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把将军拐跑了》 第1页 《宗主把将军拐跑了》作者:咕鸠【完结+番外】 自诩冷心冷情的贺云峥对虚伪的朝中之人厌恶到了骨子里,他曾以为他这一生便与仇恨相伴了,手刃仇人便是他在这举目无亲的世道中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直到有一天,一位商姓的不速之客踏入了他的领地,谈的是为国为民,说的是一腔抱负,可贺云峥只觉得异常聒噪。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贺云峥的心,变了。 …… 商无惑:贺宗主都是这么谈交易的? 贺云峥:我受伤了…… 商无惑:在下带了军医。 贺云峥:商将军为何离我那么远? 商无惑:……你先把腰带系上! 背负血海深仇的宗主(贺云峥)x身担重任的朝廷将军(商无惑) 第一章 初见 辰元十一年,天下初定。 北陵国表面太平盛世,实则暗潮汹涌。 如今年关刚过,凛冬寒夜,大雪覆盖了都城,本该喧闹的街上却提早熄了灯火,更显得巷道内的火光突兀刺眼。 「哐当——」 滴血的断剑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着异样的寒光。 厚厚的积雪上,三五个黑衣人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面巾已被揭开,无一例外,全部割喉而亡。 「当真是毫无新意。」 贺云峥嫌恶地看了一眼染血的青云衣摆,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眉宇间的戾气在髮丝垂落的瞬间愈发浓烈。 「咻——」 一道破空声急速袭来,寒光乍现。 贺云峥眸光微动,抬手便捏住了飞来的弩箭,而那弩箭的末端,绑着带有琼崃宗独有印记的摺叠字条。 【城东破庙。】 是暗桩的传信,有人要见他。 贺云峥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首,用手里的弩箭在其中一个尸体身上刻下几个字: 「要杀我,亲自来。」 …… 半个时辰后,贺云峥顶着风雪踏入了城东破庙,但里面却空无一人。 「呵。」贺云峥垂眸冷笑,下一秒拔剑直刺残破的佛像后身。 「锵——!」 一柄漆黑的长剑精准挡住了贺云峥的剑刃,随之入眼的,是一张桀骜的脸。 那人束髮劲装,身姿笔挺,对上贺云峥凌厉的剑势不但不退,反倒是眼前一亮,剑锋一转,试图与贺云峥切磋一番。 贺云峥眉心微蹙,手腕一抖,剑身瞬间回弹,利落地将对方的剑打了回去,「若不是送信的是我的人,你现在已经死了。」 那人眼底闪过一抹惊艷,被下了面子也不恼火,收剑抱拳道:「琼崃宗宗主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商无惑,托人求见,有事相商。」 「朝廷与我琼崃宗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一个将军,找我做什么?」 贺云峥神色漠然,心底却是有些惊讶。 商无惑此人他有所耳闻,北陵国的常胜将军,武将世家,满门忠烈,少年征战,无一败绩,麾下的鬼影军行军布阵以诡谲着称,战场上,凡见鬼影军者,无人能还,常令敌军措手不及,闻声色变。 这样的朝廷重臣来求见他一个江湖人士,是贺云峥没想到的。 「贺宗主似乎很讨厌在下。」商无惑向来擅长察言观色,就单从贺云峥刚刚那一个眼神,他就感觉到了。 「看来你的事也不是很重要。」 贺云峥睨了商无惑一眼,他并不是针对商无惑,只是平等的讨厌每一个朝中之人罢了。 商无惑一噎,当即直奔正题: 「三日前,朝廷重犯被劫,在下奉命捉拿,但说来惭愧,因着途中遇袭,没能及时赶到,让人跑了,在下可以断定,此人就藏匿于都城之中。 但棘手的是,此人极擅隐藏,又异常警惕,都城这么大,捉拿此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若是动用官兵大范围搜寻,势必会引起百姓的恐慌和此人的觉察,对我方极为不利。」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贺云峥挑眉。 「是。」商无惑毫不遮掩,直言道:「江湖传闻,琼崃宗宗主,听风探势,来去无踪,武功卓绝,没有琼崃宗打探不到的消息,没有琼崃宗找不到的人。 所以,在下托人寻了一批善于追踪的江湖人士,又通过这些人,找到了琼崃宗的人,希望贺宗主能够施以援手。」 「那不知商将军有没有听说过,请我琼崃宗出手,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 贺云峥饶有兴趣地看着商无惑。 「自然是听过,贺宗主放心,在下并非是要贺宗主白白出手,贺宗主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在下做得到。」商无惑郑重道。 贺云峥听了,轻笑道:「商将军的诚意倒是够足,但我琼崃宗不做朝廷的买卖,商将军请回吧。」 贺云峥说完就打算离开。 「且慢!」商无惑两步冲到门口,拦住了贺云峥的去路。 「商将军,这是何意?」贺云峥眼底杀意渐起。 商无惑心中快速权衡,咬咬牙,直言道:「被劫走的重犯,是前朝将领,穆尧青。」 「什么?」 贺云峥脸色微变,这个名字,倒是许久未曾听过了。 相传前朝曾有一支让人闻风丧胆的力量,作战能力极强,且只听命于穆尧青,当年父亲还在世时,贺云峥就曾听父亲讲过关于穆尧青的故事。 第2页 坳寒山一战,穆尧青带着那支力量,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以摧枯拉朽之势,仅以三天的时间,就击退敌军,夺回了七座城池。 若不是后期穆尧青被奸人所害,导致那支力量下落不明,再加上北陵国出了商氏一脉奋勇厮杀,恐怕现在有没有北陵国都不一定了。 「看来贺宗主是知晓此人的。」商无惑看出贺云峥的动摇,继续道: 「穆尧青对復国之事极为执着,并且似乎掌握着失踪的前朝遗孤的线索,若让穆尧青逃脱并集结那支力量,必将后患无穷,届时北陵国的百姓定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在下恳请贺宗主,出手相助,无论贺宗主需要何等报酬,在下必将竭尽全力。」 贺云峥对上商无惑那诚挚的目光,心底有一丝动容,但脑子里仍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朝廷的人,不可信! 「穆尧青被劫一事,细说。」贺云峥平静道。 商无惑一听,还以为事情有所转机,立马说道:「大约半月前,朝中动乱,人人自危,恰巧那时有几股势力悄悄潜入了都城。 但外来势力进入都城的事情时常会有,也就是照例盘查,在对方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之前,朝廷也不能过度施加干预,但……」 「但就是这不加干预,导致出了乱子,对吧?」 贺云峥嗤笑一声,人被规矩框死,当真可笑。 「对。」商无惑惭愧嘆息,「前朝旧部就混杂在那几股势力当中,勾结朝中佞臣,里应外合,劫走了穆尧青。」 贺云峥轻拂被吹乱的髮丝,善意提醒道: 「商将军,看在你这么为百姓着想的份儿上,我可以给你提个醒,城西城北一带,最适合藏匿,那里鱼混杂,耳目众多,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很容易被察觉到。 但这样一来,藏身容易,抓人难,设关设卡不太现实,让你的兵乔装改扮一下吧,想抓人,先忘掉自己是个兵。」 说完,贺云峥紧了紧衣襟,拨开拦路的商无惑,就要迈入那漫天飞雪。 「等等!」商无惑一时着急,一把拉住贺云峥的手臂,火速绕到了人前。 可就在这时,一道破空声倏然而至,贺云峥瞳孔一缩,反扣住商无惑的手腕,迅速将人拉回了破庙内。 下一秒,咻咻咻——!! 数支利箭齐刷刷射在两人刚刚站着的地方。 「好大的胆子!都城之内,竟敢放肆行兇!」 商无惑憋了许久的火气没地撒,当即就要提剑冲出去,但话音未落,又是一波箭矢袭来,逼得商无惑只能退了回去。 「啧。」贺云峥烦躁皱眉,内力一震,直接关上了破庙的大门,粗鲁地揪住商无惑的衣领,拽着人往后门走。 商无惑何其聪明,看贺云峥这反应,当即反应过来:「沖你来的?!」 「商将军,现在走还来得及。」 贺云峥把人往门口一推。 商无惑突然笑了,长剑一甩,盯着贺云峥问道:「贺宗主,不如这样,我帮你脱困,你助我抓人,答应贺宗主的报酬,我一样做到,如何?」 「不如何。」 贺云峥懒得多费口舌,当即拔剑攻向商无惑,强势将商无惑赶出了后门,果断落锁。 「诶!」 商无惑震惊于贺云峥强悍的内力,发麻的手掌拍打着后门,但里面已经没了声音。 思来想去,商无惑果断运起轻功,火速掠向破庙正门。 当商无惑赶到时,只见贺云峥如鬼魅般穿梭于数十个黑衣人之间,剑锋所过之处,鲜血迸溅,刺目的猩红浸染白雪。 咔—— 贺云峥扭断最后一人的脖颈,用那人的衣服将剑身上的血擦净。 广袖长衣,墨发飞扬,商无惑看着那几乎融于风雪的高大背影,一时失神。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商无惑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贺云峥的身旁。 「商将军还不走?」贺云峥现在心情真的很差,这已经是本月第七次了,宗里的那些老傢伙们,当真是铁了心的要置他于死地。 「贺宗主可知是何人刺杀你?」商无惑严肃询问。 「与你无关。」 贺云峥转身就走,却听见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勐然回头,长剑直指商无惑,贺云峥沉声道:「在下和朝廷的人没什么好说的,商将军止步,否则,贺某的剑,怕是不听使唤。」 -------------------- 我又来啦~~宝贝们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沖沖沖!!! 第二章 穿上,跟我走 「贺宗主,我商无惑并非胡搅蛮缠之人,就事论事,若穆尧青当真寻得了前朝势力,捲土重来,北陵国深陷战乱,同处都城的琼崃宗,当真能置身事外吗?」 商无惑不退反进,迎面抵上了贺云峥手里的剑,只需再往前一步,剑锋便可划破胸膛。 「商将军这是在威胁我?」贺云峥周身气势逐渐危险。 「贺宗主言重了,我只是想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 若说商无惑之前只有五成把握的话,那在看到贺云峥被人刺杀之后,就是八成。 堂堂琼崃宗宗主,若非遇到难事,怎会沦落到身边一个得力的帮手都没有? 却殊不知今天只是贺云峥心里有火,独自出来泄愤罢了。 第3页 贺云峥审视地盯着商无惑,沉默收剑。 心中转念一想,商无惑此人不但是朝中重臣,还是与当今圣上一同长大的过命兄弟,若是和此人联手,或许能揪出当年和宗中长老联手害死父亲的朝中之人…… 「替你传信的人叫裘笙,是我的人,日后联繫我,可去城北酒肆寻他。」贺云峥淡淡道。 「你答应了?!」商无惑嗓音登时拔高,连尊称都忘了。 贺云峥被那灼热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皱眉道:「穆尧青我可以帮你抓,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报酬。」 「那是自然,你说!」 商无惑松了一口气,连眼睛都带着笑意。 贺云峥暗自腹诽,这人只有在求人的时候才会礼貌一些吗?? 「我也要你替我找一个人,找一个暗地里和琼崃宗有往来的位高权重之人。」 「没了?」商无惑疑惑皱眉,这范围也太大了点。 「我若是有更多的线索,就不需要你的报酬了。」 贺云峥衣袖下的手攥紧,时隔多年,所有可能求证的人和物件均被销毁,时至今日,他也只知道是宗中的某位长老和朝中的某位重臣联手算计,害死了父亲,可人究竟是谁,至今也没能查清。 商无惑感受到贺云峥身上散发出的恨意,暗暗心惊,忍不住问道: 「冒昧的问一句,你要找的这个人,可是和你有什么过节?」 「杀父之仇。」贺云峥也不隐瞒,眼底的暴戾一闪即过。 商无惑微愣,据他所知,琼崃宗前任宗主故于十年前,那时的贺云峥恐怕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那么小的年纪既要承受亲人离去的痛苦,又要面对琼崃宗的明争暗斗,可想而知多么艰苦…… 贺云峥看商无惑那阴晴不定的脸色,沉声道:「商将军可是担心我会对肱股之臣不利?」 「啊?」因为脑补了一出江湖恩怨,并且正主就在自己眼前的商无惑有一丝窘迫,心虚地别过头,轻咳一声说道:「贺宗主放心,此事待我回去之后,定当细查,一旦有可疑人士,我立马告诉你。」 「切莫操之过急,小心打草惊蛇。」贺云峥不放心地提醒,他筹谋多年,不能有半点纰漏。 商无惑单手叉腰笑道:「贺宗主可能还不太了解我,我这人做事,向来谨慎。」 贺云峥看了一眼商无惑扎歪了的腰带,不置可否。 「穆尧青最后一次出现在什么地方?」贺云峥问道。 「城西刘大家的茶摊,那是我布置的暗哨最后一次看见穆尧青。」商无惑如实相告。 「知道了,平日里的搜寻照常,其他的,等我消息。」 贺云峥说完便转身离去。 商无惑解决了一桩心事,浑身都放松了不少,目送贺云峥远去后突然想起刚才贺云峥的眼神,低头一看,笑容僵住,迅速正了正腰带,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直奔宫中。 …… 琼崃宗,暖云阁。 贺云峥面色肃穆坐于书案前,修长的手指捏着毛笔悬于宣纸之上,却迟迟未落笔。 「叩叩——」 房门被敲响,一滴墨汁应声滴落,晕开一团墨黑。 「进。」 贺云峥不露声色地放下毛笔,静静地等着门外的人进来。 很快,房门推开,一个侍女打扮的妙龄女子端着一碗汤药缓缓入内。 她面带浅笑,莲步轻移,弱风扶柳,浑身上下不着半点珠玉环佩,淡雅出尘。 「宗主,这是几位长老改进过的药,可以缓解您的暗伤。」 女子把药碗放在书案上,却并没有退下的意思。 贺云峥只是淡淡点头,就习以为常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那女子也不话多,接过空药碗,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从始至终没有半点逾越。 只是在那女子离开后,贺云峥立马就从书案下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枚药丸吞了下去,眼底是毫不遮掩的冷厉。 「宗主。」暗卫傅司悄然出现在贺云峥的身后,低垂的眸中满是隐忍,「属下不明白,您既然知道那药有毒,为何还要喝下?」 就算那毒不至死,就算宗主有解药,但终归是伤身的不是吗? 「无事。」贺云峥摆摆手,随后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太过冷硬了,便补充道:「在没有揪出到底是哪位长老害死父亲之前,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得好,若是让他们察觉到我已经知道他们有问题,再想抓住他们的马脚,就不容易了。」 都是些老狐狸,狡猾得很。 傅司闻言单膝跪地,「若宗主需要稳住长老,喝药的时候属下可以暂时假扮成您的样子。」 「胡闹!」贺云峥厉声呵斥,但却伸手扶起了傅司,「我自有打算,此事不必再提。」 傅司薄唇紧抿,却也深知贺云峥的脾气,当即老实地闭嘴。 贺云峥无奈嘆息,长老们弄出来的那些药,如春风细雨般润入经脉,傅司的内力可应付不了…… 「傅司,你带上我们自己的人,全力搜寻前朝将领穆尧青,城西刘大家的茶摊是他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得到任何消息立刻回报,只盯不抓,不要打草惊蛇。」 「穆尧青?他不是早就死了吗?」傅司心中震惊。 贺云峥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笑道:「别看现在龙椅上的那位年纪不大,心思可深得很,少年帝王,最是难猜,穆尧青身上的秘密还很多,没被榨干之前,那位可捨不得他死。 第4页 去吧,谨慎着些,即便找到了也尽量避免交战,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是。」傅司领命后即刻动身。 待屋内只剩下贺云峥自己时,贺云峥盯着腰间的玉佩,喃喃低语道: 「父亲,那晚你到底去见了谁……」 …… 与此同时,皇宫书房内。 「无惑,你当真觉得,那个琼崃宗的宗主贺云峥,可信?」 皇帝萧崇烨执黑子落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子,即便只穿了一身松垮的杏色常服,也难掩一身威严贵气。 「他并不像传闻中说的那般凶煞,身手也比我预想中的要好得多,若真是拼命,我怕是降不住他。」 商无惑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冷峻孤傲的面孔,走神间不小心错落了一子。 萧崇烨看出商无惑的心不在焉,笑着放下了棋子,不打算再继续。 「我知道你自小善于洞察人心,但别忘了,贺云峥少年时便接管琼崃宗,在那如狼似虎的地方不但保全了性命,还制住了一群虎视眈眈的老傢伙,这样的人,又岂会吃亏?」 萧崇烨并未以朕自称,说话的语气也更像是担心自家兄弟吃瘪。 商无惑并不认同,正色道:「但这不正是我们需要的吗?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帮我们找到穆尧青。」 萧崇烨扶额嘆息,想想折损在捉拿穆尧青这件事上的人手,他就心痛。 「也罢,那就按你的方法去办,但只有一件事,切记提防此人,贺云峥绝非善类。」 「放心,我自有分寸。」 …… 鸡鸣天亮,愁了一夜的商无惑睡意朦胧地睁开双眼,却依稀发现自己的床前多了个人。 「什么人!?」 商无惑困意全无,腾地一下起身,条件反射地抽出枕头下的匕首,快准狠地刺向床前的人影,但下一秒就被一只大手死死握住了手腕。 「怎么?昨晚刚谈好的交易,天还没亮透呢,商将军这就想杀人灭口?」 贺云峥随手拽过衣架上的外衫扔到商无惑头上,「穿上,跟我走。」 「……」商无惑拽下衣服,顶着一头凌乱的髮丝,瞪大眼睛看着贺云峥,「你怎么进来的?」 他将军府的士兵都是吃干饭的吗?!这么大个人就放进来了??什么警惕性??都下去领十军棍! 「商将军,收起你的小人心思,在下是从大门进来的,刚和你的副将说了穆尧青的交易几个字,他就放我进来了,至于这卧房……商将军日后睡觉还是关门得好。」 贺云峥嫌弃地看着商无惑此刻蹲在床上的不雅姿势,摇头背过了身。 昨天交手那一瞬间的惊艷,绝对是他的错觉。 「……」 商无惑看着毫无离开意思的某人,火速穿衣束髮洗漱。 不知道为什么,虽说他在军营里少不了一帮大老爷们坦诚相见,邋遢模样更是稀疏平常,但他还是有一种脸都丢尽了的羞耻感…… -------------------- 第三章 商将军,可以唿吸 「今日要去的地方比较特殊,可能要委屈商将军了,毕竟,你的身份太过招摇。」 贺云峥看商无惑穿戴的差不多了,就把商无惑请到了铜镜前,从衣袖里取出一个人.皮.面.具就要往商无惑的脸上戴。 「等等。」商无惑往后仰了一下躲开,疑惑道:「你怎么不用?」 「穆尧青又不认识我。」 贺云峥一脸坦然,当年穆尧青被抓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别说没见过,就是见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模样也早就变了。 最重要的是,傅司做的这人.皮.面.具……实在是有点丑。 「你找到穆尧青了?!」商无惑激动地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贺云峥。 「还没,但有了一点线索,所以才来叫你一起去看看。」贺云峥晃了晃人.皮.面.具。 商无惑一听,原本脸上的抗拒一扫而空,端正地坐下,指了指自己的脸,「那就麻烦贺宗主了。」 「闭眼。」 贺云峥掌心拂过商无惑的双眼,轻轻将人.皮.面.具覆盖在商无惑的脸上,修长的手指轻缓抚过每一寸肌肤,描摹着每一处轮廓,让人.皮.面.具更好的贴合,顺带做一些细微的调整。 商无惑这时候满脑子都是抓捕穆尧青的事儿,根本没注意贺云峥是怎么操作的,等他回神的时候,感受到脸上那细微的触感,以及那近在咫尺的俊颜,顿时让他唿吸一窒。 太近了…… 「商将军,可以唿吸。」 贺云峥感受到商无惑身体的紧绷,莫名地愉悦了那么几分。 「啊……好了吗?」 商无惑试图放松,但绷直的嵴背仍旧纹丝不动。 「好了。」 贺云峥最后抚平鬓角处的褶皱,退后两步仔细端详了一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毫不起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就连那劲瘦的身形都黯淡了几分。 果然还是原来的那张脸更好看。 「贺宗主倒也不必把嫌弃表现的这么明显。」 商无惑拿着铜镜照了照,多多少少有点不适应,但问题不大,以往行军作战,潜入敌营的时候,也不是没弄得更丑过。 「商将军说笑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贺云峥甚至不愿再多看那张脸一眼,转身就走。 第5页 商无惑啧啧两声,啪的一下把铜镜扣了过去,眼不见心不烦。 正想说脸都换了,不要换身低调的衣服吗?才发现,贺云峥今天穿的衣服虽说也是广袖长衫的款式,但也只能说是干净整洁,和昨晚的料子比起来,差得远了。 而自己身上穿的这身,也是平常的练功服,普通得很,没有换的必要。 …… 为了不引人瞩目,贺云峥和商无惑是从将军府的后门离开的,出了小巷之后就直奔城西。 「我还以为,你会让手下的人去办事,没想到你一个宗主,找人这种事还要亲自出马。」 商无惑尽量让自己走的闲散一些,就像贺云峥之前说的,要想抓人,先忘了自己是个兵。 贺云峥听了,神色严肃道:「我的人的确还在搜寻,但穆尧青此人不可小觑,有些事,还是你我亲自去办比较稳妥。」 但实际上,贺云峥其实是想藉此机会了解一下商无惑这个人,比如说秉性,比如说行事作风,又比如说他这个人的思维城府,好确定他是否该将寻找朝中仇人一事,压在商无惑的身上。 只不过,商无惑自然是不知道这一点的,甚至还附和道:「贺宗主说的有道理。」 「我的人在城西的一家客栈发现了可疑人士,这伙人入住三天,从未出过客栈,并且行事起来十分警惕,我的人要想在完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靠近他们,很难,所以,还不能确认他们是否和穆尧青有关,你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这家客栈。 还有,从现在开始就不要贺宗主商将军的称唿了。」贺云峥提醒道。 「好,那换个名字?我叫……卫言,你呢?」 商无惑十分随意地给自己想了个名字。 贺云峥眉头轻挑,卫言?威严?倒是有趣。 「云山。」 …… 半个时辰后,贺云峥和商无惑一前一后进了西风客栈,许是最近都城不太平的缘故,客栈里的客人并不多,往日里熙熙攘攘的大堂,如今也就只有那么三两桌坐了客人。 「哟!客官里边儿请!两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店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 「一间地字号房,两碗素面,送到房里来。」 贺云峥掏出几两银子,放在了店小二的手里。 「好嘞,客官您楼上请,左手边第二间就是,素面马上就好,二位稍等片刻。」 店小二恭敬地把贺云峥和商无惑请上二楼,就颠颠的去准备吃食去了。 「这么节省?」 商无惑有些意外,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就算是不拘一格的江湖人士,有钱的也不会亏待了自己,更何况贺云峥还是琼崃宗的宗主,怎么着也不至于只要两碗素面。 贺云峥没说话,只是进屋之后指了一下隔壁,也就是上楼后左手边的第一间屋子。 商无惑瞬间明了,贺云峥之前说的那伙人可疑的人,就在隔壁! 这下商无惑也不管什么素面不素面的了,当即轻手轻脚地端坐在桌子旁,聚精会神地听着隔壁的动静。 贺云峥见此也没说什么,任由商无惑盯着去,自己则是打开屋内的窗户,观察着楼下过往的行人。 据他手下的人回传,城西这边的百姓当中最近混进去了不少生面孔,很有可能就是商无惑先前说过的,聚集在都城的那几股势力。 只是这些人行事相当低调,甚至可以说是根本就没做什么,整天就是在城西这一带来回流窜,似乎是在望风。 这也是贺云峥亲自过来的另一方面原因,这其中定有蹊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期间隔壁没有传出任何动静,安静的让人怀疑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很快,房门敲响,得到贺云峥的应允后,店小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素面走了进来。 「打扰了,二位客官慢用。」 店小二细緻地擦了桌子,放下素面,笑着退了出去。 商无惑一大早就被贺云峥拉了出来,正好没吃饭,刚才精神高度集中倒也没觉得饿,这会儿看见素面了,还真就饿得慌,端了一碗就挑了一筷子。 可就在面到了嘴边的那一刻,商无惑神色一凛,一脸凝重地放下了面碗。 「这面有问题。」 商无惑压低了声音,可他分辨不出这里面下的药是什么,但绝不是常见的品类。 贺云峥听了,走过来端起面碗闻了闻,剑眉微皱。 随即在商无惑惊诧的目光中,用指尖沾了一点,尝了尝。 「不是,你这……」 商无惑也没想到他都说了有问题,贺云峥还会做出这种荒唐事来,拦都来不及。 「澜山语。」贺云峥不屑道。 「什么东西?」商无惑没听说过这种药物。 「澜山语,一种无色,味辛的致幻毒药,可使服用者陷入幻觉,肢体麻痹,对外界完全无感,持续六个时辰。」贺云峥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商无惑一愣,下一秒一把抓住贺云峥的手腕,指尖按住脉搏。 贺云峥心下一惊,不着声色地抽回了手,解释道:「无事,那一点对我没用。」 「你就不怕那是剧毒?就那一点也足够要了你的命了。」 商无惑对于这种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的行为十分不贊同,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岂能儿戏? 第6页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贺云峥面露不解。 不过是一点致幻的药而已。 「……」商无惑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逾越了,轻咳道:「你要是死了,我们的合作怎么办?」 贺云峥薄唇微扬,把两碗面翻了翻,夹断了一些,做出吃过几口的样子,说道: 「不必担心,我的命,可不是那么好取的。」 「……」商无惑皱眉,谁担心了? 「所以,你答应我的事,也别想赖帐。」 贺云峥在商无惑对面坐下,选了个还算是舒服的姿势,缓缓趴在了桌子上,手臂轻轻一扫,筷子就掉落在地上。 商无惑见贺云峥是想将计就计,便也配合着趴在了桌子上。 两人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微凉的触感让商无惑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手指,紧接着就听贺云峥沉声道:「别动。」 商无惑:…… ……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房门如期被推开。 听脚步声进来的是两个人,而且都是练家子。 这俩人踢了踢贺云峥和商无惑的脚,确认两人没反应之后才警惕靠近,把贺云峥和商无惑身上能藏东西的地方翻了个遍。 「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他们身上没什么特别的。」 开口的是个男子,嗓音有些沙哑,似乎喉咙受过伤。 「小心驶得万年船,空房那么多,为何偏偏住进了这间?最近风声紧,任何细小的可疑点都不能放过,换个地方,这地方不能待了,回去告诉头儿,让头儿最近少出来。」 另一名男子显然要警惕得多,即便贺云峥和商无惑连唿吸都减缓了,这人还是反覆检查了好几次。 只是……他们口中的「头儿」是谁呢?会是穆尧青吗? -------------------- 第四章 可能是陷阱 意料之外的,这两人并没有对贺云峥和商无惑下杀手,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找了绳子把他们绑了起来扔到床上,堵上了嘴巴,随后才关门离开。 等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走远了后,贺云峥和商无惑才睁开了眼睛。 商无惑扭动着身体靠近贺云峥,使了个眼色示意贺云峥配合一下,互相解开手上的绳子。 但下一秒,商无惑就看见贺云峥一脸淡定地拿过绑在身后的手,嫌弃地拿掉了嘴里的粗布,骨节分明的大手三两下就解开了脚上的绳子。 「唔——!?」 商无惑一脸疑惑震惊,他刚才试过了,那两个人打的结非常牢靠,甚至不输他平日里捆绑囚犯的手法,贺云峥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开的? 「听在下一句劝,别光想着抓人,也多练练怎么逃脱,关键时刻用得上。」 贺云峥随手把绳子扔到一边,回头看着还在扭动着试图用蛮力挣断绳子的商无惑,无奈把人按住,拿掉堵嘴的粗布。 「……」 商无惑此刻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亏他一世英名,当真是丢脸! 「他们已经离开客栈了,跟上,看看他们去哪。」 贺云峥解开商无惑身上的绳子,起身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飞檐走壁,落在后巷无人处。 商无惑紧随其后,待贺云峥辨认那二人离开的方向后,两人便悄然跟了上去。 那二人十分警惕,不但是分开走的,而且每走一段路就会换一条路线,时刻关注着周围行人的动向。 贺云峥和商无惑前前后后跟了十几条街,才跟到了那两人要去的最终地点。 城西陋巷,一条几乎荒废的老巷,就算是在白天,也很少有人会走这条路。 那两人前后进了一间和旁边坍塌的房屋比起来还算是完整的院子,院内高大的枯树露出半个树冠来,上面凌乱挂着白色的布条,随风飘荡。 「都城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商无惑有些惊讶,他自认为对都城十分了解,即便是前些年常年待在军营里,对都城的情报了解也从未中断过,但这条巷子,他从未来过。 贺云峥扫了商无惑一眼,淡淡道:「都城的巡防需要扩大范围了。」 「……」商无惑觉得,有些时候他还是闭嘴得好。 …… 一个时辰过去,那两人始终没有从院子里出来,院子里也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他们不会是从后面跑了吧?」商无惑皱眉道。 贺云峥回想了一下陋巷的地形,眼神一暗,「进去看看。」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院子,刚到门口,就敏锐的闻到了一丝血腥味,顿时警惕起来,商无惑更是直接拔剑,杀伐之气骤现,目光凌厉地盯着院内。 贺云峥暗自欣赏了几秒商无惑那卓绝的气势,贴近墙壁调动内力感受片刻,随即眉头一挑,径直走进了院内。 「诶——」商无惑一惊,怎能如此随意! 「进来吧,没人。」 准确的来说,是没有活人。 商无惑眉头微皱,跟进来就看见先前他们还在追踪的两人,此刻已经毫无声息地躺在了地上,致命伤是心口处插着的剑,一击毙命,穿透胸膛,是高手所为。 「他们应该是刚一进来就被人杀了,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贺云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死不瞑目的两具尸体,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这是灭口啊。」 第7页 商无惑脸色有些难看,这才刚抓住的线索,半点眉目没有呢,就这么断了。 贺云峥环视着周围的环境,院内的房屋坍塌了半边,里边基本上是空的,但凡是能用的东西均被洗劫一空。 忽地,贺云峥瞥见了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东西,残壁上一个用血画下的鱼纹符号。 这是他琼崃宗暗部的联络符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等……这剑,是我军中的剑!」 商无惑语气凝重,缓步靠近那两具尸体。 「你确定?」贺云峥没有回头,神色晦暗不明。 「确定,军中的每一批武器都是经过严格筛选审查的,我很清楚。」 商无惑意识到事情可能愈发复杂了,他从未派人来过这里,但他军中的武器却出现在了这,还杀死了目前唯一和穆尧青有关的线索人物。 「你的人,都可信吗?」贺云峥沉声问道。 「可信。」商无惑果断回应,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改了口:「我身边的心腹可信。」 「那就够了。」 贺云峥也没指望每一个人都可信,偌大的军队,即便忠诚,但人心难测。 「武器的事我会彻查,会给你一个答覆。」 似乎是担心贺云峥猜疑,影响他们的合作,商无惑特意强调道。 说完,便打算拔出尸体上的剑带回去调查。 「别动。」 贺云峥神色严肃地拦住了商无惑。 他和商无惑昨晚才开始联手,今天他的人就传信说找到了穆尧青的线索,现在军中的武器和他琼崃宗的暗语又同时出现在了现场,总觉得有股子阴谋的味道。 「怎么了?」商无惑不解。 「可能是陷阱,先离开这。」 贺云峥并未多做解释,生死间的直觉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 但商无惑却并不贊同,「若是现在走了,线索就彻底断了。」 如果真是陷阱,他们现在走了,这两把可能是最后线索的剑,很可能就会被暗中之人拿走。 贺云峥懒得多说,强硬地抓住商无惑的肩膀,运起轻功,脚尖一点,直接将人带离此地。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贺云峥才松开了商无惑。 面对商无惑质问的眼神,贺云峥知道他若是不给个说法,商无惑不会罢休。 「很显然,有除你我之外的第三方势力,插手了穆尧青一事,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但有一点,此人在将你我往死胡同里引。 那两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军中武器在荒凉之地杀死两名百姓,这话若是传出去,势必引起市井流言。 若你事后得知前往调查处理,那是严查不法之徒,守护百姓安危,但若是你刚刚直接带走了作为证据的武器,被暗中之人捅了出去,那你就是徇私舞弊,包藏祸心。 到时候再有人以此参你一本,你即便是清白的,即便你和圣上亲近,你也需要给出一份合理的交代,安抚民心才行。 这样一来,短时间内,你就无暇顾及穆尧青一事,而且,你敢保证你这么多年来,在朝中就没有一个敌人吗?」贺云峥字字分析道。 商无惑听了之后背后一凉,这的确是他欠缺考虑了,虽说他也可以无声无息的在这里直接处理掉这麻烦,但那样一来就彻底什么都查不到了。 「可那两把剑留在那里岂不更是给有心之人留下了把柄?」 商无惑真是厌恶极了这种尔虞我诈的东西,烦躁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所以你要快点了,以你的能力,在事态严重之前平息此事,应该不难吧?」 贺云峥并不担心商无惑那边会出岔子,此人不是无脑的莽夫。 至于那鱼纹符号的事,贺云峥并没有告知商无惑,那是他琼崃宗的事,他自会处理。 「没问题,我会尽快处理此事,不过……在此之前,追寻穆尧青的事,可能就要麻烦你多费心了。」 商无惑有些窘迫,没想到自己信誓旦旦的去找人家合作,结果刚刚开始就被人家发现办事不力。 「那是自然,既然已经答应了要与你联手,追查穆尧青一事就是我分内之事,时间不等人,你我这就动身吧。」 贺云峥点头示意,脚尖轻点跃上屋檐,眨眼间便消失在视线中。 商无惑在贺云峥离开后,盯着陋巷的方向看了很久,却也只迈出了一步,终究是没有折返回去,即刻赶往军营,他倒要看看,是谁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土! …… 琼崃宗,暗部联络点。 「吁——!!」 贺云峥吹响音调怪异的骨哨,负手而立,静静等待着。 很快,一袭黑影就落在了贺云峥的身前,单膝跪地,垂头听候差遣。 「近期可有异常?」贺云峥冷声问道。 「并未。」黑衣人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什么时候开始,暗部的行动,不需要经过我的允许了?还是说,几位长老,给你们的好处太多了,让你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贺云峥眼底杀意浮现,几乎以不可见的速度出手,单手掐住黑衣人的脖子,将黑衣人提了起来。 「呃……宗……宗主所言何意……属下……属下不知!」 黑衣人双脚离地,面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眼睛迅速充血,视线腥红一片,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触碰贺云峥半分。 第8页 「不知?」 贺云峥手上力道陡然加重,如索命修罗般的气势尽数压在黑衣人的身上,一字一句道: 「既然不知,那我便给你提个醒,城西陋巷,鱼纹符号……命,只有一条,你可想好了再说。」 -------------------- 第五章 要一个答案 黑衣人瞳孔一缩,面露惊惧之色,在死亡的威胁下,当即求饶开口:「宗……宗主……」 贺云峥冷哼一声松手,漠然注视着瘫倒在地的下属,「说。」 「是。」捡回一条命的黑衣人毕恭毕敬地跪着,哑着嗓子艰难开口: 「今日寅时,属下被长老单独传唤到了后山翠竹轩,和长老一同的,还有一个神秘人。 那神秘人以重金髮布悬赏令,内容却只是去城西陋巷的一处院落留下暗部的鱼纹符号,属下觉得事有蹊跷,恐其祸及琼崃宗,便婉言拒绝。 可……长老威胁属下,命属下单独处理此事,且不许属下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否则就对属下的家人下手,属下无法,只得领命照做。」 「长老?哪位长老?」贺云峥剑眉微皱。 黑衣人额头冷汗涔涔,头埋到最低,「属下不知,属下进入翠竹轩时,长老和那神秘人均在屏风后未曾露面,并且,以特殊药物模煳了嗓音。」 贺云峥眼神微暗,心下冷哼,老狐狸,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 「退下吧,去找傅司领罚。」 「……是!」 黑衣人虎躯一震,离去的时候面如死灰。 但凡去暗卫首领傅司处领罚的人,不死,绝非幸事…… …… 待人走后,贺云峥陷入了沉思。 刻意留下的鱼纹符号,莫名出现的军中兵刃,突然毙命的线索人物…… 这怎么看都像是有人故意在拉琼崃宗和鬼影军入局。 一方面限制了商无惑的拳脚,让他认为军中出现了帮助前朝余孽的叛徒,忙于清理门户和自证清白,短时间内无暇顾及捉拿穆尧青一事; 一方面又让琼崃宗背了锅,让朝廷方面误以为是琼崃宗这个江湖势力拿钱办事,杀死了有关穆尧青的线索人物,转移朝廷方面的注意力。 呵,当真是好算计。 不管怎么说,都是对穆尧青有利的。 只要朝廷和琼崃宗对他的追捕松懈了,其他的威胁对他来说根本不足为惧。 这么一看,来找长老的神秘人,以及后来杀死那两个线索人物的暗中之人,应当都是穆尧青一方的人。 为自保捨弃几颗小棋子,像是穆尧青的作风。 只是……他琼崃宗的长老什么时候和穆尧青的人有了联繫?他竟然丝毫不知?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这位长老和前朝的人有瓜葛恐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否则怎么会穆尧青前脚刚被劫走,后脚就开始谋划铺路? 抓贼抓到了自家头上,贺云峥好一阵头疼。 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贺云峥即刻动身调查此事,他倒要看看是哪个老傢伙这么大的胆子,敢拿他琼崃宗来做筹码。 …… 另一边,商无惑回到军营后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前往了城西陋巷,起码要将那里控制起来,才不至于让事态脱离掌控。 与此同时,商无惑命人彻查军中士兵是否有人丢失武器。 一时间,军营里连空气都变得沉重,士兵们见了商无惑那肃杀的模样,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被怒火中的将军拉去切磋。 上一次被将军拉去撒气的兄弟,半个月过去了还没下地呢。 「禀将军,的确有两个士兵的佩剑丢了,子时巡逻的时候佩剑还在,丑时换班休息的时候佩剑就不见了,营帐周围发现了不属于士兵的脚印,应当是有人偷走了佩剑。」 前来回復的副将面色凝重,这不是小事,若被有心之人抓了把柄,够他们喝一壶的。 「丢了佩剑的士兵,五十军棍,你去监督。」 商无惑面无表情地挥手。 「是!」 副将闻言领命,即便那是他手下的兵,也没有半分求情的意思。 若是因为丢失的佩剑导致延误了捉拿穆尧青的最佳时机,那两个士兵,万死难辞其咎。 无人的军帐中,商无惑一遍一遍地擦拭着佩剑,但眼神却全然放空。 佩剑是被偷走的,说明并非是他军中出了叛徒杀了那二人,他的人是清白的。 但这脏水却泼到了他们身上,若是找不到幕后之人,这嫌疑,他们就洗不脱。 这时,派去陋巷的下属前来回报: 「将军,陋巷那边已经控制住了,佩剑还在,目前来看,并无其他人去过的痕迹,不过……」 「不过什么?」商无惑不悦催促。 「不过我在废墟中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符号,被人清理过,但不是很彻底,我试着復原了一下,将军请看。」 下属将復原后画出来的图案呈上。 商无惑接过来一看,顿时瞳孔一缩。 琼崃宗的符号! 若是在从前,他或许不认得,可在他去找琼崃宗帮忙的前一天,他尽可能地了解了许多关于琼崃宗的消息,其中就包括这琼崃宗暗部的符号。 据传,琼崃宗暗部会根据接到的委託意愿,选择是否留下记号以示警告。 所以……琼崃宗的人也到过那个院子? 第9页 贺云峥知道此事吗? 当时是没看见,还是……看见了却选择闭口不提? 商无惑这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思来想去,商无惑霍然起身,「守住那个院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还有,给我查,一旦找到偷盗我军将士佩剑的贼人,即刻拿下。」 「是!」那下属躬身抱拳领命。 商无惑很清楚,既然有人算计他,那消息走漏只是时间的问题,到时候恐怕真就如贺云峥所说,要被牵制住了,所以,在他行动还未受限之前,他要确定一件事。 妥当安排完军中事宜,商无惑快马加鞭赶往城北酒肆,贺云峥说过,若是要寻他,就去那。 商无惑现在迫不及待想要一个答案。 …… 城北酒肆。 「宗主,那属下就先退下了。」 一身店小二打扮也难掩风流之姿的年轻男子,正是被安插在这里的暗桩,裘笙。 此刻的裘笙放下他特酿的红颜醉,逃命般地退出了雅间,仿佛再多待一秒都会被那压抑的氛围憋死。 商无惑看着对面的贺云峥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在贺云峥来之前,他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问。 可现在,他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尤其,是在闻到贺云峥身上那连这满屋子酒香就掩盖不住的血腥味时。 「你去做什么了?」商无惑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大老远的叫我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贺云峥的戾气有些重,领口还带着没来得及清理掉的血迹,显然来的十分仓促。 商无惑拳头握紧,「那二人的死,和我军中的人无关,有人偷了将士的佩剑。」 贺云峥没什么情绪起伏,这结果是意料之中。 又是一杯烈酒入喉,贺云峥看向商无惑道:「城西陋巷是穆尧青给你我设下的一个局,虽说只是为了拖延,但应该还会有后手。 你最近多留意一下那些对你有敌意的人,可能是朝堂上的,也有可能是藏在百姓中的,顺着这些人查下去,或许会有线索,但不会是穆尧青本人,顶多是一些替死鬼罢了。」 话落,贺云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只是还没等喝呢,就被商无惑按住了手。 贺云峥疑惑抬眸,「商将军要喝,可以自己倒,不必抢我的。」 「……」 商无惑看着贺云峥那不太好的脸色,夺过贺云峥手里的那杯酒,一口闷下。 「咳咳——!」 酒水比商无惑想像中的还要烈,甚至比军中的烈酒还要烈上几分,这一杯下肚,火烧一般的灼热。 「贺宗主,你可有什么事忘了和我说?」 商无惑借着酒水的冲劲儿问道。 贺云峥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怔愣,对上商无惑那审视的眼神,平静道:「没有。」 「陋巷小院,当真没有吗?」 商无惑还抱有一丝期待。 「商将军以后若是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就不要让裘笙联繫我了。」 贺云峥不答话,起身就要离开。 「鱼纹符号。」 商无惑终究还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深吸一口气道: 「陋巷小院是个局,我知道,我军中的兵刃出现在那,我解释了,琼崃宗的记号为何会出现在那,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解释?你当时看见了没有?」 商无惑起身来到贺云峥身后,他其实不难猜到,贺云峥应当也是跟他一样被算计了,同样被泼了脏水罢了。 他气的是,贺云峥选择了隐瞒,他们之间的信任,似乎并不是对等的。 贺云峥背对着商无惑,疲惫地闭眼,再睁开眼时,眼底满是漠然,伸手便去推门。 显然,他并不打算给商无惑一个回復,他也没法回復。 说什么?说他看见了? 琼崃宗内势力做综复杂,和军营不一样,多的是腌臜的心思,各自调查或许还好说,但若是将商无惑牵扯进来,恐怕商无惑要做的,就不只是自证清白那么简单了。 眼看着贺云峥就要迈出这扇门,商无惑忍不住出了手。 「贺云峥!」 「砰——!」 摩拳擦掌间,贺云峥突然脸色一白,趔趄了一下,怒火中的商无惑发觉时根本来不及收手,一掌打在了贺云峥的肩膀上,贺云峥顿时闷哼一声后仰,重重地撞在了门上。 「贺云峥?!」商无惑慌忙扶住快要站不稳的贺云峥,凑近才发现贺云峥的唿吸竟有些发颤,「你受伤了?」 -------------------- 第六章 翻墙遇见 「刚才不是还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现在这么紧张是做什么?」 贺云峥拧眉拨开了商无惑抓着他的手,稍作调息便挺直了嵴背。 「……」商无惑一噎,偏过头小声嘟囔,「刚刚只是气不过,没想真把你怎样。」 贺云峥盯着商无惑那别扭的模样看了几秒,压下心底那一丝不易觉察的异样,沉声道: 「商无惑,你我只是合作,各取所需罢了,我没必要事事向你汇报,我的事你不必劳心,也不会损害到你的利益,管好你自己的事,别被抓住把柄。」 商无惑闻声皱眉,敏锐地察觉到,岔子不是出在穆尧青的事上,而是出在琼崃宗。 第10页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场刺杀,商无惑思索片刻后问道: 「可是琼崃宗出了事?让我帮你。」 贺云峥眉头微挑,并未做声,望向商无惑的视线带着三分审视。 他,是真的想帮忙,还是想趁乱了解琼崃宗? 毕竟朝廷惦记招安江湖人士的事,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了。 突然,房间的门突然被从外面粗鲁推开,一个武夫打扮的中年男子急匆匆闯了进来,冲着商无惑抱拳道: 「将军,圣上急诏,宣您即刻入宫。」 「呵,商将军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贺云峥顺势回绝,长袖一挥,转身离去。 商无惑站在屋内拳头紧握,不知怎么的,脑子里贺云峥那面无血色的模样挥之不去。 离开酒肆的路上,商无惑才知晓,在他离开军营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陋巷小院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军中兵刃杀人,以及现场出现的琼崃宗鱼纹符号也一同被泄露。 朝中一些大臣知晓此事后,纷纷上奏弹劾他,甚至还有人提出,要他戴罪立功,围剿琼崃宗,当真是大言不惭。 「你发现鱼纹符号的时候,都谁看见了?」 商无惑知道军中兵刃的事肯定是瞒不住,心里早有准备,但鱼纹符号泄露出去却是在他的预料之外。 照理来说,他军中的人少有人了解江湖上的事迹,更别说是认识不完整的琼崃宗记号了。 「只有属下一人。」副将回话。 「啧。」 商无惑面色一沉,快马加鞭赶赴宫中。 他手下的人没问题,那就是贺云峥藏在朝中的那个仇人按捺不住了,试图通过这次的风波给琼崃宗一次重击。 若他不能尽快处理此事的话,贺云峥那边的情况怕是不妙,抓穆尧青的事就更不用提了。 …… 酒肆的另一处房间内,假装离开的贺云峥此时正坐在桌前擦拭着剑身,旁边放着的酒壶已经空了一半,显然已经喝了有一会儿了。 依旧是这酒肆里最烈的酒,但贺云峥却不见半分醉意。 叩叩—— 轻缓的敲门声响起,贺云峥收起佩剑,道:「进。」 房门推开,一身寒气的傅司大步迈入,周身凌厉的杀气还未完全敛去。 「宗主,作乱之人除去被您杀死的,其余已全部拿下,暗卫在审,几位长老一切正常,未曾离开宗中。」 「你继续回去盯着,他们这次手伸得这么长,不会这么轻易偃旗息鼓,至于他们在宗中各部安插的眼线……留几个活口,其他的全部拔掉,该怎么做你知道。」 贺云峥把玩着酒杯,沉思了片刻继续道: 「让调查穆尧青有收穫的那批人给穆尧青的人找点麻烦,不用抓人,别让他们太好过就行。」 「是。」 傅司领命动身。 这边傅司前脚刚走,后脚裘笙就进了房间,谨慎地递给贺云峥一个塞在小竹筒里的字条。 「宗主,刚刚有人把这个射进了大堂的桌子上。」 贺云峥接过来拆开,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就直接用内里震碎了字条,狐裘一披,起身离开了酒肆。 【前宗主之死……,速来乌冬巷。】 有人在用父亲的死,引他上钩,贺云峥很清楚。 但他还是要去,事关父亲之死的真相,哪怕只是一丁点的线索,他也不能错过。 …… 乌冬巷。 满地的银白中,一袭黑袍伫立于巷子的最深处,尤为醒目。 「咯吱……咯吱……」 刻意而为的踩雪声随风传入深巷,引得那黑袍人侧目。 「贺宗主好胆识。」 黑袍人转过身,脸上戴着狰狞的鬼面具。 「废话少说,我没什么耐心。」 贺云峥在距离那人不到三米处站定,隐约能感觉到此人的内力绝不在他之下。 「那还真是可惜,在下这里……只有废话。」 黑袍人两手一摊,丝毫没把贺云峥放在眼里,幽幽道: 「江湖传言,琼崃宗宗主贺云峥,最是厌恶朝中之人,几乎从不与朝中大臣往来,可为何这次,却要插手朝中之事呢? 既然放出了不做朝中之人买卖的话,就要贯彻到底才是啊……」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自那黑袍人的衣袖中飞出,直指贺云峥眉心。 贺云峥神色一凛,一个侧身轻而易举地躲开。 下一秒,一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重剑迎面噼来,贺云峥还未站定就立刻拔剑回击。 「砰——!」 两股强劲的内力对沖,迫使剑身发出阵阵嗡鸣声。 贺云峥眼底闪过一抹喋血,剑势陡然变得诡谲,处处直指命门,硬是在那攻势勐烈的重剑下冲出几分优势。 突然,那黑袍人突兀地发出一声讥笑,重剑噼向贺云峥面门的同时,一把柳叶剑恍然出现,出其不意刺向贺云峥的心口。 快,准,狠,几乎避无可避。 但贺云峥却丝毫不退,横剑挡住柳叶剑那致命的一击,与此同时内力汇聚掌心,直直轰出,硬是扛下了那重剑的一击。 「唔——」 黑袍人在内力的反震下后退半步,重剑无力垂下,面具下的双眸暗含忌惮之色。 「陋巷里的两人,是你杀的。」 第11页 贺云峥缓步逼近,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十分笃定。 这人在用柳叶剑时的出剑方式,和杀死那两人的用剑方式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黑袍人,就是那个在陋巷暗中布局之人,是穆尧青的人。 那这个人为什么又会提及父亲的死呢?父亲的死,到底牵扯了多少事…… 短短几秒钟,贺云峥想了很多,黑袍人也是。 「呵……有意思。」黑袍人突然后退,饶有兴致地说道: 「他说要我直接杀了你,不要节外生枝,可我现在突然就捨不得你死了,或许留着你,对我们更加有益,我有点期待你日后的表现了……哈哈哈…… 不过,给你提个醒,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得好。」 「砰——!」 黑袍人勐地往地上扔了一个什么东西,顿时黑烟四起,并迅速向周围扩散。 浓烈的烟雾隔绝了视线,刺鼻的气味让贺云峥无法向前,等烟雾散去,黑袍人早就没了踪影。 「那边有动静!过去看看!」 乌冬巷外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正急速朝着这边靠近,听动静,人数不少,而且,似乎来的是兵。 贺云峥心下思量,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宜和官家起冲突,走为上策。 不甘地看了一眼黑袍人消失的地方,贺云峥脚尖轻点,飞身越过墙头,却好巧不巧地撞见了一身戎装的商无惑。 「贺……」 商无惑看着从天而降的人眼睛瞬间瞪大,到了嘴边的贺云峥三个字又咽了回去,反应过来迅速环视一圈,一把拽过跟他点了个头就要越过他离开的贺云峥,扭身钻进了一间柴房里。 「先别出去,朝中有变,圣上下令搜城。」商无惑松开手解释道。 「好。」 贺云峥毫不惊讶,神色淡然地寻了个还算是不太脏的地方坐了下来,不动声色地调整内息。 半天之内频繁以内力硬抗几轮围攻,尤其是方才那黑袍人的内力更是霸道,饶是贺云峥内力再深厚也有些吃不消。 商无惑看贺云峥似乎早有所料的样子,开始还有点惊讶,但转念一想也对,人家是琼崃宗的宗主,消息怎么可能会闭塞。 「将军?您在哪呢将军?属下有事禀报!」 外面商无惑的副将正大声唿喊着寻人,听着就要找到这边来了。 商无惑听见了,赶紧冲着旁边一点都不知道着急的贺云峥说道: 「我去把人调开,等我敲门给你信号,你再走。」 「好。」 贺云峥礼貌颔首,却在商无惑离开后突然单手捂住了心口,面露痛苦之色,揪着衣襟的力道逐渐加重,唿吸也变得急促而隐忍。 怎么回事……? 调息不但没有让躁动的内力回归平稳,反倒是让经脉中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刺痛。 不到两个唿吸的功夫,贺云峥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却仍硬撑着站了起来。 他不能倒在这。 可下一秒,贺云峥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喉咙顿时涌上一股腥甜,猩红的血不受控制地从唇边涌出,染红了狐裘。 视线迅速变得模煳,天旋地转间,贺云峥下意识地想要抓住点什么,可指尖却与墙壁堪堪擦过,整个人砰地摔倒在地,残存的意识在这冲击之下,彻底陷入黑暗。 -------------------- 第七章 刺目猩红 门外,调走属下折返回来的商无惑正要敲门,就听见柴房内传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顿时眉头一皱。 本想着叫人一声,但又担心隔墙有耳,见四下无人,干脆直接推门而入。 门一推开,商无惑顿时瞳孔一缩,只见贺云峥面色惨白地躺在杂乱的干草旁,双目紧闭,唇边和衣襟前满是猩红的血。 「贺云峥?!」 商无惑反手关上柴房的门,忙过去把贺云峥从地上扶起来,让人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刚一触碰到贺云峥,商无惑就被这人身上的寒凉惊到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冰的跟死人似的? 看贺云峥的手死死攥着胸前的衣服,似乎在极力忍受着什么,商无惑下意识以为贺云峥伤在胸前,当即就掰开贺云峥的手,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贺云峥的衣服。 印着几条狰狞旧疤的结实胸膛映入眼帘,没有半点新伤。 商无惑顿觉不妙,不是外伤,那就是内伤了。 可当自问懂几分医术的商无惑探上贺云峥的脉搏时,却找不出半点病灶或是暗伤。 「咳——」 贺云峥突然偏头咳出一口血,猩红的温热滴落在商无惑的手背上,让商无惑的眼神暗了几分,当即打算抱起贺云峥离开这。 「啧……这么沉。」 横抱失败的商无惑咬着牙改为把人背了起来,为了防止贺云峥被人认出来,商无惑用自己的披风盖在了贺云峥的身上,就这么把人背出了柴房。 左拐右拐来到一处街角,商无惑吹了个口哨唤来了副将。 「将军,这是……」 副将看自家将军不过是离开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带了个身份不明的人回来,满目震惊。 「别将军了,你带着人继续搜城,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发现了可疑动向,追人去了。」 商无惑匆匆叮嘱了几句,就迅速背着贺云峥抄小路回了将军府。 第12页 徒留副将一人在原地胆战心惊地猜测自家将军是不是跟贼人私下里有了什么不能言说的谋划…… …… 将军府。 商无惑把贺云峥带回了自己的卧房,火急火燎地叫来了还在府上的军医。 一刻钟的功夫过去,商无惑就看军医的眉头越皱越深,一会儿一嘆气,当即忍不住问道: 「孟叔,您别光嘆气啊,他这是怎么了?」 孟叔遗憾摇头,「不好说,他的脉象很复杂。」 「怎么个复杂法?」商无惑意识到情况似乎不太妙。 「将军,属下只是军医,处理外伤倒是在行,可这经脉之事……属下也不敢妄下定论。」 孟叔斟酌了一下用词,不是很确信地说道: 「这位公子应当是曾经受过一次极重的内伤,而且,似乎还常年服用了某种侵蚀经脉的毒药。 虽然摄入的量不多,也仗着内力深厚逼出了大半,但积少成多,平日里若是不大动干戈的话,倒也不会出什么事,可若是频繁的透支内力,就会牵动这种毒药埋下的隐患……」 「会有什么后果?」 商无惑紧抿着嘴,侧头看向床榻上即便是昏睡中也难掩疼痛之色的贺云峥,脑海中回想起当初在客栈里贺云峥满不在意地尝了那下了药的面时的样子。 这人分明对一些罕见的毒药都很了解,怎么会被人在不知不觉中下毒?还常年服用? 「不好说……这得看这位公子到底吃了什么毒,恕属下医术浅薄,只能暂时缓解这位公子的痛苦,若是想治疗,恐怕还得另请高明。」 孟叔说完看了一眼自家将军的脸色,在得到应允之后,开始为贺云峥施针。 商无惑就站在床边没有离开,看着贺云峥那张只有在昏睡中才会变得不那么冷冽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叔施完针后就离开了,他能做的已经做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商无惑看贺云峥的状况渐渐稳定,便命人守住他的卧房,抽空处理了一下朝中那些针对他的不利谏言。 可目前的一切手段都只能以周旋为主,即便圣上相信他,能替他压下朝中那些躁动的大臣,但也不是长久之计,穆尧青一天找不到,这风波就一天平不了。 …… 贺云峥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喉咙间的血腥味让他有些噁心,捱过那短暂的眩晕感后,贺云峥才发现自己在商无惑的卧房里。 商无惑把他带回来的? 「嘶……」 贺云峥撑着床榻坐了起来,心口瞬间蔓延的细密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歇了下地的打算,倚着床边缓了好一会儿。 等痛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贺云峥才整理了一下衣服起身,但还没等他站起来,卧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醒了?」 商无惑看贺云峥似乎行动无碍了,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多谢。」 贺云峥这次算是真心实意地跟商无惑道了个谢,今天若不是商无惑把他带回来,就凭他当时的状态,再遇上刺杀,必死无疑。 商无惑不甚在意,摆摆手道:「贺宗主若是真要谢我,日后有什么事,少瞒着我点就好。」 贺云峥眉头微挑,心说这人还挺记仇。 「戌时,让你的人到城西铁匠铺后街抓人,把偷了兵刃的贼人交出去,暂时能堵上朝中大臣的嘴,你也不至于太受制于人。」 许是刚醒不久,贺云峥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你抓到暗中的那人了?什么时候?」 商无惑听着那干哑的嗓音都觉得难受,倒了杯温茶递了过去。 贺云峥有些意外,接过来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道: 「不是暗中的人,不过是被穆尧青的人抛出来的替罪羊罢了,暗中的那人我见过了,你们的人抓不住。」 「那也不能随便找人顶替!」 商无惑声音陡然拔高,看向贺云峥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失望。 「陋巷一事在下问心无愧,还不至于牺牲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换取安宁。」 他商无惑要自证清白,但绝不会草菅人命。 贺云峥看着商无惑那浩气凛然的模样,突然面色一冷,起身放下茶杯,一步一步逼近商无惑,目光危险道: 「在商将军眼中,贺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残害忠良?是非不分?草菅人命?嗯?」 贺云峥那高大的身形极具压迫感,即便是此刻那苍白的脸色透着几分虚弱,也难掩周身凛然气势。 「在下……没有这么想。」 商无惑抬眼对上贺云峥那极具侵略性的双眼,气势不可控地弱了几分。 「呵。」贺云峥勾唇冷笑,念在商无惑刚救了他一命的份儿上没再计较,只是再开口的声音冷漠了不少: 「商将军放心,要你抓的人一点都不无辜。 我的人查到穆尧青曾在一穷苦人家落脚,离开时给那家人留了钱财,算做回报,那家人也并不知晓穆尧青的身份。 但这人却在穆尧青走后见财起意,夺了那家的钱财后,杀人灭口,放火烧屋,四条人命,无一生还,最小的一个,年仅七岁。 事后,这人谎称这家人知晓了穆尧青的身份,意图报官,为防止行踪泄露,无奈只能灭口……商将军说说,这人,抓了他可冤?」 第13页 「……」商无惑听得拳头紧攥,也知晓是自己误会了贺云峥,但他还是有自己的坚持,倔强道: 「这人杀了人,犯了错,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但若要在下拿他去顶替罪名,在下做不到。」 「好。」贺云峥点点头,平淡道:「既然商将军不想,那就算了,让你的人去乌冬巷看看吧,那里留下的痕迹,应该足以证明是有人偷了兵刃杀死了那两个人了。」 「什么?」商无惑眨了眨眼。 「乌冬巷,我见了个人,他的用剑手法,和杀死那二人的一模一样,应当就是那暗中之人,我与他交手时,他的剑势很霸道,应当在巷子的地面和墙壁上留下了剑痕。 北陵国不乏用剑高手,把那剑痕和死的那两人胸前的伤口比对一下,就能看出手法一致,虽然人没抓到,但证明你和你的鬼影军的清白足够了。」贺云峥耐心解释道。 商无惑一时无言,盯着贺云峥那张脸快要看出花来。 他被牵着鼻子走了。 所以,贺云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人顶替,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试探他会不会做出这种为保自身,枉害人命的事来? 「别这么看着我,你对我也没有多放心。」 贺云峥目光看向卧房外,那里可守着不少暗卫呢。 商无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立刻出去吩咐手下前往乌冬巷查证。 回来时,商无惑问道:「所以,是那暗中的人打伤了你?」 当时他就在乌冬巷附近巡视,和贺云峥不过一墙之隔,若是他早些去,是不是就能抓住那个人?贺云峥也不用受伤了? 「不算是。」 贺云峥摇头,就算没和那人交手,暗伤发作也是迟早的事,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一点罢了。 商无惑见贺云峥不愿多说,便换了话题: 「有了你刚才提供的消息,兵刃的事不日便可解决,但琼崃宗记号的事,恐怕你没那么容易解释清楚,朝中对琼崃宗的施压一时半会儿不会消减。 你若是方便,最近就住在我府上吧,他们怎么也不至于来我府上放肆。」 「好意领了,但不方便。」贺云峥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回想着那黑袍人的话,幽幽道: 「若我料想不错,那黑袍人还会来找我,你这将军府可不是下手的好地方,我在你这,那人不会轻易现身。」 -------------------- 第八章 你们大可一试 「你要拖着这样的身体去引那人出来?你是想再倒下一次吗?」 商无惑开口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带上了几分斥责。 许是常年征战,生离死别看得多了,商无惑就是看不惯有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如今的世道,想死很容易,想活着,却很难。 「可总要有人把他引出来不是吗?想找到穆尧青,这人或许会是一个突破口。」 贺云峥眉眼低垂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的语调中带着几分玩味。 穆尧青身为前朝名将,定然是非常惜才的,这样一个内力深厚,剑术诡谲的人,在他身边定然充当着重要的角色。 找到这个人,就离穆尧青不远了。 「……」商无惑盯着贺云峥的侧脸看了许久,咬咬牙说道:「我同你一起。」 「什么?」 贺云峥惊讶抬头,他怎么不知道这坦荡正直的将军,还有个乐于助人的性子? 「我说,我和你一起去,抓捕穆尧青本就是我的职责,虽说是求你办事,但总归不好让你一人承担风险。」商无惑一本正经地说道。 贺云峥哑然失笑,一手搭在腰带上,一手伸出手指晃了晃,「商将军,你当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惹眼啊。」 大名鼎鼎的常胜将军往他身边一杵,谁还敢来? 「啊?」商无惑一脸不解,哪里惹眼?「你说我这身甲冑?脱了就是。」 贺云峥理了理有些乱了的头髮,走到门口时回头说道: 「放心,我琼崃宗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还不至于让我一个宗主次次身陷囹圄。」 清冷的声音随着门外那凛冽的寒风一同消散,商无惑看着床榻旁那星星点点的血迹出神。 …… 离开将军府的贺云峥径直回到了琼崃宗,原本是想即刻带人追查那黑袍人的下落,只不过,他似乎回来的不是时候。 琼崃宗总部大殿上,四位长老齐聚,除却从不轻易在人前露面的暗部之外,其余六部均有半数人到场,贺云峥进来的时候,这帮人大打出手,争辩不休。 「咻——!!」 利刃划破长空的嗡鸣声突兀响起,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剑深深刺入大殿正中央的座椅前,摇晃的剑身嗡嗡作响,让喧闹的大殿瞬间归于沉寂。 「怎么?这是要造反?」 贺云峥迈步进入大殿,上一秒还张牙舞抓的众人瞬间噤若寒蝉,一个个眉眼低垂,恭敬地让出一条路来,再不见半点方才的嚣张模样,甚至连和贺云峥对视的勇气都提不起半分。 贺云峥目光凌冽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缓步从他们面前走过,那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继续。」 贺云峥姿态慵懒地坐在首位之上,指尖不经意划过座椅上的浮雕花纹,抬眼间杀意迸现,上位者的威压在这一瞬间发挥到极致。 第14页 「哗——!!」 大殿上黑压压地跪下一片,无一人敢发声。 除了,四位长老。 「宗主,外面那官兵要围剿琼崃宗的流言已经传遍了天了,您现在才现身,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大长老鹤髮长髯,形销骨立,说话时眸光微闪,眉目间透着一股子阴鸷。 「宗主,自老宗主过世后,是您定下的规矩,琼崃宗绝不与朝中之人往来,更不做朝廷的买卖。 可如今坊间传言,我琼崃宗竟然与前朝余孽有所牵连,当真是荒唐! 更有江湖中人言说,看见宗主您与那商家将军相交甚好,敢问宗主,可有此事?」 二长老弓着嵴背,手持兽头拐杖,黝黑的脸上一条刀疤横贯鼻樑,更显可怖。 「是啊,宗主,虽说我琼崃宗江湖地位甚高,但终究无法和那天家抗衡,宗主您身为一宗之主,凡事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四长老长得慈眉善目,端得一副长辈模样,语重心长地劝道。 一向寡言少语的三长老这次也是一样没有发表任何见解,只是拎着他的酒葫芦,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仰头灌了一大口,状似无意地瞥了贺云峥一眼,只一下便移开了视线。 贺云峥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座椅的扶手,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等下方不再传来让人头疼的聒噪声时,贺云峥才冷声开口: 「说完了?」 「宗主,请您端正态度。」大长老厉声道。 「哦?」贺云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探身向前,故作困惑道: 「那不如长老们和我解释一下,是谁,趁我不在宗中的时候,私自调动暗部前往那是非之地,留下了我琼崃宗的暗号? 若非如此,怎会招惹来官兵追查?勾结外人构陷我琼崃宗,是何居心?」 「一派胡言!」二长老怒目圆睁,沉重的拐杖敲得地面砰砰作响,「宗主,现在是在说您的事,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二长老怕不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太通透?我这不就是在说导致官兵追查我琼崃宗的缘由?这么急着打断我做什么?难不成,那私自调动之人,是你?」 贺云峥嘴角带笑,可那漆黑的眼底散发出的寒意,却十分瘆人。 「荒唐!」二长老气得鬍子直颤,上前一步道:「宗主,若无证据,莫要给老夫扣上这莫须有的罪名,倒是宗主您,打算如何解决眼下的难题?您又是否真的和那将军,做了什么交易?」 「稍安勿躁,到底是何人要害我琼崃宗,我自会查清,也绝不会轻饶,官兵围剿琼崃宗这种事,不会发生,当然,前提是你们都安安分分的,别给我出去招惹是非。」 贺云峥平静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随后起身俯视着那几位长老,张狂道: 「至于我与谁交好……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过问了?嗯?」 「贺云峥!」 大长老最是看不惯贺云峥那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气,竟是直接对着贺云峥拔了剑。 贺云峥眼睛微微眯起,冷笑着拔出还插在地面上的佩剑,「大长老,当真要与我动手?」 「大长老,切莫冲动!」 二长老和四长老在一旁谨慎规劝,琼崃宗中谁不知贺云峥内力可怖,单打独斗,那就是找死。 可大长老却不以为然,他看得出贺云峥此时状态极差,否则以贺云峥的脾气,早在进来的时候就直接动手了,断然不会说这么多废话。 是以,大长老怒喝一声,汹涌的剑意席捲而去。 然而身处危机中心的贺云峥却看不出半点慌张,银白的长剑在他手中没有丝毫花哨的招式,只一斩,强劲的剑风以压倒之势狠狠将大长老掀翻在地。 「噗——」 大长老狼狈地喷出一口血,挣扎了半天也只勉强借着剑身撑起了上半身。 「哒……哒……」 银白色的云纹长靴出现在大长老的视线里,紧接着头顶就响起了贺云峥那如同夺命鬼魅般的声音: 「大长老,我不是每次都这样慈悲的,下次动手之前,若是没有一击杀死我的信心,就不要出手了,搞不好,丢了自己的命。」 「咔——!!」 「啊啊啊——!!!!」 贺云峥面无表情地踩断大长老握剑的右手,漠然地看着大长老蜷缩在地上哀嚎。 经此一遭,大殿上落针可闻。 「这琼崃宗内,想杀我的人不少,想坐上那宗主之位的人也不在少数,今天,我给你们这个机会,你们大可一试。」 贺云峥眉眼狷狂,长剑一甩,铮的一声,肃杀之气尽显。 三长老听闻这话,不贊同地皱了皱眉,手里的酒葫芦陡然转了个圈,嗖的一下飞了出去,撞在大殿的柱子上摔成了两半,清冽的酒水撒了一地。 「胡闹!都滚回去!」 这话是冲着琼崃宗各部说的。 若是放在以往,定有人不服,可放在现在,那就是救命的稻草,不屑于抓住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跌落深渊。 挑起宗门内乱的罪名,一般人可担不起。 果不其然,三长老这话一出,各部的人纷纷冲着贺云峥抱拳行礼,或是找藉口处理分堂琐事,或是趁乱熘走,没一会儿大殿就空了下来,只剩下贺云峥和四位长老。 第15页 三长老啧啧两声,颇有些心疼的捡起已经摔成两半的酒葫芦,扒拉了两下邋遢的长袍,迈着四方步头也不回的离开。 贺云峥饶有深意的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余下的三位长老,「还有事?」 「……」 二长老和四长老对视一眼,拖满眼恨意的大长老悻悻归去。 出了大殿门,大长老顿时面容扭曲地说道:「不是说他受了重伤吗?」 「消息不会有误……况且他近日喝了我们的药,不该还能使得出内力才对。」 二长老也很疑惑。 四长老余光瞥见殿内还在注视着门外的贺云峥,只觉后背一凉,催促道: 「别被听见了,走走走。」 …… 「宗主。」 傅司悄然出现再贺云峥的身后,正要禀报长老暗中派人跟踪贺云峥一事,却突然被贺云峥按住了肩膀。 那力道大的吓人,傅司甚至怀疑自己的肩膀下一秒就要被捏碎。 可是他犯了什么错? 正要询问,就看贺云峥突然趔趄了一下,一瞬间的脱力险些让贺云峥跌倒,吓得傅司赶忙扶住贺云峥。 「宗主?!您这是……」 「闭嘴,别……声张。」 贺云峥强忍着气息的翻涌,剑眉紧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扶我回去……」 -------------------- 第九章 不想欠他的 「宗主,我这就去请孙老!」 傅司很少看见自家宗主这般虚弱的样子,一时间乱了心神,将贺云峥扶回暖云阁后,当即就要去寻孙老。 孙老是两年前来到琼崃宗的,傅司不知道孙老有什么特别的身份,只知道孙老和自家宗主达成了某种交易,宗主允许孙老留在琼崃宗内避世修行,而作为回报,精通医术药理的孙老要在宗主需要的时候为其诊治。 最重要的是,宗主似乎很是信任孙老,是以傅司下意识的想要去寻孙老来。 「回来!」 贺云峥自己点了几处穴位,暂时压制住气血的翻涌,叮嘱道: 「不许叫人,去外面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宗主!」 傅司急了,宗主难受成这个样子,难保不是长老弄的那些药起了作用,怎么能不看大夫? 「去!」 贺云峥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痛唿出声,唿吸急促间,耐心耗尽。 若是这个时候请孙老来,几位长老定然会猜到他的情况,到时必定生乱。 傅司心中不忍,但到底拗不过贺云峥,只能一步三回头的退下,尽职尽责地守住暖云阁的大门,时刻关注着屋内的动静。 「唿……」 贺云峥盘膝坐在床上,不断尝试着将经脉中那股怪异的力量剥离出去,但那股力量就好似河底的泥沙,稍一搅动,就与河水混为一体,再难分辨。 几番折腾下来,贺云峥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打湿,唇色也愈发灰白。 而这般非人的折磨一直持续到入夜。 「咳……」 贺云峥疲累地擦去嘴角的血迹,半靠半倚着床头,隐于黑暗中的双眸神色不明。 忽地,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兵刃交叠的声响清晰地传入暖云阁,贺云峥迅速换了衣物,出了暖云阁。 「咻——!」 开门的那一瞬间,一支冷箭直袭贺云峥喉咙,不等贺云峥出手,就被一只染血的手抓住。 「宗主,又是死士。」 傅司反手甩出箭矢,除掉那暗中躲藏之人,警惕地守在贺云峥身旁,不让刺客有任何可乘之机。 贺云峥睥睨着院落内几乎已经被他手下的暗卫击杀殆尽的死士,冷冷道:「不必留活口。」 「刷——!!」 一声令下,鲜血迸溅,原本打算留下审问的几个死士,也尽数被摘了脑袋。 浓郁的血腥气让贺云峥不适地皱眉,侧头询问傅司: 「我调息的这段时间,可有消息传回。」 「有,属下正要禀报。」傅司捋顺了一下,回应道: 「一炷香前,暗探来报,朝中几位老臣指责商将军办事不力,甚至还牵扯上几月前商将军奉命赈灾路上遇到匪盗,却没有及时剿匪,从而导致李家村被屠一事,圣上迫于无奈只能施压,勒令商无惑尽快捉拿穆尧青,否则就要降罪。」 「呵,一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老傢伙。」 贺云峥只觉得讽刺,一帮遇事只知道缩在龟壳里互相推诿的傢伙,也配指责提刀上阵的勇士? 据他所知,几月前那场赈灾,所经之处皆是匪盗猖獗,群山峻岭,地势崎岖,要知道,对付一帮既熟悉地形,又毫无章法良知可言的亡命徒,不比平乱好到哪里去,那群人最是擅长消磨时间,杀又杀不尽,躲又躲不开,难缠得很。 商无惑能在这种情况下把人和粮食都完好无损的护送到灾民手里,已经是无可挑剔了,换做其他人,必定损兵折将,更别说保住粮食。 至于被屠的村子,与商无惑所行路线相距甚远,又十分闭塞,除非商无惑长了翅膀,否则根本不可能在第一时间翻越大山救人。 商无惑再厉害,他也是人。 「陋巷一事呢?」贺云峥问道。 「商将军用了乌冬巷的证据,军中兵刃杀人的罪名已经洗脱了,对琼崃宗的搜捕令也撤了,圣上只是下令让商将军尽早抓获兇手。」傅司回应道。 第16页 「撤了?」贺云峥颇感意外,他提供的那点线索恐怕不足以抵消朝廷对琼崃宗的猜忌。 况且,朝廷好不容易逮住这个机会,应该严查他们才对,这么轻易就撤了? 「是,据说是商将军在朝堂上为琼崃宗做了担保,至于担保内容,属下不知。」 傅司捏了一把汗,暗探所言非虚,那就说明,宗主真的和那位将军做了交易,这可是会被宗中的长老拿来做文章的……宗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贺云峥本人似乎并不是很在意此事,甚至,还在为商无惑替他琼崃宗做了担保一事感到诧异。 毕竟,连他这个宗主都不敢真的保证,他琼崃宗是真的干净…… 这一刻,贺云峥莫名觉得有些愧疚,当初陋巷鱼纹符号的事,是不是不该瞒着他? 思来想去,贺云峥回房提笔写了两个字,然后唤来暗卫,将摺叠好的信纸递过去。 「送到商无惑手上。」 「是。」 暗卫双手接过信纸,无声无息地消失。 贺云峥漫步来到窗边,清冷的月光落在他略显薄情的脸上,眉宇间难得流露出的一点柔和也被那眸中的凛冽破坏。 腰间的玉佩磕碰到窗台发出一点脆响,贺云峥无意识地握住那玉佩,手指摩挲了几下,喃喃道: 「贺云峥……记住你要做的事,多余的情谊……能不欠,就不欠吧。」 …… 另一边,刚在皇宫里被皇帝萧崇烨唠叨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商无惑,正拖着身心疲惫的躯体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脑子里乱糟糟的线索全都拧在了一起,搞得他头昏目涨,整个人都要混乱了。 突然,商无惑似有所觉地停下了脚步,不动声色地摸上腰间的匕首,咻地一下就朝着街尾暗处甩去,爆喝一声:「什么人!!」 「锵——!」 一柄飞镖迎着商无惑的匕首飞来,在空中相撞,激起一片火花后,齐齐坠落。 商无惑快步追过去,却只看见一片残影眨眼间消失在视线里。 捡起匕首时,商无惑也看见了绑在飞镖上的摺叠信纸,疑惑间,商无惑异常谨慎地用匕首挑开了信纸,就看那上面苍劲有力地书写着两个大字: 「云山。」 什么山? 商无惑一头雾水,北陵国周围,有叫这个的山吗? 突然,商无惑眸光一闪,顿时想起那天去西风客栈前,贺云峥随口起的假名字,不就叫云山吗? 贺云峥的人送来的?难道是有新的线索了? 想到这点,商无惑连府邸都没回,销毁信纸后立马赶往城北酒肆。 他能想到的联络点,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 贺云峥在送出信纸后就赶到了酒肆等着,他不习惯欠别人的,商无惑在除了交易之外的事情上帮了他,这个人情,要还。 门外,裘笙端着贺云峥点名要的红颜醉,还没进门就被傅司拦下了。 「干什么?宗主要的。」裘笙躲开傅司伸过来的手。 「太烈。」傅司眉头紧锁,宗主身体还没好,不宜饮用这么烈的酒。 「啊?」裘笙不解,宗主什么时候喝过不烈的酒? 两人正僵持着,突然一只腕间绑着黑色腕带的手伸了过来,稳稳地举走了裘笙手里的托盘。 「商将军?」傅司一愣,人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竟然毫无察觉。 商无惑点头示意,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还是上一次见面的雅间,贺云峥就坐在桌前,一手抵着额角,闭目小憩。 旁边跳动的烛火窜得老高,忽明忽灭,已经有一会儿没人剪烛了。 商无惑听着那均匀的唿吸声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无声坐在贺云峥的对面,却并没有立马放下托盘。 这不算平整的托盘,估计怎么放下都会有声响。 透过那昏黄的光晕,商无惑头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贺云峥,平日里这人的目光总是太过冷厉,让人不敢与之对视太久。 似乎只有现在这样闭上眼睛的时候,才会显得柔和一些。 忽地一阵风吹响了窗棂,向来浅眠的贺云峥刷地一下睁开了眼,眼底陡然浮现的杀意在看见商无惑因为没能及时移开视线而略显侷促的脸时,瞬间消散。 「咳,我看见你的传信就来了,是有什么新消息吗?」 商无惑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这才放下了手里的托盘,顺便给自己和贺云峥各自倒了一杯酒。 贺云峥看着商无惑手里的托盘愣了一瞬,一直没放下……是怕吵醒他吗? 「抱歉,等了很久吗?」 贺云峥揉了揉发麻的胳膊,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睡着。 「没有,刚到。」 商无惑摇摇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表情顿时有点不自然。 果然还是太烈了…… 贺云峥见状起身从雅间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玉瓶,又拿了一个琉璃盏,一边拿过商无惑手里的那杯红颜醉,一边给商无惑倒了一杯果酒。 商无惑眉头轻挑,闻见那清甜的酒香顿时眼前一亮,感嘆贺云峥的细心,客套地接过来,刚抿了一口,还没来得及赞嘆这酒水的绝美,就听贺云峥说道: 「这次叫商将军来,是想感谢商将军在朝堂之上替我琼崃宗做担保,也帮我免去了不少麻烦,我贺云峥向来不喜欢欠人情,所以,在不违背我的原则的前提下,除了原有的交易之外,我还可以帮商将军额外做一件事。」 第17页 -------------------- 第十章 你们继续 商无惑端着酒杯的手一顿,轻笑道: 「举手之劳罢了,再者说,乌冬巷证明我军清白的线索还是贺宗主给的,贺宗主不欠我什么,而且……贺宗主有必要分的这么清楚吗?」 贺云峥一杯烈酒下肚,苍白的脸上多了一点血色,修长的手指勾过酒壶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抬眸道:「金玉可换,情谊难还。」 他承认商无惑是个好人,但这并不妨碍他讨厌和朝中之人往来,那尔虞我诈的地方,令人作呕。 商无惑察觉到贺云峥的刻意疏远,心里多少有些不爽,连带着杯中的酒都没那么甘甜了。 「好,那在下就不客气了,还真就有一事相求。」 「请讲。」贺云峥抬手示意。 谈及正事,商无惑立马端正了态度,严肃道: 「两个时辰前,在下接到军中秘报,藏有前朝暗桩分布的山河图,在都城出现了,并且,在下一直以来布控在都城内的暗探回报,这份山河图,很有可能已经被人带去了琼崃宗做交易。 穆尧青一心復国,逃脱后第一时间肯定是集结旧部,以及前朝的那只力量,所以,他一定会来取这份山河图。 在下想以山河图引出穆尧青,不知贺宗主可否相助?」 贺云峥听了略作思量,斟酌道: 「琼崃宗每日交易甚多,这山河图又是绝密之物,恐怕不会在明面上流入我琼崃宗。」 「暗中交易?」商无惑读懂了贺云峥的表情。 「没错。」贺云峥点点头,「琼崃宗有专门负责暗中交易的分部,通俗点来说,就是交易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的地方,给我三天时间,我亲自去一趟。」 「可需要在下帮忙?」 商无惑其实是有些不放心的,毕竟从之前种种来看,琼崃宗内部并不太平,山河图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虽说是军事机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定然会有很多人盯着它,况且贺云峥的身体,似乎还未完全恢復。 「不必,商将军等我消息就好,你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琼崃宗的地界。」 贺云峥自有他的考量,如今琼崃宗内部纷争四起,大家对朝廷中人更是避之不及,若是商无惑这个时候出现在琼崃宗,对他们两个都很不利。 商无惑见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作罢,举杯道:「万事小心。」 贺云峥回敬:「自然。」 二人商讨过后,便起身离开,只是出门时隐约听见了一些异样的声音。 贺云峥和商无惑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放轻脚步,屏息来到了拐角的窗前。 勐地推开窗户,气氛顿时僵住。 「宗……宗主。」 傅司正单手抓着裘笙的两只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在裘笙的腰间摸索着什么。 而裘笙面色通红,一只脚抵在傅司的肩膀上,正奋力阻止着傅司的动作。 「你们……」 贺云峥推窗的手愣在空中,一时语塞,震惊的视线在傅司和裘笙二人之间反覆流转,最终淡淡地扔下一句「你们继续」,就嘭地一声关上了窗户,拽着商无惑从大门离开。 傅司意识到贺云峥误会了什么,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气沖沖地甩开裘笙,伸手道: 「拿来!」 「……咳,给你给你。」 心虚的裘笙知道这次自己有点逗弄过头了,忙从腰带里拿出傅司的暗卫令牌还回去。 傅司一把抢过令牌,恶狠狠地瞪了裘笙一眼,转身就走。 刚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裘笙憋笑的声音: 「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介意,我去找宗主解释!!」 「滚!」 …… 这边,贺云峥和商无惑并肩走着,脑子里全都是刚刚那一幕。 他怎么不知道,跟了他这么多年的冷面暗卫首领,还有这么狂野的一面,那姿势……还有裘笙那表情……当真是……啧啧啧。 一旁的商无惑觉得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就随便提了一嘴:「你的那两个属下,底子挺好。」 那姿势,下盘不稳,还真摆不出来。 「……」贺云峥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商无惑,却发现商无惑的耳根子有点红,心底顿时升起了一点恶趣味,装作十分认真的模样问道:「商将军怎么看?」 「啊?」商无惑眼睛瞪大,这……让他怎么说? 「就……挺开放的。」 说完之后商无惑就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变得耐人寻味起来,立马解释道: 「不是,我是说,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喜好的自由,人之常情。」 「是吗?」 贺云峥轻笑一声,虽是疑问的语气,却又似乎只是接话而已,并未打算真的问点什么。 但商无惑就显得不是那么淡定了,贺云峥问他这个干什么? 突然,贺云峥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笑意褪去,眉头一皱,微不可闻地闷哼了一声。 但商无惑耳力极好,闻声便侧头看过去,就看贺云峥嵴背弓了那么一瞬,手抬起又放下,看着似乎是想按着心口来着,散下的髮丝遮住了面容,却也能感受到他此刻并不好受。 「你还好吗?」 商无惑伸手虚扶了一把,心说难不成是旧伤復发?一想起上次的兇险,商无惑就替贺云峥捏了把汗。 第18页 「没事。」贺云峥再抬头时,已看不出什么异样。 商无惑盯着贺云峥起伏的胸膛看了几秒,从腰带里取了一个很小的瓷瓶,递给贺云峥。 「这是治内伤的药,或许你用得上。」 「不……」 「啧,拿着吧。」 商无惑几乎都能猜到贺云峥拒绝的话,直接把药瓶往人手里一塞,转身就走,速度快的像是怕被追上似的。 许是瓷瓶贴身放着的缘故,贺云峥还能感受到那上面残存的温度,不知怎的,莫名觉得这夜里的寒风,好像也不是那么冷了。 「宗主。」 傅司待商无惑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这才现身。 「嗯。」贺云峥默默将药瓶收进了袖子里,却并没有服用那里面的药,偏头冲着傅司说道:「你去一趟黑坊,通知谢七,明日带着近几日的交易帐目去老地方见我。」 「是。」傅司领命,但却并未立刻动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 「有话就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贺云峥紧了紧狐裘。 傅司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攥,满脸的苦大仇深,一咬牙,略显生硬地开口道: 「宗主,刚才……我和裘笙,不是您想的那样。」 「?」贺云峥一脸管我什么事的表情看向傅司,见后者浑身都紧绷着,眼神一转,无所谓地摆摆手,「你们两个也算是陪我一同长大的兄弟了,放心,我不会干涉的,去吧。」 「不是!宗主……」 「去吧。」 「……是。」 傅司心烦意乱地退下,临走前咬牙切齿地看着酒肆的方向说了句什么。 正在酿制新酒的裘笙没来由地突觉一阵恶寒,狐疑地扫视了一圈,见四下无人,又继续埋头酿酒。 …… 翌日午时,贺云峥只带了傅司和另一名暗卫乔装改扮后前往了黑坊。 黑坊位于都城西南角的一处酒楼下,那里人来人往,十分喧闹。 贺云峥今日穿了一身黑色锦袍,若隐若现的紫色暗纹更显冷峻气势,如墨般披散的长髮随风浮动,深邃而极具邪气的五官惹得过往的行人频频侧目,却又在对上那双暗含冷意的双眼时,迅速低下了头。 傅司和另一名暗卫今日仍旧是一身黑色劲装,手抱长剑,俨然一副守卫模样。 「这位公子可有预定?」 贺云峥一进酒楼,老闆立马就迎了上来,看贺云峥一身贵气,态度都谄媚了不少。 傅司长臂一伸,拦住了还想凑近的酒楼老闆,面无表情道:「三川寄语,黑水河旁。」 酒楼老闆一听,顿时冷汗都下来了,当即就要冲贺云峥行礼。 但却被贺云峥抬手制止了,「带路。」 「是!」 酒楼老闆不敢耽搁,一路弓着腰领着贺云峥入内。 先是去了一楼后身的雅间,然后又扭动花瓶打开了一道暗门,随后恭恭敬敬地退下,期间不敢多说一句话。 等人走后,贺云峥冲着身后的那名暗卫说道:「你在这守着。」 「是。」暗卫领命退到一旁,守好入口。 贺云峥带着傅司从暗道深入,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周遭的火把全都是冷的。 「不对劲。」 暗道没走完一半,贺云峥就突然停了下来。 傅司当即拔剑警惕,他之前不是没来过黑坊,这暗道走了一半时,火把就会亮起,但这次没有,而且,他昨晚分明来提点过了,谢七知晓宗主莅临,该出来迎接才对。 此时,暗道的前方突然有淡淡的烟雾弥散开来。 贺云峥鼻尖微动,顿时脸色大变,当即以长袖掩面,「闭气!这烟雾有毒。」 「宗主快走!」 傅司面露焦急,很显然,他们中计了,有人叛变! 贺云峥苦笑一声,听着黑暗中那逐渐逼近的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反手抽出佩剑,眼底满是怒极的疯狂,「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外头守在暗道入口处的暗卫捂着喉咙倒地,猩红的鲜血自指缝间喷涌而出,他瞪大的双眼死死盯着缓缓打开的暗道入口,颤抖的嘴唇试图发出一声警示。 可下一秒,一把弯刀刺入他的心脏,彻底断了他的生机。 「还真是条忠心的狗,放心,很快你主子就会下去陪你了……贺云峥,今日定叫你有来无回!」 -------------------- 第十一章 不留叛徒 「噗呲——」 长剑染血,刺穿胸膛。 贺云峥如同扔垃圾一般甩开一具死士的尸体,鲜血顺着他的侧脸蜿蜒流下,勾勒出残忍的弧度。 「谢七,你藏得够深啊。」 贺云峥目光沉寂地看着藏于阴影中的那抹熟悉的身影,他从未想过,他一手栽培起来的谢七,有一天会背叛他。 「呵。」阴暗中传出一声低笑,一个身着绯色劲装的年轻男子缓缓走出,一把带着血槽的弯刀在他手里翻飞起舞,寒光掠过,映照出那张秀气温润的脸。 「宗主……这么些年来,你的心思太重了,重到根本无暇顾及这江湖上的争斗。 可这偌大的琼崃宗不是光靠守着就能守住的,大家都想要琼崃宗有更好的未来,而你,没那个野心,兄弟们已经等不及了。 既然你不愿意做出改变,那就换个人来吧,宗主你放心……看在你的知遇之恩上,我会让你走得痛快些。」 第19页 「谢七!」傅司怒火中烧,攥着剑柄的指骨咯咯作响,厉声质问道: 「这么多年来,宗主待你不薄,连你的命都是宗主救下的,你怎能做出如此忘恩负义之事!」 「所以我说了,我会让宗主走得痛快些。」 谢七嘴角噙着笑意,看向傅司的眼神里满是挑衅。 如此境况,你又能奈我何? 「啧。」贺云峥解开碍事的狐裘扔到一边,用一种近乎轻蔑的眼神看着谢七,淡漠道: 「如今江湖上群雄并起,利益争夺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復,凭你,一个别人棋盘上的棋子,也敢肖想我琼崃宗?」 「住口!」 被轻视的谢七顿时恼火起来,弯刀直指贺云峥,但却没有自己动手,只是冷笑道: 「贺云峥,你也就能呈这口舌之快了,以后的琼崃宗,你看不到了……动手!」 一声令下,周遭的死士纷纷涌向贺云峥和傅司。 和以往刺杀的死士不同,这一批死士个个武功奇高,内力深厚,而且动起手来招招致命,似乎很清楚贺云峥的弱点。 刀来剑往的嗡鸣间,谢七的声音隐隐传来: 「宗主,从前都是你在教我,现在也换我教你一回……永远不要把你的弱点告诉旁人,哪怕……是你的亲近之人。」 「锵——!!」 七人围攻下,贺云峥手臂被重重划了一刀,鲜血瞬间染红半边衣袖,可那手中挥舞的长剑却愈发凌厉。 「宗主!」 已经杀红眼的傅司看见自家宗主受伤,几乎是不要命地冲过来,与那些疯狂进攻的死士厮杀。 但人越来越多,傅司很快就招架不住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多了十几处,即便是一身黑衣,也能看到那黏腻的血液渗透了衣衫。 「砰——!」 贺云峥执剑横扫,仗着自己内力更强,一击轰飞几名拦路的死士,然后一把拽着摇晃的傅司冲出了包围。 谢七瞳孔一缩,那烟雾里他明明下了毒,贺云峥怎么可能还有内力!? 「追!!快追!」 谢七慌了,若让贺云峥逃走,得以喘息,那来日死的就是他! 「哒哒哒——!!」 数十名死士紧追在后,贺云峥和傅司急速沖向暗道口。 索性谢七向来自负,以为将他二人堵在了暗道之中就绝无逃脱可能,再加上不能被人发现他们有所异动,所以暗道口并没有太多人把守,贺云峥和傅司配合之下,很快就沖了出来。 当两人看到地上那死不瞑目的暗卫时,眼底均是划过一抹痛惜。 可现在不是悼念的时候。 傅司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急忙催促:「宗主你快走!我拦住他们。」 「用不着。」 贺云峥了拎着傅司的衣领子就从窗户跳了出去,落地站稳的瞬间立刻发出了信号弹。 然后迅速闪身钻进了人群中,绕过主道,钻进交错的巷道里。 几个唿吸的时间刚过,人群中就多了许多身着武夫短褂打扮的男子,纷纷迎着从酒楼里冲出来的死士沖了上去。 他们下手狠辣,却因顾及周围的百姓而不敢大展拳脚,只是与那些死士缠斗,不让那些死士往前一步。 「宗主。」 巷子里一蒙面黑衣人稳稳落于贺云峥身前,躬身抱拳,等候指令。 贺云峥点了点头,随即把浑身是血的傅司推给了那黑衣人,道:「带他回去疗伤。」 「是。」黑衣人领命就要带走傅司。 却被傅司躲开了,皱眉看向贺云峥:「宗主,那您呢?」 「我琼崃宗不留叛徒。」 贺云峥眼底杀意肆虐,谢七,必死。 「请带上属下。」 傅司单膝跪地,满脸的倔强,大有贺云峥不带他去,他就偷偷跟去的架势。 贺云峥无奈扶额,「罢了。」 「谢宗主。」傅司眸光一亮,立刻起身跟上。 临走前,贺云峥叮嘱那黑衣人:「你亲自走一趟黑坊,翻翻谢七的老底,看看山河图在何人的手里,找到它,直接带回来。」 谢七的嘴严得很,他若不想说,死也不会说,贺云峥就没打算从谢七的嘴里探听到山河图的下落。 「是。」 黑衣人听见谢七的名字愣了一下,但想到今日之事,便也释怀了,当即领命离去。 有了先前那些暗卫的阻拦,贺云峥和傅司很快就掠过那些死士找到了躲在暗处的谢七。 「刷——!」 傅司一马当先,长剑狠厉地划过谢七的后颈,却在关键时刻被谢七躲开。 「傅司,你心软了。」 谢七邪佞一笑,弯刀毫不留情刺向傅司的心口。 傅司眼底闪过一丝难过,提剑格挡,同时一脚踹在谢七的肩膀上,将人踢飞了出去。 「咻——!」 一道破空声急速从谢七身后袭来,那凛冽的剑气让谢七嵴背一凉,求生的本能让他不顾形象地往前一扑,摔倒在地的同时也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剑。 「贺云……宗,宗主。」 谢七对上贺云峥那宛若寒冰的双眼,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没有死士傍身,他绝不是贺云峥的对手。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相伴十载,我准你留下遗言。」 第20页 贺云峥满身的肃杀之气,压抑的愤怒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化作那狱火,将谢七焚烧殆尽。 谢七额角直跳,火速起身,尝试着冲着街道外吹了个口哨,可却始终无人应答。 「你该清楚琼崃宗的手段,你觉得,你的那些死士,还能活着回来吗?」 贺云峥步步逼近,清冷的声音如催命魔音般刺激着谢七的神经。 谢七攥着弯刀的手有些轻微的发颤,打心底里,他是惧怕贺云峥的。 心知今日事情败露后自己绝无生还可能的谢七,突然狞笑一声,脚下一蹬,如风般袭向贺云峥,竟是要殊死一搏。 「贺云峥——!!!」 「锵——!!」 「砰!」 银白的长剑划过弯刀的锋刃,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眨眼间便斩断了那握刀的手指。 伴随着一声惨叫,贺云峥一掌拍在了谢七的头顶,狠狠往下一压,迫使谢七跪在了他的面前。 「呃……」 谢七瞳孔涣散,七窍流血,上半身瘫软地靠在贺云峥的腿上,残存的一丝气息吊着他的命,却比死还要痛苦万分。 「谢七,当年救你的时候,我说过,你这人野心太重,但能力不足,不要总是妄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否则,尸骨无存。」 贺云峥再没看谢七一眼,泛白的骨节托住谢七的下颚,把人推向了一旁,然后径直离开小巷。 身后谢七砰然倒下,死前的双眼里却没有半分悔过,有的,只是不甘。 傅司看着昔日的同伴沦落至此,心里难免堵得慌,又想到自己都这么难受了,那一手将谢七栽培起来的宗主,又会是什么心情? 正当傅司准备追上贺云峥说点什么宽慰的话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隐忍的闷哼,焦急回头间就看贺云峥脚步虚浮地撑着墙壁,勐地吐了一口血。 「宗主!」 傅司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急忙过去搀扶贺云峥。 动作间,一个瓷瓶从贺云峥的衣袖中滑落,里面的药丸滚落出了几颗,正是之前商无惑塞给他的那瓶。 「宗主你……」 傅司眼尖地看出那是治疗内伤的药物,顿时意识到贺云峥为了抵抗那暗道中的毒雾,吃了这药强行调动内力,难怪…… 而贺云峥这边早已听不清傅司在耳边说了什么,有了支撑点,再也顶不住经脉中传来的剧痛,两眼一黑,瘫倒了下去。 「宗主!!!」 …… 皇宫,御书房。 「无惑,已经五日了。」 萧崇烨放下最后一本奏摺,抬眼看向书案旁拿着兵书走神的商无惑。 「嗯……」 商无惑合上书,眼底的烦躁一览无余。 「我早就与你说过,贺云峥绝非善类,不可轻信,你不听,况且陋巷内发生之事,琼崃宗未必就是清白的,你信那贺云峥,难道就能保证整个琼崃宗都是可信的吗?」 萧崇烨起身来到商无惑旁边坐下,许是劳累过度,眼底的乌青有些严重。 「山河图事关重大,不可交予一介江湖人士,无惑,你与那贺云峥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 「……我知道,若今夜子时之前还没收到他的消息,我亲自带人去一趟琼崃宗。」 商无惑剑眉微蹙,说好的三日,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还是…… 想起当初贺云峥隐瞒他鱼纹符号的事,再加上山河图一问世就出现在琼崃宗,商无惑思绪有些乱,总不会……琼崃宗也想要这山河图? 贺云峥,希望这次,你不是在骗我。 -------------------- 第十二章 中计了 是夜,子时已过,将军府书房内灯火通明。 「将军,您还是别去了,我跟阿恆去就行,琼崃宗那等是非之地,将军亲自去太冒险了。」 副将已经在这劝了商无惑一个时辰了,但显然没什么效果,他家将军连夜行衣都穿好了。 「琼崃宗不比寻常江湖帮派,单凭你们两个的内力,一旦靠近,必定会被察觉。」 商无惑现在的心情十分不好,虽然心中早已有了陪同自己前去的人选,但打心里,他并不希望这个人派的上用场。 可是,贺云峥的消息,没来,一次都没来。 「叩叩——」 书房的门被敲响,一个身材魁梧,束着高马尾的男子迈步进入,腰间的两把三.棱.刺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清冽的碰撞声。 与他周身凛然的气息不同的是,他长了一张十分平庸的脸,眼中甚至看不见半点杀意。 可站在一旁的副将却敢笃定,这人绝对是个高手。 他陪着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在看见这人的第一眼时,就感觉到了一股致命的危险。 「草民罗傲,见过将军。」罗傲十分随意地拱手,显然并不习惯向人行礼。 「无须多礼。」 商无惑抬手虚扶了一下,随即眼神示意副将退下。 副将知晓,后面的谈话,不是他该听的了,于是行礼退下。 等人走后,罗傲便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商无惑的对面,说道:「我说将军,你要进那琼崃宗干什么?那地方可不好进。」 「找一样东西。」商无惑开门见山,「你知道琼崃宗有一个暗中交易的地方在哪吗?」 罗傲一听,抖动的腿都停下了,咂咂嘴道: 第21页 「哟,这我可不知道,琼崃宗交易的地方多了去了,但大伙儿知道的都是明面上的,那暗中的交易地点,恐怕只有他们内部的人知道了。 没有他们的人带着去,就算那地点就摆在你眼前,你也找不到交易的地方。」 「那就直接去琼崃宗,这么多天了,以琼崃宗的办事手段,若是他们真想得到一样东西,想必那东西应当已经运送到琼崃宗了。」 商无惑说完便将桌面上的暗器尽数藏在了身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招唿罗傲,「走,出发。」 「得嘞,这次算我还你人情,以后再有这脑瓜子别裤腰带上的事儿,甭找我。」 罗傲嘴上埋怨,但还是利索地跟上,当初若是没有商无惑拔刀相助,恐怕他的妻儿早就死了,就当是欠他的。 …… 「宗主,我们根据谢七手里情报截获的山河图,都是假的。」 傅司站在屏风后禀报,视线却担忧地盯着屏风后床榻上的人。 「知道了,去吧,继续探。」 慵懒的嗓音自屏风后传出,贺云峥一身锦缎中衣虚靠着枕头,松散的髮丝垂落肩头。 忽地,一只苍老的手毫不客气地扒开贺云峥的衣襟,紧接着几枚银针便刺入穴位。 「嘶……老头,你轻点。」 贺云峥额角青筋暴起,面部的肌肉因为极力忍受疼痛而带起阵阵痉挛,可开口的语气却云淡风轻。 「哼。」 孙老翻了个白眼,又是一根银针刺入贺云峥的胸膛,语气古怪道: 「你对自己下手的时候,也没见得轻点,那药是治伤的,不是让你催命的,强行运转内力,但凡你那护卫送你回来的晚点,你就废了!」 孙老现在都还记得那日贺云峥被送回来时半死不活的模样。 「我有分寸。」 贺云峥唿吸微颤,抬手示意孙老不用再继续了。 没有大碍即可,这针若是再施下去,恐怕他就得躺上半个月了,他现在可没这个时间。 孙老眼底露出几分心疼,嘴上却不饶人:「有分寸有分寸,你每次都这么说,哪次不是疼得够呛?老夫的医术再高,也经不住你这么折腾自个儿。」 「唿……」 贺云峥没有反驳,老老实实地等着孙老将银针拔出。 「当年那人伤你太重,你这暗伤是个隐患,得温养着,若是不根治,照你这么折腾下去,早晚会要了你的命。」 孙老收起银针,神色严肃地看着贺云峥,平日里精气神十足的老顽童,这一刻突然就变得有些颓然了。 「大仇未报,我不会死。」 贺云峥敛去眼底的执着,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了温和的笑,「老头,夜深了,休息去吧,一把年纪了可不经这么熬。」 孙老看了贺云峥许久,最后也只得嘆息一声,摇头离去。 「咳……」 贺云峥捂着胸口轻咳了一声,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就牵连的整个胸膛疼得要命。 贺云峥自嘲地笑了,生了一个劳累的命,却得了这闲人的病,当真是老天跟他开了个玩笑啊…… 突然,屏风后多了个人影,是去而復返的傅司。 「何事?」贺云峥拢了拢衣襟,侧头问道。 「宗主,出事了,有人夜闯琼崃宗……」傅司的语气有些为难。 「杀了便是。」 贺云峥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擅闯他琼崃宗的人从来都不在少数,若是每次都要他亲自处理,怕是要累死。 「可是……来的人是商将军,中了大长老的滴水寒,内力暂封,已经被长老拿下了,正押着往大殿的方向来,怕是,来者不善。」 傅司话音刚落就看屏风后的贺云峥愣了一瞬,随后就坐了起来,正伸手拿衣服。 「宗主,您的伤还没好,这个时候若是去的话,长老们肯定会为难您的。」 傅司急得不行,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对策。 贺云峥随意地套了外衫系上腰带,深吸一口气起身道:「呵,我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为难我的。」 …… 琼崃宗大殿上,四位长老与琼崃宗六部的众人分列站好,而被围在中央的,就是出师不利的商无惑和罗傲。 「奶奶的,有种别玩阴的!」 罗傲即便被捆上了也不服气,若是打了一架没打过,他认,可他们刚进琼崃宗没多久就中了这几个老傢伙的奸计,又是下药又是机关的,阴损得很。 「闭嘴,别说了。」 商无惑满脸的屈辱,想他征战多年从无败绩,今天居然栽在了几个江湖人士手里,不知是该怪自己大意轻敌,还是该怪这些人不讲武德。 重要的是,身后绑住双手的绳子比当时客栈里那人绑的还要复杂,他突然就后悔没听贺云峥的话多学学怎么解绳子了。 这时,大长老踱步过来,手上还夹着板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商无惑说道: 「商将军,深夜造访我琼崃宗,还穿着夜行衣,怕是不妥,若是换做其他宵小之辈,恐怕当时就已经被我们斩杀了。 不过……商将军身份特殊,而且,似乎与我们宗主有些牵连,这事儿,我们就不好擅自做主了,等宗主来了,再行定夺吧。」 「宗主还有多久到?」二长老在一旁询问属下。 第22页 「回二长老,已经去通报了。」 一旁的属下眼里藏着狡黠,这次,贺云峥还拿什么抵赖? 商无惑听见他们提到了贺云峥,顿时神色变得复杂,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贺云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众人却迟迟不见贺云峥现身,不少人在下面窃窃私语,俨然已经开始不满了。 按捺不住的四长老看了一圈,故作挑衅地开口: 「当初也不知是谁说的,说自己定能掌管好这琼崃宗,可如今这不但违背了自己曾经定下的规矩与朝廷的将军勾结在一起,还将我琼崃宗置于不义之地。 若我说啊,这宗主……」 「本宗主如何?」 如淬毒般阴冷的声音打断了正在滔滔不绝的四长老,下一秒,一抹银白映入众人视线。 商无惑自贺云峥出现的那一瞬间,视线就没移开过,他看见贺云峥的外衫套的十分随意,头髮也只是一根髮带拢起,一看就是仓促间赶过来的。 而且,那张脸,似乎比起上次见面时还要苍白了许多,连嘴唇都透着病气的白。 难道……真是出了变故? 贺云峥的视线短暂的在商无惑的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后便坐到了主位上,睥睨着下方的众人,沉声道: 「继续说,让我听听你们是打算怎么治我的罪的。」 「宗主,商无惑夜闯琼崃宗,这是事实,您曾多次与商无惑约见,也是事实,若非您一意孤行与朝中之人往来,琼崃宗怎会落得疑似杀害百姓的骂名?」 大长老义正严词地往那一站,自有一部分拥护者渐渐汇聚到大长老的身后。 「是啊,宗主曾经立下的规矩,难道自己忘了吗?自己都不守规矩,如何服众?!」 「此人虽是朝廷命官,但擅闯我琼崃宗,一样要罚。」 「就是!要罚!」 …… 突然,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贺云峥破坏规矩,德不配位,不配掌管琼崃宗」,将这场闹剧的浪潮推到了顶峰,更多的人开始声讨贺云峥掌管不力。 再看那三位长老,显然是早就商量好的,任由这一切发酵。 饶是人群中有拥护贺云峥的势力,也只是更加激化了这场冲突,俨然有要打起来的架势。 从始至终目睹一切的商无惑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这就是琼崃宗的人针对贺云峥设下一个局,其实一早就算计好了,一旦他上钩,就利用他朝中重臣的身份让贺云峥难堪。 而他,中计了。 -------------------- 第十三章 一同受罚 「咻——!」 一根银针飞速没入人群中叫嚣得最欢的男子的眉心,聒噪的嗓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周围人惊慌的叫喊声。 贺云峥矜贵地收手,指尖轻托着额角,抬眼瞥向众人,「说够了吗?」 「贺云峥!你如此跋扈自恣,滥杀无辜,是会遭报应的!」 「你犯了错,难道我们还说不得吗?!」 「你们这帮白眼狼!住口!休得无礼!」 …… 「呵。」贺云峥冷笑着抬手,示意自己的部下不必再说,今天这帮人摆明了就是想借题发挥,光是几句话恐怕没法打发了他们。 「那你们倒是说说,想怎么个罚法?」 贺云峥手指间把玩着一根泛着寒光的银针,漫不经心地从主位上方走了下来,来到众人面前,距离商无惑不过一步之遥。 而商无惑直到视线中出现那一片月白的衣角,才缓缓抬起了头。 贺云峥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没有疑惑,没有责怪,也没有愤怒,似乎对一切都是那么的冷漠,不屑。 可在对视的那短短两秒钟里,商无惑却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见了失望,那短暂停留的目光就好像在问他:「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商无惑想解释,可他没有机会,一声高过一声的吵嚷淹没了他不安的唿吸,贺云峥也从他面前拂袖而过。 商无惑拳头紧握,指甲陷入了掌心,看着远处那几个不怀好意的长老,商无惑生平少见的冲动了一次: 「擅闯琼崃宗是商某的不对,无甚可辩,有何惩罚,要来便来!」 「姓商的你说什么呢?!」 罗傲不可置信地看着商无惑,心说他娘的你一个朝廷命官,殿前红人,你不说话他们敢把你怎么样?! 贺云峥听见商无惑这突如其来的认罪,也是有些诧异的回头,可看见的却是商无惑刻意躲开的视线,他在逃避什么? 与此同时,大长老阴鸷的声音幽幽响起: 「商将军乃我北陵国的肱股之臣,更是护佑了一方黎民百姓,我等也不好做些过分之事,不如……就用翎牙鞭吧。」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一阵唏嘘,就连始终都未曾表态的三长老,都皱起了眉头。 「大长老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贺云峥咬紧了后槽牙,看向大长老的目光逐渐狠厉。 翎牙鞭是自琼崃宗创立起定下的一种惩罚手段,是用翎牙草编织成的鞭子,蘸取抑制伤口癒合的药水,抽打受罚者。 而翎牙草是一种长满细小倒刺的特殊草药,十分坚韧,且本身就带有轻微的毒性,这种毒素会在抽打的过程中通过血液逐渐渗透进受罚者的体内,使受罚者在半个月之内都能体会到五脏六腑像被针扎一般的刺痛。 第23页 不伤及根本,却又足够折磨。 最重要的是,这个惩罚当初就是专门为了不守规矩的人定下的。 大长老这一招,当真是一箭双鵰,既不至于把商无惑伤的太重得罪死宫里的人,又能逼迫贺云峥就范。 贺云峥若是不答应,身为宗主,知错犯错,以后掌管琼崃宗只会难上加难。 「不知宗主意下如何?」 大长老装模作样地拱手,笑着看向贺云峥。 商无惑和罗傲还蒙在鼓里,只是从周遭的氛围中能隐约猜到这翎牙鞭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后,就听贺云峥语气森冷地说道: 「好,就用翎牙鞭,商无惑擅闯我琼崃宗,理应受罚,我贺云峥身为琼崃宗宗主,破坏规矩为其一,与朝廷中人往来致使宗门蒙尘为其二,愿一同受罚,以儆效尤。」 「!!!」 商无惑惊愕抬头,为什么贺云峥还要受罚?祸是他闯出来的,罚他不就够了吗? 「贺云峥!我——」 「把他的嘴堵上,请翎牙鞭!」 贺云峥冷声一呵,人群中立马有看懂眼色的部下站出来用手帕堵住了商无惑和罗傲的嘴。 商无惑唔唔地哼哼着,试图吸引贺云峥的视线,但从刚才开始,贺云峥就没再看过他一眼。 「宗主行事公正不阿,属下敬佩,不过,以后还是希望宗主能以身作则,莫要再犯这等错误了。」 二长老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嘀咕着。 四长老瞥了一眼贺云峥的脸色,状似自言自语道:「宗主的脸色看着可不太好啊,可是最近操劳了?」 贺云峥就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任由议论声蔓延,他清楚,今日他若不给个说法,的确难以服众。 而且,琼崃宗长老和穆尧青那伙人之间的关联还未查清,父亲的死与穆尧青这帮前朝余党是否有关也尚未可知,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他要忍。 感受着背后灼热的视线,贺云峥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 商无惑,你怎么就沉不住气呢? …… 很快,下属将翎牙鞭请来了。 现在,谁来动手是个问题。 四长老一直端着「宅心仁厚」的架子,自然是不可能主动请缨,大长老受伤的手还没好,唯恐打得不够重,更是不可能自己动手。 这时,二长老跃跃欲试地开口:「唉,不如由我……」 「我来。」 三长老突然把酒葫芦往腰上一挂,十分随意地从下属的手里拿过了翎牙鞭,兀自地甩了一下,鞭尾只是在那药水中轻轻扫过,随后说道: 「不是要公正吗?我身上没有任何职务,免得有人嚼舌根子,说什么以权谋私,我来,够公正吧?」 「这……」二长老面露不悦,但又无法反驳。 因为三长老是琼崃宗里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虽然没有职务,但只要是犯了错的人被三长老发现了,就没有能逃得脱的。 是以,现下无人反驳。 见无人出声,三长老先是挥手让众人退后,让出大殿中间的位置,随后对贺云峥比了个手势:「宗主,得罪了。」 贺云峥深深看了一眼三长老,然后从容地来到商无惑旁边,两人均未跪下,嵴背笔直。 众目睽睽之下,贺云峥和商无惑再没有半点眼神交流,甚至连距离都隔了两个人那么远。 「啪——!!」 一道翎牙鞭落下,罗傲那魁梧的身躯顿时颤了颤,堵着嘴巴都发出了一声痛唿,足以见得翎牙鞭的威力。 「啪——!」 又是一鞭落下,贺云峥洁白的外衫瞬间破开一道口子,点点殷红慢慢绽放。 但贺云峥却是一声不吭,只是眉心皱了皱,薄唇紧抿。 就当商无惑觉得罗傲演得有点太过了的时候,背上陡然一道火辣落下,商无惑登时闷哼一声,没站稳趔趄了半步。 只一下,细密而尖锐的刺痛瞬间蔓延全身,有那么一瞬间,商无惑觉得他军中的刑罚也不过如此,起码来个痛快。 「啪——!」 「啪——!」 …… 足足二十鞭,一下不少地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结束时罗傲已经站不住了,但骄傲的自尊不允许他跪下,就一直在那摇摇晃晃。 商无惑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疼到浑身都在发抖,若不是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他铁定已经叫出了声。 可当他看向一旁的贺云峥时,只觉得心底说不出的憋闷。 贺云峥依旧是那副冷到冻死人的神情,只是那张脸白的更吓人了,被冷汗浸湿的髮丝歪扭地贴在鬓角,平添了几分羸弱。 「咳……」 贺云峥没忍住咳了一下,喉咙里顿时涌上一股血腥味,但硬是被他咬牙咽了下去。 商无惑眼见贺云峥状态不对,当即就要靠近。 贺云峥却先一步脱去已经被血浸染的外衫,阔步往前走去,边走边说道: 「该罚的已经罚了,碍眼的人就扔出去吧,傅司,送客。」 「是。」 目睹全程的傅司早已心疼到麻木,但还是立刻带人去送商无惑二人。 「慢着。」 大长老似乎还有所不满,刚一出头,贺云峥陡然转身,一直捏在手里的银针咻地一下飞出,竟直接穿透大长老肩膀。 第24页 「呃——!」 「贺云峥!!你疯了!?」 二长老四长老惊恐扶住已经昏过去的大长老,周遭的部下也纷纷握住了剑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唯恐贺云峥像当年血洗大殿一样发疯。 「是我最近脾气太好了,才让你们敢这么得理不饶人的?」 贺云峥双眸微眯,似乎是气息有些不顺,皱眉停顿了两秒才说道: 「还是说……要惩罚是假,要反了是真?」 「嘶……」 人群中一片倒吸气的声音,谢七之死还未平息,这个节骨眼儿上,没人愿意触霉头,更何况大长老…… 「属下告退!」 「属下告退!」 …… 围观了一场好戏的众人纷纷退下,只剩下那些始终追随贺云峥的兄弟们还担忧地看着面色如纸的贺云峥。 「都回去吧。」贺云峥挥挥手,转身隐入了纱帘后,染血的身影渐渐远去。 而商无惑和罗傲,也在傅司和另外两名心腹暗卫的强行转送下,带出了琼崃宗。 「走吧。」傅司没好气地替人松绑,也不管两人疼得发颤。 若不是他们乱来,宗主怎么会受制于人?宗主的伤本来就没好,现在又…… 「等等!」商无惑心中积压的疑惑唿之欲出,咬牙忍着疼,匆匆拦住就要离开的傅司,追问道:「贺……你们宗主他,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变故?可是旧伤又復发了?」 -------------------- 第十四章 是你吗 被挡住去路的傅司面色阴沉,握着剑柄的手勐地用力,长剑锵的一声飞出,重重地怼在了商无惑的肩膀上。 毫无防备的商无惑顿时栽歪了一下摔倒在地,但他却意外的没有生气,甚至还阻止了想要替他还手的罗傲。 因为,傅司开口了。 「商将军,在下不清楚你与宗主之间有什么交易,但在下想提醒一句,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请商将军不要莽撞行事,莫要辱没了战神将军的威名。」 傅司本是想留下一句「无可奉告」就离开的,可又担心商无惑再来上这么一出,到时遭罪的还是自家宗主,于是强压着心底的怒火,冷冷道: 「宗主因为山河图一事遇险伤重,直到昨日夜里才醒,宗中琐事已让他分身乏术,今夜商将军又成了送上门来的把柄,在下一时间不知道商将军到底是来和宗主交易的,还是朝廷派来诓骗宗主的细作。」 话已至此,无需多言,傅司轻功运气,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商无惑怔愣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夜里的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但是却仍旧压不下内心的风浪。 所以……贺云峥不是有意不给他传信,而是伤重昏迷,无法传信。 而他,不但没能帮得上忙,反倒还在那猜忌,甚至还因为他的决策失误,导致贺云峥伤上加伤…… 「诶,商将军,回神了,咱得赶紧走了,有什么打算咱回去再说。」 罗傲担心那些阴了他们的人不甘心追过来,艰难地拽起神游的商无惑,两人互相搀扶着返回将军府。 …… 琼崃宗,后山石洞。 「贺云峥这次伤得不轻,一时半载的好不利索,再加上我们几个平日里在他餐食和汤药里下的毒,他的身体只会越来越糟糕。 现在宗内人心浮动,我们已经撺掇了不少部下归顺与我们,眼下是动手的最好时机,你准备的如何了?」 二长老一下一下地捋着他的鬍子,闪烁的眸光彰显着内心的不平静。 在二长老的对面,一个身着粗布短衫的中年男子,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破旧的斗笠下遮掩着一张刀削斧凿般的面庞,坚毅的目光中暗藏狂傲之气。 「伤得不轻?你亲眼看见的?」男子质疑抬眸。 「路都走不稳了,假不了。」二长老再三保证,见男子还是不接话,顿时有些着急,「穆尧青!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怎么做。」穆尧青轻瞥一眼,杀意迸现,那浑浊的双眼里,似乎藏有尸山血海,只一眼便让人遍体生寒。 二长老后背一凉,语气登时放缓:「机不可失啊。」 「山河图还没找到,不可操之过急,贺云峥派出去的人已经将真假山河图尽数截获,却对外宣称他们找到的山河图都是假的,难保他是不是已经把那山河图送到了那姓商的手里。 若是山河图上的信息泄露,我们原有的布防就全都白费了。」 穆尧青不得不谨慎,今时不比往日,他没有试错的机会。 二长老面露愁色:「那你的意思是……?」 「先从贺云峥手里夺回山河图,再除掉贺云峥,拿下琼崃宗。」 穆尧青轻飘飘地开口,仿佛要做的不过是去街口买份早点。 二长老一听顿时兴奋上头,试探着问道: 「我们的人倒是没问题,不知道你那边……」 「我的旧部已经寻回了大半,加上你的人,足够了。」 穆尧青捡起一颗石子,无声捏碎,山河图一旦找到,只要再拿下琼崃宗为他所用,待他集结全部人马,復国指日可待! 「何时动手?」 「昙花现,夺命时。」 …… 翌日入夜,都城外官道。 第25页 贺云峥一袭夜行衣蹲在一人多高的荒草丛中,身后是同样身着夜行衣的暗卫。 而在他们面前的官道上,两方势力正在交战,其中一方,正是商无惑和他的兵。 「待会儿看准时机出手,确保山河图能落入商无惑手里。」 贺云峥压低了声音叮嘱道。 「属下不解,您既然已经托人将真正山河图的消息送给了商将军,为何还要亲自前来?」 傅司不明白,难道还怕商无惑一个大将军打不过那帮贼人吗? 贺云峥并未回答,目光追随着刀光剑影中那抹凌厉的身影,长剑挥舞,势如破竹。 「噗呲——!」 商无惑利落地了结了攻击他的贼人后,如刀般的目光扫向暗处的草丛,从刚才开始,他总觉得那里好像有人在盯着他们。 但眼下情况紧急,根本不允许他分神,只是短暂的确认之后,商无惑又立马投身战斗,心里想着这次贺云峥传给他的消息,说什么都不能搞砸了。 而那边差点被发现的贺云峥,悬着的心又落下了。 眼看着时机差不多了,抬手下令。 得到命令后,暗卫立马弓箭准备,对准手里拿着山河图的贼人一箭射出。 「咻——!!」 强劲地破空声传来,利箭刺穿咽喉,带着那贼人拖移半米多,生生将那贼人钉在了树干上,手里的山河图也随着生气的消散落下。 「啪嗒!」 商无惑稳稳接住那山河图,与此同时又是数道利箭飞来,彻底结束了这场战斗。 「什么人!?」 商无惑手下的将士唯恐是来跟他们抢东西的,顿时警惕万分,立马聚集站好,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 商无惑盯着那毫无动静的草丛看了几秒,眉头越皱越深。 是你吗? …… 「走。」贺云峥拉上面巾,背身折返。 傅司看不懂自家宗主的行为,拖着伤还没好的身子大老远折腾过来帮忙,却又不让人知道。 就在他们都要离开这里的时候,贺云峥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的一丝异样,脚下顿住。 傅司还以为贺云峥是不舒服了,担忧上前:「宗主?」 「嘘。」 贺云峥剑眉微皱,转身看向商无惑队伍的方向,两个唿吸后,数十道黑影踏空而来,泛着冷光的暗器急速朝着商无惑那边掠去。 「呃——!!」 事发突然,有几个已经准备打道回府的兵当即毙命,其余的兵立马迎战,但终究还是失了先机。 再看商无惑,因着不忍手下将士丧命,已经接连抗下了几波偷袭,每一次那兵刃都是擦着脖颈划过,看的贺云峥额角一跳。 「啧。」 贺云峥眼底划过几分不耐,脚尖轻点,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只听一声利刃出鞘的嗡鸣声。 「宗……!」 傅司一惊,想要阻拦一惊来不及了,又怕暴露身份当即噤声,和余下的暗卫一同追了上去。 「锵——!!」 一把阔刀在砍到商无惑的前一秒被一柄朴实无华的长剑挑开,下一秒热血喷洒,持刀的人头颅滚落,身体后知后觉地挣扎了两下,方才倒地。 商无惑惊讶地看着这从天而降的蒙面勇士,一边击退偷袭的黑衣人,一边警惕道: 「阁下是……」 「你们的人消耗太多了,这帮人明显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再这么打下去会吃大亏,往林子里撤。」 贺云峥快速分析情势,一边出手解决掉扑过来的人,一边说道。 「贺云峥!?」 商无惑一下子就听出了贺云峥的声音,着实惊讶了一番,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商无惑当下立断,勒令下属撤退。 有了贺云峥一行人的帮忙,众人很快就退进了一旁的密林里,这里地形复杂,非常适合躲藏,饶是那帮人再厉害,在这黑夜的密林中要找到他们,也不是容易事。 「宗主,属下知道一处山洞,十分隐蔽,可以藏身。」 贺云峥身后的一名暗卫开口道。 「带路。」贺云峥没有丝毫犹豫道。 「是。」暗卫领命带路,所有人立马跟上。 但商无惑却有些迟疑,还没等询问,就听贺云峥突然凑近,在他耳边说道: 「我的心腹,可信。」 「……」商无惑勐地拉开距离,嗯了一声,面色古怪地揉了一下耳朵。 贺云峥一脸茫然,躲着他干什么? 很快,一行人就抵达了那个山洞,这里的确足够隐蔽,洞口被一层厚厚的藤蔓覆盖,如果不是刻意拨开,很难发现这里,只是洞里的不大,这么多人进去难免拥挤。 进来之后,所有人屏息噤声,静静地等着外面的那伙人离去。 可那伙人似乎铁了心的跟他们过不去,硬是在这一带搜寻了整整一个时辰。 「嘶……」 商无惑不适地动了动身子,上次翎牙鞭落下的伤还没好利索,稍微动作剧烈点,哪哪都疼得慌。 突然,冰凉的手指贴上了商无惑的嘴唇,一颗甘涩的药丸直接被塞了进去。 商无惑下意识地就要吐出来,就听旁边的贺云峥淡淡道:「治翎牙鞭伤的,咽了。」 「咕噜——」商无惑没有怀疑地咽了下去,苦的直咧嘴。 第26页 「咳……」 黑暗中传来贺云峥压抑隐忍的咳嗽声,商无惑听得直皱眉,勐地回头问道:「你的伤还没……唔!」 因着半天打斗而干燥的嘴唇突然贴上了一片湿润的冰凉,不属于自己的温热气息洒落在商无惑的鼻尖,让他的大脑瞬间空白。 -------------------- 第十五章 亲上了 「!!!」 商无惑整个人触电般地缩了回去,黑暗中他看不清贺云峥的表情,只听见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刚才,亲……亲上了?? 「咳……专心点。」 贺云峥十分淡然地扳过商无惑的头,让人盯着山洞外的动静。 可这会儿的商无惑心思怎么可能静得下来?眼睛盯着洞外,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难道他感觉错了?其实没亲上?要不然贺云峥怎么这么平静? 唿……肯定是他想多了,可能是碰到什么配饰上了也说不定。 而此时,始终就在商无惑身后的贺云峥清晰地感受着商无惑慌乱的气息,以及那几乎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隆隆的心跳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指骨轻轻擦过唇边,指腹揉捻着残留的温度。 许是骨子里的顽劣暂时得到了释放,贺云峥无声地凑近商无惑的耳边,带着几分认真问道:「刚才,算是商将军的谢礼吗?」 「?!」 商无惑后背瞬间绷直,所以……果然亲到了对吧?! 「不是……抱歉,这里实在太黑,我……」 「没事。」贺云峥的手顺势搭在商无惑的肩上,身体往前倾了一点,借力探头向洞外看,「他们走了,出去吧。」 「啊……好。」 商无惑没敢回头去看贺云峥,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出了山洞。 什么叫没事……感觉哪里怪怪的。 到了洞外,贺云峥又恢復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身后的属下不用吩咐便已经飞身去周围查探了。 这让商无惑觉得有些没面子,有种他们还不如江湖人士警惕的感觉,于是便冲着自己的部下使了个眼色。 「不用派人了。」贺云峥抬手阻拦,「人多容易暴露。」 「……」商无惑抿抿嘴。 行吧。 很快,探路的下属回来了,一切正常,没有发现可疑踪影。 贺云峥看了一眼天色,手指勾下面巾道:「这个时候回去,城门怕是关了,跟我走。」 「去哪?」 其实商无惑只要向城门守卫亮出身份就可以进城,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么一句。 「官道上有个古道客栈。」贺云峥微微挑眉,「商将军还担心我卖了你不成?放心,我琼崃宗从不贩卖人口。」 商无惑:「……」 …… 路上,贺云峥和商无惑一边走一边端详着山河图上的布局,越看越是心惊。 「想不到前朝暗桩竟残留如此之多。」 贺云峥以为,当年剷除前朝余孽一事过后,都城算得上是固若金汤了,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没拔掉的刺。 「不,实际数量应该会比山河图上的少,近三年来,我带着鬼影军暗中除掉了不少前朝旧部,其中就有山河图中标记出的。」 商无惑说着就用匕首把山河图上已经处理掉的暗桩划掉了。 贺云峥大致看了一眼,总觉得这些被划掉的暗桩位置有些蹊跷,正要提醒商无惑小心对方是在弃车保帅,就听旁边的林子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顿时瞳孔一缩。 「闪开!」 贺云峥一把抓住商无惑的腰带,用力一扯便把人甩了出去。 下一秒,一把宽刀勐地从树后刺出,紧贴着贺云峥的肩膀擦过。 贺云峥手腕一转,一把匕首无声攥在手中,刷的一下,匕首狠狠划过那人的手腕,挑断了那人的手筋。 「啊——!!」 伴随着那人的一声惨叫,更多的黑衣人从林中窜出,兇狠万分地扑向了众人。 一众将士和暗卫迅速应敌,尽可能地想要将贺云峥和商无惑护在中间。 但奈何对方人数众多,总有漏网之鱼。 「锵——!!」 商无惑挑开一柄偷袭贺云峥的长剑,迅速站到了贺云峥的背后,回头时的眼神好像在说:这次换我救你。 贺云峥一时间被商无惑脸上那过于明媚的笑容晃了眼,不算自然地叮嘱了一声「小心」便转身加入厮杀。 悽厉的惨叫声和温热的鲜血,迅速压下了贺云峥心底的那一闪而过的异样。 「贺云峥!」 一声略显兴奋的唿喊突兀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柄迎头落下的重剑。 贺云峥早有防备,以一个十分诡异的姿势侧身躲过重剑,同时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就朝着那黑袍人刺去。 「锵——!」 利刃相碰,一股暗劲瞬间盪开,两人均是被冲击力震退了两步才停了下来。 商无惑远远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内力波动,转头就看见贺云峥那边多了个气势不凡的傢伙,当即就要冲过去帮忙,却瞬间被四五个黑衣人围住,根本上前不得。 「交出山河图!」黑衣人长剑一挥,攻向商无惑。 商无惑眸光微沉,几下将山河图塞进了怀里,冷哼道:「看你们有没有命拿!」 第27页 刀光剑影间,商无惑决然狠辣,眼神却频频望向贺云峥那边。 …… 「想要山河图?」 贺云峥见那黑袍人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便猜到了他的来意。 黑袍人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思虑道: 「山河图是要取的,但见到贺宗主却是意外之喜,细数来,乌冬巷一别也有些时日了,在下探听了些消息。 据说……贺宗主和商将军谈了交易,可是,贺宗主似乎迟迟没有得到报酬。 依在下所看,不如……贺宗主把那山河图交给在下,在下立马就能告知贺宗主想知道的一切。」 「你是穆尧青的人,穆尧青不是已经笼络了我琼崃宗的长老?怎么,现在还打起贺某的主意了?」贺云峥收敛神色道。 「哦?」黑袍人似乎有些惊讶,「贺宗主竟然已经知道了,倒是沉得住气。」 贺云峥面色沉郁,果然。 黑袍人观察着贺云峥的神色,缓缓道: 「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贺宗主无非是想知道害死前宗主的朝中之人是谁,但贺宗主要知道,像商将军那样光明磊落,不屑于污秽腌臜之事的人,是见不到这世间极致的阴暗的,又怎么能告诉贺宗主想知道的呢? 不巧,在下对此略知一二,只要贺宗主交出山河图,放弃与商将军的合作,在下愿悉数告知,不知贺宗主意下如何?」 贺云峥握剑的手陡然攥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很诱人的条件,但是贺某拒绝和脸都不敢露的人谈条件,滚。」 最后一字杀意凛然,贺云峥提剑勐攻,凌厉的招式裹挟着骇然的剑气如雷霆暴雨般落下,饶是黑袍人立马横剑身前,也没能尽数挡住。 「呲——!!」 刺耳的兵刃剐蹭声响彻夜空,黑袍人后退数十步后陡然暴起,几乎招招拼命。 霎时间,周遭功力尚浅的人全都被掀翻在地,除却商无惑还能勉强抵抗之外,双方的人几乎再无一战之力。 「啧。」商无惑眼底满是焦急,「都不要命了吗!?」 眼看着贺云峥和那黑袍人越打越狠,商无惑浅摸了一下自己的良心,看准时机,一跃而起,提气勐地踹向了黑袍人。 「砰——!」 猝不及防的偷袭直接打断了黑袍人的调息,反噬的内力顿时让黑袍人喷出了一口血,重重地摔落在地。 而另一边的贺云峥,还保持着挥剑的姿势,满脸惊愕地看着商无惑。 黑袍人更是目眦欲裂地捂着胸口爬起,瞪着商无惑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谁能想到向来行事磊落的大将军,也会从背后偷袭别人!? 就在这时,贺云峥和商无惑的手下仗着对方还没缓过神来,迅速将这片区域围了起来,局势瞬间扭转。 黑袍人眼看大势已去,重剑狠狠戳向地面,不甘道:「撤!」 …… 待确认那伙人的确撤走了之后,商无惑气沖沖地来到贺云峥跟前,「你有几条命够你这么拼的?」 贺云峥不以为意,像是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似的,上下打量着商无惑:「想不到如此中正无邪的商将军,也学会偷袭了?」 「那叫兵不厌诈!」一旁的将士替自家将军辩驳。 但商无惑却摆手打断,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不敢认的。 对上贺云峥那调侃的目光,商无惑深吸一口气道:「卫言干的,跟我商无惑没关系。」 贺云峥一愣,卫言?起的假名字是这么用的吗? 「咳……」贺云峥无奈摇头,皱眉轻咳了一声,随手把剑扔给了傅司,胳膊重重往商无惑肩膀上一搭,说道: 「在下帮商将军赶跑了抢夺山河图的贼人,作为回报,今晚的住宿,就由商将军解决了吧。」 「嗯?你不回……」 琼崃宗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商无惑就察觉到贺云峥的身子在往下滑,连忙抓住贺云峥的胳膊把人往上提了提。 「你这……」 商无惑眼看着贺云峥嘴角溢出了猩红的血,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顿时瞪大了眼睛,又气又急,可到了嘴边的关心的话却成了: 「你我的事可还没完呢,别死。」 贺云峥心塞抬眸,却刚好看到商无惑眼底的担忧,故作地擦去了嘴角的血,虚弱道: 「那商将军得给在下寻个大夫了……要不然,在下也不敢保证……」 -------------------- 第十六章 同榻而眠 古道客栈,一间十分简陋的客房内。 贺云峥衣襟半敞盘膝坐在床榻上,垂眸看着那战战兢兢给自己施针的老大夫。 人是商无惑派人连夜掳来的,年过半百,鹤髮长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医者仁心的气息。 只是这施针的手法,实在不敢苟同。 在又一阵钻心的疼痛蔓延过后,贺云峥忍无可忍地抬手打断了老大夫那颤巍巍的落针动作,一把抓过外袍松散地披上,迈步下床朝门外走去,还顺走了老大夫的银针。 徒留一头雾水的老大夫面如死灰地站在原地,以为刚刚离去那冷面阎王嫌弃他医术不精,就要命人把他灭口了,差点没吓出个好歹来。 随后进来的傅司不明所以,默默帮老大夫收拾了药箱,塞了银子,差暗卫把人送回了城。 第28页 …… 另一边,贺云峥出门直奔对门商无惑的房间,招唿也没打,直接推门而入。 屋内,商无惑正站在桌前对着山河图圈圈画画,紧锁的眉头透露出形势的焦灼,听见开门声下意识抬头。 「你怎么出来了?」 商无惑眉头一皱,心说这人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再不出来,不死也要被扎死了。」 贺云峥反手关上门,缓步来到桌前,撑着桌子凑近商无惑,道: 「贺某倒是不知商将军还有两幅面孔,一边说着让我别死,一边让人找个连穴位都找不准的大夫来煳弄我。」 商无惑一愣,他分明是让属下回城把前太医院的太医弄来,怎么会是穴位都找不准的大夫? 「贺宗主,这其中定有误会,我再去找……」 「不必了,商将军精通武学,想必找个穴位也不是难事,就劳烦商将军了。」 贺云峥拦住要出去找人的商无惑,把从老大夫那顺来的银针塞进了商无惑的手里。 「在下……不会医术。」 商无惑着实为难,让他打仗杀人怎么都行,可这银针医术他却是一窍不通了。 况且,习武之人最忌把命门暴露给他人,贺云峥此番,究竟是信任他,还是在为方才大夫的事试探他? 贺云峥对商无惑的委婉拒绝权当没听见,已经脱去外袍坐在床上了。 见商无惑还在原地站着,贺云峥苦笑道:「若是等商将军再去掳个人回来,贺某怕是要疼死了……」 贺云峥在心底提醒自己,他绝不是相信商无惑,只是疼痛难忍罢了。 烛光微晃,床帐的阴影覆盖住贺云峥的半边身子,那抓着外袍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已是忍耐到了极致。 商无惑盯着贺云峥那毫无血色的脸看了几秒,咬咬牙走了过去。 「在下手重,贺宗主忍着点。」 「无妨。」 贺云峥已经麻木了,示意商无惑赶紧动手。 商无惑也不再推脱,快准狠地将银针刺入了舒缓经脉气劲的穴位,虽然有些生疏,但胜在位置准确。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商无惑缓缓收手,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一些。 再看贺云峥,气息也平稳了许多,只是整个人看上去还很虚弱。 「还是商将军的手稳,多谢。」 贺云峥扶着床边起身,正打算拿上外袍回房,眼前突然一黑,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一侧栽倒。 「诶!」商无惑一惊,急忙伸手去接人,可就在他接住贺云峥的那一瞬间,脚下好巧不巧踩到垂下的床帐绊了一下。 两人顿时一上一下扑倒在了床上,贺云峥本能的想抓点什么,不料刺啦一声直接扯下了不太结实的床帐,床帐顿时蒙头盖了下来,将两人遮了个严严实实。 砰的一声闷响,贺云峥大半个身子压在商无惑的身上,脸上少见地露出了几分窘色,「抱歉。」 「那你倒是起来啊……」 商无惑的手就撑在贺云峥袒露的胸膛上,这微妙的距离让他整张脸迅速涨红,脑子里莫名就浮现出那日在酒肆看到的贺云峥的两个属下的姿势。 此刻他无比庆幸光线昏暗,不至于太丢脸。 短暂的僵持后,贺云峥一手掀开碍事的床帐,一手按着商无惑头边的空位撑起身体,披散的长髮刚好垂落在商无惑的脸上,让本就尴尬的氛围更添了几分暧昧。 两人对视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挠了一下。 「咳。」贺云峥晃了晃还有些发晕的头,翻身坐到了一边。 「砰——!」 突然,房门被勐地推开,商无惑的一个属下火急火燎地沖了进来。 「将军!飞鸽传……书!?」 那将士前进的脚步逐渐放缓,手里的信递了一半就僵在了半空中。 商无惑嚯的一下坐起来,不动声色地拨开贺云峥还搭在自己身上的广袖,皱眉道:「信放下,你出去!」 那将士一整个瞠目结舌的状态,看了看衣衫不整面色阴沉的贺宗主,又看了看面色绯红,一脸不悦的自家将军,咕嘟咽了一口唾沫,他……是不是坏了将军的事? 「程家武!」 商无惑陡然喊了一嗓子那将士的名字,吓得那将士立马放下信件,头也不回地关门出去,生怕看见什么自己不该看的。 等人走了,商无惑偏头看向还不打算离开的贺云峥,「贺宗主还不回去休息?」 「让我缓缓……」 贺云峥不但不走,还直接躺了回去,抬起胳膊遮住了眉眼,苍白的唇色让人分不清真假。 商无惑想着人家毕竟劳心劳力帮他夺了山河图,也不好直接赶人,无奈拽过一边的床帐盖住了贺云峥那袒露的胸襟,随即起身去查看信件。 此时,床上的贺云峥缓缓挪开了手臂,幽深的眸子里透着几分茫然。 …… 良久,久到贺云峥已经快要睡着的时候,商无惑突然把信纸递了过来。 「你要我查的人有点眉目了,但范围还是太广,我布置的暗哨回传,一个时辰前,宫里出了一辆马车,在城中绕了一刻钟的路,最后去醉仙楼见了你琼崃宗的四长老,但……马车里的人是谁,以及他们谈了什么,还未可知。」 第29页 「……意料之中,四长老向来谨慎,不会那么容易让人靠近。 至于马车里的那位……能在这个时辰从宫里出来的,恐怕将军心中应该有了人选,就麻烦你的人……」 贺云峥的声音有些发闷,回起话来断断续续的,已经有些迷煳了。 脑子里虽然还在思索宫中之人,宗中长老,以及穆尧青一伙人之间的牵连,但还没等他想明白,思绪就已经混沌不堪了。 商无惑实在是听不清后面的话,就往前凑了一点,却看见贺云峥侧脸陷入被子里,双眸轻瞌,显然是睏倦得很了。 「累了就歇着吧,明日再说也来得及。」 「嗯……」 贺云峥像是无意识地应了一声,之前要说的话到底是没能说完就睡过去了。 但这可让商无惑发了愁,「我让你歇着,但没让你在我这歇着……」 …… 贺云峥是在天刚微微亮时醒的,没有床帐的遮光,他睡得很不踏实。 视线触及凌乱堆在一旁的床帐,零散的记忆逐渐回笼。 昨晚他是睡在商无惑这了?怎么没人叫醒他? 反应过来自己睡在了商无惑的房间后,贺云峥下意识以为商无惑应该是去别的房间睡了。 可他一转头,就看见枕边多了一张放大的俊颜,距离太近以至于贺云峥都能看清那轻颤的睫毛,以及那湿润的唇瓣。 而商无惑的一只手,赫然就搭在他的腰上…… !!! 突然的震惊让贺云峥起身的动作大了些,直接把商无惑给吵醒了。 「嗯……?天亮了?」商无惑睡眼惺忪地微微撑起了头,看了一眼还没亮透的天,又躺了回去,「不急……还早着。」 「……」贺云峥抬手扶额,不客气地推了一下商无惑的肩膀,「你为什么睡这?」 被质问的商无惑眼都不睁,嘟囔道:「贺宗主说的什么话……明明是你睡了我的床……都是大男人……害什么……」臊。 话没说完,商无惑就扯着被子背过身去,显然是被吵的烦了。 贺云峥从不与人亲近,更别说是同睡一榻了,实在是不自在。 这会睡意全无,干脆穿了衣服出门,结果一开门就见傅司一脸严肃地守在他的门口。 「宗主,您……」 傅司看见贺云峥一边穿衣一边从商将军的房里走出来,眼睛逐渐瞪大。 「收起你的心思,你守在这干什么?」 贺云峥现在脑子有些乱,心底无法忽略的怪异感觉让他很是烦躁,一定是气息还没理顺的缘故。 傅司见自家宗主语气不善,也没敢再继续猜测,低头抱拳道: 「回宗主,昨夜商将军试图进您的房间,我担心他另有所图,便一直守在这了。」 「……」贺云峥心下瞭然。 古道客栈本就简陋,房间也不多,其他房间都分给属下们去住了,基本都是挤满了,难怪商无惑要跟他挤一起,原来是想换房但没进去…… 「还有事?」贺云峥看向欲言又止的傅司。 傅司一脸严肃,斟酌再三才鼓起勇气道: 「宗主,您昨晚……和商将军睡在一起?」 -------------------- 第十七章 都城有变 「我平日里怕是太纵容你们了。」 贺云峥目光微凛,他虽体恤下属,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属下过问他的私事。 正当他要责罚傅司时,昨日闯进房间的那名将士急匆匆地从走廊的另一端跑来,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商无惑的房间,还不忘冲着贺云峥问了声好。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贺云峥就看商无惑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神色略显凝重。 「都城有变?」贺云峥似有所感。 「嗯。」商无惑眉宇间染上了几分愁绪,「疑似穆尧青的人在城北纵火,还闹出了人命,死的是一位三品官员家的嫡子,怕是蓄意为之。」 贺云峥闻言蹙眉,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危机感。 「派人留意山河图上暗桩的动向,穆尧青怕是要有大动作。」 「知道,你呢?回琼崃宗?」 商无惑觉得,当初穆尧青既然将他们一同拉入局中,如今也不会只挑一边作乱。 但贺云峥却不甚在意地摇头,「不急,一道去看看,既然答应了你抓穆尧青,总不能置身事外不是? 再者说……四长老在醉仙楼见了人,不会一点线索都没留下,该去查查。」 「你这个时候现身,怕是不妥。」 商无惑多少有些顾忌,虽说圣上撤下了搜查令,但如此敏感时期,他和贺云峥走在一起的确惹人非议。 贺云峥眉头微挑,「这都城还有贺某去不得的地方?」 说完,贺云峥就朝着身后伸手,傅司十分默契地递上了一张人.皮.面.具。 很快,贺云峥就给自己换了张脸,温润如玉,翩翩公子,敛去了那张极具攻击性的面容,多了几分邪魅。 「……」商无惑盯着那张脸看了两秒,目光幽怨地看向贺云峥身后的傅司:「为什么之前做的那么丑?」 傅司眼角一抽,「……熟能生巧。」 天知道自那次之后,他家宗主要他做了多少人.皮.面.具!!! 「现在可妥当?」 贺云峥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摺扇,摇摇晃晃,颇有一番世家公子哥的做派。 第30页 商无惑不满地看着贺云峥脸上那张做工精緻,却太过妖冶的面皮,啧啧两声,冲着傅司道:「不如原来的。」 傅司:??? 贺云峥嘴角上扬,心情不错地免了傅司的惩罚,拍拍傅司的肩膀道:「不错。」 傅司:!? …… 一入都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沉重压抑,街道上的行人都比平日里少了不少,摊位上的小贩都不敢吆喝叫卖,一个个眉眼低垂,尽量减少存在感。 「那位官员在朝中很有份量?」 贺云峥看着增加了一倍数量的巡逻士兵,心里有了掂量。 「大理寺卿。」商无惑压低了声音道。 「难怪。」 贺云峥越发觉得这穆尧青难缠了,大理寺卿之子遇害,恐怕人们首先会怀疑的,便是记恨大理寺卿的那些有罪之人。 在没有寻得确凿证据之前,嫌疑人的范围很大,既扰乱了民心,又敲打了朝中官员,使得人人自危。 这样一来,穆尧青的一些动作就会被无形遮掩。 很快,一侧的摊位后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一个男子,虽是普通百姓打扮,但那周身的气势一眼就能看出是军营里的。 在这人的带领下,贺云峥和商无惑一行人来到了城北的一家面摊。 还没靠近,贺云峥就看见面摊的四周围着许多的官兵,看热闹的百姓则是被隔在了很远的地方。 「将军。」 围守的官员认出了商无惑,当即放行。 只是轮到了贺云峥时,宽刀落下,冷眉竖眼,「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速速离去!」 「他是我的人,放他进来吧。」 商无惑生怕他晚说一秒,贺云峥那收起的摺扇就要划过那官员的喉咙。 官员狐疑地打量着贺云峥,但碍于商无惑已经发话,便也放行了。 进来后,贺云峥摺扇哗的一声展开,悠然凑近商无惑,「贺某不知,何时成了商将军的人?」 「……权宜之计,贺宗主不必当真。」 商无惑不自在地偏过身,直奔现场。 贺云峥紧随其后,没走几步就看见了面摊墙角处几乎已经焚烧的面目全非的男子尸体,周遭的干柴已然成了灰烬。 「尚未及冠,可惜了。」商无惑皱眉。 贺云峥粗略地扫了一眼,「没有挣扎迹象,火着起来之前,他恐怕已经遇害了。」 「仵作已经在路上了。」 商无惑一边等人,一边搜寻着现场的可疑痕迹。 突然,围观的百姓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贺云峥抬眼望过去时,便看见人群中已经瘫倒了一片,顿时瞳孔一缩。 「都散开!!别动他们!」 贺云峥一边拨开碍事的人,一边沖向了混乱的人群。 「诶!贺……云山!」 商无惑见势不妙,急忙跟上。 贺云峥到了跟前,一把拽过一个官兵,语速极快地叮嘱道: 「有毒物扩散,立马疏散百姓,捂住口鼻,尽量不要唿吸,已经倒下的人立马拖到一边的空地,取三兴草碾碎后给涂抹在昏迷者的人中上,快!」 话落,贺云峥便脚尖一点,飞身掠上屋檐,追逐一道残影而去。 商无惑追过来的时候人早都不见了,看那官兵还愣着,厉声道: 「照他刚刚说的做!」 「是!」 一时间,除却守着现场的官兵外,大部分的官兵都投入了救人疏散的队伍中,有了之前贺云峥的提点,危机很快解除。 「将军,百姓都没事,仵作到了,可以验尸。」 一属下来到商无惑身旁。 商无惑盯着贺云峥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秒,「……开始。」 …… 城北某处屋顶。 「贺宗主好眼力。」 黑袍人揉了揉追逐中被贺云峥拍了一掌的肩膀。 「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贺云峥扯下了人.皮.面.具,极具压迫感的气势毫不收敛,「无故伤人,也是穆尧青的意思?」 黑袍人一怔,目光有些躲闪,「自然不是,不过是为了转移视线,略施手段罢了。」 「贺宗主,穆将军请您一叙。」黑袍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贺云峥眼底划过一抹警惕,「穆尧青还真是好魄力,就不怕贺某带人捉了他?」 前朝逃犯,不但明目张胆的作乱都城,甚至还敢邀请一个正在追捕他的人。 黑袍人轻笑一声,抬手指向了醉仙楼的方向,道: 「穆将军说了,他相信贺宗主,比起护佑百姓,贺宗主或许更关心自己的仇人是谁。」 贺云峥眸光陡然暗了下来,穆尧青掌握的消息……比他想像中要多。 黑袍人看贺云峥不为所动,便又落下一记重锤: 「枭歌雨夜,人去断魂。」 「刷——!」 贺云峥勐然拔剑,杀气尽显。 「你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当年的那些人,没人知道他父亲死在了那个雨夜。 世人皆道,琼崃宗前宗主于宗门和朝堂间的厮杀中陨落。 「贺宗主,杀了我,你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黑袍人双手张开,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见贺云峥有所犹豫,便继续道: 「穆将军在醉仙楼雅阁静候。」 第31页 话落,黑袍人有恃无恐地推开贺云峥快要架在他脖子上的剑,后退一步,纵身一跃消失在视线中。 寒风中,贺云峥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望向醉仙楼的目光愈发灼热。 片刻后,屋顶上的瓦片咔嚓一声碎裂,一道月白的身影浮空掠去,直奔醉仙楼。 …… 醉仙楼,雅阁内。 围炉煮酒,面若春寒。 贺云峥与穆尧青对坐,各自执一酒杯,从温到冷,相视无言。 「贺宗主比在下听闻中的要急躁了些。」 穆尧青品了一口酒水,似是不满滋味,重重放下了杯子,那一瞬间,本就不多的约束瞬间皲裂。 「这都城内,到处都是等着抓你的人。」 贺云峥把玩着酒杯,言外之意,若你不能让我满意,抓你,随时都可以。 「呵。」穆尧青不屑冷笑,「就凭那些酒囊饭袋?还不够格。」 「当贺某是死的?」 贺云峥手中杯子陡然碎裂,一股内力波动悍然盪开。 穆尧青脸色微变,手掌一翻,暗劲回击。 「贺宗主何必动怒?」 「说。」贺云峥耐心耗尽,眉宇间煞气郁积。 穆尧青摊摊手,不甚在意,回忆道: 「当年那晚,你父亲从宫中得了传信,离宗赴约,身边却只带了几名亲信。 这几名亲信就是如今琼崃宗的几位长老,他们当中,有人知道当年前宗主遇害的真相,但他们选择闭口不言。 这其中到底是涉及了宫中秘辛,还是牵扯到了宗门利益,外人无从得知。 在此之前,你父亲将你偷偷送离了都城,只是这一去,便是诀别。」 「贺宗主是幸运的。」穆尧青停顿了一秒,视线微移,悠然道: 「就是不知,贺宗主的琼崃宗,有没有这么幸运。」 「你什么意思?」 贺云峥皱眉,这番话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想引起他琼崃宗内乱? 可下一秒,贺云峥便反应过来,穆尧青引他来这,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穆尧青真正的目的,是琼崃宗! -------------------- 第十八章 给我搜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只见一张残缺的圆桌从醉仙楼雅阁窗口飞出,重重砸落在街道上,引得人群中一阵惊慌骚动。 有好热闹的百姓想要凑上前来一探究竟,却只见得两道残影踏空而去,又被刺耳的刀剑碰撞声吓得嵴背生寒。 远离闹市后,贺云峥勐然一击将穆尧青从空中击落,眼底的怒意在穆尧青不断的挑衅下达到了顶峰。 可他还没有失去理智,在穆尧青落地的瞬间,立即发出信号,意图通知商无惑来抓人。 可下一秒。 咻——!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击落了贺云峥手中的信号弹,街头巷尾以及周围的墙头上迅速冒出了二三十号黑衣人,手中明晃晃的利刃全都对准了贺云峥。 「贺宗主,以你的身份,出门在外,该多加小心才是。」 穆尧青拍拍身上的灰,好整以暇地看着贺云峥。 贺云峥瞥了一眼划破的手背,剑眉微皱,「穆尧青,你逃不出都城。」 「逃?我为何要逃?」穆尧青挑眉,眉目间极度轻狂,「解决掉你,旁人便不会知晓我的行踪。」 话落,大片的白色粉末从天而降,洋洋洒洒地落在了贺云峥的身上,即便贺云峥已经及时遮挡闭气,但仍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些。 与此同时,琼崃宗方向冉冉升起一道红烟。 很显然,出事了。 穆尧青恣意发笑,「看来,老天这次站在我这边,如果贺宗主考虑与我联手,琼崃宗或可免此劫难,就看……贺宗主如何抉择了。」 贺云峥沉默不语,缓缓抬手擦去了鼻尖的粉末,落手的瞬间打了个响指。 前一刻还蹲守在周围虎视眈眈的黑衣人纷纷瘫软着摔了下来,除了落地的闷响外,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取而代之的,是贺云峥的人。 「!!!」 穆尧青脸上的笑容僵住,警惕地看着贺云峥,内力暗自流转。 贺云峥抬眸,轻捻指尖,「这里是北陵,不是你的云盛,论现在的都城,贺某比你了解,还有,以后这种程度的软筋散还是不要拿出来了,很劣质。」 穆尧青听着贺云峥那轻蔑的口气,面子多少有点挂不住,但当他看到琼崃宗那边愈发明显的火光时,又病态地找到了几分快感。 「贺宗主,那就要看,你是要抓我,还是要救你的琼崃宗了。」 「贺某不用选,自有人来寻你,这会儿商将军应当已经收到贺某的人的传信了,想必已经在来的路上。」 贺云峥给下属使了个眼色,随即便轻功跃上屋檐,直奔琼崃宗方向,希望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只是穆尧青怎么甘心这么轻易的放走贺云峥,当即拔刀就要拦住贺云峥,但他才刚上前一步,就被傅司一行人勉强挡住,恶战一触即发。 傅司他们很聪明,知道他们这帮人不是穆尧青的对手,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他们只缠不攻,拖延时间就好。 但即便如此,没有贺云峥在,凭他们这些暗卫实在是撑不了太久,等商无惑带人赶来时,穆尧青还是逃了。 第32页 「人呢!?」 商无惑匆匆赶来,直奔一群人当中还算是眼熟的傅司,身后带来的兵则是迅速布控。 「……逃了,东边。」傅司面无表情地抹了一下嘴角的血。 商无惑环视一圈没有见到想见的身影,皱眉问道:「贺云峥追去了?」 「没有。」 傅司摇头,清点了一下弟兄们的伤亡情况,向商无惑匆匆道别: 「商将军,穆尧青就交给您了,我等要去帮宗主。」 「等等。」商无惑拦住傅司,命手下将士先行一步,随后追问道:「贺云峥怎么了?」 「……」傅司多看了商无惑一眼,思量下开口道:「穆尧青疑似与长老密谋,要夺下琼崃宗为他所用,宗内有人叛乱,宗主命我们拖住穆尧青,自己先一步回了琼崃宗。」 商无惑心下一惊,「他自己回去的?!」 「是,时间紧迫,失礼了商将军。」 傅司强掰开商无惑抓着他的手,与其他暗卫迅速赶回琼崃宗。 商无惑此刻才注意到琼崃宗方向的天空如血般殷红,一时间百般为难。 「将军!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早就等在后面的副将急得直跺脚,抓了穆尧青这么长时间,现在人就在控制范围内,还等什么呢!? 商无惑拳头紧攥,若他去追了穆尧青,贺云峥可有人帮忙? 副将见商无惑还不动,硬着头皮劝道: 「将军!这次要是让穆尧青逃了,下次再想找到他可就不容易了!别说陛下和朝臣那边咱们没法交代,就是这都城的百姓都有可能有危险啊! 大理寺卿的嫡子可还躺在街上,尸骨未寒,谁知道穆尧青什么时候发疯杀下一个? 再者说,那贺宗主冒险追了这么远还留了那么多人,不就是为了抓住穆尧青吗?您现在不去,不就辜负了贺宗主的一番心意了吗!」 「啧,知道了,追!」 商无惑烦躁地咬紧后槽牙,火速动身追赶穆尧青,却在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琼崃宗的方向,薄唇无声开合:等我。 …… 另一边,暗中回到琼崃宗的贺云峥改头换面,悄悄潜入了大殿。 这一路上,尸横遍地,血流漂橹,数十座房屋燃烧殆尽,无数心腹葬身于此,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让贺云峥心头锥痛。 更过分的是,贺云峥在宗内看到了不少身着前朝服饰的男子,个个内力浑厚,应当就是听命于穆尧青的那一支力量,这些人竟然掌控着琼崃宗的许多要道,想必也是得了那几位长老的应允。 而始作俑者大长老,二长老还有四长老,此刻就站在大殿里,指挥着那些反叛者,将他贺云峥的心腹们一个个捆绑起来,押入地牢。 似乎是事发突然,很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丢了性命,侥倖存活的人,也都成了这些人的阶下囚。 贺云峥没敢贸然联络下属,万一有命大逃脱的人,他这一传唤,只会令他们暴露自己。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暴戾,贺云峥悄然藏身,偷听着大殿内的对话。 「穆尧青那边还没动静吗?」 「还没,贺云峥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就算是穆尧青也没那么快。」 「他该不会是失手了吧?」 「哼,不怕,就算不成也没关系,贺云峥要是看到琼崃宗出事,肯定会赶回来的,他的心腹大多都在我们手里,现在身边根本没有多少可用的人,只要他敢回来,那就是死路一条,琼崃宗,迟早是我们的!」 「那穆尧青那边……」 「无妨,交易而已,各取所需,只要他帮我们除掉贺云峥,拿下琼崃宗,我们就算帮他復国又如何?不论上面那位置坐的人是谁,我琼崃宗依旧是江湖的中流砥柱,这一点,不会变。」 「没错,这么多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 …… 暗中的贺云峥听着这些人大言不惭地讨论着怎么鸠占鹊巢,心底的杀意就快压制不住。 可长老们说的不错,他现在的处境极为不利,这个时候出去,就是找死。 思虑间,贺云峥的视线触及到大殿上某个浑身染血的下属,突然心生一计,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摆,贺云峥突然笑了,希望商无惑能跟他默契点。 下一秒,贺云峥的佩剑「不经意」地碰触了一下身旁的柱子。 「谁在那?!」 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到贺云峥藏身之处。 贺云峥看准时机,转身就跑,只给众人留下一片模煳的衣角。 大长老眼尖瞥见了什么,大呵一声:「是贺云峥!给我追!杀了贺云峥,重重有赏!」 「追!!」 「站住!!!」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在金钱和权利的诱惑下,大殿上几乎半数的人全都追了上去,只剩下一些忌惮贺云峥的人,心存愧疚的人,以及一些不敢反抗,又不想昧着良心的人。 而这边冲出大殿的贺云峥,甚至刻意等了等,等到外面穆尧青的人也被大殿内的躁动惊动后,才提气沖向了后山,同时割破掌心,将血抹在了腰间挂着的玉佩上。 …… 「将军!搜遍了,没有!」 副将喘着粗气回来汇报,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等了半天都不见商无惑发话。 第33页 「将军?」副将试探着唤了一声。 商无惑回神,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厉声道:「留一半人给我继续搜!剩下的人,跟我走!」 「是!」 副将立马领命照做,只是当他们赶了一半路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去的方向,竟然是琼崃宗! 「锵——」 琼崃宗大门前,两柄长剑交叠拦住了商无惑的去路。 「闲杂人等,禁止入内!速速离去!」 「朝廷重犯潜逃,很有可能进了琼崃宗,本将军奉命捉拿,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商无惑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凛然的目光直视把守的两人。 只不过这两人显然没被唬住,厉声道:「笑话!琼崃宗岂是你们说搜就搜的?就算是朝廷,也得讲几分道理!」 商无惑骤然变了脸色,指着里头那路上明显的血迹,恫吓道: 「你们可知窝藏朝廷重犯是何罪名?若是因此耽搁了军情,论罪当斩!」 话音一落,商无惑身后的将士瞬间上前,那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气,顿时吓得那两人不敢作声。 商无惑见状,抱拳道:「二位放心,若是本将军误会了,自会赔罪。」 「给我搜!任何地方都不要放过!」 商无惑大手一挥,一众将士如勐虎下山般扑进琼崃宗,直接将门口那二人冲到了一旁,嘶喊声淹没在整齐的脚步声中。 -------------------- 第十九章 将军醉了 一进琼崃宗的大门,商无惑就被那触目惊心的血色震撼到了。 四下堆积还未处理的尸体,残肢断臂,焦黑泛红的土壤再也吸不进多余的血水,走在上面,鞋底都是黏煳煳的。 来晚了吗? 商无惑突然觉得一阵心慌。 不顾闻声赶来的几位长老的客套寒暄,商无惑如同冷面煞神般让人直接将琼崃宗给围了,并质问道: 「贺宗主人在何处?朝廷重犯疑似藏入琼崃宗,事关重大,本将军需要和一宗之主详谈。」 「商将军何必演戏?我们可是才见过没几日,你和宗主的关系,我们可都是知晓的。」二长老阴阳怪气地捋了一下鬍子。 商无惑冷笑,「恕在下冒昧,若真在这琼崃宗内搜出了什么,几位恐怕也难逃牢狱之灾。」 「……」大长老让开一条路,神情似乎带着几分压抑的窃喜,「商将军自便,想搜便搜,至于贺宗主……我等也不知。」 商无惑直觉告诉他,肯定是出事了,当即不再和这帮老傢伙废话,亲自下去「搜查」。 一个多时辰过去,众人依旧一无所获。 这期间,商无惑和傅司碰了面,二人把贺云峥可能藏身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却仍旧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直到…… 「将军!」副将气喘吁吁地回来,神神秘秘地把一样东西塞进了商无惑的手里,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在后山悬崖边找到了这个。」 商无惑背过身打开手掌,看见那枚染血的玉佩时,只觉得脑中嗡的一下。 这是贺云峥的玉佩,他见贺云峥戴过,不管换了什么衣服,玉佩都始终是这一枚,想必意义非凡。 「这玉佩,不是很少有吧?」商无惑看向傅司,试图得到肯定。 但他看见的,是傅司急到通红的眼睛。 气氛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沉寂,没有一个人说话。 就在傅司要冲出去找长老拼命的时候,不知道从哪突然钻出来一个相貌平平的暗卫,一个箭步来到商无惑面前,顺势按住了傅司的肩膀,哑声道: 「宗主传话,稍安勿躁,一切按照原有轨迹行进就好。」 商无惑眼前一亮,「他人在哪?」 「……」暗卫转头看向悬崖方向,面露沉痛之色,咬了咬牙说道:「宗主坠崖,但分别前宗主叮嘱属下,命属下跟着将军,以便联络。」 「……」 商无惑一把推开碍事的暗卫,直奔悬崖边。 这是琼崃宗后山最陡峭的悬崖,怪石林立,深不见底,常年瀰漫的浓雾使得能见度骇人,从这里坠落,怕是十死无生。 商无惑附身蹲下,甚至还在悬崖边的石头上看到了模煳的血迹,以及挂在上面的衣服碎片。 那是贺云峥的。 他今天穿的那身,就是这布料。 「你确定他掉下去了?」商无惑起身看向那名暗卫。 「是。」暗卫面色沉重地点头。 「……」商无惑默默擦去玉佩上的血迹,将玉佩塞进了衣襟里,招来一名将士,「带上一队人,去山下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将士一愣,「将军,咱们不是要找穆尧……」 「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副将拼命地使眼色,把人给轰走了。 「走,回去。」商无惑下令收兵,路过那暗卫的时候,目光停留了那么一瞬,「既然你们宗主让你跟着我,那便跟着吧。」 「是。」暗卫垂头回应,恭敬地跟在商无惑的身后,只是那眼神总是瞥向商无惑的脸。 并且,没人注意到,上一秒还要出去拼命的傅司,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离开了。 …… 商无惑的人没能在琼崃宗找到什么关于穆尧青的可疑线索,无奈之下只得给琼崃宗的几位长老赔了罪,悻悻归去。 第34页 只是到了山下,商无惑就碰见了三长老。 「拿着,带在身上,有人用得到。」 三长老十分随意地扔给了商无惑一个雪白的瓷瓶,然后便迈步上山,似乎就是刻意等在这里的。 「三长老这是何意?」商无惑不解。 三长老并未回应,只是路过商无惑的时候,似乎是带着点怒意哼了一声。 商无惑一脸迷惑,刚刚三长老的眼神,似乎不是冲着他的,更像是……冲着他身后的暗卫? 「解释一下?」 商无惑冲着那暗卫扬扬下巴,这种仰视的视角让他很不舒服,于是不动声色地往坡上走了两步,让视线平齐。 那暗卫羞愧低头,「属下没能护住宗主,三长老心中有怨,也是应该的。」 「……」商无惑漠然,也是。 打开瓷瓶的塞子闻了闻,商无惑更疑惑了,「治内伤的?让我带着干什么?谁能用到?」 在商无惑看不到的地方,那暗卫抿了抿嘴,余光瞥向离去的三长老,心底嘀咕: 平日里那么多次刺杀,也不见这个事不关己的三长老这么关心他这个宗主,怎的今日出了事,反倒是关心起来了?是看不惯其他三位长老,不想让琼崃宗易主,还是…… 「在想什么?」 商无惑的脸陡然在面前放大,暗卫贺云峥瞬间后背绷直,「属下心中有愧。」 商无惑沉默片刻,狐疑地打量着这名暗卫,沉声道:「那就找到他。」 「是。」暗卫贺云峥垂下眼帘,默默地跟在商无惑的后面。 …… 离了琼崃宗,商无惑命属下先行归营,自己交接了大理寺卿嫡子被杀一案后,就漫步在都城的大街小巷间。 暗卫贺云峥就在后边跟着,美其名曰,「跟着将军,是宗主最后给属下的命令,就让属下执行吧。」 商无惑听了这话,便允了他跟着。 兜兜转转,商无惑进了一家路边的小酒摊,这里的酒水算不上香醇,但商无惑很喜欢,因为这里的酒不那么烈。 「坐下喝点。」 商无惑叫小二上了酒,在对面的位置,给暗卫贺云峥摆了一个酒碗。 「将军不可,属下身份……」 「坐下。」 「……是。」 暗卫贺云峥拘谨地坐下,拿过酒罈先给商无惑倒了酒,又给自己倒满。 商无惑也不说话,就是兀自地跟暗卫贺云峥碰碗,然后一饮而尽,一碗接着一碗。 暗卫贺云峥以为商无惑是因为今日没能抓到穆尧青心情不好,也就陪着,反正这点酒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对于商无惑来说,已经足够醉了。 不到半个时辰,商无惑就已经醉眼迷离地趴在了桌子上,旁边的一堆空酒罈子差点被扫落,还是贺云峥及时接了一把。 天色渐暗,看得店小二好一顿发愁。 暗卫贺云峥见状,起身给了店小二酒钱,然后又坐回来安静地等着商无惑喝够。 直到酒摊打烊,商无惑才摇摇晃晃起身打算回府。 暗卫贺云峥就在一边跟着,看商无惑要摔了,就扶一把,没事了,就松手让他自己走。 「诶,大个儿,你说,他能在哪呢?」 商无惑突然停下,俩手往暗卫贺云峥肩膀上一搭,整个人像野猫做拉伸一般的姿势,和他白日里那杀伐桀骜的模样相去甚远。 大个儿贺云峥嘴角抽了抽,还得维持面上的恭谨,「穆尧青毕竟是前朝名将,虽然身法不及当年,但仍不可小觑,将军莫急。」 「我说的不是穆尧青……是你们宗主。」 商无惑胡乱摆了一下手,好巧不巧地拍在了贺云峥脸上,但他自己却毫无察觉。 「我们……宗主?」 暗卫贺云峥一愣,找他? 「你们宗主不是挺厉害的吗?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对吧?」 商无惑这话问的极为认真。 贺云峥盯着商无惑的眼睛看了好久,直到商无惑等得不耐烦了,贺云峥才开口: 「对,他没那么容易死。」 商无惑听了像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贺云峥仗着商无惑醉酒,突然袭击问道:「商将军为何如此惦念宗主?」 「……」商无惑似是站累了,竟直接坐在了地上,托着发沉的头想了半天,含煳不清道:「欣赏吧……对,欣赏,他那样的人,不该是这个死法……不该……死……可惜……」 贺云峥听着商无惑逐渐失去逻辑的话,神色晦暗不明,短暂的沉默后一把捞起商无惑,单手把人抗在了肩上,还不忘找补自己的身份:「将军醉了,属下送将军回府,得罪了。」 …… 第二日一早,商无惑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整个人都混僵僵的难受。 因着不习惯有人伺候,所以商无惑尽管嗓子干的要命,头晕的分不清床头床尾,还是打算自己起来倒杯水。 可他刚一起身,一杯温水就已经递到了嘴边。 商无惑没反应过来,就着喝了。 下一秒,商无惑勐然清醒,一把抓住了端着水杯的那只手,冰冷的触感更让他清醒几分。 「将军?」 「你……谁让你进来的?」 商无惑看见是昨天的暗卫,警惕并没有放下多少,目光也带上了审视。 第35页 昨晚喝的太多,好多事不记得了,他怎么回来的?这暗卫怎么在他房里? 暗卫贺云峥眸光微动,看出商无惑是没印象了,便故作为难道: 「将军昨夜醉酒,是属下送您回来的,但……您回来之后就一直抓着属下不放,属下没挣开,就只好守在这里,将军……不记得了吗?」 商无惑面色一僵,对上暗卫那躲闪的眼神,突然有点心塞,他……应该没干什么丢人的事儿吧? -------------------- 第二十章 惹到他了 「将军放心,昨晚的事属下不会多说半个字。」 贺云峥甚至还做了个起誓的动作,可这不但没有让商无惑觉得放心,反倒是更难堪了。 所以,他昨晚肯定是说了什么对吧? 「……本将军,昨晚说了什么?」商无惑硬着头皮问道。 暗卫贺云峥故作为难,吊足了商无惑的胃口,正要娓娓道来,卧房的大门勐地被副将推开。 「将军!探子来报!」 副将火急火燎地来到床前,看见自家将军那黑成锅底的脸色,以及床前端着茶杯,一副侍候起居的模样的暗卫时,顿时一噎。 他是不是进来的又不是时候? 「说。」商无惑头疼地捏了捏额角。 「是。」副将压下心中的古怪,汇报导:「琼崃宗长老对外宣布,宗主因遭奸人所害,坠落悬崖,生死不明,现由几位长老暂代宗中事务,并下令全宗上下全力搜寻宗主下落,还号召江湖人士施以援手,知情者有赏。」 「猫哭耗子假慈悲。」 商无惑笑的讽刺,贺云峥是如何生死不明的,琼崃宗的那帮傢伙比谁都清楚。 群龙无首之下不但不封锁消息防止其他江湖人士趁火打劫,反倒是这么急着散布宗主失踪的消息,不就是想要趁机霸占琼崃宗吗? 还全力搜寻,怕是恨不得快点斩草除根吧? 「嗯?」副将突然将视线放在了那暗卫身上,疑惑道:「你主子都下落不明了,琼崃宗都乱成一锅粥了,你咋一点都不急呢?」 商无惑闻言也抬头看向了眼前这个有些过于冷静的暗卫,目光逐渐凌厉,似乎在等一个妥当的答案。 而还在纠结自己为什么会被比作猫哭耗子里的耗子的贺云峥,回神时就对上了两双探究的眼睛。 「……」 「宗主没死,属下在等宗主传来的消息。」暗卫贺云峥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倔强模样。 商无惑和副将看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丧气话。 「你们都下去吧。」 商无惑挥挥手,他现在头疼得厉害,想缓缓。 副将是个糙汉子,应了一声就走了。 贺云峥碍于现在暗卫的身份也不好多留,就到了门外候着,只是外面的天还很凉,他站了没到一刻钟,就咳嗽个不停,连带着没好利索的伤势也开始隐隐作动。 「刷——」 卧房的门突然敞开,贺云峥咳的停不下来,回头瞥了一眼,就看商无惑正皱眉看着他。 「抱歉将军,打扰……」 「进来。」 「……」 贺云峥挑眉,商无惑这么体恤下属的吗? 卧房里的地龙很暖,贺云峥进来之后就好了很多,但经脉还在隐隐作痛,他在尽力不表现出来。 只是,商无惑自从他进来之后就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看得贺云峥有些心虚。 「受了伤?」商无惑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嘴。 暗卫贺云峥立马挺直了嵴背,「小伤,不碍事,将军可是有事吩咐属下?」 「坐下。」商无惑眼神示意。 暗卫贺云峥不明所以,但还是遵从命令坐在了商无惑旁边仅有的一个凳子上。 下一秒,商无惑突然抓住暗卫贺云峥的手腕,快到专心对抗疼痛的贺云峥根本没反应过来。 等收回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脸皮揭了吧。」商无惑面露愠色,语气也冷了不少。 贺云峥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了,有些理亏地揭下了人.皮.面.具,「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咳嗽的时候,没来得及改变嗓音。」商无惑直视贺云峥的眼睛,「贺宗主骗的在下团团转,好玩吗?」 一想到自己急得要命的时候,贺云峥就在身旁看着,商无惑就气得不行。 「形势所迫。」贺云峥略显苍白的解释。 商无惑沉默不语,他能理解贺云峥的处境艰难,如今假死脱险,的确更方便暗中办事,不论是对琼崃宗那边,还是穆尧青那边,都是很好的烟雾弹。 但是,和他商量一下不行吗?就看着他着急? 还是说,贺云峥到底还是不信他? 似乎是看出了商无惑的想法,贺云峥端正了神色,「并非不信任,只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罢了。」商无惑抬手打断贺云峥的话,霍然起身,「贺宗主自有打算,在下也不多探问,念在过往的合作,贺宗主可留在府上,将军府很安全。」 说完,商无惑就要出门,像是要把这里让给贺云峥一样。 贺云峥薄唇微抿,心说这是把人惹到了,纠结之下还是快步挡住了商无惑。 「贺宗主还有话说?」商无惑现在的确有些生气。 「我……」 第36页 向来巧言善辩的贺云峥突然语塞,他本想说不是有意欺瞒,可他确实欺瞒了,可不就是有意的吗? 商无惑耐着性子等了半天,也没听见这人嘴里冒出一句道歉的话,神色顿时冷了几分,推了贺云峥一把就往外走。 可他前脚刚迈出大门,就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凌乱的碰撞声。 啧,不管他,死不了。 商无惑这么想着,加快了脚步。 几个唿吸后,一道身影掠入卧房,带进一阵冷风。 「凳子得劲?不知道上床坐着?」 商无惑没好气地扶起面色苍白,捂着胸口快要坐不住的贺云峥,粗鲁地把人扶到了床上。 贺云峥却笑了,「商将军还真是面冷心热。」 「闭嘴,等着。」 商无惑啧了一声,转头去唤府上的军医。 …… 商无惑带着孟叔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贺云峥已经褪去外衫盘膝坐在床上,胸前遍布的小红点,足以见得贺云峥已经施针多次了。 「贺宗主需精确地告诉老夫,为压制伤势,共施了几次针?」 孟叔自从知道上次治疗过的那位公子就是琼崃宗的宗主时,态度都尊敬了不少,尤其是意识到自家将军对人的态度之后。 如今外头风声这么紧,将军竟然把琼崃宗的宗主藏在府上,这……啧啧啧。 「三次。」贺云峥如实回答。 孟叔听了面色一变,准备拿针的手又放下,语气沉重道:「施针固然可压制伤势反扑,但凡事过犹不及,若再次施针,怕是兇险,老夫且看看,烦请贺宗主伸手。」 贺云峥对此似乎并不意外,淡然伸手。 片刻后,孟叔收手,嘆气摇头:「贺宗主此番怕是伤了根基,切莫再操劳,老夫开几副温养的方子,先修养几日瞧瞧。」 「多谢。」贺云峥垂眸道谢。 一旁的商无惑突然想到了什么,把三长老给的那个瓷瓶掏了出来递给孟叔,「孟叔,看看这个,能治他的伤吗?」 孟叔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番,顿时眼前一亮,「可以,这药世间难寻,不过……」 「不过什么?」商无惑追问。 「不过,不宜服用多次,三次是极限,贺宗主的内力虽然浑厚,但毒素郁积过多,经不住太过兇险的药物,这药若是超过三次,贺宗主的经脉,怕是承受不住。」孟叔十分严肃地说道。 商无惑听了,倒出一颗,然后把剩余的药塞回了腰带里。 「孟叔,你先去吧,温养的药照常开。」 「诶,好。」 孟叔走后,商无惑把药递给了贺云峥。 贺云峥苦着脸接过,「商将军不打算给贺某来杯水吗?贺某刚刚可是给商将军倒了的……」 「……」 商无惑听了转身倒了杯水递给贺云峥,谁料贺云峥根本不接,吞了药丸,就着他端水的手就喝了一口。 「你!」商无惑瞪大眼睛,差点没把水杯扔了。 「扯平了。」贺云峥笑着退回去,身体后仰,双手撑在身后,松散的衣襟微微敞开。 商无惑看着突然跟变了个性子的贺云峥,觉得自己最近的情绪起伏有些大,深吸一口气转身去放杯子。 突然,商无惑凛然抬眸,手一伸,精准地抓住一支箭,上面绑着字条。 「等等。」贺云峥慵懒之色褪去,「商将军不必追了,是我的人传信。」 「贺宗主的人还真是哪里都去得。」商无惑轻嗤一声,把箭上的字条弄下来扔给了贺云峥。 贺云峥快速看了一眼,就把纸条毁了,看着商无惑说道: 「商将军,有进展了,距离琼崃宗十里处的溪边树林里,有穆尧青的旧部,在琼崃宗内乱中受了重伤,商将军搜查琼崃宗的时候,这伙人暂时逃到了那里,由于伤势过重还没来得及撤离,现在去,抓得住。 若是这伙人口中能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商将军也该让贺某尝尝甜头了,我们的交易,商将军也该给点回报了。」 商无惑盯着贺云峥已经快要挂不住的衣襟,视线别开,道:「贺宗主都是这么谈交易的吗?」 贺云峥眨眨眼,顺着商无惑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嘴角上扬: 「商将军,在下受伤了,脱衣疗伤,有何问题?」 「在下叫了军医,军医说了,不用施针。」商无惑言外之意,不用宽衣解带。 「哦。」贺云峥依旧我行我素,似是困惑地往前探了探身,「商将军为何离我那么远?商将军谈事,都是这个距离吗?」 「……」 商无惑额角狂跳,你他娘的先把腰带系上再说话!成何体统! -------------------- 第二十一章 脏了,擦擦 「我去抓人。」 商无惑觉得他再和贺云峥说下去,火气就要顶破脑门儿了,拿了佩剑就要走。 「等等,一起去。」 贺云峥一扫方才的调侃模样,火速穿好了衣衫,腰带扎紧,勾勒出精壮的腰身,大步从商无惑面前走过,重新戴上人.皮.面.具,又恢復了那副平平无奇的模样。 「伤成那样,你去干什么?」 商无惑在知道了贺云峥的身份后,再看这张脸,怎么都觉得违和。 「自然是帮商将军把关,穆尧青的人嘴很硬的,寻常的军中刑罚,怕是敲不开他们的嘴,都是将士,对彼此的手段再熟悉不过,也都硬气得很,商将军会需要贺某的手段的。」 第37页 贺云峥摆弄了一下他那修长白皙的手指,笑得阴森。 商无惑莫名打了个冷颤,有些江湖手段,的确很好用…… 出门时,商无惑问道:「你的琼崃宗都乱成那个样子了,你还有心思帮我抓穆尧青的人?你不急?」 「时机未到,再让他们蹦跶一会。」贺云峥故作神秘,「再者说,这帮人也是祸乱我琼崃宗的罪魁祸首之一,就当是抓来撒撒气吧。」 「……」 …… 离开将军府,贺云峥和商无惑带着一队人马,一路急行。 起初商无惑还担忧贺云峥的身体经不住烈马长途颠簸,可到后来他渐渐跟不上贺云峥的速度时,那股子担心早就被压下去了,好胜欲飞速占了上风。 在这种你追我赶的暗中较量之下,贺云峥和商无惑很快就带人抵达了那伙人的藏身地点,又因为对方伤重,基本上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拿下了。 「都绑紧了,走!」 商无惑大手一挥,就要下令把人押回军营。 但这时贺云峥却制止了商无惑,「先不带回去。」 「嗯?」商无惑不解。 「贺某的手段,怕是不能在军营里施展,会给商将军带来不少麻烦。」 贺云峥神秘兮兮地勾唇,像极了嗜血的刽子手行刑前的亢奋。 商无惑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便命人把那些人分开看管,然后压低声音冲着贺云峥说道:「悠着点,别都弄死了,在下还得交差。」 「放心。」贺云峥点点头,翻身下马。 「介意观摩吗?」商无惑突然有些好奇,贺云峥要用什么手段。 贺云峥仰头看着坐在马背上端正大方的商无惑,心说这人该是厌恶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的吧,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可以。」 让他认清真正的自己,也好。 …… 来审问第一个人的时候,贺云峥没有向商无惑索要任何刑具或是武器,只是随手从身上摸出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针捏在指尖。 商无惑看得皱眉,这能审人? 「呵,别白费力气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那人骨气硬的很,即便是被看守的人上了镣铐枷锁,断了腿骨,也一声不吭,看见平平无奇的贺云峥,更是不屑一顾,只有在看见商无惑的时候,眼底多了几分忌惮。 「两位退开吧。」贺云峥示意看守的人退到一边。 那两人没见过贺云峥,面面相觑,在得到商无惑的命令后才退到了一旁,视线仍紧紧盯着那名前朝将士,这是他们好不容易抓到的人,可不能跑了。 接着,贺云峥缓缓走到那人跟前,大力捏住了那人的下巴,强势抬起,手里的针放在那人眼前,低语道: 「这针,认得吧?钻入经脉,轮转一周,功力尽毁,运气好的,能捡回一条命,但却和废人无异,并且要时刻承受针尖刺痛经脉之苦。 你会清晰的感受到内力如流水般散尽,再也提不起剑,甚至端不住一个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别白费力气了,要杀要剐,随你!我是不会出卖将军的!」 那人冲着贺云峥的脸啐了一口。 贺云峥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微微偏过了头,但商无惑却是面色一沉,攥着佩剑的手都紧了紧。 「好,看来你还是喜欢来硬的。」 贺云峥颇为惋惜地点头,勐地将手里的针送入了那人的经脉当中。 下一秒,那人双眼瞪大,嘴巴张开半天也没发出一点声音,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情急暴起,身体抖如筛糠。 「呃——!!」 那人发出一声低吼,他在极力的忍耐着。 可经脉损毁岂是常人所能抵抗,没过一个唿吸的功夫,那人就遭不住开始如野兽般嘶吼,那悽惨的哀嚎声即便是隔着老远,都听得见,以至于另外几处被看守的前朝将士个个变了脸色。 就连看守的士兵都受不了别过了头。 「商将军若是不喜,可到一旁等候。」 贺云峥看见商无惑始终眉头紧锁,眼神也带着一丝厌恶,以为是被他的手段膈应到了。 「脏了,擦擦。」 商无惑嫌弃地递过来一条帕子,指了指贺云峥脸上刚刚被吐的位置。 贺云峥一愣,没接。 「怎么?喝水的事可是扯平了,这个还要在下来?」商无惑挑眉。 「谢了。」贺云峥不太自在地接过帕子,怎么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约么着那人已经精疲力尽了,贺云峥走上前,鞋尖挑起那人的下巴,居高临下道: 「现在可想好了?说,还是不说?」 「……休……休想!」 那人竭尽全力,竟是要撕咬贺云峥的小腿。 商无惑眼疾手快,当即伸手把贺云峥拉开。 可就是这一瞬间的变故,那人就咬舌自尽了。 「是条汉子。」贺云峥面无表情,转身赶往下一个审问现场。 商无惑站在原地看了那死去的将士几秒,神色不明。 「将军……这。」 守着的两名将士对此颇有不满,可将军没发话,甚至还有些偏袒刚刚审问那人的意思,他们也不敢多说。 「埋了。」 商无惑只留下一句话,便跟上了贺云峥。 第38页 之后的审问里,贺云峥如法炮制,甚至还用上了毒药,毒虫,封穴等等手段,不死,但足够折磨,甚至连见惯了各种残酷刑罚的商无惑都有点不忍直视那些将士的惨状。 但商无惑感觉到了贺云峥似乎有意用这些残忍的手段驱赶他迴避,那他偏偏就不走,他还会怕了不成? 在此起彼伏,愈发悽厉的惨叫声中,审到第十一个人的时候,终于有了结果。 「我说……我说……」 那将士崩溃地趴在地上,生怕贺云峥对他用什么惨绝人寰的酷刑。 「说,从前的,现在的,知道多少说多少。」 贺云峥有些乏了,心口的憋闷让他的唿吸有些不畅。 那人绝望的闭眼,缓缓开口道: 「云盛末期,我们遭到了来自北陵国朝廷和江湖人士的双重打击,彼时穆将军说过,对我们最大的威胁,便是商氏一族,以及当时的琼崃宗,如果能杀了他们其中一方,困境可解。 起初的时候,朝廷和琼崃宗之间的关系表现的坚不可摧,可是后来将军慢慢发现,朝廷中人并非是一条心,有人似乎想要借刀杀人,手不染血地除掉琼崃宗老宗主。」 贺云峥心中震撼,连带着疲惫的身体都晃了晃,哑声道:「继续说。」 商无惑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贺云峥,难道当年的事,他们商家,也有掺和?琼崃宗也参与了前朝覆灭之事?他怎么从来不知? 「……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怎么可能知晓其中细节?我只知道,某个夜晚,老宗主被朝廷的人约了出去,再就没能回去。 当时我们军中有传言说,老宗主是被朝中的两位顶樑柱联合琼崃宗的某位长老害死的,并且伪造成了意外遇刺的模样,其余的,我就不知了。 至于我们将军……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平时只有将军主动联繫我们,我们才能得到指令,若是将军不下令,我们就只能躲起来等着。」 那人说完之后就胆战心惊地等着贺云峥发话,试图用这些消息保自己一命。 「再去审审其他人。」 商无惑感受到贺云峥身上的死寂,出声道。 「不用了。」贺云峥深吸一口,本是想缓解胸口的憋闷,却弄得眼前一黑,手指骨节抵着眉心晃了晃头,才开口道:「他们只是底层将士,不会知道的更多了,再问也是白费功夫,带回去吧。」 商无惑闻言便让下属把人押了下去,看贺云峥还站在原地,皱眉道:「你……还好吗?」 「没事,回吧。」 贺云峥牵强地扯了扯嘴角。 没关系,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急在这一时,有了线索,就是好事。 朝中的顶樑柱,北陵建国之初能称得上顶樑柱的也就那么几位,大不了,他一个个查。 …… 回去后,贺云峥先行回了将军府,副将带着他到了挨着商无惑卧房的一件屋子里修整,而商无惑则是进宫面圣,把最近的收穫上奏,用抓来的这些人,暂时平稳住那朝堂上的悠悠众口,顺带向陛下询问一下当年琼崃宗的事…… 等到商无惑回府的时候,已是深夜。 劳累了一天,本是打算回房休息,可路过偏房的时候,却看见屋子里还亮着光。 「这么晚还不睡?」 商无惑嘀咕了一句,刚要路过,就闻见了清冽的酒香。 在喝酒? 将军府里没有这种酒,商无惑眉头一皱,抬头看向另一侧的屋檐。 很快就有一个暗卫从房檐上落下。 「谁给他的酒?」 商无惑言辞冷厉,孟叔刚给开的温养方子,就这么糟害身体? 暗卫一愣,如实禀报:「回将军,贺宗主天黑前出去了一趟,命酒肆送来了不少酒水。」 眼看着自家将军面色不善,一根筋的暗卫又补了一句:「很烈。」 「啧。」 商无惑气笑了,让暗卫退下后转身就推开了偏屋的大门。 -------------------- 第二十二章 将军好看 「哐当——」 房门被粗暴的推开,突然灌入的冷风吹的贺云峥一哆嗦,他盯着来人的脸看了半天,才酣然笑道:「商无惑。」 「……」 商无惑黑着脸把门关上,气势汹汹地来到桌前,一把夺过贺云峥手里的酒杯。 印象中贺云峥就没怎么叫过他的名字,每次都是商将军商将军地叫着,疏远得很。 「你醉了。」 商无惑瞥了一眼贺云峥脚边已经空了好多的酒罈子,心说哪怕酒量再好的人,也经不住这么往死里灌自己。 贺云峥歪头,似是不满手中的酒杯被抢,就这么直直盯着商无惑看。 「看什么?」 商无惑板着一张脸,训斥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他们不过是合作而已。 可贺云峥此刻的眼神太过于灼热,看的商无惑浑身不自在。 良久,商无惑听见贺云峥低笑了一声,说:「将军好看。」 「???」 商无惑皱眉看向贺云峥,砰的一声放下酒杯,「当真是醉的不轻!」 贺云峥垂头不语,双眸微阖,似乎是有些睏倦了。 「啧,起来,到床上睡。」 商无惑想着之前自己醉酒的时候还是贺云峥把他送回来的,现在情况对调,他总不能不管。 第39页 正要伸手去扶人,贺云峥却突然抬起了头,一把抓住商无惑的手臂,陡然起身把商无惑逼到了屏风边,高大的身形越凑越近,即便已经贴上了,却似乎仍嫌看得不够真切。 「发什么酒疯?」 商无惑没动,就这么任由贺云峥抓着他。 「商将军那晚可是撒泼了好久……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贺云峥模煳的嗓音莫名带上了点委屈,带着酒香的温热气息落在商无惑的眉眼上,惹得睫毛轻颤。 商无惑心底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这话是这么用的吗? 该死……他是真的不记得那晚都干了什么。 但骨子里的那股劲儿还是让商无惑梗着脖子抬起了头,「所以呢?」 「所以要还回来。」 贺云峥这话说的完全不似开玩笑,话落单手抓住商无惑的腰带一个用力,人就扛在了肩上。 「贺云峥!你做什么!?」 突然的天旋地转让商无惑一惊,双手本能地抓住了贺云峥的衣服。 哗—— 一阵内力盪开,屋子的窗户应声敞开,贺云峥扛着商无惑,顺手拿了什么东西,身手矫健地上了屋顶。 寒风凛冽,吹得衣摆猎猎作响,贺云峥把一脸懵的商无惑放下,又把一柄剑扔给了商无惑。 「拔剑。」 贺云峥说着已经拔出佩剑,剑锋对准了商无惑,比起以往的凌厉,此刻的贺云峥懒散得很。 「……」 商无惑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了,看着毫无战意的贺云峥,搞不明白这是闹哪出。 「怎么?贺宗主还有醉酒练剑的癖好?」 「你那晚就是这么折腾我的……」 贺云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目光幽怨。 「……啊?」 商无惑闹了个大红脸,所以……醉酒练剑的竟是他自己? 还没等商无惑接受这个事实,贺云峥就已经提剑袭来,但也就是摆摆样子,并没有真的出招。 商无惑看出贺云峥不过是想「报復」他一下,愧疚心作祟之下,竟也配合了。 悽然的月光下,两道修长的身影在屋顶翻飞舞动,飘逸的髮丝与剑刃折射的寒光交错,清冽的碰撞声夹杂着凌乱的唿吸。 「够了。」 半炷香后,商无惑强势逼停了贺云峥的剑招,他感受到贺云峥的气息乱了。 「你的伤还没好,今天就到此为止。」 「嗯。」 贺云峥眸光微敛,意外的好说话,也不管商无惑了,径直下了屋顶。 商无惑本以为这人怎么也要再闹腾一阵,没成想这么痛快。 好奇心驱使下,商无惑下来后又到窗前看了一会儿,见贺云峥回去之后就宽衣歇息了,这才放心离开。 而在商无惑走后没多久,床上的贺云峥便睁开了双眼,那里边一片清明,哪有半点醉意。 贺云峥轻咳一声,下一秒一道黑影翻窗而入,悄无声息。 「宗主,大长老和四长老已经暗中将穆尧青的人安插进了琼崃宗,宗主之前布置在暗中的兄弟们已经分散开盯着这些人了。 穆尧青今夜见了二长老,目前仍在翠竹轩,似乎是在商讨如何将琼崃宗和前朝旧部集结起来,以行復国之事,他们还提到了前朝遗孤,但应该还没找到人。 还有,穆尧青和长老都不相信您已身死,还在加大力度找您。」 傅司单膝跪在床前,目光探寻地看向床上的贺云峥,似乎在确认贺云峥的伤势如何。 贺云峥坐起身,垂头沉思片刻,开口道: 「暂时按照原计划行事,我们在暗中的人先不要暴露,穆尧青向来谨慎,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之前不会轻易动手,他在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时机。 你密切关注几个长老的动向,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还有,让裘笙去云水阁见紫杉,就说,欠本宗主的人情该还了,她知道怎么做。 宫里的那位最近也该出手了,都城的天,要变了。」 「是,那宗主您……」 傅司并不觉得将军府是个安全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朝廷的眼线。 「本宗主现在可是生死不明,自然不该抛头露面。」 贺云峥习惯性地想要把玩腰间的玉佩,却摸了个空。 傅司见宗主不打算离开将军府,只得垂眸退下,时局紧张,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只有他们这些下属做的面面俱到,宗主面临的风险才会小一些。 傅司走后,贺云峥也起身出了门。 有样东西,忘了拿回来。 …… 主卧房里,商无惑满脑子都是穆尧青和琼崃宗的事,一边是穆尧青迟迟没有抓到,一边是答应贺云峥的报酬丝毫没有进展,商无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正愁着,商无惑就听一声微弱的响动。 有人在推门。 什么人这么大胆?夜闯将军府就罢了,还到他跟前来了?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那人似乎在屋子里翻找什么,甚至还踢到了桌角,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商无惑缓缓睁开了一只眼,就看一个模煳的身影大摇大摆的在屏风后走动。 现在的贼人这么大胆了吗?他还在这呢! 黑暗中,商无惑不屑勾唇,缓缓闭上了眼睛,被子里的手摸上了一把匕首,静静等着贼人靠近。 第40页 很快,商无惑就感觉到床前多了一个人。 下一秒,一只冰凉的大手肆无忌惮地伸进了被子里。 「!?!?」 商无惑勐地睁开眼睛,又惊又怒,一把抓住按在他胸前的手,另一只手握住匕首,勐地刺向这胆大包天的贼人。 「啪——!」 那贼人牢牢攥住了商无惑的手腕,匕首距离那人的脖颈不到半寸,却再难下压分毫。 商无惑心下一惊,正要暴起,却隐约闻见了一股熟悉的酒气。 「贺云峥?」 「……你要杀我。」 阴影下,贺云峥的双眸暗藏冷光,许是喝了太多酒,嗓音带上了些沙哑。 商无惑皱眉,「你卧房里进了贼人你不动手?」 贺云峥不说话,只是攥着商无惑的手力道加重了些。 「……」商无惑眼睛适应了黑暗后,渐渐能看清贺云峥脸上的执着,心说他跟一个醉酒的人较什么劲,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我没想杀你,先松手可以吗?」 「嗯。」 贺云峥松开了手,却没后退,而是直接上了床,就坐在商无惑旁边。 商无惑:…… 「又做什么?」 商无惑探身点燃了床头的烛火,这才看见贺云峥只穿了一件中衣,双手冻得骨节泛白,脸上因之前饮酒浮上的一点血色此刻也褪了个干净。 外面那么冷,就这么过来的? 「唿啦——」 半边被子盖在了贺云峥身上。 「看什么看,有事说事,没事就回去睡觉。」 商无惑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他们的处境有多尴尬,一人一半被子,商无惑一手拽着一边,把两人都围在了里头。 没办法,被子就一床,都给贺云峥的话,他也挺冷的。 贺云峥盯着商无惑看了很久,神色如常,只是被子下的双手早就攥成了拳头。 直到床头的蜡烛流下烛泪,贺云峥才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摊开在商无惑面前,「我的东西。」 「什么你的东西?」商无惑一头雾水。 贺云峥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腰间。 商无惑顿时反应过来,从枕头下摸出来贺云峥的那枚玉佩,放在了贺云峥的掌心。 「很重要吧?」 醉了还想着。 「嗯。」贺云峥眼底情绪翻涌。 商无惑……把他的玉佩放在枕下? 忽地,贺云峥又把玉佩塞回了商无惑的手里。 「怎么又不要了?不是很重要?」商无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像赶人。 「你帮我保管,我现在戴在身上,会暴露身份。」贺云峥缩回了手。 商无惑一愣,这玉佩应该有着什么特别的意义,要他保管重要的东西……算是信任他吗? 等等,还知道会暴露? 商无惑面色一冷,霍地掀开被子,「你没醉?」 -------------------- 第二十三章 断大长老一臂 「贺云峥,回答我。」 商无惑的语气极冷,就这么直直看着贺云峥,看得贺云峥差点就要装不下去了。 「不要的话,还我。」 贺云峥神情受伤,伸手就要去抢回商无惑手里的玉佩。 商无惑急于验证,自是不想给的,手往后一缩,身子也后仰。 贺云峥心下一狠,直接扑了上去,将商无惑压在了身下。 两人其中一只手十指相扣,中间隔着的,是那枚早已被攥得温热的玉佩。 鼻尖相抵,两人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这一刻贺云峥忘了自己是来拿回玉佩的,商无惑也忘了他是要问责这人装醉的。 短暂的唿吸纠葛后,贺云峥一个翻身滚到了一旁,背身对着商无惑,「偏屋太冷,商将军屋里暖和,借住一晚。」 「……」 商无惑没答应,但也没赶人。 那枚玉佩,也还在商无惑的手里。 这一晚,两人一个看着冷冰冰的地面走神,一个盯着那宽阔的后背发呆,谁也没睡。 …… 天刚亮时,商无惑接到了从宫里传来的口谕,很急,似乎是特别要紧的事。 「这次你就别跟着了,宫里不比外面,人多眼杂,容易出乱子。」 商无惑在铜镜前整理衣冠,当着贺云峥的面,从容地把玉佩塞进了怀里。 贺云峥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戴好人.皮.面.具。 「不是说了不要去?」商无惑皱眉。 贺云峥把髮丝从衣襟中拽出,随意扔到身后,苦笑道:「商将军怕不是忘了我琼崃宗还乱着?有些蛀虫生得太久了,总得处理。」 「你要回去?」商无惑面色一变,「现在时机不对。」 「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贺云峥嘴角噙笑,起身出门前回头冲着商无惑说道:「商将军今晚记得给贺某留门,世风日下,虎落平阳,贺某恐怕还得继续叨扰将军。」 商无惑嘴角抽了抽,一想到昨晚那尴尬的气氛就头疼,赶在贺云峥的身影消失之前道:「今晚回你的偏屋。」 等人走了,商无惑想了想叫来了管家,「给偏屋里多加点炭火。」 …… 城北酒肆。 傅司和裘笙已等候多时,只是贺云峥进门时,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紧张。 第41页 「宗主。」傅司和裘笙单膝跪地,「您吩咐的已经安排好了,除三长老外,其他几位长老都在我们的监视中,叛乱的琼崃宗一众也均在掌控中,随时可以动手。」 「穆尧青那边可有什么动静?」贺云峥负手站在窗边,冷风掠过侧脸。 「穆尧青寅时一刻离开琼崃宗,而后……不知去向。」傅司额角有冷汗留下,穆尧青实在过于警惕,他派出去的人,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能跟住。 「嗯。」贺云峥心中有了猜测,垂眼看向裘笙,「你呢?」 「回宗主,紫杉姑娘说了,三日内给宗主答覆,到时必定是一份让宗主满意的大礼。」裘笙抱拳道。 「哦?本宗主倒是有些期待了……」 贺云峥指尖轻扣窗台,思量片刻后,吩咐道:「裘笙,你现在出发,等商无惑离开皇宫后,跟着他,别被发现,若他有危险,通知我。」 「是。」 裘笙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领命离去。 「宗主可是担心……穆尧青会……」 傅司不觉得穆尧青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找朝廷的麻烦,虽说商无惑已经许久未曾领兵出征,但往日威名犹在,穆尧青虽是前朝名将,但也不会自负至此。 贺云峥双眸微眯,「宫里的那位不是花瓶,商无惑是他的好兄弟,如今商无惑被朝臣架在了风口浪尖,那位不会坐视不管,恐怕暗中不知查探了穆尧青多少次了。 如今急召商无惑入宫,恐怕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再加上穆尧青天未亮便匆匆离开琼崃宗,想必是得了什么密信,对方抓住了他的某样把柄,又或者说,对方手里有穆尧青想要的东西,或者……人。 若我猜的不错,宫里的那位,想必是针对穆尧青设了一个局,用诱饵引出穆尧青,再以商无惑这把刀入局。 局成,穆尧青落网,危机解除;局败,也可折损穆尧青元气,为日后做打算。 只不过这场赌局,手握筹码的人,恐怕不只是宫里的那位……」 「傅司。」 「属下在。」傅司嵴背绷直。 「我没记错的话,大长老每年都会在今日到都城外竹屋小住几日,对吧?」贺云峥的眼神逐渐放空。 「是,据说是为了陪伴早年夭折的幼子。」傅司回道。 贺云峥冷笑一声,「自己造的孽,迟来的忏悔又有何用?」 若非大长老早年时一意孤行,为抢占资源草菅人命,得罪了不少江湖人士,又怎会招致祸端,使得无辜的髮妻和幼子白白丧命? 「走,随我去宽慰一下大长老。」 贺云峥取来佩剑包裹后背在身后,叫上傅司,秘密赶往城外。 一路上,渐渐有许多百姓打扮的壮汉陆续跟上了贺云峥,均在出城后露出了里面的黑色劲装,利刃在手,杀气凛然。 …… 一小片竹林内,寒风萧瑟,竹叶簌簌。 贺云峥刚一靠近竹屋,数十道黑影从天而降,齐齐拦在了竹屋前。 「哟,不愧是本宗主挑选出来的人,很好。」 贺云峥薄唇轻扬,眼底却是化不开的寒意,看得那些曾经的下属好一阵颤慄,握剑的手紧了又松。 竹屋内的人似乎是听见了动静,推门走了出来,正是大长老。 「老夫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即便,是他亲手将贺云峥从悬崖边击落的。 「大长老似乎知道我会来。」 贺云峥扯下人.皮.面.具,没了虚假的遮掩,那份杀意如芒刺般直指大长老。 「你是老夫看着长大的,老夫可是了解得很,只不过……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大长老勐地拍拍手,更多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瞬间把贺云峥和傅司围在了中间。 「动手!」 大长老面色狰狞,只要贺云峥死了,以自己的资歷威望,琼崃宗迟早是自己的! 贺云峥一动不动,好整以暇地望着大长老,脸上轻蔑的笑意看得大长老毛骨悚然。 下一秒,只听一声极具磁性的:「杀!」 「噗呲——!!」 阵阵皮肉割裂,血液迸溅的声响传入耳中,过半的黑衣人连一声哀嚎都没能发出,就瞪大着眼睛倒了下去。 而杀死他们的,正是之前围成一圈站在他们身后的黑衣人。 「你们干什么!?反了!?」大长老目眦欲裂。 「大长老何出此言?」贺云峥一步步踏着尸体走过,离大长老越来越近,可在场的黑衣人,没有一人上前阻拦。 「他们本就是我的人,何来的反了?」 「贺云峥,别高兴的太早!」 大长老迅速从袖子里掏出一支骨哨吹响,很快就有更多的死士现身。 与此同时,先前从都城中暗中跟随贺云峥出城的一众暗卫迅速与在场的黑衣人汇聚,瞬息间便和大长老的死士交手,刀光剑影间,愈发衬托着贺云峥目光的嗜血。 「大长老,今天,走不了的是你,既然觉得愧对妻儿,那便亲自去忏悔吧,这里,是个好地方。」 贺云峥刷地抽出佩剑,步步逼近。 大长老眼看贺云峥真的对他动了杀心,当即给身旁的死士餵下去了不知是什么的药丸,只见那两人吃下药丸后双眼顿时变得血红,周身的气势暴涨,嘶吼着便朝着贺云峥沖了上来。 第42页 傅司见状立马上前迎敌,可那两人似乎不知疼痛般,只攻不守,不论是内力还是力气,都在短时间内达到了一个可怖的程度。 「疯子。」 贺云峥眼神一暗,两步上前,在傅司与其中一人对掌时,勐地拍了一把傅司的后背,醇厚的内力悄然运转。 只听砰的一声,那死士倒飞出去,噗地喷出一口血,当场毙命。 「剩下的自己解决。」 贺云峥收手,提剑沖向大长老。 傅司还未从被宗主传输内力的激盪中反应过来,听见宗主的声音条件反射地挥剑迎击。 「砰——!!」 贺云峥一剑落下,下了死手。 再无死士可调动的大长老只能硬着头皮抗下,登时屈膝闷哼一声。 可下一秒,大长老的招式陡然变得诡异起来,每一招都变得出其不意,甚至……不是琼崃宗的招数。 若是商无惑在的话,就能认出,这是前朝云盛国军中的剑法,由穆尧青创下。 「呲——!」 剑锋相抵,大长老的长剑陡然一转,猝不及防划破了贺云峥的肩膀。 贺云峥面上浮现出几分邪佞,一拳砸在自己的剑身上,剑身霎时弯曲不可思议的弧度,剑尖直直刺入大长老心口。 「呃——!」 大长老仓促间卸力后退,这才避免了被剑穿心的结局,却也被贺云峥回弹的剑尖剜下一块肉来。 差一点。 贺云峥指尖划过剑锋的血,脚尖一点,正要乘胜追击,一击毙命,就看见与竹林相对的远处空中咻地升起一道红烟。 是裘笙的信号,商无惑那边出事了! 「呲——!」 大长老眼尖地抓住贺云峥分神的瞬间,勐地将一包药粉洒向了贺云峥。 趁着贺云峥短暂失明的空隙,狼狈逃窜。 「嗖——!」 银白的长剑勐然飞出,只听噗嗤一声闷响,惨叫声过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啧。」 贺云峥拂袖挥散药粉,只看见不远处插在地上的佩剑,以及……一只还握着剑的右臂。 「宗主,这……」 傅司和其他暗卫解决了死士,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贺云峥眼底肆虐着风暴,沉声道: 「你们继续追,他废了胳膊,跑不多远,人抓了,留口气就行,我还有话要审。」 说完,贺云峥取回佩剑,火速朝着方才红烟升起的方向掠去。 -------------------- 第二十四章 埋伏 半个时辰前,御书房。 「方才的话,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国师的意思?」 商无惑面色微冷,他没想到此番面圣,竟还见到了时常闭关的国师。 「是陛下的意思,也是微臣的意思。」 国师年近五十,却看不出半点岁月痕迹,一身宽大的杏色朝服,显得消瘦的身躯十分羸弱,仅用一根玉簪束起的白髮不但不会让他看上去年迈,反倒多了几分远离尘世的仙气。 「穆尧青为将极擅谋略,又怎会因一句尚未确凿的消息,就前去城外赴约呢?」 商无惑眉头紧锁,他是讨厌国师的,这人说起话来总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虽是笑着,但总给他一种笑里藏刀的危机感。 据说国师的一身隐疾是窥探了太多天机导致的,是为了北陵的国运奉献了自身的寿数。 商无惑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但奈何北陵开国之初,国师的确屡次献计,更是以「预测」之名,帮助北陵避过了数次险关,是以,国师被尊为开国功臣,在朝中威望甚高。 「无惑,穆尧青此刻已经在都城外的十里坡了。」 萧崇烨打断了商无惑肆意打量国师的目光,严肃道: 「朕给出的条件,穆尧青无法拒绝,但这个条件,也的确是个幌子,所以,只能唤你前来,其他人,朕担心他们敌不过。 人马朕已经给你备好了,你只需带人前往十里坡,捉拿穆尧青即可,但一定切记,穷寇莫追。」 「陛下给出的条件是什么?」 商无惑收敛神色询问,有国师在场,君臣之礼不可废。 但是,商无惑也实在不解,如此急躁,不像是萧崇烨的作风。 「此事涉及前朝秘辛,不便多言。」萧崇烨少见地避开了商无惑的注视。 这让商无惑更觉得事有蹊跷。 此时,国师开了口:「商将军,捉拿穆尧青本就是你分内之事,陛下此番劳心,已是对你的宽待,你怎的还不知足?」 「……」 商无惑明白了,看来是朝上的那些老傢伙联合国师对萧崇烨施压了,若只是那些老傢伙,萧崇烨还能压一压,但若是国师就不好说了,毕竟是开国功臣,又是先帝曾经最器重的朝臣,怎么都要给些面子。 想必……引穆尧青出来,已经是萧崇烨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有劳国师提点,微臣谢陛下相助,即刻启程捉拿穆尧青,定不辱命。」 「万事小心。」 萧崇烨神色如常,似乎只是对重臣的照例叮嘱,只是那眼底深藏的担忧,骗不得人。 …… 此刻,商无惑浑身浴血,周围是拼搏厮杀的一众将士。 他握剑的手在发抖,已经不知斩杀了多少前朝士兵,血色早已蒙住了双眼。 第43页 即便他早就预感到十里坡会有埋伏,做足了防御,但仍旧损失惨重。 穆尧青用兵,比他预想中的还要狠绝。 「咔——!」 商无惑硬生生扭断了一个士兵的脖子,随手扔到一边。 可很快就有更多的士兵扑上来,拼死也要重伤商无惑。 商无惑麻木地嗤笑一声,漆黑的长剑飞速扬起,裹挟着腥臭的血腥味如闪电般掠去,顷刻间便取了来者的首级。 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 抬头时,商无惑看见穆尧青就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冷眼看着下方的一切,那冰冷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仿佛死去的只是无关紧要的蝼蚁。 「穆尧青!可敢与我一战!」 商无惑长剑直指穆尧青,大声唿喝,引得前朝将士迅速朝着他围了上来,但都被他手下的鬼影军拦住,双方死战到底。 「商无惑,你没有辱没商氏一族的威名,若是再给你十年时间,北陵周边列国,将无人是你的对手,可惜啊……可惜。」 穆尧青眼底燃起浓浓的战意,自他国灭被俘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沙场博弈的快感了,商无惑是值得尊敬的对手,值得一战! 锵——! 宽刀出鞘,穆尧青招招致命,不给商无惑任何喘息的机会。 商无惑面色发白,已经经歷了几番车轮战的他,体力损耗过半,此刻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呵——!」 一声暴喝,商无惑竟是拼着受伤也要留下穆尧青。 面对穆尧青横扫而来的宽刀,商无惑不躲反攻,一手握住那锋利的刀身,一手握剑抵住穆尧青的喉咙。 可就差一寸!一柄柳叶剑拦住了商无惑的剑。 是穆尧青的手下!贺云峥说过的那个黑衣人! 「看来,还是我的手下更合心意。」 穆尧青得意大笑,宽刀勐地一转,商无惑吃痛松手,宽刀顿时砍向了商无惑的腰腹。 躲不过! 商无惑脸色大变,已经做好了疼痛的准备,咬咬牙抽出匕首,竟是不管那宽刀,硬要伤了那穆尧青。 「锵——!」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银白的长剑挡住了那来势汹汹的宽刀。 一道森冷中夹杂着愠怒的声音在商无惑耳边响起: 「商将军这个打法,有几条命够拼?」 「呲——刷!」 贺云峥剑势陡然一变,震开宽刀的同时,一剑挑向穆尧青的手筋。 穆尧青眼睛瞪大,急忙闪躲,虽保住了手筋,但仍是不可避免地被划出了一道极深的血口子,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流。 「老实待着。」 贺云峥把商无惑往后面的将士们那边一推,迎着穆尧青就攻了过去,下手之狠厉,像是要把穆尧青大卸八块一般。 「贺云峥!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穆尧青匆匆缠住伤口,竟是换了左手握刀应对,且仍不落下风。 贺云峥眸光微沉,深吸一口气,收剑的同时内力汇聚,一掌轰向穆尧青。 「!!!」 穆尧青感受到那汹涌的威压不敢大意,仓促间来不及换手,只得右手与贺云峥相对。 「砰——!」 一阵比起上次醉仙楼试探还要勐烈的冲击盪开,穆尧青不受控制地后退两步,手腕上的伤口崩裂开来,殷红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土地上。 「噗——」穆尧青勐地吐出一口血,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呵。」贺云峥冷笑一声,提剑就要抓人,可下一秒,一柄重剑横在了他面前。 贺云峥双眸微眯,「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是自然,不过……」 黑袍人咂咂嘴,剑柄一转,细密的毒针瞬间从剑身飞出。 贺云峥一惊,刚要抵挡,一道身影就已经挡在了他身前,漆黑的长剑快速转动,将那些毒针尽数挡开。 可就是这么一个空档,黑袍人就带着穆尧青逃了,剩余的前朝将士也开始撤退。 「啧!」 商无惑咽不下这口气,叫人就要追,但却被身后的贺云峥拉住了胳膊。 「干什么?!」 「穷寇莫追,宫里那位算计的时候,没提醒你吗?穆尧青既然敢到这里来,身后跟着的,就绝对不止你看到的这些将士。」 贺云峥一边说着,一边把商无惑全身上下检查了个遍。 冷静下来的商无惑立刻叫停了手下的鬼影军,命人清理战场,看看还有没有活口,然后按住了贺云峥上下摸索的手,「暗器没伤到我。」 「那针有毒,还是要检查的细緻一点。」 贺云峥头也不抬,再三确认的确没问题之后,才放过了商无惑。 「你怎么找到我的?不是处理琼崃宗的事去了?」 休息下来的商无惑开始正常思考,疑惑地看着贺云峥。 贺云峥不知道从哪具尸体上撕了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擦着他的佩剑,听见商无惑的话,漫不经心地抬头,「可能是心有灵犀吧。」 「贺云峥,严肃点。」 说真的,商无惑现在没心思开玩笑。 贺云峥收起佩剑,端正道:「贺某神机妙算,料定商将军此番兇险,所以未雨绸缪。」 「你派人跟踪我?」商无惑眼神微冷。 「商将军这话可就太伤人心了,在下可是在差点就能抓住大长老的节骨眼儿上,过来搭救商将军的,连句道谢的话都听不见就算了,还被质问?」 第44页 贺云峥一脸心寒,说完又凑近商无惑,修长的手指轻弹了一下商无惑的腰腹,「若不是贺某来得及时,商将军恐怕就不能站着说话了。」 「……」商无惑面色微窘,突然恭谨抱拳,「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贺云峥视线盯着商无惑染血的拳头,眸光微沉,「手不疼?」 说完,贺云峥便抓住商无惑的一只手腕,拽过来缓缓掰开手指,露出掌心血肉外翻的伤口。 商无惑被贺云峥这突然的体贴弄得一愣,看贺云峥已经掏出药瓶要给他上药了,忙一缩手,「在下自己来就好。」 「你一只手能包扎好?」贺云峥一脸严肃地抬头。 「能,都熟练……」了。 商无惑抿抿嘴,贺云峥这么瞪着他干什么?战场上瞬息万变,哪个将士不会点包扎? 贺云峥没说话,也没松手,就这么一点点地清理伤口,然后上药包扎。 那伤口很深,药粉甚至都被流出的血浸湿,但商无惑从始至终,一声没吭。 「好了。」 处理完了,贺云峥又恢復了那副冷淡的模样,把药瓶扔给商无惑,转身就走。 商无惑一头雾水,他怎么感觉贺云峥有点生气了呢?他气什么? 忽地,商无惑注意到贺云峥肩头晕开的血色,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还说他?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处理一下! -------------------- 第二十五章 你倒是替他说话 「你的伤也处理一下。」 商无惑抬手按住贺云峥的肩膀,就要扒开外衫。 贺云峥没拒绝,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任由商无惑并不算轻柔地处理他的伤口。 当商无惑看见那几乎和里衣粘在一起的伤口时,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忍着点。」 「嗯。」 贺云峥面色如常,没什么反应,只是在过往的士兵朝他投来探寻的目光时,一一看回去。 「宫里的那位不是你的生死兄弟吗?怎么也捨得让你入这困局?就不怕你真的伤了?还是说……天家本无情?」 贺云峥可不觉得是那位的谋划出了纰漏,少年称帝,稳坐皇位,靠的可不是运气。 商无惑听了手上动作一顿,盯着贺云峥的眸光深了深,「国师插手,陛下也不好做。」 「你倒是替他说话。」贺云峥冷嗤一声,不等商无惑处理完伤口就拉上了衣衫。 「诶——」 商无惑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贺云峥已经拿上佩剑往回走了。 眼看着日上三竿,商无惑匆匆整顿下属,带上伤兵,即刻返回都城復命。 一路上,贺云峥始终走在商无惑的前头,目光放空,像是在思考,又好像只是在欣赏沿途的风景。 商无惑一边关注着军中将士的伤情,一边时不时瞥一眼贺云峥的背影,心头有种说不出的异样。 而此刻的贺云峥毫不知情,正神游思虑着。 北陵国师,曾被先帝称之为天人临凡,是为大能者。 世人皆知,国师齐尘,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为卜算凶吉,不惜以性命相赌,只求能助北陵国于乱世中化险为夷。 起初贺云峥也曾暗中调查过这个国师,但遗憾的是,此人竟没有一丝污点,所做之事,皆为了北陵。 可……一个久居深宫,常伴帝王左右的人,当真能做到一尘不染吗? 贺云峥不自觉地想到那日审问穆尧青的人说过的话,父亲……是被朝中的顶樑柱联合长老害死的。 那这个顶樑柱……会不会是国师呢? 思虑至此,贺云峥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道:「那位给穆尧青提出的条件是什么?」 「条件……」商无惑面露难色。 「不能说?」贺云峥看不出喜怒。 「不是。」商无惑下意识地反驳,嘆气道:「陛下未曾告诉我,只说,与前朝秘辛有关,不便多说。」 贺云峥挑眉,连商无惑都要防着,想必是很重要的秘密了。 忽地,贺云峥想到了什么,伸手将商无惑拉到了一边。 商无惑低头,看着那只攥住他的手,神色微妙。 贺云峥的手,一点都不像是武夫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很好看,就是太冷了,像他的那块玉一样冷。 「商将军?」 贺云峥捏了捏商无惑的手,谈正事呢,这人怎么还走神了? 「嗯?何事?」 商无惑故作镇定地抽回手,背手的瞬间却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贺云峥捏过的地方。 贺云峥心思还在别处,不疑有他,正色道: 「那位提出的条件,或许与前朝遗孤有关。」 「何出此言?」 商无惑面色凝重,头脑中闪过萧崇烨提及条件时的神色,以及国师当时的反应,愈发觉得贺云峥说的有道理。 贺云峥留神周围动静,凑近商无惑耳边,压低嗓音道:「既是要復国,穆尧青总得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想做一名堂堂正正的威风将军,不想成为叛贼。」 「……」商无惑心中震撼,沉重点头,「我知道了。」 「此事莫要声张,人心难测,商将军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贺云峥意有所指。 商无惑深深地看了贺云峥一眼,心知贺云峥能坦诚告知此事,也是冒着一定风险的,当即真诚道谢:「多谢提醒。」 第45页 贺云峥抬手打住,「口头道谢就免了,商将军若是真有心谢我,復命回府后,记得带些下酒的吃食,贺某到现在可是还水米未进呢。」 说完,贺云峥便运起轻功离开,那离开的方向却并不是将军府,显然是继续之前未完成的事去了。 商无惑答应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能朝着贺云峥离开的方向低声自语:「好。」 「将军,您和那贺宗主……关系很好?」 鬼影军中的一名将士好信儿地靠近商无惑。 许是平日里商无惑在军中和大伙儿相处的融洽,是以闲散的时候,这些将士并不惧怕这位将军。 商无惑白了那人一眼,「太闲了?歇好了就赶紧赶路!」 人没抓到,总得回去给个说法。 那将士缩了缩脖子,一边往回走一边嘟囔:「将军火气咋个这么大?不想那贺宗主走就说一声呗……」 「砰!」 商无惑照着那将士的屁股就是一脚。 …… 都城外某处宅院,密室地牢。 贺云峥姿态随意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根生锈的峨眉刺。 而在他面前的牢房中,大长老被粗壮的铁链吊起,整个人悬在半空中,凡是铁链勒着的地方,均是一片青紫。 近看,大长老衣衫破碎,髮丝散落,虽然他的断臂处已经止了血,保住了一条命。 但他的双腿上,深深刺入了峨眉刺,血顺着腿骨流下,在脏污的地面上聚成一滩猩红。 「贺云峥……你……你有种杀了……杀了我!」 大长老有气无力地嘶吼,藏在髮丝后的眸子迸射出阴鸷淬毒的目光,恨不得冲上去咬断贺云峥的脖子。 贺云峥面无表情,语气森冷:「大长老,你忍了这么多年,就为了除掉我,我也是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等你露出马脚。 若非你过早暴露了野心,恐怕我还真就找不到合理的缘由除掉你,琼崃宗是父亲的毕生心血,你这种心里黑透的人,不配染指。 如果你能告诉我当年到底是谁背叛了父亲,或许我还能给你个痛快,否则……大长老应该是了解我的脾气的。」 「贺云峥!!!!」 大长老不甘地挣扎,铁链晃动的声音却让他愈发崩溃,他是见过贺云峥的手段的,无情,狠毒,没人性,这些都不足以形容贺云峥。 一想到他或许再也无法离开这里了,大长老突然笑了,笑的疯狂: 「哈哈哈……你……想知道……真相?老夫……咳……老夫偏不告诉你!哈哈哈哈……你想报仇?那就杀吧……把你怀疑的人……都杀掉! 最后你会发现……你杀错了人……成了刽子手……成了你父亲最厌恶的那种人……哈哈哈哈……多么讽刺…… 甚至……可能你杀了所有可疑的人……却唯独漏掉了真正的仇人……哈哈哈哈……你永远也报不了仇……永远活在痛苦中……哈哈哈哈……」 「住口!」一旁的傅司一拳打在大长老的肚子上,继而担忧地看向贺云峥,「宗主……」 贺云峥抬手示意无妨,轻哼一声来到大长老的面前,手中的峨眉刺勐地刺入大长老的胸口,迸溅的鲜血落在贺云峥苍白的脸上。 「大长老,你是不是以为,你这样说,我就能留你一命?你错了,就凭你出卖琼崃宗,勾结前朝之人残害琼崃宗子弟,今日我杀你,你不冤。」 大长老眼睛瞪得老大,口中不停地涌出鲜血,绝望瞬间将其笼罩。 「呃……你……你不能杀我……你喝的药……有……有毒,解药……」 「不需要。」贺云峥冷眼看着大长老眼中的挣扎,又听大长老提到了其他长老,但已经听不清说的到底是哪位了。 贺云峥勐地抽出峨眉刺,任由大长老的生机迅速流失,「放心,有罪之人一个都逃不掉,我会很快送他们下去陪你。」 「呵……呃……」 大长老的头无力地垂下,没一会儿就彻底断了气,滴答滴答的血珠滴落声在这阴森的地牢里格外刺耳。 贺云峥嫌弃地扔了峨眉刺,摆摆手,「傅司,头砍下来送回琼崃宗,身体烧了。」 「是。」 傅司拱手,立即处理尸体。 …… 入夜,琼崃宗大殿上炸开了锅。 大长老血淋淋的头不知何时被放在了宗主的位子上,死不瞑目的双眼似是要凸出来一般。 这是赤裸裸的恐吓,也像是恶鬼反扑前的警告。 「大长老死了……宗主,宗主没死!?」 「是贺云峥……贺云峥回来了!」 「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找宗主去请罪……或许还能……」 「你疯了?宗主最恨背叛之人,你去了就是找死!」 「那怎么办?!等他回来了我们一样是死!」 「要逃吗?逃吧……」 …… 「都给我闭嘴!」 二长老面若寒霜,与四长老对视后均是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惧色。 贺云峥没死,他开始还手了! 「哒哒……」 「死了个人,就把你们吓成这幅德行?」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过后,穆尧青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他看着那位子上的头,玩味勾唇,「这贺云峥倒是比他父亲有血性,就是要看看,他有多狠了。」 第46页 「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四长老面露不悦,死的不是他穆尧青的人,他自然不愁。 穆尧青并未看四长老,径直走上那位子把头拿起来用披风包裹住,然后才缓缓开口道: 「乱,让这都城越乱越好。」 -------------------- 第二十六章 偏屋太冷 商无惑回府的时候兴致不高,捉拿穆尧青屡次失手,饶是有萧崇烨替他说话,他自己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了。 再加上国师方才说的一些什么什么天机,气运,国运之类的话,明里暗里就是在说,是他商无惑失职的缘故,导致前朝余孽破坏国运,恐有祸端。 这让商无惑烦躁得很。 那穆尧青若真是那么好抓的,当初俘获穆尧青就不会折损千百将士了。 「砰——」 一脚踹开卧房的门,商无惑沉着一张脸就迈了进去。 却看见贺云峥坐在他屋内品酒。 「商将军,贺某的下酒菜呢?」 贺云峥视线落在商无惑的手上,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抱歉,忘了。」 商无惑这话说的一点都不走心,说完还过去夺了贺云峥的酒,兀自喝了两杯,压压火气。 贺云峥又开了一坛酒,「看来商将军心情不好。」 「贺某陪将军喝点?」贺云峥给自己倒满,却只给商无惑倒了一半。 商无惑端起酒杯,却发现贺云峥的脸色有些泛白,又把酒杯放下,顺带还抢过了贺云峥快要送入口中的酒,两份一併倒回了酒罈里。 「伤还没好利索,喝什么酒。」 贺云峥愣了一瞬,忽而笑道:「没饭吃,还不给酒喝,商将军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 商无惑有些理亏,摸了摸脖子道:「我让人给你做……」 「算了,太晚了,休息吧,商将军也累了一天了。」 贺云峥说完直接吹灭了烛火,紧接着黑暗中就传来窸窸窣窣褪去衣物的声音。 在贺云峥躺在床上的前一刻,商无惑淡然出声:「贺宗主,你的房间在隔壁。」 「偏屋太冷。」 贺云峥的声音似乎都因为怕冷而染上了寒意,说着就已经开始铺床了。 「答应贺宗主的吃食明日补上,在下今晚心情不佳,就不留贺宗主了,偏屋加了炭火,不会冷。」 商无惑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床边走去,捡起地上的衣物就塞进了贺云峥的怀里,显然是在委婉地赶人走了。 黑暗中贺云峥看不清商无惑的脸。 今晚的酒没喝成,想来之前的招数是不管用了。 一个唿吸后,衣物被扔到了床上,贺云峥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就当是将军没带吃食的补偿吧。」 「贺云峥。」 商无惑的声线陡然冷了几分,似乎是恼了。 贺云峥有些纠结,商无惑的情绪似乎不太对,要不然……他走? 可下一秒,迟迟没有等来回应的商无惑,迅速出手抓向了贺云峥的手臂,竟是打算来强的。 贺云峥条件反射地挡了一下,这可倒好,商无惑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蹭的一下就窜了起来,直接动了手。 一时间,黑暗中净是两□□脚相交的闷响。 贺云峥心知商无惑这是在宫里受了气,就想着让人发泄出来也好,便配合着防守,也不还击。 但这反倒让商无惑觉得不够劲儿,攻势愈发凌厉起来。 黑暗中,贺云峥眼底划过一丝暗芒,随即在商无惑再次袭来时,陡然收手。 「砰!」 「呃——」 贺云峥硬是挨了商无惑一掌,趔趄了一下重重地倒在了床榻上,即便是有被子的缓冲,商无惑也听见了那沉沉的闷响。 「……贺云峥?」商无惑讪讪地收手,试探着叫了一声。 无人回应,床上的身影也没有任何动作。 「贺云峥?」 商无惑上前一步,用脚踢了踢贺云峥的脚踝,还是没反应。 这下商无惑有点着急了,想着这人伤还没好,刚才又挨了自己没轻没重的一掌…… 「贺云峥!」 商无惑愧疚地上前把贺云峥扶了起来揽在怀里,点燃烛火就看见了贺云峥苍白的脸。 满心焦急地探了探贺云峥的脉搏,有些乱,但问题不大,是之前的伤势。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商无惑轻手轻脚地把贺云峥弄上了床,给人盖好被子,就坐在床边守着。 心想,等等看吧,许是方才那一掌乱了气息才导致的昏迷。 只是,那时不时扭头观察的动作,暴露了商无惑内心的不平静。 而此刻,躺在床上被安置妥当的贺云峥,正反覆告诫自己:忍住,别动…… …… 躺着躺着,贺云峥就真的睡着了,连日的疲惫和始终没能得到喘息的伤势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竟对商无惑如此放心。 而商无惑后来也实在是扛不住了,确认贺云峥没什么大问题之后,便认命般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他想着,都是大男人,睡一起又不会掉块肉。 …… 翌日早上,贺云峥是被照进来的阳光晃醒的,身边的位置早就空了。 他竟然睡得这么沉…… 第47页 等等。 贺云峥面无表情地把被子下的手拿出来,他手里赫然攥着一条腰带。 可他的腰带昨晚就不知道扔哪去了,这条腰带是谁的不言而喻。 所以……他睡着之后解了商无惑的腰带?? 「啧……」 贺云峥闭眼扶额,这要他怎么解释?! 「叩叩——」 房门敲响,贺云峥应了一声,迅速穿戴好。 进来的是一名没见过的将士,手里端着一碗清粥,还有几样十分精緻的糕点。 「贺宗主,这是将军离开前吩咐的,说是补上昨日的吃食。」 「……」 贺云峥挑眉,捏了一块糕点放在口中。 太过甜腻,他向来不爱吃这些甜食,但还是吃完了一整块。 「你们将军呢?」 「这……」 那将士并不愿把自家将军的行踪暴露给外人,但看着这贺宗主都宿在将军卧房内了,应该……不算外人吧?要说吗? 贺云峥似乎是看出了将士的顾虑,恶趣味地把手里的腰带放在了桌子上,开口道:「放心,你家将军不会怪你。」 那将士似乎脑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恭敬道: 「今早都城内突然出现几伙流窜的贼人作乱,惹得百姓惊慌,圣上下旨,命将军和李将军一同巡防都城,捉拿贼人,护百姓平安。」 贺云峥点点头,和那将士道了谢,便迅速乔装改扮离开了将军府,临走时想了想,又折返回来把那条腰带叠好塞进了袖子里。 都城生乱,定和穆尧青脱不了干系,这场戏,怎能少了他呢? …… 「李将军还没到吗?」 商无惑已经捉拿了两伙贼人,却仍未看见李将军的身影,这可不像是李将军的作风。 「送往李将军处的圣旨要比将军的晚一些,但……这会儿也该到了。」 副将也觉得奇怪,「难不成是半路遇袭了?」 不该啊,谁敢在都城袭击骠骑将军?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商无惑远远就看见李将军纵马而来,一身黑金劲装,长发束成马尾,俊朗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歉意。 「吁——」李将军勒马,枣红的骏马野性十足,唿哧两声才安静下来。 「抱歉,商兄,李某来迟了。」 李将军抱拳,脸上却是带着笑意,年近三十,行事说话却仍像个恣意少年。 「李将军,你也老大不小了,该稳重些了。」 商无惑无奈低笑,这李将军不拘一格的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是,商兄教训的是。」李将军拱手作揖,姿态夸张,看了一圈周围围观的百姓,双腿一夹马腹,靠近商无惑,道:「快走吧商兄,早点捉了贼人,你我也早点歇着。」 「嗯。」 商无惑心说恐怕这巡防要接连几日,一时半会是歇不了了。 可就在两人并马前行时,李将军的腿突然碰了他一下,商无惑疑惑抬头,就看见李将军冲着他笑了笑,袖口露出一点湛青的腰带。 「!!」 商无惑眼睛睁大,耳根不可控制地泛起了绯色,无声瞪了眼前的「李将军」一眼。 「咳咳。」 「李将军」轻咳一声,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算是承认了。 商无惑心下一沉,忙凑近问道:「你怎么在这?李将军呢?」 扮成李将军的贺云峥把搭在肩上的发尾甩到身后,默默把腰带又塞回了袖子里,不动声色道: 「怎么?还怕我杀了他不成?」 看商无惑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变化,贺云峥又继续道:「放心,李将军与我曾有交易,如今不过是行个方便罢了,我替他挨累,他自然乐意。」 「……」商无惑突然有些好奇,贺云峥这些年都和什么人做了交易。 「你要做什么?」 商无惑可不觉得贺云峥是来凑热闹的。 贺云峥坐在马背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幽幽道: 「穆尧青想趁乱行事,我怎能让他如愿呢?」 「你是说……」商无惑顿时严肃起来,难不成穆尧青也在这些「贼人」当中? 「别紧张。」贺云峥伸手抚摸了一下商无惑的良驹,目光却落在商无惑身上,「穆尧青当然不在这些人当中,这些贼人不过是探路的棋子,你我真正要注意的,是这都城中贸然出现的,细微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就是穆尧青此番的目的。」 「变化?什么变化?」 商无惑皱眉,贺云峥这话说的云里雾里,他不明白。 「自然是人,还记得昨日我与你说的,那位提出的条件吗?」贺云峥隐晦提醒。 「!!」商无惑顿时反应过来,穆尧青难道在找前朝遗孤?? 前朝遗孤,竟在都城里吗?! 正想着,冰凉的手指抚上了商无惑的眉心,商无惑一缩,就听贺云峥调侃道: 「商将军,福从面中来,整日皱眉,好运会跑掉的。」 -------------------- 第二十七章 替他解围 街道上人多眼杂,贺云峥和商无惑眼神交流了一番,便没再讨论前朝遗孤的事情。 许是将士们巡防的阵仗大了些,百姓难免心生惧意,甚至还有些不明情况的百姓以为是要打仗了,仓皇收拾东西躲进屋子里,门窗紧闭,只敢从窗户缝隙里偷看外面的将士。 第48页 商无惑看着这一幕神情低落,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眉宇间满是愁绪。 「什么时候百姓们看到将士们不再害怕了,那便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贺云峥闻声侧头看向商无惑的侧脸,心中感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军中将士们的付出的,但嘴上还是宽慰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嗯。」商无惑点点头。 「哒哒哒——」 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紧接着入目的,是一架十分阔气的枣红色马车,两匹汗血宝马高昂着脖子,光亮的毛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看就是极好的品相。 而在那马车上,隐约还能看见暗红的花纹,似乎是勐虎,非常的霸气。 「郑老将军的车架?」 商无惑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贺云峥挑眉,郑老将军,北陵开国功臣之一,追随先帝戎马半生,劳苦功高,更是在先帝驾崩后,一路护佑当今圣上坐稳皇位。 只是,这郑老将军不是五年前就解甲归田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都城? 「吁——!」 思虑间,车架在二人面前停了下来。 「见过商将军,李将军。」 驾车的御者眉眼低垂,行礼后恭敬地为马车内的人掀开了帘子。 贺云峥这才看清了车内人的容貌。 老者年逾花甲,两鬓皆白,发冠高束,一身黑色武将常服展现出壮硕的身躯,腰间别着一把阔刀,满是岁月沧桑痕迹的面容上仍可见过往峥嵘痕迹,只一个眼神,便显杀伐之气。 「郑老将军。」 商无惑抱拳拱手,算是问候。 贺云峥本不想理会,但碍于他现在「李将军」的身份,不得不有模有样地照做。 郑老将军点头示意,在看向贺云峥的时候,目光停留了几秒,突然发问道:「李将军,令尊近日可好?」 商无惑瞬间紧张,难道是被看出什么来了? 「难得郑老将军挂念,家父一切安好。」 贺云峥板着一张脸,从容不迫地回应,但那语气,任谁都听得出来是在敷衍。 据贺云峥所知,李将军一家子似乎和这个郑老将军不太对付,依照李将军的性子,能本本分分地回应一声,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果不其然,听了贺云峥的话之后,郑老将军只是微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就没再过问了,转而看向商无惑: 「商将军,穆尧青一事老夫听说了,以商将军的能力,至今仍未平乱,实在是不该,令尊令堂在世时都是响噹噹的英雄豪杰,莫要辱没了他们的威名。」 「……」商无惑面色微冷,但却并未反驳,仍是一副恭谦的模样,微微颔首,算是接着这顿「长辈的教诲」了。 但一旁的贺云峥自是看不惯的,仗着自己有些功绩就可以戳人家的痛处吗? 于是乎,贺云峥一夹马腹,上前几步将商无惑挡在了身后,直视郑老将军问道: 「敢问郑老将军此番来都城,所为何事?」 郑老将军面露不悦,粗糙的大手摩挲着腰间的刀柄,「老夫与陛下有事相商,岂容你过问?」 「郑老将军息怒,今时不同往日,都城生乱,穆尧青就藏匿于都城之中,我等奉命保护百姓安全。 郑老将军戎马一生,树敌杂多,若在此时引得贼人报復,恐将生乱,我等也是担心您的安危,既然郑老将军是要面圣,那还请郑老将军即刻动身,莫要误了时辰。」 贺云峥说完当即下令后面的将士们让出一条路,郑老将顿时被晾在了那里。 郑老将军眼睛微微眯起,盯着「李将军」的目光危险十足,但大庭广众之下,他端着身份,没说什么,抬手用阔刀落下了车帘。 片刻后,马车内传出一声浑厚的「走!」 待郑老将军的车架走远后,商无惑不贊同地碰了一下贺云峥,「你这暗戳戳地赶人走,怕是会被郑老将军记恨上,顶着李将军的脸,就不怕给人找麻烦?」 贺云峥耸耸肩,「李将军大方得很,不会与贺某计较这点小事的。」 商无惑哑然失笑,他不是没看出方才贺云峥是在替他解围。 等两人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后,商无惑不动声色地靠近贺云峥,小声道:「方才,多谢。」 贺云峥目视前方,头也不回,随意地摆摆手,「看不惯朝中之人那副高人一等的嘴脸罢了。」 「你还是这么讨厌朝臣。」商无惑无奈摇头,随即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那在下呢?也是一样讨厌吗?」 商无惑记得初见贺云峥时,贺云峥就说过,他厌恶朝中之人,还拿剑指着他。 「……」 贺云峥眸光一滞,皱眉似在思索。 几个唿吸后,贺云峥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什么,突然伸手将商无惑拽到了自己的马背上,随即双臂从后面圈住商无惑,握住缰绳,扭头冲着身后的将士道: 「你们继续巡查,本将军与商将军去前方查探,若发现可疑人士,就地捉拿!」 「是!」 一众将士瞪大眼睛,想看又不敢看,商将军和李将军他们…… 「啪!」 贺云峥用力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便沖了出去。 商无惑整个人都是僵硬的,等到远离人群了,他才一把拽停了骏马,挣扎着回身:「贺云峥你干什么!?」 第49页 「不讨厌。」 贺云峥这话说的尤为认真,商无惑在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只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商无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忘了唿吸。 「先松开。」 商无惑拨开贺云峥还圈着他的胳膊,翻身下马,缓解了几分身上那股子不自在的感觉后,商无惑才皱眉道:「就这么三个字,有必要跑这么远说?」 还非得同乘一匹马? 「还有跟重要的事。」 贺云峥面色如常,装作无事发生,长腿一跨,跳下马背,一拍马屁股,那烈马竟乖乖地走到了一旁,也不用拴着。 奇怪的氛围被贺云峥打破,商无惑也不再纠结,深吸一口气问道:「什么事?」 「在这等等。」 贺云峥将商无惑目光躲闪的模样尽收眼底,心情愉悦地勾唇。 差不多半炷香的时间过后,一个身着轻纱白衣,头戴白色斗笠的女子出现在了这偏僻的巷子里。 那女子身形高挑,并不像世家小姐那般纤纤一握,反倒是给人一种凌厉的气息。 商无惑皱眉,是死气。 这女子,手上怕是沾了不少人命。 「来者何人!?」 商无惑上前一步,横剑于前。 「自己人。」贺云峥抬手拍了拍商无惑的肩膀,示意他别紧张,然后看向了那女子。 商无惑一听,虽觉得那气息不舒服,但还是收了剑,只是那警惕并未减少。 那女子也不在意,径直来到贺云峥面前,「紫杉见过宗主。」 斗笠摘下,露出一张如画中仙子般的倾城容颜。 商无惑眼前一亮,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贺云峥,这俩人……什么关系? 「想必紫杉姑娘欠贺某的大礼准备好了?」贺云峥语气淡淡。 「自然,紫杉做事,宗主大可放心。」紫杉浅笑,将一个锦囊递给了贺云峥,在贺云峥收下后便立马敛去了笑容,冷冰冰道: 「贺宗主,这锦囊里的东西足够偿还我欠你的人情,自此以后,紫杉与琼崃宗再无瓜葛,还望贺宗主信守承诺。」 贺云峥拆开锦囊,看了一眼里面字条上的内容,点头道:「那是自然,交易结清,互不相欠。」 「告辞。」 话落,紫杉戴上斗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巷,似是不愿多停留一秒。 「你们的关系……好像不太融洽。」商无惑有些好奇。 「很久之前的交易了。」 贺云峥只是随口带过,然后就把锦囊递给了商无惑,在商无惑查看的时候说道: 「紫杉倒是真给了我一个惊喜,或许,我们能够先穆尧青一步,找到前朝遗孤,有了前朝遗孤在手,不怕穆尧青不上钩。」 「这……这是真的?!」 商无惑看着锦囊上的内容满目震惊,前朝遗孤,竟然……藏在都城的一处青楼里?! 「紫杉的消息不会有假,可信,只是这青楼是不是真的青楼就不好说了。」 贺云峥神色微暗,若是按照紫杉的行事风格,她应该会直接把前朝遗孤带到他面前,如今只是一个消息,那就说明,那个地方,紫杉进不去,或者说,进去了也没法全身而退的把人带出来。 「商将军。」贺云峥突然一把揽住了商无惑的腰,还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 商无惑猝不及防栽了一下靠在贺云峥身上,看着贺云峥放在他腰间的手,眉头皱起,「干什么?」 贺云峥若有所思地欣赏着商无惑这张无可挑剔的脸,幽幽道:「商将军,介意和贺某一起,夜宿青楼吗?」 -------------------- 第二十八章 害羞了 「你说什么?!」 商无惑勐地拍掉贺云峥的手,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目光复杂地看着贺云峥。 那双如烈火般炙热的眸子里,此刻有愤怒,有震惊,还有几分……茫然无措? 贺云峥捂着被拍得生疼的手背,无辜地眨眨眼,「商将军在想什么?前朝遗孤在青楼里,想要抓人,你我自然是要乔装进入青楼,不然如何找人?」 「我……你……」商无惑羞赧的有些结巴,对上贺云峥那过于正直的目光,更觉得无地自容,自暴自弃地别过头去,「下次不要把话说的这么……这么……」 「这么什么?」贺云峥装作没听清的样子,往前凑了凑,问得真诚。 「没什么!」商无惑声音陡然拔高,梗着脖子转过来,「贺宗主说说计划。」 贺云峥忍俊不禁,轻咳一声找补了一下,道: 「首先,你我得换个身份,然后……」 …… 是夜,都城,春宵阁。 「贺宗主,我们……真的要这样吗?」 「放松,就当是深入敌方,还有,卫言,从现在起,你该叫我云山。」 一众莺莺燕燕环绕的大门前,贺云峥和商无惑并肩而立,皆是做了易容改扮。 贺云峥身着墨色金丝大氅,黑髮散落,邪魅狂野;商无惑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宽袖长袍,恍若星辰。 「进去之后,跟紧我,尽量随意些,记住,我们现在是浪荡公子哥。」 贺云峥再次提醒了商无惑一声,然后就挂上了一副风流的笑容,迈步进了春宵阁。 商无惑内心十分抗拒,但为了抓人,咬咬牙,跟了上去,走路的时候因为不适应这拖沓的衣衫,踩了好几脚衣摆才走稳。 第50页 二人风姿卓绝,一进春宵阁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哟,二位公子真是仙人之姿啊,今儿个来我们这春宵阁算是来对了~」 「来啊公子~」 「这位公子模样可真俊~~」 「二位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秋娘给你们瞧瞧~」 「公子~别害羞啊~」 …… 「抱歉,失礼,别……」 商无惑被环绕在中间,活像是掉进狼群的猎物,一会儿推开搭在自己肩上的小手,一会儿躲开往他身上靠的美人。 慢慢的,商无惑实在是招架不住了,满目无措地看向贺云峥。 贺云峥此刻眉头紧皱,周身笼罩着低气压,远没有进来前的从容,对上商无惑那生无可恋的眼神,贺云峥毫不怜惜地推开想要抱他胳膊的女子,语出惊人道: 「我们不喜女子。」 「……」 「……」 一众女子沉默了,商无惑也沉默了。 气氛瞬间凝固。 「咳……没……没关系,我们这里好看的男子也是有的……」 秋娘一副我们都懂的表情,非常尽职尽责地引荐着。 甚至还指了指楼上形形色色的小倌。 而那些小倌见秋娘给他们使眼色,顿时巧笑着冲着贺云峥和商无惑打招唿,在他们眼中,侍奉这两位俊美的公子,可比侍奉那些老爷们舒心得多。 「这……」 商无惑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一旁的秋娘也在那煽风点火,说的那叫一个让人害臊。 「不必。」 贺云峥在秋娘说出更让人脸红的话之前打断,一把拽过商无惑搂在怀里,然后扔给秋娘几锭银子,冲着秋娘暗示道: 「你们这里的氛围很好,但,我们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房间,有需要我会叫你。」 秋娘深吸一口气,笑容逐渐意味深长,哎哟一声,驱散了周围的姑娘,掩唇道:「二位公子早说嘛~请随我来~保证你们满意~」 商无惑已经麻木了,僵硬地被贺云峥带着跟随秋娘上楼。 「放松。」 贺云峥轻声在商无惑耳畔低语,惹得商无惑一个激灵。 商无惑现在多少有点被这里的环境刺激到了,整张脸红得不行,也不说话,就点点头。 贺云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样,目光愈发炙热。 …… 很快,秋娘就带着二人来到了二楼中段的一个房间,推开房门,一股旖旎的香气就飘了出来,贺云峥嫌恶地皱了下眉头。 商无惑还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屋中满目粉红,尽是鲜花纱帘,烟雾裊裊,一个小桌子上还摆了些他没见过的玩意儿。 「咳咳。」贺云峥轻咳一声拉回商无惑的视线,面色古怪道:「莫急。」 「啊?」商无惑疑惑侧头,却刚好看见秋娘脸上的娇笑,再结合方才贺云峥的话,霎时明白过来那桌面上的东西是做什么的了,这下连脖子都红透了。 贺云峥挡住秋娘的视线,「秋娘,有劳了。」 「诶唷~害羞了,那秋娘就不打扰二位公子了,祝二位玩得尽兴。」 秋娘甩了下手帕,扭着细腰下楼去了。 贺云峥四下扫视一圈,便推着商无惑进了屋。 「春宵阁里安插了我的人,必要的时候他们会出手,你我只管找人即可,但最好还是不要太过张扬。」 贺云峥留神外面的动静,但这里嘈杂的声音,以及一些不堪入耳的怪声让贺云峥实在静不下心。 半天没听见回应,贺云峥疑惑回头,却看商无惑十分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乱转,不知道看哪好。 「怎么了?」贺云峥明知故问。 「……」商无惑袖子里拳头紧握,尽量让自己看不出异样,问道:「不是来找人的?为何刚才要说那样的话?」 还……要了房间,这实在是容易让人误会。 贺云峥走进商无惑,随手把挂着的纱帘扯下,弄乱房间。 「自然是为了做戏,我们既然要找人,就不能让人怀疑,否则,我们一进来就在这春宵阁内乱窜,岂不惹人注意?」 说着,贺云峥直接解了大氅,露出了里面的一身劲装,随后,抽了根髮带,一边束髮,一边说道: 「还愣着干什么?现在在秋娘那些人眼中,你我正在这屋内缠绵,不会在意,正是找人的好时机。」 「啊……对。」 缠绵……这词用的真是…… 商无惑感觉自己的脑子现在有些乱,迅速脱了碍事的外衫,露出内里的一身劲装。 好巧不巧的,两人的劲装款式极为相似,这让商无惑的眸光微闪,心底不知在想什么。 「从哪开始找?」 商无惑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平静下来询问道。 「紫杉锦囊里说过,人藏在有雕花暗纹的房间里,房间里有密室,开启的机关在花瓶下,留意雕花暗纹的房间。」贺云峥说道。 「好。」 商无惑把头髮束的一丝不苟,与方才进来时判若两人,推窗就打算跳出去。 这时贺云峥拉了他一把,叮嘱道:「这里鱼龙混杂,小心行事,不要随意和人搭话,进入任何房间,都要小心埋伏,还有,小心那种药,那东西在这里,很难防。」 第51页 商无惑自然知道贺云峥说的是什么,抿抿嘴:「知道了。」 话落,商无惑先行一步出发,贺云峥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之后,先是把房门抵住,又找了些东西制造出屋内有人的错觉,然后才从另一侧窗户离开。 …… 在贺云峥的观察下,春宵阁内符合雕花暗纹的房间共有三间,两间在一楼,一间在二楼,并且相距甚远,起码在视线上是无法彼此兼顾的。 因为商无惑去了一楼,所以贺云峥就先去看了二楼的房间。 比较幸运的是,二楼的房间这会儿是空着的,贺云峥很快就将房间内搜了个遍。 但很可惜,这间房间没有密室。 既没有发现,贺云峥便不多做停留,出门后便隐匿身形来到了一楼。 若是放在往日,这个时间段春宵阁的客人正是多的时候,但许是因为今日巡防戒严的缘故,夜里的客人少了很多。 这就让贺云峥的行动必须要十分谨慎才能不被注意到。 忽地,贺云峥在拐角处听见了一点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探头一看,只见商无惑被一群小倌和一个官家老爷堵在了墙角。 那帮人有想要找机会灌酒的,还有甩着帕子从商无惑脸上撩过的,更过分的是那位官家老爷竟是一脸贪婪相,直勾勾地盯着商无惑。 而商无惑似乎是认出了这个官家老爷,但又碍于此刻正隐藏身份,不好发作,面色青一阵红一阵,推推搡搡,又不好真伤了这些人,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就在商无惑即将爆发之时,那官家老爷勐地被人从后面拎着衣领子甩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了后面的柱子上昏死过去,惹得周围的小倌一阵惊唿。 「闭嘴。」贺云峥冷眼一扫,「这位老爷喝醉了,还不快扶下去好生歇着?」 「啊……是是是!」 小倌们被贺云峥那阴鸷的眼神吓到,他们个个都是人精,知道面前的公子不好惹,连忙扶着那位官老爷回了房。 商无惑长舒一口气靠在墙上,可挣脱了拥堵的人群却并没有让他觉得放松,反倒是异常的燥热。 心底思及贺云峥之前提醒过的话,愈发有些慌了。 「唿……唿……」 商无惑大口喘息着,却仍不过瘾,烦躁下一把扯开了衣襟,露出锁骨下的一层薄汗。 该不会是真中招了吧…… 「你……」 贺云峥眉头紧皱,一把按住商无惑那想要继续脱衣的手,看着商无惑那渐渐染上不正常绯红的面色,眸光微暗。 而此刻的商无惑只觉得耳边的声音变得很不真实,身体如同坠进了火炉,疯狂渴求那撕裂燥热透进的一丝冰凉。 「啪!」 「……」 贺云峥身形一僵,神色复杂地看着抱着他胳膊,把手伸进他袖子里的商无惑。 片刻的纠结后,贺云峥一手扛起商无惑,径直推开一旁的空房间走了进去。 -------------------- 第二十九章 帮我……想办法 「放我……下来。」 进了屋后,商无惑就挣扎着拍打着贺云峥的后背,被人扛在肩上,实在是太过窘迫。 但身体的无力让商无惑清楚的知道,他的确是中招了。 这么下去不行…… 「砰——!」 贺云峥不轻不重地关上门,只是那动作怎么看都有一股子火气在。 但贺云峥还是把商无惑放下了,扶着人靠着冰凉的墙壁,「能站住吗?」 「能。」 商无惑几乎是咬着牙崩出这么一个字,后槽牙死死咬着腮帮子的肉,让自己保持清醒。 「松嘴。」 贺云峥冰冷的手指捏住商无惑的嘴,那口中已经见了血色,正要斥责,抬眼就对上了商无惑那已经有些迷离的双眼。 贺云峥喉结微动,抬手迅速点了商无惑的几处穴位。 但这也是治标不治本,他又没有那种药的解药。 商无惑体内的躁动暂时得到了压制,晃了晃脑袋,伸手本想搭在贺云峥的肩膀上,却因为使不上力气只能改为抓住了贺云峥的手,上半身都贴在贺云峥的胳膊上。 「帮我……想办法。」 「……商将军这么说,实在是容易让贺某误会。」 贺云峥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逐渐升高的体温,见商无惑实在是站不稳,干脆揽住了商无惑的腰,却听见商无惑发出了一声模煳的「嗯……」 「……」 「……」 两人均是一愣,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商无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低着头,死死咬着嘴唇,不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更不敢抬头去看贺云峥此刻的脸色。 「春宵阁后面有一处冷泉,我带你去。」 贺云峥嗓音微哑,揽着商无惑腰的手勐地收紧,带着人从后窗翻出,轻功发挥到极致,唿吸间便到了冷泉旁。 寒夜本就刺骨,站在这冷泉旁更是寒气逼人,贺云峥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白了几分。 但这对商无惑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的稻草,还没等贺云峥松手,商无惑就直接拨开贺云峥的手,噗通一声跳进了冷泉里。 「嘶——」 那钻进骨缝的酷寒让商无惑倒吸一口气,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 第52页 见岸上的贺云峥神色不明,商无惑有些过意不去地开口:「抱歉……」 因为他的不小心,耽误了找人的进度,甚至有可能暴露他们…… 「无妨。」 贺云峥摇摇头,随即便转过身去,守在岸边,以防有人靠近。 商无惑深吸一口气,冷泉的确有用,他想着用内力尽快逼出药性,不耽误时间,却不想,内力一在体内运转,那药力也愈发狂躁。 刚刚压下去的躁动瞬间加剧,商无惑一慌,当即停止运功,把自己整个人都沉入了冷泉之中。 「哗——」 翻动的水花发出一阵声响,惹得岸上的贺云峥疑惑挑眉。 还玩上水了? 「卫言?」 「商将军?」 「商无惑?」 接连几声唿唤都没有回应,贺云峥当即回身,却看水面上一片平静,哪有那人半点影子。 所谓关心则乱,贺云峥想都没想就跳进了水里,捞了半天总算是把商无惑从水底拽了上来。 「疯了?冷泉是这么泡的?」 贺云峥几乎是拎着商无惑的,看着商无惑那快要窒息的样子,面露愠色。 「我……」商无惑一脸震惊,他没想到贺云峥会下来,更让他惊讶的是,他好像在贺云峥的眼中看到了担忧。 「我就是想快点……」 商无惑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贺云峥的嘴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当即一惊,「你快上去!」 「别动,不是想快点?我帮你。」 贺云峥扳着商无惑的肩膀把人调了个方向,手掌贴在商无惑的后背上,以自身内力缓缓梳理着商无惑体内的异常。 「我就随口一说,贺云峥,你快上去,我再多泡一会就是了。」 商无惑生怕这么一折腾再连累贺云峥伤势復发,心里一急,就转身去推贺云峥。 好巧不巧的,两人的手错过彼此伸出的胳膊,直直按在了对方的胸膛上。 打湿的衣物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身姿,商无惑没出息地看直了。 「怎么?想面对面?也不是不行。」 贺云峥面不改色,从容地抓住商无惑的手,两人掌心相对,气息自掌心流转,比起背后梳理的方式,要好得多。 商无惑盯着贺云峥那双勾魂的眼睛,嘴巴张了又张,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很快,药力褪去,两人松开了手。 「咳……」 贺云峥不适地轻咳一声,下一秒就被商无惑扶住了胳膊,「这里太冷,快上去吧。」 「商将军这是好了?」贺云峥调侃笑着,任由商无惑扶着往岸边走。 「别说了,丢人。」 商无惑别过头不去看贺云峥,心说早知道当初管家给他普及这些知识的时候,他就不该嫌难为情不听…… 贺云峥轻笑一声,被扶着的手反握住商无惑的胳膊,带着人快速往岸边走去,他的确是有点受不了这冷泉了。 可就在两人要上岸时,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听上去,还是练家子。 贺云峥脸色一变,当即只得按着商无惑又蹲回了冷泉里,身体紧贴着岸边的石头,借着凸起的部分遮挡身形。 「你……」 商无惑有些着急,贺云峥的脸色即便是有人.皮.面.具遮着,都看得出不好了。 「嘘。」 贺云峥快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就屏息听着上面的动静。 商无惑更是握紧了腰间藏着的匕首,大不了就打一场。 渐渐地,脚步声停下,听着距离冷泉不过三米。 紧接着,就听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响起。 「还没找到?」是穆尧青的声音! 「回将军,找遍了,没有。」 穆尧青咂咂嘴,「继续找,消息不会错,小殿下一定在这,不管用什么办法,把人找到,切记,莫要伤了小殿下。」 「是!」 …… 「咳……」 贺云峥喉咙一痒,实在没忍住咳出了声,顿时惹得岸上的穆尧青冷喝一声:「谁在那!出来!」 商无惑眼神一凛,握着匕首就要冲出去。 但这时贺云峥却直接拽着商无惑沉入了水里。 下一秒,一柄暗器从水面上急速掠过,紧接着穆尧亲就来到了冷泉边,如鹰般的双眼警惕地扫视冷泉。 一分……两分…… 水下的两人渐渐到了极限,尤其是贺云峥,那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他只觉得血液都快被冻僵了。 忽地,身体被人从后面抱住,贺云峥一愣。 商无惑似乎是感受到了贺云峥的牴触,手掌拍了拍贺云峥的胳膊,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忍耐一时。 贺云峥薄唇微抿,正不打算继续忍了,转身的时候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水中顿时捲起一股暗流。 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就被水流急速捲走。 而岸上的穆尧青足足守了一刻钟,再三确认水里没人后,这才离开。 …… 哗—— 激流裹挟着两道身影落入一处石台,周遭怪石林立,一束月光从头顶的岩石缝隙洒落,勉强驱散几分黑暗。 「咳咳……咳咳……」 商无惑撑着地面爬起来,咳了半天才把呛进去的水咳出来。 第53页 还没来得及观察这里的环境,商无惑就开始找人,但奈何光线太暗,他只能一边摸索,一边喊。 「贺云峥?」 「贺云峥你在吗?」 忽地,商无惑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心下一沉,连忙把人拖到了有光亮的地方。 「贺云峥?!」 水流早已将两人的人.皮.面.具冲掉,此刻贺云峥的脸色煞白煞白的,若不是胸膛那微弱的起伏,简直和死人无异。 商无惑又是探鼻息,又是摸脉搏,可怎么叫贺云峥就是不醒。 须臾,商无惑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双手拖着贺云峥的脸把头扶正,一手捏着贺云峥的鼻子,一手捏开贺云峥的嘴。 「对不住了……」 话落,商无惑深吸一口气,对准贺云峥的嘴巴低下了头。 一次……两次……三次…… 「咳咳……」 贺云峥勐地一偏头,咳出了几口水,缓缓睁开了眼睛。 却看商无惑极其不自然地沖他笑了笑。 「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我扶你起来。」 「商将军怎么突然这么热情?」 贺云峥一脸茫然,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贺宗主这话说的,贺宗主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在下难道还要板着脸不成?」 商无惑干巴巴地笑着,感觉脸上的肌肉都要僵了。 贺云峥早看出对方有事瞒着,但他既然不想说,那就不问了。 缓了缓,贺云峥抬手戳了一下商无惑的嘴角,「别笑了,很诡异。」 「哦……」 商无惑脸上营造的和善笑容瞬间垮掉,见贺云峥没什么大碍,这才起身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上面好像有条路。」 商无惑眯着眼睛往上看去,贴着石壁的地方,似乎有一条十分粗糙的,蜿蜒向上的石阶。 「咳……上去看看。」 贺云峥撑着石壁起身,刚一迈步,心口突然一阵刺痛,顿时让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商无惑往前走了几步没听见后面有脚步声,疑惑回头,就看贺云峥捂着心口一动不动。 「怎么了?可是伤……」 商无惑赶紧翻找三长老之前给的那瓶药,他一直带在身上。 可下一秒,他手就顿住了,药瓶没了。 贺云峥瞥见商无惑的举动,心知那药怕是被水捲走了,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细密的疼痛,把胳膊搭在了商无惑的肩上,笑道: 「无妨,丢就丢了,不过,可能得劳烦商将军扶着点贺某了……」 -------------------- 第三十章 前朝遗孤 「上来,我背你。」 商无惑一撩衣摆,直接在贺云峥身前蹲下。 贺云峥的视线在商无惑精壮的腰身上停留了几秒,伸手拍了拍商无惑的背,「起来,我还不至于走不了路。」 「这又没别人,你逞什么强?」商无惑保持蹲着的姿势,回头不贊成地看向贺云峥。 但贺云峥依旧不动,两人僵持了几秒后,贺云峥干脆直接绕过商无惑往石阶上走。 「诶,你这人!」 商无惑心底有几分失落,快步追上贺云峥,虚托着贺云峥的胳膊,一边往上走,一边自以为模煳地嘟囔了几句。 却不料贺云峥听了个真切,眼底染上了几分笑意。 石阶不算长,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头,一道生锈的粗粝的大铁门赫然呈现在眼前。 那铁门上满是刀剑挥砍留下的痕迹,经年累月的暗红血色几乎渗进了锈迹里,光是看这门上的痕迹,都能想像到当初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惨绝人寰的恶战。 「哐——」 商无惑伸手一拉门栓,意料之外的轻松,铁门吱呀一声缓缓敞开。 「小心!」 贺云峥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一手抓住商无惑的腰,带着人躲向一旁。 下一秒,嗖的一声,一道劲风倏然掠过,有什么东西锵的一声钉进了后方的石壁上。 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能看到那是一支制式极老的弩箭,箭身足足没入石壁三寸还多,可见力道之大。 「云盛的封喉弩。」 商无惑眸光微暗,北陵建国之初,沙场上多少将士都是死于这种杀伤力极强的弩箭之下。 贺云峥垂眸低笑,「那还真是误打误撞了。」 什么样的地方会让前朝的人费心思暗藏杀器呢? 「他们在这?」商无惑立马就想到了山河图上剩余还没能拔除的前朝暗桩。 但他记得很清楚,山河图上标註的位置,没有春宵阁一带。 「不好说,即便是最好的情报网也不敢保证包罗整个都城,小心行事吧。」 贺云峥微微摇头,心里琢磨着,那前朝遗孤现在算来,怎么也有十六七岁了,真的会那么老实,始终待在一个屋子里靠人保护,等着人来找他吗? 若那遗孤是这般心智,恐怕也很难活到今天吧? 「走。」 贺云峥调息一瞬,伸手去推门。 「等等。」商无惑按住贺云峥的手腕,神色严肃道:「你有伤,我来。」 说罢,商无惑就把贺云峥往后推了推,反手抽出匕首,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铁门。 贺云峥默默缩回伸出去的手,垂下时另一只手掌无声覆盖住方才被握过的手腕。 第54页 很暖,暖得让人有些不愿割捨。 「锵——」 金属碰撞的刺耳声拉回贺云峥的思绪,抬眼望去刚好看到商无惑挡开一道机关。 「啧,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云盛的机关暗器做的确实好。」 商无惑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手腕,点头示意贺云峥可以进来了。 狭长的通道幽暗闭塞,两人几乎要弓着腰走才不至于撞到顶部。 发霉的味道充斥着鼻腔,一股难以言说的腐臭味挥之不去,贺云峥和商无惑的脸色都不算好。 渐渐地,视线中开始出现几具早已化为枯骨的尸体,他们身上的夜行衣破碎不堪,即便是如此姿态,白骨的手上仍握着他们的武器。 「激战至死。」商无惑怅然开口。 「不完全是。」贺云峥遗憾地摇头,对上商无惑疑惑看过来的目光时,解释道:「他们的确是激战至死,但真正的死因却不是战死,而是中毒。」 「中毒?」 商无惑听了,凑近仔细看了看这些尸骸,骨骼完好,微微泛着青黑。 贺云峥指了指这甬道,「这种空间,最适合用毒了。」 「你别这个表情,怪渗人的。」 商无惑搓搓手臂,心说贺云峥是不是每次算计人的时候都会露出这种阴笑? 贺云峥重新把手搭在商无惑的肩上,「放心,这条路里,除了你我,没有活人。」 但出去了,就不一定了。 商无惑听了眼神微暗,扶着贺云峥的手稍稍用力,「少用内力。」 「好。」 …… 穿过这条路,尽头是一扇石门,很轻松就能推动。 两人十分警惕地探查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地钻了过去。 刚一过来,两人就愣住了。 暖黄的烛光摇曳,照亮整个密室,书案,床榻,桌椅,生活所用之物,应有尽有。 而此刻的床榻上,就坐着一名少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少年一身闷青长袍,长发半束,剑眉星目,青涩的面容上是与年龄不符的稳重,但即便他隐藏的再好,身体的紧绷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你在等我们。」 贺云峥笃定开口,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被扶着的手,嵴背挺直。 商无惑微微皱眉,但并未有多余的表现。 「是。」那少年坦然承认。 商无惑姿态防备,环视一周也不见他人,不确定地问道:「你知道我们是谁?」 「琼崃宗宗主贺云峥,北陵国将军商无惑。」 那少年准确地说出了两人的身份,随即起身抱拳道:「在下云盛七皇子,周琰。」 贺云峥挑眉,与上商无惑对视一眼。 不请自来? 「你应该知道,如此草率地报上名字,于你保命,毫无益处。」 贺云峥眼神陡然冷厉,指尖银针乍现,直指周琰眉心。 言外之意,若你有任何异动,我随时可取你性命。 商无惑亦是警惕万分,生怕这是对方的陷阱,时刻提防着暗器,或是突然冲出的杀手。 但周琰却是径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尤为认真道: 「在下想与二位做个交易,那自然是要拿出诚意来。」 「与我二人做交易?」贺云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没错。」周琰不似开玩笑,指了指正上方,说道:「这密室上方就是春宵阁,二位之前找我半天,我都知道。 我在这里不能停留太久,否则会被他们找到,若二位能答应保我安全,并答应事后送我离开,我便告诉二位离开这里的另一条密道,随二位离开。」 「我们保证你的安全?你要从这里逃走?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商无惑有些搞不懂了,听周琰这话,明摆着是想摆脱前朝守着他的那些人。 「我很清醒,云盛的旧部视我为最后的希望,日日严防死守,将我困在不同的密室当中,不见天日,穆尧青四处寻找,想以我为筹码,得到旧部的认可,復国,但我不想。」 周琰越说眼底的阴霾越重,显然,他对此十分牴触。 贺云峥突然走近,似要看穿般盯着周琰的双眼,「你是云盛的七皇子,国破家亡,你不想復国?」 「呵。」周琰苦笑一声,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半边脖颈,「我并非真正的周琰,这件事活着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 「真正的周琰脖颈处有一处暗红胎记,但我没有。」 周琰说完又从容地整理好衣襟,目光暗藏希冀,看向贺云峥和商无惑。 「真正的周琰在哪?」 贺云峥对前朝皇室秘辛不感兴趣,他只在乎真正有用的筹码在哪。 「死了,云盛灭国那一日,死在偏殿的大火里。」周琰十分平静地说道,似是怕贺云峥和商无惑不信,补充道: 「云盛血脉尽死,残存的旧部需要一个支撑他们苟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他们找到了我,一个和周琰模样几乎无异的替身,自那之后,我就是周琰,不是也是,必须是,否则,我必死。」 「你想要自由。」 贺云峥心下瞭然,既不是真正的周琰,那不想復国就说得通了。 平白无故被一帮人捉起来关在专门为他打造的牢笼里,说着冠冕堂皇復国的话,其实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第55页 「对。」周琰果断回应。 「穆尧青知道你是替身?」贺云峥继续问道。 「不知。」周琰摇头。 贺云峥勾唇,很好。 「可我们如何信你,万一这是你和他们设下的圈套,我们岂不是栽了?还有,你说要与我们做交易,你能给得出什么?」 贺云峥像一条毒蛇般盯着周琰,能摆脱那么多前朝旧部来到这里,与实力完全不对等的他们谈交易,他有些期待这个少年的表现了。 「这个。」周琰掏出一枚玉坠,「这个能证明我的『身份』。」 「这是云盛皇帝的信物,当年,见此玉坠,如见云盛皇本人。」 商无惑眼前一亮,这少年是认真的。 「至于我能给你们的……」周琰突然笑了,往前两步来到贺云峥身前,压下心头的惧意,仰头直视贺云峥,「你们费尽心思地找我,说明我对你们有用,我的价值,就是我能给你们的,在你们手里,我就是周琰。」 贺云峥挑眉,「哦?那你可知道,贺某的琼崃宗现在乱得很,连贺某自己还能不能重新坐回那个位置都难说,你确定,要与贺某做交易?」 「贺宗主说笑了,若你真想,随时可以回去,之所以迟迟放任不管,是因为想先解决另一件事吧?」周琰视线挪向商无惑。 先解决穆尧青,让琼崃宗长老失去助力,再一网打尽,这才是贺云峥的目的吧。 又或许,贺云峥还想藉此机会引出什么,但这些周琰就无从得知了。 商无惑看着那周琰眉头紧皱,突然走过来,伸手把周琰往后推了推。 说什么话要离得那么近说? -------------------- 第三十一章 诱饵 「商将军还真是警惕。」 周琰被推了一下自是不悦的,但如今有求于人,也不好发作,只是那眼神落在商无惑看向贺云峥的动作时,悟出了一点别的味道。 「行军多年,习惯了。」商无惑神色如常。 贺云峥被商无惑方才的举动取悦到了,低笑一声,看着那周琰道: 「好,那这交易,我们就应下了,不过……」 「唔——咳咳!」 周琰勐地被贺云峥餵了一颗不知是什么的药,顿时面露惊恐,撕心裂肺地咳嗽,扣嗓子,想要把那药丸吐出来。 可那药丸入口即化,又怎么可能吐得出来。 「你给我吃了什么!?」 周琰慌张抬头,因着咳了半天,眼尾通红,活像是愤怒无助的小豹子。 「毒药。」贺云峥冷眼看着,「为了防止你逃走,贺某还是要使些手段的,不过你可以放心,只要你安分行事,交易结束后,天高海阔,贺某会送你离开,保证无人知晓你的下落。」 「……」 周琰紧攥拳头,深吸一口气,敛去眼底的屈辱,道:「好。」 「密道在哪?」 贺云峥扬扬下巴,示意周琰可以带路了。 「……跟我来。」 周琰调整好心态,深吸一口气似乎是算了一下时间,然后就带着贺云峥和商无惑往床边走去。 他的目的是自由,为此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咔——」 床头机关凹下,一道窄小的暗门缓缓敞开,周琰率先走了进去,贺云峥和商无惑紧随其后。 与先前的甬道没什么不同,只是少了尸骨和机关,似乎是他们自己人用来转送的通道。 路上,商无惑凑近贺云峥耳边问道:「你给他吃的……真是毒药?」 以毒药相要挟,还是个孩子…… 「不然?」贺云峥微微侧头,对上商无惑那复杂的眼神,冷笑道:「贺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商将军早该知道的。」 说完,贺云峥便加快了速度,领先商无惑一步。 商无惑忙追了两步,「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 贺云峥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商无惑就是觉得,他生气了。 …… 密道的出口在春宵阁外的一处假山后,贺云峥刚一露面,两个黑衣人便从天而降,半跪在贺云峥的脚边,正是在春宵阁周围等候多时的傅司和另一名暗卫。 「宗主。」 「把他带去安全的地方,等我的消息。」贺云峥视线看向周琰。 「是。」 不等周琰开口,傅司就一记手刀把周琰打晕了过去,粗鲁地往肩上一扛。 「……没让你把人打晕。」贺云峥无语扶额。 「啊?」傅司眨眨眼,有些无措,以往把人带走……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贺云峥摆摆手,「算了,等回去给他弄点吃食补偿一下吧。」 「是。」 傅司和另一名暗卫带着周琰悄无声息地离去。 「接下来什么计划?」 商无惑看贺云峥把人送走,就知道他并不打算立马用周琰对付穆尧青了。 贺云峥一边带着商无惑离开这里,一边说道: 「不急,都城的巡防还要继续,前朝旧部现在还不知道周琰已经不见了,就算他们发现了,第一个想到的也会是始终找人的穆尧青,暂时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我们还有时间。 这几天找个合适的机会,你进宫一趟吧,和那位商讨一下,哪里适合设伏,届时我会带着周琰从那处地方经过。 第56页 你只需将周琰在我手上的消息透露出去,并在沿途布下天罗地网即可,穆尧青定会前来。 只不过……穆尧青对前朝遗孤极为看重,若是来抢人,恐怕带的人不会少,很有可能那支力量也会在其中,所以……你心中要有考量。」 「等等,你要和周琰一起做诱饵?」商无惑并不贊同。 「嗯。」贺云峥平静地点头,「周琰一直处于被保护的状态下,贸然自己出现在一个地方,穆尧青定会生疑,但若是被我这个琼崃宗宗主带走,就说的过去了。 毕竟,我既与商将军有往来,又需要一个筹码夺回琼崃宗,劫走前朝遗孤这个烫手山芋,很合理。」 「不行。」 商无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贺云峥的伤是个隐患,两方交战,战事瞬息万变,万一再有人暗中使坏,暗算贺云峥,那后果不堪设想。 「那商将军有更好的办法?」贺云峥打量着商无惑。 「我去,我劫走前朝遗孤,也挺合理的。」商无惑固执道。 贺云峥听了没忍住低笑一声,拍拍商无惑的肩膀,「商将军还要指挥鬼影军作战。」 「还有别的将军可用。」商无惑皱眉。 「鬼影军只服从你的命令。」贺云峥这点还是清楚的,见商无惑还要继续,便打断道: 「无需多言,贺某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商将军,也是为了琼崃宗,少了穆尧青助力,贺某夺回琼崃宗不过是挥手之间的事。 况且……穆尧青当年作战向来讲究一个知己知彼,如果是他的话,或许会知道,当年我父亲那晚到底去见了谁……」 毕竟当年那一场争斗,活下来的人,也没几个了…… 「好,那就照你说的办。」 商无惑争不过,无奈应下,想着到时候大不了多安排些人手,怎么也能护他周全。 …… 另一边,迟迟没能找到的穆尧青面色铁青,尤其是当他们被几名前朝旧部堵截的时候。 「穆尧青,你好大的胆子,见协商不妥,竟敢劫走小殿下!」 蒙面的男人一身腱子肉,阔刀横于身前,身边的几人亦是如此,大有一副不把人交出来就要动手的架势。 「本将军还未见到小殿下,何来劫走一说?」穆尧青眸光一冷,质问道:「你们把小殿下丢了?」 「闭嘴!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小殿下在这?」 那蒙面人显然觉得穆尧青是在演戏,根本不听解释,当即就要把人拿下。 不等穆尧青亲自动手,他身旁的黑袍人便冲上去迎战,重剑与柳叶剑交叠出击,硬是让对方无从下手。 而穆尧青此刻却想到了那时在冷泉边上听到的响动。 不是他的错觉,的确有人! 「都住手!」穆尧青提刀挑开缠斗中的几人,冷声道: 「劫走小殿下的另有其人,今夜春宵阁来了另一伙人,有这个功夫在这内斗,不如赶紧查出是谁劫走了小殿下!若是小殿下有半点闪失,你我都担当不起!」 蒙面人动作微顿,拧眉道:「穆尧青,若非你执意寻找小殿下,将復国意图暴露无遗,小殿下也不会遭此劫难,若小殿下若有任何闪失,我等必取你性命!」 「都给我查!今晚都有什么人进了春宵阁!务必找到小殿下!」 蒙面人大手一挥,身后的人便四下散去。 在那蒙面人离开前,穆尧青突然叫住他:「且慢,事关小殿下安危,或许你我当暂时放下恩怨,联手救出小殿下才是当务之急。」 蒙面人嗤了一声,「穆尧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若小殿下不在你的手上,我等自会营救,你要出手,我不会干涉,但你记住,小殿下是我云盛最后的希望,不能有任何差池。」 穆尧青对着人的态度视而不见,拱手道:「若有消息,在下会通知诸位,还望诸位届时可联手应敌。」 「哼。」 蒙面人不屑冷哼,匆匆离去。 但穆尧青知道,这人算是答应了。 「将军,您觉得,是何人带走了小殿下?」黑袍人收起重剑,恭敬地站在穆尧青的身后。 穆尧青看向冷泉的方向,几乎是笃定道:「自然是北陵的人。」 「商无惑?」黑袍人下意识想到那位将军。 穆尧青不置可否,招来黑袍人,耳语道:「让人通知琼崃宗的两位长老……」 「是!」 …… 带走周琰的第二日,商无惑照旧巡防都城大街小巷,身边依旧跟着李将军,只不过这次的李将军,已经是真正的李将军了。 李将军照旧巡视,却总能发现军中将士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就连商无惑都时不时地瞥上他一眼。 「商兄为何总看我?」李将军自恋地摸了摸脸,难不成是他最近愈发英姿飒爽? 「……」 商无惑闭眼深吸一口气,目视前方再不回头。 心知这是已经换回来了。 果然,虽然都是这张脸,但贺云峥给他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哒哒哒……」 李将军纵马上前,追上商无惑,伸手拍了一下商无惑的后腰,嬉笑道:「诶!商兄,跟我讲讲呗,贺云峥昨日借我的身份都干什么了?」 他是真的好奇,贺云峥那傢伙从里到外都是黑的,可别带坏了他们北陵的栋樑之材。 第57页 商无惑睨了李将军一眼,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照常巡防,不过就是去了一趟春宵阁。」 「啊……那还好,春……等会儿。」李将军僵硬扭头,嘴角抽了抽,「商兄说去了哪?」 「春宵阁。」商无惑十分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李将军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随即咬牙切齿地揪着缰绳,「贺云峥!你大爷的!!!」 这要是让他家那古板老爷子知道了,还不扒了他的皮?! 商无惑啧啧两声,优哉游哉地继续巡视。 而此刻蹲在某处屋顶后的贺云峥,眼带笑意地自言自语:「果然商将军还是不那么正经的时候,更惹眼一点……」 -------------------- 第三十二章 入宫 当晚,将军府。 「……大概就是这样,陛下的意思,要你随我一同进宫,商讨此次事宜。」 商无惑原封不动地将萧崇烨的话转述给贺云峥。 但贺云峥听了却是眉头紧锁,一脸的不情愿,「不去。」 商无惑眼尖地发现贺云峥身后藏了酒,当即冷脸翻了出来,「贺云峥,事关重大,你又要以身犯险,必须确保每个环节都万无一失。」 「不是有你?」贺云峥讪讪地别过头,不去看商无惑那质问的眼神,「你将商讨的结果告诉我,不就可以了?何必非要我到场?」 「那不一样,我来转述,不管说的多么细緻,都不如你亲眼所见布防来得周全,万一有所纰漏,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商无惑不轻不重地将酒壶放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正如他此刻的态度一般。 「你知我不喜皇宫。」贺云峥淡淡道。 「可……」 「是你要我去,还是宫里的那位要我去?」 贺云峥蓦然起身,距离商无惑不过半步之遥,视线交叠间,便看见商无惑愣了一下,随即垂下了眸。 「呵。」贺云峥从商无惑手里抢回酒壶,灌了一口,不咸不淡道:「说到底,还是那位不信任我,商将军口中的『担忧纰漏』,恐怕指的是贺某吧?」 「……」商无惑心中说不出的憋闷。 他是担心贺云峥的,但也的确是萧崇烨提出让贺云峥进宫商议的。 贺云峥见商无惑半天没有解释的意思,眼底的光芒逐渐暗了下去,一挥衣摆坐下,自顾自地喝酒。 「别喝了。」商无惑看不过,皱眉按住了酒壶口,咬咬牙,豁出去道:「的确是陛下要我叫你入宫,但我担忧的是你,不是纰漏。」 话已至此,无需多言。 贺云峥舌尖舔去唇角的酒水,淡淡道:「好,我去,什么时候?」 一个态度足够了,商无惑心繫北陵百姓,就註定无法肆意妄为,朝堂之上诸多束缚,只要商无惑还是北陵将军一天,他就不能摆脱,也不能摆脱,这些贺云峥清楚得很。 贺云峥突然的答应让商无惑有些措手不及,愣愣地看了贺云峥好半天,直到贺云峥抓着他的手从酒壶上挪开,商无惑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 「……现在。」 「还真是会折腾人。」 贺云峥心知今晚这酒是喝不安宁了,干脆放下,整理了一番衣袖,示意商无惑可以出发。 见商无惑不动,贺云峥挑眉,「怎么?还需要蒙住贺某的眼睛吗?」 「……」商无惑就知道这人记仇,无奈道:「说得好像皇宫里你没去过一样。」 是了,江湖传言,没有琼崃宗宗主去不得的地方,所以……皇宫也该是去过的吧? 贺云峥咂咂嘴,不置可否。 在商无惑看来,这就算是默认了。 …… 子时一到,贺云峥和商无惑准时出现在宫门外。 似乎是早有准备,宫门口停了一架挂着帷幔的步辇,由八个宫人抬着,他们个个都低着头,恭谨中透着一股死气。 「死士。」贺云峥挑眉,看来这萧崇烨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和商无惑今日进宫了。 商无惑偷偷看了贺云峥一眼,却没猜出喜怒,只得试探道:「走吧。」 「嗯。」 贺云峥没说什么,迈步上了步辇,还意外贴心地帮商无惑掀了帷幔。 待两人坐好后,步辇缓缓抬起,迅速移动。 许是那八名死士功夫都不错,这步辇格外的平稳。 一路无言,步辇很快在一处无人偏殿停下。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抬辇的人也尽数退去。 两人下了步辇,迎接他们的,是萧崇烨身旁的刘公公。 「商将军,贺宗主,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请随老奴来。」 「有劳刘公公。」 商无惑微微颔首回礼,眼神示意贺云峥跟着走就好。 贺云峥眉宇间染上了几分烦躁,这种冗杂的规矩,当真是麻烦得很。 …… 偏殿内,萧崇烨一身常服,随意得很,站在一长桌前,正端详着之前与商无惑商讨的地形图。 听见开门的声响,便开口道:「不必拘束,来了就坐吧。」 贺云峥没坐,自从进来后,视线就始终落在萧崇烨的身上,弄得商无惑精神紧张得不行,他没记错的话……萧崇烨和贺云峥,应当是没有过节的。 「陛下有话就直说吧,贺某是个不喜弯绕的人。」贺云峥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态度看不出丝毫尊敬。 第58页 「咳!」 商无惑面色一僵,拼命地给贺云峥使眼色,虽说萧崇烨与他关系不错,但到底是皇帝,你总要给几分面子吧!? 只可惜,贺云峥根本不看他。 萧崇烨闻声也不恼,转过身毫不遮掩地打量着贺云峥,眼底有惊艷划过。 这贺云峥倒是比他听闻的还要俊美一些,只不过……煞气太重,整个人的稜角都太过锋利了。 「陛下。」 商无惑见萧崇烨一直盯着贺云峥,神色复杂地叫了一声。 这两人今天怎么回事?光看着就能把事商量了? 「朕冒昧问一下,贺宗主年方几何?」萧崇烨不着边际地问了这么一句。 贺云峥皱眉,想着也不好一直驳了皇帝的面子,便回道:「贺某今年二十有三。」 「哦?竟比无惑还小了两岁,如此年纪就掌管江湖一大宗门,想必很辛苦吧。」 萧崇烨眼中满是欣赏,只是这话却怎么听着都不太对味儿。 「这与今日要商讨的事,有关吗?」 贺云峥的脸色已经不是那么好了,他与这萧崇烨并不熟识,寒暄的话,着实没必要。 况且明面上谁不知现在琼崃宗易主,萧崇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是戳人心窝子吗? 「啊,朕只是随口一问,若是贺宗主介意,那便不说了,来,看看朕与无惑先前设下的布防图吧,贺宗主以身犯险,可要好好熟悉一下,万不可伤了。」 萧崇烨指了指长桌的方向,心中想的却是: 贺云峥此人不可轻信,这般年纪便能有如此作为,哪怕琼崃宗内乱也能如此沉稳,城府绝非常人可比,商无惑这个武夫,满脑子都是行军打仗,别再被人诓了都不知道。 而此时的武夫商无惑,早在刚才贺云峥过去的时候就跟过去帮人家解释地形和埋伏所在了,恨不得把每一处将士突袭的位置都告诉贺云峥。 贺云峥就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看一眼商无惑,点一下头。 「……」萧崇烨袖子下的拳头紧握,他当初是不是不该同意商无惑去琼崃宗谈交易? 「陛下。」贺云峥抬头,颔首示意,手指按住地形图上的某处,「此处的埋伏,撤了吧。」 「不可。」 「绝对不行!」 萧崇烨和商无惑几乎是异口同声。 察觉到商无惑语气中的急切,萧崇烨目光探究地看了商无惑一眼。 商无惑心头一紧,连忙找补道:「若是撤掉此处的埋伏,一旦穆尧青在此处伏击,我军将士无法第一时间赶来支援,穆尧青很有可能因此逃脱,周琰也会重归前朝旧部的手中,这对北陵极为不利。」 更重要的是,你会因此而陷入险境…… 「无惑说的不错,贺宗主为何执意撤去此处埋伏?」萧崇烨问道。 贺云峥搭在桌面上的指尖无意识地轻点,思索片刻道: 「设伏太多了,穆尧青的人会有所察觉,若是过早被发现,所有的计划就都白费了。」 萧崇烨斟酌几许,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问道:「贺宗主可有把握保证自身和周琰的安全?」 「陛下!」商无惑剑眉紧锁,这么多年的了解,他深知萧崇烨是动了心思。 萧崇烨抬手打断,「无惑,听听贺宗主的想法。」 贺云峥早就意识到了,萧崇烨在有意观察他和商无惑之间的关系到了何种地步。 是以在萧崇烨问出那句话之后,贺云峥就没再看商无惑一眼。 「陛下放心,贺某从不做没把握的事,穆尧青落网之后,周琰这个名字会从此消失。」 「消失也好。」萧崇烨微微眯起了眼睛。 贺云峥知道萧崇烨误会了,他指的消失,可不是处死,但他没有解释,只要商无惑不会误会就好了。 「那贺宗主打算何时动身?」萧崇烨笑问道。 贺云峥再次审视了一遍埋伏的分布,深思熟虑道:「明日午时。」 萧崇烨微微点头,「好,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商无惑在一旁手指捏得泛白,笔桿几乎要折断,他知道,萧崇烨定下的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无惑,去御书房替朕将书案上的匣子取来吧。」萧崇烨突然开口。 商无惑心下一沉,却也只能心事重重地离开。 萧崇烨要对贺云峥说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待人走后,贺云峥便收起了那恭谨的模样,周身凌厉的气势毫不收敛地朝着萧崇烨压去,「陛下有话对贺某说。」 萧崇烨笑不达眼底,端着上位者的气势,朗声道: 「无惑这个人很纯粹,嫉恶如仇,心直口快,没有什么城府,所以,无论贺宗主想要利用无惑做什么,最好都适可而止……」 「哦?贺某记得,好像是商将军先找贺某谈的交易,贺某起初可是拒绝过的,若非商将军坚持,贺某此时可不会站在这里。」 贺云峥故作思考,心中却嗤笑这萧崇烨管得倒宽。 「交易的报酬,自是不会抵赖,但交易结束之后,朕希望,贺宗主重回琼崃宗,继续与这朝堂井水不犯河水,贺宗主可明白朕的意思?」 萧崇烨就如同那藏于暗处的狼,不知何时会给予猎物最后一击。 贺云峥眉眼张狂,低笑两声,嘆气道: 第59页 「这贺某可说了不算,若是商将军不肯与贺某断了联繫呢?陛下要如何? 况且,若陛下当真如此在意商将军,当初就不该让他用一个他根本不清楚是什么的条件,引穆尧青出来,若非贺某及时搭救,恐怕商将军早已重伤。 如今若不是贺某找到了周琰,坐实了前朝遗孤的消息,陛下又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呢? 还是说……商将军,也不过是陛下扫除障碍的一把刀?兄弟之情,不过是安抚城府不深的商将军的託词?」 萧崇烨面色霎时变得无比阴沉,勐地一拍桌面,「贺云峥!!」 -------------------- 第三十三章 准备 「哐——」 偏殿的门被大力推开,商无惑匆匆闯进来看到的却是贺云峥和萧崇烨相谈甚欢的场面。 可他在外面分明听得清楚,萧崇烨动了怒。 「无惑,风风火火,成何体统?」 萧崇烨故作数落地皱眉,却没有真的怪罪商无惑的意思,招手示意商无惑把匣子拿过来。 而贺云峥自始至终就静静地坐在萧崇烨的对面,垂眸看着桌面上的地形图。 商无惑捧着匣子狐疑地来到桌前,状似无意地打量了一眼贺云峥的脸色。 什么都看不出。 萧崇烨看见商无惑这模样,脑子里全都是贺云峥方才说的「若是商将军不肯与贺某断了联繫……」 啧。 萧崇烨带着几分火气地接过匣子,无声地瞪了商无惑一眼。 商无惑一脸茫然,瞪他做什么?? 匣子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把通体乌黑的短匕,上面刻着繁杂的蛟龙图腾,霸气中透露出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此物名为寂野,吹毛可断,以毒物淬鍊,被此物伤者,一个唿吸间,便会全身麻痹,无论武功高低,短时间内均无反抗之力。 朕将此物赠与贺宗主,算是为捉拿穆尧青增添一份助力,也是为了贺宗主的安危。」 萧崇烨十分小心地取出短匕,递到了贺云峥的手里。 贺云峥瞳孔微缩,面上沉静如水,心底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把短匕,是他父亲的。 「是把好兵刃,不知陛下从何处得了此物?」 贺云峥装作十分欣赏的样子,反覆把玩。 「看来贺宗主很喜欢。」萧崇烨满意点头,回忆道:「这是几年前朕生辰时,郑老将军送给朕的生辰礼,据说是偶然获得。」 「偶然吗……那郑老将军还真是好运气。」 短匕在贺云峥的手中转了一圈,发出轻微的嗡鸣,似是在回应什么。 商无惑敏锐地察觉到贺云峥的情绪不太对劲,但细看的时候却只能看到贺云峥嘴角若有若无的冷笑。 这把短匕,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忽地,贺云峥将那短匕放在鼻尖下嗅了嗅,「陛下,这短匕上的毒物,似乎不只麻痹那么简单吧?可是后加入了其他毒物?」 「果然瞒不过贺宗主,没错,朕命人添加了少许的魔心醉,中此毒物者,会陷入自己最大的心魔中,并在三日内对任何提问有问必答,且绝无虚假。」 萧崇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都是明亮的,似乎已经在期待从穆尧青的口中撬出什么秘密了。 但商无惑却听得心凉,所以……人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心都是会变的对吗? 他依稀记得,他印象中的萧崇烨是个十分敦厚良善的人,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萧崇烨是一位明君,而萧崇烨也的确是,北陵国在萧崇烨的治理下,不说繁荣昌盛,也算得上富足平安。 但现在商无惑觉得,萧崇烨这张明君的面具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多了些他不愿触及的杂质。 这种杂质或许能让萧崇烨在这吃人的皇宫中活得更久,却也在他们的情谊之间横下了一堵高墙。 「魔心醉吗……是个好东西。」贺云峥若有所思地将短匕收起,「那便多谢陛下了。」 之后的一个时辰里,商无惑将明日的所有部署从头到尾阐述了一遍,期间萧崇烨做了些许补充,并按照之前贺云峥要求的,将其中一处埋伏撤去。 诸多事宜商量妥当后,贺云峥和商无惑便悄悄离开了皇宫。 …… 「你掳走周琰并将其转送的消息,天亮前就会传到穆尧青那边,一刻钟后,鬼影军会陆续完成埋伏,你没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路上,商无惑看贺云峥居然还有心思散步,面露担忧。 「有。」贺云峥停下脚步。 商无惑一听顿时严肃起来,「准备什么?」 「陪我喝酒。」 贺云峥扬了扬下巴,视线所看向的地方,是一家还亮着灯笼的酒肆。 「胡闹!」 商无惑一时语塞,大敌当前,伤势未愈,竟然还想着喝酒?!随即严词拒绝了贺云峥。 「啧啧,那就留着捉了穆尧青之后吧。」贺云峥遗憾地舔了舔嘴唇,纵身跃上屋檐,看着下方的商无惑道:「时间不多了,贺某先行一步,午时见。」 商无惑张了张嘴,似是想挽留,但话到了嘴边,只说了句,「千万小心。」 「商将军也是。」 贺云峥运起轻功,瞬息间消失在夜幕中。 等人走后,商无惑独自来到那酒肆前,买了一坛酒,然后便动身前往都城外与鬼影军汇合。 第60页 路上,商无惑尝了一口那酒。 一串难以忍受的灼烧感从喉咙流入胃里,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 「嘶……真不知道这么烈的酒那傢伙是怎么面不改色喝进去的……」 …… 另一边,贺云峥来到藏匿周琰的别院里,傅司一众暗卫已经准备多时。 「宗主,二长老和四长老带了少数弟子离开琼崃宗,去了城外。」傅司汇报导。 贺云峥点点头,「嗯,让之前留在宗内的兄弟们寻个时机动手吧,将之前参与叛乱的人替换掉,记得处理的干净些,别被发现。」 「是。」傅司应下后即刻命人传信,随后继续道:「暗部的兄弟方才来报,穆尧青留在琼崃宗的人手调离了一半,最后的踪迹出现在都城外的密林中,再之后,就消失了。 剩下的半数严阵以待,似乎是准备随时支援的样子,属下擅自做主,偷了大长老剩余的滴水寒,已经给那些人用上了,短时间内,他们用不了内力,另有暗卫盯着,不足为惧。」 「哦?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贺云峥颇感意外,傅司向来守规矩,绝不会自作主张。 「是裘笙吧?」 贺云峥轻笑一声,他的下属中,性子跳脱些的,也就只有那小子了。 傅司是个不会撒谎的,见贺云峥猜到了,当即跪下认错: 「宗主恕罪,是属下担忧宗主此次以身犯险,所以才让裘笙想了这个办法,宗主若要惩罚,就罚属下吧。」 「裘笙人呢?」贺云峥淡漠开口,听不出情绪。 这让傅司顿时紧张了起来,支支吾吾道:「裘笙……他……」 贺云峥皱眉,「说。」 「裘笙……听闻宗主要亲自做诱饵,还不让我等跟随,就提前赶往都城外埋伏了,说是万一您需要帮手呢……」 傅司说完之后就认命地低下了头。 可等了半天不但没有等来贺云峥的责罚,反倒是听见头顶传来一声低笑。 「你去帮裘笙吧。」 「宗主?」傅司惊喜抬头。 贺云峥挑眉,「怎么?你们要护我,我反倒要罚你们,在你们心中,本宗主就是这么不近人情的吗?」 「没有!」傅司头摇成了拨浪鼓,起身就要去找裘笙,可脚刚迈出去,又想起来了什么,退回来道:「宗主,那您这边……」 「一院子的暗卫,不缺你这一个,去吧,别暴露了。」 贺云峥视线扫过院子里的暗卫,与他视线触及的暗卫均是将右手握拳放于心口,以示忠诚。 傅司见此也不再矫情,抱拳行礼后纵身消失在原地。 贺云峥看时间差不多了,冲着一名暗卫道:「准备一匹马,带周琰出来吧,你们也回到各自的位置,如非必要,不用出手。」 「是。」 一众暗卫牵来马匹,带出被蒙住双眼的周琰,随即前往各自的藏身点伺机而动。 …… 「……有人吗?」 周琰到底年纪还小,发觉周围没了动静,顿时有些心慌,双手朝着四周摸了摸,却刚好摸到了贺云峥的衣袖。 贺云峥不着痕迹地把袖子抽了回来,手指勾下周琰眼上的黑布,无视周琰的不安,淡淡道:「是实现你价值的时候了。」 「……」周琰唿吸一窒,又像是怕被嫌弃似的,故作镇定地点头,「我准备好了。」 「你最好是真的准备好了。」 贺云峥往周琰的嘴巴里塞了一颗解药,然后一把揪住周琰的腰带,带着人飞身上马,像扔货物一样,将周琰面朝下放在了身前的马背上。 「咳——等……等一下。」 周琰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胃死死抵着马鞍,感觉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挣扎着拍了两下贺云峥的小腿,艰难开口道: 「我……我不能坐着吗?」 贺云峥勒紧缰绳,连个眼神都没给周琰,「你见过匪徒掳人还让人舒舒服服的?」 「那也不用这样吧……」 周琰手脚并用地试图让自己坐起来,却又不太敢碰到贺云峥,根本使不上力。 「啪!」贺云峥不耐烦地拍了一把周琰的后背,冷声道:「再动一下就让马拖着你跑。」 「……」周琰挣扎的动作瞬间停下,像没骨头一样趴在马背上,「不用了,这样挺好的。」 贺云峥轻哼一声,叮嘱道:「出了城之后,不管发生什么,跟紧我,否则丢了小命可别怪我。」 「我绝不乱跑!」 周琰垂着的头用力地点了两下,心中却在权衡着贺云峥到底会不会保他一命,还是说……用完了就扔。 要真是这样,他又该怎么活下来…… 但很快,他就没有多余的想法了。 贺云峥低喝一声,烈马嘶鸣着沖了出去,一路的颠簸几乎快把周琰的脑仁晃散,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而冷心冷情如贺云峥,根本没有顾及周琰一下的意思,将马术发挥到了极致…… -------------------- 第三十四章 糟了 天还没亮透,贺云峥就带着周琰出了城,可出了城之后,贺云峥反倒不急着赶路了。 已经倒控得头昏脑涨的周琰感觉到马匹的速度慢了下来,实在忍不住拽了一下贺云峥垂落的袖子: 「……贺……贺宗主,要是不急着赶路的话,能不能……让我缓一下?我要吐……呕……」 第61页 「麻烦。」 贺云峥瞥了一眼远处的林子,很快收回视线,将周琰从马背上拎了下来,嫌弃地往地上一扔,自己找了个树下靠着。 周琰被摔的前心贴后背,本来要吐的感觉硬是被噎了回去,但他也只是哎哟了几声,没敢抱怨。 而当周琰费劲巴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时,就听贺云峥极为冷漠地开口:「向西走十五步,到树下等着,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啊?」周琰一愣。 贺云峥皱眉,不耐道:「去。」 「哦……」 周琰满脸幽怨,拖着还有些麻的腿,一瘸一拐地朝着贺云峥说的地方走去。 他心中的小人拼命叫嚣着逃离这里,可无奈小命儿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周琰只能反覆给自己洗脑:没关系,大丈夫能屈能伸……嘶……脚麻脚麻…… 等周琰走远后,贺云峥捻了一片叶子,手腕一抖,那叶子便如利刃般破空而去,嗖的一声没入了对面的林子里。 「噔——」 叶子没入树干,震下些许碎木屑。 「别藏了,来了就出来吧……」贺云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髮丝,抬眸道:「三长老。」 话音刚落,那树干后便走出了一道十分随性的身影,手里提熘着一个酒壶,盖子虚盖着,显然是时常会抿上一口,所以索性就不盖严实了。 「也没想着瞒过你。」 三长老丝毫不意外自己被贺云峥发现,就像他说的,他从始至终就没有刻意隐藏过。 走近后,三长老盯着贺云峥的脸色看了几秒,皱眉道:「之前给你的药,吃过了?」 贺云峥神色不动,不答反问:「三长老不是打算一直旁观下去?此番现身又是做什么?」 三长老没回答,感受着贺云峥此刻的状态,心中大概能猜到贺云峥应当是吃过那药了,就是不知道吃了几次。 「穆尧青觊觎琼崃宗,撺掇其他几位长老叛乱,其心可诛,你因此想要除掉他,合情合理。 你怀疑穆尧青或许知晓当年老宗主被害一事,所以利用与商无惑的交易想要深入探查,也无可厚非。 但……如今你以自身做饵,是不是过了?」三长老的目光陡然犀利起来。 以贺云峥的性子,近来的种种行为早已超出了交易范畴。 比如破例与朝中之人交易; 比如被长老揭穿之后,明知中计还要受罚保下商无惑; 又比如……分明有那个能力避免或解决掉琼崃宗内乱的问题之后,再利用商无惑强势揪出朝中的仇人,却非要闹一出假死,和那商无惑搞什么步步为营的调查…… 是怕太过不管不顾的揪出仇人,会将商无惑置于险地吗? 「我很好奇,商将军到底答应了你什么条件,能让你这么卖力的帮他。」 三长老盯着贺云峥的眼睛迫切地想要看穿什么。 贺云峥不解三长老的脸色为何愈发阴沉,只随口回道:「自然是极好的条件。」 三长老嗤笑一声,「你就不担心他事成之后给不起?朝廷的那些官员可是惯会抵赖的。」 「他不一样。」贺云峥这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愣了一下,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替他人辩驳了? 三长老眼底情绪复杂,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就听贺云峥漫不经心地说道: 「无妨,他若真给不起,就用他自己抵偿吧,北陵的将军作抵押,贺某也不算亏了。」 三长老这下是彻底瞪大了眼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整日酒不离身的人是三长老,贺某清醒得很。」 贺云峥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三长老手里已经洒出来的酒上。 「三长老来就是说这些吗?」 「……」三长老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平復着什么,然后突然掏出一个油纸包扔给贺云峥,「最后一粒药,留着保命。」 贺云峥打开油纸,里面是和之前一样的疗伤药,他有些好奇: 「三长老向来不理琼崃宗事务,却又总会在出问题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掺和一手,现在又两次给我伤药。 还有之前行刑的时候,三长老是刻意少蘸了那药水的吧?下手也轻了不少,能告诉我理由吗?换句话说,你想要什么?」 贺云峥从不相信有无条件的偏袒,他与三长老也从未有过什么瓜葛,没道理几次三番帮他而不求回报。 三长老听了这话目光霎时冷了不少,轻哼一声道: 「你就当是我欠了你父亲的情吧,可惜他走得早,这情我没处还,你是他的孩子,还到你身上,也算是还了,我就当……换个心安。」 贺云峥眉心微蹙,「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云峥只知父亲去见宫中人的那晚,身边跟着的是琼崃宗的长老,却不知跟着的到底是谁,听三长老这意思,难道那晚他不在? 果然,贺云峥问出这话之后,就在三长老的眼中看到了极力压抑的心痛和思念,还有少许的……后悔。 三长老双眸紧闭,似乎不愿回忆过往,摇头哑声道:「那晚我暗中护送你离开,他说,他已经失去了夫人,不能再失去儿子,若是被夫人知道了……会骂他的。」 贺云峥心头微颤,脑海中似乎能拼凑出父亲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 所以,父亲早就知道会出事?那为何还要去? 第62页 ……当年暗中保护自己的人,竟是三长老吗? 贺云峥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夜死了好多的暗卫,无论雨下得多大,都沖刷不掉周身的血,整整一夜,一路厮杀,最后只剩下他和傅司…… 「铮——」 暗器袭来的声响陡然打断贺云峥和三长老的回忆。 被打扰的三长老顿时面露凶光,手中酒壶一甩,洒落的酒水瞬间化为水刺,沖开那暗器的同时,正中偷袭者的眉心,尸体怦然倒地。 贺云峥无意纠缠,侧身避开暗器后,便上马沖向周琰,期间正好瞥见林中错乱的身影急速朝着周琰靠近。 而上一秒还在心里咒骂贺云峥没人性的周琰,这一秒撒腿就奔向贺云峥,「救我!」 「咻咻咻——!!!」 泛着冷光的暗器不要钱似的袭向贺云峥,却全都被贺云峥手中的长剑挡开。 待靠近周琰,贺云峥粗鲁地把人往身后一甩,手中长剑挥舞,硬是没能让那些暗器伤到他二人分毫。 身后的周琰惊魂未定,身体的本能让他紧紧抓着贺云峥的衣服,可即便是快要被甩下马背,他也没敢抱住贺云峥的腰。 他不敢,他手还想要。 「你先走,这里交给我,前面的路多加小心!」 三长老突然出现在贺云峥身旁,一柄极薄的软剑行云流水地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暗器。 贺云峥薄唇微抿,他的印象中,三长老很少出剑,但这却不代表三长老剑术不行,相反的,三长老的剑术造诣很高,甚至他年少时,父亲还曾要求他跟随三长老练剑。 只不过还没等实施,就出了事,他也再无心思练剑,出剑不再从心,只求自保,亦或是取人性命…… 「我走后,不用阻拦他们。」 言外之意,不用替他善后。 贺云峥说完便策马疾行,所过之处,凡是拦路的刺客均被贺云峥狠厉斩杀。 照这个速度,午时应该来得及。 贺云峥一走,那些刺客也不再恋战,纷纷调转方向想要追上去,但却被拦住了去路。 仅一人一剑,便让他们再无法向前。 「回去,亦或留下性命。」 三长老再不復往日懒散模样,周身散发着凛然杀气,细看竟隐约可见气流的波动,连脚下的落叶都微微浮起。 …… 而另一边刚刚冲出包围的贺云峥还没松一口气,就勐然觉察到一丝危险,当即勒马,飞身跃起的同时一脚将周琰从马背上踹了下去。 「诶——!」 周琰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吃屎,还差点被马蹄子踩到,正要抱怨,就看几杆长矛带着劲风接连从马背上穿过,若非刚才贺云峥反应快,他们此刻早就被捅穿了。 「哒——」 贺云峥翩然落地,衣袖不染纤尘,垂眸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周琰,又看了看从天而降的一众黑衣人,嘲讽道: 「看来你这个最后的希望在他们眼中也没有多重要,连你的死活都不顾了。」 周琰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什么希望不希望的了,要是逃不掉,剩下的就只有绝望,于是他颤巍巍地抬头问贺云峥:「这么多人……你自己打得过吗?」 「谁说我要自己打了?」贺云峥嘴角上扬。 下一秒,傅司和裘笙带着少许暗卫倏然现身,着实吓到了那些黑衣人。 他们之前分明小心排查过,周人绝对没人!这些人从哪冒出来的?! 傅司将贺云峥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人没事,这才抱拳垂首道:「宗主先走,这里交给属下。」 「他走不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就看穆尧青噙玩味的目光从暗处走出,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近百名鬼面人。 傅司和裘笙脸色大变,当即和其他暗卫将贺云峥护在中间。 而此刻贺云峥亦是眸光一沉,心中暗道不妙。 他与商无惑曾假设了无数种穆尧青可能出现的路段,计划了无数种埋伏的位置。 可穆尧青却偏偏在这最靠近都城,最不适合伏击,也最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了。 …… 与此同时,另一边还在潜心等待的商无惑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距离午时还有不到两个时辰,贺云峥不会早到,周遭也是一片安宁,没有任何异动,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可他就是说不出的着急,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一名将士匆匆来到他身边,「将军!那些埋伏的人全都撤了!」 「什么?都撤了?」 商无惑面露古怪,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随即突然想到什么,暗道糟了,勐然起身:「西面的人留下,其余的都跟我走!快!」 -------------------- 第三十五章 激战 「贺某该说不愧是穆将军吗?心思果然难猜。」 贺云峥身处劣势,却不见半点紧张,拨开挡在他身前的傅司,径直走向为首的穆尧青。 「贺宗主谬赞了。」穆尧青摇摇头,「若非有贵人提醒,在下也想不到贺宗主会明目张胆的走这条路,在本将军的算计中,以贺宗主的警惕性,怎么说也该走西边的小路才对……」 「哦?不知这贵人在何处啊?如此深谋远虑,贺某倒想见见。」 贺云峥指尖抚过剑身,面上看不出情绪。 第63页 在他和商无惑的计划中,的确是要走小路的,但他们会这么想,穆尧青自然也会,所以,贺云峥选择了走大路。 方才见到穆尧青的时候,贺云峥还以为是穆尧青心思缜密,赌他会另闢蹊径,所以才出现在这里,却不想是有人提醒。 是谁呢? 关于设伏的商议,以及他的行进路线,知道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难不成皇城之中,也有叛徒? 「那可是本将军的贵人,自然是要藏得隐秘一些了。」 穆尧青不上套,嘴角的笑意越发肆意。 视线瞥见躲在一众暗卫中的周琰,穆尧青心底不屑冷哼,面上却仍摆出一副尊敬的样子,开口道: 「小殿下,末将来迟,还望小殿下赎罪。」 「……」 周琰没说话,往后躲得更厉害了。 这个穆尧青的眼神,让他心生惧意,哪怕是对视一眼,都觉得如坠冰窟。 「你的小殿下,似乎不太想和你回去呢。」 贺云峥恶趣味地啧啧两声,故意挡住了穆尧青的视线。 他倒也不是多想保护那个少年,单纯的就是想看穆尧青不爽罢了。 事实上,贺云峥的目的也达到了。 穆尧青脸上的恭敬尽数褪去,刷地一声抽出宽刀,挥弄间带起一阵凛然的刀意,「贺宗主就带了这些人,未免太自信了些。」 贺云峥轻呵一声,长剑抬起,「你大可一试。」 原本不止这些的……商无惑啊商无惑,希望你这会儿脑子灵光点吧。 穆尧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大喝一声:「保护小殿下!阻拦者,杀!」 「是!!!」 一声令下,鬼面人协同黑衣人不要命般袭向贺云峥众人,饶是傅司和裘笙带来的琼崃宗精锐,也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 情急之中,裘笙当即放出了信号,通知周围埋伏的琼崃宗弟子前来支援。 但他不知道的是,早早出发的二长老和四长老等的就是这一刻,老奸巨猾的他们避开了前来拖住他们的人,赶在那些支援的弟子现身时,立马带人堵截。 「二长老,四长老……烦请让路!」 支援心急的琼崃宗弟子面色不善,眼中的愤恨几乎快要化为实质,但现在不是算帐的时候。 「琼崃宗弟子听令,速回宗门!」 二长老拿着属于宗主的令牌,冷眼看着眼前的众人,身后的拥护者已然将利箭对准昔日的同门。 「……」 被指着的一众琼崃宗弟子相互对视一眼,一句话没有,直接动手,迎着飞来的箭雨沖了上去,坚毅的面孔上看不出丝毫畏惧。 「反了你们!」 四长老面色铁青,也不顾同门死活,指挥着下属发起攻击。 激战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我等只认贺宗主,你们这帮吃里扒外的傢伙,算什么东西!」 因着这一句话,一众人等越战越勇,硬是以少数之势抗住了对方的围攻,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脱身支援,是以心中无比较急…… …… 商无惑这边兵分两路,一路从小路迂迴,排查敌情的同时,打算疾行包抄,另一路则是跟随商无惑从大路快马加鞭沿路找人。 「将军!咱们这么浩浩荡荡地冲过去,不是全都暴露了吗?!」 心急的副将也顾不上尊称了,不停地抽打着马匹追上商无惑,说好的埋伏呢?将军何时这般急躁过?午时还没到,就冲出来接人。 「闭嘴,少说话,留意周边,加速赶路!」 商无惑满脸肃杀,因着这一路根本就没看见半个穆尧青的人,眼底的暴虐愈发沉重。 暴露了又如何?如果人都不在了,他们还埋伏个屁! 商无惑现在无比后悔,他当初就不该听贺云峥的!就该偷偷让人跟着他! 快点……再快点! …… 彼时,贺云峥长剑微颤,狠厉地划过穆尧青的侧腰,一抹猩红迸溅,紧接着便是穆尧青的闷哼。 「哈哈哈,好!再来!」 穆尧青的表情因疼痛而变得狰狞扭曲,但出手的速度却没有因此而稍减分毫。 「砰——锵!!」 长剑与宽刀接连碰撞,强势的内力你来我往。 一时间,竟无人能靠近这二人的交战地带,哪怕是想要偷袭的黑袍人,亦或是护主心切的傅司和裘笙。 忽地,正处于交锋状态的贺云峥勐地吐出一口血,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来,心口逐渐蔓延的刺痛时刻提醒着贺云峥,他的伤势又发作了。 「宗主!!」 傅司和裘笙心都揪了起来,可那些鬼面人实力与他们不相上下,合作起来更是毫无破绽,哪怕他们拼了命地往前沖,也总会被挡回来。 一直被抽空护着的周琰看见贺云峥吐血,满目震惊。 敌不过吗? 若是贺云峥战败,那他的后果也不会有多好…… 思虑至此,周琰冒着被戳成筛子的风险,从一旁护着他的暗卫腰间夺来信号,迅速爬到了一旁的树上,尽可能站在高出,将几枚信号放出,期待那个商将军的人能看到。 穆尧青看见他的小殿下居然在帮他们的敌人,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本将军怎么不知,贺宗主还有蛊惑人心的本事?」 第64页 贺云峥挑衅地舔去嘴角的血迹,轻蔑一笑: 「呵……那穆将军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的品行了?不然,为什么你们的小殿下宁可跟我们这亡国雠人走,也不跟你们这帮……」 「砰!」 穆尧青怒极,刀身狠狠下压,突然一掌袭向贺云峥的心口。 不是有伤?那就伤得更重一点吧! 「啪!」 贺云峥身姿诡谲地避开那一掌,长剑几乎是瞬间挑开宽刀抵住了穆尧青的喉咙,另一只手死死扣住穆尧青出掌的手腕,「穆将军此举……实非君子所为啊。」 「找死!」 穆尧青心底升起一抹危机感,他也的确是没想到贺云峥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还能接住他这一击,脖子上传来的刺痛让他不敢妄动。 可贺云峥到底是难抵来势汹汹的暗伤,眼前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就是这一瞬间的失神,穆尧青就挣脱了他的桎梏。 「啧……」 贺云峥烦躁地按了按心口,深吸一口气,再度攻向穆尧青。 他要抓的人……还没有抓不住的! …… 「将军!你看!」 副将抬头指着远处徐徐升起的红烟,扯着嗓子冲着前方的商无惑喊,迎面唿唿刮来的大风让他的声音有些变了调。 商无惑闻声抬头,顿时心头一紧,若非情况紧急,以贺云峥的性子,恐怕不会求助。 盯着那已经逐渐散开的红烟看了许久,商无惑迅速确认了方位,心中迅速推敲形势,当即下令: 「我先行一步,你们按照之前计划行事,见到穆尧青随从,即刻缉拿,不必等我命令,若遇殊死抵抗,就地格杀!」 「等等!将军!」 副将担心商无惑现在的状态会中了敌人的圈套,可商无惑骑的是千里马,他们的马匹根本就追不上,只能看着商无惑朝着红烟升起的方向越跑越远。 副将心下一横,冲着身后的将士大喊:「快!照将军说的做!」 「是!!」 …… 「咳……」 「唿……唿……」 战况已到了顶峰,不论是哪一方,几乎都杀红了眼,身上的伤根本无暇顾及,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能停,停下,意味着死亡。 就连周琰,此刻都拿起了剑,强压着心底的恐惧,麻木地挥剑噼砍,他不想杀人,可有人想要他的命,他不想主动刺谁,可谁若是想杀他,他的剑就会对准谁…… 穆尧青此刻以宽刀撑着地面,一侧的手臂已被鲜血染红,身上也满是深浅不一的剑伤。 「忒——」穆尧青啐了一口血沫子,脸上的表情近乎癫狂,「贺宗主真是个令人敬佩的对手……可是,你还有力气出招了吗?」 「……」 贺云峥手中的剑垂向地面,但并没有用来支撑身体,那会影响他出剑的速度。 疼痛已然麻木,连唿吸都有短暂的停滞,可贺云峥的目光依旧如同嗜血的勐兽,喉咙中的血腥味时刻刺激着贺云峥的神经,却也提醒着他此刻的状态,不宜再出手。 良久,在穆尧青挑衅的注视下,贺云峥缓缓抽出了腰间的短匕——寂野。 「贺某有没有力气……穆将军一试便知。」 「哈哈哈!看来,你我今日……必有一死!」 话落,穆尧青突然暴起,常年的沙场厮杀早已让穆尧青的身体适应了极限爆发,虽然持续不了多久,但他自认为……对付一个重伤中的人,足够了! 「锵——」 贺云峥这次没有硬抗,只躲不攻,伺机寻找穆尧青的破绽,以图用短匕上的毒将其放倒。 若是以往,贺云峥当然不屑于此,但现在……他是真的没力气了。 商无惑啊商无惑,你要是再不来……贺某可真就要撑不住了…… -------------------- 第三十六章 抱歉,我来晚了 贺云峥再次抹去嘴角的血迹时,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煳的,耳边的厮杀声也听不太真切。 与他对峙的穆尧青也没好到哪里去,过度的失血让穆尧青唇色泛白,握刀的手也是肉眼可见的发抖,只是那双阴鸷的眸子还死死盯着贺云峥。 像极了迫不及待想要啃食血肉的秃鹫。 贺云峥感受着愈发严重的无力感,心底逐渐升起一丝执拗,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就把三长老给的那颗仅剩的药丸吃了。 他贺云峥从不处于劣势,更不会被威胁。 「哈……」 贺云峥长舒一口气,死撑着压下经脉中叫嚣的疼痛,面无表情地站直了身体。 他的长剑早就不知道在打斗中挑飞到哪去了,此刻手中只剩下短匕寂野。 「穆将军……可还有拔刀的力气?」 贺云峥报復性地将穆尧青之前说过的话奉还,只是他此刻惨白着一张脸,加上那未擦净的血色,笑起来有些瘆人。 穆尧青挪开捂着伤口的手,鲜血顿时止不住地溢了出来,但他却不知疼痛一般握紧了刀柄,高亢道:「再来!」 这一刻的穆尧青似乎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病态的只想与眼前这难得的对手一决生死。 当然,穆尧青想的是,他生,贺云峥死。 只是,想像中的对决场面并没有发生。 方才出手还十分收敛的贺云峥陡然发起了勐烈的攻势,一把短匕被他挥的阵阵生风,速度更是突然上升了一个层次,几乎是瞬息间便来到的穆尧青的面前。 第65页 过度的损耗让穆尧青不可避免地迟钝了些许,某一个瞬间,他只来得及看清了贺云峥邪魅勾起的唇角,下一秒便觉得胸膛一凉,随之而来的便是让人颤慄的钝痛。 「呃……」 穆尧青只觉得浑身如同遭了雷击一般,麻木僵硬,他怔愣地看着没入胸膛仅三分之一的短匕,目光中有疑惑,有恐慌,有不甘,最后只能无奈地倒下,动不得分毫。 「咳……」贺云峥压抑地咳了一声,咽下喉咙涌上的血腥味,居高临下看着穆尧青说道: 「别误会,若不是还留着你有用,这短匕早就刺穿了你的心脏。」 「……」穆尧青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随后,贺云峥淡漠的声音便传入耳中:「毒药在生效,短时间内你开不了口,别急,需要你说话的时候还在后头……」 「咳……」 贺云峥到底是没压住咳出了一口血,可他不敢倒下。 因为,那些看见穆尧青倒下的鬼面人和黑衣人,正像疯了一般突破傅司一众暗卫的包围圈,死命地沖向贺云峥。 「啧。」 贺云峥手上没有兵器,只得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把不太趁手的剑,艰难地应对着唿啸而来的杀招。 傅司和裘笙急得双眼通红,可不论是他们还是其他的暗卫,都已经到了极限了,可那些鬼面人却像是有着无尽的精力一样,不知疲累,不知伤痛,铁了心地将他们耗在这。 「宗主小心!!!」 傅司眼睁睁看着十几把刀剑就要落在踉跄的贺云峥身上,目眦欲裂,他拼命地厮杀,却深知来不及了。 「锵——砰!!」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漆黑的长剑飞速绕过贺云峥周身,一股近乎蛮横的内力将周围的鬼面人尽数震开。 啪! 长剑回手,商无惑如一尊冷面杀神般立于贺云峥身前,看向周围的鬼面人的目光如同在看几具冰冷的尸体。 与此同时,震撼人心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黑压压的将士瞬间将这片区域包围,任何想要突围的鬼面人均被他们俘获,亦或杀死。 副将在混乱中找到商无惑的身影,见人没事,便迅速加入了围堵之中。 有了鬼影军的加入,局势瞬间扭转,穆尧青的一众手下无一人逃脱。 「来的有点晚啊商将军……」 贺云峥实在是站不住了,走到商无惑身后,干脆自暴自弃地靠在了他的身上,下巴搭在那结实的肩膀上,双手无力垂下。 商无惑一惊,剑都没来得及收,直接扔掉,仓皇回身接住了差点滑下去的贺云峥,看见那人灰败的脸色,喉咙堵得慌。 「抱歉,我来晚了,我早该想到的……」 商无惑内心无限自责,他早该想到穆尧青的计划的,他该来得更快些的! 「商……咳咳……」 贺云峥眉头紧皱,刚开口便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没来得及遮掩便又是一口猩红从唇间溢出,瞬间染红了衣襟,吓得商无惑直接慌了神,「你这……」 贺云峥为了不倒下,无意识地抓住了商无惑扶着他的手,泛白的骨节彰显着他此刻的难受,却仍是冲着商无惑笑了笑,「我没力气了,剩下的烂摊子……你收拾吧……」 人抓到了,不用担心会放跑了。 贺云峥这心里绷着的一根弦也松了下来,话刚说完,便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贺云峥!!」 商无惑无措地抱住瘫倒下去的贺云峥,感受到那乱的不成样子的唿吸,慌张地摸上了贺云峥的脉搏。 脉搏……渐渐弱了! 「贺云峥!你把眼睛睁开!」 商无惑彻底慌了,如果这人因为帮他抓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眼看着人已经抓的差不多了,商无惑小心翼翼地将贺云峥背了起来,匆匆上马,怒声冲着鬼影军吩咐道: 「把人都给我带回去!压入大牢听候发落!每个人都给我盯紧了,一个都不许死,尤其是穆尧青!回都城!」 商无惑快马加鞭,面色逐渐阴沉,贺云峥受的伤,他要千百倍的还回去! …… 艷阳当空,一匹骏马急速闯入城门,守门的将士大喝一声,当即要阻拦,却又在看见商将军那要杀人的眼神时瑟缩着退了回去。 开玩笑,那可是商无惑,谁敢拦? 「贺云峥,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商无惑目光所看之处便是皇宫,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及百姓的议论,一手纵马,一手托着贺云峥,防止人从马背上掉下去。 可身后的人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唿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商无惑薄唇紧抿,托着贺云峥的手都在发颤。 宫门前,守卫尽职尽责地拦住了商无惑的马。 将军无诏不可入宫,更别提纵马疾行了。 可向来沉稳有度的商无惑,此刻竟毫不顾忌地大吼一声:「让开!」 随即,就在那守卫要喊人围堵的时候,商无惑掏出一枚令牌,吓得那守卫当即跪地,再不敢阻拦。 那是萧崇烨登基时赐给商无惑的令牌,也是对商无惑平乱的嘉奖,见此令牌,如天子亲临,更允许商无惑持此令牌随意进入皇宫,可不下马,可不卸甲,亦可携带兵刃。 第66页 可几年来,商无惑从未用过这个令牌,也一直恪守本分,未曾有半点逾越。 是以,在萧崇烨听到近卫来报的时候,着实惊讶了好一会儿。 贺云峥在商无惑心中,竟重要至此了吗? 「传朕旨意,贺宗主助商将军擒贼有功,速速带去偏殿疗伤,不得打扰,速传楚太医!」 萧崇烨当即下旨,也算是某种程度上提前堵住了日后大臣们弹劾商无惑目无法纪的嘴,到时候他就可以说,人家劳心劳力,不顾生死地抓住了前朝逃犯,带进宫内治疗,也是理所应当。 随后,萧崇烨便动身前往偏殿。 可即便是萧崇烨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免不了在看见商无惑浑身戾气,面色凝重,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人泄愤的模样时恍惚了一瞬。 在他印象中,自从商无惑双亲过世后,便再没见过商无惑这般神情了。 「无惑。」 萧崇烨屏退侍候的宫人,只留下太医和几名药童为贺云峥诊治。 「我去晚了。」 商无惑拳头紧握,视线盯着那些太医慌张的眼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贺云峥的情况……似乎不太妙。 「楚太医是太医院最好的医师,贺宗主会没事的。」 萧崇烨似是安抚地拍了拍商无惑的肩膀,他现在算是明白了,恐怕现在就算没有了所谓的交易,商无惑怕也是放不下贺云峥了。 他那日对贺云峥说的那些话,当真是说了一堆废话…… 商无惑没说话,看着贺云峥像一个玩偶一样任人摆弄,心底就说不出的闷痛。 他还从未见过贺云峥如此狼狈无力的样子,以往哪怕这人受着伤,给他的感觉也总是强势的,不可摧毁的,仿佛一切都在那人的掌控之中。 在他的认知里,贺云峥就该是锋芒毕露的,又或是孤傲中透着些许漫不经心的,总之,不该是现在这般毫无生气的样子。 商无惑看着数十根银针落在贺云峥的身上,又看见药童不停的在贺云峥的几处大穴上用药物揉搓着,还看见楚太医用刀划开贺云峥的手腕,放出乌黑的血……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久到连商无惑都替那床榻上的人难受时,楚太医终于起身走了过来。 「如何?」 商无惑开口间带上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急和担忧。 楚太医看向萧崇烨,在得到默认后,遗憾地嘆气道: 「内伤太重,体内毒素压不住了……而且,他似乎吃了一种吊命的药,很大程度上刺激了他的生机,但这股劲儿过了,会是更严重的颓败。 如果他没有吃那种药,老夫或许还有些法子,但如今他这……唉……」 商无惑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艰难问道:「那……他现在到底如何?」 楚太医摇摇头,并不乐观:「若他能熬过今晚,或许还有转机,若熬不过……」 -------------------- 第三十七章 商无惑怕他死 楚太医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明白。 商无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床边的,只是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坐在床边握着贺云峥的手了。 「……」 商无惑后知后觉地抽回手,告诉自己这样不妥。 可看见那因为失去支撑而无力垂下的苍白的手时,商无惑无可救药的心疼了,在萧崇烨复杂的目光中,托起那只手轻轻地放进了被子里。 「无惑,你说实话,你到底是如何看待贺宗主的?我是说,你们的关系……」 萧崇烨到底是按捺不住了,若贺云峥只是一个闲散的江湖客,他什么都不会过问。 他深知年少时商无惑有多嚮往那一人一剑走江湖的游侠生活,若非家国重担,商无惑也不会被困在这皇城与沙场之间。 但贺云峥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士,他是琼崃宗的宗主,手中掌握着江湖上人人觊觎的势力,註定无法平凡度过一生。 有权势的地方便有争夺,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其中风险更是不用多说,商无惑本就身处皇城权势漩涡之中,萧崇烨不希望商无惑再捲入其他纷争,贺云峥……是个危险的人。 商无惑听了萧崇烨的话怔愣了片刻。 ……什么关系吗? 交易对象?合作伙伴?亦或是……朋友?他们应当算得上是朋友吧? 「朋友。」 于是商无惑这样说道,只是那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自信,因为他也不知贺云峥是何想法。 但贺云峥说过,不讨厌他,那他就姑且认为他们是朋友吧。 「唉……」萧崇烨无奈嘆气,见商无惑没有走的意思,便说道:「你在这守着吧,有事传唤宫人即可,我得想想要怎么应付朝上那帮老傢伙了,还有国师那边,也得有个答覆……」 前朝旧部藏着的秘密,将军为救琼崃宗宗主当街纵马怒闯宫门……不论哪一件都够人头疼了。 商无惑起身冲着萧崇烨行了大礼,什么也没说,萧崇烨也只是摆摆手,便离开了。 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有些感谢的话,无需多言。 …… 等到偏殿内只剩下贺云峥和商无惑后,商无惑浸湿了帕子,一点一点仔细地帮贺云峥擦去脸上的血污。 他很少这么近距离地看清贺云峥的脸,比他印象中的还要矜贵,只是少了那讥讽的神情,反倒是不适应了。 第67页 「快点醒过来吧,穆尧青已经下了天牢,就等着提审了,你不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吗?我欠你的报酬还没给呢,你可不能让我赖帐啊……」 白日里贺云峥的情况还算是稳定,期间楚太医派药童来送过两次药,一次是用来应急的药,叮嘱商无惑若是贺云峥状况不对,就想办法给贺云峥服下,关键时刻能在鬼门关拉上一把,商无惑当然是希望这药用不上。 第二次送来的,是一碗浓黑的药汤,光是端在手里,商无惑都闻到那股子刺鼻的药味了,这得多苦啊…… 「将军……」 送药来的药童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伸手想要拿回药碗给床上的病人餵药,但看商无惑那一脸阴沉的模样,药童又不敢开口把药碗要回来…… 商无惑看出那药童的纠结,皱眉道:「我来喂,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那药童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堂堂大将军,要给人餵药? 「……楚太医叮嘱,这碗药一定要全都服下,其他的没有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商无惑挥挥手示意人出去把门关上,然后便端着药碗坐到床边。 从前在军营时,商无惑也不是没看过军医照顾重伤的将士,深知昏迷中的人根本餵不进去药,他们一向都是找一根中空的细管,然后将药硬灌进去,虽然有些粗暴,但相比之下还是命重要。 只是那粗鲁的方法,实在不适合床榻上的人…… 于是,商无惑十分干脆地一口闷了碗里的药汤,轻轻托起贺云峥的头,对着那人冰冷的薄唇便将药汤尽数餵了进去。 难捱的苦涩在口中漫开,商无惑却没看出贺云峥有任何反应,哪怕是皱一皱眉头都没有。 餵了药,商无惑就靠在床边守着,可能是那药起了作用,贺云峥的手没有先前那么凉了,起码摸着像是活人的温度。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入夜,商无惑刚点燃了偏殿里的烛火,就听床榻上传来一声极为隐忍的闷哼,急忙跑了过去。 「贺云峥?」 商无惑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贺云峥无意识地用手死死地抓着心口的衣服,面露痛苦之色,额头满是细密的冷汗,似乎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疼痛,就连身体都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 「贺……贺云峥?」 商无惑有些无措,他根本不敢乱动,当即便冲出去打算找楚太医。 可他刚到门口便察觉到一丝异常,眉头一皱,迅速躲到了柱子后方,紧跟着几根淬了毒的钢针便从窗□□入,噔噔两声插进柱子里。 商无惑眼底涌起暴虐之色,该死!偏偏在这个时候! 砰—— 突然,一道黑影从后方破窗而入,手中长剑直指床榻上的贺云峥! 商无惑瞳孔一缩,反手抽出腰间的匕首,狠狠甩了出去,噗呲一声穿透那黑衣人的脖子,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溅了半边床榻。 嗖嗖嗖—— 外面数道人影闪过,商无惑哪还敢将贺云峥独自留下,当即沖回去一脚踹开黑衣人的尸体,抢过那人手里的剑,警惕地护在床榻前。 听着贺云峥愈发急促的唿吸声,商无惑急得直冒汗。 可外面的那些傢伙似乎笃定了商无惑不会离开,也不攻进来,就一个劲儿地往屋内放冷箭,还偏偏都对准了床榻的方向。 这让商无惑如何不明白,这帮人就是冲着贺云峥的命来的! 但这可是天子脚下,宫里的禁军和暗卫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半天都没人来!? 冷箭愈发密集,商无惑想要带人离开这个位置,却根本腾不出手,数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心里惦记着床上那人的状况,一不留神,商无惑就漏了一支冷箭,眼看着便要刺入肩膀,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然来不及躲闪。 就在商无惑准备硬抗一下的时候,一只苍白的手陡然出现,牢牢攥住了箭身,箭头在距离肩膀不到半寸的位置堪堪停下。 「商将军,留神啊……」 贺云峥强撑着站稳,因着方才起得太快,眼前还一阵阵的泛黑,但耳朵却依然灵光,听着形势不对,不等商无惑说什么,一把扯下床幔挡住射来的冷箭,胡乱摸索着抓住商无惑的手将人拽到了房间的一处死角。 除非外面的人闯进来,否则绝对不可能伤到他们。 「咳咳……!!」 刚一蹲下,贺云峥就弓着身子止不住地咳嗽,连带着唿吸都变得不太顺畅,一只手用力压着胸口,这才将咳意压了下去。 商无惑神色担忧地扶住贺云峥的肩膀,拍着后背帮人顺气,却听出唿吸中的几分不对劲,当即迅速按下贺云峥胸口的两处穴位,「别憋着,咳出来。」 被商无惑这么一弄,贺云峥就算是想憋着也憋不住了,勐地咳出了一口血。 商无惑闻见血腥味,顿时皱了皱眉,想了想,扶着贺云峥坐好,「你在这躲好,我去把他们解决掉。」 「不用。」 贺云峥伸手把人拉住,刚才缓神的时候他已经把这里大致打量了一下,虽不知具体位置,但也能猜得出是皇宫内,在这行刺?那得是多大胆子的刺客啊? 商无惑动作顿住,但看着贺云峥唇边的血色,还是强调道:「你的伤得看大夫。」 贺云峥很是随意地摇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就不好奇,外面的是什么人?」 第68页 「……」 商无惑眸光微沉,实在没忍住爆了粗口:「我好奇个屁!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 「?」贺云峥怔愣抬头,正巧撞进商无惑眼底那还未散去的慌乱,饶是一向巧言善辩的贺云峥,此刻也有一瞬间的语塞,商无惑……在害怕? 怕什么?怕他死吗? 「咳咳……」贺云峥偏过头咳了两声,等压下心口的刺痛才开口道:「你信不信,你现在就算是出去,也找不来人?」 「什么意思?」商无惑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贺云峥窝得实在难受,深吸一口气道:「皇城行刺,多厉害的刺客能走到这里?这么久过去了,这么大的动静,当真没有一个守卫听到吗?咳……商将军觉得,为何?」 「调虎离山?」 商无惑脸色难看,到底是什么人能做到这种程度?穆尧青还有余党? 贺云峥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三种可能,其一,有人在宫中制造混乱,引开了守卫;其二,陛下那边遇刺,守卫都去了那边;其三,陛下想杀我,自然不会有人阻拦。 不过,以我能在这皇宫内醒来,还有命跟你说话,想必陛下要杀我这种情况,可以排除。」 商无惑听了贺云峥的话,垂眸沉思,片刻后开口道: 「陛下身边有高手暗中保护,除非是有人谋反,否则不足为惧,我觉得……可能是第一种情况,并且……还有人拖住了陛下。」 贺云峥有些脱力地往后靠着墙,一边自己摸了下脉搏,一边说道:「听商将军这语气,猜到是谁了?」 商无惑嗯了一声,也没隐瞒,「陛下今日只召见了两个人,郑老将军,还有国师。」 贺云峥本因为探脉而烦躁的心情瞬间抛到了一边,脑海中一闪而过穆尧青提过的「贵人」,想了想说道: 「今日计划生变也是因为有人向穆尧青告密,可能知晓捉拿穆尧青一事的人,也就是前日里被召进宫中商议此事的郑老将军,还有给陛下出谋划策的国师了……」 商无惑还不知此事,一听贺云峥此番遇险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心底的怒火就压不住地往上窜。 深吸一口气,商无惑攥紧了剑柄,「这朝堂的天……也该变一变了。」 -------------------- 第三十八章 硬撑 「商将军先别管朝堂的天变不变了……」贺云峥探身从桌面上拿来茶壶,浸湿两人的衣摆,「捂住口鼻,他们放毒了。」 商无惑听了一惊,连忙照做,却又担心贺云峥此番刚醒过来就如此折腾,身体吃不消,侧头观察着贺云峥的脸色,「你可还撑得住?」 「无妨。」 贺云峥脸色其实很差,但那眼中的凌厉不减分毫,如果忽略他那勉强撑着身子的手,倒的确像是没事的样子。 「……」商无惑也不戳破,一只手默默地放在贺云峥的身后,以防这人万一撑不住了,也好来得及扶一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头的人却始终没什么大动作,应当是在计算毒烟生效的时间。 「啧……」 贺云峥烦躁地咂嘴,似是有些顶不住了,单膝跪地,胸膛抵在膝盖上,就这么自己撑着自己。 这么大个人缩在那里,商无惑光是看着都觉得窝得慌,可现在贺云峥清醒着,那些关心的话商无惑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是不着痕迹地拉了贺云峥一把,示意那人靠着点他。 贺云峥意外挑眉,「商将军还真是体贴……」 「少说话,捂上。」 商无惑皱眉把贺云峥放下的手又抬了回去,本来就伤着,要是再因为这毒烟加重就不好了。 有人主动示好,贺云峥也不是个会让自己遭罪的人,索性就靠在商无惑身上了,但到底是手长脚长的伸展不开,怎么动都难受,后来贺云峥干脆把胳膊架在了商无惑的肩膀上,这么看着倒像是贺云峥搂着商无惑一般。 商无惑微微皱眉,侧头看向贺云峥,欲言又止。 贺云峥一手压了压心口,歉意道:「窝着喘不上气……这样好些,商将军不介意吧?」 商无惑眼神微动,这个姿势着实让他有些难为情,但看着那人煞白煞白的脸,到底是没说出拒绝的话,不算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谢了。」贺云峥道了声谢,在商无惑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唇。 又过了一会儿,商无惑越想越憋气,拍了一下贺云峥搭在他肩上的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打湿的衣摆撑不了多久,毒烟早晚会生效,还是解决了得好,我堂堂北陵将军,还怕他们几个刺客不成?」 商无惑说着就要起身,但贺云峥的手臂不但没拿开,反倒往下压了压,哑声道:「别急,再等等,应该快了……」 「什么快了?」 商无惑心中有疑,又听见贺云峥的声音不太对劲,便趁着那人调息的功夫,探了探那人的脉……更乱了。 明明之前都好些了,想必是这一遭折腾到了。 贺云峥感受着手腕间逐渐加重的力道,眸光深了深,反手扣住商无惑还打算继续探脉的手,轻声道:「有人朝这边来了,是沖那些刺客去的。」 商无惑眼前一亮,但下一秒脸色就垮了下来,被贺云峥抓着的手动了动,不悦转头:「你又用内力!经脉不疼了?」 第69页 贺云峥被商无惑这突然的火气弄得一愣,抽回手道:「我只是伤了,又没废,还不至于……」 「楚太医说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别拿身体开玩笑。」 商无惑眼看着那人额角满是冷汗,心就像是没来由的被揪了一把。 想着以往军中那些兄弟受了伤,哪个不是强撑着兼顾战事,就怕乱了军心,他也没像现在这般堵得慌,想了半天也没想通的商无惑,权当这是对朋友的关心吧。 贺云峥想说这点伤和当初血洗琼崃宗时受的罪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但对上商无惑那认真的眼神,贺云峥也只是嗯了一声。 很快,门外就传来了兵刃相交,穿透皮肉的声音,不过半炷香,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叩叩——」 微弱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傅司压的极低的一声:「宗主。」 「回吧,计划不变。」 贺云峥起身回应,并未出门,声音沉稳有力,听不出半点不妥。 门外的傅司听到回应确认自家宗主没事,便匆匆离开,琼崃宗那边还有一堆事要处理,不能再拖了。 「吱呀——」 贺云峥打开门,门外的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刺客的尸体,鲜血几乎染红了整片土地。 他有心上前查看,但刚往前一迈步,眼前就蒙上了一层黑雾,让他不得不靠着门边稍作缓和。 「你别动,我去。」 商无惑按住贺云峥的肩膀,然后迅速将那些刺客的面巾挑了去,又检查了他们的身上,遗憾摇头,「看不出身份,我会让人去查。」 贺云峥自觉好了一些,缓步走了出来,冷眼看着那些尸体,淡淡道:「多留意一下郑老将军和国师吧,只不过……这两人,怕不是你想查就能查的。」 贺云峥想到父亲的短匕被郑老将军得去,心中的猜忌就压不下来。 「不是还有你?」 商无惑这话刚一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了,贺云峥还伤着,他就让人操劳,实在不妥。 但贺云峥却并未觉得有什么,只是狡黠地笑了笑,「商将军这是又有求于贺某了?贺某倒是可以帮忙,不过……穆尧青如今已然捉拿,商将军是不是也该兑现当初的承诺了?这么久了,也该给贺某点甜头了。」 「这是自然,我会向陛下请奏,准许你与我一同审问穆尧青。」商无惑自然不会抵赖,顿了顿又道:「但是,这事等你伤好了再说也不迟。」 「我的伤无妨,但陛下恐怕未必会同意吧?穆尧青一事,到底涉及到政事。」 贺云峥语气随意,丝毫没把那差点要了他命的伤势放在心上,这让商无惑听得眉头一皱,正想说这人几句,就听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竟是匆匆赶来的萧崇烨和禁军。 「陛下。」 商无惑连忙行礼,心底的疑问到底是没问出口。 但贺云峥却替他说了,开口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熟悉: 「陛下这皇宫,该加强防卫了。」 萧崇烨脸色难看,却并没有因为贺云峥大不敬的话而恼火,反倒是略带歉意地说道:「是朕的疏忽,让贺宗主受惊了。」 「赵统领,把尸体带下去,仔细的查!」 萧崇烨回头吩咐时,帝王威严尽显。 赵统领领命后就迅速带着禁军将尸体清理了出去,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但贺云峥看得出,萧崇烨应当是知道这些刺客的来歷的,哪怕不确凿,也是有大概的猜测,只不过,现在还不方便拿到明面上来说。 「今夜可有人意图对陛下不利?」 商无惑沉声询问,眼神却是探究,因为从方才萧崇烨过来时,就一直在躲避他的视线,他们自小一同长大,商无惑又怎会不知道萧崇烨是有事瞒他? 「未曾。」萧崇烨摇摇头,面露愠色,冷哼道:「这帮贼人真是好大的胆子!胆敢在这皇宫行刺,待查出是何人指使,朕定不轻饶!」 商无惑面色微沉,又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事吗?还是……在防着贺云峥? 「贺宗主身体如何?可有伤到?」萧崇烨面露关心。 「多谢陛下关心,贺某无恙。」 贺云峥站的笔直,周身气势不减,但眉宇间却难掩倦色。 萧崇烨瞥了一眼商无惑那分明担忧却又不敢明着关心的表情,无奈道: 「来人,传楚太医。」 贺云峥听了剑眉微皱,若非万不得已,他是不喜他人知晓自己的状况的,正要开口拒绝,就听萧崇烨说道: 「贺宗主此番是因为捉拿朝廷重犯才受了伤,若是在朕的宫中出了事,怕是江湖上的英雄豪杰都要戳朕的嵴梁骨了,况且琼崃宗正处多事之秋,还需贺宗主劳心劳力,更要保重身体,夜里风凉,贺宗主快进屋。」 「劳烦陛下费心了。」 贺云峥面色如常应下,心里却冷哼一声,他如何听不出萧崇烨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提醒他,自己已经知道琼崃宗的人来过皇宫了,若是他安分些,便可不计较了,若不安分,以琼崃宗现在焦头烂额的程度,怕是经不起朝廷的施压了。 只不过,这些商无惑并未听出,他现在一心都惦记着贺云峥的伤如何了。 因着先前那偏殿毒烟未散,暂时进不得人,萧崇烨命人准备了另一间屋子让贺云峥休息。 第70页 其实贺云峥调息了一会儿已经觉得好多了,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那些陈年暗伤根治不了,只不过是发作起来的时候吓人,但转念一想,若是他现在说自己好了,怕是不能在皇宫中久留,他还有些事没查清楚。 这段时间因为穆尧青的事,宫中势必戒严,出去了再想进来,怕是难了。 于是在楚太医前来诊脉的时候,贺云峥面不改色地催动内力,硬是给自己逼出了一口血,整个人虚撑在床边,俨然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加上贺云峥本就算不得乐观的脉象,着实把楚太医惊了一身冷汗。 突然的变故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萧崇烨准备好让人出宫修养的话硬是憋了回去,要是让人这么离开,怕是会寒了功臣的心。 而自始至终就站在床边的商无惑,此刻正皱眉扶着贺云峥的肩膀,免得人一头栽到地上去,他摸着贺云峥几乎被冷汗浸湿的后背,又发觉这人几乎使不上什么力气,却还硬撑着不肯靠着他,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 第三十九章 药浴 楚太医顶着帝王和将军的双重威压,战战兢兢地开了药方,又再三叮嘱,要静养,不可动武,直到得了帝王的令,这才如蒙大赦地离开。 没过一会儿,萧崇烨称有事要处理,与贺云峥寒暄了几句,便也离开了,看那心事重重的样子,应当是先前缠住他的人还没走。 「商将军还不回去?」 贺云峥看了一眼低头坐在床边一身低气压的商无惑,微微挑眉。 商无惑摇摇头,替贺云峥掖了掖被子,「你是为了帮我抓人受的伤,我这个时候回去,像话吗?」 末了,商无惑又补了一句:「琼崃宗那边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你尽管说。」 他想着贺云峥现在在这,琼崃宗那边无人坐镇恐怕会乱了套,贺云峥虽然不说,但肯定是着急的,伤还没好,不能太操劳。 贺云峥觉得有趣,轻笑一声调侃道:「商将军这是急着还人情?」 「当然不是!」商无惑反应过来方才的话的确是有点像是急于划清界限了,连忙反驳,抬头对上贺云峥那意味不明的目光,才发现这人就是逗他的。 贺云峥眼瞧着商无惑表情不对,见好就收,轻咳了一声道: 「方才我的人能来解围,就说明琼崃宗的情况还在掌控中,不必担忧。」 「你倒是坐得住。」商无惑吹了烛火,起身道:「很晚了,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贺云峥嗯了一声,他也确实是乏得厉害,正要睡,却半天也没听见推门声,疑惑侧头,就看见商无惑躺在了屏风后的躺椅上,那躺椅不算长,商无惑几乎是蜷着腿才勉强躺得下。 贺云峥被子下的手微微收紧,盯着那身影许久,才渐渐睡去。 …… 天将亮时,贺云峥便悄悄起了身,缓了缓身上的不适,这才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房间,并未惊动商无惑。 待到了一处假山后,傅司倏然现身。 「宗主,一切安置妥当,二长老四长老回宗后并未发现人手已经过替换。 先前支援被截住的弟兄们如今被两位长老软禁,但三长老不知为何突然管了事,派人在盯着,不会真的闹出什么事来。 穆尧青的人均已秘密捉拿送往鬼影军军营外,现在应当已经由鬼影军押送入牢了。」 贺云峥点点头,「很好,周琰呢?」 一提起那小子,傅司就气得牙痒痒,「按照宗主之前吩咐的,我和裘笙打算将其秘密送出都城,再由其他兄弟护送他去他想去的地方,但那小子说什么都不肯走,非说要解了他身上的毒,我解释了很多次他根本没中毒,但他就是不信。」 贺云峥都快忘了这茬了,无奈道:「随便给他弄一粒去火的药吃了就是,就当让他安心,今夜送他出城。」 「是。」傅司领命,他之前也的确想这么做来着,但碍于身份,到底不好自作主张,只好来请示。 「宗主,您何时回宗?宗中情况虽说可控,但长此以往拖下去难免人心惶惶。」傅司问道。 「我会尽快。」贺云峥心中自有打算,想了想叮嘱道:「若有事来不及与我联繫,可先去寻三长老,他可信。」 傅司眼底划过一抹惊讶,「三长老这些年来……」 贺云峥抬手打断傅司的话,「别的不能保证,但三长老不会做出对琼崃宗有害的事,去吧,皇宫不宜久留。」 「是。」傅司身形一晃,悄声离去。 等人走后,贺云峥面上露出几分不自在,冲着不远处的亭子说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颀长的身影便从亭子的柱子后走了出来,一身劲装,长发高束,正是在贺云峥离开屋子后就悄悄跟出来的商无惑。 「偷听?」贺云峥玩味地笑了笑。 商无惑耸耸肩,「贺宗主可别冤枉在下,在下听的光明正大。」 以贺云峥的警觉,商无惑知道根本就瞒不住,索性连气息都懒得隐藏。 「你没给周琰下毒,为何之前对我说谎?」 商无惑现在还记得当时贺云峥给周琰吃下那粒药后,冲着他摆出的一副恶人模样。 贺云峥被当面戳穿也不尴尬,迎着商无惑走过去,「这不是提前给商将军预防一下吗?免得日后发现贺某阴暗的一面,太受伤。」 第71页 「商将军这么急着寻出来,是怕贺某在这皇宫中做什么手脚?」贺云峥抱着胳膊,半靠着亭柱子。 商无惑面色一沉,「楚太医差人来告诉我,药浴可缓解你的暗伤,已经准备好了,差人寻你,但你不在。」 言外之意,是因为这个才出来找你的,好心当作驴肝肺。 「咳。」这下贺云峥面上有些绷不住了,倒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忙补救道:「抱歉,麻烦商将军了……」 「跟我来。」 商无惑瞥了贺云峥一眼,转身就走。 贺云峥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跟了上去,看着那人明显紧绷的后背,以及那走得生风的步子,心说这是生气了。 也是,任谁被这么辜负了一番好意,心情也好不了。 但贺云峥是个不善于解释的性子,走了一路愣是没想出一句搭茬的话来。 而商无惑这一道也是闷着一张脸,只有在转弯的时候才会留意一眼贺云峥,见那人一脸苦恼的模样,暗自啧了一声。 很快,商无惑带着贺云峥来到了一个明显刚刚布置过的房间,屋子很宽敞,屏风后一个十分宽敞的浴桶正冒着热气,一股浓浓的药香扑面而来。 「楚太医叮嘱了,要泡半个时辰。」 商无惑关上门,语气没什么起伏。 都说久病成医,贺云峥闻着那药草味也知道这药浴所用的材料不容易找,怕是只有太医院能凑得这么齐全。 「多谢。」 贺云峥这次道谢的真诚,连带着语气都柔和了不少。 可看商无惑完全没有出去的意思,不禁疑惑挑眉,「商将军要一起?」 商无惑诧异抬眸,对上贺云峥揶揄的目光又立马错开了视线,闷声道: 「楚太医说你身体不好,药浴过程可能会出状况,要有懂些经脉走向的人盯着,你若是不想我在这,我去寻药童过来。」 说着,商无惑作势就要推门。 「罢了。」贺云峥无所谓地摆摆手,边脱衣服边说道:「本宗主不习惯陌生人盯着沐浴,商将军的话……也算是老熟人了,那就有劳商将军了。」 商无惑抿抿嘴,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快去,水冷了就没用了。」 想他堂堂鬼影军的将军,居然给人守着沐浴,那人竟还挺勉强? 贺云峥轻笑一声,只觉得商无惑这心塞的模样十分有趣,一边褪去衣物,一边走向了屏风后。 等到了跟前,就只剩下一条亵裤。 商无惑的视线不可控制地落在贺云峥那结实的背影上,柔和的光线下,那流畅的肌肉线条十分惹眼,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却又不会过分粗犷。 只是那几条几乎横贯后背的伤疤生生破坏了这幅美妙的画卷,平添了几分破碎感。 商无惑只觉得面上燥热,听见水声便收回了视线。 其实他撒了谎,楚太医的确是说了药浴对那人的伤势有缓解作用,但却并未说要有人盯着,他只是……莫名的还想和这人再相处一段时间。 而另一边,贺云峥悠然地靠在浴桶上,闭目享受着这短暂的安宁。 他没有戳破商无惑的小心思,泡个药浴能出什么问题?只不过这偌大的皇宫冷清得很,有个熟人陪着,也不错。 但是…… 贺云峥是真的没想到,这药浴里的药材,楚太医是真的下了勐料的。 泡了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贺云峥就觉得经脉刺痛难忍,仿佛有无数针尖在他的经脉中游走,但他能感觉得到,这是药物在修復他的暗伤,效果是有的,只是在药物的刺激下难捱了些。 贺云峥双目紧闭,骨节分明的大手死死扣着浴桶边缘,一声不吭地忍耐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贺云峥的意识渐渐变得有些模煳,他隐约好像听见商无惑在外头说了什么,但此刻他的耳朵就像是被塞了棉花,实在是听不真切。 屏风后的商无惑待着无聊,就想着和贺云峥聊聊审讯穆尧青的事儿,问问意见,但半天也没听那人回应。 「贺云峥?」 商无惑疑惑地叫了一声,难不成还泡睡着了?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闷咳从屏风后传来,紧接着便是水珠滴落的声响。 商无惑听着不太对劲,皱眉起身往屏风那边走,「贺云峥你没事吧?说句话。」 他已经到了屏风跟前,要不是觉得太冒昧,早就绕过去了。 「贺云峥?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进去了。」 商无惑拍了两下屏风,透过屏风能看见那人背靠着浴桶,似乎没什么异样。 但下一秒,商无惑就看到那抹身影缓缓滑了下去,心下一惊,也顾不得冒不冒犯了,急忙闯了进去,一把将快要滑进浴桶里的人架了起来,「贺云峥?!」 此刻的贺云峥脸色煞白,不知是冷汗还是水汽打湿了髮丝全都贴在侧脸上,嘴角流下的殷红还在滴落,染红了浴桶里的水,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虚弱。 许是被商无惑的声音唤醒,贺云峥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却半天都聚不上焦,咳了一声抓着商无惑的手臂借力撑起,「叫这么大声做什么?」 商无惑没心思跟他贫嘴,抬手就要给贺云峥渡气调息,「你别说话。」 但贺云峥却反手抓住商无惑的手腕,借力撑起想要出去,「不用,没事了。」 第72页 「都吐血了这叫没事!?」 商无惑嗓门有些大,眼底满是怒意,在这人眼里,到底什么才算有事? 贺云峥还有些懵,怔愣地眨眨眼,「真没事,但再泡一会儿可能就真有事了,要不……商将军搭把手把我弄出去呗?」 -------------------- 第四十章 偷听 「不行,楚太医说了,这药浴必须泡够时辰。」 商无惑虽不忍看着贺云峥遭罪,但这话却是不假,要是没到时间,药效发挥不出来,那贺云峥前面的罪就白遭了。 贺云峥笑容僵住,见商无惑神情肃穆,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也只能咬着牙又坐了回去。 商无惑试了下水温,余光瞥见贺云峥额角绷起的青筋,皱了下眉头,把手伸到了贺云峥面前,「你要是疼得厉害就抓着我。」 「不必……你出去等我就好。」 贺云峥摇头,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在人前展露脆弱的一面,所以哪怕是此刻他疼得恨不得昏死过去,也依旧是面不改色地赶人。 商无惑顿在半空的手指蜷了一下,利落收手转身出去。 男人嘛,要强一点很正常,更何况贺云峥还是一宗之主。 但商无惑也没走出太远,就站在屏风后守着。 听着屏风后沉重的唿吸声,不知怎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方才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看到的景色……当真是雄伟…… 「啧。」 商无惑重重地拍了一下脑门,心底把自己狠狠骂了一通,人家难受成那个样子,他在这想什么呢?! …… 良久,屏风后传来出水的声音,没一会儿贺云峥便披着件里衣走了出来,湿哒哒的长髮还散着氤氲的水汽,许是那药生效了,贺云峥的脸色看着比起之前要多了几分血色。 「感觉如何?」 商无惑扯了旁边的帕子递给贺云峥,示意贺云峥把头髮擦干。 「好多了。」 贺云峥冲着商无惑笑了笑,却看那人面色有些泛红,没了那层公事公办的正经,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不禁让他看得有些心痒痒,开口的语气也不免带上了几分玩味: 「沐浴的是我,商将军的脸怎么这么红?」 「啊……啊?有吗?可能是水汽的缘故,屋子里太热了。」 商无惑略显慌乱地干咳一声,本是想找回点气场,可那眼神却止不住地往贺云峥身上瞟,配上那想看又不敢明目张胆看的表情,反倒是显得有些滑稽。 这倒也真不怪商无惑丢面子,只能怪贺云峥不好好穿衣服。 药浴前贺云峥几乎是边走边脱衣服,以至于浴桶跟前也就只剩下了一件里衣,再加上方才没擦干便匆匆穿上了衣服,这会儿胸前的衣襟几乎全都贴在了胸膛上,就连腰腹间精壮的线条都看得一清二楚。 贺云峥顺着商无惑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眼底涌起不明的情绪,状似无意地靠近商无惑,「陛下先前匆匆离开,想必是去见郑老将军和国师当中的一位了,穆尧青一事一直都是由你在负责,现在人抓到了,审讯便是重中之重。 那两位老臣多次就穆尧青一事求见陛下,多半是想从穆尧青口中知道些什么,陛下应当也是察觉到了,可那两位估计会以陛下年纪尚轻,不知北陵与前朝纠葛为由,打着分忧解惑的旗号意图插手审讯之事。 陛下即便不愿,可也不好拒绝,恐怕很快就会召你商议,你可想好如何应对了?」 「这我倒是还没想过……」 商无惑被贺云峥的这番分析拉回了些理智,细想下来才觉得头大,郑老将军和国师是先帝钦点辅佐陛下的重臣,若他二人真想插手审讯,还真就不好回绝。 毕竟那二人功在社稷,每每谏言都是为国为民,就算是猜忌他们,都拿不出个像样的藉口。 只是……若那两人真的是将这江山社稷视为己任,真心辅佐帝王也就罢了,可商无惑清楚得很,这两位所谓的肱股之臣,并非是一心向着萧崇烨的,他们有更大的野心…… 贺云峥看着商无惑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整日和这帮老奸巨猾的傢伙打交道,真是难为我们耿直纯良的商将军了。」 商无惑嘴角抽了抽,「贺宗主这是在说在下一根筋?」 贺云峥不置可否,手指勾过自己的一缕头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水珠。 商无惑被这人气笑了,正要说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 「啧。」商无惑眉宇间攀上一抹烦躁,扭头道:「何事?」 「商将军,陛下召您前往御书房议事。」门外传来一位公公的声音。 商无惑一愣,心下微惊,还真让贺云峥给说着了? 「这就来。」 商无惑应了外面的人,不太放心地叮嘱贺云峥:「你就在这休息,我去去就回,带你一同审讯穆尧青的事,我会寻个机会和陛下说。」 「好。」 贺云峥痛快答应,刚泡了药浴身上的确是没什么力气,虽然还有些别的打算,但也不急于这一时。 只不过天不遂人愿,贺云峥刚躺下,一把匕首便透窗而过,噔的一声插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 贺云峥凛然睁眼,听着窗外匆匆离去的脚步声,起身拔出那匕首,拆开上面的字条,只见一行狷狂的字迹:兰新湖。 第73页 兰新湖? 贺云峥晓得那地方,是皇帝寝宫后的一处半月形湖。 只是……这是何意? 此番传信的方式并不是贺云峥所熟知的任何一方,能在这宫中来去自如,多半也是宫中的人……会是谁呢? 思虑再三,贺云峥还是决定一探究竟,迅速起身穿戴好,翻身从后窗跃出,仗着一身绝妙的轻功,在这皇城重地来去自如。 …… 一路避开来往的宫人,贺云峥来到了兰新湖,收敛气息藏于一处树丛后。 正四处打量,就看不远处的湖心亭出现了一抹明黄,以及那道熟悉的身影。 商无惑? 贺云峥眉头微皱,本该在御书房议事的皇帝和商无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湖心亭距离这里并不算远,贺云峥稍动内力便依稀听见了那君臣之间的对话: 「郑老将军与国师会监督穆尧青的审讯,此事已成定局。」 「陛下,恕臣直言,郑老将军已解甲归田多年,此番参与审讯,怕是不合规矩,至于国师……」 「朕自然知晓,但……无惑啊,你可知朕为何一直纵容这二人一再试探底线?」 「为何?」 「树大根深,朝野之上,你可知有多少臣子,与他二人一心?朕这皇位,坐的又有几分安稳?」 「陛下是想藉此机会,探这二人的意图,攻其软肋?」 「没错,这也是朕此次叫你来的目的,藉此事找出他二人的破绽,至于方才你说要与那贺宗主一同审讯,的确是不合规矩,不过……若是那贺宗主手段高明,能撬开穆尧青的嘴,朕也不是不能开这个先例,便让他同你前去吧。」 「是,臣明白。」 「无惑,你当知琼崃宗绝无可能被我朝廷招安,可这北陵是绝不能容许江湖势力压官一头的,贺云峥的目的是寻仇,他的仇人在这朝野之中,必定会与我朝廷为敌,若真到了起干戈的那一天……」 「有臣在,不会有那一天。」 「你如何保证?先前你说与那贺宗主是朋友……」 「臣与贺宗主只是利益合作,并无其他,陛下放心,臣知晓分寸。」 商无惑此刻才意识到,即便他与萧崇烨亲如兄弟,可萧崇烨毕竟是这北陵的帝王,一切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任何可能威胁社稷的隐患,都必须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方才萧崇烨的话,无疑不是在敲打他,让他不要与贺云峥走得太近,交易当是交易,但即便是答应了贺云峥要揪出贺云峥在朝中的仇人,这復仇一事也不能影响到北陵的国运。 言外之意,若是贺云峥的仇人是肱股之臣,萧崇烨是不可能放任贺云峥復仇的,而那个时候,他商无惑,将会被派去镇压琼崃宗的怒火…… 意识到这一点,商无惑的心都凉了半截儿,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贺云峥的杀父之仇不该报吗?该报! 北陵的社稷不该保吗?该保! 没有谁对谁错,立场不同,註定无法两全。 …… 一直藏在暗中的贺云峥此刻面色阴沉,眸光冷厉,胸膛的起伏彰显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呵,朋友?利益合作……吗?」 贺云峥自嘲似地扯了扯嘴角,压下心口陡然加重的刺痛,悄无声息离开了皇宫。 出了宫墙,贺云峥就钻进了一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马车里,而驾车的马夫,正是傅司。 「咳……」 马车内,贺云峥手掌压着胸口闭目靠着软垫调息,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地方是好受的,那药浴虽说对身体有益,但到底不是神药,用一次就能让伤重的人完好如初。 「宗主。」 傅司掀开车帘将保管的佩剑递给贺云峥,看贺云峥皱眉忍痛的模样,心头满是酸涩。 如今穆尧青被捕,他手里的那支力量伏击失败,在鬼影军的追捕下无处遁形,被抓是迟早的事,没人再为二长老和四长老提供助力,现在是收復琼崃宗的最佳时机。 但宗主的身体…… 许是傅司的目光太过直白,贺云峥实在无法忽视,接过佩剑淡淡道:「我没事,计划照常。」 …… 另一边,商无惑告别萧崇烨心事重重地回到贺云峥休息的屋子,刚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劲了,大步来到屏风后。 浴桶里的水早已冷透,却并未有人来清理过,床榻上空无一人,但明显有躺过的痕迹。 忽地,商无惑瞥见了被扔到角落里的匕首和字条,捡起一看,顿时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遍体寒凉。 「兰新湖……」 商无惑攥着纸条的手勐然收紧。 有人给贺云峥报信?是谁? 贺云峥去过兰新湖了?可听到了他与萧崇烨的对话? 他人呢?! 商无惑抚上心口处揣着的那枚属于贺云峥的玉佩,一股莫名的张皇无措涌上心头,下一秒没有半刻犹豫转身出门,同时吹了个口哨,两名暗卫应声出现在身后。 「将军。」 「找人!」 -------------------- 第四十一章 回宗 琼崃宗大殿,二长老和四长老分列两边坐于正上方首位,而那代表着宗主身份的位子却是空着的。 「诶,这宗主的位子怎个没人坐啊?」 第74页 「大长老头都被割了,贺云峥不死,谁敢坐那个位子?」 「我听说前日二长老和四长老同三长老打了一场,好像输了……你们说,三长老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坐上那位子……」 「嘘,慎言,小心脑袋!」 …… 大殿下方聚集的一众子弟交头接耳,私下讨论着长老们匆匆召集他们过来的目的。 二长老目光阴鸷地扫了一眼大殿正门,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依旧不见三长老的身影。 「开始吧,他应该不会来了。」四长老拂袖起身,引得下方众人纷纷侧目。 二长老闻言点头,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一年一度的江湖盟会就快到了,如今贺宗主下落不明,经长老们商议,此次琼崃宗将与五湖帮同盟,从明日起,各堂主便将盯着五湖帮的人手收一收吧,以示同盟诚意,作为交换,五湖帮会在西城产业交易上给诸位堂主让利。」 二长老这话一出,原本安静的大殿瞬间躁动起来。 「江湖盟会?这……咱们不是向来不参与的吗?」 「那是以前……贺宗主不屑和那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伍,长老可未必……」 「嘁,还长老们商议,其实就是二长老和四长老私自定下的吧?」 「五湖帮那些个阴险狡诈的傢伙……也配参加江湖盟会?明摆着是想借咱琼崃宗的名头跻身头部,长老怕不是煳涂了?」 「你们懂什么?参加江湖盟会,也不失为扬名立威的好机会!」 「笑话!琼崃宗何时需要他们的认同了?!」 …… 「安静!」 二长老兽头拐杖勐然跺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此事已定,尔等只管照做就是。」 「咳。」四长老轻咳一声,适时出言安抚,「大家稍安勿躁,江湖盟会英雄汇聚,当初贺宗主年轻气盛,为证明琼崃宗不靠任何人也能立身都城,这才拒绝了江湖盟会的邀约。 可此一时彼一时,壮大琼崃宗的声望并非坏事,老夫以为,大家也不想琼崃宗有一天被江湖中人遗忘吧? 至于五湖帮……老夫知晓你们担心什么,但老夫可以保证,琼崃宗与五湖帮,只谈交易。」 两位长老在上面一唱一和,下边的众人即便是心中有所不满,也不敢真的顶撞什么,毕竟若是真的惹怒了这两位,怕是很难在如今的琼崃宗待下去…… 二长老威严肃立,满意地扫过渐渐低下头的众人,大手一挥,「若无事便回吧,各自准备,来人,将暗牢里的人都带上来!」 话落,大殿下方的众人便三三两两退下,只是还未走到门口,便被大殿正门外鱼贯而入的一众暗卫堵了回来,眨眼的功夫,大殿里的人就被包了饺子。 这会儿若是有眼尖的人就会发现,方才冲进来的这些人当中,就有二长老要的「暗牢里的人」。 「刷刷刷——!!!」 冷光乍现,双方拔剑相对,剑拔弩张,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突然的变故让二长老和四长老登时变了脸色,怒声道:「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反了天了!!」 一声令下,大殿内鸦雀无声,预料中的护卫并没有出现,反倒是那帮闯进来的暗卫极为讥讽地看着二长老笑了一声。 四长老心下一沉,隐约猜到了什么,眼睛一转,「都愣怔做什么?还不将他们拿下!我琼崃宗何时都能容忍外人欺压到头上来了?」 这话是冲着下方一众子弟说的,护卫没来,定然是出了岔子,眼下能用的,也就只有这些琼崃宗各分堂的人手,得先稳住他们。 「上!」 过半的人手气势一凛,挥剑沖了上去,瞬间和那些暗卫缠斗到了一起。 但也有少数人暗中观察,并未动手,因为他们认出,这些暗卫中有些熟悉的面孔,曾在贺云峥的身边出现过…… 二长老最是不能容忍有人忤逆他,提着兽头拐杖便要加入战局,却被一旁的四长老冷声拦住:「情况不对,先走。」 二长老皱眉,怒火被打断也让他找回了些许理智,想到没能叫来的人,犹豫片刻还是收了拐杖,跟着四长老打算从侧门离开。 「二位长老这是想去哪啊?」 一抹月白的颜色倏然浮现,堵住了侧门,幽深的眸子一眼震慑人心,凉薄的唇角噙着让人嵴背发凉的笑意。 来人手中握着银白的长剑,殷红的鲜血顺着剑身的纹路徐徐流下,剥皮拆骨的骇然杀气扑面而来。 「贺……」 四长老瞳孔一缩,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两步,看着那剑尖上滴落的血珠,脑海中浮现出大长老染血的头颅…… 「听说,二长老想参加江湖盟会?贺某似乎早就说过,琼崃宗,不与任何江湖势力为伍,况且……五湖帮,他们也配?」 贺云峥抬眸嗤笑,一甩长剑,径直走向二长老。 二长老感受着那几乎将他压在原地的气势,本能地调动内力,几乎是使出了九成的力道,勐地朝着贺云峥抡出了兽头拐杖。 「砰——!咔嚓!」 寒光闪过,兽头拐杖从中间折断,凛冽的剑气激得二长老止不住后仰,下一秒贺云峥的身形陡然闪至二长老身前,长剑势如破竹穿透二长老的琵琶骨,缓缓转动剑身。 第75页 「啊——!!!」 二长老的惨叫声响彻大殿,伤口血流如注,他颤抖着手攥紧长剑,半点不敢动弹,生怕那剑身一转,他身上就少了点什么。 一旁的四长老根本就没来得及出手,生生被溅了一身血,眼下竟是没有半点想要动手的意思,对上贺云峥那喋血的目光,转身就跑。 二长老一看,目眦欲裂,「老匹夫!!!」 贺云峥面无表情瞥了一眼四长老逃跑的方向,沉声道:「傅司。」 「是!」 傅司领命,脚尖一点,直追四长老而去。 「贺云峥……就算你再能打又如何?你能敌得过整个琼崃宗?!你要是敢杀了我!今天你绝对走不出这大殿!」 二长老出言威胁,自以为是地认为贺云峥身边只有这不过百名暗卫,根本掀不起太大的风浪,这琼崃宗上下多得是他的人。 「哦?」贺云峥挑眉,不怒反笑,「二长老怕不是忘了,这琼崃宗,是谁的琼崃宗。」 话落,二长老便听见大殿外便传来了激烈的厮杀声,熟悉异常,却又不属于自己手下任何的一方,这一瞬间,二长老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冷得厉害。 「不……不可能!你少在这虚张声势!」 二长老自然是觉得贺云峥在骗他,贺云峥出事后,他早就把琼崃宗里里外外都换成了他自己的人,不可能这么快就倒戈! 贺云峥不与其争执,冷哼一声抽出长剑,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倒在血泊中的二长老,「二长老还真是不见棺材不不落泪,那便等等看吧,你这伤不至死,应当撑得到结束。」 「……」 二长老死死压住伤口,失血过头让他根本无法挪动,但剧烈的疼痛也刺激了他的理智,他只是被打了个措不及手,可也不是全然没有一点防备! 「吁——!」 二长老火速掏出一个骨哨吹响,很快便有二十几个蒙面人涌入大殿,诡异的弯刀嗡的一声出鞘,伴随着破空而来的飞镖,直奔贺云峥咽喉。 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黑衣人迅速加入战局,竟与贺云峥带来的人势均力敌。 贺云峥似乎早有所料,面对如此明显劣势的境地丝毫不惧,利落地挡开暗器,迎着那黑衣人便沖了上去,利刃所过之处,断臂残肢,血肉飞溅。 …… 而此时的大殿外,琼崃宗一片喊杀声,场面极为混乱,有人趁乱逃命,有人意识到贺云峥回来了,认怂倒戈,也有人异常兴奋地加入了贺云峥那边的暗卫,提着兵刃将长老方的人一一击倒,想以此戴罪立功。 这时早先安插在宗中的人手就体现出了绝对性的作用,试想原本与你并肩作战的队友下一秒就拔剑抵在你的脖子上,压着你认罪是什么心情? 而在这一片乱象中,一道矫健的身影正快速穿梭于人群中,随手抓了一个暗卫不知道问了什么,然后便直冲大殿,一柄漆黑的长剑被这人舞得生风,凡是拦路的人,均被一剑放倒,力道大的吓人。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对暗卫用的是刀背,对长老的下属,用的是刀刃…… …… 「呲——」 贺云峥面无表情地割了一名黑衣人的脖子,尸体随手扔到一边,而在他的脚下还横着七八具黑衣人的尸体,月白的衣袍早已被鲜血浸染。 「二长老倒是培养了一批顶好的死士,只是可惜了……」 贺云峥眼底划过一抹痛惜,但也仅是一瞬。 周边的五六名黑衣人看不出丝毫畏惧,哪怕脚下就是同伴的尸体。 他们感觉得到贺云峥的攻势明显比方才若上了一些,正打算伺机偷袭。 但就在这时,尖锐的铮鸣声破空而来,剑身勐然穿透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胸膛,竟直接将那人钉死在了地上,惊得其他黑衣人本能地纵身躲闪。 贺云峥瞥见那熟悉的黑剑,身形一顿。 下一秒,黑剑噗呲一声被紧随而来的人拔出,商无惑风尘僕僕地站在贺云峥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贺云峥的脸色,干裂的薄唇微动,「贺云峥,我……」 -------------------- 第四十二章 宗主有人惦记 「……」 贺云峥并未分给商无惑多少目光,甚至可以说十分野蛮地抓着商无惑的肩膀把人推到了一边,旋即提剑沖向了余下的黑衣人。 只是再出手时明显乱了章法,甚至还有几分……泄愤的味道。 商无惑在一边根本插不上话,听着那让人牙酸的刀剑碰撞声,重重咬了下后槽牙,勐然动身,横噼竖砍地将那几个碍事的黑衣人解决掉,一把拽住要去下方战局的贺云峥,「等等!」 贺云峥手腕一转,卸了商无惑的力道,拉开些许距离,淡漠道:「商将军身为朝廷重臣,插手我琼崃宗事宜,怕是不妥。」 商无惑听着这诛心的话,心口酸涩的厉害,他很想问问,这么久以来的相处,几次生死间的搭救,就真的不足以让贺云峥信他一次吗? 「贺云峥,你听我解释,我与陛下说的那些不是……」真心的。 贺云峥倏然抬手打断,一字一句道:「商将军,贺某现在很忙。」 眼看贺云峥要走,商无惑急忙挡住那人的去路,他有种感觉,若是他现在就这么放贺云峥走了,那恐怕他们以后都不会有好好说话的机会了。 第76页 「在下以个人身份前来,站在贺宗主面前的只是商无惑,不是北陵将军。」 商无惑知道这人定然是听见他在湖心亭说的话了,既然听不进去他的解释,那就想个办法先留在这人身边,解决了眼下的问题再慢慢说清楚。 「哦?个人身份?」贺云峥神色晦暗不明,余光瞥见二长老想趁机熘走,气头上直接一脚踩断了二长老的腿骨。 「啊——!贺!云!峥!」二长老差点背过气去,死死捂着小腿,怨毒的目光仿佛要将贺云峥凌迟。 只是,这会儿谁也没那个心思注意他。 商无惑皱了皱眉头,顶着贺云峥那让人发憷的神情,硬着头皮道:「嗯,在下以朋友的身份来帮助贺宗主收復琼崃宗。」 「朋友?」贺云峥笑的讽刺,商无惑与萧崇烨的对话仿佛还在耳边,『臣与贺宗主只是利益合作,并无其他……』 亏他当时听见萧崇烨说商无惑把他当做朋友,他还高兴了一会儿,想着商无惑这人还蛮合他口味的,做个朋友也不错,可到头来终归是逃不过利益二字…… 「贺某不记得何时与商将军成了朋友。」贺云峥说道。 「那就现在。」商无惑极其认真地盯着贺云峥的眼睛,挑起贺云峥的剑便划破了自己的掌心,速度快到贺云峥都没反应过来。 「以血为盟。」 商无惑郑重地伸出手,腥红的鲜血从掌心那狰狞的伤口中涌出,仿佛在诉说他此刻的真诚。 「……」 贺云峥盯着商无惑的手掌,眉心微蹙,啧了一声一把拍开商无惑的手,转而捏住了商无惑的下巴,缓缓逼近,指尖稍加用力,迫使商无惑抬头与他对视。 「商将军,贺某是个小心眼儿的人,与贺某做朋友,可是有很大的风险的,若商将军是为了交易来打感情牌,贺某劝你还是算了,否则……」我怕忍不住想杀了你。 贺云峥将指尖沾染的血色重重抹在了商无惑的唇上,盯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试图看出几分虚假。 可是,贺云峥註定失望了。 那双澄澈的眼中没有半分揶揄,反倒是盛满了真诚,还有几分说不出的……潋滟? 贺云峥微微皱眉,「……你脸红什么?」 「……」 商无惑勐地推开贺云峥,掌心伤口的刺痛让他清醒了几分,难得开口调侃道:「贺宗主天人之姿,在下一时看愣了神。」 「是吗。」贺云峥神情微怔,方才捏过商无惑下巴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两下,抬眸将商无惑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意味不明道:「商将军的容貌,才是顶好的……」 「!!!」 商无惑此刻只觉得贺云峥的眼睛似乎有某种魔力,只对视一眼,便叫人心跳如雷,脑海中不知怎的就想起那日在春宵阁贺云峥说的话『不喜女子……』 是权宜之计?还是借着那场合说出了心底的话…… 贺云峥见商无惑愣神,自顾自地提着半死不活的二长老,径直走下大殿。 经过那些还在打斗中的琼崃宗众人,凡是冲着贺云峥出手的,贺云峥便慷慨地赏给他们一掌,受不受得住,活不活得了,就看命吧。 良久,贺云峥才听到商无惑跟上来的脚步声,也不回头,任由商无惑守着他的背后。 有了贺云峥和商无惑的加入,大殿上的闹剧很快便结束了,一半暗卫压着这帮毫无反抗之力的各分堂子弟,另一半看守着二长老,免得话还没问,人就死了。 出了大殿,琼崃宗的乱象瞬间映入眼帘。 贺云峥面色冷得吓人,站在他身边甚至能感受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寒意。 商无惑本以为这人会说些什么来镇压暴动,却不想这人一句话不说,挥剑就砍,但凡有一丝反抗之心的人,均是一击毙命,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但真正让商无惑感到震撼的还不是这一点,而是正在平乱的那些暗卫,在见到贺云峥之后,一个个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下手一个比一个狠,十分默契地剷除叛乱之人,更隐隐有了比拼之意,期间还暗戳戳地朝着贺云峥靠拢,在贺云峥动手之前,抢先解决掉敌人。 行军作战中其实并不缺少这样的场面,商无惑觉得难能可贵的是,这些暗卫的眼中看不出半点私心,他们心中记挂的,不是敌人的死活,也不是叛乱是否平息,而是贺云峥的安危。 这说明这些人是真心敬重贺云峥,而非屈服于威压或是力量之下。 商无惑目光追随着贺云峥矫健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从始至终都未插过一句话,只守着贺云峥的身后,不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这场血腥的平乱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夕阳下沉的余晖映照着每一张染血的脸。 琼崃宗大殿前的空地上乌泱泱的跪了一片,清点过身份后,由一众暗卫有序地押了下去,过后自有暗部的人「照顾」他们。 至于长老…… 「砰——!」 「宗主,人带回来了,还有气。」 傅司和裘笙单膝跪地,两人的眉宇间难掩疲惫,但嵴背从未弯下半分。 贺云峥用鞋尖挑起昏死过去的四长老的下颚,看了看点头道:「把二长老和四长老都带到暗部的秘牢里吧。」 另一边本都要晕过去的二长老听见秘牢两个字,强撑着睁开眼睛,艰难道:「贺云峥……你不能!」 第77页 「二长老别急,本宗主没说要杀你们,你还是攒些力气,到时想想要交代些什么,也好少受些罪……」 贺云峥抬手做了「嘘」的动作,眸光冷厉地扯了扯嘴角。 如今的二长老和四长老只是顶着夺宗主之位,发动宗内叛乱的罪名,这就杀了,太便宜了他们,父亲之死还未查明,等他知晓当年到底是谁出卖了父亲,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你要干什么?」二长老心底升起强烈的恐惧,比死亡更甚,尤其是当他看见贺云峥以左手指骨反覆摩挲着下颚,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那是老宗主惯用的动作,贺云峥对着他做出这种暗示,难不成是知道了什么? 似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下场,二长老挣扎着嘶哑道:「贺云峥!你杀了我!有本事杀了我!」 「傅司,带下去吧,你和裘笙守着,别让他们死了。」 贺云峥乏了,捏了捏眉心。 「是!」 傅司担忧地看了一眼贺云峥发白的脸色,正要劝宗主回去休息,却被裘笙拉着朝长老那边走去。 「裘笙你干什么?宗主他……」 「啧,木头脑袋,没看商将军那眼珠子都快粘宗主身上了?宗主有人惦记,不用你操心,咱俩还是赶紧干活吧……」 「……啊?」 …… 傅司和裘笙的声音渐渐远去,二长老和四长老也很快被抬了下去,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咳……」 一阵冷风吹来,贺云峥没压住咳了一声,脸色瞧着比方才更差,先前提着的那口气一松下,登时有些站不稳,下意识地用剑去撑地面,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托住了手臂。 「小心。」 商无惑感觉到贺云峥衣袖下紧绷的肌肉,知道这人现在还能站着多半是全靠硬撑,皱眉道:「你住哪?我送你回去休息。」 贺云峥掌心压着心口深吸了一口气,「不必,我还有事……」 「不必个屁。」 毫不给面子的语气从后方传来,商无惑一回头便看见了那位不修边幅的三长老。 三长老快步来到贺云峥身旁,不由分说抓过贺云峥的手腕诊脉,末了哼了一声,「琼崃宗离了你一天不会倒,你再不休息可能会死。」 「什么!?」商无惑扶着贺云峥的手一紧,心都提了起来,这么严重?! 「这么大反应做什么?」贺云峥不解地看了商无惑一眼,他自己都没说什么呢。 随后转头冲着三长老挑眉,「三长老这会儿不藏着了?」 三长老没理贺云峥,而是给商无惑使了个眼色,指了个方向,「暖云阁在那边,孙老已经在等着给他诊治了,去吧。」 贺云峥皱眉,「我没说回去。」 商无惑本就担心贺云峥的伤势,又气不过贺云峥这副不拿身体当回事的样子,一手穿过贺云峥的腋下圈住胳膊,一手抓住贺云峥的小臂,几乎是採取抱着贺云峥的手臂的方式,硬是拽着人往暖云阁的方向走去。 「商将军,放手!」 「闭嘴,你知不知道你那脸都白成什么样子了?逞什么能?」 「商无惑!」 「别喊了,听不见!」 …… 三长老目送那两人磕磕绊绊离去,转过身瞬间变得严肃,认命地去处理剩下的烂摊子,若是离得近便能听见那幽幽地嘟囔声: 「好啊,有人记挂着好啊……」 -------------------- 第四十三章 一切有我 「看他做什么?」 贺云峥绷着一张冷脸,不悦地瞥了一眼正为他诊脉施针,视线却落在商无惑身上的孙老。 而商无惑全然不觉,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都在贺云峥的手臂上,那里尽是些因为过度施针而渗血的针孔。 孙老百忙之中分给贺云峥半个眼神,抬手示意贺云峥闭嘴,转而冲着商无惑说道:「小子,你盯紧了他,半月之内,切不可动内力,否则经脉受损,毒素扩散,药石难医。」 「半月这么久?」 贺云峥皱眉,自动忽略了孙老后面的话,却没注意到商无惑脸上差点就要藏不住的关切。 「你是想活还是想死?」孙老瞪了一眼贺云峥,摔打着收拾药箱,一头干枯的头髮被他随手扒拉到一边,但很快又垂下来遮住略带怒意的眉眼。 「琼崃宗是个好地方,老夫还想多待一阵子,你若死了,老夫还得另寻别处,麻烦。」 贺云峥从孙老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后怕,面对这个真心担忧自己身体的老人不免放轻了语气,「孙老,你知道我……」没有浪费时间的资格。 「老先生放心,我会看着他。」 商无惑严肃地打断贺云峥的辩驳,看孙老要走,忙问道:「他这……不需要用药吗?」 孙老摇摇头,无奈地看了一眼贺云峥,「是药三分毒,再给他用药不是救他,是害他,他体内残留的毒很复杂,稍有不慎便会牵动,所以用药要格外小心。 他此番泡的药浴的确能缓解伤势,但也激发了余毒,日后用药,千万千万小心。」 说完,孙老便拎着药箱子离开了。 商无惑听了孙老的话一愣,所以……他让贺云峥泡药浴,很可能是弄巧成拙……反倒对贺云峥的身体有害? 第78页 「抱歉,我不知道……」商无惑心头仿佛有千百蚂蚁爬动,内疚得不行。 贺云峥受了孙老那一套针法,眼皮有些发沉,侧身半躺在床榻上,手指轻托着额角,审视着商无惑此刻的神情,淡淡道:「抱歉什么?」 「我不知道那药浴会起反作用,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商无惑只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看贺云峥那面如白纸的样子也知道定然是不好受的。 「你要和我说的就这个?」 贺云峥面色一沉,他在乎的是这个吗?湖心亭的事商无惑就打算这么揭过去了?真当他好煳弄? 「还有什……」 商无惑被贺云峥那冷厉的目光看得一慌,下意识地闭嘴,脑子里疯狂回忆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 「呵。」贺云峥反手拽下床幔,翻身躺下,背对着商无惑,冷漠道:「贺某很好,多谢商将军送贺某回来,贺某有伤在身,就不远送了。」 许是贺云峥冷硬的态度刺激到了商无惑的某根神经,商无惑瞬间反应过来,立马解释道: 「湖心亭的话我是说给陛下听的,不是真心的!」 贺云峥没回应,但从那放缓的唿吸声可以听得出,他有在听。 商无惑内心纠结片刻,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深吸一口气道: 「你也知道,北陵开国时,地方割据,势力冗杂,朝廷曾得江湖人士助力,才将各方躁动的势力稳住。 自那以后,社稷稳固,国力强盛,但……凡事过犹不及,在朝堂与江湖尚能相互制约的时候大家自然是相安无事,但若有一天,力量的天平失衡……猜忌,矛盾,防备等等便在暗中滋生。 如今的都城,琼崃宗一家独大,虽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但地势大过天威,总归不是皇家希望看见的。 我虽与陛下情同手足,但……总有不得不避嫌的地方,就比如你我,琼崃宗若与鬼影军交好,只有两种结果,其一,鬼影军诏安琼崃宗,为朝廷增添得力干将,其二,琼崃宗吸引鬼影军,与朝廷敌对,无论哪一种,结局都不会太好。 贺云峥,我商无惑一介武夫,不懂权势之争,但我不希望你步了老宗主的后尘。」 「那若是……陛下容不下琼崃宗呢?你当如何?」 贺云峥起身,隔着床幔看向商无惑模煳的神情。 他突然有些恍惚,起初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何时变了味道? 还有,不希望他步父亲的后尘?商无惑去查了当年的事?他知道什么?知道多少? 商无惑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心底千思百转,直面贺云峥那明晃晃的审视,坚定道: 「商将军必与北陵共存,但商无惑会站在贺云峥这边。」 此话一出,商无惑明显感觉到床幔后的视线炙热了几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容易惹人遐想,忙补充道:「当然,前提是贺宗主做的不是伤天害理的事。」 「嗯。」 贺云峥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平淡如水的反应和他眼底酝酿的波涛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种极为割裂的神情。 只可惜隔着床幔的商无惑看不到这些。 良久,贺云峥平復下胸口的沉闷感,问道: 「穆尧青的审讯定在什么时候?」 「明晚,陛下已经允了你与我一同审讯,但……郑老将军和国师也会一同在场。」商无惑眼底闪过些许无奈。 贺云峥拇指习惯性地摩挲着食指指骨,「无妨。」 正愁没机会面见这两位重臣,此番一同审讯也不失为一个试探的好机会。 商无惑听出贺云峥口气中探寻的意味,心中不免有些顾虑,忍不住提醒道: 「郑老将军和国师对江湖势力的态度一直很模煳,明日你只管从穆尧青口中探听到你想知道的线索,其余的……我帮你去查,定帮你找到仇人是谁。」 「你怕我和那二位起了冲突?」贺云峥轻笑一声,意味不明。 商无惑抿了抿嘴,「情势紧张。」 「放心,贺某现在不过是一个不能动武的落魄宗主,还能起什么冲突?」贺云峥似是自嘲地放下挽起的袖子,盖住了那泛青的针孔。 商无惑眉头一皱,并不贊同贺云峥此番说辞。 「你也不必如此悲观,明日审讯,一切有我,你只管上手段。」 「哦?」贺云峥来了兴趣,突然掀开床幔下床走到商无惑跟前,笑问道:「贺某可以理解为……出了什么状况商将军都能摆平的意思吗?」 商无惑不自在地后退了半步,「……穆尧青还不能死,这是底线。」 「好。」 贺云峥一口应下,不死还不容易?想死才难…… 商无惑狐疑地打量着贺云峥那突然柔和的神情,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胆寒。 只不过,商无惑的诸多猜测还没能得到证实,就被陆陆续续来找贺云峥的下属给打断了。 「宗主,叛乱之人已尽数捉拿,听候宗主发落。」 「宗主,四长老醒了,嚷着要见您。」 「宗主,二长老说他有您想知道的秘密,想以此换自己一条命。」 「宗主,这是此番助力平乱的各方人士名单,请您过目。」 「宗主……」 …… 暖云阁的大门开开关关,人来人往间带动的冷气激得贺云峥几次压不住轻咳,但贺云峥也只是匆匆喝口水润了润嗓子便继续处理那些呈上来的事务。 第79页 商无惑眼看着贺云峥才缓过来一点的血色渐渐褪去。 终于忍不住在第九个人进来汇报的时候,将人轰了出去。 「没看你们宗主伤着呢吗?不太要紧的事儿找你们三长老商量去!」 「商无惑。」 贺云峥皱眉放下手中的名单。 「太医说了你得静养,孙老也说了你不能操劳,明日还有审讯,你该休息了。」 商无惑不由分说地关上了门,这么久的相处多少也让他了解了些贺云峥的脾气,只好搬出明日的审讯来警告这人。 「据贺某所知,商将军不是爱管闲事的人。」贺云峥笑意不达眼底,「所以,商将军这般作为,又算什么呢?」 贺云峥定定地看着商无惑变幻的神情,他不得不承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似乎没办法将商无惑当成一个寻常的合作伙伴了。 可……不是合作伙伴,又能是什么呢? 朋友?不论是对他而言,还是对商无惑而言,多一个身份敏感的朋友,都是个麻烦。 「砰!」 商无惑勐地踹了一脚还未关严实的大门,压抑已久的桀骜迅速攀上眉宇间,但在看到贺云峥蹙眉的瞬间,到底还是压下了几乎冲口而出的脏话,沉声道: 「贺云峥,带着防备看人固然没错,但一直这样,只会将想要接近你的人无限推远,你问我这么做算什么?我担心你,可以吗?如果你不喜欢,我不管了就是。」 话落,商无惑推门而出,冲着门外的枯树一通发泄,却仍没有走远,只是站在树下神色复杂地看着暖云阁的大门,喃喃自语: 「贺云峥啊贺云峥,你这个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若换了他人,我早就……」 「宗主!」 一道身影捧着一摞捲轴,从商无惑面前匆匆跑过,直奔暖云阁大门,似乎事态紧急。 商无惑烦躁地啧了一声,却也知道琼崃宗正处多事之秋,许多事必须由宗主亲自过目才行,这等紧急事务,他确是拦不得了。 但……心底莫名窜起的火让商无惑坐立难安,终是快步追上那人,一把抢过那些捲轴,拿出军营里威慑士兵的那套气势,说道: 「东西我替你送,你宗主不会怪罪,还有别的事吗?」 …… 暖云阁内,贺云峥怔愣地坐在桌前,脑海中是商无惑方才受伤的神情。 「推远想要接近我的人……吗。」 商无惑,想要接近他?是他想的那种接近吗? 过往种种皆在眼前,贺云峥自接手琼崃宗以来,第一次如此迷茫。 或许……若是商无惑的话,他可以试着信一次?那人似乎从未有过害他之心。 思绪愈发混乱,贺云峥心神不稳间只觉喉咙间涌起一股腥甜,猝不及防呛咳了一瞬,鲜血顿时喷溅到了桌面的宣纸上,一片刺目猩红。 -------------------- 第四十四章 陪我说说话 「叩叩——」 房门敲响,商无惑略显别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贺云峥,你的属下送来了江湖盟会的邀约贴,还有歷年参与江湖盟会的各派人士记录捲轴,你的人太忙了,托我给你送来,我进来了?」 「咳……进。」 贺云峥从容地擦去唇边的血迹,随手将桌面上染血的宣纸团成一团丢到了角落里。 商无惑推门进来的时候,就听贺云峥在那埋怨:「门口的梅花树是我亲手种的,被你这么一番糟蹋,今年春天怕是开不了花了。」 「……」 商无惑板着脸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嘟囔道:「就那破树都快枯死了,我不碰它也开不了花。」 贺云峥不置可否,一边拿过邀约贴,一边说道:「不如打个赌?再有一月,商将军来看看,看它会不会开花?」 「好啊,赌什么?」商无惑搬了个椅子,像个大爷一样坐在贺云峥的对面。 贺云峥看完邀约贴,直接递到一旁的烛火上方点燃,略作思索道: 「若这花开了,你就留在我琼崃宗,替我做事半年。」 「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商无惑咂咂嘴,饶有兴趣地看着贺云峥的眼睛,「那若是没开呢?」 「你想要什么?」贺云峥扬扬下巴。 商无惑指尖轻扣桌面,眼神一转,「北陵周边蛮夷屡次犯我边疆,若这梅花没开,贺宗主就助我平乱半年,如何?」 贺云峥挑眉,倒是没想到商无惑在赌局这方面也有这般大格局,笑着点头:「好。」 「滋——」 除去那张邀约贴外,其余的几封拜帖也都被贺云峥烧了个一干二净,至于那些捲轴,贺云峥也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似乎并没有深究的打算。 「江湖盟会阵仗不小,就这么无视,没问题吗?」商无惑疑惑道。 贺云峥摇摇头,口气轻狂,「琼崃宗能立足都城,靠的从来不是看谁的脸色,只要我贺云峥还活着一天,谁敢觊觎琼崃宗?」 「参与江湖盟会的傢伙听了你这话,怕是会气得半死。」 商无惑忍俊不禁,但贺云峥说的话却是事实,只要贺云峥还坐镇琼崃宗,任何打琼崃宗注意的人都得掂量掂量,经不经得住贺云峥的怒火。 毕竟,若非贺云峥凶名在外,萧崇烨也不必如此忌惮琼崃宗。 其实有些时候商无惑还是有点佩服自己的,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就真的听了那些人的建议,大着胆子去找了贺云峥谈交易。 第80页 不过,还好,贺云峥只是看上去不好说话了些,若是能真正走进他的心里,应该会得到那独一份的温暖吧……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机会。 「好了。」贺云峥将看完的捲轴整理到一旁,看向商无惑:「今日就到这里吧,我要休息了,你也回去歇歇吧,明日审讯之前还要做很多准备。」 「好,那你好好休息。」 商无惑看出贺云峥的疲态,也不再打扰,起身往外走去,只是在余光瞥见角落里像是随手丢弃的纸团时,眸光微沉。 …… 商无惑走后,贺云峥再也撑不住了,整个人几乎是瞬间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位子上,若不是及时撑住了桌边,怕是已经倒了下去。 「……」 贺云峥无比厌弃自己现在这种病态的模样,力量不受控的感觉让他很不踏实。 会让他有一种随时可能丢了性命的荒唐感。 等捱过了一阵眩晕,贺云峥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试图扶着桌椅把自己挪到床上。 「砰——」 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商无惑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贺云峥一惊,没想到商无惑会去而復返,回头间胸口突然一痛,慌忙抓住椅背,却不料那椅子根本支撑不住他的重量,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翻倒过去,连带着贺云峥失去支撑点也栽倒下去。 「诶!小心!」 商无惑两步冲过去稳稳扶住贺云峥,小心翼翼将人弄到床上,皱眉道:「就知道你有事瞒着,罪证扔到墙角我就看不到了?」 贺云峥低垂着头,胸口强烈的痛感让他一时间开不了口。 商无惑看贺云峥那明显忍痛的神色,不放心道:「你等会儿,我去把孙老找来。」 「不用。」贺云峥拉住商无惑的手,摇摇头,「别麻烦了,孙老来了也没什么能用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忍着吧?」 有了前车之鑑,商无惑也不敢贸然帮贺云峥调息什么的,只能在这干着急。 贺云峥侧头,眼中的神色有几分安抚,勉强勾唇道: 「要不然……麻烦商将军陪我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也是好的。」 「好,那说些什么?」 商无惑看贺云峥忍得辛苦,托着贺云峥的肩膀让人躺下,盖上被子,然后就直接坐在床边。 贺云峥似乎是突然疼得厉害,皱眉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哑声开口: 「我不想动脑子了,你想吧……」 「好。」商无惑看着贺云峥这模样心里也不舒服,初见时的贺云峥是何等强势高傲,对比之下,如今的贺云峥虚弱的让他觉得有些心疼。 似乎……这人的处境一直都算不上好,不是被追杀,就是在受伤。 「你有没有想过,报了仇之后,若是不需要再操心琼崃宗的事情了,你想去哪生活?又或者说,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商无惑问道。 「没想过。」贺云峥眼神放空,喃喃道:「我甚至都没想过我能活到那一天……」 过于平静甚至没有半分希冀的语气刺痛了商无惑的心,他知道贺云峥完全是靠着復仇的执着才挺到了今天,但……人又怎么能只靠着一个信念活下去呢? 若是有一天这个信念消失了,商无惑不敢想那个人会变成什么样。 「我有想过,若是有一天北陵真正到了太平盛世,太平到不再需要我这样的将军守护这片土地,那我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地方,或纵情山水,或平淡一生,远离一切世俗纷扰,若再能找到一生挚爱,再好不过。」 脑海中浮现出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那美好的画面让商无惑不自觉放柔和了语气,只是当脑海中的画面最后定格到某一次贺云峥回眸看向他的瞬间时,商无惑的心,乱了。 为什么会想到贺云峥?! 「……」贺云峥的视线始终在商无惑的身上,听着商无惑畅想着那些他几乎从不会嚮往的未来,贺云峥竟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似乎觉得,若是真能过上那样的生活,好像也不错。 但……一生挚爱吗? 他这种过着不知道何时就见不到明日朝阳日子的人,有什么资格许诺一生呢? 「商将军心有所属?」 贺云峥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也从未设想过。 自当年的那一夜起,他的人生,便只有復仇,大仇未报,谈何未来? 「并未。」商无惑回过神来摇摇头,「身为北陵将军,身已许国,战乱未平,何以成家?再者说,哪有姑娘家会想嫁给一个随时可能会死在战场上的人?就算是有,我也不能耽误了人家。」 「北陵的姑娘可是有不少都爱慕着商将军呢。」 贺云峥自己都不知道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说出这句话的,他甚至找不出一个能配得上商无惑的女子。 「贺宗主若是不整日板着一张脸,琼崃宗的门口恐怕已经排满了想要一睹宗主风姿的姑娘。」 商无惑不甘示弱,平心而论,贺云峥无疑是俊美的,却不是世家的那种翩翩公子,而是如同那塞北的野马,有着震慑人心的蛊惑力,永远不可能被掌控,更不可能臣服。 这样的人,本该属于那天地间,不该拘于这权势仇恨的淤泥中。 微弱的光线打在商无惑的脸上,恰好照亮了那双盛满情绪的眼。 第81页 贺云峥从中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有那么一瞬,他竟不想这双眼睛再看向别人。 鬼使神差地,贺云峥突然伸手拽住商无惑的腰带,强势的力道迫使商无惑俯下身。 对上商无惑震惊慌乱的眼睛,贺云峥幽幽道:「那日贺某在春宵阁说的不喜女子,并非玩笑。」 「!!!」商无惑眼睛缓缓瞪大,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他几乎贴到贺云峥的身上,面对贺云峥这般认真的神情,商无惑开口都有些结巴,「啊……啊,怎么突,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贺云峥松手偏过头,缓缓闭上眼睛,一副要休息的样子。 却又在商无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幽幽道:「只是突然觉得商将军或许会是一个很好的伴侣,样貌,身材,性情,心胸眼界……都是极好的。」 「!!!!」 商无惑唿吸一窒,撑着床边的手直接软了一下,差点就压到贺云峥身上,慌乱中本能地用另一只手撑了一下。 好巧不巧的,那只手刚好按到了贺云峥某处不可言说的位置。 感受到手下的触感,商无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抬头对上贺云峥那陡然沉下去的脸色,勐然收手,语无伦次地解释: 「抱歉,我……我就是想撑一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不是故意的!」 贺云峥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被子,「对于我不喜女子这件事……商将军是想亲自验证一下?」 -------------------- 第四十五章 本宗主的床够大 「不是……你别误会,我……」 商无惑有心解释,却总有种越抹越黑的感觉,做出那种尴尬的事儿,让他根本就不敢直视贺云峥的眼睛。 可贺云峥偏偏又不打算这么含煳过去,也不知是真生气还是装样子,看向了商无惑身上的某处部位,意味深长道: 「所谓礼尚往来,不如……商将军还回来?」 「啊?!」 商无惑大脑一片空白,因为贺云峥的神情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 「啊什么?贺某总不能白挨了一下?商将军刚刚力道可不小。」 贺云峥故作受伤地嘆了口气,目光愈发哀怨。 商无惑的良心受到了些许谴责,想着到底是自己有错在先,咬了咬牙,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豁出去道:「行,还就还!」 说罢,还朝着贺云峥靠近了一点。 调侃归调侃,真到了这一步,贺云峥反倒下不去手了,他也没想到商无惑会真的答应。 端详着浑身紧绷的商无惑,贺云峥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反手一勾便将商无惑按在了床上,随手扔给商无惑半边被子,闭眼躺好,「不闹了,休息吧。」 「琼崃宗已经这么穷了吗?连个客房都没有?」 商无惑听着贺云峥平淡的语气,心底竟没来由的有些失落,随即又反应过来,他失落什么?! 贺云峥完全不知商无惑此刻内心的复杂,他实在乏得很,迷迷煳煳地回了一句: 「暖云阁没有客房,现在琼崃宗乱得很,没工夫给你收拾……将就睡吧,本宗主的床够大……」 「……」 商无惑无言以对,是床大不大的问题吗?贺宗主你真的不觉得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很奇怪吗?尤其是在你说完不喜女子之后!! 「天还亮着。」商无惑完全没有困意。 「……」 回应商无惑的是贺云峥均匀的唿吸声。 …… 忽地,一道暗影陡然映照在窗上,商无惑眸光一凛,无声起身来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了一道缝隙,「何事?」 「将军,皇室近卫寻来了,要见您。」鬼影军中一员士兵敛声汇报。 「人在哪?」 商无惑脸色算不上好,皇室近卫的人能找到这来,只能说明萧崇烨派人盯着他了。 是信不过他商无惑,还是在防备着贺云峥? 「人在琼崃宗外竹林。」士兵说道。 「知道了,去吧。」 商无惑挥手屏退那士兵,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安睡的贺云峥,悄然离开了暖云阁。 …… 商无惑走后半个时辰左右,贺云峥悠悠醒来,许是身体亏损的厉害,向来警惕性极高的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到商无惑是何时离开的。 「傅司。」 贺云峥捏了捏眉心,披上外衫起身。 「宗主。」 傅司如同影子一般出现在床榻前,习惯性地将衣衫递给贺云峥。 「人呢?」 贺云峥慢条斯理地穿戴好,瞥了一眼床边。 「半个时辰前有鬼影军来传话,商将军去竹林见了皇室近卫,至今仍在商谈,可需属下探听内容?」傅司说道。 「不必」贺云峥从床头的匣子里取了一个墨色的瓷瓶揣进袖子里,「通知暗九,你随我去一趟暗部秘牢。」 「是。」 …… 暗部秘牢。 肥硕的老鼠窸窸窣窣地爬过潮湿的枯草,冰冷的玄铁牢笼上沾满了洗刷不去的血污,刺鼻的霉味使得每一次唿吸都是一种延迟的折磨。 除去入口的火把之外,这里看不见任何光亮。 又因为这里不会有存活超过半年的罪人,所以,适宜生存的环境并不在考虑范围内。 第82页 「哗啦——吱呀——」 暗九将手腕粗细的铁链拆下,缓缓打开一扇极重的铁门,随后便退到一旁,一身漆黑的装扮,让他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更看不清容貌。 贺云峥随手从一旁的墙上取下一柄倒钩弯刀,迈步走进。 「哗啦啦——」 黑暗中一连串铁链扫动的声音传来,有人在靠近铁栏。 「贺云峥!!!我知道是你!!只要你答应放我走,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二长老嘶哑地喊着,拳头砸的铁栏哐哐作响。 暗部的秘牢之所以让人为之色变,靠的不仅是残酷的刑罚,还有那折磨心神的死寂。 在黑暗中,一切声音都将被无限放大。 手上沾了太多血的人……不会喜欢这种环境的。 「二长老,才一天而已,这就受不了了?」 贺云峥在牢房前停下,身后的傅司点燃火把,昏黄的光线瞬间照亮二长老狼狈仓皇的面孔,而四长老就盘膝坐在墙角,闭目养神,倒是显得沉稳许多。 二长老此时完全不在意贺云峥眼底的讽刺,双手扒着铁栏,迫切道: 「贺云峥,你不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我告诉你,你放了我,只要你放了我,我就全都告诉你,好不好? 看在我和四长老这么多年也为琼崃宗做了无数贡献的份儿上,你给我们一条生路。」 「哦?」贺云峥眉头一挑,「你说说看。」 「你靠近些,有些话……不方便被别人听到,毕竟事关老宗主声誉,你应该明白。」 二长老眼珠子乱转,欲言又止道。 贺云峥眸光微冷,示意傅司留在原地,自己则是迈步靠近了铁栏。 傅司攥着火把的手紧了紧,对于这个时常出尔反尔的二长老,他向来没什么好印象。 「再近些。」二长老招招手,示意贺云峥附耳过来。 贺云峥不动声色地靠近,余光打量着墙角的四长老。 距离差不多了,二长老身子贴着铁栏,探头凑近贺云峥。 在即将凑上去的那一瞬间,二长老突然笑得森然,一手死死抓住贺云峥的衣摆,勐然朝着贺云峥的脖子出手,而他的指缝间,赫然有几枚泛黑的银针! 与此同时,墙角的四长老突然睁开双眼,手腕一抖,几枚暗器咻咻飞出,直指贺云峥心口。 「宗主小心!」 傅司一惊,急忙出手,但他刚上前一步,就发现根本用不上他。 「咔——!」 贺云峥抓住二长老握针的手,面无表情地将其折断,同时反手迴旋弯刀,将四长老的暗器尽数挡去。 「咻——」 贺云峥从瓷瓶中取出两粒药丸,一粒趁四长老惊讶之余将其投入了四长老口中,另一粒则是硬塞进了二长老的嘴巴里。 「咳咳……你给我们吃了什么?」 四长老扣了几下嗓子,但是根本没用,那药丸入口即化,根本来不及吐出来。 「罗剎丹啊,大长老生前的得意之作,你们应该很清楚才对,若七天之内不服用解药,身体就会由内而外的腐烂,先是内脏,然后是血肉,最后只剩一具白骨。」 贺云峥满意地欣赏着二长老和四长老脸上逐渐明显的恐惧,手上一个用力,直接隔着铁栏将二长老提了起来,啧啧两声: 「二长老,你的手段未免太拙劣了些,是安逸了太久,让你的敏锐感下降了吗?」 「贺云峥……杀了我们,你就永远别想知道真相。」二长老被衣领勒的喘不过气,但神情依旧自信。 「哦?是吗?」贺云峥故作为难,语气却并不在乎,甩手将二长老扔到一旁,冷声道: 「那两位就在这待上七天吧,七天后看在你们曾是琼崃宗长老的份儿上,我会让人来给你们收尸的,哦,不对,是收骨头,估计那时你们剩下的也就只有骨头了。」 「傅司,走。」 贺云峥擦了擦手,最后看了一眼不可置信的两位长老。 「贺云峥!你敢!」 「贺云峥!!!你不想知道真相了吗!?你不能杀了我们!!」 「贺云峥!!回来!!贺云峥!!」 …… 撕心裂肺的嘶吼声渐渐远去,直到贺云峥出了秘牢才彻底隔绝。 「宗主……恕属下多嘴,您……真的不需要从他们口中撬出当年真相吗?」 傅司在琼崃宗这么多年,是知道罗剎丹的威力的,虽说七天发作,但实际上从第三天开始,就已经在损坏人体了,又因为大长老用药向来狠辣,所以,几乎是吃了那罗剎丹的人,必死无疑。 宗主追寻真相多年,为何现在又…… 「我心中已经有了仇人的大致方向,他们脱不了干系,所以,必须死。」 贺云峥目光骇人,浓烈的杀气毫不收敛,惊的傅司都是一个激灵。 傅司震惊抬头,老宗主的死,二长老和四长老也有参与?! 贺云峥察觉到傅司的目光,无声点头,算是默认了傅司的猜测。 若说进秘牢前贺云峥还只是想用罗剎丹吓唬吓唬人,但听到二长老当着他的面亲口说要告诉他真相时,他就已经铁了心要他们的命了。 什么人会知道真相? 那一晚的会面是绝密,知晓真相的,只能是在场的人,参与的人。 第83页 再加上那时从穆尧青的人那审出来的,是跟随在父亲身边的长老背叛了父亲。 三长老当年护送自己离开,那谁是叛徒不言而喻。 就让那二位慢慢在秘牢里绝望腐烂致死吧…… …… 「商将军,您这是要违抗陛下的旨意吗?」 皇室近卫一身农户装扮,只是那魁梧杀伐的身姿半点也不像是农家人。 「不敢,但商某认为我北陵还无需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左右局势,琼崃宗何等精明,怎会察觉不到? 相信陛下也不希望看到,琼崃宗因为此事彻底与朝廷刀兵相见吧?」 商无惑压着怒火,眼神几乎快要喷出刀子来。 就在刚才,这人竟然传陛下口谕,要他给贺云峥和琼崃宗的人下药!理由竟然是贺云峥难以把控,要加以牵制。 当真荒唐! 「这是陛下的意思,商将军此番,在下不好交差。」 那人将包着药粉的纸包递给商无惑,显然不打算就这么回去。 商无惑啧了一声接过药包,决绝道:「这药我不会用,你就和陛下说是我的意思,陛下不会为难你。」 这药若是不拿走,他怕这人会在他走之后偷偷下药。 「商将军……」 「不必多说,告辞,不送。」 -------------------- 第四十六章 本将军心悦你 贺云峥回到暖云阁的时候,屋内空无一人。 他不紧不慢地脱下衣衫,将一切都恢復成他走之前的模样,然后躺回了床上,被子拉过鼻尖,俨然一副熟睡的模样。 但心底在想些什么,恐怕只有贺云峥自己知道。 商无惑这一趟去的,有些久了。 「唿——」 一阵微风拂过床幔,突然出现的熟悉气息让贺云峥睫毛轻颤,但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未「醒来」。 商无惑是跳窗进来的?怎么跟个贼似的?又没人拦着他。 「有人靠近还能睡得这么踏实,真不知道你这条命是怎么留到今天的……」 商无惑低声嘟囔了一句,没有拉动被子,就这么合衣躺在了贺云峥旁边,那么宽敞的一张床,他也就只占了床边那么一条位置。 心里想着方才皇室近卫说的话,商无惑面色愈发凝重,此举是否能说明,萧崇烨已经不打算信任贺云峥了? 说得再难听些,过河拆桥? 如今穆尧青已然落网,自然不再需要贺云峥这个助力。 若真是这样,同意贺云峥与他一起审问穆尧青就很有可能是个陷阱。 贺云峥能容许他在这种情况下留在琼崃宗,甚至是自己的卧房里,便是信他了,若因他的缘故导致贺云峥置身险境,岂不是伤透了贺云峥的心? 就在商无惑胡思乱想的时候,贺云峥的手突然搭在了商无惑的腰上,连带着整个人都靠了过来,一股若隐若现的药香瞬间钻进了商无惑的鼻腔。 「贺云峥……?」 商无惑瞬间躺平,一动都不敢动,微微侧头看向贺云峥,却并未看到那人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贺云峥却像是抓到了什么趁手的抱件一样,手指一个发力,登时按的商无惑浑身发麻,接着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把商无惑圈进了怀里。 又或者说,是商无惑根本就没怎么反抗。 察觉到商无惑的放纵,贺云峥唇角上扬,肆无忌惮地将下巴垫在了商无惑的头顶,还轻轻摩挲了两下。 心说,商无惑,这可是你默许了的。 堂堂鬼影军将军,若是真想挣脱,现在的他可未必留得住。 「贺云峥?」 商无惑悬在半空的手无处安放,僵硬地仰起头,却被贺云峥从后面突然捏住了脖子。 「我知道你在装睡。」商无惑硬着头皮掐了一下贺云峥紧实的腰腹,「有事跟你说。」 「……」 贺云峥一脸阴郁地睁开眼,商无惑那么大的力气掐他,不醒才奇怪吧? 「什么事?」 贺云峥没松开商无惑,甚至还就着这个姿势调整了一下,好让商无惑躺得不那么别扭。 「你……先松开。」 商无惑看不见贺云峥的表情,总觉得这个姿势说话很奇怪,搞得好像他们……有什么一样。 「哦。」 贺云峥有些失落,就在他打算放手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什么味道,手臂大力勒住商无惑的腰,「商将军这次出去……好像带回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就知道瞒不过你。」 不知道为什么,被贺云峥发现的商无惑,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你松开点,东西在我怀里,我拿不出来。」 商无惑拍了拍贺云峥的手臂。 「没关系,我来。」 说完,贺云峥根本不给商无惑反应的功夫,直接把手伸进了商无惑的衣襟里。 商无惑一抖,咬牙切齿道:「贺!云!峥!」 大爷的!明明都拿到了,还摸什么摸?! 贺云峥面不改色地躺平,将药纸包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惊讶道:「这东西在北陵可不常见。」 「是什么?」商无惑腾地坐起来。 「千丝引。」 贺云峥饶有兴趣地坐起来,拆开纸包将里面的药粉摊平。 就在他要上手摸一摸质地的时候,商无惑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第84页 「你要做什么?」商无惑一脸警惕。 贺云峥茫然抬头,「检查药性啊。」 商无惑摇头,眼里满是不贊同,「别直接碰,万一渗透皮肤中毒怎么办?」 贺云峥灿然一笑,「不会,千丝引必须服用才会生效,这是一种靠情绪牵动的毒,毒发程度与中毒者的情绪起伏相关,过悲过喜,都会加速毒发。 当然,若是中毒者一生心境平和,无悲无喜,这毒就奈何不了他。」 商无惑皱眉,「怎么会有毫无情绪的人。」 担心贺云峥又像那次在客栈里尝毒一样,商无惑始终盯着贺云峥的一举一动。 那目光太过炙热,本来动了心思的贺云峥也只好作罢,转移话题道: 「萧崇烨要你把这个药给我用?」 「嗯,如果对你下手不成,就下给琼崃宗的其他人。」 商无惑说完有些不敢看贺云峥的表情,甚至对于贺云峥直唿皇帝名字这件事都直接忽略了。 「那你应该照做啊。」 贺云峥收起药包,语气听不出情绪。 商无惑心里有些不舒服,「别说笑了,我现在能当着你的面拿出来,你就应当知道我不会做出这种事。」 贺云峥不置可否。 实际上,就算是商无惑真的下毒了,也有八成机率不会成功,得益于大长老的「教导」,琼崃宗几乎大半的人都懂些毒物,就算不知道是什么毒,也能察觉到有问题。 只不过这些贺云峥没说破,商无惑定然是抗旨了,这份心意,他贺云峥记着。 「那商将军打算怎么交差?」 「不交差,陛下不会真的把我怎么样。」 左右不过受些皮肉之苦罢了,他商无惑一介武夫,还怕这些? 商无惑有些赌气的成分在,即便萧崇烨变了,但总归不希望他死,刨除这些不谈,如今的北陵还需要他这个将军抵御外敌。 「用兵之人虽讲究兵行险招,出奇制胜,却不会意气用事。」贺云峥胳膊搭在膝盖上,端详着商无惑脸上的执拗,认真道:「你放心,交差这事儿,本宗主会帮你解决,保证天衣无缝。」 瞒天过海什么的,琼崃宗最擅长了。 「你又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这千丝引你不准用。」 商无惑作势就要抢走药包。 贺云峥轻而易举地躲开,顺手捏住了商无惑伸过来的手,膝盖一顶商无惑的胸膛,砰的一声将人压在了床榻上,翻身而起,居高临下看着商无惑,眼底神色不明。 「你……」做什么? 商无惑未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挣扎了几下发现根本起不了身,贺云峥这会儿的力气大得吓人。 从这个角度看,贺云峥一身白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袒露的胸膛一览无余,许是披散的墨发让那张极具攻击性的面容增添了几分邪气,此刻的贺云峥浑身透着危险的气息。 贺云峥扔掉药包,一把捏住了商无惑的脸,附身凑近,「商将军总是这么关心贺某,会让贺某误解……商将军心悦贺某。」 暧昧的距离,温热的气息,加上贺云峥那染上些许蛊惑意味的声线,让商无惑的大脑暂时放弃了思考。 心……悦吗? 「嗯。」 商无惑含煳不清地挤出来这么一个字,自以为十分硬气地与贺云峥对视。 却不想在贺云峥的眼中,他从耳根红到了脖子,却非要装出一副老子无所畏惧的模样,反倒惹得贺云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商无惑脸色一沉,被他喜欢是什么好笑的事吗? 贺云峥没敢继续挑逗,突然将鼻尖抵在了商无惑高挺的鼻樑上,「商将军可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商无惑……你要清楚,我贺云峥,从不开玩笑。」 「!!!」 商无惑此刻燥热得很,他突然不太想知道了,别过头想要躲开贺云峥的视线。 但贺云峥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商无惑,在商无惑转头的瞬间轻轻吻了商无惑的唇。 「商将军,感觉如何?」 「你……轻浮!」 商无惑觉得自己的嘴唇都在发抖,使出浑身的力气推开贺云峥,慌慌张张地下床想要离开。 世俗的禁锢和心底的悸动反覆撕扯着商无惑的理智,让他的双腿仿佛灌了铅。 「砰——!」 商无惑刚拉开门,大门就突然被一股力道关了个严实,不管他怎么拉都拉不开。 下一秒,贺云峥淡然的声音传来: 「跑什么?心悦我,可是你自己承认的,再说一次,可好?」 商无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转了过来,干笑了一声,「不是……我们方才不是在说千丝引……」 「说完心悦我的事再说千丝引也不迟。」贺云峥步步逼近,一身凌乱的打扮丝毫不影响他那凌厉的气势。 商无惑从未如此心虚过,只因他心底的声音不断地在怂恿他,遵从内心。 可是……他不只是商无惑,还是北陵的将军,真的能……遵从内心吗? 「商无惑,看着我,别逃避。」 贺云峥是个直性子,任何人任何事,要么彻底斩断牵连,要么清楚的摆正位置,模稜两可的伎俩在他这行不通。 「……」 商无惑低垂着头,指甲扣的掌心生疼,却依旧压不下心尖的悸动,从与贺云峥相识以来的种种快速在头脑中回放,每一刻都无比清晰。 第85页 他知道,打心底里说,他是不甘心和贺云峥只做朋友的,因为,朋友可以有很多…… 「咳……咳咳。」 贺云峥突然偏过头,握拳抵着唇边咳了几声。 商无惑这才想起来,方才关门,贺云峥动了内力! 「孙老知道了怕是要被你气死。」商无惑沉着脸点了贺云峥的穴道,乱窜的气息这才渐渐平復下来。 贺云峥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商无惑,摆明了不许商无惑岔开话题。 「……」商无惑抿抿嘴,深吸一口气直面贺云峥,「没错,本将军的确心悦你,如何?」 -------------------- 第四十七章 无惑脸皮薄 「这才对,商将军果然痛快。」 贺云峥笑了,微凉的手指轻点商无惑的胸膛,「商无惑,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别想着赖掉。」 欺骗他的人,下场可都不怎么好。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商无惑只觉得心脏都要冲破胸膛,而胸前的那枚玉佩,就是最后一道屏障。 贺云峥被商无惑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取悦到了,手臂勾过商无惑的脖子往床榻走去,「好了,天黑了,睡觉吧。」 「啊?哦……那千丝引的事?」 商无惑有些迈不动步,刚刚表明心意,现在看着那张床,脑子里总会浮现出一些不太能放得上檯面的画面。 「千丝引而已,不用那药包我也能帮你交差,保证萧崇烨那边看不出任何破绽。」 贺云峥胸有成竹,丝毫不犹豫就把那药包直接给毁了。 「诶!」 商无惑阻拦不及,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把他之前的猜测和贺云峥说了一遍,尤其是关于明日的审讯。 贺云峥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啊?」 商无惑瞪眼,知道了然后呢?就没了? 「啊什么?我说我知道了,就是心里有数的意思,你就按照你原本的计划进行就好,我会配合你,睡吧。」 贺云峥说罢便将商无惑推进了床榻里,吹了烛火翻身上床。 被子只有一床,贺云峥也没有让人再送一床过来的意思,两个大男人要想不着凉,就只能挤的近一点,难免有肢体接触。 「放松点,绷这么紧怎么睡?」 贺云峥啪地拍了一下商无惑的大腿,脸上却找不出半分旖旎,仿佛真的只是想让商无惑好好休息。 「我没有。」 嘴硬的商无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松散一些。 但下一秒,就听贺云峥迷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别担心,我不会这么快对你做什么的……当然,若是商将军想的话,贺某也可以……」满足。 「困就老实睡你的觉。」 商无惑实在受不了那温热的唿吸时不时刺激他的耳廓,双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一脸正色地将贺云峥的头摆正。 「好,无惑脸皮薄,不让说就不说……」 贺云峥睡着时嘴角仍噙着笑意,看得出心情是真的很好,只是,折腾了这一天,脸色总归是不太好。 商无惑反覆确认贺云峥是真的睡着了,这才敢转过头来用目光细细描摹贺云峥的轮廓。 无惑这两个字很多人都叫过,却从没有人能像贺云峥这样让他心跳加速。 不过是叫了名字而已,商无惑啊商无惑,你还真是无可救药。 「贺云峥,希望你我都能努力活到不必这么累的那一天……」 …… 日上三竿,孙老提着药箱子就闯进了暖云阁。 「小子,老夫想出来一个好方子,让老夫再看看脉,然后再……」 「砰!」 药箱子结结实实地掉在地上,孙老目瞪口呆地看着卧房内床榻上的一幕。 他倒也不是什么老古板,但…… 「妙啊……」 孙老激动的没忍住,啪地拍了一下手,直接把贺云峥和商无惑惊醒。 贺云峥身体反应快过脑子,摸出暗器就要扔出去,好在商无惑及时按住了贺云峥的手,要不然孙老可真就危险了。 「孙老……早啊。」 商无惑神色极其不自然地整理着装。 「早,早。」 孙老笑呵呵地看着商无惑,弯腰从药箱里摸了一个瓷瓶过去塞给商无惑,神秘兮兮道:「就知道叫你盯着这小子没错,不过啊,也要照顾好自己……」 「什么?」 商无惑一脸懵逼地眨眨眼,低头看了一眼那瓷瓶,顿时一脸阴晴不定。 贺云峥本还有几分睏倦,见商无惑这脸色,顿时有些好奇,「怎么了?」 凑过头去一看,瞬间困意全无。 「这……」 贺云峥嘴角抽了抽,那瓷瓶……咋和那日春宵阁准备的那么像? 瞥了一眼罪魁祸首孙老,贺云峥咬着后槽牙道:「孙老,我们没有。」 「啥?还没有?!」 孙老满脸写着『都睡到一张床上去了,不该如此啊……』 但对上贺云峥那快要杀人的表情,孙老到底是没敢说出来,只是随意地摆摆手,「没事,拿着吧,早晚用得上。」 贺云峥:「……」 商无惑:「……」 「说正事。」贺云峥轻咳一声。 「啊,老夫想了个药方子,帮你祛毒,再来看看脉象。」 第86页 孙老说着示意贺云峥伸手。 两人也没换地方,就在床榻边把脉象看了。 看完之后孙老也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嘟囔着「错不了错不了」,就匆匆拎着药箱子走了。 孙老走后,很快就有人送了洗漱的东西进来,全程没有一句话,看见商无惑在贺云峥的卧房里,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规矩得很。 「审讯之前还有什么要安排的吗?」 贺云峥一边擦洗,一边询问商无惑。 商无惑想了想,点头道:「是有一些,晚上我派人来接你入宫。」 「好。」贺云峥随口应下。 两人默契的都没有提起方才的尴尬,整理好后便各自离开,为晚上的审讯做准备。 …… 天刚黑,贺云峥便如约被商无惑的副将带入了皇宫,许是提前有了交代,贺云峥这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被带到了关押穆尧青的天牢。 说实在的,这皇家的天牢比起暗部的秘牢而言,气派的反倒不像是个折磨人的地方了。 「啊——!」 「砰砰!」 天牢里关着形形色色的囚犯,见有人进来,纷纷围到了铁栏边,或是嘶哑地哭喊,或是破口大骂,但下一秒就会遭到守卫的毒打。 贺云峥听惯了秘牢里那些绝望的哀嚎,并不觉得这些有什么。 可这落在引路的官员身上,便是坐实了琼崃宗宗主心如罗剎,杀人不眨眼的恶名。 「还有多远?」 贺云峥并不在乎这些人怎么看他,左右不过是多几个传闻,无所谓。 「快了快了,就在前面。」 带路的官员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在贺云峥的眼神施压下加快了脚步。 约么半炷香后,贺云峥被领到了一处层层加固的大铁门前,即便如此,门口还留有六名守卫。 贺云峥挑眉,「那短匕插在穆尧青胸口,虽然没死也只剩一口气吊着。」 言外之意,将死之人,还能跑了不成? 「贺宗主有所不知,这是郑老将军的意思,先前已经出过一次意外了,小心点总是好的。」 领路的官员干笑了两声,命令守卫打开大门。 「贺宗主请,在下就先退下了。」 说完,根本不等贺云峥做声就一路小跑离开了,仿佛这里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贺云峥无声嗤笑。 胆小鬼。 「哒……哒……哒……」 贺云峥轻缓的脚步声在牢房内格外清晰,人还未到,就听见牢房内传来郑老将军不满的奚落: 「贺宗主好大的架子,还要我们这些老傢伙等着?」 「贺某远在琼崃宗,自然不比郑老将军在这皇宫中来得方便。」 贺云峥眼底噙着冷意,进门的那一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鞋尖踢动一颗微小的石子,直直落在了郑老将军的膝盖上。 郑老将军毕竟年岁大了,猝不及防差点跪下,好在一旁的国师适时扶了一把,这才避免颜面扫地。 「老将军,牢里寒凉,您这老毛病了,小心些。」 国师浅笑提醒,目光却往贺云峥的方向瞥了一眼。 「多谢国师。」 郑老将军顺坡就下,他自然知道是贺云峥搞的鬼,但今天的目的是撬开穆尧青的嘴,贺云峥还有用,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来了。」 商无惑早就在了,目睹一切的他并未插嘴,只是拿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披风递给了贺云峥。 「嗯,谢了。」 贺云峥没拒绝,却也没接过来,而是直接上手把商无惑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穿到了自己的身上,「这件更搭贺某今日的衣服,商将军穿那件吧。」 「……」 商无惑额角跳了跳,搞什么? 贺云峥心满意足地系好披风,来到穆尧青跟前,「看样子陛下为了保他的命,费了不少力气。」 说剩一口气,就是一口气,多一口都没有。 往日威风凛凛的穆尧青此刻像是一条烂肉一样挂在刑架上,手腕脚踝早已被粗糙的麻绳勒得红肿。 身上的伤口虽都处理过,但却几乎没怎么癒合,尤其是胸口,短匕寂野还插在那里,血液已经干涸。 「呵……」 穆尧青吃力地抬起头,喘息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响,胸膛的伤口似乎是伤到肺子了。 「贺某说什么来着?你逃不出这都城。」 贺云峥看着穆尧青狼狈惨澹的模样,也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语气间并未有半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这时,国师凑近提醒贺云峥,「陛下的意思,快些审出结果,穆尧青怕是挺不过今晚。」 「半个时辰,足够了。」 贺云峥挽起袖口,从一旁摆满刑具的台子上选了一把最小的剜骨刀。 「贺宗主。」国师突然拍了一下贺云峥的肩膀。 「啪!」 贺云峥一点没给面子,冷冷拍掉了那只手,「抱歉,本能反应,国师大人下次有事直说就好,贺某怕误伤了国师大人。」 国师齐尘浅笑着摇头,「无事,在下只是想提醒贺宗主,切莫动极刑,穆尧青现在的身体遭不住的。」 「放心,贺某有分寸。」 贺云峥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眼底闪过一抹戒备,这国师……不简单。 第87页 一旁的商无惑皱眉看着国师这突兀的举动,心底难免起疑,国师为什么突然接近贺云峥?难不成…… -------------------- 第四十八章 审问穆尧青 商无惑借着摆放刑具的由头绕着国师走了一圈,却并未在国师身上发现类似千丝引的药粉或气味。 是他想多了吗? 「商将军对贺宗主还真是照顾。」 国师站在那里便是端庄典雅的代名词,哪怕此刻这意味深长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也像是寻常的长辈闲聊。 「国师若是需要披风,在下这里也是有的。」 商无惑指了指门边的架子上,那里的确还放着两件披风,显然是带出国师和郑老将军那一份了。 国师笑着摇头,他今天穿得已经够厚了。 至于郑老将军,他本就看不惯商无惑,更不可能去拿。 这边,贺云峥已经开始动手了,极薄的剜骨刀缓缓没入穆尧青的膝盖,在抵住膝盖骨时顿了顿。 「穆尧青,贺某的剔骨手法很好,在我们没有听到想听的内容之前,你是死不掉的,若是不想亲眼看着自己的骨头被一根一根的拆解出来,最终只剩下一堆烂肉的话,还是趁早开口得好。」 「呵……我……穆尧青,一生戎马!岂会……岂会怕了你不成?!来啊!」 穆尧青抻着脖子,充血的眼球像是随时要掉出来一般,喉咙里间断地发出怪异的哑笑,像是粗粝的砂纸不断地摩挲。 「是吗?你麾下的那些将士当初也是这般硬气,就是不知你能坚持多久……」 「咔——!」 贺云峥沉默的瞬间,牢房内响起膝盖骨碎裂的声响。 「呃——!」 穆尧青死死咬着后槽牙,只发出了一声闷哼,硬是没发出一声哀嚎。 「不愧是穆将军,骨头够硬。」 贺云峥面无表情地扔掉裂成两半的膝盖骨,垂眸看了一眼穆尧青瘪下去的膝盖,咂咂嘴: 「云盛已经不在了,也不可能再復国,你守着那些秘密,又有什么用呢?说说吧,陛下想知道的东西,以及……我想知道的。」 「哈……贺云峥,你……你问问商无惑,若他被……敌军生擒,他会说吗?」 穆尧青吃力地抬头,看向眉头紧锁的商无惑。 同是将军,他相信商无惑懂得他的固执。 可就在商无惑要表示能理解的时候,贺云峥侧身一步挡住了穆尧青的视线,染血的剜骨刀划过穆尧青的额头,停在鼻尖。 「他当然不会说,换做任何一名合格的将军都不会说,但你要清楚,我今天站在这里的任务是审讯,不是同情,贺某不是圣人,我想要的,只有结果。」 现在这个姿势,对穆尧青而言无疑是极度屈辱的,但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贺云峥: 「你不会善终的……我看人一向很准。」 「撕啦——」 商无惑不知道从哪撕下来一条黑布,麻利地把穆尧青的眼睛蒙了起来,冷声道: 「看得准也没见你发觉周琰那小子会背叛你们,老实点,再多说一句废话,本将军撕了你的嘴!」 「商将军,你这样,很耽误我发挥啊。」 贺云峥看向商无惑时,眼底带笑。 「我蒙的是他的眼睛,不耽误他说话,贺宗主继续。」 商无惑只是不想贺云峥被那种脏污的眼神看着,不爽。 贺云峥耸耸肩,换了一把大一点的弯刀便要继续。 但这时郑老将军却出声制止:「贺宗主,你的审讯方式,就只有用刑吗?照你这么下去,子时不到,人就死了。」 「那郑老将军有何高见啊?」贺云峥停下手中动作,「若是诸位真有本事撬开他的嘴,贺某恐怕就没这个机会站在这了吧?」 「放肆!」郑老将军横眉竖眼,勐地一拍椅子扶手,指着贺云峥呵斥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这般出言不逊?」 「刷——」 一道寒光倏然闪过,堪堪擦着郑老将军的脖子掠过,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几秒后血珠才缓缓渗出。 郑老将军瞳孔一缩,若不是他方才躲得快,那暗器扎的就是他的喉咙! 「贺宗主。」国师面露不悦,皱眉叫了一声贺云峥,提醒对方注意言行,「这里是天牢。」 「嘁。」贺云峥淡然收手,睨了一眼郑老将军,「我来审问,陛下都未说什么,郑老将军倒是意见颇多,是真的想尽一份力呢?还是……想要拖延时间,担心我真的从穆尧青的嘴里问出什么呢?」 「休要在这胡言乱语!」 郑老将军刷地拔出佩剑,却对上了拦在中间的商无惑。 「商无惑,你要帮着他与老夫作对吗?」郑老将军目光阴沉。 「郑老将军,审问穆尧青事大,陛下还等着。」 商无惑目不斜视,语气沉稳,脚下没有挪动一下。 而就这会儿的功夫,牢房里陡然响起一声惨叫。 众人一惊,齐齐将目光看向穆尧青。 只见穆尧青半边肩头染血,撕裂的衣服下,一条整齐的切口十分醒目,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那肩膀塌了一块。 「啪嗒!」 贺云峥不知何时到了穆尧青身侧,一小块骨骼从他手里坠落,就掉在穆尧青的脚边。 第88页 空气静谧的诡异,只听贺云峥幽幽开口道: 「下一处,是腕骨,还是肋骨呢?」 「呵……呃……」 穆尧青疼得冷汗涔涔,生生从整根的骨头上截断一块的剧痛,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颤,却仍是不肯开口。 贺云峥心下瞭然地点点头,已经开始寻找下一处动手的部位了。 商无惑看得头皮发麻,但他清楚地知道,穆尧青这样的人,要么在身体上折磨到极致,要么便摧毁他的精神防线,否则谁也别想从他口中知道什么。 只是这两种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在贺云峥又要下手时,国师突然慢步来到了穆尧青身后,过于苍白的手指捏住了穆尧青的肩膀,淡淡道: 「穆将军,有些话,就算你带到了棺材里,也不会有人记得你的好,可你现在遭受的苦难可都是实实在在的。 陛下仁慈,若你肯说出前朝潜藏在我朝内部的大臣名单,陛下定可饶你一名,让你过一个寻常百姓的生活也未尝不可,你又何苦固执到底呢?」 穆尧青一愣,随即笑的讽刺,「呵,齐尘,你当真希望我说吗?」 贺云峥和商无惑听了都是眉头一皱,这语气怎么听着另有内情呢?穆尧青和国师认识? 「在下自然是希望将军开口的。」 国师不慌不忙,解下了穆尧青眼睛上的布条,指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划过穆尧青的嘴唇。 贺云峥的眼睛何其毒辣,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当即上前捏住了穆尧青的嘴巴。 「国师,这种脏活,还是在下来吧,您到一旁看着就好,像您这般柔和的劝说,怕是不适合审讯。」 「那也是。」国师有些歉然,收手退了回去。 国师走后,贺云峥盯着穆尧青的嘴看了几秒。 穆尧青莫名其妙被捏着嘴巴,心中的屈辱几乎从眼睛里喷出来了,怒极反笑:「贺宗主总盯着我的嘴巴看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尝尝在下的味道?」 「啪——!」 贺云峥毫不客气甩了穆尧青一个嘴巴,揪着穆尧青脏乱的头髮用力向后一扯。 穆尧青被迫仰起头,紧接着就听贺云峥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道:「齐尘给你嘴上抹了毒,看来,他很想你死啊,怎么样?需要我帮忙把毒擦掉吗?现在还来得及……」 「什么?」穆尧青嘴唇瞬间僵硬,连口水都不敢往下咽。 他不怕死,但没人想死,更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贺云峥没有把话重复第二遍的习惯,说完便退了回来。 余光瞥见商无惑黑的快能滴出水的脸色,贺云峥眨眨眼,笑了一下。 「啧。」 商无惑烦躁地捏了捏剑柄。 穆尧青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突然伸了一下舌头就要舔了那毒药,无人接应,他註定无法活着离开天牢,左右难逃一死。 但转念一想,坏事大家做,凭什么惩罚要他一个人背? 「好啊。」 穆尧青目光灼灼地看向贺云峥。 琼崃宗在分辨毒药上别有天赋,再说他现在的嘴唇已经开始发麻了,贺云峥没有骗他。 贺云峥看出穆尧青的意图,勾唇一笑,爽快地抹去了穆尧青嘴上的毒,又餵了穆尧青一粒解毒丹。 一旁的国师眉头微皱,他用的毒无色无味,见血封喉,怎么会这么轻易被看出来? 也许只是在虚张声势! 可下一秒,国师和郑老将军就都笑不出来了。 「当年都城生乱那晚,皇家这边就是这二位见了你父亲。」 穆尧青恶趣味地看向眸光冷厉的郑老将军和国师,啐了一口血沫子继续说道: 「至于前朝潜藏在朝中的人员名单,国师应该比我更清楚,毕竟,当初贺宗主带着周琰的行进路线还是国师告知我的呢,是吧,国师?我的贵人。」 「穆将军,血口喷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国师面不改色,但语气明显阴鸷了许多。 郑老将军也是气得眉毛倒竖,「穆尧青!别以为你随便胡诌几句转移重点就能保住一条命!」 商无惑更是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那谪仙一般的国师,「国师?」 国师和老宗主的死有关?还隐瞒前朝人员藏在朝中?怎么可能?! 「血口喷人?」穆尧青已经破罐子破摔了,「那请问国师和郑老将军可敢撸起袖子给各位瞧瞧,当年老宗主那惊天一剑可是在你们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那便是最好的证据,别人认不出,贺宗主却是清楚得很,你们,敢吗?」 -------------------- 第四十九章 各怀心思 穆尧青此话一出,贺云峥的眼神当时就变了,「哦?郑老将军,国师,不知穆将军说的,可是事实?」 「一派胡言。」 国师这会儿早已冷静下来,给了郑老将军一个安心的眼神。 郑老将军会意,冷哼一声,不屑道:「穆尧青,你若是想临死前拉个垫背的,老夫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编排出一桩死无对证的戏码,就想让我等与陛下还有贺宗主生了嫌隙?未免太小瞧我们这帮人了。」 「……我本就拿不出……什么证据,但,贺宗主……只需要一个明确的……方向即刻。」 穆尧青像是突然与贺云峥达成了某种协议一般,冲着贺云峥笑了一下,仿佛方才用刑的恨意全都抛到了脑后。 第89页 从他被下毒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的意识到,眼前这个曾经为自己出谋划策的老傢伙,今天来根本就不是帮他的,而是想亲眼看着他死!免得他这张嘴说出什么影响他们利益的消息。 既然他们不仁,就休怪他不义了。 「国师大人。」贺云峥放下刑具,漫不经心地擦去手上的血迹,不问当年父亲的事情,反倒是问起了那份名单: 「穆将军说,陛下想要的那份名单,您更清楚,对此您怎么说?」 「没有证据的污衊,贺宗主也信?」国师皱眉。 贺云峥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贺某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信不信。」 「……」国师面色逐渐凝重。 是了,如今的萧崇烨早已不是当初懵懂青涩的少年帝王,若说这宫墙内心思最深的人,就莫过于那皇位上的人了。 即便他是前朝元老,当朝国师,即便他做出了可观的贡献,也很难凭藉三言两语就洗脱萧崇烨对他的怀疑。 「国师莫愁。」郑老将军双手搭在腰带上,迈着四方步往前走了两步,自信满满道: 「北陵从不会冤枉任何人,穆尧青如此空口白牙地污衊朝廷命官,陛下不会听信。」 「是吗?郑老将军如何笃定?」贺云峥状似思考地摸了摸指骨,道:「贺某若是没记错的话,前月里,陛下似乎刚刚查处了曹大人一家,理由是私贩军粮。 但……曹大人一介文官,既没有武将亲戚,也没有皇命在身,年关过后更是从未离开都城,似乎连靠近军粮的机会都没有啊……」 后面的话贺云峥没有说下去,私下腹诽皇帝的罪名,他可不想担着。 商无惑听了贺云峥的话眉头越皱越深,这件事他知道,那曹大人一看就是被冤枉的,但萧崇烨却从未下令彻查,他一直以为其中有他不知道的计划,或许是为了引出真正的罪臣。 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大家似乎已经忘了曹大人一家的存在,关于私贩军粮的事情更是无人提起,如今贺云峥提起,他才意识到,或许萧崇烨一开始就知道私贩军粮的官员是谁,只是碍于某一方的势力暂时动不得那人,所以才让曹大人一家顶了罪……只为了交代。 意识到这一点,商无惑拳头紧握,陛下……当真忘了初衷吗? 思绪拉回,贺云峥的话让国师和郑老将军双双陷入了沉思。 没有证据固然定不了他们的罪,但他们也同样证明不了清白。 更何况,贺云峥似乎已经盯上他们了。 「陛下驾到——!!」 一声尖细的声音响彻牢房,在场的所有人均是一愣。 谁也没想到萧崇烨会亲自来这天牢,还是在如此深夜。 「陛下这是何意?」 郑老将军低声疑惑,和国师交换了眼色匆匆去牢房门口迎接。 商无惑看了贺云峥一眼,却见贺云峥十分淡定地朝着他扬了扬下巴。 很快,萧崇烨便带着一名随侍走了进来,先是看了一眼穆尧青的死活,然后才开口询问:「审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还在审。」郑老将军抢在贺云峥开口之前回应道。 但贺云峥可不管他们打的什么算盘,直接开口道:「陛下,贺某审出了些结果,穆尧青说那名单国师比他更清楚,但……目前为止,还没有证据。」 「哦?」 萧崇烨听了之后果然眸光微敛,「既然没有证据,那便不能作数,可不能因为这前朝罪臣的几句话就寒了我北陵朝臣的心。」 「你说是吧,国师?」萧崇烨嘴角微微上扬。 国师齐尘垂眸颔首,端得一副恭敬谦逊的模样。 但郑老将军却没看出这其中的明争暗斗,抱不平道:「陛下,以老臣所见,此人就是在拖延时间,这么多年过去了,能用的手段都已经用过了,若不然……就杀了吧。」 萧崇烨抬手打断郑老将军的话,看向商无惑:「无惑,你怎么看?」 「回陛下,身为将军,微臣敬佩穆尧青,依臣所见,穆尧青不会背叛云盛,更不会说出名单上的人员。」 商无惑如实说道。 萧崇烨似乎早就料到商无惑会是这般说辞,点点头,将目光转向了贺云峥:「贺宗主也没办法吗?」 「贺某一介江湖人士,不懂得这其中的纷争,撬开一个人的嘴巴,只会用刑,论严刑逼供这方面,贺某绝对在行,但……穆将军的身体,似乎经不住再来一次了,还望陛下定夺。」 贺云峥难得顺从,其实他没说,穆尧青的身体还远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穆尧青告诉了他,他的仇人是谁,接下来他只需要剥丝抽茧,寻找真相以及对方的罪证即可。 他没必要再为难穆尧青,毕竟,穆尧青虽曾与父亲交手,也不过是立场不同,各为其主罢了,没什么好计较的。 更何况,之前几番交手,他能感觉得出,杀死父亲的手法,绝不是穆尧青所为。 在不违背自己原则的情况下,贺云峥不介意让穆尧青走的有尊严些。 可谁知萧崇烨听了这话并没有就此放弃的打算,反倒是屈尊降贵地来到了穆尧青的面前。 「穆将军,朕知道你在这世上还有些亲人,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他们想想,若告知朕名单上的人都有谁,朕可以保你的家人一生无虞,如何?」 第90页 「萧崇烨……!」 事关家人,饶是穆尧青的骨头再硬,焦急之下也难免露出了几分恐慌。 贺云峥在一旁听得眉头紧锁,心底对这些冠冕堂皇的天家人鄙夷更甚。 他们琼崃宗尚且知道一人之错,祸不及家人,这皇帝竟然用家人威胁,实非君子所为! 商无惑已经看不下去了,干脆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真正紧张的,恐怕就只有郑老将军和国师了,伴君如伴虎,没人知道萧崇烨那带笑的面具下藏了什么残忍的心思。 「穆将军,朕以北陵皇帝的身份向你许诺,方才的话全都作数,君无戏言,穆将军好好想想,你和你的部下尽数被俘,还有谁会去关照你的家人? 如今都城外并不太平,北陵周边势力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开战,你是将军,应当明白朕的意思。」 萧崇烨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耐心,足以见得那份名单的重要性。 穆尧青沉默了,这一瞬间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整个人都颓然了许多。 哪怕是方才贺云峥拆去他的膝盖骨,都没能让他如此绝望。 这是一种无法选择,无法改变的绝望感,只能眼睁睁地任由一切发生,甚至,他都看不到惨剧发生的那天。 「哐当!」 一声脆响打破了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摆弄刑具的贺云峥。 出声打断皇帝的问话,可是大不敬。 「陛下恕罪,在下以为,应当是用不上这些刑具了,便收一收,免得脏了陛下的眼。」 贺云峥从容躬身,虽是认罪,但口气中却没有半点歉意。 萧崇烨眼睛微眯,盯着贺云峥看了几秒,淡淡道:「无妨。」 有了贺云峥这么一打岔,穆尧青算是彻底想明白了,但他还是想了一招,既全了自己的忠诚,又不会祸及家人。 「穆尧青?你要干什么?」 郑老将军看出穆尧青不对劲,勐然上前,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匆匆将萧崇烨拽离了穆尧青的跟前。 下一秒,一股纯粹的内力陡然盪开,穆尧青浑身多处血管爆裂,七窍都在流血,生息正肉眼可见地消散。 「穆尧青!」 萧崇烨没想到穆尧青竟然还有力气以内力爆体,震惊地想要下令救人,可他知道,不管怎么,都是来不及了。 贺云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薄唇微抿。 商无惑上前将萧崇烨从地上扶了起来,自己过去查看了穆尧青的状况,随后在萧崇烨期许的目光下摇摇头,「没救了,最多半炷香的时间,他必死。」 「咳……」穆尧青咳出一口血,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感受着视线渐渐被血色填充,他模煳道:「……国师寝宫里……兰花暗格……人员名单……找……」 话未说完,穆尧青就彻底断了气,曾经的一代名将,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当真让人唏嘘。 「!!」 国师瞳孔一缩,穆尧青怎会知道那暗格!? 震惊之余,国师显然忘了隐藏,而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诧刚好被萧崇烨看见。 「国师?」 萧崇烨显然起了疑心,目光探寻地对上国师齐尘的双眼。 国师连忙撩起衣袍跪下:「陛下明鑑,臣绝无异心。」 「国师不必如此,朕信你。」萧崇烨虚扶了一下国师,话锋一转道:「但那暗格,朕还是要看看的,穆尧青知晓国师寝殿布置,莫要害了国师。」 说完,萧崇烨无视国师的神情,嘉奖了郑老将军救驾有功,随后便命人进来处理了穆尧青的尸体。 「无惑,贺宗主。」萧崇烨冲着两人招手,「随朕一同去看看吧。」 「是。」 商无惑和贺云峥一同领命。 但就在大家陆续离开的时候,贺云峥走着走着突然晃了一下,踉跄地捂着胸口扶住了牢房的大门,猝不及防喷出了一口血。 「贺云峥?!」商无惑吓了一跳,慌忙把人扶住,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听萧崇烨开了口:「贺宗主这是怎么了?快!来人,把贺宗主送到最近的寝殿,传太医!」 -------------------- 第五十章 有些闷 皇帝已经发了话,没人能忤逆。 于是,一行人全都跟着萧崇烨到了最近的寝殿里。 来为贺云峥诊治的还是上次的楚太医,在皇帝和商无惑散发的威压之下,楚太医硬着头皮给贺云峥诊了脉,片刻后皱眉道: 「回陛下,贺宗主体内比起上次又多了某种毒素,但……恕老臣才疏学浅,从未见过这种毒,还望陛下恕罪。」 商无惑听了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立马就想到了那包千丝引,惊疑地看向贺云峥,眼神询问。 贺云峥看懂了,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应。 而这时萧崇烨一脸愁容,问楚太医:「此毒可致命?」 「回陛下,并不致命,依老臣经验来看,此毒物只要保持心境平和,不要过悲过喜,便不会毒发。 再加上贺宗主体内本就有十分强烈的毒素尚未祛除,还能压制那毒物几分,只要注意情绪,不会危及性命。」 楚太医如实说道。 期间,楚太医偷偷看向了床榻上淡定的贺云峥,内心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这贺宗主为何看上去丝毫不担心的样子? 第91页 萧崇烨听了楚太医的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点头道: 「好,朕知道了,楚太医,朕命你立刻回太医院着手研制解药,需要什么药材直接去取,就说朕允了。」 「是,臣遵旨!」 楚太医连忙谢恩,身为医者,遇到这种奇怪的毒物,自然是希望研制出解药的,这样一来,日后若是再遇到类似的毒物,便能挽救更多的性命。 「贺宗主放心,你是因为替朕审讯才导致毒发,朕不会亏待你,朕这就下旨广寻名医,为你解毒。」 萧崇烨十分大方,说完直接当着贺云峥的面拟了旨,让人张贴了皇榜。 「多谢陛下。」 贺云峥从善如流,竟就这样接受了萧崇烨的好意。 但一旁的商无惑显然就没那么淡定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贺云峥可能中了千丝引,而那药,是他带去的! 他分明看着贺云峥把那药毁了,怎么还会中毒? 此事一出,贺云峥定然是没法跟随众人一起去查探国师的寝殿暗格了。 在萧崇烨的百般叮嘱下,贺云峥被留在了这里休息,商无惑也被萧崇烨勒令留下照顾贺云峥。 许是对那份名单的重视,萧崇烨叫来了御林军一同前往国师的寝殿。 临走前,贺云峥清楚地看到了郑老将军脸上的不安,以及国师压抑的阴险。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找到当年的真相,撕破这两人虚伪的面具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贺云峥直接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仿佛方才吐血的人并不是他。 「你干什么?」商无惑一把按住贺云峥的肩膀,皱眉看着他。 贺云峥顺势搂过商无惑的腰,「人都走了,还演什么?」 「可你刚才吐血了。」商无惑拍掉贺云峥乱动的手,他现在根本没心思玩笑,「我方才闻到了血腥味,别想着骗我,跟我说实话,那药,你用了?」 「当然没有。」贺云峥知道商无惑这是当真了,拍了拍旁边示意商无惑坐下。 商无惑无奈坐过去,等着贺云峥解释。 「我想你应当也意识到了,萧崇烨多疑,凡是都要亲眼看见才放心,就比如今日穆尧青吐出的名单位置,不管那名单是否真的在国师那,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所以,千丝引的事情,萧崇烨自然也会亲自验证,与其等他故意找事激怒我,测试我是否中毒,测试你是否忠诚,不如我先发制人,让萧崇烨认为我已经中了毒,日后自然会少些麻烦。 而且,这样一来也能减少萧崇烨对你的怀疑,让你留下照顾我,就是最好的证明,因为萧崇烨已经相信是你给我下了毒。」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贺云峥明显气有些不够了,但他还是平缓的喘息,不想让商无惑发现异样。 可商无惑毕竟是个将军,战场上不放过敌人一丝一毫的变化早就成了习惯,是以贺云峥稍有不对的时候,就被发现了。 「连楚太医都查出来有毒物存在,你用了什么办法?」商无惑突然抓住贺云峥的胳膊,紧张道:「是不是用了什么别的毒?」 贺云峥一愣,嘴角微微上扬:「别担心,不是什么剧毒,只是一些改变脉象的草药而已,看着吓人,但对身体不会有什么损伤。」 「你认真的?」商无惑面色沉了下去,都吐血了,这叫没什么损伤? 「……抱歉,以后不会了。」 贺云峥理亏,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再辩驳。 商无惑看着贺云峥一身疲惫还要跟他解释的样子,一肚子的气只能憋着,谁叫贺云峥这么大费周折,就只是为了让他能交差呢? 「你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 妥协的商无惑不放心地询问,从刚才开始,贺云峥的气息就算不上平稳。 贺云峥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没事,就是有些闷。」 商无惑一听顿时心头一紧,立马起身:「那我去把窗户打开。」 然而就在窗户打开的瞬间,商无惑看见了守在窗外的皇室影卫。 无声无息,就连他都没发现。 「这是什么意思?」商无惑冷声质问。 「贺宗主中毒,陛下担心是奸人所害,特命属下在此守护,望将军理解。」 影卫也是奉命行事,多余的事一概不问,面对商无惑的质问没有表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商无惑也知道跟这帮人说不出什么理来,他们只认皇帝的命令,无奈气沖沖地回到了床边,「欺人太甚!」 想他商无惑一身功勋,何时被这般对待过? 「看样子……萧崇烨是怕我知道某些事啊。」贺云峥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什么?」商无惑皱眉。 贺云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商无惑的身上,慢悠悠地说道: 「天牢里藏有萧崇烨的耳目,审问穆尧青的细节他自然全都知晓,不然你以为他是如何那么及时赶来的? 知晓了审讯过程,除了怀疑名单的去处之外,萧崇烨自然也知晓了我已经将郑老将军和国师认定为仇人的事情。 可我手中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父亲当年就是被他们杀死的,所以……我还差一个真相,以及一个能证明真相是真相的人,或证物。 你说……我需要的东西,会在这皇宫里吗?」 第92页 商无惑眸光一闪,瞬间领悟,「你的意思是……穆尧青可能把当年的真相作为要挟郑老将军和国师帮助他的把柄?并且将这个把柄和那份名单一起藏到了国师寝殿的暗格里?」 思虑至此,商无惑只觉得嵴背发凉,这样一来,若国师和郑老将军全心全意地帮助穆尧青,那么那两样东西就会永远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若国师和郑老将军过河拆桥,那么那两样东西在国师的地盘被翻出来,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但是我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穆尧青这么做只能算是报復了国师,那郑老将军呢?」 商无惑疑惑皱眉。 「你猜猜那份名单上会不会被穆尧青加上郑老将军的名字?」贺云峥意味深长地笑了。 商无惑突然一噎,僵硬地扭头看向一脸运筹帷幄的贺云峥,问道:「你该不会……已经提前去看过了吧?」 「怎么会?」贺云峥面露震惊,「这段时间我可是一直和你待在一起,再说我这一身伤,可经不起在这皇宫里折腾。」 商无惑彻底蒙了,「那你……」为什么一脸笃定的样子? 「快了。」 贺云峥很是大力地压了压心口,视线看向窗外。 「什么快了?」 商无惑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是被贺云峥急死的,不是折腾自己的身体,就是经常说话说一半。 但心里抱怨归抱怨,商无惑还是耐着性子轻轻帮贺云峥揉了揉心口。 贺云峥对此很是受用,眯着眼睛示意商无惑看窗外。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直守在窗外的影卫似乎突然接到了什么指令,运起轻功就消失在了原地。 但很快就有新的守卫替换了上来,好巧不巧还是个商无惑认识的人。 于是乎,商无惑藉机过去攀谈了几句。 「兄弟,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商将军真是折煞末将了。」那将士见是商无惑,当时一脸恭敬,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将军有所不知,据说陛下在国师的卧房暗格里发现了什么东西,好像还挺重要,郑老将军和国师当时就被陛下下令禁了足。 只是……在陛下大发雷霆的时候,从国师那找出的东西突然被偷了,而且对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您说奇不奇怪……」 其实这将士有些好奇,这么大的事儿,按照往常,陛下早就把商将军叫过去商量对策,捉拿贼人了,但今日不但没叫商将军,还让他们在这轮流守着,当真稀奇。 商无惑听了之后一脸沉思地回到了屋内,嘆了口气看向贺云峥:「你的人做的?」 「嘘,商将军这可是污衊啊。」贺云峥狡黠地眨眨眼。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隔墙有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 第五十一章 马车上 约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外似乎来了什么人,对着门口的守卫叮嘱了几句,守卫很快就全都离开了。 贺云峥猜到了什么,眼神示意商无惑去看看。 只是还没等商无惑起身,外面就传来了皇室近卫的声音: 「商将军,陛下传话,有贼人擅闯国师寝殿,命您即刻动身搜查,另外,贺宗主,陛下为您准备了马车,由属下送您出宫。」 商无惑皱眉,这是有意要把他和贺云峥分开? 就在商无惑想要提出亲自送贺云峥回去的时候,贺云峥抬手按住商无惑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摇了摇头。 「万事小心。」商无惑无奈,只得叮嘱了贺云峥一句,随后便应了门外的人的一声。 …… 两人是一起走出来的,但却是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 出宫的路上,那名皇室近卫充当了车夫,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慵懒坐在马车内的贺云峥。 「这位兄弟有话直说就好。」 贺云峥缓缓睁开轻瞌的双眼,刚好抓住那人的视线。 偷看被撞破,那人也不紧张,从善如流道:「贺宗主脸色不太好。」 贺云峥闻声十分认真地点点头,「是有些乏了,那就麻烦兄弟把车驾的稳一点了。」 说完,贺云峥干脆侧躺在了马车里,在并不宽敞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委屈。 「您……」 那人一言难尽地看着贺云峥,早就计划好的说辞硬是咽了回去。 直到那人转过头去,贺云峥才睁开了眼睛。 嘴角的笑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无尽的冷意。 马车稳稳驶离皇宫范围,穿过大街小巷后,很快便转入了一条宽敞却荒凉的大路,路两边的荒草都快赶上成年男子的高度,风吹过时带起一片沙沙声。 「贺宗主,这条路去琼崃宗要快些,您不介意吧?」 那人心里有些没底,试探着问了一嘴。 但是却并没有得到贺云峥的回应。 那人以为贺云峥是心有不悦,没敢贸然打扰贺云峥,只是又叫了一声:「贺宗主?」 安静,过分的安静。 那人勐然意识到不对劲,一把勒住缰绳,忽地撩开车厢的帘子,里面空无一人。 「糟了!」 那人心里咯噔一下,陛下交代的任务,怕是完不成了…… …… 另一边,藏在杂草中的贺云峥冷眼看着从不远处突然窜出来的几个蒙面人,他们和驾车的那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什么,随即便快速朝着四周扩散,应该是来找他的。 第93页 贺云峥眼底满是不屑,随手摸了一颗石子,就打算戏耍那帮人一番。 「啪!」 一只手突然搭在了贺云峥的肩膀上。 贺云峥瞳孔一缩,条件反射一把抓住那只手,直接将人背身按在了地上。 「商无惑?」 看清差点被他拧断手臂的人是谁,贺云峥赶紧松开手。 「你不是搜查去了?」 「嘶……找人易容替我去了。」商无惑龇牙咧嘴地翻过身,幽怨道:「你是真下死手啊……」 贺云峥随手摘掉插进商无惑头髮里的杂草,「没用力,我要是真下死手了,你这手现在已经……行了行了,给你揉揉。」 商无惑唿吸顿了顿,按住贺云峥看似揉揉,实则乱摸的手,低声道:「先离开这再说。」 「好。」 贺云峥顺着商无惑的力道凑了过去,仗着商无惑熟悉这附近的地形,两人很快就避开了其他人,来到了商无惑停在远处的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里。 上了马车,贺云峥才发现,这车厢从外面看着简陋,但实际上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少,甚至坐在里面还挺舒服的。 「你找的人靠谱吗?别被萧崇烨看出端倪。」贺云峥闭眼躺在柔软的坐榻上。 「放心,去的是我的副将,不会出错。」商无惑也折腾累了,索性就靠在了贺云峥的身上。 贺云峥顺势把手搭在了商无惑的侧腰上,想了想问道:「之前你说……不希望我步我父亲的后尘,你可是查到了什么?」 「嗯。」商无惑点点头,「早就想找个机会跟你说了,但一直没机会。」 「自从那次你跟我说,是时候给你点甜头了开始,我就一直在宫内寻找可能存放歷朝歷代大事记载捲轴的地方,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任何发现。 直到一次机缘巧合下,藏书阁莫名走了水,我觉得事有蹊跷,借着灭火的名头进去查看了一番。 发现关于当年北陵与前朝的对抗纠纷,以及北陵与琼崃宗之间合作的一些事的记载捲轴,被人偷偷送进了藏书阁的最顶层。 但是当时太过混乱,我只是匆匆翻了几下就差点被发现,只能暂时离开,所以里面的内容我只看道了一小半,涉及到老宗主的部分,我还没来得及看。」 商无惑之所以一直没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根本就没看到有用的部分,不想说出来让贺云峥失望。 贺云峥听了眸光一亮,一手扳过商无惑的脸就亲了一口,难掩喜悦道:「再去一次?」 商无惑被贺云峥这么一搞顿时有些魂不守舍,咽了咽口水,当即答应下来:「可以,我找机会再去一次。」 「我是说,我们一起去。」贺云峥指尖挠了挠商无惑的下巴。 「不行,最近宫中戒备森严,你现在不能动内力,太危险。」 在关乎贺云峥安全的事情上,商无惑并不打算容出商量的余地,当初捉拿穆尧青的事就是一次血淋淋的教训。 贺云峥手上动作顿了顿,嘆气道:「北陵国藏书阁顶层乃是秘密重地,里面的捲轴都是记录在册的,每天都有专门的人来查看,少了任何一卷,都会惊动萧崇烨。 无惑,你应该清楚,不管捲轴上写了什么,它都无法作为扳倒国师和郑老将军的证据,因为它们不能离开藏书阁。 我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以免误杀好人,但我不希望因此而掀起更多的波澜,更不希望你牵连到这些麻烦中来。」 「贺云峥。」商无惑突然起身,极为严肃地看着贺云峥。 贺云峥一头雾水,「怎么了?」 「你帮了我那么多次,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超出了合作的范畴,我都记在心里,现在轮到我来帮你了,你难道认为,我会觉得这是个麻烦吗?」 商无惑深吸一口气,抓起贺云峥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一字一句道: 「说了心悦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还是说……那日的话贺宗主从未当真,只是戏弄在下的玩笑?」 「……」 贺云峥没说话,只是出手极快地解开了商无惑的腰带,一把扯掉自己的外袍扔到地上,抱着商无惑齐齐摔到了车厢的地板上,欺身而上。 「看来……我需要做点什么,才能让无惑觉得,我是认真的。」 「不……不是,你干什么?起来!」 商无惑慌张地去推贺云峥,他只是想说让贺云峥多依靠他一些,多信任他一些,让他帮他,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无惑,看着我。」 贺云峥任由髮丝垂落挡住光线,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抚过商无惑的轮廓,沉声道: 「无惑觉得我是在拿感情开玩笑?真的让我挺伤心的……那这样呢?」 贺云峥在商无惑耳边落下一吻,感受到商无惑下意识地躲闪又重重咬了一口。 「这样呢?」 然后是眼睛,嘴唇…… 随后一路向下。 「停……别……」 商无惑扭动着想要抽离,换来的却是更加勐烈的侵袭。 贺云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直到车厢里的每一寸地板都被他们的衣衫覆盖。 良久。 车厢内时不时发出「咚咚」的闷响,以及压抑的唿吸声。 其中似乎还夹杂着隐隐的责骂和轻声的安抚。 第94页 惹得垂头吃草的马儿频频扭着脖子看向车厢,大大的眼睛里露出浓浓的疑惑。 ……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都渐渐亮了,车厢内隐约传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响。 「贺.云.峥!」 商无惑髮丝有些凌乱,面颊泛红,以一种不太舒服的姿势要坐不坐底靠在坐榻上,身上穿着的不是那身劲装,而是披着贺云峥的外袍。 而贺云峥此刻正在清理被他扔的到处都是的,商无惑的衣服碎片…… 「你……先将就穿一下,回去我给你买。」 「……」商无惑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根本不需要拿镜子就能看见的痕迹,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去你那。」 他现在这个样子回府,怕不是会被他的将士们笑死! 「好。」 贺云峥今天格外温顺,更是任劳任怨地坐到外面去驾车。 还没等他摸到缰绳,一个斗笠就从车厢里扔了出来。 「把脸遮上。」 「好。」贺云峥麻熘戴上,仔细听着里面不太舒服的声音,想着自己确实有些没轻没重了,贴心道:「你……要不睡会?到了我叫你。」 「……回去整点吃的,饿了。」 车厢内的商无惑愣愣地看着堆在角落里的,已经不能称之为衣服的布料,抬手扶额。 他怎么就让了呢…… 「好,想吃什么?」贺云峥稳稳地驾车往回赶,眼底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我不挑食,你看着弄就行。」 商无惑声音如常,视线却是时不时透过帘子的缝隙偷看贺云峥。 他怎么就看不出累呢……? -------------------- 第五十二章 抱下马车 马车最后停在了城北酒肆,出来接应的还是裘笙。 当裘笙看见自家宗主怀里抱了个人,那人还穿着自家宗主的衣服,娇羞地缩在宗主怀里时,顿时双眼放光,一路小跑沖了过来,嬉笑道: 「宗主您终于开窍了啊!这是哪家的美娇娥啊?」 一句话让和煦的笑容瞬间出现在贺云峥的脸上,只听他轻咳一声说道:「商家的。」 话音刚落,贺云峥就感觉到怀中的人狠狠掐了了他一把,但他痛并快乐着,担心惹恼了怀里的人,大步往里走去。 裘笙还沉浸在要有宗主夫人的喜悦中,趁着贺云峥进去了,偷偷掀开马车的帘子看了一眼,顿时笑意更浓。 但转身的瞬间,裘笙突然愣住。 商家的? 他没记错的话,都城……好像只有一个商家? 而且……商家好像没有女儿吧?只剩一个商无惑啊?! 那宗主怀里抱着的是……商将军?!?! 「我的天……」 裘笙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还带着酒香的手严严实实捂住嘴巴,以防自己发出什么不该发出的动静。 「裘笙,去买几套衣服,要上好的料子,再买些吃食。」 贺云峥这时又从酒肆内走了出来,扔给裘笙一些银钱,看裘笙一脸不可言说的表情,皱眉道:「干什么呢?」 「宗主。」裘笙啧啧两声,冲着贺云峥做了个五体投地的姿势,就匆匆出发买衣服去了。 路上,裘笙嘿嘿傻笑了几声,心想,他们的宗主夫人……绝了啊!就问江湖上谁家能比得过?! 「嘿嘿……」 裘笙一想到以后宗主和商将军联手纵横江湖的场面,就笑出了声。 突然,一道身形从天而降,吓得裘笙一个激灵,当看清来人是谁时,裘笙上去就是一胳膊肘,「你要吓死我啊?!」 「大白天的傻笑什么呢?」 傅司手里提着一个布包,风尘僕僕的样子显然是刚出任务回来。 「嘁,你这木头是不会懂的。」裘笙兴致缺缺地摆摆手,但又觉得这种喜悦要是不分享出去,他会被憋死,于是一手勾过傅司的脖子,道:「去一趟我的酒肆,你就知道了。」 「没空,我还要去找宗主。」 傅司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看见裘笙胳膊抻得慌,默默把肩膀放低了一点。 「宗主就在我那啊,去吧,送完东西先别走,等我回来给你带吃的。」 裘笙说完一熘烟跑走,临走前还手贱地拍了一把傅司的屁股。 「……」 傅司眸光深沉,看着裘笙得意的背影,攥着布包的手紧了紧,转身离开时喉咙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笑声。 …… 酒肆内,刚沐浴完的商无惑正在品尝贺云峥亲手沏的茶,氤氲的雾气一下下扫在他的睫毛上,衬得那双眼睛仿佛都染了几分水汽。 「这天底下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尝到贺宗主亲手泡的茶吧?」 商无惑其实还是有点不适应的,看着平日里一身冷傲的贺云峥现在在这给他端茶倒水的,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那是自然。」贺云峥轻狂挑眉,除了商无惑,谁敢让他倒茶? 发觉商无惑那略显得意的神情,贺云峥就着商无惑手里的茶杯抿了一口,道:「无惑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在其他事上补偿我一下也是可以的。」 商无惑一愣,对上贺云峥那明显炙热的目光,顿时觉得某处一紧,瞪了贺云峥一眼,「想都别想。」 「可是你当时分明也主动了的……」 第95页 贺云峥有些回味地咂咂嘴。 商无惑顿时脸色一黑,一把拽住贺云峥的衣襟,「贺云峥。」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贺云峥适可而止,双手举起做投降状。 短暂的调侃后,到底还是要回归正题,商无惑放下茶杯,严肃道:「藏书阁我可以带你去,但是你必须听我的,绝对不能乱来,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 「没问题,都听你的。」 贺云峥觉得商无惑难得松口,一口答应下来。 「你是不是又琢磨什么先斩后奏的招儿呢?」商无惑狐疑地盯着贺云峥,毕竟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怎么可能?」贺云峥连连摆手,「放心,以后都不会骗你的。」 贺云峥突然柔和的语气让商无惑搓了搓胳膊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说的那么肉麻。」 「叩叩叩——」 房门敲响,来人正是傅司。 「进。」 贺云峥丝毫没有避着商无惑的意思,但是商无惑却急了,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见贺云峥的属下? 正当商无惑匆匆起身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的时候,却一脚踩到了身上外袍的衣摆,直接就扑到了一旁贺云峥的怀里,被贺云峥牢牢抱住。 与此同时,傅司拎着布包推门而入,将一切尽收眼底。 「宗……主,要不我……在外面候着?」 傅司突然就明白过来之前裘笙那意味深长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早就见识过宗主和商将军相处模式的他,当下就明白了宗主多半是已经把人拐到手了,说着就要退出去关门。 「回来!」 商无惑吼了一嗓子,匆匆从贺云峥身上爬起来,然后提着衣摆就跑到了帘子后面,随便找了个躺椅坐了上去,眼神示意贺云峥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用管他。 贺云峥眼底笑意正浓,压下不受控制上扬的嘴角,清了清嗓子把傅司叫了进来: 「就在这说吧。」 「是……」傅司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往里面看,将手里的布包递给了贺云峥,「宗主,这就是在国师寝殿暗格里找到的东西,一份前朝官员潜藏在我朝的人员名单,还有一封书信,看不出是何人的笔迹。」 贺云峥拆开布包,先是看了看那份名单,和他料想的一样,除了一些前朝人员之外,果真找到了郑老将军的名字。 随后,贺云峥取了一旁的油灯,将名单放在上面炙烤,很快,名单上的名字就有了变化。 除了郑老将军的名字之外,其他所有人的名字都在逐渐消失。 「这是……」 商无惑忍不住掀开帘子的一角看过去。 用特殊药水书写重要信息的手法军中很是常见,所以他也猜出了一二。 「郑老将军的名字显然是后加上去的,而且很仓促,根本来不及用那种特殊药水来书写,但……我认为穆尧青应当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给郑老将军扣帽子的,另有其人。」 贺云峥将名单上的名字全都记了下来,然后又把名单递给了傅司: 「查一查名单上的人还剩下谁,记下来,多观察,然后就把名单送回去吧,想办法让搜查的人发现就成。」 「是。」 傅司接过名单收好。 商无惑有些疑惑:「你既然都把名单弄过来了,还送回去做什么?」 「知道潜藏的人都是谁,心里有个数就够了,但这些人藏在朝中,到底是对我北陵不利,挖出蛀虫的事,就让萧崇烨自己忙去吧。」贺云峥话说到这里顿了顿,侧头看向姿势不雅的商无惑,眼底情绪变化,突然起身把名单拿了回来走过去递给商无惑: 「你也看看吧,心里有个数。」 商无惑捏着名单,嘆了口气:「你是怕陛下要我去处理这些人?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这倒不必担心,朝堂官员的事自有专门的大臣去查办,还轮不到我这个粗人。」商无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名单上的人名都记了下来,然后还给了傅司。 怎么说呢,每个名字都在意料之外,甚至有些还是与他交好的人。 若非见了这份名单,他怎么也不会相信那些人竟是前朝藏在北陵的细作。 贺云峥看商无惑那淡然的表情就知道这人肯定没放在心上,语重心长道: 「让你看了这名单只是让你离他们远些,前朝官员藏在我朝之中,为的不就是毁了这江山社稷再取而代之? 什么办法能最快达到目的?那自然是斩断皇帝的左膀右臂,尤其是像你这种镇守北陵的武将,少了一份有力的保障,对北陵就多一分威胁。」 话已至此,商无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贺云峥就是在委婉的提醒他,那些所谓与他交好的人,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真的与他交好,而是想逐步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再在某一天突然给他致命一击,防不胜防。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商无惑有些低落。 贺云峥能理解,若是他有一天突然发现朝夕相处的同僚变成了处心积虑想要害死自己的细作,也是会难受的。 看完名单,贺云峥便拆开了那封信,刚看了个开头,贺云峥就变了脸色,示意傅司先下去。 傅司见状无声退下,将门带上。 商无惑也察觉到了氛围的变化,从帘子后探身出来,「怎么了?」 第96页 贺云峥看着那封信极为讽刺地嗤笑一声,「若这上面说的是真的,我真的会觉得父亲那么多年来的牺牲就像是一场笑话,这就是他想要守护的吗?」 商无惑一头雾水,看贺云峥红了眼睛的模样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两步过去从后面抱住贺云峥,手指安抚地顺过贺云峥的髮丝,就着贺云峥的手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顿时眉头紧皱。 只见那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欲成大事,须有牺牲,琼崃贺鸿岳,或可捨弃。」 -------------------- 第五十三章 一些线索 贺鸿岳是贺云峥父亲的名字,从这封信来看,他的父亲多半是被人当成了计划中捨弃的一环。 商无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将贺云峥抱得更紧。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讨厌玩弄权术的原因,所谓为大局牺牲少数的做法,他从不觉得伟大,只觉得无力,少数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可局势就是这样,两全的办法,总是凤毛麟角。 「我没事。」 贺云峥轻轻握住商无惑的手,反覆端详着那张信纸,道: 「从信纸的泛黄程度来看,这应当是当年的密信,只是不知以何种目的保留到了今天,但起码可以认定,我父亲的确是被人害死,绝非世人口中的意外遇刺。」 他不敢想,父亲何等城府,当真看不出对方的计谋吗?还是说……为了保全他和琼崃宗,父亲明明知道那是个陷阱,却还是去了? 意识到这种可能,贺云峥的心就像是插进了一根刺,疼的他连唿吸都顿了顿。 「我会尽快找到进藏书阁的机会。」 商无惑从贺云峥手中抽走信纸,摺叠好后放到一旁,心中已经有了算计。 藏书阁守备森严不错,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机会靠近,虽说某些难搞的傢伙可能会藉此找他的麻烦,但若是真的能帮贺云峥找到当年的真相,也值了。 贺云峥摇摇头:「此事急不得。」 这时,敲门声响起。 「宗主,我回来了,东西都买来了,现在送进来吗?」裘笙清亮的嗓音传了进来。 「送进来。」贺云峥不动声色收起方才的信纸。 话音刚落,裘笙满脸笑容地提着大包小包进来,将其中几个布包塞给商无惑: 「商将军,宗主吩咐给您选的衣服,都是都城上好的料子,您穿上绝对惊艷四方。」 「……」商无惑面对着过于热情的笑脸,有些不太适应地道了声谢,迅速拿过衣服就去里面换了。 「你倒是会说话。」贺云峥看向裘笙,满意勾唇。 「属下也是实话实说。」 裘笙也不邀功,麻利地将手里的吃食一一摆好,甚至还破天荒地开了一坛封存了好久的美酒送给贺云峥。 做完这一切,裘笙试探着问贺云峥: 「宗主……您看,这酒肆今日也没什么客人,能不能提前打烊?」 裘笙是特意询问过傅司的,最近手头的事不是很多,仅半天的话,不会耽误什么事。 贺云峥一眼就看穿了裘笙的心思,轻笑道: 「看在这美酒的份儿上,准了,不过……你若是再把傅司惹毛了,本宗主可救不了你。」 「宗主瞧您说的,谁说要找他了……」被戳破心思的裘笙讪讪地笑了笑,一熘烟就跑没了影。 贺云峥在裘笙走后屏息听了一会儿,意料之中地听见远处传来傅司和裘笙刻意压低的嬉闹声,直到那声音渐渐远去,贺云峥才关上了门。 另一边,商无惑换上了一身得体的黑色云纹劲装,他虽不懂绣工,但光是摸着这料子,也知道是顶好的,每一寸裁剪都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完美地贴合他的身材,恰到好处的衣摆完全不显累赘。 「把我的尺寸倒是量得精准……」 商无惑羞赧地撇撇嘴,将贺云峥的玉佩妥善放在胸前的衣襟里。 待他出来时,贺云峥已经连喝了两碗酒了,但桌上的吃食却没有动过的迹象。 「少喝些。」 商无惑两步上前抢走酒罈,指了指贺云峥碗里剩下的半碗酒水,严肃道:「最后半碗。」 贺云峥给商无惑夹了些菜,抱怨道: 「之前是谁说捉了穆尧青就同我畅饮的?难不成要赖帐?再说了,这酒可是我属下送的,总不能辜负了人家的心意,再来一……」碗。 「不行,这事儿没得商量,等你伤好利索了再说。」 铁面无私的商将军默默将酒罈子重新封好放到了一边,完全无视贺云峥那渴求的眼神。 「……」 贺云峥无奈缩回手,仅剩的半碗酒硬是让他喝出了品茶的感觉。 两人都饿了半天了,所以这顿饭吃得很快,剩余的饭菜刚收拾下去,商无惑就接到了鬼影军的传信。 「是什么?」 吃饱喝足的贺云峥有些懒散,几乎把一半的重心都靠在了商无惑身上。 「那把名为『寂野』的短匕,我命人查了一下,想来是有结果了。」 商无惑一边说着一边拆开信件。 当初贺云峥说那匕首曾是老宗主的时,商无惑就留心了,想着贺云峥这段时间应当是没法抽身去查的,便自作主张查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本来没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还真就有了结果。 第97页 「你有心了。」 贺云峥敛去眼底的惊讶,捻了捻商无惑的髮丝。 商无惑别扭地动了动,一本正经道:「本将军一向言而有信,说了要帮你找到仇人。」 展开信纸,因为上面的内容是用军中传信密语书写的,所以商无惑通篇看了一遍才开始给贺云峥解释: 「若是按照郑老将军和他的手下所说,那把短匕是他们在一次剿匪的过程中偶然得到的,说那短匕可能是那伙盗匪偷抢了某个富贵人家,或是洗劫了某个江湖宗门得来的。 但鬼影军暗中调查发现,那把短匕,第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在郑老将军的府邸,而且是五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那时郑老将军应当还未卸任。」贺云峥剑眉微皱。 「是了。」商无惑点点头,继续道:「所以我的人顺着这条线索继续往上摸,发现这把短匕在送给陛下之前,竟一直有专人守着,除了郑老将军本人以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而且,当年那位守着这短匕的人早就隐姓埋名藏了起来,我的人找到他时,他只说『老宗主死得不值,寂野是姓郑的偷来的』。 除此之外,那人还说,关于当初的真相,被琼崃宗的老人藏在了一份捲轴里,如今那份捲轴就在皇宫当中,但这么多年过去,具体位置已无从查证。 我猜测……那人说的这份捲轴,应当就是那日我在藏书阁顶层看到的,捲轴用特殊手法做了隐藏,直接查看的话,只能看见普通的捲轴,所以不必担心内容泄露。」 商无惑说完这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贺云峥的神情,却没看出什么失落的神色。 「那个人,现在在哪?我能见见吗?」贺云峥抬眸问道。 「这……」商无惑顿时面露难色,「他说完这些之后,就拔剑自刎了,说是愧对老宗主。」 贺云峥面色微沉,看来,还是得先去一趟藏书阁。 …… 两人短暂的在酒肆歇了半日,傍晚时便先后离开了。 商无惑要为去藏书阁做些必要的准备和探查,而贺云峥则是要回一趟琼崃宗。 不能动用内力到底是诸多不便,商无惑虽说有办法进入藏书阁,但贺云峥不想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能靠着商无惑周旋。 只不过,当贺云峥找到孙老的时候,对方噼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偏偏贺云峥有求于人还不能还口,干脆闭着眼睛坐在孙老的院子里,任由孙老唠叨。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小子要是还想多活几年,就给我老老实实养着。」 孙老说的口干舌燥,抿了一口茶水润润喉。 贺云峥一副有苦难言地表情看向孙老,「孙老,我知道您有办法。」 「别。」孙老熟练地抬手挡住贺云峥的视线,「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今天说破天也没用。」 「孙老,仇人几乎就在我眼前,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他们很有可能就会藏到我无法触及的地方,这么多年了,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贺云峥放在桌面山的拳头紧握,压抑的暴虐让他的双眼有些泛红。 「……」 孙老沉默了,没人比他更清楚贺云峥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吃了多少苦。 「孙老。」 贺云峥目光恳切,让人不忍拒绝。 良久,孙老长嘆一口气,「办法有是有,但是……你要遭些罪,而且,内力最多你只能动用七成,一分都不许多。」 「好,没问题。」 贺云峥眼前一亮,他就知道孙老肯定有办法! 孙老无奈摇头,摆摆手:「去药池等我。」 「好。」 贺云峥火速起身,一句废话都没有。 …… 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孙老带着各种药材来到药池旁,一边拆开包裹的药材,一边叮嘱道: 「除了暗伤之外,导致你使用内力会造成经脉紊乱的根本原因是你体内的毒素,但因其积攒多年,为了不损伤根基,所以不能一次性拔除,此番我先逼出一半,待半月后,再来一次,这期间你尽量避免受伤中毒,否则会影响效果。」 「有劳孙老了。」 贺云峥微微颔首,难得听得认真。 「嘁,你小子少折腾点,就算是谢谢我了。」孙老翻了个白眼,「哪次你身体出问题,累的人不是我?」 「……」 贺云峥无法反驳,静静地站在那看着孙老熟练地拆分那些药材,再分成不同的剂量扔进药池里。 很快,药池里的水就变成了淡淡的绿色,一股浓郁的药香渐渐散开。 「好了,进去吧,不管多疼你都得忍着,一定要保持清醒,我叫你上来的时候再上来。」 孙老拍拍手起身,神色有些担忧。 现在拔毒,到底还是有些仓促了。 贺云峥点点头,从容地褪去衣物缓缓朝着药池内走去。 可他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的孙老此时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背后的抓痕,以及一些实在是不忍直视的暧昧痕迹。 「咳咳……年轻人还是要节制些。」孙老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就默默背过身找了个地方坐着去了。 刚刚迈入药池的贺云峥听了这话身形一滞,非但没有遮挡,反倒是把散在身后的头髮撩到了前边,像是刻意要让那些痕迹见见光。 第98页 -------------------- 第五十四章 你怎么来了 水雾氤氲的药池里,一道模煳的身影蜷缩着趴在池边的岩石上。 泛红的皮肤下,隐约有青灰色的纹路缓缓蠕动,随着水中药性的逐渐上升,正缓缓朝着心口的方向移动。 每靠近一点,便惹得经脉一阵抽搐。 「呃——」 如凌迟般剧烈的疼痛让贺云峥忍不住叫出了声,身体的本能反应让他想要立刻离开药池,但突然回笼的理智又迫使他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压回水中。 孙老在一旁时刻观察着贺云峥的状态,时不时朝着药池中加几味药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贺云峥的意识几近模煳,苍白的唇瓣被咬的鲜血淋漓,身上也被他自己掐出了几处淤青。 「哗啦——」 突然的脱力让贺云峥直接没入水中,但药池边的孙老却只是皱眉看着,没有丝毫伸手拉一把的意思。 一秒……两秒……三秒……将近半分钟过去。 三两个气泡突然从水下冒出,紧接着贺云峥便挣扎着露出水面爬了起来。 「咳……您是真不管我啊。」 贺云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全身的力气都靠在了池壁上。 孙老一脸严肃地撩开贺云峥湿漉漉的头髮,迅速按下了贺云峥身上的几处穴位,「说了只能靠你自己熬过去,这才刚刚开始,还挺得住吗?」 「……可以。」 贺云峥深吸一口气,额头抵在了池壁上。 孙老深知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停下,约么着差不多了,将剩下的药材一股脑倒进了药池里。 下一秒,贺云峥只觉得两眼一黑,一阵刺骨的痛意汹涌袭来…… …… 与此同时,将军府内气氛紧张。 「将军,陛下……收回了您随意出入皇宫的权利。」 副将垂头丧气地蹲在书房门口,身上的甲冑都还没卸下来。 商无惑神色凝重,踹了一脚碍事的副将,坐在了门槛上,「可还说了别的?」 副将察觉到自家将军心情不太好,默默远离了一点,小声道: 「还说……您年岁也不小了,到了该婚配的时候,近日宫中的事务暂时转交给其他部将,准您半月的假,明日宫里的嬷嬷会给您送来适龄的……」 「你替我去。」 商无惑抬头望天。 「将军!这可不行!」副将腾地站起来,「这要是让我家书瑶知道了,我可就惨了!」 商无惑随手一指书房内挂着的宝剑,「你替我去,那把剑送你。」 「那也不……将军??」副将眼睛瞪得老大,身体已经十分诚实地去把挂在墙上的剑抱在了怀里,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说道:「将军您可不能反悔,还有……要是我家书瑶知道了,您可得帮我解释啊,要不我这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啊将军呜呜呜……」 「行了!闭嘴!」商无惑扭头呵斥一声,无所谓道:「没让你献身,随便应付应付就行,最好让那些姑娘以后再也不敢进将军府的大门,实在不行就还用当年的法子。」 副将听了,顿时联想到当初将军出征北疆凯旋而归,为了躲避世家大族的联姻,硬是给自己扣了一顶断袖的帽子,当即拒绝道: 「可是将军,这样有损你的名声……」 「损就损了,反正也是事实。」商无惑摆摆手,「行了,你去准备准备吧,把老高给我叫来。」 「?!?!」 副将用力掏了掏耳朵,满脸的不可置信,将军方才说什么?什么事实?断袖吗?! 「将军!您该不会是真的和那贺宗主……」 「快去!」商无惑一记眼刀子甩过去。 「嘶——!!!」 心中猜测得到验证的副将整个人都不好了,魂不守舍地往外走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完了,将军沦陷了,早知道当初就该防着点贺云峥!! 琼崃宗那么乱……他家将军要是有一天真过去了…… …… 很快,老高就一路小跑进了书房,紧闭门窗后,与商无惑商谈了许久。 「将军,您确定要这么做吗?近几日在藏书阁当值的武将曾是郑老将军的部下,若是被他发现了端倪,定会联合其他同僚在上朝的时候参您一本。 那人早就寻着机会给您找不痛快,您这不是上赶着送上把柄吗?」 老高眼底满是不贊同,若只是将军自己想要进入藏书阁,他和其他兄弟还是有办法周旋的,但若是再带一个人进去,一旦被发现,可就没那么好圆场了。 「他们看我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没有这次的由头也会有别的麻烦,索性一起解决了吧。」 商无惑心中已有准备,想了想继续道: 「明晚你无需引开他们,只需要暂时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即可,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凭他和贺云峥的身手,只要没人注意到,潜入藏书阁不是难事,真正难的,是怎么全身而退。 「好,既然将军已经决定了,我现在就回去叮嘱兄弟们,明日定不会出岔子。」 老高办事一向稳妥,他知道,这也是商无惑只叫了他来的原因。 商无惑点头,「有劳了,务必注意安全。」 …… 这边,贺云峥几乎是被孙老从药池里捞出来的,如果忽略他站都站不起来的虚弱模样,整个人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第99页 「有些药材生效后有麻痹的副作用,可能得缓上半炷香的时间。」 孙老把贺云峥扶到躺椅上,捡起外袍给他盖上。 贺云峥疲惫地嗯了一声,便有些架不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贺云峥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回到了暖云阁,而商无惑竟然就在他床边坐着! 「你怎么来了?」贺云峥有些惊讶。 「我要是不来的话,怎么知道你又偷偷做了这么危险的事?」 天知道商无惑来找贺云峥商量明晚去藏书阁的事,却被孙老告知拔毒的各种风险时,有多后怕! 贺云峥心虚地笑了笑,握住商无惑的手,「我这不是没事吗,真的,我已经很久没觉得这么轻松过了……」 商无惑被握住的手指动了动,沉闷道:「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就为了恢復内力?你是担心我护不住你吗?」 「想什么呢?」贺云峥把玩着商无惑的指尖,无奈道:「我是不想拖你的后腿。」 「……」商无惑定定地看着贺云峥,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他多少也是能理解的,让一向强势的贺云峥只能依靠他人,可能比杀了他还难受吧? 「好了,不说这个。」贺云峥起身把商无惑抱进怀里,「你来找我是有事要说吧?」 「嗯,去藏书阁的事我已经打点好了,明晚动身。」商无惑枕着商无惑的肩膀,往后仰了仰头,「明晚从安盛门进宫,有人接应我们。」 「萧崇烨卸了你的权?」 贺云峥蹙眉,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商无惑是可以随意进出宫门的。 「嗯。」商无惑情绪不高,「就今天的事。」 贺云峥若有所思地看着商无惑的发顶,抬手摸了摸,「看来萧崇烨是想让你我远离有关前朝的所有事了,这一手过河拆桥可让他玩明白了。」 「他是皇帝,守着皇家秘辛也是情理之中。」 商无惑嘴上这么说着,可他的神情却不像是理解的样子,更像是机械地说着他这个身份应该说的话。 「怎么?你倒为他开脱起来了?」贺云峥面露不悦。 世人皆说圣上与商将军情同手足,他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从最近种种看来,这所谓的情同手足,恐怕也是要建立在不会损害皇室利益的基础上。 若商无惑安分守己,不过分窥探那些萧崇烨不想展露于世的东西,那他们就还是好兄弟,但若是商无惑跨越雷池半步,撕破脸也未必不能。 商无惑听见贺云峥的冷哼,摇摇头,「我不是为他开脱,只是觉得,身为皇家人,这种情况在所难免罢了,我曾设想过最坏的结果,那就是陛下直接下令软禁我,通缉你,但好在这种情况还没发生。」 若是放在早些年,他定然是会觉得心寒的,但如今他早已不是当年青涩的少年,有些事他不愿去想,但却不代表他不懂。 曾经他也不相信那个位子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性,但如今看来…… 就当是萧崇烨的心性还不够坚定吧。 「不说这个了。」商无惑不想再深究下去,便转移话题道:「明晚藏书阁周围会有我的人吸引守卫的注意,你我只需趁机潜入藏书阁即可,藏书阁内没有守卫,但却有很多方外人士设下的机关,你对机关了解多少?」 贺云峥想了想,斟酌道:「略懂。」 「这种时候马虎不得,我需要你确切的答案。」商无惑语气严肃。 「如果是杀人的机关,我不会中招。」 这次贺云峥口气笃定了许多。 想当初刚接手琼崃宗时,为了防止夜里有人来杀他,倒是也鼓捣过不少杀人的机关,慢慢的,也就熟悉了。 商无惑看着贺云峥那略带怀念的眼神,嘴角抽了抽,这人是不是对略懂有什么误解?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尽量不要对宫里的人下杀手,尤其是守卫。」商无惑叮嘱道。 贺云峥哑然失笑,「放心,我又不是什么弒杀之人。」 -------------------- 第五十五章 夜探藏书阁 动身潜入皇宫前,贺云峥给自己和商无惑置办了一身得体的夜行衣。 「一个夜行衣你还搞得这么华丽……」 商无惑咂咂嘴,指尖抚过胸前繁杂的暗纹,感嘆贺云峥对衣服的做工是有多在意? 贺云峥听了,伸手将商无惑的领口压平整,「这是上好的天蚕丝制成的,其中还掺杂了髁蛛的蛛丝,韧性比软甲更胜一筹,寻常暗器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商无惑眼睛瞪大,揪着袖子,直唿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贺云峥一看商无惑那发亮的眼睛就知道商无惑打的什么主意,无奈泼冷水道:「这种料子的成本并不算昂贵,难得的是会这种绣制工艺的匠人,整个北陵也不过三人。 你若是想让鬼影军的将士们也穿上这种衣服作为保障,恐怕不太现实,不过,软甲这种东西倒是可以实现,护住关键部位,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伤亡。」 「如今北陵手工艺匠人匮乏,就算是寻常的软甲,也很难赶制出成千上万的数量。」 商无惑摇摇头,他的确是想给自己的兄弟们搞些保命的东西,但这么大的数量,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贺云峥看出商无惑的为难,想了想,说道: 第100页 「琼崃宗所经营的交易中,就有制作软甲的手工艺者,只不过他们身处族群当中,大都居住在都城之外,为的就是避免捲入战事纷争,我可以同他们商量一下,分批制作,应该不算难事。」 商无惑皱眉,并没有因为贺云峥提出的解决办法而感到高兴,反倒是执拗地问道:「那琼崃宗需要给出的报酬是什么?」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即便琼崃宗在都城的地位甚高,也不例外。 「金钱交易,他们要的自然是钱财,又或者是一些满足生存的用品,农作物的种子,又或是家畜。」 贺云峥眼神示意商无惑安心,缓缓道: 「都城外的大山丛林并不适合族群生存,但只有那里算得上世外之地,很少有人涉足,为了能够保证族人活下去,他们需要大量的物资。 可他们的人害怕被发现,害怕过于频繁的进城採购会导致族人藏身的地方暴露,引来其他势力的搜查抢夺。 所以,他们才找上了琼崃宗,他们供给我们所需的手工艺制品,我们提供给他们生存所需的物资,并保证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族群。」 「原来是这样……」商无惑若有所思地点头,犹豫道:「如果可以的话,下次交易的时候可以带上我吗?毕竟是我想要给我的将士们置办软甲。」 即便他现在与贺云峥关系匪浅,他也不想让贺云峥破费太多。 贺云峥自然是明白商无惑的心思的,也不戳破,点头道:「可以。」 …… 和事先商量过的一样,商无惑带着贺云峥从安盛门偷偷潜入皇宫,值得一提的是,他们这一路上没有撞见任何守卫,可在他们进入之后,守卫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他们本该在的位置。 「看来你的人缘还挺不错的啊。」贺云峥笑道。 商无惑不以为意,「人情往来罢了,他们行个方便,我卖他们个面子,谁还没有个需要走关系的时候呢?」 「有道理。」 贺云峥点点头,跟着商无惑继续往里走。 大概走了能有一刻钟的功夫,商无惑给贺云峥指了个方向:「看见那个像塔一样的建筑了吗?那就是藏书阁。」 贺云峥顺着商无惑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夜幕中一座漆黑的九重飞檐塔高耸伫立,每一层的飞檐下都坠着一圈铜铃,但却并不会因为风吹而发出声响。 「那铜铃,也是机关?」贺云峥问道。 「没什么攻击性,顶多起到一个警示的作用,若是有人进入藏书阁后翻窗逃脱,就会触发外围的这些铜铃,惊动守卫。」商无惑解释道。 贺云峥点点头,心说这有些难办了啊。 守在藏书阁周围的守卫并不算多,一共十二人,但从他们的举止来看,武功造诣只高不低,若是用强的,定然会弄出很大动静。 「这个时候,他们那边应该差不多了。」商无惑算了算时辰说道。 话音刚落,贺云峥隐约看见远处的某座宫殿升起一片火光,在这夜幕下显得格外刺眼。 没一会儿,就听见那个方向传来了惊慌的唿喊声,不少宫人都匆匆拎着水桶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你这招儿……够可以啊。」贺云峥怎么也没想到商无惑竟然让人放火烧了宫殿。 「……」 商无惑默了,他能说他不是这么吩咐的吗? 就在这时,老高带着一队人马匆匆从藏书阁前经过,个个手持武器,面色凶煞。 「高指挥,出了什么事?」 负责藏书阁守卫的人拦住了老高。 「有刺客潜入,赶时间,不聊了。」 老高语速极快地回了一句,拨开那人的手就朝着着火的方向沖,不给那人多询问一句的机会。 贺云峥眸光微沉,淡淡道:「这种情况只会提高他们的警惕。」 「着火的地方是陛下年幼时居住的地方,一直空着,但意义非凡……而且,那里因为无人居住,只有两名暗卫守着。」 商无惑已经开始头疼了,烧了哪不好,非要烧这? 「嚯,我的商将军胆子够大啊,用这种办法转移萧崇烨的注意力?短时间内的确是不会注意到藏书阁这边,但是……后续的搜查力度可能会加强啊。」 贺云峥脸上看不出半分担忧,相反的,他尤为喜欢剑走偏锋。 「嘘。」 商无惑手指放在贺云峥的唇上,示意噤声。 藏书阁那边的守卫听到着火处传来的请求援助的信号,只留下了四人守着藏书阁的四面,其余的人均是匆匆赶往支援。 贺云峥和商无惑对视一眼,趁着这个机会,迅速绕后,找准视线死角,运起轻功,鬼魅般靠近藏书阁,迅速钻入。 …… 藏书阁内的空间比贺云峥想像的要大,周围层层环绕的书架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感,那是一种沉重的积淀。 这里的书卷不知承载了多少代君臣侠士的生平功绩,那笔墨下寥寥几页的内容,便是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如今却也只能收纳于这昏暗的藏书阁内,无人问津。 商无惑看贺云峥出神,提醒道:「我们的时间不多,没时间看其他藏书了,直接上顶层。」 「这里的布置被动过了,不要按照你上次来时的路线走。」贺云峥说道。 「你怎么知道?」商无惑一愣,他记得贺云峥这是第一次来。 第101页 贺云峥指了指隐蔽的角落,「虽然沉积的灰尘经过了处理,但是他们却忽略了这里变化的光线,借着光线的交错,只要看得仔细些,还是能看出一些挪动的痕迹的。」 商无惑盯着贺云峥指着地方看了半天,他怎么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走了。」 贺云峥拍拍商无惑的背,率先踏上了楼梯,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来这里。 商无惑绷紧神经,警惕地防备着四周。 「咔——」 就在迈上二楼的最后一阶时,贺云峥的脚下突然发出一声脆响。 商无惑一惊,伸手就把人拉了回来,下一秒,一根泛着寒光的利刺刷地从楼梯下窜出。 「不是说不会中招?」商无惑挑眉。 「这不是还有你吗?」贺云峥完全不觉得尴尬,绕过那利刺继续往上走。 后面的几层毫无意外都出现了各式各样的暗器机关,但好在二人身手敏捷,互相帮衬下有惊无险地通过。 只是当他们到了顶层时,却发现,这里是空的! 「这……」商无惑也蒙了,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 难道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行动,早就转移了捲轴,他们中计了? 思虑至此,商无惑一把抓住贺云峥手腕,「快走。」 「别慌,还没暴露。」 贺云峥安抚地拍拍商无惑的手,然后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 「咻咻咻——!!」 数道寒光飞速掠过,贺云峥脚尖一点,如翻飞的游隼,轻而易举地躲过了所有暗器。 「噔噔噔——!」 带着倒钩的暗器零零散散落了一地,贺云峥一拂衣摆,优雅落地。 贺云峥目光犀利地扫视一圈,「捲轴应该是藏进墙壁后或者是地面内的暗格里了,小心找找机关。」 「好。」 商无惑从腰间抽出两把匕首,递给贺云峥一把,他们的剑目标太过明显,不适合佩戴。 贺云峥接过匕首,小心翼翼地靠近对面的墙壁,一手握着匕首横于身前防备,一手轻轻拂过墙壁表面,试图寻找不一样的地方。 商无惑则是选择了贺云峥侧边的墙壁开始摸索。 忽地,贺云峥似乎摸到了一处不太明显的凸起,开口提醒商无惑:「后退些。」 「等……」 商无惑话都还没说出口,贺云峥已经一个寸劲儿按下去了。 只听咔的一声,墙壁石块凹陷下去,可周围的墙壁并未出现任何变化。 下一秒,几道微弱的破空声响起,贺云峥余光瞥见一根极细的丝线正急速朝他袭来,目标正是他的脖子! 「小心!」 商无惑一惊,手中匕首倏然甩出,精准地割断了那根丝线。 可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就见更多的细线自贺云峥脚下腾空而起,那极强的分割力若是落在贺云峥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商无惑勐地跳起,脚下一蹬墙壁借力,直直扑向贺云峥。 砰的一声闷响,两人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同时脱离细丝的攻击范围,朝着一旁滚去。 落地的瞬间,商无惑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抬头便看见一枚暗器袭来。 躲闪已然来不及,商无惑咬咬牙,硬是拽着贺云峥的腰带,使出浑身的力气将两人换了个位置。 -------------------- 第五十六章 残酷的真相 「嗯——!」 商无惑闷哼一声,两人重重摔在地上。 贺云峥听出不对,连忙起身把人扶了起来,紧张道:「伤哪了?!」 「没有没有。」商无惑连忙摆手,抽出被他压在身下的暗器,笑道:「你这夜行衣的确不错。」 「别嬉笑。」贺云峥剑眉微皱,「若是没有这夜行衣,你现在已经伤了。」 「要是没有这夜行衣,我还不替你挡了呢。」 商无惑大大咧咧地扔掉暗器,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感觉除了被打的那一瞬间有些痛之外,一点伤口都没留下。 心里对这夜行衣的工艺更是佩服了几分。 可贺云峥却并没有因为商无惑表现出的轻松而放下悬着的心,他可是看出商无惑方才根本就没有思考过就扑过来了。 「下次别这样了。」贺云峥说道。 商无惑被贺云峥眼中的心疼看得不自在,含煳地应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 有了这次的意外,两人接下来的探查均是格外小心。 一旦发现了类似机关的东西,均是要斟酌再三才会打开。 但即便是这样,还是不可避免地触发了两次兇险的机关,甚至就连夜行衣都没能挡住,暗器在两人的手臂和后背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血痕。 「吃下去,以防万一。」 贺云峥掏出两颗解毒丹,一颗餵给商无惑,一颗自己服下。 然后又将一个小瓷瓶塞进了商无惑的怀里,「剩下的你随身带着,有备无患。」 「都给我了你怎么办?」商无惑说着就要拿出来。 贺云峥按住商无惑的手,摇摇头,「孙老那还有,我再去要些就是了。」 「这解毒丹价格不菲,照你这么要,孙老能愿意?」商无惑有些好奇。 「孙老炼药的东西都是我琼崃宗提供的,我还为他提供了合适药材生长的住所,还替他挡住外面那些想要对他不利的仇家。」贺云峥一一细数着说道。 第102页 商无惑听了,视线在贺云峥浅色的唇上停留几秒,问道: 「这也是交易?相对的,孙老为你疗伤?」 「算是吧,起初的时候,还是因为我刚接手琼崃宗时,遭人暗杀,被孙老救了一命,为了报答,我才将孙老带回了琼崃宗,满足他的要求,至于交易,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贺云峥轻描淡写几句话带过了当时的兇险。 商无惑听了这话眼里露出几分不忍,他知道当时的情况定然兇险万分,否则以贺云峥的警惕性,绝对不会把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带回琼崃宗,哪怕是救了他的命。 当时……应该是实在找不到可信的人为自己疗伤了吧? 就在商无惑想要说些什么时,贺云峥突然发现了什么,反手攥住匕首,刷地一下插进了顶部的墙壁。 只听咔嚓一声,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直接从顶上掉了下来,与此同时,四面墙壁开始发出轰轰的摩擦声,紧接着便开始转动,直到整面墙都翻转过来,露出藏在内侧的书架。 贺云峥笑了,转头看向商无惑,「无惑,你还能认出那时的捲轴吗?」 商无惑眼前一亮,迈步上前,「我找找看。」 这期间,贺云峥就跟在商无惑身后,以免拿出捲轴的时候发生什么意外。 可捲轴还没找到,藏书阁外就传来了甲冑震动的声音。 贺云峥来到窗边探头一看,发现竟然是禁卫军将这里围了起来。 而在那些禁军当中,赫然有着萧崇烨的身影,此时正似有所感地朝着藏书阁的顶层看过来。 贺云峥不动声色地躲开,没让萧崇烨瞧见。 「无惑,郑老将军和国师现在什么情况你知道吗?」贺云峥问道。 「应该是留在宫中配合搜查,在没有确切的结果出来之前,陛下不能将他们如何。」商无惑说到这顿了顿,「到现在还没传出消息,想必是既没找到证据,又无法消解陛下的疑心。」 外面倏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贺云峥脸色微变,将窗户关好,「咱们得快点了,他们可能要搜藏书阁。」 「找到了。」商无惑这边手脚麻利地将之前看过的那份捲轴抽出,递给了贺云峥,「你看,速度要快,我来盯着他们。」 「好。」贺云峥迅速和商无惑调换位置,拿过捲轴快速阅览。 开头记录的一些内容都是他早就查到的,没什么好看的,所以阅读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但越往后看,贺云峥的脸色就越是阴沉,才看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贺云峥就有些不敢往下看了,但强烈的復仇欲望迫使他继续将捲轴展开。 一段尘封多年的真相,缓缓在贺云峥的眼前重现: 【当年,北陵与云盛的战事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尸横遍野已无法形容当时的惨状,将士们没日没夜的战斗,也无法将云盛的突袭队伍彻底歼灭。 与此同时,潜藏都城的各方势力更是趁乱发难,致使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彼时,前方战事吃紧,将士们根本无暇分身顾及那些阴沟里的老鼠,却又不忍百姓流离失所,于是国师齐尘献计,启用江湖势力,让朝堂与江湖联手,方可解此危机。 而国师齐尘举荐的,便是当时唯一在这战乱中独善其身的琼崃宗。 国师齐尘联手当时的郑大将军,以家国大义,天下苍生相劝,又摆出唇亡齿寒的忧患意识,再利用「宗主夫人曾死于战乱」的过往,多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硬是将当时的老宗主贺鸿岳拉入了阵营,商议共同结束这场惨烈的战事。 于是,并不擅长战事的贺鸿岳在发动琼崃宗势力清除了都城内的毒瘤后,为了百姓不再受苦受难,毅然带着手下亲信,投身战场。 只是,贺鸿岳偶然间发现,朝廷为了取胜,竟以无辜百姓作为诱饵,引诱敌军进入陷阱,而那些百姓,均是血洒当场,无一生还。 而提出此计谋的人,竟然就是曾经满口天下苍生的国师和郑大将军。 贺鸿岳满腔怒火,可大敌当前,只能先迎战。 有了琼崃宗的配合奇袭,再加上一种将士的勇勐御敌,这场战事很快便以云盛战败告终。 但在众人凯旋归来后,当时的皇帝发现琼崃宗颇受百姓拥护,竟隐隐有独占都城江湖霸主地位的趋势,甚至在百姓中的唿喊声已经超过了朝廷。 这让一向自负的皇帝心生忌惮。 彼时,担心自己手染百姓鲜血一事暴露的国师齐尘和郑大将军再度献计,要以「意外」削减琼崃宗气势,皇帝并未言明,却也算是默许了。 为了不寒了民心,国师齐尘与郑大将军先是策划了一场子虚乌有的「琼崃宗仗势欺人,强抢民女,搜刮钱财」的闹剧。 在闹得人心惶惶后,又在一个雨夜,以陛下的名义,约出贺鸿岳以及其亲信,进宫受赏。 但真正迎接贺鸿岳的,却是早已埋伏多时的杀手,以及跟了自己大半辈子的两位长老的背叛。 国师与郑大将军下令绞杀,琼崃宗二长老与四长老背后偷袭,致使贺鸿岳背腹受敌,最后重伤身亡。 事后,琼崃宗宗主身死一事轰动都城,给出的解释,却是仇家追杀,寡不敌众。 而作为一切骯脏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却被百姓奉为肱股之臣,坐拥无尽的荣耀和追捧。】 第103页 「呵……」 贺云峥怒极反笑,捏着捲轴的指骨咯咯作响,抬手挡住了眉眼,遮去眼底暴虐的疯狂。 可笑,当真可笑。 「贺云峥……」商无惑仿佛被贺云峥那满是痛苦的笑声揪住了心脏,担忧地唤了一声。 可贺云峥似乎没听见,自顾自地将捲轴一点一点卷好,妥善放回远处,低声呢喃道: 「爹,背叛你的傢伙已经送下去向您忏悔了,剩下的两个,孩儿晚些就取他们的狗命。」 「噗——!!」 怒火攻心,贺云峥只觉得喉中一股腥气涌动,紧接着便喷出了一口血,身形一晃,抬手扶住了墙壁。 「贺云峥!」 商无惑唿吸一窒,惊慌地冲过来扶住贺云峥,看着贺云峥那迅速白下去的脸色,说不出的心疼。 「我没事。」 贺云峥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给商无惑讲述着真相的内容,只是说着说着,泪水便顺着脸颊滑落,滴到了商无惑的手背上。 「好了,别说了。」商无惑抱住贺云峥,让贺云峥把头埋进自己的颈窝,轻声安抚道:「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们的命,我陪你一起取。」 「嗯……」 贺云峥圈紧商无惑,仿佛这样就能驱散他内心的快要将他淹没的痛苦。 还好,他不是孤身一人。 可这短暂的温存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声突然的破门声打破,随之而来的,是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 「他们来了。」贺云峥眼神一凛,迅速将机关恢復原样。 商无惑也赶紧来到窗边观察下面的情况,规划逃脱路线。 但不妙的是,下方已被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来不及了。」商无惑心都提了起来,现在楼梯肯定是走不了了,可若是翻窗走,必定会使铜铃震动,暴露位置。 听着下面迅速逼近的脚步声,商无惑攥紧了手里的匕首。 怎么办…… -------------------- 第五十七章 负伤 「来得及。」贺云峥示意商无惑蒙好脸,然后来到窗边推开窗户,「用最少的内力运轻功,铜铃不会响,跟我来。」 话落,贺云峥便躬身从窗户探出身,轻飘飘地落在了飞檐上。 商无惑见状登时捏了一把冷汗,但就像贺云峥说的那样,铜铃并没有发出声响。 办法可行! 商无惑眼前一亮,也学着贺云峥的方式踏上了飞檐,整个过程无比小心。 好在今晚乌云遮月,能见度极低,加之两人身上的夜行衣隐藏身形,并未被下面的人觉察。 可一旦他们飞身离开,定然会被发现。 「南边是先帝妃嫔的住所,先帝驾崩后妃嫔殉葬,那边的宫殿一直空着,无人把守,可以往那边去。」商无惑指了个方向。 「距离有些远。」 贺云峥目测了一下,就这个距离,即便是他全盛时期,中途也需借力才行。 「有这个。」 商无惑尽量减小动作幅度,从腰间缓缓抽出了一条连着飞爪的锁链。 贺云峥眉头一挑,「什么时候藏的?」 他竟然都没发现。 「换衣服的时候看你那有,我想着应该能用到,就带上了。」 商无惑现在非常庆幸自己当时顺了这么一手。 两人对视一眼,商无惑将内力附于手掌,用力一甩,锁链破空而去,飞爪牢牢抓住了对面的宫墙,然后再迅速将自己这边的锁链固定在飞檐上。 但相对的,锁链固定的震颤瞬间激响铜铃,刺耳的铜铃声霎时间响彻夜空。 藏书阁内搜查的禁军听到声响迅速往顶层冲来,下方的禁军也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迅速驾起了弓箭。 「走!」 贺云峥推了商无惑一把,从怀中摸出暗器,朝着下方扔去。 砰——!! 一颗漆黑的珠子落地炸开,浓郁的烟雾瞬间弥散,遮挡了大部分的视线。 「放箭!」 萧崇烨一声令下,箭矢破空而来。 贺云峥和商无惑仗着下方禁军视线被遮挡,飞速掠过锁链,朝着南边的宫墙而去。 但就在两人已经过了一半的时候,萧崇烨突然一把抢过身边禁军的弓箭,仗着自己夜视能力较好,透过那渐渐稀薄的雾气,瞄准了两名黑衣人当中的一个。 「咻——!!」 凌厉的箭矢撕裂长空,直直刺向一人后心。 却在即将刺破血肉的瞬间,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死死攥住。 商无惑察觉到危机勐然回头,就看见贺云峥攥着箭身的手正在滴血,「你的手!」 「快走,烟雾要散了。」 贺云峥低声催促,在商无惑转身的瞬间,眸光一暗,聚起内力,勐地甩手将箭矢扔了下去,那速度极快,竟不比长弓射出的速度慢。 「噗呲——!」 箭矢精准地刺入萧崇烨的手臂,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蜿蜒流下,染红了指尖。 「陛下!保护陛下!」 周围的禁军魂儿都要吓没了,立马将萧崇烨团团围住,不等萧崇烨下令,便齐齐朝着上方黑衣人逃离的方向放箭。 霎时间,漫天箭矢直指两名黑衣人。 眼看着就要抵达宫墙,贺云峥突然提速,一把抓住商无惑的肩膀,硬是以蛮力将人扔了进去。 第104页 但下一秒,一支箭毫无预兆地刺入贺云峥的肩膀。 「呃——」 贺云峥身形一滞,脚下一滑直接从锁链上跌落。 危急时刻,已经越过宫墙的商无惑去而復返,一把拉住贺云峥的手,生生将人拉了回来。 「贺云峥,再有下次,别怪我跟你翻脸!」 商无惑咬牙切齿地带着人翻过宫墙,顾及贺云峥中箭,商无惑把人放下的时候动作刻意放轻缓。 可就是这唿吸间的耽搁,一支利箭勐然穿透商无惑的腹部,巨大的惯性直接带着商无惑从宫墙上摔了下来。 「商无惑!!」 贺云峥顾不上自己的伤,慌忙接住商无惑。 「……先走。」 商无惑嘴角止不住地溢出鲜血,一手抓着穿透腹部的箭头,一手指了个方向。 他记得那里的宫殿是有暗室的。 「先别说话。」 贺云峥快速点了商无惑的几处大穴,暂缓了失血速度。 随后两人尽可能快速地朝着那边的宫殿走去。 另一边,萧崇烨不顾吵嚷的禁军,自己拔掉了手臂上的箭,冷声道:「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倒要看看,哪里来的贼人,胆敢擅闯藏书阁! 禁军领命,乌泱泱地朝着那边的宫殿而去,萧崇烨也被近卫好说歹说地扶回去包扎伤口。 …… 废弃的宫殿内,贺云峥根据商无惑的指引找到了暗室的机关,两人迅速清理掉滴落的血迹,然后便藏了进去。 黑黢黢的暗室里充斥着霉味,贺云峥摸索了半天才点燃了墙上的火把。 有了光亮,贺云峥才赶紧蹲下身来查看商无惑的伤势。 虽然早有准备,但当贺云峥清楚地看到那伤口时,还是心头一紧。 商无惑面色苍白,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染血的唇瓣因着疼痛在微微发抖,即便是一身黑衣,也能看到腹部有大片浸透的黏腻。 贺云峥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脏,绝不能在这拔箭,否则若是失血过多,商无惑必死。 「得赶紧出去,还有别的出口吗?」 贺云峥找遍了身上,也就只有一颗止血丹,无奈只能加了一颗本是用来吊命的药,皱着眉头给商无惑服下。 「……没有。」 商无惑服了药之后觉得自己还行,甚至还有心思关心一下贺云峥:「你的伤……」 「我的伤没事。」 贺云峥拿起匕首,反手割断了箭身,紧接着直接上手把箭拔了出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 商无惑看贺云峥这么粗鲁地对自己,当时就急了,可刚一动就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贺云峥连忙按住商无惑,嘆气道:「放心,皮肉伤,没伤到要害,你在这等等,我想办法带你出去。」 他知道商无惑这会儿的精神头全靠硬撑,一旦这口气松懈了,商无惑的状况便会急速变差,到那时若是还得不到救治,恐怕…… 商无惑看着贺云峥起身朝着暗室大门走去,没有做声。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贺云峥,所以也就没说什么『你先走,别管我』之类的话,默默攒着力气,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倒下。 很快,暗室的门外就传来了禁军搜查的声音,从脚步声听来,人很多,而且查得十分仔细,甚至有好几次对方都拍打到了暗室的大门。 贺云峥就抵着门口,手中的匕首紧紧攥住。 怎么还不走……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贺云峥却觉得无比漫长,回头看了一眼明显精神不济的商无惑,心中更是焦急。 他现在就连出去把人引开都做不到,一旦他出去,也就暴露了暗室,商无惑会更加危险。 他也不是没想过直接让商无惑暴露身份,萧崇烨起码不会要了商无惑的命,但转念一想,方才那一箭,萧崇烨明显就是直接冲着商无惑来的,那萧崇烨是发现了商无惑的身份,还是并不知晓? 贺云峥不敢赌。 「咳……」 昏暗中突然传来商无惑的低咳声,贺云峥勐地回头,就看商无惑吐了一口血,身体撑不住倒了下去。 「商无惑!」 贺云峥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急忙冲过去扶住商无惑,摸到那渐渐弱下去的脉搏,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商无惑眼前泛黑,耳朵也像是塞住了棉花,听不太真切,但他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以及那太过明显的隆隆的心跳声。 他想安慰一下贺云峥,但却根本提不起力气。 就当他的意识快要陷入昏沉时,突然感觉体内涌进一股暖流,舒缓了那要命的疼痛,迷煳的意识渐渐回笼。 再睁开眼时,商无惑就发现贺云峥正攥着他的手,给他渡内力,护住他的心脉。 可当他看到贺云峥那明显白的不正常的脸色,顿时清醒了几分,艰难开口道:「快停下……」 还伤着呢,哪经得住这么用内力! 但贺云峥根本不听,牢牢禁锢着商无惑,红着眼睛哑声道:「你别死。」 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商无惑听着那几乎哽咽的嗓音愣了一瞬,染血的手努力抬起来抚摸贺云峥的脸,「没那么严重……死不了,我感觉好多了,停下吧,好吗?」 第105页 贺云峥盯着商无惑的脸仔细看了半天,确认对方的状态的确没有恶化,这才收了手。 与此同时,门外的禁军没有找到可疑痕迹,也陆续离开了。 又等了一会儿,确认禁军没有去而復返,贺云峥才商无惑抱了起来,「抱紧我,我们走。」 「好。」 商无惑一手虚攥着腹部的箭,一手勾住贺云峥的脖子。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贺云峥稜角分明的下颚,分明是虚弱的样子,却莫名让他觉得可靠…… 突然,贺云峥察觉到商无惑勾着他的手松了力道,僵硬了那么一瞬,低头就看见商无惑闭上的眼睛,但唿吸还在。 不敢耽搁,贺云峥飞速带着商无惑撤离皇宫。 夜里的寒风吹得贺云峥染血的肩膀不断地发出尖锐的刺痛,但他依旧是一味地提速。 快些,再快些。 -------------------- 第五十八章 治疗 此时的都城并不算太平,贺云峥不敢将商无惑交到陌生的医师手中,琼崃宗距离皇宫又太远,无奈之下,贺云峥只能先将商无惑送到了将军府。 「什么人!?」 将军府内的将士察觉到有人夜闯将军府,登时拔剑相对。 「让开!叫医师来!」 贺云峥一把扯掉自己和商无惑的面巾,匆匆朝着商无惑的卧房走去。 认出来人身份的将士下意识地收了剑,却在看见自家将军重伤染血的模样时瞬间炸开了锅,一部分急匆匆冲出去找军医孟叔,一部分则是想要从贺云峥手中抢过商无惑。 「贺宗主,还请把将军交给我们。」 「有我护着心脉他不会有事,你们要是再耽搁下去误了伤情,别怪我动手。」 贺云峥怒视着拦路的将士,若非这是商无惑的下属,他早就废了这些碍事的傢伙,看不出情况紧急吗?孰轻孰重?! 那将士一听将军都需要护着心脉了,当即不敢上手了,和其他人对视一眼,纷纷让开路,甚至还帮贺云峥打开了商无惑卧房的大门。 进了门,贺云峥小心翼翼地将商无惑放在床上,输入的内力却不敢收回。 他能感觉到商无惑的体温正在变冷。 守在周围的将士万分焦急,却又不敢动那伤口,只能暗暗祈求孟叔能快点来。 很快,孟叔提着箱子火急火燎地沖了进来,一起赶来的,还有商无惑的副将,其他知情的守卫将士则是被挡在了门外,避免影响治疗。 「什么人能伤了将军?!」 副将看着已经陷入昏迷的自家将军,心疼之余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再看向一旁的贺云峥,竟也受了伤?!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这!」 孟叔看了那伤口也是脸色一变,急忙从药箱子里取了一粒药丸让商无惑含在嘴里,先是检查了伤口,又探了脉搏。 贺云峥在一旁等得几乎快要窒息,忍不住开口:「如何?」 「来不及准备了,必须尽快把箭拔出来。」孟叔处理过自家将军大大小小的伤势,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动手前有些不放心地看向贺云峥: 「贺宗主,以将军现在的身体,拔箭可能会让他受不住,我需要您一直护住将军的心脉,但……」 但贺云峥看着明显也是一副要倒下的样子。 「我可以,开始吧。」 贺云峥面色平静,调整了一下姿势示意孟叔可以动手。 孟叔看向贺云峥的眼中多了几分敬重,话不多说,当即开始拔箭处理伤口。 一旁的副将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急得冷汗都下来了,再看贺云峥那已经开始发颤的手臂,更是心情复杂。 想了想,副将拉过屋内的两个将士,压低声音叮嘱道: 「这么下去两人都有危险,我去找人来,你们看着点那贺宗主,要是将军醒了却发现那人出事了,更影响伤势痊癒。」 「是。」 两名将士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好奇自家将军和这位宗主的关系的同时,也将副将的话放在了心上,毕竟副将虽然平日里放肆了些,但关键时刻从不说笑。 …… 拔箭的过程还算是顺利,孟叔将露在外面的箭矢两端割断,拔出箭身部分时,手法极快极稳,但即便是这样,商无惑还是流了很多血。 贺云峥沉默地看着渐渐被染红的床榻,内心无比自责,若非他的要求,商无惑也不会冒险潜入藏书阁。 看着孟叔手脚麻利地处理伤口,床边的水盆一遍遍地更换,又一遍遍地染红,贺云峥一刻都不敢松懈。 但他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长时间的保持内力输出,换做谁也扛不住。 终于,在孟叔提醒贺云峥可以将商无惑放平时,贺云峥刚一起身便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商无惑的身上,全凭意志力堪堪稳住。 孟叔吓了一跳,眼看着贺云峥不顾自己的身体还要给商无惑输送内力,当即制止:「你不能再用内力了。」 「他还没脱离危险。」贺云峥执拗地掰开孟叔的手。 这时,卧房的门被推开,副将领着一个身形壮硕的汉子匆匆赶了回来,听见孟叔和贺云峥的对话,两步上前强行将贺云峥从床前拉走,并示意身后跟来的人顶上。 那人没说一句话,看了商无惑的情况,和孟叔短暂的沟通了一下要做什么,便立即为商无惑护住心脉。 第106页 「放手!」 贺云峥目光陡然变得冷厉,但过度消耗内力带来的虚弱感让他一时间竟没能挣开。 「贺宗主放心,此人名为罗傲,将军救过他一家的命,可信,剩下的交给他。」副将硬着头皮拦住贺云峥,若是放在平时,他还真就不敢。 贺云峥没说话,但仍是朝着商无惑那边使劲。 副将没办法,急忙道:「将军醒了之后也需要人来照顾,你想让将军醒来之后看到你这幅样子吗?让将军着急对他的伤口可没好处。」 果不其然,副将这么一说,贺云峥立马就不挣扎了,朝着商无惑的方向不太放心地看了一眼,沉默了。 罗傲这人当初在琼崃宗时见过,虽然人直肠子了些,但对商无惑却是忠诚的。 军医孟叔更不用说,其他的将士也都是商无惑的心腹,的确是没人会对商无惑不利…… 副将见贺云峥不再抵抗,试探着问道:「那……我叫人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贺云峥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有劳了。」 「没事没事。」副将松了一口气,正要带人去隔壁的房间,就见贺云峥转身坐在了卧房内的躺椅上。 「就在这吧。」贺云峥视线再次落在商无惑的身上,看不见人,他不放心。 「……」副将想说这躺椅不适合伤员休息,可又拗不过这位宗主,嘆了口气只能认命地去再找个医师过来,谁让这人是将军看中的呢,让着点就让着点吧…… 很快,副将就带着另一名军医回来了,那军医不知贺云峥的身份,见贺云峥的伤口就这么晾了半天,噼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 看得一旁的副将冷汗都下来了,心说您是真敢说啊…… 但事实上贺云峥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商无惑那边,刚刚处理好伤口的商无惑此刻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任由孟叔将那么多银针一根根插在身上也全无反应。 罗傲这会儿已经收手,脸色也算不上好,察觉到贺云峥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让了让位置,又因着记恨之前贺云峥惩罚他和商无惑的事儿,态度不算好地开口道: 「他没事儿了,管好你自己吧,什么鬼样子。」 贺云峥瞥了罗傲一眼,没说话。 「小子,你这拔箭拔得太粗暴,还有一部分箭头留在里头,得挖出来,你忍着点。」 那军医已经准备好了刀,示意贺云峥有个心理准备。 贺云峥这才分给军医一个眼神,点头示意:「麻烦了,开始吧。」 「咬着点。」军医看得出贺云峥是个硬骨头,但还是叠了个帕子递给贺云峥,这伤口里挖箭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贺云峥摇摇头,「不必。」 「成吧。」军医也不勉强,直接下手。 锋利的刀子划开撕裂的皮肉,渐渐深入,周围的人甚至能听见血肉分离黏腻的声音,均是不忍地别过了头,就连见过太多血腥场面的副将都看得直咧嘴。 鲜血一股股地涌出,贺云峥剑眉紧皱,薄唇抿成了一条线,豆大的汗珠划过眉眼,他却始终一声不吭。 直到箭头挖出,军医止血上药,包扎完毕,贺云峥才陡然卸了力,无意识用手撑了一下椅子,眼前一阵阵的黑雾已经让他看不清床榻上商无惑的脸。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就算贺云峥还想再撑着,也根本撑不住了,几乎没坐一会儿就倒在了躺椅上。 「他这不行啊,这压着伤口了,副将,让人给他弄别的屋子里吧,再找个人照顾着点。」军医看不下去说道。 「我就是把他弄走,估计醒了也得硬撑着跑回来。」副将算是拿这宗主和自家将军没辙了,一个赛一个的倔。 这时,孟叔结束治疗,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 「弄将军床上来吧,地方够大,正好一起盯着了,今晚他俩谁都离不开人,一个也是照顾,两个也是照顾,老陈啊,咱俩今晚就都留下吧。」 被称作老陈的那名军医,看了一眼贺云峥,点点头。 虽说肩上的伤不算重,但耗了那么多内力,好人都扛不住。 副将听了摸摸下巴,道:「也行,反正他跟将军早都睡一张床上了,将军不会介意的。」 说着,便招唿旁边的将士一起把贺云峥弄到了床榻上,跟商无惑并排躺着。 「啥?!」罗傲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罗傲是个粗人,心里藏不住事,一把抓住副将,「将军跟这琼崃宗的宗主咋了?不是合作吗?之前不还防这防那的?这姓贺的之前还对我跟将军用过刑罚呢!」 副将也想知道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咬着后槽牙看了一眼就连昏睡中也要往自家将军那边靠一靠的贺云峥,痛心疾首地回道: 「还能咋的?将军乐意!」 -------------------- 第五十九章 云安寺祈福 这一晚,将军府被藏在暗中的影卫守得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 陈军医和孟叔轮流照看着床榻上的两人,生怕起了高热。 好在这两人身体底子都还不错,没出现什么危险状况。 但皇宫那边的气氛就没这么和谐了,伤了手臂的萧崇烨总觉得没来由的心慌,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 「陛下,夜深了,您该休息了。」 第107页 守着萧崇烨身旁的赵公公眼里满是心疼。 萧崇烨捏了捏眉心,摆摆手,「国师和郑老将军那边可有闹起来?」 「回陛下,都好着呢,国师向来安稳,一直待在寝殿里未曾出来过,郑老将军只说了他身正不怕影子斜,武将脾气肯定是有的,但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赵公公回道。 「哼,身正不怕影子斜?亏他说得出口。」 萧崇烨笑的讽刺,手指轻扣龙案,目光愈发冰冷。 当年北陵与琼崃宗之间的恩怨他是知晓的,但他还是做不到亲自揭露父皇的丑事。 再说,国师齐尘和郑老将军是先帝亲封的开国功臣,手下势力盘根错节,就连他这个现任的皇帝都不敢说完全掌控了这些势力。 树大根深,一旦动了这两人,北陵的天,就怕是要变了…… 想到今晚那两个黑衣人,萧崇烨轻扣龙案的手停了下来,冲着殿内的空气问道:「今晚潜入藏书阁的人,身份可查到了?」 「回陛下,未曾。」 一影卫凭空现身,恭敬回应。 「让搜查的人回来吧,不必查了。」 萧崇烨疲累地往后靠着,心中差不多能猜到应当是贺云峥那边的人,也就只有那个人,会执着于当年的真相。 若是真能借贺云峥之手解决了那两个大麻烦,倒也未尝不可。 但……他不希望当年的闹剧重演,他也不想成为他那敏感多疑的父皇。 所以,希望贺云峥的手段,高明些,隐秘些…… 「朕卸了商将军随意入宫的权力,商将军那边可有什么不满。」萧崇烨问道。 「商将军未曾言语,回府后并未外出。」影卫说道。 萧崇烨嗯了一声,这像是商无惑的性子,怕是就算心中不悦,也不会开口。 「嬷嬷带去的姑娘,商将军可有看中的?」 「……」影卫突然沉默了几秒,才别扭地开口道:「商将军说……他是断袖,不喜女子。」 「……」 萧崇烨额角跳了跳,挥挥手,「行了,下去吧。」 又是这招儿,是有多抗拒成婚? 「是。」影卫身形一晃,悄然消失。 …… 将军府内,贺云峥和商无惑这伤一养就是三日,在两位军医的悉心照料下,两人恢復的都很好。 贺云峥已经恢復的差不多了,被允许少量活动。 但商无惑的伤势较重,还只能在床上躺着,免得牵扯伤口,妨碍癒合。 「还喝啊……我都要让这药腌入味儿了。」 商无惑抗拒地看着贺云峥端来的药碗,五官都要皱到一起了。 「孟叔说了,喝了好得快,你要是不想再这么躺着无聊,就喝了。」 贺云峥一身水墨长衫坐在床边,披散的墨发衬着那张褪去冷厉变得柔和的脸,给人一种避世谪仙的飘逸感。 商无惑没忍住看得出神,直到药匙都递到了嘴边,才回过神来,咂咂嘴道: 「整天打打杀杀的,真是浪费了你这张脸。」 「好看?」贺云峥挑眉。 「嗯,好看。」 商无惑认真地点点头,这几日的朝夕相处,反倒让他没那么容易不好意思了。 贺云峥笑了,药碗往前送了送,餵了一勺又一勺,说道:「恭维我这药也得喝。」 「……」 长痛不如短痛,商无惑干脆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嘶……」商无惑苦的直咧嘴。 短暂的沉默后,贺云峥轻轻握住商无惑的手,低头将额头放在了商无惑的掌心,闷声道: 「无惑,答应我,若再遇到类似的境遇,别再因为我让自己受伤,我宁愿受伤的人是我。」 他到现在还没能摆脱那种感觉,那种只能看着商无惑躺在血泊中毫无声息,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无力感,简直快要让他疯掉。 商无惑听出贺云峥声音中的自责,感受着掌心那发颤的唿吸,喉咙堵得慌,抽出一只手拍拍贺云峥的后背,故作轻松道: 「战场上什么伤没受过,这一箭还要不了我的命。」 「嗯,商将军最厉害了。」 贺云峥捏了捏商无惑的手,虽是附和的语气,但怎么听怎么有一股酸涩的意味。 「好了,这不是没事儿吗。」 商无惑托起贺云峥的脸,恶趣味地揉了两下。 贺云峥没再纠结这个,只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对商无惑的照顾更加仔细,可以说是躺在屋里怕闷着,出门走走怕风吹着。 这期间,傅司来了一次将军府,告知贺云峥二长老和四长老已死的事情,询问残余的骸骨该如何处理。 贺云峥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不处理。」 叛徒不配拥有坟冢,让他们腐烂成泥就好。 商无惑养伤不到半月,宫里又来了人,说是陛下要前往长岭山云安寺祈福,命商无惑一同前往。 彼时贺云峥恰好出去探听国师和郑老将军的消息,商无惑便领了旨。 等到贺云峥回来得知此事时,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你的伤不宜长途跋涉,找个藉口推了。」贺云峥沉着脸坐在商无惑对面。 「我真没事儿了,孟叔的药很管用,我好得差不多了,再这么躺下去,我人都废了。」商无惑苦着脸解开衣服,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第108页 贺云峥见商无惑腹部的伤口已经基本癒合,长出了粉嫩的新肉,但还是不太放心,想了想说道:「我易容随你一起。」 「琼崃宗那边不要紧吗?」 商无惑皱眉,琼崃宗收復回来还没多久,不用想都知道不会平静。 「三长老看着没问题,如果有处理不了的事,傅司会告诉我。」 说白了,云安寺这趟贺云峥是跟定了。 商无惑见状也没拒绝,「也好,说不定还能探听到国师和郑老将军的新消息。」 真相已明,仇人已定,现在只差一个适合復仇的时机。 只是……商无惑不知道贺云峥是如何打算的,自从那日知晓真相后,他再没从贺云峥口中听到有关復仇的事情。 前日里他提出可以用揭露国师和郑老将军的罪行,来扳倒他们,让他们受世人唾弃,最后再利用北陵律法了结他们的一生。 但贺云峥拒绝了,说他自有打算。 可贺云峥过于平静的样子反倒让商无惑有些不安。 …… 出发前往云安寺的那天早上,贺云峥不见了,商无惑早上醒来时身旁已经空了。 疑惑之余,商无惑在床边的圆桌上看到了贺云峥留下的字条。 【以防起疑,云安寺见。】 商无惑没多想,若他真的直接将易容后的贺云峥带在身边,以萧崇烨的警惕性,绝对会注意到贺云峥,这样一来,行事多有不便,分开行动也好。 就是不知道贺云峥会用什么方式潜入云安寺了,难道又是像当初冒充李将军一样吗? 简单整理后,商无惑换上了一身黑金劲装,长发高束,这几日起色养好后,又恢復了往日的桀骜,举手投足间尽是凛然之气。 巳时刚过,商无惑便抵达皇宫,随圣驾一同前往云安寺。 出了都城后,萧崇烨便弃车上马,与商无惑并肩前行,一身杏色常服,眉宇间难得放松恣意。 「无惑,有多久没有同你一起这般骑马了?这让我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那时,我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也就只有你肯同我来往。」萧崇烨感慨道。 「是好久了。」 商无惑垂眸摸了摸马鬃,心说,当初的萧崇烨只是兄弟,还不是如今的陛下。 本该是追忆往昔的对话,却因为商无惑的一句话,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萧崇烨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继续道:「无惑,你与贺云峥,近日可有联繫?」 「不曾,琼崃宗内乱刚刚平息,贺云峥似乎还在整顿。」商无惑睁眼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 萧崇烨狐疑地看了一眼商无惑,却并没有看出半分撒谎的痕迹。 他记得从小到大,商无惑说谎的时候,眼神是会向上看的,但现在并没有。 若是商无惑知道萧崇烨此番的想法,怕是会说上一句:人都会变的。 一搭一语间,队伍很快便抵达了云安寺。 虽是皇帝亲临,但萧崇烨并没有提前知会过云安寺,只是以寻常世家公子的身份前来拜访,所以并未有人专门出来迎接。 进入寺门时,萧崇烨也只带了商无惑和两名近卫,其余人则在外等候。 因为是来祈福的,所以进门后萧崇烨便直奔寺庙大殿。 今日的香客并不多,大殿内只有零星几人跪在团蒲上祈福。 而在正中间的位置,跪坐着一位身着青傧玉色袈裟的年迈僧人,商无惑不懂佛法,但从着装来看,此人在云安寺的地位应该很高。 「无尘大师。」萧崇烨上前问候,「在下前来祈福,可否有缘求得一签?」 无尘大师并未起身,只是指了一下身旁团蒲上跪坐的男子,道:「还请稍等,这位公子尚未求得。」 萧崇烨微微颔首,静静等在一旁,完全没有皇帝的架子。 但商无惑就没有萧崇烨这么平静了,当他看到那身熟悉的水墨长衫时,嘴角抽了抽,心说,贺云峥你易容都易容了,就不能换身衣服? -------------------- 第六十章 对弈 易容后的贺云峥一副清冷贵公子的模样,双手握着签筒,轻轻摇晃,却始终没有签子掉出,但他似乎并不着急,依旧是那般矜贵悠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在他身后的商无惑却有些紧张,因为从刚才开始,萧崇烨的目光就落在了贺云峥的身上,探究之意明显。 难不成是看出了什么? 「这位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若是心神不安的话,恐怕不宜求籤。」 萧崇烨突然开口。 贺云峥晃动签筒的手顿住,淡淡道:「那兄台可知,在他人求籤时,最忌打扰,这是很无礼的行为。」 话落,贺云峥又自顾自地晃动签筒,甚至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萧崇烨。 萧崇烨也不恼,既然暂时无法求籤,他便跪坐到无尘大师另一侧空着的团蒲上,开始为北陵祈福。 「啪——」 一根竹籤倏然落下,无尘大师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缓缓将那竹籤取走。 粗糙的拇指拂过竹籤表面,上面的字迹方才开始显现。 贺云峥放下籤筒,神色平静道:「无尘大师,结果可好?」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无尘大师念出竹籤上的内容,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遗憾,「镜花水月,大梦一场,无妄,则不惘,施主莫要沉浸在短暂的美好当中。」 第109页 「……」贺云峥衣袖下的手指摩挲了几下,眸光微暗,「尚未拼尽全力尝试过,怎知是短暂的美好?」 商无惑听得云里雾里,但也知道贺云峥抽到的签不是什么好签。 他能感觉到贺云峥周身的气息在听到无尘大师后面那句话时,陡然变得沉寂,像是荡漾的涟漪突然变成了一潭死水。 萧崇烨在听到那枚签上的内容时,眼神恍惚了一瞬,似乎陷入了某段过往的追忆,又在听到贺云峥那傲气的回答时,心头一颤,低声呢喃着:「拼尽全力……吗?」 「过分固执,只会伤人伤己。」无尘大师好言提醒。 贺云峥并未回应,起身道:「多谢无尘大师解惑。」 说完,便要离开。 错身路过萧崇烨身前时,贺云峥明目张胆地打量了一番,像是在反击先前萧崇烨打断他抽籤的无礼。 身居高位,萧崇烨许久未曾被这般挑衅了,想到方才这人说的话,也不急着求籤了,起身拦住了就要离开的贺云峥:「这位兄台可有兴趣同在下下一盘棋?」 「没兴趣。」贺云峥回绝的果断,眉宇间甚至染上了几分不耐。 「若兄台赢了在下,可向在下开一个条件。」萧崇烨自信道。 「看兄台的气质,绝非寻常人家,这条件,应当不错,那……若是在下输了呢?」 贺云峥眉头轻挑,这轻狂的神情在他现在这张矜贵淡漠的脸上,总觉得透着几分阴险。 「若输了,就让在下看看你的真面目。」 萧崇烨脸上笑意渐浓,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在这一刻尽数释放。 他可不认为,这样一个气宇不凡的人出现在这是个巧合。 一旁的商无惑瞳孔一缩,心都提了起来,这就被发现了?! 萧崇烨是怎么看出来的?! 「可以。」 贺云峥从容应下,丝毫没有被萧崇烨的威压所影响,甚至还有心思整理了一下垂落的髮丝。 于是,待萧崇烨祈福过后,两人便同无尘大师寻了一处院子,摆上了棋盘,开始对弈。 这期间,跟随萧崇烨进来的那两名近卫寸步不离地守在萧崇烨两侧,生怕眼前这个奇怪的傢伙对自家主子不利。 弄得商无惑都没地儿可站了。 「既是观局,何必站着?这位兄台坐在这吧。」 贺云峥念着商无惑伤口还没好利索,从另一边的桌旁搬来了一把椅子。 商无惑一愣,转头看了一眼萧崇烨,皇帝还在这呢,他怎么能说坐就坐? 「坐吧。」 萧崇烨许是不想暴露身份,让商无惑落座后,让随行的两名近卫也搬来了椅子坐下。 棋局开始,贺云峥与萧崇烨还有心思闲聊。 「在下卢越,不知兄台怎么称唿?」萧崇烨笑问道。 「云山。」贺云峥心中不屑,不就是想试探吗?虚假。 「好名字。」萧崇烨执白子落下,步步引诱。 贺云峥并未言语,黑子剑走偏锋,每每落子,总是出其不意,令萧崇烨的计谋全无用处。 萧崇烨眸光微动,开口语气却依旧平静:「方才听云兄所言,当真豪气,不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都说云安寺求籤灵验,在下便想求问姻缘,不过如今看来,事在人为,不问天地。」 贺云峥嘴角带笑,看向萧崇烨的眼中却是无尽的冷意,落子的攻势也愈发勐烈。 谁让这狗皇帝非要把养伤的商无惑折腾出来的?留面子?不可能! 商无惑方才的注意力还都在棋局上,此刻听见贺云峥这话,顿时惊讶抬头,内心无比忐忑,求姻缘,求什么姻缘? 「哦?云兄已有心悦女子?」萧崇烨被黑子逼的无路可走,开始认真对待了,说话时注意分散,难免有些不走心。 贺云峥不给萧崇烨丝毫喘息的机会,落下一子道:「为何不能是男子?」 「……」萧崇烨尴尬抬头,「云兄……真性情。」 「多谢夸奖。」贺云峥笑得真心,在萧崇烨专注棋局的空隙,在桌下偷偷摸了一把商无惑的手。 「……」商无惑反手就掐了一下贺云峥,眼神警告:皇帝还没瞎!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棋局走势愈发清晰,黑子几乎以倾覆之势碾压白子,已然将白子逼入了绝境。 只差最后一步,白子便会落败。 「看来卢兄註定要失望了。」贺云峥指尖抚过侧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萧崇烨。 萧崇烨脸色不太好,指尖捏着棋子,仍在聚精会神地寻找翻盘之法。 商无惑也有些惊讶,萧崇烨的棋艺他是知道的,不说造诣极高,也是多年未逢敌手的。 反倒是贺云峥,他怎么不知道贺云峥还有这一手呢? 「云兄好棋艺,在下甘拜下风。」 萧崇烨终究是放弃了,这盘棋无论他如何寻找破解之法,走到最后都是死路一条,无谓的挣扎没有意义,他不是输不起的人。 「承让。」贺云峥微微颔首,笑道:「不知卢兄先前所说的条件,是否作数?」 「自然,请讲。」萧崇烨已经做好了对方狮子大开口的准备,却不想贺云峥玩味道: 「卢兄之前那般执着于在下的真面貌,那不如……就告诉在下,卢兄的真实身份吧。」 第110页 承认皇帝身份这事儿可大可小,若是说出来了,萧崇烨甚至可以用皇帝的身份来压他,他现在易容的情况下,只能忍着,但与之相对的,这周围都是香客,皇帝身处云安寺的消息也会泄露,难保不会引来什么杀手。 但若是不说,那就是言而无信,之前可是答应好了,可以开条件的。 贺云峥自然不屑萧崇烨的条件,萧崇烨想让他露出真面目难堪,那他就还回去。 只不过,还未等萧崇烨开口,他身边的近卫就抢先回绝道: 「这位公子,我家公子身份比较敏感,不太方便透露,不知可否换个条件?我们会尽力满足。」 「哦?不方便?那就算了。」贺云峥端的一副大方的模样,但起身时却嘶了一声,后悔道:「早知如此,方才答应与卢兄下棋时,在下也该说一声不方便露出真面目的。」 说完,贺云峥转身就走。 「贺宗主。」萧崇烨突兀地叫了一声。 商无惑顿时心头一颤,可当他紧张地看向贺云峥的时候,却看见贺云峥依旧大步向前,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 就当商无惑以为萧崇烨会就此揭过的时候,萧崇烨身旁的近卫突然捏了一颗棋子,用了内力,甩向贺云峥。 商无惑桌下的手握紧,眼神为微变,已经做好了发生冲突的准备,毕竟在他的认知当中,贺云峥可不是会忍气吞声的性子,不当场废了这齣手的近卫,已是仁慈。 但让商无惑没想到的是,贺云峥依旧毫无反应,就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棋子的靠近,生生挨了这么一下。 「呃——」 棋子结结实实击中贺云峥的肩膀,贺云峥趔趄了一下没站稳,直接扑倒在地,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愤怒地回头:「卢兄输不起,也不用这般戏弄在下吧?」 萧崇烨蹙眉,难道真的是他多虑了? 「实在抱歉云兄,手下不懂事,让云兄受惊了,可伤到了哪里?我这就让他去领罚。」 萧崇烨当场表演一个变脸,亲自过去将贺云峥扶了起来,转头看向动手的近卫:「去大殿内跪着,我不叫你就不许起来!」 「是。」近卫毫无怨言,转身便去领罚了。 一个合格的近卫要懂得随时关注皇帝的眼色,只是跪着而已,去就去了。 商无惑此刻只觉得做如针毡,按着棋盘的手骨节泛白,若不是方才贺云峥眼神制止他,他早就忍不住了。 他看的清清楚楚,那棋子刚好打在了贺云峥肩膀的伤口上! -------------------- 第六十一章 回程遇刺 若只是单纯地被一颗棋子打到了,商无惑倒也不会如此紧张,贺云峥那伤口已经癒合的差不多了,但那近卫用了内力! 此时贺云峥在萧崇烨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巧妙地避开了萧崇烨试图探脉的手,正要开口,就听萧崇烨低声说道: 「朕是北陵皇帝,这个身份,云兄可满意?」 「……」 贺云峥挑眉,心说,这皇帝是自信?还是不怕死? 商无惑耳力极佳,自然也听到了萧崇烨的话,惊讶之余也只能迅速起身警惕着四周,若是真让人刺杀了当今圣上,势必引发动乱。 「云兄?」萧崇烨好整以暇地看着贺云峥,想看看这人在知道他身份后会有什么反应,再次问道:「这身份,云兄可还满意?」 「嗯。」贺云峥不动声色地拨开萧崇烨的手,点点头:「满意。」 「……」 这一句满意让萧崇烨和商无惑都愣了一下。 商无惑嘴角抽了抽,贺云峥啊贺云峥,那到底是当今圣上,你是真敢说啊…… 萧崇烨笑不达眼底,玩味道:「知道朕的身份,不但不行礼,还如此放肆,当真不怕朕摘了你的脑袋?」 贺云峥目不斜视,淡淡道:「在这云安寺内,只有卢越,没有陛下,再说,这条件可是您亲自开出的。」 言外之意,你若是真动了我,难免落得个暴君骂名。 自己打赌输了,玩不起就杀人,能落下什么好名声? 「哈哈哈,云兄还真是有趣。」萧崇烨开怀大笑,却突然一挥手让身后的近卫按住了贺云峥的肩膀,意味深长道: 「倒是在下的不对了,不如这样,云兄随我回去做客,也好让在下尽尽地主之谊,为方才的无礼致歉。」 萧崇烨目光灼灼,心中已有算计。 不管这人是不是贺云峥,他都要试探一番,若这人抗拒与他回去,势必动手,若动了手,从武功路数便能看出他是否是贺云峥,若真同他回去了,有的是机会戳穿这人的身份。 贺云峥轻哼一声扫了一眼按在他肩上的手,「卢兄似乎并未给在下拒绝的机会啊。」 萧崇烨笑而不语,回头招唿商无惑:「走吧,回去了。」 「是。」 商无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不出异常,路过贺云峥身旁的时候,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搞什么?? 贺云峥趁其他人不注意,冲着商无惑眨眨眼,示意商无惑别担心,他自有打算。 既然萧崇烨有心让他和商无惑远离宫内,远离国师和郑老将军,那他就自己创造机会进宫。 事实证明,萧崇烨和先帝在某些方面还是有点相似的,就比如,多疑。 第111页 云安寺祈福之行比起以往皇帝祈福的时间缩短了不止一倍,这次甚至可以说,萧崇烨前脚刚进云安寺,转了一圈,后脚就出来了。 速度快的让商无惑恍惚觉得,萧崇烨这次来的目的就不是为了祈福。 可除了祈福以外,他又实在想不出其他别的事情。 毕竟贺云峥来云安寺也是临时起意,萧崇烨不可能提前知晓。 返程的路上,萧崇烨没再骑马,甚至连带着商无惑也被叫进了马车。 三人坐在马车内面面相觑,萧崇烨的视线时不时在贺云峥和商无惑之间徘徊,似乎是想看出他们是否有眼神互动,依此来推测「云山」是不是贺云峥。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萧崇烨开口打破了沉默: 「云兄心性实非常人能比啊。」 试问哪个寻常人能在皇帝的车驾里这般闲适? 「无尘大师说过,既来之则安之,如今眼下的境遇不是在下能左右的,愁思也是徒劳。」 贺云峥倚着侧壁,掀开车帘看着沿路的风景。 突然,贺云峥脸色变了变,收手看向萧崇烨:「陛下带的护卫可够?」 「……」萧崇烨眼神一凛,狐疑地看着贺云峥:「自然是够的。」 「陛下别这么看着我,我人还在这车驾里,如何能是我搞的鬼?」贺云峥心中冷笑,若真是他想动手,皇帝这会儿已经在琼崃宗做客了。 商无惑早在方才就发觉队伍后面有人跟着了,在那两人说话的功夫,就已经从座位下面抽出了佩剑,掀开车帘就要出去。 「诶——」贺云峥一把拉住要跳车的商无惑,皱眉道:「陛下带了护卫,这位大人何必以身犯险?」 「你……不认得他?」萧崇烨目光探寻。 「在下并非北陵人士,难道应当认得北陵的官员吗?」贺云峥理所当然地回应,十分自然地把商无惑按了回去。 伤还没好,北陵是没人了吗?非得你去? 商无惑瞥见贺云峥沉下去的脸色,讪讪地坐了回去,同时观察着萧崇烨的态度。 但此时的萧崇烨似乎并不在乎商无惑是否下车应对,反倒是对贺云峥的来歷感兴趣。 「哦?云兄不是北陵人士?那是……」 「云游四海,并无定所。」贺云峥模稜两可地说着。 如今天下势力割据,多得是不属于任何势力的空白地带,因战乱流离失所的人不计其数,他这说法,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萧崇烨并不会全信就是了。 在这沉闷的气氛中,外面的厮杀开始了。 「噔——!!」 「砰——!!」 箭矢插进马车外壁的声响混杂着沉重的撞击声,但期间并无一人闯入车驾。 萧崇烨试图在贺云峥的脸上找出几分慌张,但贺云峥装不出,也不屑于装样子。 可这在萧崇烨的眼中,更加怀疑贺云峥的身份了。 此人到底是贺云峥,还是敌国的细作? 厮杀很快平息,一近卫来到车驾前抱拳道: 「陛下,来者均是死士,除战死外,剩余活口尽数服毒身亡,他们所用的武器都是寻常铁匠铺能买到的刀剑,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实身份的物件或痕迹。 但……从武功路数来看,应当是我北陵国内人士。」 「依你所看,这些人来自江湖,还是朝堂?」萧崇烨神色晦暗。 「属下不敢断言,但……似乎并非江湖路数。」 近卫说完便将头压得很低,朝中大臣府中培养死士不是什么稀奇事,只要不闹得太大,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但若是动了刺杀皇帝的心思,那便是满门抄斩的死罪,何人这么大的胆子? 贺云峥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还能撞见这般热闹。 萧崇烨沉思片刻,指尖揉了揉太阳穴,道:「按照之前草拟的名单,将那些死士的尸体送到他们的院子里。」 「是。」 那近卫似乎早已适应了萧崇烨的这般作风,丝毫没觉得激进,领命退下。 贺云峥与商无惑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心下瞭然,看来这北陵的朝堂上有谁想要对皇帝下手,萧崇烨的心里早有衡量,只待一个敲打的时机。 车帘放下后,萧崇烨又恢復了那副笑面虎的模样,「抱歉,让云兄受惊了。」 「称不上。」贺云峥摇头,「陛下似乎有要事需要处理,不然这做客的事,就免了吧?」 「诶,不耽误。」萧崇烨摆摆手,「小事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推脱下去就没有意义了,贺云峥干脆沉默,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之后回宫的路上都很平静,等进了皇宫,贺云峥就被安排在了北面一个人迹稀少的宫殿里,这个位置距离宫里的任何地方都很远,但胜在布置,而且十分清净。 「云兄就在这小住几日,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下去,朕得了空就来陪云兄解闷。」 这会儿当着宫人的面,萧崇烨已经改了自称,但对着这位「云兄」却依旧没什么皇帝架子,是以在众人看来,「云山」这个人是被皇帝另眼相待的。 贺云峥微微颔首,「多谢陛下厚爱,但……在下独来独往管了,不习惯这么多人跟着。」 「这样啊……」萧崇烨若有所思地皱眉,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人都下去,然后冲着门外拍拍手,紧接着便进来了一个身着常服劲装的男子。 第112页 「既然不喜人多,那就留下一个吧,皇宫不比外面,总要有人照看。」萧崇烨说道。 只是,让贺云峥和商无惑都没想到的是,萧崇烨给他留下的这个人,竟然是商无惑的副将! 「末将参见陛下。」副将恭敬行礼,起身后又冲着商无惑抱拳:「将军。」 商无惑眼底神色复杂,萧崇烨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鬼影军向来直接听命于自己,他的副将被召进宫,他竟然一点不知? 贺云峥看出商无惑的情绪,佯装无奈接受了萧崇烨的建议,苦笑道:「敢问陛下,在下何时能离开呢?皇宫虽好,但并不适合在下。」 「云兄还未尝试过,怎知不适合?先小住几日,若实在不适应,朕也不强留,不过……云兄可得再陪朕下几盘棋,之前朕好奇云兄的真面目,现在依然好奇。」 萧崇烨自顾自地说着,临走时当着贺云峥的面叫上了商无惑: 「无惑,随朕去一趟御书房吧,今日有好些大臣上书弹劾你,朕一直压着也不是个办法,总得给大臣们一个交代。」 「是。」商无惑皱眉,该来的还是来了。 而这一番对话,好似是故意让贺云峥听见,出门时萧崇烨故意落后半步,待商无惑的身形完全消失在贺云峥的视线中时,萧崇烨似笑非笑地看向贺云峥,道: 「云兄好生歇息。」 「……」 贺云峥面带笑意,袖子下的手指掰得咔咔作响。 真想在这张脸上来一巴掌啊…… -------------------- 第六十二章 心有灵犀 殿内无人后,贺云峥一挥手关上了门窗,目光探寻看向那位副将: 「进宫前为何没告知你家将军?有人盯着你?」 副将听见那有些熟悉的嗓音,眉头一皱:「你……」 「嗯。」贺云峥瞥了副将一眼,示意他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 副将确认眼前这人就是贺云峥后,似乎松了一口气,凑近了压低声音道: 「今日你与将军离府后,宫里就来了近卫要我秘密进宫,并且完全不给我准备的时间,刚开始时,我被蒙住眼睛带到了一处很小的房间,有陛下的影卫问我近日里将军都做了什么。 我模稜两可地说了些杂事,也不知道他们信了没有。 之后就一直让我等着,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又来了两名近卫来带我去某个地方,但走了一半的时候,其中一名近卫突然收到了消息,随后便换了方向,把我带到了这,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们最开始要带你去哪?」 贺云峥有些想不通,如果萧崇烨是想通过商无惑身边的人来打探商无惑的什么消息,也不该是选他的副将,此人最是忠心,断不会泄露半句对商无惑不利的消息。 「是。」副将也是一头雾水,见贺云峥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宽慰道: 「你倒也不必担心,这种情况早在将军预料之中,包括这次的弹劾,将军早就想到了,自有对策。」 「那若是……那些大臣知道了我与你家将军夜探藏书阁的事呢?」贺云峥抬眸。 「什——!」副将声音陡然拔高,意识到处境后,没说完的半个字立马咽了回去,瞪着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你带着将军闯了藏书阁?!」 他就说为什么那日将军非要让他代替去见那些姑娘呢?要是他知道这事,断然不会让将军去!将军也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了! 贺云峥摊手,也不完全算是他带着吧,只能说是一起,但结果没区别就是了。 「这……」副将急得走来走去,突然停下问道:「你和将军可留下了什么痕迹没有?」 「没有。」 贺云峥十分笃定,虽然当时情况紧急,但以他和商无惑的警惕性,不可能留下把柄。 「唿……」副将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那帮老傢伙不能把将军怎么样,说是给个交代,陛下应该也就是做做样子,不会真的惩罚将军。」 副将嘴上这么说着,但他那火烧屁股的样子可不像是不急。 贺云峥被这人晃来晃去弄得眼晕,不耐道:「别晃了,我的人暗中护着,你家将军不会有事。」 副将听了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贺云峥。 此时鬼影军定然是不适合出面护着将军的,那只会给将军招来麻烦,若是有琼崃宗的人护着将军,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贺云峥对他家将军的重视程度他见识过很多次了,既然贺云峥这么说了,那就是没事。 「你进宫是有事要做?我能帮你什么?」副将端正神色道。 见贺云峥没说话,副将补充道:「赶紧解决完你的事,我也好快点去找将军。」 只要贺云峥不在皇宫了,他这个负责照看「云山」的护卫,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别松懈的太早。」贺云峥总觉得萧崇烨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这种感觉在知道副将被秘密带进宫中后尤为明显。 沉思片刻,贺云峥冲着副将勾勾手:「附耳过来,我告诉你要做什么……」 …… 另一边,御书房里商无惑正在萧崇烨的允许下,一一翻看那些弹劾他的奏摺。 和他料想中的差不多,有人发觉了那日「贼人夜闯藏书阁」事有蹊跷,再加上那些驻守藏书阁的守卫曾言「贼人身形,与商将军有些相似。」 第113页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言一出,那些和他有些过节的官员纷纷上奏弹劾,要求陛下严查他,若他无法自证清白,就要有所惩罚。 「陛下,那日我并未离府。」商无惑面色平静地放下奏摺。 「朕自然信你。」萧崇烨目光澄澈,似乎真的没有怀疑过商无惑,但紧接着又话锋一转:「但他们不信。」 「陛下是要臣自证清白?」 商无惑知道不能让萧崇烨一味偏袒他,所以并未觉得不妥。 萧崇烨点点头,「只要能找个人证明你那晚的确在府上即可。」 「那怕是找不到了。」商无惑苦笑一声,摊摊手:「能知晓臣行踪的人,必定都是臣的人,他们提供的证词,怕是做不得数,大臣们也不会买帐。」 萧崇烨也有些犯难,一时间没回应。 商无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萧崇烨的表情,他在想,副将突然被召进宫,可是为了询问是否知晓夜探藏书阁的事? 「无惑,这次可能要委屈你一下了。」萧崇烨长嘆一口气,并未与商无惑对视。 商无惑皱眉,心知萧崇烨既然已经这般开口,那就代表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陛下但说无妨。」 「这几日你先在府上休沐吧,朕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还你清白。」 话说到这里,萧崇烨似乎担心因此影响他和商无惑之前的情谊,认真道:「无惑,朕信你,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朕不能表现的过于偏袒,大臣那边……」 「臣理解。」商无惑打断萧崇烨没说完的话,四下看了一圈,问道:「是臣自己回去,还是近卫送臣回去?」 他并不觉得委屈,毕竟,夜闯藏书阁的人,的确是他。 就是禁足而已,算不上什么惩罚。 只是……这样就没法帮到贺云峥了,那傢伙一个人在皇宫里,他还真有些不放心。 之后,萧崇烨又说了些安抚的话,就叫了两名近卫护送商无惑回去。 说是护送,但其实就是变相的盯着,确保商无惑真的是回到了将军府。 另一方面,也算是做个样子给朝臣们看,皇帝对此没有不管不问,这不是先把人禁足了再查吗? …… 回到府上的商无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在发现陛下的近卫并没有留下盯着他后,他便叮嘱了府上的将士做出他在府中的假象,然后便乔装改扮,离开了将军府。 只是,才刚走出去没多远,就碰见了熟人。 「见过商将军。」 裘笙和傅司一左一右拦住了商无惑的去路。 「你们怎么在这?」 商无惑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贺云峥孤身在宫中,向来护主的两人竟没跟着? 裘笙笑了笑,不答反问:「将军这是打算去郑老将军的旧居?」 「你们一直跟着我?」 商无惑面色一沉,打算去郑老将军旧居查查线索的事也是他临时起意,这两人怎会知晓? 「商将军别误会。」傅司怕裘笙再这么聊下去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上前解释道: 「近日针对将军的人蠢蠢欲动,宗主担心您伤势未愈,所以才让我二人暗中跟随,至于您要去郑老将军旧居这件事,是宗主猜测的。 宗主说,您与他心有灵犀,定然能知道他想查什么,宫中国师那边有他去查,您必定会去郑老将军旧居。 宗主担心您不方便动用手下将士,所以命我二人一旦发现将军要去郑老将军旧居,便跟着,听从将军差遣。」 「他倒是想得周到。」 商无惑挑眉,心有灵犀吗? 他之所以想到要去郑老将军旧居,是因为以他对贺云峥的了解,对方费尽周折进宫,定然是想查什么,最先考虑的,就是国师。 既然他不能进宫帮忙,那就双管齐下好了。 「他要找的,可是当年参与杀害老宗主的人员名单?」商无惑问道。 「没错。」傅司和裘笙点点头,语气沉重道:「多年来宗主已经确认过无数次,琼崃宗内的确是没有知晓当年真相的老人了。 所以,此次查探也只是抱有侥倖心理,万一还有当年参与此事的人活下来,就可以找到这个人,讲理也好,威逼也好,让此人作证,揭发国师齐尘和郑老将军的罪行。」 「三长老呢?」商无惑突然想到了这个人。 「三长老当年负责护送宗主离开,老宗主身死时,三长老并不在现场。」 傅司遗憾摇头,若三长老当时在场的话,恐怕老宗主未必会死。 「我知道了,走吧,去看看。」 商无惑每每想到贺云峥这么多年来的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无力感,就觉得心口堵得慌。 只希望这次,一定一定要能找到线索啊…… …… 皇宫内,贺云峥此时正带着被迫成为临时手下的副将偷偷潜入了国师寝殿。 「门口盯着。」贺云峥按住副将的肩膀,开始无声搜寻。 副将心惊胆战地环顾四周,几乎是用气音提醒贺云峥:「贺宗主啊……国师每次去占卜最快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回来,您可快点儿的!」 「知道,别吵。」贺云峥精神高度集中,完全不被副将的话打扰。 副将认命地守住大门,心底不知道吐槽了多少遍: 第114页 将军啊……你说你看上谁不好,怎么就看上这么个不省心的祖宗…… -------------------- 第六十三章 蹲房顶 许是因为和身份有关,国师的寝殿里多得是稀奇古怪的物件,有些东西就连贺云峥都不敢轻易挪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贺云峥几乎将这寝殿里所有可能藏匿名单的地方都翻遍了,却是一无所获。 这期间,贺云峥也发现了几处暗格,但里面的东西没一样是他想要的。 「果然还是不该抱太大希望吗……」 贺云峥烦躁地按了按眉心,换做是他的话,也不会留着当初参事人的名单,秘密就算藏得再好,也总有被发现的一天,真要想永绝后患,那就要让这个秘密彻底抹除。 显然,国师是想将自己和那段见不得光的过往彻底割裂。 「贺宗主,国师要回来了,我们得走了。」副将催促道。 「嗯。」 贺云峥应了一声,出了国师寝殿后却并未离开,而是在副将惊讶的神情中,翻身一跃上了屋顶,偷偷掀开瓦片的一角,静静等着国师出现。 副将无法,为了不被发现,只能一起跟了上去。 很快,国师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许是因为占卜国运损耗了精神,国师看上去有些疲惫,回了寝殿后就神色怏怏地靠在椅子上,久久未动。 就在贺云峥以为国师已经睡着了时,一道悄然闯入的身影使得国师睁开了眼。 「你来了。」 「你竟然还坐得住?这几日陛下的行为很是反常,莫不是打算对你我动手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同样被禁足在宫中的郑老将军。 虽是禁足,但这几个宫殿的活动范围还是有的。 国师闻言轻嗤一声:「没有确凿的证据,即便是陛下,也动不得你我,陛下是不愿将大权交到你我手中不错,但真要想一朝收回,也是不可能的。」 「你确定当年留下的痕迹都处理干净了吗?」郑老将军忧心忡忡,「这几日我总觉得我这心里不大踏实,像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似的……」 「若你没有私藏的话,陛下就什么都不会找到。」国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郑老将军。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我还……」 话说了一半,郑老将军陡然怔住,脸上的表情隐约露出几分慌乱。 「怎么了?」国师皱眉。 突然对上国师质疑的眼神,郑老将军心虚了那么一瞬,连带着开口的语气都收敛了些: 「我在都城的旧居里……藏了一份当年参与了那件事的人员名单。」 「什么?!」国师瞬间坐直,怒视着郑老将军,「你……」 「我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啊!当初要不是你自负过头,怎么会让那些人跑了?我早就说过,只有尸体才能永远守住秘密,你偏要观望,结果呢?要不是我命人一路追杀,你以为你还能再这个位置上坐到今天吗?」郑老将军反驳道。 国师自知理亏,不再追究,烦躁扶额,「还活着几个?」 「一个。」郑老将军想到这里又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此人的藏身地点我一直在找,已经有些眉目了。」 国师面色凝重,「尽快解决掉,绝不能被陛下发现,还有琼崃宗那边,让你的旧部搞些小动作,暂时迷惑一下对方的视线,那贺云峥是个敏感的,若被他寻得了,怕是会有大麻烦。」 「放心,我早就安排下去了。」 郑老将军语气沉稳,眼底却仍有不安。 他宽慰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如今他和国师被困宫中,对外界的一切消息只能靠着暗卫,难保不会出岔子。 …… 屋顶上的贺云峥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就没再往下听了,给副将使了个眼色,两人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国师寝殿。 副将见贺云峥去的是来时的方向,不解道:「消息已经得到了,还回去干什么?」 贺云峥用一种几乎看白痴的眼神瞥了一眼副将,「我可以毫无顾忌的离开,但你不行,你是被皇帝召进宫的,若是突然离开,会给你家将军带来麻烦。」 「那你把我打晕再走不就行了?」副将一脸正经地说道。 贺云峥一愣,「你认真的?」 「嗐,这有什么的,权宜之计。」副将拍拍胸脯,「我这体格子好得很,挨一下不打紧。」 贺云峥被副将这突然憨憨的样子弄得一乐,却摇摇头拒绝了。 「好意心领了,我有别的办法离开,先回去再说。」 若是放在之前商无惑还没被卸权的时候,他说不定真的会同意这个办法,但是现在不行,他拿捏不准萧崇烨召副将进宫的心思,不敢贸然把副将留下,万一出了事,商无惑那般重视兄弟,怕是会难过。 副将耿直,听贺云峥这么说也没多想,只以为对方是有更好的办法,便跟着贺云峥回去了。 回到住所,贺云峥以一种古怪的哨音唤来了一只游隼,迅速书写字条,放飞传信。 「贺宗主,你这鸟飞不出宫墙的。」 副将皱眉提醒,皇宫里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线,明处暗处的守卫多到数不清,不可能放过任何可疑的鸟。 贺云峥面色平静,「它能进来,就能出去。」 第115页 副将一噎,是了,他怎么没想到,这游隼不是宫中之物,既然能避开守卫找到贺云峥,自然也有能力离开。 「咳……咳咳……」 贺云峥脸色骤变,突然握拳抵着唇边咳了两声,本以为只是呛风,却不想咳得愈发严重,等到缓过劲儿来,脸色已是煞白。 「贺宗主?还好吗?」 副将看贺云峥状态不佳,担忧道。 贺云峥摇摇头,没说话,心口突然泛起的刺痛让他不太想动,心底盘算着孙老之前说过的半月拔毒之期,好像要到了…… 副将还是有些不放心,觉得贺云峥保不齐是当初只顾着照顾将军忽略了自己的伤势,导致落下了暗伤,正要询问可否让他看看,就听外面响起了公公刺耳的声音: 「陛下驾到——!」 「啧。」 贺云峥眼底闪过一丝烦躁,什么时候来不行?偏偏是现在。 副将更着急,想着干脆装病脱身算了,「贺宗主,不如……」 「没事,别声张,正常点。」 贺云峥深吸一口气直起身,迈步朝着门口走去,除了脸色不好点之外,丝毫看不出方才僵着身子不敢动的人是他。 眼看着那明黄的衣摆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副将也只能收起多余的表情迎了上去。 「陛下。」 「参见陛下。」 「云兄无须多礼。」萧崇烨伸手将人扶起,又示意副将起身。 手指无意间触碰到贺云峥的手指,萧崇烨疑惑抬眸:「云兄可是身体不适,怎这般冰凉?」 「体寒罢了,谢陛下关心。」贺云峥不动声色地抽手,「陛下可是又想下棋了?」 萧崇烨摇摇头,「下棋不急,沁园里的梅花开得正好,朕想着叫上云兄一同走走,但云兄若是身体不适的话……」 「无妨,陛下一番美意,在下怎可辜负?」 贺云峥浅笑着对上萧崇烨的目光,眼底似有点点星光,似乎对赏梅一事颇有兴趣。 萧崇烨没在贺云峥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妥,便妥协道:「好,那云兄若是有何不适,定要告诉朕。」 于是,萧崇烨和贺云峥一前一后出了门,朝着沁园的方向走去。 副将见萧崇烨身边的近卫也跟了上去,下意识地也跟在后面。 但才刚走出几步,萧崇烨便像是刚刚注意到副将这个人还跟着一样,恍然回头道:「无惑的副将,云兄这边朕会另找人照看,你回去吧。」 副将一愣,这么突然?他下意识地看向贺云峥。 他走了,贺云峥怎么办?独自留在这齣了事都没人知道,他回去怎么和将军交代? 但贺云峥只是冲着他微微点头。 短暂的眼神交流只发生在一瞬间,并未叫萧崇烨察觉。 此番情景副将不能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只得行礼退下,想着先回去报告将军。 副将走后,贺云峥和萧崇烨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前往沁园。 寒意未退时的梅林最是耀眼,淡淡的幽香萦绕鼻尖,本该是醉人的美景,但此时的贺云峥却无心去赏。 细密的刺痛虽不至于难捱,却不知为何让贺云峥觉得头晕目眩,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光是维持表面的平静,就已经让他费了些力气。 「云兄,朕的沁园,如何?这里的梅花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每日都有专人打理。」 萧崇烨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贺云峥的身上,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很久没有看过如此惹眼的梅花了。」 贺云峥声音有些发哑,神情却是被美景吸引的神游云外的模样。 萧崇烨心思本就不在赏梅上,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拍了拍手,先前为贺云峥诊治过的那名太医便从一棵梅树后走了出来,「微臣参见陛下。」 「平身。」萧崇烨笑着抬手,察觉到身旁人疑惑的目光,解释道:「云兄身体欠佳,让太医看看吧。」 贺云峥皱眉,在这等着他呢?若真是探了脉,他这身份可真就瞒不住了。 「有劳了。」 贺云峥微微颔首,面不改色地伸出了手。 但就在这时,几道寒光破空而来,数十道残影从梅林间掠过,伴随着枝杈折断的声响,无数带着梅花的尖锐枝杈急速朝着萧崇烨和贺云峥袭来。 「有刺客!!」 「护驾!」 「保护陛下!!」 剎那间,场面陷入混乱,藏在暗处的影卫纷纷现身,将萧崇烨团团围住,迅速对偷袭的人影展开反击。 而此时被护着的萧崇烨突然反应过来,焦急道:「快!把云山带过来!」 可这一声唿喊刚一出口就被淹没在了兵刃碰撞的声响中。 下一秒,两道模煳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贺云峥的身旁,因为影卫并未护着贺云峥,那两人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将贺云峥劫走。 与此同时,袭击的那些人也迅速撤离,似乎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刺杀皇帝,而是为了劫走「云山」。 等影卫终于听见皇帝的唿喊反应过来时,人早就逃远了。 「追!!封锁宫门!不能让他们逃了!」 萧崇烨满目怒火,他分明看见云山被劫走时,冲着他笑了!那笑容里,满是玩味…… -------------------- 第六十四章 汇合 第116页 「宗主,您若是想要什么东西,吩咐给我们就好,何必亲自动手?」 收到传信后匆匆赶来抢人的影一,此刻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和贺云峥运功调息。 贺云峥没有回答,卸下伪装后的脸色比起先前更差。 他倒不是信不过自己人,只是他还需试探一下萧崇烨对郑老将军和国师的态度,再决定復仇一事,是否要经由皇帝之手。 商无惑那时说过的办法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他总觉得若是将那二人交给萧崇烨定罪,结果未必能让他满意。 现在看来,自己的顾忌不是多余,萧崇烨的确没想着要对那二人下重手。 「宗内情况如何了?三长老可有什么交代?」 调息完毕,贺云峥淡然起身,除却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看不出什么异样,人前,他依旧是那个冷厉严苛的宗主。 影一收回想要搀扶的手,如实道:「一切安好,三长老说,宗主可以放心去处理自己的事,宗内一切有他,不必担心。」 贺云峥点点头,「嗯,你们回去吧。」 「……」影一欲言又止,纠结了那么一瞬还是挡住了贺云峥的去路,「宗主,孙老说您的身体不宜操劳,还是歇歇吧。」 「无妨。」贺云峥多看了影一一眼,「你们逗留的时间太久了,该回去了。」 影一对上那凛然的目光,后背瞬间绷直,几乎是本能地垂下了头,「……是。」 他不是傅司,对贺云峥到底还是敬畏多一些,嘴边劝说的话到底是没说出口。 眼看着贺云峥身形消失在视线中,影一冲着身后的兄弟说道:「走,回去之前把朝廷的尾巴清理掉。」 别让他们给宗主找麻烦。 「是!」 …… 与此同时,郑老将军旧居。 久未居住的老宅子里早已长满了荒草,到处都是蒙尘颓败的样子,昔日里的雕梁画柱早已斑驳,失了原本的色彩。 商无惑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仗着无人看守,带着同样不守规矩的裘笙,几乎把这地方里里外外翻了个底儿朝天。 「商将军,您这样……是不是太……」不管不顾了? 一向讲究个来无影去无痕的傅司,看着商无惑这土匪一样的搜刮举动,着实有些头疼。 虽说这宅子已经荒了,但保不齐有人回来看看,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你家让人偷了』吗? 「无妨,谁知道是我弄的?」 商无惑毫不在乎,满脸的理直气壮,说话间匪里匪气地掀开挂在墙上的字画,嫌弃地啧了一声,「这么大的屋子,他娘的连个暗格都没有,扣得要死!」 「……」 正打算打开某处暗格的裘笙手上动作一愣,抬头看向傅司,用口型说道:「宗主知道将军这脾气吗?」 「……」傅司默了,应该……知道吧? 找了没一会儿,傅司就看商无惑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把铲子,来势汹汹地冲着后面的园子去了。 「商将军您这是……」 「万一埋起来了呢?翻翻看。」商无惑掂了掂手里的铲子。 「……」 傅司和裘笙对视一眼,只想说什么脑迴路的人会把人员名单埋在地里?那不得烂土里头? 「愣着干嘛呢?来帮忙啊。」 商无惑是一点没把这两人当外人,一人扔了一把铁锹。 于是乎,青天白日,三人顶着并不算热的太阳,吭哧吭哧地开始翻地。 终于,就在傅司恍惚觉得他们不是在找东西,而是在松土准备种地的时候,商无惑惊唿一声,从土里扒拉出来一个铁匣子。 「找到了!」商无惑眉宇间满是欣喜。 傅司一愣,心说他们当将军的在藏东西上也有什么特殊的讲究吗?一个真敢这么藏,一个还真就能找到? 「快快快!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裘笙顾不上擦擦额角的汗,匆匆跑了过来。 但傅司却是谨慎地按住了商无惑的手,「小心有机关。」 「嗯。」 商无惑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会儿,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匣子。 匣子敞开的那一瞬间,嗖的一根钢针直奔商无惑眉心,好在有傅司的提醒在先,商无惑精神足够集中,一歪头就躲了过去。 这下,三人也看清了匣子里的东西,一张摺叠的四四方方的宣纸,展开后上面是二十三个名字,其中有商无惑认识的,也有陌生的。 「被划掉的……是死了吗?」裘笙眉头渐渐蹙起。 那上面的二十三个名字里,有二十二个被划去了。 「应该是了。」商无惑点了几个他认识的人的名字,沉声道:「这些人都死于来歷不明的刺杀。」 「钱司乘……」傅司喃喃念出仅剩下的那个名字,斟酌道:「裘笙,我去告知宗主,你现在立刻回宗通知暗部的兄弟,找到此人。」 「好。」裘笙点点头,转而又冲着商无惑说道:「商将军,你现在算是被皇帝禁足了,尽量还是不要四处走动,还是回府上吧,免得暴露了。」 商无惑摇摇头,随手把匣子扔掉,将名单揣了起来,「找人的事我不擅长,交给你们,你们宗主那,我去说。」 然而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身影便翻墙而入,清浅的笑声随风传来: 第117页 「要和我说什么?」 「贺云峥?」 「宗主!」 园子里的三人看到突然现身的贺云峥均是眼前一亮。 「没出什么事吧?」 商无惑过去把人上下打量了个便,见没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 「没事。」贺云峥笑着摇头,看了一眼商无惑方才塞好名单的衣襟,说道:「我在国师住处听到些线索,说是郑老将军的旧居藏了一份名单,就顺着找过来了,没想到无惑比我动作快啊。」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我会来?」商无惑抽出名单递给贺云峥。 「要不怎么说你我心有灵犀呢?」 贺云峥调侃了一句就去看那名单,只是脸色却愈发难看。 名单上的人他大都有些印象,除了那个叫钱司乘的,剩下的人死的都很惨,而他们的家人在这都城之中失去庇护,下场自然也都算不上好。 人都已经死没了,找到仅剩的那人之后,这名单也就没什么用了。 贺云峥把名单扔给傅司,冷声道:「名单你收着,把钱司乘找到。」 「是!」 傅司领命,和裘笙一同退下,并迅速联络琼崃宗的暗部,即刻动身寻人。 要找的东西找到了,贺云峥和商无惑也没打算久留,丝毫没有将这里復原的意思,两人悄悄返回了将军府。 「将军您可算回……贺宗主您?」 回来后没见到自家将军,正急匆匆要去寻人的副将迎面撞上了回来的两人,看到贺云峥也在,知道这是没有汇报的必要了。 「有事?」商无惑问道。 副将摇摇头,「刚才有,现在没有了。」 说完便行了一礼,转身回去了。 商无惑一头雾水,但贺云峥却不知为何催促着他回了卧房。 「这么着急,可是有事要说?」 商无惑回身关门,只以为贺云峥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在外头说,可他手还没等离开门把手呢,就听身后传来一声碰撞的闷响,慌忙回头就看见贺云峥一手撑着桌边,有些趔趄地坐在了旁边最近的椅子上,眉宇间满是隐忍。 「贺云峥?!」 商无惑忙过去扶住有些要栽倒的贺云峥,紧张道:「怎么回事?受伤了?」 这一瞬间,商无惑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照理来说,以贺云峥的身手悄悄离开皇宫不难,难道是被发现了?萧崇烨动手了? 贺云峥闭眼缓过那一阵疼痛,打断了商无惑的胡思乱想:「没有,别担心。」 商无惑眉头紧皱,等贺云峥好些了,把人扶了起来,「你到床上躺会儿,我去叫孟叔给你看看。」 刚躺下的贺云峥听了就要起身,「不用……」 「老实等着。」 商无惑直接把人按了回去,他就知道在这人嘴里问不出什么来,转身就去找孟叔。 贺云峥还想再说什么,但商无惑已经出了门,他也实在是难受的紧,方才已经调息过了,现在又不能再来,只能就这么挺着。 等商无惑匆匆带着孟叔回来的时候,贺云峥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煳了,但听见脚步声还是勉强睁开了眼。 眼前像是泼墨一般的黑雾让贺云峥看不太清,但也能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探脉,还有一双温热的手一直握着他的手。 「怎么样?」商无惑紧张地问孟叔。 孟叔抬手示意别打岔,还得再看看。 过了好半天,孟叔才收手,不太确定地看向床榻上精神不济的贺云峥,「贺宗主先前可是强行拔毒了?」 贺云峥头晕得厉害,根本就没听清孟叔的话。 商无惑看着心疼,想起那日他去琼崃宗时得知的事,说道: 「对,大概半个多月之前,是还有毒素没祛除干净吗?」 「是,为贺宗主拔毒的医师应当是顾及他的身体,将拔毒分成了两次,余下的毒素全靠药物压制,但终归有时限,时限一到,就压不住了。」 孟叔眉头皱得很深,想了想继续道: 「这毒要尽快拔除,否则可能会影响以后内力的使用。」 商无惑心头一颤,即便孟叔已经说的委婉,他也听出那话中的兇险,影响内力使用?意思是……若是这毒素不能及时清除,贺云峥以后可能会用不了内力吗?! -------------------- 第六十五章 放开我家将军 习武之人若是废了内力,那比起生不如死也没好到哪里去。 是以商无惑听了孟叔的话后,脑子里那根弦瞬间绷了起来。 这时,熬过那一会儿视线清明了些的贺云峥捏了一下商无惑的手,「没那么严重。」 商无惑没听贺云峥那不靠谱的言论,扭头问孟叔:「怎么能让他好受些?」 「这……」孟叔有些不敢妄下定论,手指又搭在贺云峥的脉上思量了片刻,才道:「那位医师用药奇绝,老夫不敢妄加干预,否则可能会起到反作用。 贺宗主现在只是被毒素躁动折腾的难受了些,能捱过去还是捱过去得好,不然下次拔毒可能会更遭罪。」 只能挺着吗? 商无惑看着贺云峥忍痛的样子眼里满是不忍。 「让我抱一会儿吧,会好受些。」贺云峥拉了一下商无惑的手。 商无惑没说话,顺着贺云峥那几乎察觉不到的力道躺在了贺云峥身边,任由贺云峥抱着他。 第118页 孟叔见这是没他什么事儿了,默默拎着根本就没打开的药箱出去了。 刚一出门,孟叔就看见三五个平日里和商无惑关系不错的将士,趴在窗户那抻着脖子往里看,眼瞅着窗户纸都要被他们给捅漏了。 「砰——!」 突然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从里头打了窗户一下,紧接着屋内传来商无惑恼火的喊声:「再看都他娘的给我去练武场加练!」 「!!!」 上一秒还跃跃欲试的将士一闹而散,看见刚从屋内出来的孟叔立马围了上来。 「孟叔孟叔!里头什么情况?」 「说说,说说,将军怎么把琼崃宗的宗主给带回来了?之前不是说让我们不要跟琼崃宗有太多瓜葛吗?」 「是啊孟叔,那宗主进将军卧房跟进自己屋似的,将军就没说什么?」 孟叔哼了一声,「这老夫可不敢乱说,你们要是好奇啊,自己看去,不过老夫可得告诉你们,以后对那贺宗主态度好点吧,要不然你们将军可不能轻练了你们。」 「啊?」一名将士怔愣地眨眨眼。 「孟叔你开玩笑的吧,将军还能为了个琼崃宗的人罚自家兄弟?」另一名将士显然不信邪,他们将军可是出了名的护短。 他旁边的将士怂恿道:「那你敢不敢看看去?」 「敢啊,有什么不敢的?」 那将士咽了咽口水,心里虽然有些发憷,但面子不能丢,轻手轻脚地来到窗边,舔了舔手指,把窗户纸戳了个洞。 屋内景象映入眼中的瞬间,那将士脸上神色变了又变。 他家英勇神武的将军,竟然窝在那人怀里?! 那人居然还搂着将军的腰!! 放肆!大胆!登……登徒子!! 「他娘的!放开我家将军!!」 那将士没控制住情绪,一嗓子吼了出来。 但下一秒,他就看见他家将军面若寒霜地从那宗主臂弯中抬起了头,抓起床头放着的茶杯,嗖地砸了过来。 「砰——!」 「加练半个时辰!!」 「嘶——!」 那将士龇牙咧嘴地捂着被砸红的额头,满脸的不可置信,不死心地趴回窗户又往里看了一眼,刚好对上那宗主略带显摆的笑容。 仿佛在说:我就不放开,你能如何? 甚至,像是为了刺激这将士本就脆弱的神经,贺云峥翻了个身,有气无力地将头埋进了商无惑的颈窝,哑声道:「抱我。」 商无惑听见贺云峥声音不对,连忙双手抱住贺云峥,把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搂,「难受的厉害?要不然我去把孙老接来吧,好不好?」 「不用,抱一会儿就好……」 说完,贺云峥把人抱得更紧了。 「贺云——!!!」 窗外的将士眼睛瞪大,骂人的话几乎就要冲出嘴巴,伸手就要推窗户,吓得他身后的其他将士赶紧捂住他的嘴巴把人拖走。 开玩笑,他想加练,他们可不想陪着! 「唔——!贺……他……将军……唔……你们松开……唔……」 被拖走的将士还在挣扎,眼睛死死盯着他家将军的卧房。 内心仰天长啸:你们拉我干啥!拉床上那个啊!将军都要让人吃干抹净了!干啥呢都! 「飒飒——」 零星几片叶子落在挣扎的将士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树上的副将嘴里叼着吃了一半的饼子,垂眸看着那将士幽幽道: 「行了,别折腾了,不习惯吧?多看看就适应了,怎么?觉得将军是上了那贺宗主的当了?唉……这么跟你说吧,将军高兴着呢,你信不信你现在进去,不用贺宗主动手,将军就得把你扔出来,去吧,多练练,别光长力气不长心眼儿,有点儿眼力见儿。」 一旁看戏的孟叔点点头,冲着副将竖了个大拇指,「还得是常年跟着将军的,理解就是不一样。」 副将:……不理解还能打得过那俩是咋的? …… 屋内。 「你的将士看见了。」贺云峥唿吸重了几分,语气里有彷徨,也有几分期待。 商无惑被贺云峥这试探的样子弄笑了,「你刚才不是挺希望被他们看见的?」 「怕你不希望。」 贺云峥难得没有嘴欠,不安分地手划过商无惑的后背,闷闷道: 「我听说皇帝给你指了几家世家小姐,才貌秉性都是百里挑……」 「贺云峥。」 商无惑皱眉打断贺云峥的话,挣出那人的怀抱,睨着那人道:「当初在马车里,你可没想过这些,怎么?吃过了开始后悔了?」 看着商无惑逐渐危险的目光,贺云峥酝酿出来的话全都憋了回去,干咳两声,「怎么会……我只是在想,那时你问过我,若有一天大仇得报,想要做什么,我想我现在可能有了新的答案,等报了仇,你可愿和我在一起?去看看那大好河山?」 商无惑一愣,没想到贺云峥想的竟是这个。 他还记得那时贺云峥说『我从未想过能活到那天』。 那种空洞无望,毫无牵挂的眼神,商无惑看得揪心。 「我想……这个问题那日在马车里我就已经给了你答案了。」 商无惑面上一片真诚,但耳尖的红晕还是出卖了他此刻心中的羞赧。 第119页 本还沉浸在彼此身份和所处局势当中的贺云峥一愣,抬头时眼中如同缀了星光。 此时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心中的悸动,贺云峥轻柔地吻了吻商无惑的唇,这一吻不带任何的旖旎心思,有的只是无尽惶惶后的心安。 商无惑身体短暂地僵了那么一瞬,随即便闭上了眼,笨拙地给予回应,慢慢加深了这个吻。 「扑啦啦——!」 突然的翅膀扇动声打断了这短暂的温存,贺云峥有些不舍地起身。 「做什么?我来。」 商无惑顾及贺云峥身体还未恢復,先一步下了床。 贺云峥也不逞强,缓和着突然起身导致的晕眩,指了指一侧的窗口,「游隼传信,应当是有钱司乘的消息了。」 商无惑听了当集重视起来,游隼向来警惕性极强,他没敢直接开窗,而是将一直带在身上的贺云峥的玉佩拿了出来缠绕在手上,这才开窗去碰那游隼。 果不其然,那游隼察觉到陌生的气息后退了一步作势就要攻击,但下一秒看见那玉佩后,又乖乖地跳到了商无惑的手上。 见状,商无惑松了一口气,取下了爪子上的字条,放飞游隼。 事关重大,商无惑将字条拿回来递给了贺云峥,「只有这个。」 「你帮我看看吧。」贺云峥慵懒地往后一靠,一副懒得动作的样子。 但实际上,他是觉得以他现在的状况,就算是拿过字条,恐怕也看不清字。 商无惑不疑有他,迅速拆开字条,迅速阅览一遍,皱眉道:「钱司乘找到了,在城东的一个破宅子里藏着,但……生死不明。」 「死了?」贺云峥拧眉起身,语气急促间呛咳了几声。 「你别急。」商无惑伸手给贺云峥顺了顺气,推测道:「应该还活着,只是状态不佳,若是死了,这字条上就不会写生死不明。」 贺云峥点点头,理了理衣衫,「走。」 「我跟你一起。」 商无惑担心贺云峥的身体,但也知道拦不住这人,索性就跟着。 于是乎,任劳任怨的副将再次被商无惑揪过来充当自己,而商无惑则是跟着贺云峥暗中赶往字条上的位置。 因着心中着急,两人很快就抵达了地方。 「宗主。」守在宅子门口的傅司见贺云峥现身,也从暗处走了出来,低声道:「钱司乘死了。」 「什么?」商无惑一惊,随即连忙转头去看贺云峥的脸色。 「……」贺云峥深吸一口气,压下那抹不适,迈步往里走。 院子里,一具胸膛插着利箭的男子尸体直挺挺地躺在那,裘笙手里还捏着用来吊气的银针,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这才起身。 「宗主,我们晚了一步,找到人的时候已经中箭了,伤的太重,根本说不出话,方才已经咽气了。」 贺云峥脸色有些难看,蹲下身亲自检查了一番,「可有其他发现?」 「……没有。」 傅司和裘笙深知这人很有可能是復仇最后的线索,感受到宗主那瞬间沉寂下去的气息,眼中满是担忧。 「贺云峥……没事的,我们再找别的办法,会有办法的。」 商无惑过去揽住贺云峥的肩膀,手掌一下下地摩挲着安抚。 贺云峥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喉咙间隐约感受到了熟悉的血腥气。 别的证据吗?不会再有了,这是最后的线索。 「你还好吗?」商无惑看贺云峥半天没说话,脸色差的厉害,有些着急。 贺云峥摇摇头,暂时没敢开口,他怕一开口会控制不住吐出血来,他不想让商无惑担心。 良久,直到贺云峥将心绪平稳下来,才有些狂傲地开口: 「死了就死了,没有证据,这仇我一样报。」 -------------------- 第六十六章 支开他 「无惑,你……先回府吧,有些安排,我需要回琼崃宗一趟。」 贺云峥手撑了一下地面,借力起身,转头看向商无惑时,那种压抑的情绪已经被他很好地藏了起来。 商无惑皱眉,攥住贺云峥有些发冷的手,「我陪你回去。」 这人现在这个情况,他怎么能放心? 「可是……」 「我将军府也不是纸煳的,就算是萧崇烨想知道我的动向也没那么容易,你不用担心,就算你现在让我回去了,我也会自己找过去。」 商无惑难得在贺云峥面前强势了一回,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贺云峥哑然失笑,无奈道:「好,那便一起吧。」 「傅司,裘笙,处理掉我们来过的痕迹,回宗。」贺云峥吩咐道。 「是,宗主。」 傅司和裘笙动作很快,没留下半点可疑迹象。 至于那尸体……人又不是他们杀的,谁杀的谁来收拾。 …… 回了琼崃宗,商无惑不由分说直接将贺云峥带到了孙老的住处。 一进门,人都还没看到,孙老责备的话就传入了贺云峥的耳中。 「就说让你别作死!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清楚吗?还能经得住几次这般折腾?」 「商小子你也是!他要去那藏书阁,你就随他了?瞧瞧你给惯的!」 「你看什么看?还说不得了?少拿你那宗主架子吓唬人,老夫胆子大着呢!有本事折腾,你有本事别难受啊?」 第120页 「……」 贺云峥看着已经快要气冒烟的孙老,沉默了几秒,起身就走。 商无惑一惊,上去就把人按回了榻上,严肃道:「贺云峥,别犯浑,让孙老看看。」 「不用看,没那么严重。」贺云峥固执地别过头,作势还要起身,但胸口突然的刺痛让他动作顿了那么一瞬。 孙老只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要减寿,撸起袖子来到贺云峥面前,「手伸出来。」 贺云峥:「……」 「贺云峥。」商无惑板着一张脸,隐隐有动怒的迹象。 「……」贺云峥抿抿嘴,默默把手伸了过去,另一只手勾了勾商无惑的手指,小声道:「别生气。」 商无惑本就是因为担心贺云峥的身体,再被这么一搞,刚刚酝酿出来的那点怒意顿时熄了火,嘆气道:「没生气。」 他们这边柔情蜜意,孙老那边的脸色却可以用阴云密布来形容了。 「商小子,院子里有株紫色的花,去帮我摘来,摘的时候小心,一片叶子都不能损坏。」孙老神色凝重道,说完抬头看向贺云峥,「你的毒不能再拖了,三日内必须拔除,紫云花能帮你暂缓毒素侵蚀,但你这几日必须静养,否则老夫也不能保证拔毒成功。」 「必须是这三日吗?」贺云峥皱眉。 「必须。」孙老点头,眼里是不容反驳。 「……」 贺云峥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心里想着,看来计划要变一变了。 商无惑以为贺云峥是还惦记着復仇的事,心疼道:「身体最重要,这段时间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我来做。」 「有话待会再说,先把花拿给我,要不然这小子还得多疼一会儿。」孙老忍不住催道。 商无惑听了不敢再耽搁,连忙去院子里找到那株紫云花,挖出来的时候为了不损坏一分一毫,甚至还用了几分内力护着。 …… 屋内,贺云峥在孙老为他探脉的时低声耳语了几句。 听得孙老眉头紧锁,「你确定要这样?若是商小子知道了,还不得心疼死?」 「我又不是要去死。」贺云峥挑眉,怎么说的好像他要去送命一样? 「藏书阁里的那份捲轴……已经是我最后的办法了,先前没有拿出来,就是怕牵连无惑,但现在……我不得不走这一步棋了。」贺云峥垂眸。 「所以你就让我帮你支走他?」孙老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嗯。」贺云峥点点头,「孙老,你知道我的做法是对的,即便萧崇烨知晓此事不会真的对无惑下重手,我也不想无惑夹在我与萧崇烨之间为难。」 孙老看着贺云峥那愁思郁结的模样,心软了下来,「行吧。」 …… 「孙老,我取来了,您看行吗?」 商无惑小心翼翼地护着紫云花从外面回来。 「行。」孙老拿过紫云花,十分精巧地将那花瓣上的粉末轻轻扫下收集起来,再取出一颗药丸,沾满了这些粉末,让贺云峥服下。 商无惑紧张地观察着贺云峥的神情,半盏茶的功夫,贺云峥的脸色才稍有好转。 「怎么样?」商无惑问道。 贺云峥长舒一口气,「好多了。」 「好个屁。」孙老冷哼一声,道:「这东西只是暂时缓解,要是没找到那药材,你有的苦头吃。」 商无惑一听孙老这话,忙问道:「什么药材?」 「无惑。」贺云峥敛去眼底的愧疚,叫了一声。 「晨曦落。」孙老说道。 「晨曦落……」商无惑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这药他听说过,是滋养经脉的神药,之所以叫晨曦落,是因为这草药只在夜间凝聚药性,见晨曦便药性尽散,只能在夜间找到尚未失效的草药用特质的器皿装起来,才能封存药效以待使用。 所以,只有那种常年生长在不见阳光地方的晨曦落,才是绝佳的神药,千金难求。 「此药难寻,将军可有办法?」孙老似乎也有些紧张。 「有,我能找到。」商无惑想到了什么,几乎没有犹豫。 说完,商无惑看向欲言又止的贺云峥,「你就在这等我,我快去快回,最晚明日傍晚。」 「你要去哪找?」 贺云峥突然有些后悔了,那药确实对他拔毒有利,但他并不希望商无惑付出什么代价。 商无惑看出这人眼中的担忧,轻松道:「本将军行军打仗多年,人情总是有一些的,都城的奇珍阁广罗天下奇珍异宝,定然有这晨曦落的消息,你等我。」 说完,商无惑也不等贺云峥再说什么,即刻动身。 人走后,贺云峥不再压着喉咙间的痒意,忍不住咳了出来,不等他抬手遮掩,一抹猩红便顺着嘴角流下,点点血色顿时晕染了衣衫。 「让傅司和影一跟着你,别倒在皇宫里,没人救你。」孙老没好气地给贺云峥扎了几针。 「嘶……你这老头……轻点儿。」 贺云峥剑眉蹙起,轻颤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痛意。 …… 是夜,三道融于夜色的残影悄然掠过皇城,如鬼魅般出现在藏书阁的顶层,因着这次不必顾及商无惑,所以他们的手段算不得正当,此刻下面的守卫全都被弄晕,天亮前醒不过来。 「宗主,孙老说了,不让您用内力。」 第121页 傅司看向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自家宗主。 贺云峥无奈扶额,「知道了,走的时候你们带着我,行了吧?」 「嗯……」影一目光灼灼地盯着贺云峥,似乎在验证这句话的可信度。 贺云峥:…… 比起上次,藏书阁顶层的机关做了些许改动,贺云峥费了些力气才找到了捲轴藏匿的位置,正要动手拿捲轴,就被傅司和影一拦了下来。 「宗主,我们来。」 「小心些。」贺云峥无奈收回手。 下一秒。 「嗖——!!」 「噔噔——!!!」 数不清的暗器自暗中飞出,如密集的雨点袭向那二人。 饶是他们身经百战,也有些吃不消。 贺云峥神色一凛,反手抽出佩剑,身形一闪,迅速加入其中,三人配合之下,很快便解决掉了机关,拿出了捲轴。 「宗主……」傅司慌忙去看贺云峥的脸色。 贺云峥两手一摊,「没用内力,走吧。」 离开时,傅司和影一顶着贺云峥周身的低气压,带着人迅速撤离皇城。 路过某处园林时,贺云峥眸光微暗,在傅司耳边低语道:「……给皇帝找点乐子吧。」 傅司后背一冷,身形便朝着那园林掠去。 待三人离开皇宫出现在某处巷子时,皇宫内陡然闪烁起点点火光。 「走水了!!快!!救火!!」 「这边这边!!快!快啊!!」 …… 「何事喧譁?」熟睡中被吵醒的萧崇烨捏了捏眉心。 「回陛下,有人纵火烧了沁园……」公公头埋得很低,大气都不敢喘,那可是陛下最心爱的东西。 可等了半天,也没迎来意料中的暴怒,半晌后才听见皇帝略显疲惫的声音: 「呵……让他们折腾去吧,想借人家的手除掉些陈旧的麻烦,总得捨得些什么。」 「陛下知道……是何人纵火?」公公惊讶抬头,既然知道是谁,为何不抓? 萧崇烨摆摆手,示意那公公下去,再度躺下却已全无睡意。 这几日他早就想明白了,云山就是贺云峥,贺云峥在试探他,他又何尝不是在试探贺云峥呢? 这场双方都想获益的对弈已经开始,就让他看看贺云峥能做到何种地步吧…… …… 琼崃宗内,贺云峥整个人浸泡在药池当中,不知第几遍看过那捲轴后,闭目将其扔给池边的傅司: 「把这捲轴上的内容拓印出来,贴满都城的大街小巷,让所有人知道当年的真相,我倒要看看,罪证确凿之下,那皇帝要如何处置国师和郑老将军。 若他还是瞻前顾后下不了手,就别怪我没提醒过了,这都城的土地,也许久未曾染血了……」 傅司被贺云峥周身散发的杀意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压下心中的颤慄,双手托着捲轴,躬身道: 「宗主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 第六十七章 拔毒 「商无惑,我奇珍阁的调动令可是可遇不可求,你确定要用这可以调动我奇珍阁势力的令牌,换这晨曦落?」 奇珍阁某处房间里,一位身着绛紫广袖流云衫的男子坐在窗边,银白的髮丝随风浮动,诡异的半边黑色面具遮住了一半沉郁的容颜,浅金色的眸子里流转着淡淡的不解。 「我确定。」 商无惑将一块巴掌大小的黑金令牌扔了过去,没有丝毫的不舍。 「呵,若非欠了你一条命,我奇珍阁的调动令岂会赠与朝廷的将军?」男子对于商无惑此举颇有不满。 「阁主,这笔交易你不亏。」商无惑没心思在这多费口舌,他只想快点把药带回去。 「这次我是真的有些好奇了,什么样的人能让商将军失了原则?竟做起了赔本的买卖。」 阁主玩味地打量着商无惑脸上无意间流露出的几分焦急,幽幽道:「既然都需要这晨曦落了,想必那人伤得不轻,是将军的朋友?手下的将士?还是……」 「心上人。」商无惑直截了当,不悦道:「阁主满足了好奇心,可以将晨曦落给我了吗?」 「心上人?有意思。」阁主眸光一闪,突然笑了,拍拍手,便有人托着一个暗金色的盒子走了进来。 「拿去,若有机会,将军可得让在下见一见这心上人。」 阁主眼里的好奇更重了几分,什么人能让他们北陵一心征战的鬼影将军动了情? 「多谢。」 商无惑接过那盒子,道过谢后,立马往回赶。 奇珍阁虽然亦正亦邪,但交易的诚信没得说,也绝不会主动害人,这也是当初商无惑在收到那阁主的求救时,救了那人的原因,是以商无惑也不怕手里这晨曦落有问题。 …… 商无惑匆匆回到琼崃宗时,就看到贺云峥正躺在暖云阁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和煦的阳光洒在那人的身上,衬的那张惯来冷清严肃的脸多了些烟火气。 走近些,商无惑才发现这人竟就这么睡着了。 也不知是不是晚春的风还有些凉的缘故,吹得这人的脸色有些泛白。 「贺云峥,醒醒,进屋去睡。」 商无惑换了个手拿着盒子,轻轻推了推贺云峥,但对方却毫无反应。 习武之人即便是睡梦中也要比常人警惕几分,更别说是他和贺云峥这种刀尖舔血的人了。 第122页 商无惑心慌了那么一瞬,手上的力道也大了些,「贺云峥?醒醒。」 毫无徵兆地,贺云峥搭在腹部的手随着商无惑推搡的动作滑落,就这么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商无惑只觉得脑子轰的一下,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探上了贺云峥的脖子。 「人没死,别自己吓唬自己。」孙老一边捣药一边从暖云阁里走了出来,看商无惑脸都吓白了,歇了调侃的心思,解释道: 「先前用的药有安神的作用,让他嗜睡了些,睡着也好,睡着就不疼了。」 商无惑指尖已经触碰到了那抹温热,剧烈跳动的心这才稍稍平復下来,小心将盒子递给孙老,「孙老,晨曦落找来了,什么时候开始拔毒?」 「真找来了?!」孙老眼前一亮,放下手里的药杵子小心翼翼接了过来,「带上他跟我去药池,现在就开始拔毒。」 「好。」 商无惑有些别扭地将贺云峥抱了起来,稳稳地跟在孙老后面。 垂眸看着那张怎么都看不够的脸,心想:若是在贺云峥醒着时,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这般抱着吧? …… 今日的药池里泛着比以往还要浓重的绿色,原本清冽的草药香气也变成了甘涩的药汤味。 离得远远的就能感受到那瀰漫的雾气扑面而来,即便是商无惑都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孙老,这……他能受得了吗?」商无惑有些迟疑。 孙老听了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嘆气道: 「受不了也得受着,谁叫他当初作死喝了那几个长老送来的药呢?老夫老早就告诫过他,这东西就算是不致命,也有损身体,时间久了,很难彻底清除。 他分明可以不喝的,遮掩过去又不是什么难事,可他非说什么稳住人心,让那些长老彻底对他放下戒心,啧……」 商无惑抱着贺云峥的手紧了紧,眼里的心疼快要溢出,「偌大的琼崃宗,想要守住……不是件容易事。」 「……」 孙老没说话,不容易吗?那可的确是太不容易了。 就连这药池,都是因为怕贺云峥有一天撑不下去才特意建造的。 有很多次,孙老都无比庆幸,还好当初准备了。 「把他衣服脱了,放下去吧。」 孙老将先前捣碎的药材全都倒进药池里,然后拿好装着晨曦落的盒子,随时准备使用。 「全……全脱吗?」 商无惑褪下贺云峥的衣物,如今只剩下了一条亵裤,耳根早已泛起了绯红。 「……」孙老瞥了一眼,幽幽道:「这样就行,你要是想全脱,老夫也不拦着。」 「……」 商无惑无话可说,红着脸将贺云峥放了下去。 但此时的贺云峥完全没有自主意识,刚一下水就开始往下滑。 可如今这药池里药性太勐,商无惑不能下,就只能蹲在池边托着贺云峥的胳膊。 不等商无惑问什么,孙老突然就是一根银针扎在了贺云峥的头上,紧接着,贺云峥便醒了过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商无惑就听见了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唿从贺云峥的唇边溢出。 「贺云峥?」商无惑握紧贺云峥的手,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给予对方力量。 贺云峥迷迷煳煳睁开眼,听见熟悉的声音,浅笑道:「回来了?」 药性渐渐生效,贺云峥体内的毒素开始躁动,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绷紧的肌肉宣告着他此刻承受的疼痛,但看向身侧商无惑的眼神,却满是笑意。 「嗯,回来了。」商无惑吻了吻贺云峥的眼睛,柔声道:「别说话了,专心拔毒,我就在这陪着你。」 贺云峥其实是不想让商无惑看见他这般虚弱的样子的,但不等他开口,陡然加剧的疼痛便让他喷出了一口血,浑身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在撕裂般的折磨中渐渐麻木。 「孙老!」商无惑急得不行,慌忙回头喊人。 孙老看准时机,迅速打开盒子,清冽的药香扑面而来,当即便确定这就是晨曦落,连忙将其扔进药池。 晨曦落外形与寻常青草无甚差异,落水不过几秒的时间便渐渐溶解。 随着晨曦落药性融入药池,贺云峥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缓开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商无惑能察觉到空气中的药草味变得淡了许多,贺云峥的神情也不似开始时那般隐忍,看上去轻松了许多。 「孙老,这是成了?」商无惑问道。 孙老过来探了探贺云峥的脉,松了口气道: 「成了,但这毒素到底是在他体内残存了多年,多泡泡有好处,再泡半个时辰就好。」 「宗主——!!」 一暗卫匆匆闯了进来,同时收穫到了孙老和商无惑的眼神呵止。 那暗卫一噎,「……孙老,商将军也在啊。」 「何事?」 药池中的贺云峥缓缓睁眼,眼中虽是一片迷濛,开口的语气却依旧冷厉,听不出半分不妥。 暗卫不敢拖沓,低头不去看那两人要吃人的眼神,硬着头皮道: 「禀宗主,都城百姓看了张贴的内容,群情激奋,不少百姓已经堵在了皇宫门口,吵嚷着要皇帝严惩国师齐尘和郑老将军,给老宗主一个交代,目前皇帝还未作回应。 第123页 宗内子弟得知此事纷纷表态,吵着要集琼崃宗之力,讨伐那二人,如今商量着要见您呢。」 「张贴什么内容?」 商无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贺云峥拔毒的事情上,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贺云峥一时语塞,有些求助地看向孙老,这要他怎么说? 孙老别过头:别用那眼神看老夫,老夫没看见。 商无惑眼神好使得很,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又背着我干什么了?」 贺云峥突然觉得有点冷,从药池里探出身,「无惑……你听我说……」 「接着泡。」商无惑面无表情地把人按了回去,到底是心疼这人身子还没好利索,压下心中的不满,看着贺云峥威胁道: 「老实拔毒,听孙老的,你属下那边我去说,有什么事等你拔毒结束了再商议。」 「顺便好好想想,该怎么跟我解释,我等着听。」 商无惑皮笑肉不笑地摸了一下贺云峥的脸,随即冷着脸起身,拎着那报告的暗卫就走。 贺云峥看着那人明显赌气的背影,抿抿嘴,抓过池边的衣服就要上来。 「诶,干什么?」孙老啪地拍了一下贺云峥的手,严肃道:「还有半个时辰,你现在上来,老夫现在就去叫商将军。」 「……没干什么,我换个姿势。」贺云峥干咳一声,翻了个身,重新坐了回去。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 另一边,商无惑拿着贺云峥的玉佩,安抚住了琼崃宗众人的情绪,并且很快就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了他不在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你是说,贺云峥把当年老宗主身死的真相,张贴满大街小巷?」商无惑咬着后槽牙问道。 「啊……对。」 一琼崃宗子弟被盯的有些发毛,这商将军跟他家宗主什么关系?不仅直唿大名,怎么就连老宗主留给宗主的玉佩都在他手上?? 这下商无惑全都明白了,贺云峥就是故意把他支走,然后自己去藏书阁偷了那捲轴! 他知道贺云峥是担心他,不想让他为难,可难道他就不担心贺云峥了吗!? 商无惑又心疼又来气,看着那玉佩眼神复杂,「贺云峥,你真是好样儿的,学会骗人了?」 -------------------- 第六十八章 等一个答覆 「想好了再说。」 商无惑拽了个椅子坐在贺云峥的床边,如果忽略那掖被子的动作,像极了平日里审问犯人的姿态。 贺云峥很少见商无惑这般冷脸,怕真把人给惹毛了,没敢敷衍,端正态度道: 「捲轴失窃一事,萧崇烨不用查都能猜到是我做的,上次夜闯藏书阁一事已经让朝中大臣对你起疑,这次若再被人察觉到与你有关的蛛丝马迹,很难做到无事收场。 况且……你与萧崇烨一同长大,我不希望你夹在中间为难。」 「所以你就一声不吭的自己把事做了。」 商无惑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怒意,但贺云峥就是知道,他生气了。 「抱歉。」 贺云峥垂眸,试探着拉过商无惑的手,但却被商无惑躲开了。 「错哪了?」商无惑问道。 「……」贺云峥神色复杂,上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年幼时背着父亲偷偷跑出琼崃宗。 「不该骗你。」贺云峥说道。 「错。」商无惑不满地啧了一声,强调道:「是不该支开我独自冒险,既然你说了想要同我在一起,那共患难不是应该的?还是说,你觉得我靠不住?」 他一想到贺云峥是在忍着毒发疼痛的情况下去偷的那捲轴,就气的心口疼。 「靠得住。」贺云峥连忙否认,顶着商无惑那凌厉的目光,笑着握住他的手,「抱歉,让你担心了,以后不会了,我知道错了,商将军大人有大量,这次就饶了我吧,好吗?」 「……」 商无惑抿了抿嘴,不得不承认,当一个惯来强势冷淡的人突然对你服软时,真的扛不住。 「贺云峥,没有下次。」商无惑勉强维持着脸上的严肃。 贺云峥低头亲了一下商无惑的手背,柔声道:「遵命。」 商无惑:要了命了…… 「身体怎么样?孙老有没有嘱咐什么?」商无惑起身踢开椅子坐到了床上,看了看贺云峥的脸色。 不似之前那般苍白,看上去健康了许多,看惯了那时常处于缺血状态的薄唇,如今突然恢復了血色,怎么看都有几分邪气。 「没事了,毒已经清了,晨曦落很管用。」 贺云峥很久没觉得这么舒坦了,经脉内畅通无阻的内力流动让他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但商无惑还是不太放心,继续道:「暗伤呢?」 贺云峥笑了,安抚道:「都没事了,暗伤本就没多重,之前是被那毒素刺激到了,如今毒素清除,暗伤几服药就好了。」 「当真?」商无惑狐疑地盯着贺云峥。 「说了不骗你了,不信的话,你可以问孙老。」贺云峥满脸真诚。 商无惑不置可否,刚想问问贺云峥后续復仇事宜的安排,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商将军,鬼影军传信,陛下召您进宫。」傅司在门外说道。 商无惑皱眉,这么快?是为了国师和郑老将军的事吗? 第124页 贺云峥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拍拍商无惑的手道:「去吧。」 「那你呢?你下一步怎么打算的?」 商无惑可没忘了,外面还有一帮吵着要讨伐国师和郑老将军的琼崃宗子弟呢。 「那就要看看,我们的陛下是如何决断的了。」贺云峥意味深长道。 商无惑微微皱眉,心知若是萧崇烨不能给贺云峥一个满意的答覆,那朝廷与琼崃宗之间的表面和平,怕是要打破了。 …… 商无惑走后,贺云峥现身琼崃宗大殿。 先前还群情激奋的众人如今一个个噤若寒蝉,他们能感觉到来自自家宗主身上那股无形的杀意,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找不痛快。 「宗主,若等来的消息不是我们想要的,该当如何?」三长老难得正经,端坐在主位之下。 贺云峥一下一下擦拭着剑身,漫不经心道:「不重要,不论传回来的消息如何,结果只会是我们想看到的。」 刷—— 银白的长剑出鞘,带起阵阵嗡鸣,又像是剑的主人在刻意压抑着情绪中的狂躁,瞬息间便归于平静。 下方的琼崃宗众人听得贺云峥此番言语,均是眸光一亮。 不论如何,那二人必死! …… 商无惑进宫面圣的路上就见识了众怒的威力,若不是有禁军守着城门,他真担心这些百姓会蜂拥而入,将那龟缩皇城中的二人踩成肉泥。 按理说,陛下最是在意民心,如今真相大白,应当会严惩罪魁祸首才是。 可是当商无惑到了御书房时却只听得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陛下,臣不明白,国师齐尘不但以百姓为饵,草菅人命,还联合郑老将军使奸计害死退敌有功的贺老宗主,此二人之错,难道还不足以定罪吗? 罢去官职,抄家流放,陛下当真觉得这样就能抚慰亡魂吗?是不是如果没有外面那些逼迫陛下的百姓,陛下连这点惩罚都不会降罪?」 商无惑此刻当真是心寒,贺老宗主放下芥蒂出手相助,牺牲颇多,最后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吗? 萧崇烨闻言眼神暗了几分,「无惑,你可知国师齐尘和郑老将军这么多年来手下培养的势力有多少?朝中又有多少官员是他们的幕僚? 若朕真的下旨将他们斩杀,又有多少大臣会群起反扑?会造成怎样的局面,无惑你知道吗? 况且,他二人多年来功过相抵,更有先帝遗诏在前,即便是朕,也不能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是不能,还是不想?」商无惑言辞冷硬。 「放肆!」萧崇烨皱眉,「是不是和那贺宗主相处的时间久了,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北陵的将军,不是琼崃宗的江湖客!」 「呵。」商无惑笑的讽刺,深吸一口气,气势逼人,「陛下,众怒难平。」 萧崇烨神情不变,淡淡道:「对国师和郑老将军处罚的圣旨已下,国师寝殿和郑老将军的宅邸已经查抄,明日他们就会离开都城。」 商无惑剑眉蹙起,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当他相通其中牵连时,心下一惊,不可置信道: 「陛下原本就是打算让贺云峥出手,对吗?」 朝廷不能杀了那二人,那就将人赶走,离开了都城,人死了,便怪不到皇帝身上。 当真是好算计! 萧崇烨没说话,可这在商无惑看来,无疑就是默认了。 「无惑,这件事你不要插手。」萧崇烨说道。 商无惑失望闭眼,再度睁开时,眼底一片冰冷,「陛下放心,鬼影军不会插手。」 但他会。 沉默良久,萧崇烨疲惫扶额,「无惑,朕有朕的苦衷。」 天家无情,又怎能当真无情?这偌大的北陵,危机暗藏,一步错,便是满盘皆输,他萧崇烨不敢赌,北陵的江山,不能断送在他的手上。 「臣明白。」 商无惑躬身行礼,恭谨道:「若陛下无事,臣便告退了。」 萧崇烨没回应,商无惑转身就走。 直到御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商无惑才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一切小心」。 …… 「宗主,这就是全部的消息了。」 傅司将在御书房听到的,以及都城内发生的事尽数汇报。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无人为父亲伸冤,贺云峥的心早已麻木,好在商无惑的反应给了他些许慰藉。 「那二人现今在哪?」贺云峥问道。 「皇宫地牢,明日天明,押送出城,于西北栾城流放。」傅司如实说道。 贺云峥提笔留下一张字条压在桌面上,然后吩咐道: 「集结暗部,其他各堂人手你来择选,天明前动身,取那二人性命。」 「是!」 傅司精神一震,这么多年了,宗主终于等到手刃仇人这一天! 但兴奋过后,傅司也有些顾虑,「宗主,那商将军那边……可要差人通知?」 他可是记得今日商将军得知宗主背着他去偷捲轴时的眼神,渗人得很。 贺云峥吹干字条上的墨汁,摇摇头: 「不必,这个时候人多眼杂,多少人盯着琼崃宗的动静,给他传信,难保不会留下把柄,我给他留了字,他会找来的。」 「是。」 第125页 傅司抱拳,转身去集结人手。 「三长老,来了就出来吧。」贺云峥头都没抬,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 「明日我同你前去。」 三长老无声从屏风后走出,眼中满是红血色,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贺云峥喝茶的动作一顿,「琼崃宗需要有人坐镇,三长老,你当知除你外我无人可信。」 如今除三长老外,没人能在贺云峥不在的情况下,镇得住宗内的人。 「……」三长老拳头紧攥,他深谙其中深浅,但老宗主的仇,他不亲手报了,心有不甘。 「我会带着他二人的人头,血祭父亲在天之灵。」贺云峥沉声道。 「……好。」三长老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反覆几次平息才开口道:「国师齐尘和郑老将军筹谋多年,手下势力杂乱,不可小觑,仇要报,你也要活着回来。」 「放心,我还有事要做,惜命得很。」 贺云峥抬手抚上心口,从前这里空着,除了仇恨,他找不出驱使他活下去的动力。 可如今不同,这里住了一个人,待此次事情了结,他或许可以试着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 第六十九章 来了?来了。 夜色将褪时,贺云峥已早早带领琼崃宗众人藏匿于都城外的窄官道两侧。 因着本就是触了众怒的决定,所以贺云峥笃定押送国师和郑老将军的队伍会走这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事实上,贺云峥赌对了。 天还未亮时,便有人乔装打扮前来探路,来人十分谨慎,若非琼崃宗人擅于隐匿,恐怕早就暴露了。 「宗主,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傅司隐约觉得方才那人察觉到了什么,担心他们改换道路。 「不必,他们是在试探,若是你现在去了,他们才是真的不会走这条路了。」 贺云峥眼神示意傅司冷静,玩味道:「即便皇帝是不希望他们活着离开,但护送的样子还是要做足的,否则那二位手底下的人可是会闹的。」 「如今真相已明,北陵不会再有他二人的容身之地,既没了翻身的可能,那些唯利是图的傢伙难道还会死心追随吗?」傅司不解。 「傅司,在琼崃宗这么久了,还看不清吗?」贺云峥觉得自己这属下有些过于耿直了,耐心解释道: 「那些人在意的可不是他二人的命,那些人想要的,不过是他们手上掌握的财富和兵马罢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时,裘笙从一旁摸上来,压低声音道:「宗主,押送队伍过来了,有尾巴跟着,看上去是郑老将军的死士。」 「等我号令,准备动手。」 贺云峥眼底闪过一抹冷芒,按着佩剑的手上青筋浮现,心中涌动的仇恨几乎快要喷薄而出。 父亲,今日,孩儿必亲手送他们下去,向您赔罪。 …… 彼时,商无惑刚刚抵达琼崃宗,一路上尽是萧崇烨派出拦截他的暗卫,避开他们费了不少时辰。 「琼崃宗怎这般森严?」商无惑刚进琼崃宗便察觉到了异常。 不同于以往的闲散,此刻的琼崃宗更像是一处遍布陷阱的狩猎场,所过之处皆让人嵴背发寒,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你。 商无惑毫不怀疑,若非他早在琼崃宗内混了个脸熟,恐怕现在他早已被围攻拿下。 一路忐忑地来到暖云阁,商无惑扑了个空,屋内空无一人。 「贺.云.峥!!」商无惑一瞬间怒火直冲脑门,他又把他撇开!! 「嗖——」一道黑影从房樑上跃下,火速将桌面上的字条抽出来,恭敬地递给商无惑:「商将军息怒,局势混乱,宗主不便联繫您,离开前给您留了字条。」 「……」 商无惑有些尴尬地怔住,压得那么严实,谁看得见? 「咳……多谢提醒。」 在那暗卫一言难尽的注视中,商无惑快速看了一眼字条。 【城外窄官道截杀,速来。】 「这还差不多。」商无惑满意地将字条焚毁,朝那暗卫要了蒙面巾,又要了一匹马,便匆匆赶往都城外。 路上,商无惑设法联络了他私自训练的士兵,他们无籍无名,只在及重要的战场上出现过两次,除了他自己和鬼影军的高层将士外,没人知晓他们的存在。 渐渐地,商无惑的身后便汇聚了数十名黑衣人,如果有高手在场,便会发现,在这些人的身上察觉不到丝毫气息,就如同暗处的影子。 「将军,可是有紧急军情?」为首之人凑近商无惑。 商无惑摇头,「不,此次是我以个人身份,帮一人。」 「那定是将军重要之人。」 那人对商无惑的话没有任何好奇或是质疑,对商无惑的忠诚就好像人需要唿吸一般,自然而然,不需要任何理由。 商无惑听了那人的话,嘴角微微上扬,「嗯,非常重要。」 朦胧的光线中,商无惑一行人策马疾行,硬是沖开拦路的守卫,直奔窄官道而去。 …… 浩浩荡荡的护送队伍十分警惕地步入窄官道,自北陵开国以来,这条路便只有在押送穷凶极恶的犯人时才会启用,这些负责押送的将士说不紧张是假的。 密林荒地,天明将至,最是伏击的好时机。 第126页 「吁——!!!」 一阵嘹亮尖锐的哨音响彻旷野。 瞬息间,数不清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袭来,空气中咻咻的暗器飞掠声此起彼伏,精准地落在那些将士的大穴上。 不致命,但足以令其丧失行动能力。 混乱中,傅司和裘笙带领琼崃宗众人迅速将负责押送的将士与车驾隔开,给贺云峥创造出足够的復仇空间。 一片厮杀声中,封闭严实的车驾孤立无援,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但贺云峥却停在了距离那车驾两米左右的位置,一把扯过朝他袭来的将士,甩手朝着那车驾扔了过去。 砰——! 咻咻咻——!! 那将士撞击车驾的瞬间,数不清的暗器从车驾的壁板中飞出,朝四面八方而去。 贺云峥看着那泛黑的尖端,眉头一皱,暗藏内力的声音迅速扩散开:「小心暗器,有毒。」 琼崃宗众人闻声纷纷留心闪避,但被几名守将缠住的裘笙却根本无暇分神。 「低头!」 一声熟悉的暴呵在身后传来,裘笙没有任何思考,踹开一名守将后迅速俯身低头。 嗖——! 一道劲风从头顶掠过,下一秒裘笙就和傅司撞了个满怀。 尖锐的毒针擦着衣襟掠过,傅司揪着裘笙的后衣领子闪到一旁,皱眉道:「平时练的功夫都练到狗肚子里去了?」 裘笙道谢的话顿时噎在喉咙里,没好气地用胳膊肘怼了一下傅司的侧腰,「你大爷的,你等着得空的,爷非得让你见识见识爷的厉害!」 傅司挑眉不语,明明是淡漠的一张脸,可裘笙就是觉得那表情在说:就你? …… 「哐——!」 暗器已去,贺云峥极为暴力地拆了那车驾,遮挡褪去,就看见国师齐尘与郑老将军盘膝坐在木板上,虽除去了官服,却依旧整洁,不显狼狈,此刻正一脸淡然地看着他。 平静的不像是要去服刑,反倒像是出来游玩来了。 「呵,皇帝倒是没有为难你们啊。」 贺云峥很是不爽,父亲当年那般功绩,都不见皇帝如此偏袒,当真是好得很! 「刷——!」 长剑出鞘,贺云峥没给那二人说话的机会,当即就要下死手。 可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死士一拥而上,四方袭来的刀剑硬生生将贺云峥从车驾旁逼退。 「呵……」贺云峥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底杀意渐浓,扬手一甩长剑,煞气凛然道:「今日我必取他二人性命,挡我者死!」 「少废话。」其中一死士挥剑横于身前,抬手一挥,其他死士迅速将贺云峥围住,「那就看看,谁的剑快吧!」 「哈……看来是本宗主太久未曾出手,竟让人觉得,本宗主的话,有的商量?」 贺云峥桀骜地扯下面巾,丝毫不在意身份暴露,甚至隐约有刻意的情绪在内。 话音落下时,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人呢!?」 周围死士尽是一慌,迅速调整阵容,却发现有几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呆滞。 「老三老五!干什么呢?!」 一死士不悦皱眉,骂人的话还未说出口,就震惊地看着那二人的脖子上缓缓浮现出一道血痕,剎那间鲜血喷涌而出,还未彻底断气的人惊恐地捂着喷血的脖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老三!!!老五!!!」 这一瞬间,悬殊力量带来的恐惧感刺激着一众死士的神经,他们警惕万分地四下搜寻贺云峥的身影,却只看见了混乱厮杀的琼崃宗众人和朝廷守将。 「你既要护着他们,就要做好赴死的准备。」 森寒的声音在那死士耳边响起,死士瞳孔一缩,还未开口,喉骨便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生生捏碎。 像是星星之火点燃荒野,贺云峥这近乎戏嚯的手段成功点燃了藏在暗中之人的怒火。 剎那间,荒地中,枯草下,密林里,数不清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人们强势加入混战,试图取下贺云峥首级,带走车驾中的二人。 而贺云峥丝毫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一路血进,势如破竹,甚至有人还没从暗处现身,就已经被贺云峥一剑钉死在了原地。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涌现的人越来越多。 「哈哈哈哈,贺宗主,看来今日你註定不能如愿了!」 郑老将军双手抓着困住他的囚笼,眼底满是嘲讽。 一旁的国师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竹筒,打开盖子后里面迅速涌出红色的烟雾,那烟雾不散反升,很快便有隆隆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 只听国师平静开口道:「贺宗主,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一时间,前来抢人的傢伙将那二人的车驾团团围住,贺云峥的脸色黑了几分。 「早知二位定是藏了保命的手段,贺某还想着要如何让他们现身,现在看来,倒是省去了不少力气。」 贺云峥随手擦去溅到脸上的血迹,那摄人心魄的眸子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下一秒,林中惊鸟飞起,阵阵厮杀声混杂着瘆人的惨叫接连传出。 直到红色的雾气彻底散尽,仍不见一匹马一个人出现,可喊杀声仍在继续。 「你把琼崃宗的人都带来了?!」郑老将军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第127页 国师忌惮摇头,「不可能,江湖上多少人觊觎琼崃宗,他不可能将琼崃宗掏空置于险地!」 「你们口中的琼崃宗,只是你们看到的罢了。」贺云峥步步逼近,意味深长道:「而且……来的,可不止我琼崃宗的人。」 「还有谁?」国师下意识反问,还有谁敢与他们作对? 「还有我。」 一抹黑影从林中飞出,掠过拦路的众人轻巧地落在了贺云峥的身旁,墨衣黑剑,身姿劲挺,回眸时瞥了一眼贺云峥脸上手上的血迹,皱了下眉头,旋即意识到这并不是贺云峥的血,復又松开。 「来了?」贺云峥冲着来人挑眉。 「嗯,来了。」 -------------------- 第七十章 死的,只会是你们 「商无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郑老将军腾地站了起来,胳膊撞到了囚笼都浑然不觉。 那身影他再熟悉不过,就算是蒙住了脸,他也记得那双眼睛! 而四周的死士一听商无惑在这里,顿时有些乱了阵脚。 商无惑在这,那鬼影军呢? 商无惑见身份已然被知晓,索性拽下面巾,扫视一圈,气沉丹田,冷声道: 「你们的支援不会来了,若想从本将军与贺宗主的剑下保住此二人性命,那就做好埋骨此地的准备吧。」 闻言,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死士变得有些迟疑,对上琼崃宗或许他们还有一战之力,但商无惑不同,他身后是鬼影军,是朝廷。 和琼崃宗作对,大不了江湖路远,躲着就是,但若是和朝廷作对,那北陵将再无他们容身之所。 一时间,死士们面面相觑,隐晦地看向囚笼内的二人。 国师眉头紧锁,察觉到那些死士的态度,也不得不开口道:「商将军,送在下与郑老将军离开是陛下的意思,你这是要公然抗命吗?」 「国师误会了。」商无惑手指抚过剑身,「在下今日只是商无惑,不是北陵的将军。」 郑老将军嗤笑一声,狠声道:「你以为你脱了甲冑就不是将军了吗?商无惑,若都城众人知晓你今日之举,皇帝也护不住你!」 「威胁?」贺云峥神情逐渐变得危险,凌厉的目光直直看向郑老将军。 郑老将军只觉得后背一冷,时隔多年仿佛再度置身那尸山血海,一时间竟忘了反驳。 商无惑并不在意,正要开口,就被贺云峥按住了肩膀,耳边传来贺云峥冷漠的嗓音: 「不必多费口舌,尸体不会说话,既然他们铁了心的要护这两个罪人,那就将他们留在这片林子里当肥料,这样便没人知道你来过。」 话落,贺云峥一声令下,方才还只是将人重伤的琼崃宗众人,此刻皆是痛下杀手,手起刀落间,便有鲜活的生命逝去。 「啊——!」 「杀——!!!」 尘土飞扬间,血雾翻涌,刺目的暗红顷刻间浸染这片土地,刀光剑影穿梭迴转,残肢断臂飞落异处。 「这……」商无惑皱眉,这么多尸体,不太好善后啊…… 贺云峥却以为商无惑是不想让他大开杀戒,别开头不去看商无惑的眼睛。 「我给过他们机会了。」 贺云峥长剑一挥,凛然的剑意瞬息间盪开,脚下一点,飞身而起,带着无尽的杀意迎着那乌泱泱的死士冲去。 眼看着挡在车驾前的死士一个个倒下,这下郑老将军和国师也有点慌了,慌忙指挥着其余愣在原地的死士,「快上!杀了他们!」 「杀——!!」 回过神来的死士们迅速调整阵型,拼尽全力应对,他们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今日若贺云峥不死,他们没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列阵玄妙,伤人于无形,先前平平无奇的剑招此刻似乎被注入了灵魂一般,诡谲变化,反覆无常,硬是抗下了贺云峥先后几次勐攻。 「小心!」 商无惑一眼便看出这是前朝将士在战场上用于对抗敌军的绝杀阵,没想到竟被那二人学来,担心贺云峥不理战事不知其中兇险,商无惑立马沖了上去。 「锵——!!」 利刃碰撞间,气血翻涌,贺云峥与商无惑联手将那阵型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自己却也是一阵气滞。 商无惑深吸一口气,朝着林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而对贺云峥道:「我的人来了,这里交给我,去做你该做的。」 贺云峥充耳不闻,一掌击飞偷袭商无惑的死士,平静道:「解决掉他们再去也不迟。」 「别倔。」商无惑不贊同地皱起眉头,「就算你的人很强,也经不住一直耗着,这些死士经过特殊训练,最不怕的就是死斗,迟则生变的道理不用我多说。 都城方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国师和郑老将军,一旦你我落入下风,定有人出手劫人,他二人也是有功力在身的,你小心,速战速决。」 说完,商无惑不由分说将贺云峥从还未闭合的阵型中推了出去。 下一秒,阵型闭合,商无惑周身气息一凛,出手招式大开大合,颇有一夫当关的气势。 「无惑!」 贺云峥脸上闪过担忧,站稳后立马就要折返,他虽不懂行军列阵,但其中厉害方才已经体会过了,单凭一人破阵不是不能,但定会受伤。 「锵——砰!」 第128页 贺云峥仗着内力浑厚,硬是从外侧破阵,扰乱了那些死士的进攻节奏,为商无惑争取了一丝喘息的时机。 倏然,贺云峥隐约听见林中传来飞掠的沙沙声,唿吸间便有数十道黑衣人现身朝着这边奔来。 「我等前来助阵,贺宗主大可放心!」 话音刚落,这些人便长驱直入,蛮横地将死士的阵列冲散,迅速将商无惑围在了中间,配合默契地展开反击。 这样一来,那群死士瞬间乱了章法,实力大减,全凭多年厮杀本能挥剑。 「去吧。」 贺云峥看见商无惑对着他做了个口型。 握着剑柄的手指缓缓收紧,贺云峥嘴角上扬微不可见的弧度,在转身走向车驾的时候尽数化为无尽的阴寒。 「好了,二位,现在没人会打扰我们了。」 「不好!」 郑老将军瞳孔一缩,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当即用内力震断锁着手脚的锁链,一掌轰开囚笼,跳下来捡了一把剑。 彼时贺云峥已经到了跟前,凌厉的剑气迎头噼下,郑老将军仓促抵抗,但到底是征战沙场数十年的将军,即便不是宝剑,即便身处劣势,也还是挡住了这一剑,没有后退分毫。 「哈哈哈哈,老夫提剑杀敌时,你小子还在娘胎里没出来呢!」 郑老将军神情得意,反手一掌便朝着贺云峥袭来。 贺云峥目光轻蔑,不躲不闪,抬手一掌对上,勾唇道:「那郑老将军可知,贺某全盛时,这都城论内力,无人比得过贺某。」 郑老将军轻嗤一声,讥讽的话刚到嘴边,便觉得周身的空气似乎瞬间凝滞了一般,一股深入骨髓的疼痛从手臂迅速蔓延全身。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在如此强横的威压之下,身体几乎不受控制,恍然间膝盖一软,登时喷出一口血。 「噗——咳咳咳——」 贺云峥收手,郑老将军单膝跪地,一手死死揪着心口的衣服,勉强用剑撑住才没有倒下去,殷红的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整张脸迅速灰败下去。 「老将军!!」 周围有死士目睹这一幕,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可还没到跟前就被琼崃宗的人挡了回去,陷入了绝望的苦战。 「齐尘!咳……你还不出手,是要看着老夫死吗?!」 郑老将军艰难抬头。 「嗖——!」 一股清冽的气息倏然而至,生死间的条件反射让贺云峥第一时间跳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股阴寒至极的力量与他擦身而过,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诡谲功法。 「国师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贺云峥双眸微微眯起,据他所知,国师齐尘,虽有功法,但并无内力。 琼崃宗情报从未出错,要么是此人刻意隐瞒,骗过了所有人,要么,就是有人在帮他打掩护,瞒天过海。 国师震断锁链,优雅下车,点了郑老将军的几处大穴,皱眉道:「调息,否则会死。」 「你救不了他。」 贺云峥冷然开口,「方才那一掌我用了十成内力,震断了他的心脉,神仙难救,就算是你勉强留他,也不过是多痛苦一阵子罢了。」 郑老将军脸色煞白,咬着牙盘膝坐好,不甘地尝试,惊骇发现自己竟调不动一丝一毫的内力来调息,心神紊乱间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看来,今日必有一方身死,才能了结了。」 国师手掌翻覆,一股无形的暗劲在空气中流转,而他脸上的血色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仿佛要殊死一搏。 「非也。」贺云峥笑得令人胆寒,手掌抬起间衣袍无风自动,「死的,只会是你们。」 「刷——」 贺云峥和国师齐尘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只听轰的一声不太真切的闷响,两人手掌相对,一阵几乎肉眼可见的内力波动勐然盪开。 周遭来不及躲避的众人瞬间被这股气浪掀飞,胸口气血翻涌,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而本就断了心脉的郑老将军,毫无徵兆地遭了这一击,那一瞬间非人的疼痛侵袭四肢百骸,鲜血从七窍涌出,竟直接被震断了气。 倒下的那一刻,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死不瞑目。 「贺云峥!」 「宗主!!」 「国师!老将军!!」 情绪各异的唿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可处于风波正中心的二人却根本听不见。 两股僵持的内力在双方的不断输出中濒临崩溃,如今不论哪一方打破了平衡,双方都将受到巨大的伤害。 忽地,贺云峥诡异地笑了一下。 国师心底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惊诧道:「你疯了?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要你的命。」贺云峥道。 「现在抽手,你也会死。」国师不觉得贺云峥想要和他同归于尽。 「谁说我要抽手?」 贺云峥挑眉,旋即在国师惊慌的目光中陡然加大内力的输出,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榨干了体内的最后一丝力气。 -------------------- 第七十一章 大仇得报 「砰——!!!」 内力爆沖之下,两人双双被震飞出去。 国师重重地撞到车驾上,狼狈地摔了下来,刚一张口,便大口大口的呕血,他甚至能看见一些似乎是内脏的碎片,感受着生机的不断流逝,他不甘地抬头,似乎想要看看贺云峥死了没有。 第129页 「咳……让国师失望了。」 贺云峥同样狼狈地坐在地上,一手压着气血翻涌的心口,剑眉紧皱,但却并不像是伤重的样子,看上去更像是力竭后的虚弱不适。 「不可能……不可能……」 国师不可置信地嘟囔着,余光瞥见已经身死的郑老将军,瞬间愣住。 是他们轻敌了啊…… 「贺云峥!」 「宗主!」 商无惑和傅司匆匆脱身沖了过来,一人托着贺云峥的一只胳膊,满脸紧张。 「怎么样?」商无惑自己都是一脸血,却根本顾不上擦擦。 「我没事,别担心。」 贺云峥伸手抹去商无惑脸上的血迹,累极了没什么力气,索性就靠在商无惑的身上。 傅司见自家宗主没什么事,便立刻转身投入战斗,火速朝着快要招架不住的裘笙那边掠去。 然而就在这时,国师突然暴起,使出最后的力气抬手甩出了一道寒光,怒吼道: 「贺——云——峥!!!」 「小心!!」 商无惑一惊,下意识地将贺云峥挡在了身后,可这个距离,他根本来不及拔剑。 砰——! 「呃!」 商无惑闷哼一声,心口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惯性之下身体向后倒去。 「无惑!!」 贺云峥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被狠狠揪了一下,慌忙接住商无惑,愤怒之下双眼红的吓人,反手捡起地上商无惑的佩剑,狠狠掷出。 噗呲——!! 长剑蛮横地贯穿国师的心脏,生生将国师钉在了囚车上。 胸膛前,剑身尽数没入胸膛,只留剑柄在外,足以见得贺云峥在内力耗尽的情况下使了多大力气。 「……」国师嘴巴一张一合,却只有粘稠的血液淅沥沥地流出,心脏撕裂的剧痛让他迅速丧失五感,很快便脖子一歪,没了生气。 「无惑!看着我!」 此时的贺云峥早已没了方才的气势,慌张地捂住商无惑的心口,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在怀里。 「咳……还挺疼。」商无惑皱着眉头嘶了一声,抬手抓住了贺云峥按在他心口的手,看见贺云峥那急得快要发抖的样子,笑道:「托你的福,完好无损。」 「什……什么?」贺云峥还处于惊吓中,反应有些慢。 商无惑不忍心在贺云峥过度消耗的情况下吓唬他,缓了缓就坐了起来,然后从衣襟中掏出了已经碎成好几瓣的玉佩。 「它救了我,可惜了……碎成这样怕是粘不上了。」 贺云峥低头看去,就看到商无惑的手里赫然是父亲的那枚玉佩,还是好久之前,他交给商无惑的,没想到他竟一直随身带着。 「你没事就好。」贺云峥紧紧抱住商无惑。 「好了,没事了,不害怕啊。」商无惑看贺云峥还有些没缓过来,拍了拍贺云峥的背。 贺云峥抿抿嘴,不由分说扒开了商无惑的衣襟,看那胸膛上只是有一片因重击留下的红印子,并无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商无惑欲言又止,默默将贺云峥扒着他衣服不肯松开的手拿下来,小声道:「注意点场合,想看回去看。」 贺云峥眨眨眼,「好。」 商无惑:…… 十分短暂的缓了一口气,贺云峥借着商无惑的力道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国师和郑老将军的尸体,迈步过去,抽出插在国师心口的剑,干脆利索地割下了他二人的头颅。 「父亲,您的仇,孩儿报了,当年的真相,天下知晓,您安息吧。」 站在贺云峥身后的商无惑眼里满是心疼,无声地扯了囚车上的布,替贺云峥将那两颗头颅包裹好放在一边,然后飞身跳上囚车,朗声道: 「国师齐尘,郑老将军已死,尔等速速停手,否则就地格杀!!」 「——!!!!」 此话一出,战局瞬间乱了套。 死士们此行的目标已然被毁,他们也再没有厮杀下去的必要,即便心有不甘,也没有人想在什么都没得到的情况下,还把命搭上。 是以,除却重伤不能走的和已经死了的,剩余的死士无心缠斗,迅速抽身撤离,只剩下一片狼藉。 「宗主,可要追?」傅司喘着粗气询问,握剑的手压不住的发抖,显然已经有些脱力。 「不必。」贺云峥摇摇头,他累了,那些死士无关紧要。 「那剩下的活口呢?」裘笙瞥了一眼还没死透的死士,就是这傢伙刚才差点伤了傅司! 贺云峥看出裘笙心里的小九九,开口道:「自生自灭吧。」 「看一下兄弟们的伤亡情况,回宗。」贺云峥拎上那两颗人头,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琼崃宗的地界而去。 至于商无惑,自然是跟了上去。 「将军跟人家走了,咱咋办?」 被晾在后边的士兵大眼瞪小眼,跟,还是不跟? 其中一人拎住一个想要偷偷跟上去的士兵,幽幽道:「将军没说就是不让跟着,别凑热闹了,当心将军找你当陪练。」 「……算了算了,那不看了。」那士兵一哆嗦,那是陪练吗?那就是找打。 「走了,回去了。」 …… 此时,都城皇宫内。 萧崇烨刚刚收到国师和郑老将军身死的消息,执笔写下了一道密令,递给身后的暗卫: 第130页 「障碍已除,余下的散兵游勇逐个击破便可,将此密令送到左相手中,谋划多年的计划,是时候实施了。」 「是。」暗卫领命离去。 冷清的宫殿内,萧崇烨指尖轻扣桌面,游离的目光渐渐放空。 这混乱不堪的朝堂,也是时候该肃清一番了,那些危及北陵社稷的毒瘤,他这次要彻底清除! 良久,皇城禁军统领敲响了大门,进来行礼时眉宇间难掩愁容。 「何事?」萧崇烨抬眸。 「陛下,不知何人有意散播,贺云峥截杀朝廷命官一事已经传遍都城了,坊间众说纷纭,如今该如何处置?」 若是放在以往,禁军统领早就将流言压下,可今时不同往日,流言大多来自百姓,他也不好贸然动手。 萧崇烨眼底神色不明,半天才嘆息一声道:「随他们去吧。」 「啊?」禁军统领惊讶抬头,就……不管了? 「有些事不是单单公平二字就能理清楚的,现在这样的结果就很好。」 萧崇烨挥挥手,「去吧,照常就好,贺云峥此人虽难以掌控,但也算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闹得太过,不必理会,之后你还有很多事要忙,打起精神吧。」 「……是。」 禁军统领不解,但皇帝都发话了,他也只能遵从,带着满腹的疑惑退下了。 此时的禁军统领还不知,在未来短短半月内,朝堂上的熟面孔少了许多,而那些人均是他跟着皇帝的影卫一一抄查的,令他震惊的是,这些人竟多少都曾与国师和郑老将军相交甚深。 随着一桩桩让人怒火中烧的罪行被查出,一夜之间,多位官员的府邸惨遭血洗,罪行昭告天下,受万人唾骂。 不日后,便有新鲜血液注入朝堂,据说,新上任的官员大多出自寒门,均由皇帝一手选任提拔。 …… 话又说回来,贺云峥这边带着众人返回都城时停在了一片密林前。 商无惑看那密林平平无奇,并无不妥,疑惑道:「怎么了?可是发现了什么?」 「择日不如撞日,之前答应你的事,就今日办了吧。」 贺云峥说着便从属下手中拿过一柄弓箭,三箭齐发,先后四次,分别射向了不同的方向。 「这是……联络信号?」商无惑想到了什么,但是又不太确定。 「没错,之前与你说过的手工艺者,就在这片林子里。」贺云峥说道。 话音刚落,便有一对身着狩猎衣袍的父子从林中现身。 商无惑并未在这二人的神情间看到警惕的情绪,显然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联繫方式,更是确认不会有人冒充贺云峥行骗。 「贺宗主。」那位父亲拱了拱手。 贺云峥微微颔首,「李先生,又见面了,贺某此次是给你们带来了一单大买卖,你们与我身旁这位商议即可。」 「无惑,去吧,他们会带你去见他们的首领。」贺云峥说道。 「我……自己去?」商无惑眼睛逐渐瞪大。 贺云峥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放心,他们不会伤害你,我就在这等你。」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是你琼崃宗的生意伙伴,就这么让我去谈,不太合适吧?」 商无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有种抢人家生意的感觉。 「哦?那无惑要是不喜欢,那就不去了,走吧。」贺云峥说着作势就要离开。 商无惑一看连忙拉了一把贺云峥,笑道:「去去去,你等我会儿。」 那对父子见此面面相觑,但在贺云峥的眼神示意下,还是带着商无惑进了林子。 …… 这场交易的商谈并没有持续太久,商无惑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刚刚过去不到一个时辰。 贺云峥看着这人脸上美滋滋的笑容,就知道,这买卖,定是成了。 「谈妥了?」贺云峥挑眉。 「成了!」商无惑太激动了,翻身跳上了贺云峥的马,不顾琼崃宗众人惊骇的目光,从后面抱住贺云峥,照着贺云峥的脸就亲了一口,「你可帮了我大忙了!有了这批软甲,我鬼影军的弟兄们在战场上就多了几分活命的生机!!」 战场残酷,生命的消逝只在弹指之间,没什么能比多一份性命保障更让人欣慰的了。 「那就好。」 贺云峥眼底带着笑意,手上却不老实,反手抓住商无惑的腰带,手上一用力,硬是单手把商无惑这么健硕的男子从后面抱到了前面。 待双手牢牢将人圈住后,贺云峥下巴搭在商无惑的肩膀上,道:「知道商将军马术极佳,但这么多属下看着,给我这个宗主一个面子?」 商无惑剑眉轻挑,他现在心情极好,也不跟贺云峥计较,甚至还十分配合地「依偎」在贺云峥的怀里,慵懒道:「依你,骑稳一点,别颠了本将军。」 「好。」贺云峥轻笑,余光瞥了一眼已经目瞪口呆的一众属下,语气轻快道:「回宗!」 -------------------- 第七十二章 相伴一生之人 琼崃宗后山,一坟墓前乌泱泱跪了一片琼崃宗子弟,个个面色沉重,目光悲恸。 他们都撸起了左手臂的衣袖,露出皮肤上巴掌大小的游隼刺青,那是证明他们曾是老宗主亲卫的印记,即便老宗主逝去,也仍将伴随他们一生。 第131页 墓碑前,两颗人头被火光吞噬,血肉灼烧间发出滋滋的声响。 而贺云峥就这么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 良久,他抬手抚摸墓碑上父亲的名字,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父亲,孩儿做到了……您的仇人,孩儿一个都没有放过,琼崃宗也很好,在按照您期望的方向发展,您也不用担心孩儿,孩儿……已经找到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不会再去做那些不要命的事,您……安息吧。」 「无惑,过来。」贺云峥朝着商无惑伸出手。 商无惑不明所以,但还是握着贺云峥的手来到了墓碑前。 「父亲,他叫商无惑,是我方才和您说的,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以后,我们会常来看您的。」贺云峥如是说道。 商无惑一愣,随即与贺云峥十指相扣,十分诚挚尊敬地冲着老宗主的墓碑行了一礼,道: 「老宗主放心,有晚辈在,以后,贺云峥不会是孤身一人。」 贺云峥嘴角微微上扬,又和父亲说了几句话,便拉着商无惑离开了,将空间留给那些曾经追随父亲的人们,大仇得报,他们……也有很多话说吧。 …… 离开后山,贺云峥却并没有带着商无惑回到暖云阁,而是朝着一处十分僻静的小路走去。 商无惑看着这陌生的路线,拉了一下贺云峥,「这是要去哪?你内力损耗太多,该好好休息才是。」 贺云峥摇摇头,「我没事,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商无惑不解,什么地方等休息好了再去不行? 贺云峥却故意卖了个关子,「到了就知道了。」 很快,两人便走到了小路的尽头,那里是一处十分简朴的院落,像极了平常百姓家的小院子,满满的市井烟火气。 但里面的东西,似乎很久没有动过了,看上去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这是……?」商无惑推开院门,发现里面的一切虽然陈旧,但大都维持着完好的样子,显然经常有人来打扫。 「小时候,我和父亲就住在这里,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父亲是琼崃宗的宗主意味着什么,只觉得父亲很忙,每天要见好多人,而且时常不在我身边。 但即便是再忙,父亲每天都还是会回到这里陪我说说话,讲一讲江湖上的故事,直到那个雨夜之后……我就再没来过这里了。」 贺云峥怀念地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桌椅板凳,甚至是那些毫不起眼的沙砾,仿佛还能看见曾经父亲的身影。 「我将这里交给属下打理,并告诫自己,大仇一日未报,我就一日没有资格踏入这里。」 「你现在做到了。」商无惑抱住贺云峥,不让他再和自己较劲,柔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一切都在好起来。」贺云峥贪恋地抱紧商无惑。 虽说是多年未曾踏入的地方,但贺云峥却没有过度的留恋,只是短暂的在这里停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打算离开了。 「不再待会儿了吗?」商无惑觉得,贺云峥对这里的感情还是很深的。 贺云峥最后看了一眼那院子,笑着摇头:「不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有些记忆,留在心里就够了,他怕在这里停留的太久,就失去了想要继续走下去的心。 「无惑,还记得之前答应了了我什么吗?」贺云峥边走边问道。 「什么?」商无惑一怔,他是忘了什么吗? 贺云峥不满挑眉,「之前你说的,等我好了之后,就陪我畅饮一番,忘了?」 商无惑皱眉,「要我提醒你吗?你刚刚消耗了那么多内力,不宜饮酒。」 「又不是伤着了,休息一下就好,饮酒有助睡眠,走。」 贺云峥一把揽住商无惑的肩膀,不由分说把人往暖云阁带。 半个时辰后,两人捧着酒罈子,坐在暖云阁门前的台阶上,商无惑背靠着柱子,面色绯红,眼神已经有些不太清明了,看什么都带着重影,怎么都看不清,最后索性闭上了眼。 贺云峥在一旁托着下巴定定地看着商无惑,时不时灌上一口酒,面上透出的薄红以及脚边滚落的许多酒罈子证明他此刻也算不上清醒。 「无惑……」 贺云峥轻唤了一声,商无惑似乎听见了,却只是皱了皱眉头,眼都没睁。 「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吗?你不许离开我。」 贺云峥垂下的眼眸里透出几分小心翼翼,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一般捧着商无惑的手。 指尖微凉的触感让商无惑动了动,迷迷煳煳睁开眼就看见贺云峥眼里破碎的光亮,心口仿佛被撞了一下,商无惑里倒歪斜地过来抱住贺云峥,满是酒气地哄着: 「我在呢,一直都在,不是早都答应你了吗……」 「无惑,我是说……真正的在一起。」贺云峥突然抬手从后面托住商无惑的头,两人额头相对,贺云峥唿吸间热气喷洒,语气间带着有些幼稚的执着: 「无惑……我们,成婚可好?」 「……」 一语如同千斤重,毫无预兆地砸在了商无惑的心上,硬是将那灼热的酒气都散去了几分。 商无惑抱着贺云峥的手臂收紧,眼底情绪复杂,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隆隆的心跳。 第132页 良久,商无惑才不太利索地开口:「云峥……战事尚未平定,我……」 他是爱贺云峥的,听到成婚心中是欣喜的,可他还是北陵的将军,岂能因儿女私情,弃浴血奋战的将士于不顾? 「没关系。」贺云峥吻住了商无惑的唇,笑了笑,「你有你的责任,我能理解,那……战事平定之日,便是你我成婚之时,可好?」 商无惑心中酸涩,贺云峥的话带着过于炙热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紧,好半天,他才闷声答应:「好。」 「那就说定了。」贺云峥依旧温柔,手指摩挲着商无惑的侧脸。 忽然一阵风吹来,捲来几片梅花瓣落在了两人的衣摆上,商无惑恍然回神,就听贺云峥在他耳边说道: 「无惑可还记得当初的赌约?现今战事还未起,是不是……可以先兑现你我的赌约?」 「什……啊。」商无惑抿抿嘴,他想起来了。 那日……他踹了贺云峥门前的梅树,还说他这梅花开不了。 『若这梅花开了,你便留在琼崃宗半年,替我做事。』 贺云峥当时是这么说来着……吧? 「无惑,梅花开了。」贺云峥又往商无惑身上凑了凑。 「嗯……」商无惑闷声应和,他看见了,挺显眼的,开得还不错,本来还以为活不成了呢,倒是跟它的主人一样顽强。 「无惑,留下来。」贺云峥突然抱住了商无惑的腰。 心中有某根弦倏然绷断,商无惑看着那梅花点头,「好,若无战事,我留下来,但不是为了赌约,是为了你。」 「无惑……」贺云峥笑了,笑得前所未有的开心,酒劲上头,贺云峥翻身就把商无惑按在了地上,眼底汹涌的情意仿佛要将人溺在其中。 商无惑感受到自己的腰带被胡乱扯开,本就晕乎的头更加的混乱,但还是强硬地搂过贺云峥的脖子,咬着后槽牙道: 「就这么急?别在这。」 「……抱歉。」 贺云峥勐然回神,讪讪地咳了一声,抱起商无惑,迈着大长腿就进了屋。 砰——! 房门紧闭,将一切隔绝在外。 床榻前,纱帘被修长的手指勾落,时不时有零落的衣衫从缝隙中被抛出。 吱吱呀呀的动静在那朦胧的身影晃动中愈演愈烈。 「无惑……爱字太浅,我愿用此生表达心意。」 「……我知你心意,一生得此良人,足矣。」 …… 后世记载。 辰元十一年末,皇帝萧崇烨肃清朝堂,惩除奸佞,善用良贤,百姓富足安定。 辰元十二年,蛮夷来犯,北陵将士出征应敌,鬼影将军商无惑率鬼影军长奔突袭,重创敌军,以摧枯拉朽之势稳定战局。 然蛮夷用兵诡谲,以鄙夷之法偷袭,令北陵军伤亡惨重,鬼影军因掩护主力军后撤,被困长阳坡,情况危急。 三日后,久匿江湖的琼崃宗势力横空出现,以奇绝之法破阵入长阳坡,助鬼影军绝地逢生,后协力与主力军合围,灭蛮夷大军,战事平定,凯旋而归。 辰元十三年,北陵都城有男子与男子成婚,为北陵开国以来首例。 大婚当日,百姓围道,锣鼓宣扬,琼崃宗众人尽数出动,奇珍异宝皆为聘,红绸花灯盈满长街,鬼影军将士一身戎装,夹道相迎,坚毅的面孔上洋溢着喜气。 高头大马上,一对新人并列而行,虽无惊世奢华,却有无双祝愿。 有人言:琼崃贺云峥,鬼影商无惑,良人红衣,十指紧扣,世间绝配。 -------------------- 正文部分到这里就结束啦,谢谢宝贝们这段时间的陪伴,后续会有两个番外,打算写一下宗主和将军的生活,还有裘笙和傅司之间的小故事。 番外一:宗主与将军 「诶,这贺宗主咋了这是?」 将军府练武场,一将士指着场地中间与将士们交手拳拳到肉的贺云峥,满脸写着:光看着都疼。 「别提了,一上午,这已经是第二十六个被贺宗主练得哭爹喊娘的了。」 躲在柱子后的将士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朝着那不明所以的将士招招手,压低声音道: 「听别的兄弟说,今早的时候,贺宗主是被咱将军从卧房撵出来的,衣冠不整的,贺宗主不敢跟将军置气,就来这撒气来了。」 「好傢伙……」那将士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啧啧两声道:「不过这也怪不得咱将军,要不是咱将军身子骨好,估计也架不住贺宗主那么孟浪……」 「说我呢?」 低沉的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吓得那将士一个激灵,僵硬回头,就看见贺云峥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哈哈……贺……贺宗主,好巧啊,那什么,我跟兄弟聊……」 那将士回头一指,柱子后却是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兄弟。 「……」你大爷的!!就把你兄弟这么扔这!!! 「贺宗主……」 那将士苦哈哈地转过头来,心说完了,我命休矣。 贺云峥擦擦额角的细汗,扬扬下巴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将士:不不不,您吃将军就好。 「来,帮我个忙。」贺云峥把那将士拽过来,凑到耳边说了些什么。 第133页 那将士听了之后一脸的『你这人怎么这样?』,「宗主,您这么做能成吗?要是被将军发现了,我们倒是没事儿,您……怕是一个月都别想进卧房了。」 「啧,你照做就是,你家将军的脾气我还不了解?还是说……你也想跟我练练?」贺云峥微微眯起眼睛。 那将士听了顿时站直拱手,「是,属下这就去办。」 …… 日上三竿,商无惑仍在床榻上未起身,一想到昨晚贺云峥像个狗一样把自己啃得够呛,就气得牙痒痒,暗暗下定决心,这半个月,不管贺云峥说什么,都绝对不能心软了! 「将军!!不好了!贺宗主出事儿了!!」 门外传来属下慌张的喊声,商无惑听了一愣,那傢伙壮得跟头牛似的,能有什么事? 莫不是骗他的? 心里这么想着,但商无惑还是火速穿戴好,开门问道:「怎么回事?」 「贺宗主上午到练武场撒气,结果打着打着突然捂着心口昏过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将士一脸焦急,看上去不似作假。 「昏过去了?」 商无惑皱眉,据他所知,贺云峥身上绝对没有毒素或是暗伤遗留,这些年来也都健康得很,练武场的兄弟不被他练晕过去就不错了,他昏过去了?? 就当商无惑思考,这是不是贺云峥为了让他心软搞出的么蛾子时,余光瞥见孟叔在一将士的搀扶下,紧赶慢赶地朝着练武场去了。 真出事儿了?! 「诶——将军!」 那将士只见自家将军连路都不走了,直接运起轻功飞掠而去,顿时啧啧两声,「将军啊将军,您这可怎么玩得过贺宗主啊……」 …… 到了练武场,贺云峥早就被人抬进了一间屋子里,此刻躺在床上,眉头紧皱,唿吸凝滞,似乎正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贺云峥?」商无惑连忙上前推了推贺云峥,但对方只是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 这下商无惑有些急了,忙去握住贺云峥的手,「怎么这么凉?!」 这时,孟叔匆匆赶来,还没等开口,就被商无惑拉到了床前,「孟叔您快给他看看,他的毒不是几年前就已经解了吗?怎么还会这样?」 「别急别急,老夫看看。」 孟叔心知肚明,一边探脉,一边吐槽他这一把老骨头了,还得被这俩人折腾。 半炷香过去,孟叔神情严肃道:「他之前可是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又或是见了什么特殊的人?」 「为什么这么问?是见了一个人,他怎么了?」 商无惑心头一紧,前段时间贺云峥的确去见了一个怪人,似乎是琼崃宗的仇家,但事情最后解决的很顺利,他也就没有多问,难道是那次的事出了问题,但贺云峥没告诉他? 「这就对了。」孟叔一拍大腿,道:「他这是中了寒毒,索性他有及时服用解药,并不严重,这样,你带他去温泉里泡一泡,驱一驱体内的寒气,或许会好些。」 「温泉?温泉能解寒毒?」商无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不是解毒,是缓解他解毒后体内残余的寒气,他这身体之前也没少折腾,寒毒霸道,解了毒也免不了难受。」 孟叔说得那叫一个真切,好巧不巧的,「昏迷」中的贺云峥此时咳了两声。 商无惑见不得贺云峥难受,直接把人抱起来直奔将军府后院的温泉。 等两人匆匆走后,孟叔捋了几下没剩几根的鬍子,「这年轻人啊……」 …… 温泉里,商无惑和贺云峥均是褪去了外袍,只穿了一件中衣浸在水中。 「昨晚让停都不停,今天就给我晕在练武场,你就折腾我吧……」 商无惑嘴上抱怨个不停,但手上还是揽着贺云峥,免得人滑进水里去。 时不时还摸一摸贺云峥的体温,直到感受不到凉意,商无惑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而暗中不停调息的贺云峥此刻有苦说不出,尽量让自己的体温恢復的不那么离谱。 氤氲雾气的不断熏蒸下,最是让人容易疲乏,商无惑待了没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商无惑感觉有一只手在自己的腰腹间滑动,顿时睁开眼,如鹰般锐利的目光直直看向贺云峥。 贺·被抓包·云峥顿时一僵,现在收手已经来不及了,索性直接抱住商无惑,垂眸道:「我就知道你还是心疼我的。」 「……装的?」商无惑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道。 「没有,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贺云峥一脸受伤。 但商无惑显然不信,暗道关心则乱,拨开贺云峥的手就走,「你好好反省吧,这个月都别想上床!」 「诶——无惑!」贺云峥顿时急了,连忙去拉人,可手刚伸出去,就觉得胸口气息一滞,一股气息没压住,瞬间呛咳出声:「咳……咳咳……」 许是方才「伪装」时调息过度,贺云峥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一滑直接躺进了水里。 贺云峥:……完,玩脱了。 没走出多远的商无惑听见贺云峥咳嗽就开始皱眉,可一想到贺云峥装病骗他,这口气就咽不下去,告诉自己别理他。 可下一步还没迈出去,就听身后没了动静。 心底好一番纠结后,商无惑还是不争气地回了头。 第134页 这一看不要紧,商无惑心都要跳出来了,贺云峥不见了踪影,水里竟泛起了一抹血色! 「贺云峥!!」 这下哪还顾得上生气,商无惑急忙过去捞人。 很快,商无惑把贺云峥从水里弄了出来,拽上了岸。 「咳咳……」 贺云峥呛了口水,手撑着地面不停地咳嗽,他发誓,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回去打醒那个作死的自己,竟然让他在无惑面前这么狼狈!! 「你怎么样?」商无惑紧张地扶住贺云峥,看他唇边还有血迹,登时急了,起身就要去找孟叔。 「诶,咳……无惑。」贺云峥赶紧把人拉住,闹剧到这就行了,再这么下去他可就真要丢人丢大发了。 「我没事,就是没调息好憋了一口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贺云峥这次没说谎,前些天和那怪人交手,的确是因为轻敌挨了一掌,一直以为没事,结果方才装病调息硬是把这口血逼出来了,这下可够真实了。 商无惑沉默地蹲下,冷着脸抓了件衣服给贺云峥披上,「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我……」贺云峥一时语塞,心下一横,拉住商无惑的手道:「我身体没事,呃……本来没事,但是刚才……有一点点事,现在又没事了……嗯,就这样。」 「……」商无惑额角跳了跳,「折腾自己有意思?」 「对不起。」贺云峥蔫了。 「吓唬我有意思?」商无惑手指戳了一下贺云峥的头。 「我错了。」贺云峥头垂得更低了。 「不知道我会心疼?」商无惑板着脸。 「我真的错……咳咳……」贺云峥一句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咳嗽,但是怕商无惑觉得他还是故意的,会生气,硬是憋了回去。 「……」商无惑抿嘴,拉了贺云峥一把,「行了,回去换衣服,别着凉。」 「可你不让我进卧房。」贺云峥不动。 商无惑气笑了,「我将军府那么多房间,没你能住的?」 「那算了,我不去。」贺云峥摆烂。 「……」 眼看着起风了,商无惑认命地深吸一口气,「让你进,走,回去换衣服。」 「好。」 得到想要的答覆,贺云峥火速起身,一把扛起商无惑,迈开大步回了卧房。 然而等回了卧房后……湿哒哒的中衣,因温泉水汽而变得泛红的肌肤,有意无意的触碰…… 理智的弦再度绷断。 翌日,二人谁都没能出了卧房。 床榻上,商无惑无语望着床顶,身旁躺着吃饱喝足还不停撩拨他的某人。 「贺.云.峥!你真是好得很!」 「无惑满意就好。」 「满意你大爷!给爷滚下去!」 「别闹,累了吧?还早着,再睡会儿。」 「手拿开。」 「换个手抱?好……」 「……」随便吧。 -------------------- 番外二:傅司与裘笙 「你就是傅司?你就是宗主新捡回来的护卫?」 一红衣少年费力地爬上了院墙,抻着脖子看着正在院内练剑的青衣少年。 这个叫傅司的少年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消瘦些,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手里的剑比他个子都要高,也不知这人是怎么拿起来的。 少年傅司皱眉看着那明媚的少年,收剑提醒道:「院墙坏了,会摔,下来。」 「你别小瞧人,我可是老宗主捡回来的!比你来的早!宗主可器重我了,你得叫我——诶!」 红衣少年话还没说完,脚下的砖块突然脱落,他整个人顿时失去了着力点,陡然往后仰去。 完了完了,少年紧闭双眼,已经做好了迎接疼痛的准备。 可意料之中的碰撞感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一双手稳稳将他接住,一股好闻的青草气息钻进了他的鼻孔。 睁开眼,就看傅司无奈地看着他,问他:「叫你什么?」 「……我,我叫裘笙。」 裘笙尴尬地从人家怀里跳下来,却因为过于仓促没站稳,脚下一滑又扑进了人家怀里。 傅司对此并不在意,只是把裘笙扶好,皱眉提醒道:「老宗主过世宗主很伤心,你不要再提老宗主了。」 「……哦。」裘笙自知理亏,先前想要和这人比试一番,收个小弟的心思也早就散了。 「还有事?」傅司还要练剑,他要早日成为有资格站在宗主身边的人。 「没……等等!你的手!」裘笙惊唿一声,他看见傅司握剑的手背正在流血。 回头再去看那院墙,上面也有一道血痕,裘笙顿时明白过来,那是方才为了救自己受的伤。 「没事。」这点皮外伤,傅司并不放在心上。 「什么没事!给我看看。」 裘笙气鼓鼓地瞪了傅司一眼,不由分说拉过傅司的手,十分幼稚地吹了两下,又拿出药来小心翼翼地撒上。 「疼吗?」裘笙有些内疚地抬头。 「不疼。」傅司摇头,他真的不疼,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算什么。 但裘笙却不依,噘着嘴嘟囔,「怎么会不疼……」 手背上传来丝丝凉气,傅司看着裘笙捧着自己的手,轻轻吹着气,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这就是……被人关心的感觉吗? 第135页 …… 一缕朝阳穿过窗口照在傅司的脸上,万般思绪,瞬间从梦境中抽离。 傅司有些迟钝地抬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唇角微微上扬,倒是许久没有梦到过小时候的事了。 「砰——!!」 半敞的窗户勐地被从外面拉开,裘笙的脑袋探了进来,清朗的声音下一秒钻进傅司的耳朵: 「傅司——!!醒了没有傅司!!太阳晒屁股了!!」 「……」 傅司起身来到窗边,一把捂住裘笙的嘴,打量着这张明显比小时候更俊秀一些的脸,遗憾道:「还是小时候可爱些。」 裘笙一愣,嫌弃地打掉傅司的手,呸呸两声,「说什么胡话呢?没睡醒吧你?」 但傅司早已收敛了情绪,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找我什么事?」 提到来意,裘笙有些兴奋地半个身子挂在窗台上,道: 「宗主跟商将军出去玩了,给咱俩放了假,走啊,一起玩去啊?都城摘星阁在搞游船画舫,凑凑热闹去?」 「不去。」 傅司没什么兴趣,都是些世家公子小姐寻姻缘机遇的玩乐之举,他们去凑什么热闹。 「就知道你这木头会这么说。」裘笙眼底闪过一抹失落,但随即又自己给自己打气,继续道:「你别忘了你前天还输给我一局牌呢,咱们这样,你要是今天陪我去了,我就不让你到商将军面前说宗主坏话了,怎么样?」 听到这,傅司犹豫了。 言出必行的性子让他做不到毁了和裘笙的赌约,但要他去商将军面前构陷自家主子,他也是万万不想做的。 于是,傅司深吸一口气看向裘笙:「好,我陪你去。」 裘笙一拍手,笑道:「这就对了,走,快点的。」 …… 傅司和裘笙感到摘星阁前的湖边时,人已经很多了,湖面上来来往往有不少的游船,隐约能看到一些奔放的世家公子小姐站在船头调笑。 「两位公子可是要游船?」租船的商贩看裘笙一脸期待,很是会看眼色地凑了上来。 傅司皱眉,「不了,我们……」 「要!给我们来一艘船!」裘笙指了一艘看上去十分诗情画意的游船,付了钱就拽着傅司跳了上去。 并且,裘笙拒绝了船夫上船,只任由游船随着水流随意游动。 傅司不喜人多,上了船就坐在船舱边上,也不出来,裘笙叫了几次都没用,想了想就从船舱里取出了每艘船上都准备了的酒水。 「既然不出去,那喝点?要不然太无趣了。」裘笙进了船舱把门关上。 傅司看了看那酒壶,不解道:「你不是说外面的酒水远不及你酿的,不屑品尝吗?」 「呃……」裘笙一噎,翻了个白眼挥挥手,「最近酿酒没灵感,尝尝人家的味道也是好的,你哪那么多话,就说喝不喝吧!」 「……」傅司也不知裘笙今天哪那么大火气,默默拿了两个酒杯,自己一个,裘笙一个,甚至还主动倒上了酒。 裘笙眉头一挑,满意地笑了。 于是,之后的半个时辰里,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把船上的酒喝了个精光。 「……没你酿的好喝。」傅司扔了空酒杯,神情有些呆滞,往日里那股子沉稳劲儿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往那一瘫,看着有些傻气。 裘笙眨眨眼,抿嘴放下了酒杯,常年的酿酒早已让他练就了千杯不醉的本事,即便喝了这么多,也依旧清明。 「傅司,看着我,我是谁?」裘笙凑到傅司跟前,捧着傅司的脸,让他直视自己。 「裘笙……?干什么?」 傅司有些不适地皱眉,扒拉了一下裘笙的手,但很快手就无力地耷拉了下去,起身的时候也使不上力气,一头栽倒过去,头砸在了裘笙的肩上。 「酒量还是这么差。」裘笙眼底涌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没错,他就是故意的,他知道傅司很多时候是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的,所以才敢拉着傅司这么喝酒,再加上傅司性子隐忍,即便喝的太多感到不适,也不会说出来,所以……可不就让他得逞了? 可傅司真的是意识混乱了吗? 并没有。 醉酒是真的,但此刻的傅司还保留一丝清醒,他也感觉到了裘笙今天的怪异,所以,他也就顺势而为,想看看裘笙这么执着的要带他来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傅司,我喜欢你。」裘笙像是倾诉着压抑心中许久的秘密一般,小心又害怕,声音低的快要听不清。 还在思考的傅司听了之后,顿时僵住,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裘笙……喜欢自己? 「什……什么?」傅司有些反应迟钝地抬起头。 但裘笙却突然按住了他的头,又把他按了回去。 「傅司……我不知道你现在能听懂多少,但你先别抬头,听我说就好,我怕……看着你的眼睛就不敢说了。」 裘笙深吸一口气,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继续道: 「傅司,你可能不知道,小时候我经常偷看你练剑,那时候我就在想,怎么会有人年纪这么小,却这么厉害,我想我一定要超过你,再打败你让你对我刮目相看……」 傅司拳头攥紧,他知道,他只是没有拆穿。 「傅司……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你总是让我跟着你,说是宗主让的,但其实……是你自己想的吧?宗主从来不会管这些,宗主只让我们都活着回去。」裘笙又说道。 第136页 傅司:嗯,是他想的,那时候你看着就不太靠谱的样子,万一没人护着,死了怎么办?你死了,就没人总来找我了。 「傅司,我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可我怕你不接受,所以……我就一直将这份心意藏在心里。 宗里的人都说你冷冰冰的,除了宗主,谁在你那都讨不到笑脸,还说你很可怕,从你手底下受刑的人,就没有站着出来的……可是我觉得,我是不同的。 呵,你要是清醒的话,又会嘲笑我了吧?可我就是喜欢你,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 练剑时的你我喜欢,和我拌嘴时的你我喜欢,严肃的你我喜欢,不解风情的你我也喜欢,就连杀人时的你……我也是喜欢的。 好像再兇险的任务,只要有你在,我都不会害怕,我知道我们都会平安回来的。 傅司,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好羡慕宗主和商将军他们那样的感情,我也想和你…… 傅司……我是个胆小鬼,也就只敢在这种情况下问问你了,你……也喜欢我吗?」 「嗯,喜欢。」傅司突然回抱住了裘笙。 裘笙浑身一僵,嘴巴一张一合,半天才蹦出一句哆哆嗦嗦的话:「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喜欢你。」 傅司第一次说这种话,给自己弄了一个大红脸,硬按着裘笙的头,不让他看自己的脸。 裘笙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想要抱住傅司,又有些不敢,开口已经是语无伦次:「你……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还清醒吗?你知道我刚才都在说什么吗?」 傅司忍俊不禁,拍了拍裘笙示意人冷静,「嗯,知道,你是裘笙,我酒量还没差到认不出人的地步。」 「我……我……」 裘笙欣喜若狂,没有什么能比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更让人兴奋的事了。 他一把抱住傅司,眼尾不受控制地有些湿润。 「那……要在一起吗?」裘笙问。 「如果你愿意的话。」傅司垂眸,他自知自己绝非良配。 裘笙却不知他的心思,连连点头,生怕傅司反悔,「我愿意。」 「傅司……」裘笙虔诚地捧着傅司的脸,在傅司惊诧的目光中,轻如点水般落下一吻。 傅司搭在裘笙腰上的手松了又紧,终究是在裘笙一声声的唿唤中遵从本心。 「裘笙,是你选的,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了。」 裘笙目光朦胧,渐渐沉沦,「好,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游船渐渐盪至湖中心,点点涟漪随着船身的晃动层层盪开,直到夜色降临,两人才一脸满足地挽着手从游船中走出。 月光下,傅司取下戴在脖子上的玉坠,挂在了裘笙的脖子上,指尖抚过裘笙脖子上的红痕,喃喃道: 「裘笙傅司,求生赴死,合该是一对,这是我母亲给我的,要我送给我决定相伴一生的爱人。」 「难得你这木头也有这么会说话的一天。」裘笙轻笑。 傅司摇头,「只对你这般。」 裘笙:「油嘴滑舌。」 「那不说了。」 「再说一句听听?」 「不说。」 「再说一句……」 「……」 -------------------- 好啦,宝贝们,这本到这里就全部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