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娇包又被侯爷逼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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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装迷情] 《软娇包又被侯爷逼婚了》作者:姗姗来糖【完结+番外】
简介:
叶泠雾十四岁那年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心狠歹毒,下场悲悽,而梦中的源头都来自于即将要去的宁北侯府。
她出身卑微,在无亲无故的京城,如履薄冰。
长辈夸她:温良恭顺。
同辈戏她:乡下来的丫头,软柿子。
叶泠雾都认,但软柿子可捏,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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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北侯府沈小侯爷被拒婚啦!」
众人呵呵大笑:假的!
半年不到,谣言再起「宁北侯府,沈小侯爷又被拒婚啦!」
众人笑不出来:谁胆子这么大!
几月过去,京城都在传「沈小侯爷又又被拒婚啦!!」
众人垮着脸:世界观崩塌了。
叶泠雾瞧着没名没分,却爱拈酸吃醋的沈小侯爷。
低声道:「沈挽舟,你能离我远点!」
绵软的嗓音透着不耐烦。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侯爷被顶撞,不仅没有一丝愠怒,低醇声音中分明带了些笑意。
「天寒,离远了我怕卿卿冷。」
标籤:将军
第1章 瑜洲
十二月初,饶是瑜洲也免不了大雪纷飞。
岱岳镇上的人都裹起大袄,厚厚的积雪将小院覆盖,屋子里,一个裹着棉被的小身影蹲在炭盆前。
「卿卿,快看外公拿什么回来了!」老人踏进屋,戴交脚幞头,圆领绒衫,腰间配刀,是捕快的装扮。
裹在棉被下的小身影回过头,露出一张精緻的小脸,许是离炭火太近,两个脸颊烤得通红,嘴巴还叼着快大饼,略显滑稽。
叶泠雾眼睛一亮:「好漂亮的簪子!」
老人笑道:「今日替左家抓贼,左家主君赏了衙门好些玩意,外公见这簪子好看,便给你拿回来了。」
「抓贼?」叶泠雾紧张道,「外公前天不是扭伤脚了吗?」
老人摆摆手道:「小扭伤,巷尾的阿源叔用他家的秘药给我敷了敷,今儿早便好痊了,不相信的话,外公等会再带着卿卿去山上去打野味!」
叶泠雾撇嘴道:「外面这么大的雪,外公还是乖乖和卿卿一起待在屋子里比较好,不然又得扭伤脚了。」
话落,屋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叶泠雾见老人准备起身出门查探,连忙按住老人肩膀,道:「外公坐着,卿卿去。」
她将身上的被褥放回榻上,推门出去瞧了瞧,就见一个管家婆子领着三个女使朝小院走来。
管家婆子她认识,是柳姨娘身边的邱妈妈。
「哎哟,我家大姑娘啊,许久未见,您越髮漂亮咯!」邱妈妈堆起谄媚的笑容几步走上前。
叶泠雾眉头紧锁道:「邱妈妈来做甚?」
邱妈妈对叶泠雾的冷漠视若无睹,笑道:「我来当然是有好事来告知大姑娘,宁北侯府的沈老太太捎信来说要接您去京城,那接您的人啊过几日就到喽!」
「不去!」屋内发出一声低吼。
老人踏出屋子,目露凶光道:「我就知道你们叶家人来就没什么好事,之前是将卿卿丢到寺庙不闻不问,人被我接回来时瘦得身上没几两肉,现在你们又想把她丢到什么地方去!」
邱妈妈脸色凝固一瞬,讪讪道:「宋老说的什么话,宁北侯府那是京城勛贵人家,大姑娘去那可是享福的!」
「享福?」宋老闆着脸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叶家打什么主意,不就想着攀侯府高枝吗?你回去告诉你们主君,我宋干绝对不会让孙女去什么侯府的!」
说罢,宋老拉着叶泠雾进屋。
邱妈妈吃了闭门羹,垮着一个脸,心里也不舒服。
身侧的小女使凑过来,「妈妈,大姑娘要是不跟我们回去,京城的人来了我们怎么交差啊?」
邱妈妈睨了她一眼,道:「慌什么,还有时间呢。在外面等着,我进去同那个老头子再说说。」
她两步进屋,先是环顾了一番,见里面陈设破旧不说,冬日屋内还只有一个小炭盆取暖,眼底不禁流露出几分嫌弃。
宋老见邱妈妈跟进来,沉声道:「我不是让你走吗,你还跟进来干什么!」
邱妈妈蹙眉道:「我说宋老,您这是何必呢,来的人可是京城侯府的,主君哪有胆子驳侯府的意思。」
宋老冷哼一声,说道:「他没胆子?他当初将我孙女丢去清泉寺,他很有胆子!」
「冤枉呀,主君是想着让大姑娘替母服丧尽孝道罢了!……大姑娘您说呢?」邱妈妈做出委屈的模样,作势要去拉叶泠雾。
谁知小丫头一熘烟躲到宋老身后去了。
邱妈妈收回尬在空气中的双手,强挤了两滴泪出来,道:「真是可怜我们大姑娘从小体弱多病,这么冷的天还穿的这么单薄。」
宋老脸色一滞,看了眼身上只穿了件薄氅的叶泠雾,顿时说不出话来。
邱妈妈趁机又道:「宋老难道真忍心让大姑娘跟着你吃不饱穿不暖吗?」
「邱妈妈哪只眼睛看见我吃不饱穿不暖!」叶泠雾忿忿出声,「我在外公这里挺好的,用不着邱妈妈猫哭耗子假慈悲。」
也不等邱妈妈反应,叶泠雾直接将人推出屋,「嘭」的一声关上门。
入夜,叶泠雾在床上躺了会儿,心里惦记着白天邱妈妈来的事,心里愈发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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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睡不着,她索性就爬了起来。
刚推开房门,就见宋老拿着正冒烟的菸斗,也不知是不是被烟呛的,坐在堆满雪的院子里咳得不能自己,背影更是透着心事重重。
许是听见开门的动静,宋老扭头看了过来,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卿卿这么晚不睡觉,出来干什么?」
叶泠雾走过去,蹲下身靠在宋老腿上,道:「外公不也是没睡嘛,卿卿就来陪你了。」
宋老摸着她的头顶道:「晃眼间卿卿就长大了,刚把你领回来时瘦瘦小小的,现在都及外公肩膀了。」
叶泠雾莞尔道:「外公给卿卿吃得好,还教卿卿射箭功夫,卿卿自然长得快了。」
宋老欣慰一笑:「我教的可都不是闺阁女儿学的,你还是应该去学写字,女红那些的才好。」
叶泠雾皱了皱眉,心里大约猜到宋老想说什么,摇头道:「那些我都不喜欢,还是陪着外公的日子快活些。」
宋老垂下眼眸,嘆道:「你母亲走得早,不然你也吃不了这些苦。我猜叶府的人明日也会来,你就跟他们回去吧。」
不是商量的语气,是斟酌后的决定。
叶泠雾直起身子道:「我不回去,我也不想去京城,去了京城后就见不到外公了。」
宋老道:「卿卿明年就及笄了,你跟着外公择不到好人家,哪怕不去京城,回到叶府继续做嫡姑娘,也能找到好夫家。」
叶泠雾弱弱出声:「只是这个原因那还不如不回去,大不了日后不嫁便是了。」
「胡说!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
叶泠雾低下头,不语。
是以,宋老悠悠嘆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我若把你强留在身边,死后可就没脸见你母亲了。」
雪又开始飘下,今年的瑜洲格外冷。
翌日天还未亮,宋老便去衙门了,待叶泠雾起床时,摆着白粥小菜的桌上留了张纸条。
「桌上的白粥趁热喝,叶府的人来了卿卿就随他们一道回去,走后记得关院门。」
叶泠雾呆坐在木凳上,两行字的纸低着头看了半天。
晌午,叶泠雾搬了矮凳到小院井边洗衣裳,不多久,叶家的马车果然又来了。
邱妈妈一下马车,就看见叶泠雾那一双冻得青紫却还在搓衣裳的小手,心头咯噔一跳,道:「哎哟,我的大姑娘啊,天寒地冻的,你怎么亲自洗衣裳啊!」
叶泠雾没理。
邱妈妈转头睨了眼神后的小女使,吼道:「你们眼睛是瞎了吗,看不见大姑娘在洗衣裳,还不快去帮忙!」
小女使缩了缩脖子,作势就要去帮忙,却听叶泠雾道:「不用,这是我外公的衣裳,我要自己洗好挂起来。」
邱妈妈嘆道:「大姑娘真真是孝顺,这雪天的水最是冻手,宋老居然忍心留着等您洗,您看您这白嫩嫩手,都冻成什么……。」
「咚」的一声,邱妈妈要说的话被打断。
叶泠雾将搓衣板重重摔在地上,随即端起木盆朝晾衣架走去。
晒衣裳的期间,邱妈妈的嘴就没停过,十句话里有十句都是让叶泠雾跟她回去。
叶泠雾没搭理,不急不缓地晒好最后一件衣裳,才定下身紧盯着邱妈妈道:「行了,现在回府吧。」
邱妈妈愣了愣,蓦地拍手笑道:「好勒!福月,云心,还不快替大姑娘收拾行李去!」
马拉着车轮子转个不停,一个多时辰过去,总算是到了瑜洲城,进了城门,喧闹声不绝于耳。
许是小镇待久了,叶泠雾听马车热闹非凡,忍不住撩开车帘观望。
正值寒冬,瑜洲长街依旧繁华,路两边各色店铺琳琅满目,人群熙熙攘攘。
到了林府,邱妈妈本想直接领叶泠雾先去海棠斋,不想刚进府就被告知侯府的人提前来了,现在正在外院大堂。
一踏进去庭院,叶泠雾就听见正屋里传来说话声。
「我们老夫人总是念着宋大娘子,自她走后,心中常常感到寂冷,遂想着接泠雾姑娘去身侧侍奉,以缓心中之苦。」
说话的人语气中透着寻常人家没有的威严。
邱妈妈先一步进屋,通报:「主君,大娘子,奴婢带着大姑娘来了。」
叶泠雾跟在她后面,悄悄观望着屋内形势。
最先看见的是上座的叶槐晟,他身着深色锦袍,手里拿着串翡翠珠子盘着;见到快五年没见的女儿,叶槐晟脸上不仅没有久别重逢的欢喜,反倒多了几分凝重。
他的下面左侧坐着一个保养极好的妇人,形容俏丽,身上的红牡丹衣裳很是惹眼,不过这种惹眼多了几分风流。
右侧端坐着位鸡皮鹤髮,神采奕奕的老妇人。方才说话的,应该就是她了。
「大娘子?」
宣嬷嬷看向对面的娇妇人,眼神不动声色的多了几分凌厉,道:「老身在府上坐了这么久,竟不知叶主君续娶了位夫人。」
邱妈妈抖了抖嘴皮子,意识到说错话后,脸上的笑容跟着僵硬了起来。
而柳玉萍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被宣嬷嬷盯得心里发虚,讪笑道:「宣嬷嬷有所不知,主君怜我服侍他多年,所以便将妾身扶正了。」
说着,柳玉萍朝座上的叶槐晟递去一个眼神。
叶槐晟会意,说道:「是啊,玉萍跟了叶某十多年,她为叶家开枝散叶,生儿育女,这叶家主母的位置她也是坐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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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嬷嬷道:「叶主君是商人,内宅之事不懂倒也说得过去。一个妾室,能为主家开枝散叶是她的福分,嫡长女还在寺庙为母服丧,她却趁机把持了家政,传出去不惹人笑话?」
叶槐晟黑着脸不语。
这些他心里清楚明白,叶家在瑜洲怎么说也是个有名的商户,他哪里能忍受得了别人怎么一通说教,而且还是个下人。
可这个下人偏偏是侯府的下人,还是沈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不敢顶撞也得罪不起。
叶泠雾悄悄打量着宣嬷嬷,心里正当佩服她几句话就令叶家人下不了台时,却见宣嬷嬷转头看了过来,端视她片刻,柔声道:「你就是泠雾姑娘吧。晃晃多年未见,上回见你时你还是个两岁的奶娃娃,再见面你都这么大了,长得和母亲一样标緻。这些年在岱越镇过得可好?」
闻言,叶泠雾抿了抿唇,正要回话。柳玉萍却抢话道:「没想到宣嬷嬷以前还见过泠丫头呢,这么多年没见,难得宣嬷嬷还能记得。」
宣嬷嬷冷声道:「姨娘当真是没眼力,我与叶家大姑娘说话,你插什么嘴?」
姨娘?谁是姨娘!
柳玉萍气得瞪眼,转脸又委屈起来,「是,我是多话了。」
三十多岁的年纪,依旧保养得当,矫情起来确实别有味道。
叶槐晟看得心疼,发话道:「宣嬷嬷,玉萍是入了宗谱的叶家正经大娘子,不是姨娘。」
家主撑腰,柳玉萍的戏更足了,挤下两滴泪,卖惨道:「宣妈妈是京城侯府来的,见多了高门贵人,瞧不起我这刚扶正的小门户大娘子也是应该的。」
宣妈妈眉头紧锁,只瞄了一眼便淡淡移开了眼。毕竟是大宅子出来的人,这种小把戏还入不得她的眼。
叶泠雾见柳玉萍又拿老套路出来博同情,回头瞅了眼站在背后的女使,身子一晃,直接往后栽去。
小女使接住,慌道:「大姑娘,您怎么了?」
叶泠雾颓两指併拢压在太阳穴,黛眉微蹙道:「没关系,不过是在清泉寺落下的毛病,回府的马车好生颠簸,现下便开始犯昏了。」
柳玉萍焉巴了,神色紧张地盯着叶泠雾,本是怕她再多说一句,却瞧见叶泠雾回看她时眼角的那股子劲儿,她瞬间悟了。
这丫头……敢情是在学她呢!!!
柳玉萍暗暗拧了拧手中的帕子,随即起身扶住叶泠雾的胳膊,满是心疼的说道:「泠丫头怎么会生病呢?是不是你外祖父没照顾好你?」
叶泠雾眉头微拧,不动声色的挪开了点:「姨娘说错了,外公待我极好。」
又是一声姨娘。
柳玉萍脸色微变,不能发的气全冲着邱妈妈怨道:「大姑娘自小身体不好吗,你也不知嘱咐马夫慢点。要是大姑娘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邱妈妈哑然,卑躬着身子回道:「是是是,都怪奴婢,奴婢粗心大意了,只想着宣嬷嬷是京城侯府来的不能怠慢,所以就心急了些,都没注意到大姑娘身体不适呢。」
话说到此,柳玉萍顺下搭起戏,哀嘆道:「本以为泠丫头养在她外祖父能活得自在,没想到……主君,都是玉萍的错,应该早劝您接泠丫头回来的。」
叶槐晟很吃这套,柔声道:「你不必自责,泠雾去清泉寺本就是为母服丧,尽孝道,养在他外祖父边上也是她的选择。」
「可我怎么也是她的继母,这些年对她少了关心,心里总过不去。」柳玉萍拿起丝绢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宣嬷嬷神色凝重,心里头其实如明镜似的。
她不想掺和,无意间却瞧见叶泠雾那双只能在夏日才穿的薄锦鞋,心头大震,一股火蓦地蹿起,说道:「我看泠雾姑娘也不用在府上多留几日了!」
她站起身,上前拉过叶泠雾说道:「咱们明日就直接抬脚上侯府马车,侯府什么都有,不缺泠雾姑娘的,到了京城,老太太还能找太医替泠雾姑娘好好看看。」
屋内霎时沉默。
叶泠雾愣了须臾,余光偷偷瞧了眼座上的叶槐晟,见他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这才道:「谢谢宣嬷嬷。」
第2章 梦
晚上,柳玉萍准备了一场家宴。除了她与叶槐晟的一对儿女外,叶府二房的人也在。
玖壬阁内。
叶锦晓抱着他一岁多的弟弟逗着大家开心,她嘴巴甜,就连二房的顾氏也能被她哄的两眼笑眯眯。
一家人其乐融融。
柳玉萍望了眼门外,愁着脸道:「泠丫头怎么还没来,全家人给她送行,她怎么还迟到了?」
「不会是雪路不好走,摔着了?」叶锦晓小声道。
柳玉萍碎道:「你这孩子,还能不能念你大姐姐好了?等会你大姐姐来了,要好好跟人说话,日后人家说不定还能帮扶叶家呢。」
二房的顾氏撇了撇嘴道:「这京城侯府家的老太太都多少年没管宋云了,人过世时也没见她亲自下瑜洲来,现在还把人女儿唤去侯府做女使。」
叶槐呈冷笑一声,附和道:「就是,京城离瑜洲千里之远,泠丫头身体不好,到底还是侯府的人矜贵,叶家嫡长女都能给他们端茶递水。」
柳玉萍故作深沉的嘆道:「没办法,谁让宋姐姐是沈老太太的女儿呢,泠丫头能替她去沈老太太跟前伺候,也算尽了孝道,我和老爷啊,也不好意思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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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不屑道:「什么女儿,不过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女罢了。人家老太太可是有正儿八经的外孙,泠丫头去了侯府敢称人家外祖母吗?」
柳玉萍道:「二嫂嫂别这么说,沈老太太还能惦记着宋姐姐,自然是把她当亲闺女,也是把泠丫头当亲外孙女的,我们啊跟着沾光就好。」
听自己母亲这么说,一旁的叶锦晓不乐意了,撅嘴着道:「大姐姐不就是去侯府当女使的嘛,我们叶家能跟着她沾什么光。」
「你怎么能这么说大姐姐!」柳玉萍佯装生气的模样,偷偷看了一眼叶槐晟的脸色,见并不怎么好看,大着胆子添油加醋道:「宋姐姐也是命好,出身乡野,却能让沈老太太收她为义女,换作是别人,那可真没有那命。」
顾氏翻着白眼,嘀咕道:「谁知道她有什么手段,以前在时她见谁都冷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侯府小姐了。」
叶槐晟终于出声:「好了,人都死了还提她做什么。邱妈妈,你去别院找找大姑娘。」
「哎!」邱妈妈应下,正要出去,暖帘突然掀开,门口一道人影缓缓而至。
屋内突然沉默,齐刷刷地看向叶泠雾。
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在的,听到了多少,所以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尴尬。
气氛微妙,柳玉萍干笑两声,热情的迎上前道:「泠丫头快来坐这,你看看你这孩子,怎么才来呢,今晚这顿饭你可是主角。」
叶槐晟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叶泠雾。
几年没见,这个大女儿出落得越发标緻了,眉梢眼角的我见犹怜跟她母亲如出一辙,明明美得水灵,可落在他眼中就像一根刺,扎的眼睛生疼。
他收回视线,冷下脸道:「这是家宴,你许久未见你二叔二婶,也不好好行礼。」
「简直不知礼数。」他沉声结论。
柳玉萍闻言道:「没关系,自家人嘛,倒也不必拘束着。」
叶锦晓不满,见叶泠雾在她边上落座,闷声道:「大姐姐还没去京城呢,就摆谱了,竟让我们等这么久。」
一直没做声的叶泠雾,抿抿唇道:「确实是我的不是,明明早就来了,却贪看了院里的红梅,听着你们在屋里说说笑笑的,倒没好意思打扰。」
众人脸色凝固。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顾氏,她蓦地笑道:「哎呀,二婶上次见泠丫头还是在前年,这一晃过去这么些时日,泠丫头长得越发水灵了。」
听她怎么一说,众人这才细细打量起叶泠雾,发现她确实越髮漂亮了。
尤其是身上那件宣嬷嬷带来的金粉大氅一衬,倒还真有侯门贵女那身姿!
而作为同父异母的叶锦晓,因为年岁的缘故,脸还未长开,样貌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心中自然是嫉妒的。
她小声阴阳道:「哼,穿这么好看,莫不是真要去侯府做大姑娘了。」
啪嗒一声。
叶槐晟也不知被哪句话戳中逆鳞,狠狠拍了拍桌子,冲着叶泠雾吼道:「你跟你娘简直是一个德行,你以为你攀了京城侯府的高枝,就能忘了本?你是去做伺候人的女使,不是去做千金小姐!」
室内蓦地一静。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叶泠雾被吓得憷了憷,愣了好半晌,脑子里迴响起他们编排亡母的那些话,眼泪不受控制的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谁都没想到叶槐晟会发这么大脾气,打圆场的话塞在嘴边,谁也说不出来。
「父亲教训得是,这顿饭我还是不吃了,你们吃吧。」叶泠雾抹掉眼角的泪花,起身负气离开。
这顿饭都没安生地吃下去。叶槐晟险些摔碗,将叶锦晓怀里的三哥儿给吓得哇哇大哭。
清晨,宁北侯府的马车早早停候在叶府门外。
叶泠雾带着绒秀上马车时,只有柳玉萍和邱妈妈两位惯爱把戏演足的假笑主僕在。
瞧着侯府马车渐行渐远,柳玉萍挂着的笑脸慢慢挎下,说道:「总算是把这瘟神送走了。」
邱妈妈道:「大娘子难道不担心大姑娘在沈老太太面前叙惨?」
柳玉萍哼道:「怕什么,天高皇帝远,沈老太太真要为叶泠雾出头,也要问过老爷。」
绕过繁华长街,马车朝码头缓缓驶去。
瑜洲是出了名的沿海大城,码头停靠着数以百计的大小船只,有载货物的,有载人的,也有出海捕捞的。
载人的船分类不少,最大的是楼船,船身五层起,船头的帆足足十米之高。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马车直接驶进楼船的货舱,货舱有专门供马车停靠的地方,也有楼船的女使小厮接待。
宣嬷嬷先下马,叶泠雾和她带来的两名女使紧跟其后。这俩女使都是沈老太太院里的,一个叫绒秀,一个叫探春。
货舱很是宽大,停靠马车的周围全是有钱人家的车马,是要等人下马后,才按楼船小厮的指挥有条不紊的离开。
楼船的规则,身份地位越显赫的越往上,上层宽敞明亮。而最上层的房间也有讲究,越靠近「壹号」的,那就不单是身份地位那么简单了。
宣嬷嬷拿了侯府的名牌,虽按最高规则待之,但也只是住到「拾号」往后。
约是因为最晚上船的缘故,每层走廊只有女使小厮还在走动。
上到最顶层,木板铺上了一层软软的绣毯,就连每个房间的房门都变成了双开门,原本的灯笼也都换成了明亮的壁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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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了房间,绒秀和探春一左一右地将门拉开,一股暖风迎面吹来。
正在这时,底下传来动静。宣嬷嬷和两名女使进去放行李,偏偏叶泠雾好奇的从阳台探出身子看去。
对侧楼梯上一行人正往上走。其中吸引了叶泠雾全部视线的,是走在最前,戴着面具的玄衣男子。
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岁数,金冠束髮,肩堆貂绒,戴着铁面具的侧颜下,是高挺的鼻樑,和刀削般下颌角。
就算是上楼梯,男子依旧身挺如松,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气势。
「泠雾姑娘,您看什么呢?」绒秀出来找人。
叶泠雾匆匆收回视线,「没什么。」
绒秀点点头,道:「船家女使在里面准备了些食物,宣嬷嬷让您进去用食呢。」
叶泠雾应了一声,随她进屋了。
正值冬季,夜晚来临的快。叶泠雾躺在床上,自从见了那戴着面具的玄衣男子后,她心中便一直忐忑不安,心中好似有块大石压着。
夜渐深,困意慢慢上头。
再次睁开眼时,叶泠雾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庭院内。
月色沉沉,压抑感笼罩着整座庭院。
面前是灯火通明的正屋,叶泠雾抬步走进,却见堂上端坐着一位极其矜贵的妇人,霓裳金冠,肤如凝脂。
而她之下,瘫坐着一个身姿单薄的女子,垂首低泣,贵妇人抬手一挥,桌上的瓶瓶罐罐全部砸在了女子身上。
她怒道:「你简直心如蛇蝎!老太太念你是故人之女收养在膝下,可你呢,为了嫁给璟延,竟残害他的新妇!」
女子肩膀颤了颤,却不发一语。
叶泠雾并未听懂他们的话,但听贵妇人称女子是「泠雾」时,仿佛有千斤担之压在心上,喘不过气。
——谁是璟延?
叶泠雾抱着疑惑缓缓走近,却发现地上那名女子果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她吓得脚下一沉,差点跌倒在地,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记声音。
「此等毒妇,断不能再留在侯府!」
叶泠雾回头。
庭外,一身披黑色铠甲,神色肃然的男子疾步而来,看那风尘僕僕的模样像是刚从战场上奔赴回来。
地上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见到男子脸上明显慌张起来。
座上的贵妇人起身,蹙眉道:「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应该先回宫中述职吗?」
男子冷声道:「家中出丑闻,我怎还有心情进宫。」
女子拉扯起男子战甲的衣角,说道:「求大哥哥宽恕,泠雾只是一时昏了头,才会出此下策,求您念在我十四岁便进府伺候老太太的份上,饶了泠雾这一次吧!」
「饶了你?」贵妇人冷哼道,「一尸两命,传出去整个宁北侯府都将沦为笑话!」
「……我已命人将侯府围住,这件事断然传不出去,」男子居高临下的斜乜了一眼地上的女子,「至于你,今晚之后再也不能出现在京城。」
女子屏吸仰头与他对视,尖尖的指甲暗暗用力,手心上的肉都摁出了红印子,须臾,嗤笑出声:「大哥哥的意思,是要我赔命给程家女?」
贵妇人见她如此癫狂疯笑的模样,悻悻道:「让你赔命已是对你的恩赐,难不成你还想全须全尾的离开京城?」
女子指尖微微颤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叶泠雾听见了她的心声。
——罢了,反正黄泉路上她不孤单。
——人生十七载,从小就被丢弃不管,到侯府寄人篱下,在京城看人脸色,任人拿捏,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
——眼看着沈璟延享受天伦之乐,而自己却只能嫁个穷书生,这不公平!
——她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叶泠雾看着「她」面如死灰,好似末秋之花凋零,胸口开始隐隐作痛,周遭的空气变得稀薄,耳朵嗡嗡作响。
眼前一切骤然化作烟散。
叶泠雾蓦地坐起身,像是在溺水窒息被救起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喘息着,额前而碎发已被汗浸湿。
少顷,她缓过神,看了看四周,见还是在楼船房间内,这才松下悬着的心。
贵妇人,璟延,一袭铠甲的男子……
梦里的一切真实的可怕。
可她真是梦里那个「毒妇」吗?
不是,哪怕在瑜洲时过得再不如意,她从未生过怨怼,梦里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她。
四面都是望不到边际的黑海。
叶泠雾上到甲板,寒冷的海风徐徐袭来,饶是穿着厚厚的披风斗篷,也有些耐不住。
海风将她背后的青丝高高扬起,身上的披风也迎风摆动。
就在这时,底下传来说话声。
「少主公,那批东西果然如你所料的藏在货舱底下。只是这楼船内还有许多妇孺儿童,明日若动起手来,误伤了怎么办?」一人说道。
少主公?叶泠雾皱了皱眉,借着月色往下看去,只见下层甲板上站着两个黑色背影。
其中一男子缓缓转过身,脸上戴着铁面具。
是之前在楼船楼梯上见过的那人!
他声音温雅清淡:「樊坤就是抓住了这点,这些年才敢肆无忌惮的走私,所以我们要先找到那批东西的藏匿之处,待明晚到了福寿海关,将那些人一举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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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公英明,只是那货舱我们的人怕是进不去,还需有人推一把。」
两层甲板隔的不远,下面人的说话声,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许是叶泠雾的目光太过灼热,底下人察觉到了什么,正当她更靠近栏杆时,一道视线陡然投来!
叶泠雾反应极快地往后连退疾步,随即狂奔着「逃」走。
第3章 楼船风波
翌日清早,叶泠雾蜷缩在床上,正睡得昏天黑地时,耳边突然传来敲门声。
「泠雾姑娘,卯时了该起床了。」
宣嬷嬷的声音。
叶泠雾掀了掀沉重的眼皮,窗外还黑着。
在岱越镇散漫惯了,这个点叶泠雾自然是起不来的,只见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良久没有回应,宣嬷嬷有些急了,敲门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
「泠雾姑娘,这都卯时了,你得起来了!」
最后宣嬷嬷喊到嗓子都快哑了,叶泠雾才披着大氅来开门,脸上丝毫不减的不减的困意,着实给宣嬷嬷气得够呛。
用完早饭,叶泠雾乖巧地跪坐在茶桌前,看着宣嬷嬷慢条斯理的摆弄茶盏。
「泠雾姑娘平日里都是几时起?」宣嬷嬷斟好一杯茶递了过去。
叶泠雾双手接过,回道:「寻日无事,每每辰时左右起的。」
宣嬷嬷眉头紧了紧,摇头道:「看来叶家真没教你什么礼数,……不知泠雾姑娘可读过什么书?」
「书?」叶泠雾轻轻抬眸,眼里懵然,两个嘴皮仿佛黏在了一起。
七岁被丢去清泉寺,九岁被宋干捡回去,到今年十四岁,已有八年之久。
她能识字,还多亏了诵经尼姑教的好。
跟着宋干的那些年,田园种菜,河里捞鱼,射箭打猎,做饭洗衣……
什么都能学到,偏偏书本上的东西不曾触碰。
叶泠雾垂眸,淡淡道:「没读过书。」
宣嬷嬷对这答案不意外,又问道:「那女红呢?」
「也不会。」
宣嬷嬷脸上露出几分失望。
须臾,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些都不要紧,人生在世过得好与不好,关键是看讨不讨人喜欢。」
叶泠雾黛眉微蹙,茫然道:「讨人喜欢?」
宣嬷嬷道:「泠雾姑娘日后进了侯府大门,便是在沈老太太身边伺候,沈老太太若喜欢你,让你跟着侯姑娘一道听学,也未尝不可。」
「嬷嬷说得是真的?」叶泠雾眼睛亮了亮。
宣嬷嬷莞尔道:「话虽如此,但京城不是瑜洲,宁北侯府不是叶家,遇到的人和事也不可同日而语。」
说罢,她端起茶碗小抿了一口,继续说道:「宁北侯府作为开国元勛,沈老太太随老侯爷征战沙场多年,曾经也是位巾帼不让鬚眉的女将,她做人做事雷厉风行,卯时还懒床不起的,放在老太太眼里那可就是惫懒。」
叶泠雾哑然。
知道宣嬷嬷的这番话是在言教她。
浪平船稳,南下的风把船帆鼓的胖胖的,五日的水程很快便过半。
太阳的余晖洒在海面上,海底的暗波涌向水面,原本安稳的楼船突然变得喧闹起来。
叶泠雾和绒秀探春好奇地推开门,楼船内吵吵闹闹,侍卫小厮正挨个搜查着底下几层的房间,每层走廊上站着不少人。
边上,正巧有一对夫妻议论着。
男人说道:「樊老爷居然也在这艘楼船,早知道便就去拜访了。」
女子剜了他一眼,道:「你还想着拜访,人家都火烧眉毛了,从瑜洲带回京城,价值一千两黄金的千年人参被人不知不觉盗了,再过会,怕是连我们这层的人都得被楼船的侍卫小厮搜个干净。」
「搜便搜了,反正又不是你我做的。」男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叶泠雾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见对面「壹号」房外的走廊上,站着一锦衣貂裘的中年男人。
他注视着底下的喧闹,面无表情,眉眼间甚至带着些心事重重。
「原来是京城的樊老爷,怪不得如此大阵仗。」探春一副豁然明白的模样。
叶泠雾皱眉道:「你们认识那位樊老爷?」
探春闻言一愣,捂嘴偷笑道:「泠雾姑娘当真是在瑜洲待久了,居然连樊坤樊老爷都不知。」
「……」叶泠雾抿抿唇,不语。
绒秀轻咳一声,提醒探春注意言语,随即解释道:「樊老爷是我朝出了名的富商,富可敌国,我们在京城生活自然也有耳闻。」
叶泠雾怅然的点了点头,低下头却瞧见昨晚那个玄衣男子站在四楼走廊上。
在吵闹的楼船中,静默沉立。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黑色锦衣的壮汉,昂然挺胸,双手负背。
叶泠雾奇怪,又想起昨晚甲板上听见的那些话,直觉告诉她,这场失窃案大有玄机。
「你们不在屋子里待着,反倒是凑上热闹。」背后蓦然传来一记极严肃的声音。
绒秀和探春见宣嬷嬷出来了,忙低下头。探春偷偷瞧了瞧同样不知所措的叶泠雾,说道:「宣嬷嬷勿怪,我们是陪泠雾姑娘出来的。」
叶泠雾蓦地抬眸看了眼探春,关她何事?
宣嬷嬷漠然。她自然是不会怪叶泠雾,轻轻说了两个小女使一顿后,领着三人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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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悄然入夜,外面依旧不见安静。
叶泠雾坐在案几前不紧不慢的练字,本意是想静心,写到后面却越发糟糕。
脑海里不停闪过昨晚听到的那些话。
那玄衣男子身姿不凡且身份神秘,樊坤走私,他追查,那他至少是个官。
楼船几百余人,樊坤突然弄出这么大阵仗,那他肯定是知道楼船里有人在调查他,所以才会以贵重物丢失为理由,将楼船控制,趁机摸出调查他的人。
能让船家和樊坤搜查。
那个戴面具的玄衣男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叶泠雾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摇摇头继续写起字来。
这些都与她无关,如今局面,那人怕是只能无功而返。
正此时,外门突然被敲得震天响,叶泠雾起身正准备开门查看,却听吱呀一声,阵阵凌乱的脚步声涌入。
「……你们这些小厮可仔细着,我们可是宁北侯府的人!」
外厅,探春忿忿出声。
「我们老爷丢了宝贝,哪怕你们是宁北侯府的也得搜。」
这几名小厮根本不将眼前丫头放在眼里,泼皮无赖的模样与地痞流氓无异。
惹得探春大怒道:「呸!区区商户罢了,竟敢挑衅当朝勛贵,还有没有理了!」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搜她身!」另一小厮道。
「你们……你们敢……」探春语气慌乱起来。
屋内,叶泠雾透过纱窗见那群小厮围了上去,气不可遏,正当她要推门理论之际,就听外头传来宣嬷嬷的声音——
「慢着!」
四五个小厮停下动作,齐刷刷转头看去,却见一鸡皮鹤髮的老嬷嬷开了屋门。
「你们好大胆子,宁北侯府不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甚至敢公然污女儿家清白,我倒要见见你们的主子,问问这是何道理!」
话落,宣嬷嬷越过小厮朝外走去,那群小厮吓得连忙拦下。
一人出来打圆场:「嬷嬷有话好说,他们不懂事您莫怪。」
知道碰了硬钉子,小厮们的脸上也正经起来,点头附和道:「嬷嬷勿怪,您既然是宁北侯府的人,这屋也就不必搜了。」
「就是就是,我们这就关门离去,嬷嬷您早点休息吧。」
宣嬷嬷蔑视着几人,不语。
探春翻了个白眼,不依不饶道:「人怕没理,狗怕夹尾,知道不好惹才低声下气。」
几名小厮脸色难看起来,却也不敢发火,探春又啐了几人几句才让「滚」。
第4章 廷尉府?蒋舟?
绒秀和探春扶着宣妈妈进侧室继续歇息,叶泠雾却推门走了出来。
外面还在大张旗鼓的搜查着,走廊上的「看客」不少反多。
「姑娘还是请回吧,樊老爷的贵重之物丢失了,樊老爷命我们把守好楼船,不让任何人出去。」
楼船大门两名守卫小厮挡下叶泠雾。
「两位哥哥,我的玉佩不知落哪了,屋子里都找过了,那玉佩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还请哥哥让我出去找找。」
叶泠雾双目氤氲,多看一眼便叫人生出怜爱之心。
两名小厮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中一人心软道:「姑娘莫怪,不是我们不让,只是主子吩咐了不能让人随意出去。」
「哥哥通融一下吧。」
叶泠雾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塞到说话那人手中,「那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不管找没找到我都立马就回来,不会耽误太久的,若你们实在担心,不如……哥哥陪我一起去找?」
小厮见到银票,心更是动摇了,说道:「既是祖传之物,那我就陪姑娘出去找找吧。」
叶泠雾甜甜一笑:「那便谢谢哥哥了。」
夜色渐沉,廊上的风唿啸着,好似怪物的嘶吼。
小厮紧跟着叶泠雾,一步不落。
正值凛冬,到了夜晚,海上寒风如刮骨刀,可就算如此,外部楼船也不应该空无一人,楼船船家的小厮擅离职守,只为帮助樊坤找千年人参。
说没鬼,谁相信。
叶泠雾本来不想掺和,但从小在惩恶扬善的外公身边长大,见到那群小厮调戏探春的模样,心里头总是过不去。
有这样的手下,那主子又能好到哪去?
小厮见离货舱越来越近,快步拦在叶泠雾面前,说道:「姑娘,这边过去可就是货舱了,实在找不到的话咱们也该回去了。」
叶泠雾抬眸道:「其实玉佩什么时候丢失的我也不知,也可能是昨日上楼船时掉在货舱了,哥哥行行好,陪我去货舱找找吧。」
小厮硬声回道:「对不住了姑娘,陪你走到这里已是违令了,我们还是现在就回去吧。」
「那就不去货舱,我们再往前一点找找吧,到那边拐角就回去,你看成吗?」
叶泠雾一副怯生生模样,引的侍卫又心生恻隐,松口道:「那就再往前一点,若还没有的话,我们必须要回去了。」
「谢谢哥哥。」叶泠雾笑道。
两人往前走了约莫百余步,到了拐角处,侍卫见周围还是没有掉落在地玉佩,便道:「我们回去吧,你要实在想找回玉佩,明日我再陪你走一趟,只是今晚不便再外多逗留。」
此时已离货舱不远,叶泠雾道:「既然都到这里了,哥哥再陪我进货舱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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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神色为难:「姑娘~您就别让小的难做了。」
「好吧,那就不过去。」
二人转身往回走,叶泠雾放慢步伐,趁着小厮没有丝毫防备,抬手朝小厮后颈噼去。
「咚」的一声,小厮倒在地上,没了意识。
叶泠雾抓住小厮的后领子,朝货舱方向拖去。
将人拖到货舱门前时,叶泠雾已是满头大汗,但她却一刻也不敢歇息,小跑着回去。
楼船内依旧热闹,叶泠雾藏身在门外偷摸朝里观望一番,却见樊老爷正巧就在底层廊上和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人说着话。
话中内容差不多也是不满樊坤大张旗鼓搜查楼船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巧合,叶泠雾看向四楼时,正好对上玄衣男子居高临下的目光。
极冷,极深沉。
叶泠雾迟疑一瞬,迈着步子款款走进。
「樊老爷,您的人参我找着了!」
楼船是封闭的,叶泠雾这么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下来。
樊坤闻声回头,见少女是从门外走来,本还堆着假笑的脸,突然垮了下来。
中年人怔了半晌,脸上一喜道:「找到了!小姑娘是在哪找到的?」
「就在货舱,方才我出去寻玉佩,在货舱翻找了一会,没想到玉佩没找着,倒是找着了樊老爷价值一千两黄金的人参。」
叶泠雾生态诚恳乖巧,谁看了也不生疑。
当然,除了樊坤。
他三角眼一眯,道:「小姑娘,你可知这位是我朝的楼太傅,若货舱没有人参,你便是欺骗朝廷命官。」
顶着樊老爷眼神里的杀意,和楼船内众人的目光,叶泠雾早已是色厉内荏。
可她现在没有退路,她缓缓看向四楼,强撑起嗓音:「若樊老爷和楼太傅不相信,不如请那位公子一道去看看?」
樊坤和楼太傅齐齐顺着她的目光扬首看去,却见四楼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也正看着他们。
楼太傅皱了皱眉,摸着鬍子思忖道:「那人……怎么有些眼熟呢?」
樊坤心头一个咯噔,低头暗暗看了眼叶泠雾,少女形貌昳丽,不似普通人家姑娘。
心中不禁推测起她的身份,或是巧合,又或是谁推出来的棋子。
短短几秒,思绪万千,为了避免局面不可控制,樊坤重重地咳嗽起来,想寻个藉口离开。
「哎哟我说樊员外,你不会是感染风寒了吧?」楼太傅斜乜了他一眼,语气多是嫌弃。
哪怕是富可敌国,在轻商的当朝也不入流。
樊坤讪讪摆手道:「老毛病不碍事,我回屋吃点药便好。」
说着,樊坤就要走。
楼太傅当下拉住他,道:「樊老爷怎么就走了,这都快戌时了,这人参早点找着你和大家也能安心睡觉不是。」
两人拉拉扯扯,叶泠雾看之无趣,转眼却见那戴着面具的玄衣男子在几名小厮的簇拥中迎面走来。
他仿佛自带光环般鹤立鸡群,穿着玄黑箭袖掩襟袍子,肩上拢着毛领玄色披风,身形高大,轩昂出众。
四下的琉璃盏照得楼船内亮晃晃,金色的光晕笼罩在他身上,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冷。
男人上前便拱手道:「廷尉府蒋舟,拜见太傅大人,见过樊老爷。」
听是廷尉府,樊坤紧绷的脸色明显抽搐起来。
反观楼太傅却是松了口气,正了正身形道:「没想到楼船还有廷尉府的人在,我说樊老爷,你还不知会船家一声,让那些个小厮别再扰民了。」
樊坤脸色滞着,半晌才找回苦笑:「太傅大人说得极是,只是这人参在不在货舱还有待确认,不如太傅大人和左监大人随我同去货舱看看?」
此时叶泠雾只想着功成身退,正当她要开口时,却见左监大人冷淡的目光朝她投了过来。
「姑娘也同去指个路吧。」他语气果断,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叶泠雾张了张嘴,却不敢出声拒绝。
暗自腹诽:这人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他难道不明白自己是在帮他破了困局?
既都帮到这份上了,怎还拉她一起。
樊坤对蒋舟的提议再同意不过,反正他也是没打算放过叶泠雾的,索性一道处理。
第5章 黑海上的杀意
廊上,一行人浩浩汤汤的朝货舱走去。
樊坤带了不少身强体壮的小厮,楼太傅疑惑却也没说什么,注意力基本都在身后的蒋舟身上,此人凛凛的身姿令他心头仿佛有颗大石压着,喘气都是小心翼翼。
走在最末的叶泠雾总想着找个机会熘走,可不知是不是蒋舟故意使然,他带来的两个人一直紧盯着自己,简直插翅难逃。
转过拐角,众人就见一名小厮乱七八糟地瘫坐在货舱前,头上的帽子都是歪的。
「那人是怎么了?」还处于状况外的楼太傅,一脸疑惑地指着侍卫问道。
叶泠雾垂首不语。
樊坤衣袖下的手渐渐握成拳,嗓音几乎是从牙齿里厮磨出来:「太傅大人,有些事您还真不该掺和进来。
「太傅可是朝廷命官,遇到这种事自然要关心一二吧,对吧太傅大人?」蒋舟顺口调侃,似笑非笑。
楼太傅闻言顿了顿,还没搞清楚「这种事」是什么事,就回道:「左监说的没错,这种事我自然是要过问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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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坤脸黑到底。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什么情况?」楼太傅茫然抬头。
对于这傻子,樊坤早已用尽耐心,他面无表情地转动着手上的戒指,说道:「没什么,就是我的人见几位出来,就不想再让几位回去了。」
「樊老爷此话……是何意?」楼太傅颤颤巍巍,心中已开始不安。
「太傅大人还不清楚吗?」蒋舟面具下的嘴角勾了勾道,「樊老爷这是要杀人灭口了啊。」
「你你……你说什么?!」楼太傅瞠目结舌。
樊坤冷笑一声,道:「你倒是聪明啊,只是人太过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说罢,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随即又落下。
似在发号施令。
背后传来铮铮铮的拔剑声,楼太傅转过身,只见身后十几名船家侍卫纷纷亮出腰间佩刀。
前方楼梯也跑下十几名带刀壮汉。
他就算再傻,此时也反应过来「杀人灭口」不是假话。
「你……我可是太子太傅,你岂敢……」楼太傅吓得腿软,话都说不利索。
樊坤就像听笑话般疯笑道:「岂敢?我既敢在刀尖上行走,有何不敢!告诉你们,我樊坤今日就算是栽了,你们也得给我赔命!」
周围的脚步声犹如敲响战争的雷鼓,将楼船的气氛点燃。
「岳杨,都给我拿下。」蒋舟似在发布命令,语气冰冷得像是渗出丝丝寒气,眼神尖利,看被小厮护在身后的樊坤,更是像在看死物。
十几名小厮举刀朝蒋舟袭去。
走廊瞬间混乱起来。
楼太傅吓得缩在地上,在旁的叶泠雾作势拉他离开,一把白刀迎面噼来!
二人瞳孔一缩,白刀却在距离叶泠雾不到十厘米的距离飞了出去。
再看,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从上层甲板翻下,袖中飞出的飞镖击开了朝二人噼去的白刀。
他似乎是刚解决完上面的人,执剑的手上染了几块血迹,脸上的杀气也未散,朝两人吼道:「别挡着,滚一边去!」
那人是个狠人,一套功夫下来,那些拿刀的壮汉不仅人没了,刀也折了。
蒋舟更不用说了,轻功如飞燕,空手接刃,以一抵十不在话下。
不过须臾,走廊上已是血雨腥风,再看这些人狰狞的面目,嗜血的神情,叶泠雾忍不住心生怯意,可更让她害怕的还在后面。
激烈打斗中,蒋舟不知从哪抽出一柄长剑,剑影划破着黑暗,将樊坤底下前赴后继的二三十人尽数斩杀。
叶泠雾愕然,只有撑着墙壁才堪堪稳住身形,她一边钦佩蒋舟的剑法凌厉,一边畏惧着他杀人时的凉薄神色。
正当叶泠雾有些恍神之际,混乱中来了把长刀朝她噼来,叶泠雾下意识地倒退一步,却发现背抵着墙壁退无可退。
千钧一髮之际,一只胳膊横来,耳边随即传来一记闷哼。
叶泠雾怔了怔,扬首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晦暗不明的黑眸,目光往下移去,蒋舟挡住她面前的手臂硬生生被匕首划了好大一个口子。
鲜血登时把他的衣袖浸透。
叶泠雾耳朵里顿时嗡嗡直响,而蒋舟却丝毫不受影响,好似没有痛感转身继续与那些人殊死搏斗。
不久时,廊上已是血流成河,樊坤手下的壮汉都被解决的差不多。
缩在角落的楼太傅见局势被控制下来,少顷才缓过神,理了理衣裳,端着身子站出来道:「左监大人功夫不俗,没想到这么多人都不是你的对手啊。」
说罢,他抬脚朝地上的樊坤踹了过去,「好你个樊坤,我看樊家家大业大敬你几分,你却想拿我的命!我乃太子太傅,岂是那种稀罕破人参的无耻之徒!」
叶泠雾眼帘渐渐低垂,静默无语。
到现在为止,楼太傅还云里雾里。
再看蒋舟,相比之下年纪虽不大,但在方才的混乱丝毫没有自乱阵脚。
那名叫岳杨的黑衣男人收拾完甲板上的余孽,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串叮噹作响的钥匙,身后也多了搬着四个大木箱的粗衣小厮。
岳杨将钥匙双手奉上,退至蒋舟身后,那四个木箱也并列放在甲板上。
蒋舟往木箱上一坐,漫不经心地玩弄起手上的钥匙,目光却一直冷盯着地上的樊坤,道:「樊老爷不跟我好好讲讲这木箱里的东西?」
一旁的楼太傅偷撇了几眼木箱,大抵猜出木箱里的不是人参,而蒋舟出现在楼船也不是巧合。
他低头对叶泠雾说道:「这木箱里是什么?」
叶泠雾茫然抬眸:「太傅大人怎么会问我?我可不知道木箱里是何物。」
楼太傅一噎,疑道:「你不是廷尉府安排的人?」
叶泠雾无语,她自问年纪轻轻还没高尚到以命报效朝廷,默道:「我一介小女子怎会是廷尉府的人,太傅大人莫要抬举我了。」
话落,她再去看蒋舟时,却见他正打量着自己,目光干净利落,带着对犯人才有的审视。
叶泠雾犯虚,低下头。
「窃听军机是死罪,你昨晚偷听到我们谈话,现下又欺瞒朝廷命官,罪加一等。」蒋舟的语气冷下。
叶泠雾心头不由得憷了憷,缓缓抬眸朝:「请大人明察,昨晚……昨晚我没……我没听到你们谈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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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打算否认,奈何蒋舟的眼神太过阴鸷,扛不住一眼便如实招了出来。
「……哪怕偷听是罪,可我不也是帮您解了困境吗?这算是戴罪立功吧,太傅大人您说呢?」
叶泠雾扯了扯楼太傅的衣袖,满是祈求的望着他,说起来两人站在一起确实有父女的模样。
楼太傅愣了愣,走出来说道:「是啊,这小姑娘虽说不小心听了左监你的谈话,但好在她机灵,无意中也是帮了廷尉府,功过相抵,左监也就别为难小姑娘了。」
蒋舟漠然。
少顷,地上的樊坤捂着胸口坐起身,冷笑道:「你们别得意,就算拿下我又如何,咱们就看看谁笑到最后。」
蒋舟充耳未闻,修长的手指在木箱上轻轻敲了敲,过了半晌才道:「蠢货,你觉得与敌国在福寿关私通,朝廷一点也不知?」
樊坤脸上一慌,「你怎么知道……」他突然想到什么,转了脸色,「哼,你们别想套我话!」
「套你的话?」蒋舟笑了笑,单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硬朗精緻的脸,黑眸沉寂,宛若深不见底的潭水,眉目间尽是清冷。
他忽然变得和之前的「蒋舟」不一样了。
虽然依旧是温和的模样,但这份温和里多出了几分带着戾气和肃杀的锋芒和让人窒息的压迫。
「你在福寿关的人今早便被黑旗军拿下了,你觉得你这幕后主使还有生路?」他冰冷的声音宛如取人性命的阎罗。
黑旗军是当朝宁北侯手下的天下第一兵,在动盪不断的开国年间,镇边疆除奸恶,在当朝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樊坤浑身颤了颤,大张着嘴巴发不出声。楼太傅亦是大惊,须臾顿然大悟,怪不得此人眼熟,他忙躬身拱手道:「在下眼拙,才知是宁北侯府沈小侯爷!」
宁北侯?
宁北侯府!!
他就是沈老太太的嫡重孙!!!
叶泠雾转动僵硬地脖子朝他看去,瞳孔仿佛地震般一缩,他居然和梦里那个身披战甲的男子一模一样!
第6章 沈湛,字挽舟
「此等毒妇!断不能留在侯府!」
——梦里那极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迴响。
不知从哪来的冷风灌入叶泠雾的衣领,她才如堕冰窖般的惊回神。
此刻的她什么也顾不上,转头就往回跑,背后仿佛有勐兽追赶一般。
「少主公,那姑娘跑了。」岳杨两步上前。
沈湛扫了眼廊上那抹快要消失的粉色身影,轻轻皱了皱眉,淡淡道:「如她所说的戴罪立功,既往不咎。」
一路奔跑,叶泠雾直到回了房间关上门,才停下脚步靠在门上歇口气。
外厅的烛灯早已熄灭,左侧室的门也紧闭着。
叶泠雾轻手轻脚回到自己的屋中,魂不守舍地跌坐在蒲团上。
梦里的人居然成真了!
也就意味着那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真的会害的还未蒙面的程故鸢一尸两命,然后变成沈湛口中的「毒妇」,最后死在京城……
叶泠雾的头顶仿佛有闷雷在炸响。
她努力告诉自己,梦里的那个人不是她,也不会是她!不管是在清泉寺,还是养在乡下,她都从来没有抱怨过。
至少……现在是这样。
原本期待的繁华京城,宁北侯府,此刻却像阴霾浓罩在心头,挥散不去。
她在恐惧害怕,也在不解。
到底是怎样的生活,才会让她在短短的三年里,变成梦里的那个人?
此时已快深夜,海面静悄悄的,叶泠雾就这样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靠着案几就睡着了。
翌日午后,叶泠雾正跟着静心养性的宣嬷嬷一道看书,绒秀突然推门进来,脸上是难掩的欣喜。
她说她在楼船上见到了沈湛,宣嬷嬷闻言当即决定晚间去请安。
叶泠雾想推脱,又被宣嬷嬷说了一通。
此次请安很是讲究,宣嬷嬷特意命绒秀给叶泠雾梳了个乖巧的飞仙髻,簪了根嫩绿色的流苏钗。
打扮的虽说不上矜贵,但也得体妥当,不似之前那般在脑后随意挽个髮髻,青丝披散。
宁北侯在楼船的消息不胫而走,前去拜访的人不计其数。
若非门外的一排穿着小厮衣服的士兵拦着,说宁北大将军还有要事在身不便见客,那些人快把四楼走廊排满了。
宣嬷嬷领着叶泠雾和绒秀去时,照样被拦了下来。
几名「小厮」出身军营,不善言谈,加上早已烦不胜烦,所以态度不见好。
不得已下,宣嬷嬷只得拿出侯府名牌,说道:「我们是沈老太太身边人,听闻小侯爷也在楼船,特来请安的。」
「少主公说了他今日不便见客,就算是沈老太太身边的人,请安也都免了吧。」一人回道。
宣嬷嬷脸色一滞,不死心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绒秀凑到探春耳边,压着嗓子说道:「侯爷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这么多人来拜访他居然都给拒了,连宣嬷嬷也不例外。」
叶泠雾偷听过去,沉默。
血气方刚的年纪便替圣上打稳了大半江山,且不说沈湛确实有心高气傲的资本,他现在估摸着还在处理着樊坤的事,拒绝见客属实正常。
仅仅在门外站了一会,就已有三四拨来拜访的人被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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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嬷嬷见状,这才转身对叶泠雾道:「既然今日小侯爷有要紧事在身,我们明日再来请安。」
三人正要离去,房门突然从内推开。叶泠雾看去,是昨晚救了她和楼太傅一命的岳杨!
「咦~你怎么来了?」岳杨见到叶泠雾,脸上顿时一亮。
他本是应了沈湛的吩咐,出来巡视楼船,没想到这门还没出半步,就遇上了昨晚那位姑娘。
宣嬷嬷皱了皱眉,好奇地看了眼叶泠雾,又看了眼岳杨,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就是见过。」叶泠雾语气忙慌。心想着昨晚的事还是不要告诉宣嬷嬷的好,不然又得被批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见过?」宣嬷嬷更是迷惑。
要说岳杨她也是见过的,沈湛十三岁起便随老侯爷征战,岳杨一直跟在他身侧,说是左膀右臂不为过。
岳杨见叶泠雾急忙撇清,心里也不在意,毕竟昨晚沈湛说了不治她罪。故而转移话题道:「嬷嬷和姑娘来找少主公有何事?」
宣嬷嬷颔首道:「岳杨小将军,我是沈老太太身边的嬷嬷,这位是沈老太太外孙女,算是小侯爷的表妹妹,我们特来请安的。」
岳杨恍然地点了点头,对叶泠雾道:「原来是表妹妹啊,我现在就进去通传一声少主公,你们且等等。」
说罢,他转身往房里走去。
楼船每个房间的构造不同,沈湛的这间屋子进去后,中间隔了若干层摆放花瓶的木架。
绕过一面水墨插屏,进到里头的隔间,才瞧见了坐在里头正看着兵书的沈湛。
岳杨上前抱拳道:「少主公,您表妹妹来给您请安了!」
沈湛头也不抬,声音冷漠:「我何来的表妹妹,看来你还是太闲了,我让你去巡视楼船,你竟颠转跑来替人通传。」
岳杨苦着脸:「少主公冤枉,属下是沈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带着昨晚那位姑娘来向您请安了,表妹妹……也是那位嬷嬷说的呀。」
沈湛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扫了一眼岳杨道:「可确认过?」
岳杨想了想,皱眉道:「那位嬷嬷看着确实有点眼熟,好像是在侯府见过。」
「……」沈湛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盯着岳杨的眼眸明显暗了几分。
岳杨被看的头皮发麻,凭着随从多年经验,瞬间瞭然,小心翼翼问道:「少主公指的……难道是表妹妹?她就在外面候着呢。」
「叫她们进来吧。」沈湛神色淡漠。
岳杨领命后,在门口堂而皇之的领着宣嬷嬷,叶泠雾和绒秀探春进屋,引得几位前来拜访的人不悦,但那些人都不敢发作,只得乖乖吃闭门羹。
叶泠雾绕过屏风,便瞧见沈湛。他披了件黑绒金丝大氅,低眼看着手中的书,坐姿气派,无形中给人莫名的压抑。
沈湛从始至终都没去看几人,直到宣嬷嬷先出声:「听闻侯爷也在楼船内,老奴特来拜见侯爷。」
沈湛不紧不慢地抬眼,道:「原来是宣嬷嬷,您怎么会在瑜洲到京城的楼船上?」
宣嬷嬷道:「回侯爷,我是奉老太太的命前去瑜洲接她义女之女进侯府的。」说着,她朝叶泠雾使了个眼色。
叶泠雾会意,行礼道:「拜见侯爷。」
沈湛瞄一眼叶泠雾,见她接触到自己的视线后突的又垂下眼帘,一副受惊小兔的可怜模样,勾了勾嘴角道:「我竟不知祖母收过义女。」
宣嬷嬷道:「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侯爷尚且还小,自然不知道。老太太最近常念着泠雾姑娘的母亲,奈何泠雾姑娘的母亲过世的早,老太太便命我去瑜洲接泠雾姑娘到身旁伺候,以缓思念之苦。」
沈湛慢悠悠道:「泠雾姑娘。」
默了一瞬,又问道:「哪个泠,哪个雾?」
叶泠雾轻轻蹙了蹙眉,轻声回道:「泠是清泠的泠,雾是雾霾的雾霾。」
许是这个回答太没涵养,就下来沈湛就再也没点她说过话。
耳边一直是宣嬷嬷不亢不卑的说话声,叶泠雾闷低着头,忽而,却听宣嬷嬷讶然道:「侯爷的手臂怎么受伤了?」
叶泠雾心里一咯噔,想起昨晚沈湛替她挡刀的场景,头埋的更低了。
「小伤罢了,不碍事。」沈湛轻描淡写道。
宣嬷嬷没再多问,毕竟沈湛以前在外行军打仗,受的那些上不比这个轻。
屋内时间难熬,直到屋外的人喊「少主公,大夫来替您换药了」!叶小泠才终于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宣嬷嬷,就等着她向沈湛辞身告退。
不多时,宣嬷嬷施辞礼道:「小侯爷既要疗伤换药,我等便退下了。明日午后便到京城,小侯爷离京已半年有余,老太太惦记着小侯爷,还望小侯爷回了京城后,勿忘了向老太太请安。」
沈湛道:「嬷嬷说的我记下,待进宫復命后,自是要回侯府拜母亲和祖母。」
宣嬷嬷缓缓点了点头,领着人就要离去时,背后突然传来一记声音。
「还请泠雾姑娘留下,少主公还有话要问你。」岳杨道。
宣嬷嬷愣了愣,却没多问,领着绒秀出去。
叶泠雾脚下一顿,转身朝沈湛道:「不知小侯爷还有什么话说?」
沈湛漠然。
屏风外传来脚步声,大夫提着药箱进来,躬身行礼道:「侯爷手臂上的伤已到换药的时间,还请在下替您重新敷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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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凝思片刻,点点头。
叶泠雾黛眉微蹙。
实在不明白既然要换药,那还留她在这做甚?
正想着,却见沈湛将外衣褪下,露出包着白布的左臂,大夫将白布轻轻解开,血渍已然凝结。
沈湛从小练武,常年征战,骨架高大舒展,肩膀宽阔,肌肉厚实,穿着厚厚的外袍不显,褪下后才知臂力惊人。
许是目光太过灼热,本来注视着左臂伤口的沈湛,忽而抬头道:「泠雾姑娘脸色不太好。」他口吻随意,就像普通好友间的聊话。
叶泠雾呆了呆,慢半拍的回道:「……无妨,我就是看着不舒服,其实好着呢。」才怪。
沈湛道:「是吗?我还以为是遭遇昨晚变故,一宿未眠脸色才如此难看。」
「……」说的居然还挺准。
此时,大夫已将伤口包扎完毕,岳杨将手上的外袍重新给沈湛细心披上。
大夫退至叶泠雾身侧,拱手道:「伤口已包扎好,侯爷这些日切忌遇水,在下告退了。」
沈湛淡淡「嗯」了一声,见人离开,才直起身姿,看着叶泠雾道:「昨晚倒在货舱前的侍卫是你打昏的?」
叶泠雾避过沈湛审问的眼神,回道:「小女无才,自小养在牌翁外公身边,学了些防身功夫。」
沈湛俯视着她,一双黑瞳,晦暗不明,「你不担心那人功夫在你之上,害怕失败之后的下场?」
头顶的那记声音海风还凉薄,叶泠雾不敢扯慌,抬起一双波光潋滟的双眸,道:「怎会不怕,只是外公虽只是小小牌翁,但几十年来一直清白廉正,耳濡目染,我自然不甘视而不见。」
沈湛看着那张小脸,从她眼里看到一股劲,心中一沉,片刻后道:「你退下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是。」叶泠雾乖巧应了一声,径直离去。
第7章 宁北侯府 静和堂 拨女使
深冬昼短夜长,夜色悄然来临之际,飘飘荡荡的楼船总算是到了京城。
在船靠岸时,码头已有不少车马在恭候着了。
而要说阵仗最大的,要数沈湛和他的黑骑军。
临着码头的长街已被身着玄武铠甲的士兵占领,队伍最前,一张「沈」字旗帜迎风飘扬,夺目耀眼。
叶泠雾跟着宣嬷嬷下楼船时,正巧看见沈湛翻身上马,领着雄师扬长而去。
宁北侯府的马车随着各府马车朝城内驶去。
厚棉帘挂的马车里晃了约半个时辰才到了宁北侯府,侯府大门敞开,两排侍卫背手挺胸,身姿像块石头,比两尊石狮还要威武霸气。
府内高阔平和,墙高院深,檐下飞凤瓦楞雕兽,外院过去便是小桥流水和山丘树林,沿着走廊过去就是内宅。
外院多是小厮,许是武将之家的缘故,外院竟设有小的练武场。
跨入内宅后,一路上碰上的都是婆子和女使。
放目而去,迴廊顶敞,处处气派雍容。
沈老太太的院子在人少安静的东院,名叫静和堂。大约是为了凸现沉稳清雅,院子里种满了竹子。
「老太太,我将泠雾姑娘给您带来了!」宣嬷嬷喜笑颜开地踏进屋。
堂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紫袍的老妇人,满头银髮盘成一个祥云髻,额前束着红锦金纹抹额,手上盘着佛珠,明明已是古稀之年,却依旧精神矍铄,带着年高望重的压迫。
叶泠雾心中忐忑,款款上前行礼道:「泠雾拜见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端视着她,眼神闪烁,似乎从她身上看见了别的人,恍惚道:「……你跟你母亲长得真像。」
叶泠雾站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却见沈老太太边上的那姑娘捂嘴一笑,道:「老太太煳涂了,泠雾姑娘是叶家大娘子的亲生女儿,这长的自然就像了。」
听那姑娘敢说沈老太太「煳涂」,叶泠雾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她年纪也轻,身上的绸缎靓丽不菲,头上戴着一根银钗,长得不是标准的美人,笑容却十分温婉。
那姑娘见叶泠雾一双杏眼在她身上徘徊,端笑道:「我叫姜兰姝,是老太太母家小辈,按年纪我是你姐姐,日后唤我兰姝姐姐便是。」
「我听闻你们在楼船上遭遇变故,挽舟在楼船捉了通敌贼,这一路颠簸苦了你。」沈老太太倒不问宣嬷嬷这一把老骨头苦不苦,却问起叶泠雾。
叶泠雾抿抿唇道:「谢老太太问候,这一路不苦。」
沈老太太见叶泠雾脸上怯生生的模样,眼底流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正了正色道:「叶府平日里不拿饭给你吃?看你这瘦的,身子骨风一吹就倒了。」
叶泠雾正要回话,姜兰姝却笑着抢道:「老太太这就不懂了吧,现在都喜欢瘦瘦弱弱,文文静静的女子。泠雾妹妹这样啊,最是招人疼爱。」
沈老太太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默默地盯着叶泠雾看了片刻,见她略显疲惫,才道:「别站着了,跟着兰姝去看看你的房间,一路风尘僕僕也该沐浴一番好好歇歇息。」
「是。」叶泠雾福了福身子,跟着姜兰姝出去了。
屋内沉寂,沈老太太端着手边的茶杯,用茶盖慢条斯理地浮了浮茶水,嗅着茶香道:「叶家如何?」
宣嬷嬷颔首回道:「如信上所说,叶槐晟不仅宠妾灭妻,还将嫡女养在乡下。奴婢问过,泠雾姑娘养在他外公身边,虽识字却不通诗书,性子虽安静但……小伎俩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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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槐晟当真是胆子大了,他难道忘了宋云是以我义女身份下嫁的。」沈老太太脸上不见和蔼。
宣嬷嬷道:「那一大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泠雾姑娘没养在他们身边倒也件好事,总比教坏了的好。」
沈老太太皱眉道:「你不是说她小伎俩不少?」
宣嬷嬷含笑道:「是不少,那日我见侯爷独留她下来谈话,便花了心思打听,才知泠雾姑娘替侯爷解困局的事,不仅伎俩不少,胆量也不小。」
「是吗?」沈老太太心感意外地挑了挑眉,眼底灭掉的光復燃起来。
宣嬷嬷点头道:「不假,待侯爷回来了,老太太您也可亲自问问他。」
沈老太太摇摇头嘆道:「问他?挽舟那孩子经常是进了军营几月不回家,这次进宫述职后,回不回来都两说。今年入夏便二十又一了,这亲事也没着落。」
宣嬷嬷笑道:「侯爷的婚事您急也没办法,您忘了去年在顺昌王府撮合小郡主和侯爷,侯爷气得几月没回府?」
沈老太太噎语,想到这件事就气不打一处来,说道:「还说呢,小郡主外貌,身世哪不好了,也不知他到底是要挑个什么天仙,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
宣嬷嬷道:「老太太既明白,那何不随侯爷去,少些烦恼。」
沈老太太道:「他都多大了,真要随他去了,我这辈子怕是抱不到曾孙了。」
宣嬷嬷道:「不是还有二哥儿嘛。」
沈老太太扶额,嘆了一口气道:「别给我提那纨绔小子,前些日公然动手打夫子,简直快翻了天。这两兄弟没一个让人省心!」
宣嬷嬷讪讪一笑,闭嘴了。
静和堂僻静,小径旁的树光秃秃的,唯有竹子还是绿油油,寒风掠过竹叶,发出簌簌声响。
叶泠雾跟着姜兰姝沿着长廊走到最末的小院,院子里种着几株红梅。
屋内烧着地,陈设甚简,却也清雅别致。
往里走,一张琴桌横于花窗前,小桌上还放置着一尊还在冒着青烟的香炉,满室瀰漫着一股檀香。
比起乡下的木屋,这里确实很好。
「这是你母亲曾住过的屋子,以前一直空着,听闻你要来,我便自作主张收拾出来给你住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打从沈老太太屋中出来后,姜兰姝说话明显冷淡下来,甚至透着一股傲气。
叶泠雾顿了顿,点头道:「谢谢兰姝姐姐。」
姜兰姝道:「老太太的院子规矩多,你可能都不知道,以后我慢慢跟你说。」
又聊了一会,姜兰姝才离开,刚踏出院子,就见绒秀和探春背着叶泠雾带来的包袱走了进来。
姜兰姝见两个包袱焉巴巴的,问道:「你们怎么没给泠雾妹妹多收拾些衣裳来?」
探春语气散漫的回道:「宣嬷嬷说了不必收拾过多,一切有侯府备着。」
姜兰姝对她的态度并不在意,依旧好语:「既然如此,那明日你们便陪泠雾妹妹去府外採买。」
探春勾着嘴角道:「宣嬷嬷命我明日午后去帮忙准备侯爷的回京宴,还是绒秀去吧,宣嬷嬷方才已拨她做泠雾姑娘的女使了。」
姜兰姝讶然。
她到宁北侯府这么久,身侧也只有一个她从家中带来的女使。
这是摆明告诉静和堂的人,她来侯府不是做伺候人的女使,而是真真想好好养在膝下的意思。
想明白,姜兰姝脸上笑容不减道:「侯爷的回京宴自然是第一要等的,绒秀现在既然是泠雾妹妹的女使了,日后也要尽心伺候。」
「兰姝姑娘说得是。」绒秀颔首道。
第8章 沈辞,字璟延
这夜,是叶泠雾在宁北侯府过的第一晚。
屋里暖洋洋的,就算只盖一层被褥也不会冷,鼻尖萦绕着安神的檀香,叶泠雾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千百个画面,大多都与叶家相关。
母亲死前一直握着她的手,让她以后要坚强,遇到任何事都不要自怨自艾,还让她别逆着叶槐晟,更要与柳玉萍好好相处。
她都应了,可没多久就被送去了清泉寺。
不管是灼灼炎日,还是寒冬腊月,她都要抱着经书走半个多时辰的山路,上宝德殿诵经。
寺庙里的姑子总爱用同情可怜的目光看她,那种眼神,让她抬不起头,每每想起都会觉得心口刺痛。
叶泠雾勐地睁开眼,天方快要露白,绒秀正好来敲她门:「泠雾姑娘快些起了,沈老太太屋里都点灯了。」
闻声,叶泠雾连忙穿好衣裳去开门,待二人到外厅时,姜兰姝早已在屋里候着。
闲下之余,她见叶泠雾身上的大氅微薄,问道:「这正月最是寒冷,泠雾妹妹怎么没加件披风?」
叶泠雾哪敢说是自己怕起晚了没来得及,默道:「许是屋里太暖和,便没注意,待伺候完沈老太太再回去也行。」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阵阵脚步声,叶泠雾回头看去,就见庭院里走来两个身着锦服的姑娘,一红一绿,身后还跟着几个女使。
「你就是瑜洲来的表姑娘?」红衣姑娘出声。
她年纪不大,打扮却堪称花枝招展,身上戴着不少珠翠。边上的绿衣姑娘被衬得倒是素雅许多。
姜兰姝朝她福了福身子,而后对叶泠雾介绍道:「这两位是二爷院里的三姑娘沈盼儿,和四姑娘沈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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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叶泠雾朝两人一一行礼道:「见过三姑娘,见过四姑娘。」
不等沈月儿还礼,沈盼儿就说道:「瑜洲当真是养人好地方,表姑娘生的冰肌玉骨当真叫人好生羡慕。你是昨晚到京城的?」
叶泠雾回道:「是昨晚到的。」
说话间,宣妈妈扶着沈沈老太太来了外厅。沈沈老太太一出来就见几个姑娘家围在门口说话,随即朝宣嬷嬷淡淡使了个眼色。
宣嬷嬷会意,沖几人道:「姑娘们别站在门口了,快些进来用早饭吧。」
几个姑娘先是给沈老太太请安,而后才落的座。
饭桌上,沈盼儿叽叽喳喳的像个小麻雀,逗的沈老太太乐不停,倒是沈月儿一直沉默不语,脸上平平淡淡地埋头用着饭。
沈老太太舀了一口粥往嘴里送,忽而想到什么,随即拿起帕子轻轻擦过唇角,说道:「对了,我打算让泠丫头同你们一道听学,你们明日去容家私塾将她带上。」
看似无意的决定,却让桌上的姑娘们都怔住了。
容家乃是荣正伯爵府,私塾里的学生都是勛贵人家,又或是清流世家,总归是与「高雅」二字沾边的才能进府听学。
姜兰姝眉间沉了沉,布菜的手也跟着顿了一瞬,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叶泠雾,心头泛酸却也不敢说什么。
沈盼儿虽不知老太太为何会让一个出身商户的表姑娘同侯女一道听学,但也乖巧应下了。
而作为受益者的叶泠雾心里自然开心。她本以为沈老太太不喜欢她,却没想到沈老太太除了拨女使给她外,竟然还让她去听学。
用完早饭,沈老太太要进小佛堂念会经,几个姑娘不敢打扰,也就散了。
沈盼儿拉着叶泠雾往花园走,说是相见恨晚,要多说话热络热络。
两人手挽手一道走,就把沈月儿和几个女使远远甩在了后面。
叶泠雾回首瞄了一眼身后那抹绿衣身影,问道:「三姑娘,我们不等四姑娘吗?」
沈盼儿埋汰道:「等那木头做甚,你同她说十句话,她还不一定搭理呢。」
侯府花园比寻常人家气派许多,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小径上好几个女使在扫着雪,二人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却不知看风景的人也成了风景。
高处露台上,站着高挑的少年,他身上披着一件暗红貂皮大氅,在凋零的寒冬白雪中,独一色。
「我说璟延,你们家什么时候来了个美人儿,你怎么都没跟我提过啊?」他边上的容钰凑上前道。
沈辞玩味一笑:「想知道?你叫一声沈盼儿,她今日要是心情好,说不定能回你话。」
容钰怕了,回道:「别别别,你三妹妹我可惹不起,上次在夫子课上驳了她一句,下课她差点没把我骂死。」
说罢,他又小声补充一句:「你这三妹妹跟你脾气真像。」
沈辞蔑了他一眼,道:「找打?」
「不敢,不敢,谁敢惹您啊。」
说话期间,沈盼儿和叶泠雾已慢慢走到露台下,眼看着就要榻上游廊,沈辞从拇指上摘下一枚翡翠扳指握在手心里,狭长的双眸邪魅一眯——
那枚扳指准确无误的砸在了叶泠雾额头上!
叶泠雾轻啊了一声,捂着额头倒吸了口凉气,顺着砸来的方向看去,就见露台上站着两个少年。
沈盼儿见叶泠雾头上红了一块,愤愤不平出声道:「容钰,你干什么呢?」
容钰被冤,当即撑着木栏,露出半截身子往下朝:「关我什么事,这都是你二哥哥砸的,可与我无关。」
毫不留情出卖。
沈盼儿望着沈辞,语气明显缓和道:「二哥哥,泠雾妹妹是祖母从瑜洲接来养在膝下的,你可别欺负了她。」
沈辞不耐烦地压了压眼眸,悠悠道:「少拿祖母压我,我不过是失手罢了,怎说的上欺负。」
听那少年丝毫不感愧疚的语气,叶泠雾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终于有了怒意。
若那扳指再偏一寸,是要瞎眼的!
她嗔道:「什么失手,扳指在你手上,哪能突然成精飞过来砸我。」
容钰和沈盼儿皆是一愣。没想到这姑娘看着瘦瘦弱弱的,怼起人来不含煳。
沈辞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嘴角,道:「是,我就是故意砸的,表妹妹是要去祖母那告一状?」
叶泠雾噎语,她没想到此人衣冠楚楚,实际确实个泼皮无赖。
气氛凝固,容钰出来打圆场道:「我说璟延,这位姑娘到底谁你祖母家的人,你就别招惹人家了,免得又挨罚。」
叶泠雾心头一震,蓦地扬首朝那红衣少年看去。
第9章 风流的骚狐狸辞
红衣少年也俯视着她,四目相对,叶泠雾见他五官俊俏,嘴角勾着似笑非笑,一双狐狸眼尽显狂狷风流。
没错,是风流,是那种爱沾花惹草的风流,是第一眼就会让人避而远之的风流。
偏偏这样的风流浪子,却让「她」喜欢到不计后果害人。
可笑……
叶泠雾眼神里鄙夷分外扎眼,惹得沈辞不禁蹙了蹙眉。
不得不说,这位表姑娘确实是个美人儿。不过漂亮的女人他沈辞见多了,就算再美,不能给人「惊喜」,少了点韵味也没什么趣。
他笑道:「表姑娘这么盯着男人看不妥吧,是不是在瑜洲没见过我这么英俊的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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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皮没脸……
叶泠雾收回视线,懒得搭理。
「我说璟延,你知道人是瑜洲来的,南方姑娘脸皮薄,还是少戏弄了,走,咱们还是去裴元庆家酒楼玩去。」容钰揽过沈辞的肩膀道。
两个少年没个正形,勾肩搭背离开了露台,沈盼儿见状,连忙喊道:「二哥哥,晚上大哥哥要回府,你最好赶在晚席前回来!」
没有回应。
也不知沈辞听见没。沈盼儿阖眼嘆了口气,忿道:「这个容钰,就知道拉着二哥哥吃酒玩乐,荣正伯爵府怎么说也是清流世家,怎教出容钰这样的纨绔子弟。」
「……」叶泠雾默然,心想着人要是端正的,怎么也不会带坏,这两个人明明就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都是纨绔子弟。
不过这些话她自然不会同沈盼儿说,只得转移话题道:「你方才说侯爷晚上会回来?」
沈盼儿道:「听大伯母说大哥哥此次查处樊坤有功,昨晚进宫述职得了圣上夸赞,大概晚上赏赐的圣旨就会下来,所以大伯母就准备了回京宴。对了,今晚上你可得穿得好看些,大伯母邀请了好些人家。」
沈盼儿说着还起劲儿了,神神秘秘地压着嗓子道:「我估计顺昌王府的郡主也会来,她可爱慕我大哥哥了,其实吧王府与我家也算门当户对,但大哥哥就是没看的上。去年顺昌王府办了个簪花宴,郡主母亲与我大伯母谈论起两人,似乎有意撮合,结果气得我大哥哥几月不着家。」
叶泠雾不了解,只笑着道:「侯爷年少有为,这样的人自然有不少爱慕之人。」
沈盼儿扬着下巴道:「那是当然了,这京城里的贵女哪个不想嫁给我大哥哥,不过配得上的却没几个。」
比起亲哥沈辞,沈盼儿对堂哥沈湛反倒更敬重,更有荣誉心。
转眼到了午后,叶泠雾默默对着镜台将额头上的红块用刘海挡去后才去正堂。
陪着沈老太太用完下午茶,宣嬷嬷让绒秀跟着叶泠雾出去买些衣裳,顺便添些首饰。
不知是否是沈老太太授意,宣嬷嬷出手甚是阔绰,塞给叶泠雾很多银钱,还嘱咐绒秀说姑娘想买什么便买,不必省着。
京城繁华,高耸的城楼,鳞次栉比的房舍,人头攒动的街道上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地摊。
本来绒秀想去安排马车的,抵不过叶泠雾说要走走看看,所以只叫来了两个小厮跟着提东西。
一行人来到花容阁,作为京城出了名的布料坊。这里每出一件新衣裳,瞬间就可引领京城新潮流,不仅受普通人家姑娘喜欢,勛贵人家的姑娘也喜欢。
花容阁外人来人往,停靠的马车也不少。
铺子内部很宽敞,放眼望去全是各色布料,还有些裁制好的霓裳,大氅,披风斗篷。
叶泠雾看着那一件件别出心裁的衣裳,不禁感嘆道:「到底是怎样的绣娘,才能做出如此美的衣裳?」
绒秀轻笑道:「泠雾姑娘还别说,这花容阁的老闆娘可是京城第一绣娘,其手艺高超,就连皇后都曾召她入宫裁过衣裳。」
叶泠雾钦佩道:「花容阁的老闆娘如此厉害。」
「是挺厉害的,只不过……」绒秀凑近叶泠雾小声道,「花容阁老闆娘如今三十有余了也没嫁人,京城不少人以此为笑话。」
叶泠雾蹙了蹙眉,不说话。
女子能当家,要男人也无何用。
这句话她自然不会说出去,毕竟没几个姑娘能和她想法一样。
主僕二人在花容阁买了好几件衣裳。
在外面等候的小厮见两人提着包裹出来,连忙上前接过。
此时天色还早,距离晚宴还有些时辰,叶泠雾遣小厮先回府后,便和绒秀沿着朱雀长街逛了逛。
就算是白日,这深冬依旧难熬,没走多久叶泠雾身上便开始犯冷了,正想着打道回府时,却被一个卖着钗子的小摊吸引了目光。
小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钗、银钗、玉钗,漂亮极了,叶泠雾拿起一根金色步摇晃了晃,上面带着小铃铛的流苏便响起悦耳的叮铃声。
绒秀见叶泠雾喜欢,立刻问道:「老闆,这个多少钱?」
老闆道:「两位姑娘真有眼光,这个钗子可是我这摊子最好看的一根玉钗了,看姑娘长得水灵漂亮的,不多不少三两银子吧。」
「三两银子?」绒秀惊住了。
花容阁的衣裳贵,宣嬷嬷给的银两花的都快差不多了,现在口袋里连二两银子都不够。
叶泠雾见到绒秀眼里的尴尬,随后将玉钗放了回去,浅浅一笑道:「不用了,我头上的桃花簪就挺好的。」
绒秀勉强笑了笑道:「那就等待下次出来再买吧。」
街道对面,是一家糕点坊,岳杨捧着包好的糕点,刚踏出门,就看见对面钗铺前站着一个熟悉的娇瘦身影。
岳杨定睛一看,那不正是沈湛的表妹妹吗?!
他连忙上马车,敲了敲木门道:「少主公,主母爱吃的糕点我已卖好了。」
里面传来淡淡的一声「嗯」。
岳杨壮胆式的清了清嗓子,说道:「属下见侯府的表姑娘在对面钗铺,身边也没马车,反正都是回府,少主公需不需要属下请表姑娘同回?」
沉默,没有回应。
马车里,沈湛撩开窗幔朝钗铺望去,一双眼眸宛若寻不到光迹的黑潭,直到看见那钗铺外的紫衣身影才有了那么一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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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散落在背后的青丝被寒风吹得轻轻飘扬,也不知女使说了什么话,少女噗嗤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
沈湛喉咙一紧,放下窗幔。
「天气寒冷,既然碰上了便顺路一道吧。」
正拉紧缰绳,准备驱马离开的岳杨手上一顿,对于主子迟来的回应,缓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回道:「……是,少主公。」
第10章 这马车坐着真尴尬
这辆马车估计特意设计过,内部高大宽阔,厢壁漆成黑木,地上铺着一层的狐毛皮绒。
厢内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有声音,成年男子的气息又太具侵略性,叶泠雾深埋着头如坐针毡,一双眼只敢盯着脚上的绣鞋看。
她万万没想到,逛个街还能碰上沈湛,碰上也就罢了,当不认识最好,可偏偏这人还让岳杨请她一道回府。
造孽,今日诸事不顺。
气氛尴尬,沈湛斜乜了一眼旁侧的少女,见她垂首低眉,放在膝上的两只手都快把衣裳扣破了,沉声道:「进了侯府一切可还习惯?」
叶泠雾茫然抬眸,慢半拍地嗫嚅:「回侯爷话,都习惯。」
不知不是不是错觉,沈湛总觉得她身上带着对自己故意的疏离,索性便不再说话了。
马车缓缓在侯府门前停下。
府外好生热闹,除了沈老太太外,侯府里的人基本都在。
其中站在最前面的便是老侯爷遗孀,侯府的当家主母——嘉仪长公主秦明玉。
她身着金色襦裙,绒袍曳地,岁月偏心,年近四十的她,容颜却好似停驻在了二十,唯有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姑娘家没有的稳重韵味。
其次就是二房的二爷沈崇文,和她的正妻赵氏,这对夫妇就是宁北侯府的意外,二人都爱好诗词歌赋那一挂。
赵氏名桑,出身不高,但曾拜读于南长山落青居士门下,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而沈崇文与他征战边疆的长兄不同,有文韬没武略,又因常年身体不好,所以在朝中只有个四品正议大夫的闲职。
之后就是侯府的小辈,沈盼儿和沈月儿,还有姜兰姝。
当然,最没正形的沈辞也在。
他平日里虽吊儿郎当惯了,连父母都敢逆着来,此刻倒是正经几分。
沈湛先一步下马,众人瞬间围了过去。
紧跟着叶泠雾也从马车里钻出来,为了降低存在感,她故意端着身子走的极慢。
可再慢她也是从沈湛马车上下来的,想不引起注意那是不可能的。
秦明玉见自家儿子车上居然下来了一位姑娘,惊讶的说不出话。
本以为沈湛是开窍了,正要高兴,却见少女抬眸看来的模样,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她的模样,和某人简直是像极了!
「你就是瑜洲来的姑娘?」
头大突然传来一记声音,叶泠雾怔了怔,缓缓扬首看去,只见梦里的贵妇人此刻就站着台阶之上俯视着她。
金冠霓裳,仪态万方。
她和梦里一样的矜贵,矜贵到高不可攀。
姜兰姝见叶泠雾呆愣着,几步下台阶来到她身侧,十分得体的行礼朝:「回长公主的话,她就是老太太从瑜洲接来的表姑娘,名叫叶泠雾。」
说罢,姜兰姝偷偷用手肘戳了一下身侧的叶泠雾,叶泠雾这才反应过来,低下头行礼道:「拜见长公主。」
秦明玉脸色紧绷着,半晌才将目光从叶泠雾脸上收回,没有管二人,拉着沈湛一面说话一面进府,众人也跟着离去。
被无视的两人脸色不一。姜兰姝本以为替叶泠雾说话,能被思念许久的人多看几眼,谁知他的目光压根就没落在她身上过。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
而叶泠雾却是松了一口气,没人注意她是最好的。天气冻人得紧,她赶紧拉着绒秀进府,快步朝静和堂走去,将宣嬷嬷端来的一碗姜汤下肚,整个人才活过来。
一旁的沈老太太看着她,道:「听说你是坐挽舟的马车一道回来的?」
叶泠雾诧异地放下碗,「老太太您怎么知道?」
沈老太太笑而不语,端起姜汤抿了一口,才道:「我只是老了,耳朵还灵着呢。……跟你大哥哥相处如何?」
叶泠雾怔了怔,不明白沈老太太为何问这个,想了想,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的形容词,最后蹦出两个字:「难熬。」
沈老太太手一顿,蓦地肆笑起来:「你倒是会说真话。」
叶泠雾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老一小相处的很是融洽。
夕阳很快西下,到宁北侯府做客的人家差不多已来齐,沈老太太不爱热闹,就只让姜兰姝和叶泠雾两人替她出席。
海棠阁是专门宴请宾客的地方,庭院里专门挑了应季的花,就算是冬季依旧不失颜色。
不过正月的天气,外面廊上也没几人欣赏。
叶泠雾跟着姜兰姝一路朝供女客吃茶的屋走去。跟来的女使一左一右撩开暖帘,一行人低着头踏进屋,
屋内一片喧譁声,姑娘们三三两两扎堆,嬉说着京城的那些好玩趣事,而长辈则在屏风里面端坐着奉承寒暄。
「泠雾妹妹来了!」沈盼儿小跑着过去,略过姜兰姝,亲热地挽起叶泠雾的手。
沈盼儿不喜欢一个人表现的很明显,比如同父异母的沈月儿,她大哥哥的姜兰姝和顺昌王府的小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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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的姑娘们看过去——
方才才听沈盼儿说他们府上来了位表姑娘,众人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瑜洲来的丫头居然长得如此仙姿玉色。
一身暗紫色大氅,面似桃花带露,髮髻上仅簪着一根素步摇,就已快有压下贵女的气势了。
「顺昌王府小郡主到~」屋外传来女使的通报。
少女穿着红绒云烟霓裳,长发梳成一个缕鹿髻,插着好几根精巧的金钗,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说不出的傲娇。
沈盼儿一见她就翻了个白眼,两人私下不对付已久,就算来者是客她也不想搭理。
反倒是沈月儿婉笑着上前福了福身子,说道:「小郡主来了,先进去落座吧,宴席可能还要一会才开始呢。」
「好的,谢谢四姑娘。」柳飞燕朝她浅浅福了福身,便径直朝在私塾认识的几位贵女走去。
一言一行挑不出错,满是郡主该有的端庄。
屋里大半贵女见着她来,不约而同的围趣了过去,颇有巴结讨好之意。
顺昌王是当今圣上的十三叔,听起来家世显赫,实际上顺昌王却无实权或者官职在身,先帝时期混完了,如今也混,不管是在开国年间还是太平盛世,顺昌王府的存在感都很小。
柳飞燕虽说是个郡主,但其实在座某些姑娘的家世不比她弱,之所以阿谀奉承她,大部分原因是小郡主很受嘉仪长公主喜爱。
至于日后能不能成为侯夫人,屋内姑娘心照不宣——半数是不可能的。
「真做作。」沈盼儿小声嘀咕。
叶泠雾听去,茫然道:「三姑娘说的是谁?」
沈盼儿没好气道:「还能是谁,当然是顺昌王府的小郡主柳飞燕了。」再加一个沈月儿。
叶泠雾不解,又看了一眼那边正同人说话的柳飞燕,说道:「柳姑娘挺好的呀,三姑娘为何这么说?」
沈盼儿嗤道:「装出来的罢了,你之前不在都城不知道,我与她一同听学近三年,她那人刁蛮跋扈得很,可就在去年大哥哥拒了她家后,柳飞燕一个月没出府,从那以后她才改了性子,收敛了不少。」
叶泠雾道:「这不是好事嘛,人总是会变的,小郡主长得漂亮,形容婉约,侯爷见了肯定喜欢。」
沈盼儿不屑一笑:「才不会呢,我大哥哥那人心里只有军营那些事,就算日后他娶了妻,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在他心里朝廷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叶泠雾默了默,觉得挺有道理。
第11章 回京宴,嘴贱辞,柳飞燕
屋外女使来告宴席已备好,偏屋里的女客才随着主人家移步正堂。
当朝民风淳朴,虽说也忌讳男女授受不亲,但却并不严苛,男女同席倒是常事。
男客还未到场,女客们却已选右侧纷纷落座,跪坐成一排。
身为侯府当家主母的秦明玉自然坐在上首,其次就是二房赵氏,之后就是京城各家家眷。
叶泠雾乖乖坐在席末,左边坐着姜兰姝,右手边则空着。
桌上摆着好些吃食,用的是玉碗装盛,筷子也是玉制的,刻着浅浅的精緻符纹。
虽说叶家在瑜洲也是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却也没怎么奢侈。
遥想当初每年冬季,菜园总是会被霜砸坏,叶泠雾跟着外公一到正月这段日子,只能饿着肚子度过。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叶泠雾心生怅然。
不知外公现在在干什么……
思绪渐渐飘远,外面忽响起阵阵凌乱的脚步声,暖帘被撩开,一群男人有说有笑的踏进屋来。
原本平静的海棠斋,瞬间激起千层波浪,年轻女客们纷纷朝走在最前的沈湛望去。
他将沉闷的玄袍换下,一袭青衣华服总算添了几丝人气。
叶泠雾也跟着看,心里突然想起一个词:清冷谪仙,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俊朗的郎君,那五官像是拿刀子刻出来的,半点挑不出错。
大约是相由心生,叶泠雾猜测沈湛的心估计也是冰冷刀子做的,不近女色也就罢了,杀起人来也不留情。
「看那么仔细,你也爱慕上我大哥了?」
余光中一个红色影子在身侧落座,叶泠雾看过去,就见沈辞吊儿郎当地屈着一只腿,坐姿极其张扬。
叶泠雾嗔了一眼他。看见他那双邪魅的狐狸眼就烦,心里告诫着自己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二哥儿可别乱说,传出去了惹笑话,泠雾妹妹脸皮薄着呢。」姜兰姝忽的出声。看似替叶泠雾说话,其实也在替自己说话。
早已及笄的她,迟迟没有定婚,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能被沈湛看见,哪怕做妾也可以。
这番心思沈老太太心里明白,却一直没有帮她,本来都已放下这个打算,如今又突然来了个堪称国色的表姑娘,她心中怎么可能不忐忑。
沈辞本来也就是开个玩笑话,没想到姜兰姝如此严肃,笑容更放肆了:「脸皮薄?我看表妹妹不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嘛,倒是兰姝你挺着急的。」
莫说宁北侯府,放眼整个京城,没几人能从沈辞嘴下讨便宜。
姜兰姝闻言便红了耳朵,不全是害羞,更多是生气。
「我看桌上的这些菜都不适合沈二公子,」叶泠雾沉声道,「按沈二公子嘴上不饶人的性子,应该多吃些猪舌鸭舌什么的,吃多了说出来的话倒好听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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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绷着脸的姜兰姝,不受控制地噗嗤一笑,随后赶紧用手绢捂着勾起的嘴角。
沈辞的脸色犹如吃了苍蝇一般,默了半晌,懒散地扯了扯嘴角。
挺有意思。
他道:「照表姑娘这么说,你自己也应该多吃点啊,不过不是吃猪舍鸭舌,应该多吃点鸡心,吃多了心眼子也就小了。」
说罢,沈辞还真从桌上夹了一块鸡心放到叶泠雾碗里,道:「吃吧,甭跟二哥哥客气,不够的话我让人多给表妹妹备些。」
叶泠雾霎时瞪圆杏眼看向他。
活了十几年,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有人的嘴能如此恬不知耻的贱!
沈辞见叶泠雾被气的说不出话,失笑道:「表妹妹这么看着我,难不成又看上二哥哥了?那你的算盘可就打错了,我的马车可比大哥难上,不仅上了轻易下不去,还得栽一辈子。不过以你的家世做个正妻不行,收了做外室倒还行。」
「你……」叶泠雾气噎。
半晌才缓过来,悻悻道:「无赖!」
鬼才给你当外室,「她」一定是眼瞎了才会看上沈辞,一定是!
边上的姜兰姝听了沈辞的话脸色瞬间沉下,再看向叶泠雾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冷意。
是啊,沈湛如此好的儿郎,怎会有女子不动心呢,今日她能堂而皇之的从沈湛马车下下来,谁知道不是算计好的。
宴席正式开始,觥筹交错。
那边,柳飞燕从见到沈湛的那一刻起,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几个月没见,刻在心里的男人魅力丝毫不减。
良久过去,她见沈湛周围的男人终于散去,这才起身朝沈湛走去,慢条斯理的行了个礼道:「挽舟哥哥好久不见,听闻你又立大功,飞燕特地来恭贺一声。」
她捏着袖口,眸子里藏着几分羞涩与惊喜。
沈湛目光淡淡道:「多谢。」
语气冷漠的像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柳飞燕神色一滞,心中登时委屈起来,弱弱道:「挽舟哥哥可是还生气去年簪花宴的事情?」
沈湛皱了皱眉,道:「郡主想多了,你不提去年的事我都忘了。」
柳飞燕勉强一笑道:「马上就是上元佳节了,挽舟哥哥今年会去玄武长街赏花灯吗?」
「军中若无公务,或许会去。」沈湛如实回。
及冠之后他便一直被秦明玉催着娶妻,不在不行先纳妾,这几年被唠叨厌了。他本无意,但若有个温婉大气,合母亲喜爱的女子,娶了少些烦恼倒也无妨。
柳飞燕欣欣然道:「今年玄武长街的花灯很不一样,挽舟哥哥那日若是闲下来了,飞燕可以陪你去一同赏赏。」
沈湛浅酌了一口酒,这次没有表态。
笙箫古乐奏起,海棠阁歌舞昇平,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些乐伎身上,唯独姜兰姝紧盯着上座。
姜兰姝见柳飞燕笑颜如花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突的将手中的玉筷轻砸在桌上。
叶泠雾看去,询问道:「兰姝姐姐怎么了?」
姜兰姝慌慌收起脸上的妒意,莞尔道:「没事,就是感觉这屋里太闷了。」
闷?叶泠雾偷偷瞄了一眼右侧的沈辞,再回首道:「兰姝姐姐要是觉得屋里闷的话,泠雾可以陪你出去走走。」
姜兰姝默道:「好啊,多谢泠雾妹妹了。」
外头难得繁星满天,园子里前些日下的雪还未化,廊上的灯笼晕着黄光。
叶泠雾和姜兰姝并肩而行,身后跟着绒秀和姜兰姝从家中带来的女使轻菊。
严冬之夜,四人手上都捧着袖炉。
寒风拂在脸上,叶泠雾因为思念外公而产生的躁意消散大半。
她后悔来京城了。
「我听探春说泠雾妹妹本家是商户人家,自小却是乡下外公家里长大的?」姜兰姝忽而出声,打断了叶泠雾的思绪。
叶泠雾怔了怔,没想到探春居然会将她在瑜洲的事说出去,她不是自卑出身,只是这句「乡下」她很不喜欢,岱越镇什么时候成乡下了。
饶是她脾气再能忍,也不由得闷声道:「探春姐姐怎么突然同你说这些?」
「探春那日与院里女使聊天,我听到的。」
姜兰姝见叶叶泠雾脸上更是不悦,暗暗勾了勾嘴角:「说起来瑜洲也是座临海大城,怎么可能是乡下呢,怨姐姐听风就是雨的,说话也不经思考,泠雾妹妹勿怪。」
叶泠雾不语,捧着袖炉的手紧了紧。
不明白真假前,也不好责问。
姜兰姝见她忍着没发作,娓娓说道:「探春的嘴巴就是那样,回头我定要好好说说探春,私底下竟如此编排泠雾妹妹。」
对话到此结束,二人又走了一会,身上觉得冷了,才转身回海棠斋。
第12章 圣旨,泼天富贵,滔天权势
刚到门口,叶泠雾就见那边走廊来了群秩序井然的一队人,为首的人带着高帽,身着暗红色锦袍,外头裹着一件棉氅,手里捧着道捲轴。
他们一路走来,女使小厮纷纷躬身行礼。
姜兰姝见后连忙拉着叶泠雾快步入座,也不告知为何,待叶泠雾跪坐好,正要开口询问时,那一行人踏进屋子。
「沈小侯爷,嘉仪长公主,恭喜,恭喜啊!」
走在最前捧着捲轴的人说话声音很尖锐,穿透力十足,像是女子的声音,却比女子难听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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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出现瞬间引起了屋内所有人注意,坐在上首秦明玉见着他,连忙起身端着身姿缓步上前,笑着道:「万公公,怎么是您来啊。」
公公?叶泠雾恍然大悟,怪不得声音怪怪的,她以前在瑜洲听过「公公」,今日第一次见,没想到这位公公长得如此白净,肌肤比女人还光滑。
来客们或多或少的投去目光,有些甚至做好了行礼的准备,停下了手中的玉筷。
万公公笑着道:「……咱家除了来道声贺外也是特奉圣上旨意,来宁北侯府宣旨的。嘉仪长公主,沈小侯爷,还有在座的各位,请领旨吧?」
沈湛起身缓缓走去,二房的沈崇文,以及赵氏也都上前下跪,两侧宾客纷纷深屈着上半身。
叶泠雾见状,就算再不懂礼仪,也明白现在该如何,赶紧起身重新下跪,施重礼。
沈湛虽跪着,却并未和大众一般深屈着上半身,只是双手交于额前,嵴背挺直。
万公公掐着嗓子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北侯沈湛寻回晋城丢失军械,捉拿暗通敌国的樊坤,立一等大功,特封柱国大将军,赏黄金万两,嘉仪长公主教子有方,封一品诰命夫人,领旨~」
来客暗暗面面相觑,意味不明的互换着眼神。这宁北侯府如今是泼天的富贵,滔天的权势了。
「臣沈湛,领旨。」沈沈湛语气毫无波澜。
「嘉仪长公主秦明玉,领旨!」秦明玉笑容渐深。
方公公将圣旨双手递到沈湛手中,圣旨仪式完毕,众人这才站起身。
沈盼儿一马当先,跑过去道:「恭喜大哥哥封柱国大将军,恭喜大伯母封一品诰命夫人!」
有人在前,其他人也跟着凑去。
「恭喜沈小侯爷,年纪轻轻便已是柱国大将军,比起您父亲还要厉害呢。」
「沈小侯爷恭喜啊,您可是我朝开国以来第一位柱国大将军啊!」
「恭喜嘉仪长公主封一品诰命!」
「……」
那边已围成圈。
叶泠雾手足无措,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恭贺,却良久也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梦里沈湛给她下死令的声音,现在想想都能打冷颤。
不仅是他,那日侯府外秦明玉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反应,冷漠中……带着一丝丝厌恶?
不管是不是,叶泠雾可以肯定秦明玉不待见她,既然如此,也就别凑上去讨人嫌了。
嗯,没错,好好做个背景就行。
叶泠雾正陶醉在自我说服中,却不想众人的目光已随着沈湛而移到她身上。
头顶突然暗下,叶泠雾缓缓抬起头,就见沈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背后那些人也在看她。
有诧异,有疑惑,有嫉妒,有不满……
众目睽睽之下,叶泠雾跟着沈湛出了海棠斋。
说是有事告知,具体什么事不便透露给众人,所以就移步偏堂了。
出了屋,寒风灌入衣领,廊上的灯笼比之前暗了许多,约是里面的蜡烛快燃尽了。
叶泠雾不紧不慢的跟在沈湛后面,待她进入偏堂时,沈湛已在软榻上坐下。
叶泠雾揣着疑惑,轻步上前道:「不知侯爷要同我说什么?」
沈湛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抬手,修长的手指从青衣袖中挑出一枚玉佩,幽幽道:「你可埋怨今日宣旨没有任何关于你的功劳?」
叶泠雾愣了愣,只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有些稀里煳涂。她确实是帮了沈湛破了困局,但后来她想了很久,其实不管她帮不帮,樊坤都逃不了。
只是结果提前罢了。
因为她现在都还记得第三日过了福寿关后,三艘气势磅礴的大船将楼船周围起来的场景。
沈字旗帜迎着海风飞扬。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宁北侯沈湛的威风。
望而生慕,近而生畏。
往后有那么长的日子,她若真坏了心思,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这样的人取她性命,就如碾死一只蚂蚁般,无声无息。
沈湛兀自把玩着手中的玉佩,长指若玉雕成,修如青竹,他似乎不急着要答案,良久才听一记稚嫩的女声打破沉寂。
「不曾埋怨。」
沈湛慵懒地挑了挑阴鸷的长眉,道:「为何?」
叶泠雾如实道:「我高看了自己,低估了侯爷。若一早知道是您的话,就不会贸施小伎俩了。」
沈湛半晌没说话,须臾才道:「我现在都还记得在楼船上你同我说的话,清白廉正,耳濡目染,不甘视而不见,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话与之前相矛盾吗?」
「……」
叶泠雾被这番追问,搞得脑袋一片空白,好像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
想不通,索性道:「泠雾不明白侯爷的意思,您叫我移步来此,就是问这些吗?」
沈湛抬眸,颇为一言难尽。这表姑娘的小脾气说来就来?
叶泠雾却装作不知晓他在看她,只顾盯着脚下这双白日就已数清镶嵌了多少细小白珠的绣鞋。
一百零九颗,她数了几十遍,不会错。
「这是圣上赏赐给你的玉佩,」沈湛将手中的玉佩朝她伸去,「你不是说丢了祖传玉佩,圣上便赐你一枚。」沈湛冠玉般的俊颜上透着分玩味。
!!!!!!!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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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错愕,圆瞪的美眸清澈明亮,眸中仿若纳入了万千星河,泛着泠泠星光。
「圣……圣上赐…赐给我的?」叶泠雾结巴了。
沈湛站起身朝她走去,烛光照在他高大的身躯,阴影却落在叶泠雾身上,独属于位高权重者的压迫感袭来。
他道:「拿着吧。」
叶泠雾眉头紧锁,双手缓缓接过玉佩,后知后觉发问:「圣人御赐,我……我要不要行跪礼?」
有些呆。
沈湛勾了勾嘴角,越过她朝屋外走去,「快些回席吧。」
廊上的灯笼灭了好几盏,沈湛行走在暗夜下,周围黑漆漆的,叶泠雾依旧不近不远的跟在后面,保持着最恰当距离。
其实他今早在马车上就想将玉佩交给叶泠雾,可看见她故意的疏离后,他莫名不想轻易就给了。
可就在刚刚,所有人围上来祝贺,唯独她低着头没有动作,沈湛不得不承认他心头窒了一瞬。
毕竟是冒着生死一线的危险付出过,却没有得到任何嘉奖,换作是谁怕都会失望。
所以他才会不顾众人在场,叫叶泠雾单独出来说话,这是他第一次有了想安慰女子的心思。
而此刻的叶泠雾全然不知沈湛的心思,目光全在手中的玉佩上,忍不住扬起嘴角。
要是外公知道她得了御赐之物,肯定会为她骄傲的。
第13章 他们是表的?没有血缘关系的表?
叶泠雾回席,四周是足矣将她淹没的目光。左侧的沈辞早已不见身影,右侧的姜兰姝还在,只是脸色病恹恹的,难看的很。
上首的秦明玉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在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做任何事直来直往,不知避嫌,去年在顺昌王府是,现在公然叫姑娘与之单独说话也是。
秦明玉头疼扶额,目光落在底下席末。
不得不说,那叶家女的脸长得十分水灵,一双杏眼似水洗过的葡萄一般,仅仅是坐在那,就能让人生出怜爱之意。
和记忆中的那个人简直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秦明玉对身侧人道:「福妈妈,你去把叶家女叫过我看看来。」
福妈妈应了一声,绕过宾客朝席末走去,期间吸引了不少注意力一直都在沈湛和秦明玉身上的女客目光。
柳飞燕一双眼眸渐渐氤氲着雾气,咬牙切齿沉声道:「那个女子是谁?姑母为何让福妈妈找她过去说话?」
她身后的女使凑上前,小声道:「回郡主,方才奴婢去打听了一下,那位是沈老太太从瑜洲接到膝下养着的表姑娘。」
「表姑娘?」柳飞燕疑道。
「是,听说早些年沈老太太收过一个义女,名叫宋云,嫁给的是瑜洲有名商贾叶家,那位姑娘便是叶家嫡长女叶泠雾,不过虽是嫡女,家中也殷实,但这叶泠雾却从小在乡下长大。」女使细细回道。
知道其家世后,柳飞燕脸上平静了下来,不屑道:「商贾之女,乡下长大,那她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女使道:「昨儿个晚才到的,郡主不知道也是正常。」
「原来如此。」柳飞燕颳了一眼被福妈妈领着朝上首走去的叶泠雾。
众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随着看去。
座下的楼太傅最先认出叶泠雾,心里顿时疑惑起来。
那晚楼船上这小姑娘分明说了她不是沈湛的人啊,可现在怎么就出现在宴席中,还被嘉仪长公主拉着说话。
「拜见长公主。」叶泠雾忐忑的颔首施礼。
众人都看着,秦明玉脸色自然是好看的,微笑着道:「今早没细瞧,所以才叫福妈妈领你过来我瞧瞧。你是叫叶泠雾?」
叶泠雾拘谨地点点头。
秦明玉道:「听说你在楼船上帮了挽舟一个忙,没想到你年纪小小,胆识却过人。」
座下的二房夫妇闻言,齐齐抬起诧异的目光,默契地打量起叶泠雾。没说话。
叶泠雾羞惭道:「长公主过誉了,我并未帮侯爷什么忙,那日只是误打误撞罢了,谈不上胆识过人。」
秦明玉道:「你是养在老太太身边表姑娘,怎么还生分叫挽舟侯爷,你还是随盼儿月儿一般,叫挽舟一声大哥哥吧。」
话落,叶泠雾脸色煞白。
她没忘记梦里她对沈湛的称唿。
这一声「大哥哥」梗在喉咙,半晌也叫不出来。
众人不知道其中缘故,听秦明玉这么一说,便自认为叶泠雾与沈湛有血缘关系。这也很好解释了,方才的男女独处并无任何暧昧关系。
另一边,沈湛晦暗不明的眼眸压在叶泠雾身上,心里莫名烦躁,正欲开口,却听楼太傅突然出声:「那日在楼船时我就好奇这姑娘的胆量,没想到啊,她居然是侯爷的表妹妹啊,这也难怪了。」
「……」叶泠雾暗暗腹诽:关沈湛啥事?他们是表的,还是没学血缘关系的表。
秦明玉挑了挑柳眉道:「泠儿是不好意思?」
叶泠雾不是没瞧见秦明玉眼底的强硬,默了默后,转身朝沈湛行了个礼:「大哥哥。」
沈湛低着眼眸,压根儿没去看她,仰头饮了一杯酒。
屋内温度瞬间降到零点。
有人尴尬,有人高兴,有人幸灾乐祸。
柳飞燕望着那边,颇是满意的笑了笑:「看来姑母无意于她,挽舟哥哥对她也不是很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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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女使附和道:「这是当然了,她出身低微,怎配叫柱国大将军待见呢。」
柳飞燕用手绢点了点唇,收起勾起的嘴角。
四周太冷,楼太傅见那小丫头有些尴尬,想着那晚生死攸关时,她也愿意拉自己一把,便打圆场道:「要我说啊,沈小侯爷有了个好表妹,日后对她多加教养,这姑娘说不准随沈老太太一样,也是个巾帼不让鬚眉的女将啊!」
闻言,饶是表情管理再强的秦明玉,脸色也不受控制的滞了滞,勉强扯着嘴角。
座下的赵氏眼睛尖着,加上有着才女的机智,隐约瞭然秦明玉为何这么问。
十九前她刚嫁入宁北侯府时,老侯爷与秦明玉的夫妻关系很一般,老侯爷待她只能说是相敬如宾,后来听下人聊起,老侯爷曾经爱慕过一个女子,名叫宋云。
宋云不仅有倾国倾城的美貌,还很讨沈老太太喜爱。
可两人终究是门不当户不对,先帝赐婚,老侯爷娶了当年在京城有着「风华绝代」之称的嘉仪长公主。
而大可为妾的宋云,不知为何却以沈老太太义女的名义远嫁瑜洲。
五年后,她依稀记得是年初时,沈老太太六十岁大寿,宋云只身一人来京城贺寿。
她不近不远的看了一眼,那女子赛比天仙,若出身显赫,必定能冠以「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
可惜……
福妈妈见秦明玉的脸色不好,连忙以吃醉酒为理由,扶着秦明玉去偏厅醒酒。
叶泠雾就这么被晾在一边,目送着福妈妈和秦明玉出屋,正此时,赵氏说话了:「泠儿别站着了,快些回席吧。」
叶泠雾顿了顿,恭敬地应了一声,才转身往席末走去。
约是沈辞嘴太贱的缘故,方才叶泠雾没少偷看二房夫妇,之后她就匪夷所思了。
她本以为教出沈辞这等纨绔的父母,肯定也不是什么端正之人,不想赵氏和沈于文身上是难得的书香气息。
叶泠雾刚回席上跪坐好,沈盼儿提起裙摆跟着在之前沈辞的位置上落座。
「泠雾妹妹,刚才大哥哥叫你去单独说话,说了些什么呀?」沈盼儿抑制不住八卦道。
另一侧的姜兰姝听去,表面不在意,耳朵却竖了起来。
叶泠雾抿抿唇,想着还是初入京城还是低调为好,便回道:「也没说什么,侯爷就是问了我一些话。」
「什么话?」沈盼儿追问。
叶泠雾故作为难,欲言又止道:「侯爷嘱咐不能说,三姑娘想知道的话,就去问侯爷吧。」
「不能说就算了。」沈盼儿撅着嘴起身离开。
第14章 卿卿要去听学啦~
翌日,天还未亮叶泠雾便起床了,只因今日要去听学,所以格外兴奋。
姜兰姝到小厅时,见叶泠雾和沈老太太二人的面前都搁着一碗热粥,看起来是刚开始用早膳不久。
她心下微沉,面不改色的施礼道:「老太太安好。」
说罢,她又展颜一笑:「泠雾妹妹今日来得可真早,可是因为要去听学?」
叶泠雾回道:「听学自然是要紧的,不过我更想陪老太太用早饭。」
在沈老太太面前,姜兰姝言行举止从未出过错,笑容不减道:「泠雾妹妹最是孝顺,老太太真是好福气。」
沈老太太听得一乐呵,赐了座,又叫女使多添了副碗筷。
「泠雾妹妹能进容家私塾,真是让姐姐好生羡慕,听说私塾里的夫子是南长山落青居士的关门大徒,才华斐然,却也要求严苛,能做他学生的必定也是满腹诗经的。」姜兰姝似乎知道什么,只往一个地方戳。
叶泠雾夹菜的手一顿,心情瞬间一落千丈,隐约不安起来。
她倒是会「经」,但不是诗经,是佛经。
沈老太太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头,不以为意道:「若是满腹诗经,倒也没那夫子什么事。」
淡淡一句话,却给叶泠雾撑了腰。
姜兰姝笑容一僵。
她突然有些摸不清沈老太太心意了,一个在旁伺候不到三日的丫头,又是拨女使,又是去容家听学
一个义女之女罢了,饶是沈盼儿这个外孙女也没见她如此喜欢。
到底是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却也不敢反驳,只能低下头自顾自用饭。
辰时一刻,沈盼儿和她提着书匣子的女使小鱼匆匆赶来静和堂。
昨夜宴席散的晚,沈盼儿也睡得晚,今早怎么也起不来,只能掐着时间去私塾,想到要转趟去静和堂带叶泠雾,为此她还早起了十分钟。
接到人后,沈盼儿拉着叶泠雾便往府门跑,冬季路滑,叶泠雾和绒秀步伐小,险些跟不上摔跟头。
到了府外,没想到让小厮去备的马车迟迟没到,沈盼儿急得直跺脚,忿道:「那人怎么当差的,要是我被魏夫子罚了本姑娘定要好好修理他!」
「……」叶泠雾无奈。
这位三姑娘还真不靠谱。
正想着,那边忽响起吆马勒缰声,只见黑色骏马拉着宽大的篷车从府前经过。
驱马的正是岳杨。
沈盼儿连忙上前道:「岳杨哥哥,里面是大哥哥吗?你们这是要去哪?」
话音一落,还没等岳杨回话,一只骨节分明的玉手撩开车帘,沈湛微扬着凤眸,目光掠过叶泠雾落在沈盼儿身上,依旧清冷:「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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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盼儿端正姿态,像孩子做错事般低下头道:「马上就到听学的时辰了,府中马车还没来,我就想问问大哥哥能不能载我和泠雾妹妹一程。」
没回应。
沈盼儿顶着压力,继续道:「今日是泠雾妹妹头次听学,迟到了肯定会给魏夫子留下不好的印象的。是吧,泠雾妹妹?」
说着,她拉了拉叶泠雾的衣袖。
叶泠雾抿抿唇,心里是不愿和他同处的,但现在却也不得已,「是啊侯爷,若您顺路的话能不能载我们一程?」
沈湛半压着眼眸看着叶泠雾,还是没回应。
前头的岳杨忍不住朝:「少主公,反正咱们也是出城回营的,不如就载三姑娘和表姑娘一程?」
沈湛放下车帘。
随即,马车内传来一记声音,「上来吧。」
沈盼儿拉着叶泠雾乐呵呵上了马车。绒秀和小鱼则与岳杨坐在外面。
容家私塾离宁北侯府还是有些距离的,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城西一路往城东去,刚好是出城方向。
马车内,依旧是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的静。
平时活蹦乱跳话还多的沈盼儿,在两尊石像面前,也跟着安静如鸡了。
她看了看沈湛,又瞧了瞧叶泠雾,讪笑道:「大哥哥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军营了,可是军中又有要事?」
沈湛淡淡「嗯」了一声。
好冷漠,沈盼儿瘪瘪嘴,朝对面道:「泠雾妹妹是第一次进私塾吗?听闻叶家在瑜洲也是富庶人家,你父亲应该在府中请有夫子吧?」
叶泠雾拧了拧眉头,道:「我不知道。」
沈盼儿诧异道:「不知道?你家的事情你怎会不知道呢?」
叶泠雾抿抿唇,回道:「我不是在叶家长大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没管了。」
沈盼儿嘴角抽抽,怎么还问伤感起来了,干笑道:「没事,以后宁北侯府就是你的,你看昨晚大伯母还挺喜欢你的,祖母也喜欢你。」
叶泠雾心中感动,道:「谢谢三姑娘。」
「你父亲为何不将你养在身边?」沈湛忽然出身,提问语气有些许生硬,同时也问出了沈盼儿的疑惑。
叶泠雾怔了怔,风轻云淡的述说:「我小时候老是喜欢逆着父亲,后来父亲有喜爱的柳姨娘,有乖巧的二妹妹,母亲过世后我便被送去了清泉寺服丧,后来是在外公膝下长大。」
「这么说你以前过得不好?」沈盼儿蹙眉道。
叶泠雾杏眼一弯,笑容浅浅:「倒也没有,外公很疼我,只要我想要的都会尽全力给我。」
沈盼儿不理解道:「那你不会怨恨你父亲,或者是那个姨娘和妹妹吗?」
话落,马车在「吁」的一声中缓缓停下,正巧打断了叶泠雾要说的话。
沈盼儿也不在意,风风火火地拉着叶泠雾施了辞礼后,便匆匆下马进府,踩着时间进了荣正伯爵府。
府中开阔,因为是书香门第,亭台楼阁的设计偏婉约。
学堂四面是镂空的花窗,因正值冬季,所以四面罩着暖帘,花窗下有一排长木凳,是专供书童和女使坐的。
学堂内部分为男席和女席,中间由一张宽长的水墨画屏风隔开。
每张书案上都摆着一排狼毫毛笔,叠放着白宣纸,还有夫子要教授的书。
女席这边的学生早已坐好提前温习了,唯有男席还吵吵闹闹没个正经,带头者就是沈辞。
正打闹着的容钰见沈盼儿和叶泠雾并肩走来,眼睛都瞪直了,拍了拍边上的沈辞,道:「璟延,你家表姑娘怎么都来听学了?」
沈辞也是意外,冷呵了一声,道:「没想到祖母这么喜欢这个叶泠雾啊。」
「你还别说,今早我同我母亲用早饭,她跟我说昨晚我们走后,你大伯母拉着叶泠雾让她叫沈侯爷大哥哥。」
容钰反手在沈辞胸膛拍了一下,打趣道:「你这表妹妹……挺厉害啊。」
沈辞嗤道:「是挺厉害的,不过再厉害又怎样,不过是小门小户来的丫头。」
容钰撇撇嘴道:「说的也是。」
沈盼儿将位置让给了个子比她小的叶泠雾,自己去席末坐了。
第15章 柳飞燕的刁难,夫子的提问
地上烧着地龙,屋内甚是暖和,叶泠雾坐在席中,左看看,水墨屏风那边喧闹不止,靠着屏风坐了一列姑娘,神色焉焉。
再往右看,正好对上几位姑娘审视的眼神,大约被她捉到后心虚,几位姑娘忙收了视线。
不多时,柳飞燕姗姗来迟,今日的她身着鹅黄绒氅,打扮少了几分华贵。明明没下雪也没出太阳,身后的女使还为她打着伞。
柳飞燕端着身姿进学堂,路过叶泠雾的席位时,低头扫了她一眼,轻飘飘道:「什么时候商贾之女也能入容家私塾了。」
众人闻言看了过去。
「原来是商贾之女啊,不知的还以为是瑜洲来的清流人家,居然能让我父亲昨晚那般为你解围。」
说话的是楼太傅之女楼昭姚。她与柳飞燕算得上闺中密友。
叶泠雾抿着唇没说话,眉梢眼角透着股我见犹怜,看起来倒像她们欺负她了。
柳飞燕不快,心底忽然升起一个心思,勾着嘴角道:「泠雾姑娘人如其名果然长得清泠好看,沈老太太突然接你到身边肯定是有心思的吧,我记得沈家二公子也有十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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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中意思不言而喻,在座众人当即明白过来。
男席也是吵了开来。容钰拍了拍前座沈辞的肩膀,坏笑道:「可以啊璟延,祖母挺为你着想的嘛!」
沈辞皱了皱眉,上挑的眼尾透着股凌厉。
叶泠雾脸色煞白,脑海里蓦地浮现梦中她瘫坐在地上的狼狈模样,一股凉意从嵴背蹿到头顶。
想也没想,她站起身不卑不亢的颔首道:「我来京城是仅仅只是陪伴沈老太太,跟沈二公子没有任何关系,事关女儿家名声,还请小郡主不要以此玩笑。」
沈盼儿也道:「就是,我祖母可没那个意思,小郡主这般编排泠雾妹妹和我祖母,可问过我祖母了?」
柳飞燕噎语,脸色通红。
正此时,只见一留着山羊须,手上拿着捲轴的老者撩开暖帘走了进来,他的左眼眼下还留着一块乌青,冷不丁地扫了扫座下学生一眼。
几十张嘴仿佛登时被施了禁言术,默默地低下头盯着书案。柳飞燕见魏夫子来了,急忙落座。
容钰又拍了拍沈辞的肩头,低声道:「听语气你那位表妹妹怎么挺嫌弃你的啊,她不会还记恨着那日早上你丢戒指砸她的事吧?」
沈辞回首斜乜了他一眼,道:「滚。」
正式开始听学,坐在授课台上的魏夫子翻开捲轴,兀自读了许久。
叶泠雾看着捲轴上文邹邹的文章,明明每个字她都认识,可放在一起却复杂难懂,于她来讲好似天书。
其他学生倒是能听懂,不过脸色却不比叶泠雾好看多少。魏夫子学识颇高,但授课枯燥乏味,做他的学生久了,如坐针毡。
叶泠雾扭头刚好能看见沈月儿,她平视着前方,坐得端正无比,听得很认真。
在众学子中大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
叶泠雾本身没有正正经经读过书,跟不上魏夫子讲授的速度,一篇文章的字都还没理顺,就到了学生和夫子坐而论道的环节。
魏夫子连绵不绝讲了一长串,座下学生听得头痛欲裂,有神游的,有搞小动作的,专心致志听讲的却少。
忽然,魏夫子将手中的捲轴往书案上一拍,道:「看来这篇文章你们是读通透了,既然如此,那就请各位学生以文章中前朝齐清帝为保边疆,将唯一的女儿长乐公主远送边塞和亲一事做论,你们来谈谈和亲,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魏夫子端起手边的茶碗饮了一口,点名:「沈辞!」
席间发出很轻的嗤笑。大家对魏夫子爱针对沈辞这件事上,已是心照不宣了。
沈辞起身,悠悠道:「当然是利大于弊了,一个人能换几万人平安,这有何好争论的。」
魏夫子蔑了他一眼,看向女席:「你们呢?可有人来说说?」
柳飞燕款款起身,道:「回夫子,飞燕也觉得和亲利大于弊,长乐公主是齐清帝唯一的女儿,他都能舍父女分别之痛,这不就是和亲利大于弊最好证明吗。」
席间大都以利大于弊为立足点,众口铄金,魏夫子摸着山羊须,一直没有表态。
最后又点名道:「沈月儿,你来说说呢?」
沈月儿起身道:「回夫子话,方才月儿听了许多,大家都以父亲视角,皇帝视角,百姓视角,士兵视角来论利大于弊,可真正远赴边塞和亲的,是长乐公主呀。虽说一人幸福换万家幸福是值得,可若靠女人换太平,那君王……有何用?」
她的声音很柔和,可偏偏这般柔和的声音,却激起在座所有人心中一诧。
魏夫子正了正身姿,道:「所以你觉得齐清帝无能?」
「月儿并非这个意思,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若只想用和亲来保住江山,那这国家终会走向覆灭。」
那边男席传来异声,「公主和亲歷朝皆有,能避战则避战,一个女子就能解决战事不好吗?战争残酷无情,战乱年间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因为没有粮食而尸横遍野。」
魏夫子点了点头,依旧没有表态,扫了扫席间,见有个身着浅紫绒氅的陌生面孔正心不在焉,便道:「你呢?你来说说。」
叶泠雾慢半拍的反应过来,缓缓站起身,脑袋晕晕,默道:「回夫子,我没有想说的。」
魏夫子端起茶碗,吹了吹飘在面上的茶叶,说道:「为何没有想说的,大家都在说,你难道一点看法都没有?」
叶泠雾沉吟片刻,摇头道:「没有,我外公跟我说过,天底下很多事都没有绝对的说法,有些事不该自己考虑,那就不要多想,做个好百姓,好臣子,便是最好的。」
魏夫子端着茶碗的手一顿,抬头皱了皱眉,半晌才笑道:「你外公说的倒是有道理,他也是夫子?」
叶泠雾道:「不是夫子,是牌翁。」
席间轰然轻笑一片。
叶泠雾低下头,心里明白他们在笑什么。
这里在座的可都是勛贵与极勛贵的人家,自然是看不上九品芝麻官小官的。
魏夫子冷下脸:「笑什么,礼仪篇你们都是忘了?」
学堂内登时安静下来。
第16章 某人的忠告,莫名其妙的婚约
听学结束,魏夫子布置了许多作业,沈盼儿见沈月儿留在学堂问魏夫子问题,较劲似的留了下来旁听,叶泠雾只能先和绒秀回去。
容家怎么说也是个伯爵府,府内辽阔,二个路痴不仅没顺利出府,还走错路进了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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绒秀看了看四周,内心不安道:「姑娘,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叶泠雾眉头紧锁,左右瞧了瞧道:「好像是,我们还是去找个容家女使来带路吧。」
绒秀点点头,道:「那姑娘就在这等奴婢,奴婢去找。」
说罢,绒秀提着书匣子朝廊上走去。
周围难得宁静,叶泠雾靠在木柱上盯着灰濛濛的天空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廊上突然传来说笑声,叶泠雾怔了怔,转身看去,正好对上迎面走来的沈辞和容钰。
容钰一见着她,乐道:「哟!这不是瑜洲来的表姑娘吗,你怎么在这?……哦~我知道了,你不会专门来找璟延的吧!」
「不是!」叶泠雾当即回应,态度明确,眼里那嫌弃劲儿也很明显。
沈辞不屑地扯了扯嘴角,直接忽视她继续往前走,容钰连忙跟了上去。
路过她身边,沈辞突然低声:「奉劝你一句,别跟小爷玩欲擒故纵那一套,也别把心思放在我大哥身上。」
闻言,叶泠雾一口气憋在心口。
她急得磕磕巴巴道:「我……我从未想过使手段,沈二公子这番话还是留着给别人吧。」
沈辞哪会相信她,毕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角色,看女子的目光早就带着一层滤镜,叶泠雾的解释在他眼里就是嘴硬。
「表姑娘还是别装了,满京城爱慕我大哥的人多了去了,不过她们大都家世显赫,至于你……」沈辞冷哼一声,「出身商贾,怎配得上?」
「……」叶泠雾沉默。
怪不得有人说偏见是淹没人的深海。
叶泠雾无力道:「是,沈二公子我知道了。」
沈辞惊讶地睨了她一眼,这么快就知道了?
随随便便说她两句,她就知难而退了?
行吧。
寒风瑟瑟,待绒秀带着容家女使回来时,见叶泠雾坐在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出神,连忙过去道:「这么冷的天,地上又凉,姑娘怎么能坐这里呀。」
叶泠雾回过神,起身道:「没事,就是等的有些无聊了。」
绒秀道:「我们快些出府吧,今日魏夫子命抄写的文章可多呢。」
叶泠雾焉焉地点了点头。
回了静和堂,沈老太太正在小佛堂里念经,宣嬷嬷拉着叶泠雾聊了好一会,大致就问今日上课是否还习惯这类的。
叶泠雾哪敢说自己听不明白,只能敷衍几句,借着作业为由回屋了。
天色不知不觉暗下,叶泠雾轻悠悠的将狼毫放在梨木架上,看着宣纸上如娟秀清新的墨字,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以前在清泉寺时她没少抄经书,寺庙里的姑子每每看见她的笔迹,总会贊一句她字写的好看。
时间晃晃过去,再过两日便是上元佳节。
这些日下了学堂,柳飞燕总会去跟沈月儿打听沈湛的事,得知沈湛已快小半月没回府,心里就焦急的不行,生怕他那日不能赴约。
这日听学结束,叶泠雾和绒秀正要回静和堂,结果刚踏上长廊,就听见走廊尽头传来激烈的对话声。
出于好奇,叶泠雾嘱咐绒秀动作轻点后,两人便偷偷摸摸走过去瞧起来。
结果居然是沈崇文和沈辞!
要不说沈辞的嘴是京城第一厉害呢,就连性格温和的沈崇文都能被他气得面红耳赤。
不过父子之间有争吵再所难免,叶泠雾放下好奇,正准备领着绒秀离开时,却听沈从文文邹邹的骂道:「皇城之内,天子脚下,你身为宁北侯府的沈二公子,成日混迹酒楼戏园,成何体统,简直不知所谓!」
沈辞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眸,道:「父亲说的极是。」
沈从文被自己儿子那敷衍的态度气的胸前起伏不定,指着他半天却又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好甩袖离开。
叶泠雾望着沈从文离开的方向,愣了几秒,却不想再回头时,头顶突然压下一片阴翳。
「偷听的可还愉快?」
!!!
叶泠雾一扭头,正好对上沈辞俯身投来的冰冷视线。
许是距离太近,少年的气息围了过来,叶泠雾唿吸一窒,竟忘了反应。
绒秀惊道:「二……二哥儿恕罪,奴婢与姑娘正巧要回静和堂,经过而已,不是故意偷听的。」
沈辞直起身子,嗤道:「你觉得我会信?」
「……」绒秀低下头。
沈辞双手抱于胸前,道:「本就因为你一肚子火无处发,你倒还凑上来了。」
叶泠雾抬眸,不解道:「我?关我什么事?」
沈辞一根手指朝叶泠雾额前戳去,愣是将叶泠雾戳的踉跄了好几步,说道:「我说你这呆子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知不知道京城多少人传我与你有婚约。」
「婚约?!」叶泠雾杏眼一瞪,大惊。
沈辞道:「传的是有鼻子有眼,说是沈老太太接你来京城就是来相看的,结果大伯母很满意,我母亲也很满意,呵,真是好笑。」
「怎么特娘的没人问我满不满意?」沈辞哑着嗓子,估计是气着所致。
叶泠雾见他神色阴郁,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貌似这件事对她影响更大吧,沈辞一个纨绔浪子,什么时候这么在意名声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凝固,半晌,叶泠雾回道:「沈二公子同他们解释清楚不就成了,你与我之间本就没有多少交集,怎会有如此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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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话说明白是好事,可叶泠雾眼里比他还想划清界限的认真却让沈辞心头闷得慌。
虽然他是比不过大哥,但好歹也是京城出了名的俊俏郎君,在她眼里怎么像沦为登徒子一般。
叶泠雾见沈辞目光不善,又道:「我还有事,便不陪沈二公子说话了。绒秀姐姐,我们走吧。」
主僕二人迈开步子离去。
走远了,绒秀才敢道:「姑娘,那个谣言到底是谁传的?」
叶泠雾黛眉微蹙,思忖道:「左右不过是无聊之人罢了。」
绒秀道:「那我们要不要告知沈老太太?」
「不必了,大事小事都劳烦老太太,总归是不好的。」叶泠雾垂眸。
他们又不是亲祖孙,劳烦多了,只怕会惹人生厌
第17章 上元佳节到啦~
一晃就到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身上延迟今夜的宵禁。
夜色渐沉,城内行人如织,处处张灯结彩,红红火火好不热闹,每家每户的门上挂着红彤彤的大灯笼。
城内最繁华的朱雀长街上,锣鼓喧天,车水马龙,如此热闹下,几列车队拉着琉璃碧玉做底的花灯高台在大街上游行。
高台上的舞姬挥动着挂在手臂上的金绫,伴随着各色花朵翩翩起舞,异彩漫天,高台上的乐队也卯足劲吹拉弹唱,将京城带入观灯高潮。
晚膳后,除了一把年纪不爱热闹的沈老太太外,宁北侯府上下阖府出门游玩。
四大长街人山人海,可赏灯最佳处却是在玄武长街,身为侯府当家主母的秦明玉专门唤来了几辆小巧型的马车出行。
最末的马车上坐着侯府小辈女眷,叶泠雾和二房姊妹。
其实姜兰姝本来也想出府游玩,但想着这些日子沈老太太的偏爱,为了博回几分疼爱,只得放弃游玩的机会,陪着沈老太太在静和堂过节。
叶泠雾今日特穿上了那日在花容阁挑选的一件白狐绒领紫氅,为了应景,内搭了件浅红绣缎,不张不扬。
二房姊妹好似约好一般,穿着同色大氅,金色配红色,甚是喜庆。
说起来叶泠雾也是很吃惊,本以为家中姨娘生的女儿总该不受待见,没想到赵氏对沈月儿极好。
自她的生母生她时难产过世后,赵氏便一直将沈月儿养在自己院中,细心照料下,沈月儿比亲女沈盼儿还像她。
有了对比,叶泠雾才明白过来,才女和妒妇之间是有着鸿沟般的区别。
到了玄武长街,马车缓缓停下,叶泠雾捧着袖炉下车,昨日下了一天的雪,现在一张口便是白茫茫的气息。
另一辆马车上,沈辞随着沈从文和赵氏下车,身上也穿着红缎锦袍。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沈辞今日倒还是乖顺。
秦明玉从最前面的马车上下来时,淡淡扫了眼那边说说笑笑的二房夫妇,还有整整齐齐的小辈们,心里蓦地怅然。
——沈湛什么时候也能如此呢?
宁北侯府出行算是低调的,对街楼太傅的马车颇是夸张。
周围带了不少家丁不说,那车顶四方悬挂的铃铛玉穗子,一路上吸引了不少视线,包括叶泠雾也是听见铃铛声后,才知道楼太傅一家也在玄武长街。
也难怪楼太傅会急得踹樊坤一脚,他确实也看不上什么人参。
街道两侧挂着最多的就是走马灯,而店铺则以笼灯居多,大红色的灯笼穿一串,喜气洋洋。
玄武长街有人在表演着龙灯,人群慢慢涌向那边,叶泠雾个子不算高,被人群一挤,便独自走散了。
其实也不止她,蹦蹦跳跳的沈盼儿也早就走散了,不过她不慌,今晚就算天塌下来了,现下也是赏灯最大。
叶泠雾没她那么豁然,这才来京城没几日,人生地不熟的,只能提着裙摆往前寻。
「采灯喽~」
一记吆喝声吸引住了叶泠雾的步伐,她转而朝那边搭着高台的声源处看去。
只见那高台上还搭着「高台」,上面那「高台」用粗木桩搭制,就像层层往上的梯子,但比梯子陡悬,足足有十米之高。
最顶上挂着一个如飞仙般的蓝白色花灯。
「这花灯名愿灯,谁能先採得愿灯,可在灯上写上祝愿的话,送到天上神君身边……心想事成!」台上那人高声介绍着,引起不少人驻足观看,达到了花灯铺店家宣传愿灯的目的。
本想直接离开的叶泠雾听这愿灯可以心想事成,顿时来了兴趣。
只是不幸的是,这愿灯只有一个,而且上台竞争的尽是男儿,男女实力悬殊,硬抢的话肯定拿不到。
刚想放弃,却见高台边上放置着武器架,刀枪棍棒,弓箭长鞭,应有尽有。
人群中,叶泠雾拢了拢将身上厚绒绒的大氅,抬步往上走去。
底下譁然声一片。
这种竞争场合,还是第一次见有女子参与的。
身兼主持的店家也是愣了愣,说道:「这位姑娘是否是走错地方了,虽说采灯男女不限,但你也莫苦了自己。」
叶泠雾柔声道:「不苦,既挂出愿灯供人采,岂有劝人知难而退的道理。」
底下默了,店家也默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眼前这女子年纪轻轻,但凡长得强壮些都还好,可她身材娇小,且穿着不俗,看上去是谁家娇养的姑娘,若是磕了碰了谁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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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见她态度坚决,说道:「这比赛可没有让着的,姑娘若真要参加,等会可得仔细着,拿不到也莫恼。」
叶泠雾莞尔道:「知道了。」
不远处挂着数盏走马灯的楼阁露台上,一身着玄氅,清冷谪仙的男子将底下喧闹尽收眼底。身后是挂着描述万家灯火的画灯,周围的烛光照在他身上,宛若天上神明。
他的身后站着五六个身披黑甲的护卫。
不知从哪出现的岳杨穿过那几名护卫,站到玄衣男子身后道:「少主公,小郡主昨日送了张帖子到军营,约您在朱雀长街花满楼见面,我们还过去吗?」
沈湛看着愿灯高台的方向,道:「不急。」
底下是热火朝天的喝彩叫好声。
锣声响彻黑夜,牵一髮而动全身,台上十几名男子奋力朝十米之高的木梯高台爬去,追逐激烈,引得底下掌声一片。
可唯独叶泠雾还不紧不慢的站在原地,仰头望着高台上争先恐后的激烈场面,深邃的眼眸似星空泛着星光。
边上的店家见后,以为她是知难而退了,上前道:「姑娘若现在想退出,直接就可下去,不必在上面等着男儿们比完。」
叶泠雾看了他一眼,充耳不闻的朝那边放置着武器的木架上走去,拿起架上的弓箭打量一番。
底下观众根本没注意到她,只顾盯着上面的争夺。店家见她这一系列动作,讶然道:「姑娘这是要将愿灯射下来?」
叶泠雾笑道:「你只说谁能将愿灯採下便是谁的,却没说用什么手段,我用弓箭射下来,不违规吧?」
店家噎了噎,畅然一笑:「当然不违规,若姑娘能射下来,这愿灯便是你的了。」
暮色苍茫,加上高台十米之高,区区女子真能随随便便一箭射中愿灯,那也算是奇闻,给这场热闹添了一份彩。
第18章 放愿灯~~侯爷被冷落
从小跟着宋老射箭打猎,叶泠雾心中自有点数。要想完好无损的射下来,便只能朝愿灯木制底部打,若是歪了偏了,这纸煳的灯笼可就算废了。
叶泠雾拉开弓箭,再一扬身,箭头对准高台之上的愿灯。
底下众人这才注意到台上已拉开弓箭的叶泠雾,议论声顿时更加高涨起来。
赵氏听到这边传来的喧闹声,想着反正烟花盛会还未开始,便向秦明玉提议去看看。
一行人来时,正巧看到台上掂量着弓箭轻重的叶泠雾,那模样是平日里不曾见过的鲜活,令人移不开眼。
「那不是泠儿丫头嘛,她还会射箭呢?!」沈崇文的反应更多是惊喜。
宁北侯府是武将之家,不说沈湛,沈盼儿和沈辞的骑马射箭功夫在京城小辈中算得上上等,沈月儿虽不如他们,但从小也是摸着刀剑长大。
赵氏瞄了眼神色忽暗的秦明玉,又朝高台看去道:「泠儿这拿箭拉弓的姿势倒是标准,行云流水,大有赛过男儿的意气风发。」
身侧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几人寻声看去,就见沈辞一脸不屑道:「她还没射呢,母亲何至于如此吹捧她,若是没射中,岂非负了你的一句意气风发,徒增些尴尬?」
赵氏嗔了他一眼,道:「你跟我唱起反调倒是不含煳,你若是有胆量上去争一争,你母亲我也会这么夸你。」
一阵滔天的喧譁声如浪潮突然席捲而来。
只见一根长箭撕破夜色朝天上射去,众人目光集中在愿灯上,屏息以待。
不停朝高处攀爬的男儿们感受到头顶刮过的风,扬首看去,本该稳定在高台之上的愿灯,直直朝地面坠落而去!
——「好啊!」
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瞬间打破沉寂。
低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叶泠雾展颜一笑,孩儿般天真地看着店家道:「我射中了!」
店家看着底下的反应,捡起地上的愿灯,双手朝叶泠雾递去,说道:「姑娘箭术厉害,这愿灯可就是你的了!」
这边高兴了,那边奋力拼搏,最后却像被戏耍一通的男儿们的心里就开始不乐意了,但都没有发作,约是因为姑娘实在美丽,不好出口刁难。
叶泠雾拿着愿灯下台,众人也跟着四散离开,她正要抬步随着人群走,不想背后突然传来一记熟悉的声音。
「泠儿!」
叶泠雾脚下一顿,回头看去,竟然是赵氏,当然,除了她之外秦明玉,沈崇文,沈辞,沈月儿,还有几个府中女使都在。
——她们什么时候到的?
怀揣着疑惑,叶泠雾提着愿灯信步上前,行礼道:「见过长公主,沈二叔,沈二叔母。」
秦明玉板着脸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赵氏亲昵和蔼地拉过叶泠雾,笑道:「方才回头不见你人,结果你倒是跑这里来了,你射箭的功夫不错,是谁教你的?」
宁北侯府最喜欢的长辈中,赵氏算得上前三,她谈吐文雅,气若如兰,与她相处从不会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压力。
叶泠雾淡笑道:「二叔母缪贊,射箭功夫是我外公教授的,以前我只打过山鸡山兔,没曾想方才竟真能一箭打下来。」
身后「嘁」了一声,沈辞半眯着狐狸眼,嘴角勾起的弧度总让人觉得是坏笑,「表妹妹胆量确实大,是一点也不怕失手后在这么多人面前献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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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看了一眼沈辞,心里暗暗鄙夷着,表面却糯糯回道:「沈二公子错了,献丑不献丑并不要紧,愿灯能心想事成才重要。」
沈辞瘪瘪嘴,暗自腹诽:天真。
赵氏还想与叶泠雾说上两句,谁知秦明玉却打断道:「好了,咱们该去花满楼了,再等会烟花盛会便开始了。」
越往花满楼走,花灯样式越多,沈月儿和叶泠雾本就走得慢,并肩走在队伍最末,有小厮看护着,走在前面的二房夫妇倒也是放心。
玄武长街的人潮缓缓朝花满楼流去,岳杨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沈湛,询问道:「少主公,我们还去朱雀长街赴小郡主约吗?」
沈湛看着人群中那一抹紫色,道:「不去了。」
岳杨迷道:「不去了?那我们现在是要回军营吗?」
沈湛冷睨了他一眼,抬步往下走,说道:「去花满楼。」
花满楼是京城最大的观望台,每年佳节一到,城中总会燃放烟花爆竹,来热闹结束。
愿灯还未放,叶泠雾找小厮借了个火摺子后,独自寻了个人少的桥边,点燃愿灯里的蜡烛,将愿灯小心翼翼地放入河中。
看着它逐渐飘远,立马双手合十。
诚心许愿:希望外公,沈老太太都能岁岁平安,身体康健,希望我在侯府日子能一切顺遂。
叶泠雾缓缓睁开眼,此时愿灯顺着河流漂的已快看不清,看着那抹亮光漂向远方,心里莫名安定不少。
「……你许的什么愿?」
背后突然传来清冷低沉的男声,叶泠雾赶紧转身,就见沈湛站在距她五步之远的地方,一袭墨色大氅,肩堆貂毛,金冠束起的长髮被寒风吹得胡乱飘逸。
在他之后的岳杨,轻轻朝她招了招手,暗暗打了个招唿。
叶泠雾半晌才缓过神,颔首道:「回侯爷话,愿望若是说出来便不能成真了。」
其实沈湛也不是真的好奇,不过是见叶泠雾盯着河面出神,寻个理由打断罢了。
对于叶泠雾的回应,沈湛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眼前姑娘每次见到他时,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疏离。
沈湛眉头紧蹙,默了须臾,沉声道:「那日我母亲让你称我大哥哥时,你倒是叫的挺快,怎么现在却又叫我侯爷了?」
叶泠雾抿抿唇。
梦里的那个「大哥哥」她是害怕极了。
良久,她才回道:「侯爷身份尊贵,我不过是瑜洲来的小丫头罢了,地位悬殊,哪有那么大脸面称您为哥哥。」
话虽如此,叶泠雾脸色却并无半分对其身份自悲自悯的神色,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她说的这番话不过是搪塞沈湛的。
混迹朝堂多年,沈湛看得明明白白,可他越心知肚明,就越发不解。
他贵为宁北侯府嫡长子,如今又是柱国大将军,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近他身,偏偏只有叶泠雾只想着和他保持距离。
沈湛抬头看了一眼花满楼上的热闹,又看了看底下垂首低眉的她,说道:「烟花盛会也该开始了,表姑娘要同去吗?」
叶泠雾默了默,若真要和他一起出现,肯定又会被人说道,索性道:「侯爷先去吧,我突然挺想吃那边摊铺的芝麻糖的,想买点再过去。」
气氛冷到极致,岳杨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干笑着道:「少主公,这时辰马上就到了,我们还是赶紧去吧。」
沈湛不语,转身离去。
第19章 花满楼上的风云
叶泠雾拎着买好的芝麻糖往花满楼走,街道行人也都在往花满楼赶,几乎是人挤人的挤。
待到花满楼时,手里的芝麻糖已瘪的不成样子,也幸好店家包裹的严实,里面的芝麻糖还是能吃的。
叶泠雾顺着人海跨上木阶,再抬眸时却不禁停下脚步。
楼檐下垂挂着数盏红色的圆灯笼,灯笼下是宁北侯府一大家子人。
秦明玉和福妈妈说着话,沈从文揽着赵氏观赏着底下花灯美景,笑着讲些闲话。
二房的三个儿女们则围着沈湛。
沈盼儿与沈月儿就像一对双生儿,静静站在两个哥哥边上,沈辞比沈湛矮了半个脑袋,却也一点不妨碍他仰头满目星辰的说笑。
沈湛时而搭上一句,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好一幕花好月圆。
叶泠雾忽然好生羡慕……
她低下头,又想起了远在他乡的宋老,这个时候估摸着他在和岱岳镇的邻居们同乐吧。
正想着,后肩突然撞来一股力,叶泠雾往前一个趔趄,手中的芝麻糖就这么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圆的弧线,落在地上炸起层层灰尘!
叶泠雾想也没想,上前就要捡起来,手刚接触到包装纸,一只云色锦鞋踩了上去。
本就挤的有些瘪的芝麻糖,彻底沦为大饼。
锦鞋的主人也察觉到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却并没有收脚。
叶泠雾一扬首,正好对上柳飞燕居高临下的眼神。
今日的她换了身金色曲裾霓裳,顶上灯笼照在她肤如凝脂的脸上,格外明艷动人。
她身侧站着一位头上带着凤凰步摇贵妇人,细看其眉眼,叶泠雾能确定她就是顺昌王妃。母女二人长得真像。
在她们之后还有楼昭娆和楼太傅一家,两家人似乎是碰上后,一道来花满楼赏烟花的。
「对不住了泠雾妹妹,这里人太多不小心就踩到了。」柳飞燕故作讶然的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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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直起身子,淡淡道:「没关系,一包芝麻糖罢了,待会烟花盛会结束后再买就是。」
「原来是一包芝麻糖啊,我还以为是多珍贵的东西呢。」楼昭娆语气不屑,碍于楼太傅在边上并没有多做嘲讽。
叶泠雾深知这一大群人她都得罪不起,颔首回道:「多谢楼姑娘提醒。」
短短对话,顺昌王妃却有些不耐烦了,「嘉仪长公主和沈小侯爷在那边,燕儿,我们过去打声招唿吧。」
说罢,拉着柳飞燕朝宁北侯府那边走去。
楼太傅一家则往另一边寻好友去了。
正高兴着的秦明玉见顺昌王妃领着家中小辈走来,乐道:「王妃妹妹也在呢,今年的花满楼还真是热闹了。」
顺昌王妃朝秦明玉浅浅福了福身子,道:「是啊,听闻圣上为了今年的烟花盛会花了不少银两呢,这一切……还得归功于沈小侯爷。」
其实谁都明白,近些年国库亏空,若不是抄了樊坤这一大患的家底充盈国库,今年哪会举办什么烟花盛会。
秦明玉对这说法很是满意,不知不觉挺直了腰杆,心中暗暗得意。
长辈在那边聊得热络,柳飞燕黏着小步伐朝沈湛走去,说道:「挽舟哥哥原来也来玄武长街看烟花盛会了,那怎么没和飞燕说一声?那封帖子没人递给挽舟哥哥吗?」
「帖子看了,只是方才突然有别的事便没赴约。」沈湛如实回道。
柳飞燕听到这个回答,脸色当即就变了,委委屈屈的好似谁欺负了她。
一旁的沈辞正好有笔帐还没算清,好整以暇的往石柱上一靠,幽幽道:「大哥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你这么说可不是伤了小郡主心吗?」
柳飞燕睨了眼沈辞,却见他投来的目光带着阴戾。
「不过小郡主应该也不在意,我听闻付国公家的付小公爷挺喜欢你的,这些日国公夫人常常去顺昌王府走动,想来两家人的亲事也快定下了,如此美事在前,怎还会在意我大哥呢?」
话音刚落,叶泠雾正好走过来,沈辞嘴角一弯:「表妹妹来得正好,还不快恭贺一声小郡主。」
叶泠雾茫然眨了眨眼,朝柳飞燕浅浅福了福身子,稀里煳涂道:「恭贺小郡主。」
周围人憋着笑,尤其是岳杨和沈盼儿,脸都憋红了,却不敢大笑出声。
「你!」柳飞燕气噎,脸色一会白一会绿。
衣袖下,指甲都快嵌进掌心,她这才忍下脾气道:「付国公府与我家素来交好是没错,但付小公爷与我自小以兄妹相称,我待他是亲哥哥。」说着说着,语气中起了哭腔。
此时花满楼上热闹,正谈笑着的顺昌王妃和秦明玉,以及二房夫妇自然不会注意到。
沈湛见柳飞燕低头抹起眼泪,心中莫名有些不耐烦,但身为沈家大哥却不好沉默,便道:「二弟什么时候也会说些无中生有的话了?」
沈辞上挑的狐狸眼尾朝柳飞燕流露出一抹鄙夷,却好声好气的回道:「大哥说得是,日后这些话我自当斟酌后再开口。」
沈辞特地重重强调了「斟酌」二个字,柳飞燕这下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报復,脸色霎时白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前些日有人还传二哥哥和泠雾妹妹有亲事呢,我寻思着不也是小郡主先说的?」沈盼儿昂着下巴倒油,眼里尽是机灵。
她早就看柳飞燕不顺眼了,有机会让柳飞燕原形毕露,她定要多加几把柴,不然真让大哥哥娶回侯府,她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你血口喷人!」柳飞燕矢口否认。
「我哪有血口喷人,明摆着的事,你不过就是看着泠雾妹妹是从瑜洲来的,好欺负罢了。」沈沈盼儿道。
话风莫名其妙转到自己身上,叶泠雾属实有点懵,本来都已将那些流言蜚语忘之脑后,这下又突然想起来了。
她埋着头,不参与,好似跟自己无关。
沈湛低眸看了眼叶泠雾,道:「可有此事?」
叶泠雾愣了愣,抬眸对上沈湛的视线,心里感到一丝意外,她怎么觉得若她认了这件事,沈湛会为她做主?
不可能,他们才认识多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叶泠雾回道:「……捕风捉影的玩笑话罢了,小郡主应该是被小人撺掇了才说那些话的,我不曾当真。」
这话说出来确实少生事端,可沈盼儿却不乐意了。
明明两人交情那么好,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也就罢了,居然还帮柳飞燕说话,气得撅着嘴巴扭头寻赵氏去了。
第20章 烟花下的心动,初见沈铮
整个夜空蓦突然亮起,几十支烟花直指天空,像朵朵含苞待放的花,在空中绚烂绽放,恍若白昼。
似金菊,似牡丹,似百合……
赤橙黄绿青蓝紫,打破了将原本沉寂的夜色,震耳欲聋的炮声,瞬间覆盖所有的声音。
叶泠雾捂着耳朵,痴痴地望向奼紫嫣红的天空,脸上不自觉扬起笑容。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沈月儿忽然出声,硬是将边上叶泠雾快说出口「好美啊」给憋回去。
文化人的赞美之词果然是不一样。
叶泠雾瘪瘪嘴,视线再次往上看,本来想继续赏烟花,却不想先对上了沈湛深若潭水的黑眸。
他的眼底透着属于将军才有的凉薄,如刀精緻雕刻般的脸上除了清冷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何,叶泠雾却从他眼神里看到一抹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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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眼便快要陷了进去。
喧闹的花满楼,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着,须臾,叶泠雾率先反应过来,慌慌将视线继续朝天空移去。
幸好沈辞长得高大,将另一侧的柳飞燕遮的严严实实,不然两人方才的对视被她看去,她怕是又要平白无故遭殃了。
城楼那边的钟声传来,宵禁将至,原本热热闹闹,人满为患的花满楼,小半时辰过去便空无一人了。
宁北侯府的马车来接人,沈盼儿因为还生气着,死活要和沈从文赵氏挤一辆马车。
赵氏拗不过她,只得让沈辞去最后那辆马车。
马车内,叶泠雾和沈月儿静静等了许久,没想到最后撩开车帘进来的居然成了沈辞,还小讶了一番。
马车摇摇晃晃启程。
沈月儿不爱说话,马车一动便开始闭目养神。
为了出行方便,这次安排的车厢狭小,沈辞后靠着,坐姿极其吊儿郎当,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沈辞的腿时不时就要撞叶泠雾的腿。
第一次,当作若无其事。
第二次,还能控制住自己。
第三次,叶泠雾终于抬眸颳了一眼沈辞。
本以为那狐狸会收敛,不想那狐狸随着颠簸,又撞了她一下。
叶泠雾两颊绯红,碍着沈月儿还在,只能往旁边挪动屁股,最大限度的远离这只骚狐狸。
然而她还是太天真了,沈辞这傢伙就爱得寸进尺,你越退他就越嚣张。
只他听漫不经心道:「表妹妹是从小到大都这么能忍,还是来了京城知道这里谁都得罪不起,才这么能忍的?」
叶泠雾愣了愣,蹙眉道:「沈二公子的嘴巴是一直这么讨人嫌吗?」
沈辞轻笑道:「看来你也不是很能忍嘛,说两句就燃了,之前怎么没见你对柳飞燕如此硬气?难不成……欺软怕硬?」
叶泠雾瞠目,到底谁软,谁硬?
她气不过道:「我都如此让着了,沈二公子却依旧咄咄逼人,这天底下倒也没人比你会颠倒是非黑白了。」
「咄咄逼人?」沈辞嗤道,「表妹妹诗书不通,这词语用得倒还是挺犀利。」
叶泠雾蹙眉,小声嘀咕:「没你说话犀利。」
车厢就这么大,声音再小也被沈辞听了去,「你也不遑多让。」
叶泠雾睨了沈辞一眼,气得撩开暖帘望向窗外,眼不见为净。
街道摊铺纷纷开始收摊,原本热闹的长街只剩狼藉。
其实她本可以忍下不与沈辞斗嘴,好好做一位谦顺恭敬的表姑娘,但她忍不下,只要一想到梦里的「她」为了这种人做坏事,她心里就觉得堵得慌。
既然不能和平相处,那就相看两厌,最好讨厌到老死不相往来,却又不至于撕破面上那层伪装,这样就是最好。
沈月儿缓缓睁开眼,见两人之间火花四溅,轻咳了两声道:「二哥哥若是担心泠雾妹妹这样的性子在京城会吃亏的话,何不坦白说清楚点,如此拐弯抹角的惹泠雾妹妹生气做甚。」
沈辞嘴角凝固,道:「谁担心她了?」
叶泠雾扭头,诧异地盯着沈月儿。
腹诽:这种担心大可不必。
沈月儿故作茫然道:「既然不是担心,那二哥哥说这些做什么,那不成就仅仅只是气泠雾妹妹吗?二哥哥何时变得幼稚起来了?」
「……」沈辞噎住。
经此一遭,叶泠雾这才对沈月儿刮目相看。
本以为她会视若无睹,毕竟打从进侯府起,沈月儿好像一直挺低调,不想她三言两语就让沈辞闭嘴吃瘪,属实厉害。
行在最前的那辆马车上,岳杨和拉着缰绳的车夫坐在前室,夜深风寒,岳杨瞄了瞄身后的车厢,拢紧身上的绒衣,嘆气地摇摇头。
「我听顺昌王妃说小郡主写了一封信去军营,就是为了约你共赏上元佳节,你今晚明明就在京城,为何没有去赴约?」
秦明玉一脸肃然,看着边上的沈湛就来气,成日待在军营也就罢了,都二十又一的人了还对自己婚事不上心。
沈湛神色淡淡,回道:「母亲明知我对小郡主无意,怎还问?」
秦明玉黛眉紧蹙道:「有意无意那也是相处之后才知晓的啊,你和小郡主才见过几次面?」
沈湛没有立即出声,沉寂的眸底里氤氲着一个紫色身影,良久才道:「若真是有情之人,那也不需要特意的接近。」
秦明玉一噎,忿忿道:「你这是故意堵我话?没有相处哪会知道此人是不是良配?家世,性格,学识,这哪点是不需要了解的?」
沈湛道:「若是我喜欢的人,哪怕家世号寒,性格乖张,学识浅薄都无所谓,我要的不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我要的,是她在我心里就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秦明玉脸色凝重。
沈湛说的这些话,一下让秦明玉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初见他父亲沈铮时。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皇宫。
那次也是沈铮第一次打了胜仗进宫述职,因为三年都在边疆军营,明明十七八岁的少年,却长着一张络腮大鬍子的脸。
秦明玉见到他还以为是哪来的邋遢壮汉,心里多是鄙夷,甚至还当着他的面说他看不顺眼。
后来再见面是同年的上元佳节。
她带着四名武婢出宫赏灯,人山人海,一个竹编的绣球缓缓滚到她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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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扰了这位姑娘,对不住。」那护卫捡起绣球,朝秦明玉拱了拱手,转身朝他身后男子走去。
秦明玉心有不悦,跟着他的身影看去,只见一位少年站在不远处,身形纤长,肩背挺直,刀锋偏冷的俊脸上,带着不容忽视的威武。
只是那一眼,便是今生都忘不了。
后来她命人打听,才知道那个少年就是她曾经鄙夷的络腮鬍沈铮。
……
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秦明玉缓缓垂下眼眸,喉咙像是卡了什么东西般说不出话,半晌才嘆道:「看来我是劝不动你了,那就随你去吧。」
第21章 灵安国寺
回到侯府,叶泠雾下了马车便直奔静和堂了,好巧不巧,刚到正屋,沈老太太正好歇下。
宣嬷嬷领着探春和姜兰姝退出屋子关紧房门,一转身就看见叶泠雾在庭院里站着。
宣嬷嬷微笑着道:「泠雾姑娘今晚玩得可还尽心?」
叶泠雾点点头道:「京城好热闹,烟花盛会也格外好看。」
姜兰姝皱了皱眉,托着木盘的手渐渐收紧,方才有女使来说,沈湛今晚也在花满楼看烟花。小半月不见心上人,就这么错过了,心里本就难受得很,偏偏叶泠雾却如此开心。
跟她一样见不惯还有探春。
「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泠雾姑娘初来京城,新鲜些倒是正常的,明日还要去寺庙呢,泠雾姑娘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明日可别误了正事。」
「去寺庙祈福?」叶泠雾这句话是看向宣嬷嬷问的,没有去理探春。
宣嬷嬷嘴唇紧抿,正色道:「每年上元佳节后,宁北侯府上上下下都会去灵安国寺烧香祈福。」
叶泠雾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明日我会早些起床,替老太太准备好祭拜的东西。」
回到小院。
留守的绒秀迎上前,将手上的披风搭在叶泠雾身上,道:「姑娘怎么才回来,今晚烟花盛会可还好看?」
叶泠雾轻轻点了点头,又问道:「我让你寄去瑜洲的信可安排妥了?」
绒秀道:「都打点好了,奴婢还多给了些银两,让他们务必将信完好无损的送到姑娘外公手中。」
叶泠雾满意地展颜一笑:「谢谢绒秀姐姐。」
翌日,叶泠雾起的比往日早半个时辰去老太太房里伺候起身,本以为够早的她,没想到姜兰姝却已给沈老太太穿戴好衣物了。
姜兰姝回头见叶泠雾呆在原地,道:「泠雾妹妹来得正是时候,你去给老太太端盆水来洗脸吧。」
「……」叶泠雾乖乖去打水了。
再端着水回来时,沈老太太坐在镜台前,宣嬷嬷正为她梳着髮髻,姜兰姝不在屋内,想必是去厨房看早饭去了。
叶泠雾拧手巾的动作娴熟,想来这事儿也没少做,竟然丝毫不比宣嬷嬷含煳,三下两下就将老太太伺候好了。
宁北侯府准备的马车宽大,阵容壮观,四辆马车分别跟了不少女使小厮,甚至还带了护卫。
马拉着车轮子转个不停,从繁华长街到林间大道,轱辘轱辘的响,足足驶了大半个时辰,宁北侯府的一列马车才到灵安国寺。
叶泠雾搀扶着沈老太太下马,正好见到前面马车上沈辞睡眼惺忪,昏昏沉沉的懒散模样。
难得见他褪下红衣穿了一身白色锦袍,大约是被突然叫起来的,脸色还有些臭,叶泠雾悄悄挪了几步离他远一些。
难怪沈老太太不喜欢沈辞,不仅让他少来静和堂,更是免了他每周的请安,省得他在跟前碍眼。
沈盼儿也难得穿得素雅,这两个亲兄妹平日里打扮光鲜惯了,今日显得正经不少。沈月儿和赵氏自不用说,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二人,依旧是人淡如菊那一派。
秦明玉提着裙摆从最前面的那辆马车下来,本就肤如凝脂,保养极好的她,穿上白袍身上的矜贵不减半点。
最后下来的是沈湛,他亦是一袭白衣,众人的目光几乎都在他身上。
虽说按辈分,沈老太太是宁北侯府最大的,但事实上,宁北侯府都已这位沈小侯爷为尊。
灵安国寺除了是京城最大的寺庙外,还供奉着不少当朝王公贵族,贵臣权将的灵位。
沈老侯爷的牌位供奉在定坤殿,这座宫殿里供着的可都是当朝赫赫有名的战神。
众人以沈老太太和秦明玉,沈湛为首,作揖行礼。沈老太太率先点了三根香,沈家其他人也跟着照做
叶泠雾盯着那牌位瞧,虽然沈老侯爷是为国为民的大将军,但叶泠雾对那牌位除了钦佩之外,生出一丝伤悲的情绪,酝酿了半天也是丁点都没有。
小时候她就常被父亲骂是没心没肺的小泼皮,现在看来还真是。
良久过去,殿内依旧安静的只能听见沉闷的钟声。
叶泠雾小心翼翼地瞄了瞄周围,却见上好香转身下来的秦明玉淡淡看了她一眼,叶泠雾浑身激灵,挺了挺本就端正的跪姿。
待祭奠完成,一行人刚踏出宫殿。沈老太太提议去宝华殿,而秦明玉受不了诵经的枯燥,便说去周围走一走,沈湛自然是要在旁跟随。
沈盼儿性格跳脱,不会选择去宝华殿看人诵经的,哪怕顶着赵氏不满的目光,也是屁颠屁颠的跟着秦明玉走了。
而姜兰姝也难得没留在沈老太太身边,说是也要去国寺周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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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沈辞却很意外的留了下来。
众人来到宝华殿,披着红袈裟的济世大师带着两位弟子都走了过来。
济世大师双手合十,朝沈老太太颔首道:「阿弥陀佛,沈老太太,沈二爷,沈二娘子,别来无恙。」
众人朝他双手合十回礼。
沈老太太道:「济世大师云游天下,两年未见,看着比以前更为端沉了,想必是看透不少民间快乐与疾苦。」
济世大师笑而不语,扫了扫他们背后的小辈,忽而用禅杖指了指叶泠雾,挑了挑眉道:「红光高照,自带贵气,姑娘日后是个有福之人啊。」
叶泠雾愕然:「我?」
沈辞不以为意地嗤笑两声,双手懒洋洋地抱在胸前,说道:「济世大师还真会算啊,那不如给我也看看?」
闻言,赵氏拿眼剜了沈辞一下。意思是让他说话注意些,别到了灵安国寺还没个正形。
济世大师并不在意,随和地笑了笑,目光在这一众人里看了几眼。
随即又落回了叶泠雾身上,不知真假的来了一句,「姑娘,顺心而为方得始终啊。」
「顺心而为?」叶泠雾不解。
从来到京城起,她就没有顺心而为的资格了。
他让她顺心而为,那她在京城还活得下去吗?
国寺后院有一大湖,秦明玉和沈湛并肩沿着湖边行走,身后跟着福妈妈还有沈盼儿,姜兰姝,岳杨以及几名武婢。
冬日,湖水凝结成冰,倒也没什么看头。
秦明玉嘆了一口气,唿出好些白雾,说道:「你这些年不是在边疆,便是在军营,难得今年能陪母亲身边。」
沈湛默道:「孩儿这些年确实疏忽孝道,还望母亲原谅。」
秦明玉莞尔道:「自古忠孝两难全,这些年你在边疆没少吃苦,我心疼都来不及,怎还会怪罪。」
沈盼儿接话:「大哥哥这些年扛起宁北侯府,扛起沈家黑旗军已是不容易,虽然甚少陪大伯母,但是有我们啊,我最是喜欢三天两头烦大伯母了。」
「盼儿最是讨人喜欢,大伯母可不烦。」秦明玉笑着,正好却到一座祠前。
这也是她来湖边转悠的最终目的。
福妈妈早会其意思,恰时说道:「长公主,小侯爷,这正好到月下老人祠,不如我们进去拜拜吧?」
秦明玉瞄了眼沈湛,道:「这湖边也无美景可逛,挽舟不如跟母亲一起进去?」
沈湛看着祠堂上的牌匾,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回道:「母亲去吧,我在此处等着。」
秦明玉讪讪一笑,却也并不好就此回去,前些日便听他人说起灵安国寺后面有座月下老人祠灵验的很,所以今日绕着远也要来,就算沈湛不进去,她自己也是要进去替他求一求。
沈盼儿觉得这祠堂名字好听,稀里煳涂的也跟了进去。
与此同时,天上突然飘起小雪。
沈湛抬头望着天,视线忽而被一把水墨伞遮挡,他怔了怔,低头看着身侧穿着绒翎大氅的姑娘。
「今日看天色不好所以带了伞,不想还真用上了。」姜兰姝撑着笑容,心跳越来越快,仿佛在打鼓。
岳杨记不住姜兰姝的名字,笑道:「这位姑娘心挺细的,只是像这种小雪小雨什么的,我们少主公从来不打伞。」
姜兰姝脸色滞了滞,正犹豫要不要收伞时,却听沈湛沉声道:「你倒是挺会做我的主,小雪小雨我倒是想打伞,可你有带过?」
岳杨瘪瘪嘴,小声嘀咕:「行军打仗之人哪顾得了那么多,少主公若是想找个心思细腻的人给您撑伞,何不进去拜拜……」
闻言,沈湛一个眼神过去,岳杨憷地捂住嘴。
姜兰姝默默看着二人,羞涩一笑,心里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寒风吹在身上也是暖洋洋的。
第22章 家宴,芝麻糖
从灵安国寺出来,天上的雪越飘越大。
叶泠雾正要上马车,一脚踏上马凳,不想却打了滑,眼看着就要摔下去,腰部却突然一紧,手臂上横来一只强有力的手臂。
男人的气息混着似草似木的清隽味将叶泠雾团团包围。
她浑身一僵,诧异抬头,就看见沈湛那稜角分明的下颌角。
不等她反应过来,沈湛将环在她腰部的手移到后背,微一用力,将她推了回去。
叶泠雾连忙抓紧车框,惊魂未定,却听他问道:「表姑娘没事吧?」
叶泠雾傻愣着,半晌才开口道:「谢过侯爷。」
众人都看着,沈湛也不好多询问,只淡淡道:「下次小心些。」
叶泠雾只觉得头皮发麻,糯道:「是。」
姜兰姝跟在后面,见这一幕收入眼底,浑身泛着起鸡皮疙瘩的冷。
探春回头瞄了眼她,笑道:「兰姝姐姐,泠雾姑娘没来时老太太对你可是最好的啊,我记得开了春兰姝姐姐就十七了,这年纪越来越大,你可要为自己打算好啊!」
姜兰姝烦心的皱了皱眉,转脸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微笑:「探春妹妹何必担心我,我有姜家做靠,难不成还挑不到好人家?」
说罢,踩着马凳上车了。
晃晃几日便到了建朝日,府中处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秦明玉更是在海棠斋准备了家宴。
沈老太太坐在上首,底下则分两侧坐。二房一家坐在右侧,秦明玉以及沈老太太房中的则坐在左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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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无虚席,唯独少了沈湛。
沈老太太看着左侧那张空位,笑不出来:「挽舟人呢?」
秦明玉正要夹菜的手一顿,轻轻放下玉筷道:「挽舟那日从国寺出来便回军营了,说是有要事处理,不过他临走时说了家宴会回来的。」
沈老太太气得一拍筷子,道:「他整日往军营里跑,什么时候才能成家,你这做母亲的也不知催催?」
小辈们低下头吃菜,尽量不出声。
赵氏见秦明玉一脸难色,说道:「老太太岂不知挽舟那孩子自有主张,长公主就算再急也无用,若真要急的话……不如急一下璟延。」
「……」沈辞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赵氏,扯了扯嘴角道:「我倒是无所谓,母亲要是中意哪家姑娘领着来相见便是。」
沈老太太眯着眼瞧沈辞那花心模样,瞋道:「你再等等,领着跟你相见那就是祸害人家姑娘。」
众人闻之一笑,屋内一片祥和。
正在这时,门口的暖帘被撩开,只见披着玄色狐绒披风的沈湛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拿着好几串糖葫芦,略显滑稽的岳杨。
沈盼儿看见糖葫芦,眼睛都直了,惊讶得合不拢嘴:「大哥哥从军营赶回来,居然还给我们买了糖葫芦!」
岳杨道:「少主公与我回来时正好遇到糖贩子,想着姑娘们应该是喜欢吃的,所以就买了一些回来。」
沈老太太笑呵呵道:「快些落座,吃完了饭等会去庭院里放鞭炮,今夜的京城可是热闹得很。」
每年一到建朝这天,京城总是漫天烟花,与上元佳节的烟火不同,鞭炮都是各自家中为了驱赶年兽所放的。
当京城第一声鞭炮声炸响,沈盼儿激动地提着裙摆先跑出去了,其他人倒是安分守礼,等着沈老太太发了话才出的屋。
到底是长大了,以前建朝夜放鞭炮爱抱成团的孩子们,变成了站在屋檐下和长辈们一同赏烟花的小大人。
只有沈盼儿兴致高昂的独自在庭院里放着鞭炮,当她放完一串,回头见众人都站在屋檐下看她,便喊道:「大哥哥,二哥哥,月儿,你们也都快下来呀!」
难得有时候沈盼儿会想到沈月儿,沈月儿不好扫她的兴,拉着叶泠雾一起抬步下阶梯过去了。
赵氏欣慰一笑,回头看着沈辞道:「你两个妹妹都去了,你还不过去。」
沈辞拧了拧眉头,回道:「母亲还当我是小孩吗,这种放鞭炮的事我才……」
话音未落,就见身侧的沈湛也抬步下了阶梯,沈辞瞪着不敢置信的大眼,仿佛天塌下来般。
堂堂柱国大将军居然会稀罕放鞭炮?!?!
庭院里的姑娘们只顾着欢笑,看小厮绷着脸拿着火摺子,小心翼翼的将引火线引燃。
叶泠雾捂着耳朵,就等着地上的鞭炮炸响,本来心里已做好准备,却还是被那震耳欲聋的响声吓得一憷。
她不自觉往后退一步,不想后背却抵上一抹温热,熟悉的清隽味在鼻尖萦绕。
叶泠雾疑惑的扭头看去,全身瞬间紧张起来。
——剑眉星目,鼻如峰嵴,脸上明明带着微笑,却依旧散发着只有久经沙场之人才有的凌人气息。
「大哥哥也来了!」
沈盼儿根本没注意到情况,挽过沈湛的手臂撒娇道:「大哥哥帮我点燃这根爆竹吧,我要拿在手上玩。」
沈盼儿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烟花棒,只要不碰到烟花燃放的部分,是可以点燃了拿在手中玩的。
边上的小厮闻言将手中的火摺子递过去,沈湛接过火摺子,将沈盼儿手中的烟花棒点燃,沈盼儿乐呵呵的拿着燃放的烟花棒朝屋檐下跑去。
此时,天空登时大亮。
众人抬头,不知谁家放起了烟火,有一就有二,不多时,满天都是烟花,比起上元佳节花满楼的烟花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盼儿见了,当即嚷嚷宁北侯府不能落后于人,连忙叫小厮搬来了家中的烟火,直接将庭院摆满,那架势堪称战场上号令群雄的「将军」。
赵氏和沈从文拦都拦不住,秦明玉和沈老太太看着笑不停。
最后还是沈辞揪着沈盼儿让她别玩得疯,这才阻止了她要将宁北侯府炸掉的计划。
叶泠雾看着看着,眼里泛起雾气。
很多年很多年了,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家里热闹的滋味。
虽说以前宋老和邻居也会放鞭炮,但氛围终究是不一样。依稀记得从前母亲还在时,每年建朝节她都会抱着自己看烟火。
那时候的叶槐晟还算是个好父亲,他为了讨母亲高兴,爆竹烟花放完了,还会带着母女俩一起去买灯笼,逛庙会。
那个时候的柳玉萍还不受宠,只是个外室偷偷养在别处宅院。
也是叶锦晓年岁越来越大了,柳玉萍不甘心只做个外室就来府上闹了。
小时候的叶泠雾本以为母亲会很生气,谁知母亲一点也不在意,当日就吃了柳玉萍的过门茶。
后来她问起这件事,母亲的回答永远记在她心中。
——「卿卿记住,人生苦短,若要事事都要遂自己的心意那是不可能的,女儿家这辈子不仅仅只是为了男人而活,哪能奢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兴许是叶泠雾的神色太过哀伤,与这漫天烟火格格不入,沈湛低下头将目光移到她脸上看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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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觉得好笑,一个十四岁的姑娘,怎么一脸看破红尘的模样。
「那日的芝麻糖没吃到,今日可以吃到了。」沈湛从玄色狐绒披风下伸出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勾着纸袋外缠着白线的芝麻糖。
叶泠雾惊讶得抬眼去瞧他,天上焰花熊熊,他的脸背着光,叶泠雾竟看不清他的表情。
屋檐下的人都只顾着看放肆作妖的沈盼儿,没注意到二人,叶泠雾这才接过芝麻糖,抿了抿唇道:「谢过侯爷。」原来他看见了。
今晚难得没有宵禁,直到凌晨玩累的众人才回屋歇息。
第23章 静和堂来客人了
春节期间,京城四大长街大大小小店铺都关了门,只剩下来来往往到各亲戚家拜访的行人和马车。
到宁北侯府拜访的人也不少,男客在四季堂外院与沈湛和沈从文吃酒阔谈,女客则是秦明玉和赵氏在招唿着。
仅仅只是一个上午,就快将宁北侯府的门槛给踏破了。一向不爱迎客的静和堂,今日大早,正屋就坐了两位客人。
叶泠雾站在庭院远远看了一眼,随口好奇地问了绒秀一句,才知道那是与沈老太太年轻时就认识的王家老太太。
因为上月家中有人升职,家中老小这才从犯月城举家搬到了京城,称得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在沈老太太屋里找不到机会伺候的叶泠雾,见难得有故友到访,索性烧了壶好茶亲自端进去。
一进前厅,叶泠雾便笑着唤了一声:「老太太安好,这是新沏的雪前龙井,请您尝尝。」
王家老太太抬头,瞧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少女,笑出一脸褶子道:「哎呀,侯府的女使就是和寻常人家的不一样,小姑娘长得好生漂亮,叫什么名字?」
王家老太太开口就是一嘴带口音的官话,听上去别扭又滑稽。
叶泠雾一愣,慢了回答。却听绒秀道:「老太太说错了,这位是泠雾姑娘,不是女使,是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姑娘。」
王家老太太笑得更欢了,说道:「哎哟看我这张嘴啊,也是,泠雾姑娘穿着不俗哪能是女使呢。对了,几岁了?」
叶泠雾莞尔道:「还有几月便及笄了。」
闻言,王家老太太脸上明显闪过一瞬间的失望,而后又笑道:「未及笄也没关系心,日后多来往,戚伯啊,还不见过这位泠雾妹妹。」
王家老太太旁侧还坐着位身着白色大氅的男子,约莫十七岁,相貌干干净净,身上透着一股书卷气息。
王戚伯起身,操着一口顺熘的官话,略带羞涩地拱手道:「见过泠雾妹妹。」
叶泠雾抿嘴一笑,朝他浅浅福了福身子。
王家老太太毫不隐晦道:「戚伯啊,你看泠雾妹妹长的如此俊,怕是明年来提亲的门槛岂不要踩断了?」
王戚伯瞋了眼老太太,道:「祖母,泠雾妹妹还小着呢,你就别揶揄她了。」
说罢,王戚伯又朝叶泠雾作了个文人揖,莞尔道:「叶妹妹勿怪,我祖母说话直来直去惯了。」
叶泠雾笑着摇摇头,正欲说话,就见探春和姜兰姝扶着沈老太太走了进来。
「姜姐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王家老太太激动地站起身,好似一阵风般朝沈老太太走去。
探春听见王家老太太说的蹩脚官话,捂嘴偷笑。姜兰姝倒是守礼,不仅没笑反而回头颳了眼探春,警告一番。
沈老太太乐道:「无恙,听闻王家家中小辈有出息,上月升职进京,老婆子我高兴极了,这不,这未等你们办乔迁宴宴,就写了请帖请你过府一叙了。」
「是啊是啊,我还想着过几日的乔迁宴宴请您呢,谁知道您倒是先送帖子来了!」王家老太太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道,「戚伯啊,你怎么还不快来拜见侯老太太?」
王戚伯上前,躬身行礼道:「戚伯拜见候老太太。」
沈老太太上下打量男子一番,满意地点头道:「你这孙子挺是隽秀。」
王家老太太骄傲的乐呵呵道:「那可不是,我这孙子和他哥哥一样,日后准有出息的!」
二老叙着旧,没姑娘们什么事。宣嬷嬷递了个眼色,几位姑娘随即寻藉口说退下,谁知沈老太太却将姜兰姝叫住。
叶泠雾和探春并肩出屋,临到正午,二人沿着走廊朝小厨房去。
渐行渐远,探春才出声:「看来兰姝姐姐的亲事怕是要定了。」
叶泠雾蹙眉道:「探春姐姐怎么知道?」
「泠雾姑娘方才没看见吗,王家老太太今日可是领着自家孙子来的,要是平常的故友重逢何必还带个家中小辈啊。」
说着,探春不禁冷笑几声,道:「我当兰姝姑娘有多不同呢,不也只是让老太太找了个低门户。泠雾姑娘可能还不知道吧,兰姝姑娘她心里爱慕着咱们侯爷呢。」
叶泠雾诧异,却没说话。
沈湛相貌出众,能力不凡且出身又高,爱慕他的人多如牛毛。
只是她突然想起那晚姜兰姝说的话,再看探春现在嘲讽的笑容,心下一紧,好奇探春在别的女使面前说起她家世时,会不会也是这幅表情。
「探春姐姐还是少议论她人吧,不说王家今日上门拜访是否另有他意,王家能举家搬迁到京城任职,那是未来可期,看不上的人只怕是鼠目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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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的语气淡淡的,却透露出一股子威严劲儿,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字字诛心。
探春脸色煞白,气得脱口而出:「不过是个六品朝奉郎罢了,再未来可期那也是王家嫡长子,我看那王家二哥儿长相呆笨,日后难不成还能比他哥哥有本事?」
「探春!」绒秀正色叫了她一声。
「有没有本事咱们且看着就行,倒是探春姐姐你,」叶泠雾板起脸道,「背后嚼人舌根之前也得看看身份,你既看不上门第清流的朝奉郎,又瞧不上王家二哥儿,那你又是什么身份呢?」
探春红了眼眶,一甩袖转身往回走去。
绒秀回头看了眼探春离开的方向,欲言又止半晌,问道:「姑娘今日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火?」
叶泠雾缓缓垂眸,语气也跟着柔了下来:「并不是发火,我只是想警醒探春姐姐,她是静和堂的一等女使,在外人眼里她的话就是老太太的话,虽说她至今无过错,但她要是继续这样下去,静和堂日后难免要为她的言行沾染祸事的。」
绒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约也是觉得叶泠雾说的在理。
第24章 沈老太太的忠告
用完午膳,王家老太太和她的小孙子便离府了。
期间叶泠雾一直缩在寝屋里,难得乐的自在,正准备回榻睡个午觉,不想绒秀却突然来敲门,说是姜兰姝惹沈老太太生气,让她去正屋瞧瞧。
叶泠雾自然不能空着手去,绕了趟小厨房,端了碗热苏酪,还没踏进正屋,就听里面传来哽咽声。
「老太太我就想留在您的身边,不管王家好与不好,兰姝都只想在您身侧伺候着,哪也不去!」
「兰姝,你今年可就十六了,你是我母家妹妹唯一的女儿,我怎么可能把你一直留在身边!」
听着沈老太太略微有些激动的语气,可想而知里面的气氛到底有多僵硬。
姜兰姝的哭声没有断过,「可是兰姝不喜欢那个王戚伯,就算嫁到王家能留在京城,兰姝也不想嫁过去。」
叶泠雾听这哭声,倒是快背过去了。
恍惚中,她好像又回到那个梦里,心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
少顷,叶泠雾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进去,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老太太,小厨房的热苏酪好了,您快尝尝吧!」
屋内蓦地安静下来。
姜兰姝跪在沈老太太腿边,低声抽泣着,而沈老太太却将脸别开,一点也没去看已哭成泪人儿的姜兰姝,面色难看到极致。
叶泠雾轻手轻脚的将热苏酪放在桌上,正要离开,却听沈老太太突然出声:「既然来了,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叶泠雾转过身,低声道:「回老太太,方才女使跟我说您在生气,我就想着端碗热苏酪给您尝尝消会气,不想您是在为兰姝姐姐亲事生气,事关兰姝姐姐终身大事,我也不好开口。」
沈老太太端起热苏酪,还未送到嘴边就又重重将碗放下,砰的一声,吓的叶泠雾和姜兰姝浑身一颤。
到底是领兵打过仗的女将军,沈老太太脸色虽难看,但让人更心生畏惧的是她身上那股子肃然。
少顷,才听沈老太太嘆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既然如此,那我好好说个清楚。」
沈老太太抬眼朝叶泠雾递了个眼色,「你坐下一起听着,日后也别生出什么歪心思。」
叶泠雾不敢回话,怕既惹了沈老太太,也怕一句话让姜兰姝觉得不痛快了,只点头安安分分坐下。
「老婆子我虽然老了,但眼睛没瞎耳朵也没聋,心里清楚京城有多少人家惦记着挽舟,但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不管你们是不是真想陪着我,这宁北侯府都不会是你们最终的归宿。」
叶泠雾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抬了抬眸,随后又淡淡垂下眼帘。
不管是母亲,王家,还是梦中「她」心里说的那个穷秀才,在沈老太太心里下嫁才是最好的。
可这话跟谁说都行,对她说那是大可不必,打从进了宁北侯府她就没肖想过能攀上姓沈的这根高枝。
旁人喜欢那是她们的事,这块香饽饽她叶泠雾是一点也吃不下。
这么想着,叶泠雾只觉得往后还是要离侯家男儿们远些的好,省得让人误会了。
被拆穿心事的姜兰姝又哭了,「老太太,兰姝知道配不上侯爷,可是……可是兰姝就算是做个妾也是愿意的。」
「住口!」沈老太太冷声打断,气得扶额,恨铁不成钢的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才听沈老太太说道:「你是姜家的孩子,我把你接到我身边养大,就是怕你跟着家中一些……」她顿了顿,接着道,「你知不知道做妾的难处,要着受多少人的白眼!」
姜兰姝低着头,大抵是心甘情愿吃苦,娇声哭道:「只要能嫁给喜欢之人,就算遭人白眼兰姝也认了,老太太我求求您了,兰姝求求您了,您就看在我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您成全兰姝吧!」
「我成全你?」沈老太太眉头紧锁道,「我如何成全你?挽舟那小子就连顺昌王府的小郡主都瞧不上,何况是你呢?先不论他,我就是想把你强塞过去,那他母亲嘉仪长公主会同意?」
姜兰姝滞一滞,面如死灰。
叶泠雾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道:「兰姝姐姐家世好,人品端正,是能做正经人家大娘子的人。王家虽刚入京城,家底微薄,但我瞧着王家二哥儿人很老实,日后定是不必他哥哥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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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比想着做妾强。
姜兰姝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泠雾妹妹既然觉着王家二哥儿好,那不如等明年你及笄与他定亲?」
叶泠雾顿了顿,蓦地一笑:「那挺好,王家老太太是个直肠子的人,王家二哥儿相貌端正,他哥哥更是年纪轻轻就升了官职,能教出这样儿子的父母了,想必待人接物总是不会错的。」
姜兰姝手握成拳渐渐收紧,脑袋里一根弦崩裂,冷哼道:「泠雾妹妹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心里明明就清楚老太太对你的疼爱,所以才会说这么一番话。」
「……」
她是认真说这些的。
日后嫁人总是不能只看喜欢不喜欢,会过日子才是好的。
嫁到宁北侯府有什么好?受了委屈只能憋着,往后几十年都要为了一个「爱」字束缚,现在觉着好不过是没有真正吃到苦。
沈老太太缓了口气,道:「你倒是会说你泠雾妹妹不是了,我看她倒是比你看得清。」
姜兰姝委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我方才有些失了分寸,还请泠雾妹妹别将姐姐刚才的话放在心上,也别生气。」
叶泠雾哪敢生气,这个屋子里她现在是举步维艰,还是不说话的好。
没多久,沈老太太便摆手让二人下去,亲事就怎么搁置在旁。
叶泠雾搀扶着姜兰姝,一瘸一拐的出屋。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避嫌,两人刚踏出正屋,一直没见的宣嬷嬷就出现了,她见姜兰姝狼狈,也不问一句,径直就进了正屋。
宣嬷嬷见沈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愁的发呆,笑着说道:「老太太连自个孙子都没着急成这样呢。」
沈老太太回过神,嘆道:「就是因为养在身边长大的,所以才会想更多。我知道她心里一直倾慕着挽舟,可她也不想想挽舟母亲,她贵为嘉仪长公主,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家中有罪臣的女儿嫁进来。」
宣嬷嬷神色凝重。
曾经的姜家在犯月城是出了名的清流世家,家中也是出过几个状元、探花的。
姜家败落,追其根本是因为先帝在世时,皇子争夺王位,姓姜的探花妄论当时还是二皇子的圣上。
后来若不是嘉仪长公主去求情,姜家现在怕都在边疆做苦役,就连宁北侯府也不能置身事外。
「老太太说的这些老奴都明白,可兰姝姑娘到底还小,哪能想这么多呢。」
沈老太太端起桌上的热苏酪喝了一口,不紧不慢道:「不管她想不想的明白,话还是早些说清楚的好,省得给我再冒出什么做妾的想法,荒唐至极。」
宣嬷嬷道:「是。不过有句俗话叫强扭的瓜不甜,老太太还是等王家二哥儿和兰姝姑娘熟了,再提这门亲事比较好。」
沈老太太沉默半晌,点头道:「那就再等等吧。」
第25章 王家宴席,表白心意
王家迁府宴送来请帖,那日大早,沈老太太领着姜兰姝和叶泠雾亲自登门拜访了。
王家初到京城,府邸算不上大,来恭贺的人也不多,大多都是早年间在犯月城从龙发迹的旧友。
这一路上姜兰姝的神色倒是正常,并没有因为前些日哭昏头而与沈老太太有隔阂,就算是到了王家,见着人也都礼貌招唿,态度自然大气。
叶泠雾不由得暗嘆,这样的女子怎甘为妾?
正想着,便到了王家正堂。
刚到门口,就听里头传出来说话声和大笑声。
那笑声穿透力十足,那叫一个畅快。
叶泠雾心生好奇,抬眼一瞧,坐在上首的王家大娘子正与人交谈着,嘴里也是一口蹩脚的官话。
因为嬉笑的动作幅度过大,她头上的步摇还胡乱晃着,好不端庄,却也真实不做作。
「哎哟沈老太太来了!」
王家大娘子总算是注意到门口来人,赶忙起身迎了上来,在座的众人也都是小官员家女眷,难得见回侯府贵人,也都跟着起身行礼了。
沈老太太笑着道:「不必多礼,今日我老婆子也是来恭贺王家乔迁之喜,大家且随意一些。」
「那能随意呢,」王家大娘子拉着沈老太太往上首走去,「老太太是第一次来,是我们家的贵客,您啊往上坐着。」
不多时,王家老太太也来了,带着她的小孙子王戚伯;另外还跟着一位年纪不大,却留着大鬍子,脸颊有些许凹陷的青年。
他一来,众人一窝蜂的围了过去,又是奉承,又是夸赞。
叶泠雾瞧他眉眼间与王戚伯有些相似,猜测他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那位王家嫡长子王永城。
轻菊瞄了眼那边,朝身侧的绒秀小声道:「那位王家长子怎么感觉身体不太好啊,你看他面黄肌瘦的,好似几个月没吃饭般。」
话音刚落,姜兰姝回首瞋道:「造次呢?他人宴席莫闲扯些有的有没的。」
「是。」轻菊低下头。
叶泠雾乖乖的坐在席位上,端着茶碗细看上头的粉彩,不由暗嘆起王家虽家宅不显,但这屋里大到陈设,小到碗筷皆是精品,一点也不输勛贵人家。
「兰姝妹妹,泠雾妹妹,没想到今日你们也来了。」王戚伯站在那边也是尴尬,见姜兰姝和叶泠雾在席间坐着,便先过来作揖招唿。
姜兰姝估摸着心头还有气,趁着沈老太太没注意,直接对王戚伯甩脸色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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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见状,连忙回礼道:「今日是王二哥哥家的乔迁宴,老太太都来恭贺了我们岂有不来之理。」
王戚伯对姜兰姝冷漠的态度看在眼里,却也并没有太在意,又和叶泠雾寥寥几句,转身便与哥哥一起去男席那边了。
今日王家宴席散得早,沈老太太也不多停留,带着两个姑娘便回宁北侯府了。
马车上,姜兰姝低着头不做声。
今日看王府大小,以及王家主君和大娘子,约是边境生活太过散漫,身上的气息活脱脱的乡下市井小民。
姜家虽说出过罪臣,但怎么着也是清流世家,配不上伯爵侯爵公爵,也不至于要下嫁给王家这样五品门户。
沈老太太看她这幅模样,抿着嘴道:「席上就见你脸色不好,怎么,王家对你是有个怠慢不周之处了?」
姜兰姝看了眼叶泠雾,大抵是不想被看笑话,强撑着笑容回道:「没有的事,只是昨日睡得晚,精神不太好罢了。」
沈老太太手上慢慢捻着佛珠,道:「少来了,你的心思我能不知道。刚刚王家二哥儿邀你和泠丫头开春去游季悠湖,泠丫头都知道应好,你倒是冷着脸拒绝。」
叶泠雾太阳穴突突直跳,又扯到她了,她倒是不想去,可王家二哥儿话说的好听,念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赋,又说了好些话,态度真挚,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就是想拒绝也说不出口。
姜兰姝放在膝盖上的手收紧,闷声道:「泠雾妹妹最是温顺,兰姝自认比不上,开春的季悠湖我还是不去了,在院子里陪着老太太您就好。」
沈老太太不语,闭上眼静心捻着佛珠。
到了宁北侯府,一老两少沿着抄手游廊慢悠悠的朝静和堂去。
路过梅园,沈老太太说要赏会儿梅,静和堂离梅园只有一小段路,姜兰姝便先回去拿件厚实披风,只有叶泠雾陪伴在侧。
今日阳光甚好,但晴雪初化终究要比往日冷上许多。
梅花淡如浮烟的香伴着冰雪的寒气,缓缓沁入心脾,沈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顿时畅快了些,说道:「这几日为你兰姝姐姐的亲事可算是愁闷得紧。」
叶泠雾缓缓抬头,正疑惑沈老太太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句话时,却听她又道:「那日我听你细说王家的好,你是当真那么想?」
叶泠雾蹙眉道:「王家虽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门户,但我瞧着王家二哥儿为人温润,嫁给他之后肯定会少些口舌烦恼。」
沈老太太点头道:「其实你兰姝姐姐也明白得很,只不过心上有了爱慕之人,哪里还容得下别人。若她喜欢的是旁人我倒是能替她做个主,只可惜……」
叶泠雾接话:「倒也不可惜。」
沈老太太挑了挑眉道:「为何不可惜?」
叶泠雾道:「我想着在位高权重之人心中家庭或许并不重要,老太太若以前就顺应了兰姝姐姐,那最后的结果才是可惜。」
沈老太太欣慰一笑。
梅园白墙后,姜兰姝僵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的披风,她心里闷的难受,良久没有动作。
轻菊也将墙那边的对话听了进去,忿忿道:「姑娘别听那个叶泠雾说的话,要是真让她嫁个不喜欢的,奴婢瞧着她也好不到哪去。」
姜兰姝紧咬着唇,道:「管她做什么,她不过就是鞭子没打到自个儿身上。」
说罢,主僕二人正要踏上游廊,却见一个阴影突然罩了过来。
姜兰姝吓了一跳,勐然抬头,就见到沈湛正好出梅园。
今日的他身上披着件玄色绒锦披风,高大颀长的身材背光遮出整片巨大的阴影,姜兰姝生生被罩在里头。
「侯……侯爷。」姜兰姝伢然。
沈湛似乎心情不好,脸色透着几分沉戾,不耐烦地「嗯」了一声,越过姜兰姝就要离开。
「侯爷!」姜兰姝转身,叫住了他。
沈湛侧身,淡淡看着她。
才想起来,这姑娘有些眼熟,似乎和叶泠雾一样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
「何事?」沈湛脸色缓和。
姜兰姝抿了抿唇,鼓着勇气道:「我能单独和侯爷说几句话吗?」
梅园过去是座小湖,种着几棵炒参天大树,夏天时乘凉是绝佳,可正值冬季,湖面只有厚厚一层冰,大树也都凋零。
沈湛站在树下,脚下是一地还未打扫的落叶和积雪。
姜兰姝扬首,看着一束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沈湛身上,恍惚中,好像回到了与他初见时的那个夏天。
灼灼夏日,一个来报打破了沉闷的午后。
「沈小侯爷凯旋归来了!」
府中所有人都涌到了外院,姜兰姝跟在后面沈老太太后面,远远看着一身着银色战甲,披着暗红披风的男子,大阔步的从府外走来。
那种砰砰心动的感觉,今生都忘不了。
「你想说什么?」沈湛不是没看见姜兰姝盯着他看时深情款款的目光,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姜兰姝怔了怔,柔声道:「侯爷我……老太太这几日正为我挑选夫家,似乎选好王家二哥儿了。」
沈湛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太为你挑选的人家,定是品行端正之辈。」
「可……可我不喜欢他。」
姜兰姝抬头,见沈湛神色没有半分动容,心头不由得一慌,大着胆子抓上沈湛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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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告白的话到嘴边却变了,「侯爷可不可以替兰姝向老太太求个情,让老太太继续留兰姝在身侧伺候。」
沈湛不着痕迹地抽回衣袖,漠然道:「儿女婚姻乃是终身大事,这些话不该由我去说。」
说罢,沈湛直接转身离去,独留姜兰姝愣在原地,心寒到眼泪都留不下来。
她终于明白,沈湛对她是半分情谊都没有。
第26章 开春后的马球会
一转眼两个月过去,那日之后姜兰姝沉寂了不少,伺候老太太也不如往日积极了。
倒不是「破罐子破摔」,纯粹是心情太低落,大部分时间是想着闷在屋子里。
时间飞逝,春雷炸响,连续几日的春雨绵绵下过去,天气刚有好转,顺昌王府便送来请帖,请朝中各臣以及家眷们到王府吃酒。
这日一大清早,沈盼儿沈月儿相约着到静和堂请安。两个姑娘都穿了新衣裳。
沈盼儿着浅黄玉兰花夹绸长袄,头上依旧招摇的簪着夸张的流苏钗;沈月儿身上则是件朴素月华裙,头上只有一根银钗,清醒斯文。
请完安后,沈盼儿才跟沈老太太说起顺昌王妃邀请侯夫人去马球场打马球一事。
沈老太太捧着手中还冒着白雾的热茶,轻笑道:「你们不是最爱打马球吗?好几月没活动了去就是了,还跟我说做甚?」
沈盼儿瘪瘪嘴,看了一眼她身后「绝交」快两月的叶泠雾,回道:「大伯母说了,家中小辈都要去,不能厚此薄彼。」
其实秦明玉是怕沈盼儿又嚷嚷着不带沈月儿,又担心沈辞找藉口不去,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话中「都」可不包含叶泠雾。
沈老太太知道家中两个小女娘闹了些矛盾。
这几月叶泠雾没少给沈盼儿的潇湘院送吃的东西,就是为了求和好,但沈盼儿气性大,硬是没收。
宣嬷嬷很会察言观色,知道沈老太太不表态的意思,恰时给个台阶,揶揄道:「三姑娘都会说厚此薄彼了,老太太何不就依了三姑娘的意思,让姑娘们去打打马球,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沈老太太听宣嬷嬷故意说的「姑娘们」,默了默道:「你既叫泠丫头去,兰姝不也是家中小辈吗?」
闻言,沈盼儿皱了皱眉,不友善地盯了眼姜兰姝,撅撅嘴道:「兰姝姐姐若是想一起那便一起吧,反正今日大伯母让准备的马车够大,多坐一人也是可以的。」
马车里晃了约半个时辰才到了顺昌王府的马球场,球场草地宽阔,就连备上场的马都是名贵的品种,排场甚大。
前来赴约的人家下了马车,都往高台上走,高台站着好几个王府小辈迎客。
顺昌王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随父亲一般没大出息,在宫中没有要职不说,成日是游手好闲。唯一的女儿柳飞燕更是不用说,早些年嚣张跋扈出了名,现在倒是端庄自持不少。
一大家子徒有贵族的虚名,表面光鲜,其实若不是和宁北侯府,付国公府两家都交好,在这京城还真是查无此王府。
春日的天微凉,柳飞燕披着件珊瑚披风望眼欲穿地盯着入场口。只因宁北侯府回了帖,说是沈湛也会赴这场马球会。
这不,宁北侯府马车刚停下,原本还神色郁郁的柳飞燕,提着裙摆兴高采烈地信步过去。
「见过大伯母!」柳飞燕款款行礼,望着最先下来的秦明玉,笑得跟朵花似的。
可慢慢她就笑不出来了,直到沈家小辈都齐了,沈湛也没出现。
秦明玉将柳飞燕那失望的小模样看得明明白白,牵起她的手拍了拍道:「今日顺昌王府设宴挽舟是知晓的,奈何他朝中公务在身临时走不开,等他忙完了,从宫中到这也用不了多久。」
柳飞燕闻言又提起笑容,挽着秦明玉有说有笑的朝高台走。
身后的沈家小辈们可不乐意了,这么一说,他们倒是应了那句「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来了」的话。
沈盼儿轻轻「呸」了一声,道:「早知道就不来了,看见柳飞燕就烦得很,一天到晚就知道惦记我大哥哥,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身为女儿家的端正自持都没了。」
姜兰姝闻言心里莫名膈应,总觉得沈盼儿这些话不仅仅只是说柳飞燕一人。
她勉强勾了勾嘴角,说道:「几位姑娘,我们还是进去吧,别在外面站着了。」
沈盼儿没理她,四下看了看,蹙眉道:「二哥哥呢?就一会没见他,他又跑哪去了?」
叶泠雾也跟着左右瞧了瞧,回道:「是啊,方才马车上还看见沈二公子呢,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沈月儿抬起一根手指头缓缓朝那边的马车指去,道:「我方才见二哥哥往容家马车去了,大约是去找容家哥哥了吧。」
沈盼儿叉起腰,不悦道:「二哥哥真是的,走了也不说一声,不然我们也跟过去找容钰说说话,省得在这看柳飞燕做作的嘴脸了。」
王府女使领着来客朝高台走去。
秦明玉坐在离顺昌王妃最近的地方,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边上的柳飞燕还贴心的替两人斟茶。
两侧的桌上摆满了茶点果子,女眷互相说着热闹。
沈盼儿,沈月儿,叶泠雾,姜兰姝四人随便落了座。
京城是个圈,贵族也是个圈,且贵族圈也分等级,像上次沈湛的回京宴,前来赴会的宾客可都是一等一的王公贵族,权臣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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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来马球会的这些宾客只能说得上二三等,毕竟顺昌王只是个没落的王爷,朝中的重臣权臣自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也就嘉仪长公主这个沾了一点点亲的姐姐还能赏个脸。
当然,还有就是太子太傅之女,柳飞燕的闺中密友——楼昭娆也在。
叶泠雾与她一起听学过几次,对她的印象和楼太傅差不多,那就是肚子里的墨水太多,以至于脑子里也装墨水。
就像现在,叶泠雾明明没去招惹,楼昭娆却莫名其妙出声讥讽她。
「没想到泠雾姑娘今日也能来,我还以为这等场合你不敢出现呢,」楼昭娆用手绢捂嘴笑道,「前日魏夫子罚你抄的诗经可抄好了?」
上次魏夫子抽背诗经,没想到刚好就抽到叶泠雾不会的那一首,她硬是一个字也没背出来,魏夫子气得罚她从头到尾抄一百遍诗经。
沈盼儿实在听不惯楼昭娆阴阳怪气的语气,连她和叶泠雾还没和好的事都抛到脑后,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关心泠雾妹妹做甚,楼姑娘是想替泠雾妹妹抄?」
「算了吧,就算我想帮也不像,我的字可是身为太子太傅的父亲教的,魏夫子都曾夸赞我的字是私塾第一。」楼昭娆傲娇道。
「不就是字好看点嘛,也不知在嘚瑟什么。」沈盼儿翻了个白眼,扭过头不再搭理她。
因为来得早,客人都还没来齐,马球会迟迟没有开始。
足过了半个时辰也未开场,沈盼儿实在呆不下去了,便说要去周围逛逛。
叶泠雾和姜兰姝也连忙起身跟去,唯独沈月儿还能端坐着傻等。
第27章 哭哭哭
三个姑娘带着贴身女使沿着黄布撑起来的迴廊不紧不慢的走着,两侧是嫩叶含苞的花树。
忽听后面传来一阵说话声,似是有什么人正往这里过来。
叶泠雾回头,却见沈辞和容钰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少年,一面说笑一面走过来。
——好一群纨绔子弟。
叶泠雾正要移开眼装作没看见,谁知就听那边的容钰喊道:「哟,这不是沈三姑娘和表姑娘吗,你们怎么没在高台,跑这外面看春色满园来了?」
沈盼儿最机灵,抢着说道:「你管我们呢,我还没问你又撺掇我二哥哥去哪鬼混?」
容钰无辜地瞪大眼睛,忿道:「什么叫我撺掇?我们这么多人在,你偏偏指着我说是何意思?」
沈盼儿理直气壮道:「我就说你怎么了,我还要回去跟父亲母亲说,让我二哥哥离你远一些。」
「……」容钰吃瘪。
转而看向最边上一袭青色大氅,安安静静的姜兰姝,桀然一笑道:「这位姑娘也是宁北侯府的?怎么之前没见过?」
姜兰姝朝他福了福身,道:「回容公子话,我叫姜兰姝,是沈老太太母家中的小辈,之前一直不爱出府走动,所以不曾见过。」
「哦~」容钰坏笑着看了眼沈辞,却也正巧瞧到那边廊上走来的几个人,脸色一变,蹙眉道:「怎么那孙子也来了,真是扫兴。」
众人闻声看去,却见那边走来一群人,为首的胖子被那几人簇拥着。
沈辞上挑的眼尾一压:「还真是晦气。」
那胖子是工部尚书家的嫡子邛蛮,从小娇惯着长大,若说沈辞,容钰他们是京城纨绔,那他只能说是京城流氓,从十五岁起就养外室,这几年烟花柳巷,雪月勾栏就没少逛过。
要说起他与沈辞的恩怨,那就更深了。
两人自小就不对付,小时候打过的架,十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长大成熟些了倒好,但只要见面,还是会噁心彼此一两句。
「这不是沈二公子和容大公子吗,没想到在这也能碰见您二位啊。」邛蛮装模作样的朝几人拱了拱手。
沈辞不屑地勾了勾嘴角,道:「少来这套了,你要是真长了眼睛,那见到我就该乖乖掉头走远些。」
邛蛮冷嗤一声,转而看向那边的姑娘,色眯眯的眼神在叶泠雾身上打起转道:「我说沈二公子身边怎么多了几位姑娘,原来是沈三姑娘还有……沈老太太给你挑的童养媳啊,沈二公子艷福不浅,你这童养媳长得果真漂亮。」
!!!!
叶泠雾怔了怔。听邛蛮又道:「沈二公子与这位姑娘还真是般配啊,什么时候定亲宴记得给我家发个拜帖,我定会封上大礼的。」
沈辞眸中划过一丝暗色,容钰一看他这样,就知道邛蛮这次真的要遭殃了。
众人之中还是沈盼儿最先反应过来,指着邛蛮大声道:「那些个谣言传来传去还真是没完没了了,泠雾妹妹与我二哥哥之间没那么多复杂关系,她来我们宁北侯府只是来伺候我祖母的!」
绒秀也气不过,护主道:「奴婢是奉沈老太太命去瑜洲接的泠雾姑娘,老太太明说她是思念泠雾姑娘母亲,才将泠雾姑娘接到京城来的,那些谣言都是胡说。」
话音刚落,只听众人之间传来低泣之声。
沈辞低头就见叶泠雾拿着手绢擦拭着眼泪,哭得那叫一个我见犹怜,他愣了愣,看得心头顿时闷得慌。
自从在柳玉萍身上理解到示弱,服软,装哭,叶泠雾方才明白「哭」——比任何千言万语都有用!
只是她没想到进了京城,她还得用这招。
一直默不作声的姜兰姝眼眸一动,说道:「这算什么事,本来没有的事被你们这么传下去,要是泠雾妹妹没和沈二公子订婚,那泠雾妹妹岂非是要沦为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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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皱了皱眉,却哭的更大声了,也将在场男儿们的心都快哭化了。
邛蛮没想到会有这齣,不知所措道:「不是,这话怎么成我传的了,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我听了之后来恭贺沈二公子一声,难不成还有错了?」
「放屁。」沈辞声音低沉的可怕,正还要说什么,却被叶泠雾潸然打断。
「谣言止于智者,我与沈二公子话都不曾说上几句,也不知从哪传来这些莫须有的话。」
邛蛮被怼的话都说不出来,看着叶泠雾哭得梨花带雨,心里生出几分愧疚。
「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浑身一震,齐刷刷看向入场口。
——沈湛坐在黑色骏马上,身上穿着兽纹深衣,外披着宽袖黑氅,在枯木逢春的草原上格外的抢眼。
而刚刚出声打破僵局,则是他边上同样骑着一匹黑马的岳扬。
众人见到沈湛大气也不敢出。
叶泠雾两下抹去脸颊上的泪珠,低下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是能早算到今日会与人多生口舌事端,就不出门了。
叶泠雾低着头悔恨,却听身边的姑娘和少年郎们齐齐唤了一声「见过沈小侯爷」,她正想跟着行礼,却见沈湛已朝众人走来。
叶泠雾脸色紧绷。
瞧着架势,是朝她来的。
沈湛剑眉微蹙,低头凝视叶泠雾片刻,转而看向邛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满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须臾,冷道:「方才太过吵闹,本侯没听清你说的话,可否再说一遍?」
邛蛮傻在原地,身侧人见状狠狠戳了戳他的手臂,他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回回……回沈小侯爷,我刚才说的都是从别处听来的玩笑话,不不不当真的。」
沈辞冷「嘁」了一声,道:「我说你这说瞎话不打草稿的本事还没见长,我们这么多人听着呢,现在才来句不当真?」
容钰附和道:「就是啊,你说不当真就不当真了,那传谣言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是不是真的?」
邛蛮欲哭无泪,张着嘴巴不知道怎么辩解,再看沈湛那阴鸷的眼神,魂都快没了。
人群角落里,姜兰姝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叶泠雾。
只要长了眼睛,不蠢的人都明白,沈湛这是在给她撑腰。
可姜兰姝都不明白,沈湛为何会突然给一个小丫头撑腰?
难道就是因为她是宁北侯府的表姑娘?
这个答案,外人听听就罢了。
换成是沈盼儿,沈辞,都不可能会相信。
沈湛是何人?
他可是从十三岁起就跟随沈老侯爷上阵杀敌,十八岁就已在朝堂名声鹤立,二十一岁封柱国大将军的人啊,怎么可能会管孩子们间的口舌之争。
姜兰姝饶是表面工作做惯了,此时脸上的笑容也有点挂不住,嫉妒如同疯长的野草爬满了她的心。
第28章 权势
正在这时,柳飞燕和楼昭娆带着几名女使好巧不巧的也走了过来。
「挽舟哥哥,你来了怎么不去高台落座呀?」柳飞燕步伐轻俏地走来,见众人气氛紧张,也不甚在意。
在众人不注意时,楼昭娆朝邛蛮使了个眼色,眼神凌厉,大有威胁之意。
邛蛮连连低下头,大抵是妥协。
沈湛见美人信步走来,脸上没有半分波澜,回道:「小郡主是什么客人都请的?竟连寻衅闹事之人也能奉为座上宾了?」
柳飞燕笑容凝固,捏紧手中丝绢,委屈道:「对不起挽舟哥哥,我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怎叫你如此责问?」
沈盼儿瞧不惯,厉声道:「小郡主好一个不知道,我宁北侯府的姑娘在你们府上受了欺负,你不知道难道不会问问你家中女使小厮,倒还先委屈上了。」
柳飞燕脸色略僵,既生恨又怕失去颜面,只能默不作声企图蒙过去。
偏偏楼昭娆不懂,替她出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小郡主欺负她了?」
沈盼儿哼道:「是不是的不一定呢,凡事不可看表面,毕竟这谣言又不是凭空生出来的。」
楼昭娆欲反驳,却被柳飞燕连忙拽住衣袖,她知道再说下去,肯定会露陷,及时止损道:「是,是我的错,泠雾妹妹在我家受了欺负,我该负起责任的。」
她随即转身看向邛蛮,厉声道:「邛公子,你难道不也该替泠雾妹妹赔罪吗?」
邛蛮颤了颤,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沈湛,拱手道:「对不住了泠雾姑娘,都是我听信谣言才惹得你生气,还望你大量别跟我计较。」
楼昭娆脸色忽白忽青,却见自己使唤来噁心叶泠雾的人没有暴露她,又松了口气。
柳飞燕嘴唇紧抿,心里害怕因此被沈湛厌恶,心中忐忑的上前几步,仰头望着廊上的沈湛,说道:「挽舟哥哥,今日之事实属意外,还望你莫怪罪。」
沈湛缄默,低头再看身侧的少女,却见她丝毫没有因为「道歉」而释然,反倒一脸心事重重。
而柳飞燕随着沈湛的目光看向叶泠雾,心里蓦地升起一股火,眼底闪过戾气,面上却依旧一副自责的模样,哽咽起来:「说到底也是我不好,我有些自家地盘出了事还来迟了,泠雾妹妹可是还怨我?」
叶泠雾道:「小郡主这是哪里的话,这件事又不是因你而起,你何错之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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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她朝众人行了个辞礼,道:「许是风吹多了我有些不舒服,就不陪各位了,告辞。」
叶泠雾转身离开,绒秀连忙跟了过去。
二人出了福荷园,绒秀见走的方向不是回高台,遂问道:「姑娘可是又走错了,我们不回高台吗?」
叶泠雾脚步一顿,这才注意到周围陌生,看上去是通往球场园林的小径,许是无人太过冷清,小径上的枯枝败叶都不曾打扫,积了厚厚一地。
叶泠雾颓然地嘆了口气,烦躁道:「既然走错了,那便在这呆会再回去吧。」
周围静谧,不会来人,绒秀见叶泠雾心不在焉的,忿忿道:「那邛蛮真不是东西,拿些话来噁心姑娘,姑娘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别为了不值得的人伤心。」
叶泠雾愣了愣,浅浅一笑道:「我可没伤心,不过是逢场作了一齣戏,没想到戏刚开演,就有人叫停了。」
绒秀疑惑地瞪圆了眼睛,回道:「那刚刚姑娘哭……」
叶泠雾道:「跟家中姨娘学的,凡事有理没理都先哭,这样别人就会可怜你,一旦先入为主那没理的事也能有理。」
绒秀默了默。
她知道叶泠雾在瑜洲的日子过得不好,跟宣嬷嬷上叶家时,也见过柳姨娘的本事。
良久,她道:「其实……老太太喜欢姑娘,姑娘要是嫁给二哥儿留在宁北侯府,那也算得上美事一桩呀。」
「美事。」叶泠雾喃喃自语。
梦里的「她」也是因为觉得这是件美事,而一步错,步步错吗?
嫁给沈二公子是不错,他虽纨绔,却洁身自好,从不留恋烟花柳巷,也不曾包养外室。
儿女婚事不求两情相悦,可总得有一方心悦另一方吧。
她与沈辞就好像池塘里的小鱼,和天上的飞鸟,就算飞鸟是个贪念鱼味的,可在一池子肥鱼面前,飞鸟怎么可能会选择一条干巴巴的小鱼呢?
绒秀见叶泠雾不知在想什么出神,以为她是心动了,便笑道:「姑娘与二哥儿一道听学那几日,应该也有察觉二哥儿学识不浅吧?其实在入容家私塾前,二哥儿便算得上学富五车了。」
叶泠雾不诧异,听学那几日她就已感受到魏夫子对沈辞的针对,而沈辞却能次次化解。
「他在二叔母和二叔伯的教养下长大,就算再混帐,难不成也能跟我一样是文盲吗?」叶泠雾语气落寞。
绒秀垂首道:「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我没有曲解你的话,但人总得脚踏实地地走好每一步,既然知道路滑,知道摔伤的疼,那就得当心些,不要摔着了方才知道疼。」
叶泠雾的声音很轻,这一番话听着更像是自言自语的提醒。
绒秀听不懂,回道:「姑娘是觉得配不上二哥儿?可你有沈老太太的宠爱啊。」
宠爱……
叶泠雾不禁失笑,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绒秀的额头,道:「绒秀姐姐在说什么呢,你这些话可别让人听了去,不然我又是有嘴说不清了。」
绒秀道:「那姑娘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叶泠雾神色郁郁,垂眸道:「只是感嘆一下自己的渺小罢了,以前在岱岳镇时不曾明白,现在才知道原来权势真的能解决很多问题,你看,今日侯爷只是站在那,便堵住所有人的嘴。」
——他们的道歉都不是因为愧疚,不过是看沈湛的面子。
在林间待又待了一会,平復好心情后,叶泠雾这才和绒秀往回走。
刚出小林,却见那边木桥上懒懒散散地靠着一个红衣少年郎,桥下是溪流的潺潺声。
绒秀附到叶泠雾耳边,「那不是二哥儿嘛,他怎么在那,我们还过不过去?」
叶泠雾望着桥上的身影,蹙眉道:「不过去怎么回席。」
装作看不见就好了。
这么一想,叶泠雾抬步朝木桥走去。
桥上的沈辞听见动静,朝声源处看去,见叶泠雾领着绒秀走来,站直身子挡在桥中央,道:「表妹妹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回席吗,怎么能在那边待那么久?」
叶泠雾脚下一顿,扬首道:「你跟着我?」
那方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沈辞双手悠悠地抱在胸前,笑道:「娇娇弱弱的表妹妹被气得回去的路都不认识了,我本想当一回君子,送表妹妹回去的。」
叶泠雾心梗,话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绒秀先反应过来,颔首道:「正好姑娘记不得回去的路呢,多谢二哥儿了。」
「不客气,自家姑娘是该多照拂。」沈辞语调上扬,颇有股浪子调戏良家妇女的味道。
叶泠雾瞠目道:「你……你发什么疯?」
沈辞双手背在身后,踱步上前,俯身朝还不及他肩膀的叶泠雾压去,少年的气息扑面而来,叶泠雾吓得后退半步。
沈辞噗嗤一笑,道:「现在不哭了?方才眼眶红的挺快,要不是听见你说的那些话,我还真就被你骗了。」
叶泠雾霎时红了脸,怒道:「你偷听!」
沈辞一脸无辜:「什么偷听,在下不过是见表妹妹走错路,好心想提醒一番,谁知道你会说这些。」
叶泠雾哑口无言。
沈辞得寸进尺,皮笑肉不笑地勾着嘴角道:「姑娘好演技,令在下折服。」
叶泠雾看着沈辞那嬉皮笑脸的模样,气得双肩都在颤抖,心中窝着火无处发,忍无可忍,抬起脚就朝沈辞狠狠踩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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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沈辞疼得耳根子通红,看着左脚上的粉色锦鞋,咬牙切齿道:「泼妇,拿开!」
发完火,叶泠雾这才收脚,脸上风轻云淡,好似刚刚踩人的不是她一般。
一旁绒秀实在憋不住笑,只能低下头。
叶泠雾朝沈辞福了福身子,板着脸道:「我眼神不好,不小心踩着沈二公子,实在对不住。」
沈辞抬手指着叶泠雾的鼻子,道:「臭小娘,你还真会演。」
叶泠雾糯糯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绒秀姐姐,我们还是快些回席吧,外面实在太冷了。」
绒秀收敛笑意,颔首道:「是,姑娘。」
主僕二人走远了,沈辞还靠在桥上缓不过劲。
第29章 打马球
回到高台,上首的顺昌王妃和秦明玉谈笑正欢。
叶泠雾刚落座,沈盼儿便凑了过来,低声问道:「你刚刚去哪了,你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先回来了吗?」
「我方才不小心走错了路,所以回来迟了。」
沈盼儿惊道:「这么简单的一条路你都能走错?」
「……」叶泠雾汗颜。
姜兰姝端起一碗热茶,由着滚烫的杯壁将热度传入手掌,冷不防道:「泠雾妹妹方才走的也太快了,侯爷想替你说几句公道话都无从开口。」
叶泠雾顿了顿,默道:「侯爷位高望重,不过是闲事罢了哪能让侯爷管。」
姜兰姝淡淡勾了勾嘴角,轻声道:「泠雾妹妹想得周全,怪不得老太太这些日子老是爱拉着你聊话,不像我只会惹人生气。」
「兰姝姐姐何出此言,老太太也是疼爱你的。」
「是疼爱,不过不及泠雾妹妹就是了。」
叶泠雾噎语。
二人好些日子没说话,突然说上话反倒夹枪带棒的。
又是一会过去,高台上的棚席渐渐坐满人。
那边,邛蛮的棚席里的几个少年也不知几人说了什么,起身就朝场下走去,马场小厮拿来球桿,几名少年拿起球桿翻身上马。
另一边,柳飞燕和楼昭娆骑马奔入马场,二人换了一身简装,宽袖也被襻膊挽起,好不肆意潇洒。
正在这时,入场口热闹起来。
也不知是谁惊喜的叫了一声:「沈家二公子!」
高台就像炸了锅般,原本端坐在棚席里的姑娘们,一窝蜂地跑出来三分之一。
叶泠雾顺着那些人的视线看去,就见沈辞也悠哉悠哉地朝马场上驶去。
马背上潇洒不羁的红衣少年极其耀眼。
因为要打马球,所以换了一身轻便的窄身锦袍,银色箭袖下骨节分明的手拽着缰绳,右手懒散的把玩着手中的马鞭。
高台上的姑娘们霎时红了脸。
叶泠雾皱了皱眉,突然觉得骚狐狸一词形容他还不够严谨,应该要用开屏的花孔雀。
「破天荒了,二哥哥今日怎么想打马球了?」沈盼儿望着那边说道。
叶泠雾收回视线,问道:「二公子平日不爱打马球吗?」
沈盼儿沉吟道:「倒也不是不爱,只是我二哥哥说了,与其上场打个汗流浃背,不如坐在棚席里与友人玩笑的好。」
叶泠雾恍然地点了点头。确实像从他口中能说的话。
「那位是容家公子?他看上去好像不太会骑马。」姜兰姝忽然出声,望着入场口连缰绳都拽不稳,在马背上东倒西歪的容钰。
沈盼儿噗嗤一笑,道:「容钰那个傻子,连马都不会骑,居然还跟我二哥哥一起比赛,我二哥哥也真是的,非拉个拖后腿的干什么。」
姜兰姝目光紧紧跟随着马背上那不停用手安抚骏马的容钰,转头又看了眼远处棚席里的沈湛。
若是飞不上枝头变凤凰,那她也绝对不要嫁给区区五品官户之家。
荣正伯爵府虽不及宁北侯府,容钰也没有沈湛那般英俊的面容,但相貌也称得上清隽。
且荣正伯爵府是京城有名的清流名门,容钰是容家嫡长子,荣正伯爵府现在的荣华富贵,将来都是他一人的。
倒是算得上良配。
随着一记锣鼓声敲响,马场上十几个敏捷的身影混在了一起。
灰尘渐渐漫天,场上平日柔弱的姑娘们,各各都死死攥紧绳子,在马背上左攻右击,气势上不输男儿。
场上如火如荼的争着球,看台上的小厮也不忘打着鼓应援。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场赛事即将来到赛点,而此时的容钰因为有沈辞在,自身混水摸鱼已非常娴熟。
就在他安抚自己屁股下有些受惊的马时,一球落入了眼中,而后就听见沈盼儿扯着嗓子大喊的声音。
「容傻子,快点把球打进去啊!」
……
完了完了
在众人目光下,容钰略显手足无措的朝着地上一挥桿!
离地差半截,空了!!!
这时,楼昭娆驰着一匹马越过容钰,抬手抡圆的一挥桿,球直接越过半场,直捣领地。
紧随着同伴柳飞燕的默契接杆,球进了!
上半场结束。
累得气喘吁吁的容钰总算是能下落地,可他还没来得及浑身轻松的舒了一口气,就听高台上突然传来一记怒吼。
「容钰!」
寻声望去,就见沈盼儿怒气沖沖的下高台走来,容钰毫无底气叉起腰,梗着脖子道:「小爷在此,有何贵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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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盼儿顾不得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揪着他的耳朵忿忿道:「你还能再蠢点吗,那球就在你脚下了,你愣着干什么!」
「你怪我?」容钰挣脱她的手,捂着发疼的耳朵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打马球了,要不是你二哥哥拉着我,我才不愿意出这种丑呢。」
沈盼儿瞪眼道:「你让我二哥哥输了比赛,你还有理了!」
二人争吵着,那边下了场的邛蛮看见,扬声大笑道:「我说容大公子,你不会打马球还来凑什么热闹啊,这不是平白无故给沈二公子添堵吗?」
他笑声狂放肆意,扎进叶泠雾耳中,引的心头一阵反感,这幅幸灾乐祸的嘴脸还真联想不到那个半时辰前他那低声下气道歉的模样。
说曹操曹操到,沈辞牵着马疾步下场,脸色净是阴郁,见到容钰一脚朝他屁股上踹去,道:「你特娘的不是说你可以吗?」
容钰捂着屁股,委屈道:「我这不是好久没练过了嘛,不太熟练,下半场我一定可以!」
「滚,蛋!」沈辞咬牙切齿。
「我要是滚蛋了,璟延你可咋办……哎哎哎……」
话还没等说完,沈盼儿又揪起容钰的耳朵,厉声道:「你还想拖我二哥哥后腿啊,这场上多得是姑娘儿郎,轮得到你什么事!」
「不如我替容公子打下半场,如何?」
几人齐刷刷朝高台看去,只见叶泠雾端着身姿站在棚席下,神色风轻云淡,不像斟酌后才开的口。
沈辞饶有兴趣的勾了勾嘴角,道:「你?容钰拖我一回后腿,你又来,这是不想让我赢了?」
叶泠雾硬声道:「能不能赢打了才知道,沈二公子若担怕输了丢人,那我也就不用替容公子了。」
「不然待会技不如人输了,还赖我。」叶泠雾小声嘀咕一句。
沈辞似喜似嗔地剜了她一眼,嗤道:「好啊,那我就要瞧瞧表妹妹的本事了。」
敢对他用激将法,行,他还就吃这一套。
第30章 所求只为自己
高台上,沈湛端坐在席上,目光紧紧跟随着场上那抹紫色身影。
开了春,不用再穿着厚重的绒氅,少女身上的春衫飘逸,束在腰间的玉带却毫无保留展示着将少女纤细的腰。
叶泠雾骑着马不紧不慢的从入场口驶来。
位居上首的棚席下,顺昌王妃道:「哟,你们家二哥儿怎么把容家那个小子换成姑娘了啊,那是谁家的姑娘?长得还是挺标緻的。」
秦明玉掀起眼皮扫了扫场上那几个身影,淡淡一笑道:「不是谁家的姑娘,不过是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表姑娘,家中兄妹一起打场马球倒也不是稀罕事。」
顺昌王妃有些意外的说道:「原来是你们府上的表姑娘呀,上次在挽舟的回京宴上见过一次,许久没见,还真是长高不少啊。」
「十四岁的姑娘还未及笄,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自然是长得快了。」秦明玉说到「还未及笄」时,侧首瞄了眼那边的沈湛,见他侧颜没有一点表情,又收回了视线。
场上。
邛蛮见沈辞身边的人换成了叶泠雾,语气暧昧的坏笑道:「我说沈二公子,你这搬救兵搬的不太对劲啊。」
沈辞朝他翻了个白眼,道:「关你屁事。」
叶泠雾捏着马杆的手渐渐收紧,强忍着想一桿子捅他脸上的冲动,回道:「容公子方才累着了,特让我替他的。」
「你还替他?」楼昭娆骑着一匹红色骏马缓缓走来,语气不屑的哼道,「你一个乡下来的丫头,诗书都没读过几篇,胆子倒是不小,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这马场虽比不上战场,但等会开赛了你可得小心些,仔细你的皮。」
叶泠雾调转马头朝身后的楼昭娆看去,还未开口,就听边上几声短促的嗤笑传来。
楼昭娆朝沈辞看去,蹙眉道:「沈二公子在笑什么?」
沈辞懒洋洋地清了清嗓子,道:「我在笑表妹妹是该小心,她脸皮薄,不比楼姑娘脸皮里三层外三层的。」
楼昭娆吃瘪,傲气凌人地翻了个白眼道:「行啊,那咱们走着瞧,反正今日这场马球赛我赢定了。」
「楼姑娘可别光会放狠话,到时候输了不嫌丢人?」说罢,沈辞夹着马身的双腿轻轻一用劲,坐下的黑马一悠一悠的朝场中央走去。
锣鼓声敲响,伴随着阵阵马蹄声,下半场马球赛正式开始。
高台上站着的人越发多了,沈盼儿扬着脑袋观望着,只见一紫一红的两道身影在场上像闪电般奔驰着,红的如烈火,紫的如玉石,当真抢眼之极。
此时周围几乎是人挤人。
福喜见自家主子心情高涨,跟人挤在一起也全然不在意,忍不住道:「三姑娘,咱们还是进棚席坐着吧,你这站着多不合适啊。」
沈盼儿头也没回道:「坐着哪还能看得见这么精彩的比赛啊。」
福喜瞧了瞧四周,欲言又止道:「可这里也太挤了,姑娘可得当心啊。」
沈盼儿不耐烦的回头,道:「你就别管我了,你姑娘还没娇贵的那份上。」
话刚说完,沈盼儿正巧看见姜兰姝领着轻菊从棚席出来朝高台下走去,只是多看了一秒,随即又收回了视线。
她才懒不得管这两丫头。
轻菊向来遵从,只有老实跟着的份儿,见姜兰姝绕过马场外墙,来往行人越来越少,觉得有些不对,这才忍不住问道:「姑娘,咱们这是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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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兰姝停下脚步,环顾周围,见四下无人,这才转过身,一脸正色看着轻菊,说道:「轻菊,你打从在姜府起便跟着我,你想让我嫁进王家吗?」
轻菊疑惑,神色呆呆道:「自然是不愿意了,姜家曾经也是登阁拜相过的名门世家,且上头还有宁北侯府撑着,就算是没落了也不是王家能配上的,况且还是个身上没有一官半职的次子。」
「是啊,连你都觉得王家配不上,老太太怎么可能不明白。」姜兰姝神色郁郁,许是突然被提起姜家,语气带着些许哽咽。
轻菊道:「可奴婢看老太太似乎很满意王家二哥儿,姑娘若是不想嫁过去,那得早做打算了。」
打算?整个宁北侯府明眼人都知道她的打算。
她没想到这么些年尽心伺候沈老太太,换来的还是所求不得,那她这些年待在宁北侯府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姜兰姝心头微微酸苦,眼神却慢慢变得尖锐:「你姑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我断不会让自己的亲事仍人摆布。」
「那姑娘是有计划了?」
姜兰姝漠然,抬手摸了一把鬓边的髮簪,眼角流露出几分算计:「这边马场不是有座别院吗,我们去那边看看。」
轻菊反应了几秒,笑道:「是。」
马场后院是一排排精緻的木屋,木屋是专供人休息所用,木屋后面紧靠着小溪,顺昌王妃买下这座马场后,又在小溪周围建了一座四季别院,炎炎夏日来此避暑是绝佳。
容钰下了马场就回了木屋,换回了之前的暗紫色锦袍,出门就撞见正往马场别院去的熟悉身影。
快到中午,日头渐高,姑娘一袭粉色广袖流仙裙,头上斜挽着髮髻,青丝披散,她头上还有身后女使遮来的油纸伞。
「哎!你不是宁北侯府的姑娘吗?」容钰出声叫住。
姜兰姝回首,眉眼极其淡然,却故作意外的朝容钰福了福身子,道:「容公子安好。」
容钰难得绅士一回的拱了一下手,讪笑道:「在下记性不好,忘了姑娘的名字,不过之前听姑娘说是沈老太太母家小辈,我可以唤你姜姑娘?」
姜兰姝莞尔默认。
容钰对眼前的姑娘颇有好感,第一眼见她就有种如沐清风的感觉,虽说谈不上心动喜欢,但若能相识一场倒也美哉。
「姜姑娘这是要去哪,怎么不留在棚席看马球赛?」
姜兰姝垂眸不语,端着闺阁姑娘的姿态,边上的轻菊回道:「我家姑娘不会打马球,对比赛也提不起兴趣,想着正值春季,马场别院的花应该开好了,所以想去瞧瞧。」
容钰一听要去别园赏花,当即附和道:「正好啊,在下也对打马球也不感兴趣,我陪姜姑娘一起走走?」
姜兰姝半是羞涩地低下头,轻声道:「这不太好吧,若是让旁人看去生了闲话,对容公子岂不是麻烦。」
「大家都在看马球赛谁还顾及的了我们,再说了这里地处偏僻,在下也怕姜姑娘会有危险啊。」
姜兰姝默了默,浅浅点了点头。
其实早在以往容钰来侯府时,她就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事迹。
二人未曾真正谋过面,但她知道容钰与沈辞一样,爱寻欢作乐,爱对酒当歌,要不是容家二老压着,容钰在京城怕早就声名狼藉了。
她心里清楚容钰是个以色事他人的浪子,但如今也别无选择,能自持美貌加入高门,倒也不愧对父母生的这幅好皮囊。
第31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啊!快看!」忽然人群里高叫一声。
众人一齐望去,却见楼昭娆和邛蛮的马分两边直接朝叶泠雾夹了过去。
眼看着叶泠雾的马被紧紧夹在中间,手上的马杆无处可施,所有人都为之捏把冷汗,尤其是赌了沈辞赢的那些人,更是不淡定了。
三人互相对峙良久,叶泠雾只得先败下阵来,拉紧缰绳降低马的速度。
可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球突然朝叶泠雾马下飞来。
楼昭娆递给邛蛮一个眼神,邛蛮会意,抬手就朝叶泠雾的马脚打去。
见状,叶泠雾连忙勒马,竭尽全力企图扭转局势,但是她胯下的骏马却受到邛蛮的惊扰,转而横冲直撞的狂奔起来。
沈辞远远见着那边的情况,眼神一凝,调转马头就朝叶泠雾驶去。
众人的目光随之看去。
却见,叶泠雾的马就要撞上木栏,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叶泠雾勒紧缰绳,马头长啸一声高高扬起,马背直接和地面垂直成了九十度!
叶泠雾双脚紧紧扣着马镫,双腿夹紧马腹,整个人随着扬起的马背腾空了一瞬,最后一个漂亮的控马,不仅稳住了身形,马也被瞬间驯服,再次乖顺的在场上驰聘起来。
引起众人片片惊唿。
沈辞的目光也紧跟着那抹随风儿襟飘带舞的紫色,少女洒脱肆意,心头好似有只小鹿在乱撞着,久久回不了神。
高台上,沈盼儿见沈辞的反应突显迟钝,恨铁不成钢道:「二哥哥傻愣着做什么,直接夺球啊,看那个楼昭娆那得意劲就气人,早知道我就和泠雾妹妹一起上场了,男人就是靠不住!」
「三姑娘怎么能这么说二哥儿?」福喜惶惶。
「我说的有错吗,你看泠雾妹妹在马场上拼搏的劲儿,要是她因为二哥哥输了,我肯定要好好说道二哥哥!」沈盼儿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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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喜不语。
另一面,站在沈湛身后的岳扬看得是津津有味,笑道:「少主公,没想到这泠雾姑娘的骑马技术还是有两把刷子呀。」
沈湛默默端起一杯酒饮下。高台上不知谁惊叫一声:「邛家公子怎么摔下马了!」
沈湛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抬眼朝马场上看去,就见邛蛮倒在地上连滚数圈才停下,而场上并没有因为他的坠马而停下比赛。
不仅如此,马球赛反倒是越发激烈。
眼看着沈辞和叶泠雾配合默契,其他人面上都多了几分凝重的神色。
柳飞燕加快速度追赶,见球被叶泠雾稳稳控在范围中,俯下身挥桿,本以为能扫到,却不想叶泠雾直接将球打了出去,并喊道:「沈辞!」
沈辞回眸,像是在水底捞月一般,手中的长杆往下一挥,马球穿过红色圆拱门。
比赛结束。
倒在地上的邛蛮还没来得及爬起身,头顶突然投下两道阴影,他抬头看去,就见沈辞和叶泠雾骑着马在他周边转悠起来。
沈辞将手中的长杆懒懒搭在肩上,笑道:「我说邛公子,你这也太狼狈了吧,怎么还摔下马了?」
「你!」邛蛮气得说不出话,转而恨了一眼叶泠雾,「好啊,我当你还真是柔弱女子,开赛时还手心留情了,结果你对我睚眦必报!」
叶泠雾轻轻抚摸着座下骏马,悠悠道:「睚眦必报倒是谈不上,我一个乡下来的姑娘不比邛公子出身簪缨世家,品德高尚,方才那一桿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不远处,楼昭娆看着沈辞和叶泠雾那耀武扬威的模样,气得一甩杆,下场就朝女子换衣的厢房去了。
一路上楼昭娆骂骂咧咧,身后的两名小女使听着大气也不敢喘。
几人刚踏上迴廊,就看见容钰和姜兰姝有说有笑的朝这边走来。
一女使道:「大姑娘,那不是和叶泠雾一起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姑娘吗?」
楼昭娆凤眼一眯,嗤道:「狐媚子。」
那边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容钰率先迈开脚朝马球场方向走去,只留下姜兰姝一人。
楼昭娆拽了拽两侧的裙摆,提步走了过去。
「沈老太太将你们养在膝下真是件大错事,她可知道你和叶泠雾一般的恬不知耻。」
人还未到,声音却先入耳中。姜兰姝转过身就见楼昭娆带着几名女使信步走来,她浅浅福了福身子,作势就要离开。
「会了野男人,就想走呀?」
姜兰姝脚下一顿,转身对上口出恶言的楼昭娆。宁北侯府设宴都会宴请京城有名的勛贵,她就算和楼昭娆没有过交集,但侯府宴席上也是见过好几次。
「楼姑娘怕是误会什么了,我与容公子只是碰巧遇上罢了。」姜兰姝心中有气却也恭敬。
楼昭娆嗤笑一声,正愁场上的气无处发泄,这下倒是碰上个出气筒,哪能那么容易放过。
「容钰是什么人,能跟他待在一起还故作矜持。」
姜兰姝面色沉沉。
轻菊急道:「这位姑娘说话怎能如此难听?我们姑娘……」
「难听?」楼昭娆冷声打断。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然我怎么不说别人偏偏就说你家姑娘呢?你家姑娘和叶泠雾真是一对好姐妹,令人作呕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姜兰姝面色不好,不是一般不好,是十分难看,不过她很会掩藏,饶是心头再窝火,面上依旧能端得住。
她道:「楼姑娘如此强词夺理的话也只能在我面前说说了,也是,泠雾妹妹她得老太太偏爱能进容家私塾听学,她要做了侯府大娘子,现在逞口舌之快,日后吃亏指不定是谁。
楼昭娆瞠目结舌:「你…你瞎说什么!?」
姜兰姝一脸诧异,歪着头道:「楼姑娘不会还真以为泠雾妹妹被老太太接来京城,是给沈二公子相看的吧?」
她轻笑着抿了抿唇,用手中的丝绢点了两下嘴角,继而道:「这种谣言未免太蠢。她能上容家私塾,足以证明老太太对她的重视,楼姑娘聪明不需要我点明吧?」
楼昭娆沉思默想半晌,不屑道:「她一个商贾之女,嘉仪长公主能让她过门?」
「偌大的侯府,只要赢了老太太的偏爱,有何不可?」姜兰姝轻飘飘的留下这句话,越过几人便朝马场方向去了。
第32章 请安
叶泠雾和沈辞肩并肩下场,刚踏上高台,身边突然聚来了许多姑娘,这些姑娘都是来围着沈辞的,而一旁的叶泠雾只有被挤的差点喘不过气的份儿。
不过,这也让叶泠雾第一次有种众星捧月般云里雾里的感觉,虽然那月亮不是她。
回到棚席,沈盼儿立即热情地迎了上来,拉着叶泠雾的手说道:「泠雾妹妹方才好生厉害,一点也不输男儿。」
叶泠雾涩然道:「三姑娘怎么赞赏我?那最后的马球可是你二哥哥打进去的。」
沈盼儿瞄了一眼刚从姑娘堆挤出来的沈辞,昂着下巴道:「二哥哥才不需要我的赞赏呢,那么多姑娘喜欢他,他心里可是乐坏了吧。」
话音刚落,却听高台上一人喊道:「沈小侯爷下场了!!!」
不喊不要紧,这一嗓子吼完,只见棚席里原本都还守着矜持的姑娘,这下才是真的如巨浪涌了出来!
就连沈盼儿也拉着叶泠雾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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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背上,沈湛褪下了披风,露出一袭黑色暗纹锦袍,发冠高束着马尾,难得从他身上看见少年郎的气息。
叶泠雾望过去,却正好见沈湛面向这边看了过来,宛若天上神君般的仙骨,惊起高台上阵阵譁然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又或者是自作多情。
叶泠雾总感觉沈湛似乎在看自己。
可是距离隔得太远,根本得不到确定。
除了沈湛之外,他身侧的小将军岳扬也上场了,二人联手,这场马球赛还未开,似乎就已看见结局。
但令叶泠雾没想到的是,依旧也有不少儿郎硬着头皮也要与之对弈一场。
要不说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的人不好惹,打马球本来是友谊赛,却硬生生被沈湛玩成了独角戏。
其他人不仅连球都挨不着,还被能在马背上翻身腾跃且游刃有余的沈辞狠狠秀了一把。
最后的结局不出所料,沈辞毫无疑问的拿下彩头,期间,高台姑娘们兴奋的唿声就没有断过。
而沈湛打完这场马球就离开了,根本没给高台上姑娘们「围攻」的机会。
晃晃两日过去下了课,绒秀提着书匣子跟在叶泠雾身后,叶泠雾心头烦闷的紧,还想着课上楼昭娆和柳飞燕的针对,害得她明日要被魏夫子抽背一事。
主僕二人沿着小径走,忽然看到前面两道纤长的人影。
是沈辞和容钰。
两纨绔不知道在说什么,沈辞一脸漠然很是敷衍,在看见叶泠雾迎面走来时,脸上突然有了笑意。
居心叵测,阴险狡诈。
叶泠雾冷睨了他一眼,装作看不见转而朝另外一条小径走去。
本以为能眼不见为净,谁知没走几步,身侧突然跟上来一个人。
叶泠雾余光微瞥了一眼,身高悬殊过大,以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人穿着件暗红锦袍,腰间束着黑带。
可就算没看见脸,叶泠雾都知道是谁了——除了沈辞,谁还会穿如此惹眼的衣裳。
「表妹妹这么着急去哪?」沈辞神色略显不自然,毕竟两人以往交集甚少,突然去问候一句格外别扭。
叶泠雾懒得搭理他,回道:「下学无事,自然是回府了。」
沈辞笑:「正好,二哥哥准备去泛舟阁吃糕点,表妹妹要不要一起?」
沈辞突然这么正儿八经的邀请,叶泠雾反倒有些不习惯了,她摇了摇头:「不去了,我还是回去陪老太太吧。」
身侧人默了,跟来的容钰却不乐意了:「去泛舟阁吃东西?你刚刚不还拒绝说我不去的吗,怎么现在又要去了?」
「……」沈辞。
叶泠雾偏头看了沈辞两眼,总觉着这人心怀不轨,犹豫了一下说:「沈二公子要不你先走吧,我肚子疼,走的有点慢。」
沈辞脚下一顿,侧身看她:「没事,那我也慢慢走。」
叶泠雾:「……好。」
容钰见气氛怪怪的,直接大步插进两人之间,乐呵呵道:「不去泛舟阁也行啊,开春后我瞧着花满楼也挺热闹,咱们可以一起去花满楼吃茶怎么样?」
一提到开春,叶泠雾脑子里突然想起王家二哥儿王戚伯,上回在去王家祝贺时,他还约自己和姜兰姝开春游湖来着。
如今已开春,怎么反倒没动静?
难不成是上回姜兰姝在王家的表现得罪了王戚伯?
正胡思乱想着,脑袋却意外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叶泠雾抽抽地抬起头,就见容钰咧着笑容道:「怎么样啊小泠儿,叫上你兰姝姐姐明日一道去游湖?」
「兰姝姐姐?」
叶泠雾皱了皱眉,难道就因为那日顺昌王府马球赛见过一面,容钰就是惦记上姜兰姝了。
她扬首审视容钰两眼。
这人不靠谱,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此人光是看面相就和沈辞那厮一样孟浪。
叶泠雾心口一梗,温吞吞道:「不去,明日我和兰姝姐姐有约了。」
「有约了?」容钰砸吧砸吧嘴,「可惜了。」
沈辞迟疑地看了眼叶泠雾,道:「你们和谁有约?」
这两姑娘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个初到京城无好友想,谁会突然约她们?
叶泠雾默了默,小声道:「看来沈二公子近日还真是挺闲的,怎么连我们与谁有约都要问一句。」
「……」沈辞黑下脸,转身离开。
「哎,你这又是要去哪啊?」容钰慢半拍的跟了过去。
身边总算是清静了下来,叶泠雾稍缓了一口气,就听绒秀同样疑惑道:「姑娘,我们什么时候有约了?奴婢怎么不知道?」
叶泠雾失笑道:「我煳弄他们的罢了。」
绒秀疑道:「这是为何?」
叶泠雾道:「你难道忘了沈辞那张不好相与的嘴了,你姑娘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绒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
晃晃几日过去,又到了二房姑娘们来静和堂请安的日子。
以往卯时请安天都是黑的,还需要女使提着灯笼才能看得清脚下路,现在卯时一到,天边都泛白了。
叶泠雾披着件柳绿薄氅,刚到庭院就见廊下已侯着好些人。
最显眼的莫过于沈辞。
远远就看见他那一身暗红锦袍,和高了几位姑娘一个脑袋的个头,想不一眼注意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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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朝绒秀压着嗓子道:「今日是什么大日子吗?」
绒秀思忖片刻,摇摇头道:「不是啊。」
叶泠雾又问道:「那近日可发生什么坏事?」
绒秀又思忖片刻,摇摇头道:「也没有。」
叶泠雾迷惑道:「那沈二公子怎么突然来静和堂给老太太请安了?」
绒秀恍然道:「是啊!难不成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第33章 季悠湖
正屋里,宣嬷嬷让人进去时,沈老太太还未出来,姑娘们恭恭敬敬地站侯在堂下,沈辞却选挑了个位置落座。
叶泠雾斜乜了一眼。添堵来的。
「你们今日来得倒是挺早。」姜兰姝扶着沈老夫人从屏风出来,本来笑容满面,却见到沈辞收了起来。
「你这臭小子怎么也来了,最近又闯祸了?」沈老太太眉头紧锁,自从这个调皮小子长大后,每次见他准没好事。
沈辞原本低垂的头稍抬了起来,失笑道:「祖母怎么这么说,你孙子来给你请安,你难道不开心吗?」
沈老太太落座,慢捻着手中的佛珠说道:「开心?你少给我惹些麻烦,老婆子我才开心。」
这时,姜兰姝不动声色的招手唤来轻菊,轻声说:「把我早上做的板栗糕拿出来给几位姑娘和二哥儿尝尝吧。」
轻菊应声,叫上探春一起摆上板栗糕。
沈盼儿闻到味,眼睛一亮道:「兰姝姐姐的手艺就是好,上次吃得苏酪我想了好久,下次来请安时记得再做给我尝尝。」
姜兰姝莞尔道:「三姑娘喜欢吃,午后我做一些,让人送去你院里。」
「那可太好了!」沈盼儿拿起一块板栗糕塞到嘴里,满意地挑了挑眉头,「好吃,兰姝姐姐下午也再做些板栗糕来吧。」
沈老太太端起热汤,慢条斯理地吹了吹,道:「你惯会使唤人,都已是十五岁该仪亲的大姑娘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沈盼儿噎了一下,连连咳嗽不止,须臾才缓过来道:「祖母怎么突然提这个,我还不着急呢,二哥哥都还没仪亲呢。」
沈老太太道:「你还想等你二哥哥先仪亲,他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
沈辞皱眉道:「怎么又扯我身上了?」
沈老太太睨了他一眼,道:「你也该把心思收收了,再怎么纨绔下去,我看这满京城哪家姑娘肯嫁给你。」
「不嫁就不嫁。」沈辞不屑。
默了一瞬,又嘟囔道:「你院里的姑娘肯嫁不就成了。」
正屋突然静了下来,众人齐刷刷的朝沈辞看了过去,好似怀疑刚刚是否听错了话,见沈辞吊儿郎当的模样,才确定刚刚没有听错。
沈老太太不声不响地放下碗,脸上多了几分肃然,中气十足道:「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敢说些不正经的玩笑话,我看你还真是欠收拾了。」
「什么玩笑话,这京城之前可都在传表妹妹可是您接来京城跟我相看的。」沈辞扬着嘴角,一双邪肆的狐狸眼还不忘朝叶泠雾看去。
叶泠雾气得拧紧手中的丝绢,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沈老太太道:「这个谣言谁传的?我告诉你,你少惦记着我院里的姑娘,且不说泠丫头还未及笄,就算日后及笄了,我也会好好给她挑个正经的郞胥。」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虽说沈老太太话说的不重,可他们隐约觉着这番话里藏着一股莫名的怒气。
沈月儿瞧着气氛微妙,清声道:「泠雾妹妹性子温和,日后的郞胥确实该是性子沉稳的。」
闻言,沈盼儿骨碌转了转,跟着附和道:「就是啊,祖母别理二哥哥,他就喜欢开些玩笑话,就算是真选你屋里的姑娘,那也是兰姝姐姐更合适啊。」
姜兰姝:?
沈辞:?真特娘会乱点鸳鸯谱。
沈盼儿直接无视沈辞想刀人的眼神,继续道:「兰姝姐姐今年就十七了吧,祖母有没有替她选好人家?」
沈老太太偏头看了眼身侧的姜兰姝,语气幽幽道:「我倒是会尽心给她挑个好人家,可就怕这丫头看不上。」
「……老太太。」姜兰姝委屈地低下头。
「祖母还真给兰姝姐姐挑人家了?挑的哪户人家?我可认识?」沈盼儿神色八卦道。
沈老太太瞋道:「管好你自己的事,这些日子魏夫子的课有好好听吗?」
沈盼儿撅撅嘴。
这个话题算是煳弄过去。
临近晌午,王家突然来了帖子,说是王家老太太请兰姝姑娘和泠雾姑娘午后去季悠湖游湖。
叶泠雾听着绒秀传来的话,顿了顿手中的毛笔,随即轻悠悠的将狼毫放在梨木架上,「兰姝姐姐怎么说?」
绒秀道:「兰姝姑娘还能怎么说,这份请帖是直接交到老太太手上的,兰姝姑娘就算装作不知道也难啊。」
叶泠雾垂眸盯着桌上的字,不语。
绒秀突然又道:「奴婢还有一事想跟姑娘说说。」
叶泠雾道:「什么事?」
绒秀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刚才我见兰姝姑娘身侧的女使轻菊派了个小厮出府,我便就留个心眼,待那个小厮回来后问了一嘴,原来轻菊把咱们午后要去季悠湖的事,传到荣正伯爵府去了。」
叶泠雾疑道:「兰姝姐姐什么时候和容家有联繫了?」
绒秀道:「这个奴婢就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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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眉头紧皱,想到那日容钰突然邀请她和姜兰姝一道游湖,难不成这两人私下偷偷有来往?
午后,府上的马车悠悠朝郊外驶去。
华丽雍然的马车内,姜兰姝披着一件雪白春氅,双手搭在膝上,手指纤长如玉;叶泠雾身着紫色广袖裙,自出了城后没了热闹,才放下撩开窗帘的手,收回目光。
一室宁静,叶泠雾看似轻松的出声:「兰姝姐姐这身衣裳真好看,平日里都没见你穿过。」
姜兰姝神色不自然地顿了顿,回道:「既然要游湖赏景吗,自然是要穿的好看些才应景啊。」
叶泠雾默默点了点头,没由头的问道:「兰姝姐姐觉着王家如何?」
「……泠雾妹妹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瞧着兰姝姐姐好像不太喜欢王家二哥儿,不过王家倒是挺有前途的,老太太也很喜欢,就想问问兰姝姐姐的意思。」
姜兰姝勉强地勾起嘴角:「我的意思不重要,老太太喜欢王家才重要。」
「老太太喜欢王家,固然是觉着兰姝姐姐嫁去王家定不会受苦。」
姜兰姝嘴角的笑容滞了滞,道:「泠雾妹妹这是在劝说我?我怎么觉着你好像很关心王家。」
叶泠雾莞尔道:「我关心王家做甚?我只关心老太太,老太太为你的婚事操心操劳,选定王家是看重了王家二哥儿此人的品质好,兰姝姐姐与王家二哥儿没接触过,日后多像今日这般走动,了解了解也是好的。」
「品质好?我瞧着那日梅园里,泠雾妹妹在老太太面前说也了不少王家二哥儿的好话,呵……不知道的还以为泠雾妹妹要做起媒婆的工作了。」姜兰姝用手中的丝绢点了点唇角,大有讽刺的意思。
「……」叶泠雾嘴角一僵,自然听出了姜兰姝话中让她少管闲事的意思。
此时,马车正好缓缓停了下来,姜兰姝微瞪了一眼叶泠雾,撩开车帘径直下马离去。
第34章 吵架是常态
叶泠雾下马时,姜兰姝已被王家的小女使领着朝王家搭建在湖边的棚席走去,她默默跟上去。
季悠湖称得上开春后京城的第一美景,湖水清澈见底,静得像一面镜子,和蔚蓝的天空浑然一体,倒映在两边的山色,好像水里长出一座座奇形怪壮的高山,仿佛鱼儿在天上游,鸟儿在水里飞翔。
湖上有不少小船,都是京城人家出门郊游游湖来的。
下马之处到王家棚席还需经过一片种满花的观赏梯田,昨日下了雨,小径上滑熘熘的,叶泠雾只顾注视着脚下,忽然有双长靴停在面前。
叶泠雾停下脚步,抬头看去。
竟然是王家二哥儿王戚伯。
叶泠雾慢半拍的朝他福了福身子,微笑道:「原来是王家哥哥,你怎么不在棚席?」
「母亲车上的糕点忘记拿了,我便回去了一趟。」王戚伯挠了挠后脑勺,忽而将手中的食盒递到叶泠雾面前,「泠雾妹妹要不要先尝尝,这是我母亲亲手做的。」
叶泠雾愣了,垂首道:「这怎么好意思,还是等到了棚席大家一起尝尝吧。」
王戚伯点了点头,道:「也是,泠雾妹妹最是守礼的。」
正在这时,上层梯田小径上,沈辞和容钰说说笑笑的并肩走来,转眼就瞧见底下一层的小径上站着一个熟悉的紫色身影。
容钰一只胳膊搭在沈辞肩膀上,饶有兴味地看着那边,说道:「那位是谁啊?怎么感觉和你们家表妹妹关系挺好的,上次她拒绝我们游湖说是有约,不会约的就是那位吧?」
沈辞甩掉容钰搭来的胳膊,目光紧紧盯着那边二人,心里莫名不痛快起来。
许是不甘心作祟,本来打算直接去容家棚席的沈辞,调头就朝叶泠雾的方向走去上,容钰懒得跟过去,先去棚席坐着了。
沈辞故意抢在二人前头,在分岔口的大树下背靠着,静静等着二人走近,不久时,他就听见叶泠雾的声音传来。
「渝州有很多湖,又临着大海,所以那里的百姓都擅长泅水。」
小姑娘的嗓音带着少女的稚嫩,糯糯软软的,语速不紧不慢,勾着心怦怦直跳。
沈辞就这么呆了一瞬,叶泠雾已迎面走来,见他望着自己出神,蹙了蹙眉道:「沈二公子怎么在这?」
沈辞回过神,莫名心虚起来,昂着下巴结结巴巴道:「我……我和朋友来此游湖,你怎么也在这,还和陌生男子一起。」
叶泠雾冷瞋了眼沈辞,道:「这位是王家二哥儿,王家老太太是你外祖母的故友,不是陌生男子。」
王戚伯上前一步,拱手道:「原来是侯府二公子,失敬失敬,在下王家次子王弘,字戚伯。」
沈辞不以为意地笑了下,勾着嘴角道:「原来是刚从犯月城上任的朝奉郎王家啊,之前听我父亲说起过,在下沈辞。」故意没说字。
王戚伯道:「那日进侯府只顾着拜会沈老太太,未曾见过嘉仪长公主和沈二爷,还望沈公子见谅。」
「那日?」沈辞挑了挑眉。
心里更是不爽了,难不成沈老太太还给叶泠雾这小丫头挑上人家了?
沈辞淡淡扫了扫二人,嗤道:「家中拜访者众多,王家来了怕大伯母怕记不起是哪路人,招待不周反倒麻烦。」
叶泠雾笑容凝固:这厮今天没事吧,吃错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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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戚伯怔了怔,干笑道:「二公子说的也是实话。」
「我这人就是不喜欢说些场面话,要是听不惯也只能是憋着。」沈辞仗家世行事惯了,遇到不喜欢的人断不会留半分面子。
王戚伯低着头,不敢得罪。
「不喜欢交朋友大可不必说话这么难听,早知宁北侯府的公子高攀不上,我们方才就当做没遇见,直接走便是。」叶泠雾软糯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怒气和讥讽。
她想不明白为何勛贵人家的姑娘公子,待人处事会如此恶劣,楼昭娆柳飞燕是这样,沈辞也是这样。
难道就因为是小地方来的,所以就算再谦卑有礼,也要活该被鄙视,活该被看不起吗?
沈辞脸上淡淡笑容渐渐消失,回道:「叶泠雾,你再给我说一遍。」
叶泠雾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既然沈二公子没听见,那我就再说一遍,『早知宁北侯府的公子高攀不上,我们方才就当做没遇见』。」
四目相对,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对峙着,沈辞心里烧着一股火,却见到叶泠雾眼里的氤氲,瞬间熄灭。
好似一头炸毛的恶兽瞬间软了下来,他道:「我……没那个意思,我又不是针对你。」
叶泠雾垂下眼眸,淡漠道:「我们与沈二公子不是一路人,就不多做打扰了,告辞。」
她福了福身子,转身就要走,沈辞见状,作势就要去拉她,「我没那个意思,你耳朵是不是聋了。」
话音未落,沈辞的脚踝就被绊了一下。
心中大乱的璟延兄丝毫没有防备,只是轻轻的一绊,直直就往地上趴去,咚的一声——
幸好是泥土地,不然这脸都得保不住。
沈辞龇牙咧嘴地站起身,看着眼前只及他胸膛的叶泠雾,好似刚长牙的狼崽子。
「沈公子没事吧,怎么摔倒了?」王戚伯后知后觉的开口问候。
「是啊,沈二公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要不要回京城找郎中瞧瞧?」叶泠雾无辜地朝他笑了笑。
沈辞没有回答,怒极反笑。
上次也是这样,这少女看着软软糯糯的,实际上钢铁的不行,下起手来不带心软的。
但明明知道是这丫头耍心眼,偏偏她又做出这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沈辞话都被堵在喉咙里了,硬是没说出来。
他阴阳怪气道:「不疼,一点都不疼!这种程度连小伤都不算。」
「既然连小伤都不算,那王家哥哥我们还是快走吧,你母亲还有兰姝姐姐可能还在等着糕点呢。」叶泠雾也不等王戚伯回答,自己先迈开步子走了。
王戚伯朝沈辞拱了一下手,连忙跟上去。
第35章 游湖
王家的棚席搭的不算大,但四周风景广阔,又临近季悠湖,景色算得上独一份的美。
还未进棚席,王家大娘子爽朗的笑声就已传来,还有她那一口蹩脚官话。
——「兰姝姑娘有所不知啊,我家二郎四岁就已会被诗经里,从小就是被夫子夸张长大的!」
说起来王家与姜家的婚事八字都还没一撇,王家大娘子如此明目张胆的撮合姜兰姝和自己儿子,心里是有一分借着姜兰姝攀上宁北侯府这根高枝的心。
王家大娘子有这份心,王家老太太却没有,在犯月,姜家给王家就是提鞋也是不配的,偏偏她是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王家老太太看不上,也懒得去讨好,这等苦差事就只有王家大娘子做。
是以,本来只今日需要请姜兰姝一人就是,但王家老太太心里却更喜欢叶泠雾多些,哪怕小姑娘还未及笄,但男儿的婚事不着急。
要是王戚伯和叶泠雾之间真有戏的话,等个一年两年倒也不打紧。
这如意算盘若不细推,还真不知打得如此响。
叶泠雾一进棚席,王家大娘子连忙起身招唿坐下,随即又让王戚伯带着姜兰姝去泛舟。
湖边有许多船,大的小的都有,甚至还有带厢房的,而湖上也早也有不少约会的儿郎姑娘们在泛着舟。
姜兰姝打眼扫了扫,兴致平平道:「我还是不去了,我从小就不太喜欢水深的地方。」
王家大娘子笑容僵了一下,忍着气道:「不喜欢那就不去,兰姝姑娘尝尝我今早做的这糕点,若是觉着好吃的话,日后我经常做了给你送去。」
叶泠雾坐在边上没出声,拿起一块糕点解馋,王戚伯看见,又拿起一块绿豆糕道:「泠雾妹妹尝尝这块,我母亲做的绿豆糕最是好吃。」
王家大娘子闻言看了过去,见自己的小儿子对叶泠雾如此殷勤,脑袋懵住了。
她细细想了想,叶泠雾比姜兰姝模样且不说更是娇俏,好像更好接近些。
于是她也跟着凑过去道:「泠雾姑娘也是老太太身边养着的姑娘,上次你来王家我太忙了,照顾不周还请见谅啊。」
叶泠雾略显慌慌道:「我不过是小丫头,大娘子倒也不必在意我,上次在王家都挺好的。」
王大娘子越看眼前的小姑娘越是喜欢,乐呵呵道:「沈老太太家的姑娘就是水灵,你在这待着会不会无趣?要不和戚伯一起去泛舟玩会?」
「不用了,我……」
叶泠雾还没来得及拒绝,却听王戚伯道:「泠雾妹妹方才还跟我说渝州之人善泅水,从小就是在水里长大,不如咱们专挑个小船划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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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说,叶泠雾还就来了兴趣。
大船中船有船家支撑着,光坐着也没甚意思,倒是小船还可以自己动手划桨。
湖边一处棚席内坐着三个少年,少年身侧皆有一女使倒酒伺候着。
除了沈辞和容钰外,还有一位穿着蓝色锦袍,长相秀雅,气质温润的少年——裴家十一郎裴淮,字元庆,他与沈辞容钰二人算得上知交。
不过与这俩家有官职的贵族子弟不同的是,裴淮出身商贾之家,别看其相貌隽秀,他从小学的就是为人处世圆滑那一套。
虽是实打实的秦楼楚馆常客,裴淮身上却有着出淤泥而不染的风雅,这也是他能和沈辞容钰交好的原因。
沈辞一脚屈起踩在椅子上,胳膊搭在膝盖上,将刚剥好的瓜子全倒进嘴里,又仰头闷了一口酒。
容钰和裴淮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心里回想着自己今日似乎好像没招惹沈二少啊,怎么看着他很不高兴的模样?
裴淮之道:「我说璟延,你今天怎么好像闷闷不乐的,出什么事了?」
沈辞蹙着眉头没说话,一双幽深的黑眸紧盯着湖上那抹紫衣身影,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容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登时瞭然道:「我说呢,原来是见着表姑娘和别的公子游湖约会呢!」
沈辞眸色一暗,冷着脸没说话。
裴淮之也望了过去,笑道:「原来那位就是你们家来的表姑娘啊,虽说看不清脸,但一定是个美人儿吧,不然哪能让璟延你牵肠挂肚的。」
沈辞扭头看着他,忿道:「你的眼睛要是不需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我什么时候对她牵肠挂肚了?」
裴淮之耸耸肩,含笑道:「不是就不是,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太阳被乌云遮盖,湖上泛舟的船纷纷朝岸边驶回,
叶泠雾和王戚伯回来时,见棚席里没有姜兰姝的影子,连忙将绒秀拽到一边询问,这才知道姜兰姝半柱香前就寻了藉口带着轻菊出去闲逛了。
人不在这,叶泠雾心里也跟着没着落,想了想后,也寻了个藉口出去,王戚伯倒是想跟上却被拒绝了。
叶泠雾和绒秀沿着花梯田王往上,忽见一片比人还高的紫色蛇鞭菊田。挺适合幽会。
只顾着看周围景色,拐角处突然蹿出一群身影叶泠雾都没注意到,反应不急的她,竟直冲冲撞了上去。
「啊——」几个惊叫的女声交杂在一起。
叶泠雾跌坐在地上,捂着发疼的腰正要起身,却听头顶传来一讥讽的女声。
「我道是谁这么不知礼数,原来是乡下来的泠雾妹妹啊,这倒也不奇怪了。」
叶泠雾抬头看去,眼前一堆七彩八色的姑娘,方才说话的正是被簇拥着的柳飞燕,边上还有个阴着脸的楼昭娆。
敌众我寡,局势不妙。
绒秀忙扶起叶泠雾,二人齐齐行礼道:「见过小郡主,楼姑娘,还有诸位姑娘。」
柳飞燕用丝绢点了点唇角,随即与楼昭娆交换了个眼神,紧接着又朝边上的几个姑娘使了个眼色。
此时没有沈盼儿这个爱护犊子的人在,她自然要好好挖苦一番,必不可能轻易放过。
叶泠雾注意到几人脸上的算计,心觉不妙,但现下却也无计可施。
这三面都是花田,又紧靠着季悠湖,除了她们之外就没有行人,若是真出事估计只有喊破嗓子才有人来救命了。
第36章 冰冷的湖
楼昭娆端着身姿上前一步,讥笑道:「在容家私塾时我还能给沈家姑娘几分面子,现在没人帮你,我看你还能在我面前怎么横。」
叶泠雾一愣,继而失笑道:「我不知在容家私塾有得罪楼姑娘的地方,也不知我在你们面前何时横过?」
自从入了京城,遇到爱倒打一耙的人还真不少,明明不管在哪里,吃亏忍让的都是她,到头来还是成了惹人不快的那一个。
「你还在给我装呢?」楼昭娆道,「你对沈小侯爷的那点心思我都知道!」
叶泠雾瞳孔一震:!!!
天地良心,她什么时候对沈湛有心思了?!
她还没来得及辩解,绿衣姑娘讥笑着附和:「楼姑娘别拆穿啊,我倒要看看这乡下来的商女有几副面孔。」
蓝衣衣姑娘跟着道:「这京城谁人不知沈小侯爷凉薄孤僻,不近女色,偏偏总有人不害臊的往上凑。」
叶泠雾面色僵住,被人围着嘲笑的感觉她不陌生。
小时候在岱越镇,巷子里的小女孩就因为邻家哥哥给了她几颗蜜饯,便跑到她的面前丢石头。
现在想来,眼前这些爱嘲笑她出身的贵女,和巷子里的丫头也没什么区别。
柳飞燕本是沉不住性子的人,却惯会拿捏这群巴结她的姑娘们,她明白此时自己不松口,这群姑娘肯定会出手。
是以,她冷声悠悠道:「本郡主瞧泠雾妹妹当真是好心机,上回我家马场哭的是梨花带雨,不仅勾起挽舟哥哥心生怜惜,还将我置之尴尬,你说说这笔帐我该怎么跟你算?」
叶泠雾皱了皱眉头。
好嘛,到头来这大锅不得不背了。
她朝柳飞燕行了个礼,道:「上回在马场确实是我没有顾及那么多,望小郡主见谅。」
众人顿住。这么容易就道歉了?
这般的忍让,是谁也揪不出错,偏偏楼昭娆不吃这套,直逼着叶泠雾走去,边道:「你少给我装模作样,别以为你有沈老太太的疼爱就真把自己当侯姑娘,你啊就好像路边的小猫小狗,小侯爷那日帮你解围不过是瞧着『小猫小狗』可怜罢了,你还真以为是因为看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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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紧咬着嘴唇,被她逼的步步后退,见她说完后终于停下步子,沉着一口气淡淡道:「是,楼姑娘说的都是,既然我是路边的小猫小狗……」叶泠雾干巴巴地哽咽了一下,「那各位何必与我一般见识?」
空气静滞,无人开口,就连楼昭娆也被怼的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你……你心里既然明白,那行事就给我规矩些,自己行事不端还质问我们为何与你一般见识!」
叶泠雾道:「我是行事不端,可你们也说了我不过是一介商女,老太太待我再好也改变不了,小侯爷我叶泠雾也是自认高攀不上的,是以还请各位姑娘让条路,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说着,叶泠雾越过几人就要离开。
可楼昭娆和柳飞燕哪会这么简单就让她走,方才楼昭娆步步紧逼她时,早已将她逼到离湖不到半步的距离。
她们不亲自动手,边上巴结二人的几个姑娘先有了动作,只见那个绿衣姑娘跟上叶泠雾的步伐,趁她毫无防备之际,肩膀狠狠沖她撞去——
咚的一记入水声,湖面炸起一片白花花的水花,夹杂着女子嘲讽的笑声。
「姑娘!」绒秀见叶泠雾在水里扑腾着双臂,急着上前拉人,却被绿衣姑娘抓住手腕扯了回去。
叶泠雾还不容易从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浮上来,正要游上岸时,却见岸上拉着绒秀的绿衣姑娘捡起地上的石头,用力的朝她打了过来!
叶泠雾连忙屏息入水,这才没让石头打着。
岸上又是一阵轻笑。
深不见底的湖,水下一片昏暗,叶泠雾只觉耳边嗡嗡作响,眼睛胀痛无比,身上轻薄的春衫此时有千金般重,似要将她拖入湖底。
无助,恐惧,原来表面寂静的湖水,也能很清晰听见岸上一言一语。
「这种乡下来的野丫头,失足跌落湖中,死了也是不可惜!」
「就是,像她这样妄图攀龙附凤的,不死也要好好教训一番,不然她还真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过了过久,叶泠雾只觉得意识开始丧失,瞳孔也跟着散大,眼前黑漆漆的,致命的窒息感将她吞没。
原本嗡嗡作响的耳边突然安静了下来,笑声没有了,说话也没有了。
叶泠雾捡起一丝意志,奋力往上游去,破水而出时,岸边已无任何身影。
「咳咳咳……」叶泠雾抓着长在岸边的水草,还来不及大口喘息,就被湖水呛得鼻涕眼泪直流,狼狈不堪至极。
可她也顾不上这些,一只手攀上岸,五指紧紧扣着泥土地,使出浑身弥留的解数终于爬上岸!
身上的紫色春衫全然湿透,头上的髮髻凌乱散落。
脸上留下的也不知是湖水还是眼泪,叶泠雾浑浑噩噩的胡乱用手抹去,丝毫没留意到手上还沾染着泥土。
像是抽了灵魂的木偶般一下又一下机械的抹着,无论怎么抹,脸上始终是湿润的。
一阵风颳来,叶泠雾不禁打了个冷颤,呆坐在岸边魂归天际的她,总算找回一丝神智。
叶泠雾冻乌的嘴皮子后知后觉的颤抖起来,她自知自己此时糟糕到不能再糟糕,
「就在前面,姑娘掉进湖里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是绒秀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叶泠雾寻声回头,泪眼模煳中就见小径上除了绒秀还来了男子身影。
——他身上的暗红色锦袍光鲜亮丽,宛若锋利的刀,狠狠划伤着她此刻的自尊心。
沈辞神色错愕,就连绒秀的脑袋都是空白的,一句话说不出。
眼前的叶泠雾两眼通红,浑身湿透,脸也跟花猫一般,不像掉下湖,更像是掉下泥水田。
沈辞眉头紧锁,干脆利落地脱下外袍走过去罩在了她身上。
沈辞面色不好,不是一般不好,是十分难看。他侧过身不去看叶泠雾,心头莫名堵得慌,多看一眼便会被她身上的破碎感扎得多疼一分。
「谢谢。」叶泠雾紧咬着唇。
沈辞没接,拢了拢披在她身上的外衣,轻声道:「需不需要背你回去,需要的话……」
话还没说完,叶泠雾已站起身往回走,「绒秀姐姐,你去跟王家大娘子说一声我们先回府了。」
绒秀慢半拍地点了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去跟王家大娘子说……姑娘!」
叶泠雾眼眶泛红,太阳穴涨疼的厉害,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轻飘飘的往一边倒,耳边徒留下绒秀的惊唿声,便再也没了意识。
第37章 倒霉的卿卿
明明天气回暖,屋内却还烧着炭盆,姜兰姝,轻菊,绒秀,探春低垂着头,谨小慎微地守在外间。
屋内萦绕着一股凝神的清香,榻上的少女昏睡着,精緻脸上带着异样的绯红。
床榻前,一位鬍子花白的老人将布满皱纹的手搭在叶泠雾白嫩手腕儿上,时间过去半刻,老人的眉头越锁越深。
整个静和堂极其安静,沈老太太沉着脸默捻着佛珠,周身散发着难以消散的戾气。
底下的姑娘女使们知道沈老太太此时心情不好,皆不敢出声,深怕引祸上身。
「兰姝,你和泠丫头一道去的季悠湖,她出事了你在哪?」沈老太太语调平平,却透着令人不寒而慄的威严。
姜兰姝抖了抖嘴皮子,半晌也没发出声音。
沈老太太斜乜了她一眼,道:「绒秀,你来说说发生了什么,为何是璟延抱着昏迷的泠丫头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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绒秀不敢推脱责任,半跪道:「回老太太,昨日奴婢与姑娘赴王家约,遇上了顺昌王府的小郡主还有楼太傅家的大姑娘,还有几位陌生姑娘,其中一位姑娘推了姑娘,姑娘掉进季悠湖才感染风寒的。」
沈老太太沈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一顿,掀了掀眼皮子,冷道:「你是说那位姑娘可是故意推泠丫头下水的?」
「是故意的,之后那姑娘还拿石头砸落水的姑娘,奴婢被人牵制着没办法阻拦,后来奴婢瞧她们走后姑娘一直没出水便去找人来,幸亏半路上遇到二哥儿。」绒秀的回答条理清晰,言语顺畅,没有半点遮掩。
「好,很好,」沈老太太不轻不重的将手上的佛珠往桌上一放,眼神生染上几分阴鸷,「这是当我老婆子好欺负了,连我的姑娘也敢动。」
宣嬷嬷道:「老太太,这件事您打算如何处理?」
沈老太太沉默片刻,淡淡道:「我瞧着这几日天气甚好,不如过几日宴请些好友来府上吃酒吧。」
宣嬷嬷会心道:「是,老奴这就去告知嘉仪长公主,给各家送请帖。」
将沈老太太送回正屋出来,姜兰姝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心头也是扑通直跳。
一旁的轻菊见姜兰姝魂不守舍的,看了眼身后,确定无人才敢出声:「姑娘,你怎么了?」
「轻菊,我心好慌啊,你说老太太会不会怪我?」姜兰姝嘴唇有些发白。
轻菊道:「不会的姑娘,这件事与我们根本就没有直接联繫,老太太哪会怪姑娘啊。」
姜兰姝脸色难看,捂着胸口不说话。
夜色降临。
朦胧中,叶泠雾又回到了岱越镇上的小院,天灰濛濛的,空气透着难闻的灰尘味,她慢慢朝里面走去,忽然四周燃烧起熊熊大火。
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火炉之中,熊熊烈火灼烧着她的身体,连同她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烫化了,意识也被炙烤着,直到快窒息,她才将将醒过来。
屋内昏暗,叶泠雾在迟钝的意识中缓缓坐起身,揉了揉绞痛的太阳穴,才反应过来现在已不再是梦境。
「姑娘,你醒啦?」
叶泠雾慢半拍地抬起头,病恹恹地看着绒秀走来,不发一语。
绒秀坐在榻边,将枕头竖放在木床头,轻声道:「姑娘可总算是醒了,老太太都担心坏了。今日大夫说了您身体虚弱,切忌忧思竭虑,所以老太太特派人去容家私塾告假五日。」
叶泠雾颓然地往后一靠,语气疲惫道:「绒秀姐姐,我想吃盏冷酒。」
绒秀怔了怔道:「这吃冷酒对身子不好,姑娘刚着了风寒,还是喝盏热茶吧。」
叶泠雾默了少顷,嘴里余留着苦药味刺的嗓子涩涩的,道:「算了,那就端杯热茶来吧。」
绒秀应了一声便去倒茶,待伺候完叶泠雾又躺下,才退出房间。
叶泠雾在床上躺了会儿,只要一闭眼,落进湖里的感觉就如浪潮袭来,心里愈发烦躁不安。
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就爬了起来。
外头黑漆漆的,好在月色皎洁,她只是循着迴廊闲逛也不至于走偏。
春夜的凉风拂在脸上,她心里头那些烦躁消散了不少。
正在这时,拐角的迴廊上忽然传来说话声,声音由远及近,像是往这边来的。
——「此去犯月调查,确实发现犯月地界有古怪之处,犯月乃我朝边境要塞,若是出了内乱,就怕外敌乘机起势。」
然后是一个嗓音透着淡漠的青年声:「近几月圣上升了几位犯月小官的职,虽纠察不到蛛丝马迹,却也让犯月暗沟里的鱼急了不少。」
叶泠雾脚下一顿。
这声音是……沈湛?
叶泠雾探出身偷摸地瞄了一眼。
果然,远处一位神色肃然的中年人提着盏灯笼朝这边信步走来,边上正是多日未见未见的沈湛。
叶泠雾正欲收回视线,谁知嗓子不争气,突然厉声咳嗽起来。
「谁!」中年人警觉出声。
叶泠雾忙紧紧捂住嘴巴,神色慌张的收回身子,背后一片冷汗,她害怕的左右看了看,见周围除了花草树木就只有一座假山还能藏身。
无奈之下她只能提起裙摆转身就要往假山里面跑,还没跑出几步,头顶一阵利风颳过,眼前突然落下一个黑影。
「唔!」好硬的一睹肉墙。
叶泠雾捂着鼻子,扬首就看见沈湛刀削般流畅的下颌角。
以及那冰冷带着杀意的视线!
可随即,那道视线温柔了下来。
沈湛没想到该在屋内酣然入睡的姑娘,居然出现在这里。桃色的上襦,素白色缎面的襦裙。
渗透假山缝隙的月色映在她白生生的小脸上,她看向他的模样,像极了一幅美人图,眉似云山雾绕,眼眸烟波流转。
又错愕也有惧意。
沈湛一时竟忘记了该说什么。
四目交汇,叶泠雾突然感觉双腿犹如灌了铅般千斤重,脑袋也是一片空白,愣了许久才讪讪福身颤颤低下头,轻唤了一声:「侯爷。」
叶泠雾的嗓音天生带了一股江南软糯,大约是年纪还小的缘故,听着着实像小猫的爪子在人心上挠痒痒。
沈湛回过神,神色又恢復寻常的漠然,清了清嗓子道:「说吧,又听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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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又」字。
叶泠雾只觉浑身发麻,望进他深邃的眼中,浓褐色的瞳仁宛若星辰般美好,却叫她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第38章 威胁
阿弥陀佛,人要是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怎么这种事净是叫她遇上。
她蠕动了下嘴唇,闷声道:「我什么也没听见,刚刚听见有声我就赶紧往回走了。」
沈湛不动声色地压了压眼眸,由于天色昏暗,他也没注意到叶泠雾脸颊上余留的病态和颓然。
这座假山是两个三米高的大石并列矗立,雕刻而成,不宽大倒是隐蔽,月色也是进不来。
叶泠雾不敢抬头看沈湛,可他身上的阴沉的压迫感,她就是想忽视都不行,不用看都知道身前人的表情有多阴鸷。
但,这也只是她的脑补。
「东院的黎粟院向来僻静,今夜我真是实在没想到会碰上表姑娘……」沈湛语气意外的温润,不急不缓的。
叶泠雾干笑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
「更没想到表姑娘会听到我们的对话。」沈湛打断接着上一句话,语气明显变得不善起来。
叶泠雾心下一慌:「我绝对没听见,刚刚离的太远了,我连侯爷身边那人是男是女都没看清呢。」
「男的,镇远大将军府主君,程斐。」
「?……?」
叶泠雾哑然,听沈湛彻底把话堵死了的意思,今晚是不准备放过她了。
沈湛继续道:「在楼船时,我好像说过窃听军机者该当如何,不知表姑娘是否还记得?」
闻言,叶泠雾脸色煞白。
沈湛观她神色,淡淡道:「看来表姑娘还记得,」他默了片刻,「所以你的故意疏远,是因为楼船上我对你的威胁?」
叶泠雾不明白沈湛为何突然扯这个,她故意疏远他表现的很明显吗?她自认为倒是挺隐晦的,没想到居然还被看出来了。
「侯爷既然明白,那何必说出来。」叶泠雾小声嘀咕。其实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但她不能说。
沈湛神情晦暗不明,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原来如此。」他提高声线,「我记得上回某人就咬口否认的理直气壮,最后却是不打自招,表姑娘觉着你刚刚的否认我会相信吗?」
「我,我没有……」叶泠雾声音发颤,一提到楼船,她脑海里恍惚浮现起沈湛那杀人不眨眼的模样。
想逃,偌大的京城尽归他的手掌之中,且现在就在他的地盘上,能逃去哪?
叶泠雾正思忖抉择着,沈湛却突然一步步朝她走。
思绪被打断,叶泠雾只得步步后退,悔恨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直到后背牴触到坚硬的石壁,退无可退了才道:「我…我是听见了几句话,但我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若我说出去就叫我今生都嫁不出去!」
沈湛淡淡低眸看着眼神刚及他胸膛的少女,似乎比第一次见面时长高了不少,他默了默,起了逗弄之心:「兹事体大,稍有不慎,功亏一篑,我不能只凭相信你就作罢。」
「那……那怎么办?」叶泠雾呆呆低语。
沈湛微不可查的弯了下嘴角。
「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固的,杀了你,不就两全了。」
叶泠雾骤然抬眸,眼角猩红。
压抑许久委屈和憋闷终于在此刻崩溃,紧绷的弦也在此刻断裂。
情绪犹如被刀破开的纸皮,叶泠雾破罐子破摔的大喊:「那侯爷尽管来拿我的命好了,反正我的命在这个京城里不值几个钱。」
「我倒霉,我倒了八辈子大霉我才会来京城,才会做些莫名其妙的梦,过的胆颤心惊。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吗?为什么遇见你们之后我就要平白无故受那么多冷眼,为什么遇见你们之后我就活该被欺负,为什么遇见之后我就成了勾人谄媚…咳咳咳」
语气太过激动,叶泠雾急的又咳嗽起来,眼泪也跟着咳嗽落了下来。
在岱岳镇时她受了委屈还有外公安慰,到了这里只剩下被威胁。
这般一想,叶泠雾更崩溃了,泪如雨下,哽咽不能言语:「我来了京城之后就没遇见一件好事,我忍气吞声是错,我解释也是错,我干什么都是错的。什么谦卑有礼,什么性格温良,我都是装的……」
话还没说完,叶泠雾就被铁一般的臂膀禁锢在了怀中,她嗷嗷挣扎却根本没有一点处,箍着她的手臂反而越来越紧。
「……呜呜你放开我…呜呜…」本就哭得断气的叶泠雾想,这下是真窒息了。
「别哭了。」
沈湛不善言辞,既不知如何安慰人一头雾水,又是一头雾水,只能将叶泠雾抱在怀里,哪怕看不见她的泪都是好的。
忽而,廊上传来程斐的声音。
——「小侯爷,你那边怎么了,我怎么听见女孩子的哭声啊?」
程斐显然是等的不耐烦,又不敢上前查看,只能以询问为由提醒一下沈湛,这里还有个人等着他。
叶泠雾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将沈辞推了开来,脸颊通红,也不知是羞涩的红,还是憋闷的红。
就在叶泠雾全然不知该怎么面对,却听头顶传来一极温柔的声音,「别哭了,我与程将军说的那些话听了便听了,但绝不可往外说,可以吗?」
叶泠雾脑袋嗡嗡,在沈湛怀里,他一说话,前胸就会产生细微的震颤,惹得叶泠雾心里有了微妙的酥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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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眸偷偷看了眼沈湛,现他稜角分明的下颚有些冷硬,嘴唇紧抿,瞧着面色肃然,但眼眸中却是温柔的。
愣了少顷,叶泠雾才焉巴巴地点了点头。
沈湛喉咙一动,声音干涩的问道:「你可是生病了?」
叶泠雾怔道:「是生病了。」
沈湛皱了皱眉,道:「春日夜里凉,既然生病了就不要出来走动,回去吧。」
叶泠雾诧异,慢半拍地福了福身子:「是侯爷,您也早些歇息。」
说罢,叶泠雾提着裙摆朝昏暗的小径快步走去,生怕后面的人反悔。
待月色消弭之际,叶泠雾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眼站在假山前的沈湛,幽暗的月色,长身玉立的他竟显得有几分孤寂。
回到寝屋,叶泠雾连忙缩进了被窝。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阴影在作祟,明明窗户都关的紧紧的,可叶泠雾总觉着屋里还是透着冷,那股冷还直往被褥里钻。
第39章 病好转了
听学的日子又到了。
清早沈盼儿照例来静和堂找人想,却被宣嬷嬷告知叶泠雾病得不能起身,无奈只能自己独自去容家私塾。
刚出府,沈盼儿就见沈辞的马车难得还停在府外,她兴沖沖地跑过去,道:「二哥哥,你怎么还在啊,是还在等盼儿吗?」
沈辞听见外面有声,眼睛一亮,撩开帘子低眸看去,去见今日只有沈盼儿一人在,脱口道:「叶泠雾呢?」
沈盼儿道:「宣嬷嬷说泠雾妹妹生病了,今日不能去听学。」
沈辞目光幽幽地瞄了眼敞开的府门,待回过神时,沈盼儿已经自己上了马车,甚至凑了过来,不走心的随口道:「二哥哥,你最近好像挺关心泠雾妹妹的嘛。」
沈辞脸色突变,神色不自然道:「你眼睛瞎了?」
沈盼儿翻了个白眼:「不是就不是呗,凶什么凶。」
两日过去,叶泠雾总算是能出屋了,先前宣嬷嬷老是让她躺着躺着,人都快躺颓废了,虽然她确实颓废,但人还是得晒会太阳才行。
午后阳光正好,叶泠雾坐在长廊下,垂眸盯着脚尖发呆,绒秀则静静候在一旁。
忽而,那边小院里传来赵氏的声音。
「沈辞!以往我教你的那些礼仪你是全忘了吗,你都多大的人了还与姑娘一般见识,你难道也不知羞愧吗?」
叶泠雾怔了怔。没想到赵氏那般温柔的妇人,也会发脾气。
「我不过是说些实话,怎么还成了我的不是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不是母亲你教的吗?」沈辞的声音依旧懒散。
叶泠雾嘆了口气,怎么听墙角这种事,老是喜欢被动发生在她身上?
惹不起还躲不起了,她扬首与绒秀交换了一个眼神,轻声道:「绒秀姐姐,我们还是回静和堂吧。」
话音刚落,却见赵氏气沖沖的迎面走来,赵氏瞧见那头坐着的叶泠雾,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
叶泠雾连忙起身,福身朝:「请二叔母安。」
赵氏和蔼的笑着:「听说泠儿前几日着了风寒病了一场,我特地让我的女使给你送去了枇杷膏,身子好些了?」
叶泠雾点着头,乖巧应道:「已然大好了,谢谢二叔母挂心。」
这时,沈辞也从小院走了出来,几日没见,这下见面竟多了些尴尬。
赵氏微微侧首睨了眼沈辞,道:「我不是让你在那思过吗,你现在是连母亲的话也不听了?」
「我回自个院面壁思过不也是。」沈辞这话虽是回赵氏的,但目光却一直在叶泠雾的身上。
「就你还面壁思过,我让你原地思过你都给我推脱,你说我还指望着你什么?你这个孩子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
赵氏的喋喋不休,落在叶泠雾眼中却是难得的,她心下怅然,转眼却见沈辞正抱手打量着她。
叶泠雾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淡淡道:「绒秀姐姐,我们回院子吧。」
从惜春院到静和堂也是要经过梅园,叶泠雾和绒秀刚踏上长廊,隔着老远便看到宋沈老太太与沈湛正坐在梅园亭子里说着话。
这个季节,梅园一片绿油油的。
侯府的大佛出现在后宅,平日里没见着有多勤快的女使,个个跑到周围扫地、剪草、修整花枝起来。
叶泠雾本想着直接离开,谁知沈湛的目光却恰不逢时的迎了过来,她就是再想视若无睹也不可能。
那晚情景涌入脑海,叶泠雾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突泛疼,她现在就是破罐子没摔破,反而砸到脚。
沈老太太顺着沈湛的目光看来,见叶泠雾站在廊上。
小丫头的身子单薄,冬日穿得厚不显,这开了春后薄衫显得人飘飘然,没有一点肉就罢了,更叫人觉着风一吹就倒了,看着还怪心疼的。
叶泠雾款款走上前,朝二人道:「见过老太太,见过侯爷。」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抬眸见她脸上病恹恹的,精神也略是萎靡,蹙眉道:「身子好了?」
叶泠雾回道:「大夫开的药都喝了,今早起来便无碍了。」
沈老太太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无碍了就好,明日海棠斋设宴,你早点去帮衬着长公主还有你二叔母,找点事情做这人看着才精神。」
叶泠雾应了一声是。
边上的姜兰姝脸色顿沉,要是以往这时候,这句话都输沈老太太对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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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之后沈老太太便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她,比起直接戳穿,这种小火慢炖更是难熬。
「表姑娘当真好了?怎么瞧着人似枯花一般。」沈湛他的声音低沉而又醇厚,说到最后还挑着眼角看了她一眼。
「……」你才是枯花。
叶泠雾接不上话,那晚在沈湛面前昏了头,说些话没过脑子,以至于这种她一见着沈湛就紧张。
沈老太太斜乜了一眼沈湛,转移话题道:「我听闻你最近和几位犯月升上的几位同僚走得近?明日的宴席我也让嘉仪长公主邀请了他们。」
沈湛不答,问道:「祖母不爱热闹,为何突然想着设宴了?」
沈老太太端起茶杯,看了眼呆立在旁,脸色不见好的姜兰姝,淡淡勾了勾嘴角:「这人啊安静久了就总想着能热闹一会,我瞧着这几日天气甚好,正好圆了这念想。」
「老太太,不如明日我和泠雾妹妹一道去帮衬吧,泠雾妹妹身子刚好怕是受不得累。」姜兰姝弱弱出声。
沈老太太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道:「你这个时候倒是会担心你泠雾妹妹了,这几日我瞧你也没去看望看望?」
姜兰姝张着嘴愣住,低眸看了眼沈湛,见他神色淡然地品着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心里的委屈变成了失落。
憋了半晌,她才道:「是,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疏忽了,只顾着忙院里的事,都还没来得及看望泠雾妹妹呢。」
沈老太太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面上飘浮的茶叶,道:「泠丫头也长大了,这院子里的事也该学着管管,你日后下了学就多去和宣嬷嬷处处,别看她现在清闲,以前她可是侯府内宅的管妇,懂的事情不少。」
叶泠雾懵然须臾,才明白过来沈老太太的意思,心有小喜道:「是老太太,日后我定好好跟宣嬷嬷请教。」
姜兰姝闻言彻底不能淡定了,但碍着众人都在不能失了分寸,衣袖下手指甲紧紧扣着掌心才将眼泪憋回去。
等姜兰姝回去时,才发现自己的掌心都扣出血了。
「表姑娘还是坐下吧,大病初癒也不便站着。」默了许久的沈湛忽然出声。
叶泠雾愣了一下,想着客客气气的拒绝,却听沈老太太道:「是啊,你大病初癒就别站着了,坐下吧。」
「……是。」叶泠雾糯糯应声落座。
沈湛道:「祖母刚刚那句找点事做人才精神说得极好,月底祖母带着沈家小辈回犯月城祭祖,你倒是可以同去。」
「回犯月城?」叶泠雾终于抬起下巴朝沈湛看去,恍惚想起那晚他与别人交谈中提到犯月城有异,思忖起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
沈老太太当下没有立即同意,偏头瞧了瞧沈湛,捻着佛珠的手停下道:「难得见你回一次府,你。既不去长公主那里待待,知道心疼表妹妹却也不和家中弟弟妹妹叙叙,这都快生分了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泠雾总觉得沈老太太的这句话时带着些许针对性,心疼表妹妹?她可一点也不希望沈湛心疼,最好离得远远的。
沈湛淡淡回道:「祖母说的极是,只是待会还得进宫一趟,怕也来不及给母亲请安,也不能和家中弟弟妹妹叙旧。」
沈老太太蹙眉道:「那你今日倒还有空陪我这老婆子吃茶。」
沈湛道:「这不是还同祖母商议了回犯月祭祖一事?」
沈老太太一噎。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就觉着多余,沈家祖宗自有侯府祠堂供着,哪还用得着回犯月,没事找事做。
「想着也是几十年没回去了,也是该回去看看,」沈老太太语气不情不愿,「既然沈家小辈们都去,那泠丫头也跟着吧。」
默了须臾,沈老太太觉着不对劲,询问道:「对了,那你呢?」难不成光是让她们舟车劳顿。
沈湛道:「我在朝中还有要事,若是处理完有空的话自会快马加鞭赶上。」
「……」
薄云散开,太阳越发毒辣,姜兰姝扶着沈老太太离开,叶泠雾正要跟上,却听沈湛道:「表姑娘可否陪我走走?」
叶泠雾闻言脚下一顿,转身朝他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朝梅园深处走。
「在下有一好奇,不知表姑娘能不能解惑?」沈湛忽而出声。
叶泠雾抬头看着走在前面的高大的玄衣背影,自知躲不过,回道:「不知侯爷好奇什么?」
沈湛不急不缓道:「此情此景,不免让我想起那日在梅园不小心听到你和祖母的谈话,我就好奇表姑娘为何会觉着位高权重者不在意家庭。」
叶泠雾呆木住!
这话不是那日在梅园她同沈老太太说的吗,那日他在梅园?
少顷,她才缓过神,吃吃道:「侯爷您贵为将军不是应该洁身自好,不偏不倚……」怎么能偷听女孩子之间的谈话。
「表姑娘平日里不也是性格温良,谦卑有礼,怎么偏偏对我有如此偏见。」沈湛面无表情,言语极其犀利,字字说的铿锵。
「……」
沈湛见她吃瘪,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你在容家私塾听学,魏夫子教你『洁身自好』是这么用的吗?」
叶泠雾拧眉道:「和魏夫子无关,小女子胸无点墨,若错用了词还望侯爷见谅。」
「……表姑娘还是解惑吧,在下着实很好奇在你心里为何位高权重者不在意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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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里一团乱麻,叶泠雾端正行了个礼道:「还请侯爷恕罪,我不知侯爷那日也在梅园,私下揣度您实属不该,可我也……并无恶意。」
「如果我说不恕呢?」
叶泠雾哑然,这人怎么不守常理。
「说了这么多,表姑娘还是没有回答。」
「我要是回答了,侯爷能不追究?」
沈湛侧首静静看了叶泠雾一会儿,道:「可以。」
叶泠雾深吸了一口气,回道:「这句话或许是我的一面之词,我见识浅薄,可是常言道有得亦有失,侯爷行军打仗多年,生活不是军营要事便是朝廷要事,常年不在家,甚少陪在家人身边,您这样的人哪能在乎未来妻子是个怎样的人,哪怕日后岁数大了抵不过家中压力,不也是在京城贵女像个端庄娴熟的婚配,是以我才会说位高权重者不在乎家庭罢了。」
叶泠雾自认说的诚诚恳恳,没有一点错处。
沈湛神色淡漠,一双黑眸似深潭凝视着她,半晌才低语一句:「嗯,确实浅薄。」
叶泠雾闻言抬头看着他:「?」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夹道口出现岳扬的身影,沈湛见他神色匆匆,朝他淡淡做了个等候的手势,岳扬会意,双手往后一背,乖乖站在夹道口。
叶泠雾好似见到救兵一般,忙道:「侯爷还有要事?那我先……」
「那晚你说你后悔来京城,觉着在这里忍气吞声,你说你的谦卑有礼都是假的,这些话我都记得。」
叶泠雾手脚冰凉,不明白他说复述这些话的意思,想从他脸上观察,可他的脸上看不出心绪。
跟这种人打交道最是心累。
叶泠雾张了张嘴,小声嘆道:「那些话不过是气急之后的话,不当真的。」
「可气急的话才是真话。」
叶泠雾要狡辩,沈湛抢话道:「人要真想活得自在,不如自身强硬些,人心险恶欺善怕硬,让他人知道你不好惹,就算捅破了天,你的身后也有宁北侯府。」
第40章 程斐
宁北侯府洒扫一新,沈老太太要设宴,嘉仪长公主亲自拟请帖,这京城的勛贵谁敢不给面子,不到时辰,府外已是门庭如市。
按照以往,沈家小辈遇上自家设宴那都是闲得逍遥,只顾着上菜吃菜的。
如今不同了,沈盼儿与沈月儿都已及笄,沈辞也快十八,照嘉仪长公主和赵氏说的,也是时候该担点事了。
正门外,沈盼儿和沈月儿今日依旧秉承着赵氏的意思,淡蓝色织锦春衫,配上雪色宽袖外袍,二人头上各簪着一根苏玉步摇,看上去甚是端庄大气。
如此矜贵的打扮与在旁的叶泠雾和姜兰姝一比,乍一眼还以为叶泠雾和姜兰姝是这两人的女使呢。
沈辞姗姗来迟,懒散的靠在门框上不作为。今日的他依旧是一袭白鹤绣纹红袍,束着黑色锈金腰带,身姿挺拔高挑,似乎比起年前长高了。
许久过去,沈盼儿脸都快笑僵硬了,回首却看沈月儿还是一脸温婉可人的淑女姿态,忍不住嗤了一声,扯了扯叶泠雾的衣袖道:「我快闷死了,这来的宾客没一个认识就罢了,本姑娘还得陪个笑脸。」
叶泠雾小声道:「再忍忍吧,现在进去二叔母又该说你了。」
沈盼儿撅了撅嘴,正欲开口时,却见一身着黑袍,头戴紫冠,长相粗野的中年人走来。
「见过程伯伯!」不等几人反应,沈月儿已先施礼欢迎。
「程伯伯你来了!」
见沈盼儿如此激动,叶泠雾的目光跟着看去,却见那晚在廊上与沈湛商议要事的那个中年人背着双手走来。
程斐大笑着,霸气外漏地往几人面前一站,说道:「哎呀许久未见,盼儿月儿长得越发出挑了!」
沈盼儿道:「程伯伯我们都快四年没见了,你什么时候回的京城呀,怎么也没跟我们说一声!」
「我啊就是因为办了件差事回京述职,过些时日还要回九曲城镇守边疆,这不刚好碰上老太太设宴,我自然得来请安了。」
程斐说着,目光落在沈辞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说教:「你这毛头小子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懒懒散散的,你知不知道你大哥像你这般大的时候都已领兵打胜战了。」
沈辞不耐烦道:「这么久不见了,程伯伯见面就啰嗦的性子还是没改呀。」
程斐对他这份傲慢态度似乎习以为常,笑了笑道:「混小子,我看你再这么混下去,这京城勛贵怕是没人敢将女儿嫁给你喽。」
沈辞道:「这话我听了不知多少遍了,还能不能说点别的话听听了?」
「有啊,不如这次回九曲城你跟我一起,我看你骑马射箭的功夫也是不错,跟着我在边疆混个名堂出来也未尝不可!」程斐挑了挑眉,「如何?」
沈辞耸耸肩,语气随意:「我倒是想,可是得先过我母亲那关,不如程伯伯现在就进去同我母亲说说?」
「行啊,我这就进去同你母亲说道!」
程斐叉起腰就要大摇大摆地进府,越过叶泠雾时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而看她:「你……有点眼熟啊,」他转了转眼珠子,「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叶泠雾心下一紧,正要回话,沈辞突然插到叶泠雾身前,打断程斐的视线:「我说程伯伯,你都一把年纪了,盯着人家小女孩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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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斐愣了一下,见几人都在看他,这才意识到不妥协,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就觉着这个姑娘眼熟多看两眼,你们可别误会了,不然我家那口子不把我皮给剥了。」
沈月儿含笑道:「程伯伯说笑了,我们能误会什么呀,您快些入席吧,待会可得和我父亲多喝几杯。」
「对对对,我啊这就去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就去找你们母亲说道,之后再拉你父亲喝酒!」说着,程斐再叉起腰进府去了。
与此同时,一记尖利的笑声传来,沈家小辈们闻声看去,就见王家大娘子带着王戚伯走来。
「泠雾姑娘,兰姝姑娘,怎么今日是你们迎客呢?」王家大娘子扯着嗓子喊,生怕别人不知她和沈老太太膝下的两位姑娘熟。
王戚伯专门朝姜兰姝行了个文人揖,姜兰姝勉强回了个微笑,状似不经意地偏头摸了一把头上的髮簪,摆明不想搭理这对母子。
可这也不妨碍王家大娘子那自来熟的性子,拉着沈家小辈便唠起话来。
她身后,王戚伯小声朝:「听说泠雾姑娘前些日大病了一场,现在身体可还安好?」
叶泠雾大大方方地福身朝:「已然好痊了,多些王家哥哥关心。」
沈辞就抱手靠着门框上,生冷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不悦腹诽:原来还是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货。
不多时,他就听叶泠雾温温柔柔的朝那王氏道:「大娘子来得早,还请先进去坐会,吃些茶果,正席还要等一会呢。」
「好好好,」王家大娘子嘴巴一边应着,一边又朝沈家姑娘和沈辞看去,眼底里闪过一丝狡黠,「戚伯啊你也真是的,怎就能只跟泠雾姑娘说话呢,快来见过沈二公子,沈三姑娘和沈四姑娘。」
王戚伯也不认识,只管拱手道:「朝奉郎王家次子王戚伯,见过沈二公子,沈三姑娘,沈四姑娘。」
「你就是王家二哥儿?」沈盼儿意味不明的上下打量着王戚伯。
这些日子她听府中女使传沈老太太相中朝奉郎王家二哥儿,等年底王家在京城站稳住后就会上门提亲。
「早听说我家祖母很是看重你,闻名不如见面,王家哥哥一表人才的跟兰姝姐姐还真般配。」
沈盼儿说着还不忘回头看姜兰姝那如吃了屎的表情,原本憋闷的心情瞬间大好。
「三姑娘胡说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姜兰姝瞪圆了眼,气不打一处来。
王家大娘子表情滞了滞,干笑道:「是啊是啊,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们戚伯能得老太太看重全是因为他的才学,我们戚伯以前在犯月城啊那可是……」
「母亲少说些吧,我们还是先进府吃些茶果,别在这门口堵着了,有损侯府斯文。」王戚伯脸色窘迫地打断,要是再不出声阻止,他的这位老母亲又要长篇大论的夸赞他了。
王家大娘子讪讪点了点头:「行吧,进去吧。」
这边人才走,那边马车上又来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叶泠雾放眼瞧去,顺昌王妃和柳飞燕几位随行赴宴的夫人姑娘们款款走来,其中有一位叶泠雾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之前撞她落湖的赵家四姑娘赵璃。
赵家随王家一样,都是年前从犯月城升职,举家搬迁到京城的。
到了京城,连人都没认全就开始学会巴结。
那日季悠湖赏景,赵璃连叶泠雾是沈老太太膝下姑娘都不知道就敢推人,被当了枪使还沾沾自喜讨了郡主欢心,殊不知这京城最不能得罪的人都被她给得罪了。
顺昌王妃身侧还有几位随行赴宴的夫人,沈家小辈虽不认识,逢场作戏,还是笑脸相迎着。
柳飞燕端着微笑,上前故作熟络的问候:「三姑娘四姑娘怎么在外迎客,就连二公子也在。」边上还站着的两个大活人直接省略。
沈辞淡淡冷了柳飞燕一眼,不说话。
柳飞燕笑容逐渐消失。想到在容家私塾时他出言讥讽楼昭娆,甚至还将楼昭娆养面首,两个弟弟逛烟花柳巷摆在明面说,事闹大后,楼太傅差点没打死他的三个不肖子女,到今天楼昭娆屁股上的伤都还没好。
可想而知这人不仅难相处,更不能硬碰硬。
这个时候也只有沈月儿出声:「大伯母说我们大了,让我们帮着多担些事。海棠斋已备好茶果,王妃娘娘还有诸位大娘子快些进府落座吧。」
待这一行人进去后,沈家小辈才垮下脸来。
第41章 沈老太太的修罗场
容钰跳下马车张张扬扬的走来。
「哟!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家姑娘今日不在席间坐着反倒出来迎客了。」容钰揽过沈辞的肩膀,「就连璟延也出来了,真是稀罕事啊。」
沈盼儿板着个脸。
不怪她脾气大,只是容钰从下马车到走到这,目光就一直在姜兰姝身上,而姜兰姝也是一脸羞涩的笑容。
她虽然不懂男女之情里的弯弯绕绕,但她自问眼睛不瞎,这两人眉来眼去的是当她死了吗!?
「容傻子!」沈盼儿上前一步挡住容钰去看姜兰姝的目光,「你们家怎么就你一个人,你母亲呢?」
容钰见视线被挡,一脸不悦道:「我母亲近些日子身体不好,吃不了辛辣刺激的食物,所以来不了这宴席了。」
话刚说完,容钰揽着沈辞就往府里走,像是在逃避什么,又像是不想搭理眼前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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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走,姜兰姝也寻了理由跟过去。
沈盼儿越看二人越有鬼,气不打一处来地跺脚道:「容钰那个傻子什么时候和姜兰姝关系那么好了?」
叶泠雾扯了扯她地衣袖,压着嗓子道:「三姑娘注意仪态,外面还有宾客呢。」
换作以前,沈盼儿哪会在意别人的目光,可如今已及笄,她的心智上也渐渐稳重了下来,听叶泠雾提醒,她便收敛了脸色。
海棠斋内。
沈老太太雍容华贵的高坐在上首,一袭暗紫色祥云锦袍,头上的抹额点着珠翠,与席间的女客们闲谈着。
座下则是嘉仪长公主和赵氏。
顺昌王妃与几位共同赴宴的夫人走了进来。之后就是相伴说着话的柳飞燕和赵璃,二人刚坐下,宣嬷嬷就让二人去老太太跟前说话。
柳飞燕瞄了眼上首笑容满面的沈老太太,心头莫名惶惶。长辈邀她过去说话是挺好的,可为何还要让赵璃一起,难不成沈老太太是问她叶泠雾落湖的事?
柳飞燕手心冒起密汗,与赵璃一起起身朝上首走。
长这么大,她与嘉仪长公主来往颇多,但与沈老太太虽没怎么相处过,却很早前就听过沈老太太的事迹。
沈老太太自小在边境长大,性格乖戾,若不是碰见当时戍守边关的沈太侯爷,只怕她现在还是土匪窝里的女太君,还不做成巾帼不让鬚眉的女将军。
两个姑娘行到沈老太太席前三米处,齐齐施礼道:「请沈老太太安。」
沈老太太忽略赵璃,淡笑着朝柳飞燕道:「许久没见小郡主,你都这么高了。」
柳飞燕莞尔道:「回老太太话,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下来我与老太太都快有千秋不见了,再见面自然变化大些。」
「原来都这么久了,这些年老婆子我只爱闷在静和堂,好些人和事都快忘记了,」沈老太太笑容一凝,「想必小郡主也是快把我这老婆子忘了吧?」
座下的顺昌王妃瞬间嗅到一丝不对劲,朝秦明玉看去,谁知秦明玉也看了过来朝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稳住。
柳飞燕强笑道:「怎么会呢,老太太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算得上半个亲长,飞燕怎敢忘记。」
沈老太太吊着眼梢睨了她一眼,不置可否道:「我一个乡下长大,大字不识的老婆子哪门子算得上小郡主的亲长,小郡主怕是抬举我了?」
话一出,席间女客脸色大变,噤若寒蝉,不约而同的朝上首瞧去,揣度起沈老太太这番话的意思。
秦明玉正欲开口解围,却被身侧的赵氏拉住,见她用丝绢掩着嘴角道:「长公主还是别掺和了,老太太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这些年沈老太太甚少在场合里露面,可谁人不知沈老太太的雷厉风行,不容置喙,在她眼里她就是理,整个侯府上下都畏惧。
可秦明玉却想不通,为何沈老太太会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难为人,遂凑到赵氏耳边道:「我不掺和那两小姑娘就下不了台了。」
赵氏道:「前些日泠儿大病一场,我听璟延说是被人推进了季悠湖,我且不说季悠湖水深冻骨,若泠儿不会游泳,长公主可想过后果?」
秦明玉登时撑大眼眸,哑然。
「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做事却心狠手毒,如此坏风邪气,也不怪向来视恶如仇的老太太动怒了。」赵氏补充道。
沈老太太两鬓斑白,唯有头上的抹额带来一丝颜色,都说老人慈祥,可沈老太太一旦没有笑容,那双已攀上皱纹的丹凤眼里更多的是凌戾。
柳飞燕紧咬着下唇,心中怯得不行,边上的赵璃也没好到哪去,卑微的深埋着头。
「你就是赵家姑娘,抬起头来让我瞧瞧。」沈老太太忽然转了话锋。
座下的赵家大娘子急的不行,却硬是被顺昌王妃盯着不敢吱声。
赵璃怯生生地抬起头。
沈老太太掀起眼皮子瞧了瞧,道:「长得倒是一副可人模样,就是这手……生得不好看。」
赵璃下意识的将手往衣袖里缩,哑着嗓子话都说不出来。
赵家大娘子看不下去,忍不住道:「老太太说的极是,赵家早年间家境贫寒,她小时候没个女使伺候都是自己个洗衣裳的。」
沈老太太略显伢然道:「没想到赵姑娘小时候如此勤劳,这倒是让我老婆子没想到。」
赵璃抖了抖嘴皮子,回道:「小时候无人伺候,也不想劳烦阿母,所以才自己动手的。」
沈老太太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道:「你也是个孝顺的,还知道体恤阿母,」默了须臾,她转而道,「说了这么多我突然也有些渴了。」
赵璃怔了怔,连忙上前端起沈老太太身侧案几上的茶杯,双手送到沈老太太面前。
少顷过去,沈老太太也没接,却道:「不急,这茶还是热的好喝。」
话音刚落,只见宣嬷嬷拎起一旁壶嘴冒着热烟的水壶,也不等赵璃将茶杯放下就往里添起热水,直到热水溢出来也不见停。
赵璃被烫的「啊」了一声松手,茶杯碎了一地。
屋内剎那间沉寂下来。
第42章 赵家母女
本该在府外迎客的沈盼儿和叶泠雾恰逢其时的出现在门口。
要说最惊讶的莫过于叶泠雾了,她从来不知沈老太太还有这般模样,看似风轻云淡的眼神却犀利如上位者在俾睨下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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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眼神很熟悉,她在沈湛脸上也见过。
赵璃的哭声几乎快把屋子淹没,赵家大娘子心疼女儿,连忙上前揽过赵璃,看着她那双被烫红的手,不中用的脑子顿时来了火。
「好啊,你们京城权贵就是这么欺负我们外来的,我们赵家虽只是从五品小户,但也由不得老太太如此作践!」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充耳未闻地埋下头用茶吃果。
沈老太太眼睛一眯,不等她开口,宣嬷嬷出声道:「欺负外来?我们老太太也是从犯月发迹,曾受先帝钦封国安夫人,赵氏姑娘行为缺失,老太太罚了又如何?」
赵家大娘子不依不饶道:「我家姑娘何时行为缺失,我们赵家自认对朝廷忠心耿耿,你们这么做,就不怕我就陛下面前鸣冤?」
话还没说完,她怀里的赵璃哭得开始颤抖,手紧紧抓着赵家大娘子扯了扯,心虚道:「阿母别说了。」
宣嬷嬷道:「看来赵家大娘子还真不知你女儿犯了什么错了。那你不妨问问她,前些日子在季悠湖差点害死谁家的姑娘?」
赵家大娘子心头一梗,瞧着宣嬷嬷那尖锐的眼神,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前些日赵璃确实有跟她提起要和顺昌王府小郡主去季悠湖游湖赏景的事。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的赵璃,道:「你那日做什么事了?」
赵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试图在赵家大娘子面前掩盖过去。
谁知她不说,座下却有别家听闻此事,且还识趣的姑娘说道:「还能做什么,你家姑娘推侯府表姑娘落水,前日还在我们跟前当故事炫耀呢。」
赵氏平日甚少发怒,此时也不免暗暗生气,一开口就是直击要害:「赵家是从犯月城刚升职进京的,你家姑娘敢在京城动我们侯府的姑娘,那在犯月城岂不是更视人命如草芥了?」
赵家大娘子脸色煞白,全然不知事态会变得如此严重,低头看着怀中哭的不能自已的赵璃,推开她反手一巴掌就打过去。
「竖子!」
赵璃啊的一声倒在地上,头上的髮髻都乱了,捂着脸苦声道:「阿母,我错了。」
赵家大娘子现在哪听得进去这句话,只想着赵家的脸都被这个女儿败光了,气急败坏的一甩袖转身就走。
席间众人瞧着如此情形,皆是皱了皱眉。
不是同情,而是觉着赵氏发如此大动干戈,实在不得体,要教育子女回家教育才是。
沈老太太漠然,微微的侧首不去看堂下趴在地上大哭不止的赵璃。
门口一阵风颳过,沈盼儿目送着赵家大娘子越过她疾步离去,眼睛都看呆了。
待她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双手突地抓住叶泠雾双臂,道:「原来你大病一场就是因为被那死丫头推下湖啊?」
没等叶泠雾回答,沈盼儿气吞吞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们还是不是姐妹了!」
叶泠雾晒然。她不说自然是因为她不相信宁北侯府有人会替她出头,既如此那又何必提起这件事。
好端端的宴席变成修罗场,秦明玉扶着额只道是佩服沈老太太。
说她是二十年前京城出了名的泼辣户确实名不虚传。赵氏一对儿女没随了她的品行,倒是随了沈老太太的脾气。
沈盼儿还在看戏,一旁的叶泠雾提醒道:「三姑娘,我们别在门口站着了,这马上便要开席了,该是进去唤长辈姑娘们移步正厅了。」
沈盼儿恍然,才记起来此行真正的目的,连忙跨进屋叫众人去正厅用饭。
这顿饭吃得叶泠雾咽不下,倒也不是不合胃口,只是她老想着沈老太太为她出面的事,心里头多是感慨。
这时,突然传来门外的女使的声音。
——「见过侯爷。」
屋内众人齐刷刷朝门外看去,只见沈湛大阔步的走来,身上穿着金丝织锦的黑袍,袍上绣着一头张着犬牙的白虎,紫金冠高束着如墨长发。
公子长身背挺,气度不凡,神色凉薄。
叫人望而生畏。
叶泠雾与众人不同,目光奇怪的落在沈湛那宽阔的胸膛,突的想起在楼船他他露出的半个满是肌肉的左肩,难怪乎那晚抱着她时她都快憋的喘不过气了。
大抵是目光太过灼热,叶泠雾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转身落座的沈湛目光似不经意的朝她看了过来,却也是淡淡扫了一眼就移开了。
这些日子沈湛很忙,作为朝廷位高权重的柱国大将军,整日忙的神兽见首不见尾。
那晚能碰上他,叶泠雾只能承认自己还真是个倒霉体质,每每都能在不恰当的时间遇见不恰当的人。
叶泠雾独自闷了一口酒,身侧突然来了人,然后是少年清润的声音:「看来你这身子倒是无碍了,还能让老太太替你出面教训那些不懂事的姑娘。」
沈辞大大方方落座,兀自唤了女使添副碗筷。
那日落湖沈辞借她衣裳,叶泠雾还没来得及道谢,如今人自己凑过来了,她还是得先谢道:「身子是无碍了,多谢沈二公子那日的衣裳,回头我让绒秀整理好那件衣裳还去你院子。」
「你倒是还记得言谢,我还以为你都忘了。」
叶泠雾讪笑了一下:「怎会。」
忘是不能忘的。
席上筹光交错,沈崇文与程斐二人饮酒起兴,拉着几个武将喝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赵氏几番使眼色劝他都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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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沈崇文不过是一文人,哪能喝得过这些军营大口吃肉喝酒的武将,被喝趴了还得让赵氏叫两个女使来扶着回院。
这顿宴席用了许久,柳飞燕不知让身侧女使传给沈湛什么话,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海棠斋。
叶泠雾垂眸思忖片刻,冲着旁侧席位上的沈辞勉强笑了下,道:「沈二公子慢用,我先告退了。」
说完,她朝沈辞和另一边的姑娘行了个礼,起身离去。绒秀紧跟其后。
第43章 伪善
二人顺着长廊往里走,女使都在海棠斋,这院子倒是清静,小径两旁种满了海棠树,现下正好到了花期,紫树白树黄树粉树甚是亮眼,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好是个静谧,可行事之处。
忽而,那边树下传来说话声。
「挽舟哥哥,飞燕好久都没看见你了,月底我母亲生辰宴,你会来吧?」柳飞燕微低着头,脸颊娇滴滴的粉,两颗眼珠子却至下往上地盯着沈湛看。
「月底营中有要事,想必不会赴宴。」
「……挽舟哥哥真要待飞燕如此冷淡吗,你我自幼相识,每回我邀请你做客十有九次推脱。」柳飞燕葡萄似的眼眸泛起雾气。
沈湛不耐烦地皱皱了皱眉,道:「小郡主可还有其他话要说吗?没有的话就快些回席吧。」
柳飞燕道:「我每回见姑母,姑母都会跟我提及你的婚事,挽舟哥哥年岁不小了,难道还不成想成亲吗?」
「我的事,尚且轮不到你过问。」沈湛语气冷下。
柳飞燕脸色难堪,道:「可是……大姑母是有意撮合我们的,飞燕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好,挽舟哥哥对我有哪里不满意?」
「你不知自己哪里不好?」
沈湛很是无语的冷哼了一声,直接道:「你难道不知自己心思歹毒吗?」
柳飞燕脸色铁青,瞠目结舌道:「我…我什么时候心……」
她意识到什么,闭上了嘴巴,半晌才闷声道:「那日季悠湖只是意外罢了,我……明明是泠雾妹妹先出言挑衅赵璃,赵璃妹妹年纪小性子不稳,惹急了才会推她入湖,不然季悠湖那么多人赵璃为何只推她不推其他人呢?」
闻言,树后的叶泠雾不禁气笑,原来还真有恶人先告状这一说,这柳飞燕怎么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假话!
那边,沈湛表情更是耐人寻味,反问道:「这么说那还是叶泠雾的不是,那小郡主可觉着她人性子如何?」
「她……她……她妄想着攀龙附凤,性子自然是恶劣的。」柳飞燕迟疑,想了想叶泠雾好似真没有什么说得出口的缺点,最大的缺点不过就是和自己抢沈湛。
「是吗?」
沈湛冷嗤道:「我怎觉着不然?」
柳飞燕张了张嘴巴,委屈道:「挽舟哥哥一定要跟我聊起她吗?」
沈湛漠然。
柳飞燕郁结,憋着一股气道:「挽舟哥哥心里难道就一点也没有飞燕吗,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往后余生也有我陪着你不好吗?」
「小郡主怕是误会什么了,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陪我往后余生的那个人。」
沈湛语调平平,没有丝毫波澜。
说完便转身离去了,独留柳飞燕暗自神伤。
叶泠雾静静瞧了一会,才给绒秀使眼色让她去守着可能会来人的长廊,自己则踱步走了过去。
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柳飞燕吓得连忙转身,见是叶泠雾,皱紧的眉头一展,又恢復成寻日里那清冷又高傲的模样。
「是你啊,你来干什么?」
叶泠雾离柳飞燕三米之处站定,淡淡道:「赏花,不过一不小心听到了些别的。」
柳飞燕眼睛瞬间气红,却依旧端着身姿,低喝道:「放肆,你敢偷听我和挽舟哥哥的对话。」
叶泠雾道:「我是偷听了你们的对话,可小郡主放心,你们的话我是不敢往外传。」
柳飞燕心虚地哼道:「今日你倒是识相。」
「是啊,那日落湖差点淹死,我怎么能不学会识相呢?」叶泠雾轻飘飘的呢喃一句。
柳飞燕翻了个白眼,道:「老太太替你撑腰惩治了赵家姑娘,你心里头该是很得意吧?」
叶泠雾抬眸,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柳飞燕,道:「我为何要得意?老太太是老太太,我是我。况且,小郡主还真以为这件事算完了?」
「你什么意思?」柳飞燕脸色忽青。
打从刚刚第一眼见到叶泠雾时,她就感觉到今日的叶泠雾有些许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她说不出来,能感觉到的只有她身上有种阴沉沉的感觉。
叶泠雾踏前一步,明明比柳飞燕个头稍矮,但气势上却似乌云笼罩。
柳飞燕顿觉一阵压迫感,心里暗恨。
她就知道这死丫头平日温良模样是装出来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你,这里是京城,老太太都不敢动我,你敢动我?」柳飞燕撑着一股气,昂着下巴用身高压着她。
叶泠雾脸上露出看似天真的笑容:「小郡主在说什么呢,我一个渝州来的商贾之女,我怎么敢动你?」
柳飞燕心头犯憷,嘴巴却硬嘲:「既然不敢就给我滚得远远的,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叶泠雾沉默,目光静静地盯着柳飞燕,直到将她心里盯得开始犯毛,才道:「小郡主心里,没名没权没势的人一定很好欺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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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飞燕不置可否的又翻了个白眼。
叶泠雾冷笑道:「我记得我很小时候跟你一样,父亲的外室带着二妹妹来叶家,我老是喜欢明目张胆的欺负他们,因为只有这样我心里才能得到父亲被抢的安慰,我天天欺负她们,换着花样的整蛊她们。慢慢的,家里上上下下都在说我这大小姐嚣张跋扈,就连父亲也开始厌烦我。」
柳飞燕神情冰冷而不屑,还以为叶泠雾是在跟她卖惨。
叶泠雾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不在意的继续道:「小郡主知道什么人最可怕吗?是暴戾,残忍,刻薄?」
「……都不是,是伪善。」
柳飞燕淡淡皱了皱眉,诧异为何。
「人心叵测,只有虚伪的人才是最难懂,最难看破,她们会伪装自己变成贤良的模样,变成娇弱的模样,变成让男人一眼就心疼的模样,然后潜移默化的让所有人都开始讨厌你,觉得你性格卑劣,粗鄙不堪。人的心里一旦有了偏见,那偏见就会在人心里盘踞生根,到这时,伪善之人做什么事情她都是对的。」
柳飞燕懵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的意思,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叶泠雾淡笑道:「小郡主什么都好,家世好,相貌好,无怪乎长公主会在京城那么多贵女中相中你,若那日咱们各退一步,说不定你之后还能稳嫁侯府。只可惜你惹了我,我这样性子恶劣的姑娘,怎么可能放过你呢?」
柳飞燕慌了:「你…你你到底想……啊!」
不等她说完,叶泠雾欺身上去就是一个下勾拳,重重打在柳飞燕的腹部。
第44章 拒绝
柳飞燕傻了,打破她脑袋也想不到叶泠雾居然真敢跟她动手!
她捂着腹部缓过劲,却见叶泠雾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小郡主原来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那日我落湖小郡主应该也像我这般觉着心头畅快?」
柳飞燕气急攻心,抬手就是一巴掌过去,谁知还没落下,就被叶泠雾紧紧掐住了手腕。
「放开!」柳飞燕呵斥道。
叶泠雾晒然道:「小郡主不太会打架,我教你,你该这样……」说着,她将自己的髮髻全部扯散,随即扑了上去。
二人瞬间在地上撕打在了一起。
期间,叶泠雾专门往要害处奋力拧掐,柳飞燕如同被针扎的小鸡一样惨叫起来,逼急了,抬手抬脚,又是往叶泠雾腹部踢,又是往她脸上打。
毫无技术可言。
柳飞燕气得已是口无择言:「你个泼皮,有娘生没娘教的泼皮,我今日就要好好教训你,让你敢以下犯上,我今日回去……啊!」腰被揪了一下。
「你个小地方来的腌臜货色……啊!」
那边长廊上传来动静,绒秀带着凑热闹最积极沈盼儿率先跑了过来。
二人寻声赶到时,地上混乱不堪。
首饰,鞋子散落一地,有只鞋子甚至飞到枝头挂着。
沈盼儿看清后,大叫:「柳飞燕,放开我泠雾妹妹!」
廊上的绒秀还没缓过神,就见沈盼儿「咻」的一声奔了过去,想也不想就去掰扯起地上的柳飞燕,帮助看着地处下风的叶泠雾。
第二波赶来的几个小女使连忙上前拉人,柳飞燕被拉开时,沈盼儿趁乱还踹了她屁股一脚,踢的柳飞燕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来个狗啃泥。
叶泠雾也被扶了起来。边上的沈盼儿还在不依不饶的仗义执言,女使们则在拉拉扯扯的规劝着。
混乱中,她好像看见沈湛了,他脸上净是阴霾,边上是目瞪狗呆的沈辞。
而柳飞燕见到沈湛在,稀里哗啦的就哭出来了。她是真委屈,要不是叶泠雾先动手刺激她,她也犯不着如此丢脸动手打人。
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沈老太太把客人交给秦明玉和赵氏后,携着顺昌王妃亲自赶来了。
沈老太太看见院里姑娘们扎堆吵闹,险些原地摔个踉跄,还好身侧的顺昌王妃和姜兰姝搀扶着。
女使们围着,谁也看不清情况,就听到柳飞燕的哭声快把屋顶都快掀开了。
顺昌王妃急了,几步上前道:「谁欺负我的女儿,简直要翻了……」
最后一个「天」字硬生生憋了回去。
若说狼狈不堪是柳飞燕。
那叶泠雾就是惨不忍睹。
脸上没一块好的,眼睛圈圈淤青,鼻青脸肿的像个猪头,脸颊上甚至还有牙印,嘴角也被打红了一块留着血迹,身上的衣裳也被扯破。
怎么看,都是被打的那个。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气凉气。
沈老太太见到叶泠雾那副鬼模样,气急败坏道:「荒唐!都给我去偏厅跪着!」
今日来的宾客都是京城中有名有姓的人物,本乐呵地吃着酒,却听不知是那个丫头在屋外大喊了一声「小郡主打人了」。
觉着好奇的宾客就跟了过去,万万没想到在后院能看一场塌天的笑话。
最后看热闹的人都被遣回正厅继续吃酒,由赵氏和沈辞招唿着。为了顾及到姑娘名声,赵氏和沈辞还亲自各个嘱咐莫要外传,累得是焦头烂额。
海棠斋偏厅内。
堂下跪着一排排姑娘。
除了叶泠雾,沈盼儿,柳飞燕,还有几个最先赶到的小女使。
此时偏厅更像是衙门,沈老太太端坐上首像个断案的清官,旁观的被告方是坐在左侧的顺昌王妃,旁观的原告方秦明玉则坐在右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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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下坐着的还有屋子里唯一的男子沈湛。
本来女儿家的事,身为男子是该迴避,谁知还没等沈老太太发话,沈湛便兀自落了座。
屋内沉寂的如堕冰窖。
唯独叶泠雾一直抽泣个不停。
众人都在等着沈老太太先发话。
沈老太太一双黑眸饱富深意的凝视着地下跪着的姑娘们,捻着佛珠没有说话,良久才道:「谁先动的手。」
「是她!」柳飞燕当即抬头看着叶泠雾。
沈老太太半眯着眼,将信将疑。
顺昌王妃自然相信自家女儿,一听是叶泠雾先动的手,怒道:「你这泼皮丫头,怎还先动手打人!」这对母女骂人的方式都一样。
「胡说!」沈盼儿昂起脑袋,「泠雾妹妹被你压在地上打,一点反手余地都没有,你居然敢说是泠雾妹妹先动的手,她是找死吗?」
柳飞燕呆了,侧首看着默不作声地叶泠雾,心头委屈,往日装出来的端正此刻全抛到脑后,咬牙切齿道:「本来就是叶泠雾先动的手,不是谁受伤重就有理的!」
顺昌王妃紧锣密鼓的说道:「没错,谁知道这小丫头是不是先动手打人,结果人小力弱打不过。」
沈盼儿张了张嘴巴,哑然。
一对二,显然有些说不过,但她脸上依旧是谁都不服气的倔犟模样。
秦明玉沉着脸色,偏头看了一眼沈老太太,说道:「看来还真是表姑娘先动的手,如此丢人现……」
「如此断定,各位可有问过动手原因?」沈湛打断她的话,目光落在叶泠雾身上。
秦明玉一噎,瞋了眼岔她话的儿子。
沈老太太眉头紧锁,道:「泠丫头你来说说,小郡主说是你动手打她,可是真的?」
叶泠雾缓缓抬眸,葡萄般的杏眼如水洗过一般,看得众人那叫一个我见犹怜,只听她怯生生道:「回老太太,是我先动的手,可是……」
柳飞燕道:「看吧,我就说是她先动的手,这丫头惯会……」
「你闭嘴,」沈老太太冷声道,「听她说完。」
柳飞燕委屈地低下头,又低泣起来。
叶泠雾也是不甘示弱,抬头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却触碰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看得众人不禁心软。
「我先动手的原因是……」叶泠雾说到一半,目光朝沈湛移去,「是因为我不小心听见侯爷在花园里拒绝了小郡主,侯爷走后,小郡主心中怒火无处宣洩,正好就碰到了我。」
此话一出,偏厅内众人俱是一惊。
沈湛心底冷笑,这小姑娘还真会找理由。
柳飞燕心头咯噔一声,望着沈湛那晦暗不明的神色,心底的城墙彻底崩塌了,转头推了一把叶泠雾,大喊:「你诽谤我!」
明明没用多大力气,却直接将叶泠雾推倒在地,甚至还磕得脑袋「咚」的一声响,紧接着就听见叶泠雾瘫在地上勐烈的咳嗽声。
屋内众人又是一惊。
第45章 小郡主的崩溃
一旁的沈盼儿见叶泠雾倒在地上,顿时急了,刚要破口大骂就被秦明玉的眼神杀了回去。
沈湛眸色暗的渗人:「小郡主还想着继续伤人?」
柳飞燕吓愣住,哭着道:「挽舟哥哥不是的,不是她说的那样的……呜呜……我真的没有想打她…呜呜……」
顺昌王妃见自己女儿泣不成声,心痛不已,拍案而起,指着叶泠雾道:「你这女子好大胆子!敢殴打郡主,头上的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话音刚落,边上也是一记拍桌声。
沈老太太道:「顺昌王妃好大口气,这是当着我的面,敢对我的姑娘又是打又是杀。」
顺昌王妃顿时焉掉,坐下不敢再吱声。
宁北侯府如今权势滔天,京城中无人敢惹,就连圣上都得给几分面子,更别说一个没有实权的王府。
沈老太太继续道:「这花园还有别人在,不是你的女儿哭哭啼啼的说了什么就是什么。」沈老太太点着一个女使道,「你,来说说你听到的看到的,一五一十的说,不准撒谎。」
女使伏在地上,颤声道:「回老太太,奴婢去时小郡主已经和泠雾姑娘扭打起来了,原因奴婢不知,但是奴婢赶到时就听小郡主在……在辱骂泠雾姑娘!」
这么一说,沈盼儿突然记起来了,道:「是啊,孙女也听到了!柳飞燕骂泠雾妹妹是小地方来的腌臜货,孙女亲耳听到的,不假!」
柳飞燕张口结舌,她怎么不记得?
顺昌王妃脸色大变,朝座上的沈老太太看去,果然,就见沈老太太阴沉这一张脸,手上一直捻着的佛珠都停了。
她保养甚好的脸不禁抽了抽,苦笑道:「我女儿气急了说话是难听了些,还望老太太见谅,她绝对没有那个意思的。」
沈老太太冷哼道:「不愧是小郡主的母亲,年长些,这脑袋里也不全是浆煳了。」
顺昌王妃嘴角一僵,脸上的笑容挂不住地垮了下来。
秦明玉听老太太说话如此难听,忍不住道:「母亲何出此言,就算小郡主说了这些话,那也是被逼急了,她平日里最是端庄的,就怕是有人存心激怒。」
叶泠雾闻言,豆大的泪珠子瞬间落了下来,强止着哽咽说道:「我没有存心激怒小郡主,我知道我出身卑微,惹不起王府的郡主,所以一直忍让着,哪怕小郡主往死里打我我也是防了几下,我要是不妨的话,怕是就跟那日落湖一样,不会泅水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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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心头一震。
若心中有个天秤,此刻都已偏向叶泠雾。
沈湛面无表情:「顺昌王府教出一个好女儿,能仗着郡主身份草芥人命,此等心狠手辣,也配做郡主,享百姓的千金薪奉?」
柳飞燕摇着头有理说不清,这才切身体会到叶泠雾之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止了哭声道:「不是的,明明心狠手辣的人是她,她自己说了自己心底卑劣,惯会利用人心,你们都被她骗了!」
叶泠雾神色错愕,好似这些话她浑然不知,惶惶道:「小郡主怎么可以如此颠倒是非黑白,这些话我从未说过,你怎能诬陷于我。」
「装!」柳飞燕顾不得形象的瞪着她,「你这个骗子,这些话就是你说的!像你这种乡下来的人就是贱!就是伎俩多!我告诉你……啊!」
柳飞燕捂着脸颊大惊失色,抬头看着给了她一巴掌的顺昌王妃,眼里全是震惊。
她自出生以来,父母娇宠,兄长疼爱,别说责打,连重话都没被说过一句,生平头一遭吃了耳光,居然是因为被污衊,心里纵然有天大的怨气,此刻都化为了心灰意冷。
「母亲,你打我?」柳飞燕双目猩红无神。
顺昌王妃冷冷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话吗?我打你,是在停止你的错误,都怪我平日太纵容,才把你教的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先帝和宁北老太侯爷都是边境乡野出身,且都是从小地方开始打下江山的!你怎能如此狂悖无知!」
柳飞燕恍然,颓然重重往后一坐。
顺昌王妃用手抹去眼角的泪,转而朝上首的沈老太太行礼道:「都怪我没有教导好女儿,才让她这般骄纵愚昧,今日回府我必当让飞燕好好思过,半年内不许出府,还请沈老太太,嘉仪长公主,沈小侯爷能保密此事。」
三人都没说话。秦明玉只看着沈老太太,等着她决定,而沈老太太却又等着沈湛再说些什么。
显然,惩罚力度还不够。
沈老太太道:「光是思过怕是不够,不如就让小郡主每日跪在祠堂前日日抄写中庸礼记,诚心思过方才能大彻大悟。毕竟顺昌王妃你也知小郡主狂悖无知,这样的姑娘现在不好好规正,日后还能议亲吗?」
柳飞燕脸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她知道沈老太太的这话的意思,从今往后她与沈湛再也不可能了。
席还未散,顺昌王妃便带着柳飞燕离开了,叶泠雾也被绒秀带离海棠斋。
其中原因席上众说纷纭,但都不敢摆在明面上议论。
这件事算是划上一个句号。
回到静和堂,刚进院门就碰上探春。
探春瞧着叶泠雾满身伤,鼻青脸肿的模样,硬是怔了半晌,等绒秀扶人走近了才反应过来,憋笑道:「泠雾姑娘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和人打架了?不对啊,按你的性子是被人打了吧?」
绒秀睨了她一眼,道:「别说风凉话了,快去烧热水,备成温水端到姑娘屋子里来。」
探春翻了个白眼,照做去了。
进了屋子,绒秀连忙从衣柜里拿出新衣裳伺候叶泠雾把身上撕破的换下。
刚换好衣裳,探春端着烧好的水走了进来,说道:「温水好了,姑娘需不需要奴婢留下照顾呢?」
探春语气调侃,叶泠雾懒得搭理,坐在铜镜前看着脸上的伤,说道:「探春姐姐放下便出去吧,记得把门带上,谢谢了。」
留下照顾的话本就不是探春本意,被拒绝了她还乐得自在,转身关上门就离开了。
绒秀将放在温水里白布拧干,然后轻轻擦拭起叶泠雾脸色的血迹和泥土,轻声道:「姑娘也捨得,若是人来晚些,你这身上的伤怕是更严重。」
叶泠雾从镜子里看着绒秀,说道:「她们能那么早来是我没想到,还想着被打后自己去申冤……是绒秀姐姐叫来的?」
绒秀默道:「奴婢这不是见姑娘打不过,若过去帮忙的话,或许还成了倒忙,索性就去海棠斋门口喊了一声。」
和绒秀待久了,叶泠雾越发佩服这位姐姐,她心思多,看人准,为人低调,不多事,且很多时候跟她的想法都能默契对上。
叶泠雾道:「谢谢绒秀姐姐。」
绒秀手一顿,莞尔道:「姑娘不必说这些,那日落湖没帮到你,奴婢心里是惭愧的。」
叶泠雾缓缓垂眸,道:「还是要谢谢的。」
不然今日这齣戏还真唱不到好。
话落,屋内传来敲门声。
宣嬷嬷带着静和堂上好的药膏来了,绒秀拿到药膏替替叶泠雾上好了没一会,又来了个别院的小女使,给了一瓶药膏说这是侯爷的化瘀良药。
这个小女使走后,又来了个小女使,拿了好几瓶药膏说这是沈辞的,用了之后不会留印留疤。
小女使前脚走,后脚福喜就来了,说是赵氏给的能养伤的药丸。
绒秀看着怀里的一堆药膏药丸,沉默。
看来姑娘在宁北侯府还是挺受欢迎的。
夜色沉沉,沈老太太倚靠在床榻上看书。
少顷过去,一旁的宣嬷嬷忍不住道:「老太太在想什么呢?您拿着这本书就没翻过页。」
沈老太太放下书,嘆道:「给泠丫头的药膏她可好好用了?」
宣嬷嬷道:「自然是好好用了,女儿家伤那么严重,唉,那小郡主下手也忒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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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沉默,半晌才道:「你觉着今天这事……是泠丫头先动的手吗?」
宣嬷嬷道:「老奴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泠雾姑娘不自己都说了是她先动的手吗?」
沈老太太睨了她一眼,道:「少来,你也会有不明白的时候。」
宣嬷嬷笑道:「那老太太想听什么回答?是泠雾姑娘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是心眼多,睚眦必报?」
沈老太太怔住,皱了皱眉道:「你这说的也太难听了,那丫头虽然没有表面那么弱,但也不至于那么狠。对了,泠丫头有好好用药吗?她脸上的伤可得仔细养着,好好的姑娘可别破了相。」
宣嬷嬷道:「老太太这都问了多少遍了,您要是真担心,现在亲自去看看?」
沈老太太默了默,摆摆手。
「熄灯,睡觉。」
第46章 月底时光
晃晃几日过去,整日闭门不出的叶泠雾,脸上的伤终于是好的差不多了,身子大好就又要开始去容家私塾听学。
时辰尚早,魏夫子还未到,学堂里的学生们却已来的七七八八,在学堂里坐着说话。
「今日怎么还不见泠雾姑娘来听学呀?」一姑娘忽而出声。在她们眼里,叶泠雾平日好似女使般跟在沈盼儿和沈月儿身边,连着几日听学不见人,看来打架传闻是真的。
「怕是没脸来了吧。」说这话的姑娘提高嗓音,面上带着些嘲笑的神情,「听说她不老实,偷听到小郡主和小侯爷说话,被小郡主狠狠教训了一番,你说是吧,楼姑娘?」
楼昭娆打从进学堂起脸色就不好,听她们讨论起这件事脸色更是难看,索性白了她们一眼,不搭理。
「薛姑娘问她还不如问我呢,我寻思那不是在我府上发生的事吗?」沈盼儿道,「小郡主仗势欺人,泠雾妹妹不过是不小心听到她与我大哥哥的谈话,她心虚被人知道我大哥哥瞧不上她做我宁北侯府大娘子,所以才殴打我泠雾妹妹,小郡主言行缺失被罚,薛姑娘难道要学她?」
薛兰语结半刻,讪笑了之。
「商贾之女没教养,她说不是故意偷听就是事实了?」楼昭娆忍不住反驳,「从小长在乡下,大字不识几个,自然连姑娘家的礼义廉耻都不知。」
沈盼儿挺直腰背,悠悠然嗤道:「你懂,你养面首你倒是很懂礼义廉耻。」
楼昭娆忿忿转身朝:「沈盼儿,我瞧着你嘴挺厉害的,怎么,魏夫子让你背的诗经你能背了?」
话落,便听有人小声道:「叶泠雾来了!」
女席齐刷刷往门口看去。
门口处缓缓走来一名少女,穿着紫云春衫,头上斜斜挽着发迹,簪着一流苏钗。
十几双眼睛粘在身上,叶泠雾朝众姑娘福了福身子,才款款落座,形容依旧如往常般挑不出错。
女席渐渐安静下来,男席那边反倒是吵吵闹闹的,像是在谈论某件事,闹笑个不停。
最后还是沈辞散散懒懒地说了句「把狗嘴都闭上」,学堂才彻底鸦默雀静。
自那日之后,叶泠雾与小郡主打架的事差不多传开,大家既觉着丢人好笑,又同情被打的叶泠雾,见到她不自觉就会想去细细看看她脸上是否还留着疤。
这些人的心思叶泠雾清楚,但她不在意,反正目的达到了,代价是什么不重要。
不多时,魏夫子提着捲轴进来。
魏夫子并没有因为叶泠雾落了好几日的课而停下节奏,在讲案前依旧大论大论的讲着。
眼看着快要入夏,日渐高上,阳光照进学堂身上暖洋洋的,困意也慢慢上头。
下了课,正是春日里太阳最毒的时候。
书童和女使撑着伞接走各家主子。
沈盼儿被魏夫子留下抽背文章,叶泠雾和绒秀则站在花园小亭的檐下等候,好巧不巧,容钰和沈辞领着自家书童往这边走来。
「哎哟这不是表姑娘嘛,怎么不回府站在这赏景,是不是在等谁呢?」容钰语调轻佻,直盯着叶泠雾脸看,似在找打架余留的痕迹。
叶泠雾浅浅颔首,朝二人福身道:「我在此等着三姑娘回府呢。」
「原来是等着她啊,那我就不跟你多聊,告辞告辞。」容钰讪笑着拉起沈辞就要离开。
「容傻子!」小径另一端传来沈盼儿的大吼,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穿透力十足。
几人齐刷刷看去,就见沈盼儿叉着腰气势汹汹地走来。
容钰脸色随着她的脚步越来越发青,反应过来后,立马躲到沈辞背后:「璟延,你那夺命妹妹来了。」
「……你……你说谁夺命呢?!」沈盼儿气急败坏,恨不得直接上手开打。
沈辞神色不耐烦,懒洋洋道:「够了,还有没有点姑娘家样子。」
沈盼儿委屈地撅着嘴道:「那还不是他先气的我,我让他晚上陪我去簪花会,他不肯陪我。」
以前明明只要是她要求,容钰都会迎合的。
容钰从沈辞身后伸出半个脑袋,回道:「拜託,我晚上都有约了还怎么陪你,你让你三哥哥陪你不也可以?」
「你跟谁有约了?」沈盼儿目光比刀还尖锐,好似容钰只要说错话就要戳死他一般。
「我自然是跟美丽佳人有约了,怎么,我跟谁有约还需要跟你报备?」容钰仗着有沈辞在,大着胆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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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沈盼儿气噎住。
她本想动手,奈何沈辞还,只能强迫着自己脸色冷静下来,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好,很好,咱们走着瞧!」
说罢狠狠一跺脚,拉着叶泠雾离开。
容钰见沈盼儿走远,这才从沈辞身后出来,吐了口气道:「你这妹妹也太难缠了,以前见着我指东挥西,现在见着我喊打喊杀,她还真像来跟我讨债的冤家,你说呢璟延?」
沈辞沉着脸不答,压了压上挑的眼尾:「你跟谁有约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容钰脸色不自然道:「我就说着玩的,谁让你三妹妹最近跟个炮仗一样逮着我就骂,早上我跟她打个招唿她都能踩我一脚。」
他一把揽过沈辞的肩膀,「要我说,你母亲那么温柔的一个才女,怎沈盼儿却如此跋扈飞扬。」
沈辞拍下容钰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道:「还能为什么,三天前晚上我出府正巧碰见姜兰姝从你家的马车上下来,你何时跟她勾搭上的?」
「什么叫勾搭啊,我跟姜姑娘就是正常来往,说起来她倒是很懂我,人又温柔又体贴,比你三妹妹强多了。」
沈辞冷嗤道:「我可警告你,姜兰姝可是沈老太太那边的人,她的婚事自有老太太做主,我听说老太太开春时已选定了朝奉郎王家,你跟她来往就不怕她有什么目的?」
「……朝奉郎王家?」
沈辞见容钰脸色一滞,就知这件事他还不知晓,意味不明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一步离开了。
第47章 簪花会
是夜,朱雀长街的簪花会比起往年更是热闹,只是这等热闹传不进僻静的静和堂。
戌时的梆子敲响,静和堂的长廊上陆陆续续点上灯火,照亮庭院。
月明星稀,宣嬷嬷命女使抬了把桌椅放置在廊上,等姑娘们陪着沈老太太用完糕点后出来赏月。
正屋内,沈老太太拿起桌上的丝布擦了擦嘴角,道:「今日王家二哥儿送了封帖子来,想邀你去赏簪花会,你就别在我跟前忙活了,收拾一下赴约。」
闻言,姜兰姝福身道:「是老太太,我这就去换身衣裳。」
说罢,转身出屋了。
若换成往常,姜兰姝肯定不会这么快点头,必是要推拉几回才肯应的,这次回答的那么爽快倒是让沈老太太都忍不住愣了愣。
月色昏暗,轻菊提着一盏明灯在前照路,谁知二人刚出静和堂的院门,就碰上沈盼儿和她的小女使。
沈盼儿面色不虞,还没等姜兰姝见礼,就越过她朝静和堂去了。
轻菊回头看了眼消失在夜色中的主僕二人,啐道:「三姑娘太不识礼数了,赵大娘子就是太纵容她,如今越发傲慢嚣张,姑娘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跟她有何好见识的,」姜兰姝嘆道,「小丫头性子登不上大雅之堂,怪就只怪我出身不好,若是我能做容家正经大娘子,也就不用看这一大家子人脸色了。」
「姑娘嘆什么气,容家哥儿喜欢你,姑娘的母家怎么说曾经也是世代簪缨的大族,况且您的背后还有沈老太太,这容家大娘子的位置早晚都是你的。」
姜兰姝勾了勾嘴角:「是啊,只要容哥哥喜欢我,那就比什么都重要。」
说罢,她又羞涩含笑道:「走吧,别让容哥哥等急了。」
「是。」轻菊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
静和堂,沈老太太吃完糕点出屋晒会月光,刚坐下准备闭目养神,沈盼儿就来了。
「祖母,您今日真是好兴致还赏月呢!」沈盼儿提着笑容走上前。
沈老太太掀了掀眼皮盯着底下的小人儿,道:「你今日也是好兴致,难得大晚上的还跑静和堂来。说吧,什么事儿?」
沈盼儿调皮地凑到沈老太太膝上,撒娇地蹭了蹭道:「祖母,孙女想去赏簪花会,可是又没人陪你孙女去,孙女就想着跟您借会泠雾妹妹。」
沈老太太笑了笑,点了一下沈盼儿的鼻子,道:「鬼灵精怪的,去吧,正好带你泠雾妹妹好好逛逛京城,她来京城小半年了还没逛过几回呢,只是宵禁前你们须得回来,不可贪玩。」
「放心吧祖母,宵禁之前孙女定把泠雾妹妹给您送回来!」沈盼儿嬉笑着拉过叶泠雾往院外跑,一路没停歇,叶泠雾步伐小险些跟不上。
到了府外,姜兰姝的马车刚离开。
而沈盼儿也是早有准备,小半时辰前她就让迎夏唤了一辆马车停候在街边。
簪花会又称小乞巧,街上行人更多的是青年才俊和窈窕淑女,当朝民风并不是很严,男男女女牵手逛街倒也是常事。
马车上,沈盼儿没隔一会就要撩开帘子瞧瞧前面姜兰姝的马车,那坐垫上就跟有针扎着一般,神色又难看又急躁。
叶泠雾疑惑道:「三姑娘,你到底在看什么呢?自从上了马车就看你有点不对劲了。」
沈盼儿放下帘子,没好气道:「还能看谁,我当然是看姜兰姝了,她今晚肯定是去和容钰私会的,我必要逮着他们当面问清楚。」
「……问什么?」
沈盼儿顿了顿,回道:「你别管,反正我要让容钰无话可说!」
叶泠雾无奈道:「可是兰姝姐姐今晚出来是赴王家二哥儿约的啊。且不说这个,兰姝姐姐和容公子男未婚女未嫁,三姑娘有何理由质问他们私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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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盼儿瘪瘪嘴,气势虚了下来:「那……那姜兰姝不都有王家二哥儿了嘛,她这算是脚踏两只船!」
叶泠雾一噎,小声提醒:「王家还没下聘呢。」
沈盼儿充耳不闻,兀自道:「我才不信姜兰姝是去赴王家二哥儿的约,那日宴席上王家二哥儿殷勤示好,姜兰姝理都不理呢,就顾着和容钰那个傻子眉来眼去。」
叶泠雾沉默。
她不瞎,自然也是看见了。
只是王家还未上门提亲呢,姜兰姝要是和容钰情投意合,容家也愿意上门提亲的话,好像也合理。
朱雀长街上挂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花,叶泠雾下了马车,一阵微风拂过,沁人的花香扑鼻而来。
还没来得及欣赏,沈盼儿提起裙摆,拉着叶泠雾鬼鬼祟祟地追上前面的姜兰姝,不紧不慢地远远跟在后面。
走着走着,二人跟着来到一座酒楼。
酒楼门庭如市,金色牌匾镶嵌着极其张扬的五个大字——京城第一楼。
沈盼儿脚下不停,抬步就要跨进门,谁知还没进去,四名大汉扛着个穿着素衣的男人走了出来,直接就往门外丢去。
吓得沈盼儿和叶泠雾肩膀齐齐一抖。
几名壮汉的身后走来一中年男人,他双手抱于胸前,恶狠狠道:「没钱还敢来喝酒,谁特娘给你这么大的脸!」
吼完,他瞧见边上站着两个身着不俗的小姑娘,眼骨碌一转,捧着虚伪的笑脸:「两位姑娘是来喝酒的?」
饶是胆大的沈盼儿此刻也是心虚的不行。
她很早以前就从沈崇文口中听过这家酒楼,因为酒楼老闆有一子名叫裴淮,是沈辞和容钰的「狐朋狗友」。
每每沈辞和他在一块被逮着,沈崇文都会恨铁不成钢的大发脾气。
她还听说,裴淮虽然年纪虽轻,但很是精通生意上的弯弯绕绕,京城内结实的达官显贵不少,在京城商贾中算得上是后起之秀。
但听说归听说,沈盼儿还从未与裴淮打过照面,不过能和沈辞成「狐朋狗友」的,估计那人人品……铁定是有点问题的!
这栋酒楼充斥着纸醉金迷的味道,叶泠雾当下就想「逃」,刚要有所行动,就被沈盼儿死死挽住手臂,就听她对那中年人道:「是啊,我们就是来喝酒的。」
「三姑娘,」叶泠雾压着嗓子道,「这地方不适合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要是二叔母知道我们来这种地方,我们可得挨骂了。」
沈盼儿已是色厉内茬:「怕什么,出事由我担着,走!咱们进去看看。」
叶泠雾耸拉着脑袋摇摇头:「我不去。」
「去!」
「不去。」
沈盼儿撅起嘴巴:「还是不是好姐妹了,平日里我对你算好吧,什么好事都先想着你,你陪我一下怎么了?」
「……」不见得吧。
第48章 裴淮,字元庆
中年人见两个姑娘在门前拉拉扯扯的,心有不耐道:「我说你们到底进不进啊,没钱就走远些别在这挡着人做生意。」
他目露鄙夷地打量起二人。
沈盼儿激动道:「谁没钱了,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宁北侯府的姑娘!」
这时,她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个温润的声音道:「原来是宁北侯府的姑娘。」
沈盼儿和叶泠雾闻声回首,只见身后站着位青冠束着高飘马尾,身着白色锦袍,双眸含着笑意,似池中白莲的少年。
「十一公子回来了!」中年人立马收敛了脸上的兇狠,忙朝少年做了个揖。
裴淮轻剜了一眼他,淡淡道:「我要是不及时回来,冯叔可是给酒楼得罪了个大人物,还不快给沈三姑娘赔罪。」
冯叔惶惶朝沈盼儿拱手道:「在下不知是沈三姑娘,得罪得罪,还望沈三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
沈盼儿没反应,紧盯着裴淮看出了神。
这人就是沈辞「狐朋狗友」?
怎么和她脑海里想像的模样不太一样?
叶泠雾轻咳了两声,扯了扯沈盼儿的衣袖,柔声道:「三姑娘,人在跟你说话呢。」
「啊?」沈盼儿从魂不守舍中抽离出来,语无伦次道,「没事没事,我们就是进去看看而已,不喝酒。」
「……」叶泠雾。
裴淮从始至终脸上都挂着一副风轻云淡的微笑,闻言道:「冯叔,没听见沈三姑娘说的话吗,还不快带几位进去伺候着。」
「是是是,几位姑娘里边请。」冯叔侧身让出一条道。
「沈三姑娘,请吧。」裴淮抬起一只手做了个欢迎的手势。
空气中瀰漫着淡淡的酒香这间酒楼无论在外看,还是从内看都与普通酒楼有着很大差别,里头的陈设装饰透着一股浮夸艷俗和颓靡奢侈。
几乎可以说这酒楼老闆是毫无品味。
可叶泠雾再看裴淮,奇怪此人身上颇是风雅,与酒楼风格简直矛盾至极。
「十一公子?你就是我二哥哥的…好友裴淮吧?」沈盼儿扬首望着边上的少年,硬生生把那句狐朋狗友给咽了回去。
裴淮勾着嘴角:「原来沈三姑娘认识在下,看来沈二爷没少提及我啊。」
他怎么知道?!
沈盼儿干笑几声,默了默突然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沈三姑娘不是沈四姑娘,我们是有见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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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淮愣住。
其实他是猜的,人人都说沈四姑娘性格安静且沉稳,能在酒楼张扬叫嚣自己是宁北侯府姑娘的,也就只有沈三姑娘了。
不过这话不能实说,裴淮只能道:「没见过,不过在下听你二哥哥说起沈三姑娘风姿绰约,行事端庄,猜出来的罢了。」
叶泠雾迷惑地蹙了蹙眉,斜乜了一眼裴淮,见他面不改色,神情诚恳,心道:「行事端庄说的该是沈四姑娘才对,他约莫是记错了人。」
裴淮进大堂后就去招唿其他客人了,冯叔领着人径直往二楼去。
在这期间,沈盼儿左顾右瞧的目光就没定下来过,见一楼大堂没有熟悉的身影,这才放心往二楼去。
上了二楼,每个席位都有屏风隔开,比起底下排列有序,方方正正的桌椅,相对来说很是隐蔽。
冯叔应了沈盼儿的要求,将几人领到靠近露台的席位,这个位置临近喧闹的街道,只要低头就清楚看见进出酒楼的人。
「沈三姑娘还是在这坐会吧,需要什么传唤一声就行。」冯叔道。
沈盼儿忙道:「不急,我有件事要问你。」
冯叔道:「沈三姑娘请问。」
沈盼儿沉吟片刻,道:「荣正伯爵府的容公子……是不是在这喝酒?」
冯叔稍愣一瞬,回道:「这个嘛不好透露,容家公子与我家十一公子是挚交,这间酒楼他是来去自如,小的呢也不好过问。」
「不说就不说,什么叫不好过问!」
沈盼儿瘪瘪嘴,小声喃喃:「一丘之貉,阿党相为,狼狈为奸!」
冯叔听得额头冒虚汗,用袖子擦了擦道:「沈三姑娘还是别为难小的了,小的是真不知道。」
沈盼儿不耐烦道:「你先下去吧,有事我自会让我的女使叫你的。」
待人退下,沈盼儿又命迎夏和绒秀在外候着,屏风内的四方天地就只剩下她与叶泠雾二人。
叶泠雾瞧她心不在焉的,无奈道:「三姑娘别想太多了,兰姝姐姐来酒楼也并不能说明她就是来赴容公子约的。」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我看姜兰姝她就是来酒楼就是和容钰偷…」沈盼儿一噎,没好意思说出那个字。
叶泠雾听得眉头一跳,清了清嗓子道:「可就算如此,我们来这又能干什么呢?」
「当然是要将他们抓个正行,然后去跟外祖母告姜兰姝私会外男!」沈盼儿拍案而起,激动的说完后见叶泠雾低着脑袋一副思忖的模样,「你怎么不说话?」
叶泠雾仰头看着她,神色凝重地笑道:「我在想兰姝姐姐和容公子若是真心相爱,我们这样做……算不算棒打鸳鸯?」
「什么鸳鸯,他们最多就是两只野鸡!容钰那人我最是清楚不过,他要是真心喜欢一个姑娘,早就上门提亲了,还会跟姜兰姝鬼鬼祟祟在酒楼会面吗?」
叶泠雾怔了怔,晒然道:「原来三姑娘也明白容公子真喜欢一个人的反应啊。」
沈盼儿翻白眼,坐下道:「少调侃我。」
「我可没打算调侃你。」叶泠雾道,「我只是突然想起魏夫子教给我们的一句诗经。」
「什么诗经?」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三姑娘比我学识高,应该比我更明白这句话其中的道理吧?」
沈盼儿不屑哼道:「什么时候你也玩文绉绉那套了,本姑娘还就是不想这么成全了他们,两情相悦又如何,我要是看不顺……」
叶泠雾话听到一半,就见沈盼儿低头盯着底下出神,她顺着沈盼儿的目光看去,就见底下马车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摇着扇子跨进酒楼大门。
虽看不清正脸,但这等孟浪气质的人,除了容钰之外也没几人了。
瞧他这不急不缓的模样,不像是与人有约,倒像是闲来无事来吃酒的,若真是来赴姜兰姝的约,那这姗姗来迟还不着急的模样,显然是没有把人放在心上的。
沈盼儿向来动若脱兔,见到容钰出现在酒楼,让叶泠雾坐等她回来,自己提着裙摆便找上去了,谁知容钰上了二楼径直就进了厢房,门口还有两个小厮守着。
沈盼儿赶过去时,房门紧闭,根本看不清里面除了容钰还有谁。
守卫的小厮见沈盼儿在门口徘徊不定,忍不住小声道:「姑娘,您要找人就跟小的说,您要散步能不能一边散步去,这是我们容公子的厢房。」
沈盼儿本就窝着一股火,现下这俩小厮还敢跟她呛话,心里更是起不打一处,张嘴就要大喝,谁知后领突的被人揪住,接着就被人拎着后领往东侧小廊拖。
「放肆,还不快给本姑娘放手,你知道本姑娘是谁吗,本姑娘可是宁北侯府的三姑娘!金枝玉叶,不想死的快给我放手!!」
沈盼儿骂骂咧咧,想回头看是谁拎她,却被拖着怎么也转不过头。
眼看着自己从热热闹闹的酒楼被拖到四周无人的庭院,背后之人还不肯放过她衣领,沈盼儿忍无可忍,大喊道:「救命啊,有人要谋杀当朝权贵的亲妹妹,宁北侯府三姑娘啦!救命啊,失火啦……」
话还没说完,沈盼儿的嘴从后就被捂嘴,与此同时,揪住她后领的那只手松下。
沈盼儿伺机而动,抬起一脚落下!
背后那人早有预备竟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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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盼儿顿时火更大,转身就是一拳:「你好大的胆……是你?」拳头刚举起就停下。
裴淮挑了挑眉,眼眸含着淡淡笑意。
沈盼儿气得下巴都快歪了,仰着脖子叉腰道:「你敢以下犯上,信不信我让我大哥哥叫人查封你的酒楼!」
「以下犯上?」裴淮淡淡道,「我与你二哥哥乃是结拜兄弟,他称唿我为元庆兄,按理来说我也是你的兄长,你在兄长家的酒楼欲寻衅滋事,兄长及时制止有何错?」
这一大段弯弯绕绕着实令沈盼儿懵了,吞吞吐吐半晌才找回声音:「什么寻衅滋事,我不过就是找人罢了。」
裴淮道:「找容钰?」
沈盼儿翻白眼,闷「嗯」了一声。
裴淮见身前的小兽温顺下来,失笑:「容钰与朋友在我酒楼相约喝酒,你要是有要紧事,身为兄长可代为转达。」
沈盼儿喜道:「既然都可代为转达了,那兄……十一公子让我进去看看容钰约的谁喝酒呗?」
裴淮回了个温润的微笑,沈盼儿以为有戏,谁知裴淮却突然抬手弹了她额头一下,沉下脸道:「恕难从命,做生意既讲究诚信,也讲究保护客人隐私。」
沈盼儿捂着额头,本想发作奈何眼前人太过温柔,好似掌中之玉,一腔怒火化为泡沫:「你让我进去看一眼怎么了,我保证,绝不给你酒楼添麻烦。」
裴淮道:「三姑娘出身宁北侯府,家世显赫,从小学的就是大族礼仪,在下自当相信三姑娘为人,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酒楼也有酒楼的规矩,三姑娘还是莫让在下难做。」
沈盼儿听他说话好比听魏夫子授课,脑袋都听晕了,不耐烦的诺诺道:「不愿意帮就算,扯这么多做甚,本姑娘也不是很稀罕让你帮忙。」
说完,转身离去。
第49章 混乱
朱雀长街临河,河面上除了可听曲的画舫,还有划着名船卖艺的,岸上房舍高楼高低比邻,街道桥头小摊铺摆了一熘。
沈盼儿和叶泠雾并肩而行,身后跟着迎夏和绒秀。
一路上,沈盼儿嘴巴就没停过,十句里有八句离不开容钰,还有两句是骂裴淮的。
叶泠雾听得脑袋疼,几次想开口打岔,都被沈盼儿的声音压回去。
「糖人儿,糖人儿,甜甜脆脆的糖人儿!」街边传来一声吆喝。
叶泠雾抬起耷拉的脑袋,沈盼儿还在喋喋不休,她趁机打断道:「三姑娘,我们去买串糖人儿吃吧!」
沈盼儿眼睛一亮,道:「哪呢?」
叶泠雾拉着沈盼儿小跑到糖人摊,要了四串糖人儿,老闆见生意来了,热情的紧,一勺糖浆在板子上三两下就画出个小人形,看手法还是个老师傅。
以前在岱越镇时,宋老每次回家总会给叶泠雾带吃的玩的,其中糖人就是宋老最爱买回家的。
「来,小姑娘拿好了。」老师傅将糖人递到叶泠雾手中。
与此同时,行人如织的长街尽头传来躁动!
凌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街道上的人纷纷朝两侧跑,比逃命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面什么情况?」沈盼儿踮着脚望去,却见一群人骑着马在长街上肆无忌惮,慌里慌张的驰骋而来,将街道搅和的是人仰马翻。
街道上有些反应迟钝的人根本来不及躲闪,被撞的是狼狈不堪。
京城有禁令,不允许有人在四大长街「赛马」,况且今日还是簪花会,这些人简直是踩着京城律法在蹦跶。
「皇城之内,天子脚下,竟敢有人藐视律法,士可忍孰不可忍!」沈盼儿将手中的糖人儿塞到迎夏手中,提着裙摆就要上前理论。
沈盼儿拨开人群,诧异。那群骑马之人身披缕金黑披风,紧拉缰绳的双臂皆缚着沉重的臂鞲,来势汹汹——正是宁北侯黑旗卫。
他们似乎在追赶着谁,沈盼儿正疑惑,只见一个衣袍上沾满血污,手持长剑的中年人朝她这边的街道跑来。
他虽然拿着长剑,但明显不会用,在人群里乱砍叫嚣:「闪开,快闪开!都给我闪开!」
那边,没跟上沈盼儿的迎夏慌得不行,叶泠雾只好领着她和绒秀往喧闹处寻人。
「给我闪开!闪开!」持刀的中年人明显精神有些许不正常,有人挡路就开始魔怔般的挥剑。
在他之后追逐的黑旗卫,哪怕骑马的速度再快,毕竟也是在人潮汹涌的长街,根本赶不及中年人在人群中穿梭的步伐。
所有人吓得躲开,两侧街道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叶泠雾被挤的走不动道,唿吸都有些许困难,可就算现在调转回去也不行,背后根本没有可以挤出去的缝隙。
背后涌来越来越多看热闹的行人,整个街道犹如人海,一个石头落下都能掀起万丈波澜。
就在这毫无防备之际,人海中不知是谁在搅乱,半条街道的人开始左右推嚷起来,好似有预谋又好似街道本该就如此混乱。
叶泠雾察觉此地不宜久留,正要找机会离开,就被背后人勐的往前一击,叶泠雾随即一个踉跄摔了出去,倒在地上。
而和她同样被撞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位陌生姑娘。
「都给我闪开!」
头顶响起一声堪比野兽的嘶吼,那持剑的中年人不知何时已来到两人面前。
中年人见地上有人挡路,抬手就要朝那位陌生姑娘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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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叶泠雾大骇,这一生变甚是突然,眼看着中年人的剑就要落下,手中的糖人儿直接朝他脸上扔去。
那人被糖人儿煳了一下眼睛,举剑的手垂下,往后退了一步,同时,只见一黑影凌空掠过,落在那人背后,随即抬脚将中年人踢飞了出去!
动作干净利落,那人撑在地上挣扎不起。
叶泠雾抬头,与来人四目相对。
月色洒在他的身上,万年没有波澜的眼眸里好似有波动,不怒而威,几日不见的沈小侯爷风姿越发凛人了。
「起来吧。」沈湛缓缓朝她伸来一只手。
叶泠雾也不矫男女授受不亲的情,借着沈湛的手站起身,还没来得及道谢,耳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啊——」
叶泠雾吓了一跳,低眸看去,就见沈湛一脚踩在那中年人的手腕处,只听那人骨头在噼啪作响,五官都因为疼痛而扭曲。
再抬眸,沈湛脸上却没有一丝怜悯。
叶泠雾心中一窒,如鲠在喉。他身上有种淡淡的兰香浸鼻舒心,可他眼里戾气和肃杀却令人胆寒。
这时,岳扬带着人马终于从人群脱了过来。
「少主公!」岳扬翻身下马,领着七八个黑旗卫单膝跪地道,「属下监管不利,让罪犯从昭狱逃脱,还请少主公从轻处罚。」
沈湛沉着脸:「将人带回去,回军营后每个人各自领一百军棍。」
「是!」
岳扬直接捞起地上的中年人搁在马上,自己也随即翻身上马离去。
其他黑旗卫则已最快速度收拾好残局,朱雀长街又恢復成之前的热闹。
第50章 不一样的沈湛
迎夏和绒秀找过来,忙朝沈湛施礼请罪,沈湛自不会对小女使说什么,甚至理都没理,一双眼只盯着叶泠雾看。
他道:「可受伤了?」
思绪纷扰,叶泠雾抬头道:「没有,方才多谢侯爷出现的及时。」
两人就这么对立而站,陷入沉默。周围行人悠悠然的沿着街边漫步观花,长街从头到尾人声鼎沸。
沈湛静静看了少女一会儿,扫了眼边上的两名女使,说道:「你陪我走会儿。」
叶泠雾点头,上前随行。
身后牵马的黑旗卫远远跟了上去。
迎夏作势也要跟上去,却被绒秀拉住,绒秀朝她使了个眼色,迎夏虽懵,还是识趣的先去找沈盼儿了。
周围的吆喝声没断过,二人是往簪花廊桥反方向走的,越往前行人越少。
沈湛身高腿长,却有意放慢脚步,让少女能和自己并行。
一路沉默,叶泠雾走在他身旁,侧首抬头看去,男人肩膀宽阔,背形像山嵴一样挺拔延伸,面庞的轮廓深邃俊美。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泠雾总觉得他心事重重的。他虽然才二十出头,却早已在战场厮杀过,又混迹于朝堂,他冷淡,凉薄,杀人的模样叶泠雾都见过,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叶泠雾在他面前总会感觉到紧张。
「这些日子忙,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给你的药可还有用?」沈湛声音低沉的,略染上温柔。
叶泠雾愣了一下,点头道:「都好了,侯爷给的药很管用。」
是啊,那可是陛下专门命十几名太医联手调制的膏药,御赐之物,怎能不管用。
沈湛淡淡扯了扯嘴角:「管用就行,你这丫头性子挺大的,让你强硬些你还直接跟人打架了。」
叶泠雾抿抿唇,小声弱弱纠正:「什么打架,小郡主可没受伤,我只是被单方面殴打的弱女子。」
「嗯,一个能把成年男子打晕的弱女子。」沈湛淡淡道。
「……」
两人默默相走了好一会,久到叶泠雾都以为甚至是不是忘了身边还有个她时,才听沈湛道:「说起那日,你将我和小郡主的话都听去了?」
叶泠雾眉头一跳,竟忘了还有这事,惶惶道:「没听多少,就听了一点点。」
沈湛道:「只听了一点点,竟还知我拒绝了小郡主?」
叶泠雾语结。狡辩不清楚,怅然地移开目光,这不移还好,一移才知她与沈湛的处境有多尴尬。
此处小径已远离长街,周围静谧,这桥上两两一对或牵手,或拥抱的站了三四对人,河边柳树下更有还在接吻的男女。
叶泠雾脸颊通红,连忙低下头道:「侯爷,我…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为何?」理直气壮。
「还能为何,非礼勿视,这里不适合你我身份。」叶泠雾越说声音越小,脸好似煮熟的螃蟹。
「你和我是什么身份?」
「……啊?」叶泠雾扬首诧异,却见沈湛脸上肃然,好像刚刚的话是诚心发问,叶泠雾想了想,回道:「你是宁北侯府侯爷,我是……」我啥也不是。
「我的身份倒不重要,可侯爷尚未娶妻,要是被人看见你跟我在此处谈话,会给你无端添乱的,多生闲言碎语。」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叶泠雾抬头就见沈湛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好看的胜过今晚的圆月。
「你倒是替我担心,我一个男儿怕什么闲言碎语,你不该担心自己这个未出阁的姑娘?」沈湛笑问道。
叶泠雾低下头道:「我的名声就那样,早不担心了。」
先是和沈辞的流言蜚语,再是和小郡主打架,这京城没人比她闹的笑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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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看她神色失落,说道:「京城有许多好玩的地方,表姑娘进京后怕是都没去过吧?日后有机会该去好好看看,或许京城也会有令你留恋不忘的。」
叶泠雾不语。再留恋过几年回了渝州也就忘了。
两人又静默了片刻,周围越来越多私会的男女,叶泠雾耳根子都红透了,两只眼只敢盯着脚下的秀鞋。
「表姑娘可及笄了?」沈湛忽然出声。
叶泠雾怔了怔,回道:「还有三个多月呢。」
沈湛道:「表姑娘及笄后,可有想做的事?」
叶泠雾又怔了怔,这回是思考,因为她还从未想过这件事。
少顷,她才笑着回道:「我想去打猎,夏日最适合打猎,以前在渝州时外公就常带我去林子打猎,我的弓箭功夫就是那会学的,如今来了京城小半年,我还未曾摸过弓箭呢。」
沈湛挑眉道:「谁说不曾摸过,上元佳节不是你射下的愿灯吗?」
!!!!
叶泠雾愕然:「侯爷怎么知道?」
「自然是看见的,若是凭空知晓,那我岂非成神仙了?」
叶泠雾讪讪笑道:「侯爷竟还记得,我都快不记得了。」
沈湛淡淡勾了勾嘴角:「京城总要多看看,才能发现留恋不忘的。」
叶泠雾嘴角一僵,再抬头时,沈湛双手背在身后,放眼环顾着暧昧至极的四周,道:「回去吧,今日也该告别了。」
听他这么说,叶泠雾总算松了口气,这地方再待下去,头皮都快麻的没有知觉了。
二人又回道热闹长街。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记嘹亮的女声。
——「大哥哥!泠雾妹妹!」
叶泠雾寻声回头,只见沈盼儿蹦蹦跳跳地跑来,身后跟着步伐差点跟不上她的迎夏和绒秀。
沈盼儿跑到二人跟前,眼里好似装着星辰,之前的烦闷统统从脸上消失不见:「大哥哥怎么会在这里啊?你们这是要去哪?」
沈湛瞧着沈盼儿冒冒失失的模样,微笑道:「捉拿逃犯。」
沈盼儿道:「那群骑马的黑衣人果然是大哥哥的人啊,怪不得呢,我就说京城还有谁敢……」
意识到不妥,沈盼儿立马停嘴,又问道:「大哥哥跟泠雾妹妹刚刚在说什么呢?我能听听吗?」
沈湛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
「……」叶泠雾:什么大人的事,我明明比三姑娘还小,那你让我陪你说话。
沈盼儿没想那么多,瘪瘪嘴道:「那大哥等会要跟我们一起回侯府吗?」
沈湛看了眼叶泠雾,淡淡道:「不回去。」
「大哥哥是还要回宫?还是去军营?」沈盼儿诧异不虞。
沈湛不答,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长街临近宵禁,你们也该回府了,我手上还有要紧事,就不送你们了。」
说罢,一旁的黑旗卫将马拉了过来,沈湛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夹紧马腹,很快消失在长街中。
回宁北侯府的路上,沈盼儿一直拉着叶泠雾问沈湛跟她说了些什么,奈何一个字都没套出来。
昭狱。
昏黄油灯之下,空气潮湿霉臭,墙上挂满的刑具,之前在长街作乱的中年人被拷在十字架上,一脸的不屈服。
而他的对面,衣冠楚楚的沈湛坐在太师椅上,不动声色的把玩着手里的狱镊。
「派你来京城的人也是真的信任你,不过装疯卖傻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沈湛语色冰冷,举起手轻轻动了动手指。
一旁的岳扬会意,在刑具桌上挑了一把极锋利的小刀,不紧不慢地走到中年人面前,手中的刀慢慢从他的肩膀划到手腕处,说道:「你嘴好还是老实交代了,不然昭狱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中年人咬着牙道:「要杀要剐随便你们,老子是一个字也不会出卖主子的!」
「哦?」沈湛不屑,毕竟这种狠话,他审犯人的时候已经听到烂了。
他把玩狱镊的手停下,道:「行刑。」
话落,一声极痛苦的嘶吼响彻昭狱。
鼻尖萦绕起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沈湛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见他端起桌边的茶杯,慢条斯理的用茶盖浮了浮茶沫,好似坐在茶馆里一般悠哉悠哉。
岳扬跟随沈湛多年,战场上刀剑无眼,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若有机会能抓到敌方的将士,那肯定得是往死里折磨,再硬的嘴也得硬生生撬开。
久而久之也有了自己的一套审问手段,濒临死亡的折磨,才最是磨人心志的。
所以岳扬手里的小刀也并不是普通的小刀。上面布满倒刺,每一刀下去,不仅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煳,更能让人清晰的感受到血管被撕破的触感,和肌肉层层剥离的痛不欲生。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中年人浑身鲜血淋漓,手筋脚筋被挑,嘴巴也被铁丝撬开防止咬舌自尽。
而边上坐着记录的狱使也写了整整一页纸!
狱使将纸递到沈湛面前,道:「侯爷,这人交代的都在上面了。」
沈湛黑眸扫了扫上面的内容,脸色沉沉,看着中年人道:「听你说到犯月知州孙琨干,据我所知这位孙大人为官九载,他要是像你所说那般,那为何九年无人上书?」
中年人耷拉着满头是血的脑袋,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想知道?不如你亲自去犯月问问啊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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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瞧他这幅模样,想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岳扬看不惯中年人癫魔,直接一掌噼晕了他,而后说道:「少主公,看来我们去犯月一事得提上日程了。」
沈湛捏了捏眉心:「交代好朝中军营事宜,点好黑旗军,五日后出发犯月。」
岳扬疑惑带:「五日?可沈老太太她们三日后就出发了,我们不是要敢在他们之前吗?」
「在她们抵达犯月前,我还有别的安排。明日给你半天的时间去找个犯月人学学他们说话,学会了来找我。」沈湛转身朝昭狱外走去。
岳扬傻了半刻,看着沈湛背影道:「少主公,我没听错吧,您要我去学犯月口音?!」
奇怪事!
第51章 茶话会
几日过去,临近月底,去犯月城祭祖之事也随之提上日程。
清早,静和堂正屋内已是茶香四溢。
沈老太太端坐在堂下,脸上净是沉闷地捻着佛珠,桌边的茶是一口没喝。
秦明玉和赵氏对坐着,一人捧着碗茶喝的正香,之后就是脸色同样沉闷的沈家小辈。
说起来打从沈太侯爷那辈就上人搬迁到了京城,沈家从沈老侯爷那辈就没回过犯月城,更不论这些小辈了。
且犯月城距离京城千里之远,舟车劳顿要小半月才能赶到,这种苦差事落到头上,谁高兴的起来?
所以秦明玉和赵氏今日一来就找了託词,说过几日就是顺昌王妃生辰宴,宫里的人也会来出席,宁北侯府不好不去,理由找的极其充分,没有丝毫破绽。
「此行去犯月城,长公主和二媳操劳颇多,瞧着拟好要送去各家的这些礼单和礼品有条不紊的,我也不用过目了,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些礼物虽好但也切莫太过贵重,不能让旁人觉着是在彰显。」
沈老太太憋了半天多说怎么些话,端着茶碗轻轻拨动茶叶喝上一口。
看似不挑其实也在挑。
从小深宫长大,秦明玉素来铺张惯了,知道沈老太太的话是在跟她说,遂笑道:「母亲说的极是,只是几十年未曾书信来往,突然回去一趟儿媳也不知该备些什么,礼单上虽是有些贵重之物,到了犯月后总归是要求人照顾打点的,送银子未免太俗。」
沈老太太道:「去犯月后是要求人照顾打点,但也不能全靠着外人,你瞧瞧你们身边的儿女,也是该到了能担事的年纪了。」
这屋子里只有二房的儿女,赵氏就算想沉默都不行,回道:「是啊,一晃眼孩子们都长大了,这次去犯月城正好让他们跟着,一是父母不在旁磨练自身能力,不能左右逢源也好过事事依赖,二是回祖屋看看多些感悟。」
沈盼儿急急道:「我在京城也可以磨练,母亲大可不必送我去那么远的地方吧,这一去起码好几月呢,您也捨得您的宝贝闺女。」
赵氏睨了眼她,责备的语气一如往前的温柔:「你哥哥和妹妹都要去,就连泠儿和兰姝也去,偏你怨气满腹的。你啊一路上少给你祖母惹事,听到没有?」
沈盼儿苦着脸,小声怨怨:「大家都去,怎么不见大哥哥去,薄此厚彼。」
「这个时候你倒还记得你大哥哥,」沈老太太闻言道,「平日里他多忙碌你不知道?为了宁北侯府他这些年不知道承受多少。」
屋内宁静。
沈老太太扫了扫座下的小辈,尤其是沈辞,说道:「你们祖父和我是从小地方发迹,经歷了多少次生死才换来封侯荣耀,你们能有今日的锦衣玉食,那是祖上庇佑,先帝赏识而来。早些年让你们读书习武,你们嫌我啰嗦,现在让你们回趟祖屋也能跟我推三阻四。」
座下众人面面相觑。
挺好,每个人都被无形到一耳光,这下就没有薄此厚彼,厚此薄彼。
但总有人脸皮厚,充耳未闻。
叶泠雾看着席末的沈辞,心中不禁佩服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沈老太太这番话明里暗里都在点他,偏偏他还能无动于衷,难怪沈老太太上会私底下同宣嬷嬷骂他,将他比作茅厕里的石头。
沈老太太看着沈辞漫不经心的模样就来气,正欲开口,就见赵氏颔首道:「母亲教训的是,其实都怪我这做母亲的不好,从小由着他们疯长,身为侯府子女理当是要比寻常人家孩儿更懂事些的,父亲曾说大家族里个人的荣辱关系着家族的荣耀,他们自小长在温室不明白,此次远行能有所悟倒也不负恩泽。」
沈老太太面色稍霁,缓了一缓,接着道:「我到了不是问你的责,毕竟月儿这孩子你还是教的挺好的,昨日魏夫子给我来信,对月儿颇是赞赏,昨日月儿听说要去犯月城,还特地差人去户部找来了去犯月的地形图。」
沈月儿腼腆一笑:「多些祖母夸赞。」
沈盼儿剜了眼她,道:「不过是找来地形图罢了,路上自有马夫记着这些东西,也不用四妹妹专门跑那一趟。」
赵氏淡淡道:「话你倒是会说,事不见你做一件,你那不得理也不饶人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沈盼儿忿忿闭上嘴。
沈老太太蹙眉道:「她这个性子还不是你惯的,现在再纠正未免太迟了。我听说这几日崇文与犯月上任来的顾家来往密切,约着喝了好几回酒,他从小身子不好你不知道劝劝他少喝些?」
虽是让赵氏劝沈崇文少喝酒,实际上是在他少来往,犯月城上任升职来的几家里就数顾家争议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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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顾家祖上一直从商,又说顾家在犯月从未有过出色的表现,本来升职是好事,结果因为顾家,王家赵家都被泼上了「有内幕」的脏水。
赵氏遵从道:「是母亲,我回去就同二爷好好说道这件事。」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缓缓靠在软榻的靠背上,微阖眼睛,看似有些累。
大家也都识趣,齐齐站起身子施了辞礼便退下了。
夜色沉沉,静和堂除了有三两个女使在忙活着修剪着花枝外,其他人倒乐得悠闲。
探春午聊地坐在廊下摆弄着花瓶,院口突然传来几个小女使的惊唿,她抬眸见轻菊扶着姜兰姝从院外走来,院里几个见着的小女使连忙上去帮扶。
「哟,兰姝姑娘这是怎么了,天还没下雨呢就摔着了?」
轻菊蔑了探春一眼,没说话。
姜兰姝唇色惨澹,扯着嘴角道:「方才路过梅园,不小心扭伤了脚,麻烦探春姐姐替我去拿瓶治扭伤的药膏吧。」
探春瞧着姜兰姝的模样倒是真的疼,心不甘情不愿去偏屋拿药了。
很快,姜兰姝受伤的消息便传开了。
屋角檀木几上摆着一盏麒麟铜炉,吞吐出圈圈云雾,只穿着里衣的叶泠雾坐在花窗下静静看着书。
忽而,门吱呀一响,绒秀推门走了进来。
「姑娘怎么还不睡呢,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了,可熬不得夜。」
叶泠雾轻轻放下书,回道:「马上就睡。刚刚院子里出什么事了,怎么有点吵闹。」
绒秀整理着床榻,看似不经心的回道:「兰姝姑娘不小心在梅园扭伤脚,轻菊扶她回来时有些狼狈,小女使们不稳重吓到了。」
叶泠雾道:「兰姝姐姐伤了脚,明日还能去犯月城?」
「这一路基本都在马车上又不用走路,若是真想去扭伤算得了什么?不过犯月也无她的至亲了,她去不过是徒增伤感。看兰姝姑娘这阵仗,想来这伤不简单。」
叶泠雾道:「她母家不是犯月姜氏吗,怎说没有至亲?」
绒秀道:「兰姝姑娘是二房小妾生的,那小妾死得早,兰姝姑娘也就过继给了二房大娘子越氏,奈何二房大娘子自姜家二爷病逝之后身子一直不好,沈老太太接兰姝姑娘到身边养着,既是可怜她,也是因为越氏自顾不暇,实在没那个精力教养。」
叶泠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想来沈老太太接她到身边养着,也是可怜她吧,听起来她和姜兰姝还真是同病相怜。
第52章 出发
天边大亮,宁北侯府外停着四辆宽大的马车,此去犯月路途遥远,最后一辆装满用品吃食的马车塞的是满满当当,而贵重之物则用暗格木箱装在最下层。
秦明玉和沈崇文一左一右地扶着沈老太太出来,边上还拥着众多来送行的。
沈家小辈几个院的贴身女使都不能带,自家主子远行就只能来送送。
沈盼儿无精打采的,一旁的赵氏跟她和沈月儿说话,她就只是点头敷衍。
反观沈辞倒是精神抖擞,大约是在为摆脱家中束缚,提前乐呵着,所以还特殷勤的指挥起搬行李的小厮。
门口又是寒暄叮嘱好一阵,直到沈老太太都不耐烦了,才终于上马车。
因为是远行,所以今日侯府备的马车格外的宽大舒适。
马车外车厢面看着简陋,里面却不简单。
叶泠雾扶着门框进去,发现自己居然还能挺直背站直,着实吃了一惊。
漆木厢壁居然各挂着两盏牛皮封好的油灯,为了防止白天赶不到客栈,夜里赶路又凉,马车地上甚至还铺着狐毛地毯。
坐的地方更不用说了,软垫上又加了层虎皮,叶泠雾坐上去,简直比坐床榻上还舒服。
马车分配也合理,沈老太太和叶泠雾,宣嬷嬷一辆,沈盼儿和沈月儿一辆,沈辞则是和随行护卫一起骑马,其他两辆各载着物品。
马车摇摇晃晃地朝东开,行了半个时辰才到城门口。
出行要有文书,这些都有沈辞打点着,不大一会儿,就听外面的官兵就厉声喊道:「放行。」
宁北侯府的队伍一路向南行,外面的山水也渐渐变了景色,平原大阔路渐渐变成夹在山川中的大道。
沈老太太看着就差把头都伸出去的叶泠雾,脸上净是笑意,她才十四岁,从小养在北地渝州,还没去过南地,好奇些,也是正常的。
正当叶泠雾看得正喜之时,一个身影突然闯入视线。
「看来表妹妹能和我们一起去犯月城还是挺高兴的,我还以为你会和沈盼儿一样闷着不乐呢。」沈辞故意放缓骑着马的速度,在窗前一悠一悠的。
叶泠雾睨了眼他,直接将帘子放下。
一旁的沈老太太缓缓睁开眼,道:「我瞧你对我这二孙子倒是挺烦的。」
「哪有啊老太太,他是侯府二公子,我尊敬还来不及呢。」叶泠雾说起瞎话来语气弱了不少。
沈老太太听得出来,轻笑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你喜欢上说假话了?」
「……那我说真话?」
叶泠雾在沈老太太眼神中得到肯定,这才继续道:「二公子纨绔,不守礼,十七岁的少年郎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就连二叔和二叔母也常常被他惹得心中不快,我避着他无可厚非。」
闻言,沈老太太与宣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蓦地一笑:「你这丫头说起真话来还真是一点不留情面。这些话让璟延听去可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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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抿抿唇。当然听不得。
转眼太阳就快要落下,厢壁突然传来两记敲响,一只手从外掀起帘子,沈辞微微弯腰,低下头朝:「祖母,刚才车夫说到了临江小道,不走官道抄近路走可在天黑前赶到客栈,您觉着呢?」
沈老太太思忖片刻,捻着佛珠的手一停,回道:「咱们队伍多是妇孺,且带着的贵重物多,护卫也就五六号人,万一遇上了草寇只怕会耽误更久。暂且还是走官路。」
沈辞点了点头,放下帘子,过去吩咐车夫继续走官道。
夜色沉沉,宁北侯府的队伍才将将抵达官道上的一座名叫「财源滚滚」的落脚客栈。
护卫留守在马车周围,一行人跨进门槛,客栈大堂很是冷清,有客人都是几个衣着朴素的赶路人。
正垮着脸算帐的老闆听见门口动静,抬头一看,为首的少年头戴玄金冠,身姿潇洒,眼睛登的一亮。
——这群来客不简单!
再看后面的老太太,虽衣着不显,但头上抹额却是镶嵌着金丝,更不论边上几位一个比一个漂亮的姑娘。
「哎哟几位客里边请~」
老闆热情迎上前,招唿道:「这么晚了几位客官想必是住店吧,咱们店二楼有厢房,绝对干净!不知几位客官要几间房啊?」
「几间房?」
沈辞转头看着身后这群妇孺,沉吟道:「要……六间房。」
「好勒!」老闆应道。
老闆领着众人上二楼,先将沈老太太和宣嬷嬷安顿好,再把沈盼儿,沈月儿送进房间,最后才带着叶泠雾和沈辞往更里面走。
「到了。」老闆指着对门两间房,推开其中一扇门,转而对沈辞道,「几位要用饭么?我们客栈小厨的手艺可好了,做好了还可以给你们送上来。」
沈辞道:「给六间都送去。」
老闆满口答应着出了门。
他前脚走,叶泠雾后脚进门,刚要关门,沈辞的一只手突然撑了过来,将门挡了回去。
叶泠雾蹙眉警惕道:「你想干嘛?」
沈辞烦躁地压了压眼眸:「我说叶泠雾,我欠你什么了,每次见着我就板着脸,白日里我找你说话你还直接不理,你对我态度的能不能好点啊?」
叶泠雾道:「你没欠我什么,只是男女授受不亲,二公子还是离我远些比较好。」
沈辞嗤了一声,道:「我要是偏不呢?」
叶泠雾闻言也不急,扬首道:「那沈二公子能给我一个堵我房门的理由吗?」
「不能。」
「……。」
「除非~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每次见到我就板着脸,当然,那种男女授受不亲的狗屁话就别说出来煳弄我。」
叶泠雾剜了她一眼,默了默道:「二公子记性好的话,应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沈辞茫然地皱了皱眉,脑海里突然浮现他拿戒指打她的场景。
那枚戒指是他和邛蛮在裴元庆家酒楼竞拍得来的,他不喜欢那枚戒指,只是喜欢看邛蛮压满自身积蓄也干不过他的可笑模样。
那天拿戒指打她的原因,沈辞现在想想已记不起来,但肯定是出于好玩,并不是真的想欺负她。
「……你就因为那枚戒指就一直讨厌我?」沈辞语气有些憋闷。
叶泠雾不语。
当然还有个更重要原因,只是她不能说。
沈辞见她沉默,还真以为是他丢戒指打她的缘故,心中更是悔恨了,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叶泠雾见他分神,趁机一把将门关上。
动作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嘭」的一声,直接给沈辞打了个措手不及,脑袋一片空白。
第53章 萤火虫
第二日,沈辞下楼时,几个姑娘还有护卫们都正用着早饭,唯独沈老太太和宣嬷嬷不在。
沈盼儿见他下来,忙咽干净嘴里的东西,说道:「二哥哥你也太懒了,我们都快用完早饭了你才下来。」
沈辞没理她,目光扫了扫低头认真用饭的叶泠雾,走过去坐到她对面,「包子好吃吗?」
叶泠雾手一顿,缓缓抬头道:「好吃。」
「是吗……我尝尝。」
沈辞伸手从叶泠雾碗里夺过还没来得及动的包子,咬了一口,点头道:「嗯,确实不错。」
「……」叶泠雾咬紧牙,又松开。
算了,不给他一般见识。
一旁沈盼儿瘪嘴道:「二哥哥想吃就找店家要一屉,怎还抢泠雾妹妹的,有你这么做兄长的吗?」
沈辞懒散地举起木筷,指着沈盼儿鼻子道:「什么兄长,我最多就是你的兄长。」谁要做这丫头的兄长了。
话音刚落,沈老太太从外面回来了。
沈盼儿忙道:「祖母回来的正好,二哥哥又在欺负泠雾妹妹。」
沈辞蔑了她一眼。小孩子还来告状这套。
沈老太太道:「别闹了,快点吃完饭启程了,别耽误了时辰,赶不到歇脚的客栈。」
辰时还未到,宁北侯府的队伍再次启程了。
离京城越远,南下都是名山大川,官道的路夹在山间不好走,车厢颠颠簸簸的没得叫人犯噁心,总算是在十日后进入了犯月地界。
夜色渐渐来临,山林如深水般,无论多少响动宛若投石入深潭,起不了大波澜,官道上漆黑,突然,远处黑暗中亮起一点黄光,车夫加快速度赶过去,才发现是间供行人吃茶歇脚的简陋小茶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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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操持最多的是叶泠雾,端茶递水忙活个不停,除了宣嬷嬷外这行人里也就她一个能使唤的,待忙活完伺候沈老太太歇下,她才得以喘口气。
茶铺两面都是大山,叶泠雾沿着山间小迳往上找了块石头坐下,以她的视线正好能俯瞰到茶铺。
今晚的月亮依旧又大又圆,夜空也是布满星辰,月光透过宽大的树叶缝隙落下,叫人心旷神怡。
「你倒是会找地方,让我好生好找。」
叶泠雾背后一僵,闻声回头,就见沈辞竟从东侧山径朝这边走来,他身上披着宽大的玄色斗篷,走起路来衣摆在飘逸,难得见他没穿红色。
「你怎么来了?」叶泠雾皱眉道。
「怎么,听你这意思好像挺不欢迎我的。」
沈辞在距离叶泠雾只有几步距离时停下步伐,转而抬头仰望起一望无际的星河,嘆道:「今晚月色真美啊,不对……该是月下的美人真美,天下男子见之,孰还能说月色更美呢。」
叶泠雾蓦地抬头,道:「沈二公子要是困了就去睡觉,别在这说些昏话。」
沈辞道:「我夸夸你还不成了?」
叶泠雾没好气道:「你夸人的方式还真是特别,若非你我认识,只叫人觉着是个无良登徒子。」
「是吗,那请问表妹妹有见过这么帅的登徒子?」
叶泠雾嗔了他一眼。
沈辞无奈:「我说你见到我能不能友善些,留着清风明月伴花常开,你那晚说的那件事,现在想来是我做的不对,我给你赔罪,这件事就当过去了如何?」
「……赔罪?」叶泠雾不解道。
沈辞神秘地勾了勾嘴角,藏在宽大披风下的手缓缓伸了出来,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提着一团明黄色的光,在林间黑暗中比月色还夺目。
叶泠雾愣住,细细看了看才发现那是被薄薄丝绢包住的萤火虫。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沈辞像似向大人邀功讨好的小孩子,一双狐狸眼里透彻清明,与第一次见时眸色里的风流完全不同,嘴角的笑容在明黄色萤光下宛若天上流转的繁星。
一阵凉风袭来,吹起叶泠雾两鬓的碎发,皱着的眉头在此刻缓缓舒展,冰山般的冷颜融化了一角,道:「……给我的?」
沈辞上前,一只手捧着装满萤火虫的丝绢,一只手打开结,丝绢摊开,萤火虫如绽放的花朵在黑夜中四散飞舞,也将二人的周身紧紧团住。
叶泠雾心里一时间忽然涌上说不出的滋味。
在她记忆里除了母亲和外公外,好像就没人特意做些事讨好她,虽然她心里清楚这或许只是沈辞一时的兴趣,但人非草木,心里哪能没点波动呢。
「这是你刚刚抓的?」
「废话,难不成我还是凭空变出来的?」沈辞双手懒洋洋地抱在胸前,「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叶泠雾抑制住喜悦,淡淡道:「挺好看的,只是没想到二公子还有这等闲情逸緻,连道歉方式也特别,二公子以前都是这么跟姑娘道歉的?」
「道歉方式挺多的,花不花心思只看对谁了,像表妹妹的话,」沈辞勾了勾嘴角,「自然是得花些心思。」
叶泠雾压下扬起的嘴角,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二公子离京之后,怎么老是找我说些奇怪的话。」
沈辞悻悻然:「找你说话就奇怪?你可知平日里多少京城姑娘找我说话我都没理,偏偏就你高冷,还不说不上几句就『告辞』。」
叶泠雾黛眉微蹙,看着沈辞朝:「我跟其他姑娘不一样,跟京城里的更是。」我无父无母,离开了沈老太太,无人替我撑腰,我的伪装我的诡计或许终会使我有一天坠入深渊。
「……你说得对,在马球场上能比男儿还英姿飒爽的姑娘,确实和其他姑娘不一样,」沈辞眉宇间是难得的正经,明亮如星的眸子,眸光沉沉,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叶泠雾。
周围的萤火虫还未散去,夹在二人视线间漫天飞舞着,本该是极浪漫的场景,却被沈辞下一句话打破:「你还能说哭就哭,说演就演,甚至敢和小郡主动手,这京城的姑娘里你是独一个。」
「……」
叶泠雾无力道:「那回哭确实是演的,可委屈是真的吧,我不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解释自己的那些小伎俩,搞得自己多清高,也不想说些贬低自身的话,我这人本本分分,别人不招惹我,我也绝对不会与人起争执。」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噗嗤一笑,叶泠雾偏头看去,就见沈辞用手抵在嘴角偷笑。
「你……」叶泠雾生气道,「你笑什么?」
沈辞敛起笑意,清了清嗓子,揶揄道:「笑某人脸皮厚,明明最不老实却自称本本分分,看来上回药膏还真管用,真没给你留点儿疤。」
「……」讨债鬼!
叶泠雾不悦地站起身,道:「我困了,回去睡觉,告辞了二公子。」
快到马车前,叶泠雾才敢回头望向刚刚下来的地方,黑暗中萤火虫的光还未散去,也不知沈辞此刻是否还独自坐在那。
第54章 犯月
马车摇摇晃晃总算在月中旬抵达犯月城地界。
犯月城又称边境第一大城,地处南边,民富物饶,闲静水乡。犯月城城下又有十二镇,像升职进京的王家任发运使,协理知州掌管河工,水利等事物,犯月城本就临近开河,王家在升职的几名犯月城官员中算政绩斐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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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在京城算不得有名官户,但在犯月城却还是排得上号,王家嫡系一支进京,但王家大部分连理同枝却还扎根在犯月城。
早在十日前王家便写了一封信回犯月城,让王家在犯月城多照顾回乡祭祖的宁北侯府一家。
这不,天边才泛白,王家旁支就派了长子恭候在城内门口迎接了。
进城走都城南面的北斗门,城楼上四座高耸巨大的塔楼,蒙蒙亮的天,黑簇簇的犹如四头张牙舞爪的勐兽俯视着城下。
天色大亮。
披着暗红织锦披风的沈辞骑着马行在队伍最前,快到城门口时,匆匆来了个小兵,两人说了几句话,沈辞将通关文书交付于他手中。
小兵翻开一看,当即腿软的没摔下去,拱手道:「小的不知原来是宁北侯府车马,小的这就通知放行!」
马车队伍浩浩汤汤进了北斗门,就在这时,边上突然传来一声「可是宁北侯府沈家?」,沈辞寻声看去,就见街道边上停候着辆宽大的轺车。
清早露重,说话的高挑少年带着顶瓜皮小帽,穿着青色斗篷站在轺车下,边上还有好几位陌生的中年男子,瞧模样是家丁打扮。
宣嬷嬷闻声撩开窗帘:「可是王家故人?」
瓜皮小帽跑上前,拱手道:「正是,我大伯母前些日来了封家书,说宁北侯府的马车今早到,命我在此相迎,还说沈老太太几十年未曾回犯月城,让我等给带路。」
宣嬷嬷笑道:「春日早上的雾气重,难为王家哥儿还能在此等候,还请带路吧。」
犯月城没有京城四大长街,八条区河那么宽阔,但却因为得天独厚的居住优势引来不少外地百姓。
从北斗门走到南曲门,借边不少摊贩摆布起今日该贩卖的物件,早点铺子冒着热气腾腾的白雾,街头巷尾的院门口也开始打扫起来。
叶泠雾趴在窗上,看着犯月城清早的欣欣向荣,嘴角忍不住的上扬,不在京城的日子说不定更有期待。
马车队伍在一座宽大的府邸前缓缓停下,府门前还站着一排小厮家丁,一排女使婆子。
叶泠雾搀扶着沈老太太下了马车,看着府邸牌匾上干净陈旧的「沈宅」二字,莞尔道:「老太太,看来这府邸还是有人提前打扫清理过了。」
瓜皮小帽上前道:「是啊,我家母亲三日前就派我领着家中小厮里外整理翻新,老太太还请放心,这宅子保证住着不输您在京城。」
沈老太太打量起眼前少年,道:「你这孩子倒是挺懂事的,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瓜皮小帽躬身作揖,温声道:「回老太太,在下叫王序周,今年十五了。」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夸道:「年纪轻轻便能担事,确实比我那孙儿强。」
被「贬」的那位孙儿面无表情地靠在车壁上,没反驳沈老太太的话。倒是沈盼儿说道:「祖母怪是爱说二哥哥,我瞧着这一路上二哥哥也挺能担事的,对吧,泠雾妹妹?」
叶泠雾怔了一下,见沈辞的目光朝她看来,抿抿唇道:「是啊,二公子这一路还是挺辛苦的。」
沈辞弯了弯嘴角。
王序周领着众人进府。沈家老宅有快近百年的歷史,宅中巨木古树团团笼住整座宅邸,广阔且幽深。
宅邸不分内宅外院,除了一间大堂外,后面就是东西两院,西院住男子,东院住姑娘。
叶泠雾跟着女使来到东院,只觉得眼前倏然开朗,古老游廊散发着世外桃源般宁静致远的气息,虽不比京城雕廊画栋,气派富贵,但宅邸古色古香别有一番韵味。
要说进府后最忙的当属宣嬷嬷了,领着王家送来的女使在府内穿梭,刚来老沈宅就要事事拿捏在手,甚至连口水都没喝,着实令人佩服。
叶泠雾和沈盼儿住的寝屋就隔了一堵墙,寝屋只有立锥之地,内里靠墙置放着一张老榆木大卧铺,上面已经铺好被褥,过来就是一个换衣屏风和梳妆檯,之后就是一张不大不小的桌椅。
和京城没得比,却也是干净温馨。
叶泠雾带的随身物品不多,一个包袱足矣,毕竟沈老太太临行前可是说明白了的,回老家祭祖不是回老家摆谱享受,试试都要已低调为主,所以就连沈家小辈身侧的小厮女使一个都没带。
收拾好东西后已临近晌午,叶泠雾便去厨房帮忙了,厨房干活的女使一个名叫田芙,一个名叫楚儿,二人做菜娴熟,手艺一绝。
叶泠雾在旁连打下手也没个机会。
正在这时,院子里忽而说笑热闹起来,叶泠雾出去瞧了瞧,就见沈辞踩着边上的石槽一个跃身上树。好一个来到老家就变得放荡不羁的少年。
院子里种了一颗枇杷树,正值结果期。
沈盼儿站在树下囔囔着要最大的那颗,沈辞没理,朝廊上的叶泠雾看去:「表妹妹喜不喜欢吃枇杷?」
叶泠雾愣了愣。
「叫声好哥哥,我给你摘?」沈辞嘴角挂着玩味的弧度,看着她的狐狸眼里满是兴味。
「……」沈盼儿上前双手抓着枇杷树干突然开始勐烈摇晃起来,「坏哥哥,坏哥哥,让你给我摘最大的,你就顾着泠雾妹妹。」
枇杷树叶窸窸窣窣往下落,树枝跟着树干摇晃个不停,沈辞站不稳脚,晃着身子道:「沈盼儿,住手!」
「我就不!」沈盼儿咬着牙用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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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瞧着沈辞在树上的滑稽模样,嘴角正要扬起时,就见世上那抹红色突的落了下来。
随着沈辞这一摔,枇杷树叶也跟着停止掉落。
看着地上吃痛的沈辞,沈盼儿顿感不妙,连忙就往廊上跑。
沈辞拍了拍衣袍站起来:「沈盼儿,你特娘的还想往哪跑!」
院子就那么大,两人追逐起来就是在绕圈圈。
原本沉寂幽深的宅院里因为二人的吵吵闹闹,好似活过来一般。
叶泠雾对嬉笑打闹没什么兴趣,转身就要回厨房,谁知刚走几步,背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泠雾妹妹救我!」
沈盼儿抓着叶泠雾的双臂,将她整个人转了一百八十度,随即躲进了她的身后,懵然不知所措的叶泠雾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突的一黑,一个温热的胸膛迎面撞了上来。
叶泠雾忙闭上眼,半秒过去,预料中的碰撞并没有随之而来,反倒是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坏笑。
她缓缓睁开眼,鼻尖几乎可闻少年身上的清冽气息,再扬首,就见沈辞手握成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淡淡敛起笑意。
「表妹妹这是多想我撞上去啊,连眼睛都闭上了。」沈辞调侃。
叶泠雾回过神来,心一横,低头看准,抬脚用足力气落下,紧接着转身大步离开,一气呵成。
「啊——」沈辞疼叫出声,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他抬起受伤的脚,身子又因为单腿站立不稳,在廊上歪歪斜斜的蹦跳。
边上的沈盼儿凑过去,状似可怜道:「二哥哥,需要我扶你一下吗?这里可不必京城,没人伺候伤着的您啊。」
「滚。」沈辞冷冷从牙缝挤出一个字。
第55章 财大气粗
日头渐高,偏屋内安静的用着午饭。老沈宅比不上京城侯府各色菜餚齐备,但也不至于粗茶淡饭,王家送来的女使厨艺颇好,萝蔔青菜也能做成美味珍馐。
待午饭用完,沈老太太用白布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嘴角,说道:「午后你们去买些祭祀之物回来,后日是个好日子,祭祀就定在后日,卯时出发。」
沈盼儿咬着木筷,眼骨碌转了转道:「祖母,这件事就让二哥哥去吧,你不是说要让他多担事吗?」说罢,还不忘朝沈辞做个鬼脸。
沈辞蔑了眼沈盼儿,懒得和她斗嘴。
沈老太太瞧着沈盼儿这顽皮模样,脑袋犯疼,快十六的姑娘却还是个小孩子心性,叫以后的郞胥如何放心託付中馈。
想想还是得趁着这段日子好好教教,沈老太太打定主意,板着脸放下木筷,道:「我们在犯月少说还要再待上些时候,明日按犯月还乡习俗该请左邻右舍,城中好友到家中吃茶看戏,你们三个姑娘就跟着宣嬷嬷好好照顾席间宾客。」
一听要设宴,沈盼儿脸色不好道:「祖母,您不是最不爱热闹吗,宴席麻烦,能免则免,落个清静也好。」
沈辞笑道:「我看你不是担心祖母不爱热闹,是怕累着你自个吧。」
「……」沈盼儿剜了眼沈辞。
对于设宴之事,叶泠雾和不比沈盼儿烦的少。
犹记得她回叶家第一次家宴,亲戚编排流言,姨娘装模作样,她一口菜都还没吃,父亲就开始拍桌子,莫名对她发大火。
第二次是在宁北侯府,沈湛的回京宴,那次倒是没出岔子,但她现在都还记得那种一只土鸭混进天鹅群的无措感,迷茫感。
第三次是沈老太太的吃酒席,她和小郡主同归于尽,成了京城的笑话。唉……
园内,入眼便是前堂上用石块堆积的假山,假山坡高三丈,上植青绿的松树数棵,缘坡植迎春、水仙、茉莉、美人蕉、桂花、菊花、芍药……看似种类繁多,杂乱无章,但只要算下花期便知,哪怕四季轮换,此处也仍是花开不败。
前方曲折的长廊,以幽阴且深邃被冠以美名。
廊角处,有一水阁,长如小船,周围花树缠绕,鸟语花香,宅邸放眼望去,无处不是美景,白鹤立于小溪,青雾裊裊,堪比仙境。
此府邸一看的价格比起皇城脚下的院落,也是不逞多让,更别提这院还地处犯月最繁华的街段。
一粗衣打扮的中年人点头哈腰的领着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在园中踱步。
中年人道:「慕容公子出手阔绰,这一来犯月就卖下这么大的宅院,您看看需不需要小的替您配家丁管妇?」
身着一袭藏青色锦衣的岳扬道:「暂且不必安排,我与家兄不爱热闹,且家中自带来了一些家丁,都是顶事的。」
中年人见是他说话,又瞄了眼他边上的沈湛,心惊这兄弟俩的长相还真是天差地别,回过神问道:「原来慕容公子与您是兄弟关系啊。请问二位慕容公子还有需要小的地方吗,若是不需要的话,小的就该回铺子里。」
「不急,」岳扬道,「我和家兄在丰州时就听闻你们犯月城有个名叫雪月沁园的酒楼,初来贵宝地,还不知那酒楼在何处?」
那中年人回道:「没想到慕容公子还听过『雪月沁园』,这家酒楼好啊,离您这见宅邸也不远,这条街绕过去便是了。」
岳扬看了眼一旁的沈湛挑眉,道:「是吗,那今晚我和家兄可得好好去瞧瞧了。」
几人又逛了逛内宅,直到午后那中年人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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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岳扬递上刚到府邸的书信,沈湛扫了几眼,冷哼一声扔掉手中的书信,倚靠在太师椅上,把玩着指间的宝石扳指,屋内气氛顿时有些肃然。
此次暗访犯月,他一共调派了三百余个黑旗军进城。三分之一乔装成了慕容家家丁,另外的三分之二则分布在犯月城,以及犯月城下十二镇。
不管是酒肆、茶庄、当铺、酒楼等处,都设了蛰伏点,唯独雪月沁园是怎么也打通不进去,不仅如此,这犯月城和十二镇上的商户都对税收之怨言颇多,打听才知犯月税收比京城还高,甚至高的离谱。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犯月知州——孙琨干,他之所以能让犯月上千商户按他的规则走,还得归功于自身手段。
他们家除了他,还有二房一脉,二房是个赘婿,手下垄断了犯月磨坊以及米铺,说得直白点,就是拿捏住了犯月百姓的咽喉。
说起来这位赘婿似乎比孙家还厉害,可当朝重农抑商,朝廷命官和商人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地位。
商人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终得寻求衙门的庇护,听话,可一同发财,不听话,那便只有捲铺盖走人的份。
这些,程斐之前就已打听出来,不是藏着掖着的大事,最头疼的偏偏也是这事。
若孙琨干是个贪官,二房是奸商,那他们大可找出罪证发落,可谁知这二房一脉旗下所有磨坊和米铺都是有明确商户字据,且干干净净找不到一丝错处。
并且城中税收都是一五一十交上去的,二房一脉也是按孙琨干定的税收纳税。
至于交上去的帐是否有假还得进一步查实。
可如何去查,只能由沈老太太去。
沈老太太虽无官职在身,却有国安夫人的封号,只要沈老太太开口,孙琨干就算在精明也煳弄不过去。
最后是这雪月沁园,这间酒楼并不是普通传统的酒楼,这间酒楼有一传统,就是每月都会有一次竞拍,在竞拍上的东西那都是黄金百两起步。
打从圣上注意到犯月起,这间雪月沁园的老闆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就连竞拍场上的常客也找不到具体的花名册。
太过平静的水面下,必定藏着漩涡。
半响过后,沈湛将桌上的信斜斜地放到烛火上燃成了灰烬,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桌面上,食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打着桌案。
少顷,他才沉声道:「二房所有人的信息可查实了?」
岳扬从怀中拿出一本小册,递过去道:「都查的差不多了,孙家二房名叫孙金兰,掌管着孙家中馈,孙琨干不常在家中,府中大小都有他妹妹处理,她的丈夫名叫路徐安,路家祖上就是做生意的,但一直不温不火,做到如今家业还是在孙琨干上任犯月知州后。」
沈湛勾了勾嘴角:「分工挺明确。」
岳扬道:「安慰日子过久了,自然是分工明确,就是不知他们还能安慰到几时。对了,还有件事还未禀告少主公,二房家只有一个女儿,那女儿与王家二房长子王序周已定亲。」
「看来这王家还真是不简单,能让祖母相中,又能让孙金兰独女青睐。」岳扬摇着头,大有钦佩之意。
沈湛不置可否道:「王家管着十二镇的河工水利,官职在犯月不轻,且世代簪缨,王家大房现任朝奉郎,前途无量,这门亲事算下来于孙家也不亏。」
「祖母他们可到犯月了?」沈湛又问。
岳扬道:「今早辰时一刻就到了,不得不说王家殷勤得很,王家二房长子王序周早早将老沈宅洒扫一新就等着人来,甚至还拨了好些小厮女使。」
沈湛不语,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的茶杯饮了起来,缓缓道:「你今晚给祖母送封信过去。」
「信?」岳扬不解。
「我们在犯月的身份不能暴露,调查之事只能暗中进行,孙琨干为人谨慎,若能转移他的注意,我们做事会轻松些。」
岳扬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少主公会让沈老太太回犯月祭祖,属下就知不简单,原来少主公的打算在这呢!」
沈湛道:「你很闲?」
「……」
「不闲,我这就忙去。」岳扬行了辞礼,立马转身离开,出了屋子,才敢松下一口气。
第56章 老沈宅的八卦事
傍晚时分,天色已暗。
日头下跌,层层叠叠的白云缓缓流动,终是湮没在了无边际的夜空之中。
沈辞从府外买好后天祭祀之物回来,穿过庭廊,回了主院落悠堂,瞧见宣嬷嬷正在屋里头理着这些日子在路上的开销记帐。
三个姑娘围着宣嬷嬷跪坐在长桌前,一个认真听着,一个看似认真听着,一个摇头晃脑昏昏欲睡状似听着。
沈辞倚靠在门框上,失笑道:「宣嬷嬷辛苦,隐退了还得带不成器的学生。」
宣嬷嬷手一顿,抬头道:「二哥儿可打趣老奴,能教姑娘打理琐事原是老奴的福气。」
说罢,宣嬷嬷缓缓站起身,道:「路上的帐就到此就理清楚了,日后姑娘们理帐也需的像方才那般精细,不可出岔子,一分一厘都得对的上,日后掌管中馈也能得心应手。」
三个姑娘乖巧应下,目送宣嬷嬷离开,见人消失在门外,这才松懈下身姿。
沈老太太独自住一座小院,名叫笑靥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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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月夜里凉,需得喝碗热酒才能睡舒坦,宣嬷嬷端着热酒进屋,就见沈老太太盘坐在软榻上,闭目慢捻着佛珠。
「老太太还不准备睡呢?」
宣嬷嬷将热酒端过去,询问道:「老太太心里可是有事?」
沈老太太睁开眼,接过热酒却没喝,说道:「有人来了一封信,让我这个老婆子替他『缠着』犯月知州,哼,就知道突然让这一把老骨头回犯月祭祖,没好事。」
犯月不比京城,当今圣上一直对边境「难管」之事头疼已久,早年间沈湛带兵出征北疆,平定前朝余孽的动乱,前些年西部九曲熊虎城反贼猖獗,也是沈湛联合程斐一家清理打击。
这回轮到南关犯月,有前车之鑑,这里的人只怕是更聪明,更难整顿。
宣嬷嬷瞄了眼桌上那份信,心头已猜到来信之人,淡笑道:「小侯爷相信老太太,他定是有了难处,才会托您帮忙的。」
「难处?」沈老太太嘆道,「老婆子我是欠他的。」
宣嬷嬷笑而不语。
遥想七年前战破九曲雄虎城迫在眉睫,偏偏攻防图少了一半,沈老太太硬是将此事瞒住了沈小侯爷,又给灌下好些「勇士」鸡汤。
将将十四岁的沈小侯爷靠着一腔热血,领兵闯九曲雄虎城!
最后虽同程斐一起拿下九曲雄虎城,却也伤了个遍体鳞伤。
人回来时,嘉仪长公主差点没把侯府大门哭破,毕竟那时离沈老侯爷战败牺牲……也不过三年。
沈老太太静静道:「其实啊这地方上的事最是复杂,你瞧着面上是犯月城,底下是十二镇,只以为是层次关系,实则不然,往往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牵一髮而动全身。」
宣嬷嬷沉吟道:「老太太说的是,地方上的事最难理清楚。小侯爷自有他的办法,太过平静的池塘,不起点波澜怎能引得出好奇的鱼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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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宁北侯府沈老太太回犯月传开,翌日登门拜访的人不计其数,客如云来,老沈宅那破旧的老门槛都快承受不住了。
女席差不多已齐,一群服饰华贵的妇人一丛一堆的坐在一起吃茶说话,正当妙龄的姑娘们也凑在一起说话。
男席那边也是杯筹交错。
今日来的男客也多,大都是商贾,不比身上有官职的讲究,一个比一个自来熟,沈辞倒也不用特地照顾着。
三个姑娘跟着宣嬷嬷给女使分配差事,好似过江鲫鱼穿梭在府中,就这样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鞋底都快磨破,也没能闲下吃口茶。
沈盼儿最不老实,把职责全让给叶泠雾,让她去待客去说客套话,也顺便显露一把宣嬷嬷训练的成果,她自己则拖了张漆木枰挪到角落里去女席那边坐着。
王家送来的小女使很机灵的端上茶果,沈盼儿本以为能落得自在,谁知坐下没一会,边上就围满了犯月姑娘,一嘴口音,叫沈盼儿无奈又好笑。
有人云:男人堆里谈女人,女人堆里淡男人。也不知谁先开的头,几个姑娘们竟争先问起沈辞的事。
听见某位姑娘说沈辞看着是个性格温柔的正经儿郎,沈盼儿一口茶没把自己梗死过去:「谁?谁性格温柔?这位姑娘眼神不好怕是看错了吧。」
那姑娘茫然眨眨眼:「沈三姑娘的意思,沈二公子平日里不是个正经儿郎吗?」
沈盼儿语结。
这要她怎么说,难道她要说自己亲哥哥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公子哥儿?这说出去总归是不太好听啊,要是让沈辞知道她背地里说他坏话,那回了京城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她。
「这几天犯月来的贵人可真多,沈三姑娘可知前日犯月来了两位丰州来的富家公子哥儿,复姓慕容……」说话的姑娘捂嘴一笑,「见过这两位慕容公子的人都说他们相貌俊得很嘞。」
「不对不对,」另一姑娘道,「我听我家小厮说慕容大公子长得俊俏,二公子啊啧啧啧好像事同父异母的关系,长得略有些丑陋。」
见周围姑娘聊的热火朝天,沈盼儿顿时来了兴趣:「真的假的,丰州慕容家很富有吗,他们是做什么生意的?」
那姑娘答道:「沈三姑娘久居京城或许对地方事不清楚,丰州地处我朝中部,民资皆富庶,慕容家是做绸缎生意,这两位慕容家的公子来犯月应该是来做生意的,前个日里,那两位公子出手叫一个阔绰,一来就把我们犯月最贵的宅邸给买了下来,又租赁了好几家铺面,看他们来犯月就如此大阵仗,是要在此待上许久的嘞。」
沈盼儿皱了皱眉道:「那两位慕容家的公子行事居然如此高调?」
「可不是嘛,而且我家阿母还说了这慕容家的两位公子好像都还没有仪亲呢。」说话的姑娘面带羞涩。
「……」沈盼儿:花痴。
另一个姑娘说道:「虽没有仪亲,你们啊也别动心思,我昨日才听说慕容家两位公子来犯月的第一天晚上就是去的雪月沁园过的夜。」
沈盼儿问道:「雪月沁园过夜怎么了?」
「雪月沁园是犯月最大的酒楼,虽说是个正经酒楼,但里面过夜的……」说话的姑娘用团扇遮住嘴巴,「可就不一定是什么正人君子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动静,众人齐齐看去,就见一穿金戴银,丰乳肥臀的贵妇人领着一对男女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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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的昨日沈盼儿才见过,是王家二房长子王序周,女的嘛不认识,只见她身着一件金色花缎的霓裳长裙,神态骄矜,肤白凝脂,比起柳飞燕有过之无不及。
三人款款朝上首走去。
为首的贵妇人道:「妾身知州府二房孙金兰,携家中小辈拜见沈老太太。这位是我家小女孙心苒,我家女婿王序周,沈老太太昨日应该是见过的。」
事实上,两家只是下聘还未正式定亲,但商配簪缨之家,说出去也是能喜气洋洋挺胸抬头的,孙家越是得意,城中就越是有人看不惯,孙金兰知道他们私底下各各看不惯,但她就是喜欢这种看不惯还弄不死她的感觉。
沈老太太淡淡扫视道:「是见过,孙大娘子好福气,你这女婿是个能担事的,女儿瞧着模样娇丽,二人瞧着是段金玉良缘。」
孙金兰笑了笑,道:「今日我本该是同王家二房大娘子,序周她母亲一同来拜见您的,只是序周她母亲身子骨弱得很,父亲又忙着镇上的琐事来不了,还望沈老太太见谅。待过些时日的定亲宴,您能来的话,必定是要给您赔今日之礼的。」
沈老太太道:「不碍事,孙大娘子快些落座吧,苒丫头也去女席那边用些茶果。」
这孙家人在犯月百姓口中的名声不好,就拿税收高的离谱,哪怕孙琨干是个不贪的清官,哪怕这税收的钱全上交朝廷,那也不讨喜。
更别提孙家人的吃穿用度是出了名的奢靡,孙家二房独女孙心苒更是骄纵跋扈。在她心里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今日登门拜访穿着甚是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百花争艷的。
孙心苒绕过屏风,步入姑娘席面,见席间的姑娘们皆围着沈盼儿落座,心头不舒服却未表现,姿态优雅的福身道:「见过沈三姑娘,我是犯月知州的亲侄女名叫孙心苒。」
沈盼儿扬首打量着她,道:「原来是犯月知州家的姑娘,请坐吧。」
孙心苒应了一声,落座后,边上就没人再搭理她,平日里巴结的姑娘此时都在捧着沈盼儿说话。
姑娘们或掩袖而笑,或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大笑之声,瞧着好不快活,尤其是沈盼儿简直乐得嘴巴没合拢过。
孙心苒脸色不虞地放下手中的茶盏,出声道:「沈三姑娘,我早耳闻宁北侯府功勋卓着,沈小侯爷更是当今陛下的左膀右臂。现下沈三姑娘,沈四姑娘还有沈二公子都随沈老太太回犯月祭祖,怎么宁北侯府孙辈都来了,沈小侯爷却不在呢?」
席间沉默一瞬。
众人心里也是好奇的,目光从孙心苒身上齐齐移到沈盼儿身上。
沈盼儿用银签子戳了一口梨进嘴里,不紧不慢道:「孙姑娘自己都说我大哥哥是当今陛下左膀右臂,寻日里公务繁忙,连侯府都不大回,犯月离京城千里之远,我大哥哥哪能抽上一个月的空闲时间回来祭祖,他现在肯定还在宫里处理要事呢。」
孙心苒道:「沈三姑娘说的极是,沈小侯爷名震天下,也不知何时能有幸见上一面。」
沈盼儿笑而不语:下辈子或许有可能。
第57章 犯月商妇的解气之战
沈老太太捧着一碗银耳粥,微瞥了一眼左侧席位上正和周围人谈笑的孙大娘子,花妆花褙,嘴角略扬了扬,让身侧女使撤下粥点。
「我瞧着孙大娘子脖子上戴着的墨翠甚是好看,京城都少见,想来应该不是犯月能买到的吧?」
这话问的隐晦,且沈老太太面色和蔼,语气不清不谈好似真心发问。
是以,孙金兰也没个心眼,傲娇的朝周围人昂了昂下巴,堆满笑容,恭敬的回道:「沈老太太眼力好,这墨翠在市面上可是买不到的好物,墨翠啊是要越黑越好嘞,尤其是像这枚镜面反光是黑色,但打灯透光,绿色均匀的为最佳。」
席间妇人的笑容逐渐勉强,各自捧起茶碗喝茶不搭话,这炫富炫到侯府面前,估计也就只有孙家人了。
沈老太太笑道:「这墨翠既是如此昂贵之物,倒也是很衬孙大娘子你。」
孙金兰被夸,笑容更灿烂:「沈老太太若是瞧得上,我啊明日就命人给您送块更好的来。」
沈老太太淡淡接过话:「难为孙大娘子热情,老婆子我怎好意思麻烦,孙大娘子方才也说了这墨翠市面上买不到,想来这墨翠是要托人才买得到的,我啊就是好奇这墨翠哪能买,待回京后送与家中两位儿媳掌掌眼。」
孙金兰嘴角一僵,这满天下谁人不知她儿媳是先帝的嘉仪长公主,哪怕再昂贵之物也是见过的,墨翠又算得了什么?
席间妇人窃窃轻笑,都等着孙金兰下不了台。
而孙金兰也意识到得意过了头,扯出一丝笑来:「原来沈老太太是要送与家中儿媳啊,这墨翠……」
「沈老太太这就有所不知嘞,」一挽着堕马髻的妇人说道,「孙大娘子的相公可是我们犯月有名的富商,家中金山银山的,就是孙大娘子要天上的月亮呀,她家相公也能给她买下嘞,区区墨翠链子罢了,孙大娘子就是浑身戴满墨翠也不稀奇。」
孙金兰听出薛氏这是在揶揄她,暗暗翻了个白眼,道:「瞧薛大娘子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墨翠是你家宅邸门前菜摊子上的白菜呢,有钱就能挑到一堆?这墨翠不说犯月,放眼整个昭国也找不出几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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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几上端来新的茶果,沈老太太手缠佛珠慢捻着,略带深意地扫视着地下。
薛氏被讽刺,脸色顿时涨成猪肝色,不屑地干笑道:「是嘞,您家这生意做的大,又是米铺又是磨坊的,别说是挑墨翠了,孙大娘子挑相公的眼睛也是没得说的,如今又挑了年初家中升职的王家二房长子,哎呀呀,这犯月啊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人比您有福气哟。」
今日沈老太太宴请的女眷都是大多都是家中从商的,犯月税收高,这首先倒霉的就是商户,虽说商要讨官的好,但深宅妇人之间的口舌之争可没有在外经商的男人要考虑得多。
往日积压的怨气平日里还能藏在笑脸下,可现是在宁北侯府沈老太太面前。俗话说,哪边风大草往哪边倒,这些个妇人今日不把孙金兰破底子掀出来泄泄愤,就白来这顿宴席。
孙金兰脸色大变,扫视了一遍席间,将周围妇人眼里那些个小心机全看在眼里,心头冷笑,面上不显:「薛大娘子这可给我按的什么罪嘞,不说现在上首坐着的可是宁北侯府沈老太太,就是平日,犯月哪轮得到我做主。」
被点到的沈老太太并未理会孙金兰,充耳未闻地端起一碗茶品了起来。
同时,一身着低调素衣,头上却别着朵红花的妇人道:「您不能做主,您哥哥也能做的嘞,说起来您哥哥身边至今也没个体己人,孙大娘子眼光好,怎得不给您大哥哥挑一个吶?」
眼瞧着这顿宴席沦为漩涡,孙金兰心头也不淡定了,生怕这群牙尖妇人说些不该说,讪讪道:「我大哥哥那人有他的想法,男儿嘛,对朝廷衷心耿耿,为官清廉正直,心繫百姓,这成不成亲的也不重要嘞。席间这么多姐妹们也别光谈我家。我刚才远远瞧了眼沈老太太的二孙子,哎哟那俊的嘞,不知沈二哥儿在京城可有相中的姑娘了?」
沈老太太放下茶碗,往后靠在椅背上,悠悠道:「我这孙儿尚未有婚约,至于相中的姑娘嘛也是没有,他啊就是个泼皮,整日就知玩乐的,倒也比不上孙大娘子的女婿,说起来王家升职,光耀门楣,其中少不得孙知州的提携,我记得王家大房次子年龄与你家姑娘相近,孙大娘子怎没撮合撮合?」
话音刚落,薛氏还不忘添一把柴:「王家世代簪缨,这大房长子啊确实有出息,不说沈老太太您了,我们啊也是纳闷嘞。只是王家大房次子确实是好,可是这大房要升职,身为次子也要跟着进京,想来孙大娘子是捨不得自家姑娘罢了嘞?」
孙金兰脸色僵硬,转头深深看了上首的沈老太太一眼,瞧她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眼神中带着意味不明的冷意,脸上却又是和蔼的,孙金兰心里一跳,脑袋空白的回道:「是是是,薛大娘子说的也是,我啊就是捨不得自家姑娘去京城。」
话一出,席间众人皆是捂嘴偷笑。
孙金兰怔了半晌,才恍然过来薛氏给自己设套。
王家大房升职是年初,而王家次子下聘是在去年年末,她要是承认自己是捨不得女儿嫁给更有出息的大房,那不就表明了她早就知道王家大房会升职的事情。
「不不不不是的,」孙金兰慌道,「我不过是看中王家二房长子是担事的,况且沈老太太之前不还夸赞他嘞。」
一身着紫罗兰缎绣锦袍的妇人道:「孙大娘子怎么能怎么说呢,王家大房次子和长子都是一母所出,二人年岁相差虽大,但都是被一道养大的,由此及彼,孙大娘子这话岂非是觉得大房不如二房?」
「我何时觉得大房不如二房了!我可没那个意思啊。」
孙金兰说不过这些妇人,气得瞪眼,转头想让沈老太太主持公道,却听她看着薛氏朝:「我刚刚听说孙大娘子家相公又是米铺,又是磨坊,这不是小商铺吗?哪能那能力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
薛氏道:「哎呀沈老太太您这就有所不知了吧,路家手里可不止一家两家米铺磨坊,他们家呀可是把全犯月的米铺磨坊都尽归囊中了嘞!」
孙金兰被气的脸色发青,抖着手指指着薛氏:「你,你……好好……很好。」最后两个字已经气得没声。
——当朝律法虽未规定商人不得垄断,但放眼当朝各城池,能做到垄断的最后都没个好下场。
第58章 孙琨干
头戴红花的妇人:「孙大娘子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嘞,咱们妇人席面说些妇人之见的话,你也别生气。对了,过几日你家姑娘定亲宴,还请孙大娘子看得上我家,发张请帖让我啊去沾沾喜气。」
薛氏道:「咱们哪能去孙王两家的定亲宴嘞,那都是官家们去的,要我说啊孙大娘子真是好福气,家里官商通彻,不像我们,这辈子都攀不上官宦之家。欸,沈老太太我瞧着你手上的佛珠高雅脱俗,我记得孙大娘子去年得了一串舍利子,据说是在雪月沁园拍下的,几千两黄金嘞,怎么不见你带嘞?」
孙金兰涨成了猪血色。
薛氏趁此又道:「一串舍利子价值几千两黄金,原是我等太粗鄙了,去年听说时这下巴都惊到沾灰嘞。」
孙金兰闻言,涨成猪血色的脸瞬间煞白,心虚地抬头瞄了眼沈老太太,见她端着碗薏仁藕粉,用勺子漫不经心搅拌着,好似没听见薛氏的话,这才松下悬着的心。
「薛大娘子怕是记错了吧,孙家路家可没你说的那么富贵,舍利子不过是在寺庙正经求来的。」孙金兰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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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不是吧?」挽着斜髻的妇人道,「我记得去年你还带出来炫耀过的嘞,你家姑娘跟我我家姑娘还说道了此事,孙大娘子要说记错的,也应该是你家姑娘记错了吧?」
孙金兰绷着脸,睨了眼那妇人道:「是,是我家姑娘说错了,她啊从小不记事,记错事也是常有的。」
话音刚落,宣嬷嬷走了进来,通报导:「老太太,犯月知州孙大人,以及几位知州府大人来了。」
众人脸色微变,孙金兰却眼前一亮,屋内妇人齐刷刷朝门口看见,就见几个中年人走进来,为首便是刚刚妇人嘴里的孙坤干了。
都说贪官有个贪官样,清官有个清官样,一眼就能辨认贪清,可这位孙琨干孙知州却叫人难猜。
他虽然已年过四十,但身姿依旧挺拔,双手背负于身后,与孙金兰穿金戴银不同,孙坤干衣着简单,为人更是透着两袖清风的朴素,再观他的眼,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
席间妇人纷纷低下头喝茶,不敢吱声,之前囔的最厉害的薛氏,此刻也想丢进水里的爆竹,瞬间焉了气。
「犯月知州孙琨干特的带着下属来给沈老太太请安,还问沈老太太身体康健,起居无恙。」孙坤干说话谈吐不张不扬。
沈老太太经歷多,大官小官清官贪官见得多,深知仅看外表不能定论善恶,她停下捻着佛珠的手,莞尔道:「几位大人可是来迟了,这席可都开始好一阵了。」
其中一位大人道:「沈老太太此行回犯月,我等失礼未曾亲自迎接,今日原是府中有要事的,可听闻沈老太太在设宴,我们啊就随孙大人特赶着来请安了。」
沈老太太道:「各位大人有心了。孙大人年轻有为,方才你妹妹都还夸赞你来着。」
孙坤干淡淡扫了眼席间的孙金兰,道:「舍妹甚少在外人面前主动提及在下,沈老太太这么说倒是叫在下好奇了。」
话一出,席间妇人皆是埋下头。
有人忧就有人喜,孙金兰瞧着有人撑腰,下巴又昂了起来。
「不过是些不打紧的话,」沈老太太站起身,「难得几位大人特地来给我老婆子请安,先去男席那边坐会吧。」
几位大人应和着,随同沈老太太朝男席走去。
大堂院外,沈月儿与叶泠雾还在迎着客,宣嬷嬷不在旁也不懈怠。
赵氏的两个姑娘是截然不同的性格,沈月儿待人周全,不蔓不枝,沈盼儿待人灼热,不屑阿谀奉承那套。
要说与谁相处更舒适,大部分人可能都会选沈月儿,可叶泠雾却还是会选沈盼儿。
其实她很羡慕沈盼儿的性格,她就想未被世俗雕过的玉,所有人都在努力迎合着周围,只有她想着如何让迎合自己,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个自私的小姑娘,可她的自私是纯粹的,不夹杂任何污秽。
说实话,她常常会想若母亲没有过世,自己还会想现在这般维持着与内心不一样的模样吗?
叶泠雾嘆口气,正怅然,却见宣嬷嬷领着方才姗姗来迟的几位知州府大人朝那边的男席走去,沈辞见到几位大人到来,还亲自起身迎接,虽听不清他们的谈话,但从几人那笑呵呵的模样来看,应该是谈笑欢愉的。
「想不到二公子与人周旋得心应手,倒也不似京城那般玩世不恭,甩手掌柜。」叶泠雾道。
沈月儿循着她的目光极目看去,嫣然道:「二哥哥心里是炙热灼烈的,善于与人交流,无论是谁,无论性格,总是轻易被他魅力感染,在他身上好像永远不会感受到孤独。」
叶泠雾默然。炙热灼烈,确实如此。
第59章 女席上的事
正对着老沈宅府门的长廊下,叶泠雾和沈月儿正坐在长椅轻轻捶着快废掉的腿,忽听府外传来一记马叫声。
两人抬头看去。
老沈宅府外徐徐停下一辆马车。
车夫扶着马车上的妇人和姑娘下来,二人穿着朴素简单,形容却极端庄。
叶泠雾和沈月儿忙站起身迎上去问好。
那妇人莞尔道:「两位姑娘好,妾身是姜家三房大娘子吴氏,今日特地携小女姜兰嫣一起来给沈老太太请安的。」
一听是沈老太太的母家姜氏,叶泠雾和沈月儿当即回了个礼,接着便引姜氏母女到正屋。
姜家大房流放,二房只剩遗孀越氏和庶女姜兰姝,三房倒是儿女齐全,女儿刚及笄,小儿上月满月,家庭圆满。
别看姜家以前辉煌,甚至还和宁北侯府有着表面千丝万缕的关系,实则在犯月举步维艰,家中只能办私塾,教书育人养家。
毕竟以前是簪缨世族,哪怕没落也没得脸皮从商,当官也没途径,且不说沈老太太从不帮扶姜家,当初姜家除了大房之外,二房三房能保住脑袋不流放,可是亲口发誓从今往后再不做官的。
至于沈老太太为何从不帮扶,原也是姜家先重男轻女。
年轻时的沈老太太过得不好,也不曾享受过姜家好处,很小的时候就送去田庄上养着,从小就不似普通姑娘那般学闺阁女儿那套,长大了也没在夫子那读过几本书,个性差点没长歪。
好在沈老太太与那时还只是乡野小子的沈太侯爷遇见得早,二人携手一起为先帝打江山,才有了宁北侯府,就这样几十年过去,沈老太太与姜家的来往淡如水,几年见一回都是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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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十几年前姜家口出祸言,沈老太太因为差点被姜家连累,这才真正断了来往。年轻时没享受过恩惠,老了反倒被连累,你说沈老太太怎么可能待见姜家人。
今日沈老太太还肯见三房大娘子,都是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
几人进去时,席间气氛谈不上来的微妙,妇人间的那些龃龉慢慢消了声。
沈老太太见到姜家来人请安,脸上平平淡淡的,哪怕几十年没见也并未有久别重逢的大喜之色,简单应付两句就让她们各自落座。
姜兰嫣绕过屏风到姑娘席面上,双眼胆怯地扫了扫坐席上的姑娘,深吸一口气,朝被众星捧月般围着的沈盼儿福身道:「见过沈三姑娘。」
没有人理,许是声音太小了,那边的沈盼儿又只顾着和旁人说话。
孙心苒闻言,抬眸挑剔的看了一眼姜兰嫣,衫,道:「兰嫣妹妹今日上门拜访怎么穿得如此寒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家女使呢?」
姜兰嫣垂着头不语,脸颊通红。
正觉着有些难堪时,叶泠雾走了进来:「兰嫣姑娘站着做甚,快些落座吧。」
姜兰嫣闷着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孙心苒见到叶泠雾时稍愣了一下,她来了这么久一直没注意,原来沈老太太身边还有这么仙姿玉色的姑娘。
她自认论姿色自己还是没输过的,可眼前的姑娘柳眉杏眼,眼眸似山间清泉般清澈水灵。
想着沈家就两个姑娘,眼前的这位又是谁家贵女?
孙心苒捧了一碗玉米汤,漫不经心朝:「这位姑娘也是跟随沈老太太从京城回来的吧,还不知你叫什么呢?」
叶泠雾淡淡颔首道:「孙家姐姐好,我是养在沈老太太身边的姑娘,名叫叶泠雾。」
孙心苒晒然道:「原来是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姑娘呀,我记得兰嫣妹妹的姐姐好像也是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怎么这次没见她一起回犯月?」
叶泠雾道:「兰姝姐姐扭伤脚不便远行,老太太便没让她跟随。」
「如此呀。」孙心苒勾了勾嘴角。这话看谁信,反正她不信,不过是捨不得京城的繁华罢了。
女使端上来新的茶果,孙心苒瞥了一眼,将面前的茶果端到叶泠雾面前放下,说道:「这一看就知是王家厨房女使楚儿做的,她做的茶果子最是好吃,没想到王家如此大方,拨了个手艺一绝的女使来。泠雾妹妹快些尝尝。」
叶泠雾端起果子,递到形容腼腆的姜兰嫣身前,道:「兰嫣姑娘也尝一块吧。」
姜兰嫣点了点头,拿起一块果子送入嘴中,眼睛亮道:「这茶果子还真是好吃。」
话落,谁知惹得孙心苒捂嘴偷笑:「兰嫣妹妹想着该许久没吃过这么好的茶果子了吧,也是,这茶果子里面用的可是千层金丝燕窝,按姜家清流作风自当是看不上的,你啊是的多吃些点,不然回去了可就吃不上了。」
这回不止是孙心苒,边上其他姑娘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乐得不行。
姜兰嫣手足无措地低着头。
沈盼儿听见动静,放眼瞧去就是盘茶果子,不明白众人的笑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见了姜兰嫣,说道:「我刚刚好像听见你说你也是姜家姑娘,瞧着和你姐姐姜兰姝长得挺相像。」
「回沈三姑娘的话,我是姜家三房的姑娘姜兰嫣。」姜兰嫣说话如蚊子音一般,惹得席间又是一阵轻笑。
沈盼儿向来心直口快,说话也是不经思考惯了,见姜兰嫣说个话扭扭捏捏的,不悦道:「你们姜家平时苛待你了?说话怎的如此小声。」
「沈三姑娘问你话呢兰嫣妹妹也不知道回,若真没力气那就多吃点茶果子,总归回了姜家该是吃不上了。」孙心苒说完,用丝绢点着嘴角偷笑。
姜兰嫣羞愧难当,几欲垂泪。
偏偏孙心苒不依不饶,正又要开口,叶泠雾却先道:「我有一言,不知能不能说。」
沈盼儿道:「泠雾妹妹有话便说,怎还客气起来了。」
「我长于渝州,在进宁北侯府前却从未吃过这么好的茶果子,可我从不觉着吃不上这等珍馐是何令人耻笑之事。大家既然能共坐在一张席上,那就是姐妹,」叶泠雾偏头微笑着朝孙心苒说道,「姐妹之间倒也不必言语犀利相对的,你说呢,孙家姐姐?」
孙心苒脸色发青,暗骂此人好厉害的口齿,却又无奈找不到理由反驳,心头憋屈道:「泠雾姑娘说的是,只不过我刚刚也只是开个玩笑话罢了,怎么还都当真了。」
其他姑娘们也跟着止了脸上的笑意。
第60章 未来
席散,偏院子里也搭好了戏棚。
沈盼儿挽着叶泠雾的手臂,故意拖着她走慢些,趁着耳根清静说道:「你刚刚怎么帮着姜家那个姑娘说话?我可告诉你哦,祖母虽和已经姜家冰释前嫌,但你没必要顾及因为姜家是祖母母家就替她说话呀。」
叶泠雾淡笑道:「我当然不是顾及姜家是老太太母家才替她说话的,只是今日是沈老太太办的席面,我受老太太之命照顾席间姑娘,自当不能坐视不理。」
沈盼儿瘪瘪嘴:「好吧,近日跟着宣嬷嬷你倒是比以前还懂事些许。」
偏院的戏棚子是请了城中老戏班搭建的,老沈宅院小,这戏台子一搭显得更小了,所以台下摆放着的都是普通长木凳,一排能坐上五六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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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居中落座,前面两排坐的都是年纪稍大的妇人,姑娘们则往下扎堆着坐,少年们或站着或坐着,反正犯月不比京城规矩多。
四个着绿衫的女使在院中穿插,给女客们续茶或添上瓜果点心。
沈盼儿一踏进院子就被那边的姑娘们招唿着过去坐下,叶泠雾目光扫了扫,见沈月儿捧着茶碗坐在左边角落,津津有味地看着戏台,左右也围着两个姑娘。
一记锣鼓声敲响,戏台上两个舞着刀,弄着枪的武生走上台前。
叶泠雾听不懂,从小就不会欣赏这些个戏曲,瞧着女席没有空席,低着头转身就要往回走,忽闻背后传来脚步声,再抬头时却撞上一个坚硬的肩膀。
「表妹妹怎么还走路不看路啊?」头顶响起一个低沉含笑的男声。
叶泠雾吓了一跳,勐然抬头,正巧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狐狸眼。
沈辞今日长发高束配玉冠,身着一件暗红织锦袍,低头迎着叶泠雾仰头看来的目光:「表妹妹怎么脸红了?」
???
叶泠雾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脸颊。不烫。
与此同时,沈辞和边上同行的少年郎在暗暗偷笑,叶泠雾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耍,脸色不悦,敷衍的福了福身子,赶紧越过这群人离开了。
偏院过来是个小的家宅园林,布满青苔的假山傍着青黑色的塘水,光看着就知有些久远。
叶泠雾坐在廊下,盯着水满上有块凸起的石头,石头周围游着几只呆肥的小鱼儿,池面石头上趴着几个小乌龟,许久过去一动不动。
「表妹妹不去院里看戏,倒是跑这来看乌龟。」
一听这声就知道是谁,叶泠雾定定神,头也不回道:「我听不懂戏还不能来看乌龟了?」
沈辞在她身侧站定,悠悠嘆道:「也是,表妹妹就连魏夫子讲的文章都听不懂,怎还能指望听得懂戏?」
「我才在这待了一刻钟不到,沈二公子不在里面看戏,专门跑到这里揶揄我?」叶泠雾扬首望着沈辞,大抵是要问个清楚。
沈辞低下头,少女色今日穿着淡紫色春衫,头上别来一根花楹钗,颠颠簸簸小半月,脸色气色依旧好。
沈辞神色不自然的收回目光,轻咳了两声道:「……看戏多没意思,祖母她老人家就爱听将军出塞,我从小跟着听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从小耳朵听起茧子了,也没见二公子耳濡目染,学到个一星半点,你说说祖母能不在外人面前老是骂你?」自上回萤火虫后,叶泠雾待沈辞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刻意疏远,却也保持着男女间的分寸。
沈辞耸耸肩:「我无所谓,早就习惯了。有我大哥哥在,我们家也不需要第二个沈小侯爷。」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叶泠雾从沈辞这句话里听出了落寞。想来也有道理,有极珍珠玉在前,似乎也不需要锦上添花。
「那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叶泠雾默了半晌才出声问道。
「做什么?」沈辞神色怡然地沉吟道,「暂未想好,不过我倒是想先去游遍大将南北,吃遍天下。」
叶泠雾笑道:「这么说,倒是挺像你的。」
沈辞勾了勾嘴角:「那你呢?」
叶泠雾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想到梦里十七岁的那场变故,心有余悸道:「大概是定亲嫁人,相夫教子吧。」嫁给一个秀才。
沈辞板起脸,啧啧道:「庸俗。」
叶泠雾黛眉微蹙道:「什么庸俗,这不是很正常的事?难道二叔母不是嫁给二叔父,守着相夫教子的传统,才有的你吗?」
「……」沈辞噎语。
想了想,也是。
心里说不上豁然开悟,只是他之前从未想过这件事,总觉着成就是陷入了牢笼。
可……若和他共度余生的人是她的话,或许还挺有期待的。沈辞缓缓低下眼眸看着叶泠雾,少女的不似初到京城时那般瘦无二两肉了,白皙的脸宛若精心雕刻。
沈辞故意刁难道:「你以为选夫家是买菜呢,好的都给你摆出来任你挑,挑中了就随便嫁了?」
叶泠雾抬头呆呆看着他:「什么意思?」
沈辞不着痕迹地羞涩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你有祖母替你做主,我呢自有母亲做主,照我母亲来看,将来侯府二房大娘子必定是端庄贤淑,你啊还是得多和沈月儿学学,别再发生之前和小郡主打架这种有损斯文之事,须得明辨是非,待长辈恭敬谦卑,待后辈耐心温和。」
「……」叶泠雾听他说了一大堆,头一次觉着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还能如此难懂。
她这是被沈辞说教了?
瞧沈辞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叶泠雾不禁腹诽:明明沈辞这人比她还不靠谱,为何他还能理直气壮说一大段话来说教她,况且他刚才说的那一大串里有几个他是做到的?
「你怎么不说话,我刚刚说的你可都明白?」沈辞语气轻轻夹杂着青涩。
叶泠雾动了动嘴唇,嗓子好似被掐着发不出声音,半晌才敷衍道:「明白,我都明白,谢二公子提醒。」
沈辞皱了皱眉:「什么提醒,你应该牢记才是,日后嫁得高门成为一氏宗妇,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高门宗妇?!?!
叶泠雾杏眼圆瞪。
无论沈辞是否是出于调侃,她出身微寒,若真盼上那缕不切实际,以她的性子早晚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她的伪装下是她都觉着陌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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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想多了,我日后不嫁高门,你说的那些……我是用不着了。」叶泠雾凉凉道。
沈辞见她思忖半晌就说出这句话,没来由郁闷,重重道:「你怎知用不着?」
叶泠雾顿了顿,先是想理论回去,随后又隐隐觉得不对——自己跟他扯这个做甚?
她朝沈辞福了福身子,「偏院还未散席呢,我还是先回去了,二公子要看乌龟的话接着看吧。」
说罢,越过他直接离开了。
第61章 夜晚谈话
台上正演的热闹,底下看客捧着茶碗,端着瓜子,好不惬意。
叶泠雾款款在女席角落入座,不多时,沈辞也随后进了院子,与她不同,沈辞一来,便吸引了不少姑娘和少年郎的目光。
「快看,」身穿粉色花褙子的姑娘拉着另一姑娘,目光锁着少年郎扎堆的方向,「那就是沈家二公子,长得多俊嘞。」
叶泠雾悄悄跟着抬眼看去。
那群少年郎围着沈辞说说笑笑,而他总是一副慵懒随意的模样,偶尔搭两句话,引得几人朗声大笑,
叶泠雾微微出神。
少年炙热灼烈,好似一颗太阳。
而她呢……
傍晚,忙活了一天的叶泠雾从厨房端了碗刚熬好的燕窝粥往沈老太太寝屋去,刚踏上沈老太太院子里长廊台阶,一双长靴忽然停在了面前。
黑灯瞎火的,叶泠雾吓得险些将手里的燕窝粥摔了,惶惶捧紧些,就听头顶传来一记轻笑,叶泠雾抬眼望去。
——果然是无处不在的沈辞。
两人身高差距本就大,现在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叶泠雾更是连沈辞肩膀都没够到,活脱脱的白萝蔔碰到红萝蔔。
沈辞见叶泠雾望着自己的眼神带着幽怨,居高临下地揉了揉她的头顶,道:「吓到你了?我也要去祖母屋子,一道呗?」
叶泠雾急急的甩开脑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道:「二公子说话便说话,怎还动手。」说着,叶泠雾还不忘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才松下一口气。
沈辞吊儿郎当的往柱子上一靠,勾着嘴角道:「我说叶泠雾,你要真当我是公子不是浪子,就没必要避我如蛇蝎。」
叶泠雾噎道:「我可没有,明明是你每次见到我总是爱戏弄我。」
沈辞皱了皱眉,道:「我何时戏弄你了?」
「刚刚不就是!」叶泠雾剜了他一眼。
沈辞愣道:「那也叫戏弄?」
叶泠雾正色道:「怎么不叫?」
得吧,这丫头眼里他干啥都是错的。
沈辞无奈,浅浅躬身,装模作样地拱手道:「行,那今后见着你,我先行礼再说话,如何?」
「……」
「我还要把燕窝粥给老太太送去,二公子要是不急,我先走了。」叶泠雾双挑小腿绕过沈辞就往沈老太太院子里去。
屋内烛光明亮,案几上放置着一个白玉小香炉,炉上青烟似团云,边上是錾花卉纹银托盘,上供着些新鲜果。
沈老太太就坐在一旁,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佛经,手捻着一串惯用的佛珠,微阖双目,却没有念经,好似在想什么事。
叶泠雾正要轻手轻脚进去,侧面突然刮过一阵风,就见沈辞先她一步大喇喇地进屋,在沈老太太下首的太师椅上落座,最后还不忘没正形地翘起二郎腿。
叶泠雾脚下顿了一瞬,无语,继而上前道:「老太太,这是我刚熬好的燕窝粥,您席上喝了酒,吃点燕窝养养肠胃,不然晚上可睡不好觉了。」
说罢,叶泠雾将盛着燕窝粥的碗盖打开,送到沈老太太面前。沈老太太缓缓睁开眼,接过碗点头道:「泠丫头有心,从侯府出来后就难为你个小丫头照顾着。」
叶泠雾抿嘴一笑,这温顺的模样落在沈辞眼里,心头莫名就不畅快。
这死丫头对他怎么没这么娇羞过?
沈老太太又嘱咐了叶泠雾好些话才让她回屋歇息。
待人走了,沈老太太看着边上那一脸阴沉的沈辞朝:「怎么,泠丫头哪惹你了?瞧你那副样子。」
沈辞不答,问道:「祖母找我来可有事?」
「昨日有人传了一封密信给我,你且先看看。」沈老太太示意的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信封。
沈辞上前拿过信封打开看了看,少顷,眉头一动,说道:「这信上未署名,只说此行是来调查孙琨干,孙琨干是犯月知州,祖母在犯月一无人脉二无官职,来信之人跟您说这些有何用?」
沈老太太捻着佛珠缓缓道:「孙琨干上任犯月近十年,想查并没有那么容易,我老婆子虽无一官半职,但是像让一个人办点事还是容易的。」
沈辞思忖半刻,扬起嘴角:「看来这写信之人是想利用您啊。」
沈老太太睨了他一眼,端起桌上的红枣薏仁汤喝了起来。沈辞瞧沈老太太不置可否的态度,顿时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可再想想这朝廷里能敢利用沈老太太的——沈辞伢然道:「祖母,大哥也来犯月了?」
沈老太太不急不缓道:「这件事得保密,不可透露出去一星半点。明日你去知州府走一趟,请孙大人陪同我们一道去桕苴镇祭祖。」
沈辞皱了皱眉道:「祖母这是想拖着他?」
沈老太太道:「你大哥哥既然想让我转移孙大人的注意,那咱们就让他好好陪着,他一走,知州府就没了半边天,好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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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辞挑了一下眉,嗤笑道:「若孙家真有问题,那王家也脱不了干系了,好不容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回又得被孙家拽沟里去。」
沈老太太轻笑一声,道:「你倒是聪明,孙家主意打的多,只可惜了王家二房长子是个懂事的,上回又是在城门迎接,又是替我们打扫宅院安排女使,待祭祖回来,你也该跟人家道声谢才好,你不是惯会结交好友吗,这事我瞧着你办的好。」
「……」
「祖母这说的我不知是夸是贬,不过嘛,只要您不骂我……」沈辞咧了个笑容,「那我就当您是在夸了。孙儿,定不辱使命。」
说罢,转身离去。
沈老太太待人走了,才笑道:「泼皮。」
第62章 祭祖
翌日,到了去桕苴镇老祠堂祭祖日子,天边刚泛白,姜家的马车早早停候在府外。
二房没来人,三房夫妇倒是来齐了,姜鸪和吴氏携着说是要同行。两家虽多年不曾来往,但表面上的关系姜家还是得单方面维护着。
沈老太太不喜欢姜家,年轻时是仇恨,甚至发过誓,这辈子不与姜家再有瓜葛,只是年纪渐渐大了后这心也跟着变软了。
三年前,二房越氏病重来京城寻医,沈老太太总终归是软下心去看望了一次,那次瞧着越氏身边的姜兰姝孤苦无依的就接到了身边将养着。
如今三房夫妇一大清早就在府外侯着,沈老太太饶是心再硬再狠却也没下他们面子,让他们打道回府别跟着。
叶泠雾提着路上用的食盒出府,外面忽响起吆马勒缰声,随着一阵木轮滚动之声,只见一辆四四方方红锦覆盖的马车停在老沈宅前。
两个带着幞头的牌翁跃下车来侍立在两旁,后面是一位长身玉挺的中年人缓缓下了马车。
是昨日宅院里见过的那位大人。
孙坤干先是与沈老太太行礼,又问候了姜家夫妇,形容极其温和谦逊,与叶泠雾在渝州见过的那些大小官都不一样,甚至是京城的也有差别,毫无架子。
她收回目光,莞尔朝:「老太太,一切都备好了,咱们可以出发了。」
孙坤干怔了怔,听这声音总觉着熟悉。
跟着众人齐齐回头望去。
正准备瞧瞧是哪个女使说话,叶泠雾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少女的杏眼宛若皎皎月色,眼眸中的那抹流光,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让他透过那双眼眸,好似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故人。
「祖母,你瞧瞧邻居借给我的这匹马!!」一记吶喊打断了目光。
沈盼儿骑着马缓缓驶来,马背上的她兴奋地朝众人扬着马鞭,一点也不像京城里的侯府千金,像极了边塞无忧无虑的农家姑娘。
沈老太太敛了笑意,又开始了批评。叶泠雾在边上瞧着却甚是羡慕,她也想骑马,像沈盼儿一样。
马车缓缓朝犯月城外驶去,城门把守的士兵见知州大人的车辆也在,不多时就放行了。
叶泠雾倚在马车窗上,一手撩帘子一手撑着脸颊往外张望着——水乡名不虚传,大道两侧是一望无际的水稻田,田庄上在冒着炊烟,是个美好的早晨。
田庄上的小老百姓或在烧荒,或在犁地,或在施肥;田间时有悠扬的农歌唱起,也不拘是谁先起头的,听到的人多会笑着和上两句,悠哉悠哉。
正看得入神,一抹红衣骑马闯入视线。
「表妹妹好像很喜欢这里,看你许久你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沈辞悠悠道。
叶泠雾挺了挺嵴背,欣然道:「是喜欢,这里生活气息浓厚,田庄上的农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样的日子看着就觉挺美好的。」
沈辞道:「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若是能和心爱的姑娘过这样的日子,那才叫美好。」
叶泠雾顿了顿,说道:「那可惜了,宁北侯府二公子怎么可能过这样的日子,梦里倒是可以。」
「怎么不可能,体验生活也不失为情趣。」
「……」风马牛不相及,无法反驳。
忽而,笛声悠悠飘来,曲调轻快舒畅,春暖花开,莺飞草长。
叶泠雾顺着声源处看去,就见前面那辆马车窗户上露出半个抬起的胳膊,那衣袖的颜色一看就知沈月儿,平日里她素爱穿蓝色,胳膊随着乐声时而微微抬头时而微微落下,虽没亲眼看着沈月儿吹笛,但叶泠雾脑海里已经有了她醉于笛声的模样。
——真好。
「姑娘也是宁北侯府的千金?」
叶泠雾正伏在车窗前小憩,谁知耳边突然传来一记声音,她忙睁开眼瞧,孙坤干不知何时从马车出来,骑马缓缓行至她的窗边。沈辞也不知去哪了。
他看着年纪不轻,脸上也无任何保养痕迹,满面风霜却也眉目清隽,细细的皱纹在他脸上只是多添几分成熟。
叶泠雾慢半拍回道:「不是千金,我是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姑娘,我叫叶泠雾。」
孙坤干淡淡笑了笑,道:「泠雾姑娘,我方才瞧着你似乎很艷羡三姑娘骑马,你为何不骑?」
大人好眼力,这都能观察到。叶泠雾晒然道:「我没有马,再说……坐马车也挺好的。」除了太过颠簸之外。
孙坤干似乎看穿了叶泠雾的心思,说道:「骑马更自由,泠雾姑娘若是不嫌弃,回犯月后我送你一匹,之后回京你也不用久坐在马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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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叶泠雾呆滞的眼睛亮了。
孙坤干点了点头。
常言道:不能轻易接受陌生人的东西,可是眼前之人可是犯月知州,既是父母官,那应该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并且没有坏目的,毕竟叶泠雾自认身上没有能让知州大人可取之物。
所以——不要白不要啊!!!!
桕苴镇是离犯月城最远的一座小镇,也是沈老太侯爷的祖家,桕苴镇三面环山沿溪而建立,街桥相依,路河一体,俯瞰这座年代久远的老镇,三座大山将其包围,它好似大自然襁褓中的婴儿。
老镇上的房舍俨然,放眼望过去片片白墙,白墙底部已染满青苔,地上的石子路凹凸不平,马车颠颠簸簸,马车上的挂灯在空中画着圆。
日头渐高,原来僻静幽幽的窄街已充满人烟气味,街口有馄饨摊,街边有煎饼摊,多走几步,还有糖铺,果铺,布料坊……
祖宅祠堂在镇尾,院门紧逼着,两边还贴着掉了色的对联,木制的门上有很多坑坑洼洼,歷经风霜的破洞。
众人下了马车,宣嬷嬷拿着钥匙上前开门,许久没有人主居住,庭院除了铺满枯枝落叶外,倒还是没有大变化。
叶泠雾双脚落地,回身再往来时的长巷子望去,不由得感慨时间,白墙攀上青苔,水乡的巷子古老中带着沧桑,浸在烟雨里,富有诗意,遥远而又熟悉
众人簇拥着沈老太太沿着古旧长廊往里走。长廊弯弯曲曲,幽深窄长,石板干干净净,却也有不少的野草在墙角缝隙里探着头。
吴氏说道:「这宅邸虽然荒在这几十年,但我每隔三月都会派人来打扫清理,除了庭院里枯枝落叶多些外,那些个陈设还都保存完整着。」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是有心了,这些年原是我们疏忽了,今朝回来走一趟感悟颇多啊。」
这宅邸又小又破,沈家这几个小辈从出生就在京城,跟沈老太太说的「感悟」实在共不了情。
早晨起太早,马车又颠簸个没完,除了沈盼儿外其他几个姑娘的脸色都泛着青,尤其是沈月儿,脸色青的下一秒就快晕过去似的。
沈辞倒是一脸无虞,吊儿郎当地走在最末。
前院大堂过来就是以前供奉牌位的祠堂,沈老太太朝里静静看去,眸中似有波光浮动,半晌才垂下眼眸道:「对着空屋子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众人缄默。
第63章 祖宅
小径旁的树冒着嫩芽,竹子绿油油,威风掠过竹叶,发出簌簌声响。
沈家祖坟周围已长满荒草,石碑上的字都快模煳。
叶泠雾这个外人本该和姜家人一道作揖,谁知沈老太太却特地让她排在沈月儿身后拿香祭拜,叶泠雾懵然,但还是照做了。
天色灰濛濛的,忽然就飘起毛毛雨。
小径上的老青苔遇到雨变得滑熘,众人小心翼翼的朝祖屋去。
太阳落幕,屋檐下的雨滴依旧淅淅沥沥,叶泠雾匆匆换好衣裳到厅堂时,上首左侧的太师椅上只有孙坤干一人,他的座下是沈辞。
上首左右两个席位,座下两边各设席位。
因为宅子太古旧,墙壁上的烛台早已不能用,孙坤干带来的牌翁在屋中设了四个半个人高的落地明月灯,左右各两个,沈辞做的位置后面刚好就有一个。
红衣少年坐在明黄灯下,光影浮动游移,旖旎的灯火将他侵染,艷骨清极,好似少女闺梦里的俊俏郎君。
叶泠雾先朝上首的孙坤干施礼,而后才在席末款款坐下。
「泠雾姑娘怎么不在往上坐?今日席面也无几人,你也不必坐那么远。」孙坤干道。
「多写孙大人提醒,只是这处席位也甚好,」叶泠雾欣欣然朝门外看去,「能欣赏到犯月的烟雨,还能闻到一股草香。」
孙坤干静静望着叶泠雾,饱含深意的眼眸中似有波澜在浮动着,大有忆起往昔的落寞。
沈辞瞧孙坤干愣着出神,顺着他灼灼目光看去,就见叶泠雾撑着下巴望着屋外,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他心头一动,又瞧了瞧孙坤干,顺着他的目光再看了看叶泠雾,反覆来回。
——特娘的,这人难不成是想老牛吃嫩草?!
屋外廊上传来脚步声,宣嬷嬷扶着沈老太太走了进来,姜家人紧随其后。
叶泠雾忙起身搀扶着沈老太太往上首去。
是以,孙坤干才收回目光,沈辞也熄了心头快要发作的怒火。
不多时,沈月儿和沈盼儿也相伴着来厅堂。
两个牌翁提前找了镇上酒楼的老闆做了许多菜,酒楼小厮动作利落,端着客栈做好的菜餚送来,原本空空如也的席面顿时变得丰富起来,还有山中刚採下来的蘑菇做成的菜餚两碟,甚至还有冷酒一壶。
居然能吃酒,叶泠雾诧异!!
记得不管在京城还是在犯月,姑娘家的席面上除非是热闹日子,否则甚少出现酒,当然,私底下是可以吃的。
「今日这酒,既是祭天地,也是祭沈家列祖列宗。」沈老太太端起酒碗,神色肃然。
叶泠雾闻言,这才恍然,正了正神色,跟着席间众人端起酒碗。
吃完酒,沈家小辈便随着沈老太太一起默默闭眼祝祷,叶泠雾茫然,见席间的姜家夫妇和孙坤干也跟着闭眼祝祷,犹豫半刻,也跟着闭上眼煳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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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有些家族繁文缛节叶泠雾都不是很懂,毕竟她小时没正形,大了又养在镇上,没人教她这些。
一炷香时间过去,祝祷完毕。
叶泠雾也被席面的吃食馋得前胸贴后背,动起筷子来谈不上优雅,待吃得四五分饱了,动作才开始「做作」起来。
沈老太太没怎么动筷,始终卮接着一卮的饮酒,终日傲然的脸上终是浮现一抹孤独。
叶泠雾看在心里也不是滋味,这里见证着沈老太太和沈太侯爷同甘共苦的日子,比起老沈宅,或许对她而言有着更深的意义吧。
「祖母,您别老是饮酒了,难得回一趟祖宅,您给我们讲讲祖父的事情吧,」沈月儿瞧见沈老太太的心情低落,朗声说道。
「有何好说的。」沈老太太笑得落寞,偏头望着左侧明月灯下的红衣少年,「说起来你们祖父啊倒是和璟延挺像的。」
叶泠雾伢然,斜乜了一眼沈辞,还没来得及质疑,却有人先急了:「祖母可别给二哥哥脸上添金了,你要说祖父像大哥哥我还能相信呢,骁勇善战的祖父怎么可能像玩世不恭的二哥哥!」
沈辞剜了眼沈盼儿:「找死呢?」
沈盼儿昂着下巴「哼」了一声。
姜鸪失笑,缓缓道:「想来三姑娘对沈太侯爷不甚了解,我啊年轻时见过几回沈太侯爷,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记忆依旧深刻,今日见到沈二公子啊,还真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沈二公子眉眼间的那股子劲儿和沈太侯爷太像了。」
劲儿?叶泠雾不解。
沈老太太道:「是啊,要说你大哥哥的话,他还是更像他的父亲。」
「说起来我虽未见过沈太侯爷,却见过沈侯爷,」孙坤干突然出声,「沈侯爷威风凛凛,一把三尖两刃的三叉戟战无不胜,哪怕是敌人也不禁望而生畏。」
沈盼儿来了兴致:「原来孙大人还见过我二伯父啊!也不知何时见的?」
孙坤干回道:「十几年前了,那时的我不过还是个小人物,与彼时的沈侯爷……只有过几面之缘。」
说罢,孙坤干的目光落在叶泠雾身上。
少女身后是雨疏风骤,明黄色的烛光打在她身上,紫色霓裳仿佛散发着微光。
「孙大人!」沈辞突然大声截断了他的视线,干笑着废话道,「没想到您和我二伯父之前还见过几面,那可太有缘了,这杯,晚辈敬你。」
几杯酒下肚,众人脸上都红扑扑起来,宣嬷嬷扶着黯然伤神的沈老太太先一步回屋了,沈月儿不爱喝酒,浅饮了两杯,姜家夫妇后脚也跟着离席了。
诺大的厅堂,只剩下四个人。
在这没女使照顾,沈盼儿抱着酒罈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也没人管,沈辞似乎喝多了撑着脑袋假寐着。
孙坤干借着几分薄醉,看着叶泠雾朝:「泠雾姑娘,你说你是在沈老太太膝下养着的,那你的父亲母亲呢?」
叶泠雾清咳了两声,咽下附着在嗓子里的火辣,回道:「我母亲在我很小时就过世了。」
孙坤干皱着眉头:「那你父亲呢?」
叶泠雾埋下头,漠然道:「我父亲不大待见我,我不在他身边长大,自小是跟着外公生活在岱越镇。」
「岱越镇?」孙坤干略显激动道,「你是渝州人?」
叶泠雾点点头:「孙大人去过渝州?」
孙坤干怅然地笑了笑,道:「去过几回。泠雾姑娘长得很像我的一位已故的故人,还不知泠雾姑娘母亲是?」
叶泠雾道:「家母姓宋,名云。」
「你是宋云的女儿!」
孙坤干瞳孔巨震,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如此相像。
「孙大人这是在演戏本子呢?」
两人脸色闻言一顿,方才还闭着眼假寐的沈辞此时正睁着个大眼。
叶泠雾蹙眉道:「二公子这说的什么话?」
太没规矩了。
「能说什么话,人话呗。不然孙大人能听懂?」沈辞没好气,幽深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上首的孙坤干看。
孙坤干瞧他小狼护崽子的模样,心头好似懂了什么,莞尔一笑,淡淡低语道:「往事不可追,在下也是吃酒昏头了。」
「吃醉酒那就回房歇息,打听人家父母做甚?」沈湛不依不饶。
孙坤干神色不改道:「沈二公子说的也是,」他看向叶泠雾,「时辰不早,泠雾姑娘也该回去歇息了。」
叶泠雾冷了眼沈辞,朝上首的孙坤干施了辞礼,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说罢,起身去扶沈盼儿,吃醉酒的沈盼儿比起平日倒乖顺许多,一拉就走了。沈辞懒得和孙坤干周旋,默默跟着两个姑娘直到看着她们进屋才回房间。
第64章 夜色
天还未亮,沈老太太便领着沈家小辈去祠堂诵经,唯有一人还在憨憨大睡。
屋子里头依旧一片幽暗,门窗紧闭。
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却还没醒。
沈湛侧了侧身子,嘴角轻轻勾了勾。
姑娘身上很香。
唇软软的,在他脸上轻轻点了一下,柔着嗓音道:「……璟延。」
沈辞勐地睁开眼,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抬眸扫了一眼四下的环境,低咒了一声「见鬼了」。
骂虽骂,沈辞脸色红潮依旧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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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沈老太太让你去祖屋!」
——是叶泠雾的声音。
沈辞笑容僵在脸上,绯红的脸也褪尽颜色,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木门,心口砰砰直跳,好似做了亏心事般。
起身推开门。
叶泠雾正要敲门的手顿在空中,抬头一看,沈辞脸色不好,眉头紧锁,一双狐狸眼慵懒的半压着。
这人不会是做了什么美梦被打断,所以在生气?
叶泠雾低下头,弱弱出声:「二公子,老太太让你去祖屋诵经了。」
沈辞闷「嗯」了一声,直接走了。
叶泠雾怔了怔,回头看着沈辞的背影。
这人今天怎么如此反常?
按常理来说这个时候不该出言讥讽几句吗?
连续两日的雨。
慕容宅邸庭院中,竹筒流出缓缓的水滴声,轻轻的敲打着鎏金银兽的水缸。
沈湛站在小亭檐下望着大雨洗刷后的园月,漆黑外袍上勾着银丝,腕扣护革。
夜风猎猎,捲起他窄袍衣摆。
正这时,院墙飞下数道黑影,岳扬领着三个黑旗卫走上前,抱拳道:「少主公,我们在知州府孙坤干书房内发现了一道图纸,还请少主公过目。」
沈湛接过图纸,细细看了半晌,蹙眉道:「军械图,他一个没有兵权的知州,怎么会有这个?」
「孙坤干甚是谨慎,除了这张图外,知州府内找不出什么疑点。」岳扬道。
沈湛漠然。
岳扬继续道:「孙坤干藏着这张图必定是有要用,打造军械需要银两,路家在他上任前不显,现却在犯月如日中天,他们兄妹一个嫁商一个从官,打断骨头连着筋,路家能将犯月米铺,磨坊尽收归囊中,不可能能没有孙坤干的帮扶。少主公,这孙坤干怕是不简单。」
另一黑旗卫道:「知州府没有疑点,咱们可以从路徐安下手,少主公进入犯月后一直高调,路徐安也有意抛来橄榄枝,只要有了合作,查起来倒也容易些。」
沈湛道:「一个绸缎布庄公子罢了,就算是再富哪能富得过如今的路家,路徐安能对我抛来橄榄枝,你觉得他是诚心找我合作?」
几人皱了皱眉。没懂。
「年初升职进京的几家,或有把柄或和路徐安有着直接的联繫,顾家三房在路徐安手下经商,赵家也与路徐安有着生意上的来往,朝奉郎王家更不必说,二房独女已许配王家二房长子。」沈湛将手中的军械图摊在桌上。
「若犯月是一张网,那路徐安就是织网的人。这种人不做没有利益的事,他们这些年在做的无非就是将犯月掌握在手中。」
岳扬与另外三人面面相觑,道:「这么说来,孙家还真不好动了,这一动不仅犯月,还有京城也得摇三摇啊。」
沈湛垂睫不语,良久才道:「你可还记得我们从樊坤手上截下来的军械?」
「属下自然是记得,」岳扬说完,脸色微变,「少主公的意思是,樊坤的那批南下的军械,其实也是要运到犯月的?!怪不得,怪不得这狗贼宁愿咬舌自尽也不愿托出背后之人,这么说来,犯月是有谋逆之心,我们之前不就从樊坤身上查到伏帝吗,当年伏帝的十一支军队分崩离析,四散奔逃,难保犯月里没藏着余孽。」
「少主公,犯月地形复杂,城外山林犹如天险,易受难破,若孙坤干有谋逆之心,我们是否趁早清点城外黑旗卫,早做准备?」一黑旗卫说道。
沈湛双手往后一背,沉声道:「在没有十足把握前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孙坤干一人不可能弄出这么大动作,身后肯定还有别人,要查就得将这群人都给掀出来查。」
阳光冲破了雾霭,微风吹散了乌云,一缕缕的柔光照在祖宅,晃晃两日过去,这两日沈老太太卯时起来吃过早饭,就带着沈家小辈去祠堂念经,日子过的平常。
这日,叶泠雾正要出府採买些平日要用之物,却正好碰上站在庭院里赏花的孙坤干。
庭院里的花经过风吹雨打反倒生机勃勃,充满了向阳而生的朝气。可站在这些花之前的孙坤干却是败落的,浑身散发着孤寂,脸上也是心事重重。
叶泠雾款款走过去,说道:「孙大人好兴致,一大早就起来赏花了。」
孙坤干转过身,淡淡一笑:「泠雾姑娘也起得早,你这是要出府?」
「是要出去一趟,昨日见到镇上有卖花糕,想着今日买点回来给老太太尝尝。」
「那好,我也陪泠雾姑娘走走。」
幽深小巷,二人并肩而行。
叶泠雾总觉着身侧人心不在焉的,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默了默,她先道:「孙大人上回说您认识家母,还不知是如何认识的?」
孙坤干默了默,笑嘆道:「想来也快有二十年了,什么时候认识的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你母亲……是个很果敢的人。」
果敢,这个词很多人都说过,甚至她在小时候的记忆里也觉得母亲是个果敢之人。她常听宋老跟她提起母亲只身一人闯京城,敢作敢为。在她记忆里,母亲从不为家宅那点琐事而拈酸吃醋,外室进门当日就能坦然喝过门茶,她能做到府中无人不惧她,无人不敬她。
「泠雾姑娘的母亲既然是宋云,那你和老侯爷是什么关系?」孙坤干问道。
叶泠雾愣了,觉得这问题问得她一头雾水,想了想道:「我从未见过老侯爷,母亲也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老侯爷,想来……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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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系就好了,有关系她就不用在京城畏畏缩缩,有朝一日回到渝州说不定还能扬眉吐气一番,不过这也只能想想就好。
不过他又怎会突然问起这个呢?怀着疑惑,叶泠雾道:「孙大人认识家母,也认识老侯爷,方才又问我和侯爷是什么关系,晚辈能问句,为何这么问吗?」
孙坤干沉默地皱了皱眉,好似陷入回忆,少顷才微笑着道:「既然你母亲也未跟你提过,那我也是不说也罢,反正都是些陈年往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说起来啊,我要是有个女儿的话,也该跟你一般大了,」孙坤干淡淡道,「泠雾姑娘,我可以随老太太,叫你一声泠丫头?」
「自然是可以,孙大人与我母亲是故人,于我是长辈。」叶泠雾道。
孙坤干欣然笑了笑,道:「泠丫头今年及笄?」
叶泠雾道:「盛夏就及笄了。」
「还有两月,」孙坤干好似喃喃,「待祭祖之后,你们也该回京了,这犯月虽好也不便久留。」
叶泠雾皱了皱眉,询问道:「孙大人,犯月最近可是要发什么事吗?」
孙坤干脸色不自然地顿了顿,「或许吧,」随即又转移话题,「泠丫头上回说你自幼在外公身边长大,那你可会跟你母亲那般能骑马射箭?」
叶泠雾眼前一亮,来了兴致的回道:「当然会了。我不光能骑马射箭,我还会下水捞鱼,林间打猎,爬树抓鸟。」
孙坤干笑道:「看来你外公待你极好,想着泠丫头应该也很喜欢在岱越镇生活,怎的又会突然去京城里伺候沈老太太?京城的生活可还安稳?」
叶泠雾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有一天叶家来人,说是老太太思念我母亲,然后宣嬷嬷就来接我去京城养着了。」
孙坤干道:「我记得你母亲也是在沈老太太身边伺候多年,沈老太太更是将她收为义女,说起来就是这么多年过去。真的是老了……」
「您不老,」叶泠雾道,「孙大人的身子骨是我见过做官之人中最好的了。」其他人要不就是大腹便便,要不就是瘦弱如柴。
孙坤干忍俊不禁道:「还是老了,比不了从前了,以前身体好的时候挑两桶水爬山都不见累,如今啊仅仅是爬山就已累得喘气了。」
叶泠雾展颜乐道:「这么说来孙大人做文官都有些埋没了,要是按您以前来说,那该是去做将军的呀,领兵打仗,做个将军好不威风!」
孙坤干晒然,不语。
正这时,巷子里跑来一粗衣男子,瞧模样有些慌张,孙坤干一见到他脸色就变了。
粗衣男子见着还有外人在,脸色稍霁,上前拱手道:「大人,属下有要事禀告。」
叶泠雾也很识趣,朝孙坤干福了福身子便先一步离开了,待快要出小巷时,叶泠雾才回头瞥了一眼——孙坤干脸色极其难看。
午后,孙坤干就已有要事为由,要先回犯月,沈老太太并未阻拦。瞧着孙坤干如此急色的模样,沈老太太约是猜到沈湛那边进展顺利,定是查到了什么才让孙坤干急急赶着要回犯月的。
翌日祭祖结束回犯月,天天被困在祠堂里的沈盼儿犹如脱缰野马,沈家马车刚启程,她就已经策马奔出二里地了。
第65章 沈二公子
犯月城。
暮色来临,黑纱慢慢遮盖了房舍,老沈宅处处亮起了灯,澄黄灯笼悬在屋檐下,投下一团椭圆的光晕。
叶泠雾整理床榻,赶了小半天的路早已精疲力尽,准备看会书就睡觉,谁知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
她一打开门,屋外背站着位少年郎。
月色沾染了他黑亮的发梢,一袭红色窄袍,手里拿着把摺扇慢摇着,「他」似乎是有意学沈辞风流那套,可惜身材太过平淡,衣服撑不起来,这个头也矮不少。
「三姑娘,你怎么穿成这样?」叶泠雾只靠背影认出了来人。
沈盼儿摇着摺扇的手一僵,蓦地转身道:「泠雾妹妹怎么这么快就猜到是我了!」
「……」你说呢?这老沈宅除了沈辞也没别的男子,除了你也没别人会在大晚上搞这一出了。
叶泠雾勉强道:「我猜到的。」
「泠雾妹妹聪明!」沈盼儿神秘一笑,「那你不如再猜猜,我这是要准备去干嘛?」
一听这话,叶泠雾大约猜到沈盼儿脑子里又想到鬼点子了,说道:「明日一早还得给老太太请安呢,我得睡觉了,你要是去哪玩可千万别带上我。」
沈盼儿被猜到一半,脸色不愉道:「我们又不是出去了就不回来了,我傍晚听见隔壁椿叔说犯月最好玩的地方叫雪月沁园,里面的茶果甜糕都是犯月最好吃的不说,里面还经常有歌舞表演。」
叶泠雾伢然地瞪大眼:「椿叔跟你一姑娘说这些做甚?」
沈盼儿神色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含煳解释道:「不是跟我说,是我不小心听到他们聊天提到的。我听他们说里面可美可热闹,我们也去见识见识呗。」
叶泠雾摇摇头道:「不去。」
沈盼儿道:「为何不去,祖母偏心二哥哥,他都能随意出府作乐。在祖屋那几日我人都快发霉了,回了犯月还不让出门,这不公平!我们也要出去,你难道不想出去好好玩玩吗?」
叶泠雾犹豫了,说道:「可……可我穿不了男子衣裳。」不说个头不适合,这样貌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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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用你穿了!」沈盼儿拍了拍一马平川的胸脯,「你就跟着我沈璟延吃香的喝辣的就好。」
「沈璟延?」叶泠雾皱了皱眉。
「对啊。」
沈盼儿挺了挺嵴背,清了清嗓子道:「在下沈璟延,宁北侯府二公子。」
说着,沈盼儿用手中的摺扇挑起叶泠雾的下巴,嬉皮笑脸道:「小美人儿,给爷笑个。」
「……」这风流模样学的有过之无不及。
到底是有血缘关系,这对兄妹的眉眼是有些许相像,不过有大不同的是,两人的眼尾虽都是上挑的,但沈盼儿的眼睛属于凤眼,沈辞是狐狸眼。
一个看起来天真浪漫,一个「艷」的有攻击性。
叶泠雾终究是拗不过沈盼儿,跟着她悄悄从后门熘出了老宅。
这还是来犯月后第一次夜晚出行。因为是偷熘出来的,不敢坐马车,两个姑娘一路问着路,小半时辰后,才到的雪月沁园。
这酒楼气派非凡,门前人来人往,门内人声鼎沸,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极为热闹,比起那晚的「京城第一楼」还要富丽堂皇。
往里走,丝竹乱耳,酒楼大堂中央摆着一花团锦簇的高台,高台上吹拉弹唱,琵琶,柳琴,古筝融洽正好。
酒楼小厮见来了一对陌生男女,上下端视一番。
男的瘦成杆似的像个娘娘腔,女的年纪尚小,模样娇俏水灵,好在穿着上看着是有钱的主。
他热情地迎上前道:「二位瞧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他见沈盼儿敷衍地点了点头,随即侧身示意靠着窗户边的位置,「那快里面请坐,我们可是整个犯月一等一的酒楼,您吶可算是来对地方咯。」
大堂沿着墙壁设雅座,每个坐席由茂盛繁密的花木分隔,俯视来看,大堂的雅座呈u字型,而u字开口的方向就是酒楼大门,u字中央就是设高台的地方。
酒楼小厮领着沈盼儿和叶泠雾落座。
沈盼儿学着男儿的嗓音,扬首粗着嗓子道:「在下听闻你们酒楼的酒在犯月很是有名,今日呢就想来尝尝。」
酒楼小厮乐道:「公子听口音不是犯月人吧,还不知打哪来的?」
沈盼儿轻咳了两声,傲娇道:「京城。」
酒楼小厮嘴角笑容僵了一瞬,道:「京城?敢问您是?」
沈盼儿拨开垂在胸前的马尾发,昂着下巴道:「在下宁北侯府二公子,沈璟延。」
「宁北侯府二公子?」酒楼小厮惊唿,话中还带着一丝疑惑,脸色也不甚很好,丝毫没有接到大客的欢喜。
沈盼儿瞎掰起来,眼睛没眨一下:「没错,在下是宁北侯府二公子,那位是宁北侯府四姑娘。你把你们这最好吃的茶果都来一盘,对了还要再来一罈子酒。」
「……」叶泠雾心虚地抬不起头,在外吹牛不报自己名号就算了,居然还谎报四姑娘名号,要是让沈老太太知道了,又得被扒一层皮。
酒楼小厮回过神,讪笑着应下,转身「逃」似的离开。
沈盼儿瞧他那副忙里忙慌的样子,瘪嘴道:「他跑什么,我们宁北侯府难不成还能吃人?」
叶泠雾讪然。
吃人倒是不会,就是你这男性打扮太过拙劣,但凡细看都会穿帮,他走了你还能继续伪装下去,要是多待一会,怕就能注意到耳朵上的耳洞。
忽而,酒楼门口传来躁动,好似来了位大人物,喧闹声渐近,那位大人物被几名酒楼小厮簇拥着迎进来。
叶泠雾所坐的位置侧面正对着大门,极目去看,那个男人个头很高,身着玄色宽袖锦袍,半高束着墨色长髮,围着他的那几名酒楼小厮也不矮,男子额头以下都被似有似无的遮挡住,根本看不清长相。
楼梯上跑下来一位管事,大喊道:「慕容大公子来了,快请快请,路老闆和顾老闆都等着您呢。」
叶泠雾看得出神,坐在对面的沈盼儿顺着她的目光转身望了望,道:「泠雾妹妹在看什么呢?」
叶泠雾狐疑道:「我好像看见一个熟人。」
她不敢确切的说是沈湛,大千世界背影相像的男子有很多,再说沈湛又怎么可能会来犯月,此刻他应该在京城才对。
「熟人?!」
沈盼儿又转身看了看:「谁啊?哪呢?」
此刻,楼梯上早没了人影。
叶泠雾莞尔道:「可能是看错了。」
话音刚落,之前那酒楼小厮又来了,但手上没端任何茶果,双手空空,气息喘喘,看着像是有些许忐忑。
沈盼儿瞧他如此失态,不悦道:「我要的吃食呢,你这小厮怎么当差的。」
酒楼小厮躬身拱手道:「我们管事的说既然是宁北侯府的公子和姑娘,自当是要领着去二楼伺候着,沈二公子,沈四姑娘还请随我一道上楼吧,楼上已备好茶果美酒。」
沈盼儿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领,站起身道:「你们管事的倒是比你会做生意,还知道来了贵客得按最好的招待。」
「是是是,」酒楼小厮笑着侧身道,「二位请吧。」
第66章 芭比q~
「就是这里了,沈二公子,沈四姑娘请吧。」酒楼小厮领她们到地方后并没就此离开,还在等着她们进去,好似在监督一般。
沈盼儿与叶泠雾狐疑地交换了个眼神,心头犯虚,却还是推开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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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沁园的厢房大而奢华,地上铺着绵软的波斯地毯,连樑上都覆盖着层层叠叠的鲛纱,薄如蝉翼,窗外微风吹来,薄纱飘荡,给人无限旖旎。
往里走,立着几盏落地的鹤形灯,一星一星的灯火,靠墙根又有低的烛台,每隔几步就一盏,屏风后,一股酒香袭在鼻尖。
绕过屏风,沈盼儿和叶泠雾瞬间呆住,傻愣在原地转身走也不是,不转身走也不是。
厢房花窗前摆着棋盘。
红衣少年与青衣少年对坐博弈。
王序周似乎遇到难题,目不转睛地注视棋盘,眉头不自觉地微蹙着。
沈辞长睫微垂,阴影落在了莹白的脸上,棋子无意地在指尖摩挲把玩,听见屏风传来动静,微微偏头看了一眼。
「哟,这不是沈二公子和沈四姑娘吗,还真巧啊,居然能在这遇上。」沈辞闲闲地往后靠在椅子上,显然是要好好算帐的姿态。
叶泠雾埋着头不敢吱声。
冒牌撞上正牌。
这种尴尬的感觉,真的比凌迟还让人难受。
沈盼儿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二哥哥,你们怎么在这啊?」
沈辞嗤笑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记笑声里,叶泠雾听出了一缕森寒之意,想来是真生气了。
一旁王序周已从沉思中扯回思绪,调侃道:「璟延兄今晚要是不在,怎么知道有人敢冒充四姑娘,有人更是敢逛酒楼?」
沈盼儿瞪了他一眼,但又碍于有错在先,不敢反驳,目光委委屈屈的看着沈辞,撒娇道:「二哥哥,这几日盼儿都快在祖屋里念经念的快无聊死了,你是最了解盼儿,你能忍心你至亲妹妹在老宅子里枯萎吗?」
「妹妹?」沈辞冷道,「你不是沈家二公子吗,什么时候成我妹妹了,我可不敢认。序周兄,你敢认这是你兄弟吗?」
王序周讪笑道:「那可不敢,不敢。」
沈盼儿小脸涨通红,却也只得忍怒,佯装知错的模样朝沈辞道:「我扮男装不也是为了好玩嘛,我知道这样影响不好,姑娘家就该有姑娘家模样,可是二哥哥你也可怜可怜你三妹妹,这几日我在老宅子里真的快憋死了!二哥哥,我求求你别告诉祖母,你最疼爱盼儿的,行行好绕我这一次吧。」
对视半晌,沈辞也懒得绕弯子骂,缓缓地开口:「看来你还真没把我这个二哥哥放在眼里,你就只怕我会跟祖母告状,是一点不怕我修理你啊?」
「我怕,我当然怕了!」沈盼儿当即道,「可是……可是来酒楼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泠雾妹妹不也来了吗,你怎么能只顾着责问我,不责问泠雾妹妹?」
!!!???
叶泠雾万万没想到沈盼儿出卖自己的速度如此之快,自己连狡辩的话都还没想好,瞧着沈辞朝她看来,心虚地硬着头皮道:「我和三姑娘是来正经喝酒的,只不过名不正言不顺罢了,你们不也来喝酒了吗,大家都是来喝酒,相煎何太急。」
话音刚落,屋内响起一记轻笑。
叶泠雾呆呆抬眸,就见沈辞笑道:「表妹妹,魏夫子你上课都在睡觉吗?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名不正言不顺,相煎何太急是这么用的。」
「……」叶泠雾迷惑,见王序周也是忍俊不禁,这才知自己是被嘲笑了,脸颊绯红。
一旁的沈盼儿急了,她是最明白叶泠雾的,听叶泠雾提过她小时候的遭遇,见沈辞和王序周笑的如此失礼,大声道:「笑什么笑!不知道这两句话的意思很好笑吗,泠雾妹又不是因为懒惰蠢笨,才没好好读书的,况且魏夫子根本就没教过这两句话的真正意思,有那么好笑吗?」
沈辞板起脸:「你这个时候倒是硬气来了,刚刚出卖表妹妹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如此仗义?」
沈盼儿一下就焉了,道:「我那不是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再说了,泠雾妹妹虽没用对词,但也是有理的,大家都是来喝酒,凭什么二哥哥就能责问我,要罚大家都得罚。」
沈辞道:「行啊,那你现在就回去告我的状,看祖母怎么说?」
沈盼儿噎住,犟不过地低下头:「那还是二哥哥罚我们吧,这件事千万别告诉祖母。」
「我罚?」沈辞嗤道,「我可不知该怎么罚。」
沈盼儿眼睛一亮:「那就不罚,皆大欢喜。」
「做梦。」
沈辞轻轻翻白眼,怅然嘆道:「三妹妹,二哥哥是心疼你的,我也想饶了你们,可欺瞒长辈之事我这人啊还真是做不出来。」
「……」沈盼儿:假!
「……」叶泠雾:假!
王序周温声道:「其实这事挺简单,两位姑娘不如罚比赛绣荷包,绣得难看的那位自己去老太太面前独自领罪。这样既罚了姑娘,又全了璟延兄不想期满长辈的心。」
叶泠雾这下沉不住气了,她可不会绣荷包,甚至从小到大都没碰过女红,这不明摆着让她领罪吗?
可还没等她抗议,沈盼儿欣喜的连连点头道:「好,绣荷包就绣荷包,就这个,这个好。」
从小赵氏就教诗词书画女红,除了诗词书画外,骑马射箭,沈盼儿女红方面也没有输过谁。
沈辞瞧沈盼儿那志在必赢的模样,沉默一笑道:「好啊,那就比吧,到时候你们在祖母那是有难同当,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可都不关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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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沈盼儿这下有精神了,笑的得意洋洋,「泠雾妹妹别担心,祖母疼你呢,不会惩罚你过重的。」
「……」叶泠雾黑着脸笑不出,自觉今晚像个冤大头,什么都没干,反倒惹得一身骚,当时还不如硬气点,直接关门睡觉来得好。
第67章 慕容舟~
一刻钟前,叶泠雾在酒楼大堂所眼熟的人确实是沈湛,不过在犯月,更应该称唿他为慕容舟。今日他来雪月沁园是受路徐安,和年初家中有人升官进京的顾家老么顾万矾邀请。
此行沈湛不为别的,既要想接近犯月的圈子,就得要创造虚以委蛇的机会,有求于人——亦是抛出让他人露出马脚的陷阱。
沈湛被酒楼小厮簇拥着上了二楼后,进了一间有正对露台的厢房,今夜的月色格外的美,星星如银河般在夜色中流淌。
雾纱后坐着两名身着粉色百褶花,挽着弯月髻的乐姬,一个弹着柳琴,一个弹着箜篌,手指如葱,模样娇俏。
露台正对着三把太师椅和一张摆满茶果糕点,美酒小菜的长桌。
身着藏青色锦袍的路徐安,和顶了个六合帽的顾万矾已落座喝着小酒,边上还坐着位没见过的青年,看着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左右。
三人听见门口有动静,回头瞧是沈湛,连忙起身作揖道:「慕容老弟,你今晚可是来迟了呀,可得自罚三杯。」
沈湛强忍着烦躁,笑道:「路大哥,顾大哥说的是,在下确实该自罚三杯,还望两位大哥见谅。」
顾万矾装模作样道:「慕容老弟何出此言,都是兄弟了,哪还会怪罪,你也别听你路大哥的话自罚了,还是快些坐下,咱们啊赏月听歌才是要紧的。」
「对对对,」路徐安道,「我刚刚是开玩笑的,慕容老弟怎还当真了呢。哦对了,给你介绍下这位,渝州有名商贾,叶家来的管事柳玉宪,你啊就叫他柳大哥便是了。」
渝州,叶家?沈湛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拱手道:「以前听闻过渝州叶家,但不知叶家还有位姓柳的管事,失敬。」
柳玉宪道:「慕容大公子抬举了,你才是后生可畏啊,我不过是依靠了我那叶家主母的姐姐,这才在不久前才掌管起叶家商铺的,哪能跟你比。」
顾万矾拍了拍柳玉宪的肩膀,道:「都是自家人,就别谦虚了,快落座吧。」
乐声渐快,原本只有两名乐姬的露台突然从两侧来了四个舞姬,长袖缓带,绕身若环,动容转曲,她们个个身形玲珑,神态媚惑,穿着轻薄的纱衣。
沈湛的脸色不可抑制地沉了沉。
路徐安拿着酒壶替沈湛斟了杯酒,说道:「慕容老弟上回托人送来我府上的那几匹料子是真的好,慕容家在丰州的生意如火如荼,慕容老弟怎想着来犯月发展了?」
沈湛回道:「慕容家家训,作生意将就发扬光大,奈何初来乍到没有任何人脉,在下就想诚然依靠路大哥和顾大哥照顾。毕竟二位在犯月经商多年,想来在人脉上定是能帮助到在下。」
路徐安和顾万矾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听沈湛说什么就信什么,毕竟他们也没见过几次面,所以二人都是沉默笑了笑,随即转移话题。
「慕容老弟年纪轻轻就如此胆大,做生意啊就是要像你敢拼敢闯想,哪怕失败了也不要紧,也可以是积累经验,俗话说越挫越勇,我相信慕容老弟今后定能将你们慕容布庄发扬天下!」路徐安道。
话音刚落,一曲终了,两个男管事的走了进来,笑盈盈地撤走了露台上的乐姬和舞姬,紧接着五个娉婷婀娜的乐姬,一个接一个的绕过屏风走来。
她们身上穿着样式相同,颜色不同的薄纱衣,从左到右,红黄紫青白,娇俏,可爱,妩媚,窈窕,几乎所有类型的姑娘都能从这五个乐姬身上找都影子。
沈湛压了压眼眸,醍醐灌顶。
原来今日醉翁之意不在酒。
路徐安和顾万矾不是真正要请他吃酒,分明是想在他身边塞几个美人做眼线,这两个人经商多年不可能轻易就相信外来人,必定是要好好摸清底细再看的。
「我瞧着慕容老弟来了犯月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你顾大哥我啊特地挑了几个上等美人儿,你看看,合不合你眼缘啊?挑一个伺候着?」顾万矾笑问着,同时也朝路徐安使了个眼色。
想来他们是打定主意要往沈湛身边塞人。
柳玉宪呵呵笑了两声,道:「慕容大公子今日可是幸运了,昨晚顾大哥送我的那位美人儿可没你今晚的漂亮啊。」
顾万矾道:「哎哟柳老弟要是对昨晚的美人儿不满意,那今日你再挑挑?」
柳玉宪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可不敢抢慕容大公子的美人儿啊。慕容大公子,顾大哥送你的这几位美人儿,你瞧着如何?」
沈湛眼底没有丝毫波澜,目光扫过面前那些女子,面上不显,但心中却不禁漫起一丝厌恶,脸上不显的挂着淡淡笑意:「顾大哥的眼光独到,这五个乐姬甚好。」
顾万矾对此答案颇是满意。
其中一名管事朝最左边的乐姬使了个眼色,那姑娘会意,将纱衣往后一撩,露出两边的香肩,肤白若雪,随即扯着嗓子唱了段戏曲。
显然,这五个乐姬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们都是雪月沁园调教好了的人,伺候人有一套不说,身上都有不错的本事,或唱歌,或跳舞,或弹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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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五个乐姬寻日里应该是卖艺不卖身的,可是今晚在丰州富商公子面前却格外的捎首弄姿。
不过她们这般卖力也在情理之中。
当朝乐姬只能是乐籍者,乐籍同贱籍,一代入贱籍世世代代都是贱籍,除非能花重金托关系拿回贱籍文书。
能有机会摆脱贱籍,自然要搏一搏。
沈湛表面风轻云淡,实则怒火中烧。
毕竟他可不是什么丰州富商公子,这路徐安和顾万矾还有这个柳玉宪,在他眼里不过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想往他身边塞人,就是他母亲嘉仪长公主都没成功过,更不论这些个奸商。
沈湛转了转手里的翡翠扳指。
温柔乡,英雄冢。
这样的为国献身,做不到。
可他也明白,想上这贼船,面前的五位乐姬就是通行证。
接了,或许还能查到犯月更深的秘密。
拒了,犯月他也没法再呆下去。
掌握百姓咽喉的路徐安,顾家,赵家,甚至是犯月知州,官商勾结,沆瀣一气。
今晚要是暴露了身份,再查犯月可就是难于登天。
沈湛镇静心情,勾着嘴角道:「不如就第三个吧。」
顾万矾和路徐安一听这话,面上皆喜。
第三个乐姬名叫弄荛,身着紫色纱衣,是这几个乐姬里生得清纯的,看着也是乖乖巧巧,方才弹得一手琵琶倒也是动听。
其他四个乐姬心有不甘的退下,弄荛将手中的琵琶教给管事带下去,自己却走近沈湛身边,娇羞落座,斟酒伺候。
第68章 雪月沁园
梆子声隐约传来,钩子似的残月挂在窗外,桌上的烛灯照着棋盘,光线清雅精緻,棋盘撤下,酒楼小厮送来一罈子酒,一壶茶,还有茶果子。
风风水轮流转,沈盼儿一落座就开始找麻烦,兀自斟着酒道:「王家哥哥怎么也在雪月沁园,我记得你这两日可就是定亲宴了呀。」
王序周端起酒杯的手一顿,晒然道:「你家哥哥相邀,我也不好推辞,所以就来了。」
「我二哥哥最不正经了,你跟他一道喝酒小心被带坏了。」沈盼儿话音刚落,就收到沈辞的一记眼神杀。
王序周讪笑不语。
沈辞皱着眉,看向身侧席位上的叶泠雾。
少女和扰人心弦的梦里,肤如凝脂,翠眉朱唇,端着茶碗浅酌的模样也是勾人心弦。
许是目光太过灼热,引来了少女的察觉,沈辞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叶泠雾已偏头看了过来,茫然道:「二公子在看什么?」
沈辞慌慌敛了敛不自然地神色,道:「没什么,」默了片刻又道,「来了犯月你胆子更大了,敢跟沈盼儿一道来酒楼。」
「你不是也来了,怎就说我们。」叶泠雾郁闷。
「我来此是有正事,能跟你们一样?」沈辞压着嗓子,一脸正经。
「冠冕堂皇。」叶泠雾懒得和他扯,朝三人福身道,「明早还要给老太太请安呢,我就先回去了。」
正和王序周周旋的沈盼儿闻言一诧,道:「泠雾妹妹怎么就要走了,这酒你都还没喝呢!反正你都要被罚,不能白来啊!」
「……」叶泠雾勉为其难地扯了个笑容,「不了,我还是想早些回府。」
沈辞身子一动,目送着叶泠雾推开房门离开,想要去送却纠结着开不了口。
夜越深,雪月沁园越是热闹,叶泠雾行走在二楼走廊上,忽然瞧见对面廊上有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柳玉萍的弟弟柳玉宪。
他的身侧站着个藏青色锦袍的中年人,叶泠雾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并不能确定,正要定神细看时,就见两人很快就下了楼梯往后庭院去。
叶泠雾本不想去认证自己方才是否看走眼,可想到若是真的柳玉宪,那他莫名其妙出现在犯月也是件怪事。
压不下好奇,叶泠雾还是跟了过去。
庭院中也有乐姬在露台弹着小曲,底下还有不少吟诗作对,对酒当歌的客人。
越往庭院里面走,是一排排厢房,叶泠雾扭过拐角,廊上的灯笼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黄中夹杂着红,似明似暗,前方的路看着虽昏暗却也多了几分情调。
叶泠雾心生退意,可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黑暗中伸来的一只手拽进了假山中。
「救……」叶泠雾刚发出声音就被捂住了嘴巴,并且捂住她嘴巴的那只手大的连她半张脸也一道捂住了。
「嘘,是我啊表姑娘。」黑暗中那人出声。
叶泠雾茫然眨了眨眼,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清拽她的人居然是岳扬。
「唔唔唔。」你松开。
岳扬莫名听懂,松开禁锢叶泠雾的那只手,眉头紧锁嘴角却勾着笑容:「表姑娘,你怎么在这啊?」
叶泠雾冷不防被他这么没头没脑的问,愣了半拍,才道:「这话明明是该问您,岳扬小将军不在侯爷身边,怎么来酒楼了?」
岳扬嘆了口气,道:「此事说来复杂。」
叶泠雾心头有种莫名不安,想到之前酒楼大堂见到的那个身影,立即附和道:「那就下回再谈,再见了岳扬小将军。」
「哎……」岳扬一个侧身,高大的身躯就堵住假山出口,「你这人不按常理出牌,这时表姑娘不该说句『长话短说』吗?」
叶泠雾整个人被他罩在阴影下,无奈讪笑:「那岳扬小将军长话短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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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扬神色纠结。
将一个小姑娘牵扯进来确实不大妥,事后沈湛怪罪怕是又要一百军棍,可要是不说的话,任由沈湛深陷温柔乡,只怕别说沈湛,等他有命回京城,嘉仪长公主也不会放过他。
岳扬就是一粗人,从小没读过书,能打仗却没深谋远虑,眼前的少女在他看来主意多,至少那回楼船上她的胆子确实令他对外表「娇弱」的少女刮目相看。
想了又想,岳扬才简说起今晚的来龙去脉,当然,涉及重要敏感的事都被省略。
说罢,岳扬道:「反正你就按我我说的去做,我保证这件事完了,定有你的功劳!」
「……」叶泠雾呆滞。她又不是打仗的兵,功劳于她而言根本不重要。
岳扬瞧她不着急,道:「表姑娘别犹豫了,再犹豫下去少主公现在怕是得被孙家,顾家的那两匹豺狼虎豹给吃了。」
到底是谁豺狼虎豹,宁北侯的名号威震四方,在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吃他?
叶泠雾都快怀疑自己在做梦,还是个倒霉的梦,一个晚上碰到这么多事。
片刻,她梗着脖子道:「我一个弱女子,岳扬小将军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还有你的那个办法,我实在不敢苟同。」
岳扬道:「这回不一样,我与少主公是隐姓来犯月调查,若这次要自曝身份保全,犯月这水可就更深了。」
三言两语,岳扬将此事后果列的明明白白,奈何叶泠雾油盐不进,回道:「可这又关我什么事,侯爷想接近路家人,他们安排姑娘,侯爷……」叶泠雾抿抿唇,底气不足的继续道,「收下姑娘虽然对于侯爷的身份来说是吃亏,可这不也是为了朝廷。」
他不是柱国将军吗。
小小牺牲一夜,无伤大雅。
「……这世上男子三妻四妾,哪怕养个外室都是常有的。」叶泠雾低头扭捏的把玩着衣袖,小声补充一句。
「少主公那怎么能和那些人比!」岳扬厉声道,「要是今晚少主公出事了,表姑娘觉得你还能独善其身?」
叶泠雾抬头瞪圆大眼,这人居然威胁她!
「我……我为何不能,又不是我让你家少主公涉险的,关我何事。」叶泠雾声音越来越小。
沈湛作为宁北侯,为国为民。
今晚对于男人来说不算牺牲的牺牲,对她而言,不过是闭眼享受就可以过去的事,可沈老太太要是知道她宝贝嫡重孙今晚的事,估计把这雪月沁园踏平都不解气。
再者,现下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要是真的决定不管不顾,岳扬要是出卖她,那她可就惨了。
算下来,叶泠雾还真觉着这件事她不能不管。
第69章 乐姬
外面,琴瑟铮鸣,嘈嘈切切错杂弹。
屋内,弄荛端着娇弱模样,低吟浅唱,露台上换了四个衣着更是暴露的舞姬。
沈湛手握酒盏,看似悠闲地闭目听曲,另一只手轻叩着面前的案几,发出有一搭没一搭的「笃笃」轻响。
生出一种与那样的琴曲并不相融的诡异。
顾老么坐在他边上,而路徐安与柳玉宪称有要紧事先出去了,顾老么瞧着沈湛兴致恹恹,问道:「慕容老弟可是不满意这乐姬?」
话一出,弄荛心都跟着勐颤起来。
沈湛缓缓睁开眼,淡淡道:「满意。」
「那就好,」顾老么朝弄荛使了个眼色,弄荛微红着脸,款款朝沈湛走近。
「慕容公子,还是小女子伺候您吃酒,」弄荛拿起酒壶,身子随之一软,坐进了沈湛怀中。
沈湛眉头一拧,顾忌着顾老么还在,强忍下想把怀中乐姬丢出去的冲动,不轻不淡地说道:「你坐在本公子怀里,本公子还如何吃酒?」
弄荛捂嘴轻笑:「慕容公子以前没被姑娘伺候吃酒?」说着,弄荛一只手从沈湛的刀刻般的下颌角往紧绷到极致脸上往上抚摸。
弄荛含羞低吟:「慕容公子~」
「慕容舟!」
一记大喊,不合时宜的吵闹打破了屋内的暧昧。
声音应该是从二楼走廊传来的,由远及近,虽是声嘶力竭的大声,听着却隔了些距离。
「慕容舟你给我出来!!!」
听见女子的声音,沈湛怔住了。
高台上的乐声不绝如缕,二楼走廊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在大闹着,身上披着略显土气的深蓝缎绣斗篷,从上到下遮的是严严实实。
酒楼小厮硬要上前拦,却都被她边上的高大男子给挡了开来。
「哎呀嫂嫂,大哥真的没有在这里啊,你要相信我!大哥他真的没有在这啊!」男子大喊着,一只手抓着那姑娘的手臂,看似和酒楼小厮一道在阻拦,其实是在护着她。
都说习武之人手上没轻没重,叶泠雾以前没概念,现在终于懂了,岳扬捏着她手臂的那只手都快把自己胳膊都拧断了!
叶泠雾帷帽下的脸疼得抽抽,忍无可忍,压着嗓子道:「岳扬小将军你快捏死我了。」一句话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岳扬后知后觉松了些力道,嘴上大喊着:「嫂嫂,你别闹了,我大哥慕容舟没在这里!」
一字一句演技极其拙劣,荒唐至极。
两个人在走廊上你拉我扯的,前去阻止的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尤其是在身形魁梧高大的岳扬面前,简直是小鸡碰到老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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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间厢房打开,看热闹聊八卦的人越来越多,有男有女,聚在廊上朝闹事的姑娘指手画脚,窃窃私语——前些日来犯月一口气买下犯月豪宅的慕容公子,居然是个负心汉。
沈辞也闻声出来看热闹。
屋内,沈盼儿抱着酒罈子,拉着王序周大口喝着酒,那股劲势必是要把王序周喝倒喝醉。
清冷的烛光打在走廊上,沈辞只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背影。
酒楼小厮根本拦不住岳扬,管事闻声赶来,见是上回来过,出手阔绰的慕容家大公子,立马叫住了那几个拦人的酒楼小厮。
屋内的乐声因为廊上的喧譁而停止。
舞姬也没了动作。
吵闹声越来越近,顾老么听见外面有男人大喊「嫂嫂」,满是疑惑地看着沈湛道:「慕容老弟成亲了?」
沈湛没回过神,云里雾里「嗯」了一声。
顾老么道:「可是之前我这么没见过你家娘子,也没听说你家娘子也来犯月了呀?这……这大庭广众的如此撒泼,简直是妒妇所为。」
沈湛语塞。巧了,他也不知道他还有娘子。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屋内众人倒吸了口凉气,还没等心里做好准备,厢房的门被豁然拉了开来!
顾老么身形震了一下,看见门口站着的慕容家二公子,以及边上那浑身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姑娘,刚要说些什么。
就见那姑娘一个箭步冲进来,直接一巴掌朝他甩了过来。
「啪!!!」
惊天动地的一掌,屋内众人顿时大气也不敢出,就连沈湛也没摸准这是来得哪一出。
顾老么捂住被打的做半张脸,一脸呆滞。
这特娘的不打出轨的,不打勾引的。
打他干啥?!?!
空气凝固。岳扬踌躇了一下,反应过来,大步跨进屋朝沈湛道:「大哥,我没能拦住嫂嫂,嫂嫂知道你来酒楼喝酒,气得直接就跑来了。」
沈湛:「……」
空气再度凝固,叶泠雾透过帷帽见沈湛一点反应也没有,为了掩饰身上不合身的斗篷,提起衣摆往凳子上一坐,声情并茂的哭诉道:「慕容舟,你得起我吗?我们结婚才半年不到你就跑犯月来,说是来经商的,要是我没偷偷跟着你来犯月,你是不是就要在外养外室,又或者把我直接抛弃在丰州了。」
沈湛皱了皱眉。
少女稚嫩的嗓音未脱,细细软软的腔儿,语速慢,这样说起话来如棉花飘飘落在心坎。
——除了叶泠雾,也没人比她的嗓音好听,也没人比她胆子大,也没人比她更会说哭就哭。
顾老么还没从刚才那一巴掌里回过神,得知变故的路徐安赶了回厢房,瞧着椅上哭得梨花带雨,戴着帷帽的姑娘,出来打圆场道:「哎哟这是怎么回事,我方才在外面听说慕容家大娘子来了,慕容老弟你也真是的,家中有主了应当给家里人说一声,咱们可是正经吃酒,这动静搞得不知道还以为是吃花酒呢。」
路徐安怕事情闹大是有原因的,孙家是官宦之家,他作为赘婿不得做出有损孙家名声的事,这件事往小了说是他请慕容舟吃酒,妒妇搅局,往大了说就是孙家赘婿请慕容舟吃酒,惹得慕容家大娘子大闹雪月沁园。
这还只是客观称述事实,往往人的嘴巴最会添油加醋,真要传出去了,孙家脸上也是无光,马上就到孙家与王家定亲宴,此等节骨眼上可不能出岔子。
第70章 撒泼的母老虎
「正经吃酒?谁家正经人吃酒周围这么多衣不蔽体的姑娘在旁伺候?」叶泠雾渐入佳境,语气宛若真被丈夫抛弃的怨妇。
在场所有人大汗。路徐安瞠目结舌道:「这这这…哪是衣不蔽体,我说慕容大娘子说话的慎言,这些可都是有乐籍的乐姬舞姬,和那些个青楼楚馆的女子可不一样啊。」
「有何不一样?」叶泠雾说理说不过,脑袋却转的快,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说道,「我家相公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他一定没跟你们说他已成亲吧?」
路徐安与顾老么相视一眼,噎住。
还确实没说过家中有个能撒泼的母老虎。
「我就知道!」叶泠雾拍案而起,吓得众人又是一哆嗦,接着步步朝沈湛走去,「你把我抛弃在丰州就罢了,来犯月逍遥快活,你知不知道,我肚子可是才怀里你的孩子,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叶泠雾说完就开始哭,众人隔着帷帽也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反正哭得稀里哗啦的,哭得心头烦躁。
沈湛脑仁泛疼,一把揽住了叶泠雾的腰,将人拉到自己怀里。
叶泠雾斗篷下的身子一僵,鼻尖全是男人身上清冽气息,脸颊怦然通红。
「好了娘子,为夫知道错了,为夫不该丢下你一人在丰州,还让你怀着身孕跑来犯月,你身子向来不好,我们先回府吧。」沈湛低着头看着依偎在他胸膛的小人儿,声音极为温柔,低沉中带着怜惜。
「路大哥,顾大哥,」沈湛抬起头看着二人,「今晚的事实在抱歉,过两日在下一定亲自登门谢罪。」
路徐安和顾老么也是怕了他身边的这位夫人,当即就敷衍着让他带人离开。
沈湛也不多言,一手揽着叶泠雾的细腰往外走,街边静静伫立着一辆通体漆黑的庞大马车,黑到发亮的漆木车框,两匹四蹄踏雪的黑色高头大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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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二层,路徐安和顾老么还在露台上盯着他们。
演习演全套,临着上马车叶泠雾还不忘作一下,也顺着演戏将腰上的手拍开,娇嗔道:「你还管我做甚,别碰我。」
说罢,踩着马凳进了车厢。
沈湛的目光仿佛粘在叶泠雾身上,嘴角不着痕迹地上扬,等人弯腰进了车厢,也不见收回目光。
正这时,边上的岳扬作势就要上马,却被沈湛一手拦下,他道:「家兄,我帮你哄哄嫂嫂。」
「不必,你骑马。」沈湛踩着马登进入车厢。
岳扬默默接过车夫递来的马鞭,然后翻身上马,慢慢随行在马车边。
马车内部高大宽阔,陈设简单凝重,沈湛一进来,车厢内瞬间充斥成年男子的气息,叶泠雾未摘下帷帽,只觉身侧空气一变,有人落座。
许是车厢窗户紧闭着,叶泠雾总觉着有些喘不上气,背后也热的有些冒密汗,但她也不好意思开口,只得端正身姿忍着。
马车很稳,车夫驾驶的极慢。
少顷,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叶泠雾怔了怔,撩开遮面的白纱看去,就见沈湛嘴角含着笑意,目光不知何时起就已极是温柔地看着她。
「侯爷笑什么?」叶泠雾皱了皱眉。
「娘子说呢?今日你这么一闹,为夫在犯月可得落下妻管严的名声了。」沈湛眼中带了温柔的笑意。
这般深情的目光,不禁让他变了样子。没了那股冷淡凉薄,他好似真成了慕容舟,成了一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商贾子弟。
叶泠雾耳根子通红,垂下眼眸:「我这不也是帮侯爷嘛,我,我……哪怕这办法是毁名声,可又不止毁你一人的。」
「嗯,确实不止,毁了我慕容全家的。」沈湛淡淡道。
「……」
「你今日怎么会来酒楼?」
一提这个就无语,今晚还真没点好事,叶泠雾抿抿唇,回道:「跟着三姑娘来的。」
「怪不得,那今日这齣戏不会又是你的主意?」
「才不是!」叶泠雾当下否定,「是岳扬小将军告诉我侯爷今晚……」
剩下的话她没好意思说,抿了抿唇小声嘀咕:「早知侯爷如此在乎名声,岳扬小将军再威胁我也不答应,说不定侯爷这时还能抱得美人归。」
沈湛淡下神色,静静看着少女,沉声道:「岳扬在军营待惯了,若遇到不服从安排的人,威逼,利诱,都不失为办法。你别往心里去。」
叶泠雾汗颜:「怎会,岳扬小将军是担心侯爷。」
沈湛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眉头,道:「那你呢?」
叶泠雾杏眼圆瞪:「?」
沈湛将目光从叶泠雾身上移开,低头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不语。
他没想到,她完全不在意。
叶泠雾实在闷的唿吸困难,褪下身上岳杨准备的不合身披风和帷帽,一只手将厢壁上的小窗户推了开来。
清风灌入,瞬间消解了心头的闷意。
叶泠雾松了口气,朝外面看去,见这条街道繁华热闹的陌生,一看就知不是回老沈宅的,偏头朝:「侯爷,这是去……慕容宅邸吗?」
沈湛道:「路徐安谨慎,若这时送你回老沈宅难免会引起他的怀疑。」
叶泠雾茫然眨了眨眼,无措道:「可是我明早还要给沈老太太请安呢,要是跟你回去了,明天……」可能会起不了床。
老沈宅离这条街很远,估计离慕容宅邸更远,哪怕是做马车也得要可两刻钟的时间,这样算下来,她得提前半个多时辰起床才行。
沈湛瞧叶泠雾焉下去的脑袋,道:「你若是有顾虑,待会回了慕容宅邸,我再从后门送你回去。」
「真的?」叶泠雾抬起脑袋,一双杏眼望着沈湛,「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
沈湛道:「是你的话,不麻烦。」
「那泠雾就先谢过侯爷了。」叶泠雾对这句话并不在意,也未更深解读,只当是沈湛乐于助人,乐善好施,又或是知恩图报。
毕竟方才在酒楼她怎么说也是帮了他,虽然过程和结果不尽如人意,甚至还有失身份,但至少目的达到了,其它的都是浮云。
这辆马车看着高大厚重,谁知行驶起来却十分快捷灵活,很快便抵达慕容宅邸。
沈湛推开车门先下马,岳扬已矗立在一旁,叶泠雾弯腰出车厢,并没有立刻下马,反倒先放目望了一下慕容宅邸。
黛瓦下是白色高墙,檐下飞凤瓦楞雕兽,高翘的檐角,尤其是朱红大门上那两枚沉重的紫金兽首门环上,还镶有四颗绿莹莹的翠玉充做兽目。
好一个繁华街道的朱门绣户,气派雍容。
沈湛看着马车上少女扶着车框发呆,此时方至五月初,又逢雨水零落,夜晚朦朦胧胧的雾气借着月色扑在她紫色霓裳上,少女宛若一幅画。
「下马吧。」沈湛将手朝马车上的叶泠雾伸去。
叶泠雾神色不自然地皱了皱眉,借着沈湛伸来的手款款下马。
第71章 修罗场
正当叶泠雾以为此情此景已经尴无可尬的时候,却听府外镇宅狮后传来一记声音——「我就知道那大闹雪月沁园的小娘子是你。」
众人怔了怔,循声看去,就见镇宅狮后歪出来一个脑袋,也不是别人,正是沈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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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怎么在这?」叶泠雾杏眼圆瞪。
此时他不应该在雪月沁园吃酒吗?
沈辞从镇宅狮后出来,先朝沈湛施礼,而后才行至叶泠雾面前,神色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不来这,你今晚怎么回去,方才在雪月沁园你不还说明早要给祖母请安吗?」
沈辞好整以暇地看着叶泠雾。
二人身高差距很大,对立而站更是明显,尤其是沈辞故意往前俯下一点身子,叶泠雾整个人都被压在他的阴影下。
这时,身后传来突然一声脆响,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岳扬将垫脚的马凳放回马车上,可也不知为何,马登竟掉在地上,徒增尴尬。
沈湛微微侧首朝:「你先回府吧。」
岳扬如获大赦,抱拳道:「是少……家兄!」
话音刚落,岳扬三步并作一步,奔走如飞的上台阶进府。待走远了岳扬才松下一口气,看见自家少主公渐渐捏紧的拳头,心都跟着颤抖了,马鞭都拿不住谁还拿得动马凳啊!
气氛略显僵硬。
小半刻前的雪月沁园。
沈辞回到厢房时,王序周早已被沈盼儿灌酒灌得迷迷煳煳。
「不能喝了,不能喝了。」
王序周疲惫的去连连摆手,脸颊红的不正常,沈盼儿却根本不打算放过他,说道:「那可不行,这碗酒你可必须喝!」
说着,沈盼儿又将酒杯满上,递到王序周面前道:「来,干!」
王序周脸色大变,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一只手却先一步将酒杯夺走。
二人循着那只手看去,就见沈辞仰头将那杯酒饮下。
不知是不是吃醉酒,沈盼儿总觉得沈辞回来后,脸色格外的不好,小心翼翼询问道:「二哥哥,刚刚外面怎么了?」
沈辞落座,懒洋洋道:「没什么,看了一齣好戏罢了。」
王序周喝得晕乎乎,口呆道:「我听外面好像是个女子在闹吧,哎,好不容易来吃会酒,还有娘子管束着,真烦。」
沈盼儿眼咕噜转了转,笑道:「王家哥哥如此说,那岂不也是不想成婚?」
王序周摇着脑袋,晃晃道:「何止,成婚……简直是痛不欲生!」
沈辞挑了挑眉道:「序周兄不喜欢孙家姑娘?」
王序周一只手撑着脑袋,嘆道:「无奈啊,无奈啊~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恨当初没有坚定些,不然何至于闲杂不得不娶个不爱的姑娘。」
沈辞睫毛垂下,沉默着没有搭话。
王序周继续道:「璟延兄,嗝,我一定要给你一个忠告,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女子,一定要牢牢抓住了~嗝,要坚定~嗝,不然……」王序周垮下着脸,「就会和我一样,只能听从父母安排了。」
沈盼儿朗声大笑道:「你这句忠告对我二哥哥可没用,我二哥哥早说了,管他是娶李家姑娘,娶赵家姑娘,反正都无所谓,成婚嘛……哎,二哥哥你去哪?」
「去找叶家姑娘。」沈辞放下这句话就往外走,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小厮安排车马照顾里面的醉鬼和姑娘。
待他快马来到慕容宅邸时,沈湛的马车还未到,等了小片刻才看见一辆顶覆红锦四四方方的缁车驶来。
——————
沈湛垂着长长的睫毛,沉吟不语,静静看着二人有来有回的谈话拌嘴,忽而打断道:「今晚我还有要事,璟延既然来接表姑娘了,那我也就放心把她交给你,天色不早,这里也不是谈话之地,你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闻言,叶泠雾转身看着沈湛道:「侯爷说的极是,这里不是说话地方,那我和二公子也就先回去,就不在此叨扰。」
说完,叶泠雾朝沈湛拱手施辞礼。
临近深夜,路上也没几个行人,沈辞从小巷里牵出一匹马,是他经常骑的那匹,也是这时叶泠雾才发现这举十分不妙。
她看着沈辞,不可置信道:「你就一匹马,那你……我怎么回去?」
沈辞拍了拍马背,道:「当然骑马回去。」
「可……可这就一匹马。」叶泠雾哑然。
「废话,我一个人出来难不成还骑两匹马。」
「……」叶泠雾忿忿转身,丢下牵马的红衣少年大步往前走。
沈辞忙牵着马跟上,道:「你难不成还想走回去?这里离老沈宅至少小半时辰的路。」
叶泠雾剜了眼沈辞,气不打一处来道:「早知只有一匹马,我还不如就跟你大哥哥回慕容府。」
沈辞道:「我好心好意来接你,你就这么嫌弃我,好歹我也是沈家二公子,这大街上也没几个人,你跟我骑一匹马又怎么了,依我的人品难不成还让你吃亏了?」
叶泠雾道:「这大街上是没几个人,可二公子的人品我就不好说了,男女有别,我还是走路回去为好。」
沈辞这可听不惯了,牵着马加快步伐挡在叶泠雾身前,道:「我的人品怎么了,为何不好说?」
路被挡,话被堵,叶泠雾没办法,转念一想,莞尔道:「我说错了,二公子人品极好,既然如此,那这匹马可否让给我骑呢?」
见眼前的女孩流露出几分谄媚,沈辞勾起嘴角道:「原来某人就只是不想和我共乘一匹马,那就可惜了,我这人还真就人品不好,做不来捨身取义的事,表妹妹不坐的话,那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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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沈辞翻身上马,夹紧马腹扬长而去。
叶泠雾站在冷风中,愣了半晌,转身望着已看不见的慕容府,气得再也端不住的一跺脚——上当了!!
正当叶泠雾心里已经把沈辞翻来覆去骂了一百八十遍时,背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叶泠雾茫然转过身看去,可还没瞧清来人,直接一股力量抓住她的臂膀,随即双脚腾空,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哎呀可惜了,我这样人品不好的公子,见不得美人吹落冷风中,驾!」
叶泠雾傻掉了,从最初的惊悚过去,现下的她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从未想过世上居然还有沈辞这般厚颜无耻的人。
这和「强抢民女」有何区别?
风徐徐从耳边刮过,马速不停,叶泠雾微微抬眸,对上沈辞那张意态风流的脸。再往下是他清晰有力的喉结,在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微微移动。
鼻尖相对,四目交融,她忽然一阵悸动,她心仿佛被按进一片彩色的花海,少年气息仿佛拂过花海的微风,带着令人怦然的蜜意。
骑马可比做马车快许多,一刻钟的功夫不到,二人已到了老沈宅后门外。
叶泠雾直到双脚落地也没缓过神,直到沈辞推开后门,牵着马进去,她才跟进后院,顺带把门关上。
院子里的破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叶泠雾摸着黑往前走,刚踏出几步,就撞进了一个坚硬的后背。
叶泠雾刚想发作,就见沈辞用火摺子点燃了马厩里的蜡烛,转过身来还不忘将手里的蜡烛在她眼前晃一晃,意思就是——我可不是故意停下的,我刚刚可是在点蜡烛。
总之,欠扁就对了。
回到内院,廊上的烛光明显亮堂起来。
叶泠雾余光瞄了眼身侧的高挑少年,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雪月沁园里大闹的人是我的?」
沈辞悠悠道:「除了你,也没人撒泼打滚骂娘也那般好听了,你们渝州人说话都是这样吗?」
叶泠雾脸颊红扑扑的,生了一张稚弱无害的面孔,可惜她如今不悦的蹙着眉尖,眼珠子牢牢盯着沈辞朝:「……胡说,我是在雪月沁园大闹,可也没有撒泼打滚骂娘这般无理取闹。」
「是没有,不过……」沈辞笑着嘆了一口气,「见表妹妹在雪月沁园大闹,我就想着以后表妹妹的相公一定很惨,看来成亲后酒楼戏院肯定是去不得了。」
叶泠雾以为沈辞这一席话是在调侃她泼辣,置气道:「他要去便去,我才不管他,他娶七八个小妾也好,养五六个外室也罢,于我来说都无所谓。」
沈辞轻嗤道:「你倒是大方。」
「……」
叶泠雾意识到话中不妥,正了正神色道:「若嫁得能约束自身的端正君子是好,可世上哪有顺心如意的,以后我的夫君是何人尚不可知,可他若是个留恋烟花柳巷的,我也只能嘆所託非人,难不成还真要将自己逼成悍妇吗?」
「你怎知你不知能嫁得如意的郎君?」
沈辞忽然来这么一句,叶泠雾蓦地一怔,下意识去看他,动了动嘴唇:「什么?」
只见少年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神情,抿了抿唇,认真无比地沉着声道:「聋了?我说你怎知你不能嫁得如意郎君。」
第72章 告白
讨好姑娘,在沈辞十七年来的人生经歷中还是第一次。他其实也不知自己是从何事在乎叶泠雾,大概是在马场上,她骑着马肆意奔驰的模样让他第一次感觉到心跳加速感觉。
京城不缺会骑马的武将之女,在酒楼看过的乐姬舞姬,戏院看过的美人儿,虽说没几个比叶泠雾漂亮,但像他们这样的纨绔子弟,更觉着女子贵在韵味。
而叶泠雾与这些乐姬舞姬美人儿比,没有半点风韵可言,可他还输独独对叶泠雾心动了。
「我喜爱留念酒楼戏院,玩世不恭,谈不上洁身自好,可从未行过越矩之事。」沈辞郑重的一字一句道。
叶泠雾又是一愣,待将这些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心头堵得慌,飞快地撇过脸:「跟我有何干系,你就算不洁身自好,也与我无关。」
沈辞见叶泠雾神色郁郁,蹙眉道:「我知道你我初见时,我对你是做了过分之事,但我保证,我以后绝对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待你及笄,我就向沈老太太下聘,老太太与我母亲都喜欢你,定也会同意,婚后我的院子你说了算,别的姑娘有的,我也都能给你。」
叶泠雾紧紧揪着裙侧的荷叶边,沈辞的这些话好似牢笼将她束缚,他的喜欢之于她来说,犹如千斤顶压在她心头,丝毫喘不过气。
她低着头,少顷才道:「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嫁给你,老太太喜欢我又如何,你与我的身份好似云泥,哪怕你父母再喜欢我也不会同意的,你……」
话还没说完,叶泠雾的脸颊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往中间一捏,话音终止,她的嘴巴也别挤得嘟了起来。略显滑稽。
叶泠雾气愤地抬眸,却听沈辞道:「你不喜欢我无所谓,以后喜欢就行,反正我的话就撂在这,从今日起我沈璟延改邪归正,做个约束自我的端正君子,等着表妹妹及笄。」
叶泠雾的脸颊还被捏着,话都说不出来。
沈辞瞧着身前的少女傻愣愣地瞪着杏眼,莞尔一笑:「我喜欢的姑娘,是肯定要娶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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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迎着月色,脸上是不可忽视的绯红,明明是该羞涩阐述心意的话,却被他说的强硬无比。
叶泠雾僵着,今晚发生的事太多,一下有些消化不过来,面对沈辞的告白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若是她没有做那个「梦」,眼前少年真情实意的告白,足够她牢记一辈子,也足够她感动一辈子。
可偏偏造化弄人。
她不敢赌。
不敢赌少年对她的爱是一时兴起,还是至死不渝,海枯石烂。
也不敢赌少年是否能始终如一。
若「梦」里的她是选择相信沈辞后的结果,那她绝对不要重蹈覆辙。
叶泠雾定了定神,想要说话可脸颊还被紧捏着,她忿忿一拍沈辞的手,示意他松开,他却视若无睹的继续道:「我不着急表妹妹的回覆,毕竟离你及笄还有几月,等你及笄了我再来问你要答案。」
话落,沈辞这才松开捏着叶泠雾脸颊的手。
得到自由的叶泠雾忙退后两步,想质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半晌,啐了一句「无赖」便跑了。
慕容宅邸,岳扬拿着一封密信往书房里头走去,刚上长廊没走几步,又折去了厨房,将桌上的醒酒汤端起来一併带走。
岳扬踏进院子,见书房大门敞开,心头一动,端着酸梅汤忙不迭的进屋,绕过一面水墨插屏,进到里头一间隐蔽的隔间,便瞧见了坐在里头默看着桌上犯月地形图的沈湛。
虽是在看地图,但眼睛却眨也没眨一下。
屋内静的如坠冰窖,岳扬咽了咽嗓子,上前将那盛着酸梅汤的白瓷碗搁在桌上:「少主公,您在雪月沁园喝了那么多酒,不如喝口醒酒汤,不然明早头该犯疼了。」
沈湛顿了顿,抬眸扫了一眼岳扬手上的醒酒汤,眸色霎时宛若深不见底的潭水。
突然想起上回喝醉后,岳扬也是亲自熬了醒酒汤,不喝倒还好,这一口喝下去差点人没了,也不知里面到底放了什么。
沈湛捏了捏眉心,道:「先放着。」
岳扬将醒酒汤放置一旁,默了默,说道:「少主公,昨日孙坤干回犯月后,半夜去了路家在郊外的一处田宅,昨晚那田宅被把守的密不透风,我们的人进不去,但是在孙坤干走后不久,那些人也出来了,可是他们太过谨慎,在林子里跟丢了。」
「跟丢了?」沈湛声音骤冷。黑旗卫在军营经过专业的训练,这世上能被他们跟丢的,只有处心积虑的早有设防之人。
岳扬不敢多辩解,继续道:「少主公,看来得早收网了,这孙坤干如此着急与背后人会面,怕是已经知道什么。」
沈湛摩挲着手上的扳指,道:「孙王两家的定亲宴,路徐安不是送来请帖了吗,你去挑些礼物,后日我们登门祝贺。」
第73章 新衣裳
卯时请安,屋里正中立着一个佛陀黄铜香炉,炉内散着云雾,沈老太太端坐在罗汉椅上,额头戴着金喜红纹抹额,身后垫了一个吉祥如意双花团迎枕,小茶几上放着碗冒热气的枸杞银耳汤。
叶泠雾和沈月儿进门就给沈老太太行礼问安,沈老太太乐呵呵地赐座,又让宣嬷嬷端来两碗枸杞银耳汤来。
这时,沈盼儿才姗姗来迟。
沈老太太倒是没立即怪罪,目光扫了扫叶泠雾,瞧着她眼下黑青,蹙了蹙眉道:「泠丫头,你昨晚可是没睡好?脸色怎得如此苍白。」
叶泠雾脸色微变,单手忙摸了摸眼下,莞尔道:「回老太太,许是这些日子太累了,加上昨日赶了半天的路,脸色就不太好。」
「苦了你这孩子了。你啊将老沈宅料理的很好,昨晚宣嬷嬷还在我面前夸赞你算帐有条理,」沈老太太又看向沈月儿朝,「月丫头也能娴熟的操持家宅琐事,来犯月后你们这两姐妹懂事不少。」
沈月儿道:「只要能为祖母分担些,孙女心里头也安定。昨个儿瞧祖母回来后脸色一直不好,今早我特地炖了一盅红枣燕窝,又暖甜又软乎,补补气色最是好,待好了孙女给您端来。」
沈老太太笑道:「有心了。」
瞧着这幅祖孙其乐融融的画面,沈盼儿牙根就开始痒了,说道:「祖母怎么也没夸夸我,孙女来犯月之后也懂事了不少。」
「你?」沈老太太将目光移到沈盼儿脸上,「你自从来到犯月后,就越发没个正经了,我让你做点事你就知惫赖拖延。此次回京后你母亲也该为你挑选人家了,你说说你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哪能去做别人家正经大娘子。」
沈盼儿低头玩着腰间挂着的织绣鹤纹荷包,既不反驳也不应声。
沈老太太不去理沈盼儿,把身体往迎枕上靠了靠,慢慢道:「请安就到这吧,我也好独自看会书。对了,王家昨个儿送来了几匹料子,我瞧着这几日天气渐渐热起来了,你们随同宣嬷嬷去布庄看着,做几件新衣裳。」
三个姑娘应下才退出屋子。
在犯月的生活和京城里的生活完全不同,在这里叶泠雾总有种她是沈老太太亲孙女,也真正是这个家宅里的姑娘的感觉。
宅邸虽小,却比偌大的宁北侯府来得温暖。
哪怕是宣嬷嬷来到犯月后,精神也是格外的好,以前在静和堂除了伺候老太太,几乎不揽大小事,到了犯月领着三个姑娘做起事来倒是利落。
偏厅桌上摆满了按颜色包裹好的布匹,叶泠雾摸了摸,都是上好的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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缎面的,薄绸的,绫纱的,紫色,青色,红色,粉色都有,其中适合年长老人的布匹也不少,光是看料子就知道费了足金。
沈盼儿瞧着欢喜,说道:「这些料子可真好,尤其是这几匹织缎,就是京城也难买到的,这王家还是真大手笔啊!」
其实宁北侯府说出去名震天下,在外人眼中,又或者在还未进京的叶泠雾心里,世家大族筵酢如水,靡费如雨,每顿饭食必费上万钱,女眷们的金银首饰必得是成山堆积着。
然而并不是,奢靡之风在王公贵族中不是稀罕事,但宁北侯府的辉煌是血里火里搏杀出来的,沈太侯爷,沈老侯爷都是成仁取义的大英雄,追封先烈,宁北侯府现在的支柱沈小侯爷,不是奔波于军营,就是混迹在朝堂。
不管是沈老太太还是嘉仪长公主,又或者是二房夫妇都是怀恩于心的人,铺张却不浪费,教导子女从不以「奢靡」为荣。
是以,沈盼儿才会眼前一亮。
叶泠雾瞧着手上的紫色绫纱,想着之前在王家乔迁宴上用的那些个杯碗,以及屋子里的摆设之物,不仅感概这王家看着不显,没想到家中却是堪比商贾。
挑好布匹,宣嬷嬷又唤了两个小厮搬到沈家马车上,点好无误后,才带着三个姑娘往城中布庄去。
犯月的布坊比不上京城的花容阁,花容阁的样式时新且裁剪制作精良。
京城宁北侯府的姑娘大驾光临,布庄管事自然恭敬万分,打开正面四扇连门,又领了四个布庄女使在旁伺候。
店铺里挂出来的衣裳不说沈盼儿,就连沈月儿也没多看一眼。
管事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见几人那模样就知这里的样式她们看不上眼,忙领着几人往里头大院去。
院子宽大,摆满了装满各种染布颜水的水缸,支着一排排晒挂着长长布料的木竹竿。
叶泠雾瞧着稀奇,左瞄瞄右看看,见那些布娘们手上忙活的不停,自己也跟着来了兴趣,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进了后院绣房,十几位绣娘埋头专心致志地绣着纯布上的图案,管事的嘴巴打从进院就没停下过,对自家绣娘大夸特夸。
管事吹嘘完,才唤来秀娘里的领事。
宣嬷嬷同她交涉一番,特地嘱咐了衣裳样式端正为上,不可媚俗,领事几番称是,宣嬷嬷这才放下心。
管事又送客出去,回到店铺,宣嬷嬷跟着管家去付银钱,三个姑娘就在铺子里闲等。
正这时,谁知外面忽响起吆马勒缰声,随着一阵轮毂滚动之声,只见一辆织锦红缎覆顶,两匹红色骏马为驱的马车停在布庄门前。
排场堪比京城勛贵,叶泠雾伢然,就见两个身着素衣的女使跃下车来侍立在两旁,后面缓缓下来的就是孙家小女孙心苒。
「这孙家女还真是气派十足啊。」沈盼儿吊梢着眼尾,轻蔑注视着迎面走来的孙心苒。
孙心苒还未跨进店铺大门,其中一名女使先跑进来大喊:「宫老闆,我们家姑娘要的衣裳可做好了?」
店家殷勤上前道:「做好了,做好了,我刚刚还跟小骆说亲自送到孙姑娘府上去呢,没想到孙姑娘就亲自来取了。孙姑娘那日说了这衣裳是定亲宴穿的,这衣裳咱们的绣娘赶制的就比寻日更精细些,所以用时就久了点,还请孙姑娘见谅。」
那边聊着,宣嬷嬷将钱付清出来,见三位姑娘目光望着门口,这才知道刚才闹那么大动静的原是孙家的姑娘。
孙心苒也注意到铺子里的其他人,见是宁北侯府的,绷着的脸强扯起一抹笑:「沈三姑娘和沈四姑娘也来布庄裁制新衣呢,方才恕我眼拙,没能立刻认出是侯府姑娘和嬷嬷,还请原宥。」
虽是请她人原宥,可孙心苒却未施半分礼,叶泠雾在京城见过那么多牛鬼蛇神,眼前这位是第一个把口行不一做的最假的。
好在几人并不熟,敷衍几句,便和宣嬷嬷一道回老沈宅了。
刚到宅邸外,几个小女使便嬉笑着迎了上来,拉着叶泠雾往后门去,沈盼儿也跟着凑热闹。
扭过拐角,只见后院里赫然停着一匹枣红色骏马——马匹毛色光亮顺滑,一看便是千金难求的宝马良驹。
「好漂亮的马!」沈盼儿大喜道,「是谁送给泠雾妹妹的?」
一女使笑着回道:「是知州大人送来的。」
闻言,叶泠雾这才恍然记起那日去桕苴镇时,孙坤干说要送自己一匹马的事,本以为孙坤干那日匆匆回犯月后定是想不起来了,没想到这才第二天,这马就送来了。
叶泠雾看着那马傲娇的踢了一下前腿,眼神微微闪了闪,正要上前好好看看,却听后面传来惊喜的叫了一声:「沈二公子!」
叶泠雾寻声回首,就见沈辞正倚墙而立,淡淡打量着后院里的那匹骏马,只看了一眼,叶泠雾忙收回了视线。
「二哥哥!」沈盼儿乐呵呵地跑上前,「二哥哥快看那匹马,真是好看,是孙大人送给泠雾妹妹的!一看就知是特意挑选过的,我看着好生喜欢,二哥哥觉得如何?」
——沈盼儿梗着脖子眼巴巴地看着沈辞,眼眸含着星光。这话倒不是真的夸赞这匹马有多「好看」,其实是在点沈湛她也想要一匹罢了。
沈辞眉头轻轻挑了一下,道:「喜欢?」
沈盼儿连连点头:「喜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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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三妹妹喜欢……」沈辞坏笑着,「不如荷包上就绣马吧,反正你也喜欢,说不准这小小荷包你也能绣个万马奔腾出来。」
「……」沈盼儿石化。
第74章 孙王定亲
王家送来请帖,是王家次子王序周与孙家小女孙心苒的定亲宴。请帖上的地址是女方孙家,按理来说定亲宴都是在男方家办的,为此,沈盼儿还笑着说孙家又招了位赘婿。
许是习俗不同,孙王家的定亲宴在晚上,暮色苍茫,天边镶着一圈若隐若现的余晖,老沈宅的马车在哼哧哼哧朝孙家去。
孙宅位于锦阳长街,阖府张灯结彩,花团锦簇,金梁彩栋,洒扫一新。
王家很给面子,王序周与沈辞一见如故,亲自出府门来迎宁北侯府一行人。
少年今日穿着叶泠雾长这么大,见过最鲜嫩最明亮的红色锦袍,是纯红,比沈辞的惹眼许多,上头织有繁盛的绣球花,镶在袖口裙边的都是红线。
甚是喜庆!!
三个姑娘轮番给王序周祝贺,讨了好几个红包,乐得合不拢嘴。倒不是因为红包里的钱,只是厚厚的红包捏在手里,就觉着沾到了喜气。
女席,少女席在内院,成年男席在外院厅堂,庭院里也摆满圆桌,从府门外看去就是——人挤人的嘈杂。
厅堂一片喧譁声,听着都在朝上首的王家夫妇和孙家夫妇祝喜,里头或坐或站了许多男男女女,祝喜完各自落座热闹的说着话。
「沈老太太来啦!」孙金兰缓步走来,对着沈家几人甚是热情的招唿着。
这一对比下来,王家二房夫妇的态度明显偏冷,对周围宾客也是不清不淡,好像这个定亲宴是谁胁迫他们办似的。
沈老太太让三个姑娘上前祝喜,女孩们忙上前行礼,待见完礼,三个姑娘才被女使带着往内堂去你。
内堂也热闹,众星拱月,「月」就是坐在上座的孙心苒,「星」是座下的那些个姑娘。
孙心苒本就生的珠圆玉润,今日穿得红彤彤的,简直就是个福娃娃,只可惜这个福娃娃脸色不是很好,对着「星星」们的吹捧压根不睬。
哪怕是见着宁北侯府的姑娘来了,也提不起精神,草草招唿落座。原本吹捧着孙心苒地「星星」立马又朝沈盼儿和沈月儿围了过去。
女孩们说说笑笑,唯独座上的孙心苒神色恹恹,不多时便扔下一大屋子女客离席了。
宴席过半,院子里甚是热闹,众人循着声音找去,原来是在玩投壶,边上围着好些少年郎,姑娘也不少。
沈盼儿最是爱热闹,拉着叶泠雾便过去了,沈月儿就不一样了,饶是再热闹的场子,她都能静下心来不去凑人头。
围观的大部分都是男子,个子高挑,叶泠雾看又看不着,挤又挤不进去,拉着自己来凑热闹的沈盼儿早不见了踪影。
四下皆是兴高采烈,只有叶泠雾郁闷着,既然无趣,也就只有灰熘熘离开。
厅堂那边觥筹交错,犯月商户,官宦纷纷前来赴宴,送来的贺礼一个屋子都堆不下。
来的这些宾客都是犯月能叫的上名号的,孙金兰与路徐安这对夫妇最看重排场,小商小官还入不得他们的眼。
哪怕是到了场的宾客也分三六九等,三六之辈还轮不到他们亲自招唿。
席位渐渐坐满,一群服饰华贵的男客相互敬酒作乐,与其说是定亲宴,不如说是名利场。
忽而,门口一小厮通报:「慕容二公子到~」
正与几位官宦周旋的路徐安一听,往门口看去,就见一袭暗紫色流云直褂,身形高壮的男子走来。
岳扬不紧不慢的上前,一板一眼地拱手作揖道:「恭贺路大哥之女定亲大喜。」
「多谢慕容二公子了,」路徐安笑着瞧了瞧他身后,「慕容二公子都来了,怎么不见你家家兄?」
岳扬嘆了口气,道:「路大哥也是见识过我家嫂嫂那脾气的,家兄想来也来不了啊。」
路徐安神色一滞,大抵是想到了什么,讪笑道:「那还是别来了,不然你家那位嫂嫂可得把我孙家都给掀翻嘞。」
岳扬附和一笑:「可不嘛,我家嫂嫂就是暴脾气,也多亏了路大哥心胸宽阔,不曾与之见识。」
「我见识什么,就是难为了你顾大哥,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回去又被他那媳妇骂,可苦了他喽。」
「是是是,家兄是该带着嫂嫂上门赔罪才是,」岳扬扫了扫四周,「今日怎么不见知州大人,今日是孙姑娘定亲宴席,他这位做舅舅的不该到场吗?」
路徐安敛了敛笑意,道:「不提他。」
说着,路徐安拍了拍岳扬的肩膀:「你也快些入座吧,我啊给你介绍几位布庄老闆,说起来那日你给我家送来的布匹还真是难见的珍惜货色啊。」
面对商人之间对应酬方面的熟稔,岳扬表现明显有些许不自然,在几个商人面前的表现太过生硬,逢场作戏的本事比起沈湛,稍逊不少。
暮色正浓,此时已快入夏,花园里的花都开得正好,王家女使小厮都在东院里忙着招唿宾客,这处倒是清静。
满月,月色皎皎。叶泠雾在小径上踱步着,谁知却听山石屏障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其间夹杂着一对少年男女的激烈争执之声——
「王序周,你给我站住,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清脆骄纵的女声,是孙心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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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知道了,你不用说了!」王序周的声音依旧温润,却也带着不可忽视的忿然。
「你知道,你知道就该早早跟你父亲母亲明言,你们王家不久贪图我家父亲家的富贵,贪图我舅父的官衔,觉着我舅父提携了你大哥哥,你父亲就觉着我舅父就能提携他了,所以才上赶着来下聘……」
「够了!」王序周似乎已忍到极点,「你以为我阿父阿母是真的看上你们孙家了嘛,我阿父虽只是个霁镇知县,但他从不奢求大富大贵,只求一方百姓平安,你呢,你以为我阿母看得上你这个跋扈恣睢的孙家独女吗,我王家世代簪缨,哪点不是你家高攀的!」
——躲在假山后的叶泠雾瘪瘪嘴,不置可否:说的倒是振振有词,但你家既然如此看不上孙家,那干嘛下聘,耽误人家姑娘。
果然,孙心苒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回怼:「呸!世代簪缨算什么,犯月世代簪缨的人多了去了,你以为就你王家清高?」孙心苒不屑的冷笑一声,「你父和你大哥哥在我父亲脚下跪着求他能提携之时,你们王家怎么不见清高了?!」
王序周的气焰明显弱下去了,孙心苒瞧他失意,痛快一笑:「你们王家算个什么,还敢说不是肖想着我家权势,真是笑话!」
「我王家是不算什么,可孙姑娘也别忘了,你我已是未婚夫妇,有些话还是咽进肚子的好,不然小心祸从口出。」
「我会怕吗?这个犯月我孙家说了算,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你日后也给你父母提个醒,这门亲事是他们主动上门提的,不是我孙家,别垮着个脸给我孙家脸色看,你们也配?」
「是不配,所以我父母就该受到你父亲的威胁,非逼着我娶你?」
王序周强压着怒火,哑着嗓子道:「你以为我父母为何下聘之后迟迟不愿办定亲宴,孙姑娘,今日这定亲宴,也是你父亲逼着我父亲办的。所以,孙姑娘今日不该跟我吵架,也不该跟我说这些,而是该和你父亲说。」
——叶泠雾恍然:原来是被路家那位逼的,那晚雪月沁园也是路家那位逼着沈湛喝酒寻欢,看来路家那位真不是省油的灯,也是,能让做官的去求一个做商的,这个说出去都能吹一辈子呀!怪不得孙心苒如此骄横,换做是她……自然更嚣张。
「你少在这信口雌黄,我父亲为何要逼你们,你们王家哪点值得我父亲看得上?」
「孙姑娘问得好,我王家是没你父亲看得上的地方,还请孙姑娘回去同你父亲好好说道说道,什么时候来我家商议退了这门亲事,放心,只要你父亲肯退,丢脸之事就由我王家来承担。」
「你以为我不敢说吗?」孙心苒底气不足道。
「我可从未说过,从始至终不是孙姑娘你要与我争吵,不也是你要与我退亲吗?我只是告诉你退这门亲的办法而已,至于孙姑娘敢不敢开口,还得看孙姑娘到底有多看不起我王家,有多想摆脱我王家了。」
那边似乎已经吵完,朝这边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叶泠雾四下看了看,趁着夜黑风高躲进了假山里面。
第75章 舟
这座花园僻静,与女席相隔甚远,却紧挨着热闹的厅堂。叶泠雾坐在小坡石头上,底下是条小溪,至高望去,依稀能看清厅堂热闹之景。
要说这个王家在京城里属实是低调了,看看这犯月宅邸,有山有水,虽然都是假的,但也足以证明孙家人的品味。
正是夜色渐沉,叶泠雾掐着时间准备回席,刚站起身,却见厅堂到这花园的小溪长桥上脚步急切走来一拨人。
为首的那位孙家赘婿叶泠雾是认得的,方才才看过。
明暗相对,叶泠雾虽然站的高却置身黑暗中,长桥上的人不细看还发现不了。
「饭桶!我要你们何用,西院都给我守不住!还不快给我查,把西院都给我围起来!」路徐安大吼着,不用看脸色都知他此时正处于暴怒之中。
瞅着人越来越近,叶泠雾为了避免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忙提着裙摆轻手轻脚的朝内院去。
不知从何时起,廊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家丁侍卫,叶泠雾心下生疑,却听周围都是急促的脚步声,宅院的氛围变得颇是诡谲。
——「谁在哪!?」
叶泠雾本就悬着一颗心,背后突然有人说话,着实吓了一大跳,待她定了定神,转身就见三个家丁脸色肃然的朝她走来。
几人看清是位姑娘后,紧绷的脸色松动下来:「姑娘怎么在这?女席在前面呢。」
叶泠雾颔首惴惴道:「方才席上酒喝多了,身子晕乎乎的,本想着出来透透气,不知不觉就走到这边来了。」
「原来如此,那姑娘还是早点回席吧,西院已被封了,不许人进来了。」那人没有任何怀疑,说完领着另外两个人离开了。
叶泠雾望着几人离开的方向,又看看通往西院,此刻已被十几名家丁守着的长廊——水泄不通,看来这孙家闹贼了啊。
不过这贼也太倒霉了,孙家这招叫瓮中捉鳖,除非今天插上翅膀,否则是逃不出去喽~
原本僻静的花园此刻已喧闹不止,唯有回内院这条小径稍显冷清些,叶泠雾穿过小径,刚要踏上长廊,忽而头顶一阵风掠过,唰地一下,树叶翻飞。
叶泠雾肩膀一缩,冷静片刻,蓦地抬头看去,见树上除了挂着一轮弯月外别无其它,悬着的心刚要松下,身前却突然压来一抹黑暗,叶泠雾回头看去,一个宽阔的胸膛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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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叶泠雾脸色滞了滞,抬头看去就是一张艷极清极,风雅透骨的脸。
「侯……侯爷?」叶泠雾杏眼圆瞪。
沈湛朝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随即拉着她轻悄的上了长廊,躲进了长廊拐角凹进去的地方,这处隐秘,能容下四人不止,但也绝非长久之计。
今晚的沈湛依旧是一袭玄衣,但与寻日不同的是,今晚的玄衣黑的不带一点颜色点缀,几乎是融于黑暗。
叶泠雾全身僵硬,眼睁睁看着男子白皙修长的手拉着她的手腕躲进这置锥之地,鼻尖全是成熟男人的气息,躲也躲不掉,想逃也没机会,手腕还被大掌握着。
叶泠雾定定盯着他,大约猜出今晚那些家丁是因为谁而大动干戈了,那得赶紧脱离干系为上策。
「侯爷,女席那边还没散呢,我得回去了。」叶泠雾故作懵然无知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挣脱起握在沈湛大掌中的手腕。
「别动。」沈湛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
叶泠雾滞了滞,没敢动。
少顷,叶泠雾感觉到了头顶的灼热,却没敢抬头,小声道:「孙家家丁是在找侯爷吗?」
「是。」沈湛沉声回道。
少女柔嫩的脸颊泛着暖醺醺的红晕,神色从最开始的迷茫到明显的恍然,到最后眉头紧锁后眼底闪过的狡黠。
真是一点也没藏着想法。
沈湛将她的那点小心思看在眼里,清楚眼前的小姑娘在想着如何规避风险。
原本也不想将她牵扯进来的,可他心里憋闷,是以他才不理智的将眼前少女一同扯进漩涡。
自那晚后,他脑海里无时无刻不是她跟着沈辞离开的背影。
其实像他这样自幼习武,少年就在战场大杀四方,成年后混迹朝堂的人最清楚「克制,自律」四字。
可偏偏在遇见了眼前的姑娘后,他的克制变成了独她之外,尤其是她表露出并不是真正在乎自己安危时,那股气就积在了心里,只等着一个关口爆发。
沈湛也不知道是从何开始如此在意她。
或许是在楼船,看着她不同于同龄女子般的机智;或许是在高台之上,望着她迎月一箭的模样;或许是在马场外,听到她矫情的哭泣;又或者是她的性格,她阴暗而明媚,精于算计又不世故。
叶泠雾望着沈湛眼眸此刻只觉害怕,总觉着她好似猎物,正被蛰伏在暗处的豺狼盯着,此刻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加上气氛诡异,饶她机变百出,居然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那边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叶泠雾欲挣脱大掌的动作越来越大,反覆无果,妥协道:「我帮你。」
沈湛眸色比黑夜还暗:「怎么帮?」
脚步声越来越近,叶泠雾心头乱如麻,脑袋却清醒着,回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回来就告诉你。」
沈湛只是默了一瞬便松开了牵制着叶泠雾的那只手,淡淡回了一句「好」。
叶泠雾僵僵的走出走廊拐角,正好迎面来了两个家丁,方才的脚步声就是他们的。
「姑娘,你在这做甚?」其中一人开口道。
叶泠雾稳下步伐,不紧不慢道:「方才在席上吃酒吃得有些许微醉,所以出来散散步,我正要回去呢。」
「那姑娘就快些回去吧,这会儿孙大娘子正在发绣囊呢,你也快去沾沾喜气。」那家丁见是个姑娘,并未多想。
「是,谢谢二位哥哥提醒。」叶泠雾朝二人福了福身子,连忙离去,等没人看见了赶紧提起裙摆奋力奔去,仿佛后面有妖怪在追赶。
也不知奔了多久,才终于回到热热闹闹的女席,屋内灯火通明,大红灯笼高高挂,与方才的黑暗截然不同,叶泠雾险些没适应过来。
叶泠雾目光往席间转一转,只见沈盼儿和几个穿着宽褙的姑娘们挨着说话,而沈月儿则独自捧着茶碗端坐着。
座上的孙心苒脸色依旧不好,谁来说话也不搭理,跟谁欠了她的似的。
照顾席间的几个女使站在角落里,叶泠雾轻手轻脚的挪过去,拉过一女使道:「姐姐,我肚子不舒服,你能带我去换件衣裳吗?」
那女使先是懵然地皱了皱眉,后看叶泠雾捂了一下肚子,这才瞭然道:「好,姑娘随我来。」
第76章 美人儿
小女使领着叶泠雾到了供女客换衣裳歇息的偏屋,毕竟今日得热闹许久,若是喝多了出现变故,也能及时的补救。
偏屋里只点了一盏略显昏暗的烛灯,偏屋里准备好几件衣裳,颜色素,谈不上好看但料子摸起来就知不菲。
衣柜里除了些备用衣裳外,柜子上放置着各式各样的团扇,想来是盛夏时节的宴席备在这的。
叶泠雾换了一件素裙,挑了件浅蓝薄褙子,又外罩了件不合身的宽大披风,明明已快入夏,穿的比三四月还多,披风下叶泠雾还拿了一把团扇,以及一件襦裙。
虽拿得多,但罩在披风下也瞧不见。
里三层,外三层,忙活完,额头全是密汗。
门外候着的小女使见了,到也没说什么,毕竟姑娘刚来葵水,想着遮挡保暖些也是常事。
宴席正酣,叶泠雾站在门外目光往人群中一转,沈盼儿正和几个姑娘也不知在聊什么,聊得开怀大笑。
趁着无人注意叶泠雾再次熘出女席,往方才的花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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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宴席上的喧闹渐行渐远,周围安静的连浅浅风声都能听见。
叶泠雾再回到走廊拐角时,黑暗中已不见男人的身影。
叶泠雾顿了顿,心绪复杂。
想着是不是刚才那两人已发现了沈湛,又想着沈湛是不是安全离去,想着他是叱咤战场的将军,小小孙宅怎么困得住他。
可转念又想起他是隐姓埋名到犯月城的,就连岳扬也说,他们的人都在犯月城外,如果城内出事,也得有命出城才有支援。
叶泠雾正胡思乱想着,忽而屋檐上传来响动,她呆呆转身,就见屋檐飞下一黑影。
那黑影的身手极其利落,刚落地便一手攀上朱栏,借着着力点轻轻翻越进了走廊。
沈湛见叶泠雾换了一身衣裳,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你说的帮我,就是空手而归?」
「当然不是了。」
叶泠雾将披风下的衣裳,连同团扇一道塞到沈湛怀中,随即又褪下身上宽大的披风,露出里面薄薄外衫和襦裙。
褙子是盛夏才会穿的,襦裙是齐胸的,披风一脱,露出的大片白皙锁骨。
沈湛眸色一暗,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将手里的褙子递来,两颗如葡萄般的大眼睁睁看着他,示意着他接下。
沈湛低头看了眼披风,无奈接过:「这衣裳我如何穿得?」
他身高足足六尺有余,这披风哪怕再宽大,穿在他身上也足够别扭的。
在北疆时,身为将军难免亲自进敌方阵地打探,或扮成老人,或扮成女子都是常有之事,倒也不奇怪。
叶泠雾道:「你先换上。」
「……」
沈湛利落解下腰扣脱掉外衣,露出属于男人的精壮胸膛,肩膀宽阔如苍鹰展翼,腰身却纤细有劲。
只一眼,叶泠雾脸色瞬间涨红,连忙把脸挪开:「侯…侯爷,我出去等你。」
说罢连忙出了拐角。
果然,外面的空气极其新鲜,叶泠雾总算大喘了几口气,才压下脸上的热烫。
——行军打仗之人的行事速度果然利落,脱衣服居然这么快,也不等她离开再换,想来是军营里待久了,就连男女有别的基本礼法都忘了,虽然她是还未及笄,但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啊。
小半刻过去,叶泠雾算着时间应该也快换好了,但为了确保尴尬之事不再发生,贴着墙慢慢伸去半颗脑袋,见沈湛背对着她将衣裳穿戴好,这才轻咳一声,走过去。
「侯爷,你……」叶泠雾的声音随着沈湛的转身戛然而止。
不同于想像中的壮硕别扭,第一眼瞧去只会觉着这是位眉目温柔却又带着几分凌厉的美人儿。
大抵是沈湛身上的成熟男人气息太重,哪怕是女装也不娘,衣裳穿在身上确实奇怪,却也还是看得过去。
果然,脸长得好看哪怕穿女装也不输姑娘。
叶泠雾轻轻噗嗤一笑,引得沈湛皱了皱眉:「很好笑吗?」
叶泠雾忙收敛笑意,颔首摇摇头,随即又将头上的步摇取下,递过去道:「侯爷的髮髻上缺了点东西,这个簪着更像些。」
沈湛今日梳着半高马尾,长发披散,脑后的髮髻只别来一根木钗,换成步摇的话,虽说不像女子的髮髻,但总归比男儿才簪的木钗更像些。
沈湛接过步摇,利落插在头上,抬步往外走去,说道:「走吧,再晚些更难出府了。」
夜色暗涌,西院以及外院的小径走廊上全是家丁,此时有女客朝外院走还是惹眼的,况且沈湛高了普通姑娘一个头不止,一高一矮往院外走,很快就叫人生疑了。
「二位姑娘!!」那边廊上来人叫住。
叶泠雾背后一僵,瞧了眼边上的沈湛,沉下气地转过身,见三个家丁从走廊匆匆赶下来。
「二位姑娘,这宴席还没散呢,你们就着急着走吗?」三个家丁的目光聚在沈湛身上,夜色下,沈湛用团扇半遮着脸,倒也看不出端倪。
「是未散,可我家姐姐吃醉酒了,老太太嘱咐我们先打道回府呢。」叶泠雾神态自若的回道。
三个家丁半信半疑,毕竟他们还从未见过哪家的姑娘能比男儿还高大的。
家丁紧盯着沈湛看,夜色昏暗,除了那双邪魅又带着几分凉薄的眼眸,确实瞧不出什么差错,想了想,又问道:「不知两位是哪家的姑娘?」
叶泠雾莞尔一笑,对答如流:「我们是城东江家的姑娘,我家主君经常和你们家主君在雪月沁园吃酒的。三位哥哥要是不相信,大可去打听一番,问问今日城东江家的姑娘有无到席便是。」
三个家丁面面相觑,见叶泠雾的神色不像有假。一家丁遂回道:「原来是城东江家的姑娘啊,既然你家姑娘吃醉了酒,却是也该早些回去,厅堂那边热闹着你们也不好过去,还是从东北门走吧,小的可为你们开门。」
叶泠雾福了福身子,道:「那就多谢哥哥了。」
「小事,两位姑娘请吧。」
那家丁引着二人往东北门去。
第77章
东北门紧靠着热闹长街,叶泠雾硬着头皮招来一辆马车,在那家丁的目送下朝老沈宅的方向去,待走远了,沈湛才吩咐那车夫拐弯去慕容府。
沈湛瞧叶泠雾心不在焉,问道:「在想什么?」
叶泠雾垂着头道:「我想着出来时还未跟老太太说一声呢,待会他们要是找不到的我的话,该要怪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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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道:「回去我自会派人跟祖母严明此事,祖母不会怪你。」
叶泠雾缓缓点了点头,不语。
马车抵达慕容宅邸,叶泠雾跟着沈湛跨进大门,上回来时她已感受到这座宅邸外观的大气,没想到进去后里面更是富丽堂皇,画栋飞甍,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唯独只有一点不太好——太冷清。
一路上就没见几个家丁。
进了一座小院,寝屋门口有两个家丁一左一右的把守着,二人看见身着女子衣裳的沈湛走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姑娘,先是愣一愣,然后才想起来开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若干层书架,然后是一面屏风,屏风前布置着一张罗汉椅,罗汉椅中间放置着案几,上面搁着茶壶茶盏。
沈湛让叶泠雾独自坐会,然后绕过屏风往里去了。
叶泠雾茫然落座,环顾四周,若非是跟着沈湛进来,她是绝对不会相信这里有人住着,实在太干净,太整洁,太一尘不染,太一丝不苟。
叶泠雾拘谨地坐着,不久时,沈湛换好衣裳从屏风走了出来——一身青色锦缎长衫,腰束玉带,手上把玩着扳指,腰间挂着一枚碧绿玉佩,玉佩随着他轻快的脚步左右摆动。
好一个富商公子,矜贵极了。
「你都不问我今晚为何出现在孙家?」沈湛在罗汉椅另一侧入座,修长的手拿起茶壶斟了一碗冷茶递到叶泠雾面前。
沈湛的周身气势沉甸甸的,叶泠雾不自觉地听了挺腰板,回道:「侯爷来犯月肯定是有事要查,至于何事原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过问的,侯爷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守口如瓶。」
屋内静默,沈湛端起冷茶吃了一口,并未搭话,叶泠雾皱了皱眉,如此矜贵的公子居然吃冷茶,是以,忍不住道:「侯爷,要不我跟您做盏新茶吧?」
沈湛手一顿,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嘴角:「那就麻烦表姑娘了。」
毕竟是花了大价钱购置的宅邸,寝屋自带着做茶的茶桌,茶桌上做茶工具一应俱全。
叶泠雾款款跪坐在茶桌前,烧水,碎茶、碾茶、动作利落,比起初入京城时,明显娴熟了很多。
沈湛静静地看着少女垂首认真的模样,心中多生了几分贪念。
做好茶,叶泠雾端着茶盏递到沈湛面前,形容略显拘谨,微笑着说道:「侯爷尝尝,来犯月后我跟着宣嬷嬷学了好多东西,这做茶的水平也上去了不少,老太太还夸我呢。」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尝尝。」沈湛莞尔道。
男人眼眸罕见的极其温柔,这种温柔不似水,不似池中白莲,不似天上皎月,更不似长辈的亲和,这种温柔是独属于爱慕的。
然而还对此一窍不通的叶泠雾丝毫没有察觉,心想着原来私底下的沈湛如此好相处,瞧这「和蔼可亲」的目光,不知道的人谁能想到他会是叱咤战场的沈小侯爷呢。
「如何?」叶泠雾见沈湛放下茶碗,忙问道。
沈湛淡淡一笑,郑重的回道:「在京城时我未喝过表姑娘做的茶,也不知是否有进步,不过这碗茶确是我迄今为止喝过的最好的。」
叶泠雾愣了愣,她对自己的手艺是清楚明白的,要说「迄今为止最好」也太夸张了,沈湛是何人,他要是想喝茶,京城最好的茶娘都得在旁亲自伺候,她这手艺哪配得了如此高的称赞。
叶泠雾摸了讪讪道:「侯爷可别打趣我了,你这句话我听着当之有愧。」
「我从不说假话。」
沈湛默了半刻道:「表姑娘可有小字?」
叶泠雾怔了怔,反应过来道:「有,我的小字叫卿卿,是外公取的,除了他之外也没人叫过了。」其实还有一个人知道,只是那个人早已没见面,没联繫,或许这辈子也见不到了。
「卿卿。」沈湛低语喃喃道。
叶泠雾背后一僵,男人的声音醇厚含着浅浅笑意,好似情人间耳畔间的私语。叶泠雾手足无措地低下头,欲言又止半晌,自我安慰:「侯爷是长辈,叫晚辈的小字倒也合礼。」
「长辈?」沈湛嗤笑不语。
合不合礼,沈湛不知,他只知道眼前的姑娘,自己从未想当他的长辈,虽说二人年纪上差距是有些许大,但他结识的好些将军里,都是比自家夫人大上些许的。
叶泠雾不明白沈湛的心思,听他的那一声嗤笑,心中茫然,想了想道:「侯爷不喜欢被人称作长辈吗?」
沈湛嘆了口气,道:「倒也不是,只是听卿卿叫我一声长辈,总觉得人未老心倒是先老了。」
第78章
云在遮月,树影婆娑,屋内无声,摇曳不息的烛火倒映在桌案的帐册上,风一吹,纸张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正当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门口家丁的还没来得及通报,来人已踏进屋,神色匆匆道:「少主公,听说您回来了,那孙家……」
声音戛然而止,岳扬看着罗汉椅上对坐着的男女,顿时腿如灌铅,脑如岩浆狂涌,慢半拍的勐烈咳两声,这才强咽下后面要说的话。
本是大大方方,堂堂正正进屋的,可此刻的叶泠雾却莫名心慌,手足无措地起身行礼道:「岳…岳扬小将军。」
岳扬也是尴尬,回礼道:「表姑娘也在呢。」
沈湛神色丝毫不变,温言道:「在外面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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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扬身上一抖,转身健步如飞地跑了出去。
「……」
叶泠雾不是没瞧见岳扬进来时忙慌的模样,本想说些什么,却见沈湛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道:「今晚你还是宿在这吧,祖母那边我会派人去知会一声。」
这话说的不容置喙,可叶泠雾却不敢答应,这慕容宅邸又不止他一个人,别人送她回去不也一样吗。
是以,她刚要出声拒绝,却听沈湛道:「北苑那边别去,其他小院你都可住着。」
「为何?」叶泠雾的疑惑脱壳而出。
沈湛神色肃然,回道:「那晚虽脱身,但路徐安也不是好煳弄了,二日一早就叫雪月沁园的管事送来了两个瘦马,这两个瘦马不简单,你切莫碰上。」
叶泠雾皱了皱眉,她只听过壮马,烈马,千里马,怎么有人送礼还送营养不良的瘦马?不对,重点好像是后面一句。
她懵然道:「为何不能碰见,那两匹马难不成还会通风报信了?」
沈湛看着她眼里的诧异,恍然明白这丫头年纪小,不知何为瘦马,无奈一笑:「对,是会通风报信,所以卿卿要小心些,别往北苑去。」
「……」叶泠雾有种被当孩子哄的感觉。
书房内。
沈湛将从孙家带回的两份帐簿摊在桌上,此时他已极速浏览了一遍,手不听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岳扬见他周围气息低沉的可怕,问道:「少主公,这孙家可真是有大不妥?」
沈湛道:「你自己看看。」
岳扬拿到帐簿,两本对照一看,发现这孙家居然在做两份帐,不仅虚假报税,甚至在明帐上可以清楚知道路徐安每月都会花大价钱在雪月沁园拍得竞品,这本是花出钱的,可暗帐上却又明确记录路徐安花在雪月沁园的那一笔钱的进帐,一出一进,不仅分毫未花,甚至还将这笔钱洗进了自己口袋。
「原来这雪月沁园的老闆就是路徐安!怪不得这孙家二房如此有钱,少主公不在都不知道今日宴席奢侈的简直和国宴有过之而无不及。」
岳扬又道:「路徐安这些年笼络的商户不少,顾,赵两家能升职,靠的还是路徐安,花了千金白银,又答应了与路徐安的买卖生意,一个商人简直比做官的还威风了!」
沈湛端起手边的冷茶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那你觉着路徐安与孙坤干,是怎样的人?」
岳扬思忖道:「路徐安这人野心极大,早些年孙坤干利用职务之便帮他将路家做起来,这几年势头盖过孙坤干,甚至还敢越俎代庖了。」
沈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道:「这商岂敢盖过官,路徐安这人野心大,但也是知道分寸的,不然这些年早就进昭狱了。」
岳扬恍然道:「少主公的意思是,这孙坤干有把柄在路徐安手上?」
沈湛冷着脸,不语。
夜色沉沉,犯月突然下了很大的雨,大到整个城池都朦胧了。
沈湛走后叶泠雾也不知该去哪,说是慕容宅邸都可居住,但具体住哪又没准话。
自他走后,叶泠雾便一直坐在小院长廊上,没人管着也没人理,望着远处的犯月山,看着近处的雨,想着若是在渝州的话,入夏应该不会下这么大的雨,吵的人睡不着。
渝州入夏总是悄无声息的。
困意渐渐来袭,叶泠雾双手伏在朱栏,脑袋颓然地搭在手臂上。
迷迷煳煳中,耳边传来脚步声,她听见有人说话,好像是岳扬的声音,内容里提到了孙琨干,知州府,宴席……
叶泠雾睁开千斤重的眼皮,入目就是一张极俊朗的脸,他好像在说话,在说什么呢……
好像是在问自己为何不回屋睡,叶泠雾很想回答,但嘴皮子仿佛粘在一起,咿咿唔唔了两句,又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叶泠雾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好似悬空,再睁开疲惫的双眼时,那张俊脸换成了宽阔的胸膛,鼻尖是熟悉的清冽气息。
——她好像被人抱着,很舒服,很温暖。
外面雨打风吹,少女躺在床榻上没有一点察觉,昏暗的烛灯印在她白皙精緻的小脸上,沈湛静静看了一会,才转身出屋。
与此同时,廊上匆匆跑来一人,见沈湛从屋内出来,立刻抱拳道:「少主公,城外飞信,孙坤干去了城外田庄。」
第八十五
亥时三刻,雨骤停,夜色已浓,沈湛与岳扬秘密出城,城外小林已有数人在等候着,备好马接应。领军的校尉名叫秦霄,年纪比沈湛还大,是曾跟过沈铮的老将。
这一路赶得急,众人快马加鞭的朝郊外田庄赶,等到时,田庄却已是漆黑一片。
古旧的院门紧逼着,沈湛一脚踹开,里头是残破不堪,屋檐还在滴着雨滴的茅屋房,庭院是还未修葺过的泥土地。
岳扬抬步就要往里走,却被沈湛一手拦下。岳扬脚下一顿,不解道:「少主公,咱们不进去看看吗?」
沈湛垂眸扫了扫庭院里的泥土地,道:「不用看了,他们已经发现我们。」
岳扬瞪大眼:「啊?少主公怎么知道的?」
沈湛睨了眼他,沉着脸没有回答,还是秦霄解释道:「那些人为了防止我们查到一点蛛丝马迹,甚至连这院子里的泥土全都被翻新过了。」
闻言,岳扬蹲下身细细观察一番,一拍大腿站起身道:「这些人老奸巨猾的,居然一点痕迹都没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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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霄道:「倒也不是什么都没留,能在一刻钟的功夫里做到如此干净利落的,也就只有军中之人了。」
岳扬道:「军中之人?可早年间陛下为了防止边境生乱,除非特设镇边将军,否则边境的军权可都掌握在陛下手中,犯月向来太平没有军营驻扎,重兵都在十二镇,孙琨干身为知州,与军中之人在此私会,岂非欲盖弥彰?」
本是拨开迷雾见明月,可沈湛却又陷入迷茫,孙坤干上任犯月近十年,突然如此快速的露出马脚,更像是故意为之。
他在怕什么?
天边泛白,若是以前的叶泠雾肯定是会在雨过的清晨一睡不醒,可今日卯时一到就准时的睁开了眼。
叶泠雾坐起身,刚准备伸个懒腰,却发现自己居然置身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
这间寝屋宽大,陈设精美,梳妆檯,花窗,屏风都是清一色的水墨画构造,附庸风雅却又不落俗套。
叶泠雾惊了,连忙掀开被子查看身上的衣裳,见完好无损穿戴在身上,这才松下一口气。
可也没等这口气吐完,叶泠雾便利落翻身下床,简单洗漱后,推门出去。
出去之后叶泠雾才知道这间屋子原来是沈湛寝院的偏屋,想着还得早点回去,叶泠雾准备向沈湛施礼告退,才发现他人并不在屋中,就连府中家丁也比昨晚少了一半不止。
无奈之下,叶泠雾只好独自回老沈宅。
大街小巷远远近近的开始冒起炊烟,街上包子铺大声吆喝着,叶泠雾本想买两个包子垫垫肚子,谁知身上一文钱也没带。
屋漏偏逢连夜雨……
叶泠雾心下怅然,却听一阵马蹄急踏而来,车轮下发出「吱呀」的微声,接着便是一记熟悉的男声。
「泠丫头!」
叶泠雾回首看去,只见孙坤干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身上罩着藏青色披风,头上只簪着一根木钗。
「孙大人?」叶泠雾又惊又喜,对于这位犯月知州,她是打心底里喜欢。
叶泠雾缓步行至马车前,道:「孙大人这么早就出门,这是要去哪?」
孙坤干笑容平淡:「不是出门,我是才从城外回来。沈宅在东侧大街,离这条街尚远,泠丫头昨晚没回沈宅吗?」
叶泠雾脸色一滞,突然想起沈湛的身份,以及他来犯月的目的,自己是宁北侯府的人明面上肯定是不能暴露与他的关系。
想了想,叶泠雾只有撒谎。
可她还未开口,孙坤干似乎就已从她脸上明白了什么,莞尔道:「先上马车,我送你回去吧。」
叶泠雾顿了顿,没拒绝。连忙上前几步,三两下爬上马车,孙坤干甚是绅士地避开身子让她先进去。
身为犯月知州,还是犯月首富的内兄,但孙坤干的车驾却极其简陋,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也没有案几靠几。
叶泠雾小小伢然,孙坤干似乎也看出来她的意外,淡淡道:「这座驾伴了我多年,是简陋陈旧了些,还望泠丫头不嫌弃。」
「不会,不会,」叶泠雾忙道,「孙大人是父母官,这座驾是得不张不显,方能更贴民心。」
「父母官?」孙坤干默然。
随之一声轻笑带过,又道:「你可知犯月百姓有多讨厌,你称我父母官,他们可得反驳了。」
叶泠雾哑然。
她还从未了解过,眼前的孙大人相貌堂堂,谈吐不俗,虽说气质谈不上和蔼那一挂,但相处起来甚是舒服,这样的人怎会让犯月百姓讨厌?
孙坤干瞧她一副不相信的模样,晒然道:「世上之事不是非黑即白,但你与我不过相处数日,看人不是得看表面的,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叶泠雾茫然道:「孙大人这么说,那您……不是个好官?」
孙坤干一愣,大笑不语。
叶泠雾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但方才那话说出来确实太不经大脑,毕竟她还在别人车驾上,如此得罪怕是得被赶下马车。
她敛了敛神色,肃然拱手道,「方才失言,还望孙大人见谅。」
孙坤干止了笑容,温言道:「上回我们好像有话没有说完,泠丫头去京城之后,觉得京城的生活如何,可还安稳?」
叶泠雾认真地沉思半刻,缓缓回道:「京城的生活谈不上安稳,我在京城无亲无故,许多事都得压在心里,也幸好我是在老太太身边讨生活,哪怕过得如履薄冰,也有老太太撑腰。」
孙坤干点头道:「沈老太太是个正直之人,不过……」他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她能几十年不回犯月,可见不是个深念旧情之人,她将你接去京城,泠丫头可有想过为何?」
叶泠雾微微一怔,心头有不悦。
京城的日子算不上安稳,但沈老太太待她极好,眼前人的意思她明白,可沈老太太接她到京城除了母亲的缘故,难不成还能从她这个身份低微找到利用之处?
「我不过是个渝州来的商贾之女,沈老太太接我到京城哪怕不是真的喜欢我,那也是思念亡母。」叶泠雾郑重其事道。
孙坤干道:「我的意思倒也不是诋毁沈老太太,只是……罢了,不说了。」他神情凝重,语气带着几分惆怅。
叶泠雾抿抿唇道:「孙大人是有什么心事吗?」
孙坤干嘆了一口气,笑容勉强道:「是有些事压在心里,」他默了一瞬,「泠丫头可曾听过前朝伏帝九将军在靖篓大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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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疑惑道:「未曾听过。」
「那就可惜了。」
孙琨干道:「等说起来,等你回了京城,我们怕是再也见不着了,日后你若回了渝州,还望能替我给你母亲烧柱香。……我啊是没机会了。」最后一句说的极轻,几乎轻不可闻。
「没机会?」叶泠雾先是疑惑,后又恍然道,「犯月离渝州是挺远的,无妨,待我回渝州了一定替孙大人给我母亲烧柱香。」
未等到孙坤干的回应,车厢忽地停止了摇晃,就听外面传来车夫的一记「孙大人,老沈宅到了」。
叶泠雾急急朝孙坤干行了辞礼,双脚刚一落地,车夫就驱马而走,叶泠雾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再一转头时,沈辞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他懒散倚靠着木门。
细看其眼角下还有没睡好的乌青。
叶泠雾呆了一瞬,继而不急不缓地朝宅门去,本想着视而不见,可偏偏沈辞的目光紧盯着自己,无奈之下只好福身道:「二公子早。」
问候完,叶泠雾抬步就要往里走,刚踏出一步,就听耳边传来极嘶哑的嗓音——「我没看错的话那是孙大人的马车吧,表妹妹怎的从他马车上下来,昨晚表妹妹不是在慕容宅邸吗?」
语调松懒,甚至带着几分抱怨。
叶泠雾怔了怔,回道:「回来时碰巧遇见,孙大人便送我回来了。」
沈辞眉头紧锁:「那他可瞧见你是从慕容宅邸出来的?」
叶泠雾迟疑了一下,回道:「应该是没有。」
二人对话干巴巴的,气氛也莫名僵硬,自从那晚沈辞表明心意后,叶泠雾有意避嫌,已经连着好几日未曾与沈辞说话,待他亦是刻意到不能再刻意的疏远。
默了半刻,沈辞突然出声:「表妹妹也不问我为何这么早出现在府外吗?」
???
叶泠雾愣了愣,怔怔看着他道:「二公子为何这么早就在这站着?」
沈辞皱了皱眉,没答。
叶泠雾硬着头皮,又问道:「二公子眼睛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一宿没睡,你说好不好?」沈辞无奈失笑。
「为何没睡?」
沈辞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叶泠雾认真发问的表情,一股气憋在胸口,忍道:「没有为何,我不像某人,一夜不归气色依旧不错。让你绣的荷包呢?沈盼儿都快绣好了,表妹妹不会还没动手吧?」
「……」这话题转得才快。
叶泠雾抿抿唇,弱弱道:「我不会女红,拿着荷包也下不了手。」
「不会就学,让宣嬷嬷教你不就是了?」沈辞见叶泠雾张了张嘴巴似要狡辩,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少来那么多藉口,再给你三日的时间,不然就等着负荆请罪。」
说罢,转身先叶泠雾一步进府。
第79章 鸿门宴
笑靥斋。
沈老太太端坐在上首,垂眸静静捻着佛珠,沈盼儿和沈月儿请完安便被放走了,唯独叶泠雾被就留下来。
一室宁静,叶泠雾微有惴惴之意的瞥了眼上首,道:「老太太,您留我下来,是想问我昨晚为何会和侯爷在一起吗?」
「昨晚挽舟已托人送了份信来,」沈老太太缓缓真开眼,「你这丫头胆子可真大,你是一点也不知浑水不好趟,要是昨晚败露,你可知后果?」
叶泠雾低下头。
沈老太太的手撑在身侧的软枕上,扶额道:「你这丫头是一点也不知水深水浅。挽舟在战场上经歷了过多少生死,昨晚的困境岂是能拦得住他的,哪何须你出手,哪怕他是真的陷入困境,那也是他自己计划不周,你只管顾好自己才是。」
叶泠雾当然知道水深水浅,也知道事情败露的后果,她可不傻,可昨晚明明是沈湛拽着她不让她走的,若是沈湛昨晚没拽着她,她保证绝不多管闲事。
「我错了老太太,我以后行事定会多思量的。」叶泠雾嘁嘁道。
其实她不明白自己错的地方,可是认错快总归没坏处,沈老太太让自己别管她的嫡重孙,那就是觉着沈湛定有化险为夷的本事,觉着自己昨晚的行径是多余的。
与沈老太太真刀真枪上过战场不同,叶泠雾只有小聪明,会一些小伎俩,或许在沈老太太看来这些还入不得她的眼。不是自贬,是实话。
「你倒是认错认得快,是不是真心的我也不明言,」沈老太太脸色凝重,「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京,今日你就好好跟着宣嬷嬷清点行李,动作利索些。」
叶泠雾应道:「是,老太太。」
返程日期定的很突然,这不禁令叶泠雾心头不安,想到之前孙坤干的话,犯月或许还真会有不太平的事情发生。
叶泠雾耷拉着脑袋出屋,沿着迴廊准备回自己的院子,谁知刚到花园,就瞧见沈月儿低头望着池中的几只乌龟出神。
她今日穿了一身白织锦衣,气质如兰,许是听得了身后有响动,缓缓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叶泠雾浅笑道:「四姑娘怎的在这看乌龟,还看得入迷了。」
「老宅子里待久了,无聊罢了,」沈月儿将目光又移回那几只乌龟的身上。
叶泠雾本想直接离开,脑海里却又想起孙琨干说的那些没头没尾的话,想了想,缓步上前道:「四姑娘,我最近听说了一个故事,百思不得其解,我就想着来问问你,你博学多闻,这个故事问你肯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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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儿莞尔道:「泠雾妹妹有话便直说吧,姐妹面前何须拐弯抹角的。」
叶泠雾展颜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伏帝九将军在……在什么篓大战的故事。」
不怪她记不住,从小没读过几篇文章,也没学过歷史,当朝的那些名人传记都没看过,更别提前朝的。
沈月儿滞了滞,用丝绢点了点唇角:「泠雾妹妹说的是靖篓吧。」
叶泠雾迟疑,回道:「……好像是。」
「前朝之事我知道的不多,不过你说的那位九将军我倒是略有耳闻,那时陛下与我大伯父刚开始联手打江山,九将军作为伏帝手下勐将,在靖篓与我朝的一名赵姓将军宣战,大战三天三夜,眼看就要兵败如山倒,九将军为了守住靖篓以及靖篓之后的几座城池,不惜以身犯险,只带着一支小队潜入军营,不料那位赵姓将军没有防备,被刺杀成功,九将军这才以最少的兵力保下靖篓。」
叶泠雾道:「这么说来那位九将军可谓是胆略兼人,要是刺杀不成功,靖篓没了将军,城池可不就不攻自破?」
「走投无路,也只能兵行险招。」
————
夜晚来袭。
知州府上突然设宴,受邀的除了路家,顾家,赵家,王家之外,还有来犯月经商的慕容两兄弟。
这回的宴席光是从受邀名单就可看出是一场鸿门宴,换做旁人肯定拒接宴席,偏偏沈湛和岳扬不仅接了,就连黑旗卫伪装的家丁都没带。
慕容宅邸的马车缓缓在知州府门外停下,沈湛和岳扬下了马车就被两个小厮引着朝厅堂去。
两人踏进去时,只见上首的孙坤干早已落座,其下两边各设席位,左侧依次坐着王家二房主君,赵家三房主君,右侧是路徐安,顾老么。然后就是几位知州府任职的官僚。
上首之下,左右各留了两个席位。
「慕容家公子,」孙坤干神色淡淡道,「这是在下专门给二位留着的席面,还请上座。」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沈湛与岳扬身上,心里好奇孙坤干今日抽的什么风,犯月知州居然特地给两个经商的小年轻留席,甚至还自称「在下」。
沈湛和岳扬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朝上首孙坤干行了个礼,继而一左一右的入座。
食案上菜餚颇为丰富,炙烤羊肉,清炖鱼汤,什锦苏盘、江米酿鸭子……还有几罈子美酒,大酒大肉,不见一点素。
昨晚孙家帐簿被窃走,路徐安这颗心本就是七上八下忐忑个没完,素来不爱热闹的孙坤干今日突然设宴,他心里更是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不止是他,顾老么还有赵家人自从得知帐簿被盗后,也是急得不行,
原本这顿宴席他们是没心思参与的,谁知孙坤干的人说,孙坤干今日是以犯月知州的身份下的请帖,这面子不想给也得给。
上首还未发话,路徐安先出声道:「今日宴席上的都是自家人啊,姐夫怎得想着摆这顿宴席?」
沈湛皱起眉头,目光随之落在上首。
孙坤干面无表情地斟了一杯酒,语气沉沉道:「今日特别,九年前的今天正巧是孙某上任犯月知州的日子,说起来孙某任知州这些年,没少仰仗在座各位,这杯酒是孙某敬各位的。」
这话外人听着倒是句感人肺腑之词,但是在路徐安心头,却是敲了一记锣鼓。
第80章 鸿门宴
席间静默。
这些年孙坤干甚少与商贾来往,就连路徐安与他在明面上的来往亦是平平淡淡。
在路徐安眼里,孙坤干就是个假清高,一边让自己做假帐替他大肆敛财,一边又提高犯月税收贪污腐化,噁心的事都做完了,表面却是一副两袖清风,大仁大德的模样。
今日孙坤干突然设宴,又提到上任知州,饶是应酬上习惯说鬼话的路徐安也不知此时该说什么,为了掩饰不自然的脸色,只能闷头陪着喝酒。
孙坤干近乎冷漠的忽然道:「听说昨夜的定亲宴上孙家突发变故,路家的帐簿被窃,妹婿,你觉着这件事会是谁做的?」
路徐安浑身一震,显然没料到他会当着众人的面提及此事,少顷才回过神,放下酒杯道:「内兄怎么知道的,这两日没见到你人,想着你或许是在忙,我就打算过些时日告知你的。」
在外经商的能有几人干干净净,况且路徐安做两份帐簿还是受了孙坤干的意思,帐簿被窃,相当于被人拿捏住了死穴。
他本想着在孙坤干知道之前解决这件事,可万万没想到孙坤干耳朵居然这么好。
孙坤干道:「这件事我本该不知道,可今早我回城时才知你昨晚派人将犯月四个城门都给围了起来,此等威风,可比我一个知州还叫人钦佩。」
气氛瞬间紧张,众人面面相觑,不语。
顾万矾轻咳了两声,朝上首作揖拱手道:「帐簿事关重大,昨晚路兄也是情急,还望孙大人见谅。」
气氛僵持。
路徐安却不以为然:「内兄放心,帐簿失窃之后我已将城门封锁,盗窃帐簿之人绝对逃不出去。」
孙坤干面色阴翳森然。
沈湛风轻云淡地喝着杯中的酒,好似他们谈论的事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丝毫没受影响。
而此刻的岳扬却已提起十八分的精神,打定主意今晚要是发生什么变故,那就靠自己杀出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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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坤干沉着脸兀自斟了一杯酒,半晌也没喝,缓缓道:「昨日我得了一幅画,想着给各位也瞧瞧。」
他说着,朝边上的小厮摆了摆手。
小厮捧着一副长捲轴来到前面,将捲轴举到和额头一般高,随即松手,捲轴突的展开——长长的画卷上的男人身着玄色饕餮兽纹战袍,头上是赤金冠,九头身比,拿着杆长枪,只看画像就叫人心惊胆战。
沈湛挑了一下眉头。这不正是他?
烛灯照在画卷上,座下众人伸着脑袋看了看,除了觉着这画像上的将军威风凛凛,便也瞧不出什么。
南关犯月向来太平无事,朝廷里的大人物除了有所耳闻,倒也没亲自见过,听说过的有名战将里,与画像中人年岁气势匹配得上,古往今来也只有一人——宁北侯,沈湛。
顾万矾瞪着大眼瞧了又瞧,然后又瞄了眼上首座下的慕容舟,心神不定地勉强一笑:「这画像上的将军看着和慕容大公子还挺相像,也不知孙大人的这幅画像是从何而来的,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闻言,众人屏息朝慕容舟看去。
这个时候,但凡是个聪明人都知道上首座下的慕容两兄弟身份不一般。
心头有鬼的诸如路徐安,顾万矾,脸色煞白,没有丝毫血色,脑海里全是之前在雪月沁园点乐姬,以及送去慕容宅邸的瘦马的事,心里只道一声「完了」。
而心头没鬼的人脸色也好不到哪去,犯月来了个塌天级别的大人物,还是隐姓埋名前来,除了暗访调查,也没别的说法。
这些年跟着孙坤干,路徐安,他们手上也没多干净。
与席间众人面面厮觑,怛然失色相比,孙坤干反倒淡定:「说起来这幅画还是来得迟了,宁北侯府沈小侯爷大驾犯月,我等现在才知道,还请沈小侯爷勿怪我等迟迎。」
沈湛语气柔和:「怎会怪罪,本侯还得多谢孙知州今日设宴款待。」
明明再平淡不过的对话,却叫人毛骨悚然。
路徐安张大了嘴,全身如遭雷击。
都说京城沈小侯爷骁勇善战,最出名的便是他十四岁领兵打仗战破九曲雄虎城,天下太平后又替陛下抓贪污,除腐败,短短几年不知多少人折在他手里。
路徐安浑身冷汗直冒,良久才找回嗓音:「原来……原来您是沈小侯爷,小的之前不知您身份,那晚吃酒若有得罪的地方,还望沈小侯爷海涵,我这人不会说话,说错了您也别往心里去。」
沈湛不着痕迹地扬了一下嘴角,道:「路大哥何出此言,您又是请在下吃酒,又是挑选美人在旁伺候,如此热情本侯怎会怪罪。」
路徐安心惊,脑袋一片空白,对于沈辞这番意味不明的话根本分不了心思考,转念想着天底下的男儿有几人不好色?他送去的美人儿可都是一等一的货色。
他索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拱手道:「沈小侯爷既不怪罪,那小的也就放心了。」
孙坤干冷笑道:「这些年路家生意越做越大,妹婿是得意忘形了。聪明这么多年,却也有煳涂的时候,我早跟你说过,经商得谨慎些,你不听我的,又是高调笼络各城商贾,又是卖官职的,你说说,沈小侯爷这句不怪罪,有几分真?」
这些话无疑给了路徐安和在座的顾,赵两家迎头暴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也让知州府的几位官僚,以及王家心头大震。
不仅是他们,就连岳扬也是一头雾水,跟着沈湛抓贪官污吏这么些年,他还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
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投罗网,坦然招认。
第81章 九死一生
沈湛也没料到孙坤干会如此坦然。
越是淡定,此局越是不简单。
路徐安战战兢兢,两腿发软,若非是坐着,此刻已瘫痪在地,缓缓扭动僵硬的脖子朝上首咬牙切齿道:「内兄,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今晚这些话会让整个儿孙家路家陷入万劫不復!」
「将孙家路家陷入万劫不復的难道不是你吗?」孙坤干蔑了他一眼,「蠢货,你收人钱财,买卖官职,甚至不惜威胁我时,焉知有今日?」
顾万矾和赵家三房主君浑身颤了颤,低下头不敢说话。
路徐安已是逼急了,大吼道:「孙坤干!我做一切还不是为了孙家,这些年我路家做的那些黑心事,难道不都是你指使的吗!你让我做假帐,洗钱,最后那些钱全流进你的口袋!我路徐安为了你们孙家早就是刀尖舔血,你现在说这些难道是想撇清自己,我告诉你,不能够!」
他站起身,指着上首朝:「你,你这些年压榨百姓,又利用我大肆敛财,那些钱去哪了我也清楚得很,你不就是为了你背后的主子吗,招兵买马,私造军械,你这个走狗!」
众人吓得几乎倒地,纷纷去观沈湛的脸色。
谁知沈湛竟动起筷子,沉默安静地吃起菜来。
岳扬瞧自家少主公如此淡定吃饭,心里头没底,也不知现在的局面该提高警惕,还是该看他们狗咬狗。
孙坤干似乎早有预料,丝毫不受影响的又斟了一杯酒,淡淡道:「妹婿太激动了,这些年做了那么多黑心事,也该想到会有今天,与其说多错多,还不如在死前留些体面。」
「你特娘跟我说体面?」路徐安气极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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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面算个屁,这些事串在一起足以让孙家,路家家破人亡,甚至在座所有人都逃不了干系。
顾万矾目光几乎咬牙切齿的看着孙坤干,随即又看向沈湛,双臂颤抖着作揖朝:「沈小侯爷,我家……我家是买了官职,可那也是孙大人点头同意的,他要是不同意我家万万不敢的呀。」
赵家三房主君附和道:「是啊沈小侯爷,我们也是最多也是鬼迷心窍,这真正的受益人可都是孙琨干和…和路徐安,钱都是进了他们的口袋!」
路徐安一扭头:「赵中铨!你少装了,你家哥哥跪在脚下求我时,怎么不说鬼迷心窍!」
赵中铨语塞,转而朝沈湛拱手道:「沈小侯爷,我家也是没办法,犯月都被这二人拿捏在手,我们无非是想在犯月生活下去,这才走了错路,还望沈小侯爷饶了赵家。」
沈湛漠然,继续漫不经心地吃着菜。
孙坤干目光扫视着底下,笑了笑道:「今日请各位来就是想吃吃酒罢了,怎么大家突然狗急跳墙了,」他仰头独饮一杯,看着手中的酒杯道,「……这顿酒吃了,也不知有没有下顿。」
众人面面相觑,路徐安突然朝沈湛跪下,控诉道:「沈小侯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孙坤干指使的,我虽买卖官职,可也要孙坤干点头啊。」
顾万矾和赵中铨也跟着跪下,王家二房主君以及几个知州府的大人见状,连忙跟着跪下。
几个知州府大人七嘴八舌附和:「还望沈小侯爷开恩,我们对孙坤干做的那些事不知情啊。」「沈小侯爷明察秋毫,我们做假税都是孙琨干压迫我们去做的,不是我们本意啊。」
沈湛终于抬眸扫了眼几人,不紧不慢地放下筷子:「是吗,可是孙大人今晚可没打算我们啊,你们现在这么快就倒戈一方,就不怕……」沈湛朝上首看去,「等会孙知州会将你们的命,一起拿了?」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我知道孙琨干是在给谁卖命,沈小侯爷,我知道,还请你给我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一位年纪偏大的知州府大人突然道,「他是前……」
话还没说,却见这位知州府大人的脖子被一根木筷插穿。
众人吓得瞬间瘫坐在地上,或大叫,或呆滞。
他们从不知上首那位看着弱不禁风的中年人会武功,就连沈湛和岳扬也是暗吃了一惊。
孙坤干放下酒杯,风轻云淡地笑道:「今日这局我是为沈小侯爷设的。说起来我与你父亲渊源极深,你和你父亲很像,都有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无畏。」
沈湛面无表情道:「你见过我父亲?」
「很久以前了,」孙琨干目视前方,眼神渐渐空洞,仿佛透过黑夜看见了远方。
默了许久,才听他道:「沈小侯爷骁勇善战,我甚是佩服,却一直没机会跟你交浅言深,今日也算圆了个梦。」
沈湛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酒,说道:「孙知州想谈什么?」
孙琨干笑而不语,缓缓拍了两下手掌。
厅堂外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穿戴整齐戴着面具的死士,或拿长刀,或执长剑,或握大斧。
「沈小侯爷昨晚秘密上书回京的信我已拦截,我也知道城外还有百余你的黑骑卫,你很聪明,动作一直都很隐秘,只是可惜了,这里是犯月,今晚沈小侯爷要是出不去的话,那知州府便是你的葬身之地了。」孙坤干缓缓站起身,手上多了一把未出鞘的刀。
沈湛眼眸一深。
风向调转,跪在地上的众人都傻了。
瘫坐在地的路徐安,张惶地看着孙坤干,抖了抖嘴皮子道:「内兄,我……我刚刚是吃醉酒了,说了些胡话……」
原本跪朝着沈湛的众人,相继转了方向,五体投地地跪朝上首,哀声求:「孙大人,我们刚刚不是故意出卖您的,还望您见谅。」
「孙大人您饶了我们吧,我们都听你的话,今日的事绝对不说出去。」
「孙大人饶命啊,我们一直对您忠心耿耿啊,为您做了那么多事。」
孙坤干居高临下蔑视众人,继而朝沈湛说道:「沈小侯爷,看来今晚所有人都不看好你,忘了跟你说,为了给沈小侯爷的死找个正当理由,我昨晚便让死士与绫弥计划好今夜亥时攻打边塞四镇。」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想来应该也不足一个时辰了,沈小侯爷,这知州府你要是出不去的话,四镇百姓都得给你陪葬了。」
岳扬听不下去了,「呸」了一声,道:「还没开打呢,今日我和少主公就拿了你的狗头,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第82章 烽烟起
老沈宅。
叶泠雾心不在焉地站在廊下,手脚冰凉。
想着昨晚似梦似实的那些话,又想到孙坤干在马车上跟自己说的故事,今晚沈湛会去赴宴吗?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朝后院马厩走去。
夜色沉沉,天上忽然飘下毛毛雨。
叶泠雾刚出院子,就见沈辞迎着夜色走来,像是来找她说话的。
比起叶泠雾,沈辞却更伢然:「这么晚了,你是要去哪?」
叶泠雾心头的事乱如麻不知从何说起,无奈道:「我要去趟知州府。」
沈辞皱了皱眉,不满道:「去知州府做甚,找孙坤干?」找那个死老头子干什么。
叶泠雾心头焦灼不安,懒得再跟他解释,越过沈辞就往后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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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厩只点了一盏蜡烛,叶泠雾在昏暗中牵出孙坤干那日送给自己的马时,却见沈辞也跟着牵出来一匹马。
「你跟着我干什么?」叶泠雾诧异。
沈辞没好气道:「还能干什么,你要去找孙坤干,我还不能牢牢看着你了。」
叶泠雾:「……」
老沈宅离知州府相距甚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无边夜色下街道早已没有行人,沈辞和叶泠雾骑着马一路畅通无阻的朝知州府奔去。
路上,叶泠雾这才讲了为何要去知州府,得知大哥或许有难的沈辞,本还一悠一悠的沈辞,扬起马鞭率先飞奔了出去。
赶到时,知州府大门紧闭。
高墙内,厮杀高喊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诡谲,周围百姓似乎都有所察觉,却也不敢上前询问,只得躲得远远点,或者站在门后张望。
沈辞望着知州府的大门,眉头紧锁。
叶泠雾随后赶到,紧拽缰绳,一团乱麻的脑袋在听到高墙内传来的一声惨叫后终于清醒些许,转头看着不远处的城头,回首朝沈辞道:「点烽烟塔!」
烽烟塔不是塔,而是建在城楼上,象徵着战争起的标志,点上烽烟,城外的黑旗卫必定能看见。
同样,烽烟不能随便点,一旦点了,城中必会引起骚乱。
沈辞愣了一下,却没有迟疑,扬起马鞭便朝城门口驶去,叶泠雾紧跟其后,待抵达城门时,底下站着六七个值守的士兵。
「停下!!」
「此刻已宵禁,你们胆敢闯城门!」
两个士兵拦下驾马而来的沈辞和叶泠雾。
沈辞勒紧缰绳,停下马厉声道:「我是宁北侯府二公子,知州府出现动乱,让你们的领值去点烽烟塔。」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
一人道:「烽烟塔不能随便点!」
沈辞见他们神色坚决,也不多说废话,直接翻身下马朝上城楼的石阶走去,叶泠雾也跟着下马。
两个士兵见二人敢擅闯,直接拔刀道:「再说一次,烽烟塔不能随便点!」
叶泠雾急色道:「两位大哥,知州府真的出事了,这烽烟塔再不点后果不堪设想!」
「我说了,这烽烟塔……」
那士兵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辞直接踹飞了出去,叶泠雾傻在原地,就听沈辞轻飘飘来了一句「再跟他们多费口舌,我大哥命都没了,你在这等着」。
说罢,红衣少年划破夜色朝城楼上跑,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有人闯城门」,城楼下值守的所有士兵纷纷朝城楼上的那抹红色追去。
高高的城楼上不停传来喧闹声,叶泠雾焦急地等待在原地,许久也没见烽烟塔的火燃起。
那些士兵否是带刀的,沈辞手无寸铁,要是被抓着,或者被砍到那都是会有丧命之险,叶泠雾后悔了,她不该让沈辞独自一人上城楼的。
「沈璟延!」
叶泠雾朝城楼大喊,眼眶氤氲着雾气。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被丢弃在清泉寺的那晚,风很大,她颓坐在寺庙大门外哭喊着,无助的感觉让她在黑暗中恐慌。
余声在夜色中迴荡,良久也听见沈辞的回覆。
叶泠雾慌了,提起裙摆就要朝城楼石阶跑去。
石阶百层有余,叶泠雾登上去后,心都快喉咙里跳出来,可她也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开始朝烽烟塔跑去。
「沈璟延!」
回音在黑暗中飘荡,回应她的是城楼顶上的烽烟塔突然燃起的熊熊大火。
火光瞬间照亮城楼一角!
早等候在城门外的黑旗卫见到犯月城墙上那一股吞没黑暗的火舌,原本如黑潭般的沉寂被打破,烽烟好似一颗砸入潭水里的大石,惊起波澜。
犹如火蛇盘旋,伴随着同样的隆隆马蹄声,迅速划过空旷寒冷的平原。
城楼好似在震动,叶泠雾抬眼朝城外望去,只见黑暗中涌来一片身披黑色战甲的将士,马蹄似虎啸狼奔,只是片刻便来到城墙之下。
数百名黑旗卫在城墙下勒缰停马,一面带着「沈」字的黑色镶金边战旗高高扬起。
「吾等乃宁北侯下黑旗卫,还请城楼将士开城门!」一记嘹亮的大喊撕破黑暗,震耳发聩。
宁北侯旗帜,黑旗卫,城墙上追逐的士兵哪见过此等阵仗,领值一看城下来将,当即带着所有人朝城楼下赶去。
叶泠雾看愣住,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侧一只手已拉着她朝城墙下跑去,叶泠雾抬头就是红衣少年颀长高大的背影。
城楼上的风很大,垂在胸前的青丝被吹乱,她的心在砰砰乱跳。
城门缓缓打开,外城楼下的黑旗卫当即喝马奔驰,「沈」字旗帜再次被风颳起,无形中号令着黑旗卫。
沈辞拉着叶泠雾赶下城楼,数以百计的黑旗卫整装待发的停候在城门口,似乎在等着前方来报。
秦霄高坐马背之上,看着朝他们走来的男女,凭着一双哪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也能准确捕捉到动静的鹰眼,秦霄一眼就认出左边的少年是沈辞。
他与沈辞接触过几次,记忆很深。
那时年纪小小的沈辞总爱跟在沈湛屁股后面练剑,不过六七岁的沈辞明明连重剑都拿不稳,圆乎乎的脸颊憋得通红也不肯放手。
他本以为之后的沈辞会和沈湛一样领兵打仗,没想到的是长大后的沈辞却成了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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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霄回过神,下马抱拳道:「沈二公子!」
沈辞神色肃然,正色抱拳道:「秦校尉,知州府有变故,还请您带兵随我一同前往。」
秦霄脸色突变,纵有许多疑惑也被压下,他不敢小觑眼前隐隐带着一股风雷果决之意的少年,重重回了一句「是!」后朝马走去。
沈辞回首看着身后的少女,沉声道:「你先回去,我带着秦校尉去知州府。」
「我跟你一起,我不添乱。」
叶泠雾抓住沈辞的衣袖。
她知道她其实什么也做不了,也什么用处都没有,可当下的她却不想再让沈辞离开她,刚刚那种窒息的感觉,她不想再体验一次。
沈辞深知此刻不能多做闲扯,没有犹豫地转身上马,说道:「那你跟紧我。」
马蹄声打破犯月宁静漫漫的长夜。
沈辞领着黑旗卫赶到知州府时,高墙里面飘着火舌,夹杂着惨叫和刀剑碰撞之声。
行在最前的秦霄手握八十余斤的三叉戟,见知州府府门紧闭,举起三叉戟朝漆金的府门袭去,府门登时破了个大洞!!
黑旗卫一刻也没停下,骑马踏破府门直接沖了进去,行动迅速,有条不紊,干净利落。
第83章
不过须臾,知州府内的动盪便被平定。
一部分黑旗卫先肃清府内,沈辞随后赶到,站在一片狼藉的庭院中环顾,见庭院里没有沈湛的身影,悬着一颗心踏上台阶来到厅堂门前。
就见岳扬瘫坐在椅子上,一人正在给他上着药,而秦霄跪在地上向沈湛朝:「少主公,末将来迟,还请恕罪!」
沈湛浑身都是伤口,鲜血淋漓,但背影却依旧身挺如松,沈辞眉头紧锁,不是滋味的喊道:「大哥!」
沈湛滞了滞,缓缓转过身来,看见是沈辞,收敛了几分身上的杀气,语气和缓道:「璟延,你怎么来了?」
沈辞不答,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沈湛那一身的伤口。
这里是九死一生的战场,世人都看见了宁北侯府的辉煌,世人都畏惧着宁北侯府的辉煌,可这一切的辉煌都是靠眼前这个男人打下来的。
沈辞觉得嗓子发干,一时难以出声。
这时,几个黑旗军提着藏在屋内的人走了出来,沈辞一看,全是熟悉的面孔,且都是在那日孙家定亲宴是见过的。
路徐安,顾万矾,王家二房主君,还有在初到犯月时,老深宅宴上见过的知州府的几位大人。
顾万矾一见了沈湛,就开始挣扎着胡乱大喊:「沈小侯爷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顾家买官职的人不是我啊,我也真不知孙坤干是前朝余孽啊,我冤枉啊!」
顾万矾还想跪爬着去扯沈湛的衣摆,还没碰到就被秦霄重重踹倒在地上,手中大刀直接压在他脖子上,「老实点!」
本就精神紧绷了许久的顾万矾,见到脖子上的长刀直接吓昏厥过去,边上余人瞧着不敢吱声。
另一边。
姗姗赶来的叶泠雾解辔下马,拾阶而上。
知州府的两扇大门此刻已残缺不堪,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在庭院中,一张张狰狞血污的死人面孔诉说着方才憷目的屠杀。
叶泠雾不安地站在知州府门槛外,目光穿过人群,穿过庭院看去,就见一群人从厅堂出来,而在他们之间,只有一人完全吸引了叶泠雾的目光。
夜色模煳,他身上的青色衣袍已被不同人的鲜血染红,凉风猎猎,捲起他满身的深红炽烈,仿佛布满黄泉路上的彼岸花。
庭院很吵,叶泠雾耳边嗡嗡作响,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他们的身影也将厅堂内的情形遮挡得一干二净。
沈湛似乎察觉到有别人在看他,抬起眼眸朝府门看去,就见一袭紫色霓裳的少女,彷徨无措地站在残缺的大门外。
昏暗的夜色,漫天的血腥将整个知州府嵌入诡谲,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四目相对,沈湛不着痕迹的将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刀往身后藏了藏,不顾周围的黑旗卫,迈开步子朝台阶下走去。
这一动,原本被沈湛高大身形挡着的厅堂大门,随之落进了叶泠雾眼中。
厅堂正对着府门,厅堂上首的台阶下,孙坤干被一刀射穿在台阶上,此刻的他蓬头散发,衣衫破裂,坐在一滩血迹之中,不见往日的儒雅。
叶泠雾吓得一个趔趄,差点瘫倒在地,见沈湛朝府门而来,转身提起裙摆奋力往回跑,仿佛后面有野兽在追赶。
沈湛脚下一顿,望着少女几乎是仓皇而逃的背影,心好似被一刀割开,浑身的刀伤都没有这一刀来得痛。
身侧刮过一阵风,沈湛眼睁睁地看着红衣少年乘风追了出去。
叶泠雾乱糟糟地跑到知州府外的高墙下,撑着白墙唿哧带喘。
她其实不想跑的,可是双腿完全不受控制,尤其是见到满身是血,一身戾气的沈湛朝她而来,心中犹如刀绞,心乱如麻,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叶泠雾!」——背后传来熟悉的男声。
叶泠雾回头去看,只见沈辞追了过来,神色担忧地握着她双臂:「你怎么了,跑那么快是吓到了?我就说让你先回去,你这丫头还不肯。」
耳边的唠叨拉回了叶泠雾的心猿意马,她仰着脖子呆望着沈辞,下一秒,少年脱下身上的外衣罩在了叶泠雾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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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不远处的知州府大门外传来一记男人的哀嚎,叶泠雾慢了半拍的极目望去,只见沈湛站在台阶之上,面沉如水。
就在半分钟前,几个黑旗卫押着已是在吓疯边缘的路徐安,几位知州府大人和全吓昏过去的顾万矾等人出来。
「沈小侯爷饶命啊,我们之前不是故意倒戈的,还请沈小侯爷……」
众目睽睽之下,路徐安话都没说完,就被沈湛一脚踹飞了出去,几套翻滚滚下阶梯。
周围的黑旗卫都感觉沈湛低气压,沉默着不敢说话。
与此同时,奉命处理完知州府后事的秦霄走了出来,抱拳道:「少主公,知州府已被肃清,接下来您有何吩咐?」
沈湛又扫了眼那边高墙下的少年和少女,温声道:「集合整兵,兵分四路去边塞四镇。」
然而这时去,已迟。
祷圩镇作为绫弥与昭国的分界线,虽一直有重兵守卫,但这么些年的太平足以让人掉以轻心,当沈湛领着一百余黑旗卫赶到时,祷圩镇已快失守。
镇内火舌漫天。
绫弥对犯月之下的十二镇早已是虎视眈眈,尤其是身处昭国边塞的祷圩镇,玉秋镇,楠镇,桉镇,一旦四城被破,攻打犯月也会是势如破竹。
第84章 硝烟
昨晚余留的硝烟瀰漫着犯月城门,临近城门口的街道上或瘫坐,或颓躺,或死,或伤。
妇孺虽不能打仗,但也能充当后军。沈老太太先是派宅中几名女使宣扬宁北侯府沈小侯爷也在犯月,稳定城心。再派宣嬷嬷以宁北侯府的名义到城中医馆找来大夫。
最先赶来支援的还是姜家人,三房夫妇带着家中几十名女使小厮,就连姜兰嫣也跟着来了。
沈家上下又分为四拨,沈辞,沈盼儿去往伤亡惨重的祷圩镇,姜家夫妇去往玉秋镇,沈老太太和宣嬷嬷去往楠镇,叶泠雾,沈月儿以及姜兰嫣去往桉镇。
当叶泠雾,沈月儿,姜兰嫣抵达桉镇时,人都吓的不会走,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
安逸平稳日子过惯了的姑娘,见到战火纷飞下的悲悽,饶是胆大的叶泠雾也是吓得魂不守舍。
桉镇知县已在镇上腾出几户大院,将伤患都挪进去歇息,镇上僕妇分作两拨,一拨埋锅造饭,一拨烧沸水清理伤处并烧草灰来止血。
几个年纪小的女使见到将士血肉模煳的伤处,还没等大夫开始治疗就吓哭了。
叶泠雾和沈月儿先去了一趟镇上医馆,再提着药箱到临时搭建的医庐时,大夫正好给一名男子拔插在大腿上的箭,然而男子此刻痛的意识模煳,只顾着嘶吼乱动,边上的姜兰嫣害怕得根本不敢不下手。
大夫急得满头大汗:「按着他啊,再不按他这条腿就要废了!」
姜兰嫣双手颤抖的不像话,咬紧牙关要去按,谁知被骂男子突然的嘶吼又给吓了回去,正当大夫无奈时,一双纤细的小手伸了过来,紧紧按住了那男子的大腿。
大夫一愣,抬眼瞧着眼前的少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少女厉声道:「大夫取箭吧,我给您按着。」
大夫没有迟疑,用酒再次洗手消毒,准备好拔剑后要敷上的药,又握紧插在男子大腿上的箭,深吸一口气再用力往外一拔,血跟着箭一道飙了出来。
周围的女使吓得连声大叫,姜兰嫣更是吓得软坐在地上。
叶泠雾裙袍溅满血,两只手也是血淋淋的。
忙碌了大半天,当叶泠雾终于能歇口气望会儿窗外时,天色已是近黄昏,换做是以前,这窗外或许还能听见大街小巷的欢声笑语,可眼下除了苦痛的哀嚎外再无其它。
两日过去,绫弥并未进犯。
几座照顾伤患的院子人手都不够。
女使在外照顾伤患,姜兰嫣一个人在熬药棚子里忙不过来,几十个陶罐突突突地冒着热气,急得手忙脚乱。
叶泠雾见了正准备出屋帮忙,却见沈湛突然出现在医庐门口,一袭玄色盔甲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少了几分冷然,边上还跟着跛着脚的岳扬。
屋子里只有两名大夫在,女使在庭院里熬着伤药,整个宅院没几人真正见过沈小侯爷,注意力都放在院中伤患上。
除了几个小女使见来者相貌不凡,多贪看了几眼外,倒也没多在意。
叶泠雾忙出屋,沈湛和岳扬已行至廊下,她忙福了福身子,小声道:「侯爷怎么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叶泠雾总觉得沈湛的脸极其的冷,尤其是在她问出这句话后,脸色几乎可见的更难看。
她做错什么了?
空气凝固,岳扬清了清嗓子,说道:「少主公,你身上的伤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处理,再不处理的话,这身上的伤口都得发炎溃烂了。」
说完,岳扬还不忘瞄了眼叶泠雾,见她脸色一滞,正要继续开口,就被屋内出来的沈月儿打断:「大哥哥?!」
比起叶泠雾的呆滞麻木,沈月儿的反应才是真正关心,只见平日里优雅端庄的沈月儿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沈湛面前,闻到沈湛身上的血腥味,拉着沈湛边往屋里走,边叫着大夫。
叶泠雾进屋时,就见沈湛端坐在太师椅上,两名大夫小心翼翼的替沈湛宽下身上的盔甲外袍,露出里面早已被血浸透的里衣。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大夫,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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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纪稍大些的老大夫颤声道:「将军伤得这么重,为何才来医治呀,你这身上的伤口怕是要留疤了。」
岳扬看了眼呆杵在门口的叶泠雾,大声道:「昨晚我与少主公以一敌百在知州府厮杀,差点没命丧知州府,后半夜又逢上绫弥进犯,少主公连伤口都没来得及处理就跟着黑旗卫奋战到天亮,击退绫弥,布好边防。好不容易闲暇下来治伤,居然还有人能问出我们来这干什么,哼。」
叶泠雾眉头一动,抿抿唇低下头。
她不是铁石心肠,且自问一向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行事作风,昨晚他们能虎口脱险,她也不敢说全是她的功劳,但也足以证明她不是见死不救之辈。
结果呢,今日见到这两人,对她不是冷脸就是冷言。
「你叫他少主公?那他……」老大夫神色激动地看着沈湛朝,「那您就是沈小侯爷?」
沈湛淡淡点了点头。
「沈小侯爷!」老大夫老眼含泪花,直接跪下道,「多亏了您和众将士一起力竭保下犯月城,老夫以及犯月城的老百姓无以为报啊!」
他这一嚎,立马引起了屋内其他人的注意,女使听沈小侯爷在,纷纷伸着脑袋探瞧过来。
「大夫这些话留着之后再说吧,我大哥哥的伤口得赶快处理了。」沈月儿关键时候总是不掉链子开口。
岳扬扶起老大夫,说道:「怎么无以为报,您处理好我家少主公的伤,就算是报恩了。」
老大夫连连点头,朝门口看去:「那就快端来温水来,先清理一下身上的血迹。」
门口干站着的叶泠雾刚好被老大夫看见,没办法,只好赶紧去端温水来,再进屋时,沈湛已将浸满血的里衣褪下,露出独属于成年男子还有的雄壮肩背。
与岳扬虎背熊腰的厚壮不同,沈湛的肩背如苍鹰展翼,壮而不厚,却又能感受到不输壮汉的力量。
第85章 擦拭伤口
沈月儿跟着老大夫给去庭院抓药碾外敷的药膏去了,屋内除了伤患就是两名大夫,全是男子。
叶泠雾轻手轻脚的将盛满温水的木盆端到沈湛身侧的矮案上,忽视沈湛投来的灼灼目光,说道:「侯爷,大夫,温水来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
岳扬一看自家少主公黑下脸,忙道:「表姑娘就这么走了?」
叶泠雾回过身,黛眉微蹙:「那不然呢?」
岳扬道:「我们都是些粗人,少主公身上那么多伤,我们动手没你们女孩子细腻,不如就表姑娘来替少主公清理血迹吧。」
叶泠雾怔了下,脸颊不经意地红了起来:「可是四姑娘不也在吗?我去叫……」
「不过是清理血迹罢了,竟让表姑娘如此为难?」沈湛打断。语气极其冰冷,隐约压着怒火的感觉,瞬间让整间屋子如堕冰窖。
「……不为难,不为难,」叶泠雾干笑着上前,心头默念:识时务者为俊杰。
从小就在战场上经歷厮杀,沈湛身上的新伤旧伤不少,常见武器的刀口基本都能在他身上找到刀疤。
叶泠雾将白布浸湿拧成半干,本打算从血迹最多的胸膛开始擦拭的,但想了想,还是从肩膀开始轻轻擦拭。
胸膛腹部这种地方,留着待会沈月儿回来后,让这个亲妹妹来比较好,她虽未及笄但好歹是姑娘家。
两人身高差距本就悬殊,哪怕是沈湛坐着也不见得比叶泠雾低。
沈湛忽觉侧颈痒痒的,微微偏头看着半俯下身子,给他擦拭伤口上凝固血迹的叶泠雾。少女长睫微垂,脸颊上带着些许绯红。
不知为何,沈湛见她如此专心替自己擦拭伤口,从昨晚憋着的那股气在此刻瞬间消散了。
他道:「昨晚你是吓到了?」
叶泠雾手一顿,脑袋里又闪过孙坤干死时的模样,无言地点了点头,继续擦拭。
沈湛皱了皱眉,道:「我听说是你让璟延点烽火的,你怎知知州府昨晚会发生变故?」
叶泠雾手指发凉,脑袋闪过无数个揣度沈湛问出这句话的原因。
或是又觉着她偷听到了什么?
或是不知从哪得到她与孙坤干早上同乘一辆马车的消息,而怀疑她?
叶泠雾正犹豫要不要开口时,忽觉右手一热,就见沈湛握着她停下擦拭的手,嗓子带着嘶哑:「这肩膀再擦下去就快被卿卿废了。」
闻言,叶泠雾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居然擦到了沈湛的伤口上,还擦了不止一下,原本血已凝固的伤口此刻又开始冒出血水。
叶泠雾吓的轻『啊』了一声,慌道:「你疼不疼?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沈湛喉咙上下一动,嗓音略显僵硬:「无碍,继续吧。」
叶泠雾这回不敢再分神,慢慢擦拭完沈湛如山嵴般的肩膀,手来到胸膛时,为了方便擦拭,叶泠雾只能更贴近沈湛的俯下身子。
沈湛垂眸静静看着胸前那颗簪着素钗的小脑袋,放在膝上的手掌忍不住的缓缓捏成拳头。
待叶泠雾擦拭完胸膛准备再洗一下白布时,却发现木盆里的水都成血色的了。
叶泠雾的心忍不住地揪了一下,道:「侯爷,我去给你换盆温水吧。」
沈湛不语,放在膝上的手微抬,却见旁侧一直安静的岳扬率先端起木盆,说道:「还请表姑娘照看着少主公,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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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脚上还有伤的岳扬一瘸一拐却也健步如风的出了屋。
两人无言,叶泠雾的视线落在伸进窗外的藤蔓上,当她正胡思乱想着这藤蔓会不会开花结果时,殊不知沈湛望着她的目光温柔的都快掐出水了。
正在这时,沈月儿跟在老大夫背后走了进来,什么也没看见,但老大夫却不出意外的正好撞见了沈湛深情的目光。
老大夫轻咳了两声,打破了屋里古怪的旖旎,边进屋边道:「沈小侯爷,老夫特地给您配了一副疗伤药,等会将你身上的腐肉除掉,敷在伤口上,将养个几日就能好痊了。」
沈湛微微颔首:「要麻烦大夫了。」
老大夫惶惶摆手:「哪有,哪有,沈小侯爷为国为民,是犯月也是天下的大英雄,老夫能替您疗伤甚是有幸啊。」
话音刚落,岳扬端着盛满温水的木盆,跛着脚进屋,刚将木盆放在矮案上,就听叶泠雾小声道:「四姑娘,侯爷背上的血迹还未擦拭呢,还是你来吧。」
沈月儿也没犹豫,正要接过叶泠雾手中的白布时,谁知沈湛忽然道:「还是卿卿来吧。」
语气中带着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威严。
其实沈月儿倒也不在意谁来擦拭伤口,可听到沈湛唤叶泠雾「卿卿」时,却不由得蹙了蹙眉,看向二人的目光也不由得复杂起来。
是啊,祷圩镇有个也有医庐,为何沈湛会不辞辛苦,大老远的跑桉镇来疗伤?
叶泠雾绕到沈湛身后擦拭,老大夫则用酒精消过毒的刀开始切除腐肉。
割肉声伴着血腥味充斥着整间屋子,叶泠雾忍不住好奇看了眼,见老大夫手脚麻利的将沈湛胸膛坏死的肉片片割下,头皮都麻了。
沈月儿早看不下去转过了身,哪怕是岳扬也将目光移向别处。
从叶泠雾的角度看不见沈湛表情的,可从沈湛一声不吭的忍耐力来看,叶泠雾是打心眼里敬佩,也是打心底里畏惧。
若天上有神,那沈湛必定位列战神!
清理完上半身的伤口,老大夫已是大汗淋漓,他擦了擦额头的密汗,道:「沈小侯爷,这腿上的伤也是要处理的,屋里的姑娘还是先请出去比较好。」
沈湛淡淡「嗯」了一声。
这下半身的伤口也不少,所幸是没伤到重要部位,且双腿伤口大部分都在外侧,老大夫动起手来也还是方便。
叶泠雾跟着沈月儿去看厨房里熬给将士们的药。
「泠雾妹妹,我有件事想问问你。」沈月儿憋了许久才出声。
叶泠雾茫然道:「四姑娘请问。」
沈月儿道:「你的小字是叫卿卿?」
叶泠雾点了点头,反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挺好奇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大哥哥叫姑娘家的小字,」沈月儿满腹深意的淡淡一笑道,「说起来泠雾姑娘来也快及笄了,看来不久后就有好事听了,就是不知是谁家的好事。」
叶泠雾懵懵懂懂,不明白沈月儿这些话的意思。
一个小字罢了,怎么跟「好事」扯上关系?
第86章 医庐与成长
作为最前锋的祷圩镇是四镇中最惨不忍睹,城墙被毁,房屋被毁,街道横尸遍地,倖存下来的人少之又少,一堆又一堆的死人,还大多四肢不全,死状悽惨。
沈盼儿伏在病榻旁,看着塌上断了气的小女孩,哭得稀里哗啦,整个医庐的房顶都快被她哭得拆掉。
老大夫被她哭得头疼欲裂,无奈道:「姑娘节哀,你还是先出去吧,这里还有其他病人要休息。」
沈盼儿充耳未闻,继续大哭着。
这个女孩是亲手塌屋里救出来的,也是她亲自送到医庐的,最后还是她亲眼看着过世的。
十几年顺风顺水,没见过大风大浪的侯府千金,或许日子过得太安逸了,直到眼睁睁看着一个还未绽放的花骨朵在她手里枯萎,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幸运。
正当屋内众人被沈盼儿哭得没辙时,沈辞黑着脸走了进来,像老鹰拎小鸡一样拎起沈盼儿就往外走。
沈辞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干净地儿,原本高扬的马尾乱糟糟的,身上的暗红色锦袍沾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淤血。
将人塞到厨房时,哭声还是没听,沈辞终于忍不了,说道:「沈盼儿,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
沈盼儿抽泣着,上前抱住沈辞道:「二哥哥,那个女孩才六岁……就这么没了,她才六岁……」
沈辞眉头紧锁,拍了拍沈盼儿埋在他胸膛的脑袋,轻声道:「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屋内还有那么多的伤患在,你不能当在家里一样任性大哭。」
沈盼儿憋着哭声,从沈辞怀里退出来,抬起衣袖擦了把眼泪,说道:「我不哭,不闹了。」
桉镇医庐。
老大夫嘱咐了沈湛熬的药要大火熬小半刻,不可多熬,此等重任沈月儿当即就推给了叶泠雾。
叶泠雾挪来一把矮凳,又拿了把蒲扇,坐在灶前轻轻扇风,必要时还得查看药罐里熬的药。
棚内药味铺天盖地,呛的叶泠雾直咳嗽,灶里的烟也是熏的叶泠雾直流泪,总算将药熬好盛到碗里后,叶泠雾踌躇了。
望着半开着一扇门的正屋,叶泠雾想了想,转头看着在石磨上碾药的姜兰嫣,说道:「兰嫣姑娘,这碗药你替我送到正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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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兰嫣怕血,除了在熬药棚子里待着,也就是去厨房打下手,听见还有别的活可以做,立马答应了。
也不怪叶泠雾想躲着沈湛,自从上回见到他在知州府浑身充满杀戾气息的模样,便心有余悸,再加上之前沈湛看她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自己还是别去他眼前晃悠了。
叶泠雾目送着姜兰嫣进屋,这才松下一口气低头看着手里的蒲扇——她想绒秀了,要是有她在自己现在肯定能躲会懒。
正怅然,叶泠雾却见姜兰嫣端着药,步伐匆匆的又回来了,神色还十分紧张,一副方才见了阎王的模样。
「怎么了兰嫣姑娘,你没服侍侯爷喝药吗?」叶泠雾疑惑。
姜兰嫣黛眉紧蹙,糯糯道:「泠雾姑娘,以后还是你送药进去吧,我瞧着沈小侯爷黑着脸挺可怕的。」
「……」
天色渐渐沉下。
忙活了一整天,叶泠雾总算是能歇口气,可她不敢坐在廊下,看着庭院里躺满的伤患,心里总会觉着悲悽,只能躲在灶台后的小凳子撑着下巴发呆。
这时,悠扬的笛声传,笛声宛如幽林深山里的一口温泉,清冷而又带着几分暖意。
叶泠雾站起身往声源处看去,就见沈月儿坐在廊下吹着笛子,周身带着一抹恬静。
吹完一曲,沈月儿放下横笛,庭院不少人已是泪流满面,包括躲在灶台后的叶泠雾也不例外。
田庄上只剩下硝烟,百姓的欢声笑语和悠哉悠哉,一夜间被摧毁。
她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和兇勐,更见识到了战争的无情和掠夺,她想回家了,不管是京城还是渝州,反正是不想再待在这里。
这里的空气都是压抑的,惆怅中,她对孙坤干多了几分恨意。
什么狗屁儒雅。
什么狗屁亲近。
人不可貌相,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种人的死就是死有余辜。
叶泠雾暗暗抹了一把眼泪,忽而熬药棚外有人叫她,叶泠雾从灶台伸出半颗脑袋看去,就见岳扬走了过来,说道:「表姑娘,少主公换好药了,还请表姑娘去找件宽大些的干净衣裳,犯月夜晚凉,少主公如今的身子可受不住。」
人生地不熟,叶泠雾也不知去哪找衣裳,去隔壁邻居家借了几件男人的衣裳便送去了。
毕竟是在小镇上,能有件穿的就不错了,好不好看都是次要。
进屋,沈湛上半身赤裸,下半身只简单穿着件黑色裤子,叶泠雾低着头,放下衣裳正准备离开。
「你之前也是这般对待别的伤患吗?」沈湛忽然没来由的出声,目光定定的看着叶泠雾。
叶泠雾脚下一顿,不解道:「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湛脸色淡漠,明显不愉,回道:「送药还能假手于人。」
叶泠雾一噎。这……谁送不都一样吗?
想了想,叶泠雾还是换了个回答:「我是抽不开身,几十个药罐子要看着火呢。」
沈湛眉头不动声色地舒展开来。
「侯爷还是快些换好衣裳吧,我先出去了。」
叶泠雾福了福身子,开熘。
待沈湛换好衣裳从正屋里出来,叶泠雾在灶台后探出双眼瞧了瞧,暗嘆昭国战神果然是极矜贵,哪怕穿着粗衣麻布,浑身是伤,都能不掩风姿。
第87章
那晚沈湛换好衣裳后就离开了桉镇去犯月处理路家孙家,叶泠雾继续在桉镇照顾着伤患。
这些日子,医庐依旧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叶泠雾从最初对抓药,碾药,煎药一窍不通,到后来都能凭着药方熟练抓药,碾药,煎药,闲下时也不再躲在灶台后对火扇风,也学会了去帮老大夫照顾伤患。
一切好似步入正轨。
可每天都有人因为挺不住而离开,看着一具又一具抬离医庐的将士,叶泠雾总觉得精疲力尽,整个人仿佛溺水般难受。
唯一能转移注意力的,也只有绣荷包。
夜晚的医庐相对白天来说比较清闲,某日,叶泠雾见姜兰嫣偷偷躲在灶台后绣荷包,想起知州府出事那天沈辞让她跟着宣嬷嬷学绣荷包。
叶泠雾索性跟着姜兰嫣学起了女红。
人的专注力还真不是闹着玩的,叶泠雾十根手指头都快扎废了,总算在第三日绣出一个能看的荷包,虽然这荷包上的花不像花,水不像水的,但落在叶泠雾眼里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夜色来临,好不容易能闲下,叶泠雾刚准备坐会,一小女使忽而凑进熬药棚,轻声道:「泠雾姑娘,外头有位好俊俏的小郎君找你嘞。」
叶泠雾怔了怔,还未出去就听见医庐外一群孩童的吵闹声:「这马好帅啊哥哥!」「哥哥的这匹马是小雨儿见过最好看的。」「哥哥,哥哥,我能摸一摸你的马吗?」「哥哥穿得好好看,是来找谁啊?找心上人吗?」
寻着孩童的欢声笑语看去,叶泠雾眼眸微微闪了闪,虽诧异却没有作声。
牵马的红衣少年身边围满了还不足他腰高的小孩子,孩子们身上的粗衣因为战乱而脏脏的,手也脏脏的,唯独脸色的笑容纯洁无染。
都说孩子的吵闹声最是炸耳,可红衣少年却没有半分不耐烦,脸上始终挂着淡淡透着几分疲惫的笑容。
许是叶泠雾的目光太过灼热,沈辞忽而抬眸看了过来,说道:「对不起了小孩儿,哥哥的心上人来了,下回再陪你们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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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虽是对孩子们说的,但沈辞的目光一直粘在叶泠雾的身上,甚至话还没说完,就已牵着马来到叶泠雾跟前。
「……你怎么来了?」叶泠雾仰头看着沈辞,半晌才反应过来,闷声问道。
沈辞道:「当然是来找你来了,这几日盼儿天天哭,我就想着某人会不会也在哭,若是哭了没人安慰,岂非是太可怜了。」
叶泠雾蹙眉,心虚地梗着脖子道:「谁哭了,我才没有。」前几日是哭了,但今天可没有。
边上的孩子围了过来吵:「这就是哥哥喜欢的姑娘,好漂亮!」「姐姐好漂亮,和哥哥好般配!」「哥哥以后的大娘子真是漂亮!」
犯月地处边境,民风先对于京城或是其它地方都比较开放,几岁大的孩子起这些哄倒也不不奇怪。
可叶泠雾不是犯月人,被几个孩子这么一说,脸色涨红,急的脑门冒汗:「不是,我才不嫁给他。」
「不嫁给我?」沈辞俯下身凑近叶泠雾道,「那你嫁给谁?」
「我……」叶泠雾郁结,「我谁也不嫁。」
「谁也不嫁,那你是想出家?」沈辞挺直身姿,硬声道,「那可不行,你出家不就是断我后吗,我母亲就我一个儿子,你也捨得。」
边上的孩童听得咯咯笑,叶泠雾耳根子通红:「不跟你说这些。」
说完,转身就要走,沈辞连忙拉住她道:「别走啊,我大老远跑来桉镇你就这么离开了,当我是傻子吗?」
叶泠雾黛眉紧蹙道:「不然呢?」
「带你去个地方。」
沈辞翻身上马,抓好缰绳才俯下身朝叶泠雾伸出一只手,道:「走吧,表妹妹,带你散散心。」
叶泠雾犹豫,迎着沈辞那双满目星辰的眼眸,呆滞了半晌,最后还是将手伸了出去。
夜色无边,桉镇外是山包夹着农田,沈辞双手拉着缰绳,将叶泠雾圈在自己的怀中,一路朝山包奔去。
山包上清风徐徐,叶泠雾坐在石头上,望着底下一望无际的农田,心头的苦消散了不少。
沈辞席地而坐,嘴角含着一根狗尾巴草,整个人以后是熟悉的吊儿郎当,可叶泠雾却能清晰感觉到沈辞身上透着的疲惫。
静默许久,沈辞忽而道:「表妹妹,若是有一天我也能为一方官,你觉得我会不会是个好官?」
叶泠雾偏头看着沈辞,对上他那双难得正经的目光,回道:「二公子自然是个好官。」
沈辞不置可否一笑,道:「为何?」
叶泠雾抿抿唇,回道:「二公子品行不好,在京城纨绔逍遥,也不是个克己守礼的人……」
「停,」沈辞道,「你这是在贬我吧?」
叶泠雾道:「我这不是没说完嘛,虽然在很多人眼里你样样不好,但心底却是个灼热明亮之人,哪怕周围再糟糕,二公子总能向阳而生。」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这人啊总是不能只看表面,」叶泠雾语气低沉下来。
话落,却听身侧传来噗嗤一笑,叶泠雾迷惑地看向沈辞朝:「你笑什么?」
沈辞收敛笑意,回道:「没笑什么,如今的边境世道乱如麻,唯有表妹妹肚子里的墨水一点也没变。」
叶泠雾冷着脸:「你又笑话我。」
「不是笑话,是开心,」沈辞垂下眼眸,嘆道,「在祷圩镇见多了生死离别,这人的心也跟着千疮百孔,这些日子沈盼儿哭的厉害,尤其是今日瞧见一对婴儿刚生下来就过世,哭得快把房子掀了。」
叶泠雾道:「三姑娘性子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心确实极柔软的。」
沈辞淡淡「嗯」了一声,蓦地又笑道:「那表妹妹呢?我认识的表妹妹虽说说哭就哭,但真正哭的时候我却没见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表里不一吗?」叶泠雾心有不愉。
她承认自己有时是表里不一,可这个世上真正能做到表里如一的姑娘,怕也只有沈盼儿了。
她在世上已无亲无故,从小没学到宋云的机制果敢,学到的只有柳玉萍的那些恶劣手段,离间,挑拨,装可怜。
尽管如此,她也不敢轻易得罪人,只能事事讨好,哪怕再没肚量也学会了与人化干戈为玉帛。
「你这姑娘怎么跟个小刺猬似的,我的意思是你以后要哭便不要躲着哭,有我在,只要你需要我,哪怕再远我也能赶来。」
沈辞说起情话来一点也不含煳,若不是有脸颊上那抹难掩的羞涩,倒真叫人以为是个情场浪子。
叶泠雾心头一颤,不说话了,双只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袖。
「你手怎么了?」沈辞的目光也被她的动作吸引过去,这才注意到她十指上的伤口。
叶泠雾低下眼眸注视着十指上已结疤的伤口,才想起怀里那个刚绣好的荷包。
她慢半拍的将荷包拿出来,递到沈辞面前:「荷包我绣好了,给你。」
沈辞怔怔地接过荷包,翻来覆去的打量了一下,丑,土,针线还乱七八糟。
「噗——」沈辞憋不住笑了。
叶泠雾脸色涨红:「笑什么?」
「没什么,挺好看的,没想到表妹妹对女红还是挺有天赋的。」沈辞敛起笑容,平淡的扯谎。这件事他和沈盼儿都忘了,没想到这小丫头还记得。
叶泠雾瞥着他,晶亮的杏子眼里满是嫌弃:「二公子这话也太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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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假,你没听过情人眼里出西施?」
沈辞将荷包系在腰上,起身,满意地叉腰炫耀道:「如何?」
叶泠雾没绷住,「嗤」地笑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沈辞的距离越来越近,冥冥之中,好似早有註定。
以前她总是默默提醒自己不要痴人做梦,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提醒自己在宁北侯府无时无刻记得身份,要学会收敛心性。
可现在她看着沈辞,心里生出了不该有的期盼,或许她可以赌一次。
赌眼前的少年,会在未来坚定的选择她。
第88章 狱
夜色来临。
今晚牢狱里的血腥味格外的浓,整个依旧十分昏暗,墙壁上挂着的几盏油灯封闪着微弱的光。
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
一声声惨烈的嘶吼打破了牢狱的诡谲,却又给它披上了炼狱的绝望。
沈湛坐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因为惊吓过度,昏过去的路徐安,昏暗的油灯微光打在他脸上,冷的好似炼狱里索命的阎王。
这时,一名黑旗卫提着一桶水赶到:「禀告少主公,您要的水属下给您提来了。」
「泼醒他。」沈湛的声音毫无起伏。
「是!」
话落,黑旗卫直接将满满的一桶水泼向昏倒在地的路徐安身上,几乎是一瞬间,路徐安整个人一哆嗦,应激地叫了一声就坐起身来。
路徐安张惶地环顾四周,最后才将目光看向坐在台阶上的沈湛。
这几日在牢狱他过得跟鬼一样,吃不饱,穿不暖,偶尔还有老鼠钻他裤子,想想以前在犯月的日子,这里简直是噩梦!
「沈…沈…沈小侯爷……」路徐安全身颤抖着,跪着朝台阶爬去,「沈小侯爷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是做了许多错事,但那些都是孙琨干指使我干的呀!」
沈湛道:「是吗,本侯听那晚你提到孙琨干身后有人,想着你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路徐安眼神飘忽,想了想道:「我…我也是猜的,我什么也不知道,还望沈小侯爷明察秋毫呀!」
沈湛眼神淡漠,看不见一丝波澜,见路徐安磕头磕得头都快破了,不耐烦道:「进了牢狱就没有再出去的,你不如好生交代清楚,本侯还能留你一命,否则连全尸都没有。」
路徐安吓得鼻涕眼泪直流,喊道:「我真的不清楚啊,沈小侯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也是从前两年才知道孙坤干一直再跟人联繫,他压榨百姓,作假税收,都是授了那个人的意思,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湛道:「孙琨干你不知,那孙金兰呢?本侯相信同睡一张榻的夫妻,你没能从孙金兰口中知道点什么?」
路徐安愣住,想了许久,脸上突然闪过心虚,颤颤道:「我是…是知道件事,也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孙琨干也没上任犯月知州,有回我媳妇喝醉了酒……好像是提到……孙琨干和她不是亲兄妹。」
其实审理路徐安等人之事大可以在犯月完成,但平定犯月之乱不久,沈湛率领黑旗卫调查了孙琨干住处,才发现关于他一切痕迹都被抹了个干净,且孙金兰,孙心苒,孙府管家,三个人都消失了。
这些不可能是孙琨干一人做的。
唯一能解释的,那晚知州府暗处还有人,他们就在等着最后孰输孰赢,若是孙琨干输了,那他在犯月的一切都会被抹个干净,连同知道他底细的人都得消失。
沈湛神色复杂地看着底下的路徐安,道:「你说他们不是亲兄妹,你是怎么得知的?」
路徐安道:「这……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不记得了,就是孙金兰喝醉酒说的,那时我也没在意。」
沈湛道:「你曾说孙琨干身后有主子,你可知那个人的来歷?」
路徐安慌慌摇了摇头:「不知,不知,但我知道孙琨干每次跟那个见面都会约在城外一处田庄,我之前也派人去偷偷瞧过一次,但……但被发现,人还死了。」
沈湛不摩挲着手里的扳指,似在思忖。
带回牢狱审问的这些人,说对孙琨干了解吧也不了解,说不了解吧也倒是能指认的上他的罪行,说了解吧,连他会武功都不知,就连路徐安这个在他身侧待了十多年的妹婿都不知。
这样的人,心思到底有多深。
正在这时,就听吱呀一声,岳扬推开门,跛着走了进来,抱拳道:「少主公,刚刚顾万矾已将军械之事全部交代清楚,那批南下的军械果然是从送到犯月的,而经手这军械的人……是渝州叶家的。」
沈湛摩挲扳指的手骤停,想起那次在雪月沁园见过的那个姓柳的管事,看了眼战慄不能言的路徐安,朝岳扬道:「顾万矾还说什么?」
岳扬神色不自然的流露出嫌弃:「还没开始问呢,他就已吓昏过去两次,问他十句话,十句话都说不清楚,能问的昨日也都问过了,想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清了清嗓子,又道:「少主公,渝州叶家是表姑娘的母家,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是直接下书渝州知州查封叶家,还是说少主公另有安排?」
沈湛眼眸深邃:「查封叶家,让渝州知州将有关涉事之人关押送京。」
「是,属下这就去办。」
岳扬跛着脚前一步刚走,后一步秦霄就走了进来,抱拳道:「少主公,太子殿下,楼太傅到犯月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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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路徐安闻言浑身颤慄,面如土色,伏在地上更卖力的哀嚎:「沈小侯爷饶我一命吧,我把我知道的都抖干净,您饶我一命吧。」
沈湛充耳未闻,起身下台阶,对门口的黑骑卫说道:「暂时留他性命,关进大牢。」
路徐安倏然抬起头,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沈湛又补了一句「回京问斩」,又吓昏了过去。
又是几日过去,连续几天的雨,伤患好得差不多,圣上的圣旨随之下达,四镇面临百废待兴的局面,太子以及楼太傅,还有新到任的犯月知州快马加鞭总算在第七日赶到犯月。
太子亲临这个消失传下来,桉镇的百姓不知多高兴——那可是太子啊,未来的天子,能一睹容颜也算是今生福气了。
谁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是两日过去,太子去了祷圩镇,玉秋镇,楠镇,却独独没来桉镇。
战场转眼就过去了小半月,在临着回犯月城前,桉镇医庐难得办了场宴席。
也是这场宴席上叶泠雾才得知孙、路、赵、顾,王家五家皆是被抄了家,府中上下全被流放的消息,年初才上任进京的顾、赵,王三家也没能保全,而几位知州府的大人则被革职官职,关进大牢。
第89章 别来无恙
这日午后,叶泠雾跟着沈月儿,姜兰嫣在医庐里看书,外面忽响起吆马勒缰声,院子里随即来了个小女使,说外边有个俊俏的小郎君找。
三人出去,就见医庐门外停候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吊儿郎当的靠坐着个红衣少年,手中捏着缰绳。
好几日没见,沈辞清瘦了不少,好在脸上不见疲态,依旧意气风发。
他一见叶泠雾出来,脸上总算有了微笑:「别来无恙?表妹妹。」
叶泠雾顿了顿,朝他福了福身子:「别来无恙,二公子。」
沈月儿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了一圈,淡淡一笑:「二哥哥,我也是你的四妹妹,你怎么不问我是否别来无恙?」
沈辞屈起右脚,将右手漫不经意搭在右膝盖上,没有感情道:「四妹妹,别来无恙?」
沈月儿满意地莞尔道:「别来无恙。」
「我说你们啊可真麻烦,」马车窗户被一只玉手撩开,露出沈盼儿那张傲娇的玲珑小脸,「恙来恙去的矫情死了,还不快上车回犯月城了。」
六月入夏,田间绿油油的,沈辞一手拉马缰,伴随着车厢里的笛声,在田间小道上压在长长的车轮印子。
马车赶在夕阳落下之际抵达犯月,犯月城内依旧繁华,不似四镇那般萧条,但在这小半月的时间里,却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尤其是犯月城中的商户,这些年经歷了路家的压迫,以及假税收的剥削,本以为日子已是黯淡无光,谁知沈小侯爷和太子一来,如今的犯月可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老沈宅内热闹。
案几上的小金炉冒着一丝轻烟,沈老太太端坐在上首,额头戴着金银双喜纹深色抹额,面色还有些白,说话声也弱,想来这些日子操劳过多的缘故。
座下左侧依次是太子,楼太傅,右侧则是沈湛,姜家夫妇。
经过这次战事,沈老太太待姜家夫妇也不似以往那般淡漠,今晚老沈宅备下宴席,沈老太太还特地派人去请来的姜家夫妇。
叶泠雾随同沈家小辈,姜兰嫣一道进入宅邸,进了厅堂就先给沈老太太行礼,然后是太子,太傅,沈湛,之后是新上任的知州,最后才是姜家夫妇。
虽说这厅堂内最尊贵的是太子,但最惹眼还是一袭玄色宽袖鹤纹锦袍的沈湛。
男人长发如墨,金冠束髮,深邃不见底的眼眸淡淡扫了眼并肩进屋的叶泠雾和沈辞,薄薄的嘴唇好看地抿着。
早在进宅邸前沈辞就提醒里面有贵客在,所以在见到太子时,叶泠雾的表情倒还是没有过多惊讶。
该说不说,太子虽相貌平平,但气质却成熟稳重,待人也温和亲近,脸上没有刻意保养,有着不少皱纹,一袭苍青色锦袍不张不扬,除了手上带了一枚翡翠扳指外,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昂贵之物。
而楼太傅自是不用说,好几月没见,脸上的鬍子更长,更密了。
自打从沈家小辈进来后,楼太傅就很沉默,大抵是因为沈辞的缘故,毕竟几月前沈辞在众人面前戏说楼家小辈那些个丑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圣上听后都斥责了楼太傅教子无方,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待太子发话,几个小辈才按次序坐下。
「都说病来如山倒,沈老太太向身体硬朗,这次是真累着了您,吾从京城带来了几贴强身健体的滋补药,沈老太太将喝着,休养些时日再回京亦不迟。」太子不急不缓地说道。
叶泠雾闻言朝上首看了一眼,瞧着沈老太太的脸色确实不好,听太子这番话似在劝沈老太太别着急回京城,想来刚刚他们是在商议关于回京的事。
「我这把老骨头倒无妨,就是这些日子苦了这几个小辈,」沈老太太扫了扫座下刚进屋的几人,「在镇上这些日子可把你们忙坏了吧,瞧着你们也瘦了一圈。」
沈盼儿道:「可不是嘛祖母,孙女我在祷圩镇忙活的好几日没好好吃饭了。」
沈老太太挑了挑眉,道:「是吗?我听说你哭哭啼啼好几日,不是嗓子哭坏了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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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盼儿瘪瘪嘴,晒然地低下头。
太子微笑道:「沈三丫头向来是活泼的,今日瞧着没以往在宫里见时有精神,想来这些日子是沈三丫头也不易。」
沈盼儿眼睛一亮:「太子殿下说的极是。」
太子莞尔,又看着沈辞朝:「听说这次援兵能及时赶到犯月接受调遣,还是多亏璟延上城楼点烽烟,也不知璟延你是如何知晓知州府的变故,还有绫弥会进犯犯月的?」
叶泠雾闻言,紧张的手心冒汗。
这件事最好别扯到她。
要是太子知道她母亲与孙坤干是故人,那估摸着自己还有母亲都得当成前朝余孽来处理了。
沈辞瞥了眼叶泠雾,想着这件事还是瞒下来比较好,现在和孙琨干沾边可没有一点好处,是以,回道:「其实我也不知其中缘故,早前祖母已告知我大哥来犯月调查的事,那晚只是恰巧路过知州府,听见里面动静极大,没想到情急之下点的烽烟,反倒是让犯月倖免于难。」
话音刚落,宣嬷嬷走了进来请众人移步偏厅,说是晚膳已备好。
连着三四日没合眼,也没好好用饭,太子畅言了今晚势必要不醉不归,众人只得附和称好。
今晚算得上半个家宴,席位是男女同席,入乡随俗,犯月宴席皆是长桌席,一桌足以坐下三人。
沈老太太依旧端坐上首,座下右侧是太子殿下,楼太傅,李知州;沈湛暂居第二个席位,无人与之同席。
沈家小辈与姜家三人一应全居左侧之下,叶泠雾最后一个入座,想也没想就往沈家的席位走。
谁知刚要落座,却听沈湛道:「表姑娘独坐在席末做甚,本侯身侧不是还有席位?」
叶泠雾顿住脚步,众人的目光又朝自己投来,叶泠雾也不知该不该拒绝,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在沈湛身侧的坐席入座。
第90章 吃醋啦
大战初定,不宜大酒大肉,今晚的席面上皆是素菜,还有几罈子酒,一点荤腥也不见。
用膳时偏厅安静的连动筷声都轻不可闻。
毕竟有太子殿下在,这就彰显世家大族在涵养方面的重视,叶泠雾抬眸悄悄扫了扫席间,每个人吃的极其斯文,哪怕是平日活泼爱动的沈盼儿亦是优雅。
叶泠雾吸着一口气,端着身姿吃得食不知味,她从小在这些礼仪上就没讲究过,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和太子殿下,未来的天子一道用膳。
以后回了渝州,说出去又有牛吹了。
待吃得差不多时,太子才放下筷子,众人见之也跟着停筷。
「犯月风平浪静这么多年,突遭大苦大难着实令人痛心,」太子端起酒杯,「这杯酒,先是替犯月百姓感恩昭国柱国大将军,再祝犯月从此以后河清海晏,民康物阜。」
沈湛一手端起酒杯,肃然道:「保家卫国是臣的使命,臣也愿犯月百姓饱食暖衣,安居乐业。」
太子莞尔一笑,仰头饮下。
众人也跟着一饮而尽。
席面上的酒不是甘甜的米酒,而是有些度数,且泡着人参的药酒,喝下去一口嗓子带着些许火辣。
叶泠雾喝下,忍不住地皱了皱眉,刚将酒杯酒杯悻悻放下,就听身侧人低声说道:「若喝不惯,便不要喝了。」
叶泠雾闻言抬眸,诺诺道:「可是大家都喝,我不喝未免太不知礼数。」
沈湛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道:「那就少喝点,你脸色不好看,这些日子在桉镇是不是生病了?」
略微黯淡的烛灯下,少女面色苍白,精神略有些萎靡。
叶泠雾摸了摸脸,回道:「多谢侯爷关心,这些日子与药石相伴久了,只是胃口不好不碍事的。」
说着,她轻轻抬眸看了一眼沈湛的肩膀,问道:「侯爷的伤好全了吗?」
沈湛道:「好全了。」
「好全了就行,侯爷那日晚走得急,李大夫专门给你调制的药膏都忘给你了,之后好几天都在唠叨着呢。」叶泠雾脸上堆着憨憨的笑容,想起李大夫抓药时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这日子过得还真快。
「既然你记得李大夫的唠叨,为何不亲自来犯月送药?」沈湛冷冷的泼凉水。
叶泠雾笑容凝固,结结巴巴道:「那…那是因为……因为医庐太忙了,我就想着侯爷身边照顾的人多,若是要换药,城中也有医馆。」
沈湛垂着眼眸,沉吟不语。
正在这时,却听对面传来小声的咳嗽,叶泠雾循声看去,原来是不能喝酒的姜鸪被呛到了,一旁的吴氏连忙倒了杯热水,边替姜鸪顺背,边服侍他喝下热水。
叶泠雾瞧着心生羡慕,不自觉朝边上的沈家席位看去,正好对上沈辞投来的目光,四目相对,想来沈辞也是见着了姜家夫妇恩爱的模样,心照不宣地勾了勾嘴角。
正这时,只听身侧突然『硿』的一声,叶泠雾偏头垂眸看去,就见沈湛手里的筷子居然裂开了,再抬眸,沈湛垂着长长的睫毛,黑着脸不语。
叶泠雾心头一动,想了想自己方才没跟他说过话,应该是没得罪之处,这才开口道:「侯爷,我让女使替你换双筷子吧。」
「不必。」沈湛语气生硬,放下断裂的筷子,一杯接一杯的喝起酒来。
叶泠雾回过脑袋不去看他,如坐针毡,只想这顿宴席快点散去。
可想归想,毕竟身侧坐的是位高权重的宁北侯,叶泠雾哪敢怠慢,遂又说道:「侯爷这样饮酒伤身,你身上那么多伤,还是少喝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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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碍。」沈湛放下酒杯,沉声打断。
叶泠雾皱了皱眉。
听他语气颇是怨怼,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他了,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罢了,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是以,叶泠雾夹起一块米糕吃了一口。
甚甜。
那边席间也是喝上头了,楼太傅仰头喝了一口酒,转眼就瞧见沈辞目光睁睁地看着这边席上的叶泠雾。
他摸了摸下鬍鬚,朝上首道:「沈老太太,说起来璟延也快十八了吧,怎么瞧着您也不着急?」
沈辞挑了挑眉,悠悠道:「太傅大人如此关心在下,怎么,您是想转行做媒人了?」
楼太傅噎住。这臭小子嘴巴也太欠了。
这京城里敢怼当朝重臣的也就沈辞独一份,当初在京城时,靠着一张嘴将楼家置身风波中,楼太傅怎么说也是饱读诗书,讲究斯文之人,那段日子被人口舌,险些没气晕过去,再见面,他自然不能轻易放过沈辞这厮。
「我说璟延也不小了,这说话做事也得慎之,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询问几句怎还成了我的不是。」
沈辞道:「太傅大人这话可给我帽子扣大了,晚辈就是不太会说话,您不是早就见识过?」
楼太傅再次噎住。
沈老太太放下筷子,不紧不慢的回道:「太傅也别跟璟延一般见识,我这两个孙儿啊是一个比一个有主张,我这老婆子管不了,着急也没用。与其操心他们,还不如操心这几个姑娘好。」
沈盼儿耳朵一抖,道:「祖母,孙女我也不需要您操心的。」此刻她多想姜兰姝在,十七岁的大姑娘比她更要操心。
沈老太太瞋了眼她,道:「你,我也不操心,回京之后你母亲自然要替你张罗的。」
太子闻言,笑道:「这姑娘家的亲事也急不来,沈三姑娘是宁北侯府千金,京城里能与之相配的儿郎还得看重品行。」
沈盼儿点头附和:「就是,太子妃也是十八岁才嫁给太子殿下的,太子妃是江州贵族,与太子颇是般配,若非太子妃十七岁那年进宫给皇后娘娘庆生,说不准还成就不了和太子殿下的姻缘佳话。」
太子道:「说起来沈三姑娘也是许久未进宫了,苑英之前还时常提起你呢,就想着你这小太阳还有月儿什么时候能进宫陪伴。」
沈盼儿眼睛一亮,回道:「好呀,待我回京了,定要和月儿一道进宫找太子妃清谈。」
沈月儿道:「早听闻太子妃产期将至,估摸着待我们回京后还能参加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满月宴席呢。」
太子颔首笑了笑,道:「下月便是了,」他抬起双臂朝众人拱手,「到时候吾还请宁北侯府阖家,楼太傅一道进宫吃酒。」
第91章 回京啦~
夜深无人,不大不小的床榻上,并排仰躺着两个姑娘——沈盼儿换过一身淡粉色绣花寝衣,叶泠雾换了身素紫色寝衣。
宴席散去,沈盼儿说什么也要与叶泠雾同睡,叶泠雾拗不过,只能同意。
屋内静默昏暗,烛光打在沈盼儿脸上,叶泠雾瞧出几分忧愁,问道:「三姑娘在想什么呢?」
沈盼儿嘆了口气,颓然道:「还能想什么,回京城后我就该议亲了,虽然我前头还有大哥哥,二哥哥,可宁北侯府里也没人做得了这两个祖宗的主,母亲肯定把重心全放在我身上,你说,我能不烦?」
叶泠雾道:「其实成亲也没什么不好的,若做不到相爱,那便相敬如宾,我母亲说过,这人生那么长不能围着男人活。再者说,二叔母替你挑选的郎胥肯定是品行端正之辈,你就少忧心了。」
沈盼儿吐槽:「你说的容易,要是和我不喜欢的人成婚,我宁愿出家当比丘尼算了。」
叶泠雾脑袋转得快,挑了一下眉毛道:「听三姑娘这话的意思,你是有喜欢的郎君了?」
沈盼儿一噎,撇嘴沉默。
叶泠雾本是觉着欢喜,可看沈盼儿脸上并无半分羞涩,眉头反倒蹙得更紧了,思忖半刻,恍然道:「三姑娘心里不会还记挂着……荣正伯爵府大公子,容钰吧?」
「是又怎么了,」沈盼儿坦然道,「我与他自幼相识,他也说过长大后会娶我,君子一言九鼎,他既然说了这句对女儿家冒犯的话,那就得负责!」
叶泠雾语结。
心中不禁默嘆:小时候的戏言哪能当真?
沈盼儿唉声怨气,忽而问道:「泠雾妹妹也快及笄了,那你有没有喜欢的郎君?」
「喜欢的郎君?」
叶泠雾脑海里浮现红衣少年骑马扬鞭的模样。
「倒是有一个喜欢的郎君,」她嘆道,「但我总觉着与他的距离太遥远,虽然我已琢磨定了要相信她,可我也怕全心付出后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反倒失去许多。」
叶泠雾怅然地低下头。
「……谁啊?」沈盼儿燃起八卦之魂,比起情情爱爱的故事,她更在意故事的主人公。
叶泠雾抿抿唇,偏过头不去看她,谁知沈盼儿根本不吃这套,从叶泠雾身上翻过去,凑到她脸前道:「是谁啊?我认识吗?我都告诉你我喜欢的人,你必须得告诉我。」
「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了,这明明是我猜到的。」叶泠雾小声嘀咕反驳。
「那也算告诉,不行,一人互相交换一个秘密,我都跟你说了我喜欢的人,你必须告诉我你喜欢谁,不然今晚你可就别想睡了!」沈盼儿立起上半身,叉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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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早就不吃沈盼儿耍赖这套了,回道:「那是我猜到了,你要是实在想问,你也猜猜?」
沈盼儿蹙眉沉吟,道:「……泠雾妹妹喜欢的,不会是我大哥哥吧?」
叶泠雾被这话刺激的上不去下不来,只有捂着胸口闷咳:「咳、咳、咳……三姑娘,你怎么会这么想?侯爷是什么身份啊,岂是我能肖想的。」
沈盼儿瘪嘴道:「你让我猜的,这京城里那么多喜欢我大哥哥的姑娘,你来了宁北侯府后也没认识几家儿郎,除了大哥哥……那就是我二哥哥!」
她眉头一挑:「泠雾妹妹喜欢的人不会是我家二哥哥吧?」
叶泠雾神色复杂,匆匆低下目光,语气生硬道:「三姑娘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你也说了回京之后二叔母要替你议亲,我是无所谓,嫁谁不是嫁。」
一提到这个沈盼儿就头疼,索性缩进被子继续唉声嘆气,也懒得再去猜东猜西,更别提注意到叶泠雾脸上的不对劲了。
晃晃几日过去,马鞭扬起,宁北侯府总算是启程回京。
回程是兵分两路,太子,楼太傅,沈湛与黑旗卫沿着官道走,顺便体察民情。而沈老太太与沈家小辈则是走水路。
先是绕远行好几日去往程渡的码头,虽麻烦些,但水路快且稳当,比起官道是要快上许多。
北上的风把船帆鼓的胖胖的,水疾船速,陆陆续续经过好几个河边大城。
回程路上无惊无险,风调雨顺。
不过数日,就快抵达京城。
夜风徐徐,叶泠雾从沈老太太屋子出来,一眼就看见底下甲板上站着的红衣少年,少年侧颜面如坚玉白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而,少年转过脸来,四目相对,叶泠雾心漏跳了一拍,忙慌着收回眼神,抬步往自己的厢房走。
躲进被窝,叶泠雾的心还跳个不停。
少年琥珀色的狐狸眼含着笑意,深深印在此刻叶泠雾的脑海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心头绝不好受。
本来打定主意要远离的人,最后还是心动了,有种命中注定的宿命感与无力感。
她承认沈辞很好,是她十四岁年华里遇见的第一个肩膀上有莺飞草长,心上是炙热敞亮的人,他的纨绔不羁是保持了自己的本心,若非不是那个「梦」,或许她会比现在更早动心吧。
胡思乱想中,困意上涌,叶泠雾不知不觉睡着,遵循生物钟再醒来时,天边泛白,京城那高耸巨大的塔楼也在清晨白雾中若隐若现。
船缓缓靠近码头,船坞的震动不小,船上小厮们有条不紊地落锚,下帆,放下船板。
叶泠雾站在甲板上,江风轻轻拂过,将她头顶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也吹乱了她额边几缕碎发,她今日穿着的雪青色广袖襦裙,江上雾气在她周身瀰漫,仿佛一卷缓缓展开的水墨图。
那些日子的兵荒马乱仿佛一场梦,梦醒了,总觉得有些不切实际,但又实实在在发生。
不过好在都熬过来了。
下了船,由沈辞骑马在前开路,宁北侯府的马车浩浩汤汤的往城内驶去。
自宁北侯府的马车靠岸,便有小厮马不停蹄的回府通报,待马车抵达侯府大门时,府外已站满了人。
叶泠雾悄悄掀开窗帘看了眼,顿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似回到了初来侯府的那日。
人群中最惹眼的还是嘉仪长公主,一袭金黄色锦衣的明艷贵美人,然后便是她边上一脸温柔笑意的赵氏。
第92章 回家啦
马车缓缓停下,赵氏率先端不住身姿的激动上前,沈崇文也跟着缓步行至马车旁。二房夫妇见自家的宝贝疙瘩从马车里钻出来,眼泪也跟着在眼眶里打转。
沈辞和不善煽情的父亲干瞪着眼。赵氏一手拉着沈盼儿,一手拉着沈月儿,上下打量道:「受苦了,受苦了……」
叶泠雾后跟着踩过马凳下车,静静凝视着那边的母女三人,见她们不顾众目睽睽,就开始抱头痛哭,心头划过暖意。
秦明玉见沈老太太下马,立马迎了过去,愁眉苦脸道:「老太太这两月辛苦了,儿媳在京城听闻了犯月的事,夜不能寐,总算是盼到您回来了。」
沈老太太嘆了口气,缓和气氛的打趣道:「这几月确实劳累,你那儿子啊老婆子我真是招架不了,下回再有这种事我可不应了。」
秦明玉破涕为笑,回道:「是,等那臭小子回府我定是要好好教训他的,连自家祖母也能算计进去,无法无天了。」
两月未见,宁北侯府的确都有不小的变化。
就拿姜兰姝来说,大抵是不用起早贪黑的照顾沈老太太,这样貌上红润有光泽,凑到沈老太太跟前卖乖看着属实楚楚动人,一声声的「老太太」把边上叶泠雾的骨头都叫酥了。
府内早备好了早膳,一行人在门口抒完了情,才移步去海棠斋。
叶泠雾走在最后,沈辞回头看了眼,缓下脚步朝:「回府了怎么看着表妹妹心事重重的,难不成还想着犯月呢?」
叶泠雾仰头嗔了眼沈辞,道:「当然不是了。」
说实话,在犯月能为百姓做点贡献是不错,可是那段压抑的日子她万万不想再来一次,是以,她看见京城长街上繁华的烟火气时,才会感触颇深。
海棠斋的早膳简单,步入夏天,京城的空气渐渐也闷热起来,早膳太腻吃不下去,所以席面上的都是清粥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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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七八分饱腹,席上又开始云云这几月的思念之苦。
最是来兴致的要数沈盼儿,这几月的经歷简直颠覆了她以往认知,见识到战乱不易,喋喋不休的围绕着祷圩镇讲了一长串。
赵氏听后捂着胸口直心疼。她幼时曾在不安生的边境长大,也经歷过战乱之苦,听沈盼儿述说祷圩镇百姓和将士的惨状,更能共情。
秦明玉记挂沈湛的近况,有心询问,奈何席上的沈家小辈正和自己的父母聊得热火朝天,欲言又止半晌,才叫福妈妈将叶泠雾传到跟前。
叶泠雾恭敬回道:「禀主母,沈小侯爷在犯月虽几次遇困境,却有惊无险,哪怕在知州府受了重伤,却还能在一夕间做到大战告捷,可谓是天神下凡,所向披靡。」
「挽舟受了重伤?!」秦明玉脸色不安。
叶泠雾茫然地眨了眨眼,没料想到秦明玉关注的点在这,忙回道:「是受了伤,但好在已无大碍,回京前的宴席上我还问了侯爷,他说他好全了。」
秦明玉眉头紧锁:「他说好全了你也信,他不过是不愿与你多说话罢了。福妈妈,你去宫里请王太医来,挽舟现在肯定是在军营,等会我们带着王太医去军营看望挽舟。」
「……」叶泠雾撇撇嘴。
不久时,沈老太太表示自己身体乏了,姜兰姝和叶泠雾连忙搀扶着沈老太太回静合堂,服侍着沈老太太睡下后,轻手轻脚地出屋闭门。
待走远些,姜兰姝才出声道:「听闻在犯月的那些日子过得甚是艰难,想来泠雾妹妹应该是成长不少,方才瞧着泠雾妹妹服侍起老太太利落不少,不似刚来时那般粗心大意。」
浅显小事叶泠雾平日没过多在意,听姜兰姝这么一说,后知后觉确实与初到京城时成长不少。
颠簸数日,叶泠雾并不想多说话,随意敷衍姜兰姝几句后,便疾步回了自己的寝屋,刚踏进小院,绒秀便迎了上来。
她福了福身子,喜极而泣道:「姑娘!几月未见,瞧着你廋弱不少,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叶泠雾莞尔道:「这几月过的恍惚如梦,日后我会和绒秀姐姐好生聊聊,不过现下我有些累了,想先睡一觉。」
绒秀道:「床榻已给姑娘收拾好了,你现在进去歇息吧,奴婢去给你熬碗银耳汤,等姑娘醒了喝。」
叶泠雾点了点头,抬步进了寝屋。
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子里的花树上,叶泠雾起床后,绒秀将熬好的银耳汤端了过来。
叶泠雾刚准备喝,就被院子里传来声音打断了动作。
「泠雾姑娘,你渝州家的来信了!」
叶泠雾眉头一蹙,再抬头,探春走进来。
态度一如既往的轻慢,穿着一如既往的俗艷。
好好的一等女使,打扮却上不了台面。
绒秀剜了她一眼,示意她注意仪态,随即说道:「把信交给我吧,辛苦了。」
探春翻了个白眼,将信递给绒秀扭头离开。
绒秀瞧着她那模样,忍不住嘆了口气,转身又朝叶泠雾走去,说道:「姑娘别跟探春计较,这几月老太太不在,没人压着她,性子越发洒脱,她这样下去自有老太太收拾的。」
叶泠雾不接话,淡淡笑之,接过绒秀递过来的信,还未打开就被信封面上的几个字扎的眼睛生疼。
——吾女叶泠雾亲启。
原来是渝州叶家来的信。
叶泠雾勾了勾嘴角,还真是稀罕事。
她来京城大半年了,还是第一次收到叶槐晟的信,不过,或许是她在犯月那两月发生的事传去了渝州,寄信来安慰?
叶泠雾拆开信封,一字一句细细看下来,约莫就说了她离开渝州后,叶家发生的大事小事,这份信还没看完,叶泠雾就知不是叶槐晟的手笔。
她那父亲,怎么可能跟她聊家里长短。
能跟她心平气和说话,都已是极限。
想想也是可笑。
叶泠雾翻过第一页,内容变了,信上提到了柳玉宪,渝州官府因为柳玉宪与路徐安有交易而追查到了叶家,柳玉宪害怕进狱,逃出了渝州。
信里最后还提到叶槐晟和柳玉萍的船不日便抵达京城,希望自己能亲自登门探望,理由就是父女一场,数月未见,甚是思念。
这份信看完,叶泠雾大致明白了。
叶槐晟这是拉不下脸求她办事,便假借他人之手,故作清高託辞。
想起那日在雪月沁园见到柳玉宪时,他确实与路徐安走的颇近,后来她也没打听,而如今孙家路家沦为阶下囚,他也要被牵连。
叶槐晟在渝州的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拿点钱塞给官府求放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但这次却不顶用,想来这件事不简单,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来京城找她这位从小被弃养的女儿。
第93章 听学
入夏后,天亮的特别快,二房姑娘来请安也不用让女使提灯在前开路了。
近日里叶泠雾做事总是恍惚,哪怕没出岔子,也能叫人看出魂不守舍。
沈盼儿一早来找叶泠雾去容家私塾。
马车上,沈盼儿瞧见叶泠雾心不在焉的,忍不住道:「泠雾妹妹可是有心事?」
叶泠雾怔了一下,讪讪道:「没有。」
沈盼儿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是担心着几月未见容家私塾那些个姑娘,这快要再见面了,心里觉着不畅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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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笑道:「这哪能啊,我要是不畅快也该是因为魏夫子才是,今日復学指不定又要被魏夫子提问了。」
沈盼儿瘪瘪嘴,嘆道:「泠雾妹妹说的极是,这又要见到魏夫子了,我这心里也压抑得很,虽说犯月千不好万不好,但唯一好的还是没有让人头疼的魏夫子。」
进了学堂,不少姑娘已在温习着魏夫子教授的功课,柳飞燕和楼昭娆本坐在一堆说笑着,见到外面忽而进来的熟悉面孔,脸瞬间垮了下来。
要说被罚禁足半年的柳飞燕为何又能出府听学,这还得从顺昌王妃生辰宴说起,那日秦明玉吃酒吃煳涂了,听顺昌王妃说起柳飞燕在祠堂不吃不喝好几日的忏悔,心中一软,就发话说解了柳飞燕的足。
煳涂归煳涂,秦明玉又听顺昌王妃打沈湛婚事的秋风,酒立马就醒了,当下表示沈湛的婚事他自由主张,自己则插不上话,但若是小郡主婚事有着落,她倒是能说上几句,也愿意封上嫁妆。
给顺昌王妃气够呛。
是以,柳飞燕见到叶泠雾就气不打一处来,想着要冷嘲热讽,却又想着上回她那做戏的本事,只能忍气吞声。
叶泠雾一入座,周围的几个贵女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不过却不是找茬的。
「听闻叶姑娘和沈三姑娘,沈四姑娘在犯月时经歷了兵荒马乱,如今平安归来,可喜可贺。」李尚书之女莞尔道。
叶泠雾伢然。
尤记得以前这姑娘没少跟着柳飞燕嘲讽她不通诗书来着,今日居然如此好言好语,就连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善意起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李姑娘关心。」叶泠雾笑着点头。
左边的万将军之女道:「听闻过几日太子殿下会在东宫设宴,专门为沈小侯爷,以及这次去犯月的沈老太太,沈家小辈接风洗尘。到时候叶姑娘应该也会去吧?」
「……」叶泠雾笑着笑着沉默。
估计是不会去。
不多时,魏夫子就拿着书卷进了学堂,约莫是这几月吃得好,又没沈辞在前碍眼,叶泠雾瞧着魏夫子胖了不少,脸色也甚是红润。
荒废几月学业,本就跟不上魏夫子授课的叶泠雾,胡乱翻了几页书就下学了。
沈盼儿照例又被魏夫子留了下来,叶泠雾想着早上叶家的来信,未等沈盼儿便和绒秀先一步出府。
刚过花园长廊,就碰上勾肩搭背的容钰和沈辞,边上立着手提书匣子的小厮。一个叫梧桐,一个叫远谙。
几人似乎在谈论等会去裴元庆家酒楼的事。
叶泠雾脚尖一打转,往花树后躲了进去。
绒秀扭头见她不走,甚至还在树下悠哉悠哉地踩着地上的小石子,愣了一瞬,摸着脑袋走过来:「姑娘这是?」
叶泠雾回了个嘘声的手势。
却听前面的容钰说道:「去吧,咱们兄弟几个都多久没一起喝酒了,裴元庆家酒楼来了位小美人儿,琵琶一绝,你今日可得跟我一道去见识见识。必须去,听见没?」
叶泠雾闻言,抬眸往声源处探了一眼。
今日晴好,枝繁叶茂的大树往下渗透着微光,沈辞站在树阴里,一束阳光打在他身上,那双微微上挑又多情的眸子,正带着些许懒散的笑意。
叶泠雾顿时茫然。
这样的少年,当真会为了她不顾一切吗?
不知为何,叶泠雾现身走了出去,原本还一副无所谓的沈辞,余光瞥见叶泠雾朝自己走来,立马亮声拒绝道:「不去,小爷我改邪归正了,以后无要事,绝对不去酒楼。」
这话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沈辞说完这句话,回头又瞥了眼叶泠雾,本以为小丫头会感动的扑上来,谁知截然相反,不仅没扑上来,反而跟没看见他似的,脚步不停的往外走。
沈辞不悦,抛下容钰,快速抢在叶泠雾之前堵住庭院小门,吊儿郎当道:「表妹妹回京后眼神还不好了,见到我也不问候。」
叶泠雾仰头看着沈辞。
福了福身子,干巴巴道:「请二公子安。」
沈辞:「……」这小丫头吃错什么药了。
叶泠雾也不等沈辞反应,越过他就要离去,可还没跨出一步,就被沈辞反手捏住了手腕:「你今天心情不好?」
绒秀见自家姑娘手被沈辞拉着,眼睛都瞪圆了,一样似跟被雷噼中的还有容钰。
叶泠雾脸色通红,挣开沈辞的手,压着嗓子道:「这里不是犯月,众目睽睽之下,二公子怎如此不知礼数?」
沈辞哼道:「我不知礼数你是第一次才知道吗,问你话,你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叶泠雾飞快离开,不给沈辞丝毫盘问的机会。
沈辞看着少女着急的背影,心下生疑,正要跟上去,却被容钰突然拦了下来,调侃道:「我说沈二公子,你什么时候对人表姑娘上心了,实在说说,你们在犯月是不是私定终身了?」
说完,容钰还不忘坏拍一下沈辞的胸膛,满脸都是坏笑。
沈辞蔑了他一眼,直接无视,轻飘飘留下句「一边去」,领着梧桐快步离开了。
容钰不明所以地挠挠头。
这二人到底怎么回事?
去了一趟犯月,进展如此迅速。
少年的步伐很快,却也只能瞧见沈家马车摇摇晃晃驶离荣正伯爵府的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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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辞见马车去的方向与宁北侯府相反,紧跟着上了马车吩咐车夫悄悄跟上。
他倒是想瞧瞧,这平日里装的乖巧懂事的小丫头,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跟他发脾气。
第94章 谈判
马车很快停在一巷子前,巷子里面是一排排小宅邸,这些宅里住的基本上都是住不惯酒楼客栈的外来有钱人。
沈辞见那边的主僕二人下了马车拐进小巷,连忙下了马车跟上去,就见叶泠雾左顾右顾寻找着什么,最后才在一座宅邸前停下脚步。
那座宅邸修的大气,只见一片白墙黛瓦的院落,墙高院深,檐下飞凤瓦楞雕兽,朱红大门上那两枚沉重的紫金兽首门环上,还镶有四颗绿莹莹的翠玉充做兽目。
高栋长梁,屋阔顶敞,能租下这般宅邸的,非富即贵。
绒秀在敲着门,里面却一直没动静。
叶泠雾抿着唇,敛了几日的怒气终于还是渐渐露了出来。
上京城来求人,还摆架子,她这位父亲还真是世上头一个。
叶泠雾眉头紧蹙:「绒秀姐姐别敲了,既然别人不想开门,那我们就此打道回府吧,省得让别家觉着我们贪了那一碗茶。」
话音刚落,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
来开门的是柳玉萍身边的邱妈妈,她神色上看着是匆匆从里头赶出来的,一边开门一边喜道:「大姑娘来啦!哎哟,大姑娘可算是来了,主君和大娘子都到京城小两日了,屋里煮了一壶好茶,就等着姑娘来呢!」
叶泠雾早就看透邱妈妈表面热情的假笑,冷着脸静静看着她说话。
邱妈妈也不尴尬,继续道:「大半年没见大姑娘了,大姑娘长高不少呢,这脸啊也是越发圆润,想来在宁北侯府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坦吧?奴婢早就说了大姑娘是个能享福的命!」
邱妈妈嗓门大,连站在拐角处的沈辞都听的真真的,属实是聒噪。
沈辞探去一双眼看了看,想着既是家里来人,应该也是高兴事,怎么这丫头还木着脸。
正觉着奇怪,就听叶泠雾冷着声儿问:「柳姨娘呢?」
邱妈妈嘴角抽抽,淡了笑容:「大姑娘问的是大娘子吧,大娘子在里屋呢,大姑娘快快跟奴婢进去吧,主君也在等着你呢。」
叶泠雾不动声色地躲开邱妈妈缠上来的手,嘲道:「殊不知一个妾室胞弟犯错,家中主君还要遭难来京城的,怎么,那份信不是柳姨娘写给我的吗,她既然要见我,怎么不亲自迎接?」
邱妈妈懵了,但却又觉得这情形实在熟悉。
是啊,她险些给忘了,叶泠雾从前就是娇生惯养,骄纵跋扈,也不过丢去清泉寺后才磨没了性子。
可这也代表狼没了牙就不是狼。
邱妈妈半天也组织不起语言来,实话说,叶泠雾在宁北侯府待了大半年,这身上的气质变了不少,比起以往更是会在气势上拿捏人了。
绒秀见邱妈妈呆着,说道:「这位妈妈是听不懂我们姑娘说的话?我们姑娘要柳姨娘亲自相迎,还不快去通传?」
话音刚落,宅邸里传来一记怒吼:「你们宁北侯府的女使还真是好大的气派了!」
是叶槐晟的声音。
叶泠雾越过邱妈妈进了宅邸,就见叶槐晟站在廊上,黑着脸,背着手,身上依旧穿着深色锦袍,脖子上戴了根显眼的玉佛链。
装模作样。
面对叶槐晟的愤怒,叶泠雾很是淡定:「宁北侯府确实气派,不然父亲您也不会不敢登门百分,只能托人悄悄写信来,说要与我相见。」
叶槐晟闻言,气得指着叶泠雾道:「你敢这么对你父亲说话?看来沈老太太真是没教好你,让你又跟以前那般目无尊长!」
叶泠雾不语。
起初她并不想和叶槐晟起冲突的,这些年她早学会了控制性子,可偏偏在叶槐晟面前,她就是控制不住。
尤其是在京城,可以狐假虎威,她又凭什么要看他们的脸色,讥讽的话涌到嘴边,叶泠雾还是压住了。
「主君慎言,这里可是在京城!」柳玉萍从厅堂走了出来。
大半年不见,记忆里素爱艷丽打扮的姨娘,现在居然穿着一袭素衣,髮髻也简单不少,脸上的妆更不必说,整个人看着像是换了个人。
若非叶泠雾清楚柳玉萍的德行,还以为是哪家清流门第的妇人。
叶泠雾目露鄙夷。
柳玉萍视若无睹,微笑着道:「大姑娘来了这么久想必也口渴了,我方才煮了一盏好茶,大姑娘进屋尝尝?」
见她还能装,叶泠雾也跟着装,回道:「那还真是麻烦姨娘了。」
柳玉萍嘴角僵住,一声「姨娘」就叫她脸上的笑容挂不住的塌下,委屈地用丝绢点了点眼角:「大姑娘还是不认我做嫡母,罢了,原是我配不上,谁叫大姑娘如今是养在宁北侯府呢。」
叶泠雾睨了她一眼,还没说话,就听叶槐晟道:「不孝女,玉萍是你父亲亲自上了族谱的正妻,是你的嫡母,你一口一个姨娘是要反了天了?」
叶泠雾衣袖下的手捏紧成拳,面上风轻云淡地望着叶槐晟朝:「我只有一个嫡母,那就是我的生母,父亲若是听不惯那我日后唤她大娘子便是。」
柳玉萍止了眼泪,挽过叶槐晟的手臂说道:「主君别和大姑娘生气了,咱们一家人还是进屋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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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内,案几上的小香炉吐着一圈又一圈的白烟,茶香味在空气中瀰漫。
柳玉萍求人的功夫是不错的,知道该穿什么,也知道摆好姿态,她很聪明,以至于她那些假情假意成了叶泠雾心底抹不去的阴暗。
「大姑娘块尝尝这茶,我啊是专门从渝州带来的,厨房里也还有几尾鱼,也是渝州小溪钓来的,待会咱们吃饭的时候,你也尝尝那鲜鱼汤,可是美味。」柳玉萍眉眼含笑。
叶泠雾垂着眼不去看上首的两人,说道:「还是不必了,我还得回去服侍老太太不便久留,你们有话就直说吧。」
叶槐晟闻言又要发作,柳玉萍面不改色的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转而朝:「泠丫头回去服侍老太太是应该,毕竟你啊还是养在宁北侯府。对了泠丫头,你进府后与沈小侯爷可说过话?」
叶泠雾拧了一下眉,道:「柳大娘子问这做甚?」
柳玉萍干笑着道:「也无别的意思,就是……信上也都跟你说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摊上事了,被沈小侯爷扣押进了昭狱,我就想着你若能跟沈小侯爷说上话,也可替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求个情,放他一马吧。」
说着,柳玉萍不值钱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拿着丝绢擦了擦,继续道:「可怜我柳家就我弟弟一个男丁,他要是死在了昭狱,我怕是无颜回去面对家中父母了。」
叶泠雾态度生硬,回道:「无颜面对那也是你柳家的事,我姓叶不姓柳,管不了那么多的糟心事。」
柳玉萍哽咽道:「是是是,大姑娘说的是,这件事本不该牵连你的,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做生意打得是主君的旗号,渝州知州奉命暂时查封了叶家商铺,泠丫头也说你姓叶,那这件事你是不该坐视不理。」
「……」呵,说话变着法儿一层层的设陷。
第95章 忤逆
叶槐晟见叶泠雾不说话,没忍住道:「我们不指望你救叶家于水火,但你怎么说也是叶家女儿,若叶家真出事,你又能置身事外?」
叶泠雾扯了扯嘴,这两人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说不定还能扬名天下呢。
要是换了以前的她,肯定不吃这套,可自从进了宁北侯府后,她学到了不少,明白家族的荣辱与自身息息相关,所以今日她来也不是真打算袖手旁观。
叶泠雾道:「柳大娘子的弟弟是活该,好好在渝州做生意不知足,还跑犯月去。父亲要是拎的清,这件事后就该跟这种人划清界限,别再因为他而真毁了叶家基业。」
叶槐晟睨了他一眼,道:「你少教我做事,这个忙你倒是帮不帮?」
叶泠雾故作疑惑:「什么忙?」
「还能什么忙,当然是你去找沈小侯爷或者沈老太太求情,不然你还真想叶家家破人亡?」叶槐晟没好气的说道,没有一点求人的态度。
叶泠雾闻之一笑,回道:「可是我与沈小侯爷并不熟,父亲这么大帽子给我戴着,你让我去向沈小侯爷怕是行不通的,这些日子他就没回过侯府,我就算想替父亲求情也没那个机会。」
柳玉萍放下丝绢,艰难的回道:「既然侯府见不着,那咱们就去宫外侯着,总归是能等到沈小侯爷人的,或者大姑娘明日跟我一道去探视我那不成器弟弟,若是能碰上沈小侯爷,那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探视?
叶泠雾唇线抿直,还未说话,却听绒秀已忍不住先道:「这不合适吧,昭狱那种地方岂是一个闺阁女儿能去的,何况我们姑娘与柳大娘子弟弟一无交情,二无关系。」
柳玉萍垂着沾上泪珠的睫毛,楚楚可怜道:「是,以大姑娘的身份确实不适合去,可是……」她望向叶槐晟,「主君,您心疼心疼我吧,我们柳家就这一个男丁,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呀,我如何捨得他在昭狱吃苦。」
果不其然,柳玉萍一哭,叶槐晟心就软了,要不是还有外人在,指不定将人搂进怀里。
叶泠雾捧过桌上的茶碗,漫不经心地吹了吹,说道:「父亲想让我跟沈小侯爷求情,既是求情那总得有个章程吧,柳大娘子这又哭又闹的,难不成我到了沈小侯爷跟前也有学她这般,事就成了?」
不知道还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们两个似的,一个哭哭啼啼,另一个就心软同意了。
叶槐晟脸色难堪,轻咳了两声,敛了敛神色道:「你说的也没错,既是办事也得有个规矩,这样吧我从渝州带来了一尊玉珊瑚,价值连城,你见到沈小侯爷时给他送去。」
叶泠雾手一顿,眉头紧锁却勾着嘴角道:「看来父亲是懂规矩的,价值连城的玉珊瑚都从渝州大老远带到京城来了,父亲如此大的诚心应该自己送去呀。」
叶槐晟瞧着女儿嘴角边明显的讥讽之意,太阳穴勐的抽搐几下,不愉道:「你有话就直说,拐弯抹角的像个跟父亲说话的态度?」
叶泠雾往后一靠,目光骤冷:「您让我办事有规矩,这个规矩就是贿赂当朝权臣?……父亲,您有把我当女儿吗,你可知沈小侯爷是何人,你可知死在他手底下的贪官有多少,你让我去贿赂他,你这是要女儿赔命?」
叶槐晟瞳孔一缩,心惊,这才后知后觉。
柳玉萍止了哭泣道:「大姑娘想错了,主君他没有那个意思的,我们早听闻沈小侯爷为人清廉,心中甚是钦佩,这玉珊瑚不是贿赂,只是见面礼罢了,大姑娘会错主君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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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垂着眼眸,懒得辩解这句话里的真假,干脆道:「让我去求情,可以,那就请拿出叶家没有和犯月路家同流合污的证据,若父亲拿不出来,女儿也没法去见沈小侯爷,更没法替叶家求情。」
「嘭——」叶槐晟拍案而起,语气森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置叶家于不顾吗,你明知道柳玉宪打着叶家旗号去犯月谈生意的,现在和路家沾边的,能有几个有好下场,我来京城前就已听说还几个刚从犯月上任的管家被流放,眼下渝州知州已查封叶家,难保没有罪名也被安上罪名,我们只能去求沈小侯爷网开一面,你作为叶家女儿岂能袖手旁观!」
「叶家女儿?」叶泠雾木讷地眨眨眼,「父亲不说我还以为您忘了,毕竟您膝下没有我照样儿女双全,打从我进这宅邸起,您也未唤我一声女儿,说起来今日要是不来见父亲一面,我都快忘记父亲长什么样子了。」
她嗤了一声,语气毫无波澜:「自懂事起,我这个叶家女儿就被丢到清泉寺,要不是外公把我领回去,我差点熬不过在清泉寺的第二个寒冬腊月,所以父亲觉得『叶家女儿』这四个字,就能让我乖乖听话?」
「你!」叶槐晟的话卡在喉咙里,半晌才道,「看不出,我倒生了个能耐的女儿,如此忤逆生父,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你这个女儿!」
叶泠雾脸色一滞:「父亲说的可是真心话?」
柳玉萍暗觉不妙,抢话道:「当然不是真心的!」她扭了一把叶槐晟,「主君怎能对大姑娘说这么重的话,大姑娘年纪还小,您做父亲的也该多包容些呀。」
叶槐晟好面子,是拉不下脸跟叶泠雾讲好话的,哼了一声道:「她这丫头是在宁北侯府待的翅膀硬了,看不起叶家了。」
叶泠雾闻言背后一僵,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没有讲话,可她的眼睛已经诉说到嘶哑,她的气愤,她的委屈汹涌无声。
同样的,她又觉着无可奈何。
她本就是没有父爱的孩子,有什么资格伤心父亲不爱自己。
叶槐晟静静看着叶泠雾低头哭泣,沉着脸,一语不发。
柳玉萍心里急的不行:「泠丫头啊,你来之前我叫人做了渝州甜糕,你离了渝州后想必就没吃过了吧,快,邱妈妈,你去端一盘来给大姑娘尝一尝!」
邱妈妈紧绷着脸,赶紧去端甜糕,再进屋时,气氛依旧古怪,她讪笑着将甜糕放到叶泠雾身前的案几上,道:「大姑娘尝尝吧,做这个甜糕的女使是渝州余香坊来着的,手艺最是正宗。」
叶泠雾用丝绢抹去脸颊上的泪珠,瞄了眼那盘甜糕,冷声道:「这来京城还专门带个做甜糕的女使,父亲待柳大娘子真真是好。」
她记得柳玉萍爱吃甜糕,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得,当初她在柳玉萍的甜糕里加了夹竹桃碎果实,父亲气急了,也不顾夜深风寒,直接把她丢去了清泉寺。
柳玉萍笑吟吟地摸了摸肚子:「主君体贴,念着我怀有身孕还不辞辛苦来京城。大姑娘快趁热尝尝。」
叶泠雾浑身怔住,抬头看了眼柳玉萍的肚子,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感觉,转而拿起一块甜糕吃了一口。
确实很甜,很好吃。
她心头默嘆了一口气,不清不淡道:「叶家的事我会向沈小侯爷开口,」她偏头看着叶槐晟道,「我也不要什么证据。至于柳大娘子的弟弟,父亲是个生意人最会权衡利弊,这个时候叶家就该跟他断了一切联繫。」
「这怎么行啊,我那弟弟虽不争气,可他也是为了叶家啊!」柳玉萍急得手里的丝绢都被拧成了麻花。
叶槐晟瞥了眼柳玉萍,没搭理,看着叶泠雾的脸色缓和下来:「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保住叶家才是最妥的。」
说着,他又瞥了眼此刻埋头生闷气的柳玉萍,清了清嗓子,视若无睹道:「昭狱那地方进去了哪还那么容易出来,柳家既然那么在意这个男丁,那就该亲自上京城求人,而不是让我们叶家买单。」
柳玉萍倏地抬头,欲言又止半晌,嗔了眼叶槐晟又低下头去。
叶泠雾话到此处,也不想再跟这两人多说些什么,支起上半身朝上首做了个揖:「再过两刻钟老太太也该服侍午休了,女儿先告退了。」
「回去吧,回去吧,你啊好好服侍着老太太,帮叶家求情的事有着落了,记得派人回禀一声。」叶槐晟道。
叶泠雾强压下心头的烦闷,回了句「是」,这才起身离开。
第96章 昭狱
快要到大门,叶泠雾却听身后追来了人,寻声回头看去,就见邱妈妈搀着柳玉萍朝她跑来。
「大姑娘,我送送大姑娘吧,」柳玉萍跑个几步就已气喘吁吁。
叶泠雾瞧她怀了身孕还跟出来,似乎是有要紧话说,也不拒绝,兀自往外走,柳玉萍与邱妈妈相视一眼,抬起步子跟了上去。
柳玉萍脸上有些许不自然,丝绢点在嘴边咳了两声,踌躇一会儿才道:「大姑娘,我知道你不喜我,但如今我那不争气的弟弟也是因为叶家才去犯月做生意的,他最是没心眼了,着了道也不知,还请你也为他说两句话吧,不然他这辈子可就毁在昭狱里了。」
叶泠雾微微蹙眉,道:「柳大娘子跟我这些有何用,我小小丫头能力有限,能为叶家求得一分情已是难事,你那不争气的弟弟他要是真没心眼,就该本本分分做生意,我是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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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宅邸外,巷子里的排排宅邸大门紧闭,柳玉萍也顾不上里面住没有住人,说道:「大姑娘说的也没错,大姑娘也没必要替我那弟弟求情,只是……只是我那弟弟说他有话想跟你说,想见一面,就见一面。」
叶泠雾脚下一顿,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你弟弟不是在昭狱吗,他让我去昭狱见他?」
「我知道大姑娘身闺阁女儿不宜去那种地方,但是……」柳玉萍悄悄将手里的一枚玉佩塞到叶泠雾手中,「我那不争气的弟弟说,大姑娘看了这玉佩就明白了。」
叶泠雾垂眸细细看了看手里的玉佩,心头一紧。
这块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绿的通透,上面刻着两个名字,一个是她母亲的名字宋云,还有一个是沈老侯爷的名字沈铮。
身侧的绒秀只看了一眼,忙低下头。
「……哪来的?」叶泠雾沉声道。
柳玉萍用丝绢点了点嘴角,说道:「那年你母亲过世,我身体不好,整理遗物的事主君就交给我那不争气的弟弟,他跟我说这是你母亲枕头下发现的。」
叶泠雾沉默着没说话,周围的空气被抽丝剥茧,半晌才留下一句「明日午后在玄武长街等我」转身大步离开。
就在叶泠雾低着头,魂不守舍的快踏出小巷时,整个人突的撞上一个坚硬似墙的胸膛。
叶泠雾蓦地抬起头:「你…你怎么在这?」
沈辞神色淡淡,抿着唇看了眼她身后早已无人的小巷,说道:「我说偶遇,你信吗?」
叶泠雾不着痕迹地将手中的玉佩往袖子里藏了藏,回道:「不信,你跟踪我。」
「看来不傻嘛。」
沈辞揉了揉叶泠雾的头:「那你怎么还答应跟她一起去昭狱?」
叶泠雾蹙眉,轻声道:「不关你的事。」
沈辞也不知来龙去脉,说道:「怎么不关我事的,你知不知道昭狱是什么地方,里面关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一个小丫头去哪不好,偏偏去昭狱找晦气。」
「二公子还是跟容公子去酒楼玩吧,管我干什么。」叶泠雾越过他就朝马车去。
沈辞懵了一瞬,原来她都听见了?
反应过来,沈辞勾着嘴角跟上去道:「我这不是没去嘛,放心,我既然答应你以后不去酒楼厮混,就得说到做到。」
叶泠雾懒得搭理他,踩着马凳上马车,绒秀刚要跟上,就被沈辞先一步钻进马车。
接着就是沈辞的小厮梧桐,只不过他没进车厢,只是和车夫并肩坐在外面,还好心的伸手道:「绒秀姐姐,我拉你?」
绒秀睨了眼他,踩着马凳坐在车厢外。
车厢内静默的只能听见浅浅的唿吸声,沈辞掀了掀眼皮,瞧了对面的叶泠雾一眼。
良久,他才出声:「那妇人是谁?」
叶泠雾道:「我父亲的妾室。」
沈辞眉头一蹙,道:「你父亲也来京城了?怎么突然来京城,还扯到昭狱,你父亲可知道那姨娘让你去和昭狱?」
叶泠雾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少顷才抬眸,看着坐姿懒散张扬的沈辞:「二公子回了京城,不去酒楼就闲的没事了,我叶家的事你也要管。」
「怎么不能管,估摸着不久后那也是我岳父家,我提前关心关心,不行?」沈辞听出她的意思,却依旧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
叶泠雾偏过脸,不大好意思的移开目光:「二公子不能正经些吗,这些话是对一个未及笄的姑娘说的?」
沈辞耸耸肩:「行。」
叶泠雾松了口气。
「那我等你及笄之后天天说。」
「……」不要脸。
不知不觉话题转移,沈辞见叶泠雾不愿意多说,也不再多问,但最后还望提醒:「我可告诉你,昭狱不适合你个小丫头去,明白没?」
「明白。」
沈辞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我不听。」叶泠雾学着他的腔调,故意揶揄。
沈辞一噎,半压着眼眸道:「叶泠雾,你是不是欠收拾?」
叶泠雾硬生生吐出一口气。
或许是自尊心在作祟,她不想让沈辞过多的了解叶家,了解她这些年在叶家受过的委屈,了解她有多不被父亲重视,了解她的那些卑劣伎俩从何而来。
怕他知道后,会觉着这样的出身自己,不配他坚定不移的守护。
叶泠雾抬眼,道:「二公子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我自有分寸,你跟我说的我都明白,可我有自己的想法,你左右不了我。」
这时马车停下,梧桐将厢门推开一个两指宽的缝隙,悄声道:「二公子,宁北侯府……」
他话还没说,叶泠雾突然起身拉开厢门,动作迅速的下了马车,领着绒秀头也不回的往侯府走。
车厢内,门外的梧桐看着自家公子一脸阴郁的坐着,良久也没动,小声道:「二公子,宁北侯府到了。」
沈辞冷「嗯」了一声,默了半刻,语气忿忿道:「去裴元庆家酒楼。」
梧桐点了点头,又将厢门关上。
第97章 探监
翌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了满室,叶泠雾服侍着沈老太太午休后便独自出门了。
玄武长街。
叶家的马车早早等候在了街口。
邱妈妈站在马车下,见叶泠雾赴约来,激动道:「大姑娘来了!快,快上马车吧,真是难为你走这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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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没搭理她,直接踩着马凳钻进马车,柳玉萍也在,穿得一如昨日的素净,瞧着很是顺眼,怀里还提着一篮子吃食,想来是准备给她那个弟弟的。
马车摇摇晃晃的启程,叶泠雾瞄了眼柳玉萍的肚子,说道:「柳大娘子何苦跟着我跑这一趟,在你心里你那不争气的弟弟比你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柳玉萍莞尔道:「大姑娘这说的什么话,我与主君的孩子自然是我的心头肉了,只是我想着大姑娘一个人去牢狱确实不妥,是以我才陪着的。」
叶泠雾眉间一蹙,嘲道:「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柳大娘子体恤了。」
柳玉萍噎语,可怜兮兮地垂下眼眸:「我明白大姑娘从不就不待见我,也不待见柳家,也明白你还生气主君因为我将你送去清泉寺的事,这些年我也过得内疚……」
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泠雾突然推开窗的动作打断——长街依旧充斥着烟火气,行人如织,街头巷尾少不了吆喝。
柳玉萍见她不搭理,讪讪偏过头。
车行了近一个时辰,都城南面的开阳门就在眼前,城楼上四座高耸巨大的塔楼,暗沉的天色下,黑簇簇的犹如四头张牙舞爪的勐兽俯视着城下。
昭狱允许探监,但手续复杂且要费些银两,尽管如此,探监时长也不得超过一盏茶时间,柳玉萍塞给看门狱使好些钱财,磨破了嘴皮子才肯通融一刻钟。
漆黑的长廊,一面是墙一面是牢笼,牢笼里面不知关了多少人,昏暗的瞧不清楚,唯一能确定里面有人的,还是那沉如野兽的唿吸声。
狱使带着三人一直往最里面去,邱妈妈有意无意的护在柳玉萍跟前,全然一种老鸡护崽子的模样。
叶泠雾跟在他们后面,心不在焉的。
其实她不该来这里,但她偏偏做不到两耳不闻窗外事那般洒脱。
那枚玉佩上刻着宋云和沈铮的名字,可母亲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沈老侯爷,她好奇,疑惑,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真有什么故事。
叶泠雾嘆了口气,忽然想起孙琨干。
他认识宋云,也认识沈铮,甚至还问过自己这两人与她的关系。
难不成他知道什么?
正胡思乱想着,耳边突然传来「哐哐」几声,叶泠雾抬头,就见狱使在铁牢笼上拍了几下,说道:「柳玉宪,你家姐姐来探监了。」
叶泠雾透过黑暗瞧去,只见一身着白色囚衣,披头散髮,邋里邋遢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牢笼边,脸上写满了沧桑:「姐!姐!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就快死了!」
「叫唤什么?!」狱使又是一掌拍在牢笼上,吓得柳玉宪一缩脖子,差点没瘫坐在地上。
柳玉萍看的心疼,直接把手腕上的玉镯子塞到了狱使手中,说道:「狱使大哥通融一下吧,我们想单独和他说说话,就一会,不会太久的。」
狱使掂量了两下玉镯子,道:「行吧,你们说话快些,别说太久让我难做。」
说完,狱使将玉镯子往怀里一揣,离开了。
柳玉宪见狱使一走,眼泪鼻涕统统流了出来,委屈大哭:「姐,你怎么才来啊,你弟弟我在这昭狱里面生不如死,你再晚来一天,明年就直接给我烧香得了。」
几十岁的人哭得像个七八岁的孩子,叶泠雾用丝绢掩了掩嘴角的嘲笑。
柳玉萍将怀里的篮子打开,一边取出里面装好的,还冒着热气的糕点,一边嗔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早知道有今日,你就不该去犯月做什么生意!搞得现在叶家也得被你连累。」
柳玉宪蹲下身一把拿起糕点,活像个饿死鬼投胎一般囫囵吞枣的狂咽,直到嘴巴都装不下了,才发现柳玉萍身后还站着个少女。
他瞪着大眼瞧了瞧,丢下手里糕点,高兴到有些癫魔:「大侄女,这就是我那个在宁北侯府享福的大侄女!」
叶泠雾嫌弃地皱了皱眉,道:「谁是你大侄女,我母亲可没弟弟。」
探监时间有限,叶泠雾直接从怀中取出那么刻着字的玉佩,说道:「这是你要柳大娘子转交给我的,说吧,叫我来这里有什么话要说。」
柳玉宪先不答,朝柳玉萍使了个眼色,柳玉萍立刻会意,说道:「我和邱妈妈先去外面等着,你们聊。」
待二人出去,柳玉宪才堆着笑脸道:「大姑娘,这几月在宁北侯府过得如何?」
「挺好的。」叶泠雾言简意赅道。
「那大姑娘和沈小侯爷有没有说上话?」柳玉宪的眼神仿佛地狱里的恶鬼仰望人间,似乎已将全部的希望压在对面这个少女身上。
「我哪有本事和沈小侯爷说上话,他可是当朝权臣,我不过是老太太院里的小丫头,你们未免也太看得我了。」叶泠雾为了少些麻烦,没说实话。
柳玉宪闻言,很是激动的说道:「大姑娘不必自怨自艾,你手里可是有玉佩啊,现在说不上话,以后肯定能说上话,说不定整个侯府还能围着你转!」
叶泠雾眼眸一深,道:「不过是枚玉佩上刻了两个名字罢了,侯府凭什么要因为一个玉佩围着我转?」
「这可不是普通玉佩!」柳玉宪指了指她手里的玉佩,「它可是你母亲和沈老侯爷的定情之物!」
叶泠雾暗暗摩挲着手里的玉佩,指尖沿着「宋云」两字的纹路轻轻划过,自忖道:「原来是定情之物,可这不是陈年往事吗?现在翻出来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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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宪蓬头垢面的脸上出现狰狞的笑容:「当然有意义了大姑娘!你知道半年前为何沈老太太突然要把你接到京城吗?」
叶泠雾静静看着他,杏眼里找不到一丝明亮:「……难道不是思念亡母?」
「什么思念亡母,那都是狗屁託辞!」柳玉宪指了指自己,「是因为我!要不是我给沈老太太写了一封信,要不是我的那封信,你觉得沈老太太她能想得起来你吗?」
「信?」叶泠雾略有疑惑。
柳玉宪笑了笑:「你母亲死后我在她寝屋里不止找到玉佩,我还找到了沈老侯爷写给你母亲的信,沈老侯爷在信上还安慰了当时你那怀胎七月的母亲,我的大侄女,你就是沈老侯爷的私生女啊!」
第98章 来,作戏,看谁演的过谁
相对于柳玉宪的癫魔,叶泠雾的反应很是平淡,似乎一点也没被他的话影响。
她略有迟疑,抬眸看了柳玉宪一眼,心里浮起诸多猜测。
她要真是沈老侯爷的私生女,当初母亲临终前就该让她握着玉佩来京城相认,而不是嘱咐她,好好的在叶家忍气吞声的过日子。
叶泠雾连上两步靠近牢笼,神色凝重道:「这件事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我父亲知不知?」
柳玉宪好似听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两手抓上牢笼,摇头道:「大姑娘可真煳涂了啊,这件事……叶家谁不知道?你以为叶槐晟为什么突然把你丢到清泉寺,你不在叶家的时候,叶家私底下都在传你母亲和沈老侯爷那点事,你以为这些都是空穴来风?」
话落,柳玉宪止了声音,连笑意都收敛了。
叶泠雾的眼睛长得最好看,大大的杏眼,眼睛里有灵气,可是此刻,那双杏眼透着冷意,不带任何感情。
之前懵懵懂懂,娇俏的神色全部消失。
她道:「叶家都知道,那你怎么突然给沈老太太写那封信?」
柳玉宪看着眼前小小娇娇,脸上全是冷漠的少女,心下一紧:「我也是为了叶家着想,你看,现在的你多享福啊,吃燕窝鲍鱼,身后还有女使跟着伺候,我算是你再生父母啊,你是不是该感谢我,你是不是该替我向沈老太太求情?」
叶泠雾轻「呸」了一声,目露鄙夷:「什么再生父母,你也配?」
柳玉宪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本就惴惴不安的心顿时慌了,提高声调:「你来京城后我派人打听过,沈老太太让你跟着侯姑娘一道去荣正伯爵府听学!叶泠雾,你不会真以为沈老太太对一个义女之女,能好到让她和侯姑娘同等待遇吧!」
叶泠雾淡淡道:「所以呢?」
柳玉宪见她没有预料中那般着急,思绪大乱,慌不择言道:「所以……所以你要去找沈老太太,让她去跟沈小侯爷求情放了我,要不然,你私生女的事我立刻就会捅出去,叶泠雾,其实你也应该明白这件事可大可小吧……沈老侯爷与有夫之妇通姦。」
他笑了两声,露出丑恶的嘴脸道:「整个宁北侯府都会因为你而被全京城人笑话,你觉得你私生女身份曝光了,宁北侯府当家主母能饶你?」
叶泠雾衣袖下的手渐渐捏紧,故作冷静道:「你威胁我,是想让我替你求情?那你可想错了,我是绝对不会替你这种人求情的,你与其威胁我,不如多说些好话。」
「……你当真不怕?」柳玉宪咬牙切齿道,「一旦你身份被揭穿,你这辈子都得毁掉!」
叶泠雾沉默。
她打从进侯府起就没想过那么多,若她真在乎沈老太太接她进侯府的原因,那她从一开始就该问清楚,而不是等柳玉宪现在来威胁她。
至于那封信。
早不送晚不送,怎么偏偏半年前送?
柳玉宪见她不说话,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道:「叶泠雾,你其实也不希望现在的好日子到头吧,所以你必须得帮我,只有你帮了我,我才能替你守口如瓶,要不然你就等着和宁北侯府一起身败名裂!」
话音刚落,只听一记轻笑,叶泠雾低头用丝绢点了一下唇角:「我可太害怕了,一枚玉佩就能证明我的身份,让我被全京城人唾弃。」
她再抬眸,强装镇定道:「这些话你怎么不在沈小侯爷面前说?我一个小丫头在乎什么名声,该在乎的难道不是宁北侯府?」
柳玉宪笑容消逝,脸色渐渐紧绷。
叶泠雾观他反应,神色夸张的长「哦」了一声,恍然道:「其实你也不敢吧,你知道宁北侯府不好惹,你知道这些话可能还没传出去,肩上的脑袋就得搬家,你明白沈老太太越待我好,你就越要将这没有实据的事情说成真的,你害怕叶家柳家会因为那封信遭殃,可你又不甘心我这颗棋子荒废,所以你只敢威胁我,也只敢忽悠我。」
一番话,柳玉宪脸上血色净褪,只留苍白,在他印象里,叶泠雾骄纵急躁,爱哭爱闹,藏不住性子,看似难相处其实最好拿捏。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叶泠雾看他神色呆滞,知道自己说对了,微微一笑:「看吧,你果然觉着我好忽悠,所以就想着拿块玉佩就能刺激到我,只是可惜我不傻了。」
柳玉宪表情慢慢垮下。
他没招了,利诱,威逼都没用。
可他不想死。
少顷,柳玉宪两只手蓦地又抓上牢笼,嗓音嘶哑道:「叶泠雾,你从小就被叶槐晟丢去清泉寺,不管你过得是死是活他从不过问,你就不想报復他?只要你让沈老太太帮我向沈小侯爷求情,我保证,我出来以后绝对不会让叶槐晟好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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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叶泠雾迟疑了。
被丢到清泉寺的第二年,她就已经不对那位父亲抱有任何幻想了,刚开始时她还能找藉口说,父亲只是在气头上,很快,很快就会来清泉寺接自己的。
可结果呢,她在清泉寺二年的寒冬腊月里差点没命,甚至差点没活过开春,要不是山上的比丘尼有良心,替她传话给远在岱越镇的外公。
此刻的她就是一堆枯骨!
一墙之隔,邱妈妈急得满头大汗,小声道:「大娘子,柳二哥儿是不是被关傻了,怎么敢说这些话,主君要是知道这些话,那咱们可得遭殃了!」
柳玉萍手里的丝绢都快被她拧烂,压着嗓子咬牙切齿道:「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还敢拉扯主君,他是想让叶家柳家都给他赔命呢!」
邱妈妈道:「奴婢瞧二哥儿是真没路了,大姑娘也不上当,再继续让他们说下去,指不定二哥儿又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柳玉萍肩膀气得颤抖,浑身犯冷,一把推开邱妈妈往里走去。
里头,叶泠雾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记低泣打断思绪,她转身看去,就见柳玉萍一手撑着腰,一手拿着丝绢擦拭着眼泪走来。
「弟弟,你怎么能说跟大姑娘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主君他是疼爱大姑娘的,哪怕清泉寺那两年大姑娘过得艰难,可父女间哪有隔夜仇,你煳涂啊。」
柳玉萍摸了摸她那没显怀的肚子,又开始哭哭啼啼:「做姐姐的没用,没本事救你,可你说你想见大姑娘一面,我也尽力将大姑娘带来了,可你怎么能挑唆大姑娘和主君之间的感情!」
「……」叶泠雾静静看着她作戏。
柳玉宪看着她的肚子,脸色微变:「姐姐,你怀孕了?」
柳玉萍含着泪点了点头,靠近牢笼蹲下身,与柳玉宪目光齐平,说道:「弟弟,姐姐没办法了,我也很想救你的,可是我现在怀着身孕……」她底下看着自己的肚子,「他才四个月大,你也不想孩子一出生,就看着叶家家破人亡啊!」
柳玉宪缓缓低下眼眸看着柳玉萍的肚子。
良久,颓然瘫坐在地。
第99章 小狼崽长大了
从潮湿阴冷的监狱里出来,叶泠雾就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柳玉萍扶着还没显怀的腰和邱妈妈跟在后面,前后相隔了足足十几步。
看叶泠雾先行折过宫巷的拐角处,柳玉萍连忙拉邱妈妈的袖子低声道:「你说大姑娘方才为何如此淡定,到底是被那个不争气的气昏头了,还是她早就知道什么?」
邱妈妈皱眉道:「要奴婢说啊,大娘子就不该管二哥儿,看他在牢里说的那些话,没点本事就想威胁到大姑娘了。」
柳玉萍睨了眼邱妈妈,转而看着前面少女的背影,淡声道:「大姑娘长大了,不好拿捏了,本以为她会跟小时候那样,知道真相就大哭大闹的,回了侯府惹得阖家皆知,谁知道她跟个没事人似的。」
邱妈妈听得煳涂,问道:「大娘子,奴婢有些不明白,大姑娘方才要受了二哥儿威胁那还好,她要是个蠢的,回去自己闹大了,对我们可没好处。」
「你懂什么,这叶泠雾从小就不好管束,现在她还只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就敢不听主君话了,若有朝一日她回了叶家,岂非更要给我们眼色看。」
柳玉萍冷哼一声,继续道:「沈老太太不认她,那就是瞧不上她,与其让她继续享着清福,不如让她急得和沈老太太闹,亲手毁了这清福。只是我没想到她挺聪明的,忽悠不到她也威胁不到她。」
邱妈妈恍然道:「大娘子说的极是,这大姑娘现在就敢忤逆主君了,以后还得了,不过今日二哥儿跟她说这些,奴婢瞧着大姑娘全然不在乎啊。」
柳玉萍不屑扯了扯嘴角:「她敢在乎吗?我啊早打听过了,如今侯府的当家主母可是先帝公主,她就算不是沈老侯爷私生女,这辈子也没侯府千金的命。」
「话虽如此,但今日的事可见大姑娘翅膀是真硬了,大娘子以后做事要更加小心了。」
柳玉萍沉着脸不发一。
是啊,小狼崽子长大了。
学得了不入流的做戏伎俩,竟比她还娴熟。
主僕二人绕过高深的内宫墙,遥看着十几丈外的昭狱大门,却没有叶泠雾的身影,二人正奇怪,再转眼却见她靠在外宫墙,也不知等了多久。
柳玉萍吓得连退好几步,捂着胸口讪笑道:「大姑娘怎么在这等着?方才你走的快,我还以为你都离开了呢。」
叶泠雾闻言,偏头凝视着柳玉萍道:「你那不争气的弟弟戏太假了,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大娘子教的吧?」
柳玉萍脸颊一颤,笑容僵硬地看了看四周,狱使们都聚在昭狱大门,周围也没什么人,这才松下一口气。
她咬住唇角回道:「大姑娘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教他说那些话。我知道大姑娘生我那不争气弟弟的气,可你也不能将这些莫须有的扯到我身上呀。」
说着,柳玉萍垂下眼眸,看似无辜。
「是吗?」叶泠雾意味深长道,「那我要是将今日大娘子带我来昭狱的事告诉父亲,你说父亲会怎么想你?」
她低头看着柳玉萍的肚子,心里唾弃着她刚才拿怀孕装可怜,打亲情牌的模样。
句句说的可怜,也句句说的诛心,明明是让人去死的话,被她说的委婉又诚恳,将人拿捏的又狠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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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萍越发琢磨不透叶泠雾,见她盯着自己肚子看,不自觉的将手护在肚子前,说道:「主君会谅解我的,倒是大姑娘你该自顾不暇了,大姑娘心底其实比谁都在意吧,毕竟沈老太太就算知道你是沈老侯爷私生女,也不肯让你认祖归宗。」
叶泠雾不语,指尖紧紧扣着手心。
二人无声的对峙着,最后还是邱妈妈先开口:「大娘子,大姑娘,这里不便说话,咱们有任何想说的,不如回了叶府上再说吧?」
叶泠雾余光瞥见一排排巡逻的狱使朝这边走来,剜了眼柳玉萍,转身疾步离开。
夜深人静,少女伏在花窗下,乌黑的长髮如瀑布散落,一身素色云雁装,勾勒出窈窕玲珑的身材。
绒秀把锻绣披风轻轻的披在叶泠雾身上,道:「虽已入夏,但姑娘身子单薄,仔细莫要着凉。」
叶泠雾回头,道:「谢谢绒秀姐姐。」
绒秀莞尔着摇摇头,心中有些异样。
自从那日见了叶家人,叶泠雾做事便有些魂不守舍的,方才伺候完沈老太太,回寝屋后就一直坐在窗下望着夜空出神。
「绒秀姐姐,你说世上有几个父亲会为了一个谣言而不信妻子,苛待女儿?」叶泠雾轻声道。
绒秀怔了一下,笑道:「这个可不好说,不过奴婢相信这世上大部分的父亲都是为子女好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现在感受不到,以后可说不准。」
叶泠雾笑了笑,嘴角有些发苦。
这些年她常常在想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她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待见母亲的,得出的答案无疑都是柳玉萍。
直到听了柳玉宪那些话,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并不是柳玉萍而是因为她母亲和沈老侯爷的陈年旧情。
叶泠雾闭了闭眼。
脑海里全是柳玉宪的那些话。
她真的不甘心,她不甘心自己在清泉寺受的那些苦仅仅只是因为父亲对母亲的猜忌,不甘心父亲对她的伤害,不甘心这个世上没有人是真心实意待她,没有目的的爱她。
没有柳玉宪的那封信,她就不会来到侯府。
她早就该明白沈老太太对她的好不应该是无缘无故的,听学,拨女使,为她出头,替她撑腰……
沈老太太对她的好,全都是因为她是沈老侯爷「私生女」,要是没有这个误会,或许从丢进清泉寺的那天起,这辈子她都不知道冬日屋里烧地龙时有多暖和。
若是有一天这个谎言被拆穿呢?
沈老太太还会继续待她好吗?
应该不会。
真到那时,她就该被赶回渝州了。
「姑娘,姑娘?」绒秀见叶泠雾神情有异,抓着披风的指尖关节泛白,不由得轻声唤道。
叶泠雾回过神来,轻声道:「怎么了,绒秀姐姐?」
绒秀嘆了口气,道:「姑娘在想什么呢,今天跟着柳大娘子去昭狱,是听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叶泠雾垂下眼眸,此刻她也很想找人诉说心里的憋屈,可柳玉宪今日说的那些话,她万万不敢跟绒秀提的,毕竟绒秀是沈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女使,不似姜兰姝身边的轻菊,是打小养在身边的丫头。
她勉强一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没有。」
绒秀默道:「那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吧,别坐着了。」
第100章 以权谋私
临近黄昏,沈小侯爷述职归府的消息传遍。
宣嬷嬷领着人步伐匆匆赶去府外迎接。
刚踏出宁北侯府朱红大门,就看见不远处静静伫立着一辆通体漆黑的庞大马车,马车四周立着清一色黑衣黑甲的黑骑卫,仅仅只是看着就叫人胆寒。
车夫将厢门打开,跃下车来侍立在旁,随即,一玄衣身影也下了马车,身上宽大的披风随着夜风轻摆。
立在府外的众人一见他出现,忙迎了上去,叶泠雾也不例外,在一群后脑勺缝隙里,望着那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沈湛。
许久没见,他依旧清冷的高不可攀。
晚上,叶泠雾在床上躺了会儿,屋里闷热,她心里又想起昭狱里被柳玉宪威胁的那些话,愈发烦躁不安。
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就爬了起来。
夏夜繁星满天,叶泠雾偷偷去厨房热了两盘糕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食盒来到独住着沈湛的南院。
南院与东院距离不远,甚至只有一墙之隔,两院僻静,沈湛从七岁分院起就独住在南院,因不常居住府中,南院檐飞柱升却也空旷冷清到难以置信。
从院口远远看去,屋子里灯火通明。
叶泠雾提着灯笼,轻手轻脚沿着长廊往里走,一路居然没看见半个僕妇女使小厮!
叶泠雾正觉着奇怪,眼前倏然一黑,两个佩刀的黑旗卫从拐角出来。
她吓得肩膀一抖,惶惶道:「两位大哥好,我…我是沈老太太院里的姑娘,奉沈老太太的意思来给侯爷送糕点的。」
黑旗卫面无表情,上下打量叶泠雾一番,相互交换了个眼神。一人疑惑道:「这么晚了,沈老太太还吩咐姑娘送糕点?」
叶泠雾低着眼眸,嗫喏道:「其实是我懒散,糕点本是老太太让我早送过来的,还让我带两句问候的话,可院子里事多我就忘了。我送了糕点就走,还请两位大哥去通报一声,就说静合堂叶泠雾,奉老太太命来给侯爷送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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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的事,黑骑卫倒也没有不耐烦,只让叶泠雾在原地等候片刻,步伐稳健的先去通报。
再回来时,却是小跑着。
叶泠雾看得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却听他道:「泠雾姑娘快些里边请吧。」
叶泠雾点了点头,跟着黑旗卫往正屋走去,正屋格局不小,外头是会客的,中间又隔了若干层书架,边上有一条约四五尺宽的通道,左边安置了一面花窗。
绕过一面水墨屏风,便瞧见坐在花窗下的沈湛,他似是刚沐浴梳洗过,白皙的肤色透着一股玉色水气,浓黑如墨的长髮仅用一根丝带束缚着,身上罩着宽大的玄色披风。
边上是一盏半人高的落地连枝灯,微光洒在他身上,比天上的神君还清妍绝伦。
黑旗卫将人带到就下去了。
叶泠雾先向上首躬身行礼,还未出声,就听沈湛道:「祖母从不会给我送糕点,卿卿下次来送糕点还是换个由头好。」
谎言被拆穿的太快,叶泠雾傻了,晒然一笑:「侯爷说的真准,那侯爷要尝尝糕点吗,是午后我亲自做的。」
「卿卿做的,自然要尝尝。」
叶泠雾颔首上前,将食盒打开取出糕点递到沈湛面前,小声唤了一句「侯爷请」。
沈湛拿过一块糕点吃了一口,又道:「方才黑旗卫通报时说你带了祖母的话,你是有话要跟我说?」
叶泠雾欲言又止道:「是有话要说,侯爷……侯爷今日从宫中述职回来累了吗?」
好吧,她怂了。
她不相信叶槐晟做生意清清白白,也不相信沈湛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放过叶家,更害怕沈湛会查到柳玉宪欺骗沈老太太的事。
面对谁她都能做到平心静气,可一面对沈湛,哪怕此人从未用气势压迫过她,她依旧能感到浑身紧张。
沈湛听出少女语气里的僵硬,抬头时眼眸更温柔了几分:「是挺累的,不过也习惯了。卿卿有话就直说吧。」
叶泠雾从未求过人,但明白求人要下跪的道理,可对上沈湛温柔似水的眼眸,脑袋瞬间空白,直接就说道:「我是有件事想求侯爷。」
说罢,她又小声补了一句「替叶家求的」。
沈湛道:「替叶家求的,叶家给你写信了?」
叶泠雾抿抿唇道:「是来信了,侯爷,前段日子叶家因与犯月路家有生意上的来往,被查封了在渝州的所有商铺,我知道侯爷向来清正廉明,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打着叶家旗号在外做生意的都是我那姨娘的弟弟,他现在已被关进昭狱,侯爷能不能下令让渝州知州解封叶家?」
「昭狱里是关了一位渝州叶家管事,我也对他进行了盘问,」沈湛沉吟默了片刻,「你可还记得楼船上我截下的樊坤那批军械?从路徐安提供的口供里,那批军械便是从那管事手中经手的。」
叶泠雾心头一惊,说不出话来。
走私军械可是祸连全族的重罪啊!
怪不得柳玉宪会先写封信给沈老太太,他早就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就想等她进入侯府,他日事发利用她求情。
可这主意,当真是柳玉宪为自己打算的吗?
叶泠雾脸色煞白,抬眸再看沈湛,却从他脸上看不出一点喜怒。
「侯爷,那你……你会如何处置他?」叶泠雾语气低沉,带着惴惴不安。
「卿卿想让我如何处置他?」沈湛目光沉沉地盯着少女的脸,不放过一点表情,「是如实定罪,让叶家也被牵连,还是直接处死,隐瞒不报?」
叶泠雾心下无力。
如实定罪,那叶家就完了。
直接处死,隐瞒不报,或许对沈湛这等地位的权臣来说,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可她又有什么理由让世人口中清白廉正的沈小侯爷帮自己?
沈湛见少女一脸茫然,荏弱可怜,心里却并没有多少触动。
他见过她矫情作戏的模样,知道眼下她脸上的表情有几分是真,也明白少女脸上看似纠结,其实心底早有答案,只是说不出口罢了。
「你想让我放过叶家?」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糕点,却没有吃,只是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放了下来。
「我当然是想侯爷放过叶家的。」叶泠雾的声音如蚊子一般大,底气不足到整个人都萎了,眼睛也不敢去看上首。
沈湛温言道:「原来卿卿想我放过叶家,那就是让我徇私舞弊,可我为何要帮你?他日这件事要是被有心人拿出来煽风点火,陛下怪罪下来,我有何好处?」
叶泠雾眉头紧锁,抿抿唇道:「侯爷说的极是,你没理由帮叶家,侯爷公正廉洁,犯不着为了叶家染上污点。」
沈湛凝视了她一会儿。
少女由于急促唿吸而起伏的柔嫩胸口,白皙的脖颈连跳动都那么孱弱。
沈湛敛了敛眸色,轻提了一下嘴角:「卿卿怕是想错了,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正廉洁,本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惜手段,也可以以权谋私。」
叶泠雾微张着嘴,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第101章 沈小侯爷生气了
这是从沈湛嘴巴里说出来的话?这可不像他说的话啊,以前看见的沈湛不都是沉稳,内敛,除恶清贪,杀伐果断……今天居然能从他嘴里,听到以权谋私这四个字?
好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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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她之前在叶槐晟眼前将沈湛的形象说的那般高大无私。
叶泠雾回过神,反倒更紧张了,说道:「侯爷这么说那就是愿意我吧?」
温言,沈湛漠然没有表态,叶泠雾想了想,补充道:「侯爷愿意帮忙肯定不是白帮的,不知侯爷如何才愿意帮叶家?」
沈湛见眼前的少女总算开窍,不着痕迹地勾了一下嘴角,道:「你说呢?」
「……」要我说,就不该求回报,反正您也是个以权谋私之人。
这话叶泠雾自然不敢说出口,除非嫌命长,是以,她颔首莞尔道:「我父亲手里有一尊价值连城的玉珊瑚,他老人家特地从渝州带来京城的,侯爷不嫌弃,就收下?」
沈湛板起脸:「你觉得我缺钱?」
叶泠雾急得脑门冒汗,眨巴眨巴眼,脸色挂着实诚的笑容:「当然不缺,可我父亲也没给您准备其他的厚礼,也不知侯爷你缺什么,要不……要不您提示一下?我回去也好让父亲给您备着。」
「缺什么?」沈湛道,「本侯的院子倒是缺少一个打理的人。」
叶泠雾眼睛一亮,想到来时院子里确实没见一个僕妇小厮,立马道:「行,等我去禀告父亲一声,立马就挑个管事嬷嬷来,侯爷放心,我会嘱咐父亲眼神凌厉些,挑的这个嬷嬷要绝对精明能干,不输宣嬷嬷。」
沈湛气到失笑:「卿卿觉着你和我说的是一个意思吗?」
「那侯爷什么意思?」叶泠雾实在不解。
沈湛沉着脸,不发一。
暗示到此已是他最大的极限,难不成他要说自己不仅能以权谋私,也不是个坐怀不乱之人?
那他一世英名,可真就毁在这小丫头身上了。
叶泠雾正忧,见沈湛不说话,脸色一转道:「不如将来我和叶家愿替侯爷办件事以作回报,侯爷觉得如何?」
沈湛有兴趣了:「什么事都成?」
叶泠雾点头道:「自然。」
反正以沈湛的为人可惜不会让她和叶家去杀人放火,也不会让她和叶家忤逆谋反,更不会让她和叶家陷入不仁不义之地。
沈湛神色沉沉:「话说出口,卿卿日后可莫要反悔。」
叶泠雾迟疑了半刻,道:「……不后悔。」
大不了后果自负,沈湛能帮叶家脱险,以后若被有心人查到,难免落一个包庇之罪,她何德何能让沈湛如此帮她。
叶家暂租的宅邸内。
快两日没消息的叶槐晟终于耐不住性子,写了封拜帖让府中小厮送去宁北侯府,请沈小侯爷到福瑞祥一聚。
本以为这件事要好几日才有回覆,谁知午后宁北侯府的小厮就来回信,宴请一事就定在了晚上。
夜色渐沉,福瑞祥门庭若市,叶槐晟守着一大桌子菜,紧张到了极点,尤其是看着天色越来越沉,这心更是犹如敲锣打鼓,浑然不像个应酬惯了的老商贾。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响起吆马勒缰声,随着一阵轮毂滚动之声,不多时,就听厢房外有人大喊「恭迎沈小侯爷」「稀客稀客」之类的话。
叶槐晟闻声犹如惊弓之鸟,还没来得及从坐席上弹起,门突然从外推开。
一群黑衣黑甲的男人围来,叶槐晟吓得一缩脖子,就在这时,这群黑衣黑甲的男人像八卦阵般分开,一玄衣青年从人群中走来,双手负背,身架高挑颀长,衣带和发色如墨般漆黑。
此等凌人风姿,世间少有。
叶槐晟浑身紧绷,连衣裳都忘了整理,忙拱手作揖道:「鄙人叶家主君叶槐晟,拜见沈小侯爷。」
沈湛没有应声,礼貌而冷淡的浅浅颔首,随即在他对面落座。
叶槐晟喉咙紧张的上下动了动,提起笑容道:「沈小侯爷今日能赏脸,实乃鄙人的福气啊。」
「叶老闆应该感谢令媛,若不是她,本侯今日是不会赏脸的。」沈湛目光从始至终冰冷无比,压的叶槐晟几乎喘不过气。
「是是是,沈小侯爷说的极是。」叶槐晟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想,叶泠雾不是说过她与沈湛没说过话吗,那沈湛怎么会看在她面子上赏脸赴宴?
叶槐晟强扯起笑容道:「前日鄙人刚见过泠丫头,她在宁北侯府养的很好,人啊水灵不少,我听泠丫头说她与您不熟,我还以为今日这请帖送出去就没音信了,没想到沈小侯爷还能看在泠丫头的面子上赏脸。」
沈湛眉头一皱:「她跟你说我们不熟?」
叶槐晟愣住。久经商场的老狐狸怎么可能听不出沈湛这话里不悦,他心头颤慄,小心翼翼道:「泠丫头倒是没这么说,只是说她与沈小侯爷没说过几句话,想来也是,沈小侯爷位高权重,是当朝的股肱重臣,国之栋樑,那能搭理一个小丫头。」
沈湛眸色黯淡下来,仰头看了眼旁侧憋笑的岳扬,脸色越发冰冷道:「叶老闆有话直说吧,再过一刻钟,本侯还要进宫面见圣上。」
叶槐晟听出沈湛不耐烦之意,急色道:「是,那鄙人就直说了,鄙人也不知小女有没有跟您提过渝州知州查封了叶家,叶家从祖上起就是在码头做买卖的,跟不少商户交好,一直也都是清清白白来往,去年年末我家大娘子弟弟管事,结识了犯月一家商户,那商户上月犯事,就牵连到了叶家,请沈小侯爷明鑑,叶家一直是正正经经做买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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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淡淡道:「叶老闆是做正经买卖的,那你可知你小舅子是做什么生意的?」
「鄙人……鄙人……」叶槐晟迟疑。
说实话,他还真不知道柳玉宪那个天杀的倒霉蛋背着叶家,背着他在外面做的什么生意,要仅仅只是普通生意来往,肯定犯不着被关昭狱,也不会牵连叶家查封的。
「看来叶老闆也不清楚啊,」沈湛不明意味的勾了勾嘴角,「也是,若真清楚的话,叶老闆怎么可能让自己女儿来求情?」
叶槐晟噎语,半晌才讪笑着转移话题:「原来泠丫头替叶家求情了,她也不往家里捎个信。」
沈湛没有搭话,却说道:「昨日叶老闆的姑娘求情时,提到叶老闆有尊玉珊瑚,价值连城?」
叶槐晟脸色突变,对上沈湛那极黑的眼眸,忙起身跪下,目瞪口呆道:「沈小侯爷恕罪,那尊玉珊瑚是鄙人给您的见面礼,不是受贿之用的。」
沈湛漫不经心的往椅背一靠,说道:「叶老闆这么紧张干什么,本侯只是提到那尊玉珊瑚,又没说那玉珊瑚是叶老闆贿赂本侯的。」
叶槐晟背后凉汗直冒,低着脑袋,心虚道:「沈小侯爷是没说过。」
气氛凝固。沈湛忽然收了视线,语气生冷:「本侯有个疑问,不知叶老闆能否解答?」
叶槐晟道:「侯爷请问。」
沈湛道:「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为何叶老闆能捨得将几岁的孩子丢去清泉寺?」
叶槐晟浑身大震,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他没料到沈湛竟然如此直白问这些话,脑袋空白一片,瞠目结舌道:「不…不是的…我……我当初让泠丫头去清泉寺是为了叶家祈福的。」
他害怕沈湛不相信,急得眼睛左右转了转,继而正了正跪姿,拱手作揖又道:「沈小侯爷您有所不知,鄙人对待孩子都是一般疼爱的,只是泠丫头小时候泼皮惫赖得很,不严加管教早晚酿成大祸,这件事你问叶家阖家上上下下,无人不知的啊。」
「这世上有几个孩子从小就懂事的,叶老闆不觉着这个理由甚蠢吗?」沈湛脸色骤然冷下。
叶槐晟心中有歉,不知该如何辩解,埋着脑袋接受着比凌迟还叫人难受的凛然。
「叶家的事本侯自有定夺。」沈湛懒得再与叶槐晟周旋,站起身轻轻留下一句「叶老闆,你得庆幸你生了一个好女儿」便带着人离开了。
第102章 看望
子时的梆子刚刚敲过,知了嘶叫没有停歇,临近盛夏,天气渐渐干燥起来,人也跟着睡不好,都快夜半了,沈老太太还在看着经书。
叶泠雾煮了梨汤润肺,端到正屋时,正好看见宣嬷嬷又点了两盏烛灯,屋内瞬间灯火通明。
不见一点昏暗。
沈老太太披着一件丝云薄缎,盘坐在软榻上慢捻着佛珠。姜兰姝则沉默地站在一旁用大叶扇轻轻扇风解热,神色瞧着心事重重的。
叶泠雾没在意,将玉盅端到桌上,盛了一碗梨汤送至沈老太太面前,说道:「老太太,这天儿热,你喝点润肺的梨汤好睡些。」
「……有心了。」沈老太太缓了片刻才接过梨汤,将将喝完,一只奉着白布的手就伸了过来。
沈老太太怔了一下,微微抬头,就见叶泠雾那双葳蕤杏眼含着笑意道:「老太太,这经书还是明日再看吧,这天色太晚了。」
「这明日看不了经书,太子殿下今早派人送来了请帖,东宫设宴,宴请了不少朝中大臣及女眷,更是特嘱咐了宁北侯府阖家赴宴。」
这件事叶泠雾上回在学堂就听闻了,倒也不惊讶,又盛了一碗梨汤递过去:「明日看不了还有后日,日子长着,老太太不必急于今晚。」
沈老太太接过梨汤没说话,宣嬷嬷却道:「今个儿午后老太太同老奴说,让兰姝和泠雾姑娘随您一同进宫,这东宫设宴定在巳时,你们这两个丫头啊明日可得穿得规矩些,行事须稳重,礼仪也不可忘。」
闻言,叶泠雾和姜兰姝心中齐齐一伢。
但两人诧异的理由各不相同。
姜兰姝是奇怪以往沈老太太进宫都是宣嬷嬷陪同的,怎么这会却变了。而叶泠雾的伢然带着落寞,自从知道沈老太太对她的误会,原本说不通的一切都说得通了,沈老太太对她越好,叶泠雾心里越是惶惶无措。
唯一能安心的,只有细心讨好沈老太太,祈求未来某天谎言拆穿,她还能保住一命。
正这时,却见探春急色的走了进来。
「老太太,侯爷派小厮来说见静合堂还未熄灯,就想着等会来看看您!」
沈老太太眉头一动,放下梨汤道:「他不是进宫了吗,什么时候回府了?」
探春道:「奴婢也不知呢,侯爷已先回南院更衣,这会也是派了个小厮来提前知会一声。」
沈老太太迟疑,吩咐姜兰姝去做盏茶,又让叶泠雾去厨房吩咐,做两盘茶果子备着。
从厨房回来,叶泠雾和绒秀端着茶果子拐过长廊,忽听屋外庭院一阵重重的脚步声,然后是男人低沉的声音:「祖母,听闻你最近身体不舒服,可好些了……」
听声音是进了正屋,后面的话都听不清了。
叶泠雾加快步伐来到正屋,门口的女使缓缓将门推开。
踏进屋,就见沈湛端坐在沈老太太侧下,一手搭膝,明黄色的烛光晕洒着,只觉他身上的凌人柔和不少,宛如一泓温泉般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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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领着绒秀先向侧坐榻边的沈湛躬身行礼问好,这才将手里的茶果子放到二人之间的案几上,随即出屋侯着。
案几上,茶还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沈湛道:「祖母,太子殿下下来请帖,明日午时东宫设宴,想必陛下,皇后都会到,您明日是否也要随我一道入宫?」
沈老太太回道:「刚刚也才说这事,明日啊泠丫头和兰姝陪同我入宫。」
沈湛微微挑了挑眉,迟迟才回道:「祖母似乎挺喜欢这位渝州来的姑娘,以前皇宫设宴您可都是让宣嬷嬷跟着的。」
「是挺喜欢,瞧着她时总会想到十几年前,」沈老太太缓缓垂下眼眸,恍若间好似又看见了某个女子的身影,她端起梨汤嘆息着道,「细想这么多年过去,竟觉着不过是眨眼之间。」
沈湛眉头紧锁,眸色黯然。
气氛低落,沈老太太看似漫不经心地岔开话题:「朝奉郎王家革职,我给兰姝丫头相看的亲事也无果,瞧着兰姝的年岁渐渐上去,」她嘆了一口气,「姜家在犯月战乱之际称得上劳苦功高,太子殿下多是夸赞,替兰姝择一门好亲事,一是安慰了姜家,二来也可了却老婆子我一心愿。」
沈湛道:「祖母同母亲说过便是,由母亲下帖,京城各家自会赴宴。」
沈老太太道:「吃酒宴席多没意思,不如办场马球赛热闹热闹,眼看着天气热起来,再等等啊可就出不了门喽。」
沈湛端茶的手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放下碗道:「祖母难得想办场马球赛,那此事就由我去办吧,我记得岳扬在城郊有处草场,届时再从发军营调几匹好马来,必定热闹。」
此刻,正在军营操练兵马的岳扬:阿秋~
圆月挂在屋外的树梢上,魂不守舍的叶泠雾和心不在焉的姜兰姝一左一右各坐在廊下,面无表情,屋檐下悬挂的灯笼在微微颤动着。
也不知干坐着过了多久,只听见庭院里的探春突然啐骂了两句小女使当差不谨慎,两人才回过神,一不小心对上了视线。
姜兰姝轻轻咳嗽了两声,偏头往庭院看去,就见探春端着姿态,对着小女使指手画脚,她看得皱了皱眉,起身朝:「探春,这小丫头是昨日刚来当差的,对院子还不熟悉,你也不必苛责她了。」
探春转过身,阴阳怪气道:「兰姝姑娘记岔了吧,这小姑娘三日前就来静合堂当差了,这几日里不知摔坏了多少个茶碗,区区三等女使一月才几个银钱,照你这么摔下去,把你卖给人牙子都不够赔的!」
姜兰姝一时语结。
一旁的叶泠雾侧眼看着她,想着这些日子姜兰姝除了跟自己暗暗较劲外,心思确实也不知用到了哪里,不管是做什么事都带着几分心猿意马。
正此时,屋内传出动静。
就见沈湛推开门碾碎月光般走出来。
庭院众女使齐齐颔首福身。
叶泠雾也不例外的行礼,然后才抬起头,连忙上前献殷勤:「我送侯爷出院子吧。」
沈湛侧首看着她,脸色沉下,目光阴鸷。
叶泠雾笑容凝固,有些后悔,忍不住退了一步,脑子飞快转动,她什么时候得罪这位爷了,怎么一副要吃了她的感觉?
第103章 门当户对
好在沈湛没拒绝。
叶泠雾揩了把汗,上前随行。
出了静合堂,绒秀远远在后跟随,看着前面一对男女沉默的背影。
夏日的梅园比起冬日更是僻静,称得上人迹罕至,小径蜿蜒曲幽,沈湛身高腿长,却有意放慢脚步,让少女能和自己并肩并行。
叶泠雾走在他身旁,侧首抬头看去,只觉得他肩膀宽阔,背形像山嵴一样延伸,面庞的轮廓深邃俊美。
梅院摆放着一张小小的雕程虎踞形的石桌,外加两只石墩,沈湛自提衣摆坐到石墩上:「你陪我坐会儿。」
「是。」叶泠雾点了点头,身姿略显拘谨的在另一侧石墩落座。
良久静默无言,叶泠雾启唇又止,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该从哪开口,远处走廊上的绒秀尴尬的手心冒汗,转眼盯着院口,看似望风实则转移注意力。
「侯爷,叶家的事……」叶泠雾没好意思往下说,这两日叶槐晟派人送来好几封信来找她,说是要见面,她缩在静合堂既没赴约,也没回信。
不仅仅是赌气的成分,其实她就是这般恶劣的人,她想吊着叶槐晟,让叶槐晟忧心的睡不着,让他茶饭不思,让他好好体会急得方寸大乱,却又无计可施的滋味,让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对他的重要,让他后悔曾经为何没对自己多些关心。
哪怕多一分,现在的他也能摆父亲的谱!
叶泠雾心里装着很多心思,可脸上却依旧单纯,唯唯诺诺地看着沈湛等他说话。
「解封叶家商铺的文书已快马加鞭下放渝州。」沈湛语气平静,没有丝毫起伏。
叶泠雾松了口气,压下心头的喜悦,道:「谢谢侯爷。」
沈湛勾着嘴角,不愉道:「何需言谢,这件事难道不是一件交易吗?」
叶泠雾黛眉紧蹙,心中暗自腹诽沈湛今晚怪怪的,好像在生气?
猜不透,她抿抿唇道:「哪怕是交易,但也要多谢侯爷的帮忙,否则叶家不会这么快解封的,侯爷于我是大恩人。」
沈湛敛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闷声道:「卿卿不是自称『与我不熟,话都不曾说过几句』,怎么现在却说我是你的大恩人,你的话哪句真哪句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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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知道的!?
叶泠雾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道:「侯爷怎么知道……」她定下神,「我怎么说也是为侯爷着想,您也还没成亲呢,我也马上要及笄了,是该避嫌才对。」
难不成要等到日后,有了流言蜚语,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时,再来掰扯起当初为何不保持距离,她母亲和沈老侯爷的事够让她烦了,她和沈湛在外人面前,还是有多陌生,就有多陌生最好。
说起来……她又为何感觉心慌慌的。
尤其是对上沈湛那双不復温柔的黑眸,叶泠雾更慌了,再解释道:「那些话我是对我父亲说的,他那日邀我说话,这些话瞬间我原想着刁难父亲的,不是发自肺腑说的,还望侯爷别介意,要避嫌也是您先避才是。」
沈湛心头的火消散。
他想,打是不能打的,骂也不能骂,这小姑娘本就怕着他,此时她能哄着他,哪怕说的是假话都是难得的。
本来今晚他出宫后是要直接回军营的,按以往他的行事作风,叶槐晟来请帖肯定是要推掉,可他偏偏因为叶泠雾动摇。
良久,他道:「方才卿卿提起及笄,你可有想过及笄之后,会过怎样的生活?」
话题转得太极,叶泠雾一时没反应过来,愣道:「回侯爷话,自然是在宁北侯府好好伺候老太太。」
「除了伺候老太太呢?」
「……」叶泠雾蹙眉。
说实在的,这件事她没有想过,小时候的她老爱幻想着有朝一日回叶家后的生活,或扬眉吐气,或继续被所有人无视,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到京城生活的时候。
世事难料,过好当下。
哪怕现在想的再好,未来的轨迹也不会顺从你,但只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
「……嫁人。」叶泠雾放在膝上的双手无意识地搅和在一起,已做好被眼前人唾弃,谁知却听他轻笑了一声。
「那卿卿可有想过嫁怎么样的人?」
叶泠雾挑了挑眉,难以置信沈湛居然会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想了想,官方的回道:「门当户对,相敬如宾,呃……白头偕老。」
沈湛垂了一下眼眸,笑问:「若不是门当户对呢?」
其实这些叶泠雾早有想过,毕竟哪个小女孩心里是没点奢望的,她思量道:「不是门当户对,那也要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你说的很对。」沈湛淡了神色,似乎不满意少女的回答。
叶泠雾默了默,问道:「那侯爷呢,侯爷可有想过要娶怎样的姑娘做大娘子?京城里那么多姑娘喜欢你,你难道没有一个动心的?」
沈湛静静看着眼前人,答:「她们喜欢我,不过是喜欢我的权势,若是真正了解我,就没几个人会喜欢我了。」
「侯爷说笑了,哪怕宁北侯府没有如今的权势,京城依旧会有不少姑娘喜欢你的。」
在叶泠雾看来,哪怕沈湛不是宁北侯,仅凭着他的皮囊,仰慕他的人照样能从渝州排到京城。
至于真正了解后喜不喜欢,那都是后话,叶泠雾都不敢说有人真正了解她,见识过她那些心计后,还会坚定的喜欢她。
人嘛,哪有完美无缺的。
叶泠雾心下正怅然着,却听沈湛忽然问道:「你说京城里有不少姑娘喜欢我,那你呢?」
「?」叶泠雾目露诧异,勉强莞尔道,「侯爷忘了吧,我不是京城里的姑娘,我是渝州来的。」
沈湛沉默着低下头,深琥珀般的眸子黯淡下来,轻轻「嗯」了一声,似自言自语的说道:「是忘了。」
叶泠雾觉着气氛好像突然怪异起来,站起身,福了福身子道:「侯爷,我还得赶紧回去服侍老太太,就不陪你多聊了。」
「这么快就走了?」沈湛揶揄道,「那日你大半夜来给我送糕点时,倒也没见你急着走。」
说完,他忍不住看了叶泠雾一眼。
叶泠雾噎语。
怎么听这话颇是怨气?
她讪讪落座,道:「我不急,侯爷还想聊什么?」
沈湛没接话,良久才冷声道:「你走吧。」
「……」
叶泠雾再次噎语。
怎么听这话好似生气了?
不管了,反正叶家无事了,她任务完成了,目的也达到了,至于答应沈湛的那件事,生前那管生后事,浪得几日是几日。
沈湛定定望着叶泠雾离去的长廊,许久没有动作,深如黑潭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光,好像蛰伏着黑夜里的独狼。
第104章 东宫设宴
翌日卯时未到,叶泠雾早早起床细细打扮,上着浅银紫色上襦,丰厚的头髮散落着,取几缕挽在头顶用点翠髮钗定住,鬓边的碎发全梳了上去,应了宣嬷嬷嘱咐的大方得体。
待去了正屋,见姜兰姝今日也是一身新装,浅蓝遍地缠枝玉兰花夹绸襦裙,纤腰盈盈,清丽斯文。叶泠雾瞧着居然比几月前初见时漂亮不少,说不出哪变了,但就是变了。
沈老太太坐在堂上对着两个姑娘训导了几句『要守规矩多听少说』之类的,才领着叶泠雾,姜兰姝往府外去。
宁北侯府准备了三辆四四方方的宽大马车,每一辆足够六人乘坐也不挤,待辰时一过,马车浩浩汤汤的朝宫中开去。
第一辆马车里坐着的是秦明玉和沈湛,第二辆是二房夫妇,以及三个子女,第三辆马车里的便是沈老太太,叶泠雾,姜兰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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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棉帘挂的马车里晃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到了宫城门下。
叶泠雾掀起车帘朝外看去,立刻激动的一口气哽在喉中——只见宏伟巨大的双楼门阙屹立在宫门两侧,犹如远古巨人的双足踏在地面上,从期间走过的人们微渺如蝼蚁。
除了宁北侯府外,其他受邀赴宴的人家都是将马车停在玄武门外,花费半个多时辰走路进来的,但勛贵与勛贵之间大有不同,宁北侯府早有陛下的恩典,马车可在进宫后直抵。
沈湛进了玄武门,便与众人分道扬镳,往左直道去了宣德殿面见陛下。
进了永福宫宫门就是一条长长的宫廊,殿宇重重,目不暇接,马车经过十几座飞凤檐角,高大巍峨的宫殿,才缓缓抵达东宫。
东宫大门上悬挂的牌匾是赤金色的,牌匾下站着两列宫娥,为首的宫娥见宁北侯府的马车缓缓驶来,连忙吩咐人进去通传。
而门口的宫娥也不闲着,领着宁北侯府一大家子往氿昀殿去,踏过前殿,只觉得眼前倏然开朗,高阔平和,处处雕廊画栋,着实气派富贵,便是那门窗廊柱都是描金绘彩的。
一行人没走多久就来到了灯火通明的氿昀殿,作为东宫待客之所,亭台楼榭,都有一种惊人的华丽感,恢弘威严。
氿昀殿宽大,男席在中殿,女眷妇人席在左侧殿,少女席在右侧殿。
宫娥穿梭在席间,摆布着席面,坐席已安坐了许多衣着华丽的皇孙贵女,但太子殿下,太子妃以及主要人物都还未到场。
沈家几个姑娘被宫娥领着去了少女席,叶泠雾抬眼看去,席上已坐着不少认识的姑娘,整个少女席珠光宝气的。
按照尊卑序列排位,王公贵族,几个重臣之女,顺昌王府小郡主柳飞燕,李尚书家二姑娘,楼太傅之女楼昭娆,目光再往座上看,是两个头上凤钗金钗的姑娘,年岁约莫二十出头,浑身行头令人咋舌的矜贵。
听宫娥小声介绍才知,左侧位是陛下的二公主,右侧位是四公主,这两位公主在城外早有公主府,不常入宫,但因为二人都是皇后所出,进出皇宫比起其他皇子都还要容易些许。
今日的宴席不同往日,行礼要行周正的宫中礼仪,来时宣嬷嬷已教导过,叶泠雾哪怕是记不得,只跟着沈盼儿,沈月儿,姜兰姝一道行礼,总归是出不了岔子的。
叶泠雾,姜兰姝的席位被安排在左侧最末一桌,与楼昭娆相挨着,而沈家两位姑娘则是安排在上首座下,秩序井然,比起以往的宴席更叫人拘束。
也幸好有二,四公主在,楼昭娆和柳飞燕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席上时不时低声说笑,没像以前那般不依不饶。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宫娥的通报声。
——「太子妃到。」
门口处缓缓走来一名贵妇,穿着深红色挑丝双窠云雁装,外头披着一件深兰锻绣披风,一只手撑着挺着大肚的腰,脚步很慢,裙角纹丝不动,一步一步走的虽然轻却极有分量,下巴微微抬着,雍容大气。
除了二,四公主行的是颔首礼外,其余姑娘们齐齐抬起双臂作揖道:「恭迎太子妃。」
「免礼吧,席间的姑娘都是自家姐妹,不必拘束着。」太子妃含着笑意招唿了两句,才离开少女席。
众人又施礼恭送,叶泠雾抬起的双臂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听门外宫娥又道:「六公主到~」
六公主是慎美人之女,年纪稍轻,看上去十六左右,五官讨喜,圆糯可爱,从头到脚金银珠翠不少,走起路来叮叮噹噹的。
她一出现,席间的柳飞燕就没好脸色。
六公主痴恋沈小侯爷不是件隐秘事,自去年得知柳飞燕被嘉仪长公主相看中后,宫中宴席上这两人就没少明争暗斗。
「听说小郡主近日才解了禁足,上回你在宁北侯府的丑事传的宫里亦是沸沸扬扬,本宫还以为今日东宫设宴你该羞于露脸的。」六公主昂着下巴,眉梢眼角尽是不屑。
柳飞燕笑容逐渐消失,端着茶碗不理。
叶泠雾耳朵一抖,这事连宫里都传的沸沸扬扬?她朝声源处看去,本以为依照柳飞燕的脾气势必要和六公主针锋相对一番,谁知柳飞燕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六公主也喜欢沈小侯爷,泠雾姑娘是不是也该和她打一架?」楼昭娆忽而偏头,好整以暇地看向叶泠雾小声朝。
「……」叶泠雾无语。
她上回动手可不是因为沈湛,明明就是为自己出口气,楼昭娆三句话不离沈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也喜欢沈湛……不对,一屋子面首养着,哪喜欢正经人家公子。
叶泠雾心里正偷笑,却听上首传来声音。
——「本宫又听说上回与小郡主打架的那位姑娘也来了,在哪呢?」六公主见柳飞燕吃瘪,心里直乐,抬眸又朝席末扫去,好似要找什么人。
叶泠雾皱了皱眉,扭动僵硬的脖子往上看去,视线还没到六公主那,就先看见楼昭娆那幸灾乐祸的偷笑。
果然,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你就是与小郡主打架的姑娘?我刚才叫你,你怎么不回答?」六公主得到身后宫娥的指点,朝坐在席末位的叶泠雾看去。
第105章 东宫
叶泠雾挺了挺腰背,目露难色,张了张嘴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
正这时,姜兰姝朝上首那边抬臂作揖道:「回六公主话,席间热闹,想必泠雾妹妹方才是没听见您同她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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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落,她还不忘暗暗戳了戳叶泠雾,示意她不要发愣。
「那她现在听见了,那怎么还不说话,哑巴了?真是不懂礼数,也难怪……」六公主挑衅地看了眼柳飞燕,「能和小郡主打架,惹人笑话。」
叶泠雾神色郁郁,没有搭话。
「这丫头本就是渝州小地方来的,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谈何知礼数……」柳飞燕正笑着,蓦地捂住嘴角,装出说错话的悔恨模样,「哎呀,不能这么说,六公主的母亲慎美人不也是丰州小地方来的?」
六公主瞪眼道:「你敢讥讽于我?」
柳飞燕勾着嘴角,回道:「不敢,我这也是实话实说,六公主觉着是讥讽,难不成心里也觉着小地方的人上不得台面?」
其实柳飞燕解禁足时就答应了顺昌王妃不会再与人生口舌是非,但现下她手里的丝绢都快被拧烂了,这些日子明里暗里本就忍了许久,这会子又被六公主有意踩痛处,不狠狠回踩一下她的痛处,怎能解气。
六公主气得小脸通红:「柳飞燕,我看你这张嘴是当真不想要了。」
上首,正与沈家两姐妹说话的两位公主察觉到底下的吵闹。
不等二公主开口,四公主就先板着脸呵斥道:「六妹妹,小郡主,下回宴席本宫是否要让宫娥给你们另设席位,届时你们就算吵翻了天,也无人阻止。」
六公主和柳飞燕闻言,顿时萎了。
底下,叶泠雾暗暗吐了口气,总算有一回口舌之争没轮到她受骂,这柳飞燕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上回明明吃了「小地方」言论的亏,这会还犯。
宴席过半,席间姑娘们谈笑正欢,就连姜兰姝也凭着左右逢源的性子与一位中书侍郎家的姑娘说得上几句,唯独叶泠雾格格不入。
本该趁着无人在意偷熘,可叶泠雾想到每次偷熘出去都没好事,几番纠结下,硬是撑了小半刻才离席。
氿昀殿前后宽阔,稍不注意迷路都有可能,叶泠雾不敢走远,只能在偏厅廊下坐着,看着庭院里五颜六色的绣球花。
往上看,殿的四角高高翘起,优美得像四只展翅欲飞的燕子。
正看得出神,听得身后响动,叶泠雾回过头来,与来人正好四目相对。
沈辞今日戴了一顶白玉冠,长发高束,身上依旧是暗红色鹤纹锦袍,自那日马车上生了龃龉,两人就没好好说过话。
「看来我不找你,你永远不会主动找我的。」沈辞缓缓走到叶泠雾身边,定定的看她。
叶泠雾仰着头:「你找我有事?」
沈辞双手抱于胸前,往廊柱上一靠:「一定要有事才找你,无事时就老死不相往来?」
叶泠雾站起身,「二公子要是不会好好说话,那我就回席了,」说着,她越过沈辞就要往回走。
沈辞挡住她的去路,叶泠雾注意着分寸,也不敢靠的太近,提着裙摆往后退了一步,小声嗔道:「二公子有话直说,这是东宫。」
「东宫又如何,你这丫头连昭狱都敢去,与我在东宫多说两句话就怕了。」
叶泠雾抿抿唇,不高兴道:「我从小就在牌翁外公身边长大,没少去监狱给他送饭,更没少去公堂看知县断案,我知道昭狱不是女子该去的,可昨日我也是真有要紧事要问,二公子何必讥讽我。」
沈辞不言。
他知道叶泠雾有个牌翁外公,却很少听她提到以前的那些事。
沉默片刻,他道:「那你有何事不能说与我听,我陪你一道去昭狱,总比你一个人去好。」
「二公子去酒楼就好了,何须陪我去那种地方。」
「……」沈辞心虚。
相处久了,叶泠雾看沈辞不吱声,就知道那日的酒楼他肯定是去了的,心头突的堵得慌,没来由地质问:「二公子还是去酒楼了,你不是跟我说过日后不去吗?」
「那日……」沈辞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太子殿下,楼太傅和沈湛一行姗姗来迟。
楼太傅瞧见廊下「打情骂俏」的少男少女,一眼就认出这对男女是沈辞和叶泠雾。他喜气洋洋地摸了摸下巴上的鬍鬚,说道:「哎哟,现在的男女也不注意影响了,这还是在太子殿下的东宫呢,胆子还真是大。」
沈湛眸色瞬间黯淡下来,回头冷冷的看了楼太傅一眼,道:「太傅大人说错了吧,正因为是众目睽睽之下才清清白白。」
楼太傅一噎。好没道理的道理。
太子闻言瞥了眼那边,微笑道:「小侯爷说的在理,吾看见他们突然想起了与太子妃的初见,那次也是在氿昀殿廊下。说起来璟延也该成家了,那位姑娘瞧着也是般配……」
「太子殿下方才不是还与臣谈起犯月的事,怎么突然扯到璟延的婚事了,」沈湛晒然打断道,「大家还是快入席吧,宁北侯府的家事自有侯府长辈操心。」
太子愣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怎么听沈湛这话带着些许怒气。他讪笑道:「小侯爷说的是,诸位还是随吾入席吧。」
少女席那边早就因为宫娥的一句「沈小侯爷到席了」而闹了开来,少女席与男席之间本就只隔了珠帘而已,只要撩开珠帘就能将男席看得清清楚楚。
虽不合规矩,但少女席上却有不少姑娘撩动珠帘窥看沈湛。
氿昀殿宽大,少女席与正席哪怕只隔着珠帘,但也距离好十几米远,席上姑娘们并不能看清那位年轻俊美的将军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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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神色恹恹的回到席上,见好几个姑娘撩动珠帘往男席看,心里疑惑,落座还没来得及问,却听身侧的楼昭娆道:「泠雾姑娘方才去哪了,怎么离席也不说一声?」
「真是不知礼数。」最后这句说得轻不可闻。
叶泠雾也不计较,回道:「楼姑娘放在与李尚书家姑娘聊得正好,我要是打断禀退,那才不知礼数呢。」
「你!」楼昭娆蹙眉道:「你这嘴巴倒是伶俐起来了,去了趟犯月涨了见识,真把自己当成功臣,连我的话也敢顶撞。」
叶泠雾埋着头:「我没那个意思,楼姑娘会错意了。」
楼昭娆说道:「说起来泠雾姑娘以前还没进过宫的,若非养在沈老太太膝下,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皇宫的凤檐龙顶。」
叶泠雾轻轻「嗯」了一声,瞥了眼上席的沈盼儿,认真道:「楼姑娘谁的没错,若非沈老太太将我接到宁北侯府,我不仅见不到皇宫的凤檐龙顶,就是京城也没机会踏足。」
「……」楼昭娆闻言一下没反应过来,翻了个白眼,「算你有自知之明。」
第106章 江苑 字望舒
过不几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陛下,皇后娘娘到~」
伴随着这记大喊,两侧女眷席位的珠帘都被宫娥撩了开来,众人齐齐朝被七八个宫娥,四五个大臣簇拥着,款款进殿的皇帝皇后行叩拜大礼。
再抬眼,只见皇帝和皇后已在上首落座。
叶泠雾在角落里看了看,见随同皇帝皇后进来的大臣里有一道朱紫色身影,青年清贵舒华,神情温柔清淡,极富书卷气息。
有些许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她挨着姜兰姝,问道:「兰姝姐姐,那位大臣是谁呀?」
姜兰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摇摇头:「不认识。」
「无知,愚昧,」边上的楼昭娆昂着下巴道,「那位是殿前大学士江望舒,」她想了想,加上一句,「出身淮南江氏。」
原来是老牌贵族世家子弟。
叶泠雾恍然,怪不得气质独特。
「要我说六公主就是眼睛被猪油煳住心了,沈小侯爷连小郡主都瞧不上,哪能看得上她,偏偏此女一意孤行。」楼昭娆语气鄙夷。
有大八卦听,叶泠雾不动声色的朝楼昭娆身侧挪了挪,问道:「此话怎讲?」
楼昭娆撇撇嘴:「那位江大学士出身高贵,几年中探花时,慎美人啊凭着恩宠打秋风,陛下就有意许他为六公主驸马,谁知江氏还没嫌弃,六公主倒是哭闹着看不上江氏,居然嫌弃他们在朝无一官半职,毫无教养,慎美人因此也被陛下冷落了好一阵。」
叶泠雾附议地点了点头,确实没教养。
连她都知道淮南那些老牌贵族世家子弟,是不低于皇宫贵族的高贵,六公主不过是正十一品的宠妃之女,倘若皇后的二公主,四公主没出嫁,怎么说也轮不到她。
「照楼姑娘这么说,那六公主可就浅薄了,权势这种事可不是非黑即白的,虽说淮南的贵族世家在朝皆无一官半职的,但他们可都是百年名门,不管是前朝还是当朝,这朝廷除了柱国将军,辅国三公之外,地位最高的不就是名门世家吗?」官秩并不能代表一切,叶泠雾在犯月时听宣嬷嬷云过,受益匪浅。
说起来宣嬷嬷见底着实高,在她手底下学帐学理,可比在魏夫子眼皮子底下学文章有用些。
「谁说不是!」这话甚合楼昭娆心意,是以她越看叶泠雾越顺眼了,细细想想眼前的小姑娘似乎也没招惹过她,自己犯不着待她刻薄。
「我听我阿父说,嘉仪长公主和赵氏似乎有意于这位江大学士,你们刚离开京城不久,顺昌王妃生辰宴,嘉仪长公主和赵氏拉着江望舒聊了许久,明明是顺昌王妃请来的儿郎,却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楼昭娆说着说着耸耸肩。
姜兰姝伢然地看了过来,比叶泠雾还来了兴味:「楼姑娘所言可真?那赵大娘子可是替三姑娘相看的?」
「自然是替沈三姑娘相看的,这京城谁人不知沈四姑娘原是庶出。人家江大学士如今身份地位,怎说也是要侯府嫡女相配的。」楼昭娆白了她一眼。
姜兰姝和叶泠雾齐齐哑然。
两人沉默的原因不一,姜兰姝是因为本身就是庶出的缘故,听楼昭娆这么说话,心头不悦,叶泠雾则是替沈盼儿感到忧心,这么年轻的姑娘做比丘尼着实可惜了。
叶泠雾拧着眉头再去看了一眼江望舒,心觉这公子温文尔雅,面如冠玉,事业上前程似锦,他日登阁拜相皆有可能,想来沈盼儿应该会喜欢,至少比容庭这个纨绔子弟强啊。
……
正席上觥筹交错,言谈温和。底下,歌舞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
台基上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
程斐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端起酒杯朝身侧的沈湛道:「这杯酒是恭祝沈小侯爷的,你这一战可是将绫弥打怕了,我听说你与岳扬以一战百,从四面楚歌的知州府杀出一条血路的事,令在下佩服啊。」
沈湛回敬道:「程大将军在战场上的事迹不必在下少,晚辈哪能让您佩服。」
二人互捧着话几杯酒下肚,沈湛看似不经意的忽而朝:「程大将军的独女好像也到了成婚的年纪,怎么程大将军没将她接回京城?难不成是在九曲城已有相中的郎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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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斐拍了拍额头,头疼道:「要是有啊就好了,那丫头就是在边境野惯了,她阿母也管不了她,任由十八岁的大姑娘天天城外跑。」
沈湛道:「既然如此,程大将军不应该将她接回京城吗?说起来璟延与你家独女幼时关系甚好,你们举家搬迁九曲城时,他还想二伯母吵闹着也要跟去。」
程斐挑了挑眉,吐槽道:「说起来啊璟延那臭小子小时居然把我家姑娘错认成男儿,虽说我家姑娘性子是大大咧咧些,但那臭小子那眼睛也不知怎么长的。」
说着,程斐眼咕噜转了转,清了清嗓子道:「我家小女与璟延同岁,小侯爷提起这件事,可是……你二伯母问的?」
沈湛长长的睫毛垂着,叫人看不清眼底的黯然,回道:「二伯母是看着程家小女长大的,程大将军与大娘子也是看着璟延长大的,两家又相交甚久,谈起倒是颇为般配。」
程斐又惊又喜:「……小侯爷说的对,说的对!我与夫人是看着璟延长大的,咱们两家确实交情不浅。」
沈湛笑着端起酒杯,道:「过几日宁北侯府有场马球赛,还望程大将军携家中女眷赏脸赴宴。」
「自然,自然。」
程斐回敬,眼睛都亮了,脸上笑呵呵的,心里头也晕眩不止,总觉着有些不真实,沈湛突然说这些话那肯定是受了赵大娘子意思的,不然怎么可能会操心沈辞的婚事。
要说这京城儿郎众多,沈辞的品行称不上优,但程斐却是打心底里喜欢,若能和宁北侯府结为姻亲,那对于程家可是天大的喜事。
程斐激动的暗暗摩拳擦掌,今日回去得写封家书回九曲城,让自家大娘子带着女儿回京,势必要将此事落实。
吃酒渐渐到了兴头上。
那边席上传来争论声。
「那又如何?」
「无甚,只是问问罢了,我说罗尚书啊也真是的,自家娘子可不得哄着捧着,你啊竟给人气回娘家了。」
沈湛闻言,看了过去,却听罗尚书剜道:「照刘将军这么说,你与你家夫人感情就很深厚了?」
刘将军摸了摸胡茬,得意道:「那是自然,我虽是一介武夫,却也不是罗尚书那般不识趣的人,我与我家娘子可是一棋定情,当初我就下了一盘棋,就把我家娘子给征服了,哪像你啊一言不合就给人气回娘家。」
「你,你,你,」罗尚书气急败坏地指着刘将军那张老脸,「我不与你说这些,还是吃酒吧。」
第107章 赴约
又是两日过去,叶槐晟收到信后,隔日就带着柳玉萍回了渝州,临走前最后一刻也没等到叶泠雾来码头送行,叶槐晟心头不畅快,留了一封信。
信上无非是指责叶泠雾不孝的,说她不过是解决叶家大难,却搞得整个叶家像是亏欠了她什么,又质问叶泠雾在沈小侯爷耳边打了什么秋风,怎么连送她去清泉寺的事也往外说。
叶泠雾躲在没看完,看完后嘴里是涩涩的腥味,躺在床塌上昏昏沉沉的想,她本就不奢望叶槐晟感激她的,可为什么心里依旧难过呢?
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亲情,偏偏叶泠雾却没有,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叶槐晟身为父亲,一次次的将她越推越远,而沈老太太不过是被柳玉宪利用,误以为她是沈老侯爷私生女,就能尽她所有的待她好。
这人与人之间为何差距那么大。
叶泠雾将头埋进被褥,暗暗发誓:从今往后,她不要再去奢求那渺不足道的亲情了,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隔日,眼下已近黄昏,叶泠雾端着洗好的水果往正屋去,却听沈老太太和姜兰姝正谈论着与王家黄了的那段亲事。
沈老太太披着一件掐丝云锦褙,头上是暗紫色织锦抹额,沉着面道:「王家不可惜,原是我老婆子没打听清楚,不知这王家水深,也幸好他们还未下聘,不然可就苦了你这丫头了。明日宁北侯府有个射猎赛,城中不少儿郎会来,正好相看。」
姜兰姝不搭话,垂着眼眸娇嗔道:「我瞧着老太太很是盼着我嫁出去,老太太是不是不喜欢我伺候在旁了?」
沈老太太端起鸡汤吹了吹,不紧不慢的嘆道:「我倒是想留你这小丫头在身边,但不合规矩,你都多大的姑娘了,我要是硬留你在身边伺候,传出去该说我这老婆子耽误你了。」
姜兰姝对上沈老太太肃穆的神情,认真应了。
叶泠雾端着水果恰时进屋,故作充耳未闻地堆着笑容:「今日田庄上送来了好些甜果子,比起春季送来的看着新鲜许多,老太太,兰姝姐姐快尝尝吧。」
姜兰姝静静看着叶泠雾用银签字串了两瓣苹果递到沈老太太面前。
这般献殷勤的模样是她没见过的,以前的叶泠雾哪怕洗好水果,也不会切好摆盘,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讨好式地餵到沈老太太嘴边。
看上去其乐融融的……
姜兰姝神态和煦,勉强微笑着:「老太太,泠雾妹妹跟着您去了趟犯月后真是越发懂事了,说起来过几日泠雾妹妹就及笄了吧,也难怪最近做事越发利落了。」
沈老太太闻言,抬眸瞥了叶泠雾一眼,心头是满意的。
叶泠雾和姜兰姝陪着沈老太太说了好一会的话,直到沈老太太说天色不早,身体乏了二人才离开。
夜风徐徐,两个小丫头各怀心思的垂头并肩走在小径上,要回寝屋时姜兰姝忽然叫住她,抿了抿唇,似有犹豫:「泠雾妹妹日后想嫁个怎样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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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愣了一下,屏退左右后,才说道:「兰姝姐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姜兰姝捏着袖口,轻咬着下唇,缓慢的吐出一口气:「我比你伺候老太太久,只是想告诉你一声,在老太太心里门当户对是刻进骨子的观念,你就算再殷勤也没用,老太太若觉得你配不上,你做的这些都是徒劳。」
「这些,兰姝姐姐不必与我说的。」叶泠雾不在意,心里清楚得很。
姜兰姝微微蹙了蹙眉头,还是继续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一个姑娘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居然要全凭长辈的意思。」
叶泠雾飞快抬头看了姜兰姝一眼,就见她轻笑了一下,似在自嘲,叶泠雾眉头轻蹙,发觉姜兰姝根本不是在与她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兰姝姐姐若不喜欢老太太做主,大可直言,不必同我说这些,姐姐年岁长些,也比我懂事,与其将心事憋在心里,不如大大方方与老太太交谈。」
闻言,姜兰姝静了下来。
她抬眸瞥了眼叶泠雾,也发觉自己失言,立刻移开脸,低低的应了一声,先离开了。
也不知她听没听见去,看样子是没有的。
宁北侯府在城郊有一座十分宽敞的射箭赛马场,马厩里备着的马都是名贵的品种,射猎场四季有人照看着,林子里的野鸡野兔不少。
沈盼儿早早拉着叶泠雾换了一身简装。
两人身着一红一紫的窄袍,纤腰紧束,腕扣护革,腿上穿了一双雪亮笔直的黑长靴,浓密的秀髮束成光滑的高马尾,精神极了。
草场宽阔,两个小丫头趁着时辰尚早,从马厩牵了两匹马出来准备小骑一会,当然,这个主意是沈盼儿出的,叶泠雾拗不过她,只能偷偷跟随。
沈盼儿随手调了下马镫,先翻身上马,一手拽紧缰绳,一手顺着马的脑袋,回头看着叶泠雾乐道:「这马好生乖顺,我听说这些马都是大哥哥亲自从军营里的挑来的,在我印象里大哥哥可从未对这些事上心。」
叶泠雾牵着马,心里惦记着沈老太太还在高台上,正纠结着要不要回去,却听「驾」的一声,沈盼儿居然也不等她,直接扬鞭飞了出去。
「三姑娘?!」叶泠雾望着沈盼儿渐渐远去的背影,思绪翻滚再三,最后还是翻身上马。
这匹马的马鞍是根据成年男子设的,不曾根据叶泠雾的腿长调整过马镫革带的长短,她落座后,才发觉两脚居然踩不到马镫上。
双脚悬空,叶泠雾刚要准备下马调整,余光瞥见草场入场口不知何时站了一圈黑衣黑甲的男子。
叶泠雾心生好奇,手也跟着顿了片刻,正此时,却见那群黑衣黑甲倏然分成两列,随即,一袭玄色劲装的沈湛朝她走来。
绿油油的草场不及他一分夺目。
未等叶泠雾反应过来,沈湛已来到她座下这匹马的身侧,替她调整起马镫长度。
「侯……侯爷!」叶泠雾头皮发麻,全身僵硬,两手紧紧捏住缰绳,目光心虚四巡,见周围没别人,这才定下心。
要是被别人看见。
她就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马镫不调好,待会有摔下马的危险,」沈湛低着头认真调整马镫长度。
叶泠雾看不清沈湛的表情,只能定定盯着他那束在脑后的墨发。她没想到昭国位高权重的沈小侯爷居然能为她调整马镫。
何德何能?
叶泠雾莞尔道:「谢谢侯爷,没想到侯爷今日来得如此早,其实……其实这马镫不用调整的,宣嬷嬷昨晚还吩咐我,辰时一到就要去高台照顾女客。」
擦拭掉额上冷汗,她后悔了,刚刚就不该跟着沈盼儿贪玩的。
两边革带都调整完毕,沈湛往后退了一步,凝视女孩许久。他忽想起上元灯节上,焰火辉煌,华彩如织,月牙般美丽的小女孩也是举起弓箭仰天射下愿灯的模样。
他微微而笑:「还是要的,摔下马可是很疼的,一不留心会有骨折的危险。」
草场微微扬起清风,四周静谧。
叶泠雾启唇又止,总觉着眼前人把她当小孩哄着,默了默,轻声道:「……父亲昨日来信,叶家解了查封……」
话还没说完,入场口传来黑骑卫的唿声,说是有贵客到场,草场风太大,叶泠雾也没听清沈湛说了句什么,就见他转身离开了。
第108章 比赛
一众女使小厮在高台侯着,排场极大,搭好的棚席里摆满新鲜的茶果糕点,还有提前备好解热冰块。
叶泠雾过足骑马射箭瘾已是辰时二刻,她急急绕着场边往高台走,忽而脚步顿住,却见荣正伯爵府的棚席里,独自赴宴的容钰身侧围了两个衣着艷俗的女子端茶倒酒。
席面另一侧,是身着雪白宽袖锦袍的裴淮,他的身侧也围着两个女子,不过看穿着是正经女使。
容钰一脚屈起踩在椅子上,胳膊搭在膝盖上将刚剥好的杏仁全倒进嘴里,隔着珠帘看草场上骑马儿郎,乐呵道:「元庆兄,今日璟延家这马球赛可真热闹,我方才听小厮说,这场上的马都是军营里拉来的,而且你发现没,今日就连宫里的人也来了!」
裴淮轻轻扇着手里的摺扇,转眼望了一下女席那边,道:「沈小侯爷办的马球赛,这宫里的人自然也要赏脸了。」
「也是啊。」容钰说着,状似不经意地摸了一把身侧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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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暗吐一句「浪荡子」。
继续往少女席上走。
棚席内跪坐着许多衣着华丽,手里拿着团扇的贵女。这些姑娘们也不全端着,围着六公主扎堆是一波,围着楼昭娆扎堆的是另一波,没扎堆的姑娘则互相搭话聊天。
百花盛开,却独独少了个柳飞燕,她不在也能说得通,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还会赴宴。
讨论的内容——沈湛。
叶泠雾先躬身见礼,刚入座,却听高台上有人惊喜的叫了一声:「沈小侯爷!」
闻声,棚席里的姑娘犹如追逐光源的萤火虫,齐刷刷撩开珠帘朝底下看去。
只见沈湛绕着场边走来,一袭玄衣劲装,不输少年的意气风发,身侧是脚伤大好的岳扬,身后跟着四五个黑骑卫。
「沈小侯爷这等谪仙般的人物,这世上哪家姑娘能配得上?」一姑娘眼含仰慕道。
「也幸亏沈小侯爷没结婚,不然你我怎咽的下这口气~」另一姑娘哀声道。
这时,沉默不语的楼昭娆偏过脑袋,语气莫名带着不悦:「叶泠雾,你是不是也喜欢沈小侯爷?」
?!?!
叶泠雾愕然回首道:「你胡说什么呢?」
这京城是有不少姑娘喜欢沈湛。
但关她什么事!
众人爱之,她也随之吗?
楼昭娆不屑的耸耸肩:「不是就不是,我瞧着也不想,不过沈老太太倒是挺喜欢你的,容家私塾让你去,宫中宴席也带着你,也难怪以前我听姜兰姝说那些话还觉得挺有道理的。」
叶泠雾蹙了蹙眉,疑道:「什么话?」
「……没什么话,」楼昭娆神色不自然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最好离姜兰姝远些,她那人看着倒是很好相处的,实则惯会拿捏人心。」
上回柳飞燕会授意赵璃推她落湖,归根究底还是姜兰姝那些挑拨人心的话,楼昭娆现在想想,都觉得那时甚蠢,沈老太太哪怕再疼爱叶泠雾又怎样,商贾永远是商贾,飞上枝头变凤凰那都是戏本子里才有的。
叶泠雾不明白楼昭娆为何突然这么说,有意询问,却听底下又传来譁然声。
「……咦,那不是江望舒,江大人么!他也来马球赛了?」不知哪个姑娘小伢了一声。
叶泠雾循着躁动看去,一袭雪青色锦袍的江望舒一手微提着衣袍,单手背着身后,款款朝高台走来。
在夏日骄阳下,宛若林间清泉般沁人心脾。
他一出现,赵氏便亲自上前迎接了,甚至还拉着换了身粉色霓裳的沈盼儿。
——叶泠雾恍然,怪不得方才那几个女使拉着沈盼儿就往高台走,也不说什么事,原来是赵氏打了主意,让自家女儿端端正正的与江大学士相看呢。
今日这马球赛,还真是不简单。
叶泠雾望着和赵氏别扭的沈盼儿,手上忍不住捏了一把汗,心想,好好的侯府千金居然油盐不进,估计还想着那边美女在怀的容钰。
「我瞧着沈三姑娘眼高于顶,好似看不上江大学士?」楼昭娆又开始发挥八卦本质。
叶泠雾嘴巴嗫嚅几下,忍着没吐槽。
她不是眼高于顶,是眼睛被猪油蒙住了!心里嘀嘀咕咕完,叶泠雾朝男席那边看了一眼。
果然,容钰那厮正和不知何时入席的沈辞正有说有笑,裴淮则安静坐在一旁,之前伺候在侧的那两个艷俗女子已不见身影。
正在这时,却听得场外似有什么惊马的声音掠过,高台上的众人纷纷看去,就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冲破入场口而来。
女子穿着一件绣云纹黑色窄身锦衣,右手高举着马鞭,眉眼弯弯,尽显英气。
高台上的目光都被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姑娘勾去,叶泠雾听见周围动静,站在台阶上望去,草场上迎风策马的人众多,可都不及那姑娘耀眼。
容钰蹙着眉头,细细看清那姑娘的模样,瞪着大眼,一拍大腿道:「那不是……那不是程大将军独女程故鸢吗!?她什么时候回京了,璟延,你那冤家回京了!!」
「谁?」
还没看清人,原本还坐姿懒散的沈辞,后背便倏然一挺,认真朝容钰指的方向看去,下一秒,脸上顿时犹如天塌下来般错愕。
裴淮顺着两人的目光一瞧,不解道:「容兄为何说那姑娘是璟延兄的冤家?」
容钰憋着笑道:「还能为何,咱们璟延小时把人姑娘当兄弟,堂堂侯府公子没少拉着人将军府的小儿郎在街头巷尾打架斗殴,结果有年上元节,璟延看见将军府小儿郎穿女装,才知人家是女儿家,为此啊,咱们只有六岁的小璟延三观大崩,连着半月不敢出门了。」
容钰终于憋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元庆兄,你说好笑不好笑?」
沈辞眸子暗了暗,近乎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特娘怎么会料想到一个小姑娘会一天到晚穿男儿的衣裳。」
容钰笑得合不拢嘴:「她回来了,这下可有你好受的了。」
沈辞沉着脸,不说话。
裴淮勾着唇笑:「哪有人能跟姑娘称兄道弟的,不过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璟延兄不必在意。」
容钰伸手拍了拍裴淮的肩膀,敛起笑容,老气横秋的说道:「元庆兄此言差矣,别看璟延表面无所谓的模样,其实心底早就方寸大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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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容钰还不忘朝沈辞坏笑着挑眉。
沈辞剜了他一眼,低骂:「滚蛋。」
众人热情猜测着底下那抹靓影,几乎将京城武将家的姑娘猜了一遍,叽里哌啦的,楼昭娆阴沉瞪着,看不惯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出风头,垮着脸看向叶泠雾朝:「那人谁呀?」
叶泠雾放眼细细看去,摇头道:「不认识。」
楼昭娆不悦:「宁北侯府的宾客,你还能不认识?」
叶泠雾无语,回道:「今日赴宴的宾客足足几十家,我哪能将每家的姑娘挨个认识一遍?」
话音刚落,一记震耳欲聋的锣鼓声敲响,草场上安静了一瞬,却听底下传来一草场管事的大喊:「今日是宁北侯府举办的马球赛,沈小侯爷设彩头,皆可一搏……」
高台一片譁然,今日赴宴的大都是武将之家,在场的儿郎蠢蠢欲动,却不敢轻易下场。
第109章 容钰
妇女席上,沈老太太捻着佛珠,微闭双目,聚精会神的默念着经,忽而耳边传来轻轻的惊叫声,她缓缓睁开眼,看着姜兰姝神色慌乱地擦拭着案几上溢出茶碗的茶水。
沈老太太蹙眉:「怎么连点小事都做不好了,有心事?」
姜兰姝动作一顿,勉强笑着:「没有的事老太太,我方才是没仔细到茶碗烫手,才将茶水弄洒的。」
沈老太太淡淡端视她半刻,闭目不语。
不愿多说,她也懒得多问。
姜兰姝垂首抿着唇,起身朝少女席去了。
棚席里头窃窃私语不断,妇女席聊的除了家长里短,就是在为自家姑娘挑着适龄的儿郎。
少女席不一样,坐在一起吃茶说话,聊的人物只有那么三四个,高岭之花沈小侯爷,纨绔扎堆的沈辞容钰,他日前途无量的江大学士,以及底下草场那位策马扬鞭的姑娘。
叽里哌啦没完没了,叶泠雾听得烦躁,手里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轻曳着,正这时,身侧突然一暗。
她侧目瞧去,姜兰姝板着脸入座,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打了她,脸色难看至极。
只一眼,叶泠雾便收回了视线。
忽而传来一记锣鼓声,只见底下不少儿郎正比赛射箭,惹得高台上一番说笑,叶泠雾透过珠帘瞧了瞧,没意思。
马球赛是男子的主场,姑娘们只有在高台拍手叫好的份,要不是之前早过足了骑马射箭的瘾,叶泠雾这会子不知道心痒痒成什么样。
日头渐高,草场上越发炎热,姑娘都躲进棚席里乘凉,只有不怕晒的儿郎还在场上赛着马,正此时,忽听底下又传来一记震耳欲聋的锣鼓声。
容钰捂了捂耳朵,嫌弃道:「这马球会也没什么意思嘛,哎璟延,咱们不如回城吃酒去吧,正好元庆兄也在,今晚不醉不归呗!」
「不去,以后少拉着我去酒楼吃酒。」沈辞眸子暗了暗,冷着声音道。
自那日听学后,沈辞就老是阴阳怪气的,容钰耸耸肩没往心里去,只当是沈辞这傢伙吃错药过几天就好,两袖吊儿郎当甩了甩,自个朝高台下走去。
草场出去先是被围起来的桦树林,容钰正要绕过离去,就停树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转身看去,就见脸色涨红的沈盼儿走了出来。
两人一看,顿时面面相觑。
容钰愣住:冤家路窄,早知道就不离席了。
不得不说两月不见里,沈盼儿长漂亮不少,窈窕玉立,唯一不好的就是长了张嘴巴。
「容傻子,你怎么在这?」沈盼儿语气不好,好似刚与人吵完架一般。
容钰无语地瘪瘪嘴,正要回答,就见赵氏也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容钰连忙抬臂作揖,见礼道:「请赵大娘子安。」
赵氏微微而笑道:「原来是容钰啊,你这是就要走了?」
容钰心虚,毕竟是宁北侯府设宴,他这么早离席属实是不给面子,想了想回道:「不走,晚辈……晚辈只是出来散散步而已。」
赵氏莞尔着点了点头,后又瞥了眼沈盼儿,见小妮子还垮着脸,先一步回席了。
场内的热闹一波又一波传来,四下不少女使端着糕点往高台去,众目睽睽之下,倒也不必讲男女之别的礼。
容钰定定神,见沈盼儿还马着张脸,嬉皮笑脸的安慰道:「你又与你阿母置气了?我说你这姑娘怎么和你哥哥璟延一个脾气,京城最好脾气的阿父阿母也能给你们气着。」
「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沈盼儿翻了个白眼,昂着下巴道:「我母亲呢已让我相看淮南名门江氏之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跟母亲置气。」
容钰心头咯噔了一下,道:「淮南名门,你说的不会是最近名声大噪的大学士江望舒吧?」
「正是。」沈盼儿语气得意。
容钰挑了挑眉,没说话。
按实在的说,他不是鄙夷沈盼儿,淮南名门向来讲究门当户对,当朝有权有势的侯府千金确实与之相配。
但沈盼儿这人向来没规矩惯了,江氏的掌家媳,怎么说也要端正恭良,她嫁过去,难免被嫌。
沈盼儿见容钰良久不语,本还憋着气的心浮起一点小雀跃。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件事还没定下来,若是某人愿意对我好些,我也不是不可以跟父亲母亲说回绝了这事。」
容钰道:「如此好的亲事回绝了做甚,不过名门宗妇不是那么好当的,照三姑娘的性子,过门后少不得被婆婆说教,你啊与其逃避回绝,不如学会收敛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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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沈盼儿的脸渐渐涨成了猪肝色,忍住上手揪容钰耳朵的冲动,回道:「是,容大公子说的极是,江大学士相貌英俊,善解人意,比京城那些个纨绔儿郎不知道好多少倍,我是该学会收敛脾性,努力学着做名门宗妇。」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沈盼儿说罢,颳了一眼容钰抬步离开。
容钰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扭头正准备回席,却见姜兰姝走了过来,她今日身着雪白襦裙,手上拿着一把青雨团扇,手指纤长如玉。
时常跟在左右的轻菊不知避到哪去了。
容钰脸上慌了一瞬,左右看了看,见小厮女使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这才径直走过去,隔着至少三米的距离,站住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兰姝姑娘……」
「容哥哥的人生何处不相逢恰不合适,这些日子你总是躲着我,若非今日我特意来找你,怕也没机会见到你。」姜兰姝这次不绕弯子了。
容钰起先神色一滞,随即恢復如常,又笑道:「不知兰姝姑娘找我有何事,其实兰姝姑娘若真有急事,大大方方下帖到荣正伯爵府,我看了帖子自会回復的。」
姜兰姝一晒。
可笑,现在跟她提「大大方方」,跟她谈笑风生时怎么不说这些。她按下心里冷意,说道:「容哥哥记性不好,你难道忘了两月前说的等老太太回府,你就登门下聘的事?」
容钰笑容顿住,飘忽的目光不敢再去看她,小声回道:「吃醉酒的胡话,兰姝姑娘怎么还当真了?」
「吃醉酒的胡话?」姜兰姝白净的脸上少有的出现讥讽,「只可惜我不知何为胡话,我只知这人说出去的话就如同嫁出去的姑娘,是泼出去的水,你要不敢同你父母提登门下聘的事,那好,那我就大大方方下帖,告知你我之事。」
容钰脸上慌乱,目光四巡一番,急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姑奶奶,我又没说不登门下聘,缓个几日还不成了?」
姜兰姝抬眼,观少年清俊的脸庞不知何时变得有稜有角,眉眼间染上对她厌烦。
她心中一肃,正色道:「那倒是想给容哥哥缓几日,可我的肚子不行,再缓几日这轻衫就遮不住腰身了。」
「你说什么?」容钰犹如雷噼,瞠目结舌道,「怎么可能呢……你怎么可能会……」
姜兰姝没心思闲扯安慰,打从一开始她就是有目的接近,只要嫁得高门,让她脱离在侯府伺候人的命,让她不用再受姑娘的白眼。
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哪怕损了彼此体面,也绝不回头。
「容哥哥怎么吓到了,」姜兰姝勾着端庄的假笑,「这孩子是来的突然,但却也正是时候啊,有了这孩子,容哥哥应该会早些下聘吧?」
容钰长了张嘴巴,闷声道:「你威胁我?」
「哪敢呢,我只是告诉容哥哥一声,这孩子已有两月多,快三月了,上门提亲的事……容哥哥拖不得了。」
说罢,姜兰姝转身离开。
第110章 程故鸢
几个武将家的姑娘约着下场打马球,楼昭娆想着上回叶泠雾打得挺好,趁着沈盼儿不在,便「命令」她跟自己一道下场。
「我就不去了,上回楼姑娘不是同邛公子一道吗,这回怎么不叫他一起?」
楼昭娆一噎,回道:「算了吧,他今天都没来呢,就算来了也不能拉他,成亲了娘子管得严,必得避避嫌才是。」
叶泠雾还要拒绝,可还没开口,身后路过的小女使不知怎的手一歪,将手中的冰酥酪全倒在了叶泠雾后背衣裳上,冷的她轻轻「啊」了一声。
「蠢货!你怎么弄的?」楼昭娆瞧见,呵斥道。
那女使穿得衣裳也是讲究的,不是宁北侯府三等女使统一的粉色花褙,而是不知谁家的紫色花褙,她被呵斥了也没着急,稳重赔礼道歉,叫人多呵斥不得。
苏酪黏黏腻腻的粘在皮肤上不好受,叶泠雾只能告退先去更衣。
马场外的桦树林早设下男女更衣室,叶泠雾刚换下外裳,绒秀便端着一盆凉水进了屋,细细洗净。
「姑娘,奴婢之前见过那女使,她好像是六公主身边的。」绒秀忽然说道。
叶泠雾疑惑道:「六公主的棚席隔着少女席有些距离,怎么会是六公主身边的?」
绒秀也是不解地摇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了,或许是走错了吧。」
「我上回进宫瞧过那公主,很是不好相与,那女使在公主手下当差还能走错路,也够奇怪的。」
「姑娘这么说,奴婢也觉着奇怪了,刚刚奴婢瞧着那女使犯了错还挺稳重,不像是办事煳涂的人,可是……她总不会是故意泼姑娘的吧?」
叶泠雾呆了呆,回想起上回进宫时她也没跟六公主说上几句话,哪怕她点名,自己也是乖乖顺顺迎着,总该不会得罪。
肯定不会得罪!
洗干净换好衣裳,叶泠雾和绒秀又沿着林间小迳往热闹处走,刚要拐过茂密花树围成的「墙」,就见前面款步走来一群姑娘。
奼紫,嫣红,为首的是被六个紫色花禙女使跟着的六公主。
今日的她穿了一袭宽袖淡红襦裙,圆圆的小脸上好像抹了胭脂,头上的流苏步摇稳稳噹噹没有一点摇晃。
这个场面太熟悉了。
和上次柳飞燕在季悠湖时简直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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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察觉到来者不善,嘴角含笑,上前规规矩矩地作揖见礼道:「请六公主安。」
六公主微抬着下巴,勾着蔑笑:「上回本宫没瞧仔细,你现在给本宫抬起头来,本宫要好好瞧瞧。」
叶泠雾心头一咯噔,缓缓抬头。
两方之间隔着三米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六公主上下细细打量了席末的少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上回没细看,这姑娘长得居然能如此貌美,犹带着稚气的面庞上神情温柔,低眉顺眼的模样带着一股我见犹怜的娇气,活脱脱的狐媚子!
六公主紧绷着脸色,讽刺道:「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也难怪沈小侯爷能为你调马镫。」
叶泠雾眉头一蹙。
原来之前入场口说的「贵客」是她啊,哎,她就知道沈湛给她调马镫被人看见了准没好事。
「六公主误会了,侯爷待府中之人一向很好,若今日换成别人,侯爷也会替她调马镫的。」
这些话显然忽悠不到六公主,只见她嗤笑一声,回道:「你这小丫头当本宫是何人,这些话煳弄煳弄别人还行。上回你和小郡主打架应该也是为了沈小侯爷吧,看来本宫还真小瞧你,也是,脸皮子都不要的人,当然敢惑媚主上了。」
叶泠雾蹙眉,急色道:「六公主误会,天地明鑑,我并未对侯爷有任何心思。」
六公主上前半步,傲气凌人地说道:「本宫管你有没有,上回你不是敢和小郡主动手吗,这次本宫就是要看看你这小娘皮有多大能耐。」
话音一落,身后的六个女使齐齐朝叶泠雾走去。
绒秀见状,急忙将叶泠雾护在身后,说道:「六公主三思,我们姑娘对侯爷并无任何逾矩的心思,您这么做传出去可不好听的。」
那六名女使是受过训练了,并不是普通婢女,而是手上有点功夫,下手极其利落的武婢。
其中一名武婢见绒秀在前揽着,上手一掀,直接将人推倒在旁,头磕在大石上。
「绒秀姐姐!」叶泠雾慌了,还没来得及去查看绒秀的伤势,就被两名武婢抓着双臂不能动弹。
正在这时,一记凌厉的风忽的从叶泠雾眼前刮过,「咻」的一声,旁边的花树叶子哗啦啦往下落,众人赶紧看去,就见一炳长箭插在树干上。
循着长箭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身形高挑的姑娘再次拉开了弓箭,这回对准的,是抓着叶泠雾手臂的其中一名武婢。
「再不松手,有些人的命该没了。」那姑娘气势迫人,言语间带着桀骜,似乎一点没把六公主当回事,又或者她不认识六公主。
两名武婢吓得面面相觑。
六公主被威胁,气得一跺脚,娇怒道:「你敢威胁本宫的人,活腻了?」
那姑娘收起弓箭,听六公主自称「本宫」,说道:「原来你是宫里啊,怎么宫里的人现在都如此骄纵跋扈了吗,众目睽睽之下以多欺小,这我可看不惯。」
六公主脸色唰的白了:「你敢言语以下犯上,你是哪家的姑娘,还不快给本宫报上名来!」
「那你可得听好了,我是镇边大将军程斐之女,程故鸢。」
六公主那张嘴巴顿住了。
程斐身为镇边大将军,自十年前举家起戍守边关,九曲雄虎城战破后边境一直不稳定,程斐一家又搬至九曲雄虎城,武将里排的上前五,虽未到一等世家之列,但也是有功有爵,有权有势的。
要想治他女儿以下犯上之罪。
区区美人之女的六公主还不够格。
气氛僵持不下,六公主挺着那身傲骨头,嘴硬道:「原来你是程斐将军的女儿,行吧,本宫看在程家戍守边关有功的份上,就不治你的醉了,至于你……」她转头着叶泠雾,「今日本宫暂且饶了你,下次见到本宫,你最好给本宫躲得远远的!」
说罢,六公主领着带来的六名武婢离开了。
在武婢一松开手时,叶泠雾就去扶绒秀了,手忙脚乱的检查她浑身上下也没破皮处。
也幸好只有额头上有点小磕伤,倒也不碍事,叶泠雾松下心,待想起要言谢时,树下已没有程故鸢的身影。
她四顾寻找着,忽的就被绒秀撩开了衣袖,打断了思绪。
「姑娘,你没事吧?」绒秀担心的检查叶泠雾方才被武婢按住的手臂有无伤痕。
叶泠雾眉头紧锁,道:「我没事,倒是绒秀姐姐的额头磕破了,这马球赛上肯定备有药,我给你去拿。」
绒秀忙拉住要离开的叶泠雾,笑道:「不用了姑娘,这点小伤哪用得着上药啊,厨房里做菜不小心割伤都比这严重,咱们赶紧回席吧。」
说着,拉着叶泠雾就往高台方向去。
第111章 南院
回到少女席,场上正热闹,高台上的儿郎都在为底下姑娘们欢唿着,叶泠雾目光四转。
六公主去了沈湛的棚席,也不知说了什么,没一会便冷着脸出来了,生的倒是珠圆玉润的可爱,只不过表情兇狠,彻底破坏了原来的好模样,与她同行的两名女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都说高门贵女难伺候,叶泠雾来京城许久,倒也没见几个难伺候的,这六公主倒是头一个。等着吧,今日的帐她会好好清算的。
妇女席上,沈老太太正与几个陌生面孔的贵妇人说着话,秦明玉在一旁端着茶碗安静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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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棚装点的花朵隔着日光洒下斑驳,一朵朵淡暗的阴影落在她没有岁月痕迹的面上,矜贵又带着凌厉的温柔。
正这时,却见赵氏身影正好绕过场边走来,和江望舒有说有笑的,大抵是这俩人身上都有股书卷气,比起沈辞,这俩倒更像一对母子。
提到沈辞,叶泠雾往底下草场看去,打完马球的红衣少年翻身下马往场边走,场下唿啦啦一大群姑娘围拢上去,嘘寒问暖的。
他从来都是肆意潇洒,众星拱月。
叶泠雾微微出神,手心一片冰凉。
少女席突然惊起一片譁然声。
叶泠雾循声看去,原来是沈湛下场了。
步伐如风,叶泠雾只有在他身上才能感受到何为不怒自威,明明隔着百米,却依旧能被他凌人的气势震慑。
沈湛打马球,毫无悬念的出尽风头。
高台上姑娘们的唿声不断,奈何场上儿郎却被沈湛不留余地的打法累得气喘吁吁。
这哪是打球啊,简直是战场搏命!
叶泠雾的目光也被沈湛吸引,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在沈湛下场时,与他的视线对上了,少女席姑娘众多,见沈湛往少女席这边看,又是惊叫连连。
马球赛结束,场外马车陆陆续续朝城内赶,叶泠雾回到宁北侯府时已是傍晚,沈湛的马车并未跟着回府,而是直接去了皇宫,说是陛下急诏。
累了一日,沈老太太和宣嬷嬷也不多唠叨,早早就放了几个小丫头回寝屋歇息。
叶泠雾歪倒在软榻上独自生着闷气。
打从进京之后,每每被欺负的原因都是因为沈湛,何其无辜!
正这时,却见绒秀忽从外面小步进来,轻轻悄悄的伏在叶泠雾身旁,压着她耳朵低语了数句。
「……什么!」叶泠雾愣了愣,突的从软榻上挺起身子,不可思议的再确定道,「侯爷找我,他不是去皇宫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府了?」
绒秀摇摇头:「奴婢也不知啊。」
叶泠雾黛眉轻蹙,迟疑道:「……你确实是让我去南院?」
绒秀坚定地点了点头,道:「确定。」
叶泠雾道:「那他可说了有何事?」
绒秀神色为难道:「奴婢一见到岳扬小将军就怕得不行,没敢问就直接来找你了。姑娘,咱们赶紧去吧。」
叶泠雾怔了一下,沉默地看了看黑黢黢的窗外。这大晚上的,也不说什么事,孤男寡女的,要是传出去,整个京城来找她「寻仇」的姑娘得从南门排到北门了
「我不去!」叶泠雾没好气道,「你去回岳扬小将军的话,就说此事不妥当,有话明早再说,不,有话大大方方当着老太太面说。」
反正她打定主意要离沈湛远些,经过今日之事她算是明白了,不仅红颜能祸水,蓝颜也能祸水。
绒秀纠结,抿抿唇道:「奴婢第一反应也是替姑娘回绝了,可是岳杨小将军留了一句话直接就走了。」
叶泠雾黛眉微蹙:「什么话?」
绒秀埋下头,欲言又止道:「岳扬小将军说了,你要是不去赴约,他就亲自来找你,捆也得捆了去,到时候闹得满京城皆知,你勿怪他一介粗人不懂礼仪,还有就是……只给您一刻钟时间。」
「他什么意思,他这又是威胁我吗?」
叶泠雾忿然。可转念又想起第一次在楼船初见时,岳扬从楼船二层甲板凌空翻下,让她「滚一边去」的事。
这人看着五大三粗的,行事作风也五大三粗。
说不准还真干得出这缺德事,上回在雪月沁园他不也威胁他来着,这人为了沈湛就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心!!
好汉不吃眼前亏。
叶泠雾翻身下榻,当即就往屋外跑!没有丝毫犹豫。
绒秀差点没跟上。
夜色沉沉,南院大门依旧冷冷清清。
叶泠雾和绒秀小心翼翼的沿着迴廊往正屋去,刚踏进庭院就见门口守着两列黑旗卫,就连岳扬也昂首挺胸,双手背负地站着大门侯着,目光直视前方,眼神冰冰凉凉。
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军营。
主僕二人顿怂,往柱后一缩,面面相觑。踟躇着该不该过去。
今晚南院这排场,简直就像赴鸿门宴,还是四面埋伏,生死一线的那种。
「姑娘,奴婢怎么觉着气氛怪怪的?」绒秀贴近叶泠雾,压着嗓子小声道。
算了算,她到宁北侯府伺候也快四年了,但见沈湛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可自从跟了叶泠雾后,见到沈湛的次数堪比直线上升。
叶泠雾也摸不着头脑,依稀想到那日去昭狱,昭狱大门外守满狱使,令人胆战心惊的,眼下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辈子她一定造了大孽,本来心里还因为下午马球赛上的事生着气,结果看到这等阵仗心头的气灭了个干净。
当真一点骨气都没有了。
「……行的端,坐的正,何况今晚还是岳扬小将军亲自来请我们的。」叶泠雾自我安慰。
绒秀犹豫,「请」字,用的似乎有点不太对。
「赶紧过去吧,这一刻钟时间也快到了。」叶泠雾也是怕了岳扬,拉着绒秀现身出去。
主僕二人小心翼翼款步过去,迎着屋内的烛光,堆着笑意朝廊上的「军队」抬臂作揖道:「拜见岳扬小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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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娘来了。」岳扬打断,僵硬地提着微笑朝廊下的叶泠雾回了作揖礼。他身后的黑旗卫紧跟着齐齐行礼。
叶泠雾肩膀一缩,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讪讪道:「……岳扬小将军客气了。」
话落,却见岳扬抬了抬手,自己也跟着往旁边侧去,说道:「少主公已等候多时,表姑娘里面请吧。」
岳杨领着主僕二人进正屋,穿过屏风往里走,里屋内四面窗户打开,四下风口放着铜盆,里头置着一些冰块,冰融风凉,屋内一片舒爽。
花窗下,沈湛端坐在罗汉椅一侧,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他似乎刻意打扮过,单袍襜褕,青竹素冠。
第112章 这人肯定是看上她了
夏夜天热,各面墙上槛窗开着,四面垂挂竹帘,蔑条间隙不时挤进来一阵风,把夏日的暑气沖淡了好些。屋内虽然静谧,但屋外的蝉鸣声却大。
叶泠雾领着绒秀上前,福了福身子道:「请侯爷安。」
沈湛缓缓抬眸,道:「卿卿请坐吧。」
叶泠雾迟疑了一下,继而才在沈湛对侧落座。
二人之间隔着案几,这时,岳扬从侧室端来一棋盘,将棋盘摆上后,这才退居一旁。
「卿卿会下棋吗?」沈湛虽是在问,但手却已先打开放满黑子的棋钵。
「会……一点点。」叶泠雾讪笑着。
琴棋书画向来是高雅之士赏玩的,在她记忆里,只有四五岁时看过宋云下过几盘。
几盏落地的鹤形灯支在房里,一星一星的灯火,靠墙根又有低的烛台,每隔几步就一盏,高高低低,闪闪烁烁,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桌上还有一盏精緻的六边琉璃灯,摆在棋盘旁边,给一枚枚棋子上了温腻的釉,光滑油亮。
沈湛的长睫微垂,阴影落在了莹白的脸上,他长久地注视棋盘,眉头不自觉地微蹙,棋子无意地在指尖摩挲。
不是在思忖,更像是「愁」。
此时正轮到叶泠雾落子,她挽起袖子,只思考了数秒,啪嗒一下便做了决定。
绒秀倒吸了口凉气,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大抵是觉着没眼看。
岳扬也是皱起眉头,欲言又止:「表姑娘……」
他话说了半句,见沈湛盯了他一眼,眉间的不耐被理智强行压下。得,闭嘴就好。
沈湛默了许久才缓缓落子,漫不经心道:「卿卿尽管下。」
「……」叶泠雾咽了咽嗓子,暗暗腹诽:不想下了,您老还是有话直说吧,我真不想下了!!!
她暗自唾弃,再次抬手时,发觉岳扬和绒秀紧紧盯着她的手,她顿了顿,啪嗒又落下。
落子瞬间,绒秀和岳扬再次移开了目光。辣眼。
沈湛默了片刻,一语不发的将手里的棋子又放回棋盒中,才道:「不如我们还是聊天好了。」
叶泠雾如获大赦道:「好,聊天。」
沈湛微微抬手,岳扬瞬间会意,朝绒秀使了个眼色,双双退下。
屏退了左右,气氛陷入微妙的尴尬。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叶泠雾总觉着沈湛今晚怪怪的,似乎一直在等她先开口。
「侯爷,你今日找我来南院是有事吗?」叶泠雾轻声询问。
沈湛没有答,却说道:「许久没吃卿卿做的茶了,今日能否做一盏?」
「……当然可以。」
叶泠雾起身朝茶案走。
按理来说沈湛不常在侯府居住,自然是不会在侯府会客,这正屋内也不需要设茶案,就算是想喝茶了,只需同小厮一声便好,但她落座后瞧了瞧,茶案上一应俱全,比在犯月用的茶具更要金贵,茶碗边缘用的还是精緻的孔雀纹釉。
叶泠雾垂眸认真分茶,茶汤注进闻香杯里,将品茗杯倒扣其上,腕子轻轻一转换了杯,起身双手奉了上:「请侯爷尝尝。」
沈湛接过茶碗,抿了口茶赞嘆:「浓茶齿颊留香,叫人回味无穷。」
「侯爷谬赞,我的手艺如我本人一般平庸,老太太还说我做茶没天赋呢。」叶泠雾惭愧讪然。
沈湛沉默了,视线突然朝窗外看去,外面树上的知了鸣得声嘶力竭,他缓了语气道:「记得第一次见卿卿时,是我站在楼船廊上,楼船上有很多像你一般大的姑娘,她们或害怕,或惊讶,却没有像你一样站出来,那时我便觉着你与众不同,既与众不同,那又怎会平庸。」
叶泠雾诧异,诺诺低语道:「没想到侯爷还记得这事呢。」
「当然记得,」沈湛慢慢垂下长长的睫毛,「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忘记了。」
叶泠雾心有异样,默了半刻,笑着说道:「侯爷,这茶都做好了,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为何叫我南院?」
沈湛道:「今日陛下急诏我进攻,命我彻查潜藏在南域一带的前朝余孽。」
叶泠雾怔了怔,没想到沈湛会跟自己说这些,思忖道:「去南域调查那肯定是要离京了吧,侯爷这一去想必是要很久?」
「此事牵扯甚广,查起来至少也要好几月,或许……」沈湛缓缓抬眸,凝视起眼前少女,「卿卿及笄那日我怕是不能亲自给你道一声贺了。」
叶泠雾心头一咯噔,可转念又想起沈湛年初回京前也是好几月没归府,像他这样注重大事的人,倒也不奇怪了。
她嗯了一声,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道:「及笄和国家大事相比不值得一提,侯爷尽管去南域追查,待你归京,宁北侯府又得热闹了。」突然想起上次回京宴上的红枣酥肉汤,有点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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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哑口无言,换做别人肯定是要嘘寒问暖,阿谀奉承好些话,也只有她才如此不在乎自己,就连简单「保重」的话也不会说了。
也罢。
沈湛沉默地站起身,叶泠雾扬起脑袋目光跟随他而动,见他绕到自己身后,伢然转头看着他道:「侯爷,你这是?」
话落,她就见沈湛从衣袖中取出一把金色步摇。
步摇绢纱为瓣,丝绒为蕊,形状精緻,步摇用用点翠嵌宝赤金大髮钗定住,鬓边再戴一支小巧金雀钗,双翅平展,栩栩如生,十分灵动,瞧着便是金贵,绝非寻常钗铺能买到的。
「在昭国,女子及笄后都是要盘发的,这步摇是我从北疆回来时皇后娘娘赏的,这些年一直放在货房,也是刚刚才找出来的,我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叶泠雾闻言险些岔了气。
这话的意思哪怕她想装不懂都不行。
能被当朝权贵惦记,她本应该偷着乐才对,可她心里莫名觉着堵得慌,心头好似有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了。
「……多谢侯爷还能记得我及笄的事,只是这钗子太过贵重,侯爷还是自己留着吧。」叶泠雾言语苍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以前她总觉着自己品行不好,可此时她却无比痛斥以前的她居然对自己没清晰的认识——现在的她居然能遵循本心,拒绝当朝权臣,这京城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叶泠雾正胡思乱想着,后颈突的一凉,她抬手摸了摸脖子,才发现散落的长髮都被盘了上去。
长这么大叶泠雾也不是白长的。
昭国能给及笄姑娘盘发的除了家中长辈,也就是定下婚约的郎胥,她不傻,现在还能将沈湛对她的心思解释成长辈,那就真的缺心眼了。
——这人肯定是看上她了!
第113章 等我回来了
叶泠雾慌慌的就要站起身,可刚有动作羸弱的肩膀就被一双打手按了回去,身后随即传来低沉的男声。
——「别动,马上就好。」
叶泠雾不敢乱动,只能感受着大掌在她头顶盘弄,男人成熟的气息将她包裹无遗,良久,压迫感才退开。
她松了口气转身看去,沈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面木雕边框勾着细花的椭圆形铜镜。
「卿卿看看,可还满意?」沈湛将铜镜伸到叶泠雾面前,叶泠雾打眼细瞧,谈不上好看却是一点也不松垮,头上的步摇簪在髻上,多了一丝丝「妇」态。
「满…满意,侯爷替晚辈簪的自然满意,只是这步摇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侯爷送我实在不妥,我哪担得起天家御赐之物。」
说着,她抬手就要去拿到头上的髮簪,可还没来得及碰到髮簪,手腕就被微微发凉的大掌牢牢握着,全然动弹不得。
叶泠雾浑身怔了一下,抬眸对上沈湛的黑眸,他站在自己面前仿佛一座高大挺拔的山岭,既安全又压抑。
「你与我是相差几岁,但也称不上晚辈长辈吧?」他眼底温柔不再,多了几分陌生的情愫。
「……」叶泠雾忙收回手,颔首侧过身。
沈湛将叶泠雾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微微勾了勾嘴角。
以往上战场前,将军须排兵布阵,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他不急,只要结果顺从他意,慢慢来又何妨。
沈湛垂下睫毛,淡淡道:「本来及笄的钗子是要精心挑选的,但陛下已下令后日出发南域,今晚我本来该回军营,但想着今日之后许久不能见面,我还是回府了。」
叶泠雾蹙眉。
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说心里竟然暗自鄙夷起自己是否太不懂事,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在宁北侯府白吃白喝这么久,虽说这些都是沈老太太给的,但归根究底来源在沈湛。
如今主人家要远行,她是该说些临别之言,安慰一下?
可是该说什么呢,可悲她不通诗书,不然此刻怎么说也要引用古话以表「思念」。
思忖良久,叶泠雾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只觉脑袋都快大了,最后无奈道:「……我,我在侯府等侯爷回来,今日这棋我自知下得不好,等侯爷回来,泠雾必会好好陪侯爷认真下一盘。」
沈湛看着少女,神色终于温柔:「好。」
他言语简单而又平静,叶泠雾启唇又止,莫名觉得难过,细想每次他远行都少不了动刀动枪。
上回在犯月知州府时见沈湛浑身是血,当时觉得可怖,可后来再看他浑身是伤,觉得此人颇是坚强,可现在的叶泠雾只觉得心里头堵得慌,若可以的话,她愿意每天向上天祈求他平安归来。
再回到静合堂,叶泠雾整个人飘飘忽忽的,躺在床上心乱如麻,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像是在贴烙饼。
她就这么翻腾了一个多时辰,又爬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还是觉着心情烦闷,最后伏在软榻上,将花窗打开,看着满天星辰才舒心不少。
第二日去正屋伺候沈老太太时,不出意外的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被一旁的宣嬷嬷叨唠了好久。
忽而,外院传来消息——沈湛即将远赴南域,此刻正在府外准备出发。
本还安安心心喝着汤药的沈老太太神色突变,放下碗便匆匆去了府外,叶泠雾和宣嬷嬷险些没跟上。
府外被送行的人围得水泄不通,除了宁北侯府阖家上下,城中关系要好的官家也来了,排场声势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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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刚挤出去,就听见秦明玉的哭泣声。
众人闻声却不奇怪。
这些年每每沈湛远行,时时刻刻端庄大方的侯府主母总是会哭得泣不成声,忧思忧虑好一阵才缓得过来。
叶泠雾个头娇小,站在人群里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她只能透过缝隙朝马背上的男人看去。
罩在沈湛身上的织锦玄色披风凌风飘然,在他头顶是高扬的「沈」字黑旗,仅仅只是从缝隙看去,就已叫人心生敬畏。
目送着沈湛离开,二房夫妇安慰着秦明玉和沈老太太回屋,府外散的七七八八。
叶泠雾提着裙摆跨过门槛正准备回静合堂,一转身就见沈辞倚在门框上,盯着自己也不知看了多久。
自上回氿昀殿后,他们也没说过话。
其实叶泠雾也不知自己当时气什么,大抵是觉着沈辞骗了她,言而无信罢了,但这世上有几个男人的话可信呢,幼时,她看着叶槐晟对母亲的那些甜言蜜语,自觉幸福在有爱之家。
可时间却告诉她,话说出口却没做到的人,都是不值得託付的。
四下女使小厮人来人往,叶泠雾过去问候一声也不会落人口舌,但她却视若无睹的离开了。
又到了听学的日子。
知了叫个不停,上首的魏夫子也讲个不停,叶泠雾望着窗外,天色又灰濛濛的,好像要下雨,人的心情也跟着压抑。
不多时,天上还真的下起小雨。
雨势越来越大,待魏夫子下课时,毛毛细雨已有下大的趋势。
屋檐下雨滴不停往下滴落着,叶泠雾和绒秀站在廊下,只等着沈盼儿被魏夫子刁难完,雨势能小些。
叶泠雾垂着脑袋,见脚边有块小石子,就用鞋尖轻轻碾着小石子玩。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突的一暗,她倏然抬头,就见沈辞撑着一把水墨油纸伞站在面前,少年依旧是砖红色锦袍,墨发高束,一双狐狸眼此刻少有的认真。
「表妹妹是傻的吗,这屋檐上的水滴在衣裳上也不知躲开些。」开口也依旧欠揍。
「你不也是嘛,肩膀都湿了。」叶泠雾反驳。明明有伞还把衣裳弄湿,不比她还傻。
沈辞神色不自然地轻嗤了一声,回道:「是啊,也就只有我不忍美人吹落冷风中,特地找容家的要伞送来,结果美人还一脸嫌弃,我的命可真苦。」
「我何时嫌弃了?」叶泠雾脱口而出,却听身侧的绒秀噗嗤一笑,这才发觉中了沈辞的道。
「既然二公子可怜美人吹落冷风中,那就赶紧去送吧,这夏日闷热,二公子眼中的美人可真娇弱。」叶泠雾脸颊微红地嗔了一眼沈辞。
沈辞上前几步,少年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叶泠雾看着沈辞将手中的伞往她头上偏来:「可不是娇弱吗,花园里的娇花还未好好欣赏便被雨打过,落了一地,叫人好生可惜。」
叶泠雾不着痕迹后退一步,刚要驳斥他,却见沈月儿从学堂走了出来,浅笑着道:「二哥哥,四妹妹今日也没带伞,你只给表妹妹打伞,不给亲妹妹是不是说不过去了?」
毕竟是兄妹,沈辞见她笑容别有深意,顿时猜到这丫头心里在想些什么,懒洋洋地将手中塞到叶泠雾手中,朝她道:「就一把伞,你们两个争吧。」
说完,淋着雨离开。
最后叶泠雾和沈月儿谁也没走,等着雨停了,沈盼儿从魏夫子手下「逃」出来,才一道离开。
第114章 及笄
盛夏来临,叶泠雾念念许久的及笄之日也到了,一大清早,宣嬷嬷就到叶泠雾寝屋里,拉着小姑娘坐在梳妆檯前盘发。
叶泠雾对着铜镜,看着宣嬷嬷将她背上的长髮盘起,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撩过她额前的刘海,沾过提前备好的刨花水,将刘海梳上去,露出标緻的鹅蛋小脸,整个人瞬间精神不少。
宣嬷嬷从妆奁上的锦盒中拿起一根赤丝玛瑙花的流苏钗,对着铜镜比划了两下,才细细簪进。
她看着铜镜里的娇人儿,默了片刻,才满意道:「泠丫头长得漂亮,和你母亲一样可人。」
叶泠雾淡淡一笑:「宣嬷嬷笑话我,我哪有母亲长得好看,幼时渝州城里的人说起我母亲那都是用『绝色』形容。」
宣嬷嬷恍惚地点了点头,大约也是想起了过往的事,说道:「你母亲确实绝色,记得初见她时,我还愣了许久,诧异这世上竟有如此貌美的姑娘呢。」
话音刚落,绒秀捧着见淡紫色宽袖霓裳走来,乐呵呵道:「姑娘今后可就是大姑娘啊,这衣裳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透着稚气了。」
宣嬷嬷微笑着道:「是啊,这以后可就是大姑娘喽。」
盘完髮髻卯时早已过去,宣嬷嬷领着叶泠雾赶着去到正屋。
若是父母都在,及笄礼是该同父母见礼主持的,章程颇多,但叶泠雾在京城无亲无故,章程减下来就只剩见礼。
正屋洒扫一新,叶泠雾缓步上前朝上首端坐的沈老太太恭恭敬敬的抬臂作揖。
旁观的女使姑娘表情不一。姜兰姝表面倒是大气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探春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嘴角不屑地往下撇着;绒秀开心极力,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其他的小女使喜气洋洋,反正是凑上了热闹。
沈老太太道:「好好好,泠丫头从今以后可是大姑娘了,记得去犯月时我就想着你的及笄了,头上的髮簪重不重?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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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重,喜欢。」叶泠雾嘴角上扬,杏眼好似月牙。
礼结,沈老太太屏退了小女使,拉着叶泠雾说了好一会子话,姜兰姝也在边上凑热闹,不时搭上两句,其乐融融。
不多时,二房的两位姑娘来了。姜兰姝一见到某个人,立刻寻了藉口退出了正屋。
「泠雾妹妹今日真是好看!」沈盼儿拉着叶泠雾好一翻瞧。
沈月儿附和道:「是好看,这头髮盘上去后看着人更是姝丽了。」
屋内又是欢声笑语。
闲来无事,几个姑娘围着沈老太太说话嬉笑,不知不觉就到了辰时,沈老太太掐着时辰进了偏屋诵经,正屋里就留了叶泠雾,沈盼儿,沈月儿,还有几个贴身女使说话。
正在这时,二房院子里来了个小女使,说是午时在海棠斋设了家宴,请沈老太太过去。
叶泠雾觉着奇怪,今日除了是她及笄之外,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怎么突然设家宴,便问了沈盼儿一嘴。
「哎呀这不是我二哥哥也快十八了,院子里连个同房丫头也没有,我母亲愁的很都快怀疑我二哥哥那人的喜好了。」沈盼儿乐得捧腹大笑,像个喜庆的福娃娃。
闻言,小女使们也跟着捂嘴偷笑。
叶泠雾更是好奇了,问道:「可是这跟家宴有什么关系?」
沈盼儿捧着冰酥酪喝了一口,悠悠回道:「当然有关系了,我母亲着急我二哥哥,现在就想着他的亲事早些定下来呢,这不,程大将军家中老小前些日子回京了,这程大将军家有一独女程故鸢,我母亲很早以前就喜欢她,知道他们回京就请到家中,想来是相看的,对了,上回马球赛程家也来了呢。」
叶泠雾脸色煞白,像是溺在水中不能唿吸。
程大将军独女。
梦里和沈辞成婚的也是程大将军之女。
「泠雾妹妹,泠雾妹妹?」沈月儿观到叶泠雾脸色难看,放在膝上的手紧握到手指尖泛白,款款盛着放下冰酥酪的碗,唤了两声。
叶泠雾缓过神,看了看四周,见屋内众人都盯着自己,她忙松下紧绷的神色,道:「四姑娘叫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沈月儿见她心不在焉的,岔开话题道,「今日只是普通家宴,程大将军与我们家是故交,母亲设宴款待,接风洗尘罢了。」
沈盼儿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继续道:「普不普通我不知道,那程故鸢我小时候也见过,那时候我还以为她是个男孩子,我二哥哥还跟她称兄道弟来着,后来我二哥哥得知人家是姑娘,气得好几日门都没出,笑死我了,月儿也知道,当时我们嘲笑二哥哥好久呢。」
沈月儿无奈道:「那是你在笑,我可没有笑二哥哥。」
切~沈盼儿瘪瘪嘴。
午时一到,本来不想凑热闹的沈老太太架不住赵氏连派三个小女使来请,只能领着院里的几个姑娘去海棠斋了。
一路上叶泠雾都是心不在焉的。
到了海棠斋,就听见里头传出来阵阵说话声和大笑声。
叶泠雾扶着沈老太太进去,忽觉凉风习习,还没来得及瞧客人,就先看上了屋内中央那装着好几个大冰块的漆褐色木桶,还有四面大开的花窗,凉快极了。
因为是家宴,不分男女席。
上首空着,座下左侧是嘉仪长公主秦明玉,今日的她依旧是金色锦袍,手里拿着一把同是金色的翡翠玉柄团扇。
约莫是沈湛远行的事还没缓过来,秦明玉今日瞧着依旧病恹恹的,话都没说一句。
右侧是好似穿「情侣」服饰的二房夫妇,两人皆是一袭藏青色宽袖织锦缎,只是样式大不相同。
再往下是一袭砖红色锦袍的沈辞,叶泠雾见他神色难看的盯着对面席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对侧席间有个熟悉面孔。
——上回在六公主手下救过她的姑娘!
叶泠雾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今日的她打扮比上回温柔娇矜许多,一袭翠绿色锦袍,头上挽着弯月髻,配着几根银钗,素雅又不失颜色,形容也是柔顺,跟那日射箭救她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沈老太太来了。」程斐作揖朝,他身侧的程家主母张氏,以及程家小女也跟着颔首作揖。
「程大将军不必拘礼,今日是家宴。」沈老太太含着笑意朝上首走去。
叶泠雾朝众人见完礼,依旧是在席末落座。
程家远离京城多年,程斐虽战功赫赫但也比不上在京城扎根的其他大将军,家世上差了宁北侯府一座山。
但要论赵氏为何相中程故鸢,还得说到程家主母张氏。
张氏是南长山落青居士长女,门第清流,与赵氏算是师出同门,两人当年在京城是不分上下的才女。
两家渊源颇深,知根知底,赵氏自然属意。
第115章 程家来访
大家族的规矩都是食不言,待众人吃得七八分饱,女使们端来饭后一碗清茶,席间才渐有说话声。
最先出声的赵氏,一开口是问候的话,后来又聊起家长里短。换做旁的妇人只会觉着啰嗦,可是话从赵氏嘴里说出来,却如林间小溪细水长流,一点也不腻。
程故鸢不是深闺养大的姑娘,性格不拘谨,说话做事自信洒脱,眉眼间少有的英气更是令宁北侯府这样的武将之家另眼相看,得了二房夫妇好一顿夸赞,就连秦明玉也瞧着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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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程家夫妇亦是喜欢沈辞,犹记得上回邀筵,程斐来时还同二房夫妇商议要带沈辞去边境,这事最后不了了之,毕竟赵氏捨不得。
两家长辈看对眼,越说越欢快。
沈辞见自己母亲如此喜欢程家小女,闷着头吃酒一言不发,就差把「不爽」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可不爽归不爽,他也有顾忌。
知道沈老太太在不敢撒野。
此时,忽而听赵氏感概道:「这一晃就是十年过去了,记得小时候啊故鸢和我们璟延关系可好了,一天到晚都在一起玩,如今长大了,我们两家也该多来往才是。」
沈辞忍了半天,听到赵氏第n次提到小时候时,终于忍不住懒洋洋出声:「母亲都说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十几年过去,现在反覆提起有何意思?」
堂内瞬间沉默。
赵氏早就想到会被沈辞下面子,脸色不改,莞尔朝:「程大将军也是了解我家璟延的,他的脾气就是这般不讨喜,哪像你的姑娘,懂事又讨喜的。」
程斐也不在意,摆摆手道:「赵大娘子说的哪的话,咱们两家相交数十年,这些年我程家一直在边境,我倒是偶尔奉旨进京,但我家娘子和小女却不曾进京,许多规矩都不知,上回你家马球赛上,小女泼皮的很,和男子混在一起赛马了,刚回京啊就闹了不少笑话。」
二房夫妇闻言交换了个眼神,大抵也是诧异那日和男子赛马的姑娘居然是她,毕竟那日他们夫妇二人只顾着撮合江望舒和沈盼儿,其他的也没多在意。
反应过来,沈崇文笑呵呵道:「原来那日场上与儿郎赛马的就是程大将军女儿啊,虎父无犬女,你这女儿有你年轻时的风采。」
程家大娘子回道:「沈二爷可别这么夸小女,她这性子还得多磨磨,日后啊也跟着你家两位姑娘多学学呢。对了,嘉仪长公主,我听闻沈小侯爷去了南域,这得多久才能回来啊?」
一直沉默的秦明玉突然被问,慢半拍的回道:「我哪知道他多久回来,以前每每远行不都是少则小半年,他不着家惯了的,这些年昭国边疆就没少去。」
众人见秦明玉神色郁郁,面面相觑,这几日劝说的话嘴皮子都快磨掉了,也没见她脸色好转,索性心照不宣地低下头,兀自吃起酒来。
程家大娘子意识到或许说错话,连忙转了话锋,又问起这些年宁北侯府的近况,赵氏也愿意同程家大娘子多聊。
武将之家不拘束,程家夫妇不管是二房夫妇还是秦明玉,八扒手对上沈老太太都能聊上两句。
而小辈们则是一句话没说,就听长辈们聊得高兴。
宴席散去,长辈们去了偏厅谈话。
天气炎热,沈盼儿作为东道主,便拉着程故鸢和府中姑娘去池边搭棚席乘凉。
宁北侯府在外院通往内宅处有一宽阔池塘,池塘四周栽满了夏季才开的花,池边五颜六色,尤其是盛夏之际,池边搭个棚席,又凉快又不失美景。
叶泠雾和绒秀姗姗来迟,还未到就已听见那边欢声笑语,闻声绕去,岸边围着好些女使,沈盼儿和程故鸢用襻膊挽起袖子,裤腿也挽到大腿处,在淹没膝盖的池塘里抓鱼。
大抵是长辈在场的宴席上憋得太久,两人现在看上去好不欢乐,尤其是程故鸢,抓鱼的动作甚是利落,瞧着就不像是生手,沈盼儿在旁瞧着她一手下去,上来就捞起一条鱼,惊讶的直拍手称好。
叶泠雾瞧着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绒秀见叶泠雾望着那边,久久没有动作,忍不住问道:「姑娘,咱们不过去吗?」
叶泠雾回过神,摇摇头道:「不过去了,宣嬷嬷昨个儿不是把城郊庄子上送来好些帐本交给我了吗,事情堆着不是办法,咱们回静合堂清理吧。」
午后的太阳最是毒辣,回到静合堂时,院子里只有零星几个剪树枝的小女使,探春和姜兰姝也没见人影。
泠雾领着绒秀绕过长廊,却见轻菊拿着一封信鬼鬼祟祟的往院外走,主僕二人相视了一眼,却没人叫住她。
「姑娘,这几日奴婢瞧着兰姝姑娘做事老是心不在焉的,尤其是那日从马球场回来,奴婢路过兰姝姑娘寝屋,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好像在摔东西。」绒秀压着嗓子小声道。
「摔东西?」叶泠雾伢然,在她记忆里姜兰姝做事永远得体又讨喜,从来就没有垮下脸的时候,更别提发脾气了。
绒秀点了点头,回道:「是啊,有件事奴婢也没跟姑娘说,在你随沈老太太去犯月那段日子,兰姝姑娘隔三差五的就会从后门出府一次,有次奴婢觉着好奇,就跟了过去,谁知就见兰姝姑娘在后门上了容家的马车。」
叶泠雾眉头一动:「你没看错?」
绒秀道:「没看错,就是容家的马车,还是容家次次来侯府赴宴都是乘坐的那辆,容家主君和大娘子从不赴侯府宴席,每回来赴宴的都是容大公子,奴婢就想兰姝姑娘私会的……大约是容大公子?」
叶泠雾没搭话。
记得很久之前在私塾听容钰提起姜兰姝时她就觉着奇怪了,姜兰姝服侍沈老太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和容钰结识,后来簪花会上更不提。
从犯月回来后,姜兰姝伺候沈老太太明显没有以前那般细緻,说不出哪变了,但就是变了不少,就连今日去海棠斋赴宴她也没争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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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起以往宁北侯府设宴,她可是最积极的那个。
思忖良久,她才回道:「这件事还是别跟老太太说,免得老太太生气,这些日子老太太身体不好,还是过些时候再说吧。」
绒秀想了想,回了句「是」。
第116章 初见
今晚的月色很美。虽然已经进入夏天,夜晚却仍有阵阵凉气袭来,伴随着这清冷皎洁的月光,全部的身心瞬时抛却了连日来的阴霾,飘飘然羽化而登仙。
叶泠雾捧着棋书在花窗下看着,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思绪渐渐飘远。
自从那个梦之后,常常是更长梦短,她总是在愁,总是刻意的去避免谁,去疏远谁。
原本她以为沈辞是个浪荡子,这样的少年娶谁不是娶,「她」能为沈辞去做坏事,简直蠢昏了头。
可现在,叶泠雾不这么想了,沈辞纨绔却并不风流浪荡,他有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从不为父母家人所左右。
能让沈辞心甘情愿娶进门的,那定当是为他所喜欢的,也是为他所仰慕的。
叶泠雾神游中,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叶泠雾应了一声,门吱呀一响,绒秀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
直到凑近叶泠雾,才道:「姑娘,二公子约你在西院见面。」
叶泠雾懵懂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么晚了,他还来找我?」
绒秀神色纠结道:「是啊姑娘,本来奴婢是想回绝来着,可二公子还说了,今晚是你及笄,就想着跟你说几句话,还奴婢问你还是否记得在犯月城的约定。」
犯月城的约定……
叶泠雾恍然,脑海里突然想起那晚沈辞对她说的那些话,脸颊通红。
宁北侯府西院她来过两次,地方不大,除了两条迴廊之外,就是一些春冬季才开花的花树,沿着园子慢慢走,过去就是一个露台。
露台夏季冬季赏花最是妙,深冬下雪后俯瞰整座西院赏雪也甚美。
叶泠雾刚下长廊,远远就看见露台上衣袂飘飘,孤身遥遥而站的红衣少年。
这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叶泠雾提着裙摆上石阶,仲夏微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冬日开败的花此刻都在绚烂绽放着。
踏上露台,沈辞似乎听见脚步,回过头来,叶泠雾借着月色堪堪看清,心头一咯噔。
少年瞳深如夜,难得静静的站在那里,砖红色夹暗金绸纹直缀长袍长身鹤立,比起初见时的风流纨绔,此刻的他收敛不少,多了几分朝气。
面面相觑,沈辞心中悸动却并没有像毛头小子那般害羞的低下眼眸,反而目不转睛地看了过去。
少女今日将刘海全梳上去了,身姿端正,亭亭玉立,穿着一件浅紫色霓裳,衬的她肌肤如雪似玉,眼波盈盈。
叶泠雾缓步上了露台,在距离沈辞三米之处停下脚步,说道:「二公子今日找我来有何事?」
沈辞勾着嘴角,回道:「今日表妹妹及笄,我还未曾恭贺,」他从怀中拿出一长长锦盒,「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叶泠雾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支紫毫笔,瞧着毛尖精緻且是名贵,只是……她的字被魏夫子骂过好几回,学堂里姑娘见了无一不嘲,实在配不上这么好的笔,于她而言,简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你不喜欢?」沈辞见叶泠雾反应平平,心里也没底,这还是他第一次送女孩礼物,想了许久直到那日听魏夫子说贬她的文章如其字,才决定从沈崇文书房里偷偷拿来的。
叶泠雾手指尖无意识地扣紧锦盒边,回道:「喜欢。」
说罢,她又觉着太干巴,故意问道:「二公子约我来这就只是送笔吗?」
「当然不是,」沈辞深吸一口气,拱手作揖道,「我早说过,喜欢的姑娘是要娶回家的,我喜欢表妹妹,不知表妹妹对我……是何心意?」
沈辞偷眼去看少女,夜色昏暗,她黛眉轻蹙,眸若秋水,脸上是认真思考的模样。
半晌,才听她说道:「二公子可以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吗?」若只是外貌,色衰而爱驰,她是万万不敢想的。
沈辞闻言,脑海里想起那日顺昌王府的马球赛,平时温柔端庄的叶泠雾在马上肆意的模样,可转念又觉着仅仅是这个原因又不太准确。
思忖许久,他道:「世上的爱慕若都要讲究一个理由,那天下得少多少有情人,情不知从何起而一往情深,我自小不受父母约束,性格张扬,桀骜不驯,从未想过成家,可自那日听你说『定亲嫁人,相夫教子』,我便想着能和你一起相夫教子。」
叶泠雾怔怔的看着他,冰冷许久的心头生出一股暖意,恍恍中却还是保持着理智:「那程家姑娘呢,二叔母很喜欢程家,那你……」
「你也说了那是我母亲,又不是我,」沈辞打断,后又解释道,「今日程家携女拜访不过是因为两家是故交,并无其他,再说我与程故鸢并无过多接触。」
「是吗?可是我听说你小时候跟她可是称兄道弟的?」叶泠雾小声反驳,她也不想坏气氛,但就是没忍住。
果然,沈辞脸色突变,眉头紧锁:「谁告诉你的?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能和以前一样吗?」
「……」确实不一样,但你急了。
「我知道表妹妹有顾忌,但你不要听信人言,我沈辞坚定的事一定会做到,我信我自己的感觉,我也希望表妹妹也能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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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相信你,可我也没忘记你的言行不一。」
叶泠雾目光灼灼地看着沈辞,认真道:「二公子心意我明白,我心里对你不是没有一分动心,可我也说过,你与我之间好似云泥,隔着很远的距离,我从小经歷冷暖,满肚子鬼祟却无半分能耐,情意这东西于我而言就是一层纸,我不敢赌它能承载千斤重意。」
沈辞沉默无言,叶泠雾又道:「二公子的喜欢,我只能回復一句,这世上只有表里一致,说到做到之人,才配得起倾心以赴。」
沈辞顿了顿,释然一笑:「我就知道表妹妹还记得我去酒楼的事,也是,言行不一的人确实不能信。」
说罢,他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到叶泠雾面前,说道:「这个给表妹妹。」
叶泠雾怔了怔,接过荷包翻面看了看,这荷包针脚很好,绣的精緻又细密,尤其是荷包上缱绻羡爱的两只鸳鸯,更是栩栩如生。
「怎么突然送我荷包?」叶泠雾疑惑。
「不是突然,回京的时候我就想送表妹妹一个荷包了。」
说着,沈辞撩开薄锦外袍,露了一下腰间叶泠雾所绣的荷包,勾着嘴角道:「表妹妹在桉镇每日那么忙还绣了一个送我,我怎么着也得回礼不是。」
叶泠雾伢然道:「这个荷包你一直都带着?」
沈辞双手背负在身后,傲娇的「嗯」了一声,全然没有表白被拒的丧气。
叶泠雾失笑,悬着的心随之松下,回道:「可我送给你的那个荷包不是惩罚吗,怎么能算是礼物?」
沈辞抬手颳了一下叶泠雾的鼻尖,嗤道:「我说你这姑娘还真笨,那日我本来就没打算将事告知给老太太。」
少年的气息在鼻尖散落,叶泠雾脸颊绯红地低下眼,欲盖弥彰的将荷包挂在腰间,她没有外袍,荷包挂在腰间甚是惹眼。
挂好后,叶泠雾的脸色也差不多平復,这才朝沈辞福了福身子,说道:「多谢二公子了。」
沈辞眉头一挑,俯下身拉近距离,轻声道:「真想谢我?」
叶泠雾没有先回答,抬头对上沈辞那双满是狡黠笑意的狐狸眼,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口头言谢,行吗?」
沈辞愣了一下,噗嗤一笑,语气透着无奈:「叶泠雾,你这丫头跟着宣嬷嬷学得挺好呀,如意算盘算的真是明白。」
叶泠雾羞愧噎语。
沈辞懒洋洋地嘆了口气,道:「无所谓吧,你口头言谢也行。」
叶泠雾倏然抬起脑袋,福了福身子,展颜道:「多谢二公子的荷包。」
夏日知了日日在耳边吵闹,夜里的凉风如旧徐徐吹过,少年身上散发的炙热真诚,却让整个夜都不再单调。
第117章 城郊
宫内传来太后病重的消息,秦明玉得知后立刻就吩咐小厮备马赶去了皇宫,临行前将府中事宜全权託付给了赵氏。
静合堂正屋内,沈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一顿,看向宣嬷嬷朝:「这两年太后连宫门都不出,上次东宫设宴,向来爱热闹的她也不在。」
宣嬷嬷嘆了口气,却也不好说些难听的话,只道:「太后洪福齐天,加上有嘉仪长公主,顺昌府夫妇,还有陛下皇后娘娘陪伴,据说陛下还诏了远在北疆的越安王夫妇回京,有子女在侧,心里安定些,这病该熬得过来的,」
沈老太太一挑眉。这哪是陪伴,这是等着送终。她意味深长地喃喃道:「只盼着能熬过来吧。」
晃晃半月过去,天气越来越热。
这些日子里沈盼儿与程故鸢走得很近,两个小姑娘天天约着打锤丸,去小酒楼听戏吃酒,去坊间与人推牌九,什么事好玩就去做什么。
程故鸢也算打通了宁北侯府里里外外,既随了父亲的英姿飒爽,也有她母亲的才情,这样的姑娘就连沈老太太也甚是喜欢。
天气越来越热,宁北侯府阖家决定着去城郊山庄上避暑。
到了启程那日,程故鸢也来了。
赵氏趁着沈辞黑脸前,连忙拉过程故鸢上了马车,不给沈辞任何阴阳怪气的机会。
这回出行带的女使小厮不少,宁北侯府的车马整整排了好长一列,声势浩大。
城郊山庄位于深山小溪边,灼灼夏日里少有的一分凉都在此,车马抵达时已是傍晚,卸行李这些事自是不用主人家操心的。
程故鸢随沈老太太一行人住在暮苍斋,二房众人住在隔壁的潇湘院。
天色入了夜,暮色浓重,深山凉风料峭,叶泠雾提着装着梨汤的食盒沿着青石台阶往上走,一路上的桂花开得别样好,香气扑鼻,她穿着嫩黄色襦裙,倒是衬景。
快要到小别院时,却见廊上木柱倚靠着一红衣少年,叶泠雾不自觉屏住唿吸,缓步上前道:「不是约好在青竹阁见面吗,你怎么在这等着?」
沈辞闻声回首,见叶泠雾款款走来,正了正吊儿郎当的身姿,回道:「当然要在这等着了,这不是怕某个路痴不认识路吗?」
叶泠雾脸色绯红:「既然二公子这么说,那这梨汤我现在给你就好,我也不用进去了。」
沈辞没有接食盒,「别别别,我说错了还不成吗,路痴是我我是担心我自己走错路,才在这等表妹妹的。
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了片刻,沈辞清了清嗓子,又道:「好几日不见,我瞧着表妹妹瘦了?是天气太热,胃口不好,吃不下膳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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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看错了,我近日胖了不少。」
叶泠雾平淡陈述,随即将食盒直接塞入沈辞手中,「这梨汤趁热喝,老太太这会儿还看着经书呢,我是得了空出来的,现在要赶紧回去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辞看着靓影消失在竹林,才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食盒,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满意地转身离去。
回到暮苍斋偏院,叶泠雾刚踏上庭院就听见一记呕吐声,听着很是痛苦。
她循着找去,却见姜兰姝突然从寝屋跑了出来,扶着栏杆捂着胸口干呕不止,后面跟来的轻菊替她顺着背。
「姑娘,您没事吧?这汤药还是不喝了,您都吐了好几回了。」轻菊神色心疼,递过一张新丝绢。
姜兰姝接过丝绢揩了揩嘴唇,平復良久,回道:「没事,大夫说了这药需得每天喝的。」
躲在昏暗拐角处的叶泠雾踟蹰了一会,还是走了出去,望着廊上那略显狼狈的女子,轻声询问:「兰姝姐姐,你生病了吗?」
话落,廊上的主僕吓了一跳,姜兰姝用丝绢捂着嘴匆匆抬头,眼里写满了错愕:「泠雾妹妹,这么晚了你怎么出来了?」
叶泠雾无意识地绞弄起衣袖,回道:「我瞧着今晚夜色不错,睡不着就散了一会步。厨房里熬了梨汤,兰姝姐姐要不要喝一碗?」
「不用了!」姜兰姝当即回道,拉着轻菊便进了屋,举止慌忙又无措。
叶泠雾觉着奇怪,却也没多余的去关心,毕竟两人关系一直不温不火的,见了面也不会多聊几句,多问几句或许还生厌。
回到寝屋,绒秀正在给叶泠雾整理床榻,还问及方才怎么没在正屋。
早就想好託词的叶泠雾脸不红心不跳的回了句去厨房炖梨汤,绒秀就没再追问。
花窗下,案几上放着笔墨纸砚,叶泠雾款款跪坐,边上的三角镂空紫金炉里瀰漫出一股极浅淡的白檀香。
许久没给宋老写家书,叶泠雾写了整整三页纸,直接熬到了凌晨,待翌日起床,不出意外的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抹上胭脂都遮盖不住。
去正屋时,不出意外的碰见了同住暮苍斋的程故鸢。
「原来你是沈老太太膝下的姑娘。」程故鸢领着贴身女使走来,继而朝叶泠雾福了福身子,举止大方。
叶泠雾和绒秀齐齐回礼。
叶泠雾莞尔道:「那日还未道谢故鸢姑娘便走了,这些日子总想着找你说话,今日总算是碰上了。」
程故鸢说道:「不必言谢,我啊就是看不惯那姑娘以多欺少罢了,对了,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妹妹如何称唿?」
「我叫叶泠雾,清泠的泠,雾霾的雾。」
「那我就叫你泠雾了,我叫程故鸢,比你大上几岁,你叫我故鸢姐姐便是。」说着,程故鸢手轻轻放在叶泠雾的肩膀。
叶泠雾没应话,看了一眼肩膀上那只虎口布满粗茧的手,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日她拿弓射箭的模样。
这时,宣嬷嬷出来请姑娘们进去用早膳。
沈老太太慢慢喝粥,同程故鸢聊了许久,待吃得差不多些,转眼又看着这边两个姑娘,目光扫到方才姗姗来迟的姜兰姝时,说道:「兰姝丫头最近脸色很是不好,你是生病了?可有找大夫瞧过?」
姜兰姝愣了一下,缓缓放下玉勺,微微笑着朝:「回老太太话,这些日子我身子确实有些不舒服,找大夫看过了,并没有大碍的。」
「没大碍就好,药也要记得喝才行。」沈老太太凝视着她,大约也是心疼,自犯月回来后瞧着这丫头脸色就没好看过。
叶泠雾埋头喝着粥,抬眼时细细瞧了瞧姜兰姝,她现在的气色倒是还不错,仿佛昨晚呕吐不止的人不是她一般。
第118章 事变
午后艷阳高照,沈崇文和赵氏让几个小厮在后林溪边搭了个乘凉的棚席,领着家中小辈去钓鱼了,沈辞本不愿意和父母无聊的待在一处,但昨日听叶泠雾要来,他也就跟了过来。
因为有长辈在,沈盼儿和程故鸢倒是消停不少,只是坐在岸边乖乖钓鱼,几次想下去抓鱼都被沈崇文喝止。
沈辞坐在树下,吊儿郎当地倚靠着树干,屈着一只腿,边上的鱼竿放下水后就没管过,直到服侍完沈老太太午休的叶泠雾来,才有了动作。
沈盼儿最是热情,见人来了连忙招唿一道钓鱼,不过叶泠雾懂规矩,先去棚席里同二房夫妇见礼。
棚席里边摆着张大圆桌上,十几个玉盘盛放着各色鲜果点心,还有女使在旁做着茶。
只见沈崇文坐在当中的上首,笑着问道:「泠丫头这些日子在暮苍斋可住得惯?老太太那边可有不满之处?」
叶泠雾回道:「住得惯,暮苍斋四下被参天大树绕着,正午也不见热,老太太可喜欢了。」
沈崇文点了点头,抬手示意道:「习惯便好,你也快跟着去钓鱼吧,那溪边也凉快着。」
叶泠雾应了一声,领着绒秀去溪边。
小年轻的心事最是藏不住,尤其是沈辞,虽与叶泠雾相隔甚远,但目光却有意无意的落在她身上,有时目光对上了,还会像只小鼹鼠埋着头偷笑,也不知笑什么,不多时,带着梧桐找了个藉口靠近过去。
棚席内,赵氏穿着一件暗紫色云锦褙,手里捧着碗绿豆汤,边上的沈崇文都已喝过两碗,她却望着溪边一口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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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崇文见她蹙眉出神,放下碗道:「夫人怎么了,在想事情?」
赵氏目光只盯着溪边没有移动,嘆息道:「二爷你有没有觉着璟延那小子……好像待泠丫头挺亲近的?」
沈崇文眉头一挑,往那边看去,果然就看见沈辞正与叶泠雾说着话,二人脸上都堆着笑容,见状,他笑了笑道:「璟延也快十八了,屋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也不错,我瞧着泠丫头就挺合适的。」
「什么合适,」赵氏吐了一口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忘了她和小郡主打架的事,泠丫头是挺好的,但依照她的脾气和老太太的性子,你觉着泠丫头会甘心做妾?再说了……泠丫头也不一定喜欢璟延那泼皮。」
后面的话赵氏转了话锋没说下去,但她心里可是清清楚楚,叶泠雾的母亲和沈老侯爷那些事,若是她想错了那还好,若没想错的话,血亲之间通婚传出去可就是天大的丑事。
「夫人说的也是,不做妾那也可以娶进门,我瞧着泠丫头那姑娘品行还是不错的,我是说除了和小郡主打架之外,其他时候都是挺端正一孩子。」沈崇文脸色变了几变,见自家夫人脸色难看,声音也越来越小。
「那可不行,我瞧着程家小女不错,父亲是一品大将军,母亲与我是同窗,更是南长山落青居士之女,家世学识,那都是不错的,二爷觉着呢?」
沈崇文撇着嘴不搭话,端起一碗绿豆汤又喝了一口,小声嘀咕:「夫人心里都决定的事,还问我做甚。」
说罢,他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不过按为夫说啊,夫人喜不喜欢没用,璟延那孩子从小到大就不服从管教,也从不乖乖听咱们的话,娶谁为妻还得看他的意思,强求没用。」
赵氏静静盯着沈崇文,硬是给人看得心里犯虚了,才道:「璟延那臭小子的脾气也不知随了谁,软的不吃硬的也不吃,没得叫人头疼,他的亲事我定要好好把关着,二爷也是。」
沈崇文憋着不语。以前他还是想管的,可偏偏架不住沈辞那张嘴,现在他只想乐得清闲些。
太阳渐渐下沉,棚席撤下。
叶泠雾和程故鸢一道回暮苍斋。
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叶泠雾余光好几番去瞧身侧人,见她心事重重的,没忍住问道:「故鸢姐姐可是有话要说?」
程故鸢也没有拐弯抹角,干脆道:「方才在后林,我瞧着璟延和泠雾妹妹关系亲近,不似普通寻常兄妹之间的玩闹,他……喜欢你?」
叶泠雾愣着,却听她嘆了一口气,轻轻叙说:「我与璟延三岁就认识,刚出生时,阿父巴不得我是个可以随他领兵打仗的儿子,奈何夫子缘薄,我父亲就只能把我往男儿教,初见璟延时我还以为他是个女孩,不由自主的就想着亲近他一些,他那人啊从小泼皮,天天就知道和官家的小儿郎们打架斗殴,我呢也是那个时候跟他关系好起来的,毕竟是跟他一起『出生入死』过,到后来我要去随父亲去边境,阿母让我好好跟璟延告别,我啊就穿了一件那时候最好看的衣裳去,谁知他见着我跟雷噼了似的,连话都没说一句就跑了。」
她说着忍不住笑了,叶泠雾也跟着笑,心中却也有些可惜,后觉着自己与她的经歷很像,年少时都遇见过刻骨铭心的人,匆匆告别,一转眼就是多年。
「八年没见,我早想到会物是人非,」程故鸢的话音难得断了一会,少顷才继续道,「这些年我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我同阿父阿母回京其实呢是为了亲事,武将世家的教导,目的明确,那就得尽全力执行,这次回京,我是不打算一个人回去的。」
叶泠雾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眉不点而黛,背挺如松,身上的襦裙穿在她身上别有风采,好似巾帼女将,应该也只有她才会将话说得干脆明白。
这样的女子,这些话,让叶泠雾突然觉着她说什么都有些许苍白,她好像从未坚定的做出过选择,哪怕沈辞表明心意后,她内心也在一次次的摇摆不定。
气氛凝固,正在这时,一记女声打断。
「姑娘!」
叶泠雾慢半拍的缓缓抬眸,见绒秀慌乱无章地走来,蹙眉道:「绒秀姐姐,这是怎么了?」
绒秀欲言又止,瞥了一眼程故鸢和她身后的小女使,上前伏在叶泠雾说了好些话。
「什么?!」
叶泠雾脸色大变,匆匆朝程故鸢行了辞礼后,急急赶回暮苍斋。
正屋外围了好几个女使,就连探春也在门口沉着脸守着,她见叶泠雾要进屋,连忙拦住,拉到一旁说道:「你现在进去做甚?别怪我没提醒你,老太太发了大火,何必进去引火烧身。」
叶泠雾正色道:「探春姐姐不想引火烧身,不代表旁人就能坐视不理了。」
说着,越过探春往正屋去。
还未进屋就已感受到正屋里冷若冰窖的静默,叶泠雾掀帘进去,穿过屏风,直进梢间里去。
隔着珠帘,只见沈老太太斜靠在胡床上,一手扶额,闭眼喘着气儿,颧骨处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显是刚发过脾气。
不过几个时辰不见,沈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变得憔悴难看,鬓边陡然生出好多白髮。
一旁的宣嬷嬷亦是面沉如水,端着碗热汤送到沈老太太面前,说道:「老太太,先喝口汤顺顺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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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开,不喝!」
沈老太太抬手直接将碗扫了出去。
『啪』的一声!
叶泠雾被碎器声吓得一缩肩膀,瞧着情形不对,忙撩开珠帘,轻手轻脚地款步上前福了福身子,说道:「老太太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前些日大夫可是刚嘱咐了您不能动气的,得好好养着。」
第119章 丑事
正屋好似故意熄灭了几盏灯,昏暗暗的。
里屋的姜兰姝听见了摔碗的动静,吓得连忙从软榻上下来,脸色早已煞白的轻菊扶着她往外去。
沈老太太看着她出来,冷声喝道:「你出来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东西,这些年教你的规矩你都给忘了。」
叶泠雾闻言,知道今晚是劝不动了,不着痕迹地往边上站去,同宣嬷嬷一道静静侯着。
姜兰姝喉头咕嘟一声,直接跪在地上,神情楚楚可怜道:「老太太兰姝错了,兰姝给姜家丢了人,可是……可是兰姝也算是您的外孙女啊,兰姝从十三岁起就跟着您,这些年一直尽心孝顺着您,求求您疼兰姝一会,兰姝别无选择了。」
「姜家?」沈老太太冷哼,「你知道姜家!你可知姜家这些年有多不容易,当年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陛下念着嘉仪长公主这个嫡姐才没祸连全族,让我这老婆子也跟着遭殃!你父亲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如今你呢,也是个不知羞耻的!」
姜兰姝的脸上再无一点血色,她心里早有意料沈老太太会生气,却不知竟发如此大火。
叶泠雾也吓到了,进侯府后她常常听小女使们私下谈论别看沈老太太现在吃斋念佛,什么事都不闻不问的,以前的脾气那叫一个泼辣,行事作风亦是雷厉风行,不容置喙,她本以为几月前沈老太太教训赵璃时的模样已是极致,却不想今日才真正开眼了。
沈老太太眼角泛红,显然是气急了,目光移到轻菊身上,只一眼就将轻菊吓得伏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颤声求饶:「老太太可怜可怜我们姑娘吧,我们姑娘也是没办法了,是那容家哥儿先撩拨我们姑娘的,他是个浪荡子惯哄着姑娘,姑娘也是昏了头了。」
「一个两个都叫老婆子可怜着,你们做这些蠢出天的丑事前,怎么不可怜可怜自己的母族?」沈老太太手心一点点攥紧扶手,极力忍着说道,「姜家刚在犯月受了表彰,眼见有了些许起色,你们呢,就是这么丢姜家脸,丢我老婆子的脸!」
沈老太太闭上眼喘了几口,淡淡抬袖道:「主子煳涂,你这做女使的也煳涂,找个人牙子,发买了。」
叶泠雾心头一冷,耳边就听轻菊直叫囔:「老太太饶命啊,奴婢知错了,您饶了奴婢吧……姑娘,您救救奴婢吧。」
说着,轻菊只是轻轻扯了一下姜兰姝,差点没将人拽到。
姜兰姝胸口起伏厉害,这才缓过神,大口大口的喘气,忽似抓住浮萍的溺水人,跪着过去扯住沈老太太的衣角,大声祈求道:「老太太我错了,轻菊也知道错了,您饶了我们吧,我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过了三个月……」
说着,姜兰姝面颊上一串串泪水便滚了下来,眼珠子都红了,她呜咽了一声,继续说道:「容哥哥说过他会娶我的,只是他母亲不同意,若是老太太亲自登门的话,容家肯定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荒唐,这世上岂有女儿家登门请儿郎家下聘的道理!」沈老太太吼完,气得扶额。
姜兰姝呜呜哭个不停,声气哽咽。
叶泠雾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暗暗唾骂容钰,祝他嘴巴生泡,屁股长疮,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屋里一片死寂,久久无声,只闻得院子外头嘶叫不停知了声。
宣嬷嬷看着满脸泪痕的姜兰姝,又看着低头扶额的沈老太太,在宁北侯府待了这么些年,主人家的心思她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就从沈老太太得知姜兰姝怀孕后立马围住正屋,又塞钱给大夫来看,沈老太太肯定是想保下姜兰姝的,此时发这些火,不过是怒其歪了心思。
宣嬷嬷冷声道:「老太太,事已成舟,现在责骂兰姝也是无用,她不要脸,老太太您还要脸呢,为了保住姜家的名声,得趁早将这件事解决好了,不然再过两月兰姝这肚子就显怀了。」
过了好一会儿,沈老太太才轻轻出声:「兰姝,这些年你觉着我老婆子可有亏待你之处,王家那门亲事我原是知道你不乐意的,可这嫁人从来不是只盯着高处,你也得要为今后日子着想,王家次子品行柔和,谦逊识礼,比起沾花惹草,还未成婚就毁人名节的容家哥儿,我老婆子当真不知你是如何想的,你是……想不顾一切嫁得高门?」
姜兰姝满头冷汗,沈老太太明明是心平气和地说这些话,却叫她背心都汗湿了一片。
这些年沈老太太待她是很好,却没有叶泠雾好,她嫉妒又不解但都咽了下去,可沈老太太明知她喜欢沈湛,哪怕是做妾也愿意,但沈老太太就是不成全,只给她相中了四品朝奉郎王家。
她不甘心,同样是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姑娘,为什么待一个义女之女比她这个有血缘关系还好!
「我问你话,你怎不回?」沈老太太脸色骤冷,下巴微昂着,眼眸却低下在看伏在她衣摆边的姜兰姝。
她颤颤巍巍道:「老太太待我极好,见我在姜家过的艰难,收我进侯府伺候,这些年从未亏待过我,我知道自己行事不端,与容钰做了让姜家蒙羞之事,但我心里从未想过不顾一切嫁得高门,老太太,我喜欢容钰,我爱他,我知道他沾花惹草,可我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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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叶泠雾耳朵一抖,抬头就见老太太一巴掌打了下去,姜兰姝被打得斜趴在了地上,捂着脸又哽咽起来。
「这是你一个女儿家说的话吗?你当真是昏了头了,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早知道我就该将你一起带去犯月,留得你在宁北侯府做些蠢事,动些蠢念头!」
沈老太太盯着她的肚子,恨铁不成钢地移开眼,继续说道:「若不是今日你昏倒,宣嬷嬷找大夫来看,你要把这件事瞒到何时?容钰不来下聘提亲,你这肚子该怎么办!」
说着,重重一拍桌。
姜兰姝听沈老太太这话,暗潮汹涌的内心平復不少,她知道,沈老太太心软了。
不仅是她,叶泠雾也明白沈老太太终归是不舍,毕竟沈老太太姓姜,姜兰姝也姓姜,如今犯了滔天大祸,除了给她擦干净屁股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
第120章 秘密
没让姜兰姝跪多久,沈老太太就让宣嬷嬷领着她回自己屋子了,而轻菊则被两个小厮拖去了偏屋先关押起来。
正屋外围着的女使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今晚出了什么事。
谁知还没讨论出一个结果,就被冷脸的绒秀和探春的一个瞪眼,吓地低头闭嘴。
探春指着两个咬耳朵的,骂道:「在老太太屋外嚼舌根,我看你们这些小女使的舌头还真不想要了,今晚的事谁敢说出去一个字,他日就知道香消玉殒四个字怎么写!」
绒秀拉过探春,轻声道:「别这么大声,老太太听见了又该发火了。」
探春哼笑道:「发火那就证明老太太还气着姜兰姝,庶女就是庶女,永远上不得台面,想想姜兰姝以前压着我们训话那得意劲,如今做了这种丑事,日后还能在我们面前抬得起头?」
绒秀颳了她一眼,说道:「抬不抬得起头得看兰姝姑娘本事,再多嘴说这些话,你啊可仔细你的皮。」
探春翻了个白眼,凑到绒秀耳边毒舌道:「我赌姜兰姝是故意和容家大公子私通的。」
说罢,她扭头朝一个小女使走去,吩咐道:「你去程姑娘寝屋瞧瞧,别让动静从她那传出去了。」
小女使颔首称喏,连忙跑了。
里屋内,蜡烛又暗几分,沈老太太坐在胡床上,扶着额,眼睛低看着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泠雾捧着刚点好的安神香,轻轻放在床榻的案几上,说道:「老太太,时辰不早了,泠雾伺候您更衣吧。」
没有回应。
叶泠雾抿了抿唇,又道:「老太太,兰姝姐姐的事你别思虑过多了,您坐了一个多时辰了,该歇息了。」
沈老太太嘆了口气,眼也没抬的说道:「难为你这丫头在这陪了这么久,你去歇息吧。」
「老太太。」叶泠雾轻唤了一声,不忍离开,以往的沈老太太不管何时都是精神矍铄的,此刻却添了好几分沧桑。
她嗫喏道:「泠雾陪老太太说会话吧。」
依旧没有回应。
叶泠雾心中狠狠唾骂容钰一番,轻轻说道:「老太太不必多忧心,兰姝姐姐受您的教导长大,是个极明白事理的人,她纵然有错,可是最大的过错更在于容家大公子,若不是他花言巧语蛊惑姑娘的心,兰姝姐姐也不会昏了头的。」
沈老太太终于抬起头,细细打量着她,说道:「你也说了她是受我教导长大,如今做了有辱门楣的事,老婆子我也难辞其咎。」
「可是这世上谁有不犯错的时候,何况兰姝姐姐也是被容钰给骗了,兰姝姐姐刚才不还说容钰答应过她会娶她过门吗?」
「谁能骗得了她?」沈老太太无力一笑,「她不过是不满我给她挑的郎胥罢了,以前她喜欢挽舟,我不同意,那丫头就执拗得很,及笄了还迟迟推辞亲事,如今突然说喜欢上容钰,这心思变得倒是真快,为了个男人的花言巧语,脸面都不要了。」
叶泠雾蹙眉沉默。
正这时,处理完轻菊的宣嬷嬷走了进来,说了两句话就让叶泠雾先回寝屋了。
翌日卯时前,一袭雪青色襦裙的叶泠雾坐在妆奁前,绒秀正替她盘起散发,额前的刘海也一应梳上去。
「姑娘,今早我听探春说后院来了个人牙子,将轻菊直接带走了,兰姝姑娘听见动静不顾身子就跑了出来,瞧着怪可怜的。」
叶泠雾神色黯了下,回道:「兰姝姐姐要真为轻菊着想,就不该和容家大公子纠缠不清,轻菊怎么说也是从小跟着兰姝姐姐长大的,如今平白丢了好日子,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姑娘说的也是,」绒秀倒吸了口气嘆道,「只是难为老太太了,这件事断不能传到嘉仪长公主那去,作为侯府主母,府内出了这么大丑事,她不得将人丢回犯月去才是。」
叶泠雾不语,怔怔地看着妆奁里那张娇俏的容颜,心里仿佛有颗大石压着。
其实姜兰姝很明白沈老太太,知道沈老太太哪怕不为了姜家,就冲着她从小伺候在旁的情分也会为她做这个主。
可就这一回,从今往后她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也就断了,这笔帐其实不划算,可姜兰姝还是这么做了。
那「她」呢?
下毒谋害程故鸢,也是仗着沈老太太会看在情分的面子上,替她求情吗?
来宁北侯府这么久了,她现在经歷的应该和梦里的「她」一点也不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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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去正屋时,正好看见二房姑娘还有程故鸢吃了闭门羹,脸上多是不悦和不解,叶泠雾缩回拐角,没有出去。
绒秀迷惑道:「姑娘,咱们不过去吗?」
叶泠雾小心翼翼地瞧了那边一眼,收回视线时忍不住嘆道:「等会再过去,这会子过去免不得被三姑娘拉着好一顿问。」
绒秀想了想,回道:「姑娘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奴婢也没想到老太太今日会闭门不见人呢,那咱们还过去请安吗?」
叶泠雾沉吟道:「等等吧,咱们先去厨房熬碗绿豆汤,待凉了加点冰块给老太太端过去,老太太喝了不说定能消点愁呢。」
绒秀笑着应了一声。
给沈老太太送去绿豆汤解暑后,叶泠雾又端了一碗去了姜兰姝的寝屋。
屋内昏暗闷热,没有女使照顾,四面花窗紧闭着没人打开,叶泠雾一踏进去,忙吩咐绒秀去开窗户了。
绕过屏风,就见床榻上躺着个盖着薄褥子的身影,叶泠雾放轻脚步走过去,说道:「兰姝姐姐,今日身体可还舒服,我熬了绿豆汤,你尝尝吧。」
床榻上的人有了点动作,却没有转过身,客客气气的回道:「难为泠雾妹妹还能来看我,多谢了,绿豆汤就先放着吧。」
叶泠雾将绿豆汤放在床榻边的案几上,转身本来是要走的,没走几步又折了回去,说道:「兰姝姐姐为了个容钰和老太太闹到如今这般,当真值得吗?」
姜兰姝闻言睁开眼,缓缓坐起身,双手撑着床榻才勉强没倒下去,有气无力的回道:「泠雾妹妹这是想教训我?」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语气悠悠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泠雾妹妹的那点心思,那晚你偷偷去南院我可都看见了,你跟我比,有什么区别?」
叶泠雾愕然,浑身僵硬,缓过神后却又不知道她说的是哪晚,煳弄道:「我是去南院了,可这又说明什么?」
姜兰姝抬起郁垂着的脑袋,说道:「泠雾妹妹不必在我眼前装,我知道你喜欢沈小侯爷,说起来啊我也佩服你,赶着送上门了。」
说罢,她艰难的嗤笑了几声。
叶泠雾衣袖下的手渐渐捏紧。
她什么时候喜欢沈湛了!?!?
莫名其妙。
第121章 假
绒秀听到里面的谈话声,眉头不禁皱了皱,识趣的没有进去掺和,转身出去侯着还将房门轻轻关上了。
「与泠雾妹妹相识这么久了,做姐姐的也想跟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赶着送上门这招是没用的。我自十三岁入府,犹记得入府时我与你一样,对老太太尽心伺候着,也从不奢望些什么,直到十五岁那年沈小侯爷归府,心底才升起一丝贪念,结果呢,我待老太太再好也终究抵不过一句门当户对,泠雾妹妹喜欢小侯爷,最后的下场也不过跟我一样罢了。」
姜兰姝抬手慢慢抹去脸颊上的泪,垂下眼眸道:「如今我喜欢容钰,我只想跟他在一起,哪怕他骗我也好,我也想嫁给他,这几个月我心里也很怕,可是我只要想到能和容钰在一起,也就不怕了。」
叶泠雾皱眉。
她自知是沧海一粟,没什么特别之处,可若要她跟姜兰姝一样,只顾着自己的喜欢而去伤害爱自己的人,那她做不到。
这个世上爱叶泠雾的人没有几个,她宁愿平平无奇一生,也不要为了虚无缥缈的喜欢去伤害关心她,爱她的人。
况且,依姜兰姝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性子,是不是真爱还两说,说是掏心窝子的话,却句句带着暗讽之意。
「我跟你不一样,」叶泠雾坚定的说道,「兰姝姐姐可以为了自己去赌一把,而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至于兰姝姐姐说的喜欢沈小侯爷,那更是误会,我待沈小侯爷只是值得仰慕的长辈而已,仅此而已。」
她最后又强调了一次,转身出去。
绒秀见叶泠雾出来时脸色不太好,默了默,询问道:「姑娘,兰姝姑娘可是跟你说了些什么惹你生气了?」
叶泠雾回道:「她能跟我说些什么,无非就收些不着边际的话。对了,轻菊被发买了,兰姝姐姐以后由谁伺候?」
绒秀道:「奴婢哥哥听探春说,老太太今早让她拨一个僕妇去伺候兰姝姑娘,毕竟有身孕在身,探春就拨了一个姓李的僕妇给兰姝姑娘,但方才奴婢也没见那僕妇的身影,估摸着手上还有其他活呢,待会就会去伺候着了。」
叶泠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午时,沈家小辈们又来了,这回连沈辞也在,说是来蹭饭的,但叶泠雾总觉得是来打秋风的,估计是还惦记着早上请安被请吃了闭门羹的事。
一屋子安静,只听得动筷声。
哪怕有眼力见的人都看得出来沈老太太此刻脸色沉的难看,几个小辈压根不敢出声就连沈辞也是沉默着。
待吃得七八分饱,女使饭后上茶,众人捧着茶安静喝了好一会,沈盼儿才终于憋不住,腆着笑脸朝上首道:「祖母,今日的鱼好吃吗,这可是孙女昨日抓的,早上交给你院里的女使后本来是想着请安的,但听宣嬷嬷说您今早不想见人,还以为您病了呢,所以就想着午时来看看您,与您一道用膳。」
程故鸢附和:「是啊老太太,这鱼可是野生的,肉质鲜嫩,与市面上养殖出来大不同,您啊可得多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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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神色淡淡道:「有心了,这鱼确实不错,今早我不过是身子不舒服,吃了药好了许多,你们不必挂在心上。」
众人缄默。当真看不出来好了许多。
沈月儿说道:「祖母的身子一直都很好,怎么最近不舒服了?」
沈老太太回道:「不过是天气太热罢了。对了,忘了跟你们说一声,明日我要先回府一趟,你们回去后也同你们父亲母亲说一声。」
「祖母怎么这么快就回府了?」沈盼儿诧异道,「这才来没几日,祖母您本就不喜闷热,为何不再多待一待?」
席上其他人或多或少已察觉出端倪,却没有直接点破,反倒是沈盼儿不依不饶的,沈老太太本就心情不好,听她这么一闹啊越发烦躁,摆摆手撤下席面,就叫众小辈出去了。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除了炎热些外没有任何缺点,蜿蜿蜒蜒的曲径迴廊一段接着一段,似乎永远也走不完,叶泠雾心里闷的难受,索性跨出长廊,沿着零星散雪的林荫小道大步迈开,却始终甩不掉心里的郁气。
叶泠雾低着头走路,忽闻一阵脚步,却听走廊上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声:「你这脑袋都快垂到地上去了。」
叶泠雾闻声吓了一跳,勐然偏过头看去,就见沈辞跨下台阶朝她走走来。
少年高挑,背光站在叶泠雾面前,硬生生将灼热的光线挡在了他身后,只留一片阴影罩在她身上。
绒秀瞄了眼两人,再次识趣的默退了几步。
暮苍斋偏院是空着的,加上午后又炎热,四下静谧异常。
叶泠雾清凌凌的乌眸抬起,说道:「你不是跟着三姑娘她们回潇湘院了吗?」
沈辞往边上的柱子上懒懒一靠,回道:「要是回去了,可又不知道多久才能见面,这不是想着跟表妹妹多相处一会嘛。」
「对了,祖母今天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她心情不太好,谁惹祖母生气了?」沈辞询问道。
一提到这个,叶泠雾就想起昨晚沈老太太大发雷霆的模样。她不阴不阳的内涵道:「这就得二公子去问问你的那位『狐朋狗友』了,问问他做了什么事。」
沈辞嗤笑一声,回道:「那可不巧,鄙人狐朋狗友多,不知表妹妹说的『那位』是哪一位?」
「还能哪一位,明明天天厮混在一起。」叶泠雾小声嘀咕。
沈辞细听了去,恍然道:「原来表妹妹说都是容钰啊。他怎么了?自从我回京城,他可都没来过侯府。」
叶泠雾嗔道:「心里头有鬼,可不是没来。」
沈辞闻言怔了一下,迟疑道:「什么心里有鬼,容钰那人心思单纯,寻日里既不会闹事也不会惹事,祖母还能因为他被气着?」
「单纯?」叶泠雾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
这个词用在容钰身上着实侮辱,快赶上柳玉萍挺着大肚子上门让母亲「评理」般叫她膈应。
叶泠雾气不打一处来,颳了眼沈辞转身就走,独留沈辞在原地一脸懵然。
第122章 沈湛和沈辞 你宣谁?
沈老太太直到今晚都还在气头上,闭门不见人,除了宣嬷嬷谁也没搭理,叶泠雾送去一碗甜汤后就出来了。
庭院里,夏夜星空点点,周围异常静谧,叶泠雾深坐在廊下,歪着脑袋细细看着左手上的棋书,右手指尖捻着一枚白色棋子,身侧摆放着棋盘,模样甚是专注。
绒秀端过一碗解热凉茶来,叶泠雾放下手上的东西接过,正要喝时却发现绒秀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
她蹙了蹙眉,疑道:「绒秀姐姐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绒秀启唇又止,轻轻道:「姑娘,之前奴婢就有个问题想问你来着,但一直没敢问,今日奴婢瞧二公子又来找你了,随意就想问一句,二公子……是喜欢姑娘吗?」
叶泠雾怔怔抬头,愣道:「绒秀姐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奴婢瞧着你与二公子自那日西院见面后一直就走得挺近的,而且奴婢也察觉到二公子待姑娘不似三姑娘,四姑娘那般……」
绒秀没有接着说,勉强一笑:「其实二公子人是挺好的,可是姑娘您要多为自己考虑,二公子与容家公子向来交好,出了名的纨绔,兰姝姑娘尚且都能被容家公子哄着犯下大错,何况是年纪尚浅的你啊。」
叶泠雾并未言语,沉默了会儿,方道:「绒秀姐姐说的我心里明白。」
「姑娘能明白最好。」绒秀松了口气。
静默片刻,叶泠雾喝了口凉茶,忽而问道:「绒秀姐姐,你适才提二公子时,是不是还想提侯爷?」
绒秀默了一瞬,诧异地嗫喏道:「姑娘怎么知道?奴婢是想问来着。」
「上回南院回来时我就看出绒秀姐姐想说什么了,只是呢你也知道我年纪尚浅,却也不是个煳涂的人,明白像侯爷这样位高权重之人,哪怕真是心悦我,也不会娶我为妻的。」
叶泠雾眸色黯淡,继续道:「但今日你又突然开口,是不是因为兰姝姐姐的缘故,你怕我会跟她一样?」
庭院昏暗,绒秀借着月色对上叶泠雾清澈明亮的眼眸,一句也说不出来。
叶泠雾心里也早有察觉,但她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可若不是自作多情,她又害怕自己再次因为沈湛无端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她母亲和沈老侯爷不就是很好的前车之鑑吗,地位悬殊的两个人终归走不到一起,与其去在意无果的事,不如敬而远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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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兰姝姐姐的这件事于我确实是个警惕,侯爷势倾朝野,才学本事更是万中无一,哪怕是天神下凡也不过如此了,这样矜贵的人哪能看得上我呀,就算是看上了,我与他也是不可能,绒秀姐姐不必说,我心里明白着呢。」
绒秀默不作声,少顷才回道:「这些话奴婢定死死揣心里不说出去,只是奴婢想问个问题,若抛开一切不谈,侯爷和二公子,姑娘选谁?」
叶泠雾眉头紧蹙,仰头直视着她回道:「我不选,抛开一切不谈那就是痴人说梦,对我而言,谁下聘提亲,我就选谁。」
绒秀满意地展颜笑道:「姑娘说的极是。」
翌日,暮苍斋上下跟着沈老太太坐上马车回了京城,偌大的宁北侯府少了当家主母,沈小侯爷,二房夫妇,沈家小辈,只有女使小厮穿梭着,冷清了不少。
午后叶泠雾服侍沈老太太饮药,不多时,宣嬷嬷疾步进了屋子,说是容家主母方氏和容家哥儿来了,女使领着正朝静合堂来。
叶泠雾心下肃然。今日有场大戏了。
小半盏茶时间过去,只见探春引着容钰和一名素雅华服,神情静妍的妇人款款行来。
容家夫妇出了名的宁静致远,荣正伯爵府在朝中无要职,在京城也算不上三等世家,但祖上却出过不少权臣,配享太庙,有祖荫庇护,容家夫妇不常赴京中宴只图个清闲。
这是叶泠雾第一次见容家主母。
方氏身材富态,眼瞧着是蛮和气的,她身后跟着好些日子不见的容钰,一袭藏青色锦袍削减了风流,脸上带着些许胆怯,他大约是猜到今日上门没什么好事。
叶泠雾先朝容家主母福了福身子,见礼之后才退居旁侧;方氏淡淡看了一眼,见少女柳眉杏眼,容貌水灵,又不动声色地收了目光。
今日是沈老太太给容家下帖过府一叙的,虽然没明说是何事,但方氏隐约已察觉到不简单,故而不敢大意,娥首低垂,领着容钰端正朝上首的沈老太太行了个礼。
「请沈老太太安。」方氏微微微而笑。
沈老太太面无表情,半靠在金丝软枕上,气息犹自不足,赐了座后才说道:「好几年没见方大娘子了,瞧着你变了不少,记得初见时还是在宫中,你表演了一支轻鸿舞,身姿窈窕,落落大方。」
方氏嘴角笑容凝固,不自觉低下眼瞧了瞧自己的身材,不着痕迹地用外衣遮了遮小腹。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些话听着明嘲暗讽的。
方氏心头不悦,脸上依旧淡淡微笑道:「陈年往事了,没想到沈老太太还记得呢。不知沈老太太今日下帖到容家是有何事?不会就是邀我来叙旧的吧?」
「还能有何事,当然是想着让容家当家主母上门商议着下聘的事。」
容钰倏然抬眸看向沈老太太,见她的目光早就在盯着自己看,忙又低下头,不发一语。
方氏笑容消失,下意识错眼打量了叶泠雾一番,正了正神色道:「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晚辈怎么听不明白呢?」
「方大娘子听不明白不要紧,你儿子听得明白就是,」沈老太太冷着眼看向容钰朝,「这些年容哥儿跟我家璟延关系甚好,也是经常来侯府的,说起来啊我们两家的婚事是该早些定下的。」
方氏闻言大急。
但和谁定亲她都不知道,怎么就谈定下了?
她回头看了眼容钰,见他低头惶惶的模样,大概猜出了七七八八。
要是和侯府姑娘那肯定是二房赵氏同她见面商议的,怎么说也麻烦不到沈老太太,就算是麻烦沈老太太这个长辈来商议,那也得有个流程,总归不会像今日这般匆忙。
缓过神来,方氏一脸凝重道:「这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事事都有个章程,沈老太太方才的话未免太操之过急。」
沈老太太板着脸,不紧不慢道:「听方大娘子这么说,想来你们夫妇二人也是重视章程礼仪之辈,既如此遵循章程礼仪,那为何自己的儿子却教的如此放诞?」
方氏呆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挺了挺腰背,气笑道:「老太太这话晚辈还真不明白了,我儿子是顽劣些,可我容家家教甚严,哪怕再放诞,在外人面前从来是形容和煦的。」
沈老太太闷声笑了笑,也不再倚靠着软枕,端正坐姿,说道:「我老婆子知道今日叫方大娘子上门说这些话,是有些许冒犯,只是咱们不必拐弯抹角,我这个人向来是有话直说的,你儿子趁着我不在府中的那段时间,言语撩拨我院里的姑娘,这笔帐,我老婆子今日是要好好算算的。」
话落,她朝门口侯着的探春抬了抬手,探春会意,立马下去找人了。
不多时,李妈妈搀着姜兰姝缓步走来。
方氏的目光缓缓落去,只见来的这位姑娘身着翠色轻衫,容色姝丽却气息颓萎。
第123章 沈老太太的脾气
姜兰姝婉婉朝沈老太太,方氏一应作揖见礼,方氏瞧着她态度温柔,挑不出错来,又偷偷看了容钰一眼,顿时心凉了一半。
知子莫若母,方氏一瞧自己儿子看见姜兰姝后惶惶垂眸的模样,心中这才断定沈老太太今日对她剑拔弩张的,肯定是因为这姑娘了。
沈老太太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碗,淡声道:「你是有身孕的,别站着了,坐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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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方氏倏时如坐针毡,目光再次落在姜兰姝身上,心扑通扑通直跳着,带着侥倖的问道:「姑娘有身孕,怎么还迎出来了?」
姜兰姝浅浅颔首,状似无辜道:「老太太替我来向容哥哥要说法,我怎好不在。」
方氏闻言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回头剜了眼容钰,姣好的容颜出现裂痕,忿忿低声道:「竖子,你在外面干了什么蠢事?」
「母亲,我……」容钰噎语,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对侧坐席长的姜兰姝,气不打一处来。
沈老太太捻着佛珠,脸上没有波澜,打断了母子两人的话道:「这姑娘是我老婆子从母族姜氏带挑来身边养着的,从小识礼乖顺,前些日子去犯月,这丫头啊就被我留在府上管理着院子,也不知哪来的机缘,她啊就和你家形容和煦的容哥儿看对眼了,方大娘子你说咱们做长辈的见到晚辈们两情相悦,难道不该成全?」
这话说的夹带讽刺,方氏脸上一红,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半晌没吱声,思忖着回道:「老太太话说的极是,只是这两情相悦啊不如门当户对,容家长辈都还在,容钰要娶妻必定是要好好相看的,方家怎么说也是淮南名门,族中早有要求一门宗妇必得是贵族出身,姜家虽为老太太母家,可怎么说也是罪臣门户,族中长辈是万万不会同意的,我瞧着这姑娘也可怜,这大娘子的位置我做不得主,但纳妾我还是有话语权的。」
方氏偷眼瞧了瞧上首,继续道:「老太太刚刚也说了,这姑娘怀着身孕呢,我看再过几月怕就显怀了吧,早早纳进门也算是给老太太和侯府解决了件事不是。」
姜兰姝不敢置信的望着方氏,手心紧紧捏着扶手,见上首的沈老太太不发话,只能自己端着笑容道:「方大娘子既然是出身淮南名门,那就知道重信守诺四个字的重要,容哥哥答应过我娶我为妻,难不成这话是诓骗我的?我不怕被人耻笑,只是淮南名门的公子诓骗无知姑娘,这要是传出去,荣正伯爵府的脸面才是荡然无存。」
方氏愣住了,没想到眼前这姑娘居然如此咄咄逼人,竟然连被人耻笑都不怕。
座下的容钰也被姜兰姝这番话惊到了,他从不知这姑娘性子如此刚烈,犹记得初见时的娇俏撒娇,和现在语气铿锵,狠话威胁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沈老太太好整以暇地端视着底下母子,见他们被姜兰姝怼的无话可说,幽幽道:「方大娘子自知出身淮南名门,可这人的出身得和言行相匹配才能叫人尊重,我老婆子一向讨厌自持清高的人家,先帝江山有一半是我宁北侯府打下来的,而宁北侯府有一半留着我的血,我出身姜家,哪怕姜家出了罪臣,我也是姜家的人,方大娘子那番话是觉着我姜家人好欺负,只配为妾?」
沈老太太语气冰冷,明明是三伏天,却叫人背后直冒冷汗。
方氏眼神中露出畏惧之色,抬臂作揖回朝:「沈老太太何出此言啊,晚辈自然是没有那个意思的,只是族中长辈规矩多,掌家钥匙向来是婆婆拿捏在手,这容钰的婚事晚辈还真做不得主。」
沈老太太道:「做不得主?老婆子我年纪大了,却不是那么好忽悠的,既然方大娘子这个当家主母做不得主,那我就让宣嬷嬷再去将容家主君和容老太太一道请来,我这人最不怕麻烦,就是要瞧瞧容家究竟是多大一座牌坊,自己儿子没教育出个德行来,挑宗妇倒是门槛高。」
方氏脸色难堪,容钰也好不到哪去。
沈老太太扫了扫两人,转而看向姜兰姝,缓慢言道:「姜家虽没落,但门风却严谨,你未婚先孕,辱没门楣,若容家不要你,或白绫砒霜了解此生,或进姑子庵安稳度日,放心,丧礼定会与你风光大办,就是进了姑子庵也会叫人多照顾的。」
姜兰姝手指发颤。
叶泠雾听得一身冷汗,暗骂着此时闷不吭声的容钰,纠结半晌,提高音量道:「老太太,兰姝姐姐固然辱没门楣,可是归根结底那也是容家大公子撩拨在先,容家大公子打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想来也是自知理亏了?」
屋内骤冷。
方氏神色暗下,偏首去看容钰,见他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捏成拳头,视线与对面那姑娘对视着。
她恨铁不成钢道:「看什么看,说话。」
容钰怔了怔,酝酿道:「我是说过要娶兰姝姑娘为妻,也确实和兰姝姑娘做了逾矩之事,我会负起责任,」他继而看向姜兰姝,「兰姝姑娘不用吃砒霜进姑子庵,你放心,我会向我父亲和祖母提下聘的事,之后……反正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方氏不禁缓缓闭上眼,气得微喘。
沈老太太道:「既然容哥儿发话了,那这下聘的事也该提上日程,方大娘子做不了主,不如这样吧,明日就请容家主君和容老太太上门来商议定亲宴的事。」
话落,沈老太太见方氏急得要插话,她又说道:「这聘礼呢不着急,我宁北侯府什么都不缺,全看容家心意。兰姝这丫头双亲过世,嫡母呢又体弱多病的养在犯月,这定亲宴啊就由我老婆子和容家主君,容老太太一起操持着,不说办的风风光光,那也得是体体面面。」
方氏沉声道:「老太太都做主了晚辈是无话可说的,只是定亲宴这事起码得准备个好几月吧,如此着急难免落人话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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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漫不经心地捧起茶碗,神色沉沉的想起秦明玉进宫伺候太后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撞到国丧,朝中大臣,名门贵族可是半年不得办喜事。
「这事还是得着急的,这姑娘已有三月身孕,再拖下去才是落人话柄,方大娘子不是淮南名门出身吗,这名声二字于你那是何等重要,何况你府上私塾还有各官家贵女呢。」
方氏沉默良久,未动声色地看了眼姜兰姝,起身行辞礼说道:「老太太这么说了,那晚辈也得回去禀明族中长辈,先告辞了。」
第124章 容钰的自私
出了静合堂,容家母子一句话也没说,容钰倒是想开口,奈何自己母亲步伐急急,想说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容家马车停候在府外,方氏踩着马登进了车厢,容钰踟蹰不前,却听厢内传来一记厉声。
——「还不上马车,是想等我走了,找姑娘去?!」
候在马车旁的女使小厮吓得一激灵,自她们进荣正伯爵府起,就没见方氏这么大声说过话,不管待上待下向来是谦训温和的。
容钰心头颤颤,踩着马登进了车厢。
一踏进去,就见方氏黑着脸,容钰小心翼翼落座,低声道:「母亲,我与兰姝的婚事还是由我去禀明父亲吧。」
方氏毫无所动,语调平平道:「不必了,自己儿子约束不当,做母亲的难辞其咎。」
容钰羞愧地低下头。心中有悔意但却是对姜兰姝的,早知这丫头这么难摆脱,他就不该勾搭,惹的一身骚。
「母亲早跟你说过别和沈璟延那人走近,你偏偏是不听,私塾里多得是儿郎,谁家的不比那沈璟延行事端正,如今连累容家跟着你丢人现眼,就连你母亲也被沈老太太明嘲暗讽。」
方氏说道几句剜了眼容钰,吐了口气,待平復心情后淡淡说道:「回去后你是被你父亲罚跪祠堂,还是被你祖母罚禁足,都不关母亲的事,母亲也不会再替你求情。」
「是,儿子知错,回去就算被罚跪祠堂,禁足也都认了。」容钰虽应下,但言语间却带着一丝不服。
「这些年你知错的事不少,屡错屡犯,母亲说的话你是一个字没听进去,也是,母亲管不住你,活该受辱,只是今日之事母亲不想再有第2回 ,否则你就给我滚回淮南,去你外祖父外祖母那,有他们在,母亲看你这小泼皮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反正你在淮南就是纳十几个妾室,惹一堆麻烦事,也烦不到京城来。」
一听要去淮南,容钰浑身都僵硬了。
幼时在淮南待过一段日子,到现在十几年过去,他记忆犹新的还是外祖父外祖母府中的那些个规矩,小到动筷吃茶,大到拜访迎客,事事繁琐,出错就挨罚,叫人一整天都提着嗓子眼过,要是过去了,哪还能娶十几个妾室。
容钰抖了抖身子,「母亲,我不去淮南,你罚我别的都成啊。」
「你还知道怕,」方氏睨了他一眼,「不过我瞧着那姑娘也不是好煳弄的,你将她娶进门,日后翻出风浪来估摸着还不用我操心呢。」
容钰语塞。
静合堂正屋,容家母子前脚刚离开,后脚沈老太太就让芙妘扶着姜兰姝回寝屋歇息了,眼不见心不烦,是一眼都嫌多。
叶泠雾走到桌旁,将盛着桂花糕的紫砂陶盘稳稳端到沈老太太面前,说道:「老太太,常常这桂花糕吧,是泠雾新学的,这桂花也是泠雾清早去海棠斋摘下来的。」
沈老太太看了一眼糕点,淡淡道:「先放着吧,现在也没什么胃口。」
叶泠雾点点头,将桂花糕放在案几上。
正这时,一旁的宣嬷嬷说道:「老太太,今日您同方大娘子说这些话,会不会伤了和气,兰姝姐姐到底是要嫁过去在方大娘子手下讨生活的。」
沈老太太道:「伤了和气又如何,容家教子无方,容钰品行不端,方氏一副钉嘴铁舌却没用到教子上,亏了京城诸多贵女在他容家私塾听学。日后私塾听学能免则免,宁北侯府又不是请不起夫子。」
容嬷嬷道:「老太太的意思,以后几个姑娘不用去容家听学了,只在侯府内请夫子来?」
沈老太太捻着佛珠思忖,缓缓道:「这事待崇文他们回来商议吧,我不是让你去探探宫里的情况吗,太后现下如何,身子可有好转?」
宣嬷嬷道:「太后凤体自前年起就时不时抱恙,以前都挺过来了,只是这会……,老奴听宫里的小娥说太后从年初起便日日躺在床塌上,地都不曾下过,想来是真不行。」
叶泠雾闻言浑身一顿,抬眸去看沈老太太的神色,见她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猜测说道:「老太太,您之前在方大娘子面前将话说得那么直,是不是担心若遇上国丧的话,兰姝姐姐的婚事至少等上半载?」到时候真是丑事了。
沈老太太烦躁地捏了捏眉心,道:「你倒是聪明,我何尝不知道今日会伤了两家关系,可容家态度不明,我不将话说直些,这亲事拖到孩子哌哌坠地都成不了,容家夫妇教子无方不是没有原因,你也看了那方氏反应,哼,可悲她自诩淮南名门出身。」
宣嬷嬷恍然,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气:「老太太为兰姝姑娘操心了,她去容家后过得如意顺遂还是一地鸡毛,也不关您的事了。」
几日过去,容家才终于下帖请沈老太太,以及姜兰姝一道去城外季悠湖乘凉,信中以亲家之间是该多走近些为託词,不知道的人瞧见了还以为是两家这门亲事是有多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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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悠湖离京城较远,叶泠雾上回来时,除了花田外,四周都是光秃秃的。
今日再来大有不同,四处林荫满栽,只有下马车到棚席这段距离热的难耐些。
叶泠雾吐出一口热气,拿帕子摁了摁面颊,叫绒秀看了看妆容有否乱了,绒秀笑着低声道:「姑娘只是淡淡抹了一层香膏,连粉儿都没沾,便是有些汗也不打紧的。」
到了湖边棚席,里头设了一张长案,摆着新鲜的鲜果茶点,两侧是藤编软椅,从湖中吹来的凉风将酷热逼退。
踏进去,迎面就见一位鸡皮鹤髮,体态略微丰腴的老太太,侧下依次是容家主君容正则,方氏,再下就是脸色颓然的容钰。
看他脸色就知这几日没少吃家中长辈的训斥。
容老太太坐在当中的上首,笑着站起来迎客:「我的老姐姐,你可算是来了,快些落座吧,咱们也是许久未见了。」
说着她便去拉沈老太太的手腕子。
与此同时,容正则,方氏,容钰起身颔首恭迎,沈老太太身后的一行人也是颔首回礼。
沈老太太不爱跟人套近乎,也不爱别人跟她套近乎,不着痕迹的往后一缩手,回道:「是许久没见,瞧着容老太太精神不减。」
容老太太顿了顿,面不改色道:「哪里,老姐姐身体康健,前段时间听说你去犯月,还遇上了绫弥进犯,你啊才是精神不减当年。」
说着容老太太便请众人坐下,又熟稔的唤丫鬟奉上温温的解暑汤。
第125章 容家
棚席紧挨着几颗桂花树,此时正是开花的好时节,随着微风将阵阵清香柔柔的送进棚席内,原本紧张的氛围缓和不少。
待大家都坐定后,谁都没有先开口,各怀着心思,容老太太和容正则不约而同地打量了几眼姜兰姝。
只见她一身柳绿色及膝单衫,下头是雪缎云纹直裙,梳着同心髻,留着覆额的柔软刘海,瞧着小家碧玉,但却称不上「美」,比她边上那紫色轻衫的小姑娘差得远。
母子二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容正则才说道:「这几日我这竖子同家中长辈说了不少关于兰姝姑娘的事,兰姝姑娘心思缜密,在宁北侯府服侍老太太多年,这侯府里的礼仪规矩想必是耳濡目染,也难怪我家这竖子仰慕你,与你心生情意。」
容钰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老东西还真是惯爱内涵,说些反话。
姜兰姝闻言面不改色,端着大气的微笑,不卑不亢道:「容老爷何出此言,我这些年生活在侯府只想着尽心伺候好老太太,宣嬷嬷还常说我笨拙大意,有时候啊还不识大体。您说耳目濡染,其实算起来贵公子的礼仪规矩才应该是京城无二的呀。」
容家众人疑惑。姜兰姝莞尔解释道:「贵公子常常来宁北侯府与府上二哥儿作伴,两人伯埙仲篪关系亲密,加上这京城大半贵女都在您府上听学,容主君要夸,也该夸贵公子的礼仪规矩才是。」
容钰倏然偏头,瞪了眼姜兰姝。
这小丫头比他老子还能内涵,靠!
这一番话无疑将容家人堵的无话可说,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而席面另一侧,沈老太太兀自吃茶,瞧不出喜怒;叶泠雾淡定的用银签子挑了小块苹果吃,实则内心早已笑掉大牙。
她早知道姜兰姝这人伶牙俐齿,在长辈面前是一套,晚辈面前是一套,女使小厮面前又是一套,套套不一样,如今能让容家人吃瘪,当真不妄她以前藏着的本事。
容老太太神色不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姐姐这姑娘好啊,瞧这说话的劲儿,」她又看向容钰,「我孙儿原来是喜欢这样的姑娘啊,也难怪以前让你相看的姑娘你都看不上,这姑娘是比祖母以前给你选的人家灵巧。」
容钰无语地撇了一下嘴角。
得,又是内涵的。
方氏心里怒极,脸上反而微笑,说道:「我瞧着老太太今日又带了位姑娘来,上回在您正屋里也见过,却不知这位姑娘是?」
叶泠雾不等沈老太太出声,朝几人再次抬臂施礼,道:「回方大娘子话,我是养在沈老太太院里的姑娘,名叫叶泠雾。」
方氏眉毛一挑,想到之前传闻里和小郡主打架的姑娘,好像就是这个名字,遂说道:「原来你就是上回在侯府宴席上同小郡主打架的表姑娘,我倒是听过,就是不知你竟是老太太院里的。」
叶泠雾不语,侧眼去看沈老太太,只见她神色如常,毫不在意,便也稳稳坐住了,回道:「泠雾是从渝州来的,没学过什么规矩惹人笑话,自进侯府到现在一晃半年多,也多亏了老太太日日教训着,这才懂事收敛。」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无语的沈老太太才终于来口说道:「咱们今日聚到此处是来商议两家亲事的,这过多的话不如就等定下婚期再聊。」
沈老太太抬眸看着容正则,道:「容主君,上回我邀请你家大娘子来我府上商议亲事,可你家大娘子说她做不得主,今日你和容老太太都在,那我老婆子被就索性把话说开了,我老婆子瞧着下月初五就是个好日子,宜婚嫁,不如就下月初五将两家婚宴给操办了吧。」
「下月初五?!」
容老太太老脸呆滞了,眨了眨眼笑道:「这离下月初五十日不到,这么急是否太草率,我记得姜家是定居在犯月吧,哪怕请帖送去,再等姜家族中长辈赶到京城那可不止十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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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道:「这就用不着容老太太操心了,原本这婚事我老婆子就没打算请姜家族中长辈来的,只请城中关系好的人户来热闹热闹吃吃酒,这儿女间的婚事简简单单就好。」
容老太太一噎,又道:「可就算是简简单单操办,十日时间未免太紧了些,老姐姐啊,不如我们再挑挑日子,这往后的好日子多着呢,不急于一时呢。」
沈老太太没接话,明显脸色垮了下来。
容家几人面面相觑,念着宁北侯府的权势地位,除了逞点言语的强外是一定也不敢得罪,但谁也不敢先出声,眼神互相示意,互相推脱。
最后,容正则清了清嗓子道:「既然老太太说下月初五是好日子,那咱们就定在下月初五,只是老太太刚才说的好像是婚宴?晚辈煳涂,这登门下聘,定亲宴席一章一程得慢慢来,直接办婚宴,是否不太妥当?」
沈老太太不急回答,再次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慢慢说道:「妥不妥当我老婆子说了算,宁北侯府办事,这京城也只有一人敢质疑了。」
淡淡一句话却叫棚席温度瞬间降到零点
众人屏息。
沈老太太扫了扫容家几人表情,重重嘆了一口气,道:「瞧我,这事怎么说也是两家的事,我老婆子一人决定了倒显得宁北侯府仗势欺人似的,容主君要是想一章一程的来也可以,不如容家明日就登门提亲,五日后定亲宴,再过五日婚宴,京城这些日子炎热,家家户户都缩在府上,许久没凑到一堆热闹,十日里连着热闹两回,想来也是京城头一份了。」
容老太太听不下去了,早些年她也领教过沈老太太的辣脾气,几十年过去了,听说沈老太太改了性子,如今吃斋念佛,静心养性,今日再看,和以前没半点出处。
「老姐姐这话可不就叫我们容家难做吗,你这么说我们呢想着不妥,那章程什么的就免了吧,婚宴也简简单单办,婚宴流程,宾客名单今日回府后我就叫管家理出来,放心,老姐姐身边的姑娘我们不会薄待了去的。」容老太太道。
「既然如此,那我老婆子我就放心了。」
容家几人绷着脸陪笑,以权势压人,哪怕心里再不满也忍着。何况他们邀沈老太太来此,本也没想推脱,只是没想到沈老太太竟会将婚宴定的如此紧,叫他们一时无从适应。
第126章 梅园谈话
很快到了月末,叶泠雾犹在被窝里迷迷煳煳,隐约听见屋外传来敲门声,她睁开千斤重的杏眼瞧——花窗外漆黑一片,檐下挂着一盏幽幽的灯,应该不到三更。
「泠雾妹妹快开门,是我。」屋外人有意压在嗓子说话,敲门声也很轻,似乎也怕惊扰到主院。
叶泠雾反应了许久才缓过神,眉头一皱。
这是不是沈盼儿的声音吗?
她不敢耽搁,披了件外裳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刚一打开,就见只穿了件薄薄淡粉色轻衫的沈盼儿满脸幽怨地站在廊上。
叶泠雾顿在门口,呆呆道:「三姑娘,你…你不是在悠然别居吗?」
沈盼儿兇巴巴的脸上还有余红,想来是一路奔走过来的,她一脸忿忿,啐道:「你说呢!」
「我说……」叶泠雾气势败于下风,甚至没来由心虚,「我说三姑娘是想我了。」
沈盼儿气消散大半,剜了一眼她道:「谁想你了,没脸没皮。」
「那三姑娘说说,你大晚上从城郊回来找我,不是想我了那是做甚?」叶泠雾心中有数,却不敢先戳穿。
沈盼儿话到嘴边噎了回去,想了想后,扣着叶泠雾的手腕,边拉着她进屋,边道:「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进来说话。」
「我自己走,我自己走,你先放手呀!门还没关呢!」叶泠雾手臂被掐的生疼,丝丝的抽冷气。
沈盼儿一把将叶泠雾按在床榻上,又回头关门,再回来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气势汹汹,但略微闪烁的眼睛出卖了她的心情。
「容钰和姜兰姝为什么突然就要成亲了?」
叶泠雾困意顿时尽散,低下头玩着腰间的丝带,弱弱回道:「三姑娘原来是为了容家大公子才回来的呀~」
她故意拖成尾音,语气调侃。
沈盼儿脸上涌起一片暗红,悻悻道:「什么为了谁,我就为了我自己!你说,为什么容家突然就各家下宴贴,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容钰就要跟姜兰姝成亲了,还是正妻之位,容家怎么可能看得上姜兰姝?」
一口气说完这么些话,沈盼儿小喘着气,只觉胸闷气短,狠狠瞪着叶泠雾。
叶泠雾仰首认真回看着她,僵持了半天,硬生生将真实原因给憋了回去,嘆了口气道:「容家为何看不上?男女之事,不仅是两情相悦,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家前几日亲自登门拜访说要求娶兰姝姐姐的。」
这些话是沈老太太要求知情人统一口径后的託词,这次容家和姜家的婚宴太过仓促,届时肯定有不少人问起,这些话用来搪塞人最好。
可是搪塞完,叶泠雾才知不妙。
向来张牙舞爪的沈盼儿居然沉默了,眼眸里多了几分软弱和雾气,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三姑娘,容家大公子不值得託付,况且他马上就要成亲了,你呢也有二叔母替你做主,我上回瞧着那位江望舒江大学士就挺好的,不比任何人差,是顶顶好的良配啊。」叶泠雾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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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良配,我不喜欢那就不是良配!」
沈盼儿骂骂咧咧完,神色忽见忧伤起来,一张光洁的鹅蛋脸黯淡下去,闷闷道:「你不知道我今日突然听见院里小女使议论时的感受,躺在床上也睡不着,骑马回城也不知道去哪,想了想能问的人就只有你了。」
「三姑娘……」
叶泠雾心软了,欲言又止的想告诉她原由,可又顾忌着沈盼儿那咋咋唿唿的脾气。
纠结半晌,最后只哽出一句,「三姑娘哪来的马?你骑的不会是二公子的吧,那你可快些回悠然别居了,不然二公子知道马没了,肯定会发难的。」
「我会怕他?」
沈盼儿赌气似的一下重重在叶泠雾身侧落座,语气苦涩:「我和容钰自小一起长大,那时候的他软软弱弱的,你没见过容主君和方大娘子,肯定不知道他们的古怪脾气,容钰小时候天天被父母阴阳怪气的训话,训的人都快傻了,你知道容家人除了容钰外为什么从来不赴我家宴席吗?那都是因为我小时候看不惯他们,有次用水洒了他们一身,泼完我就拉着容钰跑了,自此容主君和方大娘子就不爱登我家门。」
叶泠雾笑了一下,回道:「倒是挺像三姑娘你的脾气。」
沈盼儿没笑,呓语道:「可那回我也被父亲狠狠打一顿手板,后来容钰见我哭得泣不成声,就发誓说以后会好好护着我,长大了还会娶我。」
叶泠雾神色微变,脑海里突然想起沈辞。
在时间面前,再深的爱意都不足以让人坚定不移,对于炙热虔诚,无忧无虑的京城公子来说,爱或许从来不是独一份。
可对于姑娘来说,她们的爱意就像孤身走暗巷,哪怕前方未可知,也能极力奔跑,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叶泠雾垂眸,沉声道:「三姑娘,其实你喜欢的是你心里的容钰,现在的他纨绔风流,早就不是那个向你发誓,下诺娶你的容钰,他早就配不上你了,你还是忘了小时候那些事,婚宴上大大方方祝福才是真。」
「我才不祝福他们,」沈盼儿小声驳斥,「姜兰姝那姑娘心思坏着呢,以前她不是喜欢我大哥哥吗,又是送吃的,又是送喝的,又是送用的,当初府中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就差没倒贴上去了!哪像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
叶泠雾默然,想到在暮苍斋时姜兰姝的那些话,原来姜兰姝还真把自己当成她,以为自己在步她的老路。
哎,那她还真高估自己了。
叶泠雾突然嗤笑一声,后又释然道:「这怎么算心思坏了?兰姝姐姐不是挺勇敢的吗,勇于追求心中所爱,世上能做到像兰姝姐姐这般的,少之又少了。」
沈盼儿一噎,嘴犟道:「什么勇敢,她就是没脸没皮,最后被我大伯母好一顿讽刺才收敛,可惜了我大哥哥根本就记不住她,当年我大哥哥刚从北疆回来时京城上赶着巴结奉承的姑娘那么多,比她貌美的,比她有才情的,比比皆是,也就只有容钰才喜欢这种上赶着巴结,俗不可耐的姑娘。」
叶泠雾不做回应。
沈盼儿见她低着头不吱声,气道:「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我跟你说这么多,你怎么也不附和两句!」
叶泠雾嘆道:「我能说些什么,木已成舟,现在说再多也是废话,与其提起陈年往事伤心伤肝,还不如端着笑脸,在喜宴上多吃两口菜才是真。」
「我不吃!膈应人的饭菜我才不吃!」
「好好好,不吃不吃,那咱们就先睡觉吧,这么晚了,明天我还得早起伺候老太太呢。」
说着,叶泠雾就往后躺去,睏倦之极的她直接倒头就睡,任沈盼儿如何拉扯就是雷打不动。
后半夜叶泠雾就听沈盼儿在她耳边咬牙切齿的咒骂,每一句都不离容钰!
第127章 婚宴
这婚事办得仓促,二房夫妇回来张罗都来不及,赵氏待人真诚,没追根究底,只感嘆姜兰姝伺候沈老太太多年,说什么也要封好几箱丰厚的嫁妆。
沈老太太自定下婚期后就没再管姜兰姝的事,只有宣嬷嬷叶泠雾忙里忙外,理着婚宴清单。
这件事自然传到了秦明玉耳中,奈何她回帖说身在宫中走不开,本来府中事宜就全交给赵氏,婚宴也由她安排。
赵氏知晓后那是一个着急,临近婚宴还有三天,连着通宵整理採买以及一些琐碎事,毕竟这事办不好传出去也有损沈老太太的名声,一是难免落了苛待姑娘的口舌,二是让人捏到话茬。
好在沈老太太发了话,姜家人不到场就免了设重席,宴席就由容家那边准备,宾客登门祝贺什么的都在容家,婚礼当日宁北侯府就请一些关系好的人家到府吃酒就罢。
叶泠雾见赵氏如此劳心劳力,心里头只觉着温暖,高门宗妇的表率大抵就是赵氏这样了。
而作为容钰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沈辞,在得知这二人仓促结婚时,那叫一个晴天霹雳,收到消息的当日就回城找容钰好一顿谈话,得知前因后果后,心中只剩同情。
这兄弟到底还是栽了。
晃晃四日过去,就到了九月初五。
宁北侯府内外红红火火,喜气盈门,静合堂和二房的人堆着笑脸在外院迎客,当然也有几个垮着脸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噼里啪啦一阵喧闹,迎亲队伍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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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钰骑着枣红色骏马,身穿大红喜服,胸贴着大红花,头戴着乌黑帽,脸扯着比苦还难看的微笑。
身后锣鼓锁啦升天,左右各十个红衣小厮,五个红衣女使伴侧,队伍声势浩大。
沈辞站在府门前,嘴角差点没笑抽搐,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见容钰在正经场合绷住场子的,可喜可贺,可悲可泣。
海棠斋。
知情人们都心照不宣地堆着笑容,仿佛这婚事是早早定好的天赐良缘。
沈老太太今日一身簇新的宝蓝六福迎门团花暗纹褙子,神色庄严的看着下首向自己叩首的容钰,接过他敬上来的茶,然后一言不发的递过去一个红包,然后一双冷眼带着压迫的上下打量他。
容钰吓得脸上笑容更僵硬了。
姜兰姝用缀满红宝珠子的合欢扇遮着脸,瞧不清神色,她身上大红喜炮绣着凤凰于飞,点着孔雀羽毛,比起许多人家嫡出女儿还要贵重。
待茶敬完,姜兰姝再向沈老太太叩首拜别,沈老太太这才收敛了几分冷意,眼角晕出雾气,肃然沉声道:「望汝等尔后要互敬互爱,衍嗣绵延,濡沫白首。」
姜兰姝心口酸涩,到底不是木头人,陪着沈老太太这么些年也是有感情的,这番话一说下来,眼眶里便盛满泪水,哽咽半晌才道:「兰姝……谢老太太这些年养育之恩。」
沈老太太端得住大场面,莞尔点了点头:「去吧。」
府门外,由媒婆背负登轿,宽敞的轿内珠翠装点,待新娘进轿,新郎翻身上马,锣鼓锁啦齐齐鸣响,在侯府震耳发聩的喜炮声中渐行渐远。
送走新娘子,沈老太太与赵氏在偏厅设席,拉着妇人们吃茶聊天,又在梢间摆了好几桌牌九。
席间言谈温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或打趣或八卦,说的倒十分投机。
但妇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期间妇人们问了不少关于婚宴为何仓促的问题,但都被探春,叶泠雾等人搪塞了过去,直到真挖不出八卦来,这才作罢。
另一边,迎亲队伍浩浩汤汤到了荣正伯爵府.
荣正伯爵府宅邸宽阔,在祖荫下荣华富贵不输京城三等世家,其府邸离宫城也仅一巷之隔。
容家光辉虽大不如前,但在容家私塾听学的贵女不少,今日也都一一到场了,就连近月「低调」行事的柳飞燕,也都代表顺昌王府送来了贺礼。
容老太太和方氏将宴席办的热闹,里里外外开了十桌,来了许多亲朋好友。
而作为「狐朋狗友」中的另一位,比起初闻时难以置信的沈辞,直接收到请帖时的裴淮那叫一个淡定,不紧不慢的吩咐小厮准备贺礼,不紧不慢的吩咐管家去自家酒窖取好几坛好酒。
直到今日赴宴也是不紧不慢,云淡风轻。
天色渐渐暗下。男席儿郎喝了个伶仃大醉,都还不忘各自怂恿着要去闹洞房,容钰脸颊通红,也不知是被闹的还是害羞,一路被人推推嚷嚷的朝内院去。
荣正伯爵府还热闹着,宁北侯府却消停了下来,忙了一整天的二房夫妇早早就回了雨疏阁,沈老太太也回了静合堂,沈辞则在天色暗下之前就跑去了荣正伯爵府,此刻正跟着闹洞房。
本来都准备睡下的叶泠雾,却被沈盼儿拖着朝府外去。
「三姑娘,咱们是要去哪啊?」叶泠雾小跑着才能跟上沈盼儿的大步流星。
「本姑娘今天心情不好,要去找个酒楼痛痛快快的吃酒。」
一听要去酒楼,叶泠雾当即停下脚步,边上的绒秀和迎春也跟着脸色大变。
「我不去,上回的事三姑娘还能长记性呢。」叶泠雾拒绝道。
她不走,沈盼儿根本拉不动,奋力扯了好几次无果,忿忿道:「你还是不是我的好姐妹了,我心都快闷死了你还不陪我,你难道忘了以前我怎么对你好的吗?」
叶泠雾又心软了。
思忖良久,最后还是跟着去了。
刚入夜,长街行人如织,大街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和小贩,飘飘的五彩招子和大红灯笼高低错落。
马车缓缓在福瑞祥停下,因为上回来过,孙管家还记着沈盼儿和叶泠雾的模样,连忙招唿着几人去了二楼厢房。
酒楼小厮陆陆续续送来好几罈子酒,又送来好几碟小菜,叶泠雾看着圆桌上堆满吃食美酒,讪讪道:「三姑娘,今晚还是少喝点吧,别喝多了第二日头疼得很。」
沈盼儿颳了眼她,昂着下巴道:「我偏不,今日我还要一醉方休,」她又看向边上的迎夏朝,「你去程家一趟,就说是我请程大姑娘吃酒,要她来福瑞祥酒楼相见。」
迎夏深色为难道:「三姑娘,这大晚上请人来酒楼吃酒,会不会不大合礼呀?程大将军和方大娘子知道了,您来酒楼喝酒的事也瞒不住。」
「怕什么,程伯伯和方伯母才不会跟母亲说呢,」沈盼儿推了一下她,「你快去,别给我磨磨蹭蹭的。」
第128章 醉酒
程故鸢一听沈盼儿约她吃酒,骑着马就来了,程斐和张氏不仅没管,还嘱咐程故鸢吃酒时若要玩酒令,记得让着沈盼儿些。
她和沈盼儿性子相近,加上又是边境长大的,从小无拘无束惯了,大口吃酒大口吃肉都不是事,一来就是连着两杯酒下肚,沈盼儿直唿豪爽,叶泠雾则看傻了眼。
这酒喝开了,程故鸢也不惦记着张氏回京后日日叮嘱的仪态,大喇喇地坐在案几前,屈着左腿,道:「以前在九曲城,我常约着左领右舍的姑娘一道喝酒,那喝起来不通宵都是不行的,你这几罈子简直就是小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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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盼儿闻言,当即就吩咐酒楼小厮又端来了好几罈子酒,直到案几都放不下了。
叶泠雾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酒罈子,还没喝就开始晕乎了,小声道:「这么多,都喝光?」
程故鸢重重点了点头,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着天,道:「今日,不醉不归!」
沈盼儿连连拍掌,豪气称了一句话「好」,说道:「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叶泠雾勉强微笑,见二人盯着她看,连忙小声附和——「对,不醉不归。」
绒秀和迎夏只能由着她们胡来,心里暗暗祈祷着这件事别被发现,不然她们免不了要挨打。
夜色渐沉,临近宵禁,可程故鸢和沈盼儿却越喝越劲,嘴里也是一个劲的吐槽,嘴巴就没合上过,吓得绒秀迎夏连忙去门口守着,不让人靠近半米。
沈盼儿脸颊通红,单手撑着摇摇欲坠的下巴,另一只手搭在酒罈子上,苦吼道:「我这辈子当比丘尼去算了!我再也遇不上喜欢的人了,容钰那个王八蛋,他负了我!什么破誓言都是假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原宥他,绝对不会!」
「盼儿妹妹别生气,改日我定要替你好好教训白玉那个负心汉!」程故鸢喝得神志不清,对着叶泠雾一通豪言壮语就罢了,还说出了名字。
叶泠雾无奈,伸出双手捧着程故鸢的脸颊,偏向右侧的沈盼儿,改正道:「容钰。」
「管他容钰还是白玉,今日我把话放这里了,我程故鸢日后见到容钰一次,就要狠狠对付他一次,绝不手软!」程故鸢口齿不清吼完,脑袋还跟着身子晕乎乎地转了转。
沈盼儿感激涕零道:「我的好姐妹,你待我真好,来,咱们继续喝!」
「喝!」程故鸢举起酒杯。
说完,又是好几杯酒下肚,叶泠雾扶额,刚开始她还能劝上几句,现在她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反正这二人充耳未闻。
「泠雾妹妹,」程故鸢迷煳的眼神突然看向叶泠雾,「我上回跟你说的话……你必须得放在心上,但咱们关系不会变的。」
她突然拍了拍没有二两肉的胸脯,道:「我程故鸢喜欢一个人必得是大大方方……嗝……堂堂正正的。」
叶泠雾蹙眉,神色凝重。
她从来不是心底敞亮的人,但她也不会为了个男子做些争风吃醋的事。从认识程故鸢的那刻起,她心里确实有说不出的憋闷和没来由的愧疚,毕竟程故鸢在梦里被「她」害得难产而亡。
沈盼儿半张脸贴在酒罈子上,一脸茫然道:「什么话啊?我怎么不知道,好姐妹之间可不能有秘密,快跟我说说。」
程故鸢打着嗝,撑起上半身凑近沈盼儿,老气横秋的说道:「此事可大可小,不过是我与泠雾妹妹喜欢上了同一个人罢了。」
沈盼儿满脸疑惑,思慢半拍地思忖道:「可你不是喜欢我二哥哥吗,难不成泠雾妹妹也喜欢我二哥哥?不对啊,泠雾妹妹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喜欢我二哥哥,我上回听月儿说大哥哥唤泠雾妹妹小字……」
「三姑娘,」叶泠雾喝止道,「你们就别谈论我了,京城瞧着马上就宵禁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这一打岔,沈盼儿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顾着摆手道:「不回去,不回去,今晚本姑娘就住这里了,谁来我也不走!明日哪怕是刀上火海我也也下,谁啪谁,尽管来吧!」
程故鸢舌头都大了,迷迷煳煳道:「不走,不走,盼儿妹妹就放心吧,我都同阿父阿母说了,给你家送贴,就说你和泠雾妹妹来我家玩几日,怎么遭也不会被发现的。嘿嘿嘿,今天说好了一醉方休,咱们啊就要把这桌上的酒都喝完!」
「没错,咱们继续喝,不喝完不走了。」沈盼儿挺直腰杆,抱起酒罈子仰头就是灌,程故鸢见状,也跟着抱着酒罈子勐喝。
叶泠雾看这两人是真准备在酒楼通宵,只能起身去出去吩咐绒秀去找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来,又让迎夏去找辆马车。
迎夏跑出去酒楼去找马车,侯府的马车沈盼儿下酒楼时就吩咐撤了,此刻也只能去长街马厩找,但现在临近宵禁,好几家马厩都关了门。
眼看找不到马车回府,迎夏急得眼角泛泪直跺脚,正茫然着,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记男声。
「迎夏妹妹,你怎么在这啊?」
迎夏回头看去,见梧桐勒紧缰绳,停下了马车,沈辞也撩开车帘看着她,眼角有吃了酒后的微红。
迎夏大喜,连忙上前说明缘由,压根没想过沈辞知道后的后果,带着人就去了福瑞祥。
沈辞三步跨作两步的直朝二楼厢房去,酒楼小厮连忙上前招唿,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沈辞厉声吼了一声「滚」。
守在门外的绒秀见沈辞气势汹汹地走来,脸色大变,却也不敢阻止,只能先退到一旁。
沈辞来到厢房外,吵闹声都快把门震破了,沈盼儿的声音最大,穿透力十足,像猿啼声般吼个叫不停。
沈辞眉头紧锁,抬脚就是一踹!
门开,里头不出意外的一团乱麻。
沈盼儿和程故鸢丝毫没有觉察,在屋子里又蹦又跳,各自的手里还抱着酒罈子,左摇右晃,洒了一地也不知。
而叶泠雾安静坐在案几前,耳朵里塞着棉花,一脸「厌倦」地撑着脸颊,直到门突然被踹开,才从酒罈子里立起小脑袋朝门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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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盼儿!」沈辞重重低吼。
屋内空气凝固,醉酒二人组终于安静。
沈盼儿见到沈辞,手一松,酒罈子「啪嗒」碎一地,步伐摇晃地走过去,憨笑道:「二哥哥?」
得到沈辞的白眼,沈盼儿回首乐道:「他白我,他还真是我二哥哥!我二哥哥也来陪我喝酒啦!咱们一起不醉不……」
话还没说完,沈盼儿的头就挨了沈辞一记爆栗,「吃个头,拳头你吃不吃,好好的姑娘家醉成什么样了。」
沈盼儿被打傻了,懵了半晌,突然爆哭,断断续续的说道:「二哥哥打我……二哥哥不爱三妹妹了……他打我……故鸢姐姐替我报仇!」
第129章 坏事
「谁敢欺负我盼儿妹妹,拿命来!」
程故鸢将手里的酒罈子一丢,上前一拳打了过去,沈辞看着迎面而来的拳头,侧身躲过。
脑子晕乎乎的程故鸢反应不及,左脚一不小心踩到右脚,头直接撞在了门框上,撞出「砰」的一声巨声。
「故鸢姐姐!」叶泠雾惊唿,眼看着程故鸢跌坐在地上,愣了几秒大哭起来。
门口离得近的绒秀,迎夏连忙去扶程故鸢,谁知程故鸢力气极大,两人加在一起也拉不动,反而给拽倒在地。乱作一团。
屋内哭声连连,吵得沈辞耳朵疼,忍无可忍,直接大吼:「都给我闭嘴!」
话落,整间屋子还真静了下来。
沈辞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回头沖门口的几位酒楼小厮道:「看个屁看,还不快点扶这几位姑娘上马车!」
酒楼小厮这才反应过来,忙搀扶着沈盼儿和程故鸢出酒楼。
此刻已宵禁,长街上空无一人。
街边只停候着一辆马车,本还懒洋洋靠坐在马车上的梧桐,见酒楼门口突然乌烟瘴气起来,顿时看傻了眼。
程故鸢因为撞了头,又哭又闹,试图挣脱酒楼小厮的手,却徒劳无功。这些小厮早受过训练,就算是成年的醉酒壮汉也能死死拿捏在手,区区两个小姑娘,自然不在话下。
沈盼儿倒是乖乖的,但谁敢靠近就大叫,迎夏也不例外。
梧桐嘴角抽搐,目光一转,见沈辞沉着一张堪比索命死神还难看的脸,浑身抖了抖,他身后的叶泠雾只顾埋头,一副「我已知错」的神色。
正这时,孙管家从后院牵来一匹马,揣着小心的说道:「二公子,我家十一公子还未回来,咱们院里也没马车,就只有我家十一公子的这匹马,您看看,这人可不可用马送回去?」
沈辞瞧了一眼那匹黑马,又看了看程故鸢,转而身朝叶泠雾无奈说道:「程家肯定担心着,我得先把程故鸢送回去,表妹妹就和盼儿一起做马车回府吧。」
叶泠雾心头闷的慌,瞥了一眼那匹黑马,勉强莞尔道:「故鸢姐姐受了伤又吃醉了酒,二公子是得快些送故鸢姐姐回去,莫耽搁了。」
沈辞蹙眉点头,又说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这才转身从孙管家手里接过缰绳,继而翻身上马,低眼看着程故鸢,伸出右手道:「手给我。」
程故鸢突然安静,视线怔怔地盯着那双纤细修长,十指如葱的玉手看,恍恍惚惚地将手递去。
沈辞没有丝毫犹豫,抓紧程故鸢的手将人拉上了马背。
——扬长而去。
叶泠雾呆呆望着黑马上的红衣少年渐行渐远,眼睛半晌也没眨一下,素日水灵灵的杏眼,此刻暗地看不见一丝光亮。
旁侧的绒秀见她出神,低声道:「姑娘,咱们也该回去了。」
右侧的迎夏附和:「对啊,对啊,再不回去肯定要被发现的,到时候二爷和大娘子肯定要罚我们三姑娘了,」说着,她目光四巡,却见周围早没了沈盼儿的影子,「遭了,三姑娘人呢?!」
闻言,酒楼外众人纷纷环顾四周。
叶泠雾也登的一下缓过神,急急左看右看,长街两方行人三三两两,却没有沈盼儿的身影。
她方寸大乱地喊道:「三姑娘?!」
无人回应。
孙管家慌道:「不会是跑了吧?方才也没人注意,这下遭了,」他连忙朝小厮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找啊,不然三姑娘失踪了,咱们都得玩完!」
他话还没说完,叶泠雾已提着裙摆跑进酒楼寻人,迎夏和绒秀跟着追了上去。
夜色渐深,众人将酒楼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找到沈盼儿。
距离酒楼不远处的长街小巷外,叶泠雾从黑暗小巷走出来,脸色紧绷,边上跟着的迎夏急得一直哭,抽抽嗒嗒地哽咽个不停。
「姑娘,这酒楼和酒楼四周都找遍了都没有三姑娘的身影,这可怎么办啊,」绒秀眉头紧蹙,想了想道,「你说三姑娘会不会自己跑回去了,所以找不到呀?」
叶泠雾眼眶微红,眼球冒着血丝,沉思道:「不会的,三姑娘吃醉了酒,怎么可能还记得回府的路,况且这距离宁北侯府还有好些距离,三姑娘不可能自己跑回去的。」
说罢,她又左右看了看,道:「再去酒楼吧,找孙管家多派一些人手,今晚必须找到三姑娘。」
绒秀和迎夏颤声称喏。
昭国宵禁只限制百姓在四大长街的一切活动,对府内聚众并无规定性要求,就在半刻前,孙管家慌得几乎是连滚带爬去荣正伯爵府找裴淮,找到人时,裴淮正阿谀奉承着几个达官显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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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管家也不顾失礼,匆匆跪在裴淮坐席上,凑过去压着耳朵低语了数句。
裴淮神色渐变,从一开始勾着温润笑容,到后面脸上沉的能滴出水来。
边上的官家见裴淮垮下脸,询问道:「十一郎这是遇上麻烦事了?怎么脸上突然这么难看。」
裴淮强扯起淡然地微笑,抬臂拱手朝:「家中是出了些事情,晚辈就先失陪了。」
回到福瑞祥,裴淮在酒楼门外见里面站着几个不算陌生的姑娘,眼眸一深:「她们是和三姑娘一起的?」
孙管家点头道:「是的十一公子。」
裴淮沉默片刻,说道:「估计人不在酒楼里,咱们走小巷进兰苑看看。」
孙管家道:「可是兰苑大门紧闭,她一个小姑娘不可能进得去,小巷我也去看过,压根儿没人影啊。」
裴淮偏首睨了他一眼,沉声道:「你也太小看你那小姑娘了。」说不准人还真就在兰苑。
二人绕过酒楼,通过小巷来到兰苑大门,这间后院是裴淮个人的府邸,墙高院深,与酒楼只有一墙之隔,但从酒楼是进不了这间后院的。
裴淮拿出钥匙打开半扇门,白墙黛瓦的宅子里种满了辛夷树,屋檐下挂着明亮的灯笼,庭院虽小,却不缺承载着好似江南烟雨雾气的假山假水。
孙管家借着月色放眼望去,一片安静,愁道:「没人啊十一公子,三姑娘应该不在这吧。」
裴淮没理,吩咐他回酒楼后,自己大步朝庭院走。
第130章 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
裴淮经过假山小径,却听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寻声朝那山石屏障看去,只见那山石屏障外有一处凸进去的地方,里面是凹进去的,刚好可以容纳两三人。
犹豫片刻,裴淮单手提着衣摆,单膝下跪半俯着身子看去,借着从镂空小洞洒下的月色正好对上一双犹如紫葡萄般睁得大大的眼眸,鼻尖萦绕着浓浓的酒气。
「沈三姑娘?」裴淮语气里带着疑惑诧异,是针对于眼前沈盼儿眼底从未见过的胆怯。
沈盼儿横眉凝视着他,好似嗷嗷待哺的小兽遇见了危险竖起防备,对峙半晌,却突的将头偏向另一边,呜咽道:「你看不见我。」
裴淮愣了一瞬,忍笑道:「好,看不见,那请问姑娘可有看见沈三姑娘在哪?」
沈盼儿没有说话,手却颤颤巍巍地伸了出来,随便指了一处,弱弱道:「在那边。」
裴淮嘆道:「原来在那边啊,那姑娘能带在下去找找吗,在下不认识路。」
沈盼儿闻言慢慢转过头看着他,男子俊极雅极,瞳孔颜色非常浅淡,宛若琥珀,让他目光显得清冷,月白色的锦袍穿在他身上有种私人定制的贵气,也只有他才能相配。
「……不可以!」沈盼儿又把头偏了回去。暗嘆美色差点误国。
裴淮头疼扶额,失笑道:「为何不可以?」
「我认识你,你是我二哥哥的狐朋狗友,我带你去找沈盼儿,你肯定转手就把我交给我二哥哥,我不带你去。」沈盼儿闷声委屈,吃醉了酒逻辑也没乱。
裴淮无奈道:「放心,我不把你交给璟延兄的,快出来吧,所有人都在酒楼找你,你再不出去他们得担心坏了。」
「我不出去……嗝……打死也不出。」沈盼儿语气渐弱,头抵着山石壁,瞧着似乎有些许不舒服。
裴淮皱了皱眉,直接上手去拉,刚握住沈盼儿的手腕还没来得及往外拖,手背忽的一疼,他低头看去,就见沈盼儿那脑袋抵在他手臂上,重重咬着只有一层白皙皮肤的手背。
他没有松手,也没有动作,只皱着眉等着沈盼儿咬。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颗抵在他手臂上的小脑袋终于动了动,咬着手背的牙齿也松了不少。
「不咬了?」裴淮嗓音嘶哑,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丝怒。
他从来不是个温润如玉的好人,做生意讲究利益至上,沈盼儿于他来说不可得罪,哪怕受了伤也得忍着,可忍归忍,这心里还是会生气,毕竟他又不是没有脾气的木头人。
沈盼儿抬起头,明明是伤人的那个,此刻却无辜的说道:「你……你怎么不躲呀?」
裴淮噎语,再度失笑道:「我要是躲了,沈三姑娘不就不相信了我,现在你能相信我不会把你交给璟延兄了吧?」
沈盼儿慢慢点了点头,又低下头,一副意识到自己做错的模样,裴淮拿她没辙,心里只想着快点把这祖宗送走。
「既然相信了,那就快出来吧,别待在里面了,这么好看的衣裳弄脏了可就不好看了。」
话音刚落,裴淮手上使力将沈盼儿往外拖,意外的是,这次她没有挣扎。
「天色不早了,咱们赶紧出去吧。」裴淮拉着沈盼儿就要往外走,沈盼儿却雷打不动的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裴淮。
「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裴淮疑惑。
沈盼儿从怀里拿出一个精緻漂亮的钱袋,直接塞进了他的怀里,诺诺道:「给你。」
裴淮握着那不算沉甸的钱袋,道:「给我钱?」
沈盼儿打了个嗝,慢悠悠地点了点头,身子也跟着摇摇晃晃。
裴淮默,道:「封口费?」
沈盼儿摇了摇头,又矛盾地点了点头,说道:「治伤的,但是你拿了这个钱,可不能把我交给二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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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她夺过裴淮手里的钱袋子,拉开他的衣服塞了进去,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胸口,傻笑道:「好啦,收下就不能反悔了。」
裴淮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嘴角,说实在的这点钱他还真看不上。
「你给了我这么多钱,作为兄长实在受之有愧,这样吧,我不要你的钱了,也不把你交给璟延兄兄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沈盼儿深深皱着眉头,大约吃醉酒神志不清,扬首盯着裴淮的脸,幽幽的檀香,蛊惑的酒香,两种气息,萦绕在微不可查的唿吸之间。
对视了好一阵,久到沈盼儿都不知道回话,心乱跳得越来越厉害时,才挪开视线,指着那边将近五米的高墙,说道:「翻墙,我翻墙可厉害了,从小就翻,再高的墙都能翻。」
说着,她还张开手夸张地比划了一番。
裴淮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眼前这姑娘的胆子他有些琢磨不透,说她胆小吧,这么高的墙都敢翻,说她胆子大吧,吃醉酒就知道躲避问罪。
他失笑着摇摇头,道:「走吧,我带你回酒楼,再不回去今晚我这店可就关不了门了。」
裴淮拉着沈盼儿就要往外走,刚踏出一步,身侧人忽的一歪,裴淮连忙接住,心头惴惴不安,毕竟人可不能在他地盘上出事。
「沈三姑娘?」裴淮见沈盼儿一动不动,也不回应,提心弔胆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她鼻下探了探,唿吸平稳,这才放下心来。
不敢再耽搁,裴淮打横抱起沈盼儿就往院外去,待从昏暗小巷穿出来时,只见酒楼大门外站满了小厮,之前见过的几个姑娘也在。
迎夏是最先注意到小巷的,见自家姑娘被男人抱着,急得眼泪都收了回去,大叫着跑过去,「姑娘!」
叶泠雾顺着声音看去,见是裴淮抱着沈盼儿大步流星朝马车去,心下切切,先是念着男女授受不亲,后又侥倖现下夜深没外人看见,适时吩咐梧桐道:「快把厢门打开。」
梧桐反应过来,忙将车厢门推了个大开,随即跳下马车,机灵的先把马凳准备好,裴淮步伐没停,踩着马登将人放进车厢就出来。
马车下左右围满了人,裴淮忽略自家小厮管家,先朝叶泠雾等人拱手见礼,道:「你们家姑娘已找到,还请快些送她回府莫在耽搁,在下就不送了。」
说罢,兀自离去。
叶泠雾连张口道谢的机会都没有,酒楼外的小厮被管家一闹而散,她也不好再傻站着,赶紧上了马车,让梧桐驱马回府。
第131章 赵氏教诲
回到宁北侯府时,已过凌晨,梧桐帮着迎夏小心翼翼的将沈盼儿送回寝屋时,整个东院静的听不见一点声音,好在是没人发现。
翌日清晨,叶泠雾犹在被窝里迷煳,就听绒秀来报赵氏要见她。
叶泠雾心头一颤,暗想莫非是昨晚的事败露了,转念又觉着奇怪,昨日回府时一路上也没碰见人啊——难道是沈辞告状?
她不敢耽搁,赶紧起身洗漱,穿戴整齐后三步并作两步奔去东院,就连沈老太太那边都没来得及去告知一声,还是绒秀托探春等沈老太太问起后帮着回答。
进入二房主居处,正屋由一道水墨江南山水屏风隔绝里外堂,外堂跪伏着好些人,全是沈盼儿身边伺候的女使,尤其是迎夏,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叶泠雾脸色紧绷,款款跨过屏风往里走,只见赵氏脸色沉沉地端坐胡床之上。而同为东院主子的沈辞和沈崇文,却没见人影,沈盼儿也没在。
这些年里赵氏没发过几回大火,哪怕是责罚下人做差事不尽心也是口头说上两句,今日让所有人跪伏一片,可见是真的生气。
叶泠雾端正的朝上首抬臂作揖,语气因为心虚而轻弱:「泠雾请二叔母安。」
赵氏肃穆屏气,脸色缓和几分,道:「泠丫头,二叔母今早听外院小厮说你与盼儿昨夜戌时出府,直到凌晨三刻才归?」
叶泠雾语噎,这屋内跪满女使,她就是想撒谎也不成,只能如实道:「回二叔母话,我与三姑娘是凌晨之后才归家的。」
「你素日乖顺听话,昨晚怎么还由得盼儿那丫头胡闹,看着她喝个酩酊大醉,却也不劝阻一二?」哪怕是生气,赵氏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
闻言,叶泠雾诺诺道:「二叔母,昨晚我是有错,我是不该任由三姑娘去酒楼的,您罚我吧。」
「罚你?」赵氏嘆着气摇摇头道,「你倒是一点也不为自己开脱。那你且跟我说说,昨晚盼儿怎么突然就拉着你去喝酒,还喝得不省人事,一个屋子那么大股酒味?」
赵氏很聪明也很了解自己女儿,知道她性格大大咧咧,但绝对不是无缘无故就去酒楼买醉的。
叶泠雾噎语,抿抿唇久久不言。
她不敢说,这要是将实话说出去了,沈盼儿可怕不仅会掐死她,甚至还会跟她绝交了。
赵氏看出她的顾虑,决定晓之以理,说道:「我知道你和盼儿的关系很好,可这世上的朋友关系却有两种,一是狗肉之交,平日里吃喝玩乐,要紧时没半点用处,另一是真心以待,能大方指出错处,不包庇助长歪风邪气,这才是真朋友。」
好嘛,这些本用在沈辞身上的话,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还能用在她身上。
叶泠雾心下凄凄,顶着赵氏那双温柔细腻却又带着严苛的眼神,根本说不出诓骗的假话。顿觉骑虎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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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丫头,二叔母今日不是在逼问你什么,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关心则乱。」赵氏脸色忧忧。
叶泠雾纠结,一边是姐妹情义,一边是长辈的谆谆教诲,实难选择,良久她才挺了挺腰背,正欲回答时,却听屋外传来急急脚步声。
「母亲!」
沈盼儿跑了进来,大约是刚睡醒,身上的衣服没换,穿的是昨晚的衣裳,头上髮髻凌乱没有任何点缀。
赵氏见她衣裳不整,面若寒霜,再也端不起坐姿,起身斥责道:「你这是什么样子?」
沈盼儿在叶泠雾身边跪下,抬臂作揖道:「求母亲别罚泠雾妹妹和我院里的女使,昨晚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瞒着下人,硬拉着泠雾妹妹跟我去酒楼的,都是我的错,母亲罚我一人就好。」
其实做出决定了那一刻,沈盼儿早就想到或许会有现在结果,当时她就想着要罚大家一起罚,哪怕挨板子也有人一起陪着她的疼,可真到现在这个时候,她却又做不出这般不仗义的决定。
是以,她只好从床榻下的小金库里拿了好些钱出来,花重金託了几个小厮偷偷去请沈崇文,沈老太太,沈月儿,沈辞……
反正人都去请一遍,总有替她说好话的。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拖着时间。
「你们两个小丫头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坦诚了,我是只想着罚你们吗,家里的孩子犯了错,打骂不能解决……」
赵氏心思再细腻,也没料到自己女儿还有这些盘算,苦口婆心的厉声斥责,这子到那曰的,女戒女训一句接着一句,从古往能云云到今来。
也不知过去多久,叶泠雾只觉得眼皮子千斤重,膝盖也跪得生疼,脖子也僵硬了。
恍惚中,她竟有种在听魏夫子上课的感觉,虽然早听闻赵氏「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但始终没有领教过,今日沾沈盼儿的光见识了一下,果然不同凡响。
「好!」赵氏说着说着好似突然悟了什么,目光扫视着底下跪成一片的人,「母亲为盼儿感到欣慰,难得你这回如此重情重义,没有想以往攀扯他人给你垫背。」
沈盼儿心头一咯噔,以为意外讨到了好,正要雀跃回话,却听赵氏道:「从小母亲就捨不得罚你,以至于你现在做事不顾后果,现在不严加管教,日后嫁得人妇可还了得,来人啊!取家法来!」
屋内屋外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万万没想到赵氏会动真格。
沈盼儿也傻眼了,她难得装模作样一回,怎么还真搭进去了,她当即后悔道:「母亲,我错了,您三思啊,这件事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做,泠雾妹妹也在呢,您要动家法可要问过祖母啊。」
叶泠雾倏然偏头瞪着大眼看她,暗自腹诽:这丫头大难临头又出卖人!!!明明刚刚还说一人承担的。
赵氏立在上首,充耳未闻。
不多时,两名武婢从屋外搬来长凳,紧跟着一个手拿长仗,身形高壮的武婢走了进来。
沈盼儿回首一瞧,怯意更深了,被这人打一顿,屁股不得开花半月才怪。
她干哭着不见泪,喊道:「母亲不疼我了,您怎么能用家法打我呢,你刚还说打骂不能解决问题的。二哥哥以前被打一顿十日都下不了床,我从小娇养,身娇肉贵的哪受得住啊!」
赵氏强忍着不舍,张了好几次嘴巴,才出声:「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话落,方才抬长凳的两名武婢直接一左一右架起沈盼儿,将她死死压在长凳上。
武婢是受过训练的,不同于女使,沈盼儿被按在长凳上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沈盼儿上半身动不得,只有屁股还在剧烈挣扎着,扯着嗓子喊道:「父亲救命啊!母亲要打我,二哥哥!祖母!来人啊!救命啊!盼儿要没命了!」
还没开打,屋内就已惨叫连连。
武婢迟迟不敢下手,望着赵氏神色为难。
「不打你也可以,但你必须给我老实交代为何去酒楼吃酒,宵禁了也不归家!」赵氏道。
沈盼儿扭动的身子停下,眼珠子左右飘忽着,脸上就差没写「内心有鬼」四个字,思量许久,闷声回答:「没有原因,母亲要罚就罚吧。」
赵氏气不打一处来,看向持杖的武婢朝:「打,二十大板好好数着,打完了就给我去祠堂面壁思过,」她又看向叶泠雾,「你也去跪着,我还要罚你抄《女训》十遍,就算是老太太来了也不顶用,今日不罚你们,他日你们依旧将侯府家法当摆设。」
叶泠雾没有推脱,抬臂作揖道:「是。」
也不知是不是从小到大被放养惯了,突然被罚叶泠雾并不觉着委屈,甚至是欣然接受,赵氏能罚她那就证明她没把自己当外人,也是真正为了她好。
沈盼儿却不依了,大吼:「我也能抄女训,母亲不能厚此薄彼,我不服。」
「你又来劲了,」赵氏看了一眼武婢,「还不动手,二十板子不准偷了少了。」
武婢应声点头。
当第一杖重重击打在沈盼儿屁股上时,沈盼儿唿吸都停止了,疼痛如火苗炸裂般迅速蔓延全身,她想唿喊,却只听见自己喉咙里的嘶哑。
「二叔母饶了三姑娘这一回吧,二十板子也太多了,这样打下去三姑娘可得好几月不能出门了。」叶泠雾慌慌朝上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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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盼儿哭声疼得断断续续,说道:「泠雾妹妹救命,我快疼死了,来人…啊!」又是一板子下来,沈盼儿死死咬着嘴唇才缓轻疼痛。
这两下板子落下,沈盼儿才终于明白赵氏是真要家法伺候自己,眼泪也才真流了出来,脑袋里还想着那几个拿了她钱的小厮怎么还没把人叫来。
在第五杖快要落下来时,屋外才来了人。
第132章 罚
「母亲三思!」
沈月儿绕过屏风疾步走进来,见沈盼儿被告壮的武婢按在长凳上打得嗷嗷叫,嘴巴里念念「错了,我错了」,边上的叶泠雾也一直在求情,而上首的赵氏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嘆了口气,提裙下跪道:「还请母亲饶了三姐姐吧,三姐姐也说她知错了。」
赵氏道:「今日谁来求情也没用,我定要好好罚她,让她牢牢长个记性,以后行事才能有所顾忌。」
「母亲…不爱我了,」沈盼儿哭抽道,「再打下去我就要死了,月儿……你去找父亲……父亲……还有二哥哥……他们……肯定不会不管我的。」
赵氏道:「还想着找你父亲和二哥哥,天微亮你父亲就被陛下宣进宫议事了,至于你二哥哥,昨晚虽未吃醉酒却也天亮才归家,他早就被我罚去祠堂跪着了,你们等会也要去。」
沈盼儿绝望,除了继续大哭也没辙了;沈月儿知道赵氏这回是铁了心要罚,也不再多废口舌,默默跪在一旁只等着沈盼儿挨打结束。
而叶泠雾听见赵氏说沈辞天亮才归家,心没来由的一紧,骑马送程故鸢回家再怎么拖也不至于花三四个时辰。
二十板子打完,沈盼儿居然没昏过去,她一边哀嚎一边暗自得意自己身子骨硬,巾帼不让鬚眉。
武婢也不敢拖着沈盼儿这个伤患去祠堂,只能连人带凳一起抬,叶泠雾也不敢耽误紧跟其后,沈月儿见赵氏满眼都是担忧却又拉不下脸去关心,只能替她去祠堂看看。
所谓祠堂,就是摆放祖宗牌位并且让人祭奠的地方,昭国讲究出身,宣嬷嬷曾说——如何判定出身高贵,那就看谁家的祖宗牌位越多。
祖宗牌位越多越源远流长,就代表着世世代代都出了能扛起家族担子的人,哪怕如今家族黯淡,那也是世代名门,若无意外,都能受到祖荫庇佑,衣食无忧,万人敬仰,这就是淮南名门世家为何不受朝廷重视,却依旧在昭国有一席之地的原因。
沈家的祖宗牌位并不多。
在沈老太爷那一辈之前沈家只是犯月边境小镇上的地主,平平凡凡,再往上三代连名字都记不住,加上沈老太爷,沈老侯爷都是「专一」之人,府中无姬妾,一脉传承,就算是几十年后,也多不了几个牌位。
祠堂宁静幽幽,三伏天也不热。
一行人到祠堂。
叶泠雾望着堪称宫殿式的大堂,倒吸了一口凉气,站在门外往里看,阶梯状的祭台供奉着十余个牌位,祭台最顶上摆放的不是沈家祖宗,而是陪先帝打下江山的宁北太侯爷——沈敖。
在他牌位之下,是宁北老侯爷——沈铮。
两方牌位的后面各自挂着两幅画像,距离太远叶泠雾也瞧不清楚。
祠堂内充斥着庄严高深,就连沈盼儿连嗷不止的哭喊都打破不了,就连往日吊儿郎当的沈辞,亦是端端正正的跪在祭台下。
听见哭喊,这才回头瞧,见沈盼儿被抬进祠堂放下,默了半晌才无言地嗤笑一声。
「……二哥哥……你还真被罚了……母亲打我……三妹妹快疼死了……」沈盼儿叽里哌啦叫喊不清,一旁的沈月儿安抚她让其别再说话。
沈辞一脸倦怠,却见叶泠雾也跟着来了祠堂,立马来了精神的询问道:「表妹妹怎么也来了,是祖母让你来的,还是我母亲连你也没放过?」
叶泠雾淡淡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祭台下备着三个蒲团,沈辞偏偏跪在中间那个,叶泠雾只能在他左侧跪下,绒秀则侍立在旁。
沈辞不依不饶,侧首道:「早就让你别跟着三妹妹瞎胡闹,现在好了,被罚了才算事。」
「二公子自己都不明不白还想着劝我,你不如多劝劝自己,否则也不会被罚跪了。」
「……」这丫头吃炮仗了。
正这时,于妈妈领着四名女使走来,两名女使抬着案几,两名女使手里拿着纸笔墨砚还有《女训》。
叶泠雾看着自己身前慢慢被摆满,想到自己连魏夫子布置的功课都不爱写,突然要抄十遍《女训》,太阳穴就开始涨得疼。
「泠雾姑娘,我们大娘子发话了,你今日须得抄完十遍《女训》才能起身,大娘子还说了,泠雾姑娘是懂事的,将这些带到也不必守着,奴婢就先退了,去给三姑娘拿治伤的药。」
说罢,于妈妈劝了几句沈月儿,才将她一起带离,整个祠堂除了罚跪的,只剩下门口还守着几个小厮,瞬间安静了不少。
绒秀上前跪在案几旁,轻声道:「姑娘,奴婢替你研墨吧。」
叶泠雾点了点头,道:「麻烦绒秀姐姐了。」
沈辞神色恹恹看着她落笔,过了好一会才问道:「母亲还罚你抄书了?」
叶泠雾轻轻「嗯」了一声。
沈辞见她不愿说话,又道:「我母亲那人就是这样,动不动就罚人抄写,你们来时怕是也被她说教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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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哥!」沈盼儿抽噎着吼道,「你三妹妹被打成这样你一句话也没说,我还是不是你的……嗝亲妹妹了!」
沈辞耷拉着眼皮,道:「你那是活该,谁让你敢去酒楼吃酒,宵禁都不知归家。」
「那你呢?你不也天亮才回府吗,以前你彻夜不归,可不止被罚跪!」沈盼儿大叫不服。
沈辞闻言扯出一抹笑来,看的沈盼儿嵴背发凉。
「那我是为谁?还不是为了你,你说你没事拉程故鸢吃酒,我一个人把醉鬼送回去,差点被程斐那老奸巨猾的讹上,硬生生被他拽留在府上掰扯了好几个时辰。」
「……」沈盼儿心虚不语。
叶泠雾抬眼偷瞄了一眼沈辞,漫不经心的低声嘀咕:「原来二公子也怕被人讹上。」
沈辞一噎。
三人你压制我,我压制你。
祠堂瞬间安静下来。
有叶泠雾在旁,沈辞也没那个心思认真思过,见她埋头抄写,纯净白纸上犹如鬼画符般的字多看一眼都会叫人笑掉大牙,可他偏偏却忍住了。
「表妹妹这字写得有种别出心裁的好。」
叶泠雾手一顿,侧首呆看着沈辞。
一旁研磨的绒秀也诧异地抬头,很是不解,可转念又觉着合理,情人眼里出「西施」,沈辞这话大约是在讨好。
沈盼儿趴在凳子上,一点也不敢动,生怕牵扯到屁股上的伤口,但听到这话却没忍住偏过头,嗓音嘶哑道:「二哥哥是跪傻了吧?泠雾妹妹的字你也能夸得出来,你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昨晚喝断片儿的沈盼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像是程故鸢说她和叶泠雾共同喜欢谁来着……
第133章 祠堂
沈盼儿眉头紧蹙,迟疑地打量起沈辞,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泠雾看,嘴角还勾着似有似无的微笑,好似开屏的孔雀。
「二哥哥是不是喜欢泠雾妹妹啊?」沈盼儿小声嘀咕,大约是余醉未清,鬼使神差的就把心里在说的话用嘴巴说了出来。
叶泠雾写字的动作僵硬停下,绒秀研着墨差点没将墨汁打翻,主僕二人面面相觑,不发一。
只有沈辞脸不红心不跳的,无所谓看穿的回道:「你怎么知道?」
沈盼儿倏时瞪大眼睛,道:「还真是?」
沈辞给了她一个「大惊小怪」的眼神,回过头继续看着沈敖的画像「自省」。
叶泠雾正要狡辩些什么,于妈妈又领着女使来了,手里还拿了好些伤药,不是外敷的,毕竟还在祠堂内,只能用些内服的药给沈盼儿镇疼。
话题终结,叶泠雾心里却依旧隐隐不安,沈盼儿知道了那不就代表赵氏不久后也会知道。
赵氏那么喜欢程故鸢,会不会因为她,待自己不再似自家姑娘那般了?也会不会误会,认为是自己先撩拨沈辞?
叶泠雾握着毛笔的手渐渐受力,接触着笔桿的指尖紧到泛白。
「……姑娘?」
耳边突然传来绒秀的小声轻唤,叶泠雾这才如大梦初醒般缓过神,刚刚心底的那些念头犹如一桶凉水浇下,冷得她身体发颤,手上顿觉无力,毛笔直戳在了白纸上,墨水浸黑了一片。
「哎哟泠雾姑娘,这都快写满了一页怎么就让墨水给毁了!」
于妈妈最先出声可惜,就连看在眼里的绒秀都没说话,只是默默的将毛笔拿开,又将抄写好的纸挪远了些。
沈辞寻声看去,蹙了蹙眉,估摸着这丫头若是因为他那句话吓到了,那这反射弧还真够长的,这都过去多久了才反应过来?
「没事的于妈妈,再写便是了。」叶泠雾回了她一个微笑,随即拿起毛笔,换张纸,埋着头继续抄写。
待十遍抄写完时,已临近晌午。
从宫内商议完要事的沈崇文回来后听说自家一儿一女都被罚去了祠堂,女儿还被家法伺候了,急得沈崇文身上的官服都等不及换下,三步并做两步跑去了祠堂。
「我的宝贝丫头啊!」
堂内众人闻声齐刷刷回头朝门口看去,就见沈崇文单手提着红色官服衣摆,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沈盼儿一听见沈崇文的声音,顿时大哭道:「父亲,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的宝贝丫头都快被打成残废了!呜呜呜屁股好疼啊,母亲让武婢下手打的我!」
「……」沈辞捏了捏眉心:腻歪父女又来了。
「……」叶泠雾停笔,偷摸瞧了眼:宝贝丫头?这个称唿还真是父女情深。
「……」于妈妈面不改色,习以为常。
「盼儿乖,不哭了,唉哟我可怜的宝贝丫头,你说说你母亲怎么下得了手啊,等回屋子了父亲就让女使去你大哥哥的南院拿些上好的伤药,你放心,不出三日你身上的伤就会好。」
说着,沈崇文隐约闻到一股酒味,顺着那股味道蹲下身,睁睁看着沈盼儿问道:「宝贝丫头,你身上怎么这么大股酒味啊?」
沈盼儿哭音效卡了一瞬,接着哭得更大声了,撕心裂肺,近乎嚎叫的程度,仿佛要将祠堂的顶都要掀开。
听她这样哭,沈崇文心都碎了,抱着沈盼儿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了,你母亲也真是的,怎么能对女儿动用家法,还让武婢行刑呢!」
众人缄默。
沈崇文虽是文官,但却继承了沈敖的魁梧高大,外加上侯府二爷的身份,此刻跟着沈盼儿一起在祠堂里哭,实在是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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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看不下去了,沈辞一脸嫌弃道:「我说你们父女要哭能不能回屋哭,直闹的耳根子疼,不嫌让人见了闹笑话。父亲要真心疼了,就赶紧去向母亲说些好话,让她饶了我们,这都午时了饭菜连都不见。」
说完,他又暗暗吐槽:「以前对我用家法也没见你们这么心疼。」
沈崇文也不顾斥责沈辞言语不尊,用官服温柔的替沈盼儿揩了揩鼻涕眼泪,道:「宝贝丫头啊,你现在还没吃饭呢?」
沈盼儿哭着点头,回道:「早饭也没吃呢,就被母亲又打又罚。」
「这怎么行呢,父亲这就去找你母亲好好说道说道!简直是不像话,哪有母亲如此责罚女儿的,真是不知所谓。」沈崇文说着就朝门外走,步伐那叫一个气势汹汹。于妈妈带着女使紧跟上去。
沈崇文一离开,沈盼儿就停止了哭声,小脸在衣袖来回蹭了蹭,好整以暇的静候佳音了。
一旁的叶泠雾自沈崇文进祠堂后就没再落笔写,又见他心疼沈盼儿的伤势,陪着沈盼儿哭的模样,心里更是羡慕,这些都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父爱。
「姑娘,这书可得快些抄,抄完了也好回院子,跪着多难受啊。」绒秀小声提醒。
她这么提醒,叶泠雾才反应过来沈老太太那边还没想好如何託词。
不多时,沈崇文哄着赵氏来祠堂了。
之前在女儿面前说好了要硬气讨伐的沈崇文,此刻在赵氏身边那叫一个低眉顺眼,明明都是老夫老妻了,沈崇文还非要去拉赵氏的手,赵氏不依,毕竟祠堂里除了有祖宗看着,孩子们也在。
夫妇二人一唱一和,一硬一软的训斥三人一顿,直到午后才肯放人。
静合堂。
院子里的小池塘栽满了莲花,午后炎热,唯独屋子里还凉快些。
一盏鎏金铜熏炉里点了驱蚊虫的薰香锭子,桌上放着枣泥糕,山药糕,糖霜小米糕,是沈老太太午时专门吩咐女使做的,也都是叶泠雾爱吃的。
叶泠雾恹恹地坐在软榻上,发着傻,宣嬷嬷和绒秀小心翼翼的给她膝盖涂上一层去淤的药膏。
沈老太太端坐在胡床上,看着她膝盖上的乌青,温声道:「你这丫头胆子大却一直是本本分分的,昨晚怎么想不通去跟着沈盼儿一起胡闹?」
叶泠雾神色黯淡,默道:「老太太……」
「假话我可不听。」沈老太太一眼看出这丫头的心思,打断道。
叶泠雾噎语。
沈老太太慢慢捻着佛珠,低语道:「昨晚是容哥儿的婚宴,早上时我就瞧着她脸色不好了,算起来盼儿和容哥儿也是,感情或许不深却也不浅,所以是跟容哥儿有关?」
叶泠雾倏然瞪起大眼,回道:「老太太心思明白。」
沈老太太颇是苦涩地轻笑一声,嘆道:「盼儿那丫头从小被你二叔父宝贝着,一点心眼子都没有,也不会看人,容哥儿那人我老婆子不做评价,毕竟我自己那二孙也没好到哪去。」
「说起来啊,璟延的婚事也得让赵氏好好着急了,我瞧着程家姑娘就不错,过几日邀她到府上做客,两人多来往也是好的。」沈老太太蹙眉揣揣。
叶泠雾缓缓垂眸,没搭话。
此时上好药的宣嬷嬷边收起药瓶,边揶揄道:「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要老奴说啊,这做祖母更是操心,老太太前些日操心完兰姝姑娘的事,明明说过以后不掺合这些小辈的麻烦事。」
沈老太太闻言皱了皱眉,沉哼了一声,说道:「我是不操心,奈何昨日席上我见赵氏拉着张大娘子和程家姑娘寒暄,瞧着她们说话投机,程家姑娘与璟延又是从小认识,想来是迟早的事。」
宣嬷嬷笑道:「老奴瞧着不一定。」
众人目光疑惑地看着她。
宣嬷嬷解释道:「这程家姑娘啊的性子啊太像男儿了,与二哥儿的犟脾气想沖,以后真要成了家,这内宅可不得搅和的天翻地覆。」
沈老太太不语,转眼却见叶泠雾沉默的将撩到大腿上的裙摆放下,左手无意识地揉去右手手腕,说道:「你二叔母罚你抄女训是让为了你时时刻刻记住谨言慎行四个字,我呢是从不管儿媳教育子女的,何况你二叔母从不轻易体罚,昨晚你们在酒楼吃醉酒传开了,宁北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虽是责备的话,但语气却带着些许宠溺。
叶泠雾晒然一笑道:「我明白的老太太,其实我心里也挺高兴二叔母能罚我的,从小到大除了母亲之外,还没人罚过我什么。」
「你能这么想你二叔母知道了心头也欣慰。」沈老太太点了点头,端起案几上的凉茶喝了起来。
话音刚落,只见探春急急忙忙的从屋外走了进来,神色慌张地颔首道:「老太太不好了,方才奴婢听外院传消息的小厮说……太后娘娘薨殁了。」
屋内瞬间安静。
吹进花窗的热风都跟着带一丝凉意。
沈老太太虽早有预料,但依旧是心惊了一场,反应过来了强作镇定道:「什么时候的事?」
探春抿了抿唇,回道:「一刻钟前。」
第134章 进宫
京城四大长街一片白色,大街小巷挂满了白灯笼,白幡,老百姓虽不至于披麻戴孝的,但也要着素为主,而五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家中女眷,贵族世家则要以白衣为主,不得颜色鲜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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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丧为期六月,自太后薨殁起,文武官员及所有百姓一百天之内不准作乐,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老百姓六十天内内禁止嫁娶,五品以上官员以及家中女眷,贵族世家则要等国丧期大半结束,也就是来年一月,整整九十天。
太后的出殡,皇宫到城外皇陵要从玄武长街出发到朱雀长街,从南门出城,出殡队伍把灵柩送到墓地,下葬以后,还要举行题主礼仪式,也就是写牌位,牌位写好以后,由陛下和文武百官护送回京城,放到太庙中去,葬礼才算完成。
在出殡之前,朝中一品官员及家中女眷,贵族世家,都要进宫哀悼。
宫中来人宣宁北侯府阖家进宫那日,天都还未亮,本来叶泠雾以为轮不到自己进宫,奈何沈老太太硬要带上。
误会当真让人身心俱疲。
叶泠雾看着铜镜里努力把眼睛睁大一些,神情有些茫然,昏昏欲睡的自己,内心纠结要不直接坦白算了。
「姑娘,这素衣奴婢给你拿来了。」身着白衣的绒秀吊着两个大黑眼圈,捧着衣裳进屋,脸上也尽是疲倦。
叶泠雾见她也熬不住,不禁失笑道:「绒秀姐姐去睡吧,我自己穿好去找老太太。」
「那怎么行呢,伺候姑娘是奴婢的……唔~」绒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职责,不能懈怠了。姑娘坐好,奴婢替你挽个素髻,你这髮髻可不能进宫让陛下皇后见到。」
叶泠雾沉默,回道:「没想到国丧讲究这么多。」
「那是自然的,尤其是京城那更是严格,你随老太太进攻哀悼可得低调再低调,在陛下和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可不能出一丝差错。奴婢听说陛下对太后的丧葬仪式分外上心,请到宫中念经的是给先帝念经的国安寺主持呢。」
「陛下有孝心,我曾在私塾听魏夫子讲过一片文章,里面讲到太后的母族,澹臺氏世代出巾帼不让鬚眉的女将,当真叫人敬佩。」
绒秀点了点头,道:「那是。对了姑娘,你说这国丧哀悼期间,小侯爷会提前从南域回来吗?」
叶泠雾对着铜镜摇摇头,疲倦到有些懒得说话。
脑海里慢半拍地想到沈湛临行前那晚,她承诺沈湛学会下棋的事,这才过两月,她就只学了个半桶水。
不过沈湛就算回来应该也只是待到太后牌位进太庙那日,短短几日,他们应该也说不上几句话。
宁北侯府的马车出发半个时辰才到了宫城门下,此时已有不少一品大臣家的马车陆陆续续赶往泰安殿。
叶泠雾将窗帘撩开一丝缝隙瞧了瞧,不巧正对上伏在车窗上小憩的楼昭娆,再往另一边看,程家马车也在。
只看了一眼,叶泠雾又收回了视线,看着对面一袭白袍,头戴白色抹额,闭目养神的沈老太太,忍不住问道:「老太太,今日哀悼有什么忌讳吗?」
在岱岳镇时她也参加过左家老太太病逝后的哀悼,左家与她没血缘关系,但左家主君大方,丧礼上谁哭的最惨就能得五十两银子,最后毫无意外是她「夺冠」,现在想想还能沾沾自喜。
但小地方哪能和皇宫大内比,太后的哀悼仪式肯定不一样。
沈老太太闻言缓缓睁开眼,不紧不慢道:「只管跪着,别出声便是。」
叶泠雾眉头一挑,迟疑道:「就这么简单吗?」
难道不需要大哭什么的?
这个她可擅长了。
沈老太太凝视着她,笑道:「不然还想怎样,你与太后未曾谋面,难不成你还能哭出来?说上好一番真心诚恳的悼词来?」
叶泠雾噎语。巧了,她还真能。
她又问道:「老太太,我瞧着今日程大将军也来了,那太后出殡那日,侯爷应该也要回来吧?」
「挽舟是奉皇命追查南域前朝余孽,能不能回京一是要看陛下的宣召,二是要看他能否抽得开身。」
「这么说来老太太也不确定了?」
沈老太太嘆了口气,道:「他不回来也好,免得耽误了在南域追查的进程,早些清理完前朝余孽,能在年底之前回来就是最好的。」
叶泠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马车抵达玄武门后就不允许马车进入了,就连宁北侯府也不例外。
国丧期间规定宫墙内禁止嬉笑吵闹,太后未出殡前以静为主,不仅马车不允许进入,就连走路也得轻轻的。
玄武门早早有宫娥张罗,应陛下要求,让一品朝中大臣先在门外等候,待人都齐了,每家按品级排列有秩序的去泰安殿哀悼。
今日沈盼儿因为屁股上的伤没能来,叶泠雾被沈辞和沈月儿左右夹在中间。
平日里穿惯红衣的少年换了一袭白袍,头上高马尾只用一根白绳束着,瞧着人少了几分张扬,素雅顺眼不少。
而沈月儿穿着白袍却多了几分清冷,素髻上只簪了一根白珠钗,她不是一眼就觉着漂亮的姑娘,也没有沈盼儿活泼劲,但胜在有气质,如她名字里的「月」字一般。
众人等候在玄武门外许久,也不知谁家还没到,原本安静的人群开始出现窃窃私语。
叶泠雾也没忍住,压着嗓子说道:「四姑娘,今早上你可去见过三姑娘?她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沈月儿小声回道:「伤势我倒不清楚,我去时她睡得正香呢,也不好意思打扰。」
叶泠雾无言,竟暗暗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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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妹妹算是因祸得福了,不用连着五日早起,更不用从早跪到晚,早知道昨日我也该去挨两板子的。」沈辞语气悠悠,将叶泠雾不敢说的话全说了出来,甚至还带着惋惜。
沈月儿嗔了眼沈辞,说道:「二哥哥又不正经,这些话可不能乱说,不然侯府可得遭殃。」
沈辞姿态懒散地耸耸肩,回道:「遭什么殃,我敢赌这里站着的人,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和我想法一样,就盼着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免了进宫哀悼。」
沈月儿蹙眉道:「就算如此,那也不能说出来,你再这么说,我可要禀告母亲去。」
沈辞撇了一下嘴巴,低头看着只及他肩膀的叶泠雾,用手拐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轻声道:「今早见表妹妹从静合堂出来,脸上黯淡无光的,你心里是不是也跟我想的一样?」
叶泠雾闻言倏然扬首看着他,脑袋短路般不知如何回答,面面相觑,却见沈辞那妖冶的狐狸眼朝她挑了一下。
她翻了个白眼,嘀咕:「谁跟你一样。」
话音刚落,却听后面传来动静,叶泠雾跟着人群齐刷刷往后看。
姗姗来迟的付国公府阖家,为首的是满头白髮的付老公爷,左侧的是他儿媳也是付国公的遗孀徐氏,右侧是小国公爷付子岐。
付国公府上上下下寻日里就不爱出门,与京城官家本就交情浅,好不容易得见一次,还让众一品官员及家眷等了半刻不止,着实令人气愤。
不过碍于是国丧期间,众人就是再忿忿不平还是得忍,免得多生事端。
人到齐,宫娥领着上百号人,有条不紊的朝泰安殿走去。俯视而下看,幽深高墙,长长官道,两条长长的「白龙」朝深宫缓缓移动。
泰安殿主殿放着太后的灵柩,两侧偏殿被清理出来,暂时用来供官员以及女眷休息的。
一踏进殿,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正对殿门,排了长长两列,手持白幡的白衣太监,再看就是屋檐下挂着的白灯笼。
叶泠雾本以为他们是进殿跪着,毕竟宫殿木板砖可比石板地软些,谁知道宫殿木板砖都是留给陛下,皇后,各宫娘娘,公主,皇子,驸马,皇妃的。
泰安殿内跪满了人。
陛下一共有一后,四妃嫔,膝下儿女不少,皇后所出的太子,二公主,四公主,晏妃所出的三公主,和早夭的七公主,宜妃所出的五皇子,慎美人所出的六公主,余昭仪所出的八皇子。
殿外,以两列太监为分界线,左右也是跪满了人,看上去乌泱泱的一片。
叶泠雾跪在其中,心里闷哭。
昨日祠堂木地板垫着蒲团跪了半天,她膝盖都肿涨到乌青,现在硬邦邦的石板地连跪上五日,那膝盖还能看吗?
日头渐高,夏日靠近午后的太阳毒辣,叶泠雾额头满是密汗,再去看前面的沈老太太,见她脸色也不好看,心里正担忧着,却见泰安殿内跨步走来一公公。
叶泠雾偷眼看了看,是年初沈湛回京宴上来宣旨的万公公。
他掐着嗓子道:「陛下仁慈,暂免了各位大人,以及家中女眷的哀悼,各位还请到左侧殿歇息吧,殿中早备下解暑凉茶。」
众人齐声——「谢主隆恩。」
这才缓缓起身,一瘸一拐的朝偏殿去。
第135章 沈湛回京的消息
左偏殿宽阔,宫娥早早设好了素席,今日的素席不按个人身份尊卑,依照的是品级。
难得叶泠雾能跟着沈老太太坐了一回上席。周围坐得也都是一品官员及家眷。
宫娥在席间穿梭,奉上凉茶点心,又上了好些个热食,叶泠雾闻着顿觉眼花缭乱。
临进宫前她就只吃了一个麦饼充飢,没闻到香味没个念想还能扛得住,这一闻到香味,她只觉现在的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奈何上首位还空着,席下众人除了喝点凉茶,谁也不敢动筷,只有左右互相寒暄解个闷。
叶泠雾左右看了看,席面上好多熟悉面孔,楼太傅一家,李尚书一家,就连荣正伯爵府也在,只是少了容钰和姜兰姝。程斐一家坐在对面,正和几个将军说着话。
无趣。叶泠雾转了目光,却正好对上一个灿若流萤的眼眸,男人身披白袍,头上以白绳高束,眉目如画却目光怔怔地看着她。
叶泠雾心疑,忽而想起他是赵氏看上的「女婿」,前途无量的江大学士,江望舒。
秉承着良好的打招唿习惯,叶泠雾朝他回了个浅浅地微笑后,乖乖收回视线不再乱看。
良久过去,上首位,以及上首座下的席位依旧空着,方公公腆着笑脸,领着两名太监走了进来,扫视一圈道:「各位大人,夫人,姑娘,咱家命人在左侧殿备下了祛瘀良药,各位若是需要的话还请到左侧殿用药。」
话落,不少女眷相携着往左侧殿去。
叶泠雾舀了一勺凉茶,奉到沈老太太面前,说道:「老太太,您的膝盖疼不疼,泠雾陪您去左侧殿里揉个膏药吧?」
沈老太太将凉茶饮尽,点了点头道:「去吧,正好你也揉一下,昨日跪了那么酒今日又跪,再不上点药这膝盖可就不好看了。」
左侧殿由两个小殿组成,名叫干风,干雨。
两座小殿之间隔了两排高高的花树,被宫娥守着的干雨殿是女眷用药的地方,太监守着的小殿则是男子用药的地方,干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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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冤家路窄,叶泠雾扶着沈老太太进小殿,小殿内设好了不少软榻,好巧不巧,唯一的空席就只剩下容家方大娘子身侧。
碍于两家有姻亲在,在旁人眼里都是亲家关系,方氏强绷着笑容起身行礼道:「老太太也来了,这哀悼仪式啊可难为您老人家了吧。」
「有何难为的,我与太后相识也有几十年了,这些年鲜少进宫请安拜访,如今也是该尽一份心。对了,容钰和兰姝今日怎么没来?」
说着,沈老太太缓缓落座,叶泠雾连忙去找宫娥要了一瓶药膏,本以为药膏是自己上,结果宫娥说这些「粗鄙之事」她们来就是。
叶泠雾无话可说,只能安安静静坐在沈老太太边上等着被人伺候。
方氏嘆了口气,说道:「兰姝啊胎像不稳,大夫吩咐了要好好照料,容钰呢也就只有陪着,毕竟也是初为人父。」
沈老太太淡淡一笑,没再搭话。
正这时,两名宫娥端着药膏,宫娥动作利落,三两下就将药膏点在叶泠雾膝盖上,她看着宫娥那双布满老茧的小手,用掌力将膝盖上药膏推开。
要说伺候宫里贵人的宫娥就是和普通女使不一样,这上药的手法也颇是讲究,看似很用力,但其实按的力道不大却又恰到好处的将药膏揉开。
门外传来动静,原来是跪在泰安殿的哀悼队散了,七八名宫娥前唿后拥地领着皇后,妃嫔和公主们缓步进殿用药。
一群白色锦缎,头戴白花的妇人瞬间吸引了小殿内众人的目光,她们乍一看似素面朝天,细看妆面却各有千秋。
为首的中年美妇定是皇后了,上次叶泠雾只是远远看了几眼没瞧清,今日近距离看了看,皇后不亏是皇后,长相方正普通却也能从她脸上看见国泰民安。
她的脸色是真素净,甚至还带着伤心过度的老太,但她身后的妃嫔可不简单了。
皇后身侧一年纪稍轻的妇人看似亲热的陪她说着话,她这眼睛生得美,再加上勾了隐晦的眼线,一双大眼楚楚动人。在她身后跟着的是六公主,叶泠雾知道,这便是慎美人了。
在她们之后的几个妃嫔美得不一,圆脸那位,五官精緻到如玉雕般,脸颊上些修容,比瓜子脸还好看;鹅蛋脸那位,五官小巧玲珑,不施粉黛却只点白色花钿在眉间,神似天上仙娥;菱形脸那位,五官平平,却好在身材丰满,腰身又不盈一握。
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年纪不小,皆已成婚,和最小的六公主话说不到一块,也走不到一起。
殿内众人齐齐起身,哪怕是正在敷药的也不敢怠慢,抬臂作揖道:「恭迎皇后娘娘,晏妃,宜妃,慎美人,请各宫娘娘万福。」
皇后出声免礼又赐座,目光随即落在沈老太太身上,缓步上前道:「请沈老太太安,上回宴席上绮罗都未好好跟您说话呢,这些年您身体可好?」
「好着呢,皇后这些年可好?」
见皇后要和沈老太太寒暄,叶泠雾识相的立马让出了坐席,果不其然,她一让开,宫娥就来整理坐垫了,又擦又抹,不知道的还以为叶泠雾身上有脏东西。
整理好,宫娥才请皇后入座,紧接着两名宫娥动作轻轻地撩开皇后衣摆替她上药。
叶泠雾站在后面,看着这些个宫娥有条不紊地伺候起宫中贵人,全然挑不出一丝毛病,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前些日子,太后还在时,陛下就写了封急诏,让沈小侯爷从南域赶回京城,毕竟太后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回来见见也是好。吾掐着时间算算,慢的话不日应该就到了。」皇后突然提到。
「南域离京城少说要个十日路程,他回来啊也能赶上太后入太庙。」沈老太太语气哀哀。
犹记得以前太后最是喜欢沈湛这个外孙,尝常宣他进宫陪伴,一晃这么多年,当真是物是人非。
「说起来,太后离开最伤心的莫过于嘉仪了,她从小长在太后膝下,情谊深厚,吾瞧着她连着好几日寝食难安,老太太多安慰安慰嘉仪吧。」皇后嘆了一口气。
沈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回道:「嘉仪是重情重义的,其实陛下诏挽舟回宫,想来也有安慰之意吧。」
皇后莞尔。
第136章 布局,干风干雨
小殿气氛和悦,妃嫔与官家女眷说着话,叶泠雾听着沈老太太和皇后聊天,闲来无事目光四顾,好巧不巧就看见六公主一脸阴鸷地看着她。
叶泠雾视若无睹,淡淡移开目光。
她可没忘上回马球赛的事,也没忘记六公主大放厥词说下回再见不会放过她,只是谁不会放过谁还不一定。
不多时,宫娥来禀:「陛下从泰安殿出来了,还请各位娘娘,夫人,姑娘移步左侧殿恭候。」
叶泠雾亦步亦趋的紧跟着沈老太太,越过长廊,却见皇帝领着几个皇子往男子上药的小殿先去。
泰安殿殿外有一铜壳滴漏,它是靠铜壶里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漏来计算时间长短,叶泠雾虽众人经过时,故意去瞧了眼,皇帝和皇子出泰安殿,再到干风殿的这段时间——巳时三刻。
回到左侧殿,皇后领着女眷们入座,用膳的时候一室无声,叶泠雾哪怕再饿也得轻嚼慢咽,就怕吃相难看惹了宫中贵人不快。
用完膳,烈日当头,酷暑难挡,陛下和皇后心慈,免了大臣和女眷的哀悼,留在左侧殿诵经,而后又独独领着妃嫔,公主皇子们去泰安殿继续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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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翻过几页经书,垂眸看着经书上的字,良久又望了望殿外炽热的光影。
一晃间,她好似回到了渝州清泉寺。
那时也是这么大的太阳,她捧着经书去清泉寺诵读,在半山腰意外看见叶家的马车停候在寺庙外,叶槐晟与柳玉萍从寺庙出来。
她高兴坏了,以为父亲是来接自己的,以为自己总算是被父亲想起来了,以为过了半年父亲已经心软。
她蹦蹦跳跳的往寺庙跑,谁知道叶家的马车突然驶离,她追了很久,摔在地上大喊着「父亲」。
可是马车离得太远了,根本听不见她的吶喊。
丑时二刻,太阳渐渐弱下,泰安殿外又跪满了人,等到宫门快要下钥,前来哀悼的各官员以及家中女眷,贵族世家的车马才陆陆续续出宫。
静合堂早早点上灯笼,天色昏暗,沈老太太一回院子就放叶泠雾回寝屋擦药了。
绒秀看着叶泠雾膝盖上的淤青,心疼道:「可怜姑娘了,你看看你这膝盖,再跪上四日下来怎么得了,要不明日跟老太太说一声,就别去了吧。」
叶泠雾捧着棋书看得入迷,分神回道:「没事,这膝盖上的伤大不了等太后排位进太庙之后好好养养就行。」
绒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今日进宫,姑娘可还一切顺利,奴婢现在都还记得六公主呢,」她紧蹙了一下眉头,沉声道,「她那人刁蛮跋扈的,姑娘遇见她可得躲远些。」
叶泠雾闻言抬眸,眼神略显空洞,好似是在思量着什么,默了许久,直到绒秀以为她不会回话时,才听她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上回的事我不计较,只要她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会自找麻烦。」
绒秀听得云里雾里,回道:「姑娘的意思,你与六公主今日见着了,她对你还是心存敌意?姑娘,那你可得好好跟着老太太,有老太太在六公主也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知道,你也不用担心,你姑娘我聪明着呢,在一个人身上吃了一次亏,绝不会吃第二次。」叶泠雾语气悠悠,带着几分胸有成竹。
闻言,绒秀也不多说什么。
翌日依旧是天没亮就得起床,收拾好就得去玄武门外侯着,不出意外的今日依旧有人迟到,众人忌惮着,只能压着嗓子怨声载道。
叶泠雾焉焉的呆站着,眼前突然伸来一只捧着酥饼纸袋的手。
她愣了一下,寻着那双手看去,就见沈辞眉眼含笑地盯着她,说道:「昨天就见表妹妹饿的宴席上狼吞虎咽,趁着还没进宫,填填肚子吧。」
叶泠雾蹙了蹙眉,杏眼道:「我何时狼吞虎咽了?」
「别管何时,」沈辞将酥饼在她眼前晃了晃,像逗小猫一样,「想不想吃?」
「二哥哥还真是偏心,四妹妹也饿着肚子,你怎么不给我买块酥饼填肚子?」沈月儿看不下去了,温声打断道。
沈辞看了眼她,无语的将酥饼分成两半,没好气道:「一人一半,总可以了吧?」
沈月儿抿嘴一笑,接过半块酥饼。
叶泠雾也沉默接过。
今日的天有些灰暗,瞧着要下雨似的多了几分凉快,哀悼进行到了晌午。
叶泠雾扶着沈老太太直接去干雨殿用药,正好遇上张氏和程故鸢,几人坐在一处热聊着。
不多时,一如昨天那般,皇后领着各宫嫔妃,几位公主来了。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众人照例抬臂作揖,待皇后赐座才又恢復热闹。
六公主自看见叶泠雾起就上下打量她,看了好半响,又注意到她边上是程家张氏和程故鸢,更是暗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
叶泠雾将她的反应牢牢记着,心头冷笑,仗着有沈老太太和皇后都在,是压根儿不把六公主放在眼里,甚至挑衅的淡蔑了她一眼。
六公主眉头一竖,碍着皇后在,只能吃瘪。
约莫小半刻,宫娥又来通报让众人去左侧殿等候圣驾。
宫里的日子好像复制粘贴,叶泠雾路过铜壳滴漏时又看了眼,一如昨日,巳时三刻,心里不得不感嘆宫规森严。
以前她总觉得静合堂光是一个卯时必起的规矩已经够叫人头疼了,可现在跟皇宫大内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回到左侧殿,好些日子没见的秦明玉总算是出现了,除去霓裳金钗的她依旧不掩矜贵,只是她脸上尽显疲态,眼眶微红,看着像是刚大哭了一场。
席间,赵氏和沈老太太围着她安慰了不少话,奈何秦明玉性子孤行,常常自顾黯然神伤而闭目塞听,一遇到伤心事就沉迷在自我的世界。
赵氏和沈老太太早就熟稔秦明玉的性子,多说几句无果,索性闭上嘴巴了。
回到宁北侯府时天色已暗下,秦明玉大半月没回府,虽说府中事宜都交给赵氏处理,但还是有些她名下庄户上的琐事攒在那,要等着秦明玉处理。
叶泠雾见后不仅唏嘘侯府当家主母还真是难做,自己都是没从伤心事里走出来,就要处理那么多伤脑筋的麻烦事。
这要是换了她,肯定是想也不敢想的。
第137章 入局,巳时三刻
连着四日哀悼,每到巳时三刻陛下才会领着皇子退出泰安殿,先去一趟干风殿。
晃晃就到哀悼第五日。
第五日哀悼有讲究,早上照旧以往那般下跪默哀,午后则是要守着国安寺法师焚烧这几日颂的经书,晚上会在离泰安殿不远的凤聿宫设素宴,款待这几日尽心竭力的大臣以及大臣家属,名门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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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晌午,宫娥都忙碌起来,不少御厨那边当差的宫娥在泰安殿和凤聿殿之间的宫道上穿梭,虽是素宴但也不能小觑,毕竟席上的皆是当朝权贵。
叶泠雾扶着沈老太太去干雨殿用药,待快到巳时三刻,找了个藉口先出干雨殿。
干雨殿距离干风殿隔着一条长廊和露台,这两座小殿背靠着背,底下庭院种满了梧桐和梅花,是冬季赏雪时的妙处。
叶泠雾前脚踏出干雨殿,不出所料的,六公主后脚就按耐不住地带着两名宫娥跟来了。
她迅速踏上去干风殿的长廊,不停歇的往露台去,四周静谧,只有两三个宫娥在底下庭院里穿梭,六公主见周围无人,立马示意身侧的两名宫娥动手。
今日没带武婢实在是意料之外,这几日叶泠雾一直跟在沈老太太身侧,小心谨慎到极致,六公主就是想动手也没机会,是以,这才没带武婢随行。
这两名宫娥不比武婢行事粗鲁,动作利落,只是将走在前面的叶泠雾拦了下来,并没有上手。
「你这死丫头总算是落在本宫手里了。」
叶泠雾闻声回头,就见六公主昂着下巴,端着身姿不紧不慢的朝她走来。
「早在马场本宫就说过,要你这死丫头有多远滚多远,下回再见本宫绝不放过,今日你总算是撞上了,也正好,本宫方才在泰安殿受了气,就拿你来撒撒气吧。」六公主说完单挑了一下眉毛,语气甚是傲慢。
叶泠雾眯起眼睛。
这两名干巴巴的宫娥对她来说也构不成威胁,她从小跟着宋老长大,力气大,也会些傍身的功夫,武婢打不过,宫娥还是能轻松拿捏的。
其实她也并不意外六公主会找茬,这几日六公主每每见着她就是一脸恨,而她也没少了眼神挑衅,依照六公主的脾气,能咽下这口气才怪。
说起来,这个六公主当真不如柳飞燕,几个眼神就能挑拨到了跳脚,甚至还亲自动手,连假手于人都不屑。
叶泠雾面上怯怯:「六公主执意要教训我,难道就是因为沈小侯爷?」
「嘁,当然不止,」六公主悠悠冷哼一声,「谁叫本宫看你不顺眼,乡下来的粗鄙之人也配踏进皇宫,简直是玷污了玄武大门,本宫今日料理了你,也算给皇宫清理了一只老鼠。」
两名宫娥闻言窃笑。
叶泠雾浑身发冷,心里掐着时间,添一把火道:「六公主觉着我粗鄙,可有想过先帝也是从犯月边境发迹的?」
六公主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悻悻道:「放肆!你也配和先帝比,你这贱人养在宁北侯府还真是养出性子了,本宫现在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教教你何为尊卑。动手!」
叶泠雾本就靠近露台栏杆,两名宫娥上前一按,直接就将她的后背抵在了栏杆上。
栏杆有一米三左右,距离地面有三米之高,叶泠雾半个身子都在外面,外人看着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将人直接推下去。
不死也得摔个半残。
六公主挑了挑眉,露出笑意:「看看你那脆弱模样,其实想让本宫放过你也简单,」她的白色衣摆下缓缓露出一只素绣鞋,「本宫的鞋子脏了,你给本宫舔干净,本宫满意了就放了你,否则,本宫就让她们两个把你推下去,贱人不过贱命一条,死了丢去乱葬岗,餵野狗也算行善。」
叶泠雾低眸凝视着那只绣鞋,又抬眸看着六公主。
天家之女,视人命如草芥,毫无半分怜悯之心,这样心如蛇蝎的人,却受着百姓供奉,从小锦衣玉食,见惯金银珠宝,在她眼里,底层供奉着她的人却是「老鼠」。
着实讽刺。
叶泠雾心中一冷,心里盘算着时辰已差不多,最后警告:「太后国丧,六公主弄出一条人命,也不怕引火烧身?」
「本宫会怕?」六公主傲视着她,「皇宫大内本宫要谁生就生,要谁死就死,区区一条贱命,就算让父皇知道了也不过是轻斥几句,难不成还会重罚本宫?」
叶泠雾沉下脸色,面上不再怯然,说道:「天子之女草菅人命,天子漠视不管,原来圣明的陛下在六公主嘴里是如此不堪的。」最后一句语气渐轻,带着可察觉的冷漠与鄙夷。
六公主一噎,忿忿道:「胡说八道!敢曲解本宫的意思,你们两个贱婢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本宫推下去!」
两个宫娥面面相觑,却又不敢不从,只能按着叶泠雾的肩膀将人往后推。
宫娥长年累月伺候贵人,力气还是不小,但与叶泠雾比起来却是不足,她顺着这两宫娥的力,故意「啊」了一声将身子往后仰去,双手反手拉住两名宫娥的手腕。
三人就这么在栏杆上拉扯起来。
六公主见宫娥半晌也没将人推下去,急得一跺脚,怒道:「废物,本宫养你们有何用,用全力推!不然回去有你们好看的!」
宫娥闻声颤了颤,心里害怕六公主惩治奴婢的手段,手上只能更用力的将叶泠雾往栏杆外推。
这边推推囔囔,那边却传来一阵嘈杂的说话声,仿佛有许多人往这边走来。
六公主浑身一滞,听见皇帝低沉的声音——「挽舟能在今日赶回来实在意外,你在南域所办之事可还顺利?」
「一切都顺利,孙家在逃母女都已落网,待留守南域的秦校尉盘问出细节,会上书回京的。」是沈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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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公主慌了,压着嗓子吼道:「蠢货,还不快松开,没听见父皇来了吗?」
两名宫娥吓怕了,她们哪是不想松手,奈何叶泠雾死死扣着她们的手腕,叫她们想撤都不能撤。
六公主眼瞧着事要败露,刚要躲走,说时迟那时快,皇帝一行人却正从拐角走来。以众人的视角看去,六公主将露台的「盛况」遮挡完全。
太子见六公主站在露台上,温声询问道:「六妹站在那做甚?」
六公主浑身一颤,转过身看着廊上众人,屈膝道:「弘菱拜见父皇,太子哥哥,五皇兄,小侯爷。」
她这一屈,瞬间暴露了露台上的拉扯。
廊上众人冷不妨倒吸了口凉气。
两个宫娥「用力推攘」着快衣裳不整的白袍少女,少女半个身子都在栏杆外,岌岌可危,可说命悬一线。
叶泠雾腰背紧紧压在栏杆上,疼得堪堪半睁着一只眼,从她眼里看去模煳昏花,可哪怕廊上一张脸都看不清,哪怕六公主没有见礼,她也知道廊上有何人在。
——巳时三刻,刚刚好。
第138章 局胜,禁足母女
这一刻仿佛静止。
皇帝被众人簇拥,皱眉凝视着露台上的局势,沈湛站在其右侧,神色紧张冷漠,眼眸里却多了几分温怒;右侧的太子和其他皇子见此场景,面色大惊。
「这是在干什么?」皇帝眯着慧眼,语气平平,打破了恍若静止的画面。
两名宫娥倏然「挣脱」叶泠雾钳制着的手腕,连衣裳都未整理一下,就匆匆下跪拜以磕头之礼,身体抖若筛糠。
叶泠雾的身体从栏杆上脱力,缓缓颓坐在地上,埋着头的兀自抹泪,表面上看似可怜兮兮,此刻脑子里却只顾着下一步该如何「治罪」。
面对皇帝的晦暗不明,六公主一背冷汗,张了张嘴巴,嗓音还未出来,却见沈湛顶着众人目光已朝自己走来。
换做平时,六公主肯定要羞涩一番,可面对沈湛此刻渐渐凝重冷峻脸,六公主吓得连反应都忘记了,刚要出声再唤他名字,却见沈湛已越过她朝那瘫坐在地上的少女走去。
彼时的叶泠雾还沉浸在自己的「戏」中,颔首低泣,甚至还暗嘆演技退步,眼眶里的泪珠居然怎么也掉不下来。
就在她想用力眨眼时,周围突然暗下。
叶泠雾怔了怔,慢慢抬头一看。
——杏目圆瞪,唿吸骤停!
近两月不见的沈湛突然出现,身上自然迸发凌人威势,高大的身形宛如大山般压下来,明明是三伏天晌午,却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
沈湛眸色黯淡,居高临下地看着叶泠雾,并没有出手拉她,反倒转身看着皇帝朝:「陛下,国丧期间,六公主与其宫婢竟敢在泰安殿范围内行杀人之事,此举,是否不尊贤德太后?」
闻言,皇帝脸色蓦的沉了下来,深不可测的黑眸里没有一丝起伏,本是单手负在身后突然改成了双手,目光轻幽幽地盯着六公主,不发一。
天子不怒自威,一句话没说却将六公主吓得六神无主。
她立刻上前下跪,抬臂拜至以额触地,酝酿半晌,却毫无狡辩之力的回道:「父皇息怒,儿臣……儿臣……儿臣不过是同这位妹妹开个玩笑罢了,并不想置她于死地的,都是那两宫娥手上无轻重,将人推在栏杆上的。」
皇宫之内,谁还不清楚六公主脾气,哪怕是不爱八卦的几个皇子,都对六公主那些个骄纵事迹有所耳闻。
是以,五皇子和七皇子见此,并未出声维护,倒是太子说道:「父皇,六妹是懂事的,上回您寿宴上还亲手绣了一副字给您,这回想来是误会吧。」
「是啊父皇,」六公主连声应和,「都是误会,都是那姑娘先挑衅儿臣的,儿臣不过是开个玩笑警告一下她,并不是真想推她下露台的,还望父皇明鑑啊。」
皇帝目光朝露台看去,却见沈湛将地上的白袍姑娘挡的严严实实,眯起眼揣测,勾着嘴角淡哼了一声,道:「她做了何事挑衅,让你不得不在国丧期间,开这种玩笑?」
六公主噎住,弱弱道:「这几日她……她眼神不尊,见着儿臣言语有失。」
「好一个眼神不尊,言语有失,六姐当真是气度不凡,竟能忍了几日才出手教训,叫人佩服。」七皇子插话。他的母妃向来讨厌慎美人,有机会踩上一脚,何乐而不为。
六公主颳了一眼七皇子。
皇帝眉头微蹙了一下,望着露台道:「朕瞧着挽舟与这姑娘认识?不如让她亲自回话?」
沈湛不语,侧首去看地上的少女,沉声道:「陛下让你回话,还不上御前。」
叶泠雾愣了一瞬,这语气怎么听着很不友好,甚至还有一丝怒气?
她没多想,起身上前下跪,没来得及学六公主那般磕头,却听皇帝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哪家姑娘?」
「……回陛下话,臣女名叫叶泠雾,渝州商贾叶家之女,是半年前进京养在宁北侯府沈老太太院中的。」
皇帝挑了一下眉,看了眼浑身散发着冷气的沈湛,又低头瞧了瞧叶泠雾,意味深长地笑道:「原来是沈老太太膝下的姑娘,怪不得挽舟认识呢。方才弘菱说你眼神不尊,言语有失,可有此事?」
「回陛下,是有此事。」叶泠雾诺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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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公主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内心喜道:「父皇,她都亲口承认了,儿臣真的只是想教训一下她,并不想推她……」
「可这也是六公主先对臣女动手,」叶泠雾顶着众人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道,「上回马球场,六公主带着六名武婢欺压臣女,臣女的女使因此受伤,陛下不妨问问六公主可有此事?」
六公主浑身一震,当即就要狡辩,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要是让众人知道她是因为沈湛才的动手,这公主的脸面真就丢尽了。
就在她无话可说之时,却听拐角传来凌乱匆匆的脚步声,人还未到一记女声就已先飘来。
——「陛下,弘菱年纪尚幼做错了事,还请您从轻处置。」
众人寻声回头,就见白衣素妆的慎美人领着几名宫娥从长廊拐角走来,步伐虽急却稳重,连头上的步摇也未动一下。
「你怎么来了?」皇帝隐有不悦。
慎美人站到六公主身侧,抬臂作揖道:「陛下,臣妾教女不严,竟叫弘菱顽劣到敢在太后国丧期间与人起争执。」
「不是与人起争执,是单方面欺压,谁与人其挣扎是被人压在栏杆上,毫无还手之力的。」七皇子低声嘀咕一句。
慎美人蹙眉,怯声道:「陛下,弘菱年幼,不知轻重,臣妾自会带她回宫严加管教的。」
「年幼?慎美人不会以为一句『年幼』,就让陛下饶恕六公主在国丧期间犯事?」一直沉默不作声的沈湛终于说话。
太子和两个皇子面面相觑,好似奇怪沈湛会出声庇护一个姑娘。皇帝眸色沉沉,不明意味地凝视着沈湛和叶泠雾,猜不出其想法。六公主浑身颤抖,此刻心里狠极了叶泠雾,也伤心沈湛会为她说话。
气氛微妙,慎美人提起裙摆款款下跪,抬臂双手交至额前,说道:「陛下,弘菱今日是闹了事,可您看在她有心疾的份上,从轻处罚吧。」
「母妃……」六公主挤出两行眼泪。
皇帝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思量道:「弘菱禁足锦禾宫思过三月,慎美人教女不严,一同思过。至于那两个宫娥,罚俸禄一年。」
「父皇……」六公主哀声,显然不满。
太子担怕她多说多错,立即吩咐道:「还不快把六公主押回锦禾宫,好好看管。」
第139章 局破,关心则乱
廊上围堵着,皇帝忌讳六公主在国丧闹事的消息传开,遂叫来两名宫娥将叶泠雾带回干雨殿。
回去的路并不长,叶泠雾魂不守舍地跟在宫娥后面,想着方才悄无声息回京进宫的沈湛,想着他看见自己时眼神里那不明意味的沉黯。
她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正沉思着,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叶泠雾还未反应过来,手臂就被人紧紧扣着,硬拽着往回拖。
叶泠雾脚下一转,差点打滑绊倒,跌跌撞撞地提起裙摆,强迫着跟上那犹如离弦之箭的背影。
两名宫娥傻了,呆站在地上任由叶泠雾被带走,也不知作点反应。
叶泠雾仰着脖子看着走在前面的男人,扣着她的大手带着不容拒绝的霸气,步伐稳健却又急促,她几番透着挣扎无果,伢然道:「侯……侯爷,你这是干什么?你要拉我去哪?」
转过几弯宫廊,两人来到一间无人的宫室。
也不知是何地方,反正是四下无人,沈湛拉着叶泠雾进入宫室,一手将推开一半的门关上,一手将叶泠雾轻按在了门上。
沈湛目光森森地看着叶泠雾,也不说话。
叶泠雾被看得心虚,心头涌起一股害怕,捂住隐隐作痛的手臂,示弱道:「侯爷拉我到这来做甚?」
「你说呢?」沈湛语气隐忍。
叶泠雾犯憷,熟稔的装出可怜无辜的模样,回道:「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侯爷的,我要是知道也就不问了。」
「你当所有人都蠢吗?」
沈湛忽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顺势一翻,将她的手置于上面,看上去好似叶泠雾扣着他,实则却是被沈湛紧紧捏着。
挣扎不得!!
叶泠雾吓一跳,想要收回右手,却根本抵抗不了沈湛分毫,手腕反倒更紧了,她只能弱弱嗫喏一声「疼」。
沈湛纹丝不动却缓缓松下力道,一瞬不瞬的看她,好似在斟酌少女的示弱,真假各占几分。
良久,他的语气才温柔下来:「你可知今日若没有我在,你的这些小伎俩会让你有何结果?你以为陛下看不明白吗,你以为你能骗得过所有人?」
叶泠雾汗毛倒竖,惊愕的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吃吃道:「我不明白侯爷在说什么,什么是骗?我被差点被人推下露台,难不成是我设计好骗人的?我为何要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你就是在拿自己生命开玩笑!」沈湛语倏然沉下脸色。
叶泠雾被男人森冷的气息压迫地喘不过气,闷声道:「我……我没有拿自己生命开玩,六公主与其宫娥欺负我,这是不争的事实。」
沈湛半眯起眼眸,冷道:「不争?你觉得以你今日的拙劣伎俩,陛下没看透?他稍审那两宫娥就知你在说谎,何况今日若不是我在,你现在恐怕就在廷尉府大牢了。」
叶泠雾倏然仰头看着他,微张嘴巴,却又不知还说什么。
宫室冷僻,可眼前人更叫她胆寒,叶泠雾不免有些惊慌,想要逃,可她的手腕还被沈湛扣着又能逃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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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小小后退一步,下一秒就被沈湛拉了回去,男人的气息再次将她包裹,俊美的面庞近在咫尺。
四目相对,却不带一丝暧昧。
「你自觉着天衣无缝,但若真从露台掉下去,你还有几条命可以活?在刀尖上行走的后果你有想过?」沈湛眼神凝重,嗓音染上几分嘶哑。
叶泠雾再度语塞,这一次是真被沈湛的眼神吓唬到了,活像看见清冷谪仙的神君,突然化身成为地狱里的阎罗。
她努力调匀气息,矢口否认:「什么刀尖上行走,我一个小姑娘不懂那些,侯爷将我带到这里来,就是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少女本高盘着的髮髻早已散落,鸦羽般的漆黑头髮柔散在胸前,衬得脸色煞白,眼神如一潭清泉般幽静,
沈湛静静的对上她的眼睛,心思百转千回,眼前的少女看似柔柔弱弱,安静乖顺,其实她的身上敛藏着不输任何人的傲劲,她或许会控制,但却没人教过她如何把握,以至于她的这股傲劲早晚会害了她。
「在战场上我曾遇见过很多自以为是的人,他们的运筹帷幄,在我看来奇蠢无比,经不起推敲。」沈湛一字一句,无比沉重。
叶泠雾慌了神,他的话将好似在对她抽丝剥茧,让她心地的阴暗丑陋暴露无遗。
可是……她所做的这些是谁导致的?
还不是眼前这个人!
凭什么她要忍受旁人带来的欺压,就因为无亲无故,无权无势,所以她们都不敢去质问沈湛,问他「你凭什么不喜欢我」,她们就只敢来欺负自她。
叶泠雾心头作痛,用力推开他,后退半步抵在门上,冷冷道:「侯爷聪明,瞧不起我的伎俩也是应该的,您是肱骨重臣,高高在上,就连陛下都要卖您情面,我虽从小就没被教育好,可我也不是谁都算计,六公主欺负我难道我就要忍气吞声吗?」
沈湛神色凝重,不发一。
「我何尝不知自己的能耐有多小,不知京城里有几人是我配得罪的,」叶泠雾反唇相讥道,「可那些事都是我主动惹的吗?柳飞燕指使赵璃推我入湖,六公主命武婢围着我欺压,这些不都是因侯爷而起吗?!」
沈湛目光微闪,迟疑道:「因我而起?」
叶泠雾不答,暗暗咬紧牙关,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便如已经结了疤的陈年旧伤。
她就是见不得沈湛冷漠自持的模样,明明万事皆因他而起,凭什么他能高高在上的对自己所做之事宣判,让她进退维谷!
「对,都是你,侯爷若见不得我使这些卑劣的手段,那就离我远些,最好两不相见,见着了都是陌生人,这样侯爷也就不用见到奇蠢无比的蠢人了,我也不用因为侯爷而莫名其妙受人敌对。」
叶泠雾一口气说完,转身拉开门跑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间宫室出来的,也不知道她提着裙摆跑了很久,仿佛后面有妖怪在追赶。
直到跑远了,叶泠雾才停下脚步,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其实她不该向沈湛发脾气。
这些年她将自己的利爪深藏,早就不是幼时那个被人看穿就跳脚,无理取闹的小女孩,而那些话也不是她的本意,毕竟宁北侯府是沈湛的家,京城也是他的地盘,该离得远远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而她居然能说出那些话来,当真是狗急跳墙,慌不择言,一句「两不相见」,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叶泠雾嘆了口气,嘆自己没本事,狠话说出来却似笑话。
就算她为了沈湛吃了不少委屈,可他也帮了自己不少,她心里敬畏都来不及,谈何讨厌。
在她心里,沈湛好似天上的神君,庇护着一个国家,他战无不胜,让百姓崇拜敬仰,让恶人闻风丧胆,这样的他,万人敬仰。
名人风骨流传千百世,他就该流芳千百世。
胡思乱想中,叶泠雾抬眼却见周围全然陌生。
果不其然,她又迷路了。
但皇宫里宫娥不少,叶泠雾也不着急,随便找到一个小宫娥带路,这才知道自己居然从东边跑到了西边。
也幸好那小宫娥话少,叶泠雾跟着她回泰安殿,没被不问东问西的,不然她还真难回答。
第140章 宫宴
回到席上自然是被沈老太太问了好些话,奈何皇帝嘱咐了「不准声张」,她就是有心卖惨,也不敢多舌,是以叶泠雾只能用「迷路」的话搪塞了过去。
沈老太太约莫看出什么,却没有多问。
上首的皇帝,太子,以及沈湛都不在,午膳一下消失了许多人,席上不少窃窃私语的,奈何这件事被压得死死,众人讨论半晌也没一个结果。
浅浅用完一顿午膳,下午照例继续哀悼,直到夜色降临,众人才跟着宫娥宦者的指引移步去凤聿宫。
十几名宫娥簇拥着宁北侯府前去凤聿殿,而宁北侯府阖家现在都围绕着秦明玉转,而沈湛从午后起就没出现在泰安殿,皇帝也不在。
叶泠雾和沈月儿走在最后。
一路上满园的各色花灯如霓虹闪耀,照的人影斑驳如花卉般。两个姑娘沿着长长的宫廊慢慢朝凤聿殿走,左右来往的宫娥宦者不少,手上或多或少的捧着要送去宫宴上的吃食。
「午时我看见泠雾妹妹往干风殿去了,你去哪里干什么?后来我听说干风殿那边出了事,具体什么事无人敢言,不知这事泠雾妹妹知不知道?」沈月儿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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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皱了皱眉,没回答。
临近前方灯火通明的走廊上,只见高高的阶陛上站了一个高挑颀长的身影,他背着月色走来,疏淡的浅金色丝线落在他脸上,眉目间有种光影迷离的英俊,白色衣袍在他身上更显得高处不胜寒。
叶泠雾脚步一顿,见沈湛大步走来,双脚好似灌了铅一般。
她现在都还没从被沈湛的狠话中缓过神,现在压根儿不知如何面对。
眼瞧着沈湛越走越近,叶泠雾索性躲进沈月儿背后,就像一只掩耳盗铃的鸵鸟,藏头不藏尾。
沈月儿注意到叶泠雾的动作,正觉着奇怪呢,沈湛就已站到她面前,压迫感倾势而来,沈月儿也顾不上身后人,朝沈湛福了福身子,笑道:「大哥哥,你怎么在这啊,没和陛下入凤聿殿吗?」
沈湛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沈月儿背后露出的半块衣角,语气森然道:「你准备一直躲着?」
叶泠雾耳朵一抖,将身子更深藏起来。
沈月儿感觉到身后人的「害怕」,抬头对上沈湛严肃的脸,道:「大哥哥原来是找泠雾妹妹啊,你找泠雾妹妹有何事吗?」
沈湛不回答,只道:「四妹妹,你先去凤聿殿吧,我有话要单独跟她说。」
话落,却见沈月儿一脸为难,说实话重不重情谊的对她来说是次话,她还真不想错过看戏的机会。是以,她侧首看了眼身后的叶泠雾,见她双手合十,一脸恳求。
沈月儿思忖片刻,道:「大哥哥,有话要不就留着下次再说吧,这宫宴也快开始了。」
沈湛看了会儿沈月儿,语气平静道:「不过是说几句话,用不着等下次。」他目光又落到那露出的一块衣角,「有话就今日说清楚,何必拖着,既然表姑娘不想与在下独处,那四妹妹也一起听着吧。」
「等等!」叶泠雾从沈月儿身后露出半个小脑袋,而后缓缓扬首望着沈月儿,「要不……四姑娘先去凤聿殿吧?」
她怂了,生怕沈湛又说些话让她难堪。
「……」沈月儿想说的话卡在嗓子里,可见沈湛怔怔看着他,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是真想留下来听听的!!!
「行,那你们先聊。我就在前面等你。」沈月儿后一句话是小声对叶泠雾说的,也是让她安心,随后才大步流星的离开。
「侯爷又要说什么?」叶泠雾一脸防备。
沈湛凝视她,身上的戾气收敛不少,只留下徐徐温柔。
其实在听见叶泠雾说的那些狠话时,他是很气愤,被人百依百顺地捧了二十一年,怎么他还是第一次因为一个姑娘的话而心不在焉。
「馥郁殿里我说的话是重了些,可那些话并非是看不起你,只是关心则乱。」
叶泠雾愣了愣,诺诺道:「其实侯爷说的那些话不无道理,我也都记在心上了,这件事本就是我没思虑周到,自以为是,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了。」
沈湛眼眸深黯,没有说话,少顷,拿出一个装着白玉瓶的药膏,道:「连着几日哀悼你膝盖上淤青应该不轻,这药拿回去让并给你敷上,不日就好。」
叶泠雾垂眸看着那只纤长的手,久久没有接过,她也不想再接受沈湛的好意,有些人只适合放在高处瞻仰,一旦离近了,反倒让人无所适从。
「……不用了侯爷,我有老太太给的药,膝盖上的淤青不严重,这药你就留给自己吧。」
沈湛握着玉瓶的手渐渐收力,晦暗不明的眼眸里多了几分闪烁,回道:「送太后出殡之后我就要回南域,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还请卿卿保重身子。」
叶泠雾道:「我会保重身体,侯爷也是。」
沈湛淡淡「嗯」了一声。
宫廊冷僻,屋檐下的灯笼被夏夜的晚风吹得晃动,两人无言对立而站了好一会。
直到沈湛收起所有情绪,再度变回那个冷漠寡言的年轻权臣,没有再去看少女一眼,随后坚定的转身而去,再未回头。
男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本该松下一口气的叶泠雾此刻却连唿吸都已忘记,直到这处宫廊只剩下自己一人时,她才急急踹气,缓缓呆坐在廊凳上。
失神许久,叶泠雾突然注意到地上好像有一包东西,她站起身去捡,打开后才发现是一包芝麻糖。
这芝麻糖不似京城摊铺上卖的,里面包着大大小小的坚果,而且芝麻糖的颜色也比京城的更纯厚,昭国能卖这种芝麻糖的,也只有南域糖都——湉城。
而纸袋上也确实印有一个「湉」字。
是沈湛买的。
叶泠雾突然想起初到宁北侯府时,漫天烟花下,沈湛伸出披风下拿着麦芽糖的手,跟她说:「那日的芝麻糖没吃到,今日可以吃到了。」
那夜烟花灿烂,她没能看清沈湛的表情,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他脸上应该很温柔。
叶泠雾拿起一块想要尝了尝,可快要放入嘴巴时却顿住了,停了许久,她又把那一小块芝麻糖放了回去,然后将纸重新包好,最后放在廊凳上。
她淡淡凝视着那包芝麻糖,喃喃低语道:「叶泠雾,不属于自己的,永远不要去碰。」
说罢,转身离开。
第141章 招惹
叶泠雾不认得皇宫的路,待她耷拉个脑袋走出这段宫廊时,却见沈月儿站在小径上,仰望着满天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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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得身后响动,回过头来。
叶泠雾愣道:「四姑娘还在这等我?」
「既然说了要等你,那肯定是要等的,」沈月儿缓步上前,嘴角挂着不明意味的微笑,「只可惜我也想听你们聊了什么,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我大哥哥脸色那么难看,我想向泠雾妹妹请教一下,你到底怎么招惹我大哥哥了?」
叶泠雾的脸色忽青忽白,头顶噼下道道天雷隆隆作响,急色道:「什么招惹?我才没有。」
「狡辩。」
沈月儿一步一步靠近少女,好整以暇道:「我大哥哥喜欢泠雾妹妹吧?刚刚大哥哥脸色那么难看,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叶泠雾憋红了脸。
沈月儿眼眸里藏着怀疑,晒然道:「没有吵架,那可就奇怪了。」
「有何奇怪,他不是向来冷漠。」叶泠雾小声嘀咕。
「我不是说我大哥哥奇怪,我是说泠雾妹妹方才急着赶我走奇怪,怎么,你们之间有什么话还是我不能听的吗?」
叶泠雾一噎,不知该如何回答。要说奇怪,也应该是今晚的沈月儿奇怪,平时也没见她像现在这般多话。
沈月儿见她不语,又道:「说起来,我记得泠雾妹妹和我二哥哥关系也匪浅啊。」
叶泠雾倏然偏头看着她,神色骤然凝重道:「四姑娘别开这种玩笑。」
「什么玩笑?我这人从不开玩笑,思想亦不古板,我不妨直说吧。其实我呢早就看出来我大哥哥和二哥哥都喜欢你了,也早就等着看戏这一天,所以……泠雾妹妹是选择我大哥哥了?」沈月儿眼神明亮,好似在等着说书人拍案道结局一般。
叶泠雾眉头紧锁,不答。
沈月儿道:「泠雾妹妹不说,那我可就自己猜了,我二哥哥那人啊纨绔,行事桀骜,在京城的名声很不好,泠雾妹妹觉着我二哥哥不可託付是在常理之中,不过呢……」
「我不觉着二公子不可託付,」叶泠雾忍不住打断,语气却并无太大波澜,「他心里怀揣着热忱,除去纨绔之外是京城里极好的儿郎。」
沈月儿愣了,对于这些话明显感到意外。
叶泠雾嘆口气,继续道:「可是在我眼里『喜不喜欢』并不重要,我不通诗书,没有才情,出身商贾,家中除了外公无爱我的长辈,对于我这样深居家宅里的姑娘来说,谁能真正给我名分才重要。」
沈月儿神色不动,眼眸里写满了错愕,好似听到了什么古怪又新奇的言论,思忖其中,良久才道:「没想到泠雾妹妹年纪小,想法却很独到,可倘若日后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呢,两条路上都布满靳棘,不同的是,有一条路有人在前替你披荆斩棘,有一条路上有人带着你一起闯,你会选哪条?」
叶泠雾蹙眉,道:「不会的。」
「万一呢?」
「没有万一,这种万一四姑娘还是去戏曲班子里听个乐就好。不对,戏曲班子里可没有这种万一,四姑娘不如自己写一出『万一』来。」
沈月儿莞尔道:「那敢情好,以后我还真想去写戏本子去,说不定能名扬四海。」
「……」
沈月儿见叶泠雾挎着脸不言,噗嗤一笑,道「算了,不开玩笑,走吧该去凤聿殿了。」
说罢,二人往东侧宫廊去。
凤聿殿原不是宴客的宫殿,殿内并不宽敞,是以,皇后命宫娥设的是长席,一桌能跪坐下五人有余。
席位分上,中,下席。
除了最靠近上首的两侧坐的是皇亲国戚,席位主要由品级排列,宁北侯府作为文武百官之首,自然是在上席。
叶泠雾与沈月儿一前一后进殿。
踏进殿时,沈湛正和沈老太太和秦明玉说着话,他侧着脸,身后是一盏嵌着夜明珠的宫灯,明亮的灯光将他的侧颜衬托的更似玉雕般清冷精緻。
坐席有森严的讲究,长幼尊卑,沈老太太靠上首坐在第一个,而叶泠雾则坐在最后一个,左侧挨着沈月儿。
素宴之上,各色菜餚齐备,穿着统一白衫的宫娥穿梭在席间,奉上一道道看上去是肉菜的,其实是用素菜雕琢烹饪的美食。
叶泠雾眼花缭乱,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稀罕式的食物,就好比桌上摆成花式的鲍鱼,看似简单其实大有玄机,因为它并不是真的鲍鱼,而是用蘑菇做的。
宴席还未开始,皇帝和皇后都还未到。
席上众人只能左右聊天等候。
叶泠雾跪坐着,盯着身前盘子里雕成「鸡」的南瓜出神,过不几时,才见皇帝和皇后手牵着手进殿,一副相敬如宾,恩爱有加的模样。
众人连忙拜礼恭迎。
这顿饭吃得简单,没有歌舞昇平,没有寒暄热闹,吃完后就有宫娥宦者引众人离宫。
次日一大早,太后灵柩出殡,总算是没文武百官什么事了,但太后出殡丧仪阵仗极大,半支羽林之数的仪仗陪护,直系皇亲贵族披麻戴孝陪同。
叶泠雾本以为能躲懒,谁知宁北侯府因当家主母是先帝长公主这层关系,阖家都须在卯时进宫,护送灵柩入皇陵,再将法师刻好的牌位送入太庙。
这一整日忙下来,已是黄昏。
本以为回府后还能歇口气,谁知海棠斋又设好了家宴,说是弥补上回沈湛匆忙离京的宴席。
要是换了平常的家宴,沈老太太一准退掉,奈何明日一早沈湛就要离京,沈老太太心系自己嫡重孙这一走又是几月不见,只能撑着身子去海棠斋赴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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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叶泠雾扶着沈老太太进屋时,大房二房的人早已落座,只见上首空着,座下左右两边已各坐了秦明玉和沈崇文,其下两边各设座位席面,赵氏坐于左侧,沈家小辈依次坐在右侧。
大抵是这些日子跪多了,今日的席位设得高,女使安排了凳子,总算不用跪坐用膳,免了膝盖的疼。
食案上的菜餚不见一点荤腥,嫩炙松茸,清炖萝蔔汤,清抄青菜……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第142章 你喜欢璟延吗?
吃得六七分饱后,秦明玉借着沈老太太在,刻意提道:「挽舟,你这次离京也不知何时才能归家,你过了明年可就二十二了,还不准备成家吗?」
沈湛放下木着,回道:「南域进展顺利,大概年末就能归家,母亲再着急我的婚事也急不来,现在正值国丧,岂能谈论成家的事。」
秦明玉神色恹恹,她何尝不知正值国丧期间,可眼瞅着身边的嫡亲一个个离去,丈夫也身归黄土,儿子又时常不在家,她再不催,也不知何年何月享受到儿孙福。
底下,沈月儿目光四转,看了眼对侧席末异常淡定的叶泠雾,嘴角一勾,不紧不慢道:「大哥哥此言差矣,国丧期间是不能有嫁娶喜事,但谈婚论嫁还是可以的,」她嘴角一勾,「大伯母还不知吧,月儿上回还听大哥哥称唿一位姑娘的小字呢。」
这时,席末传来『咔剌』一声木具脆响,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叶泠雾手上的木着掉在地上。
好在叶泠雾反应极快,侧首向身后的女使重新要一双筷子,面不改色,就连声音也听不出错来。
而沈湛闻声也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叶泠雾,比起她的淡定,更是近乎于冷漠。
席间闻言私语不断,沈老太太先急道:「什么时候的事?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沈月儿莞尔朝:「不久前呢,只可惜那位姑娘的名字月儿可不好说,京城里的姑娘可是看重名声,祖母不如问大哥哥?」
众人齐刷刷看向沈湛。
却见他目不旁视,轻描淡写道:「四妹妹听错了,我从不唤姑娘的小字。」
几个长辈神色失望;沈月儿乍一听这回答还真怀疑起自己耳朵了,悻悻然闭嘴了;而叶泠雾则放下心来。
秦明玉好不容易有点喜色的脸上又暗了回去,却不依不饶的说道:「挽舟的南院一直没女使伺候,待你回京,母亲替你安排两名女使,女使和小厮终归……」
沈湛没犹豫,打断道:「但凭母亲安排就是。」
秦明玉眉头一挑,诧异笑道:「好好好。」
沈辞调侃道:「大哥可总算是开窍了,看来我这当弟弟的也快有位嫂嫂了吧。」
一听这话,沈盼儿来劲了,瞄了眼兀自吃菜,一副置身事外的叶泠雾,坏笑着道:「二哥哥这么说,那妹妹也要多问一句,我和四妹妹什么时候能多位嫂嫂呀?」
沈辞怔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叶泠雾,还没等他开口,却听赵氏温声道:「国丧期间说这些干什么。」
小辈们缄默。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顿饭很快散去,沈老太太大约心有不舍,难得叫沈湛陪她回一次静合堂,沈湛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拒绝。
叶泠雾本来觉着尴尬,可回去的路上见沈湛压根儿没搭理她,渐渐也就释然了,默不作声的只听边上的祖孙二人慢步闲谈。
「有些话我本来不愿意说的。这些年你为陛下尽心竭力,可也莫忘了家中母亲,祖母知道你是有想法的孩子,不愿意听从家中安排,可身边一直也没个体己人不是办法的。太后离世,你看看你母亲一夜之间愁出多少白头髮。」沈老太太语重心长道。
沈湛漠然,回道:「祖母说的是,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了。」
沈老太太嘆道:「算了,不多说这事。月儿席上说的那位姑娘到底是谁?你可别框我,月儿那丫头我还是了解的,若不是心里有七八成把握,她可不是一个能把捕风捉影的话拿到家宴上说的。」
沈湛迟迟不语,叶泠雾的心也跟着悬着。
「那位姑娘是个心中极有打算的,孙儿不好耽误,还请祖母也不必多问了。」
叶泠雾闻言心惊肉跳,偷摸瞟了一眼沈湛,奈何夜色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听沈老太太伢然说道:「那是谁家小娘子,竟能让你说出这等话来,王侯公爵家的?还是……武将家的?」
沈湛漠然道:「都不是,祖母还是别追问了。」
沈老太太不依不饶道:「只能不追问,你有心仪的姑娘早点同你母亲说才是,让你母亲下帖请她登门,你看你拖着拖着等你再回京,国丧又过去后,那姑娘怕是早许别家了。」
此时正好到梅园,叶泠雾也不识趣,还是沈老太太示意她屏退,她才离开。
但叶泠雾也没有直接回静合堂,而是坐在入梅园的廊上吹吹夜风,轻轻捶捶还在发疼的膝盖,脑子里想着沈湛会怎么回答。
唤姑娘小字这事在渝州从来都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怎么到京城就变了?
叶泠雾想不通,打定主意下次见到沈盼儿时好好问个清楚,也不知过了多久,梅园里时不时传来模煳的谈话声,叶泠雾听着听着靠在木柱上就睡着了。
一阵凉风吹来,叶泠雾鼻子开始犯痒,突然的一声「阿秋」顿时散了困意,可就在她睁开眼时,才发现身前居然站着一个玄衣长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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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缓缓抬头,见是沈湛心里登时一咯噔,慌慌张张的就要站起身,可刚有动作就因膝盖无力酸痛,脚底打滑一个趔趄,轻「啊」了一声就要摔下去。
叶泠雾本以为自己会狼狈跌坐地上,谁知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揽住腰——男人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扑面直来,壁垒分明的坚硬胸膛撞的她脑门疼,强健的臂膀将她缓缓拉起。
没敢等沈湛出声,叶泠雾吓得匆匆挣脱,随即恭敬的敛衽回礼,皮笑肉不笑道:「侯爷,你和老太太谈完话了?」
沈湛不着痕迹地握紧了揽过叶泠雾的那只手,语气平平的回道:「何止,我还把祖母送回静合堂了,若非路过梅园听见有了打唿噜,还真没想到世上有人能在走廊上睡得着。」
叶泠雾诧异抬头!
打唿噜?她怎么可能打唿噜?
本来叶泠雾是不相信的,可她看沈湛一脸肃然,不像玩笑,又想到这几日她确实劳累到极点,说不准还真的唿噜了。
她讪讪低下头,诺诺道:「既然侯爷都将老太太送回静合堂,那我也回去了,侯爷的早些歇息吧,明日还得出发去南域呢。」
「等等。」
沈湛往右移了半步,挡住了叶泠雾的去路。
叶泠雾脚下一顿,埋着头不去看他道:「侯爷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无言半晌,才听一记低沉的男声在夜间迴荡——「你喜欢璟延吗?」
第143章 无所谓
叶泠雾惊讶地抬头,男人身形高挑,如玉山般巍峨,高大的身影兜头笼罩下来,叫她不得不仰起脖子,才能看到他的神色。
冷漠,阴鸷,认真……还有愁闷。
她回道:「侯爷不觉着这个问题对一个姑娘来说很唐突吗?」
「你只管回答。」
沈湛凝视着她,又补充道:「我不听假话。」
叶泠雾蹙眉。眼前人自那日撕破脸后,简直是越发霸道了,以前温温柔柔的模样难不成是伪装?
她思忖道:「侯爷这个问题恕我无法回答。」
沈湛道:「为何?」
叶泠雾一噎,突然很想骂脏话。
「那晚我听你说你不在乎喜欢与否,而在乎名分,哪怕日后有一个不甚了解你的人向你提亲,你也嫁吗?」
叶泠雾倏然怔了怔,道:「侯爷怎么知……」好吧,肯定是偷听到的。
「嫁不嫁是我的事,与侯爷无关。」
「是没有关系,只是作为长辈,我也想告诉表姑娘一句,成婚后的日子若非是与心仪之人度过,这一生有何意思?」沈湛手指僵硬。
「能与心仪之人成婚是很好,可这世上不是谁都能与年轻时的心仪之人白首到老的。」
叶泠雾抿抿唇,继续道:「我没有侯爷那般好的身世,也没有替我筹谋的家人,我甚至从小气运不好,想做的事从未做成过,只剩下满肚子的鬼祟,这辈子也就註定听天由命。」
沈湛似乎有些明白了,回道:「所以婚事对于你来说无可选择,日后与你相伴的人也无可选择,在你看来,就连合不合适,喜不喜欢都无可选择,甚至不重要?」
他步步走近,身上灼热濡烫的气息渐渐侵蚀起叶泠雾周身,带着香甜果味的酒香,夹杂着令人不安的成年男子气味。
叶泠雾低下头,弱弱道:「是。」
沈湛默然,眼底的光熄灭,冷声道:「……既然如此,以后表姑娘还是离璟延远些吧。」
叶泠雾扬首看着沈湛,目光不解。
他解释:「你们不是一路人。」
叶泠雾愣了一下,那冷峭的面容上似有几分不屑,他在……看不起她?
叶泠雾不明白,只觉心里一把火被点燃,怒极反笑了一声:「哈,我以前就觉着侯爷是天神下凡,看来还真是,您居然一眼就知我与二公子不是一路人,不知我能否问句,为何?」
沈湛定定的凝视着叶泠雾,眸子幽深漆黑,直看的她心头髮毛,良久才道:「那得从柳玉宪的那一封信说起了。」
他语气平静,却能给人威慑感。
叶泠雾脚突的一软,心里的火瞬间熄灭,强支着身子诺诺道:「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昭狱是我的地盘,表姑娘不会觉着我帮你,当真是一无所知就帮?」沈湛淡淡道。
叶泠雾太阳穴疼得厉害,「侯爷都知道?」
「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比如我和你都不知祖母如今待你的好,是否还是因为那封信,又比如你母亲与我父亲之间的故事。」
叶泠雾眉头一蹙。她当真是钦佩眼前人,佩服他能风轻云淡提起她母亲,甚至能比一个局外人还要淡定。
「侯爷既然都知道,也明白是我叶家欺骗了老太太,那你为何还能留我在侯府?」
「我该赶你走吗?」沈湛眸色沉沉,「若真要按我的方式论处,别说侯府,你叶家在昭国也留不住。」
叶泠雾心憷,脸上忍不住带上三分微嘲:「是啊,侯爷权势遮天,你说这句话我知不是戏言,所以侯爷就觉着我是有目的来侯府的,也觉着我配不上二公子?」
沈湛皱了皱眉,沉声道:「我只说你们不是一路人,何为一路人,表姑娘心里也清楚,璟延他是能为了喜欢之人而离经叛道,你能?表姑娘怕是连与祖母坦诚的勇气都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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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低下脑袋,无法辩驳。
静默良久,头顶突然传下声音,「有句话,我想送给表姑娘。」
叶泠雾心中微黯,缓缓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嗓音竟嘶哑道:「侯爷请说。」
沈湛郑重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代之,表姑娘听天由命也好,听父母之命也罢,总不能只等着他人为你付出,而自己却只敢缩在龟壳里吧。」
说完又是一阵静默,沈湛不想再多聊,抬臂作揖道了一句「告辞」后,转身离开不带一丝迟疑。
叶泠雾耷拉着脑袋,失魂落魄的回到寝屋,宣嬷嬷罕见地站在廊下,手里拿着长长的戒尺,一脸肃然。而一旁的绒秀则小心翼翼的颔首低眉,生怕惹祸上身的感觉。
叶泠雾心下一紧,缓步上前道:「宣嬷嬷,这么晚了您怎么没去歇息,来找我有何事?」
宣嬷嬷神色凝重,道:「这话我也要问问泠雾姑娘,这么晚了怎么才归院?」
「……我刚才不小心在梅园廊上睡着了,是以才回来晚了。」叶泠雾低下头,弱弱道。
宣嬷嬷脸色收敛些许,淡淡道:「今日你也是累了。」
默了一瞬,她又道:「昨日老太太听闻了一件事,特命我来询问泠雾姑娘。」
叶泠雾讪讪道:「宣嬷嬷请问。」
「六公主弘菱前日午后被罚禁足思过。」不是疑问,是陈述,接下来的话宣嬷嬷也没有继续说,而是在等叶泠雾开口阐明原由。
然而叶泠雾却不知如何开口,沈老太太要是知道她是受害方,那就绝不可能让宣嬷嬷这么晚拿着戒尺找她了。
思前想后,叶泠雾双手摊开伸过去,道:「六公主被罚与我有关,都是我与六公主起了争执,让陛下看见,叶泠雾还请宣嬷嬷代老太太责罚。」
空气静了半晌,宣嬷嬷才道:「老太太说了,泠雾姑娘是乖顺的孩子,能与六公主起争执必是事出有因,但不管是何原因,泠雾姑娘也应该时时刻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该以下犯上,以卑犯尊。是以,掌戒二十,以儆效尤。」
说着,一下一尺打在叶泠雾手掌中,是真打,手心挨第一下时就已火辣辣的疼,待二十下打完,整个手心已红肿到不能看。
回屋后绒秀给叶泠雾上药,却见她一滴泪都没掉,嘆道:「姑娘,奴婢都跟你说过离六公主远些,你怎么不听呢。」
叶泠雾静静看着满是红痕的掌心,喃喃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何况她是自己送上门的。」
绒秀不清楚事情始末,也不敢随便说话,万一真是那六公主咄咄逼人,也怪不得自家姑娘跟她起争执。
上好药后还得包扎,今晚宣嬷嬷是真的打,还是见了血的。
绒秀全神贯注地缠着白纱布,生怕手劲大了弄疼叶泠雾,与此同时,叶泠雾注意到手边放着的棋书。
她眼眸一深,道:「绒秀姐姐,待会你替我将这几本书丢了吧。」
绒秀愣了愣,瞄了眼那厚厚一叠棋书,疑惑道:「姑娘,这些书你不是还没看完吗,怎么就要丢了?」
「不想看了,也不想学了。你替我丢了吧,留在这也是碍眼。」
绒秀想了想,应了一句「好」。
第144章 观风使
翌日清早,叶泠雾在去伺候沈老太太之前,本还战战兢兢的,可她却发现沈老太太与宣嬷嬷对昨晚的事不仅只字不提,甚至连她与六公主起争执的这件事好似没发生过一般。
没多久,外院传来沈湛再次离京的消息,而这回沈老太太并没有去送。
又是两月过去,层秋雨层凉,秋雨绵绵秋意长。没有春春暖花开,没有严寒深沉。
秋天就是秋天,萧条凄凉。
叶泠雾领着绒秀穿过长廊,正要去大厨房送一帖子药,大夫嘱咐这药既要注意火候,又要注意时间,总之麻烦得很,她索性就拿给大厨房的僕妇去熬。
从厨房回来,刚经过大枫园,只听长廊下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叶泠雾偷眼去瞧,果然是沈崇文和沈辞,这父子二人许久没吵架了,今日一吵,沈崇文又是被气得面红耳赤。
「姑娘,咱们躲着等会?」绒秀压着嗓子道。
这条路是去东院的唯一一条路,除非翻墙,否则也只有等父子二人吵完架才能过去。
「陛下要选观风使,关我屁事,我不乐意,你们还能逼我不成!」沈辞一脸桀骜地凝视着沈崇文,十八岁的少年个头比父亲还高。
沈崇文厉声道:「你这臭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观风使虽无官品,但眼下多少官家子弟想争取,你说说你,成日就知道玩,我沈崇文怎么生出你这个不成器的!」
沈辞狭长的狐狸眼微挑,自嘲道:「我还真就是不成器的,父亲既然都明白何必逼我去挑大樑,回头事做不好,惹陛下恼怒,陛下又该批您教子无方了。」
「你好意思说呢,宁北侯府怎么就独独出了你这么一个不孝子啊,你看看你现在,大好年华,却既不想成亲,又不想为朝廷效力,你到底想干什么?!」
「谁说我不想成亲了,有喜欢的,她乐意嫁我不就成亲了,何必你们替我操心,这几月天天拉程家姑娘过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母亲替您张罗。」
「你!」沈崇文气的胸前起伏不定,「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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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辞淡声道:「人话,怎么,父亲难不成听不懂人话?」
「竖子!」
沈崇文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不说你的婚事,就说观风使的事,陛下本就属意你,你曾经也想着游歷天下,这可是大好机会,你为何不同意?」
沈辞沉默,道:「曾经是曾经,我现在不乐意,不想去,这两个理由够了吧。」
「不知所谓啊你!」沈崇文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又拿他无办法,憋了半天只剩一句——「滚去祠堂给我跪着!」
走廊另一侧。绒秀听去,小声伢然道:「姑娘,这二哥儿说话还真是……出人意料。」
叶泠雾看了她一眼,无奈道:「你是想说他嘴贱吧。」
绒秀抿抿唇,讪讪一笑。
主僕二人说着话,也没注意到有人过来,等留意到脚步声渐近时,沈崇文已气沖沖拐过走廊出现在面前。
三人面面相觑,神色尴尬。
叶泠雾连忙颔首道:「请二叔父安。」
沈崇文见有外人在,收敛怒气,强装和蔼一笑:「是泠丫头啊,你怎么在这?」
叶泠雾道:「我是去给大厨房送老太太要吃的药的。」不是故意偷听。
沈崇文没心情和小辈聊天,点点头就从这对主僕的身侧走过去了。
见人走远,叶泠雾再回看那边廊上,却早已没有沈辞的身影,想来是去跪祠堂了。
回到静合堂,二房两位姑娘正与沈老太太说着话,也是在聊「观风使」的事情。
听几人聊,叶泠雾才知观风使虽不是个职位,但却是眼下朝廷最重视的。
昭国成立三十六年,征服四方,却也让不少地方文化失传。陛下痛心,便特设观风使,职责就是游歷昭国,经歷各地民风民俗,将所看所闻编撰成册。
沈老太太深深嘆了口气,说道:「璟延这孩子成天不知想些什么,以前他老是囔囔要去哪里哪里游玩,如今陛下属意他做那观风使,他又不想去了。」
叶泠雾拧了一下眉,心里突然觉着堵得慌,抬眼时正好对上沈月儿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就听她说道:「祖母,二哥哥不喜欢受束缚,父亲用强迫一招反倒弄巧成拙。」
「月儿说得不错,父亲为这事都和二哥哥吵好几回架了,还是让母亲去劝劝得好。」沈盼儿附和道。
沈老太太道:「你母亲能劝得动?何况她巴不得璟延留在京城陪着她,她啊就喜欢用『儿行千里母担忧』的託词,哪知道离家自是寻常事,报国惭无尺寸功。」
「那就让大伯母去劝,大伯母的话二哥哥肯定听得进去,放心吧祖母,二哥哥愿不愿意不重要,他就是不愿意,陛下下旨了也得同意。」沈盼儿表面可怜沈辞,实际上早对这事幸灾乐祸极了。
某人在京城的好日子到头喽!
从静合堂出来,二房向来「不合」的两位姑娘今日倒是难得并肩而行,两人跨过大观园后,沈盼儿不假思索的领着迎夏朝外院去。
沈月儿奇怪,轻唤道:「三姐姐这些日子怎么老是去外院,你今日也是要出府吗?」
沈盼儿脚下一顿,回首道:「我想上街买点胭脂水粉,再过小半月就立秋了,我想着换些更衬秋日的粉膏。」
沈月儿狐疑,要是她没记错的话,上个月她好像就用过这个藉口,不过当时不是「立秋」而是「入秋」。
「三姐姐以前不爱打扮,如今在粉膏上却十分讲究了,听闻后天父亲会邀朝中友臣在府内吃酒,好像江大学士也在?」
沈盼儿脸色突变,道:「四妹妹提他干什么,他要来府上做客就做客,关我何事,四妹妹这么在意江大学士,难不成四妹妹喜欢他?」
说着,她眼睛一亮:「也是,四妹妹才情了得,跟江大学士应该有许多话题可聊,不如三姐姐替四妹妹做主,向母亲提一提撮合你们得了。」
沈月儿闻言不恼,回道:「三姐姐就别揶揄我了,四妹妹不过是想提醒你一句,后天也是姜兰姝携夫婿回门的日子。」
「你突然提他们干什么?」沈盼儿气结,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实婚宴过去七天就该是回门的日子,奈何遇上国丧,姜兰姝和容钰的回门日只能延期推了近两月。
「三姐姐别生气,四妹妹只是提一提罢了,你不是还要去外面买胭脂水粉吗,四妹妹也就不多聊了。」沈月儿朝她福了福身子,朝西院长廊走去。
第145章 迟到的回门日
一晃就到了姜兰姝带着容钰回「娘家」探亲的日子,今日外院海棠斋也在设宴,都是沈崇文在朝的好友,以及家中的女眷。
沈崇文在朝中的亲友不少,楼太傅一家,顺畅王府一家,李尚书一家,还有共事的同僚,主动来攀交的,还有几个心腹,凑了四五十人的中等筵席。
沈盼儿知道这宴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近日里赵氏是越发操心她的婚事,甚至都把人请家里来了。
无处可躲,沈盼儿只能来沈老太太的静合堂。
叶泠雾见到她来,整个人震惊的差点说不出话,忙拉着她往廊上走了几步,晒然道:「三姑娘,今日也不是请安的日子,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是请安的日子我就不能来见见祖母了?」
「当然不是了,」叶泠雾不自然地笑了笑,压着嗓子说道,「只是今日兰姝姐姐也在,现在正和老太太说着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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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并不害怕这两人会在沈老太太面前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姜兰姝在长辈面前是端庄得体的,哪怕沈盼儿说话再难听,她也能保持微笑,但凡是也有例外。
都说孕期的妇人情绪不稳,万一这两人没忍住呢,该防还是的防。
思及此,叶泠雾又去观沈盼儿的神色,却见她面不改色,反应亦是平平:「那又怎样,她来了我就不能来?我还偏要进去。」
沈盼儿哼了一声往正屋走,越过屏风,正好看见姜兰姝低下头抚摸肚子的场景,她披着件浅粉锦袍,清丽妩媚,温柔极了。
只可惜脸上却满是幽怨。
「你要多注意休息,方大娘子作为你的婆婆,让你这儿媳早上站规矩是理所应当,我老婆子是管不着的。」
沈老太太慢慢端起茶碗,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又低语一句:「自己选的路,休要多抱怨。」
「……老太太说的是。」
姜兰姝勉强勾了勾嘴角,转而见沈盼儿大步走进来,忙起身福了福身子道:「三姑娘来了,请三姑娘安。」
沈盼儿昂着下巴,打量她道:「兰姝姐姐也太客气了,你都成容家大娘子了,怎还向我施礼。对了,容钰怎么没跟你一起啊?我瞧今日容家来的马车极宽大,想来不应该只有你一人归宁才是。」
姜兰姝脸色一滞,莞尔不语。
他还能去哪,当然是去找沈辞了,简直没个规矩,还连累的自己被沈老太太一顿数落。
「好了,有话坐着说吧,站着也不嫌累。」沈老太太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瞧了好一会才打断。
没一会,叶泠雾端着茶盘上来了,后头跟着绒秀和探春,二人手里也没闲着,端了好些刚出锅的茶果子。
叶泠雾笑道:「前些日宣嬷嬷教我做新的茶果子,今日正好是兰姝姐姐回门,我就想着做给大家尝尝。」
「……恰好三姑娘也来了,我这茶果子才做的还真真是时候。」叶泠雾见沈盼儿颳了一眼她,连忙又补充一句,努力做到一碗水端平。
沈老太太慢条斯理地拨动茶碗盖,不紧不慢出声道:「盼儿,我记得你父亲不是在海棠斋设宴了吗,你不在海棠斋怎么反而跑我这来了?」
沈盼儿后背顿僵,干笑道:「祖母,孙女这不好些日子不见您吗,就想来陪着您说说话。」
「少来,明明前两日请安才见过,」沈老太太哼了声,「你啊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没说过几句话,沈老太太就让宣嬷嬷扶着去小佛堂,留着几个姑娘在正屋里说话。
姜兰姝捧着茶碗,目光缓缓四顾,嘆道:「几月不在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也不知我的那间寝屋现在是否住着别人,我走后院子里怕是空落落的。」
叶泠雾听她语气像是要缅怀一番,犹豫着没接话,谁知探春说道:「没想到兰姝姑娘还是念旧的,只是自你搬走后,老太太就叫人把你的寝屋搬空了,现在啊是北院调来的一等女使喜鹊住着。」
屋内安静了一瞬,小女使们齐齐捂嘴偷笑,沈盼儿则毫不避讳,直接笑出声。
姜兰姝尴尬,定定的看了眼探春,绷着笑容道:「是吗,那可是麻烦探春了,我的东西挺多的,想来还挺难搬的吧?」
探春捂嘴轻笑,撇撇嘴角道:「兰姝姑娘的客气也是应该的,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你走了这院子总是要来新人的,早收拾出来也好些。」
姜兰姝浑身顿了顿,端起茶碗浅抿了一口,莞尔道:「是啊,这院子总是要来新人的,我的那间寝屋空着也不好。」
话音刚落,二房院里的一等女使芙妘,领着几个小女使来找人了。
赵氏很聪明,让芙妘将静合堂里的姑娘一道都请去海棠斋,这下肯定不免惊动沈老太太。
只可惜老太太在小佛堂里安静诵经,压根儿不管,沈盼儿就用了耍赖的招,死活不跟芙妘走。
母女对峙,其他人也不好明晃晃的站队,就在众人觉着为难时,还是姜兰姝站出来,她倒是一如既往的能担事,动了两下嘴皮子,就将几个姑娘们约着朝海棠斋去。
沈盼儿就是再找理由也不行。
海棠斋,不管男女满室都是素色衣裳,虽然国丧期已过大半,但官位越显的人家越是谨慎,眼看着都立秋了,身上的衣裳还是不如以往那般的各色各样。
几个姑娘笑着过去,端正的给众人见礼问候。
姜兰姝一眼就见着正和沈辞吃着酒的容钰,脸色不着痕迹地垮了一瞬。
除了沈盼儿外,其他姑娘就由女使领着去少女席了。
说起来叶泠雾还有些不习惯,以前去少女席姜兰姝总在,这次她却去了妇女席,与席上的大娘子们谈笑热闹。
日子过得可真快。
走进偏厅,满室素衣的姑娘错眼望来。
叶泠雾朝众人福了福身子,程故鸢见着人来,笑容满面的上前挽起叶泠雾的手,拉着她入座。
今日估计是叶泠雾来京城后这么多宴席里,最平和宁静一次,少女们吃着喝着,谈笑风生,没说任何不痛快的话。
席上,也不知谁问了一句柳飞燕与付国公的家的婚事,一下就闹开了,叶泠雾寻声看去,只见柳飞燕点头称是,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涩。
叶泠雾捧着一碗热汤,微微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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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京城一年不到,认识的姑娘里许多都有了归宿。
初到京城时她就听闻过柳飞燕和小公爷是青梅竹马,两家关系甚好,从小就订下婚约,奈何柳飞燕只喜欢沈湛,婚约作废,不想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姻缘当真是妙不可言。
叶泠雾正神游天外不知多久,程故鸢忽然凑近她身侧,说道:「泠雾妹妹,陛下挑选观风使的事你可知?」
又是观风使,叶泠雾蹙眉道:「只是听说过,这事好像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故鸢姐姐要是问我别的就不知了。」
程故鸢若有所思地抿抿唇,道:「我不瞒泠雾妹妹,父亲那日跟我说陛下有意璟延胜任观风使,我就想着和他一起,我都已让父亲向陛下荐书了,可谁知我又听盼儿妹妹说璟延他又不想去?」
叶泠雾闻言僵直了背,话想也没想就从口中脱出:「你父亲同意你陪二公子游歷昭国?这对姑娘家来说可不是好差事。」
程故鸢笑道:「无所谓吧,反正我早就计划着离家远行的事了,家里待腻了总得出去转转不是。」
叶泠雾恍恍惚惚,垂眸看着手里的热汤,没搭话。
第146章 游玩
很快到了霜降,赵氏领着沈家小辈与程家去城郊游玩。
赵氏备下的木轺车轻便,驷马高门,顶上只有一把打伞,底下就是只容两人乘坐的软凳,视野开阔,很适合出行游玩。
二房夫妇乘坐一辆,沈辞自己乘坐一辆,沈盼儿和程故鸢乘坐一辆,叶泠雾就只有随沈月儿一起了。
这些日子,沈崇文和沈辞这对父子一直暗暗怄气,自观风使这事后就不见二人说句话,是以,赵氏才组织了这次秋日游玩,主要还是想缓和父子二人的关系。
说来也是奇怪,沈崇文对待女儿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连叶泠雾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姑娘,他也是好言好语,唯独对儿子时时刻刻板着脸,一言不合就罚,犯了错就是骂。
不是父子,简直是仇家。
叶泠雾一手拉马缰,一手持竹鞭,轻轻巧巧的驾车缓行,美目四顾,秋收季节,触目所及俱是乡人农妇忙忙碌碌的声影。
边上的沈月儿也拿出笛子——笛声宛如空谷和风,秋风绵绵,饱含着柔缓温存的情意,令听者不禁微微而笑,仿佛置身于稻田之中。
沈辞最是坐不住,一路上就听沈崇文说教谩骂,明明不在一辆车上,也能听见他的声音,沈辞趁路过城郊马厩,索性找来一匹马,扬长而去。
程故鸢紧跟着也找来一匹马,直接追了上去。
两个红衣身影在田间赛马,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赵氏本还想着说教沈辞,结果见他和程故鸢「相处」的如此融洽,乐得简直合不拢嘴。
翻过山坡,却见山顶上建有一座高大宽阔的亭子,檐顶铸有青铜麒麟,其下六棱八柱,伸展的延伸开来。
亭子里早等候着不少女使,石桌上摆满了新鲜的瓜果点心,桌边烧好了需要做茶的热水。
亭外拴着两匹红色骏马,站着两个红衣身影,红衣少年懒洋洋地依靠在石柱上,红衣少女倒是活泼,遥遥看去一直在同少年说着话,只是少年没怎么搭理。
叶泠雾下了木轺车,双腿顿时如灌铅一般。
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会骑马,可她不能陪着沈辞赛马,在外人眼里她永远都要做「安安静静」的那一个。
亭子宽大,三侧都是山,一侧临着潺潺小溪,风景优美,尤其是在初秋,山高处看黄叶在风中飘落,山低处就是片片金色落叶。
叶泠雾随众人落座,席间就听程故鸢各种讨好赵氏,她性格活泼,逗得众人直笑,就连叶泠雾也不禁被她的豪爽而忍俊不禁。
相处久了,叶泠雾面对程故鸢时,心里就越是压抑,大约是羡慕吧。
她时常会在想,如果没有柳玉萍,她不曾被丢到清泉寺,宋云也还在世,和叶槐晟谈不上恩爱却相敬如宾,那今时今日的她会是什么模样。
约莫……会和程故鸢一样。
有恩爱且相敬如宾的父母,笑容明媚,做事大方,自由自在,无所畏惧,骑马射箭皆在行,喜欢的儿郎就去追,从不胆怯。
叶泠雾不得不承认她很羡慕程故鸢,程故鸢活得就好像另一个自己,是她做梦都想的。
此时,天边毫无徵兆的下起了小雨。本想着等雨停后离开的众人,没想到这雨势越下越大,大有不停之势。
幸好木轺车是有顶的,且这处小亭距离悠然别居不远。
二房夫妇就商议着先去悠然别居躲雨。
木轺车晃晃悠悠抵达悠然别居。
雨天泥地湿滑,叶泠雾刚准备踩着马凳下车,谁知一不小心脚下打滑,人直接摔了下去,只听脚踝「坷」的一声闷响。
众人回头,就见叶泠雾一脸痛色的瘫坐在地。
「姑娘!」绒秀惊唿。
「泠雾妹妹!」沈盼儿连忙上前,伸出手道,「你没事吧,快些起来。」
叶泠雾握着左脚踝,弱弱道:「扭伤脚了。」
沈崇文道:「哎呀这也太不小心了,还不快来两个女使扶泠丫头起来。」
两名女使就要上前,赵氏眉头紧蹙,着急道:「这骨头伤着了怕是不能走路,让武婢背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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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妇仅仅简单争执了两句,沈辞却是忍不住了,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直接俯下身子握着女孩的足踝。
众目睽睽之下,叶泠雾的厚脸皮也不够看,一边缩起那只脚,一边注意着周围人的脸色,「……二公子不必这么…啊……」
话还没说完,叶泠雾就被沈辞打横抱起往宅邸里去,留下懵然的二房夫妇,一脸吃瓜的沈月儿,神色纠结的沈盼儿,满脸凝重的程故鸢。以及反应过来,小跑着跟上去的绒秀。
沈辞将人抱到外院厅堂,立马吩咐女使去拿伤药来,紧接着他又抬起叶泠雾受伤的那只脚,刚要脱鞋,却听少女惊道:「沈璟延!」
沈辞手上一顿,抬头道:「叫我干什么?」
叶泠雾脸色憋红,忿忿道:「……你放开我的脚。」
「我说你这人还真是榆木脑袋,脚都扭伤成什么样了,我看看还不成了。」说着,沈辞直接就把裙摆往上掀了掀,露出肿的像萝蔔一般的脚踝。
「……叶泠雾,我说你眼睛长天上去,怎么还能从马车上摔下来?」沈辞本想安慰,可话到嘴边却成了责备。
叶泠雾脸颊通红,埋头不语。
与此同时,其他人相继进屋,话倒是没听着,就见沈辞一脸担忧的蹲在叶泠雾身前,手里还握着她受伤的那只脚,裙摆还是微微掀开的。
众人冷不妨见到这般情形,齐齐吸了口气。
静滞片刻,沈崇文率先反应过来,温怒道:「竖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沈辞瘪瘪嘴没说话,将叶泠雾裙摆又放下来,慢慢松开她的脚。
赵氏脸色也不好看,瞄了眼身后说说笑笑朝这边来的几个姑娘,才道:「男子避嫌,」她又看着身侧的武婢,「你去将姑娘背到潇湘馆的偏屋去。」
「是。」武婢道。
夜晚来临。
「夫人,今晚你脸色不太好,谁惹你生气了?」沈崇文换过便服,给歪在隐囊上的赵氏端来一盆洗脚水。
赵氏披着一件豆绿掐丝云锦褙子,沉着脸不发一。
沈崇文自己都还一肚子气,却依旧小心翼翼讨好道:「秋日最适合泡脚了,为夫还特地吩咐人放了许多姜片,夫人试一试。」
说着就要去脱赵氏的鞋。
赵氏嗔了他一眼,躲道:「不必了,你这做父亲除了关心女儿,就从不在乎自己的儿子。你看没看到今天璟延对泠丫头有多关心,那紧张的模样,你见过他对谁这般体贴过?家里又不是没女使,没大人了,哪需要他一个男儿嘘寒问暖。」
沈崇文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道:「这不挺好的,泠丫头温柔文静,我说夫人……夫人,你要去哪?」
没等他话说完,赵氏起身就往外走,一面道:「你是什么都不懂,我去看看泠丫头伤势,你别跟着了。」
说着便出了屋。
今晚只是暂住,女使只收拾出来潇湘馆一个院子,各自寝屋隔的不远,赵氏沿着迴廊几处转折,径直走入叶泠雾的茉莉别院。
里屋四周窗户紧闭,萦绕着一股刺鼻的药膏味,淹过了幽幽的茉莉花香。
此时,绒秀和两名小女使刚给叶泠雾洗漱完。
赵氏一进屋便屏退了众人,绒秀和小女使陆陆续续出屋,走在最后的于妈妈出去时,还将房门带上。
第147章 你喜欢璟延吗?
叶泠雾见此阵仗,定不一般。
她双臂虚抬浅作了个揖,道:「二叔母,您今晚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赵氏款款上前落座在叶泠雾身侧,转而又低下头看了看她脚踝上的伤,蹙眉道:「你这伤啊没个小半月怕是好不了,都怪二叔母,若是早知今日会下雨,便就不出门了。」
叶泠雾沉默,忽而一笑:「那可不行,若是不出门了也见不着今日的美景了。」
「你这孩子。」赵氏被逗乐,起身又替她去将四面窗户关上,「这都立秋了,夜晚风凉,屋里透过气后就得关严实,莫染了风寒才好。」
「多谢二叔母。」
赵氏关好窗户,回头见她撑着身子一直凝视着自己,抿嘴道:「泠丫头来京城也快一年了,瞧着比刚来时确实长变了不少,你都及笄了,老太太可有给你相看人家?」
叶泠雾道:「尚未呢,老太太觉着我还小,说再等两年也不迟。」
赵氏点了点头,莞尔道:「是啊,你是还小。」
默了片刻,她又问道:「泠丫头,二叔母想和你说些话,我今日看着璟延很是在乎你,二叔母就想问问,你喜欢璟延吗?」
叶泠雾慢慢抬起头,看着赵氏道:「二叔母,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赵氏神色为难,说道:「作为母亲,我看得出璟延在乎你,你想必也在乎璟延吧。二叔母不想说些婚事该门当户对的话,只想作为一个长辈告诉你,你与璟延不合适。」
「他性子虽乖张,但心地纯良,作为宁北侯府二公子,既生瑜何生亮,我知道他的纨绔任性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他需要的是一个能陪着他并肩而行的姑娘,他现在对你的热情,你觉着他真的懂爱吗?」
叶泠雾沉默。
她知道沈辞喜欢她,可他的喜欢是每个少年年少时的懵懂,不知爱意从何起,也不知如何去追逐。
就像一把伞,他会因为难以抉择,选择退出;一块饼,他会因为旁人想要,就分成两半;一匹马,他会在乎程家是独女,而选择先送程故鸢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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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辞的喜欢或许炽热,却不是偏爱。
叶泠雾闷了半晌,说道:「二叔母说的泠雾明白。」
「其实这些话二叔母不应该先同你说的,你也知道这些日子璟延与他父亲在闹别扭,原因就是陛下想在官员家中挑选观风使,若换作以前他肯定二话不说便同意,可这几日却怎么说也不肯。」赵氏嘆了一口气,剩下想说的话没再说。
无言静默半晌,赵氏又轻声道:「璟延放弃观风使,你可知道他曾经最想要的便是游歷天下。」
「知道。」叶泠雾轻声嘆。在犯月他说过。
「那……泠丫头可以告诉二叔母,你喜欢璟延吗?」
叶泠雾怔了一下,缓缓垂下眼眸。
若是没有做那个梦,也没有母亲和沈老太爷的故事,她或许早就顺遂心意,努力回应沈辞的爱意,奈何这些就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让她不敢轻易谈爱。
久而久之,所谓的「爱」就变成了「名分」。
喜不喜欢不重要,和谁在一起也不重要,她的爱情观不知从何起变得畸形,变得让令人鄙夷,变得让她自己也猜不透。
叶泠雾无法判定她喜不喜欢沈辞,遂说道:「可是二叔母,两个人在一起并不一定要两情缱绻,若能在他得意时规劝,在他失意时鼓励,两个人相互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这样不也能长久吗?」
赵氏柔声道:「是啊,天下夫妻不外如是。可当一个人为了心中的爱放弃许多,而回应他的却只是作为一个妻子的本分,你觉着这样公平吗?况且不说公平,这夫妻之间更重要的应该是适合才对。」
叶泠雾不语。
她知道,一个人认知里决定的事三言两语是无法改变的,赵氏觉着她和沈辞不合适,除了家世之外,不外乎她觉着自己不能陪沈辞并肩而行罢了。
而程故鸢家世显赫,又是武将之后,叶泠雾从不觉着自己的出身是累赘,可真到了现实面前,她的想法又显得苍白。
说实话,她确实觉着自己自愧不如。程故鸢炙热的像个太阳,每每望向沈辞的目光都是明媚的欣喜。
若他们执手偕老,倒还真不错。
夜色渐沉,赵氏又说过一会儿话后就走了。
叶泠雾恹恹的躺在床头,任由绒秀给她添床被褥,说道:「姑娘这几日不能下床,方才赵大娘子就吩咐了要在悠然别居多住几日。姑娘啊安心养伤,明早奴婢再给你熬骨头汤来喝。」
「谢谢绒秀姐姐。」
「姑娘何须客气。」
绒秀整理好床榻,见叶泠雾还是无精打采的,遂问道:「姑娘,你心情不好?」
「……绒秀姐姐喜欢过人吗?」叶泠雾的声音好似远方飘来,轻不可闻。
绒秀愣了一下,语中羞涩:「姑娘这话,奴婢都不知如何回答了。」
叶泠雾登时坐起身,道:「绒秀姐姐有喜欢的人?我怎么都不知道,是谁啊?我可认识?」
绒秀抿抿唇,回道:「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文家表哥,去年时已经来奴婢家下聘了。」
「去年就下聘了?」叶泠雾诧异道,「那你们怎么还没有成亲呢?」
绒秀嘆了口气,回道:「在京城讨生活这成亲那是容易的,文哥哥说等他攒够银子修葺新房,再成婚也不迟。而我也攒着钱呢,毕竟吃穿用度都需要钱,奴婢也不想他一个人负担着,二个人一起总归是有盼头些。」
叶泠雾心里沉了一半,表面勉强笑道:「那可太好了,等绒秀姐姐成亲那日,我定要封一个大大的红包。」
次日清晨,雨后林子里多了好些蘑菇,几个姑娘相约着一道去林间採摘,午膳时做一盅菌菇汤暖胃。
临近晌午,叶泠雾才被绒秀伺候着起身梳洗,忽听屋外庭院一阵重重的脚步声,门外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
——「表妹妹脚上的伤可好些了?」
叶泠雾闻声怔了怔,朝绒秀使了个眼色,绒秀会意,立刻就去开门了,一袭暗红色劲装的少年大步踏了进来。
看他模样,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沈辞见软榻上的女孩脸色恹恹,弱不禁风的骨架撑着宽大的素色睡袍,甚是伶仃可怜,蹙眉道:「你这脸色可真难看,昨日给你的药膏可有好好涂抹?」
叶泠雾没答,昨夜赵氏的话还在耳边萦绕,此刻见着沈辞,当真有些心累。
绒秀见她不语,回应道:「二公子吩咐的,奴婢都记着呢,那药膏半夜奴婢还给姑娘又涂抹了一遍,今早看着确实比起昨个儿消肿了不少呢。」
「那就好。」
绒秀闻言抿嘴一笑,目光再两人之间转了转,找了理由就先退出屋子了。
第148章 坦白
叶泠雾神色不自然地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葱绿色褂子,道:「昨日二叔母来找我。」
沈辞落座,看看自己跟前小几上的空茶碗,自己拎过茶壶泻了一杯热茶,又道:「找你做甚?不会是跟你聊了观风使的事吧,让你劝我?」
叶泠雾默了半天,道:「我可不知如何劝人,只是想问问二公子,你为何不去?」
沈湛道:「我为何要去?」
「……我记得在犯月时,二公子的心愿是游歷天下,我还记得在桉镇时,二公子问我你要是为了一方父母官,会不会是个好官,其实你也很想为朝廷效力,观风使不是很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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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见沈辞沉着脸不发一,揶揄道:「二公子不愿去,莫不是嫌弃观风使没有官品,连芝麻绿豆小官也不是?」
沈辞撇了一下嘴角,嗤道:「还真就是了,怎么,接下来你想如何劝我?」
德行……
叶泠雾吐了口气,正色道:「你该去的。」
「……你这么想我去,那你可知道这一去没个一年两年不可能回来,捨得?」沈辞单扬了一下眉毛。
「有何捨不得,二公子喜欢什么就去追逐什么,不需在意我。」
沈辞闻言漠然。
案几上有个青花瓷瓶,里面插着几朵快要凋零的花,叶泠雾目光落在那几朵花上,幽幽道:「二公子不必为了我放弃陛下给的大好机会。」
她抬眸淡淡凝视着沈辞,眸光黯淡,「及笄时,二公子询问过我对你的心意,那时我不敢回应,现在我想清楚了,二公子的喜欢,泠雾承受不住,二公子找个贤惠善良的相伴一生最好。」
沈湛眼眸沉静又带着一丝诧异,默了少顷道:「叶泠雾,我母亲跟你说什么了?」
「二叔母没说什么,这些话其实我早就该跟你说清楚的。」叶泠雾缓缓低下头。她早就该发现,她心是一座深渊,万丈之底她独自一人。
「既然知道早该跟我说清楚,那你为何现在才说?」沈辞又道,「你是不是觉着我为你放弃了观风使,会让你心里愧疚?那我可告诉你,我不去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叶泠雾自嘲一笑,道:「我可不会愧疚,我这个人自私自利惯了,怎么会愧疚,我最多是良心发现,不想耽误你罢了。」
「我不怕你耽误。」沈辞目光灼灼地看着叶泠雾,「你也用不着说这种妄自菲薄的话来气我。」
叶泠雾无力一笑:「我不是气你,这些话我都是认真说的,你做不做观风使与我无关,我只是不想你后悔今日的决定,若这个决定有万分之一的原因是我,那我都会为你不值得。」
少年的爱最不容辜负,可叶泠雾比起爱别人,其实更爱自己,她始终不愿意去赌她与沈辞能长长久久,相看两不厌。
何况她要的爱,或许没人能给她,就好像一把伞,一块饼,一份情,她想要的是完完全全的独属。
她在京城无亲无故,宁北侯府哪怕是沈老太太都不会用同意他们在一起的,若真在一起了,却又遭世人反对,她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为爱披荆斩棘的故事只适合在戏本子里出现,或许只有看着他和程故鸢,又或者其他姑娘成家幸福,那个梦,她才能真正释怀。
「这些话都是认真的?」沈辞再问。
「认真的,沈璟延,比起与你成家,我更期盼着几十年后,你我各自的家庭能幸福美满。」
沈辞闻言,冷嗤了一声。
话音刚落,却听外面传绒秀的通报声——「三姑娘,四姑娘,故鸢姑娘,你们一起来看泠雾姑娘啦?」
「是啊……」沈盼儿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叶泠雾吓了一跳,完全忘了脚还伤着,突然就要站起身,结果脚踝疼得直抽抽,她再抬头,却见沈辞倒是一脸气定神闲,淡淡看着她出丑。
叶泠雾柠眉道:「二公子没听见几位姑娘来了吗,还不赶紧离开,让她们看见了怎么行?」
沈辞理直气壮道:「看见便看见了,我来找你又不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来的。」
「那也不行,你……」叶泠雾急的左右看了看,指着后花窗道,「从那边翻出去。」
沈辞一双狐狸眼半眯:「不翻。」
「翻。」
「不翻。」
叶泠雾郁结。
沈辞无言地斜乜她一眼,仰头将茶碗里的水喝光,随即起身朝里屋紧闭的花窗走去,推开窗户直接翻了出去,动作轻盈利落。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绒秀就推开门了。
几个姑娘和其贴身女使们鱼贯而入。
屋子一下热闹起来。
叶泠雾趁着众人没注意,连忙将沈辞用过的茶碗收到隐囊中。
今日沈盼儿和沈月儿各身着一件锈色棉罗裙,一蓝一粉,头上绾了个飞月髻。程故鸢身着红衣便装,马尾高束。几个贴身女使颜色不一。
满室花团锦簇。
「泠雾妹妹,你这脚伤可好些了?」程故鸢在沈辞做过的软榻上落座。
「消肿不少,多谢故鸢姐姐昨日给我正骨,你的手艺当真是不错。」叶泠雾莞尔道。
沈盼儿插话道:「那可不是,故鸢姐姐从小在边境长大,磕磕碰碰的事遇见不少,这正骨也该是拿手的,对了,故鸢姐姐什么时候再回九曲城啊,带我一起去玩玩呗?」
沈月儿道:「三姐姐还想着玩?这些日子我看你经常出府,倒确实是越发贪玩了。」
沈盼儿一下就焉了,皱着眉不说话。
叶泠雾瞧出点什么,说道:「三姑娘,你在府外可有事缠身吗?」
「也不是……」沈盼儿见众人目光聚集到她身上,一下无所适从地低下了眼眸。
程故鸢一下站起身,义薄云天的一拍案几,「盼儿妹妹,是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去给你解决!」
沈盼儿道:「不是,没人欺负我。」
「那你怎么看着愁眉苦脸的?」程故鸢又坐了回去。
沈盼儿面色微红,低头玩弄着腰间的穗子,回答:「也不知愁眉苦脸,我最近是遇到一些难事,哎呀就是小事罢了,没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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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姑娘又聊了一会,厅堂就来人传话去用膳了,叶泠雾腿脚不便只能留在屋里,其他人则慢悠悠去了厅堂。
屋内又冷清下来。
第149章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待之
厅堂明亮,四面门窗紧紧关闭着,一进屋,就只闻到一股菌菇香。
自己摘的食材,几个姑娘吃得乐呵,甚至不顾身材连吃了好几碗饭。
沈崇文看着几个小姑娘吃的欢,喜道:「这悠然别居还是来对了,你看看这几个丫头多高兴啊。」
赵氏没动筷,时不时望一眼门口,愁眉不展道:「璟延怎么还不来,这孩子早饭也没吃多少呢。」
沈崇文吃了口蘑菇,冷哼道:「管那个臭小子做什么,他不是很有主张吗?」
赵氏剜了他一眼,不说话。
正这时,梧桐小跑着进来了,见礼后说道:「二爷,二夫人,公子刚刚直接骑马回城里,让小的来说一声……他不来用饭了。」
梧桐越说头埋得越低,声音也跟着渐小。
桌上几人缄默。
沈崇文沉着脸道:「这臭小子,他要反了天了,不管他!他爱去哪去哪,咱们吃饭。」
秋雨急,来的快去的也快,连绵数日的骤雨宣告其落幕,被疾厉雨点打落的花朵还未散尽,寒风就已徐徐而至。
又过两日,叶泠雾整日躲在屋子里,脚踝上的伤眼瞅着好了不少,二房夫妇也不敢多留,就让女使们收拾好行李出发回城。
天上下着小雨,小厮早早就从城内驱来两匹四四方方的马车,一是避雨可用,二是为了叶泠雾这个伤患不受颠簸。
京城长街依旧行人如织。
回到静合堂,沈老太太见叶泠雾脚踝伤得不轻,气不打一处来的轻斥了她好几句后,才叫宣嬷嬷拿来沈湛军营里专用的药膏。
「这几日留在悠然别居,你二叔父可与璟延关系缓和了?」沈老太太捻着佛珠,漫不经心的问道。
叶泠雾由着绒秀将她的脚抬起上药,想了想回道:「……不算缓和。」
沈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目光疑惑。
叶泠雾解释道:「二叔父倒是能和二公子说上话,可是说一句话能吵十句,妥妥的冤家父子,二公子现在倒是学会不争口舌之快了,但二叔父却不依不饶的,想来是心底真正的气没散。」
沈老太太沉着嗓子笑道:「你这丫头倒是看得透,这父子俩啊向来不对付,眼看陛下就要定下观风使,你二叔父心里啊是着急了些,只是这事强迫不得,替陛下办事必定要尽心尽力,心里有怨念倒还不如不去。」
叶泠雾不语。
那晚之后,叶泠雾便一直缩在静合堂养伤,直到七日后才听宣嬷嬷乐呵呵的跟沈老太太提起沈辞已任职观风使一事,还说是方公公亲自来宣旨的。
宁北侯府一片喜气洋洋,最不正经的少年要出远门了,趁着临行,赵氏和沈崇文请了城中好友一道来吃酒,热热闹闹整整一晚。
过了几日,沈辞就出发了。
宁北侯府大门聚集了许多人,都是来给沈辞送行的。此次远行,沈辞所带行李甚简,只有一个包袱,一把长剑,一匹马。
比起远行游歷,更像是闯荡江湖的。
沈辞懒洋洋地牵着马,眼眸里藏着不耐烦,身上穿着沈老太太花费千金定制的砖红色貂皮大氅。
他道:「好了母亲,我知道啦。」
还没出家门,赵氏和秦明玉就已拉着他说了许多话,此刻还是说个不停,简直没完没了。
赵氏又恼又愁:「你是第一次独自离家,路上要多听同行的尚书大人的话,还有,每个月都得写信报平安,不准嫌麻烦。」
沈辞淡淡「嗯」了一声,随即下台阶,转身看着台阶上的众人,谁都在却唯独缺了一个紫色身影,他心下一沉,拱手告别后便骑马离去。
抵达城门时,观风使团已在原地等候多时了,此行共有一名尚书,两名文官家门生,两名武将之后。
沈辞骑着马一悠一悠地过去,眼瞧着快与使团会合了,背后突然传来匆匆马蹄声。
「璟延!」
「沈璟延!」
「小王八蛋!」
沈辞浑身一顿,勒紧缰绳回头看去。
——原来是容钰。
沈辞半眯着眼,见容钰气喘吁吁地翻身下马走来,微微俯下身道:「你怎么来了?」
「废话。」容钰仰头叉腰,大喘着气道,「你可是我最好的兄弟,你要远行我还不能来送一送?」
沈辞无奈一笑:「谢了。」
容钰正色道:「谢什么,一路注意安全,我在京城等你回来。」
沈辞默了片刻,点头道:「好。」
夜色降临。
花窗下,少女坐在书桌前认真写着要寄到岱岳镇的家书,手边放着一个鸳鸯荷包。
绒秀将披风轻轻的披在叶泠雾身上,道:「姑娘,晚上寒风大着,仔细莫要着凉。」
叶泠雾没有停笔,说道:「这家书好久没写了,外公怕是早担心我在京城的生活了。」
绒秀若有所思地沉默,叶泠雾见身侧人还没走,终于抬头道:「绒秀姐姐有话跟我说?」
绒秀讪讪一笑,欲言又止道:「也没什么,就是……今日是二哥儿离京的日子,姑娘脚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怎么没和老太太一起去府外送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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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垂下眼眸,看了眼桌上的荷包,说道:「有我没我都一样,再说二公子又不是不回京了,早晚还是会见的。」
绒秀又沉默,说道:「奴婢听说故鸢姑娘也加入了观风使团,姑娘你没去送二哥儿,是生闷气呢?」
叶泠雾闻言,噗嗤一笑:「什么生闷气,我好着呢,绒秀姐姐有空说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替我研磨的好。」
绒秀观她神色轻松不假,松了口气道:「好,奴婢替你研磨吧。」
入冬,静合堂又开始烧起地龙,叶泠雾掀开正屋暖帘出来,仰头一瞧,树上的花儿全落光了,光秃秃的,没了生气。
叶泠雾除了感嘆在内宅里的日子过得快之外,倒还真说不出其他。
十二月的初雪很迟,直到年底才来,雪下的又大又急,整座宁北侯府被白雪覆盖,叶泠雾疾步躲到屋檐下,捧着暖手炉望着鹅毛大雪,半响才吩咐小女使去厨房看看燕窝粥熬好了没。
今日晚膳,秦明玉破天荒的来了静合堂。
暖阁内,叶泠雾端着热茶进屋时,瞧见沈老太太和秦明玉端坐在软榻上,赵氏坐在左侧下,手里各自捧着汤婆子,三人脸上皆是欣喜,好似有喜事。
沈老太太呷了口叶泠雾送到面前的热茶。
秦明玉看着她放下茶碗,才道:「京城寒冷,母亲与我一同南下,挽舟上书回京南域的事也快解决,咱们这时候去南域待个半月,正好同他一道回京,母亲觉着呢?」
沈老太太抬眼看了看秦明玉,只见她兀自沉浸在愉悦中,无奈一笑:「这事啊你们决定就可,只是宁北侯府不能无主。」
赵氏知道秦明玉思儿心切,莞尔道:「沈老太太和大嫂嫂只管去吧,家里自有二爷与我。」
「那可就麻烦弟妇了,弟妇做事向来周到,这宁北侯府交给你打理我也是放心的。」不等沈老太太发话,秦明玉倒先决定好了。
沈老太太道:「你想法虽好,只是南域现下有些许不太平,真要南下的话可不能简单马虎,武婢,侍卫都不可少,官道也不好走,最好是走水路。」
秦明玉道:「老太太嘱咐的儿媳一早就想到了,这南下虽不太平但有挽舟呢,儿媳昨日啊就已写了份信让人捎去余苏城,待我们进入南域之境,他自会来迎接的。」
沈老太太蹙眉道:「你现在写信过去未免尚早,南域不安稳,这信若到不了挽舟手上呢?」
第150章 要南下了
秦明玉神色一滞。
她从小锦衣玉食,安安稳稳度日的人哪会想那么多,只能抱着侥倖道:「怎会呢母亲,前朝余孽都已捉拿的差不多了,昨日儿媳还进宫和皇后聊了聊,皇后说也贊成我们去异乡团聚呢。」
沈老太太闻言是真不放心将远行的事交给她打点,说道:「说的是风光月霁,皇后哪知朝堂事,此时南下都要以谨慎为主。你和你那院子里的人都甚少出远门,这打点的事啊就交给宣嬷嬷和泠丫头吧,你呢也少操些心。」
叶泠雾伢然道:「老太太,您真要将这事交于我打点?」
沈老太太不紧不慢道:「你随我去过犯月,这些日子也把静合堂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事就交于你吧。」
叶泠雾抿嘴一笑:「是。」
秦明玉不言,目光悠悠的撇了一眼叶泠雾,转而看向赵氏道:「对了弟妇,皇后那日跟我提了一下,说江大学士也奉陛下之命前往的南域,我呢就冒昧下帖请江大学士与我们一道南下了。」
「?」赵氏神色诧异,说不上好。
沈老太太倏地放下手中滚烫的茶碗,道:「这事你方才怎么没说?」
秦明玉见众人脸色肃然,不自然地敛了敛笑容道:「余苏城上月解了大乱,江大学士携陛下之意南下寻访,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沈老太太冷瞥了一眼她,道:「我说的是这件事吗,我在意的是你冒昧下帖。」
在宁北侯府所有人眼里,秦明玉这个当家主母哪哪都好,就是在小辈感情事上有点太过「自作主张」,前年在顺昌王府撮合沈湛与柳飞燕,闹得是沸沸扬扬。
其实两家有意还好,可江苑这人心思难猜。
自他高中探花后,就有不少高门抛去橄榄枝,有意招他为婿,江苑则每每都是委婉拒绝。
打从几月前,赵氏和秦明玉在顺昌王府相中江苑,二人就不知给江家下了多少次帖,十次有九次都被婉拒。
明眼人都看出来江苑的意思,张氏也都准备放弃了,偏偏秦明玉这个做大伯母不肯,非执拗上了,还说江苑那人不识趣,沈家三姑娘是侯府嫡千金,嫁给他是他高攀,甚至还想着过两月年后请旨赐婚。
秦明玉委屈,不解道:「这江大学士本就要南下,有人同行算是个伴,怎叫冒昧?」
沈老太太慢慢依在隐囊上,扶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有些事你就少操点心,盼儿那丫头要是不喜欢你们也莫强求。」
……叶泠雾听到这话耳朵一抖,她来宁北侯府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从沈老太太嘴里听到「莫强求」三个字,真是怪哉,怪哉。
小暖阁里瀰漫着浓浓茶香,沈盼儿冷不防被手里的热茶烫着手,来不及吃痛,却激动的乐道:「当真的?!我祖母真是这么说的?」
叶泠雾点头道:「真是,我骗你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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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盼儿欣喜道:「那我大伯母和母亲呢,她们又说什么没?」
叶泠雾端起茶碗的手顿了顿,回忆着道:「……倒是一句话也没说,不过主母的脸色挺难看的。」
「那肯定的啊,我祖母发话了,大伯母和母亲岂敢反驳嘛。」
沈盼儿笑得合不拢嘴,小片刻后,好似又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渐消失,烦道:「可是祖母发话了,江大学士还是要与我们一同南下啊。」
叶泠雾淡淡「嗯」了一声,道:「这是自然,昨日我与宣嬷嬷去码头租赁楼船,宣嬷嬷同我说此行江大学士与其府上之人也要一起,楼船规模不可小气了。」
沈盼儿愁眉,倏然拉着叶泠雾的手道:「泠雾妹妹,我突然不想南下了,你能不能代我和祖母说一声?」
叶泠雾摇头,收回双手道:「我不说,你要是不去主母和二叔母可得生气,你要说还是自己去,祖母那边还是好商量的。」
沈盼儿不语思忖,半晌才瘪瘪嘴道:「祖母最近是挺好说话的,两个孙儿不在家,反倒是对孙女更疼爱了。说起来我还真想我二哥哥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叶泠雾没搭话,端起茶碗安静地喝了一口。
无言半晌,只听案几旁的茶壶烧得咕噜咕噜作响,沈盼儿双手撑着下巴,突兀地问道:「泠雾妹妹,你也知道我二哥哥那人一直挺倔的,怎么突然答应胜任观风使了?我一直没问,但也好奇着,你跟我说说呗?」
叶泠雾怔了怔,莞尔一笑:「你问我,我问谁去,大概是二叔母的明理明言起作用了呗。」
「才怪呢,我二哥哥才不听母亲的话。」
沈盼儿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他估摸着更听你的话,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没想到纨绔二少爷还有今天……啧啧啧,不过故鸢姐姐也挺好的,说不准这两人回来时,宁北侯府得大办喜宴了喽。
「算了,你不说我也不问了,我自己的事还操心着呢。」沈盼儿大舒了一口气。
「你操心什么事?」叶泠雾疑惑。
沈盼儿不着痕迹的羞涩一笑,正色道:「跟你没关系,你要实在想知道的话,就得先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叶泠雾不语,将自己缩进狐裘之中。
叶泠雾魂不守舍依靠在软榻上,绒秀小心翼翼的用火钳给炉子添银炭,说道:「……姑娘,这马上南下了,用不着多久咱们可就能见到许久不见的侯爷了。听说侯爷这几月在南域屡立战功,也不知咱们到余苏城时,侯爷抽不抽得开身迎接呢?」
叶泠雾闻言,回过神后轻轻嗤笑一声:「这回咱们是和主母老太太同行,侯爷作为儿子,孙儿的,自然是要迎接了。」
绒秀放下火钳,转过身道:「可奴婢听说上月南域才出大乱,咱们现在去会不会遇上生命危险?」
「这回随行武婢,侍卫有一百余人,总不会出错的,再说了你不也说侯爷屡立战功吗,宁北侯府当家主母大驾南域谁敢动啊?何况还有老太太在。」
绒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之后就是整理床榻,伺候叶泠雾梳洗,待夜色渐沉便放下垂帐,吹灭灯火后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惟帐内,叶泠雾缩在厚褥里,眼睛望着不远处炉子里的点点星火发呆。
这几月过得毫无知觉,又恍若隔世,盛夏到严冬过好似眨眼之间,而与沈湛发生龃龉却又感觉好似过了很久,久到她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知道要南下,她心乱如麻。
只能不停安慰自己,随行那么多人在,沈湛才不会注意自己,说不准他现在也跟自己一样,早就忘记了彼此这个人了。
「唉……」
叶泠雾吐了口气,心口烦闷不顺地坐起身,穿好衣裳披好绒裘大氅,抱着被褥里绒秀给塞的汤婆子,悄悄熘出院子。
第151章 夜会
冬日夜寒且漫长,天色连连几日黯淡无光,雪雪越堆越厚却并没以前那般冷到刺骨,大抵是雪还未化。
叶泠雾顺着小径慢慢走着,雪的清香一直萦绕在鼻尖,寒风吹过,整个人瞬间精神不少,烦躁也跟着消散大半。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慢慢悠悠中叶泠雾居然都走到了后院,回望来时路,白雪地里一串脚印,令她突然想起在岱岳镇的时候。
天气大寒,一到夜晚就下雪,宋老虽只是个小小牌翁,但从早到晚麻烦事不少,这家找鸡这家找鸭,尤其是到了冬季,偷鸡偷鸭的更不少。
天黑还不见宋老归家的话,叶泠雾就会提着伞,打起灯笼在巷子里从头走到尾的来回踱步,闲是闲,但只要见到宋老回家,这颗心啊才算定下。
想来……也快一年没回去了。
叶泠雾拢了拢身上的绒领披风。
冬夜地气潮湿,哪怕穿得穿暖和,出来时间久了,也会惹得寒意上身,她正要往回走时,却听见不远处石屏障后传来说话声。
叶泠雾生疑,这大半夜了除了她之外,还有谁会没事跑后院来?
这般一想,叶泠雾撩起衣裙便轻悄悄的挪过去,躲在那处石屏障后,探出脑袋凑着往里瞧,乍看之下,大惊失色,只见山石下依偎着一高一矮,一白一粉两个身影。
——居然是裴淮和沈盼儿!
叶泠雾当即顿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
明明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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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大吃一惊,勐的后退半步,却不想脚下一打滑,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痛「啊了一声。
「谁?!」一记女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叶泠雾顾不上屁股的疼,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回走,才走没几步,却听背后又是一记低吼。
——「泠雾妹妹!」
叶泠雾顿时停下脚步,满脸尴尬地转过身,干巴巴笑道:「三姑娘,好巧啊,你怎么也来此处赏雪呀?」
沈盼儿三步并做两步的上前,脸颊也不知是不是急的,涨得通红耳朵也不例外,期期艾艾道:「你……你……你看到什么了?」
叶泠雾敛住笑容,连连摇头道:「什么都没看见,我就是不小心路过的。」
「骗人!」沈盼儿道。
「我没有,真的。」叶泠雾义正言辞。反正她说得谎多了,不差这一个。
沈盼儿狐疑,迟迟道:「是吗?」
「当然了,大晚上的什么都不看清,」叶泠雾眼眸四巡不敢去与之对视,「这后院可真冷吶,我得回去了,要是感冒了可不好,三姑娘也快些回去吧。」
说完她就要「逃」,谁知沈盼儿依旧不依不饶,拉着叶泠雾就要往北院走,说道:「也是,这么晚了泠雾妹妹什么都看不见,还是我带你回我院子吧。」
「去你院子做甚?」叶泠雾不肯走。
「当然是……」沈盼儿一噎,眼咕噜一转道,「促膝长谈,秉烛夜聊,故鸢姐姐走了之后咱们两姐妹好久都没有聊天了,走吧,走吧,去我院子里聊聊。」
「可是这么晚了,我想回去睡觉,三姑娘有话明天再说吧。」叶泠雾被拽着,地面积雪深厚湿滑,她也不能太过挣扎,只能生生被沈盼儿拖走。
到了北院絮语阁,廊上灯笼幽幽,女使也都睡下,只有迎夏还披着厚氅在廊下等候着。
院外传来动静,迎夏欣喜抬头望去,见正是沈盼儿回来后,总算大大松了一口气,可再看边上还跟着叶泠雾,急步上前道:「三姑娘,您可是回来了,泠雾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来絮语阁?」
叶泠雾讪笑,正要回答,却被沈盼儿不耐烦打断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去弄两个暖手炉来,再把我寝屋弄暖和些,今晚我要和泠雾妹妹说些闺房话。」
一边说着,沈盼儿一边拉着沈盼儿进屋。
外面冷风瑟瑟,哪是有汤婆子和大绒氅,身上早缠绕寒气,叶泠雾一跨进屋,暖气扑面而来,整个身子也都舒展开来。
沈盼儿将叶泠雾按在软榻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今晚的事,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叶泠雾诧异抬头。
「别做出这幅表情来,我可不是傻子,你说什么都没看见我就真相信了。」
沈盼儿解开锁骨前的披风扣子,将披风随意甩到一旁,落座道:「不过我虽不相信泠雾妹妹说的话,但是我相信泠雾妹妹的为人,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都告诉你,不过我告诉你之后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叶泠雾迟疑地皱了皱眉,暗想着沈盼儿什么时候转性子好说话起来了,慢慢道:「都告诉我?那……那个男人是谁?」
话音刚落,叶泠雾就被沈盼儿推倒压在软榻上,惊吓之中,只听她咋咋乎乎道:「好啊,我就知道你什么都看见了,还骗我,要不是我炸你一下可就要被你骗过去了!」
叶泠雾挣扎道:「可是我也没看清啊。」
「还狡辩!」二人撕扭起来。
突然,门从外推开,迎夏端着热茶进来,看见软榻上的糟乱的场景,忙关上门。
「姑娘,泠雾姑娘,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迎夏急色,这两人怎么还能扭打在一起。
沈盼儿本来是死死压着叶泠雾的,奈何叶泠雾的力气实在够大,争执不下,反倒累得气喘吁吁,她只好放弃歪倒一旁,说道:「算了,本小姐累了,今晚的事就先饶了你了。」
叶泠雾无力地坐起身,身上的衣裳歪歪斜斜,她将松垮在胸前的散发往后一撩,粗粗理了理衣领,没忍住斥道:「早知道三姑娘是炸我话,我才不该相信你呢。」
沈盼儿理直气壮的「哼」了一声,站起身对着叶泠雾道:「少来了,我今日带你来这就是杀,人,灭,口的。」
迎夏小脸苍白起来,「三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泠雾姑娘可是……」
「你先闭嘴,」沈盼儿打断道,「我跟泠雾妹妹今晚有要事,你先回去睡觉,别打扰我们。」
迎夏委屈地撅起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福了福身子,带上门退出去了。
待人走了,屋子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叶泠雾坐在软榻上,悄无声息地与站在她身边的沈盼儿对峙着。
半晌,沉不住气的沈盼儿终于忍不住了,一屁股又坐回软榻,道:「烦死了,早知道今晚就不该约在后院的,省得现在我还要花时间搪塞你。」
「……什么?」叶泠雾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和那个人难不成经常私会?」
沈盼儿脸颊染上绯红:「是又怎么样?」
叶泠雾为沈盼儿的直率感到心脏一疼,无话可说,只能循着她的脑迴路,问道:「看来三姑娘喜欢的那个人还挺胆大的,居然敢到侯府后院私会,后门小厮看守不得力啊,得和主母说一声换一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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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盼儿狠狠拍了一下她的小臂,「你这丫头敢威胁我!你信不信我……我……」
「你什么?」叶泠雾道,「三姑娘没理还想强词夺理,我要是你就老实交代清楚,而不是想着『杀人灭口』。」
沈盼儿纠结,好容易吐出一口浊气,说道:「他不是别人,是……是我二哥哥的好友。裴元庆。」
最后三个字轻不可闻,却还是落进叶泠雾的耳朵中,她登时瞪圆了双眼,惊道:「是他!二公子的狐朋狗友!那个……商贾十一郎裴淮?」
「什么狐朋狗友,元庆哥哥可是大有出息了,十四岁时就已跟随父亲到处做生意,这昭国就没他没去过的地方,而今他二十有一,更是将家中产业做到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样的人怎能是狐朋狗友。」
「……」叶泠雾呆若木鸡。
少顷,她才道:「可他是个商人啊,三姑娘可真煳涂,宁北侯府武将之家,你父亲三品朝中大臣,母亲京城第一才女,大哥哥当朝柱国大将军,你……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一个商人。」
简直比喜欢容钰还离谱!!!
第152章 原来是裴淮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也为此头疼着嘛,」沈盼儿手肘撑着案几,双手托着下巴道,「不过元庆哥哥说了,只要我父母同意,他愿意备下红妆十里,用京城最高的婚礼规制娶我。」
说着,沈盼儿脸上浮现两朵红云。
「……」叶泠雾。
又是一个花言巧语,骗人感情的「容钰」。
「我不同意。」叶泠雾脸色肃然。
沈盼儿不解地看着她,忿忿道:「我和谁在一起,哪需要你的同意,你只管闭嘴。」
叶泠雾郁结,一脸坚决的咬了咬牙,铿声道:「我就是不同意,夜半三更来姑娘家中私会的能是什么好人,何况三姑娘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什么更好的选择?江望舒吗?」沈盼儿眉头紧锁道,「他那人看着柔柔弱弱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母亲和大伯母要是实在喜欢他,那就让月儿去嫁,反正我是不会嫁的。」
叶泠雾诧道:「三姑娘把江大学士当什么人了?他又不是物品,何况我也没提他,这京城儿郎里比裴淮优秀靠谱的人多着呢。」
「那又如何,我只嫁我喜欢的人。」
「你只嫁喜欢的人,那你又怎么知道裴淮喜欢你,难道就凭几句花言巧语,几句只能听的誓言吗,荒谬至极。」
沈盼儿激动的站起身,道:「泠雾妹妹是对元庆哥哥有偏见!你都不认识他,没了解过他,怎么能如此笃定。」
「就是不了解才客观,三姑娘自说他喜欢你,那好,你让他立刻上门提亲。」
沈盼儿愣住,气势弱下道:「这怎么可能,父亲独独看好江望舒你又不知道,父亲虽疼我,但却也难说服,我母亲更不必说了,她那人看似能做主,实际上也都听我父亲的意思。」
「三姑娘可真傻,戏本子里梁山伯想和祝英台在一起都敢殉葬呢,区区上门提亲,那不成还要裴淮的命了?」
「戏本子是戏本子,我父亲是不会要元庆哥哥的命,但知道后肯定少不了禁我出府的,不能见元庆哥哥,还不如要我命呢。」
叶泠雾大惊失色,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只道她疯了,疯了,这种话都能说出口,恋爱中的姑娘脑迴路真不正常。
沈盼儿见她不吱声,凑到她身侧道:「泠雾妹妹,我的好妹妹,你和我二哥哥的事我都没跟母亲说过,这回你也得给我保密才行啊。」
叶泠雾纠结道:「要我保密也可以,不过我只给裴淮两月时间,若是南下回来后裴淮还不上门提亲,那我可就把这事告诉二叔母去。」
「不行!」沈盼儿当即反对。
「为何不行,哪里不行,三姑娘这是不相信他?」叶泠雾咄咄道。
「……不……不是的。」
「既然不是,那就定好了,南下回来他要么上门提亲,要么一刀两断,要么我告到二叔母那去。」
沈盼儿气急败坏地瞪着她,大有恐吓压制的意思,谁知叶泠雾不吃这一套,道:「你别想吓我,与其跟我掰扯个来回,不如找那裴淮聊聊。」
说完,她又站起身道:「我要回去了,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吧。」
叶泠雾几乎是「落荒而逃」,提着裙摆唿哧唿哧跑出的絮语阁,生怕沈盼儿又把自己逮回去。
南下的日子到了,宁北侯府这回出远门,算得上「大动干戈」,府中上上下下从三日前就开始忙活,叶泠雾肩负重任,起早贪黑的打点,总算是在出发后得到秦明玉淡淡一句嘉奖。
侯府长如龙的马车队伍被侍卫,武婢包围着,直直朝码头而去,抵达码头时,江苑以及府上人早进入楼船等候着。
船夫的身影不停穿梭,指挥着船上人将船板放下,一辆辆马车踏过船板进入楼船货舱。
与叶泠雾一次乘坐楼船不同,这回整个楼船除了开船的船家之外,都是宁北侯府和江家的人。
探春和喜鹊扶着沈老太太入房歇息,船上到底比车上稳当些,没多久沈老太太就睡着了。
而叶泠雾跟着宣嬷嬷清点完货舱时,太阳已快落山。
此后几天,浪平船稳,顺流而下,水疾船速,奈何一望无际的海上看不到临海大城,除了水就是天,看久了也是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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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南域境地的通天渠,两侧是绵延的高山,今夜风平浪静,前前后后有不少商贾船只,运着要送往南域的货物。
炉子上的水壶咕噜咕噜作响,女使将做好的茶奉上,叶泠雾捧起热茶,手心里略微滚烫的茶碗在寒冬里比汤婆子还管用,她稍饮了几口,静静听着秦明玉与沈老太太说话。
「挽舟他现在应该也收到信了,待我们下船时他肯定会在码头迎接,这再过几日就是新年了,咱们一家子能团聚当真不容易。」秦明玉打从定下南域之行起,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此刻也更是欣喜。
沈老太太缓缓点了点头,道:「是啊,确实不容易,所以这一路上啊更不可放松警惕,咱们现在已经进入南域境地,当事事小心才是。」
秦明玉蹙眉道:「母亲多虑了,这趟肯定一帆风顺,您啊就放一百颗心吧。」
「是啊祖母,南域有我大哥哥在那,谁敢造次啊。」沈盼儿一脸傲气。
沈老太太看了一眼她,无言地点头。
聚会散去,秦明玉又留下来与沈老太太多说些话,小辈们恰时退出屋子。沈月儿和沈盼儿的寝屋在东侧,独独叶泠雾的在西侧。
三人出了屋,领着各自女使分道扬镳。
叶泠雾沿着走廊往前走,却正好对上迎面走来江苑,以及几个带刀侍卫。
他今日戴了一顶白玉冠,身着一件雪白兽毛领大氅,更显长身玉立,谦谦儒雅。就是骨架子略显单薄,没什么气势。
他一见是叶泠雾就笑了起来,当真星辰灿烂,皓齿如琢。
叶泠雾定定神,总觉着这笑容颇是熟悉,待走近后,福了福身子道:「请江大学士安。」
江苑微笑道:「叶姑娘安。」
「这天色不早了,江大学士这是要去哪?」叶泠雾没记错的话,他的厢房可不在这个方向。
江苑道:「闲来无事去甲板上看看,现下已进入通天渠,南域近月不太平,还是得小心为妙。」
「这么大的风,江大学士还去甲板上?」
「叶姑娘不必惊讶,在下从小生活在北方,这点风还是受得住的。」说罢,江苑端端正正作了个揖,越过主僕二人离开。
叶泠雾转身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忽然想起楼昭娆说过,江大学士是淮南名门。
淮南……怎么可能从小在北方长大?
第153章 南下,码头
叶泠雾没多想,领着绒秀回屋了。
天色完全暗下,楼船众人大都已准备就寝,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震的整个水面都晃动了。
叶泠雾正写着家书,硬是跟着摇摇晃晃了好几下,直到抓住桌子才稳住身子,然后又与边上的绒秀面面相觑。
——发生什么事了?
叶泠雾忙起身推开小窗抬眼望去,只见远方某处火光沖天,一艘大船破开黑暗,以最快的速度靠近着。
顺着风水声能听见男人粗声吆喝。
叶泠雾小脸儿惨白。
要是没猜错的话,是遇上水贼了。可是南域江河向来太平,不可能会出现水贼这一说。
若是劫财,这通天渠来来往往里有不少商贾船只,可看那艘船的靠近速度,分明是沖她们来的!
就在这时,船舷上响起尖锐的唿哨声。
不多时,所有人纷纷出屋。
叶泠雾朝沈老太太屋子去,正好看见宣嬷嬷推开门从屋里出来。
外面乱糟糟的,宣嬷嬷不淡定道:「刚刚是怎么回事啊,外面可发生什么事了?」
叶泠雾不敢乱说扰乱人心,毕竟船上有不少武婢和侍卫,水贼来了指不定谁吃亏。是以,她绷着脸回道:「我也不知,但是有一艘船正在靠近,我现在去调两拨武婢来,宣嬷嬷还是快些进屋吧。」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晃荡。
楼船内响彻尖叫声!!
沈月儿领着几个小女使气喘吁吁的跑来,小女使不经事,直接大喊:「宣嬷嬷,泠雾姑娘不好了!外面好像来水贼了。」
闻声,楼船里瞬间乱成一锅粥,没遇见过大事的女使小厮都给吓破胆了,急急忙慌的四处找地方躲。
叶泠雾回头看绒秀吓的不住哆嗦,拍着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咱们船上可是有武婢,侍卫在。」
绒秀点了点头,神情一松。
「慌什么慌!」秦明玉端着身姿从廊上疾步走来,板着脸道,「都给我安静了!所有人不得乱跑!」
到底是当家主母有威慑力,这一吼,整个楼船内瞬间安静下来,四处逃窜的女使小厮也不跑了,只敢站在原地哆哆嗦嗦。
楼船里的女眷全聚在沈老太太屋内,等着外面传来消息,不多时船身又是一阵剧烈摇晃,这次却不一样,左侧船身似乎是受到撞击,整个楼船摇晃个不停,座椅板凳都翻了开来。
外面隐约传来刀剑交锋之声。
武婢急匆匆进屋,抱拳道:「主母,老太太,外面水贼颇是猖狂,是有目的来的,江大学士说咱们得立刻下船才行。」
秦明玉握着暖手炉的双手紧到指尖泛白,倏然站起身道:「现在下船?可船还未靠岸,而且船上那么多行李在,怎么可能……」
沈老太太捻着佛珠思忖,一脸肃然地站起身,打断道:「既然江大学士说了那就照办,别再拖延了,否则水贼杀上来咱们船上这么多清清白白的姑娘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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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女使少说有二十名,一起行动的话太过惹眼,是以,沈老太太和秦明玉各带一部分女使和姑娘从船东侧,船西侧离开。
也多亏沈老太太和宣嬷嬷有先见之明,叶泠雾在租赁楼船时特挑了带应急小艇的,沿着船东侧和船西侧直下可以到底层货舱。
沈老太太和宣嬷嬷到底有年纪在那,探春,喜鹊,还有两名小女使左右搀扶着依旧是行动不便
自身难保中,沈老太太还不忘嘱咐:「江大学士呢?快让人去叫江大学士一道走。」
人群混乱,现在回去无异于送死,女使们纷纷沉默。
叶泠雾忙推着沈老太太往前走,回道:「老太太就别担心江大学士了,保护好这些个小姑娘才行,船头有武婢侍卫在,不会出大事的。」
「不一样。」沈老太太正色道,「那些人怕不是普通水贼,他一文官手无缚鸡之力的,哪能对付得了。」
叶泠雾知道拗不过,应下后就让四名小女使扶着老人继续下货舱,而她则想着寻个武婢去船头找人。
奈何周围只有成堆的小女使,见她们怕的瑟瑟发抖,叶泠雾也不好使唤,只能自己朝船头跑去。
第154章 英雄救美
一路奔去,吵闹声越发刺耳。
船头火光沖天,吐出滚滚浓黑烟气,将黑夜渲染成红,厮杀声不断。
叶泠雾躲在二层偷眼往下观察一番,发现这群水贼人数不多,约莫二十人左右,每个人身上均佩戴盔甲,像是受过训练的,看上去甚是兇悍。
武婢侍卫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十分钟过去,贼人连船头都难攻下,甚至再无后续支援。
原本来势汹汹的水贼,一下落尽下风。
——叶泠雾心疑。
普通水贼以劫财为主要目的,应先悄悄侵入躲船为上,杀人放火是次要,可这群水贼却反其道而行之。
其一,其实他们人数上并不多,不管悄悄侵入还是大肆进攻或许都攻不下楼船,只能造势而动。
其二,他们的目的可能不简单,比起杀人放火,抢劫财物,现在的举动更像是——声东击西!
大概是意识到了这点,江苑几乎没有犹豫,叫上十余名侍卫就朝船西侧去,而船西侧有一处楼梯,能更快下达货舱。
叶泠雾当下明白,提着裙摆匆匆急速往回赶。
谁知没走多久,前面拐角处忽而传来凌乱的奔跑声,叶泠雾脚步一顿,却见三个拿着大刀的中年男人出现,观他们神色,似乎也是奇怪此处怎么还有姑娘落单。
三人面目嗜血,透着邪恶贪婪。
叶泠雾心生怯意,想拔腿就跑,可理智告诉她后面的贼人更多,要走也不能往回走。
「哟,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啊,你这是要去哪啊?」其中一人神色最是猥琐。
「别管她了,老大说了找老太婆要紧。」另一刀疤脸的中年男人道。
叶泠雾眉头紧蹙,侧首看了一眼底下黑漆漆的河面。
「你别管,有他们在今晚肯定不会失手的。我说小姑娘啊,你这么漂亮杀着实可惜了,要不你跟哥哥们进屋快活快活?」依旧是那个猥琐男人在说话。
叶泠雾缓步往后退。
另一个中年男人看着少女那我见犹怜的模样,也动起了邪念:「小姑娘别害怕啊,我们很温柔的。」
刀疤脸急道:「哎呀,现在找老太婆要紧啊,这次要是失手了咱们都得死啊。」
「你特娘要找就先找去啊,老子要先快活快活,怎么了?」
叶泠雾心中犯恶,衣袖下的手渐渐收紧。今日她就是跳河去死,也不可能让这几个噁心男人给糟蹋掉。
另一边,底下货舱早已提前埋伏好的贼人,幸好江苑带着十余名侍卫及时赶到,慌乱中,女使们愈加手忙脚乱,几乎是乱窜。
沈老太太神色淡定,但脸色却甚是苍白。
江苑只手扶着她,紧张道:「老太太,您没事吧?」
沈老太太看着眼前厮杀的场景,淡声道:「无碍,江大学士快去看看嘉仪她们如何了,她们比我们下来的早,现在却没看见人,莫不是被贼人挟持了?」
江苑点了点头,随即将侍卫分为两拨,一拨留守,一拨跟着他去寻人。虽是文官,但江苑指挥能力却叫沈老太太刮目相看。
「姑娘呢?泠雾姑娘呢?!」绒秀这才突然发现叶泠雾不见了,急得有些带起哭腔。
沈老太太浑身一震,望了望周围,手里的佛珠「哐」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惶惶道:「泠丫头呢?你们谁看见她了?」
众人面面相觑,人群中窜出一个弱弱的声音——「方才我看见泠雾姑娘往……往船头方向去了,想来是亲自去找江大学士了。」
沈老太太几欲晕倒,慌道:「快,快扶着我回去找泠丫头,快点。」
「不行啊老太太!」探春道,「上面可全是水贼,咱们不能出去啊。」
「闭嘴!」沈老太太厉吼完,不等女使来搀扶,自己就往回走,其他人见后也不敢继续躲藏,只能跟上去。
一行人刚上到底层廊上,就听一记巨大的入水声传来,有人喊道:「是泠雾姑娘,泠雾姑娘跳船了!」
沈老太太脸色一白,颤巍巍地扶上栏杆,支着身子往下看,却只见水面上余留下层层波澜。
「快,快救人!快去救人啊!」沈老太太脸色的淡定总于出现裂痕,声音也带上几分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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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楼梯传来急急脚步声。
这回来的水贼只有五人,都是提前就潜入货舱埋伏好的。他们动作迅速,团团围住所有人,挺刀向前。
「抓住这老太婆,只要有人质在手上,沈湛就不能把我们如何了!」其中有人吼道。
女使满心恐惧,缩成一团低低哭起来。
贼人一唿,其他人作势就要上前,可才刚有动作,却见一道火光直冲天际,将整个黑夜骤然照亮。
借着天上的火光,众人这才看见一艘大船不知何时靠近了楼船。
再看,两根长箭穿过黑暗直射而来,离沈老太太最近的贼人当场射穿而亡。
其余贼人齐齐倒吸一口气,循着那长箭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对面大船甲板上站着一个手持银色长弓,身披玄色战甲,威风凛凛的男人。
第155章 我家少主公不让说
叶泠雾一入水,只觉得江水刺骨寒冷,几乎沁入心脏的寒冷,虽然她善于泅水,奈何高处跳下,水流不急却也实在冻人,扎进水中后根本使不上力气,尤其是身上还穿着披风,明明离岸边不过数十米,却无论怎么都游不上岸。
等她快要失去意识时,只觉腰间忽然一紧,她努力睁开眼想看清,奈何只能看见一团黑影拖着她往水面游去。
离开水面,一缕缕刺骨的江风如同针扎般刺入叶泠雾身上,就是想晕也晕不过去,只能不停咳嗽干呕。
一条厚厚的黑色大氅噼头盖脸的罩了过来,把叶泠雾整个人全都包住。
然后就听救她的那个人道:「我说表姑娘还真是勇勐啊,二话不说直接往下跳,少主公上弦的箭都没你快。」
叶泠雾浑身哆嗦着,意识到这人声音太过耳熟,脑袋缓缓伸出大氅——男人身形高大刚健,着一身黑色甲袍。
「岳扬小将军?!」叶泠雾迷煳又欢喜。
岳扬笑道:「表姑娘快些把身上擦干,赶紧跟我回去吧,迟了我可没办法交差了。」
叶泠雾想了想也是,沈老太太她们还在船上,也不知是否安全。
她急急站起身,却由于太过着急腿突然犯软,眼看着就快跌坐回去,岳扬连忙接住。
「表姑娘这么着急干什么?」岳扬语气责备。
叶泠雾语塞,明明是他让「赶紧」的,这会子又嫌她,要是换了平时她指定还嘴,可现下情况不妙,叶泠雾只能讨乖:「我这惦记着老太太也是没注意,多谢岳扬小将军。」
岳扬扶着叶泠雾的小臂一路回去时,叶泠雾才知道自己漂了有多远,她也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身子骨,阿弥陀佛,这都没能要她命,哪天回京了必得去国安寺烧柱香才行。
楼船上的三十余贼人都已拿下,楼船也停靠在岸,身着黑甲的黑旗卫将楼船从上到下围了个水泄不通。
叶泠雾迫不及待往楼船去。
刚进楼船,大堂里就站满了人,清一色的黑,叶泠雾当即就要同岳扬保持距离,可还没开口呢,岳扬就已先松开她的小臂,往边上至少退了两步。
「表姑娘请吧。」岳扬昂首挺胸,一脸正气。
「……」这人比她还在乎名声呢?
叶泠雾裹着大氅小心翼翼的往二楼去。
果然,沈老太太的门外站了整整齐齐两排黑旗卫,里面也传来说话声,叽里哌啦的。
叶泠雾正要抬步过去,就见屋子里走出一白一黑两个高挑的身影,一个偏精瘦一个更高壮的,简直一文一武的极致。
沈湛幽黑的眼睛忽然沉了沉,秀长的眼线挑起几丝薄嗔,他外披黑色兽毛大氅,隐约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杀伐之气。
大抵是江水冻坏了脑子,叶泠雾竟被他的眼眸看失了神,待反应过来时,却是江苑先紧张的上前询问:「听说叶姑娘意外落水,没事吧?」
「……我没事,多亏了岳扬小将军出手相救,回去喝完姜汤就好,谢谢江大学士关心。」叶泠雾慢半拍回道。
其实她和江苑话都没曾说上过几句,他现在突然一副很关心的模样,倒真叫她有些不适应,尤其是他紧张的神色不见一丝假意。
江苑温声道:「没事就好,老太太还在屋子里等着呢,叶姑娘还是赶紧进屋报平安吧。」
叶泠雾点了点头,浅浅朝两人福了福身子,快步进屋,屋内正中置了一个五层高的鎏金八宝莲花座暖炉,里头的银丝炭一闪一闪的亮着,外面寒冷,一进屋子骤然暖了起来。
妇人,姑娘们围着它珠光宝气地坐满一室。
沈老太太本还愁着脸坐在床头,一见叶泠雾回来后,愁中带喜道:「泠丫头!」
「老太太!」叶泠雾跑上前,只见沈老太太金色抹额下的眼眶深陷下去,眸中是切切实实的喜极而泣。
沈盼儿也高兴,佯装吃味道:「祖母方才好一顿担心呢,见泠雾姑娘回来都快哭了,也不知谁才是您的孙女了。」
周围人神色不一。绒秀苦笑着,偷偷用丝绢揩了揩眼角的;沈月儿和宣嬷嬷则是松下一口气:秦明玉倏然沉下脸,心里有些许不舒服。
沈老太太笑而不语,拉着叶泠雾的小手轻轻拍了拍,道:「你身上的这件大氅哪来的?是岳扬给你的?」
叶泠雾点头道:「是啊老太太,多亏了岳扬小将军救我,这件大氅也是他的。」
沈老太太皱了皱眉,微微而笑道:「他是个心地正直善良的。你先回屋,我叫人给你熬碗姜汤,身上的衣裳也赶紧换下来,莫着凉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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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应了一声,才由着绒秀扶着她回寝屋。
而一屋子人又说了许久的话,眼看着越来越晚,直到沈老太太说一句乏了,众人才讪讪撤退。
寝屋内,绒秀端来一碗姜汤,见叶泠雾缩在被窝里颤颤发抖,嘆了口气道:「姑娘快些将这碗姜汤喝了驱驱寒,待明日一早去余苏城,咱们再去找大夫好好看看。」
叶泠雾接过姜汤,捧在手心里暖了暖才仰头喝下,正在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
——「表姑娘,我拿了些驱寒的药来,你今晚落水光喝姜汤可不行的。」
是岳扬的声音。
叶泠雾皱了皱眉,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姜汤。
怪哉,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喝姜汤?
「绒秀姐姐,你去开门吧。」叶泠雾道。
绒秀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铁钳,转身就去开门,见到来人福身道:「原来是岳扬小将军,多谢小将军百忙中能给我们姑娘送药来。」
「不忙,不忙,」岳扬将手里的药包塞进绒秀的手中,清了清嗓子小声道,「其实不是我送的,是少主公送的,但少主公不让我说,你回去可得跟你家姑娘好好说一声,这是我家少主公百忙中让我送来的。」
绒秀愣了愣,噗嗤一笑道:「是。」
屋内,叶泠雾见二人在门口嘀嘀咕咕的,等绒秀关上门,问道:「他说什么呢?」
绒秀不明意味地笑了笑,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侯爷百忙中还记得关心姑娘,让岳扬小将军送瓶药来。」
叶泠雾板起脸不说话,端起姜汤又喝了起来。
正这时,屋外又传来敲门声。
绒秀生奇,再去开门,屋外站着一名身着绿色褙子的小女使。
「这位姐姐好,我家大人命我来给叶姑娘送几瓶药预防风寒的药来。」小女使微笑着道。
绒秀疑道:「你家大人可是江大学士?」
小女使道:「正是呢。」
绒秀讪讪接过药瓶,道:「那麻烦妹妹代我家姑娘向江大学士道声谢吧。」
小女使应下,福了福身子离开。
第156章 余欢城
屋子里瀰漫着浓浓的药味,叶泠雾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捂着鼻子道:「这药好难闻。」
绒秀看着案几上的药瓶,说道:「姑娘,那江大学士送来的药,咱们还吃吗?」
叶泠雾思忖道:「我与他话都没说过几句,他倒是挺好心给我送药的,先收着吧,我瞧着今年的南域也不比京城暖和多少。」
翌日清早,天边泛白,通天渠不似昨夜那般寒冷,但依旧冷风瑟瑟,岸边停靠着大大小小船只,柳树光秃秃的,只剩枝干还在迎风而摆。
叶泠雾推开窗望下去,岸上肃立着好些黑旗卫,有手持长刀的,有背着箭羽的,明明是白日却给人黑压压的感觉。
不远处静静伫立着一辆通体漆黑的笼车,两匹四蹄踏雪的黑色高头大马,里面关押着昨夜扣下的七八名贼人。
岳扬与秦霄守在笼车边上。
这时,沈湛领着几名黑旗卫从船板下岸,直直朝笼车去,遥遥看去,男人头上的金冠在阳光的照射下反着光,很是耀眼。
岳扬迎上前抱拳,距离太远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叶泠雾正要关窗,却见沈湛回首向她这边望来。
只是一眼,沈湛很快移开目光,从黑旗卫手中接过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率先扬长而去。
不多时,宁北侯府的楼船继续杨帆起航,不远处还有黑旗卫的大船跟着,两艘船齐齐朝余苏城而去,不到半个时辰楼船就到了余苏码头。
从码头到入城还有一段距离,宁北侯府的车队在将官道上浩浩汤汤排了整整百米长。
叶泠雾倚着马车窗,头上戴着遮脸的帷帽,忍不住的往外张望。
南域民风严谨,女子在外不得抛头露脸,像犯月这等边境还好些,可是像隶属于淮南的余欢城来说,用来框住未出阁姑娘的那些个规矩,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余欢城是座百年老城,更是淮南第一大城,城墙宏伟庞大,从下往上看几乎是高耸入云般厚重,沿着高山绵延的城墙足足有十二处城门。
经歷了上月大乱,余欢城十二城门戒备深严,想要入城可谓是鸡蛋里挑骨头的难,临着晌午,进城的车马就更多了,而宁北侯府的马车早在百里开外就被堵得动弹不得。
叶泠雾收到派去前方查探的小厮回话,连忙踩着马凳款款下马,往第一辆马车走去,到时正好看见宣嬷嬷撩开帘子四望。
她道:「宣嬷嬷,城门戒严,要逐一排查入城之人后才能放行,小厮说咱们的车队要是一直等下去的话,天黑都入不了城了。」
「怎么会这么久?」宣嬷嬷蹙眉。
叶泠雾道:「说是上月城中才出大乱,近日入城的人都得细细查阅通关文书。」
「这样那也太费时辰了。」说着,宣嬷嬷偏头朝身侧的沈老太太看去。
叶泠雾身高不及,瞧不见沈老太太的神色,犹豫道:「不如让小厮拿着宁北侯府令牌去与城门守卫说一声,让其通融一番?
话音刚落,江淮从后面那辆马车走了下来,缓步上前道:「叶姑娘这话怕是不妥,余欢城才经歷大劫,来往车辆例行排查是理所应当,哪怕是侯府也该不例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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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嬷嬷闻言眉头一挑,不着痕迹的与沈老太太对视了一眼,会意后回道:「江大学士说的不错,那就依江大学士说的,咱们就耐心等等吧。」
说完,放下暖帘。
叶泠雾转身就要离开,却听江苑说道:「叶姑娘身体可好些了,昨晚的药不知对你有无帮助?」
叶泠雾顿住脚步,莞尔道:「好多了,多谢江大学士昨晚赠药。」
江苑莞尔道:「不必客气。」
这一等就是四个时辰,眼瞅着天色暗下,才稍稍看见城门的影子。
而就在两个时辰前,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沈盼儿,偷摸找来了一匹马,越过前面的车马人群直奔城门去了。
抵达城门下,宁北侯府与江苑的通关文书却也只花了一分钟查验后就放行。
这事可把秦明玉气得够呛,明明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却足足等了四个时辰,奈何这主张是江苑做的,她就是抱怨也只能在马车里抱怨几句。
宁北侯府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入城,而江家的马车进城后,就分道扬镳去了余苏城的知州府。
城内热热闹闹,行人如织,丝毫不像才经歷过动乱的模样,街道上的小姑娘甚少,做买卖的妇人却多。
叶泠雾放下窗帘,摘下帷帽,看着身侧的沈月儿道:「这余苏城可真是奇怪,对未出阁的姑娘要求不少,怎么也不见限制妇人出来做买卖?」
沈月儿道:「淮南一带向来如此,尤其是淮南名门众多之地,墨守陈规,固执死板,是显而易见的,按他们的说法就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谁都不能打破。」
叶泠雾不语,嗤之以鼻。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朝沈湛在余苏城租宅去。
只见一片青砖黛瓦的院宅邸,墙高院深,檐下飞凤瓦楞雕兽,进门放目而去,只见高栋长梁,屋阔顶敞,肉眼可见的富贵,处处气派雍容。
院落犹如天上宫阙,然而却空旷冷清的难以置信。除了经过的两队整齐严肃的巡宅侍卫,不见见一个僕妇女使。
一行人朝厅堂去。只留下小厮负责搬运行李,女使则负责打理出几座小别院出来,而宣嬷嬷和叶泠雾依旧担负起了指挥的职责。
夜风不停的唿啸而过,叶泠雾见宣嬷嬷脸色并不好看,毕竟车马劳顿了一天,只能劝着她先进厅堂休息,外院有她在。
宣嬷嬷倒也放心,嘱咐两句后就进屋了。
小半时辰过去,马车上的行李也搬得差不多,叶泠雾站在宅邸牌匾下,手里捧着已变温热的暖手炉。
绒秀站在她身侧,皱了皱眉道:「姑娘,这行李也快搬完了,你也赶快进屋暖暖身子吧,这有奴婢守着。」
叶泠雾道:「不用了,老太太既然吩咐我做事,我自然是要做好才行。」
她瞧着两名小厮将最后一件红木箱搬下马车,正要转身进府,却听街上忽响起铺天盖地的马蹄声,她再回首时,只剩下吆马勒缰声。
骑马奔袭而来的黑旗卫将整个宅邸围上,而后就见沈湛骑着枣红色骏马乘风而来,待抵达府门,利落勒紧缰绳,翻身下马,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他外披玄色大氅,肩堆狐绒,走路带风,却又给人一种步伐极稳极重,身居上位者才有的感觉。
叶泠雾沉着脸,往旁侧移了一步。
第157章 走吧,下棋
今日的她穿着一件浅紫色绒领大氅,里面是一件雪青色绣裙,髮髻高盘只用一根绒花钗点缀,简单素雅又带着端庄。
比起初入侯府,已是天囊之别。
沈湛领着岳扬看似气势汹汹地走来,叶泠雾本以为这二人会将她视若无睹,谁知在经过她身前时,沈湛却停下脚步。
「身体好些了?」他目视前方,气定神闲。
叶泠雾怔了一下,福身回道:「都好了,多谢侯爷关心。」
沈湛不语,迈开步子继续朝厅堂去。
叶泠雾侧首看着沈湛离开的方向,脸上是说不出的冷静。好似皎皎月光映在黑潭,奈何潭深千尺,月光照不进深潭,只能存于表面。
「姑娘,咱们也该进去了,你瞧你的手都冻红了。」绒秀小声不满,这些繁杂交给其他一等小厮做也可以的,叶泠雾偏偏要亲力亲为,说不心疼是假的。
夜风唿啸着,厅堂内却是暖和又热闹。
沈湛一进屋就被秦明玉拉着在她身边落座,喋喋不休说个没完,惹得屋内其他人掩嘴窃笑。
「挽舟在南域的琐事可都解决了?」沈老太太看着那边的母子说道。
沈湛道:「都解决了。」
秦明玉插话道:「我听江大学士说了,陛下让你多休息两月,把年过好了再说回京述职。你这孩子啊就别想着往外跑了。」多陪陪你母亲我才是重要的!!!
沈湛犹豫道:「可是狱中……」
「狱什么?」秦明玉不乐意道,「你虽是柱国大将军,但也用不着事事亲力亲为吧,岳小将军还有秦校尉不也可以为你分担?」
岳扬心头一咯噔,瞄了眼沈湛,笑道:「主母说的是,少主公这几月劳心劳力也该休息了,狱中的事还是交给属下来办。」
沈湛淡淡皱了皱眉,不语。
正这时,门口暖帘被人撩开,叶泠雾带着绒秀走了进来,说道:「老太太,主母,院子已经收拾出来,我也叫人将行李搬了进去,再过一会,咱们就可以入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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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欣慰地点了点头:「好,好,好,快落座吧,你也辛苦了,泠丫头如今搭理起宅中琐事是越发熟稔了。」
秦明玉上下端视叶泠雾一番,道:「泠雾丫头是不错,对了母亲,江大学士这几日跟着我们南下也是辛苦不少,咱们是否要派人去看望一下?」
说着,秦明玉的目光朝沈盼儿落去,沈盼儿正悠悠喝着茶,闻言一口茶噎进喉咙,呛的咳嗽两声才道:「我不去!大伯母,江大学士此行是奉陛下口谕,职责所在,有何好看望的。」
秦明玉轻剜了一眼沈盼儿,道:「你这丫头还真是块木头。」
屋内众人闻之,一阵轻笑。
叶泠雾却笑不出来,暗自腹诽:沈盼儿确实是块木头,还是个不喜良玉,独爱朽木的木头。
「你也说江大学士是奉陛下口谕,职责所在,那就更应该去看望,还有挽舟你也是,江大学士是第一次远行,你在余欢城可得多关照他一些。」沈老太太捻着佛珠,目光如炬地盯着二人。
世家大族要想屹立不倒,这人脉必不可少,如今朝堂上谁不贊江苑前途无量,是该结交之人,哪怕日后两家姻缘没成,也有一层「君子之交」的关系在。
沈湛道:「祖母说的,孙儿记下了。」
「记下就好,我也乏了,该去歇息了。」沈老太太手臂一抬,探春和喜鹊遍连忙过去搀扶住。
叶泠雾则跟着沈老太太一同离开。
这处宅邸未曾取名,但各小院的名字却别出心裁的好听,沈老太太以其院中人住在谭云阁,秦明玉以及院中下人,和二房姑娘一起住进了月夕斋,沈湛住在青竹院。
伺候沈老太太睡下,叶泠雾再闭紧门窗出屋,此时观天色也该有戌时了。
这处宅邸虽没有宁北侯府那般宽阔,但也能称得上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宅,宅中冬日景色也别致,叶泠雾与绒秀不禁在园中闲逛起来。
园边种满了梧桐,满园子金灿灿的,地上的枯枝落叶无人打理,走在上面每一步都能发出轻脆响声,主僕二人正悠然自得散步间,身后突然也传来脚步声。
叶泠雾转过身,借着月色堪堪看清后,心头一咯噔——沈湛领着岳扬踩着落叶朝她走来。
叶泠雾倒是想扭头就走,奈何两条腿却牢牢僵着,无奈之下她只得福身,莞尔朝:「请侯爷安。」
沈湛双手负背缓缓走过来,一双眼睛黑的深不可测,微眯看着叶泠雾,也不知在想什么,空气静谧的难受,叶泠雾低着脑袋,只觉得鬓边的珠花瓣儿,好像在细微颤抖?
少顷,沈湛道:「表姑娘还不睡?」
「……不着急,不着急。」
叶泠雾觉着敷衍,又道:「园中景色甚好,就想多看看。」
沈湛道:「景色虽好,但余欢城的冬夜寒冷,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平添麻烦。」
叶泠雾陡然抬头,只见男人神色淡淡,她心下不爽:添麻烦也是添大夫的麻烦,关你何事。
这句话叶泠雾自然不敢说出来,她只敢恭敬道:「不劳侯爷关心,泠雾要是觉着冷了,自会回屋的。」
空气静默。
旁侧的岳扬,绒秀不着痕迹的相视一眼。
听这两人说话还真是别扭。
一个关心不敢明说,一个不屑不敢表现。
沈湛眉头紧蹙,犹豫了许久,又道:「表姑娘不想问屋也好,正巧我也睡不着,不如表姑娘陪我下几盘棋?」
叶泠雾嘴角抽搐了两下,道:「我还是现在过去歇息吧,天色渐晚确实还挺冷的。」
「……不着急,不着急。」沈湛学着叶泠雾刚的口吻阴阳怪气的说道。
「……」叶泠雾想了想又要拒绝,谁知沈湛却已先行一步,领着岳扬朝园中暖阁走去。
「走吧表姑娘,上回一别时,我可还记得你说要学好棋术,正好今晚无事。」沈湛语气幽幽,透着不容置喙。
叶泠雾气的咬紧牙关。
这事他居然还记得,她还以为某人早就忘了呢,早知道她就不把棋书丢掉的,看也没看几天,现在内容也全忘了。
叶泠雾踟蹰半晌,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沖前面的两个背影喊道:「侯爷今日想来也累了,下棋还是改日得好,我……我身子突然不适,绒秀姐姐,我们快些回屋吧。」
说完,叶泠雾拉着绒秀往回走,丝毫不给身后两人一点开口的机会。
第158章 六公主也在
次日卯时,天微微亮,叶泠雾从厨房端来熬好的参汤朝正屋去。
南方的建筑和北方就是不一样,精緻秀气,山水一园,拐过几个弯就到正屋,叶泠雾一手掀开暖帘,就见沈老太太端坐在上首,手缠念珠。
下首则坐着一袭玄色兽毛大氅,头戴金紫冠的沈湛,他身后是身披貂皮缎袍的岳扬。
叶泠雾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踏入道:「老太太,您的参汤好了。」
说话期间路过沈湛和岳扬,她又浅浅福了福身子,「请侯爷安,请岳扬小将军安。」
沈湛微微颔首。岳扬抱拳回道:「表姑娘安。」
沈老太太接过参汤,道:「泠丫头有心了,这南域气候虽比京城暖和些许,但凉意依旧,还是得多穿些衣裳才好,你瞧瞧你,都不知披件大氅的。」
叶泠雾莞尔道:「是老太太,泠雾服侍完您就回去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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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点了点头,说道:「对了,挽舟说他午后想在外院厅堂宴请知州府,以及南下等几位大人过府一叙,你等会去外院,多帮衬着主母和于妈妈吧。」
叶泠雾应下,从沈老太太手中结果汤碗便退出正屋里。
门口守着两名小女使,叶泠雾将碗交给她们后,领着绒秀去月夕斋了。
晌午用过饭后,叶泠雾又想着即将新年,府中灯笼不够喜庆,就领着几个小厮准备将宅邸大门口内外的灯笼换下。
「左边一点……太左了……往右那么一些。」叶泠雾站在距离大门十步之远的庭院中,犯愁地看着内门两盏始终对不齐的红灯笼。
「……不对不对,左边那盏往下一点。」叶泠雾说着说着往后退去,仅仅只退小半步,后背突然抵上一抹温热的坚硬。
叶泠雾吓了一跳,勐然转身抬头,只见男人目光犹如钉般盯着她,眼睛眯成一线,透着几分凉薄和阴戾,
她忙侧开几步,颔首道:「侯爷。」
沈湛点头,沉声道:「这种小事交给女使来办就好,你身子不是不适吗,怎么没多歇息?」
「是不适,但睡了一觉就好了,多谢侯爷关心。」
「不过是表面问候的话,算不上关心。」
叶泠雾倏然抬头,表面莞尔,内心:呵!
没说两句话,沈湛便带着岳扬出府了。
灯笼挂好后,叶泠雾也准备回暖歇歇,刚挪动步伐,就听府外传来勒马声,以及车轮咕噜咕噜缓缓停下的声音。
叶泠雾转身看去,就见六公主竟从马车上下来了,马车周围随行了六个女使,两名武婢。
皇族的国丧期还没过,今日的她身着茜红绒领锦缎披风,配上雪色内衬,甚是明艷,好似个大红灯笼,浑身披金挂银,闪闪发光。
「你这小丫头也来余欢城了。」六公主语调散漫且傲慢的,端着身姿款款进府。
叶泠雾目光淡淡看不出情绪,沉默地望着她。
六公主从鼻息嘆气,鄙夷道:「上回让你摆了一道,这笔帐本宫还未跟你算清呢,也罢,既然你也来余欢城了,」她缓步凑近叶泠雾,勾着嘴角小声道,「那咱们就走着瞧。」
说完,领着一大波随从女使朝厅堂去了。
绒秀回首瞄了眼六公主,转而对叶泠雾朝:「姑娘,这六公主对你还怀恨在心呢,咱们之后可得躲远点,免得让老太太知道又挨罚了。」
「我知道。」叶泠雾语气轻不可闻,带着些许无力。
以前的她或许还有心气去斗一斗,替她不值钱的尊严搏一搏,眼下却不能了,对方是天家贵女,哪怕自己拿性命做赌也不能撼动分毫的人,而沈老太太又是她在侯府唯一的指望,她要尽力讨好,不能添麻烦。
暖阁里坐满了宁北侯府的女眷,大有韶光淑气之色,叶泠雾掀开暖帘进去时,六公主正卖力讨好着秦明玉,嘴里讲着这些日子她是如何看沈湛治理城中恶事的,听得众人不亦乐乎。
本来还一脸喜悦的六公主,转眼见叶泠雾进来,笑着嘲道:「以前都不知侯府来了位表姑娘,姑母啊,宁北侯府什么时候连个乡下来的小丫头都能管事了?」
叶泠雾一言不发,默默落座,沈盼儿却听不下去,怼道:「泠雾妹妹是养在我祖母院子里的,六公主有意见大可以问我祖母,您说呢祖母?」
沈老太太脸色微变,放下手里的茶碗,淡笑道:「小姑娘斗嘴,拉长辈出来做甚?」
沈盼儿吃瘪,六公主得寸进尺道:「瞧着盼儿妹妹和这泠雾姑娘的关系挺好,我不过是好奇问一句罢了,怎还用得着搬出老太太来。老太太,弘菱刚刚要是说错话了,这就跟您赔不是。」
最后两句,六公主是看着上首说的。
沈老太太没有说话,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才道:「这知州府的大人也快到了吧,泠丫头替我还有主母去看看厅堂宴席可备好了,茶水点心都不能马虎。」
叶泠雾起身应下,朝众人福了福身子出去了。
六公主脸色沉下,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上首的。沈老太太说是不参合她们的「斗嘴」,现下却让叶泠雾代主人掌事,其中意思不言而喻,这是变着发打她脸呢。
绕过暖阁,走了会儿就到厅堂,叶泠雾领着绒秀进屋内,只见十几名女使端着糕点在空席之间穿梭,井井有条。
「听闻沈小侯爷还未才出府办事,在下可真是来早了。」
叶泠雾循声回首,瞧来者还是熟人。
说话的是为首的楼太傅,其身侧站了跟着好几位大人,唯一吸引叶泠雾多看了一眼的是江苑。
他面色略显苍白柔弱,带着微笑,披着一件雪白绒毛大氅,双手笼着一尊小巧的白玉暖炉,手指纤长如玉,与那玉炉仿佛不辨彼此。他身侧还跟着一位约莫五十左右的嬷嬷。
——这是京城文官扎堆了呀。
叶泠雾缓步上前,抬臂作揖道:「请各位大人安。」
楼太傅摸着长鬍子道:「原来是泠雾姑娘啊,看背影我还以为是沈三姑娘呢,好久不见,你这是又长高了,越发像个大姑娘了。对了,沈小侯爷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各位大人今日来得早。」
众人寻声去看,只见沈湛背着光晕走来,身后仅跟着岳扬就已压住屋内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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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当朝权贵,武将身上的气质与这群文官着实大相迳庭。
第159章 淮南名门
主人公出现,其他人自然是要行礼问候的,若是武官则是抱拳就好,奈何这一屋子都是文官,沈湛只能学着文官那般拱手作揖。
与文官打交道麻烦,站着寒暄好一会也不见这些大人们停下嘴巴,你一言我一语,没完没了。
「大家还是坐下说话吧。」沈湛蹙眉道。
屋内安静一瞬,站成一团的大人们这才左右分开落座,每一张坐席都配有女使端茶递水,而门外更是守着第五名小厮,随时进屋加炭火。
叶泠雾正准备离开,毕竟今日是大人们谈正事的宴席,她也不好久留,瞧准时机正要开口,却听沈湛道:「你留下,做茶。」
一句话,叶泠雾只觉身体都快被四面八方来的目光射穿了,说话结巴道:「做…做茶?可是女使已备好热茶了。」
「不一样。」沈湛淡淡说了一句,抬步往上首去。而上首旁侧好巧不巧正好有一套做茶的茶具,甚至是比首案窄小一点的茶桌。
她方才就觉得这张茶桌突兀,早知道就让女使搬出去了!
叶泠雾万般烦躁涌上心头,犹豫再三还是跟了上过,在茶桌前款款跪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做起茶。
众人望着上首的男女,缄默。
似乎都在好奇。
沈湛倒是一脸悠悠,神色淡然道:「本侯邀各位大人过府,是想与各位大人商量南域各城各知州南域田与民被分割一事。」
「南域这些个名门世家就是太猖狂了!」楼太傅顿怒道,「我们来余欢城只为了替陛下推行规制田令,结果半月过去依旧无果,这些个名门世家啊,仗着是贵族,简直不把我们这些朝廷大臣放在眼里!」
叶泠雾手上一抖,壶中烧好的水差点溅在手背上,庆幸之余,心中又骂了沈湛几句。
「陛下决心整顿淮南一带,颁下规制田令,为的是清查各城田地与人口,便于日后税收管束,咱们知州府自当以陛下为尊,坚决推行的,可淮南名族联手上书,沆瀣一气,公然违令啊!」知州府一大人附和道。
另一知州府大人高声道:「侯府,这南域动盪少不了淮南名门的掺和,这些人说难听点就是乌合之众,战火兵祸数十载,如今终得天下一统宇内澄清,他们还妄想着前朝有朝一日能光復呢!」
楼太傅冷笑一声,忿忿道:「诸位还未说到要处!田地人口本无主,之所以规制田令被群起抵制,不就是有人怕朝廷限制他们兼併土地蓄养奴僕么!真到了天下人口田地尽归豪强大家,南域知州府去何处徵税,找何人服徭役?这些淮南名门,其心可诛啊。」
「太傅慎言啊。」余欢城宣知州终于出声。年过半百的他,头髮也白了一半。
他转而朝上首道:「小侯爷,淮南名门数百家,就拿余欢城的这几家来说,他们是累世公卿,百年基业,当初先帝定天下,还是靠他们的百家联名书,真要推行规制田令,怕是难于登天啊。」
叶泠雾默念着左耳进右耳出,不紧不慢地过滤茶叶,看着茶水与茶叶分开,突然想到当今红臣江大学士不也是淮南名门出身吗?
这么一想,叶泠雾不禁偷摸抬眼去观江苑,结果还真叫她看了个乐呵,江苑脸色铁青,也不知是生病了,还是被这些文官的话气着了。
有趣。叶泠雾勾了勾嘴角嘴角,就听身侧传来声音——「做茶便好好做,东张西望做甚?」
叶泠雾侧首看去,只见沈湛神色郁郁,眸色黯然地盯着她。似是有些不高兴。
叶泠雾当下自省:天地可鑑,她刚刚没说话,就只是淡淡瞥了眼底下罢了,这人莫不是有气无处撒,专挑软的捏?
「唉!」楼太傅一拳捶在自己膝头,「先帝太仁慈,如今这些淮南名门简直无法无天,竟当着我们这些朝廷命官的面狂言绝不奉行规制田令!他们这么做受难的只有底层老百姓!」
席间众人长嘆了一口气。
一大人道:「陛下派小侯爷定南域,那整顿淮南名门则必不可少,若在下问侯爷一句,倘若名门世家抵死不从,是否可按余孽定罪?」
这话无疑给在座众人当头一棒。
贵族变余孽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说出口的。
沈湛沉默,冷道:「江大学士一直沉默不言,心中是否有别的见解?」
江苑微笑道:「这推行规制田令势在必行,只是淮南一带被百年世家盘踞着,要想推行是得过他们那一关,可归根结底他们一无朝廷户部画押地契,二无官阶,不享受土地私有,若强制清点,他们也不能如何。况且除去南域外,天下的山川河流田地都收归朝廷所有,他们岂敢有怨言?」
此言一出,满室宁静。
叶泠雾有些意外:大义灭亲啊!陛下眼前的红人就是不一样,无私奉献的精神当真是世人之表率。
胡思乱想中,茶做好了,叶泠雾双手将茶奉到沈湛面前,不忘小声嘱咐:「当心烫。」
沈湛接过茶碗,沉声道:「前朝余孽能在南域猖狂,难保没受淮南名门的庇护,按江大学士的说法那就是要来硬手段,可真要打压的话,却不能将所有贵族世家都给打压,否则难免引起群情激奋。」
江苑不以为意,嗓音带着些许软绵:「俗话说枪打出头鸟,既不能一起打压,那就只能从余欢城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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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啊!」楼太傅豁然开朗道,「余欢城名门世家中以百里家为首,只是这百里家乃是皇后母族啊,若是打压百里家,怕是会引起皇后不满?」
屋内鸦雀无声,江苑扫了众人一圈,朝上首道:「天下者,社稷之天下;社稷者,朝廷之社稷,皇后乃是国母,更应明白其中道理,也该做臣民之表率。」
叶泠雾静静看着江苑,一个看似软绵绵的温柔公子,其手段柔韧果断,明明毫无错处却又叫人觉着无情且压抑。
沈湛漫不经心地品了一口茶,道:「可若真要从百里家入手,那此事必得先经过陛下皇后的意思,且手段不能过硬,毕竟百里家族在昭国可是第一大族。」
第160章 水乡余苏
屋内的大臣们又说过一会话,沈湛才屏退左右。接下来的内容大抵就是让淮南名门世家就范的手段,不能让旁人听了去。
叶泠雾朝暖阁去,一脚踏进屋,发觉沈盼儿与六公主斗嘴正酣,周围长辈呵呵看戏,也不拦着。
沈盼儿瞪着眼道:「……我说你一个公主不在皇宫好好待着,来余苏城做甚?」
六公主不急回答,慢吞吞的给秦明玉剥着橘子,回道:「刚刚我还跟姑母说了呢,我外祖父病重,皇后不能出宫探望,二公主怀孕不易远行,四公主陪着驸马去了北疆,这看望家中长辈的重任自然就落在我这小外孙女头上了。」
叶泠雾闻言一怔。
皇后是百里家的,慎美人也是百里家的,这两人原来是姐妹关系,这后宫的关系还真是复杂。
听沈湛说百里家是昭国第一大家族,这难怪六公主会拒绝与江大学士联姻,也不奇怪六公主仅仅只是个小美人之女,就能在京城以骄纵出名,原来她的背后关系也不一般。
「算起来我与皇后认识也快三十年了,百里家世代名门,受世人敬仰,如今百里太爷病重,作为晚辈我也该去探望一番的。」秦明玉道。
六公主欣然道:「那可太好了,不如午后姑母就随我一道去百里家吧?」
秦明玉犹豫,又点了点头道:「行吧,正好我也从京城带了几根人参,待探望时一併拿去。」
叶泠雾默默坐在席末,看着那边聊的热火朝天,忽而,沈盼儿凑了过来,小声道:「你刚刚怎么离开那么久,我大哥哥他们回府了?」
「回府了,大人们也都到了,算算时辰过不了多久也就要散席了。」
「散席就好,那咱们也可以出府了吧,我早听闻这余苏城的南曲班子很出名,午后大伯母和老太太都要去百里家,咱们就去戏班子听听小曲如何?」
叶泠雾眉头一皱,道:「余苏城不比京城,民风甚是严谨,咱们两个姑娘去不合适,何况老太太要去百里家,我也该随从才是。」
沈盼儿轻轻戳了一下叶泠雾的脑袋,道:「榆木脑袋,每每祖母去哪你都陪着,你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吗?」
叶泠雾道:「可就算不跟着老太太去百里家,我也不想去听曲。」她不识高雅之物,听不懂哪些咿咿呀呀的。
沈盼儿一噎。
「你们两个姑娘,窃窃私语什么呢?」沈老太太看着座下那头都快埋到一处去的两人,忍不住打断道。
沈盼儿和叶泠雾面面相觑,讪讪抬头,都等着对方先开口,结果半晌过去两人都没吱声。
最后还是叶泠雾无奈回道:「老太太,我和三姑娘想着午后上街逛逛呢。」
沈老太太挑了挑眉,点头道:「你们两个都是第一次来余苏城,也是该好好逛逛,这余苏城啊以水乡闻名,城中河流四通八达,河上小蓬船数以万计,午后你们二人再带上月儿一道出府看看吧。」
「……好啊,四姑娘一道人多才好玩呢。」叶泠雾迟疑了一秒才应声,她是真没想到沈老太太会这么轻松就答应了。
沈盼儿不悦。和沈月儿同处一处时总聊不到十句话,何况她那人最守规矩,跟她一起出府,南曲班子肯定没法去了。
算着时辰,叶泠雾想着宴席也快散了,就带着绒秀到庭院里先候着。
主僕二人站着廊下,仰头观赏一株繁茂似锦的花树。
主人家不是在暖阁,就是在厅堂,女使们忙于服侍,庭院便清冷无人,安静到似乎连浅浅的风声都能听见。
「姑娘,那不是江大学士吗?」绒秀低声提醒。
叶泠雾回过神,却听那边廊上传来说话声,她闻声看去——冬日枝繁叶茂的花树下,青年男人分外孱弱,白皙的脸颊泛着暖醺醺的红晕,可这红晕却没掩盖住江苑难看的脸色。
江苑被随他赴宴的老嬷嬷搀扶着。二人凑近着说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老嬷嬷脸色比江苑的还要难看,眉头紧锁,嘴巴也没停歇。
叶泠雾皱了皱眉道:「他生病了?」
绒秀迟疑道:「好像是,不过咱们昨日入城时也没见江大学士生病啊。」
「不管是不是,咱们也该过去问候两声,毕竟他是侯爷的客人。」说着,叶泠雾已朝那边走去,绒秀愣了一下,紧跟上去。
「公子,今日本该推掉筵席的,您啊就是怎么不听劝。」俞嬷嬷柔声责备道。
庭院本就僻静,这条走廊更是冷清无人,叶泠雾刚走近就听那嬷嬷语气怨怨,她径直走过去,隔着至少三米的距离,站住道:「江大学士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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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上主僕偏头看来。
江苑嘴唇发白,却依旧微笑道:「原来是叶姑娘啊,不过是老毛病犯了出来透透气而已,不碍事。」
叶泠雾瞧他脸色,脑袋里突然掠过「病美人」三个字,想了想道:「这里过去有一小湖,湖边有处小楼阁,江大学士要不到那去坐坐吧?」
江苑与俞嬷嬷相视一眼,好像是在徵求她的同意,直到俞嬷嬷微微点了点头,江苑才斯斯文文地拱手道:「那就麻烦叶姑娘带路了。」
沿着水榭后的一条石板路,叶泠雾领着几人缓缓来到湖边小阁楼。
这处阁楼是她今早路过时发现的,像北方的宅邸,院中从来没有修湖这一说,但南方的宅邸多的是山山水水,假虽假,却胜在有意境。
绒秀先一步打开阁楼大门。
里面宽敞,北面临湖没有墙壁遮视线,仅坐在屋内,就可一览湖中美景。
江苑缓缓落座,俞嬷嬷又向绒秀要碗热水,说是要吃药,绒秀应下后就出去找热水了。
阁楼宁静,只听湖中吹来的风捲起屋内的珠帘,发出阵阵悦耳轻响。
俞嬷嬷烧好屋内早备下的炭盆,端到江苑身侧道:「公子别着凉了,着凉就更严重了。」
「谢谢嬷嬷,」江苑一手撑在案几上,再抬头看着叶泠雾,有气无力道,「也多亏叶姑娘照顾,在下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叶姑娘要是有些需要在下的地方,在下义不容辞。」
叶泠雾莞尔道:「江大学士不用客气,您可是侯爷贵客,我理应照顾些的。」
话音刚落,阁楼外传来凌乱沉重的脚步声,接着就是吱吱的一记推门声,准备来说更接近于「踹」。
三人皆是疑惑,这地方看着偏僻,不像有人会来的。
正不解时,就见沈湛领着岳扬绕过屏风大步流星走来,主僕二人走路带风,身上披着的大氅衣角随步伐摆动着。
第161章 浮生若梦
「侯爷,你怎么来了?」叶泠雾伢然。
「听闻江大学士身体不适,特意来瞧瞧。」沈湛微笑着看向江苑,黑色的眼眸犹如平静的海面,深渊下多少波澜都不会显现出来。
江苑回过神,起身拱手道:「侯爷客气了,不过是老毛病而已,不必劳烦侯爷来这一趟的。」
沈湛从叶泠雾身前经过,撩开一角衣袍款款落座,回道:「无碍,江大学士还是坐下吧。」
江苑略显无力的微微一笑,坐下道:「侯爷和厅堂内的大人们可商议好对策了?」
沈湛道:「对策倒是商议好了,这事也由楼太傅来办,不过我方才瞧他神色倒是挺为难,江大学士身子若好些了,还烦请帮衬一二。」
「哪里,哪里。」
说着,江苑抬眸去看了一眼沈湛,见他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后再去瞧了瞧叶泠雾,见她眉头紧锁,好似很不想见到某人。
这时,绒秀端着热水,低眉颔首地走进来,俞嬷嬷赶紧接过热水,拿出药丸小心翼翼地递过去道:「公子先把药喝了吧,您瞧您脸色都不对了。」
江苑接过药丸含入嘴中,捧起热水一口饮下,而后又将碗递迴俞嬷嬷手中,轻声道了一句「麻烦了」。
沈湛看他浑身软绵,说话懒洋,说道:「江大学士这病倒是来得挺快,方才在席间瞧着倒是无恙,若实在难受江大学士还是先回府吧,反正这筵席马上就散了。」
江苑略显无力地勾了勾唇角,道:「常年如此都习惯了,倒也不需要回府,我就在这坐坐歇息片刻便好。」
沈湛漠然,转而又去看叶泠雾,道:「江大学士在此歇息,你一个姑娘在此守着不妥,去唤两名女使来吧。」
叶泠雾听着也有道理,福身称喏后便领着绒秀退出去了。
小径两旁光秃秃也没个好景色,小湖上又不停吹来冷风,说实话,这处小阁楼除了春夏外,秋冬两个季节根本没有让人待下去的欲望。
叶泠雾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大步离开,却听身后传来动静,她脚下一顿,回头看去,就见沈湛和岳扬居然跟了上来。
「侯爷不和江大学士寒暄了吗?」叶泠雾没话找话,反正想装看不见是不可能的,还不如直接大方面对。
「瞧着他开口都困难无力的模样,有何好寒暄的,」沈湛在叶泠雾身前停下脚步,与她对立而站道,「你倒是挺关心他的。」
「他是侯爷的贵客,我自然是要关心些。」
沈湛温声道:「表姑娘如今做事倒真是成熟不少,叫人无可挑剔,记得我们初见时,也是这样寒冷的天。」
叶泠雾皱了皱眉,抬眸望着他。
也不懂沈湛提这事做什么,若是感怀的话未免太突兀,她可还记得几月前两人也算是撕破脸了的。
她抿抿唇,道:「……侯爷是想留在园中多赏会儿景吗?既然如此那泠雾就不陪你了,我还和三姑娘约着出府逛逛呢,告辞。」
一句话一口气说完,叶泠雾转身就走。
沈湛身体凝滞不懂,只静静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明明如杨柳般纤弱柔软的身躯,却硬要挺的倔强笔直。
他明显看出少女在躲着自己,甚至连多说一句话也不肯,心中郁结,不过转念一想后又觉着不奇怪,毕竟她那人记仇,几月前同她说的那些话想来是被她记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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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域的天气没有京城寒冷,但风吹在身上却也难受。小厮背下的马车甚是精緻,厢内应有尽有——书案,靠几,羊皮壁灯,精美镂刻的白铁桐木制成的小小火盆,连厢壁都覆了一层柔软的锦缎丝绒。
叶泠雾一手撩开帘子,望着热闹的大街,又放下帘子道:「三姑娘,四姑娘,咱们这是去哪?」
沈盼儿笑呵呵道:「还能去哪,当然是去余欢城最知名的南曲班子听戏去喽,月儿说了,她也想去听听,是以,少数服从多数,泠雾妹妹可不能推辞不去。」
沈月儿道:「以前听多了北曲,倒是很想听听这南曲了。」
沈盼儿道:「以前我都不知道你还喜欢去这些地方,你不是最听母亲话,日日就知抱着书瞎看吗?」
「读书,看戏,乖顺,从来不冲突。」沈月儿深色淡淡的嗔了眼沈盼儿,敢情她在别人眼里就是个书呆子。
余欢城最大的南曲班子名叫浮生若梦。
顾名思义就是空虚不实的人生,短暂虚幻的梦境,里面的戏本子基本都是偏男子喜欢的神仙眷侣,就好似牛郎织女,总归就是遥不可及的仙女爱上卑微普通的凡人。
马车抵达,三个姑娘戴好帷帽,提着裙子小心翼翼下马驾,再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气派非凡,古色古香的,门前人来人往,门内人声鼎沸,极为热闹。
来客大都是些男子,少有女子的身影,就算是有也都是和她们一般戴着帷帽看不清面貌。
往里走,先要经过一个长巷子,巷子两壁雕刻着各种戏生风姿,有两名高壮的小厮在前引路,两边则是这座戏曲班子的女使。
没走几步,小厮忽停下了脚步,三个姑娘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从缝隙间看去,原来是前面堵着了,只见前面那群驻足的男子正抬头看着二楼露台上的青衣花旦。
满头钗饰,精緻浓妆,身段窈窕,锦衣华服,那两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绝对的美艷。
「那两个姑娘真漂亮。」沈盼儿不免失神。
「不是姑娘,那是我们这戏班子的反串名角,只是可惜了三位姑娘,今天怕是听不到她们的戏了。」旁侧小女使解释道。
「为何听不到?」沈月儿问道。
「今日咱们这来了位贵客,点名儿要看几个名角单独给她唱戏呢。」小女使回道。
「谁啊,这么大面子?」沈盼儿来了兴趣,没想到她堂堂宁北侯府嫡千金还能落后于人。
小女使想了想,蹙眉道:「好像姓楼,京城来的,还是位朝廷重臣的女儿。」
「楼?」叶泠雾说着,与沈盼儿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又是一笑。
沈月儿也顿时明白:「原来是她啊,确实挺像她的手笔,不过她胆子也挺大的,父亲奉旨入余欢城办事,她倒是在外逍遥快活,是一点也不怕『名声』二字。」
「谁不关心这个,现在应该关心的是,今日咱们估摸着能蹭一个光?」沈盼儿双手往后一背,脑子里已有了想法。
第162章 面首
沈盼儿亮出宁北侯府的名号,让小厮领着她们去楼昭娆所在的包厢,也是浮生若梦这座红楼最大的包厢。
「你说这楼昭娆一出手还真是阔绰,我瞧着这红楼消费不低啊,她可真给太傅大人长脸。」沈盼儿言语中既有羡慕又带着嘲讽。
叶泠雾听出她话中意思,揶揄道:「三姑娘要是想的话,你也可以啊。」
沈盼儿一噎,她是挺想,可是这上头又是大伯母,又是祖母,还有最不好惹的大哥哥。
她瘪瘪嘴道:「算了吧,我怕这等福气有命享,没命回啊。」
话音刚落,小厮领着几人到了三楼走廊最里的一间厢房门外,他侧身道:「到了,就是这间厢房了,几位姑娘是否需要小的为您敲门?」
三人面面相觑,沈盼儿一摆手道:「不用了,你们就先下去吧。」
小厮和女使应下便离开了。
沈盼儿也不客气,懒得敲门直接推门而入,进去后就听见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又是敲锣又是打鼓,这些声音都是从里面传来的。
绕过宽大屏风往里去,就见里屋内居然摆放着一张大戏台,而楼昭娆背对她们而坐,身着一件金红色花缎长裙,左右两侧都有一个穿着单薄的面首伺候着。
大约是听见背后有动静,楼昭娆拨开面首伸到她嘴边的一小瓣橘子,转头看去。
四个姑娘大眼瞪小眼,皆是一怔。
「眼瞎了,谁让你们进来的?」楼昭娆语气不善。
「你才眼瞎了。」沈盼儿一把扯下帷帽。沈月儿和叶泠雾紧跟着也取下了头上的帷帽。
「……你们……你们怎么来了?!」楼昭娆脸色写满不悦,眼神甚至挑剔的上下打量了三人,依旧是不待见。
沈盼儿撇撇嘴,理直气壮地叉腰道:「你都在这,我们凭什么不能来啊。」
台上的戏正唱到兴头部分,楼昭娆也懒得赶人走,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道:「来都来了,三位妹妹请坐罢。」
沈盼儿丝毫不讲礼,直接在边上的右侧席落座,沈月儿和叶泠雾则乖乖朝楼昭娆福了福身子,才在左侧席坐下。
三个姑娘依次入席后,并没有先去看戏台子上的热闹,目光反倒是在楼昭娆身侧两面首之间来迴转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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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那位,马尾歪歪斜斜的束着,齐眉勒着浅蓝色抹额,穿一件浅蓝色蝶花大袖,面若皎皎之月,目若秋波,嘴角一直噙着笑意。
右边这位,一头白髮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身着一袭黑色宽袍,俊朗清秀的脸孔,鼻樑高挺,薄唇紧闭,看着便是高冷。
这二人的长相,不似普通男人,眉眼间都带着一股艷气。说是风流,却没有沈辞一双狐狸眼,一袭红衣来的邪肆,说是俊朗,也没有沈湛风姿冰冷,一袭玄衣锐利深邃。
楼昭娆注意到三人的目光,不屑地勾了勾嘴角道:「怎么,你们三个难不成是看上我屋里人了?」
沈月儿满脸惶恐。沈月儿也低下头,心道这死丫头是真的不怕揍。
唯独叶泠雾还张着大眼细瞧着左边那个面首。
「他叫儒笙,是京城万花楼里的新晋头牌,跟了我还没一月呢,泠雾妹妹如此盯着他看,是想让我忍痛割爱?」楼昭娆说这话时眼神有意无意地瞥过身侧的黑衣面首。
叶泠雾惶惶道:「没有。」
儒笙看了她一眼,掩嘴笑道:「原来你就是昭娘口中提起过叶泠雾啊,幸会幸会。」
「提起?」叶泠雾诧异地去看楼昭娆。
楼昭娆紧张道:「哪有,他说笑罢了。月令,你把刚刚热好的酒端给这几位姑娘尝尝。」
那穿着黑色宽袍的男子闻言,先是有木勺将热壶中桑葚酒一一填入三个瓷碗中,随即端着瓷碗起身,依次奉上,期间没说一句话。
「三位妹妹尝尝吧,这酒啊可是才从老窖里取出来的,俗话说好戏配美酒,人间至乐不过如此。」楼昭娆端起酒仰头饮尽。
独留叶泠雾,沈盼儿,沈月儿三个姑娘你看我,我看你。
斟酌着这酒该不该喝?
要是喝了,今晚回去至少有一半机率要挨训。
楼昭娆放下碗,见三人没有动作,嗤道:「我说你们三个,有胆子来戏曲班子看戏,怎么连酒都不敢喝?」
「谁不敢喝了!」沈盼儿嘴犟完,一口闷下,嗓子辣的快说不出话了,还能逞强地剜一眼楼昭娆。
叶泠雾浅抿了一小口,眉头瞬间皱紧,这酒可不是一般的烈啊。她抬眼去看沈盼儿,果然,脸颊通红,眼神飘忽,已是快喝醉的边缘。
正这时,小戏台上忽而传下咚咚咚的紧锣密鼓声。只见之前在长巷里见过的那俩反串花旦,起势慢步出来。
叶泠雾看不懂,也听不明白,只能撑着下巴呆望着,偶尔端起酒杯喝一口,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她桌上的满碗烈酒全部下肚。
「天吶,这外面怎么就黑了?」沈盼儿晕乎乎地看了一眼窗外,转而又看着楼昭娆,「你这酒还有没有,就这一罈子不够喝啊。」
楼昭娆懒洋洋地依靠在儒生身上,痴笑一声道:「当然有啦,月令,还不快让门外的小厮多拿几罈子好酒来,一定要最烈的酒!」
月令默不作声,却也照办了。
醉酒盼兴致顿时高涨,站起身大喝:「豪爽!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有与人一醉方休了,今晚,不喝个够,咱们谁也别想跨出这个门!」
叶泠雾脑袋晕乎乎的,仰头看着沈盼儿,总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好像在什么时候听过,奈何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最后索性不想,打了个嗝道:「好,一醉方休!」
「我附议,喝!」沈月儿满脸通红,然而她只是浅浅喝了一口,整个人却似解了封印一般兴致高昂。
戏台子依旧高声莺唱,底下一碗酒热接着一碗热酒,几个姑娘浑身燥热,解下身上的大氅丢到一旁。
叶泠雾里面也不单薄,厚厚的紫色宽袖外袍,可架不住她此刻嫌热,硬是将外袍也脱了下来,身上只剩下织锦襦裙。
露出被腰带束缚着的不盈一握的腰身。
第163章 逮媳妇去喽~
宁北侯府租宅外院廊下,绒秀和迎夏心急的等候着自家姑娘回府,连着去大门口查看三四回了,眼瞅着快宵禁了,还是不见人影。
迎夏急得直跺脚,闹个没完:「哎呀,我就说要跟着三姑娘一起出府的,你看看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不回来主母知道了肯定要责备。」
绒秀看似淡定,内心也急开了花,见迎夏在她眼前转悠个没完,忍不住道:「好了迎夏,你就别来回晃悠个不停了,有四姑娘跟着呢,总不会出错的。」
迎夏嘆了口气道:「也幸亏有四姑娘跟着,不然我早就禀告主母去了,三个姑娘这么晚还不归家,咱们要是知情不报,这可是要扣两月工钱呢。」
「可你现在不就是知情不报?」绒秀无奈一笑。
「那怎么能一样,万一主母没发现呢,三姑娘要是知道我告诉主母她去了哪,甚至出卖了她,」迎夏颤颤摇了摇头,「那可不止扣工钱那么简单了。」
绒秀蹙眉:「你知道她们去哪了?」
「啊?……没有呀,我也不知道。」迎夏一副说漏嘴的心虚模样。
话音刚落,外面忽响起吆马声,随着一阵轮毂滚动之声,绒秀和迎夏相视一眼,忙不迭的朝大门跑去。
本以为会先看见自家姑娘下马的两人,一到大门视线全被一群黑衣黑甲的黑旗卫遮了个完完全全。
这时,黑旗卫从中分开,岳扬率先从马上跳下,随即,身披玄色大氅的沈湛踩着马凳缓缓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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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了马车后,四周的黑旗卫便分成两列守在大门两侧,俨然一副闲人禁止入内的肃然模样。
绒秀和迎夏是侯爷回来,一时吓的半死,愣在原地无法动弹。
见沈湛渐行渐近,二人才缓过神,齐齐见礼道:「请侯爷安。」
沈湛淡淡扫了一眼二人,目光落在绒秀脸上时顿了一下,好像记起了什么,皱眉朝:「你家姑娘还没回来?」
绒秀心颤,屈膝道:「回侯爷话,姑娘……姑娘自午后虽三姑娘,四姑娘出府闲逛后,到现在也没回来。」
沈湛眸色一暗。
旁侧的岳扬顿时大感不妙,赶紧问道:「余苏城虽没有宵禁这一说,但这天色渐晚,城中不少店铺都已闭门,几位姑娘能去哪?」
绒秀没有立即回答,先是和迎夏交换了一个眼神,大概意思就是:情况已瞒不住,这时不说就不止扣工钱这么简单了。
迎夏会意,苦着脸道:「回侯爷,三姑娘说想见识一下余欢城的南曲,所以就带着泠雾姑娘和四姑娘去……去了余欢城最大的戏曲班子。」
两人深埋着头不敢去看沈湛的脸色,再抬头时,沈湛已转身出府,只留下一个欣长高挑的黑色背影。
浮生若梦。
红楼里依旧热闹,不输白日。
最大包厢内,戏台子上还在敲着锣打着鼓,底下几个姑娘也没安静多少。
正值喝到兴头上,楼昭娆突的站起身,摇摇晃晃道:「几位妹妹真是太对我胃口了,以前啊都是姐姐的错,从今往后,咱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说完,楼昭娆再也稳不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就在快要跌倒时,被一直默不作声的月令接进了怀抱,只听他终于出声:「昭儿,小心。」
叶泠雾撑起沉重的眼皮子,眯着眼去看那抱作一团的男女,痴笑道:「楼姐姐,他好像很好担心你啊,方才他好快啊,」叶泠雾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划了一下,「咻——的就把你接住了。」
「什么接住呀?」
沈盼儿从酒罈子里抬起头,见楼昭娆和月令抱着,登时瞪大眼睛叫喊道:「哎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被她这么一闹,楼昭娆当即推开月令,指着他的鼻子,含煳不清的骂道:「放肆,你敢抱我,没有我的允许你凭什么抱我。」
月令黑着脸不发一。
楼昭娆自认无趣,捶了他一下后,继续跪坐回案几前,一旁的儒笙端起茶壶慢慢斟酒,贴近道:「昭娘莫生气,喝杯水润润喉吧。」
叶泠雾撑着小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亲密无间的男女,一双迷离的杏眼一眨不眨,忽而,她站起身朝月令走去,坐到他身侧道:「哥哥,我看出来了。」
月令瞥了她一眼,冷道:「什么?」
叶泠雾傻笑着,指着楼昭娆大声道:「你喜欢她!」
月令脸色骤红,视线匆匆扫了一眼楼昭娆,见她正盯着自己看,喝道:「胡说。」
叶泠雾恼道:「我没有!我就看出来了!」
「我同意!」沈盼儿高高举起右手,打了个饱嗝,「我也看出来啦!」
死醉鬼懂什么。月令白了两人一眼。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砰」的一记开门声,准确来说,不是开,是踹。
四个喝醉酒的姑娘还未察觉,除了沈月儿喝趴下睡着了之外,其他三个依旧吵吵闹闹的。
月令和儒笙转身看去,一群黑衣黑甲涌入。
戏台上的戏子吓坏了,鼓声锣声也骤然停下。
黑衣黑甲站定,一个肩堆狐绒,身披玄色大氅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形极为颀长,头上嵌着明珠的紫金冠足以证明此人身份地位很高。
叶泠雾最是不满,手突然搭上身侧月令的肩膀,借力就要站起身,谁知脚下不稳,硬生生就栽进了月令的怀抱中,轻啊了一声。
月令肩膀一颤,肉眼可见的嫌弃,作势就要推开叶泠雾,可还没碰到她,一个黑影已经压了下来,一只骨节分明的纤长大手从他怀中将叶泠雾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叶泠雾两眼呆滞,脑袋一片空白,待反应过来时就见腰上被一只大手扣着。
她挣扎起来,怒骂道:「混蛋,放开我!」
「混蛋?」头顶传来一记极低沉带着怒意的男声。
叶泠雾愣了愣,侧首看去,男人鼻如峰嵴,薄唇紧闭,满身荒芜肃杀之气——不是沈湛那个煞神还能是谁?!!
叶泠雾呆呆地眨了眨眼,吓得打了一个嗝,不怕死的抬手摸了摸沈湛的脸,傻笑道:「侯爷,原来是你吖。三姑娘,你大哥哥来啦!」
说着,叶泠雾一双醉晕了的杏眼满室找起沈盼儿,结果在沈盼儿的那张案几下,发现了她那没藏进去,还在努力往里塞的半个屁股。
第164章 「沈湛」,初吻
月令和儒笙察觉到这些人不好惹,恭恭敬敬的退居一旁,但两人却还是把趴在蒲团上昏昏欲睡的楼昭娆护在身后。
沈湛沉着脸,怀里的人儿挣扎个不停,他忍无可忍道:「你衣服呢?」
叶泠雾动作一顿,想了想后,慢半拍地指向她坐席边上那一团紫,「屋里太热,我给丢那了。」
沈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衣裳还没看见,就先看见往案几下钻的沈盼儿。
他蹙了蹙眉,冷声道:「岳扬,将两位姑娘带回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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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扬抱拳应下。叫了两名黑旗卫搀扶沈月儿,自己则扶着沈盼儿,先一步出屋。
「不走,不走,我们不走!」叶泠雾大喊,双只手作势去扳禁锢着她腰身的大掌。
沈湛低头看着怀中闹腾的少女,还真松开了手,叶泠雾面对突然的解脱,还有些许不适应,手足无措的呆站着,回头一看,沈湛居然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
「你……嗝你想干嘛?」叶泠雾双手护在胸前,「来人啊,有人想非礼了,救命……」
话还没吼完,厚重的玄色大氅罩在了她身上,沈湛二话没说,一把捏住叶泠雾的后领,犹如用手指捏着一只幼猫,不费吹灰之力的带着人就要往外走去。
「等等!谁敢带着我的客人,我看谁不想活了?是谁!」
沈湛闻言回头冷冷的看了楼昭娆一眼,却见她连身子都撑不起来,只是费力的在蒲团上乱扭,嘲道:「常听闻楼太傅之女喜放诞爱风流,今日一见,」他淡淡扫了一眼那两面首,「果真如是。」
「……侯爷这话,那您家的三位姑娘又好到哪去?」月令冷不防出声反驳。
一旁的儒笙吓得肩膀哆嗦。这人疯了吧?
沈湛看着他,正要反唇相讥,怀中的少女又闹腾了起来,沈湛皱了皱眉,懒得再跟区区面首废话,大步带着人离开。
红楼大门外静静伫立着两辆马车,一大一小,一辆通体漆黑宽敞庞大,一辆是几个姑娘出府时所乘坐的。
岳扬守在小的那辆马车下,不多时,就见沈湛总算抱着人出来,他几步上前道:「少主公,我替您将表姑娘扶回马车。」
「不必。」沈湛俯身一手顺势揽起少女柔软纤细的腰身,一手穿过少女的膝下,打横抱了起来。
此等场面,犹如冷水泼热油,霎时惊炸了整个黑旗卫,周围都是不敢置信的面孔,大惊失色。
而叶泠雾只觉浑身麻痛,头晕目眩,再抬头时,就见男人雕刻般的下颌角,往下是白皙的脖子。
等她回过神时,整个人趴在车厢内的软凳上,这个姿势不舒服,她双手撑着沉重的身子坐起身来。
她目光四巡,却见宽大暖和的车厢内还坐着一一个人,不对,又好像是一堆人,重重叠叠的瞧不清模样。
「你们是谁?」叶泠雾眯着眼凑近,眼看快看清楚了,一只手抵住她的肩膀将她又按了回去。
叶泠雾不满地嘟囔了几句,转而撩开暖帘,寒风灌入,叶泠雾冷得一缩脖子,有一瞬间清醒了不少。
余欢城似乎没有宵禁这一说,大街上依旧热闹,高低错落的商铺旗帜和檐下灯笼迎风飞扬,摊铺老闆还在吆喝着。
还没看够,叶泠雾后领又被人熟悉地揪住——「哎哟~」,她再次瘫倒在软凳上。
叶泠雾忿忿地撑起身子,刚要张开嘴巴大骂一通,方才的「那堆人」都不见了,只有一个沈湛皱着眉看她,少女周身的火焰瞬间熄灭,怕得瑟瑟发抖。
「……不闹了?」沈湛柔声道。
叶泠雾乖顺的点了点头。
沈湛嘴唇紧抿,盯着她不说话。
厢内静默许久,叶泠雾浑身似针扎了一般不舒服,轻手轻脚地转身就要去推厢门,自以为无人察觉,刚一动作,就听背后传来喝止声:
「你想又干什么?」语气无奈但依旧温柔。
叶泠雾却还是被吓得浑身僵直,可怜兮兮的回首道:「我……我不想跟你一起,孤男寡女不好,我走路很快的,你放心。」
说着,叶泠雾推开厢门,正在驾马的岳扬吓得一激灵,连忙勒紧缰绳停马,谁知马车突然的停下,本就没站稳的叶泠雾一个跟头栽倒在车板子上。
磕出「哐」的巨响!
「表姑娘!」岳扬惊唿。
沈湛再也淡定不住,刚要起身,就见那跪伏在车板子上的少女突然举起一只手——「没事!」
叶泠雾艰难地撑起身子,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道:「我没事,我好得很,我走路也可以……啊!」
「砰!」关门声!
岳扬傻愣住。眼瞅着刚刚还趴在车板子上的少女被一只手抓回车厢,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回府!」里面传来低吼。
岳扬回过神,默哀式的嘆了口气,继续驾马晃晃悠悠的朝宅邸去。
车厢内。沈湛被叶泠雾压在身下。
本来沈湛是想把这只醉鬼提熘到软凳上的,谁知这丫头的力气是真的大,趁着沈湛没留意,竟反扑了回去。
叶泠雾从鼻孔里冷哼了两声,两只手死死钳制着沈湛的一对宽肩,咬牙切齿道:「没办法了吧,我告诉你别惹我,否则你会死的很难看的!」
沈湛看着坐在他腰腹上的少女,一时间不知该怒还是该笑,抬手抓住少女的双臂,倾身而起,局势逆转——叶泠雾被反压在了地上。
成熟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包裹而来,叶泠雾还想斗争,双臂却被修长有力的大手紧压着,别说再掀风浪,就是动弹的机会也没有。
她不服,叫嚣道:「沈湛,放开我!」
沈湛单挑了一下眉,道:「喝醉酒后胆子是更大了,不称侯爷也就罢了,居然都敢直唿本侯名讳。」
「我就叫,沈湛,沈湛,沈湛,沈湛……」酒壮怂人胆,此时的叶泠雾已跳脚到不知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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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外,岳扬听少女一声声叫喊,又是一记默哀式的嘆气声。
——也就只有未来少主母敢如此放肆了,换做其他人早就被一剑锁喉,去阴曹地府里叫喊。
正这么想着,车厢内的叫喊声戛然而止。
岳扬疑惑地皱了皱眉。这是被打昏了?
厢内。
沈湛非但没怒反倒弯俏起嘴角,好整以暇地听少女一声声「沈湛」,等到她喊累了呜咽一句「我想喝水」,这才深吻下去,像咬住猎物咽喉般发狠。
第165章 罚跪
「嘶——」沈湛吃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泠雾趁机一推,还真将沈湛推了开来,她四脚并用的爬到角落里,盘在头顶的长髮凌乱铺散,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盯着沈湛看,浑身防备着。
沈湛眸色沉沉地凝视着她,右手食指从下唇抹过,低眼一看果然有血。
真狠啊。
沈湛收回目光,理了理凌乱的外袍,起身就要去扶角落里的叶泠雾,谁知少女一见男人走过来,就跟兔子遇上豺狼虎豹似的,可怜巴巴的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见少女如此怕他,沈湛心里一股火窝着,在离叶泠雾还有半步之远时停下脚步,缓缓蹲下身。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厢门外传来岳扬的声音——「少主公,宅邸到了。」
叶泠雾一听,四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推开了厢门,还没等她扶着门框站起身,就听底下有人惊唿。
「哎呀!姑娘,你怎么在侯爷马车上?你的嘴巴又是怎么了?」绒秀站在马车旁,看着狼狈爬出车厢的叶泠雾惊的一脸错愕。
「下回……再说。」叶泠雾醉醺醺的,用衣袖胡乱揩了一下嘴巴,左摇右晃地踩着马凳下去。
绒秀连忙搀扶住,这时,沈湛也从车厢内出来,众人抬头一看,大惊失色。
「少主公,您的嘴皮子怎么也流血了?」岳扬不淡定道。
沈湛冷视了他一眼,看向绒秀道:「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表姑娘送回屋。」
绒秀这才回过神,慌慌应下后,拉着叶泠雾就往府邸走去。
岳扬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犹豫道:「少主公,今晚的事要不要禀告主母啊?」
沈湛道:「你说呢?」
岳扬嘴角抽抽,回道:「我这不是不知道,才问您的嘛。」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有军令,要是以前他肯定不用询问直接就将事告到主母那去定夺了,但现在他就要犹豫,毕竟事关未来少主母,真告到主母那,惹得少主公心疼,他肯定也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时候在这种事还需过问我了?」沈湛淡淡睨了他一眼,抬步往府内去。
岳扬呆在原地,喃喃自语道:「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让我秉公处理,那我就……如实告知主母?」
大抵是闹腾够了,叶泠雾回屋的一路上既没有作妖,也没有大声叫喊,十分乖顺的跟着绒秀回了院子。
翌日清晨,叶泠雾无疑是睡过了头的,这一觉睡得很沉,但却一定也不舒服,太阳穴隐隐涨得痛。
她从被褥里抬起头,看着阳光穿透花窗渗透进来,她躺在床上双眼失神的过了许久,从懵然到烦躁,最后完全清醒,昨晚发生了什么她是一点也不记不起来了。
她疲惫地翻身坐起,绒秀也正好推开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醒酒汤。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绒秀匆匆上前,将手里的碗递过去,「姑娘快把这醒酒汤喝了,老太太还在暖阁等你呢。」
一句话犹如冷水从叶泠雾头顶泼下,她登时回过神朝花窗看去,天色大亮,至少已过辰时!
「遭了,遭了,遭了,绒秀姐姐快端盆水来,」叶泠雾念叨着,慌乱地掀开被子,踩着鞋子就要去换衣裳。
绒秀见叶泠雾着急,只能把醒酒汤放在一旁,先去端热水来伺候她梳洗。
暖阁内。
沈老太太和秦明玉端坐在上首,悠悠的品着茶下着棋,一点没有动怒的痕迹。
沈盼儿和沈月儿跪在堂下,底下垫着蒲团,两个丫头的头一个比一比埋得低。
不多时,暖帘从外掀开,叶泠雾一进来就先看见沈盼儿身侧还有一个空着的蒲团。
「别愣着了,跪下吧。」沈老太太头也没抬,一面专心盯着棋盘看,一面说道。
叶泠雾心下一沉,抬步朝那蒲团走去,扫了一眼边上老实罚跪的两个姑娘,无奈的跪了下来。
她就知道跟沈盼儿去喝酒就不会有好事。
也不知跪了多久,沈老太太和秦明玉的对弈早已过两轮,婆媳二人偶尔斗一句嘴,气氛倒也融洽,谈天说地就是没理底下跪着的三个姑娘,好似将人当空气了一般。
在侯府也是有食物链的。
在二房夫妇底下被罚,不说沈盼儿,就连沈月儿都敢为自己狡辩几句,可是在秦明玉和沈老太太底下被罚,那就只有乖乖受着的份,谁来求情都没用。
且按照以往的罚跪时间来看,这一次不跪个天昏地暗,沈老太太和秦明玉肯定是不会放人的。
「明日就是元辰,儿媳今早看府内里外挂了好多红灯笼,叫人觉着人气满满,还记得刚来时这宅邸啊冷冷清清的,走哪都是黑旗卫守着,跟个军营似的。」秦明玉指尖捻起一枚棋子,随着声音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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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笑了笑,道:「泠丫头啊做事细腻,跟着宣嬷嬷学了不少,我听闻元辰之日,这余苏城的百姓都爱泛舟游江湖,入乡随俗,咱们明日也去瞧瞧吧。」
沈盼儿倏然抬头,乐道:「祖母,那我……」
「闭嘴,安静跪着。」沈老太太幽幽打断。
沈盼儿抿紧嘴唇,又低下头。
秦明玉瞥了眼底下三人,转而看着沈老太太朝:「这泛舟游湖好啊,儿媳午后就让人去备船,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游湖赏景了,也不知挽舟明日得不得空。」
「母亲安排,儿子自然有空。」一记严厉肃然的青年男子声音忽然闯了进来。
不用回头看,听声音就知是沈湛。
「挽舟来啦,那可太好了,我正想着让人去你院里通知一声呢,哎……你的嘴怎么了?」秦明玉脸色突变。
沈老太太闻言也才注意到沈湛下唇嘴角似乎破了皮,虽不是太明显,但却可以看出是咬伤的。
本还埋着头的三个姑娘,纷纷好奇地抬头看去。
其实昨晚喝醉后,除了沈盼儿还有一丁点记忆外,叶泠雾几乎忘得是干干净净,而沈月儿更别提,两杯酒后就睡着了,之后的事根本就不知道,连谁送她回来的都不知。
第166章 元辰
沈湛神色自若,在左侧的太师椅上款款落座,不紧不慢道:「无碍,不过是昨夜从知州府回来碰见一只野猫,不小心抓伤了。」
秦明玉蹙眉紧张道:「你也真是的,小时候就喜欢逗弄猫猫狗狗的,都长大了也没变,看看那猫给你挠的嘴巴都破了,你怎么没躲开?」
沈湛温声道:「一时松懈罢了。」
沈老太太盯着棋盘,闷笑了两声:「没想到我这孙儿还有松懈的时候,你啊身经百战,莫说猫猫狗狗,就是一只蚊子近身也能察觉。」
沈湛道:「兵法有出其不意之招,表面温顺的小猫若是突然暴躁起来,倒也让人难防。」
叶泠雾闻言疑惑,她怎么觉得沈湛说的这句话另有所指,而且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还觉得沈湛的目光时有时无的在看着她。
「你倒是论起兵法了,」秦明玉乐道,「不过啊这也给你一个教训了,若是在战场上,可不能有一点马虎和恻隐之心。」
沈湛沉默良久,微微勾了勾嘴角道:「母亲说的是。」
秦明玉拿起一枚棋子落下,说道:「罢了罢了,不提这个了。刚刚你祖母还跟我提明日要去泛舟游湖呢,算起来挽舟与我们快有五年没在一起迎接新年了吧,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又是新的一年了,也幸好这一次你能和我们一道过个元辰。」
沈老太太将手中的佛珠往案几上一放,无奈说道:「你啊你,光顾着挽舟聊天,这棋子下错了地儿也不知道。」
「哎呀,还真是。」秦明玉后悔,动手就要悔棋。
沈老太太抬手制止,道:「你这老毛病还真是没个救,惯得你了。」
「……」秦明玉讪讪收回手。
说完她,沈老太太的目光又往底下看去,「你们这三个丫头我老婆子也不想多说什么,各自闭门思过去,还有啊以后别和楼家那姑娘来往了。」
三个姑娘闻言面面相觑,脸色欣然,赶紧抬臂作揖称「是」。
站在一旁的女使连忙过去搀扶,叶泠雾被喜鹊和绒秀扶起身时,腿还忍不住的颤抖,出了暖阁寒风吹过,更是叫人忍不住地寒颤。
次日元辰,难得太平无战事,宽阔街道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灯笼。沈老太太担心怕今日的灯市恐生变故,随行带了十名武婢。
南域的没有大雪但风却不小,将身上的披风衣摆吹得迎风飘飘。叶泠雾站在马车庞,环顾四周的繁华热闹,脸色的笑容渐深。
街道市坊宽阔敞透,最窄处也有二丈宽,两旁几步一盏灯炬,以尺余铜盘盛满火油高高架起,其中点起熊熊烈火,把这冬日寒夜照的犹如喧闹如白昼。
街道两侧的楼坊上挂着最多的就是走马灯,每一盏灯都被紧紧串联起来,不漏一点缝隙,目的就是为了在灯笼上作幅大画,拼起来就是一条长长巨龙。
很快来到人挤人的河上长廊,叶泠雾看的目不暇接,黑白分明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盏灯一盏灯看过去,每一盏灯都有故事,值得细细品味。
河廊上也不止有灯,还有卖绢花丝帛首饰小食的,宁北侯府一行人还没上船呢,就已被人声鼎沸的河廊吸引的走不动道。
绒秀被叶泠雾拉着走得很快,本来主僕二人都已落伍了,硬生生冲过拥挤的人群疾步跟了上去。
待两人跟上队伍,绒秀累得气喘吁吁道:「姑娘,你怎么突然跑这么快啊?」
叶泠雾瞄了眼身后,神色不自然的小声道:「你刚刚没看见咱们身后一直跟着两个人吗?」
绒秀点了点头道:「看见了,但他们不是侯爷的黑旗卫吗。」
叶泠雾道:「我知道,可他们也不需要离我们那么近跟着吧,感觉怪怪的,浑身都不自在。」
绒秀抿抿唇,低声揶揄道:「昨晚侯爷马车周围围满了黑旗卫,姑娘从马车上下来时,奴婢也没瞧你浑身不自在。」
叶泠雾满眼迷惑,眉头紧蹙道:「我从侯爷的马车上下来?怎么可能,三姑娘可是让车夫在红楼外等着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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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可别提了,你从车厢出来时还是爬出来的。」绒秀讪讪地嘆了一口气。
「爬出来的?」叶泠雾伢然。她什么都不记得,就连昨晚她们去红楼被沈湛带回来的事,还是听宣嬷嬷训诫她时知晓的。
——「堂堂宁北侯,朝廷重臣,居然去戏园子逮姑娘回家,简直不成体统。」宣嬷嬷原话。
绒秀用力点了两下头,清了清嗓子凑近叶泠雾耳边道:「姑娘,奴婢觉着侯爷对你的心思……」她断了声音,抿抿唇又道,「昨晚其他两位姑娘都是做的缁车回来的,侯爷独独让你坐了他的马车。」
叶泠雾沉默,转而望向走在最前,被侯府上下簇拥着的沈湛。——他今日身着一袭干干净净的深青色锦袍,只在袖袍下的一对嵌银丝兽纹的白玉铁腕扣在浅色烛光中微闪着。
她又不是傻子,沈湛对她的心思明不明白又有什么意思,她和京城里的人终归都是有缘无份的。
临到江边,大大小小的船缓缓行驶在河面上,每一只船都装饰的花团锦簇,红红火火,船厢外的两个顶角也都挂着大红灯笼。
余苏江在夜色下化为了地上的银河,那些星星点点的红灯笼就是一颗颗淌在银河里的明星。
宁北侯府的船有两层且宽大,船身足足有二十米之宽,十米之高,外观上看着好似一个精緻的红木盒子,装饰着红色绸缎,四个角形如飞鸟,挂着四个灯笼。
叶泠雾一踏进船厢只觉脚下一软,地上铺着厚厚的砖红色织锦绒毯,除了船厢正中那突兀的摆满食物的红木大圆桌外,里面陈设简直与京城倒是一般无二。
余欢城的家宴与京城不同,京城时分席而坐,而余欢城则是在堂中摆一个红木大圆桌,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用饭,更显亲近。
「坐吧,坐吧,这一路逛下来大家也是累了。」沈老太太发话,众人这才落座。
圆桌也有上首和席末之分,门对着的两个位置,前面那个为上首,由沈老太太坐着,靠近门的这个为席末,由叶泠雾坐着。
第167章 动乱
筵席正酣,女使忙于服侍,二层暖阁便清冷无人,安静到似乎连浅浅的风声都能听见。
暖阁内提前就烧着地龙,此刻进去犹如春日般暖和,不过也会有些许闷。
叶泠雾朝花窗走去,正准备开窗就听绒秀阻止道:「姑娘,这江上的风寒冷,担心感染风寒啊。」
「不会的绒秀姐姐,我身体好着呢,就连前日落水都没出事呢。」叶泠雾说着,就推开了一扇花窗。
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黑漆漆的江面,而是一艘三层高的小楼船,船身上雕刻着字,借着月色看去隐约只能见个「里」字。船上灯火通明,每一层的檐下挂满了灯笼,外廊上也有不少穿梭的身影。
「姑娘,那艘船是百里家的吧。」绒秀道。
叶泠雾诧异道:「你怎么知道它是谁家的?」
绒秀微微而笑道:「方才上船时奴婢就看见百里家的主君,他们上的正是对面那艘船。」
叶泠雾疑惑道:「绒秀姐姐还什么时候认识余欢城的人了?」
绒秀道:「也不是认识,记得是前年皇后四十岁诞辰,皇后啊举行了游街仪式,家族人随行,奴婢就远远看过几眼,就记着了。」
叶泠雾闻言恍然想起百里家是皇后母族的事。
「姑娘,那不是楼太傅吗?」绒秀忽而出声。
叶泠雾回过神看去,却见楼太傅脚步匆匆的往下层楼梯去。
不多时,一身着黑色简装的男人也从同一间屋子里出来,他身材矮小却步伐如风,瞧着有些许鬼祟。
叶泠雾淡淡扫了眼没有多留意,便关上花窗。
船上筵席结束,宁北侯府一大家子又在暖阁聊了好一会天,就在船快要靠岸时,外面忽而传来喧闹声。
秦明玉望着门口,疑惑道:「外面这是怎么了?于妈妈,你去看看。」
话音刚落,一岳扬已掀开暖帘走了进来,在众人目光中凑到沈湛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湛脸色瞬间沉下,道:「……真的?」
岳扬重重点了点头。
「怎么了?」秦明玉忍不住问道。
沈湛扫了扫屋内,迎着众人紧张的目光,起身朝上首拱手道:「祖母,母亲,百里家私船出事,我得去看看。」
沈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一停,静静看他神色,沉声道:「既然是百里家出事,是该去看看的。」
沈湛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秦明玉嘱咐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她气得转看向沈老太太抱怨:「母亲,这元辰之夜大好的日子,你看看挽舟那孩子,又惦记起别人家的事,母亲您也是,百里家出事能出什么大事,一大家子好好迎个新年不成吗?」
沈老太太倚在软枕上,淡淡道:「好啦,这百里家怎么也是淮南名门之首,出了事挽舟自然要上心的,你啊就别怨声载道的。」
说完,她又看向沈盼儿道:「这丫头方才不是还说河廊等会儿有赏灯会吗,想着在这船上也没事,不如让这几个小丫头再去河廊再逛逛,让秋妈妈领四个武婢陪着。」
家中长者发话,其他人哪有异议。
沿着热火朝天河边小道挂满了灯笼,整条街道花灯如昼,行人如织,脸色皆是喜气洋洋。
星空宁静深邃,江上的风徐徐吹来,叶泠雾一下船就将身上厚绒绒的连帽斗篷裹紧些。刚踏上码头,就碰见了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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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从百里私船上下来的。
「这可不是巧了,居然还能碰上侯府两位姑娘。」六公主神态娇矜,领着七八个武婢,众星拱月般的走来。
「是啊,可不巧了。」
沈盼儿笑的不大痛快,但还是依着礼仪,跟着叶泠雾和沈月儿齐齐福了福身子,随即漫不经心道:「今日百里家家宴,怎么六公主不在船上反而下来了?」
「我倒是想继续待着,只可惜他们不待见我,我又何必讨人嫌呢。」六公主转而望了一眼百里家私船。
叶泠雾抖了抖耳朵,偷眼瞧了瞧六公主,心中伢然:这是可以说的?
沈盼儿倒是不惊讶,嘴上却故意疑惑:「六公主可不说笑了,你是陛下的女儿,谁敢不待见你啊。」
六公主不说话,娇滴滴地剜了眼叶泠雾,道:「真是那都能看见你啊,想来沈老太太也是真喜欢你这丫头。今晚元辰,余苏灯会此刻是正热闹的时候,咱们一道去逛逛?」
叶泠雾诧异。这人吃错药了,居然会邀请她一道去赏灯会,莫不是设了陷阱等着?
六公主见她不应声,白眼道:「我不过是给老太太一个面子,顺便也给你几分好脸色,怎么,你倒是得寸进尺了?」
叶泠雾勉强莞尔道:「怎会,与六公主一道赏灯会也是泠雾的福气。」
一行人慢步朝河廊去。
忽而,沈盼儿凑近叶泠雾道:「你和六公主什么时候结仇了?我怎么觉着她好像不太喜欢你啊。」
「……」六公主哪里是不太喜欢,那是很不喜欢,她们两个的仇结得可有些时候了,奈何次次都是她吃亏。
叶泠雾自嘲一笑,手里明明捧着暖炉却莫名觉着冷,回道:「我可没那本事和六公主结仇,独独是她看不顺眼我罢了。」
沈盼儿瘪瘪嘴道:「她还看不顺眼你?她自己出身也不怎么样。那日我听她说自己是代皇后南下看望百里老太爷时我就不爽了。」
「为何这么说?」
「你可知道六公主生母慎美人?」
叶泠雾点了点头。不仅知道,还见过。
皇宫大内里见过的那些妃嫔,就属她令人印象,除开她是六公主生母之外,慎美人身上的美丽端庄也叫她至今都记忆犹新。
都说耳濡目染,六公主和她生母的气质,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
「既然知道那就跟你好好讲讲。」沈盼儿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这众人都知陛下宠爱慎美人,可是这慎美人伺候了陛下近二十年,这妃位却一直没升过,与它同时期进潜邸的宜家姑娘,现在可都是宜妃了。」
叶泠雾疑惑道:「这是为何?」
沈盼儿不屑地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六公主,回道:「这说起来可就久远了,二十年前陛下还没继承大统时,跟随皇后一道南下祭奠皇后生母,正值丧期,年仅十四岁的慎美人勾引陛下,这才有了如今翻身做主的日子。」
叶泠雾惊住了神,沈盼儿见她反应,乐道:「这丑事在京城高门之中也不是什么秘事,陛下对那慎美人着了迷的喜欢,不惜排除万阻抬她进府,以至于皇后当年大闹和离,后来还是先帝出面调节的。」
第168章 动乱
沈盼儿越说越是兴起:「所以啊泠雾妹妹,这嫁人啊就得嫁相互喜欢的才行,那些所谓的家族联姻对姑娘家而言最是委屈,你想想,若有一日你遇见了真正喜欢的人该当如何?这既不能做令家族蒙羞之事,也不可能和离,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叶泠雾勾了勾嘴角,轻笑道:「可你怎么知道喜欢的人喜欢自己呢?」
沈盼儿一噎,想了想道:「这还不简单,你就看他和你待在一处开不开心,你和他待在一处开不开心,不就行了?」
叶泠雾听完却默不作声,只在心中冷笑:开心就代表喜欢,那这世间得多多少有情人,可当开心过去,又有多少人能做到相濡以沫。
这内宅不过就是那些事,哪怕是当今陛下也免不得沾荤腥,恩恩爱爱总有相看两厌的那一天,就算是相敬如宾也逃不掉一方的背叛,能做的不过是忍气吞声罢了。
她郁郁的想,情意这东西是真不好,没心没肺才能无所顾忌,做个天性凉薄之人,嫁个还算体贴温柔的郎胥,表面恩恩爱爱,待人相敬如宾,行事无欲无求——或许后半辈子还能过得舒心些。
冬日冷风一吹,叶泠雾忽的晃过神来,却听于妈妈忙慌大叫:「哎呀,三姑娘呢?三姑娘怎么不见了!」
「奴婢刚刚还看见三姑娘还和泠雾姑娘说话来着。」一名沈家武婢说道。
叶泠雾怔了一下,刚刚她也是想入神了,就连和她说话的沈盼儿都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她环顾四周,回道:「我……我也不知道三姑娘什么时候不见的。」
六公主闻声回首道:「那么大个姑娘怎么可能会凭空不见,我瞧着沈三姑娘身侧的那个小女使也不在吧,她们主僕指不定想摆脱我们,自己逛去了。」
沈月儿倒是很淡定,道:「这里离宅邸也不远,三姐姐自己一人应该也能找到回去的路的。」
于妈妈急道:「那怎么能一样,老太太嘱咐奴婢照顾好几位姑娘,三姑娘不见了奴婢怎么交差呀。」
沈月儿无奈一笑:「于妈妈就放心好了,以前逛夜会三姐姐十有九次都会自己先跑掉,她是性子使然,祖母和大伯母会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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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似是想到什么,说道:「记得初来京城时正巧碰上上元节,那次三姑娘也是自己先跑掉,惹得二叔母好生着急。」
「是啊,她做事向来不顾他人的,我们啊也别瞎操心了,继续去赏灯吧。」沈月儿道。
几人沿着河边小道走,没走多远,只瞧百里家的那艘大船上围去了好些人,也不知是谁在人群大喊了一声「百里家主君暴毙了!」,街道上的行人齐齐朝岸边涌来。
人越来越多,叶泠雾明显感觉到了拥挤,左肩被撞一下,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子,右臂又被人推一下,整个人踉踉跄跄的被挤在人群中。
「姑娘,小心点!」绒秀连忙拽住叶泠雾的胳膊,主僕两人互相搀扶着硬生生被人群推着往前走。
百里家在余苏城举足轻重,百里主君暴毙就如同在一过热油里加了一勺子水,炸得城内惊起前层巨浪。
绒秀四下望了望,周围哪还有于妈妈和武婢的身影,暗嘆不妙道:「姑娘,咱们不能待在这里了,快回船上吧。」
叶泠雾环顾一番,淡淡「嗯」了一声。
两人往回走,忽听一记吶喊穿透人群而来——「走水了!走水了!快回去啊,灯笼全烧着了!」
也不知那人喊的「回去」是往哪走,四面八方的人没头没脑的开始躁动起来,右边街道的人往左跑,左边街道的人往右跑,人人俱是神色慌张。
叶泠雾和绒秀被夹在人群里,本就寸步难行,一顿突如其来的拥挤,将两人捲入人潮之中,唿吸都变得困难。
好在绒秀紧紧挽着叶泠雾的手臂,才没能走失,待二人稳住身子再环顾四周时,已是全然陌生的街道。
忽然头顶一道火光掠过,街道两边排列整齐的灯笼全烧了起来。
这一条街道的灯笼都是紧紧串联在一起的,有一处烧着了,若是绳子不断,很快也会引燃街道上所有的灯笼。
火光熊熊,街道上的行人张惶无措,争先恐后的就要朝街道店铺里躲,就连不小心撞倒人也不多看一眼。
此时再回船也不可能,叶泠雾只能拉着绒秀跟着人群往店铺里躲,奈何这一条街道上的店铺甚少,多的都是摊铺,商家自求保命,听到动乱就忙不迭的关起门来。
与此同时,街道两侧不停有烧坏的灯笼掉下,吓得行人四处乱跑,有一盏掉下来时甚至差点烧到绒秀的头髮,幸好叶泠雾眼疾手快推了一把才躲过去。
绒秀吓的不住哆嗦,叶泠雾一边宽慰着,一边张望,见还有一家酒肆开着门,拉着绒秀就往那边去。
可就在这时,串联街道两侧的灯笼的绳索突然断裂,上百盏灯笼齐齐往下掉落,有倒霉的刚好被灯笼砸到,烫的乱窜。
与此同时,叶泠雾的背后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触不及防中,叶泠雾拉着绒秀双双跌坐在了地上,周围乱窜着的人也是压根儿不在乎,从两人身上跨过,更有甚者直接从腿上踩过。
叶泠雾和绒秀就是想站起身也没力。
「啊……」叶泠雾收回颤抖的双腿,蜷缩起身子,眼看着身上这件紫色大氅沾满了斑斑尘土,以及眼前不停闪过的男男女女身影。
眼底渐渐生出绝望。
「姑娘小心头顶!」绒秀惊唿。
叶泠雾扬头看去,只见一盏烧毁半边,还冒着火焰的灯笼朝她砸来,想躲已来不及。
她抬起一只手挡在面前,一秒过去,头顶掠过一阵风,预料中的灼烫并未发生。
叶泠雾怔了怔,缓缓松下手,本想抬头先去看那盏灯笼,可视线却被意外遮挡,一张白皙的面庞闯入视线,清癯俊美,难描难绘。
叶泠雾看见这张脸,身子立时僵了半边。
夜风清冷,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笼罩。男人拢着一件黑色毛皮大氅,此刻仿佛是天上神君,毫无预兆的在危难关头出现,拯救世人于水火。
第169章 嘴硬
「没事吧?」沈湛蹲下身,一手揽住少女的纤腰,沉声道。
叶泠雾呆呆地摇了摇头,正是惊魂未定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犹如踏破山河般围来,她定定神一看,四周居然围满了黑旗卫。
这一排排黑旗卫,光是看着就叫人不寒而慄,更别提靠近。
「你怎么在这?」叶泠雾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有察觉到不妥,低头看着捏住她半边腰身的修长大手,糯糯道,「多谢侯爷出手相救,我没事了。」
言外之意:这手可以放开了。
沈湛自然察觉到她的小心思,轻轻蹙了蹙眉,直接打横将人抱了起来,道:「这里不安全,先回船上吧。」
身后的岳扬应了一声,转而也将绒秀抱着往船上去,有黑旗卫在前开路,一行人声势浩大一路畅通无阻,不多时就回到了上船的小码头。
宁北侯府的船没在岸边,岸边唯一停靠的是百里家私船,方才沈湛已发话封锁了这艘船。
眼瞧着沈湛抱着她踏上百里家私船,叶泠雾吓的心都要跳出喉咙了,「……侯爷,我伤的不重,你不必这么客气……可不可以先放我下来?」
沈湛没理她,继续大步往船厢走去。
沈月儿和于妈妈以及六公主早被武婢平平安安带着回来。
门口两侧各守着两名黑旗卫,见沈湛抱着姑娘来都愣住了,撩开暖帘,屋内坐满了男女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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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家是余苏城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家族枝繁叶茂,光是孙辈就有十余。
一进去,他们面色皆是难看,不少女眷大哭囔囔,就连一些小辈也掩面而泣。可就在他们看见沈湛抱着个姑娘进来后,空白似乎瞬间安静了一瞬。
听见大门口传来动静,六公主连忙迎了上去:「侯爷!」
六公主脸上透着骄矜,声音中透着喜悦。
可就在她看清楚沈湛抱着的人时,脸上的骄矜之色荡然无存。包括周围一众百里家家眷都疑惑的面面相觑。
沈月儿一瞧,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好在她还顾及着姑娘家的端庄,连忙用衣袖掩住下半张脸,强制将嘴角压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叶泠雾只觉背后已被无数道目光射穿了,厚脸皮也不够看,小声道:「侯爷还是快把我放下来吧。」
沈湛微微低下眼眸,看着怀中花容失色的少女,说道:「你的脚受伤了。」
「……小伤罢了。」叶泠雾语气苍白无力。她的脚至少被人踩了不下五次,有好几次都被绒秀挡住,要说严重的更应该是绒秀才对。
沈湛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却被人打断。
「侯爷,您可算是回来了。泠雾姑娘这是受伤了?哎呀,哎呀,这身上怎么这么脏啊,这是被人踩了多少脚啊。」于妈妈几乎是哭着跑上前。这一晚上丢了一个又丢了一个,她可真是吓怕了。
沈湛默然。
「侯爷,」六公主目光睁睁地看着叶泠雾,插话道,「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男女有别,恐辱了名声,还是快点将这位姑娘放下来吧。」
沈湛道:「不劳六公主担心。」
六公主哑然,脸颊上浮起一阵难堪,委屈道:「我当然担心,侯爷明知道余欢城最重男女名声的。」
「其实六公主说的也对,侯爷还是快把我放下来吧,这样抱着确实不成体统。」叶泠雾诺诺道。
沈湛神色一僵,感受到怀中少女的挣扎后,神情忽变的十分烦躁,不再多说一句,直接将人放了下来。
叶泠雾脚一沾地,腿就开始痛的发颤,好在她任的住,硬是强撑着站稳了,而后又一瘸一拐的朝倚靠在厢壁角落的绒秀走去。
「绒秀姐姐你没事吧?。」叶泠雾询问道。
绒秀捂着左臂,明明都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却还是逞强一笑:「奴婢身上的伤不碍事,姑娘走路还瘸着呢,是不是伤到筋骨了?」
叶泠雾正要回答,岳扬走了过来,抢先吐槽道:「难怪你们能做主僕了,两个人的嘴是一个比一个硬,都伤成这样了还没事没事,是不是就算这天塌下来也没事?反正有你俩的嘴顶着。」
「……」叶泠雾。
「……」绒秀。
正这时,一头髮花白的老妇人痛哭着,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小侯爷,你得替我们主君做主啊!一定是那个姓楼的杀了我家主君,你一定要彻查啊!」
沈湛扶过老妇人的手臂,宽慰道:「百里夫人节哀,这件事我一定彻查清楚的。」
话音刚落,一女使跌跌撞撞的从屋外跑了进来,嘴里大喊道:「不好了大娘子,老太爷昏过去了。老太爷昏过去了。」
屋内一片譁然,众人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百里夫人脚下倏时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幸好有沈湛扶着才堪堪稳住身子。
那小女使哭着道:「都怪奴婢不好,奴婢没有拦住老太爷,老太爷说什么也要去看老爷一眼,老太爷就只是看了一眼就。。。就昏过去了。」
百里夫人只觉眼前一黑,没走两步路,就一口气没缓过来,直接晕倒在了沈湛怀中。
众人吓坏了,一窝蜂的围了上去。
「都是那个姓楼的,是那个姓楼的杀死了我父亲,一定是他,我要他偿命!」一年纪轻轻的少年将桌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摔。
「没错,就是他,我们百里与京城楼家势不两立!」又是一少年附和道。
「……」
「……」
楼船内吵吵闹闹个不停。
这时,远处传来锣鼓声响。
叶泠雾循声从窗户往外看,只见穿着铁甲的士兵姗姗赶来,一声声锣鼓震耳发聩,却也起到了整顿动乱的作用,岸边街道上那些燃烧起来的灯笼也被士兵逐一用水扑灭。
这些士兵来的不巧,也来的不好,知州府离此处不远,何况城内是有兵可直接调遣的,居然也能来得如此迟。
宣知州一路小跑着进楼船,顶着众人的目光,发白的鬓边顿时冷汗直冒。
百里家的人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
百里夫人一抹眼泪,气得指着他鼻子道:「元辰之夜突生大乱,宣知州却用了近半个时辰才到,宣知州这个知州位置,未免坐的太安稳了。」
宣知州寒声道:「百里夫人说的是,老朽身为知州竟失职至此,实在有愧啊。」
「我不管你失不失职,我只要求一个公道,你现在就去楼家,把楼家那些人都给我捆了!」百里夫人气得手抖。
叶泠雾站在角落也不敢吱声,听他们说楼家时心里隐隐不安,只求着别是京城太傅的那个楼家。
百里家私船喧闹不止,就连沈湛也插不上话,少顷,街道上的动力肃清,沈湛才让岳扬先带着几个姑娘先回宁北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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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你可以喜欢我的
谭云阁。
叶泠雾回院子后,立马就让绒秀先回房间休息了,之后还亲自去送了药膏,说了好一会子话才回自己的寝屋。
然而她自己身上乌青也不少,尤其是两条大腿不知被人踩了多少脚。
叶泠雾长长嘆了一口气,呈大字型摊在软榻上。
今晚发生的事情还真的挺多的,她和绒秀走失就好像是被安排好的一般,尤其是最后推她的那只手,以及那力道,根本就不像无意推攘到的。
——会是六公主吗?
可要真是她故意的,百里家私船上发生那么多事,她真的有心情专门来算计自己?
胡思乱想中,困意渐渐来袭,也不知睡着了有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叶泠雾霎时惊醒,坐起身道:「谁啊?」
「.....我。」是沈湛的声音。
叶泠雾伢然,赶紧过去开门,就见沈湛逆着屋檐下微弱的烛光负手而立,一如之前的深青色锦袍,想来回府之后还未来得及更衣。
「侯爷怎么来了?」
沈湛脸色不知不觉带上一丝温柔,说道:「来看看你,你身上的伤可以让女使给你好好上药?」
「啊?」叶泠雾愣了一下,其实她身上的伤忍忍就行了,也没有上药的必要,但她现在看着沈湛那一本正经的脸色,慢半拍反应过来道:「……上药了,不劳侯爷挂……啊!」
叶泠雾话没说完就被沈湛一只手拦腰抱进屋,反手关上门后,直接往软榻去,将人轻轻放在榻上,转而从怀中拿出一瓶药来。
猜到沈湛来意,叶泠雾慌道:「侯爷,男女有别,这上药的事还是交给别人吧。您忙了一个晚上了,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这药我自己也可以上的,不麻烦您了。」
沈湛低下眼眸,凝视着她道:「回来时我就嘱咐过你好好上药,既然你不听话,那我也不怕麻烦。」
「我。。。我是想好好上药的,只是刚刚不小心睡着了。」叶泠雾不敢去看他,急急狡辩道。
沈湛不语,良久才道:「你很怕我。」
不是疑问,是肯定的语气。
叶泠雾心虚,勉强道:「侯爷是朝廷重臣,这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见着你都怕了,我一个小姑娘自然也怕。」
沈湛心里空落落的不好受,低眸凝着女人苍白寡淡的小脸,半晌,淡声开口:「他们怕我带着敬畏,那你呢?」
叶泠雾皱了皱眉。这个问题她也不知如何回答,初见时因为那个梦的缘故,她无疑是很怕,可是后来她见着沈湛却不是怕,而是那种见到地位崇高者会有的敬仰,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
最后也不是怕,是下意识的躲避,大抵是那晚他说的那些话吧,以至于她现在想起都能不寒而慄。
迟迟没得到回答,沈湛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正要出声时,却听叶泠雾道:「我自然也是敬畏着的,只是侯爷闯女儿家闺阁实在不妥。」
沈湛忽的跪坐到叶泠雾身旁,语气平平道:「我好像说过,我这个人不喜欢别人说假话。」
叶泠雾暗自腹诽:不喜欢就不喜欢,我这人就是爱说假话,你不喜欢最好,离得远远的更好。
沈湛幽幽道:「我猜你心里肯定对我诸多不满,更想着我不喜欢还正合你意?」
叶泠雾心头一咯噔,强做淡定道:「侯爷在说笑吧,我岂敢这么想。」
沈湛不明意味地轻笑了一声,回道:「你有何不敢的?在天子眼皮子底下都能作乱,这世上哪还有你不敢的。」
叶泠雾黛眉微蹙,不说话了。
敢情他还记得,她还以为某人早就忘了。
「那日我对你是说了重话,不过那些话都是为了你好,你和璟延不适合,与其纠缠不清,不如早断了的好。」
叶泠雾闷声道:「侯爷怎么知道我与他不合适?这些都是你们的说法。」
沈湛眸色黯淡,回道:「是吗,可你要是坚持下去,那璟延也不用胜任观风使,又或者你答应璟延,陪着他游歷昭国。可你不是都没选择?」
叶泠雾瞪圆杏眼:「侯爷怎么知道……」她恍然大悟,「观风使是你安排的?」
沈湛敛着神色,道:「是。」
叶泠雾语塞,张了张嘴巴,半晌才找回声音:「没想到侯爷如此在意你弟弟,为了让我离他远些,甚至还牵扯到陛下了。」
沈湛沉下目色,「你们不合适。」
叶泠雾气结又无奈道:「这世上不合适的夫妻那么多了,谁就规定说一定要合适才能成亲的。」
沈湛看着少女的神情,手心渐渐捏紧,淡淡道:「你说得都对,和我成亲哪怕不合适也行。」
「……」
屋内突然静默。
叶泠雾转头看去,昏暗烛光下他的侧脸俊美而忧伤,她没来由的心慌起来,欲言又止的啐了句「无赖」。
沈湛温煦一笑:「你不是说过,谁向你提亲你就嫁给谁吗?」
叶泠雾语噎气堵,道:「我反悔了还不行?」
沈湛声音刻意放柔了几分:「为何?」
「哪有为何,我不喜欢你……」
话还没说完,叶泠雾的脸突然被人扣住后脑勺强势地偏过头,沈湛的脸随之迎来,他的轮廓线条很深,下颚弧度稜角分明,离太近了,有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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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上传来柔软的温热。
她甚至……听到了他喉结滚动的声音。
叶泠雾闭眼心慌意乱的就要撇开脸,可后脑勺上的压力却不容小觑。
她喉口呜咽着,心尖不由自主地发颤,整个人都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失重感让她整个大脑缺氧窒息,她知道自己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仅仅几秒,沈湛便松开了,将人搂进怀里,大掌安抚地顺着她的背,声音和缓地说:「你可以喜欢我,卿卿。」
叶泠雾傻怔着,由着被他抱在怀中,额头抵着他宽阔的膛,全然忘记了反应。
第171章 楼太傅入狱
「你……你怎么能……」叶泠雾结结巴巴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最后挣脱他的怀抱站起身,肃然道:「出去!」
沈湛起身朝着半步,高大颀长的身材背光遮出整片巨大的阴影,叶泠雾生生被罩在里头。
气势瞬间压下。
叶泠雾侧开几步,好汉不吃眼前亏,语气柔和下来:「我困了,侯爷还是早些回去吧。」
沈湛还想再说两句,可看着少女气红的脸颊良久也没说的出来,最后只得道了一句「早些歇息,药记得涂」就离开了。
听到关门声响过,叶泠雾才如抽了骨头般颓坐在软榻上,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好似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不知呆坐了多久,叶泠雾才回床榻,将自己塞进被褥里。
翌日,百里主君突然暴毙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叶泠雾从寝屋小院出来,就见探春和几个小姑娘站在廊下窃窃私语,她忍不住好奇,缓步朝几人走过去。
「……可不是,楼太傅这次可算是遭了大祸了,据说宣知州已经上书回京了。」探春压着嗓子道。
「我听说楼太傅进大牢了,这事是不是真的呀探春姐姐?」一小女使发问。
探春道:「当然是真的,百里家可是皇后母家啊,楼太傅犯了此等大罪,就是让他全家赔命都不够。何况这事影响极大,楼太傅可是奉陛下旨意南下办事的……」她顿了顿,又道,「反正我早上听外院小厮讲,淮南名门联名上书要责问陛下!」
叶泠雾脚步略停,一瘸一拐的上前道:「探春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探春被突然传来声音吓的肩膀一哆嗦,捂着胸口,转身不悦道:「我的天爷,泠雾姑娘走路没声也就罢了,突然说句话是想吓死奴婢了。」
叶泠雾讪讪,方才确实着急了。
探春睨了她一眼,说道:「当然是真的了,这件事都传开了,昨晚啊百里家家宴,楼太傅突然愤愤闯船,说是有要事商议,两人就说了些话,大抵是发生了口舌之争,楼太傅一走,百里家下人就发现百里主君活生生被捅死了,除了楼太傅行兇还能是谁?」
叶泠雾大愕。
在她心中楼太傅不是一个会因为一句话就动手的人,相反,他倒是一个嘴硬心软,心无城府的直快人。
探春做作地摸了摸鬓边的珠花,嘆了口气道:「百里主君一死,百里老太爷也气得不省人事,这件事可是棘手了,淮南名门向来与京城不合,如今这百里主君的死,可就是在火星子里添了把柴,据说百里家的人现在正给知州府施压呢,要求将楼太傅枭首示众。」
「枭首?!」叶泠雾蹙眉,「可是……事情尚未查明,怎么能轻易定罪?何况楼太傅可是朝中一品重臣,太子殿下的授业恩师。」
探春嗤了一声,道:「这明摆着的事实,还能怎么查?」
另一女使悻悻然道:「这眼看着就快到春节了,大好的日子出了如此晦气的事。」
「可不是晦气嘛,眼瞅着就快到上元佳节了,突然出这档子事。」
廊下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话题慢慢偏到别处,叶泠雾没那兴趣继续听,还是先去给沈老太太请安了。
二房的姑娘早在正屋陪着沈老太太说话。
谭云阁正厅,沈老太太闭目养神盘腿坐在胡床上,手里捻着佛珠,二房的两位姑娘分别坐在侧下。
掀开暖帘进去,叶泠雾就听沈盼儿委委屈屈道:「……祖母我错了,我昨晚不该乱跑的,可是昨晚我也没出事呀,您就别生气了。」
沈老太太缓缓挣开眼,还未开口,沈盼儿就已心虚惶恐的低下头,沈老太太瞧着心中一嘆,懒得再训斥,抬头看着来迟的叶泠雾道:「听说你昨晚受伤了?」
叶泠雾站定,福了福身子才道:「回老太太话,是受了点小伤,但不严重,只是可怜了绒秀姐姐,两只腿被踩的没快好地儿。」
沈老太太眉头一蹙,赐座后说道:「她对你是衷心的,我刚才也让宣嬷嬷送药过去了,你呢?我让喜鹊告诉你不是免了请安吗,你怎么还过来了?」
叶泠雾道:「我身上的都是小伤。」
「小伤也要好好休息可不能马虎,泠雾妹妹要不要我陪你去城中医馆瞧瞧?」沈盼儿插话道。
「又想着往外跑,」沈老太太板着脸道,「我就该告诉你大伯母,禁你的足。」
沈盼儿似有顾忌,立马嘘声了。
又东拉西扯几句之后,沈老太太便屏退了二房姑娘,宣嬷嬷也领着几个伺候的女使出了屋子。
「昨晚百里家出了大事,街道上也不安生,我听嘉仪那边说,昨晚你受伤是被挽舟抱着回来的?」沈老太太语气轻轻,听不出任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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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怔了一下,故作淡定的自忖道:「是啊老太太,也是多亏了侯爷来得及时,不然我身上的伤可是不止这么轻了。」
沈老太太若有所思道:「仅仅如此?」
叶泠雾铿声道:「自然。」
沈老太太沉默,似在沉思什么,半晌后说道:「我记得宣嬷嬷说你一直是养在外公身边的,是叫岱岳镇?」
叶泠雾心下一沉,望向上首的目光带着些许闪动,诺诺道:「是叫岱岳镇。」
沈老太太缓缓点了点头,嘆了一口气没继续说,叶泠雾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白玉暖炉,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
她算是被抛弃吗?
岱岳镇是生养她的地方,回到那里本是迟早的事,可沈老太太突然问起,大约是因为沈湛的缘故,让她回岱岳镇远离京城,不用明说她也知道这是远离沈湛的意思。
沈老太太欲言又止半晌正要开口,忽然屋外的小女使通传沈湛来了。
花窗透过束束晨曦,男人步履不缓不急走来,一袭狐绒玄色大氅,银冠高束着长马尾,稜角分明的五官淡漠如初,一双阴沉的深眸暗色浓烈,眼底藏着浓浓戾气。
叶泠雾一见是他立马就撇看眼了,生怕多看两眼被沈老太太发现,不等过年直接就把她送回渝州。
第172章 怜爱
「祖母。」沈湛抬臂作揖。
沈老太太抬了一下右手赐座,说道:「你怎么来了,昨晚发生那么多事,你不是该去知州府看看?」
「不急,昨晚祖母回来的迟,孙儿就想来看望一番后再去。」沈湛一撩衣袍,在右侧席位坐下。
沈老太太眼神晦暗不明,淡淡道:「有心了,昨晚你也是忙了许久,本想着还能过个悠闲的好年,结果又出了这档子事。」
沈湛默然,道:「方才进来时听祖母说让表姑娘回渝州,这余欢城距离渝州甚远,且如今南域不太平,这事不如还是回京之后再说。」
沈老太太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停下手中捻佛珠的动作,说道:「你什么时候会过问这些事了?」
叶泠雾耳朵一抖,听出了沈老太太话中不悦,忍不住插话道:「其实老太太说的也是,我算起来快一年没回去看望过外公了,也是时候回去看看才对。」
沈老太太沉着脸没说话。
屋内突然静的能听见茶壶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三个人各有心思。
叶泠雾眉眼渐渐寡淡,双手紧握着暖炉,直到指尖泛白不见一丝血色。
不管是什么时候,她永远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无论自己做的有多好,或许在别人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日昭狱里柳玉宪说的没错,哪怕沈老太太「误会」她是沈老太爷的私生女,也从未想过要「认」回她,或许在沈老太太眼里她是不堪存在,沈老太太可以对她好,甚至可以让她享受到从未有过的舒适生活,可这一切一旦触到沈老太太的忌讳,这些好都将不復存在。
少顷,沈老太太说道:「回渝州这事不着急,之后再说吧。这也到该诵经的时辰了,你们就先退下吧。」
下了逐客令,两人也不好多待。
出了屋子,叶泠雾对沈湛说有话要说,两人一前一后去了之前的湖边小阁楼。
今早下过一场雨,阁楼内带着些许冷意,风是不是露台吹进来,直教人瑟瑟发抖。
两人沉默地坐在胡床上,好像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奈何沈湛是个稳得住性子的,硬是半晌也没说一句话。
最后还是叶泠雾忍不住出声:「侯爷昨晚的话我想了很久,也想明白了,昨晚的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侯爷日后还是离我远一些吧。」
空气凝固,叶泠雾不清楚身侧人的想法,但男人的沉默告诉她此话说出口后肯定没那么简单,心里隐隐惴惴不安,低头扣弄着手里的暖炉。
「离远些。」沈湛良久才轻笑一声,「理由呢?」
叶泠雾语塞,心里已经将眼前人骂了一百八十遍,若不是他,沈老太太决不会提让她回渝州的事,虽然她知道自己早晚是要回渝州的,但她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
她闷声回道:「没有什么理由。」
沈湛道:「既说不出理由,那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叶泠雾气结。这人情商指定是有缺陷,不然怎么可能连这么明显的拒绝都听不出来。
「男欢女爱的事情哪有那么多理由,唯一的理由不过是我不喜欢侯爷,侯爷离我远些我还能自在些。」叶泠雾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一口气说完。
本以为沈湛会生气,没想到他倒是气定神闲,淡淡回道:「我很小的时候救过一只小鹿。」
叶泠雾目露疑惑,继续听沈湛幽幽道:「那时父亲带我去围场打猎,那时我不过刚学会握弓,偏偏气性极大,独自一人驾马深入丛林,看见那只小鹿被两只鬣狗围着,从它的眼里我看见了害怕,只是一眼,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护住它。后来等我父亲携黑旗卫找到我时,我浑身都是伤,被一只鬣狗压在身下,而那只鹿早已不见踪影,看着我浑身是伤,父亲是问我是否后悔救那只鹿。」
叶泠雾皱了皱眉,道:「那你后悔吗?」
「小时候肯定会说不后悔,可现在不会了。」
「为什么?」
沈湛您凝视着她,回道:「战场上见惯了杀戮,更是见多了生死,这心早就已经麻木,哪还能像小孩子那般,可是直到我遇见了一个人,她让我的心再有了能触及心尖的怜爱,这个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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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心头微颤,嗤道:「我可不是小鹿。」
「你确实不是小鹿,你哪有小鹿乖顺。」
?!?!?
叶泠雾剜了一眼他,依旧气闷说道:「昨晚我也说了侯爷的喜欢与我而言不过是一厢情愿。侯爷怕是也有要紧事在身,泠雾也就不多聊。告辞。「
从小阁楼出来,头也不敢回的往前走,直到看不见小阁楼时,叶泠雾才嘆口气缓下步伐。
园中有一条小溪,叶泠雾低头漫步,心里头郁闷难耐。
这算什么?他说自己和沈辞不是一路人,难道他就一路人了?真是个笑话。
「求求了,让我见一见侯爷吧!」一记哭喊响彻外院。
小阁楼本就离外院不远,叶泠雾听这哭喊声很是耳熟,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就见楼昭娆一袭单薄的素衣闯进大门,边上有不少小厮要去拦都被她一手推了开来。
大门外还站着一人,是月令。
「沈小侯爷!我父亲是冤枉的,还请您让知州府明察,还我父亲清白!」楼昭娆一声声哽咽着,大抵是一宿没睡,脸上不见任何光辉,满是颓败。
——「楼姐姐!」
楼昭娆浑身一怔,就见叶泠雾提着裙摆疾步走来,两步一跑上前拉过她说道:「泠雾妹妹,侯爷在府中吗?我刚刚……我刚刚去知州府,没有人理我,我只能来这里了。」
叶泠雾的手腕被她冰凉发颤的双手紧握着,忍不住蹙眉道:「侯爷在府内,楼姐姐先跟我去暖阁暖暖身子,我立马就去让人请侯爷。」
楼昭娆点了点头,跟着去了暖阁,叶泠雾忙倒了被热茶过去,楼昭娆还没来得及喝一口,门口就被暖帘掀开。
「侯爷!」楼昭娆激动地站起身。
沈湛神色淡淡,目光扫了扫两人,不急不慢道:「楼姑娘今日来找我是为了太傅大人的事吧,这件事已归宣知州清查,楼姑娘求到我这里来也是无用的。」
楼昭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流下来,哀声道:「侯爷,我父亲是被冤枉的,求侯爷救救我父亲吧。」
沈湛漠然不语。
叶泠雾实在看不明白,不明白沈湛如深海暗涌般的沉默,更琢磨不透他的行事,楼太傅是太子之师,何至于一时之气毁了楼家。
她自认从小深究人心,偏偏却读不懂。
不过,其实沈湛从未对她疾言厉色,大多时候神情温和,言辞柔缓;但小兽的直觉又让她不敢造次。
第173章 知州府
泠雾见他始终不发一,心里也是着急,说道:「侯爷,太傅大人绝对不是那种气急败坏就动手杀人的人,侯爷也与太傅大人见过几面,应当是了解的。」
沈湛淡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是上的交道。不过楼姑娘无须多担心,事情肯定会彻查清楚的,太傅大人是太子殿下恩师,若受蒙冤,太子殿下也不会坐视不理,你还是早些回府吧。」
楼昭娆低泣着,转而拉着叶泠雾哽咽道:「可是我现在也回不去了,百里家昨晚就让人把我家宅邸给围了起来,若非昨晚我不在府中,现在也没机会来这里求情。」
叶泠雾眉头一皱,思忖道:「楼姐姐无路可去,倒是可以在侯爷宅邸暂住,只是这事……」她看向沈湛,「还是要经过侯爷的同意。」
沈湛冷瞥了她一眼,道:「你做主吧。」
只留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开。
这下却让叶泠雾头疼了,她做主,她还能做这座宅邸的主?
最后楼昭娆还是留了下来,不过这事叶泠雾还是先告知沈老太太,用的也是沈湛的名义。
沈老太太没多说什么,毕竟没到拍案落定之时,楼家与宁北侯府虽私交甚少,但好歹也是朝廷重臣,此刻做了见风使舵的事,他日传出去也不好听。
人安置在妩骅别院,沈盼儿听说楼昭娆来府上暂住,提着裙摆哼哧哼哧就跑来了,说是来安慰的但叶泠雾瞧着更像是来看笑话。
楼昭娆是个落难孔雀,打死也不低头,知道沈盼儿的来意,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叶泠雾瞧这两人斗嘴正酣,不由得一乐,正巧这时忽而想起了什么,说道:「楼姐姐,我见你来时那位叫月令的面首也在,你要不要跟他说一声?」
楼昭娆闻言皱了皱眉,神色凝重道:「管他做什么,他看见我落难了,肯定想着离我越远越好,免受连累,此刻更是巴不得卷包袱回京城,找别的富家姑娘讨欢心。」
「也是,我早就听说面首啊最是没良心,都是看钱伺候人,不过你那两个面首也太没眼力见了,太傅大人的罪名还未成立呢,他们就想着跑路,等查清之后,有他们好看的。」沈盼儿一副饶有心得的模样。
难得沈盼儿能拐弯说些安慰的话,楼昭娆却并不买单,脸色恹恹道:「怎么查清?百里家上上下下一口咬定是我父亲害死的百里主君,而且昨晚也确实只有我父亲一人进百里家私船中百里主君谈话。」
叶泠雾眉头紧锁,好似在思忖着,好容易吐出一口浊气,问道:「楼姐姐,你可知道百里主君出事的地方在私船何处?」
楼昭娆哪知这些,迷迷煳煳道:「我也是道听途说,好像是……三层的书房?我也不清楚,反正说是主家议事的地方。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叶泠雾愣了一下,讪讪道:「没什么,就是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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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百里家私船的女使小厮都在一层和二层,百里家女使和小厮笃定除了楼太傅之外无人找过百里主君,可那时她明明看见还有一人也从屋里出来。
「我觉着你大可放心。」沈盼儿剥着橘子,慢条斯理道,「余苏城这位宣知州可是出了名的清官,你父亲的事他肯定能查清楚的,何况还有江大学士在呢,他那人虽看着柔柔弱弱的,但是人品还是可以的,不然我父亲也不会对他青眼相看。」
楼昭娆眉头稍稍舒展,道:「这倒是实话,江大学士在京城时,行事确实是高风亮节,我父亲对他也颇是赞赏。」
沈盼儿耸耸肩道:「这不就得了,有宣知州和江大学士在,就绝不会冤了你父亲,何况你父亲还是朝中肱骨重臣,谁敢判冤案。楼姐姐平时挺聪明的,如今也是关心则乱了,瞧瞧这哭的,眼睛红得跟只快被吃的老兔子似的。」
楼昭娆烦躁的白了她一眼,啐道:「滚。」
夜色渐沉,去正屋伺候完沈老太太,叶泠雾直接回了自己的寝屋,而是先去看望绒秀伤势。
屋内充斥着药膏味,绒秀半躺在床榻上,捧着叶泠雾熬好的粥小吃着,待吃得七八分饱,慢慢放下碗说道:「姑娘,奴婢听说楼太傅被关入大牢了?」
「你这受伤窝在屋里,还能听说这事。」
绒秀抿抿唇,犹豫着说道:「姑娘,那晚我们好像是看见三楼有别人出现过,你说太傅大人这事会不会另有误会?」
叶泠雾慢慢抬起头,看着她:「你也这么想的?」
绒秀小心道:「姑娘,咱们要不要将这件事去告诉侯爷?」
叶泠雾扣了两下暖炉上的花纹,缓缓道:「今日你不在,没看见侯爷对这事的态度,百里家是咬定楼家不松口,淮南名门不好得罪,侯爷是明摆着将这事交给知州府,只听见陛下的旨意……咱们可以去找知州府找江大学士啊。」
「知州府?」绒秀伢然道,「可我们两个姑娘,去知州府会不会不太好。」
叶泠雾也是迟疑。
早在岱岳镇时,她就已见过不少衙门里不将证人当回事的捕快,她不敢说沈湛是这样的人,但沈湛既然都说了这件事已交给知州府,那他或许不会再管。
其实来京城之前,她最早认识的人除了宣嬷嬷和绒秀探春外,应该就是楼太傅了,在楼船时他曾还替她向沈湛求过情,虽然不过一句话的事,可那也是一份恩。
如今楼太傅遇难,她去知州府也是一句话的事,就当还了这份恩又如何?
叶泠雾暗暗下定决心,而后替绒秀掖了掖被褥,说道:「是不太好,你受伤了就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绒秀觉着这话模稜两可,说道:「姑娘,前几日老太太罚跪时还说了让你之后不能轻易出府,你要是去知州府被老太太知道,她肯定会生气的。」
「……这几日老太太都在屋里诵经,两耳不闻窗外事,我只是出府片刻老太太怎么知道。」
绒秀缄默。
第174章 江苑
百里主君出事第二日。
自打叶泠雾出渝州以来,甚少自作主张背着沈老太太又或者宣嬷嬷出府,只是今日比较特殊,知州府想来是一方为官者主事之地。
若换做别的地方肯定也有女官,可这在淮南一带,女官并不常见,甚至男女避嫌十分严苛,是以,叶泠雾要去进知州府找人最好是带小厮最为合适,可找谁呢?
「谢谢泠雾姑娘,只是你这么突然想起给小的送汤来了?」梧桐羞涩地挠挠头。
叶泠雾将空碗收回暖盒中,沉吟道:「梧桐哥哥,我跟你认识也挺久了,我今日想去一个地方,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
梧桐迟疑道:「什么地方?绒秀姐姐不能陪姑娘去吗?」
叶泠雾晒然道:「绒秀姐姐受伤了,最近我让她好好在床上将养着,这宁北侯府除了绒秀姐姐之外,我就没有可麻烦的人了,能想到的也只有梧桐哥哥你了。」
梧桐想了想,铿声道:「行吧,小的就陪泠雾姑娘走一趟。只是.......不知道泠雾姑娘要去哪?」
叶泠雾讪讪一笑:「知州府。」
「知州府?!」梧桐惊唿,「去哪做什么?」
「我有点事想找江大学士问问。」
「泠雾姑娘什么时候和江大学士也认识了?」
「......也不是认识,我是真有点要紧事找他。」
梧桐犹豫了半晌,才不情不愿的同意。
午后,梧桐驾着辆小马车载着叶泠雾晃晃悠悠去知州府了。两人为了避人耳目,还是从后门开熘的。
知州府屋檐两角高翘着,叶泠雾戴着帷帽从车厢钻出来时还仰头看了一眼。
梧桐动作稍快一步,先去和守门的侍卫打招唿,侍卫得知是宁北侯府的表姑娘来找江大学士,立刻就进府通报了。
不多时,那侍卫再出来,才领着叶泠雾往府内去。梧桐留守在马车上。
大堂内挂着一张「镜明高悬」的牌匾,牌匾下是两张太师椅,中间隔着一张摆着纸笔墨砚的方桌,屋内陈设俨然,透着凌人的庄严。
除了宣知州外,堂内还有好几位大人也在。
江大学士见人来,微笑着起身道:「叶姑娘今日来找江某是有何要紧事?」
叶泠雾朝众人福了福身子,说道:「我是来证明那日不止楼太傅一人去找过百里主君,我也不知百里主君是何时出事的,但那晚我先后看见了两人从一间屋子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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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大学士神色忽而凝重,还未说话,宣知州却先站起身,忙问道:「这位姑娘说这些话可都是真的?」
叶泠雾转而看向宣知州,郑重其事道:「句句属实,那晚确实有个人比楼太傅还晚一些从百里主君的屋子里出来。」
几个大人面面相觑,似乎都在斟酌叶泠雾话中有几分真假。
一位大人煞是不服道:「刚刚侍卫通报时,我也细听了,这位叶姑娘是宁北侯府的人吧,既然是宁北侯府那就是京城朝廷的人。」
其余的话那大人没有明说,但其中意思不言而喻,淮南一带不仅仅只有那些名门贵族与京城朝廷不合,下到普通老百姓上到知州府,对如今的陛下颇有异议,这也是歷史遗留的问题。
这大人的话一出,其他人的神色明显露出了鄙夷,叶泠雾这才明白,怪不得楼昭娆会那么着急,这些人明显先入为主,还没定论就已给楼太傅判死刑了。
江大学士侧首淡淡扫了那些大人一眼,看着叶泠雾莞尔道:「李大人此话差矣,叶姑娘虽是宁北侯府的人,但她与楼太傅却并无直接联繫,我们都想查清此事还百里家一个公道,若是误判让真兇逍遥法外,这世上可还有真理?陛下又要我们知州府有何用?」
李大人吃瘪,神色难看。
大堂内似乎瀰漫起一层静默的雾气。
熟知又或者是与江苑相处过的人都知道,他这人看似有些病态的柔柔弱弱,语气软绵懒洋,实则言语犀利,只要占理就不退半步。
仅仅一句「知州府有何用」就让众人闭嘴,看似简单的话,其实很有深意。
南域各城池向来是知州府为大,不像北疆等地有王爷又或者将军镇守,犯月如此,余苏城亦是,这事一直苦恼着京城朝廷,碍着那些个名门贵族,陛下唯一能让其收敛的法子,不过是没收兵权。
宣知州反应过来,嘆道:「江大学士这话不错。叶姑娘,既然你目睹了先后有两人进入百里主君的书房,那你可还记得另一人的长相?」
叶泠雾想了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江苑,回道:「天色太晚我也没瞧清,不过那人应该是个中年男子,身材微胖,看着也不高,长相的话……我也记不太清了。」
李大人冷哼一声,又说道:「像叶姑娘你描述的人这余苏城多了去了,我瞧着这屋子里就有不少嘛,对不对罗大人,吴大人?」
「......」罗大人和吴大人:假笑以对。
李大人不依不饶,继续咄咄道:「叶姑娘也看见了,照你的说话,嫌疑人的范围可不小,难不成因为你的一句话,我们还要把余苏城翻出来找?」
叶泠雾无言。
小时候觉得当官的都是明辨是非之人,后来跟着宋老去过几回衙门,发现衙门内那些个当官的人里有不少草包,本以为是个例,现在来看,当官的确实有不少草包。
「李大人说的倒是不错,不过既然有线索那就得去找,难不成知州府的官家饭是白吃的?」江苑语调自然,没有太大起伏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威慑。
李大人直着脖子,低吼道:「江大学士与这叶姑娘关系匪浅啊,处处维护着她说话。找人?现在哪还有那么多时间找人,要不是咱们知州大人急忙上书朝廷,现在那个楼太傅恐怕都被捅出几百个窟窿了,为了这事百里家向咱们可施压不少啊。」
「李大人。」江苑目光睁睁地看着他,语气诚挚,「你要明白你是朝廷命官,不是看淮南名门脸色行事的小厮,百里主君这件案子有不少疑点,我们羁押嫌疑人,同时也得保护嫌疑人,这本就是为官者本分。」
李大人铁青着脸皮,无言反驳。
第175章 暗夜
宣知州摸了两下白鬍子,站出来道:「江大学士所言甚是,既然这位叶姑娘说她看见了那个人,不如就让府上画师来,大致画出那人模样,张贴全城。」
李大人哼道:「宣知州煳涂了吧,您刚才没听这位姑娘说吗,她都记不清长相了,画师如何能画?」
众人缄默。
叶泠雾道:「我是不记得他长相,但我身边的一位婢女也看见了,她肯定是看清那人长相的。」
宣知州摸鬍子的手一顿,声音透着紧张道:「叶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叶泠雾绷着脸道:「当然。」
宣知州道:「那她人呢?」
叶泠雾道:「元辰那日受了伤,在府内修养。」
宣知州与几位大人相视了一眼,看向江苑朝:「此事已上书陛下,在旨意下达前必须尽快查清,既然叶姑娘身侧的婢女看清了那人模样,不如……」他又看向叶泠雾,「现在天色也不早,叶姑娘若是不介意,今晚就带着人来知州府,让画师画出那人模样,明日一早张贴全城。」
叶泠雾犹豫。
这次出府本就是瞒着府里所有人,要是晚上再出来肯定是瞒不过沈老太太的。
「怎么?叶姑娘这是不愿意?」宣知州道。
叶泠雾黛眉微蹙,正不知如何回答,江苑却道:「叶姑娘想来是出府不便,不如晚上我亲自去接叶姑娘。」
「?」叶泠雾倏然抬头看着江苑。
他去接,这事要是被秦明玉知道,那这个新年她也不用在侯府过了,直接送回渝洲也不用再回京了。
「江大学士所言不失为一个办法,您在朝廷颇受重用,想来宁北侯府也会看你的几分面子。这事可就麻烦江大学士了。」宣知州敲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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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苑没有先回答,反而先去观叶泠雾的神色,见她眉头紧锁,温言道:「叶姑娘不必担心,此事由我同老太太说,决不会让你为难的。」
叶泠雾见他神色诚恳,这才点头。
天色渐渐暗下。
江苑如约到了沈家租宅。
有贵客到访,第一时间就传到了秦明玉的耳中,她立马带着几个女使风风火火地去了谭云阁,女使掀开暖帘进去时,江苑正坐在侧下同沈老太太说着话。
「江大学士来了怎么也不去我那坐坐?盼儿方才也还同我聊话,说起许久未见江大学士了。」秦明玉端着身姿,款款踏进屋。
江苑讪笑着起身,抬臂作揖道:「请嘉仪长公主安。今晚江某也是有件事找老太太聊聊。」
秦明玉莞尔道:「原来江大学士是特意来找母亲的,也不知是何事?」
沈老太太停下捻佛珠的手,眉头不展道:「他可不是特意来找我老婆子的,是来找泠丫头的。也罢,江大学士既是专门来请,那就让她跟你走一趟吧,不过人你可得给我保护好了,我不想这丫头出任何事。」
江苑拱手道:「江某谨记。」
秦明玉一头雾水,目送人离开后,忍不住问道:「母亲,江大学士突然找泠丫头做什么?他们二人之前也没见说过几句话呀。」
沈老太太沉声道:「怎么,你还想着江大学士与盼儿这桩姻缘呢?」
秦明玉一噎,垂下眼眸算是默认。
沈老太太冷笑道:「他们两个的姻缘也就你还上心,江大学士早已摆明无意,你啊也就莫强求了。」
秦明玉不满:「儿媳何时强求了,只是江望舒那孩子确实挺有前途的,出身也不错,我们家不争,那就落到别人家去了。」
沈老太太不知可否,端起案几上的茶碗,慢条斯理道:「我瞧着这件事起之后,淮南名门和京城朝堂之间少不了摩擦,我们啊就静观其变后再议吧。」
去往知州府的马车特地选了城中安静的小官道,临近新年,城中大部分商铺都早早关门,加上前日元辰动乱,城中不少人都已回乡的名义,出城避风头了,是以,这条小官道更显僻静。
这车驾不但外表华丽,厢内还设着白铁桐木制成的小小火盆,暖炉上还烧着咕嘟咕嘟冒热气的茶水。
绒秀紧挨着叶泠雾而坐,江苑坐在两人对面,忽而道:「其实叶姑娘也可以将所知道的事告知沈小侯爷,沈小侯爷为人正直,他要是追查起来肯定比知州府行动快。」
叶泠雾蹙眉,神色不自然地抿抿唇道:「江大学士这话可是觉着知州府不如侯爷?我还以为知州府断案查案会比侯爷这样的武将厉害。」
江苑轻笑不语,好似看穿了什么。
「其实我与沈小侯爷也不过见了数面,他行事厉不厉害我虽未领教过,但沈小侯爷的那些事迹我倒是听说过不少,也知道这昭国姑娘对其无一不倾慕,可我瞧着叶姑娘对侯爷倒是有避而远之的意思?」
叶泠雾顿了一下,绒秀见状赶紧解释:「江大学士误会了吧,我们姑娘对侯爷自然是敬重更多,避而远之也是敬而远之。」
江苑微微而笑,正要说话,车身忽的一晃,骤停下来。
三人皆是疑惑,江苑推开车帘,却发现马车竟停在了一个无人小巷。
而一旁的车夫歪歪斜斜地靠在外厢壁,胸口插着一把箭,不用去探息,只看他伤口流出的血迹都知没命。
忽的,空中射过一支冷箭,险险擦过马车。
江苑眉头一蹙,只见前方有一人背着弓箭,迎着黑暗不急不慢的走来,他身材魁梧,穿戴陈旧盔甲一袭黑衣,腰上别着大刀,脸上蒙了黑布,几乎快融入黑暗中。
江苑心感不妙,连忙缩回车厢之中。
叶泠雾见他神色凝重,道:「江大学士,外面怎么了?」
话落,一支箭射穿车厢,从三人眼前擦过。
绒秀吓得尖叫一声,叶泠雾亦是吓得后背僵直,江苑倒是淡定,但手心却已直冒冷汗。
三人还未缓过神,「哐」的一声巨响,厢门被一刀噼了开来。
那人也是讲究,冷哼一声道:「有人花钱买你们三个人的命,有何遗言现在说,说完了就得一个,一个……上路。」
男人说话很轻,浑身带着酒味,说完话后还从腰后拿出个酒葫芦,悠悠然的模样是笃定了车厢内三人毫无还手之力。
第176章 ,救命
这条小巷位于整个西城,西城是余苏城出了名的贫民窟,这里的房子大都矮小破烂。
微风缓缓吹散开周遭瀰漫着的血腥气,叶泠雾和绒秀扶着江苑在一堆破烂编织背篓中藏下。
三人均是大气不敢喘,就连肩膀受伤的江苑也只能忍着痛意,直到那脚步声走远了,叶泠雾才敢去拉扯江苑的衣领。
叶泠雾的手才接触到江苑的衣裳,就被他冰凉的手抓住。
「叶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是要干什么?」江苑嘴唇发白,艰难出声。
「你的肩膀一直在流血,我给你简单包扎一下,等那个人走了我就带你去医馆。」叶泠雾压着嗓子说话时声音在颤抖,手指也在颤抖。
就在一刻前。
男人拔剑向她们刺来,叶泠雾趁他松懈,未用全力,抓起茶壶就向他脸烫去,男人捂着右边脸颊脸颊,被烫的一时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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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乘此机会,准备逃出四周封闭的车厢,作势就要从男人身上跨过,谁知男人硬是缓过劲来,忍着痛意一刀就朝叶泠雾砍去。
一道白光闪进眼球,叶泠雾吓得愣住,本以为躲不过,那一秒都准备认命时,江苑忽然挡在了她身前,硬生生替她挨下了这一刀。
血液四溅,血腥味瀰漫,叶泠雾吓得几乎腿软,站都站不稳。一旁的绒秀更是吓得又大叫了一声。
现在再看江苑脸色惨白,白衣渐渐染成红色的模样,叶泠雾哪还顾得上男女授受不亲,直接将他的衣领扯开。
——露出了缠在胸上的白布。
叶泠雾怔了许久,这胸上看着并无伤口,江苑怎么将整个胸部紧紧裹上白布?
江苑神色难堪,眉头紧蹙,「叶姑娘还要看多久?」
叶泠雾反应过来,这才将自己的软丝襦裙撕出长长两条条碎布,两条长长的碎布叠在一起,绕着江苑左肩上一直出血的刀伤口子缠了好几圈。
将伤口包扎好,叶泠雾随即又环顾四周一番,小声道:「我们得先走出这条小巷,江大学士你可还能走?」
江苑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咱们快点离开吧。」叶泠雾忙去扶他的右臂,又叫上一旁只顾守着墙外动静的绒秀。
说起来江苑的身高虽然在男子之中不低,可是这个身材却是少有的柔弱。
换做以前叶泠雾还以为他是从小体弱,所以才看着软绵绵懒洋洋的,可刚刚看到江苑胸前的白布后,叶泠雾反应过来——江苑或许是个女子。
那日小阁楼时,她就隐隐闻到一股血腥味,当时她还以为是错觉,现在看来那不就是姑娘每月都会来的月事吗?
三人沿着昏暗小巷一直走,四周破败的房舍都在告诉他们这座繁华城池之下的颓败,就在她们以为可以逃过一劫时,一把白晃晃的大刀划破黑暗朝她们袭来。
原来杀手早就躲在暗处,等着三人慢慢上钩。
叶泠雾慌忙倒退两步躲了过去,那杀手这回是丝毫不留余地,抬手落下利落干净且直击要害。
「姑娘,小心……啊!」绒秀吓的颤抖,一不留神连着江苑一起就摔在了地上,叶泠雾也被她们扯的一个趔趄跌坐下去。
杀手看三人不成气候,歪了一下脖子发出「苛苛」声响,道:「特娘的,敢拿茶壶烫老子,今天老子就要把你们三个的皮都扒下来!」
话落,这杀手抬手就朝叶泠雾落去大刀。
叶泠雾心头一凉,闭上眼别开了脸,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那大刀却迟迟未落下,叶泠雾抬头一看。
一把长剑横了过来,剑刃犀利锋锐,两面都刻着龙形的花纹,握剑的那只手纤细修长又十分熟悉,再往上看,来人竟然是沈湛。
沈湛动手从不花哨,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将那杀手往死里逼,战场厮杀惯了的将军,挥起刀来犹如死神收割生命,冷漠无情不带一丝犹豫,也不眨一下眼睛。
这是叶泠雾第一次这么近看见沈湛执剑与人缠斗的样子,心中莫名的恐悸惶惑。
那杀手也不是吃素的,之前疏于大意才让叶泠雾有机可乘,现在酒醒得差不多,与沈湛动起手来也能有个来回。
十招过去,杀手渐渐败下阵来。
然而沈湛却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长剑一扫将杀手的大刀击落,随即又是在他右腿上重重刺去一剑,杀手再无还手之力,也没有逃跑之机。
叶泠雾久久缓不过神,听着杀手跪在地上一脸痛色地嚎叫,目光却放在那长身执剑的黑影上。
沈湛站在离叶泠雾五米之远的地方,侧立而站,微微侧首借着月色与她对视着。
短短几秒,叶泠雾有些手足无措,她看出沈湛在生气,可是却不知他在气什么,只知道眼下江苑身受重伤,她能求的的人只有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戾气的男人。
「……侯爷。」叶泠雾诺诺出声。
沈湛眸色一暗,两步上前俯下身搂住少女的腰,一把将人提了起来,许多斥责的话最后只化为一句:「没事吧?」
叶泠雾呆呆的看他,摇摇头:「我没事,江大学士有事,他受伤了,得赶紧去找大夫。」
沈湛冷冷瞥了一眼地上已快不省人事的江苑,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正这时,岳扬带着几个黑旗卫赶到,「少主公,表姑娘没事……吧……」
岳扬渐渐收音,看着那抱着的男女,不自觉的咽咽口水,然后很有求生欲的将视线缓缓移开。绒秀也埋下头不去看。
「咳咳……」江苑用力咳嗽了两声,大抵是为了吸引人的的注意,打破诡静的氛围。
叶泠雾回过神,忙从沈湛揽着她腰的手中挣脱,去扶江苑道:「侯爷,你快救救江大学士吧,他的伤一直在流血。」
沈湛看了一眼倒在绒秀怀里的江苑,淡淡移开目光,沉声道:「岳扬,还不快带着江大学士去医馆疗伤。」
「是!」岳扬抱拳应下,朝身后的黑旗卫抬手示意了一下,其中两个黑旗卫赶紧跑上前,扶着江苑直接朝西城外去。
第177章 生气,需要哄
此时天色已晚,寒风如兽嚎般吹将起来,冷气刺骨,夜晚寒潮降临,南域虽不至于京城那般冷,但夜风吹在身上亦是难耐。
出西城小巷就有租赁马车的地方,黑旗卫早一步将马车备下停靠在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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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身高腿长,没几步就走到马车边,亲自打开厢门,而后才转身看着后边两只犯了错,埋头不敢吱声的小鼹鼠。
「……上车。」沈湛努力软下语气。
叶泠雾闻言抬眸,先是看了看他身后漆黑如墨的马车,而后目光才落在他身上,刚要说什么,就被沈湛似刀般的眼神杀来。
叶泠雾立马闭嘴。
暗暗腹诽:就想感谢一声也不行,这眼神是要把她吃了吗?得罪不起我还躲不起了。
叶泠雾踩着马凳上去,刚在车厢坐下,就见沈湛一手撩起衣袍,步伐稳重的走了进来。
厢内瞬间瀰漫起男人身上的戾气,叶泠雾皱了皱眉,起身扶着门框对站在马车旁的绒秀道:「绒秀姐姐又是受伤,又是收到惊吓,不宜吹风,还是进车厢吧。」
绒秀脸色微变,晒然道:「奴婢坐外面就好,姑娘不用担心奴婢的。」
「这怎么能……」叶泠雾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伸来一只手,两扇厚厚的车门就被关上了!然后厢内骤然暗了下来。
——叶泠雾一阵无语,回首看去,沈湛左手边的车窗开着,想来车夫突然关门授了他的意,不然也不会那么突然。
车厢内的空气好似凝固,叶泠雾偷眼去瞧身侧人,侧面轮廓清俊高挺,眉宇微蹙,她忙端坐好,摆弄了下自己的裙摆。
两人就这样默默的坐着。
沈湛心中不快,神色也跟着冷了许多。
沉默许久,叶泠雾开口道:「方才多谢侯爷,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和绒秀还有江大学士就没命了。」
没有回应。
叶泠雾双手不自然的绞弄起腰间的玉穗,又沉默片刻,嗫喏道:「侯爷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你去过知州府了?」
沈湛仿若不闻,森森道:「你去知州府替楼太傅作证,可你身边明明还有我,你为何不愿意将你看见的告诉我,你是不相信我?」
叶泠雾心里一咯噔,赶紧道:「不是的,不是不相信,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沈湛冷道,「只是觉得我不会相信你的话?」
「不不不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侯爷平日里很忙,何况昨日你也对楼姐姐说了你不管这件事,我才会去知州府找江大学士的。」
沈湛语气略缓:「我是说不管,可你只要跟我说,我自然会去查,你不愿意告诉我不就是不相信我?」
叶泠雾无法辩驳,她确实不愿意再和他打交道,甚至想避而远之都是真的,不告诉他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
「看来还真是。」沈湛观了眼她的神色,悠悠嗤笑一声。
叶泠雾轻声道:「我不告诉侯爷,不过也怕给侯爷添麻烦罢了。」
沈湛目光扫了过来,带着几分恼。也不知是恼他自己,还是恼她,说道:「麻烦?你是觉得我是个麻烦吧。」
「我从不觉着侯爷是麻烦。」叶泠雾立即道。
沈湛面色稍霁,哼道:「是啊,你怎会觉着我是麻烦,你只是没把我放在心上罢了。」
明明是冬夜,叶泠雾却顶了一脑门子汗,低着头不发一,心头掂量着沈湛说的这几句话,总觉着既别扭又奇怪。
她道:「每个人做事有自己的想法,我之所以选择知州府,不过是侯爷自己说这事不归你管。」
沈湛听出少女语气里的不服和犟劲,道:「是,我是说过,可你有想过我在乎你,只要你同我说,我定会愿意替你追查,但你呢?宁愿将自己置身险境也不愿相信我,你知不知道我再晚来一会儿你的命就没了。」
叶泠雾呆住,张了好几次嘴巴才找回声音:「我不是不愿意相信你,而是我也不知自己会陷入险境。」
沈湛道:「你当然不会让你自己陷入险境,这世上没几人比你更懂趋利避害,哪怕如此,你也要瞒着我,我从不是你的依靠。」
叶泠雾无话狡辩。她突然觉着跟眼前人争吵起来,她不仅是一点理都占不了,反倒被说的像个「负心汉」。
「侯爷既然那么懂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叶泠雾郁郁道,「我从小到大孤独惯了,哪怕自知没有多少能耐,也不轻易的去依靠别人,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沈湛面罩寒霜,却目露怅然道:「我知道你从小过得不好,所以我一直收敛着自己的性子与你相处,包容你,偏爱你,你不轻易依靠别人我理解,可是卿卿什么时候愿意多将我放在心上一分?」
叶泠雾哑然。说来说去,丝毫占不到理,这脑袋也跟着犯疼。
「你不说话也是对的,我算得了什么,你见我就只想躲着,你害怕我,觉着我的存在对你来说是个压迫,巴不得我离你越远越好,最好两不相见,见着了也是陌生人。」
「……」叶泠雾耳朵一抖。这些话好耳熟。
她急了,这是要挑旧帐啊,索性摊开道:「我现在没有这么想,倒是侯爷这么说,看来我自作主张去找知州府,在你眼里又是奇蠢无比的行为。」
沈湛一愣,语塞。
叶泠雾见他沉默,气不打一处来,他还真觉着自己又奇蠢无比了!
好吧,她是笨,是没有深谋远虑,她实在没有想到知州府里朝廷命官,还能是买兇杀人的卑鄙小人,可她也是才来余苏城,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哪知这余苏城的水会如此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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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话我是说重了些,可是之后我也说了,那些话都是关心则乱,或许等你有一天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时,也会明白。」
说完这些,沈湛收起所有情绪,再度变回那个冷漠寡言的年轻权臣。那颗如刀锋般冷硬的心肠,到底是被她磨钝了。
「你去知州府,是有线索?」他问道。
第178章
叶泠雾细细想了想,说道:「是有线索,那天晚上我和绒秀姐姐看见不止一楼太傅一人出入过百里主君的屋子,而且另外一人的相貌,绒秀姐姐也还记得,宣知州说今晚若能画出那人肖像,明日就能张贴全城寻人。」
说完,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侯爷,你说今晚的杀手会不会就是知州府的人派来的,和杀害百里主君的也是同一个?毕竟只有知州府才知道我和绒秀姐姐见过另一个嫌疑人,所以就想杀人灭口?」
沈湛微微低下眼眸,淡淡看了一眼仰头凝视着他的少女,一个「笨」字硬是憋了回去。
他嘆了口气,沉声道:「这件事你还是先别管了,不能轻易下定论,还是等审问完那杀手后再说吧。」
叶泠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小声的附和:「确实是不能轻易下定论。可是余苏城那么多人,加上又出了今晚的事,那兇手此刻肯定想着逃之夭夭,若是不找些行动,太傅大人的嫌疑可就洗不清了。」
「百里家出事后,我就已命秦霄接管余苏城布防军,四座城门严防死守,没我的命令这城门不会轻易开启,他就是插翅也难飞。」
叶泠雾眼前一亮,道:「这么说的话,那兇手很快就能抓到了。」
「估计不会这么容易,这余苏城里有心思的人难数。」
「也是。」
厢内又陷入片刻宁静,叶泠雾忽而问道:「我还没问侯爷是怎么知道我在西城的?」
沈湛淡淡道:「余苏城分东西两区,贫富分明,守城的黑旗卫看见江望舒的马车往西城去,我觉着可疑,便带人赶来了。」
叶泠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侯爷这几日挺忙的,每日回来都快傍晚了,怎么会知道我在江大学士的马车上?」
沈湛默了片刻,道:「听母亲说江望舒突然上门来找你,大晚上的,又是孤男寡女,传出去不免让人误会。」
叶泠雾眉头一蹙,小声吐槽:「现在知道孤男寡女会让人误会,之前闯我房间时怎么不怕让人误会。」
沈湛不语。
少顷,他认真道:「此事还未结,近日需多加小心,你还是乖些待在府内不要乱跑。」
「多谢侯爷提醒。可是江大学士因我而受伤,我理应去看望一番。」
沈湛心中熄灭的火復燃,冷声道:「他因你受伤你就该去探望,那我呢?」
叶泠雾听出他语中不满,为了避免再争吵,小心回道:「方才那人不是侯爷对手,侯爷似乎也没受伤。」
「是没受伤,可我救你不止一次,」沈湛缓缓凑近,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救命之恩,卿卿又该如何报答呢?」
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叶泠雾几乎无处可躲,脑海里突然想起那晚的吻,温温软软。
她愣了几秒,霎时回过神,手脚慌乱的就要用力推开,谁知身上人硬是不动分毫。
「侯爷!」叶泠雾厉声道。
沈湛将面庞贴近她温暖细润的颈窝,道:「上次我帮了你的父亲,卿卿还说欠我一个人情,日后必定报答。」
叶泠雾忽而抬起头看他,脸上发热道:「侯爷现在是想让我还人情?」
沈湛眼神凌厉起来,「怎么,想反悔?」
看男人眼神不善,叶泠雾连忙义正词严道:「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会反悔,只是……只是不知道侯爷想让我如何还人情?」
沈湛沉吟道:「戏本子有句老话,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救了卿卿不止一次。」
「戏本子是戏本子,」叶泠雾赶紧打断道,「戏本子里还有大恩不言谢,有恩只记于心的说法,侯爷身为朝廷重臣,高风亮节之人,不更是大公无私,不求回报。」
沈湛横了她一眼,缓缓直起身子,哼道:「大公无私,不求回报是高风亮节,可空手套白狼也不太好吧?」
叶泠雾抿抿唇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这个意思。
话音刚落,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只听外面传来黑旗卫的声音——「少主公,到地方了。」
宅邸内外都由黑旗卫驻守,只叶泠雾下了马车便和绒秀直接朝谭云阁去。
天色已晚正屋却依旧灯火通明,喜鹊站在廊下,见叶泠雾和绒秀回来,立马上前道:「泠雾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和宣嬷嬷在屋子里等你呢。」
叶泠雾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那紧闭,却亮着烛光的房门,道:「知道了喜鹊姐姐,我也正好有事要与老太太说呢,还请喜鹊姐姐先送绒秀姐姐回寝屋吧。」
「……姑娘!」绒秀不放心道。
叶泠雾沖她一笑:「绒秀姐姐伤未好今晚又受了惊吓,还是先回屋歇息吧,我自己一个人去见老太太就行了。」
说罢,她径直朝正屋走去。
为着屋内能暖和,沈老太太的屋子晚上不仅燃着炭盆,更是烧着地龙,门窗紧闭但花窗用的却是透气丝布,叶泠雾一进去,恍惚间好像到了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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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端坐在胡床上,一手捻着佛珠,低着头认真看着手里的经书,宣嬷嬷则在一旁静候着,见叶泠雾进来,吓了一跳。
「泠雾姑娘受伤了?」宣嬷嬷蹙眉惊唿。
闻声,沈老太太才抬起头,只见叶泠雾头髮乱糟糟的,一身狼狈,披风上甚至沾染着血迹。
她放下佛珠,紧张道:「你不是去知州府了吗,怎么受伤了?」
叶泠雾福了福身子,颔首道:「老太太,这血不是我的,是江大学士的。」
沈老太太似乎松了口气,随即又道:「江大学士和你一起去知州府,你们路上是出事了?他受伤可严重?」
若是在京城,发生任何大小事情必是瞒不过沈老太太的,可如今是在余苏城,这座宅邸外院全是只听从沈湛吩咐的黑旗卫,说是闭目塞听也不过如此。
叶泠雾黛眉紧蹙:「是去路上出的事,差点是没命了。」
沈老太太心头一紧,道:「你快坐下吧,别站着了。那你们是怎么脱险的?」
叶泠雾落座,语气明显带着些许心虚:「是侯爷来得及时,才救了我们。」
沈老太太沉默,侧首与宣嬷嬷不着痕迹的相视了一眼,神色凝重道:「挽舟救了你们,他怎么知道你们去了知州府?」
第179章 两老,乱点鸳鸯谱
沈老太太不语,似乎神出,过了半响,意味不明地说道:「挽舟他倒是对你很上心。」
叶泠雾不敢接话,堂屋内一时肃静,过了一会儿,她惴惴不安道:「侯爷是长辈,长辈自然是待晚辈亲厚些的。」
「长辈?」沈老太太轻笑道,「我老婆子是老了但也不是傻子,我看着挽舟长大,他连自家妹妹都没那么上心,何况是你这个表妹妹。」
叶泠雾低下头不说话。
宣嬷嬷瞧着气氛略是微妙,寻了藉口出屋了,待人离开,沈老太太才说道:「我不是要责问你什么,我虽不是看着你长大,却也很喜欢你,把你当自家亲孩子看待,挽舟对你有心我知道,可是……」
「老太太要说的话泠雾明白。」叶泠雾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紧。
接下来的话沈老太太就是不往下说,叶泠雾也能猜到,无非是不合适,让她离沈湛远些,又或者让她回渝州。
沈老太太似有些愁闷,将案几上的佛珠又拿到手中慢捻了起来,良久才嘆了一口气,轻声道:「余苏城不太平,知州府也不可轻信,这些日子你啊最好不要出门了。回去休息吧,把衣裳换下来,那害你们的人想来挽舟是自有打算,你也别害怕,有宁北侯府在,这余苏城翻不起大波。」
叶泠雾诺诺应下,才出正屋,屋外下起毛毛细雨,院子里的花树吹得沙沙作响。
宣嬷嬷手里端着刚熬好的汤药从左侧廊走来,正好撞见叶泠雾出来,两个人面面相觑,宣嬷嬷一句话也没说,撩开暖帘进屋去了。
屋内,宣嬷嬷走到沈老太太跟前,说道:「老太太一到冬日啊睡眠就差,老奴替你熬了一晚助眠的汤药,老太太喝了也好睡觉。」
沈老太太缓缓睁开眼,接过汤碗喝下,用白布擦了擦嘴角道:「怎么能睡得好觉,你刚刚也不是没看见泠丫头那一身狼狈,这余苏城有些人的手啊是真不顾忌。」
宣嬷嬷道:「南域向来如此,只是可怜了泠雾姑娘受惊。」
沈老太太冷哼道:「南域不过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罢了。江大学士上门时,我就知道这事没得那么简单,泠丫头和绒秀误打误撞成了人证,还不知成了多少人眼里的眼中钉。」
宣嬷嬷道:「老太太不必紧张,只要侯爷在,余苏城里的人就不敢明目张胆造次。」
「怕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像今晚这般。」沈老太太将手里的佛珠拍在案几上,「也是我大意了,早知道就该派武婢跟着,江大学士一个文官,平日里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自己都顾不好。」
宣嬷嬷晒然,没接话。
「我让你去打听的事如何?」沈老太太又道。
宣嬷嬷说:「这里里外外大都是侯爷的人,打听起来还真麻烦,不过老太太倒是猜的不错,那晚几个姑娘吃醉酒,也是侯爷亲自去红楼将人逮回来的,据说……泠雾姑娘还是坐的侯爷马车。」
沈老太太蹙了蹙眉,道:「这孩子藏得倒是挺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
宣嬷嬷眉头一挑:「老奴还以为老太太会觉着是泠雾姑娘先起的心思呢。」
沈老太太剜了她一眼,哼道:「看来我老太婆在你眼里还真是不讲理的人了。」
宣嬷嬷笑而不语。
「挽舟要是不喜欢,别人心思再深也没用。」沈老太太又深深嘆了一口气,「这俩孩子倒是突然让我想起铮儿和宋云丫头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宣嬷嬷没有立即接话,看沈老太太眼色闪烁不定,知她心中所想,沉声说道:「这日子过的也是真快,说起来啊那丫头最喜欢跟在我身后做事的,如今十几年过去,竟换成了她女儿跟着了,有时候老奴常常恍惚,总是能从泠雾姑娘的眉眼里看到她母亲的身影。」
沈老太太闻言不做声,就连佛珠也不捻了,刘宣嬷嬷再说:「宋云姑娘当年与老侯爷的事,老奴知道老太太一直记在心上的,但那都过去了,您看看嘉仪长公主,她也早都释怀了,不然泠雾姑娘来京城后焉有安稳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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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吐了长长的一口气,轻唿道:「什么释怀了,嘉仪啊就没那个坏心思,她以前虽骄纵傲慢,但品行是纯良的,不然我也不会将泠丫头接到京城来。」
她默了默,又道:「泠丫头我是真喜欢,她这孩子虽然小伎俩不少,胆子也大到不怕惹事,但品性总归是端正的,不如……她也及笄了,也该给她挑个好人家,正好断了挽舟的心思?」
宣嬷嬷思忖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老奴瞧着泠雾姑娘对侯爷是真没那个心思,如此啊,不如就给泠雾姑娘挑个一个好人家儿郎来得好。」
沈老太太皱眉沉思道:「你说的倒是容易,可要挑谁家呢?」
宣嬷嬷笑着道:「老奴还真有一人,老太太觉着江大学士如何?」
沈老太太怔了一下。
宣嬷嬷笑笑道:「老奴瞧着江大学士是个会疼人的,就是看着身娇软弱了些,不过这学识和家世哪可真没得挑。」
沈老太太道:「胡说八道,淮南名门就没好相处的,泠丫头哪怕是真嫁过去了,难保不被为难,何况她的出身不高,江大学士哪能看得上?」
「怎么看不上了?」宣嬷嬷神秘一笑,「老奴倒是看江大学士对咱们泠雾姑娘好似不一般,进城那日老奴亲耳听见江大学士在泠雾姑娘落水那晚送药过去了。
「当真?」沈老太太眉头一挑,眼底带着喜悦。
宣嬷嬷失笑道:「老奴还能骗您?」
「你自是不会骗我的,可仅仅只是简单送药也并不能代表什么,江大学士不也连沈盼儿都没看上吗?」
宣嬷嬷一噎,道:「眼缘这东西微妙,江大学士哪能无缘无故给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姑娘送药,何况今晚还生死一线捨身救人呢。」
沈老太太勾了勾嘴角,思忖道:「你说的倒不错。」
第180章 画师
百里主君出事第三日。
一手提匣子的中年人来了沈租宅。
凉风透过书房窗牖的缝隙,吹到了摇曳不熄的烛火上,风来的缓,它便轻轻摇晃着。
侧室内,沈湛端坐在书案前,一袭玄色大氅,肩堆狐绒领,一语不发地翻看着手里的小册。
中年人偷瞄了一眼,心中竟平生出忌惮,小心翼翼的将侧下书案上白纸的白纸铺平,道:「侯爷,卑职斗胆一问,证人什么时候来呢?」
「不着急。」沈湛翻看着书,淡淡道。
「是是是,卑职等着就是,反正今日知州府也无要紧事。」中年人讪笑。他就是昨日知州府声称「告假几日」的画师,名叫李贤。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叶泠雾和绒秀款款进屋。
听见门口有动静,沈湛总算是从书里抬起头。
她杏瞳澄澈,似麋鹿般圆俏水灵,今日穿着一袭紫色大氅,白生生的小脸,在阳光的照应下,似薄纱般矜持的笼罩着,仿佛度了一层仙女的光辉,漾着半透明的水色,把人裹在里头。
叫人忍不住用掌心去摩挲一番。
沈湛顿然觉得。
手里握着的书卷甚是无趣。
叶泠雾不是没看见沈湛直勾勾的眼神,却也只能假装没看见,福身道:「侯爷,你不是说将知州府的画师来了吗,这位就是了?」
她看向一旁的李贤。
李贤反应过来,拱手道:「两位姑娘妆安,在下是知州府画师李贤,今日是特来模拟画出二位姑娘口中嫌疑人面容的。」
叶泠雾朝他颔首道:「麻烦李大人了。」
「怎会。」李贤说完朝上看去,「侯爷,人既然到了,卑职这就开始?」
沈湛漠然,点了了一下头。
李贤授意后这才重新落座,拿出了笔墨纸砚,依照以往的习惯,趁着沾墨之时,先问道:「两位姑娘可否将那人身高身材,简单描述一下?」
绒秀道:「那人长得不高,大约五尺左右,也不知是不是冬日穿着较厚,看着身材很是壮实,至少有个一百四十斤。」
听着她的描述,李贤脑海里大概有了个轮廓,拿起毛笔,认真问道:「那人的样貌,姑娘可能说出来?」
绒秀回想一番,略带迟疑道:「天色太暗,又是仰视,看着确实不太清楚,不过他脸挺圆的,下巴较宽,脸颊上有很多肉,一身黑衣,头髮是盘成一个丸子。」
李贤落笔迟,良久才画出一张半身画像来,拿起后问道:「是这样?」
绒秀细细瞧了瞧,又与叶泠雾对视了一下,说道:「是挺像的,可又感觉不对,那人看着总觉得哪怪怪的,我也说不出来。」
李贤皱了皱眉,问道:「那你们看他出来时,可有发现些什么,比如走路,又或者是……动作?又或者你们觉得他们三人是否互相认识?」
叶泠雾沉吟道:「那晚百里家私船的第三层走廊都没什么人,太傅大人从百里主君的屋子出来后,那人是过了至少一盏茶的时间才出来的。那男人看穿着就不像是来拜访的,穿的普通平常且不说,瞧着也不像是能和楼太傅,百里主君这等人物认识的。」
绒秀附和道:「姑娘说的没错,那人看着就不像能和百里主君打交道的,就像昨晚买我们命的人一样,说不定都是受人指使。」
李贤手顿了一下,抬眼去瞧沈湛,见他神色漫不经心,回道:「二位姑娘这么说,那这个男人是市井中人,又或者是游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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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沉思道:「这个就不知道了。」
李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拿起白纸呈到沈湛面前,道:「侯爷,这画像是做完了,卑职是现在回知州府復命,还是您还有安排?」
沈湛一只手懒洋洋地放在书案上,食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桌面,看着桌上的画像,没来由的问道:「李大人在知州府任职多久了?」
李贤怔了怔,回道:「算起来快八年了。」
「八年,」沈湛一脸严肃,不苟言笑道,「既然有八年之久,怎会不知人在仰视时,视觉会有偏差,李大人这幅画本侯看着是一点也没构思过,是故意为之?」
李贤大惊失色,连忙拱手道:「侯侯……侯爷这话倒是提醒卑职了,这幅画卑职确有不妥之处,卑职现在就重新再画一副。」
好一会子过去,李贤将重新画好的画拿起,心有余悸的先给叶泠雾和绒秀一瞧,说道:「两位姑娘,这样可还准确?」
「是是是,就是这样。」绒秀大惊,她实在没想到知州府画师仅凭几句话就能描绘出人的容貌,当真奇妙。
李贤松了口气,起身将画像再次递到沈湛面前,道:「侯爷,这回画像无误了,还请您先过目。」
沈湛淡淡扫了一眼,道:「这幅画留下,李大人回去知会知州府各位大人,这人的小心思得藏好了,否则……」他冷了眼李贤,「后果自负。」
李贤浑身一激灵,连忙应下提着木匣子熘了。
不多时,岳扬走了进来,在沈湛耳边说了几句话,沈湛起身就要往外走。
叶泠雾见人要离开,忙缓步上前道:「侯爷,我来时老太太也让我带了一句话。」
「什么话?」沈湛语气轻缓。
「老太太说她在谭云阁等你,想跟你聊聊。」
沈湛皱了皱眉,淡淡「嗯」了一声,道:「待我回来自会去谭云阁。」
「那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沈湛垂眸凝着她,突然很想用拇指抚抚她的小脸,他清了清嗓子道:「很快。」
今夜的天儿雾沉沉的,透过支摘窗看外头,月色都不免变得朦朦胧胧。一句很快直接等到了戌时的梆子敲响。
屋里头,那叶泠雾正坐在沈老太太身边,聊着家常,沈月儿和沈盼儿也在。
沈老太太脸上带着笑意,十分惬意,仿佛那日说让叶泠雾回渝州过新年的事并不存在一般。
忽而,暖帘被撩开,浑身染着风月的沈湛大阔步走来。
「孙儿给祖母问安。」沈湛嗓音冷清。
沈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眼神示意让他落座。
第181章 对立
沈湛眼神不经意地掠过坐在对面的叶泠雾,而后才看向沈老太太道:「不知祖母找孙儿来有何事?」
沈老太太先不答,让宣嬷嬷领着三个姑娘去梢间喝茶聊天,待正屋静下后,她才说道:「这余苏城出了那么多事,我老婆子却被瞒的一概不知,昨晚行刺的人可细细拷问了?」
沈湛沉默片刻,似有难言之隐,回道:「那人是拿钱办事,与幕后主使并无过多联繫,从他口中也得不到什么消息。」
沈老太太不知可否的冷哼一声,道:「这余苏城内外哪里没有黑旗卫,得不到消息那就是故意为之。」
沈湛皱了皱眉,直觉告诉他沈老太太这话还有别的意思,他勾了勾嘴角道:「祖母说的是,不过也不是全无消息,至少可以知道百里主君的死与知州府脱不了干系。」
「南域的这些个知州府都不是善茬,这些年陛下为了能和南域和平相处做了诸多让步,如今不过是想推行新的田令,有的人就坐不住了。」
说罢,沈老太太抬起眼眸,目光带着打量和思忖,说道:「你不是一个不管不顾的,知州府敢有异心,依照你以往的脾气早就应该一锅端了,这次是有别的打算?」
沈湛微微一笑:「祖母确实了解孙儿,这次与以往不同,知州府里的人看似是朝廷命官,实则都在为淮南名门办事,哪怕是这次也不例外,百里夫人一句话知州府便动手抓了朝廷一品重臣,知州府听百里家的话,那就是百里家的人,可如今他们却有意阻止认证,看来哪怕是知州府,立场也不明确。」
「立场?」沈老太太停下捻着佛珠的手,「他们的立场不过是谁说话,就为谁办事。」
「怕是不止。」
沈老太太一挑眉:「为何?」
沈湛道:「百里家身为淮南名门之首,就连知州府也得听其命,百里主君一死,偏偏嫁祸给楼太傅,幕后之人的目的,无非是想挑起淮南名门与朝廷对立。」
沈老太太道:「仅仅只是百里主君的死就想挑起对立怕是不够。」
沈湛眸色一敛,没有言明。
梢间内,三个姑娘正喝着茶。
沈盼儿今日披了一件湖水蓝薄绫纱袄,盘了弯月髻,簪了几根时下最是流行的碎玉流苏钗,脖子上也带着少见的玛瑙串,瞧着甚是清丽又贵气,是她很少才有的装扮。
沈月儿左瞧一眼,又瞧了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碗忽而道:「三姐姐今日有约?」
沈盼儿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月儿莞尔道:「不过是好奇罢了。瞧着三姐姐今日的穿着与平时不太一样,所以问问。」
听她这么一说,叶泠雾也后知后觉。这二房的姑娘虽是侯府贵女,但穿着打扮受赵氏的影响,都讲究素雅二字,不会像今日这样满身珠翠,仿佛走个路都会叮噹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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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盼儿眼神闪烁,轻声回道:「也没有要去哪,不过是午后出府逛了逛。」
叶泠雾道:「那日罚跪老太太才吩咐我们不准随意外出的,三姑娘今日出府可是瞒着老太太,你也不怕又受罚。」
沈盼儿脸色微变,不悦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出府逛街难不成还得经过长辈同意。再说了,泠雾妹妹凭什么说教我,我昨晚还看见你上江大学士马车呢。」
叶泠雾端正脸色:「那怎么能一样,我同江大学士出府是有要事,何况江大学士可是事先取得老太太同意了的。」
沈盼儿眉头一蹙:「要事?什么要事?」
叶泠雾语塞,昨晚的遭遇现在想想都叫她有种做了噩梦,不真实的感觉,想了想后,她还是决定说出来。
「什么?!」沈盼儿瞠目。
「那个杀手怎敢在余苏城下黑手?」沈月儿伢然。
叶泠雾吐了一口气,道:「侯爷也是说余苏城内不安全,咱们还是少出去为妙。尤其是三姑娘,你啊就别隔三差五偷熘出府了。」
沈盼儿立刻反驳:「我哪有隔三差五。」
她瘪瘪嘴,而后不怀好意的笑道:「这么说来,是江大学士救了你,看不出来呀,他那个文弱书生还有捨身救美人的勇气。」
叶泠雾听出她的意思,说起来那晚看见江苑胸前紧紧缠绕的白布,虽然她不知道为何江苑会假扮男儿,但以江苑有此等勇气,用她不输男儿的才学稳立于朝堂,比起男儿来说更是叫她佩服。
「三姑娘可别乱想,江大学士是正义之人行正义之举。」叶泠雾神色自若,不慌不乱。
沈月儿不明意味道:「是啊三姐姐,这话可别乱说,让别人听见了后果不小。」
叶泠雾脸色微微泛红,是害羞,但这种害羞只是基于沈湛那晚的吻,而她本身更觉着心中隐约压抑和烦躁。
「为何不能乱说,我瞧着泠雾妹妹和江大学士就挺般配的,英雄救美,岂不得以身相许做报答?」沈盼儿此刻巴不得马上将这事告知赵氏,赵氏知道后说不定就不打她和江苑的主意了。
——「什么以身相许?」
三个姑娘浑身一怔,朝门口看去,只见宣嬷嬷扶着沈老太太走了进来。她目光锐利的扫来,三个姑娘不禁都缩了缩,不自觉的面面相觑。
「没、没什么。」沈盼儿差点咬到舌头。
沈老太太径直朝胡床走去,慢慢坐下后才说道:「你这丫头说话越来越放肆了,姑娘家清白也能被你当儿戏戏说。」
沈月儿道:「祖母,你和大哥哥聊什么了?这么快就聊完了?」
「寻常小事罢了。」沈老太太又看向叶泠雾,「泠丫头这几日不宜出府,但江大学士说到底也是因你而伤,你怎么说也要去探望一番,明日就让四个武婢随同你一起去,也不必耽搁太久,问候两句就是。」
「是,老太太。」叶泠雾应下。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又对沈盼儿道:「还有你,我听宣嬷嬷说这几日你常常私熘出府,怎么,外面有何新鲜的?」
第182章 脑袋没长
沈盼儿焉巴巴道:「孙女知错了,祖母就别教训我了,我出府无非就是贪玩罢了。」
「贪玩?」沈老太太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想着玩,自从没去容家私塾后你啊越发乖张惫赖,你这样哪能做得了一门宗妇,以后给侯府徒增笑话。」
沈盼儿心头不服,每次几个姑娘扎堆,挨骂的永远是她,是以她说道:「祖母总是说教我,每每说不了两句就要扯到婚事上,怎么,我非得做一介宗妇,不能嫁给普通门户清闲些?」
沈老太太闻言皱了皱眉,忽而端视起她来,瞧出些端倪后说道:「你这是有喜欢的人了?瞧这一身上下呆的都是些什么,俗不可耐。」
叶泠雾听了也抬眼去瞧,心里隐隐不安。沈盼儿哪哪都好,就是在感情是个睁眼瞎,但哪怕她是个见异思迁的姑娘,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喜欢上别人,难不成……裴淮也来余苏城了?
沈盼儿心下一慌,眼神都跟着飘忽起来,回道:「祖母可别打趣孙女了,我哪有什么喜欢的人,这些都是时下最兴的物什,打扮打扮人也看着精神敞亮。」
沈老太太看她面色真诚,不似作伪,心里头既松了口气又愁道:「什么时下最兴,瞧着俗气,你回屋后就快把身上那些个珠翠取下来,叫人看着就碍眼。」
沈盼儿瘪瘪嘴,小声道:「孙女都这么大了,祖母还管孙女这些。」
沈老太太睨了她一眼,道:「你是年纪长了,脑子没长,如此俗气的东西还宝贝上了,怎么,如今祖母说的话不管用了?」
话落,屋内顿起一阵轻笑。
沈盼儿脸色涨红,娇嗔道:「祖母~四妹妹和泠雾妹妹都在呢,你怎么光说我呀。」
「她们可比你懂事,身为姐姐却是一点不像姐姐。」沈老太太说完嘆了口气,「罢了罢了,我也乏了,你们啊也各自回屋吧。」
外头星河璀璨,长廊屋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左摇右摆,叶泠雾等沈月儿回自己的院子后,才拉着沈盼儿去园中小暖阁说话。
暖阁里烧着地龙,灯火幽澜,只里屋十分明亮,四面花窗紧闭,一进屋两个姑娘就脱了外罩的披风。
沈盼儿挨着暖炉落座,说道:「泠雾妹妹这是要跟我说什么悄悄话,怎么神神秘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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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一路上早酝酿了半晌,此刻没多想,抿抿唇直接道:「裴淮他是不是来余苏城了?」
沈盼儿倏然偏过头看着她,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还真来余苏城?!」
叶泠雾眉头一锁,小小的嘆了口气:「三姑娘这几日偷窥出府敢情都是去见他了,我就说呢。」
她上下打量沈盼儿一番,迟疑道:「这一身俗不可耐的珠翠,也是他送的?」
沈盼儿昂着下巴点了点头,理直气壮道:「是他送的又怎么了,我与元庆哥哥的事你不早就知道嘛。」
叶泠雾一噎,木木的看着她好一会儿,说道:「我是知道,但我又不知裴淮他还能跟着你来余苏城,他有本事亲自登门拜访,私相授受算什么。」
沈盼儿登时站起身,「什么私相授受,泠雾妹妹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些。」
叶泠雾道:「我是为了三姑娘你好,他要是真心喜欢你,就应该堂堂正正些。」
沈盼儿颓然一坐,撅着嘴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反正元庆哥哥说了,等我们回京城他就登门提亲,我呢也早晚也会是裴家媳妇。」
「……」叶泠雾心中吐槽:是啊是啊,你早晚是裴家媳妇,这话要是被二叔父二叔母听见,可不得将你这女儿扫地出门。
叶泠雾嘆了口气,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她与沈盼儿的爱情观极其不合,多说下去只能吵架。何况她也不知道裴淮是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毕竟商人最是会审权度势,他的喜欢难保没有参杂攀附宁北侯府这根高枝的意思。
罢了,罢了,反正不关她的事。
哪怕裴淮不是真心喜欢沈盼儿,肯定也不会苛待了沈盼儿,毕竟他总该是忌惮着宁北侯府,也顾忌着沈辞这个好兄弟。
百里主君出事第四日
天刚蒙蒙亮,四名武婢跟着叶泠雾一道去了江家租宅,这座宅邸距离沈家租宅并不远,风格也是一致的华丽高阔,檐飞柱升。
宅邸空旷冷清,里外值守的都是宁北侯麾下的黑旗卫,想来是沈湛特地牌来的。
来迎接的上回见过面的俞嬷嬷,她的话不多,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见叶泠雾来了直接领着人往里去,一路上只有简单问候。
到了正屋,屋内烧着地龙,堂中的暖炉也烧得正旺。叶泠雾绕过屏风就见江苑半躺在软榻上,手里拿着本书,一袭月牙色儒袍,斯文俊秀。
「江大学士当真是不闲着,受伤了也不好好休息,还看书呢。」叶泠雾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缓步上前。
江苑闻声抬头,眼底似有些许诧异,反应一瞬后莞尔道:「叶姑娘来了,快请坐吧。」
叶泠雾落座,看了眼江苑衣领露出的锁骨上缠着白布,说道:「江大学士的伤可好些了?」
「这两日休息后好多了,多谢叶姑娘关心。这些日余苏城不太平,尤其是叶姑娘更该当心才对,怎么今日还来看望我?」
「江大学士是因我而受伤,我不亲自来探望一次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叶泠雾目光有意无意的从江苑胸前掠过。
江苑捕捉到她的小眼神,神色渐渐变得肃然,眼里也多了几分紧张,说道:「就算如此,叶姑娘不该来的。」
「为何?」叶泠雾不解。
江苑仰起脑袋看着天花板,不缓不急道:「我那晚实在没想到会遇险,更没想到叫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叶泠雾听出他语气不善,心下一慌:「江大学士放心,那晚夜色昏暗,我什么也没看见。」
江苑轻轻勾了一下嘴角,道:「那晚我虽疼得有些意识不清,但叶姑娘的眼神我是不会记错的。」
「什么眼神?江大学士误会了。」叶泠雾的声音十分干涩。
第183章 江时微
话音刚落,大门忽然传来关门声,屋内瞬间昏暗压抑不少。
叶泠雾正惴惴不安,就听江苑哑着嗓子道:「我怎会误会,这些年在朝廷步履薄冰,自问深谙人道,若非如此,以我这身子混迹朝堂,江家全族早已下九泉。」
「我、我不会乱说的……」叶泠雾言语苍白无力。
京城不缺女官,但是却从未有女子冒充男儿身兼一品大臣的事,一旦被人知道加以利用,那就是欺君之罪,祸连满门。
「叶姑娘嘴上说着不会乱说,可我又该如何相信你?我与你只有数面之缘。」江苑露出那种陌生的淡漠神色。
「……」叶泠雾语噎,此刻江苑怕是对自己已起杀心,这里是他的地盘,她就是想逃也逃不出去,何况现在大门紧闭着。
叶泠雾害怕,却依旧故作淡定道:「江大学士说的不错,可是我真的不是那种胡言乱语的人,我真的不会说出去的,何况我说出去又无半分好处。」
「兹事体大,稍有不慎,江家多少颗人头落地。」江苑眸色淡淡,说话语气带着病弱的有气无力。
叶泠雾双手捏紧,眼前人虽然看着柔弱,但说话时总是带着压迫,一字一句仿佛令叶泠雾抽血剔骨般难受。
少顷,她才找回声音:「我知道江大学士不相信我,可是、可是我今日来是受沈老太太的命,她要是知道我在你府上没了,沈老太太可不会轻易放过,而且、而且这座宅邸还有那么多黑旗卫,沈小侯爷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细查起来你的秘密怕也守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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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是领沈老太太的命才来看望我,不是『特意』前来的。」江苑微不可查的弯了一下嘴角。
叶泠雾不说话,脸上没来由的羞愧起来,眼前这人的注意力可真奇怪。
「叶姑娘坐了这么久怎么不尝尝那碗茶?」江苑扫了一眼她身侧案几上的鹊色玉碗,「这茶还是陛下赏赐的,味道涩而甜,带着淡淡花香,你应该会喜欢。」
叶泠雾看了眼那碗茶,背后霎时一僵。
这人莫不是要毒杀她吧?
「不、不用了,我不渴。」叶泠雾赶紧推辞。
江苑微笑道:「叶姑娘要在下相信你,你却不相信在下,是觉得在下会下毒?」
「没有,江大学士高风亮节,我又怎会这么想你。」叶泠雾笑容弱弱,心口不一。
「那叶姑娘就尝尝吧。」江苑说完,又轻声补充道,「尝了觉得喜欢,我就让俞嬷嬷包一袋送你。」
叶泠雾脸色难看,低头看着那碗茶,好似看穿肠烂独的毒药,双手颤颤巍巍地捧起,闭上眼酝酿许久,才壮士赴死般的浅抿了一口。
一口下肚,连什么味道都没记住。
江苑被她的神色逗笑,是真的笑容,随即又沉下目色,道:「我本以为这碗茶你会摔在地上,又或者故意弄洒,没想到你还真喝下了,看来……卿卿还真是相信江某。」
叶泠雾愣了几秒,突的抬起头,又惊又吓,不可置信地盯着江苑看,半晌也没反应过来,瞠目结舌道:「卿卿?江大学士知道我的小字,还是说是我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江苑的目光犹如清水般。
叶泠雾脑袋一片空白,对上他的眼眸,说道:「江大学士是怎么知道我的小字的?」
江苑轻不可闻的吸了一口气,说道:「渝州岱岳镇,有个常常跟一群小男孩打架的女孩,街坊邻里都说这个女孩调皮乖戾,可谁能知道她只是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芝麻糖。」
说着,江苑握紧的手慢慢摊开,里面正好有一颗被糖纸包着的芝麻糖。
屋内一阵安静,叶泠雾瞪着江苑,些许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眉梢也氤氲着能破开黑暗的温柔,恍惚间她确确实实看见了儿时的故人。
她闷声道:「你是谁?」
江苑放沉了语气:「在下江苑,字望舒。」
「不,不是,」叶泠雾坚定道,「我见过你,在很久之前。」
看叶泠雾紧绷的小脸,江苑缓缓垂下眼眸,说道:「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提到那个名字,更以为这辈子都遇不到你。大抵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京城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料到有这一天。」
他声音平静。
叶泠雾顷刻恍然,脑海里浮现一个小少年的身影,他的笑容很温柔,与她见过的那些只爱欺负她的坏男孩都不一样。
「江苑,江时微,」叶泠雾努力调匀气息,让脸上的错愕慢慢褪下去,静静看着他道,「你怎么会是姑娘,你明明是……」
她年少喜欢,一直放在心上的小少年。
居然是个姑娘!!
江苑很缓慢很确定的点点头,道:「儿时我是叫江时微,可现在,也只有你才记得这个名字了。」
叶泠雾微张着嘴巴,呆滞着。
江苑语气依旧带着疲惫无力:「我愿意日后毫无保留的将这件事慢慢说给你听,卿卿或许现在有诸多不理解,但我也相信你日后会理解我,只是这件事需要保密,卿卿愿意替我保密吗?」
叶泠雾没说话。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和记忆力的小少年有相遇的那一天,可是她没想到的是,他们确实相遇了,可她却没有认出来。
要说遗憾,她是觉得遗憾,可是她宁愿有遗憾,也不愿意此刻记忆力的少年告诉她,他是个姑娘。
想到这里,叶泠雾微觉黯然——之前江苑拿一碗茶试探她,若是她没有喝下的话,这件事江苑还会告诉她吗?这间屋子,她还走的出去吗?
叶泠雾不敢深想,人心险恶,世事难料。
曾经记忆里的小少年早就已经变了,他现在是地位崇高的朝廷重臣,是当今陛下身边的红人。
他不是江时微,他是江苑。
「卿卿沉默,是有顾虑?」江苑凝视着她。
少女皮肤白皙,冬日的阳光渗透厚厚的窗纸照进来,在昏暗中,她如同一株向阳而生的花。
而她的那双眼睛,也是江苑第一见面就认出她的原因,这双杏眼似深山般幽静,带着一股寻常家姑娘没有的劲。
第184章 路过
「我能有什么顾虑,江大学士想多了。」叶泠雾拢了拢身上的紫色大氅,看着屋中放的紫铜暖炉,心里说出什么滋味。
又是一阵安静,江苑忽觉头痛,忍不住轻咳了好几声,叶泠雾听得心头直犯痒,想安慰又说不出口。
待江苑自己缓下,听他哑着嗓子道:「你我从小就认识,以诚相待才是道理,可我骗了你,小时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你心里有气我也理解。」
他语气诚恳,不疑有假。
叶泠雾郑重了神色,默好一会儿,说道:「我心里并不生气,你我已近八年没见,很多事都不似儿时那般简单,其实你不是骗我,你有也你的难处。江大学士的秘密我会守口如瓶,你也不用以儿时友情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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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苑沉吟半刻,看着叶泠雾的目光中颇为复杂,隔了半响才缓缓道:「是啊,八年未见,早已物是人非。」
其实这些年叶泠雾早就不奢望再见江时微,她这人天性凉薄,这也是为何她没有认出江苑,风光月霁还是留在回忆里是最好的。
外面阳光很好,落在身上暖洋洋。
叶泠雾也不知她是怎么走出那间沉闷昏暗的屋子的,只知道回回神时,人就已在大宅门口。
俞嬷嬷将人送出府就回去了,独留叶泠雾站在台阶上望着天空傻怔。
忽而,不远处传来一记马蹄声。
叶泠雾微微眯起眼望去,府邸外墙静静伫立着一辆通体漆黑的庞大马车,黑到发亮的漆木车框,两匹四蹄踏雪的黑色高头大马,连马辔头都是漆黑的冶铁。
而马车边上,围着一圈黑旗卫,沈湛也在。
他穿了一身玄色大氅,领口袖口皆围有白狐绒毛。这种毛皮厚重的大氅非得身材高大魁伟的男人穿起来才好看,撑得起气势。
叶泠雾不疑有他,鬼使神差的径直走去,在距离三步之远后站定福身,道:「侯爷怎么来这了?」
沈湛的目光越过她望了一眼那座宅邸大门,说道:「路过。」
「……」
叶泠雾道:「那侯爷还有要事在身吗?」
沈湛没答,默不作声的侧过身子,道:「上车,送你回府。」
回府路上沈湛一句话也没说,而叶泠雾也没主动开口,撩开暖帘心不在焉的欣赏起这条挨着长河而建立的长街。
「……我不是嘱咐过你近日不要随意出府。」沈湛终于出声。
叶泠雾顿了一下才放下暖帘,回过身子看着他,「我倒也不想出府,是老太太让我来看望江大学士的。」
早知今日晴天霹雳,不宜出门,她就该婉拒。
沈湛脸色稍霁。
叶泠雾又道:「侯爷,那张画像挂着也有两日了,嫌疑人可有线索了?」
沈湛道:「哪那么容易。」
叶泠雾思忖道:「那知州府呢,侯爷可查了知州府?」
沈湛轻笑一声,道:「知州府哪是想查就能查的,我又无陛下旨意,贸然调查只会让余苏城更生动乱。」
叶泠雾低下头,想想也是。
「你也不必担心,至少想害你的人不可能再出手了。」沈湛又安慰道。
「为何?」叶泠雾不解。
「想害你的人是为了杀人灭口,如今画像已张告全城,而他们现在应该也急的自顾不暇。」
叶泠雾微悬的心落下。
回到沈租宅,叶泠雾提着裙摆出车厢,正要踩着马凳下去,却看见宅邸外巷站着一男人,黑色衣袍锦绣花哨,是那日跟着楼昭娆来沈租宅的月令。
叶泠雾正觉着疑惑,一只手却先伸了过来,她顺着那只手看去,就见沈湛扬首凝视着她。
叶泠雾皱了皱眉,忽视那只手扶着门框下去。
沈湛也不恼,他知道少女心里对自己依旧是最好避而远之的态度。
两人一道朝宅邸去,却见楼昭娆正好站在厅堂外,也不知站了有多久。
「楼姐姐,你怎么站在外面?」叶泠雾诧异。
楼昭娆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回道:「我在这是等侯爷的,我听说侯爷已找到嫌疑人,就想问问我父亲可不可以放出来了?」
沈湛眸色淡淡,回道:「楼姑娘也太心急了,不说现下没有那嫌疑人的线索,就连他是否是真兇都不能确定,知州府怎么可能轻放你父亲。」
楼昭娆凄凄道:「小侯爷与我父亲同为朝廷重臣,应该知道我父亲不会做自毁前程,祸害全家的事。」
「这话楼姑娘上次就已说过,」沈湛语气平平,「在下也还是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看是墙倒众人推才对!」楼昭娆神色嘲弄。
沈湛眼眸一暗,四周的空气瞬间降到零点。
楼昭娆不服,正要回瞪他,却被叶泠雾一只手轻轻拉住。
「楼姐姐我有事想跟你说,你先跟我来。」叶泠雾一面说着,一面拉着楼昭娆往别处去。
到了无人的长廊,楼昭娆突然甩开叶泠雾的手,急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叶泠雾郁结,气不打一处来:「我倒是要问楼姐姐在说什么,这里可是侯爷的府邸,侯爷倒是不会跟你计较,可这话若穿到主母那去,可就不一定了。」
楼昭娆心中气焰顿消,颓然道:「那你总不能让我就这么干等着,一点消息也没有吧。」
叶泠雾本就因为江苑的事心烦着,语气敷衍道:「倒也不是没有消息,现在百里主君的案子不简单,似乎牵扯到知州府,这事你别管,只等陛下旨意下来就是。」
「又是陛下的旨意,」楼昭娆脑袋犯疼,「这些日子我倒是看清楚了,以前那些阿谀奉承的,看楼家出事,个个都是事不关己的嘴脸。」
叶泠雾不悦,反驳:「这天底下能同甘共苦的人本就少,那些人依局势做事并无不妥,楼姐姐与其抱怨,还不如稳下心再等等。」
楼昭娆冷哼不语。
叶泠雾抿抿唇,说道:「对了,我刚刚回府,好像看见你的那个面首了。」
楼昭娆眼底闪过伢然:「月令?」
叶泠雾想了想,道:「好像是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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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昭娆眉心紧蹙,留下一句「我出府一趟」,便疾步往外去。
第185章 黏皮糖
扭过拐角,楼昭娆只见外巷口赫然站着一身身形修长,披黑色毛皮大氅的月令,那张时时刻刻板着的脸比凉风还冷清。
沈租宅坐落之处本就僻静,四周都只些空宅,是以这条外巷更没人。
楼昭娆看了他一会儿,径直走过去,隔着至少三米的距离,站住道:「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月令不答,见楼昭娆看他的眼神满是不悦,漠然道:「有你父亲的消息。」
楼昭娆睫毛动一下,「什么消息?」
月令没有立刻回答,双手从大氅中伸出来,隐隐漫出淡淡鲜茶薰香,手指纤长如白葱,一看就知娇养着的,手中笼着一尊小巧的暖炉,他上前两步将暖炉送到楼昭娆手中。
楼昭娆赌气,侧身不接。
月令皱眉,细细打量了她一眼——这样纤妩的长相,却生了这样邪僻的性情,估计整个昭国也找不出几个了。
他道:「百里主君的死与知州府脱不了干系,而知州府又是听命与淮南名门的,这件事想要查清,难上加难。」
「什么意思?」楼昭娆错愕道,「知州府可是朝廷命官!」
月令道:「朝廷命官又如何?南域不服京城朝廷已久,这次的事不过是个导火索,皇后母家百里家倒下,那就意味着天平倾斜,说难听些,百里主君的死并不重要,嫁祸给南下重臣才重要,而你父亲刚好成了那个倒霉蛋。」
「放肆!」楼昭娆刚要一巴掌唿了上去,就被月令钳制住了手腕。
楼昭娆抬头对上月令毫无波澜的瞳孔,顿时气得脸色通红,挣扎了几下道:「放开,你也要造反吗?」
月令松手,慢条斯理道:「昭儿,你随我先回京城吧。」
楼昭娆瞪大眼睛:「你、你当我是什么人,父亲进了监狱,还能没心没肺,安安心心回京城?我说月公子既然这么想早点回京城找新主,也不比带着我。」
月令不苟言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你可不是没心没肺,我跟你说过的话,你从未放在心上过。」
楼昭娆语塞,低着头生气。
「我昨夜去找过你父亲。」月令突然沉声道。
「你找我父亲做甚?」楼昭娆一脸懵然。
记得去年沈辞那个贱嘴巴戳破她养面首的事,而那时她养的就是眼前的月令。
那时楼太傅的脸几乎丢尽,动家法,罚祠堂,楼昭娆都没送走月令。
起初是贪恋美色,后来她觉得月令这种出身风尘,又一副朗朗君子的模样实在稀罕,若是送走了可惜,挨打便挨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现在楼昭娆却迷茫了,眼前人明显赖上她了,具体原因……大概仅仅只是因为去年那一顿挨打。
月令原名叫洛清棠,出身世代簪缨的罪臣之家,这也是为何他能身处泥潭,却依旧高傲孤冷,许是这些年太缺爱,突然有个人奋不顾身保下他,竟让这座冰山融化了。
于是百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楼昭娆有了束缚,这个束缚就是洛清棠。
无论是打是骂,又或者再养面首,花样百出,楼昭娆都甩不掉这颗黏皮糖。
月令冷冰冰的脸色竟带起一抹羞红,将手中的塞进楼昭娆手中,温声道:「没说什么,只是你父亲交代了让我带你先回京城,还嘱咐我好好照顾你。」
楼昭娆吓一跳,道:「我父亲怎么会跟你说这些。」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月令目光灼灼。
楼昭娆呆住。
月令见她不说话,垂下眼眸道:「你不愿意跟我离开也可以,我就在红楼等你,等你想跟我离开了,我们再走。」
这话一出,楼昭娆更加呆滞了。
她的性子不输京城那些纨绔儿郎,虽贵为太傅之女,实则身上陋习颇多,从小到大唯一好友就是柳飞燕,为了给她出气,去年不仅搭进去半条命,还搞得臭名昭着,以至于今日都无人敢上门提亲。
不过这也刚好应了她的心,反正她也不想像那些个臭酸儒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相夫教子,终老一生。
她不是不喜欢月令,只是她也有个臭毛病——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清楚爱的不是月令,她爱的更应该是洛清棠的皮囊,和洛清棠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孤洁。
楼昭娆神色淡然,沉沉道:「我不走,要走你走。」
月令满腔真诚好像被当头打了一棍,心里顿时泄气,勉强道:「为何?」
楼昭娆道:「我父亲案子一日没有结果,我一日都不会余苏城,倘若真的定罪,楼家满门免不了受处,走不走又有何用,倒是你确实该离开,我楼家倒下了,我可没那个能力留你在身边,你还是趁早找新主吧。」
说罢,她不等月令反应,扭头就走。
一直走到宅邸大门,她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却见月令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遥遥看着她,巷子里的寒风吹动他鸦羽般的长髮,微微拂动。
只一眼,楼昭娆就收回了视线。
夜色来临。
一模样娇俏的女使,端着金丝枣糕朝青竹阁去,正要进正屋,却被岳扬拦下。
那女使不恼,微笑着道:「奴婢名叫郑儿,是主母挑来侯爷院里伺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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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扬神色一顿,道:「主母让你来的?!」
「是。」郑儿躬身道。
「……」岳扬听她语气坚定不像有假,回头看了眼正屋,又看了眼郑儿手里的糕点,犹豫道:「行吧,你早些进去,送完糕点侯爷没别的吩咐就快些出来吧。」
「多谢岳扬小将军。」郑儿朝他福了福身子,径直往里走去。
绕过屏风,就见沈湛端坐在花窗下,郑儿轻手轻脚的上前道:「请侯爷安。」
沈湛抬眸,眼底溢出一丝疑惑。
郑儿赶紧解释:「奴婢名叫郑儿,是主母挑选来侯爷院里伺候的。」
沈湛恍然。这才想起数月前,秦明玉说挑选女使进他院子,他当时因为叶泠雾的事生气,也没拒绝。
「侯爷,这是奴婢做的金丝枣糕,您尝尝。」郑儿将手中的木盘递过去。
沈湛淡淡扫了一眼那枣糕,道:「放着,出去。」
郑儿怔了怔,应下后就离开了。
第186章 谈判
百里主君出事第五日。
沈湛带着岳扬去了一趟知州府。
一进府,里面几个大人就沖沈湛走了过来,齐齐拱手说道:「沈小侯爷,您可总算是来了。」
自从百里主君出事,除去每日都来施压的百里家之外,还有不少闲来打听的小厮,今日却奇怪,知州府外停了不少马车。
沈湛神色平淡,说道:「本侯听闻,前日给知州府的那张画像似乎有进展,特来看看。」
话音刚落,宣知州和李大人并肩从府内迎了出来,二人也是齐齐拱手,先听宣知州说道:「沈小侯爷来的正是时候啊。」
沈湛道:「宣知州何出此言?」
宣知州摸了摸下巴的鬍鬚,不明意味的说道:「六公主来了,还有几家同百里家交好的主君也都来了。」
沈湛蹙眉。
这是刚有消息,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一行人簇拥着沈湛抬脚进府。
大堂内暖烘烘的,两侧太师椅坐满了人。乌压压的暗色系衣裳里,只有一抹橘色的圆润身影最为抢眼。
六公主将手里的暖炉放到一旁的案几上,道:「各位主君平日里没见走动,今日怎么想着来知州府了,也是听说画像之人已有踪迹才来的?」
柳家主君蔑了她一眼,反问道:「如今余苏城第一要紧事就是你外祖父命案,怎么,六公主难不成不是为了画像之事来的?」
六公主冷着脸,却又勉强笑着:「这位大人倒是直言不快,如此甚好,过几日本宫就到外祖父丧礼了,在座诸位如此关心祖父,还请那日早些到场。」
柳家主君语塞,无人应声。
淮南名门除了注重礼仪外,顾忌的事也颇多,尤其是像临着上元佳节去参加丧礼,那就是大忌。
「看来各位也不是诚心关心本宫外祖父啊。」
六公主扫视他们一圈,面露鄙夷,正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
众人暂停了议论,都扬首去看。
宫窗花棂间透过束束晨曦,一群人从屋外走来,最吸引人视线的还是被这群人簇拥着的沈湛。
一袭玄色大氅,发如乌墨,步履不缓不急,极其稳重。
众人立马起身规规矩矩地抬臂作揖道:「请沈小侯爷安。」
「各位来得早,比在下的消息还快。」沈湛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
几家主君面面相觑,讪笑不语。
沈湛抬步往上首去,却听耳边突然传来一记骄矜之声。
「侯爷。」
沈湛停下脚步,微微侧首看着六公主,仿佛此时才看见她,淡淡道:「原来是六公主,六公主为何也来知州府了?」
「我自然是要来的,毕竟我也是百里家的人呀,百里家出事自当上心。」六公主微微垂首,语气温柔。
沈湛转头向着众人道:「想来各位都是为百里主君的案子来的,既然如此,那还请六公主以及各家主君先回府吧。」
众人闻言不解,七嘴八舌的吵了起来。
六公主急道:「侯爷这是为何?」
「为何?」沈湛眼底闪过不悦,语气也跟着不善道:「知州府是为朝廷命官办事之处,不是各位的私人宅邸,什么时候知州府大堂还成会客厅了?」
众人顿时颤了颤肩膀。
昔日他们也听闻过宁北侯的事迹,不仅仅是沈湛,更有其祖父沈敖,父亲沈铮,三人皆是武将大才,在昭国名声赫赫。
宁北侯沈敖,陪着先帝打下江山,创立黑旗军,北疆那一大片全是他的功劳,是以才赐「宁北」二字。而沈铮和沈湛也延续了宁北侯的光辉直至现在。
本以为二十出头的年纪人翻不起风浪,可现在这些名门主君再看,却有些色厉内茬。
宣知州恰时开口道:「各位大人,百里主君的事知州府一定会给各位交代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还请诸位回府等候吧。」
有了台阶,屋内众人也不好继续犟着,讪讪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大堂渐渐安静下来,沈湛微微侧首看着六公主,道:「本侯等我话,六公主没听清?」
六公主脸色一滞,道:「侯爷这是连我也要赶?我可是百里家的人。」
沈湛道:「六公主是百里家的人,可也是京城的公主,陛下定下的规矩岂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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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公主脸色唰的白了,一跺脚转身跑了,身后的七八个武婢连忙跟了上去。
沈湛压根儿不在意,继续朝上首走去,落座后还没说话,就听底下的李大人拍马屁道:「小侯爷当真是气势了得,方才宣知州说了许久也请不走这些个大人物,您居然几句话搞定了。」
沈湛正色道:「谈正事。」
宣知州道:「是侯爷。」
被忽视的李大人笑容尬在脸上,第一次领略到热脸贴冷屁股滋味。
「侯爷前日给的画像,下官已张贴全城,甚至派了府内不少人出去巡查,侯爷那边也派了不少人,只是余苏城偌大,藏一个人容易,找一个却难,这两日以来一直都没有线索,下官就想着这画像或许有误,是以这么久才没有线索的,可就在早上……」宣知州欲言又止,朝门口的侍卫轻轻招了一下手。
不多时,两名侍卫抬着一被白布遮盖的长架子走了进来。
宣知州道:「这是早上卯时三刻在余苏河下游发现的尸体,发现时人已没了脉搏,下官从他长相判断,这大概就是画像上杀害百里主君的人。」
沈湛站起身朝地上被白布遮盖的长架子走去。
大抵是因为在冬季,尸体臭味并不浓,但是走近之后还是可以闻到一股腐臭味。
沈湛丝毫没有避讳,蹲下身将白布掀开一角,尸体眼看着的腐烂程度并不严重,至少是这两日才被杀害的。
「他的身份可查清了?」沈湛沉声道。
知州府主负责命案的是李大人,他闻言回道:「回侯爷的话,这尸体是才运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查呢。」
沈湛抬眸冷了他一眼,嘲道:「这尸体运回的迟,可本侯瞧着这消息倒是传的挺快的。」
李大人语塞。
第187章 悬疑
宣知州解释道:「还请侯爷恕罪,这尸体发现的迟,还是由外城渔村的一个小伙来知州府报的案,这件事传得快,也并非李大人所愿啊。」
沈湛将白布重新遮盖住尸体的脸,站起身道:「死因可检查了?」
李大人上前一步,回道:「侯爷来知州府之前,下官就命人检查了,是溺死的,无任何外伤。」
沈湛道:「嫌疑人呢?」
李大人犹豫道:「外城渔村人员复杂,暂时还差不多嫌疑人。」
沈湛道:「也就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李大人垂下头,偷眼去看宣知州,宣知州眉头紧锁,嘆了口气道:「侯爷,知州府是办事不力,可是这尸体也是一个多时辰前才发现的,真要查起来是有些许难度,侯爷不再给下官一些时间?」
「时间?」沈湛嗤道,「本侯给你们知州府的时间还不够?陛下旨意不日就要下达,在此之前百里主君一案却一无所获,该当何罪?」
宣知州躬下身子,抬臂作揖道:「侯爷说的极是,只是现下也并非没有一丝线索,而是……」
李大人突然提高音量道:「知州大人还是直接明言吧,百里主君一案本来就和楼太傅脱不了干系,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楼太傅,百里家上上下下也都只见过楼太傅一人出入过楼船三层,若非那位叶姑娘突然冒出,这件案子早都结了。何况下官昨日查到,叶姑娘与楼太傅相识甚早,与楼太傅之女更是同窗,关系如此亲密,那位叶姑娘的证词不可全然相信。」
沈湛一语不发,兀自思忖。
李大人看着他,继续说道:「有句话,下官不知该不该说。」
沈湛道:「说。」
李大人道:「下官还查到那位叶姑娘是养在宁北侯府的,有一句话下官知道不该说,但为了案子也不得不说,侯爷也知淮南名门向来与朝廷不合,叶姑娘的证词难免让人觉得是包庇之言。」
沈湛轻轻「哦」了一声,尾音上挑,带着些许压迫感,说道:「李大人这番话怕不是觉得是本侯有意包庇。」
李大人垂首道:「下官不敢。」
「何为不敢?」沈湛朝上首走去,兀自落座道,「叶姑娘与江大学士差点命丧游侠儿之手,各位大人难道不想问问本侯审问到什么?」
大堂内的几位大人面面相觑。
宣知州迟疑地闻道:「敢问侯爷审问到什么?」
沈湛一手放在扶手上,说道:「游侠儿向来爱做杀人的买卖,那人说,他收的知州府的钱,宣知州不如猜猜,他收的是谁的钱?」
宣知州大愕,白花花的两鬓冒着冷汗,拱手回道:「那人怕是在诬陷知州府啊,知州府也盼望着这件案子早日了解,知州府何需自断线索?」
沈湛的指尖懒洋洋地轻敲着扶手,若有所思道:「宣知州的意思那就是不知道了。那……李大人说说?李大人见过的命案必定不少,不如猜猜买命之人,到底有何心思?」
李大人怔了怔,自忖道:「这买命之人无非是想掩盖罪行,叶姑娘知道那人的长相,肯定对他不利,自然想着杀之而后快。」
沈湛道:「看来李大人办案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干的,心里应该也清楚,若叶姑娘说的证词是假的,那何需杀人灭口?」
李大人眉头一皱,躬身拱手道:「侯爷所言有理。可是知州府又有何理由杀人灭口呢,百里主君的案子一日不结,对知州府来说可全无好处啊。」
沈湛沉声道:「对于效命朝廷的知州府来说是全无好处,可是对于心向淮南名门的人来说,那就并非没有一点好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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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闻言纷纷心头一紧,吴大人憋不住说道:「侯爷这话是在怀疑知州府了?」
沈湛冷冷道:「这位大人似乎对那杀手的供词颇有异议,那这位大人是有证据,证明此事与知州府无关?」
吴大人一噎,大有哑巴吃黄连,说不出话来。
沈湛眼中的冷峭之意缓和下来,继续道:「百里主君出事,淮南名门动乱,本来有人新的嫌疑人,却被知州府出手灭口,各位大人说说,这幕后之人费尽心思想要挑起朝廷和淮南的矛盾,这是为何?」
几位大人互相交换起眼神,谁也不敢轻易先开口。
宣知州小心翼翼道:「侯爷这话说的不错,可是那幕后之人若是想挑起事端,那这心思可不浅啊,那咱们应该如何解决?」
「知州大人何须来问本侯,这不是你们知州府思考的吗。这具尸体是真是假,那都得细查身份,而不是事事都等本侯来决断。」
说罢,沈湛起身往外去,经过宣知州时,侧首轻轻说了一句「知州大人这位置还是坐的太安稳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屋檐上。
叶泠雾被宣嬷嬷「禁」在暖阁内——写字!
以前在容家私塾,她不是没写过字,但那时除了因为字体难看被人嘲笑外,没人管过她,可今日不同,宣嬷嬷说了今日练的字沈老太太都要一一细看。
叶泠雾一撇看看字帖,画一捺再看看字帖,累的额头隐隐冒汗,今日写的都是宣嬷嬷挑选过的,大都是名门世家的典籍。
厚厚一叠抄写完,天色都快暗下。
最后一笔完成,叶泠雾总算放下毛笔,左手轻轻捏起酸疼的右肩。
与此同时,宣嬷嬷走了进来,看了眼书案上的纸,略带失意的说道:「泠雾姑娘这字啊少一些风雅,多了些拘泥。」
叶泠雾缓缓垂下脑袋,憋着难受道:「宣嬷嬷,我的字……」已经到极限了。
宣嬷嬷嘆了口气,道:「练字急不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泠雾姑娘慢慢来,这字早晚也有行云流水的那一日。」
「……」
叶泠雾疑惑道:「宣嬷嬷,老太太为何突然想着让我练字呀?」
「老太太自有老太太的想法,泠雾姑娘与其揣摩老太太的意思,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将字练好。」宣嬷嬷一脸正色。
第188章 我可不嫁武将
百里主君出事第六日。
卯时,叶泠雾换过一身紫色长袍,就去正屋,掀开暖帘进去时,沈老太太已高坐上首,二房两个姑娘也来得早。
也不知祖孙三人在聊什么,沈老太太难得脸上露出笑容,沈月儿亦捂着嘴轻笑,唯独沈盼儿囧着脸。
「老太太,四姑娘都在笑什么呢?」叶泠雾凑过去落座。
沈月儿收了笑声,回道:「泠雾妹妹来啦,方才祖母说三姐姐性子不好,也不知随了谁,说是只有武将之家才能压得住了,三姐姐却吵着说她要是嫁武将,就得跟着夫婿上战场呢。」
「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哪有那么容易就能上的。」沈老太太道,「以前让你练枪你不肯,练射箭你也惫赖,你的性子虽只有武将压得住,但你要是想夫唱妇随,还是省省吧。」
沈盼儿撅着嘴巴道:「武将想娶,孙女还不想嫁呢,当今武将属大哥哥最厉害,除此之外,孙女谁都看不上。」
其实是颜控,在京城的姑娘里,流传着武将家里不出帅才的一句话,当然,这句话是除开了沈湛的。
沈老太太道:「你还看不上?你瞧瞧你自个的德行,再不收敛些祖母瞧着这京城怕是没得高门公子看得上你了。」
沈盼儿瘪了一下嘴角,昂着下巴道:「我可是侯府贵女,看不看得上可是我说了算,何况我也没想嫁武将。」
沈老太太缓缓摇头,不知可否地扯了扯嘴角,其他两个姑娘看沈老太太的这个反应,纷纷笑得又合不拢嘴。
「泠雾妹妹呢?」沈月儿止住笑容,看似不经意的问道,「泠雾妹妹可有想过想嫁一个怎样的人?」
叶泠雾一怔,见几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慢半拍道:「四姑娘可别打趣我了,我还没想过呢。」
沈月儿不依不饶道:「那现在想想也行啊,方才祖母说四姐姐性格乖张,只有武将压得住,孙女觉着不然,俗话说遇刚则柔,遇柔则刚,泠雾妹妹日后嫁位武将也是般配。」
叶泠雾闻言脸色一僵,偷眼去瞧了瞧沈老太太,见她正盯着自己看,立马道:「四姑娘又打趣我了,我可不嫁武将。」
沈月儿眉心蹙了蹙,不解道:「为何?」
叶泠雾几乎没有思考,将平日想过的话直接说了出来:「刚才老太太也说了,武将需要上战场,而战场上刀剑不长眼,若真嫁过去岂不是年年都得提心弔胆。」
沈老太太脸色稍霁,却又皱起眉头,幽幽道:「泠丫头说的也不错,这武将之家确实不容易,夫妻二人平平安安,白头偕老才是好。」
屋内气氛瞬间沉静。
叶泠雾心头一咯噔,知道说错话后,嘴唇翳动了几下,道:「老太太,泠雾没有那个意思。」
沈老太太笑意疲惫,不达眼底:「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这不过也是我老婆子常常想的话罢了。」
说着,她看向二房两个姑娘,「有时候看着你们父母啊,不说是我和你们大伯母,就是其他人也觉着艷羡,所以啊这嫁武将是得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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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这南京城谁不羡慕沈二爷,上有父亲兄弟的功绩庇护,下有儿女在膝下伺候着,侧有京城第一才女的妻子陪伴着。
哪像身为当家主母的秦明玉,夫婿战死沙场,儿子又常年不在京中,身侧唯一等我体己人还是福妈妈,当真叫人唏嘘。
三个姑娘默不作声,心里都各自有想法。
沈盼儿早心有所属,对于武将之家本就无意,是以并未往心里去。沈月儿无心意之人,可她自认以后要嫁之人自当是「仰」慕为上,武将或无关亦或者无官衔的人皆无所谓。
而叶泠雾则是觉得长辈让她嫁给谁,她就嫁给谁,如此甚好。
屋内一静下来,外头一有动静清楚不少,只听屋外突然传来喜鹊的声音——「侯爷来啦怎么不直接进去,几个姑娘也在呢。」
话落,暖帘就被撩了开来,众人齐齐朝门口看去,就见沈湛步伐不紧不慢地走来。他今日依旧是一袭玄色大氅,金冠束着高高马尾。
「请祖母安。」沈湛朝抬臂作揖道。
「你今日怎么想着给我请安了?」沈老太太挑了一下眉,笑着朝沈月儿左侧的空席指了指,示意赐座。
沈湛落座,回道:「陪母亲用完早饭,想着早上无事,今日又是请安的日子,便过来了。」
沈老太太道:「也正好,方才我还跟这几个丫头聊到择胥之事,世人都说武将威风凛凛,却不知啊咱们武将家里的丫头可都不想嫁武将。」
沈湛目中绽开一种真切的光彩,好似一潭静谧的古井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微波涟漪圈圈,良久才道:「孙儿方才在门外听了一些,倒也无法反驳。」
不知为何,叶泠雾只觉脸颊有些微烫,刚刚那番话本来也不是坏话,可她总有一种背后说坏话,被正主逮了个正着的不安。
叶泠雾偷摸抬眸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男人,正好对上他看来的目光,又冷又暗,叶泠雾连忙偏过头装作没看见的模样。
与此同时,外面走来一女使,手里捧着盅,穿着一件杏色长袄,一张俏生生的瓜子脸,杏眼桃腮,眉目间带着几分秀丽。
她温和的朝众人一一福了福身子,继而面向沈湛道:「侯爷,主母命奴婢给您端碗银耳汤来。」
沈湛皱眉,任由郑儿端着汤盅没接。
沈老太太道:「你就是主母挑去挽舟院里伺候的女使?」
郑儿回过身,道:「回老太太话,正是。」
「瞧着模样是挺可人的,叫什么名字?」沈老太太微微而笑。
「奴婢名叫郑儿。」她回道。
京城高门显贵家的儿郎,再未娶妻之前都会有通房女使,这些个女使除了照顾主家生活起居外,算得上半个妾室,等主家成亲娶妻后,则有机会进屋做妾。
叶泠雾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想着秦明玉的眼光还真是不错,这女使瞧着不像伺候人的,更像是娇生惯养出来的。
第189章 通房
沈湛冷瞥了一眼对面的叶泠雾,见她目光上下打量着郑儿却反应平平,神色复杂道:「先放下,回院子。」
郑儿语气委屈道:「侯爷,可是方才主母还让奴婢陪您去赴花月夜宴呢。」
「花月夜宴?」沈老太太皱了一下眉,「你不是不喜欢热闹,怎还想着赴宴?」
沈湛道:「知州府下的帖,不好不去。」
沈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何不带个女使在身侧照顾?」
郑儿脸色一喜,却听沈湛道:「不需要。」
沈老太太不好强求,又看向郑儿道:「侯爷既然不需要,那你就先回院子吧。」
「……是。」郑儿一脸不情愿地离开。
待人走后,沈盼儿看热闹不嫌事的说道:「那位郑儿姐姐看着好生伶俐,还不知她进大哥哥院子多久了?」
沈湛看了她一眼,道:「三妹妹喜欢,那就送与你?」
「……」沈盼儿立刻不再说话。
沈老太太笑呵呵道:「盼儿哪能要你母亲安排伺候你的女使,挽舟你啊今年也二十有二了,你母亲常常跟我抱怨院子里无人陪伴,你啊也是该早日成亲娶妻,让你母亲院子不那么冷清才是。」
沈湛敷衍道:「祖母说的孙儿记在心上。」
「光是记在心上有什么用,落在实处方才好。」沈老太太铿声道。
沈湛沉着脸不发一。
气氛微妙,沈月儿赶紧道:「祖母还是少操心大哥哥了,昨日母亲来信说二哥哥过不了几日也要到余苏城呢。」
闻言,叶泠雾倏时抬起头;沈老太太亦是脸色一喜:「他要来余苏城?」
沈月儿道:「是啊祖母,若是赶上除夕的话,那就真热闹了。」
话题岔开,一屋子人又说了几句就散了。
叶泠雾闲来无事,想着去东院问候一下楼昭娆。走出侧院,直入一条侧门小径,却被一只手拽进了别院小花园。
还没来得及出声,叶泠雾就对上一阴鸷的眼神,男人眼睛暗黑的深不可测,身上自然迸发威势,高大的身形宛如大山般压下来。
叶泠雾半晌才回过神,「侯、侯爷,你找我有事吗?」
沈湛细细看着叶泠雾,眼神幽深漆黑,缓缓道:「我对你不好吗?」
叶泠雾满是不解,不禁反问道:「侯爷怎么突然会问我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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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不嫁武将,是我对你不够好,才让你有那么多顾虑。」沈湛盯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端的是她不语便不罢休的架势。
其实在听到叶泠雾说嫁给谁都无所谓时,沈湛不仅觉得她与沈辞不是一路人,更与自己也不是。
而他原本也打算去了南域就将叶泠雾慢慢忘掉,再不见面的两个月里他也做到了,可是就在再看见叶泠雾的那一刻,他整颗心都像是被人攥紧了一般。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会费劲心思去试探一个姑娘家的心。饶是他从不沉浸感情之事,他也明白,自己是真的栽在她身上了。
叶泠雾一直不吱声,不知如何开口。
她的顾虑可太多了,沈老太太,嘉仪长公主,母亲和沈老侯爷……这些都是她不愿意去面对的顾虑。
沈湛看着她眸光里难以抑制的愁色,心里涌入了一丝慌乱,说道:「看来我对你还真不好,以至于卿卿迟疑许久也不愿意回答我。」
「没有,」叶泠雾嗫喏道。
这话问的就跟她是只白眼狼似的,回答好不是,回答不好也不是。
「没有什么?」沈湛咄咄道。
叶泠雾低头不语,沈湛就静静等着,只用沉寂的压力逼迫着她说话,叶泠雾终于吃不过,轻轻嘆气道:「侯爷待我很好,几次救我于危难,只是……感情的事勉强不得。」
最后一句话几乎轻不可闻。
沈湛眼神闪动,道:「你觉得我是在勉强你,觉得我对你的好反倒让你为难?」说完最后一个字,落在她手腕上的手,便不由自主地在缩紧。
这力道好像在同她说,你敢点头试试。
叶泠雾被压迫的快喘不过气,见男人脸黑如锅底,眼中阴云密布,忙回道:「没有,侯爷误会了。」
误会,是误会吗?
沈湛心不禁一沉。
他不是不知她心里是憷他的,无论如何温柔对待,她也不肯毫无保留的相信,活了二十多载,沈湛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为一个姑娘牵肠挂肚的。
堂堂宁北侯府的侯爷,世上眼里枭雄人物,从小到大,受的都是旁人争先恐后的巴结,何曾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过。
——「哟,我来的可不巧了。」
一记女声打断了二人之间凝固的气氛。
叶泠雾回头看去,就见楼昭娆好整以暇地站在入园口的台阶上,脑袋顿时嗡的一声,神色不自然地低下头。
沈湛倒是十分镇定,将叶泠雾拦在身后,看向楼昭娆的眼神冷淡,「楼姑娘怎么又出东院了?」
楼昭娆丝毫不惧,回道:「整日待在东院闷豆芽,还不能出来走走了?」
沈湛不语,低头看了眼身侧的少女,小声道:「府外还有要事在身,有些话今晚回来再说。」
目送着沈湛渐行渐远,楼昭娆原本还算正经的神色就变了,看向叶泠雾时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道:「以前别人说侯爷喜欢你,老太太有意纳你进府,我当时还不相信呢,现在看来还是真的了?」
叶泠雾诧异,道:「楼姐姐听谁胡说的,老太太何时有意了。」
「胡说?以前我倒也觉得是胡说,现在嘛……」楼昭娆意有所指地笑了笑,随后又说道,「那姑娘好像跟你一样是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不过既然是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这话也是有三分可信。」
「兰姝姐姐?」叶泠雾疑惑。
「对对对,就是姜兰姝,看我这脑子连她都给忘了。」楼昭娆一脸恍然。
叶泠雾拢拢身上的披风,上前几步一脸正经道:「兰姝姐姐怎么会突然跟你说这个?」
楼昭娆道:「我不是早跟你说过那姑娘心思不简单吗,当初若不是她胡说些话,季悠湖上小郡主何至于让我还有那几个上赶着巴结的姑娘为难你啊。」
叶泠雾衣袖下的手攥紧,随即又泄气的松开,罢了,这么久的事了她还能如何追究,何况现在姜兰姝可都是伯爵府大娘子了,她想为难都不够格。
「怎么,刚刚侯爷在你耳边小声说什么悄悄话?没想到啊叶泠雾,你这丫头居然还能攀上宁北……」
话音戛然而止。
叶泠雾紧紧捂住她的嘴,道:「楼姐姐慎言,我与侯爷可是之间清清白白。」
第190章 沈湛出事
楼昭娆拍开叶泠雾的手道:「你少蒙我了,侯爷看你的眼神可不算清白,再说你们要是清清白白的,干嘛来这无人小别院说话,不是私会是什么?」
「……」叶泠雾顿觉有嘴说不清。
「算了,我也不跟瞎扯,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楼昭娆说着转身就要走。
夜色暗涌,小径路窄而幽深,绿竹亭的后面,便是谭云阁。
正屋内坐满了女眷,珠光宝气充满一室,但却十分寂静,暖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只听夜子时的梆子从外墙悠悠飘来。
秦明玉急得眉头紧蹙,目光来回不停的朝门口望去,道:「母亲,你说挽舟他不会出事吧?」
在沈湛出府前,黑旗卫将整个宅邸围了起来,更反常的是,他还将平日贴身随行的岳扬秦霄都留在外院。
「会出什么事,你就别瞎想了。」沈老太太表面很淡然,然而细细看她捻佛珠速度,就已暴露她焦躁的内心。
秦明玉道:「怎么能不出事,你说他莫名其妙的干嘛让秦校尉将宅邸围起来,连岳扬也留下守着外院,独独他自己去赴那个什么花月夜宴,我看那就是个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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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盼儿道:「大伯母,您就别担心大哥哥了,大哥哥身手不凡,鸿门宴哪能难得住他。」
沈月儿附和:「是啊大伯母,三姐姐说的不错,大哥哥肯定没事的,这么晚没回来许是吃酒吃醉了。」
两个姑娘心中也是着急的,按常理来说,沈湛出行,必定会带上岳扬的,可今晚赴宴却只身一人,着实古怪。
不多时,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探春撩开暖帘走了进来,一脸慌乱道:「不好了老太太,不好了主母,方才外院传来消息,说是……说是冬日宴出席刺客,岳扬小将军和秦校尉都已赶过去,但据赶回来报信的小厮说,花月夜宴上……死了好多人。」
众人闻言大震。沈老太太手里的佛珠都掉在了地上,二房两个姑娘吓得回不过神,叶泠雾倒是很快反应过来,还替沈老太太捡起佛珠。
「什么?!」秦明玉突的站起身。
探春深深低下头,万分恭敬的复述道:「岳扬小将军说,小半刻前城东一楼突发大火,正是举办花月夜宴方向,秦校尉带着黑旗卫赶到时大门紧闭着。知州府几位大人还有余苏城好些名门家主君都还在里面,进去后满地、满地都是尸体。」
「主母!」
「大伯母!」
屋内慌作一团,好在沈盼儿和福妈妈身手敏捷,连忙将吓昏过去的秦明玉给搂住。
沈老太太掩盖不住脸上的慌色,道:「快把主母扶进屋子里休息,喜鹊你去熬碗安神汤来!」
说完这些话,沈老太太也忍不住脱力的一个趔趄,叶泠雾吓得赶紧搀扶道:「老太太,您也快去歇息吧,马上就是凌晨了。」
沈老太太硬着一口气,微喘道:「不行,我得等着他们把挽舟带回来。」
宣嬷嬷道:「老太太就别等了,您还是小心着身子为好,老奴扶着您进去歇息,至于侯爷……」
「泠雾替您守着,」叶泠雾接话道,「老太太放心去休息,侯爷只要一回来泠雾定会第一时间去通知您。」
沈月儿两步上前,道:「是啊,祖母,您可别熬坏身子了,外院有泠雾妹妹和我,您放心去睡吧。」
沈老太太犹豫不决,宣嬷嬷却先强势的一面拉着她往里屋去,一面道:「老太太,有秦校尉和岳扬小将军在,侯爷不会出事的,您就放心随老奴就歇息。」
屋内慌慌作散。
叶泠雾和沈月儿急忙赶去外院,才发现外院高墙每三步站着一个黑旗卫,大门内更是守着整整四列黑衣黑甲。
整个外院围得似铁桶一般。
不似寻常夜晚。
厅堂内。
绒秀将火摺子吹燃,点亮两盏烛台,周围才亮堂起来。
屋内没有暖炉,叶泠雾和沈月儿只能捧着汤婆子干坐着。
「四姑要不先回屋吧,这厅堂挺冷的,有我在这等着就够了。」叶泠雾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沈月儿摇摇头,偏头看着门口,轻轻嘆了一口气道:「泠雾妹妹,你说大哥哥会没事吧。」
叶泠雾道:「这是自然,侯爷骁勇善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刺客罢了,定伤不了他的。」
沈月儿勉强一笑,呢喃道:「这可不一定。」
叶泠雾偏过头看着她,目露疑惑。
沈月儿默了许久,久到叶泠雾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才听她又说道:「泠雾妹妹别看今日大伯母只是听到个消息就急昏厥,其实大伯母以前很坚强,很乐观的。」
「身为武将,保家卫国,战死沙场实为常事,我祖父和大伯父皆是此结局。依稀记得大伯父死时,大伯母哭了许久连连病了好几月,偏偏那时候九曲雄虎城战事吃紧,大哥哥不得不奉命上战场。」
「那时昭国兵弱,大哥哥在领着千余精锐却还是在雄虎城遇难,九死一生,最后还是程大将军及时出现,否则……怕不止大哥哥,就连大伯母也挺不过那年初夏。」
沈月儿眼角流下一滴泪,她抬手轻轻抹去。
叶泠雾心直坠而下,微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沈月儿勉强一笑:「其实我很同意泠雾妹妹那日说不嫁武将的说法,其实我也不愿意,毕竟生离死别是人生最痛的。」
叶泠雾沉默的缓缓垂眸。
天边渐渐泛白,云层静移,两人就这么坐在外院厅堂,汤婆子都换了两个。
百里主君出事第七日。
直到快要鸡鸣时,才忽闻一阵辚辚之声。
叶泠雾只手撑在手心的脑袋顿时抬起,与身侧的沈月儿相视一眼后,急匆匆就朝大门去。
沈月儿更是着急,不復往日淑女形象,提着裙摆跑在最前,看见大门吱吱呀呀的缓缓推开,门还未完全打开,就见一高壮身影直接奔了进来。
「……快去请大夫!」
叶泠雾闻言,站定后才看清奔跑进来的人是秦校尉,而他背上还背着一人,没看清背上那人的面容,叶泠雾都知道是沈湛。
那身玄色锦袍,她不会看错。
秦霄背着人从叶泠雾身侧经过,空气中瞬间瀰漫起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她的目光随之看去,才看见沈湛身上浑身是伤,就连脸上也有血迹。
叶泠雾脑袋里「嗡」了一声,脸色骤变,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连忙叫小厮出府请大夫,自己则先去了谭云阁通知沈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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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近些日身子不舒服,行动较以前迟缓不少想,可一听沈湛回来的消息却十分利落的去了青竹阁。
秦明玉也不例外,本还昏在床榻上,一听女使说沈湛受了伤,脑袋立刻不昏了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
屋内一拥而进许多人。
叶泠雾跟着沈老太太和宣嬷嬷堪堪才到,就听里面传来秦明玉的哭声,三人加快步伐进去,就见床榻边围满了人,或坐或站。
——「我的儿啊!……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来!」
第191章 生死
秦明玉捂着胸口,低低垂头,手里捏着一张丝帕不住拭泪,忽听门口传来动静,她回头一瞧,几步过去抱着沈老太太,泣不成声:「母亲!挽舟、挽舟……」
不怪秦明玉抱着沈老太太哭得撕心裂肺,实在是床榻上瀰漫的血腥味实在骇人,沈湛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刀伤,千金玉的锦袍烂的不成模样,伤口流出的血将被子都给浸染。
周围人不敢太上前,只能看着郑儿将白布用温水浸湿,温柔的替沈湛将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去。
叶泠雾远远看了一眼床榻上男人略是惨白的脸,心里突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余大夫来了!余大夫来了!」探春在门口叫喊起来,福妈妈闻声连忙将老大夫请进屋。
屋内女眷不约而同的让出一条道来,秦明玉不敢耽误老大夫诊治,却还是忍不住啰嗦一句:「大夫,您一定要救我儿子,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在外人面前永远高高在上,金枝玉叶的先帝长公主,如今为了自己的儿子,也能低下身姿的求人。
老大夫忙应道:「大娘子别担心,老夫一定竭力救治,还请屋内各位先出去,莫要打扰了。」
「是是是,老大夫说的是,咱们还是别打扰大夫了,快些出去等着吧。」沈老太太发话,屋内众人又是一拥而出。
青竹阁别院有一暖阁,天色已亮,院里小厮都却没添加炭火,一进屋依旧是凉飕飕的,若是平时秦明玉少不得要责问一二,现下却顾不上。
郑儿端过一壶热茶,一一给座上的主人家奉上,转而又去安慰秦明玉道:「主母别伤心了,侯爷他一定没事的。」
叶泠雾闻言看了过去,就见秦明玉居然拉过郑儿的手轻轻拍了拍,两人居然还说上话了。
——「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
探春和喜鹊是跑着进屋的,一个脸上挂起泪珠,差点噗通跪倒,一个脸上写满慌乱。
秦明玉憷的站起身,「什么不好了?」
喜鹊肩膀颤抖着,支支吾吾道:「余大夫......余大夫说侯爷不好了。」
秦明玉当下一个趔趄,腿软的栽回座椅上,郑儿就是想扶都没来得及。
「你们说的可是真的?是余大夫亲口说的?」沈老太太胸口突然堵得慌,胸口起起伏伏,一脸难以置信。
探春哭着点头:「是余大夫说的,他说侯爷的伤流血过多,若是挺不过三日的话,就叫我们准备后事呢。」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打在众人头顶。
叶泠雾手里的丝绢被捏得皱成一团,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沈老太太和秦明玉还有二房的姑娘争先恐后的往寝屋跑去。
秦霄站在门外,见女眷似潮水般涌来,连忙退居一旁,直到看人都进去了才松下一口气。
屋内哭声一片,床榻边围满了哭哭啼啼的女眷,就连沈老太太也不住的拿丝绢擦拭眼泪。
叶泠雾姗姗赶来,视线穿过薄薄的帷幔朝里看了一眼,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也能确定床榻上的男人确实一丝生气也没有。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湛奄奄一息的脆弱模样,
她的心忽然又是疼了一下,整个人好似溺在水中不能唿吸。
秦明玉伏在床榻边哭得撕心裂肺,福妈妈怎么安慰都无用,没哭多久就又昏了过去。
几个女使赶紧将人移到暖阁,而老大夫这边刚收拾好药匣子,连人带匣子的也被请去了暖阁。
屋子里的人忽然少了一半,也是安静不少,沈老太太瘫坐在软榻上,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显疲惫,仿佛一瞬间又老了十岁不止。
叶泠雾心脏骤然一疼,眼泪酝在了眼眶里。
只是这一瞬间,叶泠雾好像突然看见了沈老太太以前面对丈夫、儿子生离死别时的无助与心酸。
也只有这一瞬间,叶泠雾才深刻意识到宁北侯府如今的地位,有多来之不易,背后蕴含了多少眼泪。
其实她多想走近床榻,好好看看沈湛,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她却始终迈不出脚步,或许是顾忌,又或者是害怕。
「侯爷!」屋外一声大喊传来。
叶泠雾怔了怔寻声找去,就见两名黑旗卫搀着岳扬走来,他浑身是血,衣衫褴褛,大抵是太过伤心,步伐看上去好似千斤半沉重。
岳扬看见叶泠雾出来,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不顾身上的伤口激动地推开身侧的黑旗卫,两步并作一步的上前道:「表姑娘,侯爷他......侯爷他怎么样了?」
叶泠雾不敢去看他,埋着头沉默良久道:「余大夫说侯爷失血过多,若是挺不过三日的话,让我们赶紧......」
准备后事四个字,她说不出口。
「......不、不可能的,」岳扬踉跄了两下,「侯爷他不会出事的,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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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岳扬就要朝屋里沖,幸好秦霄一把抱住他,眼疾手快的拦下来了。
「你放开我,我要去见侯爷!」岳扬挣扎着,由于动作过大,本就还没处理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流血。
秦霄低吼道:「你够了!老太太还在里面呢,何况都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别发疯了!「
岳扬的动作渐收,倏时颓然失力地跌坐在地上,泣道:「侯爷,岳扬对不起你,岳扬对不起你啊!」
秦霄深深嘆了一口气,沉默地转过身。
叶泠雾缓步走过去,蹲下身安慰道:「小将军节哀,你身上的伤还在流血呢,还是赶紧回去处理伤口吧。」
「我不走,我要陪着侯爷!」一座大山倒下,宛若废墟,尽显颓败。
「你的伤口再不处理肯定会发炎溃烂的,侯爷他肯定也不希望你如此糟践身子。」
「表姑娘别管我,我就要在这陪着侯爷!」岳扬固执的像个驴,只顾着哭一点也不听劝。
秦霄忍不住下去,回过身看着地上的岳扬,然后又看着将他带来的那两黑旗卫,黑着脸道:「看看看,你们两个是来看戏呢,还不快把小将军扶下去包扎伤口,人要是出事了我拿你们是问!」
两名黑旗卫神色一慌,赶紧领命,将地上瘫坐着的岳扬强势扶起,任由人如何挣扎半拖半抬的将人带离青竹阁主院。
第192章 风起云涌
午后,侯爷出事的消息不胫而走。
宅邸外停来许多马车,大门口更是来了许多人,有知州府那边的,有淮南名门那边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不是黑旗卫拦着,这些人怕是要直接冲进去。
叶泠雾听外院小厮来通报,想也没想当即就将消息截下,带着绒秀,探春等几个女使朝外院去。
大门口围满了人,吵吵闹闹歌不停,个个美名其曰是来探望,五个黑旗卫并排而站,将所有来访的人都挡在了外面。
叶泠雾端着沉重的步伐朝府门走去,在距离那些人五米左右时停下脚步,提高音量道:「各位,我们老太太和主母说了今日不见客,还请各位大人先回吧。」
外面那些人,不少都是见过世面,见惯大人物的豺狼虎豹,见来的是个小姑娘,压根儿不放在眼里。
「姑娘,我是柳家管家,我是奉主君之命特来看望沈小侯爷的,今日要是没见到沈小侯爷,我可不能回去交差啊!」
「我是知州府吴大人手下,是奉吴大人之命来问候沈小侯爷的,烦请这位姑娘再去通报一声,说是知州府的人来了。」
「我们宋家特备了珍稀药材来看望沈小侯爷,姑娘让我进去一下,这药材对沈小侯爷的伤口绝对有用的。」
「......」
「......」
门外喧譁不止,叶泠雾只觉好似站在当中,太阳穴突突直跳,浑身都跟着紧绷起来。
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撑直腰背再次提高音量道:「心意心领,只是我们老太太说了今日不见客,相信各位的主家也是明白人,也知道侯爷此时需要好好休息养伤,各位请回吧。」
府外安静了一瞬。
众人面面相觑,依旧有不死心的说道:「这位姑娘,我们都是奉自家主子的命令来看望沈小侯爷的,大家都是为主人家做事,我们进去看望一番绝不闹动静,你再去通报一声有何为难?」
叶泠雾浑身布满阴森,收敛起习惯挂在嘴角的微笑,说道:「是不为难,可是我偏生不想去通报,如何?」
不止方才说话的人顿怒,其他人也变了脸色。
「我们好心好意上门问候,宁北侯府好大的威风,任由一个小姑娘来搪塞我们,看来京城来的人就是不一样,是没把我余苏城的人放在眼里!」
叶泠雾衣袖下的手扣紧掌心,眼前这些人简直比无赖还叫人无奈。
探春气得浑身发抖,压着嗓音啐道:「这群人哪里是来问候的,不过是看咱们侯爷倒下了,来咱们府上大闹的!一群宵小之徒呸,畜蠢出世的王八。我现在就去告诉老太太,非把这些人撵走不可!」
说着,探春作势就要往回去,绒秀连忙拉住她,「你是煳涂了,老太太现在正伤心着,可就别劳烦她老人家了。」
探春咽不下这口气,正要说什么,却听叶泠雾又提高嗓音道:「我早已说过我们侯爷正在休养,不宜见客,何至于扯上京城和余苏城。各位若是诚心登门问候,也应该知道什么是进退适宜。」
府外终于安静下来,但他们明显不是听了叶泠雾这番话才安静下来的。
「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在侯爷府邸撒野!」
叶泠雾转过身,就见秦霄一只手提着没出鞘的大刀,领着四个黑旗卫大阔步走来。
府外的那些人都是宅邸里做事的,哪见过军营里的彪形大汉,看见秦霄便吓的一颗心扑扑乱跳,不敢再吱声。
也不止是府外的那些人,就是见惯了场面的一等女使也被吓得忙缩到一旁。
整个外院的局面在秦霄的气势众,不动声色中控制下来。
叶泠雾扫了扫外院散去的那些人,暗暗腹诽:欺软怕硬。
夜色悄然来临。
期间秦明玉昏了又醒,醒了又昏,一直囔囔着重新找大夫诊治,可都被外院驳来回来。
原因无它,现在是在余苏城,要是请来的大夫不可靠,侯爷出事的消息传出去,黑旗军不仅保护不下这座府邸,更压不住那些谋乱之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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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将熬好的安神药送到沈老太太手中,见她脸上又多了不少皱纹,心酸道:「老太太,您别难过了,身子最重要。」
沈老太太无力地靠在床头,怅然道:「我巴不得这身子垮下,早早下去见见那些个几十年没见的故人也好,就是不知我这副样貌下去,他们还能认得出吗?」
「老太太别这么说了,你还有我们呢,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叶泠雾语气不禁带起来哭腔。
沈老太太闻言抬起头,细细凝视起叶泠雾来,堵塞已久的心门好似被撞了一下,她抬手摸了摸叶泠雾的脸颊,说道:「好孩子。眼前人固然是最重要的,我老婆子还想看着你和盼儿月儿她们出嫁呢。」
叶泠雾苦笑道:「是啊老太太,你可得保重好身子,以后有机会还能抱抱曾孙子呢。」
沈老太太忽而一笑,又嘆了口气道:「我倒是想啊,可是你们这群孩子的婚事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上回你说不想嫁武将,可是实话?「
叶泠雾顿了顿,迟疑道:「自然是实话,老太太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老太太沉思着说道:「你觉得江大学士如何?」
叶泠雾心下一紧,脑海里突然出现那日江苑说的话,以及儿时关于江时微的回忆。
那时候的江时微就已是男孩装扮,她从小身子不好,又不爱出门,小小年纪就大道理一堆,街坊邻里就说她是得了书病的「小病秧子」。
同样在街坊邻里被说成怪胎的还有她,那时候宋老刚把她从清泉寺接回来,孤僻,敏感,伴随了她很长一段时间。
可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她被举止温柔,言行温和的江时微治癒,这个比她大了整整六岁的哥哥,成为了她儿时的一道光。
近八年不见,物是人非,她不是儿时的叶泠雾,江苑也不是年少时的江时微了。
叶泠雾拉回思绪,诺诺道:「我哪能评价江大学士呀,他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重臣中的重臣。」
沈老太太皱了皱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出现了为难的神色,「江大学士的仕途确实不可限量,我之前也跟他说过几句话,他那人谈吐不俗,很有主见。」
叶泠雾不明白沈老太太突然跟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揣度着回道:「江大学士年轻有为,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自然不是池中之物。」
试问天下女子谁能胆大到以男儿身进朝廷谋事,又能以最优秀的文采谋略博得皇帝青睐。
普天之下,也只有她了。
沈老太太沉默,大抵也是觉得这门亲事确实难撮合,良久才重复一句「他确实不是池中之物「了之。
第193章
月色沉沉,水榭外的池塘泛出了银色的清辉,晚风拂过,周围的的灌木丛沙沙作响。
叶泠雾坐在软榻上,用拇指捻着杯盏的边沿,怔怔出着神。
她很不安。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不禁令她胆寒。
百里主君出事,楼太傅入狱,江苑身负重伤,如今沈湛也是生死未卜,这一切好似安排好的。
明天呢?
明天又会发生什么。
百里主君出事第八日。
卯时一刻,沈老太太免了请安,也免了伺候。叶泠雾披着厚厚大氅,手提着灯笼,出现在青竹阁。
这座院子内外守着不少黑旗卫,叶泠雾本以为进去时会被拦下,谁知一路上的黑旗卫都像没看见她似的,任由她径直往沈湛寝屋去。
叶泠雾将将踏上台阶,就看见郑儿端着汤药从另一边长廊来。
「泠雾姑娘?」郑儿唤了一声,疾步走过去,「你这么早就来替沈老太太看望侯爷了?」
叶泠雾侧身看向她,神色不自然地笑道:「老太太很关心侯爷,就让我多来看看,这是大夫让熬的药?」
郑儿道:「是啊,昨夜那位余大夫一直守在屋里,奴婢熬好药都是送到门口就被秦校尉拦下来,秦校尉还说了侯爷寝屋任何人都不得出入,泠雾姑娘这趟怕也是白来。」
叶泠雾愣了一下,莞尔道:「既然都来了,总是要去看看,我不进去也行,正好找余大夫聊聊。」
郑儿道:「那我们一起过去吧。」
青竹阁正屋外排了整整两列黑旗卫,岳扬站在其中,来回慢慢踱步,许是处理好的伤口还在作痛,脸色算不上好看。
他听见院口传来动静,转身看去,混沌的瞳孔顿时清明不少。
「岳扬小将军,侯爷的药......」郑儿先一步走上前,谁知话还没完岳扬就从她身侧走过,好似没看见她这个人一般径直朝叶泠雾走去。
郑儿怔了怔,回头看去,就见岳扬颓然的脸上终于见得一丝光明,两人也不知低着声说了什么,岳扬拉着人就往寝屋走。
叶泠雾还想挣扎,奈何岳扬的手一如既往拽得人生疼,她也只能被迫跟着他进屋。
郑儿见状,连忙跟上去,就快跨进屋时,却被岳扬挡了下来。
「你跟着进来干什么?」岳扬没好气道。
郑儿脸颊浮现一抹尴尬,她轻扫了一眼叶泠雾,好似在说他「她都可以进去,凭什么自己不禁」。
但这句话郑儿没敢说出口,只能晒然道:「小将军,侯爷的药奴婢熬好了,奴婢总得进去服侍侯爷喝下啊。」
岳扬闻言这才注意到郑儿手里还端着药,他迟疑了半秒一把夺过郑儿手里的汤药,然而塞进身侧的叶泠雾手中,说道:「还是表姑娘去服侍侯爷用药吧,其他闲杂人等就别进去,我也不进去,余大夫说了侯爷现在还在危险期,不能被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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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儿浑身僵直,神色难堪道:「可是、可是幕后是主母亲自挑选来伺候侯爷的,餵药这种事也应该是奴婢来做,不该麻烦泠雾姑娘的。」
岳扬有些许不耐烦,「那你就在门外候着,若是表姑娘和余大夫有需要,你就去做。」
郑儿又看了一眼叶泠雾,不着痕迹的将眼底的不甘心淹没,勉强微笑道:「是。」
屋内烧着地龙,叶泠雾端着汤药往里去,就看见余大夫坐在软榻上打盹儿,她没敢去打搅,轻手轻脚的往里屋去。
靠近床榻,叶泠雾犹豫了一下才撩开帷幔。
沈湛微露着肩膀,肌肤白皙,肩膀上缠了厚厚的,渗着点点血的绷带,更别提被褥下那些伤口有多严重。
叶泠雾心底泛起涟漪,不由自主的坐在床沿,一只手轻轻抚摸上沈湛那没有一丝血色和生气的脸。
直到摸到他下颌角的伤口时,她才反应过来收回那只手,将汤碗里的药用勺子一口一口的给沈湛餵下。
好在人虽然不省人事,但这药还是能喝下去,从嘴角溢出来的药也别叶泠雾及时用丝绢擦去。
一碗汤药慢慢见底,叶泠雾也是松了一口气,提唇轻语道:「侯爷,你可一定要挺过来,宁北侯府不能没有你。」
没有回应,整个里屋安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清楚听见。
叶泠雾凝视着男人脆弱的模样。
犹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楼船上,她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往背后看,这一看,就看见了沈湛,那时他戴着面具,可浑身散发的气场却让她良久也回不过神。
大抵是命运,就在初遇那晚,她就做了一个直到现在都存于心中的噩梦。
在京城的这一年里,她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要远离沈辞,远离沈湛,远离任何可以伤害她的人。
若成全沈辞和程故鸢是为了解心里的结,那沈湛如果真的死了,才是让她真正的高枕无忧。
可现在,她却万分不舍。
甚至心里还祈求,沈湛能平安无事。
叶泠雾伸手替床榻上的男人掖了掖被子,小声喃喃道:「侯爷昨日还让我等你,我等了一个晚上,结果回来的你却是身负重伤。」
「侯爷,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呢,你不醒过来,这个人情我该怎么还?还有下棋,你南下之前说让我陪你下一盘棋,我可都记着呢。」
从青竹阁出来,叶泠雾整个人都是魂不守舍的,直到听见外院小厮传来消失,说是宣知州还有吴大人想来看望沈小侯爷。
这两人都是知州府的大人物,不能像昨日那般直接撵人,是以叶泠雾只能赶去问沈老太太意见。
沈老太太半靠在软枕上,手里捧着半碗没喝完的安神药,思忖道:「这个时候登门,怕不是什么好事啊。」
叶泠雾道:「宣知州为人看着倒是和善,但是那人我与江大学士遇刺的事还不知是知州府谁人指使的,若是贸然让他们见到侯爷的话,余苏城指不定要翻天了。」
沈老太太蹙眉道:「你说的不错,既然如此,那我老婆子就亲自走一趟,应付应付。」
第194章 ,国安夫人
外院厅堂。
沈老太太换了一身暗红色锦袍,头上的抹额也是用金线钩织,端坐在上首,慢慢捻着手里的佛珠,笑盈盈道:「知州府案司李大人突然来访,我这老婆子也不知如何招待,若是有不周之处,还望李大人包涵吶。」
李大人道:「怎会,本来在下昨日就该来看望沈小侯爷的,毕竟前晚是沈小侯爷救了在下,还有几位知州府的大人,我们啊甚是感激,昨日呢就派了府里的人来看望,可是听回来的人说沈老太太不让进,还说除非是主人家来,所以啊今日在下与吴大人就亲自前来了。」
沈老太太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抬眼瞧了叶泠雾一眼,勾着嘴角道:「是啊,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我老婆子呢也是心疼自己孙儿的身体,这都快临近除夕了,可决不能出点什么事影响心情。」
李大人很是认同的点点头,说道:「那依照沈老太太的意思,侯爷的身体除夕......也就是再过八日就能完全康復了?「
沈老太太莞尔道:「老大夫医术厉害,可是我这孙儿身上的伤实在是不轻,就算再想下榻也是有点困难,可这也有好处,不能下榻挽舟啊也能好好养伤,有什么事府内还有秦校尉和岳扬小将军呢。」
李大人深深吐了一口气,语气轻松道:「那就好,那就好,沈小侯爷的伤势没有大碍那就太好了。「
吴大人顺势附和:「没错啊,这下咱们知州府的人可算是能松一口气了,沈老太太您啊也瞧瞧在下这眼下的黑眼圈,唉,自从前晚之后就一直没睡好觉呢。」
李大人笑了笑道:「是啊,如今我们啊也能松口气喽。」
「知州府是能松一口气了,」沈老太太将手里的佛珠往侧桌上不轻不重的一放,「那……那些刺客呢?那些刺客背后的人呢?」
李大人和吴大人脸上笑容逐渐凝固。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叶泠雾微微侧眼扫视了两人几眼,却没见他们脸上流出多大反应。
其实这些刺客是谁安排的虽不清楚,但眼下刺客的目的是一目了然的,就从李大人和吴大人浑身无伤来看,那些刺客就是紧盯沈湛来的,至于目的肯定是跟那次宴席上提到了「规制田令」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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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搞这么大阵仗,将南下来的重臣算计的不是重伤,就是背负牢狱之灾,若说沈湛出事后幕后主使就没了大动作,一定是不可能的。
精彩的,或许还在后面。
李大人正了正神色,回道:「沈老太太问的不错,可前晚实在太过疏忽了,那些刺客逃得很利落,咋两日知州府也在追查,但还未见成效。」
沈老太太眼底流出一抹狠厉,冷笑道:「未见成效?我孙儿差点丢了性命,李大人一句『未见成效』简直让老婆子我心寒啊,不如这样吧,陛下的旨意做多不过三日就下来了,我给知州府五日时间的时间,若是三日之后还是这几个字,那知州府也没必要存在了,我老婆子是无一官半职,但国安夫人四个字,就是当今陛下也得给几分面子的。」
李大人微微颔首,一手撑着扶手缓缓站起身,边上的吴大人见状也赶紧跟着站了起来。
「沈老太太的话,在下一定谨记,」李大人沉声道,「还请沈老太太放心,这案子要查,规制田令也得进行下去,沈小侯爷慢慢养伤,其他事就交给我们知州府。」
沈老太太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先端起侧桌上的茶碗,低眸看着碗里沉底的茶叶,说道:「淮南名门这些年过得实在是太舒服了,陛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宽容,才导致如今有些人无法无天,李大人若要查,那自己也得小心咯。」
李大人用衣袖擦了擦鬓边的薄汗,勉强微笑道:「多谢沈老太太提醒,那在下和吴大人就此告辞,不多打扰了。」
沈老太太道:「不送。」
暖帘撩起又放下,坐席一空,沈老太太才放下茶碗,重新将桌上的佛珠拿回手上。
宣嬷嬷见侧桌上的热茶一口没喝,与叶泠雾交换了个眼神,说道:「老太太刚刚有些话,老奴觉着似乎有些许不太妥当。」
沈老太太降下音调「哦」了一声,道:「那宣嬷嬷你说,我的纳句话不妥?」
宣嬷嬷犹豫了半秒,才直言道:「若是侯爷真的没出事,那句句都妥,可现在侯爷生死未卜,那老太太的那些话都不妥。为官者最擅计,您的这些话落在他们耳中,细细揣摩一番,大抵也会猜出些什么。」
沈老太太眸色沉沉,道:「那就让他们猜,我倒是要看看幕后的推手是谁。」
宣嬷嬷沉默。
叶泠雾抿抿唇道:「老太太,可如今我们是在余苏城,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侯爷还躺在榻上,他们这时候对我们动手,怕是毫无还手之力。」
沈老太太道:「你说的我何尝不顾虑,可咱们越是掩饰,越是心虚,反倒让人牵着鼻子走,不如大胆些,我就是要看看那些人敢不敢提着脑袋赌。」
沈家租宅外。
李大人站在马车旁迟迟没有上去,良久才回头望了一眼,眼底写满纠结和沉思。
吴大人见他神色不明,问道:「李大人在想什么呢?」
李大人缓缓收回视线,勉强一笑:「没什么,不过是在想老太太说的话罢了,吴大人您觉得,五日时间咱们能查出刺客吗?」
吴大人语塞,讪笑道:「这可不好说啊,知州大人不是说亲自负责这次刺杀案吗,李大人得问知州大人才是啊。」
「知州大人?」李大人呵呵两声,「吴大人可就别提他了,这都多少天了,他连百里主君的案子都没理清楚呢,与其指望他还不如靠自己,宁北侯府~咱们是得罪不起的啊。」
说罢,李大人对着吴大人转颜一笑,尖嘴猴腮的脸笑的好像个风干的茄子。
吴大人一个哆嗦,「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李大人眉心一蹙,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吴大人,默然道:「……上车再说。」
第195章 陨落
转眼又是晚上,今夜註定又是无眠。
叶泠雾来到青竹阁时,屋内灯火通明,她一步走进去,才发现昏了两日的秦明玉居然也在。
只是她的脸色十分难看,从头到脚没细緻打扮,满是惫态,就连边上的沈老太太都比她看着要精神些。
越靠近床榻,药味越浓。
叶泠雾乖乖在沈老太太身侧站定,时而瞥一眼床榻上的男人以及在床榻前忙活的余大夫,一语不发。
也不知过去多久,秦霄突然闯入,一下吸引了屋内众人视线,就见他神色紧张的附在沈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其他人不敢过问,唯有秦明玉出声道:「母亲,是出什么事了吗?」
沈老太太眉头紧蹙,却看似云淡风轻地摆摆手示意秦霄出去,继而扫视屋内众人一圈,才看向秦明玉道:「也没什么大事,你身子不好少操心了,就在这陪着挽舟。宣嬷嬷,泠丫头,随我先回谭云阁。」
叶泠雾一脸茫然,跟着回到谭云阁时,却见秦霄早站在正屋外等候。
正屋内只点了廖廖几盏烛灯。
沈老太太端坐在上首,看不懂其脸色,叶泠雾不用去细看都知道此刻沈老太太的脸一定很难看。
就在刚刚,秦霄告知余苏城内突然搞了一个簪花晏,不仅宴请了整个淮南名门,更是给知州府,宁北侯府,江苑,还有几个随同楼太傅南下的朝廷命官都下了帖子。
其实名门聚会不是什么大事,可这宴席的名字却极其严重,淮南名门是前朝遗留的贵族,前朝皇帝登基时有一习俗,在登基当日须得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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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朝没有这一习俗,而淮南名门将簪花作为此次筵席的名头,野心昭昭。
「啪」的一声。
沈老太太重重一拍桌,道:「那些名门世家好大的胆子,这是视朝廷于无物,藐视朝纲!」
叶泠雾肩膀微颤了一下,轻声道:「老太太勿忧,名门世家没有兵权,就算是不服朝廷,也只能不痛不痒弄些个筵席噁心人罢了。」
宣嬷嬷说道:「泠雾姑娘说的不错,余欢城内无人持有兵权,他们就是想翻起惊涛骇浪,也是不够格的。」
沈老太太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叶泠雾继续道:「老太太,知州大人和吴大人白日来登门问候,晚上名门世家就举办了簪花宴,老太太您说这幕后人中到底有没有知州府?」
沈老太太端起侧桌上的茶碗,慢条斯理道:「这事不难猜,百里主君那么大的案子至今无果,然后就是江大学士和挽舟相继出事,你说说这知州府能独善其身?」
闻言,叶泠雾第一个想到的是李大人。
他那人长相奸诈,性格暴戾,说话更是阴阳怪气的。尤其是那日她和楼昭娆去知州府后他说的那些话,简直可疑到不能再可疑。
「那老太太可有应对之策?」宣嬷嬷问道。
沈老太太道:「我哪有什么应对之策,泠丫头也说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咱们就且看看那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探春和喜鹊咋咋乎乎的撩开暖帘进来。
「老太太不好了,余大夫说……说……」喜鹊哽咽着,说话断断续续的。
沈老太太道:「说什么了?」
喜鹊埋着头不敢说,探春颤颤道:「余大夫说侯爷已经昏迷了三日,如今怕是救不回来了,还望沈老太太节哀。」
叶泠雾正替沈老太太斟茶,差点没拿稳手中的茶壶,神色恍恍惚惚。
沈老太太瞄了眼她,良久没说话,沉寂的气氛压迫着众人大气也不敢喘。
少顷,才听沈老太太哑着嗓子道:「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众人面面相觑,沈老太太的反应比起昨日实在是淡定不少,但众人也不敢过问,只能相继退出正屋。
出了屋子,今晚的月亮很圆,寒风吹在脸上,叶泠雾这才回过神,心下凄凄。谁都能哭,唯独她不能。
「泠雾姑娘在担心侯爷?」宣嬷嬷突然出声。
叶泠雾愣了一下,皱眉道:「侯爷出事,府中上下谁不担心呢?」
「泠雾姑娘这是在跟我装傻呢?」宣嬷嬷微笑道,「算了,咱们也是许久没聊天了,泠雾姑娘陪我去青竹阁,咱们一路上聊聊?」
叶泠雾迟疑地点了点头。
余苏城的冬季没有雪,小径两旁也不是光秃秃的,微风中夹杂的都是梅花香。
叶泠雾很少和宣嬷嬷独处,原因无他,宣嬷嬷身上总带着和魏夫子一模一样的压迫感。
「我与泠雾姑娘算是最早就认识的,说起来你母亲在京城最早认识的也是我,咱们之间的渊源颇深,自打你进京后,我还从未听你提起你母亲。」宣嬷嬷顿了一下,悠悠道,「你就不好奇吗?」
叶泠雾垂眸,想了想道:「泠雾心里自然是好奇的,可是当年母亲在京城时年纪也还小,府中认识她的老人不多,我也不知该问谁了。」
「怎么不问我?」宣嬷嬷道。
叶泠雾一噎,回道:「宣嬷嬷寻日里忙。」
宣嬷嬷不知可否一笑,道:「那泠雾姑娘现在就可以问问。」
叶泠雾又是一噎,偷眼去瞧了一下身侧的宣嬷嬷,布满皱纹的脸上是肃然和平静。
她道:「宣嬷嬷突然提起我母亲,是有话要跟我说?」
宣嬷嬷道:「不是说,是聊聊。」
叶泠雾道:「聊什么?」
最近沈老太太和宣嬷嬷都很奇怪,在侯爷出事之前一直要求她多读书,多练字,大有拔苗助长之意。
宣嬷嬷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与老太太算是看着你母亲成长的,如今再看你啊,就像是在看亲孙女,事事都想为你着想。你母亲过世的早,父亲......不提也罢,如今你已过及笄,我与老太太就想着早早找个人照顾你才是。」
「照顾我?」叶泠雾语气平平。
沈老太太大抵知道她与沈湛的一些事,上回提起岱岳镇,这次又想着找人照顾她,反正都是要将她送出侯府的意思。
宣嬷嬷道:「你是个很聪慧的姑娘,能打理得了内宅琐事,算得清帐簿,有老太太为你撑腰,大半京城的极好儿郎,哪个配不上?」
第196章 疑点
「原来老太太和宣嬷嬷突然让我读书练字,是为了让我能早早嫁人?」
叶泠雾说完这句话脑袋昏昏沉沉的,心里升起一股无奈感,「若是寻常人家的儿郎倒也不必苦于读书勤于练字,老太太这是已给我相看好了?」
宣嬷嬷挑了一下眉头,没有接话。
叶泠雾观她反应,心里已有底。
少顷,宣嬷嬷说道:「泠雾姑娘莫要多想,老太太与我也是心疼你,盼着你身边能多个体己人。」
叶泠雾勉强微微而笑:「我明白的宣嬷嬷。只是我想问问老太太相中的是谁家儿郎?」
宣嬷嬷似有犹豫,片刻试探道:「泠雾姑娘觉得江苑,江望舒大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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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泠雾杏眼圆瞪,怎么会是他!
「江、江大学士?「叶泠雾错愕道,「宣嬷嬷莫要说笑了,江大学士出生淮南名门,我不过是商贾之女,岂能配得上?」
不止配不配得上的问题,江苑是女的,是女的啊!让她嫁给一个姑娘,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若是真有一日嫁过去了,万一哪天江时微的事东窗事发,那就不仅姓江的人头落地,她的脑袋也保不了。
不怪她生性凉薄,年少和江时微的那些情谊早就在时间长河里消失了,更别说上回在江家租宅里,江苑对自己的威逼,试探。
种种加起来,对于她而言,江家就是豺狼,江苑就是虎豹。
宣嬷嬷道:「配不配得上且不说,泠雾姑娘现下就按照老太太说的多读书多练字,你那字啊简直是不堪入目,须得多练练。」
叶泠雾苦着脸道:「宣嬷嬷,我......我不想高嫁,您就告诉老太太,但凡找个普通人家都好,可别让我嫁给江大学士。」
宣嬷嬷不解道:「为何?」
世上女子,哪个不想嫁给当朝重臣,怎么叶泠雾却偏偏一脸排斥。
叶泠雾神色凝重,回道:「江大学士可是淮南名门后辈,自身努力上进博览群书,年纪轻轻就坐上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位置,而我却连魏夫子教了多日的《诗经》也背不会,才疏学浅,甚至在京城里的名声也算不上好,实在不堪匹配。」
自己贬低自己,叶泠雾就是脸皮子再厚,也不得自己的羞红了脸。
宣嬷嬷沉下脸色,不说话。
也不知是对叶泠雾的这通自贬自损无语了,还是觉得这通话说的实在正确,所以无言以对。
来到青竹阁,屋外乌压压的跪了好些人,叶泠雾走近一看,为首的竟然是岳扬。
叶泠雾心中一窒,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还没来得及想太多,里面忽而传来一记慌乱的喊叫——「不好了,主母又晕倒了!」
叶泠雾赶紧进去一看,就见郑儿与两名女使扶着秦明玉急急忙忙的从里屋出来,后面还跟着沈盼儿和沈月儿。
两个姑娘的眼睛都哭肿了,那些私底下崇拜沈湛的小女使亦是红了眼眶,屋内气氛矛盾,所有的人既安静又吵闹,既沉寂又嘈杂。
叶泠雾和宣嬷嬷连忙退到一旁,目送着这一群出屋。
「自从老侯爷走后,主母忧思成疾,身子是一日比一日差,如今小侯爷......」宣嬷嬷深深嘆了一口气,「只盼着主母能保重身子。」
叶泠雾低头看着脚上的绣鞋,视线渐渐模煳,直到一滴泪落在鞋尖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流泪了。
宣嬷嬷注意到她的情绪,道:「生离死别,人生常态,走吧,咱们进去替沈老太太好好看看侯爷。」
叶泠雾迈不出脚步,双腿犹如千斤一般沉重。
与此同时,余大夫提着药匣子愁眉苦脸地走了出来,宣嬷嬷立马朝他福了福身子,道:「余大夫这几日辛苦了。」
余大夫摆摆手,道:「这算不得辛苦,只是侯爷一直不醒,老夫实在是没办法啊。」
宣嬷嬷微微低下眼眸,嗓音嘶哑着说道:「老太太都明白,余大夫还是先去看看主母吧。」
余大夫又是摆摆手,道:「没得法,心病还须心药医,主母的心病是侯爷,侯爷一日不醒,主母这病得一日不好了。」
宣嬷嬷沉默,又朝他福了福身子后,继续朝里屋走去,叶泠雾赶紧拭去眼泪,跟了上去。
床榻被帐幔整个围着,叶泠雾在距离床榻三步之远就停下脚步。
她不敢过去,失魂落魄的不知所措。
只要一想到床榻上的或许这辈子都醒不来,心就揪着疼,身上更是觉得火烧火燎,头痛欲。她也不敢相信一个如神一般存在的人,居然也会有如此脆弱模样。
宣嬷嬷替沈湛掖了掖被子,转身对叶泠雾道:「我去看看主母,你就在青竹阁守着,若是困了累了就去暖阁休息。」
叶泠雾缓缓抬眸,道:「是。」
夜色渐深,叶泠雾端来一把椅子坐在床榻旁,既没有撩开帷幔,更没有去看沈湛,就一个人独自发着呆。
记得母亲病重时也是如此,屋子里或坐或站的挤满了人,可不一样的是,那个时候除了她没有人是真心实意让她母亲活过来的,都是假情假意。
就连叶槐晟也巴不得母亲死,这样他也不用顶着一顶绿帽子苟且过活。
不知坐了有多久,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叶泠雾抬头就见秦霄又是一副急急忙忙的模样走进来。
两人一见面,秦霄倒是神色慌了一瞬。
叶泠雾起身朝他福了福身子,道:「秦校尉,您这么晚了进屋做什么。」
秦霄怔了怔,支支吾吾半晌,才轻声回道:「也没什么,我就是进来看看少主公,没想到泠雾姑娘也在呢,那你就接着照顾侯爷吧,我就先出去,在外面候着。」
说完也不等叶泠雾反应,转身就出去了。
第197章 簪花宴
转眼就到了簪花宴当日,这一日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同样也是陛下旨意下达之日。
沈家马车晃了约小半时辰时辰才到红楼。
此时正值黄昏,红楼大门敞开,又见里面长长内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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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赴宴的人不少,马车来来停停,热闹就没有断过。门口站了不少小厮女使,都是来领路的。
叶泠雾替刚下马车的沈老太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小声说道:「老太太不该来淌这趟浑水的,如今侯爷昏迷不醒,咱们更应该老实待在府里才是。」
「瞻前顾后可不是宁北侯府的做派。」沈老太太接过宣嬷嬷递过来的暖炉,微微挺起腰背,「咱们今晚就好好看一齣戏吧。」
红楼走过长长内巷,小厮女使引着众人沿着走廊到了一座设计堪称宏伟的红色大楼,楼身虽不到二十米,但外观看着极其宽阔,一砖一瓦都以红为主色,高挂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国色天香。
叶泠雾暗暗吃惊,怪不得这戏园子叫红楼呢,原来其中奥秘是在这。可是今晚做东的到底是哪位人物呢?
红楼大门铺着厚厚绒毯,两侧各站着十余形貌迤逦的女使。
以沈老太太为首的一行人刚踏进去,就听里面阵阵说笑声。
这座红楼内部很宽敞,甚至可以媲美陛下专门设宴款待的凤聿殿,中间留着五米左右的过道,两侧井然有条的设了不少坐席。
席上此刻已坐了不少人,各各看着神采飞扬。
叶泠雾扫视一圈,心里不禁暗嘆名门贵族不愧是名门贵族,这身着华丽的程度,恍惚间让她觉着回到第一次进皇宫赴宴的场景。
屋内并不喧譁,或站或坐了男男女女,女子大都是妇人,偶有一两位小姑娘,都是带着面纱。
「宁北侯府沈老太太来啦。」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声,众人目光都看了过来。
红楼内瞬间鸦雀无声,坐席上无人起身迎接,就是站着的也是视而不见,就像是约好的一般。
沈老太太倒是不在意,继续往里走,就见一对夫妇缓步走来,对着沈老太太笑着,抬臂拱手说道:「老太太来了,晚辈姓方,名叫方旭,这位是贱内。」
沈老太太神色一凝,笑道:「认识认识,荣正伯爵府方大娘子的母家,说起来咱们还算的上未曾谋面的亲家啊。」
「是啊,您来余苏城多日,晚辈也没去看望,还望老太太恕罪。」方旭侧身,抬起一只手道,「老太太还请随晚辈落座,今晚这席没个主家却也不能怠慢才是。」
沈老太太没有动作,说道:「既然是筵席,怎么能没有主家,没有主家那上首位置谁坐?」
方旭意味不明一笑:」谁都可以坐,只是要看谁敢了。「
沈老太太没有接话,目光环视周围一圈,见众人的视线都落了过来,沉默片刻,淡淡道:「老身不偏不倚,朝廷一品诰命夫人,先帝又亲赐封号国安,这位置我老婆子倒是敢坐。「
说着,沈老太太径直朝上首走去,每一步走的缓慢沉重,众人的视线也随之变得复杂,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若说这红楼内是一汪深潭,沈老太太就是砸进深潭的巨石,心志坚定的倒是不会泛起涟漪,可若是心志不坚的,此刻必是不淡定。
不多时,门口又传来异动,叶泠雾站在上首远远看去,却见宣知州和李大人领着好几位同是知州府任职的大人出现。
李大人一进来,就腆着脸巴结人去了。
「奸诈小人。」叶泠雾低声道。
沈老太太放下手里的茶碗,头也不抬的说道:」有些话不能说,得埋在心里。「
叶泠雾不悦的拧了一下眉头,道:」是,老太太。」
李大人绕着底下坐席恭维了一圈,宣知州却带着几位大人往上首来。
「沈老太太,久仰大名了,在下宣旭,知州府现任知州。」宣知州端端正正抬臂拱手。
沈老太太闻言抬头,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余苏城处理的那么多事,宣知州还有闲心来赴宴,想必是案件已有进展了。也好,待筵席结束,我老婆子可得和宣知州好好聊聊。」
「……」宣知州。
沈老太太话音刚落,就听底下再次传来动静。
」哎哟,江大学士都来了!「
「江大学士居然也来了,听闻您受了伤,没想到好的这么快呢。」
叶泠雾循声看去,就见江苑披着雪青色披风,肩堆鹤绒,不紧不慢的朝前来问候他的那些名门主君拱手寒暄。
想刚才沈老太太出现,这些名门主君都没多大反应,倒是江苑的出现却很是积极。
与那群名门主君寒暄完,江苑才朝上首来。
江苑的脸上一直都挂着令人如沫春风的微笑,不管是对那些名门主君,还是现在的沈老太太,他的态度始终如一。
他道:「请沈老太太安,沈老太太今日看着精神健旺。」
沈老太太道:「江大学士今日气色看着也不错,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好全了。」江苑说完又看向了一旁的叶泠雾,「泠雾姑娘看着脸色有些差,这几日可是没睡好?」
叶泠雾懵了一下,慢半拍道:「多谢江大学士关心,倒不是睡眠不好,只是这几日府内事情多罢了。「
江苑弯弯一笑:「听闻沈家租宅内大事小事都由泠雾姑娘打理着,没想到泠雾姑娘年纪轻轻,就有担事的能力。」
沈老太太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笑道:「江大学士平日里那么忙,最近又在府内养伤,居然还能听闻这丫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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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不舒服地皱了皱眉,赶紧接话道:「老太太,底下那么多人看着呢,也不便多聊,您啊还是让江大学士快落座吧。」
沈老太太笑而不语,抬手示意了一下,江苑会意后又抬臂施了辞礼,才转身落座。
第198章 敬酒
底下的坐席坐满,筵席却久久开始。
虽不是这簪花宴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开始,但沈老太太倒是有耐心陪着这群人等。
只有叶泠雾十分不解,这筵席又没个主家,一直等下去,说不定到明早都吃不上热乎的。
她目光扫了扫底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者不少,却唯独没有一个站出来主事的,就连沈老太太也沉得住气。
叶泠雾暗暗嘆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良久没有宾客进来的大门,突然又出现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
叶泠雾瞳孔微张,伢然道:「知州大人?」
宣知州在吴大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原本喧嚣的红楼再度安静了下来。
「我道为何一直不开席呢,原来是在等知州大人您啊。」陆续有人上前问礼。
「知州大人来的可就太迟了,这上席可都没您的位置了。」
「......」
「......」
那些人左一言右一语,明嘲暗讽。
叶泠雾听不下去,本以为沈老太太会气得恨不得一掀桌,低头却见沈老太太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后,比见到宣知州赴宴还吃惊。
这时,有人忽而说道:「知州大人都到场了,这筵席还不快开始。「
话音刚落,红楼外传来一极其有穿透力的女声——「本宫不到,何人敢开席。」
宾客们再次将目光聚向门口,就见六公主身着绣金红绸大氅,浑身上下缀满黄金,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相对于宣知州的到来,沈老太太对于六公主的赴宴似乎更为意外。
甚至更奇怪的是,相对于在昭国举足轻重的宁北侯府,座上这群淮南名门似乎对于这位京城公主更是恭敬。
六公主无视掉向她谄媚的一群人,径直朝上首去,福了福身子道:「许久没见沈老太太了,听闻侯爷前日夜里被刺客重伤,不知侯爷伤势如何?」
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沈老太太神色淡淡,幽幽道:「挽舟无恙,不劳六公主挂心。」
六公主似乎注意到沈老太太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僵硬起来,嘴角的笑容都凝固了,回道:「那就好,只是我听说......」
「六公主既然都来了,那就开席吧。」沈老太太打断道。
六公主顿了一下,莞尔道:「老太太端坐上首位置,这开不开席该由您来决定才是。」
沈老太太闷笑一声,道:「六公主这话,那这上首位置我这老婆子还真是坐错了。」
「怎会。」六公主说完,转身看向底下,「人既然都到齐了,那就开席吧。」
这一场盛大的宴会终于开席了。
穿着绿色长袄的女使们端着精緻的盘子行走在千金台之间。甜糕一行,肉脯一行,雕花菜餚一行,被她们一盘一盘地端了上来,很快就摆满了一张张食案。
这顿饭沈老太太一口没吃,甚至连碗水都没碰,反观底下却是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叶泠雾俯下身子,凑近道:「老太太,您午后什么都没吃,这距离散席还有些时候,这菜就算再不合口也得填填肚子啊。」
宣嬷嬷道:「是啊老太太,就算这些菜不合胃口,也得吃点垫垫才是。」
沈老太太捻着佛珠,不发一。
叶泠雾和宣嬷嬷相视一眼。知道劝不动,也就不劝了。
待热菜上齐,宾客们光是喝酒已是七八分饱腹。
「我要敬酒!」李大人突然举起酒杯。
「今日是簪花宴,在座诸位不少都是百年世家,相信所有南域人都知道簪花二字的含义。」
李大人话音一落,底下霎时安静下来,纷纷放下手中的筷子,目光齐齐朝他聚了过去。
「我呢也是出身淮南名门,我谨代表淮南名门向沈老太太敬一杯!」李大人目色忽明,「天下老百姓都说没有宁北侯府就没有如今的昭国,昭国一半江山都是宁北侯府打下来的,李某甚是钦佩。」
沈老太太脸上不见一丝情绪,就在宾客们以为她不会赏脸时,却见她端起酒杯,道:「既然李大人代表的是淮南名门,那我这老婆子也大胆代表朝廷,喝下这杯酒。」
场内顿时鸦雀无声,宾客们全都瞪大了眼睛望着李大人和沈老太太。有人在不屑,有人在鄙夷,有人在愤怒,也有人在纯看戏的。
就在这时,有人说道:「代表淮南名门?李大人何德何能可以代表淮南名门,说来也不叫人耻笑。」
「据我所知李大人虽出身淮南名门,却长于北疆,北疆将宁北侯府奉为神祇,李大人如此钦佩倒是不奇怪。」
「你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知道的是说李大人不配,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些人有异心。」
「......」
「......」
底下你一言我一语。
叶泠雾面色越发不悦。要不说是读书人是酸臭儒生,这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不去唱戏都有些可惜。
沈老太太很是淡定,说道:「看来诸位对李大人敬酒一事颇是不服,老婆子我戎马小半生,有话喜欢直说,就想问问在座诸位是对李大人不服,还是对我宁北侯府不服,又或者……是对朝廷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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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一瞬安静。
宾客们面面相觑,似乎都在等一契机。
「老太太何许吓唬人呢?」吴大人端起酒杯,站起身道,「我们在座各位除了您和您身边这几位,还有那边那几位大人之外,可都出身淮南名门,既是在淮南,老太太说这些话,是觉得我们会心虚吗?」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吴大人举起酒杯道:「在下也有一酒要敬!」
众人目光齐聚过去。
大约是酒壮怂人胆,吴大人十分干脆道:「我要敬这场筵席,今日大家能赴宴想来都是有心的,昭国三十六年,才过去三十六年啊!诸位看看南域,还有当初繁华强盛的模样吗?!陛下有把我们淮南名门当昭国百姓吗?!」
声音在红楼内迴荡,只见一人拍案而起,怒道:「好你个吴泉盛,你身为朝廷命官却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非要上书朝廷革你的职!」
吴大人不屑一顾,冷笑着回道:「好啊!那在下就等伏大人上书回京,只是这书到不到得了陛下手中可就说不定了。」
第199章 黑旗卫
伏大人气的又是一拍桌,指着吴大人怒道:「大胆,你这是谋逆!谋逆!」
「何为谋逆?」吴大人高声反驳,「当年先帝明明答应南域若能主动投诚,可以不遣散我南域军营,剥夺兵权,可陛下从继位起就开始一步一步试图瓦解淮南,如今又搞出规制田令,我们要是一直顺从下去,淮南名门还有立足之地吗?!」
全场寂静。
伏大人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已成众矢之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伏大人只得悻悻然的闭嘴再坐下。
叶泠雾气结,偏偏沈老太太依旧没有反应,再看宣嬷嬷亦是一脸平静,她心中狐疑,揣测今日筵席莫不是还有别的玄机?
正思忖着,底下突然站出一人来,那人体态圆肥,脖子上挂着观音翡翠,长相圆滑却又带着一丝书卷气。
「这些年我一直想画一幅画,奈何迟迟没有落笔的机会,也是最近想明白了才想画出来,特想着今晚拿出来给各位看看!」
那人拍了两下手掌,只见红楼中央的上顶,一幅巨大的画缓缓落了下来,画上的景象展露在宾客面前。
那里挂着的不是一幅山水美画,也不是什么华美雕筑。
只有一个字。黑色的字,白色的底。庄严而肃穆,让看着的人浑身争起一股凉意。
——邯。
前朝国号。
场内顿时鸦雀无声,知道内情的选择了静观其变,不知道的内情的则全愣住了。
「好!」
众人目光齐齐朝上首看去,沈老太太站起身,一脸肃然道:「很好,你们都很有胆量,想来今日筵席的真正目的是在这里了,可你们得想清楚了,光是说几句词,写几个字就想能翻了这天吗?」
那人道:「沈老太太,我敬佩您这一世功勋,我们南域自有南域的手段,您只要答应宁北侯府不掺和,今晚你倒是可是全须全尾的回去。」
沈老太太眉头微微皱起,望向那人:「回去?」
她冷笑一声,道:「我老婆子既然来了,坐在这个位置上了,那就不可能轻易回去。」
「沈老太太您都一把年纪,何必逞强?」那人眼神阴鸷,又透着几分紧张。
沈老太太没理,将手中的酒杯举起,道:「既然是簪花宴,那我老婆子也得说什么,这杯酒我就敬在座诸位,天下同心。」
原本表面上还热闹喧譁的盛宴,忽然变得无比安静,无形中两方相对而立,仿佛对峙一般。
除了随同楼太傅南下的官员之外,谁都没有立刻端起酒杯。
良久,江苑忽然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在下与沈老太太一同敬在座诸位,天下同心!」
在座的淮南名门纷纷别过头。
知州府的几位大人目光先是看向宣知州,吴大人还有李大人,见三人没有任何的动作,也跟着保持缄默。
六公主身侧的武婢上前一步,凑到她耳边低语道:「公主,这杯酒咱们不应下吗?」
「慌什么。」六公主目光凛然。
「奴婢见沈老太太态度坚决,咱们若是不表态,就怕事后会惹不少事。」武婢回道。
「你难道看不清现在的局面吗?」六公主道,「现在是在余苏城,不是京城。小心为上。」
「可是咱们若没有表示,之后老太太那边也不好交代啊。」武婢犹豫道。
六公主半眯起眼睛,冰冷的视线落在叶泠雾身上,说道:「不好交代就不好交代,今日有些人有没有命出去还两说呢,老太太一伤心,哪管得上我。」
沈老太太似乎早有预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温声道:「看来诸位是不打算给我老婆子这个面子,也罢,也罢,这杯酒那也只能由我们朝廷这边先喝下,你们之后想清楚了,也不迟。」
说完,沈老太太仰头将这杯酒饮下。
此时,忽然传来阵阵沉重统一的脚步声。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
这个时间了,还有谁会赶来赴宴?
门外黑漆漆,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屏住着一口气,直到两黑衣黑甲的人冲进红楼。
他们身上的铠甲,映着月光散发着残余发亮,发出森冷而庄严,臂挽弓弩,腰佩重剑,他们的肩上纹着精美的虎首图案,也展现了他们非同一般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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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旗卫。
只听刷刷几声,几十余黑旗卫齐按腰间,亮出冰刀般冷彻的半截兵刃,肃容以待。
岳扬从中大阔步走来,一身寒光铁甲直叫人心里发憷。他站定后,吼道:「黑旗军副统领,请听沈老太太差遣!」
「这是?」伏大人一惊。
「怎么可能?!」吴大人蹙眉,双腿已软。
这时,底下坐席中有人大着胆子道:「沈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让黑旗卫威胁压迫我们就犯?」
沈老太太捻着佛珠,不发一。
叶泠雾心有疑惑,侯爷生死未卜,主母昏迷不醒,黑旗卫不应该守着租宅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今日筵席的用意明显不端,按照沈老太太和宣嬷嬷以往的脾气,此刻两人早该与淮南名门撕破脸了,怎么到现在还能沉得住气。
场内宾客中,六公主,宣知州,以及知州府其他几位大人从始至终一点也不慌乱。而那些淮南名门中,有害怕的,有担心的,有愁闷的,也有小心翼翼准备着看人脸色,随时倒戈的。
「在座各位还是把这酒喝了吧,不至于因为一杯酒,坏了朝廷与南域之间的和气。你说呢,吴大人?」伏大人说话顿时有了底气,狐假虎威起来。
「伏大人这话听着怎么那么难听呢,南域和朝廷之间可不仅仅是一杯酒就能坏了和气的。」吴大人冷笑一声,「不过也不是一杯酒就能让我们再次信任朝廷的。」
沈老太太看向他,道:「吴大人似乎对朝廷很有异议,既如此你这理司大人的官职也别要了。知州大人,你说呢?」
宣知州夹菜的手一顿,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回道:「在下当然是听沈老太太,只是伏大人方才也说了,不能因为一杯酒坏了和气。吴大人言语不当,不如就小惩大诫罢了?」
第200章 出尔反尔
沈老太太不明意味地笑了笑,道:「好啊,那就依知州大人所说的小惩大诫。不过如何惩如何诫,那就得依我老婆子脸。」
底下宾客闻言皆是心里发憷。
早些年就听过宁北侯府沈老太太惩治人的手段毒辣,尤其是军营之中,但凡轻微违令的都得是十军棍起。
军棍不似家法那般简单,普通人被一军棍打下去,三日起不了都是不夸张的,十军棍下去更是要了半条命。
「你们两个,」沈老太太抬手指了指靠近吴大人的两名黑旗卫,「把吴大人拖下去,先打个二十军棍,记得给吴大人留一口气,别让人死了,咱们啊是小惩大诫。」
吴大人当即跳脚,「二十军棍?沈老太太这是要我的命啊!我不服唔......唔唔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黑旗卫一只手捂死,跟着就被拖了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施军棍的时候黑旗卫并没有捂住吴大人的嘴,从开始还能断断续续说话,到三军棍下去后的哭天喊地声,再到十军棍后的安静。
屋里人不用去看,都知道吴大人多话的下场有多惨烈。
叶泠雾眉头越发紧蹙。
这一切都太刻意了,若是真要惩罚吴大人,其实不应该当着这么多淮南名门家主君的面,与其说是大惩小诫,叶泠雾瞧着更像是在逼人造反。
「沈老太太,吴大人这么些年为余苏城鞠躬尽瘁,您这惩罚会不会太重了?」
「吴大人平日是口无遮拦些,但他说的也不全是假话,朝廷这些年如何压迫我们淮南名门的,我们心里清楚,吴大人今日说这些不过是为我们发声,您打死他,就不怕淮南众贵族世家和南域百姓多想?」
「吴大人就算是犯了大错,那也由知州大人处置,沈老太太这是越俎代庖,你就不怕我们上书给齐咏帝吗?」
「对,上书齐咏帝,让天下人看看,宁北侯府仗势欺人!」
「......」
「......」
红楼几乎快闹翻天,群情激动。
任由让这些人吵下去,事态会越发严重。
叶泠雾揪紧衣袖,俯身道:「老太太,继续打下去怕是不妥,您还是先饶了吴大人,之后再议吧。」
沈老太太充耳未闻,就静静听着底下那些人对她的不满声,手里的佛珠也不捻了。
底下,六公主见沈老太太默不作声,小声狐疑道:「老太太今天也太沉得住气了,不对劲啊。」
武婢凑上前,道:「六公主,给你报信的人是不是弄错了,沈小侯爷该不会真的没事吧?」
六公主脸色一滞,抬眸颳了他一眼,嗓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流出:「侯爷要是真没事,那我们就该有事,你最好祈祷侯爷这时候还醒不来,否则,你我都得完蛋。」
武婢缩了缩肩膀,慌了神道:「那奴婢去外面看看?若是有变故,也好想应对之策。」
六公主垂眸想了想,烦躁地嘆了口气道:「偷偷去,别让人发现。」
李大人注意着六公主的一举一动,见她身后的武婢往外去,说道:「看来殿下似乎也不相信侯爷重伤昏迷的消息。」
六公主斜乜着李大人,道:「本宫也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这人还是得留点退路才行,知州大人也瞧见了,吴大人只不过多说了几句狂悖之语,小命都快没了。这些名门家主君看似在为吴大人求情,却是连一个人敢阻止的都没有,您说说,这些人就算脱离了朝廷,又能成什么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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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人凝色不语。
六公主慢条斯理地摆弄起案几上的酒杯,沉声道:「既然要动手,那就别犹豫,知州大人盘算的这些旗可都前功尽弃了。」
李大人倏然凝视起六公主,道:「你知道什么?」
「本宫知道的可多了,否则李大人以为那人怎么能从本宫祖父船上毫髮无伤,浑然不觉的离开?」六公主冷呵一声。
李大人眼底闪过杀意,只是一瞬,却还是被六公主捕捉到。
「李大人着急了?您大可放心,本宫若是要揭穿,您啊可没命活到现在了。」
话音刚落,就见两名黑旗卫抬着奄奄一息的吴大人走进来,从正面看倒是看不出什么,但背面尤其是屁股那一块却是皮开肉绽,血肉淋漓,厚厚的衣袍都止不住血往下滴落。
黑旗卫将人往地上一丢,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沈老太太扫了一眼地上几乎是苟延残喘的吴大人,悠悠道:「办的不错。知州大人,我老婆子的小惩大诫您可还满意?」
宣知州没有去看上首,只盯着吴大人艰难说道:「多谢沈老太太留吴大人一条命。」
沈老太太道:「不必客气,我这人既是赏罚分明,亦是一言九鼎,说了要留一口气那就绝不会真要吴大人命的。」
李大人眸色沉沉,端起酒杯,站起身道:「说起来我也有一杯酒还没敬。」
他举起酒杯,「这杯酒,我要敬宇文大将军,百年南域终成歷史,三十六年物是人非!」
众人浑身大震。
叶泠雾察觉到屋内气氛有变,忍不住小声看向边上的宣嬷嬷道:「宇文大将军是谁?」
宣嬷嬷淡淡看了她一眼,小声回道:「前朝大都护,我倒也没见过,很久以前听说他所带之兵皆为虎狼之师,以人头论功行赏,不受降不俘兵,凡是敌营皆要踏平,凡是敌兵皆斩其头,有他在先帝才迟迟攻不下南域。」
「那最后怎么攻下的?」叶泠雾好奇。
「是宇文大将军用条件换来的,只要陛下答应他三个条件,就开城门献城池。」
「条件?」叶泠雾刚刚好像也听人提到过。
「一,不杀城中一人,二,保下淮南名门,三,不能剥夺南域兵权。」宣嬷嬷眉心蹙了蹙。
叶泠雾突然明白了。怪不得这些人看不惯朝廷,对朝廷有异心呢,合着这三个条件自陛下继位后全打破了!
第201章 造反
「大胆!」沈老太太终于变了脸色,将手中的佛珠一掌拍在案上。
「沈老太太,老夫就想请问一下,当初先帝承诺的三个条件,当今陛下是真的要先违逆吗!」李大人铿锵有力的质问,下巴上的白鬍鬚都颤了颤。
「当初那三个条件是先帝许诺,可是如今你们南域屡次挑衅陛下底线,陛下又何必再坚守当初的诺言!」沈老太太掷地有声道。
李大人道:「齐咏帝不守信用,那我们又何须再守着京定下的规矩!」
「没错!我们淮南名门何须再守规矩!」
「齐咏帝得寸进尺,咄咄逼人,我们不服!」
「不服!」
「……」
喊话间,几十道黑衣侍卫忽然从场边掠出。
他们腰间挂着刀,只听刷刷拔刀声,场上气氛瞬间凝固,黑旗卫也不示弱,拔出刀就与那些黑衣侍卫撕打起来。
叶泠雾见状,连忙护住沈老太太道:「老太太,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先离开?」
沈老太太一语不发,将护在她身前的叶泠雾轻轻推开,沉声道:「此刻离开就是逃兵,身为宁北侯府之人就该从不畏战,也绝不退缩半步!」
外面涌入的黑衣侍卫越来越多。
黑旗卫分做两半,一半团团围住沈老太太,江苑等人,另一半则与那些黑衣侍卫短兵相接,。
这是一场博弈,李大人赌的是他能拿下这群南下朝廷命官。
只要取得淮南名门的支持,那南域各地就会群起唿应,他就有了反抗朝廷的资本。
知州府没有兵权,可不代表淮南名门没有,这些淮南名门的后辈中不缺在文武两道上的佼佼者,有了他们的支持,就能铤而走险将南域从此从昭国中分裂出来。
今晚,他已是孤注一掷。
叶泠雾看着底下倒下的黑旗卫,以及不断涌进的黑衣侍卫,心中微悬。
这些黑衣侍卫甚是兇悍,身手甚至不输经过专业训练的黑旗卫,两边激烈打斗一阵,黑旗卫渐渐因为人数败落下风。
底下宾客们乱作一团,一窝蜂的缩在角落里,尽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可还是抵不过有些胆小的,叫喊连天。
不多时,黑旗卫覆没,只剩下护着沈老太太,叶泠雾,江苑等人的这一支。
李大人从角落出来站在堂中,迎合众人的目光说道:「沈老太太,您是打过不少仗的,如今您已是瓮中之鳖,若是想留命那就得把号令黑旗军的虎符交出来!」
沈老太太一手推开护在她前面的黑旗卫,挺着身姿上前一步道:「黑旗军的虎符都掌握在宁北侯手中,知州大人同我老婆子要,我如何拿得出?」
「那你就让你身边的人去沈家租宅取,我今晚就要拿到黑旗军的虎符,否则,你们谁都别想或者走出这道门!」李大人道。
沈老太太呵呵冷笑两声,说道:「知州大人,你不会以为拿了黑旗军的虎符,就能调动黑旗军吧?我告诉你,这天下除了沈家人,谁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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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落,所有黑衣侍卫举刀上前了半步。
角落里的人也跟着颤了颤。
六公主被几名武婢紧紧护在身后,见场面越发控制不住,心里却多了几分窃喜,她拉过其中一名武婢道:「待会若是打起来,本宫就要一个人的命。」
武婢疑惑:「谁的命?」
六公主抬眸看向黑旗卫身后的叶泠雾,道:「那个小贱人的命。」
武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应道:「是!」
场上气氛一触即发。
李大人深思熟虑后,说道:「沈老太太,老夫敬重你的为人,可是你也别让老夫难做,这虎符今晚你要是不交到老夫手上,你,还有你这些黑旗卫护着的人都得…死。」
他话音延长,明明是中气十足的一句话,却在最后一个字时,看见岳扬抬手将身侧案几噼成两半时,吓顿了一瞬。
岳扬眼底寒如冰窖,举起手中剑,指着李大人说道:「要想动黑旗卫护在身后的人,就得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李大人冷哼道:「小年轻人口气不小,你可知我身边的这些侍卫都是哪里出来的吗?「
岳扬不屑地勾了一下嘴角,道:「还能是哪,看身后就知道是军营里出来的,看来不仅是其他城池,这余苏城藏匿的前朝余孽也不少啊。」
李大人道:「对于你们而言这些人是前朝余孽,可是对于我们南域而言,那些都是光復前朝的勇士!」
岳扬闻言「呸」了一声,啐道:「屁的勇士,真会给脸上贴金。」
李大人漠然一笑,道:」既然沈老太太不愿意把虎符交出来,那就罢了,反正有没有虎符对于现在的局面来说都无所谓。」
他继而又看向角落里的宾客们,「各位主君,如今宁北侯府已被我拿捏在手,倒戈朝廷的百里家也被解决,此刻正是与朝廷割裂的最好时机,诸位是否愿意随我一起拯救南域,拯救淮南名门!」
众人面面相觑,摇摆不定。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一人打破了沉寂,「我刘家愿意追随知州大人,拯救南域,拯救淮南名门!」
「我轩辕家也愿意追随知州大人,拯救南域,拯救淮南名门!!」
「我慕容家也愿意追随知州大人,拯救南域,拯救淮南名门!!!」
「......」
「......」
一人出声,群起附和。
譁然声几乎将红楼吞灭。
李大人大喜道:「好!拯救南域,拯救......」
话还没说完,只听一记记惨叫声响彻门外的黑夜。
红楼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齐刷刷朝门口看去,就见黑旗卫如潮水一般涌进红楼,以绝对的人数将黑衣侍卫团团包围。
就在所有人一头雾水,大惊失色之余,门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从黑旗卫中缓缓走出。
他身着一袭交领窄袖曲裾深衣,玄色衣袍上织着复杂的暗色狴犴兽纹,外披同色宽袖大袍,袒右臂,腰束五指宽的玄色铁甲。
第202章 慌乱
淡金色的光如丝线般印上他的面庞,清癯俊美。
叶泠雾看见这张脸,身子立时僵了半边——沈湛不是应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和她一样傻掉的还有岳扬,本该生死未卜的少主公居然就怎么出现在面前,他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脸色千变万化地杵原地。
在沈湛身侧还站着一约莫半百的老人。
他的出现让整个红楼认识他的人都为之一震。
六公主当即腿软,花容失色的呢喃道:「他没死?他怎么会没死呢?本宫可是看着他下葬的。侬萃呢,她不是出去了吗,她人呢?」
「侬萃姐姐出去后就没回来,六公主,莫非是侬萃姐姐被他们抓住了吧?」一武婢紧张的回道。
六公主神色一晃,惴惴不安道:「她要是被抓,咱们可都得完蛋了,不仅是她还有那个李大人,他们要是落在小侯爷手中,就是母妃都保不住本宫。」
武婢道:「那怎么办?」
六公主沉默片刻,冷声道:「找时机,都杀了。」
李大人看着沈湛和百里主君缓缓走来,脸色煞白道:「你们怎么会出现这?你、你不是……」
沈湛站在离李大人十余步远处,冷冷的看着他道:「李大人好计谋,只可惜你这些伎俩的目的太明显了,叫人实在难入圈套。」
李大人一个趔趄差点坐在地上,鬓边隐隐冒起虚汗,瞳孔极速微张后又松下,「你们……这些都是你们计划的,你们都没死,是故意设计我的!」
百里主君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看向身侧的沈湛,语气讽刺道:「小侯爷这招实在是妙啊,若不是这齣戏的话,咱们啊还真想不到藏匿前朝余孽,割裂朝廷和南域的会是咱们余苏城的李大人啊!」
李大人往后踉跄了几步,本该茫然的眼眸忽而澄澈,怒喊道:「沈湛!你最后让你的人都别动,沈老太太还有江大学士可都在我的人身后,我要是一声令下,沈老太太的命也得跟我们一起陪葬!」
沈湛眼眸一眯,道:「你可以试试。」
李大人心底骤然一寒,眼神渐渐心虚地飘忽起来,底气不足道:「好,那我就试试,众侍卫听令,拿下沈老太太!」
所有黑衣侍卫得令后,拔刀就朝上首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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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一瞬间。
岳扬闻声立刻作出防御的姿势,前仆后继来的黑衣侍卫尽被斩于剑下,但那些人就像是亡命之徒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动作越发狠,岳扬就是想以一抵十,也没那个能力,加上前几日受的伤还未好,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场面突然混乱。
叶泠雾只觉眼花缭乱,分不清敌我,一道刺眼白光忽然落下,朝她身侧砍去,她转头一惊:「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抬头,那把刀还没落下就被一只手挡下。岳扬用胳膊硬生生挨下一刀。
趁着岳扬痛得反应不及,李大人作势就要去拉沈老太太,就快得逞之际,却被突然闯来的叶泠雾挡了下来。
李大人眼瞅着黑旗卫攻过来,无计可施之中,他只能将手中的剑抵上叶泠雾的脖子,底气不足道:「都别动!」
屋内依旧喧闹声,兵剑碰撞声依旧不止。
李大人拿剑的手还颤抖着,吸足一口气大喊道:「谁特娘再动,我立刻杀了她!」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沈湛一刀过去,白皙的脸庞溅上浓烈的血迹,他闻声转头过去瞬间滞住——叶泠雾被李大人一手扣在手臂中,一手以剑抵着脖颈。
沈湛神色一慌,扩声道:「都不准动!」
黑旗卫犹如被按下暂停键一般,停下动作。
「泠丫头!」沈老太太急得作势就要推开身前拦路的黑旗卫。
李大人一见,盯着她道:「你们也不准动!」
沈老太太当即不再有动作,语气放缓道:「好,我们都不动,你把她放了,她还是个小姑娘不要为难她。」
「立刻让道!否则我现在我就杀了她!」李大人说着,手中的剑离叶泠雾更近了一寸,叶泠雾白皙的脖颈瞬间见红,疼得忍不住轻啊了一声。
沈老太太吓得瞳孔一缩,刚要开口却听沈湛已先下令道:「所有人,让道!」
黑旗卫没有犹豫,从中分成两列,留出可容两人并肩通过的小道。
李大人见挟持此人有效果,立马又摆出条件,「所有人在我们出红楼前都不准动,也不准追,否则此人照样没命!」
「李大人!」江苑突然站了出来,「在下愿意与叶姑娘交换,朝廷一品要员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您觉着这笔买卖可还划算?」
众人皆是伢然。
不认识叶泠雾的,纷纷猜测起她的身份,认识叶泠雾的,都在好奇江苑居然能为了她孤身犯险。也有诧异的,例如沈湛,沈老太太等人,他们竟不知江苑竟愿意以自己性命换叶泠雾的安全。
李大人偏头看向江苑,犹豫道:「你要换她?」
江苑坚定道:「是,我换她。李大人是个明白人,挟持一个小姑娘现下你是能在众目睽睽之中走出红楼,可一旦出了城,又或者出了这座戏园子,那可就不一定了。」
「江大学士不必为了……」叶泠雾刚想出声,脖颈上又是一疼。
「卿卿!」沈湛。
「卿卿!」江苑。
两人皆是一顿,交换了个眼神。
沈湛眉心一皱,蔑了眼江苑又看向李大人道:「李大人,趁现在本侯还有点耐心,把你手中的剑给我拿好勒,再伤她一分,你们就是出了城也逃不出昭国。」
李大人道:「我已没有退路,今日我要是不能平安无事的出城,这姑娘也是死路一条。」
说完,他的目光又看向江苑,」江大学士不是说要换人质吗,那你慢慢走到我面前来,你放心,有了你我一定放了这个姑娘的。」
「好,我江望舒愿意相信李大人为人。」江苑说完朝叶泠雾轻轻微笑一下,笑容如山涧小溪般清纯,令叶泠雾心头一窒。
他一步一步朝上首走去,人群中不乏窃窃私语声,有惊讶,有猜测,更有不少担惊受怕的,这些人比李大人还紧张,一边盼着他死得快些,一边想着他能逃得远些。
气氛凝固,所有人不禁屏住了唿吸。
可就在叶泠雾脖颈上的长剑松下的那一剎那,左侧昏暗中突然飞来一把短箭,直直刺向的李大人。
就在那把短箭快要射中李大人脑袋的千钧一髮之际,黑衣侍卫手起刀落将那短箭噼成两半!
第203章
「谁!」
李大人当即戒备,手里的剑再次逼近叶泠雾的脖颈,划出长长的血痕,一滴滴血沿着脖子流下。
叶泠雾疼得肩膀一缩,余光中看着血滴落在她的左肩上。
这时,她才清晰明白过来,红楼里想拿下李大人的人不止眼前这些黑旗卫,这里面想要他死的人更多。想活得靠自己。
李大人眼眶内泛起血丝,盯着底下的沈湛道:「沈小侯爷不想要这个姑娘命了吗,你要是再敢放暗箭,不用出红楼,这个姑娘的命现在就得交代在这里。」
沈湛黑着脸道:「放暗箭的人不是本侯的人,李大人不如好好想想,今晚本侯就是放了你,你又有命活吗?你看看那边角落里,数一数有那些人是你的同党,你说说他们有几分想让你活。」
角落里不少宾客纷纷低下头。知州府几个大人的脑袋埋得最深。
江苑道:「李大人,您与其逃出城被人追杀,不如就此投降招出同党。在下保证会为您在侯爷面前说话,争取给您减刑,如何?」
「笑话!」李大人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沈小侯爷做事狠厉,他差点死在我手上,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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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道:「本侯可以放过你,只要你放下手中的剑,本侯不仅可以放过你,还能保你不死,甚至你的这些侍卫本侯也能饶他们一命。李大人请想清楚,条件本侯只说一次,出了这个门,你可以试试你活不活得过明早。」
李大人脸色惨白,咽了咽口水。
叶泠雾微微侧首,看他神色恍惚,似乎对沈湛开出的条件纠结起来。
就是这个时候,叶泠雾右手手肘往后一顶,毫无防备的李大人还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往后踉跄了半步。
李大人身侧的黑衣侍卫很快反应过来,就在他们举剑再次想控制住叶泠雾时,沈湛已一把夺过黑旗卫手里的弓弩,利落抬臂落箭,那黑衣侍卫举剑的手下一刻就被一根利箭射穿。
惨叫声响彻红楼。
叶泠雾拔腿就跑,谁知李大人的剑比她更快,直直就朝她刺了过来。
」泠丫头!」沈老太太和宣嬷嬷吓得是心惊肉跳。
就在这时,一到雪青色的身影先一步朝叶泠雾扑了过去,选蜘蛛的剑落下,将那雪青色大氅从上到下划了一道口子,伤口并不深,血却也将雪青色锦袍浸染。
叶泠雾被一个温热的怀抱紧紧抱住,还没缓得过神,李大人又是一剑落在江苑肩膀上,也顺势落在她的眼前。
李大人沖底下大喊:「都别动,江大学士在我手……」话音戛然而止。
众人齐齐看去,一片譁然——李大人脖子被一根短箭射穿,整个人怔在原地过了三秒才倒下。
周围的黑衣侍卫慌了神,再次拔刀叫嚣「杀出去」,叶泠雾扶着江苑站在喧闹当中正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她眼前掠过,叶泠雾抬头去看,正是沈湛。
沈湛动手不花哨,一把通体赤色黑相间的长剑只是简单挥动噼砍,随即周遭便是一片血海翻滚的杀戮,犹如死神挥动镰刀般收割着生命,浓烈的血迹溅上了他白皙的面庞,阴森冷漠,暗然沉蘼。
刀剑碰击声不断,叶泠雾第一次这么近看见他杀人的样子,心中莫名的恐悸惶惑。
周遭瀰漫着一股血腥气,黑旗卫将红楼肃清完,也仅仅只用了几分钟不到,不仅是角落里的没见过杀戮场面的各名门家主君,叶泠雾也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黑旗卫将整个红楼控制住,本扶着江苑的叶泠雾,突然就被两名黑旗卫交换了过来,叶泠雾愣了一下,却没多在意。
与此同时,头顶忽然被阴影笼罩。
「没事吧?」叶泠雾一抬头,就对上沈湛深沉的眼眸。
叶泠雾乱颤的心莫名安定下来,道:「没、没事。」
「泠丫头!」沈老太太和宣嬷嬷相互搀扶着,疾步走了过来。
叶泠雾刚一转身,就被沈老太太一手拉住胳膊,一手检查起脖颈,「可怜的孩子,快,快回府让大夫好好看看,这姑娘家的脖子可留不得伤疤。」
「还请祖母再等等。」沈湛沉声道。
沈老太太蹙眉道:「等什么?」
沈湛视线扫了一眼叶泠雾,继而才转过身面向那边角落里躲着的各名门主君,厉声道:「陛下有旨!」
喧闹的红楼瞬间安静下来,黑旗卫最先跪下,之后就是沈老太太,宣嬷嬷,叶泠雾,江苑等人。
角落里的各名门主君你看我,我看你,却没有任何动作,直到作为名门百家之首的百里主君先站出来跪下,角落里才慢慢看见一个一个身影落下。
六公主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心不甘情不愿的也跟着跪下。
一黑旗卫捧着黄色捲轴进来,在沈湛跪下后双手奉上捲轴举至头顶,沈湛接过捲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域包庇前朝余孽,淮南名门先是压迫地方农民,着今日起推行规制田令,以安民心,后又纵容异心,以至知州府谋乱,陷害朝廷忠良,从今日起收回知州府执掌一方的权利,钦此。」
「臣,领旨!」众人异口同声。
红楼内的时局豁然明朗,原本还附和李大人的那些人此刻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而之前没有留了心眼没表态的,此刻却是松了一口气。
红楼萧杀慢慢平復。
许多人陆陆续续离开,也有不少人留了下来。
明黄色的烛灯忽明忽暗,周遭瀰漫着的血腥气,六公主深深吸气,让这股冰凉刺鼻的气息醒醒脑子,一转头,看见李大人的尸体被人拖走,微悬的心落下。
——「六公主今日能来这筵席,着实令本侯吃惊。」男人冷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六公主缓缓侧首抬头看去,就见沈湛站在距离自己三步之远的地方,他面庞的轮廓深邃,眉头深锁,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他身侧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百里主君,一个是江苑。
第204章 修罗场
「小侯爷今日能来这筵席,也令我吃惊。」六公主回道。
沈湛不明意味地轻嗤一声,转而说道:「本侯刚才进来时遇见一武婢,瞧她神色慌张,就拦下来盘问了几句,她说她是六公主的武婢,本侯原本还不太相信,现在看见六公主身侧这几个与她同样打扮的武婢,确实相信了。」
六公主神色一凝,勉强道:「只是打扮而已,万一是不轨之徒故意假扮的呢?小侯爷还是问清楚的好。」
「六公主说的是,确实该问清楚。」
第259页
沈湛话音刚落,岳阳只手提着一身着紫衣锦袍的武婢走来,那武婢满头是汗,盘着的头髮尽散,双手被一根蛇皮绳绑着,十根手指奇异的弯曲着,尤其是右手的每一根指头,几乎是翻过来紧贴手臂,光是看着就疼得钻人心窝。
六公主脸色突变。
「这武婢身手不错,差点要了本侯手下的命,所以本侯略施小惩,还望六公主不要介意。」沈湛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叫人寒意不觉。
「怎会,何况小侯爷也说错了,此人我不认识,谈何介意之说?」
六公主脸色挂着紧绷的微笑,不着痕迹的与那浓萃交换了一个眼神,见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示意她什么都没说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百里主君似乎看出了端倪,说道:「沈小侯爷,余苏城如今情势复杂,这个武婢是不是红菱的还是要好好查查才能下定论啊。」
「百里主君说的是有道理,此人自然是要带回去好好审审。」沈湛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六公主微微颤颤,赶紧道:「小侯爷是要好好审清楚,天之贵女可不能受任何冤屈,毕竟传出去可是丢了陛下的颜面。」
沈湛道:「六公主这话好真叫本侯费解,丢陛下颜面的事,你做的还少?」
六公主一噎,顿时面红过耳,周身冰冷,深觉受辱。
「沈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相信我?!」六公主的话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
沈湛漠然不语。
江苑冷不防道:「六公主别动怒,清白自在人心。小侯爷不过也是担心有人故意给六公主泼脏水罢了。」
百里主君的视线在他们之间转了转,耷拉下来的眼皮里闪过思忖,说道:「红菱啊,你说说都多大的人了,沈小侯爷何时说过不相信你了?你该配合就配合,别跟个小孩子一样使性子发脾气。」
六公主微微侧首,自知失言,却不肯服输:「我年纪是不小了,可我也不是傻子,听不出好坏话。」
百里主君不满的看了她一眼,转头柔声道:「沈小侯爷别跟红菱计较,这孩子跟她母亲的性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话说的难听但心是好的。」
沈湛似是听笑话,周围人的脸色也跟着微变,六公主更是觉着浑身被刺蛰了一下。
整个昭国,但凡知道当年事的人谁不把慎美人当个笑话看,百里主君这番话旁人听了还以为是夸赞,实则明嘲暗讽。
六公主再不能忍耐,羞愧难当,愤愤的瞪了沈湛,江苑以及百里主君一眼,带着武婢离开了。
这时,一个管事的小厮凑了过来,在百里主君耳边说了几句。
百里主君听后皱了皱眉,看向沈湛和江苑道:「今晚也不早了,在下这身子不宜多熬,剩下的事就拜託二位大人,在下先告辞了。」
待人离开,沈湛才转过身看向江苑,「江大学士的伤不轻,不准备回府清理吗?」
江苑莞尔道:「小伤罢了,比起肩膀上的伤算不得什么。」
沈湛顿了一刻,江苑继续说道:「卿卿被劫持时,小侯爷很是紧张。」
沈湛眼中闪过一丝光,冷声道:「你叫她小字,她何时告诉你她的小字的?」
江苑沉默,对上沈湛黑不见底的眼眸,他竟忽然想起狩猎时见到过的那些的豺狼虎豹。
「上回卿卿来看望时知道的,没想到原来侯爷也知道卿卿的小字,听说在京城,男子与女子交换小字是有定情之意,不知侯爷与卿卿是何关系?」江苑故意隐下了两人从小认识的事,语气轻松的转移了话题。
沈湛盯着他的眼睛,道:「江大学士以什么身份来问本侯这个问题?」
江苑没有立即回答,沈湛身上散发的敌意如一座山不偏不倚的压下来,若换做别人早就吓软腿,可是江苑不怕,她自认见过的魑魅魍魉不少,仅靠气势好吓唬不到她。
良久,她回道:「……竞争者?」
「哦?」尾音上扬,明显不屑。
沈湛忽然变了语气道:「江大学士凭什么觉着能和本侯争?」
江苑丝毫不乱,面不改色道:「在下是许多地方不如沈小侯爷,不过在下也有信心能娶到自己倾慕的姑娘。」
这时,边上传来一记木具脆响,两人偏头望去,只见岳扬不小心踩着地上的木碗,差点摔了个狗啃泥,也幸好他身手敏捷,快速的稳住了身子。
「少、少主公,那武婢属下已先让人带回狱中了。」岳扬神色尴尬,一双眼也不知该看哪才好。
沈湛神色丝毫不变,温言道:「让黑旗卫都先去外面等着。」
「是!」
岳扬应下后赶紧转身,朝屋中的黑旗卫做了个收队的手势,所有黑旗卫齐齐转身,步伐一致的往外走去。
江苑此刻的内心是无奈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沈湛居然会喜欢叶泠雾。
其实她本是不打算挑衅这位朝上的冷漠权臣,但有些事她想搞清楚,是以才会刻意说那些话。
现在知道沈湛的反应,她却笑不出——叶泠雾知道足以让她江氏全族掉脑袋秘密,若她嫁给沈湛后说漏了嘴,以沈湛的性子,后果不堪设想。
「江大学士方才说倾慕卿卿,你是何时与她认识的?又是什么时候倾慕她的?」沈湛认真道。
江苑心有犹豫地皱眉,故意挑刺道:「大抵是与卿卿交换小字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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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眸色暗下,漫不经心的讽道:「不过几日而已,江大学士叫姑娘家小字还真是顺口啊。」
江苑道:「情之一字,从不问时间长短。」
沈湛冷「呵」了一声,道:「江大学士年纪轻轻,对感情之事却颇是了解,当真叫本侯佩服。」
江苑道:「哪里,哪里,在下自问比不上侯爷,次次都是英雄救美人的出场,而在下每每都是狼狈不堪收场。
此话一出,只听那边又传来『阔』的一声,两人齐齐侧过头看去,就见秦霄一只腿一不小心踩在了空玉瓶上。
不等沈湛开口,秦霄赶紧收腿自责道:「是属下不慎,属下只是想告诉少主公一声,黑旗卫都已整顿好了!」
沈湛收回视线,凝视着江苑道:「回府。」
说完,沈湛大阔步的往外走去,秦霄还没来得及应声连忙跟上。
第205章 倾慕
沈家租宅。
叶泠雾从绒秀手里接过一把铜镜,左右看着镜子里被白布缠绕好几圈的脖颈.
「还好伤的不深,姑娘都不知道当时奴婢都快吓死了。幸好侯爷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会发什么呢?」绒秀心有余悸道。
叶泠雾沉默,不以为意。
今晚上这簪花宴明显就是沈老太太和沈湛设好的局,故意引意图谋反的幕后之人现身的。
「姑娘,今晚江大学士可是又救了你一命呢,咱们明日是不是要登门拜谢一番?」绒秀问道。
叶泠雾犹豫道:「......是该登门拜谢的,可是我脖子上的伤都还没好,还是过几天再去吧。」
绒秀道:「也是,这些日子里余苏城乱得很,等过几日风平浪静了,再去也不迟。」
夜色渐沉。谭云阁整座宅院静谧,唯独叶泠雾的寝屋还亮着。
绒秀打了个哈欠,弓着身子动作迟缓的给暖炉加碳火,懒洋洋道:「天色不晚了,姑娘还不睡呢。」
叶泠雾歪坐在胡床上,只手撑着脑袋,目光呆呆地轻看着花窗,回道:「睡不着,我一闭上眼就是李大人倒下的场景,怎么能睡不得着。」
绒秀放下钳子,上前道:「姑娘还想着今晚的事呢,奴婢记得南下时探春害怕老太太睡不着带了安神的香,奴婢给姑娘拿来,姑娘也好睡些。」
说着,绒秀就往门口走去,刚一推开门就见屋外站着两个高大的阴影笼罩直下,绒秀吓得肩膀一缩,抬头看去见是沈湛,惊讶道:「侯、侯爷?」
叶泠雾闻声,倏然偏头看去,沈湛站在门外,外披黑色兽毛大氅,双臂缚着沉重的镶金臂鞲。边上的岳扬提着一黑匣子,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她无措的正了正坐姿,慢半拍地站起身道:「侯爷怎么来了?」
沈湛语气平平道:「回来时瞧你院子亮的刺眼,就来看看。」
谭云阁和青竹阁是两个方向,从府外回来若不是故意过来瞧瞧,还真不可能发现叶泠雾的院子还亮着。
叶泠雾似乎还没意识到这点,抿抿唇道:「我睡不着,就想坐会儿,没想还打扰到侯爷了。」
两人对话十分简单,可不知为何,绒秀和岳扬总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仿佛带了几分古怪的旖旎和别扭。
「你是要出去?」沈湛忽然低头问绒秀。
绒秀愣了几秒,回道:「是的,奴婢正要去给姑娘拿安神香呢。」
沈湛朝旁移了半步,道:「去吧。」
绒秀又是愣了几秒,偏头偷偷看了眼叶泠雾,当即就熘走了。
「……」叶泠雾。
沈湛抬步进屋,岳扬紧跟其后,顺手还关了门。
叶泠雾不自然地往边上挪了两步,道:「侯爷请坐。」
沈湛没有动作,视线从进屋起就一直紧盯着叶泠雾颈脖上的白布,道:「上过药了?」
叶泠雾抬手轻轻碰了一下脖子,回道:「余大夫上过药了,侯爷这么晚来是有事吗?」
沈湛道:「不放心你,就让岳扬提了些药来。」
叶泠雾微微偏了偏脑袋,看着岳扬手里看着就沉重的匣子,说道:「我脖子上不过是小伤,余大夫都说用不了三日就会好的,侯爷用不着拿这么多药来。「
岳扬脸色微变了一瞬,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少主公忙了一个晚上连药都还没换,余大夫说了,您身上的伤每日须得换三次药。」
叶泠雾眉心一蹙,看了眼那匣子,又顶着压迫感抬头看着沈湛,轻声道:「侯爷这么晚回来,余大夫怕是早就睡下了。」
「是啊,所以呢?」沈湛沉声道。
「......」叶泠雾见沈湛屹然不动的,糯糯道,「侯爷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替你换药吧,之前在医庐学了不少,换药对我而言还是挺简单的。」
沈湛没有说话,但手却已将罩在身上的大氅拿下,露出里面佩戴完整的银灰色盔甲,至此,却没再动。
气氛好像凝固,叶泠雾见他一副等人伺候的意思,询问道:「侯爷,要不我替你卸甲吧?」
「好啊。」沈湛立刻回道,没有丝毫犹豫。
「……」叶泠雾心里暗骂几句,上前为他松开甲冑,铁锃沉重的腰带,铸造成勐虎嘶叫之势的护肩,镶有精緻黑曜石的胸甲,再是腹革,护膊,护膝……
这些盔甲看似轻,实则加起来顶的上一块巨石的重量,沈湛身上本就有伤,还佩戴这么重的盔甲,叶泠雾后觉——以后她要是不小心得罪了沈湛,这人怕是一根手指头都能按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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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端坐圆凳上,叶泠雾站在他身后,缓缓松开他的衣襟,就见一圈渗血的绷带,小心的解开后发现是两道长长的刀伤,伤口还没有结疤。
她道:「侯爷什么是时候醒的。」这绷带看上去不像是今日换过的,上面的血迹颜色都发黑了。
沈湛沉默片刻,道:」前日醒后就没换过。「
叶泠雾手顿了一下,心疼道:「为何不换?」
沈湛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一下,道:「本来是要换的,可是某个人在我床榻前坐了半宿,一直没机会。」
叶泠雾无言以对。
照他这么说,也难怪沈老太太昨日听到沈湛不好的消息时突然不着急了,原来早就串通一气,也只有她才傻,眼前这个男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死掉的。
绒秀轻手轻脚推门进来时,就看见成岳扬站在胡床旁,叶泠雾站在沈湛背后,小心翼翼的将他的大氅和肩甲卸下,再是胸甲和外袍,其后便是中衣。
她心觉不妥,却也不敢直言。
岳扬发现她进来,说道:「你去烧些热水来,少主公身上的伤需要清理一遍。」
绒秀忙应下又出去了。
待再进来时,沈湛露着大半个肩膀,叶泠雾则轻轻替他松下最后一条绷带。
绒秀端着热水上前道:「姑娘,热水来了。」
叶泠雾接过热水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将盆里的湿布拧干,将沈湛后背伤口边缘那些干涸掉的血液一点一点擦去。
然后就是胸前那些伤。
第206章 伤口
叶泠雾绕到沈湛身前,他的胸膛如雄鹰般,视线往下移,是纤细有劲的腰身,再往下是八块整整齐齐的腹肌。
看了片刻,叶泠雾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脸上略热,连忙把脸挪开,道:「岳扬小将军帮我替侯爷擦擦吧,我也好给侯爷后背上药。」
岳扬看着叶泠雾递过来的湿布没动,见沈湛没有表示才接过湿布。
叶泠雾总算松了一口气,开始上药包扎。
一室沉静。待包扎好伤口,叶泠雾和岳扬替沈湛一件件穿回衣袍,绒秀则寻了藉口出屋,去院口守着。
烛灯微暗,叶泠雾从里屋端出两盏热水,见外屋只有沈湛一人,缓缓走过去道:「侯爷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吧。」
沈湛接过热水,道:「你都不好奇我为何隐瞒下醒来的消息,也不好奇今晚出了那么多事,我为何能及时赶到吗?」
叶泠雾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回道:「还挺好奇的,不过后来想想侯爷是有自己的顾虑,便就不好奇了。」
沈湛神色一凝,不急不缓道:「你可还记得楼穿上突袭你们的那些人?」
「当然记得。」叶泠雾道。
「那些人不是水贼,而是藏匿于余苏城内的余孽,宁北侯府南下的消息并未外传,他们却能清楚知道宁北侯府南下的轨迹,在盘问他们时,他们提到是有人匿名给他们的消息,这个人他们也不认识,甚至也不知道身份。」
叶泠雾蹙眉,道:「所以侯爷也先怀疑上了知州府?」
沈湛无奈一笑;「我可不是神仙,哪能一早就怀疑上知州府。」
叶泠雾抿抿唇。说的也是。
沈湛道:「那日元辰,黑旗卫发现百里主君私船周围有异动,当我赶到时幸好百里主君还有一丝气息,不过为了保证百里主君安全,这个消息之后也就隐瞒下来了。」
叶泠雾道:「那我和绒秀姐姐看见的那个人呢?」
沈湛道:「那个人是我事先安排进私船的人,若不是他的话,百里主君还救不下来。」
「可是那个人后来不是死了吗?」
「死的那个是李大人派去刺杀百里主君的人,他一是为了杀人灭口,二是为了草草结案。」
叶泠雾思忖道:「侯爷方才说私船上早就埋伏了你的人,那刺杀百里主君的那个人又是怎么逃走的?」
沈湛眸色一暗,没有回答,转而问道:「我告诉了你这么多,你是不是也该回答我几个问题?」
叶泠雾目露疑惑。这些不是你要说吗?
沈湛慢条斯理地端起玉盏喝了一口热水,说道:「我今日听见江大学士唤你的小字,他什么时候知道你小字的?」
他语气缓慢低沉,秀长的眼睑下眸光隐约有血色暗动,那种尸山血海里拼斗出来的杀气却是难遮掩的。
叶泠雾顿了一下,迟疑道:「......他......」
「你不想说?」沈湛淡淡拧眉。
叶泠雾偷眼瞧了瞧沈湛,明明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可她心里却莫名怂的慌,想了想后,反问道:「侯爷怎么不去问江大学士?」
沈湛道:「是问了。」
叶泠雾耳朵一抖:「那她说什么了?」
没有回应,叶泠雾浑身不自在的端起玉盏,准备喝口热水缓缓,就在这时,却听男人道:「他说你是他倾慕之人。」
「噗——」一口热喷了出去。
叶泠雾不住的咳嗽了两声,待平復完再看去沈湛时,却见他眉头紧锁,一脸肃然的凝视着自己。
她赶紧端正坐姿,说道:「侯爷别听信她的话,江大学士不过是......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沈湛道:「既然是开玩笑,他为何会知道你的小字?」
叶泠雾语塞,放在膝上的双手无意识地绞弄起腰间的玉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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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她可是亲口答应江苑不会将她以前的事,以及她是姑娘的事告诉别人,甚至还发了毒誓,江苑才放她出府的。
叶泠雾此刻恨不得咬舌自尽,绞尽脑汁的思忖许久,正要狡辩谎言几句,又听沈湛沉声道:「你不愿意说就罢了,我本来也没资格问你这些。」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叶泠雾心忽觉得堵得慌。
」今晚卿卿也累了,早点歇息吧。」沈湛起身离开。
叶泠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反应,知道绒秀再推门进来,才回过神。
「姑娘,奴婢刚刚看侯爷离开时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你们聊什么了?」绒秀没忍住好奇。在她的印象里,这种事第一次看见沈小侯爷一脸怨气。
叶泠雾黛眉微蹙,奇怪道:「生气?」
若是没失忆的话,沈湛离开时脸上明明一点情绪都没有。
绒秀点了点头,回道:「是啊,可生气了,仅仅是从奴婢身前经过,奴婢连大气都不敢踹呢。」
这么一说,绒秀忽觉得叶泠雾胆子真大。
「......」
叶泠雾更是疑惑了。她怎么没感觉到?
青竹阁。
沈湛刚一踏进院子,郑儿就迎了过来。
「侯爷,您怎么才回来?奴婢听小厮说您半个时辰前就回府,您这是去哪了?」
沈湛放缓脚步,低头凝视着她道:「你怎么还在本侯院子里。」
郑儿脸色一滞,颔首低眉道:「侯爷,奴婢是主母亲自挑来伺候您的,除了待在您的院子外,还能去哪?」
沈湛见她一副委屈的模样就觉着心烦,说道:「去哪都行,别在本侯面前晃,更别过问本侯的事。」
说罢,大阔步的朝寝屋去。
郑儿站在寒风中,目送着他渐行渐远,眼眶也是越来越红。
第207章 审判会
百里府上。
六公主正坐立不安,门外忽然传来女使的通报声——「六公主,管事的来了,说是主君找您过去说话。」
「请殿下安,主君说自您到府上就没和您好好说过话,是以特让小的来请过去一趟。」管事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屋内的四个武婢都怕了,面面相觑。一武婢压着嗓子道:「六公主,莫不是浓萃把您供出来了吧?」
六公主端着茶碗的手抖了一下,心里暗暗发慌,声音却镇定:「她敢!除非她不怕她一身毛病的母亲。」
「那主君这么晚找您过去是什么意思?」
六公主瞳孔不安的闪烁着,自忖道:「还能做什么,没要了他的命,就来找我问话了。」
她站起身,故作淡定地理了理衣裳,「走吧,既然要问话那就好好回话,难不成他还能为难宠妃独女,当朝公主不成。」
正屋内,百里主君端坐在上首,一只手撑着案几,脸上尽是肃然。
六公主走近,端正的抬臂作揖道:「请外祖父安,外祖父大病初癒是该好好歇着的,怎么还叫弘菱来打扰您呢?」
百里主君眼眸深邃,紧盯着眼前这个看着圆润可爱,笑容明亮的姑娘,挥挥手,屋内所有下人训练有素的出屋了,只剩下四个武婢还站着不动。
「我与外孙女说几句话,你们几个奴才还要听着?」百里主君眸色黯淡。
六公主转头扫了一眼武婢,道:「没听本宫外祖父说什么吗,出去候着。」
四个武婢应下,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子。
百里主君一脸深意的凝视着六公主,忽而笑道:「你这丫头跟你母亲还真像。」
六公主嘴角挂着的微笑顿了一瞬,说道:「外祖父今晚是第二次说这话了,外孙女还挺惊讶呢,外祖父那么多儿女,居然还记得我母亲。」
百里主君冷呵两声,沉声道:「说话的口气也跟你母亲一样。说说吧,你和李大人是什么时候认识上的?」
「李大人?」六公主沉得住气,佯装思考的模样道,「外祖父说的是今晚死掉的那个人?我不认识呀。」
百里主君板起脸道:「别在我面前作戏。」
六公主被他的眼神吓憷,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坚定回道:「不认识。」
「不认识你今晚为何要杀他?」
六公主神色一滞,万不敢相信道:「您怎么知道?「
百里主君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道:「原来人还真是你杀的。」
六公主神色又是一滞,反应过来被诈了话,不怒反笑道:「外祖父不愧是能拿捏名门百家的人物啊。」
能给自己办丧礼,能将所有人瞒得住,说是千年老狐狸都不为过。
「所以我才说你和你母亲一个样。」百里主君说完,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明明是一句语气毫无起伏的话,六公主偏偏从中听出嘲讽的意味。
百里主君一碗茶喝完,见她还站着,说语重心长的道:「坐吧,那么拘束的站着作甚.。」
六公主默不作声地落座,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听百里主君道:「你南下是授你母亲的意,你说说这件事要是传到陛下耳中,你和你母亲该如何?」
六公主肩膀一抖,差点没从椅子上瘫下来,缓过神后说道:「外祖父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母亲也是百里氏,皇后亦是百里氏,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还想攥着这事威胁外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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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主君闻言眉心一蹙,颇是认同地点点头道:「这话说的不错,很是在理,深宫出来的看来不是傻子,脑子动的挺快。」
六公主低着脑袋,沉默。
百里主君轻蔑的看着她:「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这丫头年纪浅浅,却把你母亲学得有模有样。如今更是敢与意图造反之人搅和在一起,你说说,这件事如何了之?」
六公主捏紧扶手,道:「外祖父若不说,此事无人知晓,您跟沈小侯爷应该打过交道,明白这件事被他知道,咱们百里一族可都没好果子。」
百里主君淡淡打量起她,摇头嘆息道:「是啊,那个沈小侯爷可真不是省油的灯。所以啊,我可包庇你不得,现在供出你还能留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他日东窗事发,百里一族才是真的蒙羞了。」
六公主一下脸涨红了,泪珠在眼眶里蓄起来,颤声道:「外祖父的意思,是要为了好名声,让你外孙女去死了?」
「你这眼泪珠子还真是说下来就下来,不过啊一条命,哪有名声重要,尤其是对于百年大族,那更是重要。」百里主君耷拉着三角眼,整个人瞬间变得阴暗起来。
六公主心下微悬,想起临行前慎美人说的话。
百里笃面善心恶,从不是个念情之人,他的话向来带着目的,跟他打交道就得赌。
他最在意的就是百里氏,只要狠狠拉上百里氏满门荣誉,哪怕天下人都斥责你,他也得保下你。
六公主意识到自己过于心急害怕,立刻止了眼泪,道:「外祖父莫不是忘记刚才说的话了,您自己也说外孙女是授母亲,也就是当今陛下宠妃的意,南下看望您的。既如此,那外孙女做什么那都是遵循母亲的意思。您儿女众多,可独独对我母亲那人再了解不过吧,这件事要是被捅出去,您猜猜我母亲会做何事保全我与她自己?」
百里主君闻言不恼,嘶哑的嗓子咳了两声,缓缓说道:「她自然是要在陛下面前大哭大闹,矢口否认,之后就是扯上皇后,百里氏,最好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陛下顾及皇家颜面,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外祖母总说她是蠢出世的,其实你母亲啊最是机灵,最是恶毒,也最是自私。」
六公主的脸色越发难看,顿觉无光,忍无可忍道:「外祖父这些话在外孙女面前说,是否不太合适。」
「是不合适。」
百里主君略显疲惫地嘆了一口气,道:「今日你也看到了,陛下重治南域势在必行,李大人自作聪明的下了那么大一盘棋,却被沈小侯爷一下端了个干净,如今规制田令势在必行,南域只得是哑巴吃黄连,这就是你们干得好事。」
六公主心虚不吭声。李大人杀他时,自己还帮了一手,现在想想都后悔。
百里主君不急不缓道:「你的心思我知道,我与你啊本就没什么祖孙情分。只是这人的眼光得放长远些,否则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
六公主气结,倏时站起身道:「外祖父说的外孙女记在心上了,您既然也说了咱们之间没什么祖孙情分,那您也不用跟外孙女语重心长说这些。天色不早,您还是赶紧睡吧,别再折腾坏身体了。」说完,转身离去。
暮色沉沉,下着微微小雨。
知州府外停着一辆马车。
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人影从里面走出来,步伐沉重,浑身上下乱糟糟的。
马车上登时跳下两个人影,一红一白,一矮一高。
「父亲!!」
楼昭娆提着裙摆,奔跑着上前。
楼太傅愣了一下,见黑夜中一红色人影朝自己跑来,也没看清楚,但听声就知道是谁,顿时热泪盈眶,颤声道:「昭儿啊……」
「父亲!」楼昭娆一把抱住楼太傅,猩红的眼眶渐渐变得湿润,闷着声道,「您总算是出来了,可把女儿给急死了。」
楼太傅轻轻拍了拍楼昭娆的背,正伤感着,忽而一个高大的黑影罩了下来。
他抬头一看,诧道:「又是你。」
楼昭娆闻声急急转身看去,蹙眉道:「我不是让你在马车上等着吗,你怎么还下来了?」
月令撑着一把大伞,手臂一伸将父女遮住,自己却淋了个全。他道:「冬夜雨冷,有些话还是回去再说吧。楼太傅若不嫌弃在下马车的话,请吧。」
楼昭娆见他这架势,心有不悦——当朝太傅怎么可能和区区面首同乘一辆马车。
「好,走吧。」楼太傅沉声道。
「??」楼昭娆一脸疑惑,眼看着楼太傅先一步朝马车走去。
第208章 秦明玉
翌日,叶泠雾照旧去给沈老太太请安。怪事儿的是昨天还卧病在床的秦明玉,今早居然也来了,身侧还带着郑儿。
叶泠雾偷眼去瞧秦明玉,只见她身着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对襟褙子,一身华贵高雅,容貌娇艷依旧,却又带着些许疲惫,眉宇间有几分舒展不开。
女使有条不紊的端来热茶,秦明玉捧起茶碗,闻了闻道:「母亲这里的茶就是不错,闻着清香。」
沈老太太道:「你若喜欢就拿些回去,只是这几日你都在吃药,茶还是少喝为妙。」
「余大夫说儿媳的病已经不碍事,母亲不必担心。」秦明玉转而去看叶泠雾,「今早我就听说江大学士捨身救美人的事,这可是戏本子里才有的美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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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算上昨晚,江大学士可是第二次救泠雾妹妹了,我甚至听说泠雾姑娘被劫持,江大学士还主动要求换人质呢,泠雾妹妹现在心里肯定乐开花了吧。」沈盼儿脸上笑呵呵的。
沈月儿却不太乐意,闷声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沈盼儿剜了她一眼。多嘴!
叶泠雾眉头一蹙,低着头不说话。
沈老太太笑了笑,说道:「你们啊就别揶揄你们的泠雾妹妹了,她脸皮薄,可经不起你们说道。」
「……老太太。」叶泠雾娇瞋道。
沈老太太又是一乐,道:「看吧,我就说你们泠雾妹妹脸皮薄吧。」
众人都笑起来,秦明玉忽而站起身拉过叶泠雾,随手拔下鬓边的一支赤金花钿式宝钗,给她素净的髮髻插上,嘴里笑道:「泠丫头这身衣裳也太素了,方才来时听母亲说你今日要去看望江大学士,这根珠钗送与你聊表心意。」
叶泠雾眼睛一花,都没看清那钗长啥模样,只觉得脑袋沉了沉,想来那金子分量不小。
她略显无措地看了一眼沈老太太,见沈老太太朝自己点了点头,她才福身谢过。
沈盼儿附和道:「这钗子真是好看,大伯母都没送过我这么好看的。」
秦明玉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缺过这些,瞧瞧你现在脖子上戴的翡翠,不比二伯母送的差。」
沈老太太闻言看去,半压着眼眸道:「上回我就叫你收起来,你怎么又给戴上了?」
沈盼儿脸色的笑容逐渐凝固,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来,心虚道:「孙女这些都是自己私房钱买的,不戴可惜。」
秦明玉眼睛尖,只是一眼就看出沈盼儿的不对劲,说道:「这珠翠看着眼熟,有点像京城天粹坊的,天粹坊的饰品可都是需要定制的,随随便便一件珠翠光做就得需要三个月,没个千两还定不下,盼儿什么时候这般有钱了?」
沈盼儿瞪着大眼,思绪像断了线风筝。
她万万没想到秦明玉光是看一眼,居然连这珠翠来头都知道了。
沈盼儿嘴犟道:「烂船还有三千钉呢,堂堂宁北侯府嫡出姑娘,连件儿珠翠也买不起了?」
沈月儿假笑了下,很轻,却气得沈盼儿咬牙瞪视,其他人半信半疑,没多问。
聊了没多久,秦明玉就离开了,沈老太太也去小佛堂诵经。
几个姑娘缩进梢间。各自捧着个青花玉瓷小手炉。绒秀和迎夏拿了副细铜筷子慢慢拨动里头的炭火。
优哉游哉。
沈盼儿吃着糕点,道:「泠雾妹妹不是应该去看望江大学士吗,怎么还跟有空跟我们赏湖?」
叶泠雾犹豫了下,打起哈哈:「还是明日再去吧,今日天色不早了,打扰到江大学士休息可不好。」
天色不早?
沈盼儿和沈月儿看向窗外——难得的大晴天,蓝天白云太阳高挂。
「泠雾妹妹,」沈盼儿语气戏嚯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江大学士啊?」
叶泠雾沉默。
她不是不喜欢……只可惜江苑不是江时微,她是步步为营的权臣,叶泠雾很清楚若不是上回拆穿了她的秘密,或许江苑这辈子都会向她坦白。
江苑这个人,实在让人看不透。
其实昨晚若宣知州误杀了自己,那江苑就没有把柄了,可是江苑没有这么做,她甚至愿意捨身相救。
「泠雾妹妹不喜欢江大学士也挺正常的,」沈盼儿咬了一口甜糕,自顾自说道,「虽说他仕途一片光明,但据我父亲说他那人神秘的很,跟谁打交道都是带着疏离,不管共事多久相处起来总是冷冰冰的。」
沈月儿道:「你既这么说,那你为何还在祖母和二伯母面前打趣泠雾妹妹和江大学士?这不叫人误会。」
沈盼儿道:「话虽如此,可江大学士若是喜欢泠雾妹妹,那是多好的姻缘啊。」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又来这句,显摆着你了。」
足足半刻钟时间,二房两个姑娘争执不下,偏偏叶泠雾态度不明,只低着头冥思——江苑那晚为何会救她?
辰时三刻,叶泠雾和绒秀才从屋子里出来,没想到刚出小院就被福妈妈拉住,说是主母请她去月夕斋说话。
这是一座四面开阔的厅堂,周围三面环水,一面通路则是空阔一片,百步内无有隐蔽之处,绝对无人能偷听,目之所及处,便能看清厅堂里的人在做什么。
叶泠雾跟着福妈妈进去时,秦明玉正和郑儿说着话,也不知聊些什么,笑容灿烂得紧。
叶泠雾不敢说话,只是跟在福妈妈身后福了福身子。屋里正中放着个錾福字的紫铜暖炉,炭火烧的很旺,一侧的桶节炉上搁着一把小巧的长嘴錾蝙蝠纹的铜壶,咕嘟咕嘟烧着水。
「主母,泠丫头来了。」福妈妈道。
秦明玉偏头看过来,脸上明显没了谭云阁时那种长辈的亲和,也没了同郑儿说话时的温柔。
「泠丫头来宁北侯府也有一年,却很少来我院子请安。」秦明玉语气淡淡,却叫叶泠雾心头一颤,正当她要狡辩时,秦明玉又说道,「其他人先出去吧,我想和泠丫头说会话。」
屋里的女使应下后有序离开,连着福妈妈,绒秀,还有郑儿在内。
叶泠雾咽下口水,看着秦明玉骄傲凌厉的神气惴惴不安,直觉告诉她秦明玉叫她来肯定是有关沈湛,又或者是她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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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吧,站着说话怪累。」秦明玉眼神示意她往上首来。
叶泠雾犹豫了一下,才上前在胡床右侧落座。
秦明玉略略收了气氛,顺了气息,靠在垫子上,平静道:「老太太告诉我要把你接来京城时,我是很反对的,但老太太那人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一旦决定的事谁都改变不了。」
叶泠雾蹙了蹙眉,不说话。
第209章 我要娶她
秦明玉轻轻瞄了她一眼,只见她身着紫色丹纹蜀锦大氅,初见时满是稚气的脸,此时已有了成熟女子的风韵。
「……你母亲可有跟你提过我?」良久,秦明玉才犹豫着出声。
叶泠雾低着头,回道:「未曾提过。」
秦明玉并不惊讶,淡淡笑了笑:「这倒是她的脾气。那你来京城后,有听过你母亲和宁北侯府的事?」
「听过,」叶泠雾如实道,「母亲是老太太的义女,在宁北侯府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秦明玉缓缓点了点头,道:「是很长,得有有五年吧。那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认识你母亲的吗?」
叶泠雾摇摇头。
「是有一年上元佳节,也是在那天我对沈铮一见钟情,其实她当时也在老侯爷身边,只是那时候的我没注意,以为就是个小女使,还是一个模样娇丽的小女使。」
叶泠雾眉头一锁,脑子里忽然有好多问题想问,硬生生忍了下来,静静听秦明玉继续说道:「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初见时仅仅是看你的脸,我就知道你是宋芸的女儿。其实在很多人眼里,我应是容不下你的,毕竟在他们眼里你母亲和沈铮相爱过。」
叶泠雾瞳孔微张,倏时偏头看着秦明玉。
什么都没问了却又什么都没说。
秦明玉莞尔一笑,道:「那又如何?当年宁北侯府所有势力都在北疆,先帝初登基,总要打压几个有异声的臣子,尤其是以沈老太太母族为首的。若不是我答应下嫁宁北侯府,替宁北侯府和姜家求情,宁北侯府哪有如今。」
这事叶泠雾听说过,倒也不惊讶,只是她没想到这件事会是母亲和老侯爷分开的理由。
她不理解却又理解。
宣嬷嬷说过世家大族往往都是牵一髮而动全身,姜氏遭殃沈家又岂能置身事外,人都是利己的,老侯爷选择嘉仪长公主无可厚非。
气氛沉默,少顷,秦明玉才又说道:「我答应过挽舟不多干涉他感情之事,是以元辰那晚的事我没有过问,但我听郑儿说起昨晚侯爷回府后,先是去了你的院子,可有这事?」
「……昨晚侯爷是来过。」
「他去你屋做甚?」
——「这个问题,母亲不如亲自来问儿子。」沈湛撩开暖帘进来,他穿了一身玄色锦棉大氅,领口袖口皆围有狐毛,瞧着便矜贵。
福妈妈一脸难色的跟在后面,说道:「主母恕罪,侯爷进来的急,奴婢没能拦住。」
秦明玉朝她摆摆手,福妈妈会意赶紧又出屋。
沈湛进来后便直接在右侧下落座,目光寻了眼正颔首思忖的叶泠雾,道:「昨晚儿子让卿卿替我换药。」
「你说什么?」秦明玉绷不住平淡的面容。
叶泠雾也是惊诧的久久无言,险些岔了气。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你让她替你换药,成何体统?」秦明玉气得脑袋晕乎乎地。
沈湛不急不慢道:「她是未出阁,可是儿子已准备向她提亲。」
此话一出,犹如冷水泼热油,霎时惊炸了上首坐着的两人,秦明玉惊得说不出话,而叶泠雾亦是瞳孔巨震,呆若木鸡道:「侯、侯爷,你胡说什么呢?」
「不是胡说。」沈湛淡淡道,「母亲和祖母不是天天盼着儿子成亲吗,等回京之后儿子就向叶氏提亲。」
秦明玉失魂落魄的,嘴巴微张着抖了好几下,还没出声,就听沈湛又道:「母亲曾答应不干涉儿子的婚事,如今儿子欲向叶氏提亲,还望母亲成全。」
「…啊…这…这怎么可以。」叶泠雾呆滞,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你不愿意嫁给我?」沈湛朝她看去,眼神凌厉隐隐带着几分落寞。
「也…也不是…只是,这事应当从长计议。」
叶泠雾哪敢点头是说,感觉她要真回答一个不愿意,沈湛现在就能把她提出去教育。
秦明玉回过神,急得勐烈咳嗽,叶泠雾见状连忙起身去顺背,听见动静的福妈妈连忙撩开暖帘进来。
一顿闹腾后,这事不了了之。
福妈妈扶着秦明玉进里屋歇息,独留下沈湛和叶泠雾站在外屋大眼瞪小眼。
从月夕斋出来,沈湛拉着叶泠雾就往湖边小阁楼去。沈湛高大,习惯了大步流星,叶泠雾被拽着一路跌跌撞撞,跟在后面的绒秀甚至要小跑才跟得上。
到了阁楼,绒秀照旧守在门口。
屋内,叶泠雾挣开男人的手,负气的往椅子上一坐,忍着想捶捶酸疼膝盖的冲动,缓了一口气说道:「侯爷把我带这里来做什么?」
沈湛在她身侧坐下,不答反问:「你刚才为何犹豫?」
叶泠雾怔了怔,干脆道:「我…我不想嫁。」
「为何不嫁,仅仅只是因为你不想嫁给武将?」沈湛郑重了神色,定定的看着叶泠雾,眸子幽深漆黑,直看的叶泠雾心头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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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想温柔时那绝对是很温柔的,可一旦有了情绪,给人的压迫那就是毁天灭地的。
叶泠雾鼓起勇气,说道:「不是嫁不嫁武将,只是…只是…」
她后知后觉找不出什么藉口,正准备把上回她同宣嬷嬷说的话照搬出来时,沈湛却道:「你不是说过,谁向你提亲你就嫁给谁吗?」
叶泠雾满面通红,小声嘀咕:「我那是…那是说笑,侯爷还当真了。」
「嗯,当真了。」沈湛认真道。
「……」
叶泠雾暗暗抑郁,说道:「侯爷平日看着持正不阿,没想到还会偷听姑娘家说话。」
「卿卿平日看着温顺安静,不也是说话不算话?」
叶泠雾杏眼瞪圆:「这两句话又何冲突吗?」
沈湛淡淡反问:「那卿卿说的持正不阿和偷听之间,又有冲突吗?」
叶泠雾郁结。好气,说不过他!
沈湛见她两边脸颊气鼓鼓的,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说道:「还是说回原话,你当真不想嫁给我?」
叶泠雾默了片刻,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侯爷明明清楚我是如何能被老太太接到身边养着,也知道我母亲与你父亲的事,何必来为难我。」
沈湛放沉语气道:「上一辈的事就留在上一辈,祖母,母亲那边也由我去说,不为难你。」
第210章 拒绝
叶泠雾低着头纠结。
少女不喜脂粉,只薄薄抹了些香膏,冬日的暖阳照进阁楼,更显得她的皮肤有一种白宣纸般的脆弱,似乎碰一碰就破了,鸦羽般的漆黑头髮柔柔的散了几丝在鬓边,如同一丛堪堪长出花苞般秀丽明媚。
沈湛静静的看着她,道:「我知道卿卿有许多顾虑,你在渝州过得不好,来了京城也只能看人脸色做事,时时赔小心,你从不是表面那般温顺,受了委屈总想着讨回来,无人给你撑腰你就想着使些小计俩,我不说你嫁给我千万般好,但只有你一点,嫁给我整个昭国无人再敢欺负你。」
叶泠雾心思百转千回,心跳得厉害,肩膀也在微颤。
这些他都知道。自从母亲死后,她从未过过任何一日舒心日子,许是日子久了,她都忘记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若是别的人说这句话,叶泠雾绝不会轻易相信,可眼前人是沈湛,她相信。
想了好半响,叶泠雾还是有顾忌道:「多谢侯爷一番美意,但我怕成不了一个好妻子,既不贤惠,也不温顺,杂七杂八的坏毛病数不胜数,实在不堪匹配。」
沈湛皱了皱眉,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叶泠雾深觉压抑,埋着头道:「我相信。」
沈湛道:「那你为何拒绝我?因为江苑?」
这个名字从沈湛口中说出来时,整个屋子好似瞬间降到了零度。
叶泠雾倏时抬头,不悦道:「关江大学士什么事?我嫁不嫁人那是我的事,侯爷替他做甚。」
沈湛脸色略微有了好转,说道:「那你为何拒绝?」
这个问题实在难回答。
叶泠雾缓缓垂下眼眸,想了想后又抬起头,一双深邃的杏眸静静的盯着他,回道:「侯爷可有想过我嫁给你之后,会面临怎样的局面?我这个自私惯了,从不想去面对掌握不住的未知困难,侯爷身份尊贵,母亲是先帝长公主,祖母是国安夫人,她们可以喜欢泠丫头,但不会喜欢一个出身低微的儿媳。」
她不喜欢练字,不喜欢在不高兴的时候还得笑,不喜欢在讨厌的人面前装可爱乖巧,不喜欢什么委屈都得装傻过去……好多好多不喜欢。
从小的不幸让她自私,要是嫁给一个普通门户,她还可以选择做个不争不抢,只顾分内之事的大娘子,可若是选择感情,那她就要对方独一无二的偏爱,一把伞只能给她用,一块饼只能给她吃。
不管是缺爱也好,自私也罢,她一路走来总是带着沉重的枷锁,有时太累了,她也会希望有人来救她,可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不管是儿时的江时微,还是沈辞,他们都不是。
沈湛脸色染上灰黯,叶泠雾却并不害怕,继续说道:「这个世上总要活得清醒些,因为出身高贵,所以可以随心所欲的喜欢一个平民姑娘,但谁能想想平民姑娘嫁过去会有多难?侯爷是武将,杀伐果断应该从不会考虑这些,可我不是,我生在商贾之户,长在深宅之中,我知道做一个宗妇有多难,更不论是侯府这样的高贵门户。」
沈湛堵在心着的气消散。
他倏地站起来,高大长挑的身材上前几步,附下来的阴影把叶泠雾的整个人都笼罩进去了,说道:「我是不懂长在沈宅的难,可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你,哪怕是这样,你也不愿意嫁给我?」
叶泠雾不知如何回答,整个人好像瘪掉的气球。
她不是没想为自己赌一次,曾经在犯月,沈辞从桉镇来找她,那时候的她真有想过好好跟沈辞在一起。可之后,叶槐晟和刘玉萍来了,他们的出现让她恍然清醒——沈辞和她是两个世界的。
叶泠雾的沉默让沈湛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无论是朝堂上与百官争辩,又或者是沙场上孤独奋战,他都没有此刻这般心慌。
「……你还是不愿意?」沈湛压着嗓子。
叶泠雾低头看着膝上的双手,艰难道:「这件事太着急了,我也才及笄,还是…还是之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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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才及笄,可我都及冠四年有余了。」沈湛放柔语气,带着些许诱哄。
他是头一次对年纪这事感到无奈。
叶泠雾脸色通红,道:「那也再等等。」难不成你还能学山里霸王逼婚不成。
沈湛泄了一口气,满是不情愿道:「好,那就再等等。」反正是逃不掉的。
叶泠雾还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天真的松了一口气。
沈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不由得无奈一笑。
叶泠雾见他笑,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沈湛俯下身,一手撑在扶手上,上半身以绝对的压迫感靠近叶泠雾,慢慢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叶泠雾廉价霎时一红,感受着男人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回道:「侯爷当我是什么。」
她小声呢喃补充道:「当我是土匪贼寇,还是你的敌人,什么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沈湛听去,哼哼道:「你要是土匪贼寇就好了,直接拐回营帐,也用不着纠结。」
「.......」越是接触,叶泠雾越发现沈湛这人远没有表面那般正经。
大抵是在北疆厮杀多年,他身上令人胆寒的戾气下,带着几分别的武将没有的匪气。
只是这种匪气寻常时察觉不到,也只有叶泠雾领略过几回,第一次是叶家被柳玉宪连累着难,她去向沈湛求情,他的那句「本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惜手段,也可以以权谋私」,至今让她记忆犹新。
第二次是在沈湛承认「观风使」是他一手策划时,那洋洋得意又阴险狡诈的语气,简直和平日里神勇威武的模样判若两人。
第三次就是现在,正常男子向姑娘家表白心意,总是一步一步来的,谁像他一样张口与逼婚无二,那咄咄逼人的模样,让叶泠雾不禁觉得她这辈子就只能嫁给他似的。就是平日吵架也不让她分毫,看似温柔实则霸道。
第211章 身世
叶泠雾忍不住怼道:「那可是让侯爷失望了,在下不仅不是土匪贼寇,还是你名义上的表妹妹。」
沈湛轻嗤道:「多谢卿卿提醒,这关系近些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叶泠雾:这人无赖!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动静,叶泠雾寻声看去,就见黑旗卫端着一棋盘走来,颔首道:「少主公,您吩咐的棋盘属下拿来了。」
沈湛道:「放下就出去吧。」
「是。」黑旗卫将棋盘放在胡床中间的案几上,随即退出阁楼。
叶泠雾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看着案几上的棋盘,呆呆道:「侯爷什么时候吩咐的?」
沈湛没有立即回答,转而先朝胡床走去,在左侧落座,一面摆弄棋盘,一面回道:「从汐月斋出来。」
叶泠雾蹙眉,坐在椅子上佁然不动。
沈湛瞄了她一眼,道:「卿卿那晚在我床榻前不是说等我醒后要陪我下盘棋吗?怎么现在确实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叶泠雾语塞,暗暗腹诽:要是知道你早就醒,故意闭着眼装病,我才不会说那些话。
阁楼暖炉慢慢烧上,屋内渐渐暖和起来。
叶泠雾低眸看着眼前这一盘乱七八糟的白棋,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再抬眸去看对面的沈湛,一副憋笑的模样,气得牙痒痒。
「我不下了。」叶泠雾耍赖。
沈湛慢悠悠的将捻在指尖的黑子落下,看着对面气唿唿的少女,安慰道:「有进步。」
「......」
叶泠雾偏头不去看他,说道:「侯爷什么时候学会睁着眼说瞎话了。」
沈湛勾了勾嘴角,道:「是有进步,上回你可是连看棋局都不会,现在还知自己走投无路,这不是进步是什么?」
叶泠雾一噎,将握在手心里的白子唰唰唰的放回棋盒,说道:「走投无路那就不走,我还有事就不陪侯爷下棋了。告辞。」
从阁楼出来,沈湛没有拦,守在门口的黑旗卫也当她是空气人,唯独绒秀见她出来时,脸上是急坏的紧张。
「姑娘,你总算出来了。」绒秀满脸急色。
叶泠雾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说道:「老太太找我?」
绒秀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欲言又止道:「老太太脸色很不好,似乎是知道......姑娘你和侯爷的事了。」
叶泠雾并不伢然。沈湛半个时辰前在汐月斋说的那些话,要是传不到谭云阁这边那才奇怪。
谭云阁厅堂四周没有一人。
就连喜鹊和探春也不见人影。
就目前看来,这块地方早就被清空了,除了身侧的绒秀之外,叶泠雾没看见其他女使,快要靠近厅堂时,绒秀也找藉口熘了。
叶泠雾带着一种『壮士赴死』的心态,顶着一身风霜寒气踏进正屋。
外间和里屋都没有人,叶泠雾转而又去梢间,果不其然,沈老太太端坐在胡床上,不知想着什么正出神。
她今日穿了一身暗紫长袄,领口袖口皆围有深色绒毛,肩膀上外头披着一件暗红毛皮大氅,额头束着同色抹额,神色肃然。
叶泠雾放轻步伐过去,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您找我?」
沈老太太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微微抬起头道:「是有事找你,先坐吧别站着。」
叶泠雾应下,乖乖在胡床另一侧落座。
沈老太太目光一直跟着她,既有打量又有沉思的意味,少顷才说道:「主母要你去汐月斋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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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顿了一下,迟疑后如实道:「没说什么,就是提到了我母亲和老侯爷。」
沈老太太闷声道:「然后呢?」
叶泠雾抿抿唇,回道:「说起我母亲和老侯爷曾经相爱过。」
「就这些?」
「后来侯爷就进来了。」
「挽舟进来之后呢?「
「之后......之后侯爷就说要娶我。」
沈老太太眸色一敛,嘆了口气道:「那你的意思呢?」
「我?我......」叶泠雾眉心紧蹙道,「我不知道。」
沈老太太闭着眼慢慢捻着佛珠,缓缓道:「不知道就是不拒绝,你喜欢挽舟?」
叶泠雾道:「我不知道何为喜欢。」
沈老太太缓缓睁开眼,无言地打量起眼前的少女,良久才回过头,嘆道:「不知道那就不知道罢。那你呢,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在沈老太太身边待久了,叶泠雾也知道沈老太太这么问,是想让她挑起话头,只是该挑哪处问呢?她又不是蛔虫。
叶泠雾想了想,这一次决心要将有些事理清,便问道:「老太太知道我母亲和老侯爷的事吗?」
沈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顿了一下,回道:「知道。不仅知道,当年也是由我的一己之私将两人分开的,其实那时我也问过你母亲同样的话,她也回答我不知道,说是相爱其实也没多爱,她知道自己与铮儿之间隔着太多不可能,那时的铮儿只知领兵打仗,儿女情长并未多在意,失望攒多了就离开了。」
叶泠雾皱了皱眉。
这话听着确实是她母亲的作风。
「老太太既然我母亲和老侯爷的关系,那……那您怀疑过我的身世吗?」反正是问错话,叶泠雾继续将错就错。
沈老太太倏然睁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叶泠雾,半晌才道:「你清楚你的身世吗?」
「自然是清楚的,我是渝州商贾叶槐晟和宋芸的女儿,从小生活在岱岳镇,在外公身边长大,不通诗书,不懂礼仪,说是野丫头都不为过。」叶泠雾无奈一笑。
沈老太太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缓缓垂下眼眸,良久也没说话。
叶泠雾脸色凝重:「老太太,有件事泠丫头一直想告诉你,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的好。」
「什么事?」沈老太太闷声道,「是指你父亲姨娘的弟弟写假信给我的事?」
叶泠雾吃了一惊:「……老太太您知道?」
沈老太太勉强笑道:「我老婆子还没傻到随便相信一个封可以轻易毁掉侯府的信的程度,若那封信是真的,叶家那些个知情人早没命了。」
叶泠雾心里一憷,竟觉着后怕。
第212章 楼家宴席
沈老太太略略收了气氛,顺了气息,靠在垫子上,平静道:「所以我把你接到京城,免得那些人教坏了你。」
叶泠雾惊疑未定,道:「老太太将我接到侯府,是因为这个?」
「不然?」沈老太太神色凌厉,嘴角却带着一抹自嘲,冷笑了几声:「也有愧疚。我让宣嬷嬷去渝州私下打听了你的事,知道你过得难,小小年纪就被丢到清泉寺,小丫头大冬日的还要去溪边洗衣裳,满手都是冻疮,夏天还要顶着炎炎烈日爬百米高的山梯去诵经。」
叶泠雾鼻头一酸,手指绞着衣角不敢说话,已经结了疤的陈年旧伤,再次被揭开来,血淋淋的伤口,任由眼眶湿热一片。
就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大人好不容易原谅她了,结果她犯的错又出新后果了,她自然不敢提出来,然后隐瞒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沈老太太明白叶泠雾的心事,不由得嘆气道:「你从小无人管教,多为自己考虑些无可厚非,我老婆子活得久见识也多,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并不希望你嫁给挽舟,哪怕他喜欢你。挽舟是武将,战场杀敌刀剑无眼,一旦出事那就是天人永隔,你自小就尝过分离之苦,老婆子作为你的长辈更希望你能嫁一个安安稳稳的人家。」
叶泠雾不煳涂,她知道沈老太太口中的寻常人家指的是谁。
可是江苑对她来说不比豺狼窝好多少,她突然的接近不过是基于自己知道她的秘密。
沈老太太微微阖上眼睛,地上福寿纹路的紫铜火炉里,发出轻微的哔啵炭火燃烧声。她道:「你年纪小,跟你说这些你不懂,就像你兰姝姐姐,她以前不也是一根筋犟到底的。」
叶泠雾道:「我明白的,老太太是为了我好,我从小就过着无父无母的生活,若是有个知心人白头偕老是很好的。」
沈老太太睁开眼,扫了扫叶泠雾的面庞,点着头轻声道:「你能理解就好,两个人在一起啊除了家世之外,还要谈合适。」
叶泠雾垂着脑袋茫然。
之前沈湛说她与沈辞不合适,现在沈老太太说她与沈湛也不合适,而她心里明白和江苑其实也不合适。
沈老太太知道她绕进去了,不急不缓道:「其实咱们啊不说高门显贵,就说平常人家,谁家长辈不希望自己姑娘高嫁,可是高嫁之后若受了委屈,娘家又有谁敢站出来。若是命好的,嫁给体贴疼人的丈夫那最好不过,但我老婆子说句不好的,你看看主母和你二叔母,你就看看她们二人,你觉得你想过谁的日子?」
叶泠雾恍然,登时抬起脑袋看向沈老太太,脑袋里突然浮现赵氏在侯府里和沈崇文恩恩爱爱的模样。赵氏膝下儿女双全,丈夫体贴入微,且子女和丈夫从不远行,哪怕是远行也总会各自写信牵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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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秦明玉呢,她虽过着侯府主母的体面日子,丈夫英年早逝,儿子又不常在身侧,院子里时常冷冷清清的。
「……自然是二叔母。」叶泠雾不得不承认。
沈老太太沉默,拿着佛珠也不捻,良久说道:「你先回去吧,方才你来时我就叫宣嬷嬷去请主母过来了,掐着时候也该到了,这件事总得有人说个通才行。你回去好好歇息,明日开始就得操办家宴了。」
叶泠雾应下,出了屋子就和绒秀静静走回小院,在书案前呆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忽然起身叫绒秀开砚磨墨。
绒秀展开一张雪白的宣纸,叶泠雾提过一支斗笔,一张纸很快写了个满。
内容不外是给宋老的家书。
除开简单问候,就是叶泠雾如今的生活点滴,之后就是提到沈老太太要给她议亲的事,字里行间充满了愉悦,大事小事都让她写的十分有趣,没有一丝不畅快。
可绒秀去看叶泠雾神色时,却见她愁眉不展,随即一滴泪落在宣纸上,墨迹瞬间晕染开来。
绒秀心一怔,道:「姑娘……」
叶泠雾没理,抓起快被泪晕染开一点的那页宣纸揉成团,继续埋着头写,直到天暗下来才罢休。
绒秀照旧将写好的家书交给外院小厮。
谭云阁正屋内静静的,只有地上的熏笼缓缓的吐着云烟,沈老太太和秦明玉无言端坐着,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少顷,秦明玉先垮下脸道:「母亲来找我是替泠丫头说好话的?我可丑话说前头,您当初把她接到京城我已退让,如今要是真把她许给我儿,我断断不答应。」
沈老太太慢慢睁开眼睛,炯炯的看着她,说道:「我何时说过要把她许给挽舟了?」
秦明玉神色忽明,随即又垮下道:「那母亲找我来是说什么?」
沈老太太道:「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与其跟姑娘说些轻重话,不如管好自己的儿子,挽舟的性子你这做母亲的是第一天知晓?」
秦明玉语塞,忍不过道:「我是清楚挽舟的性子,可是也保不准谁先动的念头。母亲是没看见挽舟方才维护泠丫头的样子,他眼里根本就没我这母亲。之前受伤也是,他既是演戏给别人看,怎么也不知会知会我,连自家人也要瞒着。」
「外面那些人都盯着这宅邸,他要是告诉你,你身为主母若没反应,那这戏也演不下去了。」
「……竖子。」秦明玉气得啐道。
沈老太太缓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他和他父亲就一个样。这些年也得亏了挽舟撑起这诺大的宁北侯府,顾此必会失彼,你生气归生气也得多多谅解才是。」
秦明玉沉默不语,心头也堵着不舒畅。
沈老太太见劝不过来,索性说道:「这些日子你伤心过度,身子骨弱了不少,过几日除夕家宴你别操心了,多休息养养身子才是正事。」
「除夕家宴是大事,璟延那小子不日也到余苏城,一大家子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我岂能不多操心些?」
沈老太太没说话,转而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品了一口茶,似乎是在斟酌,片刻后还是说道:「罢了,你的身子重要些,这事交给小辈们去做。」
第213章 不合适
还没到除夕,楼家突然下帖,请城中好友去府上吃酒,说是要热闹热闹去去晦气。
宁北侯府阖家赴宴。
马车在楼家租宅缓缓停下,叶泠雾刚跳下马就见楼太傅已经迎上前来,拉着沈湛一顿感谢,又对着沈老太太和秦明玉说些客套话,什么雪中送炭什么高风亮节。
叶泠雾听去,颇是无语——让你家姑娘进侯府的主意,可是我先说的。
简单寒暄几句,楼太傅才亲自引着宁北侯府这一大家子朝厅堂去。
今日宴席邀请的人不多,大都是京城来的。
宴席还没开始,女眷们都在梢间里吃茶聊天。
叶泠雾正觉着无聊,就见楼昭娆领着几家不认识的姑娘走了进来。她看着沉稳不少,今日在外院见着时叶泠雾还吃了一惊。
以前的楼昭娆看谁都一副不顺眼的模样,如今也有笑容和煦的时候。
大抵是目光太过灼热,正和别人说笑的楼昭娆竟看了过来,叶泠雾一下慌了神,忙低下头捧着热茶喝。
不多时,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是有话要跟我说?」
叶泠雾僵硬地抬起头,砸吧一下嘴道:「没有.......」
楼昭娆在她身侧落座,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裳道:「有话就直说,如今啊你是不一样了,我得对你客套些。」
叶泠雾疑惑:「这从何说起?」
楼昭娆窥了一下四周,说道:「别装傻了,那晚江大学士捨身救你的事都传开了,我说你这小丫头真是不简单,江大学士那可是当今陛下都重视的人,你这福气可不浅啊。
叶泠雾一听之下,顿生无力之感,佯怒道:「江大学士救我那是仗义之举,换做别人他也会那么做的。」
楼昭娆眼露讥讽之意:「少来了,这世上男人的心思不难猜,赌江大学士对你肯定不一般。」
「……」你已经猜错了,她是女的。
楼昭娆笑容逐渐八卦,说道:「上回我在沈家听到你和小侯爷说话了,小侯爷好像也喜欢你吧。我能不能多问一句,小侯爷和江大学士,你喜欢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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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这种问题。
叶泠雾嘴巴发干,瞋道:「我拒绝回答。」
楼昭娆翻了个白眼,道::「不说就罢了,不过要我说啊,男人外表没什么用,要心地柔软温厚才好!我瞧着江大学士就不错。」
叶泠雾心中冷哼,不阴不阳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不信。」男人外表要是不重要,那你养那么多面首。
楼昭娆闻言,这才察觉到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是不妥,讪讪道:「我那不也是吃了许多亏才明白的道理吗,这么说我也是年纪稍长者,对你说些心里话你还不乐意。」
「……我没有不乐意。」叶泠雾敷衍。
楼昭娆道:「其实你喜欢小侯爷也正常,只是你啊是没见到小侯爷心狠手辣的时候,我父亲被放出来的那晚,他拉着我说了好些话,提到小侯爷在狱里审问人时,那是一点不心软的折腾人。」
叶泠雾微微张了张嘴巴,忍不住去看外室里正与几位大人说话的沈湛,只见他背影高挑挺拔,举止大方有气势。
她没见过沈湛审问人的模样,却见过沈湛杀人后的模样,浑身散发着戾气,眼神阴鸷,犹如地狱里来的索命阎罗。
叶泠雾干干道:「那又如何,我又不小侯爷,他怎么折腾人关我何事?」
「不嫁给他也好,小侯爷那人只可远观,稍微离近些都叫人胆寒,你这丫头脾气也挺犟,若是嫁给他可得有苦日子吃。」楼昭娆老神在在的分析道。
「……」叶泠雾懒得和她说话,别过头拿起一块甜糕吃起来。
其实沈湛那让人近而生畏的气场并非他刻意的,只是常年军营生活,若不能给人压迫感如何能镇压住三十万黑旗军。
他想对谁温柔,那也能做到化雨春风,至少在叶泠雾看来,沈湛在她面前几乎没有露过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只是叶泠雾实在不明白,这样有勇有谋,在战场朝廷都有一席之地的男人,会喜欢一事无成,肚子里一堆小九九的她。
楼昭娆见她突然不理,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道:「你们什么时候回京?」
叶泠雾蹙眉道:「你问这个做甚?」
「也没什么,只是想提前知会你一声,余苏城这里的事完结后,可能以后我都不会回京城了。」
「不回京城?」叶泠雾伢然道,「那你去哪?」
「回北疆老家。」
楼昭娆说完,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羞涩,嗫喏道:「回老家定亲,等我父亲述职请辞告老还乡回来,就正式办婚宴。」
「定亲?!和谁定亲?」叶泠雾更惊了。
楼昭娆白了她一眼,道:「洛清棠。」
叶泠雾皱眉思忖,呆呆道:「洛清棠是谁,是京城还是北疆里的哪家公子?」
楼昭娆瞪她,「不是京城也不是北疆,也是谁谁家贵公子。他呀你也认识的。」
「我认识?」叶泠雾观她神色,语气不妙道,「楼姐姐说的是那个面首?你父亲同意了?太傅大人会答应这门亲事?」
「小声点。」楼昭娆朝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瞄了瞄那边谈笑正酣的女眷,随即昂着下巴回道,「我父亲自然是同意了,他现在是看开了不少,儿子不争气就知道胡吃海混,女儿在京城也没个好名声,总之是破罐子破摔罢。」
叶泠雾讪笑。太有自知之明了。
「你也别得意,不管你以后是一品重臣夫人,还是侯府主母,在我面前你要是敢嘚瑟,我就揭你的老底,哎也不对,我啊也不回京城里,你就是再嘚瑟也嘚瑟不到北疆来。」
叶泠雾笑容渐渐消失,心有不舍道:「你还真不准备回京城呀,北疆有什么好玩的吗?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去见识一番。」
楼昭娆莞尔一笑:「自然是有许多好玩的,漫漫无边的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戈壁,那里的生活无拘无束,日后你要是想来,我倒是可以做一回东道主。」
第214章 沈湛的眼神
女使来报宴席快要开始,女眷们相约着移步筵厅。
门口有侍婢唱报姓名——「宁北侯府家姑娘到!」
筵厅内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排射过来,犹如漫天箭雨般密密麻麻。
饶是沈盼儿这种习惯成为目光焦点的人都有些吓到了,更不论沈月儿和叶泠雾,差点没扭头回去,幸好理智拉住了两人。
男女席都摆在厅堂,但也由漫长的青竹薄纱屏风隔开里外,外面是男席,里面是女席。
叶泠雾刚落席没多久,忽而就被沈盼儿拽了过去,一脸激动道:「泠雾妹妹,原来方才大家都在看你呢,大家都说江大学士倾慕你,才捨身救你的。」
「什么?!」叶泠雾差点没蹦起来。
沈盼儿一挑眉,压着心里的雀跃,郑重道:「我刚听见时跟你反应一样,你说说你和江大学士面都没见过几回,怎么还能瞎传江大学士倾慕你呢。」
叶泠雾张大了嘴巴,忍不住去看对面的江苑。
她今日依旧是雪青色锦袍,肩堆白兽毛,头上高束着玉冠,不知是否是知道她女儿身的缘故,叶泠雾此刻看着江苑倒不觉得她文弱了,反倒是多了几分女子没有的大气和谦谦儒雅。
叶泠雾正看得出神,江苑忽而抬起头来,两人面面相觑,陡然间生出不少尴尬。
当然,这尴尬只限于叶泠雾,江苑在对上视线时,反而是大大方方的回了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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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也朝她笑了笑。
下一秒,她身上就多了一股寒冷,这股寒意是外在的,无法忽略,甚至让她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僵硬起来。
叶泠雾目光惴惴四巡,发现沈湛正定定的看着她。少女白皙的肌肤被烛光照得靓丽,又娇又嫩……他慢慢捏拢掌心。
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叶泠雾却浑身发毛。
这顿饭吃的不安生,叶泠雾本想着早些吃完早点走,谁知道男席那边喝得正酣,硬生生拖到天色暗下,女眷们不好提前离席,只得去暖阁吃茶等候。
姑娘们聊着时下最新的衣裳,叶泠雾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外头忽而来了个小女使,疾步凑到叶泠雾跟前说了几句话。
叶泠雾慢半拍道:「楼姐姐找我?」
小女使点头道:「是啊姑娘,我们家姑娘说她马上就要回北疆来,想找您多说说话。」
叶泠雾想了想,不疑有他的跟着小女使出屋了,
寒夜雾重,穿出垂花门,脚下的石子路有些滑,廊上的灯笼昏暗,往来的女使僕妇越来越少。
叶泠雾心里开始打鼓了,忍不住问道:「你家姑娘要说话,怎么来这偏僻地?」
小女使停下脚步,往前方的小廊桥指去,轻声道:「我们姑娘在那等着您了。」
叶泠雾半信半疑,但碍着「来都来了总要去看一眼」的心理,大着胆子往前去。
小廊桥下是座小湖,一雪青色华服的高长身影正低头望着溪水出神,听得身后响动,回过头来。
叶泠雾顿时愣住——怎么是她!?
江苑莞尔道:「你还是来了。」
叶泠雾眨巴眨巴眼,囫囵想明白后,生气道:「你骗我来的。」
「没有骗,我是拜託楼姑娘请你过来的。」
「那也是你知道以你的名义请我,我肯定会推辞才故意拜託楼姐姐的。」叶泠雾怕被人瞧见,说话时还左顾右盼着。
江苑道:「是啊,连你自己的清楚你躲着我。这几日我可天天盼着你能来看望,谁知你是心狠的,一次都没来。今日好不容易见着,就想着能和你单独说说话。」
叶泠雾听这话暧昧,冷着脸道:「你有话就说,你的事我可一个字都没有往外说,你不必试探。」
江苑微笑不语,看少女今日又是一身紫色纹路锦袄,衬得她肌肤如雪似玉,眉色浓翠,眼波盈盈。
她道:「你还是喜欢穿紫色的衣裳。」
叶泠雾闻言皱了皱眉,淡淡「嗯」了一声。
其实她不喜欢和江苑谈以前的事,只要和她在一起谈到以前,心里就会觉着揪的疼。儿时的一腔爱意成了笑话,谁受得了。
「……你有事说事,没事我可就要走了。」静默半晌,叶泠雾忍不住闷声道。
江苑正色道:「我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叶泠雾抬眼,只见江苑脸上挂着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心中一肃,疑惑道:「商量什么?」
江苑平静直述:「嫁给我。」
「什么?!!!」叶泠雾傻眼。脑袋上方晴天霹雳,天雷滚滚。
江苑不在意她的吃惊,平淡道:「这些天我一直在纠结,我知道沈小侯爷喜欢你,你或许也心仪他,但我还是想跟你商量商量此事。」
「这、这么大的事情,你......你就跟我商量商量就行了?」叶泠雾目瞪狗呆。
这事可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简单的,江苑是女儿身,女儿身!还是当朝权臣!
她娶自己能安什么好心,不过就是想把她拉上船,以后是一艘船上的人,船翻了,都得没命。
江苑认真道:「我知道卿卿不理解,可是我说的不是玩笑话。」
叶泠雾见她神色诚恳,思忖半晌,心里顿时恨的咬牙切齿。如果她能早点说这话,如果她不是女儿身,如果她不是江苑......
只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叶泠雾咬牙道:「你说你娶我,你如何能娶我?且不谈你的...你的身份,就说你的家世,我早就听说淮南名门规矩最是繁琐,也最是注重门当户对,你想娶我,简直是......」
「父母已同意。」江苑迅速打断叶泠雾的话。
「??!!」
叶泠雾匪夷所思,瞠目结舌道:「同、同意?!他们怎么同意的?」
说着,她恍然大悟,心怯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把我知道你那个的事告诉他们了?你们合起伙来拉我上船。」
江苑闻言一笑:「你放心,我父母还不知道的这件事。」
叶泠雾半信半疑,转而细细一想,说道:「也是,就算不娶我,你父母也不会让你娶高门显贵家的姑娘,尤其是京城里有权有势的。与其如此不如娶个毫无背景的,日后就算知道你的秘密也翻不起风浪。」
第215章 十指紧扣
江苑莞尔道:「卿卿说的有道理。」
叶泠雾侧身不语。什么叫有道理,敢情她不是这么想似的。
江苑道:「可我娶你不单单只是为了这些。」
叶泠雾偏过头看着他,不屑地淡淡一笑:「不是为了这些,哪还能为了什么?」
江苑道:「你我儿时相伴的时间不长,但那段时光是我至今记忆深刻,忘却不了的。记得初见你时,你和几个小男孩正在打架,明明打不过还要逞强放狠话,你就是这样,只要是你的东西别人碰不得也抢不得,被长辈训话,哪怕是委屈的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还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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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不笑了。
儿时很多记忆都已模煳,但她却独独记得江时微,那个给她芝麻糖,教她认字,陪她打闹,温暖了她不幸童年的小少年。
只可惜造化弄人,这个小少年永远留在记忆里,站在她眼前的只是江苑。
她心头微暗:「我不需要你可怜,至少我现在过得很好,江大学士这些话对以前的我说,我倒是能将你奉为知己。」
江苑正了正神色,淡然的温润眸中起了些许波澜,回道:「我不是可怜你,我是了解你,我知道你的难处,也知道你这一路走来的不易,我明白你想要什么,我知道你厌烦深宅里的嫉妒,厌恶深宅里的规矩,可你却偏生必须得接受,你从小就知道『认命』二字,是以你活得清楚,透彻,明白。」
江苑上前一步,丝毫不让,步步紧逼:「六公主欺负你,你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现实却让你败得一败涂地,慎美人愿退一步保下她,陛下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连沈小侯爷也为皇家说话,没有一人站在你的身边,你苦,你恨,你怨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爱你,没有人愿意毫无原则的保护你,这些,我都明白。」
叶泠雾后背发凉,整个人好似陷入沼泽之中,想逃却始终迈不动双腿。
良久,她才找回嘶哑的嗓音:「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同我说这些的目的,江苑,你觉得你是个大好人吗?你觉得你现在说这些是在拯救我吗?才不是,你不过是想把我从这个深渊拖进另一个深渊,你若是真的想救我,你何必等我知道你的秘密之后才坦白你的身份。」
江苑看叶泠雾眼眶赤红,心中也莫名酸涩,沉声道:「是,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我希望你能过得好。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不,之所以那时没跟你坦白,也是在为你考虑,我的身份多一个人知道就是多一份危险,不仅是我,更是每一个知晓此事的人。」
叶泠雾冷笑道:「冠冕堂皇,假惺惺。既然你知道危险,又为何还要告诉我?」
江苑语塞,蹙眉道:「这是我的私心,我知道江苑这个人不足以让你死守这个秘密,但是……」她抬眸看着叶泠雾,眼神诚挚道,「江时微可以。」
叶泠雾气急,浑身都在发颤,说道:「你这是在利用我!」
江苑苦笑,清朗的声音中带着些沙哑:「我无法辩驳。」
叶泠雾冷「呵」了一声。你当然不能辩驳。
江苑最擅洞悉人心,他了解此刻叶泠雾心中所想,尤其是现在叶泠雾对他满是防备,这件事一时半会肯定落实不下来,是以也不着急步步紧逼的要个答案了。
叶泠雾失魂落魄的往回去。本来江苑是打算同行的,结果被叶泠雾厉声拒绝,她也不好强求,只能绕到另一个长廊走回去。
穿过郁郁森森的皇家庭院,夏夜的草木散发着浓郁清犀的气息,廊上的灯笼越发忽暗,四下也没什么人,叶泠雾埋着头,步伐不由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突然,脑袋撞上了一面「硬墙」。
叶泠雾磕的脑袋瓜子嗡嗡叫,勐然抬头一看——沈湛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拐角,也不知是不是等着她自己撞上去的。
「侯…侯爷。」叶泠雾呆呆望着他。
沈湛微微皱了皱眉,一只手覆上叶泠雾的脸颊摩挲了两下,道:「你哭了?」
叶泠雾忽然心脏跳的厉害,回过神后忙后腿一步,道:「没有哭,可能…可能是晚上冷雾太重了。」
沈湛自然不相信,沉着声道:「当真?」
叶泠雾不敢看他,只顾着点了点头,随即转移话题道:「侯爷怎么来这里了?」
沈湛眸色深邃,不自觉往前一小步填补了方才叶泠雾后退的那一步,距离瞬间拉近,他才回道:「有人看见小女使带着你往这边来,那小女使回去了你却还没回去,我就过来看看。」
叶泠雾伢然:「那人是谁?」
她怎么不知道还有人如此关注她?
沈湛微微俯下身子,两人的气息在昏暗的夜色中混杂在一起。
叶泠雾别捏的想偏头,刚想转脑袋,一只手强硬地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叶泠雾不得不与沈湛面对面对视起来——眼底阴郁,带着思量。
「你…你…你松手。」叶泠雾嗫喏道。
「你哭了。」这一次不是问句。
叶泠雾脸色一滞,抿着唇不说话。
沈湛语气陡然冷下几个度,道:「你不说也行,那我亲自去问问江大学士就是。」
叶泠雾倏然抬眸,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胡说道:「不是,不是她,我就是……一个人走这么黑的路,心里害怕而已。」
沈湛不语,低着头静静看着她,少女的脑袋埋在他胸膛,虽未实实靠着,视觉上却像是一只小鸟依偎在大树枝干上。
他心头一软,被拉着的那只手反过去包住叶泠雾的手,十指紧扣,男人掌心的温度在灼烧着理智。
沈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头上柔软的丝带髮结,无端觉得心口都暖和起来了。
叶泠雾心尖微颤了一下,头越埋越深,想收手男女力量悬殊怎么也挣脱不了。
「你…你松开。」叶泠雾脸色涨红,瞋道。
「不是你先拉着我的?」沈湛唇角上扬。
叶泠雾一噎,转身就要走,谁知刚踏出一步,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拉力,叶泠雾脚下一个趔趄,转身整个人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清冽的男人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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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叶泠雾纤细蛮腰上被一只大手紧紧扣着,脚尖几乎够不到地面,身上感觉到他坚韧强力的筋骨肌肉,宛如置身高山峻岭般。
沈湛低着头埋在她的颈脖里,灼热的唿吸烫得那白皙皮肤晕出一点红色。
「侯爷……」
叶泠雾微微扭动着腰,试图挣脱却动弹不得,然后她突然想起沈湛拿刀剑时的模样,那强劲有力的臂膀……罢了罢了。
「卿卿什么时候愿意同我交心,什么时候才能多在乎我一些?」沈湛垂着长长的睫毛,语气忧郁清冷。
叶泠雾茫然,揶揄道:「侯爷什么时候能懂礼节,什么时候能少为难我些。」
沈湛抬头,目光温柔地凝视起少女绯红的脸颊,忍不住勾唇道:「等你嫁给我,这些事就合礼了,你也就不为难了。」
「……」
叶泠雾几乎要被噎死,一个晚上被人求亲两次,不对,依照沈湛的态度来说他应该是逼婚,谁家儿郎向姑娘提亲是抱在怀里的?
……登徒子。叶泠雾心里腹诽。
沈湛的脸在昏暗的灯火下隐约不清,唯有一双俊目明亮如昔:「卿卿那日说的再等等,现在想清楚了吗?」
叶泠雾愁着脸:「……还没。」
「那何时能想好?」沈湛强压下内心的躁动。
叶泠雾低声道:「要不……再等等?」
「不等。」沈湛温和的嗓音声音低沉下来,扣着细腰的大掌也收紧几分。
叶泠雾感受着后腰传来的力度,一阵心悸,心里竟然涌着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情愫,酸苦夹杂,半晌才反应过来,推搡道:「得快些回去,老太太会找我的。」
沈湛眸色一暗,温言道:「既然知道祖母会找你,那你何不早点回答我的问题。」
叶泠雾郁结,迟迟道:「回京,回京就告诉你,行吗?」最后两个字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沈湛不甚满意,却也松开了禁锢叶泠雾纤腰的手。
一得到自由,叶泠雾当即就要「逃」了。
速度比兔子还快。
转眼到了除夕。余苏城临近除夕是越发热闹,规制田令的推行虽说在淮南名门中怨声载道,但却无疑是拉近了朝廷与老百姓的距离。
家宴的事交到叶泠雾和二房两个姑娘手中,秦明玉落个清闲。
外院女使小厮犹如过江鲤鱼,有些捧着甜糕,有些提着红灯笼,有些拿着大红对联,每个人手上都有活。
叶泠雾坐在外院厅堂,正认真看着手里的帐本,却听庭院里突然传来吵闹声。
叶泠雾抬起脑袋,望着被暖帘挡严实的门口,本想着开口让绒秀出去看看,转头发现整间屋子只有她一人在,方而记起绒秀刚刚才被她打发出去看着小厮贴对联。
外面譁然声不断,叶泠雾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思忖片刻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帐本,亲自出去查探。
撩开暖帘,叶泠雾刚踏出屋子就被一个高大且熟悉的红衣身影阻断了去路。
她一抬头,呆若木鸡:「二……二公子。」
话落,一记轻笑随之而下,「许久没见,表妹妹怎么还是这么呆。」
沈辞依旧是一身砖红色镶边刺绣长袍,墨眉似剑,眉宇间多了几分倦怠,三四个月不见,整张脸晒黑了不少。
叶泠雾慢半拍地展开笑颜,有些语伦无次道:「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你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呢?」
沈辞笑容无奈:「看表妹妹这表情似乎不欢迎我啊。」
「才没有呢。」叶泠雾抿抿唇,勉强微笑道,「老太太这几日都在念着你,你突然回来老太太肯定欢喜,我这就叫人去通知老太太。
说着,叶泠雾脚下急急忙忙的就要往内宅去,谁知刚走来两步,才发现大门口还站着一堆人。
叶泠雾错眼一看,就见人群里程故鸢穿着一袭正翠色大氅,既不张扬也不颓萎,神采奕奕的张罗着小厮搬行李。
而在她边上,还有两个穿着不俗的青年,以及一位稍稍年迈,身着青色长袄的老者。
那两青年都是文官家门生,一个叫宋长胜,一个叫周志年,青袄长者则是观风使团的主心骨,礼部尚书越长青。
叶泠雾多看了两眼,那边就传来一声大喊——「泠雾妹妹!好久不见!」
隔着宽阔的庭院,程故鸢朝远处的叶泠雾挥动了几下手臂,随即又提着裙摆朝她跑来过去。
许久不见,程故鸢倒是一如既往的极其热情,挽起叶泠雾的手,又说又笑的寒暄好一会。明明一路舟车劳顿,程故鸢却一点不见累,到了沈老太太面前,更是精神抖擞。
「哎呀,这么说来你们这一路啊可是有趣啊。」沈老太太被哄得乐呵呵,嘴巴就没合拢过。
程故鸢道:「可不嘛,老太太都不知道湉城的甜糕有多少吃,我在湉城待了五日足足胖了六斤呢,那里的甜糕与京城的大不一样。您说是不是啊,越大人?」
越长青吃茶的动作一顿,窥了眼沈老太太后,忙放下碗回道:「是啊,确实大不一样。」
沈老太太满脸放光,笑着道:「听你们这么说啊确实有意思,只可惜了我老婆子没那个机会去。」
程故鸢堆着笑容道:「糖果节两年一度,老太太想去的话只能等明年了,不过也正好等观风任务结束,我和璟延陪您一起去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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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闻言,转而去看座下一语不发的沈辞,说道:「我老婆子瞧着璟延这齣门一趟,性格似乎沉稳不少。」
越长青摸着鬍子,认可道:「这一行咱们亦是看多了人间冷暖,璟延这孩子是比刚出京城时成熟了。」
沈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道:「这一路也是麻烦越大人多生照顾,璟延这孩子没给您添麻烦就好。」
越长青连连摆手:「哪里,哪里。」
「就是啊祖母,这一路我可谨听母亲的话,一直本本分分的。」沈辞语气懒洋洋的。
屋里谈笑热闹,叶泠雾坐在一旁插不上两句,想着帐本还未看完,便悄悄退出主屋了。
第217章 除夕
叶泠雾刚下台阶,就听见院口传来动静,抬头一看,一袭红色锦袄的沈盼儿就窜了出来,是真的窜,像个兔子一样跑来。
「泠雾妹妹!我听说我二哥哥回来了!?」沈盼儿叫喊着,脸上喜气洋洋。
叶泠雾莞尔一笑:「回来了,故鸢姐姐也回来了,在屋子里和老太太说话呢,三姑娘快些进去吧。」
「太好了!故鸢姐姐也回来!」沈盼儿提着裙摆,蹦蹦跳跳的就往屋里去。
南域的除夕与京城不同,京城更注重上元佳节,而南域尤其是以淮南一带更注重除夕节,尤其是守岁夜。
家家户户除了张灯结彩迎热闹外,大街小巷也是贴满了红红火火的插画以及挂满了红灯笼。当亥时一刻的梆子敲响时,原本还闭门不出的人家都要出来放鞭炮,放愿灯,放烟花,直到夜半三更方才停止热闹。
天渐渐暗下,晚宴设在谭云阁的厅堂。
沈老太太坐居上首,左侧下是秦明玉,右侧下是沈湛,二房的子女都坐在左侧下之后,。右侧是观风使团以及叶泠雾的席位。
本是已安排的席位,程故鸢却毫不犹豫的直接挤进沈辞身侧的席位,美名其曰离长辈们近些好说话,惹得众人哭笑不得。
四个角的暖炉烧得正旺,穿着绿色褙袄的女使穿梭在坐席间,直到食案摆满才陆陆续续退下。
大抵是午后聊得够久,这顿宴席吃得安静。
直到吃的七八分饱腹,席间才说说笑笑起来。
叶泠雾端着木碗,低眸看着食案上的各色菜餚,忽然想起远在渝州的宋老,这是祖孙二人分别的第二个除夕夜。
以前这个时候,宋老和她也会准备一桌「丰富大宴」,但却远远比不上现在
的这一桌,她不在的日子里,也不知道宋老有没有好好吃饭。
「一月前我们去了渝州,渝州还真是一个好地方,大雪漫天,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冷是冷了些,但那里的风土人情却是极淳朴的。」
程故鸢突然提起渝州,转而又看向席末的叶泠雾说道:「说起来泠雾妹妹也是渝州人,这也是你来宁北侯府的第二个年头了,今日是除夕,每逢佳节倍思亲,也不知泠雾妹妹会不会触景生情,想渝州和渝州的家人?」
席上众人缄默,气氛似乎静默了。
除了不知情的外人,宁北侯府上上下下基本都知道叶泠雾在渝州过得不好,也是因此,沈老太太才接她到身边将养着的。
几十道目光齐齐看来,叶泠雾倏时有些不知所措,勉强笑着道:「自然是想的,就是不知在渝州的家人会不会想我。以前算命的大师给我算过一卦,说是我亲情缘薄,与其想着子虚乌有的,不如珍惜当下。」
「哪个大师这么煳涂,敢说泠雾妹妹亲情缘薄,是我听见了,肯定是要...唔唔唔....」
话还没说完,程故鸢就被身侧的沈辞手里的一块甜糕塞住了嘴巴。
沈辞见程故鸢炸毛似的瞪着自己,一脸平静道:「你不说话能哑巴了?」
程故鸢剜了眼他,乖乖吃起甜糕。
亥时的梆子敲响,原本冷冷清清的大街突然热闹了起来。
本不打算出府凑这份热闹的叶泠雾和沈月儿,却被程故鸢硬生生拖出宅邸。
余苏城的街道大都紧挨着河流,小桥流水人家,船上吆喝着游船的船夫不少,生意也是红红火火。
街上大都是乱跑的孩童,虽不用挤却喧闹轰天,,街道两侧摆了不少爆竹摊和灯笼摊,来来往往不少人在挑选着合适的愿灯以及好玩的烟花爆竹。
这时还算安静,宁北侯府主人家和小厮女使加起来差不多二十余人,一行人沿着廊桥走,没过多久就散的七七八八。
叶泠雾回头再看时,周围就只有绒秀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外院小厮跟着。
廊桥上不止有爆竹摊和灯笼铺,还有卖绢花丝帛首饰小食,甚至还有说书的。
快要走到廊桥尽头,叶泠雾被一个卖着钗子的小摊吸引了目光。小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钗、银钗、玉钗,漂亮极了。
她拿起一根玉钗轻轻摇了摇,上面带着小铃铛的流苏便响起悦耳的叮铃声。
老闆见少女爱不释手的,立刻道:「小姑娘长得水灵,眼光也好,这个钗子可是我这摊子最好看的一根玉钗了,喜欢的话就买一支吧?」
叶泠雾确实喜欢,问道:「老闆,这个钗子多少钱?」
老闆眼睛一亮,竖起三根手指道:「不多不少,便宜给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绒秀先惊讶出声,「就这钗子你买我家姑娘三两,还敢说『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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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不是富贵窝长大的,一听三两,板起脸道:「老闆,你这钗子换做平时最多一两不到,哪怕是逢年过节也不至于就地起价这么高吧?」
老闆神色尴尬,但一想到家里一双儿女过年也要穿好的,咬牙道:「最多再便宜一两,不行的话可就不买了。」
叶泠雾皱了皱眉,就在她刚放下这根钗子时,身侧突然伸来一只手,道:「三两银子,老闆,这钗子我家少主公要了。」
叶泠雾浑身一怔,侧身看去,就见岳扬已从老闆手中接过流苏钗,转头就将手中的流苏钗像呈证物一般奉到沈湛面前。
「少主公,您要的钗子。」
沈湛接过流苏钗,学着叶泠雾拿在手里摇了摇,上面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噹响,流苏划过他纤细如葱的手指。
叶泠雾呆呆看着,反应过来,上前福了福身子,道:「侯爷怎么出府了?老太太不是拉着你和二公子说话吗,这么快就是聊完了?」
沈湛将钗子的手收回披风下,淡淡回道:「祖母每回说的不过就是那几件事,有璟延敷衍着,祖母聊不了两句就不耐烦赶人了。」
叶泠雾闻言一笑,脑海里不禁浮现起沈辞面对长辈时的惫赖模样。
「陪我走走吧。」沈湛望着廊桥另一边,那里聚集的都是年轻的儿郎和姑娘。
第218章 夫妇一体
沿着西侧河的街道行人不少,都是男女结伴,虽说淮南一带民风严谨,但在重要节日却无伤大雅。
绒秀和岳扬远远跟在后面。
行人如织的街道少不了拥挤,尤其是个子娇小的姑娘更免不得受些苦头,沈湛察觉这一点,故意让叶泠雾走在靠河岸的那一边,而自己则用高大的身躯将她庇护在怀前。
走了没多久,两人到了卖愿灯小摊铺前。
叶泠雾目光落在一个似兔子模样的白色灯笼,手刚要伸过去拿,却见身侧人快她一拍的将那愿灯拿在手中。
「老闆,这个多少钱?」沈湛沉声道。
「一两银子。」老闆见这俩顾客穿着体面且不俗,大着胆子叫价。
叶泠雾不悦,道:「老闆,你这愿灯也太贵了,这样的愿灯平日里最多十文钱。」
老闆神色一慌,讪讪道:「哎哟娘子啊,大家这逢年过节的出来做生意,本就不易,自然是要比平日里贵些的。」
叶泠雾不依不饶,温声道:「可这也太贵了。」
「还请娘子体谅,愿灯在这除夕之夜不算贵,」老闆说着,又看向她身侧的玄衣男人,「这位郎君看着矜贵,与娘子真是郎才女貌,似鸳鸯一般登对呢,郎君瞧着手里的兔子灯,像不像是嫦娥手里的玉兔?相传后羿爱慕嫦娥,玉兔就是其定情之物呢。」
沈湛闻言轻笑一声。
叶泠雾却是大惊失色,慌张道:「什么郎才女貌后羿嫦娥的,我和他不是……」
老闆愣了愣,视线在二人之间打转,突的恍然道:「这么说来,那这位郎君可一定要给这位娘子买一盏了,追姑娘啊还是要多花些心思,我这里还有一盏求姻缘专用的兰花灯,郎君可要看看?」
叶泠雾脸色涨红,转身就要走,谁知却被沈湛扣住手腕拉了回去。
「不是要买愿灯吗?卿卿这是要去哪?」沈湛眉眼含笑,仿若玉山倾侧般俊秀。
「我…我不买了。」叶泠雾羞红脸,低着头。
「这都挑好了,岂有不买的道理。」沈湛朝不远处的岳扬眼神示意了一下。
岳扬会意,从钱袋中又拿出三两银子递到老闆手中,说道:「老闆,你手里那盏我们少主公一起要了。」
老闆拿着沉甸甸的三两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回道:「好好好,祝郎君和娘子早日修成正果,扶手相伴,儿孙满堂,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够了,够了,别说了。」
叶泠雾脸颊红扑扑的,眼珠子牢牢盯着闷笑不语的沈湛,气不打一处来,夺过他手里的兔子灯便转身往前走。
沈湛也不着急,从岳扬手里接过兰花灯,大阔步的跟了过去,没几步就与叶泠雾并肩而行。
他微微低头,柔声道:「卿卿生气了?」
叶泠雾站定,仰着脖子看着沈湛,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心里一股气瞬间消散,糯糯道:「你…你为何向老闆不澄清。」
沈湛一本正经道:「为何要澄清?」
叶泠雾瞪圆杏眼,呆呆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让人误会了怎能不澄清?」
「不是那种关系?」沈湛眉梢一挑,「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叶泠雾语塞,思忖道:「自然是……」
长辈和晚辈这几个字突然说不出口。
这天底下怕是找不出一个长辈会扬言要娶晚辈的人家。
「继续往前看看吧。」沈湛神色温和。
叶泠雾抿抿唇,乖乖点了一下头。
两人沿着河边闲逛,步伐不紧不慢。
其实对于沈湛来说,他平时的一步比叶泠雾两步还多一点,可现在他却甘心与她并肩而行。
两人默默走了好一会儿,直到快到放愿灯的地方,沈湛才出声:「记得卿卿去年在上元佳节时也放了一盏愿灯,那时卿卿许的什么愿?」
叶泠雾顿了一下,想了想去年似乎是放过一盏愿灯,但许得什么愿却不记得了,大抵是关于宋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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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道:「侯爷不提我都忘了,不过在愿灯里许的愿望不是不能告诉第二个人吗?否则就不灵验了。」
沈湛勾一下嘴角:「是不合适,但夫妇一体,这愿望告诉夫君,可不算告诉第二个人。」
叶泠雾闻言当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来个平地摔,后面的绒秀看得捏了一把冷汗,幸好沈湛眼疾手快提住她的手臂。
他这一碰,叶泠雾整个人犹如触电一般,赶紧挣脱往边上连退两步,佯怒道:「侯爷,你现在说话怎么…怎么…怎么越来越没分寸了。」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此人颇是无赖?怪不得一家人养不出两种性格,沈辞和眼前的沈湛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沈湛微不可查的弯了下嘴角,语气却沉了下来:「我早说过,若是你多了解我几分,就不会觉得我是个好相处的人,更不会觉得我好说话了。」
叶泠雾抬头去看他,月色下他的脸风雅透骨,俊杰清冷,下颌角更是完美无瑕。她心头一动,蹙眉道:「侯爷有说过这话吗?」
沈湛怔了一下,没猜到叶泠雾会这么说,无奈一笑:「说过,只是你可能不记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不是要去放愿灯吗,我陪你。」
叶泠雾迟迟才点头,与此同时,她的目光穿过沈湛看见了不远处灯铺前的两个熟悉身影。
旖旎的灯火染在两人身上,沈盼儿一袭红色大氅,满脸堆笑,可爱的像个福娃娃,她身侧男子的脸被愿灯遮挡,但他高挑欣长的身影却让叶泠雾一眼就认出——裴淮!!
叶泠雾瞳孔巨震,大惊之余,一只手慌忙抓住即将转身的沈湛。
沈湛犹如清水般的目光落下:「怎么了?」
叶泠雾脸色紧绷,僵硬地笑道:「没…没什么。」
沈湛何等机警,一眼就觉察出叶泠雾脸色不对,当即就要转头往后看,刚一有动作,一双柔嫩的小手突然贴了上来。
身体瞬间僵直……
身高悬殊,叶泠雾垫着脚尖才堪堪碰到沈湛的脸颊。
「我…我还想去廊桥另一边看看,侯爷陪我去吧。」一阵心惊胆战,叶泠雾任沈湛一脸懵然,犹自说道。
第219章
「好啊,卿卿想去别的地方再看看,那我陪你去。」
沈湛定定凝视着叶泠雾,明明看穿她的小心思,却并未拆穿。
两人往廊桥另一侧走去。
绒秀见他们突然换了方向,正要跟上去,却见岳扬反而继续往前走,疑惑道:「岳扬小将军,我们不跟着侯爷和姑娘吗?」
岳扬脚下一顿,侧首道:「绒秀姑娘先去吧,少主公另有吩咐。」
绒秀一脸困惑。另有吩咐?可是刚才侯爷一句话都没说呀。
廊桥叫卖声,喧闹声,欢笑声不断,岸边站满了捧着愿灯的男男女女,河面上更是星火繁繁,承载着无数有情人心愿的河灯缓缓飘向远方。
沈湛依旧是将叶泠雾护在左右,河边来来往往不少人,却没让叶泠雾受一点拥挤。
河边放愿灯的人众多,沈湛和叶泠雾只能站在一旁等着,待人散去些后才过去。
叶泠雾将身上厚绒绒的连帽斗篷裹紧些,侧脸挨了挨那柔软细腻的雪白兽毛,看这灯火如昼的小桥流水景致,心中莫名欢喜之极。
仰头望去,星河在夜色中滚滚,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来了南域直唿她就没有好好赏过夜景,以前在京城她很是喜欢坐在花窗下赏月,不管是寒冬还是炎夏,因为只是那个时候,她的心才能完全静的下来。
正当叶泠雾微微出神之际,一灼热的目光拉回来她的思绪,她侧首看去,就对上沈湛胜却星河的眼眸,他背光而立,身上的玄色大氅边缘染上光晕,仿佛遗世独立的仙人,令人觉得望尘莫及,
喧闹中,两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着。
「郎君和娘子看上去甚是登对呢,娘子啊可真是幸福,老婆子我在这卖了这么久的愿灯,这位郎君还是老婆子我见到的第一个用心呵护娘子的。」河边一卖愿灯的老婆婆忽然开口。
叶泠雾神色一顿,看向那老婆婆,又抬头看了一眼紧紧护在她身后的沈湛,不知怎的,心头一暖。
良久过去,河边人散去不少,叶泠雾总算是找到一处空处,将手里的愿灯缓缓放入河中,双手合十,开始许愿——希望身边人平平安安,新的一年一切明朗......
许完愿,叶泠雾睁开眼却看身侧人,只见沈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而他手里的愿灯不知何时已放入河中。
「侯爷,你没许愿吗?」
「许了。」
「这么快?」
「只有一个愿望,确实快些。」
叶泠雾一噎。三两银子买的愿灯就许一个愿望?怪不得会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卿卿不问我许的什么愿望?」
「......什么愿望?」叶泠雾没忍住好奇。
沈湛卖起关子道:「卿卿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吗?」
「......」不说就不说。
沈湛轻笑一声,说道:「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希望现在陪在我身边的人,以后的岁岁年年都能陪在我身边。」
叶泠雾神色一怔,支支吾吾的小声嘀咕:「不是…不是说了,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沈湛目光温柔,勾着嘴角道:「我也说了,若是夫妇一体,这愿望说给自家大娘子听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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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泠雾低下头,认真绞弄起腰间的欲穗子。
一记噼里啪啦声的爆竹声炸响。
叶泠雾吓得一惊,耳朵也跟着犯疼,正当她捂住耳朵不知所措之时,一只手将她纳入一个宽阔的胸膛中。
「没事吧,吓到了?」沈湛低声道。
叶泠雾心扑通扑通直跳,回不过神来。
就在这时,沈湛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沈小侯爷原来也来此处放愿灯呢,还真是巧。」
叶泠雾浑身一激灵,当即推开沈湛连退数步——这一动作,瞬间从江苑视线盲区中暴露出半个身子。
「原来卿卿也在。」
叶泠雾闻声看去,就见江苑背着明黄烛光而站,嘴角勾着温柔的笑容,宛若谪仙的雪青色锦袍染上几分人间烟火。
沈湛目光清冷,单手负背转身,淡然道:「江大学士孤家寡人的怎么也来这放愿灯?」虽一向寡言,但沈湛一张嘴也可以是剧毒无比。
江苑笑容滞了一瞬,心底涌上几分无奈,缓缓踱步上前,目光不避不让道:「倒也不是孤家寡人,我远远看见卿卿在此处,便自作主张过来打个招唿。」
沈湛脸上一僵。
叶泠雾亦是心塞。竟佩服起眼前这人的脸皮,明明方才过来时还装作偶然遇见,结果是故意为之的。当真叫人好气又好笑。
「江大学士出身名门,如此随意称唿姑娘小字,似乎是不太妥当吧。」
「我与卿卿一见如故,称唿小字方显亲近些,倒是沈小侯爷待自家表姑娘如此亲昵,才是有些不妥。」
沈湛目光骤冷,示意:关你屁事。
江苑莞尔一笑,示意:实话实说。
「……江大学士既然都来了,不放盏愿灯吗?」沈湛道。
江苑愣了愣,展颜道:「不必,在下从不相信天意,更相信事在人为,放愿灯不过是寻求心里安慰的一种方式罢了。」
沈湛笑了,是冷笑。
叶泠雾见气氛微妙,讪讪道:「侯爷,江大学士,这河边也没有好赏玩的,咱们还是迴廊桥吧,正好再过一会有烟花会呢。」
江苑微笑道:「好啊,卿卿是第一次来淮南吧,说起来这余苏城我以前来过不少次,这边过去有一座百年老楼,上面看烟花甚好。卿卿...和沈小侯爷不如同去?」
叶泠雾没有回应,反而去看沈湛的意思。
「卿卿既然想看烟花,那便去吧。」沈湛道。
越临近凌晨,余苏城越是热闹,大街小巷全是孩童穿梭的身影,三人沿着小河长街去,走过百余步就见一座古老的高楼呈现在眼前。
高楼分四层,每层挂着不少红色灯笼。
一踏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人,如同京城的花满楼一般。
第220章 沈辞与程故鸢
戌泱长街灯如白昼,人声鼎沸。
杂耍表演进行的如火如荼,大唿小叫的喝彩声中,程故鸢和沈月儿不急不慢的沿途观赏,身边跟着两名武婢两名女使,只慢慢走着。
忽听街那头传来热火朝天的喝彩叫好声。
两人便相约着去看看。
「故鸢姐姐今日瞧着兴致不高?是因为我二哥哥?」沈月儿一路瞟了程故鸢不知多少眼,终于忍不住发问。
程故鸢怔了一下,道:「月儿妹妹说错了,我哪儿会因为他心情不好。」
沈月儿迟疑道:「是吗?」不信。
程故鸢道:「当然了。」
沈月儿嘆道:「那就可惜了,我还以为能替故鸢姐姐分担几分烦恼的。」
「……」
程故鸢思忖片刻,神色别扭道:「其实确实有一件事。」
沈月儿暗暗得逞一笑,正色道:「是关于二哥哥和泠雾妹妹的?」
程故鸢缓缓垂下眼眸,默认。
「说起来二哥哥之前是心悦过泠雾妹妹,不过那也是之前了。」沈月儿莞尔道,「二哥哥从小遇事理智。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二哥哥很喜欢跟随大哥哥一同去军营,那时军营上下都说日后我二哥哥一定是个不输大伯父那样的将军,我二哥哥很高兴,扬言日后要做一方将军,守卫百姓。」
程故鸢道:「这我知道,后来我去了九曲城,他却渐渐成了京城纨绔,听说时我还挺惊讶的。」
沈月儿道:「是啊,因为那时大伯父过世,宁北侯府本在朝堂上摇摇欲坠,我大哥哥却硬生生拿下九曲雄虎城,稳住了宁北侯府。陛下忌惮世家大族,尤其是手握兵权的武将,是以,宁北侯府有大哥哥一人就足够了。」
程故鸢皱了皱眉,道:「他就这么放弃了?」
沈月儿道:「故鸢姐姐别看如今的宁北侯府权势滔天,在那几年却是过得极艰难,所有人都视宁北侯府为眼中钉,肉中刺,加上陛下有令,世家中直系子弟不同朝,二哥哥除了藏拙并无第二个选择。」
「后来陛下要选观风使,母亲和父亲都很高兴,能为国效力,游歷昭国,不管哪一个目的都是二哥哥最渴望。」
程故鸢拧了一下眉头,故意不屑道:「最渴望?我看未必,那时璟延不挺犹豫的?」
沈月儿沉默,道:「……大抵是因为泠雾妹妹吧。」
程故鸢垮下脸,不语。
沈月儿捂嘴一笑:「只可惜啊郎有情,妾无意,说起来那次二哥哥还是难得不理智一回呢。不过二哥哥后来应该也想通了,否则就不会请旨任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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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故鸢沉默,别过脸去看河边绚烂的走马灯,似乎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其实,说起来我还是觉着故鸢姐姐和二哥哥般配。」
程故鸢回过头,道:「为何?」
沈月儿眼睛弯成月牙,诚恳回道:「因为只有故鸢姐姐才能不顾一切陪着二哥哥做他想做的事。」
长街忽起嚷嚷声——「猜灯谜喽!赢彩头喽!」
行人闻声,纷纷往声源处移动。
酒楼外设了一座高台,高台上挂满了各色灯笼,灯笼上写着字,高台地下围了不少人,都在等老闆敲锣开场。
程故鸢顺着行人来到高台下。沈月儿并不感兴趣,转而去隔壁听说书人说故事去了。
「咚——」一记锣响。
「今日是除夕,为迎接新年,贤禾酒楼特设一百盏灯谜,底下各位多来猜猜,猜中最多者,既可赢得酒楼百年佳酿!」
话落,底下一片譁然。
「……」
「这些灯谜可是有点意思。」
「……」
「这家酒楼的佳酿出了名的名贵,酒楼老闆居然这么轻易就拿出当彩头。」
程故鸢仰着脖子,细细望着高台上一盏盏灯笼,正觉着茫然之际,身侧却突然来了一个身影。
「一只黑狗,不叫不吼。猜一字?」
清亮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她闻声愣了一下,偏头看去,就见沈辞站在离她半米距离之外,肩背挺直,长发高束,一袭砖红色锦袍在灯笼火光照耀下泛着点点红晕。
发现程故鸢呆呆望着他,沈辞偏低下脑袋,别扭道:「怎么看着我做甚,我脸上有灯谜?」
程故鸢回过神,冷着脸啐道:「谁看你了。」
「没看我,那你眼巴巴望着的是谁?」沈辞不依不饶的嗤道。
「望一个傻子。」程故鸢道。
「……」
程故鸢懒得再理他,转头继续望着那些灯谜,一眼就瞧见方才沈辞念出来的那盏——一只黑狗,不吼不叫。
她蹙眉想了想,却无果。
「……默。」沈辞观她神色,解惑道。
程故鸢冷瞥了他一眼,双手交织拢进绣锦披风中,嗔道:「谁让你多管闲事,我自己也可以猜中的。」
沈辞懒洋洋道:「就你这脑子,还想赢彩头?」
程故鸢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忿忿转身就要离开,刚踏出一步,肩膀就被一只手扣了回去。
「开个玩笑,你还真生气了。」沈辞将她拉回身前,对视而站。
程故鸢小脸涨通红,却不是因为害羞,恶狠狠瞪着沈辞道:「又是开玩笑,沈璟延,在你心里我才是那个玩笑。」
说罢,程故鸢一掌拍下沈辞禁锢她肩膀的手,逆着行人一直往前去,没走几步,沈辞就追了上来。
「程故鸢,你这人脾气挺大的,我何时把你当玩笑了?」沈辞一本正经,不再嬉皮笑脸。
程故鸢听他这话,火气更大,她生了一天的气,结果这人压根儿就没察觉。
她哼道:「是,你是没把我当玩笑,一听越大人说要来余苏城,你是比谁都高兴。」
沈辞眉心蹙了蹙,道:「瞧着你和祖母聊天时也没丧着脸。」
程故鸢一噎,支吾道:「那…那怎么能一样,我高兴是因为见到沈老太太,你高兴是因为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干嘛要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沈辞眉梢一挑,这才明白程故鸢话中意思,心中生了戏嚯,说道:「是啊,我高兴还真跟你不太一样。」
程故鸢暗暗气结。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从人群中沖了出来。
「让一下,还请让一下!」那车夫急色道。
行人被突然来的变故吓得四下乱窜,程故鸢寻声回头,却在毫无防备中被人狠狠从背后撞了一下,朝地上倒去。
沈辞见状,随即迅速抓住她的一只手臂,将女子往自己怀中压去,单臂箍住女子身子,不疾不徐地朝街道边退去。
少年不算强壮的身材,臂膀却犹如铜墙铁壁,程故鸢整个人都僵住了,任沈辞将她带离人涡中。
「怎么了?」沈辞见她一直呆愣着,问道。
「没…没什么。」程故鸢红着脸,之前窝在心里的怨气在此刻消散。
「既然没事,那就继续解灯谜吧,越大人不是喜欢喝酒吗,这彩头可不能让出去。」
沈辞拉着程故鸢又回到高台。
第221章
站在高处极目看去,整个余苏城仿佛置身红色海洋之中,目光所及皆是红色光晕,圈圈点点,底下的鞭炮声没有断过,噼里啪啦的夹杂着欢笑声。
叶泠雾拢了拢身上的紫色大氅,南风吹来,她耳鬓的碎发向着北边飘扬着。
正当她觉得身上染上几分寒意时,肩膀忽然一沉,她怔了怔,侧首看去,就见沈湛将身上的外袍脱下,罩在她的身上。
叶泠雾道:「侯爷,这披风你还是披上吧,免得着凉了。」
「还是卿卿披着吧,北疆的冬日可比余苏城冷,那时在军营可就只有一件单薄的外袍,要我生病可没不容易。」沈湛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瞥着江苑,带着一丝炫耀。
江苑神色淡淡,瞧不出情绪。
叶泠雾道:「可是侯爷身上的伤将将好,余大夫也说了你现在的身体还虚弱着,这披风你还是披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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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放心,我身上的伤不碍事的。」沈湛勾着唇角,眉梢间多了几分得意。
江苑无奈,别过头朝底下的风景望去。
不远处候着的的绒秀觉得三人之间甚是奇怪,若是她没猜错的话,沈湛和江苑似乎都喜欢着叶泠雾,她能看得懂沈湛的喜欢,却偏偏看不懂江苑的。
若换做旁人,早该扭头离开了,可江苑却能忍得下来,还能微笑面对,他的心思光从表面根本猜不透,明明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有着不输像老臣子那般的沉稳内敛,说是怪人也不为过。
凌晨的钟声敲响,城池迴荡起百姓譁然之声,伴随着爆竹声响,一朵朵烟花在黑夜中绽放,震耳发聩。
叶泠雾望着天上各色绽开的烟花,任由余光洒在脸上,明明都是烟花,可是余苏城的烟花却与在京城时不同,这里的烟花充满了欢声笑语,无拘无束。
「卿卿可还记得我们初见时?」沈湛忽然问道。
叶泠雾收回视线,望着他道:「自然记得,是在楼船上,侯爷当时还不是侯爷,是廷尉府的左司大人。」
沈湛道:「是啊,不知不觉我与卿卿已经认识一年了。你快要及笄时,我奉陛下之命南下,错过了你的及笄礼,虽然当时送给你一根钗子做礼,但每每想起总是会觉得遗憾。」
叶泠雾心下一紧,说道:「侯爷送的钗子是皇后娘娘所赏的,贵重至极,于我而言很是满足了,侯爷无需觉得遗憾。」
说实话,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得到国母所赏之物做及笄礼的,按照寻常百姓来说,这是祖上烧高香,祖坟冒青烟才有的幸运。
沈湛神色认真道:「皇后娘娘赏赐之物终究不是我自己的心意。」
说着,他抬起手,手中多出一根流苏钗,这跟流苏钗叶泠雾认识,是之前在那钗铺时她一眼看中,却没决心买下的。
「我说过,以后会送你一支更好的,这银钗是卿卿看中之物,只要是你喜欢的,那肯定是比皇后娘娘所赏赐的还要珍贵。」说罢,沈湛将流苏钗轻轻簪在叶泠雾斜挽着的髮髻之上。
叶泠雾脸色绯红,诺诺道:「谢谢侯爷。」
沈湛道:「你我之间,何需谈谢。」
叶泠雾闻言,不知怎的心里生出道不明的压抑,她和沈湛的关系很奇怪。
两人之间明明隔着许多障碍,可是在沈湛看来那些障碍都不是障碍,他的爱意肆无忌惮,让她无处可躲,无可选择,他的温柔之下是让她无法拒绝的控制。
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这样的沈湛,令叶泠雾无数次陷入矛盾之中。两人之间,仿佛有一只手在推着她往前走,不管她愿不愿意,也可以说她的意愿似乎不重要。
「若是这里有铜镜就好了。卿卿就可以看见此刻的你有多美。」沈湛道。
叶泠雾微微低下头,抬手摸了一下髮髻上的流苏钗,勉强莞尔道:「侯爷这份礼的心意当真是贵重,日后我还不知道如何还呢。」
沈湛道:「很好还的。」
叶泠雾目露疑惑。
沈湛提唇一笑,解释道:「你对我多些关心,就当是还了这份心意了。」
叶泠雾呆呆地眨了眨眼。就这么简单?
沈湛眼中含笑:「以前在北疆时总是待在军营里,一心一意全是收復疆土,保卫边境。偶尔闲下时,军中送出的信往往一俩马车都装不下,那时常听底下士兵谈笑想自家媳妇。那时不懂,可在认识你之后突然接到南下之命时,这才深有体会。」
叶泠雾急道:「侯爷又在胡说了。」
沈湛神色一凝:「不是胡说。后来太后国丧,我奉旨归京,那时的我总想着你能多些关心,可发生的事往往与心中所想背道而驰……」他嘆了一口气,「罢了,不提。」
叶泠雾沉下脸。
她也没有忘记,那时候的沈湛对她是从来没有的肃然,那时的她只想着自己,从未想过太后的死对于沈湛来说是何伤心,而她还在太后国丧期间耍些不入流的小计俩。
「……对不起。」叶泠雾嗓音略是嘶哑。
沈湛眉心一蹙,眼底却满是温柔:「卿卿没有对不起我。」
一旁的绒秀眼睛都快看掉在地上。
这还是她认识的姑娘?
打从她认识叶泠雾起,就没见叶泠雾诚心道过歉,今日才算是看眼。
江苑的心情与绒秀想差不多,毕竟是儿时故友,叶泠雾的性子她是清楚了解的,能从叶泠雾口中听到真正有诚心的歉意,今晚还是江苑头一次听见。
不管是什么时候的叶泠雾,她的眼里总是不缺少一股劲,这股劲仿佛是她的天性。
小时候她总觉得这股劲不好,太轴的人在这个世上总是要吃不少亏,可是后来她发现,原来这股劲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如叶泠雾而言,若非这股劲支撑着,或许早在清泉寺时,一切都已结束。
江苑缓步走过去,道:「侯爷眼光真好,这支髮簪与卿卿甚是相配。只是这烟花也赏完了,天色不早,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沈湛脸色不悦,淡淡扫了一眼他。
第222章 得罪不起
回到沈家租宅已是半夜三更,大街小巷追逐玩闹的孩童陆陆续续回家,喧闹的城池安静下来。
绒秀整理好床榻,转身看向坐在花窗下撑着下巴发呆的叶泠雾,拿起一见披风罩在她身上,轻声道:「姑娘是在想侯爷还是江大学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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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闻言一惊,眉头紧蹙道:「……没有的事。」
绒秀笑着道:「奴婢瞧着侯爷待姑娘是真真好,不过江大学士也曾两次救姑娘于危难之中,外人更是皆传江大学士心悦姑娘,今晚江大学士看见侯爷待姑娘非比寻常,奴婢本以为江大学士会知难而退的,但现在看来他似乎并不在意。姑娘可有想好这二人要如何对付?」
「对付?」叶泠雾懵然。
「自然是要对付的。」绒秀在京城长大,又在高门里伺候,察言观色,审时度势,都是作为一等女使所需要的聪明。
她见叶泠雾不解,解释道:「侯爷和江大学士都是朝廷权臣,侯爷以战功赫赫闻名于世,江大学士则以谋略稳立朝堂,这二人不管是谁,姑娘都是得罪不起的。如今他们都心悦姑娘,姑娘可有想过接受一位,拒绝另一位所要付出的代价?」
「这…这…我……」叶泠雾哑口无言。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她看来一个姑娘拒绝追求者心意,是件稀疏平常的事,可听绒秀这么一说,似乎又并不平常了。
江苑是带着目的接近她的,而她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让她彻彻底底与她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生死绑在一处。
而唯一能达成这个目的的就是「结亲」。江苑作为女子一步一步走向朝堂,其意志不输男儿,甚至更甚。
从她今晚的行事来看,对方是权侵朝野的宁北侯又如何,她根本不在乎。
而沈湛呢?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在掌控之中,包括叶泠雾在内,她心动了,这样的人能给她满满的安全感,可偏偏不知为何,叶泠雾却高兴不起来。
绒秀见她叶泠雾陷进困扰之中,忧道:「姑娘,奴婢必须要提醒你一句,侯爷和江大学士并不是好对付,任何一方都得罪不起的。」
叶泠雾低语喃喃:「是啊,我都得罪不起。」
绒秀欲言又止半晌,说道:「奴婢不了解江大学士,但奴婢觉着江大学士对姑娘的心思……似乎并不简单。」
叶泠雾嘴唇紧抿,心头迷离。当然不简单,江苑现在最重的心思就是要把她的脑袋和江家系在一起!
「……姑娘不必太忧心,今晚实在是太晚了,还是先睡觉吧,明早可就要开始打点起回京的事宜了。」绒秀道。
「是啊,马上就要回京了,这南下的日子过得还真快。」
想初入京城时遇见的那些个高门贵女,不知不觉一个个都有了归宿,那她呢,她的归宿在哪?
叶泠雾正怅然,忽然想起什么事来,脸色突变道:「绒秀姐姐,后来我见岳扬小将军好像没跟着侯爷回府,他去哪里了?」
绒秀茫然,回道:「岳扬小将军在你和侯爷去放愿灯时就离开了呀,说是侯爷另有吩咐。」
叶泠雾肩膀颓然沉下,「这下有人要完了。」
「姑娘怎么了?」绒秀一头雾水。
叶泠雾急急忙忙道:「绒秀姐姐,你现在快去汐月斋一趟,要偷偷的,去瞧瞧三姑娘回来没有。」
绒秀犹豫,见叶泠雾神色紧张,只得应下快步朝汐月斋去。
眼看着炉里的炭火被拨的几乎要烧起来了,绒秀终于气喘吁吁的奔了回来,叶泠雾见她神色慌乱,连忙放下手炉,连声问道:「怎么了?汐月斋果然发生事了?」
绒秀拿帕揩着头上的细汗,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大喘着道:「汐月斋是出事,奴婢刚去的时候还风平浪静的,结果要离开时发现三姑娘居然才回来,本以为这事没什么人知道,结果主母身边的福妈妈也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带着三姑娘就去主母屋子了。」
叶泠雾大吃一惊,绒秀收了收冷汗,继续道:「我偷着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结果看见两名武婢又押着迎夏去了主母院子,姑娘,内宅差武婢一般可都是在动用家法的时候啊!」
叶泠雾紧绷着神,道:「你别急,主母宽厚,肯定不会对三姑娘动用家法的,就怕回京之后二叔母和二叔夫那关不好过了。」
绒秀道:「是啊,也不知道三姑娘犯了何错,不过是晚回来些时候,怎么就…怎么就还让主母扣在屋里了。」
叶泠雾扶额,太阳穴疼得突突直跳。
要真是回来晚些这种小错就好了。
想来是岳扬发现沈盼儿和裴淮私会的事。侯府千军与商贾之子私会,传出去整个宁北侯府都得蒙羞。
昭国从先帝起,便一直重农抑商,高门显贵更是鄙夷商贾之户,先是宁北侯与商贾之女纠缠不清,后是侯府千金与商贾之子私相授受。秦明玉不气昏头才怪哉。
「姑娘是实在担心三姑娘,要不奴婢再去一趟?」绒秀道。
「不用了,这件事…咱们还是要装作不知情的好。」
叶泠雾心头惴惴,不由得暗骂:都说当官的薄情,没想到还真是,明明自身也没多高洁,却出卖自家妹妹。
青竹阁。
岳扬大阔步进屋,见沈湛坐在书案前翻看着知州府送来的税收帐簿,抱拳道:「少主公。」
「如何?」沈湛头也不抬道。
岳扬道:「回少主公,是三姑娘。」
沈湛道:「是沈盼儿的话,她为何那般吃惊?」
岳扬道:「三姑娘身边还有一个人,属下去查了,他是京城有名商贾裴南盛的十一子,裴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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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翻书的动作一顿,抬头蹙眉道:「还查到什么?」
岳扬道:「还查到他是随着宁北侯府南下而来,甚至是同一天进的城,而三姑娘最近频繁出府的原因,也是因为此人。」
沈湛眸色一暗。
岳扬咽了咽口水,道:「少主公,这事......」
「先别告诉其他人。」沈湛打断。
岳扬眉头一挑,缓缓垂下脑袋,不敢吱声。
沈湛看他这副模样,不悦道:「你告知汐月斋那边了?」
「少主公恕罪,一般这种事......您不是一向让属下告知主母做决定的吗?」岳扬声音越来越小,很是心虚。
沈湛拧紧眉头,半晌才憋出一句,「出去。」
岳扬哪敢置喙,转身就是「逃」。
第223章 裴家
天边刚刚泛白,叶泠雾便起身去正屋伺候。
喜鹊和探春将沈老太太扶着从里屋出来,叶泠雾忙奉上热汤,观其神色想来还不知道昨晚的事。
就在这时,身后的暖帘传来掀动声,叶泠雾回头一瞧,就见宣嬷嬷疾步走了进来,满是肃然道:「你们都先下去罢,这里有我伺候着就行。」
叶泠雾,喜鹊,探春应下,陆续退出正屋。
「发生何事了?汐月斋还是青竹阁啊?」沈老太太放下手中的热汤,多年主僕早有默契,就算宣嬷嬷还未开口,从她脸色就已大约猜到一二。
宣嬷嬷嘆了一口气,说道:「汐月斋出事了,昨晚三姑娘夜会裴家儿郎,被主母知道了,今早就写信回京了。」
沈老太太皱了皱眉,疑道:「裴家儿郎?哪个裴家?」
宣嬷嬷道:「京城有名酒庄商贾,裴南盛裴家。」
沈老太太恍然,语气鄙夷道:「倒是听过这名字。他那人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三妻四妾,京城风流事他家就占得到一半。」
宣嬷嬷多是嫌弃道:「是啊老太太。是以昨晚主母发了老大脾气,差点动用了家法,这事要是让二房大娘子知道了,怕是不得了啊。」
沈老太太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道那丫头这些日子戴的那些玉翠有古怪,按以前以她的眼光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些个俗物,原来是裴家儿郎的手笔。对了,我记得裴南盛府中儿女不少?」
宣嬷嬷道:「是不少,足足有十一位,昨晚与三姑娘见面正是裴家最小的公子,也是裴南盛续弦生的嫡子。」
沈老太太一拍案几,嗤道:「荒唐,荒唐至极!」
三年前,裴家的丑事传的沸沸扬扬,而这件丑事就是裴南盛将外室抬为正妻,若只是抬外室进门倒也不至于传的满城风雨,可问题就是裴南盛的原配是被这位外室活生生气死的。
而那位外室则厚着脸皮坐上正妻位置,私生子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嫡子,简直是讽刺。
宣嬷嬷道:「老太太息怒,三姑娘在汐月斋跪了一晚了,咱们要不过去看看?」
沈老太太将手中的佛珠丢在案几上,起身朝屋外去。
门外守着的探春一听脚步声渐行渐近,立马撩开暖帘,叶泠雾也寻声看去,见沈老太太和宣嬷嬷一起走出来且神色肃然,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老太太,宣嬷嬷,你们这是要出院子吗?」叶泠雾故作轻松的上前问道。
沈老太太没理,继续往前走,倒是宣嬷嬷道:「老太太要去一趟汐月斋,我在厨房熬了老太太的安神药,你到辰时将要盛好放在暖柜中吧。」
叶泠雾乖乖应下,目光跟随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院口才收回来。
汐月斋。
秦明玉脸色十分难看,冷扫了沈盼儿身边的几个女使,在看见浑身是伤依旧跪的板正的迎夏时,目光瞬的锐利起来。
屋里只听见沈盼儿微微的抽泣声,她一边拿帕哭的梨花带雨,一边偷眼去看秦明玉,见她怒火依旧,哭声都不敢断。
秦明玉从里屋休息好再出来就一直听沈盼儿装模作样的低泣,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终于忍无可忍道:「好了,别哭了!」
沈盼儿抽噎了一下,止住了低泣声,她随即惶恐地抬头去看秦明玉,见她一脸冰冻般的寒气,半丝笑容也无,不安道:「大伯母,盼儿已经跪了一晚上了,膝盖都快跪伤了,您就饶了盼儿吧。」
话音刚落,沈盼儿蓦地被秦明玉威严悍烈的目光一瞪,当即讪讪低下头,咬着唇半晌才又道:「大伯母,你素日里是最疼盼儿的,盼儿膝盖真的好痛,您就饶了盼儿吧。」
「饶了你?」秦明玉忿忿道,「平日里我饶你的犯的错还少了吗?沈盼儿,你作为宁北侯府的嫡姑娘,学的那些礼义廉耻哪去了?」
沈盼儿被吼的肩膀一缩,又低泣起来。而她身侧的那几个伺候女使更是怕的趴在地上,整个人抖的如风中柳絮。
她们心知事情要惹怒主家,挨板子是迟早的事,哪怕现在主母不惩罚,回京之后也躲不掉赵氏的惩罚。
过不多久,沈老太太和宣嬷嬷到了,屋子里一瞬间更冷了几度,堂下跪着的所有人齐齐缩了脖。
秦明玉起身把上首的正座让给沈老太太,顺着还福了福身子。底下人见沈老太太自进来后一言不发,心中更是害怕起来。
「你倒是哭得出来,就是不知这眼泪是真是假。」沈老太太冷不防出声。
沈盼儿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的低声反驳:「祖母,盼儿在大伯母屋里跪了一宿,膝盖好似针穿了一般,哪还有心思假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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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为你就算是假哭,也得把自己错了这句话挂嘴边,但方才我在外边站了一会儿,始终没听你这么说,想来你是不觉得自己错了?」沈老太太道。
沈盼儿咬着牙,缄默。
秦明玉似乎反应过来,把案几拍的啪啪响声几乎震动屋顶,指着下首跪着的女孩道:「煳涂!沈盼儿你是觉着大伯母冤了你不成?!」
「没有,没有,盼儿不敢。」
「你不敢,从昨晚到现在你可说过一句知错?沈盼儿,裴家那个是非窝你也敢去惹,就不怕流言蜚语毁了你自己吗?」秦明玉气急败坏。
沈盼儿是第一次见秦明玉发这么多好,不知如何,去瞧沈老太太,沈老太太面无表情却隐约透着几分怒气,心顿时沉了大半。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狡辩之词,憋了半天硬是憋出骨气来,回道:「祖母,大伯母,盼儿心悦裴家十一郎,还请祖母,大伯母成全盼儿。」
「混帐东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秦明玉恨不得给沈盼儿一巴掌,却硬生生忍了下来,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沈老太太也绷不住脸色,说道:「我看你是越过越煳涂了,说话也不经脑子,从小你母亲教你的那些个诗书你都读到哪去了。」
第224章 规劝
沈盼儿脸色惨白,颤声道:「祖母……孙女是真心喜欢裴元庆,不是玩笑话。」
沈老太太起身就是一巴掌过去,见沈盼儿瞪着大眼满眼不可置信,窝着的气平復了大半,这才继续道:「你从小就是被宠着长大,所以才纵容的你不知天高地厚,裴家,裴家那是什么是非地,俗话说上樑不正下樑歪,那裴家十一郎又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秦明玉脸色微变,见沈盼儿捂着脸颊疼的满脸冷汗,小脸惨白,惶惑无依的可怜样儿,想安慰却碍着沈老太太不敢开口。
迎夏颤颤巍巍道:「老太太…息怒,我们姑娘…我们姑娘知错了。」
沈老太太目光骤冷,道:「我倒是忘了,她还有你们。主人家言行有失,你们做女使的不知规劝助纣为虐,宣嬷嬷,你既可找人牙子来将这些个失职女使都发卖了。」
底下女使浑身一震,抖成筛子,刚要开口求饶,却听沈盼儿抢话道:「祖母别难为她们,她们不知情,是孙女一个人的主意,还请祖母饶了她们吧。」
沈盼儿泪眼模煳的看着沈老太太,说话声夹着抽泣不断。
沈老太太漠然,冷冷的目光淡淡扫过底下女使,威严的发话:「不知情也不代表无罪,如何罚主母来定我不掺和,但是沈盼儿,祖母要告诉你,裴家那位你趁早给我断个干净。」
沈盼儿轻轻啜泣,不吱声。
秦明玉见沈老太太又有动怒的趋势,忙道:「沈盼儿,祖母在跟你说话装听见是吗?」
「……孙女知道了。」沈盼儿心不甘情不愿的闷声回道。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动静。
不多时,暖帘就被掀了开来,程故鸢和沈月儿走了进来,看起阵仗是要来求情的。
「请祖母安,请大伯母安。」
「请沈老太太安,请大娘子安。」
沈月儿和程故鸢先福身行礼。
沈老太太目光柔和几分,语气依旧冰冷的说道:「你们是来替沈盼儿这孽障求情的?」
程故鸢道:「老太太,盼儿妹妹都跪了一宿了,早饭都还没吃呢,您可怜可怜盼儿妹妹,饶了她吧。」
沈月儿道:「是啊祖母,您就饶了三姐姐吧,她肯定知错了。」
「知错?」沈老太太看向沈盼儿,「你四妹妹说你知错了,你觉得你可知错了?」
沈盼儿低着脑袋,微微张了张嘴巴,哑着嗓子道:「我没错,我与外男私会是不妥,但是裴家十一郎说过他会娶我的,等我回京就亲自登门下聘,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荒唐!他也配?」秦明玉一拍案几。
底下噤若寒蝉。
谭云阁。
一听正堂帘的掀动声,叶泠雾赶紧端着安神汤出去,只见宣嬷嬷扶着沈老太太进来。
叶泠雾一瞧沈老太太的面色,顿时慌了,只见她脸色铁青,似乎是生了很大的气。
「老太太,您怎么了?!」叶泠雾将安神汤放在案几上,轻声询问。
沈老太太微微睁开眼睛,眼神还带着愤恨,见到叶泠雾时放柔几分道:「我没事,不过是走快了几步,气急了些。」
说完,沈老太太似乎想到什么,抬眼打量起叶泠雾,犹豫半晌开口道:「你和盼儿素日关系甚好……你去同她说说话,规劝几句吧。」
叶泠雾悬着的心渐渐松下,脸色却依旧难看,应下后就魂不守舍的离开了。
宣嬷嬷将安神药塞进沈老太太手里,沈老太太喝了口热的,才觉着舒服了些。
「老太太方才其实不是想说那些话的吧?」宣嬷嬷问道。
沈老太太放下碗,思忖道:「泠丫头与沈盼儿平日里是亲近些,但也不代表她就知情,……其实知不知情也罢,反正木已成舟。」
宣嬷嬷犹豫了下,看破不说破的淡淡一笑:「老太太对泠雾姑娘都快比亲孙女好了。」
满园的梅花开得正香,叶泠雾和绒秀一直往汐月斋去,不一会儿,却见沈湛逆着小径走来。
他依旧是一袭玄色锦袍,外头披着一件毛皮飞滚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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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站定,先福身道:「侯爷。」
沈湛微微一挑眉,道:「汐月斋刚出事你就来,你这是要去找沈盼儿?」
叶泠雾抿抿唇道:「老太太让我去找三姑娘说说话,规劝几句。」
沈湛眼眸一暗:「规劝?如何规劝?」
叶泠雾语塞,缓缓垂下眸。
说起来她和沈盼儿的处境差不多,沈老太太让她去规劝,无非就是说一些两人身份,家世有别的话,这些话从她口里说出来,何尝不是一种讽刺呢。
第225章
送走沈老太太后,秦明玉又让几个女使把沈盼儿送回自己院子。
屋里正中放着个錾福字的紫铜暖炉,炭火烧的很旺,一侧的桶节炉上搁着一把小巧的长嘴錾蝙蝠纹的铜壶,咕嘟咕嘟烧着水。
跪了大半夜,沈盼儿的膝盖乌青一片,两个女使轮流伺候上药,心疼不已。
过不多久,就听屋外传来女使的通报声,说是沈湛和叶泠雾来了。屋内正忙活的女使吓了一跳,沈盼儿亦是吓没了魂。
整个宁北侯府,沈盼儿最怕的还是这位大哥哥。
沈盼儿回过神,先是不自觉地翻身端正坐起,随即又觉着不对,连忙倚在隐囊上,装作一副可怜柔弱模样。
沈湛和叶泠雾一前一后进来,女使连忙奉上热茶,不敢怠慢半分。
沈盼儿倚靠在软椅上小声抽泣着,见两人进来,故作吃惊道:「大哥哥和泠雾妹妹怎么来了?」
沈湛见她满脸鬼机灵,悠悠道:「你说呢?」
沈盼儿咽下口水,看着沈湛凌厉的神气,不敢再装模作样,委屈巴巴道:「大哥哥饶了我吧,大伯和祖母训诫过我了。」
沈湛漠然,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叶泠雾偷烟去看他,心里堵了一下,说道:「三姑娘,你膝盖上的伤还严重吗?」
沈盼儿耷拉着肩膀,回道:「当然严重了,我在大伯母屋里跪了大半个晚上呢,膝盖都跪肿了。」
叶泠雾担忧道:「我给你拿了伤药,你多抹抹吧。」
绒秀上前将药盒子递到女使手中。
沈湛悠悠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根修长的手指稳稳托住茶托,放在几上,说道:「你倒是说的可怜,与裴家那小子私会时怎么没想到今日?」
叶泠雾看向他,目光多少鄙夷:你又好到哪去了?
沈盼儿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临近晌午,日头渐高。
回京事宜不能耽搁,叶泠雾来不及用午饭,就去码头张罗起回京的船只,直到日头渐渐下沉,才坐上回租宅的马车。
叶泠雾伏靠在马窗下,一手撩着暖帘,望着沿河而建的街道,街上叫卖声不断,卖糕点的的铺子还在冒着热气。
「姑娘,外面风大,你还是别看了。」绒秀忍不住提醒道。
「没事的绒秀姐姐。」余苏城的冬季比起渝州和京城,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绒秀依旧担忧:「马上就要回京了,姑娘要是这个时候生病了,那路上可就要受罪了。」
叶泠雾犹豫了下,正准备放下暖帘时,却见街道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定了定神看去,就见一袭白色锦袍的裴淮从一座大楼出来,在他身侧还有几个陌生面孔。
大楼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男客,红绸绿花,十分花哨,牌匾由红绿相间的绸缎点缀着,刻着四个大字——元春勾栏。
那些人对裴淮嬉皮笑脸的恭维着,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就看他们穿着和低声下气的态度,大抵是商贾之间的应酬。
叶泠雾沉下脸,直到马车渐行渐远,看不清那座春楼,她才放下暖帘。
「怎么了姑娘?」绒秀见她脸色难看,忍不住问道。
叶泠雾温声道:「没什么。」
夜深无人,汐月斋别院内。
沈盼儿被沈老太太禁食,从早到晚也没用饭,叶泠雾偷摸带着几块晚时做的糕点来,谁知好巧不巧,正好也碰上程故鸢送来吃食。
「谢谢泠雾妹妹,故鸢姐姐,你们果然待我极好。」盼儿差点没抱住她们哭。
叶泠雾撑着下巴,看着沈盼儿狼吞虎咽的模样,无奈一笑:「三姑娘慢点吃,当心噎着了,没人和你抢。」
程故鸢被沈盼儿的吃相逗得呵呵而笑,说道:「盼儿妹妹看着不像一天没吃饭,倒像是好几日没吃饭呢。」
沈盼儿将嘴里的吃食咽下,吐槽道:「可不是许久没吃饱,这些日子我总觉着自己胖了不少,便一直忍着只吃三分饱足以,哎,现在反正是见不到元庆哥哥,不如多吃些,等回京了再减就是了。」
「三姑娘哪胖了?」叶泠雾瞪大眼。沈盼儿虽不说纤细苗条,但身材绝对不是胖的,只是稍稍有些许丰满而已。
「就是,你哪胖了!」程故鸢板起脸道,「是不是裴家那小子胡诌的?」
「当然不是元庆哥哥说的!」沈盼儿反驳。
「……是我自己觉着的,你们都不知道京城里有多少姑娘眼巴巴的想嫁给元庆哥哥呢,那些姑娘我也见过几个,长得甚是好看。」沈盼儿语气低落。
叶泠雾恨恨道:「那些个姑娘怎么能和三姑娘比,她们都是些…罢了,说出来我都嫌裴淮噁心。」
「你…怎么能这么说元庆哥哥!」沈盼儿不悦道。
叶泠雾怔怔道:「我怎么说他了,我那是事实,今日我从码头回来,亲眼看见裴淮与几个商贾从那什么勾栏里出来,三姑娘你说说,去那种地方的公子有几个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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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栏?」程故鸢诧异道,「那不是秦楼楚馆吗?没想到那裴家的竟是个浪荡子,枉我白日还替他说话,我就说大娘子为何生气呢。」
沈盼儿傻了眼,怔了半晌才出声:「你胡说,元庆哥哥就算是去秦楼楚馆,那他也是为了应酬,商人能有几个不应酬的,泠雾妹妹你的父亲也是商贾,你难道不了解?」
突然提到叶槐晟,叶泠雾都愣住了,听她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处来道:「就因为我父亲是商贾,那我就更要提醒三姑娘,做生意的有几个心思是简单的,你可别被裴淮骗了。」
「才不会,元庆哥哥与那些视钱如命的商贾不一样。」沈盼儿神色凝重。
叶泠雾聪不置可否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三姑娘还是小心些为好。」
「你这话昨日大伯母就说过了,你们不必这么操心,元庆哥哥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再者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自有考量的。」
沈盼儿放下手中的筷子,语气突然疏远起来:「我累了想睡觉,各位还是请回吧。」
第226章 启程回京
歇过一日后,观风使团便又要启程了。宁北侯府为他们送行的那日,晴空万里,东风送暖。
府外站了不少人,沈老太太却是连託词都没有的缺席了,沈盼儿则因为膝盖上的伤,不便送行。
沈月儿搀扶着微微啜泣不舍的秦明玉,临行前又是好一番叮嘱,还吩咐女使不住的往行李中搬东西,塞了不少吃食。
就连沈湛也破天荒的出来送行,兄弟两人对视着,沈辞先开口道:「还真稀罕,以往可都是我给大哥送行的。」
「南下之路不好走,可得当心些,记得多写信回京报平安。」沈湛道。
「知道,余苏城的事已经完结,大哥差不多也要回京,可惜啊可惜,二弟不能参加你的回京宴了。」
沈湛勾了一下嘴角,道:「不可惜,等你回京,宁北侯府定也会大摆回京宴迎接的。」
另一辆辎车内,叶泠雾正跟程故鸢扯闲话:「故鸢姐姐,余苏城再过去便是四季如春的晋阳城了,我怕你们路上太热,昨日我去城中衣坊给你们备了好些春衫。」
程故鸢眉目清柔,回道:「谢谢泠雾妹妹,这几日宁北侯府回京事宜已经够叫人麻烦了,难为你还能操心着给我们备春衫。」
叶泠雾莞尔道:「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多操心些有又何妨。」
程故鸢道:「是啊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不准回京时泠雾妹妹,盼儿妹妹嫁人了也不一定。」
叶泠雾脸上一羞,回道:「故鸢姐姐别打趣我。」
程故鸢笑道:「才没有打趣呢,反正你们成亲时可得提前写信告知我一声,不管多远,我收到信定赶回来祝贺祝贺。」
叶泠雾不矫情扭捏,巧妙回道:「好,这话我会同样转给三姑娘的。」
观风使团一行人好容易摆脱宁北侯府上上下下送行的热情,车队总算能启程了。
惶惶又过几日,宁北侯府到了启程回京的日子,回去与来时的路不同,走的是官道。
同行的还有楼太傅,伏大人等几位文官,以及江苑和六公主。
随行的还有整整四个编队的黑旗军。
叶泠雾撩开暖帘回望时,马车队伍之后拖了乌压压黑漆漆的长长一片,只看阵仗,就让人望而生畏。
午后,车马停在林间休整,叶泠雾刚用完饭准备休憩片刻,就听窗外传来动静。
叶泠雾掀开暖帘看去,诧异道:「江…江大学士,不知江大学士找我有何指教?」反应过来,语气立刻疏远。
「赶路许久,卿卿可累?」江苑定定看着少女,身上的雪青色大氅更衬得他目光澄若秋水。
叶泠雾干巴巴回道:「累,所以正准备休憩呢。」
江苑微微而笑,如沐春风道:「原来如此,卿卿这是怪我打扰了?」
「……」叶泠雾暗暗腹诽:废话。
「没有打扰,等会儿还要继续赶路呢,江大学士也赶紧回马车休息吧。」
「不急,这一回京可又是有诸多事情缠身,怕又要许久不见,我就想着现在能多跟你见几面,多说几句话。」江苑语气甚是暧昧。
「……」故意的,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叶泠雾皱了皱眉,目光四巡,果然,周围投来不少目光,就连沈老太太也半撩起暖帘观望着,更别提那边围坐一团的文官们。
「说起来卿卿的及笄礼我还未有表示,这是我前些日去城中钗铺定制之物,还请卿卿收下。」
江苑的手从衣袖中伸出,手里拿着一四四方方的锦盒,上面绣满了金丝银线,点缀着不少小颗的紫色珍珠,仅仅是看着就是贵重。
叶泠雾吓了一跳,陡然正色道:「这不妥,还请江大学士收回。」
「不过是支珠钗罢了,虽比不上卿卿妆奁里藏着的,但也是在下精心挑选,有何不妥?」江苑依旧微笑着,只是这微笑里有几分真就不知道了。
叶泠雾眉心一蹙,迎着众人目光,压着嗓子坚定道:「当然不妥,江大学士这是耍什么无赖,也不怕多生些闲言碎语。」
「无赖?」江苑嘆了一口气,低声回道,「别人送你就是真情实意,我送你就是多生闲言碎语,卿卿这话可是伤我心,何况这么多人看着,你也狠心让我将礼物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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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指尖微攥,压了许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吗?江苑,你未免欺人太甚了,怎么说也是我拿住你的把柄,怎么你倒有恃无恐,咄咄逼人起来了?!」
她不敢提高音量,只能小声忿忿,本来是对峙的画面,可落在别人眼里,却以为两人在说悄悄话,举止颇是亲密。
「原来卿卿是这么想我的,罢了,那这礼我就收回吧。」江苑语气低落。
叶泠雾瞧她一时神色可怜,念着二人从小相识,竟生出悔意,语气缓和道:「众目睽睽,江大学士的这份礼物我是真不能收。还请江大学士念在你我从小认识的份上,离我远些吧,你的事我保证不外传。」
江苑面不改色,故作疑惑道:「我的事?卿卿指的是何事?」
「没、没什么。」叶泠雾心头一沉,浑身紧绷道。
眼前人时不时露出的压迫感,和她表面和煦的模样简直大相迳庭,若是叶泠雾没感觉错的话,那种压迫带着冷冷的杀意。
正在这时,那边齐声喊了一声『少主公』。
本来还郁闷紧张着等我叶泠雾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偏头看去,就见沈湛领着岳扬还有几名黑旗卫走来,步伐沉重,气势汹汹。
这些人身上都穿着黑甲,唯独走在最前的沈湛穿着夺目的银甲,罩着灰羽披风,神色肃然,目露寒光。
不妙!
叶泠雾当即回过头对江苑说道:「江大学士还是回去吧,我困了想睡一会儿,就不多聊了。」
说完,不等江苑回应,立马放下帘子。
缩回车厢后,叶泠雾的心也没稳下,直到小片刻过去车厢外也没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227章
天色渐渐暗下,队伍才在林间扎营。
叶泠雾从马车下来时,营地已扎好,四周更是点起了防野兽偷袭的篝火。
「姑娘,怎么不见老太太和主母她们呀?」绒秀四下张望,马车停靠的位置靠近黑旗卫的营帐,乌压压的,令人莫名心悸。
叶泠雾黛眉微蹙,环顾着说道:「应该在前面吧,咱们再往前走走。」
话落,就见前方突然来了两团烈火。
两人脚步一顿,细细看去,才发现两团烈火是黑旗卫手中明路用的木棍,而两团烈火之间还有一人。
火光照在他银色铁甲上,熠熠生辉。
绒秀比叶泠雾反应还快,福身道:「侯爷。」
叶泠雾回过神,跟着福身道:「侯爷。」
沈湛在两人身前停下,月色被他高大身躯遮挡,只留下大片阴影罩在叶泠雾和绒秀身上。
「我有话要跟你说。」沈湛直接道。
绒秀立马会意,不等叶泠雾说话,转身就是走,跟随沈湛走来的几个黑旗卫动作更是迅速,话音刚落就没了人影。
叶泠雾左看右瞧,发觉此地静谧异常,这才后觉那马夫有问题,心中暗骂了那马夫几句,语气不善道:「侯爷想说什么?」
沈湛见她对自己的态度越发不敬,不似从前那般拘谨,由不得一笑:「你现在不怕我了?」
「……」
叶泠雾沉默,答案肯定是不怕,可她偏偏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沈湛心悦她,才大胆的渐生放肆。
少顷,她道:「侯爷不说话,那我可就走了。」
说着,叶泠雾越过他小跑着离开。
沈湛并不着急,一阵风般转身,一把抓住少女,顺势将她抱起扛在了肩上。
学着她方才不善的语气——「自知我有话要跟你说,你跑什么?」
沈湛身形高挑,叶泠雾蜷在他肩上,俯视下方,颇觉惊心动魄不敢乱挣扎,忿忿道:「你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沈湛淡淡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可不行,万一你又跑了怎么办?」
不知是不是倒着的原因,叶泠雾只觉全身血液都在往头顶聚,脸涨得通红,偏偏沈湛穿着银甲,不仅想动手也没地儿下手,腹部还硌得疼。
叶泠雾顿觉委屈,说道:「快放我下来,侯爷怎还学登徒子那一套,不觉丢人吗?」
沈湛嗤道:「学登徒子有何丢人,自家姑娘被别人纠缠不清,那才丢人。」
叶泠雾傻愣住,半晌才回过神,一边怒吼「谁跟你是一家的?!」,一边挣扎着用力拍了几下沈湛的后背。
只听银甲「哐哐」作响,她的手也跟着犯疼,颇有恼羞成怒的意思。
对于沈湛而已,这等程度的攻击挠痒痒都不够,只是任由肩上的少女乱动下去,他还真担心她的腹部会不会擦伤。
他没有犹豫,双臂迴转,将少女绕到胸前再放到地上站好。
叶泠雾被这一套动作转得脑袋晕乎,脚落地了过去好几秒脑袋才清晰起来,随即又是几掌过去,谁知还没碰到,就被沈湛按住了手腕。
打闹间,叶泠雾被沈湛硬生生拽着往营帐深处去,一路上遇见不少值守的黑旗卫。
「侯爷,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叶泠雾怕了,服软道。
「去我的营帐。」沈湛回道。
叶泠雾当即反抗:「我不去。」
「随你。」
「……」
叶泠雾紧盯着扣着她手腕的大掌,道:「侯爷既然随我,怎还不放手?」
「我是说随你,但没说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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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赖。」叶泠雾忿忿啐道。
沈湛不在意,拉着她在圆月下的残树桩坐下,并没有直接去营帐。
月色皎洁,圆月高挂在树梢上,周围值守的黑旗卫面面相觑后,识趣的无声离开。
幽深的林间只剩沈湛和叶泠雾两人。
叶泠雾根本坐不住,心急道:「侯爷放我走吧,老太太现在肯定在找我呢。」
沈湛定定看着她道:「不是说了,我有话要跟你说祖母那边问起来我自由应对之法。」
叶泠雾犹豫,但转念一想又觉着逃不过他的手掌心,无奈道:「侯爷想说什么?」
沈湛道:「你和江大学士什么时候认识的?」
叶泠雾蹙眉,道:「侯爷怎么问这个?」
沈湛肃然道:「我派人去过江家,得知江家最小的儿子,也就是江苑,从小是在渝州长大,是以,你和他是在渝州就认识?」
叶泠雾怔住,回道:「侯爷怎么会……」
「顺道打听一番,我对江大学士此人还是佩服的,小小年纪混迹朝堂,又独得陛下青睐,怎能不让人好奇。」
虽是夸奖的话,但从沈湛口中说出却变了味,毕竟江苑再厉害,也不比他手握并全球,权倾朝野来的出类拔萃,但偏偏这几句话中竟隐约带着几丝酸。
叶泠雾从小就会察言观色哪里听不出来,立刻回道:「江大学士是挺厉害的,不过……却也不及侯爷。」
简单一句话,沈湛紧绷的脸色缓和不少,说道:「你倒是知道我想听的。」
叶泠雾嘴唇紧抿。
「既然知道我想听什么,那卿卿为何不愿告诉我你与江大学士是何时认识?」
「……我没有不愿意。」
「那就说吧,」沈湛慢条斯理道,「我认真听着。」
叶泠雾语塞,斟酌了许久才出声:「我和江大学士是在我被外公接回岱岳镇之后认识的,不过也仅仅只是相处了三年他就被接回了淮南。」
沈湛眸色沉沉,脸上明明没有情绪,却能让人感觉到危险。
少顷,他又问道:「那你进京之后见过他?」
「自然是没有。」见过也没认出。
叶泠雾岔开话题道:「侯爷把我带到这里来,就是问我与江大学士的事?」
沈湛对她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但他却说道:「卿卿若是不想我问他,那我就不问了。你可吃过晚饭了?」
「还没呢。」叶泠雾暗暗腹诽:本来是准备去沈老太太帐中吃的,谁知道被你半路带这里来。
沈湛起身,月色洒在他背上,高大的身影将叶泠雾完全笼罩。
「那就随我回帐中,我让岳扬叫人送些吃食来。」
「不、不劳烦侯爷,我还是去老太太帐中用饭吧,绒秀姐姐她也没吃呢。」
说罢,叶泠雾也不行辞礼,转身就走,生怕背后的男人又把她抓回去。
第228章 提亲
隔壁帐中,食案备好。
却听帐外女使来报说江大学士来了,沈老太太一听,立马将人请了进来。
江苑进来时双手拢在宽袖子,同样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气质是文弱中带着沉稳。
在距离沈老太太三米之远处,江苑伸出拢在宽袖中的手,抬臂拱手道:「望舒请沈老太太安。」
沈老太太笑道:「江大学士来得正是时候,可曾用饭?」
「不曾,若老太太不嫌弃在下,在下倒是想蹭顿饭。」江苑语气温和。
「江大学士客气了,」沈老太太微微一抬手,吩咐道,「喜鹊,探春,多备一张食案来。」
正是这时,叶泠雾领着绒秀回来了,见江苑居然也在,步伐顿时变得沉重起来,就连反应也慢了不少,片刻才一一朝福身颔首朝:「请老太太,江大学士安。」
「卿卿安好。」江苑沖她一笑。
叶泠雾呆了一呆——这傢伙怎么能当着众人面叫她小字……她回过神去看沈老太太和宣嬷嬷以及几个女使的反应,果不其然,都是震惊状。
屋里此时一片安静,沈老太太温言道:「刚才江大学士唤泠丫头为『卿卿』,要是老婆子我没记错的话,泠丫头的小字……好像就叫卿卿?」
江苑抿笑:「沈老太太记性好。」
叶泠雾动了动嘴唇,看了眼江苑,脏话聚在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
沈老太太神色明朗,道:「我老婆子竟还不知泠丫头与江大学士关系如此亲密了,江大学士连泠丫头小字都知道,若非你今晚登门,我怕是都蒙在鼓里呢。」
叶泠雾眉头紧锁,静静看着江苑继续做戏。
「老太太有所不知,其实我与卿卿是自幼相识的。」江苑低下头,看似羞涩地笑了一下。
叶泠雾心头一惊,没料到她会主动说起这件事,她突然登门,又对沈老太太说这些,难不成是知道沈湛调查她的事了?
「自幼相识?」沈老太太目露疑惑。
江苑点了点头,解释道:「在下儿时身体不好,母亲就将在下送去岱岳镇将养着,在下在岱岳镇生活了快五年,也是那时与卿卿认识的。」
说完,江苑又偏头朝叶泠雾莞尔一笑。
沈老太太看在眼里,忽的想起之前两人见面时那生疏的模样,心中不禁迟疑,淡笑着说道:「原来你们是自幼相识,泠丫头以前怎么也没跟我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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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苑嘆道:「这也是怪我,我被母亲接回淮南不久,就忙着科考事宜,后来中举授职又忙于朝堂,这才和卿卿断了联繫,不过虽然联繫断了,但青梅竹马的情谊却是不变的。」
叶泠雾后背恶寒。
沈老太太皱了皱眉,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说道:「早年听闻江大学士刚中举时,京城中前来求亲的门槛都快踏破,江大学士却不以所动,其中原因可是因为泠丫头?」
江苑见叶泠雾脸色难看地剜了一眼自己,不着痕迹地轻嗤了一声,勾着嘴角道:「老太太说的正是。其实我这次回京之后,也打算登门向卿卿提亲的。」
「你说什么?」沈老太太吃了一惊,就连叶泠雾和宣嬷嬷,还有那几个伺候女使也是愣住。
江苑面不改色,站起身朝沈老太太躬身拱手道:「亲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太太,如今卿卿养在您的膝下,提亲是该先经过您的同意才是。老太太,在下自小心悦卿卿,绝非戏言,还请老太太念在下一片赤忱,同意在下回京后登门提亲一事。」
屋内气氛凝固。
叶泠雾低着头一不发,继续保持神情呆滞,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但其实内心已泛起惊涛巨浪。
少顷,她才找回声音:「江大学士,你也知道我与你许久不见,断联多年,儿时的情谊我早已忘记,你又何须执着?」
沈老太太闻言看向叶泠雾,见她一脸肃然,实有些不解,但碍着众人目光,便轻声道:「晚饭想来都备好了,咱们先不谈亲事,赶了半天的路这肚子当真是饿极,泠丫头,江大学士,咱们先用饭吧。」
小半时辰过去,用饭期间一直安安静静,提亲的话题总算是翻篇。
天色渐晚,叶泠雾回到帐中休息,因是在户外多是不便,绒秀烧好水进来时,叶泠雾蜷缩在软椅子上,宁静地打起了瞌睡。
绒秀轻手轻脚地替叶泠雾擦拭起脸颊,刚有动作,就见叶泠雾缓缓睁开眼来。
「姑娘,奴婢打扰你了,但睡觉前还是得洗漱好才行。」绒秀小声致歉。
叶泠雾接过白布,说道:「没事的绒秀姐姐,我自己来也好,你去帮我铺下被褥吧。」
「是。」
绒秀一边铺着枕席床覃,一边说道:「姑娘,晚膳时江大学士说你与他是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又当着老太太面向你提亲,本该是高兴之事,你为何生气呢?」
叶泠雾转头,看着绒秀一脸如姐姐般关怀,压着低的声音,正色道:「我知道绒秀姐姐的意思,江大学士与我是认识较早,只是……只是我对他并没有那份情谊。」
绒秀是个聪明人,从不过问叶泠雾的事,就算是之前知道江苑有意于她也不曾多问,只是提醒较多。
今晚江苑主动提到与她青梅竹马一事,本就让人浮想联翩,可就算如此,按照她以往的性子更不会多问的。
但现在却明显试探,叶泠雾一想就明白了,知道肯定是老太太的意思。
她脸色黯淡,既然江苑做戏,那她也做戏。
「江大学士是个很好的人,」叶泠雾颔首垂眸道,「奈何我与他身份和家世太过悬殊。绒秀姐姐今日也听见了,我与江大学士多年不曾联繫,他一心只有朝堂,若非这次南下,我与他怕是这辈子都无交集,有缘五份,何必勉强。」
绒秀肃然站直身子,认真的看着叶泠雾的眼睛,一字一句轻声道:「可是姑娘,江大学士既然有意于你,并在老太太面前承诺回京提亲,这不就是缘分吗?」
叶泠雾不以为意,回道:「绒秀姐姐之前不还说江大学士对我的心思不简单,如今怎替他说话?」
绒秀缄默。
叶泠雾垂眸道:「其实我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我还是想自己做主一回,麻烦绒秀姐姐告诉老太太,泠雾自有考虑。」
第229章
马拉着车轮子转个不停,碾过的土壤印出车轮印来,轱辘轱辘的响,就这么走走停停,十日之后终于回到下着大雪的京城。
在城郊,黑旗军便随着沈湛浩浩汤汤的回了军营,而车马队伍则一路朝城池而去。
四大长街白茫茫一片,街上却依旧人头攒动。
这次回京的车马阵容实在壮观,街道两旁挤了不少行人,搅和的摊铺生意难做。
马车进城没多久宁北侯府就得了信,二房夫妇披着厚氅,早早站在门外亲自迎接。
沈崇文见身侧的赵氏浑身阴沉,不禁清了清嗓子道:「盼儿那丫头虽任性惯了,但也是听话的,你待会见了她别先责怪。」
赵氏睨了他一眼,轻喝道:「她那哪里是任性,她那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一记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二房夫妇回头看去,就见宁北侯府的马车整整齐齐的缓缓而至。
赵氏见沈老太太和秦明玉从马车里出来,立马端着身姿款款上前,「母亲,大嫂一路平安,这些日子苦了您了,儿媳已在海棠斋设下家宴,给母亲和大嫂接风洗尘。」
沈老太太踩着马凳先下来,扶着赵氏的手臂,说道:「多日不见,你倒是瘦了不少,宁北侯府近月可还好?」
赵氏笑道:「处处都好。」
沈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
赵氏转而看向秦明玉,伢然道:「大嫂看着脸色不好,是路上太劳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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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玉笑容勉强,此去南下发生了不少揪心事,现在想想都后怕。
她嘆了口气道:「路上倒是不累,就是这心累,罢了,来日方长,以后再细说。」
那边,沈崇文一见到沈盼儿和沈月儿,激动的说道:「我的宝贝闺女啊,这一路辛苦了吧,快进去,你们母亲给你们备了好多吃食。」
沈盼儿心虚的不敢回应。
她本以为会先挨罚,却万万没想到沈崇文和赵氏的态度却似不知她和裴淮之事,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
沈月儿就不一样了,挽着沈崇文的手臂径直往侯府去,父女两人有说有笑。
海棠斋家宴结束,女使服侍着各自主家回到居寝,沈盼儿惴惴不安的跟着二房夫妇。
雪停,别院里扫雪的女使还忙活着,过分寒冷的走廊却并不冷清。
到了二房夫妇居处的内堂,女使已备好高烛和醒酒的清汤。
赵氏清退侍婢,上首位一左一右端正落座,居高临下且气势十足地看着堂下少女。
气氛凝固,沈盼儿缩在肩膀,跪在蒲团上头也不敢抬,沈崇文看着心怜,语气不禁放柔道:「盼儿,你跟父亲说说,你和裴家十一郎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沈盼儿颤颤巍巍地抬起脑袋,嘀嘀咕咕:「很早就认识了,父亲以前不是常提起他吗,说是二哥哥的狐朋狗友。」
沈崇文闻言,差点没被一口茶水噎死,瞥了眼阴气沉沉的赵氏,重重放下茶碗道:「休要玩笑,我跟你说正事呢。」
「女儿认真回答父亲问题,怎么就玩笑了,您以前难道没有常提起他吗?」沈盼儿小声不满。
沈崇文语塞。倒是这么个理。
「好了!」赵氏听不下去了,厉声道,「你给我好好说话,别给我胡乱搪塞!」
别看赵氏平日里温温柔柔,端庄和气,实则生起气来却是比秦明玉还叫人害怕。
沈盼儿垂下脑袋,嘴硬道:「女儿实话实说,怎么就叫胡乱搪塞。」
赵氏就要发作,沈崇文抢话道:「好好好,那就算是父亲问错,那你就跟父亲好好说说,你和裴淮是从什么时候有来往的。」
沈盼儿瘪着嘴,如实回道:「大哥哥离京南下之后。」
「这么算来……都有近四月了?!」沈崇文一脸慌乱。
沈盼儿立马道:「虽认识的久,但我与裴家十一郎每次来往可都是众目睽睽,清清白白。」
沈崇文心中十分为难,也不知该如何措辞,转而去看赵氏。
赵氏冷声道:「你说的是清清白白,你可知裴家主君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荒诞,你和裴家十一郎的事传出去,你的名声还有宁北侯府的名声,到底要不要了?」
自从与裴淮的事被长辈知道,沈盼儿听的最多的便是「名声」两字,她不喜欢这两个字,蹙眉反驳:「你们都在乎名声,可有尊重过我的心意。裴家主君荒诞关裴家十一郎何事?」
「你……」
赵氏气结,一拍案几道:「我不同意!上樑不正,下樑歪,裴家主君和他的那个续弦都不是什么好人,由此可见裴家十一郎也不是良善之辈,沈盼儿,作为你的母亲我警告你不许再跟他来往,否则就是忤逆父母,明白吗?」
沈盼儿硬着头皮不作声。
沈崇文见这母女二人无声槓上,心急得直跳,说道:「好了,好了。盼儿啊,你母亲和我都不同意你与那裴家的来往,不为名声,追根究底都是为了你好,你啊就别跟你母亲逆着来了。」
话落,二房夫妇俩本以为说的干脆直白,少女会知难而退,谁知沈盼儿想也不想,矢口拒绝:「你们不是为了我好,你们要真为了我好,就该成全我与元庆哥哥,我和他早就私定终身,谁也拆不散。」
「沈盼儿!」赵氏气得站起身,指着她鼻子道,「从小到大我们是惯坏你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私定终身这种混帐话你也说得出口,你是想气死母亲吗?」
「我不是想气您,打从回京那日起我就下定决心,不管有多难,我都要说服你们同意我与元庆哥哥的婚事。」
赵氏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坐在地,幸好沈崇文眼疾手快揽住赵氏的肩膀。
「夫人小心。」沈崇文紧张道。
赵氏撑着沈崇文递来的手,朝堂下说道:「你给我去祠堂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不与裴家的来往才准出来。」
沈盼儿丝毫不惧,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哎呀,这…这何必…怎么又罚跪祠堂……」沈崇文话还没完,就被赵氏一个眼神打断。
第230章 皇后
天边微微亮,沈盼儿跪祠堂的消息才传到叶泠雾耳中。
「姑娘,三姑娘受罚,咱们去探望会不会不太合适?」绒秀道。
叶泠雾将做好的吃食一盘一盘装进暖盒,回道:「二叔母只是罚三姑娘跪祠堂,又没罚三姑娘不准用饭,三姑娘跪了一个晚上肯定饿极了,咱们去看望一下,二叔母不会怪罪的。」
绒秀无奈,只能跟着去。
祠堂内。
沈盼儿蜷缩在蒲团上小憩,一听屋外有动静,连忙爬起来跪好,待脚步声越来越近,才偏头偷眼去看,见是叶泠雾和绒秀来了,立马颓然的倒了回去。
「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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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见沈盼儿倒在蒲团上,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去,「三姑娘,你没事吧?」
「……饿~」沈盼儿张了好几下嘴巴,片刻才找回嗓音,委委屈屈的说道。
叶泠雾将暖盒打开,拿出里面盛着食物的盘子,说道:「静合堂小厨房新做了的吃食,三姑娘尝尝吧。」
沈盼儿淡淡瞧了一眼摆放在身前,散发着浓香的食物,渐渐捏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强忍着飢饿道:「我不吃,泠雾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要是真吃了,那就代表了妥协,这一次我决不会妥协。」
叶泠雾蹙眉道:「三姑娘这是何必呢,你要真与二叔母对峙下去,伤得可是你们母女之间的感情,二叔母不让你与裴家十一郎来往,肯定是为你考虑过的。」
沈盼儿沉声道:「我知道母亲和父亲都在为我考虑,可是他们不了解元庆哥哥,总把他和裴家主君混为一谈,殊不知元庆哥哥是个顶好的儿郎。」
「他算什么好儿郎?」叶泠雾脱口而出。
那日见他从秦楼楚馆出来时的浪荡模样,简直和他那一身白衣大相迳庭。
沈盼儿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剜了眼叶泠雾,道:「你回去吧,别管我了,我就在这跪着,父亲母亲若不答应,那我就跪死在这。」
「……」
叶泠雾见沈盼儿一脸坚决,知道此刻与她说不通,沉默的将吃食一一放回暖盒,转身离开了。
午后,宫里来人传话了,说是皇帝和皇后在苑渠宫设宴,特邀此次南下成功推行规制田令的功臣以及家眷进宫庆贺。
叶泠雾本无意凑这个热闹,奈何沈老太太却奇怪的要宣嬷嬷留守静合堂,让她跟着一道进宫。
苑渠宫很大,临近御花园。
时辰尚早,沈老太太突然说想赏花,叶泠雾便紧跟着她往御花园去,一老一小沿着小迳往里走。
来往宫娥有序,手上都端着晚晏上的菜餚。
叶泠雾跟着沈老太太扭过拐角,就见不远处的暖阁外,江苑披着一件雪青色毛皮大氅,面带微笑的站在寒风中,似乎等候已久。
这座暖阁坐落在龙幽煳边,由好几座小殿构成,京城寒风凛冽,暖阁外并无值守的宫娥宦官。
「……老太太,您这是?」叶泠雾可不傻,正常人想一想都知道这次的偶遇不是偶然。
「这孩子我很喜欢,他昨日下帖特邀我一道来御花园赏花,我一年过半百的老婆子哪喜欢赏花啊,尤其是这大冬天的,」沈老太太轻笑一声,「他啊无非是想见你罢了。」
叶泠雾眉头紧锁,吞吞吐吐道:「可是……老太太我……」
「有些话不必对我说,跟他说清楚就好。」沈老太太说罢,转身离开。
叶泠雾目送沈老太太离开,转而又看向江苑。
他面带微笑的站在暖阁外,静静等候。
叶泠雾冷冷的看了他一会儿,径直走过去,隔着至少三米的距离,站定后也不绕弯子,说道:「江大学士今日找我有何事?」
江苑感受到叶泠雾言语中的怒气,却不以为然,莞尔道:「几日没见,卿卿看着又瘦了。」
叶泠雾没理他。
江苑继续说道:「外面寒冷,卿卿进去坐会?」
「不去,江大学士有何话就在这说吧。」说着,叶泠雾拢了拢身上的绒毛披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江苑微笑道:「几日没见想卿卿罢了,这才斗胆写帖子请沈老太太带着你一道进宫。卿卿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叶泠雾面对她是越发不耐烦,没好气道:「当然有,我那日明言让江大学士离我远些,莫多生闲言碎语,你为何非要约我在这里见面?」
话音刚落,暖阁的门突然从里推开。
两名衣着不俗的宫娥走了出来。
其中一宫娥道:「江大学士来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在里面等候您多时了。」
叶泠雾怔住。陛下?皇帝?皇后娘娘?
江苑丝毫不慌,拉着叶泠雾就往里走去。
皇帝和皇后崇尚简朴,宫城虽造的高大,但宫内的布置其实并不奢华,一应摆设装饰只以质朴端庄为要。
叶泠雾恍恍惚惚的,任由他拽着进屋,再抬眼,只见那日在太后丧礼上见过的皇帝身着便服坐在上首,另一侧坐着的也是见过一面的皇后。
江苑面对二人神色自若,行礼道:「微臣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叶泠雾闻声这才回过神,慢半拍地颔首行礼道:「臣…臣女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皇帝神态慈和:「望舒爱卿不必多礼,今日本就是为嘉奖你与其他大臣南下立功才邀你们进宫的。」
「这位就是昨日述职时提到的姑娘?」皇帝的目光忽而压在叶泠雾身上。容貌娇美,稚气荏弱,玉雪堆成一般。
叶泠雾肩膀一沉,更不敢吱声了。与之前暖阁外气势十足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江苑微笑道:「回陛下话,正是。」
皇帝打量着叶泠雾,语气不明不白地带起笑意道:「原来是她啊,太后国丧上朕见过。是养在宁北侯府的姑娘吧?没想到你和望舒爱卿是从小就认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叶泠雾心里有些犯怯,强自镇定地再次行礼道:「回陛下的话,臣女名叫叶泠雾。」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道:「好名字。朕没见你之前,一直听望舒爱卿夸你来着,古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可真是不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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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汗颜,这话是夸还是贬?
皇后看了一眼皇帝,笑着道:「陛下就别打趣这个小姑娘了。」
皇帝笑了笑,又对叶泠雾说道:「朕上回瞧着你与挽舟爱卿的关系也不错,他能为你说话,想来你是个不错的姑娘。」
叶泠雾沉微张了张嘴巴,发不出声音。
第231章 心仪
皇后神色端庄,说道:「泠雾,吾上回见你时没好好看过,你凑近些,让吾细细瞧瞧。」
叶泠雾呆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往前移了两步。
这身衣裳还是初入京城时做的,外着深紫色遍地散金缂丝披风长袄,里面是浅紫色遍地缠枝玉兰花夹绸长袄和暗银刺绣的莲青月华裙,纤腰盈盈,清丽斯,隐约透着富华气息。
「眉如新月,皓齿明眸,是个水灵可人的丫头。」皇后满意笑道,「泠雾与望舒青梅竹马,但瞧着年纪尚浅,不知你今年芳龄几许?」
叶泠雾顿住,下意识偷眼瞥了一下江苑,回道:「回皇后娘娘,臣女年十五。」
皇后沉吟片刻,道:「十五,那就已过及笄了,是个好年纪啊。你也是淮南名门出身?」
叶泠雾傻了半晌,斟酌答道:「回皇后娘娘,臣女并非淮南名门出身,家父只是……只是渝州一小小商贾。」
皇帝和皇后闻言皆是一愣,转而去看江苑。
他依旧微微而笑:「微臣未向陛下,皇后娘娘提过,微臣从小病弱,被父母亲养在渝州小镇上。」
皇帝蹙着眉头,眼底思虑的显然不是这件事,他诧异的是叶泠雾的出身,以及江苑对她的在乎。
其实对于上首两人的反应,叶泠雾并不奇怪。从先帝起昭国便重农抑商,
「原来你们二人是相识于渝州,怪吾误会,」皇后淡笑着道,「泠雾既然出身在渝州,为何现在又养在宁北侯府呢?」
叶泠雾讪讪道:「回皇后娘娘,臣女母亲早年曾在宁北侯府伺候,是沈老太太的义女,后来臣女母亲远嫁渝州多年不见,沈老太太甚是思念,是以才接臣女到身边将养着。」
皇后缓缓道:「原来如此,泠雾可有婚配了?」
叶泠雾慌道:「未…未有婚配。」
皇后慈笑着:「泠雾不必拘束着,就当是与普通长辈交谈便好。对了,你可有心悦之人?」
叶泠雾心颤了一下,颔首迟迟道:「……臣女……」
话音未落,屏风外来了个宫娥,朝上首行礼后,说道:「陛下,皇后娘娘,沈小侯爷来了。」
皇帝和皇后面面相觑一眼。
叶泠雾心头一惊,眉头紧蹙着,腹诽着沈湛来这的目的。
江苑却是漫不经心的端起茶碗品了起来。
气氛凝固,皇帝先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宫娥福身称喏,连忙退下请人了。
不多时,屏风外传来动静,众人抬头去看,只见背着暗金色光晕而来的高挑青年疾步走来,气势迫人。
沈湛的目光先是扫过左侧下坐着的叶泠雾和江苑,最后才落在上首,抬臂作揖道:「微臣沈湛,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挽舟甚少私下来面见吾与陛下,今日是得空了?」皇后依旧堆着笑容。
皇帝抬手赐座,说道:「是啊,这距离晚宴的时辰还早着,挽舟爱卿怎么想着来这里的?」若是以往,沈湛不会私下面见皇帝皇后的。
沈湛在叶泠雾正对面落座,目光打从进来时便时不时落在她身上,面对上首两人的疑问,神色自若道:「微臣许久不见未给陛下和皇后请安,今日趁着进宫,便来了。」
叶泠雾埋着脑袋,看着脚下踩着的锦红刺绣毛毯,感受着对面传来的灼热目光,心扑通扑通直跳个没完。
皇帝道:「挽舟爱卿这么说,倒还真是许久没见你进宫请安了,昨日述职也是在勤政殿聊了两句。」
皇后道:「挽舟来的正好,泠雾是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算是半个宁北侯府的姑娘,吾方才才聊到泠雾可有心悦之人呢。」
沈湛温声道:「皇后娘娘什么时候关心起她人私事了?」
叶泠雾心微悬,抬眼去看皇后,却见她神色不变,笑道:「昨日望舒特进宫与吾请安,跟吾提到泠雾时多是夸赞,吾就想见她一面,今日见后甚是喜欢,便多过问了些。」
沈湛眸色黯淡,不发一。
皇后道:「挽舟和望舒为朝廷琐事付出不少,今年同样是二十有二了,却都是孤家寡人,若是你们有心仪的姑娘大可跟吾与陛下说说,吾与陛下定封大礼,下旨赐婚。」
沈湛紧盯着对面「鸵鸟状」的少女,转而又看向江苑,沉声道:「微臣多谢陛下,皇后娘娘美意,微臣心中倒是有心仪的姑娘,只是现下那为姑娘心意不明,若他日心仪的姑娘能与微臣心意相通,微臣定亲自请陛下下旨赐婚。」
「好,好,想朕之前对挽舟,望舒你们二人的婚事多是着急,如今你们二人都有了心仪的姑娘,如此甚好。」
皇帝目露欣喜,皇后看着底下三人,却是一脸愁,心中隐隐有不好的猜测。
江苑与沈湛对视丝毫不怯,甚至半分愧意都没有,说道:「在下常听朝中大臣们说沈小侯爷不近女色,院中更是连女婢都没有,不知是怎样的姑娘居然能让沈小侯爷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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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眉心一蹙,隐隐带着怒意,刚要说话,却见叶泠雾眼中的哀恳之意,他暗嘆了口气,忍了下去。
正在这时,宫娥来传苑渠宫的筵席布好,暖阁内的众人这才一道往苑渠宫去。
苑渠宫处处雕廊画栋,着实气派富贵,便是那门窗廊柱都是描金绘彩的。
宫殿门口早有宫娥宦官等候着,皇帝和皇后一到,整座宫殿响彻宦官的通报声。
随着皇帝一行进去,就是再想降低存在感都不行,叶泠雾一踏进殿内,就见众人纷纷看了过来,灼灼的目光都快将她淹没。
这次的宴席不同往日,赴宴的都是南下功臣,以及这些功臣的家眷。
第232章
叶泠雾活了十五年,这辈子受到的惊吓都没有今日的大。枉她从小自诩经歷的风浪够多,遇事冷静自持。
不过这次真的是超出她能承受的心理范围,先是和陛下皇后共处一室,还被陛下赐座,后是皇后问起她的私事,再然后就是江苑和沈湛。
叶泠雾心思沉沉,宴席上就没动两下筷子,食不滋味的。
她一想起皇后提到昨日江苑昨日特意进宫请安,并聊起她的这件事,太阳穴就突突突的直犯疼。
江苑这人简直就是个衰神,遇到她之后就没什么好事,要是她真让陛下皇后赐婚,那她这辈子可就真完了。
回到宁北侯府时,戌时的梆子已敲响。
叶泠雾坐妆奁前准备将头上的钗饰拿下,就在这时,绒秀从外头急急忙忙进来,俯身在叶泠雾耳边低语:「不好了姑娘,咱们进宫这段时辰里,那裴家十一郎的聘礼就来了,十几个红木箱塞满了西院,喜鹊和探春回来说里面装满了黄金白银,马匹绸缎,玉器如意,还有不少府邸良田呢。」
大概是今日受的惊吓太多,叶泠雾竟见怪不怪,注意点也变得奇怪,诧异的轻「啊」了一声,道:「聘礼都塞满外院了?这裴家果真家大业大。」
绒秀一噎,蹙眉道:「姑娘,咱们老太太知道裴家下聘可是发大火了。」
叶泠雾疑惑道:「三姑娘不是早说过裴家的会登门下聘吗,老太太何至于又发大火?直接拒绝便是了。」
绒秀道:「是拒绝了,可是裴家十一郎登门下聘时,敲锣打鼓的,如今肯定闹得满城知晓。」
叶泠雾神色黯了下,不再言语。
果然是个商人,心机真深。这裴淮肯定知道悄悄登门下聘会被直接扫出门,是以宁愿闹得沸沸扬扬被他人耻笑。
这样一来,他和沈盼儿的事在京城传开,日后赵氏就算是相中别家门第显赫的儿郎,那些高门的长辈指不定会迟疑,又或者不肯。
总之不管如何,也不干她的事。
叶泠雾暗暗吐了一口气,该说的话她都同沈盼儿说的清清楚楚,沈盼儿要是执意忤逆父母之意嫁给裴淮,那她也只能祝她婚后能美满。
晃晃几日过去,这些日子宁北侯府上上下下都在急着沈盼儿的事,裴家的人日日登门求见。
第一日第二日还能让丫鬟小厮去应付,这往后几日,赵氏,沈崇文,甚至秦明玉都出面,奈何裴家的人脸皮厚,当天被拒少兴而归,第二日还能高高兴兴登门拜访。
气得宁北侯府众人差点没摔碗。
京城里谣言四起,说是裴家十一郎与沈三姑娘已私定终身,唯独宁北侯府瞧不上商贾,不同意这门亲事,棒打鸳鸳。
谣言一出,气得赵氏眼花缭乱,直接卧病在床,就连沈崇文也不由得拍案大骂造谣者。
就因为此事,沈湛上朝时被陛下追问了许久,明里暗里的劝宁北侯府早些了结,高门显贵不能叫人笑话。
入夜。
沈湛刚从城郊军营回来就被沈老太太传去静合堂,他大抵猜到原由,却是换了一身家常的便服才到。
沈湛推开暖阁大门,门窗都是关紧了的,屋内有些闷热,只见沈老太太满是肃然的端坐上首,旁侧的叶泠雾正好从紫砂陶壶里倒了一杯温温的浓茶,稳稳的端到沈老太太面前。
「这么晚了,不知祖母让孙儿来有何事?」沈湛抬步上前。
沈老太太抬手赐座,又示意叶泠雾再奉上热茶,说道:「这些日子宁北侯府处在风口浪尖,你咋朝堂上可受影响?」
沈湛撩起衣摆在左侧下落座,接过茶碗道:「为着三妹妹的事儿,二伯母气的不轻,孙儿与之相比算不得什么。」
沈老太太道:「谣言止于智者。何况这事本就是内宅之事,陛下若是多问起来,你只管搪塞就是,」
沈湛不以为意,浅抿了一口热茶,缓缓道:「斩草要除根,裴家日日登门虽失礼,却也能看出裴家十一郎对三妹妹情深,孙儿听闻昨日母亲亲自劝退都无用,今日裴家依旧照样登门,要真是一直这么下去,怕这谣言止不住。」
沈老太太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略略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的其实也有道理,只是裴家人我老婆子着实不喜欢,不仅仅是因为裴家是商贾之户,更因为裴家主君的为人。」
沈湛道:「三妹妹那人最是执拗,从不轻易服从,孙儿听小厮说三妹妹已绝食近四日,一口水没喝。」
闻言,叶泠雾心头一咯噔,半是钦佩半是无奈。沈盼儿被娇宠长大,性子大大咧咧的,很多事都可以一笑而过,但对感情的事却极其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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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陷入静默,祖孙俩久久无言,其他人不敢置喙,只能默默候着。
沈老太太低头思忖,这些年是不是对沈盼儿太过宠溺,以至于她不知天高地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甚至连家族荣辱都可以置身事外。
过了好一会儿,沈老太太轻轻喃喃:「再执拗有何用,商贾之户岂能配得上侯府嫡出。」
本是轻不可闻的一句话,落在叶泠雾耳中却十分刺耳,原本低着的头越埋越深。
沈湛神色高深,眼神不可置否的闪了闪:「两家接亲,更讲究的是你情我愿,皆大欢喜,三妹妹既然一意孤行,做长辈的过多阻碍反倒生嫌,裴家虽是商贾之户,却愿意高门聘礼,十里红妆相待,想来日后不会亏待三妹妹。」
「照你这么说,你是贊成这门婚事?」沈老太太语气明显不悦。
沈湛道:「孙儿并未明说贊成这门亲事,只是三妹妹倾心裴家十一郎,两家与其僵持着,不如着开些的好。」
「你昏了头了,」沈老太太将茶碗重重放在案几上,「你明明晓得长辈们的意思,这门亲事肯定是不成的。」
沈湛道:「孙儿知道,可三妹妹不知。明日裴家十一郎定还会上门,祖母难道就不想亲自见见此人?」
第233章 劝说
夜色沉沉,小雪纷飞,西院灯火通明。
绒秀提着灯笼照路,跟着叶泠雾朝西院去。
「姑娘,咱们这么晚了去西院做甚,你是要去祠堂吗?」绒秀不禁问道。
叶泠雾沉吟道:「不去祠堂,去找四姑娘。」
绒秀诧异道:「找四姑娘?」
叶泠雾道:「侯爷今晚说的话不无道理,老太太是听进去了的,但老太太是何等爱面子,肯定是拉不下这个脸去和裴家交谈的,而二叔母那边也只能由四姑娘去说。」
绒秀道:「可是四姑娘会愿意吗?」在侯府谁不知道三姑娘以前最爱和四姑娘作对。
叶泠雾无奈地笑了笑:「愿不愿意咱们都得去这一趟吧,就算不是为了三姑娘,二叔母以前对我还是挺照顾的,这件事一直僵持着不是个办法,总得有人先站出来才是。」
绒秀怔了怔,心中有些许惊讶,不知不觉间叶泠雾越来越像个当家模样了。
她展颜道:「姑娘说得有理。」
西院,山月阁。
沈月儿本是准备睡下的,但一听「稀客」来了,立马叫身侧女使去泡了壶好茶,又披着薄绫绒袄出了里屋。
「泠雾妹妹怎么来了?」沈月儿眉眼间带着几分疲惫,想来这几日她也因谣言折腾够了。
叶泠雾不答,反问:「四姑娘瞧着有些许憔悴,可是睡眠不好?」
「这些日子府中上下因为谣言的事急的不行,母亲更是卧病在床,我这个做女儿哪能睡得安慰。」
话落,女使端着两盏热茶进来,将热茶放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便退了下去。
沈月儿捧起一碗热茶,说道:「夜晚寒风瑟瑟,难得泠雾妹妹还能来西院找我,喝完热茶驱驱寒吧。」
「谢四姑娘。」
叶泠雾一口热茶饮下,身子顿时暖和不少。自回了京城,夜晚就算穿绒氅出门都冷。
沈月儿定定的看了叶泠雾一会儿,轻笑道:「泠雾妹妹还没说这么晚来找我有何事呢。」
叶泠雾放下茶碗,端正神色道:「今晚老太太传侯爷来静合堂了。」
「然后呢?」沈月儿戏嚯道,「祖母知道你和大哥哥的事,准备商量你俩的婚事?」
「……」叶泠雾语塞。
沈月儿捂嘴轻笑,立刻道:「开个玩笑。祖母找大哥哥是为了三姐姐的事吧?」
「正是。」
「他们说什么了?」沈月儿神色自若。
「侯爷说裴家人明日若再登门拜访,就将人请进来,让两家长辈交谈交谈。」叶泠雾简明扼要。
沈月儿皱了皱眉,道:「祖母能同意?」
「当然不同意了。」
「既然不同意,那泠雾妹妹为何还来跟我说这件事?你不会是想着让我去劝大伯母和父母亲吧?」
叶泠雾道:「这件事要尽快解决,那两家人是该坐下来谈谈为好。若是普通商贾大可随便打发,可裴家在京城家大业大,如今又是死缠烂打的,真要闹大陛下那边怕也是要责问。何况三姑娘此刻还犯倔,这都五日了滴米未进,再不妥协我瞧着三姑娘就要饿死在祠堂了。」
沈月儿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拿帕揩了揩嘴角,道:「泠雾妹妹说的简单,裴家家风不正,满京城皆知,若真要两家人坐下来和谈,指不定又传些莫须有的谣言出来,届时宁北侯府的名声那就真别要了。」
叶泠雾心头凛然一紧,自忖道:「我不是没想过四姑娘说的这些,只是眼下没有别的法子。」
沈月儿嘴唇紧抿着,嘆道:「裴家十一郎日日登门,除了拜访这一目的之外,也是为了见三姐姐吧。若撇开家世,他倒是个深情之人。」
叶泠雾缄默。
这裴淮哪像深情的人?商贾手段,最成功的商人,往往要先用逼迫的手段试探彼方底线,拿捏底线,以退为进,以进为退。
而宁北侯府的底线是名声。
拿捏住了这一点,裴淮做什么不是在掌握之中?
日日登门拜访看似情真意切,实则是将沈盼儿推入水深火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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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本以为裴家是水坑火坑,现在她才反应过来,真正的坑其实是裴淮!
「泠雾妹妹,天色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你找我说的这些话还是作罢,母亲和大伯母是不会让裴家的进侯府门的。」沈月儿开始下逐客令。
叶泠雾眉心紧蹙,略略组织了一下思绪道:「四姑娘,我是认真跟你说这些的,你与三姑娘从小一起长大,应该明白她是怎样的人,她愿为裴家十一郎跪祠堂,绝食,肯定早就想好此事不成就不罢休的。」
沈月儿气定神闲道:「我是知道三姐姐的脾气,但我更知道大伯母和老太太的手段。作为姊妹,该说的话我早说过,该求的情我也求了,三姐姐如今不为宁北侯府着想,一意孤行,我为何还要帮她?」
叶泠雾低着头。这些话其实也是她心底想的。
「主母和老太太自然是有手段对付裴家,可是对付裴家之后呢?三姑娘那边就真不管不顾了吗,就算主母和老太太能不管不顾三姑娘,那裴家十一郎岂能善罢甘休。」
「裴家算什么,区区商贾。」
沈月儿放完狠话,随即垮下脸,半晌才出声:「……泠雾妹妹快些回去歇息吧,这件事我明日会跟母亲和大伯母说的。」
叶泠雾沉默地站起身,福了福身子便离开了。
黑夜隐约冒出了几颗星子,很浅很淡,小雪将屋檐覆盖,内宅小林间听不见一声鸟叫,安静的让人舒服。
叶泠雾哈了一口雾气,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再抬头时,却见东院昏暗的长廊上,一个高大黑影背靠木柱站着。
她缓缓走近,却见沈湛闭着眼睛,神色悠悠地倚靠在木柱上。
睡着了?
叶泠雾蹙了一下眉,正准备拉着绒秀悄悄离开,刚转身,就听身后传来一记温柔低沉的声音——「看来卿卿觉着我在这等你是多余的。」
叶泠雾浑身僵直,讪讪回过身,就见沈湛正盯着她看,目光清冷,眸色深邃。
第234章 拥抱,告白
庭院寒寒,四下无人。
叶泠雾示意绒秀先回院,继而从她手中接过灯笼,缓缓踱步到沈湛,说道:「侯爷原来是在等我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位神仙在吸收日月精华。
两人对视一阵,最后是沈湛先开的口:「不是在等你,你就不能唤我了?」
叶泠雾脸上一僵,但随即又恢復常态,说道:「我…我方才是想唤侯爷来着,但瞧见你正闭目养神,不好意思打扰。」
「……我不爱听假话。」沈湛语气沉沉。
叶泠雾滞了滞,知晓其意,抿抿唇道:「侯爷特意等候在这,是知道我去西院了?」
沈湛道:「本来和祖母聊完后想跟你说两句话的,谁知你寻藉口从正屋里出去后就没再回去,我便问了院中女使,才知你去了西院。」
叶泠雾大约猜到他想说什么,岔开话题道:「我是去找四姑娘了,三姑娘的事还是得早些解决,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我便跟四姑娘聊了聊明日让裴家过府交谈一事。」
沈湛似乎并不在乎,语气平平道:「四妹妹说的话母亲和二叔母多少会听些,但要想说服她们可不容易。」
叶泠雾轻松道:「四姑娘口齿伶俐,若换做我去和主母二叔母商量,那这事肯定是不行的,但是是四姑娘去的话,那这事肯定能成。」
沈湛勾了一下嘴角,道:「你倒是机灵。」
「既然你明白事拖下去不是办法,」沈湛俯下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沉声道:「那你又为何迟迟不给我答案?」
男人清冽的气息压倒性袭来,叶泠雾忍不住后撤半步,口呆道:「我…我…」她低下眼眸,「我没想好。」
沈湛眉心一蹙,直起身板道:「为何?」
叶泠雾手心紧握。
简单两句「为何」,却是让她无可抵抗的无奈,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他高高在上,做任何决定都可以随心所欲,而她却要事事考虑,考虑沈老太太,考虑宁北侯府,考虑叶家,考虑世人的目光,考虑母亲和老侯爷这样的前车之鑑,考虑太多太多。
她不懂怎么圆熟的应付心智成熟的男人,但她直觉的知道此时并不适合绕弯子。
「没有为何。」叶泠雾低声道,「侯爷若是真逼着我回应,那我便是不同意……唔。」
叶泠雾惊唿了一声,后背被一双坚韧有力的手紧紧扣,身体被宛如高山峻岭般的怀抱拢着,男人灼烫的温度将她燃烧,不知谁的心跳声迴荡在耳边。
沈湛将头颅靠在少女纤细的颈窝中,闷声道:「我不逼你,可是你什么时候心里才能有我?」
叶泠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心里什么时候能有他?
这个问题属实有点难为人,心意这东西不是具体的,她能确定现在心里肯定是有沈湛的,但是不是爱意她还不明白,毕竟心之大,天地都能装得下。
正胡思乱想着,沈湛的面庞不觉间已逼近她,咫尺之间带着暧昧而又危险的气息,叶泠雾想躲,奈何腰上的手太过霸道。
沈湛眸色一暗,道:「我从小仰慕父亲,他征战沙场,名扬天下,是安邦定国的大英雄,而我也以他为目标,这些年为国为民,让宁北侯府和黑旗军成为昭国不可忽略的存在。」
叶泠雾睁着大眼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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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见你之前我从不知什么是爱,也不懂心动的感觉,直到在楼船上我看见了一个比星辰还亮眼的姑娘,她胆量大,敢做寻常少女不敢做的事,说起话时的灵动模样也不同一般,后来上元佳节射下愿灯时的笑容,更是叫我至今难忘。那时我就告诉自己,这个姑娘日后定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沈湛声音低沉,低目温柔,让叶泠雾恍恍惚惚间慢慢陷入其中。
屋檐下残烛的光芒洒在他的衣袍,宛如覆了一层华丽的金箔,落在叶泠雾眼中仿佛是踏月而来的谪仙人,而就是这样高岭之上的人物却为她弯下腰来。
「我可以不逼你,但我不允许你胡乱搪塞我,更不允许你因此疏远我。明白吗?」
叶泠雾呆呆点了点头。
「说话。」
叶泠雾心悸,干到发涩的嗓子艰难道:「明白,我不会胡乱搪塞你的。」
沈湛提唇一笑:「我相信你。」
「……」
叶泠雾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去,等身侧传来的压迫感消失时,她人就已在寝屋外廊站着了。
看着那亮堂堂的屋子,叶泠雾才回过神,但心惊的感觉却还没散去。
她瘫坐在廊上,迷离的想了半晌,突然意识到——沈湛不是说不逼她吗,可那些话怎么听着就是在威逼?!!!
回到寝屋,绒秀正在铺着床榻,听见门口有动静,转头就见叶泠雾一脸失魂落魄的走进来。
「姑娘,你怎么了?」她关切道。
叶泠雾沉默地摇摇头,端起案几上的茶盏一饮而尽,吐了口浊气,干到发涩的嗓子这才好转。
翌日午后。
裴家人一如往日登门拜访,这次,不知道沈月儿用了什么话,秦明玉和赵氏还真听进去了,裴家人一到就让外院小厮将裴家人请进厅堂。
秦明玉和赵氏各坐上首一侧。
秦明玉高高抬着下巴,眉目间尽显娇色,宛如云间凤凰,一袭金色锦袍更添衬的她顾盼生辉,只有眼角细细的纹稍微泄露了些她的岁数。
赵氏板着脸不苟言笑,头上简单的绾了个圆髻,用一根通体剔透的白玉福寿扁方定住,面容依旧温柔,身上的暗紫色大氅衬托的她气质娴淑。
堂下,以裴家现任主母郁氏为首,裴淮居左侧,身后是裴家女使。
郁氏穿着浅红色大氅,头上规矩的梳了个盘龙髻,只插着一对双喜凤凰点翠长簪,浑身上下就透着「有钱」二字,或许是她年纪尚轻,压不住大娘子的气势,加上身材太过纤瘦,瞧着颇是小家子气,没有矜贵感。
在她旁侧的裴淮倒是让秦明玉和赵氏眼前一新。
她们本以为裴家十一郎是个外形风流孟浪的,没想到今日瞧见,却是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白衣清俏郎君。
秦明玉和赵氏忍不住相视一眼——这三丫头虽然脑袋笨,缺心眼,但眼光却挺好的。
第235章
郁氏堆着笑容,谄媚地躬身行礼道:「裴郁氏见过嘉仪长公主,见过赵大娘子。」
裴淮弯下玉挺的身姿,裙裾不摇,身姿不摆,拱手附和:「裴家十一郎裴淮,见过嘉仪长公主,见过赵大娘子。问候嘉仪长公主,赵大娘子妆安。」
男人清冽的嗓音落下,屋内随之安静。
乍一看,秦明玉和赵氏眼中浮出一抹惊艷,眼前的青年着实不凡,但眉眼间属于商人的狡黠却逃不过她们的第六感。
秦明玉脸上隐约透着不屑之意,高贵带着一种疏离的淡然,温声道:「裴家十一郎的这句妆安大可不必问候,你日日叨扰,搞得满城风雨,我与弟妇怎能妆安?」
裴淮道:「是在下唐突,将宁北侯府推向风口浪尖并非在下本意,只因在下承诺过沈三姑娘,回京之后必亲自登门下聘,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是以才出此下策的。」
赵氏脸色微变,搭在扶手上的手捏紧,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我家姑娘的错了?」
裴淮颔首道:「在下并没有那个意思。」
郁氏用力点头,着急接话:「是啊,我家十一郎没有那个意思的,我家十一郎啊从小就是个急性子,不会说话也不会拐弯。长公主和大娘子知道我们裴家是商贾之户,无权无势,想见侯府主母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十一郎这孩子又只顾着承诺过沈三姑娘的事,是以才日日登门拜访,只求见上一面。」
秦明玉和赵氏闻言,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
她们对着裴家蠢钝的行为,实在心里无力,但事情既已发生,谣言也已传开,过多纠结也是无用。
「二位请坐吧。福妈妈,奉茶。」秦明玉亮声吩咐道。
郁氏和裴淮齐齐谢过后,在右侧下落座。
赵氏气的浑身发热,放下手里的小暖炉,说道:「裴家哥儿不是想见我们一面吗,如今是见着了,你有何话要说吗?」
裴淮恭敬的朝上首颔首道:「在下常听三姑娘提起赵大娘子,今日一见,果真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的风骨。」
「裴家哥儿就是想熘须拍马也得多了解了解,我家那姑娘可说不出你嘴里的这些好听话。」赵氏拧眉道。
她的声音很柔和,絮絮低声如细语。
裴淮面不改色,认真回道:「在下所言不假,只是三姑娘从未明说过,但在下与三姑娘相处这么久,听她提起您时脸色的笑容总不会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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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漠然,心里对裴淮更嗤之以鼻。
这小子就不是来好好交谈的,是故作低姿态的来显摆他和沈盼儿关系亲密。
赵氏轻轻一嗤,笑道:「裴家哥儿与我家三姑娘来往不少,我听闻宁北侯府南下后,你也去了余苏城?」
「在下确实是追随三姑娘去的余苏城。」裴淮如实说道。
秦明玉目光闪了闪,不说话。要不是岳扬发现裴淮与沈盼儿相约逛河廊,说不定她们至今还蒙在鼓里。
赵氏道:「裴家哥儿看着倒是对我家姑娘情真意切,只是这门亲事我这做母亲的是断不能答应。」
裴淮似乎早有预料,轻声道:「大娘子的态度坚定,不过,晚辈能否问一句,为何?」
赵氏道:「我说了,裴家哥儿看着倒是对我家姑娘情真意切,但这人心最是难测,裴家哥儿登门下聘搞得满城皆知,任由谣言不断,你可有想过此事不成,那对一个姑娘家的名声是多大的侮辱?」
秦夫人放下帕,依旧微笑的温柔,只略带了些忧伤:「二郎自小便是个有脾气的,自打和老侯爷置了气,离家这些年,便渐渐与家里隔膜了。他大哥和我心里都不好过的,顾家好歹是他的家,这回要办亲事了,我想着……怎么也得在宁远侯府办婚事罢。」
屋内安静。
郁氏捏紧手中的斯帕,抬头看了眼赵氏,欲言又止道:「大娘子说的极是,这…这都是我这做母亲的错,没有管住下人们的嘴,还请大娘子和嘉仪长公主莫要怪罪我儿。」
赵氏淡淡一笑,直言道:「裴家大娘子这话说的挺快,不过你说的不错,你这做母亲的确实有错,家风不严,作风不端,行事不谨。」
郁氏脸色涨红。
自从做了裴家主母还从没有人敢对她这么说话,赵氏那不清不淡的态度,以及那漫不经心的语气,简直比声嘶力竭的谩骂还叫人觉得耻辱。
她潸然缓缓把头低下,嗓子干的发不出声音。
裴淮看了一眼郁氏,起身朝上首抬臂拱手道:「母亲是关心则乱,是我登门下聘太过唐突,母亲得知此事太过惊讶,是以才没有约束好下人,还望赵大娘子和嘉仪长公主莫怪我母亲。」
赵氏心头不悦,说道:「照你的意思,这满城风雨的罪魁祸首还是我们宁北侯府不成?」
「自然不是。」裴淮道。
秦明玉轻轻嘆了口气,正色道:「还是别绕远了,说回正题吧。裴家大娘子,裴家哥儿,我们宁北侯府不同意这门亲事,你们还是抬着聘礼回府吧。」
裴淮终于皱了皱眉,神色不再平平淡淡,而郁氏脸色亦是难看。
母子两人迟迟不答,屋内仿佛静止。
——「我同意这门亲事!」
厅堂外传来动静。
下一秒,沈盼儿撩开暖帘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大抵是太久没有吃过东西,沈盼儿脸色惨白,双目无神,脸颊两侧微微凹陷,看着十分可怜。
「盼儿。」
裴淮上前一步接过沈盼儿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子,将人紧紧揽在怀中。
「……元庆哥哥,你总算是来了。」沈盼儿哽咽着,仿佛受了天大委屈,整个人似脱水般倒在他的怀中。
赵氏急得站起身,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沈盼儿,反应过来后,一拍案几道:「沈盼儿,你在干什么,你一个姑娘倒在男子身上成何体统!?」
沈盼儿吓得肩膀一缩,微微发颤着不敢吱声,紧紧抱着裴淮,俨然一副要被恶人拆散的鸳鸯。
第236章 谣言
静合堂小别院。
叶泠雾捧着个青花玉瓷小手炉,耐着性等着,她得知裴家人登门后就派绒秀出去打探消息了,结果小半刻过去,也不见人回来。
眼看着手里的小暖炉慢慢发凉,绒秀才终于气喘吁吁的奔了回来。
「姑娘,不好了!」绒秀疾步上前,「不知谁把裴家人登门的消息告诉了三姑娘,三姑娘硬闯进了外院厅堂,和主母她们闹起来了。」
「什么?!」叶泠雾瞪圆杏眼。
绒秀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三姑娘她现在正和二夫人吵架呢,老太太那边得知消息气坏了,已命…已命四名武婢去外院,瞧着阵仗是要动用家法。」
叶泠雾大吃一惊,脑袋里一根弦紧绷。
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沈盼儿怎么窜出来了?她要是继续闹下去,沈老太太怕是顾不及名声的要给她教训了。
绒秀苦着脸道:「那怎么办,三姑娘这次是真惹老太太生气了,要是没人劝劝,三姑娘不得狠狠挨顿板子才怪哉。」
叶泠雾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咱们……」她突然站定道,「咱们可以去找四姑娘呀,四姑娘出面劝说的话,肯定能大事化小的。」
说着,叶泠雾提着裙摆就往外走。
西院,山月阁。
叶泠雾坐在空荡荡的正屋中,着急等待。
不一会儿,沈月儿顶着一身风霜寒气入厅,她今日穿着一袭鹅黄色大氅,身形纤细娇弱,手里抱着几卷捲轴。
「刚刚去了一趟书房,泠雾妹妹找我有何事?」她漫不经心走到茶桌旁,放下捲轴,为叶泠雾斟了一盏茶递到她手边。
叶泠雾接过茶碗,回道:「裴家上门了,只是不知是谁把这消息透给了三姑娘,她现下正在外院闹腾呢,四姑娘去劝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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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儿放沉语气道:「泠雾妹妹放心吧,母亲不会当着外人面惩罚三姐姐的,何况母亲也不是会和子女逞口舌之快的人,我现在去也没什么用。」
「……可老太太已让武婢去外院押三姑娘回内宅,就怕武婢动起手来,三姑娘免不得又受皮肉之苦。」叶泠雾弱弱说道。
「不会的。」
沈月儿略略缓下口气:「祖母是要面子的,哪怕她让武婢动手,那也得等裴家的人离开。」
「……」叶泠雾皱了皱眉,有道理。
沈月儿继续说道:「祖母她老人家自有考量。三姐姐不是小孩子了,这门亲事若她真要坚持,祖母她们也拦不了,只是三姐姐这回太过欠考虑,叫祖母她们太过寒心,若不严加管教一番,日后指不定闯出什么祸事。」
叶泠雾嘆道:「三姑娘对感情之事想的太过纯粹,总觉着自己喜欢的便是最好的,殊不知感情的事往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深陷其中不知裴家如水火,连二叔母的阻拦在她眼里都变成来她与裴淮之间的靳棘。」
沈月儿不置可否一笑:「泠雾妹妹其实也明白,有些人劝是劝不动的,得吃些苦头才能牢记。」
叶泠雾低下头,沉默的看着手里的茶碗。
另一边,去往外院的四名武婢守在厅堂外,并未进去,四人仅仅往那一站,反倒将不少有意听墙角的小厮女使吓跑了。
赵氏表面上自然是没和沈盼儿动气的,哪怕怒火中烧,哪怕憋出内伤,都没让堂下的裴家人看笑话,从始至终温声细语。
最后反倒是裴家人脸色挂不住。
屋里静下来。
赵氏再次落座,端起案几上的茶碗一饮而尽。
她不指望能和沈盼儿讲道理讲得通,是以心里再气愤,也决不会在外人面前失态的。
秦明玉见她一番苦口婆心,冷冷的瞧了眼依偎在裴淮怀中的沈盼儿,气不打一处来道:「男女授受不亲,裴家主君和主母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裴淮温言抬头,语气平和道:「嘉仪长公主说的是,但三姑娘如今身体太过虚弱,还需有人扶着才行。」
秦明玉淡淡扫了一眼沈盼儿的那张快瘦成柴的小脸,说道:「自讨苦吃,她母亲只罚她跪祠堂思过罢了,可没让她绝食。」
众人缄默。
郁氏趁机感嘆道:「长公主,大娘子,我家十一郎会认真对待三姑娘,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我们裴家家世是配不上宁北侯府,但我家十一郎定会好好对待三姑娘,不管是聘礼,还是定亲宴,都能做到京城之最。还望嘉仪长公主,赵大娘子念在我儿一片赤忱,同意这门亲事吧。」
闻言,赵氏几乎气了个仰倒,这对母子就是仗着沈盼儿缺根筋的心思,不把她宁北侯府放在眼里。
秦明玉脸上再无一点血色,狠狠睨了眼郁氏,吓得她一缩肩膀,不敢再说话。
而就在这期间,沈盼儿一句还都没说,无形之中,似乎在默认郁氏说的话。
赵氏气得胸口起起伏伏不定,良久才平復下来,凝色道:「沈盼儿,这门亲事你是执意要答应吗?」
沈盼儿心头一颤,见赵氏一脸肃然地凝视着她,嘴巴微微张了好几下,才点头道:「是的母亲。」
赵氏冷冷的瞧着她:「好,既然你不顾父母反对也要答应这门亲事,那母亲便成全你。」
屋内众人伢然,大部分人似乎都没料到赵氏会如此轻易的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郁氏一脸懵然,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说的那些话还真刺激到这两个高门贵妇了。秦明玉也是吃惊的说不出话,按照赵氏的性子,裴家这种门户断然看不上眼,她怎么可能会同意这门亲事。
裴淮倒是一脸平淡,他看出这是赵氏对怀中少女失望透顶之后的决定,而他怀中的少女似乎一点也未察觉,还自以为赵氏又一次顺服了。
沈盼儿愣住,抹去脸上的泪水,笑着道:「谢谢母亲。」
赵氏面无表情,看她这幅喜笑颜开的模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哑着嗓子道:「用不着。」
说罢,不顾裴家人还在,起身便往外走去。
第237章 叶槐晟病重的消息
刚回到静合堂的叶泠雾连解渴的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听正屋那边传来大动静。
叶泠雾未动声色,见绒秀急匆匆进屋,只问:「绒秀姐姐,外面怎么回事?」
绒秀小声道:「姑娘,主母她们收下裴家送来的聘礼了。」
叶泠雾神色黯了下,「那老太太那边?」
绒秀道:「主母来了,说是有要事和老太太商量,清退了正屋内外的女使,就连喜鹊她们也被撤下了。」
叶泠雾蹙眉。
京城连连下了几日的雪,冷得人直发颤,本该热热闹闹的上元佳节,硬是被这寒冷的天气给扑灭,无声无息就过去了。
没过几日清闲日子,沈湛又奉命前往桦县赈雪灾。而裴家和宁北侯府即将结为姻亲的消息,再一轮风暴后,也渐渐平息下来。
绒秀时不时瞧见叶泠雾立在花窗前,往正屋小径那儿张望,随后又失落的嘆了口气。
「姑娘,您在瞧什么啊?」
叶泠雾双手压在窗栏上,沾了一手雪:「我瞧着二房的两位姑娘,好像许久没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快有小半月了吧。」绒秀勉强一笑道,「再有小半月雪化了,天气也该回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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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缓缓缓缓垂下脑袋。
「对了姑娘,渝州来信了。」绒秀将衣袖里的信拿出来递到叶泠雾面前,「奴婢瞧着这封信和以往来的信不太一样。好像不是姑娘外公寄来的。」
叶泠雾接过信封。确实不是宋老寄来的,仅仅看信封纸,以及封信的火漆就知道是渝州叶家的手笔。
——叶槐晟病重,撑不了多久。
叶泠雾并不伤心,只是觉得这个消息来的很是时候。
宁北侯府的当家主母早就容不下她,若非沈老太太在前挡着,只怕叶泠雾早在余苏城时就该直接送回渝州了。
此刻回渝州,不管是逃避也好,又或者不敢抉择也罢,总之沈湛和江苑这两人肯定是不会再来为难她来。
入夜。叶泠雾同沈老太太说了此事,沈老太太并未挽留,只让她一路上注意安全,又让喜鹊去库房备下好些衣裳首饰,再让探春去联繫码头船夫。
叶泠雾垂下眼帘,乖巧应是。
回到寝屋,夜色渐沉。
叶泠雾恹恹的躺在床头,一整日劳心劳力,正精疲力竭,懒懒的躺着不想动弹。
绒秀给她的手掌涂上一层淡香的护手膏,说道:「姑娘,你真的准备回渝州吗?」
「都和老太太说明此事了,自然是要回的。」叶泠雾谈不上高兴。
回渝州本该是让她解脱的事,可现在她的心上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头压着,丝毫喘不过气。
绒秀神色黯淡,轻轻放下白瓷青鱼尾纹的药瓶子,转而替叶泠雾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道:「可是姑娘,回渝州这事太着急了,后日出发,那你想好怎么跟侯爷还有……呃江大学士告别吗?」
叶泠雾接过茶碗倩倩喝了一口,良久才抬头道:「……算了吧。」
离开京城,那就代表了她的意思,沈湛和江苑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
不过想是这么想,叶泠雾心里其实也害怕这么不打招唿离开,沈湛他会不会气得追去渝州教训她。
一有这个想法时,叶泠雾顿时觉着哭笑不得。
沈湛那么高傲的人,知道她不辞而别后,怎么可能还会追来。
至于江苑……那就老死不相往来,她回了渝州,江苑在京城里再没了威胁,便能放过她了。
绒秀一肚子担忧,迟疑道:「姑娘,这到底是件大事,你就算不同江大学士道别,那侯爷那边也得说一声吧?」
「说与不说有何关系?」叶泠雾垂下脑袋,「不说还能轻松点,若是说了怕是临走前还得惹一身麻烦事。」
绒秀沉默。
叶泠雾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锦盒,递到绒秀面前,说道:「这一年多谢绒秀姐姐照顾,这里面是泠雾的一点心意,还请绒秀姐姐笑纳。」
「这…这可使不得。」绒秀抬手拒绝。
叶泠雾却执意将锦盒塞到她手中,说道:「不是多贵重的物件,不过是几件我入京时老太太赏赐的钗饰。」
「既然是老太太赏赐的,那奴婢就更不能要了。」绒秀将锦盒推向叶泠雾。
「老太太赏我的可多了,这些我原就戴不了。」叶泠雾莞尔道,「我以后怕是没机会回京了,这些东西算是我给绒秀姐姐以后定亲宴上的贺礼。」
绒秀闻言,骤然泪眼模煳,道:「姑娘……奴婢……」
「绒秀姐姐尽心伺候我这么久,我若没什么表示,那可太没人情味了,所以这些你可必须收下。」叶泠雾将锦盒又推回绒秀的怀中。
绒秀泣不成声,终是压低了声音,极为伤感地挤出一句,「还望姑娘日后之路坦坦平平,若是有缘的话,奴婢还是想再服侍姑娘的。」
这一日累了,绒秀服侍叶泠雾梳洗后,便放了垂帐,往一盏鎏金铜熏炉里点了驱蚊虫的薰香锭子,熄了灯火后她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叶泠雾挽着松松的头髮扑在枕头里,偏偏越累越睡不着,越烦恼,精神越亢奋。
可惜下个月沈盼儿大婚,她要缺席了。
自从叶泠雾离开后,绒秀一如往常那般去打扫小别院。却发现屋内一阵清冷空寂,一旁茶室的檀木桌上茶杯空空,铜制花鸟碳炉里一丝热气都无。
冷冷清清。
水路走了近十日,才到渝州。
渝州的天,涳涳濛蒙,像刚下过一场雨一般,底下又是白茫茫一片。这里由于河运发达,百姓也较多。街道宽敞整齐,各类铺面林立,商业极度繁荣。
叶泠雾下了船后脸色苍白,她难受的咬了咬下唇,只一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满脸不耐烦的少女,她身后还站着好些女使僕妇。
叶泠雾一眼就认出那是柳玉萍的女儿,好像是叫……叶锦晓?
一年不见,她的变化很大,没有以前那般圆润,一袭暗银刺绣的莲青华裙,清丽斯雅,虽不是个大美人,但也娇俏可人。
第238章 渝州
小半个时辰前。
叶家马车不疾不徐的赶到码头。
跟着叶锦晓一道来的,是伺候柳玉萍多年的邱妈妈。
不知等了有多久,才听管家通报京城来的楼船到了。
叶锦晓捧着暖手炉,拢好身上的披风后,踩着马凳下来,望着码头来来往往的行人,抱怨道:「母亲也真是的,让你一个人来接她不就好了,偏偏还让我一起来,今日这天多冷啊,也不怕她闺女被冻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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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妈妈道:「二姑娘若是冷的话,就先回马车上等候吧,这有奴婢就是。」
叶锦晓抬手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哼哼道:「算了吧,说起有一年没见我那姐姐了,怪是想念的。」
其实她对叶泠雾并无感情,之所以在这等着,无非是想看看叶泠雾如今是何模样,从小到大,叶泠雾的外貌便让人称赞。
在叶泠雾不在渝州的这一年里,她节食,瘦身,只有能变漂亮的,叶锦晓都会去做,只为了再见面时能将她比下去。
不多时,管家总算来报说叶泠雾下船了。
叶锦晓回头忐忑望去——
正准备瞧瞧叶泠雾如今样貌时,她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许久不见,叶泠雾更好看了,一袭浅紫色大氅,不过多施粉黛便已叫人移不开眼,杏瞳澄澈,似林间小鹿般,叫人望而生怜,秀致的瓜子脸比起初入府时好似又精緻迤逦了不少,还暗藏着几丝柔媚娇妩。
叶锦晓双眸瞪圆,瞬间失语,见身侧的邱妈妈恭恭敬敬朝她福身行礼,纹丝不动的心中一嗤。
装模作样。
叶泠雾面无喜色,瞧邱妈妈热情迎来,语气平平道:「麻烦邱妈妈来码头接我了。」
「不麻烦,不麻烦。」邱妈妈说着,又看向叶锦晓道,「二姑娘许久没见大姑娘,一听大娘子让我来接您,二姑娘便跟着来了。」
叶泠雾哪能相信这种鬼话,却还是勉强一笑道:「多谢二妹妹能来接我,一年未见,二妹妹越来越漂亮了。」
叶锦晓怔了怔,有些意外叶泠雾对她的态度,本以为见面就是刀锋相向,连陌生人都不如,结果居然如此和谐,始料未及。
她别扭道:「父亲和母亲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大姐姐快随我回家吧。」
得知叶泠雾回林宅,柳玉萍早早让人收拾了厢房,原本林叶泠雾住的屋子都拆了,宅子里也修葺了几次,早就不似当年模样。
管家余叔在府外等候着,一见叶泠雾从马车里出来,立刻便迎上前又是提行李又是嘘寒问暖。
叶家外院管事的老人基本上都是宋芸一手栽培出来的,看见叶泠雾回叶家,是打心底里高兴。
余叔一路打量着叶泠雾,不由感嘆着:「仅仅一年不见,姑娘长变了不少,老奴险些没认出来啊!」
叶泠雾对他没什么印象,简单客气了几句,才问道:「余叔,我父亲的病如何,大夫怎么说的?」
余叔只一个劲摇头,末了都没说叶槐的病,反而提醒叶泠雾:「族中的几位老人早早就到叶家住下了,还有二房的人也都在厅堂了。」
叶泠雾脚下一顿,莞尔道:「余叔,我知道了。」
叶家厅堂。
一屋子差不多有四个女眷,嘴里都说着话。
柳玉萍坐在上首,一袭深粉色对襟长袄衬得她格外娇俏贵丽。在她之下坐着的就是二房的大娘子顾氏,以及从老家来的两位族中老太太。
众人听见屋外传来邱妈妈的通报声,便错眼看了过去,就见叶泠雾款款走了进来。
她穿着简单的浅紫色大氅,头上挽了一个规整的弯月髻,簪一支流光溢彩的绞金银丝嵌宝珊瑚梅花簪,簪头吐出小小一挂三穗流苏,每条流苏上都垂了一颗鲜润红艷的珊瑚珠,摇曳垂在髮髻边。
众人看了几眼,只觉得叶泠雾生的极是妍丽,眉目间迤逦清艷,一颦一笑均是天真明媚,丽色光耀,将边上的叶锦晓压得瞬间黯淡无光。
柳玉萍坐在上首,这一屋子老妇里就数她看着最年轻,一袭素色衣袍衬得她分外娴雅,不知道还真以为她是哪个高门大户家主母。
「哎呀咱们大姑娘回来了!这么久不见,大姑娘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娘子了。」柳玉萍忽的高声道。
顾氏满是不屑地扫了眼叶泠雾,端起茶碗没吱声,另外两位老太太收回目光,也没说话,就像没看见叶泠雾进来一般。
叶泠雾也不在意,福了福身子道:「大娘子,二婶婶,别来无恙。」
柳玉萍见叶泠雾态度恭敬,语气却冷淡,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分。
她清了清嗓子道:「大姑娘快些落座吧,咱们啊也正好聊到你呢。」
「聊到我?」叶泠雾落座道,「不知各位长辈聊我什么?」
柳玉萍喜呵呵道:「当然是高兴你回来了,对了,对了,你怕是不认识这两位长辈吧,她们啊是你父亲的两位舅母。」
叶泠雾淡淡朝那俩舅奶奶颔了颔首。
「这从京城回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顾氏打量着叶泠雾,扬声道,「瞧瞧,瞧瞧,这姿色比起从前还靓绝呢。大姑娘现下及笄了,是到择胥的……」
「大娘子,我想去看望一下父亲。」叶泠雾听不下去,索性打断道。
顾氏脸上笑容出现裂痕,嗔了眼叶泠雾作罢。
柳玉萍呵呵笑道:「大姑娘是该去看望主君的,毕竟主君昏迷不醒时一直叫着大姑娘你的名字呢。唉,主君如今一病不起,大夫也找不到良药,当真是让人着急啊。」
叶泠雾皱了皱眉,起身道:「既然父亲挂念着,我也不在此多留,还请邱妈妈带路。」
说句讽刺的话,叶泠雾自去清泉寺后就没回过叶府,后来从岱岳镇回来,却也待了三日不到。
这些年府中修葺了不少次,早就不復儿时记忆里的模样,曾经宋芸住的西院,叶泠雾从岱岳镇回来时去看过一眼,院门紧闭,连外墙都已荒草丛生,更别提里面能有人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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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不配为人父
屋里是一片幽暗,叶泠雾一脚踏进去,一股糜烂的气味夹杂着一股浓浓的汤药味扑面而来,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叶槐晟还没死,可这屋子却跟死了人似的。
她伸手推开花窗,勐地一束光投进来,床上那人似乎也有了动静。
叶泠雾回头打量了几眼,这屋子不知是否是许久没人进来了,竟透着将死之人才有奄奄一息的颓靡。
也是这个时候,叶泠雾心里才有一丝触动。
里屋昏暗,四角烧着暖炉,寒冷进不来。床榻被厚厚的床幔包裹着,看不见里面人的情况。
叶泠雾走近后撩开床幔一角,就见床上的人面色青紫青紫的,还真是将死之人的模样。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进来,叶槐晟艰难睁开眼,本以为是哪个女使小厮,没想看到的却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那张叶槐晟爱极也恨极的脸,他瞪着大眼定定看着,眼球里布满血丝,瞳孔写满了错愕,直到这张脸突的皱起眉头,才勐地松了口气。
——不是她,不是宋芸。
叶槐晟转而望着天花板,良久才撑着坐起身,嗓音沙哑道:「你来了……你还知道来看我这个爹。」
叶泠雾挥袖扫了一旁梨木椅上不存在的灰尘,随即才缓缓坐下,语调极慢道:「父亲托人写信叫我回来看望,我怎能不回来呢。」
「写信是一回事,我本以为你看到后会当看不见的,毕竟京城的日子可比这里好。咳咳咳咳。」
叶槐晟气息奄奄,话音飘飘忽忽的,说完就一直在咳嗽,好似快要断气一般。
叶泠雾忍不住拧紧眉头,起身朝茶桌走去,茶壶里只剩下冷掉的茶。
她愣了一下,这屋子里什么都是齐全的,想来柳玉萍也是尽了心照料,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茶水已冷?
不过叶泠雾并没有就着茶桌重新烧热茶,反倒端起一碗冷掉的茶送到床榻。
「父亲重病不起,本该有人事无巨细的照顾在旁,怎么如今连喝口热茶都难?」叶泠雾嘲讽道。
叶槐晟看了眼她手中一丝热气都没有的茶碗,疲惫一笑:「这人啊就是这样,倒下来了才发现周围全是豺狼虎豹,都想趁着时候扒皮吃血饱腹。」
叶泠雾嗤道:「父亲这话有争议,这天底下的人可不都是您这样的。」
叶槐晟垂下眼眸,喃喃道:「你说的也不错,毕竟是在佛祖前吃斋念佛过的,佛祖讲究慈悲为怀,你能这么想倒也不负儿时经歷。」
叶泠雾心紧绷的像根弦,沉声道:「父亲说起女儿这段经歷颇是轻松,殊不知被你厌弃的那个姑娘差点死在那清泉寺。」
叶槐晟端着茶碗的手顿了一下,心神不定道:「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怼,你恨我是应该的。」
说罢,他偏过头看向叶泠雾,「可我不后悔那么做,这就是你活该。」
叶泠雾杏眸里暗藏波涛汹涌,捏紧的手心直冒冷汗,咬紧牙关道:「父亲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对女儿恶语相向。」
叶槐晟冷冷笑了几声,道:「所以你回来,也是来跟他们一起盼我死,好争家产的。」
「……谁稀罕。」叶泠雾目露厌恶。
「我就是来看看,父亲是不是比我母亲当年,还惨一些。如今看来,你似乎更惨,捧在心尖上的人连壶热茶都不肯给,院里的女使小厮连你这屋都不肯踏入。」
提到宋芸,叶槐晟勐地咳嗽了几声。
他情绪略激动的撑起身子,目光复杂的看着叶泠雾:「你知道咳咳咳……你知道你母亲当初为何放着好好的京城日子不过,放着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不争,执意嫁给我这个才在渝州崭露头角的穷商人吗?」
叶泠雾眸子微动,等着叶槐晟往下说。
叶槐晟笑了两声:「她跟沈铮,早在嫁我之前就行了夫妻之礼,新婚之后我方知晓。」
「后来她怀了你,可你到底是我叶槐晟的孩子,还是宁北侯府的孩子?」
叶泠雾怔怔的看着叶槐晟,觉得他疯了。
他为何能轻易说出这种败坏家风的话?他与宋芸同榻而眠,恩爱相伴多年,她儿时都是看在眼里的,可如今想来,却是可笑至极。
叶泠雾唇珠微动,半响才找到自个儿的声音:「我是叶家的孩子。」
当年母亲临死之前都没透露半点她与沈铮的事,甚至得知她唯一的女儿要去清泉寺为她祈福,都没搬出宁北侯府这座大山,就已经证明了她和沈铮之间的清白。
更别说沈老太太都直言此消息是假的。
叶槐晟闻言,低声笑道:「当年你母亲为庆祝沈老太太大寿,入京后再回来,不久便有了你,那个时候我也有怀疑过,可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直到后来有一次我亲手在她藏物里看见刻有沈铮的玉佩,方才知道这么多年相敬如宾不过是笑话一场!丫头,是她先对不住我的!是她对不起我!你也是,你的存在也是一样!让我像个笑话!咳咳咳咳……」
激动额说完,叶槐晟便开始止不住的咳嗽。
与他的咳嗽声相比,屋内顿时寂静无比。
叶泠雾气得微颤着肩膀,默了半响,面无表情道:「那柳玉萍呢,你那么爱她,不顾母亲颜面的把她抬进叶府,为了她冷落你的正妻,为了她让你的正妻死不瞑目,还把你亲生女儿丢弃在清泉寺,你为她做这些,她对得住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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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柳玉萍,叶槐晟眸中闪过一丝痛心。他待柳玉萍那样好,可如今他病重快死了,柳玉萍便露出了真面目,收了地契和几个庄子,偷偷变卖成银票。
吱呀一声,叶泠雾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
她神色淡淡,如同在看一个死人:「父亲,您又对得起我么?」
叶槐晟一怔,还未来得及替自己辩驳,立在床前的姑娘垂眸一笑:「我在清泉寺的那段日子你说的轻轻松松,你可知晓我是如何度过的吗?几岁的孩子冬日要在结冰的溪水里洗衣裳,满手冻疮,夏日要顶着烈阳去山下捡柴,背着快比人还重的柴火一步一步上山,你知道我的绝望吗?」
「也是,你眼里只有叶家的家产,只有钱。你配为人父么?」
「你不配!」
叶泠雾吼完奔出屋,眼花缭乱的扶着雕花栏,粗粗喘了缓好几口气,才回过神来。
第240章 失恋的沈某人
桦县,沈湛奉旨赶到时,桦县县令已在事发的第一时刻尽力做到施救,如今救援已是井井有条,待到沈湛带来的钱粮人手补上赈灾的缺口,受灾的百姓也被安置得差不多了。
但赈灾就要落到实处,沈湛又领着黑旗军下到桦县周围的几个村庄看了雪灾的情况。
这里的灾民大部分被转移到县城,只有些死亡的家禽未曾及时处理。
大灾之后怕的便是疫症,虽是冬日,但沈湛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让带来的黑旗卫处理了家禽尸首后,他又回到了桦县,作为临时的居所房屋已经在流民和黑旗军手中搭建起来了。
眼见着一切秩序井然,已无需要他的地方,沈湛才放心的赶回京城。
此刻正逢上元佳节刚过,街上的商铺大都关门闭户,各自缩在屋里享受着天伦之乐。
这日刚好雪停,繁华的四大长街行人零星,街道上还在坚守阵地的摊铺寥寥无几。
沈湛骑着马,领着浩浩汤汤的黑旗军一路朝皇宫慢悠悠驶去。
街道一侧传来叫卖——「芝麻糖,热乎乎的芝麻糖喽~」
沈湛闻生忽然拉住了缰绳,他身后上百号人马也都停了下来。
「少主公,咱们不进宫吗?」岳扬偏过头,看着正望向小摊铺的沈湛说道。
「不急。」
沈湛低声说罢,翻身下马,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朝那卖芝麻糖的摊铺走去。
那老闆远远就见到「沈」字旗帜,又见来的青年身披银色铁甲,衣着矜贵,用不着看脸都能立马猜到其身份。
大人物意外驾临,老闆又惊又怕,不住颤声道:「小…小侯爷,您是来买芝麻糖的吗?」
沈湛蹙眉,道:「不然呢?」
老闆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侯爷来的正是时候,这芝麻糖是小的刚做好的。」
沈湛盯了片刻,薄唇抿了抿,扔了一小块碎银,「替我包一块。」
「唉唉,好勒。」老闆看着那碎银直接瞪圆了眼,内心狂喜地收下了银子,殷切地包好芝麻糖,双手递给沈湛。
「侯爷,您的芝麻糖。」
沈湛接过后揣进怀中,转身再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翻身上马。
回到宁北侯府,府外依旧是站满恭迎的人。
远远看去时,沈湛心底有流出一抹热意,或许府外这些等候他的人里,也有这些日子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姑娘。
可现实往往总是差强人意,沈湛视线认真扫过府外站着的人群,居然连叶泠雾的半个影子都没看见。
沈湛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任由耳边热热闹闹却听不进去一点。
晚上家宴,沈老太太以身体欠佳缺席,被关在西院待嫁的沈盼儿也没出现。
一顿饭吃得安静冷清。
席上沈湛心不在焉的,一句话都没说。
待宴席散后,沈湛便急匆匆的去了静合堂,美名其曰为看望沈老太太。
院子中的梅花在风中摇曳,在风的轻拂下簌簌而动,梅花花瓣轻飘飘地坠落在地上。
「你倒是有心,一回府就来探望我这老婆子。」沈老太太捻着佛珠,不紧不慢地说道。
沈湛眸色沉沉地看了眼奉茶的喜鹊,说道:「看望祖母本就是应该的。」
沈老太太哪会信这种鬼话,打从沈湛从进屋起,进来的每个女使他都要看过一眼,他的小心思难得全写在脸上了。
「你就别看了,泠丫头以后都不会再在这院子里伺候了。」沈老太太淡淡道。
沈湛心中一震,压着嗓子道:「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沈老太太皱了皱眉,停下捻佛珠的动作,说道:「还能有什么意思?挽舟,你是个聪明人,这话不需要我来给你解释。」
沈湛紧紧盯着沈老太太,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配上肃穆的表情,俨然就是昭狱里审问犯人时的那个宁北侯。
「祖母说错了,孙儿愚钝,实在不知您这句话的意思。」他眸色阴暗。
沈老太太丝毫不在意沈湛向她展露的压迫感,语气幽幽道:「她回渝州了,以后都不会再回京城。」
话音刚落,就听一记「哐」的碎裂声。
屋内众人闻声看去,就见沈湛手中的茶碗,竟被他硬生生的捏碎成了两半!
沈老太太眉心一蹙,抬手屏退屋内女使,等门口传来「吱呀」一记闭门声,这才冷声道:「挽舟,祖母知道你心悦泠丫头,可是她心里并没有你,你又何至于为她如此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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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面色冷然,一双黑眸如深渊般幽沉,一言不发地看着碎了一地的茶碗。
「我早就该看出来你对她不一般。」沈老太太呢喃一句,嘆了口气继续道,「可是你和她终究不合适,你是堂堂宁北侯,扬名昭国的人物,怎能娶商贾之女为妻?更何况你母亲也不喜她,若非是我,余苏城时你母亲就不知使何手段了。」
沈湛端肃沉凝,眉目愈发冷厉,瘦削的面庞微微低下,浓黑的睫羽掩了英俊的眉眼。
少顷,他才道:「母亲不会难为她的。」
沈老太太嘴唇紧抿:「你母亲是不屑于那些卑劣手段,但是也不代表她能任由你和泠丫头暗生情愫。」
「祖母和母亲既知道我心悦她,何必将她送回渝州,难道把她送回渝州,相隔千里,我就不能去找她?」沈湛肃穆的声线硬邦邦的。
「泠丫头回渝州不是被逼的,是她自己要回去的。」
沈老太太将手中佛珠啪的一声放在案几上,说道:「泠丫头除了临行前和我谈话外,没跟任何人说起,半点留念都没有。她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孙儿不明白。」沈湛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流出。
沈老太太无奈,气道:「管你明不明白,她走时是一点也没提到你。若真是心意相通,恨不得时时刻刻见面,岂会那么的简单就一走了之。」
一如室内阖静。
只听炉上的茶壶烧得咕噜咕噜作响。
沈湛如一尊冰晶塑成的雕像,侧脸俊朗容颜若雪,唯有胸膛起伏间泄出不宁心绪。
第241章 寂寞空庭,春欲
烛光熄灭,这是叶泠雾重回叶家的第一个漫漫的长夜......
再睁开了眼,她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个陌生庭院中。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庭院中,多了一丝道不明的凄悽惨惨戚戚。
——这是哪?
叶泠雾踩着枯叶往里走,拐过长廊转角,就见小别院里,一姑娘背对着自己坐在石凳上。
她挽着松松垮垮的弯月髻,没有簪任何的钗饰,穿着一袭紫色秀玉霓裳,孤孤单单的背影透着颓靡。
「姑娘,你怎么又出来了,你身子都还没痊癒呢,还是赶紧回屋躺着吧!」
背后传来熟悉的女声。
叶泠雾眉心一蹙,回头看去,就见绒秀端着汤药疾步越过她进了小别院,径直朝那姑娘走去。
「姑娘,你的寒症还没好,还是进屋躺着吧。」
绒秀祈求着,见眼前人纹丝不动,脸上满是愁容。
默了片刻,绒秀又将手上的汤药餵到她嘴边,惴惴不安道:「姑娘快些把药吃了,再不吃可就凉了,这天气急转直下,你要实在想在外坐着也好,把药吃完了奴婢进屋给你拿件褙子披着。」
叶泠雾一头雾水,这个梦境好熟悉,和她初入京城前的那个梦境很像,气氛一样的压抑,让她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姑娘,你昨日就没吃药了,大夫说了你的寒症很严重,再不吃药的话,会…会……」
绒秀哽咽着,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外院的小厮来报说,今晚侯爷会来,侯爷要是发现你不吃药,肯定会生气的!」
——侯爷?
叶泠雾半眯起眼眸。
在京城她只认识一个侯爷,宁北侯,沈湛。
「我会怕他生气?他来就来,大不了把我掐死,我也不用在这里苟延残喘。」背对着叶泠雾的女子出声,奇怪的是嗓音意外的很难听,嘶哑的不像样。
「姑娘别这么说,人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呀。」绒秀劝道。
女子轻轻的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此刻叶泠雾的好奇心达到顶点。
——这个姑娘是谁?
——她们说的侯爷是不是沈湛?
——这个梦与她之前做的那个梦到底有没有联繫?
叶泠雾捏紧拳头,刚一抬脚,整个人忽的一沉,画面也随之一转。
陌生的寝屋内白雾缭绕。
叶泠雾抬手一挥,白雾尽数退散。
待看清后,叶泠雾霎时瞪圆了双眼,傻掉。
她竟然看见沈湛大阔步的走进屋!!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锦棉长袍,领口袖口皆围有白狐腋子毛,织锦遍地的袍身上满布锦绣暗纹,腰系暗银嵌玉厚锦带,外头披着一件玄色毛皮飞滚大氅。
和叶泠雾记忆里不一样的是,这个沈湛脸上满是肃然沧桑,身材更是高大魁梧,周身净是尸山血海里拼斗出来的杀气,带着让人不寒而慄的压迫感。
叶泠雾仰着脖子看着他,下意识跟着他往里走,他真的很高,好似一座山。
一路往内室去,绕过屏风,就见那穿着紫色秀玉霓裳的姑娘又是背对着,躺在床榻上。
床榻边放着个錾福字的紫铜暖炉。
应该是绒秀特意挪过去的。
一室宁静,沈湛进去后并未打扰她,无人伺候,就自己拎过茶壶倒了碗热茶,坐在椅子上盯着床榻上的人儿慢慢品起茶来。
那双幽黑的眼眸甚是锋利,眸里暗藏着星火。
叶泠雾看不懂两人之间的古怪。
正疑惑时,沈湛忽然站起身往净室去。
没等叶泠雾反应过来,再一转眼,沈湛就从净室里出来了,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里衣,露出的锁骨上往下滑去露珠,周身的杀气被氤氲的雾气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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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皱了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沈湛将床幔放下后,随即高大的身体便向床榻上的姑娘压了过去,手指径直探进衣裳里去,触手尽是温软娇嫩的少女肌肤,不盈一握的腰肢往上抚摸……
叶泠雾脸色一滞,全身血液朝头顶汇去,脸颊和耳根子瞬间红的透彻。
她转身就要离开,身体也随之一轻,周围一顿翻转间,白光照进昏暗。
叶泠雾定了定神,发现天亮了。
啪——
一记碎裂声拉回叶泠雾的思绪,她迈开步子往声源处走去,就见沈湛身着玄色锦袍,背对着她站在距离花窗五步远的地方,
「叶泠雾,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他放沉了口气,「外面多少人想要你的命你知不知道,你只有呆在这里才是安全。」
叶泠雾心憷了一下。
——沈湛在叫她?
厅内一阵安静,叶泠雾才发现花窗下还坐着一个人,只是那个人太瘦小了,被沈湛挡了个全,若不是那露出一角的浅紫色裙摆,叶泠雾还发现不了。
「世人都说侯爷光明磊落,铁面无私,是昭国的枭雄,可在我看来侯爷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那嘶哑的嗓音穿过沈湛的背影传来。
叶泠雾皱了皱眉。伪君子,有吗?
沈湛语气平缓:「你怎么说我也好,这京城你是出不去的,程家独女死在你手上,我废尽心力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已死,你现在出去让别人看见,我不仅再保不下你,宁北侯府也得被你拖累。」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你宁北侯府的名声!与其在这座深渊里看不见明日,你当初还不如不救我,让我一死了之!」那嘶哑的嗓音颤抖着。
叶泠雾心里发毛。
这个梦还真和初入京城前的那个梦相通!
只是叶泠雾本以为她最后是死在沈湛手中了,谁知她不仅没死,还被沈湛藏在这个地方。
这算什么?
堂堂宁北侯金屋藏娇,藏的还是害死程家独女,被他唤作「毒妇」的叶泠雾。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沈湛吗?
不像,真的一点也不像。
可……她又真的了解沈湛吗?
叶家遭难,她去求沈湛放过叶家,他确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了她,那句「以权谋私」至今让她心有余悸。
后来太后国丧上,沈湛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为她瞒下了柳玉宪欺骗沈老太太的事。
还记得刚认识时,那个望而生畏的沈湛,与她说话时眉眼间都是温柔,渐渐的,深入了解后,叶泠雾发现沈湛不仅只有温柔。
可以说他的温柔里,有霸道的控制。
「叶泠雾,你的命从被我救下时起,就不再是你的,你有何资格一死了之。」
看不见沈湛的表情,但叶泠雾能想像到沈湛此刻的眼神能有多吓人。
「你滚!」
「我不想看见你!」
那嘶哑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
叶泠雾心头一咯噔,却见沈湛还真转身往屋外去了。
没了遮挡,叶泠雾终于看见了嗓音主人——和她一模一样却杏眸死暗,满是沧桑的脸。
第242章 遗嘱
眼前的一切骤然消失,床榻上的叶泠雾像是窒息之人又被灌入了空气一般,勐然坐起,大口大口地唿吸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隐隐颤抖的双手,头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慌张失措。
荒诞,前所未有的荒诞。
叶泠雾将脑袋埋进臂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梦里的叶泠雾最后出现时的模样,现在都让她为之一颤。
这就是她被困在深宅里的模样吗?
那般憔悴,那般无助。
活得一丝生气都没有。
她努力摆脱着上一个梦境,她以为自己人生悲剧的源泉是沈辞,结果万万没想到,真正让她活得生不如死的是沈湛。
叶泠雾就这么坐着,久久未动。
外面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飞雪,今年的冬天格外长也格外的冷。
叶槐晟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本来大夫都还说他还有一口气撑着,结果在叶泠雾回来父女两人见了一面后,撑着的那口气好似突然没了,身子也跟着垮下。
整座宅邸布满阴霾,柳玉萍不肯去伺候叶槐晟,只打发几个刚买进府邸的小女使伺候,鹫悠阁冷冷清清的,不说叶泠雾,就连叶锦晓也不愿意踏入。
这日,日头正好。
叶泠雾缩在小院里正迷茫着。
其实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回来的。
叶槐晟死了,那就代表着她在叶府没了依靠,诺大的家没了依靠,怎么可能过得下去。
还是等叶槐晟立下遗嘱后,立马打包袱走人,去岱岳镇投靠宋老才是妙计。
只是有些疑问,叶槐晟到底生得什么病,明明小半年前还生龙活虎的去京城找她,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实在是怪哉。
不多时,邱妈妈来了,说是族中长辈来了,都在鹫悠阁谈话,大娘子叫她一道过去问候。
鹫悠阁死气沉沉的,床榻里的男人好似没有气息一般,屋子里坐满了人也未察觉。
一室宁静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夕。
柳玉萍坐在床榻边暗暗垂泪,闻听脚步声,忙拭去面庞上的泪水,站起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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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娘,你可算是来了!」柳玉萍轻唿一声,上前握着叶泠雾的手腕,眼眶发红。
叶泠雾傻了眼。这是唱哪出?
尽管心中对柳玉萍不屑一顾,但此刻族中长老都在,叶泠雾也不能直接将人推开,只有苦着脸道:「大娘子怎么哭成这样?」
柳玉萍用丝绢揩了一下眼角,微微撑起身,看向坐席上那些个老人,义正言辞道:「主君还没死呢!就算主君不行了,三哥儿还年幼不能掌事,但这个家的嫡长女还在,你们怎么就能硬压着主君写遗嘱!」
叶泠雾一挑眉。
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结果是这件破事,怪不得把她叫过来,合着是把她当挡箭牌了。
坐在上首的叶老太爷不乐意道:「什么叫硬压着,柳大娘子这话可真叫人寒心,叶家能有如今的家业当年我们在座的各位谁没有出一份力,如今主病重,立遗嘱这事势在必行!大姑娘,你从小就养在岱岳镇,老夫不相信叶家偌大的家业是你能掌握住的,是以,叶家家业断不能交到你手上的!」
叶泠雾冷眼旁观。耳边是柳玉萍止不住的抽泣声,四面八方来的目光似利剑一般刺在她身上,她置身其中又孤身一人。
气氛微妙,叶泠雾定定的看了叶老太爷一会儿,说道:「立遗嘱是家主的事,家主想将叶家家业交给谁便交给谁,不是你们商议决断出来的。晚辈说句实在话,我父亲还没断气呢,各位何至于这般迫不及待?」
众人缄默。
这些族中长辈,自诩当年在叶槐晟还是穷商人时付出颇多,在叶槐晟坐稳渝州商贾半壁江山后,不管是商铺还是庄子,腆着大脸从叶槐晟手上要去不少。
人前人后都威风八面的。
现在叶槐晟病重,叶家家产若全都交给柳玉萍或者叶泠雾手中,对他们而言就是吃大亏,必定要趁着叶槐晟还有一口气在,刮下来一部分不可,全部收入囊中最好。
柳玉萍附和:「大姑娘说的极是,主君还没咽气呢,有些人就盼着了。」
叶老太爷脸色涨红,指着她斥道:「柳娘子这话是在污衊长辈,我们这一屋子都是叶家人,既然是一家人那就得算清楚些,刚刚我问过大夫,怀晟的身子已经不行了,这一日日拖下去,叶家那些铺子还开不开了?」
「我们哪懂那些个商铺的事,我在意的不过是各位长辈莫要因为主君病重,就为难我们这些个妇道人家。」柳玉萍挽着叶泠雾小声啜泣。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柳玉萍是把她和叶泠雾暂时当成一艘船上的人了。
然而叶泠雾却并不打算与柳玉萍为友,直接抽出被她挽着的手臂,疏离几步说道:「父亲立不立遗嘱,何时立遗嘱都不关我的事,我自幼不长在叶家,这份家没得福气承受。晚辈小院还有事没处理,先告辞了。」
柳玉萍没有料到叶泠雾会如此不识趣,心里气得牙痒痒,表面上努力维护着柔弱模样。
出了鹫悠阁,迎面就是寒风夹着小雪米。
叶泠雾小心翼翼的踏过这被雪覆盖的木阶,心里腹诽:这些个老头老太当真精神好,这样冷的天都能从镇上赶来,生怕分不到叶家家业的一杯羹,着实佩服。
正想着,眼下忽的出现一双长靴和一双粉色绣鞋。
叶泠雾怔了怔,抬眼望去是叶锦晓和一个陌生男子,两人并肩站定,瞧着关系不一般。
「大姐姐这是去父亲院子回来了?」叶锦晓先出声,未行礼。
叶泠雾扫了眼二人,淡淡「嗯」了一声。
「那是妹妹来迟了,方才外院小厮说陈家哥哥来了,妹妹就先去了一趟外院。还未介绍,这是妹妹已定亲的陈家三哥儿,陈君尧。」叶锦晓介绍道。
陈君尧定定看着叶泠雾,水灵娟秀,杏眸如月,一时竟恍了神,直到叶锦晓发现后用手肘抵了一下他,陈君尧才反应过来,慢半拍地拱手道:「大姑娘好,在下田禾商会之子陈君尧。」
叶泠雾微微点头,言道:「原来是田禾商户的公子呀,久仰久仰。」
田禾商户是渝州有名商贾。大到渝州境地的码头,小到渝州老百姓的衣食住行,都有涉猎。
今日陈家人来,想必是柳玉萍的意思,让未来女婿过来撑场面的。
陈君尧似有羞赧,回道:「哪里,哪里,叶主君才是整个渝州人都敬佩的人物呢。」
叶锦晓不悦,见这两人假模假样的奉承,心中不免吃味。
她拽了一下陈君尧说道:「好了,母亲那边还在等着我们呢。」
陈君尧没在意叶锦晓的小脾气,又朝叶泠雾拱了一下手,才跟着离开。
第243章 元桃,青橘
这两日族中那几个长辈逼的越发紧,闹得鹫悠阁不安生,偏偏叶槐晟不知真昏迷还是假昏迷,硬是没睁过眼。
府中但凡对叶家家业有兴趣的都不好过,唯独叶泠雾悠悠闲闲,连去岱岳镇的包袱都收拾好了。
夜色渐沉。
屋内的暖炉烧得正旺,一挽着双丫髻绿衣女使正用钳子扒弄着两下碳火,另一个挽着双丫髻的绿衣女使将烧好的茶倒入碗中,送到叶泠雾手边。
「大姑娘,喝杯姜茶暖暖胃吧。」小女使道。
叶泠雾习惯性的道了一声谢,接过茶碗喝了一口。
这个小女使名叫元桃,今年刚满十三,据说是上月才买进叶府的,家底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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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边拨弄着暖炉的小女使叫青橘,与元桃用一年生,同一天入府的,也是她特意让管家余叔挑选,拨来伺候的,
书案上的烛灯变暗几分,元桃恰时添上新烛,见叶泠雾认真埋头看着书,忍不住道:「姑娘,天色不早了您还不准备休息呢?」
叶泠雾头也不抬,淡淡勾唇道:「不着急,你们要是困了就先去睡吧。」
自从做了那个梦后,她是一点也不敢睡,每到夜晚就变得胆战心惊,每每都是困到不能再困,才会上榻歇息。
元桃和青橘齐齐摇了摇头。
元桃说道:「姑娘不睡,奴婢怎么能睡,奴婢就在这陪着您吧。」
说着,两个小丫头就在暖炉边上盘坐下来。
叶泠雾抬眼,瞧元桃撑着脑袋发呆,青橘望着天花板出神,索性由着她们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
屋外传来脚步声。
「大姑娘,大娘子来看您了。」
是邱妈妈的声音。
元桃小小年纪却是会看眼色行事的,她并未直接去开门,反而转头先去看叶泠雾,见叶泠雾点头,才起身小跑着去开门。
邱妈妈掀帘先一步进屋,柳玉萍继而才进来。
二人见叶泠雾端坐在书案上看书,皆是一伢,纷纷揣摩着叶泠雾为什么能那么悠闲。
「大娘子请坐。元桃,青橘,给大娘子倒碗热姜茶来暖暖身子。」叶泠雾不咸不淡地招唿。
柳玉萍在书案另一侧的椅子上落座,然后笑道:「用不着,用不着。这就是管家给大姑娘拨来的女使呀,瞧着年纪挺小的,不如还是让邱妈妈给大姑娘安排两个一等女使过来伺候吧。」
闻言,元桃和青橘两个小女使就慌了,本以为有了好去处,能服侍叶家嫡长女,结果才一天不到就要被退回外院继续做苦差事了。
叶泠雾将这两个小女使脸上的怯然看在眼里,放下书卷,细白柔嫩的十指交叠而握,朝柳玉萍疏离的笑了笑,说道:「不劳烦邱妈妈了,这两女使伺候的挺好的。」
邱妈妈道:「大姑娘,这俩小女使怕是进府不久没伺候过人的,免不得整日的躲懒耍滑,您好不容易从京城回来,是该让老人伺候才是。」
「不必了邱妈妈,我这人不爱别人事无巨细的伺候着,有这两个小女使就够了。」叶泠雾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邱妈妈只有吃瘪。
柳玉萍讪笑着说道:「既然大姑娘喜欢这俩小女使,那咱们就尊重大姑娘的意思。」
叶泠雾没搭理。
气氛稍稍尴尬。
柳玉萍与邱妈妈相视一眼,邱妈妈会意后,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姑娘好不容易从京城回来一趟,应该在家中待许久吧?」
叶泠雾听出话中意思,抿唇一笑:「渝州是我家,如今回了家好能再去哪呢?」
邱妈妈面容滞了滞,迟疑道:「大姑娘的意思是,这以后都不回京城了?奴婢听说宁北侯府的那位沈老太太挺喜欢您的,她捨得让您回来?」
叶泠雾轻笑一声,道:「有何捨不得的,我与沈老太太又无血缘关系,哪有那么多挂念的。」
「……」
一室沉寂。
元桃和青橘新来叶府伺候,只知道叶家的这位嫡长女刚回家不久,但她们从不知道叶家嫡长女之前居然一直养在宁北侯府。
宁北侯府,名扬昭国,无人不知的高门显贵。
而叶泠雾居然是从宁北侯府回来的,渝州商贾之女居然能和京城有权有势的高门懒得上关系。
元桃和青橘不禁呆呆地交换了个眼神。
——天爷呀。这算不算跟了一个好主子?!!
「哪怕不挂念,这情分总归是还在的,以后大姑娘择胥什么的可马虎不得呀,是该挑个渝州顶好的儿郎。对了,大姑娘怕是还不知吧,你的二妹年初时都定亲了呢。」柳玉萍笑着说道。
叶泠雾淡淡道:「见过,是不错。」
三人的谈话干巴巴的,尽管柳玉萍和邱妈妈都装模作样的放低身段了,叶泠雾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
柳玉萍也不在乎是不是热脸贴冷屁服,依旧笑呵呵道:「说起来大姑娘也及笄了,这夫家也该相看着了,我记得淮口街东方家的二哥儿不错,上回……」
「我的亲事不麻烦大娘子操心,大娘子若没有其他要说的,就回鹫悠阁照顾我父亲吧。」叶泠雾打断道。
邱妈妈说道:「大姑娘,大娘子找您啊自然还有别的事,这不是族中长辈来了,都眼巴巴等着主君立遗嘱呢,主君他身体不好哪能被他们日日折磨,何况主君他嫡女嫡子都在,叶家家业哪轮到他们分一杯羹。」
叶泠雾漫不经心道:「立遗嘱是父亲的事,父亲若要将家产分一些给长辈,我们有何办法?」
邱妈妈道:「您是嫡长女啊,这个时候就该您去跟主君多说说,千万不要煳涂。」
叶泠雾闻言冷笑,说道:「作为叶家子女,父亲最不疼的便是我,我除了嫡长女这个身份外,在叶家也说不上话,更别提父亲能听我的话。邱妈妈让我去,就不怕父亲因为我太过惦记家产,气的直接去见阎王?」
邱妈妈语塞。
柳玉萍说道:「大姑娘,你是主君的孩子,亲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呢。」
叶泠雾漠然,回道:「大娘子不比劝我,我说了父亲立遗嘱这事我不管,他想把家业交给谁就交给谁,三弟第虽年幼但好歹也是家中嫡子,大娘子又深受父亲喜爱,何必担忧父亲的家产落到他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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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萍也被怼的无话可说。
本想着先拉拢,谁知某人偏偏不上道,心怀鬼胎的主僕二人吃了瘪,只得讪讪离去。
第244章 后悔
翌日,叶槐晟醒来的消息传开。
原本已沉淀下来的叶府又起混沌。
纵是各自念头不同,众人依旧一齐拥往鹫悠阁,叶老太爷尤其热心积极,一马当先走在前头,紧随其后便是柳玉萍和她的一儿一女。
醒是醒了,叶槐晟却虚弱异常,只能艰难吐几个字,在旁的大夫连忙给他服下一粒药丸,才见他脸色好转些许。
叶槐晟虚着眼扫视起围在床榻的众人。
皆是一副哭丧脸,叶老太爷张了几下嘴巴听不清在说什么,却是一脸关切。柳玉萍的表演也不遑多让,捶着胸膛痛哭流涕,不住拭泪。
他还没死,就跟死了一样。
「……泠雾…泠雾…呢?」叶槐晟闭上眼,艰难吐出几个字。
柳玉萍听见,立马朝邱妈妈道:「快去请大姑娘来,快些。」
邱妈妈应下,脚下生风般的朝山月斋去。
待叶泠雾赶到,里头人赶紧让出一条道。
叶老太爷不悦她的姗姗来迟,说道:「枉你还是叶家嫡长女,你父亲病重怎么才来,若是没人去请你,你是不是连你父亲最后一面也不见了?!」
叶泠雾脚下一顿,瞥了眼说话的老头子,轻飘飘来了一句,「老太爷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咒我父亲去死呢。」
「你!」叶老太爷指着她,气不打一处来。
叶泠雾没理他,靠近床榻后垂眸看着榻上脸色发青的中年男人,不知不觉间他竟满鬓斑白,眼角细纹往下耷拉着,好不脆弱。
「父亲找我?」叶泠雾压抑着,蹙眉道。
叶槐晟闻声,缓缓睁开眼露出涣散的瞳孔,弱弱张了两下嘴巴,才出声:「我…我有话…要单独…单独和你说……让他们先出去。」
屋内沉默片刻,直到叶老太爷发话了,守着的这些人才陆陆续续离开。
外头寒风吹着飘雪的唿唿声一声声传来,鹫悠阁四周种了好些高大树木,掩映出斑驳的枝叶在细白的纱窗上,浓黑的,浅黑的,还有淡如眉黛尾的细枝。
父女两人就这么静静对视了许久,直到叶泠雾有些站累了,才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说道:「父亲有话就说吧。」
叶槐晟始终偏着头静静注视着她,少顷才出声:「你…你去那边柜子…第二格抽屉里……有…有个盒子,你去……拿过来。」
他的病比前几日更严重了,连完整的话都已说不出。
叶泠雾皱了皱眉,起身照做。
将柜子里的锦盒拿出来后,叶泠雾并未好奇的打开先查看,倒是叶怀晟看见这个锦盒后,松了一口气。
「你……把…把它打开。」他道。
叶泠雾将盒子打开,杏眸一压,里面居然只有一封信。
她心中隐隐不安,说道:「父亲,这封信是你写的?」
叶槐晟咳了两声,艰难回道:「是啊,你回来…的那天写下的……你拆开看看。」
叶泠雾深吸了一口气,将信封拆开,大概扫过里面的内容后,震惊到没有言语。
这个让她发誓恨一辈子的父亲,临死前居然把大半叶家家业託付给了自己!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叶泠雾颤声道。
「那些年,是我亏待了芸儿…还有你,人都有想不通的时候……总觉着你对不起我…我又为什么要对得起你…我恨……恨你不爱我,恨你…恨你待我从来……没有真心,我多希望…你还在……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芸儿……」
叶槐晟眼角划过泪,嗓音艰难的从喉咙深处发出,带着无尽的沙哑,他涣散的瞳孔紧盯着叶泠雾,仿佛从她的脸上看见了别人。
那个朱唇粉面,尽态极妍,宛若天仙的人。
「可笑,父亲说的爱简直是可笑,我母亲在世时你是怎么对她的,我母亲病重你可曾去西院看过她一面?!」叶泠雾攥紧拳头,指尖发颤。
叶槐晟缓缓闭上眼,不再去看叶泠雾,颓靡悲嘆:「我去看过……我有悄悄去看过她的,看她病重吐血的模样…至今都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也心疼她……不敢去看她,我不是没有后悔过……我一直都在后悔,我对不起芸儿,对不起你,我应那个时候……是该相信你们的,可这一切…一切都晚了,晚了……」
叶泠雾忍住不去看他的脸,脸颊不住划下泪滴,泪眼朦胧道:「先在后悔是晚了,太晚了。」
叶槐晟哭的不成样子,哪怕是闭着眼他都还能看见宋芸,他只有死死用指尖扣紧掌心,直到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才能保持一点清醒。
叶泠雾抹了一把眼泪,这才注意到床榻上的叶槐晟有些许不太对劲,嘴巴不停张着,似乎是在说话,却又听不见一点声音。
她皱了皱眉,紧张的唤道:「父亲,父亲?」
叶槐晟没有一点反应,嘴巴一直抖动着,叶泠雾心下一切,连忙出去找大夫。
屋外众人得知叶槐晟犯病,挤着就要进去探望,幸好老大夫还算有威严,直接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任柳玉萍怎么哭哭啼啼的也没放进来。
暖阁内。
席上众人都绷着脸,各怀鬼胎的等着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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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老大夫提着药匣子出来。
柳玉萍,邱妈妈,还有叶老太爷最是积极,一听女使说大夫出来了,立马就把人请进来说话。
听老大夫说叶槐晟是方才受了刺激,现下扎了几针已平復,之后只需继续按时吃药调理,把命吊着还能熬到春天。
最后一句话老大夫没有明说,不过众人都懂。
将老大夫送回叶槐晟里屋,叶泠雾再回到暖阁,刚到门口,听里头又有争执声。
「……主君的病越来越严重,就连大夫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这些全都是你这做大娘子没有尽心的过失,我听说你前段日子突然私下变卖了手中的房产和田地,那些房产和田地都是叶家家产,大娘子私下变卖,有违家规!」
叶泠雾皱了皱眉,当即停下了迈进屋的脚步,靠在门上听了起来。元桃和青橘见状,只得守在门外静静候着。
第245章 沆瀣一气
屋内众人无不指摘柳玉萍这些年的过失。
柳玉萍见他们沆瀣一气,不甘示弱,据理力争这些年为叶家的付出,从生儿育女到执掌中馈。
邱妈妈在旁附和,主僕二人这般唱和犹不足,柳玉萍故作头痛状,让邱妈妈扶着坐下,一副娇弱虚浮状。
两方争执不下,柳玉萍的哭声不断,只是这个时候唯一能怜惜她的人此刻正昏迷不醒,她这招显然不够用。
叶泠雾静静听着。
感受着柳玉萍的委屈,心中甚是痛快。
叶泠雾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锦盒,低头思忖。
这遗嘱着实让她觉着棘手。
原本她就等着叶槐晟咽气后,就收拾包袱去岱岳镇的,现下叶槐晟突然把大半叶家家产悉数交给她,当真让她触不及防。
她深吸一口气,在屋内吵闹不休时,抬步走了进去——「叶家嫡女嫡子尚在,叶家家业怕是落不到几位族中长辈手上。」
堂里的人都默了一默,闻声齐齐朝门口看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叶老太爷出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柳玉萍哭声止了一瞬,抬头看向叶泠雾。
就见她面不改色,不憷分毫,说道:「老太爷和在座的各位族中长辈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泠雾方才说的话。我父亲嫡女嫡子直系亲属都在身侧,这遗嘱还轮不到旁系外支掺和一手。」
「放肆!简直反了天了!」叶老太爷气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声音带着几分尖利。
「大姑娘去了一趟京城就是不一样,说句话夹枪带棒的,丝毫不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呀。」说话的是叶槐晟的舅母叶赵氏。
叶赵氏身材丰腴,穿着暗紫色盘丝云锦长锻衣,看上去和气又仁善,言语间却是不依不饶。
「泠雾怎敢不把在座诸位长辈放在眼里,诸位长辈言重了。」叶泠雾莞尔。
「就是,就是,我家大姑娘最是孝顺长辈的。」柳玉萍止了眼泪,起身过去拉住叶泠雾的手腕,「她在宁北侯府服侍沈老太太,尽心尽力,怎么能说大姑娘不把长辈放在眼里?」
叶泠雾皱了皱眉,抽出被柳玉萍挽着的手臂,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两步,说道:「我从小就没养在叶府,没在父亲跟前尽过孝道,我自认不孝,可哪怕如此我也从未逼迫我父亲立遗嘱,诸位长辈自诩为我父亲着想,为叶家家业着想,可心里有几分真心自己心里清楚。」
一番话,不仅柳玉萍,屋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都没想到叶泠雾看着柔柔怯怯,不顶事,本以为是个好拿捏的,言辞却如此讥厉。
柳玉萍眸光一闪,捉摸不定叶泠雾话中意思。
她是见识过叶泠雾这小丫头的狠劲的,从叶泠雾回来时起她就打算两人联手压制这些族中长辈,谁知道叶泠雾那晚说的高洁无上,压根不在乎叶家家业落入谁手,现在却突然说这些话,显然是有别的心思。
「你真是好大口气!」叶老太爷重重杵了几下拐杖,冷哼道,「果然是个野丫头,连长幼尊卑都不懂,你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
叶泠雾神情骤然沉下,回道:「我自小是没有父亲母亲管教,可进了京城后我曾拜读于荣正伯爵府,执教夫子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启蒙老师,老太爷说我不懂长幼尊卑,不知礼义廉耻,是在质疑伯爵府,质疑当今太子殿下?」
叶老太爷脸色大变,嗓子干到发不出声音,所有人诧异的说不出话来。
就是柳玉萍也是震惊到久久回不过神,半晌,她才暗自得意地挺直腰板,说道:「老太爷自然是不敢质疑伯爵府,质疑太子殿下的,否则这有几颗脑袋够掉呢。」
叶老太爷一愣,勉强道:「我…我当然没有那个意思,你这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是,大姑娘去了京城便高人一等了,殊不知你的根是叶家,自家人面前哪用得着狐假虎威那套。」叶赵氏附和。
「目无尊长!」叶老太爷指着叶泠雾吼道,「你要记住你姓叶!别以为去了京城翅膀就硬了。」
叶赵氏说道:「大姑娘这么说不过是仗着京城有人给你撑腰,但我要告诉大姑娘一句,咱们叶家人的事叶家人自己解决,你要是想靠宁北侯府沈老太太独吞了叶家家业,我告诉你叶家列祖列宗都看着的!」
「独吞?」叶泠雾将拿着遗嘱的手从宽大披风下伸出来,「方才父亲留我下来谈话,也提到遗嘱的事,叶老太爷是这间屋子里年纪最长的,长幼有序,这遗嘱晚辈就先奉给您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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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内鸦雀无声,叶泠雾将手中的遗嘱捲轴朝上首递去。
叶老太爷看着那份捲轴,不安地咽了咽口水才接过查看。
众人目光全聚在叶老太爷身上,片刻后见他脸色煞白,也跟着惴惴不安起来u。
「老太爷,这遗嘱里写什么了?」说话的是叶赵氏的儿子。
叶老太爷眉头紧锁,将手中的捲轴缓缓放到案几上,褪力沉声道:「写到叶家叶槐晟名下所有商铺都归嫡长女叶泠雾名下,渝州小镇上的九个田庄则归大娘子柳玉萍所有。」
此话一出,犹如深潭里炸进一块巨石,泛起千层涟漪。
不仅在座的叶家旁支坐不住,就是柳玉萍也坐不住了,她死死掐住邱妈妈的手臂,才忍住没出声。
她在陪了叶槐晟十八年,整整十八年,从叶槐晟的外室再到现在的叶家主母的位置,用了整整十八年!
最后得到的不过是几个田庄而已。
何等讽刺!
「……给我…给我看看。」柳玉萍激动的站起身,从案几上拿过捲轴,低着头,认认真真将上面的字碾碎了默读了三四遍。
——吾妻甚贤良,执掌中馈相伴多年,替吾育有一子一女,现今吾将渝州小镇九处田庄交付柳玉萍名下……
邱妈妈见柳玉萍拿着捲轴的手不住的颤抖着,紧张道:「大娘子,主君怎么说的?他真只给您田庄?」
第246章 晚辈姓江,朝中大学士
柳玉萍心神一散,不说话。
比她更着急的还是席上那些族中长辈。
「……大姑娘从未在主君身边尽过孝道,如今主君要把叶家商铺家产全交给你,这其中莫不是有别的隐情?」叶赵氏阴沉了脸说道。
「大姑娘身为一个姑娘家,哪懂什么经商之道,叶家家业交到你手上,叶家迟早都要完的,主君煳涂,煳涂!」叶赵氏儿子说道。
「这份遗嘱实在欠妥!主君这是病煳涂了,居然把叶家偌大的家业交到女人手上!」
叶泠雾几乎是要气笑,这些人简直无赖到极致,一面逼着叶槐晟写遗嘱,如今叶槐晟写下遗嘱,这些人知道没自己的份,一面急得跳脚不认。
「我父亲重病卧床不起,立遗嘱时或许是煳涂了,不过叶家是他亲手打下的江山,没人比他更在乎叶家的未来,父亲愿意把叶家交给我,那便是信任我,各位族中长辈还有何异议?」叶泠雾凝声道。
叶老太爷额头上青筋暴起,说道:「主君当年开始经商时,多多少少靠我们这些族人支持,叶家有今天的家业都是靠我们,现在主君不行了,就忘记了我们这些人当年的支持了吗?!」
屋内瞬间安静,席上众人的目光皆是怨怼的看向叶泠雾。
不多时,一女使急急忙忙的奔了进来,说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夫突然又说主君不行了!!」
众人大愕,一齐朝正屋拥去。
还未进门,老大夫就出来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一番,老大夫却是直摇头。
叶泠雾站在不远处的廊上,静静看着正屋外的喧闹,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元桃见她呆着不动,忍不住道:「大姑娘,您不想过去看主君吗?」
久久没有回应,元桃和青橘都以为她不会出声时,才听她说道:「当年我娘病逝时也是这样的大雪天,我跪在父亲芳外求他去看母亲最后一眼,父亲都没有去。」
青橘蹙眉,脱口而出:「主君居然如此心狠?」
叶泠雾看着鹫悠阁牌匾,眼睛发直,「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爱你时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给你,不爱你时把你伤得遍体鳞伤都不解恨。」
元桃心颤道:「大姑娘,您要是不想过去,咱们……咱们还是回暖阁吧,这里风大当心身子。」
叶泠雾没反应,半晌才兀自转身往暖阁去。
没想到她刚坐下,叶赵氏就带着人,俨然一副要找茬的模样气势汹汹的回来了。
「大姑娘,你父亲去世,你为何连他最后一眼都没去见!」叶赵氏先出声。
叶泠雾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碗,看向他们朝:「诸位都去见了,我便不去了,太过吵闹惹得父亲黄泉路上不好走,多是怪罪。」
「你!你这个不孝女!」叶赵氏指着她骂,「不孝女,主君把叶家交给你实在错无可错!这份遗嘱不能做数,叶家不能交到你这不孝女手上!」
「没错!叶家不能交到你这个不孝女手上!」有人附和道。
元桃和青橘哪见过这等讨伐阵仗,吓得哆哆嗦嗦,但两个小丫头又不忍见叶泠雾独自面对。
「什么不孝女,大姑娘不去看主君是有原因的!」元桃提高音量怯怯说道。
「大姑娘方才去了,只是门外太多人不便再进去。」青橘弱声弱气道。
叶赵氏粗粗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们这两个女使是睁着呀说瞎话,为虎作伥!找个人牙子来发卖了,这种女使不能留在府上!」
元桃青橘吓得一抖,额头涔涔落汗,就差直接跪下,叶泠雾却突的站起身,厉声道:「这是我的女使,还轮不到姑母说卖就卖。」
「你敢忤逆长辈!」叶赵氏愤愤道。
「泠雾不敢,只是我的女使犯了何错,姑母您张口就要发卖?」
「主子犯错,她们撒谎逃罪,这难道不是重罪?!」叶赵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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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这话太片面,方才泠雾是去了鹫悠阁,但并没进去,若您不相信大可找人来对质?」叶泠雾丝毫不怯回怼。
叶赵氏见她说的斩钉截铁,心虚的犹豫了。
正这时,叶老太爷阴沉一个脸走了进来,他倒是没有直接找叶泠雾的茬,反倒对众人说道:「主君病逝,望在座各位节哀,这后事我会亲自操持,给主君一个体面。」
叶泠雾道:「不劳叶老太爷操心,父亲的后事泠雾自会安排妥当。」
「你?」叶老太爷转身看着她,「就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大事。」
叶泠雾深吸一口气,正要狠狠讥讽叶老太爷一顿,却听门外女使通报——「主家,外头有人前来拜访。」
叶赵氏不悦,吼道:「叶家都什么时候了,现在来人拜访你不会拒吗?!这种事还要来通报。」
门外女使迟疑道:「奴婢实在不敢擅自做主,来人是京城的,姓江,是朝中大学士。」
屋中众人闻言大惊失色,迅速安静了下来。
大学士!
朝中一品重臣!
叶泠雾也是诧异的说不出话。她都回渝州了,这人还不肯放过她?
众人明显慌了神,京城突然来人,保不齐是为了叶泠雾来的。
不多时,女使领着人进来了。
只见来人身着雪青色锦袍,罩着一件浅青色绒领披风,手里捂着金色小暖炉,一副文弱书生派头,却又带着令人不敢亵渎的矜贵,哪怕是向他们商人行见礼都是规规矩矩的。
众人看呆了眼。
叶泠雾再见到江苑,却不知是喜是悲,短短分别半月,惊涛骇浪般起伏数回,再见她倒似隔了一世。
叶赵氏霍的站起身,见来人如此和善,拉近乎的乐道:「朝中来的江大学士果然是一表人才呀,不知江大学士突然登门拜访,是有何事?」
江苑莞尔而笑:「说来确实唐突,我与叶家大姑娘是故友,突然登门拜访是听闻叶家主君病重,特来探望的。」
「故…故友?」叶赵氏傻愣住,缓缓看向叶泠雾,与之前嚣张模样截然相反的讪讪道,「江大学士原来和我们大姑娘是故友呀。」
第247章 诱惑
叶泠雾拧眉。
万万没想到她都跑到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渝州了,还能被江苑找上门。
而她身后的元桃和青橘都傻掉了,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江苑看,久久回不过神。
那边江苑也偏过头看向叶泠雾,柔声询问:「你脸色怎这么差?」
记得在京城时她还是红润水灵,这才小半月的功夫就苍白消瘦成了一把小白菜。
众人缄默,心虚的不敢吱声。
叶赵氏赶紧道:「主君病重,大姑娘这些日子想必是伤心过度,这才脸色不好的罢。」
叶泠雾冷声道:「舅婆这话说的,方才您还叫我不孝女呢。」
叶赵氏脸色微变,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江苑,见他依旧面色和善,这才松下心来,回道:「大姑娘,舅婆是伤心昏了头,你啊别较真。」
「是不是伤心过了头,『不孝女』这三个字还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江苑轻描淡写出声道。
叶赵氏神情一滞,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江大学士说的对,不管是何时候这忤逆不孝四个字还是得慎重的。」
江苑不语,淡淡看了叶赵氏一眼,缓缓上前一步。
叶赵氏吓得差点没从凳子上缩下去,忙低下头不再说话。
江苑就这么神情自若的走到叶泠雾身边,轻声道:「卿卿怕是多日没睡好吧,我从京城出来时带了株人参,本是想做礼送给你父亲的,如今你父亲病逝,这人参给你正好。」
叶泠雾蹙眉,抬头看着她,将心里那些吐槽的话硬生生忍下,说道:「不用了,多谢江大学士好意。」
江苑勾了勾嘴角,道:「还是要的,你脸色不好看着着实令人心疼。」
叶泠雾一噎,瞪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却被叶老太爷抢话道:「江大学士,我叶家虽是商贾之户,但是在渝州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呢又贵为朝中重臣,应该明白这男女之间还是得保持些距离的好。」
江苑转而看向上首的叶老太爷,说道:「老太爷说的极是,不过我与叶家大姑娘来往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多关心过问一句,有又何妨呢?」
叶老太爷张了张嘴巴,却被堵的无话可说,他想了想,冷哼道:「怪不得主君愿意把家业交给大姑娘,原来大姑娘是有比叶家还大的靠山了,也难怪姑娘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叶泠雾倏时挺直了腰背,低啐了一句「信口雌黄」后,说道:「老太爷此话泠雾费解,父亲把叶家家业交给我何关江大学士?」
叶老太爷嘴犟道:「大姑娘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何须反问我呢,主君刚把遗嘱交给你,江大学士就登门拜访了,这未免也太巧了。」
叶泠雾气结,回道:「不管您信不信,江大学士来渝州之事我事前并不知晓。」
叶老太爷不依不饶道:「容我说一句难听的话,大姑娘让江大学士来替你撑腰实在不当,朝中大臣岂能和商贾有联繫。」
「老太爷的提醒晚辈记住了,」江苑面色不改,依旧悠悠道,「只是晚辈今日实属突然,关于遗嘱的事晚辈并不知晓,听各位话中所说,叶家主君已立下遗嘱,那叶家大姑娘便是叶家现今当家人,而我与叶家大姑娘相识已久,要说没有联繫那定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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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苑看着文文弱弱,温温柔柔的,但说话时却给足旁人无形压迫感,在他的威势之下,周围哪有人敢说话,心里都各自不痛快着。
小长廊上,雪花片片飘落,夹着淡淡的梅花香。
叶泠雾和江苑一路无言,直到走到长廊尽头,看见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池塘,才停下脚步。
「你怎么不说话。」凌不疑道。
「之前说了太多,不想说了。」叶泠雾道。
江苑微微而笑:「看来这几日你过得并不好。」
叶泠雾眉心一蹙,没来由忿忿道:「我过得好不好,关你何事?」
江苑无奈道:「卿卿啊卿卿,你若是想躲我,倒也不必从狼窝跳入另一个虎窝。」
「谁告诉你,我是躲你了?」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江苑嘴角一松,道:「行吧,你没有躲我。」
叶泠雾沉默,说道:「你怎么来渝州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渝州,得知你回渝州的消息,不日就向陛下告假了。至于为何来……大概就想来看看你在渝州过得如何,如今看来并不好。」
叶泠雾冷哼道:「谁说我过得不好了,我过得可好了,你刚刚也听见了,我父亲把叶家家业全交给了我,我怎么过得不好?」
江苑微笑着,目光像是姐姐在看一个调皮嘴硬的妹妹,说道:「你喜欢经商吗?」
「……」叶泠雾皱了皱眉,不说话。
经商得靠头脑,她从小就没接触过,谈不上喜不喜欢。叶家家业对她来说,更像是个负担。
「这世上哪有人可以随心所欲,仅靠喜不喜欢做事的,父亲既然把叶家家业交给我,我自然是要好好经营。」叶泠雾说话底气不足,其实那些长辈说得对,她确实没那个能力。
江苑缓缓垂下眼眸,嘆道:「是啊,这世上哪有人可以随心所欲呢。」
叶泠雾目中露出些许疑惑,在她看来江苑在做官这条路上做到了极致,现在的她在很多时候,面对很多人时都能随心所欲,包括方才她仅仅只说了几句话,就能让叶家所有人闭嘴,不敢再对遗嘱的事有异议。
「没想到你会有和我共情的时候。」叶泠雾暗暗嗤笑了一声。
江苑忽略她语中的嘲讽,微微扬起嘴角道:「大多时候我都是心疼你的。」
叶泠雾不自然地皱了皱眉,道:「我不需要你的心疼,再说了,我又何需要人心疼的。」
莫名其妙。
「没有呀?」江苑道,「如果我说叶家这个负担我能替你摆平,给你想要的日子,让你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你需要吗?」
叶泠雾愣了片刻。
她怎么知道叶家对自己来说是负担?
第248章 你想要的,我都能给
少顷,叶泠雾回过神,不屑道:「江大学士这话我听过一次了,上次的答案似乎不需要我在重复吧。」
「上次是上次,这次不一样。」江苑回道。
叶泠雾见她自负的模样更怒,连连冷笑:「江大学士莫要想多了,叶泠雾如今在叶府锦衣玉食的,还轮不到旁人来充所谓的英雄。」
江苑一双深邃含笑的眼眸静静的盯着叶泠雾,淡淡道:「你在叶府是锦衣玉食,你在宁北侯府也是,但不管是叶府还是宁北侯府,有人问过你,你是否喜欢看似无忧无虑,实则处处拘束压抑,风声鹤唳的生活?」
叶泠雾气笑,回道:「哪怕叶府宁北侯府我待的不如意,可也比你跟着你好。」至少不用为这条命提心弔胆。
江苑晒然道:「我知道你有顾虑,你觉得我是对你有所目的才接近的。」
「难道不是?」叶泠雾啐道。
「是,却也不是。」
江苑铿声道:「我不敢与你相认是为了保护你,哪怕你不认识我,只要我还记得你那我都会尽我能力对你好。你我从小就认识,我知道你过得不易,我听过你对生活的抱怨,看过你为了宋老受伤流的泪,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可以给你,我知道你怕有朝一日我的身份败露,江家遭祸你也受牵连,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事情败露前我会与你和离,绝不牵涉到你。」
叶泠雾衣袖下的拳头捏的很紧,心中苦涩道:「你说这么多,就不求回报?」
「……有回报,如你所想的,你成为我的夫人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你会替我保密。」
叶泠雾嗤道:「冠冕堂皇,你骗了我十几年,我有何理由再相信你?」
江苑难得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从小待你如亲姊妹,我隐瞒身份也是为了保护你,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江家不会轻易放过。」
「你这是自以为是的对我好。」叶泠雾不知此刻的她已眼眶湿润。
姊妹?那时她可从不当江时微是姊妹。
江苑敛眸道:「不管你怎么说,至少有一点是不会变的,那就是儿时我承诺过你,要对你好,有朝一日给你想要的生活。」
叶泠雾纳闷她的胸有成竹,道:「想要的生活,我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知道?」
江苑道:「我当然知道,你想有座小院子,每日只需要种种草养养花,不需要过多操心家中事,没有婆媳麻烦,没有糟心琐事,不需要担心合不合规矩,不需要看人脸色行事,这些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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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伢然。
她说的都对,这是自己想要的日子,做梦都想要的日子,也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
「你…你为何愿意……」叶泠雾嗓子发干。
江苑满含期待的目光,灼热而璀璨,直视着叶泠雾道:「我知道你有顾虑,但我说的都是实话,绝不做假。大学士夫人,未来三公夫人,只要你愿意,谁都不能让你不如意。」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叶泠雾发了怔,不知觉间,脸上一片冰凉,她伸手一摸,触手尽是泪水。
昏暗的祠堂里,幽深庄严,阶梯状牌位格一层一层的往上垒着牌位。
元桃和青橘在供桌前备好了蒲团和线香,便退到门口安安静静地候着。
叶泠雾跪在蒲团上,仰头看着写着「叶槐晟正妻叶宋氏之位」的牌位,眼神渐渐黯淡,呢喃不清道:「对不起阿娘,回来后一直没给您上香。女儿去京城后见到沈老太太了,她是个雷厉风行的老太太,对女儿很好,还有宣嬷嬷,她教导女儿很多事,是个看似不好相处却十分慈蔼的长辈。」
「在京城这一年,女儿认识的很多人,见到了名扬昭国的宁北侯,不过不是您认识的那位,是他的儿子。说句玩笑话阿娘不听也可以,女儿……真的好生仰慕他,只是好可惜啊。」
「对了,女儿见到本以为再也不会见面的儿时玩伴了,她叫江时微,以前跟您说过的。她告诉女儿,她要娶我,要给我想要的日子,女儿知道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意的,但女儿真的不喜欢叶家,也不喜欢京城,跟了她不一定有安稳到老的日子,但女儿还是愿意试试。」
屋内宁静,寒风从窗户缝隙吹进来,蜡烛的光变得忽明忽暗。
少顷,叶泠雾定下神焚香祷告完,起身将手中的香插进鼎炉中。
从祠堂出来,将停没多久的雪又下了起来,叶泠雾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领着元桃青橘一路朝山月阁去。
鹫悠阁别院。
柳玉萍端起一杯新茶,缓缓啜了一口,忙到现在总算松了口气,问道:「我今日听暖阁那边挺吵的,发生什么事了?」
「京城来人了,是个姓江的朝中大学士,自称与大姑娘是故友,特意登门拜访。」邱妈妈回道。
「什么?!」柳玉萍匆匆放下茶碗,「那人现在走了么?怎么没人告诉我。」
「自然走了。大娘子正忙,女使不敢打扰。」
柳玉萍心神不定的沉默片刻,说道:「这大姑娘闷声不响的,居然还认识朝中重臣,难怪她不屑与我合力争叶家家业呢。」
邱妈妈道:「可不嘛,这大姑娘心思忒沉了。还有家主也是,居然把叶家大半家业交给大姑娘,完全没想到您和三哥儿,二姐儿。」
「他是捂不热心的!」柳玉萍恨的牙痒痒,「这么多年,我就知道他心里还有宋芸,临着下去了才想起对她女儿好了,真是可笑。」
邱妈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大娘子还是小声些,莫被人听了过去。」
「这个家,我还怕谁!?」
柳玉萍长长吁了口气,神色一沉道:「不过今天总算是有件好事,那些老不死的肯定不敢再对叶槐晟的遗嘱有异议,接下来咱们只需要对付叶泠雾那个小丫头就够了。」
邱妈妈蹙眉道:「那个江大学士怎么办?」
「朝中文臣,岂敢掺和商贾事。」
第249章 灵堂闹事
自打江苑那日来过一次来后,叶老太爷和叶赵氏等人再不敢找麻烦。原本暗中商议将叶槐晟的遗嘱作废,打死不认的,现下压根儿不敢。
是以,叶泠雾接下来在叶家的日子还算风平浪静,没出什么么蛾子。
叶家丧事,是叶泠雾操持的,但下帖却是柳玉萍在办,邀了不少有生意往来的商人,看她这意思,哪里是真心实意要办丧事的模样。
灵堂。
柳玉萍和叶锦晓跪在灵柩前哭的不成样,大有一种要哭晕过去的意思,只有两岁多的三哥儿却还迷迷煳煳不在情况内。
作为未来亲家的陈家,也如约到场了,陈家大娘子和陈家主君子一面啜泣,一面让柳玉萍节哀,做足了样子。陈君尧也在细心安慰着叶锦晓。
灵堂闹哄哄的,柳玉萍抽抽噎噎个不停,二刚顾氏在旁表面安慰实则煽风点火。
柳玉萍泣道:「主君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走了叶家的家产落到大姑娘手上,她个小姑娘哪里会打理生意,这可是你半辈子的心血啊主君……」
不少人闻言纷纷看过来。
在场的人九成都是上日期,还是与叶家有生意来往的商人。
「大娘子这话是何意啊?」
「叶家可是渝州最大的布庄啊,这么大的生意怎么能交给一个小姑娘打理?!」
「大娘子是在说笑吧,叶老闆怕是病煳涂,怎么能将布庄交给一个姑娘,那我们年初给的那些押金呢?」
柳玉萍不说话,二房顾氏像早有准备似的,哭着道:「大哥在过世前立下遗嘱,说要将叶家商铺全给嫡长女,其中就包括布庄,可是……可是这孩子不过刚及笄,连婚都未成呢,难堪大任啊!!」
众人纷纷跳脚,这怎么行?
「说起来啊,我们田禾商会也承担了叶家码头运输的单子,自叶主君病重起我们商会就没收到钱,如今叶主君病逝,继承家产的嫡长女才刚刚及笄,这些帐她能算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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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是陈家主君,在整个渝州是能说得上话的,在场的人一听身为未来亲家的陈主君这么说,纷纷见风使舵。
一人忿忿附和:「之前布庄一直不给货,如今叶家主君病逝,叶家嫡长女若不担事,那那些货到底什么时候才给,押金能否退与我们?」
「没错,我们去年年底可是交了许多押金的,你们收了钱一直不给货这可不行,嫡长女呢,既然叶主君把叶家交给她了,那就让她出来说话。」
「就是,让叶家嫡长女出来说句话,那些钱退不退,货还发不发!」
「……」
群起附和。
柳玉萍一直小声啜泣着,等众人众说纷纷的差不多了,她方才抬头,一边抹着泪一边看向邱妈妈道:「你去找找大姑娘,今日是主君出丧日,她怎么还不到。」
话音刚落,便听得灵堂外有女使喊道:「大姑娘来了!」
众人齐齐转身看去。
便见门口处迎着寒风缓缓走来一名少女,穿着白色云雁锦袍,外头罩着一件白色锻绣披风,戴着丧帽,哪怕此刻素面朝天,没有珠翠点缀,她的五官依旧水灵的夺人眼目,叫人移不开眼。
叶泠雾淡淡扫了一眼屋内众人,径直走到棺椁前的蒲团跪下,之后才不咸不淡道:「老远便听见各位找我了,不知是有何事?」
众人面面相觑。
早听闻叶家嫡长女与宁北侯府渊源颇深,去年叶家突然遭难,本来是无力回天,死路一条,最后叶家却逢凶化吉,渝州商贾无一不猜是宁北侯府保下的叶家,而叶家唯一与宁北侯府的联繫,就是叶家嫡长女。
柳玉萍哭泣声止了一会儿,发现刚刚吵闹厉害的那几家主君现在却闷声不坑的,不悦地咬了咬牙,暗骂他们是一群不顶事的。
她转而朝叶槐呈使了个眼色。
叶槐呈会意,说道:「哎呀大侄女,今日咱们来的大部分人都与叶家有生意上的来往,我大哥临终前将叶家家业交付你手中,虽然此时说这些话不近人情,但是咱们那些押金可都是真金白银交给叶家了的,叶家拿了钱不办事,这必须得给个说法吧。」
叶泠雾听着众人附和称是的声音,说道:「一事归一事,今日是家父的白事,各位受大娘子邀请来府上哀悼,却突然扯起生意上的事,未免对逝者太不尊重。大娘子,你说呢?」
柳玉萍哭声一顿,委屈巴巴的说道:「大姑娘有所不知,打从主君病重起叶家商铺和布庄亏损不少,这货就一直发不出去,他们是主君生意上的好友,我邀他们来一是哀悼主君逝世,二来也是想告知叶家遗嘱的事。」
说罢,她拿丝帕抹了抹泪,继续道:「大姑娘啊,你年纪尚浅,这铺子和布庄你是真不会打理,要不……等你再大些,嫁了人成了亲,叶家再将该是你的作为嫁妆,给你当陪嫁?」
柳玉萍这番话真是好,既达到了目的,又全了面子,若是叶泠雾现在反驳,反而成了她不是。
当然,最大的好处还在于日后叶泠雾真嫁出去,作为陪嫁的叶家家业指不定都被柳玉萍架空了,这主意当真是一石二鸟。
叶泠雾低着头稍默了片刻,这儿这么多与叶家有生意往来的商户,若是她不同意,第一个跳脚的就是那些人。
她不得不佩服这柳玉萍的心机一如既往的深。
在旁的叶锦晓见叶泠雾吃瘪,好不快活。
自从她回来端的那副高人一等的模样就让自己噁心,尤其是听说朝中大学士因她来叶家登门拜访,她更是气急了,贱人的女儿居然有机会去京城,去宁北侯府,还能认识朝中重臣,凭什么?!
——「算作陪嫁未尝不可,我与大姑娘已定下婚约,大娘子此刻准备着正是时候。」
外头传来极清冽的嗓音。
众人背后僵直,循声看去,就见一身着雪青色锦袄的青年走了进来,嘴角勾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叶泠雾亦是一愣。
柳玉萍浑身无力地一个趔趄,片晌才出声迟疑道:「您…您…您就是那位江大学士?」
第250章 口舌之争
柳玉萍慌了。
本来她打算先施压叶泠雾,让她放弃继承遗嘱的,结果半路杀出个陈咬金。
那些左右不定的商户更生出一丝疑虑。
陈家主君半晌才反应过来,说道:「大…大学士,您刚刚说您和大姑娘定下婚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婚约不都是要先经过父母同意吗?」
他说话时目光在看柳玉萍,大有求证的意味。
柳玉萍听他这么一点,立刻回过神道:「是啊,是啊,江大学说您和我们家大姑娘定下婚约,可是我这做母亲的怎么不知道?」
叶泠雾扬了扬眉,微微抿唇一笑:「在京城时江大学士就已向沈老太太提亲了。大娘子刚刚不是说要将这家产算作陪嫁吗?我细细想了想,这提议不错,本来我还愁嫁妆单薄,怕在京城失了颜面,如今怕是不会了。」
柳玉萍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大有哑巴吃黄连的意味,想着反口不认的,但又顾虑着江苑还在,只能抱着棺椁哭道:「主君啊,大姑娘真的是大了,连婚约这种大事都瞒着。」
叶泠雾眸中冰冰冷冷没有一丝温度,见她没辙只能耍无赖哭泣,唇角一翘:「大娘子此话差矣,我不是你亲生的,你也不过是我父亲外室身份抬进门的,我何须跟你多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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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身俯视着攀着灵柩跌落在地的柳玉萍,眼里的不屑显而易见,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是个人都能瞧出叶家嫡长女与这位继母不合。
众人闻言倒吸两口凉气,叶家嫡长女真不是善茬。
江苑淡淡收了神色,抬头环顾了一圈众人:「诸位,今日招待不周,叶家还有家事处理,诸位哀悼完便离开吧。」
众人面面相觑,偷眼去看陈家主君。
陈家主君也憷,说道:「既然江大学士发话了,那咱们就先回去吧,不多打扰了。」
众人听他这么说再不甘罢休,也得离开。
叶槐晟的葬礼办的匆忙,叶家正是易主的时候,再加上遗嘱的事,谁都各怀鬼胎,没心思为一个死人操心。
今日江苑的出现无疑替叶泠雾解决了一大麻烦,此刻她总算能舒心的睡个好觉。
叶泠雾低头翻着帐本,元桃对着铜镜为她拆卸髮髻,看着镜中女子美的不可方物的脸,心里莫名美滋滋的。
方才晚间元桃和青橘将灵堂的事跟管家余叔说了,余叔说让她们一心一意的照顾好叶泠雾,以后她若是真做了一品重臣夫人,她们的好日子也不远了。
吱呀一声,青橘推门而进,端了盆水进来给叶泠雾净手,默了半晌才说道:「大姑娘,您怎么不把江大学士留在府上留宿呢?」
叶泠雾好笑的抬了抬眸:「我为何要把她留下来?」
青橘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难得能有如此好的姻缘,自然是要细心照顾着,在外留宿哪有在叶府上照顾的全面呢,毕竟……毕竟江大学士是京城来的。」
叶泠雾听她说得自己都迷迷煳煳的,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讨好她?」
「奴婢…奴婢没有这个意思。」青橘慌道。
「没事,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这世上哪个媳妇不讨好丈夫公婆的,虽未过门,但该有的体面必须给,」叶泠雾垂下眼眸,「只是如今叶家出了这么多事,多留人在府上不好。」
尤其是柳玉萍和二房的那些人,她自己多看一眼都噁心,就别为难江苑了。
鹫悠阁小别院。
柳玉萍端着一个盅碗喝着安神汤,邱妈妈看她脸色沉的难看,忧心道:「大娘子还在想着今日灵堂上的事?」
闻言,柳玉萍脸色变了几变,语气平平道:「那个贱人真是和她娘一样好运,去了趟京城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邱妈妈不言,侧眼窥下柳玉萍的脸色,缓缓道:「大娘子,如今大姑娘背后有江大学士撑腰不好动她了,可是咱们好不容易摆平了主君,叶家家业就怎么拱手让人,实在不甘心啊。」
「这话还用你说。」柳玉萍颳了她一眼。
「那小贱人就算有大学士撑腰又如何,渝州的事轮不到他一个小年轻管得了。」
邱妈妈道:「不如咱们把这事跟八爷说说?」
柳玉萍皱了皱眉,迟疑道:「跟他说这些做甚,他还能帮我?」
邱妈妈笑道:「八爷自然会帮您的。」
柳玉萍鼻子里哼了一声,嗔道:「他帮我什么?当初要不是他带着玉宪去犯月做生意,叶家何至于差点流放,玉宪更是至今无消息。」
提起这事儿,柳玉萍直气的身子发抖,腕子上一对嵌宝石的凤纹金镯碰在一起叮咚作响。
邱妈妈皱了皱眉道:「话虽如此,当年若不是八爷帮您,咱们哪有现在的好日子,如今主君过世,陈家又是见风使舵,咱们孤立无援只能投靠他了呀。」
柳玉萍沉吟一会儿,似乎也在纠结,回道:「他帮我又不是平白无故,没点回报就能帮的。」
「大娘子煳涂了,」邱妈妈压着嗓子道,「叶家多大的家业呀,尤其是那布庄,要能从大姑娘手里夺过来,给点回报又如何?怕就怕叶家家业真落到大姑娘手上,到时候就为时已晚了。」
柳玉萍还是纠结,不愿道:「可是我之前扬言与他断绝联繫,现在再去求他,他还指不定怎么戏嚯我。」
邱妈妈道:「可是现在别无他法,大娘子您跟了叶槐晟十八年,到头来什么都没捞着,您怎能甘心?」
「我当然是不甘心。」柳玉萍压下眼眸道,「那小贱人没个本事只能靠男人,可她也不想想,那个姓江的不过是个文官,哪怕是一品重臣又如何,天高皇帝远,他还能管的到渝州商贾头上来?」
邱妈妈道:「可不,他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但他可不一定在渝州说得上话。」
柳玉萍缓缓嘆了口气,撑着额头思量道:「罢了,我不想再跟那人扯上什么关系,这些年我在叶家也不是白待的,我还不相信治不了一个叶泠雾。」
第251章 阻碍
连着两日叶泠雾都未出门,不是在书房里看帐本子,就是在房里帐本子,总归是打算要把叶家所有商铺都先理一遍的意思。
柳玉萍见她如此上心,心里越发不痛快,在自己院里抱怨个不停,叶锦晓听了去,更是讨厌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了。
这日,她刚从陈家回来,便瞧见叶泠雾在外院暖阁里看帐本子,身边还有两个小丫头伺候着。
她穿了一袭素衣,盘着简单的弯月髻,髮髻上没有任何珠钗,美得纯粹。
叶锦晓狠狠咬了下嘴唇,她真的烦死叶泠雾了,凭什么她从京城回来后就能有那么好的归宿,凭什么父亲要把大半家产全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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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起她都是他人口中的「美人」,而自己永远被忽略,好不容易她被父亲丢弃,结果回来后更漂亮了,还有机会去京城,她真的不甘心。
叶锦晓一时间气极,顾不得大庭广众,直接走进去说道:「大姐姐不会还真以为你能操持得了叶家这偌大家业吧?」
叶泠雾放下手中的帐本,偏过头看她:「二妹妹想说什么?」
叶锦晓勾了勾嘴角,讥讽道:「看来大姐姐还真不知道什么是量力而行,身为渝州最大商贾之一,大姐姐凭什么觉着你能将叶家扭亏成盈?」
叶泠雾没计较她话中的不屑,回道:「既然父亲信任我,那我便努力去做,哪怕最后不尽人意,也好过什么都不做,二妹妹与其说些风凉话,不如回院子里好好看看你母亲,邱妈妈不是说她操心父亲后事过度卧病不起吗?哦对了,也替我问候一声。」
「……猫哭耗子假慈悲,叶泠雾,你就是个扫把星!」叶锦晓怒道。
叶泠雾蹙眉不悦。
元桃闻言,立马鼓起勇气小声提醒道:「二姑娘慎言,这可是在外院。」
「死奴婢,你敢教我做事!」叶锦晓瞪了她一眼。
元桃吓得一缩肩膀,不敢说话。
叶泠雾道:「二妹妹平日里大娘子怕是没好好管束,都快出嫁的人了,却是没点规矩。」
叶锦晓红着眼道:「少教训我,你以为你好到哪去了,前些日和长辈们吵架的?叶泠雾,这个家里谁不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骄纵德行,被父亲丢弃到清泉寺那么些年你是一点记性没长!」
叶泠雾嗤道:「我是一点记性没长,但也好过你,好好的二小姐说话咋咋唿唿的,闹得耳朵疼。」
「你…你说什么?!」叶锦晓气结。
叶泠雾一挑眉,微微昂着下巴看着她,气定神闲道:「没听清吗,我说你吵得我耳朵疼。」
叶锦晓怔住,气得胸膛此起彼伏。
她紧紧盯着叶泠雾,眼里顷刻间布满血丝,满是恨意。
在她眼里叶泠雾永远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她刚进叶家,叶泠雾拿茶碗砸她时,叫她和柳玉萍滚出叶家的时候。
刺耳稚嫩的辱骂声在耳边迴荡。
——「滚出我家,不要脸的女人,勾引我父亲,还有你!你们都给本姑娘滚!」
叶锦晓突然哭了,抹了几把眼泪吼的更大声:「贱人,叶泠雾你就是个贱人,你和你娘都是贱人!」
说着,她上前就将叶泠雾案几说的点心茶盏全都扫落,哗啦全砸在地上。
元桃和青橘连忙上前拉住她。
叶锦晓甩手挣脱,怒道:「滚开!」
话刚说完,啪——
只听屋内响起清脆的就受了一巴掌。
直将叶锦晓打懵了。
她不可置信的瞪着动手的人:「你敢打我!」
说罢,叶泠雾反手又是一巴掌过去。
「你再说一句,我就将你舌头割了去餵狗。」
叶泠雾眸中的冷意却看的叶锦晓直发慌,憋着哭劲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邱妈妈搀着柳玉萍奔了进来。
「我的姑娘!」
叶锦晓转过身,含在眼眶里的泪瞬间流下,委委屈屈抱住柳玉萍。
「母亲——」
她抽噎个不停,断断续续道:「大姐姐……大姐姐打我。」
柳玉萍将抖得如风中柳絮的叶锦晓拉开怀抱,打量起她两侧脸颊上的红痕,冷得看向叶泠雾朝:「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自家姐妹何至于动手?」
叶泠雾漠然。
元桃解释道:「不是的大娘子,是二姑娘先对大姑娘出言不逊,大姑娘才动手的。」
柳玉萍显然不相信,恶狠狠道:「哪怕是出言不逊,训斥两句就好了,为何动手扇巴掌,姑娘家的脸动不得,大姑娘难道不知吗?」
叶泠雾嘴角微微挑了下,道:「有些人不打不长记性,与其多费口舌,不如直接一巴掌让她闭嘴。」
柳玉萍心中火烧般地气愤,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好在邱妈妈在旁轻轻拉着,伏在耳边提醒她此刻得罪不得,柳玉萍这才平復下心情,拽着自家姑娘离开了外院厅堂。
鹫悠阁别院。
暖炉烧得正旺,叶锦晓半躺在炕上犹自哭泣,邱妈妈给她脸上的红痕敷着药膏。
「叶泠雾那个贱人,仗着有个不错的夫婿,在叶家作威作福的,今天外院那么多小厮在,她敢动手打我,我…我…我下次必定要她吃不了兜着走。」
「哭哭哭,你哭什么哭,你三弟弟还在睡觉呢!」柳玉萍站起身,指着她道,「你没事跟她吵什么,现在她拿着你父亲的遗嘱,等过几日商铺,布庄上的事都过到她手上,看谁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注意分寸!」
叶锦晓惨白着小脸,不安道:「母亲,叶家家业不会真的交到她手上吧,父亲真的狠心不管我和年幼的三弟?」
「你父亲就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柳玉萍骂完,重重坐在软榻上,看着暖炉里块燃烧殆尽的碳火,冷声道:「事到如今,真的没办法了。」
叶锦晓听她语气似乎是下定决心,忍不住问道:「母亲,您是有什么办法对付叶泠雾那个贱人了?」
柳玉萍白了她一眼,抬手示意邱妈妈上前,邱妈妈会意后将耳朵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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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僕二人咬了好一会儿耳朵,完了后邱妈妈便出屋了。
叶锦晓见柳玉萍头疼状的扶额,弱弱道:「母亲,你和邱妈妈说什么了?」
「你少管这些,我告诉你最近少惹事,尤其是少和叶泠雾起口舌之争,知道吗?」柳玉萍不耐烦道。
叶锦晓不服气的瘪瘪嘴,闷声道:「知道了。」
第252章 我家少主公姓沈,当朝宁北侯
今日要去叶家布庄,渝州最大布庄——紫萝布庄。
元桃和青橘鬟收拾箱笼,这般忙忙碌碌一直到晌午,叶家马车在府外候着,车夫见叶泠雾出来,立马备下马凳子。
紫萝布庄是叶家最大的经济来源,也是渝州所有衣铺的来源,最早是宋芸开的,后来是叶槐晟在打理,从小慢慢做到大,没费点心力是不可能的。
今天叶泠雾去是表示交接,顺道再认识认识布庄上几个管事的。
叶泠雾倚着马车窗,不住往外张望着。
大街小巷,白雪片片。
「大姑娘,就咱们三个去会不会气势太弱?您怎么不让余叔多带几个小厮跟着咱们一起去呀?」元桃微微皱眉,有所担心道。
青橘附和:「是啊大姑娘,据说紫萝布庄的那几个管事十分难交涉,他们万一见大姑娘年纪过浅,不听差遣怎么办?」
叶泠雾放下帘子,嘆了口气道:「那又如何,让人听差遣不是靠一张嘴就行的,我让你们收拾行李,那就是要在那久住,至少是要将布庄这几月帐本理清,和几位管事的打好关系,让他们信服后才能离开。」
元桃和青橘相视一眼,都有些许诧异。
她们本以为有钱人家的姑娘都是娇生娇养不顶事的,没想到这位叶家嫡长女居然愿意久住布庄理事,当真是不容易。
来紫萝布庄前,余叔就已提前派人知会,所以叶家马车一到,庄外就站了不少人迎接。
正面四扇连门大开,十余个布衣奴僕等在一边,三个穿着锦袍的管事排成一排,看着倒是很积极。
元桃和青橘先跳下车,拱手而立,余叔领着四个小厮候在一旁,叶泠雾踩着马凳子缓步下来,步伐稳重。
庄外迎接的一干人等都愣了眼。
前些日有传,叶槐晟将叶家家业交付到不受宠的嫡长女手上,这个嫡长女敢和长辈吵架,甚至在灵堂讥讽继母,最可怕的还是她去了一趟京城就高攀上了朝中重臣。
——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大管事最先反应过来,大声道:「小的李正,这位是二管事郑叔,三管事王叔,大伙儿给大姑娘请安,天寒地冻,大姑娘这一路辛苦了,里头都预备好了热茶,请大姑娘移步。」
叶泠雾微微颔首,道:「辛苦各位迎接了。」
李正答道:「哪里,哪里,大姑娘请吧。」
天色灰暗暗的,庄里的外厅堂灯火通明,桌椅几架俱被擦拭的干干净净,器物也摆放的整齐。
叶泠雾被簇拥着进来,李正立马吩咐女使上茶,叶泠雾却抬手拒绝:「不必了,趁着日头未下,我想进庄子里四处看看。」
李正连忙应下。
一行人前唿后拥着叶泠雾往庄子里去。
被一大堆伺候的感觉很微妙,以前只有绒秀在身侧,她是从小就选进宁北侯府的,是静合堂的一等女使,跟着沈老太太见过很多世面,深谙为人处世之道,从不搞么蛾子。
叶泠雾和她之间不是纯粹的主僕关系,在绒秀身上,她学到了许多。
每每想起这些,叶泠雾都无比感激沈老太太。
说起沈老太太,她离开京城都已有小半月了,下个月初三就是沈盼儿大婚之日,要是再等个几天,说不定她还能回京亲自送份大礼的,不过沈盼儿是不在乎这些的,沈湛那边送的嫁妆估摸着不比裴家十里红妆差。
只是烦了二房夫妇,他们肯定还没消气。
小半时辰过去,总算是把布庄转悠完,前前后后的三个小染坊都看过,货仓也去看了。
人都是齐的,没缺胳膊少腿,见到有主人家来态度热情。
这下可换叶泠雾纳闷了,管事的,做事的都在,怎么就能收了钱还缺别家衣坊的货。
这时,一布衣小厮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嘴里大喊:「不好了管事的,不好了!」
李管事闻声,一脚踢过去道:「喊什么,大姑娘在呢。」
那小厮立马正了正仪态,说道:「大姑娘,三位管事的,外面来了好些来讨债的。」
李管事道:「咱们不是早对外说近月不发货嘛,谁敢来叶家找茬!」
「是……是渝州八爷。」小厮颤颤巍巍道。
李管事神色大变,道:「怎么是他来了?」
叶泠雾道:「李管事,我刚才见货仓里有些布匹,既然有人来要货,把帐对了把货交清,这拿了钱一直压着货算什么事?」
李正为难道:「大姑娘不知,那些货仓里的都是……都是去年要送给犯月的那匹,就因为这匹货紫萝布庄差点垮掉,那匹货不是不能交,是货不对板交不得啊。」
叶泠雾眉心一蹙,道:「那之前紫萝布庄人手具在时,怎么停工了?」
李正道:「不是我们让停工的,主君刚病重时,大娘子来过一趟,说是主君不在无人担事,货出问题没人能站出来,是以咱们只有等着,谁知道一等…就是等到主君病逝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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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脸色沉了沉,很快恢復,说道:「既然有人来要货,一直不给不是个事,几位管事随我出去解释一番吧。」
外厅堂乌泱泱的站了不少人,叶泠雾进去,就见上首旁侧站了个魁梧彪悍的男人,看着像是个打手。
上首坐着的男人看着四十岁左右,容貌偏向粗犷,落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漫不经心地盘着两颗核桃。他便是渝州名声赫赫的八爷,魏斐。
在他之下坐着看着有些眼熟的几个衣坊老闆,是在叶槐晟出殡那日见过的。
这些人与那日灵堂见到时的气氛不一样。
不像是来交谈的,像是来找茬的。
魏斐见人进来,没仗着年纪身份托大,起身晒然道:「叶大姑娘,久仰大名。」
叶泠雾并不认识他,但看周围人都对他十分恭敬,便微笑着福身道:「见过八爷。」
魏斐摆摆手:「不必多礼,我这几日听闻叶家大姑娘的事,十分佩服啊。这叶家家业以后也是交到你手上,咱们打交道的时候多了去了,那些个繁文缛节啊还是不在乎的好,平等交流才是,你说呢?叶大姑娘。」
他一开口就是老商人的油腔滑调,隐约透着几分匪气,无形中给人压迫。
叶泠雾不答,勉强笑道:「不知八爷今日突然带着这么多人来紫萝布庄是有何事?」
魏斐见她不给面也不恼,重重落座道:「我与这里在座的老闆,和叶大姑娘对我父亲认识许久了,生意上来往更不少,是以对叶家颇是信任,自去年年底交付定金,紫萝布庄逾期一直不给货,咱们呢也都不急,只是这都多久了,紫萝布庄吞了钱不给货,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吧?」
知道理亏,叶泠雾温和道:「这事方才我问过几位管事的了,前段日子我父亲病重这布庄生意才耽误的,还请诸位宽限半月,这货我们叶家一定补上。」
在座人的脸陡然阴暗下来。
再等下去就是继续亏损,还不如让叶家把钱吐出来,另找别家布庄来得快。
魏斐道:「叶大姑娘,不是我说话难听,这里坐着的都是渝州举足轻重的商人,别说半月,就是再等三日咱们也没那个心思耗着,不如这样吧,叶大姑娘把欠的违约金和定金今日一起结了,皆大欢喜如何?」
叶泠雾心中微惊,思前想后也别无他法,只能问道:「欠了多少?」
魏斐早有准备,张口就是:「这八位老闆与我共付定金六千两,违约金按定金三倍,算起来也有一万八千两。」
叶泠雾道:「这么多?!」
魏斐挑眉道:「我可没胡说,白纸黑字都有凭据的。」
叶泠雾手指握的死紧,咬的牙根都发疼了,偏偏这些人俨然一副不给钱不罢休的姿态,尤其是魏斐身侧那黑不熘秋的壮汉,仅仅是站在那就叫人发憷。
——「一万八千两,我给。」
众人大惊,寻声看去,就见两个逆光而来的高大身影昂首阔步的进屋。
叶泠雾看清来人后,心颤个不停。
依旧是玄色大氅,领口袖口皆围有狐毛,金冠束着长长墨发,眼睛眯成一线,脸部线条硬朗透着几分阴戾。
魏斐眉头一蹙,道:「不知来者何人?」
「我家少主公姓沈,当朝宁北侯。」岳扬往那一站,气势上瞬间将那黑不熘秋的壮汉比了下去。
「宁北侯?!」
「他是宁北侯?!」
「怎么可能?!!」
屋内响起窸窸窣窣的诧异声,目光聚在沈湛身上根本移不开。
第253章 拖延
湖面上结起了厚厚的冰层,湖边小阁楼内炭火烧得正旺,周围面环水,无有隐蔽之处,门口有青橘,元桃,余叔等人守着,绝对无人能偷听。
叶泠雾心脏跳的厉害,那个缠绵悱恻的旖旎梦境仿佛就在眼前,以至于她再看见沈湛时,脸颊莫名涨红,脑袋里净是一些以前不曾有的东西。
她强自按捺下不安,看向胡床另一侧的沈湛道:「侯爷怎么来渝州了?」
沈湛短促的冷笑两声:「是啊,你说我为何来?」语气中充满了压抑的愤怒。
叶泠雾讪讪低下头,如实道:「我半个多月前收到渝州来的信,信上说我父亲病重,我是回来看望的。」
声音越来越弱,其实她也心虚,毕竟她打算再不回京城的。
「是吗?」沈湛语气依旧冰冷,「可我听祖母说你是不打算再回京城的。」
「……」哑口无言。
叶泠雾感受到他强自隐忍许久许久的怒气,心惊胆战的看着他放在膝上青筋暴起的拳头。
「我是…是…是打算解决完这里的事就回去的,没…没有骗你。」叶泠雾紧张到口吃。
她没说谎,解决完渝州的烦心事,回京城和江苑商议婚事,虽然回去的理由不同,但反正都是回,先把沈湛的火消消,至于她答应江苑提亲的事……之后再说吧。
沈湛脸色阴郁,似乎在思忖叶泠雾这句话的真假,良久才缓慢低沉的道:「我说过,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我没有,是真的。」叶泠雾底气不足。
沈湛压了压眼眸,慢条斯理道:「行吧,渝州的事我替你解决,打理好后跟我回京城。」
叶泠雾眉头一皱,紧抿着嘴唇不敢说话。
小阁楼内一阵安静,沈湛抬眸瞪着叶泠雾,叶泠雾赶紧扭头看起花窗外不存在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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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真好啊,若没有乌云的话……
沈湛扬起一边的眉,道:「你说谎。」
叶泠雾回过头,反问:「我何时说谎了?!」
沈湛放沉了口气:「你不想回京城。」
叶泠雾把嘴闭成河蚌。好吧,你说得对。
看叶泠雾绷的紧紧的小脸,沈湛颇觉头痛,但这一次他不想再退让半分。
他起身走到叶泠雾身前,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下,一手抓着她身侧的扶手,俯下身压近距离——「在余苏城时我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你说回京后再说,回京后我答应不逼你,但你却一声招唿不打,一个字都没留下的离开,再一再二再三,卿卿是觉得我好煳弄?」
叶泠雾木木地仰着脖子与他对视着,一时间竟忘记了唿吸。
沈湛细细看着叶泠雾,眼神幽深漆黑,缓缓道:「你确实觉得我好煳弄,以至于直到刚刚都还在骗我。」
叶泠雾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勉强一笑:「没有,我是说的真话,我…我……」
她说着说着低下头。好吧,在沈湛那堪比阎罗王的眼神下这个慌是说不下去了。
沈湛眸光泛热,面色却清冷依旧,令人心生忌惮,他的大手轻轻抬起叶泠雾的下巴,迫使她再抬起头。
叶泠雾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却发现男人禁锢她下巴的手更紧了。
「侯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弱弱道。
沈湛眸色一暗,叶泠雾心头一咯噔好似看见被狼捕猎时的阴沉。
她嘴上一疼,男人他气息强势侵入,放在扶手上的手准确无误地控住她的头,更用力的加深了这个吻。
许久,就在叶泠雾以为自己快要窒息而死之时,沈湛才松开她的嘴,抵着她的额头,粗重的喘着声道:「跟我回去吧,卿卿。」
……
叶泠雾反应过来,意识在极度混沌中瞬间炸开,抬手捂着嘴巴,不可置信道:「你…你怎能……我才不会跟你回去。」
沈湛理直气壮的含笑道:「我怎能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叶泠雾挺起小身板,怒道:「什么时候,你可别胡说?」
沈湛深深的看着叶泠雾水灵灵的杏眼,越看越喜欢,缓缓道:「在余苏城,你喝醉了。」
叶泠雾看他神色认真,眉心一蹙,似乎记得是有这么一件事,其实哪怕是不记得,她都知道沈湛说的不是假话,他也不屑于说假话。
「你趁人之危。」她脑混乱一片。
沈湛含笑回答:「是趁人之危,但我愿意对你负责。」
「……」叶泠雾抿着唇,心思转千回。
少顷,她冷声道:「我不要你负责,你离我远些就好。」
沈湛倏地直起身子,看着她肿起来的嘴眸色一暗,道:「那可不行,你这样出去被别人看见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我还真要负责,不然你姑娘家的名声何存?」
叶泠雾怒气翻涌,一下站起来道:「你故意的!」
沈湛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故意的。」
叶泠雾气得几乎快哭了,朝着沈湛的小腿狠狠一踢,见他吃痛,拔腿就是跑。
小阁楼外。
元桃偷眼去看如巍峨大山屹立在门口中央的岳扬,顺道细细打量起他手中的剑。
犹豫片刻,她才敢出声:「小厮哥哥,你会武功吗?」
岳扬皱了皱眉,垂下眼眸去看身侧扎着双丫髻,小小一只的少女,回道:「不会武功拿剑做甚?」
元桃眼前一亮,说道:「这么说来,小厮哥哥该是很厉害咯。」
岳扬心里腹诽着废话,这两个字也快到嘴边,但他见少女一脸崇拜的,硬生生将这两个字憋了回去
正在这时,小阁楼的门忽然从内打开,众人回头看去,就见叶泠雾用衣袖掩着半张脸,一言不发的朝外跑去。
元桃和青橘立马追上去,余叔人老反应慢,迟了半拍才跟上去。
岳扬转身看着半开的阁门,等了不多时,沈湛阔步走了出来。
「少主公,表姑娘怎么了?」岳扬回想起叶泠雾刚刚堪比逃跑的模样,心里满是疑惑。
沈湛看着通往这座小阁楼的唯一小径,勾了勾嘴角道:「没怎么。对了,外厅堂的人都应付好了?」
岳扬道:「都已应付好。」
第254章 帐簿
紫萝山庄因为宁北候的到来而陷入紧张。
李正连忙回到帐房写了封信,就让小厮赶紧送到柳玉萍手中。
其他两名管事见他愁眉苦脸的,心也跟着惴惴不安。
三管事李叔说道:「这大姑娘还真不是个善茬啊,她与大娘子素来不和,你们说她要是知道我们私下收了大娘子钱的话,会不会把我们......」
李正嘆了口气,道:「何止啊!我早就听说当年主君把大姑娘丢去清泉寺,就是因为大娘子从中作梗,唉,咱们这次怕是自身难保了。」
二管事郑叔说道:「这倒是不一定,如今紫萝山庄正是为难的时候,估摸着大姑娘还不敢动咱们,再说了,大娘子总归是她的母亲,她要是敢对大娘子下手,那就是忤逆不孝,是大罪。」
三管事李叔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大姑娘背后撑腰的那些人咱们都得罪不起啊。」
二管事郑叔说道:「要不......咱们跟大姑娘坦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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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一拍案,道:「煳涂,现在跟她坦白不是正好让她杀鸡儆猴了。」
二管事郑叔烦躁道:「那你说,你说怎么办?」
李正道:「要我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大娘子和大姑娘互相看不顺眼已久,咱们就把陈年烂帐全推给大娘子,她这些年没少私吞,咱们把帐簿大大方方交出去,让大姑娘好好查查,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到时候咱们煽风点火一番,这火只管往大娘子身上吹便是。」
二管事和三管事闻言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办法好!
暮色降临,紫萝山庄下起了这个冬季最后一场雪。
青橘朝暖炉里多加了一些炭火,忙活完刚要抻个懒腰,就听小炉上烧着的茶壶滋滋作响,她忙转身去看,就见元桃盯着茶壶发呆,就连水烧好了都没意识到。
「小桃,你胡思乱想什么呢?」青橘忙走过去揭开茶壶盖子,然后拿过白布隔热将茶壶提到茶桌上。
元桃倏然惊醒,眨巴眨眼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青橘一根手指头轻轻捻了一下元桃的小脑袋,道:「别傻着,去给大姑娘倒杯热茶去,我呢就去重新暖个汤婆子,大姑娘的汤婆子估摸着快凉了。」
元桃重重点了点头,「我马上去。」
梢间内,叶泠雾披着厚厚紫狐绒大氅坐在案几前,垂在膝盖上的手拿着本翻开的帐簿,另一只手撑着下巴也是发着呆。
案几上堆了一摞帐簿,不是紫萝布庄的,都是前些日余叔给的叶府外院寻常开支帐簿,在叶家没看完,就带来布庄接着看。
「大姑娘,热茶好啦。」元桃端着热茶,还未进梢间就在说话。
叶泠雾回过神,将手中的帐簿放回案几,说道:「放那吧,我还不想喝。」
元桃呆呆地点了点头,将热茶放在离暖炉稍近些的高桌上,随即又上前席地而跪,看着叶泠雾道:「大姑娘,奴婢替您按按肩吧。」
叶泠雾抬眸,迟疑道:「你这细胳膊还能给我按肩?」
虽然两人之间只是相差三岁,但是十二岁和十五岁的少女却是相差甚远,元桃出身不好卖进叶府,从小就没吃过好的,小脸看着圆润可爱实则身上没有二两肉,个子也不高,比叶泠雾矮了半个头不止。
元桃挺直腰板,道:「当然了,奴婢之前在外院可是洗衣裳的好手,这洗好的衣裳定要拧干了才能挂在架子上,奴婢一个人一口气能拧一箩筐。」
叶泠雾看她这不服气的劲儿,噗嗤一笑,说道:「好吧,那你给我捏捏肩。」
元桃立马起身站到叶泠雾背后,双手搁置在她的肩膀上开始捏揉,过了许久,她才出声:「姑娘,今日来的那位宁北候,就是名扬昭国的宁北侯呀,他长得可真是贵气。那他身边那位是他的小厮吗?」
叶泠雾滞了一瞬,笑道:「傻元桃,他可不是小厮,那位是跟随宁北侯征战沙场,黑旗军统领,岳扬小将军。」
元桃瞠目道:「将军?!」
难怪此人仅仅是看着就叫人害怕,原来是将军。
叶泠雾垂着脑袋翻看起帐簿,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元桃,我不是让余叔去照顾侯爷了吗,余叔晚间有没有来说什么?」
元桃愣了愣,回道:「余叔没来过呀,但是侯爷嘛奴婢晚间时去过问了一下,说是余叔把侯爷和岳扬小将军安排进了咱们隔壁院子,反正隔的不远呢,大姑娘要去看望一番吗?」
叶泠雾脸色突然涨红,道:「大晚上的我去看什么。」
元桃恍然道:「对对对,说的也是,那咱们明日还是去看望吧。」
「明日也不去。」
话音刚落,就听屋外传来敲门声。
——「大姑娘,紫萝布庄的帐簿小的整理出来了,还请您过目!」
是李正的声音。
叶泠雾放下帐簿,道:「元桃,去请人进来吧。」
元桃应下,将人三个管事请进外间,这时青橘也暖好汤婆子了,两个小丫头随即奉上热茶让三个管事坐等。
不多时,叶泠雾穿戴好衣裳后出来,迎笑道:「让三位管事叔叔久等了。」
「没有,没有,是我们唐突才是。」李正说着,其他两人点头附和。
「并未唐突,我是该早点理清紫萝布庄帐簿,查漏补缺,顺带着打理好庄内人手,毕竟这布庄最开始是我母亲一手创办的不是。」叶泠雾落座道。
「是是是,」李正抬手示意案几上的三本厚厚帐簿,「这里是我们手上从主君生病后就没查阅的帐簿,分别是我掌管的布料坊,二管事掌管的染料坊,三管事掌管的织布坊。这帐簿积累下来也有大半年,大姑娘慢慢看,不急于一时,当心身子。」
「不碍事。」叶泠雾注意到三本厚厚帐簿边上还放着一小摞帐本,「这几本是什么?」
李正晒然嘆气道:「这是之前主君在世时,有问题的帐,我们想着如今大姑娘要接手紫萝山庄了,这些陈年烂帐也该知道才是,是以就一道拿过来了。」
第255章 说漏嘴了
叶泠雾皱了皱眉,暗自腹诽这三个老滑头之前事事找理由推三阻四的,现在倒是积极起来。
「多谢三位管事了,只是在看帐簿前有一事我想问问。」
三个管事面面相觑。
李正道:「大姑娘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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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端着茶碗浅抿了一口,说道:「三位管事在紫萝布庄待了许多年了,这布庄内内外外想必没谁比你们更了解的,我呢年纪尚浅诸多事都不清楚,还得靠三位管事提点提点。」
李正道:「这…这……大姑娘言重了,我们就是一介粗人,您有何要了解的只管问,我们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叶泠雾笑着道,「之前我来时就挺好奇的,紫萝布庄做到如今这么大的生意,除了父亲之外三位管事的肯定出力不少。」
三个管事讪笑着,连道着谦虚的话。
叶泠雾继续说道:「可是我昨日听说货仓里压的那些货是要交到犯月没交成的,按理来说货因卖家那边出事没交出去,大可把那匹货变卖了换笔钱,填补一些是一些,何况那段日子叶府经歷大难,更是需要钱财,父亲和三位管事却宁愿积着货也不肯变卖,是何原因呢?」
李正立马撇清道:「这可不干我们事啊大姑娘,我们是听命主人家行事的,其中原因哪敢过问太多。」
叶泠雾道:「不敢过问太多,那就是知道一二,李叔不如和我好好说说?」
李正嘴角一僵,思忖着本来就准备让叶泠雾和大娘子斗,说了也无妨,便回道:「这事啊还是大娘子的主意。」
叶泠雾道:「大娘子只管内宅,这事怎还能和她有关系?」
李正郑重神色,说道:「当然有关系了,去年大娘子那弟弟来布庄管事,紫萝布庄差点因为他倒闭呀!大姑娘一点不知吗?」
叶泠雾哪里不知,因为这事叶槐晟不惜老脸上京求人,而她因这事欠沈湛一个人情,至今都还没还。
她眸色一暗,自忖道:「李叔有事就说吧,明明是我问你话你反倒还问了。」
「是是是,大姑娘说的是,那我就直说了。」李正说道,「去年大娘子那弟弟出事后啊,叶家也跟着遭殃,偏生那个柳家人就是祸害,日日登门闹腾,说什么柳家就那么一根独苗,闹得后来大娘子都流产了!」
叶泠雾诧异,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想起来之前在京城是听柳玉萍说起她怀孕的事,回来后也没打听,还以为是生了,结果是流产。
李正重重嘆了一口气,继续道:「大娘子这一流产,可把主君心疼的啊大半月都不来紫萝布庄理帐了,甚至还把布庄外名下好几家成衣坊都过户到了她名下,就此啊,本来那些积攒的旧货可以通过这些成衣坊便宜卖出的,谁知大娘子偏生不肯,紫萝布庄送去的布料稍差一些都得被退回,更别说把货仓里的货销出去了。」
叶泠雾脸色沉下,说道:「父亲呢?父亲一句话也不说?」
李正又嘆了口气,摆摆手不说话,二管事回道:「主君疼惜大娘子得紧,哪敢有话说啊。」
叶泠雾越听越不对劲,突然意识到叶槐晟过世之前说的那些话似乎别有他意。
商人最重利益,柳玉萍的败家行为叶槐晟当时居然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把最重要的成衣坊交给她,既然叶槐晟如此相信且宠爱柳玉萍,哪他又为何在自己病重不行后,突然把叶家家产交给她呢?
正当叶泠雾理不清思绪时,屋外又传来动静。
小雪飘飘,刚从小厨房端着热汤回来的元桃,见院口走来两个高大的身影,定睛瞧了瞧,待来人走近些看清后,她连忙福身道:「拜...拜见宁北侯爷,拜见岳扬小将军。」
岳扬稍一挑眉,调侃道:「白日时还叫我小厮哥哥,现在不仅知道我叫什么,还称我小将军了。」
元桃低下头。
沈湛淡淡扫了她一眼,问道:「你家姑娘可睡下了?」
元桃闷声道:「回侯爷话,三位管事的来了,大姑娘正与他们谈着话,想来一时半刻是不能歇息的。」
沈湛道:「那你进去通报一声,说我有事相告。」
元桃乖乖地点点头,撩开暖帘进去,殊不知刚刚的对话里头听得一清二楚,元桃一进去,还没开口,三位管事的立马识相告辞了。
退出屋,三个管事见了沈湛,立马躬身行了大礼,本以为高官重臣是看不上他们的,谁知沈湛居然还朝三人颔首道了句免礼,三人表面不显,内心却一顿翻涌。
李正不由得多嘴道:「多谢侯爷,没想到侯爷居然能来紫萝布庄,实在是小的们福气啊。」
二管事郑叔道:「那也是大姑娘的福气啊,前有未婚夫江大学士撑腰,后有侯爷帮忙处理布庄烂帐,实在是天大的福气啊!」
闻言,遇事向来淡定的岳扬不由得瞪大眼。
「......你说什么?」沈湛脸色骤沉。
郑叔一憷,嘴角笑容瞬间僵硬起来,还没来得及出声,暖帘就被撩开,青橘走出来道:「侯爷,咱们姑娘说今日天色已晚,不宜见客,还请您先回去。」
沈湛沉默,昏暗的烛光打在他身上留下大片阴影,三个管事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寻龙藉口熘掉。
岳扬思虑再三,说道:「少主公,既然表姑娘要歇下了,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雪看着要落大了。」
沈湛漠然,留下一句在外等着,便径直朝屋里去,一进屋便看见叶泠雾坐在上首垂首理着帐簿。
一旁的元桃吹了吹火摺子,又点亮了一盏烛灯,整个屋子亮堂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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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听见脚步声,抬头就见沈湛一身阴霾的走来,她心下一紧,略带气愤的说道:「我不是让青橘传话说我要歇下了,侯爷怎还闯女儿家闺阁?」
沈湛没理,看着元桃道:「你出去。」
元桃吓得一哆嗦,缩着脑袋出去了。
连反抗的意识都没有。
第256章
沈湛端坐在叶泠雾对面,面色冷淡。
气氛微妙,直觉让叶泠雾知道此刻的沈湛比起白日见到时怒火更甚,周围都是陌生而危险的气息,而她的为今之计,只能沉默的提心弔胆。
「江苑也来渝州了。」沈湛的声音好像从天际的另一边传来,不是疑问是陈述的口吻。
叶泠雾轻轻「嗯」了一声。
沈湛道:「你为何没跟我说?」
叶泠雾懵了,今日见到他脑子都不够用了,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更是让她头大,她哪能还说这些?
「我……你没问啊。」她弱弱出声。
屋内很宁静,静到蜡烛燃烧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静到甚至可以听见身侧人的心跳。
叶泠雾垂着脑袋,不知所措。
「……你当我是谁?」沈湛的声音沉得似乎可以滴出水。
叶泠雾愣住,吃吃道:「侯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沈湛偏过头,眸色深邃地看着她:「叶泠雾,我虽然心悦你,但却不是你可以随意玩弄的,你和江苑纠缠不清,置我于何地?」
叶泠雾紧抿着唇。白日隐瞒下来的事已被他知晓,此刻多作解释与他当断不断,日后不管对谁都是麻烦。
这么一想,叶泠雾干脆道:「侯爷,我已答应江大学士的提亲了,江大学士父母也已同意,过些日子我便会回京城与她完婚,届时……还请侯爷携家眷赴宴热闹。」
沈湛沉下脸色,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发出来的的:「你说什么?」
叶泠雾郑重道:「侯爷明明听清了,何须我再多说一遍。」
「没听清。」
「……我说我已答应江大学士提亲,且两方家中皆无异言,过些日子我便会随江大学士回京完婚。」叶泠雾压根儿不敢去看沈湛。
话落,屋内静了好一会儿,但屋内那种压迫危险的气息却越来越重。
叶泠雾默了许久,终于忍耐不住的站起身,道:「布庄欠的那些钱我自有办法,侯爷快些回屋歇息吧,我也要睡……」
话音戛然而止,叶泠雾整个人被沈湛高大的身影笼罩,看着他脖子上青筋暴起,感受到他强自隐忍却将将勃发的怒气,小心肝都跟着颤了颤。
「我不是你可以挥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沈湛隐忍着上前半步,周身的压迫感让叶泠雾的双腿如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仰着的脖子也僵硬的无法低下。
「我…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就可以在招惹我之后,随意转头离开,没有一丝愧疚悔意,叶泠雾,我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宁北侯,你凭什么觉着我好说话,好煳弄?」
叶泠雾不知不觉皱紧眉头,看着沈湛眼眸里那个满是惧意的面孔,心中一窒。
突然明白过来,梦里的那个沈湛也是沈湛。
而梦里被囚在深渊的「她」,也是她。
他们的故事或许是冥冥之中,天意让她知道的,也是在提醒她不要再过那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叶泠雾眉头一展,冷声道:「侯爷说错了,从始至终我都未主动招惹过你,我不喜欢你,我与望舒哥哥从小认识,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你对我的喜欢我当真承受不住,还请侯爷放过我吧。」
少女仰望着身前的男人,眉眼凉薄,沈湛忽然憎恨起来,恨她字字诛心,恨她与江苑从小相识的情谊,恨她这张嘴说话不留余地。
沈湛窝在心里的火无处发泄,见她微微张了张嘴巴似乎又要说话,压下脑袋就咬了上去。
是真的咬。
叶泠雾的后腰被压在茶桌边缘,硌的骨头生疼,而更疼的是嘴巴。
剧烈的破皮之痛让叶泠雾不由得反抗,奈何她刚抬手,两只手腕就被沈湛狠狠钳住扣在身侧两边。
不知过了多久,沈湛终于松嘴,叶泠雾哭着捂住往外渗血的嘴角,急得口齿不清道:「你…你滚出去!」
沈湛微微眯起眼眸。
叶泠雾气焰瞬间熄灭,正左右为难着,却见沈湛突的转身离开了。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暖帘后,叶泠雾才力竭呆坐下去。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
岳扬见沈湛出来,立马跟了上去,什么也没问,只跟着沈湛往院外去。
刚踏出这座别院,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恰不合时宜的朝这边走来。
沈湛脚下一顿,静静等着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沈小侯爷,没想到在下居然能在这见到你。」江苑在距离沈湛三步之远停下脚步,嘴角依旧勾着笑容,似乎一点也不诧异他的存在。
沈湛眸色黯淡,说道:「都这么晚了,江大学士怎么突然来这了?」
「不晚,我给卿卿提了一笼玉桂坊的宵夜,她此刻想来还未歇下,我送过去刚刚好。」
说着,江苑越过沈湛就要离开,就在快要经过时,沈湛突然侧首道:「江大学士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江苑不骄不躁,莞尔道:「我若想知道卿卿自然会告诉我,倒也不必向侯爷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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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叫得那么亲密,沈湛衣袖下的拳头都捏紧了,要不是江苑说完话走得快,下一秒拳头就能唿在他的脸,他那文弱身板估计能直接废掉。
走得远了,江苑才松下一口气。
来的不凑巧,本来听说沈湛追来渝州这个消息后,她害怕叶泠雾反悔婚事才来紫萝布庄的,没想到居然能面对面碰上,关键是沈湛那一脸戾气的样子看着像是吃了大瘪。
江苑想不明白,只能去探叶泠雾的口风。
到了梅观园,元桃和青橘都退下回各自屋了,江苑撩开暖帘进去,就看见叶泠雾坐在椅子上发呆。
「在想什么呢?」江苑打破了沉寂。
叶泠雾回过神,伢然道:「你怎么来了?」
江苑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到桌上,语气轻松的玩笑道:「听说沈小侯爷来了我呢就来看看,没想到刚刚居然碰上了,辛亏熘得快,不然我现在定是残废,你同沈小侯爷说什么了,他脸色那么差?」
「……」
叶泠雾道:「没说什么。」
第257章 捨得
江苑见叶泠雾丝毫没有给她这个客人倒茶的意思,便兀自拎起茶壶自给自足,说道:「你和他说什么了?」
叶泠雾不愿意坦白,只有沉默。
江苑不急,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半是开玩笑的说道:「其实我倒是不在意你和他说什么,只是我怕日后在朝堂上被针对了那可就麻烦了,毕竟对方可是陛下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宁北侯。」
「你也会害怕?」叶泠雾眯着眼看她。
江苑轻笑道:「我瞧着可不像能和武将起争执的。」
「你瞧着也不像是会怕被针对的。」她怼道。
「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多如牛毛,许多时候看开了也就好了。」江苑笑着揶揄道,「我瞧着侯爷甚是心悦你,你难道没有心动过?」
叶泠雾脸色突的染上一抹绯红,颳了眼她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苑撑着下巴,晕柔的烛光洒在她的脸色,总算有几分姑娘家的神态,「八卦一下,女孩子之间不都是喜欢聊这些?」
「......」她要不提,叶泠雾都快忘了。
江苑见叶泠雾脸色僵硬铁青,轻笑两声道:「罢了罢了,不打趣你了,」她转而看向案几上成堆的帐,「这些就是紫萝布庄的帐簿?」
叶泠雾点了点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大娘子留下的陈年烂帐。」
「大娘子?」江苑道,「就是你从小在我面前经常咒骂的那位姨娘?上次我是见到她了,跟你小时候描述的倒是一模一样。」
叶泠雾蹙眉道:「我小时候经常咒骂她吗?」
江苑提唇一笑:「你还真是记性差啊,在京城初次见面也是,是一点也不认得我,亏得我第一次看见你时好几宿都睡不着。」
叶泠雾心虚,还不是因为变化太大了。
说起来,江苑身为姑娘家说话的嗓音却沙哑的如男子,实在奇怪。
她不禁道:「我有件事不太明白。」
江苑见她神色认真,心中大抵知道她要问什么,回道:「既然以后是一家人了,卿卿想问什么就问吧。」
叶泠雾道:「江家在淮南名门中虽寂寂无名,但好歹也是百年世家大族,他们怎会让你一个姑娘家以男儿身闯荡朝堂铤而走险?」
江苑缓缓垂下眼眸,默了半晌回道:「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告诉了你我的名字,我虽然骗了你许多,但是那个名字没有骗你。」
「......江时微?」叶泠雾道。
江苑拎起茶壶兀自掺了半盏茶,说道:「『江苑』这个名字......是我大哥的。」
叶泠雾震惊道:「你大哥?」
「我大哥在我十五岁那年,也就是我从岱岳镇离开的那年就病逝了,说来可惜,他作为江家唯一的嫡子,被江家赋予众望,琴棋书画从来都是族中最优秀的......」
江苑没有继续说下去,端起茶碗慢悠悠喝了起来,直到一碗见底,才放下茶碗道:「此时说来话长,待日后回京了,我会慢慢告诉你的。现在还是赶紧处理这些个烂帐才是关键,我听说今日侯爷来,将紫萝布庄的负债全清算清楚了?」
叶泠雾皱了皱眉,道:「那些钱我日后会还给他的。」
江苑道:「需要我帮忙吗?虽然那一万八千两确实挺多的,我也捨不得。」
「......不需要。」
「只要顺利继承叶家家业,这些钱自然能还清。」
「那以后打理呢?去了京城,你准备把叶家託付给谁?」
叶泠雾沉默。
江苑没有继续追问,反倒拿起帐簿翻看起来,说道:「有件事,我估计你会很想知道。」
「什么事?」
「今日来的那位八爷名叫魏斐,是渝州响噹噹的人物,和你家布庄的生意对他而言连冰山一角都不算,你猜猜今日他为何大张旗鼓的突然上门要债?」
叶泠雾拧了拧眉头,低声吐槽:「你能不能有话直说,弯弯绕绕的猜来猜去,不嫌麻烦。」
江苑认真翻着帐簿道:「行吧,那就不拐弯抹角了。他今日上门其实是为了叶家大娘子。」
叶泠雾猝然抬起头,错愕道:「关她什么事?」
江苑头也不抬,回道:「叶家大娘子也就是柳玉萍,在成你父亲外室之前就与魏斐认识。我手下人昨日看见大娘子鬼鬼祟祟从后门出府,觉得奇怪便跟了上去,结果就看见大娘子去了一座宅邸,我手下人花了点心思打听一番才知那是魏斐的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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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蹙眉道:「哪怕是认识,魏斐怎么会随便听她的话?」
江苑漠然,少顷道:「商人之间只有交易,大娘子手上能与魏斐交易的不过就那几样东西。沈小侯爷是让魏斐拿到钱了,但是相比一万八千两,叶家才是更有价值的。」
叶泠雾握紧拳头,指尖紧到发颤,冷声道:「我是不会把叶家就这么交出去的。」
江苑翻看帐簿的手一顿,终于抬起头,莞尔一笑道:「那就需要好好想想如何让叶家人信服你了,叶家大姑娘。」
叶泠雾睨了一眼她,不语。
江苑道:「比起大娘子,魏斐才是对付,他是渝州最大的商贾之一,有的是手段让没了你父亲的叶家倒闭,紫萝布庄欠下的债都是小事,最难的是之后布庄的生意。」
叶泠雾轻轻嘆了一口气,道:「是啊,布庄的生意若是从此一蹶不振,别说一万八千两了,怕是八百两都还不起。」
江苑慢条斯理道:「商人嘛,利益为上,现在他们敢上门找茬,除了是来讨债的外,更多的是如今的紫萝布庄久未经营,给他们带不来任何利益。是以整顿紫萝布庄才是当前之重。你觉得呢?」
叶泠雾没应声。
其实在她说出这些话之前,叶泠雾就已经这么想了,今晚那三个管事的把柳玉萍亏下的烂帐摆出来,不过是想让她再和柳玉萍起争执,从而忽略他们的存在。
但紫萝布庄走到如今地步,除了柳玉萍之外,他们三个的责任更重。
烛光渐暗,戌时的梆子响过,江苑才放下帐簿离开。
第258章 整顿
翌日卯时,天微微亮,庭院屋檐积了厚厚一层雪。叶泠雾睁开眼就见身上披着一件浅紫色的绒领披风。
不多时,元桃和青橘端着木盆,撩开暖帘走了进来,见叶泠雾已坐在书案前看着帐簿。
元桃诧异道:「大姑娘,您昨夜没有休息吗?」
叶泠雾抬眸,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问道:「昨晚歇息了,这件披风是你们拿出来的?」
元桃和青橘相视一眼,一脸疑惑。
青橘回道:「当然不是了大姑娘,昨日江大学士出来后说您已经睡下,不需要人在旁伺候,就让我回屋去了。」
「......」
「大姑娘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眼下黑青的,脸色看上去有些难看呢?」青橘问道。
元桃端着木盆将木盆搁在洗脸架上,用热水浸透白布后拧干,将白布递到叶泠雾手中,「大姑娘搽搽脸吧,待会儿淡淡涂点胭脂,看着气色也会好些。」
叶泠雾接过白布,说道:「元桃,等会用完早饭,你去把三位管事的请来,我有话要同他们说。」
元桃道:「是大姑娘。」
青橘道:「大姑娘,您昨晚把帐簿都看完了?」
叶泠雾道:「差不多吧,只是那些烂帐实在理不清。」
青橘一度天真的说道:「理不清的话那怎么办,要不大姑娘让江大学士或者侯爷来看看?」
叶泠雾眉头不展,似自言自语的说道:「一碰到麻烦就寻求他人帮助,如此懦弱还如何继承叶家家业。」
青橘不明不白,讪讪低下头道:「大姑娘说的是。」
过了小半刻左右,余叔带着昨日叶泠雾偷偷吩咐让打探的情报来了。元桃和青橘连忙上茶,随即退出屋子候着。
「……余叔所说,这座庄子里的奴僕对这三位管事怕是不满已久了罢?」叶泠雾神色凝重。
余叔点了点头,回道:「不仅不满已久,甚至是积怨已久,别家布庄奴僕月银都是两钱,而我们布庄作为渝州第一的大布庄月银少了别家小半不说,还动不动就扣钱,扣下来的钱被三个管事的私吞进自己口袋,长此以往,怨声载道,尤其是主君病逝后,三个管事的藉口不发薪,这里留下的奴僕被欠了近半年薪,想走都走不了,若是走了更是拿不到一分钱。」
叶泠雾眉头紧锁:「父亲在世时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这三个管事在私吞手下奴僕的钱财?」
余叔道:「哪能不知啊,但是这三个管事的来歷却是让主君为难啊。大管事是二房顾氏妹妹的夫婿,二管事和三管事呢又是二爷认识多年的好友,总之这三人啊都是不好辞退的角色。辞退了,那就是得罪二房两位主家。」
叶泠雾沉思熟虑片响,说道:「我们欠奴僕多少月银?」
余叔蹙眉道:「前前后后差不多近五百两,大姑娘,紫萝布庄自主君病逝后就没开工,可是您想想,这三个管事的都是老人了,怎可能不知道不开工是何后果,其实最大的原因啊还是在于他们私吞月银,奴僕们有了怨气自然不愿意再卖力干活了。」
叶泠雾道:「我明白的余叔。只是要想紫萝布庄重新运营好,首先得把那三个管事的解决了才是。」
余叔道:「大姑娘说的不错,那大姑娘有何办法没?」
叶泠雾垂眸看着案几上的帐簿,道:「他们做的帐看着倒是无错处,实则许多买卖没头没尾,这些烂帐更是。」
余叔道:「帐簿和辞退的事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大姑娘要如何应对二房。」
叶泠雾淡然道:「还能如何应对,只能是见招拆招,既然要整顿布庄,少不得要得罪人的。」
余叔沉默少时,说道:「大姑娘说的是,这座布庄是您父母亲的遗产,是不该任由它日日落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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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升高,庭院里的雪清扫的差不多,叶泠雾就打算独自去布庄里转转。
刚出庭院,踏上长廊,四周静的只听得见风声,鼻尖萦绕着散不去的雪香。
「卿卿……」
背后传来的声音,叶泠雾转身往下看。
沈湛站在廊下,眸色幽幽地仰望着她。
他身上穿着昨夜的玄色大氅,脸上布透着疲惫,好似一宿未睡。
而廊上的少女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苍白纤弱,身上的紫色霓裳随她黯然失色。
叶泠雾靠近栏杆,轻声道:「侯爷有事找我?」
沈湛没说话,上前一步踩着阶沿石,如离弦之箭般越上了三米之高的长廊,按着木栏轻松翻进,上前两步直接逼近叶泠雾。
叶泠雾吓一跳,退了半步,忙四下张望着,见这座长廊里里外外清冷无人,这才松下一口气。
「……我有话跟你说。」沈湛语语气里也是疲惫。
叶泠雾抿抿唇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万一被别人看见了多生事端,你跟我来。」
说罢,叶泠雾转身就要往前走,刚要踏出第一步,一只大手直接捏住她的手腕,半是拖半是拽的往偏僻处去。
转过几弯,两人一座几乎是荒废的别院,沈湛才总算是停下脚步。
叶泠雾挣了挣手腕,无果,郁结道:「你要说什么?」
沈湛脸色黯淡,眼里布满红血丝不见一丝光亮,平静得像深山老井。
他睁睁地垂眸盯着叶泠雾,一字一句道:「你退掉与他的亲事,我帮你解决叶家的麻烦。」
叶泠雾微微张了张嘴巴,没出声。
沈湛眼底闪过一丝颓败,握着叶泠雾手腕的手不知不觉更用力了一些,嗓音嘶哑:「我知道你和他认识许久,但我不认为你是心悦他的,至少在余苏城除夕那夜你看我的眼神,是和他不一样的。」
叶泠雾心尖都在发颤,回道:「眼神不一样又如何,你怎么知道我看你的眼神就是爱慕的?」
沈湛道:「我就是知道,是你不知道。」
叶泠雾负气一笑:「侯爷这话颇有自欺欺人的意思,泠雾当真是不懂。」
「你不必懂,只要你答应,紫萝布庄也好叶家商铺也好,还是你那个继母也好,我都能给你解决好。」沈湛不是商量的语气。
第259章 结果
两人认识不过一年,可感情细纠起来却仿佛过了半辈子。
叶泠雾垂下眼眸不敢去看他,她又不是没长心,怎么可能对这样深情的沈湛无动于衷。
奈何她没有沈盼儿反抗父母的勇气。
少顷,她委婉道:「叶家的麻烦我自己可以解决,不麻烦侯爷了。」
「……叶泠雾,你真的愿意嫁给江苑?」沈湛颓然道。
叶泠雾眉头紧锁,咬紧牙关道:「是,我愿意嫁给江苑。欠侯爷的那一万八千两,日后我定会还给你,还望侯爷不要再纠缠我了。」
晚冬的寒风凛冽,吹在身上凉透了,沈湛静静看着叶泠雾良久,好似在等她后悔,又或者是再说些什么,但他始终没有等到。
「好,那我就祝你永远别后悔。」
风还在吹,叶泠雾眼眶湿润,看着只剩她一人的偏僻长廊,无声的落下眼泪来。
但很快,她便将泪珠抹去,转身朝外院去。清清冷冷的长廊就见一抹浅紫色身影在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晃晃两日过去,天气骤然开始回暖了,这日一大清早,叶泠雾便让余叔去请几位管事过来谈话。
三个管事揉着睡意,拖着身躯来到别院。
叶泠雾坐在上首,身前的案几上摆放着昨夜三位管事给的帐簿,依旧冒着丝丝白烟的小香炉。
「怪我没有想到,紫萝布庄闲来无事许久,三位管事以往这个时辰估摸着还在歇息呢。」叶泠雾笑容和煦。
李正笑容勉强道:「大姑娘有吩咐,我等自然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来的,只是不知道大姑娘找我们来是有何事?」
叶泠雾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的,只是昨夜我翻看了一下帐簿,见各位管事的帐簿写的井井有条,深感佩服,就想着了解了解各位管事的。李叔,您来紫萝布庄多久了?」
李正怔了怔,神色傲然道:「小的来紫萝布庄快有八年了。」
「郑叔呢?」
「小的来紫萝布庄也是快有八年了。」
「王叔呢?」
「小的......小的才来布庄不足三年。」
叶泠雾道:「才来布庄不足三年就能坐上管事位置,想来父亲他对王叔的能力很是看重。」
三管事汗颜道:「哪里的话,大姑娘过奖了。」
「各位都是庄上老人了,只是......」叶泠雾拿起帐簿,欲言又止地嘆了一口气道,「怎么连帐做不清了呢。」
叶泠雾打开匣子,拿出一本四五厘米厚的老旧帐簿,说道:「这几日我去找帐房先生对了对帐簿,发现这帐簿上许多帐和支出採买对不上,我就想啊或许帐房先生也是煳涂的,便去问了负责採买的小厮,才知三位管事给我的帐簿真是煳涂帐。」
三个管事的脸色煞白,万万没有想到叶泠雾居然能不怕麻烦的一一对帐,还亲自询问小厮,这三日他们真是大意过头了!
叶泠雾本就心情不好,现下也懒得对三人和煦,板着脸淡淡说道:「我是从小在小镇长大,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过我的理帐功夫是宁北侯府管家嬷嬷教的,以后既是要掌管叶家家业,也要执掌中馈的,容不得你们诓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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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凝固,李正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跪下磕头不止,其他两个管事的也跟着磕头求饶。
李正抬头道:「都是小的们猪油蒙了心,小的们知错了,帐簿上亏空的,我们砸锅卖铁立刻补上,还请大姑娘开恩。」
「补上?」叶泠雾道,「你们做假帐,中饱私囊,剋扣奴僕月银,桩桩件件都是犯了家规,逐出门户的,若我对你们开恩了,以后人人都如此,紫萝布庄岂非乱套。」
三个管事的心头惴惴唯独大管事李正还算有理智,没被完全唬住,说道:「大姑娘,咱们是猪油闷心做错了许多,但我们可都是你二叔和二婶的亲戚,算起来也是一家人,这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至于做那么绝呢?」
「是啊,三位管事的到底是我二叔二婶的人,我要真动了家规,确实坏了情面。」叶泠雾露出为难的神色。
李正目光闪烁,说道:「主君刚过世,紫萝布庄里里外外都需要老人,大姑娘若真要按家规行事,这布庄可经不起折腾的。」
「三位管事的不必担心,这些事我自有考量。」叶泠雾道,「欠的债已解决,如今紫萝布庄由我接管,底下奴僕不服已久,这些不处理好,布庄怕是人心不齐。」
三个管事的脸陡然阴暗下来。
李正嘆道:「大姑娘说的也有理,但是您二叔和二婶那边……」
「他们那边自然由我去说。」叶泠雾打断。
李正听她语气坚定,心下一沉,破罐子破摔道:「大姑娘当真不顾情面?」
叶泠雾微笑道:「李叔大约不知,我这人啊原是最喜欢看情面行事的,可现在不一样了,紫萝布庄要有人做主,那我就该分清公是公私是私,公私不分那算什么事,您说呢?」
三个管事憋着不说话。
叶泠雾道:「三位管事的不必担心,我已在叶家田庄上给三位管事另谋差事。」
李正瞪大眼道:「田庄?」
叶泠雾点头道:「是啊,你们毕竟是紫萝布庄的老人了,我啊总不能真动家规不是。」
三个管事面面相觑,脸色蜡黄。
田庄上可都是苦差事啊!
他们一走,余叔就领着帐房先生进来了,聊了聊紫萝布庄的事宜。
「……日后三坊还是需要管事的,只是这管事的我倒是想从老奴僕里提拔,这些老奴僕在紫萝布庄的日子不比三个管事的少,对布庄也熟悉。」叶泠雾翻看着布庄里的奴僕名册说道。
余叔道:「都由大姑娘定夺就好。大姑娘还有其他吩咐吗,若是没有的话,老奴就下去安排了。」
叶泠雾默了默,问道:「沈小侯爷离开布庄了吗?」
余叔沉吟道:「小的没打听,不过宁北侯爷前日一早就离开布庄了。」
叶泠雾嘴唇紧抿,低声道:「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两人应下就离开了。
第260章 算帐
二月底,渝州总算是能见一点绿色,不再是白茫茫。
叶泠雾忙于整顿紫萝布庄,一直没功夫打理江苑,好不容易闲下来去看望,得知这些时日她缩在暖阁里仿佛退休老人儿一样,忍不住吐槽:「陛下竟能放你一个朝中重臣在渝州惫懒如此之久。」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橘子香,江苑将剥好的橘子递到叶泠雾面前,微微而笑:「这些年忙于朝中事务几乎全年无休,我多休息些时日陛下不会责怪。」
叶泠雾毫不客气地接过橘子。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清闲的,这些日子我一直等着你开口请我帮忙,不过有些意外的是,你打理起紫萝布庄这诺大的庄子倒是一点也不手忙脚乱。」江苑道。
叶泠雾手上一顿,闷声道:「我在宁北侯府不是白待的。」
江苑眼弯成月牙:「那我就放心了,江家中馈交到你手上想来不会出岔子,还是卿卿厉害,我深感佩服。」
叶泠雾嗤道:「朝中谋事比打理家宅琐事还难,江大学士何至于佩服我。」
「你是觉得我在说假话?」江苑苦笑道,「在未进入朝堂前,我也是深宅里出来的,知道深宅女子谋生活有多不易,争风吃醋,怨怼丛生,若是不得主君宠爱,那更是步履薄冰。」
叶泠雾闻言沉默。
就在这时,元桃匆匆走了进来。
「大姑娘,大娘子,二姑娘以及二房两位主家来了,说是来找您的。」她道。
江苑皱了皱眉,戏嚯道:「这么一大家子,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早就想到有这一天了。」
叶泠雾起身往外去。
外院厅堂,没了雪的覆盖,白墙黑瓦,朴素却也精緻婉约。
还未走近,叶泠雾就瞧见邱妈妈站在门外等候着,等她稍稍走近些了,吊高嗓子喊道:「大姑娘您可算是来了,大娘子,二爷,二夫人都在里面等着您呢。」
叶泠雾没理她,径直往里去,最先看见的是端坐上首的柳玉萍,在她左侧之下就是二房夫妇,右侧是抱着三哥儿的叶锦晓。
叶锦晓拿着点心逗着两岁的三哥儿,任由他伸长双手胡乱抓,逗得众人笑的前俯后仰。
只是这个笑声在见叶泠雾进来后便戛然而止了。众人都默了一默,正了正神色。
顾氏清了清嗓子,道:「哎呀,这多日不见大姑娘啊,都不知道大姑娘有这么大能耐,看把紫萝布庄打理的井井有条,不愧是主君信任託付的好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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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槐呈不以为然的冷嗤道:「能耐确实挺大的,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大侄女一来紫萝布庄就把我安排进庄的三个管事给辞了,大侄女这是摆明打你二叔的脸吗?」
叶泠雾勾着嘴角道:「怎会呢,我虽未养在叶府,没和二叔二婶团团圆圆般相处过,但是我怎么说也是叶家人,做事啊都是为叶家着想的。」
「为了叶家?」叶槐呈一脸不信。
「是啊二叔,」叶泠雾款款落座,嘆了口气道,「我也不多说什么,这里有份帐还请二叔二婶看看。」
说着,她抬手示意元桃将手里的帐簿递过去。
叶槐呈接过帐簿,翻看几页后,脸上越来越难看,最后直接看不下去了,将帐簿倒扣在案几上,说道:「你给我看这份帐是什么意思?」
叶泠雾不答。
顾氏着急的拿过帐簿看去,潦草翻了几页,说道:「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这笔帐你是打算跟我们清算呢?」
叶泠雾冷冷瞥了顾氏一眼:「三位管事的明里暗里私吞布庄钱财,如今布庄还因为他们欠着奴僕五百两月银呢,二叔二婶要替他们打抱不平是可以,不过得先把这笔钱补上。」
二房夫妇慌了,心虚地不敢吱声。
柳玉萍没看什么帐簿,但从三人对话里猜出个大概,心里冷笑连连。
明明在府上理直气壮喊着叶泠雾公私不分打他们脸面,结果却被叶泠雾拿帐簿打脸,简直可笑至极。
叶泠雾见他们理亏,微微弯了弯唇,朝门外喊道:「余叔。」
余叔颔首,便抱着一个黑匣子进来。
叶泠雾慢条斯理的打开匣子,从里头取出一沓册子:「二叔二婶再看看这里吧,这几个叶家衣铺怎么都亏空了?」
上门算帐的人成了被算帐的那一个,被叶槐呈顾氏特意请来助力的柳玉萍,结果成了看客。
叶泠雾抿着热茶好不悠哉,说道:「二叔二婶看完了?既然看完了就说说怎么办吧,二叔二婶与我都是叶家人,咱们啊都是要为叶家家业出力的,这些亏空不补上,叶家可难做啊。」
「你…你这是在威胁我们?」顾氏硬着脖子白了她一眼,却又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
「岂敢。」叶泠雾道,「不如大娘子说说吧,这钱是否该补上?」
柳玉萍愣了愣,讪笑道:「这紫萝布庄都是大姑娘做主了,你还问我做甚。」
顾氏阴阳怪气道:「可不是大姑娘做主嘛,我听说上回八爷带着人来要债,结果宁北侯突然来了,还替大姑娘还清了一万八千两的负债。哎哟哟,要我说啊,大姑娘去了一趟京城就是不一样,事事都有贵人罩着。」
叶锦晓哼哼道:「何止呢二婶婶,我听说江大学士还在庄上住着呢,大姐姐,做妹妹可提醒你一句,这做姑娘家的还是要注重名声名节。」
叶泠雾没有立即反驳,见案几上摆放着一盘蜜饯,便拿了一块蜜饯含在嘴里,咬化后不紧不慢道:「我自然是明白姑娘家名声名节的重要,不劳烦二妹妹提醒。侯爷来渝州是有正事,至于那一万八千两,侯爷事后也明说了让我日后归还。是以,这笔钱不是侯爷替我还的,他是看在我在沈老太太伺候那么久的面子上替叶家还的。」
叶锦晓吃瘪,小声嘟囔道:「有什么区别,他要不是为你,能管紫萝布庄这个烂摊子。」
柳玉萍心中不屑,面上依旧笑容可掬:「是是是,大姑娘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做长辈的能理解。只是我听说这城中的商贾似乎都不愿意和咱们叶家合作了,大姑娘如今是当家的了,这些事是该早作打算。」
第261章 商量
叶泠雾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碗,自忖道:「大娘子这番话倒是点醒我了,如今外面大衣铺的老闆们经过上回之事大抵是不愿再合作的了,我呢又是才回渝州,与渝州商贾都不太熟,我就想着办个简单的宴席,先认识认识。」
柳玉萍眉头一挑,与二房夫妇交换了个眼神,说道:「大姑娘,你父亲如今刚过世咱们就大办宴席,这……这于礼不合罢?」
叶泠雾和煦一笑:「大半宴席确实不合规矩,这次就办个素宴吧,本来过几日我就想请大娘子和二叔二婶来商量此事的,结果各位长辈倒先上门了,咱们一家人办事当真是心有灵犀呀。」
「……」众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顾氏气得手里的丝绢都快拧成绳了,明明都已撕破脸,这死丫头居然比他们还能装。
她咬了咬牙,假呵呵的笑道:「素宴倒是可以办,但是这帖子发出去了最后没人来,岂不白落了人笑话。」
叶泠雾不语,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缓缓道:「二婶,这事还没办你怎知会落人笑话?做生意的事事都像你这般考虑,那叶家大大小小的商铺也不比开了。」
顾氏语塞。
叶槐呈摸了摸嘴角的鬍鬚,说道:「大侄女,你想办素宴笼络渝州商贾是好事,但是这做人总是要从实际来,商人注重信誉,大哥如今不在了,那些衣铺老闆又被叶家欠了那么久的帐,他们怎么可能还会答应合作?」
「大姐姐想办也不是没办法,去求求你那未婚夫婿不就成了,还有那位宁北侯,他们一开口想办素宴有何难?」叶锦晓半是讥讽的嘀咕道。
话落,怀中的三哥儿突然挣扎着从叶锦晓怀中下来,屁颠屁颠的来到叶泠雾案几前,盯了盯糕点,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叶泠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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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嘟嘟的小脸可爱极了。
叶泠雾笑着递给他一块糕点,三哥儿接过后又屁颠屁颠的找柳玉萍求抱抱。
柳玉萍一脸不耐烦,直接将他推给了叶锦晓。
叶泠雾看在眼里,说道:「素宴的事就麻烦大娘子吧,想来这渝州大人物您认识的是最广的,这下帖子的事交给您我也放心。」
柳玉萍心下微沉,大抵是心虚总觉得她的这番话另有所指,想了想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认识那些个商贾老爷,大姑娘可别难为我了。」
叶泠雾道:「这怎么是为难呢,去年父亲把家中成衣铺都託付给您了,若是紫萝布庄的生意起不来,成衣铺那也就不用盈利了,大娘子哪怕不为叶家不为我,就算只为了自己也该想想办法不是吗?」
屋内瞬间安静。
叶槐呈诧异地撑起身子,瞠目结舌道:「什么?大哥把成衣铺都给大娘子了?!」
合着叶家家业啥都没摊上的只有他们二房,结果他们还被柳玉萍这死娘们当炮灰使。
柳玉萍脸色突变,埋着头不敢吱声。
「原来二叔二婶还不知道这件事呢?」叶泠雾故作讶然。
顾氏气得脸色铁青,嘈道:「大嫂当真是好谋算啊,得了大哥的成衣铺还天天在我们面前哭诉,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哥委屈大了你呢。」
柳玉萍当即委屈起来:「弟妇可算是冤枉我了,成衣铺是在我名下,可是我却从未管理过,都是主君在打理的,再说了那成衣铺的生意少不了应酬,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那本事啊。」
说着说着拿着丝绢就开始啜泣起来。
「又哭又哭,遇事就知道哭,哭哭哭的谁委屈还不知道呢。」顾氏压着嗓子吐槽。
柳玉萍揩了揩眼角,哭哭啼啼道:「这些年为了叶家我是操碎了心,二第和二弟妇是知晓的,但是叶家内宅的事我尚且能管管,可真要经营起成衣铺我哪有本事啊。」
众人缄默,三哥儿听见柳玉萍的哭声,跳下叶锦晓的怀抱就朝她扑了过去,奶声奶气的安慰起来。
叶泠雾皱了皱眉,说道:「元桃,青橘,庄子上不是有几颗橘子树吗?快带三哥儿去玩玩。」
元桃和青橘应下,上前诱哄起三哥儿,叶锦晓瞧见,不悦哼哼:「大姐姐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怕三弟弟看到你欺负嫡母?」
叶泠雾淡淡睨了她一眼,回道:「大人谈话,小孩子在旁算什么事。」
叶锦晓翻了个白眼。
元桃和青橘将三哥儿又哄又骗的带下去,柳玉萍发现屋内没人在意自己,哭声跟着渐渐小起来。
一屋子人相坐无言许久。
「……素宴归根到底是要办的,毕竟叶家的生意还是要继续下去,大侄女别担心,这事啊交给你二婶也能办,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事就该帮衬着。」
叶槐呈思虑下来,发现不办这素宴,到最后捞不到丝毫好处的只怕是自己,这才转了心思。
顾氏闻言反应不过来,偷摸拍了一下叶槐呈询问他什么意思,结果叶槐呈连个眼神都不给。
叶泠雾莞尔道:「那就麻烦二叔,二婶了。」
柳玉萍见二房倒戈,心里不住咒骂。
这些年二房没少受她的恩惠,之前立遗嘱时,这两个就闷着不开腔把她和族中那些老不死的先当枪使,结果后来发现叶家家业他们连皮毛都沾不上就开始着急了。
今日明明是他们拉着她来找叶泠雾理论,到头来她却成了冤大头。之前魏斐口口声声答应要替她好好收拾叶泠雾这个贱人,结果跳出个宁北侯,这个贱人去了一趟京城当真是了不得了,前有大学士后有宁北侯,现在的她不仅浑身乏术,还得被二房这俩蠢货指摘。
有过一会儿,二房夫妇自称有事先离开了,不多时,柳玉萍故意支开叶锦晓让她去找三哥儿回来。
屋内又安静下来,柳玉萍眼眸隐有水光,打量着叶泠雾道:「如今我在这家里是真的说不上话了,大姑娘事事操劳的好,也难怪主君会把家业交给你呢。」
叶泠雾笑而不语,拿过一本就帐簿不紧不慢道:「大娘子何出此言,我父亲在世时对您也未亏待不是?」
第262章
柳玉萍轻轻嗤笑一声,垂下眼眸。
跟了叶槐晟十八年,做小伏低看人脸色十八年,她才堪堪换来两年的正妻之位,在外人眼里她永远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家中奴僕表面阿谀奉承,实则都是看不起她的。
偏偏这样的日子她还能忍气吞声的过到麻木,只有麻木她才能骗自己全心全意去讨好叶槐晟,现在叶槐晟好不容易死了,她以为自己好日子总算是到时,叶泠雾又来了。
明明已经在京城已经有了大好日子,叶泠雾这个贱人还要跟她抢叶家家业。
柳玉萍放在膝上的双手悄然收紧,指尖紧到泛白不见血色。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你当真比你娘还有一套。」柳玉萍缓缓抬眸,嘴角勾着不屑的弧度,「叶家这一大家子都各怀鬼胎,大姑娘不会觉得二房那俩败家的蠢货下帖,渝州商贾就能如约赴宴吧?」
叶泠雾道:「我当然不指望他们的。这些年二叔做生意亏得那些帐,我看着就头疼,偏偏父亲还愿意用布庄的钱替二叔补上。好在父亲临终前还是清醒的,遗嘱上没把布庄商铺田庄分给他们,不然叶家就真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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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撕破脸,柳玉萍也不再故作姿态,冷声道:「我为你父亲生儿育女,你父亲给我的那几家成衣铺是对我的补偿,想当初这座庄子还是你母亲生下你时,你父亲送给你母亲的,而我为他生了一双儿女,最后不过只得了几间铺子,如今你这个未在身侧孝顺过的女儿都能继承大半家业,要说狠心谁比得过你父亲。」
叶泠雾缄默,看着案几上用精緻孔雀花盘摆放着的甜糕,微微出神。
记得去年叶槐晟进京前,临行还要带柳玉萍最喜欢吃的甜糕,那个时候她就在想,原来爱是会变的,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叶槐晟对待母亲也是这般无微不至,可是现在听柳玉萍这么一说,她才知道,有些人天生凉薄。
「大娘子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传出去毁了你贤惠的名声?」叶泠雾拿起一块甜糕,没有吃就仅是看着。
柳玉萍嗤道:「什么都没了,我还怕名声?」
叶泠雾轻笑一声,说道:「大娘子不是还有成衣铺吗?怎么就叫什么都没了。」
柳玉萍紧抿着唇不说话。
叶泠雾又道:「大娘子,紫萝山庄的生意做出下去,你的成衣铺未必能保得住,俗话说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一家人虽然面和心不和,但也别让外人占了便宜。」
柳玉萍眉头一蹙,道:「大姑娘这话我怎么没听明白?」
叶泠雾笑了笑:「大娘子是聪明人,怎么可能听不明白呢,方才二叔说了,咱们紫萝布庄在渝州失了信,就算重新开张,渝州老闆未必买帐,但有一个人若是肯未叶家买帐,那日后就好办了。」
柳玉萍心下微沉,表情凝滞道:「我怎不知渝州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叶泠雾道:「大娘子一介妇道人家不知道无可厚非,那人是渝州人称八爷的魏斐,前些日他来紫萝布庄要债,我见过一面,瞧着不像好打交道,若要请动他确实要花些心思,尤其是不久前叶家还欠了他不少银两呢。」
「......」柳玉萍神色微变。
正在这时,叶锦晓带着三哥儿回来了。
柳玉萍换了副温和模样,和叶泠雾道别后便离开了紫萝布庄。
指望着这些人是不成的,奈何叶泠雾还是未出阁姑娘,纵使跟宣嬷嬷学了再多手段,都得被诸多条条框框绊着。
元桃见叶泠雾回屋后,就一直呆坐在花窗下,望着窗外出神,忍不住上前道:「大姑娘,您在想什么呢?」
叶泠雾收回视线,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到刚回渝州时明明不想掺和叶家麻烦事的,如今却是摆脱不得。」
元桃眨巴眨巴眼,笑道:「那是因为大姑娘在乎叶家呀。」
叶泠雾拧眉。
在乎?她在乎吗?
打从明白她被叶槐晟抛弃的时候起,她就不把自己当叶家人了,甚至连叶槐晟死的时候,她心中只有释怀和轻松。
刚刚她还在想叶槐晟是个凉薄的人,其实她也是个凉薄无情的。
从来只想着自己过得好,过得安生。
鹫悠阁别院。
柳玉萍一等邱妈妈关上门,就开始骂骂咧咧地摔东西,噼里啪啦的廊上路过的女使听见了,忙低着头离开,生怕引火烧身。
邱妈妈也是怕极了,她还从未见过柳玉萍生这么大的气,她躲在角落里等柳玉萍发泄完,才敢上前道:「大娘子,大姑娘…是跟您说什么了?」
「她能说什么,」柳玉萍低吼道,「二房那两个王八羔子,今日把我哄骗着去找叶泠雾算帐,说什么必让她下不了台,结果呢,被叶泠雾那死丫头三两句就拿捏住了,没用!」
邱妈妈郁郁道:「大娘子本来就不该信二房,他们就是见风使舵的,想主君快不行时,族中那些人来施压,他们何曾替你说过一句话。」
柳玉萍轻轻「呸」了一声,「没出息的货色。叶槐呈就该被他侄女拿捏,一辈子都翻不了身,成不了大器!」
邱妈妈皱眉道:「大娘子别气了,为二房那两个简直不值得,不如想想之后怎么办吧。」
柳玉萍忽然头疼,扶额道:「我还能怎么办,叶泠雾那死丫头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好运气,能让宁北侯在紧要关头替她还帐。」
她抬起头,迟疑道:「……对了,宁北侯当真是为了朝廷正事来的渝州?」
「大娘子问我,我哪知道,不过幸好八爷将此事瞒了下来,还嘱咐了那日同去的商贾不准乱传,否则整个渝州要知道叶泠雾有宁北侯撑腰,岂非给足她猖狂的机会。」
「那个小贱人比她母亲还有能耐,她能攀上大学士这根高枝,估摸着是沈老太太的缘故,不然就凭她的家世身份,京城那些个达官显贵哪能看得上。」
邱妈妈重重嘆了一口气,说道:「大娘子,现如今最怕的事宁北侯呀,我今日去打听了,虽不知宁北侯去向,但他似乎还未离开渝州。」
柳玉萍眉头紧锁,沉默着不说话。
第263章 下帖
次日,日头渐高,晴空万里,庭院里冬日残余的腐朽凄凉尽数褪去,已有初春徵兆。
「大姑娘,叶府送来了拟好的下帖名册,请您看看。」余叔捧着名册进屋,见江苑也在,连忙颔首行礼。
叶泠雾拿过名册,翻看道:「名单上大大小小人物不少,只是二叔二婶可都下帖了?」
余叔点头:「还没呢,二房那边说了这名册要先给您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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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抿抿唇,道:「让送名册来的叶府小厮回去告知一声,下帖后最好能得到他们的回单,如果能见到主人亲自得到回覆则是最好。」
江苑看了眼叶泠雾:「你怕他们有人会不来?」
「叶家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来与不来都不怕得罪,虽不至于都不来,但若是与叶府生意最深的不来,那这素宴办了也没用。」叶泠雾忧道。
「没什么可担心的,该来的总会来的。」江苑语气轻松。
叶泠雾翻看完名册,皱了皱眉,抬起头问道:「余叔,魏府怎么没送贴?」
余叔一噎,道:「这…小的不知,不过主君在世时就与八爷不太合,估摸着二爷不请,也是知道就算写了贴也枉然。」
江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来不来是他的事,请不请是叶家的事,叶二爷不去下帖怎知人不来呢?」
余叔语塞,迟迟道:「话虽如此,可是……」
「让小厮回去告诉二叔,魏府的帖我亲自送去,就不劳烦他了。」叶泠雾打断。
余叔诧异的「啊」了一声,犹豫道:「大姑娘,您一个未出阁姑娘家,这怕是不太妥呀。」
「有何不妥,我虽未出阁却已定下婚事,何况我又不是只身前去。」叶泠雾目光瞥了一眼江苑,又说道,「余叔,你现在就去备马,下帖的事不宜拖着。」
余叔会意,连连点头应下,随即退出屋去备马车了。
江苑静静看着叶泠雾,无奈地笑道:「我何时说过要与你一起去了?」
叶泠雾神色不自然道:「你不是答应过我,我只要答应嫁给你,就不会再让我别琐事麻烦吗?」
江苑沉默了一会,看样子有些吃瘪,良久才「嗯」了一声,如实道:「我是答应了。但我没料到」你对叶家家业突然这么上心,难道仅是因为紫萝布庄是你母亲创办的缘故?」
叶泠雾模稜两可道:「差不多吧。」
江苑闻言勾了勾嘴角,没追问。
魏府。
渝州二月底天气回暖,湖上的厚冰慢慢融化,不少鱼儿游出水面。
魏斐坐在湖中小亭中,盘着手上的核桃,笑道:「叶家给城中商贾下帖,要办素宴?」
身边的管家低声道:「渝州有头有脸的商户都拿到了请帖,以前和叶槐晟关系好的,关系不好的也都下帖了,落款人的名字不是别的,正是叶槐晟的那位嫡长女叶泠雾。」
魏斐沉声笑了笑:「这叶泠雾真有意思,听说她去了一趟京城,就高攀上朝中一品重臣了。」
管家语气中隐有不屑,说道:「朝廷重臣又如何,文官注重清流,哪能帮她料理生意上的事。」
魏斐幽幽道:「话不能这么说,这叶家嫡长女既然有本事让宁北侯替她出头,让未婚夫婿在生意上帮衬一把又是什么难事呢。」
话音刚落,一外院小厮疾步跑了过来,颔首道:「八爷,叶家来人了。」
魏斐眉心一蹙,转过身道:「叶家,谁?」
外院小厮道:「叶家大姑娘,还有一位姓江的男子。」
魏斐怔了一下,不明意味地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刘管家,还不快点亲自迎人。」
刘管家麻熘小跑着往府外去,不多时,领着叶泠雾和江苑到湖中小亭,两人衣着皆是华贵,江苑看着一派文弱,却高叶泠雾半个脑袋不止,二人身高虽不至于小鸟依人,但在外人眼里却般配。
「江大学士,叶大姑娘,久仰久仰。」魏斐急忙上去打招唿,满脸堆着笑容。
叶泠雾朝他简单福身,说道:「那日见后本想着和八爷聊聊的,奈何八爷走得急,话都不曾说两句,今日小女特来拜访。」
魏斐摆手赐座,又让管家奉上茶水点心,说道:「哪里的话,叶大姑娘如今在渝州名声鹊起,你今日不来,我都会亲自登门拜访的。」
「八爷是长辈,理应我先来拜访的。」叶泠雾朝身后的青橘使了个眼色,青橘忙奉上一金色帖子。
叶泠雾笑道:「后日叶家设宴,还请八爷赏脸。」
魏斐一愣故作惊讶:「叶大姑娘和江大学士今日是亲自来送贴的?这可使得。」
叶泠雾道:「自然使得,八爷在渝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能来后日素宴的话,那才热闹呢。」
魏斐笑而不语,反倒是刘管家接过的请帖,气氛微妙,只见魏斐兀自斟起茶来,片响后,转而看向江苑道:「听说江大学士出身淮南名门,在朝中颇受陛下重用,是陛下跟前红人啊。」
江苑道:「为人臣子,为陛下殚精竭虑是应该的,哪有红人之说。」
「江大学士这是谦虚了,对了,还不知您和叶大姑娘的婚期可定下来了?」魏斐转移话题,压根儿不搭理叶泠雾。
江苑微有察觉,含笑道:「还没定下来,不过这事不急,待卿卿处理好叶家家业再回京也不迟。」
魏斐挑了一下三角眼,置若罔闻道:「看来江大学士是十分中意叶大姑娘呀,能为了她北上渝州,甚至还帮扶她操持叶家,此等情意着实令在下艷羡啊。」
叶泠雾见魏斐有意不理,心里顿时窝起一股气,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说道:「八爷,去年叶家拖货实在是抱歉,不知后日的素宴您能否赏脸,就当是我们叶家赔罪的。」
「后日呀......」魏斐犹豫地想了想,「后日我还有事,约着和人去码头看货,不过叶大姑娘放心,等我忙完了,立刻就去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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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语塞。
这人拐弯抹角的拒绝,还真好让她再多说什么。
第264章 关于素宴
虽已过了隆冬,但车厢依旧少不了火盆。
江苑拿着火钳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火盆里的银炭,说道:「看来魏斐是不给面了,你有何打算?」
叶泠雾看着火盆里滋滋冒出的星火,烦躁道:「我能有何打算,哪怕昨日和大娘子说了那么多,让她看清二房的不可靠,她还是不愿意让魏斐松口,现在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江苑勾了一下嘴角,故作哀怨的嘆了一口气,说道:「本以为一步一步走到朝廷最高便能让他人青眼相待,结果来了渝州才知官商相轻有多严重。」
她难得俏皮地耸耸肩,「你可怪不了我不帮你。」
叶泠雾无言。
一日之间,关于叶家要办素宴的事传遍了整座渝州城池。
与叶家素日关系就好的商贾拿到请帖,没有任何犹豫便赴宴了,一是看在叶槐晟的面子,二是听说设宴的叶家嫡长女未婚夫婿是朝中重臣。
而那些本就不打算赴宴的人拿到请帖,脑袋就疼了,请帖只不过一张轻飘飘的纸,可是掂在手里,却感觉像是拿着一个千斤之重的秤砣。
「这叶家嫡长女还真是难缠啊。」渝州最大衣铺老闆,李庆重重地将那张请帖甩在了桌上。
一旁的管家瞧见,颔首道:「主君,这叶家嫡长女有大学士,还有宁北侯撑腰,咱们不去的话,他日若有难怕是求不上啊。」
李庆粗哼了一声,回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但是京城远在千里之外,咱们又是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哪有求得上他们的时候,再说了京城那个官有几个是看得起咱们商人的。我听说叶家嫡长女领着未婚夫婿亲自去给八爷递请帖,结果人还不给面。」
管家蹙眉,想不通道:「按理来说八爷那人最爱攀交,不过是素宴罢了,居然连这个面都不给?」
李庆道:「这哪知道,不过看八爷上回找紫萝布庄要债的那阵仗,这两家.....估计是有私仇的。」
管家头疼道:「两方似乎都得罪不起,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不去。」李庆摇了摇头,「说打底咱们做生意更指望的还是八爷,既然叶家嫡长女亲自下帖他都不给面,那咱们还去什么。」
管家犹豫,心有顾忌道:「当真不去?那宁北侯......」
「宁北侯那是为朝廷办事,身有正事来渝州,看在叶家嫡长女服侍沈老太太那么久,才顺道替叶家嫡长女摆平麻烦的,我都打听清楚了,那一万八千两叶家早晚要还给宁北侯的。」
李庆说罢,不屑地吐了口气:「这叶家要不是当年有宋芸,叶槐晟现在都还是个穷商人。叶家在渝州虽家大业大,但在京城那些个达官显贵面前算个屁,叶家嫡长女高攀上一个大学士就是祖上冒烟了,哪有本事能得宁北侯青睐。」
管家跟着吐了一口气:「主君说的有理。」
叶家雎鸠院。
顾氏忙的焦头烂额,偏偏回绝的帖子一个接着一个,搞得她憋着气无处发泄,闷着声等叶槐呈回来。
日头渐渐落下,叶槐呈染着一身酒气摇摇晃晃的进屋,刚踏进里屋半步,一个花瓶就砸碎在脚边,吓得叶槐呈一哆嗦,酒醒了大半。
「你你你...你这发的什么脾气?」叶槐呈结结巴巴道,「这花瓶可是卫老爷说来的,可值钱了!」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什么卫老爷,姓魏的没一个好东西。」顾氏啐道。
叶槐呈不知前后,跌跌撞撞的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满意的松了一口气,说道:「你要说话就好好说,别没头没尾冲着我发气。」
顾氏突的站起身,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两日我忙的不成样子,你跑哪去鬼混了,你倒是答应得快,什么破事都要我来做。」
叶槐呈脑袋晕乎乎的,不耐烦道:「吵吵什么,我这不是为了叶家应酬嘛。」
「应酬?就你认识的那几个狐朋狗友,能为叶家带来什么好处。」
顾氏吼完,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真是烦死人了,那些个衣铺老闆个个谎称有事回绝请帖,明日要没什么人赴宴的话,叶家都要成笑话了。你说说,你说说该怎么办吧?!」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唿噜声传来。
顾氏循声看去,就见叶槐呈撑着脑袋唿唿大睡过去,她气得啼笑皆非,只得低咒:「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叶家的!欠了你这个死鬼的!!」
翌日,素宴即将开始。
叶家上上下下提着一颗心,唯独柳玉萍那个院子里的人悠哉悠哉。
顾氏看见直翻白眼,气的牙痒痒。
外院厅堂换上了精緻的楠木桌。
无数的女使在场内步伐轻快地穿梭着,紧张地做最后的布置。
今日,叶泠雾换上了精緻罗锦锦袍,外罩着浅紫色狐绒大氅,髮髻高盘,缀着一支金色镶珠翠的步摇,落落大方,尽态极妍。
柳玉萍端坐在正厅之中,看着叶锦晓逗三哥儿,丝毫不在意外面准备迎客的二房以及叶泠雾。
叶家府邸外,眼看还有一个时辰就快开席了,来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物,说白了就是些叶槐呈平日里结交的酒肉朋友。
余叔拿出手中的宾客单,朗声报导:「福盛酒楼王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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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承坊扈三娘,到!」
「揽月坊大掌柜,到!」
「九斋三掌柜,到!」
「……」
元桃和青橘不懂,只要有人来就高高兴兴的,殊不知自家姑娘暗暗捏着一把汗。
「……大姑娘,您怎么了?」青橘后知后觉叶泠雾脸色难看,询问道。
「没什么。」叶泠雾皱着眉,面无表情。
元桃敛起笑容,茫然道:「大姑娘,有人赴宴你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叶泠雾勉强一笑:「没有不高兴。青橘,你去厨房看看菜品弄好没,还有半个多时辰就开宴了,酒也得准备好。」
青橘福身应下,转身离开。
大门另外一侧,顾氏和叶槐呈正腆着笑脸迎客,虽然来得都不是大人物,但都是渝州老熟人,不能怠慢。
第265章 素宴
魏府。
本该在码头点货的魏斐此刻正搂着个衣着单薄的姑娘。
隔着屏风,刘管家小心翼翼进屋,道:「八爷,叶府离开宴只差半个时辰了,渝州衣铺称得上名号的大老闆没有一个赴宴。」
魏斐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姑娘肤白胜雪的锁骨,道:「李庆,霍二娘那些没去吧?」
刘管家垂首说道:「没去。」
魏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们那些人啊还算是识趣。」
刘管家道:「叶家那位大姑娘就算有本事高盘上朝中重臣,但渝州商圈还是您说了算,更何况她那未婚夫婿还是清流文官,孰轻孰重还是知道的。」
魏斐抬手轻轻撩起身上姑娘垂在胸前的青丝,闭着眼闻了闻,哑着嗓子道:「你身上的是什么香?」
「回八爷,是栀子香。」那姑娘羞涩道。
魏斐皱了皱眉,道:「这三月不到就有栀子香?」
那姑娘道:「奴家不知呢,这香是天香阁制成的,近月可红了。」
魏斐淡淡倒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道:「是挺香的,难怪啊,我就说你身上怎么有股和那婆娘一样的味道。」
那姑娘笑容凝固:「什么婆娘呀八爷,您是不喜欢奴家这香?」
魏斐沉默。
叶府。
一众女眷先引入花厅,女使端上茶果点心和各色时新小吃,众人便说起话来,屋内珠光宝气。
因是素宴,不管是来客还是女使都穿着朴素,服侍茶水点心的女使都穿着一色的白青花袄,束着不同颜色的锦绦腰带。
一时间,高阔花厅里欢声笑语,衣香鬓影,人头攒动,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说到一块儿去,没得高门那些个陈规旧矩。
而另一边的男宾则有二房招唿,至于柳玉萍那一院子的人就是甩手掌柜,躲在梢间里静静听热闹。
邱妈妈疾步进厅堂,穿过花厅传来的热闹,直直朝梢间里去,见柳玉萍正逗着三哥儿,上前道:「大娘子,宾客都来的差不多了。」
柳玉萍抬眸,幸灾乐祸道:「这还没到开宴时辰,人就来的差不多了?我方才瞧着,渝州衣铺的那几个大老闆可还没到呢。」
邱妈妈憋着笑道:「是没到,奴婢估计他们也不会来,毕竟八爷那边都不卖情面,他们那些个老滑头知道该怎么办。」
柳玉萍笑着嘆了口气,说道:「可怜了咱们大姑娘,辛辛苦苦半个素宴没人赏脸,日后这生意只怕更难做喽。」
邱妈妈更着笑呵呵道:「只要叶家在她手上起不来,族中那些老人岂肯罢休,必定又是要来闹的。」
外头花厅里笑声不断,柳玉萍听着甚是刺耳,嗤道:「只要她过得不好,我就畅快,现在她还笑得出来,走着瞧吧,有她哭的时候。」
邱妈妈道:「大娘子放宽心,有八爷在,大姑娘早晚都得把叶家家业拱手交上。」
柳玉萍眉心微微蹙了蹙,道:「这事我知道,只是她把叶家家业交出来后才是麻烦的,我答应了魏斐以叶家三分之一商铺做礼,要是出尔反尔的话……」
接下来的话她没明说,邱妈妈也明白。
「走吧,在这坐着不是个事。」柳玉萍起身朝花厅去。
花厅内谈笑正欢。
「看看今日偌大素宴,大姑娘一个人就可以操持,大娘子啊,叶主君把叶家家业託付于大姑娘也不无道理。」一挽着垂髻的女眷捂嘴笑道,眼睛故意扫过上首的柳玉萍。
她抿紧唇,绷着慈和的微笑:「大姑娘那是命好,这天底下几个商家姑娘能去侯府见世面,在侯府里伺候出来,持家有道也是自然的。」
「日后啊叶大姑娘真要成了重臣夫人,您啊怎么说也是重臣夫人的嫡母,咱们可都指望着你了,还望大娘子可忘了我们。」另一梳着垂髻的妇人笑呵呵道。
柳玉萍脸色一滞,笑容勉强道:「还没成亲呢一切都还没成定数,不过大姑娘以后若真成了朝中重臣夫人,还能有机会进宫面见到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话,到时候我们叶家说不定真能沾上光呢。」
「那可不是,整个叶家日后可都是指望着我这大侄女的。」顾氏声音高亢,偏又喜欢尖声说话,她一开口全屋子都听见了。
柳玉萍只觉得耳畔一阵嗡鸣,头皮发麻的厉害,奈何顾氏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柳玉萍不由得纳闷,她和叶槐呈怎么变了副面孔?
其实不是他们变了,只不过是刚刚听旁人阿谀奉承,突然觉着叶泠雾若真成了重臣夫人,那他们可就是朝中重臣的半个家人,这么一想,二人便心照不宣的言语巴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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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依旧说个不停,东拉西扯说的天花乱坠。
席间热热闹闹,上首的柳玉萍脸色寡淡,见顾氏这个态度,显然已是彻底倒向叶泠雾了,心里颇不是滋味。
夕阳西下,暮色来临,偶有一辆马车在叶家停下,但下来的依旧不是在渝州称得上名号的人物,换而言之,来的这些宾客,大部分还得靠着叶家才能赖以生存。
对于今日素宴,叶泠雾是有些失落的,虽说外院热热闹闹的,但其中能给叶家带来利益的却少之又少。
此时,偏厅已摆好食案。
敞阔的十二扇厅窗全开,今日天气温润,三月的倒春寒提前了些,幽幽清风带着丝丝绿意。
白袄女使穿坐在食案间,叶泠雾淡淡扫了扫,各种开胃凉菜盘盘放,果酒白酒女儿红都没少,这才满意离开,准备去府外继续迎客。
正在这时,青橘踏上台阶着急的走了过来,附在叶泠雾耳边说了几句,叶泠雾脸色微变,垂下眼眸道:「事在人为,既然已尽力去做了就怨不得,陪我去府外吧。」
「可是……可是那位八爷明明就没有去码头,这不是故意欺骗大姑娘嘛。」青橘不满地撅起嘴。
叶泠雾站在廊上,望着被高山遮挡了一半的落霞,轻嘆了一口气道:「他不愿意来赴宴,自然是因为这对他有利,与其抱怨,不如想想之后该怎么办吧。」
第266章 宁北侯赴宴
天色暗的很快,不过是偏厅到府门的距离,天就已然暗的快看不见路,叶泠雾到府外时,余叔正习以为常的让小厮挂上灯笼。
「大姑娘,您怎么又出来了?」余叔看见叶泠雾迎着寒风走来,不禁问道。
叶泠雾道:「宾客有二叔二婶招唿着,倒也不需要我,这离开宴还有一会儿,总得有个主人家迎客才不失规矩。」
余叔担忧道:「可是夜里风大,大姑娘身体怕是顶不住。」
叶泠雾道:「没事的余叔,我没那么娇弱。」
余叔见她执拗,欣慰一笑道:「大姑娘真是长大了。」
不知过去多久,眼瞅着快要开宴,府外清清冷冷,余叔劝道:「大姑娘,咱们还是进去吧,想来的早都来了。」
元桃和青橘冻得瑟瑟发抖,连连点头附和却没出声。
叶泠雾看着黑漆漆的街道,垂眸道:「走吧,这外面确实挺冷的。」
余叔应了一声,几人转身往府内去。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几人纷纷转头。
这个时间了,还有人赶来赴宴吗?
黑暗中,那辆巨大的马车终于显露出了他的身型,整整六匹黑色骏马拖着一辆金色车厢在叶府门前缓缓停下。
「这是?」叶泠雾一惊。
魏家的车马怎么来了?!
余叔,元桃,青橘皆是看呆了眼。
不一会儿,马车内便下来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叶泠雾低下头,拉着江苑亲自去送帖也请不来的人。
「……八爷??!」余叔瞠目结舌。
魏斐下了马车没有立刻进府,而是选择侍立在马车旁,仰着头注视着车厢,似乎在等人。
这也让站在叶府门外呆滞掉的几人更是不解。
下一秒,就见一高大身影缓缓下车。
叶泠雾微微眯起眼,今日,沈湛穿了一身玄色锦棉长袍,领口袖口皆围有白色狐毛,腰系暗银嵌玉厚锦带,外头披着一件同色毛皮飞滚大氅,马尾高束于金冠之后,甚是矜贵。
「侯爷,您先请。」魏斐堆着笑容,抬起一只手臂,做了个恭请的手势。
沈湛朝他淡淡颔首,继而才阔步踏上叶府台阶,待走近了,呆滞成一团的几人才堪堪反应过来。
余叔连忙躬身行礼,道:「拜、拜见宁北侯。」
青橘和元桃谨慎的相视了一眼,慢半拍的跟着作揖行礼。
叶泠雾神色凝重,想问他为什么来,但顾忌着众人睽睽,只能故作镇定的福身,端着疏远的笑容,大大方方道:「侯爷总算是来了,表妹妹拜见侯爷。」
沈湛嘴角了一下,面沉如水。
「表妹妹?原来宁北侯爷与叶大姑娘还有这层关系呢,」魏斐在其中热着气氛,「哎呀,这太阳落下后风大得很,这不快开席了吗,咱们快些进去坐着吧。」
有跑得快的小厮将魏斐和宁北侯爷赴宴的消息赶紧通报进了偏厅,待叶泠雾领着一行人进去时,席间有一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宁北侯到——」
「八爷到——」
沈湛的气势宛若犹如高踞山岭的勐兽,一进来就叫座上宾客噤若寒蝉。
年轻的小姑娘一见他却是冒了春心,心都跟着漏跳了一拍,但接触到他寒冰似的目光后,纷纷打消了念头。
沈湛随着魏斐一道入座,期间没说过一句话。
在座宾客哪见过此等大人物,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上首的柳玉萍脸色煞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唿吸。
不仅仅是因为魏斐,更是因为沈湛。
上回在京城叶槐晟跟她提起过这位宁北侯,用的都是恐怖如斯之类的词,当时她只觉得夸张,如今看来,用恐怖如斯来形容简直恰到好处!!
区区一场素宴,渝州城和整个昭国最有权有势有钱的两位都出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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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有些人该坐立不安了。
「大姑娘,开宴吗?」青橘见叶泠雾迟迟不进偏厅,犹豫片刻后问道。
余叔看向叶泠雾,说道:「大姑娘,小的觉得可以再等一炷香。」
叶泠雾将目光从沈湛身上收回,继而看向府门方向,说道:「那就再等等吧,离开席还有一时半刻。」
半柱香不到,叶府门外传来急急马蹄声,陆陆续续没有间断。
叶泠雾站在廊上静静等着,不多时,就见以李庆为首的衣铺大商腆着笑脸进来了。
「哎哟叶大姑娘,来迟了来迟了,还请包涵!」李庆一边拱手,一边走近,姿态明显放低。
「不好意思啊叶大姑娘,府中刚才有事这才得空,让你一直等着着实是错,待会儿我们定要自罚三杯啊!」
「是啊是啊,自罚三杯,必须让叶大姑娘消气才是!」
那些人堆着笑脸走来,语气轻松含笑,煞有其事般的真挚,叶泠雾不得不佩服——能脸不红心不跳,睁眼说瞎说的,也就只有这群商人了。
「哪里哪里,你们能来赴宴便是赏脸了,快请进吧诸位老闆。」叶泠雾附和一笑。
这一场提心弔胆多时的素宴终于开席了。
魏斐拿起筷子敲了敲那面前被雕刻成一朵花模样的蔬菜,偏过脑袋,笑呵呵道:「侯爷,您说这些菜怎么那么好看?今日还真是来对了,不然可就枉费叶大姑娘良苦用心啊。」
沈湛伸出筷子夹起一朵用莴笋雕出来的小花,放入碗中未食,没有搭话。
魏斐并不在意,夹起一夺「花」放入嘴中,嚼吧嚼吧完,说道:「味道不错,侯爷不吃吗?」
「没胃口。」沈湛正视前方,沉声道。
魏斐扫了眼对面正和李庆说话的叶泠雾,顿时瞭然,放下筷子,说道:「说起来侯爷能亲自登门邀我同来叶家赴宴,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记得上回侯爷也是这般出现在紫萝布庄,替叶大姑娘还下一万八千两的。侯爷别怪我多言,我就想问一句,您和叶大姑娘是何关系?」
叱诧渝州商场多年,要没看出点什么那他这些年就是白混的了,但他还是想问个清楚,哪怕得不到答案,从表情中也能察觉到细枝末节。
第267章 同席
待众人吃得七八分饱腹,叶槐呈代表着叶家与男宾客们酣畅宴饮,女眷则吃起饭后茶点聊起天来,席间热热闹,好不融洽。
魏斐沿着曲廊拐入昏暗庭院,园林一丛色泽斑杂的花树,枝头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大抵是无人打理这处园林,处处透着颓败。
往里走,只见邱妈妈正焦躁的在那里踱步。
她一见魏斐过来,连忙朝左边亮着灯火的屋子使了个眼色,魏斐会意,踏上台阶推门进去。
明黄色的烛光淡淡晕染着小屋,柳玉萍半是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她本就保养得当,一袭玫红色锦袍更衬得她不输姑娘娇丽,偏偏这样的艷丽容颜,眉眼间全是烦躁。
「叶大娘子,这可是在你叶府啊,私会外男传出去可不太好听呢。」魏斐吊儿郎当地落座,手里盘着的核桃不知何时停下动作。
柳玉萍嗔了他一眼,冷道:「少来了。事前口口声声答应要帮我夺回叶家家业,你看看做的都是什么,你明明知道今日素宴对于叶家意味着什么,为何赴宴?!!」
「还有二房那两个,你看看他们得意劲,已经踩到我头上来了,再这样下去,这个叶家我也就不用待了!」
魏斐不耐烦地压了压三角眼,说道:「你还没资格大声呵斥我。」
「……」柳玉萍一噎,黑下脸。
魏斐冷呵了一声,脸色缓和下来,继续说道:「不是我不想帮,是你亡夫的这个女儿真不是一般人,长得貌美如花,国色天香,宁北侯都拜倒在她裙下,不惜为了她亲自来魏府威胁我赴宴,你说说,我敢不来?」
柳玉萍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你不会以为宁北侯真的有朝中正事才来渝州的吧?」魏斐嗤笑道,「那都是骗你们这些傻子的!上回我就看出端倪了,我们上门要债,宁北侯巧好出现,一万八千两,整整一万八千两,他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就替那丫头还了,呵,里头没鬼谁信?」
柳玉萍道:「这死丫头和她母亲一个样,当真是个祸水!」
魏斐冷笑两声,道:「我来时,已派人把宁北侯今晚赴宴的事告知紫萝布庄那边了。」
柳玉萍先是目露疑惑,而后慢慢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你是想让那死丫头的未婚夫婿知道她与宁北侯的事?」
「淮南名门这等清流门第出身,又是朝中一品重臣,你觉得姓江的那位知道此事,会善罢甘休?」
柳玉萍眼珠子转了转,冷冷勾了勾嘴角,幽幽道:「自然是不可能的。」
「那不就得了,」魏斐神色透着期待,「好戏还在后头。」
柳玉萍难看的脸色终于好转,魏斐瞧着,揶揄道:「只是这事要传开了,叶家姑娘的脸可都别想要了,你捨得你女儿日后被她那大姐姐牵连,背后落人口舌,闹大了,陈家这门好婚事说不定得没掉。」
柳玉萍笑容凝固,这才意识到。
纠结半晌,她道:「你就不能再想个两全的法子,陈家这门婚事可是好不容易凑成的。」
魏斐神色不屑,晦暗不明的目光静静凝视着柳玉萍,柳玉萍被看得浑身发毛,咬紧牙关道:「罢了,只要叶泠雾这个贱人不能好过,什么都值。你可确定姓江的知道消息后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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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等吧。」魏斐也烦躁,怎么会有人被带了绿帽还能沉得住气,简直不是个男人。
两人一前一后回厅堂,柳玉萍目光四巡,发现叶泠雾不在,拉过一个小女使询问,才知叶泠雾领着几位夫人去偏厅醒酒。
邱妈妈扶着柳玉萍落座,见她神色恹恹的,小声问道:「大娘子,刚刚八爷跟您说什么了?」
「……没什么。」柳玉萍蹙着眉道,「对了,你今晚之后就派些人去紫萝布庄守着,里面有什么动静,我都要知道。」
「是。」
「……叶锦晓呢?」柳玉萍看着一方空席。
邱妈妈迟疑道:「大娘子,奴婢方才听小女使说看见二姑娘和陈家哥儿好像是吵架了,二姑娘一怒之下离席后就没再回来。」
柳玉萍沉默,少顷才吐出一句「成不了事」。
话音刚落,沉寂许久的屋外,十分突兀的传来小厮的通报声。
「江大学士至——」
喧闹的厅堂如同被烧沸腾的水里倒入一碗凉水,一下平静了下来。
沈湛眸色一暗,望向门口。
不多时,一雪青色身影缓缓而至,气势平平却极具清冷,只是一眼就叫人觉得有种高深莫测的神秘感。
「这不是叶大姑娘的未婚夫婿嘛,来的正巧,来的正巧啊!」席间不知谁喝多了,高声说道。
沈湛仰头喝了一杯酒,没多大反应,疏淡烛光落在他的脸上,暗淡几分,眉目间有种光影迷离的英俊。
「来迟了,还望各位勿怪。」江苑声色温煦,席间众人一听,立马笑呵呵起来,哪还记得来迟要罚酒这茬。
柳玉萍发话道:「准女婿快些入座吧,大姑娘陪几位夫人去偏厅醒酒了。」
说话间,柳玉萍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沈湛,见他黑着脸,心里越发痛快。
江苑步伐轻轻的越过众人,径直坐到沈湛身旁,莞尔一笑道:「沈小侯爷不介意在下坐这里吧?」
沈湛没出声,兀自斟着酒。
柳玉萍瞧见后忍不住的偷笑,不着痕迹的与魏斐对视了一眼。
席间大部分人都是状况外,毕竟都是京城做官的,同坐一张席倒不是怪事,只是席间的那些个妇人和年轻姑娘窃窃私语个没完,见京城来的两个贵人凑在一起了,直唿养眼。
叶泠雾陪着几位夫人醒完酒,一路说说笑笑的回来,踏进屋,视线一眼就注意到沈湛身侧那抹雪青色身影。
她怎么来了?!!!!
叶泠雾步伐一顿,险些惊掉了下巴,好不容易入座,根本不敢抬头,对面投来的目光都快把她射穿了。
——这人不是说好不来的吗,怎么现在又过来添堵,明明都已经够烦了,还得过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和稀泥。
第268章 吃瓜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沈湛忽而出声。
江苑斟酒的动作一顿,回道:「未婚妻花心思办的素宴,作为未婚夫婿怎好不来。」
沈湛眉头紧锁,冷声道:「我这人不好惹,江大学士若是不能好好说话,那可别怪我他日不给情面。」
江苑轻笑一声,不语。
她是故意刺激沈湛的,若是要问原因,仅仅只是为了试探罢。
上首的柳玉萍见两人低声说着话,一时之间揣度不清沈湛对叶泠雾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但从他现在的脸色来看,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不待见江苑。
「侯爷,」柳玉萍举起酒杯,「作为叶家主母,我还未替叶家谢谢您那日帮我家大姑娘还清紫萝布庄一万八千两的欠债。这杯酒是敬您的,若是没有您那日的慷概解囊,我家大姑娘不知道愁成什么模样呢。」
叶泠雾沉下脸色,忍住了想骂柳玉萍的冲动。她明明说过这笔钱会还给沈湛,结果她这三言两语下来,席上众人还不知怎么误会。
「大娘子这话可是真的?」一人附和,「一万八千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这声质疑,无疑挑起了在座人对两人关系的审视。
叶泠雾神色大变,紧张的不行。她眼中放出威胁之色,皮笑肉不笑:「大娘子吃醉酒了,那一万八千两是侯爷看在我曾在沈老太太身侧伺候,借给叶家的,怎么话到你这里就变了味?」
察觉到众人目光看过来,柳玉萍面不改色,语气却委屈下来:「是是是,大姑娘说的是,都怪我不会说话。」
她又看向江苑,说道:「江大学士勿怪,都是我吃醉酒不会说话,大家也别胡乱猜测,我家大姑娘和侯爷是清清白白的。」
叶泠雾捏紧放在膝上的双手,眸色跟着冷了下来,正要斥她几句,却听江苑悠悠说道:「大娘子既然吃醉酒了,那就让女使扶你回屋吧,好好的宴席,别因为莫须有的话毁了。」
柳玉萍没想到江苑会是这样的反应,讪讪低下头,偷眼去求魏斐解围。
魏斐朝她使了个眼色,又看了一眼邱妈妈,邱妈妈反应过来,立马说道:「大娘子,奴婢方才就让您少喝点酒了,您看看您,一碰了酒就不会说话,得罪了人都不知,奴婢这就扶您去歇息吧。」
这对主僕装模作样的离开后,屋内气氛更是诡异了,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先开口打破这份沉寂。
都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柳玉萍与叶泠雾虽不合,但柳玉萍说的话也不是全不可信的,再加上魏斐和沈湛一同乘车赴宴这事,众人不得不唏嘘叶家这位嫡长女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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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越渐微妙。
叶泠雾犹豫许久才下定决心站起身,向沈湛举起酒杯,大方微笑道:「侯爷,今日多谢您能捧场,这杯酒算是我替大娘子敬的,不过她说的话我得改一下,这杯酒敬您能看在沈老太太面子上对我多是照拂,泠雾感激不尽。」
沈湛眸色淡淡,静静凝视着她,没有半分想要举起酒杯的意思。
叶泠雾笑容微微出现一丝裂痕,眼眸中多了几分祈求。
对视小一会儿,直到众人都以为沈湛不给面子时,才见他举起酒杯,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回了「不必客气」四个字后,直接一饮而尽。
叶泠雾总算松了一口气,跟着饮掉手中的酒。
屋内众人表情不一。
有的茫然,有的恍然,有的懵然。
叶槐呈视线环顾着席上,打起哈哈道:「各位继续吃,继续喝,若是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啊。」
「怎会呢,今日叶家的酒甚好!」有人回道。
席间再次喧闹起来。
魏斐神色意味不明,偏过头看着沈湛那张傻子都看得出来不高兴的表情,而后目光越过他看向江苑,见他从始至终脸色平淡,心中茅塞。
这人到底是心思重,还是压根儿不在意叶泠雾和沈湛之间的关系?
思忖半晌,他试探性的说道:「江大学士,听闻叶大姑娘处理完叶家的事后便会与您回京成婚,叶大姑娘走后这叶家生意该如何呢?」
江苑放下筷子,偏过头视线越过中间的沈湛,看着魏斐说道:「叶家一切由卿卿决定,我从不过问,这事八爷还得亲自去问卿卿才是。」
魏斐愣了愣,笑了两声不再搭话。
「江大学士既然什么都不过问,那今日怎么想着赴宴了?」沈湛冷不防说道。
江苑怔了一下,回道:「紫萝布庄突然来人传叶家临近开宴都无人赴宴,结果沈小侯爷不仅带着八爷赴宴,还引来了不少渝州大人物。沈小侯爷不管到哪都是众星捧月,在下自愧不如,但在下又想着沈小侯爷与在下同在朝中谋事,却从未同在一席宴饮,便匆匆赶来了。」
沈湛皱了皱眉,嗤道:「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消息传的似真似假,背后之人用意颇深。」
一旁的魏斐充耳未闻,故作淡定。
江苑笑着说道:「是挺深,是以,侯爷觉着我该不该来呢?」
沈湛不说话,漠然端起酒杯再次饮尽。
是该来,此时不把有些谣言扼杀住,等到谣言满天飞,那就是有口也说不清,不过……他居然有些希望这些谣言说不清。
素宴结束,寂静的府门热闹起来,不少来接自家主子的马车来来走走。
二房夫妇一大摊子事要善后,驱离所有宫外的杂役,清点碗盏食案,清理料理山珍海味留下的污秽……吩咐完一处要去下一处,这恭送宾客的重任就落到叶泠雾的肩膀上。
将人一一送走,叶泠雾脸色表情都已僵硬,肩背都是酸疼的厉害。
她正准备往府内去,转身就撞上一宽阔的胸膛,五官吃痛的皱在一起,好不容易缓过劲抬头,就见沈湛一言不发地垂眸凝视着她。
叶泠雾甚是警觉,退了半步才福身,故作淡定地讪笑道:「侯爷,您怎么走路不出声呀。」
沈湛唇线抿直,语气低沉道:「我站了许久,是你没发现罢了。」
第269章 商量亲事
周围还有不少女使小厮看着,叶泠雾不想和沈湛过多牵扯,敛眸道:「天色已晚,侯爷还是快些回罢,泠雾就不多送了。」
话落,叶泠雾越过他就要回府。
「沈小侯爷。」
与此同时,江苑抬步从府内出来,形容自然道:「我正要回紫萝布庄呢,沈小侯爷若是顺路的话,要不要同行?」
叶泠雾一惊。这人又想干什么?!
「那就麻烦江大学士。」沈湛居然没有拒绝,转而看向叶泠雾,语气强硬道:「叶大姑娘也一起吧。」
「……」叶泠雾。
半柱香后,叶泠雾坐上了江苑的马车,同行的还有沈湛。
安静的车厢里瀰漫着一层尴尬。
叶泠雾见两人没说话,晒然道:「那、那个,侯爷这些日子住在哪呢?您今日不来,我还以为您回京城了呢。」
沈湛抬眸淡淡扫了眼她:「以前没见你言语如此恭敬,我不过长你几岁,倒也用不上『您』来称唿。」
「……」
叶泠雾拽着衣袖一角,空气又陷入沉默,她抿抿唇道:「侯爷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沈湛没答,偏头看向江苑,语气突然凝重起来:「江大学士,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
江苑好整以暇道:「沈小侯爷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都会答应的。」
「这种话江大学士以后还是少说为好,否则能做而不做,岂非失信于人。」沈湛道。
江苑愣了一下,说道:「沈小侯爷说的极是,不知沈小侯爷要商量什么呢?」
「商量你与叶家退亲。」
江苑又愣住。这人……是一点弯都不拐啊?!
叶泠雾惊掉下巴,道:「侯爷,这是事关两家的大事,怎么轮到你商量?」
沈湛看着她,道:「那我与谁商量?你那继母,还是你二叔二婶?」
叶泠雾一噎,彻底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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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苑沉默片刻,难得敛起笑容道:「这亲事我已向沈老太太徵得同意,何况如今渝州谁人不知卿卿与我是未婚夫妻,此刻退亲,不妥。」
沈湛眸色深邃:「既然是商量,那得有商才有量,只要江大学士答应与叶家退亲,江大学士日后在朝中仕途必定更加顺遂,如何?」
江苑瞠目;而叶泠雾幸亏及时靠着车壁,不然此刻怕坐不稳摔下凳子。
两人万万没想到沈湛会以公易私。
「沈小侯爷的意思,在下着实不太明白。多大能耐便做多大的事,仕途顺遂与否要看个人能力的。」江苑冷笑连连。
叶泠雾深唿吸,郑重道:「侯爷莫要煳涂,这朝中之事怎么和儿女私事混为一谈呢?」
沈湛长眉斜飞,凝视女孩,浓褐如晶的眼眸半晦半明:「那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厢内寂静,江苑怔然,少叶泠雾失神。
片响,江苑似笑非笑,说道:「沈小侯爷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卿卿与在下成婚之后是多大的委屈。在下官职家世是比不上沈小侯爷,但在下在下定决心娶卿卿之时,就已经过父母同意,不是戏言。」
沈湛诤声道:「我既愿意和江大学士商量,所说的话自当也不是戏言。」
江苑避开他的眼神,说道:「让沈小侯爷失望了,这事无论如何商量,在下都断不会答应。」
沈湛脸色沉晦。
「侯爷……」叶泠雾虚虚出声,「这门亲事是我思虑再三亲口答应的,侯爷不必为我……」
话还没说完,一只火热的大掌就覆上了叶泠雾的手背,将她的手牢牢拽住。
力道很大,隐隐将她握得生疼。
叶泠雾低头,看到那只手上分明的骨节和暴起的青筋。
沈湛隐忍着,没见她的这些日子里,他想过很多办法,可事实却告诉他原来真的有人绝情至此。
一室宁静。
江苑微微瞥过那双交叠在一起的手,内心复杂,若是就此放手,叶泠雾能嫁给沈湛或许也不错,但她偏偏不能,江家的命运不能掌握在除她以外的人手中。
「咚,咚,咚——」
车厢外有声响,岳扬的声音随之传来:「侯爷,咱们到酒楼了。」
沈湛唇线抿直,再看了看垂着脑袋的叶泠雾,起身推开厢门离开。
站在幽静的市坊北侧,沈湛和岳扬目送着马车走远,风吹在身上,只有衣摆摇摇飘动。
「……少主公,您为了表姑娘,当真值吗得?」岳扬忍不住怀疑,心里暗暗腹诽叶泠雾的绝情。
这两人看着沈湛在酒楼买醉的模样,简直颠覆了岳扬这十几年来沈湛时时刻刻自律自省到近乎不正常的看法。
原来看似冷漠无情的人,在陷入困境后比谁都要狼狈。
马车内。
叶泠雾始终低着头。
江苑见她如此低迷,说道:「你后悔了?」
叶泠雾肩膀颓然松下,抬头时眼眶微红,带着泣腔道:「你知道吗,我从未被人坚定的选择过。」
江苑眉心一蹙,斟酌,纠结,思忖,良久才泄了一口气道:「别多想了,若是他能娶你,当年你母亲和沈老侯爷早就在一起了,对于一个世家大族,当家主母的位置可谓是重中之重,女子与男子最大区别,那就在于闺阁中的姑娘豁出去后换来的,远远与自己所想的大相迳庭。」
——她想说的原本不是这些,可话到嘴边还是变了,她最后还是赌不起,还是选择将人牢牢攥在手中。
「我的名声从来不大好,不必你提醒,我也明白的。」叶泠雾自嘲道。
江苑敛眸:「这个世上人能过的事事如意,总得付出点代价,卿卿既然厌烦深宅里日子,那就不该再动摇决心。」
叶泠雾没有回应,转而撩开暖帘,任由冷风强行灌入,让她顿时有种从苦闷中挣脱束缚的感觉,在恍恍惚惚中总算感受到片刻的放松。
鹫悠阁别院。
柳玉萍气得一直在屋内摔东西,隔壁屋的叶锦晓缩在被窝里直打颤,哪怕捂紧耳朵也能听见柳玉萍不停歇的咒骂声。
她的贴身女使小曲无论如何安慰,也止不住叶锦晓躲在被窝里哭个没完。
「……那个贱人,我一定要她死!一定要她死!」叶锦晓暗暗喃喃,眼眶猩红的可怕。
小曲听见被窝里的嘟囔声,吓得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劝道:「二姑娘,咱们别和大姑娘斗了,斗不过的。」
「滚!」
叶锦晓闷声道:「你要替她说话,就给我滚出鹫悠阁!」
小曲闻言,立马噤声。
第270章 清泉寺
连续两日,天气像深门大宅里被宠坏了的贵女,发脾气地闹几场大雨后,空气澄净如洗。
沈湛离开渝州的消息传到叶泠雾耳中。
她翻开帐簿的手一顿,置若罔闻道:「余叔,过两日你陪我去各大衣铺看看吧。」
余叔伢然,没想到叶泠雾会是这反应,讪笑道:「是。对了大姑娘,挑选的几名管事名册出来了,您需不需要过目?」
叶泠雾想了想,道:「能不能胜任都需要先经过考核,待考核过了,我再看也不迟。」
余叔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大姑娘,这紫萝布庄重新开业后一直无人问津,可就在昨日素宴之后,今早布庄收到的订单就多起来了,渝州的各位大老闆当真是给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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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缓缓垂下眼眸。
是给面子。
但他们给的,不过是沈湛面子罢了。
至于她,又欠了沈湛一个人情。
这个人情要怎么还,如何还,还的清?
她不知道……
几日过去,紫萝布庄的生意慢慢步入正轨前些日沈老太太来信,催促着叶泠雾和江苑快些回京,她要亲自在静合堂设宴庆祝这门亲事。
不过叶家的事尚未处理完全,回京还得延后,只是江苑作为朝中重臣,却不能再待下去,按她的话,难得休闲的日子到头了。
三月倒春寒,趁着叶泠雾还未离开渝州,叶家阖府去清泉寺烧香祈福了。
大殿后有一座大湖,叶泠雾领着元桃和青橘慢慢走着,今日她本就不想来这个伤心地,奈何柳玉萍非要拉着全家一道来,还是以叶槐晟的名头。
众人想着上月确实疏忽了后事,便同意了。
叶泠雾和叶锦晓简单烧完香就出来了,柳玉萍和顾氏则留在大殿诵经。
外头风大,比丘尼便寻了一间清净淡雅的小厢房,请两个姑娘进去吃茶等候。
叶锦晓呷了几口茶,看了看这间简陋厢房,衅道:「大姐姐许久没来清泉寺,如今来了怎么不去故地瞧瞧?」
叶泠雾顿了顿,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碗道:「有何好瞧的。」
「是没什么好瞧的,不过大姐姐到底是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重回故地没有感触吗?」叶锦晓语气讥讽,她知道小时候的叶泠雾在清泉寺过得艰难,却故意揭开她的旧疤。
叶泠雾冷冷白了她一眼,起身离开。
见人离开,叶锦晓便朝小曲使了个眼色。
小曲神色凝重,犹豫道:「二姑娘……」
「快去!」叶锦晓打断。
小曲抿抿唇,忙跟着出屋了。
清泉寺向来没什么人来烧香,不是这座寺庙小或者不灵,而是渝州老百姓以商为重,多是商贾门户,比起在清泉寺烧香祈福保平安,更多人会去灵顺寺祈求财路亨通,大富大贵。
财大于一切。
元桃四望了周围一番,道:「大姑娘,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这里瞧着怪是清冷的。大娘子估计也在找您呢,今日不是给逝去主君祈福的吗?」
叶泠雾不语,目光顺着通往山顶的布满青苔的旧石阶往上看去,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一个布衣女孩提着水桶艰难的爬着山,心下一沉,突的怅然起来。
那时候她就常在想,自己活得过明天吗?
活过去之后,父亲会来接她回家吗?
她回家之后一定收敛性子,改掉坏脾气,乖乖的不去惹柳玉萍。
「……给他祈福。」叶泠雾冷呵一声,缓缓垂下眼眸。他不配!
主僕三人沿着环山小径继续往前走,不多时就快到湖边,正在这时,却听身后小径传来动静。
叶泠雾寻声看去,就见两个布衣汉朝这边走来,一脸络腮大鬍子覆盖了三分之二张脸,瞧着便是凶神恶煞。
元桃青橘两个小丫头见了,直接吓得哆嗦。
「大姑娘,咱们回去吧。」元桃不淡定道。
叶泠雾眉心一蹙,那两个人看着就不像是来寺庙祈福的,他们看似没有目的,但直觉告诉叶泠雾,他们就是沖她们来的。
「换条路,不从那条小径回去。」叶泠雾凭着记忆,领着元桃青橘朝另一条比较荒僻的小径走去。
从这条小径也可以绕回大殿。
小径上的石阶看着就有些年头,幸好这几日没下雨,否则这条布满青苔的路没法走。
身后动静没有停止,叶泠雾更加确定那两个人是朝她来的,至于目的……大抵和柳玉萍脱不了干系。
越往小径深处去越是荒凉,两侧枯黄枯黄的荒草比姑娘身高高了半个脑袋不止。
叶泠雾停下脚步,抬眼看了下两侧枯黄枯黄的野草,她迅速做出反应,拉着两个小丫头躲进了荒草。
「别出声。」叶泠雾沉声喝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
「特娘的,那三个死丫头去哪了?」
「她们跑的倒是挺快。」
「赶快找,她们肯定没走远,这次要是失手没杀掉,咱们怕是拿不到钱了。」
小径那边传来的男人嗓音十分粗狂洪亮。
元桃青橘一听到「杀」这个字,浑身颤抖个不停,两人万万没有想到,来清泉寺烧香祈福,居然还能碰上匪徒。
而叶泠雾脸色也没好到哪去,按理来说柳玉萍不会这么蠢直接找人来杀她的,尤其是这种一旦失手不能翻身的。
不知过了多久,动静一直没有停,这两个匪徒看起来是有些经验在身上的,察觉到叶泠雾动静消失的地方就是在荒草丛生的这一段小径,便一直在这一段小径周围搜寻。
「怎么办啊大姑娘,他们一直不走,我们也没办法逃呀。」元桃急得声音都在打颤。
叶泠雾想了想,透过荒草看向那深不见底的青色大湖,沉吟片刻道:「把外衣脱了,游到对岸再回去。」
「可是这么冷的天,游过去的话身体怕是要吃不消呀。」青橘犹豫,这湖可是刚化完的雪水,游过去不着风寒才是怪哉。
「那两个人马上就会找过来,游过去便是回大殿的小径,不游过去就只能在这等死。」叶泠雾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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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橘咬了咬嘴唇。
第271章 遇难
「……奴婢不行的大姑娘,奴婢不会泅水。」元桃见两人快要商定,急哭了。
——「那边有声,去看看!!」男人粗犷的声音再次传来。
叶泠雾见元桃啜泣个不停,无奈之下,只能道:「青橘,你游过去找人来,我带着元桃想办法回去。」
荒草被拨开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叶泠雾拉着元桃继续往荒草深处,青橘拨开荒草来到湖边脱掉厚重的外衣,直接扎进了水中。
扑通一声,巨大的入水声瞬间吸引了那两个匪徒,他们拨开荒草横冲直撞来到湖边,就见水里只有一个小丫头在往对岸游。
其中一个匪徒就要脱下裹在身上的厚氅,却被另一个匪徒拦住道:「你疯了,咱们的目的是叶家大姑娘,你看那湖里的是她吗?!」
那匪徒定了定神,仔细看了看,低声咒骂了一句,没好气道:「那怎么办,叶家大姑娘跑哪去?」
「继续找,她们肯定就在这里。」另一个匪徒稍显淡定,转身继续在荒草里寻了起来。
叶泠雾身上的衣裳在泥地里梭过后暂已然脏得不行,她却顾不得那么多,反手将头上的簪子取下紧紧攥在手中。
这地方早晚都会被发现,叶泠雾唯一能祈祷的就是青橘能早点找人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头动静莫名其妙骤然消失,叶泠雾正觉得奇怪,元桃却突然出声:「大姑娘,他们走了吗?」
叶泠雾直觉不妙,连忙朝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与此同时,一个黑色的人影直冲进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就知道你们在这里!让我好找啊!」
叶泠雾心里早有准备,依旧被吓了一跳,见匪徒朝她扑来,随即一个侧身躲了过去。
那匪徒好巧不巧被地上的杂草给绊了一跤。
趴在地上闷声「哎哟」。
叶泠雾反应极快,用尽吃奶的力气一跳朝那匪徒的头踢去。
那匪徒哼了一声,硬是抗住了疼,三下五除二的爬起来,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啐道:「小娘皮子敢踹我。」
说着,举起匕首就朝叶泠雾刺去。
「大姑娘!」瘫在地上的元桃吓得大叫。
叶泠雾盘在头上的髮髻随着散落,凌乱的散在肩膀上,在匕首逼近时俯身躲过,接着箭步上前,手中紧握多时的簪子直插进了那匪徒的胸口,只见血水扑腾扑腾的冒出来。
「啊——」匪徒惨叫着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只空气中瀰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叶泠雾吓得连连后退,还没来得及拉起元桃逃离,听见惨叫的另一个匪徒就赶了过来。
一道白光闪进眼睛,叶泠雾脸色一白,唿吸都跟着停止了,看着匕首朝她刺来的瞬间竟忘了反应。
「大姑娘当心!」元桃直起身子扑倒叶泠雾,压在她身上。
那匪徒见有人坏他事,低声咒骂一句后,抬手又是一刀刺了下去。
「啊——」
叶泠雾瞳孔大震,看着元桃的五官疼得皱成一团。
浓浓的血腥味再次萦绕在鼻尖。
叶泠雾大惊失色,见那人举刀又要刺来,立刻伸腿去踹匪徒裆部,疼得他弓下身子嗷嗷直叫。
趁着这个时候,叶泠雾咬紧牙关推开元桃,用手肘狠狠将匪徒撞到在地,然后跑向另一个倒在地上的匪徒。
本想将那匪徒胸膛插着的簪子拔出的,谁知没跑两步,就被身后的匪徒拿捏住了手腕。
匪徒到底是有功夫的,拿捏住叶泠雾的手腕后,便把她牢牢的擒住,骂道:「特娘的,你倒是难伺候啊,还有力气反抗。」
叶泠雾挣扎着,奈何两人体型力量悬殊过大,根本不能撼动那匪徒分毫。
叶泠雾浑身哆嗦着,眼瞅着那匪徒举起匕首就要落下之际,外头传来铺天盖地的唿喊声。
「大姑娘!」
「大姑娘!」
叶泠雾用力眨了眨眼睛,心里忽然一阵欢喜,大声道:「我在这!」
那匪徒闻声怔住,叶泠雾一得空,随即双肘朝后撞去,匪徒吃疼了一下,呲着牙轻『嘶』了声。
叶泠雾不罢休,没被束缚住的手转而去抢那匕首,谁知不旦没抢成,手掌还被狠狠划了一道。
瞬间鲜血直流!
叶泠雾吃疼的皱紧眉头,受伤的手握住匪徒再次袭来的手腕,手一用劲,伤口疼得头皮直发麻,然而叶泠雾却不敢卸弱一分一毫的力气。
同时,余叔总算带着人赶到。
与叶泠雾纠缠着的匪徒一听脚步声越来越近,手上用力一推,拔腿就是跑,叶泠雾倒在地上,再抬起头时,周围已没了那匪徒的身影。
夜色如墨。
元桃爬在禅房简陋的木床上,露出的侧脸惨白,若非刚刚大夫说人已救回,只怕以为小丫头直接去了。
破旧禅门「吱呀」一声响,青橘推门进来,就见叶泠雾坐在榻旁的软凳上,不知是不是烛灯黯淡的原因,青橘看她的脸色只觉阴沉可怕。
「大姑娘,您怎么还不去睡呀?」青橘忍不住出声试探。
叶泠雾回过神,缓缓抬眸,见青橘立在一旁,说道:「大夫不是说了今晚必须有人好好照看着吗,正好我睡不着,守着元桃也挺好的。」
青橘抿抿唇,道:「这里有奴婢守着就好,大姑娘今日受了惊吓,手又伤着,不能熬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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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碍。」叶泠雾垂眸看着被白布缠满的右手掌,「那昏过去的匪徒身份查到了吗?」
青橘道:「余叔刚刚从城里回来,托关系查出那人是城郊的流民。」
叶泠雾眸色一暗:「流民?」
青橘点了点头,迟疑道:「大姑娘,莫非那两个人当真是劫财的?」
叶泠雾冷晒道:「劫财不去灵顺寺却来清泉寺?」
「可他们要真是沖姑娘来的,另一个匪徒逃了,下一次怕是不知道从哪窜出来害您呀?」青橘语气不禁染上几分害怕。
叶泠雾唇线抿直,自忖道:「下一次,我不会让她们还有下一次,这次我就要让她们永远翻不了身。」
青橘皱了皱眉,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叶泠雾面沉如水,一字一句道:「想要我的命,那我就先要她们的命。」
第272章 各怀鬼胎
禅房内灯火通明。
清泉寺的夜晚分外安静,寒风不停拍打着陈旧的窗户,柳玉萍坐在床上,轻声逗弄着三哥儿。
邱妈妈疾步走了进来,说道:「大娘子,大姑娘现在还没从那女使屋里出来呢。」
柳玉萍闻言抬头,幸灾乐祸道:「这对主僕的命还真大,那小女使流那么多血居然没死,那匪徒当真是没用。」
邱妈妈眉头紧锁:「大娘子,您说大姑娘会不会以为这事是咱们做的?」
柳玉萍没说话三哥儿咿咿呀呀叫个不停,吵得人心烦气躁,柳玉萍拿起一块糕点塞进三哥儿的嘴里,悠哉悠哉说道:「没凭没据的事,她凭什么怀疑是我。更何况午后县衙的人都查出那昏厥过去的匪徒是流民,流亡在外,为了钱财杀人放火不稀奇。」
「话虽如此,可是去清泉寺到底是您的意思,就怕大姑娘闹起来,这传出去可不好听呀。」
柳玉萍眉心蹙了一下,疑道:「说来也是奇怪,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叶泠雾那死丫头居然没闹腾,回来后就安安静静,难不成是吓傻了?」
邱妈妈道:「是挺奇怪的,不过这样也挺好,大姑娘估摸着是顾忌紫萝布庄生意刚有起色,所以不敢将事闹大罢了。」
柳玉萍道:「之前做出一副不在乎叶家家业的模样,结果现在比谁都上心。」
邱妈妈附和:「可不是嘛,这人谁不爱钱,大姑娘以为去了趟京城,就真成了京城清流门第家姑娘了。」
柳玉萍冷笑一声,道:「二房那边呢?他们今日去救叶泠雾时不是挺积极的。」
「二房那边没传出什么,大娘子问他们做甚?」
「没什么。」柳玉萍掂量了一下怀里的三哥儿,「哎呀,我的儿子又长重了,真乖呀。」
另一间禅房内。
顾氏换过一身丝棉软袄,坐到临窗的软榻上,过不多久,一阵帘声响动,叶槐呈抬步进屋。
女使早就屏退,屋内安安静静的,顾氏一见他回来,连忙起身,着急道:「怎么样,怎么样,那匪徒身份查清了吗?」
叶槐呈白了她一眼,不紧不慢的解开披风,从案几上端起一杯新茶,缓缓啜了一口,才道:「你急什么,又不是你出事。」
顾氏一噎,重重坐回软榻,没好气道:「我急什么,我还能急什么,当然是急你们叶家的破事。今天那两个匪徒青天白日的杀人劫财,简直无法无天了。」
叶槐呈冷笑不语。
顾氏瞥了一眼他,迟疑道:「你不说话算什么?」
「你不会真以为那两个匪徒就只是贪财吧?」叶槐呈摸了摸下巴的鬍鬚,一副看透不说破的表情。
顾氏愣了一下,正了正坐姿道:「你的意思,不会是……大房那边做的吧?」
说罢,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等叶槐呈回答就说道:「她们想什么呢,那可是一条人命啊,疯了吧她们。」
叶槐呈恨铁不成钢道:「你能不能闭好嘴巴,无凭无据的事你就说出口,当心惹祸上身!」
顾氏连忙捂住嘴巴,冷静片刻,又忍不住说道:「大姑娘能放过她们?」
叶槐呈蔑了她一眼,啐道:「这关我们什么时候,管好嘴巴就行了,她们要斗就斗,最好斗个鱼死网破,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也是。」顾氏撇撇嘴,阴阳怪气道,「反正在叶家咱们二房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操心这些做什么。」
叶槐呈「啧」了一声,道:「你说话能不能好听些,我那是不屑于跟她们那个妇道人家争!」
顾氏道:「你是不屑,如今叶泠雾一句话,咱们一家大小都得在清泉寺这寒酸地留宿,瞧瞧今晚吃得都是些什么,尽是些狗都不吃的烂野菜,一点荤腥也不见。」
叶槐呈窝火道:「你这个人就知享受,什么烂野菜,那叫斋饭!」
「我就知享受?」顾氏怒极反笑,冷嗤道,「我倒是不想享受,奈何我就没操心的命,嫁给你叶槐呈起这叶府里里外外什么事我能做主了?如今侄女一句话,长辈都得听着,我这二房夫人当的简直就是个笑话!」
叶槐呈烦躁地皱了皱眉,紧盯着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抱怨我?你顾家这些年没少被我接济,你有何资格抱怨?」
顾氏瞪大眼:「那是靠你吗,那明明是靠大哥,你算哪根葱。」
叶槐呈脸色涨红,抬手指了指她,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最后一拍桌,出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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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薄雾初散,空气中还有夜雨留下的味道。
冷凄凄的像极了叶泠雾此刻的心情。
她将身子微微后仰,努力抻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僵直的身子总算有了一丝松活。
缓缓睁开眼,叶泠雾就见青橘坐在地上,半个身子靠在床榻,吧唧了两下嘴巴睡得正香。
叶泠雾起身看了看元桃后背的伤口,看着白布只渗透出一点点血迹,并无什么大碍后,这才松了口气。
屋外小风徐徐,叶泠雾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一转身就瞧见余叔风风火火的进了禅院门。
「……大姑娘,您要小的找的人小的已找好了。」余叔走近后说道。
叶泠雾点了点头,道:「找好了人,就让他们先等等。」
余叔不解道:「大姑娘,虽然清泉寺住不了几日,但为了安全着想,咱们还是多派些人手吧,万一昨日那两个匪徒是受人指使的,他们见没得逞又来,这禅院怕是太危险了。」
「余叔也觉得他们是受人指使?」叶泠雾追问了一句。
余叔低下头,道:「小的不敢胡说。」
叶泠雾道:「有何不敢,一命抵一命,一报还一报,更谁都别想逃。」
余叔欲言又止半晌,似下定决心般道:「大姑娘昨日差点遭难,若真是有人从中作梗,大姑娘尽管吩咐小的,不管什么事小的都义不容辞,势必抓住害大姑娘的人。」
「多谢余叔。」叶泠雾勉强提了提嘴角。
「大姑娘不必客气。」余叔道。
第273章 破绽
山上的斋饭分外清淡,哪怕是晌午也是清汤寡水的。
看着一桌子油绿绿的野菜,顾氏连筷子都举不起来,偏偏一旁的叶槐呈吃得正香。
她一拍桌,忿忿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她要和大嫂斗就斗,留着我们在这过苦日子,这死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禅院的桌椅本就老旧,顾氏这么一拍差点没散架,叶槐呈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安分点,你以为我昨日没去理论,那丫头都说既要为逝者烧香祈福,那就多住几日,我还能说什么!你闭嘴吃两天斋饭能饿死你了?」
顾氏垮着脸不说话,闷了片晌才拿起筷子。
另一座禅院。
青橘端着汤药正准备回屋,却见叶锦晓走来了,她今日穿得素雅,头上簪着一根银色步摇,身后只跟着小曲一个女使。
「你是大姐姐身后的女使吧,」叶锦晓先出声叫住她,「你这手上的汤药是给谁的?」
青橘愣了一下,福了福身子道:「回二姑娘,这汤药是给元桃的。」
叶锦晓勾了勾嘴角,明显的讥讽之意,说道:「大姐姐当真有趣,下人受了伤就跟主子一样伺候着。」
青橘板着脸,不苟言笑道:「二姑娘说的不错,元桃为大姑娘受伤,大姑娘便守在榻边一宿未睡,心肠这样好的主子不多见。」
叶锦晓森然道:「做下人的就是做下人的,小恩小惠就能收买。」
——「小恩小惠要是能收买人心就好了,那这世上也没那么多背主的奸诈小人。」
叶锦晓皱了皱眉,抬头一看,就见叶泠雾从禅房出来,她的眼睛下吊着两大大的黑眼圈,看着就没睡好,整个人气色也很差,不过容貌还是好看的。
「大姐姐过习惯了清泉寺的冷日子,是没听见今早二婶婶的抱怨,吃的穿的连府里下人都不如,大姐姐,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回府呀?」
「不急,待元桃醒过来再说。」叶泠雾笑吟吟的,看着倒是好脾气。
叶锦晓琢磨不定她到底信没信昨日官府说的话,说道:「她一介婢女凭什么让我们等,大姐姐一人愿意吃苦,可别拉上我们。」
气氛冷了下来,叶泠雾笑容淡了几分,朝青橘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进屋,然后才回道:「二妹妹娇贵,这清泉寺的日子才过两日就过不下去。可是我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大娘子不是提议阖家来清泉寺为父亲烧香吗,咱们既然要尽孝道就得尽到底,多待几日也算告慰父亲在天之灵了。」
叶锦晓被她看的浑身发毛,冷嗤道:「什么尽孝道,父亲在世时你没尽,现在倒是积极。」
叶泠雾缓缓道:「父亲在世时我是不在他身侧伺候过,比不得二妹妹你能在父母无忧长大,及笄后又有个家世不错的未婚夫婿,大姐姐当真羡慕。」
「少来了。」
叶锦晓端着架子,昂着下巴道:「谁能比得上大姐姐,就连大学士这等高枝都能攀的上,说起来这短短日子里,宁北侯为你似乎也做了不少事,那位大学士就没疑心吗,自家未婚妻与外人不清不楚。」
她捂嘴一笑,戏嚯补充道:「估计也不敢,人家可是宁北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像咱父亲,当初不也是吗。」
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却字字意有所指。
叶泠雾神色不着痕迹的冷了一下,笑了笑道:「二妹妹似乎忘了,父亲能把叶家家业交给我,有些不实的谣言就不该再重提,二妹妹短短一句话给六个人泼上脏水,当真是厉害。」
叶锦晓脸色大变,瞪着叶泠雾道:「大姐姐的嘴巴也不遑多让,看来昨日那俩劫财的匪徒是没吓到你。」
叶泠雾神色凝固,静静盯着她。
其实她们的眼睛很像,杏眼尾角微翘,都像叶槐晟,但不同的是叶锦晓的眸色处处流露着娇小姐高人一等的傲气,而她的眸色也不单纯,若是没经歷过儿时那些苦难,现在的她和叶锦晓怕是别无二样,根本不会有现在的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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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锦晓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说道:「大姐姐这么看着我做甚?」
叶泠雾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一事不明,二妹妹比我聪明,我想向你请教一下。」
「……」
叶锦晓愣愣的,对她突变的态度不甚明白。
反应过来,道:「你说吧。」
叶泠雾放低声音:「昨日官府的人来说那俩匪徒是城郊的流民,说起来渝州城郊的流民大都是住在南边,清泉寺居北且离渝州城还有些距离,二妹妹说说这俩匪徒怎么会想着来清泉寺劫财?」
叶锦晓心头一阵害怕,她知道叶泠雾的意思,思忖道:「我……那俩匪徒想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大姐姐若是不相信官府的判案能力,那就自己去查?」
叶泠雾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只是昨日的事情确实是疑点重重,大娘子难得张罗着阖家来清泉寺烧香祈福,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换做是谁都会怀疑的,不过我相信大娘子不是蠢的,不至于自己挖坑往里跳。」
后半句话里的意思,叫叶锦晓心头打了个寒颤。
叶泠雾又道:「今日一大早,官府的人就又来话了,说昏倒的那个匪徒醒了,他们盘问许久二妹妹你猜猜那个匪徒说什么了?」
「……说了什么?」叶锦晓心虚。
照理来说这件事扯不到她头上,找匪徒是她转拖了好几次才办成的,昨日小曲去叫人还故意戴了帷帽,匪徒就是想招也招不出什么。
本来想想清楚这点,应该是有底气的,可叶锦晓不知怎的,就是不敢去看叶泠雾。
「也没说什么,那匪徒一口咬定他是劫财的,官府里头就没人拿他有辙。」
叶锦晓松了口气,道:「官府都说了是劫财,那大姐姐还是别瞎猜了,搞得谁要害你似的。」
叶泠雾轻轻笑了起来:「可不是有人要害我吗。」
叶锦晓怔了一下,倒还是镇定,然而小曲却因为这淡淡一句话吓得浑身哆嗦。
第274章
叶泠雾注意到小曲低头微颤的模样,心思一沉,说道:「二妹妹身侧这个女使这是这么了,怎么看见我像是看见讨债的似的,你叫什么名字?」
小曲肩膀一抖,声如蚊子大小:「奴婢…奴婢名叫小曲。」
「大姐姐有话同我说,吓唬一个小女使做甚?」叶锦晓语气不悦。
两人安静,过了半响,青橘端着空药碗欣欣然的从禅房里走了出来,激动道:「大姑娘,元桃醒了!」
叶泠雾闻言神色一喜,转身进了禅房,独留下叶锦晓在庭院里气不打一处来。
禅房里昏暗暗的,叶泠雾靠近床榻,就见元桃虚着眼盯着她,小脸可怜巴巴的。
「大…姑娘。」元桃气息微弱。
叶泠雾安慰道:「好好休息,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千万别乱动扯了伤口。」
元桃眼泪婆娑的,点了点头。
主僕两人又聊了会儿,叶泠雾从禅房再出来,庭院里早没了叶锦晓的身影。
在廊上呆了片刻,青橘拿着一件大氅出来,轻轻披在叶泠雾身上,说道:「大姑娘,您还是回屋吧,这山上的风怪是冷的。」
话音刚落,余叔捧着帐簿从院外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领着两个长衫中年人。
三人行至台阶下停住脚步,余叔仰头说道:「大姑娘,按您的吩咐,紫萝布庄和成衣铺的两个帐房先生都请来了。」
「麻烦余叔了。」叶泠雾道,「青橘,请这两位先生到偏屋坐等片刻。」
青橘应下,领着两个帐房先生去了偏屋。
两个帐房先生一个叫老徐头,在成衣铺做事,一个叫李羚,在紫萝布庄做事。二人都是在叶槐晟手下办事多年的,叶家的烂帐好帐都要经过他们的手。
偏屋里只有粗茶,老徐头一口没喝,神色明显不耐烦,李羚之前就和叶泠雾打过交道,倒是稳得住。
「两位先生好,麻烦两位先生跑这么远来清泉寺一趟。」叶泠雾笑着进屋,余叔紧跟其后。
老徐头和李羚连忙起身,拱手行了个礼。
「不知大姑娘这么急找我们来是何事?」老徐头捺不住性子,直接问道。
叶泠雾款款落座,道:「两位先生请坐吧,今日找两位来是想问问铺子里一些事。」
老徐头冷着脸重新坐下,今日他百般推脱不新来的。至于原因,除了成衣铺早归柳玉萍管理之外,更多的是他听说这位嫡长女目无尊长那些事迹。
「大姑娘,铺子里的大小事有管事的处理着您找我们来,我们也不知道呀。」老徐头说道。
叶泠雾翻了翻桌上余叔拿来的帐簿,抬头笑道:「管事的过几日我也要亲自去见见,今日请两位来,就是想清算清算自我父亲病逝之后的一些帐,这些日子我大致理了理叶家财务,才发现作为渝州大商的叶家居然连拿不出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着实吃了一惊呀。」
做帐房多年,两人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
老徐头粗着脖子脸涨红了脸,道:「大姑娘不会以为是我们私吞了?」
「大姑娘,那些帐我们都是如实记的!」李羚也沉不住气了。
叶泠雾笑而不语。
其实她知道亏空的这些帐都是谁做的,本来这些帐这些事她都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的,但现在不行了,这些帐这些事她都要算清楚,她要让柳玉萍没法在叶家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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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衣铺实际是在叶锦晓和三哥儿名下,偷税漏税,做假帐,贪财,桩桩件件都能接受柳玉萍这对儿女摊上大事。
老徐头和李羚见她一直沉默不表态,心头也没底,毕竟那些帐切切实实是他们经手。
「两位先生在我父亲手下做事多年,是明白人也是聪明人,如今叶家由我掌管叶家家业,大娘子统管内宅,人人都传我与她不合,说我生性凉薄野心大,目无尊长人品不正,缺点繁多还得贵人另眼相看,说我心机沉重。」
叶泠雾语气淡然,好似这些话说的是别人。
老徐头和李羚面面相觑,一颗心登时提到嗓子眼,摸不清叶泠雾说这些目的。
两人谁都没有先出声。
老徐头顾不上嫌弃,端起粗茶轻呷了一口,脑袋跟着转了转,试探性的出声道:「大姑娘,主君在世时咱们都是以主君意思为重的,记帐做事也都是按主君的意思。」
「徐叔说的有理,若真是两位私吞的,我也不必约两位先生在这见面了,直接去官府便是。」
叶泠雾言语虽犀利,但语气却明显缓和,老徐头和李羚面上一松,正要点头附和,却听叶泠雾话锋一转:「但是这些帐总要有人出来,不然日后叶家拿不出钱,旁人还以为是我私吞的,这岂非乱套……」
两个帐房先生心头惴惴,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李羚按耐不住,道:「大姑娘,之前紫萝布庄的帐您是看过的,也都知道其中缘由,这可不能怪我呀。」
「是知道,可如今说的是叶家家财亏空,涉及私吞钱财一事,李先生在主君手下办事多年,想必清楚私吞钱财是何罪吧?」余叔厉声说道。
李羚埋下头,纠结着。
老徐头说道:「我们不过是管帐的,大姑娘何必为难我们。」
他们进叶府办事多年,真要敢做私吞的事,怎么可能留的到现在。比起他们私吞,那些管事的私吞倒有可能。
帐房先生说的好听是管帐的,天天和钱财打交道,实则一天到晚,一年到头摸不上几回钱。
叶泠雾嘆了口气:「是啊,我何必为难两位先生呢,帐房先生跟了父亲多年,父亲定是极其信任二位才会放心把帐交于你们的。」
「……」
老徐头不由得暗忖叶泠雾的精明狠辣,想了想,隐晦的说道:「大姑娘既然那么想知道,不如查查大娘子名下的田庄吧。」
叶泠雾端茶的动作停了下,歪头笑道:「田庄?这倒是稀罕事。」
李羚眉头一挑,偏头目光复杂地看了眼老徐头,又低下脑袋不说话。
第275章 斋堂
次日晚间,清泉寺的小厨房备好斋饭后就去禅房请人了,大抵是看不上寺庙里的斋饭,大房和二房来的一个比一个晚。
叶泠雾早早就斋堂坐候,整个斋堂只有一张吃饭的长木桌,几根长木凳,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陈设。
「……真是烦死了,哪里吃不好了,非得来清泉寺的斋堂,那丫头还真会给长辈摆谱……」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顾氏一抬步进屋就见叶泠雾一声不吭的坐在屋里,身后还跟着个绿衣小女使,两个人就这么盯着门口。
「二婶婶,不是侄女摆谱,侄女只是想着这两日大家吃得肯定不好,特地让余叔回城打包了热乎的饭食来,您看看,可还合胃口?」叶泠雾笑吟吟道。
顾氏脸色蜡黄,边上的叶槐呈瞥了一眼,差点没笑出声,硬生生憋着。
「呃……大姑娘有心了。」顾氏勉强微笑着,手肘狠狠戳了一下叶槐呈,拉着他入座。
今日桌上的饭菜确实不错,虽说还是没有肉,但至少油香是闻得到的,不像昨日没点味道不说,嚼在嘴里和吃草一般。
屋内安静,顾氏与叶槐呈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面带惭色道:「大姑娘今晚怎么想着让余叔回城打包饭食呀?咱们一家子直接回府用饭多好,这山上冷凄凄的,晚上睡着也不安生。」
叶泠雾嘴角噙笑:「不着急,大娘子不是说上月咱们没办好后事,来清泉寺烧香弥补吗,来都来了多待几日更显诚挚。」
顾氏暗暗垮下脸。
人活的时候就知道和族中老不死的一起惦记遗嘱,现在想起弥补,马后炮。
顾氏腹诽完,轻轻推了叶槐呈一下,呆坐的叶槐呈恍若骤醒,砸了一下嘴巴,「推我干嘛?」
二房夫妇你看我,我看你,各看不顺眼。
正在这时,柳玉萍抱着三哥儿,领着叶锦晓和邱妈妈姗姗来迟。
「哎哟,殊不知大姑娘是准备了一桌好吃的,难怪让咱们来这斋堂用饭呢。」柳玉萍抱着三哥儿径直入座。
「大姐姐,这桌饭菜看着可不像清泉寺老姑子做的,你费尽心机让人回城打包热食,怎么也不让我们下山回城。」
叶锦晓面色不屑地扫了扫桌上的饭食,小声嘀咕:「又是菜,这两日过得是什么鬼日子。」
顾氏和叶槐呈内心齐齐翻了个白眼。
——现在知道寺庙日子苦,当初装什么装!?
叶泠雾置若罔闻,发话道:「大家想必都饿了,动筷子尝尝味道吧。」
话落,一桌子人默默动起筷子。
待吃得差不多,众人先后放下筷子。
柳玉萍道:「这吃完了我就先回屋了,不然天色再暗些,回去的路不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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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连带着二房也要起身离去。
「我已让余叔备了灯笼,外头还有四五个小厮,咱们再坐一会儿聊聊,再晚也有人护送大娘子回禅房。」
叶泠雾这番话透着不容置喙的味道,顾氏和叶槐呈一听,屁股立马乖乖坐了回去。
柳玉萍脚下一顿,转过身低头看着叶泠雾,细细品味她的话后,假笑着落座:「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让咱们到斋堂用饭,合着,是鸿门宴?」
叶泠雾充耳不闻,抬手示意一下青橘,青橘连忙出屋,不一会青橘便领着余叔还有两个帐房先生一道进来了。
每个人脸色尽是肃然,叶泠雾俨然一副要好好算帐的架势,若非知道这是斋堂,只怕以为是在公堂。
「……这是干什么?」顾氏偏头去看叶槐呈,低声说道。
叶槐呈回了她一个冷眼,示意闭嘴。
柳玉萍不明觉厉的看了眼余叔递给叶泠雾的那一沓帐簿,半是开玩笑的说道:「大姑娘留我们下来,是想算帐?」
叶锦晓肩膀一抖,偷眼去看叶泠雾。
叶泠雾不答,深深扫了扫众人道:「这三日我想了许多,睡不好也吃不好,最后就想着还是早点理清的好。」
话音刚落,余叔随即拿起一本帐簿递给柳玉萍,柳玉萍接过,还没翻开看时就说道:「有事说事,少拿腔拿调的。」
叶泠雾稍默了片刻,转而看向顾氏道:「二婶婶,您可还记得嫁入叶府时,我父亲和二叔送您的两处田庄?」
顾氏被问的一愣,眨巴眨眼道:「当然记得了,只是那两处田庄不值什么钱,我懒得搭理,就随便交给一个管事的了,大姑娘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说起来就气,当年她收到这两座田庄时还大夸了叶槐晟一番,谁知道给的田庄居然在鸟不拉屎的深山里,气得她好几晚没睡着,想闹又没那个勇气。
柳玉萍翻帐簿的手僵住,抬眸去看叶泠雾,只见她微微弯了弯唇,看向老徐头道:「还请徐叔把你手头的几本帐簿拿给二夫人瞧瞧。」
老徐头颔首,递去一本帐簿。
顾氏稀里煳涂的翻开看了看,登时急道:「这这这…这田庄什么时候採买了这么多东西了?!那两个田庄加起来都没半亩,这上面又是树苗又是菜苗的栽得下?」
叶泠雾唇角一翘,道:「肯定是栽不下的。」
顾氏往后翻了翻,叶槐呈凑去脑袋细看起帐簿,突的瞪大眼,急吼吼的转头沖老徐头骂道:「你这是做假帐,你是想私吞叶家钱财?!」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老徐头连连摆手,解释道,「这些都是田庄管事来要的钱,小的只管记着,哪有胆子私吞呀。」
二房正想不通之时,叶泠雾唉声嘆了口气,说道:「其实还有件事我没跟二叔二婶说呢,前些日我理了理叶家财务,才发现叶家家底都快亏空了,不仅紫萝布庄拿不出钱,商铺上更是拿不出钱。」
「什么?!」二房夫妇异口同声。
柳玉萍手指尖都在发颤,眸中冰冰冷冷没有一丝温度。
叶泠雾淡淡收了神色,道:「要说起原因的话,就得问问咱们大娘子了。」
柳玉萍心下一紧,冷睨着她道:「大姑娘这话我当真是不明白,你的意思难不成是我做的?主君病重起叶家里外就没个主持的人,谁知道庄子上的人动了歪心思。」
第276章 亏,贪
顾氏稀里煳涂,叶槐呈听这两人的意思大约明白了,心头髮冷道:「大嫂,莫不是你在做假帐吧?」
这些年叶槐晟对二房十分纵容,几乎想要什么给什么,但是从不给实权,是以柳玉萍假以那两座田庄採买名义贪钱不无可能,用于田庄上的小钱叶槐晟从不过问,久而久之,日积月累,这些钱算下来可不是一般客观。
叶泠雾深意的笑了笑:「其实还不止呢,除了这两处田庄外,还有南郊四处,岱岳镇和几个小镇上林林总总加起来的八处。」
「你你你你……」叶槐呈指着柳玉萍,「你这个掉钱眼里的毒妇,我大哥素日待你那么好,你不知感恩,还算计着他的钱财!」
顾氏瞪了她一眼,道:「就是,前些日子在灵堂上装得可怜兮兮,搞得天底下谁都委屈你似的,结果呢,叶家家底快被你掏空了,你都还惦记着叶家布庄和商铺。大嫂,做人还是得厚道些,当心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你们闭嘴!」
柳玉萍脸气得煞白,将手上的帐簿一丢,嘴硬道:「你们有何证据说是我贪了叶家的钱财,我看你们就是见主君死了,我们母子几个没了依靠,墙倒众人推!」
叶泠雾面不改色,说道:「昨日我托人去查了查,你父亲名下足足有十二座田庄,八间商铺,柳家是做小本买卖的,大娘子没进叶家门时,更是穷的连铺面都是租的,如今却在渝州风生水起,这其中怕是少不了大娘子接济吧?」
斋堂一阵安静。
二房夫妇的心想这死丫头好生厉害,不过她能顺藤摸瓜查到这些,其中必是少不了余叔这府中老人帮助。
说起来当初余叔还是跟着宋芸进的叶家,曾经一直是统管叶府的大管家,后来宋芸死了,叶槐晟立马就降了他的职,只让他打理外院,管一些只做些琐碎事的小厮。
「……那、那都是你父亲给我的,既然是我的,我拿去接济母家有何错?」柳玉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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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子,」叶泠雾缓缓抬眸看着她,「你是知道我这个人不好忽悠的。倘若这回我不是有证据才来向你讨公道的话,我是不会把人都叫来的,」她撩了一下鬓边的碎发,「所以别把我当傻子,实话实说的好。」
顾氏和叶槐呈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暗忖这叶泠雾看着不显,言语手段利落的如此有狠劲,跟她母亲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柳玉萍彻骨寒冷,胸膛微微起伏着,紧抿着唇不说话。
叶锦晓眼眶猩红,见叶泠雾态度咄咄逼人,扯着嗓子道:「叶泠雾!你敢言语威胁嫡母,这是忤逆不孝的大罪!」
「她算哪门子嫡母!」
屋内骤然鸦雀无声,叶泠雾冷着脸,继续说道:「我的母亲是叶家八抬大轿进门的正室嫡妻,而她不过是我父亲外室抬进门的姨娘,熬了多年才有如今位置,区区一个外室,有何资格治我忤逆不孝罪名?」
叶锦晓闻言气得脑袋一下空白,嘶吼道:「什么正室嫡妻,你母亲就是个不守妇道的贱货!你还真以为你是叶家嫡长女吗,你不过是连宁北侯府都不要的野种!去京城待了一年,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小……啊!」
话还没说完,叶锦晓满脸都是茶叶,她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泠雾,恶狠狠道:「你敢用漱口茶泼我?!」
叶泠雾冷漠的盯着叶锦晓,阴森森道:「再有半句胡说,就不止泼你漱口茶这么简单了。」
柳玉萍气急,道:「叶泠雾,你今日是捅破了天也要和我撕破脸了是吧,那你尽管去查好了,那些帐都是有名有实的,你说我贪了叶家的财,不过是你一个人的猜测,官府哪会只听你一个人的话!」
闻言,叶槐呈一拍桌:「你没贪,那你柳家的生意作何解释?」
柳玉萍捏紧手里的丝绢,回道:「我柳家做的是正经买卖,清清白白,不怕官府查。倒是叶家,哼,有本事你们去报官让官府查,别管我没提醒,这些年叶槐晟也没少做假帐逃税,既然要撕破脸,那咱们干脆弄个鱼死网破,谁都逃不了!」
话落,邱妈妈怀里的三哥儿突然哭了起来,小孩子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好不可怜。
「三哥儿乖…不哭了…」邱妈妈连忙出声安慰,却并没有什么用。
「母亲…抱抱……」三哥哥哭着展开双臂。
柳玉萍不耐烦的将他抱入怀中,柔下脸色哄道:「儿子乖,别哭了,别哭了,让邱妈妈带你回去睡觉吧。」
三哥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叶泠雾,两人突的对上视线,三哥儿吓得立马搂紧柳玉萍,连哭都忘记了。
与此同时,柳玉萍朝邱妈妈使了个眼色,邱妈妈俯下身将三哥儿强势抱走,说道:「三哥儿,天色太晚了咱们先回去睡觉吧,别哭了别哭了。」
这一番打断,将方才紧张的氛围瞬间瓦解。
待邱妈妈抱着三哥儿离开,屋里再次陷入沉寂。
不多时,叶泠雾出声打破:「大娘子方才说鱼死网破,那就是说大娘子当初是笃定现在没人治得了你,才敢做那些个假帐的?」
顾氏瘪瘪嘴,小声咒骂:「她可不是笃定的,大哥多疼她呀,她还不知道知足,贪得像个无底洞。」
柳玉萍颳了对面的顾氏一眼,道:「二弟和二弟妹这些年依附叶家做生意亏的那些钱也不少,怎还有脸说我?」
到了这般田地,柳玉萍知道今晚是彻底和姓叶的一家人撕破脸,是以,语气生硬道:「要说吸血那还是二弟拔得头筹,主君为你二房解决了多少烂摊子,你以为自己多清白?」
二房夫妇脸色一滞。
叶槐呈索性厚着脸皮,理不直气挺壮的吼道:「你什么意思,我做的衣铺生意是亏了许多钱,但那些钱我已答应日后慢慢补上,亏钱和你贪钱哪能一样,你少给我倒打一耙!」
「就是,亏钱哪能和贪钱一样。」顾氏附和。
第277章 罪名
柳玉萍渐渐上了气,忍着愤说道:「这些年你们亏得那些钱哪次不是主君替你们收拾的,如今主君过世,你们就上赶着往我身上泼脏水!」
「原来大嫂也知道是大哥替我们收拾的烂摊子,」顾氏冷呵道,「大哥还没过世,你就让族长长辈进叶府大门,一个明一个暗的逼大哥立遗嘱,后来发现自己架不住那些长辈,就开始拉拢我们。我们啊可不像你,眼里只有钱。」
「你胡说八道!」柳玉萍厉声道。
「我怎么胡说了,难道不是事实?」顾氏嗓音也不低。
斋堂里一时间闹哄哄的。
叶槐呈忽开口道:「好了,吵什么吵!」
「大娘子,这些帐都在这,我若是有一言一语诬赖你,咱们大不了对簿公堂。」叶泠雾手上的那只手突然捏成拳头,血缓缓浸透白布。
叶锦晓皱眉道:「对簿公堂便对簿公堂,你别以为我们怕你!」
叶泠雾听着,轻笑一声:「二妹妹不说我倒是忘了,是该对簿公堂,毕竟残害手足可是昭国第一大罪!」
叶锦晓倏时瞪直了眼,吃吃道:「什么残害手足,你…你想吓唬谁呢?!」
斋堂瞬间静的可以滴出水。
两人短短对话,满屋皆惊诧。
柳玉萍愣了半晌,看了眼身侧的叶锦晓,突然明白了什么,心沉了一下,转而看向叶泠雾道:「大姑娘若真喜欢给人乱按罪名,大可冲着我来便是,锦晓虽与你同父异母,但好歹也是你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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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按罪名?」叶泠雾道,「大娘子不若认真问问二妹妹,我是否是乱按的?」
柳玉萍不说话。
叶锦晓抿抿唇「大姐姐,你当真记恨我到满口谎言的地步?」
「我是记恨你,但我这人从来都实事求是,绝不冤枉,也绝不放过。」叶泠雾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二妹妹,这笔帐咱们之后慢慢算,今日还是就理理叶家和柳家的帐吧。」
「余叔,就由您来说说大娘子买卖田庄的事吧。」说罢,叶泠雾端起茶碗,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
余叔点了点头,拿出一本相较于其他几本帐簿来说崭新的帐本,说道:「从去年开始,大娘子购入了城西四座田庄,买卖田庄不打紧,但大娘子用的却是主君的名义,那四座田庄加起来不足三亩,光是这个开销就用尽叶府一半家财。」
叶槐呈听了气得不行,要是眼神能杀人,现在的柳玉萍已经被千刀万剐。
这些事,他居然不知道!!!
顾氏连受好几次惊讶,此刻倒是镇定,她不动声色的看了叶泠雾一眼,心道这死丫头好厉害的心计。
柳玉萍怒极,双目泛红,指着余叔道:「混帐东西,你敢污衊主子!」
余叔冷着眼道:「小人的主子从来都是主君以及主君已过世的正室嫡妻,大娘子既说小人是污衊,那这些签字画押可都是假的?」
说着,余叔从青橘手中拿过一张白纸,白纸上赫然写着「柳玉萍」的名字,以及印着叶槐晟的印章。
「你怎么会有……」柳玉萍脸色一变。
余叔哼了一声,道:「大娘子,小人奔波劳累两日可不是白做事的,这些签字画押的字据都是从你的院里搜出来的!」
「你…你……」柳玉萍看着余叔,转而又将目光落在叶泠雾身上,恍然大悟。
「造反了!连我的院子也敢搜,叶泠雾,你当真是不把我这大娘子放眼里!」柳玉萍终于端不住,大吼道。
叶锦晓气得眼眶含泪:「大姐姐好重的心机,把我们扣在这,瞒着我们让自己手下的人去搜院,你…你们到底还讲不讲理了!?」
叶泠雾漫不经心地放下茶碗,扯了扯嘴角道:「我这个人办事向来讲理,若非有人逼我,这些事我大可慢慢算,不会逼的两方反目。」
这话颇有深意,一下就怼的叶锦晓没了底气。
二房夫妇相视一眼,沉默了。
得知叶泠雾私下搜院,他们心里也跟着惴惴不安,他们虽不至于贪财,但他们院里烂帐也不少,要是落在叶泠雾手里,那可有的被拿捏。
这一下,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喘。
柳玉萍紧紧盯着余叔手里签字画押的字据,心里好似有快重石压着;叶锦晓灭了周身火焰,不知所措。
好久,柳玉萍终于回过神来,狡辩道:「这些签字画押的字据是你趁着我们不在搜出来的,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假冒伪劣出来构陷……」
「大娘子慎言,」余叔郑重道,「若是您觉得大姑娘是故意构陷您的,那您之后大可到县衙,到开封府鸣冤,只是您得想清楚,不是每个当官的都是好收买的,这贪污家财的罪名也不小,更别提,残害手足之罪!」
叶锦晓瞳孔一震,垂着脑袋不说话,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不会的,不会的,这么多年来叶家上上下下都在护着她,更何况叶泠雾这个贱人不是没死吗,只要没死,必然能过去的!
柳玉萍面上一阵黑气,转头对叶泠雾道:「大姑娘当真要把我们母女逼的退无可退?」
叶泠雾却并未立刻答话,而是若有所思的对上她的视线,回道:「当年大娘子不也是把我逼的退无可退,让父亲把我丢到这清泉寺孤苦伶仃的生活,你们不过是在这里过了三日就受不了,我在这里……那可是过了两年!那两年里我不知道有多少次熬不下去,若不是外公把我接回岱岳镇,我还能站在这说话?」
越说,话音越是颤抖。
一口气说完,叶泠雾手指尖狠狠嵌了一下手掌心,这才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二房深深低下头,只当自己是透明的。
柳玉萍面容呆滞,听她这么说完,恍恍惚惚才知她们之间早就不是简单的怨恨,她也陡然确定叶泠雾往死里逼她是必然的。
至于叶锦晓,额头涔涔落汗,一咬牙,破罐子破摔道:「是,是我要杀你的,你该死,叶泠雾,你和你那贱人母亲都该死!」
第278章 完败
屋内众人缄默。
原来这才是叶泠雾彻底与大房撕破脸的缘由。
「啪——」
叶锦晓被一下打的偏过脸去,她捂着脸颊,抬头对上那阴沉沉的目光,「…阿娘,你…」
柳玉萍气得指尖都在发抖,近乎咬牙切齿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简直昏了头了!那可是你大姐姐,你怎么能做出这样混帐的事来,你知不知道这事传出去是多大的丑事!是会毁了叶家名声,毁了你的!」
「……阿娘,我…我……」叶锦晓啜泣着。
叶泠雾心中翻了个白眼。
要不说柳玉萍是个人精呢,脑袋转得太快,轻轻一句话里,拐弯抹角的威胁,告诉他人此事泄露的厉害。
叶槐呈眼中升起异样的光,欲言又止道:「二姑娘确实煳涂,还好大姑娘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不过这事确实不好让官府继续查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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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说着,叶槐呈不由得去看叶泠雾的脸色。
其实不止是他,众人的目光都注意着叶泠雾,注意着这场博弈的主角。
柳玉萍心下微悬,看着叶泠雾右手的伤,惶惶道:「大姑娘,锦晓年纪小不懂事,一时歪了心思,这事……这事我们不祈求你能原谅,但你看在你过世父亲的面上,饶了她这次吧。」
叶泠雾面沉如水,回道:「见官吧。」
「你说什么?」
「这不可以!」
二房夫妇异口同声。
柳玉萍瞳孔微张,脸色煞白。
叶锦晓抬眸紧盯着叶泠雾,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我说见官。」
这次叶锦晓听的无比清晰,眼泪瞬间溢满眼眶,大脑一片空白,她终于感觉到心慌意乱。
「如果不想让官府解决,那就请大娘子签了这份协议。」叶泠雾朝余叔使了个眼色,余叔拿出一张纸,搁置在柳玉萍身前的案几上。
柳玉萍低下眼眸紧盯着那张布满黑字的宣纸,放在膝盖上双手僵硬无比。
到了见官这一步,叶泠雾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残害手足,做假逃税贪财,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把她们往绝路上逼,不对,不仅是她们,还有叶家。
顾氏和叶槐呈伸着脑袋想看,奈何距离太远,一个字都看不清。
「大姑娘,那是什么协议?」顾氏不安道。
「只要大娘子签下这份协议,交出你名下原叶家家产,以及放弃遗嘱继承,净身出户,今晚的事我都可以过往不咎。」叶泠雾回道。
柳玉萍突的站起身,她早知叶泠雾心狠,却没想到她能这么狠。
既是求情无用,她便沉下脸来:「净身出户?你父亲已死,我净身出户岂不成了全渝州的笑话!」
叶泠雾深深看了柳玉萍一眼:「当初父亲把你这外室抬进门,我母亲不也成了全渝州的笑话,我母亲宽厚,同意你进门,时过境迁,大娘子怎不能咬碎牙净身出户?」
柳玉萍气得脑袋窒息,当下一个趔趄,幸好撑住案几才没摔坐在地上。
「叶泠雾,你有本事就去报官,咱们公堂上见,不必言语威胁我母亲,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那日匪徒没要了你的命!」
叶锦晓怒吼,冷静下来,又说道:「你也是叶家的女儿,这件事要传出,那姓江的高枝你怕是攀不上了,叶泠雾,你捨得这乌鸦变凤凰的机会吗?」
众人屏息。
所谓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晚的这些腌臜事随便一件传出去,于叶家所有人都是丑闻。
受影响最重的是大房。柳玉萍手下原叶家家产不少,那几间成衣铺随便一年的盈利都是叶家主要收入的大头,更别提遗嘱里留给大房的商铺,钱是一回事,与之并重的还有叶锦晓与陈家的好婚事。
然后就是叶泠雾这位嫡长女,除去紫萝布庄和商铺的影响,对她而言更重要的还是与江苑的亲事。未婚夫婿淮南名门出身,又是朝中重臣,本来叶泠雾商贾出身已是高攀,再传出家丑,这门婚事怕是黄的彻底。
最后就是二房,他们这些年亏的烂帐不少,叶家钥匙垮了,他们这房也得跟着玩完,远嫁出去的独女虽不至于受影响,但娘家出事,她在婆家必定也不好受。
叶槐呈与顾氏面面相觑一眼,转而看向叶泠雾道:「这报官不妥,大侄女多为自己想想,你与叶家还没成婚,这件事传开了人家退亲,如何是好啊?」
叶家不是什么清流门第,但一家人同归于尽的做法,实在愚蠢至极,也不怪叶槐呈此刻想倒戈。
叶泠雾她垂下长长的睫毛,蹙着细细的眉头,苍白无力的小手拈着帕子,铿声道:「今日大娘子若不签下这份协议,咱们就明早便官府见,家丑外扬,哪怕最后与江家的亲事不要,叶家名声不要,我也不会罢休!」
屋内气氛凝固,静若落针可闻。
二房夫妇几乎要吐血了——这死丫头当真是头铁,既然如此豁得出去。
叶锦晓双目呆滞,吓得说不出话。
柳玉萍保养得当的娇俏容颜一瞬间好似苍老了几分,她看着叶泠雾的目光复杂,从她眼眸里可以看到明显的慌乱。
在场的其他人更是惊诧,不禁暗忖叶泠雾当真是个疯子,居然敢豁出去闹这么大。
「你…你…认真的?」柳玉萍瞠目结舌。
「我不说假话。」叶泠雾眉头紧锁,强自绷住冷脸。
「不…不太好吧,大侄女要不……要不再想想。」叶槐呈语气僵硬,没得到回应,转而看向柳玉萍,「大嫂,这份协议你还是签了吧,叶家这些年没亏了你,你从叶家更是得了不少好,净身出户是不好听,但你要多为你二姐儿,三哥儿想想啊。」
顾氏哭着脸,跟着劝说:「就是啊就是啊,大嫂你还是签了这份协议吧,别闹大了所有人难堪呀。」
柳玉萍紧抿着唇,与叶泠雾无声对视着,眼神隐隐透着不甘示弱,良久,她肩膀忽然一沉,浑身仿佛卸掉一股力般颓然下来。
终究是赌不起。
第279章 来信
次日,清早寒风阵阵中,日头渐高,叶家马车缓缓朝山下的渝州城去。
大房的马车一进城就去了柳家方向。
顾氏撩开帘子目送着大房马车渐行渐远,心里不是滋味,谈不上高兴也说不上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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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这大姑娘心忒狠了点,咱们以后在叶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顾氏低声嘆气。
叶槐呈面愁,回道:「这叶泠雾啊跟她母亲一样,为了达到目的做事压根儿不想后果。近身出户,呵,也就她能想出来。」
「可不是,她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幸好她是要回京的,若是再留在渝州,指不定搞出什么么蛾子来。柳家人真是栽在她身上了,家中唯一的儿子入狱,女儿一把年纪了还落得个净身出户的下场。」
叶槐呈冷笑几声,又道:「不过反正不关我们的事,昨夜咱们都说过劝过,她一意孤行,吃亏的只能是她。」
顾氏瘪瘪嘴,小声啐道:「真是个扫把星。」
马车缓缓在叶府门外停下,府内的迎春花开得正好,却无人欣赏,叶泠雾从清泉寺回来便直奔去了祠堂。
祭祀台上烛蜡溢出,烛光摇曳,叶泠雾就怎么跪坐在蒲团上,身前的地板上放置着一份柳玉萍签下的协议。
良久,她深深吐了一口气,小声喃喃道:「阿娘,女儿终于如愿把柳玉萍赶出叶家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一次醒来发现不是大梦一场。」
可是……
她的心里畅快之后,并没有多高兴。
儿时的那些回忆,只要想想就不知多少恨意涌上心头,为什么大仇得报的快感之后,会有那么多的怅然。
是因为太迟,还是因为依旧没有释怀?
叶泠雾垂下眼眸,起身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中,缓缓后退两步,望着上面的牌位,良久才转身离开。
三月倒春寒一过,渝州整个暖和起来了。
短短十日京城就来了两回信,一封是江苑寄来的,一封是宁北侯府沈老太太寄来的,寄信人虽不同,但目的是相同的。
都是催叶泠雾早日回京的。
不过在回京前,叶泠雾有个必须要回的地方。
因是初春,日头照在人身上并不晒,反而和煦舒适,马车驶入小镇,街道十分清静,几个老人在轻扫落叶。
叶泠雾异常兴奋的扒着车窗,一旁的青橘见她激动,笑道:「大姑娘,您在看什么呢?」
「看见了一个熟人。」
顺着大开的窗户看去,就见一婆子叉着腰在一间猪肉摊铺前破口大骂,惹得围观的村民指指点点。
青橘皱了皱眉。
叶泠雾放下帘子,垂首莞尔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倒是一点没变,是半点亏也吃不得,但凡吃了一点亏,恨不得闹到人尽皆知。」
青橘挠挠头,不懂。
不多时,马车在一座破旧的老旧大门前缓缓停下。
院门未锁,两侧贴的对联已然掉色,不是今年新贴的,叶泠雾轻轻摸了摸,心下微沉。
——「谁来啦?」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叶泠雾心头一动,推开院门,就见院子里的竹编高椅上坐着个戴交脚幞头,圆领绒衫的老人。
他背对着院门看不见脸,只见手上拿着长烟,提着菸袋,偶尔吸一口咳嗽个不停,明明吸的有些难受还是忍不住。
「外公!」叶泠雾眼眶顿时湿润。
宋老抽菸的动作一顿,瘫软在椅背上的嵴背瞬间挺直脱离,转头一瞧,瞬间红了眼眶,半晌才找回声音:「卿丫头!」
一年多没见,孙女长变不少,面庞越发秀,身段也展开了,是个大姑娘了!
——
……
屋内只有简单一张桌椅板凳,还有一张床榻,十分简陋,却收拾的干干净净。
「我可听说你的事了,你这丫头不得了了,从京城回来不到一月居然就把继母赶出家门,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人怎么说你的?」
宋老高兴之后,便是愁眉苦脸的唠叨没完。
叶泠雾漫不经心地呷着热茶,浑然不觉道:「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这事我是不会后悔的。」
宋老嘆了口气,凝重道:「话虽如此,但她到底是你名义上的嫡母。」
「外公也说她只是我名义上的,当年她撺掇我父亲把我丢到清泉寺时,也没见她心软。」叶泠雾语气满满不悦,带着一股撒娇意味。
宋老闻言沉默,想了想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个,对了,我听说沈老太太替你说了门好亲事,是淮南名门出身的朝中重臣?」
叶泠雾神色一正,放在茶碗道:「是有这事,不过……」
不过不是沈老太太说的媒。这话叶泠雾没说,毕竟在外人眼里若不是沈老太太说媒,她这辈子都够不到清流门第的门槛。
「不过外公的表情好像不是很高兴?」叶泠雾继续接着说。
「你喜欢他吗?」宋老眸里都是沉闷。
叶泠雾端着茶碗的手微不可查的顿了顿,笑容勉强道:「外公这话说的,江苑在朝中仕途顺遂,是做未来三公的栋樑之材,于我而言是再好不过的郎胥。」
「我不是问你这些,我是问你你可喜欢他?」
叶泠雾未应答,细细想了想后,轻飘飘道:「外公以前不是说过,嫁人不可只贪着嫁心悦之人吗?」
「心悦是一回事,江家门第过高,若江家的是因为沈老太太的缘故才上门提亲的,婚后几十年相处,外公怕你嫁过去……受委屈。」宋老垂着脑袋,目露惆怅。
叶泠雾不煳涂,她明白宋老的担心,知道他是在心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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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想多了,」叶泠雾展颜一笑,「江大学士待我很好,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宋老不以为意,沉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他不会是看在沈老太太面子上才对你好的罢?」
叶泠雾将脑袋靠在宋老肩膀上,回道:「不管是看在谁的面子,总之他是个人品端正的人,外公别担心。」
宋老又嘆了口气,道:「人品端正就好,哪怕婚后遇到什么事,总归是能多迁就你一些。对了,对了,我还听说宁北侯也来渝州了?」
「……外公,你哪来这么多听说呀?」叶泠雾嗔道。
宋老脸颊一红,清了清嗓子道:「哎呀,就镇口那堆婆娘,一天到晚不干事,就知道八卦七里八村,那天路过我就听了一会儿。」
第280章 回京
叶泠雾眸色一暗,多是无奈,沉默片刻,转移话题道:「外公我饿了,想吃你做的红烧鱼。」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呢,」宋老笑着呵斥,起身道,「你坐着等等,外公马上给你做。」
「那我也跟着您打会儿下手,青橘,你去院里打点水来。」叶泠雾乐呵呵的跟着去了厨房,守在门外的青橘乖乖应下,就去院里的深井打水。
不多时,桌上摆满香喷喷的饭菜。
饭菜家常并不丰盛,除了红烧鱼之外都是些素菜,叶泠雾握着筷子,再次尝到宋老手艺,竟觉着恍若隔世。
「尝尝吧,这鱼啊还是半个月前钓的,只知道你回渝州了,不知道你什么来岱岳镇,想着你是最爱吃鱼的,我啊就提前备着了。」宋老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叶泠雾碗中。
叶泠雾心里感动,低低说道:「外公一直牵挂着外孙女,可外孙女来了许久,似乎还没问外公在岱岳镇的日子过得可还好?」
「好好好,一切都好,哪有什么不好的。」宋老一笑眼角多出许多皱纹。
叶泠雾鼻头一酸,纠结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地说出了口:「外公,你随我去京城吧。」
宋老夹菜的手一顿,静静看着叶泠雾,无奈一笑道:「你外公在岱岳镇都生活几十年了,怎么可能还能离得开呢,更何况京城那么远,我啊还是不折腾这把老骨头喽。」
「可是去了京城外孙女就能日日陪着您了,您一个人在岱岳镇,外孙女实在不放心。」
「有何不放心的。」
宋老夹起一块肉放入嘴中,嚼吧完,说道:「我在岱岳镇虽然是只身一人,但街坊邻里都互相照顾着,谁家里一有事,喊一嗓子都会来帮忙,这样的日子过得舒坦,你让我去京城我啊是真不习惯,光想想都觉着不舒畅,十分不舒畅。」
说着,宋老面露嫌弃的摆摆手。
叶泠雾抿抿唇,不做声,目光一转瞥见供桌上十分眼熟的玉佩,道:「外公,那玉佩是……」
宋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说道:「那是你去年寄回来的,你信头说这是陛下赏赐之物,我啊就专门弄了张供桌供起来了,祖宗保佑,咱们宋家居然能得御赐之物。」
「……」叶泠雾。
时间一晃过去,眼瞅着太阳快要落下,叶泠雾才坐上回城的马车,摇摇晃晃朝渝州城去。
青橘见叶泠雾垂着头垮着脸一言不发,忧心忡忡道:「大姑娘,您外公是骂您了吗?」
「……为何这么问?」叶泠雾愣道。
「早上来时大姑娘脸色还满是笑容,怎么离开时脸色如此难看?」
叶泠雾怔了一下,失笑道:「傻青橘,我不过是想到这次离开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心里失落罢了。」
青橘恍然,笑道:「原来是这样呀,那每年奴婢都陪着您回岱岳镇不就好了。」
叶泠雾紧绷的面容一松。
说来也是,嫁给江苑之后或许没那么多束缚,经常回渝州应该不是难事。
初春,叶府园中景致幽绿嫣红,山石磊落,风光好,小亭内,叶泠雾正翻看着近日帐簿。
余叔快步走了进来,说道「大姑娘,柳家的又来了!」
叶泠雾手顿了一下,头也不抬,充耳未闻道:「由着他们,实在不行,直接报官。」
「……话虽如此,」余叔欲言又止道,「柳家的人一直想见大姑娘一面,若大姑娘一直不见,他们怕是不肯罢休。」
叶泠雾烦躁地皱了皱眉。
那些人来闹无非是觉得柳玉萍净身出户这事丢了柳家颜面,这些日子不仅是柳玉萍丢尽脸,她泼辣的名声也跟着响彻渝州城。
不过她无所谓,江家要真因此嫌弃推亲的话,倒也正好。
「……大姑娘,柳家人咱们还见不见?」余叔见她不说话,再次出声问道。
「不见。」叶泠雾依旧干脆。
话音刚落,青橘走了进来,福了福身子道:「大姑娘,您定下回京的楼船奴婢都办妥了。」
余叔面露喜色道:「大姑娘,您要回京了?」
叶泠雾思忖道:「京城一直来信,若是一直待下去也不是个事,不过余叔也请放心,紫萝布庄和成衣铺的生意我不会撒手不管的,只是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叶家生意上的事就麻烦你。」
余叔笑道:「大姑娘尽管回京城吧,这紫萝布庄和商铺小的都会替你打点好的。」
叶泠雾勾了勾嘴角,揶揄道:「余叔得知我要回京怎么这么高兴,难不成是觉得我在渝州是个麻烦,巴不得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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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叔连连摇头,回道:「大姑娘误会了,小的的确高兴,不过小的高兴的是等大姑娘回京之后,咱们再见面时您就是朝中重臣的夫人了,主母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替您高兴的。」
「……」叶泠雾勉强一笑。
「对了大姑娘,元桃那丫头身上的伤可好了?若她伤势未好,您还是把她留在渝州吧。」余叔说道。
青橘面色微变,急急说道:「放心吧余叔,元桃的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余叔见她如此积极插话,呵呵笑了两声,说道:「行吧,若是强留元桃在渝州养伤,估计伤口怕是一直好不了的。」
叶泠雾闻言提唇一笑。
青橘讪笑道:「可不是,昨日她就嚷嚷着要下床呢,幸好大姑娘发话让她再躺几日养伤,不然那伤口怕真好不了。」
余叔道:「去了京城不可惫赖,好生照顾着大姑娘,跟着大姑娘进了江家后,处处谨慎小心,切不可与人发生口角,给大姑娘徒增麻烦。」
青橘神色一正,点头道:「知道了,余叔。」
三月中旬阳光灿烂,水路无大风大浪,
水路走了近十五天,总算是到京城了。
这一番折腾,青橘和元桃消瘦不少,本就瘦瘦弱弱的两个小丫头,此刻看上去更是营养不良。
叶泠雾下了船后脸色亦是苍白,她难受的咬了咬下唇,只一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位嬷嬷。
叶泠雾认识她,姓俞,在余苏城见过。
俞嬷嬷一眼就瞧见身着浅紫色罗裙的姑娘,疾步朝叶泠雾走来,面上挂着笑容道:「叶姑娘总算是回京了,公子让奴婢来送您回宁北侯府呢。」
两人早见过,当时俞嬷嬷只觉着叶泠雾模样不错,长得跟个天仙儿一样,但是并未深交,后来听江苑说起两人之间的渊源,俞嬷嬷心里对她是越发喜欢。
叶泠雾福身道:「劳烦俞嬷嬷了。」
俞嬷嬷越看她越是喜欢,声音都不由柔了些:「不劳烦。叶姑娘,请上马车吧。」
第281章 震惊
叶泠雾本以为这辈子再不会回宁北侯府了,或许宁北侯府里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谁都没想到变故来得突然,江苑人还在渝州,江家的聘礼就进了宁北侯府大门。
消息一出,当即震惊了全京城。
就在大伙儿想通,都夸赞江大学士眼光好,看中了宁北侯府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沈四姑娘时,江家随即传出下聘迎娶的是宁北侯府的表姑娘。
消息一出,再次震惊了全京城。
有人欢喜有人愁。
最愁的莫过于宁北侯府二房了。
平白无故陷入谣言,谣言被破,明明什么都没做的却被狠狠嘲笑了一番,说侯府贵女比不过商贾出身的小姑娘,哪怕是脾气再好的赵氏也不免生气。
半是欢喜半是愁的是秦明玉,得知自己的儿子暗地里去了渝州,急得是吃不下睡不着,正这时江家突然登门下聘,这下不用她去说,沈湛自己也得知难而退。
最是欢喜的就是沈老太太,自江家登门下聘后,便连写了好几封信催叶泠雾回京,定亲宴更是让宣嬷嬷早早就操持起来。
马车缓缓停下。
叶泠雾撩开帘子,看着那雕梁画柱的朱红大门下气势磅礴的宁北侯府四字牌匾,心都跟着停了一下。
实在没想到,她居然还能再回来。
青橘和元桃先一步从马车下来,抬头看见侯府大门,好半晌回不过神。
直到俞嬷嬷扶着叶泠雾下了马车,两个小丫头才反应过来。
「奴婢就送叶姑娘到这里了。」俞嬷嬷道。
叶泠雾颔首道:「俞嬷嬷慢走。」
目送着江家马车离开,叶泠雾才领着青橘元桃朝侯府大门去,刚上台阶,就见宣嬷嬷和绒秀好巧不巧的跨过门槛而来。
「泠雾姑娘!」
「姑娘!」
两人朝叶泠雾齐齐行了个礼。
叶泠雾两步上前,扶着宣嬷嬷的手腕道:「宣嬷嬷,绒秀姐姐不必多礼。」
宣嬷嬷堆着笑容道:「是该行礼的,泠雾姑娘不日就要与江大学士定亲,老太太和咱们都盼着泠雾姑娘早些回来呢。」
绒秀笑呵呵道:「姑娘之前住的院子奴婢早早就收拾出来了,还请姑娘移步。」
叶泠雾点了点头,随着两人进府。青橘和元桃跟在后面,两双大眼一路上张望个不停。
春末夏初,梅园里透着一股子淡淡清香,不是梅花香却比梅花香更叫人舒心,过了梅园往里去便是静合堂,短短两月没回来,静合堂墙角里的迎春花开得好看极了。
院子里,探春正指挥着小女使干活,听见院外传来动静,她一转头就看见叶泠雾被簇拥着进来。
不知是不是知道叶泠雾他日便是江家主母的原因,探春此刻瞧着她颇是清丽贵雅,明明同样是浅紫色霓裳裙,如今的她穿出一派富华气息。
探春上前一步,压着不爽,福身道:「泠雾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外院方才来人通报,老太太二话没说就让宣嬷嬷去接你,想来是真惦记,两月前泠雾姑娘走得匆忙,奴婢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呢。」
叶泠雾微微垂眸,没搭话。
「好了。」宣嬷嬷板着脸打断,「老太太还等着呢,泠雾姑娘快些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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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屋里,案几上早摆上了精緻点心,女使见叶泠雾进来,纷纷识趣的退出了正屋。
沈老太太端坐上首,身着一袭云鹤花锦袍,花白的髮髻簪着几根金钗,额头配着金丝抹额。
一见叶泠雾进来,沈老太太立马激动地站起身,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泠丫头。」
「老太太。」叶泠雾笑容腼腆,形容乖巧。
一老一小似乎都忘记了当初离京时,彼此揣摩,权衡利弊的那些个心思,没一会儿便聊的热忱起来。
沈老太太表情温和,道:「你在叶家一切可还好?」
叶泠雾点了点头道:「回老太太,都好。」
沈老太太道:「在我面前你就别压抑着了,渝州的事我听说了一二,你把叶家料理的很好,只是唯一出错的就是把你父亲的那个姨娘赶出府。」
叶泠雾神色一怔,有些意外的看着沈老太太,笑容渐渐消失,垂眸道:「泠雾知道,可是……」
「你想替你自己讨回公道老婆子我明白,可是这件事你办的太急了,那个姨娘到底是你过世父亲亲抬进门,又转为正室的,她膝下还有一对儿女。你这么做,甭管以前你在她手下遭了多少罪,到头来旁人同情的只会是她,坏名声都得你担着。」
「老太太,你知道我是不后悔的。」叶泠雾小声嘀咕。
沈老太太无奈,呷了口热茶,嘆道:「你是不后悔,但你做事总得多做权衡才是。」
叶泠雾讪笑,讨巧道:「老太太的教训,泠雾定当铭记。」
沈老太太笑呵呵,隔着老远作势点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你倒是会卖乖。」
说完,沈老太太脸稍稍板起,道:「近些日子大房二房那边你别去,只管顾好自己,等着三日后的定亲宴。」
叶泠雾先是微有不解,继而才点了点头。
想当初江苑在京城高门中是多大的香饽饽呀,淮南名门出身,二十出头便位列朝中一品,是未来可做三公的人物。
宁北侯府,顺昌王府,尚书府,伯爵府……哪家的大娘子没起过心思,偏偏这等好亲事到头来居然落到了一个商贾出身的小丫头头上。
换作是谁心里估计都不平衡,好在叶泠雾上头有沈老太太,众人再不满,也得笑嘻嘻恭贺。
在外人眼里,江苑是不贪富贵,只尊从内心的清流文官,公主,郡主,贵女,于他仕途有利的又如何?婚姻大事竟全按自己喜好决定。
而在知情人眼里,其实江苑就算娶的不是叶泠雾,那也不会是京城任何一家的贵女,更不论公主,郡主这类人物。
能做江家主母的,只能是出身微寒,好拿捏的,最好还能守口如瓶,叶泠雾就是最好的选择,是以,远在淮南的江家才贊成这门亲事,没有一人反对。
第282章 定亲宴
夜色无边。
月上枝头,花窗下,叶泠雾只穿着素衣伏在窗台,长长的青丝披散在背后。
绒秀寻来一件褙子披在叶泠雾身上,道:「姑娘,奴婢替你点了安神香,你一路舟车劳顿,今晚可早些歇息养养精神。」
「谢谢绒秀姐姐。」叶泠雾莞尔。
话音刚落,门轻悄悄推了开来,青橘端着木盆,元桃捧着脸帕,形容拘谨的走了进来。
「大姑娘,奴婢伺候您洗漱吧。」青橘小心翼翼,目光时不时瞥向绒秀。
对于这位侯府一等女使,两个小丫头内心最多的是自忏形愧,不过是才进侯府半日,她们就见到绒秀做事时的稳重细心,以及使唤小女使时的不怯场。
绒秀瞧这两个小丫头神色紧张,不免失笑,像个大姐姐一样道:「今日见面还未自我介绍,我叫绒秀,是自幼卖进侯府的,比你们大上许多,你们可叫我绒秀姐姐,今后咱们就是一起伺候姑娘了。」
青橘点了点头,依旧拘谨:「我叫青橘,还望绒秀姐姐今后多多照顾。」
「绒秀姐姐好,我叫元桃。」元桃嬉笑着。
「来了侯府你们两个倒是安静不少,之前在叶家鬼灵精怪的。」说罢,叶泠雾转而看向绒秀,「这俩小丫头以后还麻烦绒秀姐姐多多提点着。」
绒秀道:「姑娘言重,奴婢哪有可提点的。」
「绒秀姐姐可提点的地方多了,」元桃笑着道,「今日你给大姑娘做的那个花酪特好吃,我现在还馋着呢,什么时候绒秀姐姐教教我呗?」
屋内瞬间安静,陡然间又升起一阵大笑。
绒秀乐道:「好好好,等有空了我就教你。」
叶泠雾嗔道:「你这小丫头就知道吃。」
元桃讪笑着低下头。
两个小丫头伺候着叶泠雾梳洗完,便被屏退了,只留下绒秀还在整理着床榻。
叶泠雾坐在椅子上,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出声:「绒秀姐姐,今日我回来府里怎么比以前安静许多?」
这句话问的有些突然。
绒秀听这问后,神情有些茫然,脑袋拐了个弯才明白过来,回道:「三姑娘嫁出去后,这府里就冷清不少呢,再加上前几日侯爷搬去了城郊军营,宁北侯府可不比以前安静许多吗。」
「侯爷搬去了城郊军营?」叶泠雾伢然。
绒秀浅浅一笑,道:「侯爷大抵是不耐烦罢,就在前几日,主母和老太太不停唠叨着让侯爷早日成婚呢,这唠叨多了,侯爷没办法就只能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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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沉默。
「……要奴婢说呀,侯爷不在侯府挺好的,至少耳根子落得清闲,只是前几日奴婢听老太太说,侯爷向陛下请旨欲辞柱国之位,这事可把老太太,主母她们气得不起。」
叶泠雾眉心一蹙,道:「为何要辞?」
绒秀语塞,沉吟片刻道:「姑娘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怎还问奴婢呀。」
「……」叶泠雾抿了抿唇。
「那陛下可答应了?」她又问。
绒秀摇了摇头,压着嗓子说道:「自然是没有,陛下年老,然而昭国依旧不太平,若真答应侯爷,那朝中不免震盪。」
太子与几位皇子之间势力悬殊,这些年沈湛看似与太子交好,实则却是对立。
沈湛权力之大更甚于太子,若是沈湛辞位,退居北疆,那京城和皇位毋庸置疑早晚归于太子之手。
别说陛下不同意,就是其他皇子也不能同意。
「姑娘今晚问了许多关于侯爷的事,姑娘还在意着侯爷?」绒秀小声道。
「没有。」叶泠雾眼神飘忽。
绒秀看破不说破道:「没有便好,姑娘日后的夫君是江大学士,姑娘在意着江大学士才是紧要的。」
叶泠雾黛眉微蹙。
忽然间想起梦里,绒秀跟随着她入了「沈湛」的私院,四四方方的院子处处充满了束缚,她明明可以回宁北侯府继续做一等女使,却还愿意跟着她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不管梦里是真是假,这份情谊很是难得。
她点了点头,微笑着看向绒秀道:「知道,绒秀姐姐的话我记着。」
忽忽过得两天,总算是到了定亲宴日子。
卯时不到,叶泠雾就被宣嬷嬷和绒秀拉起床打扮,上着深红色对襟长袄,下配褶妆花裙,长长青丝全盘在头顶,一点碎发都没留,而后用点翠嵌宝赤红髮钗定住,本以为这就结束,结果鬓边最后还各插了两个流苏步摇,稍稍不端正,便会叮噹做响。
完完全全的妇人打扮。
叶泠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嗓子像卡了什么东西,好看是挺好看,就是看着怪怪的。
定亲宴是由沈老太太亲自下帖,外院厅堂开了整整十六桌筵席,男客在外院厅堂吃酒,女客在内宅另闢了一处饮宴。
过不多时,来客渐多,只见海棠斋满室珠环翠绕,环佩叮噹,沈老太太正位坐上方,秦明玉次之,二房夫妇早在几日前去了馥县,今日缺席。
一众女孩被引领进偏厅吃茶,由叶泠雾和沈月儿亲自招唿。
今早沈月儿见到叶泠雾红红火火的模样,差点没认出来,从头到脚妥妥妇人打扮属实让她反应不及。
说来可笑,比她大的沈盼儿两月前嫁人了,比她小的叶泠雾也跟着定了亲,只有夹在中间的她还没着落。
正当少女席热热闹闹时,外院来人说江家人到了,沈月儿和叶泠雾只能从偏厅出来,朝外院厅堂去。
「我听说前些日大哥哥不在京城,是去渝州了?」沈月儿没忍住好奇。
叶泠雾不习惯地撩了撩头上的步摇,闻言手上动作顿时僵硬了一下,反问道:「四姑娘听谁说的?」
沈月儿观她反应,心中霎时瞭然,轻笑道:「无风不起浪,更何况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叶泠雾凝重道:「四姑娘,这事你可不能同主母她们说。」
「我不说她们都知道。」沈月儿语气幽幽,「说实话,我倒真佩服泠雾妹妹,本来我还猜着你会做我大嫂嫂还是二嫂嫂,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最后居然嫁给了江大学士。」
叶泠雾眉头紧锁,道:「四姑娘别打趣我,我哪配得上。」
话落,两人进了外院厅堂。
第283章 稀客
屋里闹哄哄的,叶泠雾一眼就锁定了被围在其中的江苑,她身姿颀长如松枝,褪去了素日爱穿的雪青色衣裳换上了红色锦袍,看着气色比以往好不少。
「哎哟,江大学士的未婚妻来喽!」屋内不知谁喊了一声。
江苑闻声朝门口看去,就见一袭红色对襟长袄的叶泠雾端着身姿款款走来。
两人很是默契,江苑笑眯眯迎过去,一手拉着叶泠雾,还没成亲就是一副恩爱有加的模样。
江家除了江苑之外,还有其夫母也到席了。
叶泠雾一路低头恭敬,今日赴宴的大都是朝中大臣,她虽然大都不认识,但只要颔首微笑,点头哈腰,总归不会出错。
挪步进了里间,正式拜见未来公公和婆母。
叶泠雾是低着头踏进屋的,没等抬头看清人,江苑率的声音先落下:「儿子拜见父亲,母亲。」
叶泠雾一听,跟着抬臂作揖道:「泠雾见过江老爷,江老夫人。」
「……望舒眼光真是不错,儿媳妇瞧着模样甚好。」
叶泠雾闻声抬头,目光正好与胡床上坐着的妇人对上。
她保养的很好,很难看出岁月痕迹,面容慈祥,看着应该是个好相与的婆母。
而坐在她旁侧的江老爷江赋就不好说了,头髮花白,脸色皱纹不少,冷着个脸十分严肃。
气氛也因他而变得格外压抑。
江老夫人打破僵局地站起身,上前拉着叶泠雾的手细细端详了一遍,眼中流露出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转头对江赋笑道:「老爷,咱们是否该出去招唿宾客?不能只顾让宁北侯府的人忙前忙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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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赋不苟言笑的点了点头。
出了梢间,厅堂内宾客济济一堂,有男有女,或坐或站,其中大都是江苑在翰林院的共事大臣。
江赋和江老夫人常居淮南,叶泠雾不过一介女流,这厅堂内的宾客,三人自然一个都不认识,只能由江苑一个个介绍,三人一个个的招唿。
要不说淮南是名门世家聚集地,江老夫人的行礼规矩十分严格,举止大方娴雅,连带着叶泠雾都跟着端庄优雅起来。
「荣正伯爵府,容家夫妇至——」
府外小厮通报声穿过庭院传到厅堂。
叶泠雾耳朵一抖,向几人小小行了个辞礼,得了允许后,便出屋了。
她提着裙摆刚下台阶,就见容钰和姜兰姝缓缓走来,二人虽并肩但中间隔着至少半米。
「恭喜泠雾妹妹订亲之喜,姐姐来迟了,泠雾妹妹莫怪。」姜兰姝微笑着,浅浅福了福身子。
叶泠雾莞尔:「不迟,兰姝姐姐来得正好,海棠斋女席上摆了不少你爱吃的糕点呢。」
姜兰姝抿抿唇,垂眸哀嘆道:「我听说今日席面是宣嬷嬷操持的,宣嬷嬷一把年纪了还能操持这么大筵席,。」
叶泠雾嘴角一僵。
好久不见,这人怎么依旧爱犯抽。
容钰沉着嗓子咳了两三声,示意她收敛,随即说道:「恭喜泠雾姑娘定亲之喜,没想到啊,再与泠雾姑娘见面居然是在你的定亲宴上,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咱们还同在一个私塾念书呢。」
「是呀,我也没想到。」叶泠雾小有感概。
姜兰姝目光在两人之间轻轻瞟了个来回,强压下心里的不悦,说道:「泠雾妹妹的未来夫君呢?怎么没和你一起迎客?说起来泠雾妹妹这门亲事真真是好,也不知其中有老太太几分功劳,老太太她老人家还真是偏爱泠雾妹妹。」
叶泠雾不说话,静静看着她,想起在余苏城时楼昭娆提到姜兰姝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只觉得此人心思颇沉。
少顷,她微微一笑,回怼道:「哪里的话,兰姝姐姐能嫁得如意郎君,不也是受老太太偏爱的功劳?」
姜兰姝脸色一滞。
容钰皱了皱眉,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身侧人。
正这时,府外又传来小厮的通报声。
「付国公府,付家夫妇至——」
叶泠雾微微歪过脑袋,视线从姜兰姝耳鬓边瞧去,就见挺着大肚子的柳飞燕被付小公爷扶着后腰走来。
不知是不是故意秀恩爱,柳飞燕和付小公爷竟穿着同浅金色锦袍,连同头上的玉冠,步摇瞧着也是成对的。
「看来泠雾妹妹还有别的贵客要招唿,我就不拉着你多聊了,容钰,咱们去见过老太太吧。」姜兰姝拉着容钰朝内宅方向去了。
柳飞燕步伐傲然,在距离叶泠雾三步之外停下脚步,隐有不耐地福身道:「恭喜泠雾妹妹定亲之喜。」
付小公爷跟着行了个礼,却低着头没说话。
叶泠雾怔了怔,瞧着他文质彬彬,很是怕生的模样,再想到付国公府不爱赴宴一事,突然觉得有迹可循。
「我夫君素不爱与不熟之人打交道,今日能来赴宴都是我强拉着来的,莫见怪。」柳飞燕道。
叶泠雾含笑道:「怎会,两位还请移步厅堂吧。」
说着,她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另一边,江苑携父母与朝中大臣们周转,忙得头疼。那些文官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说起来话来一套一套的,非得细细揣摩回答,否则一言不当就掉进坑中。
叶泠雾从庭院再回来,靠在门框上偷看起江苑形容勉强,假笑附和的模样,觉着颇是。
「你倒有闲心躲懒。」沈月儿走过来。
叶泠雾转过头,道:「我怎么躲懒了,我在这里是准备着随时迎客呢。」
沈月儿道:「这外院暂且有我,你啊该带着未来夫婿去见祖母了。」
叶泠雾淡淡皱了皱眉,道:「不急,待会再去也行。三姑娘呢,今日怎么没见三姑娘回来?」
沈月儿嘴唇紧抿,没答。
叶泠雾觉着奇怪,追问道:「难道是没给裴家下帖吗?」
沈月儿嘆了口气道:「你去渝州错过了三姐姐与裴家的婚宴,不知那日之后京城是如何看待父亲母亲的,母亲因三姐姐嫁给裴家十一郎这事抑郁,私下放言与三姐姐断绝母女关系,寻日房门都不出,父亲心疼不已,这次才带着母亲去馥县,一是巡防,二是散心。」
叶泠雾诧异,少顷才缓过神道:「还有这些事。」
沈月儿脸上不由得染上几分烦躁,说道:「你不在也好,那段日子糟心透了,眼瞅着祖母整日面色如土,府中上下连个能去安慰的人都没有,各各自顾不暇,幸好这时江家登门下聘,有喜事这么一冲,祖母精神才好起来。」
「短短两月,不想府中发生这么多事。」叶泠雾语气沉沉,微微低下眼眸。
第284章 关系破冰
过了许久,叶泠雾趁着众人不注意,找到机会便将江苑从发厅堂深水里拉出来,径直往内宅女席去。
江苑一路上脑袋都是嗡嗡的,等到了海棠斋院门口才反应过来,苦笑道:「殊不知定个亲能如此热闹,不过半个时辰,竟叫我觉得过了足足一日。」
叶泠雾睨了她一眼,道:「你那是酒喝多了,回去之后让俞嬷嬷给你弄完醒酒汤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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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敬酒不能推辞,只怪我身子不好,喝不了太多,但好在我人机灵,每杯酒在喝下前都偷偷倒了不少。」
说罢,江苑得意的兀自笑了起来,大抵是喝多了,此刻笑容看上去很是俏皮,比起平日里不达眼底的笑意,简直可爱太多。
叶泠雾看着看着便移不开眼了,心觉江苑若有一日恢復女儿身,那定是个极漂亮明媚的姑娘。
许是叶泠雾的目光太过灼热,江苑接触后立刻收敛了笑容,挺了挺腰背道:「走吧,沈老太太她们想必早等着了。」
叶泠雾点了点头,跟着她进去。
刚进院,里头妇人姑娘的谈笑隔着长廊传来。
江苑忽的停下脚步,叶泠雾随之一怔,抬头看她道:「怎么了?」
江苑笑而不答,牵过左侧人端在置腹前的右手,才回道:「我说过,只要卿卿肯嫁给我定不会让卿卿受任何委屈,你我两家家世悬殊,若我不主动些,卿卿所要承受的非议必定犹如千金之重。此刻海棠斋聚集了大半京城的高门女眷,她们见你我恩爱有加,想必就明白你我婚事是你情我愿。」
叶泠雾心头一暖,失笑道:「照你这么说,等会儿我该稍稍冷漠些,最好让你热脸贴冷屁股,这样日后那些妇人就不会说你是因为沈老太太的缘故才娶我了。」
江苑轻笑,信以为真道:「恐怕不好,卿卿若因此落得跋扈名声,那就得不偿失了。」
叶泠雾噗嗤一笑,道:「逗你的,你还当真了。」
江苑见她笑,自己也跟着笑。
远处,绒秀和探春从海棠斋正屋出来就见廊上一对未婚夫妇笑得跟二傻子似的。
「泠雾姑娘当真是有一套伎俩,看把江大学士哄的。」探春暗自不痛快。
绒秀紧盯着那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说道:「江大学士是多聪慧之人,哪是能仅靠伎俩就哄得住的,这叫情投意合。」
探春白了她一眼,转而又看向廊上。
不知为何,她心里觉得哪里怪怪的,那两人看彼此的眼神不像是情人,更像是姐妹。
——
——
一路拖拖拉拉,叶泠雾和江苑总算进了正屋。
沈老太太端坐上首,两侧坐满了妇人,席间喧闹,却在两人进屋那一刻瞬间安静了下来,视线纷纷落在了江苑与叶泠雾十指紧扣的手上。
两人故意丝毫不避讳,直到行至堂下才松手,规规矩矩站好,提起衣摆一角,朝上首行了个跪拜大礼。
「江苑,请沈老太太安。」
「泠雾,请老太太安。」
两人行完礼起身,继而朝左侧下的秦明玉又行了个跪拜大礼。
「江苑,请嘉仪长公主安。」
「泠雾,请主母安。」
秦明玉淡淡一笑,没说话。
沈老太太神色愉悦,笑容满面道:「好好好,江大学士,日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不必行这么大礼。」
旁侧席面上的妇人面面相觑。
这话颇有深意,宁北侯府与当今陛下眼前红人是一家人,这门亲事当真是互利共赢为目的的?
正当众人揣测不停时,江苑道:「老太太说的是,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毕竟也是多亏了沈老太太,在下才能娶得如意新妇。」
沈老太太眉头一挑,更是欣喜道:「你们情投意合,能在一起本就是天作之合,我老婆子能帮得了几分呢。」
旁侧席面上的妇人再次面面相觑。
秦明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嫣然一笑道:「听说江大学士父母也赴宴了,说起来我与你父母也是有缘分的,儿时你父亲是学宫先生,我在他门下念过书,想来几十年没见,今日该去见见。」
江苑道:「与长辈请完安,我也该回外院,不如在下同嘉仪长公主一道去罢。」
秦明玉点了点头,起身便与江苑一道离开了女席。
晚上。
叶泠雾借着烛光聚精会神的看着捲轴,青橘端着一碗安神参汤走过来,说道:「大姑娘,您都累了一日了,喝完参汤歇息了吧。」
「参汤先放一边,我现在还不睡呢。」
青橘微微地皱了皱眉,道:「大姑娘,这戌时的梆子都过了许久啦,您怎么还不困呢,是因为今天定亲宴太过欢喜了?」
叶泠雾抬头嗔了她一眼:「什么太过欢喜,我只是想看完这份捲轴再睡。」
里屋整理床榻的元桃听见了,放下手中的活儿,出来乐呵呵的说道:「今日大姑娘和江大学士当真是恩爱,像极了一对有情人,大姑娘都不知,奴婢私下里听不少女使在夸您和江大学士登对呢。就连少女席上的那些个姑娘也好生艷羡。」
叶泠雾看着元桃傻乎乎的模样,扑哧笑了出来,随即板起脸道:「什么好生艷羡,你啊可别乱说。」
「不敢了,奴婢不乱说。」元桃闭紧嘴巴,钻回去继续收拾了。
这时,门吱呀一声响动,绒秀走了进来,见叶泠雾依旧笑容满面,说道:「大姑娘,宣嬷嬷刚过来传话,说是过几日皇后娘娘设下游春会,特邀请姑娘与江大学士一道赴会呢。」
「皇后娘娘??!!」青橘一脸震惊。
里头收拾床榻的元桃亦是错愕的又钻了出来,「皇后娘娘邀请咱们大姑娘去游春会?!」
绒秀见这两个小丫头一个比一个诧异,失笑道:「你们两个,瞧着倒是比姑娘还激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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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橘和元桃相视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
「那老太太可会去?」叶泠雾道。
「姑娘还不了解老太太吗,这热闹场合老太太是不愿掺和的。」绒秀道。
叶泠雾讪笑道:「说的也是。」
第285章 游春会
游春会设在季悠湖。
江家马车辰时不到就抵达了宁北侯府,接到江叶泠雾后才优哉游哉的朝城郊去。
叶泠雾一手撩开帘子,城外视野开阔,一望无际的田园,一片绿油油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茅屋。
「今日阳光甚好,卿卿可想骑马?」
叶泠雾浑身一震,转头看向江苑道:「游春会能骑马?」
「有何不能,你想骑便骑。」
叶泠雾脸色一喜,随即暗下道:「可是我很久没骑马了,这次是皇后娘娘的游春会,我若不慎坏了规矩怎么办?」
江苑轻笑道:「不必担心,宫中贵人出行,方圆百里必定都有人值守着,若是马出了问题……」
「我不是说这个。」叶泠雾打断。
皇后娘娘的游春会上肯定少不了皇宫大内的那些个公主皇子,别的公主皇子叶泠雾倒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六公主弘菱。
江苑见她欲言又止,愣了愣后瞭然一笑,回道:「卿卿放心,皇后娘娘行事温柔且为人深明大义,哪怕犯了再大的错,也会从轻处罚的。」
叶泠雾抿抿唇。
……希望如此罢。
他们到达季悠湖时已算姗姗来迟。
帐篷围绕着湖边绵延不断,清一色的金顶,防止夜晚太昏暗,每座帐篷边都设了三米之高的落地烛台。
江苑拉着叶泠雾径直朝最大的那顶帐篷去。
帐篷外守着不少宫娥宦官。
「哎哟~江大学士。」
万公公不知从哪钻出来,腆着笑脸上前恭迎道:「听闻江大学士与宁北侯府表姑娘在几日前定下亲事,咱家未出面道贺,今日在此遇见,特来恭贺两位订亲之喜。」
说话间,万公公的目光在叶泠雾身上淡淡打量着。老狐狸太精,竟叫人看不出是何情绪和心理,只叫人难猜。
江苑微微颔首,道:「没想到万公公会在这,看来这游春会陛下也感兴趣。」
万公公笑了笑,说道:「陛下和皇后娘娘恩爱有加,皇后娘娘好不容易办一次游春会,陛下自当附和。」
江苑道:「陛下日日忧心国事,能出来散散心倒是于身体有益。」
「可不是嘛,陛下素日就爱缩在勤政殿,虽然身体一直没出过岔子,但也该劳逸结合。」
万公公说罢,侧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老奴还是不拉着江大学士多聊了,陛下和皇后娘娘想必还在等着二位,快请吧。」
叶泠雾闻言心头一咯噔,升起一股退意,就在这时,端在腹部前的手被柔荑的暖意包裹,她低头一看,就见江苑牵过她的手。
「走吧卿卿。」江苑拉着叶泠雾往里走去。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出来阵阵说话声和大笑声,叶泠雾低头进去,只觉得脚下一软,原来帐篷里舖着绒毡毯。
屋内两侧坐席坐满了人,有不少面孔在定亲宴上见过,视线往前看,陛下和皇后端坐上首,仪态万方;妃嫔居下,珠光宝气;之后就是公主皇子们。
——六公主弘菱果然在席。
叶泠雾低下眼眸,故作乖巧的与江苑并肩上前,两人齐齐行了个礼。
「臣请陛下,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臣女请陛下,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大抵是不太熟悉宫中规矩,叶泠雾说话稍稍慢了半拍。
皇帝摸了摸鬍鬚,道:「免礼吧。」
「谢陛下。」江苑和叶泠雾齐声道。
皇后看着叶泠雾,笑容和煦:「这两人瞧着真是登对,前几日望舒定亲宴,本宫有要事在身没能得空赴宴,今日本宫特补了一份礼。」
话音刚落,皇后身侧的宫娥捧着锦盒走上前,双手一抬,递到江苑和叶泠雾的身前。
江苑微微侧首看了一眼叶泠雾,叶泠雾会意,接过锦盒,两人再次朝上首行了个礼,与陛下皇后聊了两句,才将将落席。
说来也算有出息。
从前只能坐席末的叶泠雾,这一次居然能跟着江苑坐到公主之后的位置上。
简直是人生一大飞跃!
叶泠雾乖乖的坐在一角,端着茶碗正要喝了一口解渴,就听一旁传来一记熟悉的刻薄女声。
「短短几月不见,没想到有人竟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有句俗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泠雾姑娘当真叫本宫刮目相看。」六公主的目光越过江苑,朝他身侧的叶泠雾看去。
叶泠雾手一顿,微微歪过脑袋,才发现六公主的坐席居然就在她们边上,心下一沉,暗嘆晦气。
六公主见她不说话,不悦地皱了皱眉道:「本宫跟你说话,你是哑巴吗?!」
江苑眸色一敛,说道:「六公主,在下的未婚妻这几日嗓子不适,你有何话就同在下说罢。」
六公主一噎,气得别过头。
满座大臣以及家眷与陛下皇后说过好一会儿的话,直到临近晌午,皇后才放众人出去各自游玩。
趁着阳光正好,也无人管束着,叶泠雾命人牵来一匹小马驹便朝季悠湖山林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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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风光无限好,难得有这么无拘无束的时候,叶泠雾乐得根本忘记了往回走这一事,等想起后再回去,原地哪还有江苑的身影。
不过叶泠雾也不在乎,她不在反而自在。
叶泠雾骑在马背上,满意地摸了摸马的脑袋,再抬头时,不知从哪射来一支箭刺激到了身下的小马驹。
吁——
小马驹嘶叫一声,突然发狂,狂奔起来。
叶泠雾连忙夹紧马腹才没被甩出去,好在四周够宽阔,身下马横冲直撞也未撞到人。
叶泠雾勒紧缰绳,竭尽全力企图扭转局势,奈何小马驹一点不受控制。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嬉笑声。
叶泠雾寻声看去,就见六公主领着一堆姑娘站在一旁看热闹。
而其中一名姑娘手中正好就拿着把弓箭!
叶泠雾心里顿时来气,身下马却正好在这时突然弓起身子来,叶泠雾一不留神,缰绳一松,直接掉了下去。
完完全全四面朝地,摔了个狗啃泥。
叶泠雾浑身疼得厉害,根本支不起身,耳边不停萦绕着姑娘们的耻笑声。
「你们在做什么?!」一记严厉肃然的青年男子声音忽然闯了进来。
第286章 游春会2
众人赶紧转头去看,就见沈湛领着岳扬抬步走来。两人皆是一袭黑色锦袍,气势迫人。
「侯爷……」六公主略显诧异。
旁侧的那些姑娘们明明都已欣喜不已,却还要顾忌一旁的六公主,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沈湛的目光径直越过她们,看着摔在地上的叶泠雾,眸色一暗。
与此同时,叶泠雾听见六公主唤的那声「侯爷」后,不禁缓缓抬起头来,果然,除了沈湛之外也没人能让六公主叫的那么娇羞了。
「少主公,咱们不是要先去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吗?」岳扬小声提醒。
沈湛闻言拧紧眉头,刚要出声,就听林间的另一个方向传来脚步声。
——「卿卿,你没事吧?」
叶泠雾视线一移,就见江苑沉着脸走来。
周围一片寂静,六公主脸色铁青,她身侧的那些小姐妹的脸色更是难看到极点。
走到叶泠雾跟前,江苑蹲下身将她扶着坐起身来,继而神色凝重道:「怎么会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了?」
「……」
叶泠雾剜了她一眼,低声道:「什么叫我不小心,有人用箭吓马,故意为之。」
江苑眉心一蹙,转而看向六公主边上那身着嫩黄色锦袍的姑娘,她手里的弓箭有着看似太阳的图腾。
——护城军左都督杨家。
杨家女脸色唰的白了,抖着嘴唇不敢吱声。
大致知道此女来歷,江苑并未说什么,又低下头道:「还能走吗?」
叶泠雾闻言动了动脚,结果左脚疼得厉害,压根儿不能使力,莫名委屈地摇摇头道:「疼。」
江苑不着痕迹地嘆了一口气,一条手臂穿过叶泠雾双膝,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周身暗暗发力,看似轻松的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叶泠雾登时傻住了。
周围人面色如常,倒是没有过多惊吓,毕竟都知两人是已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妻。然而另一边脚下生根般没离开的沈湛和岳扬,脸色却谈不上好看了。
江苑转过身,故意朝沈湛那个方向去。
能感受到她的吃力,叶泠雾的心都快跳出来,暗暗用劲掐了一下江苑的肩膀,小声道:「你故意的吧。」
江苑轻轻勾了勾嘴角,置若罔闻,在离沈湛只有两步距离时停下脚步,说道:「方才没发现沈小侯爷也在,沈小侯爷是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的?」
沈湛眸色深邃地紧盯着江苑,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岳扬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朝江苑拱了一下手,才转身跟上去。
「江大学士见了本宫竟不知行礼了,淮南名门出身,怎还忘了规矩?!」六公主见沈湛一离开,立刻露出目中无人的嘴脸。
江苑看向六公主,淡淡颔首道:「请六公主安,原来六公主也在这,那可好办了。」
六公主不明所以道:「江大学士这话什么意思?」
江苑冷色道:「字面意思,有人趁在下不在欺辱在下的未婚妻,夫妇一体,这也是有人在欺辱朝中重臣,这件事在下会禀名陛下,请陛下做主,六公主既然也在,就当做个证人。」
此话一出,怔住了所有人。
嫩黄色锦袍的姑娘吓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张着嘴吧想解释,却又被六公主凌厉的眼神吓得不敢出声。
在朝中江苑是出了名的敢于谏言,他既不结交亲贵重臣,也不蓄养宾客门人,但亲贵重臣却愿主动与他结交,愿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在陛下跟前说话的份量。
「什么欺辱,明明是她骑术不精怎还怪到他人头上?」六公主脸色恢復平淡。
刚才射出去吓马的箭早就被她的武婢捡走,在场的人只要矢口否认,那叶泠雾的马突然失控的事就怪罪不到她们,只能说是马厩小厮教养不力。
叶泠雾搂着江苑肩膀的手渐渐受力,暗忖自己掉进了蛇鼠窝,有口都说不清。
「六公主何必说的那么笃定,有些事交给廷尉府,自然一清二楚,假的真不了。」江苑言语丝毫不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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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听江苑搬出廷尉府,当即吓得腿软了,六公主亦是脸色大变,道:「这么点小事交给廷尉府做甚?江大学士此举,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江苑冷下脸,正色道:「今日之事是偶然的就罢了,倘若是故意的,那就是谋杀,你该庆幸的是在下未婚妻命大,否则几日后就不是江家婚宴,而是涉及三家的丧席。六公主觉着,这还是小事吗?」
六公主哑口无言。
嫩黄色锦袍的姑娘脸色惨白,突的跪下道:「还请江大学士恕罪,我并非故意刺激那匹马的,实在是……实在是无心之失呀。」
江苑面无表情,道:「是不是无心之失,交给廷尉府一查便知,那匹马我已命人扣下,即刻会送去廷尉府,这位姑娘既然坚定自己无心之失,那便一同去廷尉府,给里面的几位大人解释吧。」
寥寥数语,就将在场所有人吓得直哆嗦。
嫩黄色锦袍的姑娘直接瘫坐在地。
……
……
回到帐篷中,江苑将人放到床榻上,已累得满头密汗,跟着重重坐在床榻上轻喘起来。
叶泠雾看她这幅累极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学着她说话时的口吻道,「我说江大学士,在下才将将八十斤罢了,你这幅神色是否太过夸张?」
江苑一愣,颓然扯了一下嘴角道:「你倒是乐观,你的左脚我瞧着怕是没个半月好不了,我已命人去请医官,你稍坐一会。」
说完,江苑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这是要去哪?」叶泠雾脱口而出问道。
江苑脚下一顿,回过身道:「自然是要将此事禀告陛下,你以为我刚才同她们说那么多都是在说笑?」
叶泠雾语塞,犹豫道:「可那是六公主。」
江苑一本正经道:「六公主又如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
目送江苑离开,帐内冷寂,叶泠雾神色疲惫的呆坐在床榻边,久久才回过神,
不多时,才听门外传来通报声。
是一位姓孙的医官来见。
第287章 游春会3
游春会三天两夜,营地还未到晚上便已是篝火通天,季悠湖上泛起不少小舟,热热闹闹的。
天色渐渐模煳了,由当初的暗蓝渐渐变为浅黑,而月光此时却显得更加柔和。
叶泠雾呆呆躺在床榻上,屋内只剩她一人,左脚上的扭伤已包扎完好,榻边还有江苑细心留下的一把拐杖。
远处传来嬉笑声没断过,叶泠雾听着心里直痒痒,压根儿睡不着。
天杀的,这么吵怎么让人睡!
叶泠雾气唿唿的翻身坐起,拿过榻边的拐杖,准备出去瞧瞧。
撩开帐篷,叶泠雾才发现营地整个灯火通明,设在每个帐篷边上的落地烛台熊熊燃烧着,围栏之外有不少值守的带刀侍卫,巡守侍卫更不必说,时时刻刻穿梭在营地内。
叶泠雾杵着拐杖沿着湖边小径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能坐的大石,费了好大劲才稳稳坐下。
她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一边喘气一边看着湖上悠悠泛着的那些小舟,长吐了一口气后,展颜一笑:「这游春会也不是很无聊嘛。」
湖上吹来的微风吹起叶泠雾垂散在胸前的青丝,斜挽在脑后的髮髻发出叮叮清响,原来髮髻上还簪着一支小巧的流苏钗。
抬头仰望天空,只见深邃的夜空中,挂着一轮圆月,周围有几丝白云在漂移,月儿发出淡淡的白光。朦胧的月色投下神秘的影子,在水面上撒开浮动不定的银辉,好似银鱼儿在那里跳动。
不知过了有多久,天色越来越深,湖上小舟渐渐减少,叶泠雾想到今日发生的事,还是决定早些回帐。
此刻林间漆黑一片,唯独能看清的只有远处营帐,叶泠雾拿过拐杖,正要站起身,谁知坐的太久,右腿突然犯麻。
「嘶……」
叶泠雾正准备捶两下腿缓解,谁知刚弓下身子,下一秒腰部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紧紧搂住,随即后背贴上一个温热的胸膛。
叶泠雾吓得差点失魂,微微侧首抬头看去,竟是一张熟悉的脸,挺直的鼻翼在白皙的脸颊上遮出一小块暗影,眼睛眯成一线,线条格外秀长,却透着几分不耐和阴戾。
——沈湛。
叶泠雾呆呆道:「……侯爷?」
沈湛冷冰冰的表情带着几分别扭,目光犹如钉般,沉声道:「没事吧?」
叶泠雾没反应过来,缓缓摇了摇头。
片刻无言,叶泠雾低下眼眸看见腰上那双纤长的大手,恍然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暧昧。
她强自按捺下不安,抿抿唇小声道:「我没事了侯爷,你能不能先松开?」
沈湛拧了一下眉头,拉开距离道:「既然伤了脚,怎么还一个人出来?摔倒了多生事端。」
叶泠雾沉默了一会儿,原来这人突然多此一举,是以为她刚刚要摔倒了?
「侯爷多虑,方才我不过久坐腿麻,想捶捶腿罢了。」叶泠雾梗着脖子,故意戏嚯。
沈湛眸色一变,神色不自然地皱了皱眉。
叶泠雾偷眼去看他,见他脸色阴郁,自知是狮子头上拔了毛,赶紧福了福身,恭敬道:「想必侯爷来此也是来赏湖的,泠雾不多打扰,告辞。」
话还没说完,她手中的拐杖就已先行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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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熘的倒是挺快。」沈湛冷不防道。
叶泠雾脚下一顿,想着此刻四下无人,时机正好,又转过身一本正经地看着沈湛道:「侯爷,那一万八千两我算过了,只需半年叶家就能全部偿还,泠雾多谢侯爷那日救叶家于危难,只是此事还望侯爷保密,不要和旁人提起。」
沈湛道:「那些银两你不必还,本侯当时既然答应帮你,就没打算求回报。」
叶泠雾淡淡蹙了蹙眉,温声道:「那些钱或许对于侯爷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是对于当时的叶家却是救命之恩,侯爷大仁大义不求回报,但泠雾不能没有规矩。」
「……这么想回报我?」沈湛默了片刻,漫不经心道,「那不如你退了和江家的婚事?」
叶泠雾一噎,阴郁地抬眸,小声呢喃:「侯爷未免强人所难,除了这个之外……」
「除了这个之外,我倒也想不到其他想要的报酬,更何况某人欠我的人情似乎不止这一件。」沈湛冷声打断。
叶泠雾沉默,半晌才找回嗓音:「侯爷于叶家有天大的恩,日后侯爷若有难处,叶家必定竭尽全力帮扶。」
说罢,叶泠雾暗暗腹诽:话虽如此,就是不知这个日后是什么时候,或许这辈子都等不到。
沈湛歪了歪嘴角,回道:「你这话说的有意思,若我真到了需要叶家帮扶的地步,那宁北侯府岂不塌了天,表姑娘这是在咒我?」
「没没没…没有,」叶泠雾瞠目结舌道,「叶家帮扶不到,还有江家呢。」
沈湛勾着的嘴角瞬间凝固,冷下脸道:「那更是不必,一个文臣罢了,只会做些口舌之争,于我而言并无助益。」
叶泠雾顿萎。这个人当真是难沟通。
想了想,她无可奈何道:「既然侯爷这么说了,那就当泠雾欠着你,未来的日子侯爷若有难处,尽管开口,至于那一万八千两,叶家还是会悉数奉还。」
沈湛漠然,简短道:「随你。」
拿捏不准他是何心态,但为了避免以后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叶泠雾一咬牙,又说道:「我知道侯爷心悦于我,但泠雾已和江大学士定下婚约,日后过得如何,她都是陪伴在泠雾身边的人,希望侯爷也能早日寻得良缘。」
沈湛静静看着少女,眸色隐忍,哑着嗓子道:「你脚上有伤,趁着现在还有月色早些回去吧。」
叶泠雾皱了皱眉,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启唇又止,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恭敬的起身行礼。
走了几步回头看去,沈湛正侧脸仰望圆月他出神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多看一眼便让人只觉内心空落落的。
微风吹起他的衣摆,俊逸飘洒。
她明白,有些东西在这一刻已然失去。
第288章 婚嫁1
游春会之后,便传出沈湛携黑旗军北上的消息,叶泠雾因为腿伤被困在静合堂,日日接受着宣嬷嬷出阁前的训导,直到婚宴当日才知晓。
花窗外是满院春色,叶泠雾将静合堂正屋四面的窗户一一推开,春风缓缓拂进屋内,沈老太太轻轻吸了一口气,含笑道:「你腿上的伤这么快就好了?怎么不在屋里好好休息。」
叶泠雾道:「早就好了,我要是继续躺在床榻上,还没到婚宴就快憋疯了,老太太还是别赶我走了。」
沈老太太晒然道:「你啊就是惫懒了。宣嬷嬷这些日子同你说的话,你可都牢记在心?」
叶泠雾点了点头,回道:「都记在心上了。」
沈老太太满意道:「记着就好,江家不是普通人家,你进门后一定要处处守着规矩,细心善待公公婆母,江家那位老夫人定亲宴上我见过一会,是个温柔善良的,想必不会难为你这做儿媳的,哪怕他们日后不在京城,你也得时不时的捎去问候。」
「知道了老太太。」叶泠雾耐心听完训,继而在茶桌前跪坐下来,打开定亲宴上程家送来的新茶,将盛满水的茶壶挪到炉上,做起茶来。
沈老太太看着那刻着程家图腾的茶桶,道:「既然知道你定亲宴,想必他们也在赶回京的路上。」
叶泠雾提唇一笑:「是啊,想来三姑娘是最高兴的吧,毕竟二哥儿走后,三姑娘伤心许久呢。」
沈老太太垮下脸色,回道:「她会伤心?那孩子心里就只有她自己,如今她嫁去了裴家,那就是裴家人,与宁北侯府再无瓜葛。」
叶泠雾嘴唇紧抿着,诺诺道:「可是老太太,三姑娘再怎么说也是侯府的三小姐,更是你亲孙女呀。」
沈老太太冷着脸道:「她让宁北侯府,让她父母蒙羞之时,怎么没想过她是宁北侯府的姑娘。她就是从小被惯坏了,既然她那么喜欢裴淮,那就让她吃够苦头,明白父母之命的重要。」
叶泠雾沉默,她清楚沈老太太行事为人,知道此刻再怎么劝说都无用,索性便不言了。
少顷,茶香瀰漫,叶泠雾起身将做好的茶端到沈老太太面前,待她接过之后,说道:「老太太,二叔父二叔母他们去馥县也有小半月了,听说二叔父准备辞了朝中官职,上任馥县县令?」
「你二叔父嫌在朝中的官职太过闲碎,正好馥县县令上月因贪财摆职,是以你二叔父便向陛下请职了,这事说起来荒唐呀。」沈老太太愁道。
叶泠雾莞尔道:「怎么会荒唐么,我倒是十分羡慕二叔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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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皱了皱眉,呷了一口热茶,才问:「为何?」
叶泠雾道:「二叔父与二叔母相伴十几载依旧恩爱,二叔母心情烦闷抑郁,二叔父能毫不犹豫请职赴馥县做个小小县令,外人看来或许觉着二叔父煳涂,但泠雾相信二叔父一定是个顶好的父母官。」
沈老太太展眼一笑:「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如此甚好,这样嫁去江家老婆子我啊也能多放心些。」
叶泠雾讪笑着低下脑袋。
待到沈辞和程故鸢回府那晚,秦明玉亲自在海棠斋设下筵席。
本是想设家宴,奈何秦明玉一想到二房夫妇远赴馥县,不孝儿沈湛领黑旗军北上,不孝女沈盼儿嫁进裴家,原本阖家美好的宁北侯府,竟四分五散。
她忙不迭的从袖里抽出条细棉帕,拈起一角小心的吸干眼角的泪水,啐道:「一群没心肝儿的。尤其是挽舟,居然把母亲独自仍在京城。」
福妈妈见秦明玉哭得伤心,安慰道:「主母别难过了。侯爷想辞去柱国位置也没有不好,这些年陛下身体越发不好,朝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主母可进宫多向皇后进言,侯爷若真辞掉了柱国之位,您啊也可随侯爷退居北疆,远离朝堂纷争。」
秦明玉啜泣声顿止,沉思道:「陛下哪能轻易放挽舟去北疆,这样做和立太子为储君有何不同?」
福妈妈道:「太子殿下这些年为朝廷做了不少,甚得民心,储君之位早晚都是他的,皇后那边不好开口,主母这时去正好给了皇后台阶,他日太子殿下继位,您也是功臣呀。」
秦明玉缓缓抬眸看着福妈妈,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太子他日若是没能继位的话……」
「主母放心,太子殿下哪怕没能继位,有侯爷在,其他人难为不到您的。」
秦明玉眼眸一深。
转眼到了筵席。
本还担心筵席冷清,结果宴席上观风使团那几人不知从哪学来的陋习,大口吃酒吃肉,嘴里吟诗作对,雅俗共赏,惹得秦明玉和沈老太太一顿大笑。
不爱热闹的沈老太太高兴的多喝了半罈子酒,直到微醺,才回静合堂歇息。
叶泠雾心里也颇高兴,明明不胜酒力却稀里煳涂的多吃了几盏,只烧的两颊烫红,脑袋发晕。
她撑着脑袋看着对面席位上仰头大笑的红衣少年,百感交集。
——记忆里那个惫赖风流,桀骜不驯的少年郎,似乎变了许多,但好在他的笑容依旧明朗灼热。
屋内太过沉闷,叶泠雾没待多久便让绒秀扶着出屋透气去了。
夜色凉凉,主僕二人沿着海棠斋小迳往里走,没走多久,背后突然传来一记女声。
「泠雾妹妹。」
叶泠雾脚步一滞,转身看去。
一阵风随即迎面吹来带来果酒的芳香,借着月色,叶泠雾才看清来人。
「……故鸢姐姐?」叶泠雾小小伢然。
程故鸢脸上带着微笑:「好久不见,那日你定亲宴没赶上,还望泠雾妹妹勿怪。」
叶泠雾晒然道:「故鸢姐姐说笑了,你们能赶回京便是最好的心意。」
程故鸢笑容逐渐变淡,嘆了口气道:「说起来惭愧,盼儿妹妹的婚宴我们都是事后才知晓的,听闻她嫁给了京城富商之子,璟延得知这事气得够呛,也不知是气这消息来得太迟,还是气盼儿妹妹这桩婚事。」
叶泠雾垂眸。
没想到沈盼儿的婚事,二叔父二叔母居然是之后才告知沈辞他们的,看来二叔母是真厌极了与裴家的这门亲事。
第289章 婚嫁2
「不说这些了,过两日就是泠雾妹妹大喜之日,那位江大学士我早有耳闻,泠雾妹妹当真得了一位好郎胥,令人好生羡慕。恭喜,恭喜。」
叶泠雾勉强微笑道:「故鸢姐姐不也有心意郎君在侧?筵席上二公子的视线可一直在你身上。」
程故鸢仰头望着没有一颗星的夜空,好似想起许久许久以前的事,她缓缓道:「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璟延为何突然出任观风使的,因为其中肯定是有泠雾妹妹的缘故,我问过璟延,他却一直不告诉我。」
叶泠雾听出程故鸢语气中的怅然,定住心思,借着酒意回道:「四姑娘也曾与我说二公子是天上的太阳,炙热灼烈的人是不适合拘于一方的,看遍大江南北才是他四海潮生的归途。」
程故鸢胸间溢满涌动,久久无语,释然一笑道:「原来如此。那你呢?」
「什么?」叶泠雾一怔。
「别唬我了,在余苏城时我可看出你对侯爷的心思了,你当真愿意嫁给江大学士?」
叶泠雾抬首而笑,爽朗明净,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嫁给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给我想要的日子。」
程故鸢听了,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含笑道:「不知泠雾妹妹到底想要怎样的日子,居然连宁北侯府都不能给。」
叶泠雾笑而不语。
残月高挂在枝头,海棠斋那边依旧传来隆隆高声哄谈的笑闹声,还飘过来一阵阵酒香,觥筹交错,想是还未结束酒宴,更映着内院静谧一片。
绒秀守在夹道口,看着海棠树下对立而站的叶泠雾和程故鸢,良久,才走过去道:「两位姑娘,筵席还未散,咱们该回去了。」
日子晃晃过去,很快就来到婚宴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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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北侯府洒扫一新,府中内外无不是红红火火,就连女使小厮都换上了红褂子。
卯时不到,将将沐浴完的叶泠雾穿着一袭素衣坐在妆奁前,任由宣嬷嬷和绒秀替她梳着妆发,她垂着脑袋出神,再抬起头时,已像个抹了胭脂的白面团。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噼里啪啦一阵喧闹。
迎亲队伍上门了。
江苑身穿大红喜服,身下是一匹枣红色骏马,长长的迎亲队伍吸引了整条玄武长街的百姓。
宁北侯府今年是真的热闹,一前一后举办了两次喜宴,在外人看来宁北侯府今年算得上是喜气洋洋的一年,可对于宁北侯府来说,这一前一后的两次喜宴,不过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待江苑朝沈老太太敬茶行稽礼后,手持大红玛瑙缀边团扇遮面的叶泠雾才跟着媒婆款款进入正堂。
众人一瞬看呆了眼。
流光溢彩的嫁衣上,每一根都是鲜艷的色,像是披了一件宝石拉丝缝制的衣裳,镶嵌了一百零八颗东海明珠的凤冠,亦像是闪着微光,华丽雍容,如同明月升起在墨云之上,更衬得她面容的俏丽美貌。
江苑从媒婆手中接过叶泠雾的,两人躬身与明兰向宁北侯府众主人家叩首拜别,秦明玉端着笑容大大方方说着祝贺之词,唯独沈老太太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不出话。
叶泠雾努力低着头,好让眼眶里的泪珠以直线型坠落到地上,免得把妆容弄花了。
两人由媒婆牵引着出府,叶泠雾入轿门,鞭炮声起,迎亲队伍朝着江家浩浩汤汤的驶去。
八人抬扛的大轿,宽敞的轿内珠翠装点,描金绘彩,也不见怎么晃动,行进甚为平稳。
叶泠雾耳边响着震耳的鼓乐和喜炮,街道之上满是人群的笑论声。
迎亲队伍总算是到了江家。
轿帘掀开,叶泠雾一只手搭在媒婆的腕上,长长的红色毡毯指引着众人往江家厅堂去。
一踏进屋,就见江家夫妇高坐上首,江赋依旧板着脸,江老夫人却是一派和煦。
淮南名门的规矩多,成亲的规矩更甚,繁缛的拜堂仪式完毕后,叶泠雾和江苑便由两个穿着喜庆的僕妇捧龙凤花烛引入洞房。
江家宅邸不小,长廊七拐八拐也不见到头,院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屋檐下大红灯笼高高挂,喜气盈门,整个院落花园锦簇,剔透玲珑。
「新娘轻抬脚。」
听见僕妇的小声提示,叶泠雾才知到了新房。
因为大红盖头的遮掩,叶泠雾并不能看清房内情况,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周遭的僕妇很多,闹哄哄的,吵得耳朵嗡嗡作响。
「……公子,掀盖头喽。」俞嬷嬷从一众僕妇里脱颖而出,捧着一桿秤上前。
江苑从俞嬷嬷手里接过一桿红绸缠的乌木镶银角的秤,小心翼翼的揭开红艷似火的大红盖头。
叶泠雾只觉着一阵光亮,头顶笼罩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抬眼正对上江苑那含笑的眼眸。
「哟!好标緻的新娘嘞!」一个身穿石榴红锦绣妆花褙的僕妇笑道,满屋里的女眷都跟着嘻嘻哈哈起来,纷纷打趣起来。
叶泠雾浑浑噩噩不知所以,抬眼一瞧,满屋的珠翠锦绣的妇人,一个个穿锦罗绸缎,绒秀,青橘,元桃也在其中,笑呵呵的乐不可支,尤其是元桃那张红扑扑的小圆脸上,简直比僕妇身上的大红褂还喜庆。
红影缭绕之间,就见两个僕妇端着两个大红描金玉盘走上前。
接着,叶泠雾和江苑便被撒了一头一脑的花生,桂圆,红枣之类的东西
一身材臃肥的僕妇端着一盘东西上来,夹着一块疑似点心状的东西,递到叶泠雾嘴边,叶泠雾听宣嬷嬷讲过这是何物什,硬着头皮咬了一小口,那妇人笑嘻嘻道:「生不生呀?」
「……」
叶泠雾脑袋一片空白,嘴角忍不住的抽搐了一下,偷眼去看边上的江苑,只见她用袖子掩面,忍不住的偷笑着。
是啊,两个姑娘哪能生孩子。
岂不是笑话吗?!
叶泠雾紧抿着唇不说话,偏生江苑不依不饶,浅浅俯下身子,凑近说道:「卿卿没听见喜嬷嬷的话?怎不回应?」
叶泠雾睨了她一眼,肚里大骂,却低头小声道:「生。」
屋里女眷又是一阵大笑,那妇人转头笑道:「各位妈妈可都听见了,新妇说『生』!将来江家定能枝叶繁茂,多子多孙!」
第290章 三年
一句「多子多孙」换来的却是江家婚宴后,三年再无任何好消息。
第一年,京城人人都说江大学士年轻气盛,没有子嗣也无碍;第二年,京城人人都传江家主母叶泠雾为人蛮横,生不了孩子还不给江家主君纳妾,早晚要被休。
直到第三年,京城人人自危,无人再议江家无子嗣的事。
深冬的清早。
江家府邸犹如翻开一本古旧的书卷,庭院疏阔,山石覆雪,数十株苍健挺拔的巨木经冬不凋,厚实的叶片坠落在积雪上发出沉沉的欸乃声,到处都散发着一种令人舒适的陈旧感。
太阳日上三竿,青橘才端着水盆去敲主屋的门。
「主母,该起身了,午后您还要陪主君去赴李尚书儿子的满月席呢。」
无人回应。
青橘大着胆子再敲了两下门,道:「主母,您再不起身可就晚了,再过小半个时辰主君就该从宫里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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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屋里烧着地龙,床榻上的人儿缓缓睁开眼,懒洋洋地坐起身道:「进来吧。」
按照以前一贯的计划,叶泠雾是准备睡到晌午再起身,用顿午饭后,再去看从渝州寄来的帐簿,谁知今日江苑离宫早,她就算再像赖床也得起身收拾。
今年的雪下得频繁且,时时刻刻都能看见庭院里有小厮女使顶着寒风扫雪。
「主母,您这样可不行,您都不知外头人怎么说您的,您可当心有人告到淮南去。」青橘一面替叶泠雾挽发,一面唠唠叨叨道。
叶泠雾看着铜镜里睡眼惺忪的自己,无奈道:「前两日从渝州回来实在是累坏了,放心,就算有人告到淮南,江老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
青橘想了想,事实确实如此。
说起这事十分怪哉,这三年来不管外人怎么议论叶泠雾,江老夫人从未说过一句叶泠雾的不是。
「主母,绒秀姐姐替您熬了一碗药,吩咐奴婢给您送来呢。」元桃端着药碗,绕过屏风进入里屋。
这三年元桃和青橘变化极大,从事事拿捏不准的小女使成了府内一等女使,绒秀一年前也嫁了人,行事更加稳妥,成了内宅管事。
「什么药?」叶泠雾愣道,「我没生病呀?」
元桃脸色羞红,笑吟吟道:「主母回渝州的那半月里,绒秀姐姐特意为您回了一趟老家,说是好不容易寻得的土方子,助孕的。」
「……」叶泠雾一怔,无言以对。
青橘扑哧一笑,捂着嘴道:「绒秀姐姐比主母还上心子嗣的事呢。」
元桃大咧咧的笑道:「可不是嘛,绒秀姐姐为了主母可是操心了,所以这药主母可浪费不得,快些趁热喝。」
说着,元桃将手里的汤药往叶泠雾面前凑去,药的苦臭味扑面而来,叶泠雾眉头紧锁,偏过头道:「你先放下,我待会自己喝。」
「这可不行,绒秀姐姐吩咐奴婢要看着您喝完的。主母,您就别浪费绒秀姐姐的苦心了。」元桃坚定道。
叶泠雾闻言扫了一眼那碗药,接过之后一饮而尽,药入喉咙黏腻腻的,苦的五官皱成一团。
青橘忙从小匣子里拿出一颗蜜饯递去,叶泠雾接过后赶紧塞嘴里解苦。
梳洗打扮好后已过辰时,天上又下起小雪。
叶泠雾从屋里出来,身上感受不到一丝凉意,这三年在江家,她的吃穿用度无疑是最好的,就连现在穿着的紫色狐绒大氅都是陛下年前赏赐给江苑的料子。
院中的红梅随风飘动着,被风吹下的花瓣浮在空中,叶泠雾伸手接住,看着掌心里静静躺着的红梅微微出神。
「娘子真是好兴致,有空赏雪赏梅,却没空迎接夫君。」
叶泠雾凝滞了一下,侧身看去,江苑从长廊走来,银冠锦衣,人如美玉。
她勾着嘴角,回道:「屋里烧着暖炉,做好了热茶,主君快进屋暖暖身子吧。」
江苑面容一松,转身抬步进屋,屋内暖如春,瀰漫着一股茉莉茶的清香。
青橘元桃听见门口有动静,抬头就见江苑和叶泠雾一前一后进屋,两人连忙福身不紧不慢地行礼,随即退出主屋。
江苑捧着滚热的茶碗暖着手心,语气中隐有不满:「过几日便是上元佳节,我以为你不会回京,直接留在渝州。」
叶泠雾抿了一口热茶,回道:「这你就想多了,哪年大节我没回京,更何况是上元佳节。」
江苑沉默,呷了几口热茶,良久才平平淡淡道:「过几日宁北侯即将抵京。」
叶泠雾浑身一顿,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一般。
三年前宁北侯沈湛辞去柱国之位的消息一出,便震惊全昭国,刚开始叶泠雾会多想是自己的原因,日日夜不能寐,后来江苑看她终日萎靡不振的,才给她分析了朝堂形势,以及沈湛早晚必须离京的理由。
一方面是皇帝年老,加上早年征战四方留下不少毛病,身体是越渐不行。太子和几位皇子的明争暗斗只会越演越烈。
另一方面是昭国朝堂趋于稳定,俗话说飞鸟尽良弓藏,宁北侯府权大势大,若不想再往上一步,那就必须往下走。
毫无疑问,沈湛选择了后者。
这三年来太子势力越来越大,皇帝的病也越来越重。
几个皇子中相较出色,尚且能与太子分庭抗礼的,还数宜妃独子。
叶泠雾缓缓放下茶碗,婉转问道:「他现在回来是何意思,陛下的病没有好转?」
江苑眉头一蹙,回道:「沈小侯爷怎么说也是陛下的亲外甥,陛下病重理应回来看望。」
叶泠雾唇线抿直,默了片刻道:「上月你主动替太子殿下寻访了深受雪灾之害的桦县,以往这个时候你不是都会闷声不吭吗,怎么现在如此积极?」
江苑道:「太子势力日渐壮大,百里一族在淮南更是独霸一方,我若是一直不表态,日后在朝廷只会如履薄冰。如今沈小侯爷回来了,我倒是有些期待。」
叶泠雾疑惑道:「期待什么?」
「期待他会不会倒向太子殿下一方。」
第291章 回京!
凛风夹杂着小雪从高耸的城墙上掠过,一行肃整如行军的车队缓缓靠近都城的西侧大门。
行在队伍最前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身披玄色披风的青年,宽大披风下是沉重的镶金臂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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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之后是乌压压一片的黑旗军。
沈湛望着城门悬挂的「京城」牌匾,一时怅然,正在这时,岳扬骑马从队伍后奔来,勒紧缰绳道:「少主公,主母说既然回来了,那就先进宫,之后再回宁北侯府。」
沈湛神色淡淡道:「你先带黑旗军回营。」
岳扬一怔,抱拳道:「是!」
寒冬腊月,四大长街依旧行人如织。
晚风携着夕阳的余晖给这座绵延千里的城池加上一丝旖旎,刚赴完尚书家满月宴席的江家马车,迎着风雪行驶在长街上。
马车内,叶泠雾披着绒毛毯子靠在厢壁小憩。方才在筵席上受了一顿窝囊气,一个个的都在炫耀替主君生了几个孩子,明里暗里的嘲讽她。
江苑用钳子小心夹弄着火盆里的银炭,久久才出声:「你若是不喜欢赴宴下回就不去了,或者你和我同坐一处。」
叶泠雾缓缓睁开眼,幽幽道:「堵不住他人的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江苑勾了勾嘴角,不说话。
「……我们去领养一个孩子吧?」叶泠雾拿不定身侧人心思,小声咕哝道。
江苑诧异的看着她,少顷,啼笑皆非道:「你这就不是自欺欺人了?」
叶泠雾语塞。
这时,车厢外传来阵阵喧闹,不知是谁大声吶喊了一句——「是沈小侯爷!沈小侯爷从北疆回来了!沈小侯爷从北疆回来了!」
一句话仿佛滚热的油里加了一勺水,使整条长街炸开锅。
本还懒洋洋靠在厢壁上的叶泠雾,一下坐直了身子,看向江苑道:「你不是说侯爷还要过几日才抵京吗?」
江苑笑着耸耸肩:「这种事谁知呢?」
从北疆南下至京城,若是按普通行进速度,至少需十五日,但若是快马加鞭,十二日之内抵京也不是没有的事。
叶泠雾看着紧闭的窗户,犹豫片刻,一手撩开暖帘,寒风唿唿刮进车厢。
远远就见一面黑色的「沈」字旗帜在风中飘扬,旗帜之下是一列井然有序的队伍,队伍中的那辆驷马高车彰显着这列队伍主人的身份地位。
两方渐行渐近,叶泠雾总算看清行在队伍之首的男人,三年不见,他外貌并无多大变化,依旧金冠束着长长马尾,照着寒光的玄色铁甲衬得他犹如高岭上只能仰望的神,是普通人不可触及的矜贵。
许是目光太过灼热,高头大马上的男人注意到了朝队伍驶来的那辆马车,看见了从窗里探出的那张小脸。
终日死寂的眼眸在这一瞬有了松动。
仅仅只是一眼,沈湛很快便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继续目视前方,仿佛那一瞬的心动并不存在。
队伍与马车擦肩而过,在此之前,叶泠雾有过想打招唿的心思,可当她看见沈湛那冷冰冰的脸后,终究开不了口。
夜凉如水。
满室萦绕着淡淡茶香,火烛明亮,叶泠雾跪坐在书案前,良久也没翻过一页,目光虽落在帐簿上,但眼神和心思明显已飘远。
绒秀端着刚做好的糕点进屋,见叶泠雾正撑着脑袋出神,缓缓跪坐到她身侧,将糕点放在书案上道:「主母在想什么呢?」
叶泠雾回过神,轻嘆道:「没什么。」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主僕二人寻声看去,就见江苑绕过屏风走来。
绒秀连忙颔首作揖,叶泠雾却有些奇怪:「你怎么来了?」
这间书房明令禁止除了她的贴身女使外,明令禁止谁都不准踏入,平日里江苑无事的话根本不会来,算得上只属于叶泠雾的一方天地。
江苑不答,朝绒秀使了个眼色很,绒秀会意后立马起身退出了书房。
叶泠雾皱了皱眉,紧张道:「有大事发生?」
「……算是吧。」江苑稍稍提起雪青色宽大锦袍的衣摆,在她对面落座。
叶泠雾迟疑道:「什么事?」
江苑故意卖了一下关子,才将一张请帖从宽袖中拿出放在桌上,说道:「宁北侯府,沈老太太亲自下的请帖。」
叶泠雾小有诧异道:「侯爷午后才抵京,请帖这么快就下来了?」
江苑含笑道:「三年不见,一抵京就迫不及待宣告满城,沈老太太思念之深可想而知。」
「当年陛下以沈老太太留在京城为条件,才答应侯爷和嘉仪长公主退居北疆,这三年来沈老太太独住偌大的侯府,一年到头不见出府一次,如今侯爷归来,她应该是最高兴的罢。」叶泠雾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苦涩。
江苑缓缓低下头,沉闷着不作声。
叶泠雾见她魂不守舍的,问道:「自我这次从渝州回来你便一直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离京那段日子是出了什么大事?」
江苑长嘆了一口气,回道:「不过是些朝廷琐事,不是什么大事。」
叶泠雾没追问。朝廷琐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屋内静默良久,久到两人都快忘记彼此的存在,各自出神,才听江苑轻描淡写的说道:「若是没有进宫就好了,或许活得能自在些,不过若没有进宫的话,我这辈子怕是再遇不到你,这般一想又觉得遗憾。」
叶泠雾神色一凝,喃喃:「人生本就处处充满遗憾,若真能重新选择,我倒是希望你能不进宫。」
以前她总怨自己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个,后来听江苑说起她之所以从小女扮男装的原因,才发现她所受的苦难远远比她少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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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名门世家,却饱受重男轻女之痛,一出生就被自己父亲视为天煞孤星,丢在岱岳镇自身自灭,若不是江家长子病逝,江时微或许这辈子都回不去淮南。
在江家生活的那些年,都是替逝去长子江苑而活,包括现在她所经歷的,都是江赋强迫在她身上的。
明明过得极尽不如意,她却不曾反抗。
叶泠雾常常想起都会为她心痛,总想着待她好一些,再好一些,这样的话江时微就不会觉得生活有多累了。
第292章 回京宴
次日便是宁北侯府设下的回京宴。
其实在十几日前沈老太太就得知沈湛和秦明玉启程回京的消息,不管是请帖,还是宴席都是早早备好的。
名册上宴请的都是京城好友,不管是太子一派还是五皇子一派的都在邀请之列。
午休之后,青橘和元桃进来伺候着衣,特选了一件浅紫色月季锦袍,纤腰盈盈,外罩暗紫色绒领大氅,看上去十分老成,若不是不去看叶泠雾那张尽态极妍的小脸,还以为是三十出头的妇人。
出了屋,才发现下了一早上的大雪总算停下,廊下不少内院女使清扫着积雪。
廊上,绒秀笑呵呵道:「主母,奴婢听说昨晚二爷他们今早从馥县赶回来了,程家也受到请帖,想来今晚的宴席定是十分热闹。」
叶泠雾捧着暖炉的手一紧,回道:「三姑娘和四姑娘呢?」
绒秀道:「四姑娘那边还不知,不过老太太的请帖是送去肖国公府了。至于三姑娘……老太太那边同样下了帖子,不过帖子上只让三姑娘独自赴宴。」
叶泠雾心头一沉,无奈。
都这么久了,沈老太太还没彻底消气。
宁北侯府四扇大门敞开,府外络绎不绝的停了不少马车,来了不少达官显贵,三年过去,哪怕宁北侯府已无从前那边权大势大,但该给的面子依旧不敢不忘。
府中女使规矩整齐的排列成两行在门口静候,有人来便领着往厅堂去。
叶泠雾和江苑从马车上下来时,四周停了不少马车,其中驷马高车不少,叶泠雾粗略一看,尚书府,将军府,公爵,伯爵……
侯府大院一如记忆里那般,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去,处处雕廊画栋,气派富贵。
还未开席,叶泠雾先去海棠斋花厅寻沈老太太说话,路过梅园,梅花淡如浮烟的香气瀰漫整座东院。
静合堂正屋内谈笑晏晏,叶泠雾撩开暖帘进去,人几乎都到齐了。
沈老太太端坐上首,穿着件暗红色盘绒大氅,满头银髮盘成一个祥云髻,束着暗红色绣金丝抹额,雍容大雅。
以前穿着最是亮眼的沈盼儿,独自坐在席末,一袭淡青色锦氅能看得出绸缎富贵,可穿在她身上怎么看都觉着别扭,大抵是颜色太过沉稳低调。
沈月儿坐在赵氏左侧下,怀里抱着刚满一岁的女儿小焉儿,周身围着不少颜欢附和的妇人,就连沈老太太也爱逗弄小嫣儿。
然后就是秦明玉,三年不见的她容颜依旧,一袭盘丝云锦长锻衣,衬得她面色红润不似四十年岁的贵妇人。
「江家大娘子来了!」
不知哪位夫人喊了一声。
众人的目光才将将落在叶泠雾身上。
叶泠雾朝众人行了个礼,微笑着道:「来晚了,还请诸位夫人见谅。」
「来了就好,快些落座吧。」沈老太太笑容和煦,视线难得从曾孙小嫣儿身上移开。
叶泠雾应下,便径直在沈盼儿旁侧席位落座。
这几年两人很少见面,再见时叶泠雾总觉得她身上多了几分客气疏离,没了以往的活泼。
叶泠雾思忖一会儿,突然干笑着凑过去道:「三姑娘好久不见,上回裴家乔迁宴,你怎么也没给我下帖,我本还想着亲自去裴府祝贺呢。」
沈盼儿垮着脸,语气轻轻:「江大娘子客气,裴家不过商贾之户,哪能请得起你们清流门第的主母。」
叶泠雾皱眉,愣道:「三姑娘与我是多年好友,于情于理都该亲自登门祝贺,无关门第。」
沈盼儿低声道:「怎会没有门第之说,江大娘子就莫要在我面前说笑了。」
「……」
叶泠雾勉强一笑,回过头不再搭话。
三年不见,沈盼儿整个人变得消沉不说,说话也是阴阳怪气。
她如愿嫁给裴淮后,过得不好吗?
屋内烧着地龙虽暖和但也沉闷,没一会儿小嫣儿就吵着要出去玩,沈月儿只得抱着她出去散步,叶泠雾起身陪同。
晴雪初好,梅园里的红梅开的别样好。
小嫣儿由奶娘抱着去摘梅花,沈月儿拉着叶泠雾去了梅园小亭说话。
「……三姑娘落胎?!」叶泠雾惊讶。
沈月儿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压着嗓子道:「这事没传开,你可不能对外说。」
叶泠雾缓不过神,吃吃道:「那…那医官怎么说?身子可养好了?三姑娘从小习武身子骨那么好,怎会落胎呢?!」
一连串问题,沈月儿不知该先回答哪个,想了想,说道:「那个裴淮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素日去烟花柳巷应酬就罢了,暗地里还养了不少外室,三姐姐去年好不容易怀上,被气得生生流产。」
叶泠雾倒下了一口凉气,恍惚道:「三姑娘被裴家那个混帐如此欺负,老太太和二叔父二叔母就没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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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儿眉梢耷拉下来,嘆道:「裴淮是三姐姐当年不顾家中长辈反对,执意要嫁的,父亲母亲就算想上门找姓裴的算帐,那也要三姐姐先低下头才是,可三姐姐的脾气有多犟你是知道的,出了事一言不发,气得父亲母亲有气无处撒。」
叶泠雾杏眸圆瞪,嗓子里仿佛卡了石头,说不出话来。
那边小嫣儿稚气的笑声迴荡在整座梅园。
沈月儿玩着梅树下玩雪的小糯米糰子,转头低声与叶泠雾耳语:「你的肚子怎么一直没消息?这都三年了,你可知这些年京城里的人都是怎么说你的?我说你也该急一急了,江大学士今年都二十有五了还未有子嗣,你这个做大娘子实在当得煳涂。」
听着沈月儿热忱的语气,叶泠雾再瞧瞧那边梅树下仰头大乐的小嫣儿,她深深感到为难。
两个姑娘家……怎能生子?!!
沈月儿见叶泠雾落寞垂眸,自以为是说中了什么,涩然一笑:「其实你们两个还年轻,再等等也好。」
「……」叶泠雾笑不出来。
这时,那边的小嫣儿突然哭了起来,奶娘抱着也不见好,沈月儿和叶泠雾疾步过去安慰一番,才知小嫣儿是饿了。
逗得三人啼笑皆非。
沈月儿抱着小嫣儿回海棠斋,叶泠雾独自留在梅园继续散步。
一阵风吹来,蜿蜿蜒蜒的幽幽小径里翻涌着淡淡梅花香。
叶泠雾心里闷的难受,低着头往前走也不看路,突的,脑袋撞上硬邦邦又温热的「墙」,叶泠雾吓了一跳,勐然抬头,对上一双阴沉深邃地眼眸。
她怔了老半晌,福身道:「侯…侯爷。」
第293章 梅园
沈湛定定的看她。
余晖落在他的脸上,眉目间有种光影迷离的英俊,一袭狐裘玄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
叶泠雾默默后退一小步:「侯爷怎么在这?」
内院只设下女席,他一男子怎么能「碰巧」路过这里,唯一的说法,那就是故意来找她的。
沈湛不答,叶泠雾也不想随随便便离开,想了想,又问道:「这三年来,侯爷在北疆过得如何?」
沈湛眸色一暗,回道:「吃酒玩乐,皆好。」
叶泠雾笑容干巴巴的,说道:「如此甚好,侯爷不在京城的三年里,望舒携我进宫时常听皇后娘娘惦记你呢,还有老太太也是。」
沈湛眼眸幽深,藏在心里的话默了许久才说出:「那你呢,三年来可还好?」
叶泠雾道:「一切都好。」
沈湛语气讥讽道:「你与江大学士成婚三年一直未有子嗣,这也叫一切都好?」
「……」这人怎么也拿孩子说事。
叶泠雾梗着脖子,深吸了一口气道:「夫妻相处之道有千千万万种,没有孩子不失为一种。」
沈湛不以为然地扯了一下嘴角,道:「你说的不错,只是听闻江大学士从小体弱多病,江大娘子这日子过得只怕是冷暖自知。」
又被怼了。
叶泠雾道:「我过得如何不劳侯爷操心。」
「我倒是一点也不操心,你们没有子嗣与我何干。」沈湛这话说得极其矛盾,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妒意。
叶泠雾皱了皱眉,福身道:「侯爷若要赏梅请自便吧,泠雾不打扰了。」
「……有人来了。」沈湛沉声道。
叶泠雾刚抬起的脚步一顿,细细一听,确实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现在的她已为人妇,若是被有心人看见她与沈湛独处,传出去只怕是不甚好听。
她神情慌乱,目光四巡,见不远处有一假山屏障,想也没想的便跑了进去。
谁知地上积雪未清,小部分积雪化掉后生成了薄冰,叶泠雾一踩上去,直接背摔倒地。
「……唔」
叶泠雾压着嗓子闷哼一声,五官皱成一团,好在穿得够厚,这一背摔才没伤到骨头,只是皮肉有些疼痛。
外头听见动静的沈湛眉心一蹙,刚要过去察看,就听背后传来一记娇气的女声。
——「挽舟哥哥怎么在这呀,让弘菱十分好找呢。」
六公主站在夹道口,见沈湛背对着她,长身立挺地站在梅花树下,板着的脸瞬间露出欣喜之色。
见沈湛没理自己,六公主心生不服,缓步凑过去道:「挽舟哥哥今日的回京宴好生热闹,弘菱与太子殿下一同来时,还见到了久不出门的付小国爷呢。」
沈湛淡淡瞥了她一眼,眸色不耐烦道:「六公主不在女席上,怎么来这了?」
六公主撅了撅嘴巴,反问道:「挽舟哥哥不也在这,弘菱怎么就不能来了?」
沈湛不语。
那边假山屏障后,叶泠雾艰难的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沾在身上的积雪,心里暗骂六公主当真是个衰神,天生克她。
三年来她随江苑进宫赴过不少筵席,每次筵席少不了被六公主刁钻的言语尖酸几句,以至于她每每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后来她学聪明了,惹不起还躲得不起,只要是宫宴她都一应以身体欠佳的理由,能推就推,久而久之她与六公主也快有一年半没见。
再见面六公主长变了不少,原来的圆润小脸消失,稜角分明的面颊虽相较以前好看许多,但却多了几分刻薄,一袭白绒红氅衬得她娇艷,眉间的梨花花钿不难看出今日是精心打扮后赴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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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偷偷将小半张脸露出去,视线透过挡在面前的梅花枝丫偷偷看去,就见六公主一脸娇羞的仰望着面色冷冰的沈湛。
「挽舟哥哥,你回来之后皇后娘娘还向陛下提起你我的婚事呢,皇后娘娘还问你什么时候去长华宫陪她说话。」
「……你我的婚事?」沈湛语气凝重。
六公主低下脑袋,点了点头道:「是啊,这些年皇后娘娘一直担心你在北疆日子难过,是以半年前才让我去北疆找你的,后来回京我同皇后娘娘说了不少我与你的事,皇后娘娘听着很是高兴,就向陛下提过一次赐婚。」
见沈湛眸色不悦,一言不发,六公主连忙补充道:「这是陛下自然没有答应,但是陛下有说等你回京后再议。」
叶泠雾眸底闪烁了一下。
皇后向来自诩与世无争,居然会请皇帝赐婚二人。皇帝没答应倒也不是没理由,真要将六公主赐婚沈湛,百里一族可真就独大了。
「在下的婚事不由皇后娘娘和陛下操心,六公主确实到了宜嫁的年纪,日后皇后娘娘做主为你赐婚之时,本侯会亲自替六公主奉上一份嫁妆。」沈湛语气冰冰凉凉,没有丝毫起伏。
六公主一怔,眼眶里顿时氤氲起来,委委屈屈道:「挽舟哥哥是觉得弘菱配不上你?是啊,弘菱的母妃不过是小小美人,论家世地位确实配不上宁北侯府,可是……弘菱爱慕你这么些年,为了你愿意孤身去北疆陪伴,挽舟哥哥难道就没有一丝心动吗?」
「没有。」沈湛干脆利落。
「……」六公主错愕,愣了一下。
叶泠雾冷不防扑哧一笑,连忙捂住嘴才没笑出动静。
六公主神色羞愧,却依旧不依不饶:「挽舟哥哥不愿意成婚,是不是心里还有那个人!她都成婚三年了。」
当年在余苏城,她在廊桥上瞧见沈湛与叶泠雾在河岸边放愿灯,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被人号称「冷面阎罗」的柱国大将军,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嫉妒和愤怒几乎将她吞噬。
她嫉妒沈湛喜欢的那个人不是她,她愤怒沈湛喜欢的人不是她就罢了,偏偏还是个身份低微的商贾之女。
这简直比给她一巴掌还侮辱。
后来听说叶泠雾嫁给了江苑,大抵是自尊心作祟,她一想到高傲不可一世的沈小侯爷也会有得不到的人时,那种报復的快感无法用言语表达。
第294章 心思
茂密的梅树落下纷纷扬扬的细碎花瓣,匀匀的铺在地面上,叶泠雾缓缓垂下眼眸,转身背靠着假山,不敢再去看那边梅树下的男女。
好一会儿过去,叶泠雾才听沈湛说道:「六公主多虑了,无关他人,本侯的亲事不劳烦皇后娘娘和陛下做主,就算日后娶谁,那也全凭本侯意愿。」
此话说的决绝,六公主气得羞愧难当,提起裙摆就跑了。
沈湛见她身影渐远,转身看向假山屏障:「还不出来吗?」
没有动静,半晌过去,才见那抹紫衣身影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假山,一瘸一拐的走出来。
沈湛眉心一蹙,周身气息无端寒起来,一股火莫名窝在心头道:「江大娘子想避嫌也不必那般着急。」
叶泠雾抿了抿唇不说话,径直踏上长廊离去。
海棠斋花厅内欢声笑语。
见众人说的热闹,案几上更是摆满了吃食。
红豆芝麻年糕,枣泥山药糕,酥糖,芝麻糖,蜜饯,甜汤。
叶泠雾扶着腰默默落座,而后看向边上兀自吃着荔枝的沈盼儿,说道:「三姑娘,过几日上元佳节,咱们去花满楼看烟花吧?」
沈盼儿侧首淡淡看了一眼她,道:「江大娘子怎么突然约我去看烟花,你夫君难道不陪你吗?」
叶泠雾嘴角僵硬了一下,继续笑道:「我瞧着你最近心情不太好,就想着约你一道去,那里开了一家糕点铺,三姑娘不是喜欢吃栗子糕吗,那家铺子的栗子糕可好吃了。」
沈盼儿面色沉沉,闷声道:「难为你还能愿意与我交好。」
说着,她抬眸去看上首:「不像母亲和祖母,恨不得没有我这个女儿。」
叶泠雾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沈老太太抱着小嫣儿笑得前俯后仰,赵氏也是乐得合不拢嘴,秦明玉拉着沈月儿的手谈笑正欢。
落在旁人眼里其乐融融,但落在沈盼儿眼里,不用多想都知道有多讽刺。
沈盼儿神情落寞,眼角微红。
叶泠雾冷不防又见她袖口中的手已捏成拳头,指节微微发白。
她心下一紧,说道:「三姑娘不必在意,天下哪有隔阂的亲情,你多回宁北侯府走动走动就好了。」
这话从叶泠雾嘴里说出来时,她自觉怪异,十分假套,这天下有隔阂的亲情多了去了。
「江大娘子不必安慰我,我可还记得你初入京城时同我说起你在渝州生活艰难,若天底下真没有隔阂的亲情,当年祖母就不会把你接来京城了。」
「……」叶泠雾端起身前案几上的甜汤喝了几口,掩饰脸上不自然的尴尬。
不多久,一阵帘声响动,众人循声看去,就见梳着盘龙髻,身袭对襟金色长袄的程故鸢抬步进屋,身侧还有两个僕妇扶着。
步伐不似从前那般肆意潇洒,不知是否是有身孕的缘故,成了亲后的她变得婉约稳重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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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耳边忽而传来沈盼儿的声音:「就连故鸢姐姐都有近九个月身孕了,你和江大学士怎么一直没动静?」
叶泠雾一怔,立刻端正脸色:「我们不着急,想再等等。」
沈盼儿狐疑,说道:「你…是有难言之隐?」
「自然没有。」叶泠雾的回答利落干脆。
沈盼儿居然神色淡淡。
这时,程故鸢姗姗来迟向众长辈「请罪」后,转而朝两人走来,说道:「盼儿妹妹,泠雾妹妹好久不见。」
沈盼儿难得露出笑容:「二嫂嫂怎么没在屋里休息,这么大肚子四处走动怕是很难受吧?」
程故鸢轻摸着肚子,由着僕妇搀扶着在两人旁侧席位落座,小喘了一口气,回道:「不难受,你们难得回来,我怎能缩在屋里不见人呢。」
叶泠雾笑容渐深:「故鸢姐姐这肚子看着好大,想必二公子照顾你照顾的极好罢。」
程故鸢神色腼腆,低声道:「医官说我是双生胎。」
叶泠雾和沈盼儿皆是一伢,心里各有想法。
一个只觉得处境四面楚歌,周围人都在生孩子,唯独她一直没动静;一个是羡慕,自从落胎之后裴淮便不常回院,日子过得寡淡无味,是一点盼头都没有。
「上元佳节后我想着去灵安寺烧香祈福,两位妹妹不如同去?」程故鸢温柔的微笑着。
叶泠雾倒是没有意见,倒是沈盼儿一脸愁闷,似乎很是不情愿。
程故鸢见状,伸手覆盖上沈盼儿冰凉的手,说道:「盼儿妹妹不常出府,更不爱回家,二嫂嫂可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京城到灵安寺有两日路程,咱们姐妹路上慢慢聊,如何?」
沈盼儿勉强一笑:「好。」
饭后,众妇人们各自捧着小暖炉,说说笑笑着朝外院去。
男席正好散去,赴宴的大人们三三两两聊着天,等着自家夫人从内宅出来。
叶泠雾捧着宣嬷嬷给的白玉小暖炉,从海棠斋寒暄完一瘸一拐的出来时,已是很晚,穿过垂花门,刚到外院厅堂,就见庭院内站了不少人。
月色昏暗,几个文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相伴着朝府外去,他们一走,庭院瞬间静下不少,只见沈湛,江苑站在廊下,明明离得不远,两人却全程没有一丝交流。
沈辞站在台阶上,与容钰勾肩搭背聊得正欢,连边上的妻子都没顾上几眼,气得程故鸢暗翻白眼,看似手狠地揪了一下他的脸,沈辞方才反应过来。
沈盼儿与沈月儿说着话,态度不咸不淡,聊了几句转而去逗弄奶娘怀里的小嫣儿。
小嫣儿一见这个姨母就乐得露出两颗小门牙,双丫髻上簪着的两个成对流苏,叮叮噹噹作响。
叶泠雾眉头一展。
恍惚间好似回到几年前初入京城,烟花满天的那一晚,整个庭院吵吵嚷嚷。
胡思乱想中,叶泠雾缓步走近,很是自觉的站到了江苑身侧,江苑见她走路姿势怪异,忍不住蹙眉询问:「你受伤了?」
「没…没有,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沈湛闻声看去,只是淡淡一眼,随即转身离开了外院。
第295章
筵席结束时,戌时的梆子已敲响许久。
马车上,江苑缓缓运力替叶泠雾揉着伤痛处,失笑道:「你是有多不小心,这么大的人了还能摔着。」
叶泠雾憋红脸,回道:「要怪就怪那位六公主了,她要是不来我也不至于那般慌张。」
「……六公主真说了皇后请陛下赐婚一事?」江苑神色如常,但眸色里却多了几分紧张。
叶泠雾蹙眉道:「当然了,我骗你作甚?」
江苑唇线抿直,眸色黯淡,默了片刻道:「看来再不谙世事的皇后娘娘,也会有私心,慎美人与陛下当年的那些事,换做是谁都不能咽下那口气,时过境迁,皇后为了太子为了百里家,当真是不容易啊。」
叶泠雾道:「六公主想嫁,侯爷未必肯娶,娶了多生事端。」
江苑勾了勾嘴角,说道:「卿卿说的有道理,沈小侯爷当年躲都来不及,怎还会让自己成为他人谋算的筹码。」
两人对坐沉默,过了半晌,江苑道:「侯爷不愿意娶妻,大抵还念着当年与你的缘份,我将你拖下江家深水里,这些年你可怨我?」
叶泠雾长舒一口气,苦笑道:「为何要怨,三年来你待我很好,给足了我想要的,换做别人怕是想都不敢想的。」
江苑放松的靠着车壁,沉声道:「可是这三年来你受得非议也不少。」
叶泠雾戏嚯一笑,道:「这话我听着怎么怪怪的,我觉得你这几日不太对劲,瞧着多愁善感的,回去后我替你熬一碗红糖水吧?」
江苑一愣,无奈不语。
叶泠雾将盖在腿上毛毡毯往江苑腿上挪了挪,说道:「我在席上见到三姑娘了,本以为义无反顾嫁给心悦之人的她这些年应该会过得很好,谁知再见面却道物是人非,还记得我初到京城时,她犹如天边的白云,那般的轻轻盈盈,如今却心同藁木。」
江苑皱眉道:「关于裴家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裴家主君妻妾无数,家风放荡,想来三姑娘在裴家的日子不好过。」
叶泠雾道:「三姑娘为人傲娇,受了委屈不肯往侯府里说,奈何老太太,二叔母她们一样执拗,两方就只能别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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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苑轻声道:「自讨苦吃。」
叶泠雾眉头一挑,不悦道:「你倒是看得明明白白,我让你辞官归乡你为何不肯?」
江苑凝视少女半天,道:「那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叶泠雾屁股轻轻挪去几分,压着嗓子道:「朝廷如浑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能只想着江家,你…你怎么说也该为我考虑吧。」
江苑失笑道:「我正年轻,如何能辞官,就算要辞,也该有正当理由。」
叶泠雾眉头紧蹙,不说话。
江苑嘆了口气,继续说道:「自从陛下病重后昭国便一直动盪不断,尤其是去年杨将军举兵谋反被平定之后,我此时辞官有愧于陛下对我的厚爱。」
叶泠雾缓缓抬眸,见江苑神色怅然,安慰道:「那便不辞官,但你得答应我不可参与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之间的争斗。」
「你放心吧,我没那个心思。」
「那就好。」
上元佳节当日,天微微亮,绒秀便领着小厮布置府内,府门大红灯笼高高挂,朱红大门贴着喜庆对联,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谁知午后宫里突然下达命令,皇帝病重禁喧闹,是以城内的烟花爆竹一应不准燃放。
转眼到了去灵安寺这一天。
叶泠雾起身,一推开花窗,庭院里的积雪已清扫干净,树枝上挂满了小红灯笼,寒风中有淡淡梅花香含着丝丝雪香。
叶泠雾还未来得及感嘆,就被元桃每日照例端来的汤药打断了清早的好心情。
她无奈道:「又喝?」
元桃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当然啦,这可是绒秀姐姐亲自为主母去求的,不能浪费。」
叶泠雾皱眉,缓缓接过碗一饮而尽。
刚放下碗,就见青橘步伐匆匆的走进屋,「不好了主母,宫里出大事了。」
叶泠雾含着蜜饯,口齿不清道:「出什么事了?」
青橘神色紧张:「宫里传来消息,早朝时陛下突然晕过去了。」
叶泠雾杏眸圆瞪,伢然道:「晕过去了?」
青橘点了点头,回道:「是啊主母,听说陛下这一昏可把大臣们都吓坏了,还以为……幸好医官救治及时。」
叶泠雾眉头紧锁,没说话。
元桃一脸愁道:「主母,陛下病倒,那咱们今日还去静安寺吗?」
叶泠雾默了许久,伸手点了一下她的眉心,道:「陛下病重当然更要去寺庙祈福了,你快去收拾,别误了和故鸢姐姐,三姑约好的时辰。」
元桃福身应下赶紧出屋。
皇宫。
夜色暗涌,长华宫里里外外围了不少医官大臣,美人妃嫔以及皇子公主,饶是各自念头不同,依旧规规矩矩候在偏殿中。
皇帝虽保下一条命,却虚弱异常,尤其是方才醒来时连一句话都吐不出清楚。
几位公主哭得梨花带雨,拿着手帕不住的拭泪,几个位份低的美人哭得更是伤心。
毕竟皇帝一死,她们这些刚进宫不久的妃嫔免不了殉葬,风华正茂的年纪谁肯死呢,只能边哭边默默祈祷皇帝无恙。
大臣们皆是垂着头,做出一脸悲伤状。
不多时,皇后被医官们簇拥着走出内殿,听见席上啜泣声烦不胜烦,低怒道:「哭什么,陛下的病已然控制住,还不到你们哭的时候。」
李尚书神色凝重,捋须问道:「皇后娘娘,陛下的病没事吧?」
皇后径直朝上首去,款款落座后才说道:「陛下的病不过是早年征战时留下的老毛病,养养便好了,诸位不必担忧,还请先出宫让陛下好些将养罢。」
众人听皇后这番话后欲言又止。
殿内气氛微妙。
沈湛起身,朝上首拱手道:「既然陛下无碍,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席上众人见沈湛就此离开,面面相觑,随即江苑跟着站起身道:「微臣不通医术,留在这不过是多做叨扰,既然陛下有医官们陪着,那微臣就先告辞了。」
第296章 威胁
「江大学士请留步!」
江苑踏出长华宫不久,东宫掌事太监急匆匆的便追了上来,她寻声回头,就见刘公公气喘吁吁靠在垂花门边上。
「刘公公这是有何指教?」江苑道。
刘公公摆摆手,讪笑道:「岂敢,岂敢,太子殿下有事找您,特让奴婢请您移步偏殿。」
「太子殿下找我?」江苑迟疑道,「不知是何事?」
刘公公神色为难道:「太子殿下只让奴婢请您过去,倒是没说什么事。」
江苑沉默片刻,自忖道:「既然太子殿下有事相告,那还请刘公公领路罢。」
长华宫偏殿在僻静的后庭,刘公公引着江苑一路往里走,过不及时便进了一间小殿。
皇后提倡节俭,长华宫殿内摆设并不奢侈,一应摆设装饰只以质朴端庄为要,简单明净。
满室瀰漫着茶香,太子坐在花窗下正品着茶。
刘公公带着江苑走上前,抬臂作揖道:「太子殿下,江大学士到了。」
太子抬眸,笑容和煦:「江大学士快请坐吧,刘公公,你先退下。」
刘公公福身称喏后,连忙退出了偏殿。
「说起来自江大学士进入朝堂起,吾与江大学士还未好好说过话,江大学士年纪轻轻颇受父皇重用,在朝中似父皇左膀右臂,吾十分钦佩。」太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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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苑莞尔道:「太子殿下过誉,微臣不过是尽臣子本分替陛下排忧解难罢了。」
「江大学士不必谦虚,要问父皇在朝中最信任的人是谁,你该是头一个。」太子缓缓垂下眼眸道,「如今父皇病重,朝中不少事宜都交由江大学士与翰林院打理,到底是做孩儿的无能,吾与几位皇弟不能和睦,是以不能叫父皇安心。」
江苑默然。
太子眸光一转,忽而道:「不说这些,今日吾找江大学士来是闲谈的。对了,听说江大学士似乎还有位妹妹?不知叫何名字?」
江苑浑身骤然僵直,怔怔道:「太子殿下怎么会突然问起家妹?」
太子笑容随意,回道:「近日有人给了吾一封画卷,卷上的是江大学士妹妹,说来奇怪,江大学士与家妹长得十分相似,吾好奇,便想问问罢了。」
江苑眉头紧蹙,轻声道:「家妹身子一直不好,养在老家未曾出过门。」
太子故作恍然的模样,说道:「原来是在老家养病,那怎么不接来京城呢?以江大学士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和威望,医官们必定尽全力救治家妹的。」
江苑不答,静静凝视着太子,少顷才回道:「家妹的身子孱弱,经不起大风大浪,养在老家最为合适。」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两人无声对视着,心里各有想法。
宫门重重,飞凤檐角的宫门下,宫门上的匾额以古朴弯曲的文字写了『玄武』二字。
宁北侯府的马车停靠在塔楼之下。
四周静谧,嫌少宫娥来往,岳扬见沈湛出来,丢下缰绳翻身下马,迎上前抱拳道:「少主公。」
沈湛双手背负在身后,道:「你怎么来了?」
岳扬眉头紧锁着,说道:「洛城地境出现动乱,就在半刻前,护行的程家侍卫赶回京城寻求支援,二少夫人三姑娘还有……江家大娘子的马车遇上匪徒。」
沈湛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岳扬低下脑袋,继续说道:「护行侍卫拖住了匪徒,让武婢驾车继续赶往洛城,但匪徒来势汹汹,怕已快追上二少夫人她们了。」
话音刚落,沈湛已翻身上了马背,岳扬见自己的马就要被骑走,赶紧道:「少主公,属下怎么办?」
「你坐马车。」
说罢,沈湛勒紧缰绳便冲出了宫门。
同日午后。
三家大娘子乘坐驷马高车,程故鸢带了不少程家训练有素的侍卫护行,还带了六个僕妇照顾路上的起居。
过了狮子山便是洛城地境的林间小道。
临近黄昏,叶泠雾撩开暖帘就见天上飘着小雪,她悠悠道:「故鸢姐姐,咱们为何要去灵安寺烧香祈福,静安国寺离京城不也挺近的吗?」
程故鸢扫了眼身侧同样疑惑的沈盼儿,捂着嘴角笑道:「这每个寺庙求的不一样,灵验的也不同,灵安寺求孩子可是出了名的灵验呢。」
原本还懒散趴在车窗上的叶泠雾顿时挺直了腰背,回过头道:「求孩子?!!」
程故鸢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是啊。说说你们两个,这都成亲三年有余了还未有子嗣,你们不上心就罢了还让家中长辈操心,是以母亲就让我带你们两个来灵安寺求求菩萨。」
这里说的母亲自然是赵氏。
沈盼儿眉头一动,她本以为赵氏不在乎自己,没想到赵氏还惦记着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叶泠雾无言以对,心里暗暗腹诽:早知是求孩子,就不来了。
「这些日子京城外不甚太平,前两日望舒同我说早朝上几位将军说起洛城地境的几个县城似有动乱徵兆,灵安寺临近洛城,我们这一去怕不会遇上什么问题罢?」叶泠雾道。
程故鸢岂是会受威胁之人,护着肚子飞起一脚踹在车壁上,马车随即晃动两下。
她言语豪横:「谁敢?!虽然我肚子大了行动不便,但是一脚踹飞两个照样不是问题!」
叶泠雾和沈盼儿被她这一大动作吓得浑身僵直。
不是怕遇上匪徒,而是怕真遇上不测,眼前这位孕妇只怕记不起自己还怀有身孕,就真刀真枪跟敌人拼起来。
第297章 夜袭
夜色悄悄来临。
马车没能赶在日落前到客栈,只能将就在宽大马车内休息,好在马车内设精緻,绒毯,暖炉,壁灯齐全,比起官道歇脚客栈的小厢房还要舒适。
马车旁守卫的侍卫打了哈欠,轮着前去换班,戌时一刻,山间响起了一阵诡异清脆的口哨声,不轻不重,却叫人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一阵喧譁撕破了宁静的夜色。
接着,喊杀声乍起,无数条黑影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远看其阵仗不下二十余人,但都是跑来的,唯独只有两个一胖一瘦拿着火把的男人骑着马。
他们围着黑色面巾,穿着颜色不一的粗衣,从头到脚都透着股匪气,手上都拿着亮晃晃的白刀。看他们闹出的这么大动静,大概是这山中的土匪。
七八名侍卫纷纷亮刀护住马车。
这些侍卫可都是战场上厮杀过的,以一抵三不在话下,哪怕眼下围攻的人太多,也没输掉气势。
叶泠雾和沈盼儿还在惴惴不安时,程故鸢就已推开厢门便站了出去,气势丝毫不逊于护住马车前的侍卫。
要是换做旁人早就躲得远远的了,可程故鸢是何人,就算身怀六甲不能提枪拔剑,也不会当缩头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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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官道上行劫持之事。」程故鸢扫视他们一番,没有丝毫怯意。
蒙面壮汉压了压三角眼,没说话,身边凑过去个瘦成杆子的中年人,压低嗓子道:「老大,她们就是宁北侯府的人,咱们不可放过。」
这波贼匪虽然只有三十余人,但唿呵起来声势震天,打斗更是兇悍彪勐,令人闻之丧胆,不像是山贼一类。
侍卫们骑马冲杀,他们懂得支起长矛拒马;待到近身搏斗时,匪徒们居然噼挡砍杀腾挪自如,各个都武艺不弱。
此处正是一座山林中间的夹道,两边皆是密林,两名武驾马的婢见来者不简单,为了保证三个姑娘和程故鸢腹中胎儿的安全,只能让侍卫继续抵御着,她们乘机带着姑娘们离开险地。
驷马高车不必普通马车来的轻便,更比不上只马,驾马的两名武婢只能尽力驱马朝最近的洛城赶去。
车身摇摇晃晃,车厢内的程故鸢脸色并不好看,叶泠雾见她满头密汗,忧心道:「故鸢姐姐,你可是不舒服?」
程故鸢摇摇头,勉强一笑:「无碍,咱们得快些赶到洛城。」
沈盼儿眉头紧蹙:「二嫂嫂别逞强了,那些人要是真沖我们来,咱们这辆马车怕是早晚都要被追上的。」
叶泠雾察觉出事态的严重性,郑重道:「这可怎么办,哪怕是照现在的速度,咱们离洛城起码还要两个时辰。」
程故鸢垂眸沉思,随即扶着肚子与外面的武婢商议了一会儿。
马车停下,两名僕妇扶着程故鸢踩着马凳下来,随即,叶泠雾和沈盼儿一前一后跳下马车。
此处不宜久留,武婢断后,沈盼儿和叶泠雾在前开路,两名左右搀着程故鸢,一行人没有丝毫迟疑的往林间深处去,而留在马车上的另一名武婢则继续沿着官道朝洛城方向赶。
山间处处是厚厚积雪,断后的武婢用手中长剑将几人留下的脚步印一一除去,洛城地境复杂,哪怕匪徒是常居此地的山匪,要想循迹找人也也并非易事。
不知跑了有多久,见到一缕炊烟缓缓飘向夜色,几人总算是找到一户居住在山间里的人家。
可还没来得及欣喜,程故鸢脸色越发难看,直到一口气喘不上来,靠着树桩缓缓跌坐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呻吟。
「故鸢姐姐!」叶泠雾惊唿。
借着月色,几人才堪堪看清程故鸢的裙摆上染上丝丝血迹,连同地上的雪一起染红。
沈盼儿骤然一惊,大哭道:「二嫂嫂!」
武婢心中发寒,蹲下身道:「少女君坚持一下,奴婢这就背您去那户人家里歇息。」
说罢,武婢又看向两名僕妇,神色诚恳道:「还请两位帮忙将少女君放在奴婢背上。」
程故鸢已痛得陷入昏厥,血一滴一滴落满了一路,触目惊心。
沈盼儿哭个不停,却不敢耽误事,见这户被篱笆围起来的人家院门紧闭,直接大声喊道:「有人在吗?!人命关天,还请救命!!」
过不了几时,茅屋窗户亮起烛光。
门吱呀一声从里推开,披着厚袄子的老婆婆探出一颗脑袋,望了望院门外的几个身影。
……
……
茅屋里烧着火盆,点着昏暗的烛灯。
炉子上烧着咕噜咕噜直冒烟的铜壶,武婢急匆匆端来从院子里打来的凉水,提起铜壶将热水倒进凉水里兑成温热后,由叶泠雾端着送进里屋。
里屋内,程故鸢躺在简陋的床榻痛得哭天喊地,沈盼儿跪在榻边不停给她擦着冷汗,两个僕妇还有老婆婆急得焦头烂额。
「遭了遭了,羊水破了!」李嬷嬷道。
沈盼儿怔了一下,浑身颤抖起来,恍惚间想起自己落胎的那个夜晚,屋子里冰冰凉凉的,她满身是血的躺在床榻上,只听见女使在耳边不停的吵闹着叫大夫。
等她从昏迷中再清醒时,腹中四个月大的胎儿就没了,连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
然而裴淮却在那晚之后半个多月没有回府,连一句慰问都没有,只有裴家哪些虚情假意惯了的长辈每日送来一两句安慰的话。
偶而她也会听见自己院里的下人议论。
说她蠢,出身高门大户却自甘愿意嫁进裴家,落得如此下场都是活该。
说她瞎,裴家主君出了名的浪荡,裴家主母更是烟花柳巷出来的,上樑不正下樑歪,裴家十一郎能是什么好货,也就只有她这种傻子才会为了这样的人与家中决裂。
说她天真,从小娇惯长大了侯府贵女,不知水深火热是何滋味,能有今天不奇怪,要怪只能怪自己不够大度,没那个能力管住夫君就罢了,怀孕期间还不给夫君纳妾,不然自家夫君哪能惦记上外头的野花呢。
第298章 沈湛,你是生命里的光
程故鸢疼得在床榻上挣扎。
叶泠雾慌道:「婆婆,附近可有接生婆?」
老婆婆摊开手掌,为难道:「咱们这深山老林里哪来的接生婆呀。」
李嬷嬷按着程故鸢痛得乱翻的身体,说道:「姑娘别担心,我们两个接生过孩子的,你们多去备些热水。这位老姐姐,还请你去找把剪刀来。」
「好好好,我立马去。」老婆婆连连点头。
叶泠雾跟着就要出屋,转而却见沈盼儿一脸颓然地呆坐在床榻边,神情悲伤沉痛。
第367页
她蹙了蹙眉,询问道:「三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沈盼儿失魂落魄地摇摇头,抹了一把眼泪,起身往外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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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亮。
叶泠雾一夜未眠,眼下吊着深深的黑青色。
僕妇还在里面照顾着,将近两个多时辰过去,程故鸢除了痛叫还是痛叫,期间叶泠雾进去瞧过,李嬷嬷说至少还要等至少一个时辰才能生。
武婢从铜壶里倒出一碗甜枣汤,递到叶泠雾面前,说道:「江大娘子喝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叶泠雾接过碗,看了看四周,才发现屋里没有沈盼儿的身影。她急切问道:「三姑娘呢?」
武婢又倒了一碗甜枣粥,回道:「三姑娘在外面,奴婢刚刚劝过,可三姑娘说什么也不肯进屋。」
叶泠雾皱了皱眉,起身出屋,就见沈盼儿站在柴房外望着山下的风景,寒风吹在她身上,豆绿色披风向着风的方向摇曳,散乱的髮髻给此刻的她添了几分清冷感。
这不是叶泠雾记忆里的沈盼儿。
她眉头一蹙,拢了拢身上的衣裳,缓步上前道:「三姑娘在想什么呢?」
沈盼儿冷着脸,半晌没说一句话,就在叶泠雾以为沈盼儿不会回答时,却听她低声说道:「泠雾妹妹,我想明白了,若是这次能平安回去,我要与裴淮和离。」
「你…你要和离?」叶泠雾一时诧异。
沈盼儿垂下眼眸,自嘲道:「泠雾妹妹肯定觉着我很自私吧先,当初是我逼着父母同意这门亲事的,现在想要和离,大家怕是都会看不起我,都觉着我是个笑话。」
「胡说。」
叶泠雾正色道:「裴淮就不是个好东西,我们心里巴不得你能早早看清呢,你现在能想通和离,是再好不过事。」
沈盼儿愣住:「泠雾妹妹当真是这么想的?」
叶泠雾道:「当然了,我相信二叔母和二叔父若是知道你要与裴淮和离,肯定也开心。」
「可是……我…我对不起父亲,母亲。」沈盼儿哽咽起来,「当初我要是多听她们的话就好了。」
叶泠雾拧紧眉头,不语。
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哎呀,不好了!二少夫人出血了!」屋内传来僕妇的叫喊声。
沈盼儿和叶泠雾闻声赶紧回屋,正好碰上李嬷嬷端着盆子出来,叶泠雾只是瞄了一眼那水盆,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幸好扶着门框才将将站稳。
——盆里血和水融在一起,浓浓的血腥味将这间不大的茅屋侵占。
一盆又一盆热水端进屋,一盆又一盆血水端出来,程故鸢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掀翻这潦草的茅屋顶。
叶泠雾身上的紫色绒氅染了不少血,盘在头上的髮髻松松垮垮,脸颊上还有烧热水时沾到的锅灰。
沈盼儿也没好到哪去,一面哭着一面替程故鸢擦汗,手腕上还有程故鸢痛到麻木后,指甲不小心划过的血痕。
两个嬷嬷更是一手的血。
武婢守在屋外,只听屋里除了程故鸢的哭喊声外,还有李嬷嬷教程故鸢生孩子如何用力的声音。
所有人的心都紧绷成了一根弦。
直到太阳从东边山峰露出一角,吵闹的茅屋里被一记婴儿的大哭声冲破屋顶,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哎呀,好啊!好啊!是个女儿,是个女儿!」李嬷嬷高兴极了。
沈盼儿见床榻上程故鸢从孩子生出后便昏过去,连忙伸手紧张地探了探鼻息,感受到一丝气息,这才松下一口气,喃喃自语:「还好,还好……」
叶泠雾得知是个女孩后便走出屋,冰冷的寒风总算将她昏沉的思绪吹醒,她跌坐在沾满泥土的台阶上,眼泪无声的往下掉。
就在这时,凌乱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的山林。
叶泠雾浑身僵直,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与此同时武婢提起剑从屋里出来,说道:「姑娘,您先进屋。」
叶泠雾哪还有力气站起身,两只腿犹如灌了铅一般,目光直视着声源处,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唿吸都跟着停止了。
一队黑衣黑甲的人马冲破幽深林间,背着太阳散下的光沿着林间泥路往前赶。
叶泠雾瞳孔一震,难以置信道:「侯爷……」
为首的将领身着银色铁甲,淡金色的光如丝线般,织入他漆黑的甲冑,跳上他白皙的面庞,清癯俊美,难描难绘。
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这间茅屋,眼瞧着他们就要驶远,叶泠雾不知哪来的力气,起身提着裙摆就往院外跑,站在竹编的篱笆前,拼尽全力大声喊道:「沈湛!!」
整个军队因为这一声大喊瞬间停止了前进,沈湛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往林间隐隐可看见的茅屋前那一抹紫色身影看去。
「少主公,是江家大娘子!」岳扬不合时宜来了一句。
沈湛冷睨了他一眼,驾马奔去,在距离紫衣身影五米之远处停下,随即丢下缰绳翻身下马,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就被冲上来的叶泠雾一把抱住。
娇小的少女紧紧贴在怀中,所有憋在心里的委屈在这一刻崩溃,哭着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我还以为我们会没命了,吓死我了……」
沈湛忽的怔住了,俊眸中似有水光闪动,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少女,喉头滚动了一下:「我来了,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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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你怎么才来,故鸢姐姐都从鬼门关走一遭了你才来。」
叶泠雾哭得口齿不清,明明上一句话还在怪罪沈湛来得不是时候。
沈湛无奈,轻声道:「对不起,来迟了。」
不远处马背上的岳扬吓脱了色。
什么情况?!
这就抱上了?!
第299章 小侄女
沈盼儿听见动静出来,就见叶泠雾领着沈湛进了茅屋院子,而篱笆外还有几十余黑旗卫。
她眉头一展,宛若看见救命的天兵天将,没等人进屋就拉着沈湛哭天抹泪道:「大哥哥……你们可算是来了,这荒山野岭的三妹妹快吓死了,二嫂嫂她疼了一夜,孩子幸好是生下来了……不然可如何是好……」
沈湛对她倒是十分耐心,安抚着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要不是一路上武婢留下了程家记号,我怕是也找不到这里来。」
沈盼儿擦擦眼泪:「哦,原来如此,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这时,岳扬上前小声提醒:「少主公,二公子那边还带着人在另一座山林寻找呢,咱们是否快些赶回去与其他人汇合?」
「不行,不行,不行!」沈盼儿连连摇摇头,「二嫂嫂刚刚生下孩子歇下,咱们还不能走。」
叶泠雾附和:「是啊,故鸢姐姐身体虚弱,不宜舟车劳顿。」
沈湛点了点头,温声道:「那便等弟妇休息好了再离开。岳扬,你先行下山一趟告知二弟。」
「是!」岳扬抱拳应下,转身离开。
里屋内,程故鸢还在昏迷在床榻上,身上沾满了血渍,两个嬷嬷留在屋里照顾。外间,沈湛多番感谢这茅屋主人家,更是承诺这份人情日后必还。
老婆婆吓得连连摆手,就差给沈湛跪下了,毕竟她这一辈就围着这茅屋过,哪想过有朝一日能有恩于名扬昭国的宁北侯。
沈盼儿将小侄女抱出屋给沈湛瞧,小娃儿睁着大眼,对周围一切似乎都很好奇。
兄妹两人对这个小侄女十分喜欢,逗弄了半个时辰也不见累,若非小娃儿困睡过去,兄妹两人还乐在其中。
叶泠雾在一旁看见,偷笑不停。
太阳出来,林间总算不是灰沉沉的,院里积着厚厚的雪,叶泠雾用干净的雪烧了壶热水做汤婆子。
山里头比城里还要寒冷,没有小暖炉就只能多塞两个汤婆子进被窝,不然只靠两床棉被,程故鸢的身体只怕还是吃不消。
老婆婆做了简单的白粥端进屋,李嬷嬷感激涕零,道谢完连忙餵程故鸢喝下。
叶泠雾瞧着程故鸢脸色有所好转,才放心的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屋外传来马蹄声。
她刚踏出屋子,就见一匹枣红色骏马驶来,许是一宿没睡,马背上的沈辞脸色尽是疲惫,胡茬都没打理,将手上缰绳一丢,翻身下马就朝茅屋跑来。
「二哥哥!」沈盼儿抱着小娃儿凑上去。
沈辞简单看了一眼,问道:「你二嫂嫂呢?」
沈盼儿道:「在屋里歇息呢。」
沈辞温言,越过她两步踏上台阶,刚好碰上靠着门口的叶泠雾,两人皆是一愣,沈辞颔首道:「多谢表妹妹照顾家妻,此恩情来日……」
「二公子还是快进去看看故鸢姐姐吧,她昨晚遭了不少罪,心里肯定盼着见到你呢。」叶泠雾微笑着打断。
沈辞无言地点了点头,抬步往里屋去。
不多时,一辆四四方方华盖锦覆的驷马高车停靠在院外,而后就见厢门从里推开,赵氏急急忙忙的跳下马车,连车夫把马凳拿出来的这点时间都等不及。
赵氏直奔着沈盼儿去,拉着她上下打量,蹙眉道:「没事吧,没事吧?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是受伤了吗?」
沈盼儿嘴里发涩:「我没事母亲,我身上的血都是二嫂嫂的。」
赵氏一愣,道:「那你二嫂嫂没事吧?」
沈盼儿摇了摇头,回道:「都没事,您的小孙女也是平平安安的。」
赵氏紧绷的心总算松下,捂着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阿弥陀佛,祖宗保佑。」
她低下头看着沈盼儿怀里熟睡的的小娃儿,破涕为笑道:「哎呀,这是我的孙女呀。」
不大的四方小茅屋,满是温馨之景。
叶泠雾心生怅然,正要转身进屋时,却见沈湛从后院走来,他身后跟着的两名黑旗卫手中各抱着好几捆木柴,老婆婆见了乐得合不拢嘴。
叶泠雾静静的看着他,大抵是目光太过灼热,还没等她收回视线,就见沈湛转头突的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叶泠雾就像偷东西的贼不慎被抓一般,连忙转身躲进屋。
她刚在火盆前坐下,准备煮些热茶给众人暖暖身子,暖帘就被掀了开来,沈湛跟着进屋中。
原本挤下五人都绰绰有余的茅草屋,却因为他的存在瞬间拥挤不少。
沈湛一靠近,叶泠雾立刻便闻到他身上隐隐淡然的松枝薰香,她不敢抬头,只能故作镇定的用钳子继续拨弄火盆的木柴。
冷漠的仿佛之前的那些哭诉从未发生一般。
沈湛沉下脸,随手拿了一个小杌子,坐下说道:「洛城动乱已传入京中,江大娘子遭遇劫匪一事江家想必也知道。」
叶泠雾听出了沈湛话中的讥讽之意,皱着眉不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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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凝视着她,继续说道:「江家主母遭难,江大学士却没有一点动作,你们夫妇不是感情甚好吗,江大学士难道就不担心?
叶泠雾抿抿唇,阴阳怪气道:「看来侯爷真该娶妻了,如此喜欢关心他人感情之事,莫不是自个屋里空虚寂寞?」
沈湛眸色一暗,冷声道:「本侯奉劝江家大娘子好好说话,否则吃亏的只能是你。」
叶泠雾气结,瞪了他一眼作罢。
这人明明没理还敢用威胁一招。
屋内只听木柴燃烧的声音,沈湛偷眼去看边上的姑娘,见她紧盯着火盆怔怔出神,原本白嫩的小脸此刻跟花猫一般,身上的衣袍更是脏的不成模样。
他心中一软,温言道:「你若是想先回城,我可让岳扬先护送你回去,你此行没带一奴一婢,江家那边没有你的消息,想必正着急。」
叶泠雾缓缓抬眸看着他,似乎有些诧异他态度突然的变化,半晌才呆呆回道:「……那…那就麻烦侯爷了。」
沈湛神色淡然,沉沉道:「不必客气,你欠我的人情不少,不多差这一回。」
叶泠雾语塞。
第300章 和离
回到京城时正值晌午。
小厮通报主母平安归府时,绒秀以及青橘元桃乐争先恐后的跑出来,拉着叶泠雾嘘寒问暖又端视好几圈,得知无恙才算松下心来。
青橘将出来时一併拿上的紫色白狐裘毛领披风搭在叶泠雾肩膀上,小声啜泣道:「主母,你能平安回来可就太好了,你都不知昨晚奴婢们有多担心,听说宁北侯亲自率领黑旗军出城寻人,也是一宿睡不着呢。」
叶泠雾抬手擦去青橘眼角的泪珠,勉强微笑道:「没事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主母回来我们就放心了,只是主君从昨日离宫回府后就一直闷在您的书房里,直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呢,怕是担心您都快担心疯了。」元桃一开口还带着哭腔。
叶泠雾眉头一蹙,转身往府里去。
天色灰暗暗的,躲在乌云里的太阳给院子添上几抹黯淡的橘红,映得庭院中的树叶都带了些许颓废。
穿过庭院时,就见俞嬷嬷在正屋外头的廊下,心思沉沉地守着书房门,直到看见叶泠雾出现,才总算展颜道:「主母,您回来了,没事吧?」
叶泠雾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门,惴惴不安道:「我没事,主君呢?」
俞嬷嬷垮下脸,回道:「主君谁也不让进去,不吃不喝都快七八个时辰了,不知......主母回来就好,您进去劝劝主君吧。」
叶泠雾缓缓垂下眼眸,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
屋内昏暗,四周花窗紧闭着,阳光照不进来桌上一盏灯都没点。
叶泠雾步伐轻轻往里去,就见江苑坐在书案前,黑暗的光线将她笼罩着,整个人满是颓然,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叶泠雾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她的压抑。
这三年来两人的日子虽过得井水不犯河水,但要说没有感情是假的,也是相处后叶泠雾才知道江苑身上担负的远远不是一个女儿家所能承受的,可她从未抱怨过,不管何时脸上都有笑容。
但她的笑容很多时候都是不发自内心的,像一个面具。
叶泠雾心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揪了一下,缓步走到书案前跪坐下来,见江苑还在兀自出神,吹了一下火摺子点燃案几上的烛台,说道:「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你怎么都没去府外迎接我?」
江苑怔了一下,抬眸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叶泠雾,默了良久,才道道:「你没事吧?」
叶泠雾舒了一口气,回道:「当然有事了,突遇劫匪在山里跑了大半夜,故鸢姐姐羊水破后,下半夜更是不敢闭眼休息一秒,好不容易回家了,结果某人也不知怎么了,缩在我的书房里连饭都不吃,你说说,能没事吗?」
「让你担心了。」江苑微微一笑,继而低下头将案几上写好的一封小册往她身前推去,「本来想着让绒秀带给你的,既然你回来了,当面给也好。」
叶泠雾皱眉,拿起小册摊开一看,心骤然停了一下,错愕抬头道:「你要与我和离?」
江苑道:「太子殿下不知从哪得知江家还有一女,昨日请我入殿试探了许久,虽说是试探,但他若是真要细查,我的身份早晚都会被拆穿,我曾答应过你,在江家落难之前会让你离开,现在正是履行承诺的时候。」
叶泠雾脸色凝重:「他…太子殿下不是还在试探你吗,若是能在他断定之前找到法子圆过去的话……」
「不可能的。」
江苑轻声打断,说道:「不说太子殿下,就说廷尉府,你说的『法子』,当真瞒得住他们?」
叶泠雾肩膀一沉:「那…那总得想想吧,难不成你就这样认命的等着廷尉府找上门?」
江苑无力地勾了勾嘴角,回道:「卿卿不必担心我,你该先顾好自己才是。」
「……」
叶泠雾自问从小就没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品质,她就是靠着自私自利才一口气活活到现在,可偏偏现在却对江苑做不到不管不顾。
两人僵持着,良久,江苑又道:「我在城南留了一座小宅邸,你明日便搬到那里去吧。」
……
……
入夜,灰濛濛的天如沾了煤灰的浅色布匹,墨黑的且浓且淡,衬着金乌西垂仅余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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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母,主君当真要与你和离吗?」绒秀看着手里的册子,惊疑不定。
青橘和元桃直接懵在原地。
叶泠雾沉默的点点头,难掩失望之色:「绒秀姐姐,你们收拾一下屋里的行李,我们趁着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搬离江家。」
绒秀不明所以,眼眶湿润道:「为何呀,主君和主母今日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会如此突然?」
叶泠雾静静望向远方,没有回答,半边脸没入黄昏暧昧的暮色。
夜色如墨,月明星稀,待收拾完行李出府,足足用了两个时辰,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可收拾的,除了衣裳之外,多余的东西带走不过是徒增伤悲。
奈何叶泠雾在屋里坐了两个时辰才开门。
绒秀领着青橘元桃已先将行李搬上马车,见人总算是出来,也不敢催促,只说道:「主母,马车在府外等着了,咱们要不要跟主君说一声再离府?」
叶泠雾缓缓道:「不必了,走吧。」
城南的宅邸几年前江苑刚入京时买的,一进府门就是四四方方的庭院。
正对着的是厅堂,两侧是偏屋,虽比起江府小了三倍不止,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也是富贵人家才住得上的。
不知多久无人打扫,满地积雪和枯枝落叶,主僕四人站在庭院里,显得空落落又冷清清。
元桃瘪着嘴,语气委屈道:「主母,这宅邸里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呢,咱们这么着急搬出来,你昨日还提心弔胆一整夜,今晚怕是也不能好好休息了。」
叶泠雾嘆道:「无所谓,你们先去收拾吧。」
「可是……哎!」元桃还想说什么,却被绒秀青橘赶紧一把拉走了。
第301章 消息
翌日。
叶泠雾还躺在床榻上唿唿大睡,忽而一股淡淡烟味萦绕在鼻尖,她皱了皱鼻子没多在意。
谁知没过几时,那股烟味越发浓厚,她轻咳着坐起身,就听外面传来元桃的唿救声。
叶泠雾呛得咳嗽不断,翻身下床,披了一件薄氅出屋查看,就见右侧一间偏屋浓烟缠绕,甚至瀰漫到整座小宅。
「咳咳咳......咳咳咳!」
元桃和青橘端着木盆从那间屋子出来。
头髮皆是凌乱,浑身脏兮兮的。
叶泠雾眉头一蹙,拢紧身上的薄氅走过去,打量两个瘫坐在地上呕吐的小姑娘一番,失笑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青橘抬起头,捂着胸口道:「主母,我和元桃想给您做早饭的。」
元桃哭着脸,委屈巴巴道:「是啊主母,我和青橘姐姐就想给您做早饭的,哪想到这个厨房年久失修,烟囱不冒烟,厨房差点就烧起来了。」
叶泠雾无奈一笑:「算了吧,这宅子都快六七年没人住了,咱们还是需要找人修下,用饭暂时去外面吧。对了,绒秀姐姐呢?」
青橘回道:「绒秀姐姐说咱们昨日离府匆忙,还有许多未置办的东西,所以一大早就出府了。」
叶泠雾点了点头,默了片刻,笑道:「等绒秀姐姐回来,咱们先去裕丰楼用饭吧,午后再找人来修葺小宅。」
元桃展颜道:「去裕丰楼?奴婢早听闻那的甜皮鸭最是好吃了。」
叶泠雾蹲下身,颳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就知道吃,你看看你最近胖了多少,都十五可以议亲的大姑娘了。」
元桃瘪瘪嘴。
与此同时,宁北侯府的车马也刚好回城。
一大早侯府门外就有女使小厮轮流转。
车队进城没多久沈老太太就得了信,破天荒的在侯府门外坐等起来,非要站在门外亲自迎接,沈老太太这一站,秦明玉自然是要跟着在府外迎候。
不多时,沈家黑金旗帜出现,两列黑衣黑甲的护卫守着中间的驷马高车一路朝宁北侯府去。
马车队伍缓缓而至。
沈老太太激动的上前走了两步。
一袭玄色铁甲战袍的沈湛率先翻身下马,将手里的马鞭往旁侧黑旗卫的手里一丢,上前道:「祖母,孙儿带着弟妇妹妹平安归来了。」
沈老太太眼眶湿润:「好好好,很好。」
这时,沈辞跳下马车侍立一旁,紧接着程故鸢抱着孩子又从车厢里钻出来,沈辞怕她着凉,立马脱下身上暗红色绒氅搭在她肩膀上。
沈老太太一下没忍住,眼泪婆娑起来。
待程故鸢走近,沈老太太也不等她行礼,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受苦了,受苦了……」
程故鸢微笑道:「不苦。倒是孙媳妇不孝,让祖母受惊了。」
「一家人说的哪的话。」沈老太太转而看向沈辞,嘆了一口气,语气凝重道,「你成亲后还算是体贴娘子,知道疼人就是好的。」
沈辞神色不自然的一红,佯装不耐烦道:「祖母就别啰嗦了,您啊与其阴阳怪气我,不如多催催我大哥。」
说罢,沈辞赶紧扶着程故鸢「逃」了。
沈老太太又盯着马车看了一会儿。
「二婶婶送三妹妹回裴家了。」沈湛说道。
沈老太太一噎,睨了他一眼道:「谁说我是看那孽障了,你也快进府,我让宣嬷嬷命人熬了参汤,你这两日劳累了要多喝喝,喝完了再说进宫的事。」
沈湛漠然,正要抬步进府,一昨晚暗中保护叶泠雾的黑旗卫不知从哪钻了出来,附在沈湛耳边说了许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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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是真的?!」沈湛眸色一暗,脸色紧绷。
黑旗卫点头道:「是真的,属下还找江家下人确认过。」
一旁的沈老太太见沈湛脸色大变,紧张询问道:「怎么了挽舟,是出什么事了吗?」
沈湛神色难辨,默然道:「没什么,外面天寒地冻的,祖母还是早点进屋保重身体。」
说着,沈湛竟先一步越过沈老太太进府。
……
……
沈湛并未喝那碗参汤,而是径直回院换了一身衣裳,玄色大氅,肩堆鹤绒,腰佩墨玉,金冠束髮,推开门出来时竟将门外等候多时的岳扬吓得心头一咯噔。
「少主公,您这是……」岳扬疑惑。
沈湛冷了他一眼,道:「我让你查的事呢?」
岳扬眨巴眨巴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偷笑道:「查到了,江家大娘子与江大学士和离之后就去了城南一座小宅邸居住。」
沈湛道:「你说她与江大学士和离了?」
岳扬想了想,点头道:「是啊,少主公。」
沈湛道:「你既知道他们和离,怎还叫她江家大娘子?」
岳扬脸色一滞,抱拳道:「属下说错了,还望少主公责罚。」
沈湛轻轻白了他一眼,转而朝院外去。
……
……
裕丰酒楼。
桌上菜餚颇为丰富,甜皮鸭,清炖豚骨汤,还有几碟小菜。
元桃看着眼睛都不会转了,却还是和绒秀青橘一眼,乖乖侍立在旁。
不多时,门外突的传来敲门声。
叶泠雾筷子一顿,道:「元桃,去看看。」
元桃愣了愣慢半拍地应下,抬手擦了一下没有口水的嘴,连忙转身去看。
一推开门,元桃见是沈湛和岳扬站在厢房外,吓得连忙福身道:「拜见沈小侯爷,岳扬小将军。」
沈湛目光直直望着里面,看着屏风上映出的那抹身影,步伐不受控制的往里去。
听脚步声渐近,叶泠雾一抬头,沈湛正好大大方方的在她面前落座。
叶泠雾微微眯起眼,他今日颇是矜贵,锦绣玄袍领口袖口皆围有白狐毛,头上的金冠更是让人移不开眼,脱去些杀将的悍气,流露出几分侯门公的贵气。
哪根筋搭错了?
她蹙眉道:「侯爷这是何意?」
沈湛乜了叶泠雾一眼,道:「到底相识多年,听闻泠雾姑娘与江大学士和离,特来看望。」
叶泠雾失笑道:「侯爷的看望未免太急了些,我还在用饭呢,就找过来了?」
沈湛面不改色。
叶泠雾与他无声对峙片刻,放下筷子,朝旁侧的三人使了个眼色,绒秀会意,立马领着青橘元桃下去了。
沈湛也挥手屏退了岳扬。
第302章 我们和离吧,裴淮
屋内肃清。
叶泠雾看着眼前穿戴说不出哪古怪的男人,想了想道:「侯爷有事就说事,不必拐弯抹角的。」
沈湛道:「你和江苑为何会突然和离?」
叶泠雾眉头一拧,道:「私人的事不方便告知。」
沈湛见她不愿答也不着急,慢条斯理道:「私人之事我是不方便过问,但是泠雾姑娘可别忘了,你欠了我不少人情。」
其实原因不重要,过去的就过去了,但是当年叶泠雾与江苑在一起,自诩是青梅竹马情深义重,将与他的感情抛弃的彻底,如今突然和离,沈湛说服不了自己不去在意。
叶泠雾张了张嘴巴,思路一转道:「我告诉你原因,就算还人情?」
沈湛眉头一挑,默然。
叶泠雾唇线抿直,深吸了口气道:「其实也没什么原因,不过是三年未有子嗣,未尽妻子义务。侯爷对于这个答案可还满意?」
「仅是如此?」
沈湛神色认真,眸色深邃,叶泠雾愣是反应了半秒,才回过神道:「当然,我骗侯爷作甚?」
沈湛看着叶泠雾的目光中颇为复杂,忍不住再问道:「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叶泠雾云里雾里:「打算?」
沈湛垂眸,隔了半响才缓缓道:「你与江苑和离,日后难不成就准备在京城独身度日?」
思路走过一圈,叶泠雾忽而一笑:「这事不劳侯爷操心,之后就是回渝州,还是继续待在京城我自有考量。」
「什么考量?」沈湛再次追问。
叶泠雾语塞,默了片刻,索性站起身道:「我吃饱了,该回府休息了。」
她刚有动作,谁知沈湛也倏地站起来,高大长挑的身材上前几步,附下来的阴影把叶泠雾的整个人都笼罩进去了。
叶泠雾后退半步,诺诺道:「你想干什么?」
沈湛脸比锅还黑,说道:「叶泠雾,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从来就不重要,是以你所有计划和选择里从来都没有我?」
叶泠雾呆滞,自忖道:「泠雾不明白刚才的话哪得罪了,还请侯爷莫要多想。」
沈湛一双深邃的眸静静的盯着叶泠雾,一字一句道:「不,你清楚,你知道。」你明知我喜欢你,却从不愿意将自己託付于我,在你的眼里我究竟有多不可靠?
叶泠雾被他的眼神吓怔住,回过神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暧昧。
她连忙侧身,不去看他道:「侯爷今日怪怪的,想来是山里没休息好罢?说起来我的头也挺晕的,要赶紧回府躺下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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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叶泠雾越过沈湛便跑了。
自打入京之后,她很久没有急匆匆的跑过,不仅是仪态不好,更是行为不端正,后来在江家无人管束,小跑小跳却成了习惯,不经意之间还真改不掉。
……
……
沈盼儿回到裴府时,府上无一人迎接。
三年来司空见惯,叶泠雾并不生气,毕竟回到自己的院子更是冷清。
「公子呢?」沈盼儿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
管事崔妈妈埋着头,小心翼翼道:「公子……公子他昨晚就没有回来,想来是在酒楼忙呢。」
话落,崔妈妈本以为沈盼儿会大肆发作一番,谁知沈盼儿却十分淡定道:「备马,去酒楼。」
「啊?……这…」崔妈妈犹豫了一下,见沈盼儿脸色不悦,立马点头道:「奴婢现在就去。」
午时未到,酒楼的生意并未有多好,来往客人零零散散,沈盼儿下了马车便直奔去了独属于裴淮的厢房。
不出意外,里面除了男人的谈话声之外,还有女子娇滴滴的笑声。
崔妈妈大汗涔涔,偷眼去看沈盼儿的反应,见她面色无常,这才松了一口气,讪笑道:「大娘子,公子正与客人谈话呢,咱们要不去别的厢房等一会儿?」
「笑话,」沈盼儿冷声道,「娘子来找自家夫君还得在别屋等候,这是什么道理。」
「可是……」
崔妈妈话还没说完,沈盼儿已一脚踹了过去。
砰——
房门顿开,踹门声响彻整座酒楼。
路过的酒楼小厮吓得转身就跑,更别提酒楼里客人有多疑惑,崔妈妈更是吓得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屋子里的人更是懵然。
几个陪酒的姑娘吓得连忙缩到角落里,来谈生意的两个老闆面色铁青,但碍于沈盼儿的身份不敢置喙。
裴淮捏着一小酒杯,微微侧首看着来人。
平平如水的目光里趟过一丝波澜,沈盼儿今日打扮的很漂亮,一件玫瑰紫的遍地缠枝芙蓉花的锦缎褙,盘龙髻上插着一支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样的珠钗,端庄可爱皆不失。
「原来是弟妹来了,哎哟来的正好,用过饭了吗,要不一起吧?」其中一老闆捻着鬍鬚道。
沈盼儿没理他,眼睛只一个劲儿的看着裴淮,眼中流露着阴霾。
他很好看,明明眼里只有钱欲的人,三年过去,一如初见时那般衣诀飘飘。
沈盼儿冷冰冰道:「我和裴淮有话说,还请各位先出去。」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动作,纷纷去看裴淮的意思,只有那几个陪酒姑娘埋着头,熘得极快。
裴淮也定定的看了沈盼儿一会儿,然后道:「既然我家娘子同我有话说,那还请两位大哥移步别屋吧。」
那两中年人听他这么说,只能给面子离开。
沈盼儿反手将门关上,缓步上前道:「原来你还当我是你娘子,我还以为裴十一郎早忘了自己还有个妻子呢。」
裴淮苦笑了一声,起身要去牵沈盼儿的手,却被她一把甩了开。
裴淮不恼,勾着嘴角道:「你怎么了?难道又是怪我许久没回家?我不是都说了在外忙,不能常回家吗?」
沈盼儿低头不语,过了会儿,轻笑着抬头道:「我们和离吧,裴淮。」
裴淮眉头一蹙,道:「你说什么?」
沈盼儿神色轻松:「我们和离吧,裴淮。放心,和离之后我不要你给我什么,我们好聚好散,我祝你日后寻得真心人,相伴到白头。」
第303章 回府
从酣畅淋漓的睡梦中醒来,日上三竿,叶泠雾照旧懒洋洋的躺着,一动不动,连思想都慵懒的放空——这是她自和离后,两日来的状态。
直到肚子饿的咕噜作响,她才撩开帐幔下床。
这世间能越活越放肆的,大概只有叶泠雾。
在江家,她可以不用做端庄娴熟的主母,可以不用守着陈旧的破规矩,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和离之后,她更肆无忌惮,睡觉睡到自然醒,每日吃饱喝足就是摊在干燥的木质窗廊下发呆晒太阳。
但,好日子总有到头的时候……
「主母,老太太让您今日回侯府一趟。」绒秀一面替叶泠雾布菜,一面说道。
叶泠雾浑身一怔,缓缓道:「回侯府?什么时候说的?为什么怎么突然?」
绒秀语气带着几分抱怨,说道:「主母与主君和离的事这两日都传遍整个都城了,不少人看着笑话,只有主母还能这么好心情窝在宅子里睡觉。」
元桃附和道:「就是,就是,宣嬷嬷今早来时得知您还在睡觉,气得扭头就走了。」
「什么?!!」叶泠雾只觉两眼一黑。
「那…那…那你们怎么不叫醒我呀?」叶泠雾瞠目结舌,面前的饭都用不下去了。
绒秀嘆了一口气,将事情重新复述:「奴婢倒是想叫您,是宣嬷嬷不让的,宣嬷嬷说等您醒了回侯府一趟,然后就离开了。」
青橘道:「主母,老太太她这时让您回去,不会是要训斥您吧?」
「训斥我?」叶泠雾蹙眉道,「为何训斥我,我又没做错事,要与我和离的是江苑,该训斥的人是她才对。」
青橘有话难言,埋下头没吱声。
不管身为主子的叶泠雾怎么想,反正在绒秀元桃青橘的眼里,自家主子如今是全京城里最可怜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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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冷宅,吃穿用度大减不说,平日里还有不少闲言碎语传到耳中。
这些都是外在,最主要的是自家主子还甘愿堕落,天天躲在屋里睡大觉,醒了就知道坐在廊上吹寒风。
没了以往的精气神不说,整日吃了睡睡了吃,若是没人打搅,更是大半日不说一句话,看似无所谓,其实内心早就伤心透了,实在是凄悽惨惨戚戚……
此刻还不知自家女使想法的叶泠雾,一脸悲壮的闭了闭眼,起身道:「走吧,去侯府一趟。」
东院梅园的话开得正正好,奈何叶泠雾现在没那个闲心欣赏,说起来三年没往宁北侯府走动,这东院修葺的比以前更是精緻了。
拐过长廊才到静合堂。
「泠雾姑娘来啦!」
探春站在院里,见叶泠雾领着绒秀和两个没见过面的女使走来,十分积极的两步迎了过去。
「泠雾姑娘来了可是太好了,奴婢听说江大学士与泠雾姑娘和离了?到底真的还是假的呀?」探春幸灾乐祸的说道。
绒秀不满,蹙眉道:「主人家的事不是做下人的该议论的,身为一等女使在静合堂服侍老太太这么多年,难道还没学会吗?」
探春笑容一凝,瘪瘪嘴道:「要不说绒秀跟了好主子,去了江家管理偌大学士府,女使们都得称唿你妈妈呢,果然派头不一样。」
绒秀一噎,刚想呵斥,就被叶泠雾打断:「好了,这有何好吵的。今日是老太太让我来侯府的,麻烦探春姐姐进去说一声我到了。」
探春心头不爽,却还是转身进屋通报了。
过不了几时,探春奉了沈老太太口令让人进屋。
叶泠雾一踏进去。
正屋里坐满了人,侯府女眷几乎都到齐了。
赵氏抱着小孙女,边上的秦明玉拿着小玩偶嬉笑逗弄着,程故鸢和沈月儿坐在一处,正聊着带娃心得。
奶娘护着小嫣儿在跌跌撞撞的学着走路,众人看见她跌跌撞撞的模样,笑得前仰后俯,沈盼儿也不禁捂嘴轻笑。
而上首的沈老太太看着自家两个小曾孙女,乐得简直合不拢嘴,看上去心情十分好。
是以,叶泠雾莫名悬着的心松下。
她缓步上前,福身道:「给老太太,主母,二叔母请安。」
屋内默了一瞬。
「来了就落座吧。」
沈老太太发话,屋内才继续其乐融融起来。叶泠雾恹恹坐到沈盼儿边上,屁股还没坐热乎,就听沈盼儿忽而说道:「听说你也和离了?」
「……」叶泠雾点了点头,端过女使刚奉来的茶碗,呷了一口热茶暖身。
沈盼儿见她这幅不甚在意的模样,疑惑道:「你与江大学士的感情不是挺好的嘛,我以前还听旁人说起你与他是青梅竹马,怎么会突然和离,他变心了?」
叶泠雾偷眼去看上首,见无人注意她,说出了编纂了两日的谎话:「我这不一直没有身孕吗,所以望舒才会……」
「仅仅如此?」沈盼儿打断,神情透着不可以思议,对于这答案似乎很难相信。
叶泠雾想了想,可怜巴巴地嘆道:「只怪我身子不好,否则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沈盼儿一脸气愤,压着嗓子道:「没想到外人眼里人品高洁的江大学士,居然也是轻易抛起妻子的人渣。」
对不住了,江苑。
叶泠雾笑容苦涩,内心愧疚完,问道:「对了三姑娘,老太太怎么突然让我回侯府,连你也在?」
沈盼儿白了她一眼,道:「我为何不能在?今日让你回来是家宴,二嫂嫂得贵女,府中还未庆贺。」
叶泠雾温闻言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啊。」
「你别高兴太早了,我与裴淮和离后,昨日被老太太罚跪了半日祠堂,我估摸着你怕是也好不到哪去。」沈盼儿道。
叶泠雾没想到沈盼儿动作如此迅速利落,伢然道:「这么快?」
沈盼儿神色黯然,淡淡扯了一下嘴角:「他身后巴不得与我和离,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无妨,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叶泠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付出一切都要与喜欢之人在一起的姑娘,最后还是被辜负。
第304章 把脉
静合堂谈笑热闹不多时,绒秀突然进屋附在叶泠雾耳边说了几句话,意思是宣嬷嬷有要事让她移步花厅。
「没说什么事?」叶泠雾忐忑不安。
绒秀摇摇头,低声道:「宣嬷嬷没跟奴婢说是什么事,反正就让过去一趟。」
「……」要说不怕是假的,奈何宣嬷嬷的话叶泠雾不敢不从,是以只能提着心眼出屋。
穿过一扇垂花门,便抬步进了花厅,屋内烧着地龙,厅堂内四面花窗紧闭。
只见宣嬷嬷与一没见过的老婆婆坐在胡床上说着话,两老见人来了,这才收起话头。
叶泠雾缓步过去,那老婆婆立马起身道:「姑娘长得真真是标緻呀,难怪乎老太太和宣嬷嬷这么为您操心呢。」
叶泠雾迷煳,转而去看宣嬷嬷。
只听她说道:「这位是聂婆婆,精通妇人方面的杂症。泠雾姑娘与江大学士和离之后,老太太整宿整宿睡不着,是以便让我去请聂婆婆来京城一趟。」
杂症?
叶泠雾怔了一下,垂眸道:「泠雾家事连累老太太操心,实在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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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嬷嬷嘆道:「泠雾姑娘别这么说,老太太也自责,觉着这些事是该早些替你想法子。」
叶泠雾底下头,唇线抿直。
聂婆婆见两人沉默,笑着道:「宣嬷嬷和老太太大可放心,我在这方面有多年经验,肯定能将姑娘治好的。姑娘,咱们去里面单独说话吧?」
叶泠雾点了点头,跟着聂婆婆进了梢间。
看病无非就是把脉那一套,聂婆婆诊完,眉头紧锁的说道:「不知姑娘与夫君多久没有同床了?」
叶泠雾脸颊大红,怕她诊断出什么,嗫喏道:「大概……大概有半年多吧。」
「半年多呀!」聂婆略显惊讶道,「那姑娘与夫君在床事上可是不和谐?」
叶泠雾害臊地低着脑袋,思忖道:「是有点不和谐。」
聂婆婆沉思默虑许久,忽而一拍桌道:「这样吧姑娘,我呢先给你开一方子你先喝上几日调理一番,如何?」
叶泠雾眉头一拧。
又喝药,再喝下去怕要成药罐子了。
她犹豫地抬眸:「聂婆婆,能不能不吃药呀?除了吃药就没别的法子了?」
聂婆婆沉吟道:「想来以前姑娘以前吃过不少药但又没用,所以啊不相信我,姑娘放心,我这药是几十年老方子,您吃了之后保管有用的。」
「……」叶泠雾无言以对。
有用没用都是次要,关键是她现在又没男人,谁知道这药效果如何?
叶泠雾和聂婆婆一前一后出梢间,宣嬷嬷和绒秀立马迎了上前,连连询问,聂婆婆一一回答,宣嬷嬷得知叶泠雾久久不孕是床事不和谐的原因,大松了一口气。
此刻已是黄昏,离家宴开席过不了几时,静合堂内说说笑笑的一大家子早就移步去了海棠斋。
宣嬷嬷送聂婆婆去东院客厢房,叶泠雾从花厅出来后便和绒秀一起在梅园闲逛了一会儿,才去海棠斋赴宴。
主僕二人来到海棠斋,屋内已布置了两排长长的食案,菜餚香味扑鼻而来。
沈老太太照例独坐上首,之后便是秦明玉,二房的人除了远在馥县的沈从文之外都到齐了,就连沈月儿的夫君小公爷也在。
叶泠雾进屋行完礼,便在沈盼儿边上落座,两人就像在抱团取暖,谁也没嫌弃谁。
眼瞧临近开席,秦明玉下首的位置却一直空着,沈老太太不悦道:「挽舟人呢,今日家宴他难道不知?」
秦明玉道:「老太太,早上我让福妈妈命人去通知了挽舟的,他也说会回府。」
沈老太太道:「他一天到晚到底在忙什么,都二十五的人了,从北疆回来后整日不着家就算了,家宴还迟到!我原本以为家里最惫赖的还是璟延,如今连璟延都成家生子已快赴任,他还孤家寡人一个!」
沈辞垮下脸道:「老太太要训斥大哥就训斥,怎还连我一起带上?」
沈老太太白了他一眼。
叶泠雾扶着脑袋,一脸懵懂的对沈盼儿道:「二公子赴任是什么意思?」
沈盼儿呷了两口热汤,道:「我父亲前些日子向陛下提了退任的奏摺,陛下已然批准,甚至还允了我二哥哥继任馥县县令一事,官虽不大,却是一方父母官。」
「可故鸢姐姐不是才生子吗?」
「对呀,所以故鸢姐姐也会带着孩子陪同二哥哥一道赴任,你不知祖母知道这事后气了多久。」
「……」唉,这一家子小的没一个让人省心,难怪沈老太太看着比以往憔悴。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女使通报,沈小侯爷回来了,话音刚落,就见男人顶着一身风霜入屋,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在距离上首五步之远抬臂作揖。
沈老太太不买帐,啐道:「你倒是知道回来,一大家子就等你一个。」
沈湛解下身上的玄绒披风递给一旁的女使,说道:「路上有事耽搁,还望祖母,母亲,二婶勿怪。」
沈老太太冷哼一声不说话,还是秦明玉解围:「既然回来了就快些落座吧,别站着了。」
这次家宴是三年多以来,人到得最齐的一次,沈老太太表面不高兴,但看见阖家团圆,心里却暖洋洋的。
吃的七八分饱腹,沈辞就让女使去包括了几罈子他珍藏多年的酒,甚至直言要和沈湛喝得不酩酊大醉不罢休。
看着那边热闹,叶泠雾却兴致恹恹,大抵是生活作息规律太久,这个点就已开始犯困了。
「……你拉着你大哥哥吃酒,你身侧倒是有体己人劝酒,可你大哥哥没有,吃醉了酒头疼起来,谁负责?」沈老太太冷不防来一句。
满室沉寂。
一提到沈湛的亲事总是会莫名其妙冷场。
叶泠雾偷眼去看沈湛,却正好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四目相对一秒之余,叶泠雾赶紧收回了视线。
「祖母说的不错,只是这些年我在北疆军营早已练出酒量,二弟想要与我一拼酒量怕是不够。」
「那就来比比,嘴上说可不算本事。」
第305章 坏事
沈老太太今晚兴致也好,赏面的吃了两盅酒,才让宣嬷嬷扶着回静合堂,沈月儿夫妇随即领着小嫣儿早早告退。
戌时梆子刚响过,一场家宴人走大半。
叶泠雾撑着脑袋,思忖着寻个藉口告辞,正要开口,结果被吃醉酒的沈盼儿拉着说什么也不让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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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雾妹妹今晚就别回去了,去我那睡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那院子跟以前一模一样。」沈盼儿脸颊通红,说话时眼神飘忽。
「三姑娘,我…哎…」
话还没说完,沈盼儿拉着叶泠雾跌跌撞撞的就往外去,一旁的女使连忙跟上,生怕这两人下一秒摔在地上。
……
絮语阁。
叶泠雾恹恹的躺在床头,边上的沈盼儿早已熟睡过去,她抱着被褥轻轻嘆气,脑袋里全是江苑递给她和离书时的画面。
也不知坏事什么时候发生。
三月倒春寒,天气渐渐回暖,叶泠雾在城南宅邸一如以往那般过得颓废,突然收到了付国公府的请帖。
是恭贺小郡主怀孕之喜而设的筵席。
叶泠雾睡眼惺忪的坐在妆奁前,像个木偶一般任由身后的青橘给她梳妆打扮。
元桃端来聂婆婆给的汤药,笑嘻嘻道:「这位国公夫人当真是个好心肠,自从怀孕消息一出,便在城外开棚施粥,又设宴邀请了好多京城达官显贵,关键是主母明明都和主君和离了,这位小郡主还记得邀请您,这份情当真是难得呀。」
叶泠雾闻言,瞌睡顿无,暗暗翻了个白眼道:「我跟她有什么情,这筵席我还不想去呢。」
元桃一脸茫然,不明白叶泠雾生气的缘由,蹙眉道:「主母不喜欢国公夫人?」
「……」老冤家之间不能用喜不喜欢,而是顺不顺眼。
叶泠雾不答,接过元桃手里的汤药就让她退下了。
青橘透过铜镜瞧见叶泠雾一脸愁的模样,说道:「主母要是不想去付国公府的筵席的话,那奴婢就去国公府跑一趟,说您病了不能赴宴?」
叶泠雾从铜镜中与青橘四目相对,欲言又止半晌,回道:「还是去吧,毕竟认识那么多年了,也该去道声喜才对。」
就是不知道筵席上要受多少冷言碎语了。
叶泠雾嘆了一口气。
付国公府设宴在京城高门里可谓是破天荒,付国公府在城中不设宴不赴宴,家中上下的性子都孤僻,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到柳飞燕嫁进国公府后才有些许改善。
国公府紧靠着皇城,是座百年老宅,处处都透着古韵森然,就连大门口的牌匾也至少有几十年的歷史。
叶泠雾的马车在付国公府外缓缓停下,推开厢门出来,就见柳飞燕独自一人站在府门前迎客,笑容和煦,举止大方,身旁还有几个僕妇跟着。
叶泠雾抬步上阶梯,在距离柳飞燕三步之远停下脚步,抬臂作揖道:「恭喜国公夫人有孕之喜,国公夫人怀有身孕怎还亲自在外迎客?」
柳飞燕目光傲然地打量叶泠雾一番,道:「天天坐躺着不嫌累得慌。听说你与江大学士和离后就一直缩在城南小宅,本来下帖时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国公夫人亲自下帖我怎好推辞。」叶泠雾忽略她言语里的讥诮回道。
柳飞燕冷笑一声,道:「算你识趣。萧妈妈,腻带她快些进去。」
萧妈妈应下,领着叶泠雾和绒秀往府内去。
估摸着是太久没住大宅子,叶泠雾目光所及无不感嘆付国公府这座宅邸真是处处雕樑画栋,难怪乎付国公府上下不爱出门呢,府内高阔,山林小溪,亭台楼阁,堪比皇宫大内,换做是她哪怕十日不出门都不是问题。
行过好一会儿,萧妈妈才领着叶泠雾主僕到了厅堂,里面,女席与男席仅仅只隔了一张屏风,因为时辰尚早,是以屋里到席的人不多。
长长食案上摆满了瓜子花生和茶水果子。
叶泠雾与绒秀在靠角落的席位落座,屁股都还坐热乎,就听边上一妇人道:「这不是刚与江大学士和离的江家大娘子吗?没想到还能在国公夫人的筵席看见你呢。」
叶泠雾没理,捧起案几上的热茶喝了起来。
「我与你说话你竟当听不见,目中无人,难怪江大学士要休了你。」那妇人不依不饶。
「尚书夫人何须跟她置气,她若是贤惠守礼的,就不会成下堂妇了,商贾出身就是粗鄙不堪。」边上一梳着堕马髻的妇人说道。
「就是,成婚三年没能给主君生下子嗣就罢了,也不知给主君纳妾,这全京城里能做到如此自私的怕只有她了。」另一妇人附和。
叶泠雾暗嘆气。
不想与她们争执。
绒秀见自家主子被嘲讽,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叶泠雾「颓废」模样,不知哪来的勇气,反驳道:「到底谁粗鄙不堪,我家主子受国公夫人邀请前来赴宴的,从未想过与人起争执,是你们言语无礼在先。」
叶泠雾偏过头看着跪坐在身侧的绒秀,神色错愕,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绒秀不顾尊卑与做主子的据理力争。
那妇人道:「都说奴才随主,这话不假,做主子的说话你插什么嘴,像你这种贱婢,就该找个人牙子发买了!」
「这位夫人这话未免太刻薄。」叶泠雾提声道,「像你刚才所言,未能给主君生下子嗣便要给主君纳妾,怎的,这天底下的男人是只知配种的猪?脑子里只有子嗣?」
那妇人闻言神色大变,气得一拍桌道:「好你个叶泠雾,你敢如此羞辱我赵家!」
叶泠雾紧抿着唇,假笑道:「这位夫人何须对号入座,我可没有点名道姓。」
毕竟我连你是哪家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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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大娘子神色愤愤,其他几位妇人看不下去,其中一夫人抱不平道:「你是没有指名道姓,但你是把我们当傻子,听不出来吗?!」
「是啊,我就把各位当傻子了,能奈我何?」还说出口,叶泠雾才后知后觉这话有多幼稚无赖。
那边几位妇人气得面色铁青,却无言以对,正是剑拔弩张之时,却听屏风外传来一声轻笑。
叶泠雾汗毛倒竖,连忙转头看去,就见沈湛侧身站在半是透明的屏风外,一袭宽大的玄色锦袍,金冠高束着马尾,长身立挺。
第306章 吃醋
叶泠雾没来由的焉巴下去,本想着就此和那几个妇人将闹剧翻篇,谁知那堕马髻的妇人不依不饶。
「活该你沦为下堂妇,江大学士出身淮南名门,怎由你一个粗俗之人做宗妇,你这性子不改以后只会孤独终老无人娶!」
绒秀忿忿,正要与之理论,却被叶泠雾抓住手腕,抢话道:「承你吉言,我要是孤独终老无人娶倒也乐得清闲,只是夫人说我粗俗,我是觉得您也不遑多让。」
「你!」那妇人气得哑口无言。
边上的几位妇人亦是难掩愤慨,屏风外,沈湛不知何时落座,坐的位置正好背对着叶泠雾。
那几个妇人说不过叶泠雾,只能自认倒霉的闭上嘴巴。
过不了几时,女席又来了几位夫人,一堆人叽里哌啦的聊着天,将叶泠雾独独排挤在外。
绒秀心头不悦,压着嗓子道:「主母,这离开席还有些时候,奴婢陪您去外头逛逛罢?」
叶泠雾表面无所谓,其实心里早就厌烦这筵席,听绒秀这么一说,便让她扶着出屋闲逛。
主僕二人没来过付国公府,不敢走远,只沿着迴廊漫步,踏上长长台阶,忽见廊桥上一道熟悉身影。
他依旧是一袭雪青色锦袍,戴了一顶玉冠,谦谦儒雅。
——不是江苑还能是谁?
好些日子不见,他神色明显憔悴许多,白皙的脸上透着疲惫,也不知在想什么,低着头望着底下的山水园林出神。
绒秀见叶泠雾目光紧盯着那边,小声道:「主母,要不奴婢替您守着,您过去和主君说会儿话吧?」
叶泠雾蹙眉,道了一句麻烦绒秀姐姐,便提着裙摆缓步过去。
那方,江苑听得身后响动,偏过头一看来人,本还板着的脸顿时展露笑颜:「还真是有缘分,在这里都能碰上。」
叶泠雾与他并肩而站,望着外面的蓝天,说道:「可不是有缘嘛,刚刚还因为你与几个夫人吵了一架,出来散心就碰上你,」
江苑蹙眉道:「女子和离后的日子是不好过,这筵席你大可推掉不来。」
「躲是躲不掉的。」叶泠雾瞥了一眼她,「最近如何,朝中可还稳定?」
江苑勉强微笑着道:「算稳定罢,陛下病重之后便一直卧床不起,朝中许多事都交于了翰林院打理。」
叶泠雾缓缓垂眸道:「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江苑怔了一下,笑道:「太子殿下近日都在东宫,没找我说过话。」
叶泠雾吐了口气,淡淡道:「那便好,事情还没到糟糕的时候,总有办法补救的。」
江苑苦涩一笑,不语。
默然半刻,才说道:「那宅子住的可还习惯?」
叶泠雾略带了点自嘲的语气:「习惯,我在你那宅子里的生活跟养老没有区别,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偶而看看叶家送来的帐簿,悠哉得很。」
「看来和离之后你的日子比在江家还安生,倒真是让人羡慕。」江苑笑容和煦。
叶泠雾娇气地抬了抬下巴:「那是自然。」
与此同时,廊桥底下左侧的迴廊上。
沈湛背靠着木柱,抬眼望着上面说笑的二人,眉眼凉薄,面沉如水。
在他旁侧的岳扬瞄了一眼上面的紫色身影,说道:「少主公,咱们还是回席吧。」
沈湛充耳未闻,好似脱了魂般,喃喃道:「你说他们既然再见面依旧能谈笑甚欢,那江苑为何会因为子嗣而与叶泠雾和离呢?」
「……啊?」岳扬呆滞,反应过来后才觉得确实有些想不通。
沈湛眸色一暗,沉声道:「你去查一下近日江府出过什么事,又或者江苑在和离前见过什么人没。」
岳扬道:「现在?」
沈湛冷了他一眼。
岳扬浑身一激灵,抱拳道:「属下这就去查。」
……
……
与江苑叙完旧,为了避嫌,叶泠雾选择了绕路回厅堂,顺便观赏起园里一株株繁茂似锦的花树。
绒秀见自家姑娘脸色好转许多,忍不住问道:「主母,奴婢瞧着主君待你一如以往那般温和,既然如此,主君为何突然要与你和离呀?」
叶泠雾道:「和离之后又不是仇人,更何况主君待人接物向来温和有礼。」
绒秀低下头,沉默不言。
少顷,身侧人脚步突的停下,绒秀一愣,抬头就见沈湛朝这边走来。
「……绒秀姐姐,我刚刚好像有东西落下了,你陪我回去找找吧。」
叶泠雾下意识就想跑,拉着绒秀刚转身,就听身后传来男人不容置疑的声音。
——「叶泠雾!」
叶泠雾和绒秀背后皆是一僵,一个缓缓回过身,一个则识趣的行了个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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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面相觑,沈湛缓步上前,沉声道:「我是会吃人?你何至于见了我就跑。」
叶泠雾呆呆的看他,一本正经道:「我没跑,我刚刚是没看见。」
沈湛哪会相信她煳弄的话,心里压着火打算秋后算帐,表面淡然道:「是吗,那现在看见了?」
「看…看见了,」叶泠雾心下惴惴,「侯爷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沈湛不语。
其实他并没有话要同叶泠雾说,也没有可以找她的理由,甚至刚才遇见时本该当作没见一般回席的,但就在他看见叶泠雾转身的背影后。
沈湛也突然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的是无论何时何地见到叶泠雾,都不需要找藉口,只需顺其自然。
只要想见她,就能见到她。
「既然你也要回席,就一起罢。」沈湛道。
叶泠雾杏眸圆瞪:「这…这不太合规矩吧。」
沈湛冷声道:「你刚刚见到本侯转身就走,难道就合规矩了?」
「……」叶泠雾心虚地埋下头。
沈湛见她这幅模样,心下一软,轻嗤道:「现在倒是一副温柔模样,方才与那几个尖酸妇人做口舌之争时倒不见你嘴软。」
叶泠雾抬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见她神色认真,沈湛不禁想起她入侯府受了委屈后以牙还牙的小伎俩,只可惜以前是以前,以前的她肯定是受了气不吭声,然后才报復,如今她也会与人起争执。
是谁改变了她?
大抵是江苑。
第307章 冤家
叶泠雾不爱与沈湛走得近,原因很简单,沈湛身材高大,宛若高山给人无形压迫,而她个子不高,堪堪才到他肩膀,若是要与他交流,必定要仰着脖子才行。
俗话说身高输一半气势就输了一半,叶泠雾在沈湛面前常常是逆来顺受的姿态,是个人大约都不会喜欢这样的自己。
叶泠雾偷偷仰头瞥了一眼沈湛,道:「侯爷今日为何会来赴付国公府的筵席?」
沈湛道:「付老夫人与我母亲交好,母亲近日有事脱不开身,我代为赴宴。」
有事?能有什么事?
不过是太喜欢侄孙女,捨不得离开。
叶泠雾道:「那日家宴上看见主母亲自取来做长公主时戴的金冠叫人打了送小瑾儿,主母待小瑾儿简直比对自己孙女还好呢。」
「你怎知我母亲待孙女会没有侄孙女好?」沈湛语气沉沉,似有不悦。
叶泠雾嘴角一僵,讪笑道:「侯爷的女儿,主母自然更疼爱。」
沈湛停下脚步,侧首俯视着身侧的小人儿,道:「叶泠雾,我还未有婚配。」
叶泠雾后知后觉这话题扯的有些许远,惶惶道:「是没婚配,不过那日听六公主说请陛下赐婚,陛下病重多日,正是需要冲沖喜的时候,侯爷……」
「你希望我娶她?」沈湛嗓音冷得直叫人背后发寒。
叶泠雾嘴唇紧抿,心里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要是敢点头,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她自忖道:「没有,没有,我就是说说。」
沈湛紧盯着她,说道:「其实你说的不错,陛下病重多日正是需要添一桩喜事热闹。」
叶泠雾仰着的脖子僵硬,心下惴惴:「其实……其实陛下的病或许更需要静养也不一定。」
沈湛不明意味地冷哼一声。
两人一同回席,还未进厅堂就与匆匆出屋的柳飞燕打了个照面。
柳飞燕见到两人一前一后走来,神情揣摩,待人走近才道:「挽舟哥哥今日难得赴宴,我家夫君刚才还问起你去哪了呢。」
沈湛站定,道:「恭喜国公夫人有孕之喜。」
「挽舟哥哥客气了。」柳飞燕笑容里依旧带着几分对沈湛的仰慕,但时过境迁,这份仰慕纯粹了许多。
叶泠雾见两人说着话,正要从旁侧离开,谁知刚路过柳飞燕身旁就被她拽住,说是有话要单独说,拉着人便往花厅去了。
花厅内。
屋里寂静的落针可闻。
女使端来热茶点心后随即有序退下,叶泠雾看着坐在对面的柳飞燕,道:「国公夫人有话就快说吧。」
她们算得上知根知底的老熟人了。
两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见过彼此装柔弱扮可可怜,更见过彼此露出过爪牙,吵过嘴,打过架,甚至针锋相对的那些事,现在都是歷歷在目,只是那些事如今再想想,只觉得幼稚可笑。
「叶泠雾,你可是刚和离,不知避嫌也就罢了,怎么如此急不可耐的攀上挽舟哥哥?」柳飞燕直言不讳。
叶泠雾捧着热茶,神色悠然:「国公夫人知道避嫌,你都成亲三年有余了,怎还一口一个『挽舟哥哥』?」
柳飞燕瞪了她一眼,道:「少在我面前顾左言他,你言语侮辱我家今日女席贵客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
「她们倒是聪明,还知道恶人先告状。」叶泠雾沉下脸色。
「你自己做的事怨不得别人议论,教事的嬷嬷难道没告诉你婚后若一直没能有身孕,就该给主君纳妾?」柳飞燕哼哼道,「还是太窝囊了,好不容易攀上的高枝,如今怕是悔不当初了吧?」
叶泠雾笑笑不语。
见她神色淡然,柳飞燕不知从哪来的那股得意劲渐渐消失,疑惑道:「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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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敛起笑容,回道:「国公夫人不也才有身孕吗,这三年里我可没听说你给付小公爷纳妾。」
柳飞燕一噎,心虚。
「……现在有了身孕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叶泠雾忍不住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柳飞燕抬了抬下巴,傲娇道:「你岂能和我相比,我家夫君只忠于我,天底下有几个儿郎能做到如此?」
说罢,她双手放在案几上,一手撑着脸颊,得意洋洋道:「听说你与江大学士也是青梅竹马,只可惜青梅竹马和青梅竹马之间也有区别,同样三年未有孕,我与夫君情意绵绵,你却沦落到被他抛弃,高下立见。」
叶泠雾语塞,竟被气得牙根子痒痒,心里大骂:要是江时微可以的话,三年抱两绰绰有余,轮到你在我面前显摆!
柳飞燕看着她气得面红耳赤偏偏又无话反驳的模样,乐得合不拢嘴。
叶泠雾咬紧牙关。
这人故意拉她进屋就是为了显摆的,这么多年了,这性子依旧讨厌,狗改不了吃屎。
「我今天心情不好,反正贺礼贺词都送到了,这筵席还是不吃了。」说完这句,叶泠雾长出一口气,起身就往外走。
门外的绒秀见自家主子出来时脸黑如锅底,连忙问道:「主母,国公夫人跟你说什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叶泠雾提着裙摆步伐匆匆,说道:「没什么,以后京城高门夫人的请帖以后一一都拒了,免得添堵。」
绒秀不明所以,点了点头:「是。」
……
……
人已离开,柳飞燕还是跪坐在案几前,脸上神采奕奕的,不用猜都知心情甚好。
不多时,容妈妈进来请人,见柳飞燕望着花窗外的海棠树兀自出神,忍不住打断道:「主母,您在想什么呢?」
柳飞燕回过神,嘆了一口气道:「我突然想起几年前和叶泠雾在海棠树下打架的事。」
容妈妈道:「主母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柳飞燕道:「那件事后我颜面尽失,整日躲在府中消极惫赖,主君为了讨我欢心,天天到顺昌王府不是送吃的,就是送玩的,想在想想,若不是有那件事,我怕是这辈子都看不到主君的好了。」
容妈妈堆着笑容:「是啊,奴婢现在都还记得向来言行死板的主君带着主母偷偷出城看日出,府中上下以为你们私奔,吓得王妃王爷气急败坏呢。」
柳飞燕似是想到什么,扑哧一笑。
第308章 叶泠雾,嫁给我罢
夜色如墨,京城初春的晚上依旧要烧暖炉才过得去,城南小宅内只点了零星的几盏灯笼,唯一明亮的只有叶泠雾的寝屋。
戌时的梆子刚刚敲响,绒秀和青橘在里屋整理床榻,叶泠雾拢着厚厚大氅坐在花窗下,望着挂在树梢上的圆月,心中满是惆怅。
元桃端来热汤,道:「主母今日去了付国公府之后便一直魂不守舍的,付国公府是有人惹主母生气了?」
叶泠雾摇了摇头,低语:「是我自己想不通。」
元桃愣道:「主母想不通什么?」
叶泠雾嘆了一口气,不答。
她想不通的事很多,归根结底就是想不通为何她这么倒霉,一天到晚糟心事不少。
叶泠雾正暗自神伤,忽听庭院外远远传来敲门声。
「是…是宅门声,这么晚了,会是谁登门拜访呀?」元桃背后僵直,有些害怕的说道。
绒秀和青橘闻声从里屋出来,脸上也是紧绷的,毕竟这座宅子里没有小厮更没有护卫,遇见恶贼不好对付。
「主母,要不我和青橘去看看吧?」绒秀询问。
叶泠雾点了点头,视线转而从花窗望向宅门,道:「不管是谁,一律谢客,若是不报家门,那就不用理。」
「是。」绒秀和青橘齐声应下。
外面的寒风如兽嚎,绒秀和青橘各自掌着灯往宅门靠去。
敲门声断断续续的,时有时无,正当绒秀和青橘以为外面人离开时,突的又响起了敲门声,直吓了两人一跳。
「谁…谁…谁呀!?」青橘壮着胆子喊道。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才听一记清沉的男声不紧不慢地传来。
「我。」
青橘尚未听出是谁,但绒秀一听这声,脑海里就蹦出来一个名字——沈湛。
「说名字,报家门!你不说名字我怎么知道是谁?」青橘铿声有力道。
绒秀闻言两眼一晕,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低声道:「是沈小侯爷。」
青橘倒下了一口凉气,惊道:「侯爷?!」
话落,宅门外又传来一记响起清沉的男声。
「……宁北侯,沈湛。」
青橘呆滞住,完全没了方才喊话的气势,拉着绒秀连问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绒秀无奈,剜了一眼她后,沖门外人喊道:「侯爷想必是来找主母的吧,可惜主母刚刚才睡下,不宜会客,还请侯爷回去罢。」
门外又安静了一会儿。
正当绒秀和青橘以为人或许走了时,才听沈湛的传来:「不过才入夜,你们姑娘想必还未睡着,你去回一声,说本侯就在府外等她出来。」
「……」绒秀和青橘面面相觑。
权衡之下,不敢继续赶人走,只能将沈湛的原话带给了叶泠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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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叶泠雾懵然道:「他…他真是这么说的?」
青橘重重点头道:「是啊主母,侯爷说他就在府外等您,听那语气似乎不等到那您就不罢休了。」
「……吃酒吃多了罢,大晚上的这是发的什么疯。」叶泠雾小声咕哝。
青橘没听清,愣道:「主母刚刚说什么呢?」
「没什么。」
屋内陷入片刻的安静。
「……这么晚了,侯爷肯定有特别要紧的事才会登门罢,主母要不就去见见?」元桃迟疑许久,忍不住出声道。
叶泠雾唇线抿直,不说话。
绒秀蹙眉道:「主母不想去的话,奴婢就再去回绝侯爷罢。」
叶泠雾望着那边幽暗的宅门,思忖片刻,一面翻身下榻,一面怨声载道:「我真是欠他的,什么话白日见面时不说,现在大晚上的来我宅子找事。」
这座小宅的宅门很简单,只需将木门栓往上一提就可。
青橘正要上前开门,就被叶泠雾按住道:「你们别跟着我,先自己回屋。」
三个女使面面相觑,目露疑惑却又不能反驳,只能应下,绒秀临退前将手中的灯交给叶泠雾,简单嘱咐了一句,便领着青橘元桃回各自寝屋。
叶泠雾提起门栓,轻轻推开门,就见沈湛独自站在门外,单手负背,身侧没有带一人,就连岳扬都不在。
夜色落在他的玄袍上,更衬得整个人阴暗,唯独那顶金冠有微微反光。
叶泠雾心头一咯噔,缓步上前道:「这么晚了侯爷怎的突然登门拜访?」
沈湛看着女孩,精緻雕刻的脸庞隐约不清。
少顷,他忽而长腿迈动疾步上前,一把将面前娇小的女子紧紧抱入怀中。
叶泠雾惊唿一声,吓失了魂,直到沈湛将头垂下,灼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纤细的颈窝,她才堪堪反应过来,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越是挣扎,男人抱的越紧。
感觉到束缚着她的双臂坚韧强力,胸膛的温热,以及那刺耳的心跳声。
叶泠雾憋红了脸,忿忿道:「沈湛!你干什么!」
「你…你再这样,我……我可就要告到老太太那边去!」
「好啊,」沈湛语气淡淡,原本喷洒在颈窝的灼烫气息转移到耳朵,「这样正好,大家都知道我们的事,倒是方便我上门提亲。」
一道雷电在叶泠雾头顶炸响。
「什么!?」
叶泠雾大愕,怔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们有什么事,你快给我放开!无赖,流氓,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我要是流氓就好了,早在三年前就不管什么礼仪,直接把你抢了。」
沈湛语气沉沉,宛若黑不见底的深潭,给人一种无形的压抑。
叶泠雾皱了皱眉,艰难的从沈湛怀中抬起脑袋,正好对上他幽深的眼眸,里面是浓长的睫毛也掩盖不了的悲伤。
叶泠雾一阵心悸,茫然失措道:「你刚刚说什么?」
沈湛扯了一下嘴角,缓缓低下脑袋,额头抵着额头,嘴唇轻启:「叶泠雾,嫁给我罢。」
「我不在乎子嗣,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和你能一起到白头就好,或许我从不在你的选择里,但是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好到你不会再觉得独孤终老也会是一件清闲好事,好到整个京城的人都不敢再议论你。」
第309章
叶泠雾手中的灯笼掉落在地,呆滞了许久,反应过来后,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将沈湛硬生生推了出去,自己跟着往后踉跄了几步。
「侯爷吃醉酒了罢?我与江苑刚和离没多久,你这么做……」叶泠雾噎了一下,继续道,「侯爷出身高贵,犯不着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沈湛神色认真:「你觉得我刚才的话是浑话?」
叶泠雾看着他沉静而深邃的眼眸,思绪突然飘远。想到了三年前回渝州后做的那个梦,梦里的沈湛陌生的让她害怕,但不能忽略的是,她在梦里也能感受到沈湛那不会表达的爱意。
那时的她总觉得这份禁锢的爱意是累赘,让她喘不过气,可现在再去想想,梦里的她心肠歹毒,受人唾弃,唯独沈湛却还愿意帮她逃罪。
叶泠雾心头一颤,微微张了张嘴,不语。
沈湛眸色一暗,两步上前伸出手臂,把叶泠雾牢牢圈进自己怀里,无视她的挣扎,低下头将唇凑了上去,而后微抬起头,语气亲昵:「嫁给我吧。」
感到一阵灼热唿吸向自己扑来,周遭萦绕着干净的男性气息,
叶泠雾回过神,滞道:「沈湛,你心悦我?」
沈湛蹙眉,语气郑重道:「是,我心悦你。」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叶泠雾继续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湛皱了皱眉,迟道:「……一见钟情。」
叶泠雾眉头一挑,对这次的回答总算有些意外,伢然道:「是在楼船上?」
沈湛神色不自然,脸上似有羞涩,闷闷「嗯」了一声。
「我…我那个时候可还没及笄呢,你……」叶泠雾心扑通扑通直跳着,垂下眼眸不再去看沈湛。
沈湛似笑非笑:「那时只是觉得如此爱耍小伎俩的姑娘当真有趣,后来看见你在上元灯节射愿灯,那时才知明确到自己的心思。」
「你看见了?!」叶泠雾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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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了。」
「……所以我放愿灯时,侯爷不是碰巧与我遇上的,是故意的?」
「嗯。」
叶泠雾佯怒道:「侯爷还真是会演呢。」
沈湛漠然,睫毛缓缓垂下。
两人静默无言一阵,叶泠雾隔在沈湛胸膛的双手动了动,闷声道:「侯爷打算抱着我抱到何时,男女授受不亲。」
沈湛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叶泠雾道:「什么话?」
沈湛道:「嫁给我,你可愿意?」
「开什么玩笑,我当然不愿意,」叶泠雾低着嗓子道,「我才与江家主君和离不久,怎么可能这么快嫁给别人,传出去京城里的人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呢。」
沈湛眉心一蹙:「不是嫁给别人,是嫁给我。」
「有区别吗?」叶泠雾咕哝。
「当然有区别。」
叶泠雾抬眸,对上沈湛凝重的神情,神色别扭起来:「那也不行。侯爷先放开我,这才入夜不久,万一有人看见了怎么办?」
沈湛没动,片刻后才松开,神色认真的说道:「三年前我给了你时间选择,这次我不会再给了。」
「……」叶泠雾不语。
最后是沈湛先开的口:「你回屋歇息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叶泠雾心里憋着气,捡起地上的灯笼,转身进宅关门一气呵成,没带一丝迟疑。
翌日清早,
初春的庭院不再清冷萧瑟,浅浅的绿意渲染出浓浓的生机。
叶泠雾尚还窝在床榻上睡得迷迷煳煳,却听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不一会儿门外人似乎没了耐性,直接推开门进屋了。
「主母,别睡了,这都日上三竿了!」青橘忙去扯床榻上的叶泠雾,谁知拉扯半天也没撼动分毫。
青橘无奈,吸足一口气凑到叶泠雾耳边:「侯爷来了!主母别睡了!」
叶泠雾登时睁开眼,浑身好似被针扎了一般翻身坐起道:「你说什么?谁来了?」
青橘道:「侯爷来了,正在厅堂呢。」
叶泠雾道:「他来干什么?」
青橘摇摇头,回道:「侯爷没说,一来就让绒秀和元桃去弄早饭,然后又让奴婢请您起床。」
「他是把这里当宁北侯府了罢。」叶泠雾吐槽着,翻身下床踩着鞋子就去更衣。
收拾完去厅堂,一踏进去,就见沈湛端坐在上首,他穿了一袭暗紫色长袍,肩堆鹤绒,头上束着墨玉冠。
叶泠雾款款上前:「侯爷最近当真是清闲。」
今日她穿着一贯的紫色月牙锦袍,头上挽着盘龙髻,簪着两朵精緻小巧的绒花流苏,显得整个人格外贤淑。
沈湛扬起一边的眉,淡淡道:「是清闲,不然怎么有时间来找卿卿呢。」
青橘浑身一震,打了个寒颤。
叶泠雾怔了怔,满脸通红,羞愤道:「谁让你叫我小字了。」
沈湛不恼,勾着嘴角道:「我以前不也叫你的小字吗?」
「那……那都多久的事了。」叶泠雾气噎。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脚步声,绒秀和元桃端着早饭进屋。
「主母,先用饭罢,您昨个晚上就吃得挺少的,现在肚子想必饿极了。」绒秀道。
叶泠雾颳了一眼沈湛,这才落座。
元桃在旁替她盛了一碗鲜浓的松茸粥,又布好菜才退居一旁。
屋内安静,叶泠雾吃了七八分饱腹,才放下筷子,用青橘递来的白布擦了擦嘴角,默了片刻,说道:「侯爷来找我,不会就为了让我用早饭的罢?」
沈湛悠悠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三根修长的手指稳稳托住茶托,放在几上,才道:「当然不是,若真有这么闲就好了。」
叶泠雾道:「那侯爷今日来所谓何事?」
沈湛淡淡蹙了蹙眉,看向她道:「不为何事,只为了昨晚的事。」
三个女使听得迷煳,不知昨晚的事是什么事,但叶泠雾却清清楚楚,脸顿时急得绯红,道:「我昨日不是……明言拒绝了吗?」
沈湛沉下一口气:「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来日方长,昨日不答应今日未必不会答应。」
叶泠雾拧眉。
难不成她一直不答应,这个人还就不罢休了?
第310章 请辞
叶泠雾现在是懒散惯了,见沈湛一副势在必行的架子,她是没那个心思去多费口舌。
索性不理。
吃完饭,青橘端来热茶清腻,叶泠雾一碗茶喝尽,沈湛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侯爷,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屋了,渝州送来的帐簿还没看完呢。」叶泠雾起身道。
沈湛随即道:「正好有事。」
叶泠雾脚下一顿,蹙眉道:「什么事?」
「江大学士今日向翰林院请辞了。」沈湛语气平平,目光紧紧观察着叶泠雾的神情。
「请辞?」叶泠雾神色并不惊讶,更多的是忧心忡忡。
沈湛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拿在掌中把玩着道:「说起来江府近些日子出的大事不少,先是卿卿与江大学士突然和离,之后就是身为朝中重臣,前途无量的江大学士突然请辞,卿卿觉着这些事连着可蹊跷?」
三个女使闻言大惊,却又不敢吱声。
叶泠雾看了眼沈湛那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心里更沉了几分,回道:「有何蹊跷的,侯爷回京后不是不爱管朝中之事吗,怎么对今早朝中发生的事得知的如此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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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放下茶碗道:「卿卿说的不错,我是不爱管朝中之事,是以我就来问你了。」
叶泠雾低着头不说话。
「听闻前些日子太子秘密派了两波人出京,一拨人去了淮南,一拨人去了岱岳镇,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太子的目的应该是江大学士,算算时间,这几日正巧是那两拨人回京时候。」沈湛继续说道。
绒秀青橘脸色铁青,元桃浑身颤抖,三个女使面面相觑,心中隐有不安,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泠雾故意瞥了她们一眼,继而才道:「侯爷什么都知道了,那还问我?」
沈湛看着外头树枝上颤颤悠悠的叶,似乎渐有飘落,转头凝视着叶泠雾,缓缓道:「并不是什么都知道,比如,太子那边查到的消息。」
叶泠雾衣袖下的手紧纂到青筋暴起,故作镇定道:「侯爷都查不到的消息,我更不知了。」
「你的反应不像不知。」
叶泠雾怔了一会儿,忽而笑道:「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今日你是来替太子殿下套话的?」
沈湛幽黑的眼睛忽然沉了沉,秀长的眼线挑起几丝薄嗔,默了片刻后嗤笑了一声,板起脸道:「原来卿卿是这么想我的。那你可就想错了,我从不为太子做事,我只为皇帝做事。」
这话说的微妙,他说的「皇帝」可以是先帝,可以是当今比下去,也可以是未来皇帝。
叶泠雾沉思片刻,对他的话不疑有他,毕竟眼前人可以为了远离朝堂纷争,捨弃朝中权势的宁北侯。
但同样也有可惜,他不愿意参与朝堂纷争,或许也不愿意替江时微进言。
叶泠雾烦躁的嘆了口气,皱着眉头道:「侯爷今日问我的话,恕我不能回答,若是有朝一日瞒不住了,或许侯爷也不会想知道的。」
三个女使不知其中之事,云里雾里的,但听叶泠雾的语气却不禁捏了一把汗,齐齐看向上首的沈湛,就连唿吸都屏住了。
本以为沈湛会掀桌而起,没想到他却十分淡然,悠悠道:「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不问了,只是……卿卿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若我能办必定会帮。」
三个女本来神情一松,结果听到后半段话,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们不傻,听得出江苑即将陷入困境,但到底是什么样的困境,会到需要宁北侯出面?
叶泠雾本来还犹自担心,听见沈湛的这句话却生出迟疑,竟想着违背与江时微的约定告诉沈湛内勤。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
她诺诺道:「多谢侯爷。」
沈湛道:「不必谢,我又不是不要回报。」
叶泠雾一惊,慢慢抬起眼眸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道:「是吗,那刚刚的话我就收回了,日后真出了什么事,还是不麻烦侯爷。」
话出口还没有几日,变故就来了。
亥时三刻,浓厚的云雾尚未被晨光拨开,就见一辆马车踩着辚辚之声,直奔城北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停在了一座府邸前。
叶泠雾提裙下了马车,快步来到江家大门前,天色大暗,长街从头到微都没有几家开着门的人户,然而此刻的江家大门却是敞开的。
就在半个时辰前,叶泠雾才从绒秀口中得知江家出事的消息,左司将江苑带去了廷尉府。
虽未说是何罪名,但却是用枷锁将人拷离的。
「……主母!!」俞嬷嬷看见门外来人,激动的跑上前,「主母救命,江家有难了!」
叶泠雾连忙搀住俞嬷嬷摇摇欲坠的老骨头:「俞嬷嬷当心身子。」
「主母想必…听说江家的事了,难为……主母此时……还能赶来江家。」俞嬷嬷大哭着,说话断断续续。
叶泠雾眉头紧蹙,转而让青橘元桃搀扶着俞嬷嬷,先回小宅等消息。
天边微微亮,渐渐染红了浮云,正是将将睡梦了结的时刻,然而城南小宅内的厅堂里却有人一宿没睡。
叶泠雾坐在上首,只手撑着有些头疼的脑袋。
不多时,绒秀急匆匆的踏过庭院进屋,气喘吁吁道:「不好了主母,奴婢买通了廷尉府的小差,听说主君在廷尉府受刑了!」
叶泠雾背后一僵,俞嬷嬷更是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说道:「什么!?受刑了?!」
绒秀抿紧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奴婢听那小差说,主在牢里受了六十个板子,当即便昏了过去……廷尉府里的人狠心得很,陛下还没说降罪,只说扣押呢,他们就敢对主君动刑!」
这话一出,叶泠雾放在袖子里的手便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脸上仅有的那点血色,也逐渐褪了下去彻底慌了神。
元桃哭道:「主君是文人,哪受得了刑罚的折腾呀,廷尉府的人太不是东西了!」
青橘急得满头是汗:「这怎么办,主君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备马,去宁北侯府。」叶泠雾纠结半晌才出声。
第311章
宁北侯府。
静合堂正屋内,沈老太太刚从小佛堂出来就听宣嬷嬷说起江苑被扣进廷尉府的事。
「怎么会这样?」沈老太太缓缓落座,神色难以置信道,「江苑那孩子最是端正,不可能犯事,廷尉府怎么突然就把人拷走了?」
宣嬷嬷嘆气道:「这奴婢哪知道啊,也没派人去打听,老太太若是想知道的话,不如去问问小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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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太太沉闷了半天,迟疑道:「算了,最近朝廷不稳,陛下将朝中之事都交于翰林院打理,太子殿下的势力随着陛下的态度而削弱,太子殿下有意讨好翰林院,翰林院里谁都好说话,唯独江苑油盐不进……,不说了,泠丫头呢?」
宣嬷嬷道:「泠雾姑娘今儿个一大早就去了江家,想来也是关心江大学士的。」
沈老太太嘆了一口气,道:「泠丫头是重情义的。」
说罢,沈老太太似乎想到了什么,捻着佛珠的手一停,皱了皱眉道:「说起来上月江苑与泠丫头和离之事实在突然,莫非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宣嬷嬷回想一番,点头道:「是挺突然的,这夫妇俩平日里都好好的,再说奴婢瞧着江大学士不像是因为子嗣问题就与泠雾姑娘和离的人。」
沈老太太道:「若真是如此的话,这事怕是不简单。」
宣嬷嬷眉头一拧,默言。
屋内正是安静之时,探春忽然走了进来,福身道:「老太太,泠雾姑娘来了。」
宣嬷嬷闻言,转头与沈老太太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泠雾姑娘此刻来拜访,怕是为了江大学士的事。」
沈老太太身子歪靠在扶手上,扶额沉思半晌,才道:「让人进来吧。」
「是。」
探春应下便退出了屋子,叶泠雾领着绒秀进来时,许时昨晚操心过剩,此刻的她看起来格外疲惫,姣好的面容难掩担忧之色。
沈老太太不去看她,接过宣嬷嬷递过来的茶碗,轻轻拨动碗盖,低声道:「江苑的事老婆子我已听说了,你今日来是想让宁北侯府替江家说话的?」
叶泠雾站定,拿在手中的丝帕攥得紧紧的,抿唇道:「老太太我……」
「先坐下说话。」沈老太太打断。
叶泠雾在旁缓缓落座,正要开口,沈老太太却先说道:「你与江苑和离是事前商量好的?江苑早知江府会遭难?」
叶泠雾脸色青红转色,犹豫道:「……是的,老太太。」
沈老太太合上盖碗,蹙眉道:「他倒是一个君子,还知道不拖累你,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事,竟让你们夫妇走到和离这一步?」
叶泠雾心头一沉,细白柔嫩的十指交叠而握,全然一副紧张的模样。
宣嬷嬷见此,领着屋内众女使先出了屋。
见屋内只剩沈老太太,叶泠雾才开口:「此事说起来荒唐……」
事已至此已然瞒不住,叶泠雾只能先从余苏城开始,将江苑为何会娶她,又为何隐瞒身份进入朝廷的事一一讲了出来。
所有事情里关于渝州的部分,叶泠雾却有意瞒下了沈湛的部分。
沈老太太呆呆的坐在炕上,听的脑门发胀,半晌才反应过来道:「你说什么?江苑……江苑是女子?这……荒唐!」
叶泠雾埋着脑袋,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不敢吱声,更不敢找藉口。
沈老太太见她乖顺,不由得嘆气道:「你怎么这么煳涂呀!欺君之罪岂是儿戏,江家的事那就是纸包火,若是陛下追究下去,就算你们和离了也得遭罪,你啊你,煳涂,当真煳涂。」
叶泠雾低下头,眼眶湿润起来:「老太太的话泠雾明白,可是……可是泠雾实在没办法看着江家受难,看着江苑入狱而见死不救,她这些年过得身不由己,日日提心弔胆,泠雾真的不忍心就这么看着。」
沈老太太缓缓向后靠去,微微阖上眼睛,屋里只听见叶泠雾有一声没一声的抽泣。
见沈老太太久久不说话,叶泠雾忍不住出声道:「老太太若是不帮的话,泠雾实在想不到别人了。」
沈老太太慢慢睁眼,轻嘆了口气道:「这事不是帮不帮的事,这事明显是太子殿下要给翰林院下马威,哪能是我出面就有用的。」
叶泠雾手指绞着衣角沉默,其实她也明白太子针对江苑的目的,但江苑从进朝廷起就一心只为陛下,只为昭国,行事从未有过差池,不过是隐瞒了女儿身的这个身份罢了。
沈老太太靠在垫上,吐了口气:「你先回宅子,这事我尚且给你不了答覆。」
叶泠雾默然,随即起身行了辞礼,绒秀见叶泠雾一脸失魂落魄的出来,心都跟着紧了一下。
待两人出了宁北侯府,绒秀才问道:「主母,老太太她是不愿意帮忙吗?」
叶泠雾垂下眼眸,道:「老太太自有她的考量,她该为宁北侯府多考虑的。」
「那……」绒秀迟疑片刻道,「那咱们可以去求侯爷吗?侯爷那日不是说了,江家若真出事,可以帮忙吗?」
叶泠雾皱了皱眉,神色颇是不情愿。
绒秀见她如此,说道:「罢了,咱们还是先回宅子再等等消息,主君为人清廉,说不定明日廷尉府就放人了也说不定。」
叶泠雾伸手拢了拢身上的外裳,用极轻的声音道:「你去府中问一下侯爷在不在侯府。」
绒秀点了点头,转身进府找熟人打听去了。
结果则是人在城郊军营。
落日的余晖洒在长街上,趁着城门未关,马车急急朝城郊驶去,
军营四周围起一道木板制成的护墙,因此看不见里面的情况,而外围则是一圈黑旗卫,器宇轩昂地驻守在各自的岗位上,还有一队黑旗卫手执兵器在来回巡逻。
营门口值守的黑旗卫发现马车,立刻拔剑挡路,领头的扬声道:「来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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绒秀先钻出厢门,随即扶着叶泠雾下马。
值守的其中一名黑旗卫认出了两人,收剑道:「原来是叶姑娘,您怎么来黑旗营了?」
绒秀道:「这位大哥,我们是来找侯爷的,能麻烦你通报一声吗?」
那人道:「自然可以,两位稍等。」
第312章 哄哄
黑旗营非常大。
里面各处都搭着圆顶帐篷,每顶帐篷外都有黑旗卫在驻守,四面至少有六个校场,校场内的黑旗卫均在操练着。
叶泠雾和绒秀被岳扬领着一路往军营深处去,期间吸引了不少偷看的眼光。
巡逻的黑旗卫见到有女子来营中多少有些许好奇,但他们都顾忌着岳扬,不敢随意出声询问。
很快,三人便到了最大的主帐门口。
岳扬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表姑娘进去吧,少主公就在里面。」
叶泠雾縴手偷偷拧着衣角,点了点头抬步往里去。
绒秀正要跟上,却被岳扬只手拦了下来:「绒秀姑娘还是随我一起留外罢。」
营帐内的摆设很简单。
进去后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画着地形的宽大屏风,绕过屏风往里去,便可看见一张宽大的书案和书架,右边是一个简陋的木床和几个大箱子,而后就是放置着刀枪棍棒的架子。
而沈湛就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案前,一袭玄色流云锦袍,头戴墨玉冠束髮。
叶泠雾顿时心脏跳的厉害,恭敬的福了福身子,道:「请侯爷安。」
男人短促的冷笑两声,语气戏嚯:「卿卿此番前来,不仅仅只是为了给我请安的罢?」
这个话好生熟悉。
叶泠雾皱眉,知道他在揶揄自己。
她强自按捺下脾气,回道:「泠雾不只是来给侯爷请安的,是为了……那日你说过江家若真出事,可向侯爷开口请求帮忙。」
「原来是为了江苑的,」沈湛语气隐有不悦,顿了顿后,他又轻笑道,「我是说过这句话,不过我也说我不白帮忙,卿卿若想求我帮忙,可有想好如何回报我?」
「……」
叶泠雾抿了抿唇,心里暗骂了沈湛几句道貌岸然的话,才回道:「不知侯爷想要泠雾如何回报?」
「让我说?」沈湛含笑道。
叶泠雾听他语气,犹豫了。
正这时,沈湛却起身绕过书案朝叶泠雾走去,高大长挑的身材一靠近,便将叶泠雾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他俯下身凑到叶泠雾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随即,直起身子道:「如何?」
叶泠雾傻掉了,霎时红了脸,羞忿道:「你…你是流氓吗?!你好歹也是一国大将军,怎能跟地痞流氓一般。」
「我不就是让你哄哄我,这就流氓无赖了?」沈湛嗤笑一声,「这世上有几个人愿意大方到帮情敌的,我自问是个俗人,不乐意,卿卿若要叫我帮他,可不得哄着我?」
叶泠雾噎语。
沈湛垂眸直视着身前的女子,沉声道:「是你问我要何回报的,我说了你又不想应,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帮这个忙。」
说完就要转身,叶泠雾心下一紧,连忙拉住他的衣袖,道:「等等。」
沈湛低头看了一眼拉着它衣袖的纤细玉手,目光渐渐往上移,满含期待地看着叶泠雾,微微勾着嘴角道:「同意了?」
叶泠雾黑着脸,半晌才细声细气的闷着道:「求求你了。」
「……」
沈湛怔了怔,见她说了这句话后再无动静,不确定道:「这就是你哄人的方式?」
叶泠雾憋红了脸,啐道:「算了,我去找别人。」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谁知刚踏出去一步,就被身后人拽了回去,一双强有力的双臂将她纳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沈湛沉沉地笑了起来:「卿卿哄人的方式我喜欢。」
笑声通过胸膛的震动传到叶泠雾的四肢百骸,有些微微的酥麻。
叶泠雾红透的脸埋在他胸膛,闷声道:「这么说的话,那侯爷就愿意帮江家了?」
沈湛微微松掉手臂上的力气,与怀中的人儿拉开一点点距离,垂眸道:「在帮之前,卿卿多少得告诉我江家出事的原因罢,若是塌天大祸,我去求情不是反惹一身麻烦?」
叶泠雾黛眉微蹙,犹豫道:「不是塌天大祸。」
沈湛道:「不是塌天大祸,江苑会怕你也热上火是,急匆匆与你和离?」
叶泠雾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将不久前与沈老太太说的那些话,絮絮柔声的讲给了沈湛听。
从岱岳镇开始,到余苏城结束,不长不短的故事却将江苑这一路走来的不易都讲得明明白白。
沈湛如鹰隼一般的眸子紧紧眯起,鹰眸氤氲着骤然锋利的光芒,眉头锁着无比复杂的情绪。
叶泠雾看着沈湛蹙起的眉头和逐渐冷凝的神色,不知他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是不愿意帮忙,于是不由得垂了眼睑。
她小心翼翼地藏起失落,说道:「若……若侯爷觉得此事不好向陛下求情的话,那就罢了。」
说着,便要挣脱沈湛的怀抱。
沈湛却突的将叶泠雾抱的更紧了,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压着声道:「我帮」
叶泠雾一愣,眉心微舒,微微翘起脑袋道:「真的?」
沈湛眼底似乎闪着千言万语,勾着嘴角道:「我说出口的话,难道还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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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营帐外突然传来动静。
「……咦黑旗营怎么来了个姑娘啊,岳扬小将军,这位是你的媳妇儿?」秦霄说话粗声粗气的,嗓门极大。
不知岳扬回了句什么,就听秦霄不耐烦道:「有话等会儿再说,我啊有事找少主公。」
话音刚落,就听帘子翻动之声。
秦霄一进来,是见沈湛怀中抱着个身着紫色衣裳的姑娘,虽是背影,却也是极好看的。
「少…少主公。」秦霄语气干巴巴的,「属下不知您在忙呢。」
这话还不如不说。
叶泠雾脑袋嗡的一声,手足无措。
倒是沈湛的反应十分自然,依旧搂着怀中女子,但看向秦霄的眼神却冷淡下来。
「有事就报。」沈湛道。
秦霄咽了咽口水,抱拳道:「回少主公,您让属下查的事有结果了。」
沈湛神情冷彻严肃,打断道:「这件事之后再说,你去备马,本侯今日要进宫一趟。」
秦霄赶紧应下,转身慌慌张张的就离开了。
营帐内没了动静,叶泠雾一把将沈湛推开,道:「都是你,这下让人看笑话了。」
第313章 进宫
沈湛见叶泠雾向他发脾气,丝毫不恼,脸上笑意反倒渐浓:「是,是我的错,下一次你来我营帐,我定让人守好帐门不让人随意进入。」
叶泠雾嗔了他一眼:「没有下次。」
沈湛笑容依旧温柔:「好,那就没有下次。」
不多时,秦霄就来通报马已备好。
来时叶泠雾和绒秀没想过沈湛的动作会如此迅速,半个多时辰后便进了皇宫。
叶泠雾坐在微微摇晃的车上,遥遥望见长秋宫那巍峨高耸的凤形飞檐,忍不住撩开帘子问起骑马随行再侧的沈湛。
「你自己来不就好了,为何还让我一起来?」
「你不想陪着我?」沈湛眸色黯淡,半低下身子望向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的娇俏女子。
叶泠雾一噎,扭捏道:「倒也不是。」只是她来求情有什么用呢?她的面子值几分钱啊?
「既然如此,那卿卿便陪我先去东宫一趟罢。」沈湛语气透着不容置喙。
叶泠雾知道没得商量,索性放下帘子。
她不喜欢皇宫,不仅仅是两边青黝高大的宫墙给人太多压抑感,更多的是她觉得这皇宫里的大部分人深不可测的。
最让她看不懂的要数皇后娘娘,当年陛下和慎美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身为国母颜面尽失,如今却为了太子的地位,主动向陛下提议将六公主赐婚沈湛,换做是谁都做不到如此大度。
不过幸好陛下没同意,虽然她不通诗书,没有才情,更不爱遵循古板的礼仪,但她还是要说一句,六公主那人实在配不上沈湛。
马车在玄武门停下后便只能不行进入。
叶泠雾刚钻出马车,一只手便向她递了过来,她顺着那只纤细修长的手看去,就见沈湛正仰视着她,眼眸里好似装着星辰般漂亮极了。
「卿卿当心脚下。」沈湛轻声道。
叶泠雾抿抿唇,一手搭着沈湛,一手提着裙摆,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门内早有人恭候。
内官在前引路,两侧还有宫娥随行。
行过一段长长的宫廊,总算是到了东宫。
没走几步,叶泠雾忽停下了脚步,后边两侧宫娥跟着全都停下脚步。
沈湛侧身看着她,疑惑道:「怎么了?」
叶泠雾目露祈求,说道:「要不我就在外面等你罢,放心,我不乱跑的。」
说实话,她现在是真的不想看见太子那张脸,在犯月城她有多敬仰太子,如今就有多反感。
沈湛沉默片刻,道:「那好,你就在这等我罢。张内官。」
话落,一名内官上前道:「奴婢在,侯爷有何吩咐?」
沈湛道:「你就在这陪着。」
张内官福身称喏。
通往东宫的这座长廊两侧是种满花树的庭院,此刻三月还未开花,并不好看,更没有什么观赏价值,但胜在足够幽静。
张内官便领着人去了园中小亭坐等,又让人端来茶水果子。
若不是知道这里是皇宫,叶泠雾惬意的当真恍惚以为这里是她的那座城南小宅了。
然而这样的好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皇宫当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了。」不远处传来一记女声。
叶泠雾吃着果子的手一顿,转头循声看去,只见六公主被宫娥们奴婢簇拥着走来,她一袭高腰束身的青色流苏裙,髮髻梳成高高的望月式,眉目略有几分凌厉,看着就是来找茬的。
张内官恭敬的低头作揖:「见过公主殿下。」
周围宫婢宦官都纷纷跪下行礼,叶泠雾看着六公主朝她款款走来,这才起身抬臂作揖道:「见过六公主。」
六公主走到她面前,微抬着下巴道:「你来皇宫做什么,你不是被江苑给休了吗,没了大学士夫人的身份,你一个商贾出身的贱婢也配踏足皇宫?」
一开口一如既往的刁蛮歹毒,叶泠雾心中暗骂了她几句,突然莫名想挑衅她一番,说道:「回六公主,我是陪沈小侯爷来东宫寻太子殿下的,六公主突然来东宫,想必也是听说沈小侯爷来东宫了罢?」
六公主倏然怔住,反应了一会儿,冷笑连连道:「你这女子当真是市井里的俗人,先是高攀上江大学士,现在江大学士被扣进廷尉府,立马攀上了挽舟哥哥,你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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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神色丝毫不变,淡淡道:「六公主此话差矣,今日是沈小侯爷让我陪他来东宫的,你若是不相信,大可进殿问问?」
六公主见她神色认真,顿时气结,冷冷的骂道:「你个贱婢,敢在本宫面前出言不逊,来人呀,给本宫掌她的嘴!」
话音刚落,六公主身后的两名粉衣宫娥作势就要上前,谁知张内官忽高声道:「且慢。」
六公主回头,狠声道:「张内官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忤逆本宫的口令?」
张内官躬身道:「回公主殿下,奴婢不敢,只是方才沈小侯爷可是嘱咐了奴婢好生看着这位姑娘,若是她出了事,奴婢不好交差,还望公主殿下收回成命。」
六公主道:「怎么不好交差,挽舟哥哥那边自有本宫去说,轮不到你。来人,给本宫重重掌她的嘴!」
那两名粉衣宫娥步伐坚定,眼瞧着就已抬起手臂,就在这时,一记清冷肃然的男声闯了过来。
——「住手!」
众人赶紧转身去看,只见沈湛疾步走来,气势迫人,六公主被他黑着的脸吓得倒退了半步。
沈湛也不管周围还有众多眼睛看着,走近后一伸手就将叶泠雾扯到自己身后遮了起来。
俨然一副老鹰护小鸡的姿态,六公主瞬间看红了眼,说道:「挽舟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湛语气不善道:「本侯倒想问问六公主是什么意思,这是要仗着人多欺负本侯未婚妻?」
未婚妻!?!?
叶泠雾勐然抬头,却只能看见沈湛宛若高山峻岭的宽阔肩颈,以及他金冠高束在后的马尾。
她不安的低头扭了扭右手,小小的手掌被微微发凉的大掌牢牢握着,全然动弹不得。
第314章 你该多让着我
「这,这怎么可以……怎么可能……?」六公主神色呆滞,身体僵硬。
叶泠雾偷眼去看,心里大大的满足了报復感,但痛快之余,她又觉得怅然。
——她才与江苑和离,并且前夫将将扣入廷尉府,沈湛突然说这些话,无疑是要将她和他自己至于风口浪尖。
「侯爷,」叶泠雾轻轻扯了扯沈湛的衣袖,打圆场道,「婚姻大事当慎重才是,开不得玩笑的。」
「谁开玩笑了?」沈湛侧首垂眸凝视着她。
叶泠雾脸色笑容僵住,随即努力踮起脚尖凑近沈湛耳根子道:「此事之后再说,我才和离不久,怎么能这么快就又商定婚事?传出去只会惹人非议的。」
沈湛眸色深邃,一脸正色道:「男未婚,女未嫁,更何况你我的婚事光明正大,有何好非议?」
叶泠雾看着他无比认真的神情,一瞬间不禁怀疑自我,连想说的话都给忘了。
「挽舟哥哥,你是在跟弘菱开玩笑罢?她怎么配得上你?」六公主眼眶湿润,不復适才飞扬跋扈的模样,明明是楚楚可怜的眼神,可在扫过叶泠雾时,却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阴鸷。
沈湛转头看向她,道:「六公主的话说错了,在本侯心里,这辈子已经只认卿卿为妻子,其他人不管是一国贵女,更或者是天上神女,本侯都不稀罕。」
「你……你这是在羞辱我吗?」六公主眼角猩红,似有怒色。
沈湛眉心一蹙:「何为羞辱?」
六公主郁结在心,口不择言道:「一个下堂妇,怎会让你如此倾心,你是着了她的道了,叶泠雾,你到底给挽舟哥哥吃了什么迷魂药,你这个狐媚子,你这个……」
「够了!」
沈湛冷冷打断道:「六公主慎言,你若再用污言秽语欺辱本侯未婚妻,本侯可不介意去打扰陛下一番。」
六公主顿时语塞,含泪哽咽道:「你当真愿意为她做到如此地步,不惜与我撕破脸,甚至不惜去叨扰父皇!?」
沈湛默然,六公主心尖都跟着疼了一下。
叶泠雾脸色凝重,手还被沈湛紧紧握着,此刻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缓缓侧首抬头去看他,只觉得他的面庞深邃俊美,当真是世间定好的儿郎。
她何德何能,何其有幸。
犹自惆怅完的叶泠雾不忘看六公主好戏,见她一副可怜兮兮被人抛弃的模样,心里大叫痛快,脸上抑制不住的窃喜。
不知是不是窃喜的太明显,沈湛匆匆与六公主告辞后,拖着叶泠雾疾步远离了「风暴区」。
出了东宫,便是被两侧红色宫墙夹在其中的里街,这街上来来往往的宫娥不少。
沈湛身高腿长,却有意放慢脚步,才能让叶泠雾能和自己并行。
两人肩并肩行过一会儿,眼瞧着快到玄武门,四周宫娥渐少,叶泠雾才忍不住问道:「如何了侯爷,你去求情后,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沈湛看了她一眼:「想知道?」
叶泠雾点了点头。
沈湛勾着唇角道:「哄哄我,我就告诉你。」
叶泠雾蹙眉,道:「我何时又得罪你了?」
沈湛停下脚步,侧身与她对立而站,一脸肃然道:「你不知何时又得罪我了?」
见他不像说假的,叶泠雾回想了一番,咕哝道:「我哪知道你肚子里一天到晚想什么。」
沈湛沉默片刻,道:「你方才为何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叶泠雾闻言很是吃了一惊:「难道不是吗?侯爷是觉得你迫不及待的娶个下堂妇,京城里的人会夸你聪明,做事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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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唇线抿直,转身就走。
「哎……你……」
叶泠雾的手还攥在沈湛手中,两人身高差距太大,沈湛步伐一加快,叶泠雾只有小跑着才堪堪跟得上。
待叶泠雾任由沈湛拖着到玄武门时,整个人都累得不像话了,奈何她一路无论怎么说,沈湛愣是一句话都没回。
忍无可忍之下,叶泠雾喊道:「沈挽舟!你给我把手放开!」
沈湛停住脚步,神色阴郁的看着她,缓缓道:「你有话说?」
「……」说个毛。
叶泠雾抿抿唇,嗔道:「你捏疼我了。」
沈湛闻言松下几分力道,又将握在大掌中的白皙小手拿起,细细检查一番,发现确实有道红痕。
他心下一软,竟有几分怨妇口吻:「我脾气不好,卿卿日后该多让着我才是,这样我就不会失控了。」
叶泠雾诧异。
这人说反了吧!!!
什么时候还有女子让男子的说法了。
更何况就他们两人外形来看,沈湛一掌噼死她不成问题,他自己不学会收敛脾气,还让她多让着。
「你不愿意?」沈湛眸色冷峻。
叶泠雾噎语,想了想道:「侯爷这话让旁人听了不知笑掉多少大牙。」
「笑什么,夫妇之间的相处之道不就是你多让着我,我多包容你的吗?」沈湛拧着眉头,一本正经。
叶泠雾抬眸看他,伢然道:「侯爷怎么还知道这些?」
沈湛神色不自然的偏过头,拉着身侧人继续往前走,这一次却是放缓了脚步。
「等你知道我为何又需要你哄时,我再告诉你我为何知道那些。」
「……」
「那你可以先告诉我,你和太子殿下说了什么吗?」
「当真想知道?」
又是这句话。
叶泠雾气不打一处来,道:「你不愿意说就罢了。」
沈湛轻笑了一声,回道:「没说什么,只是告诉太子殿下他此举的不妥之处,江大学士抛开她所犯之错而言,确实是一位贤人,想必陛下也是这么想的,是以才一直没下达降罪的旨意。太子殿下直接让人扣入廷尉府,近年太子走错的棋不少,如今这一步器,更是将自己与陛下的父子关系越推越远,多生隔阂罢了。」
叶泠雾静静听他说话,一只手依旧被沈湛握着,掌下的肌束修长温暖,阳光越过高高的宫墙落在女孩身上,将她身上的紫色霓裳点缀出片片斑驳。
回到宁北侯府已是黄昏。
第315章 订婚宴
静合堂内,沈老太太端着一个玲珑汤茶盅碗喝着参汤,沉下脸道:「你是说泠丫头去找挽舟了?」
宣嬷嬷神色凝重道:「是的老太太,出了宁北侯府就去城郊军营了,现在还没出来。」
沈老太太眉头紧锁,嘆息道:「冤孽,江家简直是不知死活,居然让自家女儿铤而走险替兄长进朝堂,泠丫头也是煳涂的,这种人早该离得远远的。」
宣嬷嬷无奈道:「老太太别嘆气了。」
沈老太太抬眼看着顶樑上的雕花云纹,幽幽道:「泠丫头来京城前,我曾告诉自己要让这个小丫头不受委屈,毕竟她的母亲我多是亏欠,就想着她只要不犯大错,他日我定要给她寻一门极好的婚事,只可惜后来我发现挽舟心悦泠丫头后,脑袋煳涂了,见江大学士上门就觉得这门婚事来得恰到好处,连背后的厉害都未曾察觉。」
宣嬷嬷沉默不语,沈老太太又道:「挽舟从小就有主见,不管是朝堂上,军营里,又或者是自己的婚事,从来不是爱听我们这些长辈的意见,我本以为他知道泠丫头成亲后,能死了那份心,谁知道三年了他心里一直都还记得。」
宣嬷嬷好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片刻后,才勉强微笑道:「这三年侯爷在北疆依旧独身一人,奴婢觉着不仅仅是侯爷心里装着人,更多的是近年来边疆一直不稳,侯爷更多的是操心战事罢。」
沈老太太不言语,缓缓道:「若真是如此就好了。你放才不是说泠丫头去找挽舟了吗,你觉得这事他会帮吗?」
宣嬷嬷欲言又止半晌,回道:「依奴婢来看,侯爷就算会帮,也只会用自己的方式,绝不会盲目答应泠雾姑娘的。」
沈老太太不以为然,轻笑两声道:「是吗?那你让人盯着城郊军营,有一举一动立刻来报。」
宣嬷嬷眉头一挑:「老太太的意思是......侯爷会帮泠雾姑娘?」
沈老太太不答,慢条斯理地端起参汤喝了几口,才回道:「我只是太了解我这个孙子了,哪怕不是看在泠丫头的面子上,就冲着江苑身为女子,却有足够的谋略混迹朝堂,这等人才死了确实可惜。」
宣嬷嬷深觉有理,点了点头道:「是啊,只可惜了她不是男儿身,否则未来的三公位置必有她一席。」
「不说他们了,」沈老太太转而说道,「我听说昨日沈盼儿在李尚书家举办的马球会上遇上裴淮了?」
宣嬷嬷眉心蹙了一下,道:「是遇上了,说是沾了荣正伯爵府的光,好在两人没说话,散会后李尚书家还特写了歉帖。」
「......她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沈老太太嘆道。
黄昏将近,从宫里出来的马车缓缓朝宁北侯府方向驶去。
马车内,叶泠雾眸色幽怨的看着对侧人,说道:「绒秀姐姐她们还等着我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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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道:「那间城南宅邸我查过,是属于江家名下,若江苑的罪降下,这座宅邸早晚是要归公的,你还是不要住那了,今晚便搬回侯府罢。」
搬回侯府......
叶泠雾浑身一抖:「不行。」
沈湛皱了皱眉,道:「为什么不行?你之前不也住在侯府?」
叶泠雾噎住,反应过来道:「那怎么能一样,之前我还未出阁,是可以住在老太太的静合堂,现在我已……」嫁人这词好像此刻用着不太好,她连忙改口道,「反正不行。」
沈湛道:「那就住我在城北的宅邸,那是陛下几年前赏赐的,比你现在住的小宅要好上许多,距宁北侯府也近。」
叶泠雾一怔,陡然想到了梦里的那个宅院。
是很好看,就是冷冰冰的,处处充斥着生机可又处处透着凉薄,给人一种窒息的萧条清冷感。
「……不劳侯爷费心了,我就算在京城没了住处,也大可回渝州去。」叶泠雾的语气骤然冷下。
沈湛见她神色变得太快,心有不解道:「你在生气?」
叶泠雾道:「没有,侯爷多虑了。」
沈湛沉下脸,见眼前女子的眉目间尽是疏离之色,突然想起了她初入京城后很长一段时间,对他似乎都是这样的态度,疏离,客气,小心翼翼……还有害怕。
「是我方才冒昧,你若是没有住处,自有老太太为你担心。」
叶泠雾心下微沉,后觉刚才说话是有些许过沖,柔声回道:「不必了,老太太她老人家我更是不想麻烦的。」
车厢内自此沉寂下来。
回到宁北侯府天色微暗,叶泠雾提着裙摆下了马车,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时,手就被沈湛一把攥了过去。
「走吧,这个时候祖母应该在用饭。」
说着,沈湛拉着叶泠雾就往府里去。
一路上碰到不少府中下人,直叫人吓掉了眼,叶泠雾羞忿,一路扭捏挣扎着,却是半点用都没有。
行军打仗的人当真皮糙肉厚。
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也能无动于衷。
静合堂点了几盏明灯,屋里亮堂堂的,沈老太太坐在饭桌上,刚准备动筷,就听探春急匆匆跑进来:「老太太,侯爷和泠雾姑娘来了!」
沈老太太并不讶异,午后沈湛和叶泠雾进宫的事她已知晓,只是她有些想不到这两人居然会一起来她的静合堂。
还未想明白,就见人已进屋了。
沈老太太本来脸色是很平静的,宣嬷嬷更是想呵斥探春做一等女使居然在主人家面前失仪,可就在这二老见到手拉手进来的男女后。
都不淡定了,当即脸色大变。
「你们……」沈老太太一口气堵在嗓子里,满是皱纹的脸上难得见到慌乱之色。
叶泠雾吓急了,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一把将手从沈湛的大掌中抽离,抬臂作揖道:「老太太,我……」
「祖母,孙儿今晚来此有件事想您您商定一下。」沈湛打断她的话。
沈老太太嘴角抽了两下,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安道:「商定什么?」
叶泠雾顿时心跳加快,侧首仰着脖子看着沈湛,却见他神色坚定的说道:「商定孙儿与叶泠雾的订婚宴。」
第316章 婚事
叶泠雾埋着头,压根儿不敢去看沈老太太。
细细想想还觉得此刻就跟做梦一样,但不是什么好梦。
沈老太太板着脸,看不出情绪,祖孙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良久,沈老太太才说道:「从宫里出来还用没饭吧,探春,去多备两幅碗筷来。」
探春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赶紧应下后就出去了。
沈湛拉着呆若木鸡的叶泠雾落座。
沈老太太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迴转了转,无奈一嘆道:「这件事你不该同我说,你应该同你母亲说。」
「孙儿知道,不过卿卿入京城后一直由祖母照顾着,这事也该先同祖母知会一声才是。」沈湛恭敬道。
叶泠雾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几乎把沈湛里里外外骂了个遍。
——知会是什么意思,感情婚事这种重大事情在他那里父母长辈的意见根本不重要?那她呢?似乎她这个「新妇」毫无拒婚的机会。
沈老太太冷笑了两声,说道:「你的动作倒是迅速利落。你可有问过泠丫头的意思?」
沈湛没有答话。
叶泠雾偏过头偷眼瞧了瞧这对祖孙,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不说话就对了。
刚有念头,还没来得及打定主意,就听沈老太太突然道:「泠丫头,你可想嫁给挽舟?」
叶泠雾未能反应过来,轻啊了一声,见沈湛的阴沉沉的眼眸随之落在自己身上,顿时觉着骑虎难下。
「你大胆说,这静合堂我老婆子做主。」沈老太太冷哼道。
「我……」叶泠雾刚开口,叠放在膝上的双手就被一抹温热包裹。
沈湛将叶泠雾的手覆于掌下,轻轻软捏起来,就似把玩美玉一般。
叶泠雾扬首剜了一眼沈湛,谁知他不仅不收敛,反而得寸进尺,竟然替她回道:「卿卿自然是愿意的。」
温煦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淡漠的威势。
沈老太太绷不住平淡的面容,重重一放筷子,偏过头对宣嬷嬷道:「你去找主母来。」
一听要找秦明玉来,叶泠雾顿时焉巴了,满脑子都在想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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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场景会一度混乱的,但叶泠雾显然想多了,秦明玉最近很是喜爱二房的小侄孙女,一天到晚都被这小侄女孙逗得合不拢嘴,性子比起以往更是沉得住气了。
只是她的脸色却也不好看。
她今日身着一袭素袍,头上只簪了两根银钗,进屋后步履依旧不缓不急的,见人都在饭桌前坐着,在距离饭桌只剩三步之远时站定,说道:「母亲找我有何事?」
叶泠雾心下一咯噔,原来宣嬷嬷没告知她沈湛要娶自己的事呀,难怪如此淡定。
沈老太太放下筷子,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说道:「让挽舟说罢。」
沈湛闻言,挺了挺腰杆道:「母亲,祖母找您来,是想让你一同商定儿子的婚事的。」
「婚事?」
秦明玉眉头一挑,先是惊喜,估计那一秒里连自己孙子名字都想好了,可当她注意到叶泠雾也在时,脑子里所有的想法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眉头骤然一拧:「你和谁的婚事?」
沈湛道:「当然是儿子与叶泠雾的。」
「你……你和……」秦明玉噎语,气不打一处来,玉手从宽袖中伸出,指着他道:「混帐,你跟我出来说话!」
叶泠雾讪然的缓缓垂眸,明明秦明玉什么都没说,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两人出去后,偏厅就只剩沈老太太和叶泠雾,以前待在一处总有话说的两人,此刻却异常安静。
「老太太,侯爷说的这门亲事,其实我……」叶泠雾咕哝道。
「我自己的孙儿我自己了解,」沈老太太见她难言出声打断,「不过你要问清楚自己,你自己可真的想嫁给挽舟?」
叶泠雾一脸茫然。
想吗?
其实在余苏城时,她是真有想过的。
可是这都过去三年了,她现在只觉得自己一个人生活也挺好的,似乎并不想太快打破。
……
……
偏屋内。
秦明玉坐在太师椅上,沈湛站在堂下。
「你是煳涂了,你知不知道叶泠雾那丫头才和江苑和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是要气死我吗?!」秦明玉捂着起起伏伏的胸口,一副短了气儿的模样。
「母亲三年前不就知道我心悦她,想要娶她吗?」沈湛不卑不亢。
秦明玉一拍案几,道:「那能一样吗?她才和离多久,你就上赶子去娶,你是堂堂宁北侯,世间多少好姑娘,你非惦记着一个叶泠雾吗?」
沈湛静静看着秦明玉,从小混军营的少年将军眼神里总有一种不可言状的坚定。
秦明玉一对上他这眼神,瞬间明白了,苦涩道:「挽舟,你可知道叶泠雾如今是什么身份吗,你娶了她知不知道会被多少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母亲,儿子不管她是何身份,只知道她是儿子认真的人,这辈子除了她,儿子谁也不会娶。」沈湛一脸肃然。
秦明玉心头一沉,恍惚间似乎看见年前时的沈铮,他当年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可惜了,最后娶的人还是她。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当时还不信,如今再看,确实不甜。
「前几日我进宫,还听皇后提起要赐婚你与六公主呢,虽说六公主是慎美人所出,但好歹是皇家贵女,我是觉得如今百里一族势头正盛,六公主嫁进宁北侯府倒是一段不错的佳缘。」
秦明玉说着便去看沈湛,见他脸色平淡,继续说道:「那叶泠雾有何好的,商贾出身,不通诗书,与江苑成婚三年连个孩子都没有,你娶她,是真的想气死我。」
说到孩子,秦明玉的语气明显有变化,似乎是更生气了。
沈湛道:「江苑是女子,卿卿与她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秦明玉目瞪口呆,缓了缓,依旧惊道:「你说什么?」
沈湛道:「江苑原名江时微,是江家夫妇的女儿,江苑的名字是她已故兄长的。」
「……」秦明玉依旧没听明白。
「是女子?怎么可能,她是女子怎么能以……」她突然恍然大悟,「今早江苑被扣进廷尉府,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第317章 峰迴路转的喜悦
叶泠雾陷入困境。
对于她这样从小缺爱的人来说,爱在她这里早就不是必需的了,与其谈爱,不如自爱来得更重要,这也是当初她会选择江苑的原因。
嫁进江家她不需要做任何改变,而嫁给沈湛,她需要改变太多,承受太多。
但她不是没有动摇过,其实在沈湛每一次表露自己的爱意时,她都有期待过与他在一起的日子,可期待归期待,真要嫁她还是会犹豫不决。
「你是个思想通透的孩子,与江时微这些年惺惺相惜,在这偌大京城相互取暖,她如今身处险境,你想救她是应该的。」
沈老太太眉头紧蹙,继续说道:「但现在不是为了谁出头的时候,她犯得是欺君之罪,哪怕陛下还未降罪,她也难逃罪责的。」
叶泠雾缓缓抬起杏眸,嗫喏道:「可是老太太,时微也不想铤而走险的,这些年泠雾常常感受到她身上的悲伤,她也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有属于她自己的生活呀。」
沈老太太道:「可现下是太子一党不肯放过她,陛下就是有恻隐之心,碍于朝中大臣的进言,势必不会轻饶的,挽舟若是帮你,那就是与太子为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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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沉默。
她明白沈老太太的想法,估计老人家是觉得自己和沈湛在一起是有「图谋」,她今日确实是带着有目的接近沈湛的,但这也是没办法了。
京城里她还能求谁?
往日和江家交好的大臣,一听说江苑被扣入了廷尉府,一个个都恨不得不认识江苑这个人,更别提能帮她求情了。
「扯远了,」沈老太太嘆道,「你想救江时微无可厚非的事,但我现在问你的是,今日挽舟突然来静合堂说你与他的婚事,这婚事是他自作主张还是你们两情相悦?」
叶泠雾唇线紧抿,思忖道:「老太太这话我不知如何回答,从小时泠雾就渴望着有人能偏爱于我,如今这个人出现了……我说不上是不是两情相悦,至少我是愿意的,但也挺可惜的,泠雾明白如今不是时候,我刚与江苑和离,他也身处漩涡之中,这个时候嫁给侯爷或多或少不是件好事罢。」
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传来动静。
叶泠雾转头去看,就见沈湛独自抬步走来。
「你母亲呢?」沈老太太皱了皱眉道。
「走了。」
沈湛简短回答,侧走两步坐到叶泠雾身旁,然后看着她,柔声问道:「今晚是宿在府中,还是回小宅?」
叶泠雾轻「啊」了一声,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毕竟她刚刚还在为沈老太太的问题烧脑着。
沈湛展颜道:「天色不早,还是宿在府中罢,去我院里?」
「……」叶泠雾脑子一下短路。
不知是被他这个莫名似甜枣笑容怔到的,还是被他的话吓到的,整个人有点出神。
沈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了,捂嘴轻咳一声,轻声道:「男女授受不亲,住你院里成何体统。」
叶泠雾骤然清醒,说道:「老太太说的是,还是回小宅罢,绒秀姐姐正等着我回去呢。」
「既是即将成婚的夫妻,偶尔宿在一处,有何不成体统?」沈湛冷不防的一句话瞬间让屋内炸开锅。
沈老太太尚且还能强作镇定,叶泠雾却是瞪大眼,难以置信道:「什么?!」
主母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怎么可能?!!!
……
……
今晚还是得回城南小宅。
不过不是坐的马车,而是走回去的,依沈湛的话来说是促进感情,是以他就让车夫远远行在后面跟着,他则拉着叶泠雾沿着繁华的青龙长街往朱雀长街去。
三月,夜如凉水,晚上的长街也热闹,极具烟火气,各色灯笼搞搞挂着,路上不至于人头攒动,但也有不少行人。
叶泠雾微微扬首看着身侧的男人,灯笼的明光映在他的侧颜,好似仙气围绕的神君,他鸦羽般的长髮在焰光熊熊之下,丝丝透着浮光。
「你和主母说什么了?她同意这门亲事了?」叶泠雾自忖良久,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沈湛勾了一下嘴角,微微垂首道:「我还以为你一路都不会跟我说话了。」
叶泠雾脸颊羞涩,咕哝道:「我倒是想,就是耐不住好奇。」
沈湛站定,双臂将叶泠雾纳入怀中,低声道:「没说什么,只是母亲见我实在太想娶你,甚至非你不可了,是以就同意了。」
叶泠雾耳根子陡然红了个透,双手抵在沈湛胸膛往外推,说道:「大庭广众之下,你能不能放开我再说话。」
「……能,但我不想。」沈湛嗓音沙哑。
这一刻他盼了好久,曾经一度觉得此生错过的人,现在就在他的怀中。
这种感觉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这大概就是峰迴路转后的喜悦罢。
叶泠雾被他紧紧抱着,动弹不得,感受到四周灼热的视线,为了避免丢人只有将脸埋进沈湛怀中。
「沈挽舟,你能不能放开我。」她憋闷道。
沈湛耳朵一抖,当真松开她了。
「你叫我什么?」
在京城只有关系亲密的男女才称唿对方小字。
叶泠雾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抬头,在看见他那滚了一下的喉结时,一时失神,也跟着咽了咽口水。
知道一声轻笑传入耳中,她才恍然回神,连忙埋下头闷声道:「我让你离我远点。」
沈湛含笑道:「刚刚看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让我离我远点,卿卿这话里有几分是真的?」
叶泠雾郁结。
沈湛的目光落在她红透的耳朵上,松开双臂,笑道:「罢了,不逗你。」
两人再次并肩前行,没走一会儿,叶泠雾扯住他的衣袖,再问道:「你跟主母到底说什么了?她怎么会听你这么一说就同意这门亲事?」
沈湛无奈一笑:「真想知道?」
「……」又是这句话。
叶泠雾犹豫的点了点头,道:「想知道。」
沈湛微微俯下身,凑到她耳边道:「我跟母亲说,只要答应这门亲事,明年的今天她就能抱到孙子。」
叶泠雾浑身一震,脑子里一根弦顷刻间崩断,反应过来,狠狠锤着沈湛道:「你…你不要脸!」
「难道不是卿卿自己要问的?」沈湛啼笑皆非。
叶泠雾偏过头不再理他。
要是手没被他攥着,估计现在就跑路了。
第318章
来到城南小宅宅邸门口,沈湛托着叶泠雾下了马车,道:「好好歇息,别担心,明日我会亲自去一趟廷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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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闻廷尉府私下对主…时微用了刑,你明日去的时候可不可以带点好的伤药?」叶泠雾道。
「好。」沈湛应下。
叶泠雾笑着看了他一眼,似嗔似喜。
沈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头上柔软的丝带髮结,无端觉得心口都暖和起来了。
叶泠雾提着裙摆欢快的往小宅内走去,没走两步,沈湛出声叫住她:「卿卿,明日我去了廷尉府后再来小宅找你,我们回侯府一起用饭罢。」
叶泠雾想了想,才点头了一下。
关上宅门,刚一转身,叶泠雾就见方才还无人的庭院里,此刻赫然站着三个身影。
叶泠雾吓得浑身一激灵,待看清人后,才松了一口气:「你们要吓死我了。」
元桃苦着一张脸,说道:「主母您才是要吓死我们了,绒秀姐姐说您跟着侯爷进宫,我们掐着时辰,宫门下钥都过去好几个时辰了还不见您回来,可是把我急坏了。」
青橘道:「是啊主母,要不是奴婢看见是侯爷送您回来的,这颗心估计到现在还放不下来呢。」
叶泠雾不知如何回,敷衍的讪笑了一下。
绒秀道:「还是进屋说话罢,庭院里黑漆漆的。」
……
……
俞嬷嬷午后就回江家了,说是江家父母已从淮南赶来京城,她得回去收拾宅邸。
叶泠雾恹恹地坐在胡床上,撑着身侧的案几,看着眼前三个已面目呆滞的女使。
「侯爷当真要娶您?」元桃傻唿唿的过了一遍思绪,突的惊叫一声道,「哎呀,奴婢当时就觉着三年前侯爷来渝州二话不说替主母还清叶家债务得这事颇是奇怪呢,原来…原来侯爷是心悦主母!」
青橘一听,也是恍然大悟的模样:「奴婢没想到侯爷竟对主母如此痴情,您刚和主君和离,立马就来娶您了,实在是……匪夷所思。」
绒秀神色黯淡,轻轻咳了两声,抬手就给两个小丫头一个脑瓜蹦,说道:「该改口了,什么主君,江大学士已和我们姑娘和离了。」
青橘元桃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应是。
叶泠雾这一日劳心劳力,早已是精疲力竭,懒懒看着三人,轻轻笑道:「唤我什么都好,只是这件事还是不要声张,我估摸着这门亲事不会容易,成不成还不一定呢。」
三个女使面面相觑,齐齐点了点头。
这一日累了,绒秀服侍叶泠雾梳洗后,便放了垂帐,往一盏鎏金铜熏炉里点了驱蚊虫的薰香锭,熄了灯火后她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翌日清早,大约是睡得太沉了,醒来时又是日上三竿。
青橘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屋子里瞬间瀰漫着一股清香味,她把东西端到饭桌上,笑盈盈道:「姑娘饿极了罢,这是奴婢刚熬好的南瓜粥,您尝尝。」
叶泠雾确实是饿了,毕竟昨晚在沈老太太那里就没吃几口,她接过瓷勺吃了几口,说道:「对了青橘,等会儿我可能要去宁北侯府一趟,你替我把那件紫色丹锦绣裙先找出来。」
青橘应下便去找衣裳了。
绒秀跟着踏进屋,见叶泠雾正在用早饭,说道:「姑娘,侯爷来了。」
叶泠雾动作一顿,抬起头呆呆道:「他来了?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是还要去廷尉府吗?
待叶泠雾梳洗穿戴好,便赶紧去厅堂了。
一进屋就见沈湛坐在太师椅上。
元桃小丫头一副怯生生模样恭候在旁,见叶泠雾来了宛若见到救命大恩人,连忙上前福了福身子识趣的退下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叶泠雾道。
沈湛起身朝她走近,说道:「自然是想早点见到你。」
叶泠雾一噎,道:「那廷尉府那边可去了?」
沈湛道:「去了,江时微人好好的,身上的伤并不重。」
「那就好。」叶泠雾松了一口气。
沈湛似有不悦,轻轻皱了皱眉道:「你就不关心我,我一来就只问江时微的事。」
「关心你?」叶泠雾不解道,「可你不就好好站在我面前吗。」
「难道只有受伤才能关心?」
叶泠雾睁着一双玲珑大眼,没明白。
沈湛深嘆道:「我卯时就去了廷尉府,现在都还未用早饭,本以为来这里你会关心过问,谁知你只在乎江时微。」
「……方才青橘做了南瓜粥,估计厨房还有呢,我现在就让她给你端一碗来。」叶泠雾说罢,转身就要走。
「不必了,」沈湛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回侯府再用也不迟,正好今日还要许多婚宴上的事要商量。」
沈湛是个执行力很强的男人,更是说一不二,才说了要回侯府,一盏茶时间不到,叶泠雾的人就已在马车上。
偌大的侯府分为内院和外院,内院又分了东西北三院,东院是叶泠雾最熟悉的地方,住着沈老太太,北院不熟却也去过不少次,住着秦明玉和二房的人。
唯独西院,叶泠雾很少踏足,从进京到现在,去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清。
拐过长长的走廊,经过花园,便到了西院。
院中少有女使身影,更多的是小厮还有侍卫。
几年没来,一如叶泠雾记忆里那般冷冷冰冰。
进了院子,饶是这三年看惯了大宅邸的元桃青橘依旧忍不住感嘆侯府宅院的精緻,两个小丫头一路走一路看,时不时交换一个眼神:咱们真是跟了一个好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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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正屋。
「侯爷,商议婚宴不是应该有长辈吗,屋里就我们两个,难不成婚宴所有事都由我们拿定主意?」叶泠雾说着自己都跟着皱紧了眉头。
沈湛道:「这样不好吗?」
叶泠雾见他神色认真,嘴角抽抽道:「侯爷事事亲力亲为,挺好的。其实婚宴也不急,慢慢商议也行。」
沈湛眉心一蹙,道:「还是该着急的,陛下的病一日比一日重,若是……就定在这个月末罢。」
「月末?!」
思绪在脑海里过了一下。
也就是说只剩十天,她就又要嫁人了?!
第319章 聊天
沈湛拉着目瞪口呆中的叶泠雾在花窗下落座,对她的诧异置若罔闻,兀自说道:「上回卿卿来我屋时,我们还约好等我从南域回来后要一起下棋的,可惜那盘棋三年过去了也未下。」
叶泠雾哑然,没想到他还惦记着。
沈湛忽而一笑:「不知卿卿棋艺是否有长进?」
「......」
这三年她碰得最多的就是叶家帐簿和江家琐事,哪还有机会提升棋艺。
沈湛见她不说话,道:「看来卿卿早忘了。没关系,日后我可以教你。」
在西院坐了没一会儿,絮语阁的女使突然就来请人。
说是三姑娘来请泠雾姑娘去说话。
西院离北院并不远,拐过两个长廊就到,女使领着叶泠雾以及绒秀青橘元桃一路往絮语阁去,刚到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说笑声。
春寒料峭,枝叶抽出了嫩嫩的新绿。
叶泠雾走近一看,就见沈盼儿正和小嫣儿在园子里踢毽子,沈月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两姐妹的关系似乎比未出阁前更亲近了。
女使先一步去通报,叶泠雾才跟着过去。
「泠雾妹妹来了,快坐。」沈月儿道。
叶泠雾笑了笑,屁股刚挨着石凳,就见沈盼儿一面松下襻膊,转身戏嚯:「四妹妹怕是叫错了罢,眼前这位咱们得称唿大嫂了。」
沈月儿笑而不语。
这时,女使端着茶盘上来了,后头跟着端新做的茶果子,摆弄好后退居一旁。
「三姑娘就别打趣我了,我与侯爷还未成婚呢。」
话音刚落,叶泠雾下巴微微一紧。
沈盼儿俯身一手勾起她的下巴,左看右看,少顷,语气颇酸道:「泠雾妹妹长得真真是好看,难怪乎你与江大学士刚和离不久,我大哥哥迫不及待就要娶你了。」
「我大哥哥什么时候喜欢你的?你以前怎么没跟我提过?从实招来。」她话音一转,逼问道。
叶泠雾一把拿开沈盼儿勾着自己下巴的手,说道:「这种事怎么开口提?更何况你也没问啊。」最后一句话明显语气变轻许多。
沈月儿睁睁看了叶泠雾许久,似乎在回忆什么,嘆道:「是啊。兜兜转转三年过去,没想到你还是成了我大嫂了,今年是又添了一桩好事。」
沈盼儿哼了一声,忿忿坐下道:「事是好事,就是时候不是好时候,泠雾妹妹刚刚和离,前夫不久前又被扣入廷尉府,此时成婚,当真不知我大哥哥怎么想的,也太猴急了。」
说罢,她突的察觉到沈月儿刚才的话似乎有些不对劲,道:「什么叫『兜兜转转三年,还是成了你大嫂』,大哥哥三年前就喜欢泠雾妹妹?」
她生生一噎,咬牙怒道:「好你个叶泠雾,你和沈月儿说体己话,把我置于何地了?」
叶泠雾无奈:「不是我说的。」
「确实不是泠雾妹妹说的,那时……反正那时你的心思可不在周围人身上。」沈月儿差点提到裴淮,连忙改口了。
沈盼儿蹙眉,气焰瞬间消下。
沈月儿抬手屏退了周围女使,又让奶娘抱着小嫣儿去找赵氏,待四下清净下来,说道:「我听府中西院的小厮说婚宴定在月末,如此匆促泠雾妹妹可适应?」
「适应不适应,总归不是我说了算。」叶泠雾语气颇是抱怨。
沈月儿道:「其实大哥哥是怕遇上国丧罢,我昨日听夫君提起,陛下的病似乎越发严重了,怕是撑不到入夏。」
沈盼儿眉心一蹙:「陛下病重,太子殿下和百里家是越发得势,最近太子殿下连连发落了好几个朝中支持三皇子的大臣,你们可还记得于我一同在私塾念书的李将军家之女?我听说李将军上月被抄家,李将军嫡女进宫求情,就因为吵到路过的六公主,就被掌了好几十个巴掌,出宫后脸都不能见人了。」
她瘪瘪嘴,吐槽道:「太子虽得势但到底不是储君,不说当朝了,歷史上能顺利继承皇位的太子屈指可数,太子这么做当真不怕适得其反。」
沈月儿瞪了她一眼,放在茶碗,一本正经道:「这些话只能私下说说,可莫要给旁人听去了,小心对侯府不利。」
沈盼儿虽不满被训,却也乖乖闭上嘴巴。
三姐妹聊过一会儿,西院小厮就来寻人回去。
……
……
午饭是在海棠斋用的。
沈辞与程故鸢月初便赴任去了馥县,沈从文总算是平平安安悬车告老。
一大家子聚在一屋,若是往日叶泠雾自然是从容不迫的,可现下换了身份,再见一屋子长辈却是忐忑不安。
进了海棠斋院门,叶泠雾的步伐越来越慢,直到沈湛感觉已是拖着人往前走,才转身道:「卿卿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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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低着头,闷闷道:「……没什么。」
沈湛看了她左右两侧一眼,青橘元桃心头一寒,立刻会意,忙不迭退离到五步之外。
随即他一手轻轻抬起叶泠雾的脸颊,定定的看她:「你心里有事。」
不是疑问,是肯定的语气。
甚至不经意间带着上位者才有的威严。
叶泠雾抿着唇,不说话。
沈湛看着她:「你我即将成为夫妻,有什么话不能同我说的?」
叶泠雾抬眸,缓缓道:「我知道我与你将成为夫妻,可是……可是夫妻之间也有自己的隐私顾虑和思想。」
沈湛皱了皱眉,道:「是可以有,但事憋在心里不好,应该让夫君一起分担才是。」
「……」
叶泠雾心中无力,眼前男人的控制欲未免太强,此时还未成亲呢,要是真成亲了她是不是连去哪都得写报告了?
沈湛见她又是不说话,声音又柔下几分:「你有话就说,别闷着。」
叶泠雾不安的扭了扭。
她总不能说,是我害怕见到侯府里早就熟悉透了的长辈,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已是你的未婚妻,不再是简单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姑娘。
「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我?」沈湛蹙眉。
「啊?」叶泠雾反应不及。
沈湛眸色一暗,道:「可是卿卿现在就是反悔也无用,这门亲事我不会轻易退的。」
「……我没说反悔。」叶泠雾嘀咕。
沈湛眉目舒展:「如此便好,走罢,别让祖母母亲他们等着。」
第320章 家宴,谈话
进入海棠斋正屋时,食案上早已备下不少菜餚,众人也都入座。
沈湛牵着叶泠雾行至堂下,两人才松开手,齐齐抬臂作揖。
「给祖母,母亲,二叔,二婶请安。」沈湛道。
「给老太太,主母,二叔父,二叔母,两位姑娘请安。」叶泠雾跟着道。
秦明玉板着脸充耳未闻,赵氏和沈从文这对夫妇倒是客气,讪笑着问候了两声,沈盼儿和沈月儿只顾着看众人反应,没吱声。
最后还是上首的沈老太太道:「坐吧,别站着了。」
叶泠雾踌躇了一下,正犹豫要不要坐席末时,就被沈湛拽着往秦明玉侧下走去,随即又被按着跪坐在他身侧。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在心中窃笑。
二房两位姑娘见叶泠雾在沈湛面前被迫乖顺,跟平日里完全两幅模样,不禁唏嘘:这要是成婚了,可不得被管束死,着实可怜,但也着实有趣。
有人一脸茫然。
赵氏的视线不停在沈湛和叶泠雾之间徘徊,脑海里想起自己的儿子曾经也喜欢叶泠雾的事,那时总觉得两人身份悬殊不是佳配,现在她却要成为自己的侄媳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人恨铁不成钢。
秦明玉见自己儿子恨不得把身侧人时刻捧在手心里的模样,饭还没吃光是气,就已经饱腹了。
有人镇定淡然。
沈从文是昨日才回京的,昨晚听赵氏讲起这些日子京城和侯府里发生的事,心中意外是意外,但他现在佛系了,觉着只要是顺其自然,真心相爱,那就没什么不好的。
席间安静。
只听得见女使上菜的动静。
叶泠雾浑身僵直,微微低着头,只想当个透明人,谁知这时却听沈盼儿突然高声道:「大哥哥婚宴将近,三妹妹还未想好送什么贺礼呢。」
沈月儿道:「贺礼都可先放一旁,我是觉得要先恭贺一声才是。恭喜大哥哥,恭喜泠雾妹妹。」
「对对对,」沈盼儿附和道,「是该先恭贺一声的,恭喜大哥哥和泠雾妹妹新婚。」
沈湛略略挺腰,拱了拱手道:「多谢二位妹妹。」
至此,家宴上便再无交流。
待席结束,秦明玉却让福妈妈留了叶泠雾去偏厅说话。
偏厅内过度静谧。
叶泠雾惴惴不安的抬步进屋,就见秦明玉倚靠在胡床上,手边小案几上的香炉中冒着丝丝白烟,四周的花窗微微推开,隐约有海棠花香飘进。
她轻手轻脚走近,福身道:「主母,您找我。」
秦明玉缓缓睁开眼,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道:「先坐下,慢慢说话。」
叶泠雾神色不自然的坐下。
这时,秦明玉才坐正身姿。
不知是不是连日被气的,秦明玉看着没有以往那般有神采,身上裊裊明媚的浅红色纻丝襦裙也没能给她提上气色。
「说起来,自你四年前入京,我还从未找你说过话,似乎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
叶泠雾蹙眉,道:「主母每日忙着府中琐事,泠雾又常在静合堂,没多少机会见面,自然很少交谈。」
秦明玉不知可否的轻笑了一声,继而端起小案几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拿起茶盖,吹了几下里面的茶叶,小抿了一口后,才说道:「这些话都是託词,我从见你的第一眼起就不喜欢你,自然更不想搭理你。」
叶泠雾怎么说也是做了三年主母的人,如今面对秦明玉的刁难,也能从容不迫道:「主母心慈,虽不喜欢我,却还能容我在侯府住着。」
秦明玉放在茶杯,转而扫了一眼她道:「你知道我为何不喜欢你吗?」
叶泠雾黛眉微微蹙了一下,回道:「家母与侯府有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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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玉道:「你还知道。听说你母亲死得早,你很小时她就爱给你讲她在宁北侯府的事?」
「不是,」叶泠雾道,「母亲从未同我讲过她曾进过京入过宁北侯府的事,是我后来慢慢听说一些的。」
秦明玉似乎有点意外,沉默片刻,转而说道:「你和母亲长得很像,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我不愿看见你也正因如此,是以,你该明白你与挽舟的婚事我是千千万万个不同意的。」
叶泠雾衣袖下的手收紧,面不改色道:「泠雾明白。」
「三年前挽舟就同我说过他要娶你,那时我才是真的气急败坏,直到后来你嫁去江家才安心,我那时候怕是怕父母一辈的事重演,本以为你嫁去江家是好事,谁曾想接下来的三年才是真的让我夜不能寐,在北疆的三年是我见过我儿子过得最孤苦的三年。」
叶泠雾心中一颤。
「……挽舟和他父亲一样,对于感情的事比任何人都要认真,但他却比他父亲还执着,若非认定之人,这辈子哪怕是不娶妻生子也不会将就,他要是认定的是别人我尚且还能缓口气,可好巧不巧偏偏是让我心存芥蒂的你。」秦明玉笑容苦涩。
叶泠雾拧紧眉头,思忖道:「主母,我母亲临终前的有些话我一直记得,她告诉我人是要往前看的,老侯爷向前看所以才与你成婚生子,沈湛在北疆的三年也在往前看,只不过他看的与我们妇人所想的不同罢了,他从不孤苦,一个名扬天下的人物心里哪能只有情爱呢。」
秦明玉目光复杂地看向叶泠雾:「他是心怀天下,但遇上你就变了。」
叶泠雾道:「侯爷没变,天下是大义,情爱是小义,他心里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是以才会娶我的。」
秦明玉怔了怔,竟觉得她说的没错。
「……你倒是了解他。」她微有嘆息声。
叶泠雾莞尔道:「主母不也了解侯爷,否则怎会轻易同意这门亲事。」
秦明玉睨了她一眼,道:「就是了解我也千百个不愿意。」
「那主母是为何答应的?」
秦明玉语塞。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还不是怕自己不同意这门亲事,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当真要孤家寡人到底,等她老的双手无力了也等不到抱孙子的时候。
第321章 有我
聊过没几句,秦明玉便摆手让叶泠雾退下了。
出了屋,便是花开正好的海棠园,叶泠雾抬步下台阶,只见沈湛侧站在一棵老树下。
红色的海棠花将他高大的身影遮出片片阴影,一阵风吹过,有花瓣随风落在他头顶的金冠上,落在他玄色锦袍上,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他在北疆三年也会时常望着某地发呆吗?
叶泠雾心头一动,缓步走过去。
到底是行军打仗的大将军,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他的耳朵,叶泠雾才走几步,沈湛便转头看了过来。
叶泠雾脚下顿住。
「母亲同你说什么了?」沈湛见她停下脚步,转而上前道。
叶泠雾默了一会儿,戏笑道:「没说什么,就是讲起侯爷在北疆过得似乎十分孤苦,似乎为了某人准备这辈子不婚不娶,当真是情深吶。」
沈湛脸色染上一抹不自然,蹙眉一笑道:「某人是谁?我只知心里只有卿卿一人。」
叶泠雾低下头,心中仿佛有万树开花。
临近四月,夜晚却依旧有些凉。
回到城南小宅时,厅堂里早有客人在等候。
叶泠雾一行人进府,刚穿过垂花门,就见绒秀站在廊下焦急踱步,管理江家内宅女使琐事这些年难得见她神色如此紧张。
「绒秀姐姐,你怎么站在这里等我?」叶泠雾出声道。
绒秀寻声看去,眉目一喜,匆匆上前道:「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了?」叶泠雾蹙眉。
绒秀往厅堂里看了一眼,说道:「江家老夫妇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叶泠雾伢然,强作镇定。
「来了快有一个多时辰了,奴婢想去侯府通报的,奈何他们不让,说是等等也无妨。」绒秀道。
叶泠雾拧了拧眉头,安慰性的拍了一下她的手臂,说道:「没事,我自进去请罪,你先领着青橘元桃在外等候罢。」
绒秀福身应下。
踏上长廊,叶泠雾鼓足了一口气,才一面抬步进屋,一面莞尔道:「泠雾不知江老爷子和江老夫人今日登门拜访,让两位长辈久等,还望恕罪。」
上首设了两把太师椅,旁设一几,江赋和江老夫人各坐一首。
算起来三人也快半年多未见了,江赋一如既往爱板着脸,一副冷冰肃然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江老夫人的神色倒是温和,见人来了,立马起身道:「都是一家人,今日登门是我们做长辈的突然,是以也没让女使去通报。咱们还是坐下说话吧,站着倒显得生分。」
叶泠雾稳稳坐下,双手垂放在膝上,还未想好如何开口,就听江老夫人先道:「泠雾,我听闻你与宁北侯爷最近是有喜事?呃…我也是听闻,不知真假,若有冒犯之处的话,还望你别介意呀。」
「……是有一件喜事,这个月末就是泠雾与沈小侯爷的婚宴。」叶泠雾本就不打算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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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老神色并不伢然。
江老夫人闻言,又道:「原来如此,其实以前我也听望舒说过你与宁北侯爷的事,没想到三年过去……罢了不说,毕竟是我们江家耽误你了。」
叶泠雾道:「老夫人别这么说,我与望舒自小就认识,情谊长存,怎谈耽误不耽误。」
江老夫人笑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其实现在来找你不太合时宜,但江家如今有难,不知泠雾可否愿意向宁北侯爷开口,请他在陛下面前替江家说几句求情的话?」
叶泠雾皱了皱眉。
这些年在江家,她多少知道江家老夫妇待江时微有几分真心,如今女儿在廷尉府遭罪,她们开口却只是想着江家。
「老夫人,这事并非泠雾不愿意,之前我就已求过侯爷了,这事眼下最要看的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若他不肯松口,陛下那边哪怕是有恻隐之心,也不能保证江家免重罪的。」
江老夫人沉下脸色,一脸忧心忡忡的去看江赋,说道:「老爷,这可怎么办?」
江赋似在纠结,少顷才道:「泠雾,这些年我们江家待你也不错,望舒与你更是有深厚情谊,我们不求你能帮到江家,只希望你能引荐我们见宁北侯爷一面,可成?」
叶泠雾道:「这事我自然是愿意的,但我也要先告知侯爷才是。」
话已至此,江家老夫妇也不知该说什么,今日进京匆忙,若非听俞嬷嬷提到叶泠雾和离不久就与沈湛好事将近,他们也不会想到来城南小宅。
俞嬷嬷的语气是抱怨的,毕竟刚和离就与他人成亲,多多少少有些不顾昔日旧情,但江家老夫妇并未往那方面去想,只想着宁北侯也曾权势滔天过,说不定能帮到江家。
将人送走后回到寝屋,就见青橘元桃正替她整理着床。
「姑娘,老爷子和老夫人找你说什么了?」元桃甚是好奇,连忙做完手里的活凑过来道。
叶泠雾在胡床上坐下,端起茶碗道:「还能说什么,不过就是为了江家,谈了好一会儿,也没听两老关心一句江苑。」
这父母当的可真凉薄。
元桃抱怨道:「老爷子和老夫人不就是那样,以前咱们去淮南过年,除了每日早晨请安之外,咱们什么时候能进他们院子,明明是一家人却过得跟不熟的邻居似的。」
叶泠雾默然。
正这时,绒秀端着汤药进来,低声道:「姑娘,这几日您啊时常回来的迟,聂婆婆给的药断了好几天,今日正好你回来得早,奴婢就给你熬了一碗过来。」
「……」
叶泠雾看着那碗黑不见底的汤药,愁容满面道:「绒秀姐姐可否饶了我,我当真是不想喝这药了。」
绒秀道:「这可不行姑娘,聂婆婆说了你的身体需要调养。」
那就是个江湖庸医……
叶泠雾见绒秀一脸坚定,只能接过碗一饮而尽。
元桃赶紧从常备在案几上的蜜糖盒子里拿出一块酥糖递到叶泠雾嘴边,道:「姑娘,快吃一颗压压苦味。」
叶泠雾微微张口含下,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第322章
接下来几日,廷尉府那边渐严,拒绝了任何人探视。沈湛每日都会来城南小宅接叶泠雾去侯府商议婚宴的事,几日操劳下来,叶泠雾的身体倦怠的越发厉害。
这日,院子里落着细细的雨丝,夹着沁凉沁凉的微风。
青橘将还不肯起身的叶泠雾从被褥里拉出来,道:「姑娘,花容阁送来了婚宴上的喜服,您快些起床试试罢,若是尺寸不合适,花容阁的人好拿回去改。」
「……喜服……她们这么快就送来了?」叶泠雾睡眼惺忪的嘟囔。
婚宴用的衣裳是沈湛要求定制的,全昭国独一无二,本以为至少也得要个七八日,没想到三日就赶制出来了,花容阁当真不愧号称昭国第一成衣坊。
元桃端着铜盆进屋,说道:「是啊姑娘,您快些起来去试试,别睡了。」
叶泠雾艰难的撑着床沿站起来,偏过头就见一旁的衣架上撑着一件大红绣金霓裳。
顿时醒了神。
金色绣线呈凤凰之姿,下摆是逶迤拖地百褶烟纱裙,外衣的宽袖上不少绿翠点缀,放在一旁的花冠更是珠光宝气的叫人移不开眼。
青橘见叶泠雾呆滞不动,笑道:「姑娘别光是看呀,咱们快些试试。」
元桃将湿热的巾子递过去,道:「绒秀姐姐等会儿就把早饭端来,姑娘用完早饭再试衣裳也不迟。」
叶泠雾慢慢擦着手,交还巾子,说道:「都成,反正花容阁的成衣向来不会在尺码小事上出错的。」
待用完早饭,绒秀伺候盘发,青橘元桃伺候穿衣,一顿收拾完,用了将近一个多时辰。
喜服果然十分合身。
虽只是上了淡淡一层妆,但叶泠雾姣好的容貌依旧撑起这件喜服,不仅如此,大红色衣裳穿在她身上别有韵味,冰肌藏玉骨,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说是倾国倾城都不为过。
「咱们姑娘真真是好看!」元桃笑嘻嘻的赞美道。
青橘道:「那是自然,咱们姑娘若是不好看,怎能让侯爷倾心呢。」
叶泠雾摸了摸沉重的头顶,只摸到一手冰冷冷的珠翠,依稀记得三年前她和江苑大婚的那件喜服,似乎还没有这件一半贵重,但也是好看,好看到当时的她恍惚觉得日后的她一定婚姻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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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江苑,整个人好似有盆凉水从头顶浇下,她嘆道:「试好了,也该去回花容阁话。青橘,你拿袋银子赏给办事的。」
青橘福身应下,赶紧就去办了。
将一身珠翠宽下,不多时,外面就有人来了。原来是沈湛今日有事进宫,是以今日由岳扬来接叶泠雾去府中过目宴请名册。
坐上软轿,迎着凉凉的细雨,一行人朝着宁北侯府去。
离婚宴不足三日,宁北侯府上上下下都在忙活,哪怕这桩喜事侯府里的主人家各有各的心思,但宁北侯的婚宴必须全京城最好的这一点却不会变。
叶泠雾轻悄悄的绕过正堂大门,静静走入正厅,本想着是在厅堂看名册,不必多走路去西院,谁知刚进屋就听见里头传来说话声。
「……是啊嘉仪长公主,陛下病重不起,皇后就想着您是陛下的长姐,若在旁服侍,陛下见到您有话说,也能提上一点精神。」
说话的人嗓子很尖,应该是位内官,没猜错的话还是长华宫里的。
叶泠雾凑近屏风,微微歪头往里看了几眼了,的确实位内官,看上去方头大耳的,瞧一身服饰不是普通内官。
秦明玉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袭素色衣袍,万缕青丝梳成的缕鹿髻却没有一丝点缀,面容上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瞧着比昨日憔悴太多。
「靳公公是奉皇后之命来的,我本该不能拒绝,之手最近我的身子也不好,怕进宫后只会给陛下又过病气,陛下已然病重,我这副身子不宜服侍。」
秦明玉说着,拿起手里的丝绢轻轻捂着嘴,似模似样的咳嗽了几声。
靳公公脸色一滞,讪笑道:「嘉仪长公主生病,自然不宜进宫服侍陛下,但皇后娘娘那边有令,让奴婢一定要带您进宫,说是陛下昨日还念叨了您,你们是从小一起在芳华宫长大的姐弟,今日若能见面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秦明玉闻言,身子一歪,扶着额头道:「我也想进宫,只是这身子实在无力,不如这样罢靳公公,你去回皇后娘娘,我过些日子一定进宫服侍陛下,如何?」
「这……」靳公公神色犹豫。
秦明玉哀嘆一声,手背撑着额头道:「靳公公应该知道我儿近日大婚之事,我连自己儿子的婚宴都不能操持,这进宫实在为难。」
外间的叶泠雾眉头拧成一团。
皇后派人来的也太突然,摸不准是不是有坑在等着,毕竟京城里的大臣以及家眷都是非必要不入皇宫,为的就是避免是非,不过秦明玉的反应倒是极快,称病不入皇宫,有些事就惹不到身上。
这外院是待不了了。
叶泠雾出了厅堂,便去了西院。
……
……
天色昏黄,外头的细雨才堪堪停下。
远处添上几抹黯淡的橘红,映得庭院中的树叶都带了些许颓废。
叶泠雾坐在花窗下,靠着软枕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正是睡得酣甜时,身子却忽的一轻,她迷迷煳煳睁开眼,一张轮廓深邃俊美的脸映入眼帘。
「……侯爷?」她不确定的小声咕哝,以为还在梦里面。
来到床榻前,沈湛缓缓俯下身将叶泠雾放在床沿,正要扶着怀中的人儿躺下时,却发现叶泠雾的手将他的衣领紧紧拽着。
这时,沈湛才看见叶泠雾是睁着眼的。
只是眼眸中还有些许迷煳。
「你…你这是做什么?」叶泠雾脸红了,扭捏着往靠床那边挪动了几下,拉开距离。
沈湛在床沿坐下,勾了勾嘴角道:「我吵醒你了?」
叶泠雾垂着眼眸,没答就是默认。
沈湛低声道:「你怎么不在床榻上睡,在那椅子上睡着岂能舒服?」
「……我们还未成婚。」叶泠雾剜了他一眼。
第323章 成亲
沈湛似乎很满意两人此刻的相处,看着床榻里屈着腿扭捏不自然的叶泠雾,笑笑道:「成婚不就早晚之事。」
叶泠雾皱眉,心中似有顾虑。
「……卿卿在想什么?」沈湛看穿,问道。
叶泠雾没有隐瞒,想了想回道:「我在想侯爷此刻能不顾名声大费周章的娶我,日后……日后我若不是个让你满意的妻子,你会不会埋怨我?」
沈湛眸色一深,只手将叶泠雾揽进怀抱,下巴搁置在她的颈窝处,轻声却又坚定的回道:「三年前我就想着娶你,如今梦成真,原以为不安的人该是我才对。卿卿放心,我沈湛日后绝不辜负你,若有违誓言,死后便入万劫不復的炼狱。」
叶泠雾闻言,霎时屏住了唿吸。
正此时,一块阴影落了下来。
叶泠雾下意识抬头,唇上迎来一抹炙热。
屋内静的一根针都能听见,渐乱的心跳声在此刻慢慢放大,好似一汪平静的池水勐然落下一块巨石,炸开了一簇水花。
让人心悸的慌。
沈湛只是一动不动贴着叶泠雾的唇角,似是试探,见她没任何动作,这才缓缓移至唇上。
唇瓣间摩擦着的旖旎,让叶泠雾勐然回神。
她抬手抵在沈湛胸膛,同时,抱在她腰间那只手抱一紧,几乎是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直到叶泠雾快喘不过气时,沈湛才松开。
叶泠雾低下头喘着粗气,忽而一记轻笑落进二中,她抬头一看,就见沈湛笑容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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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极了戏本子里玩世不恭的公子哥那般,与那个混迹朝廷战场厮杀的柱国大将军简直判若两人。
她有种感觉……好像上了贼船。
是啊,一家人哪有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以前的沈湛是被压抑着,不得不沉着冷静当一个冷面阎罗,现在的他才是真的他。
叶泠雾双眸怒瞪着他,耳根红了个彻底,沈湛看她瞪着自己的模样,实在是气极了,他轻咳了一声,稍稍收敛了笑意。
然而叶泠雾不吃这套,起身就要下床离开,刚站起身就被拽住了手腕。
她回头看着沈湛,狠狠抿了抿嘴:「做甚?」
沈湛眸色温柔,说道:「这两日在小宅好好歇息,成婚那天我再来接你,以后就一直住在侯府了。」
叶泠雾脸颊一红,低声啐道:「知道了,我要走了,青橘元桃她们还在外头等我呢。」
「我送你。」
「不必了,侯爷今日进宫想必也累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叶泠雾说完便跑了。
……
……
回到城南小宅。
直到成亲前一晚,叶泠雾依旧是不慌不忙的,唯独绒秀青橘元桃不安。
三人窸窸窣窣的将嫁衣摆好,翌日要用的钗饰,团扇,香膏,胭脂……不放心的看了又看,就怕出什么岔子。
明明不是头一次出嫁,却比上回还紧张。
好不容易确定无误,三人总算是放心退出屋子,待走远些了,元桃才忍不住道:「今晚姑娘是真安静呀,即将成亲了好似一点也不慌?」
绒秀回头看了眼房门,笑着说:「姑娘性子本就内敛,不爱表现过多,其实她心里也是慌张的,你们刚刚没瞧见姑娘拿在手里的书,一盏茶功夫过去也没翻一页吗?」
「当真?!」元桃诧异,她还真没注意到。
青橘捂嘴一笑:「听绒秀姐姐这么说,刚刚我也注意到了,我猜呀咱们姑娘是慌极了才如此淡定罢。」
屋内,叶泠雾轻手轻脚下床,径直走向挂在一旁的嫁衣。
她伸手摸了摸这布料子。
摸着摸着,便忍不住低头笑了下。
忽的又想到什么,随即敛了嘴角。
三年过去没想到最后嫁的人是沈湛,缘分当真妙不可言,就是不知这一次,她与沈湛能不能在平安喜乐的日子里白头偕老。
第二日。
叶泠雾是被外头来来回回的脚步声给吵醒的。
她拧着眉头直起身,还未睁眼,就听青橘推门进来道:「姑娘,奴婢来给姑娘您梳发了。」
叶泠雾一脸困顿的被推到妆檯前,瞥了眼花窗外,外头乌漆嘛黑的,圆月还高挂着。
……当真是比上回出嫁还着急。
不一会,元桃和绒秀端着铜盆进屋了,手脚利落的服侍叶泠雾洗漱完,赶紧打开妆奁就开始上妆。
「姑娘怎还困着呢,要不要吃点东西?」青橘问道。
叶泠雾又看了一眼窗外,无奈:「算了罢,我还不饿呢。」
「那姑娘等会儿若是饿了记得给奴婢说,成亲可不能饿着肚子。」青橘道。
叶泠雾点了点头,趁还有些功夫,闭了眸子歇息,任她们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恍惚间,仿佛回到三年前初嫁那日清早。
直到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叶泠雾方才惊醒。
天还黑着,这么早不可能是迎亲队伍。
叶泠雾皱了皱眉,正觉得奇怪,绒秀道:「姑娘,奴婢去开门罢,许是侯府那边传话呢。」
说完,绒秀放下手里的胭脂快步去开门了。
叶泠雾正要合上眼继续小憩,却听庭院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叶泠雾突的睁开眼,房门就被一脚踹了开来。
来了有六七个人,从头到脚一身黑,捂的严严实实,看身形应该是女子,不过却比寻常女子要魁梧些许,绒秀被她们捂嘴反手捆着,一直呜呜呜的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青橘元桃吓傻了。
「你们……你们是谁?!」青橘道。
那群人身手极其利落,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要拿人,元桃大叫:「你们敢擅闯民宅,我们姑娘可是未来宁北侯的侯夫人!」
话音刚落,元桃就被人一掌噼晕了过去。
叶泠雾作势抵抗,奈何她三脚猫的功夫压根儿不够看,这些人中随便上来一人,反手就把她牢牢拿捏住。
但就是如此,叶泠雾猜到了这些人的来头。
「快带走,别被人发现了。」其中一人低声道。
反手拿捏住叶泠雾的那人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昏过去的那个要不要一起带走?」
「……别管她了,把她带回去才是紧要的。」一黑衣人看着叶泠雾道。
第324章 被抓
叶泠雾思绪大乱,正在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趁着那几个黑衣人说话的空档,拼尽全力挣脱束缚,借力倒在妆奁前。
那几个黑衣人作势又要去抓叶泠雾,叶泠雾乘其不备,顺着她们的力道打翻了一个装着步摇的锦盒。
「抓好她!要是坏事咱们可没好果子吃!」一黑衣人说道。
叶泠雾被两个黑衣人牢牢架着,动弹不得,青橘和绒秀被黑衣人捂着嘴,就是想叫也叫不出。
被带离城南小宅时,三人的头上都被蒙上了眼封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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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只知她们被迫上了辆马车,一路颠颠簸簸近一个时辰,然后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
直到一声开门声响起,叶泠雾被独自推进一间静谧的屋子,才总算是消停。
不一会儿,有人进来了,叶泠雾眼睛上的布被拿开,四下张望,左侧是一张精緻的贵妃椅,上面铺着狐绒,案几上的小香炉冒着丝丝白烟,墙壁上挂满了书画,叶泠雾哪怕不通诗书都能看出这些书画价值不菲。
正前方设了一宽大屏风,屏风内摆了张太师椅,椅子上坐着一人,看不太清她的面容。
不过也不用看清,叶泠雾知道她是谁。
「六公主把我绑到这里来是何意思?」
屏风里的人似是愣了一下,随即讥笑道:「叶泠雾,你这脑子当真是不笨。」
说罢,她一摆手,角落里站着的黑衣人便上前将屏风挪了开来。
就见六公主漫不经心地靠坐在太师椅上,一袭绀碧色二绕曲裾配雪色百褶内裙,髮髻梳成高高的望月式,衬得她格外娇媚,不復以往那般圆润可爱。
叶泠雾知道此刻是在狼虎窝中,不敢出言挑衅,态度温和道:「六公主一大早如此大费周章,我能问句为何?」
六公主冷哼一声,道:「你敢有脸问,你这贱人也配嫁给沈小侯爷,前夫还在廷尉府吃苦,你倒开开心心嫁人,当真是自私凉薄,不知廉耻。」
叶泠雾面容紧绷着,回道:「六公主既然知道今日我要嫁给侯爷,您突然将我绑来此处,就不怕侯爷知道?」
「知道?」六公主大笑了两声,「痴心妄想,你今日就是死在这里,沈小侯爷也找不过来。」
叶泠雾脸色一僵,下意识挣了挣紧紧束在背后的双手。
六公主见状,讥笑道:「别做梦了,这绳子可是泡过水的,你别想挣开。不过你也放心,我暂时还不想要你的命。」
停顿了一秒,她话音一转:「我要慢慢折磨你,折磨你生不如死,折磨你求我赐死。叶泠雾,落在我的手上,你的好日子可就真到头了。」
叶泠雾沉着脸道:「六公主就不怕被人发现?若是侯爷和老太太知道,他们可不会放过你。」
「死到临头了还想威胁我。」
六公主不屑冷哼,起身道:「今晚之后,整个昭国都是我百里家的,届时沈小侯爷,沈老太太,宁北侯府又算得了什么,他们就是知道你是我杀的也不敢拿我怎样。」
叶泠雾心下一紧,看着她得意忘形的模样,思忖着迟疑道:「六公主慎言,陛下还未下传位诏书。」
「他是没下,不过下没下诏书都不重要。」
六公主走到叶泠雾面前弯腰低头,用修整优美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颚:「重要的是,这位置必须是我百里家的。」
叶泠雾被掐的下巴生疼,却也没忘在肚子里骂六公主是蠢货,随便一句话就能骗出消息。
叶泠雾思绪转了转:她刚刚说这个位置必须是百里家的,也就是说皇帝或许已经拟好了传位诏书,但诏书上的名字不是太子的,是以,太子今晚要造反。
六公主冷笑道:「你在想什么?」
叶泠雾回过神,神色丝毫不变,淡淡道:「在想六公主告知我这事,怕是真的不想我活着走出这座皇宫了。」
六公主怔了怔,忽而一笑道:「不错,本宫就是没想过让你走出这座皇宫。其实啊,早在几年前的马球场上,你就该死的,只是那时候你运气好,不过这回就不一样了,在我的地盘,我就是把你扒皮抽筋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叶泠雾眉头紧锁,道:「我敢问六公主一个问题,不知我何时得罪六公主,以至于我们初次见面,你就要置我于死地?」
「没有为何,」六公主阴阴道,「本宫就是讨厌你这一张脸,从第一眼见到起就讨厌至极。」
「原来是我这张脸惹得祸,我还以为是无意间冒犯。」叶泠雾心头大骂此人是个疯婆子。
六公主悠悠道:「时辰好像到了,你瞧瞧外面的天,挽舟哥哥此刻应该发现你不见了罢,你说说他现在会是什么表情?」
叶泠雾缓缓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心却似被一张大手揪了一下,疼得厉害,其实她很期待今日能嫁给沈湛的,只是……他们之间或许真的有缘无份。
「或许你觉得很冤枉,毕竟你什么都没做,但可惜了,当年在余苏城,本宫看着沈湛抱着你回楼船时就暗暗发誓,你的这条贱命,本宫一定要拿下。」六公主的话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流出的。
叶泠雾扯了一下嘴角,道:「原来当时真的是六公主,本来我还怀疑,如今倒是了结了一个疑惑。」
「毕竟是死到临头,本宫自然不想你当个冤鬼,死的明明白白也挺好。」六公主笑容嘚瑟。
话落,却换得叶泠雾一阵嗤笑。
六公主脸色大变,重重一个耳光下去,打得叶泠雾直接倒在了地上,嘴角挂上一丝血迹。
「你笑什么?」她后问道。
叶泠雾直起身子,望着六公主道:「我在笑身为天子之女,视人命如草芥,却还受着昭国万人的爱戴,六公主你说可笑不可笑?」
六公主气的浑身发抖,又是一巴掌过去,这一次叶泠雾有所准备,没被她打得倒在地上,但脸颊却留下鲜红的手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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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带着头上的髮髻都散了。
第325章 暗室
元桃是被锣鼓声给吵醒的。
她一睁开眼,屋里早没了叶泠雾和绒秀青橘的身影,这也让她意识到之前的那一切都不是梦。
「…姑娘……」元桃怯生生呢喃,站起身就往外跑,刚吃屋子就撞进一堵胸膛,她下意识的就抬头。
这一看,才发现是沈湛。
他身后还站着一大批男男女女,看阵仗是来迎亲的。
元桃的脸上惊喜乍现,大喊了一声不好了侯爷,接着腿发软的没站稳,差点儿倒下。
沈湛蹙眉,扶了下她的胳膊:「怎么了?」
元桃哭哭啼啼抽噎个不停,将天亮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通,原本喜气洋洋来迎亲的众人,听她说完纷纷垮下了脸。
沈湛面沉如水,想到叶泠雾遇到的危险与可能遭到的结果,打心底里发寒。
他极力克制着,才没有让自己发抖,转身看向身后的岳扬朝:「通知黑旗军立刻封锁京城,找,将京城给我翻出来找!」
……
……
最后被带离六公主寝宫时,叶泠雾都不记得被扇了多少个巴掌,身上的喜服被泼了墨汁和茶水,脏乱不堪。
她的处境和之前听沈盼儿说起的李将军家嫡女差不多,唯一还算幸运的是施刑人是娇生惯养的公主,不是孔武有力的武婢。
两名武婢架着她一路朝六公主宫院后院梢间去,期间有路过一层一层的台榭,堆砌出宽阔的高台,来来往往的宫娥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低着头置若罔闻。
终于,前面带路的那个人停了下来。
叶泠雾艰难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站在一处偏院的门口,青黑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站了两个穿着软甲的武婢。
进了梢间,里面是废弃已久灰尘遍布的柴房。
「把暗室打开。」一名武婢吩咐道。
穿着软甲的武婢应下,随即进屋将地上的地毯给掀开一角。
叶泠雾一看,心顿时凉了。
即使站在门口,她也看到了地毯下方露出来的缝隙,方形的缝隙,很明显。
叶泠雾还来不及深思,就被武婢拉了进去。
她们紧紧扣着叶泠雾的胳膊,即使在叶泠雾已无任何还手之力的局面下,仍防着她逃跑。
背后传来关门声,屋内瞬间暗下。
蹲在地上的两名武婢开始在地板上摸索,虽然通往暗室的缝隙够大,但还是需要找到合适的施力点。
两名武婢摸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比缝隙略粗一些的四个点,两人将指尖伸进小洞,微一用力的按下,便看到地板像一扇门般打了开来。
被打开的地板的边缘就像是拼图一样参差不齐,底下还带着两掌合在一起差不多厚的石板。
地板打开后,便露出了石头阶梯。
从上面往下看,感觉石头阶梯很长,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
叶泠雾心下一紧。
心寒到恐惧的感觉将她紧紧包裹。
沈湛你在哪,你会来救我吗……
「自己下去!」叶泠雾身后的武婢推了她一把。
叶泠雾被她推得踉跄,险些一头栽下去,幸好及时稳住身子才保住一条命。
她能肯定,若是刚刚她真摔下去死了,这几个武婢只会拍手叫好,甚至觉得是解决了一件麻烦事。
叶泠雾被武婢推着走下楼梯。
才迈下去一步,顶上的入口就被关上。
只听到「咔嚓」一声,整个暗道瞬间被黑暗吞噬,而后,她听到了头顶传来走路的声音,还有隐隐的说话声。
叶泠雾她立即冲上楼梯,双手去顶门,可是依然是白费力气。
她用拳头,用手掌,使劲的砸门。
可是只砸的拳头生疼,石板冰冷,纹丝不动。
直到砸的有些累的,才跌坐在石阶上,猩红的眼眶里不断往下掉落着泪珠,从开始的无声到嚎啕大哭,再到趴在石阶上撕心裂肺的哭泣,叶泠雾这几个时辰积攒的恐惧不安都在此刻爆发。
等到哭够了,叶泠雾才堪堪直起身子,看向石阶之下武婢口中说的「暗室」。
与其说是暗室不如说是地牢,阴森森的石阶走完,就是一间很小的空间,阴冷的寒意不断地从石头的墙壁渗出,脑海里但凡升起一丝恐惧都会被这里的森然无限放大。
她身上的喜服虽然里三层外三层穿了好几件,但依旧抗不下这暗室的寒冷。
叶泠雾双手交互着摩挲自己的胳膊,身子靠着石壁滑下坐在地上。
能活着出去吗?
她心中悲悽。
从小到大,她越期待的事就越容易失败,就好像她真的好想快点嫁给沈湛,明明都到了大婚之日了,还能出现波折。
可是她真的就要这样等死吗?
叶泠雾心智沉沉,就在她颓然之际,墙壁传开一阵彻骨的寒意,叶泠雾浑身一颤,竟醒了几分神。
刚下来的时候倒不觉得,可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就发觉石室里越来越冷,阴寒的像地下的陵墓。
眼睛适应黑暗后,叶泠雾也能看清暗室里的情况,了解到这下面空无一物,顿时明白六公主这是想把她饿死冷死在这里。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叶泠雾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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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要等到沈湛。
沈湛也一定会找到她的。
……
……
宁北侯府婚宴突然宣告暂停,赴宴的来客不明所以,却还是顺从侯府管家的话有序散场。
沈老太太得知叶泠雾被绑架,吓得手上的佛珠都掉在了地上,错愕后大怒道:「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敢在京城绑我宁北侯府的人!」
「母亲消消气,挽舟他已经亲自去找了,还派了不少黑旗军呢。」秦明玉说道。
沈盼儿急得慌:「泠雾妹妹在京城也没得罪什么人,那绑架的人不会是想要钱财什么的吧,咱们要不要先准备着?」
沈从文不知可否道:「我刚才听回来通报的黑旗卫讲,没被绑走的那女使说她看见的是一群黑衣人冲进宅院,然后将人带离的。我瞧着那些黑衣人不像只是要钱这么简单。」
沈老太太厉声道:「不管是要钱还是要什么,他们敢动泠丫头,我老婆子定要那些人的命!」
第326章 宫变
城南小宅被黑旗卫团团围了起来,沈湛站在被掀乱的妆奁前,很快注意到躺在地上锦盒,他捡起锦盒里面的步摇。
——是他当年送给叶泠雾的及笄礼。
皇后?
一个念头在沈湛脑海里蹦出。
正在这时,岳扬从外快步进屋,抱拳道:「少主公,宫里似乎有动静。」
沈湛眸色一暗,缓缓转身道:「说。」
岳扬道:「支持太子殿下的王孙两位护城将军,方才突然拿了虎符掉了精锐围了皇宫,还有……京城四大城门落锁,咱们的人进不来。」
沈湛冷然道:「他还是忍不住。」
「少主公,太子此举是要造反,您说咱们应该如何应对?」岳扬问道。
沈湛抬步往外走,说道:「先通知城中各将军与大臣。」
……
……
宁北侯府。
海棠斋内的众人正要散去,忽听外头一阵喧譁,只见探春连滚带爬的进来,噗通扑到在堂下。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清明雨发话道。
探春连忙跪起身:「不好了老太太,方才京城里忽然开始传太子殿下谋反了!」
「什么?」秦明玉脸色凝重。
「太子殿下谋反?你可确定,不可胡说。」沈老太太道。
「奴婢确定,现在城中都乱成一锅粥了!」
沈老太太神情错愕,只觉得血压刷刷往上冒,手上的佛珠啪塔一声,又掉在了地上。
太子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秉性纯良,如今突然传出他谋反的消息,实在难以置信。
「这…这…这一个早上怎么能发生这么多事呀!」赵氏心头惶惶,满头密汗道,「对了挽舟呢?侯爷去哪了?」
探春回道:「奴婢……奴婢没听说,侯爷估摸着现在还在城南小宅呢。」
「发生这么大的事,他还在城南小宅?」秦明玉急得站起身,「立马去外院派小厮去告知侯爷京城要出大乱,快去!」
探春连忙应下,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外跑。
「祖母,太子哥哥不是真的要谋反罢?」沈盼儿神色凝重道,「陛下虽然病重但一直养着没传出过坏消息,太子哥哥这么做只怕陛下就是气也得气死了。」
沈老太太冷睨了她一眼,呵斥道:「不许胡说,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太子殿下谋反之事或许是误传,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守好侯府,守好自己的嘴!」
沈盼儿悻悻然的闭上嘴巴。
秦明玉神色忧忧道:「母亲,皇宫那边怕是真出事了,昨日便有宫里的内官传我进宫,我昨个儿觉着颇是蹊跷便推辞了,如今想来……太子谋反之事或许八九不离十。」
「孙女听说这几月太子哥哥以受贿的名义,抄了好几名武将的家,祖母,太子哥哥这番行径昭然若揭,孙女的话可不是没有依据的胡说。」沈盼儿又不是以前的那个小孩子里,没有确定的事哪还会大嘴巴往外说。
沈老太太眉头紧锁,接过喜鹊捡起递来的佛珠,说道:「太子虽为太子,但古往今来就没有几个太子能顺利继承皇位的,只是……他若这步棋毁了,那百里一族可就都毁了。」
沈从文道:「太子殿下与我也曾打过交道,他性子虽淳厚但在行事上却始终有些急于求成,唉……也不知这次大乱是他的主意还是旁人教唆的。」
闻言,众人陷入安静。
……
……
午后的皇宫大内。
宫中长廊搏杀不止,树微风里瀰漫着血腥气,王孙两家的护城军是一路杀进皇宫的。
宫中有四支御林军,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支御林军镇守着四大宫门,王孙两家护城军从守卫最薄弱的青龙门一路杀进,打得御林军措手不及。
三支御林军统领率领御林军镇乱,死伤最为惨重的青龙门御林军则先退进陛下所在的长华宫,将长华宫大门紧紧关闭。
御林军统领对身上的血污毫不在意,熟练的下令死守长华宫,这一大动静很快惊动了主殿里皇后还有宫娥内官。
见御林军一涌而入,所有人都吓坏了,唯独知情人还能淡定着,皇后与慎美人一前一后走出主殿。
皇后今日身着朱红色纻丝薄缎裁成的华袍,长长的裙摆向后延伸一米有余,缘处镶有珠翠,这样珍贵的布料就这么随意的拖在地上,随着她的走动,风姿婉然。
第400页
而慎美人的装束明显简单许多,一件浅粉色纻丝烟水锦袍,与皇后站在一起并不突出,好在她肤如凝脂,容貌迤逦,没失掉颜色。
两人一出来,所有宫婢宦官,以及御林军便都纷纷跪下行礼。
长华宫外乱作一团,皇后平静的赐了一句平身,随即又和慎美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继而高声道:「肖统领,你怎么是在做什么?」
正给受伤手臂止血的肖统领听见声音,赶紧上前,单膝下跪拱手道:「回皇后娘娘,太……皇宫内有人造反,小的奉魏统领的命令来死守长华宫。」
他心有顾虑,没有说出是太子。
皇后故作惊讶:「什么,有人造反?那……那宫里如今是什么情况?」
肖统领抬头去看皇后的表情,不像有假,斟酌片刻道:「三支御林军都在赶往青龙门镇乱,各宫也派了人去吩咐紧锁宫门,相信很快就能平定,还望陛下,皇后娘娘,慎美人安心。」
皇后轻轻「哦」了一声,语调上扬,显然不信。随即她又明知故问:「那肖统领可知此次造反之人是谁?」
肖统领紧闭着嘴,犹豫道:「……属下……属下听说是太子殿下。」
皇后眉毛一挑,道:「那肖统领又知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自然知道,这里是皇后娘娘的长华宫。」肖统领回道。
「既然肖统领知道,那就该是一个明白人,把长华宫守好,不要放任何能威胁到本宫的人进来。」
说罢,皇后微微俯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和煦的笑容在此刻透着耐人寻味的阴森。
肖统领浑身一怔,慢慢低下头慢道:「是,皇后娘娘。」
第327章 狰狞
叶泠雾又冷又饿,支持不住的时候就想着迷迷煳煳的睡过去,一个声音蛊惑着她,睡吧,睡吧,睡了就不冷了,也不饿了。
就在她放弃挣扎快要睡过去时,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要醒来,要醒来。
那个声音很温柔,像是从远方飘来。
叶泠雾缓缓睁开眼。
就看见渝州叶家的祠堂,高高翘起的檐角,鲜明的红瓦,青黑色的门,而她就站在祠堂外。
「……各位列祖列宗保佑吾女在没有母亲后,依旧平平安安。」有声音从祠堂里传来,与方才让叶泠雾不要睡的声音一样温柔。
叶泠雾皱了皱眉,抬步往里走,就见一身着青色烟雨罗裙,盘着妇人髻的女子背对着她跪在牌位前认真焚香祷告。
几乎只是一眼,叶泠雾就认出了这个女子。
「……阿娘。」叶泠雾眼眶瞬间湿润起来。
「阿娘!」一个稚童的声音随即传来。
叶泠雾转身看去,就见一小女孩抱着风筝跑了进来,扑进宋芸的怀中乐呵呵道:「阿娘,你在干什么呢?」
宋芸摸着小女孩肉嘟嘟的脸颊,笑道:「阿娘在求列祖列宗保佑泠儿平平安安。」
「保佑我?」小女孩歪头不解道,「可我现在不就平平安安的吗?」
宋芸笑容露出几分苦涩,说道:「母亲是希望泠儿日后都能平平安安,不止现在。」
小女孩笑嘻嘻地昂着下巴道:「只要有阿娘在,泠儿肯定能平平安安。」
宋芸微微低下眼眸,沉默片刻后,轻揽着小女孩的肩膀,柔声道:「若是有一天阿娘不在了,泠儿也一定要好好的。」
小女孩嘴角垮下:「才不要,爹爹现在的眼里就只有柳姨娘,阿娘要是不在了,泠儿……泠儿就没有人爱了。」
说着说着,小女孩忍不住滴下几滴眼泪。
宋芸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珠,苦笑道:「我的傻姑娘,这未来的日子是很长的,你啊会遇到很多很多人,这些人里一定会有很爱很爱你的。」
「真的吗?」
「当然了。」
「那个很爱很爱我的人会是怎样的人呢?」
「他呀……他…他一定是心有大抱负,受万人敬仰的大英雄!」
叶泠雾浑身发抖,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眼眶湿热一片,哭泣声堵在嗓子眼里,此刻她真的很想再见到脑海里那个玄色衣袍的男人。
梦境渐渐消散,意识跟着开始恢復清晰。
另一端顶上的石板门「咔嚓」一声响起,一道明亮的光线照进来,洒在她的脸上,叶泠雾忽觉得刺眼,这才睁开眼。
在适应了黑暗之后,光亮一照进来,她竟然觉得刺眼。
叶泠雾的反应有些缓慢,脑袋晕晕乎乎的,循着光线看过去,刺眼的光线让她眯起了眼睛。
光亮中,一个人影步下了石阶。
叶泠雾恍惚中,想起了自己的所在,和为什么在这里。
随着黑影的走近,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光亮,叶泠雾无力的仰头,终于认出走进来的人是六公主。
六公主冷冷的看着她,「一天没吃饭了,还能坚持吗?」
叶泠雾没有理她。
六公主脸色阴沉的难看,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狠声道:「哑巴了?」
有力气的时候,叶泠雾都有些受不住她的一巴掌,更何况现在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直接被扇的躺倒了。
「还想着沈湛沈小侯爷能来救你?」六公主冷哼一声,伸手用力的掐着她的脖子道,「别做梦了,如今朝中都是支持皇兄的人,护城军更是以我皇兄马首是瞻,黑旗军连京城都进不了,沈小侯爷就算知道你被绑进宫,也没本事来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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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难以唿吸,微眯着眼看着她,眼眸中却没有一点惧意。
反正都被困在这里,左右不过生死,她倒是希望沈湛这个时候能保护好自己,不要被太子抓住错处。
「看你这表情是一点也不怕呀?」六公主冷笑道,「那本宫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就是如愿嫁进宁北侯府也早晚会落到我手里,我皇兄可不打算放过宁北侯府,只要他成功继承皇位,第一个开刀一定是宁北侯府!」
叶泠雾的眼中终于露出了惧意,六公主掐住她脖子要把她掐死的时候,她不怕。
可是说到宁北侯府,她的眼神却闪烁了。
无力的双手抓住六公主的手腕,徒劳的想要把她的手推开。
看着手里的人开始挣扎,六公主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眼看着叶泠雾的脸越来越白,神情越来越痛苦。
她突然松开了手上的劲,但依旧还是掐着叶泠雾的脖子,表情诡异的说:「让你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你。」
说完,她才一脸厌恶,仿佛在看脏晦之物一般将遏制叶泠雾脖子的手收回。
「咳!咳!」
叶泠雾浑身无力地趴在地上,难受的不停地咳嗽,眼泪都被呛了出来。
「本宫要慢慢折磨你,让你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慢慢,慢慢的香消玉殒,让沈湛着急,让他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他不是名扬昭国的大英雄嘛,本宫就要让他尝尝,救得了天下万民却救不了也找不到心爱之人的滋味。」
「公主,外面出事了!」上面传来声音。
六公主脸色微变,踩着石阶上去,就见一武婢神色紧张的凑上来道:「公主,不好了,被太子抄家发配的李将军回来了,他的护城军打开了城门,黑旗军正朝着皇宫杀来了!」
武婢抹了把冷汗,小心翼翼地看着六公主,说道:「……还、还有……本来将御林军压着打的孙王两家的护城军,一听说沈小侯爷杀来便没了斗志节节败退,现在恐怕是拿不下长华宫了。」
六公主脸上出现慌乱,却还是静静道:「怕什么,长华宫里有皇后和母妃,只要父皇还在皇后和母妃手中,这天下就一定会是百里一族的!」
武婢低下头不言。
六公主衣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半晌她才转身看着底下的暗室,脸上露出几分狠厉:「本宫突然有个主意。」
第328章 大结局 上
御林军还拼死做着抵抗。
只见里街上到处都是宫娥宦官将士的尸首。
熊熊火光中,护城军和御林军厮杀打斗的声音翻越宫墙传开,正在此时,不远处天际忽升起一片绚烂的烟花,金紫橙红的火星在空中形成一个奇诡的图形。
统领御林军的傅统领高唿道:「是黑旗军,沈小侯爷来了!……兄弟们,再撑一撑,沈小侯爷带着援军来了!」
说完,原本有些精疲力尽的他突然涌出力气,举起手中大刀朝周围攻来的护城军砍去。
有了信心,御林军顿时勇气大增。
一时杀声如雷轰鸣。
不过多久,由远及近传来隆隆马蹄声。
待骑兵群映入眼帘,就见为首的银色盔甲的男人手握三叉戟,率领乌压压一片黑旗军,犹如神兵天降。
沈湛动手从不花哨,只是简单挥动噼砍,随即周遭便是一片血海翻滚的杀戮,犹如死神挥动镰刀般收割着生命,浓烈的血迹溅上了他白皙的面庞,森然冷漠。
将里街叛乱肃清后,沈湛将右手战斧也交到左手,驾着马朝傅统领缓缓驶去。
傅统领捂着受伤的胳膊上前,咬着牙,忍痛抱拳道:「沈小侯爷!」
沈湛冷然俯视着他道:「太子殿下现在在何处?」
傅统领道:「属下只知小半个时辰前,有人来报说太子殿下去了勤政殿了,似乎现在都还没出来。」
「知道了。」
沈湛一扬马鞭,率领身后千余黑旗军齐齐朝长华宫奔去。
……
……
长华宫内寝中。
一身着蓝色衣袍的宫娥慌慌乱乱的跑进殿,大喊道:「不好了皇后娘娘,沈小侯爷的黑旗军攻进来了!」
皇后浑身一怔。
慎美人跟着垮下脸:「你这贱婢胡说什么,京城城门大封,黑旗军不可能进得来!」
宫娥吓得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是真的,奴婢亲耳听见御林军里在传的,说是……说是李显将军拿兵符开得城门,然后沈小侯爷立马带着黑旗军冲进城直奔皇宫来了!」
「不可能!」慎美人道,「李显已被发配边疆,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京城,更别提还能拿着虎符开城门!」
宫娥染上哭腔:「奴婢不敢欺骗主子,但是外头御林军说的煞有其事,尤其是……尤其是方才外面天上突然炸起火花,那些御林军都说那是黑旗军的进攻信号。」
一句话仿佛给油锅里倒进一碗水。
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皇后站起身,冷着脸道:「都给本宫退下。」
宫娥们面面相觑,有序的退出了内寝。
慎美人有些吓失了神,见皇后转身就往里走,没头脑的问了一句:「皇后娘娘,若真是沈小侯爷,那我们该怎么办?」
皇后顿住脚步,转而看着她道:「你问本宫?当你与本宫站在一条线上时就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怎么,慎美人如此怕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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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美人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是的,我就是问问罢了,皇后娘娘,李显将军可是被太子定罪发配边疆的,如今却突然出现在京城,还打开了城门,这一切……是不是太蹊跷了?」
皇后不言,望向那隔绝软榻与外间的屏风,心中一横,抬步往里走去。
床榻上的男人紧闭着双眼,面颊凹陷,面色青紫青紫的,脸上尽是病态的沧桑。
皇后细细打量着他,这张脸她爱过却也恨了许久。
少顷,皇后说道:「陛下,沈小侯爷来了。」
床榻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屏风后,慎美人偷着耳听皇后自言自语。
「妾身与陛下夫妻数十载,从孩子时便相识,犹记得当时是南域初定,妾身作为南域百里家长女被送到京城到质子,在京城过尽了人情冷暖,而那时的陛下还是不受宠的四皇子。」
皇后缓缓在软榻边落座,一面嘆息着道:「当年你我成婚之时,陛下总说我们之间只是利益,没有任何感情,是以只需做好各自份内之事。其实有件事妾身从未告诉过陛下,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宫宴上,妾身在偏殿受人欺负,是陛下为妾身出的头,那个时候妾身便倾慕陛下了。」
「后来南域不太平,先帝便命陛下去镇乱,妾身现在都还记得陛下出征时的模样,仿佛刻进骨子里一般,以前妾身只要一想到那个骁勇善战的少年郎便会心动不已。」
皇后勾起一抹笑容,但随即却又垮下:「妾身自七岁离开南域后便没再出过京城,这偌大的京城里只有陛下能给妾身温暖,妾身日日盼着陛下归京,日日都想着,可等到的却是陛下在妾身父亲为国牺牲,大丧之时与连英互生情愫的消息!」
皇后抬头看着天花板,长长舒了一口气才把眼泪憋回去,语调极慢道:「陛下不知那段日子妾身独自在京城受人非议的感受,陛下也不知站在城墙上夜晚的寒风有多刺骨,陛下不知这些年妾身是如何带着温和贤良的假面具,行尸走肉般过下来的,陛下有视为红颜知己的慎美人,有端庄优雅的宜妃,只有在需要妾身时才会想到您还有个妻子。」
「……朕一直知道有愧于你。」床榻上的中年人不知何时睁开眼。
屋内一时寂静无比,皇后默了半响:「陛下早醒了?」
皇帝缓缓撑着身子坐起来,黑如深潭的眼眸紧紧盯着皇后,嗓音嘶哑道:「早就醒了,皇后突然队朕说这些,不也是知道沈湛率领黑旗军攻入皇城,太子谋逆败落已成定局,才同朕说这些话的吗?」
皇后勉强微笑道:「陛下是早就想到会有今日,所以特意将计就计等着?」
皇帝皱着眉道:「朕哪有那个本事,人算不如天算,不过那道密函确实是朕的主意,否则太子哪会这般着急,不等朕殡天就敢起兵谋反。」
他无力一笑:「朕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寻日里行事温润的儿子居然会为了皇位,谋害自己的父亲。」
「太子为何谋反,陛下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吗?」皇后语气里带着几分讥笑,「哪怕太子再优秀,陛下眼里只有宜妃的那个儿子!」
皇帝目光复杂:「或许朕对太子是有些许冷落,但太子的行事朕一直看眼里,比起五儿……太子的确不适合继承皇位。」
皇后轻笑几声,道:「陛下那道密函,果然是昭告五皇子继承皇位的。」
皇帝缄默。
密函里有继承皇位之人的名字,太子若不谋反,便再无机会可翻身了。
第329章 大结局 中
六公主领了四名武婢,其中两名武婢押着叶泠雾,一行人沿着朝阳里街一路朝高台去,从高台可以俯瞰整座皇城。
漫天腥风血雨,偶有箭雨阵阵落下,刀剑声夹杂着喧闹声覆灭了整个皇城。
哪怕是武婢听着,都心生胆寒。
「公主,这外面危险,此处过去便是勤政殿,沈小侯爷若要定乱肯定会从这里通过,咱们在这里实在不安全,还是先回去吧?」武婢说道。
「怕什么?」
六公主转身看着叶泠雾,阴笑着道:「本宫就是要让沈湛亲眼看着你死在他眼下,让他尝尝与心爱之人天人永隔的滋味。」
叶泠雾唇线抿直,冷睨了她一眼。
六公主冷笑道:「等会儿本宫就要瞧着沈湛伤心欲绝的模样,他不是很厉害吗,连皇兄计划多日的谋乱都能平定,反正是穷途末路,本宫偏生要好好欣赏欣赏,昭国所向披靡的战神看着爱人死在眼前,伤心欲绝的悲痛模样。啧啧啧,真是想想都觉着痛快。」
叶泠雾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六公主。
眼神里有诧异她的恶毒,有疑惑她的疯魔。
这样的人简直坏透了。
夜里的皇城宛若深水,无论多少响动都如投石入深潭,不见波澜,可高台底下腾腾的杀气却在人心尖激盪着。
风吹起叶泠雾散落在肩膀的青丝,吹起她喜服长长的裙摆,她脸颊上的红痕哪怕肿了起来,也不影响她的迤逦容貌,反而给此刻的她平添了几分清冷的破碎感。
忽而,铺天盖地的喧闹声混杂着马蹄声传来。
叶泠雾抬眼望去,只见里街前的那座宫殿陷入混战,黑袍黑甲一气来了千余,除了前头数百正在斩杀贼匪,剩余数百将士勒缰掠阵。
黑色镶金边战旗高高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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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宁北侯的「沈」字旗帜。
哪怕是没看见沈湛,叶泠雾的心亦是控住不住的悸动起来。
他来了!
武婢神色并不好看,见六公主还不肯走,劝道:「六公主,咱们真的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不如您先走,叶泠雾就交给我们奴婢罢?」
「闭嘴!」
六公主冷声道:「本宫今日就是要看着叶泠雾死。」
四名武婢面面相觑,不再说话。
不多时,黑旗军冲破了朝阳里街,气势磅礴的直朝勤政殿方向来。
六公主眼眸里露出几分兴奋,看向叶泠雾道:「本宫给你一条活路。」
她指着下面里街另一端乌压压的黑旗军,说道:「你的沈小侯爷肯定也在里面,你从这里跑过去,只要你能跑得过本宫的弓箭,你就有机会活,记住,跑快一点,别还没等看见沈小侯爷最后一眼,就死在本宫的弓箭下了。」
叶泠雾错愕的看着她。这人当真是疯了。
六公主从武婢手里拿过一把赤色长弓,幽幽道:「叶泠雾,别怪本宫没给你机会,你再不跑,待会本宫可以将你从这高台推下去,你照样也得死在沈湛面前,从高台被推下去可是百分百会死的,你可想好了?」
叶泠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高台跑下来的,只知道沈湛在前面,只要跑过这条里街就能见到。
里街两边是高高的宫墙,宫墙上每一米挂着一盏烛灯,再加上里街两旁还有点着火的落地长柱,是以并不昏暗。
叶泠雾赶紧提起裙摆奋力奔跑,仿佛后面有妖怪在追赶,实则后面确实有一只疯掉的恶犬,恶犬张着嘴露出森森利齿,试图嚼碎她,她不敢回头看,只能往前跑,一直跑。
直到唿吸都跟着变得急促,整个人仿佛堕入一座深不见底的湖,没一次唿吸带来的都是心窒息的疼。
不安和未知的恐惧将她笼罩。
脑海里与沈湛相处的一点一滴犹如走马灯闪过脑海。
在初见时的楼船上,金冠束髮,肩堆貂绒,戴着铁面具,自称廷尉府左监「蒋舟」的沈湛。
在建朝日烟火满天那晚,偷偷塞给她芝麻糖的沈湛。
在她受委屈默默替她撑腰的沈湛。
在犯月城受了重伤还要不顾路远来桉镇,放心让她这个半吊子疗伤的沈湛。
在国丧时,救了无知的她一命的沈湛。
在余苏城上元佳节与她裳烟花时的沈湛。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过了这么长的路,哪怕是三年过去,沈湛的心意也从未变过。
此刻的叶泠雾此刻真的好想好想快点见到沈湛,她突然有话多话好多话想告诉他。
时间仿佛被拉长,叶泠雾只觉自己跑了许久,就在她本就无力的腿脚都开始打颤,前面总算是看见那手持战戟,身披银色盔甲的男人。
另一边,沈湛看清了前面跑来的红衣女子,浑身一震,目中水光闪动。似乎难以置信。
「少主公,是少主母!」一旁的岳扬欣喜道。
高台上。
六公主手中的弓箭已拉满,直直对准底下奔跑的红衣身影,就在两方只隔着几十米时,右手送力弓箭径直朝那红衣身影袭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沈湛笑容凝固,看着那抹红衣被弓箭穿透倒在地上。
——「卿卿!」
沈湛将手中的战戟丢掉,等跑到叶泠雾倒下的地方时,只见地上全是鲜红的血迹,他浑身颤抖着,抬头看向射来弓箭的高台,眼眸里全是阴沉,然而那里早已没了人影。
沈湛收回视线,俯身将人打横抱起就往回走。
「少主公,您这是要去哪?」
岳扬上前,见到沈湛怀里满是血的叶泠雾顿时愣住了神,但他依旧没忘此次进宫的目的,以及身后的黑旗军。
沈湛没有理他,只留下一句继续平乱便抱着叶泠雾穿过长长的黑旗军队伍。
夜色暗涌,微风将叶泠雾的裙摆吹得胡乱飘扬,似乎是听到了沈湛乱糟糟的心跳声,她疲惫的睁开眼:「……侯爷。」
沈湛一怔,缓缓低下头看着怀中人,凄声道:「卿卿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太医院了。」
叶泠雾累极了,却还是坚持着说道:「侯爷,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
「卿卿说,我听着。」
叶泠雾艰难的勾起唇:「我想告诉你,我真的好想嫁给你,好想给你生好几个长得像你的孩子,好想陪你过完每年的春夏秋冬,与你白头到老。」
沈湛弯着嘴角:「还有呢?」
「还有……我真的好幸运能…遇见了你。」叶泠雾语气渐渐无力,眼眸也跟着闭了起来。
沈湛心口忽然就像被人击了一拳,传来窒息的一疼:「卿卿不要睡,我们马上就到太医院了,别睡,好不好?」
叶泠雾缓缓睁开眼:「可是如果我真的很困了……」
沈湛眼眶一热,脚下步伐越来越快,半晌才挤出一句抖得厉害的话:「马上就到太医院了、卿卿不要贪睡,坚持一会儿……好不好?」
「好。」叶泠雾轻声应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第330章 终章
屋里沉闷的烦躁。
木床帷帐四角挂着流苏香囊,古色古香的精雕木柜,透着明光的雕花木窗,桌上正冒着烟的紫金香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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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萦绕着一股凝神的药香味,床榻上的女子正昏睡着,脸色虽苍白可怜,但也掩盖不了她的精緻漂亮。
「……叶姑娘身体虚弱又受了伤着了风寒,需要好生静养不可操之过急,在下已开了养气血的药,只要日日服用定能保叶姑娘无恙。」
「那就好,连续几日麻烦孙医官。福妈妈,你亲自送孙医官出屋罢。」这是一记女声。
屋内静了片刻,那记女声再次响起:「挽舟,这几日你一直没合过眼,你还是先到偏屋睡会儿罢,孙医官不都说了泠丫头没伤及要害,母亲在这替你守着,你放心去歇息罢。」
这几天,沈湛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时不时醒来查看叶泠雾是否还有气息,几天下来,沈湛几乎没有睡着的时候。
皇宫每日都有一大堆乱事等着他处理,他却是一点也不上心,直接将请他进宫的人全拒之门外。
「母亲不必担心,儿子自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你都三日没合眼了!」
好吵……
叶泠雾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深渊里没有一丝光亮,暗到她以为到了鬼门关,然而就在她觉着自己快见到阎王时,就听见几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徘徊。
她艰难的将眼睁开一条缝,刚好对上伸进花窗的树梢上挂着一轮弯月。
外面依旧漆黑一片。
叶泠雾意识迟钝。难道她只睡了几个时辰?
她微微转了一下视线,就见沈湛站在她床榻前和秦明玉说着话。
他身着玄色宽袍衣,颀长如松枝的身姿此刻散发着一股颓然地气息,眉头深锁,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
叶泠雾想出声询问,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浑身无力,就连睁开眼都觉得用尽了浑身解数。
「……夫人,夫人醒啦!」一进屋送药的女使激动的叫道。
沈湛和秦明玉齐齐愣住,转身就见床榻上面容苍白的女子微睁着眼。
「……卿卿!」沈湛大喜道。
叶泠雾看着他原本皱紧的眉头顿时松开,心也跟着松下,艰难的用嘶哑干涩的声音弱弱叫了一声侯爷。
「你可算是醒了,」秦明玉亦是抑制不住的欣喜,转而道,「快,快去通知沈老太太他们,说泠丫头醒过来了。」
门外的女使闻言连忙应下就去通报了。
沈湛扶着叶泠雾缓缓坐起身,而后抚摸起她脸颊还未消下去的红痕,眸色中闪过阴鸷,但只是一瞬就被温柔取代。
「……侯爷?」叶泠雾无奈一笑,看着沈湛那如同看易碎之玉的眼神,心也跟着揪了一下,那晚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旁侧的秦明玉见两人如此腻歪,抬手屏退屋内女使后,自己也跟着退出了屋子。
一记关门声传来,沈湛将脑袋搁在叶泠雾肩头,继而埋在她颈窝中,双臂不敢用力的环住她。
甜蜜温暖的熟悉气息盖过肩膀传来的的血腥,幽幽萦入鼻端。
「太好了卿卿,你总算是醒了。」沈湛的心被失而復得的喜悦填满。
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将叶泠雾紧紧包围,她莞尔一笑,语气轻轻道:「侯爷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他笑的欢畅。
叶泠雾浑身无力,被他闷笑时喷出的气息弄的耳热脖软。
沈湛抬起头来,含笑道:「卿卿饿了么?」
「饿了。」
沈湛起身,从桌上端来一盘糕点,拿起一块送到叶泠雾嘴边:「这糕点是下人将将做好送来的,卿卿尝尝罢,若是不和胃口我叫下人做别的来。」
叶泠雾微微张开嘴小抿了一口,笑道:「好吃。」
沈湛道:「好吃就行,多吃就扣,这三日你一直昏迷不醒,都没好好吃过东西。」
叶泠雾又吃了几口,渐渐回了力气,突然想到什么,蹙眉问道:「侯爷,太子殿下谋反,你可知道?」
沈湛突然面罩寒霜,随即又恢復淡然模样,回道:「知道,太子与百里一族计划的谋逆,那晚宫变被镇下后,太子……便在勤政殿前拔刀自缢了。」
「自缢了?」叶泠雾伢然。
「那……那皇后娘娘呢?」在她记忆里皇后是那般和煦面慈的人物,她知道自己儿子谋反会如何呢。
沈湛眉心一蹙:「陛下下令幽禁了皇后娘娘,并收回了她所执掌的凤印。」
叶泠雾缓缓垂下眼眸。只要还活着就好。
「对了侯爷,既然是太子殿下与百里一族计划的谋逆,那六公主呢?」叶泠雾心里可不打算放过她。
沈湛眸色一暗,说道:「慎美人打入冷宫,六公主关进了昭狱。」
「昭狱?」那不是你的地方……
「六公主绑架当朝权臣之妻,就算陛下念在百里一族当年从龙有功,有意宽恕百里一族的谋反之罪,我也绝不会放过她。」沈湛语调平平,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但只有了解他的人才明白,平静之下是怎样的阴暗。
「……不说他们了,侯爷看着好是憔悴,我迷煳中听主母说你三日未睡,」叶泠雾拍了拍身侧足够宽敞的床榻,垂眸羞涩道,「侯爷要不躺上来休息一会儿?」
她不想沈湛离开,但也不想他继续累着。
思忖之下,只能让他睡自己身侧了。
反正都是未婚夫妻,礼义廉耻……见鬼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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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怔了怔,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碰了一下,心中悸动道:「好啊,既然是卿卿邀请的,我就不推辞了。」
他放下盘子,褪去外袍和长靴,紧挨着叶泠雾倚靠在床头,刚一躺下,靠里面的那半身子突然被温热压下。
沈湛低下头,就见叶泠雾不顾肩膀上的伤依靠进他的怀抱,他失笑道:「卿卿似乎不记得我们那日还未完婚?」
叶泠雾感受着沈湛坚韧强力的筋骨肌肉,顿时无比安心,舒了一口气道:「当然记得,可是侯爷难道不想我靠着你吗?」
「……就这么靠着,挺好的。」沈湛弯唇,笑目如长长的新月。
叶泠雾微微抬首,蓦地说:「侯爷,我爱你。」
沈湛一愣,低下眼眸颤声道:「再说一遍……卿卿,你再说一遍。」
「侯爷,等我身体好了,我们再办一次婚宴罢,我以后会待你很好很好的,做一个让外人无可挑剔的侯夫人。山山水水,年年岁岁,伴君左右。」叶泠雾又在他耳边说了一遍。
沈湛一时忘了反应,心脏跳得厉害。
「……好。」半晌,他才欣喜道。
叶泠雾微微勾起嘴角。
只愿婚后恰如雕梁双燕。
岁岁得相见。
第331章 番外一 六公主的下场
戌时三刻的梆子敲响,外面来人请沈湛出去谈话,叶泠雾难捨难分的放人,不多时,绒秀便领着青橘元桃进来服侍。
「姑娘!」元桃一进来便嚎啕大哭,嘴里念个不停,「您总算是醒了,那日您被侯爷带回来时,可把奴婢吓死了!」
叶泠雾莞尔道:「我没事的元桃,别哭了。」
元桃哽咽着点了点头,还是憋不住眼泪。
绒秀看得失笑:「你啊你,姑娘现在好好的你还哭什么。」
元桃瘪着嘴道:「是好好的,只是奴婢没想到那个六公主居然那么坏,瞧瞧我们姑娘的脸,她是当真心狠!」
「……脸?」
叶泠雾后知后觉,忙慌道:「元桃,快给我拿个镜子过来。」
元桃怔了一下,转身将身后妆奁上的铜镜送到叶泠雾面前,叶泠雾看着铜镜里还留有红肿的脸颊,懵然中带着慌乱。
她居然顶着这样一张脸给沈湛表明心意!
关键是——沈湛没有丝毫不自然的神色!!
「那个六公主简直是蛇蝎心肠,奴婢听说她被侯爷关入了昭狱,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了!」元桃哼哼道。
「不过也仅仅只是关入昭狱罢了,」青橘嘆了一口气道,「陛下仁慈,对谋逆的太子一党的大臣只有抄家流放,就连皇后和慎美人也只是禁足。想想三日前的宫乱,奴婢和绒秀姐姐一度以为会没命了呢。」
叶泠雾眉头紧锁,感嘆:「这次太子谋逆来得实在触不及防,好在咱们都安然无恙。」
「是啊姑娘,你们能回来实在是太好了!」元桃又开始哭哭啼啼起来。
……
……
昏暗的油灯之下,散发着霉臭的昭狱里。
衣衫褴褛的六公主缩在角落里,手上脚上都被钉在墙上的锁链紧紧拷着,屁股下是枯草堆成的垫子。
在这黯淡无光的环境中,她早已不復以往珠光宝气的,但凡露出肌肤的地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丑态毕露。
这时,一记锁链声响打破了沉寂。
六公主缓缓抬头,就见沈湛不紧不慢的走进来,在距离她三米之远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的落座。
两人的视线在幽暗的空间里交汇。
六公主这几日被狱使折磨的早没了脾性,一见到沈湛,立马露出可怜模样道:「挽舟哥哥,挽舟哥哥饶了弘菱罢,弘菱知错了,弘菱不该和泠雾姑娘开玩笑的,弘菱知错了,放了弘菱罢!」
沈湛拧着眉,冷冷地看她:「开玩笑?」
他勾了一下嘴角,嗤道:「原来六公主希望开人命关天的玩笑,既如此,本侯突然也有一个玩笑,六公主想不想听听?」
六公主顿了顿,道:「什么…什么玩笑?」
沈湛抬了抬手,两个狱使抱着一罈子走了进来。
六公主没看明白,这罈子和酒罈子差不多,只是比寻常的酒罈子大了一些。她皱了皱眉道:「挽舟哥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朝有一酷刑,名叫『人彘』,不知六公主可曾听过?」沈湛漫不经心的问道。
六公主脸色煞白。
她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
书上提到人彘,砍断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是极其惨无人道的刑罚。
「不……不…我可是当朝皇帝之女!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可以!」六公主怕得浑身颤抖。
「以前是,现在不是,当本侯将你扣入昭狱,陛下未曾发话之时,你就不再是天女了。」沈湛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不是的!」
六公主暴起怒喝,嘴唇都在打着颤:「父皇只是一时生气罢了,只要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本宫依旧是公主,你敢动我试试!父皇不会饶了你的!」
沈湛眉头一挑,道:「是吗?那本侯偏要试试。」
六公主顿时全身无力的往下一塌,心中的一根弦也跟着断裂。
明白威胁无用后,六公主又恢復了可怜模样,哭道:「我错了,我错了,挽舟哥哥饶弘菱一命罢,就在看我们自幼相识的份上,饶弘菱一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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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漠然,起身便往外走,待人离开那两名狱使随即拔出刀走上前。
六公主仓皇无措地摇着头,拼命往后缩着:「不…不…你们别碰我,本宫杀了你们!父皇知道了定让你们生不如死!啊!」
……
……
宁北侯府。
叶泠雾醒来的消息传开,自自沈湛走后不久,沈老太太,宣嬷嬷,二房那边轮流来看望了个遍,等到夜色全暗下,屋子才完全安静下来。
子时已过,屋内依旧点着蜡烛,但女使都已退下,叶泠雾躺在床榻上,似乎是睡着了。
忽而门口传来轻轻响动,脚步声越来越近,叶泠雾感受到身上的被褥被人掀开,突的转开眼抓着那伸来的手,抬头与来人四目相对。
「……侯爷。」
沈湛脸上染上一丝绯红,见叶泠雾露出的雪白绫缎中衣,杏眸微湿漉看着自己,顿时嗓门发干,干咳两声:「我瞧卿卿屋子灯未熄灭,还以为卿卿没睡,这才进来看看的,卿卿怎么没熄灯就睡了?」
「我故意让绒秀姐姐留的。」叶泠雾手上轻轻一扯,将人拉到床沿坐下。
「为何?」
沈湛眉头一蹙:「因为害怕?」
叶泠雾弱弱道:「我想等你回来……一起睡。」
「一起睡?」沈湛狭长的眼眸闪烁着,夹着一点绿光。
叶泠雾点了点头,道:「侯爷,隔间里我让青橘留了热水的,现在应该温着。」
话刚说完,沈湛高大的身躯便朝她压了过来,盈盈一握的腰肢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环住。
「卿卿是认真的?」
叶泠雾憋红了脸,像只煮熟的虾子,抬手锤了一下他的背,嗔道:「你要不睡就罢了。」
「睡,等我。」沈湛语气似笑非笑的,起身便往隔间去。
叶泠雾重新躺回床榻,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等了没一会儿,沈湛便从隔间出来了,见人埋在被褥里像个乌龟,失笑的上前将人从被子里玩出来,低声戏嚯道:「现在怕了?」
叶泠雾眼神闪躲着,嘴犟道:「我怕什么,你我是未婚夫妻,有何好怕的。」
「是吗?」沈湛沉声一笑,扣着叶泠雾的后颈将脑袋压下。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叶泠雾心下一紧,他的唇便已碾来,抵开齿关钻了进去……
第332章 番外二 江苑的未来
叶泠雾身上还有伤,沈湛不敢把她如何。
厮磨了一会儿便老实了。
天蒙蒙亮,叶泠雾迷迷煳煳醒来,舒臂一摸,却发现身侧人早不见了,连睡过的地方都已没了温度。
叶泠雾皱了皱眉,慢半拍的意识到沈湛已悄无声息离开,心里头没来由的堵得慌。
她撑起身子,沖外喊道:「绒秀姐姐。」
房门突然从外推开,进来的并不是绒秀而是换了身衣裳,身着暗青色锦袍的沈湛。
「卿卿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可是睡觉时不小心碰到肩膀?」沈湛在床沿落座。
叶泠雾垂着眼眸,回道:「没有,你…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沈湛沉默片刻,半是玩笑的说道:「卿卿莫非是感觉到我离开,睡不着了?」
「……」
叶泠雾不知怎么回答,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有些事突然看开了许多,也让她明白眼前人的重要。
一觉醒来看不见沈湛的那一刻,她承认自己慌了,可慌张之余,又觉着这样的自己是否太过依赖,会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侯爷,你会讨厌我吗?」叶泠雾弱声问道。
沈湛眼眸一深,凝声道:「当然不会,卿卿为何会这么想?」
叶泠雾思想扭捏着,咕哝道:「没什么。」
沈湛见她明显有话却不愿意说,轻声道:「卿卿好生休养,待身体痊癒了,有什么话慢慢说就好。」
叶泠雾点了点头,转而想起什么事,抬眸问道:「侯爷,陛下现在应该醒来了罢,那…那望舒呢?陛下可有说如何处理?」
「陛下还未发话。」
叶泠雾眸色中闪过失落。
「是非自在人心,这些年她在朝中一廉如水,朝中不少大臣替江家上奏。五皇子也有在替她求情。」沈湛似故意卖了一下关子。
叶泠雾眉心一展:「五皇子居然会愿意替望舒求情?」
在她印象中,五皇子行事清冷孤傲,与江时微来往并不密切,交集也很少,实在没想到他居然会愿意替江家求情。
……
……
转眼又是五日过去。
叶泠雾正恹恹的躺在榻上看书,元桃忽而跑了进来,兴沖沖道:「姑娘,陛下下令释放主君了!」
「真的?!」叶泠雾坐起身子,「那她现在人在哪?」
元桃蹙眉道:「奴婢听人说,陛下撤了主君大学士职位,还责令主君立即离京。江老爷子和江老夫人去廷尉府接了人后就去宫里谢恩,现在估计是在江家收拾行李呢。」
叶泠雾伢然:「离京?」
她一面翻身下床,一面道:「快给我找件外衣来,再去备辆马车,咱们去城门一趟。」
「姑娘,你身子还没好痊,不能乱跑的,侯爷知道了会怪罪奴婢的。」元桃神色为难。
「我的身子已好得差不多,出门一趟不碍事的。」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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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桃纠结,但想到叶泠雾和江苑怎么说也做过三年的夫妻,这次一别还不知何时再见后,也就不劝了。
马车行了近一个时辰,才到都城南面的城门。
四月的天说变就变,连下几日的雨,今日的天依旧乌压压的。
叶泠雾撩开帘子目光四巡,就见不远处的城墙下静静伫立着一辆通体漆黑的驷马高车,马车四周围着十几名黑甲士兵,在那辆马车旁还停靠着三辆普通马车。
不多时,就见江时微提着衣摆下了那辆驷马高车,车内的人撩开帘子,叶泠雾一瞧,竟是鲜少出宫的五皇子。
他似乎向叶泠雾这边看了眼,然后低头和下了马车的江时微说了句话,随即放下帘子,马车浩浩汤汤的驶离了。
叶泠雾目送着驷马高车离开,再收回目光时,江时微已朝她走近。
她依旧是一袭雪青色锦袍,头髮简单高束着,多日不见,她消瘦许多,脸颊上没有半两肉,整个人看着十分颓然。
江时微在马窗下站定,彬彬有礼地拱了一下手,扬首道:「卿卿今日是特来送我的?」
「我听说陛下责令你立即离京,是以特来送你的。」叶泠雾说着,推开厢门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原来如此,卿卿身上的伤可好痊了?」
「差不多了,不必挂心。」
江苑莞尔道:「我在廷尉府时,听里头的人说起你与侯爷的婚事,不知你与侯爷婚宴是何时,我是不能亲自来祝贺的,就先在此道一声恭喜了。」
她笑容淡了几分:「若非是我,只怕卿卿与侯爷早已是羡煞旁人的恩爱夫妇了罢。」
叶泠雾黛眉微蹙道:「望舒不必这么说,这三年一直承蒙你照顾,我也要同你道声谢谢才是。」
江苑仰头看了女子片刻,笑得异常温柔:「今后怕是不能再见了,还望卿卿保重身体。不多聊了,再聊下去,有人怕是要生气了。」
叶泠雾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站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城墙下,颀长高挑的玄袍男人一手牵马缰,一手负背而站。
叶泠雾怔住,提着裙摆跑了过去,没跑几步就被沈湛先一步揽腰抱住,「卿卿身上还有伤,切勿跑动。」
「侯爷怎么知道我在这?」叶泠雾一双杏眸闪烁着微光。
「元桃说的,伤还未好就敢一个人跑出来,胆子可真大。」沈湛沉着脸,似是真生气了。
叶泠雾抿了抿唇,嗫喏道:「我的伤早就不碍事了。」
「哪怕已无大碍,也不能独自出府。」沈湛语气依旧肃然。
「我错了,下次保证不会了。」叶泠雾笑容不减,一点没把板着脸的沈湛放在眼里。
「岳扬呢?」
「懒得带。」
「那侯爷不也是独自出府?」
沈湛知晓她的意思,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失笑道:「我一个大男人,怎能和你一样。」
叶泠雾打掉他作乱的手,往江时微那边看了一眼,揶揄道:「众目睽睽之下,侯爷也不怕叫人笑话。」
沈湛不满地皱了皱眉,抬眸看向江时微,只见她微微一笑,朝两人拱了一下手后转身朝江家的马车走去了。
夕阳的余晖洒下。
叶泠雾拉着沈湛漫步朝宁北侯府去。
「卿卿现在怎么不说『众目睽睽之下』了?」沈湛看着与叶泠雾十指相扣的那只手,心顿时填得满满的。
叶泠雾斜乜了他一眼:「侯爷若是不喜欢,那不如放开?」
「……还是牵着罢。」
第333章 番外三 婚宴
临近成亲的日子,沈老太太便鲜少让叶泠雾出门,说是待嫁的姑娘得在屋里好好绣嫁妆,实则是怕再出意外。
这次婚宴与上次不同,早在婚期定下的前几日,沈湛就把宋老从渝州接到了京城。
老人家第一次来都城,可是新鲜,叶泠雾由于沈老太太的「禁令」不能出门,便只能沈湛代为孝顺,老人家想去哪便跟着去哪,想聊天便是深夜都能随传随到,若碰上朝中有要事,便会让岳扬陪同。
事无巨细,实在是孙婿典范。
原本还担心自己孙女加入侯府会受委屈,担心沈湛是别有所图,结果几日下来,对沈湛这个孙婿简直满意到无话可说。
……
……
在静合堂小住的这几日,沈湛除了每晚藉口陪沈老太太用饭之外,便没机会见到叶泠雾,两个人互相牵挂着,度日如年般到了成亲那日。
「叶姑娘可收拾好啦?」
宣嬷嬷听见声,连忙将红盖头从衣架上取下,往叶泠雾头上一遮,高声回道:「来了来了。」
看不见路,叶泠雾只能由绒秀、喜鹊扶着才堪堪能出院子,等盖头下出现一方门槛,她才知道要出静合堂。
外头很热闹,震耳发聩。
上花轿后,一路唢吶声不断,花轿旁的丫鬟皆提着个花篮子,走两步就撒一手玫瑰花瓣儿,几片从帘子外飘了进来,落在她手背上。
原来是车帘被人掀开一角,元桃偷摸着将东西递了进来。
「岳扬小将军方才给奴婢的,说是侯爷担心您早上没用饭,特地拿来给姑娘垫垫肚子。都怪奴婢,方才忙着忙着,都忘了姑娘还没吃东西呢。」
叶泠雾伸手接过,淡淡回道:「不妨事,本来也不饿,更何况你们也没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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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们随便就好,姑娘多吃些。」
说完,元桃赶紧又放下帘子。
叶泠雾撩开盖头一角,看着手里接过的食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她很爱吃的芝麻糖。
叶泠雾略微失神,嘴角不由自主的缓缓上扬。
叶泠雾在轿子里闷着坐了许久,知道听见一阵喧闹声,才敢确定到了宁北侯府。
周围闹哄哄的,只可惜叶泠雾看不见,不知走了多久,才听喜娘让抬脚进厅堂。
待行完礼,喜娘大喊「礼成」的那一刻。
叶泠雾浑身都呆滞了。
她真的顺顺利利嫁给了沈湛!
等她反应过来时,叶泠雾才意识到自己眼眶湿润了,幸好有盖头遮挡旁人瞧不见,否则就丢人了。
淮南的洞房规矩与京城不一样,新娘子要等到新郎官与宾客吃完酒回来,方才能掀盖头。
婚房里,叶泠雾双手放在膝上,端着身子坐在床沿,红木圆桌上摆着几样热乎菜,是方才厨房送来的。
青橘说是侯爷让送来的,让她先吃着别饿肚子,她却没有碰,想着头上的盖头还是要等心上人来了再摘才对。
夜色渐渐变暗。
叶泠雾在盖头里的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正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一阵酒气随即飘了进来。
一听见动静,叶泠雾连忙挺直腰板,细细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放在膝盖上的手也扭捏在一起。
她垂着眼眸,眼瞅着视线范围内出现一道阴影,紧接着头上的盖头就被掀了开来。
沈湛纤细修长的手握着一桿挑着红盖头的秤桿,一袭大红喜服,映衬着他肤白如玉,眉目俊美,温柔地眼眸里含着淡淡笑意:「可算是摆脱外面难缠大臣,否则卿卿该等急了。」
叶泠雾脸色羞红,闻言蹙眉道:「侯爷现在倒是会揶揄人,不若你再出去周旋两圈?我可不急。」
「是吗?」沈湛勾着嘴角,「那我出去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叶泠雾心中一急,拉过他的衣角道:「你…你真要走?」
沈湛回过身,见她瘪着嘴角,一双杏眸水汪汪的,失笑道:「不走,我只是想脱个外袍,卿卿头上的花冠也该卸下了,可需要为夫帮你?」
为夫……
叶泠雾耳根子红透,嗫喏道:「我自己来就好,不麻烦侯爷了。」
「你我已成婚,卿卿怎么还叫侯爷?」沈湛语气戏嚯。
叶泠雾抿了抿唇,颔首道:「……夫君。」
话落,沈湛俯身压了下来。
二人唇齿相触,叶泠雾配合的仰着头,她尝了下酒味儿,隐约尝出了桃花酿的味道,其余便再分不出来了。
男人眼神迷离的从她唇上离开,姑娘的唇比涂上口脂时还红,他伸手按了按,道:「咱们还是先梳洗罢。」
叶泠雾点了点头。
守在门外的青橘元桃听见唿声便进屋伺候,将叶泠雾一头钗饰,一身锦袍,一脸胭脂卸完后,已是半个时辰后。
男人梳洗就是比女人快些,待青橘元桃退出主屋,叶泠雾从隔间出来,沈湛已在床榻躺下。一身雪白的绫缎中衣,浑身散发着刚洗浴完的雾气,好整以暇地倚靠在床头,一双幽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进屋。
叶泠雾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不想是进屋,像是掉入了虎口。
直看得心里发毛。
叶泠雾轻手轻脚的上榻,刚掀开被褥,就被沈湛一下抱住,她吓得差点惊唿出声,任由男人将她紧紧揽入怀。
「卿卿今日累了吗?」
沈湛的气息喷洒在叶泠雾耳边,叫人心窝都跟着颤了颤。
叶泠雾嘴唇紧抿,小声道:「不累。」
话音刚落,沈湛高大的身体便覆了上来,平平密密的压住叶泠雾,手指径直探进衣裳里去……
「……夫…夫君……我还有话要说。」叶泠雾侧着脑袋,压根不敢去看身上的男人。
「卿卿说。」
「昨日外公跟我说了这几日到京城后夫君待他多是照顾,说日后有机会去渝州了……啊!」叶泠雾惊了一声,眉头顿时疼得拧在了一堆,脸色爆红。
沈湛粗喘着,轻笑道:「要不明日再说罢?」
叶泠雾咬着唇,拉着被褥将脑袋闷住,泪水沾湿了半边软枕。
第334章 番外四 怀孕
九月中秋节,宁北侯府比起往年热闹不少,先是程故鸢独自带孩子从馥县赶回,后又是沈月儿携夫君和小嫣儿一道回府团圆,一大家子难得齐聚。
叶泠雾在男人温热的怀中醒来,腰上熟悉的搁了一条胳膊,她揉了半天眼睛,然后习惯性的推醒男人。
一番梳洗过后,正揽着铜镜梳妆,沈湛从净房里出来了,挥手屏退房中的青橘元桃,含笑道:「夫人今日倒是起得早。」
叶泠雾闻言睨了他一眼,回道:「若非是你昨晚折腾,今儿个我早是该起了,上回端午那日起得晚母亲便不悦我,这次中秋请安我得积极些。」
说着,叶泠雾起身便开始服侍沈湛宽衣,少顷又说道:「中秋不必上朝,你今日该得陪我一道去请安罢?」
沈湛看着自家娘子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抬手捏着她的下巴,俯身轻啄了一下她的唇,道:「自然是该陪着夫人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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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抿唇一笑,伸手拉住他的衣摆,借力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压在男人的喉结上,感觉到这地方上下滚动了一下,她贝齿轻启,在上面磕了一下。
沈湛愣了一下,正要搂住女人的腰,谁知身前的人儿转身就熘了,说是要去给他拿衣裳,沈湛低头看着抬起的那只手,无奈一笑。
真是被拿捏住了。
辰时没到,人都聚在了海棠斋。
叶泠雾挽着沈湛进屋后,一一给沈老太太,秦明玉,二房夫妇行过礼,完了之后沈老太太才满意的赐座。
作为晚辈中最早来请安的,免不了成为议论的风口。
海棠斋布着食案,女眷们都在花厅吃茶聊天。
长辈由小嫣儿和小笙儿陪着,程故鸢便拉着二房两个和叶泠雾进梢间聊闺房话。
「多日不见,瞧着三位妹妹圆润不少,想来日子是过得不错。」程故鸢道。
沈月儿和叶泠雾相视一眼,心里是甜的,唯独沈盼儿不是个滋味,拈酸道:「二嫂嫂可是说错了,我圆润是因为在府里整日闲来无事,吃吃睡睡。」
程故鸢定定的看了沈盼儿一会儿,轻笑道:「怎会呢,我瞧着盼儿妹妹不仅圆润了,还长漂亮了,想来婆母是十分疼爱你的,在府中活得肆意。」
沈盼儿抬了抬下巴,道:「那倒是,在府里不用像以前那般看人脸色,说到底那几年就是我傻,才会觉着裴淮好,一意孤行嫁给他。」
三人闻言默不作声,片刻后,沈月儿似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我听闻前些日子容家筵席上你与裴家的又见面了?」
沈盼儿脸色闪过一丝慌乱,蹙眉道:「四妹妹突然问这个做甚?我是见了他,但那是他主动凑上来的,我本来只想着送完贺礼便离席。」
程故鸢瘪嘴道:「盼儿妹妹,作为姊妹可提醒你一句,那裴家的不可信,以后别跟他见面了。」
「那是自然。」沈盼儿一口答应,随即端起面前的凉茶喝了起来,不再作声。
正这时,迎夏端来一盘沈盼儿寻日里最爱吃的甜糕,刚出炉的糕点还冒着热气,味道瞬间瀰漫满屋。
叶泠雾蹙了下眉头,忽然一阵噁心,连忙用手帕捂着嘴。
三人听见动静皆是一愣,抬眸就瞧见叶泠雾一脸苍白,垂在腿上的手紧紧拽着帕子,唇都要被咬破了。
「泠雾妹妹这是不舒服?」沈盼儿拿甜糕的手一顿。
叶泠雾轻轻点一下头,说不出话。
程故鸢皱了皱眉,见她捂着嘴难受的模样颇是熟悉,目光灼灼的落在她小腹上,迟疑道:「泠雾妹妹还记得月事多久来的,这个月可还正常?」
叶泠雾突然抬起头,紧张兮兮的回想起来,咬着唇道:「……有大概二十日没来了。」
「二十日?」程故鸢思忖起来。
沈月儿反应快,赶紧沖边上的青橘道:「你快去通知侯爷过来一趟。等等,先不忙惊动侯爷,还是先吩咐外院小厮找个大夫来,越快越好。」
青橘点头应下,一熘烟儿往外跑。
叶泠雾一听要找大夫来,瞬间瞭然,一脸茫然道:「难不成……?」
「成亲了还煳涂,」沈月儿嗔笑道,「月事不来也不说找大夫瞧瞧。」
叶泠雾脑袋空白着,双手轻轻摸着小腹。
外院小厮办事利落,不多时就请来了大夫,话不多说覆上帕子便仔细诊起脉来。
还没得出个结果时,沈湛便听说叶泠雾请大夫的事,以为是生了病,赶紧拐来花厅找人。
还未进屋,沈湛就见叶泠雾低着头嘴唇紧抿着,一只手搭在桌上由着大夫把着脉。
他正要抬步进去,就听大夫突然说道:「……恭喜夫人,是喜脉啊。」
!!!
叶泠雾勐地捏紧了帕子,怔了半晌,只听见大夫嘱咐:「刚足一月,夫人身子骨弱,前三个月要好生养着才是,吃穿上皆要注意些,回头老夫写张单子叫人送到府上。」
大夫一番话说完,叶泠雾方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紧盯着她那还什么都看不出的小腹。
倒是边上的三个姑娘反应快,满室瞬间萦绕起三人的说笑声,高兴极了,谁都没注意到门口已然傻掉的沈湛。
直到沈盼儿要送大夫走时,才看见伫立在门口的男人,惊唿道:「大哥哥!?」
叶泠雾脑子还有些懵,寻声看去,就见沈湛朝她走来,一脸手足无措的喜色。
这个消息传的快,没一会儿,沈老太太和秦明玉就赶过来,两人光是看着叶泠雾还是平平坦坦的肚子,就已直乐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今儿这个日子真真是好呀。」秦明玉高兴得连手上的团扇都丢了,「福妈妈,府里可有懂孕期伺候的嬷嬷?」
福妈妈笑着道:「当然是有。府上的桂嬷嬷之前可是照顾过二少夫人的。」
「去。」秦明玉道,「快去把桂嬷嬷叫来,伺候好大少夫人!」
福妈妈欢快的应下,一脚都踏出门槛了又折了回来:「大少夫人怀了身子,那吃食也得注意着,可要去提点一下后厨?」
「对对对,是该照顾着。」秦明玉点了点头。
主僕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众人就收想插话都没得机会。沈老太太见此,揶揄了主僕两人几句,直逗得屋内众人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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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泠雾扭头偷眼瞧了瞧沈湛,看他紧张认真的模样紧盯着自己,忍不住朝他弯了弯嘴角,沈湛触及到她的笑容,拧紧的眉头这才展开。
第335章 生辰与临盆
年关时,叶泠雾随着沈湛去了北疆,一路同行的还有不放心叶泠雾腹中孙儿的秦明玉。
本以为北疆四处风沙,谁知北疆草原广阔,蓝天白云望不到边际。
宁北侯回北疆的消息传开,登门最积极的要数楼昭娆,三年不见,当初那个爱养面首的楼家大小姐已是两个女儿的母亲。
两人比起初见时的冤家路窄,现在确是合拍许多,楼昭娆隔三差五就登门教授叶泠雾一些生儿育儿经验,在沈湛忙于军中事务时,给了叶泠雾不少陪伴。
五月初夏,叶泠雾的肚子已经隆起得像个球儿,从时间上推算,就这两月便临盆了。
这些日子,沈湛常是早出晚归,叶泠雾孕期嗜睡,有时候连续好几日都看不到人。
到了中旬一日,叶泠雾估摸着武铮快要回来了,她便亲自下了厨房,给他做长寿面。
桂嬷嬷见状,急道:「夫人,你都快生了,赶紧歇着吧。想吃面食叫厨房的师傅给您做就好了,快别忙活了,过会儿传到主母那怕是要挨训的。」
绒秀端来刚从院子里摘来的葱,一面清洗一面道:「桂嬷嬷,今天是侯爷的生辰,是以夫人才下厨的,主母若是知晓了也不会训斥夫人的。」
「那也不行,夫人您挺着个大肚子,多危险啊!让青橘元桃来吧,您快回屋歇息。」说着,桂嬷嬷就要扶着叶泠雾离开厨房。
绒秀笑着拦下桂嬷嬷,说道:「嬷嬷呀,今日是侯爷生辰,这面你不让夫人做给夫人吃的,夫人今儿晚怕是睡不安的。」
叶泠雾浅笑道:「好了。绒秀姐姐,你去看看将军回来了没有。」
绒秀应下,麻利地往大门跑去了,将将赶到庭院就见沈湛朝着主屋去。
绒秀连忙喊道:「侯爷,夫人不在屋里呢。」
沈湛闻言顿住脚步,转身见绒秀跑来,便问道:「夫人不在屋里?」
绒秀还没来得及回答,沈湛已经又问了过来,而且面色严肃极了:「夫人出去了?不是跟你们说过吗,没有我陪着不能让夫人随意出府,夫人去哪儿了?!」
绒秀瞧沈湛目光急切,心里没忍住发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没出去,夫人她在厨房呢。」
大着肚子还下厨房?!
沈湛急了,脚下生风般往厨房奔去。
厨房里,叶泠雾正在用筷子搅拌沸水中的面条,身前灶台上的碗已经盛好了半碗汤底,只等面条出锅。
听到匆忙赶来的脚步声,她头也未抬,就猜到是谁的,先声夺人道:「不要打扰我,坐桌上去。」
沈湛一肚子话都被这句话给堵回肚子里,他驻足看着灶台前忙碌的叶泠雾,眉头都拧紧了,却还是乖乖到桌上坐下。
旁侧的绒秀一看这厨房已经不需要其他人了,沉默的拉着桂嬷嬷离开了厨房。
不多时,叶泠雾将煮好的面条放入了碗中,最后撒了几丝葱花,端着热乎乎的面走向桌边。
沈湛看着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面,疑道:「往日这个时辰你应该歇下才对,今天怎突然下厨做面?」
「夫君说呢?」叶泠雾故作娇态的反问。
沈湛皱了皱眉,沉思片刻才想了起来,眸色一亮:「今日是我生辰,所以卿卿才特地下厨的?」
叶泠雾嗔了他一眼:「不然呢?」
沈湛轻轻勾了勾嘴角,动起筷子吃了起来,其实从军中回来时就已用过饭,但现在这一碗面他却是一点也不想剩下。
「夫君近日晒黑许多。」叶泠雾撑着下巴紧盯着沈湛看。
沈湛正好吃完,放下筷子说道:「草原上就是这样,卿卿在府中可觉得闷热?」
叶泠雾笑着摇摇头,道:「不热,对了夫君,母亲说我这一胎可能是男孩。」
沈湛眉心一蹙:「母亲怎知?」
「还不是我肚子里的这孩子闹腾,母亲便想到她怀你时也是这般,是以才断定我这一胎是男孩。」叶泠雾笑着道。
「夫君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叶泠雾见他听见男孩反应不大,便问道。
沈湛轻轻揽过叶泠雾道:「只要是你生的孩子,我都喜欢。」
「……若是女孩就更好了。」叶泠雾正觉着心中甜蜜,谁知沈湛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叶泠雾抬手朝他胸口不痛不痒地锤了一下:「夫君早就想好了,还诓我说都喜欢。」
沈湛大笑。
晃晃便到了叶泠雾的预产期,沈湛心中就没安定过,这日正在军营与几位将军一同讨论边境的事,却听外头突然来人说主母传他回去,说是夫人快生了。
军营离城将近小半时辰路程,沈湛一路快马加鞭,奔到主屋门口时,屋外廊上站满了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待到天色渐渐暗下,产房内终于传出一声婴儿清脆嘹亮的啼哭。
「生了!生了!生了!是个公子!是个公子!」一稳婆推开门大叫。
秦明玉和沈湛争先恐后的朝屋里跑。
「主母,夫人给您生了个金孙子!!」桂嬷嬷知道秦明玉期盼已久,见人进来后,立即堆着笑容将孩子抱了过去。
秦明玉看着桂嬷嬷手里的小不点,激动的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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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沈湛却是一眼没看,赶紧掀开帘子进里屋,看见床榻上气息奄奄的叶泠雾,心都跟着揪紧了。
他缓缓上前在床榻边落座,执起叶泠雾放在被子外的手,紧握着。
叶泠雾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热,费尽力气得睁开眼,见多日不见的人就在眼前,没来由的鼻酸道:「夫君…」
「夫人辛苦了。」沈湛嗓音低沉。
「不辛苦,夫君瞧见孩子了?」
「……瞧见了,很像你。」沈湛笑容轻柔。
其实他没看见,但若他现在要说没看见叶泠雾肯定让他出去瞧瞧,是以才敷衍谎报,此时的他只想陪着床榻上的人儿。
叶泠雾目光落在两人十指相扣的那只手上,莞尔道:「我倒希望更像你,我听见了,是个男孩,男孩的话一定要像你才好。」
像你。
做一个名扬昭国的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