从山侧道进入道观的,那条道曹埠亲自看过了,绝无骑马上山的可能,所以此二人乃是步行前进的,这么一来,现在马车没了拉车的两匹马,那便是两人各骑一马走了,可苗老四和大黑犬又丢在哪了? 一行人将马车围在中间,各自手持兵刃,害怕有人藏身在马车车厢之中,曹埠对苗老大点点头,苗老大策马上前,以手中长枪挑起车帘,探头一看,回头对曹埠道:“车内没人,但狗在车里。” 曹埠更加纳闷了,既然专门动手偷了那条狗,为何却又丢在晾路当中?虽然还没相通,但曹埠还是先开口问道:“那条狗怎么样?是死了吗?” 苗老大下了马,进了车厢之中查看一番,随后探头出来道:“没有,不知他们使了什么手段,这条狗在睡觉。” 曹埠有些挠头了,苗老大回到自己马上,道:“曹校尉,咱们怎么做?你觉得他们到哪去了?” 曹埠摇摇头,道:“不好,丢掉了马车,多半是嫌马车走得慢,怕被我们追上,但我没想明白他们为何把这条狗留在了车里。” 苗老大道:“或许是怕这条狗醒了之后,会暴露目标?毕竟这条狗在山上的时候,就只听老四的话,若是胡闹起来,那条狗块头那么大,我们三四个人都不一定能控制得住,他们可能也害怕这个情况吧。” 曹埠想了想,觉得苗老大的也有道理,但其中也有缺陷,他道:“你的没错,但是我没想明白,既然害怕这条狗会坏事,为何当初要把这条狗给偷走呢?” 苗老大摇摇头,道:“这我便不明白了,不过曹埠,咱们现在恐怕没工夫在这里站着思考这件事了,刚才朱七也来了,老常待会儿会带冉道观里来,咱们要是任由他们把老四带走了,回去可就不好交代了。” 曹埠点点头,道:“你得对,老四肯定是被他们带走了,两人骑马,带一人并不难,问题是他们要带老四去哪?” 苗老大手指地上马蹄印,道:“看样子,他们顺路往北边去了。” 曹埠眉头一皱,顿时觉得不妙,道:“老苗,你觉得老四有可能把咱们和那边通气的地方告诉他们吗?” 苗老大虽然相信自己的亲兄弟,但此刻也只是摇头,道:“这我可不好,我倒是不怕他们逼老四开口,我怕他们早就知道了这边的事,现在在利用老四,你想想看,若是他们不提前知道这边的事,为何就这么直接往后山来了。” 曹埠心中暗想,虽然刚才朱七过来告知了县里已经谈妥了,但那里面的条件,无外乎是贿赂他们一笔钱,若是这边他们做的事真的被人揭穿,恐怕这里就不是简单的用钱就能打发的了了,毕竟以祭鬼为名偷卖一些粮食赚钱,也就是审一个贪赃枉法,但若是被人知道了那边买走粮食的是什么,恐怕就要诛灭九族了,这件事若是被人查清楚了,还没等州府那边抓人,恐怕自己就先被干掉了。 于是他立刻下令道:“咱们追过去,他们两人骑两马,还要带一个老四,肯定没有我们快,早早追上,截杀也好,劝告也好,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知道那一边的事。” 苗老大也清楚其中要紧之处,但还是手指马车道:“这个怎么办?” 曹埠手点两人,道:“你们两个,留下来,把马套上去,把马车送回到道观,若是常师爷带人来了,就把这里的情况先给他们一声,我们去堵截住那两个人。” 被点到的两人看向苗老大,苗老大也认同曹埠的看法,毕竟那条大黑狗正是那边的人所赠,随便仍在这里也不合适,于是点点头,两人立刻下马,牵着自己的马向马车而去,虽然这两匹马并不常拉车,但这里距离道观也不算远,凑活一下赶过去也够了。 曹埠见两人行动起来,自己调转马头向前,道:“走吧,色有点晚了,咱们快一点吧,驾!” 坐骑应声而动,苗老大也大喝一声,策马而出,一行人沿着道路,一路向茂州边界方向赶去。 山腰上,侯柏仙见曹埠等人向前赶去,两人驾马车向道观方向返回,立刻跳了起来,道:“果然如我所料,快,咱们该行动了。” 朱副尉跟他一同起身,向空地后侧捆着苗老四的地方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侯大哥,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有一身的力气,做事也是一时冲动,偷了那条狗,没想到你还真有些想法。”78中文最快 手机端: 侯柏仙扎好身上衣服,已然准备施展轻功下山而去,听到朱副尉这句话,他回过头来,道:“什么?你是这么看我侯某的吗?” 朱副尉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突然觉得有点诧异,道:“或许只是朱某愚钝眼拙,看不懂侯大哥,但是恐怕有不少人都会和朱某想的一样吧。” 侯柏仙摇摇头,道:“算了,以后我问问顾兄弟吧,他肯定不是这么看我的。你快点吧,带着苗老四到山下路边等我。” 朱副尉应道:“好,我这就去。”话间,再回头看侯柏仙,却见侯柏仙已然施展轻功,向山下而去。 朱副尉摇摇头,朝捆着苗老四的地方而去,边走边想着刚才侯柏仙的一系列动作,或许的确是自己看了这个外表鲁莽的人吧。 原来在上山躲避之前,侯柏仙从苗老四嘴里只问出了他们交易的时间,具体地点苗老四自称自己常年在山谷口养狗,完全不知道马车交割的具体地点,见他不肯,侯柏仙也并不逼迫,而是先找到了这个可以藏身的空地,让朱副尉先把苗老四带过去,自己则留在道路当中,从马车上解下了拉车的两匹马。 随后,他从马车当中弄出了那条狗,按照之前牧松客的话,取来清水,照着狗头一泼,随后一阵搓揉之下,总算是弄醒了这条大黑狗。黑犬一睁开眼睛,见到眼前不是常年照看自己的苗老四,于是立刻大声嚎叫起来,胡乱撕咬着,却被侯柏仙从背后死死摁住。 侯柏仙虽然不会被这条狗吓到,但拉车的两匹马可就不一样了,见如此凶蛮之物,两匹马立刻受了惊,它们身上的缰绳已然卸下,狗一闹,两匹马立刻狂奔起来。惊马难阻,两匹马常年拉车,对这条道路也算是熟悉,当即沿路朝着北面而去,没多久便不见了动静。 侯柏仙当然没打算这样找到那个交易的地点,而是只需要马匹朝前面去就够了,于是他从腰袋之中取出混好了药食物,强塞进了黑狗口中,折腾了一会儿,狗又沉沉睡了过去,他把狗往车里一放,这就算是布置好了,只需要等后面的人追上来就够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追兵肯定知道交易的地点,只要做出了马匹朝北赶去的痕迹,他们必然会向那个方向追逐过去,而黑狗扔在车里,他们肯定也不会就这么把这只装神弄鬼用的狗扔掉,必然会将狗送回道观里去,追人重要,送狗不重要,所以送狗回道观的人必然不多,夺回来也并不难。到时候就变成了追兵在前面赶路,自己驾马车在后追逐的局面了。78中文更新最快 电脑端: 朱副尉摇了摇头,拉起被捆在地上的苗老四,心中感叹:“不愧是张太守派来的人,还真是深藏不露,平日里一派鲁莽样貌,好酒粗言,没想到却有如此心思。” 当然,他并不知道,在牧松客最初的计划之中,侯柏仙只需要在道观之中故弄玄虚,药倒众人,再藏身起来就够了,到时候查明证据这种事,还是要等牧松客到了再借题发挥才好。眼下侯柏仙这番动作,若是被牧松客知道了,以他现在的处境,恐怕不会赞叹侯柏仙粗中有细,而是会破口大骂吧。 第七十八章 揭穿(二) 龙安县东北,群山低矮处。 县丞带着众人转过山脚,终于来到了目的地。顾仪放眼看去,此地比龙安山要低矮一些,但山势可谓连绵不绝,但山间并没有龙安水那样的溪流通过,故而显得干燥了许多。眼前道路有两条,一条是从县城过来的道路,也就是顾仪他们徒步而来的小路,延伸向东而去,另一条路比这一条路更为狭窄,但却平坦一些,沿着山脚方向向西北方向而去,两条道路三叉交汇,县令对身后示意一下,一行人就这么停了下来。 顾仪见县丞停下脚步,于是走上前来,问道:“县太爷,我们这是到了吗?” 县丞点点头,说道:“顾少侠,这条往西北面的路,是通往松岭关的,当年龙安山上出了事,死了不少人,官府没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有山上闹鬼的传言,所以县里死的人会拉回到县里下葬,但外地来的好事之徒……呃……”他看看顾仪,改口说道,“武林中人,他们在山上也死了许多,若是被县里的人看到了,恐怕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所以当时收殓尸首的时候,不敢经过县里,就从龙安山直接向北运送,至松岭关前,再绕道来到这边下葬,就在这两条路交汇的地方不远之处。” 顾仪问道:“这么说来,县里的人压根就不知道山上死了许多武林中人吗?” 县丞说道:“他们知道一些,有些门派的人派了人来查这里的事,有的愿意找我们官府打听,出现在了县里的,我们就带他们来这边,然后一起运回去,也算是查出个结果来。有的不来我们官府,非要上山亲自查清情况的,我们也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在山下溪流旁给他们收尸。哎,若不是死的人太多,又找不到真凶,谁又乐意说山上闹鬼,欺瞒百姓呢。” 县丞与顾仪一边说着,一行人一边自道路交汇之处向北走了不远,绕过一座小山坡,山坡之后,正是一片开阔之处,县丞手指空地说道:“这里原本是建县城之初,采集木料的地方,现在县里人也少了,也用不着砍木头盖新房子了,这里也就空了出来,中间这一块拿来暂时做了墓地。”78中文最快 手机端: 顾仪顺着县丞所指之处看去,却见平坦空地之上,以石墙围住了一块地,周围有一间小屋,县丞示意一下,一行人拉着车朝那小屋而去。ァ78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来到小屋旁,却见小屋也是砖石搭建,但屋门是铁门,还有一个大锁锁在其上,屋旁写有“官办”“生人勿近”字样,驴车拉到门口,县丞示意大家停下,自己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上前要打开那铁门。 顾仪跟了过去,看着县丞开锁,问道:“县太爷,这屋子里面是什么?” 县丞一边开锁一边说道:“顾少侠,山上的尸首下来,身上总要带些东西,就是因为没人拿他们身上的东西,我们一开始才怀疑是真的闹鬼了,但是这些东西我们也怕有人找,不会随便扔掉,所以就收在这里了。”说着,他打开了锁,推开铁门,说道:“顾少侠,还请先到这里看一看,石墙里面是埋人的地方,不妨先在这里找一找有没有你二师兄的遗物。” 县丞说着,自己先走了进去,顾仪点点头,虽然他们并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二师兄”,但样子还是要做的,不过就在他迈步进门之时,突然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扭头,却见自己早先注意到的那个身怀武功的人,此刻就站在驴车旁,看着自己。顾仪看着此人,此人倒是不慌不忙,左右看看,仿佛是很奇怪为什么顾仪要盯着自己看一样。 县丞打开屋内的窗子,让亮光照进来,一回头见顾仪还在门口,便问道:“顾少侠,你在看什么?” 顾仪扭回头来,迈步走进屋里,说道:“没什么,只是心情有些复杂。”他左右查看,却见屋内各处有许多木架子,架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物品,袍服配饰,兵器暗器皆有,“想到二师兄的遭遇,心境难平。” 县丞见他这么说,也叹了口气,说道:“顾少侠说的没错啊,只可惜江湖险恶,像你们兄弟三人这般本事,想来你们二师兄也是个人物,却没来由得死在了山上,实在让人难过。来,顾少侠,这里存着的便是那些武林人士下葬之前取下的遗物,请便吧。” 顾仪默默点头,一边装作查看屋内物品的样子,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门外动静,这里的东西很有意思,除了寻常衣物和兵器之外,还有许多独门暗器,若是江湖经验丰富的人留心查看,想必能说出许多门派信息。只可惜顾仪并不是这样的人,他能分辨出兵器好坏优劣,但对江湖门派独门兵器之类的知之甚少。当然了,眼下他也不是要从这里找到些什么,只是装模做样罢了,他要做的,是引着县丞他们开挖墓地,等到墓地挖开来不及填上的时候,正是他逃走的时机。 这一时机是牧松客想好的,他这边一走,县丞必定怀疑,但墓地挖开了,就没那么好填上,加之不知顾仪去向,迟疑之下,便是牧松客那边大显身手的时候,至于怎么大显身手,牧松客并没有告诉顾仪,只是说这么办了,就能拖住县丞这边的人,后面的事,就看侯柏仙他们的本事了。 事情并不难做,顾仪耳边听着门外,差役们闲聊抱怨之中,许多人看来并不是县丞的人,起码不知道县丞在龙安山下做的生意,但这些声音之中,顾仪总也听不到那个姓范的差人说话,这就让他很是顾虑了,刚才门外的那一番动作,其实那人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那时只有顾仪在进门,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也并不是只有他在盯着自己,但顾仪就是觉得这个人有问题,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正思考之时,门外县丞又走了进来,问道:“顾少侠,有找到什么遗物吗?” 顾仪放下手上装模做样拿起的一件衣服,摇摇头,叹气说道:“哎,县太爷,没有,这里并没有我二师兄的遗物。” 县丞走上前来安慰顾仪说道:“哎,顾少侠,你不要着急,想来你二师兄是第一批上山的人,时间太过久远了,那时官府尚且来不及反应,也并未禁止旁人上山,说不定是被上山的其他人拿去了,别忙,这里的衣物是后来收集的,早先下葬的人并没有取下衣物的习惯,说不定咱们还能在墓葬之中找到。” 顾仪点点头,随着县丞一道出了小屋,一行人来到石墙正门处,却见石墙之内,整整齐齐地排布着许多土包,县丞手指土包说道:“说来惭愧,很多下葬之人,我们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是按照时间排了顺序,顾少侠,你若是在屋里找到了遗物,咱们还好确定一下你二师兄死在什么时候,那些东西我让人记载了时间,现在没有遗物,咱们恐怕得找一会儿了。” 第七十八章 揭穿(三) 绵茂两州交界,松岭关。 曹埠飞马来到关前,天色已晚,松岭关关门紧闭,守关兵卒只有一两个在门口值守,其余人等大多在关城上歇息,关隘不高,但把守在山道险要之处,断然没有随意翻越的可能。78中文更新最快 电脑端: 关隘之前,有零星零星一两个民房,这个时候大多也都关了门,守门士卒见有一行人快马而来,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警觉起来,只是对门楼上面喊了一声,示意有人来了,便迎了上去。 曹埠等人拉住马,守关士卒来到众人面前,借着火把照亮看清了来人,说道:“呦?这不是苗老大吗?怎么这会儿来了?” 苗老大往曹埠那边一努嘴,意思是现在他是头儿,士卒扭过头来,看清是曹埠,说道:“嚯!曹校尉也来了啊,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曹埠也没下马,就在马上低头问道:“我问你,前面是否有两个骑马的人从这里经过?” 士卒有些不太明白,说道:“曹校尉你问的是什么时候?今?这个月?还是什么时候?” 曹埠说道:“就在方才,我们一路追着人过来的,他们应该就在我们前面。” 士卒神色有些奇怪,摇了摇头,说道:“曹校尉,骑马的人倒是没见,但是怪事倒是有一件,刚才有两匹惊马跑到了这边,你们知道是什么事吗?” “惊马?”曹埠和苗老大对视一眼,苗老大问道,“马在哪里?” 士卒往关下兵站指了指,曹埠和苗老大跳下马来,示意后的人跟上,一行人跟着士卒就来到了兵站之内,松岭关不算大,驻守士卒并不多,所以这个兵站也只够大约百十号人住,士卒带他们来到兵站马厩里,手指两匹马说道:“就是这两匹,突然就跑到关下,又是气喘吁吁累得不行,被我们的人拉住了,这会儿它们已经安分多了。” 苗老大走上前去,一眼便认出了这两匹马,回头对曹埠说道:“曹埠,就是这两匹,是道观里拉车的那两匹马。” 曹埠顿时发觉不妙,说道:“坏了,咱们怕是中计了。” 苗老大也觉察到事不妙,当即转过去,带着一行人往兵站外走去,准备上马再次出发,关隘处的士卒觉得有些奇怪,拉住曹埠问道:“曹校尉,这是怎么回事?” 曹埠也正打算往外走,被士卒拉住,也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西边的人来了吗?” 士卒有些奇怪他为何这么问,说道:“还没有,按照时间的话他们不是应该在明到关外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曹埠想了想,说道:“跟他们说一下,明暂时送不来东西了,这边出了些事,有人捣乱,我们要把这些人先处理一些,货物的事要推迟个一两天,明天他们到了,告诉他们暂时离开这里,风头有些紧。” 士卒见他没想多少太多,便有些为难,说道:“曹校尉,你也知道他们那般模样,你若是不给我说个所以然来,到时候我跟他们说了,恐怕他们不相信啊。”78中文首发 78zw. m.78zw. 曹埠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们是守关的士卒,又不是文弱书生,你还怕他们不成?” 士卒有些恼火,说道:“嘿,曹校尉你这就说得不对了,若不是当初你们常师爷谈拢了事,我们才不会行这个方便呢,打发他们不难,他们若是一生气,把消息散出去了,到时候掉脑袋的可不光是你们。” 曹埠原本就有些心急,听他这么说,就更加有些发火了,说道:“你这说得好像你们行方便没收好处一样,分你们的钱还少吗?”他说完就往外走去,走了两步,突然觉得自己说得有些不妥,又扭头走回来,从腰间取出一些银两,说道,“得了,我也知道你什么意思,这些拿着,给关上的兄弟们买点酒喝,西边那些人来了,就跟他们说走漏了消息,反正也不光是我们想做这生意,他们没了生意也要遭。这样总行了吧。” 士卒拿过银两,掂量了一下,说道:“行,还是曹校尉做事厚道,比苗老大给的多,得了,那明天的事,我帮你们说。” 曹埠扭过头,大步走出兵站,跨上坐骑,苗老大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也明白多半是叮嘱关上士卒要费些工夫,心中暗自有些发笑,开口问道:“曹校尉,怎么说?咱们折回去找吗?” 曹埠想了想,说道:“走吧,既然来这里的是惊马,那多半是为了躲避咱们搜查的疑兵之计,不过这些人没了马匹,多半就是躲在咱们发现马车的地方附近了。这一夜他们也走不了多远。” 苗老大说道:“也是,天也黑了,咱们这样举着火把在后山找人也不像话,还是先回道观里吧,想来朱七也该带着常师爷他们过来了,咱们先跟师爷说说这儿的事,明天亮了再做打算好了。” 曹埠点点头,认可了苗老大的判断,一抖缰绳,马匹应声而出,一行人就这么原路折返,向道观的方向而去。 道路一侧树林之中,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外,朱副尉站在一旁,略有些焦急地向道路方向看去,在他后马车之中,现在并排捆着三人,一同枕着一条大黑狗,车厢之内,颇为拥挤。 远处一串火把的光飞驰而过,看得出来,道观里追出来的人已经按原路返回了,见到这一幕,朱副尉往前方张望,果然,没一会儿侯柏仙便出现在了他视野之中,朱副尉连忙走了过去,问道:“怎么样?” 侯柏仙说道:“远远跟着这帮人,没法听到他们说什么,不过他们跟这里的兵卒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好像很放心我们的样子,也没有继续在附近追查咱们的意思,看来他们跟这里的人很熟啊。朱副尉,你知道些什么吗?” 朱副尉想了想,说道:“松岭关的人,按说是石泉县那边的人,跟龙安县关系不大,不过之前龙安山上出事之后,县里师爷跟他们打了招呼,要他们多加留意往来的人,有过路的江湖中人最好跟县里面知会一声,其余的还真不太清楚。” 侯柏仙想了想,大大咧咧地说道:“没事,现在不清楚他们要搞什么,明天也就清楚了,反正老四他说明天是交割货物的时候,实在不行咱们就出关再往北走一走,看看能不能遇到什么人就是了。” 朱副尉有些不太放心,手指马车说道:“侯大哥,这马车里的三个人,当真不要紧吗?” 侯柏仙大手一挥,说道:“不怕,让他们睡着,到时候若是况紧急,咱们还可以把他们捆在个显眼的地方,让道观里的人带走就是了,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咱们要干嘛。还能拖延一会儿时间。” 朱副尉听他这么说,忍不住说道:“但是侯大哥,你也没跟我说过咱们要干嘛啊。” 侯柏仙微微一笑,说道:“放心放心,我就是想查清楚他们到底是跟谁做生意的,牧兄他让我等他来再说,若是听了他的,那岂不是就显得他一个人聪明?调查这种事,侯某做的来,既然都到这里了,岂能让他一个人出风头?” 朱副尉手指远处的关隘,说道:“那……若是苗老大他们警告了守关的人,不让咱们出关,咱们要怎么接着查呢?” 侯柏仙说道:“这种地方,拦不住我的,你到时候只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就行了,等我把事搞定,回来再接你就是了。” 朱副尉还是有些疑虑,侯柏仙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朱副尉,你怕什么?” 朱副尉说道:“侯大哥,我不问你别的,我就是想知道,若是明你找到了那些和道观里做生意的人,你打算怎么做?” “这……”侯柏仙挠挠头,说道,“这我还没想好,不过没事,该做什么,得等到见了那些人再说,采取什么行动,得看那些人是什么人不是吗?” 朱副尉满脸一言难尽的神,不由得摇了摇头。 第七十八章 揭穿(四) 龙安县东北,乱葬园内。 天色已晚,顾仪立在县丞边,看着十来个人将墓地挨个挖开,墓之中,散乱的堆积着尸骨,牧松客早已对县丞叮嘱过了,他们的“二师兄”衣着与旁人颇为不同,只需将墓挖开,顾仪便自然能认的出来。 县丞也具体问过,毕竟那已是多年之前的事了,人埋在地下,当时时间仓促,也没什么时间准备棺椁,尸首恐怕已是一堆白骨,如何辨认还真是个大问题。但顾仪当时也拍脯表示了,师兄有一项与旁人不同之处,就算只剩下白骨,也一样可以认的出来。 那时候县丞见他二人说话如此自信,也就认可了两人的话,并未多想,毕竟挖掘尸首这是他们的要求,反正也是顾仪跟着过来的,到时候找不到也不是自己的问题,自己也尽力配合了,只要牧松客他们不向张太守汇报此地的形,那便一切好说。 当然了,顾仪压根也不知道该怎么辨认,因为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一个“二师兄”,当时编造这个借口之时两人都已经想好了,若是县丞再要追问,就说是这个“二师兄”左脚右手各多一指便是,反正他们的目的只是拖住县丞这些人,顾仪在这里要做的事,只是确保在带来帮手之前,县丞不会返回龙安县城之中而已。 按照原计划,常师爷跟牧松客往道观那边去,到了那边牧松客也会搞出一些事,拖延住常师爷,顾仪一遁走,县丞这边必然会乱作一团的寻找他的去向,也一定会往常师爷这边聚拢,到那时龙安县城内就是个六神无主的状态了,也是最方便发动起城中百姓的状态。 所以现在在这墓园之内,每挖开一个坟冢,顾仪都要到坟冢之中装模做样的查看一番,坟冢之中也确如县丞所说,不仅白骨杂乱,几乎不见人形,且多是许多人的尸骨交叠在其中,极难分辨,即便如此,顾仪仍是要附看一下尸骨的手脚之处,县丞原本还有些疑虑,但见了顾仪这番动作,倒也的确是找人的样子,也就不再怀疑,确认了顾仪就是在寻找自己的师兄。 不过顾仪虽然装得很像那么回事,但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在城中的时候,顾仪就问过牧松客,如此挖掘坟冢,编造谎言,是否对坟冢之中的逝者太过不敬,他虽说不信鬼神,但对这样的事,总免不了有顾虑。 其时牧松客倒是没有安慰他,只是说了如此一番话:“你我三人要管这闲事,并非是为一己私利,而是为了让这座被妖鬼邪说所祸的县城重归平静,活人在县里尚且不易生活,又何尝有时候去管这些地下的死人,在这种时候,若是地下的死人帮得到地上的活人,他们在这里做的事,又有何不可呢?” 这些话顾仪也想过,说得似乎有理,但他在那时也向牧松客点出了,他这一定要用掘坟来拖住县丞,也不过是为了圆之前所编造的谎言而不得已采取的策略罢了,若是不是用挖掘师兄遗骨这个理由,也实在难以说得通他们的理由,若是不用这个理由,那之前和县丞他们交涉之时,还不如单纯的要钱更合乎理一些。 牧松客自然也承认了顾仪这个判断,他说得很坦然,不要县丞他们用钱行贿,只是他自己做事的倾向罢了,他喜欢更加戏剧化一点的理由,他也坦言,这样先与恶人商谈许诺,再自食其言,动手拆穿恶人这样的事,实在不符合侠义道德,他自己做起来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但顾仪这种初入江湖又是希望成侠的人,也的确不适合做这件事,到时候说出去,也并不是一件好听的事,但既然顾仪选择了不用江湖手段这种方式,那也就只能这么做了。 眼看天色已晚,墓园之内也只挖开了一小部分坟冢,顾仪看看天色,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对县丞说道:“县太爷,我看天色晚了,夜间实在不是查看坟冢的时候,不妨今晚暂歇一下,明清晨再动手开掘比较好。”ァ78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县丞看看天色,的确,时值冬季,天也早早的黑了,虽说附近点着火把,但坟冢之中也的确看不清楚,既然顾仪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同意,于是下令让差人们停下开掘之事,在墓园门口一侧安营扎寨。 来的时候县丞也估计到了今是做不完这件事的,故而驴车上除了棺椁,也带了安营扎寨所用之物,门口屋子旁边有准备好的柴火木料,一帮差人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准备好了供在场之人暂时居住的营寨。 准备营寨之时,顾仪注意到,原先他一直在注意的那个姓范的差人,却完全不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内,到现在为止,除了自己无意间发现他吐纳之法与旁人不同,没有发现任何他与其他差人的不同之处,光就是这一点,倒是看不出这个人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但如此低调的一个人,实在是让顾仪放心不下。 正在在场的人搭建好营寨,准备歇息之时,一匹快马自县城方向而来,听马蹄声,应该正是冲着墓园方向来的,顾仪放眼看去,那人手举火把,一官差打扮,来到营寨前,见县丞迎了出来,那人立刻翻下马,对县丞说道:“老爷,师爷让我转告您……”他眼看顾仪在一旁,便附在县丞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县丞听了他的话,点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师爷,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到明再做打算。” 那人点点头,再次翻上马,向着西北方向去往松岭关的道路而去。 顾仪走上前问道:“县太爷,是有什么事吗?” 县丞想了想,说道:“顾少侠,你们那位侯兄弟,似乎和道观里的人有些误会。” “哦?”顾仪倒是并不吃惊,他知道牧松客安排了侯柏仙要到道观中作一番手脚这件事,既然早在意料之中,也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答话,顾仪说道,“不知是什么误会,要不要紧?” 顾仪此时的神色有些忧虑,这也是准备好的,县丞以为他也像自己一样怕出乱子,于是安慰他说道:“不妨,不妨,估计是咱们在县城里谈的时间太长了,没来得及联系到侯公子,起了些误会,说来也怪我们,没有提前跟你们说清楚,若是早知道几位是为了自己师兄来的,也不至于耽搁时间。” “哪里哪里。”顾仪说道,“既然是误会,那想来只要常师爷和牧兄到了,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那是自然。”县丞说着,与顾仪一道往营寨之中走去,说道,“我看天色已晚,这地方也不是饮宴之地,待会儿大家简单吃点东西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了。” 顾仪点点头,与众人一同简单吃了些东西,便返回了自己营帐之中,县丞对自己还是很客气的,让他单独居住一处,当然了,说是客气,实则是专门安排了人手在这座单独的营帐门口看守。 待到夜深了,顾仪当然没有睡觉,眼下该是到了行动的时候了。听得帐外再无任何人员走动的声音,顾仪将长剑背好,屏住内息,悄声来到营帐门口,取出短剑,悄悄将帐子上划出一小口,一只眼睛向外查看。 帐外的确没有人再走动了,大多数人都已睡下,但在自己营帐门口,有两人看守,营帐后方有一人,营帐正面有一人,四人把守住了这座营帐的所有位置,想要悄悄出去不被人看到,显然是不可能的。 顾仪也没打算不被这些人看到,如何脱只要他自己考虑的事,所以此刻顾仪开始思考,四人当中,门前三人互相看得一清二楚,唯有营帐后值守那人无人照应,所以应该从他开始动手。78中文更新最快 电脑端: 打定主意,顾仪立刻行动起来,他来到营帐后侧,在看守那人视野死角之处,悄悄划开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口子,捡起地上石块,随手一打,石块正落在那人脚下,那人听得脚下响动,刚一低头,眼前黑影一晃,顾仪已然来到那人面前,手指连点那人上两处大,当即控制住了此人。 顾仪的动作没有停顿,他拉过那人,又从刚刚划开那道口子之中返回了营帐里,当然也把这个守卫拖了进来,藏在自己睡觉的上,以被褥盖之,他这一次点下手颇狠,守卫差人全然动弹不得。 处理好了这个人,顾仪又一次来到了营帐门口,手里捏好一根小木棍,他没打算下杀手,但又不会飞石打这种手法,所以只能用别的招式替代了。顾仪虽然看吕朝云用过这样的招式,但水坞的功法颇为不同,他只是看一看,也是学不来的。 准备停当之后,顾仪深吸一口气,接着手一挥,营帐正门被他掀开,左右两个看守尚未反应过来,那根小木棍便从眼前飞过,径直向营帐正对面站着那人打去。 只听“唔”地一声闷响,营帐对面那人应声倒地,手误口,喘不上气来,与此同时,顾仪左右手齐出,同时点中左右两人咽喉,两人一时气滞,忙回手扶向自己脖颈,趁着这个机会,顾仪连点两人周道,而后飞而出,对面那人刚刚喘匀气息,还未来得及开口,顾仪手中短剑剑柄正砸在那人脑门之上,这一回他的确是晕了过去。 四人都料理完了,顾仪左右看看,确认了附近并无旁人,于是施展轻功,飞而起,一跃便跳过石墙,进入了墓园之中,营帐正门处也有守卫,顾仪没打算再多招惹别人,从墓园之内绕出去即可。 果然如他所料,夜间的墓园之中的确没有人看守,他绕到墓园之后,翻而出,趁夜向西南方向沿路而去,现在他的第一阶段任务已经完成了,只需要尽快赶到城中,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县里客栈的小伙计已经在县城外准备好了一匹马,他现在只需要沿路向县城赶路就行了。 顾仪运起轻功,开始快步向县城方向跑去,跑着跑着,眼看已经出了这座小矮山,突然之间,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就地一滚,一把飞刀自他头顶窜过,顾仪好不含糊,刚才就地一滚,已然从地上摸起了一把石块,刚一起,扭便将手中石块向飞刀袭来之处打去。 飞石并未击中来人,但那人却颇为吃惊,现在顾仪眼前,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姓范的差人。 顾仪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两人相隔有些距离,顾仪看不清那人神,只听那人说道:“你是何人?这手暗器功夫是从何处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