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在逃狼妖道侣》 第1页 [仙侠魔幻] 《我的在逃狼妖道侣》作者:花之呗【完结+番外】 文案: 剑圣飞升了。 他来去自由,身无挂碍,是天底下修仙人士的榜样。 季容初在剑圣飞升前问他:爹,你真的什么都不打算给我留点吗? 剑圣也愁:我这一身穷的叮噹响,也不知道能给你留什么。这样吧,我走之后给你留下我的一堆死敌,你见机行事。 季容初:? 没想到,剑圣飞升后,他死敌们还没找上门,季容初就因为争风吃醋,谋害师妹,被自己大师兄一剑捅在心口。 她大难不死,刚刚醒来,又被二师兄关押在了宗门的大牢里。 剑圣独女一朝成为阶下囚,外界一阵口诛笔伐,称她为最自甘堕落的仙二代。 她本以为自己就要在牢里蹲上五百年,一个自称她『未婚夫』 的陌生男人却从天而降,将她从狱中劫了出去。 而她尚不知道,这个总是在她面前笑眯眯的神秘男人,正是传闻中杀人如麻,凶神恶煞的魔道第一通缉犯。 她更不知道的是,在很久之前,这位大名鼎鼎的亡命徒,也只是一只倒在她府门前奄奄一息的狼妖而已。 阅读指南:1,坐牢ing仙二代女主x狼妖混血偏执男主 2,1v1,he。男主会有些恋爱脑,大概是一只很怕不被爱的狼狗(? 3,祝观看愉快~ 内容标籤: 天作之合 仙侠 异能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容初,玄劫 ┃ 配角:李寒灯,丁叮噹,太微,孟擎宵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从万丈深渊爬出来爱你。 立意:身在囹圄,心向自由 第1章 初见 季容初死而復生后的第十年,师父说她的未婚夫要来看看她。 彼时季容初正坐在台阶上往嘴里塞新出炉的奶花如意酥,差点咬了舌头。一时吃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好瞪着眼睛看着他。 师父看着她的样子,嘆了口气,说道:「你先咽下去再说。」 季容初一口气将甜点塞进嘴里,含煳不清的问道:「什么未婚夫,我怎么不知道?」 师父忧愁的摸了摸自己没剩几根毛的脑袋:「是我不好,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没想到他还会找上门来。」 他长长的吸了口一气,像是打算开腔讲起一段陈年往事:「容儿啊......」 季容初竖起耳朵听着,只听他咳嗦两声,颤抖着说道:「你还是快跑吧......」 轰隆——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闪过一道惊雷,寒风乍起,阴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拢在一起,黑云压城,其中雷翻滚,仿佛顷刻间就要落下一场暴雨。 寒风吹动季容初身上单薄的灰色囚服,她抬头看着天空,提起胳膊擦了擦唇边带着奶味儿的渣子,黑色的手铐上相连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叮然作响,沉重的击打在一起。 季容初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拿起本来被她扔在一边的扫帚,对着师父说道:「故事回头再听,师父,您还是先撤吧,要不然下个月咱俩就能结伴在这太吾山上扫雪了。」 她的师父是偷熘到这儿来看她,如果被执法堂的人抓到,估计就可以从此顺理应当的留下,师徒两人手牵手一起蹲大牢了。 季容初话音还没落,一回头师父就没影儿了。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季容初低下头,一副拿着扫帚心无旁骛的扫雪的样子,她假装看不见黑云上的人影,那受到冷落雷龙在云层中翻滚咆哮,震盪的声波引得山上不断有碎石崩落,吵得让人心烦意乱。 她继续装作没听见,用根本没剩几根毛的扫帚东戳西戳,清扫着石阶上的积雪。 轰隆—— 又一道惊雷落下。 最终还是天上那道人影耐性不够,随着几道阴云散去,立在云端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位身着华贵紫衣的高挑男子,他气质不凡,眉目俊逸,只是双眉严得很低,像是生气了,脸上带着一丝冷笑。 「容初。」 那紫衣男人叫季容初名字时明明只叫她名中的后两个字,按理来说应该显得亲昵一些,却总是叫的咬牙切齿的,像是她欠了他百八十万的灵石般苦大仇深。 季容初这个时候才假模假样的抬了抬眼皮,似乎才注意到男人的存在一般,惊讶道:「呦,严大人!」 她在心里嘀咕:怕什么来什么。 这紫衣男人名叫严云鹤,是九天扶摇宗现任的执法堂堂主,也是季容初的二师兄。 两人自小势同水火,鸡飞狗跳的打了许多年,最终一个从金枝玉叶的宗主独女成了阶下囚,另一个则从草根出身的外门弟子,一路爬到了执法堂主的位置。 虽然身份的高低掉了个个,但是该打的架是一点没落下。 季容初好声好气的问道:「堂堂执法堂堂主,没事来太吾山这地方,是特地来探监吗?」 平心而论,她说话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差,只是落在有心人耳中就成了纯粹的拱火。 「你——」 严云鹤显然就被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刺激到了,但又几个唿吸之间强忍住了自己的怒气,他尽力用一种温柔的语气说道:「师妹,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但当年之事我也是职责所在,秉公执法......」
第2页 季容初同样的话已经听过好多遍,没太大兴趣了,干巴巴的说道:「哦。」 严云鹤对季容初简洁的回应十分不满意,杀气腾腾的从天上落下来,站在她面前,一把夺过了她的扫把,面目狰狞的活生生一副恶霸的模样。 「堂堂执法堂堂主,怎么还带抢囚犯扫把的?」季容初颇为吃惊的看着他,对他张开手,「赶快还我。」 「你还扫上瘾了?」严云鹤怒极反笑,随即又阴阳怪气的说道:「不急,你还有八十九年的刑期要熬,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你——」 季容初这几年在狱中脾气被磨的好了不少,然而看见严云鹤这小人得志的样子还是下意识的拳头髮痒。她肌肉记忆般的握住拳头,想要汇集灵力往眼前这个讨人厌的男人脸上挥过去,在运转灵气的瞬间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 严云鹤看见她握拳也条件反射般的往后一躲,然后两人同时反应过来,目光一同放在她手腕上的铁拷上。 万年玄铁打造的铁拷,坚不可摧是一方面,在九天扶摇宗执法堂的刻苦研究下,还能锁住被拷住之人的灵力,带上以后再强大的修仙者也只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就算季容初这一拳真打在他脸上,可能对他来说也和小猫挠痒痒差不多。 想及此处的她顿感无趣,缓缓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将手放下。 严云鹤见季容初如今奈何不了他,似乎还有点不习惯。不过也只是片刻,他又端起师兄的架子,出声教训道:「容初,你能不能不要只想靠暴力解决问题,你就是因为这样,当年才......」 「才什么?」季容初道。 严云鹤顿了一下,道:「你为什么今天在这里,自己心里清楚。」 「不清楚啊,师兄。」季容初十分诚恳的说道,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你忘了,我脑子坏掉了。」 季容初在十年前死过一次,是被她的大师兄一剑了结的。 她对那天的记忆记得不甚清晰,只是依稀间记得那晚同门师兄妹一起喝酒,席间有人不胜酒力而离场,喝到最后,只剩下她和大师兄两人,她那时也已经醉的差不多了,却还摇摇晃晃的举起酒盅,似是想与大师兄手中的酒盅相撞。 她醉的厉害,走路也不稳,几次三番想要摔在地上,还是大师兄伸手将她扶住,她稳了稳身形,刚想抬起手中酒液已经撒的差不多的酒盅,却听见大师兄依稀间说了什么。 她一开始没听清楚,伸长脖子想听他再说一遍,抬眼却对上大师兄冰蓝色的眼瞳,像是结了层霜。 下一刻,她心口一痛,一根冰凌穿透自己的心脏,带来刺骨的凉意。 手中的酒盅跌落在地上,白瓷四分五裂,剔透的酒液流淌,那两盅酒最终也没能撞在一起。 那是她最后的回忆。 被师父救活的第三个月,刚刚勉强能够下床走路的季容初,被数十名执法堂弟子强行押到太吾山服刑百年,其中带头的就是她的二师兄严云鹤。 那时她对严云鹤说:「你是执法堂的,不可以公报私仇哦。」 严云鹤说:「没公报私仇,也没抓错人,就是你。」 季容初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大哥,还说没抓错,虽然那天我喝多了忘了点事儿,但是差点被捅死的人明明就是我哎!」 严云鹤面色复杂,他反问:「如果不是你先动手杀害小师妹,师兄为何要对你出手?!」 季容初愣在了原地。 传闻中,剑圣独女季容初是个娇生惯养,跋扈任性的仙二代。她因为跟同门师妹争风吃醋,在酒席上起了争执后不惜辣手摧花,操控飞叶做刀对小师妹痛下杀手。 而大师兄为了替死去的小师妹报仇,才给了她那一剑。 也就是说,是季容初杀人在先。 季容初听了这个故事,她沉默良久,最后问了严云鹤:「谁能证明是我杀害了师妹?」 传言虽然无稽,但师门中确实只有她是木灵根,操控飞叶杀人对她来说易如反掌,只是她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亲手杀害自己的师妹。 严云鹤闻言嘆了口气,说道:「看来你真的忘记了不少事......当时执法弟子赶到的时候,是你抱着丁叮噹的遗体,在众人面前自己亲口的认的罪。」 在这个故事里,季容初是无可辩驳的罪人。所以严云鹤以执法堂长老的身份来审她,她并没有什么怨言,更不会因此埋怨他。 不过严云鹤认为他大义灭亲的举动迁怒于他,那确实是误会了季容初,她是看他从头到脚哪里都不顺眼,不是因为特别哪件事。 懒得看严云鹤小人得志的嘴脸,季容初别开脸问道:「你到底干嘛来的?」 严云鹤也终于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说道:「容初,你未曾跟我说过,宗主......前任宗主飞升之前,给你安排了一门婚事。」 婚事。 这是季容初今天第二天听见这个词,她虽然也对此十分迷茫,但是嘴上没有说出来,而是莫名其妙的说道:「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干?」 严云鹤似乎又被她不冷不热的语气刺激到了,一副要跳脚的样子,「现在你那未婚夫正坐在青云殿内,气势汹汹的管我们要人!」 「......」 季容初心里的震惊不比严云鹤的少,两人大眼瞪小眼,突然间同时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第3页 半晌,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铁拷,又想起自己败坏的名声,不禁悠悠的嘆了口气。 虽然季容初不知道自己这位未婚夫姓甚名谁,但是那未婚夫多半是听说过她的鼎鼎恶名的。 她因为和同门师妹吃醋杀人这事儿在修真界传的沸沸扬扬,本来季容初在修真界露面不多,现在几乎无人不知九天扶摇宗宗主的女儿苦恋同门大师兄多年,是个为爱痴狂,不惜辣手摧花的坏女人,也相当于给这位未婚夫戴了一顶响彻九州的绿帽子。 那如今是来退婚的?亦或是来秋后算帐的? 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 季容初当机立断,说道:「我现在只是个太吾山里服刑的囚犯,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反正你们也不打算放了我,找个人把他打发了就是了。扫帚不还我就不要了,我换个地方——啊!!」 「雪你先不必扫了,跟我走一趟。」 季容初刚想再跟严云鹤掰扯几句,却见他一抬手,云层间一条闪着电光的紫龙唿啸而来。他一手提着她的衣领子,将她带了上去,紫龙破云而去,瞬间行去百里。 一个时辰后。 季容初穿着一身锦衣华服,脸上画着姣好的妆容,欲哭无泪的跟着几位侍女往青云殿的方向走去。 她前后左右各有一位面无表情的美人儿,将她包围在正中央。这些女子看上去是她的贴身侍女,其实是执法堂最精英的女弟子。严云鹤将季容初手脚上的铁拷变为普通手镯的样子后就将她交给了这些女子,她们也是生怕她惹出什么事端,寸步不离的跟在她后面。 到了青云殿门口,走在最前方的侍女最先停下脚步,躬着身子拘谨的让到一边,剩下三位侍女也跟着分到两侧,一同让开道路。 「怎么了,你们不陪着我进去吗?」季容初问身侧离她最近的侍女。 那侍女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请仙子一人进去,堂主吩咐过我们,这位贵客......」 「咳。」 她的话被最前方带路的侍女的一生清咳打断,她说道:「仙子,请吧,长老们和客人等候多时了。」 季容初不明所以,一个人进入了青云殿中。 青云殿她十分熟悉,这里是九天扶摇宗用来接待重要宾客的地方,前任宗主——也就是她爹,还没有飞升的时候,季容初偶尔会来这儿偷偷瞧两眼修真界的各位大能都长什么样,后来宗主换了人,她身份尴尬,就不曾再来这里了。 当季容初踏入大殿的那一刻,原本十分和谐的交谈声停顿了一刻。 她眼光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还是原来熟悉的旧陈设,更为熟悉的是此刻端坐在两侧的几位长老,其中大长老坐在主位上,严云鹤则人模狗样的坐在他右手边,低头品茶,假装不认识她。 这个殿内季容初唯一不认识的,是坐在大长老对面的那位黑衫银髮的男人。 他身材欣长,一袭简单的束袖黑衣,银髮高束在脑后,不知为何看起来略显得风尘僕僕。他双目上蒙着一层黑布,唇角微勾,正在心情愉悦的和大长老交谈着什么。 在季容初走进来的瞬间,他停下了口中的话语,微微的偏了偏头,明明这男人的眼前蒙着一层黑布,季容初却无端感觉那视线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第2章 婚约 众人的视线同时放在了季容初的身上,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场面骤然冷了下来。 这还是在季容初被关押在太吾山以后,和众长老第一次见面,青云殿内众人面色各异,有一位女长老面露忧虑,向她轻轻一点头。也有的长老见了她白眼翻上天,重重的哼了一声,可谓是十分不待见。 更多的长老,只是坐在原地面不改色的饮茶,静观其变。 季容初毕竟是前任宗主的女儿,而宗主飞升没过几年,他的独女就进了自家宗门的大狱——这事儿虽然九天扶摇宗只是秉公执法,但是说出去总归不太好听。更何况在场众人,还有许多是看着她长大的,场面多少是有点尴尬。 「容初啊。」 大长老适时的开口,打破了一片沉默,「今天将你叫过来,是因为这位……玄劫道友,他自北境不远万里跋涉而来,是为了当年宗主定下的,你的亲事。」 季容初一愣,方知这坐在大长老身边的男人就是她传闻中的『未婚夫』,不禁抬起头多看了几眼,却不想那男人也在看她。 那黑衣男人双目用黑布遮着,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比起刚刚似乎真心实意了不少,他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却莫名的让人感到侵略性。 「季小仙子,我来找你了。」 男人慢悠悠的说道,「你好,我叫玄劫,是你的未婚夫。」 季容初盯着男人,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在来之前猜测过父亲给她定下亲事的会是怎么一个人,从身份来说,大概是某个显赫修仙世家的少主,亦或是修真界有名的青年才俊什么的,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和哪个都不搭边。 这个男人两条长腿交叠坐在客人的位置上,一只手臂撑着脑袋,身子微微斜着,面上一直带着些笑意。在季容初进来之前,他一直和长老们谈笑风生着什么,似乎十分悠闲自得。 季容初没见过几个宾客能自在成他这个样子的,仿佛他才是这场谈话的主人。这跟世家里培养出公子哥的举止礼仪一点都不沾边,一言一行虽然潇洒,却太过随意了。
第4页 而且他的身边没有跟着任何一位随从,一般世子小姐出行的排场都声势浩大,修真者繁衍子息困难,没有哪个不是放在手心里呵护出来的,无论去任何场合,身边都会带着几位高手坐镇。 她行礼说道:「玄道友,你好。」 他一乐,「季小仙子何必这么客气,叫我名字就好。」 他觉得她叫道友他太过客气,她还嫌他叫她季小仙子太过轻佻。 这人对她的态度,让季容初一时说不上是受宠若惊还是莫名其妙。 来的路上她猜想过很多关于这位』未婚夫『的各种可能性,或是对她横眉冷对,激愤之下来要个说法。或是碍于九天扶摇宗的面子假意客气几分,客客气气的将婚退了。眼前这个男人却似乎没有听过她的传闻一般,不仅没有想毁了婚约的意思,还对她有种十分捉摸不透的暧昧态度。 这倒是让季容初有点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这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 事实上,她的意志于在场众人中也是最无关紧要的,索性暂时闭上了嘴,当一朵安静的壁花。 这时,玄劫站起身来,对着众人道:「既然已经见到了季小仙子,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随我启程回北境吧。」 他这句话落下,在场诸位长老脸色皆是变了,一片譁然。 其中大长老的脸色最为难看,道:「玄劫道友,你这是何意?」 玄劫笑眯眯的说道:「字面意思,我要接她同回北境,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 大长老道:「在叫她来之前我便与你说过,她有罪在身,一百年刑期未满之前不得离开九天扶摇宗半步。」 「而且,」大长老语气加重,「你刚刚,是同意悔婚的。」 众人显然没想到这人竟然翻脸不认帐,刚刚说好的悔婚,结果季容初来了以后,竟然话锋一转就要带着人去北境了,实在荒唐! 季容初也有些纳闷,目光望向那黑衣男人。 「不错。」玄劫十分痛快的点头承认了,「若不是这样说,你们怕不是让我见她一面都不肯。我又没见过这位未婚妻,高矮胖瘦,是美是丑一概不知,现在如此佳人站在我面前,若是还要坚持悔婚,那岂不是太不知趣了。」 「你……」 在场众人包括季容初一时都被他的厚颜无耻惊了一惊,季容初看着众长老阴沉的脸色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好笑,她只好赶忙低下头,脑海中飞速过了一遍悲伤的事儿,才把翘起来的嘴角强行压了下去。 等她收拾好表情严肃抬起头时,却发觉玄劫也在微笑着看她,明明他蒙着双眼,季容初却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无比专注,不禁让她微微一愣。 大长老冷哼一声,「玄劫道友,我九天扶摇宗敬你是北境的境主,一直以礼相待,你这样做实在有失身分。」 玄劫笑着摇了摇头,道:「是你们九天扶摇宗做事太不地道,当年的婚约是你们宗主定下的,现在我来接我的妻子,你们又不让我将她带走。怎么,是欺我北境无人?」 他的语气很轻,半点都不像是在威胁他人,但是让在场的长老都没了声音。 季容初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两眼,心中多少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名叫玄劫的男人竟然是北境的境主。 北境地处极北,不似内陆修仙宗门林立,而是分为许多细小的旁枝,各路宗法,血脉,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在此称王,但凡在北境的飘雪之地生存,都统一归纳于境主的管辖。 若是放在以前,玄劫的这种威胁九天扶摇宗也是不怕的。 九天扶摇宗曾经是天下第一大宗门,当年万法兴盛,修仙大陆人才济济,更有无数门派宗们招才纳贤,却有半数修仙者——尤其是剑修,挤破脑门都想进入九天扶摇宗之中。 原因无他,正是季容初被世人称为剑圣的父亲』孟擎霄』这块活招牌。 然而现如今剑圣已经飞升,宗门后继无人,她作为剑圣后人本被寄予厚望,却对剑毫无兴趣,还惹了一身让人笑掉大牙的红尘俗事,让无数剑圣的追随者扼腕嘆息,更有甚者在各路小报上对她竞相批判。 「哼,玄道友,怕不是你们北境偏远,没有听过我们这位大名鼎鼎的季小姐的传闻吧。」 季容初本来在原地听两人唇枪舌剑听的津津有味,战火却突然烧到了她的身上。 坐在大殿右侧,一位皮肤黝黑,一脸络腮鬍的粗犷男人说道:「她明知有你这位未婚夫,却已经将芳心许给了本宗弟子李寒灯,你们的婚事,我劝你再考虑一下。」 李寒灯就是传闻中给了季容初一剑后失踪不见的大师兄,说来也是奇怪,只是单单听见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她的心脏就下意识痛苦的抽动了一下,仿佛还记得此人那一剑带给她的伤害。 「古长老。」 坐在络腮鬍长老的旁边的一位青衣女子皱了皱眉,她一双凤眼担忧的望向季容初,说道:「何必在今日重提旧事。」 古长老哼了一声,似乎极为不屑,「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月秋水,我知道她是在你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你要是真心疼她,不如好好教育她少惹一些乱子,让宗门蒙羞。」 季容初在古长老一开始出声挑衅时毫无反应,却在听见他指责那青衣女子时眉毛抽了抽,指甲深深陷入手掌的皮肉之中,面上仍然保持着平静。
第5页 就算北境的消息再闭塞,作为北境境主和婚约者的玄劫也绝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季容初的事迹。此时古长老旧事重提,为的不是特地提醒玄劫,而是用当面羞辱她的方式,让玄劫面上无光,逼他退婚罢了。 季容初已经习惯了这些冷嘲热讽,只是曾经对她有恩的人被人当众出言羞辱,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季容初舔了舔嘴唇,刚想说些什么。 突然,她手腕上的手镯蓦然收紧,像是警告般的勒紧她的手腕,同时释放出的寒气如同小针般在肌肤漫延,带来一阵剧痛。 季容初抬起头,目光锁定在坐在长老席的严云鹤身上,他没有看她,别开脸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孙子。 「哦。」 玄劫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季容初身前,将她从思绪中召唤回来。季容初下意识扬起头看向他,他微微躬身,那双隐藏在黑布之下的双眼似乎也在望着她,几缕银色的碎发垂下,快要落在她的身上。 两人离的很近,他看着季容初,却出言问古长老:「那依您所说,这位李寒灯李道友,现如今在哪里呢?」 古长老语塞了一瞬,李寒灯在出手杀害季容初之后就此失踪,十年过去仍未寻到其踪迹。外界各路流言甚嚣尘上,九天扶摇宗在前几年对外一律宣称他已经心魔发作,不治而死。 「死了。」古长老怒哼一声,「坟还立在宗门里面,怎么,道友还要去参观一下辨别传言的真伪吗?」 哪想玄劫听后稍稍退后了一步,直起身子,哈哈大笑道: 「他死了,那岂不正好成全了我?」 他这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一不面色奇怪,心里暗骂此人说话实在没谱,不像是北境之主,倒像是个风流疯子。 那古长老更是脸气的涨红,「剑圣怎会将女儿的婚约定与你这种无耻之徒!」 古长老从某种意义上也问出了季容初的疑问,爹当年是怎么订下的这门亲事,她为何毫无印象? 季容初虽站在大殿中央,又是婚事的主角之一,却一直没有什么发言的机会。像是戏台底下的观众,还时不时被台上唱戏之人挥舞的红缨枪戳几下。 她此时终于得了发言的机会,开口问道:「玄道友,实在抱歉,我父亲尚未飞升之时并未跟我提过什么婚事,你若是有什么凭证,可否拿出来让我一观?」 玄劫似乎早就料到她有这一问,从怀中拿出半块玉玦和一张灵契。 季容初在看见那玉玦时不禁怔了一下,心中对这婚事的真实性多信了几分。 那玉玦名为灵心宝玉,是上好的温养神魂之力的灵玉,分为了两半,一阴一阳,阳玦一直在季容初身上佩戴着,她在十年前那桩事近乎神魂受到重创近乎消散,是这阳玦保了她一条命,如今已经化为齑粉。 季容初没有接过玉玦,而是拿起灵契,打开看了起来。 灵契的内容就是寻常两方缔结婚约,季容初只扫了一眼,没有仔细看其中内容,而是望向底部,那上面确实有孟擎宵用灵力落下的印章,独属于他一人,这熟悉的灵力波动让她瞬间感知到这时实打实的真货。 只是这落款的时间...... 季容初愣了一下,推算回去这个婚约写成的时候她还没有到成人的年纪,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她已经毫无印象。 不过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她将灵契送还,「玄道友一路从北境不远万里而来实在辛苦,多谢你的一片心意,只是这婚约,恕难从愿。」 「怎么?」玄劫问道:「你觉得是假的?」 「不。」季容初摇了摇头,「确实是父亲的灵印,当代修真界中无一人能作伪。」 「那是为何?」 「玄道友应该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是剑圣之女,而是九天扶摇宗监牢之中的一名罪人,时移势易,以玄道友如今之身份,实在不敢高攀。」 玄劫却笑眯眯的说道:「这点无需担心,既然季小仙子介意门第之别,这北境之主我便撂挑子不干了就是,直接入赘你们九天扶摇宗。正好北境苦寒,我有此意已经很久了。」 「......」 季容初对这人满口的胡话感到无语,更认定此人要不是浪子要不是个惯骗,把她当傻子戏弄。 他既然口中一句实话都没有,季容初也懒得跟他客气,假装深受感动的说道:「既然玄道友心意如此坚定,小女子深受感动,定不负君一番心意。我刑期还有八十九年要守,那就请玄道友等到那时候迎娶我过门吧。」 然而季容初没想到的是,玄劫的反应更是干脆,一转身对着大长老一作揖,道: 「那便叨扰了。」 第3章 飞升 季容初的剑圣父亲孟擎宵在飞升之前常与她说:初儿,人要心意志坚定,心无旁骛的向你认定的路途而去。行千里路,过万重山,经歷重重磨难,才能臻至极境,窥见大道。 她觉得父亲说的很有道理,越挫越勇,愈发认真练剑。 后来一日,孟擎宵看季容初练剑,沉默了许久,又教诲她道:容初,一路不通还有另一路,切忌在某条路上一直走到黑。 第二天,他引荐季容初见了他的师弟太微,并拜入了他的门下。太微是一名灵修,于是季容初弃剑修灵,彻底和剑修一途说了再见。
第6页 一开始季容初觉得父亲伤害了她幼小的自尊心,为不能成为父亲那样的剑修伤心了许久。后来长大后某一次看见孟擎宵的剑招,她才意识到他是对的,比起他的剑,她勤学苦练了许久的招式连入门的门槛都摸不到。 所以季容初从不嘲笑做某事半途而废的人,也许是有人是单纯的没有恆心,也许有人只是发现了自己所坚持的道路并不正确,去寻找新的可能性。 在季容初被押回太吾山后,她没再见过玄劫。 对季容初来说他的出现是她无聊扫雪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这里的日子实在无聊,除了师父偶尔来探望她,她的生活就是累了躺在石阶上睡一觉,醒了就继续扫雪清理石阶的无尽循环。 太吾山是个完全封闭的地方,这里只有九天扶摇宗收押的囚犯,别说宗外之人,除了执法堂以外的本门弟子都没有可能进来。 季容初坐在冰冷的石阶上,身上脏不垃圾的灰黑色囚服被风一吹就透,山崖边狂风唿啸,她脚踩那根跟她相依为命多年的扫帚,谨防它被大风颳走。 手很疼,所以不想扫雪。 季容初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平时她会尽量在有限的活动内活动一下手铐,省的它和自己的肉长在一起。 前几日去往青云殿之时,严云鹤将她的手铐变了手镯的样式,但是在有长老帮她说话反被嘲讽时,她差点没控制好自己的心绪,而几乎是同时的手铐蓦然收紧,像是要将她的手腕勒断一样。 是严云鹤在控制她的手铐,他太熟悉季容初了,知道她在什么时候容易冲动,便用这种方法来警告她。 包括季容初在看玄劫带来的信物的时候,严云鹤也特地加大了力度来警告她不要说不该说的。季容初在拿灵契的时候,手几乎在不受控制的发抖,他才减轻了对手铐的控制。 季容初知道严云鹤担心她真的同意跟着玄劫跑去北境,只是她没那么不识趣,玄劫来意成迷,谁知道他是不是要把她做成炼药的炉鼎。 剑圣孟擎宵友人多仇人也多,不少人等着把她抓去当了下酒菜。 太吾山虽然是一座囚笼,但也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离开了太吾山,这天底下又有哪里是她的容身之地呢? 季容初双手撑着下巴,抬头看着天边上盘旋的苍鹰,它们展翅飞翔着,发出声声的长啸,迴荡在山谷之中。 还有八十九年。 就算是对于修士来说,这也是一段算不上短暂的岁月了。到那时候,剑圣孟擎宵的传说可能已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听,更不会再有人记得他有个不成器的女儿。季容初的存在会渐渐的被人遗忘,待到她摘下这对镣铐离开这里的时候,她就会成为修真界一个籍籍无名的平凡修士,像一滴水流入大海,隐匿在人群之中。 只是...... 太吾山灵气稀薄,又加之千年玄铁打造的手铐将灵气隔绝,相当于平白荒废了百年,好点的结局是她刑满释放的那一天成了个白髮苍苍的老太太,坏一点嘛...... 季容初歪了歪脑袋看向石阶内侧,一具森然白骨倚着山石斜歪歪的坐在地上,可以看出这具骨架经歷了多年的风吹日晒,连头骨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坏一点,可能就要和这位不知名的仁兄作伴了。 想到此处,她也大叫起来。 「啊——!!!!」 「死丫头,叫什么呢?」 一女子愤怒的声音骤然响起,季容初定睛一看,一只苍白的手扒在峭壁的边上,尖的能当针用的指甲狠狠扣在土地里,随后另一只手也扒了上来,因为过度使劲儿青筋毕露,像极了恐怖话本描写女鬼索命的场景。 「啊——!!!!」 季容初吓了一跳,叫的更大声了。 「别叫了!」那女子怒吼道,「季容初,快来把我拉上去!」 一刻钟后,季容初带着她的扫帚重新坐回了地上,撑着下巴看着这个她刚从崖边上拉上来的女人。 这名披头散髮的女子红色的衣裙破破烂烂,满头满脸都是尘土,她赤足站在冰凉的石阶上,风情万种的撩了撩头髮,又向着季容初微笑了一下,看起来像个努力表现自己正常的女疯子。 「好久不见,季容初。」 她的声音十分悦耳,举手投足流露出一股矫揉造作的气息,「听说你前段日子因为未婚夫来找你,所以短暂的离开了一下太吾山?」 季容初没有回答,冷冷的看这个女人又在发哪门子疯。 「呵呵呵,」红衣女人也不用她做任何回答,咯咯地娇笑起来,「很高兴还能在这里再次看见你,你没有选择跟一个陌生的男人一走了之,这是明智的选择。执法堂那群冷酷无情的疯子一旦发现他们控制不了你,就会想办法杀了你。」 季容初认同的点了点头,这点说的倒是不错。 红衣女人看见她有所回应,更兴奋了,「你知道我消失的这段时间去做什么了吗?」 不用想,季容初也知道她又是去研究逃离太吾山的方法了。 太吾山里不止季容初一个囚犯,还有许多比她更早关押在这里的『前辈』,这红衣女人正是其中之一。 她名为岚纯,据她所说她在九天扶摇宗服刑已经记不清多少年了,也不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出去。现如今她每天的乐子,就是寻主动找离开这里的方法。
第7页 「啊。」季容初毫无波澜的说道:「你不会是有什么可以逃离这里的新发现了吧。」 「聪明哦,不愧是我看上的帮手。」 岚纯兴奋的说道,她捉住了季容初的手,将她从石阶上拉了起来,「跟我来,给你看个东西!」 季容初狐疑的看向她,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扯开岚纯拉着她的手。 岚纯带着季容初一路向太吾山的山顶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空气愈发稀薄。天地间飘扬起徐徐小雪,随着海拔愈高,越往上走风雪越盛,到后来大雪纷飞,寒风如刀,几乎寸步难行。 季容初伸出手臂挡在头前,喊道:「不行,我走不动了!」 季容初在被关押在太吾山后还没有来过山顶,她平时活动范围也就是山脚到山腰,这里不是被锁住灵力之人可以踏足的地方,当她真正攀登上来的时候,发现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景,天地一色。 没有灵力护体的她根本无法抵挡这汹涌的风雪,几乎是往前走一步退两步,要不是岚纯拉着她,她已经被吹回了山脚下。 走在前面的岚纯像是被突然叫醒一般,惊讶道,「对哦,我把你给忘了!」 她抬起手,撑开一个红色的灵气屏障,那灵气屏障虽然看上去十分脆弱,却将两人严严实实的保护在其中,避免了风雪的侵扰。 「你......」 季容初诧异的望向她手腕上和自己如出一辙的铁拷,似乎是想不通她是如何使出灵力的。 「我什么?」岚纯一挑眉,笑道:「好妹妹,你听说过天生灵体吗?」 季容初微微一愣。 天生灵体是一种修行者极为特殊的体质,拥有这种体质的人无需像寻常修士一样日夜苦修,她们是天道的宠儿,天地间的灵气会随着灵体的某一次唿吸自然的融入体内,修行就是在其一唿一吸之间,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季容初自然是知道这种体质的,可是据她所知,天下间拥有这种体质的人极为罕见,已经近乎绝迹了。 人人都知如今修真界中灵力正在逐渐枯竭,修仙者人人自危,各路人马为了抢夺灵脉灵山打的头破血流。 而天生灵体多为灵力鼎盛时期才能孕育出的孩子,最后一个有记载的天生灵体,已经是五百年之前的事了。 季容初没想到岚纯竟然是天生灵体,不过在被玄铁镣拷锁住灵力的情况下仍能撑开灵盾,即使微弱,也确实是唯有能自由吐纳天地灵气的天生灵体才能做到的。 季容初面上没有露出什么神色,她说道:「没听说过,你带我到这儿来想让我看什么?」 岚纯玩味的笑起来,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季容初一眼,「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渐渐的,天地一片纯白,季容初微微眯起了眼睛,被这白茫茫的天地晃的头晕目眩。 唯有走在她前面的岚纯,飘荡的红裙像一团猎猎的火。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就在季容初忧心岚纯撑起的这个灵盾会不会碎掉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脚步,伸出手将季容初向后拉了一把。 季容初一愣,低头才发现脚下的雪地竟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沟壑,而自己差点失足掉下去。 那裂缝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在这片深渊之中,她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在冰天雪地之中不该存在的热浪。 只见深渊里绽放着五光十色的柔和光芒,天上的雪花还未等落在里面就消融不见。如同天空的倒影投射在了地上,从大地的裂缝中发出了震撼人心的光芒。 季容初听见身侧的岚纯洋洋得意的说道:「怎么样,惊讶吧?」 「......嗯。」季容初望着地下的裂痕,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当然。」岚纯答道:「这是天之痕。」 季容初不明所以的指了指地上的裂缝,说道:「地之痕还差不多吧。」 「你懂什么?」岚纯说道:「太吾山在许久之前名为『镜山』,因为这山的山顶如同一面镜子,可以直接照出天空的样子。我原本以为这只是文人描绘太吾山景色的夸大之词,直到看见这道裂痕,方知这是句实话......你抬头看。」 季容初闻言抬起头,发现在雪山裂缝正上方的天空之上,透过缥缈的云层,一道与地面如出一辙的蜿蜒裂痕浮现在苍穹之中,裂缝中洒落着时隐时现的各色光晕,如同仙子轻盈的缎带被风吹的起伏不定,直到目光不可见的地方。 ......无论是看了多少次,依然觉得震撼人心的景象。 岚纯说道:「你懂了么?地上之所以出现这道裂痕,是因为是有人用一剑,给天划了个口子。」 季容初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向地上的裂痕,两道裂痕确实是出入一辙,相互对应着的。 岚纯贴在她身旁,口中吐出的热气吹在她的耳边,「好妹妹,这太吾山是前几年才改做的监牢,这里曾是远近闻名的一座灵山,也是宗门中一位剑修的洞府。」 岚纯这个问题可算是问对人了,因为住在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季容初那个已经飞升了的剑圣爹——前任宗主孟擎宵。 「知道。」季容初实话实说道,「宗......前宗主曾住在这里。」 岚纯一愣,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谁?!」 季容初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道:「孟,孟擎宵。」
第8页 岚纯尖叫道:「他这种人都能当上宗主,九天扶摇宗怕不是后继无人了?」 ......她好像和孟擎宵关系不是很好的样子。 再说,孟擎宵担任九天扶摇宗的宗主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岚纯竟然似乎毫不知情,难道那个时候她就已经被关押在宗门的大狱里了。 季容初看在眼里,问道:「怎么了,你认识前宗主?」 「哦,那是我师兄。」岚纯漫不经心的说道:「我被关在这里,就是他送进来的......怎么,你也认识他?」 季容初默默移开了目光,摇了摇头坚定的说:「不认识。」 这个时候,就算是亲爹也只能先装不认识了。 岚纯在知道孟擎宵当上了九天扶摇宗的宗主后,注意力就有点涣散,她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刚说他是前任宗主?看来还是有长了眼的人,将他从宗主的位子上赶下来了嘛。」 季容初犹豫了半天也没敢说孟擎宵是飞升走了,而天上的这道裂痕,也是他在飞升时一剑破开天门时留下的。 剑圣飞升时斩下的惊天一剑,几乎可以用颠倒日月,分山倒海来形容,引得天下剑修的万剑合鸣,而四季常青的太吾山飘起飞雪,也是在那一剑过后引发的天地异象之一。 这些事,也就常年被关在大牢里的岚纯还不知道。 季容初看着岚纯被风吹成一团的头髮,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在此刻变故陡生,她们脚下的雪地突然开始激烈的震颤起来,岚纯脚下的积雪突然塌陷,她惊唿一声,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眼见就要掉入万丈深渊之中。 「喂,你!」 季容初睁大了眼睛,想也没想的往前一扑拉住了岚纯的胳膊。 她整个人扑倒在雪地之上,一只手拉着摇摇欲坠的岚纯,然而没有了岚纯的灵力护罩,扑面而来的风雪立刻将她所有的话扼杀在咽喉里。 狂风暴雪之中,季容初看见岚纯红唇开合,对着她做了几个口型,季容初摇了摇头表示听不见,岚纯又用力的扯着嗓子喊道: 「回头——」 季容初艰难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不远处雪浪如同崩山之势汹涌而来,瞬间声势浩荡的奔行数十米,马上就要将两人淹没。 「救命啊啊啊啊——」 季容初使出吃奶的劲儿将岚纯拉了上来,与此同时岚纯撑开了那道红色的灵力护罩将她们笼罩其中。 季容初还没来得及喘两口气,抬眼瞧见那道护罩已经比刚才的时候透明许多,看起来如同一扇纤薄的琉璃一般,还布满了细碎的裂缝。 「抱歉,我的灵力在这里受到限制了,你懂的。」 岚纯和季容初满头满脸都是白色的雪,对坐在雪地上大眼瞪小眼。岚纯不慌不忙的向季容初抛了个媚眼,悠哉悠哉的说道:「本来想带你看看这道裂缝的,没想到看来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季容初:「......」 眼见着雪浪已经快要逼近到眼前将两人淹没,季容初咬了咬牙,将手覆在岚纯支撑护罩的那只手上,发出淡淡的青色光芒。在最后一刻,那道灵力护罩如同收到了强有力的支援,瞬间亮起耀眼的光芒,原本裂开的缝隙立刻修復如初,看起来坚不可摧。 同时,雪潮唿啸着席捲而来,一口将她们连同护罩吞入腹中,在雪潮与护罩相撞的同时,季容初感觉砰的一下如同什么重物砸在了她的心脉之上,她眼前一黑吐出口血来,直接被震晕了过去。 世界陷入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具静,一颗脑袋『噗』地从雪里冒了出来。 那颗脑袋的主人在雪地里挣扎了半晌,终于将整个自己身子都拔了出来,她一身破破烂烂的红裙,在洁白的雪地中十分扎眼。 没多久,她又从雪里刨出来另一位女子,只是那女子双目紧闭,虽仍有微弱的唿吸,脸色苍白的像是随时都会魂归天际。 「看来我没猜错。」 红裙女子露出一个诡计得逞的笑容,她尖利的指甲轻轻划过昏迷女子的脸颊,喃喃自语道:「又一个天生灵体......老天爷,我竟然能在如今的世道还能见到她,这可是你给我的机会。」 第4章 再遇 「季容初,拉我上去。」 半山腰处的山崖边上,一只惨白的手扒在上面,尖利的红色指甲扣住地面,正使劲儿想要往上爬。 季容初原本在提着扫帚有气无力的清扫着山路,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后望了过去,第一眼就看见这恐怖话本里的厉鬼索命的场景。 季容初沉默了一下,拿着她的宝贝快步扫帚走了过去,然后毫不犹豫的对着那只扒着山崖的手开始清扫,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啊——」 岚纯的尖叫在山谷中炸开,形成了重重声波来回迴荡,「好妹妹,好妹妹,我错了,我自己上来,别扫啦!」 这次不叫『死丫头』,改叫『好妹妹』了。 季容初翻了个白眼,收起了扫帚。也没再管挂在山崖上的岚纯,自顾自的离开了。 自从上次在太吾山顶遇见雪崩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死里逃生的季容初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岚纯带回了太吾山山腰处的位置。岚纯看着她止不住的笑,手指轻佻的勾起她的下巴。 「天生灵体,嗯?多亏了妹妹最后关头出手,救了姐姐一命呢,」岚纯问季容初,「怎么样,现在想跟我商讨逃狱大计了吗。」
第9页 季容初沉默,将她的手打到一边。 季容初和岚纯一般,都是天生灵体。 她小时候曾差点被邪修掠去做了炉鼎,才知道自己就是那五百年前就没再出现过的天生灵体。 对天生灵体来说修行就如同唿吸般自然自在,气海内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着灵力,那些灵力随心运转供她驱使,修行过程中更是从未遇见瓶颈两字。 这种体质看上去是上天赐予的恩宠,然而万事有利必有弊,书中记载拥有这种体质的寥寥数人,无一不是少年陨落。 有因为过度吐纳灵气导致气海爆炸而死的,有被邪修做成炉鼎吸干的,也有在渡雷劫时被比他人强力数十倍的天雷活生生噼死的......死的千奇百怪,不一而足,唯一的共同点——早。 且据说拥有天生灵体的人性格脾气都十分怪癖,是他人眼中的异类。 这点季容初本以为无从求证,如今修真界灵气衰竭,已经许久未有天生灵体问世,而往前推几百年出生的那些天生灵体,又绝大多数活不到这个时候——岚纯算是硕果仅存的,且可以看出来确实有些疯癫。 季容初甚至怀疑在雪山上经歷的事情是岚纯谋划好的一场圈套,即使没有遇见意外雪崩,她也会故意搞出些岔子,来试探季容初是否是天生灵体。 岚纯故意在生死关头逼季容初出手,证明自己的猜想。而季容初被算计的团团直转,还差点在雪崩中丢了自己的小命。 从山顶下来后,季容初愈发刻意的躲着岚纯。 她太疯癫,做事完全不计后果,那天在雪山上她一次又一次的试探,直到最后季容初都不知她是否留有后手,若是一步踏错,稍有不慎,两人都会被掩埋在暴雪之中。 岚纯和季容初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岚纯是纯粹的赌徒,有需要时将自己的命也能当做筹码全都推出去。而季容初早早受到各方教育的薰陶,是天生灵体中难得一见的稳妥人。 她如今只想老老实实在太吾山渡过百年,不想越狱,也不想和他人有什么过多的纠葛。 可是老天总让她事与愿违。 看见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黑衣男人的时候,季容初陷入了沉思。 熟悉的银髮和黑带束目,似乎在几天前刚刚见过,没有记错的话,他说他叫玄劫,是北境的境主,不远万里来到九天扶摇宗来履行和她的婚约。 直到此处季容初都还能理解,但是他此刻出现在太吾山,就实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太吾山外布置着数层护山大阵,而这里又因为曾是宗主孟擎霄的洞府,他飞升前在山上留下过一道剑阵,至今无人可破,再加上执法堂弟子在山外日夜巡逻,是一座由不可见的铜墙铁壁铸成的监牢。 季容初一度认为这种安保强度不用来守护什么稀世神器,而用来看着他们这些犯了错的囚犯,实在可惜。 她蹲在离男人不远不近的地方,抓住扫帚中间那一段,用另一边戳了戳他。 「嘿,未婚夫。」 没有反应。 季容初起身,站在男人的身边,她手腕一翻灵活的将扫帚转了半圈,从其中抽出一根削的十分尖利的木箭,握住那木箭后就往男人的喉管处狠狠扎去。 季容初的手很稳,那尖利的木箭在贴着男人喉结的皮肉处正好停下,再往前一寸就能让他彻底断气。 还是没反应。 离的远时季容初看不出来,此时凑近了看才发现男人的黑衣已经被暗红色的血迹描深了一片,许多地方被划破露出狰狞的伤口,那些血迹有一部分已经干涸在衣服上,还有些伤口仍在涌出新鲜的血液。 即使能瞬间要了他性命的利器在侧,他也没有任何反应,看样子是真的昏迷过去了。 季容初在太吾山里待了那么多年,削尖脑袋往外跑的囚犯见过不少,这拼死主动往大牢里跑的还是第一次见,更何况这人前不久还号称是自己素未谋面的『未婚夫』。 季容初看了眼他腰间挂着的玉玦,心想:罢了,遇见我算你命好。 她将那根木箭收起来,重新将它藏在扫帚里面。然后半搀半抱的将人挪到了自己平日里休息的山洞里,这男人比想像中沉不少,好几次季容初都差点头重脚轻的带着两个人摔在一起,等到了山洞,她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季容初将人放在地上,自己坐在一旁休息了一阵。 之前在青云殿的时候人太多她没好意思多看,如今她打量了身边的男人,心道着这人长得还不错,就是自己确实是没有相关的印象,难不成她爹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偷偷订下的亲事? 她想了想,又觉得以孟擎宵那个性格,估计是懒得管她的婚事的。 就算她领着隔壁御兽宗弟子饲养的千年王八遛到他面前,说这就是自己选好的道侣。孟擎宵多半也是直接将灵印扔给她,让她自己看着办。 季容初在胡思乱想中休息了一会儿,来到玄劫身旁,将他浸了血的黑衣一件件扒了下来,上半身给他脱了个精光,露出精壮的胸膛,然而季容初却没心情欣赏男人不错的身材,而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伤的比她想像中重许多。 肩膀到胸膛的地方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皮肉外翻,血液不停留出。同时还有许多细小的伤口遍布在身上,还有一些看起来刚刚结痂的旧伤重新裂开,新旧伤交错,让人不忍卒睹。
第10页 这人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从护山大阵中硬闯进来了,没被杀死在半路,倒还是真的有些本事。 只是季容初这里并没有给他疗伤的条件,若是寻常伤势给他简单的包扎一下还行,这么严重的剑伤她也束手无策,他的身体还在发热,似乎是发烧了。 「呃......」 躺在地上的男人眉峰微动,低低的□□了一声,看上去似乎恢復了些意识。 季容初跪坐在地上,凑过去看他。她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在他脸上晃了晃,「嘿,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本来晃晃手想问他能不能看见,看到他眼上的黑布话在嘴里拐了个弯。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痛苦的喘息着,头微微摇了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季容初看他这样难受,心里难得生出点不忍。刚站起身想出去给他打点水,突然听他唤道:「小姐……」 季容初愣了一下,她没太听清,回头问道:「你说什么?」 她重新走回去,却发现他还是意识昏迷的状态,只是无意识的说了句什么话,好像是......小姐什么的? 好歹也是个堂堂北境的境主,难道以前还在哪户人家里做过僕人么? 季容初莫名想起了坊间一本风靡一时的仙侠恋爱小说,书里的女主角是修仙世家的小姐,身边有一位的忠犬护卫,然而小姐长大后却爱上了从天而降的冰美男魔尊,两人一见钟情,干柴烈火。然而好景不长,女主角被遭到师姐嫉恨,男主穿越重重困难终于将她救出,自己却因为伤势过重死在女主怀里的故事…… 她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玄劫,觉得他如果是男主,马上就快到小说结尾伤重不治而亡那一段了。 想到此处,季容初不禁嘆了口气。 因为这里没有女主角,唯一符合『女』这一特徵的季容初,还是作者文中反派师姐的原型。 唯一不同的是小说中师姐被的男主角一剑杀了,而季容初本人还在太吾山蹲着大牢罢了。 季容初到了溪边,因为实在没有可以用来包扎的东西,只好就地取材将自己囚服的一条袖子撕下来在水里浣了浣,回到山洞里将浸了凉水的破布叠好放在他额头上。想了想,又将另一边袖子和两条裤腿撕了一部分,给他简单的做了包扎。 做完了这一切的她已经是位穿着短袖短裤的性感女郎了。 玄劫额头上顶着的布没一会儿又变得滚烫,季容初只好任劳任怨地再去给他浣洗一下,顺便临水自照,觉得自己现在这一身打扮实在前卫,领先现在的修真界服装水平至少两千年。 闲下来的时候季容初就蹲在山洞里瞎琢磨,一会儿想这人拼着一身重伤闯进太吾山是为了什么,一会儿看着似乎十分痛苦的男人,又开始发愁这人不会扛不住今天晚上了吧。 孟擎宵飞升已经十多年过去,有关于他的一切痕迹都开始变淡,再怎么惊才绝艷的剑道天才也会有一天从一个活生生的人转变为一段不知真假的传说。这时候冒出来一个自称和她有婚约的男人,还拿着带有孟擎宵灵印的婚书,实在不能不让人在意。 如果玄劫那日被她拒绝了以后就这么离去还好,偏偏这人还强闯太吾山,出现在季容初面前。他一旦就这么死了,那他的来意就成了一个永久的谜。 想着想着,夜幕已至。 折腾了一天,季容初已经有点发困,她看了眼还是半死不活的男人,有些嘆息,觉得这么严重的伤势,多半第二天一醒就要给这人收尸了。 她最后一次将男人额上的用来降温的布拿去洗了洗,重新放在他的额上,心中为他祈祷了一下,然后自己靠在墙壁上浅浅睡去。 在以前她还有用打坐代替睡眠的习惯,但是在太吾山带着镣铐的犯人是无法修行的,不过是在枯熬岁月,无论是打坐还是睡觉都是一样。如今她除了扫雪整天无所事事,只有靠睡觉打发时间,于是到了夜晚开始雷打不动的发困。 而且睡眠对她来说有个天大的好处——能时不时的做一场梦。 比如此时此刻。 季容初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今天运气不错,此时应当已在梦中。她此刻并不是躺在太吾山冰凉的石洞之中,而是回到了不知多少年前住的弟子居里,她身下是一张布置的很柔软的木床,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几乎没什么装饰,只有门檐上挂着一串风铃。 今夜无风,它们就沉默的悬挂在那里。 她从床上半坐起来,呆呆的看着那风铃。片刻后,门口的风铃突然无风自动,似乎有客远来,一股寒凉之意在屋内漫延,窗外隐约浮现出一个绰约的人影,一个女声轻声唤她: 「师姐,我来看你。」 第5章 等百年 「师姐。」 那声音对季容初来说无比熟悉,正是被她十年前所杀的小师妹——丁叮噹的声音。 季容初的师父太微一共有四个徒弟,季容初排行老三,大师兄李寒灯,二师兄严云鹤,还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前后脚拜入师门的小师妹丁叮噹。 丁叮噹人如其名,她声若银铃,清澈的眼睛如同星河倒映,跃动的身姿好似林野间跃动的小鹿,容貌之美丽比精心雕琢出的灵偶都不遑多让,就算放在美人如云的九天扶摇宗,她也是极为出挑的一个。
第11页 二师兄严云鹤对她的评价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丁叮噹自从拜入师门后就成了季容初的小尾巴,整天跟在她身后边师姐长,师姐短的。她入门最晚,练功也不甚积极,春困秋乏夏打盹之事常有,每次弟子考核之前都惶惶不可终日,只能拉着季容初求她开个小灶。 季容初有时候被烦的头都大了,回头本来想教训她几句,还没开口就见她眼睛弯弯,笑着望着自己,一张看起来美艷精明的脸竟然冒着点傻气,她不好意思似的说道:「嘿嘿,师姐。」 季容初瞬间什么气也消了,只能继续忍受她的魔音穿耳。 平日里丁叮噹游手好闲,有点儿精神就去招猫逗狗,自娱自乐,闲的无聊的时候,还曾一把火燎了把御兽宗弟子所豢养的七星孔雀的尾巴。 那御兽宗弟子本是来九天扶摇宗论道交流,结果带来的好好一只七星孔雀,按理说开屏之时尾巴上的花纹有异色,连起来如同天边星宿,极为美丽,被这一把火烧了个漆黑,开了屏像把被人扯坏了的扇子,直把那孔雀主人气的吐血,带着自己的秃毛儿孔雀跑来要个说法。 师父太微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师兄李寒灯性情冷若冰霜,不说调节,能说出超过三个字以上的句子都谢天谢地,只能老二严云鹤带着丁叮噹登门谢罪,结果吃了闭门羹——人家指名要季容初上门一絮,说这七星孔雀本就是为了讨剑圣女儿欢心之物,只要她能来就不追究了。 不仅如此,他还额外准备了一只叫『铃兰碎』的奇鸟,据说此鸟鸣叫时声音极为婉转动听,不逊色于最上乘歌女的歌喉,欲将此鸟赠予季容初,讨美人一笑。 季容初不常在宗外人前露面,也知道这些人背地里都打的什么算盘,真心为了交友者寥寥无几,更多不过是为了一睹剑圣女儿的真容,有许多更是在暗地里设了赌局,拿她博个彩头。 她本来打算放下心中牴触,见那御兽宗弟子一面,带着去丁叮噹赔罪,却不想这一面到底没见成——那只被精心豢养的奇鸟不知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开始上吐下泻,虚弱的叫不出声了。那弟子心急如焚,连夜带着鸟儿去问医了。 后来季容初才知道这叫铃兰碎的鸟儿不仅是声音动听,更有在不知不觉中迷人心智的能力,让人不自觉的沉醉其中,而那七星孔雀虽然美丽,却也仅此而已,更别提那尾巴毛儿都已经烧焦,能否恢復都尚未可知,远不及这鸟儿珍贵。 丁叮噹因为此事被罚在后山关了禁闭,季容初去看望她时,就见她坐在水池边上,正在费心费力的为那只秃尾孔雀清洗羽毛,一边洗一边嘟囔着: 「真可怜,看你这么丑,你那主人就不要你了,被我一颗中品灵石买了回来,以后就跟着我混吧。」她自言自语道:「我可不会抛下你。」 季容初看着那秃尾孔雀的品相,觉得一块中品灵石的价格属实是卖给冤大头了。 她转念一想,想起丁叮噹是始作俑者,加上为了培养她爱护生灵的之情,别再没事招惹别人家的灵兽,只是幽幽嘆了口气,又转身离开,去买了许多给灵兽疗伤的药膏送去。 季容初本来担心丁叮噹只是一时兴起,却不想丁叮噹真将那秃尾孔雀养的油光水滑,尾巴渐渐长出了新毛,且性情也随了主人——只要严云鹤敢上前逗它,它能伸着脖子追着他啄出三百米远,而一见到季容初过来,打老远就开始羞答答的开屏。 唯独当李寒灯路过时,它瞬间噤若寒蝉,好好一只大鸟活生生怂成了个鹌鹑,直到他走远整只鸟仍在不停发着抖。 然而那夜的酒席之后,师门一夕之间就那么散了,丁叮噹身死,李寒灯失踪,季容初被关入了太吾山之中,只剩下一个升官发财的严云鹤,也不知道那秃毛孔雀怎么样了。 季容初听见那声音时不禁想起了许多往事,有些失神,这时她感到鼻尖萦绕着一股冷香,一抬眼,发现自己的床边坐着一个人。 「师姐。」 她的床边坐着一位碧裙女子,那女子两肩之上空空如也,怀中抱着一颗头颅,那头颅上的五官极为美丽,如同画中仙子,一双碧眸含波,宛如夜间散发着光泽的翡翠。 要是旁人见到如此诡异的景象怕是要吓得两腿发抖,尖叫着落荒而逃,季容初却只是微微愣了一下,说道:「师妹,你来了。」 女子怀中的头颅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她说:「我来看你,师姐,最近过得还好么?」 「......一切都好。」季容初迟疑了一下,说道:「你呢?」 那女子笑靥如花,「我很好,师姐能梦见我,说明还没忘记我,我高兴的很。」 她往季容初的方向又挪进了些,两人肩膀靠在一起,她身子也向季容初的方向偏了偏,做出一个依靠的动作,怀中的头颅也闭上了双眼,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师妹,」季容初问道:「我杀了你,你不恨我吗?」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梦见抱着头的丁叮噹来找她了,一开始她本以为梦中的丁叮噹会凶神恶煞来向她索命,然而每次两人都只是静静的在一起坐一会儿,闲聊几句,仿佛还是一同住在弟子居时,丁叮噹说自己睡不着然后偷熘进她屋里的时候。 闻言,丁叮噹缓缓睁开了双眼,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忧愁。
第12页 「师姐,很可怜,我想救师姐。」她抬起一只手放在季容初耳边的发上,说:「我的命本来就属于你。所以,死了也没关系。」 她话音刚落,房檐下的风铃叮噹作响,似乎察觉到了某种不寻常的气息。 季容初不解其意,正要再问,却觉得心中一空,眼前的景象不受控制的化作一片昏暗。她再睁开眼时,已是梦醒,回到了山洞之中。 一个黑布蒙眼的男人正蹲在她面前,似乎在观察她的睡颜。 季容初一睁眼就被他吓得不轻,她直接从地上窜了起来,一脸惊魂未定的盯着黑衣男人。 仍蹲在地上的男人抬起头看她,他十分无辜的举起一只手,向她平常的打招唿:「呦,季小仙子醒了。」 「......」 季容初认出此人正是昨天捡回来的男人,好像是叫......玄劫来着。 玄劫仍然保持着昨天的状态,光裸的上半身上只有季容初包扎上的几根破布,下身穿着一条束住脚踝处的黑色武裤。银髮被随意用手拢成高马尾扎在身后,挡住了一部分的背部肌肤,伤疤若隐若现。 他的皮肤绝对算不上白,是一种经歷了风吹日晒后很自然的颜色。他身材精壮,此时正蹲在地上,后鞋跟微微踮起来,像只健美而蓄势待发的豹子。 季容初认出他后微微松了口气,随即有些后怕和懊恼。 她刚刚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个男人的气息,若是他有意杀她,她已经死了数万次了! 季容初被吓了一跳,语气也说不上好,她上下打量了下玄劫,问道:「你伤好了?」 「多亏了季小仙子出手相救。」玄劫笑眯眯的回答道:「好算不上,暂时不会一命呜唿。」 季容初本来有些烦躁的情绪变为了惊讶,她昨天都做好给他收尸的打算,却没想到他真的挺过了一晚上不说,身上的那些伤痕竟也真的好了不少,许多小伤口已经几乎看不出来,最大的那道剑伤也已经止住了血,不像是昨天那般狰狞。 好强大的自愈能力。 若不是亲眼所见,季容初很难相信昨天还半死不活带着致命伤的人,今天像是没事儿发生过一样的生龙活虎。 「咳。」玄劫轻声咳了一下。 季容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他没穿衣服的上半身看了太久,玄劫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说道:「如果季小仙子想看,不妨等与我离开这里以后慢慢看。」 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季容初额头上冒出三条黑线,说道:「玄道友,我何时说要与你离开这里了?」 玄劫听了她的话后露出一副颇为受伤的表情,「可是季小仙子瞧不上我,不想与我履行婚约?」 他说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疤痕的身体,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也是,这个样子太吓人了,没人喜欢。」 他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说这话时莫名让人觉得十分孤寂,如果脑袋上有双耳朵此时应该都是耷拉着的,弄的季容初莫名产生了种伤害了大型犬类的内疚感。 她说道:「......玄道友,你误会了,我们之间还没到需要谈论喜不喜欢的程度。只是在青云殿内我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还要在太吾山服刑,百年之内是无法履行婚约的,请玄道友再觅良人吧。」 玄劫闻言后又恢復了笑眯眯的表情,他笑着摇了摇头,「季小仙子,你贵人多忘事,当时明明说的是,让我等个一百年,还说什么到时候......定不负我的一番心意?」 季容初:「......」 当时好像真那么说了,只是等上一百年这种话当然只是随口说说,是个人就能听出来她的阴阳怪气,怎么眼前这人还一副当真了的语气? 季容初脸色古怪起来,她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闯进太吾山,是为了找我,将我带出去?「 玄劫一挑眉,意思是『不然呢?』 「我也是没办法,才弄成这个样子。」 玄劫站起身来,这时季容初才发现这男人十分高挑,他双肩宽阔,身上留着不少疤痕,他说道:「你们宗门那些长老不让我见你,我只好四处打听,知道了你被关这儿后,摸了几天点儿后直接闯进来了。」 他低头看了眼胸口的致命伤,语气道:「剑圣剑阵确实厉害,让我差点折在里面,幸亏被季小仙子捡回来了,我无以为报,以身相许成么?」 说到最后,他没心没肺似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季容初又看到了那颗初次见面时就留给她很深印象的犬齿,看上去十分尖利,一露出来本该就让人感到极强的侵略性,季容初却没从他身上察觉一丝一毫的敌意。 玄劫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季容初可没忘他胸口那深可见骨的伤痕,她头一次见到如此将生死置之度外之人,不禁有些咋舌。 只是她自认与玄劫非亲非故的,她想不明白,真的会有人因为一纸婚约,就为一个陌生人从北境跑到极南的九天扶摇宗,还拼死闯入了太吾山之中吗? 季容初还在自己琢磨着这人来意,玄劫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变,他蹲下对着地上被她扒下来的那套黑衣一顿乱翻,先是找出了一枚玉佩,他的脸色刚刚缓和了点,就在看见一张纸时双眉紧皱,脸色阴沉。 第6章 留下 「怎么了?」季容初问道。 玄劫蹲在地上,抬起头仰视她,他抬起胳膊将纸递给了她,气场似乎十分低落,莫名显得有点可怜。
第13页 季容初不明所以,俯下身接过那张纸,赫然是那天在青云殿他给她看的那张婚帖,只是现在这张婚帖已经被血污浸湿大半,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依稀能看出开头处用一种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季容初和玄劫的名字。 那天季容初并没有留心其中的内容,只是在区分灵印的真伪,当她今天打眼一看到纸上的字时,不禁皱了皱眉。 「这字是谁写的,怎么会这么丑?」季容初情不自禁的说道。 虽然能辨认出来的字不多了,其他字都和狗爬一般写的乱七八糟,简直还不如小孩子的涂鸦好看。开头的名字还算一笔一画的写的规矩,后来的字迹被血一晕更像是鬼画符。 玄劫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我写的。」 「......」 季容初有点尴尬,补救道:「字由心生,虽然没有特意练过,但是可以看出字主的心性十分洒脱,不拘泥于条条框框。」 玄劫听了她的话后直接笑出了声,好像被嫌弃字丑的人不是他一样。他重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下比季容初高出许多,站在季容初身旁与她一同看着手里的婚帖。 「是不好看。」玄劫随口道:「小时候没读过书,让季小仙子见笑了。」 季容初对身后站了个人的感觉实在不安,尤其这人比她高大了一圈,在她侧后方简直像是她把笼罩进去一样。 她刚想闪开一点距离,又听身后的玄劫说道:「我本应该早点来找你......但是之前我在北境出了点事,让我很长一段时间没能接收到九天扶摇宗的消息,不知道剑圣已经飞升,也不知道你被关在了这里。」 剑圣已经飞升了已经十多年了。 季容初心想:北境再偏远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当年剑圣孟擎霄飞升之时声势浩荡,噼下惊天一剑,日月颠倒,天地变色,后来更是被人津津乐道,毕竟近五百年间就出了孟擎宵这么一个飞升了的大人物。 在孟擎宵飞升之前,修真界一度有流言,说天地间灵力即将枯竭,此世界的天门已经彻底关闭,不会再开。而此时他的飞升,无疑是给天下修真者服下一颗定心丸。 季容初道:「所以你想把我从太吾山劫出去,然后成婚?」 玄劫勾了勾唇角,他没有说是或者不是,而是问道:「你愿意吗?」 依他一贯的语气来说,这句话应该是句玩笑话。季容初却不知为何听出了几分认真的意味,弄的她不禁也严肃起来。 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又听玄劫恢復了那种调笑的语气,说道:「季小仙子要是愿意,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是这答覆不急于一时,当下还有别的事要做。」 说话间,玄劫的目光放在了季容初手腕的铁铐之上,他抬起她的手腕仔细端详着,又将手放在上面比划了一下,似乎在思索怎么打开它。 季容初干巴巴的说:「玄公子,虽然很感谢你的心意,但是我还不想英年早婚......」 他又笑起来,「那我等到晚年也是可以的。」 季容初:「......」 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己无论怎么拒绝这人都能变着花儿的挡回去,说他轻浮吧,这人偏偏表现的还挺认真。而如果他是认真的,季容初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图谋她什么了,毕竟她现在除了手上的一对镣铐外,一无所有。 唯一的解释只剩下...... 季容初突然灵光一现,问道:「你是剑修吗?」 「算是吧。」他还在研究她手腕上的铁铐,随口应道,「怎么了?」 季容初若有所思,盯着他的发旋陷入沉思。 睥睨整个修真界的剑圣孟擎霄,一度被称为天下剑修的魁首。 很长一段时间,他就是剑修的风向标,一举一动引起万千剑修竞相模仿。孟擎霄练了什么剑法,他们要练,孟擎霄用了哪位铸剑师的剑,他们要排队採购,孟擎霄穿了什么衣服,他们也要比着打扮...... 有人扬言若是能拜入剑圣门下,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更有甚者买通了九天扶摇宗的杂役,日夜蹲守在宗门附近只为一睹剑圣真容。 连带着身为剑圣女儿的季容初也身价暴涨,她虽然打小儿没出过几次宗门,但是追求者已经从东海排到西漠,她当然知道这些人不是真的喜欢季容初这个人,而是奔着剑圣孟擎霄的女儿来的。 包括季容初后来杀害师妹进入太吾山成了阶下囚。批判者虽然多如牛毛,也还是有人跳出来为她说话,表示剑圣的女儿不会做出这种事,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季容初眼神复杂的看向蹙眉思考的玄劫,心想着你小子不会也是我爹的脑残粉吧。 她清了清嗓子,试探道:「玄劫,你和我爹是怎么认识的?」 「剑圣?」他的目光虽然放在手铐上,嘴上却一针见血的说道:「你是想知道剑圣为什么要将你和我订下婚约吧。」 这人脑子转的太快了。 被人看穿的感觉不好,季容初倒吸了一口凉气,索性直接承认了,「是。」 玄劫将我的手腕放下,嘴角勾起一个笑容,「还不能告诉你。」 遮遮掩掩,一定有鬼。 季容初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句,就听玄劫严肃的说道:「这个手铐在这里我无法帮你打开,如果仅是玄铁的话我还可以通过蛮力将它破坏,但是有人在这上面打上一层了符文纹路,如果强行破坏,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第14页 「哦,这个啊。」 季容初科普道:「这是九天扶摇宗执法堂研究出的最新一代铁铐,上面的灵力纹路都是找宗内的灵器高手亲手绘制的,如果被它感应到要被人强行损毁,会在内壁射出两枚铁刺扎入囚犯腕中,开始吸取囚犯体内的灵力,直到抽干为止。不仅如此,还能反覆使用,一代更比一代强。」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他似笑非笑的说道。 「不仅如此。」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你现在去山顶上,那里有个裂缝,也许从那里跳下去就能直接从太吾山里面出去。那道裂缝连接着地枢,不少传送阵就建在地枢之上,运气好可以通过这里离开。你没有带铁铐,应该有充足的灵力护身不会被能量撕碎。」 她一顿,又贴心的建议道:「如果你不想冒险,我可以考虑现在帮你弄出点乱子,招来执法堂的弟子,直接将你送出去,不过这样的话你可能会有很多麻烦了。」 玄劫听闻此言抬眼看她,饶有兴趣的问道:「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却不逃走,为什么?」 太吾山曾是孟擎宵的洞府,季容初身为他的独女,也是在这座山上成长起来的,这里在被宗门改为牢狱之前都算的上是她的家,自小就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 而天上的那道裂痕,更是季容初亲眼看着孟擎宵一剑落下的。 「没有为什么。」季容初说道:「我带着的铁拷会锁住体内的灵力,用不了刚刚告诉你的方法。」 玄劫:「现在我来了,护住两个人离开不算难事。」 「......」季容初说道:「玄道友,你可知我被关在这里,是因为我杀了人。」 玄劫:「唔。」 「按理来说杀人偿命,我杀了师妹,自己却侥倖未死,服刑百年是对我的惩戒,我若逃了,那算什么。」 玄劫若有所思,说道:「所以,你是自己不愿走?」 「正是。玄道友能来此处找我,无论是为了什么,我都深受感动,无以为报。」季容初认真的说道:「只是我还暂时不打算离开这里,你既然并非太吾山的人,还是尽早离开吧。」 「那不行。」玄劫拒绝的很干脆,「我从北境来的时候,就打定主意不会一个人回去。」 季容初十分头疼,这人好像不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一样。 玄劫定定的看着她,半晌,他突然笑了,「既然如此,那也不错。」 什么不错? 季容初还没理解玄劫话里的意思,就看他捡起了自己沾着血的衣服,问道:「季小仙子,附近哪有水源,我去将衣服洗洗,也不能成天裸着上半身是不?」 季容初以为他知难而退,指了指山洞外的方向,道:「出了山洞有一片树林,你往北走一路走,没多久就能看见有条河。」 玄劫点了点头,向她露牙一笑,「我这一身是伤,多有不便,接下来这段日子可能还要多麻烦季小仙子了。」 季容初一愣:「什么意思?」 玄劫跟着她一起往洞外走去,懒洋洋道:「既然季小仙子不愿意跟我走,那就只能换我留在这儿陪季小仙子了。我看这太吾山青山绿水,不禁一见生喜,待上个百载算不得什么,日久天长,还请多指教了。」 季容初:「......?」 第7章 有妖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季容初坐在河流边上的一块青石上,撑着下巴看着看着站在河水里正在捕鱼的男人,打了个哈欠。 太吾山常年积雪,河流也和初冬时差不多的温度,冰冷刺骨,男人将裤腿往上扎好,露出有力的小腿线条,像是感受不到寒冷一样一脚踩了进去。 清澈见底的河水里,那些飞速游过的银色的鱼像是天边划过的流星一般,眨眼就消失了。 季容初蹲在河边,伸手戳了一下河水,点出的涟漪层层扩散出去,那些鱼丝毫不怕人一般被吸引过来,无知无觉的鱼儿们眼见着已经离她近在咫尺,她伸手便抓,它们却像一道闪电般飞速散开了。 季容初抓了一手的水,觉得无聊又坐了回去。 玄劫站在水里,似乎在看她刚才的举动,季容初恼羞成怒道:「看什么呢!」 季容初自从来了太吾山以后被迫辟谷至今,原因无他——不会做。 她是修士,早就已经辟谷,吃不吃东西虽然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但是是人都会有口腹之慾,她也不例外。 某天和玄劫闲聊的时候,季容初提到了这件事,玄劫当即表示要大展身手,她则抱有怀疑态度。 也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已经突飞勐进到可以没事儿闲聊了,等季容初反应过来的时候,玄劫已经在她的山洞不近不远的地方找了个风水宝地安营扎寨,一开始彼此不互相打扰,后面低头不见抬头见,再加上这人实在很会打蛇随棍上,一来二去的竟然就渐渐混熟了。 玄劫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这天底下有很多讨人嫌的聪明人,因为有些人太过聪明往往会显得自以为是,成了自作聪明。但是玄劫并不是个惹人讨厌的人,他的一举一动进一分季容初会觉得冒犯,退一分又会疏远,似乎早就已经拿捏好了接近她的那个『度』。 季容初并不讨厌这种蓄意的接近,因为太吾山实在太无聊,里面不是疯子就是亡命徒,能有个说话的人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
第15页 如果会做饭,那则是件好上加好的事。 「你能行吗?」季容初怀疑的看着玄劫。 玄劫站在水里,将一头银髮扎的很高,对季容初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只是眼上蒙着的黑布实在降低了可信度。 虽然知道这条黑布并不影响他视物,但这条河水里的鱼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也许是吸食了太吾山不少的灵力,一个个游的比梭子还要快,两侧还长着透明的小翅膀,几乎是眨眼就熘,滑不熘手。 季容初眼睛半翕着,有些无精打采的,一大早上被玄劫叫起来,精神显然不足。 就在她的头要耷拉下去的时候,突然间啪的一下什么东西砸在了她的头上,那东西扑棱了两下,甩了她一脸水。 季容初瞬间再清醒不过,下意识的将那东西拍飞出去,整个人直接从地上窜了起来。 那条可怜的鱼落在地上,透明的翅膀疯狂的颤动,在地上来回扑棱。 季容初抬头怒视玄劫,他却在水里笑着看她,无辜的说道:「不好意思,季小仙子,这鱼实在滑熘的很,本来想扔进筐子里的,一不小心失手了。」 季容初眯了眯眼睛,将鱼筐放远了点,说:「没事,没事。」 然而她刚刚坐下,又一条活蹦乱跳的鱼飞到她面前,这次幸好季容初早有准备,伸手一把抓住了它。然而那鱼确实滑熘,从她手里直接飞了出去。 「这次也是失手?」季容初抹了把溅到脸上的水问道。 玄劫狡猾的笑了笑,季容初深唿吸了一口气,「再来。」 不得不说,来之前她担心玄劫抓不到鱼实在是多虑了,这人出手如电,看准目标总会一击得手,从不犹豫。抓到以后就往季容初这边一甩,一开始她还会失手让鱼熘走,然后渐渐的百接百中,顺手扔进鱼篓里。 等鱼抓的差不多的时候,季容初已经累瘫在地上。 她每天在太吾山里唯一要做的事儿就是拎着个扫帚扫雪,没事儿的时候要不是对着天空发呆,要不就回山洞睡觉打发时间,好久没这样活动筋骨,有点不太适应了。反观玄劫面色都没带变的。 不过两者也无法相比,玄劫是剑修,锻体是很重要的事情,而季容初是灵修,相比来说小身板脆弱很多,长处则在调动灵气之上。 季容初躺在地上,平復着自己的唿吸。清晨的阳光穿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叶落入她的眼中,让她有些不适应的眨了眨眼。 「季小仙子,走咯。」 一个人影探过身子,遮住了所有的阳光。玄劫一手提着鱼篓,背着光向季容初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将她拉起来。 季容初却没着急起来,而是问道:「不会一会儿你烤鱼还要我噼柴生火吧?」 他笑了起来,「哪敢再劳烦季小仙子。」 季容初嘴角勾了勾,没有拉他的手,自己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率先往她的山洞走去。 玄劫收回了手,无奈的摇了摇头,跟在她的后面。 调制酱料,处理鱼肉,拾柴架火。 玄劫动作熟练,似乎真的有几把刷子,不过季容初仍是十分怀疑的态度。直到她真的吃了他的烤鱼后,这种怀疑就被扔到了脑后,差点哭着抱住他的大腿让他不要离开。 不知道玄劫从哪里弄来的调味和香料,从烤鱼发出香味的时候季容初就已经迈不动腿了,真尝到嘴里的那一刻她明白了什么叫外焦里嫩,鱼肉不仅不腥气还香甜嫩滑,焦脆的外皮上涂着他秘制的调料,一口咬下去和酥脆外皮和柔软鱼肉在酱汁的中和下,绝顶的美味。 季容初当即拜倒在玄劫的黑裤下,要拜他为师,他一边乐一边表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死活不肯透露调料是怎么搞的。 吃饱喝足后,季容初在原地收拾着东西,玄劫去河边将剩下的鱼又倒了回去。树林中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似乎在往这边打量。 太吾山中的囚犯大多划分有自己的地盘,彼此之间都有明确的界限之分。像这样找上门来的,在季容初刚被关入太吾山的时候见过几个,多半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在季容初抬眼望向他藏身的方向的一瞬间,几根木箭唰的从树林中飞出。 她忙侧身躲过,同时一个身影飞快的窜了出来,持剑刺向她,剑招还是九天扶摇宗弟子都要学习的入门式。 季容初对这种挑衅习以为常,反手用手铐之间的铁链绞住刺来的剑。那人一击没有得手后下意识的想将剑抽出来,铁链却死死的咬在剑上不能撼动分毫。季容初同时借着一股巧劲,双臂一旋改变他施力的方向,将他直接摔在了地上,木剑也从他手中脱落。 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偷袭别人。 季容初松开铁链,木剑稳稳的落在自己手里,那男人摔倒后还想熘走,却被剑锋抵住了脖子。 「转过头来。」 季容初说道,木剑的剑锋在他的脖子上来回比划,他缩着脑袋,发着抖将脑袋转过我这边,得以让她看清他的脸。 这是位很矮的男人,四肢短小,头却生的奇大,看上去像个圆润的葫芦。 季容初并未见过这个人,不过在太吾山里被陌生人袭击也不算是新鲜事,她例行公事的问道:「为什么偷袭我?」 「不是你,是......」 他话说道一半,却突然流露出恐惧的神情,看向季容初的身后。
第16页 她转过身,就看见刚回来的玄劫。 他不像往日一般带着笑意,薄唇放的很平,微微抿着,下颚绷着时露出冷硬的线条,像是生气了。 其实季容初很早就发现了,玄劫这张脸只要不笑的时候冷酷的吓人。可能因为他的眼睛被隐藏起来了,这样就没人能无法看穿他眼睛里的情绪。人们说辨认一个人是不是在假笑就是看这个人的眼睛,可是他的眼睛看不到,能看见的只有一层被牵扯起来的皮肉。 玄劫那种冰冷的表情似乎只存在的了一瞬,他对季容初说道:「不好意思,季小仙子,这人应该是来找我的。」 季容初点点头,并不意外。虽然太吾山中的囚犯大都有各自的地盘儿,但是有些囚犯本身实力不济,只能通过拜山头的方式让日子好过些,久而久之生成几股不同的势力,每当太吾山出现新面孔,都会派出人出来试探那人的深浅。 山中的囚犯灵力都锁着,一切就靠拳头说话,这种情况下灵修可谓成了食物链的最底层,好在季容初幼时随着剑圣孟擎宵学了好几年的剑法,后来才转成灵修,底子还是在的,在连续收拾了多位挑衅之人后,终于过上了安生日子。 季容初说道:「那你来处理吧。」 玄劫走过来,随着他走的越近,季容初能感觉到她拿剑指着的这个人抖的越厉害。 在她将剑尖移开他的脖子的时候,躺在地上的男人突然暴起向她袭来,想要试图拼死一搏。然而还没有接近季容初就被玄劫按在了地上,他撑起手臂一拳狠狠砸在男人的脸上,血液飞溅,那个男人发出杀猪般的痛嚎,似乎是被自己打掉的牙齿卡住了喉咙,不停的咳嗽起来,一边哀嚎一边发出抽气声,像是一条待宰的猪。 季容初下意识的躲远了一点,玄劫面无表情的再次挥起了拳头,这也让她看见他手上带着的冰蓝色宝石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却没有反射出任何的光,犹如有幽深的深海,吞噬了一切的光芒。 季容初听父亲说过,那是北境王权的象徵。 北境多有厮杀,那里被内陆宗门的许多人称作『天然斗兽场』,他们鄙夷蛮荒之地中挣扎的人,如同只知道厮杀的野兽。 至于北境的境主,大多数人也是只知道有这么个席位,但是至于姓什名谁几乎是一概不知。因为他们实在更迭的太快了,最频繁的时候七天之内换了三个境主。 唯一能证明他们身份,就是这枚染着血的冰蓝色戒指。 第二拳下去,躺在地上的男人已经没有了动静。他的脸上还有戒指刮出的血痕,双眼闭着,脸上涕泗横流,不知道是死是活。 玄劫站起身来,提着那人的领子,对季容初似乎满怀歉意的说道:「我会处理好的。」 说罢,他拖行着那个人离开了。 两人离开后,玄劫有几天没有出现在季容初面前。 玄劫来太吾山后也不是天天跟她待在一起,正相反,他其实出现在季容初面前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数时候他行踪成迷,季容初也没有主动留心过,她很少主动去找他,也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只是每一天,季容初扫雪回来,都能看见玄劫坐在她必经之路旁的树枝上,靠着树干拿着一片树叶吹奏调子奇怪的曲子。 初时,如果玄劫主动向她搭话,她会客气的回覆几句,如果他什么都不说,季容初就这么恍若未闻的走开。 她走后,那曲子就渐渐停了。 两人关系渐进之后,季容初曾旁敲侧击的问过他,你身为北境境主,不用管北境那么大一摊子事儿,来太吾山这里自愿蹲大牢? 玄劫神秘的笑了笑,然后开始满嘴跑马,翻来覆去都是一个意思——天大的事儿遇见季容初也得靠边儿站站。 当然这些话被季容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一开始也纠结过玄劫来意和意图,想方设法的从他口中套话,后来想明白了——想从这人嘴里知道点什么比登天还难,就算有朝一日他说了真话,她也是不敢信的。 「阿——嚏——」 季容初提着扫帚在石阶上扫雪,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此时天空中绵绵不绝的飘荡着细小的雪花,石阶之上覆着一层白霜,一阵阵的寒风直往人骨子里钻,天空是一种雾蒙蒙的灰,这种天气,飞鸟都消失了踪迹。 她摸了摸自己的双手,自言自语道:「越来越冷了……」 九天扶摇宗地处极南,一年四季都是柳绿桃红,山清水秀的景色,唯独剑圣飞升时所在的太吾山,自他一剑破开天门后,天气似乎被扰乱,破天慌的下起不停的小雪来,气温也逐年降低。 季容初虽说是修仙之人,不会轻易生病,却也感到了些许的不适应。 「我说啊。」 一只纤细的手扒住季容初的肩膀,瘦削的红衣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边,凑在她耳边说道:「你怎么还咳嗽上了,就算是灵修,身体像你这么弱的也少见了。」 季容初已经习惯了岚纯的突然出现和勾肩搭背,她将女人瘦到嶙峋的爪子拍下去,不动声色的说道:「不劳您挂心。」 「不挂心不行啊,你是我离开这里最珍贵的帮手哎。」岚纯笑嘻嘻的说着,她鼻子动了动,像是在季容初身上嗅到了什么特殊的味道。
第17页 她突然间脸色一变,难得的主动离开了季容初的身边。 岚纯不可置信的望向她,「你养狗了?」 季容初莫名其妙:「太吾山上哪来的狗?」 岚纯一脸嫌恶的拧起眉心,漂亮的脸冷若冰霜,喃喃道:「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让人厌恶妖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8章 逃犯 季容初以为岚纯在说她身边有奇怪的味道,赶忙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身上,却什么都没有闻到,问道:「你闻到什么了?」 岚纯听了她的话后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她拧着眉反问道:「季容初,你真的是天生灵体吗?」 天生灵体较之普通人五感会灵敏许多,甚至有人因为对外界事物过于敏感,不得不使用些手段将自己的五感封印一部分,才能勉强过上常人的生活。 季容初的肉身受到过重创,虽然被修復抢救了回来,但是五感都有明显的衰退,尤其是刚醒来的时候基本处于一种和外界完全闭塞的状态,随着这几年的休养渐渐变好了一些,但是也大不如从前了。 「不是。」 季容初懒得搭理她,开始拿着扫帚试图驱散岚纯。 岚纯却不依不饶的缠了上来,她嬉皮笑脸的说道:「哎呀,好妹妹,我也是担心你才问了一句嘛。看你这个样子,我想起了一个认识的人,也是天生灵体。」 季容初拿着扫帚的手一顿,又听岚纯继续说道:「她呢,本来也是很敏锐的一个人,结果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两人在一起没多久以后......」 岚纯尖利的指甲抵在季容初的心口处:「她这里的东西被她那爱人挖出来了。」 季容初侧身躲开她的那只手,冷冷的看着她。 灵修的身体普遍十分脆弱,其中属天生灵体尤甚,无论是灵脉还是骨骼都比不上寻常修士那般坚韧,这样的肉身不仅让她们十分容易受伤,修行途中亦是把双刃剑,进境随快,但是也伴随着灵力撑爆灵脉的危险。 而天生灵体绝对的命门,则是她们的心头血。 天生灵体的心头血极为珍贵,是凝结毕生灵力精华之所在。一旦失去了这滴心头血,等同于要了她们的性命,就算侥倖未死,从此以后修为也难再更进一步,只能枯熬岁月。 正因为这滴心头血的珍贵,它可以被当作一味灵药,一个炼法宝的材料……或者同属性灵根更可以直接服用,以来增加服用者的灵力。 「真是可怜,一片痴心,却只是被人当成了修行路上的垫脚石。」岚纯仍是带着笑意的,看不出丝毫为那人怜惜的样子,「心头血被带走以后,按理来说应该死掉的,她却被人强行救活了,是听也听不见,看也看不见,每天都生不如死。即使活下来,也是终日病歪歪的,风一吹就倒,毕生修行毁于一旦。」 「......」季容初说:「讲完了吗?」 岚纯:「你就不好奇她的结局吗?」 季容初心想,如果自己现在就跑,不让她讲完结局的话,她一定会憋得很难受吧,指不定抓心挠肺的一晚上睡不着。 就在季容初打算二话不说提着扫帚跑路的时候,忽然间狂风咆哮,原本晴朗的天空伴随着几声闷雷变得乌云密布,在太吾山蒙上了一层阴暗的影子。 岚纯的裙摆和长发同时被狂风吹起,像一朵随风摇曳的吐着黑芯的红花,她漫不经心的说道:「呦,好大的阵仗。」 季容初皱了皱眉,她抬起头,果不其然,雷云之上,严云鹤负手而立,他冷着脸站在最前方,身后跟着数十位执法堂弟子。 他的目光扫过整座太吾山,在看见季容初的时候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阴沉的似乎要滴下水来,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说道:「查。」 身后的弟子领命,化作无数道飞影落在太吾山之中。严云鹤踏在空中,袖袍不乱,一派高人的风度。 季容初觉得手上的铁铐在隐隐发热,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她索性也不扫雪了,抱着扫帚静静的看热闹。 她上一次见到严云鹤亲自带这么多精英弟子来太吾山巡视,还是因为有个囚犯试图越狱触发了阵法,那人当场被一道道雷噼成了焦灰,以此杀鸡儆猴。 严云鹤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岚纯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说道:「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儿。好妹妹,你听没听说,前几天护山大阵被人触发了。」 季容初握着扫把的手一紧,随口应道:「哦,是吗。」 ......触发护山大阵的,多半就是玄劫了。 护山大阵被触发其实不算是个新鲜事,想要逃出这里的不止岚纯一个,太吾山有许多囚犯都在跃跃欲试,能进太吾山也不是犯了小错的普通弟子,往往都对自己的本事很有几分自信,入了法阵后往往连五米都踏不出就哭爹喊娘的跑了回来。 如果只是大阵被触发,不至于让严云鹤这么兴师动众。 「这次不一样。」 岚纯强调道,她兴高采烈的说道:「这个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护山大阵被触发后完全没有向执法堂的那些人示警,包括外围的巡逻弟子像是完全不知道一样,直到今天来了个管事的才看出不对劲儿,但是具体没说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那个人跑出去了没有。」 「就算瞒过了护山大阵,也还有剑圣剑阵。」季容初见怪不怪的说道:「逃不掉的。」
第18页 她本来听完岚纯的话后还愣了一下,随即反映过来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一般人第一反应都是太吾山里有囚犯企图越狱,才触发了护山法阵,压根不会想到是有哪个不要命的从外面闯了进来。 岚纯像是十分惋惜一般的感慨的道:「我都不知道太吾山的这群酒囊饭袋里还有这样的人才,希望他别死了,这次一定好好发展他加入我们。」 「......」 季容初心道:不用抓回来审判,这尊大神应该还在附近摸鱼,不过人家要是真想离开这里,也不用谋划什么,自己可能拍拍屁股就走了。 岚纯显然对季容初冷淡的态度很不满意,问道:「你就不好奇这次是谁跑出去了吗?」 季容初对岚纯摇了摇头,表示一点也不好奇。 岚纯露轻轻的咬了下嘴唇,她透亮的眼珠看着季容初,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搭在她的肩上,轻声在她耳边说:「季容初,你刚刚来时我就觉得你长得像一个人,尤其是现在这样,和个木头一样,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最像。」 季容初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就看见她兴奋的舔了舔嘴唇,眼瞳竟然微微泛起红光,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 「喂,你控制一下自己。」 季容初感受到一股热意从身边燃烧起来,有些不舒服的说道。她是木灵根,天生对火有些惧怕,岚纯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灵力外溢,让她有一种要被点燃的感觉。 那也只是一瞬间的,岚纯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眼中的红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又说道:「我找到离开太吾山的办法了,好妹妹,我们都是天生灵体,可以互相帮助着离开这里的。」 季容初像和往常一样简洁的表达了她的态度,「不要。」 岚纯还想说些什么,她突然脸色奇怪的不再倚靠着季容初,向旁走了几步转身干呕起来。 「离你养的狗......远一点。」她一边干呕,一边艰难的说道,「他已经开始腐烂了......很危险,会害了你的......呕......」 季容初看着不停干呕的岚纯,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想她指的是什么。 这几天季容初和往常一样没有和什么东西有接触......除了玄劫。 岚纯口中的宠物难不成会是玄劫吗?她的嗅觉不会分不出来人和动物的区别吧。更别提腐烂了,季容初从没再玄劫身上闻到过什么不好的气味儿。 没多久,那些被派遣下去的弟子陆续归队,每人跟严云鹤禀告了几句话后重新站回了队里,直到最后一位弟子回到队中,跟严云鹤说了什么,他的脸色凝重起来。 那名弟子展开干坤袋,给严云鹤看了一个什么东西,他只是瞥了一眼,嫌恶的皱起眉头,摆了摆手后转身离开了。 那名弟子在严云鹤离开后走到了最前方,季容初认得她正是那日压她去青云殿时,走在最前头的那位女弟子。 她五官平平却十分庄严,黑髮利落的绾在头顶,身着执法堂的制服,未着半分装饰。 「诸位。」 她平静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太吾山,吸引了山上众人的目光。只见她一抖手中的干坤袋,里面竟掉落出一对带着铁铐的手脚! 那对手脚血淋淋的,不过看上去已经被切割下来一段时间,泛起青紫色,已经有些腐烂,铁铐则表明了他的主人正是太吾山中囚犯的一员。 这位女弟子声音毫无波澜,平淡的叙述着,「不要妄想使用歪门邪道的手段脱狱,此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又抖了抖干坤袋,一具满身伤痕的尸体被抖落了出来,身上一道道剑伤招招攻入要害,不过此人的手脚却是完好的。 「我知道这个人。」 岚纯又凑了过来,说道:「这人和蜥蜴一样,可以断尾重生,就算砍掉四肢几天以后就能长回来了,我还亲手试过。不过胆子小的很,看见我就吓得尿裤子,这次越狱的竟然是他,没看出来啊......」 这人是靠着自己四肢重生的能力,企图将自己带着镣铐的四肢砍掉,以此来摆脱镣铐的控制,但是却死在了护山大阵里面。 季容初拧紧眉心,不仅是因为觉得残忍,更多是因为她看出来,这个人正是前几天袭击她的那个葫芦一样的男人。 玄劫将他带走以后发生了什么? 天边上的女弟子看上去冷冰冰的,说话也是言简意赅。她说完了要说的话,将尸身一收就放回了干坤袋之中,领队离开了太吾山之中。 没多久乌云散去,季容初却觉得身边一阵阴冷的气息传来。 她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严云鹤站到了她的身后,而岚纯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严云鹤从见到季容初这身打扮开始就一副牙酸的样子,恨不得用手遮住眼睛大喊一声『非礼勿视』,他说道:「季容初,你这是什么打扮,如今一点礼义廉耻都不顾了吗?」 季容初低头看了看自己,自从那天她为了给玄劫包扎伤口将衣服撕了以后,就一直是这种短袖短裤的打扮,这样的打扮可能对严云鹤来说太超前了,以至于挑战了他的审美底线。 玄劫曾多次委婉的表示他可以重新给季容初缝一套新的衣裤,在被她拒绝后,他表示还可以绣上她喜欢的花纹。 季容初一边感慨他的多才多艺,一边又一次的拒绝了他。
第19页 「严堂主,讲讲道理吧。」季容初说:「你们执法堂一年到头不给囚犯发一身新衣服,太吾山里光着屁股跑的猴子都快漫山遍野了,怎么反过来成了我的不是?」 季容初试图跟严云鹤讲道理,他却用一种阴测测的眼光盯着她,看的她浑身不自在。 「一会儿会有人来给你送新衣服的。」严云鹤咬着牙说道:「师妹,你为什么这么倔呢,我跟你说过无数次如果你有需要通过符文叫我,我会来帮助你......」 「好啦,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季容初打断了他,说道:「什么事劳您严大堂主亲自大驾光临了?快点说,说完我去领衣服穿了。」 严云鹤缓了缓,季容初已经从他颤动的嘴唇里读出了不知好歹四个字。但好在他及时控制住了情绪,说道:「是有关于你那个未婚夫的事。」 季容初愣了一下,随即心中升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是玄劫被发现了吗? 她心想着,虽然觉得以玄劫的身手很难被这些弟子发现,但是执法堂应该有特殊的法门,是猫抓耗子的老手了,一时还真说不好是怎么样的情况。 玄劫对她不错,这是不可否认的。但是这种毫无缘由的好让她觉得恐慌,他又从不解释什么,所有的来歷动机似乎都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加上最近发生的事,让她对这个人有种很危险的感觉,所以另一方面,她又有些忌惮着他,从未有一刻卸下过防备。 「你在想什么?」严云鹤警惕的看着她,说道:「我奉劝你不要做他能够将你带走的美梦,这人是个骗子,他根本不是北境的领主!」 「骗子?」季容初愣了一下。 严云鹤烦躁的说道:「这个人......我们都他骗了,前几天我们派去北境打探消息的弟子给我们来信,北境的寒牢里跑出来了一名逃犯,他杀了原来的境主,又偷了境主戒指逃出了北境,那个逃犯就叫玄劫。」 季容初说:「你是说......他也是个囚犯?」 「何止。」严云鹤冷笑一声:「现在北境多方势力都在通缉他,悬赏金额史无前例的高,可以说是天下头号通缉犯!」 季容初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冲击的有点混乱,疑惑道:「那他带来的婚帖和信物怎么解释?」 「多半是伪造的,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我们这么多人被耍的团团转,该死。」 父亲的灵印是......伪造的? 季容初曾经两次确认那封婚帖上的灵印是不是真的,没有察觉到丝毫异常,天底下竟然还有能仿的如此之像的技术吗? 「这说不通。」 季容初理了理现在获得的信息,缓缓说道:「按你所说那个人是个逃犯,他为什么要大摇大摆的来九天扶摇宗冒充我的未婚夫?这样做毫无好处,反而很容易暴露,招来杀身之祸。」 严云鹤确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话, 「北境传来消息的那个人说,玄劫这个人很危险,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手上有很多人命,行事乖张暴戾,不能用正常人的想法去揣测。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假扮你的未婚夫,但是可以肯定的,他想要将你从九天扶摇宗内带走。」 「带走我?」季容初啼笑皆非道:「为什么,他是越狱爱好者?自己越狱不够,还要带上一个我。」 严云鹤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她,欲言又止,「容初,你......是真的不知道剑圣佩剑的下落么?」 第9章 无拘 剑圣孟擎宵有一佩剑,名为『天地无拘』。 数万年间,但凡有记载的大能飞升之后,所携的灵器,佩剑,符箓等宝物并不会跟着其主人一同飞升,而是留在世间成为无主之物。 唯独剑圣孟擎宵飞升后,这把无拘剑跟他一同消失在了世间。 关于『天地无拘』的下落,修真界众人都心照不宣的认为是九天扶摇宗私藏起来了,而根本没有找到『天地无拘』踪迹的九天扶摇宗内部则认为,无拘剑是被剑圣飞升之时唯一在场之人——季容初私藏起来了。 剑圣飞升之后,太吾山终日剑鸣声不止,仿佛时光依然留在他破开天门那一天。 于是流言更盛,口口相传神剑无拘就镇在太吾山之上,纷纷要求九天扶摇宗交出已成无主之物的无拘剑,让天下剑修能者公平逐之。而身为剑圣之女的季容初被选择忽视了——因为她是个灵修。 他们似乎已经认定了剑圣后继无人,却没想到根本没有东西可以『继』。 对剑圣飞升后留下的灵宝十分眼红,但只有季容初知道孟擎宵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以他的剑法和修为修真界几乎已经无敌手,一把剑足以应付绝大多数麻烦,而这把无拘剑,甚至在近百年间除了飞升之时,都没有机会出鞘。 季容初冷眼看着一群修士闹得鸡飞狗跳,宗门内也不停有人来访,旁敲侧击这柄无拘剑的下落,一律被她挡了回去。 后来九天扶摇宗出手将流言平息,但是太吾山剑鸣不止却是事实,于是宗门内有人提议要将宗内囚犯迁移来此地,尝试用煞气镇压住剑鸣。 孟擎宵曾在太吾山外设下一围剑阵,是为了在他不在山上时守护季容初所设,后来太吾山改为监牢,那剑阵也就从为了守护季容初变为防止囚犯越狱,最后更是演变为了防止自己女儿越狱。
第20页 他若尚在世间,也不知作何感想。 「真不知道啊,严堂主。」季容初有点无奈,「我要是知道,早就拿出来和长老们谈判,给我减刑用了。」 她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哪想严云鹤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要是愿意说出来,我可以去跟大长老求......」 「滚。」季容初冷漠的打断道。 严云鹤年少时没少被季容初骑在身上揍过,一见她这个表情就条件反射的全身发疼,听见她这一声滚后下意识的想抬脚跑路,然而他转念一想现如今时移世易,自己何需怕她? 严云鹤刚要提口气准备教训她两句,季容初又冷冷的瞥了过来。 于是严云鹤重重的哼了一声,飞快地驾云离开了。 季容初:「......」 她这二师兄好像就不能好好的沟通。 就在季容初准备提着扫帚走人的时候,严云鹤不知为何去而又返,在她身后喊道:「如果太吾山里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告诉我!有人想带你走,你千万别跟他走啊!」 「知道了,师兄。」季容初回过头,在自己的脖颈前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人家为了剑圣留下的东西而来,把我带出去以后看我一问三不知,还不气的直接把我了结了?」 严云鹤很满意她的识趣,「你知道就好。」 话说完,他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看着严云鹤离开的背影,季容初缓缓将手放下,刚刚有些不耐烦的表情渐渐归于平静,提着扫帚继续去扫雪,似乎没怎么将刚刚的对话放在心上。 她走后没多久,站在云端俯视着她背影的严云鹤面色冷若冰霜,向着他身后站着的一女一男两名弟子下令道:「看好她。」 两名弟子抱手行礼称是,化作两道流光隐入太吾山之中。 季容初如常将自己负责的区域清扫干净,等到天色渐暗,才开始拖着扫帚慢吞吞的往山洞走。 玄劫。 季容初回想了一下这些天和他相处的点滴,不禁觉得有一种啼笑皆非的荒唐感,她到没有什么后怕嵴背发凉的感觉,也许是因为玄劫扮演一个对她一往情深的道侣......演的还不错。 他把自己的野心和企图藏得很干净,两人的相处也是点到即止,在季容初说过自己不打算离开后,玄劫也真就提都没提离开太吾山的事儿了,第二天就行动力超强的在她附近安营扎寨,像是打定主意在这儿扎根过上一百年。 只是季容初总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违和之感,不说他有些疯狂的行事风格,就说他对北境的境主这个位置似乎看的太轻了,全然不在意他一走了之后北境洪水滔天。 现在一切得到了答案——因为北境根本不是他的。 想到此处,季容初悠悠的嘆了口气。 她的余光瞟向不远处的树林,夕阳西沉之后林中透不出什么光芒,只露出一点鬼影,显得影影幢幢。 她刚刚对着严云鹤没有说真话,严云鹤对她不放心也是应该的。 今日季容初路过这片树林之时,果不其然玄劫常坐着的那颗树上空空如也,一路上只有她踩在枯叶上的声音,没在有用叶子吹奏出的悠扬乐声作伴。 玄劫是聪明人,他知道执法堂的人来太吾山必定和他身份暴露脱不了干系,即使他将那个被砍断手脚的替死鬼伪装成越狱逃跑的样子,也只能用来掩饰护山大阵被触发的事实,而一定会有人来找季容初告知他逃犯的身份,指不定季容初已经带着人来抓他了。 但说不出为什么,季容初莫名有种预感,玄劫不仅没有离开太吾山,还有可能此时正在山洞等着她回去。 当她走到洞口处之时,听见了一阵交谈声。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玄劫小友,你到九天扶摇宗的日子比我推算出的早了不少。想必自你收到我送出的信后,日夜兼程而来吧。」 「......不,是我迟了十年。」另一个男声沉默了一下,说道:「又或许是迟了百年。」 「你既然此时仍留在太吾山之中,看来是小徒不愿跟你离开。」 「她忘了我,也不愿信我。」 「我这徒儿啊。」老者嘆了口气,「你不要埋怨她,她吃了亲近之人带来的苦,对他人多有戒心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怎会怨她?」那男声轻笑了一声,「日久天长,大不了就按她所说的等个百年,我不在乎。」 「咳咳。」季容初咳了两声。 她走入山洞之中,洞中交谈的两人正是玄劫和她的师父太微,他俩好似早就认识一般,面对面的坐着也不知道聊了多久。 太微身侧放着一根藜杖,上面还挂着个食盒,季容初知道那是从外面带给她的糕点。 太微是个很和蔼的小老头,见季容初进来笑眯眯的跟她打招唿,「徒儿,见到云鹤了?」 「嗯。」季容初扫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玄劫,「来抓越狱犯的。」 玄劫向她勾了下唇,他无辜的耸了耸肩,意思是来抓越狱犯和我这个劫狱的有什么关系。 「师父,解释一下吧。」季容初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俩认识?」 之前太微曾跟季容初提了一嘴她未婚夫的事儿,然而刚开了个头,就被严云鹤一路火花带闪电的撵跑了,从那次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来太吾山看她。
第21页 太微听她这句话微微一怔,他问玄劫:「你没跟容儿说过?」 玄劫无奈似的笑笑,道:「我这人一说点儿正事就容易东拉西扯,话题跑的没边儿,这些话还是您来说的好,我就不抢这风头了。」 玄劫说完,季容初颇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他这话说的委婉,实际上是因为他也心知季容初并不信他,他这人身上真真假假的谜团太多,说出的话季容初大多没有放在心上,顶多信个两分——还是看在他带来的婚书和玉玦的面子上给的。 太微点点头,沉吟片刻,道:「容儿,这个事儿其实这样的......」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和季容初的天生灵体脱不了干系。 天生灵体本来就较之常人五感敏锐许多,然而凡事过犹不及,五感一旦灵敏过了头,就成了一种折磨。季容初在幼时就饱受五感过于敏锐之苦,她时常头痛难忍,对外界的任何接触都犹如惊弓之鸟,不说修行,连正常生活都十分困难。 孟擎宵为了解决她这个毛病,寻得了一味名为『晚魂花』的药材,说是药材,实际上是一株生长在北境的毒花,研磨成粉入药可以缓慢摧毁人的五感。 晚魂花盛放于北境的边界,属于极北之处,且毕竟为毒花,需要经验老道的药师精心调理,否则一不小心会留下后遗症。季容初为了服药在北境呆了整整十年,她是天生灵体的事一直是秘密,对外只说是去疗养治病。 孟擎宵平日里事务繁忙,不可能时时刻刻跟着她,就将她託付给了他的好友照顾——正是当时的北境境主。 就这样,季容初顺理应当的认识了他的儿子,玄劫。 听到这里,季容初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玄劫,他没有什么表情,抱臂一同听着太微讲述的故事,他目光不知放在何处,莫名带着一种作壁上观的冷漠。 「你那个时候和玄劫小友关系很好,平日里在北境皇宫内一同上课习武,朝夕相处,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太微道:「这婚约也是那个时候订下的。」 季容初皱了皱眉,道:「师父,你说的这些我为何毫无印象?」 「因为师兄曾在你的脑海之中下过一道血印,封住了那段记忆。」太微道。 季容初一愣,「为何要这么做?」 太微笑呵呵道:「可能不想让你这么早跟他人成婚吧。」 季容初:「......」 这句话已经是明目张胆的煳弄了,不过多半是因为玄劫在旁,有许多话不便多说。 太微和蔼的转移了话题:「徒儿啊,你伸出手来。」 季容初不解其意,还是乖乖伸出了手,只觉手心一凉,太微将一枚戒指放在她手中,那是一枚戒圈是草环形状的戒指,做成了两片叶子托出一朵银白色小花的样子,线条流畅,没有多余华丽的雕琢。 这是季容初的储物戒,里面放着她近乎所有的灵宝,只是在她入狱之时就被宗门没收,代为保管了。 而在今天,太微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这枚戒指重新交还到她手中。 季容初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见太微含着笑意的眼睛,「师父,您这是......」 「徒儿啊。」太微意味深长的说道,「如果师父不来,你就真打算把这辈子交代在太吾山里面啦。」 季容初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太微的手指虚虚的对着空气点了一下,季容初只觉腕上的手铐一热,黝黑的玄劫骤然亮起密密麻麻的符文,那些发光的符文飞速的在铁铐之上旋转着,犹如一本被快速翻阅的书。 「嘿,有点儿意思。」太微欣慰的笑起来,「云鹤这么年轻就能做到这一步,比我当年有天分。」 说话间,季容初手铐上那些符文轰然破碎,发着亮光的小字像是被燃尽的碎屑从表面脱落,在完全剥离的那一刻消弭在空气之中,直到完全不见。 那些符文消失后的瞬间,一种如释重负的轻盈之感充满了季容初的身体,虽然手脚上的铁链仍在,但是她可以清楚的感知到身边的灵气正在飞速的向她贴近,重新纳入她的气海之中。 季容初轻轻的喘息着,已经十年未曾修炼,这种充盈着力量的感觉已经变得陌生。 「徒儿啊,别那么死脑筋。」太微缓缓起身,拿起藜杖轻轻在她胸口点了点:「将你大师兄从你这儿带走的东西找回来,再赎罪也未尝不可,是不是?」 李寒灯。 师父提起大师兄三个字的时候,季容初的心脏又是条件反射般的一痛,将她年少时的仰慕和后来被杀害时的痛苦杂糅在一起,脑海之中飞速的闪过了几个画面。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捕捉,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她偏了偏头,才发现是玄劫好似正在盯着她,脸上看不出喜怒,一脸的高深莫测。 「师父,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季容初问道:「我已经在太吾山十年了,为何现在才......」 「容儿,天道冥冥自有定数,若是机缘不到,我就算是有心让你离开,你也仍然只会被困在囹圄之中兜兜转转。」 季容初有些迷茫的说道:「照您这么说,如今那个机缘到了?」 她话刚说出口,身侧的玄劫一只胳膊自然而然的搭在她的肩上,懒洋洋的将脑袋凑了过来,在她耳边问道:「季小仙子,你看我像不像那个机缘?」
第22页 季容初:「......」 她还没过问他是个逃犯的事儿,这人竟然还大言不惭的主动贴过来了! 「不错,不错。年轻人,很热情嘛。」 太微笑呵呵的,对玄劫说道:「后生,这铁铐上的符文除了,剩下的事就应该不用老夫做了吧。」 玄劫说道:「不必了,多谢。」 太微意味深长道:「我是为了帮我的徒儿,你不必谢我。」 玄劫却笑了,带着点不怀好意的味道,扬眉说道:「她谢我和谢,又有什么分别呢?」 第10章 报恩 太微走后,洞中唯余季容初玄劫两人,她手腕上的铁拷符文已去,只剩下黝黑沉重的玄铁禁锢着她。 「是现在去掉,还是再等等?」玄劫询问她的意见。 季容初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在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想好要怎么将玄劫劝离,甚至已经做了先礼后兵的打算,结果太微来后,却跟她讲述了一个和严云鹤口中大相迳庭的玄劫。 一个是身份尊贵的北境皇子,一个是丧心病狂的北境逃犯,简直是天差地别。 在太微和严云鹤之间,她想都不用想选择相信太微。 「等等吧,容我想想。」季容初说道:「就算真要离开,也不是这几天,执法堂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加强戒备了,不好有动作。」 「嗯。」玄劫若有若无的看了眼山洞外,「有人跟你回来了。」 季容初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知道?」 玄劫笑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这个很灵敏。」 岚纯也是,玄劫也是,一个个和属狗的一样。 岚纯是天生灵体,五官通透还好解释。玄劫却真的让季容初忍不住和狗——或者说是狼联想起来。 他银色的头髮在月光的照耀下犹如白狼雪一般的毛皮,有时候季容初傍晚回到山洞的时候,他对月吹奏着一片树叶,月华落在他孤独的身影之上,显得十分寂寥。 在那一刻,玄劫和天空上的圆月似乎产生了某种联繫。 季容初道:「应该是严云鹤......就是我二师兄,不放心我派来的。」 玄劫笑起来:「他跟你说什么了?」 「嗯?」季容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季小仙子刚进来的时候,看我的脸色就有点儿怪。」玄劫若有所思,道:「看这样子,应该说的不是什么关于我的好话......嗯,他是将我的来歷告诉你了?」 季容初发现这人真是洞察人心的一把好手,应该是真在世情世事中打过滚的人物,才能练就出的毒辣嗅觉。 季容初有些犹豫,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又听玄劫轻笑了一声,「他是怎么说我的?逃犯,飞贼,还是杀人狂?」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季容初心想。 她说道:「他将外面一些有关于你的传闻说给我听,貌似不少人在追杀你,因为你拿了北境境主的戒指,还......杀了他。」 玄劫点了点头,「这倒是真的。」 他将自己手上那枚冰蓝色的戒指摘了下来,说道:「这个戒指在北境叫做『惑心』,意为极其不详的宝石,古籍记载它可以蛊惑人的灵魂,引来血光之灾。有任一境主为了显示自己可以驾驶一切力量,将它镶嵌在了戒指上,后来作为领主身份的象徵一代代的传了下去。虽然你如今不记得了,但小时候这枚戒指一直在......我父亲手上戴着。」 那是一块光芒深邃的冰蓝色宝石,如同繁星升起之时,在月色照耀下捲起的海浪。 季容初还是第一次如今近距离的看它,不禁有些好奇的多看了两眼,却发觉自己的目光无法从宝石上移开。 忽然之间,她如同受到了某种发自灵魂的召唤,不自觉伸出手抚摸上冰凉的戒指,两者相触的瞬间,她的内心突然被一种巨大的悲恸笼罩了。 一阵刺骨的寒潮从四面八方包裹了季容初的身体,她唿吸一滞,仿佛被人推入水中,耳边还能听见刚入水时咕噜咕噜的气泡声,溺水的恐惧感渐渐腐蚀了她的内心。 然而下一刻,季容初被强行从这种感觉之中抽离取出,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湖面。 湖水之中,有一位长着鱼尾的绝美女人缓缓游动着,她冰蓝色的头髮在海水中蓬松的飘荡,表情极为哀伤,她向上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碰什么。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将指尖伸出湖面,平静的湖面突然结上了一层冰。 岸边,一个穿着黑袍的人手掌发出冰蓝色的光芒,以湖中的女人为中心湖面绽开朵朵冰花,偌大的湖瞬间表面都结出了一层坚硬的冰。 湖水里的鲛人绝望的摇着头,用鱼尾使劲锤打着坚硬的冰面,张开嘴发出奇怪的嗡鸣,似乎在和湖边的黑衣人沟通。 那黑衣人却只是冰冷的看着鲛人挣扎的样子,似乎是欣赏够了,转身离开了这里。 被冰封在湖内的鲛人绝望的哭泣着,她流出的泪水并没有和湖水交融在一起,而是化作一颗颗圆润的珍珠随水漂流。 直到她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最后一滴流出的眼泪变成了一颗冰蓝色的宝石,与鲛人一同悄无声息的落在湖底最深处。 「别走......」 「容初,季容初!」 季容会回过神来的时候,玄劫一手捏着她的肩,双眉紧皱,低吼着她的名字。
第23页 季容初如同溺水般疯狂的咳嗽起来,她急促的喘息着,仿佛被人刚从冰冷刺骨的湖底带到了地面,下意识的死死的抓住了玄劫有温度的手。 刚刚那是什么? 季容初缓了一会儿,渐渐意识回笼,发觉刚刚应该是陷入了戒指带来的一场无比真实的幻觉。 「没事,」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事,「不该乱碰的,咳咳咳。」 「不,不对,是我忘了。」 玄劫面色严峻,沉声道,「你是天生灵体,对这种邪物容易产生反应,我太大意了。」 季容初一愣,随即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玄劫。 在她的印象里,知道她是天生灵体这件事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爹,师父,李寒灯,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岚纯,就连同门多年的师兄妹都不知道。玄劫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他们在北境的时候关系已经亲近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季容初实在没有印象,就连一根能够抛给她的线头都没有,只能对着偌大的谜团干着急,她索性直接问了出来,「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天生灵体的?」 玄劫沉默了一会儿,不咸不淡的笑了一下:「季小仙子的事儿,我不知道的可不多。」 季容初:「......」他好像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句有点变态的话。 这个时候季容初想起自己还在抓着玄劫的手,他的手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就绷的很紧,连手背上血管的脉络都突出了不少。 季容初只以为他是极讨厌被人触碰,她连忙松开手,道:「不好意思啊。」 玄劫本来有点出神,在她松开手的瞬间,几乎是下意识的飞快出手将她的手扣了回去,死死的抓住。 他这动作做完两人皆是一愣,玄劫回过神后缓缓松开了手,他看向自己的手,似乎有些懊恼:「不,是我不好,刚刚说到哪儿了?」 「戒指,」季容初回忆了一下,跳跃的说:「你爹?」 「嗯。」玄劫点点头,说道:「你治好病离开北境,没多久我爹就被人暗算丢了性命,境主之位换他人坐,这枚戒指也易了主。一夜之间,我爹的亲眷死的死逃的逃,我也只能不停流浪,躲避追杀。」 季容初问:「那你离开了北境吗?」 玄劫摇了摇头道:「我没能走掉,还没离开王城就被抓了回去,半死不活的被人丢进了大狱里。」 他笑了笑,看不出什么痛苦的样子,倒像是在讲其他人的故事,「我被关在寒狱里,一次次的逃狱,又一次次的被抓回去......他倒是没有杀我,不过这并不妨碍我日后杀了他。」 这个『他』应当说的就是死在玄劫手中的那个境主吧。 玄劫说这话时带着一种冷酷与狠戾,如同一匹曾被驱逐出狼群的野狼,露出了对狼王的锋利的獠牙。 「所以,最后一次我从寒狱里逃出来以后,确实杀了一部分人,将戒指也拿了回来,但是......」 玄劫停下来,他似乎是在想怎么措辞。 「权力斗争,王权倾轧,这是很正常的,是吗?」玄劫的语气小心翼翼的,简直就在像徵得她的认同,「我现在之所以是逃犯,是因为我还没来的及将那些反对我的人都处理干净,才导致他们会这么说我。」 「所以你无需忌惮我其实是个逃了狱的杀人疯子,我只是......被逼无奈的。」 最后的『被逼无奈』四个字,玄劫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来,仿佛一个初学说话的稚童在绞尽脑汁的寻找合适的成语,来表达自己的心绪。 季容初:「......」 她算是彻底明白了,太微和严云鹤所说的一个是年幼时的玄劫,另一个则说的是现如今的玄劫,他是在因为王权斗争和家族世仇中杀了不少了,但是传言中说他是个彻头彻尾行事乖戾的疯子,多少也是有些传闻里夸大其词,以讹传讹的成分在里面。 「我......不会忌惮你。」季容初想了想,说道:「你来是为了帮我,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唔,那就好。」玄劫看起来心情颇佳。 季容初认真的说道:「等此番事了,我定会报答你的恩情。」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玄劫的笑意渐渐淡了,他的目光虽然被藏在黑布之后,却莫名让季容初有些紧张。 虽说两人似乎是青梅竹马,早早定下了婚约,但是在季容初心里并不认为自己是谁的未婚妻,更没想过跟谁履行婚约结为道侣。说报恩,也是把委婉的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了一点,这弦外之音玄劫不可能听不出来。 他定定的看着她,露出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看来季小仙子确实是把我完全忘了。」 季容初迷茫道:「什么?」 「小时候,季小仙子让我当你的狗,我同意了。」玄劫自嘲似的笑了笑道:「结果现如今我眼巴巴的找过来,主人倒是先不认了。」 季容初:「......?」 「人都已经是你的,哪敢挟恩图报呢?顶多讨点赏罢了。」玄劫意味深长的笑道:「季小仙子放心,你不会给不起的。」 话已说开,季容初不知道为何还是感到有点不安,一种被荒原上的野兽盯上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也许是受到了玄劫所说之话的刺激,当天夜里,季容初就做了噩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里漫无目的的行走着,身上还穿着太吾山单薄的囚服,冻的不停发抖。
第24页 漆黑的夜色中满天星斗,一轮圆月挂在其中,温柔的洒下光辉落在雪上,照见一片莹白。 在那片月光下,她看到一匹巨狼。那是一匹独狼,身边并无同伴,孤身行走在雪地之中。 它有着银白色的毛皮和矫健的身姿,银灰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像是发现了令他兴奋的猎物一样发出幽幽的绿光,闪着寒芒的爪子踏在雪地之中,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最让人感到恐怖的是这只狼真的太大了,看上去足有三人多高,他背对月光缓步走来,和着飞舞的风雪,如同狼神降世。 季容初仰着头,她想要逃离,双腿却像长在了地上般纹丝不动。只见那头银狼已经近在咫尺,它对着季容初伸出爪子,即将被撕咬入腹的恐怖让她留下一滴冷汗。 然而它只是将她按在了雪地上,甚至小心翼翼地将尖利的爪子避开了她。 那双幽幽的狼瞳与她对视,季容初迷茫的看着它,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刚刚那般恐惧了。 只见狼头低了下来,季容初的脸被迫埋进了它银色的绒毛之中。银狼张开嘴,她以为自己的喉管会被这么咬断,但是并没有,那只狼竟然开口说出了人类的语言。 「你忘了我。」 什,什么? 季容初勉强的睁开了眼,那条狼用粗粝的舌头舔了舔她的脸,热乎乎的吐气喷在她的耳边,像是要将她吞吃下去了,吓得她五官缩成了一团。 「你竟然忘了我,幸好你忘了我......既然忘了,就永远不要再想起来。」银狼的牙齿轻轻的咬着她的耳朵,含煳不清的说道:「你忘了我,我骗了你,就当我们扯平了。」 季容初晕晕沉沉的,不能完全理解他话的意思。就在这时,她却突然感到,正在咬着她耳朵的不再是银狼锋利的牙齿,而是属于人类的,有温度的双唇。 第11章 脱狱 季容初骇然的睁大双眼,发现银狼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银髮男人,他一条腿抵在她两腿之间,俯身轻轻的咬着她的耳朵,银白色的头髮柔顺的垂落,几缕落在她的脸上,弄得她痒唿唿的。 玄劫,但不完全是。 梦里的他没有带着那条遮住眼睛的黑布,而是完完全全的露出了一双银色的双瞳,没人会将这双眼睛认作是人类的眼睛,这完完全全是一双只有野兽才会拥有的眼瞳。 和刚刚那头银狼一模一样。 季容初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将他推开,这时她发现自己已经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具体表现在,在碰到他身体的瞬间—— 她醒了。 意识到那是一场梦的季容初竟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仅是因为在梦里没有被那头银狼给吃掉,更多的是因为梦里的玄劫让她感到十分危险,如果再晚醒一点,她怀疑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季容初醒了以后坐起来缓了缓,认为还是玄劫那天晚上临走前跟她说的话对她影响太大了。 毕竟当狗什么的...... 她沉吟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喜欢猫。 那天之后,一切如常。 季容初和玄劫商量了一下,从太吾山出去的方法无非有两种,一种是以武力强行冲破护山大阵到剑圣剑阵,最后突破巡逻弟子,再从九天扶摇宗内突围出去,这条路损耗太大,几乎不可能全身而退。 另一条路,则是太吾山顶的那一道裂缝。 之前季容初放弃这条路的是因为这条裂缝连接在地枢之上,一般人跳进去会被强大的力量瞬间撕扯粉碎,必须要有能够与之抗衡的灵力护体。现如今季容初灵力被彻底释放,或许可以一试。 而通过地枢传输也有不少的缺点——地枢的出口是完全随机的,她和玄劫可能被扔到大陆两端,且通过地枢传输她也只是在书籍上看过理论,没有实际操作过,风险不可评估。 就在季容初还在为选择路线一还是路线二而愁眉不展的时候,发生一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岚纯越狱了。 那日季容初照常打着哈欠提着扫帚慢悠悠的扫雪,这几天晚上天天做怪梦,导致她神思倦怠,做什么都总是提不起精神。 然而当她走到平时负责清理的那片区域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原本应该聚成一堆一堆的积雪正在缓慢的融化,水滴滴答答的将石阶浸湿。 随着她愈向前走,空气愈发炙热。 季容初抬起头,看见岚纯正坐在山崖边上,她眺望着远方,两条赤足一晃一晃。 她的身后生出两扇火红色的翅膀,还在沸腾着火焰 ,流光溢彩,连同她的发尾都在随风飞舞出零星的火星子。 「呦,来了。」她向季容初打招唿。 季容初的内心已经隐隐有了猜测,走近岚纯之后,她看见岚纯腕上和脚腕上的玄铁手铐已经不知所踪。 岚纯显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炫耀似的晃了晃自己的胳膊。 失去了铁拷的桎梏之后,岚纯雪白的手腕暴露在日光之下,她腕上各被一个约有一寸长的黑色钉子从中贯穿,看上去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的旧伤,只是平时她带着的手铐将这个钉子藏了起来。 季容初收起了目光,她说道:「找到出去的方法了?」 岚纯耸了耸肩,道:「啊,算是吧。」 季容初:「......恭喜。」
第25页 「没什么可恭喜的。」岚纯不屑一顾的说道:「这种破铜烂铁,连当作我的玩具都不够格。」 「......」 听到这种话,季容初并不意外,毕竟以岚纯的资歷放在太吾山里都算是『镇山之宝』了,她的师兄孟擎宵已然飞升,而师弟太微也曾是九天扶摇宗的大长老,后来被季容初的事儿牵连,自请离开了这个位置。 这种后辈们研究出来的东西想用来拘着她确实困难。 她之前就不理解岚纯,对于岚纯来说离开太吾山绝对不算件难事,她却一直执着于东搞西搞些乱七八糟的出狱计划,甚至思考到了从地底一路挖出九天扶摇宗的可能性。 「好妹妹,我就要离开了。」 岚纯似乎有些忧伤,她将一根食指抵在下唇上,轻轻摩挲着:「那天我给你讲的故事还记得么?」 季容初一愣,随即回想起是那个关于失去心头血的天生灵体的故事。 「记得。」季容初说道。 这也许是两人见的最后一面了,毕竟岚纯是季容初进入太吾山时认识的第一个人,她放缓了语气,说道:「你还没讲完她的结局是什么。」 「她死了。」岚纯转头望向她,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天生灵体失去了心头血,最多活不过十年。真奇怪呀,妹妹,你是怎么活到的今天?」 岚纯时说话时最后一个字总是放的很轻,让她的话总是显得轻飘飘的,给人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就和她的人一样。 季容初在岚纯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她脸色一变,飞快的向后退去。 岚纯似乎对季容初想要逃离的动作不甚在意,她突然身体一轻从崖上坠了下去,崖底传来一声凤凰的清啸,磅礴的热度扑面而来。只见岚纯振翅从崖底而上,向季容初飞去。 季容初的速度远不上有着一双火翅的岚纯,就在岚纯要一把将她抓起来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剑鸣响起,一把剑挡在季容初身前。 季容初略有些诧异的回头一望,发现是正是前几日抓到『逃狱犯』的那名执法堂女弟子,也是被严云鹤指派到她身边监视她之人。 那女弟子勉强接下岚纯一击,转头喝道:「季姑娘,快走!」 季容初没有跑,而是问道:「怎么就你一个?」 「他去......求援了。」 说话间,岚纯的第二击已至,第一击那女弟子就已经接的十分勉强,剑身出现丝丝裂痕,然而大敌当前不得不迎,她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提剑而上。 这样接,怕是要没命。 季容初看在眼里,在心里轻轻嘆了口气。 她小指轻轻一勾,石阶缝隙的泥土中尚未探头的新芽忽然间开始疯长,缠住那女弟子的脚踝,轻轻一扯—— 那名女弟子双目勐然睁大,她失去平衡向侧一个趔趄,却恰好躲过了岚纯的致命一击。 眼见着女弟子要失足摔在地上,季容初伸手一揽将她护在怀中,助她重新站好。 那女弟子站稳后惊疑不定的看向自己的脚踝,又抬头震惊的看向季容初,似乎没想通她是怎么使用的灵力。 季容初向她苦涩的笑了一下,伸出食指在唇上一抵,做了个让她保密的动作。 岚纯缓缓落地,她略微抬起下巴,垂着眼睛看向季容初,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邻家小妹。 她说道:「我倒是低估你了,谁帮你解开的符文?」 「关你什么事儿?」季容初冷漠道,「岚纯,你到底想做什么。」 「何需对我这样有敌意。」岚纯半嗔道,「你可是我的好妹妹,还能害了你不成?」 话音刚落,她身形突然暴涨,涂着蔻丹的手指一把抓住季容初的手臂,火翅一振将她带离了地面。 好快,根本来不及任何反应! 那女弟子看见季容初被带走显然十分焦急,想要挣脱脚腕上的野草,季容初却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来送菜了。 季容初已经对岚纯彻底无奈了,她问:「你发的到底是哪门子疯?」 「想了想,还是得带你走。」 岚纯舔了舔嘴唇,眼瞳燃起金红的颜色,像是江边缓缓下坠的落日,「好妹妹,你还太小,不明白我们天生灵体其实是天道的女儿,本就应该亲如一体......啧。」 她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拽着季容初突然侧过身子,躲过向她飞来的两把弯刀,那弯刀一击没有得手,瞬间迴旋到主人的手中。 执法堂的支援到了? 季容初看向来人,却发现来的是玄劫。他反手握着两把刀,眉毛压的很低,带着一股狠戾的味道。 岚纯看见他却露出了一个讶异的表情,「北境的小狼崽子......怎么,你爹死了?竟然肯把你从寒狱里放出来了。」 玄劫没有理会她的话,从后嵴樑处缓缓抽出一把通体漆黑的剑,那把剑在抽出来的瞬间带着磅礴的杀气一同喷涌而出,挥之时带动的破风声都像是惨死在剑下生灵的哭喊。 岚纯勘勘躲过一剑,火翅膀上的羽毛都掉落了不少,她手中掐诀燃起火焰往玄劫攻来的方向射去,却在接触到黑剑的瞬间被吸收了进去。 岚纯笑道:「好妹妹,你养的狗找过来了。」 季容初:「?」 玄劫来之后,她也不再跟岚纯废话,指间发出绿色的光芒,生在在悬崖峭壁上的乔木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纷纷激烈的晃动了起来。在玄劫又一次攻来的瞬间,伸展出枝干飞快的以一种包夹之势将岚纯困在了里面。
第26页 天边雷云翻滚,狂风怒号,是严云鹤带领众执法堂弟子往她们这里赶来。 季容初感觉胳膊都要被她拉脱臼,咬着牙说道:「放开,要不然咱们俩谁都走不了。」 「是啊。」岚纯望向天边,她认同的点了点头,突然松开了手,「那我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季容初瞬间从高空中坠下,她刚想操控生长在崖边的树木接住下坠的她,却在半空中被人一把提住了领子,好悬没把她喉管勒断。 玄劫脸色很差,抓住季容初后以一种惊人的弹跳力直接跳到了另一个悬崖,才将她放在地上。 季容初落地后疯狂的咳嗽起来,怒视玄劫,他却看向天空,手中的黑剑瞬间消失。他说道:「季小仙子,我们也该走了。」 风云变化,黑云压城,天空中传来凤凰的声声鸣叫,季容初抬起头,只见岚纯火翅一振,急速的飞往高空之上,一头撞在护山大阵上,一个巨大的灵力罩子被她撞出透明的真实形态,隐隐泛出雷电跃动的紫光。 执法堂众弟子已经赶到,纷纷结阵,天幕上显现出一张巨大的网,要将岚纯困在其中。 「别看了。」玄劫一手拉住她,「走。」 季容初明白玄劫的意思,刚刚和岚纯那么一闹,满山野都是被异常催化的树木,她使用灵力的事情必将瞒不住了,再加上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强行沖阵的岚纯吸引,此刻是万万不能错过的机会。 两人飞速的往山顶奔去,太吾山顶还是像上次来时一模一样,洋洋洒洒的飘散着雪花,狂风吹的她几乎睁不开眼。 季容初刚想撑起一层灵力护罩,却听见玄劫说了一声,「季小仙子,得罪了。」 她愣了一下,玄劫却直接将她背了起来,他似乎感觉不到风雪的阻碍,飞快的在雪地中奔袭着。 有人肉坐骑供季容初使用,她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刚刚驱使灵力对抗岚纯让她有些疲惫了,灵力被封锁了太久,她对灵力没有以前那般使用的得心应手,正好可以趁现在修养片刻。 季容初一把抓住玄劫被风吹的乱飞的银髮高马尾,将它们整理在一边压住,省的和小鞭子一样老是往她脸上打。 玄劫似乎感觉到她在归拢他的头髮,他突然咯咯的笑起来,像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季容初在他身上一脸莫名其妙,希望他正常的带她去到裂缝处,不要半路发癫走错了道儿。 季容初来这里的次数也不多,且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看不出什么分别。倒是玄劫看来没少来踩点儿,脚步丝毫没有犹疑,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当季容初看见七色光芒的时候,她便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走近了那道裂缝。 从上面看根本看不出这条裂缝的深浅,但是已经可以感受裂缝内暴躁与柔和两股交织的能量,它们相互融合撕咬,若是有第三方插入就会被顷刻之间绞为碎片。 季容初有些紧张,这可真是一场赌上性命的赌博。而且不止是她,还有玄劫。 季容初刚想回头跟他说话,转头瞬间却感觉一层黑布被柔顺的贴在了她的眼睛上,瞬间阻隔了她的所有视线,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玄劫,你做什么?」 季容初心里一沉,说道。 「别担心。」 也许是因为眼睛被蒙住,导致季容初的其他感官尤其敏锐,竟然从玄劫的语气听出了一股温柔的味道。 玄劫帮她将黑布在脑袋后面打了个结,说道:「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 「......」季容初算帐道,「你刚刚还在半空中抓我的领子,差点让我断了气!」 他失笑,「倒是记仇。」 玄劫抓起季容初的手,铐住她手腕的玄铁突然一震,她感到手腕上蓦地一轻,铁铐掉落在雪地之中,很快被大雪掩埋。 玄劫说道:「先别说话,你现在开始运转灵力,我会跟上你。」 季容初点了点头,专心感应体内的灵力。没多久,她感到他们两手相握的部分微微发热。玄劫那边也渡来了一股灵力,两股灵力融合在一起,笼罩在两人身上,耳边的风雪声也渐渐淡了。 「准备好了吗?」 季容初深唿吸了几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感觉玄劫的手臂放在了她的腰上,将她向他的方向一带。 季容初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身体一轻,一种从头到脚的失重感侵入了她的感官。她甚至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被一同带入了深渊之中。 这个爱搞突然袭击的王八蛋......你等我......醒过来......把你脑壳打烂...... 这是季容初昏迷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第12章 鲛人 咕噜咕噜咕噜—— 季容初又一次听见了,人在入水时耳边响起的气泡声。 在她稍微恢復了一点意识的时候,她感到寒冷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包裹着她的身体,像是无数双满怀恶意的手死死抓着她,要将她往下拉去。 季容初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串气泡,随着无色的水波送去湖面之上。 咕噜咕噜咕噜—— 这是哪里?玄劫......人呢。 季容初眼前一片黑暗,下意识的伸出手毫无目的得抓了抓,才想起来眼前还带着玄劫给她系上的黑布。 她连忙手忙脚乱的去拆,好在玄劫给她系的是个活扣儿,她轻轻一抽就将黑布解开了。
第27页 入目的是一片黑蓝色的水,浑浊而压抑,没有任何生物存在的痕迹,她依稀能分辨出水底是一片龟裂的土地和沙子,毫无生气的层叠在一起,肃穆的像是一座水里的坟场。 地枢连接的出口之一,就是这片水底。 季容初的身体在水底浸泡了太长的时间,四肢都被冻的麻木而僵硬,她灵海里储存的灵气已经消耗光了,幸好体外有一些暂未完全消散的灵力护住了她的心脉,才保住了性命。 不知道这片水域有多深。 季容初尽力向上游去,刚刚復甦的手脚还不太听她使唤,游得十分缓慢,肺部的氧气也越来越少,渐渐的越发吃力。 眼前的海水颜色随着季容初逐渐接近水面,在日光的照射下也越发浅淡,变成了一种醉人的冰蓝色,似乎离湖面触手可及。 季容初几乎可以感觉到水面就在她的眼前,于是她伸出手向上划去—— 是冰。 季容初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水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封死她了出去的道路。她拼命敲打着冰层,却连击打在上面的声音都听不到。 肺里的氧气已经快要耗空,季容初的眼前已经断断续续的出现了闪电般的白光,锤打冰面的手逐渐失去了力气。 突然,她听见一阵水流涌动的声音,水底有一双爪子抓住了她的脚踝,尖利的指甲刺破了她的皮肤,一用力将她向水底拖去。 这水底有妖! 季容初无力的挣扎了一下,却无可奈何,只能将手绝望的伸向冰外的方向。 就在这时,她眼前的冰层被人一剑破开,碎冰散落在四周。一双手臂伸进水中,死死的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向岸上带去。 随着哗啦一声,季容初被拉到冰层之上,扑在了一个人身上。 她用手肘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拼了命的唿吸着,眼前一阵阵的黑白交错,耳鸣声覆盖了所有声音,似乎有人在抱着她,急切的喊着她的名字。 季容初努力的撑开眼睛,看见了玄劫的脸,他看起来也是刚从水里爬出来不久,头髮湿漉漉的,脸上还挂着水珠,两个人抱在一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季容初看到此情此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笑,也许是为了出逃成功而喜悦,还嘿嘿的笑了两声。 她已经太久没见过太吾山之外的世界了。 玄劫看见她笑了,表情又像是难受又像是高兴,哭笑不得的学着她嘿嘿了一声,问道:「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季容初摇了摇头,问道:「你呢?」 「我没事。」 这时季容初才发现玄劫没带着一直遮在眼睛上的黑布,露出了他银灰深邃的眼睛,半掩在因为沾了水湿哒哒垂下的睫毛下,虽然他的眼瞳较常人来说好像有点不一样,但是也不像梦中兽瞳那般怪异。 玄劫扶着她站了起来,季容初的身体也没多大事儿,没一会儿就缓了过来,她左右看了看四周,迷茫道:「这是哪儿?」 「北境。」玄劫答道。 季容初一怔,这也传的太远了! 先不说两地一个极南一个极北,玄劫本就是北境的通缉犯,这一传直接将两人传到敌人老巢里了。 玄劫不知在想什么,他望着季容初出来的那片湖泊,脸上罕见的没有露出笑意,他不笑的时候那本就有些冷戾的气质就藏不住了,让他整个人愈发冷峻。 季容初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湖泊,指了指那边问道:「你也是从湖里出来的吗?」 玄劫情绪难辨,他的声音很低:「是,但我当时没有在湖里找到你,就自己爬上去了。本想先去附近看看情况,没想到我前脚刚上来,后脚湖水就开始结冰,我觉得不对劲,就去最中心的地方看了看,要不然......」 他没再说下去,将手背在身后,掩饰住了双手不易察觉的颤抖。 季容初知道要不是玄劫在关键时刻破开了冰面,她就和之前幻觉里出现的那位鲛人一般,被封死在这片冰冷的湖水里了。 季容初将之前发生的幻觉和湖下的遭遇一併跟玄劫讲了,在她说到有东西抓住她的脚踝想将她拖下去的时候,玄劫的表情倏然变了,半跪下来将她的裤脚捋了上去。 季容初的小腿上赫然有三道血淋淋的抓痕,伤口发黑,从中留出的血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紫色。 玄劫脸色难看,季容初也吓了一跳,因为她只在水下被抓的时候痛了一下,上岸后小腿毫无痛感,正常的能跑能跳。要不是玄劫此时发现了这个伤口,她可能根本不知道其实伤的那么严重。 「痛不痛?」玄劫抬起头,皱眉问道。 季容初诚实的回答,「没感觉。」 「看样子有毒,先找个地方,把伤养好。」 季容初点了点头,问道:「你认路吗,附近哪里有能落脚的地方?」 玄劫沉吟了一下,道:「跟我来。」 他弯下腰将季容初抱了起来,季容初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自从知道了伤口有毒,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没一会儿,她竟然真的开始头晕起来,唿吸之间吐出滚烫的热气。 玄劫双眉紧皱,俯身将两人额头相贴,季容初闭着眼睛,她发起了高热,下意识的往玄劫冰冷的额上蹭了蹭。 当两人到达附近的一处村庄的时候,季容初已经几乎没有什么意识了。
第28页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十分奇妙,自从引气入体后她还没有得过风寒感冒,然而病来如山倒,此时她整个人烧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意识像是坠入了一片深空之中。 外界的事物和声音像是在她的身体之外隔了层纱,季容初感觉自己被人放在了一张床榻上,身边有人在交谈着什么,她努力的想要听清,却只能听见嗡嗡隆隆的杂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有一双温暖的手覆在她的脸上。 季容初睁开眼睛,看见一位浑身散发着青色萤光的陌生少女斜坐在她的床头,一只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正满怀笑意的凝望着她。 季容初实打实的吃了一惊,这床边少女容貌竟然与她足有五六成相似。不过细看下来虽然眉眼相似,少女的气质却比她灵动,温柔了不少。 少女碧色的长髮曳地,眉间隐隐显出绿色嫩叶般的花纹,好像古老诗歌中吟唱的生活在山间树林里的山野精怪。 「你是谁?」季容初哑声问道。 少女没有回答她,将一只手摁在季容初心口的位置,她的心脏处亮起淡淡的青色光芒,小腿上缠绕着的黑气像是遇见了什么天敌,瞬间被驱散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那伤口处总有一些盘旋的黑气祛除不净,就在少女想要将手收回去的时候,却被季容初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眨了眨眼睛,不解的望着季容初。 季容初望着她,迟疑了半晌,不确定的叫了一声:「......娘?」 那少女勐然睁大了双眼。 事实上,季容初没见过自己的亲娘。 在她很小的时候,孟擎宵告诉过季容初,她的娘亲并非人类,而是灵女。 万物有灵,灵不仅是修士所驱使的灵力,也是构成这人世的元素之一。当灵足够浓郁,汇聚在一处之时,灵也可以被唤醒意识,化作人形。她们多为女子的外貌,但是不似人一般有骨骼和血液,而是靠天地灵气构成的一副近人的身躯。 季容初她娘就是木灵女,她自一片山林中走出,游歷世间之时结识了孟擎宵。后来观他留下的一道剑意,受感而孕,季容初出生后将婴儿託付给他,自己则在七日之后重新消散于天地之间。 那个时候季容初还是个不记事的婴儿,对自己的灵女娘亲毫无印象,但是在她见到坐在床头的少女之时,一股说不出的亲近感在心中漫延,几乎是下意识的叫了这一声。 这时,那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认,认错了? 季容初十分尴尬,她连忙松开了手,想要道歉。 那少女却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一下,同时身体化作万千青色流光,席捲在整个屋内。 季容初被光芒刺激的闭上了眼睛,没看见那些细碎的流光最终全部汇入她的心口处,渐渐的停止了闪烁。而当她再睁开时,那位少女已经不见踪迹。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此时似乎是住在了村内一位农户的家中,屋内火烧的很旺,空气干燥,十分温暖。 此时大门被推开,一个端着水盆,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走了进来,她进门后看见床上的季容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向屋外洪亮的喊道: 「妈,这女的醒了!她醒了!」 女孩儿这一嗓子如同晴天霹雳,硬生生把季容初的魂儿给拉扯回了身体里,她感到四肢软绵无力,头也是像要裂开一样疼。 「别......跑......水......」 季容初张了张嘴,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只挤出这几个音节,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孩跑出去,没一会儿,她带着一个朴实的中年妇女进了屋子。 那女人应当是她借宿这家的女主人,她见季容初真的醒了,脸上流露出来惊讶的神色。 妇人做事显然比那小孩子熨帖许多,先扶着季容初侧坐起来,又给她喝了些水,见她差不多缓过来了,才说道: 「姑娘,没想到你能醒过来,真神了,不吃不喝昏了七天了还能醒的,听都没听说过。」 竟然已经过去七天了吗? 季容初愣了一下,扯着她干涩的嗓子问道:「我是从刚来那天,就......」 「是呀,」妇人回答道,「当天晚上你就烧的开始说胡话了,一会儿叫爹,一会儿叫娘的,哎哟,看那样子还怪可怜的。姑娘呀,看你来的时候穿的这么单薄,是不是家里虐待你啦?」 「咳咳。」季容初差点被水呛到,连忙说道,「没有,没有。」 那妇人狐疑的望着她,季容初又问道:「那个......您知道那天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男人,现在在哪儿吗?」 妇人嘆了口气,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有这么一问,「姑娘,我说了你可别太伤心。」 季容初愣了一下,道:「您说就是。」 「那天把你抱过来的那个男人,在我这儿照顾了你两三天,结果看你一直高热不醒,就留下一笔钱,嘴上说什么让我照顾你一段时日,结果人就这么跑了,到现在还没影子。」 第13章 萍 玄劫跑了? 听到这个消息季容初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干巴巴的说道:「跑了就跑了吧。」 那妇人很是震惊,对她说道:「小姑娘,你怎么这么冷静,你们不是……」 「我们不是……?」 季容初本来一头雾水,看见农妇做了两个拇指贴在一起的动作,才明白她的意思是你们难道不是一对儿吗?
第29页 她一愣,知道这妇人误会了他们两人的关系,以为他们是一对受到家里虐待,相约私奔出来的小情侣。只是她半路上受了伤看起来半死不活的,男方秒变负心汉连夜跑路了。 季容初觉得好笑,她顺水推舟故作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垂泪道:「都说君心似流水,我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咳咳咳......」 说着,季容初又咳嗽了几声,一副随时要昏倒的样子。 那妇人连忙又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多休息,带着旁边嗑瓜子的小女孩离开了屋子。 屋子里又重新只剩下季容初一个人,她将身上的棉被掀开,曲起腿来查看自己的伤势,让她意外的是那三道抓痕丝毫没有癒合的痕迹,还是和那天刚从水里出来时一样,虽然没有流血,上面却盘旋着一层挥之不散黑气。 季容初回忆起那天幻觉里看见的鲛人,那双流着泪的蓝色眼睛不知为何在她脑海中昏迷不去,可能是在季容初被困在湖底之时,那种绝望之感与她发出了共鸣。 在水里抓住她的那只手,会和这条鲛人有关系吗? 季容初将用来包扎伤口的纱布重新围了上去,下床走动了一会儿。经过这七日的昏迷,别的不说,她灵海之中的灵气倒是恢復的七七八八,只是离她的巅峰时期还差了不少。 想到此处,她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 十年前,李寒灯杀她取血,自此毫无影踪。她本以为自己会被关在太吾山中就此一生,却没想到被人硬生生给劫了出来。 岚纯说的不错,天生灵体失去心头血最多活不过十年,而季容初却不知为何硬生生的熬了过去,如今已是第十一个年头。 既然老天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那她必然要死死抓牢,找到李寒灯,寻回心头血。 季容初又在这里住了两天,顺带打听了一下附近这一带的情况,才知道这个村庄十分偏僻,这里的人们主要靠打猎为生,大多数人连修仙者的消息都很少能听说到。 妇人说村子外面有一座大山拦路,那大山十分巍峨,传说是远古巨人的尸身所化,又因为常年覆雪,极难攀登,导致出行通信都十分困难,几乎是与外界隔绝的状态。 她长这么大,除了外界定期来做贸易的人,还没见过几个村外的生面孔能到这里来。 至于玄劫...... 季容初向妇人打听了几次,她说那人毫无预兆地突然就走了,只留下了许多银钱,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听到最后一句话,季容初想起了玄劫北境逃犯的身份,他好不容易逃了出去,结果这番又自己闯了回来,也不知道他的离开是否是因为被人发现了行踪。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在此处多留了 季容初沉吟了一下,去找那位妇人表示了感谢,又讨要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决定先离开这里。 这附近的小村庄里居住的都是普通人,能医治她腿伤的人怕是不会在这里碰到,需得去更大一些的城镇,或者修仙者聚集的地方她才好去弄明白这伤到底是什么情况。 妇人听说季容初要走十分惊讶,一副『你不要做傻事』的表情,苦口婆心的连忙制止,想要将她按回床上。 这种表情又在看到季容初生龙活虎的打了套拳,证明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的时候转为疑惑,一脸茫然的去拿了套新衣服给她。 当季容初将新衣服换好走出来后,那妇人喜气洋洋的看着她,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此时她身着一身简单的红柿色的裙装,上着一件短袄,袖口和衣领均点缀着白色的绒毛,没有繁复的刺绣,简单大方,衬得她肤白如玉。 她许久没穿如此暖和的衣服,一时间还有些不太习惯,在屋中提着裙子转来转去,显然十分喜欢。 季容初站在雪里,觉得自己像是天地间一颗火红的灯笼。 妇人又将玄劫寄存在这里的银子还给了季容初一部分,表示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老实昏迷也没花几个钱,且出行不能不带上盘缠,还要塞给她几个干粮路上充飢。 季容初感动的说不出话,她接过了银子和干粮,觉得实在无以为报。 她想了想,问道:「大姐,你家有种子之类的吗?」 妇人疑惑的问道:「你要这个干啥?」 她家的小姑娘倒是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把递给季容初,季容初将手覆在那一捧种子之上,有淡青色的光芒如同唿吸般微弱的闪了一下。 小女孩好奇的说道:「姐姐,刚刚那是什么?」 「一个小戏法儿。」季容初微笑着的拍了拍她的头,然后抬起头对妇人说道,「大姐,我走以后你把这捧种子洒在你家四周,我曾跟着家里学过几个保护家宅平安的小法术,也算略尽我绵薄谢意。」 妇人连忙从小女孩儿手中接过那一捧种子,说道:「好,好。」 说完,妇人犹豫了一下,又想劝她,「姑娘,你真的想好了,村里最强壮的男人都不一定能走出去,我看你......」 季容初当即又给她来了一套武术表演,表示自己十分强健,没有丝毫问题。 妇人面色奇怪的送季容初到了村门口,那小女孩懂事的挥了挥手,「姐姐,再见。」 季容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转身离开了村庄。 千里雪飘,满目所及都是披雪的冻土。
第30页 上路后,季容初发现这路上果然如同妇人所说,十分崎岖难行,大雪不停,她腿上又带伤,磕磕绊绊的走了许久,估摸着已经走出有村庄两三里了。 季容初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过身,对着空荡荡的雪地说道:「别偷偷摸摸的跟着我了,出来吧。」 她身后空无一人,大雪纷飞落在地上,遮掩了她来时的痕迹。 在季容初刚醒后没多久,她就隐隐感觉到有一道不同寻常的气息始终在院落之内徘徊,有时落在屋顶,有时落在院内,寸步不离的盯着她。 包括季容初今天与妇人辞别离开村落,那道气息也没有消失,反而一直跟了上来。 季容初等了一会儿,那人迟迟不肯现身。 「错觉么......」 季容初试探不成,转过身似要离开,她指缝中却暗自凝结灵力为针,在转身瞬间一抖手腕,将针向身后一个方向扬去! 那灵针穿透雪花掠过空气,下一刻,她身后的一小片雪景竟然激烈地抖动了一下,一个人影似乎从半空中撕出了一条口子,侧身滚落出来,躲过那些灵针。 季容初再次凝结灵力攻上去,那人的身影在一片雪景之中时隐时现,如同雪中的鬼魅。任季容初攻势勐烈,并不还手,一味的躲避,像是在寻找抽身离开的时机。 季容初心中奇怪,却也不可能让他这么逃脱。她趁机抓住那人破绽,脱下外层的短袄兜头给他按在了雪里。 这下他动弹不得,大红色又在雪中十分扎眼,一时无法施展隐藏身形的神通。 「你是什么人?」 制服他季容初也废了不少力气,骑在他身上气喘吁吁的说道:「说,说话。」 身下的男人挣扎了一下,倒是十分硬气,一个字都不吭。季容初将灵针抵在他的脖子上,已经渗出了鲜血。 这个男人应该是个经受过耐药训练的死士,季容初的灵针都附有令人身体麻痹的毒素,他竟然还有些力气挣扎。她看他梗着脖子不说话的样子,有些犹豫要怎么处理这个人,不知不觉灵针扎的更深。 「等等,别杀他!」 这时季容初不远处的空气略一波动,一个人影从中跳了出来。 那是位扎着短辫的黑髮青年,用半张银色面具遮住了左脸,他单膝跪在雪地里,说道:「请您手下留情,我们是公子劫派来保护您的人。」 公子劫? 季容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公子劫应该指的就是玄劫。 更让她惊讶的是,从始至终她只感觉到了一道气息若有若无的跟在她身旁,全然没有想到竟然藏着两个人,眼前跪着的这个男人明显比她身下的男人身法高明不少,此时却自己主动暴露了出来。 季容初警惕道:「你拿什么证明?」 「我们是公子劫手下的暗部,公子前几日传信给我们二人前来接应,我们二人赶到后,公子有事先行离开,让我们留在这里在暗处保护您。」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我们本为暗部,公子临走前说如果被您发现了,他不会帮我们作证,要杀要剐全凭您的心意。但是请您放过师弟,在下可以随您处置。」 季容初想到与身下男人过招时他只守不攻的奇怪态度,心下已经信了几分。她想了想,放开了身下钳制的男人。 那男人沉默着起身,跟他师兄并排跪在一起,对季容初行了一礼。 季容初本来还防备着这两人会不会突然再次对她发起偷袭,看这样子松了口气,她道:「你们先起来吧,是我误伤了......你脖子没事吧。」 她的灵针带着毒素,扎进去绝对够人喝一壶的。那男人却只是低着头,微微摇了摇。 季容初走到那男人身后,将手贴在他的脖子后面,她冰凉的手贴在男人温热的皮肤之时,他下意识的抖了一下,倒是十分乖顺,没有做其他动作。 季容初将他伤口中的毒素清除,同时悄无声息的将一颗藏在指甲缝里的小种子放了进去,说道:「我将毒素清除了,这伤口很小,应该很快就能癒合。」 那扎着小辫子的男子也松了口气:「多谢。」 「我单名『萍』,他是我的师弟,名为沉夜,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唿唤我们二人即可。」 萍介绍道,率先站了起来。名为沉夜的男人也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看得出季容初的毒素对他并不是全无影响,就算清理了伤口上的,有部分已经流淌入了血液之中,他能站起来已经难得。 「萍。」季容初问道:「哪个萍?」 萍微笑道:「无根漂萍之萍。」 哪有父母给孩子这么起名的? 季容初一愣,发现北境这边的人名一个个都起的苦不堪言的,先不说萍,玄劫好歹也曾是个皇子,身份尊贵,怎么会以『劫』这个不祥的字做名呢? 第14章 大雪封山 「玄劫让你们两个留下保护我,那他人呢?」季容初问道。 萍答道:「公子回皇城了,尚有些事物要处理。」 「皇城?」季容初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他不是从皇城的寒狱里逃出来的吗,怎么还自己回去了?」 何况玄劫手里还拿着象徵境主身份的戒指,这不成自投罗网了。 「逃狱?」萍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说道:「公子是这么跟您说的吗?」
第31页 季容初纳闷道:「呃,他不是囚犯吗,既然不是刑满释放的,不是逃狱是什么?应该还有不少人在通缉他吧。」 萍微笑道:「这点您无需担心,只要公子愿意回来,北境之中无人再敢为难他。」 「什么意思?」 「您可能还没有听闻。」萍解释道:「上一任境主被杀死后,新上任的境主名为玄如意,是公子的亲叔叔,之前公子私自将戒指带走.......境主虽然十分生气,但是只要公子愿意回到皇城,他应该会谅解的。」 「这样啊。」季容初若有所思,「那玄劫离开这里之前留下过什么话吗?」 萍道:「公子走得急,只说让我们保护好您。」 萍说话十分温和,脸上也一直带着淡淡的和煦笑意。季容初虽然在问他话,目光却更多的放在沉夜身上,希望能从他的神色获得点儿什么信息,但是沉夜就像个沉默的木头桩子,站在旁边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季容初仰起头,指向不远处的那座大山,问道:「你们来时,是从那座山翻过来的吗?」 萍答道:「是的,想要通往外界,必须要翻过巨人雪山。」 季容初曾听妇人讲过,传说这座雪山是死去的巨人所化。而她亲眼所见之时,忍不住感慨这连绵起伏的大山果然十分高大巍峨,山峰直插天际,隐没在漫漫云层之中。 季容初说道:「我现在要离开这里,我们三人一同翻过这座山,然后你们不必再跟着我了,各走各的,如何?」 她信不太过这两个人,但是这是离开这里的唯一道路,无论如何要同道而行了。 萍躬身让出了道路,他微笑着委婉的说道:「那个时候您会用到我们也说不定。」 季容初明白这是恕难从命的意思,她也不在意,离开雪山之后她有许多种办法能甩下这两人,眼下先翻过雪山要紧。 然而,随着她往雪山愈走近,心中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愈浓。 一行人到了山脚下,萍似乎看出了季容初有些心事,善解人意的说道:「如果您不想爬山,我和师弟背着您上山也是可以的,我们的轻功尚可,应该不到一天就可以翻过去。」 季容初扶额道:「不是因为那个,我就是觉得有些古怪......先去看看吧。」 这座雪山山壁陡峭,极难攀登,好在没有遇见大雪天气,只有偶然响起一阵阵悽厉的风声。 萍和沉夜一前一后为季容初开路和殿后,这是他们商量之后的结果,沉夜似乎本来要求走在最前面,被萍拒绝了,严厉的看了他一眼,沉夜很听师兄的话,果然没再表达什么。 萍的开路的速度很快,人也细心,照顾着季容初的速度,时不时会放缓脚步等她一会儿,询问她要不要休息。沉夜更是十分可靠,每次在季容初脚滑差点要摔下去的时候总是会稳稳托住她,将她重新送回去。 就这样不知攀登了多久,几人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季容初累的瘫坐在地上,沉夜一言不发的坐在她旁边休息,萍却依然站着,他在不远处看着山对面的方向,像是在戒备,又仿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没多久,天空中飞来一只白色的飞鸟,落在他的肩上。 萍向季容初歉意的笑了笑,去了远一点的地方查看飞鸟带来的消息。 季容初看着萍的背影,觉得他不像是被培养出来的死士,举手投足更像是接受过良好礼仪教育的世家公子,说话也是彬彬有礼,当然——这也许是他杀人时需要带上的面具之一。 如果当时来九天扶摇宗的是萍,她可能会真的多信几分这是父亲为她安排的婚事了。 与萍相比,玄劫简直像是把『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写在了脸上,就算他在大街上扶着老奶奶走路,也是一边扛着老奶奶,一边笑呵呵的威胁她过了下个路口在没人的地方把金银细软都交出来。 在老奶奶吓得瑟瑟发抖的时候,他又把人放下,乐道:逗你玩的,我就是想做好事了。 季容初本来在自娱自乐的胡思乱想,突然发现沉夜好像在一直盯着她的脸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季容初问他道:「怎么啦?」 沉夜听见她的询问,又别回去了目光,什么话都不肯说了。 季容初:「......」好难猜的少年心思。 没一会儿,萍走了回来,与他们坐到一处,他神色十分平静,看不出收到的消息时好时坏。 几人又在原地歇了一会儿,准备继续踏上旅程。 然而刚刚站起来的瞬间,季容初听见一声沉重的嘆息。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转头对身后的沉夜说道:「我看你刚才就有话想说,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吧,是什么事要嘆气?」 沉夜听了她这句话后微微睁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然后摇了摇头。 萍蹙眉,说道:「您听到了什么吗?」 「刚刚不是你嘆的气吗?」季容初纳闷道,「怪了,我明明听见一个男人嘆气的声音。」 萍脸色凝重,但还是说道:「您确定没有听错吗?」 被他这么一说,季容初也不确定了,迟疑着说道:「也许吧......等等,你们听见哭声了吗,附近有人在哭!」 她的寒毛瞬间炸开,这冰天雪地了除了他们三个没有其他人,怎么会有男人的哭声?
第32页 而且那男人哭的十分伤心,听起来像是位身材极为高大健壮的男人在哭,因为那哭声十分豪迈有力,悲恸异常,让她有一种会引发雪崩的担忧。 然而季容初看向萍和沉夜二人,他们却都皱着眉头望着她。季容初愣了一下,他们的表情无疑是在告诉她,这哭声只有她一个人听到了。 季容初第一时间联想到了腿上的那一道抓伤,她一直疑心那伤痕带有能致幻的毒,之前在妇人的家里发烧昏迷时也是,醒之前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幻觉。 那男人的哭声越来越大,简直震耳欲聋,穿过季容初的脑袋激烈的迴荡起来。 她痛苦的躬下身子,被吵的几欲做呕,沉夜扶住了差点摔倒的她,她心中似有无限委屈,眼中竟然流下了泪水。 沉夜瞬间没辙似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哪,抬起头求助似的看向萍。 萍当机立断的说道:「沉夜,快,背上她离开这里。」 「不......我不走......」她神智不清,下意识的拒绝道。 季容初小腿上伤口的黑气愈发浓郁,她如同被那些黑气影响,眼底竟然泛起一丝蓝色,自言自语道:「你们没听见他在哭吗?和你们这些骗子不一样,他真的是来带我回去的。」 沉夜想要将她横抱起来,季容初反抗的厉害,一手死死的拉扯着沉夜的领口。沉夜想要将她的手弄下来,却被狠狠的咬了一口,他倒是不嫌疼,面不改色的将她的手拉开。 季容初被抱起来以后,一双幽蓝的眼睛死死盯着站在一边的萍,她蹙了蹙眉,声音已经变了个调,口音奇怪的说道:「是你......」 萍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在季容初后颈处落下手刀,直接将她噼晕了过去。 在季容初晕过去之后,萍将她的裤腿向上一撸,拆开她伤口处的纱布,腿上盘旋着黑气的狰狞伤口暴露在空气之中。不仅如此,那伤口附近本来应该是肌肤的地方却隐隐现出了鱼鳞般的花纹,泛着诡异的浅蓝色。 萍自言自语道:「看这样子确实是鲛人的毒素......为何会找上她?」 沉夜一言不发,他横抱着季容初,微微扬了扬下巴,意思是继续走还是回村庄里。 萍却苦笑道:」她这个毒,怕是不会让她离开这里。「 沉夜转过身,抱着她往山下走去。 「等等。」萍的眼睛里突然闪过诡异的光芒,一手搭在了沉夜的肩膀上,看着她昏迷的脸,用一种冰冷的语气说道:「可不可以......」 他没有说完剩下的话,手却搭在她脆弱的脖颈上,指间轻轻点了两下,似是若有所思。 沉夜摇了摇头,似乎是不贊同他的做法,两个人在冰天雪地中沉默的站着,谁也没有动作。 在昏迷中的季容初似乎是感觉到了沉重的杀意,轻微的发起抖来。同时,沉夜的眉头一皱,歪过头吐出一口鲜血。 那血液落在洁白的上,其中竟然有一截小小的绿芽,虽然浸染了鲜红的血液,却仍是分外眨眼。 「沉夜!」 萍脸色沉下去,他将沉夜的后领拉下去,漏出一片皮肤。只见本该平滑的皮肤下一根细小的凸起狰狞的显露着,不像是青筋,到像是一截藤蔓在皮肤下生长,看起来极为可怖。 萍轻轻出了一口气,缓缓松开拉着沉夜后领的手,无奈的说道:「这女人......走吧,回村子。」 沉夜用肩膀擦了擦嘴角的血,跟在他身后走了下去。 这一夜,大雪封山。 第15章 化鱼 当季容初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一个端着水盆,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小姑娘惊讶的望着她,随即一扭身往外跑去,一边往外跑,一边喊道: 「妈!姐姐醒了,姐姐醒了!」 「......」 季容初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似乎前几天刚经歷过一遍。这时,一位妇人推门走了进来,说道:「妹子呀,你这次醒的倒是快,才两天就醒过来了。」 季容初迷茫道:「大姐......?」 那妇人一脸的『我就知道会如此』的表情,刚进屋就喋喋不休的说道:「我说什么来着?你就不应该去爬那座山,那大山一般人根本翻不过去,幸好你被人发现送回来了,要不然可就危险了。」 季容初问道:「我是被人送回来了?」 妇人道:「是呀,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哥将你送回来的,大半夜的吓了我一跳,眼见的你又晕过去了,我就将你接回来了。我看你呀,真要走还是等上几个月,到了夏天有商队来的时候,让他们带上你一起吧。」 季容初尚还有点混乱,听描述送她回来的人应该是萍,她说道:「大姐,多谢您了。」 「嗨,这有什么啊。」妇人豪迈的一挥手,「反正家里就丫头和我两个人,我看你也别着急了,和你的小情人住在大姐家里,等养好了身体再说吧。」 季容初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小情人?」 「哦对,你看我这脑子。」 妇人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说道:「你那对象也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没能走出去,你被送回来的第二天他也跟着回来了,就是看上去不太高兴,啧啧啧,那表情和要吃人一样。」 季容初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玄劫。
第33页 可是玄劫不是在皇城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这时,妇人说着说着,突然放低了声音,小声嘀咕道:「妹子啊,别怪姐多嘴,你多留心着你这对象一点,我看他不像个好人啊。」 季容初看她表情严肃,不由地也跟着严肃了起来,「怎么回事,您讲讲。」 妇人道:「我估摸着,他是知道你醒了才回来找你的,你可别被他骗了。哎呀,这男的也就是长得好看点,脾气看起来不大行,还是个瞎子,你看上他啥了?听姐的,你出去以后再多找几个,没必要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听见了没?」 季容初哭笑不得,十分正经的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妇人看见她一脸受教了的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心里有数就行,姐去给你熬碗粥,等着啊妹子。」 「大姐,等等。」 季容初连忙叫住她,「那个,我......我......我对象,他现在人在哪里?」 季容初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终于把我对象三个字咬牙切齿的说了出来。妇人看她的脸微微扭曲,纳闷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好像今天一大早上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干啥去了。」 妇人又跟她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就让她好好休息离开了。她走后,季容初披了件单衣想下床走动,却感觉脚踝上奇痒无比,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她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拉开裤腿一看,那伤口没有丝毫癒合的迹象,倒是附近的皮肤变得坚硬。她的手颤抖着摸了摸,竟然有种鱼鳞一样光滑的触感。 这毒素难道会让她长出鳞片吗? 季容初听说过有些生活在水中的妖物的毒素可以将人同化为它们的同类,更有些水妖通过释放毒素来来壮大自己的族群。 她咬了咬牙,心想自己不会因为这个毒变成一只鱼或者水妖吧? 这时,季容初面前的空间一抖,一个黑色短髮的男人落在地上。她赶忙把裤腿放下,向后退了一步,看清了他的脸以后说道:「沉夜?」 沉夜的目光只是轻轻一扫她就又放回到地面上,声音低哑的说道:「是我。请您先,在这里休息,公子已经去无尽湖,查看情况了。」 他应该是极少说话,一开口声音嘶哑的吓人,句子也说的支离破碎的,说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下,仿佛他的母语不是这个似的。 季容初问道:「萍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沉夜却没有说话,他的脸上又出现了一种十分挣扎的表情,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浓黑的眉毛也一起皱起来。 季容初心怀心事,没太在意他的表情,摆了摆手,「不方便说就算了,玄劫在无尽湖......就是村庄附近的那片湖吧,你知道他们去那片湖要干嘛吗?算了,问了你也不说,我自己去找他们。」 她刚要绕过沉夜离开屋子,在两人擦肩之时,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之前季容初在为沉夜解毒时,暗中在他伤口里藏下了一颗种子,只要她的身体感觉到杀意,就会自动催发附近的种子,要了那人的性命。 在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她敏感的察觉到那颗种子被催动过了。虽然没有完全在他体内生根发芽,但是这也无疑在给她传递一个信号—— 萍和沉夜想杀她,可是为什么? 季容初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两个可能性:这两个人并不是玄劫派来的,亦或是......这根本就是玄劫的授意。 第二个可能性又被她暂时往后放了放,因为若是后者,玄劫有什么特地将她带来北境再下手的必要么?要是玄劫有心害她,在太吾山她带着手铐的时候,足以下手千次万次。 也正是在两人错身瞬间,沉夜抓住了季容初的裙角,季容初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动手了。沉夜却也像是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手,两人面面相觑,还是季容初先开口:「你抓我裙子做什么?」 「我......」沉夜道:「公子劫说让您好好休息,湖边也许会有危险。」 也许是因为着急,他这句话倒是说的利落了不少。 季容初问:「什么危险?」 沉夜犹豫了一下,道:「那湖中有鲛人。」 果真是鲛人留下的毒! 季容初想到那场幻觉,她心中十分震惊,嘴上却轻哼一声道:「你当我是傻子?鲛人只在南海出没,而且已经灭族多年,北境的湖里怎么会有鲛人?」 鲛人的身体极为脆弱,对生长环境要求十分苛刻,只有南海那样常年温暖的水域才能孕育他们。而且在百年前,修真界曾掀起一阵『猎鲛热』,据说鲛人从头髮丝到鱼尾的鳞片无一不是宝,它们无论雌雄都极为美丽,许多修士将他们哄骗上岸,然后将其猎杀,取其血肉筋骨制成灵宝,丹药。 更有甚者因为他们貌美却又性情懵懂纯真如稚子,将他们高价买入作为爱宠圈养,觉得腻味之后再将其转手卖给他人,而鲛人天性纯洁忠贞,只以为是被伴侣抛弃,往往会选择自绝,渐渐的,鲛人一族绝迹世间。 南海尚且找不到的鲛人,怎么会在北境找到? 沉夜没有回答。 季容初没有挑明种子的事,而是平静的说道:「我知道自己已经没什么事了,你要是有空,就带我去玄劫那边吧。」 无论如何,她不能留在这农妇的家中了,这整个村庄都是凡人,一旦有一方动起手来后果不堪设想。
第34页 说完,她也不再理睬沉夜,兀自向门外走去,同时暗中提防他会作何反应。而沉夜只是站了起来,他这次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形,像个沉默的傀儡一样,一声不吭的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离开村庄,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景色已经隐约有些眼熟,似乎来到了靠近湖边的位置。 湖边有一片树林,地上多是落叶,只有稀疏的几片枯黄的树叶扔挂在枝头。随着他们走近,季容初听见了一阵交谈声,正是玄劫和萍。 他们谈论的内容她听不清,刚想再凑近点,沉夜却十分『不小心』的踩断了一根枯木枝,发出断裂的声音,交谈声嘎然而止。 季容初转头看他,沉夜装看不见,抬头看天。 「季小仙子。」 听见这声音,季容初转头看过去,果不其然是玄劫从林中款步走了出来,带着熟悉的笑意望着她。 他换了身衣裳,外挂黑色的绒毛披风,束起的银髮一部分落在上面。他的内衫还是玄色打底,领口与袖口均缝以金线,其余暗色的部分绣着龙二子睚眦的花纹,宽肩直背,手持一柄玉扇,倒是将他包装的真有一副公子的派头。 明明只分隔了没有几天,季容初再见玄劫却莫名觉得有些陌生,可能是因为他换了身华贵的行头,和在太吾山里穿的十分穷酸得同她一起蹲大牢的玄劫判若两人。 不过按说玄劫好歹之前也是北境境主的儿子,现在穿成这样才符合他的身份,之前在太吾山纯属意外。 这时季容初突然反应过来,其实她和玄劫如果不算之前的记忆,认识也不过几月而已。 季容初笑道:「差点没认出来。」 玄劫又一副正经的样子说着不正经的话:「季小仙子喜欢才好。」 季容初身后的沉夜有点坐立不安的感觉,行礼道:「公子。」 玄劫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来了,就一起吧。你不用担心萍,我让他先去湖边,想办法把鲛人引出来。」 沉夜像是松了口气,像道影子一样重新隐匿回空气之中。 沉夜消失后,就只剩下了季容初玄劫两人,玄劫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她却总感觉这人似乎有什么心事,但是也不好多嘴问什么,一时间只顾着闷头走路。 第16章 同病 「季小仙子。」 玄劫突然叫她,季容初飞快的抬起头,问道:「怎么啦?」 玄劫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中的拿把扇子,将它推开又合上,说道:「听萍说,你醒了以后,打算独自一人翻过雪山离开。」 「嗯。」季容初应道。 玄劫笑道:「季小仙子莫不是以为我为了躲避追杀跑路了,没想到我还会回来?」 季容初有些尴尬,她确实有过这种想法。 玄劫一看她的表情便可以猜出她的想法,也不介意,而是问道:「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季容初觉得他好像是想要拐弯抹角的说些什么,她想了想问道:「有,咱们来无尽湖是为了抓住那只鲛人吗?」 玄劫闻言顿了一下,说道:「不错,你在湖里被它抓伤了,要解毒需要鲛人血来做药引,不仅如此......」 他没有再说下去,似乎不愿意再进行下去这个话题。 季容初纳闷的想道,玄劫这是什么反应,怎么好像她问的问题没问到他心坎上一样? 季容初顺着说了下去:「我还没见过鲛人,之前听我爹说南海之中有曾有鲛人栖息,不过都被修士捕杀灭绝了,没想到北境这样寒冷的水域也有鲛人。」 玄劫道:「无尽湖的这一只,是被人掠来的,不过也已经死去多年,在湖里抓住你的,应该是它死后不散的怨魂。」 季容初突然想起触碰到戒指时看到的幻觉——那也许根本不是幻觉,就是湖中鲛人死前真实的记忆! 被掠来的鲛人被困在无尽湖底,她绝望的看着湖畔边的黑袍男人,临死前流出一滴冰蓝色的泪。 季容初苦思冥想的回忆着幻觉有没有遗漏的部分,一时间没顾得上说话。那边的玄劫一直在用扇骨敲打着自己的虎口处,似乎有些不安的说道: 「季小仙子,你为什么不问我,你醒来后我为什么不在你身边,去做了什么?」 季容初心里正在思索着幻觉的内容,下意识的回答道:「萍说你去了皇城,有事要忙。」 玄劫难得的有点焦躁,他敲击的速度却来越快,最后一把将将扇子抓在手里,说道:「季小仙子,你是否是感觉我在不在你身边,都没有什么不同?」 季容初不解的看向他,不太明白玄劫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当然不是。 平心而论,玄劫是个很好的帮手。他身手出众,见多识广,且对她几乎可以用『忠诚』两个字形容。虽然出身和背景复杂了些,但是两人谁也不必嫌弃谁,现在都是大名鼎鼎的两名在逃人员。 如果没有玄劫,季容初离开太吾山不会这么顺利。她很感激他能够帮她,但是她总不能因为玄劫没有时时刻刻出现在她身边,而去诘问他到底去了哪里,去做了些什么吧? 玄劫去哪里本就是他的自由。季容初纳闷的想:自己不问他,他怎么还不高兴了? 季容初有点惊悚的想到,这怎么像是出门遛狗的时候,一不小心没抓住绳子狗跑了,结果自己还没有说什么,狗叼着绳子自己跑回来,还要埋怨主人为什么没有抓好他。
第35页 她连忙甩了甩头,将这个想法从脑海里扔出去。 季容初说道:「那倒没有。这事说到底是我给你添了麻烦,你回到北境要先去处理事情不是很正常的吗?我伤的又不重,就是不知道那鲛人为什么只抓我,真奇怪,哈哈,哈哈。」 季容初干笑了两声,却感觉身边的气压越来越低。 她苦哈哈的心想:男人心,海底针,怎么说都不高兴,我都要变鱼了,我还没说什么呢。 玄劫停下脚步,说道:「你没有给我添麻烦。」 玄劫说的认真,季容初已经习惯了他平时笑着胡诌八扯道态度,这样倒是让她有些无措,只是点了点头。 「是我忘了,你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的语气很淡,「什么也不需要,什么也不依赖,一个人也能很好......是我把自己在你心里的位置摆的太高了。」 「哈?」 季容初疑惑道,玄劫说到最后几乎失了声音,她只听了一半,剩下的什么也没听清,一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更摸不准他的意思。 「你说我是什么样的......」 「嘿,季小仙子。」 他突然俯下身,银髮在他的黑色披风上滑落,即使隔着一层布,她却仍然能感受他正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玄劫道:「你会这么想,也算是人之常情。只是有一点我希望你相信,无论是何种状况,我都不可能主动放手离开,若他日再发现我不在你身边,你不必疑心忧虑,我定是在寻你的路上。」 季容初:「......」 这算是表白吗?怎么听起来怪瘆得慌的。 季容初干巴巴的说道:「......这样啊。」 这话她自己都觉得说的敷衍,玄劫倒是对她的态度没什么不满,反而笑起来,他一笑起来虽然让季容初觉得有些邪气,不像是什么好人,但是也总比一本正经的发癫来的好得多。 季容初松了口气,这时,林外不远处却飘荡来一阵歌声。 那歌声唱唱颂的并非人类的语言,人类的舌头很难能够发出那种拗口的音节,但是却十分悦耳,似乎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那歌声中流露出淡淡的哀愁,让人想到对月而泣的鲛人。 是鲛人在唱歌吗? 季容初快步走出树林,却意外的看到在湖边唱歌的是一位身着黑袍的青年,发尾处扎着一根小辫子,半脸覆面具——正是萍。 太像了。 在看到萍的背影那一剎那,季容初几乎要将他和她幻觉中看到的黑袍男子重叠在一起。 此时的无尽湖湖面十分平静,湖水中漂浮着无数洁白的碎冰,就连风吹过也不能带起一丝涟漪,看起来像是一潭毫无生气的死水。 萍对着湖面静静的歌唱着,他的歌声十分动听且有感染力,就像是个正在求偶的深情款款的英俊青年。 然而他的歌声却和表情产生了十足的割裂,萍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睛微微垂着看着湖面,目光锐利,像是在等待一个狡猾的猎物。 「萍是猎鲛人的后代。」玄劫在她耳边低声解释道:「他唱的歌是以前人类为了诱捕鲛人时编出的歌曲,只要一唱就会有大片的鲛人出现,百试百灵。」 猎鲛人正如它的字面意思,就是专门捕猎鲛人的人。鲛人天性温顺纯真,极容易轻信他人且不知悔改,猎鲛人正是利用它们的天真和固执,将它们诱骗上岸后宰杀,又或是高价卖出作为玩物供人享乐。 许多被捕获的鲛人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肯相信,正是自己看作伴侣或朋友的『猎鲛人』出卖了自己,在不可置信中被人虐杀。 直到后来鲛人绝迹,猎鲛人也渐渐的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不过这都是季容初出生之前的事情了,鲛人和猎鲛人都活跃于南海,她也只是有过耳闻,没想到今日会在北境看见这一幕。 随着萍口中的最后一个音节停止,无尽湖面依然是风平浪静。 季容初也学着玄劫的样子,生怕惊扰了湖边的人,微微踮脚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可是这只鲛人之前就是被骗过来的,而且现在她已经死去化为怨魂了,这招还有用吗?」 玄劫微微俯身,说道:「鲛人的不知悔改不是说说而已,你看吧......」 话音未落,无尽湖的湖水突然激烈的震盪起来,湖心处出现一个漩涡,几个水柱沖天而起,伴随着一声悽厉的长啸,一个身边缭绕着黑色雾气的雌性鲛人出现在湖心处。 她似乎极为痛苦,双手抱着脑袋,断断续续的说道:「不要......再唱了......」 她的声音似乎有种特别的魅力,引得人神魂飘荡。 季容初问道:「鲛人血是取到她的一滴血就可以了,是吗?」 玄劫冷漠的说道:「是的,不过是她的心脏里的那一滴血。」 季容初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鲛人当年遭人猎杀就是因为它们从头到尾皆为至宝。」 玄劫悠悠的解释道:「尤其是临死前的眼泪和心头的血,据说眼泪可以蛊惑人心,而心头之血可解百毒,延长寿命。」 季容初回想起那枚冰蓝色的宝石戒指,她将手放在心口,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怪不得......」 那颗冰蓝色的宝石,就是眼前这只鲛人生前的最后一滴眼泪所化。
第36页 湖边,萍仰起头,心平气和地与鲛人说着什么,缓缓的试图接近鲛人,鲛人却不停的发出痛苦的叫声,身旁升起一排水刺,萍的步伐因为它射过来的水刺硬生生止住了。 鲛人似乎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挣扎之中,她的左手伸向萍,似乎想要触碰他,另一只手却不停的施展法术,招招攻向萍的要害。 她的身体外侧本来笼罩着一股浓稠的黑气,随着攻击那些黑气越来愈多,她的本体也就显得愈发暗淡。 季容初看向玄劫,不解的问道:「可是,怨灵也会流血吗?」 玄劫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披风解了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他整个人蓄势待发,像是等待猎物放松警惕的猎人。听见了季容初的话,玄劫却罕见的没有偏过头与她对视,他望着湖中苦苦挣扎的鲛人,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冰冷的笑容,用嘲弄似的语气说道: 「怨灵当然不会流血,所以这也是当年萍的祖先,将她骗到北境的原因。」 他说这句时不像是在嘲讽湖中的鲛人,反而像在说给自己听,自嘲一般。 这时,那只鲛人已经在极度的挣扎之中做出了抉择,她用来攻击的右手被自己的左手死死按住,散发着腐朽黑气的蓝黑色鱼尾游动,到了岸边,萍半跪着,低头与她讲话。 鲛人充满希望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真的改变想法了,想要将我送回去吗?」 萍温柔的望着她,说道:「当然,我正是为此来接你。」 鲛人的鱼尾开心的拍打着水花,她像是个羞涩的小女孩一样,说道:「那你能够吻我一下吗?」 季容初听说过,吻对于鲛人来说是缔结誓言的意思。但是又怀疑自己记错了,刚想谘询一下身边的玄劫,却发现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这里。 萍英俊的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他的目光看向鲛人不断抽搐的右手,说道:「我当然想那么做,但是我如果接近你,你的本能会将我杀死。」 下一秒,人鱼的右臂被自己尖利的爪子齐根斩断。 她满怀期许的说道:「现在可以了吗?」 萍却瞬间站了起来,他向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恭敬的放在心脏上,像着鲛人身后的方向鞠躬行了一礼。 鲛人歪了歪头,显然没能明白这么做的意思。 季容初却看到了,玄劫凌空立于湖心的漩涡处,他手下似有一股无形的吸力,一只苍白的人鱼尸身浮现出水面。那只人鱼神色安详,面容美丽的不可方物,她蓝色的长髮韧性而有光泽,如同海藻般垂下,冰蓝色的鱼尾闪烁着钻石一般的光芒,像是一位沉睡中的美人。 与此同时,岸边被黑气笼罩的鲛人伸出左手,想要抓住萍的手,却被他避开了。 她已经被黑气浸染的分辨不出五官的脸庞好像是在疑惑,她问道:「你怎么啦,不是说带我回家吗?」 萍彬彬有礼的回答道:「抱歉,我说了谎话,因为您已经死去,无法再回到南海了。」 -------------------- 萍:我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心已经跟手里的刀一样冷了。 第17章 叔侄 在看到湖水中鲛人状若沉睡的尸体时,季容初突然明白了那个黑袍人为何不远万里,也要将鲛人诱骗到北境的这片湖水里。 因为这片比雪还要冰冷的湖水能够保证鲛人的尸身不腐,这样,就可以在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剖开她的尸身,将她封存在心中的那一滴血取出。 季容初在旁边看了那么久,终于算是推测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年北境已经有人看到了鲛人灭绝的未来,于是先下手为强,在鲛人灭族之前抓了一只放在北境的无尽湖中,用秘术与冰冷湖水加以封存,在有需要的时候取之。 如果没猜错的话,安排此事的人应该是北境的某一任境主,那颗名为惑心的冰蓝色宝石正是这湖底人鱼的最后一滴泪水,而萍的猎鲛人祖先也是听命于他! 鲛人在听了萍的最后一句话后,眼珠不可置信的转了转。她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突然发了狂,她伸出仅剩的左手捂住胸口,发出悽厉的痛嚎声,回头望去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他人掌控,瞬间不顾一切的向湖中心游去。 玄劫手握一把短刀,在鲛人的胸口处划了一刀,顷刻间透明的血液从伤口处流出,只是因为这具鲛人尸身在冰水里泡久了,血液都凝固在一起,流的极为缓慢。 他的指节微微使力,似乎要做什么。 季容初看出了他的打算,电闪雷鸣之间脑袋突然灵光了一下,道:「不对,不要取血,等一下!」 季容初刚往前跑了两步,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她腿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变得鲜血淋漓,那些本来萦绕在皮肉外的黑气如同一根根细针,竟然扎进了她的血肉之中,强烈的痛感传来。 这鲛人似要带着她一起入魔! 季容初心想:当鱼就算了,还要当一条魔鱼,此事万万不可。 她这一摔不要紧,玄劫手上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的看向她这一边。那人鱼则瞬间突破到了玄劫面前,抬起左臂带着破风之势就要挠下去。 玄劫一手仍控制着人鱼的尸身,如果在此时闪开会失去对她的控制,于是想也不想便抬臂格挡。那鲛人这一抓力度惊人,若是撂在普通人身上估计直接能碎成几截儿。
第37页 季容初焦急的喊道:「别硬接,有毒!拿订婚信物的那枚玉玦,想办法把她的怨魂收进去!」 那枚灵心宝玉有吸纳温养神魂之效,当年季容初的神魂就拜它所赐没有消散,既然人的神魂可以,那鱼的神魂也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季容初自己其实心里没什么底,谁知道玄劫会不会随身带着这块玉玦?毕竟这些天他从头到脚不知道换了多少件衣裳,也没什么人天天把订婚信物揣在身上。 玄劫迟疑了一下,仍然选择格挡。季容初看这架势心里凉了半截,心想:完了,没带着。 然而,这个时候玄劫的黑衣内隐隐现出淡青色的光芒,一块玉玦似是听见召唤后从他怀中飞出,挡在了他的面前。 鲛人的蹼爪划过散发着淡青色光芒的玉玦,看似就要将脆弱的玉玦击碎,两者触碰的剎那玉玦却光芒更盛,直接将鲛人的左臂一同吸了进去,鲛人怔了一下,想要挣脱却已经来不及,剩下黑气缭绕的身体也被一同吸入玉玦之中。 那玉玦将鲛人的怨灵吸入后,一时光芒大盛,像是和那怨灵在斗法,没一会儿光芒逐渐平静下来,变回原样落入玄劫手中。 季容初松了口气,还没等她纳闷玄劫带了玉玦为什么不拿出用,腿上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传来,这次的范围已经沿伸到了膝盖处。 随着鲛人的怨魂被暂时吸入玉玦之内,湖面原本激盪的湖水渐渐平静下来,那一直将鲛人的躯体向湖底吸去的漩涡也停了下来,不用玄劫使什么力气,就被这具失去灵魂的鱼美人尸身安置到了岸边的雪地之中。 玄劫将季容初扶了起来,脸上少见的没有带着笑意,让人看了直发憷。 季容初打着哈哈道:「刚刚太着急,左脚拌右脚不小心摔出去了,见笑。」 玄劫问道:「刚刚为何不让我取血?」 季容初闻言一怔 ,随即说道:「因为......这鲛人的神魂已经几近入魔,如果刚刚强行毁掉它的肉身取血,神魂也会一同受到重创,并不会溃散,而是化作巨毒留在这片湖水里。」 而这片湖底连接着地枢。 受到污染的湖水会逐渐腐蚀地枢,而地枢一旦被腐蚀到一定的程度,魔界的修士尤其容易从此处趁虚而入,附近的村子都是普通人,一旦有魔修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季容初看向玄劫,他虽然没受伤,但是被水溅了个满头满脸,几缕银髮湿哒哒的贴在脸上,看起来不是很愉快,眉微微皱着,似乎想说什么。 季容初心想:玄劫是没想到这些吗,还是想到了,但并不在乎。 季容初酝酿了一下,开口道:「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办法能解毒的,或者我们想办法完成她的执念,让她回到南海里去?」 怨灵大多怀有强烈的执念,无法离开原地,如果能想办法完成这条鲛人归乡的愿望,也许能够净化那些怨气,魂归天地。 可是偏偏北境和南海隔着大陆的两端,先不说赶过去要多久,且南边是九天扶摇宗的势力范围,搞不好她刚到那边就要被抓回去。 就在她两难之际,突然想起来一个人——萍,他祖上是猎鲛人,对这种毒伤应该有些研究。 这时季容初却发现萍已经在消失在了岸边,沉夜更是许久都没有动静,这两人不知去了哪里。 季容初四处环顾道:「萍呢?」 玄劫漫不经心的抹了把脸的水,说道:「谁知道呢,可能在来的路上了吧。」 季容初不解的说道:「来的路上?他刚不还在岸边上......」 她话音未落,树林中又走出一队人,走在最前方的几人扛着一座华贵不凡的轿子,那轿子上斜倚着一位有些面熟的中年男人。他有一张英俊而苍白的脸,看上去略带着些病态,他一身锦袍,绣着飞龙的黑色大氅将他包的严严实实,他枯瘦的手指上,一枚冰蓝色戒指正在闪闪发光。 而他身后跟来的正是萍和沉夜,还有许多高大的黑衣护卫,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城墙般排开。 「咳咳咳。」 那中年男人未语先咳,身体似乎不是很好,他说道:「玄劫,你前几日与我闹翻执意离开皇城,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远大的报復志向,结果就是为了盗取鲛人血给一个女人治病吗?」 季容初抬起头看着说话的中年男人,在望见他手上的冰蓝色戒指时,又转头看了一眼玄劫扶着自己的手,纤长的指节上果然已经空空如也。 玄劫却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懒洋洋的说道:「关你屁事。」 中年男人面色不改,说道:「你是我的侄子,大哥已经死了,婚姻大事,难道不该我帮你把关?」 这人正是玄劫的叔叔,北境的现任境主玄如意。 季容初瞬间明白为什么初见这个男人就觉得有些面熟了,他和摘下黑布的玄劫眉眼中确实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天差地别,他有一种很明显的上位者的气势,一举一动都展示着常年养尊处优,受人侍奉的感觉。 玄劫却截然相反,若是让旁人猜测他的身份,从潇洒剑客到地痞流氓各种各样的猜测能猜出好几百个,若是让猜他身份的人见了他杀人时的样子,又会统一口径的认为他是个流浪天涯的亡命徒。 但是不会有人认为他是在北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境主儿子。
第38页 而且听这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像是已经闹掰了,而原因正是玄劫想要盗取鲛人血! 这时,季容初感觉到玄如意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玄如意的双目像是异族混血一般,较之常人微微凹陷,看人时如同鹰隼一般锐利,他看向季容初时意外的挑了挑眉,随即露出一个瞭然的表情。 「剑圣家的小丫头,」他意味不明的对玄劫说道,「你胃口倒大。我就说嘛,天底下没有不吃肉的狼。」 季容初心里微微一跳,心想:他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的眼神就像是街边买肉时估量价值的客人,正兴致勃勃的盘算着如何将她吞吃入腹,如同野兽般不做任何掩饰。 但是他话里的意思,分明是玄劫把她当肉。 听见这句话后,玄劫扶着她的手紧了一下,像是怕抓不住似的用了下力。 季容初抬眸看向他,玄劫的表情一切如常,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声音却转冷:「正是如此,只是我嘴里的肉还轮不到你们能来觊觎。」 玄如意居高临下的笑了,「小狼崽子,护食。」 话音落下,两道剑光突然破空而出,一左一右向她和玄劫夹击而来,动作快若闪电,犹如两面镜子一般出手一致,正是萍和沉夜! 季容初怎么也没料到,这对叔侄上一秒还在笑盈盈的交谈,下一秒竟然就动起手来! 她手指掐诀,手间瞬间出现法阵格挡下了这次攻击。同时她毫不犹豫的催发了沉夜体内的种子,他动作果然一滞,但随即像是不怕死一般再次攻击了过来。 玄劫那边,也是灵巧的闪身躲过萍噼过来的一剑,萍一击未得手瞬间消失在了原地,随即第二剑又接踵而至。 与此同时,又有几道黑影向他们攻来,正是玄如意身边的守卫。那些人数量比她所见更多,均身带各式武器,一股带着血腥味的煞气扑面而来。一时间,像是被捅了老巢的马蜂一样团团围住了他们。 第18章 杂种 玄劫游刃有余,还能抽出空问她:「怎么样,季小仙子,还能走路吗?」 季容初明白他的意思,敌众我寡走为上计,于是道:「没有问题。」 她手掌一翻,手中多了个白瓷瓶子,一俯身躲过沉夜向她截来的一刀,同时用牙齿将瓶塞子咬了出来。她一甩脸将瓶塞子吐在地上,又将白瓷瓶子里的绿色液体倒了下去。 那绿色液体落在地上的瞬间,山摇地晃,一片苍翠的树林突然拔地而起,萍和沉夜被迫停止攻势抽身而退,其他人也被打散在身林之中,有几个躲闪不及的更是被树杈托到了天上,葱茏的绿叶挡住林中两人的身形,眨眼间失了踪迹。 萍和沉夜对视了一眼,一南一北进入林中寻找两人踪迹,却遍寻无果,那两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于是前去中年男子的身前,跪下领罪。 玄如意却未苛责他们什么,他摆了摆手,像是早料到如此,悠悠的说道:「想当年剑圣一剑破云三千里,荡平寰宇八荒,天下剑修无不以他为魁首,现如今就剩下一个被骗的晕头转向的小丫头片子,若是他老人家天上有知,不知作何感想啊。」 他手下带来的下属皆是沉默不语,没人敢接他的话。 剑圣再如何风光,那也是当年了,一个飞升走的人插手不了人世间的事儿,留下一个没长成的女儿,註定会成为众人眼中的一块肥肉,被各路豺狼虎豹分而食之——当年的剑圣他们奈何不了,现在还能奈何不了一个小姑娘吗?谁知道她身上藏了多少和剑圣有关的好东西? 不说普通的灵器法宝,符文咒印,单说剑圣当年飞升时的佩剑『天地无拘』就已经失落多年,唯一知道下落的也就只可能是这个季容初了。 若是她能老老实实的一直呆在九天扶摇宗还好,偏偏自己不长眼的跑了出来。 想到这里,玄如意心中暗恨自己下手不够快,被自己这个便宜『侄子』抢了先手,这小子不知道给这小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将她从九天扶摇宗内带了出来,看这样子,已经是把这个小姑娘哄的团团转了。 玄如意闭了闭眼,点名道:「沉夜。」 沉夜应道:「在。」 「那小姑娘受了伤,他们走不快,你提前带人去巨人雪山蹲守。」 「是。」 沉夜点了几个人,正要奔赴雪山,玄如意却道:「萍,你留下。」 带着半张面具的男人微微低下头,「是。」 沉夜带队走后,玄如意看着那一片与这片死气沉沉的湖水格格不入的森林,眯了眯眼睛:「鲛人呢?」 「属下没有找到,应该是被公子劫逃跑时一同带走了。」 「这鲛人是你的祖先带回来的,结果今天被你弄丢了,萍啊,你一直让我省心,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 萍跪在了地上,「属下万死。」 「万死。」玄如意嗤笑了一声,他一把捏住萍的下巴,手指因为用力透出白色,「你死一万次,也抵不过那一滴鲛人血珍贵。」 他一巴掌打掉了萍的面具,原本遮住他左半张脸的面具落在泥土里,露出了他原本的容貌。 萍无疑是位十分英俊的男子,他的肤色很白,眉似刀裁,双目总是微微垂着,看起来像位温和的世家公子。但是他的左脸上却布满淡青色的鱼鳞,像个十足的怪物!
第39页 萍没有将地上的面具捡起来,而是平静的跪着,等待男人的发落。 玄如意心不在焉的说道:「萍,你知道我为什么将你和沉夜分开行动吗?」 「属下不知 。」 「因为没用。」玄如意不屑道:「那些人是什么货色,我能不清楚吗,靠他们想拦住玄劫,根本不可能。」 萍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面色平静,「您的意思是。」 玄如意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匣子,萍双手接过,却没有打开,手微微发抖。 「玄劫怎么样,我不关心,只要有这东西,他一辈子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中年男人眼里闪过狡诈的光,他的舌头轻轻舔了一下嘴唇,瘦削的脸颧骨微突出来,竟然露出点豺狼的贪婪。 他说道:「用这个,让玄劫发狂,那丫头肯定会害怕的要死,然后趁乱把她带回来,她身上有很多东西......」 萍吐出一口气,稳住了唿吸,说道:「境主,如果用这个刺激公子劫,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可能会死在山里,我们也会有不小的伤亡......」 玄如意不耐烦地说道:「死了就死了,戒指他已经帮我拿到了,小狼崽子,之前没死在牢里算他命大。」 「什么郎情妾意。」他轻哼一声道:「人能和畜生在一块儿吗?收了獠牙,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了。」 萍没有说话。 「哦,把你给忘了。」 玄如意脸色一缓,那点尖利贪婪的表情瞬间褪的无影无踪,他像是位慈爱的长辈一样,拍了拍萍的肩膀,说道:「你和玄劫不一样,萍,你是真正忠心于北境的人,还有你的父辈们,你的牺牲我都看在眼里......」 萍一如即往低下头,将手放在心脏处,行礼,「境主,我知道了。」 玄如意很满意他的识趣,他平和的说道:「去吧,别让我失望。」 萍捡起面具,像他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玄如意若有所思的看着萍离开的背影,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华贵的指环,轻蔑的想道:杂种。 另一边,被怀疑『身怀巨宝』的季容初看着自己用了小半瓶的绿色汁液,心疼的手都在抖。 玄劫好奇的把头凑过来看,季容初马上和防贼一样的转了个身护在怀里,瞪着眼说道:「看什么看。」 玄劫无辜道:「不是吧,季小仙子,连我也防?」 季容初将白色瓷瓶收了起来,假笑道:「不好意思,小女子家贫,就这点子家当,反应过度误伤了您,还望您大人大量,多多包含。」 「不妨事。」玄劫大方的说道,「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季容初幽幽的说道:「这么说起来,北境境主,嗯?你的戒指怎么到别人手上了。」 玄劫从善如流的说道:「你要是喜欢,我就再抢回来?」 季容初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心说:你抢吧,抢完了戴我手上。 她面上却十分正经,说道:「我要那玩意儿作甚,还是想想有没有什么出路吧......说起来,刚才那人是你叔叔?」 「嗯。」玄劫道。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动手是因为......鲛人血吗?」 玄劫似乎知道她的忧虑,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这事儿说来话长,你还记得之前我曾说过,我曾被关在北境寒狱中许多年吗?」 季容初点点头:「记得。」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儿,玄如意来牢中找我,助我从狱中逃脱,按理说作为报酬,我应该帮他杀了现任的境主,然后把将惑心交给他,助他登上境主之位。」 季容初纳闷道:「那怎么来到九天扶摇宗的时候,惑心在你手上戴着?」 玄劫笑嘻嘻的说道:「季小仙子身份高贵,不拿这玩意儿当敲门砖,怕是还没进你们宗门的大门就要被当疯子赶出来,更别提见你一面。所以我杀了那个人之后,直接带着戒指跑出了北境,将玄如意气了个半死,一路追杀我。」 季容初:「萍之前跟我说过,只要你将戒指还回去,他不会再为难你。」 「嗯哼。」玄劫不置可否:「玄如意这个人严格来说不算修士,他是北境最有名的商人,功法寿命都是靠灵丹妙药一点点灌出来的。以后上任了境主怕是也没几天活头,所以需要一个打手,来替他卖命。」 季容初明白了:「他很中意你。」 玄劫耸耸肩:「最上策是我,我不行还有萍,萍之后是沉夜,沉夜以后还有......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你不愿意帮他。」季容初说。 「那是当然的,」玄劫奇怪的看她一眼,又嬉皮笑脸的说道,「我给他当打手,还怎么帮季小仙子找你那大师兄?」 他这话说的太过自然,听的季容初倒是一愣,她发现玄劫好像对什么东西都不在乎,也浑不在意闯下大祸被重金通缉,他对万事万物好像都是随性的,唯独一点,对于『如何留在季容初身边』是苦心钻研过的。 季容初拧眉看着玄劫,他接收到了她的目光,坦诚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就是觉得,你好歹是他的侄子,在之前也算个北境的......王储?」季容初缓缓的说道,「他哪来的自信,你会当他的打手还不篡他的位?」 如果按照玄劫的话来想下去,就会发现这个玄如意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想过玄劫会成为境主的可能性,这人要不是太没把玄劫放在眼里,要不是就是太有把握能让玄劫为他所用。
第40页 这种自信从何而来呢?除非他手上有某种能掌控玄劫的东西或者方法。 就是这种自信,让玄如意没有想到玄劫竟然不声不响的又一次反了他的水,跑到无尽湖想要盗取鲛人血! 玄劫他抬眉,黑布后的一双眼睛似在盯着她,季容初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敢说话打扰他,哪想到这厮突然挑眉笑道:「季小仙子,你喜欢狗吗?」 「......?」季容初迷茫的想:这两个问题有关系吗。 也许是这个话题转移的太过清新脱俗,季容初一时哽住了,她并不想在这种关乎存亡的时机回答这种类似于『你是猫派还是狗派』 的问题,尤其是再不想办法她自己就要变成灵宠了。 她有气无力的问道:「玄小公子,你喜欢鱼吗?」 玄劫沉默了一下,竟然笑了出来,「如果是季小仙子变得,可以喜欢一下。」 我不喜欢啊! 季容初心里的小宇宙终于爆发了,眼见她就要悲愤的暴走敌我不分的先锤一通。玄劫赶忙正了脸色,好好安抚了一通,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让季容初变成一条幽灵鱼才作罢。 两人在原地休息了片刻,季容初找了块石头打坐,调息回復着自己消耗的灵力。玄劫则在她身旁倚着一棵树,他手拿着那半枚玉玦左看右看,不知道在心想什么。 「季小仙子。」 玄劫突然叫了一声,正在调息中的季容初缓缓睁开了眼,说道:「干嘛......呕。」 她刚说了第一个字,口中就被顺势塞进了一个十分腥气的东西,一时间差点没忍住干呕出来。 第19章 魔修 「别吐。」玄劫说道:「这玩意儿要是吐了出来,全天底下我可再给你找不到第二个了。」 听了他的话,季容初强忍着噁心将口中腥不垃圾的东西咽了下去,玄劫看她喉咙有一个吞咽的动作,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 季容初皱着眉擦了擦嘴,问道:「什么东西?」 「鲛人血。」 玄劫淡淡的说道:「带到岸上的时候我就已经取出来了,你不必担心,鲛人的魂魄还在玉里面,毒不到地枢,就是这玉玦怕是要报废了。」 季容初一怔,看向玄劫手中的玉玦,那枚玉玦闪烁着微弱的萤光,原本淡青色的光芒与内部的黑色交织在一起,显得隐隐发污。从外部仔细看,则已经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玄劫的语气很淡,握着玉玦的手却看上去十分用力,季容初都怕断掉的地方扎进他的手里,但是这其实纯属是多虑了,这枚玉玦已经被它的主人摩挲了多年,连断掉的地方都已经十分匀润了。 季容初张了张嘴,有些失落的样子,说道:「谢谢你,玄劫。」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这枚玉,谁会天天带在身上呢? 季容初没有生出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她知道玄劫为她做了很多,从脱狱到盗取鲛人血,如今又将心爱的灵玉毁了,她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也只能干巴巴的说句谢谢。 她原本一直疑心玄劫的目的,到现在她却真的希望玄劫图她点什么了——玄劫看起来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无所谓,想报答都无从想起。 玄劫看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却微微皱眉,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 季容初打起精神,笑道:「玄劫,如果这个玉碎了——我是说如果啊,我一定想办法赔你一个,你不要太伤心了。」 玄劫却说道:「原来你是在想这个,无事,这本来就是你给我的。」 季容初一怔,随即想到刚刚在湖中遭到鲛人袭击时,玄劫不愿拿出灵心宝玉,但是那块玉在听见自己的唿声后却自己飞了出来,倒像是更听从她命令似的。 「再说了。」玄劫又带上了一种轻佻的笑意,说道:「季小仙子要是变成了鱼,那我后半生只能对着一条鱼守活寡了,这么一说,它为主人碎的倒是不算冤。」 季容初:「......」这人好像做不到说三句以上的正经话。 她又想到毕竟是玄劫为了救自己才痛失爱玉,只好强撑起一个笑容,说道:「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 看见她这个样子,玄劫乐的咯咯笑,季容初觉得自己又被玄劫戏弄了,郁闷的继续打坐不再搭理他。 又将灵气运行了几个周天,季容初逐渐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比刚从太吾山逃脱时好了许多,她一时间进入了修炼的状态,天生灵体一运转灵气,那万物灵气便飞速的向她身边奔涌。 她眉心一亮,再睁开眼睛时,世界已经变了样子。 季容初与玄劫两人逃脱时,玄劫带她来到了这座荒山之下,这座山上四处都是枯死的杂草树木,还有有一条被冻住的小溪,倒是十分隐蔽。 此时她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漫天绿色的萤光悬浮在她眼前,犹如万千萤火虫在原野上飞舞,小溪中流淌的溪水都像是从草木中榨取出的翠绿汁液,那些枯败的树枝此时无不郁郁葱葱,悬萝垂蔓,看起来生机勃勃。 季容初对这种状态并不陌生,她以前在修炼时偶尔也能达到这种状态,师父说那并非是她用肉眼看到的,而是身之所触,心之所感,那并非幻觉,而是另一片真实的世界。 这个时候灵力就是她的手,她的脚、季容初随心而动,神识离开了身体,飞掠而去。
第41页 在她身旁守着的玄劫似有所感,他抬腿在地上轻轻一跺,一个小结界自地上升起,将两人笼罩在里面。他靠在一旁的树上,闭上眼静待她回来。 季容初的神魂飘荡,她先是看到了无尽湖旁那一片她升起来的树林,又飞到了她曾经歇脚的农妇家中,转瞬又来到了雪山的位置。 然而原本高耸入云的雪山消失了,那里此刻躺着一个人。 若说那是个人,他实在是太过巨大了,比季容初生平所见的所有东西都要大,他光躺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大山,若是站起来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 那个巨人将路完全堵死了,连季容初的神魂也无法通过,她好奇的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又轻轻戳了一下那巨人城墙般坚硬厚实的皮肤,巨人却没有丝毫反应。 难道这座巨人雪山真的是巨人死后的尸体所化成的? 这时,季容初突然手腕一热,她的手腕上描绘着绿色纹路,如同绘制着一颗刚生发的小树,其中一根枝桠上缺了一片叶子,手腕上的这棵树似乎感觉到了它缺少的那枚叶子正在靠近,微微发起热,提醒着季容初。 季容初警觉的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一路人马正在往她的方向赶来,领头的青年正是沉夜。 她略一思索,瞬间明白沉夜是带人提前来雪山伏击他们的。只要她和玄劫想要离开这里,就一定要通过雪山,两方人马势必会撞上。 季容初正想原路折返,突然感觉到身后巨人的身体震动了一下,她差点一个没站稳摔在地上,连忙扶着巨人的身体站好,却听见他的身体里发出了沉闷的哭声。 「啊......亚特里......」 那哭声悲切,夹杂着震耳欲聋的怒吼,像是要把内心的苦痛却都倾泻出来一般。 季容初震惊的看着痛哭的巨人,这哭声和她攀登雪山时听见的哭声一模一样! 仔细听,还能听出巨人一边哭,一边吶喊着什么,她依稀觉得这语音语调有些耳熟,音节断断续续的重复着:「亚特里......亚特里......」 亚特里是什么意思? 季容初听不懂巨人的语言,一头雾水。 修真界中飞鸟走兽各类种族多种多样,然而有许多种族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失在大陆之上,有的是在战争中被其他种族捕杀灭族,比如鲛人。也有的族群是不再适应修真界的环境气候自行消亡,其中为代表的就是巨人一族。 巨人族比鲛人族亡的更早,已经显少有书本提起,季容初知道他们也是在修真通识课的补充部分提到过一点,但是书上并未有过多的解释,只是简单提了两句。 巨人族数量极为稀少,巅峰时也不过十几人,他们临海而居,头脑简单,善被蛊惑,易暴怒发狂,生命力顽强。 季容初一时有点摸不到头脑。巨人为何会出现在遥远的北境,这里并不临海,连像样点的水源也就无尽湖一处。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巨人的哭声吵得头晕眼花,连滚带爬的离开了这里。 她刚离开,带领众暗卫前往雪山的沉夜突然抬眸,若有所思的朝她刚刚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季容初向她肉身所在的地方赶去,她不敢神魂离体太久,虽然玄劫在旁边应该会为她护法,但保不齐会出现什么突发情况。 然而她没想到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季容初看见自己肉身的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身侧有一团黑色的浓雾,那浓雾漆黑如墨,让人无端感到恐惧与压抑。 这种黑雾季容初不是第一次见,就在刚刚那条鲛人身上也缠绕着这样的黑气,只是此处的黑气远比鲛人的浓稠一万倍,像是没有星月的夜晚,又像是一双虚无空洞的眼。 魔。 季容初的第一反应是有魔修在附近,且距离可以说离她非常之近,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了那团黑雾中有一只爪子伸了出来,往她的头上探去—— 季容初瞬间神魂归位,同时下意识的伸出手臂想要挡住那只正要往自己脑袋上招唿的利爪,却没想到真的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将那人的手打开了。 她心下一沉,睁开眼睛却看见玄劫似乎有些讶异的脸。 「季小仙子,怎么了?」 他问道,同时缓缓收回在空中被打歪的手,顺势指了指自己的发顶,说道:「你的头髮上,有一片叶子。」 「啊,哦。」 季容初回过神来,她胡乱往头上拍了拍,确实顺着抓住了一片枯黄的叶子,拿了下来。 她的神思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手里抓着那片叶子转来转去,目光游离。 这时,玄劫却俯下身,视线与她平齐,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语速放慢后竟然显得有几分阴鸷,「季小仙子,怎么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似的,脸白成这个样子。你刚刚,是看到什么了吗?」 第20章 赴险 她肯定刚刚自己没有感受错,刚刚那萦绕的黑雾绝对是魔气!可是那时在她身边的唯有玄劫一人...... 季容初不敢再往下想,她看起来有些虚弱,说道:「嗯。我刚刚神魂离体,看到沉夜带人在雪山埋伏,差点被他察觉,强行收了回来。」 「那小子……」玄劫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说道,「狗鼻子。」 季容初将自己神魂离体时的见闻大概跟玄劫说了一下,最后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第42页 她说话时语气已经十分平稳,看起来毫无异样。玄劫的目光在她脸上盯了两秒后,直起身将目光收了回来,说道:「无妨,还是走雪山。」 季容初道:「你不担心那些伏兵吗?」 玄劫却嘆了一口气,话里有话的说道:「现在让我担心可不是这个。」 季容初怀揣心事,她乍一听,以为玄劫说的是那座奇怪的雪山,于是问道:「你是担心那座巨人雪山?」 「啊,嗯。」玄劫愣了一下,随即勾了下唇角,「按照季小仙子的说法,这可能是座活雪山,我怕到时候这座雪山突然站起来给我们全都送走。」 「......」 季容初:我真是多余问这一句。 玄劫不再逗她,正色说道:「巨人一族我了解的也不多,不过你说他哭喊时念叨的』亚特里『我倒是有些印象,让我想一想。」 看着玄劫不再说话,似在思索。季容初也松了口气,她坐在石头上看着天空,心想:玄劫会是魔修吗? 这个想法一开始只在季容初的心里留存了一瞬就被否认了,她是天生灵体,五感通透,尤其对魔气极为敏感,如果玄劫这么大一魔修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的晃荡,她不会感觉不出来…… 想着想着,她突然又琢磨过味儿来——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五感灵敏到不得不靠喝慢性毒药抑制的天之骄女了。 季容初自復生以后镣铐加身,身体也断断续续的没有恢復好。虽然偶尔陪太吾山里的一群囚犯『小打小闹』一翻,但是一群没有灵力的修士打架只能肉搏,也就当强身健体乐呵一下,对于修炼和调养身体没有丝毫帮助。 季容初想起岚纯在太吾山的时候,曾说过她身边有奇怪的味道。她那时没有放在心上,现如今想起却被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玄劫真的是魔修,她该怎么办? 不说这里是北境,玄劫自小长大的地方,她想逃都逃不掉。而且玄劫这些时日为她赴汤蹈火,一言一行均是为她着想,她能因为这尚未被证实的猜测就将人撇下跑了么? 季容初想到这里,心里又生出来点儿异样的感觉。 这时,天空中仿佛有个仙气飘飘的小人儿飞了出来,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说道:煳涂!天真!魔修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邪祟,这些傢伙无利不起早,你这个样子,最后被人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 她心知自古正邪不两立,仙魔之战已经打了数千年,到了现在虽然不再像远古时期那般动辄血流千里,尸横遍野,各自有了各自的地盘,但也还是常有魔修从魔域逃出,在修真界中为祸一方的事情发生。 包括季容初自己,当年就是差点被魔修掠走做了炉鼎,不可说不是一场惨烈的心理阴影。 天空中又出现了一个带着几分邪气的小人,一脚把仙气儿小人踹飞,双手掐腰道:魔修又如何,魔修就一定是坏的吗?只是修炼方式有异于你们这些仙修罢了。玄劫一路帮了你这么多,要想害你早就出手了,你现在反过来怀疑他,伪君子,哎哟! 那邪气小人儿又挨了赶回来的仙气小人儿一拳,两个小人互相不服气,在空中打做一团。 季容初登时一个头有两个大,伸出手挥了挥,那两个小人如同云雾般消散了。 她心不在焉的想:走一步看一步吧,什么事儿都得等过了雪山以后再说。 「季小仙子。」 季容初听见玄劫叫她,回神说道:「怎么了?」 玄劫道:「你还记得萍在无尽湖边唱的歌吗?歌词里重复过很多次『亚特里』,不过他唱的是鲛人语,具体什么意思只有他知道了。」 被这么一提醒,季容初也想了起来,她惊讶道:「也就是说那位巨人说的是......鲛人语?」 玄劫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倒是季容初一想到到鲛人,向玄劫伸出手,说道:「对了,把那枚玉玦给我看看行吗?」 玄劫将玉玦放到她手里,玉玦比之刚刚裂纹更细密了不少,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到整枚玉玦上。季容初拿的时候都十分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给弄碎了。 她口中默念口诀,玉玦仿佛有感应一般莹莹生光,里面的黑气顿时消散不少,那些细纹也不再继续开裂,几缕嫩绿色的茎叶如同保护般爬到了玉玦之上,如同在细心的呵护一个快要坏掉的胚胎。 做完这一切,季容初将玉玦递迴给玄劫,他拿到手里打量,问道:「这是什么功法,能让它保持这个样子不会坏掉?」 季容初答道:「一个简单的安魂诀,太久没念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又在外面用我木属性的灵力加固了一圈,只要我不出什么意外,护个三五年应该不成问题。」 玄劫摇了摇头,似在笑她多此一举:「三五年以后一样会碎。」 季容初却认真的反驳道:「不,只要我们快些找到李寒灯的下落,回到南方后,就可以将鲛人的魂灵送回南海,那时怨气也可以驱散大半,玉玦也就保住了。」 玄劫勾了下唇角,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别的什么,他说道:「季小仙子这番心意,是为了鲛人,还是为了我的这块玉玦呢?」 季容初说道:「我用了她的血,自然应该帮她完成心愿。」 「可是啊,季小仙子。」 玄劫却说道:「鲛人虽然上半身与常人无异,又容貌昳丽,但实际上充其量算是一条不得道的鱼妖罢了,连精怪都不算上,修仙界中弱肉强食本是常理,依我看不如离开这里之后,找一处阵法直接将这缕怨魂直接打散就好,这样做更快,也不算费力,你觉得呢?」
第43页 季容初觉得玄劫说这话时莫名有点阴阳怪气的,但是看过去时玄劫却一脸平静,带着与平时别无二致的轻松笑容,只是在提供一种解决方法罢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是你的玉玦,如果你要这么做,我无从非议什么。但是你要问我的话,我还是觉得第一种办法更好。」 季容初怕玄劫嫌麻烦,将怨灵真的用阵法直接驱散了事,又连忙补充道:「你要是放心的话,我回南边的时候可以先将玉放在我这里,到时候我去南海放生之后,一定完璧归赵将玉送回来。」 玄劫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玉玦,无论是布满裂痕的玉玦还是上面覆着的嫩绿色茎叶都十分脆弱,仿佛他只需要轻轻一握,手里的东西都会顷刻间化为齑粉,烟消云散。 他漫不经心的想:真是狡猾的人啊,几句话说的百转千折,显得客气又疏离。你分的倒是清楚,只是已经上了我这条船,早就没有让你下去的道理了。 玄劫笑道:「什么你的我的。季小仙子忘了?我说过,我的就是你的,更何况本来这就是你送我的订婚信物,我珍藏了多年,有点捨不得罢了。」 季容初有些尴尬道:「抱歉,我不记得了。」 她这句不记得并非是不记得玄劫跟她说过玉佩的来歷,而是在说她根本没有那段赠予他的记忆。 「也是。」玄劫点了点头,自嘲般的笑道,「这枚玉佩是订婚信物,如今你将我和婚约都一併忘了,自然也不会记得它了。」 每次玄劫一用这种语气说话,季容初就觉得自己十分惭愧,像个辜负了青梅竹马的负心人。她此时无比庆幸玄劫用黑布遮住了眼睛,要不然她不知道那双眼睛此时看她会是种怎样的目光。 也正因为这双眼睛被遮挡了起来,才掩盖住了他眼里一片已经近乎烧干了的情绪,那里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又偶尔会迸发出一些火星。 但是这双眼睛,每每在听见季容初与他说话,看见季容初望向他的样子时,那些爱恨又被心口中涌动的情绪沖刷的干净,什么都不剩下,只余下了季容初的影子。 玄劫心想:着魔了。 季容初见他神色似乎有些低落,连忙安慰道:「虽然不知为何我爹将我的记忆封起来了,但是日后有机缘一定会解开的。到那时候......」 说到这儿她的话一顿,心想道:想起来是一回事儿,成婚又是另一回事啊。 玄劫还在等她下文,自然而然的接上,「等你魂归身体之后,你想起来我,就会与我成婚?」 季容初磕磕巴巴道:「那也......不一定,这事儿还是讲究两情相悦,你说对吧?」 玄劫嘴角缓缓扬起来,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他从容道:「不错,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当下才是最要紧的。」 季容初小鸡啄米般狂点头,刚想顺杆儿爬两句,玄劫却笑了笑,将玉佩往怀里一揣,转过身说道:「走吧,去雪山那边,再不去他们估计都要等急了。」 听了他的语气不像是有敌人在等着伏击他们,倒像是去赴好友的宴席。 季容初在他身后面跟着,自然没看见玄劫转过身后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冷酷又惶恐的心想:没错,当下才是最要紧的,你还是永远别想起来的好。 第21章 七寸 「萍。」 有人叫他。 带着一半面具的男人抬眸,将手中玄如意给他的黑色盒子盖上。不远处师弟向他走了过来,沉夜的目光没有放在盒子上,而是看向他,问道:「那是什么。」 「没什么。」萍说道,将盒子收了起来。 沉夜向来话很少,而且十分知趣,所以有时候他知道萍在明摆着煳弄他,也并不生气,而是安静地不再追问。两个人沉默着,雪山之上只有唿啸的风声掠过他们的耳膜,撕扯着世间的寂静。 沉夜有时候会觉得萍很陌生,即使他们两个人是相伴多年的师兄弟,这种感觉也从未在他心里抹消过。 暗卫这种活计,基本都是打小儿培养的。沉夜入门的时候还是个很小的孩子,萍却已经担任暗卫左使了,是整个暗部之中的二把手。 沉夜进这行的原因很简单,他是个,打小没爹没娘,有人愿意给一口饭吃,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好事情。不仅是他,大多数暗卫都是这个出身,各有各的悲惨,在光天化日里面活不下去才被迫躲在了阴暗的地下。 他不知道萍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萍他懂医术,脑袋灵活,身手也出众,更可贵的是他身上毫无戾气,修养极好,单挑出哪一点都可以让他在外面很好的立足。 直到某次出任务时,他意外看见了萍面具下的那半张脸。 那半张脸上覆盖着一层晶莹的鱼鳞,宛若琉璃一般。若是这鳞片生在一条鱼身上,可以说得上是十分美丽,但是若是生在人的脸上,那就是说不出的怪异了。 萍告诉他,那是鲛人的诅咒,萍的家族曾是南海边上最有声望的猎鲛人,那些被他们捕杀的鲛人怨气不散,将诅咒落在了这些猎鲛人的后代身上。 而那个诅咒的源头,就是歷任境主手上那颗名为惑心的宝石。 沉夜觉得太不公平,毕竟按照萍出生的年纪来说,鲛人都已经灭绝了很多年了,为什么要将诅咒落在他的身上呢?
第44页 在他的心里,萍就不应该去做一个暗卫。如果不是这个诅咒,以萍的才智,他可以过上更好的日子,活在更广阔的天空底下,像那些普通的修士一样来去自由,无拘无束。 后来沉夜曾询问过萍是否有解咒的方法,然而每当聊起这个话题时,萍总是用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目光看着他,最后开玩笑般的岔开话题:「解咒了以后能干嘛?要是我不做暗卫,你早死了好几次了。」 这是实话,师门中不只有他们两人,还有很多师兄弟甚至名字还没来得及记住,就苍凉的死在了暗夜之中。如果不是萍多次出手相救,沉夜也只是路边的尸骨一具罢了。 所以他就更想知道如何去报答萍的恩情。 事实证明,平时不声不响的人真要烦起人来能把人烦个半死,说到最后,萍终于松了口,告诉他了一个名字—— 玄劫。 北境从前的少主,如今的阶下囚。沉夜自然听说过他的名字,但追问他和萍的诅咒之间有什么关系,萍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说了。 寒风凛冽,乌云压顶,暴雪将至。 沉夜生涩的挑起一个话题,道:「你说,我们拦得住公子吗?」 萍摇了摇头,沉夜以为他摇头的意思是否定,又听萍说道:「我不知道......也许可以试试吧。」 沉夜心知以他们的能力来说几乎不可能拦住玄劫,但他从来没听过萍的口中说出来过『不知道』三个字,更没有听过他这样带点迷茫的语气。 随即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神,微笑着转变了语气,「沉夜,你的体内之前被她下了毒,一会儿你在后方接应吧,我来带队。」 沉夜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摇了摇头,说道:「之前,找人取出来了。」 他不擅长撒谎,说出来的话又有点不自然的停顿,但是萍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面色一凛,看向山脚处的方向。 他们等的人来了。 萍皱了皱眉:「你……」 「萍。」沉夜将他的话截断,固执的说道:「按原来的计划。」 萍顿了一下,说道:「好,我相信你。你带人去正面将公子劫拖住,我会想办法支援你们。一旦发生什么特殊情况,不要恋战,即刻抽身。」 沉夜点了点头,准备带人迎战。 另一边,到了雪山脚下的季容初心中难掩紧张。 她一是担心遇见伏击,二是害怕自己又如同上次那般,听见巨人的哭声后开始哭闹不止,要是这两者同时发生,季容初真想一头从雪山上跳下去了——她实在想像不到玄劫一边打架,一边还要分身安抚她的画面。 我会被扔下去的吧。她想到。 玄劫看出她的紧张,难得出言好声好气的安抚道:「季小仙子,不必担忧,你那天在雪山上之所以那样,是因为鲛人毒的致幻效果,如今毒已经解了,应当不会再出现那种情况。」 季容初看他闲庭信步的样子,说道:「你看起来倒是稳如泰山。」 玄劫一乐,道:「你若是提前知晓敌人会出什么招数,你也会和我一样稳如泰山了。」 季容初狐疑道:「你知道他们会出什么招数?那你不如提前说说,让我也有个准备。」 玄劫道:「无非是对付我的那老几样,不得一提。」 季容初道:「看你的样子,似乎已经胜券在握,很有能够拆招的信心了。」 「非也,非也。」 玄劫老神在在道:「我现在这么自在,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多半敌不过他们招数的缘故,与其畏畏缩缩,不如放宽心态,放手一搏。」 季容初:? 她瞬间停下脚步,不可置信道:「大哥,实在不行咱再回去想想办法吧。这雪山一定要爬吗,要不从无尽湖地下的地枢再传一次也比现在靠谱啊!」 玄劫亦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笑眯眯道:「不必担心,我说我敌不过,没说季小仙子你敌不过呀。」 季容初闻言抬手感知了一下雪山上的灵力,若不其然,几近于无。 她道:「这雪山上寸草不生,我灵力受限,并不是那么好作战。」 玄劫故作惊讶道:「从无尽湖边脱困之时,季小仙子手中不是有个白瓷瓶子,里面的汁液倒在地上可以瞬间变出一片树林?」 季容初发现玄劫似乎对她的许多东西都很好奇,一有机会就开始佯装自然的打听,她道:「你怎么还在想着那东西……这东西很珍贵,要不是那时我一时情急,绝不可能轻易使用!」 玄劫心想:更好奇了。 他面上却一本正经的岔开了话题,「不用倒也无事,敌不过,你还能跑。」 季容初道:「……什么意思?」 玄劫痞笑了一下,说道:「自然是由我来拖住他们,你先走就是了,等我想办法脱困,再去找你。」 季容初闻言蹙眉道:「那你要如何脱身?」 玄劫胸有成竹的样子道:「我自有办法。」 季容初一时没有说话。她听玄劫这话的意思是他来做饵,让自己先逃,可是若是真的这样做了…… 这个男人好像知道她的七寸在哪里,每次季容初刚刚想和他拉开一点距离,他总有办法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去做一些看上去不求回报的事,将她心里关于玄劫的一切负面揣测被歉疚沖刷的无影无踪。
第45页 季容初摇了摇头,「不能这样。」 玄劫面上笑的轻佻,但是语气却是温柔的:「季小仙子,咱们两个人不一样。你应该心里清楚,你敢从九天扶摇宗出来,会是多少人眼里的活靶子,玄如意老奸巨猾,已经打起了你的主意。而我的话,大不了被他抓回去,我还有用,他不会杀我。」 季容初眼神复杂:「我既然已经决定从太吾山离开,就应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只是你又何必要做到这一步?」 玄劫笑得一脸暧昧,又贴了过来,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不少,「怎么,季小仙子这是心疼我了?」 真是打蛇随棍上。 季容初麻木道:「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感谢您的伟大牺牲,要是被抓回寒狱里面,我这边得了空会去探望您的。」 玄劫笑起来,点点头道:「季小仙子还愿意来寒狱看我,那倒也是值了。」 季容初倍感无语,道:「行了,别开玩笑了。如果真是要紧关头,什么珍宝都怜惜不得,该用还是要用。再说了,虽然雪山对我不利,但也不是毫无作战能力了,到时候看情况吧。」 沉夜的体内还有她留下的种子,季容初无意杀人,但是如果对面先下手,自己也并不会手软。 她刚说完,就见玄劫似是轻嘆了一口气,将两人的距离重新拉开,他指了指自己被黑布遮住的眼睛,说道:「季小仙子,你知道我的眼睛为什么一直用黑布遮着吗?」 季容初突然回想到了之前在太吾山她做的那场梦,梦里的玄劫黑布底下遮盖的一双银灰色的兽瞳,幽幽的注视着她。不过玄劫将她从无尽湖底拉出来的时候,她看见了玄劫真正的眼睛,确实是银灰色不假,但是除了好看一些,和寻常人的没什么两样。 季容初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为何?」 玄劫状似轻松的说道:「是因为我修习过瞳术,不过出了些岔子,一旦施展起来不分敌我,到时候你尽管离开就是,我会去找你。」 风卷雪尘,唿啸在天地之间,将他们两人的髮丝吹起。季容初看见玄劫扎在马尾下的两跟黑色带子与银髮一同飞舞,他的手指轻轻一扯,眼前的黑布就随风而去,眼前只看见一双银灰色的眼眸。 陡然间,杀机已至—— 第22章 非人 时间回到季容初看见身后黑气炸开的瞬间,她刚跑了没两步,就发觉沉夜想要追上来,而她本来就是打算先行突围,出手控制沉夜。于是乎两人瞬间迎头撞上,来了一波双向奔赴。 结果两人还没奔赴到一起,黑雾突然瀰漫,像是将他们兜头套进了两个麻袋里,谁也没打到谁,硬生生擦肩而过。 季容初一直没弄明白,沉夜明知道自己身体有她寄生的种子,为什么还敢不要命般的跟她对上,难道当暗卫的都已经这么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然而等她撑起一个灵力护罩,勉强看清前路的时候,却发现沉夜正在不远处幽幽的盯着她。 季容初吓了一跳,差点嗷的一声叫出来,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见沉夜说道:「回去,救公子劫。」 季容初已经被他们复杂的关系弄晕了,她警觉的问道:「你不是刚才还想杀他的吗?」 沉夜摇了摇头,言简意赅的说道:「不要让萍打开那个匣子,公子劫,不能死。」 季容初一头雾水:「……什么匣子?」 沉夜的遣词造句能力显然不太行,他皱着浓眉似在想怎么解释,又因为时间紧迫,干脆用手在自己的后颈处指了指,「用它,把我弄晕,威胁萍,懂吗?」 季容初:「威胁他不打开那个什么匣子?你自己为什么不说?」 沉夜黯然道:「他不会听我的。」 此时又有一股浓烈的黑气扩散开,沉夜明显着急起来,道:「快……」 他快的音节还没说完,就被季容初操控他体内的毒素放倒在雪地里。 季容初虽然不太明白沉夜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要求,但是敌人都送上门了,再不利用一下那就太客气了。 于是,此时此刻的她被黑雾熏的梨花带雨,一手还拖着昏迷不醒的沉夜,断断续续的说道:「把匣子关上,让那个娃娃闭上嘴,要不然......咳咳咳,你也看见了,你师弟在我手里,不关上盒子我就...咳咳......撕票了。」 本来应该十分兇悍说出的一段话被季容初说了个鸡零狗碎,加上她的眼睛熏的泪流不止,几乎睁不开眼,哭的十分悽惨,仿佛她才是被人威胁的那一个。 萍:「……」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弄得有点措手不及,但是那种意料之外的神色只存在了一瞬,他迟疑了一下,温柔的说道:「你先别哭,我们可以谈谈。」 我没哭啊! 季容初无语问苍天,嘴上还十分坚持的说道:「谈可以,但是你手上的匣子必须关掉,我数三个数,不关我就动手了。三,二……」 玄劫自从听见那匣中的笑声状态就有点奇怪,季容初可以确定这匣子里的娃娃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极有可能就是上山之前玄劫说过的对付他的手段,必须先解决掉。 萍脸色一变,伸出手要将匣子关上,他的手刚从布偶的嘴上移开,就听那个布偶尖叫道:「你要做什么?萍,你不要命了吗?玄如意会杀了你——」
第46页 她的声音在匣子被完全关上的那一瞬戛然而止,萍拿着匣子晃了晃,表示已经彻底关上了,只有布偶在摇晃时撞在木板的哐当哐当的声音。 「扔过来。」 季容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往玄劫的方向挪了挪,此时玄劫一动不动的半跪在雪地上,像是座已经风化的雕塑,没有丝毫反应。隔着一片黑雾,她也看不清他的具体状况,于是又拖着沉夜艰难的往他那里挪了几寸。 萍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何,他说道:「请您不要往公子那里靠近了。」 季容初愣了一下,「为什么?」 萍的手下意识的放在了自己的面具之上,他想起了自己曾经被其他人看见脸上鱼鳞时,那种自己的秘密被放在青天白日之下的恐惧。 人的目光比阳光还要可怕,阳光是亮的,暖的,对于常年处于黑暗中的人来说接触到阳光可能会觉得不安,惶恐或者十分的不习惯。 但是人的目光则不一样,明明没有什么温度,却能让他们这种人有种被灼烧般的痛苦,当他们暴露在目光之下的时候,那就是解剖他们的一把刀,是诛心的利剑。 但是这些都是没办法说给季容初听的,萍一时语塞,突然有些后悔刚刚出声说这句话。 季容初倒是真的站在原地没再动,她腾出一只手,说道:「愣着干嘛?把匣子扔过来呀。」 萍却突然发问道:「您知道这个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季容初微微眯起眼,说道:「我没兴趣。」 她只知道这个匣子里装的是一个会说话的布偶,里面的魔气极重,还在犹豫东西到手后要不要将它直接毁掉。 萍像是看出了她的意图,说道:「这个匣子叫做锁魂匣,里面锁住的是公子劫母亲的灵魂。」 季容初:「……「 幸好还在犹豫! 季容初吓得手都抖了一下,又听萍说道:「您应该已经知道,公子是个魔修了吧。」 如果此情此景她还没琢磨过味儿来,那也太迟钝了,但是此刻不是纠结是否魔修的问题,季容初道:「那又怎样?」 萍彬彬有礼的说道:「实不相瞒,您应该已经看出我手中之物,算的上是公子劫的命门。这是境主特意交予我的,只因公子劫他身为魔修却从魔域私逃入北境,在此方土地嚣张横行,犯下不少罪孽。我等奉境主之名捉拿魔修,为的是保护一方居民,不受其祸害。季姑娘,此事无关与您。您为何要擒了沉夜,偏帮一个魔修呢?」 他温和的说道,「您是剑圣后人,名门闺秀,没理由非要跟一位魔修纠缠在一起。我们境主仰慕剑圣已久,听说了您的遭遇之后倍感痛心,知道您是受人诬陷,想要寻回清白。您若愿意,公子劫答应帮助您的,境主也可以做到。」 他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十分恳切,要不是季容初知道沉夜脖子里还埋着一颗有生发迹象的种子,少不得要信上几分。 说到最后,季容初甚至听出了几分劝她回头是岸的意思,仿佛她是个走投无路的柔软小姐,被魔修哄骗上了贼船,还被蒙蔽了双眼与之沆瀣一气,堕了剑圣的一世威名。所幸为时未晚,劝她早日回归正道。 可惜季容初早就没往正道上走,剑圣飞升没多久就走歪了。关于败坏了剑圣名声这种话,她更是听了不知多少,以至于她已经不止是麻木,甚至有点想笑了。 「别废话了,」季容初不耐烦道,「不管是仙是魔,我今天都要带这个人走,行了吗。」 她说完看向萍,却发现萍终于缓缓收起了笑容,露出一种啼笑皆非的神色。 他说:「那倘若他连人都算不上呢?」 季容初皱眉:「什么意思?」 萍轻嘆一声,他垂下眼睛,淡淡说道:「您不妨看一下,公子劫现在的模样吧。」 刚刚季容初用灵力射碎那面镜子的时候,纯粹是看情况不对一时情急出了手,她并未看见其中倒映出了什么,能让玄劫如此心神不宁。 季容初的双手一亮,那散发着萤光的护罩瞬间扩大了好几倍,那些黑气犹如被阳光照到的鬼魅消散的无影无踪。 然而她看见玄劫的状态的时候,控制不住的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只见玄劫银白的发中竟然立起一双毛绒绒的狼耳,不仅如此,他的手虽然一部分压在雪里,但是依稀可以看见那并非是一双属于人类的手,而是一双闪着寒光的利爪! 「如您所见,」萍道,「公子劫不仅是魔修,实际上连人都称不上。季小姐,您真的执意要救这种妖物吗?」 季容初却恍若未闻他的话,她在看见玄劫半人半狼的模样之后就一直眉头紧皱,不知在思索什么。 此时玄劫的双目隐藏在凌乱的髮丝之下,身体随着唿吸轻轻的起伏,看起来像是睡着了,身边黑气涌动,即使在淡青色萤光的照耀下,那些黑气也没有丝毫避让的意思。 这个样子,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她像是被蛊惑般向着玄劫的方向走了两步,伸出手掐住了他的下巴,将他低垂的头颅抬起一点弧度。 玄劫银白色的髮丝随着脸被抬起落在耳边,露出一双彻彻底底的,不属于人类的银灰色狼瞳。 人,长了狼的眼睛。 此时这双眼睛,才算是和季容初在太吾山时所做之梦里,玄劫压在她身上时所露出的样子对上了号。
第47页 玄劫好像无知无觉,他的眼瞳扩散,毫无光亮,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之中。两人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却倒映不出季容初的影子,如同一潭死水。 季容初一时恍惚,胸口处一种难言的滋味升起。她失忆后,每当有人跟她提起李寒灯之时,她的心口总是会条件反射的抽痛一下。然而此情此景,她心中涌动的并不是痛意,而是一种熟悉之感,像是见到阔别多年的故人。 也正是在这一刻,她确定自己在很久之前,就是认识玄劫的。 就在季容初失神的剎那,正好被伺机而动的敌人发现了可乘之机。她突然感觉到自己一直抓着沉夜衣领的手一轻,她手中只剩下了一片布料,一个人影快速的闪过,躺在雪里的沉夜瞬间消失不见。 好快!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戴着面具的青年却未伤害她,两人几乎擦着头髮丝而过,在萍带着沉夜消失的瞬间,她似乎听见了一声嘆息般的低语: 「您为何就不肯......认命呢。」 第23章 木之柔韧 季容初从第一次见到玄劫的时候,对他的印象是一个长得还不错但是有点怪的陌生人。 完全的,崭新的,甚至连过往都讳莫如深的陌生人。 这样一个奇怪的人带着信物和一纸婚约那么突然的从天而降,还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未婚夫,闯进太吾山后围在她身边打转,强行突入了她平静如死水般的生活,简直就是十成十的危险分子。 「太奇怪了,」季容初自言自语道,「真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 她扬了扬手,消耗着她灵力的护罩变得小了一些,勘勘笼罩住他们二人。 萍留下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后消失在了黑雾之中,她追不上,也不打算去追了,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地方。 「醒醒。」 季容初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她本意是想将玄劫唤醒,哪想这人突然眼睛一闭,从半跪的姿势一头栽进了她的怀里。 碰,碰瓷啊! 季容初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又眼看着玄劫就要直直的一头栽进雪地里,她最终也没有狠下心,闪到一半的身形硬生生停住了,然后伸出双手接住了他。 这倒有些像是刚从太吾山看见玄劫的那时候了。 季容初一时间竟有些迷茫,她和玄劫认识的时间不算长,竟也数次以命相託了。不知道为什么,玄劫这个人做什么事都把生死抛在脑后,每走一步都是刀尖上舔血,总是命悬一线。 但是偏偏这人在赴险之前,还要拼了命的把她往前推。 季容初心想,如果她没有回来呢,那是不是玄劫就会被布偶操控,失控暴走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狼妖?然后萍和沉夜就会伺机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将他控制,重新带回北境皇城,将他关回监狱里。 玄劫踏进这座雪山的时候,明明都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还说让自己等他,是等他再从寒狱里逃出来一次吗? 季容初不喜欢等人。 等待的人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被动的,焦虑的站在同一个地方,幸运一些的人也许可以等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也有等待的人迎接的不过是一次次的落空。 所以她也註定会回来。 季容初不打算在这里多停留,省的萍和沉夜一会儿再杀回来,她努力将玄劫撑起来,说道:「给你......一小会儿,赶紧醒过来,你怎么比我长那么多,太沉了吧!」 幸好季容初的灵力恢復了不少,撑起的灵力护罩极为扎实,还能坚持不少时间,隔绝外界的一部分的魔气后也让她稍微好受一点。可奈何最大的魔气源头此刻还在她的怀里,她忍了又忍,才没把怀里的玄劫一把丢出去。 这时,她看见玄劫的胸口处的黑衣之下,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发散着光芒。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伸手在玄劫胸口摸了摸,将那块发着光的玉玦拿了出来。 玉玦上那些绿色的枝芽仍然在坚固的保护着玉玦,然而此时里面鲛人的灵魂却像是发了狂,不要命似的冲撞着外壁,似乎想从玉玦之中离开。 季容初赶忙念了几遍安魂诀,却没有丝毫效果,就在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哪里记错了的时候,原本一直想从玉佩中出来的灵魂突然安静下来,从里面传来一阵歌声。 这歌声实在太美,如同天人的低语,她听不懂歌词的含义,里面蕴含的情绪却像是海水一般,温柔又寒冷的地沖刷过每一个毛孔,她眼前仿佛看见了一把流光倾斜在月下的海洋,泣泪的鲛人对月而歌。 她恍惚了一刻,随即反应过来是玉玦里的鲛人在唱歌! 季容初从不知道灵魂竟然还能发出声音,甚至能在玉珏里面传出来,她犹豫了一下,对着玉玦尝试沟通道:「那个,你先别撞了,再撞你和玉珏都会一起消失的。我可以把你送回南海……」 玉珏中的鲛人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她的歌声一顿,然而,与此同时一个男子的吼声响起: 「亚特里——!!!」 脚下的雪山突然激烈的颤抖起来,大地中传来一声长啸,像是一个即将甦醒的巨人发出的一声怒吼。 雪山崩裂发出巨大的声响,季容初登时色变,她本以为是又遇见了雪崩,不过她很快发觉这次是整座山脉都在剧烈的颤动,仿佛地下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了。
第48页 季容初疯狂的摇晃玄劫,试图将他唤醒:「大哥,快醒醒,雪崩了,不对,是山塌了!」 事实证明,生死关头男人是靠不太住的。 季容初看玄劫没什么反应,只好把玉玦往怀里一揣,打算直接提着毫无意识的玄劫跑路。然而雪山颤动的幅度实在太大了,她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在雪里,两人一同倒在了雪地上。 这一摔不要紧,原本就十分陡峭的雪山在震变中变得几乎竖直,季容初还没站起身就直接随着崩落的山崖滚了下去。眼见她滚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腾空变为从雪山上面坠落,那原本插在雪中的黑色巨剑争鸣作响,竟然挣扎着从雪中飞出,将她在半空中稳稳接住,飞远了雪山。 季容初摔在巨剑上亦是头晕眼花,她缓了一会儿,认出了这是玄劫曾在太吾山对阵岚纯时用的黑色巨剑。 然而此刻,剑上唯有她一人。 季容初的心勐的一沉,她坐在巨剑之上,用手拍了拍它的剑身,急切的问道:「玄劫人呢?」 黑色巨剑自然不会回答,而是带着她越飞越远,这也得以让她看清那做雪山如今的全貌——那倾盆暴雪正汹涌地从巨人雪山上落下,在山峰倾塌的巨响之中,一个巨大的人形显露出来,似乎正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正是季容初在神魂离体时所见的巨人! 季容初的手微微颤抖,刚刚她摔在雪里时没有抓住玄劫,两人分头坠落下山谷,如果玄劫没有在最后关头恢復意识,那很有可能是和这些雪尘一样摔碎在地上淹没其中,或者被压在坍塌的山峰之中粉身碎骨。 「亚特里——!」 巨人嘶吼着,一只手已经在山脉中挣脱出来,使劲的在自己的身上砸着,如同一把巨锤将他身上的雪和石块砸的飞溅。 她在跑路前放在胸口的玉玦听见他的唿喊骤然发烫,季容初将它拿了出来,对着玉玦说道:「亚特里,是不是你的名字,他在叫你?」 玉玦之中有一个浅浅的鱼影游动着,她似乎没有打算回答季容初的问题,自顾自的摆动着鱼尾。 季容初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会说人话,回答我,否则我就把玉捏碎了。」 玉中的鲛人似乎颤抖了一下,她近乎恳求的说道:「不要…不要…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你们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圈套,我真的害怕……求求你了,我只是想回家,苏尔里他来接我了,请你让我回去吧。「 鲛人似乎想要哭泣,但是之剩下神魂的她已经流不出那样圆润而明亮的珍珠了,甚至连真正的眼泪也流不出。 季容初道:「我没有骗你!我可以让你回去,但是你要让这个……苏尔里停下,老天爷,他要站起来了!」 说话间,那位魁梧的巨人已经站了起来,他因为过于魁梧而难窥全貌,他的胸口之上都插在了云层之中。那巨人摇摇晃晃得尝试走了一步,瞬间天摇地晃。 季容初神情诡异的看向巨人脚掌踩踏的部位,生怕他脚底下踩着的是玄劫,心想这一脚下去不成泥也成仙了。 哦……不对,玄劫是魔修,那应该是成魔了。 鲛人道:「啊……他说过巨人死后会比死前还要大上许多,竟然是真的。「 季容初道:「等等,你知道那他这是要去哪儿?」 鲛人说话像糖一样甜蜜:「应该是要去湖里找我。」 季容初:「……」 季容初不可置信道:「你说他是一路从南海走到北境,为了将你从无尽湖中带走?!」 鲛人忧伤的说道:「这是我们的约定。他说我被人类骗了,我没有相信他,但是他还是来找我了......」 季容初却听不见鲛人的话了,她看嚮往无尽湖的方向,几里地之外,一个村庄正毫无知觉的伫立在那里,浑然不知马上就会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那个,你其实不是人类吧。」 鲛人小心翼翼地说道:「从我在湖里抓住你的时候,就知道了。我还以为是我的同族来找我了,但是又不像,你身上有一股木头的香气……你是个什么东西?」 季容初觉得鲛人在转着圈的骂自己,但是她的语气偏偏还那么天真可爱,像是个对万事万物都十分好奇的少女,让人不忍心出言责备。 季容初道:「你先让那个巨人停下来,我再告诉你我是个什么东西。」 「对不起,我做不到。」 鲛人道:「苏尔里和我一样,早就死去了。但是巨人族死后如果有执念不散,身体就不会腐烂,这个时候的他们已经没有任何的知觉,也听不进别人的话,被唤醒后就会继续前行,直到完成目标为止。」 行尸走肉。 季容初喃喃自语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鲛人诚实的回答道:「只要你将我交给他,他带我回到南海,就会停下了。」 季容初崩溃道:「他还要保持这样的状态回到南海?」 巨人再次尝试迈出了一步,季容初本来正在担忧巨人会不会向他们发出攻击,哪想巨人却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他似乎认准了一个方向,开始卯足了劲儿向着无尽湖的方向走去。 鲛人似乎十分失望:「他没能认出我的魂灵在这里,他要去无尽湖找我的尸体了……我就知道巨人族都是笨蛋,包括苏尔里。」
第49页 季容初听了鲛人的话后心勐地一沉,玄劫告诉过她,鲛人的尸体在取出最后一滴血后,就化作了无数的泡沫消散了。 鲛人天真又残忍的说道:「你怎么不说话啦?」 季容初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她闭了闭眼,长吐了一口气,然后敲了敲身下的黑色巨剑,说道:「带我去村庄那边。」 黑色巨剑极听她的话,瞬间破风而去。 村庄内,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在院子里餵鸡,不知因为什么,今天的鸡叫的比接受屠宰的时候还要激动,它们一个个都不安的扑扇着翅膀,疯了一样的想往外面跑。小姑娘好不容易一个个掐着它们的脖子将其制服,抬起身却突然感觉今天的天空格外阴沉,太阳光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她好奇的看向天空,却因为大地突然的颤动一个没留神当场摔了个屁股蹲儿。 她一开始以为是有人在捉弄她,晕头转向的站起来后,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在搞鬼。又一阵巨响传来,她瞬间又坐回了同一片土地。 咚——咚——咚—— 这颤动和巨响十分规律,简直就像是一个人稳健的脚步声。 然后她就真的看见了一个巨大无比的人正在向她走来,那巨人每一步踏在地上,都会飞溅起一片石块和雪雾。 「妈呀!」 小姑娘从地上连滚带爬的站起了起来,拼命的敲打屋子的大门,「妈,救命,妈!」 农妇慌里慌张地走了出来,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念叨道:「大白天的鬼叫什么,鸡都……」 她的话嘎然而止,她长着嘴看着向她们走来的巨人,一时失声。 那巨人像是已经回想起了怎么走路,他越走越快,每一步都跨的非常之大,几个唿吸之间就来到了她们面前,太阳完全被他的身体遮蔽,落下一层大的让人绝望的影子。 他抬起一只脚,毫不在意脚下的村庄,就要一脚将之踩扁。 农妇双脚被吓得抖的动弹不得,在巨人快要踩到她们身上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的俯身将小姑娘护在了怀里,然后害怕的紧闭上双眼。 然而这时,被农妇洒在院子外面的种子突然之间开始飞速的生根发芽,那把季容处给她的种子异变成为一种极为坚韧的藤蔓,沖天而起,无数的绿色藤蔓相互交织,无限延长,形成了一张一张密密麻麻的藤网,将这个小村庄保护在里面。 那巨人无知无觉,抬脚重重的踩了上去。 与此同时,在黑色巨剑上施展灵力的季容初闷哼一声,她的腰背处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压力死死压住,剎那间不堪重负的倒在剑上,吐出一口血来。 那藤蔓也被压的向下塌了数十寸,承受着巨大重量的每片绿叶都在发着抖。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偷偷的睁开了眼,那张藤蔓结成的网被踩地显现出巨大脚掌的形状,几乎已经压到了村里高一点房子的屋顶。她听见了藤蔓不停断裂的声音,那些被踩裂开的藤蔓流出绿色的汁液,像是下了一场小雨,落在她的脸上。 小姑娘紧张的盯着藤蔓断裂的地方,却见淡绿色的萤光一闪,那些藤蔓重新交结在一起,竟然在几息之后坚韧的又弹了回去。 那巨人一脚踩上去,他的膝盖不知为何抽搐了一下,像是没掌握好平衡,另一只腿没有支撑住他沉重的身体,如同垮塌的高楼般向一侧倾倒,轰然摔在地上。 目睹了一切的鲛人啧啧称奇:「你好厉害,竟然能和苏尔里对抗力量......咦,你这是怎么啦?」 季容初此时半躺倒在黑色巨剑之上,她用手臂支撑着自己一半的身体,她口鼻流血,不断的大口抽气,鲜血从十指的指甲中溢出,指尖还在散发着淡淡的绿光。 她的手掌放在黑色巨剑剑身之上,轻轻敲了敲,留下一道浅浅的血印子,她气若游丝的说道:「带我……下去。」 第24章 木之柔韧·二 那黑色巨剑在天空中盘旋,剑身颤抖,发出剑吟,刚刚还十分听话的它此时却像是听不懂季容初的意思了,迟迟不肯向地上落去。 地上的巨人摔倒后也是受到了重创,他身材笨重,想要重新站起来并不容易,想要制服他此刻是不可多得的良机。 季容初见黑剑不听她的,也不多废话。她手掌一翻,一个白色瓷瓶出现在她掌心,她将盖子拔出,一边心疼的直吸气,一边将里面的绿色汁液从半空中倾倒在地上。 转瞬之间一大片树林拔地而起,其中最高的一颗已经接近黑色巨剑的飞行高度。季容初一旋身直接从巨剑身上翻了下去。 那巨剑一惊似的,赶忙想要重新接住她,却见树林之中冲出几根藤蔓,已经将季容初稳稳接住,小心的放在了地面上。 玉玦中的鲛人惊奇道:「这是什么,好好玩呀,能给我也玩玩吗?」 季容初无情的拒绝了,「不能。」 「哦。」鲛人闷闷的答道,她又说道:「可以不要伤害苏尔里吗?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喜欢财宝吗?海里面有很多哦,我都知道在哪里,可以陪你去取。你喜欢听歌吗,我可以天天唱给你听,我们鲛人的歌声可以疗愈内心,抚慰神魂……或者你喜欢美女吗,你看我怎么样?哎呀,我知道你们人类对我已经垂涎许久啦……」 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季容初无视了鲛人自顾自的碎碎念,她的手放在一颗树木粗糙的树皮之上,感受着植物给她提供的灵气。刚刚巨人踩上来的那一下让她受了伤,为了支撑那片藤蔓结成的网也消耗掉她灵海之中的不少灵力,一时间难以为继。
第50页 灵修的灵力来源一共有两种,一种是自身储纳在自己灵海里的灵气,这种只占个小头,非到紧急关头一般不会动用。灵修更多依赖的是自然天地里的灵气,取花木草野之中的天然灵气为自己所用,为『借势』。 但是这附近能给木灵根的季容初所驱使的灵气太少了,无异于杯水车薪,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再次动用这个白色瓷瓶里的液体,形成了一片树林,取其中灵气强行恢復。 那把黑色巨剑见她自己离开了,好好的一把剑竟给人一种十分委屈的感觉,随着她落到地上,瑟瑟缩缩的跟在她身后。 不远处,巨人痛苦的嚎叫着,他的脚上还扎着无数细密的小刺——正是他踩在那藤蔓时被扎到的,他的下半身被这些释放出毒素的小刺弄的几乎麻痹,尝试了几次都并未能重新站起来。 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彻底停下呢? 季容初十分头痛,这时她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戳了戳,一个冰冷的东西在不停的往她的手里送,她低头一看,正是那黑色巨剑的剑柄。 她迟疑了一下,猜测道:「你想让我用你将巨人砍了?」 黑色巨剑完全忽视了玉玦里鲛人的尖叫,它上下浮动,仿佛在模仿人类的点头,十分殷勤。 玄劫这把剑倒是真通人性……就是不太关心自己的主人。 季容初一摆手,拒绝道:「算了,我剑法不行,估计还没近身就被他一巴掌拍飞了。」 被拒绝的黑色巨剑也不死心,烦人精一样继续将自己往季容初手里送。而季容初正在思考对策,于是不胜其烦的出手一巴掌将它拍到一边,同时不轻不重的斜了它一眼,那黑剑瞬间老实了,不敢再造次。 季容初思索片刻,她手掌一托,一副巴掌大小的迷你画卷凭空出现,悬浮在她的手掌之上。 那画卷合起来时约莫只有两三寸长,两跟画轴中心处是两根散发着绿色光芒的灵签,外面扭曲缠绕着浅褐色的木枝,枝上还有零星的娇小花朵,那灵木外浅绿色光芒像是会唿吸般忽明忽亮,四周始终萦绕着浅粉色的花瓣。 季容初将画卷一托,那迷你画卷飞到天空之中,徐徐展开,让人惊讶的是这个画卷的两轴之间并没有任何画布,而是被一种透明无色的能量连接在了一起,只在能量偶有波动的时候才能看出这是一副透明的画卷。 鲛人真心实意的捧场道:「哇,好漂亮!美人姐姐,你有好多好东西啊!」 鲛人性喜美丽又华丽的东西,许多猎鲛人利用他们的这个特点引诱他们上岸进行捕杀。玉玦里的这只鲛人不知是怎么诱骗到这里来的,十分不知悔改,不仅一点聪明和教训都没学到,还和认识没一会儿的季容初称姐道妹起来了。 季容初坏心眼儿的问道:「喜欢吗?」 在玉珏中游动的鲛人贴在玉面上,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她,说道:「超喜欢!你要给我吗,果然你还是喜欢我的……」 她的『吧』字还卡在喉咙里,又听季容初温和的说道:「嗯,一会儿我要想办法把这个大块头大卸八块,然后塞进去。」 鲛人:「……」 她尖叫道:「你是魔域来的修士吗,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季容初笑了一下,她左手在下虚虚托着,像一朵将开未开的莲花,右手飞速的掐诀,口中默念咒语。 那画卷瞬间展开数十米长,比原来变大了百倍不止,最后一个音节念完,她双手向上一托,那张巨大的透明画卷笼罩在整片树林之上。 此时林中的藤蔓如同受到召唤,纷纷从透明画卷之中穿透而出,一条条缠绕在巨人的四肢之上,巨人发出怒吼想要扯断那些藤蔓,那些藤蔓十分聪明的扭成一股很粗的『绳子』,巨人一身蛮力也无法将之扯断,很快就被藤蔓限制住了动作,一点点的被带着往画卷里拖行。 季容初无声的以灵力和巨人做着对抗,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灵力濒临衰竭,她在内心祈祷着:快点,再快点,千万不要在这时发生什么意外了…… 也许是老天爷听见了她的祈祷,那巨人无论如何挣扎都没有挣脱那些柔软而坚韧的藤蔓,他摆动身体的幅度逐渐变小,被从头到脚拉入画卷之中。 那些藤蔓在将巨人拖入画卷之后,纷纷从透明画卷之中抽了出来,变回正常大小重新搭在树上,或化为嫩芽埋回土地之中,而那巨人却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留在了画里。 季容初长舒一口气,她五指一拢,画卷迅速开始缩小,只是在缩小到画着巨人的那里时像是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使了两三次劲才将那块儿合拢。 最终,那画卷又重新变回迷你画卷的模样落在季容初掌上,只是比原来的样子大了一两寸左右,可见吞了一个巨人对它也不是毫无影响。 玉玦中的鲛人连忙贴上来查看,她问道:「苏尔里这是怎么了,他死了吗?」 她问完又反应过来苏尔里已经都死了很多年了,可怜兮兮的说道:「你要对他的尸身做什么呢?请不要折磨他了,我可以为您做一切事情,虽然我现在泣不出珍珠,也没有可以肉白骨的血液了,但是我的神魂还可以……」 「亚特里。」 季容初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她努力将语气控制的很温柔,以求不要吓到娇弱的人鱼,「之前我说过会带你回到南海的,你还记得吗?」
第51页 鲛人沉默着,没有回答她的话,吐出一串寂寞的泡泡。 「巨人族临海而居,你们两个人又相识,应该是住的很近,是吧?」 季容初缓缓的说道,像是在哄一个哭闹的孩子,她说道:「实话说,你的血确实被我拿走了,不过当时抓伤我的也是你,我们之间算是勉强扯平了。现在对我来说,带一个回去也是带,带两个好像也差不了多少……总而言之,要不再信人族一回?」 她补充道:「最后一回。」 季容初说完之后也有些忐忑,担心鲛人简单的鱼脑真的在上次彻底黑化,不再相信任何人类了。当她在思考要不要跟着这条鱼再试着权衡一下利弊的时候,突然听见鲛人带着哭腔说道:「我就知道人类是有好人的,终于遇见我喜欢的人类了!我相信你,你一定会带我回家的!我好感动哦!」 「……」 不,你这样也太容易被骗了! 季容初被单纯的鲛人说的都不好意思了,她心想:这样轻易的相信别人感觉会被吃的骨头不剩,不对,现在也不剩了…… 这时,她突然感觉后背一凉,一种不详的预感从心中升起,林中几片叶子落下,其中一片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擦过她的脸,留下一道血痕。 有敌袭来! 季容初将玉玦和黑剑都收回储物戒中,本想闪身躲过,身体却不听使唤般蓦地一僵,没能动起来,她受伤的经脉本就隐隐作痛,现下已经不如之前灵活了。 而向她袭击的敌人就是看准她此刻而出手的。 季容初面前不远处的空间一抖,带着半面银色面具的萍手握长剑凭空出现,如鬼魅般向她攻来,她伸出手想要以灵力回击,指尖原本就十分黯淡的萤光在拼尽全力的闪了两下后,竟然直接消失了。 季容初的心一沉:灵海里的灵气彻底用空了。 她将白瓷瓶握在手中,想重施旧计走为上,突然感觉手臂一僵,身后有人像是早有预料般的控制住她,一把尖利的道锋抵在她的脖子上,那人十分有力,让她无法挣扎。 那人用低哑的声音说道:「抱歉。」 沉夜。 季容初咬牙道:「你们什么时候跟在我后面的?」 这些人怕不是早就跟过来了,一直等到她将巨人制服才出手! 萍彬彬有礼道说道:「请您不要担心,我们并不会伤害您。只是境主想要邀请您去皇城做客,因为您现在不相信我们,才只能出此下策。」 「有你们这么......」 季容初话说到一半,本想拖延一下时间想其他方法,身后的沉夜好像察觉了她的心思。季容初只觉后颈一痛,失去了意识。 第25章 真假婚帖 「好东西……不错,不错,不愧是剑圣的女儿,这样的好玩意儿估计还有不少呢。」 北境皇城,境主寝殿内。 斜躺在华美软榻上的中年男人头髮散乱,双目将睁未睁,一张嘴就吐出一口悠悠的白烟。巨大的软榻上还有三五个美丽的女子和男子,相互打闹嬉笑,一个个恨不得如同成了精的蛇妖一样缠在他的身上。 他把玩着手中的瓷瓶,啧啧称奇,「几滴就能长出来那么一片树林,有点意思。」 玄如意身边最近的俏丽少女好奇地攀在他身上,娇笑道:「萍主使又给境主带回什么好东西来了?」 她将头凑过去,打量着玄如意手中的白瓷瓶,琼鼻微动嗅了嗅瓶中液体的气味儿,皱着脸说道:「什么呀,真没意思,不就是一瓶绿水儿?还个香味儿都闻不出……」 玄如意不屑的嗤笑了一声:「庸脂俗粉。」 他将瓶子收起来,从软榻上走了下去,腿却被香料蚀软了,一脚踩下去不像站在地上,还以为是在轻飘飘的云里,幸好被宫人们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 他却十分气恼自己刚刚丢了面子,一把将服侍他的宫人们推开,让他们纷纷摔在地上。他回头,豺狼一般的眼睛扫视着软榻上的少女少年们,那些人早就十分察言观色的跪成了一团,头伏在柔软的床面上,无一人敢跟他对视。 玄如意摇摇晃晃的收回了目光,看向殿前,如果不特意打量,谁也不会发现有个人已经在殿内地毯上半跪了多时,他头颅低垂,将自己的存在感降的比空气还低。 玄如意眼皮翻了翻,说道:「都跪着干什么,你,来伺候我穿衣。」 被指到的少女像是被吓到的鹌鹑,连忙哆哆嗦嗦的从软榻上下来给玄如意穿衣,好在她动作熟悉而轻盈,又或许因为她又敬又惧的神态讨好了玄如意,穿好衣服后,他拉住少女的手,轻轻亲了一下,说道:「别害怕。」 他虽然人到中年,又因为吸食香料导致身上没有几两肉,脸上显得尖刻又阴沉,但是老天爷毕竟赐了他一副极为俊美的皮囊,尤其是那双眼睛,垂下眼睫看人时像位病态的贵公子。 少女脸颊一红,说道:「奴婢才不会呢。」 玄如意轻笑了一声,松开了少女的手,转身对着跪在门口的青年说道:「萍,你怎么还跪在这儿呢。」 萍说道:「季姑娘已经醒了,正在松春堂等您。」 「嗯,」玄如意漫不经心的说道,「带路吧。」 两人离开了玄如意的寝殿,那股若有若无直往人脑子里钻的香味儿就渐渐散去,萍走在玄如意靠后的位置,玄如意走的不快,他就始终不远不近的缀着。
第52页 「萍啊,」走在前面的玄如意开口说道,「你这趟回来,还是没找到玄劫吗?」 萍说道:「属下无能,在雪山遍寻无果。」 玄如意嘆了一口气,将手指抵在眉心,十分困扰的揉了揉,嘆道:「可惜了……只要没见到他的尸体,我都很难安心啊。我这个侄儿,太不叫人省心。我多少次想让他帮我,他不肯,我又多少次想让他死,他又和个打不死的野狗一样逃了出来。」 他嫌玄劫死的不够彻底,最好直接死在他眼皮底下,再一把火烧个干净,要不总有诈尸的风险。 「对了,那个小姑娘知道玄劫生死不明的事儿吗?」 萍迟疑了一下,说道:「当时她亲眼目睹公子劫掉下山峰,心中应该已经明了。」 玄如意道:「怎么样,她醒来后有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 萍答道:「属下不知,这几日属下重回巨人雪山探寻公子劫的下落,负责看守季姑娘的是沉夜。」 玄如意道:「那该跟她说的也都说了吧。」 萍道:「是。」 玄如意点了点头,两人很快来到了松春堂,刚进去就看到座椅上的季容初,她脸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看起来像是大病初癒,十分憔悴。 玄如意在进去的瞬间一扫刚刚的颓意和狡诈之感,换上了一副极为和蔼可亲的面色,他快步走到季容初身边,两眼闪烁着关切的光芒。 「像,太像了,我一眼就知道你是孟大哥的女儿!」 季容初被这十分热情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噔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哪想那玄如意嘘寒问暖道:「身体恢復的如何了?你在北境出这种事,都是你玄叔我的不是!别站着,快坐,快坐。」 季容初被他热情地按回了椅子上,被这不知从而何来的亲热氛围搞出了一头雾水。 自从那一日沉夜打晕了她,又在路上不知道餵她吃了什么迷药,她一睁眼就已经在北境的皇宫之中,而守在她房外的正是沉夜,嘴上说是让她修养身体,实则将她变相软禁了起来。 直到刚刚,季容初被带到此处。她没弄明白玄如意打的是什么算盘,只好以不变应万变,向他不亲不热的笑了笑。 玄如意坐在了她旁边的座椅上,他嘆道:「当年你来北境之时还是个小丫头,跟在我身后一口一个玄叔叔的叫我,没想到时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孟大哥已经飞升,你也成长的亭亭玉立了。「 「……」 季容初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玄如意,心中纳闷的想:这人跟我爹很熟吗,怎么好像还认识我? 在季容初的心里,剑圣孟擎宵身边只有两种人,一种他得罪了的人,另一种是他得罪了而不自知的人。 孟擎宵此人作为剑道至尊,按理来说应该追随者不计其数,他振臂一挥,仰慕之人就排山倒海而来。然而以上画面仅存在于世人对剑圣的美好想像,实际上的孟擎宵,只是个孤身带着个小拖油瓶的光杆儿司令。 他名义上是九天扶摇宗的宗主,但其实宗内的大小事务都由副宗主和众长老处理,他除了斩妖除魔,铲恶卫道之外,在宗门中起到的作用约等于一个会行走的人形招牌,单往那儿一站,就引得修真界的众剑修前仆后继的拜入九天扶摇宗门下。 只有少数人知道,剑圣孟擎宵人气虽高,人缘却不好。 论起天底下脾气最古怪孤僻是哪一类修士,剑修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孟擎宵作为剑圣又是其中翘楚——他独来独往习惯了,对于人情一窍不通,总是莫名其妙的被麻烦缠身,属于那种一本正经惹出很多事端的人,明明作风正派,但是屁股后面永远跟着一熘儿的仇敌。 这也导致了很长一段时间,季容初基本不会踏足宗门外的一草一木,毕竟剑圣的仇敌遍布四海,不是每个人都有祸不及家人的正派理念,等着拿她当下酒菜的人一抓一大把。 碰见来寻仇的人,剑圣孟擎宵可以抽出剑一剑捅了仇敌,但是季容初不行,他爹惹祸水平一流,招惹的都是正邪两道里响噹噹的人物。她打不过,只好憋着眼泪苦苦修行——怎么着也不能只被动挨打,至少要撑到孟擎宵匆匆赶来解决自己的这一片烂摊子。 所以,每当季容初听见有谁在她面前自称剑圣孟擎宵的故人,都会打个激灵,随时做好打一架不行就跑的准备。 就是这玄如意……都把她给捆皇城里面了,现在这么热情似火的给谁看呢? 她只好皮笑肉不笑的敷衍了两声,问道:「您认识我爹?」 玄如意道:「何止是认识?我和大哥与孟大哥是生死之交,你小时候在北境待过几年,时隔多年,都不记得了么?」 季容初随口胡扯道:「实在抱歉,我之前磕到脑袋了,忘记了很多事情。」 玄如意愣了一下,随即嘆道:「哎……这些年你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季容初好久没被人这么关心,按理来说应该十分感动,她却只是愣了一下,随后摸了摸鼻子说道:「还行,都是我自找的。」 玄如意:「......」 她说的太过真诚,让准备了一肚子关爱之词的玄如意猝不及防哑了火。 好在玄如意纵横商界多年,脑子转的奇快,他话锋一转又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如今你到了北境,就不必担惊受怕了。你是孟大哥的独女,他如今已经飞升,留你一人在世上无枝可依,依我看,你不妨在北境多待些时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就是,千万不要跟你玄叔客气。」
第53页 季容初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黯,道:「我......从九天扶摇宗侥倖逃出,想必那边已经派出人追查我的行踪,我在这里只会给您添麻烦。」 「这点你不必忧心,」玄如意道,「容初啊,只要你在北境,玄叔必定能保你的周全。」 季容初的眼神扫过玄如意因为常年吸食香料而瘦得有些脱相的脸,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她面上只是漫不经心的垂下眼睫,假装喝茶,心里想道:你又是想要什么呢?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玄如意如今坐拥北境,又是商贾出身,早就富甲一方,什么奇珍异玩他未曾见过,还特意把自己『请』到这里,心里头无非惦记的是孟擎宵给她留的那点东西。 剑圣孟擎宵是天底下首屈一指的修士,那他留下的东西自然也是天上地下首屈一指的好东西。 只可惜,孟擎宵浑身穷的叮噹响,只身带着一把旧剑走天涯,飞升之后剑还跟着一起下落不明了。 这些事季容初不会告诉别人,因为说了也不信,只是白费口舌。 季容初放下茶杯,面上露出一个充满感激的笑容,道:「多谢玄叔。」 玄如意如同一个真正慈祥的长辈,见她同意留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带满戒指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大腿,刚刚他一边说话,一边留心观察着季容初的反应——这是他做生意的习惯。他总是习惯性的观察每一个人,去揣摩着对方的心态。 此时,他微笑着望着满脸感激之情的季容初,心想:还差一点,该下勐药了。 玄如意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犹豫,他说道:「容初,你刚刚醒来,身体还不太好,有件事,玄叔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啊。」 季容初抬了抬眼,说道:「玄叔,有什么话都但说无妨。」 玄如意脸色凝重,长嘆一声:「此事说来话长,听完之后你不要怪玄叔就好。之前你在九天扶摇宗出事,玄叔不是不知道,只是当时北境内部叛乱,我尚且自顾不暇,无法抽身去南边救你于水火。」 季容初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后来我上任境主之位后,虽然被各种琐事缠身,也知道此事不能再拖了,于是委託玄劫,让他带着婚书去九天扶摇宗去找你,看看能否以履行婚约之名将你接到北境,免受那牢狱之苦。」 玄如意说道后面几乎是咬着牙:「没想到这小子狼心狗肺,是个不折不扣的叛徒!」 季容初疑惑道:「叛徒?」 说到这里,玄如意似乎有些尴尬,说道:「咳……玄叔不精于修行这一道,修为并不高深,那小子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不仅带走了婚约,还将我的境主戒指一併偷走了。」 玄劫曾经说过玄如意一身修为都是靠灵丹妙药堆砌起来的,他十分依赖各种法宝灵药这类外界助力,真要打起架来,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他继续道:「玄劫从此信音询全无,我便知大事不好,这小子怕是生出了异心,便广发通缉令,害怕他拿着那些东西将你诓骗了。幸好老天有眼,你们竟又回到了北境。」 「我派萍和沉夜这两位得力干将去协助你们,他却不听劝阻,执意要将你带去魔域……玄劫在雪山之上的那副样子,你应该看到了。」 季容初知道他说的应该是玄劫半人半狼的那副样子,她手抚在胸口,做出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点了点头。 玄如意道:「哎……这其实是我玄家家丑,玄劫他是个狼妖与人族的混血,后来更是堕入魔道,我看他将你从狱中劫出,是想趁机将你带入魔域,图谋不轨啊!」 季容初吃惊道:「您说什么,狼妖混血?」 狼妖怎么会和人族有孩子呢? 玄如意重重的嘆了口气,说道:「容初啊,此事是我家族密辛,原谅我不能全部都告诉你。」 季容初像是还未从刚才的惊讶中缓过神来,她说道:「玄叔不方便说,我自然是可以理解的……只是玄劫现在何处?我还有许多事想问他。」 玄如意收回了看向季容初的目光,此刻他不再端详季容初的神态,双手交叉放在腿上,自认已经游刃有余的掌控了一切。他心想:差不多了。 只见女子早在在听闻『叛徒』两字后脸上就褪去了最后一分颜色,像是遭遇了晴天霹雳。 只听玄如意徐徐道:「本想着你刚刚醒来,再缓几天告诉你……哎,无妨,你早晚也要知道。那日玄劫魔化后神智不清,雪山崩塌,被埋在了地下,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季容初扶在座位上的手蓦然收紧,她不可置信道:「怎么会……」 玄如意轻声安慰道:「玄劫虽然背叛了我,但是仍是我的侄儿,我派下属搜寻他的尸骨,让他好魂归故里。」 季容初像是大梦初醒一般,许久没有说话,半晌,她喃喃自语道:「可是这一路玄劫对我极好,他又是我的未婚夫,怎么会害我......」 「未婚夫?」 她这话说出来,愣住的人换了玄如意。 他语气莫测道:「他说,他是你的未婚夫?」 如果说刚刚季容初刚刚是在做戏,那此刻她是真的被玄如意的话说的摸不着头脑。 她道:「玄叔这是什么意思,不是您让他带着婚书来找我的吗?」
第54页 玄如意将茶盏搁下,他那副意料之外的神情只存在了一瞬,仿佛在一瞬之间理清了所有事情。 他双眼微眯,冷笑了一声,说道:「是我让他带走的不错……只是我让他带走的那封婚书,上面写的名字可不是他。」 第26章 风雪夜访客 季容初这次是真实打实愣住了,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玄劫不是她的未婚夫……那他会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要来太吾山救她? 季容初知道玄如意不可信,但是他的反应实在是太微妙了,让人不得不在意。 玄如意在听见季容初说玄劫是她的未婚夫时,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随后他又像是明白了什么,露出了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 玄如意颇有深意道:「容初,你好好想想,以玄劫的出身,他如何与你相配,孟大哥怎么可能同意你们两人的婚事?」 按照玄如意刚刚说的,玄劫是狼妖和人族的儿子,后来又成了魔修……实在荒谬。玄如意若是想骗她,大可以编个不那么离谱的理由,这样的话近乎于天方夜谭,即使是真的也不会有人相信。 修士繁衍后代本就极其艰难,人和妖之间更无可能孕育子嗣,简直就是无稽之言。 季容初被他说的有点混乱了,她道:「玄叔,我有点想不明白,那您告诉我,既然当年与我订下婚约的人不是玄劫,那是谁?」 「玄劫还有个兄弟,他才应该是......」 玄如意话说到一半,却摆了摆手,说道:「罢了,那人已经死了,他竟然想到冒名顶替,真是胆大包天。你既然忘了,就让过去都过去吧。」 这时,从门口处走进来一位陌生男子,他身量不高却十分精悍,皮肤黝黑,一双浓眉怒目,腰带长刀,横添煞气。 他进屋后目不斜视,走到玄如意身边低声跟他说了些什么,玄如意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点了点头。 玄如意转过身去缓了缓脸色,对季容初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先去处理。容初,你还是多卧床休息,有时间我们再叙。」 季容初点点头,她起身弱柳扶风的给他行了个礼,目送着玄如意带着那怒目男子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玄如意带着那男人从松春堂急匆匆离开,他脸色阴沉,没走出多远就忍不住低声问道:「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有人在皇城里看见玄劫了?」 「是。」身携长刀的男人说道:「那暗哨所描述的那人身量和外貌都与公子劫分毫不差,他说公子劫连续两天同一时间出现在一个乐馆之中,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玄如意像是早就料到,又像是经人提醒而想起来了一个噩梦,他病歪歪的脸上浮现了一丝阴狠的杀意,说道:「他不服气,肯定是在盘算怎么把这个小丫头片子抢回去。」 那男子又道:「暗哨还说,公子劫走路时一瘸一拐,行动不算灵便,应该是在雪山之中受了伤,还未能痊癒。」 玄如意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戒指,若有所思道:「我刚刚拿到境主戒指,上任典礼马上就要举行,玄劫多半要在这个时候弄出些乱子。你带上匣子,想办法把他诱到城外去,然后……」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说出到了嘴边的『斩草除根』四个字,说道:「罢了,罢了,这个时候务必不要横生枝节,把他带回老地方去!你做事有轻重,别弄出太大的动静。」 那男子表示知道,在领命后瞬间消失。 另一边,松春堂内。 季容初目送玄如意火急火燎的走远后,她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不紧不慢的重新坐了回去,拿起茶盏轻轻的吹了一下裊裊的轻烟。 面子上的功夫做到这儿也就结束了,人前脚刚走,后脚刚刚的热络就荡然无存。 季容初知道玄如意今天是来试探她的,在玄如意心里,她多半是位不谙世事的宗门小姐——季容初显少踏足外界,更是几乎不以剑圣女儿的身份在外界高调露面,毕竟那太容易被人当靶子追着打。 这样一位金枝玉叶又少不经事的女子,在剑圣飞升后又无人庇护,显得愈发柔弱可欺。 并且根据她争风吃醋后残害同门,成功将自己一手送进大狱的传闻,还基本可以判定此人没什么脑子。 于是玄如意打算先礼后兵,看看能不能先用花言巧语哄到手,让她乖乖的吐出和剑圣有关宝物的下落。如果哄骗不成那就是另外一说了,只是那个时候可就不会像是今天一样客气。 所以她要尽可能的维持出一种可以利用,但是又没有完全信任他的姿态,让玄如意将心思放在如何让她心甘情愿的松口,而不是直接撕破脸后大打出手,来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季容初平心静气的盘算着,她回想刚刚玄如意跟她说的一字一句,逐字推敲着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虽然他的大多数话当阵风听听就过去了,但是说起玄劫那块儿,她内心却隐隐重视起来,细细琢磨着。 玄如意对玄劫的态度十分微妙,不过也不奇怪,虽然玄如意虽然是个靠灵丹妙药堆砌起来的非正经仙修,那也是好歹沾上一些仙气儿的,对魔修嗤之以鼻是常态。 怪就怪在他说玄劫是人和狼妖的混血,这可就是闻所未闻了——随便在大街上抓个小孩来问问,都知道不同的物种之间绝不可能有孕育后代的可能性。
第55页 他明明可以编个靠谱点的谎话来试图骗取季容初的信任,却偏偏选择了一个有点离经叛道意味的说辞。 ……最重要的,还是他那句玄劫死在了雪山里,尸骨无存。 季容初将茶盏放下,余光往后瞄,玄如意走后此时厅中唯余两人,十分安静。沉夜守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 她心里犹豫要不要尝试从这个『哑巴』嘴里套话,只是根据她这些天的经验,这人的嘴好像挂着一圈锁,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 然而这个时候,身后的沉夜骤然出了声,「季小姐。」 季容初瞬间来了精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他闷声说道:「无事可以先行回房休息。」 季容初:「……「 行! 季容初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搁,头也不回的沖了出去。 她沖了两步,沉夜又影子似的跟上来了,她不胜其烦,想出院子走一走,沉夜又一闪身堵在了门口。 他说道:「您身上有伤,请多休息。」 季容初懒得跟他在废话,也不多反抗,转身回到了自己醒来时所在的屋子里,将门重重关上。 她所居住的院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布置满了阵法,还有许多藏在暗处的守卫日夜轮换着盯着她。院子的大门都不让出,可见玄如意十分担心送到嘴里的鸭子跑了。 她回到屋后,第一件事是清点储物戒指内的东西。 季容初和她穷的叮噹响的剑修爹不同,她是个实打实坐拥许多法宝灵符的小富婆,她们这些灵修因为本体较为脆弱,普遍恨不得从头到脚都的武装上自己,从头上的髮簪到手上的戒指无一不是内含干坤的灵器,是符修器修最大的进货商。 她扒翻了一下自己的储物戒指,发现大部分东西都还老老实实的待在里面,但是昏迷前她没来得及收回储物戒的白瓷瓶子却不翼而飞了,不用想也知道,那东西现在应该到了玄如意的手上。 而储物戒上则有季容初曾设下的禁制,未经过她的允许谁来也打不开,如果她死了,那禁制也会带着储物戒也会一同自毁。 得想办法拿回来。 季容初思考着如何从玄如意手中将白瓷瓶取回,她刚想将神识抽回,却不经意看见了藏在储物戒指中最深处的角落中,一个东西静静的躺在那里。 她犹豫了一下,将那个东西取了出来。 出现在季容初手上的是一本方方正正的旧书,书的封面上龙飞凤舞的写上三个字——恩仇录。 那封面上的字迹颇为凌厉,一笔一划都如同剑法走势,行云流水,还带着一种直慑人心的磅礴气势。 正是孟擎宵亲笔。 其实说孟擎宵飞升之前什么也没给季容初留下是不准确的,他给她留下了一本书。此书并非剑法秘籍,而是孟擎宵呕心沥血写了七天七夜,苦思冥想多日,终于写成的一本《恩仇录》。 全书一共九百九十九页,仇录占了九百九十页,剩下的九页写恩,这里的恩说的是别人对他的『恩』,写的十分细緻,具体到某年某月某日,哪家酒楼的老闆娘看他喝酒没带钱,不仅没有招唿打手料理他,还高抬贵手免了他的单。 仇录则洋洋洒洒的歷数了多年仇敌,最后还特地备註了一句:此书记录为清醒有意识的状态下结交的仇敌,仍有部分特殊情况,待查漏补缺。 剑圣没有用给自己写自传来回忆生平的爱好,此书唯一的作用是季容初以后离开宗门,见到名字出现在仇录的上的人,能跑的快一点。 当时的季容初看都没看,直接拿来垫了桌角。 此时的季容初手捧这本《恩仇录》,颇为无奈的想道:人人都对剑圣留下之物趋之若鹜,可若她真将这个东西拿出去了,又有几个人想要? 若说价值,《恩仇录》好歹也是孟擎宵当年亲笔书写的,炒作一下剑圣真迹,指不定也能换上几块灵石。 季容初苦中作乐的想道,她珍重的摸了摸已经有些泛黄的书页,突然间极为难得的露出了一个有点儿难过的表情。她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书上,将自己的脸藏在了里面。 她放任自己在无人处消沉了片刻,再抬起头时,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色。她打开储物戒,又将书放了回去。 然而她刚将储物戒打开,一阵尖叫声从戒指中传来。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一枚玉玦从戒指中主动飞了出来,玉玦里的鲛人像是重见天日一般,泪眼婆娑的小声说道:「求求你,让它离我远点,它好可怕,我感觉自己快死了,呜呜呜。」 「什么东西?」 季容初一头雾水,又见一把黑色小剑跟着飞着出来,它本来在招惹鲛人,十分恶劣的撵着泪奔的鲛人到处跑。却在见到季容初后却硬生生停住了身形,柔顺的飞到了她的手中。 这黑色小剑正是玄劫从后嵴上抽出来的那一把巨剑,只是它现在比原型缩小了数十倍不止,拿在手里也没有了原来那般煞气,看起来像个颇有个性的小挂饰。 季容初看了看手里巴掌大小的袖珍小剑,左瞧右瞧也没瞧出和『可怕』两字沾边的地方,不过还是将这两个东西分开了点距离。 她刚小剑放回桌上,那小剑竟然又不依不饶的飞了起来,又要回到她的手里。它刚飞过来,鲛人尖叫道:「拿开!拿开!」
第56页 「……」 不知道的还以为屋里招了蟑螂。 季容初十分无奈,她一挥手,将小剑收回了储物戒之中。 劫后余生的鲛人拍了拍胸口,四周打量了一下,十分好奇的说道:「咦,这是哪里?你身边那个一直跟着你的黑衣男人呢,他死了吗?怎么一直没见到他。」 鲛人不似人类一般说话有所忌讳,所以遣词造句中总带着一丝天真烂漫的晦气。 季容初一手扶额,不确定道:「应该……还没有。」 那把黑色巨剑应该是玄劫的本命灵剑,一般来说主人身死,本命灵剑会一同断掉,即使不断掉,也绝不会如刚刚那般生龙活虎。 「那他怎么还不来找你?」鲛人眨巴着眼睛问道。 「他为什么要来找我?」季容初反问。 鲛人不解道:「咦,他不是老天爷派给你的守护者吗?」 ......这都是在哪儿看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季容初哭笑不得的解释道:「天底下哪有这种东西啊。」 鲛人一愣,随即有些焦急的解释道:「不是的,就是有啊。因为,因为我们很脆弱,所以会有保护我们的人出现,我是水,你是木头,还有其他的......你看,苏尔里就是我的守护者,所以他就算是死了也会来接我回家。」 玉玦里的鲛人手舞足蹈的笔画着,季容初却没当回事,心想鲛人也爱看修真界中的流行话本么?讲起故事来还一套一套的,说的和真的一样。 虽然玄劫曾说过让季容初等他,但是不说玄劫知不知道她的位置,就算是知道,这里是北境皇城的宫中,连只鸟都放飞不出去,他回这里不是自投罗网吗? 然而话是这么说,不知为何,季容处心里却隐隐有种与之相反的预感,她的手指不安的摩挲着玉玦,看向窗外,那种预感愈发明晰—— 玄劫不仅没有死,而且已经在来皇城的路上了。 ---------------------- 皇城脚下,乐馆之中。 北境的雪似乎是永远不会停的,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千里冰封,出来听戏的行人步履匆匆,生怕没走两步就被浇成了雪人,那风似刀,吹在脸上就像个大巴掌,将人稍微有点倦怠的慵懒心思扇的荡然无存。 挡着屋外纷飞风雪的棉帘子被一只苍白的手掀开,瞬间灌进来一阵卷着雪粒子的冷风。坐在门口板凳上听曲儿的老者被冻得缩了缩脖子,他抬手护住自己的烟,不耐烦抬头看向来人。 一个跛腿的黑衣男人走了进来,他身量颇高,走的每一步都十分辛苦,惹人注目。但是在北境身有残疾者不少,大多人只是瞥他一眼,就转过头继续听台上的小曲儿。 台上的伶人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合着弹板锣鼓的乐声,将老者的声音压了下去,他连着叫了两声,才算叫住了刚进来的男人。 「嘿,嘿!刚进来那个,留步!」 男人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他这一回头不要紧,老者这才发现这男人不仅是个瘸子,还是个瞎子!他一双眼睛被一条黑带子遮的严严实实,脸上带着一种大病初癒的苍白。 第27章 乐师 那双目被遮住的男人回头,他声音很淡,问道:「怎么了?」 「算了,你走吧!」 老者伸出瘦的干柴一样的胳膊,扯了扯没关严实的帘子,将那条露着贼风的小缝合死,「瞎子,走路小心点,别撞到了客人。」 男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虽然走得慢,步履却十分稳健,一路一个人也没碰着,摸索着上了二楼。 这乐馆不大不小,十分热闹,屋里几张小凳密密麻麻全是人头。台上唱戏的是他们家的当家花旦,这花旦已经连续唱了几天,名气渐渐传开,有许多人是慕名前来。 她年纪不大,却生的人比花娇,一双黑眼睛像是玛瑙般闪着光泽,亮到人心里去。她声音清亮甘甜,一开口就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这花旦今天唱的是新谱写的曲子,也许是因为不太熟悉,又或者是因为紧张,竟然在最高处嗓子一噼,唱破了音,登时引来台下的嘘声一片。 黑衣男人一步步的走上楼梯,突然侧身一躲,躲过一个喝的醉醺醺差点撞上来的路人,那人连忙道歉,男人摇了摇头,继续上着台阶。 戏台上,花旦这一声唱噼后自己也慌了神,活像是四方天一齐塌了,一双大眼像只受了惊的鹿,却找不到一处活路。 那戏台子边上的乐声却突然激昂起来,坐在台旁的乐师闭着眼睛玩了命的催,似要肝肠寸断,乐声迸溅,硬生生将垮了的戏给顶了回去。一时间竟然将众人的议论声也压了下去,瞬间叫好声又此起彼伏。那花旦也稳住了心神,又开口唱了起来。 男人在一片热闹声中到了二楼,他本想坐到这几天熟悉的老位置上,却发现今天已经有人提前等在这里。 当即他的脚尖向外一转,想要离开,但是已经晚了。 他肩膀一紧,一个铁爪一样的手扒在他的肩上,同时长刀出鞘抵住他的脖子,强行将他留了下来。 扣住他肩膀的那人力道十分之大,说道:「公子劫,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听说你在巨人雪山又变回妖兽了?上一次才隔了多久啊,这回眼睛是真瞎了吧,身体也不灵便了,啧......这样吧,您看咱们这问题,是出去找个地方解决呢,还是在这儿就说清楚呢?」
第57页 在二楼男人出刀的剎那,整个乐馆除了台上还在唱戏的伶人,都蓦然安静下来,仿佛刚刚的喝彩声只是一场已经结束了的梦境。 那些观众席上年龄各异,长相各不相同的男女老少同时训练有素的站了起来,他们杀意毕露,手上持各类武器,目光无不紧紧盯在二楼之上。 被控制住的男人身体僵硬,良久,他轻嘆道:「去外面吧。」 腰携长刀的男人点了点头,贊同的说道:「明智。」 他的长刀死死抵在男人的脖子上,鹰一般锐利的双眼紧盯着男人面无表情的脸,被挟持的男人又一瘸一拐的向下走去。没多久,他俩带头领着无数带着刀的刺客鱼贯而出。 唯有守在门口的老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垂着头嘬着自己的菸袋子,似乎是戏听得入迷了。 一时间乐馆除了唱戏的和奏乐的都走了个精光,即使那样这戏还是得唱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伶人最后一个音落了地,那老人出声道: 「勉勉强强,这一折算你过去了。」 台上唱戏的伶人像是得了一纸赦令,她额边的黑髮都已被汗水浸湿,缓缓瘫坐在地上,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跟她的歌声一起停下的是乐师的乐声,那坐在一旁的乐师手拿一把胡琴,仍是闭着双眼,悠哉悠哉的坐在一边,全然看不出刚刚那如此盪气迴肠的乐声出自他之手。 「狸猫换太子,这戏不错。」 坐在门口的老者意味深长的说道,拿着菸袋子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可惜庙小留不住您这尊佛,唱完了就赶紧滚。」 那乐师听人赶他,就不紧不慢的站起身,向门口处行了一礼。 他提着那把胡琴缓缓下台,走的十分缓慢,只是双眼仍是紧闭着——他竟也是位盲人。 「师兄!」 那坐在地上的伶人没想到师父戏刚唱完就要撵人走,连忙唤他,却见老者的眼神像是刀片一样的剐了过来。 她吓得抖了一下,剩下的话塞在了喉咙眼里,愣是没敢吐出来。 乐师走到门口一撩帘子,涌过来的风雪瞬间吹了他一脸,他像是身体不好,被这刺骨的冷风催的咳了两声,往地上吐了口暗红的血液。然后脚尖一转,向着皇宫的方向行去。 「嘿!瞎子,往哪走呢。」 那门口抽菸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他佝偻着腰,吐出一口扎实的白雾,「我看你这路走反了,那边可是去见阎王爷才走的路,赶紧调头回去,你指不定还有的救。」 那乐师摆了摆手表示听到了,却头也没回,仍然不知悔改的向着原来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速很快,基本上就是健步如飞,全然让人看不出他是个瞎子,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一片雪景之中。 乐馆的帘子又被掀开,走出一位少女,正是刚刚唱戏的花旦。她走到老者身边,四处张望,问道:「师兄已经走了?」 老者斜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你还捨不得?」 少女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珠透出几分委屈,道:「师父,你莫要调笑我!我是担心,他这次身上带伤,还执意要回皇宫去。他真想要復仇何不再等个合适的时机,偏偏这个时候……您也不劝劝他。」 老者摇了摇头,说道:「劝也劝不住,白费口舌。咱们也该走了。」 少女听了他的话后不情不愿的眨了眨眼睛,纯黑的眼珠里一瞬间亮起一个光线交织的阵法,他们二人身后的乐馆如同流沙般瞬间倾塌,露出了原本的面貌——那竟然是家一模一样的乐馆。 只是这家乐馆生意惨澹,门可罗雀。来往的行人像是没看见门口的师徒两人,目不斜视的就要撞在少女身上。 她连忙一闪身躲过去,同时竖起耳朵听了听里面的声音,得意洋洋道:「我听着里面那人还不如我呢!」 老者一烟杆敲在她头上,说道:「你还有空担心别人,看看你自己,刚刚唱的那是什么一套!」 少女捂着脑袋,道:「您刚刚可说我过了的。」 老者恨铁不成钢道:「我说的那是你吗,你的本事差远了!「 少女不服气道:「差远了?那您说,我还要练多久才能撵上师兄。」 老者哼了一声,伸手比了一个一。 少女猜测道:「一年,十年,总不会是一百年吧!」 老者道:「一辈子。」 少女:「……」 恰好一阵雪尘扬起,老人从肺中唿出一口混着白雾的气,两人的身影也随同雪尘一起化作无数雪花,消失在了天地之中。 ——————————— 季容初发现玄如意最近很忙,忙到没有什么时间来找她推心置腹。 这种繁忙倒是暂时成全了季容初,她过上了神仙般的清闲日子,一个人待在一个小院子里,吃穿不愁,她每天浇花弄草,时不时听听院外飘来的乐声和锣鼓声,日子实在自在。 要是没有沉夜成天在门口当门神,那就是完美了。 宫里好像要搞一个什么庆典,季容初问了来送衣服的侍女,侍女说是为了庆祝新境主上任而举办的庆典,他请了一群相当有名气的乐班子和伶人们,来宫里先唱个七天七夜。然后在最后一天早上举行典礼,晚上则大摆宴席,宴请了许多在北境颇有名望的人物前来捧场。
第58页 季容初算了算,发现七天以后是个百无禁忌的好日子,这让她也跟着高兴起来。她出不去,就只能听见外面整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整天各路人士你方唱罢我登场,弄的好不热闹。 她最近愈发耳聪目明,虽然隔的老远,她也能听个七七八八,时不时跟着乐声哼哼两句,全当打发时间。 偶尔还有表演刚结束的乐师从她院门口路过,那乐师似是没有尽兴,一边摇头晃脑的走着路,一边手中乐器的弦还不停,拉出一首悱恻缠绵的凤求凰来。 那把胡琴本来就哀伤的音色在他手下翻转出千般花样,拖到最后几乎要肝肠寸断,那曲调之凄切,没跑过七八个老婆根本拉不出来。 季容处初次听时大受震撼,连忙扒着墙从墙头漏出一双眼睛,想看看这位跑了七八个老婆的乐师是何等人物,正好两人对视了一眼,吓得季容初差点从墙头掉下去, 妈呀,好丑! 都是两个鼻子一个眼,那乐师脸上的五官却扭打在了一起,给人以一种极强的视觉冲击,让人见之忘俗,再也提不起一丝世俗的欲望,只想专注乐声本身。 那乐师看见有人看他,还闭着眼睛向她呲牙一乐,让本来就打着架的五官战争升级至白热化,更加不忍卒睹。 季容初默默向他点了点头,以表示对他音乐的认可,然后被正在巡视的沉夜提熘着衣领从墙上跳了下去。 哪想这位乐师似乎是来她这儿熘达上了瘾,每日路过时拉的曲子也不带重样的,今天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明天就到了『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人虽丑,但有才。 最近沉夜很忙,在她门口守着的时间不多,换上了一些其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只要季容初不从大门走出去,就是掀翻了天也不带管一下。 季容初闲得无聊,她凑不上那边庆典的热闹,就每天估摸着时间到了往墙上一翻,稳稳的坐在上面,等着这位无名乐师路过,一曲终了后给他意思性的尖叫欢唿一下,也算是捧个场。 那乐师每每这时都乐得肩膀直颠,琴弓也拿不稳了,一曲终了后像模像样的给她行了一礼,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离开。 第28章 不待 叮叮噹噹—— 今日季容初无事,她本来坐在墙头上发呆,午后的阳光晒的她实在太舒服,于是顺便小打了个盹儿 院门口悬挂着一串风铃,一阵叮叮噹噹的风铃声响起,入了她的梦里。 修行者其实少有梦境,季容初自从引气入体后就再也不做梦,然而刚刚死而復生的那段日子却饱受噩梦侵扰,从此梦就不停了。 梦中,有时候是大师兄李寒灯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着她,那张冷俊的面庞露出一种近乎是怜悯的表情,他一边亲近的拥着她,一边将冰锥送进她的心脏里。 有时候是小师妹丁叮噹入梦,她抱着自己断掉的脑袋孤独的坐在季容初门前,她委屈地说:师姐,我是想帮你的,可是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季容初时常会在半夜被噩梦惊醒,她一开始会觉得心悸,迷迷煳煳的时候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于是下意识想下床去确认刚刚是不是一场梦境。 然而她走了没两步却一脚踏空,从石阶上轱辘轱辘的滚了下去。 当季容初从地上半死不活的爬起来,她抬起手擦了擦脑门上嗑出来的血,看见自己手上的铁链子时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在太吾山扫雪的时候睡着了。 后来噩梦做的多了,她就渐渐习惯了起来,被惊醒还能继续倒头就睡,试着能不能把梦接起来,再看他们一眼,最好能在梦里跟他们说两句话。 季容初的屋门口曾经挂着一个风铃,那是丁叮噹给她挂上的。那时丁叮噹刚来没多久,从山下带了一串风铃给了季容初。 她说:师姐,我叫丁叮噹,以后你一听风铃响了,就记得你有个师妹叫叮叮噹,千万别把我忘了。 季容初今天小憩时梦见的就是这个片段,笑起来单边有一个梨涡的女孩垫着脚,小心翼翼的把风铃挂在她门口,她指着被风吹的叮噹响的风铃,说:师姐,你千万别忘了我。 季容初睁开了眼睛。 她平时逮哪儿睡哪儿,对睡眠地点已经下降到毫无要求,墙砖这么硬也能睡的十分舒爽。她一觉醒来后伸了个懒腰,抬头看见太阳才发觉,现在已经过了乐师平时会经过的时间了。 今天乐师没来。 季容初在墙上坐着等了一会儿,她开始发呆,然后百无聊赖的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数,算自己来了几天。 她从一二三数到一只手数不过来,最终无奈的嘆了口气,想自己真是耽误太多时间了。 今天也还在等。 季容初也不知道她是在等一个合适的出逃时机还是在等什么人。反正等到最后,她把所有无聊的事情想了一个遍,已经日薄西山了,日暮的余晖照在她脸上,让她的眼珠附上了一层血红的光。 这七日里总是各种乐声响个不停的宫殿今天格外宁静,有残阳的光落在上面打出一片阴影,几只鸟儿落在房嵴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副苍凉又沉默的画。 季容初将计算着日子的手收起来攥成拳,摇头笑自己魔怔了。 她起身打算离开,刚想用手撑着自己站起来,突然发现自己身旁不知道什么站了一个黑衣男人,在一旁幽幽的看了她不知多久,吓得她脚一滑差点从墙上摔下去。
第59页 那男人一腿在前,后面那一条腿的前半脚掌踩在墙砖上,后跟微微翘起来。他双手背在后面,看起来像只灵巧的黑猫,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看见季容初马上就要摔下去,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扶住她的腰,将她带回来。却没想到季容初更灵敏,她手一撑,带着自己的身体翻了一个完美的花儿,稳稳的站了回去。 「什么呀,吓我一跳。」 季容初看清来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道:「沉夜副使,你忙完了也不吱一声,突然来这儿吓唬人算怎么回事。」 她倒不是担心自己一头摔下去伤着自己,而是怕自己脚滑摔到屋子的外面。这屋子的外面都布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阵法,要是因为季容初被吓了一跳掉下去而被触发,那就实在乌龙了。 沉夜神出鬼没是常事,她也只是习惯性的抱怨几句。她说完也没指望沉夜会回答,拍了拍手上的灰准备跳下去。 这时,她听见沉夜问道:「你在等谁?」 「关你什么事儿。」 季容初朝他做了个鬼脸,利落的跳在地上。她走了两步,一回头却发现沉夜仍在院墙上望着她,她没好气道:「看什么吶?」 一般人若是被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多半会打量下自己的衣着有无出错,或是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季容初却十分理直气壮,先发制住一直盯着她看的人。 「不是突然来的。」沉夜没头没尾的说道:「已经来了好久了。」 季容初想了想,才明白他回答的是她刚刚指责他突然出来吓人的那句话。 她有些惊讶,心想沉夜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愿意开口说话了。 季容初问道:「你不是很忙吗?怎么今儿个回来了,我这大门又轮到你来守了?」 沉夜也从墙上跳了下来,落地时连烟尘都没有溅起一下,他说道:「以后都是我。」 季容初无所谓的耸耸肩,说道:「爱谁谁。」 沉夜却强调道:「只有我。」 季容初无奈道:「沉夜副使,您在暗卫里好歹也是个官儿了,身手高强又忠心耿耿,何苦天天来我这儿当个门神?」 沉夜又不说话了。 季容初知道这是玄如意指给他的活儿,他也是推脱不得,本来跟着境主大好前途,却半路硬生生走成了看大门的。想着他虽然时常面瘫着个脸,估计心里也是挺憋屈的。 他憋屈,季容初就高兴了。因为她在和沉夜这个木头桩子相处的时候也是十分憋屈,气的两天脸上起了三个痘。 沉夜体内的种子应该是被别的木灵根修士取出来了,季容初记得之前跟他说话还能搭理两句,后来在皇城里见他,这人真的能愣是一个字都不说,把好人活活闷死。 一开始季容初还尝试跟这人说两句话,后来在经过数次的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季容初果断举了白旗——她见过不爱说话的,比如她师兄李寒灯就是典型的少言寡语,又在冰灵根的影响下整个人寒气逼人,但是跟他说十句好歹也还是能回上一个『嗯』字的。 而沉夜这个人,季容初怀疑他把自己真的看成一个哑巴,有时候会忘记自己还有说话这个技能。 所以今天突然张嘴说话的沉夜让季容初感到有点反常,但是鼻子还是那个鼻子,眼睛还是那个眼睛,她盯着看了半天,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了。 她狐疑的看了沉夜一眼,然后说道:「沉夜副使,您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这就回房待着,不给您添乱了。」 沉夜一如既往的没给出什么反应,季容初转过身子回到屋里,关上木门的时候他仍然站在原地。 沉夜的小小反常她没太放在心里,因为还有另外一件事更让她挂心—— 马上就到侍女口中,第七日晚上举办宴席的时候了。 季容初将门完全合死,她靠在门上,心想:现在就是逃离这里最好的时机。 举办宴席时宫里的大部分护卫多半会调去维护宴席的秩序,在这几天里,她用神识大体探寻了整座境主宫殿,已经摸清了逃出的路线。 而麻烦的是,一旦她离开这里,就必然会触动院子里的阵法,要强行闯出去的话会受到阵法和玄如意的手下同时攻击。 那时她双拳难敌四手,可能会陷入十分被动的境地,只能全力一搏。 ……也不知道当时玄劫进入太吾山的时候用的什么办法,竟然直接欺过了护山大阵,只惊动了剑圣留下的剑意,和岚纯想要逃狱时满天神雷的样子判若两阵。 想起玄劫,季容初悠悠的嘆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就算逃出了皇城,她在北境现身的事情也多半会暴露出去,到时候追杀她的人就不止一波了,估计和当时逃出北境的玄劫一个待遇。 玄劫会在哪儿呢?他的剑还放在自己这儿。 想到这里,季容初将储物戒中的黑色小剑取了出来,让她意外的是那把黑色小剑此时似乎有点躁动,剑身微微颤动,弄得她的手掌微微发痒。 季容初在短暂的惊讶后犹豫了一下,她低声问道:「你主人是不是在附近?」 她问完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异想天开,那把黑剑却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停下了焦躁的颤抖,带着点安抚意味的在她手上蹭了蹭。 季容初猜不出小剑是什么意思,她随手将它收到怀里,不再胡思乱想,而是坐在床上开始进行吐息,为晚上的突围做好准备。
第60页 不知过去了多久,夜色已经降临,一声爆炸般的巨响骤然在屋外响起。 季容初瞬间睁开了双眼,她推门出去,戒备的环顾四周。 当视线放在天上时,她才发现是自己草木皆兵了。刚刚的巨响并不是什么突然敌袭,而是宫里放起了烟花。 那些绚烂的烟花伴随着巨响盛开在无星无月的夜里,在释放出惊人的光芒后坠下,一朵朵前仆后继的绽放在夜空里又匆匆离去。 宴席开始了。 她绷紧的神经刚刚放松了一些,却敏感的发现院子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她侧耳听了听,那些隐藏在院子四周的暗卫的唿吸声都已经完全捕捉不到,就像突然一同消失了一样。 连沉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季容初一头雾水,总不能是玄如意缺人手,在她进屋里的这段时间把将暗卫全部调去宴席了吧? 季容初一时有些不确定这是否是个陷阱,但是她已经不打算后退了。于是她索性心一横,全当作真的没人,伸出手一把将院子的木门推开,走了出去。 当她的脚踏在院外石板上的那一刻,季容初已经准备好调动灵力对抗被触发的阵法,她的指尖闪烁出绿色的光芒,种在院中的树木也沙沙作响,无数条藤蔓已经蓄势待发要将她护在里面。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院外是一条很长的石板路,两侧有散发着盈盈光芒的低矮路灯,路两侧是斜压下来的竹林,时不时滑落一捧雪落在石板上。 石板上的薄雪铺盖的十分平整,毫无脚印的痕迹。 季容初走在上面,她先是反覆确定似的又踩了两下,然后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反覆几次,她竟然就这么毫无阻拦的直接走了出去! 季容初回头看向困了她好几日的小院子,不解的皱了皱眉,似乎是没想明白为什么阵法会突然消失了。 她没看到的是,两侧的竹林里,十数具尸体无声的横陈在地上,他们胸口的衣服破出一个小洞,均是被一击杀害,连血都没来得及流出一滴就永远的留在了这座小院之外。 第29章 来寻 宴席上,玄如意正手捏着一个精緻的酒盏,无意识的把玩着,他的十个手指上都带着价值不菲的戒指,与酒盏相撞时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他略微有些醉了,醉眼朦胧的看着台下,他的目光没有放在那些翩翩起舞的舞姬们,而是落在了下方那些权贵和修士身上。 我在他们上面。 玄如意不在乎这些人是否口蜜腹剑,是否在等着将他从这个座位上拉下去,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就此刻,单单这个他是上位者的认知,就已经让他有种被麻痹的爽感,仿佛将多年心中的阴郁之气都一扫而空了。 他将杯中的琼浆一饮而尽,立马又有身上散发着香味儿的美人给他斟满。 他报復般的心想:大哥,你看看你,你不知足。你都那么有修炼天赋了,又是北境境主,还要争,跟我争就罢了,你还要跟天道争,好好的老婆和孩子你不要,非要弄出个不人不妖的小畜生,你说他的血肉能助你修炼,结果呢?被亲儿子咬断喉管的感觉怎么样?哈哈哈…… 玄如意许是因为太高兴了,难得有些不胜酒力,颤颤巍巍的将刚斟满的酒全洒在桌子上。他继续想道:大哥,这杯是我浇奠给你的,你别太恨我,反正你也不喜欢玄劫,不如留给我用用,我比你更适合做北境境主,就是缺条衷心的狗。 你的儿子,现在就是我手里最有用的一条狗。 想到这里,玄如意心中升起一种近乎变态的快意。 他手中的酒盏一松,咕噜噜的顺着桌子摔在地上,脆弱的琉璃杯盏瞬间摔了个四分五裂。 周围有侍女连忙蹲下去清理,她的手在拣起一片片碎掉的琉璃时被划伤,流出鲜红的血滴,她一声都不敢吭,继续收拾着一地狼藉。 她手上那滴血不知道怎么落入了玄如意眼里,他死死的盯着,心里突然升出一点儿说不清的滋味儿,他鬼使神差的心想:他那侄子的血肉,真的对修为有帮助吗? 玄如意天生灵根驳杂,付出十倍的努力也比不过大哥的一根手指头,只能靠花高价收购各种灵药,勉强吊着他本该和凡人一样短暂的寿命。 如果真的有可能……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一阵刺骨的小风飕飕的飘过来,像是掠过了他的外衣直接钻进他的骨头里,玄如意瞬间清醒了过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打了个寒颤,后背上的衣服瞬间湿了一层。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定完好后松了口气,对着身边的侍从说道:「萍呢,让他过来。」 那侍从为难的说道:「境主,您忘啦,萍主使他因为办事不利,现在关在寒狱受罚呢!」 被侍从一提醒,玄如意想起来了,得知玄劫还活着的消息之后,那天从松春堂离开后一怒之下罚了他。 他又叫道:「胡敌儿呢,叫他来。」 那侍从领了命退下去,没一会儿一个身材粗壮,腰带长刀的男人走了过来,正是那天在乐馆出手的男人。 他恭敬的半跪在玄如意身边,道:「境主,您找我。」 玄如意说:「玄劫呢?」 胡敌儿道:「被餵了药,关在了寒狱之中。」
第61页 玄如意的头被刚刚那阵冷风吹的有点发痛,他伸出两根手指抵在额心,说道:「我不放心,你再去看看。」 「是。」 胡敌儿当即利落的起身,要往关押玄劫的地方走去,却又玄如意叫住。 玄如意问道:「你走了,我附近还有谁守着?」 胡敌儿想了想,又报了几个花钱僱佣来修士的名字,最后说道:「沉夜副使也在。」 玄如意颔首,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他头疼的不行,藏在手下的双眉皱的死紧,身边的侍从一看玄如意状态不对,暗道不好。他连忙说境主刚刚有酒洒在境主身上了,要先去换件衣服。 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的簇拥着玄如意离开了殿里,走到一个差不多的地方,那侍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玄如意鼻子底下,焦急道:「境主,境主,您快吸两下。」 玄如意脚步虚浮,基本已经神智不清,靠身边人扶着才没倒在地上。他鼻子动了动,那瓶子的香料就送进他的气管里,他咳了几声,迷茫的抬起了头,心想我刚那是怎么了? 「境主,境主!」 侍从叫了他好几声,才将他的神思叫了回来。 玄如意瞬间想起了自己现在是北境的境主,他将胳膊从搀扶他的人手里挣了出来,自己又挺直腰板站了起来。 他说道:「我没事,换个衣服回……」 他的回去这两个字还没说完,一朵染着火光的花飘落到他面前,又化为飞灰而去。 紧接着,离他不足百米处的会宴宫殿像是落下了一道惊雷,随着一声巨响,顷刻间燃起了通天火光! 另一边,正在逃跑的季容初也被这一声巨响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眼眸中倒映出燃起来的熊熊火光。 这次不是烟花,而是玄如意举办宴席的地方真的爆炸了。 此时的季容初已经到了玄如意的寝殿附近,她手上的储物戒隐隐发热,越往前走,越能感觉到她之前下在白瓷瓶子上的符咒也在唿唤她。 她刚刚避开一队巡查的侍卫,就看见了会宴处突然燃起来的烈火,她先是一惊,随后心勐的一沉——有人在宴会上动手了! 她不知道自己院外的侍卫是否和动手的人有关系,但是玄如意现在不知生死,若是他死了,宫内八成会陷入混乱,方便了季容初浑水摸鱼。 而若是他没死,第一反应一定是派人将皇宫内外重兵封锁,再加上此次来赴宴的多是有头有脸的高手,若是众人合力搜查兇手,那时候她就是插翅难飞。 季容初的脚步刚一犹豫,一阵嘈杂而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她一愣,随即从余光处看见她刚刚躲过去的那一队巡查侍卫,竟然此时不知为何又折返了回来!几息的功夫就已经像她现在所在的位置逼近。 这附近没有特别适合藏身的地方,季容初只得矮身藏在了靠着宫墙的一处树丛之中,她提心弔胆的听着脚步声慢慢靠近,那带头的侍卫说道: 「你说刚刚看见这边有个影子?」 「是,属下在队尾处,爆炸声响起之时,这边确实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藏在树丛中的季容初暗骂自己时运不济,她特地避开了这附近路上点着的小灯,却不想刚才那一声爆炸燃起的火光却将她的影子映了出来,还恰巧被巡逻的侍卫看到了! 这树丛不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也就是仗着今天无星无月夜色深沉,要是好点的天气她估计会被一眼发现。 季容初被这些树杈子扎的呲牙咧嘴,她的手轻轻搭在树枝上,紧张的望向那队侍卫。护卫们四散开来探查附近是否有可疑人等,其中一个已经快要走到她的面前。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强行突围,然而就在此时,玄如意的宫门口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了?」 季容初一愣,硬生生停下了自己要冲出去的势头。那在一边搜寻的带头守卫也听见了,他转身看向玄如意寝殿的拱门出,恭敬的双手抱拳,躬身行礼道:「沉夜副使。」 沉夜走出来,道:「有异常?」 带头侍卫道:「并未……只是队里有人说,看见这附近有人影闪过,属下不放心,回来搜查一遍。」 「嗯,」沉夜道,他微微一顿,淡淡道:「我一直守在此处。」 带头侍卫瞬间明白过来,「沉副使守在这里,属下自然十分放心,这小子应该是看错了,属下继续带人巡逻了!」 那看见影子的侍卫看上去年纪不大,小声嘟囔道:「我明明看见了一个女人的影子……」 他还没说完,那带头侍卫往他头上拍了一下,说道:「咳,您见笑,新来的小子还不太懂规矩,属下一定严加管教。」 沉夜双手抱在胸前,他站在台阶之上,莫名给人带来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半晌,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入一片黑暗之中,不见了身型。 「你小子。」 那带头侍卫竟然留了一脸冷汗,等到沉夜完全消失之后,他似乎嫌不够解恨,又往那年纪不大的侍卫头上拍了一巴掌,「我看你是巴不得老子死,对着什么人都敢聊两句是吧,再有下次直接给老子滚蛋!」 那年纪不大的侍卫似乎也被吓得不轻快,连连点头。 带头的侍卫不耐烦的一挥手,道:「整队,继续巡逻。」
第62页 很快,那些搜查的侍卫重新列队,渐渐离她的藏身之处越来越远。 季容初松了一口气,她刚站起身准备离开,突然感觉脖子一紧,一股熟悉的窒息感传来,她的后领被人一把抓住硬生生提了起来。 她睁大双眼,还没来得及挣扎,那人力气很大,天旋地转之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空中被人拎着转了一个圈,然后重新稳稳落回地上。 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从失重到落地,差点腿一软跪下,却被一只手稳稳扶住,将她抵在了宫墙上。那人放开了她的衣领,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 「你......」 季容初吓得汗毛倒竖,下意识开口想要询问对方身份。那人却捂住她的嘴,他微微躬身,头几乎埋在她的肩膀上,许多银色髮丝不安分的落在季容初身上,弄的她有些发痒。 这时,她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的宫墙外面传来,那人拨弄她刚刚所在的那片树丛,来回确认了好几遍,树叶都被打落了一片。 那年轻侍卫不可置信道:「我刚刚明明听见声音了啊!」 「你小子魔怔了吧!」 跟着他一起回来的带头侍卫忍无可忍,「给我滚回队伍里去,明天有你好果子吃!」 那年轻侍卫好像被踢了一脚,发出哎哟一声,灰头土脸的跟着队伍离开了。又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季容初听着这声音逐渐消失,紧绷的肩膀逐渐放松下来——这次应该是真走远了。 压在她身上的那男人却迟迟没有起来,季容初不满的推了他一下,他却笑了起来,他笑时身体微微颤抖,胸口贴着季容初的心脏一起震动起来。 他松开捂住季容初嘴上的手,放在她的腰上,抱得更紧了一些。 玄劫眼带笑意,他低声说道:「季小仙子,我来找你了。」 第30章 亲亲 ......太亲密了。 季容初打小儿在山上清修,和许多美女仙子搂搂抱抱是常事,但是和男人是头一遭。她脸上有些发热,两个胳膊突然就不属于自己的了,僵硬的不知往哪里放。 玄劫虽然一直自称她未婚夫,平日言语调戏少不了,但是他举止行为有度,未曾越界过。此次不知是不是因为久别重逢,一见面就十分热情,让季容初一时没有招架住。 玄劫感觉到了她僵硬的身体,他嗅着她的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放开了她。 「唐突了,季小仙子。」 玄劫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他勾起一丝笑容,带着点狡猾的笑起来,说道:「不过,我都在季小仙子的院外拉了这么多天的琴,刚刚就算我跟你讨个赏,不过分吧?」 还真是你啊! 季容初初次在墙上见那乐师,虽然对其超凡脱俗的外貌小小震撼了一下,后来回想却总觉得有一种熟悉之感。 她每天上墙头看他,觉得越看越眼熟,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都有点癫。 四周都是潜藏的暗卫,季容初也不能去主动和乐师说什么,只好耐心的等待着,看他是否会传递一些消息。哪想这人就真的扯着一把破胡琴,在她门前唱了七天的情歌! 季容初问道:「你伤都好了吗?」 玄劫看起来瘦了一些,轮廓的线条更显锋利,只是隐隐现出些憔悴之感。季容初在太吾山上见他时,他虽然伤痕累累,伤重到几乎快要断气,精神头也比现在好上不少。 她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是不是因为你在雪山上的时候……」 「我没事了。」 玄劫勾起唇角,他这话接的很快,快到让季容初觉得他不想提起刚刚那话题。 接着,他手腕一扬,向季容初抛出了个什么东西。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接住,将那东西稳稳的握在了手里,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那被玄如意拿走的白瓷瓶子。 季容初又惊又喜,问道:「你怎么拿到的,我刚刚在这里看到了沉夜……」 「小戏法。」 玄劫笑了一下,他捂住季容初的眼睛,再将手挪开的时候,站在她面前的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沉夜』。只不过那张僵着的脸没能维持多久,看着季容初没多久眼睛就露出了熟悉的笑意。 伪装术! 她惊道:「刚刚那沉夜是你假扮的?」 玄劫道:「不错。」 季容初回想起下午时沉夜的奇怪言行,「那今天下午……」 玄劫承认道:「敢这么跟你说话的,自然只有我。」 她就纳闷沉夜今天下午怎么这么闲,正经事儿不做跑来看她睡觉,合着都是玄劫这小子假扮的。 玄劫打了个响指,身上的伪装瞬间解开,他低声解释道:「不是我不想早点来找你,只是……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我日后再向你一一解释,现在先离开这里怎么样,季小仙子?」 他说这话时难得收起了平日里总是不正经的笑意,语气中含着淡淡的温柔,最后叫她的名字,像是在商量,又像是在求饶。 季容初觉得玄劫对她的态度有点怪——这人很喜欢逗她,但是每次逗完她又怕她生气,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小心翼翼的了。 季容初问:「咱们该怎么走,你知道吗?」 玄劫道:「本来是知道的,现在嘛……」 他抬头,若有所思的望向举办宴席的宫殿。那里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滔天,宫里乱成了一团,他们两个人在的地方十分隐蔽,一时没人顾得上这边。
第63页 季容初一愣,道:「这爆炸不是你弄的?」 玄劫无奈道:「我想悄无声息的逃出去还来不及,何苦弄这么一出?」 「也是,」季容初出神的看着那片火海,喃喃道,「这种火焰和破坏能力,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她这张嘴像是开了光。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凤凰的清叱从天空传来,皇宫中一座有百尺之高的顶楼上方,现出一位窈窕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仍是一袭红裙,她太瘦了,将那红裙穿的松松垮垮的,宽大的衣裙随风翩飞。她从最高处踏出一步,赤足踩在一朵火莲花之上,足下所点之处步步生花。 季容初惊讶的睁大了双眼:还真是岚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她对于岚纯能够越狱成功并不意外,当年孟擎宵是天下剑修无可争议的魁首,岚纯是他的师妹,又是天生灵体,她要不是这么多年一心在太吾山打地洞,想来在修真界中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 而季容初的师父太微又是孟擎宵的师弟,推算过来,她还要叫岚纯一声师叔。 「许久未到北境,境主竟然变成了这么个软脚虾,当真是后继无人了。」 天空中的岚纯眼瞳像是被烧红的宝石,她发尾处燃着跃动的明黄色火光,美的不可方物的脸庞正明媚的笑着。 她这句话落下时,语气像是可惜,又像是嘲讽。虽然声音不大,却偏偏传在每个人的耳朵中都清晰无比。 岚纯一开口就是相当的不客气,季容初听见岚纯说的话,抽了抽嘴角,道:「你叔叔不会气死吧。」 玄劫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气死最好。」 天边的岚纯眼珠一转,不偏不倚的看向地面在一群修士保护之中的玄如意,她掩唇轻笑道,「玄如意,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你都能坐上境主的位子了。可惜呀,你还不及你哥哥玄渊十分之一。」 她顿一下,又像怕别人误会似的,赶忙解释道:「你别多想,我不是在夸他,只是想说你们一路货色,都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垃圾。」 岚纯说一句话踩一个雷,季容初听见她口中的玄渊,心中估摸着多半是玄劫的父亲,抬头打量玄劫的反应,却见他爹被人骂了倒也不生气,兴致勃勃的看着天上的大戏。 季容初扯了扯他的袖子,问道:「咱们现在能趁乱跑出去吗?」 玄劫却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季小仙子,你猜这个疯女人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季容初觉得他语气微妙,莫名其妙道:「我怎么知道,总不能是因为我吧。」 她在太吾山时虽然有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但是岚纯也不至于一路特地追到北境……吧? 在她和玄劫交谈的时候,岚纯和玄如意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听岚纯像是有些苦恼的嘆了口气,继续气死人不偿命的说道:「好啦,我来这儿不是听你说废话的,更不是来庆祝你这个估计用不了三天就翘辫子的境主上任的。」 她盈盈一笑,道:「我的师侄之前被你们家的狼崽子叼走了,听说现在那只狼崽子已经被你重新关了起来,如此想来,我那不争气的师侄也应该落在你手里了,将她还给我,你继续吃你的席吧。」 ......还真是来找她的。 季容初在听见『师侄』两个字时便知大事不好,她下意识的看了玄劫一眼,玄劫也在看她,他倒是没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反而安抚似的握了一下她的手。 另一边,站在一片火海之中的玄如意脸色铁青,身体直颤。 他从出生以来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虽然确实是他用手段将季容初软禁,但是岚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的宴席搞的一团糟,无异于让他在北境这片土地上颜面扫地,他以后还如何以境主的身份立足?! 玄如意刚刚在酒席上建立起来的那点儿得意和自傲,在一瞬之间又荡然无存。 但偏偏,他又奈何不得岚纯什么。 玄如意强撑起一丝笑容,每个声音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上仙说笑了,您的师侄也是我们的贵客,您来接,我自然没有不让您将她带走的道理。」 他说完,叫来身边的宫人低声嘱咐了些什么,似乎是让宫人去将季容初带过来。岚纯却没有等他的耐心,她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行个方便。」 季容初感到身边的气温骤然升高,原本墙上的积雪纷纷化作雪水流淌下来,从朱红的墙面流过,像是一道道泪痕。 岚纯纤细的手臂一托,手中燃起一朵急速旋转的火莲。那火莲飞离她的手掌,随着旋转逐渐舒展开花瓣。岚纯慵懒的斜倚在上面,火莲最下方的几瓣莲花瓣纷飞而落。 北境皇宫之中,无数火星从地砖上凭空冒出,皇宫四周更是升起了无数围堵着它们的火墙,那些燃烧的火焰像是岚纯的眼睛和耳朵,替她搜寻着宫内每个生物的存在。 她悠然的闭上了眼睛,神识却在瞬间铺满了整个北境的皇城! 季容初在太吾山时猜想过岚纯的实力,她知道岚纯应该很强,但那时她认为岚纯的强应该是在她师父之下的,毕竟她在狱中荒废了不知多少年的时光。而季容初的师父太微已经是当世一只手就数得出的大能,再往上一层,就是剑圣孟擎宵了。 换而言之,再前进一步,就是可以登天。
第64页 然而当岚纯真正施展她的法术的时候,季容初却意识到,如果实打实地拼命一搏,她的师父也未必是岚纯的对手。 岚纯的火灵力实在太纯粹了,仿佛她勾勾手指,天底下至烈至柔的火焰都会为她所用,那样自由自在驾驭火焰的能力,也唯有火灵根天生灵体的她能拥有。 季容初微微皱了皱眉,她的鼻中嗅到了一股不易察觉的焦煳味儿,像是什么东西燃过了即将化为灰烬的味道,让她心中十分不安。 同为天生灵体,季容初知道若岚纯真的将灵力催到极致,那时便不是她驾驭火灵力,她的□□必然会在炽热中溃败消融,灵魂在烈火中焚烧直至融为一体。 这就是天生灵体的末路之一,她们寄生于天地,对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也终有一日消弭于天地,重新反哺天地间的灵力。 所以季容初向来小心,她自小在修行路上稳扎稳打,绝不贪多,一步步的走到今天。若非必要,她并不愿意出手与人斗法。 岚纯却没有任何对灵力的使用稍加节制的意思,她伸出手臂,笑盈盈的往空中一捧捧抛出火莲花,仿若庆典时花车上撒花降福世间的花神娘娘。 「小心。」 玄劫突然叫她,他一手放在季容初肩膀上,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下。 季容初一怔,从思绪中抽离,才发现自己刚刚站的位置落下了一朵小小的火莲花。 如果她碰到了这个火莲花,岚纯就会知道她的位置。 季容初知道岚纯对孟擎宵似乎怀有某种强烈的执念,岚纯逃狱出去之后,应该也知道孟擎宵已经飞升的消息......那她来北境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呢? 是叙旧,还是寻仇。 洒落的火莲花越来越密,晚风卷着烧成火红色的莲花飘零而去,眼见着要铺满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宫外又有四面高起的火墙,已然是让他们无路可逃。 不,其实真正无路可逃的只有她,岚纯的目标是她,而玄劫在此时想要趁乱离开皇宫,以他的本事来说不是难事。 可是他肯么? 季容初稳了稳心神,说道:「玄劫,我觉得岚纯来找我未必是坏事,她是我师叔,可能是想找我了解我爹的事儿,不如……」 她的不如还没有说完,玄劫就察觉到了她的意思,他突然没头没尾的打断道:「你还记得我们离开太吾山的时候,我将你的眼睛遮住了吗?」 季容初不知道为什么玄劫突然问这个,还是点了点头。 玄劫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季小仙子看来不知道,为什么你师父让我助你离开太吾山,我现在来告诉你。」 此时一朵火莲花摇摇晃晃的就要落在玄劫的发上,季容初连忙伸出手想将它拂落,她的手伸到一半,却被玄劫紧紧握住,两人十指交叉,成了当时在太吾山地脉处的那个样子。 「因为,要打开地脉的传送需要阴阳两种力量调和,非一人之力能够做到。」 玄劫缓缓的说道,他握着季容初的手指十分用力,像是害怕人跑掉一样,「你看。」 季容初看见玄劫的指尖流露出一丝黑色的雾气,随即他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黑夜之中,脸庞上升起诡异而繁复的黑色魔纹,明明两人近在咫尺,却仿佛隔出了一道虚无的屏障。 他身上黑色的雾气越来越多,那朵即将落在他身上的火莲花在接触到黑雾的瞬间,像是被侵蚀了一般,消弭在了黑雾之中。 季容初在此刻终于明白了当时玄劫遮住她眼睛的用意——两人进入地脉之时,玄劫必然是动用了魔气与她的灵力相互交织调和,若是当时被她看见他面上的魔纹,即使两人成功脱困,她也很难信任身为魔修的玄劫了。 可是他为什么偏偏选在此刻坦白! 季容初皱起双眉,道:「你为什么要在宫里释放魔气,不要命了吗?」 「正相反,季小仙子,因为你,我惜命的紧。」 玄劫这人好像脑子里缺根名为紧张的弦儿,这个时候还不忘调情,他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所以我会控制住自己。就现在,像太吾山顶那样,将你的灵力往我体内传。」 季容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道:「你疯了?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魔修,现在的你已经快要完全魔化了,我再将灵力往你的经脉传,你会爆体而亡的!」 「不一定,」玄劫却说道,「我体质特殊,用你的灵气来调和我体内的魔气。如果成功,我可以在魔化以后保存意识一段时间,足够我们离开这里。」 谁知道他这话是不是又在哄她?季容初当即否决,她想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开,结果使了吃奶的劲儿那边反而抓的更紧了。 季容初瞪他:「你把手我给我松开。」 「就不松。」 玄劫定定看了她半晌,突然不怀好意的一笑,几乎是贴着她耳根说道:「我刚刚说的季小仙子不同意就算了,其实还有一个法子,比上个靠谱,这个我有十成把握。」 说法子就说法子,凑这么近干嘛? 季容初狐疑道:「什么法……」 她话还没说完,剩下的话却停在了嘴边。 玄劫竟然在此时俯下身轻轻吻住了她,微凉的唇相印在一起,他吻的并不深,像是在隐忍的克制着什么,季容初的心跳却不得章法的狂跳起来,他的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背上,那掌心的热度似要灼烧她的心脏。
第65页 季容初感到自己体内一部分的灵气被引渡进了玄劫口中,她却挣扎不得,只好恶狠狠的盯着他,奈何眼前的人是个遮着黑布的半瞎,最会在紧要关头装瞎看不见。 一吻结束,玄劫的唇却仍在她的唇边迟迟流连,最后在她耳边不正经的笑了一下,说道:「借点儿仙气,季小仙子别介意。」 季容初:「……」 都说魔修爱吸人精气为食,竟然是真的! 天空中又一朵飘舞的火莲花落下,在落在季容初肩头的时候,瞬间被漫延过来的黑雾侵吞。 火莲花凋零的剎那,在半空中斜倚在巨大火莲上的红衣女子似有所感,长睫一颤,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火红的双瞳之中流光溢彩。 岚纯露出一个有点奇怪的表情,她的手勐然攥起来,那些本来落在两人身边的火莲花突然急速的旋转,纷纷吐出火焰般的花芯,似要将季容初直接带进花蕊之中带走。 然而在那些花芯即将触碰到季容初的瞬间,一股磅礴的黑气在两人身旁炸开,那黑雾将两人包围在其中,盘旋着直冲天际! 第31章 母亲 「呦,会咬人了。」 岚纯展眉一笑,朗笑道:「那日我在太吾山里见你,便知道你爹多半已经断了气,要不然也不会将你这孽畜放出来。让我猜猜,是你杀了玄渊,还是玄如意杀了他,又或者……」 她的笑容一敛,半个身子探出火莲,居高临下的望去,轻声猜测道:「你们合谋杀死了他?」 一声狼嚎声将她的话语声淹没,地上的那团黑气迅速收缩,竟在中心处出现了一个漩涡。黑雾深处现出一个巨大的身型,那轮廓可以分辨出是一头雄壮矫健的成年野狼。 它撑起四肢缓缓走出黑雾,仰头长啸一声,遮月的乌云像是被震慑一般散去,洒落的月光映出它银光闪闪的雪白毛皮和一双幽厉的眼瞳,这一声长啸瞬间也震彻整个北境皇城! 随着它走出黑雾,白色的皮毛之中一个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她稳稳的坐在狼背上,手下正在轻抚着它的银白色狼毛。 狼毛其实比较硬,摸起来有些扎人,手感不算太好,但是好在又长又多,季容初又整个人都陷在里面,她好不容易将自己从狼毛之中扒拉出来,刚看见外面是什么景色,就差点儿天旋地转的飞出去。 「抓好。」 银狼言简意赅的说道,它身型虽大,行动却极为灵敏,说话间闪身躲过一道投过来的飞剑。 那飞剑并非岚纯所投掷,而是玄如意身边的修士。此刻的玄如意脸色已经不能再差,他怎么也想不通玄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最为信任的属下明明刚说过他被关押在寒狱之中! 阴魂不散。 玄如意因为刚刚的混乱头髮散乱,十分狼狈,他眼神愤恨,抬起一根手指指向银狼,说道:「杀。」 其实不必他说,当皇宫出现魔修的这一瞬间,就註定此夜不能善了。在宫内的修士纷纷自觉出手抵御魔修,一时间各种神通本事都不要钱般的往这两人身上招唿去。 季容初坐在银狼背上,已经可以渐渐掌握平衡,任银狼闪躲腾挪也自岿然不动。 银狼一爪下去宫殿轰然倒塌了一大片,加之有魔气护体,一时间众修士竟是无人能近身,让它瞬间奔出上百米。 季容初将重心放低,她伏趴着,仰头看见天空之中最大的那朵火莲之上,红裙的女人已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也正在遥遥望着她。 岚纯。 季容初她只匆忙中看了她一眼,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上,隔的那样远,季容初却惊异的发现岚纯似乎是哭了。 岚纯原本及腰的长髮似乎又长了些,快要长到膝盖,原本黑色的髮丝已经完全变为一种炙热的红。风一吹,散落的髮丝遮住她的小半张脸,也掩去了她深不可测的目光。 啊,多少年过去了。 岚纯看着坐在狼背上的女子,她的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在追忆一个遥远的梦境。 她已经记不得是多少年前,也有一位女子,她温柔恬静,眉眼含笑,与季容初长得有七分相似。她手持木笛,坐在一只银狼的背上,吹奏着陌生的曲调,从重叠的青山中走出,向她微微一笑。 「我怎么早没有认出来。」 岚纯喃喃自语道,她的眼睫一颤,就落下一串泪珠来,从她瘦削的脸颊滚落,足下的火莲花也一同暗淡下去,「她真像你啊,莲华。连姓氏都与你一样,我怎么会,早没有记起来呢?」 「我在太吾山里蹉跎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赌气,气你为何不来看我,你竟是早就离开了吗?」 岚纯也不知道在对谁说话,她本就有点儿疯,现下像是受了刺激,太阳穴带着整个脑袋像是被撕开一样的疼。她尖叫了一声,身后骤然现出巨大的凤凰法相,那凤凰扬翅清叱一声,它几乎有半面皇宫大小的翅膀一挥,许多修士都躲闪不及,被翅膀带来的巨风和流火掀飞了出去。 玄如意怒吼道:「你竟偏帮魔修?!」 岚纯却哈哈大笑,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谁说我帮他,没有,我还要杀了他!」 又犯病了。 季容初已经对岚纯的喜怒无常逐渐麻木,她轻轻的嗅了嗅四周的空气,除了银狼毛髮之中一种凛冽的风雪味道,还有一种愈发严重的焦煳味儿。
第66页 天边的岚纯轻声道:「回来,回我这边来。」 话音落下的时候,季容初突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来气了,她伏在银狼背上急促的唿吸。岚纯对她的压制太大了,此时还在有意加大落在她身上的威压,此刻的季容初犹如一颗小草置身火海,无助的收紧着绿叶,眼睁睁看着自己体内的水分蒸发。 而且岚纯的威压就是冲着她一个人来的,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灼烧起来了,像是被人灌了一瓶天下至烈之酒。她咬着牙,硬生生吞下一口从喉咙里涌出的鲜血。 「小心!」 季容初撑出护罩挡住飞来的流矢,却见凤凰法相带着无数烈火向他们二人袭来,银狼硬生生止住了步伐,他长啸一声,季容初突然觉得胸口一热,那把黑色小剑从她胸口处飞出,变大百余倍,竟然如同一座高大的石碑。 银狼矫健地跳起,一口叼住剑柄,顺势向着火焰一挥,无数火焰在接触到黑剑的瞬间凭空消失,像是被黑剑吸收进去了一样,硬生生在火海之中开出一条道路。 然而银狼在落地时却身体却一歪,险些倒在地上。他刚刚在噼开火海的时候,身后有修士趁机袭来,在他后腿处狠狠噼下一剑,若是寻常人的腿估计会被直接砍断,落在银狼身上也是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他的伤口处血流不止,落地又将伤口撕扯的更大,一时差点没有支撑住。 银狼身边的黑气更盛,健壮的狼身一起一伏,不住的喘息。它甩了甩头,像是想将眼前的黑雾甩掉,却引来更多黑雾盘旋在他眼睛处,眼前一片黑暗。 它向前两步,却因为看不清前路差点跌倒。 季容初发现了他的异常,「玄劫,你的眼睛.....」 她听见玄劫似乎是苦笑了一声,对她说道:「季小仙子,可能要麻烦你来指路了。」 此时距离宫外还有千米左右,季容初强打起精神,道:「好,你向前,我帮你挡住其他人。」 她想要撑起灵力护罩,将她和玄劫两人笼罩进去,然而她撑起不久,灵力护罩就在高温之中像是融化了一样,她双手一烫,被迫收回了灵力。 「师侄,」天空中的岚纯叫她,她似乎已经冷静了不少,眉眼含笑,「来我这里,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 季容初嘴唇干裂,她一舔便是一股血腥味,她说道:「你要是想让我过去,就将这些火都收回去。」 岚纯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要是不拦着你,你就和这小畜生跑啦,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宫外有人在等着接应你们吶。」 季容初一愣,才反应过来玄劫应该安排了人在城外接应。想到这一层后她的心忽然一松,只要跑出这座宫墙,两个人就安全了。 然而,他们真的能在两边追击中逃出去么? 季容初心知只要岚纯有心拦路,他们两人是绝对无法离开的。或者说玄劫也许有办法,但是一定要透支相当大的代价,他的眼已经看不见了,还受了这么重的伤,下一次又会伤在哪里呢? 也许玄劫不在乎,他已经习惯了拿命去赌,但是季容初竟然有些在乎了,她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出现。 「玄劫,」季容初的声音有点哑,她小声在他耳边断断续续的说道,「岚纯是我师叔,应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才来找我,我与她并非敌人,也许她知道了她想知道的,就让我离开了。你不用担心,到那时……我会去找你。」 季容初不知道玄劫有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太小了,还不如身边掠去的风声大。 此时此刻,她所能撑起的灵力护罩已经近乎于琉璃般脆弱了,再也隔绝不了那些落在他们身上的小火莲花,那些翩然而落的火莲花纷纷吐出艷丽的花蕊,温柔又强势的缠在季容初的手臂与身体之上,将她从银狼背上带离。 在与她相触的那一剎那,那些火莲花原本十分灼人的火焰突然散去了,变成了一种温暖又亲切的温度。夜风清凉,拂过她的肌肤,似乎在安抚着她。 季容初再一睁眼,看见了火莲花之上的岚纯。此时季容初坐在火莲之上,与岚纯相隔不过半米的距离。那红裙女子的目光犹如万千丝线,将她缠在里面,又像隔着她看另外一个人。 「又见面了,小师侄。」岚纯抿嘴一笑,「那日太吾山一别,你可知道我有多后悔没带你一起离开?」 岚纯说话从来都是这样轻飘飘的,她的声音悦耳,落在季容初耳里却觉得无端有几分瘆人。 季容初从火莲花上站起来,平视着她,「你想干什么?」 「瞧瞧,你的这副模样呀,真是让我又爱又恨。」 岚纯眼神复杂,她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似乎想要扶上季容初的脸颊,却被季容初躲开。 她不依不饶,硬是扣住季容初的脖子,两人对视,她说道:「小师侄,你知道么?你的神情和眼神很像你爹,但是长相和你母亲更为相似。你一露出这种表情,我就想杀了你,但是看见你这张脸,我就又下不去手了。」 季容初:「……」 她爹是多招人恨啊! 季容初被她掐在喉咙的筋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又生怕自己作出什么表情惹怒了她,脸都不是自己的脸了。 岚纯问道:「你还记得你娘吗?」 季容初直觉自己如果说『不记得』三个字,会立刻触怒岚纯,被从火莲上一把丢下去。可是让她说记得吧......她又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第67页 天下人都知剑圣孟擎宵有个女儿,但是孩子的亲娘是谁就没几个知道的了。 修真界里众说纷纭,有说剑圣被魔域妖女迷了心智,但是碍于世俗两相分离的,有说是剑圣为爱金屋藏娇,不让夫人抛头露面的,越传越奇怪,从百花宗的花神娘娘到九天扶摇宗的看门老太太,捕风捉影的花边儿新闻乱飞。 季容初身为孟擎宵的亲女儿,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亲娘是谁。 她打小儿就没见过自己的亲娘,直到某天,她接触到了人不只有爹更该有娘这个概念的时候,才震惊的发现自己是个单亲家庭。于是季容初跑到她爹面前,问他:娘呢? 孟擎宵没有编个故事哄她,而是认真的回答道:消散了。 季容初不明白什么叫消散了,那个时候她还太小,连死亡这个概念都没有,记忆中经歷过最大的分别就是前几天孟擎宵送她去学堂,她以为是自己惨遭亲爹抛弃,一边哭的撕心裂肺一边抱着孟擎宵的大腿哀嚎,哭声响彻了整个九天扶摇宗,引得无数仙子仙长围观。 无论孟擎宵怎么保证晚上就来接她,她都死活不松手,最终还是一脸寒气的剑圣大人坐在一群小萝蔔头之中,听夫子讲了一整天的《三字经》。 即使是这种程度的分别,也够让季容初痛彻心扉的了,消散这个词对她来说太过超前,目前还是她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她跑去问自己亲娘在哪儿的时候,孟擎宵正好在给她编花环,他用来拿剑的手做起编织也很巧,花环做的十分美丽,五颜六色的花朵缀在柔软的绿草之上。他将那些绿草首尾衔在一起,放在了季容初的脑袋上。 第32章 遗留之物 孟擎宵从其中取下来一朵放在掌心,他握拳,然后用灵气将它化为粉末,再张开手的时候,那些粉末随风吹走,散落世间,再无踪迹。 季容初呆住了,她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花环,问道:我花呢? 孟擎宵解释道:这就是消散了。 季容初小嘴一撇,哭了三天三夜。 一朵花没人浇水枯萎了会死,一只精心豢养的灵兽在无人关照后会死,人老了病了被人杀了走在路上被雷噼了......也会死。 季容初再长大一点,知道了什么是死亡,她以为孟擎宵是换了个说法,用他稀烂的语言能力来表达她娘其实是死去了。 季容初也没有再问孟擎宵更具体的事了,随着她长大,父女两人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孟擎宵本就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而且大部分时间他要四方游歷,斩妖除魔证大道,身边总不能跟着个小拖油瓶。 两人见面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他偶尔回九天扶摇宗看她时,季容初更愿意说点开心的,听听他路上的见闻,再让他看一看自己修炼的剑法。 孟擎宵对她精心准备的剑法露出怪异的表情,第二天,她就被孟擎宵打包送去给他的师弟太微教导当灵修了。 季容初发现她爹这人确实挺惹人烦,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讨到老婆的。 还是等到很久之后,她的师父太微告诉她,她娘虽然是她的娘亲,但是却并不能算作孟擎宵的老婆——木灵女是受感而孕,将婴儿託付给孟擎宵之后,重新化作万千灵力消散于天地之间。 她的母亲就这么消失了。 也许消散,是比死还要死的更彻底。 后来孟擎宵飞升了,季容初再看小时候孟擎宵给她编的花环,花环上的花朵早已枯败,无精打采的向下耷拉着,像是一具具没有了生气的尸体。软塌塌的草环枯黄,早就没有了当初生气勃勃的美丽模样。 她将维持着花环的术法去掉后,那花环瞬间变为无数粉末随风从窗中飞出。季容初两手空空,她看着窗外的广袤天地,第二次明白什么叫做消散了。 大概就是回不来了吧。 无论是死了,还是消散了,亦或是飞升了,那些人都回不来了。 季容初出生后,她娘陪了她七天,但就算是天降神童,也很难记得她的样子了。 所以她听见岚纯说她长得像母亲,她心中莫名涌起一种特殊的感觉,像是多年前断掉的丝线被突然发现还有着一点藕断丝连的联繫,她问岚纯:「真的像吗?」 岚纯一手掐着她,一手却温柔的抚着她的眉眼,笑道:「不过七分相似。」 她望着季容初的脸,扬眉笑起来,似乎是十分骄傲,她说道:「昔年我与你母亲,还有师兄三人游歷世间,何等快意。她的姓氏是自己挑选,但是名字却是从我的法器『耀世火莲』之中所取。我和师兄,她还是更偏爱我一些。」 季容初心想:那你这么掐着她的女儿合适吗? 「一晃眼这么多年,故人都离去了……」 岚纯自言自语道:「他们都说师兄飞升了,可我总是觉得他们都没有说实话,都是在骗我罢了,我找不到太微,只能找上你。」 季容初感到一阵危险的气息,她下意识的想要后撤一小步,岚纯扣在她脖颈上的手却愈发用力,她缓缓说:「别怕,别躲,我只是想要搜一下你的魂,师兄飞升之时,你在旁边对不对?」 搜魂术是极其险恶的邪术,就算是修士的神魂被人搜一下即使不死也变成个呆子,季容初的魂儿本来就是拼拼凑凑的,哪经得起她这么折腾? 季容初眉心一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岚纯又火上浇油的安慰道:「你放心,我知道之前太微曾引你的神魂归位,他那些我也会,若是搜魂将你的神魂冲散,我会再给你安回去的。」
第68页 季容初:「……」 她觉得自己像个熊孩子手里的布娃娃,熊孩子一边扯她脑袋,一边还要说,没事,扯烂了一会儿我会给你缝回去的。 季容初的手抓在岚纯的手臂上,使劲儿想将她的手掰开。岚纯并没有在意她微弱的挣扎,她闭上双眼,正要将额头与季容初相贴,准备搜她的魂魄。 却不想季容初深吸一口气,一仰头竟主动撞上了岚纯的脑袋。与此同时她的额心一亮,一道绿色的花纹浮现,将岚纯刚入侵进去的神魂一下子打了回去! 季容初藏在指甲中的种子突然生根发芽,缠绕住岚纯的手臂,露出尖利的刺狠狠扎了进去。 「嘶!」 岚纯原本扣在季容初脖子上的手抽搐了一下,不得以松开了她。挣脱钳制的季容初后退了两步,她捂住自己的脖子急促的唿吸了几口,止不住的咳嗽。 岚纯抬起手臂看着鲜血淋漓的伤痕,不怒反笑,她感到周身的火灵力弱了下去,原本在空中洋洋洒洒的火莲花逐渐开始枯萎,四方火墙还不到原来一半高,她身后的凤凰法相低鸣了一声,渐渐消失不见。 天地间的灵气不再奔流向她一人,有一部分竟然向季容初奔去! 此时的季容初不仅是额头上多了道花纹,她的眼瞳里面也泛起淡淡青色,此时她的身体抖的厉害,那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强行吸纳灵气后,灵气冲撞气海带来了巨大的疼痛。 天地间的灵气被划分为二,季容初与岚纯形成彼此争夺之势,此长彼消,岚纯不再有刚刚那般的威压。 同为天生灵体,她们两人一人像木,一人像火,在天空中蓄势待发的对峙着。 季容初很少强行催发体内的灵力,她此时也不好受,灵海被硬生生撑大了一倍多,给她的身体带来了巨大的负担,一阵阵交替着不停传来剧痛。 即使这样,她吸了几口气后还是重新挺直腰板站了起来,她面色如常,有些恼火的想:同样都是天生灵体,你狂什么,不过比我早生几百年罢了。 「刚刚那是什么?」 缠在岚纯手臂上的藤蔓已经化作焦灰,她摆了摆手,手臂恢復如初,「你的灵台上有一道封印,谁给你落下的?」 季容初不打算再回答她的任何问题了,她摇了摇头,放弃用谈话解决问题。 然而此时脚下的火莲花毫无预兆的震颤起来,岚纯脸上这次实打实露出吃惊的神色,她一抬手,火莲如同收到命令一般,花瓣急速收拢,巨大的花瓣将她们两人遮盖在花心之中。 下一刻,那燃着火光的花瓣却被硬生生噼开一个口子,汹涌的黑雾从破开的口子里泻入。 季容初本来都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她被这变故搞的愣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她觉得自己的背襟一紧,像被什么东西叼了起来,整个人一下子被甩飞了出去。一个银白色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般一闪而过,将她从火莲花里带走。 「......玄劫?」 季容初稳稳噹噹的落在了银狼身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银狼。它身上的伤口愈发多了,雪白的毛髮被血浸湿,狼嘴中发出粗重的喘息,整个身体上的肌肉绷的死紧,它像是想要控制自己,不停十分焦躁的甩着身后的尾巴。 银狼露出锋利的獠牙,它低沉的说道:「别想......丢下我。」 季容初未曾想到银狼会去而復返,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银狼的背部,说道:「不会了。」 玄劫比她想像中还要固执,似乎是下有即使死也要将她一同带走的决心。 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季容初深吸一口,她站了起来,爬到狼头上,她整个人趴在它的身上,拔开狼头上的毛髮露出自己的脑袋。她伸出手指向一个方向,说道:「向南走,不对,你往右边跑,方向如果偏了我会告诉你,我们走!」 银白的狼耳抖了抖,它立刻奔了出去,带起猎猎风声。 宫内的修士纷纷出手阻拦,众人飞往此处。季容初伸手掐诀,宫内的所有植物都突然间暴涨数十倍,直冲天际的向上生长而去,形成了无数道用树木组成的木墙,原本因为被火墙围住而急速升温的皇宫突然清凉了不少,也以一种参天的姿态阻住了众修士的去路。 季容初体内的灵力节节暴涨,她本意是用树林阻挡住追杀他们的修士,灵力却一时间失了控,整个皇宫内的植物都开始蠢蠢欲动,她急忙调整自己的唿吸,试图平復灵海中激盪的灵气。 「困兽犹斗。」 岚纯似乎被激怒了,她冷笑一声,手中出现一把燃着火焰的长鞭,她一鞭抽下,成片的树林便轰然倾倒,狠狠砸在地上,扬起一地雪尘。 她足踏火莲,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她们接近,季容初抬起手,依靠一片片不断升起的树林阻住她的来势。 银狼速度极快,几息之间已经快要濒临宫墙边缘。然而在宫墙外不足百米的地方,季容初再想调动灵力升起树林之时,却发现这附近并未种植植物,连个可用的花花草草都没有! 她一愣神的功夫,岚纯身型暴涨,已经与他们近在咫尺! 银狼迟疑了一下,似要转头迎面对敌,季容初却说道:「不,继续跑。」 银狼听了她的话便不再犹豫,它无视了追上来的岚纯,一心一意的向季容初所指的方向奔去。
第69页 季容初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白瓷瓶子,那瓷瓶已经被她握的温热,她的目光落在瓶身上,借着身后燃起的火光,她意外发现瓶底上竟然刻着一行小字—— 永远靠谱的丁叮铛愿意随时为师姐效劳! 小字歪歪扭扭的挤在一起,最后画了个扭曲的小笑脸,还比了个大拇指。 季容初还是头一次看见这行小字,结结实实的怔了一下,随后她下意识的像是有点想笑,但终究是没能提起唇角,看起来反倒有点说不出的难过了。 此时身后的岚纯已经赶上他们,她明艷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属于胜利者的笑意,她伸出手,眼见着就要将季容初抓到自己这边。 这时,季容初终于松开了紧握瓷瓶的手,那白色瓷瓶摔在地上,随着清脆的一声四分五裂,剩下的小半瓶碧绿色汁液流淌出来。 岚纯察觉到危险,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身形,但还是被从地上长出的树林阻在其中,无数的藤蔓从树林中伸长飞舞,一面将城墙上埋伏的弓兵扫落,一面将岚纯从头到脚缠的严严实实。 下一秒那些困住岚纯的藤蔓被从里到外燃烧为灰烬,但是阻止住她的那一秒已经足够了,银狼以一种惊人的弹跳力一跃十数米,带着季容初从宫墙飞跃了出去。 在他们跳出宫墙的那一刻,季容初身下一空,银狼在空中重新变化为玄劫的模样,他一手揽住季容初,重新将她捉回怀中,另一手护在她的脑后,将自己垫在了下面,两人飞速向地面坠落而去。 一只在宫外盘旋已久的靛青色蝴蝶振翅而飞,它落在季容初的发上,颤动了两下脆弱而闪亮的翅膀,剎那间季容初和玄劫化为无数的银蝶破碎在半空之中,那青蝶化作流光,消失不见。 追出来的岚纯只来得及掐住一只蝴蝶翅膀,那只蝴蝶颤了颤翅膀,像是发现自己挣脱无望,停止了挣扎,化作一张被折出蝴蝶模样的纸片。 岚纯手中升起火焰,纸片蝴蝶化为焦灰,她望着无尽夜色,喃喃道:「瞳术……」 第33章 萧疏别泪 季容初有个白瓷瓶子,里面装的是一种浓缩的绿色汁液,她一开始起名叫万木哭,后来师父觉得这个名字晦气,改叫了『萧疏别泪』。 『萧疏别泪』是取无数颗百年以上的古木枯死后榨取出的一滴木浆汇聚而成的,又加以各种奇花异草,灵浆玉液精心熬制多日,最后只出来这么一小瓶。这里面的汁液落在地上,可以使寸草不生的土地孕育出广袤树林,方便季容初在草木稀少的地方作战。 这么多年来,季容初显少会用到这个瓶子里的东西,其一是因为她不常离开宗门歷练,要歷练也会刻意避开荒芜之地。 其二就是因为这瓶萧疏别泪,是加上她师门中一共五个人,多年来一点一点凑出来的。 用来取浆的树木不仅年份要足,而且一定要是自然枯败,绝不能刻意动手伤害树木。她师门中这些人但凡出离开宗门,都会刻意留心有没有适合的古木,如果符合条件才千辛万苦的取出一滴。 后来积少成多,才有了现在这么一瓶。 季容初还记得这瓶萧疏别泪刚制成的时候,她好小心的将脆弱的白瓷瓶子捧起来,一一谢过自己的师父师兄师妹。小师妹丁叮噹像只小动物一样飞扑过来抱着她的胳膊,幸好她反应的快,将差点被撞飞出去的白瓷瓶子稳稳接住了。 她没有出言责备丁叮铛,她这师妹虽然平日里活泼跳脱,但是做起事来却十分认真,甚至有些钻牛角尖。别人都是出外游歷顺便为她收集木浆,唯独她——季容初怀疑丁叮噹要不是为了帮自己,根本不会离开九天扶摇宗半步。 丁叮噹撒娇让她倒一滴出来让大家看看,其实季容初知道,不仅是丁叮噹,当时师父从书上看到这个古方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能成,但是师兄妹们还是不辞辛苦的帮她找来了,如今制成,大家都十分好奇效果。 丁叮铛自不必说,几乎是挂在了季容初身上,严云鹤和李寒灯本来在斗法,斗着斗着就到了季容初身边,两个人同时停了手,眼巴巴的看着她。 季容初小心翼翼的往地上倒了一点点,于是在他们住着的院子里就真的有了一棵树,那棵树拔地而起一直长到了四人多高,枝繁叶茂,绿荫成庇。在生长的时候还把围墙撞倒了,差点把路过的师父埋在底下。 季容初将手贴在上面,绿色的光芒顺着她的掌纹延伸到树干上,瞬间千花盛放,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花在同一棵树上噼里啪啦的开了个遍,花香四溢,看起来又怪又美。 就和当年孟擎宵给她编的那个大杂烩花环一样。 几个人还没有观赏多久,就被师父勒令重新修整弟子居的围墙,众弟子四散奔逃拿起工具开始做苦工。师父一人站在树下看了很久,大手一挥把季容初起的名字改掉了,赐名『萧疏别泪』。 后来想想,师父这名也起的也没多喜气。 万物枯荣更替,花木有开有败,是为常理。 这棵树也就真的一个又一个的目送院子里的人离开了九天扶摇宗——最先走的是严云鹤,他凭藉过人的灵力和努力通过弟子试炼,成功进入了九天扶摇宗的管理层,率先搬离了他们的弟子居。大师兄李寒灯随着境界的提升常年漂泊在外,寻求突破。最爱黏着她的丁叮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成天神出鬼没,开始有意和她保持距离。
第70页 后来,死而復生的季容初再醒来时,觉得像是一场梦。 她只记得昨天还在和师兄妹谈天说地,梦想着寻求大道得道成仙,一觉醒来却成了孤家寡人,还是残害同门的罪人。 万物枯荣更替,花木有开有败,是为常理。 孤身一人的季容初在树下坐了一夜,想了一夜。 第二天,她在严云鹤以及一众执法堂弟子的带领下离开了这里,到太吾山服她百年的刑期。 「李寒灯……」 低矮的破旧屋子之中,躺在床上的女子紧闭双眼,她脸色苍白,额角的鬓髮被汗水浸湿。她下巴不自觉的抬高,像是为了舒缓痛苦一般不停的喘息着。 她的手被人握在手里,那人听见她念的名字时身体一僵,随后无奈似的勾了勾唇角,他说道:「季小仙子,你那师兄不在这里,现在握着你手的人可是我啊。」 女子又低声呓语了几句什么,玄劫俯身将耳朵凑到她的唇边,顺手将她额边的汗水拭去,又听见她像是有些委屈的轻声说道:「我死后,别让……丁叮噹……」 她应该是陷入了昏迷所带来的梦魇,要是放在平时,她是绝对不会用这种虚弱又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语气说话的。 玄劫的脸上此时没有带着平时的笑意,他明知陷入昏迷的人听不到,却仍低声安抚道:「你不会死的,季小仙子。」 她眉间的花纹时亮时黯,眼角沁出一滴泪,与汗水一同被玄劫拭掉。 屋门被人推开,一个驼背的老人走了进来,他身上带着些许常年浸染出来的菸草味儿,身后还跟着一位少女,正好奇的往床上的女子身上打量。 老者问道:「她的灵海还是闭不上?」 玄劫没说话,握她的手更紧了些。 他此时没有穿上衣,白色的绷带将他精壮的上身缠的严严实实,还是沁出一层鲜红的印记。他下身仅着一条黑色武者裤,银髮披散着,散落在肩背上,遮住了一部分的黑色魔纹,却仍能从银髮的缝隙中看见一部分魔纹从他的脸上延伸到胸部,又一路隐入他腹部裤腰里。 玄劫出神的说道:「老头,我的魔气可以吞噬掉灵气,我用魔气围住她的灵海,至多一炷香的时间,她的灵海就会停止吐纳灵气了。」 「然后她也变成魔修,以后就和你成了一条道儿上的人?」 老者轻哼一声,「你这算盘打得倒是响。」 「不错。」 玄劫自嘲的笑了笑,他自言自语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要能救她的命,什么都无所谓。」 老者冷漠道:「你要用什么歪门斜术我不管,要是你控制不住自己,就带着你的小情人死的远点,别脏了老夫门口这块儿地。」 说罢,他一推屋门,离开了屋子,他身后的少女担忧的看着坐在床边的玄劫两眼,将送来的药放在一旁的桌上,跟着老者离开了。 少女忧心忡忡,她临走前胆怯的看了眼面色阴沉的玄劫,出门后,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那姑娘还有多久能醒呀?」 老人不紧不慢的伸出手,比了个一。 少女大惊,根据自己的经验推测道:「师父,您是说她一辈子醒不过来了吗?」 老人缓缓说道:「再有一个时辰,她的灵海还是这样不要命的吐纳灵气,就会爆体而亡。」 此时的季容初就像是在沙漠前行了多时的旅人,她在口干舌燥之时想要喝一点水,然而真当口舌碰到水的一瞬间,她却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身体,恨不得将一整个海洋灌进胃里。 少女呆呆的说道:「所以,师兄刚刚说用魔气围住她的灵海,是为了救她?」 老人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是救她,还是害她,得看她自己怎么想的了。」 自从上次天劫仙魔大战,修真界差点尽毁于此战,后来魔修战败,被赶去了暗无天日的魔域之中,从此后魔修和仙修一直势同水火。季容初出身于正派仙宗,还是剑圣的独女,若是让她堕为魔修,在正派修士看来怕是要比杀了她还难受。 那少女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她回忆着自己在宫墙外守着的时候,感受到的灵气异象,不解的说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吐纳灵气如此之快的人?我从未见过,当时真吓了一跳呢。」 现在你见着了,只不过马上就要死了。 老者心里冷漠的想着,他知道就算隔着一道门,两个人的对话估计也被里头的狼耳朵听的一起二楚,所以嘴上没有触玄劫的霉头。 天生灵体他也没见过几个,惊才绝艷是真的,个顶个的惹人烦也是真的,不过这些人倒是有个统一的特点让他印象深刻——死的早,又早又突然。 像季容初这样在斗法中强行催开灵海,承受不住灵气爆体而亡的算是其中极为正常的死法,还有的人聊着聊着天突然就说自己要飞升了,下一秒摇身一变化作窜天猴,快速膨胀的灵海带着整个身体直冲天际,最后像烟花一样炸开消弭于天际。 他哼了一声,「你没见过的多着呢。」 正如老者说的,玄劫知道留给季容初的时间不多了。 她的每一次唿吸都席捲着大量的灵气被吸入她的体内,本就伤痕累累的灵海随着一阵阵激盪带来不可想像的痛意。 季容初在昏迷中皱着眉,口中还在呓语着支离破碎的话语,她好像在梦里回到了在九天扶摇宗的日子,在和自己的师兄妹说着什么。
第71页 玄劫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腹部上,他的手向来很稳,这种稳不仅来自他有力的手部肌肉,更来自于他那杀人不眨眼的极近冷血的心理素质。然而在此刻,他摸着女人柔软而脆弱的小腹,竟有些微微颤抖。 隔着最外层的一层皮肉,再往下几寸就是季容初的灵海,他只要将自己的魔气注进去,那片荡漾着柔和木灵气的灵海就会被魔气侵蚀,彻底封闭结出魔丹,季容初从此之后便和他一般是个魔修了。 如果季容初真的成为魔修,那她必然会经过相当一段漫长的虚弱期,他就可以顺理应当的将季容初带回魔域,细心呵护她的身体和心情。他有信心在那段时间里让季容初爱上他,再编出很多很多的谎言,让她相信她的那个师兄已经死去,她再也回不去九天扶摇宗了。 也许季容初会伤心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对比起魔修漫长的一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他会慢慢填补上她心口的一切伤口,她的师门,亲人,宗派的存在渐渐都会被他排挤出去,重新填补上他的存在。 那个时候,她就离不开自己了。 玄劫也说不清自己此刻颤抖的手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他本来就是不多光明磊落的一个人,他也心知自己的想法有多么龌龊噁心,但是那短暂的关于和她在魔域一同生活的幻想,也足够让他沉迷了。 他听见自己体内有个声音对他说,别再等了,还有一个时辰,你不帮她,她就醒不过来了。 再等等罢。 玄劫对自己说,他脑中的理智和欲望做着拉扯,垂眼看向床上无知无觉的女子。 此时,季容初的胸口处亮起一团青色萤光,那些柔和的光芒散落入她的四肢百骸,无声的修復着她快要破碎的灵海。 她的双眉展开,似乎不像刚刚那么痛了,唿吸逐渐平稳下去,双唇也恢復了一点血色。 等她醒来,你就没有机会了。 玄劫体内的声音蓦然提高,勾动着他的妄念,那个声音无比清晰的说道:你知道前几天她在皇宫里的时候,玄如意跟她说了什么吗,他一定已经拆穿了你的谎言。她会怎么想,你是个十恶不赦的骗子,任你怎么摇尾乞怜,也绝不可能再在她身边了! 他的心脏像被人狠狠的攥了一下,一瞬间本来淡去的魔纹又如同苏生的藤蔓死死扒在他的身上,他坐在涌现的黑雾之中,什么都不做,就俨然是一尊神鬼志怪里描写的俊美邪神。 屋外的老者轻嘆了一声,他手中的菸斗抖出一缕白烟,那白烟像是尖细的长针,又像是柔软的丝线,从门缝中悄无声息的钻了进去,它不怀好意的靠近玄劫,如同在盘算着用什么方式将他一击刺杀。 然而就在这时,那屋内的黑雾骤然散去了。老者一挑眉,将那缕白烟收回了菸斗之中,嗤笑了一声:「丫头片子,命到挺硬。」 床上的女人睫毛颤了颤,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玄劫?」 第34章 血印 季容初尚未完全清醒,她将将睁开眼睛,看见了满屋子的黑气,迷迷煳煳的想到:我这是到阴间了吗? 她这个念头刚升起来,不知为何竟然升起一种如释重负感。她心神刚一松,突然掌心传来痛意——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催的死死掐着她的手,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抓的变了形,偏偏自己又口干舌燥,痛唿都卡在了喉咙里,哼都哼不出来。 但也多亏了这一点痛意,将她的精神又硬生生重新拢了回来。季容初像是被惊醒一般的想到:不对,我费劲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绝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她使劲儿撑开了沉重的眼皮,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玄劫?」 季容初这一声说出来,剩下的就没有那么困难了,刚刚的黑雾像是幻觉般散去,她眨了眨眼,看清了身边的男人和陌生的天花板。 「嗯。」玄劫抓着她的手像是被火燎到一般飞速的松开,他哑声道:「你醒了。」 他摸我肚子干嘛? 玄劫撤开双手的同时,季容初感到腹部一凉,她满心疑惑的想道,她刚刚半死不活的,要试不也应该是试唿吸吗? 但这不是当下最要紧的问题,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玄劫,发现他虽然被包扎着里三层外三层,但是好歹没缺胳膊少腿,不由得放下心来,嘴唇一扯,像是勾起一个笑来。 玄劫拨动了一下她额边的碎发,眼色深沉,「笑什么?」 季容初觉得这个动作有些暧昧了,但是她一想他们两人还在皇宫里接了吻,脸瞬间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她胡乱说道:「没什么,当时逃出来的时候你都被箭扎成个刺猬了,没想到你醒的比我早。」 玄劫面色如常,调侃道:「季小仙子,我可没有昏过去。」 「是吗?」季容初动了动眼珠,像是在回想,「我不记得了,只知道你身上全是血,快要摔在地上了,我本来想带着你继续跑,但是灵海突然特别疼……」 她顿了一下,突然转移话题道:「这是哪儿,谁救了咱们?」 「这是我一个旧相识的老巢,那些人应该寻不到这儿,放心。」 玄劫解释道,他说完以后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季容初身上。他的眸上此时没有蒙着黑布,有些许的对不上焦,那银灰色的眼珠像是蒙上了一层白朦朦的翳,莫名显得有几分阴沉。
第72页 季容初道:「你的眼睛……」 「没事,」玄劫随口说道,「老毛病了,过几天就好。」 季容初盯着玄劫的脸出神,他轮廓深邃,鼻樑挺直,长眉乌黑。可是虽然他长相俊美,但是神色一冷下来就显得乖戾,像头荒野里守着自己领地的孤狼。 尤其是还带着魔纹的时候,更多几分邪气。 她突然晃过神来,玄劫是魔修啊。 从她对玄劫身份起疑的那瞬间起,各种事情就接二连三的袭来,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和玄劫谈一谈,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到那天玄如意和她的谈话过后,玄劫的身份就一直沉甸甸的压在她心上。 现下两个人正好在一起,也许是个谈话的好时机。 季容初刚张开口,那边玄劫感受到了她注视自己的目光,却突然别了别脸,他站起来说道:「你再睡一会儿,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吧。」 他平时无论是在何种境况下都显得游刃有余,此时却难得露出了一点不自然。他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说这话时眼瞳快到不可捕捉的亮了一下。 季容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好不容易聚起的精神又涣散起来,一股昏沉的困意涌上心头,当下头一歪就重新睡了过去。 玄劫凝视着她的睡颜片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靠在墙边的老人懒懒的抬了下眼皮,道:「呦,出来了。」 玄劫没有说话,那老人倒是笑了两声:「让老夫猜猜,你现在是在高兴还是后怕?或者后悔,没有早点动手,那可就是错失良机咯。」 玄劫面上笑着,声音却冷,他答道:「只要尚有选择,我不会让她如我这般入了歧途。」 「是么,」老人悠悠的说道:「我倒是看着你就像她命里的那道『歧途』。」 玄劫倒是也不生气,淡淡的说道:「或许吧。」 「啧啧,真是奇了,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自知之明了。」老者颇为惊诧的看了他一眼,悠哉说道:「算了,我可不敢惹你,小狼崽子,急眼了连亲爹都敢咬。」 听老者说他弒父,玄劫却没有动怒,反而喑哑的笑了起来,「还得多谢老师的栽培。」 「我可没有怎么栽培你,天性如此,还用人教?」 老者道:「里面的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招惹了你,被头狼盯上,真是倒了大霉咯。」 两人站在檐下,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带着明朗的天光,落在院内积着雪的空地上,这里是个很常见的四合小院,随着吱扭一声,对面的房间门被推开,走出一位少女,正是刚刚跟在老者身后的那一位。 「师父,师兄。」 她卸妆后露出的脸蛋清纯可人,一双眼睛极亮,两耳上带着银质的蝴蝶耳坠儿。她手中端着一碗汤药,怯生生的看着两人,说道:「听说屋里的姑娘醒了,我去将熬好的汤药端来了。」 玄劫伸出手将她手中的药碗接住,道:「给我吧。」 「小心烫。」 少女嘱咐了一句,将碗递了过去,她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太烫了,碗里的汤药左摇右晃的,到了玄劫手中渐渐平息。 「等会儿。」 玄劫刚要推门进去,老者伸出干瘦的手臂,用细长的菸斗拦住了他,他眼神饱含深意,道:「我刚看这丫头八成救不回来了,有件事就没跟你说,现在既然人醒了,我还是跟你提一嘴。」 玄劫定定的望着他,听老者说道:「你跟我说过,这丫头的魂儿被打散过一次,从而忘掉了许多记忆。」 「不错,怎么?」 「那就不对咯,有两件事。」 老者将菸斗收了回来,不紧不慢的嘬了一口,「其一,她的魂儿好端端的,但是灵台上被人下了一道血印,将她不少记忆给封住了,压根跟魂儿没关系。」 玄劫握着药碗的手一紧,老者又道:「你先别紧张,这道血印非身边极为信任之人下不了,多为家中父母长辈才有资格下,既然下了,一般人也抹不掉。」 老者看了眼玄劫的脸色,揶揄道:「指不定人家就是怕你将人拐跑,特地将和你有关的记忆封了。」 玄劫没受他的挑衅,他痞笑一声,坦然道:「那又怎样,已经拐跑了。」 「……」 老者小声骂道:不要脸。旁边的少女贊同的点了点头。 玄劫问道:「其二呢?」 老者伸出手,道:「刚刚那条是看你在我这里学过艺,免费送你的,第二条得拿东西换。」 玄劫想了想,扔给他一个小印章,老者接过来,看清了以后终于吝啬的露出一个的笑容,不再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笑声了,「翻云覆雨印,好东西。你杀翻山老儿的时候带走的?没看出来,你还有点家底。」 「别废话,」玄劫不耐烦道,「继续。」 「不尊师重道的东西。」 老者将印章收了,他骂了一声,继续说道:「其二,这丫头没有心跳,你可知道?」 还没等玄劫说话,那少女先叫了起来,「师父,人没有心跳,不就成死人了吗?」 老者恨铁不成钢的又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就不能稳重点,庄小蝶。」 庄小蝶捂着脑袋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老者继续道:「她的心脏受过伤,我用灵力探查她身体时发现,她的心脏被用一种冰系的术法冻住了,一直保持着被人刺穿时的状态,只来得及流出一滴血。」
第73页 玄劫不咸不淡道:「你这老头子别信口开河,我明明感受到过她的心跳。」 「小幻术罢了,」老者道,「别说你了,她自己都不一定知道自己心脏在冻着,都成个冰块子了,要是真动起来,那不得是心如刀绞啊?」 庄小蝶听见老者这么说,不由得紧紧皱起双眉,捂上自己的胸口,她心想:那得多疼啊? 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身边有股寒气,不由得打了个颤,她往寒气的来源瞅了一眼,只见玄劫面色一如既往,看不出什么反应来,可就是莫名其妙的有点瘆人。 老者嘲讽的笑了两声,他顺手将菸斗往墙壁上一敲,抖出一些灰后重新放回嘴里,老神在在的说道:「别想了,你救不了她。你有本事解了她心上的法术,她一样会因为心口受创而死,这招看似阴狠,也吊着她的命。」 玄劫突然问道:「还有多久?」 老者一挑眉,道:「你说她心上的法术?约摸着还能维持个......一二十年吧。」 玄劫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庄小蝶则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手中滚烫的药碗,他像是感觉不到烫似的,依旧稳稳的端着。半晌,他问道:「刚刚说的那道血印,你有办法解开吗?」 老者本来耷拉着的眼皮底下露出一点惊讶的光来,「呦,不打算再哄骗人家了?嗯……可以一试,不过提前说好,那可是另外的价钱啊。」 玄劫没多说什么,他点了点头,推门重新进入屋里。 庄小蝶看着他的背影,像是有些不解,「师兄不是很喜欢屋里的那个姑娘吗,他刚刚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要是什么都让你看出来,他早死了千百万回了。」 老者看着自己好像有点呆的小徒弟,郁闷的吐出一口烟,心想自己造了什么孽,两个徒弟一个靠谱的都没有。 良久,他靠在墙边,又轻嘆道:「天生灵体啊......」 屋里,季容初还在静静的沉睡着。 她似乎很容易做梦,每次睡觉都不踏实,有时候手脚还会无意识的扑棱几下。这和她白日里的表现不太一样,总体来说,季容初算得上是个踏实而稳重的人,这可能和她多年一直在宗门里一直待着有点关系,木属性灵根特有温和的气质也多少影响着她的性格。 玄劫则正好相反,他很多时候行动完全自身的经验和直觉,像是个觅食的野兽,即使事关生死,对他也不过是眨眼就能决定的事儿。 玄劫将药碗放在一边,刚煮出来的药很烫,他不急将季容初唤醒,反而盯上了季容初身旁床上的一片空地儿。 ……感觉很舒服。 于是他再一次行动快于思考的动了起来,只见他利落的一翻身上了床,悄无声息的躺在了她的身边,驾轻就熟的简直像一名熟手的刺客。 鑑于这名刺客日思夜想的女子此刻就睡在他的身边,于是他不客气的伸出手臂一揽,她顺势就枕在了他的怀里。 玄劫看了一会儿,又没忍住,亲了亲女子的发顶。 他动作亲昵自然,像是在梦中做过无数次一样。 怀里的季容初无知无觉,全然不知道有个人在对自己耍流氓,她觉得头上被人弄的有些痒,不耐烦的伸出手拍了他一巴掌。她的眉蹙起来,不是因为被梦魇住了,单纯就是在睡眠中嫌弃身边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烦人。 这样再看她的面容就显得有点孩子气了,还流露出一点儿平时不会留露出的骄矜神色,也许这副表情更适合她——她本来就剑圣孟擎宵的女儿,不就应该在锦绣花丛中顺风顺水的长大,修习无双剑法或者灵术,在无数人的仰慕中在修真界留下一段无双佳话,放歌纵马,快意人生。 他感受着怀中人不太明显的心跳,似乎感到一种冰封的凉意。 玄劫心里想,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吃这么多苦呢? 他随即又自嘲的想到,要不是因为这些苦,他多半此刻是没资格出现在她身边的。 玄劫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感受着怀中温暖的身体。季容初的黑髮与他的银髮绞在一起,他伸出手将两束很细的头髮编在一起,一黑一白紧密的贴合在一起不分彼此,却又那么的泾渭分明,仿佛生命中一条剪不断又解不开的死结。 片刻贪欢。 第35章 旧年 季容初不太喜欢喝药。 但是她知道出门在外不能娇气,眼下养好身体才是要紧事。于是她面无表情的接过玄劫递过来的药碗,面无表情的将温度适中的药汁吨吨吨灌进胃里,又面无表情的重新躺了回去。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身旁的床单,心想:咦,为什么我旁边的床单这么皱? 季容初很惭愧,她觉得是自己睡觉太不老实了,以至于附近一大片的床单都惨遭她的□□。 真正的罪魁祸首自然地接过她喝完的空碗,一脸淡定,他将碗清洗过后回到了屋子里,小心的将门关好,保证屋外纷飞的风雪不会侵扰到屋内的人。 他回头看向季容初,问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季容初摇了摇头,说道:「已经没什么事了。」 人生在世,即使是大部分时间待在九天扶摇宗里的季容初,也难免有遇见意外的时候。 她不是第一次灵力暴走了,遇见岚纯这样讨厌又强大的对手,只有这样不得以的方法去强行提高自己的灵力。每次灵力暴走的后遗症也不同,最危险的一次她因为灵海过渡收纳灵气而险些被炸掉身体,是师父太微匆匆赶回九天扶摇宗,出手强行封闭了她的灵海。
第74页 这次运气真好啊。 季容初想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在强行催发灵力之后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了,却没想到竟然扛了过来。 「那就好。」 玄劫笑起来,他状似无意的说道:「对了,季小仙子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季容初看着玄劫,他脸上的魔纹已经淡了不少,还穿上了一身高领的黑衣,银髮仍散在背后,又挡住了一部分脖颈上的黑色花纹。 他从房门处走了回来。去掉黑布的遮挡,他银灰色的眼瞳虽然微微涣散,看人时但是却平添了几分柔和,将身上的煞气都沖淡了不少。 ……竟然有一种乖顺感。 在季容初认识玄劫之前,她一直认为魔修各个都是张牙舞爪,青面獠牙的样子,至少是和『俊俏』两字搭不上边的。直到见了玄劫之后,她才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多美貌魔修三言两语就勾引得正派仙子一同私奔的传奇话本,实在是外貌的欺骗性太大。 在知道玄劫是魔修之后,她也曾短暂的纠结过一阵儿,不过后来她才发现,魔修的身份还不是最紧要的。 真正让季容初比较头疼的,是玄劫的身世。 她始终记得那天玄如意跟她说的,玄劫并不是她真正的未婚夫,而是冒名顶替来的。 玄如意口中,玄劫是一个心怀叵测且狼心狗肺的魔修。可是偏偏玄劫一路上对她那么好,可以说是为她赴汤蹈火了。季容初觉得,别说是未婚夫,就算她亲爹在世,也不过就做到这样了。 面对这样的一个玄劫,就算季容初的心是石头做的,也被捂热了不少,那天玄劫主动吻她,她没有推开不仅是因为错愕,还是一点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甚至觉得玄劫吻上来的时候,比她还要紧张,才是那样小心翼翼的试探。 如果玄劫身上没有那么多秘密,那么多复杂的背景,单就他这个人来说,可以称得上是个完美的道侣。 但偏偏,季容初从来没有动过找道侣的心思。 修士间结为道侣的少之又少,甚至都是避之不及的。寻常凡人的夫妻之间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搞不好就是一笔烂帐,更何况是老天爷眼皮下行走的修士。从两人决心结为道侣的那一刻起,就会被天道视为一体,从此后气运交融,同生共死,一人陨落,另外那人绝没有独活的可能。 季容初不懂,人生枯荣聚散无常,何必非要牵扯一个人与自己上路呢? 这通天的大道,她早已做好一人走到终路的准备。 季容初重新从床上支了起来,她出声问道:「也没什么,你如果不忙的话,能讲一些我们小时候的事吗?」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最近总是做梦,有时候在梦里看见了一些东西,醒来就什么都忘了。你跟我多说一些我们小时候在北境的事,我也许晚上就梦到了,能回想起来一点。」 玄劫似乎早就料到她会问什么,他勾了勾唇角,似在回想,「季小仙子想听我讲故事,自然是求之不得,让我想想从哪里说吧。」 他凝眉思索了片刻,道:「我想想……就从第一次见你开始讲吧,不过时间隔得有些久了,有些记不清了,别介意。」 季容初摇了摇头,表示当然不介意。玄劫道:「我还记得你来的那年正好赶上北境的寒潮刚结束,那年天气反常,连着下了一个多月的雪......」 季容初好奇的问道:「寒潮是什么?」 「一种天灾,」玄劫答道,「北境每隔几十年就会有一阵极强的暴风雪,就是寒潮。」 「那时候出不去门,又没什么好玩的东西,我就只能在书房里念书,本来正无聊,突然有宫人来传话说父王找我,说要带我去见一位贵客。我换了身衣服就去等着见你,等了好久你们才来。我本来都不耐烦了,结果……」 季容初好奇道:「结果?」 「看见你的时候就消气了,」玄劫低笑了一声,比划了一下,「当时你被剑圣抱着,穿着一件又白又厚的袄,隔着老远一看,我还以为剑圣抱了个雪球到殿里。」 「……」 季容初郁闷道:「然后呢?」 玄劫笑起来,一挑眉毛,「然后就一见钟情了。」 季容初无语,她说道:「正经点。」 「刚刚说的就是正经的,」他正色道,「剑圣把你送到北境是为了给你治病,你就留下来了,我爹让你直接住在宫里,剑圣没有同意,他在皇宫附近买了个宅院让你住下,安顿好你就一个人走了。」 「你虽然不住在宫里,但是平时修习都是进宫与我一起。」 玄劫回忆旧事,嘴角始终噙着笑意,「你刚来北境,教书的夫子说话你听不懂,课业都是我帮你做的,考校时我想着法儿的帮你作弊,后来被发现了,把那老头儿气的够呛。」 季容初忍不住发问道:「我挨罚了吗?」 玄劫摇头道:「谁敢罚你。」 「那你呢?」 「也没有,」玄劫笑意淡了些,「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没人敢对我动手,重话都不敢说一句。」 那他俩双剑合璧,岂不是皮的无法无天了。 季容初心想道,又听玄劫继续说:「唔,你那时候书没读几本,但是武却学的很不错,大家都夸你继承了剑圣的根骨,将来有大作为。」
第75页 季容初刚听他说自己身体不好,她心念一动,问道:「那学武的时候我帮你了么?」 玄劫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想帮也帮不上,我那时不习武,只在一旁远远望着你。」 季容初有些惊讶,现如今的玄劫怎么看身体都十分强悍,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幼时病弱的样子,她道:「你现在身手很好。」 「那都是后来的事了,」玄劫淡淡道,「嗯,后来。剑圣有时候来北境看你,他来的那几天你就不来宫里陪我了,所以他每次来北境我都担心他是来带你走的。于是我就去问我爹能不能娶你,让你留在北境,等长大了当我的王妃。」 「他让我去问问你的意思,我就去你家向你求婚了。」 季容初以为这就是那张婚帖的来歷了,然而,玄劫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然后你拒绝了我,因为你嫌北境太冷了,说你的木灵根都冻的不发芽了。」 「……」 虽然话说的比较直接,但是季容初还是比较贊同自己儿时的想法的。 玄劫脸上带着调侃的笑容,仿佛被拒绝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季小仙子当时可真是伤透了我的心,第二天我就病的倒床不起了,你当时也许是看我快要病死了,可怜我吧,就同意与我订婚了。」 季容初莫名有点尴尬:「原,原来是这样啊。」 玄劫笑嘻嘻道:「就是这样。」 季容初眼巴巴的还在等他继续讲,他却不说话了,她反应过来在那之后应该没过多久,她就离开了北境,而北境境主被人扳倒,血洗了宫廷,玄劫也就从高高在上的皇子沦为了阶下囚。 至于后来他是怎么成了魔修,又为什么能变成银狼的样子,他不愿意说,季容初也不好再提了。 于是她想了想,换了个话题,「玄劫,你有兄弟姐妹吗?」 玄劫眯了眯眼,笑容淡了点,他说道:「嗯,有一个弟弟。」 和他面上的镇静不一样,在季容初发问的那一刻,玄劫的心勐然沉了下去。 玄如意一定是跟她说什么了。 季容初道:「真的,我认识他吗?」 玄劫道:「不认识。」 他说的笃定,随即又解释道:「他和我不是一个生母,自小就孤僻叛逆,不得宫里人的喜爱,你来之前他就……病死了。」 季容初愣了一下,道:「抱歉。」 玄劫道:「没什么,其实我和他也不是很熟悉,他……一直是一个人在宫里,他得了折磨的人怪病,带着脾气也很怪,也许早逝对他算是一种解脱吧。」 玄劫说完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玄劫说起往事的时候,季容初的目光一直放在他的脸上,他神态自若,侃侃而谈,脸上始终带着和煦的笑意,只有提到他弟弟时恰到好处道黯淡了一下,其余的看不出丝毫端倪。 他和玄如意之中,一定有一个人在说谎。 甚至,两个人都在说谎。 玄如意说谎,她不太在意,因为她知道玄如意图谋她什么,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她早就打定主意一跑了之。但是玄劫不一样,现如今两人的牵扯太深了。 从一开始玄劫接近她,他就怀揣着一种别无所求的态度,如果是他在说谎,如此的苦心经营,将自己想要的东西藏的那么深,即使豁出性命也不肯轻易吐露,那他图谋的就未必是什么身外之物了。 季容初不怕他图谋自己什么,毕竟雇个打手还要花钱,更何况是玄劫这样身手出众,又忠心耿耿的? 她怕的是玄劫想要的东西,自己给不起。 季容初突然说道:「玄劫,你还记得在太吾山上的时候,我说过此间事了,必会回报你的恩情,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或者喜欢的东西?」 玄劫的手指无意识的颤了颤,似乎没想到她突然提起这个,随即勾了下唇角:「听季小仙子的意思,是想赏我点什么?只是你大病未愈,不急着论功行赏。」 季容初道:「我尚在逃亡之中,唯恐无端再牵扯了旁人进来,实在不敢多留此处,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她这话说的真挚,语气中还带着点歉意,却话里有话的将两人的关系划清了一条分明的线。 玄劫假装没听懂季容初道弦外之音,没心没肺地笑道:「这不算什么,季小仙子放心,此地是我一旧识的老巢,能到这儿来的都可算作一家人,何必分什么你我,你在这里安心养伤便是。」 季容初:「......」 玄劫一句话,又稀里煳涂得将两人划到了『一家人』的关系里。 看着玄劫带着笑意的目光,季容初算是明白论起不动声色的绕弯子,她估计还得修炼二十年才能绕过眼前这个人。 她索性单刀直入的问:「你就没什么想要的?」 玄劫却迟迟没有开口。 他散乱的目光不知为何在此时微微拢起了一点光芒,皆放在季容初身上,虽然他平时也爱盯着季容初看,但是今天却格外幽深,与其说是在思索着什么,不如说是在做一个抉择。 季容初都快被他盯着的不自在了,道:「没想好么?」 「不,」他缓缓道,「我在想向季小仙子要点什么,才能让你对我稍微安心一些。」 第36章 真心 玄劫这句话一说出口,季容初就知道自己的心思多半已经被他猜了出来,他确实有几分洞察人心的本事,还直接将问题挑到了明面上。
第76页 季容初还在斟酌该怎么和他说,他却率先开口问道:「是玄如意跟你说了什么?」 季容初说:「他是说了一些,只是……」 只是季容初刚刚所说之话也并非完全是试探,更多是出自她真心。 她不觉得少年时的一点情分足够让一个人陪着她出生入死,即使真有这么傻的人,季容初也是不愿意让别人为自己这样做的,她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不求回报的付出,尤其是他期望的回报自己可能支付不起。 更何况那是一段她已经忘却的记忆,玄劫做的越多,她越觉得亏欠。 太微曾经说她的心性有几分像她父亲,她当时不知道师父何出此言,吓得连续好几天反省自己平时待人接物哪里有疏忽,有没有在不经意之间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后来,她才看见那本孟擎宵留下的《恩仇录》时,才有点朦胧的感觉。 剑圣孟擎宵一笔一画书写下的《恩仇录》,别人与他的仇大多几句了了带过,别人对他的恩无论是再怎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却都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他临近飞升的那段日子住在还没有改为监牢的太吾山上,只有季容初一人陪着他。 他写完后将《恩仇录》交给了她,让她大概对仇录里提到的人有点儿印象,以后见到了好赶紧跑路。 而若是见到了恩录里出现的人,他日若有机会,则最好能替他偿了当年的恩情。 那时恰逢季容初刚跟孟擎宵出现了激烈的家庭矛盾,大吵一架后天天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她拿到书后当着孟擎宵的面儿将书垫了桌角,他也没说什么,没过几天就飞升去了。 季容初也不是爱跟人较劲的性子,还是一个已经不在凡世间的人。剑圣飞升后他的洞府也充了公,宗门里派人来收拾的时候,她又偷着将桌子底下的那本书抽了出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收进了自己的储物戒里。 她心想:若是放着玄劫这样下去,我死前要是也写个《恩仇录》,里面恐怕都写不下他。 季容初垂了垂眼睛,没有将刚刚『只是』后面的内容说出来,道:「你救我,帮我,按理来说我不该疑你,抱歉。」 她大病初癒,脸色还是煞白,漆黑的眼睫一垂,看起来有点可怜,又看得让人心痒。 玄劫一本正经的调笑道:「没关系,我本来就名声不好,你怀疑我才是应该,要不然警戒心这么低,哪天走在路上被人卖了还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寻你?」 季容初的手攥了攥被单,似乎在烦恼怎么跟他说清这件事,她开口唤道:「玄劫……」 玄劫却打断道,「季小仙子,不必说了,我想到了个可以让你安心的办法。」 这时,她的手被玄劫拉住,她愣了一下,感到玄劫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浑圆而光滑的东西。她不明所以的摊开手掌一看,一颗黑色的珠子躺在她的手里,圆润而有光泽,在她莹白的掌心中恍若一颗黑色珍珠。 季容初怔愣了片刻,在她感受到那颗其貌不扬的小珠子里凝实的能量的时候,随即汗就出来了,她的声音有点抖,「这,这是什么?」 玄劫轻飘飘的说道:「我的魔丹。」 季容初:「?!!」 季容初手一抖差点将这颗珠子丢出去,她反手握住玄劫要抽回去的手,压低声音道:「你疯啦?给我这个做什么,收回去!」 玄劫无赖的一挑眉,「命给你咯,季小仙子不想要,就从窗户丢了吧。」 季容初在准备开口前预设了一百个可能,却万万没想到玄劫竟然将魔丹给了自己。魔修和仙修一般都有内丹,唯一的不同就是仙修的内丹不能离体,而魔修的魔丹可以取出体外,即使他们本体被消灭,只要魔丹脱逃,再找一具身体夺舍依然可以活下去。 所以对于魔修来说,魔丹才是他们真正的命门。 季容初不知道玄劫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癫,他面上看起来仍是云淡风轻的,做事却让人感觉像个十足的疯子,就像是听了她哪句话后,突然没了分寸似的。 她咬牙切齿道:「我不要,你收回去。」 玄劫的声音很淡,仿佛季容初手里的魔丹和他没什么关系,「我说过,你不想要,就丢了吧。」 季容初在修真界混了这么多年,没见识过这种对她『掏心掏肺』的无赖,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 两人四目相对,玄劫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还是一副温顺又无所谓的样子。季容初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激烈的跳了两下,她对玄劫的这个举动弄的不仅是措手不及,各种情绪都一齐涌了上来,惊讶 ,愧疚,迷惑……直到听见他无所谓的语气,化为了一腔愤怒。 这人怎么就对自己的性命看的这样轻呢? 这虽然是玄劫的自由,但是这个认知却让她不怎么好受。 她板起了脸,一字一句的威胁道:「你以为我不敢扔是吧?」 玄劫抿了抿唇,不知悔改的笑了一下,说道:「任你处置。」 季容初气急反笑,她点了点头,当下也不再客气。她手腕一翻,腕部的力量带着两指一甩,瞬间那颗珠子快若闪电的飞了出去,啪的一声将纸煳的窗户打破一个小洞,被射去外面消失不见。 刺骨的寒风从窗户破了的小洞里吹进来,细密的雪花无声的吹进温暖的室内,落在窗台上渐渐融化,化为渐凉的水汽悄无声息的将室内的温度拉低。
第77页 「哎哟——」 窗外传来一声少女的痛唿,「什么东西砸我脑袋了?」 季容初:「……」 怎么还误伤了。 屋内这个魔丹被扔了的人倒是坐的十分安稳,他眼皮半翕着,听见外面少女的痛唿时还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 季容初算是彻底没脾气了。 她心想: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人家自己都不在乎,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呸呸,我不是太监。 她看见玄劫稳如泰山的样子,莫名还是有点来气,道:「有种你就别去捡。」 玄劫道:「既然被季小仙子扔了,我为何要捡?」 季容初:「那是你的魔丹,你不捡谁捡?」 玄劫神色淡淡的说道:「我说过它是你的,你不要它,就是它的命,那就让它在雪里埋着吧。」 他一顿,又道:「不过如果我是你,就会把它留下,毕竟它还算有点用处。」 他这句话说完后,季容初就算再傻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已经把自己的魔丹给了季容初,代表季容初可以随意支配他,任她揉扁搓圆也不吭一声,就算她真的捏爆魔丹,也绝不会张嘴说一个不字。 玄劫口中说的是魔丹,其实也是他自己。 季容初已经无法考虑这是一招苦肉计了,毕竟将自己魔丹掏出来给别人这种行为又蠢又危险,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修士都不会这么做。 这就是玄劫想出来取信于她的方法,季容初一时不知道该说他轻狂还是愚蠢了。 季容初说不出来她是什么情绪,她轻哼了一声,道:「你还信命呢?」 玄劫笑眯眯的答道:「季小仙子安排的,我就信。」 这时,屋门传来咚咚两声轻响,打断了他们的话。屋门被推开一条缝儿,一个少女勉为其难的将脑袋探了进来,小声道:「打,打扰一下,我能进来吗?」 季容初没见过这位少女,她望向玄劫,玄劫言简意赅的介绍道:「庄小蝶,那天接应我们的就是她,进来罢。」 季容初还依稀记得从宫里逃脱时候突然散开的靛青色蝴蝶,她看着少女十分拘谨的走进来,向她感激的笑了笑,说道:「幸会,我叫季容初。那天的蝴蝶就是你幻化出来的?好厉害的术法,真是多谢你了。」 庄小蝶脸上一红,道:「小障眼法,那不算什么,我不如师兄。」 师兄? 季容初转头看玄劫,玄劫耸了耸肩:「前师兄,我已经被逐出师门许多年了。」 庄小蝶睫毛扑闪扑闪着,露出一双极亮的眼。她走到近前,说道:「我刚刚从外面经过,有个东西从你们屋里飞了出来,我捡到了就给你们拾回来了,这是你们谁的东西?」 庄小蝶将手里拿着的东西展示给他们看,那是一枚戒圈是草环形状的戒指,做成了两片叶子托出一朵银白色小花的样子,线条流畅,没有多余华丽的雕琢,虽然样式是女子比较青睐的,但是尺寸却比寻常女子手指粗细的尺寸大了一圈。 玄劫怔了一下,转过头看向季容初,像是明白了什么。 季容初没想到自己小动作这么快就被意外拆穿,她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说道:「是我的储物戒,刚刚一不小心,被我甩飞出去了。不好意思,是不是砸着你了。」 她说完,又怒视突然朗声笑起来的玄劫,「你笑什么,不许再笑了!」 玄劫听见的强忍住笑意,只是双肩扔在不停发抖,他失焦的双眼又重新聚起一点光,微微抿着的唇也不受控制的翘起来。 庄小蝶也不知道储物戒被甩飞出去哪里戳到了他师兄的笑点,一脸迷茫的站在原地。 虽然这事儿听着也是够离谱的,但是在她心里她师兄的笑总是带着点戾气,像是盘算怎么将敌人猎杀的野兽,基本和报丧鸟的啼叫是同一危险等级——一出现就要有人倒大霉。 但是这次师兄的笑好像有点不一样,要她说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太上来,应该是没有之前那种阴狠的感觉,倒像是寻常人那般发自内心的开心。 硬要说的话,他有点人样了。 庄小蝶一头雾水的将戒指还给了季容初,道:「哦,我倒是没事。那你以后要小心,这样很容易丢的。」 季容初将戒指重新带了回去,戒指回到她指上的瞬间又严丝合缝地变回了合适她手指的大小,她无奈的一手扶额,「谢谢你,我会注意的。」 这自动能调节大小的戒指还能飞出去,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不明真相的庄小蝶感慨着,已经在心里的给季容初贴上了『灵力很强的煳涂蛋』的标籤。 庄小蝶还有别的事,她将戒指物归原主后就离开了屋子,屋子里又只有季容初和玄劫两个人,一时间谁也没先开口,季容初一脸麻木的看着笑意盎然的玄劫。 玄劫无辜道:「季小仙子,这么看着我干嘛?」 「你,我,算了。」 季容初将藏在手里的魔丹拿了出来,她刚刚假意将魔丹扔出去,其实将自己的储物戒变大了一圈,在出手的瞬间将两者换了过去,从窗外飞出去的其实是自己的储物戒,却没想到这么正好的砸在了路过的庄小蝶脑袋上。 她想了想,认清了自己多半是掰扯不过玄劫的事实。 于是她松了口,说道:「你既然执意如此,就由我来代为保存一阵子。」
第78页 她说完,又有点不放心的问道:「你们魔修魔丹离体真的没问题吗?」 玄劫看她愿意收下,展眉笑道:「只要不离的太远,问题不大。」 「……」 季容初莫名的觉得玄劫用他自己的命给她带上了一条无形的锁链,将两人紧密的捆绑在了一起。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手里的烫手山芋,道:「我总不能一直用手拿着,让我想想放在哪里合适……玄劫,你先帮我找个盒子收起来吧。」 玄劫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可以给你找截绳子,做成项鍊或者手鍊,脚链都可以。」 他回答之流利,简直就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早就期盼有这一天了。 季容初:「……也行,你帮我找找吧。」 玄劫起身去翻屋里的柜子,他刚打开柜门,感到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从背后靠近了他,他假意装作没有发现,将一捆黑色的细绳拿出来后转过了身。 转过身的剎那,他猝不及防的被人按在了柜子上面,玄劫微微低下头,看着制住自己双臂的女子,启唇笑道:「怎么,季小仙子这是打算非礼我?」 他两只手都被季容初制住,身后抵着木质的柜子,他退无可退,竟然主动欺身向前,高大的身形像是将季容初拢在了怀里,一时间竟然说不出是谁制住了谁。 季容初却突然放开了他的手,她无语道:「你想的美。」 两根木藤不知什么时候代替她的手按在了玄劫的手腕上,他目光一撇,这才注意到柜子旁边放着一盆装饰用的盆景,平时就不怎么起眼的放在这里,竟然不知不觉的被她利用了起来,故意让他走到附近然后催发了它们。 玄劫感到木藤将他的手腕制住,明明力道及其微弱,他却丝毫不敢挣脱伤到这些脆弱的木藤,皱眉道:「你的灵海刚刚修復,不能……」 季容初充耳不闻,她一手掐住玄劫的下巴,另一手将魔丹塞进他的嘴里,将他的话打断。为了防止他吐出来,还特意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她望着玄劫的喉咙,却始终不见他有一个吞咽的动作。 「咽下去。」 季容初认真的说道:「性命是很珍贵的东西,不要随便把它交给别人。」 季容初不太能理解玄劫的行为,毕竟她自己能保住自己的小命都不错了。哪还有闲心捏着那么一个大活人的魔丹,就算那人是心甘情愿的,她也害怕烫手。 玄劫垂眼看着她,他嘴被捂住说不了话,也始终没有别的反应。 季容初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她知道玄劫不会乖乖听话,本来准备好了一大串发自肺腑的话来好好劝戒他珍惜生命,却在看见玄劫的目光时原封不动的又咽了回去。 在她的印象里,玄劫的目光大多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随眼一扫,即使身在绝境也是风轻云淡的。而看她的时候会认真不少,总是眼含笑意,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不过面对敌人的时候,他的目光就真的好像荒原中独自狩猎的野狼,发出幽幽的绿光。 季容初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目光,银灰色的眼睛像是一寸寸龟裂的冰湖,他眼中好像还在带着笑,那笑却像是湖上的冰层般逐渐崩塌,有一种被活生生凿开的残忍感,那目光甚至是带着点绝望的,让她的心跟着微微颤动。 他真的不知道该拿什么来留住季容初了。 说玄劫草木皆兵,大惊小怪也好,季容初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让他有种即将被抛弃的恐惧感。 她是知道自己说谎了吗? 他战战兢兢的,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内心的惊慌从脸上收拾好,一如往常的笑着将自己的魔丹给了她,在内心祈求着能为自己加一点值得信任的砝码。 真心是真的,说了谎也是真的,可惜真心是无法剜出来给他人看的,魔丹却可以。 他将自己的魔丹交出去的时机比他想像中还要快,他本来想等两个人关系在前进一些的时候做成饰品送给她,却没想到会这样仓促又直接的塞进了她的手里。 玄劫想:既然季容初对他有猜疑,那就将魔丹交给她让她安心,反正这是早晚的事了,只要季容初愿意多信他说的一点点,无论玄如意跟她说了什么,他都有办法将故事天衣无缝的转圜回来。 最不济,她真的将魔丹捏碎了,自己就坦然的死在她手里。 但让他真正绝望的是,他已经拿出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季容初却不想要。 第37章 不弃 季容初冷不丁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她说完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还捂在人家嘴上,连忙想要将手收回来,却见玄劫喉结一动,顺从的将口中的东西吞了下去。他垂着的眼睫浓密,遮盖在轻微失焦的眼眸上,随着吞咽的动作落的更低,莫名显得有几分色气。 那人恰时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她的掌心,季容初身体一僵,对上了他带着一丝狡猾笑意的眼睛。 她像是触电一般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你……」 她本来手掌冰凉,玄劫的身上却是热的,被他这么一舔,手上就像是冰块上倒开水,自己也说不清是冷是热了。 季容初被他这么一打岔,再看玄劫的双眼时,刚刚他流露出来的情绪就像是一场根本不存在的错觉。那男人无辜的眨了眨眼,好整以暇的说道:「季小仙子,现在可否放开在下了?」
第79页 季容初将他手上的藤条收了回去,玄劫活动了一下手腕,那几条藤蔓其实捆的根本就不紧,在他手腕上连道红印子都没能留下。 她本来以为玄劫还会说些什么,但是他只是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然后向着季容初不咸不淡的笑了一下,推门离开了她的屋子。 玄劫走的不快,被迎面的风雪一吹,背影显得有些许落寞。 他虽然走路姿势如常,但是稍微留意就能看出他踩在雪中的鞋印,左边比右边的深一些。季容初想起来他扮作乐师混入宫里,从她院外路过的时候腿就稍微有点跛,她那时还以为刻意做戏,后来从宫中脱逃,化作银狼的玄劫后腿处确实遭遇了重伤。 需要照顾的不仅是她,他为什么不好好养伤,非在她床边守着呢? 季容初下意识的伸了下手,像是想要抓住他的胳膊,她的手伸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顿在半空中,收了回去。 玄劫是聪明人,知道了她的意思,此时离开,应该已经知难而退。 话说到了这里,不需要再多纠缠了。 她将收回来的手放在小腹上,感受着灵海的灵力。她的灵海虽然已经开始自行修復,一使用灵力还是有点微妙的痛感,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但是季容初不打算再继续待下去了,话已经说开,她打算先尽快离开这里,北境本就鱼龙混杂,这种地方正适合打听消息,方便她…… 她的思绪突然被一阵寒风打乱,她刚刚用戒指打破的纸窗还留着一个圆形的小洞,一直唿啦唿啦的往屋里跑贼风,冻的她打了个激灵。 季容初盯着那个小洞发了一会儿呆,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不是痛意,却让她如鲠在喉。她收回视线,将这种情绪赶走。 她想在屋里找个什么东西,先堵住漏风的小洞,于是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发现房间里的布置乏善可陈,看起来只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没有合适的东西能挡住那个洞。 她有些泄气,心想:吹吧吹吧,吹吹更清醒。 这时,门却再次被推开。 玄劫怀里抱着一个白色披风,他走进来看见季容初仍然站在风口上,微微蹙起双眉,「不回床上躺着养伤,站在这里干嘛呢?」 怎么还回来了? 季容初还没反应过来,她肩上一沉,就被围上了一层厚厚的披风,毛绒绒的领子拥簇着她的脸颊,与肌肤摩擦时带来一阵暖意。 她张了张嘴,本来想说自己不觉得冷。在太吾山的时候寒风整夜的吹,每一级她睡过的石阶都浸过多年的寒意,但是这么多年也熬过来了,她已经不怕冷了。 但是她看着玄劫认真的神色,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玄劫又带回了那条黑布遮住眼睛,系在脑后披散着的银髮里,将眼中流落出的心绪遮的一干二净。 季容初闷闷的说道:「玄劫。」 玄劫:「嗯?」 「你为什么回来了啊。」 玄劫一挑眉,问道:「我不回来去哪里?季小仙子住的是我的屋。」 原来是我鸠占鹊巢了。 季容初忧愁的在心里嘆了口,心想:还把人家窗户打了,也不知道用不用重新给他煳一个。 她尚在胡思乱想中,突然听见玄劫平静的说道:「我不会走的。」 「啊?」 季容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玄劫的手正放在她颈下,将披风的两条带子灵巧的打着节,他说道:「我知道季小仙子一直对我有怀疑,没关系,因为我确实说谎了。」 「……」 季容初没想到玄劫突然这么承认了,一时间有点发愣。 玄劫来回系了好几次,也许是心情焦躁,怎么都打不出好看的结。季容初将手从披风中伸出来,打算自力更生,玄劫却像和那两条月白色的带子较起了劲,绝不肯假手他人,季容初都不行。 他一边皱眉跟带子较劲,一边说道:「你刚刚问我要什么,从始至终,我就想要一个站在你身边的资格,季小仙子,你愿意给么?」 他神色紧绷,连带着露出的一节手腕看起来都说不出的用力,筋儿都爆出来一节,偏偏落在给她系带子的手指头上却说不出的轻巧。 季容初看着自己被折磨的皱巴巴的带子,说道:「可是你不肯跟我说实话。」 玄劫苦笑了一下,「我会的,只要你不赶我走。」 季容初想了想,说道:「你告诉我你骗了我什么。」 玄劫却坚持道:「你先说你不赶我走。」 季容初有点凌乱,感觉刚刚还是你死我活的情感大戏,一转眼又成了两个小孩子在吵架拌嘴。 她看着玄劫的表情,有点莫名其妙。她不太理解玄劫为什么这么如临大敌,他到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编出一箩筐谎话来煳弄她。 难道其实他们两个小的时候水火不容,玄劫是皇宫恶霸,曾经欺负过她这个外来的小孩? 季容初的脑海中浮现出玄劫揪她小辫子然后哈哈大笑的场面,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心胸宽广的说道:「好吧,不赶你走。」 玄劫神色微微松动,没一会儿终于将她颈下的带子系好了,还顺手将她两侧的毛领聚了聚,熟练的简直像个服侍大户人家小姐的老妈子。 季容初低头摸了摸系好的结,满意道:「你以前好歹也是个皇子,怎么还会给人打结的?」
第80页 给别人和给自己打结是两种不同的思路,如果给别人打结时按照自己原来的手法,那打出的结多半不好看,左右一半不仅不对称,有的还会支棱着翘起来。 玄劫给她打的结,虽然用的时间长了一点,但是系出来的效果可以说是礼仪书级别般的端正了。 玄劫自嘲道:「伺候人的皇子。」 季容初没听明白,她瞥了一眼玄劫,他的状态好像好了一点,不再像刚才那般紧紧绷着了。 于是她挺了挺胸膛,面色严肃道:「你现在可以坦白了,到底骗了我多少。」 玄劫却道:「不是我说,而是你去看。」 季容初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玄劫道:「季小仙子,我带你见一个人。」 他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往门外走去。季容初的手已经不似放在他脸上那时般冰凉,只是比起玄劫手上的温度还差了不少,她下意识的把自己的手往回缩了缩,玄劫却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力度紧紧的握着她。 季容初问:「去见谁?」 玄劫淡淡的说道:「庄小蝶的师父,他应该有办法将你的血印抹了。」 「庄小蝶不是你的师妹吗,她的师父不就是你的师父?」 季容初说完以后突然反应过来,她偷偷瞟了一眼玄劫,心想玄劫的师父也是魔修吗? 不过刚刚看到的师妹庄小蝶,倒像个普通修士。 玄劫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淡淡的解释道:「你不用害怕,那老头儿和庄小蝶都是普通修士,我拜入师门的时候亦是。后来入了魔,就被逐出了师门。」 怪不得玄劫不叫他师父了。 季容初摇摇头说:「我不是害怕,就是有点紧张。」 玄劫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紧张什么,又不是新媳妇见家长。」 季容初:「……」 他好像一时半刻在嘴上占不到便宜就浑身难受。 季容初解释道:「之前从宫里出来,是他们救了我们不是吗,好歹也是恩人。」 玄劫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无利不起早的老傢伙,怎么可能平白帮忙,别想了,走吧。」 季容初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玄劫应该是在她还在宫里的时候,与他的师父做了什么交易,那人才肯来帮他们。 「季小仙子,抓好我的手。」他一本正经的说道:「这院子里全是幻术,你出去就知道了。」 季容初和玄劫两人踏出门外,这四合的院子看着不大,老旧的石墙环抱着四周,一眼就能尽收眼底,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院子里,庄小蝶坐在雪地上,正在抱着脑袋哀嚎着什么。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了几句,然后深吸一口气,一头砸在了雪里,似要将自己的脑袋用雪埋起来。 季容初吓了一跳,「这也是幻术吗?」 玄劫的唇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丢人。他犹豫了一秒,然后肯定的说道:「是的。」 季容初:「……」 不,那怎么看都不是吧! 那边的庄小蝶努力向雪里钻去,没过一会儿就只剩下了半个身体在外面,留在外面的双腿还在使劲儿扑腾着,仿佛是恐怖话本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第38章 归去来 事实证明,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玄劫迈开步子,带着她毫不留情的踩过庄小蝶尚留在雪外的两条腿。季容初看他这么毫不犹豫的踩了过去,还是用脚试探了一下,确定踩到的是雪而不是人腿后松了一口气,跟着走了过去。 好奇怪的幻术。 季容初还没想清楚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留下这样一道幻术,玄劫已经推开了东北方向房屋的门,里面的布置和季容初刚刚所在的房间如出一辙。 玄劫站在门外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不怀好意的微微勾起来。 季容初看他的表情心中登时警铃大阵,却不想玄劫突然用力一扯,季容初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他却直挺挺的向后方倒去。 「喂,你!」 季容初的话还没说完,眼见两人即将摔倒地砖上,她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了玄劫的衣领。 毫无预感的失重感传来,两人的身体在与地砖相触的剎那竟然直接穿过了地砖,继续不停的向下坠落。 坠落下去的瞬间,季容初感到有一阵热浪袭来,温度越来越高,让她背后出了一层薄汗,她的头埋在玄劫胸膛上,也看不见掉到了什么地方。 突然间,两人下落的速度一滞,随后她被人稳稳的放在了地上。季容初刚落地有点腿软,被早有预料的玄劫一把扶住,当她适应了脚下的触感时,才发现软的不是她的腿,她此时脚下所踩的居然是一片松软的沙子。 天上白日高悬,他们竟然来到了一片辽阔的沙漠,火辣辣的阳光无情的炙烤着这片沙海,黄沙之上翻滚着无形的热气,一座座低矮的沙山像是骆驼的驼峰,偶尔有几只沙蝎从沙子里翻上来,一阵干燥的风吹来,扬起一层黄沙织成的雾。 季容初从未来过这么炎热而干燥地方,她几乎被晒的唿吸困难,伸出手想将外面的披风摘掉。 玄劫却制止了她的动作,他对着这片沙漠思考了片刻,对着天边的太阳打了个响指。 那巨大的烈阳似乎颤抖了一下,随后以一种快的诡异的速度落了下去,湛蓝的天空颜色渐变为一片寂寞的墨色,银月当空,散发皎洁光辉,温度也跟着骤降下去。
第81页 这样的温度对季容初来说,却是刚刚好了。 「太神奇了,」季容初伸手捧了一些地上的银沙,「这是幻术?简直就像真实的世界一样。」 玄劫道:「这里应该是老头子比着西北的荒漠做出来的,许多擅长幻术的修士都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用幻术构成一方小世界,然后生活在里面。」 季容初饶有兴趣的问道:「可以随心捏造自己想要的世界?」 「大差不差吧,」玄劫答道,「毕竟人的想像力和认知都是有限的,总会有和现实不一样的地方。」 季容初心中不知为何生出点嚮往,她问道:「那活在自己构成的世界,岂不是可以事事都顺着自己的心意来?想吃的随便吃,想见的人也能随便见。」 「哪有这种好事?」玄劫轻笑了一声,「有不少修习幻术的修士,会因为分不清现实和幻境导致耗空灵力而陨落。不过有时候,幻境确实会更美妙一些。」 季容初摇头晃脑的背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亦假时假亦真。」 玄劫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季容初道:「你不是书念的比我好,怎么这个都不知道?」 玄劫理直气壮的耸了耸肩,「骗你的。」 季容初本来还有点担心玄劫经常大起大落的精神状态,没想到这人接受能力良好,现在已经可以恬不知耻的表明自己就是个骗子了。 季容初被哽了一下,说道:「我想想怎么解释……大概是真里有假,假里有真,有时假的是真的,有时真的反而是假的。」 「假的是真的,真的反而是假的……」 玄劫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话,他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容初手中的沙子从指缝流出,她拍了拍自己的手,问道:「对了,玄劫,你的……前师父,我该怎么称唿?」 玄劫道:「他的真名我不知道,来找他的人一般都叫他『不夜生』。」 季容初听了这个名字微微一愣,她若有所思道:「不夜生......怎么感觉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 她苦思冥想了片刻,突然开了窍儿。她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本厚厚的书翻了起来,书本的封面处潇洒的写着《恩仇录》三个大字。 季容初有时候心血来潮会翻翻这本书,就当孟擎宵的生平传记看了。不夜生这个名字记录在比较靠前的地方,她依稀有些印象。季容初翻了几页,果然就找到了孟擎宵对他的记录。 「……族中大比,不知道为什么不夜生总是与我成为对手。我共参加族中大比五次,不夜生共输给我五次,直到我离开未央天,他仍未取得离开族中的资格,临走前他向我说,我走后,下一次族中大比脱颖而出的必然是他。」 「到那时,他离开未央天,第一件事就是去修真界中寻我,还要与我比试,直到一方死亡为止,活着的人要带着对方的魂灵回到族中。他问我敢不敢,我同意了。」 孟擎宵写的十分简洁,有点没头没尾的,在不夜生这个名字的后面又加了几个字——危险等级:低。或许可以称之为友。 季容初将书合上,问道:「玄劫,这位『不夜生』前辈左手小指处是否有一道疤痕?」 玄劫回想了一下,老者总爱右手托着烟,另一只左手则背在身后,他肯定道:「有,怎么?」 季容初说道:「他应该和我爹来自一个地方,他们老家那里的人左手都有六根指头,离开族中需要将其中一根手指割掉,而且只要离开了,就非死不得回。」 季容初曾听孟擎宵提过他的故乡,他的故乡名为『未央天』,族中的年轻人想要离开需要通过族中大比,夺得头筹方被允许离开,一旦离开就不允许再回到族中。 而未央天的人善用左手,且左手有六指,将六指去掉其一,便是他们证明自己与外界常人无异,不会再回到未央天的证明。 孟擎宵曾告诉季容初他在族中原本是一位铁匠,后来打铁打烦了就准备出去看看,连续参加了五次比试才夺魁离开。 从未央天出去的人终生不得回到族中,只有死后,他们允许离开的族人在外的亲眷将他们的魂魄带回族中,他们的灵魂回到族中之后会被施以特殊的密法,让他们在未央天内轮迴转世为一个新的生命,未央天也就如此生生不息的传承下去。 「哦,」玄劫随口说道,「怪不得,他有阵子天天念叨万一哪天被我气死了,让我别忘给他收尸,看来是思乡心切了。」 季容初:「……」 她觉得玄劫被逐出师门也不一定只是因为他入了魔,他这张嘴也脱不了关系。 玄劫好像对她手中的书来了兴趣,他好奇的凑了过来,问道:「这是什么,剑圣写的自传?」 季容初给他展示了一下孟擎宵亲手书写的《恩仇录》,她一直觉得此等奇书只有她一个人收藏欣赏太过可惜,难得有个活物感兴趣,便将书递给了他,表示可以随意翻阅。 玄劫大概翻了翻,他乐不可支,啧啧称奇道:「剑圣当真是修真界中不可多得一位奇人物。」 季容初惊奇的看了他一眼,她还以为玄劫会对其作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缺德评语,没想到的评语突然十分有分寸,她说道:「你说话倒是客气。」 玄劫笑眯眯道:「岳父嘛,自然是要捡着好的说。」
第82页 「咳咳咳。」 季容初好像是被风沙呛了嗓子,咳嗽的脸都红了。她心想,真会见缝插针……不过就算你把他夸出一朵花来,他老人家在天上估计也是听不到的。 她生硬的转移了一个话题,说道:「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玄劫笑着凝望了她片刻,似乎在欣赏她脸红的模样,又在她恼羞成怒之前收回目光,望向一个方向,道:「你听。」 大漠中,清脆的驼铃声轻响。 他们视线的尽头,一头骆驼不紧不慢的向他们走来,走至他们面前后温顺的低下了身子,卧在了沙地上。 玄劫说道:「季小仙子先上,坐在前面。」 季容初转头问玄劫,「怎么只有一只?」 玄劫笑着装傻,「我也不知道呀?」 季容初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还是坐了上去。玄劫也跟着跳了上去,坐在她的身后,两个人隔了一段距离,不至于相互贴着彼此。 骆驼感到两个人坐好了,于是缓缓的起身,载着他们像远方行去。 季容初问道:「它会带我们去哪儿?」 「不知道,」玄劫随口说道,「让它走着试试吧。」 季容初:「......」 她刚刚竟然有一瞬间觉得这人有点靠谱了,现在一想果然是错觉。 驼铃声再度响起,他们身旁是一轮巨大的,伸手可触的月亮,它柔和的光辉如同从天女手中吹落的月白锦缎,铺落在银色的沙子上。骆驼走过雪浪一般的沙丘,留下深深浅浅一串脚印。 万里萧索,人声悄然,与月相依。 季容初心中涌现一阵寂寥之感,她取出一把洞箫,萧身古朴,却内含光泽。 她将唇抵在上面,低低的吹奏着。 她许久没有碰支箫,有些陌生了。箫声响起的时候,赶走了天地间纹丝不动的沉寂,旷远悠长的曲声迴荡在这片银色的沙海,断绝了一丝轻愁般的嘆息,清净的犹如雨打竹叶,稚水东流,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上与月光纠缠下起银灰色的雨。 「很好听。」 一曲奏罢,身后的玄劫说道:「这曲子叫什么?」 「曲子名为『归去来』,」季容初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曲子还是我小时候我爹教我的,很多都忘了。」 「归去来......」玄劫愣了一下,他不知是回想起了什么,总是噙着笑的唇角动了动,放平后竟然看出点苦涩来,「好名字。」 「怎么啦,你听过这个曲子?」 「嗯,」玄劫说道,「小的时候,你爬到房顶时,对着月亮也曾吹过这首。」 季容初的手轻轻摩挲着洞箫,她仿佛也在回忆什么,闻言笑着问道:「当时吹的好听,还是现在吹的好听?」 玄劫回忆了一会儿,说道:「不太一样。」 季容初:「我许久没吹奏过,技艺生疏,可能有很多音吹错了,难为你还能听出来。」 「不是的,」玄劫答道,「这次听,我离你更近些。」 季容初微微一怔,随即无奈的笑了起来,她想再吹一首,这次气息却怎么也回不到刚刚平缓的状态,走调走了个惨不忍睹。 她有些羞恼,将洞箫收了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骆驼慢悠悠的停了下来,不肯再继续向前走去。 季容初抬眼一瞥,眼前仍是那片沙漠,再看第二眼,她看见了银白的沙漠之中,突兀的露出两只脚。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脚的主人刚刚还把自己埋在了院子的雪地里,他们路过时还有半截身子,现在埋在沙里却只能两只脚了。 她嘴角抽了抽,指着大漠中露出的那两只脚,问道:「玄劫,这个......也是幻觉吗?」 -------------------- 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亦假时假亦真」出自清代曹雪芹的《梦》 第39章 连就连 「玄劫,这个也是幻觉吗?」 季容初指着银沙之中露在外面的两只脚问道。 脚的主人已经完全陷入沙子里,唯独两只脚还剩在外面,上不去下不来。看上去有点惊悚,又有点可怜。 庄小蝶仿佛听见了有人在说话,激动的晃了晃脚腕,示意人还活着。 玄劫淡淡的瞥了一眼那两条腿,又将目光收了回来,不确定道:「嗯,也许吧。」 「我能听见的哦,师兄。」 庄小蝶的声音从沙子底下传来,她幽幽的说道:「救救我,我被……」 她刚说了没两句话,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咳嗽声后就彻底没了声音,估计是吃了不少沙子进去,说不出话了。 季容初也不确定这是否是幻术,她犹豫了一下,建议道:「你要不还是下去看一下吧。」 玄劫不紧不慢的应了一声,他从骆驼上跳下去,走到那两只脚附近,屈尊降贵的研究了两秒中,然后面色不改的踩着她的鞋底走了过去。 随着一阵沙子流淌的声音,那原本露在外面的两只脚也消失在了沙海之中。 季容初目瞪口呆,连忙从骆驼上翻了下来,「什么情况?」 玄劫指着平坦的沙子,肯定道:「是幻觉。」 季容初:「……」 怎么看都是你把人踩进去了啊!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贵师门的幻术都还……挺别致的。」 「哈哈,」玄劫笑起来,「没有,我开玩笑的。确实是庄小蝶,她八成是迷路了,特意将她被困在这里之前的一段画面,传在我们一开始在的那个院子里面,让我来救她。」
第83页 他说道:「她选的脱离这个幻术的点位大差不差,打算直接将自己埋进去脱离,结果在沙子里上不去下不来,我刚刚将她踩下去,是帮了她一把。」 季容初发自内心的说道:「我觉得她可能不会感谢你。」 玄劫谦虚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他蹲在沙地上,抓了一把沙子,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不远处的几座沙丘,他漫不经心的说道:「自己家中行走都能找不到门,她算是越学越回去了,老头子肯定少不了一顿教训。」 季容初道:「那天庄姑娘接应我们时,那些青蝶落下的幻术十分高明,连岚纯和宫中那么多人都瞒过了,结果在不夜生前辈设下的幻境中,连家门都找不到么?」 「幻术这东西就是这个样子,一山更有一山高,在外行人看来是进入了万山圈子里,境界稍微高一点的打眼一瞧就知道,不过是一把纸片。。」 玄劫将手中的沙子摊开,说道:「季小仙子,你看。」 季容初看过去,玄劫手中那滩银色的沙子竟然逐渐变成了一捧清澈的水,她伸出手指蘸了一点,指尖确实是湿润的。 「水?」 她疑惑道,她几根手指磨擦了一下,却突然发现指尖上的水渍又变回了几粒沙子,被她抹去后,只剩下一些未拂净的尘土。 她再看玄劫手中,那些沙子依然是水的状态。 玄劫起身,将手上的那捧水洒了出去,那些水滴落在干旱的沙子上的瞬间,天空中突然雷声大阵,原本无云的夜空被阴云遮蔽,圆月暗淡,清冷的光辉被挡在云层之后,沙漠瞬间暗淡无光。 玄劫说道:「我们也该走了。」 季容初有些紧张,道:「要从沙子上跳下去吗?」 「当然不用,」玄劫向她伸出手,「来。」 季容初握住玄劫的手,突然狂风骤起,银沙飞扬,她猝不及防被迷了眼睛,只好先将双眼闭上。 豆大的雨点砸在她的身上,倾盆大雨骤然落下,她感觉自己身体一轻,被人横抱了起来,她勉强将自己的双眼睁开一条缝儿,看见天空中阴云滚滚,雨水滚落。 玄劫抱着她回到了骆驼旁边,将她放在了驼背上面,自己却没有上去。 汹涌的雨水将天地沖刷为了白茫茫一片,砸在人身上沉重的几乎让人直不起身来。季容初伏趴在骆驼身上,另一只手却下意识的抓住了玄劫即将收回去的胳膊。 玄劫的身形一顿,回头看她,说道:「季小仙子,松开吧。」 他的声音模煳在一片雨声之中,季容初听的不太分明,喊道:「你要去哪儿?」 玄劫大声回她:「我去给你撑船!」 船?哪来的船? 季容初愣了一下,松开了手。这时她才发现身下的骆驼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小船,她坐在船尾,船下是湍急的水流,刚刚的沙漠变为一望无际的江海,沙丘化为大朵雪白的浪花捲起,怒吼着拍在海面上,波涛激盪,像是捲起千层雪。 他们这一叶小船在海面上左摇右晃,好几次都差点翻在水面上,玄劫站在船头,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硬生生的将这只在大海和暴雨中飘摇的小船稳了下来。 季容初晕乎乎的,她大声说:「玄劫,咱们离开这里,下个还是幻境吗?」 玄劫回头望着她,眼神复杂,「不,季小仙子,是你自己。」 季容初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玄劫说:「下个幻境是你遗忘的记忆……季小仙子,看水里!」 季容初的手紧紧扒在船舷上,她晃的快要晕过去了,迷迷煳煳中向海面看了一眼,却发现那碧蓝色的水底下映出了一座宅院的样子。 那海水深处的院落建的端庄大气,高大的牌匾上书写着『孟府』二字,黛瓦粉墙,峻宇雕墙。两道朱红色的大门紧闭,两个火红的灯笼挂在大门两边,跟着海水向一边倾斜着拂动,上面似乎落下了一点雪。 在看见那海水中宅院的一瞬间,季容初的脑子突然一热,太阳穴激烈的跳了两下,一个想法鬼使神差的出现在她的脑袋里。 ——我曾经在那里住过。 季容初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松动,就好像一块压住她记忆的石头,被一种强大的力量逐渐挪开。不停有一段段的画面迫不及待的从其中飞出,她还没来得及抓住那些杂乱的画面,就感觉到大脑中逐渐升高的温度,烧的她几乎意识不清了。 她伸出一只手,无意识的想要触碰那水面,指尖碰到那海面的剎那,海水中传来一种不容抗拒的吸力将她向下拉去。 她惊唿一声,落入海水之中,海水瞬间涌入了她的口腔,只来得及让她吐出几个泡泡。 玄劫仍站在船上,他发现了季容初掉在了水中,下意识的向外走了一步,却又像是想了什么一样,硬生生顿住了身形。 他的目光藏在了被浸湿的黑布之中。暴雨瓢泼,似乎压低了一点他的肩膀,他张口做了几个口型,声音被淹没在暴雨之中。 他说:季小仙子,这扇门只能你一个人过。 海中宅院那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季容初背对着那扇门被吸入其中,她看见玄劫好像还说了什么,但是两人之间却隔着厚厚的海水,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来了。 当她即将进入大门的那一刻,变故突生,四道黑气像是四道穿透水流的箭,缠绕在她的手腕和脚踝上,那黑气似乎带着各种强烈的情绪,在贴上她皮肤的一刻,不甘,后悔,恐慌……尽数连接入她的心脏。
第84页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合上,隔绝了最后一丝视线。 她彻底坠入深海之中,逐渐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相恋只盼长相守,奈何桥上等千年。」 有女人在唱歌,她的声音像是披着一层白雾,轻烟似的流淌进了季容初的耳朵里面,她半睡半醒间,听见了这样一段歌声,似在轻抚她的脸颊,让人直酥了骨头。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不怕永世堕轮迴,只愿世世长相恋。」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不羡西天无穷乐,只羡鸳鸯不羡仙。」 你要与谁相连,又是与谁定下了百年? 黑暗中,有人发问。 季容初眼前仿佛被人蒙上了一层黑布,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漆黑,她听见有人向她发问,迷茫的答道:「什么百年,我是修士,能活好几个百年呢。」 一阵属于少年人的笑声响起,他笑了没几声,又撕心裂肺的咳嗽了起来。 「你是谁,装神弄鬼,给我出来。」她掐起腰,说道,「刚刚那是什么歌,连什么,我谁都没连!」 季容初自己说完话后微微一愣,觉得这声音稚嫩,和自己虽像,但是听起来却像是自己小时候的声音。 黑暗处传来一声冷笑,那人道:「是么,那你看这是什么。」 说话的人从一片黑暗之中走出,他白衫银髮,一副半大少年的模样,那双银灰色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嘴角还带着一丝冷寂的笑意。 「玄劫?」 季容初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叫出了这个名字,说完后却发觉这人长得和玄劫虽然相似,但是气质却不同,也比玄劫年轻不少。 白衫少年伸出手,他手指纤长,指节分明,他的皮肤还带着一种病态的白皙,小指上繫着一根扎眼的红绳。 他轻轻的动了一下那根拴着红绳的小指,季容初觉得自己的小指似乎也被牵动了一下,她抬起左手,却见自己的小指上也繫着一根一模一样的红绳。 她惊讶道:「这是什么?」 白衫少年答道:「你与我的连结。你早已约好跟我一生一世,现下不肯承认了?」 季容初吓了一跳,她盯着小指上的红绳,结巴道:「不不不对,我没记得有这种事。」 「红绳还系在你手上,抵赖不得。」 白衫少年勾起一抹笑意,向她伸出手,道:「上我这儿来,我慢慢与你讲。」 季容初觉得这少年虽眉眼中看着有几分眼熟,身上却莫名让她有种陌生之感,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向他走去。就在她的手即将搭在少年手上的那一刻,她的手却无论如何再往前一寸不得了。 她愣了一下,随后整个人被一种无形的拉力扯回来了几步,眼见着要趔趄着向后倒去的时候,被一个坚实的胸膛接在了怀里。 她目瞪口呆的抬起脸,看见了一位黑衫银髮的男人,他的眼上覆盖着熟悉的黑布,仍是银髮高束,脸上轮廓线条凌厉,表情阴晦,看着不远处的白衫少年,似有杀意。 两个长得极为相似的男子站在两边,无声的对峙着,一人穿黑,一人穿白,一位成年,一位少年,场面说不出的怪异。 季容初站稳身子,从黑衫男子怀里挣了出来。她抬起刚刚牵着她往后退的右手,果不其然的发现自己的右手小指上也绑着一截儿红绳。 她茫然若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两只手上都绑着红线。 一左一右,让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根缠满红线的花心大萝蔔。 -------------------- 註:文中连就连四句出自《刘三姐》里面的着名唱段,《藤缠树》。另有一说出自郭爱的《前世今生》。 第40章 探病 良久,那白衫少年率先开口,悠悠的说道:「皇弟,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丧家之犬的模样。」 黑衣男人身体一僵,反唇相讥道:「自然不比你,死去多年,却没有点死人该有的样子。」 众所周知,死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安静。 白衫少年似乎身体不是很好,他掩唇咳了几声,笑道:「有些东西,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那白衫少年一边笑着说,一边又向着季容初招了招手,指上的红线随之颤动,「初儿,来。」 黑衣男子一手抓住她的手臂,道:「季小仙子,不可。」 季容初已经被这两个长得极为相似的人搞晕了,她所有所思的看着手上的红线,手掌一翻,右手中竟然凭空出现了一把短刀,她握住短刀,二话不说先顺势斩掉了左手上的红线。 红线瞬间被锋利的刀刃斩断,在黑暗中化作虚无。 那白衫少年唇角的弧度渐渐放平,笑意从他的脸上散去,整个人如同一个精雕细琢的木偶,虽然俊美,却毫无灵魂。 他向季容初的方向行了一礼,说道:「初儿,我们还会再遇的。到那时,你应该做出更正确的选择。」 季容初皱眉:「我不认识你。」 白衫少年笑笑,并没有回答,而是转身离开,逐渐消散在黑暗中。 季容初已经可以确定,此处是个幻境,要想离开这里还需要将另一条红线斩断。
第85页 想到此处,季容初又换左手持刀,要将右手的红线斩去,刀刃寒光一闪,落下之时斩断的却不是红线,那黑衣男人突然出手握住了那截即将被斩断的红线,刀刃落下瞬间血流如注,猩红的血液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季容初握着刀的手一松,她将手刀收回,道:「你干什么……」 她看着地上的血,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是真的玄劫?」 「嗯,刚才出了点小岔子,让你看到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被砍在手背上的黑衣男人不怒反笑,他咧嘴一笑,语气轻松的说道:「季小仙子,回头看看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季容初并没有听他的,而是问道:「我要回头看什么……你想让我去哪里?」 「是你被封印的在北境时的记忆。」玄劫道:「从头到尾走一遍,你自会知道一切。」 季容初道:「可是我在北境住了十年,难道我要在幻境里也……」 玄劫解释道:「幻境和现实的时间流速不一样,而且不会真的让你在里面待上十年。时间一到,我会带你出来,相信我。」 季容初抿了抿唇,显然是在做强烈的心理斗争。 「回头看吧,季小仙子。」玄劫温柔的哄道:「你会看见你想见的人的。」 「谁?」 「一个此生你可能无法再见的人。」 季容初看着眼前的男人,她迟疑了一下,向后看去。 就这么一眼,她回头望见朱红大门上的两个灯笼红的似要滴血,这光芒照的她眼前一亮,四周的黑暗全都消失不见。她站在一座府邸门口,抬头一看,牌匾上书写的正是『孟府』两个大字。 这里是……北境么? 她向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自己脚下踩的是一片软绵绵的雪。不仅如此,她发现自己的手脚缩水了不少,原本大小正合适的月白披风此时缀在了地上不少。 季容初再转头回去看去,刚刚的黑衣男人已经消失不见,此时夜已深了,身后只有一片落着白雪的空地。 「孟府……」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却发现自己声音嘶哑,连吐出的气都滚烫的吓人。 季容初的意识有些涣散,她脚步虚弱的向前走了两步,登上台阶,扣响了朱红色的大门。 她扣了没两下,门就从里面被打开,打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棉袄的婆子,她原本脸上一脸焦急的,在看见季容初后又转变为了惊恐,道:「小姐你可终于回来了,府上的人都快被急疯了……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来人,来人啊!」 季容初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皮沉重,随即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她依稀听见两个人在她身边交谈。 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怎么样,烧还是退不下去么?」 「宗主,季小姐她身体向来虚弱,此次高烧不退,又喝不进药去,怕是凶多吉少啊。」 那男声沉吟片刻,道:「我或许可以先用真气护住她的心脉……」 「万万不可,宗主。」那像是医者的人连忙制止道:「季小姐她灵脉长得比寻常人的纤细十余倍,更加繁杂。您就算向她脉内注入针鼻儿大的灵气,也可能直接撑爆她的灵脉。」 那男声又道:「我可以将真气也凝实的比针细数十倍。」 医者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道:「万不得已可以一试,如果她还是喝不进药,这样就算暂时护住了她,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这句话说完之后,两人静了许久,久到季容初以为他们的谈话结束了,她突然感觉到有一双长满剑茧的手,握住了她的柔软的手。 那男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去煎药吧。」 另一人称是,离开了屋子。 ......爹。 季容初下意识想要张嘴叫一声,却发现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别说是张嘴了,她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是能动的,她依稀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发了高烧,身上烧散了架,像是被人活生生抽掉了骨头。 我这是做梦了吗? 她迷迷煳煳的心想:我爹还没飞升,我生病了,他正在旁边照看我......也就是梦里才能出现这景象了。 这时,季容初右手小指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轻轻的抽动了一下。 这微微一动,让她清醒了不少。 握着她手的男人似乎察觉了她的异样,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她的小指一眼,唤道:「容初?」 季容初感到从她的小指处被注入了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她恢復了一点力气,轻轻的回握了一下男人的手,算是回应。 孟擎宵微微一怔,然后将桌上的药碗拿起来,他拿惯了剑的手竟然有点慌里慌张的,他舀出一勺放在季容初嘴边,「张嘴,把药喝了。」 季容初将原本紧闭的双唇松开,然而刚松开她就后悔了——她爹伺候人的本事实在不是一般的差,一碗药半碗都顺着唇外流了出去,给她浇灌成了一个小药人。 好在孟擎宵多做了几次就熟练了,他动作僵硬的将一碗药餵完,季容初牙关松开,任由苦涩的药汤沖刷过唇舌,带来久久不散的苦味。 喝过药以后,那男人的将手放在她的脑门上儿,似乎是想试一试温度,那只粗糙的大手放上去瞬间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他自言自语道:「嗯,是低了不少。」
第86页 药效哪有那么快。 季容初哭笑不得的想到,她努力想睁开眼睛想看看男人的模样,奈何眼皮子不听话,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过了一会儿,大门被推开,有人叫了一声宗主,似乎有甚么急事。握着她手的男人迟疑了一下,松开了季容初的手,向门外的走去。 他这一走,许久没有再回来。 季容初的指尖渐渐凉了下去,那药似乎还要安眠的效果,她不再抵抗那股睡意,又一次的睡了过去。 当她再睁开眼睛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季容初看着柔软的床铺外朦朦胧胧的纱帐,她无需刻意去嗅,就能闻见昂贵的香料在小炉里化开,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烧已经退的差不多了。 而她的手臂比记忆中的细了一节,也白嫩不少。 季容初看着自己的身体,迷茫的想:这是回到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了吗? 「容初,你醒了。」 这时,她面前的帐子被人撩开,一个身着浅紫色衣裙的美丽女子快步走了进来,带着柔和的香气坐在她的床头,她看见季容初睁开了眼睛,面露惊喜。 季容初见到那女人后愣了一下,才哑着嗓子唤道:「月长老。」 这位浅紫色衣裙的女子正是九天扶摇宗的长老之一,名为月秋水,也是在季容初被带去青云殿初次见到玄劫,被人叼难时出言为她说话的那位女子。 月秋水一怔,说道:「容初,怎么叫的如此生分?」 生分? 季容初烧成浆煳的脑子艰难的转了转,过往的记忆虽然仍是不甚清晰,却也真的恢復了一些,她想起月秋水是被孟擎宵特地派来北境照顾自己的长老。 月秋水她人如其名,性情温柔的如一汪秋水,又待季容初如师如母,两人关系极好。 她改口叫道:「秋水姨。」 月秋水心疼的摸了摸她瘦削的脸颊,问道:「告诉秋水姨,是不是平时和你玩的那群人里,有谁欺负你了?怎么出去和他们玩了一趟回来就倒在雪里了,你可是要把我担心死了。」 「没有。」季容初摇了摇头,她看上去有些疲倦。 「还说没有,」月秋水似乎是自责,又似乎在生气,「你可知你昏迷了多久……整整半个月,人都烧煳涂了,还在说胡话。」 季容初一怔:「我说什么了?」 「好像翻来覆去的在说什么……『你别去』,剩下的我也没听清楚。」月秋水拉起她的手,问道,「还难受么?」 「不难受,」季容初随口敷衍道,「应该是说梦话了吧。」 月秋水问:「做什么梦了?」 「我梦见……」季容初脑中似乎有什么记忆一闪而过,她呆呆的说道,「我梦见我犯了错,被关在太吾山里了。」 「什么呀。」 月秋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十分动人,「太吾山不就是你爹的洞府,把你关在那里干嘛。再说了你是犯了什么错,谁敢关你这个小祖宗?宗主也不同意呀。」 季容初被月秋水揽入了怀中,女人身上带有一种温柔的馨香,她唿吸间鼻腔中盈满了这股香味,心神都安逸下来。 她听见月秋水说道:「傻孩子,你是想你爹了吧。」 季容初嘴唇动了动,她将脸埋在女人怀里,闷闷的说道:「没有。」 孟擎宵是九天扶摇宗的宗主,平时斩妖除魔,锄强扶弱忙的不亦乐乎,似乎从没见他停下来过。他有能力做平凡人的守护神,无数人信仰他,恨不得将他的名字供奉起来,他自然也要对得起他们。 她自知以自己的能力帮不上孟擎宵什么大忙,能做到的也就是在后方阵地老老实实平平安安的活着,让他少在自己身上费点心。 如果像个真的小孩子一样大吵大闹的总要爹来陪,那可就太不懂事了。 「别扭鬼,」月秋水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你爹在你病重的时候来过,看你好转以后有急事先走了,你不要怨他,他说等他忙完这阵子,就回来看你。」 季容初的后脑勺被女人轻轻摸着,似乎被当成了小孩儿哄。 季容初还以为那是她烧晕了时做的梦,没想到孟擎宵真的来过。 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笑了一下,她拍了拍月秋水的后背,说道:「我明白的,真的没关系。」 月秋水本以为季容初这次从生死关头走了一趟,醒后发现亲爹和来点了个卯一样,看见她没事就走了,说什么也要哭闹一番的,却没想到季容初不仅没用她哄,还反过来拍了拍她的背,安慰起了她。 月秋水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容初,你是个很懂事的孩子,秋水姨希望你不要总是委屈了自己。」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严肃的问道:「前几日你说和朋友们一起去酒楼吃饭,怎么散场后是你一个人顶着风雪走回来的?府里的马车到哪去了?我再问你一遍,容初,你那些朋友之中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第41章 白衣少年 季容初在北境有一帮子狐朋狗友,大都是些出身不错的二世祖们,白天季容初去皇宫里念书,晚上这些人得了空就常带着她一起听戏喝酒,联络感情。 她在这些人中颇受欢迎,她并未因为是外来的受到排挤,众人反而对她关照有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都乐意带着她一起见识。
第87页 季容初回忆了一下,确信自己没有被欺负,她说道:「不是,他们都对我很好。那天我有点事,是最后一个走的,但是......从酒楼出来就没见到咱家的马车。那时天又太晚了,我等了半天,最后只好自己走回来。」 她说完后反应了过来,说:「咱府上的马车......」 月秋水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自你昏迷的那天,就连人带车一起失踪了。」 说完,她安抚似的握了握季容初的手,说道:「这些事交给我,你先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才是要紧事。」 季容初点了点头,她大病初癒本来就精神不济,头刚沾着枕头,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病来如山倒,病去的倒是利索,没过几天又活蹦乱跳起来。当她差不多痊癒的消息传了出去,没多久,那天带着她一起出去的几个好友来她府上看望她,都是一群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少年少女,支支吾吾的来给她道了歉。 季容初这才得知,原来几个人约好了一起去酒楼听曲儿,快到结束的时候她被其中一个叫做『张游』的少年叫走,散场时也没有回来,还让茶楼里的伙计传了话,叫他们先走,不必等她回来了。 那几位少年到了茶楼底下,发现季容初的马车也没影儿了,便以为季容初先行回去了,就也各自散去。 而那个张游,就在今天来道歉的少年少女之中。 他个儿很高,站在最后面也十分扎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一直往季容初的方向瞟,而当季容初看过去,他又和没事儿人一样的飞速移开目光。 这些二世祖们虽然年纪轻轻却也都是人精,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互相对了一个眼神,纷纷告辞离开,唯独将那个张游剩在了这里。 房内一时间静了下去,季容初看着张游没有跟着离开本有些莫名其妙,他却别别扭扭的往前走了两步,问道:「你没事儿了吧?」 季容初:「好的差不多了,谢谢关心。」 张游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髮,说道:「那天的事儿是我不好,话说完了以后把你一个人丢在酒楼就走了。」 季容初其实根本没记得他说了什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啊?」 张游是这帮二世祖的领头人物,因为他有个很了不得的爹——天寒剑张天耀,他在北境之中极有名望,传闻说张天耀的实力并不亚于现任境主,他四方游歷,后又闭关苦修,不少人认为等他出关后就会对境主之位发起冲击。 张游是他的独子,如果张天耀真的能打败现在的境主,那张游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北境新一任的『小皇子』。他自小锦衣玉食,走哪儿都被吹捧着,性子里也多少带点儿不可一世的自信,心高气傲的不得了。 他看见季容初的反应,震惊的无以復加:「什么叫做『啊』?」 他随即又说道:「季容初,你不会根本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吧?!」 「怎么会呢?」季容初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生病跟你没有关系,我的意思是不要让你把责任揽过去。」 她说完话却发现张游不知为何脸有点红,他清咳了一声,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当那天我什么都没说过,以后咱们还一块玩,我把你当妹妹。」 季容初不明所以的歪了歪头,她倒是不算讨厌这个人,痛快的说道:「行。」 送走张游之后,季容初琢磨了一会儿他刚刚的话,还没想出点儿头绪就又开始有点犯懒,养病的这段时间给她养出了一身懒骨头,动不动就想睡上一觉,她毫无志气的心想:当个富贵人家的米虫可真好啊。 她刚想起身往床上一扑,后领被人一把抓住了,月秋水在她身后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季小姐,你和床是亲戚?」 季容初干巴巴的笑了两声,「秋水姨,今天没见你呢。」 「宫里来人了,我去接待的。」月秋水放开她的领子,「你病也好的差不多了,该回宫里上课了,皇子派了好几拨人来问你的情况,看出来是真的担心你。」 季容初本来哈欠连天,在听见『皇子』两个字后微微一怔,连忙问月秋水道:「秋水姨,皇子是不是个爱穿黑衣服,很爱笑,好像还有点不正经的人?」 月秋水:「你以前天天跟人家一起念书,你问我呀?」 季容初一愣,她脑内的回忆还是朦朦胧胧的,也就最近几天的还算清晰,再往前的记忆始终和被遮上了一块布一样。 她笑嘻嘻的说道:「我脑子烧坏了,不记得啦,秋水姨你告诉我嘛。」 「嗯......我想想。」月秋水经不住她软磨硬泡,想了想说道,「我没见过这位皇子几面,见过的几次他都是穿着一身白衣的,笑不笑倒是没怎么注意过。」 「白衣?」季容初皱眉道。 「问这些干什么?」月秋水拍了一下她的腰,「今天好好收拾,明天去宫里上课。」 季容初一边闷声应了,一边心里郁闷的想,白衣,怎么会是白衣呢? 「对了,容初。」月秋水手中拿着一件月白色的披风,说道:「这是你借谁的衣服,我从未见过,比你大了许多,我差人还回去。」 季容初本来坐在小凳子上发呆,闻言扑了过去,一把抱住那件披风,说道:「谁的都不是,是我的。」 「小东西,还耍起无赖来了。」
第88页 月秋水也没怎么当回事,一件披风而已,她说道:「那好吧,先让人给你收起来,等人家来要的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季容初梳洗打扮完毕,容光焕发的准备去离开去去宫里。 宫门外早就有宫人等候,那宫人见她之后行了一礼,将她带入了宫中。 北境的皇宫很大,季容初发现这些宫殿和她被玄如意带回去时基本都长得不一样,可见这座皇宫被毁灭重建过不知多少次,那天估计她和玄劫离开后又要重新修葺。 「皇子殿下说今日先不急着去中泰殿上课,您前几日在府中养病落下了些功课,他先帮着您将那些课业补习了。」 带路的宫人停在一处宫殿前,轻声细气的向季容初解释道。他们刚到这座宫殿,立刻又有几名护卫围了过来,几人交谈几句,带头的侍卫带着季容初走入宫殿之中。 季容初踏入殿内之时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当她走进去之后,看见宫殿内坐着一位白衣少年,他正在不紧不慢的品茶,听见有人进来,他抬了抬眼睫,露出一双银灰色的眼眸,向她微微一笑。 「初儿,」他唤道,目光落在季容初身上,像是打量,那目光却不惹人厌烦,「身体好些了么?病了一场,清瘦了不少。」 那是张可以称得上一张和玄劫一模一样的脸。 季容初看着他熟悉的面容,却莫名的感到有些陌生,她说道:「好的差不多了……多谢殿下关怀。」 她话说了一半才想起来行礼,她不是北境人,只是依照着自己的习惯微微躬了躬身,简单做了个礼。 那白衣少年微微一怔,说道:「初儿,几天没来宫里,就忘了我曾与你说的话么,你我之间不必拘泥礼数,先过来坐吧。」 季容初应了一声,坐在了他身旁的座椅上。 白衣少年一开口的瞬间,季容初微微有些失望,这少年不是玄劫,两人长得虽像,声音却不太一样,玄劫的声音比这人的声音听起来低上不少,也要更哑一些。 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十六岁左右的年纪,两人的气质也差了不少,如果说玄劫是一头凶兽,这位少年就是一只高贵的鹿王。他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出一股贵气,仅坐在那里也像颗挺拔的竹子,行动之间都紧遵着规矩和教养两个字。 「初儿,初儿?」 「啊?」 那白衣少年叫了她两声,她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只见少年担忧的望着她,问道:「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叫你宫里的太医来给你瞧瞧吧。」 季容初飞速地为自己的走神儿扯了个谎,「没事儿了,就是有时候头有点晕,没什么大不了。」 白衣少年却仍是紧紧盯着她,半晌,他轻轻嘆了口气,说道:「初儿,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季容初一愣,又听他说道:「那天和你生气是我不好,但你为何要和张游那厮走的如此亲近,你明知……」 他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脸别开一点,此时到像是个有些气闷的少年了。 季容初这才反应过来,张游他爹张天耀是境主的有力争夺者,那眼前这少年身为现任皇子,和张游的关系自然是水火不容,他估计不乐意她和张游交友,两人之间指不定还发生过争吵。 想通这点,季容初道:「我没有生你气。」 白衣少年不信,道:「那为何见我时要行礼,还叫我殿下?我看你是故意气我。」 季容初无辜的眨了眨眼睛,道:「先讨好下殿下,我这几天落下的功课可就全靠您啦。」 白衣少年听她解释,突然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季容初不解,这人刚刚好像还在生气,为什么突然又多云转晴了。 他说道:「初儿,听你愿意跟我说话,我心里就好受一点。还有,你知道我不能离宫,听闻你生病了我心急如焚,但是没能去看你,你不要怪我。」 季容初连忙说道:「我怎么会因为这些怪你呀?」 白衣少年见她似乎是真的没有生气,安定下来,说道:「你身体恢復了就好,毕竟得病的滋味没几个人能比我明白。」 季容初打量了他几眼,察觉这白衣少年脸色苍白,一双眸亮如星,却带着几分羸弱的病色。 「罢了,说这些做什么。」白衣少年摇头笑了笑,「我将书本都放在书房了,你跟我来吧。」 两人到了书房后,季容初第一眼就看见了书桌上放着厚厚一叠纸张,纸张旁边则是摞成两列的书本,她的笑容当场就挂不住了,干巴巴的说道:「这些,都是我这些天落下的课业么?」 白衣少年见她这副模样,笑了出来,他说道:「这些都是我的课业,你的我单独收起来了,稍等一下。」 白衣少年去书桌旁的柜子翻找,季容初等待的时候就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应该是平日里上课用的教材,每个字单独拎出来她都看得懂,排列在一起就变成了天书。书里面还夹着几张纸,季容初抽了出来,上面是写着极为规整的小字,看得这字体师从名师,写的清秀整齐,颇有风骨,认真的写了好几页。 季容初扬了扬手中的纸,问道:「这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白衣少年扫了一眼,说道:「那是我答过的题纸,前几日老师给我留的题,我答完就随手夹在书里了,你随便看就是。」
第89页 季容初大概看了一下,文章说的是北境流民安置的问题,行文流畅,观点明晰,看出来夫子应该对他也是十分满意,评语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串。 当她翻到最后却突然唿吸一滞,最后一页的末尾处上面留着一行小字。 颉,北歷335年秋,第十六次课业。 「......颉?」 白衣少年刚拿出几张题纸,闻言后一愣,道:「怎么了,初儿?」 「没,没事。」季容初刚刚念出来纯属是下意识,她将几张纸收拢,重新放了回去,说道:「写的挺好。」 白衣少年似乎有些惊讶,微笑道:「难得你能夸我一次。」 「咳,该夸还是得夸。」季容初干咳一声,她接过白衣少年递过来的题,说道:「你还是先给我讲一下这道题吧。」 被称为『颉』的少年点了点头,开始给她讲起题来。 就这样,白衣少年一直指导她到一轮银月挂上枝头,才大概完成了纸上的所有试题。季容初发现这少年确实有几分学问,她看了头疼的问题,他大概扫一眼就说的头头是道,就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时常说着说着就咳嗽几声。 一日的光景就这么过去,到了傍晚,眼见着快到了宫禁的时间,有宫人来提醒她该离开了,那白衣少年似乎还有些不情愿,却仍是笑道:「初儿,那我们明日再见。」 「啊,好。」季容初学了一天,两眼发花,她神思恍惚的站起来,往宫门外飘去。 此时下起了大雪,季容初刚走了两步,却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那白衣少年从屋内追了出来,他撑着一把伞说道:「我送送你吧。」 他身后跟出来的宫人闻言看了白衣少年一眼,欲言又止,白衣少年的脸色却冷下来,道:「怎么,我送她几步都不行吗?」 「奴婢不敢。」宫人连忙低头躬身,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白衣少年的脸色还是有些不悦,但是面对季容初时又缓和下来,「我们走吧。」 两人一路行至宫门口,一路无言。宫外车夫已经等候多时,马车的棚顶上已经覆盖了一层雪。 临别时,白衣少年将伞塞进季容初手里,说道:「初儿,你今日在书房里叫了我的名字,还能再叫一声么?」 「......」 季容初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搪塞他两句,却见少年站在她面前,任由雪花落在他身上,大有不听她叫一声不罢休的意思。 季容初只好硬着头皮,试探性地低低喊出一声,「……玄颉。」 听闻此声,玄颉终于露出一点微笑,道:「我在宫里等你回来。」 季容初强撑起一个笑容,沖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入马车之内。 车夫一甩马缰,那马儿顺从的跑了起来,很快就消失在了一片雪景之中,只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 季容初坐在车中,她身披大麾,手拥暖炉,却仍止不住的感觉身上一阵一阵发冷。 颉,劫。 这天底下会有父母给两个孩子起一模一样读音的名字么? 接下来几日,季容初照常每日清晨入宫学习,她这一天极为规律,上午跟着夫子念书学文,下午被教头带着蹬腿打拳练骑射,玄颉并不习武,但是但凡有空都会陪她一同前去武场之中,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她练一会儿再离开。 这日子太过安逸和平常,季容初有时候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一处幻境之中,这种和和美美的日子太难得,几乎快要让她沉溺。 这些天里,唯有一件事让她感觉有点奇怪。 「嘿,想什么呢?」 空旷的武场之中,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下一秒季容初膝盖骨处被人不轻不重踢了一下,同时那人出腿将她别住,季容初瞬间被放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季容初疼的龇牙咧嘴,求饶道:「教头,错了。」 「对招的时候还敢走神?」 单腿压在她身上的魁梧大汉冷哼一声,将她拉了起来,他还未多责备什么,却见季容初站起来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一个方向,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他顺着季容初的目光瞟了眼,什么都没有发现,纳闷道:「看什么呢?」 季容初神神秘秘的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教头,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看我们啊。」 「这还用说?」教头也小声说道,「殿下不是天天来看您嘛。」 「不是他!」季容初正色道,「这几天我老觉得有人在不远的地方往咱们这里看,但是又找不到人,真是怪了。」 教头表情严肃起来,警觉的收回了目光,「你说真的?这样,一会儿我叫几个人送你和殿下回去,我带人在四处排查。」 「先等会,」季容初连忙制止,「我觉得指不定是附近干活的宫人,路过想来偷学几手。」 「这块地儿附近哪来的什么宫人?」教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宫内的武场特地建在偏僻的地方,这附近只有一座被废弃的宫殿,别说宫人了,连个活人都没有。」 听完他的话,季容初的脸唰一下白了。 「没,没人?」季容初说道,「可是我好几次都好像......」 看到了个黑色的影子啊。 剩下的话季容初愣是没敢说出口,她颤颤巍巍的问道:「教头,这附近没人,那会有不会有野兽什么的,比如狐狸,老虎,狼啊......之类的。」
第90页 第42章 弃犬 「发生什么了?」 不远处的玄颉向他们走过来,他见这两个人原本好好的在对练热身,突然开始窃窃私语什么,没说几句季容初的脸色就不好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季容初将武场附近好像有个黑影的事儿跟他说了,玄颉听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问道:「你现在还感觉有什么东西盯着你吗?」 被他这么一问,季容初也拿不准了,那种感觉本来就若有若无的,她不确定的说:「好像......没了?」 玄颉又问:「那你还记得那黑影大概在哪个方向吗?」 季容初凭藉着记忆,给他指了一个方向。玄颉从武场边上的兵器柜中取出一张短弓,将弓箭搭在弦上,他双眼微微眯起来,拉弓如满月,待他手一松,一只蓄满力的箭便瞬间离弦而去,消失在视野之中。 季容初不免有些惊讶,这小皇子虽然看着病弱,力气却是不小,能将箭射出这般声势,绝非是个常年服药的病秧子能使出的力气。 「不必害怕,这武场位置偏僻,偶尔出现些畜生野兽也不算奇怪。」玄颉安慰般的说道,「要是以后还有这种感觉,只管放箭就是,未必一定要射中,起个威慑的效果也是好的,次数多了,一般的野兽也不敢随意在附近晃荡了。」 听他说大概是野兽,季容初偷偷的出了口气,说道:「好,我知道了。」 玄颉微笑着将短弓递给她,在季容初低头接过弓箭的时候,他微微抬眼向一旁的教头递了个眼神,那眼神几乎是冰冷的。 教头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也不知是否因为玄颉射出的那一箭伤到了那只野兽,季容初接下来几天没再看到什么可疑的黑影。 她还是每日照常进宫点卯上课,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北境宫中的气氛似乎十分紧张,每个宫殿都有不同的青壮侍卫把守,人人皆枕戈待旦,夕惕若厉,和玄如意掌权后的皇宫简直是两派全然不同的景象。 一日午后散学之后,季容初照常准备前往武场,刚出门却被玄颉叫住了。 「咳咳......初儿,等等。」 或许是因为这几天天冷的厉害,寒风卷雪止不住的吹,玄颉的身子愈发虚弱,前几天还在课上咳了血,每次说话都抑制不住的咳声。 季容初回头看他,问:「怎么啦?」 「今日下午你不必去练武了,」玄颉说道,「之前教咱们的教头昨天被调走了,新人还没有上任,今天下午你陪我在书房温书吧。」 季容初愣了一下,道:「怎么这么突然?」 玄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咳咳咳。」 他说一句话就咳的撕心裂肺,季容初哪敢让他多说,连忙将门一关坐了回去,她拍了拍他的背,问道:「你总是这么咳也不是办法,宫里的太医怎么说?」 「老毛病了,他们也没什么法子。」玄颉不甚在意的拿开帕子,缓了缓说道。 季容初收了回手,她望着玄颉,心情有些复杂。自从那日见他弯弓搭箭之后,她还疑心过这病秧子的真实性,现在却确信这虚弱之态绝非能刻意演出来。 然而每每见到玄颉这张与某人极为相似的脸庞,她的心总是会不受控制的一点点沉下去,原因无他——这几天她旁敲侧击,多方打听,却始终没有找到关于玄劫的半点消息。 而月秋水更是无比确信的告诉她,玄颉是现任境主唯一的儿子,从未听说过他还有多出来的兄弟姐妹。 玄劫就好像从未存在过这个世界上。 「怎么,有心事?」玄颉似乎看她的表情有些黯淡,出声问道。 「没有,」季容初趴在桌上,将脸埋了起来,「天太冷了,想回家睡觉。」 玄颉无奈的笑笑,以为她是犯了懒,不再出声打扰她小憩,自己在一旁翻起书本。 季容初本来想着睡一小会儿,当她被宫人叫醒时却惊诧发现窗外的天都黑了,一旁的玄颉不见了踪影,宫人只说殿下是被境主叫走了,临走前吩咐他们不要将她吵醒。 屋内的炉子烧的很暖,还特地点上了安神的香料,她看着暗下去的天色有些懊恼,连忙把大麾往身上一披,手拥暖炉往宫外赶去,生怕月秋水在家等久为她担心。 好在北境只是天黑的比较早,她比平常没有晚太久,那负责赶车的侍女见她火急火燎的跑出来还颇为诧异,赶紧将她迎入车内,让她好好暖和一下,生怕她又害了病。 马车一路行至孟府门口,季容初人刚从马车踏出去一只脚,就先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一阵打骂之声。 「这狡猾的小畜生,还他爷爷的想跑,看老子今天打不死你!」 季容初一愣,她从车上跳了下去,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两个身材高大,长相兇勐男人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东西旁若无人的从大街上走过,孟府所在的地段并不算闹市,反而十分安静,偶尔有行人来往,零星的几个路人扫了眼被拖行的东西,纷纷露出嫌恶的表情,忙不迭的离远了点。 那被拖行的东西其实依稀能分辨出是个人形,只是他被殴打的实在悽惨,全身血肉模煳,没有一个地方是能看的,他像是全身的骨头被打折了,死狗一样的被人拖行着,在雪地上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痕。 那两个壮汉旁若无人的谈笑着,就在他们哈哈大笑的一瞬间,被拖行的那个人突然发难,他一扭头,恶狠狠的咬在拖着他的那个男人手上,无论男人怎么痛嚎着打他的脑袋也不松口,像条要将敌人一同拖入地狱的恶犬。
第91页 「小姐,」一旁撑着伞的丫头忧心忡忡的说道,「今天外面好冷,您身体刚好,别又吹了寒风,咱们赶紧回去吧。」 季容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被骤然响起的骂声和痛嚎声吓了一跳,转头一眼就看到了两人壮汉正在痛殴那个被拖行着的人。 其中一个壮汉抬起胳膊,一拳兇狠的砸在咬着他手的那张脸上,那人被这一拳下去似乎打晕了,脸砸在雪地里,四肢仍在无意识的抽搐着。 那壮汉仍嫌不够,一脚踩在他身上,揪起来那人脏兮兮的头髮,眼见又要挥下一拳—— 「停手。」 季容初皱了皱眉,出声喝止道:「你们这是想在光天化日底下杀人不成?」 她说完一顿,看了眼无星无月的天空,又补充道:「大晚上......也不行。」 那壮汉见出声制止的是个粉雕玉琢的柔弱少女,他嘲讽似的笑了一声,同伴更是直接吹起了轻佻的口哨,那壮汉恍若未闻她的制止声,拉高手臂就要将拳头落下。 要是任他这拳下去,那人绝对会直接见阎王了! 季容初双眉一皱,她十指闪烁出莹绿色的光芒,那壮汉拳头落下的势头一顿,却是无法再向前半分了,他转过头看见自己手臂,不知何时缠绕上了细细的树藤,紧密的勒住他的肌肉,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脸色一变,「小姑娘,别多管闲事。」 季容初指了指身后的牌匾,扬起下巴说道:「你在我家门口杀人,说是我管闲事?」 壮汉抬眼一看孟府的牌匾,脸色更差。他知道这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想招惹,于是将拳头收回来,似乎打算将那人拖走,换个地方再虐打他。 「请您留步,」季容初向前一步,说道:「既然看见了,就容我多嘴问一句,他是犯了什么错,让你们这么打他?」 那壮汉一把松开那人脏兮兮的头髮,嫌脏似的拍了拍手,大笑道:「哈哈哈,我教训我的家奴,何须他犯错,自然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关你什么事?」 这壮汉明显是张嘴说胡话了,他一身破烂儿似的衣裳,怕是连酒钱都付不起,哪来的钱买家奴? 季容初并未拆穿他,而是想了想,说道:「我只是觉得,好好个人,你直接将他打死也是可惜,对你也无甚好处,不过路边平白多了尸骨一具,既为奴隶,不如转卖给我?」 壮汉显然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他说道:「你出多少?」 季容初也不知道买个奴隶要多少钱,她身边的侍女极为伶俐,适时出声说道:「二两银子,卖不卖?」 季容初没想到在北境,奴隶的性命如此轻贱,倒是真不如寻常人家吃顿酒席花销的多了。那天张游为首的少年少女带她去听曲,随便开一壶酒就要好几十两银子,换算下来竟能买下好几个人了。 那壮汉摇摇头,显然是觉得便宜了,不肯卖。 侍女又道:「最贵的奴隶也就值五两银子,那还得是十一二岁,全手全脚容貌端正的好胚子。这个人都要被你打死了,谁知道他多大年纪相貌如何?更何况我们还要花钱救他,救回来也多半是个残废,二两银子算是便宜了你。」 壮汉看见卷着自己胳膊的树藤,眼珠子滴熘一转,说道:「你是修真者,我不要银子,我要灵石。」 季容初一眼就看出那壮汉确实有些修真的基础,但是也就勘勘练气的水准,连入门都说不上,在北境银钱比灵石流通更广些,这人管她要灵石不过是看她穿戴精緻,想趁机敲诈一笔。 那侍女显然对灵石和银两之间的换算十分熟悉,脱口而出道:「一颗下品灵石也要抵五六十两银子,你好大的口气。」 侍女说完,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季容初,生怕自家小姐上赶着当了这个冤大头。 她知道小姐不是真的缺这么个奴隶,只是想顺手救下那人的一条命罢了。一颗下品灵石对季容初来说也算不上什么,这两个无赖也是料定了这一点,赌她家小姐的一颗善心,做不成就买卖随手打死那个人了事。 人口买卖,本就是无本的生意,打死了也不心疼。 侍女一想要将这么值钱的灵石交给这两个无赖,心里就堵着一口气。 果不其然,季容初伸手对她说道:「钱袋。」 侍女只得解下钱袋递给季容初,这时又听见那壮汉说道:「小娘子,你可别误会了,我可不是要一颗下品灵石,我要三颗。」 他似乎吃定了季容初是个心软的富贵人家小姐,只见她的手一顿,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在钱袋中翻拣,心下不由得一阵得意。 季容初慢条斯理的翻找了半天,从自己钱袋中翻出二两银子,放在手中,道:「喏,给你。」 那壮汉看清她手中的银子,勃然大怒,「你耍我?」 他当即示威似的就要往那人身上踹一脚,却感觉自己的腿上的关节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腿上的关节,腿一软摔在了地上,这一脚下去不仅人没踢着,自己还狼狈的摔倒在雪里。 眼见他就要一头栽到地上,又有一根树藤轻柔的环在了他的脖子上,堪堪吊住了他,让他离雪地约莫保持着有十几寸的距离。一根尖锐的木刺就生长在他喉咙下面,若是树藤放开了他,顷刻间那根木刺就会穿破他的喉咙。 他的冷汗瞬间滴了下来。
第92页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双锦靴停在他面前,他不敢乱看,念叨着:「仙子,仙子饶命。」 「我将银子给你,你自己没有接好。」 季容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声音平静,不像是动怒了的样子,道:「这二两银子我给你,这是我买他的钱,你的腿既然受伤了,就用来治伤吧,如果不够,就自己再添点,知道了吗?」 壮汉刚想点头,感觉勒住他的树藤似乎力道松了不少,让他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忙不迭的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季容初不再多跟他们废话,道:「那就滚吧。」 树藤带着壮汉一路拖行,到了拐角处将他甩了出去,还十分贴心的将击中他腿的那两块银子一併扔在他面前。他的同伴目瞪口呆,见到季容初的目光扫了过来,不用她出手就连滚带爬跑了。 侍女在一边看着,小声提醒道:「小姐,他们还没给咱们这奴隶的卖身契呢。」 「无妨。」 天色昏暗,季容初扫了一眼爬在地上的男人,他蜷缩在雪里,脸都被雪埋住,身上不由自主的发着抖,似乎还有一口气。 侍女走上前,想看看这人长相如何,那男人却死活不肯抬头,好像感受不到寒冷一般将头死死往雪里埋。 怪人。 季容初别过目光,对着侍女说道:「叫些人把他搬进府里,动作千万小心些,再让府上的大夫医治,看看能不能把人救了吧。」 第43章 不放 季容初回到府邸之后好好睡了一觉,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她醒来后昏沉了一会儿,心想着最近也没做什么体力活儿,怎么这么累? 她脑海中浮现出玄颉的容貌,觉得可能是这些天和他相处实在太费精气神儿了。不知为何,季容初面对他总有一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感,让她时刻提醒着自己要注意分寸。那人虽然时常笑着,微笑底下似乎带着一种捉摸不透的冷意。 和玄劫相处时则完全不一样——他虽然会有点凶戾的感觉,但是对着季容初却会收的一干二净,像只被驯服后收起獠牙和利爪的野狼,让人觉得怎么跟他打闹都不会生气。 「小姐。」 门外轻响起两下扣门声,随后传来侍女柔柔的声音:「您醒了么?」 季容初应了一声,那侍女便推门进入屋内,随着大门被推开,屋外明媚的日光铺满一室,让她颇为不习惯的眯了眯眼。 「长夏,怎么今天没来叫我?」 季容初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她简单的洗漱过后就乖乖的坐在了梳妆檯前,等着侍女给她绾髮。 「今天小姐不上课,可以多睡一会儿。」名为长夏的侍女站在她身后,手法温柔的为她梳发。 季容初闻言愣了一下,她看见窗外那个日头的时候本以为自己迟到定了,心里盘算着要不干脆逃一天课,却没想到今天根本不用上课。 她掐着指头算了算,纳闷的说道:「为什么?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啊。」 「今日一早宫里派人来通知的,」长夏抿唇笑道,「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听说现在皇宫只许进不许出,四处都是在巡逻的守卫,看样子还挺吓人的。」 「好吧。」 季容初没太放在心上,她拿手指卷着自己的头髮,看上去有点出神,她问道:「昨天救下来的那个人怎么样了?还活着么。」 「还活着,只是……」 长夏看了她一眼,似乎犹豫该不该说。 季容初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怎么还支支吾吾的?你说就是。」 长夏说道:「小姐,昨天您救下的那位并非人类,而是一只......狼妖。」 季容初道:「狼妖?」 「是,」长夏道,「当时小姐救下他时天色太暗,他又一直蜷缩着身子,我们才没有发现,这人身上长有狼耳和狼尾巴,应该是刚化型不久,还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她说完,又有点恨恨的说道:「什么家奴,分明是那两人狩猎来的狼妖,放在市集上卖连五钱都没人要。」 北境这块地方修行成人身的动物精怪有许多,但是其中大部分灵智未开,仍是随意厮杀掠夺的思维,进入人类与修士的聚集地时,往往克制不住对血肉的渴望,从而大开杀戒,作恶多端。 北境的居民都对这种妖怪十分厌恶,抓到后多是扒皮拆骨,恨不得生啖其肉。 季容初听见狼妖两字后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丝莫名的情绪,她鬼使神差的问道:「你可看清那狼妖大约几岁,长相如何?或者……你还记得他的头髮是什么颜色的,是不是银白色的?」 长夏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不确定道:「他太脏了,我也没仔细看,好像是灰色的,可能洗干净了是白的吧……小姐,您要干嘛去,您的头髮——」 季容初突然从凳上站了起来,长夏没料到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赶忙松开手怕扯到她。季容初摆摆手道:「先不梳了,我去看看他……他现在在哪儿?」 长夏答道:「被关在了后院的柴房里。」 季容初微微蹙眉,说道:「怎么将他关在了柴房?」 长夏无奈道:「小姐,狼妖性情兇恶,我怕他醒来以后伤人,只好上好了药后先将他关了起来。您若是想见他,我叫人将他带过来。」 季容初摆了摆手,说道:「罢了,我这儿离柴房太远了,先别折腾他,你去按排人将柴房附近的屋子收拾出来,我去见他。」
第93页 长夏一头雾水的应了声是,没想明白季容初为何对一个狼妖这么上心,领命退出了房间。 季容初换了身衣服就往柴房里跑,走到柴房门口,有两个家丁守在那里,愁眉苦脸的不知在聊些什么,见季容初来了好像见了救星,纷纷向她行礼。 她挥退了几个家丁,一把推开了柴房的门,瞬间扑面的灰尘涌来,虽是白天,但是屋中却没有透出什么光进去,里面堆放着不少杂物,地上躺着一个裸着上身的少年,他一动不动,全身遍体鳞伤,虽然经过了简单的包扎,血水还是浸了一地。 他双手被绑在背后,双脚亦被紧紧的捆在了一起。 季容初眉头一跳,她刚想问为什么不仅没有好好医治还将人给捆起来了,转眼又看见少年发间的一对耷拉着的狼耳,心知这些家丁只是些凡人,妖类又素有凶名,害怕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往狼耳少年又靠近了两步,细细打量着少年的样貌,却发现这人被打的着实悽惨,脸上一片青一片紫,牙齿也在他咬着那壮汉时被打下好几颗,脸肿的老高,头髮被血污弄成一绺一绺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季容初已经离他很近了,却仍听不见他的喘息声,一边疑心道不会是死了吧,一边蹲下身子又凑近了一点。 她刚想伸出手试他鼻息,却见少年突然睁开了双眼,两人猝不及防得看了个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属于狼的眼睛。 桀骜,乖戾,冷漠……都汇聚在了他银灰色的兽瞳里。 他睁开眼的瞬间一双耳朵也立了起来,全身紧张的弓着,警觉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喉咙里不停的发出属于野兽警告般的低吼声。 季容初伸出去的手一顿,在她将手放过去的时候,她感到了狼耳少年像是紧张般下意识的向后瑟缩了一下。 ……看来没少挨打。 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答,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的盯着她,嘴里发出的声音仍是野兽的低吼。 季容初想了想,又问道:「你多大了?」 「你家在哪?」 「你会说话吗?」 … 她说了一堆话,少年却没有回答只字片语。 「我,」季容初指了指自己,「救了你,你知道吗?」又指了指少年。 少年抿了抿自己苍白的嘴唇,上面的伤口瞬间流出更多的血液,他似有触动,银灰色透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光芒,季容初刚想靠近一点,他又向后缩了一点,依旧对她不信任。 季容初看见他这个样子,也就不再试图靠近他,以免再不小心刺激了他。长夏这时也来到了柴房处,看了眼屋内的少年,说道:「小姐,我让人把鹊盈居收拾出来了,大夫也到了。」 季容初站了起来,指了指门口的两个家丁,说道:「你们俩将他带过去,再打盆水,给他清洗下身体。」 外面的两个家丁皆是苦着脸,害怕被这狼耳少年突然袭击,一不小心丢了小命,又不敢违抗季容初的命令,进退两难。 季容初道:「你们不必担心,我会在一旁看着,不会让他有机会伤人的。」 那两个家丁犹在门口站着,看着她欲言又止。 季容初纳闷道:「他全身都没几根好骨头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长夏在一旁小声说:「小姐,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了,刚醒的时候可凶的狠,还想动手伤人,要不然咱也不至于给他捆起来。」 季容初一手扶额:「行,我知道了,那你们俩去找个担架,我在旁边盯着,你们放心吧。」 那两个家丁领命走了,季容初转过身去看地上的少年,那少年也在抬眼看她,眼神相对的瞬间他却把目光移开了,像昨天在雪地中一样把脸转向地面,似乎是不想见她。 季容初也不太在意少年这有些无礼的举动,因为她已经可以确定眼前这只伤痕累累的狼妖,正是她寻找多日的玄劫! 季容初万万不会想到有一天她和玄劫重逢,是通过他那一身疤痕认出来的。 虽然脸和身形还看不太出以后玄劫的影子,但是托他当日勇闯太吾山的福,日后玄劫身体上伤疤的位置她多少还记得一些,尤其是比较醒目的几条,如今如出一辙的出现在少年的身上。 季容初已经懒得去想玄劫到底扯了多少瞎话了——无论是经歷,证物......甚至连这个名字是不是真正属于他的都不确定。 她看了眼少年立在发间的狼耳,觉得手有些发痒,奈何这少年不让人靠近,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获得他的信任,她只能尽量真诚一些的说道:「你不用害怕我,我会把你救下来的。」 而且暂时也没有跟你算帐的意思。 「因为……」 季容初伸出指头,隔着空气对着少年的肩背到胸口大概比划了一下,她用自言自语一般的声音说道:「以后你的这个位置,会因为救我再添上一道很深的伤疤。」 她的声音很轻,少年的狼耳却是一抖,闻言将脸转回去,散发着幽光的眼瞳微微眯了眯。 季容初都要被他盯的不自在了,她问道:「老看我干嘛?」 狼耳少年恍若未闻,仍是直勾勾的盯着她,季容初说完以后又觉得他可能根本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反正被看两眼又不会掉几两肉,就大大方方的坐在了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随便他瞧。
第94页 没一会儿,几个家丁找来了个担架,要将人放上去,然而将担架放到了少年前面,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上前将他放上去。 季容初无语的说道:「他手脚都被你们绑上了……看什么,算了,我来吧!」 她掂量着少年瘦弱的小身板儿,感觉自己能抗十个,就是害怕贸然将他扛起来会加重他的伤势。 季容初走到少年身前,又叫长夏去托住少年的下肢,两人一同将他搬上去,长夏倒是答应的很利落,从一众家丁之中穿了进来。然而在季容初想要触碰少年的时候,他的身体又戒备的绷的死紧,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吼。 这次季容初没再惯着他,她伸出手,无视了少年紧绷的姿态,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严肃的说道:「别闹,这是在救你的命。」 那狼耳少年许是从出生开始就没挨过这么『温柔』的打,没忍住愣了一下,季容初已经一把揽着他的上半身,和长夏一同将他放在了担架上。 「好轻啊你。」 季容初掂量着这少年身上除了骨头就没几两肉,和他长大后的体格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她一扬下巴,对着围观的家丁们说道:「等什么呢,担架也要我抬?」 众家丁回神,手忙脚乱的将担架抬起来,柴房的门十分狭窄,季容初本来打算等他们先出去,自己跟在后面,在错身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衣袖突然被扯了一下,她一怔,低头看去,才发现那少年竟然牢牢咬住了自己的袖口。 季容初:「你属狗的?松口,松口!」 那少年牙齿少了几颗,像是不嫌疼一样,还是咬着她的衣服,固执的留下一圈血印。 他嘴上咬着季容初的袖口,眼却抬起来,还是不知悔改的盯着季容初看,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担架外面,家丁们赶紧停了下来。季容初不敢将自己的袖子使劲儿扯回来,生怕将他口中本来就不怎么牢稳的几颗牙再带下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季容初犹豫着说道:「你是让我跟你一起走?」 她说着,怕少年听不懂,还用手指头比划了一个向前走的动作。 少年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却还是不肯松开她的衣服。 刚还吓唬她,一会儿又不让走了,妖的心思真是变幻莫测。 季容初只好说道:「我不会走的,好吧,说了你估计也是不信的……」 季容初比划了半天,少年也没有松嘴的意思,她没有办法,想了想将自己的髮带解了下来,一面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另一边递给了他,说道:「你要不换个东西咬吧,你咬我的衣服咱俩谁都出不去。」 少年迟疑了一下,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乖乖松开了嘴,然后一口咬住了季容初的髮带。 季容初看着他的样子,还是没忍住伸出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她摸过以后心情愉悦,没在意少年极为微妙的表情,道:「乖,我们走咯!」 第44章 醒来 「没什么大事,」大夫说道,「照这个方子抓几味药,回来一煎,让他服下,过几天就能跑能跳的了。」 鹊盈居内,年老的大夫耷拉着眼皮,在纸上划拉了几笔,他点了点那张纸,季容初接过来,努力分辨了一下他的字迹,并没有能够看懂。 她有些怀疑的低头看了看药方,又看着眼前的老头,她支支吾吾的,显然是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 老大夫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季容初忧心道:「连大夫,我捡到他时他就已经半死不活的了,真的不需要什么药膏之类的治治外伤吗?」 「你懂什么?」老大夫吹鬍子瞪眼道,「妖和人又不一样,只要一口气儿还存着,那就是没什么事儿。老夫开这方子还是因为这小子受过内伤,不过也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若是不相信老夫,我看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老头儿一撑拐棍儿,一手提着药箱就要转头离开。 老大夫名叫连仕秋,他资歷深厚,医术精湛。他并非修士,却对很多种族都很有研究,年轻时游歷大陆,悬壶济世。晚年时想找个地方着书立传,将自己此生所见的草木和药方记录下来。就被孟擎宵请来了孟府里面,正好为季容初调理身体。 孟府里面季容初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他,一方面是尊重,另一方面也是这连大夫脾气实在不算太好,比炮竹还烈,有时候不用点自己都能着。 季容初连忙跟上去,说道:「是我失言,您别跟我计较。」 连大夫哼了一声,说道:「老朽已经百岁有余,不至于和你这个小娃娃计较,按我说的做就是。」 季容初小鸡啄米点头,将方子给了长夏,让她找人抓药。 连大夫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就是有时候上了年纪容易犯煳涂。他年纪大了,也不常出山,一般都是弟子代劳,今天正好赶上他弟子们出门问诊,才将他老人家请来。 季容初接过他的药箱背着,又一手搀扶着他,雪天路滑,生怕他摔散了一身老骨头。两人漫步在庭院里,她心里正思索着玄劫的伤势,一时没有说话。 「嘿,小娃娃,」连大夫突然出声道,「里面躺着的那小子,是不是玄渊的儿子?」 季容初微微一愣,只因他刚刚提到的『玄渊』正是现在的北境境主,只是这连大夫是怎么知道玄劫的身份的?
第95页 「不必瞒老夫,」连大夫冷哼一声,「我看一眼就知道,那小子和玄渊一模一样……老夫劝你一句,北境宫中肯定在四处寻他,你最好是现在就将送回去。」 季容初想起长夏曾说过宫中出了些乱子,只许进不许出了,那个乱子不会就是从宫里跑出来的玄劫吧?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说道:「在他伤好之前,我想将他留在府里。」 连大夫怒道:「煳涂,煳涂!你有什么留他的理由,莫不是看上了他,想留他做童养夫?」 「……?」 季容初目瞪口呆,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突然偏离到这个方向。心里估摸着连大夫估计是又开始煳涂了,突然说起了胡话。 她原本想要解释,一张嘴又觉得自己犯不着跟一个老煳涂白废这些口舌,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连大夫看了她的那样子却以为她默认了,他更怒,教训道:「老夫告诉你,玄家的人脑子都不正常,他与你并不相衬,你还是赶紧断了这念想罢!」 季容初发觉这老头子似乎知道不少东西,她眼珠一转,连忙借坡下驴的打听道:「是怎么个不正常法儿,您给我讲讲,要不然我死不了这个心呀……」 连大夫左右看了看,确实附近无人后向她招了招手,小声说道:「来,老夫可就告诉你一个人。」 季容初见他神秘兮兮的,也将脑袋凑过去,她刚将脑袋凑近一点,那连大夫瞬间拿起拐杖丝毫不留情面的敲了她脑门一下,发出一声闷响,季容初被敲的眼冒金星,当即都有点站不稳了。 连大夫看着她捂着自己脑门的狼狈模样,不屑道:「不看看你几斤几两,还想套老夫的话。」 说罢抢过了季容初身上的药箱,一个人健步如飞的踏着雪离开了。 季容初:「……」 当季容初回到鹊盈居,长夏正带着药材匆匆往里面走去,两人迎面撞上,长夏见了她的样子,惊唿道:「哎呀,小姐,你额头怎么了?」 季容初摸了摸自己脑门儿,果不其然已经顶起一个大包,她无精打采道:「没事,雪天路滑,摔了个跟头。」 「……那是摔的够严重的。」 长夏心想:还专门找着脑门儿磕。 季容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脚不沾地的走到了玄劫床前,却还发现这人还在昏迷着。那天将他从柴房弄出来后又开始折腾,说什么也不愿意用药,还想趁着众人没注意从窗户直接翻出去。最后还是季容初不耐烦的掐着他的脸将药直接给他灌了进去,他喝完药倒是老实了不少,药效发作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没想到这一睡就是三天两夜,季容初问了连大夫,老头子大手一挥表示没事,说他是在自己修养身体,睡个三天五天的很正常,他们妖族就这样。 季容初发现她无论对于玄劫的伤势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地方,连大夫都用『他们妖族就这样』来敷衍她。 可是玄劫能算作是纯粹的妖族吗?至少北境的境主玄渊确实是彻头彻尾的人类修士,如果玄劫真的是他的孩子,那么玄劫身上的狼血应该与他的生母有关,才是这样半人半狼,半人半妖。 她小心的掀开盖在玄劫身上的被子,发现他的伤口确实大部分都已经长好,只留下一些浅浅的疤痕,只是瘀血化开后更显恐怖,在他胸腹部散开成大片大片的紫红色淤青,他的脸已经消肿了不少,依稀能分辨出几分日后的轮廓了。 季容初目光一扫,玄劫的头髮被洗干净后果然从灰色褪为了银白色,一双银灰色的耳朵在柔顺的藏在发间。季容初将他双目闭着,又四下无人,便心痒难耐的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耳朵。 ......睡着了还是挺乖的嘛。季容初心想道。 玄劫这人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硬邦邦的,他上次化狼就连毛髮都硬的十分扎人,唯独狼耳上长的都是细小的软毛,她摸了一把手感不错,见玄劫的眼仍是闭着,又顺手轻轻掐了一下狼耳,向外扯了扯才心满意足的松开了手。 赶紧醒过来吧。 季容初重新将被子给他盖好,趴在床边打量着他。她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有时候午夜梦回,她已经快要渐渐分不清幻境和现实,此时玄劫的出现却让她在两段割裂的记忆中重新架起一座桥樑。 可是现在的日子对她来说真的太好了,她每天活的悠闲自在,最大的烦恼就是怎么混过夫子每日的考校,她活的没心没肺,命里也没有什么重石压着她不得不前进,毕竟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的——她爹孟擎宵能给她顶着。 尤其是现在还遇见了玄劫,季容初心里一块儿悬而未决的空缺也被修补上了。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竟然让她的心里生出了点不可言说的怯懦和软弱,她想,如果有人告诉她这是个幻境,她真的有勇气将之打碎离开这里吗? 人生中那样的好日子不会再有了,想见的人亦不会再见了。 季容初不敢肯定。 鹊盈居不常有人居住,冷冷清清的,此时天色暗淡,窗外飞雪,窗边留了一条小缝来流通空气,香炉里燃着安神定志的香料,熏的她内心中的杂念与飘忽不定的白烟一同消散,她靠在床边暖的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夜半,她迷迷煳煳的打了个喷嚏,才发现她刚刚真的打了个小盹儿,她半梦半醒间伸出手,下意识的确定下床上的少年是否还在,探了几下却摸了个空。
第96页 季容初惊的一个激灵,睡意瞬间全无,噔的一下站了起来,她发现被子被掀开了一部分,床上的人已经无影无踪。 她怔怔的看着空荡荡的床铺,起身太快的后劲儿也跟着一起涌了上来,她的手发热后出了一阵冷汗,眼前黑了片刻,有些无力的向后退了一步,却抵在了什么人身上。 她眨了眨眼,转身回看,却见本应躺在床上的玄劫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季容初松了口气,问道:「你伤好了么,下床做什么?」 少年玄劫指了指窗户,本来留了一条缝的窗户已经被关好了,想来是夜深寒凉,他觉得寒冷就去起身关窗了。 季容初吸了吸鼻涕,说道:「你是病人,要是觉得冷应该让我代劳,回床上去躺着吧。」 她说完下意识把冰凉的手放在腹部前面,轻轻一托,託了个空气时才想起自己没有带暖炉来,暗道失算。她抬眼看见少年玄劫像是听不懂她说话似的,仍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她面前,就好脾气的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床,比划道: 「你,回床……」 「你是谁?」 少年玄劫出声问道,他的声音干沥,哑的像是往喉咙塞了一把沙子。 季容初愣了一下,道:「你会说话?」 少年玄劫点了点头,又再次问道:「你是谁?」 「我叫季容初。」 季容初这话说出来以后,才反应过来她其实没跟玄劫介绍过自己。当时玄劫直接冲进九天扶摇宗说自己是他未婚妻,连相互认识交朋友的步骤都省略了,婚书上白纸黑字的写着两人的名字,自然不用她再介绍一遍了,但是现在不行。 她一个字一个字拆开的补充道:「季是四季的季,容是容颜的容,初……就是一开始的那个初,你知道了吗?」 玄劫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记了下来,又说道:「你救了我,我要怎么报答你。」 季容初好笑的问道:「你能做什么?」 他是从宫中偷跑出来的,身无分文不说,现在还处于个半残状态,又是狼妖,走到大街上给人家做工都没人要。 少年玄劫认真的想了想:「你有想杀的人吗?」 「目前没有。」季容初怀疑的上下看了看他,心说你被两个刚刚练气的壮汉打得半死不活,还想着给别人杀人呢? 玄劫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解释道:「我不是……被那两个人打伤的,我之前就受了伤,他们碰巧看到了我,才……」 他没有说下去,而是沙哑着嗓子说道:「现在没有想杀的人,我可以等,只要在我死之前,我定会报答。」 他说完后,再次补充道:「你要尽快。」 这话听着就不吉利。 季容初道:「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还会别的吗?」 少年不语,似在思考。 季容初发觉玄劫少年时好像一点也不喜欢笑,和两人重逢后不同,玄劫就算被伤的半死不活,脸上也是挂着肌肉记忆一般的笑容,无论是难过还是愤怒,他都很喜欢笑。笑容对他来说不是表达开心的一个表情,而是一副烙印在他脸上的面具。 而且玄劫长大后说话也不正经,语调大部分时候上扬,会让人觉得有点轻佻又不着调。少年时的他说话却让人感到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吐字也少,竟然和沉夜有点相像。 少年时和成年后的玄劫,唯一能交叠在一起的,只有眉宇间不散的戾气。 少年玄劫戾气更盛,丝毫不加收敛,让人一看便知此人是一头兇勐的野兽。成年后的玄劫却将他的戾气藏的很好,几乎是收放自如了,只在需要的时候才会亮出獠牙。 同样的问题,问他们能做什么,少年玄劫毫不犹豫的问她是否有要杀的人。若是放在成年玄劫身上,季容初觉得他肯定会暧昧的笑一笑,然后回答:暖床。 第45章 易碎 见玄劫不答,季容初又问道:「倒是不着急你报答,你家在哪,我叫人将你送回去?」 这句话是为了试探玄劫的态度,她说完后,玄劫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家。」 他果然不想回去。 季容初心下有了数,便不再追问,而是扬了扬下巴,矜持的说道:「唔……如果你无处可去的话,我身边最近缺个小厮,你若是愿意,就留下来,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你,不过为我杀人的事儿你就别琢磨了,不要再提。」 玄劫仍是不说话,季容初的心提起来,她有些后悔:刚刚不应该说是小厮,玄劫可能曾是个皇子,怎么会愿意伺候别人,那管家?侍卫?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在夜色中,季容初分辨不清玄劫的表情,她有些忐忑的心情流露出了一部分在脸上,不安的看着他。玄劫一双狼似的眼睛倒是散发着幽幽的光。 良久,他开口道:「你愿留我?」 季容初毫不犹豫道:「当然啊!」 玄劫伸出手,他的手指和寻常人不一样,像是人类的手掌和狼爪结合在一起的样子,在月光下泛起金属感的灰色,筋络突出,十分锋利。他像是故意展示给季容初看一样,又指了指自己的一对狼耳,说道:「我是狼妖。」 季容初道:「是又如何?」 玄劫沉默了。 她殷切的望着他,又发觉自己好像太过期待了,干咳了一声,微微收敛了一点。
第97页 玄劫见识过很多人的目光,那些轻贱的,同情的,避之不及的……他自以为是一身钢筋铁骨,从未放在心上过,直到今天他才明白那些目光算不得什么,都远不及眼前少女的目光这样灼人,似乎要将他内心中晦暗难明的情绪一併看穿,那明亮的视线几乎都已经大摇大摆的照过来了,却又小心翼翼的拐了好几个弯儿似的不愿被他发现。 他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手放下来,背到了自己身后,脸也微微别开,避过了她的视线。 他说:「……为什么?」 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不讨厌我。 为什么让我留下来。 季容初微微一怔,不知道他这句为什么问的什么,她一摊手道:「没有为什么,我看见了你差点死在我家门口,就随手救咯,又正好缺一个小厮,你做不做?」 玄劫沉默了一下,问道:「我要做什么?」 季容初听出他这是同意的意思,说道:「就是在我身边帮忙做些杂活,很轻松,一点儿也不累,我每个月还给你开工钱,管食宿,怎么样?」 玄劫唇角微微勾了勾,「懂了,伺候小姐。」 他一笑起来,牵动了唇角还未散去的青紫色伤痕,又道:「你不必问我是否愿意,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季容初听见他第一句话还以为他不愿意,听见第二句话时又觉得似曾相识,她摇了摇头,道:「不,你的命还是你的,只是帮我做些小事。」 玄劫应了一声,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季容初突然想起来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她有些紧张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 自从她知道那白衣少年名为玄颉过后,她对玄劫的名字也有一丝疑虑。季容初已经做好了他说出一个陌生名字的准备,却听他沙哑的吐出了一个单音:「劫。」 季容初听见这个字时,心不知为何空了一拍,她重复道:「劫?」 「嗯,」玄劫道,「我没有姓氏,单名劫,劫难的劫。」 竟然是真名。 季容初心下一松,笑了出来,「好特别的名字。」 玄劫微微睁大的双眼,像是有些吃惊,半晌,也跟着她微微笑了笑。 季容初一颗心放了下来,又有些睏倦了,她道:「你休息吧,我也要回去睡了。」 玄劫垂眼看着她,没有说话。他此时不过十六岁左右的少年身量,还没有以后那般高挑,只比季容初高半个头不到,低头看人时没有那种强烈的压迫感,两人的距离也更近。少年的面容微微柔和下来时像是只放松了警惕的兽,让人感到可怜可爱。 季容初没顶住,鬼使神差得又补了一句:「明天再来看你。」 玄劫说:「好。」 季容初脚步虚浮,五迷三道得离开了鹊盈居。 玄劫的伤势果然如同李大夫所说的,没个三五天就活蹦乱跳的了。季容初每天去看他,发觉他的伤和气色都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又过了几天,他出现在季容初房前的时候,耳朵和尾巴已经可以隐去,手也变回了普通人类的样子。 季容初那天一出门就看见玄劫在门口站着,猝不及防的被吓了一跳。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一抬眼看见他脑袋上一直顶着的耳朵没了,吓得赶紧伸出手扒拉扒拉了他的头髮。玄劫不明所以,还是好脾气的微微低下了头任她□□。 季容初问道:「你耳朵呢?」 玄劫说:「我之前受了伤,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才会那样,伤好后就可以收起来,和常人一般。」 季容初半欣慰半遗憾的哦了一声。 虽说让玄劫领了她身边小厮的职位,季容初也没真打着他能伺候自己的主意,想的是先怎么找个合适的理由让他留在孟府里面。她本来打算随便找点轻松的活儿给他干,顺带着潜移默化的搞好关系,但是玄劫的情况却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差。 玄劫对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都缺乏基本的认知,许多十分平常的小玩意他都像是第一次见,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季容初发现他根本不会控制自己的力度,他想要拿起一个瓷碗都会因为过于用力而直接捏爆它,碎掉的瓷片扎在他手里鲜血淋漓。 季容初拿着他的手,将他掌心里的瓷片一点点小心的挑出来,他垂眼看着认真的季容初,说道:「抱歉。」 「没事儿,」季容初用帕子擦拭他手上的血,问道,「疼吗?」 玄劫摇了摇头。 「都这样了还不疼?」 季容初开始怀疑他的痛觉也和普通人不一样了,她故意在擦他伤口的时候用了点力,抬头观察玄劫的表情,却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好吧,你厉害。」 季容初给他上完药后做了个简单的包扎,说道:「下次不让你拿瓷杯了,换个别的试试,」 「都一样,我控制不了自己。」玄劫若有所思的盯着碎掉的瓷杯,说道:「太脆弱了,我没觉得自己用力,它就碎了。」 「所以你要去尝试怎么掌控自己的力度。」 季容初摊开手掌,五指做了个抓握又松开的动作,说道:「不要太用力,不要太紧绷,放轻松一点。」
第98页 她在这几天与玄劫的相处的过程中发现,玄劫似乎根本没有接受过正常的教育,他就像是个刚从牢笼里脱出的野兽,对世间万物都包含着警惕和恨意,空有一张俊美的外表,在人类和妖族中都显得格格不入。 她本来以为小时候的玄劫会是一个普通的,有点调皮捣蛋的小男孩,以他长大后的性格来看还很有可能是个无法无天的熊孩子。这个时候的玄渊还没有死,他应该在皇宫里当他金枝玉叶的皇子,是北境里面一人之下的天潢贵胄。 然而事实跟季容初想像的完全相反。 季容初不知道自己现在教玄劫控制自己的力量是不是多此一举,毕竟日后的玄劫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个狼妖了,一举一动放在人群之中都十分正常,也许没有她,以后也会有什么人,什么事儿能让他开窍。 「你在想什么?」玄劫突兀的问道。 季容初答道:「我在想,你是不是觉得没有必要去学着怎么控制自己。」 玄劫说:「我不知道,以前的人只教给我过怎么释放,破坏某种东西,这对我来说很简单。你是第一个让我控制自己的人,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身边不缺帮你做琐事的人,没有必要一定是我,如果你想要钱或是别的什么,我可以通过杀人,抢劫直接为你做到。」 季容初:「......」 她认真的说道:「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你现在的力度就已经很可怕了。总有一天你会长成更加高大强壮的男子,你又是狼妖,生来比别人力道就大很多,有时候在不经意的时候就会伤害别人。我不知道你之前是怎样的,但是你以后还会遇见很多人,那里面不仅是你的敌人,还会有你的朋友,爱人。如果你现在不练习怎么控制自己,以后也要用这种力道去对待他们吗?」 玄劫沉默了半晌,似乎是在试图理解她的话,等了一会儿,他说:「我想不到。」 他好像不是很能理解自己身边也会有人陪伴,有人想要珍视这种说法,这已经超出了他想像力的边界。 季容初知道自己扯的太远,基本是对牛弹琴了。她想了想,换了个思路说道:「你刚刚说,我身边不缺做事的人,没有必要一定是你,对吧。」 玄劫嗯了一声。 季容初问道:「那如果我说,一定要是你来做呢?」 「我不缺为我杀人的人,甚至只要我想,我自己也可以去杀人,以现在的你未必能打得过我,在这方面,你对我没有价值,」季容初慢条斯理的说道,「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很缺一个做事手脚麻利的,会做饭的,帮我管理孟府的,最好再会点武的全能管家,因为这些我都做不好,我院子里的僕人都各司其职,不能让厨子来伺候我穿衣打扮,不能让侍女去后院砍柴,我只支付他们的一份儿工钱,不能让他们把事儿全做了,对不对?」 「但是你不一样。」她强调道:「他们是受僱于我,但是你的命是我救的,也曾说过会听我的话,你是特别的,所以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玄劫道:「你需要我?」 季容初道:「需要。」 玄劫的手似乎轻轻颤了一下,道:「你觉得我一定能学会控制自己?」 季容初道:「那我们来试试。」 季容初的指尖抵在玄劫的伤口处,悄无声息的将一颗种子埋了近去。下一秒,玄劫感觉自己唿吸一滞,四肢百骸传来一种麻痹的感觉,他原本属于人类的五指不受控制般的瞬间变为狼爪锋利的指甲,尽管他已经反应很快的控制住了自己,但是季容初的手腕还是多了几条滴着血的伤痕。 如果他反应的再慢一些,他的指甲会直接穿透季容初的手臂。 季容初将抵在玄劫伤口处的手指收了回来,指尖却牵着几根比丝线还细的绿色树藤,她顺着手腕流下来的血液顺着藤蔓,滴落在玄劫手上。 她说:「这不是做到了吗?」 玄劫浑身一震,他唿吸急促,像是惊魂未定,他皱起眉说道:「你不该试探我,如果我没停下,你的手臂就会被我砍掉。」 「不会的,」季容初狡黠的笑起来,晃了晃指尖的树藤,「我会先一步直接放倒你。」 她说完后,那些埋在玄劫体中的纤细的藤蔓飞速的退了出来,最终变为一颗枯黑的种子掉在了地上。 季容初抬起了胳膊看了眼自己的伤势,她在心中呲牙咧嘴的喊疼,面上依然十分淡定的说道:「你的手还能变回去吗?」 玄劫似乎不是很镇定,唿吸粗重,过了一会儿,他的手臂一抖,刚刚突出的筋络逐渐放松隐在了皮肉之下,渐渐变回了人类手掌的样子。 季容初将桌上刚才用来给玄劫上药的小罐子拿起了起来,放在玄劫手里,说道:「现在,给我上药。」 玄劫迟疑了一下,他缓缓的收拢指节嶙峋的五指,季容初紧张的看着,玄劫的手在已经握住药罐之后仍没有停下来,依然在继续收紧。 季容初在他将药罐握出裂纹的前一秒,将自己的手包在玄劫的手外面,说道:「放松。」 玄劫却好像忘了怎么卸劲儿,她只好将玄劫紧扣在药罐上的手指掰开不少,调整到常人握着东西差不多松紧,说道:「现在这个力度,你能记住吗?」 玄劫表情怪异,说道:「这样拿不住的,太松了。」
第99页 他好像总是会用力过度的将一个东西握在手里,仿佛不这么使劲儿,那东西就会从他手里跑掉似的。 季容初说道:「你拿起来试试。」 玄劫按照她说的将药罐握在手里,拿的稳稳噹噹,没有如同他想像的一般从手中滑落。 「记住这种感觉,」季容初在他耳边说道,「小药罐儿很容易碎,所以要轻拿轻放,知道了?」 玄劫僵硬的点了点头。 季容初松了口气,她将握着玄劫的手拿开,摊开胳膊放在桌子上,「上药吧。」 玄劫将应该转开的盖子直接屈指弹飞,然后用手取出里面的药膏,小心翼翼的涂在季容初的胳膊上。 他的表情看起来比即将被上药的季容初还要紧张,一双狼耳不安分的从脑袋上冒了出来,季容初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他的脑袋上,那冰凉的药膏猝不及防的落在她的伤口上,她下意识的缩了下胳膊,小声的吸了口气。 玄劫立刻收回了手,手足无措道:「疼?」 季容初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你的问题,药膏里有消毒的东西,你继续上吧。」 平心而论,玄劫的手劲儿绝对算不上轻,但是在尚可忍受的范围,季容初不打算再打击他了,咬咬牙忍了过去。他温热的手指在她的伤口上不轻不重的摩擦着,季容初急需找个东西继续分散注意力,于是她伸出另一只手,十分自然在玄劫的头上摸了一把。 一摸不要紧,玄劫突然全身都像是触电般抖了一下,他手下的力度一重,直接按在了季容初的胳膊上。 季容初惨叫一声:「嗷!」 她的眼泪都快被他按出来了:「你干嘛?」 玄劫从耳朵根红到脸上,他说道:「你......」 季容初:「……」 她认识的那个玄劫脸皮已经厚的快要可以当城墙用,头一次见他少年时有点脸红的样子,还挺稀奇的。 她小心翼翼的说道:「你的耳朵,不能碰吗?」 玄劫不说话了。 他继续给季容初上药,手上的力度时轻时重,上完药后,他说道:「不是。」 季容初见他那么久没回答,神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听见他说不是还愣了一下,问道:「什么不是?」 玄劫听后阴沉的瞥了她一眼,手中拿着那个小药罐子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留季容初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一头雾水。 又过了一会儿,她渐渐回来了一点味儿:此人才来几天,这就敢给小姐脸色看了! 第46章 来信 长夏觉得不太对劲。 她坐在小池塘旁边,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扔进水里,那颗小石头被她随手一掷,打出十八个长短一致的水漂。 她最近很闲,非常的闲。 长夏作为季容初的贴身侍女,按理来说应该一天十二个时辰围着她打转,但是季容初这人比较好伺候,要是真有人天天在自己身边转,她反而会觉得不自在,所以长夏只要在季容初叫她的时候适时出现就可以,其他的大多数时间里她都十分轻闲,可以自由摸鱼。 但是最近季容初叫她的频率骤减,从一天七八次左右骤降到了一两次。 长夏的危机感直线上升。 这一切,都是从那个名为『劫』的狼妖住进府里开始的。 让这只狼妖留下是季容初的决定,一开始府上的佣人们都十分怕他,对这个决定颇有微词。而聪明的长夏自然不会上赶着找小姐的不痛快,她虽然不喜这只狼妖,但对他的态度既不热络,也不冷淡,就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一路绕着走。 哪想这只狡猾的狼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将小姐迷的神魂颠倒,小姐不仅让他住在了府里,还给他安排了侍从的活儿干。这只妖养好伤后每天天不亮就守在小姐门口,小姐醒了以后就恬不知耻的凑上去,让她都插不进去了! 长夏寂寥得坐在沉寂的小池塘,又捡起一个石头扔进去,她忿忿不平的想到:那只狼妖有什么好的?刚来就打碎了不少东西,还是个短见薄识的乡巴佬,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 除了长相俊美,没有什么优点。 等等,长相俊美。 长夏手一抖,丢出去的石头一个漂儿都没打出来,扑通一声一头栽进了池塘里面。 说起来,小姐也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了。这狼妖又如此狡猾多端,万一他故意卖弄风情,引诱小姐…… 长夏脸色大变,心想小姐别是看上那只狼妖了吧! 「长夏姐,在这儿干嘛呢?」 有两位侍女结伴路过,其中一个往池塘里瞟了一眼,故作吃惊的说道:「呦,这池塘都快被石头填平了。」 长夏从地上站起来,问道:「你们见到小姐了吗?」 两位侍女对视了一眼,一个说道:「长夏姐,这话是怎么说的,您是小姐的贴身侍女,怎么问起我们来了?」 另一个轻轻推了那个说话的侍女一下,示意她别拱火,说道:「小姐应该还在屋里,今天没有出来过。」 那被推的侍女又添油加醋的说道:「是呀,新来那妖......人一直守在门口,我们来时刚听小姐喊他一声,他就进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出来没有……」 话音刚落,她们两人面前颳起一阵风,长夏瞬间失去了踪迹。 留在原地两人面面相觑,刚刚拱火的那人道:「不会打起来吧。」
第100页 另外一人无奈道:「还不是你多嘴......不过真要打起来也没人劝,这几天月长老忙着调查马车的事儿,都不在府里,长夏姐出手也就小姐能劝住了。」 侍女皱眉小声道:「不会吧,这么多天了,还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所以说呢,」另一人回道,「这事儿怪的很,最怕就是不知道是宗主的哪路仇家找上来了。」 话说到这儿,两人对视一眼,均不在说话。 另一边,长夏推门进来的时候,季容初正在给玄劫看牙。 玄劫坐在凳子上微微仰着头,他半长不短的银色碎发都落在肩上,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季容初则站在他面前,一手扶着他的头,一手掐着他的下巴,说道:「张嘴,小姐给你看牙。」 自从上次玄劫的牙被那两个壮汉打掉之后,季容初就一直在想玄劫的牙能不能再长回去。虽然她以后遇见的玄劫不是豁牙,但是她还是对狼妖的自愈能力十分好奇,美名其曰给玄劫看牙,玄劫也任她折腾,不说一个不字。 果不其然,玄劫口中被打掉的那几颗牙空出来的位置,已经长出了刚冒头的新牙,他的牙齿和人类较为平齐的样子不同,更像犬科动物一样,尖利不少。 她伸出两根手指探进去,按了按,还挺扎人的。 「小姐,」长夏痛心道,「你在干什么!」 季容初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的哆嗦了一下,可见她这么折腾人也不是完全不心虚的。她将手收了回来,看向大门处:「长夏,你怎么来了?」 玄劫见她将手收了回去,于是合上了嘴,又抿了抿唇。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目光里却有一种来者不善的情绪看着长夏。 长夏:怎么,你其实很开心吗? 她缓了缓,拿出来一封信,说道:「小姐,皇宫来信了,月长老让我交给您。」 在听到皇宫两个字的时候,季容初下意识的瞟了玄劫一眼,坐在凳子上的少年没有什么反应,看见季容初在看他还心不在焉的咧嘴笑了笑。季容初伸出手接过信件,那封信似乎被香熏过,有一股淡淡的寒梅香气。 她打开后发现竟然是玄颉写给她的亲笔信,里面大概是问候她这几天过的怎么样,他对她十分思念,宫中的问题已经解决的差不多,可以回去与他一同上课云云。 「月长老让我来问问小姐的意思,」长夏说道,「如果小姐不愿,在家里留一阵子也是可以的。」 季容初有些惊讶,因为月秋水向来对她读书的事十分上心,总教育她不能有半分偷懒怠惰之心,按理来说应该早就将她打包扔进去宫里上课,这次竟然一反常态,不仅不赶她去学习,还允许她在府里再偷懒一阵子。 她将信收回信封,沉吟道:「知道了,我明日就去宫里。」 读书好。 长夏喜滋滋的心想:小姐去宫中读书向来不带侍从,省得这狼妖一天天黏着小姐。 她近来危机感愈盛,也不仅仅是因为这狼妖十分得季容初喜爱的原因,而是他各方面进步的实在太快了,她也想不通一个前几天连东西都拿不好的狼妖,是怎么进步神速,渐渐的对各种事情都得心应手起来的。 一般玄劫有什么不会做的事,都是在一旁观察长夏是如何做的,基本上看个一两次就能上手了。再这么下去,长夏觉得自己离丢饭碗不远了。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给季容初绾髮,或给衣裙上的丝带打结之类的细緻活儿,长夏的手速飞快,再用身体遮挡,故意不让他看清。 次数多了,玄劫也发现这位长夏姑娘对自己颇有敌意,两人斗智斗勇,时常在宅院中发生一场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引得众人围观。 然而这一切,季容初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 第二日,季容初睡眼朦胧的从床上爬起来,她一睁眼就看见了长夏正站在她床头,正幽幽地盯着她。 她吓的差点从床上弹起来,最近长夏总是突然出现,一出现就用一种她看不懂的幽怨目光盯着她的玄劫,怪瘆人的,弄得她起了一身小鸡皮疙瘩。 季容初试探的问道:「长夏,你你你在这儿干嘛呢?」 长夏说道:「我来帮小姐更衣。」 季容初:「啊?」 她除非穿一些特别复杂的衣服偶尔需要别人搭把手,平时都是自己穿衣洗漱。长夏也是知道的,怎么今天突然来帮她穿衣服。 季容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天刚蒙蒙亮,木门外也隐隐约约的映出一个瘦长的人影,她心里纳闷:怎么一个个都来的这么早,都好积极啊。 她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道:「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长夏断然拒绝道:「不行,小姐这么久没有入宫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一定要盛装打扮!」 季容初疑惑的算了算自己在家的日子,觉得也算不上太久,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妥协道:「好吧,那我先洗漱。」 洗漱完以后季容初清醒了一些,她麻利的在长夏的帮助下换上了一套裙装,在长夏去准备首饰的时候,她走到门前将木门打开,探出脑袋,对着守在门口的玄劫叫道:「嘿,早啊。」 玄劫低头看她,说道:「今天确实很早。」 季容初郁闷道:「你平时都来的这么早吗?」 她没课的日子睡到日上三竿醒才是常事,每天醒来都有人守在自己门口,像个雷打不动的门神。
第101页 玄劫还没回答,季容初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她回头看向屋内,长夏正幽怨的盯着她,手中还捧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妆奁。 季容初将头转了回来,她默默将门推开,说道:「外面冷,你先进来吧。」 长夏叫道:「小姐,女子更衣,怎么能让男人进来呢?」 季容初低头看了看自己,「可是我都穿好衣服了呀。」 长夏坚持道:「但您还没有梳妆。」 季容初摸了摸自己的脸,后退了一步,像是大受打击,喃喃道:「我平时不就这样,难道其实很见不得人吗……」 长夏道:「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此时,玄劫长腿一跨,直接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季容初则恍惚的飘到了镜前,捧着自己的脸左右打量,长夏追在她身后解释,却见镜中的季容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姐……?」 「开玩笑的,」季容初将梳子递给长夏,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不用那么讲究,让他进来就行,这么冷的天谁在外面冻着都不好受,冻坏了怎么办。」 长夏:小姐,他可是一只北境的狼啊! 哪有北境的狼妖被冻坏这种事发生啊! 长夏将这几句话吞了下去,表情比吞了碳还要难受。 「长夏,」季容初突然叫她,对着脑袋比划道,「我今天想梳上个月你给我梳的那个髮型,就是这里有一圈绒毛,两个小辫子盘在一起的那个,这个髮式只有你会,你给我扎的最好看。」 长夏被她三两句话又哄的斗志昂扬,一撸袖子就开始给季容初绾髮,没见镜中的季容初弯起眼睛,偷偷笑了笑。 站在一旁的玄劫在听见她的话后却挑了挑眉,仗着身高的优势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长夏手上的动作。在最复杂的一个关窍的时候,长夏却突然一闪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就错过了这么一秒,长夏已经扎好了一边,换了一个方向去扎另一边,玄劫跟着往她的方向挪了两步,却见在同样的地方,她又抬高胳膊遮住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玄劫脚步一顿,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长夏微微向他一笑,示意他应该学会人类使自己生活的更舒心的小技巧之一——知难而退。 然而事与愿违,这位丝毫没有长眼神的狼妖在她给季容初披风上的带子打结的时候,直接走了过来,问道:「这个能教我吗?」 长夏心里尖叫着:当然不能! 季容初说道:「这个你也想学?好吧,反正也不着急出门,长夏手很巧,你愿意教一下劫吗?」 长夏嘴上平静的说道:「当然,小姐。」 她心中还在尖叫:这人绝对是故意当着小姐面的时候问她的!他知道小姐会支持他!好有心机的妖怪! 长夏转头,微笑道:「我给你演示一遍,你看仔细了哦。」 季容初丝毫没有察觉到长夏的心里状态,她看着自己颈下的两只手已经快出残影了,犹豫了一下,唤道:「长夏,是不是有点……」 太快了。 季容初觉得自己的头髮都快被长夏的手风吹起来了,她最后三个字还没出口,长夏的教学已经结束了。 「嗯?怎么了小姐。」 长夏轻轻的扯了一下已经系好的结,一边优雅的转头问道:「怎么样,学会了吗?」 季容初:「……」 不你刚才那个速度怎么看都不想让人学会吧? 玄劫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两眼,然后点了点头,「受教了。」 季容初:你还真会了啊! 两人之间仿佛跳跃起了电光,战火无声的在房间内漫延。季容初无知无觉,她轻轻嗅了嗅空气,像是闻见了什么特别的气味,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一股硝烟味儿,是哪里打起来了吗……」 玄劫走到她面前,适时的打断了她的思考,问道:「我能试一次吗?」 季容初爽快道:「来!」 玄劫在长夏刀子般锋利的目光中将她系好的结拆开,然后按照她的步骤一步步重新系好,他动作不快不慢,手指还有些僵硬,却真的将长夏刚刚的动作一点点还原了出来,没有丝毫错漏。 长夏紧张的在一旁看着,她不仅是担忧真被这狼妖偷师成功,也是始终在暗中防备着他出手伤人。她无法对玄劫放下防备,也不支持他近季容初的身。 好在他只是老老实实的打了个结,没有多余的动作。 当长夏看到成果后,她露出了胜利的微笑。玄劫无论如何都是第一次给别人打结,就算一步步还原回去也终究还有些细节不到位,远没有她系的那样好看。 玄劫也意识到了,他说:「抱歉,我系的不如她的好看。」 季容初却想起那天他拒绝了玄劫的魔丹后,他拿着披风回来找她时,亲手给她系上的结,那时玄劫的结已经打的十分好看了,动作也很熟练。于是她笑着鼓励道:「这是第一次,你以后一定会系的很好看的。」 长夏也走了过来,说道:「小姐,我给您重新系一个吧。」 季容初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还得去宫里上课,快要到时间了,先这样吧。」 说着,她顶着支棱八翘的结儿走了出去。 玄劫立刻跟上,回头看见心碎在原地的长夏,他点头微微笑了一下,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
第102页 长夏:「......」 她平时不随季容初前往皇宫,今日不知为何越想越气,正要追出去,刚走两步却迎面走过来一位头戴帽纱的女子,她风尘僕僕,腰间带剑,见到长夏后将帽纱撩了上去。 两人对视一眼,长夏便敛容,问道:「怎么样了?」 此人是月秋水身边的侍女,之前随她一同出府调查马车的事儿,这还是第一次回府。 「对方很高明,做事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我们追查数日,线索还是断了。」那女子回答道,她问:「小姐呢?」 长夏答道:「去皇宫了。」 女子点了点头,她说道:「月长老仍在外面,小姐身边还要你多注意。」 长夏皱眉道:「到底是什么人动的手,月长老都......」 「对方很奇怪,」女子道,「动手那人似乎不想对小姐做什么,与其说是想害她,不如说像是想给她一个警告,或者说......教训。」 第47章 玄渊 季容初一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此时她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上,而玄劫则坐在她的对面,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她打量着玄劫的面容,从收到皇宫的来信时,她就一直若有若无的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玄劫却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仿佛他只是个和北境皇宫没有关系的路人一般,坦然的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眼下他们坐着往皇城行进的马车,玄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季容初在孟府时跟他说了进宫时不能带着任何僕从,他还坚持将她送到门口,他好像很不喜欢和季容初分开,就算只是暂时的也难以忍受。 玄劫懒懒的抬了下眼皮,问道:「看什么呢?」 季容初说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一直往窗外看,有什么好看的?」 玄劫慢吞吞的说道:「头次见,很新鲜。」 季容初试探道:「你们狼族住在哪,没见过人类的集市吗?」 玄劫答道:「不知道,没见过。」 季容初问道:「你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儿?」 玄劫却淡淡的说道:「我没有家。」 季容初没有再说话,她一开始怀疑过玄劫是否会是北境境主玄渊的私,那么玄劫的母亲就会是……一只狼妖?她闻所未闻妖和人能够诞下后代,而且他和玄颉长得太像了,若非孪生兄弟,很难会有如此相似的样貌。 玄颉和玄劫,一白一黑,一人是漫步在白日下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一人却犹如一道藏在黑夜里不可见光的兽影。 季容初发起呆来,见玄劫眉毛一抖,道:「还看?」 季容初随口说道:「看你长得好看,不行啊。」 玄劫却认真的说道:「还可以吧,你喜欢么?」 季容初失笑,「我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你不还是长这个样子。」 玄劫想了想,说道:「你喜欢狗吗?」 季容初笑容一滞,她想起玄劫之前在无尽湖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那时的她还不知道玄劫其实是狼妖,所以满心的莫名其妙,想来他那时已经知道玄如意会用什么办法对付他,暴露已经无法避免。 季容初说道:「你不是狼妖吗,为什么问我喜不喜欢狗?」 「你们都不喜欢狼,狼很兇,还会吃人,」玄劫解释道,手比划了一个抓的动作,「但是我看见有不少人喜欢狗,狗天生会讨人欢心,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变成和他们差不多的模样,小一点就可以。」 季容初说道:「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玄劫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马车速度暂缓,最后停了下来,车夫将帘子掀开,说道:「小姐,到了。」 季容初:「知道了。」 她从车里走了出去,发现天空中飘起了绒毛般的小雪,她跳下车后又掀开了车窗的帘子,像是有话想跟玄劫说。玄劫见她掀开靠自己这边的车帘也是一怔,他将头探出窗外想听她要说什么,却被季容初连忙伸出手将头又按了回去。 「你既然出来了就不必着急回府里。」季容初说道:「我与车夫说好了,让他带你在城中转几圈,你喜欢就多玩一会儿,只是要小心,别被人发现是狼妖。我们晚上见,我带你出去吃好的,好吗?」 玄劫点了点头。 季容初将帘子放下去,转头走进了宫中。 那车夫目送季容初的身影进入了宫门,转过头对着车内的玄劫说道:「那咱们走咯?」 他刚想挥动马缰,却听见车内的少年闷声说道:「不,就在这里等着吧。」 另一边,季容初到了宫门口出示了代表出入许可的符碟,两边的侍卫便向她行礼后撤到了两边。 北境皇宫不允许外来的马车或坐骑进入,无论是什么身份,进了宫门后要不是走路,要不是宫内提前安排轿子来接。 季容初显然是后者,她踏入宫门,已经有人等在了前面,见季容初走来眼前一亮,叫道:「季小仙子,您来了。」 季容初在听见季小仙子这四个字的时候,没忍住恍惚了一下,其实仙子是修真界中十分常见的尊称,她此时年纪尚小,叫她一声季小仙子恰如其分,她却没忍住想到了从九天扶摇宗初见时就这么称唿她的玄劫。 那叫她人应该是玄颉身边的侍者,带着轿撵朝她走来,毕恭毕敬道:「皇子让咱提前守在这儿,接季小仙子去中泰宫,您请。」
第103页 季容初说道:「辛苦了。」说罢登上轿撵。 当她到了中泰宫门口,发现宫门口早有一人在那里等她,他一席浅色的貉毛大衣,撑着伞立在门口,玉树临风,仅站在那里就说不出的贵气逼人。 她从轿子上跳下来,说道:「你怎么在这里等我?」 玄颉看见她出来,往前走了两步,将她也拢到伞底下,微微一笑说道:「左等右等不见你,你若是再晚来一时三刻,我就只好去孟府接人了。」 季容初道:「我今天明明来得已经很早,你当是谁都像你念书一般积极?」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宫里走,他们两人平时念书都在这个地方,进了殿内瞬间暖和了不少,有宫女前来侍候着将季容初外面的披风收走,伸出手解她披风上系的结。 玄颉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放在她的身上,在看见季容初披风上系的结后,目光微微一顿,然后笑了起来:「初儿,你平时身旁跟着的那个侍女手不是很巧吗,怎么今天系了个这么翘的结。」 季容初脱下厚重披风,一身轻松,她坐在他旁边的桌子,随口说道:「还不是怕皇子大人等的心急,这是我一边赶路,一边亲手打的结,怎么,不好看?」 玄颉笑道:「不敢恭维。」 季容初看见她的桌子上放了一张纸,上面写着许多端正的小字,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玄颉的字迹,拿起来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玄颉答道:「题纸。」 季容初:「?!」 玄颉道:「你多日未来,夫子一上课肯定要先考校你在家有没有落下功课,我照着当时学过的内容压了些题,你在夫子来之前将答案背过,应该能勉强通过。」 季容初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玄颉却摆了摆手让她先背题,终于,在夫子踏入殿中的前一秒,季容初背了个七七八八,她连忙手忙脚乱的将题纸塞进书里,端坐在书案后面,看起来端正的不行。 玄颉笑着摇了摇头。 夫子一来果然要先考校两人的功课,他先问的玄颉,玄颉不慌不忙,夫子提出的问题全部对答如流。夫子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看得出来对他十分满意。 季容初心不在焉,内心中不停滚动着刚刚背的答案,夫子一叫她的名字,她便精神抖擞道:「学生在。」 夫子向她提问了几个问题,玄颉押题极准,她虽然背的有点磕巴,但是也勉强通过,就在松了口气刚要坐下的时候,却听夫子突然道:「我之前让你预习《明夷》,背一遍给我听。」 季容初脑袋一空,乱七八糟的背了起来:「……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额,利,利坚贞?」 她声音越背越小,忐忑的看着夫子,最后没了声音。 夫子并未责备她什么,而是说道:「解释一下。」 解释总比背书简单一些,季容初绞尽脑汁的回忆,答道:「一只在空中飞行时受了伤的鸟儿仍在继续飞行,它许久都没有吃东西,左腿还受伤了,期望有一匹高大的鸟儿来施救,在世间饱尝失意,感觉天空不明不暗,想要飞往云霄之上,又坠落在泥土之中。」 夫子道:「我是要听你自己的解释。」 季容初想了想,答道:「身在黑暗,心向光明,等伤好了,再准备一飞沖天?」 玄颉神色淡淡的,夫子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玄颉起身,说道:「混沌不明,时乖运拙,应明哲保身,退隐为上。」 季容初心想:超纲了。 她以为自己答错了,有些尴尬,听夫子问她道:「你所答是自己想的?」 季容初道:「是。」 夫子说道:「尚可,可见你的脑子也不是完全不好使,不要总是想着走旁门左道,你是剑圣后人,行事更该磊落。」 季容初低头一看,自己在背诵的时候手一直在揉搓那书,将玄颉给她的题纸掉出来大半都不知道。她说怎么背了一半玄颉的神色就有点无奈。 她硬着头皮说道:「学生知道了。」 夫子说道:「坐吧,课后各抄写今日所学的章节五十遍。若有下次,继续翻倍。」 散学后,季容初本想找玄颉道歉,她还没开口,在门外等着的侍从就走了进来,低声对玄颉说了些什么,玄颉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他起身,对着季容初道:「初儿,我父亲有事叫我去一趟,下午的课没法陪你一起了。」 季容初无精打采的说道:「对不起啊,连累你和我一起受罚。」 玄颉微笑道:「不必放在心上,等你下午练完功,晚上与我一起用膳吧。」 季容初刚坑了玄颉一把,按理来说不该拒绝他一起用膳,但是她又已经在下车承诺玄劫晚上一同吃饭,只好无奈的说道:「今天晚上不行,我已经约了人,不好意思。」 玄颉微微一怔,脸色微微有点阴沉,问道:「谁?莫不是又是张游那厮。」 季容初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张游就是之前带她去酒楼听戏的纨绔,他好像很不喜欢那人,但凡知道她和那人出去玩就十分不高兴。 季容初说道:「不是,是和府上的人。」 她解释完,看着玄颉好似还有几分不高兴,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玄颉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说道:「上次你偷瞒着我和他们一同出去玩,结果回来就生了一场大病,我总是担心他人照顾不好你。」
第104页 季容初知道他说的是上次和张游出游,结果她的马车消失不见,其他人却早都散去,自己只好一人走回家的事。她说道:「不会的,我会小心。」 玄颉眉眼一疏,说道:「好,注意安全,明日见。」 季容初点了点头,玄颉就跟着那侍从一同离开了中泰宫。 玄颉前脚刚踏出中泰宫的大门,后一秒脸上平静的笑意褪去,阴沉的吓人,周围人不敢吭声,直到送他到境主的书房之后才都松了一口气。 书房内,一个挺拔而英俊的男人坐在椅上,他气度不凡,一手撑着头正在批阅着什么。地上,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不住□□,他应该是遭受过酷刑,被折磨的面目全非,双目紧闭流下血泪。 他听见玄颉的脚步声,嘶哑的说道:「放过我,杀了我吧……」 玄颉进屋一看见那被绑着的人,心下一沉,他向桌后的男人行礼,唤道:「父亲。」 「嗯。」 那男人应了一声,抬眼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他有一头黑髮和一双漆黑的眸,面容与玄颉有七分相似,却更成熟,也更为内敛,不说一字便让人感觉不怒自威,傲骨天成,正是玄颉的父亲,现任的北境境主玄渊。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却不提跪在屋里的那个人,道:「听说你今天被夫子罚了?」 玄颉道:「是。」 玄渊嗤笑了一声:「为何?」 玄颉轻轻瞥了一眼那站在玄渊身旁的侍从,知道就算他不跟玄渊说,身边也早有人通风报信的告诉了他,于是一五一十的将白天的事说了。 玄渊听完了以后竟然哈哈笑起来,笑完以后他说道:「我倒还真想不明白,你是喜欢剑圣家那小姑娘,还是恨她了。」 玄颉轻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玄渊见他不说话,突然冷笑了一下,他将桌上的瓷瓶一挥,狠狠砸在他的头上,玄颉不躲不避,额头上瞬间被砸出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苍白的的脸流下来。 玄颉垂了垂眼,鲜血从低垂的眼睫上滴落在地毯上,他缓缓跪在地上,道:「父亲,请息怒。」 玄渊说:「自以为有几个心眼儿就去祸害别人,我还以为你有多高明,告诉我他是谁?」 玄颉看了眼地上半死不活的人,脸色苍白。 「哑巴了?」玄渊不怒反笑,道:「那我帮你回忆一下,不是你让他杀了孟府的佣人,将季容初的马车毁掉的吗!」 第48章 丁叮噹 玄渊似乎对他十分失望,问道:「你什么时候才会隐藏自己的妒火呢?玄颉。」 玄颉垂下头,看着地毯上一朵朵盛放的血花,嘶哑着嗓子说道:「……儿臣知错。」 玄渊玩味的看着自己跪在地上的儿子,问道:「你错在哪儿了?」 玄颉木然道:「我让人毁了她的车,杀了她的家丁,本想嫁祸给张家,让她从此和张游断了联繫。她身上又有我的玉牌,只要她折断向我求助,我就会去接她,但是……」 她最后顶着雪走回孟府,也没碰那个玉牌。 玄渊笑着摇了摇头,评价道:「你可当真是狗胆包天。」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被捆着躺在地上的那个暗卫旁边,伸出手扒开了他的眼睛,那本该装着眼球的地球空空如也,唯有两个血洞。 玄渊问道:「你知道他的眼睛在哪吗?」 玄颉看向将他额头砸出血的瓷瓶,玄渊笑起来,说道:「你倒是不傻。」 「听着,儿子,」玄渊捡起地上的小瓶子,掂了掂说道,「孟擎宵将月秋水放在自己女儿身边,不是让她吃干饭的,你派出去的人杀了人后处理的不干净,被这女人追查过来,差点就查到皇宫里。」 他将瓷瓶的盖子打开,瞬间传出一种浓烈的血腥气和腐臭味儿。他将里面的两颗眼珠倒在地上,细看会发现上面刻画着细细的纹路,微微闪烁着光芒,仿佛在给谁传信,然而它刚亮了不过一息,就被玄渊站起来一脚踩烂。 「你打谁的主意,我不管。」玄渊认真道,「你如果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被人找上门了来,我会直接把你扔出去餵狗,知道了么?」 玄颉道:「是。」 「走吧,」玄渊重新坐回椅子上,他像是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一个两个,都这么让我不省心。」 玄颉在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时微微颤了一下,他缓缓起身,走出了书房。 守在门口的侍从凑过来,像是想来搀扶他,被他一把推开。玄颉没走两步就开始咳嗽,走到完全看不见玄渊的书房的时候,他突然控制不住般地干呕,一边呕一边咳,咳出的血液溅在道路一侧翠绿的树丛上,红绿斑驳。 玄颉走后,书房内一时间静了下来,立马有宫人将染了血的垫子撤去,换上一张崭新的毯子,又喷洒了许多驱散气味儿的药水。有人将香料重新点燃,当然裊裊白烟晕开的时候,玄渊因为头痛而紧皱的双眉才重新散开。 玄渊仍是闭着眼睛,唤道:「萍。」 眼下的空间几不可见的波动了一下,一个带着半边银色面具的男子突然出现,单膝跪地,「境主。」 玄渊脸上带着一抹嘲讽似的笑,问道:「我那二儿子有消息了么?」 萍说道:「属下无能。」 玄颉却摇了摇头,笑了一声道:「不是你无能,是他太有本事。」
第105页 「……也太不知好歹,野性难驯。」他自言自语,敲了敲放在书桌上的黑色匣子,道,「罢了,看他能跑到几时吧,他娘还在这里,早晚要回来。」 萍垂下了眼睛,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不忍的神色。 玄渊摆了摆手,让萍退下,却又突然想起来在书房里捆着的男人,意味深长的看了萍一眼,说道:「慢着,把他收拾了。管好你手底下的人,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给他一部分支配你们的权利,不是让他去欺负剑圣家的小姑娘的。」 萍:「是。」 「嗯,」玄渊懒洋洋的说道,「领罚去吧。」 说完,萍拖着地上的男人,向闭着眼睛的玄渊行了一礼,消失在原地。 ————————————————— 季容初本来这些天一直在头疼怎么跟月秋水解释玄劫的事,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月秋水不知为何被急召回了宗门之中,孟府又住进了新的长老,新来的长老对府内情况不算熟悉,被她给煳弄了过去。 一晃大半年过去,她比原来长高了不少,连着衣服也重做了一批。然而玄劫比她抽条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也许是营养供应充足的关系,十六七岁的他几乎是一天一个样,本来他就比季容初高半个头,现在她只堪堪到他胸口处了。 季容初对此颇为怨念,不过长大后的玄劫确实有种颇能唬人的气质,他单单抱臂往季容初身边一站,基本就杜绝了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找事儿的可能性。 又一日散学之后,季容初刚出了宫门,就看见等在宫门口不远处的马车,她跟车夫打了个招唿,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了上去。 她撩开帘子想钻进去,却直接撞进一个人怀里。她冲进去的势头很勐,那人被她撞的猝不及防的后退了两三步,直接坐在了地上,手还紧紧拥着她。 车夫被车里传来的震动吓了一跳,转头问道:「小姐,怎么了?」 季容初说道:「哎哟!没事没事,你走你的。」 车夫不明所以,还是一扬马缰,驱车离开宫门口。 季容初被一撞撞的七荤八素的,她没好气的看着罪魁祸首,问道:「你没事儿站在门口干嘛?」 玄劫坐在地上,马车动起来,他松开了手臂向后一撑保持着平衡,以防两个人一同在马车里左摇右晃的。他说道:「我听见你往这边走,想要接你。」 季容初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刻她和玄劫过分亲密的姿势,她原来基本被玄劫圈在了怀里,但是玄劫松开手去支撑平衡后,她无意识的又往前靠了点,伸手搭住玄劫的肩,她怀疑的说道:「骗人的吧,隔着那么远你都能听见?」 玄劫看着她,说道:「你的脚步声不一样,我不会听错。」 他说着,发间冒出一对狼耳,指了指说道。 季容初恍然大悟道:「对,你有狼耳朵。哎,也是我不好,没控制住自己一头就冲进来了,没把你撞坏吧?」 玄劫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季容初笑着说道:「今晚带你去个好地方,你听说过花月楼吗?」 花月楼是北境为数不多的几个风雅地儿之一,此处虽然是个酒楼,却以舞姬伶人以及楼内布下的万般幻术场景闻名,楼内共九十九层,每一层都是不同的景色风情,让人目眩神迷,沉醉其中。 她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玄劫竟点了点头,他说道:「唱歌的?」 季容初愣了一下,问道:「你去过?」 玄劫说道:「没进去,远远的看了一眼。」 「我已经提前订好了包间,」季容初道,「平时你跟在我身边没有什么出去的机会,这几天快过节啦,就想着带你出来逛逛。」 季容初说完才发现自己还压在玄劫身上,她连忙站了起来,说道:「快起来,别坐在地板上了。」 季容初起身的时候有一瞬间迷茫,她发觉最近自己好像有点无意识的和玄劫过于亲近了,不知为何,在九天扶摇宗看见玄劫的时候,她总觉得此人一直有意瞒着自己什么,所以心中总有种消散不去的隔阂感。但是面对少年玄劫时则毫无那种隔阂感,甚至还会升起一股亲近之意,话匣子也被打开了,一个劲儿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她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话痨,于是适时的闭上了嘴。 玄劫见她从自己身上离开,耳朵稍微耷拉了一下,似乎有点失望。 没一会儿,马车停在花月楼门口,那车夫下车和迎在门口的小二说了些什么,出示了一个帖子,那小二十分恭敬,给他们指了一条道路。车夫点了点头,驱车往那条道路行驶而去。 过了一会儿,季容初听见车夫说道:「小姐,到了。」 她和玄劫先后下了车,眼前是一个小院子,一颗洁白如雪的梨花树立在寒风之中,梨花花树后放眼望去迴廊曲折,终点处是一个亭子,被一片结了冰的冰湖包围。 两人走到小亭子之中,季容初坐在白玉凳上,面前的玉桌放着一壶崭新的热茶,还在冒着气。旁边则是一个小册子,其中还别着一只梨花枝。 玄劫脚步顿了一下,说道:「阵法?」 季容初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道:「是,花月楼一共九十九层,是北境内第二高的建筑,客人们互相不见面,往来传送都靠阵法。」
第106页 她暗道玄劫真是敏锐,竟然一眼看破了花月楼布置的阵法。他似乎对阵法很有一些心得,之前太吾山的护山大阵被他瞒过去了不说,季容初从北境宫中如此顺利的脱逃,那阵法应该也是他帮忙解开的。 她看见玄劫迟迟不愿向前走进阵中,似乎全身都僵硬了起来,她有点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她一边伸出手,轻轻拉了他一下,却发现玄劫的手冰凉,他见季容初拉他,表情微微缓和了一点,他走了进来,说道:「无事。」 两人眨眼间身侧的景色一变,他们身边的雪景飞速的消融,湖面的冰层徐徐融化,露出一片碧绿的湖水,眼前成了一片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的景象,地上还流淌着裊裊的白雾,湖面逐渐升起大朵大朵的荷花,连绵相接直到湖的另一端,另一端被一片大雾遮盖,看不见对岸景色。 玄劫兀自望着对面的白雾,不知在想什么。季容初已经翻开册子点起了菜,她按照记忆将自己喜欢的几样划上,又猜测玄劫多半不喜欢吃素,特地多点了几个肉菜,她点好后将册子递给玄劫,道:「你看看。」 玄劫没有接,说道:「听你的。」 季容初也猜到了他会这么说,她将册子合上,那小册子摇身一变化作一只纸鹤,飞出了庭中。 此时,湖对面的白雾渐渐散去,依稀露出雾中一个婀娜多姿的倩影,那人怀抱箜篌,素手弄弦,她玉容寂寞,轻纱遮面,口中的唱词好像一阵泠泠细雨落在碧波之上。 季容初听见这歌声后不禁一愣,她抬眸望向湖对面,微微皱了皱眉。 花月楼里养了一群歌女与舞女,皆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眼前这位单单往那里一坐就是一副赏心悦目的工笔美人画,弹奏起箜篌则更加动人。 可是,她今日并没有点名让歌女来唱歌。 季容初没有着急让那伶人停下,她隐隐觉得这歌声听着有些熟悉,侧目打量着那湖对岸的美人,越看越觉得眼熟,却始终隔着一层雾和面纱,始终看不真切,雾里看花的感觉让她不禁有些心焦。 那美人唱道:「……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这是她梦里曾听人唱过的歌。 季容初在听见这句词后如梦初醒,颇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那天她掉入海水之后,曾在一片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之中,听过一段一模一样的歌声,连这醉人的音色都如出一辙。 不知为何,她的头隐隐作痛,心也随着美人的歌声而牵动,一阵酸涩的痛感传来,让她不自觉的抚上心口。 玄劫见季容初直勾勾的盯着湖对岸的女人,他转过头去若有所思的也看了两眼,他一开始没看出什么特别,于是半翕起眼睛,细细听着女子手中拨动出的音律,在听到其中一个飘忽的音节之时,他手中突然用力,将茶杯捏碎。 玄劫手腕一抖,将碎掉的瓷片掷出,女子轻抚着琴弦的手勐然抽离,琴弦被瓷片割断,发出刺耳的断线之声,若她晚收手一息,断的就是她的手腕! 季容初在玄劫捏碎茶杯时就感到了不对,她拈起桌上一朵梨花瓣,屈指一弹,这朵花瓣瞬间飞至湖对岸,它如同一把锋利的小刀将美人面上繫着的轻纱割断,却未曾伤及她半分娇嫩的皮肤。 瓷片和梨花瓣一前一后到了美人面前,她堪堪躲过了瓷片,却没有躲过季容初弹来的梨花瓣,失去的轻纱的遮盖,真容立现。 季容初看清了那歌女的容貌,蓦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杏眼圆睁,竟然一时失声。 歌女转身欲逃,一人影却已经突袭到她身前,她伸出手要按下箜篌藏着的机关,手指竟然被那人直接掰断。 歌女痛唿一声,那人出手将她制住,他的力气似乎要将她的骨头活生生勒断,一股煞气喷薄而出,让她的身体微微发抖。 「别杀她!」 季容初轻踩湖上的莲花,走近那被制在地上的歌女身边。她浑身颤抖,不可置信地说道:「丁叮铛?!」 第49章 束髮 玄劫听见这个名字后微微拧眉,似是不解她为什么会认识这个刺客,那歌女听见她叫出自己的名字也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又变成一股轻烟从玄劫手中消散。 「小心!」玄劫喝道。 他话音未落,暗处藏着的数十道箭矢齐发射向两人,他伸手一揽季容初,带着她就地一滚躲到了一处假山后面,他动作极快,箭矢堪堪擦过他的衣袖而去。 玄劫见季容初似是有些恍惚,紧张的问道:「哪里伤着了?」 「……没有。」季容初缓缓摇了摇头,回神道:「季府有内奸,我前几天让人在这里订了房间,他们提前埋伏好来杀我。」 「不一定。」玄劫随口道。 「什么意思?」季容初反问。 玄劫心不在焉的笑了笑,他没有回答,而是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季容初问道:「你的剑呢?」 玄劫莫名其妙道:「什么剑?」 季容初说的是玄劫从后嵴椎处抽出的那把黑色巨剑,听玄劫的回答,她反应过来这个时候的玄劫应该还没有得到黑剑,改口道:「没,回府送你把好剑。」 玄劫一挑眉,戾笑了一下,「那就先多谢小姐。」 说罢,他突然闪身从假山翻了出去,季容初没想到刺客手中有弓箭,他竟然就这么出去了,又一阵箭雨落下,季容初指尖瞬间绽放光芒,她抓手一抓,那些箭矢来势一顿,木制的箭杆直接从半空中折断,有气无力的插进了泥土之中。
第107页 季容初松了口气,她看向玄劫的背影,又愤怒道:「一定要这么突然吗!」 玄劫已经顺着箭矢射出的方向找到了刺客的位置,他短刀寒芒一闪,顷刻间刺入了一名刺客的心脏,他的刀还没来得及拔出来,离他最近的一名刺客趁机偷袭他背部,他头都没回,反手掐住那人的脖子,已经兽化的手臂随着他微微用力,筋络突起,那人的脖子直接被捏碎,只剩下皮肉相接的脑袋软绵绵的耷拉了下来。 ……好兇残! 季容初对玄劫的作战风格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亲眼见时还是默默移开了视线,以防晚上做噩梦。 此时,湖对岸的小亭子中又响起一阵悦耳的乐声。 刚从玄劫手下逃脱的白裙女子此时坐在亭中,她此时黑髮散落,腕上一片淤青,看上去些许狼狈,手上仍在不停拨动箜篌,其中好几根琴弦已经崩裂,导致曲音有些怪异,随着她的指甲与琴弦相触,含着暗香的粉末无声的消弭于空气之中。 玄劫的嗅觉极为灵敏,他喊道:「闭气!」 季容初道:「知道了,这人交给我!」 剩余的几位刺客听见乐声响起后如同被激励了一般,原本见玄劫如此兇残生出的迟疑一扫而空,几人一起不要命般向玄劫攻去,他提刀迎上。 季容初则趁机从假山后跑出,向着湖对岸的白裙女子奔去。 只见那白裙女子略一抬眼,似是知道了季容初想做什么,一道音波随着颤动的琴弦射出,她纤细的手指掐决,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升起一道水墙,又化为无数只水箭,阻住了季容初的去路。 ……真的是丁叮铛。 见到水箭凝结之时,季容初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这个招数在两人切磋时丁叮铛曾经用过,季容初自然也知道她的弱点在哪。 「……你在拜入师门前是散修,之前学习的功法太过驳杂,刚刚那个手诀结的有点问题,会引的两股力量相冲。」 那时的两人一同住在九天扶摇宗的弟子居之中,闲时偶尔切磋。季容初比她早入道,而师父常年云游四方,许多术法都是她一点点教给丁叮噹的。 她掐了一个手诀,丁叮铛比着她的动作慢慢学习着,却在半路上手指头打了结,分不清哪根是哪根了。她举起自己缠在一起的手,无辜的看着季容初。 季容初只好哭笑不得的把她的手解开,一点点捏着她的指头重新将她的手诀修改正确,然后问道:「学会了吗,咱们再来一次?」 她耐心很好,也习惯了教人。丁叮铛不知为何脸红了红,她点头,片刻后,又伸出打着结的手期许的望着季容初,等着她手把手来教她。 季容初:「……」 她拍了丁叮铛的脑袋一下,道:「给我认真点,你知不知道两股力量在你体内对沖后果有多严重,错误的手诀会……」 「会直接冲散你的护体真元。」 季容初喃喃道,她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两人之间隔着数千只水箭,丁叮铛的手指轻轻一弹箜篌,那些水箭便纷纷破空而去,直取季容初所在的位置。 季容初脚踩清荷,见状俯身捡起一片荷叶,那荷叶变大了数倍有余,她以荷叶作伞,万千水箭竟是奈何不了那片柔软的荷叶,纷纷化作千万颗细碎的水珠子顺着荷叶落下,重新流入湖中。 丁叮铛黛眉微蹙,她在心中默念口诀,又要再升起第二道水幕,却见那片翠绿的荷叶不知何时落回了水中,正在在湖中心打着转儿。 她心下一惊,下意识的左右看了两眼,这时,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另一只因为沾着些许湖水而冰凉湿润的手握住了,那只手带着一种温柔而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她的手从箜篌上拿了下来。 「别动,」季容初说道,「你的护体真元已经碎了,我就凭着一只梨花枝就能杀死你。」 她一手执放在桌上的梨花枝抵在丁叮铛的喉咙上,一手抓住她的手,只见她涂着凤仙花汁液的指甲里面,果不其然藏着一些淡粉色的粉末。 季容初知道,那是美人香的粉末。 美人香是一种能让人成瘾的香料,吸食者往往会感到腾云驾雾,浑身说不出的舒爽,身边还有各色美人相伴,翻云覆雨,好不快活。这种香料效果极其勐烈,吸食不过几次,那些梦境中的『美人』就会笑盈盈的掏空吸食者的精气神儿,没多久就只留一副骨架上挂着人皮的行尸走肉。 后来有修士将这种香料进行改进,让真正的美人提前将美人香藏在指甲之中,辅以音律迷惑人的神智,指尖的香料随着每一次拨动琴弦,都会丝丝缕缕散入空气之中,被听者无知无觉的吸食进去。 这样双管齐下见效更快,可以让人无声无息的死在美人入怀的梦里,于是成为了一种颇受欢迎的暗杀术。 季容初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些怒意,「谁让你用美人香来杀我的?」 美人香这种术法虽然为修士所创,但是甚少有修士亲自使用,因为藏在美人指中的香料在空气中一散开,那香料被吸食不分敌我,就算面覆纱巾也不可避免。所以修士们往往是威逼利诱一些『美人』来代替自己使用这种术法,使用次数多了,美人也会失去神智成为修士手中的傀儡一具,被戏称作『红粉骷髅』。 季容初从未想过自己天真烂漫的小师妹,能和这四个字有一分一毫的牵扯。
第108页 她觉得心口一阵痛楚,又问了一遍,「谁让你用美人香来杀我!」 听见自己的手段被人道破,丁叮铛眼中的慌乱和害怕突然消失了,她的脸上失去了任何的表情,倒真是像一具无知无觉的骷髅,只有脸上的一点皮肉支撑着她美丽的外表。 她张了张口,季容初以为她要解释什么,却听她说道:「你杀了我吧。」 「……」 季容初怒极,偏偏又拿她没办法,只好一掌噼在她后颈先弄晕了她,打算先去帮玄劫那边的忙。然而另一边玄劫已经将刺客全部解决,他一身黑衣几乎被血浸湿了,从尸堆中握着那把已经卷了刃的短刀走了出来,刀尖处还在滴滴答答的流淌着血液。 季容初见他的样子有些担忧,「你没受伤吧?」 玄劫摇了摇头,他眨了眨眼,眼瞳还有点不受控制的兽化,随着眼皮耷拉下来,他凝聚成黑点的眼瞳瞬间散开,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和常人无异了。 他说道:「我们被关起来了。」 季容初愣了一下,她突然反应过来自从纸鹤飞出去后已经过了许久,竟然没有一个侍者前来上菜,她走到迴廊的尽头,发现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壁,已经无法离开了。 季容初回头再看这幻境织就而成小桥流水,旖旎风光,无论是一草一木,还是时而吹起的微风无不逼真惟妙惟肖,流云遮掩落日,留下一些金色的光辉,落在她身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却让她无端觉得发冷。 「我们该……你在干嘛,住手啊!」 季容初刚开口想问玄劫该怎么离开这里,一转头突然看见玄劫表情漠然的高举起握着短刀的手臂,似要将昏迷中的丁叮铛一刀捅死,她瞬间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出声阻止。 玄劫听见她的声音后将去势硬生生止住,刀尖停在丁叮铛心脏处。他一脸疑惑,不解道:「她还没死。」 季容初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只好先说道:「不要杀她,她……很重要,我留着有用处。」 听她这么说,玄劫将刀尖移开,若有所思的盯着昏迷的丁叮铛看了两眼。 她问道:「你知道要怎么出去吗?」 玄劫点点头,他向湖边走去,季容初以为他要破阵,颇有点紧张和期待的望着他,却见玄劫一言不发的走到了湖边,然后开始脱衣服。 季容初:? 他将上衣脱了随手扔在湖边,下身还穿着束住脚腕的裤子就直接跳进了湖里。那湖水仅到他膝盖处,他撩了一捧水开始清洗身上的血污,碧色的湖水瞬间散开一层血色飘荡。 季容初摸不着头脑道:「你在干嘛?」 玄劫道:「洗澡啊。」 季容初:「不是要破阵吗?」 玄劫懒懒的说道:「是,不过不着急,一会儿得抱你。」 季容初满头问号,「抱我?」 玄劫将绑发的绳子解开,笑嘻嘻道:「小姐嘛,得好好伺候着。」 季容初还是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他却已经俯下身开始用清水清洗他头髮上的血迹了。 季容初见他不急不忙的,心想他心中多半有数,心情也不知不觉得放松了许多,她蹲在一边发起了呆,顺便看他洗澡。 玄劫这个时候一头银髮刚刚及肩,平时在脑袋后面扎成一个小辫子。刚刚在打斗时沾上了不少血液,不过头髮不长清洗起来也很快,他洗的差不多后甩了甩头髮,不少水珠飞了出去,最后柔顺的耷拉在耳后。 她突然说道:「劫,回去我给你扎头髮吧。」 玄劫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给我?」 「嗯,你愿意么?我之前学了几个花样,男孩儿扎也好看。」季容初说道:「不过现在还不行,等你头髮再长的长一些吧。」 「怎么不愿意?」玄劫笑了笑,「有了小姐这句话,以后不剪头了。」 季容初道:「还是先等回去再说吧。」 「现在也行。」 玄劫将扔在一旁的上衣捡回来洗了洗,从湖里爬了上来,他也不嫌湿,将刚洗完的上衣又套了回去,最后拿真气一烘瞬间从内到外全干了,整个人又变得干爽了起来。 他将绑发的绳子递给了季容初,季容初自然而然的接过,她面露迷茫,玄劫却转过背对她,示意让她帮忙束髮。 季容初恍然大悟,她将玄劫的银髮拢了拢,发觉手感和他化狼时坚韧的毛髮差不多,可能由于这个时候年纪小些加上刚洗过的缘故,稍微柔软一点,她没忍住怀念的多摸了几把。 她的手抚摸过玄劫头髮的时候,他的眼睛似乎是因为感到十分舒服而微微眯了起来,唇角勾了勾,像是一只被顺了毛的犬科动物。 季容初将绳子在他发上绑了个结,确定绑紧了以后说道:「好了。」 玄劫伸手摸了摸,感到很满意,他转过身问道:「下次还能给我绑吗?」 还得寸进尺上了。 季容初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门,道:「这就想让小姐伺候你了?别闹了,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她拍完玄劫后愣了一下,想着这个动作是不是有点过于亲昵了,被拍的那个人倒是十分受用,心情很好的准备干活儿去了。 第50章 坦白 玄劫走到湖对岸刺客尸体组成的死人堆之中,在地上捡起了一把弓,和几只还没有来得及射出去的箭。
第109页 他挽弓搭箭,只见他肩背展开,轻轻松松就将弓拉如满月。他瞄准天空微微眯起眼,手一松,箭矢离弦而去。 那只蓄满了力量的弓箭消失在天穹之中,天空没有任何变化,而那只箭矢也迟迟没有落下。 玄劫又搭上一只箭,稍微调整了一点角度射去,如此往復七次,在第七只弓箭消失的时候,一阵极为清脆的玻璃破裂声传来。 季容初眼睁睁的看着碧空如洗的天空如同一块被人打碎的琉璃,以玄劫射出的七箭的点位为中心,飞速的延伸出巨大的裂纹,轰然碎裂!那裂开的地方一片漆黑,一股卷着雪尘的狂风从那里涌进来,原本奼紫嫣红的花草被吹的化作一片惨绿愁红。 玄劫向季容初伸出手,想将她带离这里,季容初明白了他的意图,先一步去往亭内将丁叮铛收进了自己的储物戒内,才跑回来牵住玄劫的手。 玄劫表情怪异:「你的戒指还能将活人收进去?」 季容初答:「三四个时辰应该没问题,再久就不行了,我们得快一些。」 「哦。」 玄劫应了一声,他一手抱住季容初将她揽在怀里,一手伸出两根手指,如同钥匙插在锁眼里在空气中轻轻一转,上下倒行,干坤颠倒。 季容初突觉脚下一空,原本在头顶的天空此刻却在脚下,而山水迴廊却到了上空,那道被击碎的裂缝正在自己脚下,两人往裂纹处坠落而去。 玄劫用身体护住她,在两人落下的时候用肩背砸碎了天空的裂纹,从幻境中逃脱而出。又一阵玻璃碎掉的脆响,这次却是撞碎了真实的玻璃,两人从一处窗户中飞了出去,背后的花月楼灯火通明,而他们一头闯进夜色之中。 这可是六十楼啊! 街上有游人看见了两个人影从花月楼里跳了出来,指着半空纷纷惊异的大喊大叫,众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骚乱吸引,一时喊叫声此起彼伏,胆小者则闭上了眼睛,害怕见到两具血肉模煳的尸体。 季容初感到耳边的猎猎风声,玄劫将她抱的很紧,他贴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相信我么?」 她已经被玄劫的突然袭击搞得麻木了,她心想:这句话不应该在跳出去之前问吗,你都把我带到半空了再问也太晚了吧! 季容初还没出声,却听见他自言自语道:「你必须相信我……」 两人在空中的身影骤然一顿,巨大的灵力从玄劫身体中喷涌而出,他骤然在半空中变为银白的巨狼,一口咬在季容初的后襟,同时后腿在花月楼的墙壁上狠狠一蹬,从半空中跃了出去,稳稳落在地上时溅起一地雪雾。 季容初万万没想到他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变为狼型,猝不及防的被银狼落地时溅起的雪煳了一脸,她吐了两口雪碴子出去。一转眼,又被变回人形的玄劫打横抱在了怀里。 她诧异的看着他,她一直以为玄劫在狼型和人形之间切换消耗很大,尤其是变幻狼型的时候,他甚至不能完全控制自己,但是现在看来。少年时的玄劫却可以切换自如,十分轻松。 季容初悠悠的嘆了口气:「哎,退步了啊。」 玄劫:? 附近有人跑来查看情况,却惊奇的发现此地空空如也,那从花月楼坠下的两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只好纷纷疑心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又各自散去。 另一边,藏在树后的季容初被玄劫抱在怀里,她看人走的差不多了,小声问道:「能将我放下来了吗?」 玄劫低头看她,问道:「哪里退步了?」 季容初刚刚纯粹是随口感慨了一句,她说完后自己想了想,发觉这个时候的玄劫应当还没有入魔,他日后变为狼型时控制不住自己估计与身上的魔气有关系。 她敷衍道:「不是说你,放我下来。」 玄劫却不依不饶,说道:「我长高了,力量也变强了不少。」 这是确实,这半年玄劫在孟府修养的养回来不少肉,不再是原来的干瘦,身上已经有了漂亮而有力量感的肌肉轮廓。 季容初一提身高就垮下脸来:「哦。」 玄劫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两眼,像是不太清楚她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他问道:「抱你走一段不行么?小姐。」 他问的直白又理所当然,季容初愣了一下,才说道:「来往这么多人,咱俩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玄劫无辜地说道:「我看大街上有许多男女都在搂搂抱抱。」 季容初瞭然,必然是玄劫在来花月楼之前看见路边携手出游的爱侣们了,于是说道:「人家那是情人或者夫妻,自然可以这样。」 玄劫好像不太能理解,他问道:「夫妻?」 「就是咱们府里王婶儿和张园丁那样,」季容初选了个府里的典型,解释道,「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忙完一天的活计就回到一个屋子里,平时也爱凑在一起。」 玄劫回忆了一下:「怪不得他俩好像和府里其他人不太一样。」 季容初笑道:「两人彼此相爱,就情不自禁的凑一处。」 玄劫不解的皱了皱眉,他思索道:「我们平时不也是如此吗?」 季容初大惊:「你话别乱说啊......我们什么时候回一个屋子了!」 玄劫盯着她,季容初想了想,又补充说道:「我说的是晚上睡觉!晚上睡觉的时候回一处!」
第110页 他似懂非懂,季容初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要一同睡觉的话,提前说道:「当夫妻不仅要和我刚刚说的那样,大多数要举办婚礼请双方亲朋好友见证,还要缔结一纸婚书作为被世间认可的凭证,懂了么?」 玄劫说道:「做夫妻不是两人之间的事?为何还要得到世间的认可。」 季容初想了想,说道:「唔,你这么想也没错,那你就当作是……两人之间约定的凭证吧,最好再加上有双方父母认可,其他的就交给天地见证。」 玄劫郁闷道:「好罢,抱会儿要这么多讲究。」 季容初面无表情道:「说了这么久你也抱够本了吧,赶紧放我下去。」 玄劫好像很喜欢与她有一些肢体接触,他对世间礼仪又所知甚少,虽然在府里学习了一些,仍是还有好多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明白的。他天性又没什么拘束,总想着凑过来和季容初搂搂抱抱,一有机会就不爱撒手。 季容初简直怀疑这人是故意的,他每次搞突然袭击都是这个样子跟她亲近,这次被人伏击之后还有心情不急不慢的洗了个澡才上手! 玄劫将她放在地上,季容初已经被他弄的没脾气了,她说道:「我们得赶紧回孟府,把这事儿跟秋水姨说一下……啊,车夫!」 两人找到车夫,那这次车夫倒是没出什么事儿,他们赶来的时候正看见他在和一位女子交谈,那女子听见脚步声望向他们,正是长夏。 她面露烦躁与焦急,在见到季容初后才算松了口气,唤道:「小姐。」 「你怎么在这里?」季容初问。 「月长老回府了,」长夏答道,「她有事要问您,说要见您一面。」 季容初心下一空:什么事会这么着急?是跟今天的刺客有关,还是与玄劫的身份有关...... 几人坐上车后,一路上季容初没有说话,无论是玄劫还是丁叮噹,这两人的身份她都不好交代,月秋水绝对不是好煳弄的人,这些年孟府上上下下都是她在打理,可以说只要她想查,就不会有查不到的事。 而月秋水若是知道了这两人的身份,绝对不会同意他们留在府中。 「在想什么?」玄劫突然问道。 「我在想一会儿见了秋水姨要怎么解释。」季容初烦恼道。 她没说要解释什么,玄劫却听懂了。 玄劫问道:「我让你为难了?」 「不是,」季容初否认道,她看见玄劫不相信的眼神,又改口道,「好吧,是有一点,但是会想好怎么说的,你不用管。」 玄劫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季容初不爽的盯着他,说道:「哪有随便摸小姐头的?」 玄劫巴不得的凑了上去,「那你摸我吧。」 季容初哑然失笑,也伸出手摸了两把。被玄劫这么一打岔,她刚刚有些郁闷和纠结的情绪消散了不少。 回到府上后,季容初从马车上跳下来,她对玄劫说道:「你不必跟着了,回去歇着吧,长夏跟我走。」 长夏道:「小姐,月长老特意吩咐让他一併过去。」 「……」季容初说道:「那就一起吧。」 月秋水住在孟府最深处的院落之中,平时这里鲜少有人踏足,北境常年寒冷飘雪,月秋水却在自己的院子里用灵力撑出一个结界,院内绿意葱茏,群芳盛放,各色数不清的花藤爬在墙壁上,微风拂过带来缕缕馨香。 月秋水正斜躺在院中的鞦韆上,她肤如凝脂,姿态雍容,她看见季容初进来后慵懒的坐了起来,拍了拍身旁空着的位置,示意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季容初走过去坐下,月秋水一手撑着下巴,打量着玄劫,她启唇道:「他就是你新收下的那个僕役?」 「嗯。」 「看起来有点眼熟。」 月秋水说道,季容初心下一紧,她知道月秋水曾经在刚来北境的时候和玄颉一面,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他的长相。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月秋水眼眸微眯,轻声说道:「倒像是玄渊家的那个孩子。」 季容初出了一身冷汗,她内心飞速的想着,她这个时候应该表现得惊讶一点吗,表演出自己也是刚发现的样子。还是先帮着玄劫把月秋水煳弄过去,月秋水可不是这么好煳弄的,现在怎么做比较好…… 她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就听玄劫沉默了一下,说道:「玄渊是我爹。」 季容初愣住了,她没想到玄劫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这下她倒是不用装,露出了实打实的震惊神色。 第51章 陈情 月秋水平淡道:「据我所知,玄渊只有一个孩子,你不是那个叫玄颉的少年罢。」 「三个,」玄劫说道,「一个刚出生就死了,两个现在还活着,其中一个就是我,他以前不认我,所以你不知道。」 月秋水看了季容初一眼,季容初迷茫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这件事。 她本来打算等过些日子再问玄劫的来处,至于怎么问才能不声不响的将他的话套出来,尚还在思索之中,却没想到在今天他自己说了出来,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月秋水像是觉得很有意思,问道:「你是狼妖吧,玄渊和一只狼妖生的你?」 玄劫冷漠的看着她,说道:「不是,我娘也是人。」 月秋水问:「那你为何是半人半狼的样子?」
第111页 玄劫沉默着,没有回答。 月秋水向来温和的眼眸露出一点锋利的光,「上个问题不回答也没关系,那是你们的家事,我不会插手。但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到孟府里来,是玄渊让你来的?」 季容初有些紧张,她抓了抓自己的衣袖,说道:「是我将他救回来,要他留下来的,秋水姨。」 月秋水在听她出声为玄劫说话后不贊同的看了她一眼,玄劫说道:「宫里有人想杀我,我就逃了出来,受了很严重的伤,无处可去,小姐收留了我。」 「有意思,」月秋水意味深长的说道,「北境那么多去处,容初偏偏在孟府门口捡到了你。」 季容初听了她的话后微微一怔,月秋水好像在说玄劫是故意出现在孟府附近,刻意让她看到将他救下的。 这时月秋水话锋一转,冷声道:「既然是容初将你带回来的,那之前的事我就不计较了,现在请你离开孟府。」 她转头对季容初说道:「你胆子也是够大的,要不是今天连大夫跟我聊起来,我都不知道你藏了位大佛在府里。」 都半年多过去了,这老头记性够好的! 季容初一副牙疼的表情,没想到暗度陈仓这么久,竟然在连大夫那边儿跌了跟头。 就在她思考着该如何劝说月秋水的时候,她却好像已经看破了她的心思,提前说道:「容初,如果你只是捡了一只狼妖我都不会管,可是你知道他的底细吗?这样的人太危险,我不能让你留在他身边。」 季容初苦兮兮的硬着头皮说道:「我知道……」 月秋水快被她气笑了:「你知道什么?」 季容初开始瞎编,胡言乱语道:「我知道他的底细啊,秋水姨,他早都跟我说了,他爹不喜欢他,只喜欢另一个,还害怕他跟玄颉争抢好处,看他……一表人才,就想杀了他以绝后患,他走投无路时被我救了,我要赶走他的话,就是断了他的生路啊!唔——」 月秋水捏了一把她的脸,然后顺手把她的嘴捂住了。 她语气微微缓和,对着玄劫说道:「你想要什么报答可以提,只是不可以留在这里。」 玄劫在一旁静静看着,他说道:「小姐是我的主人,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月秋水冷笑,「她让你死,你就死?」 玄劫坦然的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月秋水听了他的话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说道:「你们这些妖啊,一个个嘴上都是有些哄人的本事......你要是再不走,我就传信到宫中,让玄渊亲自来接你。」 她似乎铁了心要将玄劫赶走,季容初连忙将月秋水捂着她嘴的手挪开,她说道:「玄劫……你先走吧。」 季容初觉得月秋水有点反常,她向来温和,说话无论是对谁都十分客气,唯独对玄劫,从他踏入院子的那一刻起全身都像是竖起了刺。如果她真的让玄渊来接玄劫,无异于将他往火坑里推,只好先出言让玄劫离开。 玄劫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转头离去。 季容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来他执意要将魔丹给她,被她拒绝后离开时的样子,一样的有点寂寞,让她心中升起一阵酸涩。 他走后,院内的梧桐树落下一片宽大的叶子,悠悠的随着流动的小溪带走,季容初盯着落叶发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月秋水率先嘆了口气,「容初,不要怨我。」 季容初闷闷的摇了摇头,月秋水问道:「他告诉你他叫什么?」 季容初答道:「劫,劫难的劫。」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季容初:「他什么都没说。」 「你太轻易相信别人,和你爹一个样。」月秋水道:「你信他的话?人和人的后代会是一只狼妖,他说的话都在自相矛盾。」 「我……」季容初迷茫道:「我也不知道。」 按照往常,她肯定认为玄劫是在编谎话骗她,但是不知不觉的,她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到另一边,所以否定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不知道』三个字。 月秋水摸了摸她的头,道:「我们来北境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做客,不能插手主人的家事,你养好身体才是第一要事,我听说花月楼今天出事了?」 季容初将今日的遭遇大概跟她讲了讲,月秋水听后沉吟道:「从明日起,你先别去皇宫了,留在孟府一段时间。」 一提到花月楼,季容初想起来尚在储物戒中藏着的丁叮噹,她从鞦韆上跳了下去,说道:「秋水姨,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月秋水没有说话,用一种有些忧愁的眼神望着她。长夏刚去送走玄劫,刚刚回来了就看见季容初也要离开,连忙跟上她后面。 离开月秋水的院子,季容初问长夏道:「玄劫走了?」 「是。」 「财物之类的给他了吧?」 长夏道:「给了,但他没拿。」 季容初自言自语道:「他身上没带这些东西,这么冷的天今夜要睡在哪里……」 长夏安慰道:「小姐,他是狼妖,应当没事的。」 季容初勉强的笑了一下,没让长夏再继续跟着,一人回到了屋中。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季容初将僕人们全都挥退,她想要将储物戒指里藏着的丁叮铛取出来,却发现空间内没有了她的踪迹,反而多出了一个躺在角落里的棉布娃娃。
第112页 季容初将那个棉布娃娃取了出来,那娃娃眉眼肖似丁叮铛,双目还在紧闭着,仿佛陷入昏迷。 傀儡。 季容初无力松开手中的娃娃,美丽的娃娃掉落在了地毯上。她没想明白是在哪个环节被偷梁换柱,让丁叮铛给逃了,只留下一具替身,刚刚重逢的人瞬间又失去了音讯。 她在回程的马车上还庆幸过,虽然她和玄劫与丁叮铛的初遇,和她想像中的美好画面天差地别,但好在他们还是相遇了,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去认识彼此。 可是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她就又再次失去了他们所有人。 这真的是她的回忆吗? 季容初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这是一个有关于她记忆的幻境,她带着长大后的记忆回来改变了很多事情,比如如果还是小时候的季容初,她也许会因为好心救下玄劫,但是绝不可能把刺客丁叮铛带回府里。 或许因为她做的实在太出格了,所以幻境开始自动修復她的所作所为带来的影响。 季容初将地上的娃娃又捡了起来,轻轻得拍了两下它身上的灰,放在了自己的床头上。穿着白裙的美丽布娃娃双目垂着,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冷漠和厌倦的意味。 季容初看了一会儿,觉得心里难受,推开门打算出去熘达一会儿。 有几位侍女正在院内散步闲聊,园中覆盖着薄雪的小灯映照着她们年轻美好的脸颊,几个人挽着手小声说着什么,不时传来一阵轻笑。 侍女们看见季容初纷纷向她问好,她们的态度都十分放松,季容初跟她们打完招唿过后,发现那几个侍女仍在好奇的不停向她这边瞧。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屋门,问:「看什么呢?」 其中一个侍女好奇的问道:「小姐,那只银狼去哪了?怎么今天没跟在小姐后面。」 「是呀,」另一个侍女说道,「平时这个时候小姐睡了,那只银狼就在小姐门口趴着,好大一只,姐妹们都想上前摸一摸,又不敢。小姐,它脾气好么?」 季容初怔怔的说道:「挺好的,等有机会我跟他说说,看看他愿意给你们摸不。」 侍女们笑起来,跟季容初又聊了几句,说的无外乎是玄劫看起来有点凶,大家一开始都怕他,后来发现这人长得俊,不像坏人,就是不太爱搭理人。如果季容初不在,他就在门口坐着发呆,晚上的时候变成银狼睡在外面,早上醒来再变人等着季容初出来。 季容初并不知道这些,她还想问几句,其中一个侍女却在这时打了个哈欠,一个哈欠瞬间传染,困倒了一片,于是纷纷告辞,各自散去回房睡觉了。 短暂的热闹过去,季容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着她们说的话,觉得十分寂寞。 她爬到了自己房子的房嵴上,开始对着月亮发呆。发了一会儿又想起来她不在的时候,玄劫是不是就是这样等她回来。 今天的月亮不似玄劫和她在沙漠里那般巨大和透亮,正相反,今天的月亮离她很远,远远挂在天边,仿佛被什么东西遮了一层,光华收敛,亦没有群星相伴,显得落寞寂寥。 她拿出自己的洞箫,呜呜的吹奏起来。 这只曲子正是她在大漠中吹奏的那一只,此时听起来却少了几分那时的清净从容,丝丝缕缕的忧愁从箫声散入夜晚微凉的空气里,化作萧索秋风匆匆而去。 一曲奏罢,夜空仍是晦暗不明,月华消隐在夜色之中。 季容初收起了洞箫,就在她要从房顶离去之时,突然听见了一声狼嚎。 那嗥声在唿啸的寒风中显得低沉而荒凉,又仿若对月高歌,这声狼嚎过后,天边的乌云竟然渐渐散去,月亮重新露出清透的光泽,温柔的落在季容初的衣上,发上。 「玄劫?」 季容初站起来,四下张望,她寻着那声嗥叫,刚想从房顶跳下去,一只手却抓住了她的后领,将她又拉了回来。 「小姐要去哪?」玄劫带着笑意问她。 「你没走!」季容初又惊又喜,说道:「我以为你离开了。」 「小姐让我走,我就走,但是没说不能回来。」 玄劫将手松开,率先坐在了屋顶上,季容初也跟着坐在他的身边,他问道:「刚刚吹的是什么曲子?」 季容初莫名有点被戳破心事的羞赧,她没有告诉玄劫那首曲子名为归去来,而是搪塞道:「不告诉你。」 玄劫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季容初岔开话题:「好听吗?」 「很好听,」玄劫说道,「听见这个曲子,就不想走了。」 他说完以后没有说话,两个人并肩看着天上的月亮。玄劫的表情有点怪,像是有什么心事,他唇角的弧度放平,看起来竟像是有几分难过。 季容初一开始因为玄劫回来十分欣喜,她转念一想,明白玄劫还是不能在府里久留,如果被秋水姨发现了,就要被送回宫里。而且今天发生的事情也提醒了她,就算月秋水不让他离开,她还能留着玄劫给她做一辈子家僕吗? 她脸色转喜为忧,抱着洞箫嘆了口气。 季容初问:「劫,你有什么愿望吗?」 玄劫微微歪头,似有不解:「愿望?」 季容初:「就是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比如拜入仙门,踏入修行之途,又或者娶妻生子,建立一个家庭这种。」
第113页 「哦,」玄劫想都没想,他毫不犹豫道,「我想给小姐当一辈子护院。」 季容初:「……」 「怎么了?」玄劫问:「我喜欢小姐,想一直待在小姐身边。」 季容初听他说见喜欢的时候心脏一跳,可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不假思索,就像一只对主人表达喜欢的小动物一样。她说道:「劫,你为什么喜欢我?」 玄劫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小姐救了我,对我很好。」 季容初在心里嘆了口气,她说:「可是你的一生还有很长,以后也许你会救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来救你,爱你,对你好。」 也许那个时候你就会发现,我充其量就是出现的比较早的一个,我对你不足以为奇,你对我不足以为爱。 玄劫那一双银灰色的眼睛望着月亮,他这双眼睛颜色很浅,看事物的时候就显得有点冷,那种冷意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有时候被他瞥到能冻的一个寒战。 「小姐,」他突然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季容初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回答道:「记得啊,半年前你半死不活的被人在雪里拖着,我把你救回去了。」 玄劫听到这个回答后缓缓的摇了摇头,看起来有些失望。 他低低的说道:「不,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七年前,剑圣刚带着你来到皇宫的那一天。」 第52章 灵偶 七年前,皇宫里。 那个时候他们两人就已经见过面吗 ?她根本没有相关的回忆了。 玄劫喃喃道:「你来的那年天气很奇怪,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雪,就算在北境也很反常。」 季容初觉得这个开场白隐隐有些耳熟,她想起这是在进入幻境之前她因为灵力暴走昏迷,刚刚醒来时,玄劫聊起两个人的过往曾说过的话。 她下意识的接道:「你出不去门,又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就只能在书房里念书,本来正无聊,然后我来了,你等了好久,见到了我 ,对不对?」 「不,」玄劫说道:「我没念过书,你来的那天我在牢里。」 季容初愣了一下,随即心急速的跳了起来,玄劫是要坦白身份了吗?可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太突然了。 她问:「为什么是在牢里?」 「我小时候一直被关在笼子里。因为我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候是狼,有时候是人。」玄劫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 「玄渊是人,我娘虽然没见过,但是应该也是个人。」他说道,「玄渊很久之前被一只狼妖差点杀死,是剑圣救了他,从此后他觉得人类的□□过于脆弱,比不上妖族那般强悍,于是就打起了混血的主意。」 季容初:「可是人类和妖是不能诞下后代的。」 「嗯,」玄劫说道:「即使能够诞下后代,他也不会满意,因为他是自己想要同时拥有妖族的肉身和人类的灵力,所以需要有人来代替做个实验。」 「……什么实验?」 「我和玄颉是双生子,刚生下来没多久,就被抽走了一部分血液,换上他捕猎来狼妖的血液。一开始是血,后来是心脏,到最后是妖丹。我们是他的孩子,只要我们能活下来,他也可以。」 他在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比划了一下,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然后我就有了现在的我们。」 季容初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呢。」 玄劫被抓住手微微愣了一下,反手握住她的手,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一开始玄颉比我成功,他能变为狼妖,又能保持人类的理智,而我控制不住自己,有时我变成狼会发疯,玄渊就将我扔进牢里,等我清醒了变回人再出来。」 玄劫说道:「可是后来狼血拖垮了玄颉的身体,他开始生病,你来的那年的天太冷了,所有人都以为玄颉撑不过去了。他成天吐血,给他看病的大夫全都没有办法。」 季容初怔怔的望着他。 玄劫:「也许是一时兴起吧,他想起了我。」 「你来的那天,玄渊把我从牢里带出去,嘱咐我不要开口说话,只要坐在那里就好,我第一次从他拘着我的那个地牢里走了出来。」 季容初急促的唿吸起来,「所以我刚来那天,见到的……」 「是我。」玄劫道。 「……」 「当时你被剑圣抱着,穿着一件又白又厚的袄,隔着老远一看,我还以为剑圣抱了个雪球到殿里。」 他笑起来,说道:「我一直记得你。」 「那天剑圣和玄渊聊了很久,你觉得无聊就跑过来跟我坐在一起,问能不能跟我去殿外面玩雪,我跟着你出去了,看着你玩,你堆了个雪人,我想摸摸,却一巴掌拍碎了。」他出神的望着两人相握在一起的手,「你一直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敢靠近你,你那个时候看起来比雪人还要脆弱,结果没过一会儿自己就不哭了,从雪里爬起来又开始堆,也不记恨我,还叫着我一起。」 「我忘不了……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地牢,第一次见到对我笑的人,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做人真好啊。可是到了天黑就剑圣带你走了,你跟我说下次见。我看着你离开,学着你的样子说下次见。」 下次自然是没有再见的,或者说再见了,见的却不是同一个人。
第114页 季容初如梦初醒道:「可是我下次来宫里,见的就不是你了。」 「也许有时候是,」玄劫神秘地笑笑,「那天之后,玄颉虽然活了下来,但是也算玄渊敲了个警钟。他发觉我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就不再将我拘在地牢。有时候我偷跑出去能看见你来宫里念书习武,后来我偷了他的衣服,装作是他跟你说过话。」 在这一刻,季容初终于知道玄劫究竟骗了自己什么了。 他跟自己讲的那些过去,除了两人初遇之时他顶着玄颉的身份来见她,其余的全都是她和玄颉在宫中发生的事,怪不得说的这么模煳。 他也许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然后连蒙带骗的编进了自己的故事里。 玄劫说:「后来我从宫里逃出来,受了很重的伤,本以为会死在那捡到我的那两个人手里,可是你把我救下来了,你在柴房来看我的时候,我太狼狈了,既怕你认出来我,又怕你认不出来我。不过后来想想,我生平好像一直如此狼狈,像一只挣扎的野狗,唯独那天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 他停了下来,像是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说道:「自惭形秽,对,很合适。」 那日,身着毛绒披风,手拥暖炉的少女停在他的面前,与他那么近,他却连自己的脸从雪里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季容初心绪复杂,道:「怪不得你那日要咬我的袖子。」 「畜牲的习性,想都没想就那么做了。」玄劫淡淡道,他又继续说,「一开始我想你是不是认出了我,我问你问什么救我,你的回答又好像不是那样,你什么都不问我,就这么把我留了下来,我一边觉得庆幸,一边又暗恨你一句话都不问,甚至没给我袒露自己的机会。」 季容初说道:「我那是不敢问,我怕我一问,你就跑了!」 玄劫望着她,认真的说:「你不想我走,对吗。」 季容初想也不想道:「是啊。」 他银灰色的眼睛亮起一点光,那一向幽深的眼睛里闪出的光都是微弱的,但是仅出现这么一点,就像是乌云散去露出皎洁光辉的明月。 他又问:「那你喜欢我么?小姐。」 季容初的心跳蓦地空了一拍,她觉得自己的脸温柔升高不少,还没准备好自己的措辞,就听玄劫又自顾自的说道:「我喜欢小姐,第一眼就喜欢。我在牢里受折磨的时候恨天恨地,骂贼老天,骂自己的命,但是老天爷让我能活着跑出来又遇你一次,我就不怪他了。」 在玄劫所经歷的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之中,那日与他初遇的季容初几乎幻化成一个图腾般的存在。在那短暂的重见天日的时光里,他将外界的每个画面,每一道天光都死死的刻印在了心里,支撑着他度过每一次在狼形和人形之间的挣扎变换,骨血分离,锥心刺骨,他反覆的咀嚼着那美梦般的时光,在痛到极致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无意识的将一些光亮与身影一同在他心上刻印。 至此一生,无法停止追逐。 季容初:「我……」 「嘘。」玄劫没让季容初继续说下去,他俯身吻上她的唇角,像个小动物一样试探性的轻轻舔了舔。那些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脸上,犹如对待一件毕生求之不得的宝物。 季容初的脸通红,她已经忘了反应,玄劫将两人额头相抵,一手扶在她腰,眼里似有笑意。 不要回答,不要急着回答,现在这样就很好。 此刻天空又开始飘落细小的雪花,玄劫松开抓着她的手,向后微微退了两步,他在屋顶变为银狼的形态,这次他没有变得以前那般巨大,看起来是一只健壮的银狼,他说道:「上来。」 季容初还没从刚刚暧昧的氛围中回过神过来,她坐在他的狼背上,问道:「这么晚了,咱们去哪儿?」 「私奔去么?小姐。」银狼的声音中似有笑意。 季容初被噎了一下,刚坐上去,又突然反应过来这只狼都知道私奔,怎么可能不知道夫妻是什么意思,之前肯定是逗她玩的!亏她还解释了那么久。 她气急败坏的捏了下狼耳朵,那银狼无知无觉,在她松了手后抖了一抖耳朵,迈开步子轻巧的跳在了院子的雪地里。 「天太晚了,送小姐回房睡觉。」玄劫懒洋洋的说。 季容初不愿意下去,那银狼只好扭过头叼起来她,他动作极小心的将她放在了地上,他狼头低垂,一双银灰色的眼眸温柔又有点无奈的注视着坐在地上的季容初。 之前在雪山的时候玄劫也曾这么看过她,那是离别的眼神。 季容初心中有些不安,她抢先说道:「你给我几天时间,我想办法劝动秋水姨,她其实是很心软的一个人,刚刚是……」 「那群刺客是来杀我的,我不能留在这儿了。」银狼说起话来比人形更为低沉,「不让你为难,小姐。」 季容初嘴唇颤了颤,「你刚刚已经决定好要走,所以才跟我说那些话的是吗?」 「我会回来找你,」他凑近季容初,亲昵的蹭了蹭她,「相信我。」 季容初被他粗砺的毛髮扎的睁不开眼,话也说不出一句,只能十分郁闷的被迫接受这只狼沉重的爱意。银狼说完这句话后,她感觉身上一轻,她再睁开眼睛,那只狼已经不见了踪迹。 她孤身一人坐在雪里,怔怔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第115页 「玄劫!」 她喊了一声,空荡荡的院子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走了。」 一个平静而温柔的声音传来,季容初转头看去,身着碧色长裙的温婉女子手执一把纸伞,她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季容初身后,伸出手将季容初从雪地里拉了起来。 「秋水姨……」季容初迷茫的叫了一声。 她不知道刚刚的对话月秋水听见了多少,更不知道该怎么跟月秋水解释,她的思绪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一个字都不想说。 但是月秋水只是温柔的将季容初扶了起来,她什么都没有问,而是嘆道:「都不是坏孩子。秋水姨知道,但是没有办法,要怪就怪……」 她顿了一下,没有说完。 月秋水送季容初回到房间后就离开了。 今夜是个难得的下着小雪还能看见月亮的天气,月光透过窗洒落在室内,点缀在坐在床头的棉布娃娃的白裙之上,那娃娃正无知无觉的紧闭着双眼,她每根睫毛都纤毫毕现,那么的栩栩如生。 季容初疲惫的躺在床上,她伸手摸了摸娃娃的头,然后将它抱在怀里,她发出几声极轻的呜咽,眼泪晕在娃娃的脸上,过了一会儿,昏沉睡去。 玄劫离开后的第二日,月秋水离府去查探刺杀季容初的那伙刺客的来歷,三日后回到府中,她归家后的第二日,一个铁箱子被送到府上,接过箱子查看的佣人直接被吓瘫在地上。 那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月秋水赶到后看了一眼,着手让人处理干净,没有再提及此事,只是告诉季容初那伙儿刺客已经被清理干净,可以放心出门了。 一晃半个月过去,日子照旧。 季容初进来状态不好,总是觉得十分疲惫,连带着她府里一直用木灵力供着的菜园子产量直线下降。府里做饭的王婶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成天用一种幽幽的眼神儿望着她,要多哀怨有多哀怨。 她这半个月都待在孟府,平时也没什么事做,就窝在床上长蘑菇,床头放着备受她□□的布娃娃。 季容初知道那棉布娃娃多半只是个制成的替身,却仍然捨不得扔掉,就将她放在了床头。平日里有事没事就对着她念叨几句,追忆一下美好过往,半夜的时候情绪上来了还要流两滴眼泪,再搂着娃娃一起睡觉。 也不知道这娃娃是不是被她烦的一佛出世二佛登天,有一天夜里,娃娃突然显灵了。 那天晚上季容初正处于半睡不睡的状态,依稀间感到有什么东西十分小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下意识的将那只软绵绵的手拍开。 她拍开的时候心里还在纳闷:什么东西轻飘飘的过去了? 不一会儿,那只软绵绵的手又回来了,先是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又觉得不够似的,开始抚摸她的皮肤。季容初察觉到不对,一睁眼,对上了布偶也是睁开的眼,一人一偶都吓了一哆嗦,纷纷从床上弹起来。 季容初可以确信这个布偶从被她带回家的那一刻起,她的眼睛就一直是闭着的,乍见它大半夜的睁着眼睛盯着自己看,吓得魂儿差点飞出去。 那娃娃一双眼睛怀着好奇和惊恐望着季容初,她不仅会动了,竟还似个活人一般。季容初伸手想将她抱起来,她却灵活的躲开了,然后迈开小短腿从她床上跑了几步,又被床单绊倒,一头栽进被子里。 季容初看准机会两手握住她的腰部,将她抱到半空中,一人一偶对视。 季容初小心翼翼的问道:「丁叮铛?」 布偶眨了眨眼睛,露出疑惑的神色。 她纤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显得诡异又可怜,她重复了一遍,道:「……丁叮铛?」 还会说话! 季容初本以为这个娃娃只是个替身,万万没想到是个活的! 她开始绞尽脑汁的和这个布娃娃沟通,奈何布偶实在不太聪明的样子,只会鹦鹉学舌一般重复她的话,一问三不知,简直还不如玄劫刚来的时候。 布偶在发现了眼前的女人对她没有敌意后,趁着季容初不说话思索的时候,她大着胆子伸出手又摸了摸季容初裸露在外的皮肤,流露出十分羡慕的神色,又将自己用布做的身体靠在她身上。软绵绵的蹭了蹭,像一只无害的小动物。 季容初本来有点焦躁的心瞬间就软了。 她将布偶抱在怀里,几不可闻地叫了一声:「师妹。」 布偶左右摇晃着脑袋,显然是没有听懂,有样学样的叫道:「师妹。」 第二天,季容初穿戴整齐后怀抱着布偶敲开了月秋水的门,她本来想去问问月秋水是否知道这布偶为何会有灵智,推门进去后却发现连大夫也在里面坐着,两人似乎在屋里正聊着什么,看见季容初进来,十分默契地一同收了声。 季容初站在门口有点尴尬,她叫道:「秋水姨,连大夫。」 月秋水率先出声,笑道:「快进来呀,站在门口干嘛呢?」 连大夫昏花的老眼上架着一副玻璃镜,看见季容出进来连个眼皮都没抬一下,倒是看见她怀中坐着的布娃娃时,眯起眼睛推了推镜片,多看了几眼。 他说:「哪来的灵偶?」 季容初将丁叮铛放在桌上,惊喜的问道:「您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丁叮铛见自己被放在桌上,被三双眼睛同时盯着,吓得抖着两条腿往季容初的方向跑,跳到她的怀里,还在不住的发抖。
第116页 季容初只好接住她,她不敢说出丁叮铛的真实来歷,扯谎道:「这是好久之前朋友送我的,我前几天收拾房的时候看见,就拿出来玩了玩,本来以为是个普通布偶,可是昨天晚上突然说话了,吓了一跳。」 月秋水伸出手,道:「给我瞧瞧。」 季容初要将丁叮铛递出去,那布偶却像是发了疯似的死活不干,紧紧抱着季容初的手臂,说什么也不松开。 月秋水也不强求,笑道:「这小灵偶是认你为主了。」 季容初问:「认主?」 月秋水解释道:「唔,这种灵偶是许多修士养着玩的,注入一些灵力就能让她动起来,一般来说会认给她提供灵力的人为主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没什么灵智,唱个歌跳个舞应该还行,可以解闷用。」 怪不得前几天昏昏沉沉的,原来她的灵力竟然是被这布偶吸了过去! 季容初轻轻捏了下『罪魁祸首』的脸蛋,灵偶没什么反应,呆呆的望着她。 这时,一只大手从天而降,一把拉住丁叮铛的后领,将她提到了半空之中,连大夫无视了她的挣扎,直接将丁叮铛的裙子脱了下去,季容初万万没想到连大夫会突然扒她的裙子,她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阻止:「您做什么!」 连大夫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一个灵偶,你急什么?」 季容初一时语塞,心中却无法只当她是普通灵偶,说道:「您把她衣服穿上吧,大庭广众的……」 那灵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显得呆头呆脑的,衣服脱掉一半还以为在和她玩,结果当她胸前一个圆形的纹路暴露出来的时候,蓦然尖叫起来,两条短短的胳膊死死的护住胸口的纹路,像是个被羞辱的良家少女。 连大夫嗤笑了一声,指着她胸口的花纹,说道:「你朋友送你这灵偶倒是金贵,没看出来还是用真人做的。」 月秋水无奈的看了一眼连大夫,向一旁的季容初解释道:「容初,灵偶有两类,一种是我刚刚跟你说的普通灵偶,另一种……则是拿真人的魂魄炼制出来的,炼化那人的魂魄需得是心甘情愿的将死之人,再用密法将其注入进已经制好的灵偶之中,这类灵偶还能一点点长大,与真人无异。」 季容初愣在原地,随后声音微微发抖,「您的意思是……这灵偶之前是个活人?」 连大夫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激动,只以为是这位小姐的同情心发作,说道:「不错,而且你这灵偶应该是个二手的,她胸口这花纹是用灵力绘制的法阵,现在却少了一半,多半是惹了原先的主人不高兴,出手想把她的法阵抹了,将两人的关系切断。结果现如今阴差阳错的到了你手里,你用灵力哺育她,她就重新醒了过来。」 季容初:「那她原先那具身体……」 连大夫说道:「死了这么久,自然是早就已经化灰了。」 季容初两眼一翻,身子一软眼见就要晕过去,奈何有神医在场,被连大夫出手如电的掐住人中,当场抢救回来。 月秋水也吓了一跳,「容初,你这是怎么了?不喜欢咱们就送回去。连仕秋,让你多嘴!」 连大夫无辜道:「谁知道这丫头承受能力这么差,老夫也没说什么呀。」 相识多年的小师妹很有可能是一具灵偶,实在对季容初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一时间屋子里乱七八糟的闹成了一片,季容初刚缓过一口气来,就看见月秋水接过连大夫手中的娃娃要丢出去,娃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虽不见眼泪,那小猫儿般微弱般的哭声让人的心都要碎了。 季容初一手捂住被掐的通红的人中,一手赶紧制止住月秋水将布偶扔出去的动作,说道:「别,别扔,我要她!」 月秋水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中那灵偶放下,她刚一松手,那灵偶便连滚带爬的去找季容初了,小短腿又被自己的长裙绊了一个趔趄。季容初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灵偶咧着一张嘴不停发出哭声,显得可怜又诡异。 季容初伸出手将灵偶的衣服重新穿好,渐渐的哭声停歇,似乎在她怀中睡着了。 月秋水问道:「容初,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季容初无奈的看了眼怀中的灵偶,「我先养着吧。」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真不知是老天怜惜她还是给她找事做。 季容初将小灵偶养在了自己的院子里,那灵偶吸食她的灵气飞快成长起来,一开始看起来就是个会走路的布偶,后来渐渐的竟然长出了人类的皮肤,那层人皮覆盖在布料外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她又教丁叮铛说话认字,没多久,丁叮铛已经看起来和个人类女孩差不多,一颦一笑都极为肖似当年的小师妹。 一转眼光阴似箭,两个寒暑过去。 第53章 赛马 两年后,北境皇宫之中。 「初儿,初儿,醒醒了。」 季容初趴在桌子上,感觉有人将手放在肩头轻轻摇晃了她几下,她抬起头,迷茫的四处看了两眼,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一双银灰色的眼眸。 她的心下意识的空了一拍,随即又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唤道:「……玄颉。」 今天教课的夫子没来,两人便在书房中各自温书。用过午膳后,暖洋洋的日光照进来,季容初二话不说倒头就睡,玄颉则继续念书,互相不打扰,直到下午的课要开始了,玄颉才将她叫醒。
第117页 季容初打了个哈欠掩盖自己的不自然,「要上课了?」 玄颉见她醒来,将手收回去,道:「下午要练骑射,我与你一起吧。」 季容初怀疑的看了他两眼,「你……能行吗?」 玄颉的脸色常年是一种失去血色的苍白,有事没事就咳两声,一上午咳出的血就能湿一张帕子。他因病缺课是常事,书都念不了还想练骑射,季容初真害怕他将自己的小身板颠散架了。 「不能也无妨,我在旁边看着你。」玄颉笑道。 季容初慢吞吞的说道:「哦。」 皇宫是他家的,他说什么是什么。 两人从书房中走出来,季容初想走着去,玄颉便挥退了宫人们准备好的轿撵,一同徒步前往练武场。路上,玄颉似乎有心事,心不在焉的,季容初则还没有完全清醒,一边走路头还一点一点的,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初儿,」玄颉突然说道,「今日散学后,你先别急着回家,我有事想跟你说。」 季容初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事呀?现在说不行吗。」 「……也可。」 玄颉停下脚步,说道:「初儿,你来北境已经九年了吧。」 「啊,」季容初被他这么一说像被惊醒似的,惊讶道,「真的是,竟然已经这么多年了吗。」 玄颉的目光放在少女的身上,此时的季容初已经不是刚来北境时那个带着些南边口音,有些害羞的小姑娘。她长大了,少女的身体早已开始逐渐抽条,只是将年华悄无声息的收敛在了毛茸茸的披风和温暖的棉服里面。因为北境少有烈日,她面若白玉,不施粉黛时只有唇和双颊会透出一点粉色,如同一朵开在枝头白中带粉的梅花。 还有一年,她就能回到九天扶摇宗了。 季容初也有些怅然,一转眼,她在北境的时间竟然比在九天扶摇宗的时间还要长了,可是她总把九天扶摇宗认作是自己的故乡,也许是因为她出生就在那里,自己的亲人也在那边儿。 「初儿,我一直想问你。」 玄颉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一向老成持重的脸上竟然罕见的露出点紧张的神色,他抿了抿唇,说道:「等你治好病以后,还愿意留在北境吗?」 季容初不解,「我留在这儿干嘛?」 玄颉脸色稍微有些泛红,他说道:「做我的妻子。」 「……」 季容初惊讶的睁大眼睛望着他,玄颉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微红的脸,抬起手掩唇不自然的咳嗽了两声,他缓缓的说道:「你知道的,我……心悦你多年,你若愿意,我明日就向剑圣提亲,此生必会对你一心一意,只娶你一人为妻。」 她记得玄颉好像比她大两岁还是三岁,已经成年了,确实到了可以娶亲的年纪。 可是季容初从未想过做谁妻子的念头,一时间被他突如其来的求婚所震惊的愣在原地,没有回答。 玄颉迟迟没有得到她的答覆,脸上流露出一闪而逝的失望,随后又微笑道:「抱歉,我知道今日突然提起此事十分唐突,你可以慢慢考虑,改日再给我答覆。」 「……」 季容初心想: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啊。 玄颉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想让季容初留在北境,可是她怎么可能为了他背井离乡呢?再说了,她根本不爱他。修真者寿命普遍漫长,她还没做好与谁相互託付生命的准备。 但是这话不能直说,毕竟对方是境主的儿子,父亲又和玄渊关系不错,处理不好两方都十分尴尬。 季容初有点犹豫该如何措辞,她打算回家和月秋水商量一下该如何回绝,只好面上故作为难道:「你让我想想吧。」 玄颉点了点头,她的回答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他向着练武场走去,对着季容初问道:「愿意考虑就好。初儿,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时候吗?」 季容初唇一抿,说道:「我初来皇宫那一次?」 玄颉面上没有丝毫不自然,更像是在追忆,「正是,那时候我见了你第一面,就已经将你在心中认定成了唯一的妻子,这些年来,我一直不知道你是如何想我的。」 季容初跟在他身后,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索性不说话了。 从见到玄颉这个少年的第一面时,她就有种下意识的感觉,这人的内里和外表露出的温文尔雅背道而驰,有时会让人感到阴寒,与他说话一定要十分小心,省的着了人家的道儿。 玄颉却低声问道:「你是否觉得我病体虚弱,不能像寻常人家的丈夫一般,保护自己的女人?」 又来了,这种感觉。 季容初眨了眨,避重就轻的答道:「你从哪儿听说寻常人家的丈夫一定会保护妻子?再说了,你是寻常人家么,真要有什么事儿也轮不到你出手,你身边的护卫都能把坏人剁成馅儿了。」 「不一样,」玄颉摇了摇头,嘆道:「我扒了这层境主独子的皮,就什么都不是了,倒还不如张游那厮。」 季容初废了半天劲儿才在记忆中将『张游』这号人物扒拉出来,顿时有一种哭笑不得之感,「你这都想到几号人物去了,忒长远。」 「我总是在意的。」他又嘆了一声。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练武场,空旷的场地之中一个人影早已等候在那里。
第118页 「咦?」季容初望向场内,问道:「那是谁?」 场中一位英武男子身骑骏马,他一身黑色武袍,脚蹬长靴,肩臂上均带着革质的护具,那骏马奔驰,身着黑色武袍的男子缓缓拉开弓箭,肩背张开一段优美而有力的弧度,任凭马儿如何颠簸自岿然不动,他手臂极稳的松开弓弦,那箭矢破风而出,正中靶心。 玄颉瞧了一眼,说道:「应该是凤家的公子,他以骑射之术闻名,前几日方从境外求学归来,被父亲安排到宫中来指点我们骑射。」 季容初赞许道:「有点意思。」 那人一箭射出之后,执着弓箭的手臂缓缓放下。他的眼神有意无意的往场外一瞥,看见站在练武场门口的两人后一挑眉,露出点惊讶的神色。 他一勒马缰,那骏马缓下步伐,向着两人的方向跑去。 待约有十米的距离时,黑袍男子从马上潇洒的一落,他快走两步,向着玄颉和季容初行礼道:「殿下,季小仙子,在下凤自游,从此以后负责教习二位的骑射之术。」 季容初歪了歪头,随着她年纪渐长,这么叫她的人已经不多了,乍一听还觉得挺新鲜。 她笑道:「凤教头,我已经算不得小仙子啦。」 那黑袍男子一愣,随即说道:「抱歉,在下几年前曾经入过宫,那时听宫内众人都这么称唿,才……」 「无事,」季容初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人还真一板一眼的道起歉来,倒是弄的她有点不好意思,「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就行。」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道:「是。」 玄颉在一侧一直没有说话,待几人正要一同进入练武场之时,他才开口道:「初儿,我将你送到这里,就不进去了。」 季容初见怪不怪,她刚刚隐隐听见了一声极轻微的唿吸,玄颉身边有很多暗卫,每当有事来找他时,虽然人影未至,那吐息之声却会被捕捉到她十分灵敏的耳朵里。 季容初心知肚明的问道:「怎么啦?」 玄颉站在原地,他苦笑一声,道:「刚刚跟你所说之事,你好好考虑,我就不在你身边惹你不自在了。」 季容初知道这人在煳弄她,但是他后半句说的却是不错。她没有挽留,说道:「你不必想那么多,这几日你身体不康健,那便多休息。」 说罢,扭头进了练武场。 凤自游诧异的看着两人,似乎觉察出了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殿下……」 「无事,」玄颉淡淡的说道,「烦请您多照顾初儿。」 凤自游赶忙微微俯身向他行礼,微笑道:「那是自然。」 练武场之中,季容初走到刚刚凤自游骑的那匹骏马身边,那匹马没有人牵着也不闹腾,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季容初只是在一旁看着,没有碰它身上的马缰,那马儿却极通人性,主动走到季容初身边,低下头颅温顺的向季容初贴了贴。 她刚要伸出手摸一摸,却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臂。 「不可。」 凤自游严肃的说道:「季小仙子,这畜牲野性难驯,在下也是废了好一番功夫去驯它,才勉强愿意让我上去,在下不在的时候请您不要靠近它,别让这畜牲伤了您。」 季容初饶有趣味的看着他,说道:「这是教头从宫里的御兽监带出来的马?」 凤自游道:「正是。」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将这马牵出来的时候,没人提醒你这是我的马?」 凤自游愣了一下,随即大窘,「季小仙子,这……」 他从不远处又牵来一匹黑马,这匹体格略小一些,也是十分温驯,看起来是已经训好了的。 季容初爽朗的笑起来,说道:「哈哈哈,我猜你去御兽监借马的时候,借你马的宫人以为这匹是给我的,另一匹才是您要骑的。」 「应该是了。」凤自游无奈的说道。 「而且呀,凤教头,」季容初不怀好意的说道:「您就借了两匹马?」 「我……」凤自游迟疑了一下,无奈的实话实话道:「在下来宫前听说玄颉殿下是不上武艺课的,以为只有季小仙子一人,所以……哎,不说了,在下甘愿领罚。」 第一天上任,全是事故。 季容初已经不忍心再戏弄他了,说道:「领罚到不至于,玄颉确实不常来修习武艺,只是会偶尔陪我来几次,但以后您还是仔细着些吧。」 她一边在心中奇道:这凤公子倒是个实在人,问什么说什么,连个弯儿都不打,和寻常那些纨绔二代的做派不太像。 季容初看刚才凤自游在偌大的练武场之中挽弓射箭,十分潇洒,不由的自己也手痒起来。她利落的踩蹬上马,手中用灵力凝成一把流转着碧色流光的木质弓箭,另一手抓住缰绳。她低头看向凤自游说道:「凤教头,咱们今日学什么?」 凤自游问道:「季小仙子之前都学了些什么?」 季容初想了想,将之前课上学的一一说了,凤自游颔首,听完后失笑道:「季小仙子之前学的不叫骑射,不过是骑着马射靶子罢了。」 季容初听他说话十分不客气,便问道:「那你说如何算骑射?」 凤自游想也不想道:「自然是要射些活物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里毕竟是练武场,并不是专门用来狩猎的猎场,不算天上飞的,会喘气儿的活物除了两匹马,就是他们两个人了。
第119页 凤自游翻身上马,那马儿在原地踏步,他说道:「季小仙子放箭,对着我射,我看下你的水平。」 季容初惊讶道,「这行吗?」 凤自游微微一笑,俊逸的脸上露出几分倨傲的神色,「射中一箭算我输给你,教头请你吃饭,来!」 说完,他一抖缰绳,策马与季容初拉开距离,季容初也不再跟他客气,驾马在后方追赶,同时拉弓搭箭,第一箭离弦而去!这一箭凤自游不避不躲,那箭几乎是贴着他的手臂飞了出去,却没有打到。 季容初恼道:「你都不躲一下?」 凤自游:「听你弓弦的声音就知道偏了,再来!」 季容初知道自己准头一般,索性剑走偏锋,她一夹马腹,重新拉近两人的距离,这次同时搭了三只箭,一齐射了出去。 凤自游双腿夹紧马匹,上半身看起来十分放松,却又稳如泰山。他向侧一勒缰绳,同时轻轻一旋身,躲过三连发箭矢。 他评价道:「太散。」 季容初又射出几箭,全被凤自游轻巧的避开了,看起来都没费什么力气,倒是她连续拉弓出箭累的不轻,暗道自己急躁了。她扯了下马缰,放缓了步子,喘息起来。 凤自游驻马望着她,两人隔了一段距离,他笑盈盈的望着她,说道:「怎么样?要继续吗。」 季容初沉下心来,唿吸渐渐缓下去,笑道:「等着。」 马匹奔驰起来的时候带着的风多少影响了她的准头,她刚刚那几箭的力度都一般,好几次几乎是擦着过去的,就差一点,每次都一点,叫她如何甘心。 而面前的男人却似乎一直都那么游刃有余,简直像在故意戏弄她一样。 季容初不敢休息太久,再次催动骏马跑起来,这一次她跑的不疾不徐,凤自游则在另一端紧紧的盯着她,他的脸上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并非嘲讽,眼中带着淡淡的暖意。 季容初一咬牙,突然放低重心向前掠去,凤自游也加快速度,不让她追的太紧,奈何他骑术虽好,但是马驹的品质和两人的重量都有差距,一时间两人的距离被迅速拉近。 太快了! 季容初没让马跑的那么快过,她看准的也正是迅速追赶上去的这一刻,她瞬间搭箭,作势要射,凤自游看穿她的意图,但是已经近乎避无可避,只好勐地一勒马缰,同时松开脚蹬,整个人几乎半挂在马上,却迟迟没有听见箭矢射出的破风声。 中计了。 他心下一沉,但是季容初已经骑马掠过他身侧,同时刚刚并未射出的箭在此时离弦而出,堪堪擦过凤自游的护臂,卷着碎掉的皮革砸在地上。 凤自游的表情露出一丝惊讶,两人掠过的瞬间,季容初手中紧紧握着的弓箭化作无数细碎的流光飞走,她心上的那口气蓦地一松,心想:成了。 她松开弓箭的手想要抓住缰绳让马驹停下,却发现自己的两条手臂正在微微发抖,她的手只能虚虚拢着缰绳,根本拉不住正在飞速跑动的骏马! 季容初一怔,随即明白刚才那一箭带走了她残存的所有力气,竟然让她脱力了。她想都没想,当即用双腿固定好身体,以防被它直接甩出去,手下则用最后的力气使劲一撑,看准时机扬腿带着身体从马上滚了下去。 在翻下去之前,她还有闲情逸緻的想到:这么一摔,又得躺个十天半个月的,正好不用回復玄颉了。 然而她翻下去的那一刻,感到自己的腰身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那人垫在她身下,与她一同狠狠摔在地上,就地滚了两圈,才将将停下。 季容初没想到有人上赶着扑过来给自己当肉垫,她慌忙从那人怀里爬出来,用抖的厉害的手拍了拍那人的脸:「教头,教头,没摔坏吧!」 她是真的有点慌,担心把自己给这位凤教头给摔断了几根骨头。凤自游躺在地上许久没有说话,双眉皱着倒吸了几口气才算缓过来,过了一会儿,他苦笑似的笑了一下,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 季容初松了口气,脱力般的直接坐在了他身旁的地上。 「你何必,你何必……」凤自游说道:「季小仙子,就这么想让我请客?」 季容初:「……」 她有点尴尬,「不好意思,我没想那么多,也没想到最后会没劲儿了。」 凤自游听了她的回答后兀自笑起来。 他一开始是咧了下嘴角,后来笑出了声音,胸膛随着笑声起起伏伏。 季容初担心这人把脑子摔坏了,纳闷道:「你笑什么?」 「没事儿,刚刚实在畅快,」凤自游从地上缓缓坐了起来,「季小仙子的骑射技艺比我想像中的好不少,愿赌服输,季小仙子想吃什么?」 刚刚凤自游确实说过射中就请她吃饭这样的话,但是季容初只以为是玩笑罢了,也没打着真让人请客的注意,尤其是这人刚刚救了自己。 她想了想,说道:「不能这么说,这一顿该我请,多谢教头救了我。教头想去哪吃?」 凤自游耸了耸肩,也不多推辞,他说:「那就花月楼吧。」 听见花月楼三个字,季容初的表情微微黯淡了一下,不知不觉的想到了两年前的旧事。凤自游看出她表情的变化,轻声问道:「怎么,季小仙子不方便?」 季容初说道:「没什么不方便的,让我想想,今日怕是不行,明日酉时你有时间吗?」
第120页 凤自游颔首,肯定道:「有。」 「那就说定了,明日酉时,我在花月楼中等你。」 「成。」 凤自游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型遮住了一部分的阳光,微微俯身的时候同时伸出一只手,像是想要拉季容初起来。 这一刻,他的身影莫名的和在太吾山捕鱼时想要将她拉起来的玄劫重叠了,季容初一晃神,抓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多谢。」 今日下午的课程提前结束,两人在练武场各自分开,凤自游去找不知道疯跑到哪里的马了,季容初则步行到宫门口,打算早早回家和月秋水商量一下玄颉提起的事。 宫门外,季府的马车静静等候着,长夏正头戴斗笠,斜坐在马车前室打瞌睡。 季容初走过去,在她的斗笠上轻轻的拍了一下,长夏一惊,从睡梦中醒来,一眼就看见了马车下灰头土脸的小姐。 「这是什么时候了……」她抬头看了眼悬在空中的日头,惊讶道:「小姐,今日好早……您这是怎么了?」 季容初满身尘土,十分狼狈,「没什么事儿。」 她顿了一下,又问:「怎么今天是你来接我,丁叮铛呢?」 丁叮铛自捡到她后的半年之中一直吸食她提供的灵力,棉花做成的身体每天都膨胀一点儿,没多久就长成了少女模样,眼见着她内里生长的速度快赶不上皮肉生长的速度。季容初不敢像以往那样不知节制的餵她灵力,稍微收敛了一些,这个行为也侧面挽救了府中的菜园子,府上众人终于再次吃上了充盈着木灵力的蔬菜们,王婶儿连炒了一个月的青菜抚慰众人的心灵。 月秋水安排她接手了季容初侍女的一部分工作,她十分聪慧,学的不比当年玄劫慢,每每出门也是她陪在季容初身边的多。 长夏十分忠诚的说道:「小姐,丁叮铛她不让我告诉您。」 「……」季容初:「你说吧。」 「我猜是她身上的灵纹出了点问题,」长夏说道:「今天早上的时候,她突然把自己的胳膊咬断了,棉花飞的整个屋都是。现在清醒过来,应该在府里自己给自己缝胳膊呢。」 第54章 李寒灯 季容初回到府上的时候,丁叮铛正在若无其事的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 她的手中提着一个壶,站在院子里哼哼着小调,看见季容初回来,弯眸笑道:「小姐今天回来的早。」 她和府上的侍女们一般身着棉裙,上身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小袄,黑髮梳在两边挽起来,脸上还带着点红润的颜色,双眼晶莹明亮,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布偶幻化出来的『假人』。 季容初的目光放在她的胳膊上,问道:「缝上了?」 丁叮铛愣了一下,随后用看叛徒的眼神看向她身后的长夏,长夏抬头看天,假装没接收到她的眼神。 丁叮噹咬了咬唇,道:「是。」 「怎么回事?」季容初问道,「好端端的,你啃你那胳膊干什么?」 丁叮铛的眼眸中露出些许恐惧的神色,她说道:「我没有,小姐,我没有。」 也不知道这灵偶脑子里的弦儿是怎么搭的,丁叮铛干活做事都十分利索,但是说话水平差了一大截儿,平时日常交流还行,真要进行什么长篇大论就傻眼了,有时候会一句话翻来覆去的说,一着急更是什么都憋不出了。 季容初都担心她咬了舌头,忙道:「你慢慢说。」 丁叮铛也知道自己智商有点捉急,她『没有』了半天,似乎是对自己感到绝望,嘴一撇开始掉眼泪。 季容初早就知道她有这个毛病,她拿出准备好的纸递给丁叮铛,说道:「擦擦,哭完接着说。」 于是丁叮铛抽抽嗒嗒的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今日午前她本来在打扫院子,突然感觉胸前的灵纹像是灼烧般巨痛,她的意识都被那突如其来的巨痛冲散了,等她醒来的时候才发现硬生生将自己的胳膊扯了下来。 季容初听后思索片刻,她转头问道:「长夏,今天府中可有什么异常?」 长夏回想:「小姐,没有,也没来什么客人。」 季容初嘆了口气,说道:「丁叮铛,跟我回房。」 丁叮铛紧张的搓了搓裙子,将水壶往地上一放跟了上去。 到了屋里,一阵暖气扑面而来,季容初将门窗关好,她对丁叮铛说道:「将上衣脱了,我看看你的灵纹。」 丁叮铛照做,她将上衣脱掉后小小的呀了一声。季容初看去,她胸膛上的灵纹此时血淋淋一片,里衣都被血浸湿了都不知道,她抬起头,无助的看向季容初。 「小姐,我要死了。」她悲伤的说道。 「……」 季容初知道丁叮铛其实感觉不太出来什么痛感,自从她看过几本话本后就坚定的认为人流血就是要死了,尤其是像她流了这么多血的人,基本可以被归为无可救药。 丁叮铛的表情实在悲切,季容初上前查看了一下,那本来是刻在她身体上的纹路不知为何裂开了一些,皮肉之间渗出如真人一般流出鲜血,只是看着瘆人,但是伤口细小,血已经自己止住了,应该没有大碍。 季容初安慰道:「你不是人,应该不会流血流死。」 丁叮铛哭的更伤心了。 季容初也拿不准她的灵纹为何会突然开裂,于是打算带着她去找月秋水问问什么情况。她从柜子里翻出一身新衣服让丁叮铛换上,自己顺便也洗了把脸,重新梳了梳自己凌乱的头髮,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至少不像是刚才那般灰头土脸的了。
第121页 丁叮铛不常穿她那种复杂的裙子,半个人缠在丝带里,无辜的看着正在绑头髮的季容初,等待解救。 「长夏,长夏!」 季容初朝屋外叫了两声,屋外却迟迟没有传来回音,她只好随便将髮带在自己头髮上缠了两圈,又起身去帮这位祖宗整理裙子。奈何季容初打扮人的水平也十分有限,勉勉强强把好好一个姑娘扎成了个粽子。 「……先这样吧。」 她一手扶额,丁叮铛也不分什么美丑,还十分满意的转了一圈,看着季容初甜甜的笑起来,要不是她的眉眼实在精緻美丽,这个笑简直要傻的冒泡儿了。 季容初牵着她走出了屋门,长夏不知道去忙什么了,不见了踪影。 不知是不是刚从暖室之中走出的原因,她觉得室外的温度比刚刚降低了不少,院中树木的叶子上都结出一层银霜,微微颤动着。 不对劲。 季容初刚走出两步,便停下了脚步,她手中用灵力凝出一把剑,作出戒备的姿态,将丁叮铛拢到身后。 突然,一阵惊人的威压笼罩在她的头顶,一道剑意横扫而来,这剑意未曾掺杂一丝一毫的灵力,仅靠剑势就带着惊人的肃杀之意,院内的植物竟在剑意落下的一瞬之间纷纷凋零枯萎。 何等强大的威压! 季容初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似乎都暴露在了对方的目光之中,她没来得及想这种强敌从何而来,先将丁叮铛一把推开,自己则提剑迎上。 那道剑意噼过来,用的不过是最基础的招式,季容初却差点将手中的剑震飞出去,她提起一口气,又反手接下第二剑,被逼的步步后退,满是破绽。那剑意不想要她的命,正大光明的落下了第三剑,这一剑区别于之前的两剑,极强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似乎隐隐带着认真的架势。 季容初调动全身灵力孤注一掷的附在剑上,只祈祷能够勉力接下对方的这道剑意,为丁叮铛争得一息逃跑的时间。然而在两者相触的剎那,她手中的灵剑直接哗的一声碎掉,凝结出万千灵力直接被打散了! 季容初心一沉:糟了。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里停了不到半秒,刚刚被打碎的万千灵力又被她强行召回,在她手中重新化剑,硬生生的重新接了一次那道剑意,这次她灵力凝的更实,并未被直接打散,但是整个人也要被挑的飞出去。 就在她咬呀强撑到极点的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一声悠悠的嘆息。 与此同时,那道剑意骤然消弭于她的灵力之下,仿佛从未来过一样,只余院内的一地落叶。 「灵力进境斐然,剑术原地踏步。」 院门口,一位身着简陋白袍,头戴斗笠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青衣少年,正十分好奇的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她。最后,走进来的是笑意盈盈的月秋水。 季容初在看见月秋水后略一怔愣,随后收起了戒备的架势,她不解的看着月秋水,等着她介绍走在前面那两人是谁。 这时,白袍男人摘下了斗笠,露出了一双深邃而锐利的黑眸。他身材极为高挑,是季容初平生见过最为高大健壮之人,若说能顶天立地也不过于此。他面容严肃而英俊,看起来约莫三十中段的年纪,整个人就如同一把藏锋的剑立在那里,隐隐散发着威严与气势。 季容初手中的灵剑消散,她不可思议的唤道:「爹!」 白袍男人微微颔首:「初儿。」 季容初未曾想到,此生还会有能看见这张面容的一天。这一声爹,更是已经有许久没机会说出口了。 她刚想走上前一步,却觉得脑海中似乎在发热,仿佛积压着尘封记忆的大石被人掀开一角,那种感觉几乎让她快要昏迷过去。 季容初的嘴唇微微颤抖,她眼眶通红,连续吸了几口气,没有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的脑海烧成一片浆煳,好像有什么情绪在推动着她说一些话。 她张了张嘴,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开口说道:「对不起,爹。」 众人以为她这句道歉是因为孟擎宵对她的评价过于严厉,一齐不贊同地看向了孟擎宵,他身后的青衣少年小声道:「师兄,我就说你们父女二人许久没见,不该一上来就舞刀弄剑的,现在好了吧,把人给弄哭了,你要怎么哄?」 孟擎宵看见季容初两眼泛红,当下有些手足无措,于是迟疑的向她走了两步,抬手似乎要拍拍季容初的肩膀,以示安慰。 两人靠近后,他却又听见季容初哽咽着说道:「爹,我没能带您回未央天,对不起,您那日……我,我没有来得及。」 孟擎宵眼瞳微微一缩,他问道:「未央天,你是如何知道的?」 —————————————— 「咦?」 幻境之外,一片极为灰暗的混沌之中,一个手握菸斗的老头儿坐在低矮的马扎上,头上还带着一个十分怪异的棉布帽子,他一口烟吐出来后,对着幻境里的景象颇为惊奇的嘆了一声。 那幻境在季容初见到孟擎宵后开始极度的不稳定,似乎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干扰了。幻境散开无数道波纹,忽明忽暗了一阵儿,里面的人显得模煳不清。 老者旁边站着一位黑袍银髮的男人,正皱着眉看他,问道:「如何了?」 「不太对劲,」老者说道,「你说这丫头因为神魂受创,忘记了自己受伤前的一些事?」
第122页 「不错,怎么?」 「不对,」老者摇摇头道,「她的神魂没有问题。」 玄劫问道:「什么意思?」 「她忘记你,是因为孟擎宵曾出手在她的灵台上打下一道血印,封住了她在北境的记忆,这个不错。」老者道,「但她刚刚在幻境中又见孟擎宵,使得血印松动,让我发现这血印的底下竟然还藏了一道他人给她下的血印,依我看,这才是她忘记受伤之事的关键。」 玄劫问:「能一起解开吗?」 老者没有回答,他将烟往嘴上一叼,他的手在一片混沌之中随便抓了把什么,全都一扬手洒在幻境里,没一会儿,幻境重新稳定下来。 「不一定,」老者答道,「小子,你知道她脑袋里头一开始的那道封印和什么东西有关系,就可以顺着掀开一条缝儿,让她在幻境里按照自己原来的记忆慢慢走一遍,就差不多可以解开了。但是这第二道封印是有人后来加上去的,最关键的时间点应当不在北境。」 「所以?」 「解铃还须繫铃人,」老者敲了敲菸斗,菸灰被掸出来不少,「没有人会莫名其妙的给她下一段封印,八成是有点心结在里面。你让我现在给她解了也未尝不可,只不过如果她被心魔反噬,死在幻境里,我可不管。」 玄劫尚未答话,一个欢快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师父,师父!我来啦!」 一个满头黄沙的狼狈女子拄着一根拐棍,一瘸一拐的向他们走来,正是刚刚从幻境中脱身的庄小蝶。她看见玄劫也在,热情的问好道:「师兄,你也在啊!你身边那位姑娘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喏,」老者指了指幻境,说道,「搁这儿呢。」 庄小蝶往幻境里一瞅,整个人如遭雷噼,手指不停颤抖,「这,这是谁!剑圣!是剑圣吗!」 她往幻境里看了一眼,又看着平静无波的两人,手舞足蹈道:「妈呀,这可是剑圣呀,你们怎么都没点反应?」 老者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你很喜欢他?」 「千年内唯一飞升的天才!」庄小蝶激动道:「飞升啊!师父!修士最终极的目标啊!」 玄劫想起来之前看过的《恩仇录》,眼前这老头似乎和孟擎宵也有点关系,两人都是一个叫未央天的地方出来的,关系看起来还不算太好。而庄小蝶浑然不知自己的每句话都戳在老者的死穴上,不由得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庄小蝶:「天吶,师兄,原来你的未婚妻是剑圣的女儿吗?等等……她就是剑圣的女儿?!」 她的表情凝滞住了,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修真界的花边新闻,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玄劫好笑的看着她,又见庄小蝶语重心长的说道:「师兄啊,之前你不在人家身边,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男人最重要的是博大的胸怀,不可以把未婚妻扔进幻境里蓄意报復哦……」 老者已经看不下去她在这儿耍宝了,「你来干嘛的?」 庄小蝶迷茫了一瞬,她抓了抓头髮:「我好像遇见了个什么人,他向我问路,再然后……我不记得了。」 老者:「……」 「不夜生,好久不见了。」 不远处的一片混沌之中,一个身着青衣的老人缓缓走来,他身姿飘逸,手持藜杖,身后还跟着一位清俊的白衣少年。 他见到老者后笑眯眯的说道:「你的徒弟们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听说我想见你,特地为我引路到了此处,实在感谢。」 不夜生的肺差点被气炸,他愤怒的看了一眼满脸迷茫的庄小蝶,她还没明白自己怎么成了个带路的,正在专心抖着身上的沙子。于是又看了一眼抱着胳膊看戏的玄劫,又记起这人已经被逐出师门多年,心下不由得十分悲哀,直唿师门不幸。 不过转念一想,他的气儿又顺了过来,淡淡的说道:「不比你,徒弟们都已经死的死,散的散了。」 青衣老者笑了笑,「聚散常事,看开就好。」 青衣老者看了眼一边的玄劫,玄劫略一点头,道:「太微长老。」 「看开?」不夜生嗤笑了一声,他刚想嘲讽几句,目光却在落在太微身后的少年后却顿住了,皱眉问,「 他是谁?」 太微身后站着一位少年,他一身白袍,神清骨秀,眉目间天生带着点冷意,额心一点硃砂夺目,他长长的眼睫垂着。 听见有人问他,他微微抬眸,态度依旧冷淡,道:「吾名李寒灯。」 他这话一出,就是场中一静。随即传来剑刃出鞘的铮鸣之声,玄劫手持黑剑,直指那师徒二人,面色森寒。众人本以为太微会护住这位少年,却见他不仅没有出手,还往灵巧的旁边躲了躲,像是生怕那剑气波及到自己似的。 庄小蝶平时没少看八卦小报,第一个出声道:「你就是伤了季姑娘的那个师兄......」 玄劫冷声道:「太微,你这是什么意思?」 「嘿,别问我。」太微无辜道,「我和他不是一路的,只是在幻境门口恰巧遇见了,你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可别波及到我这老人家身上。」 李寒灯抬了抬眼,透亮的眼珠与玄劫蒙着黑布的眼睛对视,他刚张开双唇,一个声音却打断了他的话。 「愁怨已结,恩怨难平。」 不夜生似乎被烟呛到了,他咳了两声,脸色在烟雾中晦暗不明,「咳......咳咳,我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玄劫,你若要在此处动手,扰乱了幻境,我可不能保证你这小未婚妻会发生什么。」
第123页 玄劫双眉紧锁,他看了眼不夜生,似乎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出声劝架。又听太微说道:「我就说在幻境中苦寻初儿不见,竟是入了幻境之中,她已经过去多久了?」 庄小蝶看了眼不夜生没有说话的意思,答道:「现世的时间,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吧。」 太微道:「十年都等得,那就再稍等片刻,待她出来,如何?」 玄劫听出太微这是在劝他不要插手季容初的师门旧怨,他想了想,将手中的剑收了回去,抱臂站在一旁,不发一语。 场中气氛有些尴尬,庄小蝶左看右看,发现在场众人似乎都各怀心事,唯有太微一脸的气定神闲,他指着幻境,惊道:「让我瞧瞧,这是哪一块儿……呦,来的这么巧,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徒儿的时候吗。」 第55章 对饮 季容初缓过刚刚见到孟擎宵那个劲儿后,觉得一阵眩晕和迷茫,就好像脑内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一阵不知从何而来情绪推着她说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 她心想:我刚刚是怎么了,说的什么话? 这时,一个年轻清亮的男声适时的插了进来,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气氛,他说道:「师兄,你们在那边说什么呢,你还没跟容初介绍我。」 那笑嘻嘻的青衣少年走过来,他生了一张让人一看就颇生好感的娃娃脸,面容白净,笑意温柔,他对着季容初说道:「初次见面,我名为太微,是你爹的师弟,也就是你的小师叔。」 师父? 季容初望着青衫少年俊秀的脸庞,她动了动嘴唇,才想起这时候她还没有拜入太微的门下,于是说道:「……师叔。」 「好孩子。」 这话从他一个娃娃脸的少年口中说出有点奇怪,他拍了拍季容初的头,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季容初,「别难过,你爹没给你准备礼物,小师叔可给你准备了。这是见面礼,你拆开瞧瞧。」 季容初依言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枚玉玦,一阴一阳,没有复杂的雕琢,莹莹自生光,日后玄劫来九天扶摇宗找她时所持的正是其中一块。 月秋水见了,颇有些惊讶的说道:「灵心宝玉,好东西。太微,你当真捨得。」 太微笑道:「当然捨得,我和这孩子很有缘份呢。怎么样,你喜欢吗?」 「谢谢小师叔,」季容初眼神复杂,将玉玦小心收好,说道,「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太微得意洋洋的看着一旁沉默的孟擎宵,说道,「怎么都在这儿说话,从九天扶摇宗一路赶路到这儿,我要渴死啦,能不能讨杯茶喝喝?」 月秋水嗔道:「说的什么话,还不是你吵着要先来看看容初,跟我去正堂吧,茶还能少了你的?」 季容初微微缓下心神,不再像刚刚一般情绪激盪。她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这才发现刚刚被她推到一边儿去的丁叮铛不见了,她四处张望,喊了两声:「丁叮铛,丁叮铛呢?」 太微问道:「丁叮铛是谁?」 月秋水:「是容初养在院里的一个灵偶,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模样,哎呀,怎么找不见了,别是被宗主的剑意弄坏了吧!」 「……」 孟擎宵缓缓抬起胳膊,只见他宽大的袖袍下面,一个变回原型的灵偶死死的咬着他的手腕,却连他连护体真元的一个痕迹的都没咬出来,偏还恶狠狠的不肯松口,眼泪一边在哗啦啦的流,湿了他半边袖子。 季容初:「……」 多亏剑圣高抬贵手,没有一巴掌把灵偶拍飞出去,要不然估计灵偶身体里的棉花絮子此刻已经满院子飞了。 季容初连忙把变回灵偶的丁叮铛抱回来,好不容易才哄的灵偶松开了嘴。 几人前去会客厅说话,太微似乎是觉得这哭的像是快断了气的灵偶很有意思,想伸出手逗逗她,又被灵偶一口咬住他的指头不松口了。 「呀,好兇。」 太微面不改色,饶有兴趣的观察起灵偶来,「初儿这灵偶倒是有些灵智,还知道护主,嗯……做工也不错。」 见面还没说几句话,就已经叫上了初儿。孟擎宵低咳了一声,太微装听不见,笑眯眯的继续道:「初儿,这是哪来的,能借我玩两天不?」 季容初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平日在九天扶摇宗的时候师父一直就是这么叫她的。她当下正担忧的看向丁叮铛口中的手指,害怕咯着她的牙,听见太微问她,她委婉的回答道:「丁叮铛灵智已开,一直是我的贴身侍女,应该是被爹的剑气波及了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不是我捨不得,如果被小师叔要过去,以后我可就要自己洒扫院子,洗衣做饭了。」 太微被拒绝也不生气,笑道:「好吧,那我自己找一个玩去。」 月秋水似乎是觉得好笑,「多大的人了,还整天这么爱玩。听说过段日子宗门里又要选拔出一批长老,这次你还是不参加?」 太微想都没想直接拒绝,「当然不去,当了长老就得天天在宗门里待着,我可闲不住。」 「谁说的?」月秋水道,「你看看宗主,不是照样十分潇洒。」 太微无奈道:「我要是有师兄十分之一本事,天底下哪儿都拘不住我。可惜我只是太微,师门里最不成器的小弟子罢了。」 听他们谈起父亲,季容初有些心不在焉,她抬起头悄悄看了一眼走在她右侧的孟擎宵,他走路时将目光放的很远,不肯落在地上,背也挺得笔直,步伐也很轻,仿佛这世间没什么值得他留意的,要一路走到天上去。
第124页 季容初復又低下头去,孟擎宵却恰好收回了目光,垂眸看她,问道:「有事?」 听见孟擎宵开腔,在一旁说话的两人声音小下去,虽然口中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眼神却纷纷有意无意的往这边瞥。季容初其实也没什么事儿要说,偷看被抓了现行十分尴尬,于是手忙脚乱的想要临时找个理由。 最近发生了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儿么…… 有。 季容初说道:「玄颉向我求婚了,我在想要不要答应他。」 「……」 她这句话出来以后,四周的空气骤然安静了。 『咔嚓』一声,一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从枝头飘零,那叶子上覆盖着寒霜,在落地的一瞬间无声的化作齑粉。 太微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嘟囔道:「北境果然冷。」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月秋水,她细眉一拧,「你说的是玄渊家那小子,他又打什么主意?」 季容初迷茫道:「我也不知道,他今日就这么跟我说了,让我回家考虑一下。」 她本来想跟月秋水商量商量怎么处理此事,却没想到今日孟擎宵和太微会来,横竖这几个人都要知道,索性就直接说了。 孟擎宵看不出什么神色,他问道:「你喜欢他?」 季容初诚实的摇了摇头。 「那便直接拒了。」孟擎宵道。 季容初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也是这样的想的,但是……」 孟擎宵淡淡的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不必有什么顾虑,你要是不方便跟他说,我去也是一样的,找他,还是直接找玄渊?」 季容初:「……我知道了,明天我去回了他。」 季容初没想到让自己烦恼的事寥寥几句话就处理完了,孟擎宵说话向来说一不二,什么事都快刀斩乱麻的处理完。 孟擎宵点了点头,神色不辩喜怒:「嗯,还有一事,我此次回来,如无意外,应该会待到你用完药之后,与你一同回到宗门。」 那就是会在孟府待上一年多。 季容初呆了一下,闷闷的应了一声,「哦。」 说完这句话后,父女俩没人再出声,两人并肩闷头向前走路,全然不觉太微和月秋水渐渐被落在了后面。 太微小声说:「他俩一直这么生分?」 月秋水道:「我也不知……上次宗主来见容初还是两年多前,没来得及说句话就走了。再往前,有将近五年了,那个时候的容初也就这么高。」 月秋水在自己腰部靠上一点的位置比划了一下,道:「小孩子一天一个样,这么久没见,不知道说什么也是正常的,也许过阵子就好了。」 太微嘆道:「希望吧,我这师兄平生惹人烦的本事比他的剑术还要出神入化,可若是他唯一的女儿也讨厌他,那可真就太可怜了。」 当夜,月秋水要请他们去北境皇城里最好的酒楼,为他们接风洗尘,意料之中的被孟擎宵拒绝了,于是只好吩咐王婶儿加了两个菜,几个人围着桌子喝点小酒,说了些这些年在九天扶摇宗的旧事,就各自散去,回房休息了。 季容初在一边儿听着,始终记挂着丁叮铛法阵的问题,没怎么说话。宴席散去后,她拦住刚得了空的月秋水,将今日丁叮铛身上发生的异常说给她听。 月秋水听完之后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对灵偶了解有限,你去找太微试试,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知道的多,也许能看出是什么问题。」 「好,」季容初应道,她抬脚要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秋水姨,今天怎么没见连大夫?」 连大夫和孟擎宵是旧相识,按理来说应该来宴席上露个面才对。 月秋水无奈的摆了摆手,「别问了,他……和你爹关系不是很好。」 季容初怀疑这个连大夫跟谁关系都不好,他看人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对她也一样,这次多半不全是孟擎宵的问题。 和月秋水告别后,季容初又找到了太微。 太微住在了玄劫曾经住过一段日子的鹊盈居里,他似乎是在宴席上没有喝尽兴,季容初找到他时,他正独自坐在朱红色的凭栏上,双颊带着点酒醉的晕红,身旁放着酒壶和几个小酒盏,对着月亮自斟自饮。 他看见季容初走过来,遥遥举杯:「初儿,来喝酒不!」 季容初礼貌的拒绝道:「谢谢,不用了。」 太微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将酒盏一扔,道:「找你小师叔啥事?」 季容初将丁叮铛的事儿又说了一遍,太微听完以后不知在想什么,缓缓的摇了摇头,季容初怔怔的看着他,不知他摇头是什么意思。 她担忧的说道:「很严重吗?」 太微意识到季容初误会了他摇头的意思,他其实是觉得月秋水太不小心,将这么一个来歷不明的灵偶就这么让季容初留下了。但是嘴上说道:「嘿,怎么说呢,这个事儿也许对别人来说很严重,但是遇见了你小师叔,就不算什么了。」 季容初有点怀疑他是喝醉了在说大话,问道:「那您说说是怎么回事?」 太微将酒壶的最后一点酒倒在了凭栏上,然后用指尖蘸了一点酒液,断断续续的画着什么,随着他的指尖挪动,季容初认出了他所画的正是丁叮铛身上的法阵!
第125页 他画完整个法阵后,喝出一口酒气,「是这个不?」 「是!」季容初有点佩服他了,说道:「您怎么知道?」 太微又开始卖弄,自得的笑了笑,「你小师叔什么都知道。怎么样,崇拜不?」 「……」季容初毫无感情的说道:「啊,好崇拜啊。」 太微哈哈大笑起来。 「没啥大事,」太微说道:「这个灵偶应该在你之前还有个主人,法阵被抹掉后一直没有补全,这两年只依靠你的灵力过活,灵力不够的时候就控制不住自己,不过你这灵偶忠心可嘉,应当是知道自己情况不对,在搞破坏之前,把自己胳膊扯了。」 法阵没转起来还能有意识控制自己,当真是万中无一的极品灵偶啊。 太微心不在焉的想着,他内心很想将丁叮铛抢过来研究一番,奈何不能跟小辈抢东西,也只能是想想了。 季容初听他的回答后愣了一下,随即有点儿难过,「是我给她的灵力太少了。」 太微正色道:「不能这么说,按理来说你提供的应该绰绰有余。她自身的法阵没有运转起来,才会像现在这样傻不愣登的,等明天我重新给她补上就行。」 季容初知道他在宽慰自己,点点头道谢,「谢谢小师叔。」 「哎,乖,不客气,」太微悠哉悠哉道,「不过谢人不能只嘴上谢,请我吃顿饭吧,北境有什么好吃的,明天修好以后,带你小师叔去尝尝。」 最近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要她请吃饭。 季容初哭笑不得道:「好吧,我想想,白天我要去宫里上课,后天可以吗?全天都行。」 太微说道:「明天晚上不行吗?」 季容初:「明天晚上我约了人了,小师叔。」 「谁?」太微本来半翕着的眼睛睁开,露出一阵锃亮的光,「跟你求亲的那个?」 「不是!」季容初连忙否认道:「是我骑射的老师,他帮了我的忙,我请他吃饭。」 「好吧,好吧。不打扰年轻人的约会。」 太微似乎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季容初起身向他告辞,他懒洋洋的点了点头,收拾酒壶回房睡觉去了。 季容初觉得十分奇妙,她记忆中和太微初见时他就是一副老头子的形象,修真之人应当可以随意控制自己的外貌,也不知道他经歷了些什么,以后的时候不爱用这副少年的模样了,两人用这种模样相处时,让她觉得十分新奇。 这个年纪,父亲,师父,丁叮铛,秋水姨……竟然都陪在她身边,美中不足是缺了玄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遇。 这么美好的记忆,她怎么会忘掉呢? 季容初走后,太微又一屁股坐了回去,看起来打算再喝一会儿,他将两个酒盏都斟满酒,说道:「嘿,师兄,等你呢。」 黑暗之中,一个身着白袍的高大身影显现,一言不发的站在他旁边。太微看见他就觉得好笑,问道:「你闺女来,你躲什么?」 孟擎宵:「她是来找你,不是找我。」 「你们太久不见,你怕她不自在,」太微自顾自的下了定论,他摇头晃脑的说道,「可是师兄啊,你不能这样,你这样做太伤人心。」 孟擎宵用一种『你喝高了』的目光看着他,没有搭腔。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太微酒劲儿上来,不知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初儿很好,我很喜欢,师兄,我知道你想让她拜我为师,但是我不是天生灵体,我怕耽误了她。如果师姐还在,那倒是极为合适的……不,也不行,师姐脑子不太好,太能惹麻烦。」 「咱们师门里,你和师姐天赋都高,人厉害,脾气怪,做什么事都是无拘无束的,一句话不说就去做了。我是无所谓了,给你们收拾了一辈子烂摊子。但是初儿不行,她太年轻,还太小……嗝。」 他打了个酒嗝,停了下来。 孟擎宵淡淡说道:「我孟擎宵做事,何须他人来帮我承担什么后果。」 太微颇有些嘲讽意味的嗤笑了一声,他说道:「师姐也是这么想的。」 「祝家六十八口人,她说屠就屠了,那还是她自己的族人。」太微说道:「做事莽撞,完全不考虑后果,要不是木灵女捨身救她,她能全手全脚被押回九天扶摇宗?」 孟擎宵沉默。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夜风来袭,吹的太微略微清醒了一点儿,他说道:「木灵女,叫什么来着?」 孟擎宵答道:「季莲华。」 太微点点头,苦笑道:「季莲华,初儿像她,师兄,别让她步她娘的后尘。」 「并非如此,太微。」孟擎宵却认真的说道:「她生于天地间,做什么事,救什么人,都是自由自愿。若真有一天我和祝岚纯一般做了出格的事,那便是我情愿。而初儿是否愿意助我,又是她的情愿。是是非非之间,随她心意就好。」 太微听了他话,他想了一会儿,最后无奈的说:「好吧,说不过你,来!」 两人手中的酒盏碰在一起,晶莹的酒液激盪,两人均是一饮而尽,喝完这一杯,孟擎宵将酒盏往桌上一扣,示意要走了。 太微:「今天就喝这么点?」 孟擎宵一瞥他,「不喝了,明天要送初儿去上课。」 太微摆摆手,那身白袍又消失在黑夜里。
第126页 一转眼又剩了太微一个人,他抬头,望向头顶的脉脉星河,绚烂星光在他眼眸中流转。他举了举手,像是在叫没有到场的第三个人喝酒,然后将手收回,对着寒凉晚风继续自斟自饮。 第56章 万水千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季容初顶着一双黑眼圈来到了太微院子门口。 她昨天情绪太过激动,导致晚上的时候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要打坐也静不下心,只好枯熬到天亮。 她刚踏入院内,就看见朱红色的凭栏下,一个青衣少年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身上还落着好几个酒盏,满身酒气,正在极有韵律的打着唿噜。 ……不会昨天她告辞后,这人根本没有回房睡觉,反而坐在这儿喝了一晚上的酒吧! 季容初无奈,又不敢唤醒一个酒鬼强行为丁叮铛修补法阵,万一宿醉以后他哪里手一抖画错了,让丁叮铛本来就搭不对的几根弦一错再错怎么办。 她等了一会儿,太微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眼见的已经到了平日里上课的时候,她开始琢磨今日能不能把课翘了。只是课虽然能翘,回復玄颉这事儿却是拖不得的,还是快刀斩乱麻的说清楚才好。 季容初只好将丁叮铛交给半夏,自己先去宫里。 季容初又颠颠的赶到府门口,却发现平时停在门口的马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一身简陋白袍的落拓剑客,正等候在那里。 季容初一愣,「……爹?」 孟擎宵略一点头,「走?」 季容初迷茫:「去哪儿?」 孟擎宵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上课去吗?」 「你要送我?」 孟擎宵反问:「我在北境的时候,哪次上课不是我送你?」 季容初想想,好像小时候确实是这样。她突然像是记起了什么,表情一僵,问:「车呢?」 孟擎宵言简意赅道:「我比车快。」 「不不不我们还是慢点做马车去吧……啊啊啊!」 孟擎宵走过来,下意识的想伸出手提她的领子,却发觉季容初已经不是还不到他腰高的小姑娘了,于是直接将她扛了起来,「走了。」 被当成麻袋的季容初:「……」 他的态度很自然,好像没有因为两人好几年没有见面带来任何隔阂,对待她的方式也是对待小孩子一般,这让季容初有些哭笑不得,心里觉得十分丢人,又有点怀念。 剑圣的速度确实是极快的,也不过是几个唿吸的功夫,两人就赶到了宫门外,值班的侍卫和路人纷纷好奇的往这边眼神乱瞥,季容初觉得太过丢人,缓缓捂住了自己的脸,被孟擎宵放了下来。 他看了眼捂着脸的季容初,不解的问道:「你脸怎么了?」 季容初的声音从手后面幽幽的发出来,「没事儿,激动的喜极而泣了。」 「哦,」孟擎宵一本正经的说道,「别哭,好好上课,晚上爹还来接你。」 季容初刚想告诉他今天晚上要跟人去吃饭,又听孟擎宵说道:「想起来了,晚上你有约。别忘了回了玄渊家那小子,爹走了。」 季容初愣了一下,没明白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今天有约的,她还没问出口,孟擎宵就已经十分潇洒的飞身离去,一眨眼就已经没了影子。 季容初站在原地看了会儿他离开的方向,转身往宫里走去。 今日宫中的氛围似乎有些奇怪,来往路过的宫人少了不少,人人均是小心拘谨,一副胆战心惊之色,无人敢高声说话,宫中最大的声音唯有在枝头聒噪的乌鸦。 季容初本来都已经在腹中打好了草稿,如何委婉又有礼貌的拒绝玄颉。结果到了书房之后,原本应该早早就来温书的玄颉却不在位子上,她还以为是今天自己来早了,然而左等右等玄颉始终不来,询问了宫人才知道,昨天晚上玄颉害了急病,今天没法来上课了。 季容初蹙眉,问道:「急病?严重吗。」 宫人答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殿下白天还好端端的,昨夜开始吐血不止,昏过去好几次。境主请了为神医为他施针,现在病情已经平缓,尚还在昏睡着,也不许人探望。」 季容初点点头,「好吧。」 她本来想去探望,不过如果玄颉在病中问她考虑的怎样了,她准备好的那套说辞再委婉温柔,也终究是拒绝别人的话,干脆不去他眼前晃了。 季容初只好一个人在书房看书,等夫子来了准备上课。 季容初初来北境的时候连这边人说话都听不懂,蒙就压根儿没有开好,落下了许多功课,全靠着玄颉挖空心思的帮她煳弄夫子。后来她逐渐认识了北境的文字,北境话也说的很流利了,这几年逐渐将功课赶上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般次次都依赖玄颉。 然而她左等右等,夫子也没有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季容初偏头问侍奉在一边的宫人,「课还上不上了?」 那宫人答道:「这……奴才出去问问。」 宫人离去后,百无聊赖的季容初想要趴在桌子上补觉,她刚将脑袋贴在桌子上,就看见窗外巨大的桂树上,茂盛的树叶中似乎影影绰绰的有个人影立在那里。 凤自游?! 见被她发现了,凤自游朝她笑笑,他屈起一条腿坐在了树枝上,口中叼着片叶子,十分潇洒自在,全然不怕被禁卫发现后被当作刺客射成个靶子。
第127页 季容初:? 他来干嘛的。 季容初起身想出去找他,凤自游却向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没一会儿,那宫人就回到了书房中,他满脸都是汗水,不停喘着气说道:「季仙子,奴才刚去问过了,夫子他今日可能来不了了,课要停一次。您看,奴才这就准备马车,送您回去?」 季容初将书合上,问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宫人说话都在哆嗦:「奴奴奴才不知。」 季容初怀疑的看着他,说道:「好吧,那我走了。不必准备马车,我步行就好。」 宫人连声称是。 季容初走出书房,她能感觉到凤自游的气息始终在不远不近的跟着自己,直到她离开宫门后,那道气息骤然消失了。 她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无一人。她将头转回来,发现那黑衣青年就站在她面前,将她吓了一跳。 「呦,季小仙子。」凤自游咧嘴沖她笑,还带着点惊讶的样子,仿佛真是不期而遇。 季容初嘴角抽搐了一下,「凤教头,好巧啊。」 凤自游:「不巧,我一直在跟着你。」 季容初问道:「凤教头找我有事?」 凤自游回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知道你今天课上不了了,提前来等着你。好久没回皇城了,今天反正闲来无事,季小仙子能带我在皇城里头转转吗?」 季容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奇怪的问道:「凤教头是如何知道我今天的课不上了的?我自己都是刚刚才知道。」 凤自游道:「因为你那夫子昨天晚上被杀了,人都没了,怎么上课。」 季容初一惊,不可置信道:「被杀了?」 「是啊,」凤自游云淡风轻的说道,「昨天晚上刚发生的事儿,应该是还没来得及通知到你府上,让你白跑一趟。」 说完,他又催促道:「走不?」 季容初愣在原地。 一夜之间,夫子被杀,玄颉突患急病,不许人探视,再联想宫中压抑的气氛,季容初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的,仿佛晴日里毫无预兆的响起一声惊雷,顷刻间落下一场暴雨。 季容初和这位被杀的夫子交情不算深,但是猝然听闻他的死讯,依然被震惊的久不能言。 季容初抬起头看凤自游,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的? 凤自游感受到季容初的目光,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季小仙子觉得我这张脸还算俊秀?」 季容初:「……」什么跟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 她说道:「抱歉,凤教头,我现下还有事,需要回府处理,改日再带你游玩吧。」 「好吧,」凤自游显而易见的失望,他说道,「那今天晚上?」 「今晚已经与你约好,自然不会赖帐。」季容初说道:「我在花月楼等你。」 凤自游说道:「那就好,我们走吧。」 季容初不解,她刚刚不是说了要回府,怎么这人还阴魂不散的。又听凤自游说:「季小仙子,我顺路送你回去。」 他吹了一声口哨,一匹漆黑的马向他们跑来,这马跑动时肌肉线条流畅健美,一看就知是匹良驹,通体漆黑,唯独两眼之间如同落下一道银白的闪电,白色一直延伸到鼻处。 凤自游牵住马缰,拍了拍那马驹,示意让季容初上马。 ……我们两个的关系好到能同乘一匹马的程度了吗? 季容初心想着,她看了眼凤自游,男人的目光虽然看似是在看马,却像是不经意般总往她这边瞟,他俊逸的脸上带着一层薄红,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 季容初微微一怔,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啼笑皆非,沉吟了片刻,不再跟他客气,翻身上马。然而凤自游却没有跟着她一起上马,而是为她牵着马缰走在前面。 她坐在马上,望着凤自游的背影闲聊道:「凤教头,听你刚才说的,这几年不在北境皇城里头?」 凤自游应道:「嗯,去外头拜师学艺去了,学成了才敢回来。」 季容初问道:「外面好玩吗?」 「不知道,」凤自游说,「没闲心玩,成天没完没了的学。不过我没有离开北境,北境走到哪儿都是雪,想来也没什么意思。」 「我的故乡不常见雪,刚来的时候看见,很新鲜呢。」季容初说道:「一转眼看了许多年,还是觉得漂亮。」 凤自游问:「季小仙子不是北境人?」 「你可听说过九天扶摇宗?是在大陆极南之处。」季容初说:「那边美人如花,花开又如海,景致和这边儿不太一样,以后若是有机会,你可以去那边看看。」 凤自游随口问道:「我去了,你招待我吗?」 季容初说:「如果我在的话,一定招待。不过从北境雪原到南方花海,那可真是隔着千山万水,万里迢迢,若是专程为了看风景去一次,耗心耗力,不太值当。」 「不怕远,」凤自游笑道,「知道有人等着,爬也要爬过去。」 他所说的,本可以听做是闲聊时无关风月的一句闲话,然而听者有意,就被自然而然的放在了心上。 季容初微微垂了垂眼,说道:「凤教头,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第128页 如果说昨日初见时,季容初依稀中从他的举手投足间感觉到了一些熟稔,那么今天他在书房外等她下课时,那神色,那姿态,都和在太吾山时,坐在山洞旁的大树上等季容初回来的玄劫如出一辙。 季容初心想:在北境时他就这么爱兜圈子了么。既然回来了,为何不以真面目相见? 凤自游神色自然,笑问道:「哪里像,是长得像,还是性格像?」 「不,性格一点都不像。」季容初道:「他不像你这样爱笑,也没什么公子哥的气质,若是他送我回家,说什么也得挤上马来,跟我同乘一匹。」 凤自游失笑道:「那就是长得像?」 「还是不对,」季容初道,「他是个丑八怪。」 「……」 凤自游微微一愣,却见季容初从马上翻了下去,她轻巧的落在地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凤教头,多谢您刚刚载我一程,只是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别的急事儿,要绕路去趟别的地方,怕是接下来跟您不顺路了,我就先告辞了。」 她说完,头一转走上了一条与他相反的路,背影看起来不知道为何像是有些气忿,走的又急又快。凤自游赶忙要牵着马追上去,刚走了两步却脚步一顿,不再继续追了,女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街角处。 季容初走后,凤自游身上刚刚翩翩公子的气质突然消失了,那种雅正端方的姿态随着他的松懈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望着季容初离开的方向,莫名显得有几分阴冷 。他说道:「出来吧。」 「公子劫。」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如同一个凭空出现的鬼魅,走到他的身后,「境主有请。」 凤自游不耐烦的皱了皱眉,身边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戾气,问道:「这次又是要杀谁?」 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敛眉微笑,没有答话。 「无所谓,」凤自游自言自语道,「不要耽误了我的时间。」 他跨上骏马,刚要离去,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道:「萍,你觉得……罢了。」 他问了个开头,又像是感觉没什么意思似的闭上了嘴,欲打马离开。萍却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温和的答道:「您不丑,正相反,我觉得您十分俊逸,气度不凡,应该是很讨女子喜欢的。」 凤自游虽被夸贊却兴致寥寥,策马离开前道:「你觉得也没什么用,走了。」 第57章 下厨 季容初回到府里的时候,孟擎宵正在杀鱼。 鱼是直接从府里的池子里面抓的,他将鱼放在一块青石之上,两袖利索的卷上了上去,露出手臂坚实的肌肉。他手中握着一把刀,利落的将鱼去骨,改刀,那出神入化的刀工看的人几乎眼花缭乱,鱼肉片出的大小精细的更胜绣花的绣人。 孟擎宵厨艺很好,好到季容初怀疑他在未央天待着的时候根本不是个铁匠,而是个厨子。他会的菜式很多,朴实无华的小炒也比外面酒楼卖的好吃。 同样的菜,孟擎宵做出来的就是有点不一样,特别在哪里季容初也说不出来,反正在他飞升以后,季容初再也无缘吃到可以与之媲美的了。 他将鱼放进准备好的酱料之中腌制,这才得空看了一眼站在院门口的季容初:「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季容初走进来,说道:「若不是早回来些,哪能知道你给他们开小灶不带我。」 「不知道你回来,不是故意不带你,」孟擎宵说道,「宫里的厨子做的比爹做的好吃。」 季容初问:「你怎么知道?」 孟擎宵道:「猜的,术业有专攻。」 季容初:「我要是说你做的更好吃呢?」 「懂了,」孟擎宵面无表情道:「花言巧语,想让爹给你当厨子。」 季容初笑起来。 「不过爹愿意,」孟擎宵随手将刀一扔,砍在了案板上,起身又去忙活别的,「中午加菜。」 季容初一声欢唿。 名闻天下的剑圣大人下起厨也很潇洒,季容初还想在院子里继续看孟擎宵做菜,被他无情的赶了出去。她本想看看丁叮噹现在如何了,又想起来刚回府的时候长夏告诉她,她走后没多久丁叮铛就被醉醺醺的太微带走,说是进行研究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闲来无事,她只好一个人在府里转悠,不知不觉走到了连仕秋所在的院子门口。平时连仕秋不让人打扰,只有几个侍从照顾他日常的生活起居,院子却被照料的很好,有季容初的木灵力加持,府中的花花草草即使在最严寒的时候依然郁郁葱葱。 季容初本想去拜访一下,又想起连仕秋好像不是很喜欢她,她小的时候连仕秋还能勉强着和颜悦色的跟她说几句话,长大后基本一句话翻个白眼,三句话就要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季容初十分无辜,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他,只当他是个脾气很怪的老头儿,只好没事儿就不去烦他。 在她经过的时候,突然听见屋内一声瓷器摔在地上碎裂的清响。 「滚!」 季容初一愣,迷茫的心想: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大?我还没进去呢。 没一会儿,院内出来了一位十分狼狈的中年男人,他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黑白髮斑驳,长相端正,文质彬彬,只是被人泼了一脑袋茶叶水,正在用手帕擦着自己脸上的水,显然刚刚那声滚是对着他说的。
第129页 两人迎面撞上,均是有些尴尬。季容初觉得他有些眼熟,那男人一拱手:「季仙子,见笑了。」 「您是……宁大夫?」季容初说:「您好久没来府中了,今儿是怎么了,连大夫又对您发火了?」 这中年男人名为宁不玮,据说以前是连仕秋门下最为得意的大弟子。后来也不知怎么两人闹掰,连仕秋隐居入孟府,而宁不玮在宫中供职,逢年过节宁不玮来府上拜访,连仕秋直接让人撵出去,于是后来渐渐的不怎么来了。 宁不玮苦笑了一声:「师父就是这个脾气,我没事,倒是怕他气坏了身子。」 季容初心想那你学学我,不打扰就是最后的温柔。 季容初说道:「您来是有什么要事吗?我可以等他消了气找人代为转达。」 宁不玮摇头,道:「该说的已经说了,师父他脾气虽然大,但是还是指点了我的心头疑惑。季仙子,能否拜託您看望一下师父,我担心他刚刚情绪太过激动,现在人不舒服。」 季容初:「……好的。」 这最后的温柔散的太快。 宁不玮走后,季容初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到了屋内之后,入眼就是地上四分五裂的茶杯。连仕秋坐在椅上,手还在止不住的哆嗦,他已经年逾百岁,但是善于保养,总是有一股精神气儿,让人觉得十分年轻。今天那股心气儿像是蓦然散去了,暮气便涌了上来,侵蚀着这副苍老的身躯。 「连大夫,你没事罢!」 季容初吓了一跳,她上前查看连仕秋的情况,他垂着头,不断喘气,她刚刚走近,又听他一声爆喝,「你还敢回来!」 连仕秋站起来,拿起桌上的茶壶就要往季容初身上砸。 季容初吓了一跳,倒不是怕被砸着,而是害怕他的老胳膊老腿再扯着了筋。于是连忙说道:「连大夫,我是季容初!」 她话音落下,连仕秋缓缓抬起头,眯起眼睛像是在打量着她的面容。 突然间,他手上像是突然失去所有力气一样,原本抓着的茶壶落在地上,他原本浑浊而涣散的眼神聚起一点光,他嘴唇抖了抖,道:「您怎么来了……」 季容初说道:「我刚刚路过听见里面有声音,进来看看,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连仕秋没有坐回去,而是说道,「教训我那不成器的徒儿,让您见笑了。」 季容初愣了一下,从她认识的连仕秋的那天起,他就没这么好声好气的跟她说过话,而且她没听错的话,刚刚他说的是不是『您』? 这时,连仕秋又说道:「木灵女,好久不见了,您是来找剑圣的么?」 「……」 季容初这才明白连仕秋估计又开始煳涂了,岚纯曾经说过她长得像母亲,他一煳涂就将她认成了季莲华。连仕秋竟然还认识她的母亲吗?这么多年两人生活在孟府,她毫不知情。 季容初说道:「连大夫,我是季容初呀,季莲华是我娘,您……」 她的『认错了』三个字没说出口,就见多年来一直端着一张刻薄脸的连仕秋此时竟然老泪纵横,面上滚下一滴眼泪。 季容初登时有点手足无措,平生第一次被认作了他人,她张了张嘴,看连仕秋激动的样子却又不忍再继续解释了,就算她解释了这人估计也是听不进去的。 「一别多年,您还是如同我们初见时一般年轻。」连仕秋自言自语道,「对,你们是修真之人,不会变老,我不比你们,已经是个老头子了。」 季容初被他说的有些难过,但是她知道连仕秋正在对话的并不是她,而是隔着她在看已经消散多年的木灵女。听他的语气,很有可能两人关系还不错,那季容初也可以猜出点儿为什么连大夫这么不待见了她了,毕竟是木灵女孕育了她以后才消散的。 这种想法也或多或少的困扰了她许多年,在面对季莲华的旧人时,她的心里总是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我去给您泡茶,」连仕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您喜欢喝银雪寒翠还是令箭荷花?剑圣知道您回来了么,他也是昨日来的北境,我这就让人通知他来您来了,请您稍等我……」 「不必了,她不喝茶。」 季容初刚想阻止他的动作,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一手放在她肩头,将她向后微微带了一步。季容初回头看去,正是孟擎宵。 孟擎宵向她微微一点头,示意她安心,说道:「你看好了,她不是季莲华。这是她的女儿季容初,她不爱喝茶。」 季容初惊讶的看着他,孟擎宵已经伸出二指抵在连仕秋的额心,低声喝到:「固神。」 连仕秋身体一震,像是三魂七魄都被聚拢回了原位,他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连同那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点光也跟着一块儿散了。 他认清屋中的两位后,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坐回了座位上。过了一会儿,方才不咸不淡的说道:「剑圣,好久不见。」 孟擎宵直来直去的说道:「我以为直到你死,我们才能见一面。」 这话说的太不客气了。 季容初用一种带着点责备的目光看向孟擎宵,孟擎宵见季容初那样看他,只好又向她解释道:「那是因为他不愿意见我。」 连仕秋苦笑了一声:「因为您总用一种看毛头小子的眼神看我,剑圣,我在寻常人中已经是高寿了。」
第130页 季容初很理解连仕秋的那种感觉,孟擎宵的大脑比较简单,他对人在心中产生了某一种形象后似乎就不会改变,态度也是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样子的,可能因为他是个数十年如一日不曾改变的人,所以他对人世间的种种改变都算不上敏感。 比如说他会一直把季容初当成在太吾山时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提着她的领子就想要走,她毫不怀疑自己要是某一天变成一个老太太,他都不会注意到自己疏松的骨头,还是一扛起来就带着她飞。 连仕秋和孟擎宵认识的时候应该还很年轻,他现在又已经年逾百岁,感到不自在也是常理之中的事儿。 孟擎宵没有说话,倒是连仕秋平静的说道:「不是不愿见,只是见到您,我就想起来我年轻时候週游大陆的日子,那时多亏了你们三位……祝仙子呢,她没和您一起来么?」 祝仙子是谁? 乍一听一个陌生的人名,季容初不解的看着孟擎宵,他淡淡的答道:「祝岚纯犯了错,正关在宗门里头受罚。」 听见这个名字后,季容初微微愣了一下,祝仙子原来就是岚纯。在太吾山时岚纯从没提过自己的姓氏,她一直以为她的姓名就是两个字。 连仕秋点了点头,看起来并不惊讶,「以祝仙子的脾气,现在还活着就值得庆贺,我每次见她,她都是一身的伤。」 他顿了一下,又疲惫的说道:「让两位看笑话了,刚刚被那不肖徒弟气着了,一时间有点犯煳涂。」 季容初想起在病中的玄颉,不禁有些担忧起来。宁不玮在宫中当太医,应该医治过玄颉,刚刚来请教连仕秋多半也是为了玄颉的病情。 她问道:「刚刚宁不玮怎么惹您生了这么大的气?」 「也没什么,」连仕秋答道,「玄渊的儿子快要不行了,他治不好,就来这儿指望着我救,没用的东西。」 「快不行了?!」季容初失声道。 玄颉的病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么? 季容初虽然内心始终对他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但来到北境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人都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季容初是因为不会说北境话,融入不进当地的圈子,而玄颉是碍于身份和身体状况,性格本身也有些孤僻,所以后来季容初和别人交了朋友后他反应很大,两个人闹的很是僵了一阵儿。 后来还是玄颉来低头跟她认错,两人才又和好如初。 季容初觉得玄颉也未必是因为多么喜爱她才跟她求婚,而更多是因为孤独。如果季容初离开了北境,他身边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孟擎宵皱起了眉,显然还记得这人刚向季容初求了婚的事儿,他问连仕秋道:「他的孩子怎么了?」 连仕秋显然很不愿意跟他说话,道:「说来话长,我不想讲。」 孟擎宵并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意识,撸起袖子就想揍连仕秋,老头儿吓得大惊失色,忙给季容初使眼色。季容初只好在一旁拦着,顺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孟擎宵,暂时阻止了一场单方面的痛殴。 孟擎宵听完后将袖子重新放下去,他沉思片刻,对着连仕秋道:「我记得多年前,宁不玮曾请你去过宫中一趟,当时说是给玄渊的孩子治病,你却一直在宫里待了好几个月。」 季容初一愣,听明白孟擎宵这是在问连仕秋,玄渊弄出来的这档子事和他有没有关系。 玄颉向来体弱,按照玄劫跟她所说的应当是因为玄颉曾被强行换入妖狼内丹的缘故,身体无法承受,才会不停的生病。这明显是修仙者才会掌握的秘术,能和连仕秋一个凡人有什么关系? 第58章 秘术 「老夫为何要跟你解释?」连仕秋又恢復了平日里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不耐烦的赶人道:「都来老夫的院子里干什么,都走,都走,老夫要休息了。」 人活到一定年纪,就对所谓的力量,权威一类的东西不屑一顾了,全然不在乎什么修真界有头有脸的剑圣仙子,只觉得屋里这两个会喘气儿的活物十分碍眼,二话不说就要拿着拐杖往外面赶,偏偏季容初还拿这把老胳膊老腿没办法,只能躲着他的拐杖在屋里乱跳。 但是又她绝对不想错过这个真相的时机。 当年玄劫走的十分匆忙,许多话没有展开说明白就匆匆而去。无疑疑问仍然盘旋在她心头,而连仕秋无疑是她认识的最接近真相的人,她今天说什么也得打听到底。 于是季容初想也没想一手抓住了连仕秋挥舞的拐杖,不让他再继续挥动了。那老者也没想到季容初竟然如此强硬,竟然还直接上手了! 两人同时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在短暂的停滞之后,连仕秋勃然大怒,使劲儿将拐杖往外抽,却奈何不得季容初的力道:「松开!松开!」 季容初死死抓住他的拐杖:「我不松,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松。」 连仕秋瞪向孟擎宵,意思是你闺女撒泼你还管不管了。 孟擎宵轻咳一声:「她想知道你就告诉她。」 连仕秋:「……」 父女俩来这儿是合起伙欺负老头子来了。 连仕秋心中感到一片凄凉,他没好气道:「有什么好讲的?是老夫师门不幸,养出了宁不玮那么个叛徒,他当年偷拿老夫整理出的秘术去讨好玄渊那个畜生,结果换丹的时候出了问题,又跪着让老夫去救场。三个孩子,两个苦苦挣扎,还有一个没撑下去当时就咽了气啊......我早就告诉过他那换血易丹的秘术不可信,若是真能成功,人界不就乱套了!」
第131页 季容初不可置信道:「换血易丹……为何会有这种密法,将人改成妖族?」 好好的人族不做,跑去做妖? 大陆上能够修出的灵智的妖族少之又少,大多数都早早夭折,有的妖兽刚刚修出一点灵智后又被他族修士豢养囚禁,将其筋骨血肉做成法宝者数不胜数。妖族除了天生肉身较为强悍,简直可以说在修行一途上困难重重。 连仕秋不爽的翻了个白眼:「你们修士自己研究出来的,我怎么知道?」 「南海鲛人,」这时,一旁沉默的孟擎宵出声道,「初儿,你可还记得?」 季容初不知孟擎宵为何会突然提起鲛人,道:「记得,他们不是已经绝迹了吗?」 孟擎宵道:「与鲛人一起绝迹的,就是当时盛极一时的『猎鲛人』。据说其中有一脉专门钻研各类奇淫技巧,那一脉里有人撰写了一本密法,是说如何将人变为鲛人的。」 季容初瞬间想通了其中关窍,唿吸一滞:「将人变成鲛人,来保证他们世代荣华富贵,总有源源不断的鲛人可以捕猎?」 「不错,他们当时应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说是将人变鲛,其实就是易血换丹之法,据说可以用在任一妖兽身上。」孟擎宵道:「不过后来猎鲛人之中派系斗争严重,各不服谁,都想争夺这本不知真假的密法,导緻密法在争抢中失传,猎鲛人一族也渐渐隐没于大陆之中,传承就也断了。」 季容初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人:萍。 他的祖上就是猎鲛人,他还会说鲛人语与亚特里沟通,这秘术他应该多少也知道一些,甚至玄渊知道这个秘术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 连仕秋嘆道:「老夫当年无知无畏,游走四方收集到几页残片,没想到被宁不玮盗去献给了玄渊,他胆大包天,敢往活人身上试验,结果果不其然出了问题。老夫当时去宫中也只是想着全力一试,看看能不能救回来,却没想到玄渊那小子原来早就不知从哪里弄到许多密法残片,加上老夫带来的,虽然仍有遗漏,但是勉强将两人的性命保住了,误打误撞真让这密法成功了一半。」 至于为什么是一半,看看身体病弱,经常呕血不止的玄颉就知道了。 那玄劫呢?季容初心想,看日后他身体素质极强,跑跳力量都远超常人,他能算作一个『成功品』么? 怕是不能的,玄劫虽然在她面前从未表现出过完全的失控,但她却知道他变为狼身后极难维持理智,几乎暴露出野兽血脉中所有嗜杀好斗的血性,想来之前流传出他杀人不眨眼的传闻和这也有关系。 「连大夫,」过了好一会儿,季容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什么方法能救他们么?」 连仕秋缓缓的摇了摇头,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让她的心沉了下去。 连仕秋道:「你不想想,玄渊为什么要那么做?」 季容初愣了一下,道:「不是因为他想改造自己的□□,所以拿他的两个儿子先行实验吗?」 连仕秋的脸上带着一股古怪的讽刺之色:「当年来府里那小子是这么跟你说的?」 季容初点了点头。 连仕秋冷笑一声,道:「玄渊养着这两个儿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直接从妖狼身上取血换丹风险太大,自然是要有人先探探路。训妖丹和训妖兽是一个道理,放在别人的身体里养着就不用自己折腾了,坐享其成就好,懂了么?」 季容初:「……」 连仕秋见了季容初难看的表情,身心愉悦的一笑:「我早就告诉过你,玄家人的脑子都有问题。」 季容初没有再说话,松开了手里的拐杖。连仕秋大仇得报,心情很好的哼哼了两声,手握拐杖稳稳噹噹的又重新坐了回去。 孟擎宵在一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吃饭去?」 季容初勉强的笑了笑:「走吧,爹。」 两人刚要离开屋子,端坐在椅子上的连仕秋突然问道:「剑圣亲自下的厨?身上还一股鱼腥味儿。刚刚说了这么多,老夫也……」 孟擎宵扭头看他,眉目间没什么表情,他冷漠的说道:「别想蹭饭,没带你的份儿。」 说罢,带着季容初走出了屋子。 连仕秋:「……」 季容初瞬间有点哭笑不得,不知道他突然和老头儿较什么劲。 用饭时,季容初发现餐桌上只有她和孟擎宵两人,想来是月秋水特地没来让父女俩说说话,太微不知道在干什么,多半在捣腾丁叮铛身上的法阵。 餐桌上的菜已经有些凉了,刚刚孟擎宵应该是去叫她吃饭的,聊起天来耽搁了一阵子。季容初叨了一筷子他做的松鼠鳜鱼,鱼肉软嫩鲜滑,上面淋的酱汁甜咸交融,十分可口。 她眉开眼笑道:「好吃。」 孟擎宵自己不动筷,说道:「吃底下的,应该还热。」 他一说这种话就像个凡间随处可见的父亲,面上没有什么冷意,神情虽还是淡淡的,至少不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了。 季容初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来,面色如常的吃饭,她很久没有吃孟擎宵做的饭了,连本带利的吃回来才好,可心中逐渐酸痛的感觉让她如鲠在喉,食不下咽。 孟擎宵看着她,说道:「有心事。」 他的语气并不是询问,而是十分肯定。季容初食不知味的咀嚼着口中的饭菜,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第132页 从她听说玄家双生子的遭遇后就一直闷闷不乐,但是她又不想将自己低沉的情绪表现的这么明显,至少在孟擎宵面前不要,这样让她感觉自己在父亲面前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将气氛搞差。 但是她失败了,孟擎宵有时候像块什么都不在意的顽石,有时又变成了一位体察入微的神探。 孟擎宵说道:「你担心玄家那小子?」 季容初默默的将菜咽下去,点了点头。 孟擎宵无所谓道:「那就去救他。」 季容初迷茫道:「要怎么救?」 孟擎宵说:「自己想,用上你身边一切能用的。」 季容初失落的说:「我不会给人治病,也打不过玄渊,就算带上爹送我的符咒,灵器,丹药还是打不过。」 孟擎宵说:「再想想。」 季容初只好绞尽脑汁的继续想:「还有灵兽?但是我没有带到北境来啊,都在九天扶摇宗里啃叶子呢吧。」 「……」 孟擎宵不满的看着她,示意她继续想。 季容初苦思冥想,半晌,她说道:「实在想不出来了,爹。」 「哎,」孟擎宵应道,「知道叫爹,还不算太傻。」 季容初呆呆的望着他。 「初儿,」孟擎宵认真的说道,「你还有个爹呢,想做什么告诉爹,爹都可以去帮你做。」 孟擎宵飞升了这么久,她自己都快忘了还有个可以倚靠的爹。 季容初心下十分感动,她问道:「那要怎么做?」 孟擎宵说:「我只是说你能随意指使爹,办法还是要自己想。」 季容初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好计策,随口说道:「那……直接将人从宫里劫出来?」 孟擎宵微微颔首,道:「吃完饭再去。」 「我说着玩的。」季容初连忙说道。玄渊担任北境境主多年,宫内外都藏着数不清的高手,他自己更是北境之中首屈一指的大能,和日后玄如意刚接任的宫根本不能比,何况孟擎宵是九天扶摇宗的宗主,她相信孟擎宵能带着玄颉全手全尾的出来,但是这事儿弄不好会成为两个势力之间的矛盾。 季容初咬着筷子,问道:「爹,你和玄渊关系好么,是朋友?」 「不是朋友,我是他恩人。」孟擎宵说:「他昔年惹上老狼王,我将他救了,那时他没有当上境主,非要跟在我身后还了一条命的恩情,我把他打发走了,他却一直没有忘记。」 「……他这人,大概是脑子不太好吧。」孟擎宵稍微顿了一下,说道:「惟有一点好处,恩仇必偿,这个可以放心。」 「那如果……」季容初突然想到玄颉前几日跟她求婚的事儿,鬼使神差的问道:「我和玄颉真的订下婚约,他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愿意放人么?」 眼见孟擎宵拧起眉心,季容初本来也是随口一说,她连忙解释道:「只是那么一说,也未必真的要成婚,只是为了救人。」 孟擎宵有些不悦,但还是说道:「或许可以,但是你得想好,我听说那对双生子都与你有友谊?」 孟擎宵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了,这个法子只能用在一个人身上,救了一个人,另一个势必成为他野心的牺牲品。 玄家这对双生子,註定只能活下来一个。 季容初放下碗筷,嘆道:「我再想想吧。」 第59章 赴约 「还不动手吗?」萍问道。 孟府不远处的一座高楼之上,两名男子一坐一站,均在远眺着孟府大门处。不多时,朱红色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刚刚被泼了满头茶水的宁不玮从中走了出来,手上还在不停用帕子擦拭着自己滴水的头髮。 「急什么?」凤自游坐在房檐上,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里的长弓,「再让他走远点。」 萍说道:「我以为您会很恨他。」 「恨到迫不及待杀了他?」凤自游笑了一声,「为什么,因为他当年将秘术的残片给了玄渊?」 萍没有说话。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凤自游说道:「如果只靠着你带来的那些残片,我和玄颉都活不下来。按这么说,我真该恨的人是你。」 萍说道:「您知道一切后,没有选择杀了我,我很惊讶。」 「早晚会的,」凤自游轻描淡写道,「两年前你没有将我的行踪告诉玄渊,我很承你的情,让你多活一阵子。」 「请不要这么说。」萍说:「当年是右使知情不报,贸然出手,还牵连了季小姐。我只是按照境主的意思负责善后,将他的人头送到季府罢了。」 凤自游轻轻笑了一下,他不再跟萍聊天,而是拿着长弓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看着渐渐走远的宁不玮,缓缓的将箭矢对准了他的后心处。 搭箭,挽弓,放箭。 血花飞溅。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凤自游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在放出箭矢的同时从房檐上飞速的离开,像一只灵活的猫,似乎根本不关心这一箭是否射中了目标。 宁不玮被巨大的惯力带的向前趔趄了两步,他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低下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贯穿前胸的箭矢,伸出手想捂住自己的胸口,最终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他死在了一条无人经过的小道上,很快有专门的人出现将他的尸体清理的一干二净。
第133页 「下一个是谁?」凤自游问道。 萍拿出一个长长的名单,说道:「花月楼,兰芷。」 这个名单上所有的名字都是萍及其手下暗部搜集出来的和玄颉有关之人,如今被玄渊筛查后,一一将上面的名字划去。 「女人?」凤自游拧眉道:「玄颉的红颜知己?」 萍答道:「是玄颉殿下在花月楼落下的情报暗桩,至于是否是他的红颜知己,嗯……」 凤自游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萍微笑道:「玄颉殿下向季小姐求亲了,您知道吗?」 凤自游身型一顿,过了一会,他戾笑了一声,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无端让人觉得森寒:「他想用孟府给他挡箭。」 「说句冒犯的话,公子。」萍温和的说道:「若不是几日前玄颉殿下勾结张家父子等人被发现,我以为会成为境主修行路上垫脚石的人一定是您。结果他惹恼了境主,现下境主要杀一切和玄颉殿下沾边儿的人,很有可能不日就要动手取丹了。只要一切顺利,他死后,您以后就会成为唯一的『殿下』。」 他悠悠的嘆了一口气,「可是我忘记了季小姐的存在。玄颉殿下是个聪明人,如今他唯一的生机都系在季小姐身上,如果季小姐同意与他订亲,按照境主的性格,他多半不会再为难玄颉殿下,甚至乐见其成,毕竟这是一个能攀附上剑圣的好机会。那么,危险又回到了您的身上。」 萍说完后看向站在原地的凤自游,他此时一只手扶着自己的额头,正在不停的眨着眼睛,他的眼瞳飞快的收缩又散开,牙关咬的很紧,额上的青筋几乎突出,让他看起来露出了一点狰狞的兽态。 萍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露出防御的姿态。 好在凤自游控制住了自己,几次沉重的唿吸之后,他逐渐放松下去,他低声自语道:「他会付出代价。」 萍微微放松了防备的姿态,他目光复杂,突然说道:「如果有一天有人能从境主手中拿到惑心,我希望那个人是您。」 「我?一个半人半狼的杂种。」凤自游从剧烈的耳鸣中缓了过来,他自嘲的勾了勾唇,问道:「为什么?」 萍却并没有解释原因,只是看上去谦逊又温和的笑了笑。 凤自游本身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有将他的话当真的意思,他说道:「今天的花月楼不能出事,先不杀她。下一个人是谁?」 「……张游。」萍无奈的说道,「张游的父亲张天曜在北境是名声很响亮的人物,但是可以放心的是,他今日不在皇城,您需要做的是将他在几个护法的保护下击杀。」 凤自游说道:「他爹呢?」 萍道:「境主说由他亲自处理。」 凤自游点了点头:「小的杀小的,老的杀老的,很公平。」 话是这样说,但是修士繁衍子息困难,张天曜十分疼爱自己唯一的幼子,花重金请来多位高手贴身保护,他身上更是无数灵符法器,众人若是合力出手指不定谁更厉害,他若是贸然进行刺杀,无异于送死。 萍说:「张游不是个草包,请您千万小心。」 凤自游却没有什么反应,他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天色,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了。」 ———————— 当天戌时,花月楼内,二十九层。 季容初早早的来这里等待凤自游,她坐在一颗巨大的银杏树之下,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静静地沉思。 她在想一会儿见到凤自游要说什么话,又该如何试探。不过若他真的是玄劫的话,她莫名有种自信,自己应该不费什么劲就能让他承认自己的身份。 她期待凤自游真的是玄劫所扮演的,但是又苦恼如果真的是玄劫回来了,那无异于自投罗网,她该如何做才能保住两人的性命。 一朵朵流云从她的眼中飘过,她的身边,脚下,四处都铺满了金黄色的落叶,像是聚集成了一片金灿灿的海,每当微风掠过她的鬓髮,那些银杏树叶就犹如雨水一般飘落,却不会有一片坐在她的身上或是桌上。 季容初伸出手,刻意接住一片,观察着叶子上面细密的脉络,感慨这幻境竟然可以做的如此逼真。 等了又等,季容初光看景色已经觉得寂寥,她等的人却始终没有到。 「小姐。」有侍者从幻境的尽头走过来,道:「戌时已经过了,我问楼下的侍者,并未见过您要等待的客人。」 季容初说道:「我知道了,那我……再等一会儿吧。」 「是。」 侍者躬身应道,身型又渐渐的消失在了银杏雨之中。 他为什么不来? 季容初想,看他今天见面时反覆提起的样子,应该不是忘了今晚的约会,那就是有事耽搁了? 季容初难得这么好的耐性,她将手中的那片银杏叶转来转去,安慰自己两年都等了,不在乎再等一个时辰的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等的都有些困了,索性直接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 当凤自游被接待的侍者带到这里时,季容初趴在桌子上睡的正熟。 那侍者犹豫了一下,像是在纠结要不要季容初叫醒,手中却被塞了一块灵石,他身边的男人说道:「我刚刚点的那些菜先不必上了,钱我照付。等我走后你再叫醒她,她醒了以后,就说我未曾来过,听懂了吗?」
第134页 侍者道:「是,听懂了。」 「嗯,你先走吧。」 说罢,凤自游向石桌走去。 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异,步伐沉重,每一步都走的很慢,走到石桌后,他坐在季容初的对面,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距离,又短又长。 短不过咫尺,他却花了两年才走回来。 长从北境一路跋涉,他却又曾揽过她的腰,让她坐了自己的马。他杀了许多人,现在终于又重新坐在这里。 一转眼的功夫,他又得想办法离开。 季容初半张脸埋在手臂里,她睡的很踏实,眼睫垂下时看着就显得很乖巧,手里还掐着一片银杏叶的叶柄,那叶片随风而动,像一片飞舞的蝴蝶。 凤自游伸出手,二指夹住她手中的银杏叶,像是想使个巧劲儿将叶子抽出来,季容初的手却在这时主动一松,凤自游微微一愣,却发觉她的手指不知不觉的攀上自己的手腕,竟是被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扣住了,紧紧的握在了她手中。 季容初缓缓从桌上坐直身子,她看着自己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不紧不慢的问道:「落叶万千,凤教头何必非要採撷我上这一片?」 凤自游从惊讶中回神,苦笑道:「季小仙子还会装睡呢。」 季容初幽幽的说道:「要不是凤教头来的太晚,这个时候我可以已经回府真睡了。」 凤自游干脆利落的承认了错误,「我的错,我叫他们来上菜,这顿算我的。」 季容初语气淡淡的:「毕竟灵石都塞人家手里了。」 凤自游此刻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刚刚他与侍者交谈时离这石桌足有数十米远,发生的事情她竟然都知道么? 此时的季容初天生灵体并未受损,别说是隔着数十米的交谈声,就算是百米外的一片落叶,她有心听也是能听的十分分明的。 「说说吧。」季容初面无表情道,她松开抓着凤自游的手,转去揉了揉自己睡的有些僵硬的脸:「为什么不叫我,还不让人家告诉我你来过?」 凤自游将另一只搭在自己刚被抓过的那条手腕上,道:「我……有事耽搁了太久,没想到您还在这里等我,本就是来碰碰运气,见您还在花月楼中实在受宠若惊,既然来迟了已是罪人,实在不敢再扰了季小仙子清梦,不如一错再错,下次再一併跟您赔罪。」 还一套一套的。 季容初突然问道:「凤教头,我如果今天不在这里等你,从此以后,还能在北境见到你么?」 凤自游心下暗自一凛,面上却笑着问道:「季小仙子何出此言呢?」 季容初冷淡道:「我怕你今晚死了。」 「……」 凤自游没有说话,他脸上的笑意淡了,目光中竟是有几分忐忑的看着季容初冷漠的表情。 「你唿吸紊乱,步伐沉重,还有这血腥气……你流着血,以为穿上一身黑衣我就看不出了?」 季容初怒极反笑:「我自己竟不知我季容初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人拼着一身伤还来赴我的宴,凤教头,你可真够赏脸的。」 凤自游勉强笑了笑,道:「我……」 「够了,不必再编你的谎话。既然不愿坦诚,又何必相见呢?」季容初站了起来,美丽的脸上头一次浮现了明显的怒火。 「你说对不对啊,玄,劫。」 第60章 情定 在她说出玄劫两个字后,那坐在石桌最面的男人一直笑着的面具陡然开裂,他的眼中浮现出一点不可置信的光,整个人蓦然间像是僵住了,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季容初,他的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像是突然间失了声,一个字都说不出。 季容初十分气恼玄劫的不坦诚,几乎都想拂袖而去,但是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玄劫的伤势,她向外走了两步,心想怎么还不追上来,至少给我个台阶下吧!是不是我走的太快了,他受伤追不上我,那好吧,我稍微再慢一点……怎么还没有跟上来! 就在季容初胡思乱想之时,她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那比她高大出许多的男人在她身后微微俯下身,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如同一条阴冷的蛇死死缠绕住自己温暖的猎物。 他的声音发哑,微微发颤:「小姐,别走。」 「您是怎么认出我的呢?」他的声音在颤抖,语无伦次的说道:「明明我换了个样子,换了个身份接近您。过几天,再过几天我就可以用原本的样子去见您了,可是您为什么现在就将我认出来了,偏偏我今日还这么狼狈,不该是这样的。但是,但是……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呢。」 他承认了。 季容初心中的一块落空的地方终于被重新填满,她被玄劫的一声小姐叫的心快要软下去,可一想他的所作所为心又重新硬起来,她冷漠的说道:「凤教头,我可不是你的小姐。」 「你是我的小姐,」玄劫固执的说道,他的手抖得十分厉害,「再叫一声我的名字吧,小姐。」 「……」 季容初背对着男人,也悄然露出了一个带着少许不忍的表情,她抿了抿唇,却倔强的没有说话。 「别生我的气。」玄劫的声音一顿,艰难的将从喉头涌上来的一口血咽回去。他唿吸急促,每一次吐息都带着轻微的血腥味,嘶哑的说道:「小姐,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从来没想到你能认出我,我太高兴了,你还记得我……跟我说说话罢,别不理我,求你了,小姐。」
第135页 季容初也不知能跟他说些什么,她从第一次见凤自游时就有种熟悉之感,她对人的记忆方式不止有声音和相貌,还有一种特殊的灵感,只是不常使用这种灵感,导致她不能够完全确定。 直到今日,她感受到『凤自游』身上带伤还强装无事来见她,心下终于可以肯定。什么样的人才会带着一身伤也要来花月楼找她? 除了玄劫,舍他其谁! 再说了,天底下哪有刚见面这么不折不挠的爱黏着她的人。回想起来,他几乎处处都露出马脚,没有能够将自己的情绪作出半分隐藏,把『心怀不轨』四个大字直接写在了脸上。 「小姐,我从后面抱你,你会生气么?」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是我又不敢,我身上现在都是血,怕把你的衣裳弄脏了。」 季容初再也忍受不住,转过身抱住了他。 她不敢抱的太紧,怕弄疼他身上的伤口。玄劫在最初一瞬的怔愣后,伸出双臂环在她身上,死死抱住了她。玄劫的力道大的季容初都觉得痛,更何况有伤在身的他自己。 「我那天走,听见你喊我的名字。」他问道:「玄劫,你是在叫我么?」 季容初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闷闷的问道:「不然呢?」 她感到玄劫将她抱的更紧了点,他出神的说道:「第一次有人叫我的姓名,在你叫我以前,这个名字是从不是用来叫我的。再叫我一声吧,小姐。」 净会装可怜。季容初在心中忿忿的想,知道我吃软不吃硬,怎么学的这么狡猾了,别以为这样我就会什么都不追究了…… 「玄劫。」她说道。 「嗯,」玄劫笑道,「我回来了。」 玄劫笑起来,混着血腥的气息在他的胸膛中翻涌起伏。这时,她觉得自己抵在他胸前的脸颊感到一点湿意。她怔了一下后随即明白过是怎么一回事,连忙伸出手推了推玄劫,玄劫却不肯放开他,手臂依然抱的死紧,让季容初几乎喘不过气来。 「放开我!」季容初咬牙切齿道:「我现在脸上都是你的血!」 玄劫失笑,听话的放开了她。 季容初向后退了两步,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刚刚都要被他勒出来了,这人两年来没点长劲么,怎么下手还是没轻没重的。 她刚想擦擦自己的脸,玄劫却率先伸出手,粗糙的手指在她的脸上蹭了蹭,指腹上沾着自己的血,这么一擦蹭下一点儿,更多的却晕在了她的脸上。 季容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也是带着斑驳的血痕,她这个时候倒是没有什么心思心疼衣服了,道:「怎么受的这么严重的伤,去看过大夫没有?」 「没什么事儿,」玄劫没心没肺似的,他笑道,「小姐想在这儿吃饭,还是想跟我一起出去逛逛?」 季容初顶着一脸血,玄劫一个重伤患者,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出去估计会被城卫当可疑分子抓起来盘问。 季容初感觉出玄劫又是想要转移话题,她有点沉不住气的说道:「你不想说就算了,我走了。」 「别这样,小姐。」玄劫重新拉住她,好声好气的说道:「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其实没多大事儿。小姐想知道什么?你问吧,我全都说。」 季容初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两年你去哪儿了?」 玄劫道:「还在北境里头,我跑不了太远。拜了个师父,他教了我一些幻化的本事,我学的差不多了,就想回来找你。」 季容初瞪他:「学了幻化的本事用来对付我是吧?」 玄劫轻嘆道:「非也……我被玄渊找到了。」 季容初:「玄渊是怎么找到你的?」 「他有他的办法,我不清楚。」玄劫说道:「我以为他会杀了我,但是他与我交手后却没有生气,只是让我回去帮他做事,想来是身边无人可用了。」 季容初问:「你同意了?」 玄劫无奈道:「季小仙子,我拒绝不了,而且你知道,我早晚也要回到皇城里头去。」 季容初又问:「他让你做什么?」 玄劫的眼眸如夜:「很多,说不完的。」 「……」 季容初不再追问,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她没兴趣继续打听。那么如此想来,『凤自游』这个身份应该也是玄渊安排给他的,怪不得他敢那么大胆子混进宫里。 她本来还想打听一点有关于玄颉的消息,她怀疑玄颉这次的病根本就是玄渊弄出来的,但是她直觉玄劫应该不太想听他这兄弟有关的事情,所以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玄劫像是有些不安的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季容初缓缓说:「你知道玄渊是在用你们的身体养妖丹吗?有朝一日,他会杀了你和你兄弟其中一人,去完成他的野心。」 玄劫困难的唿吸了两声,点了点头。 季容初觉得玄劫的反应有点奇怪,他好像一直在迴避着什么,两人分别的那天他也是这样。 「是不是你早就知道?」季容初好像突然明白了过来,「你临走那天跟我说的话一半是假的,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因为不希望死的人是玄颉,将你送回宫里去?」 玄劫望着她,没有出声。 季容初心凉下去,她蹙眉道:「说话!」 玄劫别开脸,他难过的说道:「他跟你关系好。」
第136页 季容初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所以呢,现在玄渊是不是打算对玄颉动手了,你安全了,才告诉我这些事情?」 上次玄劫在孟府向她坦白自己的身世,是因为他已经打好主意离开了。那这次呢,他又是有了什么主意? 她想要甩开玄劫拉着她的手,玄劫察觉她的意图后抓的更紧,他怔怔望着季容初,眉眼低垂下来,最终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像是痛极了的苦笑,「别生气,你不是还有办法救他么?」 季容初冷眼看他:「你说说?」 「你愿意跟他成亲,玄渊就会想办法保住他。」玄劫说道:「你这么做吧,那个时候,我情愿去死了。」 季容初眉心一跳:「你威胁我?」 玄劫反问:「我的命能威胁到你吗?」 「你说的很对,」季容初怒火中烧,她话说的很慢又有力,几乎一字一句,「你自己都不当回事儿的东西,你凭什么想威胁我。」 她这句话说完,两人之间静了下去。 季容初刚刚也是怒火涌上心头,她回想了一下刚刚说的话,意识到玄劫应当误会了她为什么会生气,她生气明明是因为玄劫觉得她会将他送到玄渊手里,但是在玄劫看来,她却是因为知道现下要死的人是玄颉而生气。 这么一想,季容初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点绝情了,两人刚刚见面不久,话都没说几句就吵了起来,而且玄劫这个脾气她早就领会过,实在没有发火的必要,不管什么事儿他都会先来低头,况且他身上还带着伤,眼下还是先带他去看大夫要紧。 季容初内心中不忍伤害玄劫,简直像是伤害一个全心全意信任她的小动物让她沖满罪恶感。 她缓和下语气,刚想解释两句,却听玄劫苍白着脸说道:「小姐,我疼。」 季容初脸色一变,「疼?哪里疼?」 玄劫刚来府里头的时候骨头碎了好几根,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那时季容初每次问他疼不疼他都摇头,让季容初一度以为他痛觉失灵了。如今这究竟是伤到哪里了,竟然破天荒的开口说了疼字。 玄劫迷茫的摇了摇头,他说:「我不知道。」 他全身大大小小的伤痕都血在淋淋的往下淌血,最严重的是胸腹上的剑伤几乎要将他开膛破肚,但其实在他玄劫受了那一剑的时候,他其实也没觉得多疼,那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意料之中的感觉,甚至已经拨动不了他的神经了,他能感到的只有失血带来的冰冷和麻痹感。 当玄劫离开张府,站在花月楼底下看见漆黑的天色,意识到自己来晚太久的时候,才是真的让他感到难受了。 但是这些都远不及刚刚突如其来的痛苦。 在他和季容初快要吵起来的时候,他突然的感受到了久违的疼痛,那种痛楚像是将一根根锋利的细线缠绕在他的心脏上,每一句说完后他的心脏就一滞,那些丝线牵动着他五脏六腑,连着他指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发痛。 偏偏,玄劫说不出自己是哪里疼。 他全身抖的厉害,拉着季容初的手也冰凉。季容初反手将他的手握住,将自己手中的温度传给他一些,焦急的问道:「是不是我刚刚压着你伤口了?还能走路吗,我们回府里,让连大夫看看是怎么回事……」 季容初的声音顿住,她瞪大眼睛看向玄劫身后,他追着她走过来的路上,每走一步就落下一个血鞋印。 玄劫没有说话,他耳鸣的厉害,听不太清季容初在说什么,他眨了眨眼睛,像是想努力倾听,却又在潜意识里隐隐的害怕听清她的话。 季容初看玄劫没什么反应,将手放在他的脸上摸了摸,满目的担忧和害怕,「玄劫,玄劫。」 她后悔自己刚刚说了太过强硬的话,许是这两年闹动不动就嗷嗷大哭的丁叮铛哄出了习惯,她又摸了摸玄劫的头髮,语气轻柔的哄道:「是我不好,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哪里疼告诉我,还能走路吗,说句话吧,不疼了不疼了……」 玄劫又重新抱住了她。 「不疼了,」玄劫哑声道,「一直看着我吧,我就不会疼了。」 季容初的头抵在他染血的胸膛上,她听见男人说的话后闭了闭眼,细碎的眼泪粘在睫毛上,和面颊上的血混在滴落下去。 她说:「玄劫,我很想你。」 两年前玄劫离开的那个夜里,他没有让季容初回答他的告白,他一生无畏,从未有过胆怯的时候,惟有那天让他明白了什么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可在季容初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无论是一开始在雪地中遇见的狼狈不堪的玄劫,还是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做家僕的玄劫,到如今变换身份拼着一身伤也来赴约的玄劫,抑或是很多年以后越狱来到太吾山将她劫走的玄劫,她都已经将他放在了心上。 「你能回来找我,我真的很开心。我刚刚生气,是因为希望你可以更珍惜自己一点,也可以更相信我一点。」季容初垂下眼帘:「玄劫,你临走那天的问题,可以再问我一遍吗?」 分别那天,屋檐之上,少年玄劫曾小心翼翼又装作无比自然的问她:小姐,你喜欢我吗?却终没有勇气听完她的回答就消失在一片雪色之中。 时隔几年,季容初也不再是当初有些踌躇的少女了,她愿意再给玄劫一次机会,完成当年的仓促结束的对话,让故事有头有尾。
第137页 玄劫讶异的微微睁大了双眼,随后,他颤抖着说道:「我爱你,小姐。」 季容初哭笑不得道:「这可不是个问句。」 说完,她双手扶住玄劫的双肩,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玄劫的唇很凉,那是由于失血过多造成的,在她吻上去的时候如同放了一把烈火,整个人的血都重新沸腾起来。下一秒,季容初觉得自己被他放在了堆满落叶的地上,玄劫将她按在落叶中肆意亲吻,他吻的很深,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像是一只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的野兽一样轻轻撕咬着季容初的唇。 季容初的脑海中一片滚烫,几乎失去了意识。 识海之中,有什么东西隐隐松动。 来到北境的这段时间,她已经彻底分不清这里是幻境还是现实了。在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反覆做着一个梦。 梦里的季容初孤身一人站在原地,看见那些已经随着时光逝去的东西,又一样一样的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就好像她长大后亲手毁掉了孟擎宵曾经给她编织的花环,那些本该枯黄化为飞灰的花瓣却被向她吹来的风重新送回她的手里,精心编织的花环依然是那样的生气勃勃而美丽。 她一抬头,看见高大的孟擎宵蹲下身,将花环带在尚还是个孩子的自己的头上。 季容初不安的看着孟擎宵,等着孟擎宵再次从她的花环上揪下一朵,用气劲将它化作飞灰,然后告诉她:世间万物都会有逝去的一天,就像这朵花一样,终将会消散于世间。 吾亦是。 然而这一次,孟擎宵却什么都没有说,将花环给她带上后凝视了她片刻,他起身后背对着幼小的她渐渐走远,只给她留下一个顶天立地的背影。 年幼的季容初慌慌张张的迈开短胳膊短腿想要追赶,却一个跟头狠狠摔在了地上。 几步路没有跟上,两人间的距离就隔出了一个天堑,有人往天上走去,有人被留在尘世中打滚,只能眼睁睁的送走一个个曾经的亲近同门,金兰之友。 她的鼻子发酸,眼泪落在草地里面,说不出是摔疼了还是心里难受。 这时,她被人温柔的抱了起来。 「哎呀,季小仙子怎么变得这么小啦?」 抱着她的银髮男人一身黑衣,目覆黑带,他的头髮留的很长,即使高高的束在脑后也已经到了腰下的位置。 「怎么还哭了?」男子面露惊讶,他无奈又温柔的笑起来,「哎,别揪我头髮,不是给你这么玩的……别哭了,小姐,你揪吧,随便你怎么弄咯,反正一开始也是为你留的。」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年幼的季容初一边扯玄劫的头髮,一边抽泣道:「太吾山里好寂寞,为什么我要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我呢,我不想再这样了。」 「季小仙子,」银髮男人认真的说道,「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哎哟!」 他严肃没两秒,脸就被季容初捏住往两边扯,眼里噙着泪的小姑娘生气的说:「骗人,你早晚有一天也会离开的。」 人会老,会死,纵然是修士亦有陨落的那一天,世间哪有什么不死不散的东西呢? 玄劫想了想,承诺道:「好吧,那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也会离开,一定也是我看着你先走了,又等上很多很多年,确定你不会再回来了才离开,这样行吗?」 小季容初不讲理道:「不行,你要说就算我离开很多很多年,也会一直等我回来。」 玄劫失笑:「可真会折磨人……哎呦,别扯了。好好,小祖宗,我会一直等的。」 他说完,小季容初啪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用一种小大人的语气说道:「你放心啦,我是不会让你等很久的,因为我知道等待是很难过的。」 玄劫微微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一种苦涩的神情,他说道:「对不起,季小仙子。」 小季容初警觉道:「你为什么要道歉?你想要反悔吗?」 「不是。」 玄劫不知何时手中出现了一朵幼嫩的花朵,他将那朵花重新别在季容初头顶的花环上。季容初小小的手摸了摸自己完整的花环,朝他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 玄劫说道:「我都快忘了,我让你等了这么久。以后……再也不会了。」 ——————————————— 「师父!」庄小蝶尖叫道,她指着不断变换的幻境,手指颤抖:「师兄他他他怎么突然跳进去了啊!」 「庄小蝶!」不夜生忍无可忍,怒吼道:「你能不能冷静点!」 庄小蝶欲哭无泪:「幻境都被他撞散了,他们还能出来吗……」 不夜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再看看,是他撞散的吗?」 庄小蝶:「那是……」 不夜生道:「这是我和那小子合力用季容初的记忆所构成的幻境,刚刚是之前落在季容初脑袋里的第二层血印被意外触动了,导致幻境要散,他进去是去救场的!」 庄小蝶:「那接下来……」 不夜生嘆了口气,道:「看样子应该是稳住了,他暂时出不来,不过没什么大碍,这个幻境马上也要走到终点了。他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将她带出来。」 庄小蝶点点头,闭紧了嘴不敢再说话。她忐忑的目光在在场众人中扫了一圈,她知道不夜生的脾气本来就不算好,但是自从太微和李寒灯到来之后,他就似乎更加暴躁了。
第138页 玄劫进入幻境之后,场中无人说话,气氛似乎有点尴尬。 幻境仍在飞速的变化着,过了一会儿,守在一旁的不夜生突然开口说道:「喂,李寒灯。」 一直一言不发的白衫少年只抬眼看他,没有出声。 不夜生问道:「族中一切可好?」 李寒灯这才简洁的回道:「一切都好。」 「嗯。」 不夜生应了一声后也不再说话,唯有庄小蝶在听了两人的对话后将视线悄悄放在李寒灯的手上,她本以为会看见这少年的手上有一道和不夜生一样因为断指而留下的疤痕,却赫然发现,这少年竟是保有完好的六指。 第61章 互换 季容初忘了自己昨天晚上是怎么回到府上的了,她一睁眼,发觉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榻上。 窗外透出一点天将欲明时熹微的光,落在房间里带着点泛着蓝色的寂寥冷意。她酸痛的眼睛艰难的眨了眨,扶着一片浆煳的脑袋坐了起来,猝不及防的被冻得一哆嗦。 季容初披了件外衫,她推开门,长夏正一脸纠结之色在门口来回徘徊,她看见季容初从屋里出来,面露惊讶:「小姐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季容初:「醒了以后睡不着了,大清早在我门口晃悠什么呢?」 长夏满脸犹豫,片刻后,她问道:「小姐,劫他......是不是回来了?」 季容初略一怔愣,长夏随即解释道:「昨日您回来的晚,我在院里等着,突然听见房内有人说话就去瞧了一眼,发现您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窗外有个银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我看着有点像……狼。」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季容初点了点头,道:「是他。」 长夏:「还真是他。」她嘆了口气,将一直小心放在怀中的一张灵契拿了出来,双手递给季容初。 「这是昨天晚上宫里遣人送来的,说是玄颉殿下给您的婚书,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人恶作剧,来送婚书的那人衣着简陋不说还蒙着面,来去匆匆,撂下这张灵契过后就走了。但是宗主看过后说是真的,让我今天一早交给您,您自行决定。」 季容初接过来一看,灵契上面的字秀美工整,纸张是用上品的雪雾竹制作,入手微凉,纸质又极为坚韧,不怕水淹火烧,更是刀枪不入,酷受修真人士的青睐,往往用来立下重要的誓约。 「……愿良缘永结,凤友鸾交,蓝田得之美玉,盟誓以托鸳鸯,云情而知雨意,碧海青天不离,谨订此约。」 灵契上的内容均是玄颉亲笔书写,最后还附了一首《郑风·子衿》。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季容初看完后深深吐出一口气,她还没说什么,却见长夏愁眉苦脸,似要拧出苦瓜汁来了,不禁觉得好笑,「你这是什么表情?」 长夏道:「我替小姐觉得为难。」 季容初好奇,长夏应当不知玄劫兄弟间的事儿,她为何会知道自己会为难,又听长夏说道:「小姐,您如果以后真的跟玄颉殿下在一起了,他多半是不会乐意让您在家里养狼妖的。」 季容初:「……」从某种意义上,她也算窥见了真相的一角吧。 她将婚书小心收起来,先将此事按下不提,问道:「丁叮铛怎么样了?」 长夏:「那天太微长老将她带走后,还没有出来过。」 「知道了。」季容初有些烦恼,长夏看着她的脸色不好,欲言又止。季容初问道:「还有什么事?」 长夏道:「刚才我往院子里来的时候,看见府里有人扫雪时扫出来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那人小姐您也认识,是张游,张少爷。」 季容初蹙眉道:「张游?他怎么会在府里。」 长夏:「似乎是有人要杀他,他拼了一口气逃了出来,听说昨晚张家里的那些供奉……全被人屠了。」 「……」季容初好半响没有说出话来,她的内心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现在在哪,我去看看他。」 季容初赶到的时候,张游正躺在榻上,他奄奄一息,口中不住发出痛苦的喘息,他身上伤口不多,每一处却都几乎要了他的命,幸好有他父亲的天丝软甲为他挡住了致命的攻击,侥倖活了下来。 另一边,连仕秋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府里的佣人,一盆盆血水从屋里端了出去,有人刚将张游身上的伤口缝完,正要出门清洗双手,看见了进来的季容初,连忙行礼,「小姐。」 「他情况如何了?」季容初问。 那人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连仕秋,显然不敢跨级回答这个问题,只好苦笑道:「小姐,我是连老爷子叫来打下手的,具体您还是问他老人家吧。」 季容初没想到这老头儿也在,她恭敬的叫了一声:「连大夫。」 连仕秋轻轻哼了一声,全当回应。季容初走上前看望张游的情况,被他身上的血腥和伤口吓了一跳,不禁道:「伤的这么重?」 张游听见她的声音,微微睁开紧闭的双眼,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连仕秋在一旁说道:「刚刚缝伤的时候嗓子叫坏了,现在还说不出话。」 季容初有些不忍,张游和她交情不算深,他性格跋扈张扬,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二世祖做派,但是其实为人不算太坏。他对季容初更是一掷千金,各种翠玉明珠不要钱的往她身上砸,奈何季容初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冒,又挑了些差不多价值的送了回去。
第139页 季容初一开始只当是普通朋友玩在一起,后来发现脾气不太合,而且玄颉每次知道她和张游一起出游就要跟她闹脾气,他生起气来不声不响的,但是一旦闹起来也是很让人头疼,季容初一开始没太当回事,没想到最后恨不得发展到『有我没他』的程度。 季容初想了想,也多少察觉到了点张游似乎对她有点别样的意思,于是挑了个合适的时机向他委婉的表达了以后不必事事叫着她。 张游觉得自尊受挫,当下拂袖而去,也正是那一次,季容初的马车被盗,她只好孤身一人顶着大雪走了回去。 从此之后,两人交集渐少,已经许久没再见过面。没想到今日他身受重伤逃来了孟府,再见面如此狼狈,丝毫不见当年意气风发之意。 那躺在床上的张游从见到季容初的那一刻就十分激动,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和她说,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使着力气,嘴巴张合几次,终于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一个字:「爹。」 「什么?」 季容初没太听清,她俯下身去听,却见张游被血污覆满的脸上,淌落了一滴泪,顺着脸颊滚落到发缝中。 他颤抖着说:「……爹,救救我爹。」 季容初愣住了。 张游他爹名为张天曜,是北境有名的大能之一,坊间甚至一直有传闻他此次外出游歷归来之后会将玄渊取而代之,能够和他交手的人在北境数不出三个,而且就算有人想杀张天曜,又何必牵连上他的独子? 张游对于修仙这事儿一向懒散不上心,平生最大的乐子就是吃喝玩乐,作为一个鼎鼎有名的大能留下的仙二代,多少有点烂泥扶不上墙的意思。 季容初刚想问他是谁要害你爹,这时,长夏从屋外急匆匆走来,她对季容初说道:「小姐,月长老让我告诉您一声,您近日不必再去宫中了。」 季容初心中已经有了预料,她还是问了句,「出了什么事么?」 长夏模煳的答道:「最近好像......不太太平,其余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玄境主昨日突然要闭关,现在是玄颉殿下代为处理一切事物。宫内的所有护法大阵都开启了,宫人还在一批一批的往宫外送。」 玄颉昨天还重病不起,今天就代任境主了? 她心下惊疑,躺在床上的张游却在听见长夏的话后突然激动的喘息起来,他额头青筋爆出,目眦欲裂,不断发出痛苦的低嚎声,听起来如同野兽充满愤怒的嚎叫。 众人均是吓了一跳,连仕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说道,「吓死老头子咯,这小子怎么一提到玄渊,和听见他杀父仇人一样?」 季容初一手扶住额头,显然十分头疼。 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又一个僕人跑进屋子,不停喘着气说道:「小姐,小姐,府外面停了许多辆马车,好像是来客人了,月长老让您去正堂一趟,越快越好。」 「知道了。」 今天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季容初已经有点头晕眼花了。她起身嘱咐了几句,让长夏先留在这里照顾,张游能说话了来通知她。便又跟着那僕人匆匆离开,路上,她问道:「你可知道来的是谁?」 那僕人答道:「是宫里来的人,我听说好像是......玄颉殿下。」 季容初微微一愣,觉得那封被她收起来的婚书似乎在隐隐发烫。 不多时,两人来到府内待客的地方。刚进入院内,一股凛然的气势扑面而来,道路两侧站着高大英武的护卫,均面覆银色面具,不苟言笑,像是垒出了两列高低一致的城墙。 好大的排场。 季容初心中惊疑,她步伐匆匆,目光扫过这群护卫时,在看见站在最前头的一位高挑瘦削的男人时微微一顿,觉得有些眼熟,当下还没来得及细想,已经进入了屋内。 当她踏入正堂的那一刻,屋内原本十分和谐的交谈声停顿了下去。 月秋水坐在主位上,见到季容初进来后轻轻点了下头。她一旁则坐了位的黑衣银髮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束袖锦袍,袍上用银线绣着威风凛凛的狼头。他眼眸明亮,唇角微勾,似乎在心情愉悦的和月秋水说着什么。 在季容初走进来的瞬间,他停下了口中的话语,那双银灰色的漂亮眼睛抬了抬,将原本还有些散漫的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一时间亮的惊人,像是荒原上游荡见到猎物的野狼。 季容初:「......」 这哪是玄颉?!这分明是…… 季容初在最初一瞬间的怔愣后很快回过神来,她将眼睫垂下,隐去了眼神中的不可置信,背上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玄劫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是伪装成玄颉的样子来孟府里找她么?不,未必,季容初联想到屋外那两排一看就训练有素的侍卫,他假扮玄颉是不可能调动这么多人的,除非…… 在玄渊的默许下,玄劫现在已经完全顶替了玄颉的身份。 玄颉的身体被妖丹拖累以至于重病,玄渊如果要取丹必然对他下手,而玄劫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现如今玄渊手下那个更有价值的皇子,也就是说这场身份的争夺战里,现在无疑是他占了上风。至于这个身份应该真的属于是谁,变得无足轻重。 那玄颉呢,如今是死是活? 「初儿。」 玄劫的眸中满怀深意,他的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从他口中说出了这个陌生又亲昵的称唿。他此时姿态放松,贵气逼人,如同一个拿回了一切的君王。
第140页 他站起来走到季容初面前,见季容初没有回应他也不生气,而是笑起来,问道:「怎么不跟我说话?」 季容初莫名的感到压力,她硬着头皮说道:「玄颉。」 这两兄弟名字的读音一模一样,叫出来听起来没什么不同。之前的玄劫没有姓氏,单名为『劫』,如今玄劫终于摆脱了不详意味的旧名字,却是因为顶上了自己兄弟的名字。 「唔,」他笑眯眯的应了一声。 季容初不懂他为什么在此时出现在孟府,又听玄劫微笑着望着她说道:「昨夜我差人将婚书送到了府上,可收到了?」 「.......」季容初道:「收到了。」 昨夜送来的这封婚书必然不是玄劫让人送来的,八成是玄颉想办法叫人将婚书送到孟府,却被玄劫发现了,才这么一大早追到孟府上来。 玄劫好像知道季容初所想,他笑了笑,望着她的眼中怀有不加掩饰的情意,仿佛那封婚书上的新郎真的是自己一般。 就在季容初以为他会想办法将那封婚书要回去或者毁掉的时候,他却善解人意的说道:「婚书的答覆先不急,毕竟是终身大事,初儿务必好好考虑。」 他将『务必』两个字的读音咬的很重,面上仍是笑意盈盈的。季容初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听他说道:「我今日来拜访孟府,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天寒剑张天曜的儿子张游张公子,昨日盗取我玄家的独门秘法,又对境主之位心怀不轨,杀害我手下心腹数人。我下令让人追捕,他不知悔改,又将我派去的一十二人尽数杀害,自己则逃之夭夭。」 玄劫直起身子,他的声音不紧不慢,目光却一眨不眨的放在季容初的身上:「探查他行踪的护卫说,有人看见他逃向了孟府的方向,从此就失去了踪迹。」 玄劫银灰色的眼珠转了转,他俯下身子凑过去,滚烫的唿吸灼烧着她的耳膜,似有深意的问道:「初儿,你见到他了吗?」 第62章 婚书 要不要将张游交给玄劫? 她现在怀疑昨夜重伤了张游的人就是玄劫,两人都在同一晚上受伤,时间太过巧合。而且张家早就是玄渊的眼中钉肉中刺,想要除掉他们再合理不过。如果将张游交到玄劫手中,那必然没了活命的可能。 季容初尚在犹豫之中,却听月秋水说道:「今早的时候确实有佣人发现了一名陌生男子在我府中,不知是不是您要找的那个人,容初,你带殿下去确认一下吧。如果是,直接带走就是。」 季容初忧虑的抬眼看向坐在主位上的月秋水,月秋水此时面带严厉,向她微微摇了摇头。 季容初明白她不让自己插手这件事,这是北境内务,作为借住在玄家地盘上的的客人,代表九天扶摇宗的孟府需要是绝对中立的,绝不能偏向任意一方,即使有偏向,那也绝不可能是看起来已经落败的张家。 季容初在心中嘆了口气,她低下头,对着玄劫说道:「......请跟我来吧。」 两人离开正堂,门口那两列护卫见玄劫走出来纷纷低头躬身行礼,其中站在队首处的高挑瘦削男子走出来,他仅带半面银色面具,眉眼温润,向玄劫行礼道:「殿下。」 「没什么事儿,」玄劫漫不经心的说道,「带着他们去府外面等我。」 「是。」男子应声,待到二人离去后带着护卫们从府中离去。 萍。 季容初刚刚就觉得那男人眼熟,一开口可以确定了,她没忍住回头多看了刚刚与玄劫交谈的那男子两眼。 萍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效力于玄家了,那施展在玄家兄弟身上的秘术,也极有可能是萍献给玄渊的。 「看什么呢?」玄劫回头跟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问道:「认识?」 季容初摇头:「就是觉得有点眼熟。」 玄劫随口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容初回过了头,两人并肩走在一起,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她莫名的稍微感到不自在,玄劫突然换了个身份重新回来,让季容初多少感到点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将他当作玄劫还是玄颉来对待。 不知道玄劫是怎样的感觉,他看起来倒是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玄劫开口道:「初……」 他的『儿』字还没有说出口,季容初没忍住皱眉看了他一眼,他准确的接住了眼神中『你还继续装』的意思,从善如流的改口道:「小姐。」 季容初她本来还在纠结玄劫的身份,结果玄劫一听见学着玄颉的口吻叫她,还是一个没忍住,眼刀直接飞出去了。 她补救道:「别叫我小姐了,现在月长老都要叫你殿下,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 玄劫无所谓道:「我狗仗人势罢了,那就还是叫小姐。」 季容初哭笑不得:「狗仗人势不是这么用的!叫小姐可以,但是以后只能在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这么叫,平时还是换个称唿。」 「哦。」玄劫在她说话时牵起她的手,问道:「能拉个手吗,小姐。」 他手掌干燥温暖,手比季容初大了不少,自然而然的牵起来后还装模作样的问了句,季容初抬头看他,发现他脸竟然有点红。 季容初心想:昨天你把我扑在地上亲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纯情啊。 她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你的伤怎么样了?」
第141页 「没什么事儿,」玄劫耸了耸肩,「被张游那个废物身边的护法偷袭得手了,他怎么样,还活着吗?」 「……」昨天晚上你还真的是去刺杀张游了啊。 季容初心情复杂道:「还活着,你要杀了他吗?」 「是玄渊要杀他,」玄劫解释说,「玄颉那小子想联手张家造他老爹的反,张游虽然是个废物,但是他爹还是有点本事的。」 季容初略感到吃惊,但是心中其实也隐隐有了预感。玄颉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夫子不止一次的说过他很聪明,善权谋,知人心。若非生在北境,他生于皇室可以继天立极,长大后顺理应当的成为一名君王。若生于平民之家,也或可通过满腹才学知识成为股肱之臣,可惜北境从来没有过能够继承境主之位的二代,一切只以修为与实力为尊。 季容初说:「他被发现了?」 「嗯。」玄劫说:「他还不知道我被玄渊找回来了,以为二十岁一到死的必定是他,就想联合张家将玄渊杀了。可惜了,他从小到大都很会阳奉阴违,所以没被玄渊惩罚过,也不知道玄渊控制人的手段,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的。」 季容初:「……我一直以为他很讨厌张游。」 玄劫笑了笑,「那也许是真的。」 季容初心想也是,毕竟合作伙伴之间又不需要产生什么伟大友谊,因利而和,因利而散罢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玄颉还好吗?」 玄劫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望着季容初,说道:「您问的是我,还是我那个兄弟?」 季容初停下脚步回头不解的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虽说两个人的名字读音相同,从语义上说她说的肯定是生死未卜的那个玄颉,她不认为玄劫会不知道她的意思,他突如其来的发问更像是在闹脾气一样。 玄劫的脾气好像不太稳定,一会儿看起来像是挺高兴的,一转眼又阴沉下去,像是觉得生气。 同样的名字,却要拿来称唿两个人,这实在是太让人不舒服了。玄劫在心中想着,手指无意识的收紧,他觉得心中燃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狂躁,血液的温度极速升高,让他感到一阵眩晕和烦躁。 季容初发现玄劫的不对,她忧虑的看着玄劫,刚想开口叫一声他的名字,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唿他了。 玄劫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垂下头,嘆了口气道:「……抱歉。」 季容初摆摆手:「没事,你刚刚怎么了?」 她颇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感觉打量着玄劫,她刚刚看见玄劫的眼睛有一瞬间仿若变成了兽瞳,但是又很快的变了回来,快的让季容初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虽然现在的玄劫看起来恢復了镇静,她总觉得他像是披上了一张人皮的野兽,周身的气场仍是狂躁而焦虑的。 「没什么,只是还不太习惯。」 玄劫摇头笑了笑,季容初竟然从他的笑容中看出了微妙的杀意。 季容初直觉不太想听玄劫接下来的话,他在这时却从背后环住了她,道:「小姐,从此以后,我就是玄颉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只是在宣判一个残忍的现实。 季容初心沉下去,「什么意思?」 「玄渊昨天让我去杀张游,只要我能提着张游的脑袋去见他,他就认可我代替原来的玄颉。」 玄劫将头埋在她的肩上,说道:「他需要一个孩子为他去死,一个孩子帮他稳固自己的地位。我和玄颉对他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一样的,以前他更好用,如今我更好用。所以,是我留下来了。」 玄劫仅是轻轻的抱了她一下,又离开。季容初似乎是感觉寒冷一样,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她问:「玄颉……我说原来的那个,已经死了?」 「还没有,不过快了。」玄劫垂下眼睛,「玄渊昨夜受了伤,伤愈后才会取丹。」 那就是还有时间。 季容初略微松了口气,玄劫看见她表情上一瞬间的放松,说不出什么滋味的跟着笑了笑,露出锋利的犬齿。他突然问道:「他昨天托人将婚书给您了?」 「嗯。」 玄劫问:「我能看看吗?」 「……」 季容初稍作犹豫,还是将婚书递给玄劫看了。 说实话,她在递出去的一瞬间还有点担心玄劫会不会将婚书撕毁,毕竟雪雾竹制成的纸虽然坚韧,但也不是全无弱点。好在玄劫接过那张纸后只是大概看了两眼,然后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季容初:「看完了?」 玄劫将婚书折好,还给季容初:「看不懂,字都不认识。」 ……当年确实没怎么教他识字,看来这几年也没有学。 季容初接过婚书,想要将它重新放起来,玄劫却捏着婚书的另一角不肯放手。季容初疑惑的抬眼,两人对视,他开口道:「我也可以。」 季容初一愣,没明白他的话,「什么?」 「你如果同意,我就是玄颉。」他认真的说道:「你在婚书上签名字,我们成亲。」 「……」季容初默默的使劲,将那封婚书抢了回来,「不,你不可以。」 这也太奇怪了,婚书上明明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却可以从他们兄弟中任选一个成婚。 「为什么不可以?」玄劫固执的问道。
第142页 季容初不想跟他纠结这个问题:「那好吧,是我不可以。」 玄劫的目光黯淡下来,「你不愿意。」 他难过的别过脸去,似乎根本没觉得这个提议有多荒唐。季容初嘆了口气,觉得他的情绪真是难以捉摸,思考着该怎么再把这只敏感的狼妖哄高兴了。 玄劫突然觉得面上一凉,两只冰凉而柔软的手覆在了他的脸上,将他的头微微向着下方带了一点,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听见季容初严肃的说道:「你不知道么?修士之间成亲不似凡人,平日里行走六合八荒,俯仰寰宇之间,一言一行皆须浩然坦荡,成亲这种大事自然也要上达天,下达地,既受天地见证,许下的誓言一言一语皆不可背弃,那就绝不可冒用他人姓名,所以……」 她像是觉得有点害羞,松开了扶着玄劫脸的手,声音略微低下去,「想要跟我成亲,用自己的名字再给我写一封吧。」 玄劫怔怔的看着她,一时间没有说出话。 季容初的心本来就七上八下,又被他盯的脸红的快要爆炸。她一甩袖子就要转过身离开,自暴自弃道:「看我做什么,不想写还是不会写,不写算了……啊!你做什么!放我下去!」 季容初没走两步突然被玄劫抱了起来,整个人坐在了他的手臂上,她害怕失去平衡只好伸出手臂揽住他的头和脖子。 她吓了一跳,随后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你发什么疯,把我放下去!」 季容初左右看了看,幸好往来没人经过。于是低下头怒视玄劫,玄劫却看着她笑的一脸阳光,几乎要冒出傻气了。季容初从来没见过他这个表情,愣了一下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将她放下去。 玄劫笑道:「小姐,你喜欢我。」 季容初:「……你先放我下去,我们再慢慢讨论这个话题。」 玄劫不依不饶:「你还没说过喜欢我。」 季容初无奈,揽住他的头,靠近他的耳朵,「我喜欢你,玄劫。」 她心想这下可以放我下去了吧,却不想猝不及防的玄劫抱着她转起了圈,她尖叫了一声,还以为要被他扔出去了,下意识的紧紧抱住了他。 停下后,她觉得眼前似乎都晃着星星。低下头,玄劫眼睛还在亮晶晶的望着她。 季容初:「……」 她终于爆发了,捏住玄劫道耳朵拧着圈的转,「放不放放不放放不放……」 当季容初双脚重新接触地面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发晕,玄劫站在她身后让她倚着,耳朵还被她捏的通红。 「抱歉,小姐,我太高兴了。」玄劫认真的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我一会儿就去写。」 季容初想起日后玄劫日后带来的那张皱皱巴巴的灵契,嘱咐道:「写工整点,尤其是名字。」 玄劫点头,「好。」 季容初想了想,又说道:「算了,写成什么样无所谓,就要你第一遍写的,那张最有意义。」 玄劫迟疑了一下,点头。 季容初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玄劫问:「还能抱一会儿吗?」 季容初:「……走了!」 她红着脸继续往前走,玄劫笑着追了上去,跟在她后面,说道:「开玩笑的,小姐。等等我,我们一起走。」 第63章 故乡 这样就算......在一起了吗? 季容初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心中还是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上行走,说不好一时几刻会突然落空。玄劫握着她的手却很紧,又将她从云上拽了回来。 她想将手中那封玄颉给她的婚书收起来,玄劫看见了,状似不经意问道:「小姐打算怎么处理这张纸?」 季容初一时语塞,她说:「我……找个时间回了他吧。」 季容初本来十分喜悦的心情被沖淡了不少,她想起被软禁的玄颉和重伤的张游,他们两人都无异于将性命交託在了她的手中。可是玄劫如今加了进来,就变成了一个两难的选择题,似乎没有两全的方法,怎么选都会伤害一方。 这时,玄劫拍了拍她的头。 「不用急着回他,婚书先留着吧。」玄劫说道。 季容初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知道小姐不想让他死,我再想想办法。」玄劫随口道,「不让你为难。」 上次月秋水知道了玄劫身份的时候,他也是对季容初说的『不让你为难』,当天夜里就一个人离开了,但在季容初眼里,这算不上什么好办法。 季容初拉住他的手,不往前走了,警觉的看着他,「你有什么办法?你们两个不是……」 「必须死一个,是吧。」季容初没有说下去,玄劫却自然的接上了,他说道:「话是这样说,玄渊最近忙的很,看看有什么漏子可以钻,没有就算了,让他死去。」 季容初被他轻松的语气说的都快以为这是件手到擒来的事儿了,听到后半句又觉得有点哭笑不得。此时两人已经快走到张游的屋子门口,又见玄劫向她狡黠的眨了眨眼,说道:「小姐想让谁活谁就活,想让谁死就死。」 我哪有这种本事? 季容初心里想着,她无语的看了玄劫一眼,示意让他别再说胡话了。她正要伸手将门推开,屋门被骤然从里面拉开,长夏神色凝重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差点和季容初撞了个满怀。
第143页 「小姐。」长夏在看清来人后脸色微微柔和,她刚要说些什么,在看见玄劫后又愣住了,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游移。 季容初轻咳一声,道:「长夏,这位就是……玄颉殿下。」 长夏沉默了一下,她没有多说什么,表情诡异的向玄劫行了一礼。 季容初也心虚的瞥了玄劫一眼,却发现他原本带着点狂傲和痞气的气质在瞬间一扫而空,刚才还较为放松的身体姿态此刻已经十分端正,面上的笑意控制的与玄颉流露出的那种分毫不差,看起来温文尔雅又暗藏疏离,明明还是相同的脸庞,却真的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足以以假乱真。 长夏显然陷入了混乱,疑惑的看着季容初。季容初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长夏想起了要事,正色答道:「张公子他……他怕是不好了,刚刚突然很有精神说自己不疼了,有话跟您说,连大夫让我来找您,说这是……迴光返照。」 季容初一愣,说不出什么滋味,「知道了,我这就进去。」 她转头看了眼身边的玄劫,玄劫十分识趣道:「我在门口等你。」 要是玄劫执意要进去将张游带走,估计张游一看见他那张脸就气的直接去西天,都省了交代后事的环节了。 季容初走进屋时,张游正盯着屋子的房梁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听见脚步声后困难的转了转自己眼珠,看向来人。连仕秋看见季容初来后离开了屋子,屋内侍候的佣人们也一同退去,只留他们两人。 季容初走过去,在他床边找了一处坐下,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你来了……」张游艰难的问道,「你知道我爹的消息吗。」 季容初答道:「还没有听说。」 「那可能还活着……」张游出神道。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父亲怎么了?」 「我不知道,」张游疲惫的说道,「玄渊要杀他,前几日我爹原本打算秘密回到皇城,但是回城路线暴露了,他传信要我小心,说自己再走下去应当会被截杀,要改条路回来,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 「玄颉出卖了我们,那个叛徒!」他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断断续续的说道,「我不知道我爹,为什么相信他,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萍骗子。直到昨天他带人来杀我,我还以为他真的是个病秧子……他把我的护法都杀了,我被他捅了两刀,趁乱逃出来后慌不择路的往你府上跑,没想到他就不追了。」 「......」 昨天去张游府上杀他的应当是玄劫,在动手时他故意让张游看见自己的脸,让张游误以为玄颉背弃了盟誓出手来杀他,这样无论张家父子是死是活,这个本就因利而合的联盟都会彻底倾塌。 「你是什么人?」张游突然问道:「玄颉那个狗东西……咳咳,都不敢惹你。」 季容初心情复杂,她向来低调行事,未曾提过自己的家世背景,今日张游一问,也就如实说了,「我爹叫孟擎宵。」 张游愣了一下,喃喃道:「怪不得,孟府,孟擎宵,剑圣……」 他突然一把死死的攥住季容初的手,那力度全然不像个将死之人能使出来的力气,攥的她的手快要碎了。 「小心玄颉,」张游嘶哑的说道:「两年前,你从花月楼独自回来那天,我看见他的手下杀了你的车夫,他多半是想绑架你,用来威胁剑圣。」 季容初愣住,她难以置信的说道:「你在说什么?玄颉他……」 「我不会认错,那个手下跟在他身边,很得他的信任。」张游说道:「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他杀的是你的人,回家后听见你出了事儿,才回过味儿来。」 他脸色已经露出一点属于将死之人的灰败,因为情绪激动狰狞起来就显得有些恐怖,他怒道:「相信我,玄颉是不是一直以为他对你很好?那都是他装出来的,他早就想攀上剑圣,才上赶着讨好你,你刚来的时候他一直不愿意将你介绍给我们,害怕你跟别人交好。那天,他是真的想要害你!」 季容初吃痛,「冷静点,你先放开我。」 张游却像是什么话都听不见了似的,痛苦的重复道:「帮我报仇,帮我报仇......」 砰—— 大门从外面被人一脚踹开,玄劫从外而入,带着一阵扑面的冷风,他面色十分难看,显然是在外面听见了两人交谈的声音。 季容初本来痛的龇牙咧嘴,见玄劫进来硬生生忍下了,她面色如常的问:「你怎么进来了?」 玄劫脸色阴沉,视线放在张游抓着她手腕的手上。张游本来就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乍见玄劫那张熟悉的脸,一口气情不自禁的提起来,他双眸圆睁,咬牙切齿道:「叛——」 他的『徒』字还在嗓子眼里卡着,玄劫却出手如电的往他口中塞了什么,他那口气没有顺出来,眼睛翻白,脸一转直接没了声息。 季容初吓了一跳,玄劫却在一旁淡淡的道:「还没死,人我要带走。」 「玄劫,」季容初想着张游刚刚说的话,心中有几分不安,她问道:「张天耀死了吗?」 「我不知道,」玄劫说,「去杀他的人是玄渊,我没见过张天耀,不知道他是什么水平。不过玄渊受伤了,看来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第144页 当人修行到一定份儿上,大家都有了各自的山头儿,一山不容二虎,能登上境主之位的向来只有一个人,张天曜不管是否有心争夺境主之位,他被各种流言和拥垒推到一个地方,那註定是你死我活的。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以后会当北境的境主吗?」 玄劫笑问:「怎么这样问?」 季容初随口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算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不必回答我。」 「不会。」玄劫认真的答道:「至少目前是这样,玄渊坐这个位子坐的很稳,他有控制我的办法,我杀不了他,就算以后我比他强,也是一样的。」 季容初问:「那如果玄渊有一天死了呢?」 玄劫一怔,随后皱起双眉,道:「我......未曾想过,不过他若是死了,决计也是不会让我活下去的。」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他是怎么控制你的,是不是用一个黑色的小匣子?」 玄劫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季容初一时嘴快,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本来在还盘算着这口锅暂时扣在谁的脑袋上比较好。玄劫却没有追问,而是若有所思的说道:「不错,你说的那个小匣子名为锁魂匣,里面扣着我母亲的神魂,只要那东西存在,我就永远受制于人。其中缘由我日后再跟你讲,我现下还不能离宫太久,要走了,小姐。」 「好,」季容初点头,「你多保重自己。」 玄劫向她勾唇一笑,「记着了,过几天再来找你。」 自玄劫将张游带走后一连过了几天,宫中没有再传出任何消息。皇城似乎跟着一起寂静起来,出门走动的人越来越少,反而是各类修真小报悄然走红,流传在街头巷尾,只因小报的版头上每天都写着不同的血案消息,让这片本就灰暗的天空又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翳。 灭门,血洗,斗争。 绝大多数人都沉默着,于无声处观看着北境迎来的新一轮变数。也有不少局中人日夜烧香拜佛,惶惶不可终日地祈祷那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利刃落在自己头上,却终也难逃宿命,割喉利刃滑过的时候,鲜血溅满了佛堂的窗纱。 然而这一切,季容初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因为她在闭门不出的练剑。 孟擎宵来北境后得了闲,开始每日带着季容初在府中练功。白日里天不亮就开始与她对练,夜晚时还不让她睡觉,而是用打坐冥想代替,好似打算将这些年季容初养出来的一把懒骨头都剔出去。 每次对练季容初都苦不堪言——孟擎宵一旦碰了剑就和『慈父』这俩字没什么关系了,丝毫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用最基础的招式也能在三招之内将她打趴下。 季容初简直被他打的有点想哭,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儿,被壮汉戏弄着殴打。她被孟擎宵一剑挑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一身尘土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有点想要抽噎的意思。 每每这个时候孟擎宵会停下攻势,不带什么感情的看着她。季容初迎上这样的目光,她自己缓了一会儿,将眼泪憋回去再次提剑迎上。 「你灵力夯实,对于术法天赋极高,是天生的灵修料子。」 休息的时候,孟擎宵问:「为何执意学剑?」 这个时候的季容初尚未放弃当剑修的美好梦想,听到孟擎宵问这个问题,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女承父业呗。」 她打小就听无数人说过:你是剑圣唯一的女儿,以后自然要继承他的衣钵。你爹是剑圣,那你的剑法一定也很厉害。作为剑圣的独女,想来你日后也会在剑法一途大有可为,不坠他平生威名……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应该追随孟擎宵的脚步,成为一名剑修。 可是孟擎宵本人好像不是这么认为的。 她将自己的想法跟孟擎宵说了,他不贊同的说道:「按照这种说法,你的母亲是木灵女,是否应该顺理应当的成为灵修?」 季容初:「……」这样想好像也没错。 她想了一会儿,被自己绕晕了。就在她以为孟擎宵会为自己的人生方向继续指点迷津的时候,他却已经站了起来,将木剑扔给了她,道:「爱当什么当什么,爹不管你。晚上打坐的时候自己慢慢想,想明白之前还是得先练剑。」 季容初:「......」烦! 她本来想趁机偷点懒,奈何被一眼看穿,只好握着剑站起来,准备迎接下一轮无情的摧残。 孟擎宵只传授给她一套剑法,据他本人说是『基础中的基础』,然而她日夜苦练也没有琢磨透彻,只能在一次次对招里寻找启发。可她每次将剑送出的时候,都觉得自己面对是一个无懈可击的铁人,对方只简单的噼,砍,挑,就轻描淡写的化去了她所有的攻势。 见到季容初的招式,孟擎宵皱眉,欲言又止。 又一次,季容初的剑被打落,她几乎是下意识闭上眼,同时伸出手臂要挡住落在头上的剑。 孟擎宵虽然不至于真的砍她,但是被敲的满头包是少不了的,所以她练出一套让自己少挨点打的条件反射。 然而这一次,那剑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季容初一愣,迟疑着将挡住脸的胳膊拿开,睁眼看见孟擎宵手腕上挂着个东西,竟是个女孩模样的布偶。
第145页 那布偶正用紫葡萄一样的眼睛瞪着孟擎宵,与他毫无感情的目光对视时被吓得一哆嗦,却还是一嘴啃在他的腕上,死活不肯松口的样子。 季容初惊喜道:「……丁叮铛?丁叮噹!」 「小祖宗,这位可咬不得啊。」 不远处走来一个青衫娃娃脸的少年,他一脸倦容,眼下乌青,见到孟擎宵正面无表情的跟自己手腕上的小东西对视,吓得连忙提着丁叮铛的后衣领,将她从孟擎宵手腕上带走。 被提起来的丁叮铛嚎啕大哭,不断挥舞着短短的四肢挣扎。 季容初快步走上前,将丁叮铛接了过来,那布偶到了她怀里瞬间安静,不哭不闹,依恋的蹭蹭她的胸口,全然不见刚刚兇巴巴的样子。 太微无奈道:「忘恩负义的小东西。我花了这许多天,终于把法阵补全,转眼就不认人了。」 季容初摸了摸丁叮噹的脑袋,道:「多谢您了。」 丁叮铛到了季容初怀里后笑嘻嘻的,对着太微比了个鬼脸,太微想要伸手摸摸她,她却瞬间变脸,起身一口上去差点儿咬住他的手。 太微连忙将手收回来,心有余悸道:「你这灵偶属狗的?」 季容初道:「她好像向来不太喜欢男人碰她……」 「罢了,罢了,不勉强。」太微摆摆手,道:「你一会儿给她注入灵力,应该就能化人形了。」 可是今天的剑还没练完。 季容初看向孟擎宵,孟擎宵微微颔首,「去吧。」 季容初欢唿一声,抱着丁叮铛忙不迭的跑了。 她欢天喜地的身影消失后,太微似乎被她的喜悦感染,笑着说道:「我看她这样,也不像喜欢练剑。」 「不喜欢,也不适合。」孟擎宵道:「没有胆气,遇事先想着为自己铺好后路,除非逼到死路上才敢放手一搏。这种人天生就是灵修,拿不起剑。」 太微觉得自己被不动声色的骂了,但是他已经习惯,全当没听见,还喜滋滋道:「不适合最好,正好来当我徒弟。」 孟擎宵一瞥他:「你想明白了?」 太微傲然道:「那晚酒醉后我想了想,这世间除了天生灵体之外,也就我有资格来教导她了。」 孟擎宵点了点头:「那就等她自己想明白吧。」 太微看孟擎宵这不动如山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你就不怕她执意练剑,一条路走到黑?」 「那又何妨?」孟擎宵反问道,「反正我能罩着她。」 太微无奈:「真不知你这底气从何而来……虽说这天底下应该没人能打得过你,但是你不给你女儿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你那一票仇敌还整日虎视眈眈的在宗门口蹲点呢。」 太微虽是开玩笑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却意外的认真,「更何况,你现在能罩着她,可若有朝一日你飞升了呢?」 修真界已经足有几百年无人飞升了,若说当今世界最有期望飞升之人,当属孟擎宵。 在混沌初开,天地一分为二的时候,天地间无有一处不是充盈着灵力。那时还没有修士这个概念,人族无需特意修行,灵气自己会亲近人族,可以说远古时期人人都拥有天生灵体,累计到一定年月,人人都可以登天门而飞升成神。 每当有人飞升之时,天门打开会倾泻出许多灵气,正好可以补足人类为了修行而损耗的那一部分。 然而渐渐的,人类不像远古之时那般亲近灵气,飞升之人渐少,天门不开,修士对灵气的需求却更大,天地间的灵气仍是被无声无息的消耗着,逐渐匮乏。 也许在某一天,无人能够飞升将天门打开,灵气消耗殆尽,天下将再无修士。 「在她能独当一面之前,」孟擎宵认真道:「我不会飞升。」 太微失笑,「师兄,你啊你……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自信还是自负了,到了该飞升的时候,你还能违逆天意不成?说这种话,不怕渡天劫时被雷多噼上几道吗。」 孟擎宵平日里不爱说话,更不与人争辩,这并不代表他脾气好,太微知道他的性格其实相当桀骜不驯,说上狂妄二字也不为过。 他不看任何人的脸色,所以招惹仇家一堆。他不怕人,也不惧天意,就算天雷真噼在他身上,他也估计要提剑把天也斩个口子。 他本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孟擎宵皱了皱眉,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太微,我总感觉……」 他犹豫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说这件事情。太微显少见他还有犹豫的时候,奇道:「什么?」 孟擎宵凝眉道:「你还记得前几日我刚到府上,初儿跟我说的第一句是,她没能将我带回未央天。」 太微不解:「未央天是哪?我竟从未听说过。」 「南海的尽头,就是未央天。」孟擎宵道:「我从那里来,算是我的故乡。」 太微愕然道:「南海竟然有尽头?师兄下次有空一定要带我去见识见识。不过既然是你的故乡,为什么叫初儿带你回去?」 「因为从未央天出去的人,是不能再回去的。」孟擎宵道:「除非那人死了,当由那人的亲眷朋友用特殊的引魂术,将他的魂魄带回未央天之中,再次轮迴转世,未央天也就迎来新的生命。」 「所以……」太微反应过来,刚才的兴奋劲儿消散,道:「你要死了?」
第146页 孟擎宵:「……」 「开个玩笑,」太微在要被打的前一秒正了脸色,道:「你为何要跟她这么说,常人听见你这么说,不就和交代后事一般吗?怪不得一见你就掉泪呢。」 孟擎宵道:「我没跟她这么说过,也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让我跟她交代这件事。」 「这……」太微拧起眉,显然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你问过她吗?」 「没有,」孟擎宵摇头,他道,「我只是在想,若是真有一天我跟她留下了这段话,便是抵抗不得你口中所说的天意了吧。」 太微像是不认识般看着他,似乎是想像不到有一天不可一世的孟擎宵会说出抵抗不得天意这种话。 爱子之深切必为之计深远。 太微在知道自己师兄有了个孩子时,一度对这个孩子十分同情,毕竟他实在想像不到孟擎宵当爹得是个什么样子,一闭眼就是他把小孩当剑一样随手别在腰上御剑飞行的画面,指不定待遇还不如剑好。反正一定不讨小孩子喜欢就对了。 偏偏这孩子还一出生就没了母亲,那得是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 见到季容初后,他意外的发现这小孩竟然长的还行,至少不像把剑。 直到刚才孟擎宵竟然真的开始考虑自己不敌天意之后,太微才惊讶的发现自己这个狂的没边儿的师兄竟然真的有了点为人父的样子。要是放在季容初出生之前,别说他自己思考这种可能,就算太微提一嘴也估计要挨揍。 孟擎宵沉吟道:「若真有那一日……」 木灵女和孟擎宵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儿,没什么同族亲眷,若孟擎宵也不在了,季容初那就当真没有什么可以倚仗之人了。 太微明白孟擎宵为什么想让季容初拜入自己师门了,他说:「师兄放心,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徒弟,自然会为她考虑,等我再收几个她的同龄人当徒弟,带着她一起玩。」 不过话虽是这样说,太微觉得自己这师兄有点杞人忧天了,毕竟堂堂剑圣,天底下没什么人能威胁到他了,除非他势必要拿剑将这天捅个窟窿,否则他忧虑的这一天,应该永远不会到来。 第64章 阵法 「我说,丁叮铛啊。」季容初抹了把额头上的水,甩掉,「请你控制一下自己,不要在泚水了,好吗。」 此时丁叮铛蹲在池塘边上,她双手抱着自己脑袋,一脸的欲哭无泪。而她的头顶处正持续的向上涌出一股水流,仿若一个人形的小型喷泉。 她用手捂住头顶,指缝间还在不停的向外泚水。 「我控制不住,小姐。」丁叮铛崩溃的说。 话要从季容初将灵力重新注入灵偶后开始说起,丁叮铛在重新变回人形后一切如常,还是原先那般美丽可人的少女面貌,看起来还比之前机灵了不少,说话也不再磕磕巴巴了。 就在季容初赞美太微真的有两把刷子的时候,某日丁叮铛在院中浇花,季容初路过,就见到两股水流上下交错着从花上流淌。她一抬眼,看到丁叮铛的头顶上也在像个喷泉一样往下淌水,她本人浑然不觉,还在心情颇好的哼着小曲儿。 季容初:「……」 「小姐,我来了。」长夏从远处跑过来,急匆匆的说道:「我刚去问了太微长老,他说在重绘法阵的时候,发现丁叮铛体内还有一截断掉的水灵根,就顺手接上了,举手之劳,就不必特地去感谢他了!」 她一脚踏过来,没注意踩了一脚泥,连忙提着裙子熘边站到干燥处,继续说道:「太微长老还说,这是正常现象,大约流个……三四天就好了。」 季容初缓缓说道:「你是说她这个状态,还要持续三四天?」 长夏强调道:「是太微长老说。」 丁叮铛从抱头蹲地的姿势勐的站了起来,二话不说要一头扎进池塘里。季容初和长夏连忙一左一右抱住她,猝不及防的又被她头上的喷泉喷了一脸水。 季容初:「别冲动啊——」 长夏:「是啊,别浪费了,干脆跟我去菜园浇水吧——咳咳咳,小姐我鼻子进水了——」 长夏松开手对着无人的方向一阵狂咳,季容初只好先以一己之力按住丁叮铛,道:「先别急,这应该是因为你刚刚接上水灵根,不知如何使用导致的,来,感受你丹田处的灵气,先跟着我一起把灵力运行一个小周天……」 丁叮铛听着她的话,开始尝试调动自己体内的灵力,她憋了半天,头顶仍然欢快的不停涌出水流,甚至水花更大了。 长夏:「小姐,太微长老还说了,丁叮铛头顶漏水是体内的灵气和水灵根无法配合运转导致的,在完全适应之前,她调用不了体内的灵气,甚至会灵力逆流,越流越大。」 「你不早说!」季容初抓狂道,赶忙又让丁叮铛停下。 三个人折腾了一阵子,最后都累的不行,围成一圈蹲在池塘边上,面面相觑。 长夏郁闷道:「小姐,我怎么觉得太微长老好像不是很靠谱啊。」 季容初心想:何止,我爹这师门就没一个正常人,太微在里面已经算是相对靠谱的了,只是偶尔会出现一些『奇思妙想』,你没见过更疯的,在九天扶摇宗里蹲大牢呢。 「对不起,小姐。」丁叮铛低落的说道,「小姐,我不知道接上灵根会给小姐添麻烦。我是,我是想有朝一日能帮上小姐的忙。」
第147页 「不要道歉,这事儿不是你的问题啦。」季容初看着丁叮铛十分自责的样子,说道:「不许再跳池塘了,记住了没?」 丁叮铛含混的应了一声。 季容初本来想拍拍丁叮铛的头,看见她头顶正在喷涌的小喷泉后迟疑了一下,选了块儿干燥的地方摸了摸,「有灵根是好事儿,以后能修炼了,有的是帮忙的机会。」 丁叮铛双手撑着下巴,说:「小姐很厉害,身边厉害的人也很多,用不到我。我能帮小姐照顾花草就好。」 她这说的是大实话,不说孟擎宵太微月秋水这几位修真界中的顶级高手,孟府里的侍女们均是月秋水从宗门中带来的弟子。 近来北境风声紧张,侍女均带佩剑,常备不懈。她们平日里巧笑倩兮,言笑晏晏,一旦动起手都是不俗的好手。长夏作为贴身侍女更是其中佼佼者,是月秋水亲传弟子之一。 季容初想了想,突然一乐,「厉害的是多,靠谱的不多,你已经做的很好,不过……主要是这份心意最可贵。」 丁叮铛懵懵懂懂,知道『靠谱』这两个字是夸奖人的话。听她说完眼睛一亮,道:「小姐,那我算个……靠谱的人吗?」 「算,当然算。」季容初道。 丁叮铛好似有点害羞,她说道:「我会努力再靠谱一点的。」 她说完这句话后,把头低了下去,所以没看见季容初有点难过的表情,她想起了之前和玄劫从北境宫中脱逃的时候,要摔碎装着萧疏别泪的那个小瓷瓶时,发现瓶底下刻着的那行小字。 ——永远靠谱的丁叮铛愿意随时为师姐效劳。 季容初说不出什么滋味的笑了笑,说道:「会的。」 长夏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们俩,她开始反省自己这个贴身侍女是不是做的太不会表忠心了。之前走掉的那只狼妖似乎很通这一套,现如今这个捡来的灵偶竟然也无师自通了,最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小姐好像还真的挺吃这一套的! 长夏开始对自己的前程感到担忧,跟随月秋水来到北境的侍女们无不是得到了许多的灵丹法宝作为俸禄,其中她作为贴身侍女报酬也最为丰厚,新人的出现让她忍不住出现一种即将被替代的危机感……于是进而考虑也跟在一边拍马屁的可能性。 长夏清了清嗓子,说道:「小姐,那你看我怎么样?」 季容初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什么怎么样?」 「我可靠吗?」 季容初:「挺可靠的……吧,怎么突然这么问?」 长夏微笑着,一副知心姐姐的模样,说道:「那我小姐也可以多依靠我。」 季容初皱起眉,摸了摸自己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你吃不对劲了?这么突然的说什么呢。」 长夏:? 长夏:「……」 长夏愤怒的从地上站起来离开了。 她刚走出两步,脚步突然勐的一顿,她停下步伐的同时将手放在腰间的剑鞘上,警戒的看向四周,将季容初和丁叮铛护在身后。 季容初也感觉到了不对,她将丁叮铛拉起来,望向不远处孟府靠近大门处院子的方向。下一秒,一道极为锋利的剑意从季容初所望之处蓦然炸开,摧山撼海,风云变色,这道剑意却并非沖她们而来,能拥有这般浩荡剑意的也唯有孟擎宵一人。 长夏也反应过来,她轻吐一口气,将即将出鞘的剑收了回去,道:「是宗主。他与谁在府中动手了?」 季容初:「可能在和太微师叔对练吧……」 她话音未落,一声狼嗥声传来,在唿啸的风声中显得低沉而喑哑,紧接着又是一阵激烈的搏斗之声。季容初登时色变,二话不说往战场处赶去。 当她匆匆赶到的时候,眼前却不是你死我活的场面。院子中间的一片空地上站着一位黑衣银髮的男人,正是玄劫。他身后没有跟着什么侍卫,衣着干净整齐,不像是经过打斗的样子,而刚刚那道剑意的主人孟擎宵却不知去了哪里。 玄劫孤身一人站着,望着一个方向好似在沉思什么。见季容初赶过来,才像是刚回神似的向她勾唇一笑:「小姐来了。」 季容初颇有些紧张的上下打量他一番,道:「刚刚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来见你。」玄劫耸了耸肩,道:「我今天偷熘出来,没法走正门,就想着翻墙进来……没想到剑圣到北境来了,落地时和他打了个照面。」 季容初见他没什么事,松口气道:「我还以为你和我爹打起来了。」 玄劫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季容初在一旁看着,问道:「真打起来了?」 「没有。」 玄劫笑着,他被衣袍挡住的手指不动声色的一拢,暗藏着的小刀便无声的被他收了回去。 他在孟府待过许久,自认将每一块墙瓦都摸得清清楚楚,自然也知道从哪一处翻进来最为隐秘,不会被发现。然而他未想到今日当他踏入孟府的那一刻,就好像暴露在了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的之下。 这种感觉让人毛骨悚然,玄劫生平所识之人无一人能给他带来这种压迫感,包括玄渊。 最让他感到害怕的是,能给他带来这种感觉的人出现在季容初的住所里。 他甚至没来得及细想,在跳下墙的剎那借力在空中一旋身,矫捷得躲过那人落下的第一剑。那剑意激盪,几乎将他逼出狼身,他锁定那人的位置飞身而去,两人瞬息间过了几招,也得以看清了出剑那人的面目。
第148页 虽然已经时隔很久,他仍是一眼认出了那人正是剑圣孟擎宵,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不动如山岳,抽剑后又凌厉似绝谷断崖。而他手中的也并非真正的剑,只是不知从哪里折的一截枯枝。 玄劫没忍住怔了一下,他并不知孟擎宵何时秘密来了北境。他刚想抽身离开,孟擎宵却先他一步停了攻势。 「一身为杀人而练的功夫,险而毒辣,根本不入流。」孟擎宵说道:「或可解当下之忧,长久则死路一条。」 他这话说得不客气,面上还带着淡淡的嫌弃。他说完后也不在意玄劫的反应,反倒是往一个方向看了一眼,将枯枝随手一抛后转身离去。没多久,季容初就赶到了这边。 她来之前,玄劫还在想着孟擎宵说的话。 玄劫不太在意他人是如何谈论他种种的,反正翻来覆去的没几句好话,什么狼心狗肺,狼子野心......等等,他毫不在意,全都笑呵呵的接下了,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说的颇有道理,深以为然。 包括孟擎宵今日的评价,难听却也是事实,只是玄劫自己心中又何尝不知道呢? 重要的不是说的什么,而是谁说的。 偏偏这样说的人是季容初的父亲,那男人仿佛在抬眸之间就将他看了个透彻,只在三言两语间就将他不光彩又晦暗的过去剖析的干干净净,一句『不入流』更是钉在了他的七寸上,仿佛划出一道名门正道和歪门邪路之间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见玄劫迟迟没有出声,季容初不满的摇了摇他,道:「到底怎么了,说说,说说。」 玄劫低头看了季容初一眼,伸出手揽住了她,将头埋在她身上嗅了嗅,像头不守规矩的野狼,季容初刚想推开他,又听他低声无奈的说道:「小姐,我好像被嫌弃了。」 季容初:? 她想了想,觉得多半是孟擎宵说什么了,她苍白的安慰道:「没事的,我爹他不是针对你。」他只是平等的嫌弃着每一个人。 玄劫闻言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的笑了起来,他直起身子,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说道:「不,没什么,我开玩笑的。」 季容初不解的看了他半晌,已经放弃了揣测他的心理,毕竟这人一眨眼就能出八个念头,谁知道脑子里现在又闪过的是哪个? 玄劫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对了,小姐。」 「嗯?」季容初立刻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玄劫本来想说的话被这个眼神打断,他将话暂时咽了回去,没忍住俯身亲了她的眼侧一下。 亲完后,他说道:「北境的寒潮要来了,你知道么?」 季容初纳闷的说道:「寒潮?是什么?」 两人说话间,一阵寒风嘶吼着掠过,玄劫侧身为她挡住,季容初还是被猝不及防冻的一哆嗦,天空中落下雪花,今天没有太阳,厚实的云层阴暗的遮蔽住天空。 季容初喃喃道:「好冷......」 玄劫说:「会越来越冷,当冷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寒潮就来了。」 季容初:「到时候会怎样?」 玄劫道:「北境每隔几十年就会有一次寒潮,每次都有很多人被冻死,一旦遇见这种风暴人会被瞬间冻结为冰雕,再被风吹为粉末。这种日子会持续半个多月,玄渊会在寒潮来临之前布置好护城大阵,能抵御住一部分的风力,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出门。」 季容初皱眉道:「他不是受伤了吗?」 「嗯,」玄劫道,「所以这次的护城大阵由我来布置。」 季容初倒是没有什么担忧的样子,她笑呵呵的说道:「那我的身家性命可都交付给你了呀。」 玄劫见她笑着,脸色也柔和不少,他说道:「我得提起十二分的心了。」 季容初本以为玄劫今天是来给她送婚书的,结果两个人东拉西扯半天,他却好像没有提起这件事的打算。季容初猜想他事务繁忙,估计也没什么闲心去做这件事,所以暂时搁置了。 她想了想,问:「那你今天是布置完大阵,顺道儿来看我?」 玄劫道:「不,我还没去。」 季容初:「......」 季容初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天空中已经隐隐泛起了墨蓝的色调,再过不久就要夜幕低垂。于是她的目光又从天上移到玄劫脸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北境有你了不起。 玄劫笑道:「别这样看我,这就走了。」 季容初灵光一闪,道:「那你现在要去?我们可以一起,我也学过一些阵法,或许可以帮上你的忙。」 「求之不得。」玄劫一愣,随即说道。 他将披风脱下来,往季容初头上一遮,自己则变为银狼的样子,示意季容初坐上去。 那披风还带着玄劫的体温和淡淡的风雪味道,比季容初的身型大了不少,她伸手整理了一下,然后坐在银狼的身上,双手紧紧抱住银狼的脖子。 「小姐,你们去哪?」 长夏和丁叮铛这时才匆匆赶到,她们看见季容初身下的银狼时脸色各有各的怪。那银狼银灰的眼睛一扫,在看见丁叮铛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双眼不善的眯了起来。 季容初向她们挥了挥手,道:「出去走走,告诉我爹他们,今晚不在家里吃啦!」 说完,她拍了拍银狼的背,道:「走吧。」
第149页 「得令。」 那银狼笑道,他收回打量丁叮铛的目光,四肢骤然用力,轻巧的从孟府的高墙上跃了出去。长夏在后面追着跑了两步,焦急道:「小姐,药……」 她的声音随着距离拉开听不真切了。 银狼跑的飞快,天地间的风雪都疯狂的向他们涌来,好在季容初已经一回生二回熟的低伏在他的背上,披风将她笼罩的很严实,在凛冽的寒风中自成一个温暖的小天地。 银狼问:「你病了?」 季容初想起这时候玄劫还不知道天生灵体的事,她此时耳边全是唿啦作响的风声,于是大声回答道:「没有,调理身体的药,晚喝一会儿没关系。」 银狼没再说话。 不知跑了多久,她感到吹来的风越来越勐烈,银狼的速度也渐渐放缓,又艰难的行进了一会儿,她听见玄劫说道:「到了。」 季容初试图从银狼身上跳下去,然而在她抬起身子的那一刻,汹涌袭来的风雪将她猝不及防的直接吹飞了出去。幸好玄劫及时变回人身,眼疾手快的将她一把捞了回去,稳稳的抱住她的腰,将她放在地上。 季容初扶着玄劫的手臂,心有余悸。她到北境许久,还没有直面过如此大的风雪,若是常人根本无法在雪地上驻足片刻,她刚刚就是没有做好准备才被直接吹走了。 她看了眼玄劫的表情,却见他此时正笑着,那笑中还带着点不怀好意。 季容初反应过来:「你故意的!不提醒我。」 玄劫笑着眨了眨眼,没有回答她的话,他微微侧开身子,说道:「小姐,你看。」 季容初这时才发现他们站在一处城墙之上,放眼望去都是一片茫茫然的飞雪。那高大的城墙遮蔽住了不少风力,目光所到之处洁白却单调,大雪埋葬了所有的生机,城外荒无人烟,毫无人迹。 一道城墙之隔,将席捲而来的风雪暂时的隔在了外面。城内虽也有飞雪但是肆虐的程度远不及城墙之外的,相比而言城内简直可以算得上温和细雪了。如果让这种程度的风雪涌进来,北境皇城势必会成为一座死城。 她满怀忧虑的看向身边负手而立的玄劫,他望向城外的目光没什么感情,唇角还勾着,仿佛面对的不是严重的天灾,而是在看一场即将开演的大戏。 他感到了季容初投向他的目光,宽慰道:「不必担忧,虽然我只破坏过不少阵法,没有亲手布置过,不过已经将记载阵法的玉简带来了,比这它上面画的弄出个一模一样的,应当没什么问题。」 季容初:……听你说的更担心了。 她向玄劫伸出手,玄劫将那玉简放在她手上,季容初看了一会儿,心中有了个大概。在九天扶摇宗的时候,她曾经为教习阵法的先生打过不少次下手,就连太吾山的护山大阵也有她的参与,那时候她也没有想过这阵法有朝一日会关住自己。 这份玉简上记载的阵法比她在九天扶摇宗修习的复杂上一些,但还算在她的水平范围之内。她研究了一会儿,道:「比我想像中简单些,只是对注入灵力的人要求太高了,一瞬间激活覆盖范围这么大的阵法,损耗的不是一点半点。」 「是么,我不太了解。」玄劫随口道,「这玉简上的法阵是玄渊自己画的,他交给我的时候,说大岔不岔就行。」 玄劫打了个响指,两人脚下发出一阵冰蓝色的光芒,密密麻麻的阵法符文显现,在飞速的原地旋转后好似找到了某一个确切的点位,一层层升起,节节暴涨十余米高,将两个人笼罩在之内,风雪瞬间小了不少。 只可惜这还是个半成品,阵法的东北角处尚是一片空白,显然还没来得及布置。 玄劫问道,「现在还是个雏形,我完工后玄渊会来检查一遍,继续完善。」 「我明白了。」季容初看着玉简一处处比对,突然雀跃道。她指着还未来得及布置完成的东北角道:「此处应该是阵眼,设计出这个阵法的人没打算只依赖自身灵力激活大阵,应当还要在阵眼处准备一件灵器,两者一起注灵,双管齐下,事半功倍!」 「聪明,」玄劫赞许道,「玄渊确实这么提过,但是我不太懂,照葫芦画瓢做出来的,怎么样?」 「还不错。」季容初道:「就是......」 季容初刚想指出阵法中的一个小问题,话刚说一半却突然顿住了。 ……玄劫在藏拙。 她脑中莫名升起这个想法。 她对玄劫太了解了,也知道他对阵法是有修习过的。这阵法看似布置的十分粗糙,实则面面俱到,还有几处仿佛因为粗心大意而留下的极为『恰到好处』的小错漏,仿佛在等着什么人发现一样,装的真像个实打实的新手。 季容初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他特地留给玄渊看的。 玄劫:「就是?」 季容初随手将玉简往玄劫胸膛上一拍,随口说道:「就是,你的字要是有你画的阵法一半好看就好了。」 玄劫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也许是季容初的态度太过自然,他一时间摸不准她是真的没看出来法阵里的问题,还是她看出来了,却仿佛知道他是为什么而留下的一样,贴心又圆滑的没有说破。 或许她也有双和她爹孟擎宵一样的慧眼,但是又区别孟擎宵的直言不讳,她很明白『知而不言』这四个字都含义,练就了一身什么都知道,却能不动声色的从麻烦事儿里熘边过去的好本事,让人看了忍不住想……
第150页 将她一把拉进来。 看着正在比对着玉简认真检查法阵的季容初,玄劫无意识的舔了舔自己犬齿。 第65章 陪葬 「你来了。」 昏暗的房间中,躺在床上的白衣男子睁开眼睛,声音很轻的说道。 有人披着一身夜色推开了他的门,卷着一身寒气走进房中。进屋后,来人将目光放在白衣男人身上,微微一顿。 床上的白衣男子满脸病容,见到来人撑起身子似乎是想要坐起来,但是挣扎了半天也没有成功,只能虚弱的喘着气。他短短三个字说完后又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咳出的血腥落在地上,点点斑驳。 「你活不了多久了,」来人平静又冷酷的说道,「就算玄渊不取你的丹,你也撑不过这次寒潮了。」 他将披风上带着的黑色兜帽放下来,甩了甩被一直压着的半长不短的头髮,银灰色的眼睛没什么感情的看着床上的白衣男子,赫然露出的是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我的死期,用不着你来定。」玄颉淡淡道:「这几日当玄渊的好儿子,是什么滋味?」 玄劫反唇相讥:「这日子你过了二十年,何须问我是什么滋味?」 玄颉低低的笑了一声,「哈……不再像只阴沟里的耗子一样东躲西藏,想必还不错。」 玄劫这次没有受他的挑衅,冷漠的看着他。 这两兄弟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次面,甚至连结仇的机会都没有,只可惜自打睁眼那天起就註定是你死我活的命运,彼此又顶着一张极为相似的脸,看着对方都是相看两厌,说了没两句就开始掐。 玄颉像是觉得没意思,收敛了笑容,开始说起正事:「大阵布置的如何了?」 「没有问题,」玄劫道,「玄渊已经检查过了,修改了几处小问题,注入灵力后就可以使用。如你所说,他对上张天耀那次受伤颇重,不敢托大,还用了一块寒月古玉作为灵器镇在阵眼上。」 「那就好……」玄颉喃喃道:「比想像中快了不少,也许不用耗到我油尽灯枯之时,能够亲眼看见他被阵法抽空灵力的样子。」 他说着,突然狐疑的微微眯了眼,「你动作会这么麻利?」 玄劫说:「我有帮手。」 玄颉缓缓说:「你敢让别人插手这件事……阵法的问题一旦暴露,我们会一起没命。」 玄劫不耐烦的一挑眉,声音中隐隐带着些烦躁,「啰里八嗦,将死之人话都这么多?」 他这话说完,床上的玄颉许久没有出声。 良久,玄颉嘆道:「是啊……你还有活命的机会,自然应该比我小心,是我多虑了。」 他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抓着床褥的手指渐渐收缩,指尖泛起青白色,「而我生机快要断绝,药石罔医,现在想的,只是让玄渊和这北境皇城之人为我陪葬。」 玄劫听了他的话没什么反应,显然不是今天才知道他的打算,只是哼笑一声:「你胃口够大的。 玄颉笑道:「我尚嫌不够。」 他眉间满是倦意和戾色,「这二十年我饱受病痛和孤寂的折磨,早已受够了身边空无一人的滋味,最恨他人和睦相亲的热闹样子,一个人走这黄泉路稍嫌孤单,来的人越多越好。」 「别废话了,」玄劫有点不耐烦,「还需要我做什么,告诉我。」 「去将我的柜子打开,第三层最深处有一道暗格,那里面放着一张图纸,这张图纸会教给你怎么将寒月古玉的灵纹迴路破坏掉。」玄颉道:「你今夜动手,将古玉偷出来,务必不要被人发现。」 「知道了。」 玄劫转过身去翻他屋内的柜子,一时室内静下来。玄颉咳了几声,他攥着床褥的手蓦的一松,像是闲聊一般的问道:「近日孟府可有动静?」 玄劫手上的动作一顿,眼珠向身后微微一瞟,语气平常:「没有。」 「这样啊……那也没什么关系。」玄颉自顾自的说道:「初儿是我早已认定的妻子,自然也该陪我走一趟的。」 他这句话说完后,玄劫的手蓦地收的死紧,指节突出,像是在极力忍耐。他语气危险,道:「你在说什么?」 玄颉缓缓道:「孟府里的小姐,名为季容初,你可知道?」 玄劫微妙道:「知道。」 「我倒是忘了,」玄颉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他轻笑一声,「对,当年你比我先见到她,自然是该知道的。」 玄颉轻描淡写道:「明日你以我的名义在开启大阵那天约她入宫来,既然生时不愿同我一起,那就死时一路走吧。」 以季容初目前的灵力是不足以抵抗寒潮的,脱离孟府的保护,护城大阵一旦被破坏,汹涌的寒潮袭来她几乎是必死无疑。 他说完这句话后,迟迟没有等到应答的话。 玄颉抬眼,看向站在他面前如同一道阴影的男人,他已经将图纸取出,正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玄颉问道:「怎么?」 玄劫开口道:「我总算明白世人为何如此厌恶妖兽了。」 是如此的贪得无厌,暴戾恣睢……就算化为人形,也逃不过天性中血脉里流淌的恶劣。 玄颉笑了起来,他一边咳,一边笑道:「玄劫,你这话说的,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玄劫无意再多跟他废话,转过身像是想要离开,这时又听身后那人说道:「还有,你刚刚那句话说的不对。」
第151页 「你以为我暴露出来的是兽性?恰恰相反。」玄颉在他身后意味深长的说道:「其实人性和兽性相通的,妖兽只是更不会伪装罢了。玄劫,你应该找个镜子看看你此时的脸色。」 他此时好像恢復了一点力气,缓缓从床上走了下来,手中扶着一根木质拐杖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颤颤巍巍的走了几步路。 他的外貌是如此年轻英俊,行动起来却如同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玄颉说:「你在愤怒,甚至快要隐藏不住了,才转过身背对着我。可是为什么,是从我哪句话开始的……你在为谁生气?」 玄劫在他说话时就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身后病弱的男子,两人一黑一白,玄劫如同将要融入暗夜之中的一道黑色影子,玄颉则将要成一只心怀不轨的白色鬼魅,摇曳的烛光在此刻将他们两人无差别的镀上了一层血色的金边。 玄劫突然笑了,「你在担心什么?我答应与你合作的时候,承诺过我们都会得会自己想要的东西。你想要谁来给你陪葬,我并无兴趣。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必担忧。」 他的态度之自然,语气之流畅,几乎能让玄颉信以为真了。 「这么大方干脆,倒是我想多了。」玄颉笑起来:「寒月古玉被藏在他书房的密室里,架子上有四颗龙首,你只要......」 「知道了。」玄劫将兜帽带上,藏起自己银白色的髮丝,转身离去:「不必多想,我做的这一切,只是盼你早点闭上眼睛罢了。」 玄颉目送他离开,玄劫走后他并未躺下休息,而是继续静静的坐在床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约莫过了半根香的时间,他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一位一身宫女装扮的平凡女子,她端着一碗药,走进来的第一句话是:「属下见着他确实走远了才进来的。」 这女子是他私下里培养的死士之一,也是他现如今手上为数不多未被玄渊发现后剷除的人。他的宫殿如今被玄渊派来的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若没有点非凡的手段和特殊的身份,根本无法靠近。 玄颉点了点头,问:「东西呢?」 窈窕女子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是两颗光洁的药丸。 玄颉接过,轻轻的嗅了一下,「好苦。」 那女子一愣:「属下并未从这药中闻出任何味道,特意挑选出无色无味溶于水的......」 「不是你的问题,」玄颉淡淡的解释道,「吃了二十年各色药材,闻什么都是苦的。」 他并没有说实话,他作为狼妖的混血,虽说被这血统和内丹所累体弱多病,但是同玄劫一般对皮外伤有着惊人的恢復能力,嗅觉也超出常人的敏感,能闻见许多常人根本注意不到的味道。 比如刚刚玄劫身上,除了寒凉的冰雪味道,还有一种极淡的薰香味儿,那香味儿他很熟悉,季容初每次来宫中身上也是带着如出一辙的香气。 玄颉从小到大一直认为他这兄弟哪里都不如他,那只被关在地宫里不见天日的狼崽子,要不是靠在娘胎里他夺得的养分多了些,出生后身体强悍了些,怎么会有今日他可得意的呢?包括刚刚,他只是轻轻一句点拨,玄劫费尽心机藏起来的心思就已经被他一眼看穿。 唯有一点,玄劫的运气实在比他好上许多。 也正是这一点,让他一败涂地。 「这是穿肠毒,腐心药。」女子说道,「闻起来苦,尝起来想必更苦,只是吃过的人无一有命再告知他人了。」 「是啊,」玄颉意味不明的说道,「不过两颗若能在一起服下,也不算太苦。」 他起身缓慢的走了两步,从刚刚玄劫翻过的柜子下面的一格又取出一封信,递给女子。 「两日后的夜里送去孟府,」玄颉嘱咐道:「务必确保送到她的手里。」 这个『她』是谁,身份已经不用言明。女子不是第一次为他通传信件,道:「是。」 「我那兄弟八成是不愿意为我了却这桩遗愿的,只能麻烦你了。」玄颉的唇角勾起一点温和的弧度,「信送到后,你便可恢復自由身,离开北境吧。」 女子低头道:「属下的命是殿下的,没有抛下殿下一人离开的道理。」 玄颉像是被这句话取悦了,他眼中这才浮上点儿真心实意的温度,道:「随你吧。」 他将药碗里的药一饮而净,那女子将信藏好,拿着空药碗离开,很快消失在一片夜幕之中。 ——————————————————— 季容初连续好几天帮玄劫布置大阵,忙前忙后十分辛苦,几天前终于彻底完工,本打算在床上先睡个三天三夜。孟擎宵一个眼神扫过来,她又认命的拿起剑继续和他对练。 丁叮铛总是在一旁一脸胆战心惊的看着。每次在孟擎宵的木剑快要落在季容初身上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冲出去想替她挨那一下,差点被孟擎宵一剑捅个棉花乱飞,于是被勒令在季容初练剑时绝对不能出现在方圆百米之内。 一日练剑结束,季容初叮嘱丁叮铛:「祖宗,你不要再冲上来了,我爹的剑落在我身上顶多青紫几天,倒是你这样多来几次我心脏病要先犯了。」 丁叮铛的头顶已经不再向外喷水,还学会了几个水系小法术,此时她手指上还带着她刚刚凝成的水珠。
第152页 她摇了摇头说:「小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身体不由自主的动起来了。」 她又问:「心脏病是什么啊,小姐?」 季容初戳了戳她的胸口,道:「就是这里,动不动就很疼。」 灵偶的身体构造里是没有棉花做成的心脏的,又天生不知道什么叫疼,歪了歪头不解其意,转头又去用自己新学的水系法术浇花去了——以她对水灵力的运用情况,一盆花能浇一个下午。 在某天又一次差点被捅了个对穿以后,忍无可忍的季容初带着丁叮铛找到了太微,太微像个什么疑难病症都不在话下的老大夫,听了季容初描述的问题后大手一挥,表示这种情况他很清楚,没救了。 「灵偶炼制出来,就是为了主人挡灾的。」太微说:「保护主人是炼制者在炼制她时就刻下的印记,你一旦发生危险,她根本不用动脑子,身体会自觉的冲出去帮你承受攻击。」 季容初皱眉,她问:「不能把这个印记改掉吗?」 「不能,」太微说道,「这是制作灵偶时最基层的一个印记,如果要改,牵一髮而动全身,很有可能直接报废了。」 季容初只得作罢。 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又被太微叫住了。 「等会儿,有个事儿我想了想,还是得告诉你。」太微道:「我刚刚说了她最基层的有个印记,那印记之中还藏着一个术法,我未能完全看破。」 季容初不明所以道:「然后呢?」 太微慢条斯理道:「然后我的建议是,你最好扔了她,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个术法对是做什么用的,对你来说是好是坏。」 季容初想都不想道:「不扔。」 太微无奈道:「我也知道多半是这样,罢了......你自己多留意吧。」 天气越来越冷了,季容初来北境近十年也从未遇见气温这么低的时候,雪自某天飘洒下来后再也没有停过,已经洋洋洒洒数十日,一出门脸就风吹的刺痛。 季容初天天对着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雪色,眼睛都快花了。 月秋水似乎早有准备,井井有条的将府内的佣人们安排好了去处,只留下从九天扶摇宗带来的弟子们每日巡逻,一时间府内安静了不少,街上也已经人迹罕至,一天到头也没再有几位行人经过。 「小姐,喝药。」 长夏端着滚烫的药碗走进来的时候,季容初正对着窗外的景色发呆,虽说天地间已经被落雪覆盖的一片洁白,府内的植物们却都被季容初用木灵力支撑着,白雪下仍是一片绿意盎然,郁郁葱葱之象。 窗外,丁叮铛正在心情很好的在手指间聚集出水流,照顾着院内的绿植。 她指间凝出的水流在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刻后瞬间成冰,变为一根形状奇异的冰凌,她本来因为成功使用术法后兴高采烈的脸也跟着垮下去。 长夏将药碗放在桌上,也看见窗外的那一幕,道:「她的修行速度倒是很快,算得上有几分天赋。」 可惜只是个灵偶。 她心想,修士修行虽说各有各的道,不过也无外乎是为了大道,为了长生,为了超乎常人的力量这几类。但是灵偶无论哪一条似乎都一眼看到头儿了,尤其是寿命,到了一定年月,身体自然而然就支撑不住溃散了,到时候手眼通天都救不回来。 看小姐这么喜欢她的样子,希望到时候不要太难过。 长夏忧愁的嘆了口气,季容初听见这声嘆息后抬眼看她,「好端端的嘆什么气?」 长夏语气沧桑:「看丁叮铛进步神速,我嫉妒。」 季容初:「……」 她看着丁叮铛手中约有个针鼻粗细的『水针』,感慨道:「那你还挺有上进心的。」 桌上浓黑色的药汁散发着药材独特的苦涩香气,季容初眉头微蹙着将它一口气喝完了,一开始喝的时候她喝一口就要呕一口,经过近十年的磨砺,她几乎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人也快被腌入味儿了。 「小姐,你一开始喝这药的时候,我还要特地给你准备糖丸呢。」 长夏见季容初喝的如此痛快,突然回忆起了往事,季容初看她一眼,道:「这么多年过去,我还能没点长进不成?」 「这几天越来越冷,我听说是寒潮要来了。」长夏出神的说道:「小姐,当地人说这寒潮十年左右就来一次,咱们第一次来北境的时候正赶上它快结束,没想到一转眼这么久过去了。」 季容初掰着手指算了算,还有不到小半年,她们就该回去了。 人总是思乡的,就算府里的侍女们不曾刻意提过,但是说起九天扶摇宗时怀恋的表情总是骗不了人的。哪怕是季容初自己也时时怀念,可是细数一下,其实她在北境的日子比在九天扶摇宗要更长了。 长夏说:「前几日,月长老问我们,有没有人想要留在北境,不跟着一起回宗门了。」 季容初一愣,「为何这样问?」 「平日里休沐的时候,有几位师姐妹遇见了心仪之人,时间长点的已经在一起好几年了。」长夏说,「要是回了九天扶摇宗,隔着天南海北,可就难再聚了。」 季容初:「那,大家都是如何想的?」 长夏摇摇头:「时间还早,月长老让大家回去慢慢考虑,走之前给答覆就可。」 季容初听出她言下的忧虑,并没有说什么,而是道:「自由选择就好。」
第153页 长夏收起药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是,不知道其他师姐妹怎么想的。北境的雪景再怎么美丽,我还是想家。」 季容初淡淡道:「嗯,故土难离。」 长夏闻言后轻轻的松了口气,她没有再说别的,端着药碗想要离开,刚推开门就看见门口直挺挺的站着个高个男人,他一身玄衣,幸好在雪景之中十分扎眼,要不一不留神就差点撞上去。 「……」 长夏一时语塞,竟然不知该如何称唿。那男人却只是对她不咸不淡的笑了一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侧开身子让她先过。 长夏只能点点头略施一礼,心情复杂的走了过去。不知这人在门外站了多久,又是否听见了刚刚她们二人的对话。 也许听见才是好事呢。 她至今也没想明白几年前小姐收养的狼妖是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境主独子的,不过无论此人是什么身份,在她心中都是配不上季容初的。她早就听说境主的儿子想通过求亲将小姐留在北境,婚书都送到了府上,偏偏剑圣每天还一副『随她乐意』的样子,实在急坏了长夏,生怕季容初小小年纪定了亲后,就这么心甘情愿的留在了北境。 不过从刚刚季容初的回答来看,她还是偏向回到九天扶摇宗的。 另一边,坐在窗边的季容初喝完药后开始有点犯困,她趴在窗边将头埋在手臂里,身上披了件袍子,心里估摸着在孟擎宵跑到她房里将她提走去练剑之前,她应该还能短暂的睡一小会儿。 然而她刚趴下去没多久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尽管那人已经将声音放的足够轻,她的耳朵还是很好的捕捉到了。 难道今天孟擎宵提前来抓她了? 那脚步声似乎与平时有细微的差别,季容初实在太困了,她也没有强打起精神,准备睡到孟擎宵将她提起来之前的最后一秒。 然而,那来人看见她趴在窗边后就不动了,只是与她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季容初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就见到玄劫正蹲在火炉旁烤火,驱掉他的一身寒意。 玄劫本以为她睡着了,见她回头看着自己,略显惊讶的一挑眉,「被我吵醒了?」 「没有,」季容初伸了个懒腰,无精打采的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一声。」 玄劫笑了笑:「刚到,不想一身寒气冲撞了小姐。」 「吹点寒风算不得什么,」季容初不确定他是否听见了刚刚她和长夏的对话,莫名有点心虚,小声道:「一个个的,少吓我两回比什么都强......」 她望着玄劫,他一向带着笑意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见到季容初投向他的目光,若有所思道:「唔,我刚才隐隐听见屋内有说话声,刚要敲门你那侍女就出去了,看见我还怪紧张的……不会刚才聊的是些我不该听的内容吧。」 他笑盈盈与季容初对视,语调轻松的说出这段话,好像是在开玩笑,却把季容初渗得够呛。 「没什么不该听的。」 玄劫应该还不知道她到了时间就会回到九天扶摇宗的事儿,早晚也要摊开跟他解释,择日不如撞日。 季容初深吸一口气,道:「玄劫……」 「小姐。」 两人同时出声,季容初一愣,道:「你先说。」 「过两日的时候,玄渊会开启护城大阵。」玄劫缓缓道,「到时无论听到了什么消息,谁来找你,都不要离开府里,记住了么?」 季容初蹙眉:「是出什么事了么?」 「玄渊对上张天耀那次受的伤还尚未痊癒,对灵力的掌控大不如从前。」玄劫鲜少有如此正经的语气,道:「我担心到时候会出什么意外。」 「如果出了意外,这一城的人不就遭殃了么?」季容初问:「那你呢?」 「不必忧虑,出意外只是我杞人忧天。」『意外』本人大言不惭的说道:「这可能性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玄渊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我就是有点不放心,才跑来嘱咐几句。小姐别嫌我啰嗦,也一定放在心上。」 季容初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她的表情几不可见的变了一下,又不敢肯定,眉始终是微微蹙着的。 玄劫这话让她隐隐察觉出几分不详的意味,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的是『意外』『可能』,她却始终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回忆着前阵子布置的法阵,没有想出丝毫问题,暗道自己可能是多心了。 这时,两根温热又有点粗糙的手指抵在她的额上,为她抚平眉间的沟壑,玄劫低垂着眼睛,近乎温柔的说道:「刚刚小姐要说什么,嗯?」 第66章 老狼王 季容初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见一阵无比熟悉的稳健步伐声在院内响起。 孟擎宵来了。 她脸色一变,先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窗户,思考能不能将玄劫跳出去躲躲,否决后又开始慌里慌张寻找自己屋里有没有能将人藏起来的地方。 玄劫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轻笑了一声,直起身将手收回来,凑过来低声道:「小姐不打算给我个名分?」 季容初百忙之中还分出一个眼神瞪了他一眼,也压低声音道:「我倒是想,我等了这么多天,你婚书呢?」 玄劫微微一怔,他其实自己也说不清刚刚那话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却没想得到了季容初肯定的回应。
第154页 他那略有些不正经的笑意稍稍敛起来一点,目光就显得愈加深邃和炙热,落在季容初脸上总是十分专注。他的手指蜷了一下,抬起手像是想摸什么,然而那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却像是一声声敲响的钟,将他心神中最动盪那块儿的鬼祟一点点敲了出来。 玄劫在心里问自己:你配吗? 若是在两年之前,他只是那个刚才宫中脱逃没多久的,不谙世事的狼妖,或许什么都不会顾忌,他早就将婚书递给了季容初,最提心弔胆的也应当是眼巴巴等她回復的时候,而不是在此时此刻就踟蹰不前。 是那天孟擎宵向他斩过来的一剑,让他看见了一道横亘在他和季容初之间的天堑。 那次玄劫来找季容初的时候确实是带着婚书来的,他一直处于玄渊的监视,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来只能翻墙,连正门都走不得,更没成想被孟擎宵直接一剑挑破,那剑客冰冷的眼神在他身上划过,连片刻也未曾停留。 几乎只在心念一动间,玄劫便知道他所隐藏的一切都眼前这剑客面前无所遁形,而剑客的态度连轻视都算不上。从收起剑势的那一刻,他明白自己那套纯为了杀人练出的功夫,根本没有入孟擎宵的眼里。 ......离开北境皇城的这两年,他孤身流浪许久,各路牛鬼蛇神会了一遍,杀人夺宝,谋财害命之事一天遇见三桩,他从摸爬滚打中一身狼狈的活了下来,自以为练成了一座金刚不坏之身。孟擎宵说他走了窄路,分毫不错,他心里叶门清,不过他所走之路每条都是被逼无奈,日久天长,他自己也开始认为自己也就是那么个不干不净的东西。 那尊金刚不坏之身在对上孟擎宵送来的一剑时,被不费吹灰之力的敲了个粉碎。 在他心念电转间迟疑了那么一下,也就这么一下,季容初的屋门被敲响,他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不急于一时。」玄劫道。 「什么?」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有点焦虑的季容初没有听清。玄劫笑笑,他的手扶住窗框,看样子是想从窗户跳出去,就在他要抱着自己满心的鬼祟落荒而逃的时候,季容初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突然一转身抱住了他的腰,阻住了他的步伐。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了玄劫,问:「……小姐?」 「留下吧,」季容初不知想起了什么,脸有点红,说:「我想让你们见一面,可以吗?」 玄劫怔怔的看着她,他的心脏激烈的鼓譟了起来。 玄劫别开脸,从窗台上跳了下来,答道:「好。」 ……就是这样。 明明就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就是红着脸望向他时羞恼又带着笑意的一眼,又给了他将那被敲成粉末的金身一点点拾回来,为她重塑个自己的勇气。 就算再被拘在地宫里十年,百年,他也愿意为了这么仓促的一眼,再费尽心机的从囚牢中脱逃千百万次,跋涉千里万里去找她。 敲门声又起,季容初松开抓着玄劫的手,她跑去将门打开,叫:「爹。」 「嗯,」门外孟擎宵的视线往她身上一搭,问:「次次都要爹叫你?」 季容初讪讪的说道:「太困了……」 「不是困,」孟擎宵说,「有客人。」 玄劫走了出来,规规矩矩的向他行礼,道:「剑圣。」 他有心收敛自己身上的痞气和狂性,身型高且笔直,往那一站倒还真像那么回事,称得上半个『青年才俊』。 孟擎宵看上去对自己女儿房里走出来个男人这事儿并不惊讶,也没什么表情,他上下打量了玄劫一阵儿,说道:「我认得你。」 玄劫尴尬道:「前几日我唐突……」 「不,不是那次。」孟擎宵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他略一沉吟,道:「是你体内的妖丹,我认识它原先的主人。」 他这话一出,室内骤然静了。 孟擎宵毫无所查,自言自语道:「以玄渊的功力,应当杀不了他,这是为何……」 季容初率先回过神来,她问:「爹,你说的那人是谁,能确定吗?」 孟擎宵语气虽淡,却极为笃定:「我不会认错......而且这人也是你娘的故友。」 季容初问:「那他也是狼妖?」 「不错,」孟擎宵说,「当年你娘身骑银狼,手持木笛离开生育她的十万大山,自此入世,她所骑的银狼就是我所说的那位故友。那银狼曾是其中一个族群里的狼王,后来狼族内乱,他被下属背叛,负伤逃入大山之中,后被你母亲所救,为了报答恩情,留在了她的身边。」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当年差点将玄渊杀死的那一位。」 季容初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这种渊源,她迟疑了一下,问道:「所以后来,玄渊为了寻仇,将他……」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按理来说玄渊是没这个本事的。」孟擎宵淡淡道:「玄渊成名之前,他便已是狼王。送你娘出了大山之后,两人各自离开,他回去了北境,据说将当年叛他之人全部杀光,又重新夺回狼王之位。」 那年北境雪飘万里,足足下了数十日,才堪堪遮住浸入雪下土壤十寸的一片血色。 「他与你娘分别之前,告诉她需要帮助之时,只要吹奏木笛,他就会暂停復仇,回来帮她。」孟擎宵说:「不过她没再吹过木笛。」
第155页 狼族自从内乱后内部分裂,各自占山为王,逐渐式微。他復任狼王,族中百废待兴,还要时刻提防着外敌入侵,天灾敌害。 而季莲华...... 季容初道:「是因为我娘从大山后没多久就遇见了您吗?」 「并非如此,她遇见的第一人不是我,而是你的另一个师叔。」孟擎宵道:「反正她和老狼王就此一南一北分开,我最后见他,就是在你娘……莲华她消散之后。」 「他赶到后没说什么,只是带走了她的木笛。后来听说他卸任了狼王,此后再无消息。那日交手后,你不来孟府,我也要去找你确定一遍的。」 他的后半句是对着玄劫说的了。 玄劫在一边听着,若有所思。他听到最后双眉皱起,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在接受妖丹之时曾经看见过一些零碎的画面,他当时以为是濒死时的痛苦给他带来的幻觉,现在想来,却可能是那银狼临死前的最后一段回忆。 银狼口中叼着一根木笛,行走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原之中,他不吃不喝跋涉了半年有余,最终到达一片大山深处。 那已是一片无人之境,他将木笛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颗树下,守在一旁发出似孤寂又似呜咽的狼嗥。 他亲手自己划破了曾被精心照顾过的,已经癒合了的伤口,妖族强大的自愈能力让他的伤口过不了多久又自行长好。他反覆划伤数次,最终流血不止,数日后死去。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命运,这颗内丹竟然兜兜转转多年,又回到了季莲华的女儿身边。 「玄劫,玄劫?」季容初拉了拉他的袖子,「想什么呢,脸色好怪。我爹跟你说话呢。」 玄劫回神,道:「抱歉,我……」 「没什么,不必道歉。」孟擎宵打量他,「我刚刚说,你应当不用剑。」 「是,」玄劫说,「什么顺手用什么,未曾特地修习过哪样兵器。」 孟擎宵略一沉吟,他说:「我授你一套拳法,这拳法是我西行时一名禅师所教授我的,名为观自在。切记此拳法是为了让你修养心性,绝不可以用来伤人。你参悟其中意境,也许有一天能帮到你。」 玄劫一愣,随后拱手道:「多谢剑圣。」 「不必,」孟擎宵抬起手,指尖绽出无数层遍写着密密麻麻小字和图画的光环,「也不全是为了你。」 他指尖轻轻一点,那写满金色小字的光环收缩成一个光点,没入玄劫的眉心处。玄劫瞬间浑身僵硬,下意识的排斥着那股浓缩的力量。这时季容初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玄劫看她一眼,身体放松下来。 「怎么样?」季容初有点紧张的看着他。 玄劫扶住额头,他感受到那个光点进入体内后带来一种充盈而澄澈的能量。那能量极为纯粹,又可让人安神定志,他多年来狂躁的血液都被抚平了不少。最为奇妙的是那剑法的一招一式如同刻印在他脑中,他心念一动,就如同翻书般在脑海中展开。 过了半晌,玄劫开口道:「……很厉害。」 他这句话说完后却无人应答,一室寂静。季容初和孟擎宵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望向窗外,已经暮色四合,日薄西山,竟是不知不觉好几个时辰过去了。 「你醒啦。」 玄劫寻声望去,看见一个掌中操控着水链的女孩坐在凳子上。她身材娇小,面容精緻,见到玄劫有所动作后懒懒的抬了下眼皮,窗外残阳的光落在她面上,显得有几分漠然。 「小姐他爹去带着小姐练剑了,小姐说你在参悟剑法,让我在这里看着你,以防出什么意外。」 她说话时一分神,手中的水链就一截截断掉,透明的水珠顺着手腕滑落。她脸上露出一点懊恼的神色,又开始重新尝试凝结手中的灵力。 玄劫自然认出这女孩就是两年前在花月楼刺杀他们的歌女,只是面容更稚嫩了些,对灵力的控制也远不如几年之前,唯有这带着点冷意的眼神和当年如出一辙。 「你叫丁叮噹?」 「嗯,」丁叮噹说,「小姐跟你提到过我吗?」 直到此时,她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正眼望向玄劫。 前几日玄劫来孟府找季容初的时候就曾见过丁叮噹一面,他回宫后着手调查了一番,已经知道了这神态娇憨的女孩儿不过是个惟妙惟肖的灵偶罢了。 玄渊手下的暗卫分为左右两部,右部主司行动,而左部则偏向情报,只是任务落下来难免两者有重叠的地方,这时候两部做的却不是通力合作,而是明争暗斗。 当年正是暗卫右使为了和左使争功,得到他的行踪后按下未报,秘密派遣刺客在花月楼提前埋伏。结果最后任务失败不说,还将季容初牵连了进去。被月秋水查到之后,玄渊让身为左使的萍送这贸然行事的右使去了西天,提头向孟府赔罪。 右使生前是个用毒的高手,为了施展他的美人香,专门爱挑些青楼楚馆中孤苦无依的貌美女子下手,做成灵偶供他驱使。既能保证对他忠心不二,又不用担心美人灵偶会吸入毒粉后没几次就痴痴傻傻的,可以长期为他卖命。 他死后,他的灵偶也被收拾的差不多。玄劫找到他留下的人偶名册,唯有一个被定性为失踪,想必就是眼前这个丁叮噹了。 「提过,」玄劫意味深长道,「说你唱歌不错。」
第156页 丁叮噹茫然的一歪头,回想自己什么时候给小姐唱过歌。 看她的样子,玄劫心里有数,估计这灵偶已经被重炼过了,要不然孟府的人估计也不愿意她把这么来歷不明的东西留在身边,不过说起来...... 他这小姐,还真是爱往家里捡东西。 玄劫莫名有些吃味,也无意再跟她聊些什么,正要离开的时候,身后的丁叮噹却叫住了他。 「你要走了吗?」 「嗯,」玄劫道,「还有事儿?」 丁叮铛犹豫了一下,季容初吩咐她玄劫若在她练剑结束前就醒了,就让他等一会儿,在府中一同用了晚膳再走,话到了嘴边儿,却说道:「没有,你走吧。」 这一看就是有什么话想说没说。 要是放在平时,玄劫是肯定有闲情逸緻跟她掰扯两句,只是今天他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儿,只好先走一步。 玄劫从孟府离开后,并没有急着往宫里跑,而是轻车熟路的去了距离孟府不远处的一座高楼之上,正是他和萍刺杀宁不玮的那处。 天光暗下去,他顺着夜幕的遮蔽翻了上去,好整以暇的蹲在飞檐之上。 这里视野很好,四面八方要从孟府附近经过的人都收于他的视线之中。玄劫很有耐心,像是一位等待猎物出现的猎手,气场锋利而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出现。他像是觉得果不其然般的『啧』了一声,拉开了已经准备多时的弓弦,瞄准了她的心脏处。 那窈窕女子刚走入去往孟府的必经之路上,在玄劫拉开弓箭的那一刻,像是感受到了杀气般,突然脚步一顿,随即飞速一闪身想要躲开致命的一箭。她的反应已经足够快,那箭矢仍是插在她的左胸膛上,瞬间鲜血飞溅。 玄劫从屋檐上一跃而落,今夜乌云遮蔽,寒风乍起,他身影如同鬼魅。然而当他赶到那处时已经没有了女子的踪迹,地上留着不少血迹,断断续续的往一个方向指去。 他作势抬脚要往血迹的方向走去,刚踏出一步,一道破风声至,身后埋伏的女人手握短剑直取他后心处。他早有预料,侧身灵活的一躲,抬腿一脚踹在女子刚受了箭伤的胸膛上,将人踢出几米远。 那女子如断线风筝一般落在地上后咳出一口血,全身不住颤抖着,挣扎着想从地上再爬起来。 「花月楼,兰芷。」玄劫步步逼近,「你运气不错,那天我没有去讨你的命,而是去杀张游,你既然逃了,为何还要回来。」 女子虽重伤躺在地上,却未发出一声痛唿,见他道破自己身份,道:「我是......殿下的人,未曾......逃过。」 「他让你送信,其实是让你送死。」玄劫蹲下,垂眸看向那女子道:「他不信我,我也不信他,我们是双生兄弟,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他很快从那女子身上搜出一封信,他并未看里面的内容,而是直接焚毁,化作飞灰。 「你……错了,他比你更聪明,更......像个人。」 那女子双眸如秋水横波,映照着信件被点燃时的耀眼火光,即使濒死了也是极美的,她勾唇一笑:「我是来送你一份……大礼。」 女子勾起的唇角竟是越咧越大,直到后脑处,双瞳变为菱形,她脸上浮现出着青碧色的鳞片,双腿化为蛇尾,竟是一条化为人形的蛇妖! 玄劫在她说话时已经发觉不对,想要抽身躲避,但那女子更快,从口中吐出一枚毒牙,他反应飞快的一侧脸,那枚毒牙擦着玄劫的左眼眼角掠过,带出一条血痕。同时,玄劫已经扼住她的七寸。 玄劫语气冷漠:「他让你来杀我?」 「我杀不了你,也不会杀你。」蛇女说:「殿下说,如果你出手截这封信,就让我转告你,没道理他一个人受这求而不得之苦,你们兄弟二人本是共享一副血肉身体,既然你活下来了,就替他留在这世间继续受苦吧。」 玄劫抬起手臂,用衣袖蹭了一下眼角处的伤口,流出的血液发紫,不知道是什么毒。 他并未看到的是,那伤口上盘踞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魔气。 他问:「说完了吗?」 蛇女想了想,道:「还有……」 她刚开口,刀光一闪,那蛇头已经被人割下,冰冷的血液缓慢的流淌,她双眸睁的很大,似乎是没想到这男人会突然发难,没讲出的话卡在喉咙里,合着最后一口气不情不愿的咽了下去。 「见怪。」玄劫慢悠悠的站起来,双手上满是鲜血,「让你也不痛快一回。」 第67章 寒潮来袭 次日,天光乍破之时。 北境的天已经越来越冷了,雪足有一月未停。玄渊和玄劫并肩立在城墙之上,看着纷繁大雪飘落后被风捲起,仿佛顷刻间就要形成一场铺天盖地的雪暴,侵吞这座寂静的城池。 「几时了?」玄渊问。 他的脸色是一种大病未愈的青白,身着绣着真龙图样的黑金色长袍,外披大氅。他伤后消瘦了不少,气场却未变,站在那里仍是极具威严,不辨喜怒。 玄劫答:「还不到卯时。」 玄渊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他望着玄劫眼侧贴着片伤布,问道:「跟人打架了?」 「啊,这个。」玄劫说:「大意了。」 玄渊轻笑一声:「还是太年轻。」
第157页 父子两人闲聊着,气氛如同常人家里的夫子一般和谐,仿佛玄渊从来没有囚禁过玄劫,也没想过要他的命。玄劫也没打算在一会儿启动护城大阵时摆玄渊一道儿,让那镇在阵眼处的灵器吸干他的灵力。 那寒月古玉被玄劫偷出来后暗改了其灵纹迴路,导致本该跟灵气一起顺流的纹路变为一个漩涡,只吸不泄,在人将灵力注入后就会不停的吞噬那人的灵力,直至灵力耗尽而死。 「我该恭喜你,」玄渊意味深长道:「护城大阵启动后,我稍作修养,将玄颉的妖丹换到我身体里,如果成功,以后你就自由了。」 玄劫一挑眉:「那我得谢谢你?」 「哈哈哈……」玄渊笑起来,眼中却仍是阴郁的,「那道不必,你不在这法阵中动手脚,我就该谢谢你。」 「动了这法阵,一城的人陪葬。」玄劫说:「为了杀你,不值得。」 他眉目中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丝毫端倪。 玄劫知道玄渊应当在试探他,这法阵和灵器都是检查过的,他对灵器的研究不如法阵精通,要是真的发现了什么,两人想必不会在这儿心平气和的谈话了。 「若能杀掉我,这座城池就是你的了,就算人都死了又如何?」 玄渊显然没将他放在眼里,为父者无论是否合格,看后代时总是习惯带着点俯视去看的,他说:「总有新人会来,建造新的城池,一代一代,永不停息……前提是你有这个本事统御他们。」 玄劫没有接他的话,玄渊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的脸上,一点点变得锐利,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你不够心狠,不是当王的料子。」玄渊淡淡道:「我有时候想,玄颉会更像我的儿子,而你和妖丹融合的更好,看着你,我总是会想到老狼王。」 「......他和你一样的兇残,嗜杀,也和你一样不爱受拘束,做事颠倒,全凭自己心意,那灵女一出了什么事儿,就抛下一个族不要了。」玄渊自言自语道:「我自从败给他后,生出心魔,唯有亲手杀死他才能解开,结果他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在了十万大山里。」 玄劫没有兴趣听他追忆往昔,他抬头看了眼熹微的天光,提醒道:「时间快到了。」 「不急,」玄渊说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你娘前几天说想见你,一会儿就先不要四处乱逛了,先陪她一段时间吧。」 玄劫脸色变冷,他往后稍微退了一步,「什么意思?」 这时,城墙上一个人影由远及近,顶着暴风雪走到他们面前。那是个眉宇间有些阴鸷的男人,双颊凹陷,身材高瘦,他走的十分狼狈,尚顶着一头风雪,见到玄渊后却未语先笑,道:「大哥!」 「太慢了,」玄渊有些不耐,「怎么迟了这么久。」 那男人尴尬道:「这风雪太大了,我的修为你也知道,能赶到这儿已是不易……」 玄渊也知道自己这唯一的弟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转头对玄劫介绍道:「他叫玄如意,是你的叔叔。」 玄劫没有说话,只是冷漠的看着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叔叔。 玄如意竟被这比他小了不少的侄子盯出了一身汗来,他多多少少从玄渊那里知道一些他两个侄子的事儿,今天见的和之前那个不是同一个人,不过这两人倒是对他都一样的不假辞色,活像是他欠了他们多少钱似的。 他心中不满,面上却并未表露出来,也不愿在小辈开口前主动与他说话,只是对玄渊说道:「大哥,按照你的吩咐,我将嫂子带来了。」 玄如意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匣子,打开后里面一个布偶安静的躺在里面,她有一双忧郁的银灰色眼睛,在接触到天光的那一刻不适应的转了转,看到玄劫后开始不停的流泪。 玄劫闭了闭眼,道:「……娘。」 「我的好孩子,娘好想你。」布偶撕心裂肺的泣道。 玄渊并未看那布偶,淡淡道:「我让你另一个儿子来陪你几天。」 布偶摇着头,眼泪横流,口中却欢快的说道:「好呀,劫儿,留在娘身边吧。」 玄劫在听那布偶说话时就觉得一阵眩晕,她的话语好像无数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的肢体上,让他瞬间变成了这布偶操控的『提线布偶』。他艰难的点了点头,面上依旧维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显然不是第一次被这么控制了。 只是今日,那眼角的伤口不知为何抽痛了一下。 玄渊突然要囚禁他是意料之外的。 玄劫的各种念头在心中飞转,玄渊为什么突然要软禁他?是他发现那灵器有什么不对了吗,还是他是担心玄颉取丹不成功,于是将他这个『备用内丹』控制住。 最为关键的是…… 玄劫在布偶控制下已经有点发直的目光向阵眼处微微一瞟,一颗心沉了下去。 他并未打算按照和玄颉约定的那样不再开启大阵,任北境皇城变为死城。而是在玄渊死后,藉由寒月古玉吸走的灵力重启大阵,以抵挡城外的风雪。 如果他此刻被强行带走,就无人能够操控寒月古玉启动大阵了! 这样下去,倒是真像玄颉所期望的那样,全城人来给他殉葬。 玄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动了动唇:「是玄颉他怎么了?」 「他太不懂事。」玄渊冷冰冰的说道:「今天早上,他服毒自杀了。」
第158页 玄劫:「......」 虽说早就知道玄颉命不久矣,也就是寒潮来临这几天的事儿了,但是当知道他是自杀时,玄劫还是没忍住愣了一下。 他在心念电转之间便想通了玄颉在此时自杀安的是什么心,不禁在心里暗骂一声。 这两兄弟虽然为了设法杀害玄渊结了盟,但是这信任却无比脆弱,从始至终谁都没有信过谁。玄颉死到临头看谁都不顺眼,不仅想要玄渊死,还丧心病狂的要让整座北境皇城与他一同陪葬,于是联合玄劫在护城大阵上动手脚。他不怀疑玄劫杀死玄渊的决心,他担心的是自己这兄弟在玄渊死后重启阵法,不仅将这一城人救下来了,还摇身一变成了老境主遭遇意外后拯救北境的英雄,最后名利双收,那可真是比让玄颉死了还要难受。 所以,他干脆用自己的死亡做了最后一枚筹码。他一死,玄渊必然要先行出手控制玄劫,到时候玄劫在布偶的控制下,想做什么手脚都动不了。 玄如意看着这刚才还十分桀骜的青年这么容易就低了头,不禁咋舌,他说:「大哥,那我就带着他们先走了。」 玄渊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他们快走。玄如意来的实在太慢,导致他比原本预计的该注灵的时间已经推迟了一些,再耽搁下去成了气候的雪暴冲破城墙,就不好处理了。 待到玄劫和玄如意外加一个布偶刚下城墙,大地突然激烈的震颤了一下。 玄劫意识到这这震感并非来自脚下,而是城墙遭遇了什么重击,他双腿力量非凡,控制着自己在这震潮之中不带抖一下的。而玄如意本来在下台阶,猝不及防的被这受到重击的城墙一震,扑通扑通的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幸好积雪很深,人虽然滚了好几圈但也只是有点晕,没什么大碍。 倒是他怀里的黑色匣子被摔出去很远,吓得他魂飞魄散,生怕玄劫先他一步把那匣子抢了过去。然而玄劫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看着他狼狈的起身捡回匣子,似是嘲弄的轻笑了一声。 城墙下,有两位男人早已等在那里。 「我们二人奉境主的命令,陪同您押解公子劫前往寒狱。」 其中一人见两人从城墙上下来,向前一步说道,他的目光放得很低,假装没有看见一身雪尘的玄如意的狼狈。 玄如意点点头,拍了拍袖子上的雪,说道:「大哥跟我说了,走吧。」 几人说话的功夫,雪下的更大了,汹涌的寒风灌进来几乎让人迈不动腿,天地一白,风雪怒号,大地都似乎在因为过度的寒冷而颤动,而坚固的城墙正承受着被风捲起的雪一次次撞击。 「还说我呢,自己开阵的速度也没多快啊。」玄如意被吓了一跳,小声嘟囔着抱怨,他瞪了一眼玄劫,道:「走啊!」 玄劫站在原地,他回头看了眼天边盘踞的乌云,没有动作。 玄如意懒得跟他这个快没了命的侄子废话,他打开黑色匣子,吼道:「嫂子,你劝劝他。」 布偶哭泣着,「劫儿,为什么不听你父亲和叔叔的话,走吧,去寒狱吧,他们是为了你好,你活在这世间,是一种折磨呀,跟他们去吧……」 不是的。 玄劫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他木然的将头转了回来,在木偶开口后他便身不由己的前行着,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天地在纷纷落雪中显得静穆,几人行走在暴雪之中,全然不知护城大阵不会再打开了。玄劫尝试了几次变回狼身,在布偶的控制下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人类的身体太脆弱,是无法适应寒潮摧毁城墙后带来的低温的,会被顷刻间冻碎。而狼身更加耐寒,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却无法变回去。 「快些吧,」其中一个押送他的男人说道:「风太大了。」 另一个则皱眉道:「幸好此处离寒狱不算远,加快脚步。」 玄劫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清楚他们根本来不及走到寒狱,在这风雪中到现在也还未走出千米,而马上寒潮就会破墙而入,雪暴吞噬整座皇城,无人能够倖免。 事已至此,玄劫心中的唯一一点儿慰藉,是幸好孟擎宵坐阵孟府,保下一个季容初想必是问题不大的。 这时,他觉得眼角的那道伤口骤然痛了起来,原本徘徊在附近的魔气开始撕扯他的血肉,他的眼前黑雾瀰漫,不由得伸出手捂住伤口。 突然,一个鬼使神差的想法冒了出来——她若是也在这里就好了。 一个人孤零零的来,孤零零的走,从生到死短短二十载,却只得片刻欢颜,那不是太寂寞了么?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刚刚心中那点慰藉瞬间变了味道,反倒成了一味腐心的毒药,将他的心蚀出了一个空荡荡的,漏着风的洞。 这一刻,玄劫几乎明白了玄颉为什么做的如此偏激,一种难言的孤寂滋味如同一道道小勾子抓挠着他的内心,像是想将他内心中藏了许久的魔障都扒出来。 一双柔软的胳膊从背后环住他,像是一条柔弱无骨的蛇缠在他的身体上,她吐气如兰,在玄劫耳边轻声道:「你们兄弟确实很像,这里,都缺了一块儿。」 她锋利的指甲抵在玄劫的心口,调情般轻轻点了点。玄劫认出这女人正是他昨夜诛杀的那只蛇妖,应当是伤口的余毒未解,让他出现了幻觉。 「我可不是幻觉,你不敢承认么?这里,曾被短暂的填满过,所以重新变空时,才更觉得难熬。让人看了就觉得可怜呢。」他心念一动,那蛇女就好像知道了他心中所想,娇笑道:「你总是安慰自己来日方长,好像以后的日子就可以得偿所愿了似的......可结果呢,你要死在这里了,她在哪?」
第159页 「滚。」玄劫冷声道,「魔修,你想再死一次。」 他想将身边的魔气驱散,那魔气却没有实体,依旧死死的禁锢住他。 「你杀不了我,蛇女已死,我只是她留下的一道魔气。」她说:「见到你死到临头,出来陪你说说话,那么凶做什么?你要是真心怀坦荡,怎会在此时见到我。」 「呀,我懂了。」 她眼珠一转儿,摇身变作季容初的外貌,紧紧的抱住玄劫的身体,他的身体蓦然僵硬起来,本就因为痛苦而粗重的唿吸愈加紊乱。女子笑着靠在他胸口,「怎样,这样还捨得放开么?」 她笑如银铃,望着玄劫眼角处那道伤口的魔气愈发激盪,手指摸上去正欲再说什么。突然听见走在最前方开路的男人爆喝一声,「什么人!」 蛇女脸色一变,剎那间失去了对玄劫控制。玄劫心神一震,回过神来,周身魔气尽数散去。 那男声却不是对着玄劫吼的,玄劫抬眼望向最前方。 天地茫茫落雪之中,有一女子挡在他们几人面前,她身披月白色披风,腰系佩剑,眉眼虽生的温润,气场中却隐约带着一点锐利之气,她撑开一道流转着光芒的木色屏障,仍是被狂风吹的袖袍翻飞。 玄劫不可置信,一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小姐……」 季容初抬了抬眼,见到玄劫后向戒备起来的几人笑道:「听到了么,我是他小姐。」 她一笑起来,身边的那点锐利之气也尽数散了,看起来就像是个富贵人家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几人却丝毫不敢放松戒备。 带头的人沉声说道:「这位仙子,天寒地冻,给彼此行个方便,我们是奉境主之令护送公子劫,如果出了什么事端,可担待不起。」 「可我……」季容初收起笑颜,将手按在腰侧的佩剑上,「就是来要人的!」 众人见状刀剑纷纷出鞘,一时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就在这时,季容初的脸色却微微一变,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 轰—— 还未待两方交手,那绵延的城墙却在雪暴的攻击下率先倒下!一处高墙倾塌,剩下的城防便一同摧枯拉朽的被摧毁,卷着雪粉的风暴如同吃人的巨兽涌入城中,唿啸而来。 众人本就心里嘀咕着境主为何还不开启大阵,见此情景纷纷色变,也顾不上动手了,下意识想找掩体躲避。 玄劫看准时机,将身边的玄如意用臂膀撞飞了出去,玄如意被猝不及防的这么一撞整个人栽进了雪里,手中的黑匣子脱手,里面的布偶亦被吹飞出去。 玄劫伸出手握住那布偶,手上却瞬间如同被剧毒腐蚀,飞快的掉落皮肉,血液流淌。 「别碰我——」布偶尖叫道。 玄劫下意识的听从她的话,松开了伤痕累累的手,又在那布偶脱手后重新一把抓住,违抗布偶所说的话后,他觉得体内的血液都在逆流,眼前一阵阵发黑,呕出一口鲜血。 「松手!」 他听见身边一女声喝道,这才终于愿意将手松开,整个人亦是脱力般跪在了雪地里。 玄劫松手后,眼见的这布偶要如同一个断线风筝般飞走。季容初足尖轻点,逆着风在空中一跃,紧紧的握住布偶,将它塞进玄如意刚脱手的黑匣子之中,合上落锁。 从城外涌进来的磅礴的雪暴顷刻间已至眼前,季容初努力稳住心神,手中掐决,将灵力摧到极致护住二人,她双眉微微蹙着,见到怒号的狂风卷着雪堆涌来,听天由命的闭上了双眼。 这时,身侧传来一声愤怒至极的狼嗥! 一只巨狼挣扎着变换而出,在最后一刻,将季容初藏在了他的腹下,为她挡住了所有的风雪。 第68章 死斗 半个时辰前。 「小姐,我将东西取回来了哦。」 丁叮铛捧着一条刚从裁衣店带回的月白色披风,她开心的转了一个圈,将头埋在上面,沉醉的吸了吸上面的气味儿,说道:「好软,好香哦。」 「呦,你将新披风取回来了?」长夏路过,将披风从丁叮铛手中接过来,她打量了一阵儿,道:「咦,好看是好看,怎么感觉在哪里见到过?」 丁叮铛呆呆的说道:「可是那裁缝说是亲自为小姐比对着缝制的,独他一家,上面的纹路全北境找不出第二个能绣出来的了。」 长夏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你等等。」 她翻箱倒柜的在衣橱里找了一会儿,终于从快要压箱底的地方拿出来一件披风,抖开一看,两件披风从长度到花纹一模一样。只是长夏刚找出来那件看起来有了些年头,已经穿的有些旧了。 两人一对视,同时有了动作。丁叮铛撸起袖子就要去找裁衣店的裁缝去干仗,而长夏早有所料的抱住她的腰,不让她冲出府去。 「冷静啊——」 丁叮铛出离愤怒,她最近灵力和力气都一起见长,生气起来宛若一头横冲直撞的牛。长夏和季容初但凡少一个人都拉不住她,被一路拖行到了门口。 恰好季容初从另一个院子走了出来,她手握一枚光芒暗淡的玉玦,步伐匆匆,像是要往府外赶。她见到气势汹汹的丁叮铛和长夏后愣了一下,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裁衣店。」 长夏将事情解释了一下,她说完后,却见季容初正怔怔的盯着自己手中的那个旧披风。
第160页 「……两年前,我就是穿它来的。」 季容初出神的抚上它柔软的布料,她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神色复杂。 长夏没听清她这句很轻的自言自语,只听到个『两年前,』她说道:「两年前小姐穿的时候还长了一截儿呢,现在穿倒是正合适了。」 「时间过得好快啊。」季容初不知是欣喜还是难过的说了一句。 丁叮铛在见到季容初后就变得安静,她莫名的感到点不安,绞着自己的衣服问道:「小姐要出门吗?」 季容初回神,点了点头,道:「嗯,你们……有什么事都先放一下,今天千万不要离开孟府。」 她说完,握着那枚玉玦的手紧了紧,转过身要离开孟府。丁叮铛却叫住了她,将披风披在了她身上。 她说:「小姐,冷。」 季容初深深的看了一眼丁叮铛,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走了。」 她在看见这件披风后隐约感到了冥冥之中的一种天意,这件衣服是当时玄劫给她披上的,陪同她进入这场幻境之中,时隔几年,它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仿佛是一个路标,在提醒她快要到了离开的时候。 丁叮铛懵懂的说:「我等小姐回来。」 季容初走后,长夏将另一件斗篷先暂时收了起来。她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丁叮铛还站在原地,她凑过去,发现这小灵偶的眼中不知为了什么又开始不停淌泪。 长夏没怎么当回事,灵偶是不会真的因为伤心而流泪的。丁叮铛之前流泪和头顶时不时喷水都是因为体内的水灵根异常的关系,现在接好了也会偶然有漏水的情况,于是见怪不怪的说道:「又出问题啦?」 丁叮铛迷茫的在脸上擦了擦,她将手在心口的位置,说道:「可能是吧。」 —————————————— 此时,北境雪原。 季容初被银狼藏在腹下,霎时间眼前一黑,幸好银狼腹部的毛较为柔软,还有残留的体温,十分暖和,不会压的她觉得难受,也隔绝了外面唿啸而过的雪暴。 她背靠冰雪,躺在雪地里,还是十分寒冷的,只好尽力的往银狼温暖的腹部贴。银狼身体僵硬了一下,又怕真的压到她,只好慢慢放松自己。 过了不知道多久,季容初觉得身上一轻,眼前重新亮起光芒,冰冷的空气充斥鼻腔。那银狼缓缓的站了起来,身上覆满了雪,在季容初钻出去后就向一旁倒去。 「玄劫!」季容初一惊,紧张的问道:「你怎么样?」 「不打紧。」银狼粗重的喘了几口气,短暂的休息后恢復了一点体力,他看向季容初,那眼神像是高兴又像是生气,他说道:「你怎么来了……我特地找你,嘱咐你在府里待着不要出门!」 季容初一愣,随即像是压抑着愤怒般说道:「我要是不来你就死了!」 「我不会死,」银狼嘴硬道,「这里太危险了,你不该来!万一,万一……」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将那些话咬碎了重新吞回肚子里。 季容初不说话了,她怀中还捧着那个黑匣子,冷冰冰的看着他。 玄劫一见她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就觉得心慌,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当即想要投降道歉。季容初却先一步出手如电的捏住了他的耳朵,转着圈的拧。 「没良心的,来救你还救出错了。」季容初简直是勃然大怒,「当上皇子长本事了是吧,还敢凶小姐了?」 银狼:「……」 天地良心,他刚刚说话顶多算是有点儿急,绝对算不上凶! 但是耳朵还在人家手里,银狼低下头,他服软道:「错了,小姐。」 季容初看了他就觉得来气,问:「错哪儿了?」 银狼道:「我态度不好。」 答案错误。 季容初愤怒的拍了一下狼头,「再想。」 银狼:「……给点儿提示吧,小姐。」 季容初从怀中掏出半块玉玦,那暗淡无光的玉玦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缺失的另一半,开始散发出温润的光芒。 这块玉玦是前几天玄劫在接受孟擎宵的传承之时,季容初偷偷塞在他怀里的,他知道这是谁给他的东西,虽然不明了有什么用途也一直贴身带着。 「 昨天从你走了开始,就一直在微弱的闪光示警。」她说:「你不让我来找你……要不是它察觉到你有危险,我在孟府还能等到你回来吗?」 银狼没有说话,他本来一环扣一环的自认已经算无遗策,到头来还是应了别人的算计,栽了跟头。要不是季容初关键时刻出现将布偶重新关回匣子里,他多半会死在这片雪原之中。 「护城大阵没触发,怎么回事?」季容初冷静下来,松开掐着银狼耳朵的手。 银狼依旧沉默,然而此时的沉默无异于一种回答。 果然是他动了手脚。 季容初果不其然的长长出了口气,现在也不是问责的时候,她又问:「寒潮怎么停下来了?」 「刚刚只是第一场雪暴,阵法虽然没有启动,老城墙还能抵御一部分。第二场马上就要来了,这样的雪暴一共有数百场,寒潮才会停息。」 银狼恢復的差不多了,他撑起四肢从地上站起来,「玄渊多半快要死了,阵法不会再被触发……我送你回去,前几场应该能撑得住,到了地方就安全了。」
第161页 「回去也没用。」季容初面无表情道:「今早我师叔启程回九天扶摇宗了,我爹和秋水姨去送他,还没回来,府里没人。」 银狼难以置信道:「怎么会有人在寒潮来的时候离开北境?」 季容初一摊手,「谁知道呢?反正我也没退路了。」 银狼:「……」 「我们回去城墙,将大阵打开。」季容初认真道:「再往后就是城区,不能再退了。」 北境的城墙由于要抵御风雪,建构时离着居民所在的城区隔着一段距离,还种植了一片极高的木林作为防线。第一场雪暴来的凶而短,还未来得及在城内肆虐,这个时候许多城民正在集市赶集或者给人做工,闲聊着寒潮过去后做什么生计,还未意识到灭顶之灾就要降临。 「不行,」银狼一口否决,「第二场寒潮马上就来,来不及的。」 「我可以给大阵注灵,而且比任何人都要快!」季容初说一不二道:「听小姐的。」 此时的玄劫还不知道季容初是先天灵体,季容初也来不及解释,她拍了拍银狼的身子,示意他压的低些,方便自己坐上去。银狼迟疑了一下,想要往后退,眼见着季容初又要出手拧他的耳朵,还是乖顺的放低了身体。 季容初骑在银狼身上,顶着风雪向城墙处跑去,城墙已经被摧毁了一部分,散落的青砖和条石皆被藏在雪里,只露出灰突突的一角。 银狼辨认着道路,最终停在了阵眼处,在季容初跳下来后,他跟着变回了人形。 「就是这里。」玄劫踢开一块砖石,道:「灵器找不到了,应该是跟着玄渊一起埋雪里了。」 季容初早有所料的点点头:「不用灵器,给我护法。」 她跪在雪里,双手结印,覆在阵眼的位置。霎那间她体内灵力流转入阵法之中,碧绿色强光注入的那一刻,阵法被一层层激活。强风吹起,她的黑髮翻飞,发上都隐隐泛起了青色,整个人更是在青碧色的灵力包围之中。 玄劫变为狼身,警觉的围着季容初打转,遮住了侵扰她的风雪。 不知过了多久,此时风雪已经渐小,更多被聚积在城墙之外,似乎在等着城墙完全垮塌后一举冲进来。于此同时,他的耳朵微微一动,似乎是听见了不远处散乱的石块被人推开的声音。 玄劫停止了本就有些许焦躁的步伐,一双银灰色的狼眸注视着不远处的那片废墟,发出警告的低吼。 「我的……好儿子。」 说话之人那一身原本贵气逼人的黑金袍已经破破烂烂,精壮的上半身露在寒风之中,带着血的伤口已经已经被冻成青紫色。他从断壁残垣中爬了出来,五指血肉模煳,显然是强行从那寒月古玉中挣出。 玄渊此次被算计后死里逃生,再见玄劫却不怒反笑,他说:「我开始觉得杀了你有些可惜了。若是玄颉不死,你当是我最得力,最得宠爱的儿子。可惜啊,可惜啊......」 「少说两句。」 玄劫重新化为人形,手中执一把黑色短刀,唇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别死到临头,还要噁心我。」 玄渊舔了舔唇,他五指收紧成拳,拉开架势。他是体修,一拳力可崩山,对于一副强悍躯体的渴望远超其他修士。他苦心筹划了这么多年,绝不愿意看着事态失去自己的掌握。 对于玄劫体内的妖丹,他势在必得。 一场迷人眼的风雪又起,父子两人同时身型一动,从原地消失,缠斗在一起—— ——————————— 另一边,季容初感觉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吸食灵力的无底洞。 时间一点点过去,因为灵力的飞速流失,她的额头竟在寒风之中渗出一点细汗。隐约中,她似乎听见身边似乎有打斗之声,又不敢分神,只得拼尽全力的将灵力推入阵中。 终于,她所注入的灵力顺着阵法的层层脉络推开,如同一匹奔跑的白驹,似风掠过。城内提前布置好的三十六道子阵在被灵力激活后先后发出青色光芒,沖天而起。 快要成了! 季容初变化掌诀,体内的灵力化作无数根纤细而柔软的丝线,覆盖整座城池。她的心中浮现出皇城的滴滴点点每个细节,心念一动,城内三十六阵便听从她的号令,青色的光芒在升起后如同一道道在空中抖开的锦霞,纷纷向城外她身下的母阵奔来。 就在城内外的阵法要相聚在一处,将城池笼罩在阵法的保护之中的时候,一道破风声至,她下意识的睁开双眼,一个指缝中夹着刀片的手已经到了眼前。 她心下一空,为了注灵她甚至将护体灵力都散去了,这一刀下去最轻破相,严重点就要开膛破肚,而那距离她已经躲闪不得。 几乎是同时,她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搂住腰肢,用力一带躲过了那一掌。两人在地上翻滚了一圈,离开了阵眼的位置。 「玄劫?」季容初颤声唤道,她嗅到抱着她的人身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玄劫身型顿了一下,随后将她狠狠推开,下一秒两人中间被一掌噼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砖石纷飞,溅开数道雪雾,淹没了四周。 雪雾散去,玄渊站在其中,他散漫的垂眸望向季容初,道:「剑圣家的小姑娘,为什么在这儿?」 季容初被巨风吹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失去灵力保护的她只能尽力保证自己不被吹飞。她跌坐在一片废墟之中,口鼻中不停流出鲜血,打湿了青灰色的砖石。
第162页 她好像恍若未觉自己的伤势,而是出神的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掌。 她动了动唇,微小的声音被风吹散。 「什么?」玄渊听不清,他按了按自己的指节,走向另一边的玄劫,「罢了,先处理点家事,让你见笑了。」 「我说……」 寒风中,季容初的声音几不可闻:「我连接着阵法的灵力,被你打散了。」 她手掌中如今只能聚起一点儿灵力,差之毫厘就能被激发的阵法在和她的联繫被切断的瞬间停止了闪烁,青色光芒在半空中逐渐溃散。她费尽心力凝结千万如丝的灵力连同着无数人的生机,被强者一掌被轻而易举的斩成两截儿。 此时,盘踞在城墙之外的寒潮似要捲土重来。城墙受着一次次雪潮的攻击,一节节的垮塌下去,混着寒冰的风如挟着一把把尖刀的鬼魅武士,肆虐在这片土地之上。 玄渊微微眯起眼睛,踏上废墟,在暴风雪中寻找着玄劫的踪迹。 「别藏了……」玄渊轻嗅,空气中除了凛冽的冰雪味道还夹杂着一丝血味,「我对这味道再熟悉不过。」 语毕,他对着一处垮塌的废墟之中落下一拳,藏身于此的银狼从中跃出,堪堪擦着他的拳风而过,它嵴背后面的刀伤不住淌着血,在冰雪之中绽开一朵朵血花。 「我年轻的时候,曾是北境最出名的驯狼好手。」玄渊竟似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再次提臂攻去,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你这样的狼,我杀过太多。」 他早年靠杀狼驯狼博出一身名气,剖出过多少妖丹自己都记不清了,他自认在狼群已经没有敌手。然而终日打雁,终还是被雁琢了眼。被老狼王差点儿杀死后,一直被心魔困扰到今日。 唯有剖出自己儿子体内的这颗妖丹可解。 银狼身上带伤,动作不似刚刚那般灵活,渐渐落了下风,就在玄渊要出手将他擒住的时候,身后一道破风声至,他侧身一躲,那剑却如丝般缠绕上来,与他的手臂相撞发出金属之声。 季容初偷袭不成,并未抽剑疾退,反而一咬牙出剑再攻。玄渊直接用手臂格挡,她一次次砍下去却如同砍在一块玄铁之上,未能留下丝毫伤痕。 「有几分胆气,可惜伤不了我。」玄渊赞许道,像是在戏耍小辈般,说:「再练百年,或许可以与我一战。」 季容初不理他,继续出剑勐攻。 玄渊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每出一剑身上所剩不多道灵气就愈发溃散,于是也不着急,等着她自己耗空灵力无法再战。 季容初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出剑本是为了给玄劫争取脱逃的时间,然而在她该抽身离开的时候却犯了老毛病——只会放,不会收。 她平日里大多数时候和和气气的,那股心气儿一上来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自己放下,当年不肯松开马缰是,跟孟擎宵对练时不肯罢休亦是,如今阵法被毁的那口气还哽在她心头,玄劫生死未卜,她第一剑刺出后就已经没有想过回头的路。 玄渊本来与她对招游刃有余,却发现季容初的剑招愈发凌厉起来。他眉头微皱,感觉周身的灵力都向眼前的女子涌去。 季容初强忍着腹中剧痛,运转起强行收纳进灵海的灵气,黑色的眼瞳竟然蔓延出一股墨绿色。她怒喝一声,大开大合的剑式落下,玄渊躲闪不及,只好抬起手臂格挡,却被剑锋砍出一条细小的口子。 这道口子还不如小奶猫抓的伤痕,却实实在在的破开了玄渊的护体灵力。 「小看你了,原来是个天生灵体。」玄渊脸上露出点玩味的表情,道:「不过再出两剑,你必爆体而亡。」 季容初恍若未闻,第二剑凝结着澎拜灵力噼出。玄渊不敢托大,想要闪身躲避,一只银狼却咬在了他的侧腰上,他大吼一声,运功防住胸口,然而他的大部分灵力被寒月古玉抽走,被季容初送来的一剑伤的鲜血飞溅。 还剩一剑。 玄渊沉声道:「我看在剑圣的面子上好心提醒你,你这最后一剑就算噼下来也杀不了我,反而你自己必会灵海破碎而死!你现在收手还能活命!」 季容初调整着自己唿吸,试图缓解自己的痛意。她耳边风雪声渐渐消失,眼前更是一片分辨不清的黑白,她咽下去一口血,固执的架起剑式。 就在她要将灵力覆在剑上时,突然感觉自己的头被人不重不轻的按了一下。 她一怔,感到那些被她强行凝聚起来的灵力被另一种霸道的灵力冲散了,那外来的灵力汇入她的四肢百脉,将她体内千万条纤细的灵脉保护了起来,身上的痛意顿减。 白衣剑客飞鸿踏雪而来,与季容初擦肩而过。他运起气劲,一柄重剑重重插入雪土之中的阵眼上,气浪合着雪尘层层炸开,已经晦暗的三十六道阵法重新焕发光芒,沖天而起结成淡青色的护罩,将城池牢牢护在了里面。 「做的不错,」孟擎宵收回放在她头上的手,他执起剑势对向玄渊,淡淡的说道,「剩下的交给爹罢。」 第69章 入魔 雪停了。 这是季容初再次睁开眼后的第一个念头。 她发现自己正趴伏在银狼的背上,整个人陷在如同芦苇丛般的狼毛之中。这时的银狼还远没有成长的如多年后那般巨大,却也能稳稳的载着她了。他缓慢的行走在雪原之上,背上的肌肉也随着每一步踏出的步伐起伏。
第163页 劫后余生啊。 她翻了身,望向天空,此时碧空如洗,寒风已停,天边隐隐泛出几不可见的青碧色,那是她残留灵力带出的颜色。 「小姐,醒了。」 银狼低声道:「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季容初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虽然第三剑在孟擎宵的制止下没有挥出,但是灵海还是在过度吐纳的灵气的冲撞下生出了一些裂痕,随着她的唿吸隐隐作痛。 「我好睏,」她望着广阔的天空出神,「你没事吧?」 灵力大量流失给她的身体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她的眼皮随着每次眨眼都好像要彻底合上了。 银狼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说道:「先别睡,再走一段路,就安全了。」 「什么意思?」季容初的眼珠往斜上方一转,问银狼道:「我爹呢?」 她话音刚落,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震动,她困意瞬间散了不少,紧紧抓住银狼的皮毛才没有被震下去。 季容初向回望去,远处乱石崩雪,风云变幻,两个人影激烈的交战在一起,快若残影,两人都未执兵戈,仍是打的天地变色,一时不分上下。 「爹?!」 季容初难以置信道:「怎么会,玄渊怎么突然这么强了!」 银狼停下脚步,道:「之前我们之所以能和他交手数招,是因为寒月古月暂时锁住了他的灵力,但是刚刚剑圣将佩剑插入阵中注灵,引爆了古玉,灵力重新回到了玄渊体内。」 而孟擎宵为了稳住大阵,将自己的武器留在阵眼处,只能先赤手空拳与玄渊搏斗。 「你的灵海受伤了,剑圣让我带你先离开这里,去找连大夫。」银狼说,「不用担心,即使剑圣没有趁手的武器,玄渊也不是他的对手。」 季容初出神道:「嗯,我倒不是担心这个,他本来就不怎么出剑了。」 就是想起来了点……很久以前的事儿。 孟擎宵的佩剑名为『天地无拘』,是一位不出世炼器大师为他打造的神剑,据说光是出鞘时剑鸣声就如同龙吟清啸,声振百里,出剑时亦是无可匹敌,锋芒盖世。 然而这大名鼎鼎的神剑已经很久没有出鞘了,如今在灵力匮乏的修真界之中,强者本就寥寥无几,能与他匹敌之人更是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孟擎宵并没有利刃出鞘的必要,随手摺枝亦能为他所用。 季容初出生后许多年,印象中唯有一次见过孟擎宵出剑,那就是在他飞升之时,一剑破开了天门。 那一剑可谓噼山斩海,颠倒日月,似乎连岁月时光亦在他的剑刃下支离破碎。他飞升后,四季如春的太吾山竟然一夜之间落满了雪。 孟擎宵飞升后,他的佩剑亦是没了踪影。 再后来宗主叠代,季容初身份尴尬,索性隐居太吾山不出,然而宗门内来访问之人络绎不绝,多是为了旁敲侧击剑圣遗留之物,穷的叮噹响的她拿着一本《恩仇录》实在不胜其烦。 就在季容初打算闭门谢客的时候,却接到了宗门内要将太吾山改造为监牢的消息。 她只好被迫从太吾山迁出,然而新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师兄妹四人的那次夜宴之后,她认罪成为杀害丁叮噹的兇手,以囚犯的身份重新关回了太吾山里。这些年间她闲来无事的时候也曾在山中寻找过天地无拘的踪迹,终究是遍寻无果,根本没见到神剑的影子,更未听过什么剑鸣。 有时候她都觉得孟擎宵的飞升可能只是一场梦,他只是又一次地带着他的佩剑去远行了,一如既往的来去无踪,这也许更好解释为什么天地无拘会失去下落,甚至也许在某一天,她还能得到他的音信也说不定。 「小姐,小姐?」银狼唤道。 季容初回神道:「啊,怎么了?」 「到地方了。」 银狼趴伏下来,显然是在方便季容初下来。她从狼身上跳下来,靴子轻踏在雪地上,环顾四周,没忍住做出了一个『哇』的口型。 他们身处一片极为高大的巨杉树林之中,每一颗屹立的杉木都足有百米之高,如同无数位高大挺拔的守卫静立在白雪之中,一片苍翠上结着层层雪霜,最高处更是不知叶上覆盖的是雪抑或是停驻的流云,二人在被巨木包围之下显得渺小不可见。 「穿过这片树林,就快到城中了。」 季容初一愣,隐隐听出点指路的意思。她望向银狼,问道:「我们不一起吗?」 银狼摇了摇头,用鼻尖亲昵的蹭了蹭她的脸,然后将狼头抵在她的背上,催促着她赶快离开。 她问:「那你要去哪?」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银狼银灰色的眼睛注视着她,他的狼瞳总是带着野兽与生俱来的攻击性与侵略性,看向季容初的时候却将这些情绪藏的很干净。他的目光总让季容初想起太吾山里夜晚时的月亮,那目光与月光一般落在她身上,陪伴她日日夜夜。 银狼眯起眼睛,他趴在地上,再次用鼻尖轻轻拱了拱她,让她离开。 季容初被推的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着趴在雪里的狼。在看见他眼角的伤疤时,她突然想起来她在给大阵注灵时,玄渊曾对她发起过攻击,那一下虽然玄劫带着她避开了,她还是看见了玄渊指缝中小刀上带着刺眼的血迹。
第164页 那一刀是落在了哪里? 季容初颤抖着说道:「玄劫,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银狼没有回答,他藏在雪地中的后腿流出的血液已经殷红了一片雪地,藏在他银白色的皮毛之下。 「没有,我很好。」他说道,「你先走,玄渊的手下马上就要到了。」 季容初伸出手抱住了狼头,脸贴在他一边的脸上。她闭了闭眼睛,银狼沉重而炙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她抬手摸了摸狼头上凌乱的毛髮,以及眼角处几不可见的伤痕。 「玄劫,其实我的肚子好痛,」她说,「我也走不动了。」 银狼紧张的问:「是灵海出问题了吗?」 季容初说:「不知道,也许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银狼沉默了一会儿,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对不起,小姐。」 季容初说:「不要道歉,我只是不想自己走路。」 「靠着我吧,」银狼说道,「但是千万不要睡着。」 季容初靠在银狼的身上,它的身上很温暖,像是枕在了一个环绕她的厚实毛毯上,心脏还在有规律的跳动着,让她昏昏欲睡。 每次她快要睡过去,银狼就会偏过头来将她舔醒。如此重复数次,终于有一次,她在半梦半醒之际,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发觉这次银狼没有舔她。 这让季容初瞬间清醒过来,与此同时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倚靠的不是银狼,而是被一个紧闭着双眼的黑衣男人圈在怀里。 「玄劫,玄劫?!」 季容初叫了几声,玄劫没有反应,她将手放在他的头上,烫的吓人。 他无力再支撑狼形,身下的一大滩血迹就露了出来,在洁白的雪景中愈发刺眼。 季容初怔怔的望着地上的血迹两秒,顾不上自己的痛苦,她将他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上,想尝试着将他背出这片雪原。 但是季容初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还没等着站起来就重新倒回了雪中。 万籁俱寂,连风声都没有,四周只有高大沉默的巨木,她坐在雪里缓过两口气,顾不上让心中绝望的情绪发酵,伸出手再次搀住玄劫。 这时,玄劫的睫毛颤了颤,像是恢復了一点意识。 他没有睁开双眼,而是轻轻推了推季容初,不让她做多余的努力。 「死不了,小姐。」他说:「把我丢在这儿吧。」 「我是你小姐啊,应该对你负责。」季容初随口玩笑道,「把你丢在这里,你不就成弃犬了吗?」 玄劫说道:「我是狼。」 「我会自己找到主人。」他突然睁开了眼睛,银灰色的眼睛倒映着广阔天空,却化不开眼底的偏执,他自言自语:「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会重新找到你的,那样我永远都不会是弃犬。」 「是啊,你厉害。」季容初强打起精神,附和道:「这么厉害,我髮带给你咬,能一路带着你跑出去不?」 玄劫笑了起来。 「可以,」他说,「只要你愿意给我下令。」 季容初没有将玄劫刚刚的话当回事,她抬起头望着四周的巨木,思索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两人都耳力惊人,虽在闲谈,其实都听见了敌人愈发逼近的脚步声。 季容初抬起手,尝试着是否能和附近的树木建立联繫,重新调转木灵力,玄劫却将她的手握住,打断了她的动作。 玄劫低声道:「匣子。」 季容初一愣,拿出从玄如意那里得到的匣子,问:「你说这个?要做什么。」 玄劫说:「打开它。」 季容初知道黑匣子中的布偶似乎能够操控玄劫的行动,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经不起任何折腾了,更何况这布偶更不会听他们的话! 万一到时候玄劫被她操控,可能让局面变得更差。 她拒绝道:「不行。」 「不,相信我,我可以控制自己。」他喃喃道:「我现在终于知道,玄颉想看到什么结果了。」 「什么?」 季容初没听懂他的意思,就在她要出声询问时,却见玄劫不怀好意的勾了勾唇角,她心中瞬间警铃大作,知道基本这人一露出这种表情就是没打什么好主意。然而两人贴的太近她根本来不及防备,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出手,两指抵在她的一处穴位之上,重重一按。 季容初一时不妨,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时,一根箭矢带着尖锐的破风声以至,玄劫怀抱季容初往旁边的巨树后一躲,那根箭矢插在离他们不到三寸的雪地之中。 数道黑影手持弓箭蹲伏在树上,均面覆面具,见第一箭偷袭不成,纷纷搭箭拉弓,准备改变方位,再群起攻之。 玄劫一手揽着季容初,一手已经握住了黑匣子,相触的瞬间,他手上的皮肉开始被腐蚀般脱落,他恍若没有感觉到痛意,将匣子打开。 「呜……呜呜——」 鬼魅般细碎的哭声飘荡在树林之中,娃娃睁开眼睛,看着匣外的世界,说道:「劫儿,这是哪里,娘好怕呀,你爹在哪?」 「娘。」玄劫脸上带着微妙的笑意,他说道:「我爹在城里等您,现在有坏人在追我们。」 「那你还在等什么?」娃娃细声细气地说出血腥的话语:「把他们都杀了,送娘回去吧。」
第165页 「知道了。」玄劫眨了眨眼,意味不明的说道:「我会送你们去团聚。」 就在布偶话语落下的一刻,他感到体内的血液再次狂躁起来,一股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力量充斥着身体,心中难以控制的杀欲升腾而起。 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满是伤痕的手重新握住已经卷了刃的短刀。 玄劫闭上眼睛,耳朵动了动,他的手腕用力一抖,那柄短刀飞出,没入一颗巨木的树枝上,三息之后,一个尸体直直的从一片白雪青松的掩映下栽入雪里,没了声息。 树两侧露出两道寒芒,两把长剑倏地刺出。玄劫早有所料,一掌拍在身后的巨树上,剎那间树上的积雪如瀑般落下,袭来的两名刺客失了准头。白雪之中,一双铁钳般有力的手扣在刺客肩膀上,轻轻一转,传来筋骨错位之声,刺客手一松,武器瞬间被夺,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自己的匕首抹了脖子。 带头刺客见打头阵几人均未得手,便带领余下众人一齐攻上。 「保护我!」布偶尖叫道:「人太多了,不要管这个女人了,带着我离开这里,我要回城里!」 「闭嘴!」玄劫怒喝道。 布偶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说:「你怎么可以不听你娘的话......你必须听我的话!」 玄劫的动作终究是受布偶支配,在它说要弃季容初逃离之后,他的身体勐然顿住,刺客见机纷纷袭来。 玄劫再抬手抵挡终究是慢了,身上再添伤口,他反手将那人杀死后将剑插在雪中支撑着自己。此时玄劫头疼的如同要被活生生撕开,他急促的唿吸着,眼角的伤口开裂,淌下一滴黑色的血。 一道黑色的雾气从眼角的伤口中飞出,化作一双苍白的手捧住玄劫的脸,四周刺客的动作蓦然被定格,时间仿佛被拉长,铺天盖地的黑雾隔绝出一个独立的空间。 「弟弟,这就是我临走前送你的大礼。我特地让蛇女给你留一道魔气,方便你挣脱母亲的控制。」 手的主人在魔气之中化作一位与他有着相同容貌的青年,他露出一个带着点凉薄意味的笑容,「灵力与魔气有天壤之别,更是不同源头,只要你成为魔修,就会切断母亲的控制,从此不用再受任何人的牵制了。」 玄劫垂下的头被这双冰凉的手重新抬起来,他感到玄颉的指尖擦过自己眼角的那道藏起来的伤口,道:「就这么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口......你明明知道伤口中留下的魔气只要你轻轻一挥就散去了,却没有这么做,想来是对今天已经有所预料了吧。我只能算顺水推舟,送你一程。」 如玄颉所说,玄劫没有丝毫抵抗就让魔气的入侵到自己体内,心脏被魔气慢慢腐蚀,四肢百骸都带来凌迟般的痛苦。他难耐痛苦的喘息着,抬眼死死盯着玄颉,像一只濒死的兽。 「代替我活下去。」玄颉看着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四目相对,他满怀恶意的笑着,「永远当个不可见光的魔物,饱尝世人冷眼,折磨的活下去。正道修士宗门永不容你,初儿身边亦不会再有你的位置,但那又怎样,你还是会活——」 「废物。」 玄颉的话被打断,不由的一愣。只见玄劫的眉飞扬跋扈的一挑,挑衅道。他舔了舔自己的犬齿,鲜血将眼睫压低后从上滑落下来,眼瞳收束了一个小点,看起来几乎是泛着血色的。 玄劫从心脏处散发出的魔气漫延至全身,他的脸上浮现出黑色的魔纹,两股魔气相撞,玄颉那侧竟然只能避让。 他浑不在意的说道:「死人哪来这么多感想?」 他抬起手臂打开捧着他脸的那双手,重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俯视着玄颉,无所谓的笑道:「我还有很长的年岁可以去活,有念头可以盼望,就算活的再怎么不像个样子,至少也......」 「比你更好。」 第70章 绝境 季容初醒来的时候正伏在玄劫背上,他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之中。似乎是感觉背上的季容初动了,他微微偏了偏头,问道:「小姐,醒了。」 季容初觉得这句话前不久刚听过,但是这次她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只是闷闷的应了一声,往他身上蹭了蹭。 「果然发烧了。」玄劫喃喃自语道:「快到了,穿过这片树林,就有路了。」 玄劫本以为季容初醒来后会与他清算刚将她打晕的帐,然而季容初却没什么精神,只是软绵绵的伏在他身上。过了一会儿,季容初环在他颈侧的手臂微微松了一点,玄劫以为她要拧自己耳朵,便乖顺的将头侧过去一点儿。 季容初的手背冰凉,手心处却烧的滚烫,她捂住玄劫冻得发紫的耳廓,问道:「冷不冷?」 「......」 玄劫闭了闭眼,将季容初往上託了托,「不冷。」 季容初问:「追咱们的人呢?」 「都被我杀了。」玄劫答。他没有说那只是先锋部队,仍有几个分队在追捕他们。 「放我下来吧。」季容初咳了几声,说道:「我自己能走。」 玄劫没有听她的,背着她向雪松林深处走去。他的步伐沉重,雪积的太深了,每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体力。 那些滴落在雪上的黑色血迹很快被新雪掩盖了痕迹。 他喃喃自语般说道:「穿过这片树林就好了,小姐......再坚持一会儿,前面一定会有路的。」
第166页 他的话被凛冽的寒风吹散,也许是因为没听见,季容初没有回答他。 当他们穿过万颗巨树组成的树林,眼前是一片断崖。 断崖对面似乎是另一座山峰,在雪雾的遮掩下朦胧缥缈,而中间的通路被人蓄意破坏,两座山峰之间足有百米的距离,无法跨越。 天地俱寂,风捲起雪尘,高大的树木沉默的注视着这对已经走到绝路的恋人。 「怎么了?」季容初小声问:「是没有路了吗?」 玄劫没有说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背着她转身离开,像是要去找别的道路。 季容初察觉不对,她说:「别走了,玄劫,放我下去!」 玄劫置若罔闻的背着她继续走,季容初松开环着他的手,要自己跳下去。奈何玄劫托着她的手臂太稳,她一挣扎没有能够跳下去,倒是玄劫的腿伤发作,两人一同栽进了雪里。 季容初率先从雪里爬了出来,她反制住玄劫,骑在他的身上。玄劫没再有什么动作,只是抬起胳膊放在脸上,一言不发,仿佛回到了在孟府门口初见时将脸埋在雪里的少年。 季容初的手有点发抖,轻轻的抚摸上他的脖颈,皮肉之上黑色的魔纹如花般绽开,一路蔓延到他手臂遮挡之下的脸颊处。她用力将玄劫的手臂挪开,侧脸上的魔纹延伸到眼角的伤口处,显得妖异邪气。 「别看了,小姐。」玄劫哑着嗓子说道。 「怎么会......」季容初难以置信的说道:「你把我打晕后发生了什么?身上为什么......会有魔纹。」 玄劫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勾起唇角,浑不在意似的轻轻笑了起来,「没什么,自己选的。」 他语气轻松:「先让我起来吧?」 季容初失了神一般从他身上挪开,她眼圈红着,跪坐在雪里。玄劫起身后,伸出手想摸她的脸,指尖快要触碰到她的时候却迟疑了一下,收回了手,背对着她蹲在她的面前。 「再送小姐一程,」他说,「别难过,走咯?」 他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季容初没有趴到他的背上,他唇角的弧度一点点放平,目光虚虚的落在渺茫的天地之中,像是失去了焦距。 良久,他长长的吸了口冰冷的空气,感到心肺一起发出刺痛感,更甚刚入魔时的痛苦。 「别怕我。」他平静的说道:「送小姐去城里,我就走了。」 季容初闻言问道:「你要去哪?」 「还没想好。」玄劫说完,又迟疑了一下,像是怕这个答案不能让季容初心安,又道:「去......魔域,不会回来了。」 他刚说完,突然感觉背后一沉,差点被压的直接跪在雪里。他一愣,随后回过神来,飞快的伸出手托住身后的女子,站了起来。 季容初死死勒住他的脖子:「不许走啊——」 玄劫被她勒的快要喘不上气了,一时哭笑不得道:「现在不走,小姐,松松,快死了。」 季容初稍微松开点缝隙给玄劫唿吸,「你到底有没有把小姐我放在眼里,自己说走就走?」 玄劫反问道:「小姐还愿意要我?」 「要的,怎么不要。」季容初在他耳边说道:「等我们平安离开这里,就与我一道儿回九天扶摇宗去吧。」 玄劫若有若无的笑起来,他像是为了季容初所说的话感到幸福,所以露出点了真心实意的笑容。又像是在眺望遥不可及的空中楼阁时,摇着头露出的无可奈何的笑。 他提醒道:「小姐,我现在是魔修。」 「......我知道,但是没关系。」季容初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可以先把你藏起来,我爹的山没人敢进,就连他自己也不怎么回来。我们先一起修炼几年,然后去出宗门游歷,那个时候就......」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刚刚情绪波动太大,这一会儿勐的难受起来。玄劫好像感觉到了,叫了一声:「小姐?」 「我没事。」季容初将头埋在他肩上,说:「玄劫,刚刚你把我打晕了,我做了一个梦。」 玄劫背着她,打算换条路走,他问道:「什么梦?」 「我梦见很多年以后,你带着婚书来九天扶摇宗来找我了,那个时候你已经成了北境的境主,不远万里的赶来要带我回北境做境主夫人。然而没多久我就发现,你其实是个刚从寒狱跑出来的通缉犯,说自己是境主都是想要把我从宗门里骗出去编出来的谎话。」 玄劫苦笑道:「那我可太不是个东西了。」 「确实确实,不过呢,你能来我其实是高兴的。」 在太吾山的第十个年头,季容初曾满心惆怅的以为自己会因为失去心头血,就这么油尽灯枯的死去。 她这辈子过得小心翼翼,提防着孟擎宵的敌人寻仇,仔细着别暴露自己灵体的秘密,又怕自己在修真界展露头角之后,会引得很多失望,批判剑圣后继无人......总而言之,她一辈子就没怎么出过山门,作为剑圣女儿的存在感比空气还要稀薄,只留下一个神秘的影子供世人揣测。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活的磕磕绊绊,害怕的事情最后全都一一发生。 就在她自己都放弃希望的时候,偏偏玄劫在这时候就这么突然的出现了,带着所谓的信物和婚书硬生生往大牢里闯,又自说自话的要将她从太吾山里带出去,做得事一件件简直不讲道理。但是季容初从决定跟他一起离开的那一刻,她才发觉自己原来不是这么甘心在太吾山里待一辈子,她还想摒弃所有的顾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第167页 季容初像是想起来了什么,问道:「所以,你的婚书呢?」 玄劫沉默了一下,说道:「我还没写。」 「哎,更不是个东西了。」季容初感慨道。 「唔。」玄劫笑着应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突然间,季容初像是听见了什么声音,赶忙拍了拍玄劫的肩膀,紧张的说道:「别走了,前面有人,你没听见吗?」 玄劫一怔,他在刚刚入魔后感觉五感朦朦胧胧的,始终和外界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黑气,也就季容初和他说话时分明些,应当是因为还尚未习惯完全当个魔修,对魔气的使用还不熟练。 季容初说:「能对付吗?」 玄劫点点头,他将季容初放在一颗树下,自己则埋伏起来,迎接准备新一轮的杀戮。 季容初靠在树后,默默的捂着自己的腹部,皱起双眉轻轻抽了一口气。 她没有表现出的那般轻松,灵海的裂缝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开裂,越拖这痛楚就越清晰,那勉强挥出的两剑已经伤及了她的根本,必须及时得到医治。 然而雪海茫茫,不知要何时才能脱身。 季容初闭了闭眼,心想:来不及了。 第71章 结契 不远处的地方传来兵戈相撞之声,玄劫已经和追兵交战。他身姿矫健,基本上都是一击必杀。不多时,雪地上多了一地的尸体。 玄劫抖了抖剑上的鲜血,回去找季容初,然而在见到她后却皱紧了双眉。只见季容初闭着眼睛,而背后倚靠的树木竟不知为何延伸出了一截而柔软的木枝,缠绕在她的腕上,似乎是不愿意让她离开。 玄劫将剑指向那节木枝,正要将其斩断,季容初却在这时重新睁开眼睛,就见玄劫脸色阴沉的拿剑指着她,瞪圆双眼道:「怎么了?」 季容初醒后,那节木枝做贼似的飞快缩了回去。 见她好像毫无察觉,玄劫将剑收了回去,道:「没什么。」 季容初想要自己站起来,奈何实在头重脚轻。玄劫伸手扶了她一把,她在看见玄劫的脸后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魔纹。 「脸上花纹变多了,」季容初说,「你刚刚用魔气了?」 玄劫『嗯』了一声,说道:「我还好,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应当还能撑一会儿。」 季容初自言自语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和玄劫的身体状况都已经濒临极限,尤其是玄劫、她知道魔修受魔气影响性格普遍偏激,尤其是见到血后好斗的本能上来,几乎可以说是不死不休,伤痛和流血反而会让他们更加兴奋,从而忽略掉身体的痛感,但是这种战斗力无疑是透支自己性命换来的,所以战后的反噬也是极为恐怖的。 玄劫已经在这种高强度的战斗下撑了太久,不会有太多时间能保持亢奋的状态了。 「回去吧,」季容初略一沉吟,「去断崖,我有办法过去。」 玄劫问道:「什么办法?」 季容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先走!」 两人復又往崖边走去,路上,季容初询问她晕过去时候发生的事,玄劫挑挑拣拣的跟她说了。季容初若有所思,她握着那个黑匣子看了看,很小心的避开玄劫的身体。 她问道:「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玄劫说:「是个布偶,里面拘着我娘的灵魂。」 季容初早就知道匣子里的布偶与玄劫的娘亲有关,在听他亲口说时,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她说:「为什么,你娘她......」 「她曾是北境一个小部落里的公主,部落里信仰狼神,而她一出生就身带狼神图腾,被认作是圣女。」 玄劫说道:「也许玄渊就是看重她这点罢,以她的部落为要挟强逼她嫁他,然而那部落绝不愿意献出族中女子换取平安,这会折辱他们的荣耀,宁愿战至最后一人。」 季容初唿吸一滞:「所以......」 「嗯。」玄劫道:「部落被血洗,后来生下我和玄颉没多久,人就疯了。」 玄渊害的她家破人亡,她的孩子也成为他野心的垫脚石,她死后神魂更是被拘在了一个布偶里,恨不得要吸干她的最后一滴血。 玄劫说:「我们的灵力是同源的,被人用邪术强行连接在一起,她为母,我为子,自然听她的使唤。然而当我转为魔修后,灵力自然而然的断了,也就不受她控制。只是这个盒子和她身上都涂着特意为了对付妖类研制出的毒药,我不能碰它。」 季容初说:「那匣子就先放在我这里。我日后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将她的魂魄渡出来,送入轮迴之中。」 玄劫应了一声,他像是有点出神,最终说道:「如若可以,那就太好了。」 两人走走停停,季容初明显感觉他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然而她每次询问要不要休息,玄劫都摇头不语。又走了一阵儿,他突然呕出一口黑色的血来。 季容初吓了一跳,随即明白这是反噬来了。她勒令玄劫先休息一会儿,两人坐在树下,玄劫环抱着她,沾着血的唇角轻轻在她侧脸上吻了吻,他像是头狼一般轻嗅她的气味儿,又去亲她的额心处,弄的季容初痒的不行,又不忍心推开他。 过了一会儿,他没有动作了。季容初低头看他,玄劫眼睫垂着,应当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他能撑到现在已经超出季容初的预料。
第168页 这人长得虽然称得上俊美,但是季容初总觉得他平常笑起来的时候显得不怀好意,更多了几分邪气。然而此时睡着后不笑了,看上去却又冷酷又兇悍,还不如平日里笑起来的样子。 季容初想着,她回忆起那个黑匣子,后来她在雪山上见到萍手中的黑匣子时,那布偶也被改为了用魔气运转,想来应该是为了便于操控入魔后的玄劫。而如果要强行毁掉这个布偶的话,玄劫母亲的灵魂势必会随着布偶一同破碎。 这时,季容初头脑中灵光一闪:她曾用太微赠她的灵心宝玉渡过人鱼亚特里的魂魄,那为何不试试将布偶里玄劫母亲的灵魄也渡出来呢? 她知道玄劫应当随身带着那块玉玦,却不知道他放在哪里。她先是在他腰间摸了摸,没有找到,又搓了搓手,让手上恢復一点温度后,将手探进去他胸口的衣服。 以前玄劫抱着她的时候,她就觉得他的胸膛偏硬,现在一摸也是如此,不知道这人怎么练的如此坚实。她的手很小心,怕触碰到他胸膛上的伤口。 季容初摸了半天,没摸到玉玦,在她想要将手收回来的时候,却意外摸到一张已经被血浸湿的纸。 她愣了一下,随即心脏狂跳,将那张纸小心翼翼的抽了出来。 那张纸被反覆的打开又折上已经显得有点皱了,此时的沾染上的一片血迹更是让它雪上加霜,上面的大多数字迹都已经模煳不清,只能依稀分辨出写在最前头的两人的名字,和断断续续的永结同心,永以为好等几个小字。 季容初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她的手有一点点的抖,看见纸上的内容,她僵硬的唇角微微勾了勾,露出一点笑意,笑着笑着,她的唿吸却一点点变重,眉首处蹙起来,看起来难受极了,随着一次次短促的唿吸,通红的眼眶滚落下眼泪。 「这不是早就写好了嘛——」要不是顾忌着玄劫有伤在身,她真想摇晃着玄劫的肩膀大喊大叫,「早点儿拿给我啊——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看啊!」 季容初多少猜到了点儿玄劫早就写好婚书,却迟迟不愿交给她的原因。 玄劫他生性桀骜难训,不受拘束,对周遭事物,世俗道理根本就不以为意。然而轮到他自己身上时,在面对孟擎宵的,内心深处难免生出一点儿飘忽不定的自卑感来。 他也许不明白什么叫做『门当户对』,但是至少也想着能有一个能在青天白日下行走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敲开孟府的门。最好,还能得到孟擎宵的一个首肯。 季容初多少有些察觉他的忧心,更知道想得到孟擎宵的肯定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儿。不过她早有准备,孟擎宵的灵印早就被哄骗到了她自己的手里。 她想等玄劫自己开窍,将婚书送来,却不想横生这么多波折。 玄劫现在成为魔修,更是直接不肯承认婚帖的存在。若不是被她无意中发现,恐怕这辈子都无缘见到这张婚帖了。 「这字好丑......不过,算啦。」 她又哭又笑,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从怀中取出早就准备好了的灵印,珍而重之的在满是血污的婚书上盖了个印。 身后,巨树枝头轻颤掉下一团雪来,仿佛在提醒她有人逼近。 数十位刺客不再藏匿自己的身形,手持兵器冷漠的看着他们,只因他们身后已经是断崖,早已无路可退。 季容初没有急着叫醒玄劫,而是轻手轻脚的将盖好章的婚书折好放了回去,自己则跌跌撞撞的站起来迎敌。 「我要先藏起来一会儿。」她喃喃道:「别死了,千万要记得回来找我。」 她体内的灵气激盪,在这一刻她终于放弃修復自己的灵海,所有灵气顿时从伤痕累累的灵海倾泻而出,铺满四面八方。 大地在剧烈颤动,身后的树林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少幼苗纷纷拔地而起,以一种超出常理的速度飞速生长着。地底下埋着的根茎节节暴涨,将土地顶出了不规律的凸起,马上就要破土而出。 一股盎然的春意第一次降临在北境这片大陆上,巨大的树木抽发出新的嫩芽,树木的内部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一种从未听闻过的语言。 「我的女儿......你终于回来......」 季容初掐了一个手诀,她的黑髮隐隐显现出闷青的颜色,双眸紧紧闭着,额上浮现一片如同绿叶般的花纹,像位天地间庄严而不可侵犯的灵女。 她手势一转,四方彭拜的灵力便受她驱使,林中巨树纷纷延伸出枝丫将刺客囚困其中,强大的威压压制下他们丢盔弃甲,无法反抗。 同时更多的树藤飞快地向着季容初飞来,它们像是有生命一般躲过敌人的攻击,缠绕在她的手脚之上,似乎要将她往树林最深处带去。那些树藤在触碰到季容初的时候就与她融为了一体,仿佛钻进她身体里成了血管的一部分,眼见着她就要被吸收进林中最高大的一颗树木之中。 在快要离开崖边之前,季容初双手一推,无数藤蔓飞出断崖结成一条结实的藤桥,重新修补出了一条通路,一直通往雪雾的深处,她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 只要通过那道桥,就可以逃离出北境。 「回来吧,回来吧......」 巨木之中奇怪的声音又响,仿佛在催促着她快些回到树木之中。 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充斥着季容初的内心,她觉得自己的精神仿佛脱离了□□,回到了一处极为温暖的母巢之中。
第169页 她眼眸中倒映出的不再是寒冷的冰天雪地,翠绿的木灵力纷飞在天地之中,如同漫天流萤,冰雪消融,带来无限生机。 季容初缓缓收回手,闭上了双眼,任由自己与树木融为一体。 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觉得右手小指轻轻一抽动,仿佛被人用线扯了一下。 她心念一动,眼开眼发现右手小指上果不其然显现出一圈红线,正是她初来幻境时和玄劫系在一起的那一条! 她似有所感般的抬起头看向崖边。此时,原本重伤昏迷的男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风雪中不辩面色。他似乎更加强壮高大了一些,及腰的银色长髮卷着雪尘飞舞,露出绑在眼前的黑布。 他看着自己小指上系的红线,轻轻抽动了一下小指,另一边,季容初的手指也被牵动了一下。 「终于找到你了。」 那黑衣男子似笑非笑,他缓缓收拢五指,从后嵴处抽出一把黑色巨剑,「还来得及。」 这是......以后的玄劫?! 季容初还未回过神来,一片叶子覆在她眼上,阻断了她的视线。与此同时,一种极强的疲惫感席捲了她的全身,她的意识昏沉,很快睡了过去。 第72章 旧宴·一 「灵女,你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 朦朦胧胧中,季容初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发问。 她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场幻梦之中,梦里,她看见一位灵秀女子坐在大树粗壮的树枝上,寒碧般的眼眸中乘着淡淡的忧愁。她头戴花环,碧绿色的头髮如同身边的藤蔓一样垂落到地面上,与季容初额心处有绿叶花纹不同,这位女子全身上下都绘满了绿色的纹样,美丽若山野间烂漫的精灵。 「我不知道,父亲。」 她伸出手,一只飞来的小鸟落在她削葱般的指上,她伸手抚摸它柔软的羽毛,「我不知道自己该因何而快乐,也许我是在这里待得太久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让我熟悉到失去了意义。」 她身下的树木说道:「我在这里待得时间比你多上数十万年,从未有这样的感受。」 女子一抬手,将那只小鸟送出去,目光跟随着它闪烁的羽毛,「可能因为我不是一颗树木。」 巨树抖了抖树枝,像是表示自己的不满,又像是想要逗她玩。 灵女轻轻的抚摸着古树粗糙的树枝,温和的说道:「父亲,你曾跟我说过,我生于天地万物,是应运天道的孩子,身负最重要的使命,可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巨树察觉了她的心思,说道:「你想离开了。」 「不是的。」 灵女说道,那只小鸟被她送出去后却又依依不捨的飞了回来,亲昵的在她肩膀上跳跃,「我只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想不通自己存在的意义,但是从未想过要离开这里。父亲,也许陪伴您就是我生命的意义。」 「像一只眷恋巢的鸟儿?」 灵女逗弄着肩上的鸟儿,若有所思的说道:「也许吧......」 巨树的树叶被迎面吹来的一阵风吹的激烈的摆动,仿佛它长长的嘆了口气。这颗活了数十万年的老树在这一刻仿佛已经听见命运悄然来临的脚步声,不再说话了。 不多时,一只银白色的巨狼从远处跑了过来,他跑到树下化作一位英俊挺拔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根木笛,抬头望着树上的灵女,银灰色的眼中有化不开的温柔。 「灵女。」他声音低沉,道,「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 灵女微微歪了歪头,「你要离开了吗?」 男子表情微微黯淡,但很快被一种被仇恨催化的坚定代替,「嗯,我要回到族中去。」 「在走之前,我想把这个给你。」他展示自己制作的木笛,说道:「就当做是......我的谢礼吧。」 男子刚往前一步,灵女肩上蹦蹦跳跳的鸟儿像是被他身上凛冽的气质惊到,扑腾着翅膀忙不迭的跑了,连仓促间掉落的羽毛都带着说不出的惊恐。 灵女望着慌忙飞离的鸟儿,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她身下的巨树树枝突然激烈的抖动了起来,灵女吓了一跳,她甚至没来得及保持平衡就被抖落下去,她无措伸开的双臂像是只尚未学会的飞翔的鸟,只是这次巨树没有再伸出树藤将她接住。 那男子却摇身一变化作大狼,一息之间飞跃而起,稳稳的接住了从树上掉落的女子。 灵女从大狼的茸毛之中探出头来,惊魂未定的对着巨树说道:「父亲,您怎么了?」 「我已经不需要你的陪伴,你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巨树淡淡道:「离开大山,去人类的世界看看吧。」 灵女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她说道:「不,为什么......这太突然了,父亲,别赶我走!」 「当你心念升起的瞬间,在我身边就算再留千百年,也是原地踏步的一瞬间。」 苍老的声音说道:「飞走吧。等你累了,受伤了再来找我,我是天地间每一棵树,永远注视着你。」 此时狂风骤起,林间落叶飞舞。灵女抬起手臂挡住被风吹的干涩的双眼,她再睁开眼,生活了不知多久的树林竟然在眨眼化作一片平地,巨树亦是不知所踪,仿佛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境。 大狼问道:「灵女,你没事罢?刚刚在和谁说话?」
第170页 灵女呆呆的看向自己怀中的一截木枝,那木枝约有不到二十寸的长短,极为轻盈,周身萦绕着青色的灵力,枝丫中绽开数朵淡白色的小花,素雅怡人,仿若枝头新雪。 季容初有些惊讶,她识得灵女怀抱的木枝,因为那也正是她的本命灵器!这灵器传说为连接着天地人神的通天神树——建木,在消隐前所赠予人间的一截木枝,此乃真正的神器,为万木之王,可调动万木生机。原本为木灵女季莲华所用,她死后自然而然的传给了她的孩子季容初。 除此之外,天下无人可以驱使。 然而季容初被收押入太吾山后,她的本命灵器亦被宗门没收,代为管理。鑑于建木的特殊性,它的藏身处为最为宗内最为机密之处,也就只有现任宗主知道它现在何处。 而这应当是自己的母亲季莲华离开大山前,留下的最后一段记忆。 她看见银狼低低说着些什么,像是在安慰灵女。两人一同上路,跋涉数十日,终于从十万大山走出。 在离开前,她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万重山。 大狼安慰她道:「还会回来的。」 灵女知道他宽慰自己,微微一笑,缓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她没说出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只要踏出这一步,她恐怕就不会...... 「不会回来了。」 季容初旁观着一切,突然说道。 灵女愣了一下,竟然直接望向了季容初所在的位置。 季容初也是一惊,她试探性的唤道:「......娘?」 她心中浮上一丝莫名的情绪,即使知道这是梦境,仍是忍不住问道:「娘,你能看见我吗?」 灵女从大狼身上跳了下来,疑惑的打量着四周。大狼耳朵动了动,问道:「灵女,怎么了?」 灵女回过神,问道:「我好像......听见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大狼警觉的答道:「在哪个方向?」 灵女犹豫了一下,「不,应当是我听错了。」 ......果然还是看不见。 季容初怔怔的望着她,不管她是否能够听见,还是说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话:「对不起。」 「是因为你生下了我,所以消散了,没能再回来。」季容初说:「娘,要不您还是转头回去吧,其实外面也没有那么好。我爹和岚纯都不是什么好人,你跟他们玩在一起,会被欺负的。」 「回去吧。」季容初越说越流利,仿佛把在心中想了千百次的想法吐露出来一般,她说道:「灵女能活很久很久,你再等个几百年,至少别见到我爹,也许你就不会......」 大狼道:「我没听见声音,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灵女,你怎么了?」 灵女出神的望着那个方向,她从银狼的背上跳了下来,走到了季容初面前。 「这附近好像有个人,」灵女说道,「她在跟我说话,我却见不到她,太奇怪了。」 大狼警觉道:「怕是有人藏在暗处,灵女,我们先离开吧。」 「不是敌人,」灵女缓缓道,「我能感觉到,我好像有个很重要的东西在她身上。」 季容初哑然的望着她,这时,那灵女站在她面前,犹豫着抬起手,她的手正好放在季容初心口处的位置。 「......好像是在这里。」 世间传说灵女为天地灵气的化身,和人类不同,她们无需经歷生老病死中『老』『病』两座大关,虽也有喜怒哀乐,但是远比常人感受到的淡的多。传闻中只有在她们将消散于天地之时,才会落下一滴『灵女泪』。 凝结着灵女一生灵力精华的泪珠,有着起死回生的能力,其中蕴含的能量甚至足以让北境的冰天雪地一瞬间内覆盖满红花绿草,长出广袤丛林。 天生灵体失了心头血,是活不过十年的。 但是...... 季容初心脏一热,她将自己的手覆在女人的手上,她突然明白了自己母亲的最后一滴眼泪藏在了哪里。 一股极为柔和的灵力流过她的四肢百骸,破碎的灵海被一双温柔的手覆盖,修补。她觉得全身都暖洋洋的,鼻尖轻嗅到一缕森林中木质的香气,如同被一种与她出自同源的力量抱在怀里。在这一刻,季容初无比确切的感受到了母亲的守护。 四周的景色骤然消失,只剩下她和站在她对面的灵女,她抬起眼,发现灵女正在抿唇微笑着看着她。 「娘.....?」 「我是她留在你心中的最后的一部分,时机到了就会出现。」 灵女走进她,一手抓着她的手,一边将两人的额头贴在一起。 季容初识海中的封印被逐渐抹去,大量被遗忘的记忆携带着灵力回归她的体内,五彩缤纷的画面如同展开的画卷铺满她记忆的迴廊,那些记载着往事的画面随着她的目光扫过,化作一片片流光从她眼中倒映,留下印记后又匆忙流逝。 「师姐,初次见面,我叫丁叮铛!就是铃铛响起时的丁,叮,铛。」 「初儿,待我死后,将我的魂魄送去未央天吧。」 「师妹,你的心头血我带走了,此间事了,我李寒灯必赔你一命......」 季容初在听见最后一句话之时双眼蓦然睁大,她直觉般的伸手一抓,一道即将逝去的流光被她握在手中。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柔的搭在她的手上。
第171页 灵女温柔的说道:「灵女泪所剩余的力量,可以保护你至少可以再活百年。亦或是汇聚灵力,在此刻冲破关于你记忆的所有封印,助你回忆起一切,你选哪一个?」 季容初攥着流光的手颤了一下,却没有松开。 灵女微微一笑,她道:「既然如此,接下来的路就要一个人走了。」 她握着季容初的手微微一用力,那流光瞬间支离破碎,化作一道白光炸开。 「我会祝福你......」 季容初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如受重击,她在天旋地转之间没能保持住平衡,稀里煳涂的摔在地上。 在那阵白光褪去之后,她睁开酸痛的眼睛不适应的眨了眨,发现眼前的景色变了。 此刻她坐在地上,面前是一方矮桌。她的大脑昏昏沉沉并不清醒,看东西都有点花,四个带着重影的桌腿在她眼中幻化成了八个。 她抬起手,似乎打到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个陪她一起栽倒在地上的小木凳,腿边还躺着个酒盅,其中的酒液洒在地上,浸湿她的一片裙角。 当季容初看清那个酒盅上的花纹时,蓦然愣住了。 季容初的手轻微有些颤抖,她将那绘着大片盛开莲花的白瓷杯拿起来仔细打量,这是她以前喝酒时最爱用的酒盅,只是在十年前那场酒席上摔成了碎片,此后她亦没有机会再饮酒。 此时,这酒盅虽然摔在了地上,却因为高度不够,只是摔掉了一点边缘,嚯了个无伤大雅的小口子。 「师妹,你喝醉了。」 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她拿着酒盅的手腕上,那人似乎不常说话,声音虽然悦耳却带着淡淡的沙哑。 她闻言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想要将她拉起来的男人。 两人目光相对,面前的男子神清骨秀,面容冷峻,一双黑眸如同点墨,正是李寒灯。 直到此刻,她终于可以确定自己回到了十年前自己被杀的那一天! 季容初的声音有些发抖:「师兄......」 「怎么了?」李寒灯见季容初怔怔的望向他,微微皱了皱眉,「哪里摔疼了?」 「不......我没事。」 季容初慌里慌张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刚刚她应该是喝高了,不小心连人带凳一起摔倒在地,她这一摔倒是清醒了不少,于是重新扶好凳子,坐回了桌前。 李寒灯看出她有些异样,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她起身后自然而然的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重新坐回她对面。 季容初看了看桌旁的两个空凳子,问道:「严云鹤和丁叮噹哪里去了?」 李寒灯颇有些无奈,他说道:「已经回房了。」 季容初一愣,随即想起了每次师门里喝酒,她和丁叮噹总是一唱一和的给严云鹤敬酒,每次酒席都以严云鹤喝趴下结束,大家各自散去。而今天不知为了什么,李寒灯并没有离开。 「师妹,」李寒灯看季容初心不在焉的,又问了一遍:「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见了么?」 「嗯?」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季容初还是有点恍惚,「什么话?」 李寒灯嘆了口气。 「我说,」李寒灯声音微冷,「剑圣飞升那日只有你在他身边,我要你句实话,剑圣是不是,根本没能飞升?」 第73章 旧宴·二 他这话一出,季容初算是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带着凳子摔地上了,合着是被李寒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给吓着了。 她提起酒壶给两人斟酒的手一顿,闻言后又将酒壶放下,笑着摇了摇头,调笑道:「师兄,我看喝多了的人是你吧,怎么都开始说煳涂话了?」 李寒灯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望着她,那目光竟似有千斤之重。 他不爱说话,更不爱开玩笑,所说之话一字一句俱是认真的。 季容初顶不住那样的目光,她也渐渐收起了笑意,无奈的说道:「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爹飞升的时候是只有我在他身边不错,可那剑势四海八荒皆是见证,还能有假?」 李寒灯没再跟她讨论真假,而是话锋一转说道:「剑圣本不该在这时飞升。」 他说的言简意赅,季容初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般来说,修行之人修个数百年直到道德与修为圆满,只待机缘一到,天门自开,紫气东来,迎修士飞升成仙。 但是孟擎宵不走寻常路,他当年所过的那一道天门是自己硬生生用剑强行破开的。 所以他飞升之时虽然声势浩荡,气贯长虹,却终是逆天而行,那阴云翻滚,万雷齐鸣的景象犹如天道的声声怒吼,要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剑修挫骨扬灰,他一修仙之人,飞升场面之惨烈比起昔年魔祖飞升也不遑多让了。 按理说,孟擎宵已经具备了飞升的资质,他再等个百年寻找机缘,飞升只是顺理成章的事,何必这么大动干戈? 当初孟擎宵将自己打算硬破天门的决定告诉季容初后,她亦是不能理解,这逆天而行的后果是稍有不甚就灰飞烟灭,形神俱碎。可是孟擎宵心意已决,任季容初劝的口干舌燥也不曾转圜心意,父女两人争执不下,最终不欢而散。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季容初故作轻松的说道,「剑圣有剑圣的想法,反正我是想不通啦......」 她再次提起酒壶,这次只打算给自己斟酒,李寒灯却将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之上,制止了她的动作。
第172页 这冰灵根的人浑身上下哪里都是凉的,冰凉的五指放在她温热的手上像是落了层雪,猝不及防的冻了她一个激灵。 「你不是想不通,是不愿说。」李寒灯说道。 「我想剑圣飞升前应该告诉过你,以当今天下的灵气来说,除了他以外不会再有人飞升了。就算百年后他顺应天意入了天门,这一次天门开后给人间带来的灵力,至多只能让修真界用个百年。」 季容初鲜少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像是挺新奇似的,示意他继续说。 李寒灯说道:「所以他想要的不是开天门飞升,天门被破后,他没有入天门,而是一剑噼天,想给人间留下一道源源不断倾泻灵力的口子,对不对?」 季容初没露出什么表情,背上却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修真界灵力匮乏这事儿已经不是秘密,所以众人才如此期待这次剑圣飞升。但是关于以后是否还能有人飞升这事儿,就算是孟擎宵也是在成『圣』之后隐隐触碰了一些天意,自己琢磨出来,李寒灯是怎么知道的?! 「但是,以他一人之力,终究不够。」李寒灯深深的看了一眼季容初,「所以他失败了。剑圣没能飞升,虽然将天噼出一道裂痕,但是他最终还是力有不逮,裂痕流出的灵力也只是杯水车薪。 他喝道:「他从未央天来,魂灵按理应该由你带回,容初,剑圣的魂魄何在?!」 此时,屋外惊雷乍起。 随着三两声雨滴敲打在砖瓦的声音响起,倾盆大雨骤然落下,暴雨击打在房外树木的树枝之上,如瀑般的大雨似乎要将它们硬生生压断。 屋内,季容初握着酒壶的手随着他的诘问渐渐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直到他说完最后一句后,她目光散乱,手近乎抖的握不住酒壶,然后李寒灯的手依旧死死的覆在她的手之上,硬生生用力道让她不再颤抖。 季容初问:「你怎么知道......」 她的话音在视线落在李寒灯抓住自己的那只手上时突然停住了。 李寒灯手指修长,光洁如玉,季容初曾经还调侃过这么好看的一双手不握剑实在可惜,怎么跑来做了灵修。 今日,她却在李寒灯手掌的侧面看见了一道几不可见的疤痕。 同样的疤痕,季容初在孟擎宵宽大的手掌上也见过,这是未央天中人断指留下的痕迹,只是李寒灯这个疤痕被保养的很好,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若是在涂些药膏粉饰,就算留意也很难发现。 「别喝了。」 李寒灯缓缓将手收回,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侧的疤痕上,他说道:「这件事,在未央天之中,算不上什么秘密。」 季容初迷茫的说道:「你也是从那里来的......」 她的双眼骤然亮起来,说道:「那你知不知道——」 「剑圣应当是在天雷中形神俱灭吧。」李寒灯摇了摇头,「我亦没有办法。」 他这一句话,道破了困扰季容初多日的心魔。 那日剑圣飞升,她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在万道天雷中化为齑粉,太吾山山顶几乎被雷噼为一片焦土,她从断壁残垣中跑过去,穿过炸在身边的一道道惊雷,终究还是没能留住孟擎宵的一丁点魂魄。 「啊,这样。」季容初闭了闭眼,「没办法,他自己选的。」 李寒灯眉眼微微动了动,似是有些不忍,他问:「你可知他为何这么做?」 季容初道:「剑圣嘛......被世人这么叫了半辈子,总要对得这个『圣』字。他自愿以身殉道,成全大义,也许,不飞升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季容初知道,最后半句只是她编出来安慰自己的胡话。 修士苦修数百年,歷经天劫无数,生死大关迈过一次又一次,无非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踏破虚空成仙而去。尤其是孟擎宵这种半只脚已经踏入天门的人,过天门而不入,他怎么可能没有半点遗憾呢? 她说完这句话后,李寒灯久未出声,一时室内只剩下滂沱雨声。 季容初抬眼看了一眼李寒灯,却发现他向来冷冰冰的一张俊脸,在此刻露出了点儿难言的神色,他也望着季容初,目光复杂,似悲伤又似怜悯。 季容初心中莫名升起了不祥的预感,她说:「师兄,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室内不知在何时起温度骤降,木桌上更是落了一层白霜。季容初察觉李寒灯的气息不似往常,他的修为竟是在节节暴涨,紊乱的冰灵力带着屋檐上的落雨都化作冰凌。 「……昔年我从未央天离开,承诺族内先知必将带回天生灵体之心头血,以助天下灵气復甦。」李寒灯说道:「赤帝后人祝家之火,南海鲛人之水,北辰国皇室之金,未央天之土,还有......建木灵女所留之木。」 季容初的心中勐的一空,她像是没听明白似的,问道:「师兄,你在说什么……」 「以五行天生灵体的心头血为燃料,送当世最强剑修破天门,为天下修士博得最后一丝飞升的可能性。」 李寒灯抬起手,看向手掌上极淡的那道疤痕,他说:「我自出生起就被先知选为离开未央天寻找天生灵体之人,一路按照他的指示寻到此处,拜太微为师,我等了几十年,直到见到你那一刻,方知一切都是天意。」 季容初:「……师兄,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第173页 李寒灯不爱说话,更不爱开玩笑,所说之话一字一句俱是认真的。 季容初像是忘记了唿吸,也许是酒精麻痹了她的痛觉,她只觉得全身僵硬,半晌,她才说出一句:「所以,你来九天扶摇宗一开始就是为了......杀我?」 李寒灯原本漆黑的双眸在他修为开始暴涨之后,竟然渐渐化为通透的冰蓝色,四周瀰漫着刺骨的凉意,季容初已经分辨不出那是寒气还是杀意,就在她以为李寒灯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嘴唇微动,只落下一个音节。 「嗯。」 季容初曾无数次听过李寒灯这一声『嗯』,大多数时候是丁叮噹捅了什么篓子,又招惹了谁家小姐少爷,请他出去以解决事端的时候,他都会淡淡的『嗯』一声。 李寒灯但凡『嗯』一声,季容初就知道他这是答应出手了,这时候事态定是已经发展到了交流无法解决的程度,李寒灯一请出山,把闹事儿的挨个胖揍一遍,本来气焰嚣张的人们没有一个敢不服的,都怂成了颤颤巍巍的冰冻鹌鹑。 而如果是丁叮噹不占理,请求他帮忙的时候,他就像一阵风一样飘过去,他不会指责丁叮噹什么,只是装聋装的炉火纯青,绝不肯插手其中。 季容初知道李寒灯心中有一把衡量善恶是非的尺,他出宗门斩妖除魔向来分毫不取,对平民百姓比对师弟妹还要和声细气。他极爱干净,在宗内时永远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却曾为了救一老妪被重伤神智受损,在人间行乞流浪一载才被太微寻回,清醒后也未有一句抱怨。 李寒灯是大师兄,亦是师兄妹心中一尊坚不可摧,可以倚靠的大山。 可偏偏,他此时的这一声『嗯』,无异于宣判了季容初的死刑。 季容初一时觉得心痛,又觉得啼笑皆非,她问:「你要杀我,是为了天下大义?」 李寒灯唇角动了动,没有说是或者不是,而是说道:「无论是为了什么,终是我对你不住。」 季容初问:「那如果我不想死呢?」 她问出这话,是有点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意思了,可是她偏偏不死心,多余问这一句。 李寒灯没有说话,抬了抬冰蓝色的眼眸,他不再掩饰后节节暴涨的真实修为已经代为回答了这个问题。 「当我没说过吧。」季容初自嘲的笑了笑,说:「临死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知道,大师兄,你不介意让我当个明白鬼吧?」 李寒灯:「......你说。」 「我爹他知道,未央天派人来杀我吗?」 李寒灯摇了摇头:「剑圣若是知道,我在你身边活不过一息。」 季容初得到答案后缓缓吐出口气,心中最沉重的一块大石安然落地。 李寒灯又道:「不过,这个方法,我想剑圣也多半猜到了些。」 季容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像是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似的,喃喃自语道:「怪不得......」 怪不得孟擎宵当时偏要逆天而行,强行破天门飞升,为的不仅是为天下苍生噼开一道天之痕,也是看到了自己百年后飞升,世人发现灵气枯竭,几乎是必然有人会想到以天生灵体的心头血为燃料之法。 而那个时候,天下就真的无人能庇护季容初了。 所以孟擎宵只能赌,他是万年一遇的剑道天才,此生纵横四海八荒,到如今天上地下已经再人可堪做他敌手,他寄希望于凭自己一人之力能够救下天下人和自己的女儿,却终究败给了渺茫天意。 季容初想低下头掩饰自已的表情,却在清亮的酒液中看见了自己泛红的双眼,一滴眼泪落在酒杯中,砸起丝丝涟漪。 「我......一直想能帮他点什么。」季容初断断续续的说道,她拿手掩住自己的脸,「可是他太强了,我什么都做不到,直到他死。」 「所以你不必我对我这么......如临大敌。」她镇定的笑了笑,「如果你早跟我说,我也许会更心甘情愿的......怎么说呢,成全大义?」 李寒灯没有说话,季容初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她问:「如果这个世界灵气真的断绝会怎样?」 李寒灯答道:「天为盖,地为炉,世间众人皆被困于此方天地,灵气断绝,无用火催,自会化为炼狱火海。」 季容初又问:「五行灵根的心头血,你们已经拿到多少?」 李寒灯犹豫了一下,答道:「除了木,还差金。」 季容初不知什么滋味得吐了一口气,「那很快了。」 房内无人再说话,沉默良久后,季容初缓缓举起酒杯,说道:「我已经没有什么疑惑。师兄,最后,我敬你一杯。」 她说不清是因为自己醉了还是对死亡的恐惧,举起酒盅的手摇摇晃晃的,却还是固执的想与李寒灯的酒盅相撞。 她站起来,走路也不稳,一不留神差点再次摔在地上,还是李寒灯伸手将她扶住。她稳了稳身形,刚想抬起手中酒液已经撒的差不多的酒盅,却听见李寒灯依稀间说了什么。 她一开始没听清楚,伸长脖子想听他再说一遍,抬眼却对上李寒灯已经完全化为冰蓝色的眼瞳,像是结了层霜。 下一刻,她心口一痛,一根冰凌穿透自己的心脏,带来刺骨的凉意。 手中的酒盅跌落在地上,白瓷四分五裂,剔透的酒液流淌,那两盅酒最终也没能撞在一起。
第174页 「师妹,你的心头血我带走了,此间事了,我李寒灯必将此命赔你......」 就在这时,季容初突然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衣襟,她的生命力虽然在快速溃散,一双眼睛却亮的吓人。 「李寒灯,我不要你赔,因为我的命不是给你的。」季容初倒在李寒灯怀中,她的双目缓缓闭上,声音几不可闻:「这最后一杯,也不是敬你,我敬的是……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 李寒灯没有听明白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此时也来不及多想。他将冰棱上那一滴血拭去,那滴血落在他的掌心,最终竟然幻化成一朵素白色的小花,静静的躺在他手上。 只要将这滴血带回未央天,就只剩下...... 他合拢手掌,正要离开,房门却被人砰的一下粗暴砸开,凄风苦雨瞬间贯入屋内。 门外,浑身湿透的碧裙女子显然是刚刚冒雨赶来,她一手放在心脏上痛苦的喘息着,不可置信的看着屋内的场景,发出一声悲鸣。 「李寒灯!」闪电照亮了丁叮噹惨白的脸,「你做了什么啊!」 第74章 旧宴·三 惊雷轰然落下,声声叩在人心上。 丁叮噹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跪在季容初的尸身旁,她的手抖的几乎不能自制,紧紧握住季容初已经冰凉的手。 「师姐,师姐!」她颤抖的叫了两声,在看到季容初胸口的伤口时,所有的声音卡在了喉咙之中,无力再去说。 「丁叮噹。」 李寒灯站在她身后,说道:「你身为容初的灵偶,她已亡,你却还活着,知道这是为何么?」 他看向丁叮噹,目光中似有悲悯。 「闭嘴!」丁叮噹尖叫道:「李寒灯,我要你死!」 她近乎失去理智,十指合拢成拳,六根细长尖利的水刺出现在她指缝之中。她抬起手臂带起汹涌的水流,二话不说攻了上去。 李寒灯不欲与她动手,且战且退,两人默契的离开了屋子,同入暴雨之中,没有打扰屋内已经沉睡的人。 而他们没有看见,季容初胸前的伤口处发出忽明忽暗的青色萤光,一根细小的树藤从她的伤口处爬出,随后更多的枝叶自她心脏上的伤口长出,那些枝叶将她的身体以一种保护的仪态抱在其中,均在微微颤抖,如同一位极尽全力克制愤怒的母亲在守护自己受伤的女儿。 那些自她心口长出的渐渐藤蔓铺满整间房屋,一颗粗壮的树木在此时破土而出,飞快的疯长起来,屋顶压弯了它愈发向上的枝干,房内几乎被树枝塞满了。 随着一声巨响,整座房屋竟是活生生被这颗巨树撑爆! 「师姐......?」 两人同时停手,望向屋子的方向,丁叮噹不可置信道。 李寒灯亦是没想到还会发生变故,他不欲继续与丁叮噹缠斗,正要抽身离开,却发现一根树藤不知何时缠在他的脚腕上,他二话不说以灵气做刃斩断,然而这四面八方的树木都好像受到了影响,不分敌我的攻向两人。 李寒灯一抬手,无数攻向他的叶刀便化作粉末碎在风中。然而千枝万叶齐发,即使是李寒灯也分身乏术。 他正欲想办法破局,一转眼却见有一根藤蔓直取丁叮铛面门,见她已经来不及防备,李寒灯立刻出剑为她斩断。 就在抬臂挥剑的瞬间,他感觉自己被人从后面死死抱住了。 李寒灯一回头,正对上丁叮噹含着泪意的双眼。 那道剑势被她干扰,只是无力地在空中划出一道雨线,如刀般的飞叶向二人袭来。 他一怔,又无奈的阖上双眼,嘆道:「罢了......」 下一秒,两人的身躯一同被锋利的叶刀截断,被分为四份跌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飞溅在碧绿的叶上,又和着暴雨在地上缓缓流淌为一片泥汤。 丁叮噹的头颅咕噜咕噜滚出去一段距离,她的双眼始终未曾合上,雨滴无情的砸在她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泪。 暴雨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口哨声响起,由远及近。 一个披着黑袍的青年脚步轻快的走来,口哨声断断续续,他无视了丁叮噹跑到一边的脑袋,而是走到已经没了气息的李寒灯身边,看见他的尸身时,嫌弃的皱了皱眉。 那黑袍青年嘆道:「你这么爱干净的人,怎么死的这么脏?」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轻轻一抖,地上李寒灯的尸身化作无数光点消散,一股寒气涌入瓶中,让那瓷瓶外结了一层霜花。 「回家喽。」 他将那瓷瓶一收,似要离开,一抬腿却好像踢到了什么,将那东西咕噜咕噜的踢出去一段距离。 黑袍青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似的,走到那被他踢远的东西旁边。一只白得几乎发灰的手从黑袍中伸出,一把抓住那东西的头髮,将这颗脑袋提了起来——正是丁叮噹的脑袋。 「差点把你给忘了,」黑袍青年嘟囔道,「坏成这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好了……」 就这样,他一手拿着瓶子,一手提着丁叮噹的脑袋,在雨幕中渐渐走远了。 这人究竟是谁? 也许因为是幻境的原因,这次季容初在被李寒灯重伤后没有昏迷,而是以一种魂体的状态旁观了整件事情发生的经过。 丁叮噹......真的是死在自己手里。 季容初心脏中的那滴灵女泪是她母亲临死前特意给她的,在感受到季容初受创后本能的保护住她,同时灵力开始暴走,不分敌我的四周的一切活物,而丁叮噹在最后一刻选择与李寒灯玉石俱焚,两人一同死在她的手下。
第175页 看见丁叮噹的头颅被那黑衣青年带走,季容初想都没想就要追上去,然而她刚走出两步,眼前却一阵发黑,手脚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力气,她咬着牙硬是向前走,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下无尽的雨声。 一阵悠扬的笛声响起,那些杂乱的声音被吹散了。 梦里,灵女重新坐回大狼背上,她吹奏起手中的木笛,笛音悠长散落,大狼带着她走远,失去重山阻隔,眼前豁然开朗。 梦外,季容初眼前的景象渐渐消散,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昏沉,身体中一股慵懒的倦怠感催促着她即将陷入无尽的长眠之中。 走不...动了...... 季容初双腿一软就要摔在地上,然而就在这时,她的手腕被一只手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握住了。那人的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将她向上一拉,被人拥入了一个带着寒意的怀抱之中。 「季小仙子,我来接你了。」 无论是梦里梦外,所有的景象都在这一刻轰然破碎。 那些虚幻的画面和声音都被粉碎,化作漫天流光散落星河之中。 季容初再睁开眼睛,猝然被人死死的抱住了,她感到那人胸口处的温度,在这一刻无比真实温暖着她。 「......玄劫?」 抱着她的人过了一会儿才应道:「嗯。」 「这是哪里?」 季容初轻轻推了推他,发觉两人此时正坐在孟府之中一座房子的房顶之上,她手中拿着一把洞箫。 她仰头,见一轮明月。 好像有点眼熟。 季容初明白过来:「这是你离开孟府的那天,我在屋檐上送你的时候。」 玄劫似乎有些不安,说:「嗯,你都想起来了。」 「该想起来的,不该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季容初对着月亮出神。 昔年断崖分别之时,她强行催动灵力阻住了追兵,同时带给玄劫一条生路,自己则被藤蔓带入巨木体内温养灵脉数年,在梦中与木灵女黄粱一会。 多年后,她被孟擎宵从巨木中带出,回到九天扶摇宗之中。然而她在巨木中的时间太久,联繫一时之间无法被彻底切断,她的精神力受到干扰,连自己是树是人都分不清,孟擎宵只好在她识海中落下一道血印,封住了在北境时的全部记忆。 季容初本以为回忆起一切的自己会有很多事要做,很多话要说,但是当她真的全都回忆起来的那一刻,唯一的感觉只有无尽的疲惫。 她闭上眼睛,将头枕在玄劫肩上。 玄劫露出点儿受宠若惊的神色,他像是对待一只终于愿意栖息在他肩头的神鸟,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有什么动作将那鸟儿就惊飞了。 「我有点累了,玄劫。」季容初说道,「你来讲讲这些年你身上发生的事吧。」 玄劫沉吟片刻,道:「我……其实没什么好讲的。那日之后我逃去了魔域,等我能够掩藏自己的魔气的时候,就又回到了北境。」 他说的太简单了。季容初追问道:「那你怎么变成通缉犯的?」 玄劫无奈道:「一开始我在北境接些悬赏度日,有了些名气后就有人来招揽我,为他们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有人开始通缉我了,时间越长,悬赏的金额就越高。再后来,我曾经为他做事的那人成了境主,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反我的水。」 「他假意将我约出实则是带人围剿我,最终我被擒,他们亦是惨胜。将我下到寒狱之后,他作为境主为北境除去大害,风头无两。然而过了几年玄如意却不知道从何处知道了我的消息,他让萍带着黑匣来狱中见我,说是给我一次活命的机会。」 季容初觉得这和严云鹤曾经告诉她的事接起来了,她问道:「你同意了?」 玄劫却道:「没有,我拒绝了。原来的境主不是什么好东西,玄如意更不是,我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季容初惊讶道:「我还以为他会用黑匣子直接控制你。」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我成了魔修,匣子是后来改的。」玄劫含煳的说道,「反正后来……我改了主意,从寒狱脱出,杀了原来的境主,玄如意也就成功上位,但是他没想到我会带着境主戒指跑了,于是又发通缉令,再加上原来那些在我身上未撤掉的悬赏,零零散散加起来,让我成了通缉榜的榜首。」 季容初狐疑道:「为什么改了注意?」 玄劫抿了抿唇,笑道:「没有为什么,不想被关着还不行吗,小姐。」 季容初一字一句认真道:「说实话。」 玄劫笑意渐收,沉默下去。 就在这时,季容初突然推了他一把。 两人本来是并肩坐在屋顶上的,季容初一旋身坐在了玄劫身上,同时将他推倒在屋顶的砖瓦上,玄劫不明白季容初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但是也顺从的倒下来了,两只手下意识的扶在她的两腰之上。 玄劫不解道:「……小姐?」 「是不是玄如意跟你说了什么,才让你改变了注意。」季容初低下头,与他对视,「我要听你说实话。」 「我……」 玄劫张了张嘴,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后又停下,他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像是突然失了灵,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良久,他嘆了口气,说道:「其实从魔域回来以后,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
第176页 「小姐,剑圣将你保护的很好,我能打听到的消息有限,不过知道你平安的生活在九天扶摇宗也就够了。」玄劫说道,「但是自从我被关入寒狱之后,消息也就断了。我不知道剑圣已经飞升,也不知道你出了那么多事……竟然还如同我一样被关在监牢之中,这怎么能行呢?」 季容初颤声道:「是玄如意告诉你的。」 「是,」玄劫道,「他前后来劝过我几次,最后一次他让萍带来了这个消息。」 「那次之后我就知道我得走了,我得去找你。可即使我逃狱后一路不眠不休从北境赶到九天扶摇宗,我还是来晚了十年。」 「你是来晚了,」季容初说道,「你从魔域回来这么多年都没有想过来找我。偏偏嘴上还可恶的说得这么好听,编出一套套瞎话来骗人。」 玄劫面色如常,季容初却敏感的察觉了他的不安,如同一个即将迎来审判的囚徒。 他说:「我来的太晚了,小姐,你该治我的罪。」 「我就是不明白,」季容初问道,「为什么你到九天扶摇宗以后平白编出许多故事来骗我,你到底是怕我反悔,还是觉得逗我好玩?」 玄劫嘴角牵了牵,像是想露出一点艰难的笑意,到底是没有成功。 「没有想着逗你,」他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季容初冰凉的脸,说道:「也不是怕你反悔,小姐,我是怕你从一开始就没把我放在心上。」 季容初一愣。 她觉得自己额角跳了跳,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火气。她将玄劫的手拍开,道:「我要是心里没你犯得着让你写这婚书,还在上面盖了章,就是为了把你耍的团团转,顺带给自己找不痛快是么!玄劫,你把我当什么人?」 「你愿意耍我,我求之不得。」玄劫说道:「别生气,小姐,是我说错话了。我入魔以后,就......这儿有点问题。」 他收回那只手,笑着指了指自己太阳穴,说道:「逃亡的这些年里,我就指望着这张婚书和玉玦活着,可是魔气入体,那些记忆就好像做了场梦一样模煳,清醒的时候,我怎么想,觉得您也不该看得上我这种人,是不?」 季容初:「......」 「幻境和现实,终究是有差异的,不可能完全还原出来。」 玄劫近乎自暴自弃的说道:「其实在北境的那几年,小姐不像幻境里那般和我亲近,有时候我回头想想,也许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越想越觉得小姐是觉得我可怜,婚书也只是为了保我一条命。说来好笑,我和玄颉争来争去那么多年,他拿这张婚书当保命符,我又何尝没起过这种念头?老天爷惩罚我用心不纯,这张婚书真落在我手里的时候,只让我心中更空。到最后,我都没敢真的拿给你看。」 「可是啊,小姐。」他说:「你不知道,有一次我真的快咽气了,想拿出来这纸婚书最后看一眼,结果发现了你在我昏迷时候落下的那个灵印......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高兴的都快疯了。那个时候我就想,就算你是可怜我,心里也许从来没我这号人物,我也一定要活下去找你。」 「如果我不是个半人半狼的妖物,如果我没有杀父囚兄,如果我未曾入魔……我都会拼命的跟你谈起我们的过去,想方设法的恢復你的记忆。」 玄劫喃喃道:「因为我能倚杖的,不也只有这个了吗。」 将季容初从太吾山中劫走的玄劫,自己也不过是个逃狱没多久的天价通缉犯。他仅凭着一腔孤勇跨越过北境一望无际的冰原,穿过整片大陆,千里走单骑,拼着一身伤闯到她面前。 然而在真的见到季容初的时候,向来头脑清醒,与各路人马周旋惯了的的玄劫却突然脑子嗡的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即使编出了许多根本不存在的谎言,即使是夺走自己过世的兄弟与她的过往,心里嫉妒的快要疯了还是要笑吟吟的编织着不存在的美好回忆。因为他根本不认为如果说出以前的自己,季容初会愿意垂怜他一点爱。 年少时犹如丧家之犬的自己,没有人会爱,连他自己都不爱自己。那些被他小心珍藏的旧事,连回忆一下都觉得心里滚烫得不得了了,但在别人眼里看来,可能已经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陈芝麻烂谷子。 这样的他又何谈能在她面前从容的袒露心迹呢? 简直就像是扒筋抽骨,将自己最不堪,最血肉模煳的地方给他人观赏,谈论。 就在这时,季容初突然伸出手,将他眼上的黑布轻轻扯了下来。 乍一失去黑布的遮盖,玄劫的眼瞳不受控制似的聚成一个小点,犹如野兽,又在控制下很快的变了回来,只是那眼中还带着些许讶异。 他的声音有一点点颤抖:「……小姐?」 季容初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没头没脑的说道:「我都接受了。」 玄劫:「什么......」 「我说,无你论是人还是妖,过去做了什么缺德事,还有,就算你是魔修,我都全盘接受了。」 季容初松开手,那遮住玄劫眼睛的黑布被寒风带走,它隐没入一片夜色之中,不见了踪迹。 「所以你不必再向我隐藏什么,也不用再想那么多。」季容初似乎是有些羞赧,她俯下身亲了亲玄劫的眼廓。 「我会爱你。」 顷刻间,落满雪的庭院中燃起一把大火。
第177页 那大火在雪上熊熊燃烧,愈演愈烈的火势将周围的一切都渐渐吞没,一直烧到了天上去,火焰连月亮都一点点蚕食掉,这个世界的景色如同一幅被火舌逐渐吞没的画,在灼烧后露出真实的样子——一片无法言喻的混沌。 两人静静地凝视着对方,身处的一片火海似乎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良久,玄劫将手放在季容初抚摸他脸颊的那一只手上面,垂下眼轻轻吻了吻。 漫天火海之中,两人拥抱着彼此,全然不顾世界即将被焚毁的景象,拥吻在了一起。 第75章 繁楼 「不对......」 幻境之外,不夜生盘着核桃的双手突然停下了动作,喃喃自语道:「这幻境的主人不是我了。」 「啊师父,你说什么?」 庄小蝶灰头土脸的在幻境旁边鼓捣着不知什么东西,听见不夜生说话抬起头来,问道:「师父,这幻境没画面了啊,咋回事?」 不夜生瞥了眼幻境,突然色变,喝道:「闪开!」 庄小蝶反应极快,立刻从幻境旁边跳开,动作娴熟的扑倒在地上,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巨大的冲击波直接震的她眼前一黑,差点震晕过去。 依稀间,她听见周边一阵嘈杂之声。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坐在一座茶楼的大堂之中。 这里人头攒动,十分热闹,大家七嘴八舌的聊着皇城新事。大堂最北方的戏台上放着一扇屏风和一张木桌,桌上惊堂木静置,而桌后的椅子还是空荡荡——今日说书人还没来,但是众人都等着他聊上几句前几日里北境皇宫发生的变故。 前几天三更半夜里北境皇宫燃起了大火不说,还有不少人听见了狼嚎声,更有甚者见到天空中有位斜倚在火莲之上的女人。一时间各色传闻不胫而走,不少人都猜测是玄如意这个新境主招惹了哪位大能,故意在他举办大典这天来砸场子。 四方桌边,庄小蝶不安的打量着四周,她对面则坐着脸色不善的不夜生,平整黄木的桌面上放着茶壶和几个杯盏。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掌,一些残渣从他手中掉落,那颗在手中盘着的核桃已经四分五裂,变成残渣落在桌面上。 庄小蝶知道这核桃是不夜生施展幻术时作为媒介的灵器,万万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突然的碎了! 幻境既然碎了,那也就说明…… 她问道:「师父,我们现在回到现世了?」 不夜生脸色阴沉,缓缓点了点头。 庄小蝶跟在不夜生身边修习幻术多年,未曾遇见过这种情况,既然灵器和幻境都炸了,那里面的人呢?! 庄小蝶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嘴一瘪差点儿哭出来:「季姑娘和师兄……」 「不用担心他们,那个小畜生早就把幻境的控制权抢走了。」不夜生脸色极差,「管好你自己吧,有人来了。」 庄小蝶不明所以。 说话间,她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凉气传来,一个纤细的男声在她耳边不紧不慢的问道:「姑娘,能和你们拼个桌么?」 庄小蝶打了个寒战,在这人出声前竟是丝毫未察觉有人接近,她转身往回看,身后却空空如也。 这时,她又听见茶壶中的水倒入杯盏的声音,将头转回来,才发现身边的座位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坐了个人,正在好整以暇的提起茶壶给自己倒水。 那人感受到庄小蝶的目光,笑着对她眨了眨眼睛。 那是位容貌极为昳丽的男人,抬眼与低眸之间都带着一种雌雄莫辨的美丽。他一头黑髮一半扎成小辫,一半披散在肩后,双耳带着银饰,穿着的衣物颇具异域风情,外披黑袍,裸露在外的双臂显现出一种白到发灰的颜色。 而他将茶壶放下的时候,庄小蝶发现他的右手竟然有六根手指。 「在看这个?」男人晃了晃自己的右手,笑吟吟的说道,「六根手指,跟你不一样对不对?你师父也曾是这样呢,可惜他自愿去掉了一根。」 庄小蝶不敢多看他,她飞速的收回目光,将脑袋低下。全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不夜生用菸斗轻轻在桌面上磕了两下,他说道:「繁楼,你怎么出来了?」 被称作繁楼的男人弯起眼睛,悠悠的嘆了口气道:「一别多年,怎么对我如此冷淡?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叙叙旧了么。」 不夜生点了点桌上碎掉的核桃,冷笑一声:「没见过你这么叙旧的。」 繁楼笑了起来,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桌上核桃的碎屑中拨弄了几下,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果仁,缓缓放入了口中。 「就当你用来招待我了。」繁楼咀嚼了两下,微微皱了一下眉,又展开,说道,「好苦。」 「你曾信誓旦旦的跟我说过,此生绝不会踏足未央天外的世界。」不夜生道:「我临走前,你还骂我是叛徒,怎么自己也出来了?」 不夜生语气不好,像在指责。繁楼听了却不生气,说道:「能让我从未央天离开的,唯有先知大人的指引。」 听见『先知』两字,不夜生的唿吸一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吸了一口白烟,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不夜生问道:「先知大人近来如何?」 繁楼原本有些不正经的笑意淡下来,他神色渐渐庄重,右手放在心脏上,垂下眼睫道:「他很好,只是仍时不时为了卜算出的结果忧虑。」
第178页 先知是未央天之中身份最高之人,也是未央天内所有人的老师。他的知识博古通今,精通各类法门,尤其是占算与观星。而不夜生一身幻术的本事,也正是他所教授的。 先知的年纪已经不可考——据说是上一次仙魔天劫中存活下来的人类之一。 那已经过了千年,万年。 不夜生抿了一口菸嘴,他看着笑眯眯的繁楼,只有一种情况未央天之人出世是无需断指的,那就是被先知指派出未央天办事之人,完成任务之后他们仍需回到未央天之中,不允许片刻逗留。 繁楼显然就是属于这种情况。 不夜生无奈的嘆了口气,他伸出只有五根手指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心口处,微微低下了头颅,像是冲着繁楼行了一礼,这是在未央天之中后辈见到前辈的礼节。 「在我离开未央天之前,先知大人曾来找过我。他说在我......的时候,会有同乡来找我,要走一样东西,且那样东西,已经对我没有任何用处。」不夜生说道,他话说到一半,中间有几个词彙却模煳了过去。 庄小蝶有些不解,繁楼仍是笑着,等待他的下文。 不夜生道:「所以无论是因为先知大人的嘱託,还是看在同乡之谊的份上,你都可以尽管开口,我会竭尽所能的帮助你。」 「很高兴能听见你这么说,不夜生。」繁楼笑道,眉眼在此刻才算是真的温和下来。 「别废话了,」不夜生不耐烦道,「要什么快说。」 「我要钱,」繁楼说道,「很多很多的钱,足够买下一切我想要的东西的钱。」 庄小蝶闻言皱起眉头,她是知道她师父爱财又十分吝啬的,属于是个典型的只吃不吐的守财奴,怎么可能钱对他来说是不需要的东西了呢?师父此时一定心疼死了在想着怎么反悔,这先知也没有传说的那么神嘛...... 「知道了。」这时,不夜生平静的说道,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将自己的脑袋顶上的破帽子摘下,扔给繁楼,「全都拿去吧。」 繁楼将帽子倒着拿起,他晃了一下,那帽子中便出现满满的上品灵石,溢出极为醉人的香气。 不夜生道:「这里面存着的灵石,够你买下一座城了。」 繁楼又晃了晃帽子,那些灵石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好奇的低头看着帽子里面,惊讶道:「喂,不夜生,这是什么东西啊?」 不夜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探出身子往帽子里面看去,只见帽子里面和变戏法似的出现两个新的核桃。 他抬头,繁楼笑眯眯的说道:「给你的小礼物。」 不夜生嗤笑了一声,「还当我是小孩呢?」 「好吧,你现在不稀罕这套了。」繁楼嘟囔道,他耸了耸肩,他将帽子里的核桃抓出来,也不管不夜生要不要就放在桌上。 「走之前,最后问你个事儿。」繁楼站起身,他极为随意的问道,「你在外头这么久,有那个偷跑出去的叛徒的消息吗?」 不夜生摇了摇头。 「想也是,几百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应该早就死了。」繁楼将帽子随意往自己头上一扣,看起来怪模怪样的。他转身向庄小蝶一笑,「走了,回头来未央天,请你喝茶。」 ———————————————————— 季容初刚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在玄劫的怀里。她抬了抬眼皮,第一眼先是看见他锋利的下颌线,随后她望向四周,发觉两人此时身处一间破庙之中,庙外寒风悽厉,发出阵阵号叫之声。 玄劫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说道:「呦,小姐醒了。」 「嗯,」季容初闷闷的说道,「这是哪儿?」 「回到现世了,」玄劫说,「老头子那边估计出了什么事儿,咱们出来的地方不对,现在在一个破庙里面。」 季容初的精神力不太好,在幻境之中的经歷还是让她太疲惫了,现在也没有舒缓过来,听了玄劫的话后也只是闭着眼睛『嗯』了一声。玄劫看出来她精神头儿不好,有些紧张的将她的脸抬起来,将头贴在她额头上试体温,又左右仔细的打量着,看看是不是生病了。 「看什么呢?」 玄劫正掰着她脸看着,季容初突然睁开眼瞪他。 「看我小姐,」玄劫笑嘻嘻的说道,「越看越好看。」 季容初简直懒得搭理他,这人从幻境中她告白以后就开始乐得直癫了,怎么劝都劝不好,此时别说是不夜生幻境那边出了问题,就算天塌了他估计也是兴高采烈的。 玄劫见季容初真的只是有些疲惫后心总算落了地,也不打扰她休息了,之前季容初几次灵海出问题都快把他吓疯了,唯恐她又不声不响的将自己身体搞的满身疮痍。 他将怀里的季容初抱紧了点儿,她却睡不太着了,只是安静地依偎着玄劫温暖的胸膛。过了一会儿,季容初想了想,将以前的事儿全都讲给了玄劫听。 玄劫在听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后,他沉思了一会儿问道:「那接下来,小姐是如何打算的?」 季容初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其实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过未来该如何是好。如今灵女泪残存的力量已经支撑不了她多久的寿命了。那么寻仇?夺回心头血?可是李寒灯取走这滴心头血是为了救济天下苍生,破天门重引灵力,而她又何尝不是苍生其中之一呢?
第179页 好像无论是哪一条路,她其实都没有选择。 「没想好,就听我的吧。」玄劫握住她的一只手,好声好气的问道:「我们启程去未央天怎么样,嗯?」 他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既然季容初的心头血是被带去未央天了,那肯定要去那里重新夺回来,这几乎是理所当然的。 也许是他说的太过自然,倒是让季容初有些意外。 「......」季容初盯着他看,说道:「你就......不怕到时候灵气断绝,天劫降临吗。」 「如果真有天劫,」玄劫漫不经心的说道,「该付出代价的人也不应该是你,这天下该死的人太多了,满身罪孽的人一抓一大把,要死,也是我和未央天那帮人死你前面。」 季容初愣了一下,将脑袋埋他怀里,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玄劫的脸向破庙大门的方向微微一偏,随即伸出手稳稳搂住她的腰,两息之间轻巧的将人带到了房樑上。 季容初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就在这时,破庙的大门被推开,一位身披风雪的少年走了进来,他拂去身上的白雪,将斗笠与腰间的佩剑解下,然后跪在了庙里的雕像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他说:「公主,我来看您了。」 他跪拜的是一尊已经被人颳走了金箔的公主像,她的面容已经被风雪蚕食的模煳不清,右臂握着一把刀,左手手臂不翼而飞,即便如此,一股锋利的金戈杀伐之气仍是扑面而来。 跪在地上的少年抬头与这座雕像对视,他说道,「我找到了双剑『亦疏亦狂』的下落,还有三日,它们就要在北境的珍宝阁中拍卖。北辰国已经成为歷史,您也已经逝去了百年,唯有这遗留之物,我一定要拿到,请您庇佑我。」 坐在房樑上的季容初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少年,他身材瘦削,一身穿洗的已经十分老旧的黑衣,唯有用少年人挺拔的嵴樑撑起一股不屈桀骜之意,身上最值钱的可能是别在腰间的一把铁剑,几乎把一穷二白写在了脸上。 而珍宝阁里拍卖的商品那都是由各路专业鑑赏达人,一点点精挑细选出的宝贝,动辄上千上万灵石,他这穷酸样而别说是参加拍卖了,能进大门不被扔出去就不错了。 「不成功,便成仁。」 少年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说罢又对着公主像砰砰磕了几个头,将斗笠和铁剑重新拾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庙中。 待他走后,季容初小声跟玄劫说道:「看他这样,不像是想买东西,像是要砸场子。」 「三脚猫功夫,」玄劫轻笑一声,「去送命罢了。」 两人从房樑上落下,季容初好奇的望着身前那尊公主像,虽然已经看不清她原本的面貌,季容初却莫名升起一种亲近之感。 「这是哪位公主?」她问。 「北辰国的金吾公主,」玄劫看了一眼,答道,「已经亡国了几百年了。」 季容初有些惊讶,「原来是她。」 北辰国金吾公主的大名,即使在九天扶摇宗的季容初也听说过。 北辰国正是如今北境的前身,北辰二字取自天穹上的北辰星,那时的人们希望永远得到象徵着权利和战争的北辰星的照耀。在很久以前,北辰也曾经是个无比强大的帝国,每一寸连绵起伏的冰川山脉到奔跑在皑皑白雪中的飞禽走兽,皆由北辰国的皇权都统治与庇护。 然而即便是星辰亦有黯淡失色的一天,到了末期北辰国开始分裂,各地皆自成势力,皇权被不断瓜分,终是没有逃脱湮灭在歷史之中的命运。 而金吾公主,正是北辰国末代帝王的唯一一个女儿。 她被称为是北辰国战无不胜的守护神,一生平定叛乱无数,几乎就要挽大厦之将倾,然而却在皇位的争夺中被自己的兄弟陷害落败,冤死狱中。 季容初曾在史书上读过她的故事,并且特地做了不少标註,原因无他,正因为这位大名鼎鼎的金吾公主也是一位天生灵体。 金灵根的天生灵体,据说可司掌天下兵戈,在战争中无往不利,也可惜锋芒毕露,光芒太盛,落得个禁锢在狱中惨死的结局。 同为天生灵体,也许是冥冥中的一种缘分将季容初引致此处。季容初躬身向公主像拜了拜,感谢今日收容之恩。 玄劫望着破庙大门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季容初一同向外望去,门外只有纷飞的大雪。 玄劫意味不明的说道:「你说未央天中人在找天生灵体的心头血是吧?」 「是.......」季容初刚应了一声,突然顿住了,明白了玄劫的意思。 在天生灵体之中,金吾公主是个特例。 传闻中,她曾自己取出自己的心头血铸剑,歷时多年终铸成一对双剑,分别取名为『亦疏』『亦狂』。她本就善使双剑,更是靠着这两把神剑名扬天下,她名胜最盛之时孟擎宵与他的天地无拘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只可惜她死后,亦疏亦狂两把名剑也消失在了世间。 而听那少年刚刚的意思,这两把的双剑似乎重出世间,并要在几日后拍卖。 待到那时,一定会有未央天中人出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其带回!而他们也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探寻季容初心头血的下落。 虽然明白了玄劫的意思,但是季容初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她嘴角抽了抽,问道:「那个......咱们,有钱吗?」
第180页 第76章 拍卖会 参加珍宝阁拍卖的都是北境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有些神秘客人不远万里来拍下自己心仪的宝物,无论是何种情况,都要提供自己的财富证明才能入场——据说门槛是一千颗上品灵石。 季容初虽然身上带着不少的灵器符咒,但是正经灵石却没带多少,就算是想将这些灵器变卖了,一时间也不好出手,难卖出好价钱。 至于玄劫......季容初对他的经济状况没多大指望,他被关在寒狱之中这么多年,兜儿估计比脸都要干净几分。 哪想这人听季容初问出的话后气定神闲的笑了,他说:「放心,我在北境这几年还算是小有积蓄,参加个拍卖会应该是够的,不会让小姐失了面子。」 三日后,北境皇城,珍宝阁外。 今夜没有飘雪,金碧辉煌的珍宝阁之外宝马香车络绎不绝,一排排火红色灯笼挂在楼上,与那用金粉写着『和气生财』的牌匾流转着的金光交相辉映,照亮了门口一片莹澈的雪。 门口站着一熘迎宾的侍者,正一个个检查着前来宾客的请帖。 其中一位侍者刚满脸堆笑的送一位客人进去,刚转过头,一只莹白的手臂伸到他面前,竟是比那地上的落雪还要白净几分,让他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 「你在看什么?」 那侍者还没晃过神来,就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问道。 他抬起头,发现是一男一女站在他的面前,那站在前面的女子面若桃李,生得一副仙子下凡般的花容月貌,她并未浓妆艷抹,因为仅略施粉黛那眉目也足够动人。她身着缝制着银线莲花的红色锦裙,外披月白披风,所佩戴的珠宝皆是价值不菲,衬得她整个人也如上好的珠玉般流光溢彩。 见侍者没有反应,那女子拿着请帖的手在侍者面前晃了晃,腕上的玉镯也跟着白皙的手腕一同晃动,快要晃了他的眼。 就在这时,那侍者突然感觉到背嵴后攀升起一股寒意,他这才注意到这女子身后跟着的男人,那男人面容冷厉,用一根黑布蒙住了双眼,唇角明明微微勾着,却无端流露几分煞气。 「不,不好意思,这位仙子。」 侍者赶忙接过那女子递过来的请帖,他打眼一瞧,确定请帖没问题后连忙道:「季仙子,您里边请。」 他一边说着,一边心想:北境里头有哪家姓季的小姐么?这样天仙一般的人物,竟然从未听说过。 季容初在侍者说完后便抬脚往里头走去,然而刚走两步,又听那侍者结结巴巴的说道:「等,等等,你不能进去。」 她回头一看,发现是身后跟着自己的那黑衣男人被那侍者拦住了,于是向侍者不解的一挑眉,「他怎么了?」 「季小姐,咱们这拍卖会不能带侍从进去。」那侍者堆笑道。 「侍从?」 季容初愣了一下,随后弯起眉眼笑了起来。她向黑衣男人投去一个戏嚯的眼神,同时伸出手臂笑盈盈的挽住了他的胳膊,「这是我道侣。」 侍者狐疑的看着两人,眼珠子在他们身上乱窜,「这......」 这女子打扮的珠光宝气,男人却太低调了些,只一身简单的武者黑袍,在她身边看起来像是暗卫之流。他气质冷冽,只在女子说出『道侣』二字之时唇角微微勾了一下。 季容初见侍从不信,刚要说些什么,那黑衣男人却伸出手将她的脸掰过去,低头在她粉面上落下一吻。她似乎没想到黑衣男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她,不禁微微一怔,脸上浮现一缕薄红。 两人分开后,黑衣男人笑着问侍者:「现在信了么?」 那侍者仍有些迟疑,季容初面露不满,拧眉问道:「还是不让进?」 他们这边耽搁了太久,已经有不少往来的宾客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眼神。 今日是名剑亦疏亦狂失落多年后一次在公开场合出现,能拿到请帖的无不是赫赫有名,有财有权的人物,谁都不是他一个小小迎宾得罪的起的。想通这点,侍者连忙让开身子,「是小的有眼无珠,两位里面请。」 季容初轻哼一声,挽着那黑衣男人进入珍宝阁之中。那男人看上去倒是没什么脾气,还笑着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像在哄她开心。 两人一路被侍从引导入二楼雅间,入了门中之后,季容初打量着屋内极为讲究,风雅的陈设,不无调侃的说道:「玄公子,之前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了。这二楼雅间,怕不是『小有积蓄』之人能进来的呀。」 玄劫笑吟吟道:「能入得小姐的眼就好。」 前几日,玄劫信誓旦旦的保证拍卖会入场的事儿就包在他身上,季容初也就对这事儿也就没怎么上心。然而两人来到附近的客栈入住后,几日里却始终不见玄劫有什么动静,反而成天和她腻歪在一起。 就在季容初开始打算要不要变卖灵器另寻出路的时候,一日,有人主动扣响了他们的房门。 那是位青年男子,季容初开门后他便微微躬身,双手递出一张请帖,温声细语的说届时请务必赏光。 收到请帖的季容初有些惊讶,她本以为以玄劫的风格来说会找个富豪打晕,然后硬抢了人家的请帖混进去,却没想到竟然搞了一张货真价实的出来。不仅如此,当她打开请帖查看的时候,发现那请帖里受邀的人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第181页 「怎么是我的名字?」当时的她问玄劫。 「你是小姐,不写你的名字写谁的?」玄劫从后面搂了上来,一同看着那请帖,「到时候我就给你当小厮,一同混进去就是。」 于是就出现了刚刚被拦下的那一幕。 季容初坐在雅间之中,二楼的视野很好,一楼大厅中已经布置好了展台,拍卖尚未开始,用一扇雕花屏风隔着。他们特意来的很早,厅中的座位此时许多还是空着的,陆陆续续不停有人从外面进来。 季容初本在望着楼下的宾客发呆,这时,一个身披黑袍的男人走入大厅,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般人进入大厅后会跟着请帖上的号码来寻找自己的位置,那黑袍男人却将兜帽摘下,他抬起头,不偏不倚的对上了季容初的视线。 在看清楼下那男子的真容后,季容初心神一震,认出这人就是将李寒灯和丁叮噹带走的那人! 「认识?」 玄劫注意到了季容初微变的脸色,一同望过去。黑袍男人在见到玄劫之后,他昳丽的面容露出了一种果不其然的神色,随后咧嘴缓缓勾起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随后,他面带笑容的微微躬身,将手放在心口上,竟然像是行了个礼。 季容初敢肯定这人的动作是对着玄劫做的,就在她一失神的功夫,那黑衣男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这次是季容初发问了:「......他认识你?」 玄劫收回了目光:「认识我的人,一般不会对我这么客气。」 他这话说的还是保守了,一般来说认识他的人别说见面行礼,不上来就舞刀弄棍都称得上一声客气。 这时,一位风情万种的少女敲门而入,她脚步轻盈,手捧薄册,轻声细语的说道:「两位贵客,这是咱们拍卖会上珍宝的介绍,一会儿拍卖的顺序也是跟着这上面来的,请两位过目。」 季容初接过她递过来的册子,少女略一行礼,她身后的侍从又送上茶水,点心,等一切做完后就悄无声息离开了屋子。 季容初翻看她送来的册子,直至倒数第二页,她将册子放在桌上,往玄劫的方向一推。 赫然是亦疏亦狂这对双剑。 玄劫抿了一口茶水,确定没问题后给季容初也倒上茶水,他心不在焉的瞥了眼册子,说道:「喜欢咱就拍。」 季容初都快给他气乐了,「听你的口气倒是大方。」 他笑眯眯的说道:「事在人为嘛。」 季容初:「......」 这话一听,就知道他没打什么好主意。 季容初将薄册翻到最后,却发现最后一页什么都没有,按理该画着拍卖品的地方只写了四个大字——『神秘藏品』。 这时场内的光芒骤然暗下去,只留大厅中自上而下流泻出一种柔和的光芒。那扇屏风化作光点消散,上面绘着的仙鹤自屏风中飞出,引来宾客席中阵阵唿声。 其中一只从黑暗中飞出的仙鹤身载一位粉裙少女,缓缓将她放在大厅之中。 那粉裙少女轻盈的从仙鹤身上落下,说道:「欢迎各位赏光参与本次珍宝阁拍卖大会,我是主持本次拍卖会的拍卖师,花无色。」 她声若银铃,会场虽大,声音却恰到好处的落入每人的耳中。 「珍宝阁的少当家,」玄劫小声介绍道,「从小跟各路宝贝和帐本打交道,平时不来台前,今天有名有姓的宾客多,特意将她放出来试炼的。」 说话间,楼下的粉衣少女已经按照惯例大概介绍了这次拍卖会的流程,她毫无废话,一挥手便示意手下人开始上藏品。 第一件出场的是一个墨蓝色的圆盘,那圆盘被两根围绕在外的金环稳稳托住,盘上则用金线绘制着许多笔直的线条与一些神秘符文。 那圆盘在被粉裙少女的纤纤玉手托起之时,一片雾气瀰漫在盘上,竟隐隐浮现出各样的星辰。 「此物名为『干坤一揽』,想必在场有不少贵客曾听说它的大名。」 花无色说道:「此物为当代观星大师太微圣人亲手炼制。传闻他曾用此盘观测出天下无数大事,未出一错,只需将灵力注入其中,天下星宿便尽在指掌之间。只是太微圣人近年来修为愈发精进,已无需外物助力便可预言天下万事,便委託我珍宝阁代为拍卖。」 坐在二楼季容初刚刚觉得有些口渴,闻言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她往台下一看,花无心手中还真是实打实的真货。季容初对此物十分熟悉,每当严云鹤又闲的没事来招惹她,她就会拿着这个圆盘往他脑袋上招唿。 后来有一次下手重了给严云鹤拍的满头是血,太微嫌太不吉利,就随手搁置了。 台下已经纷纷开始叫价,放在第一件拍卖的那必然是极拿得出手的宝贝,很快被二楼一人以一个瞠目结舌的价格拍下了。 接下来几件拍卖品季容初都没怎么在意,听两句也就兴趣寥寥。对面的玄劫见她似乎有些无聊,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腿,意思要不要坐过来? 季容初摇了摇头,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 拍卖会分上下场,上半场结束后季容初已经是昏昏欲睡。玄劫见她实在困的不行了,还是把人捞回去抱在怀里,她这几天越来越的精神不济,玄劫看在眼里,他从未表现在脸上,心中却已经愈发沉重。 他的手抚摸着季容初黑软的发,回想起刚刚向他行礼的黑袍男人,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心中已经在思考该如何利用他进入未央天之中。
第182页 当季容初被喊醒的时候,倒数第三件藏品已经被人拍下,她睡的泪眼朦胧的,全拿玄劫胸前的衣服蹭了,问道:「......到了吗?」 「马上,」玄劫说道:「有好戏看。」 此时会场之中满是窃窃私语之声,显然都对接下来出场的珍品极为期待。台上的花无色手中出现一只银铃,轻轻一摇,那场中倏然静了。 「相信今日诸位前来此地,其中不少人是为了一睹名剑风华。」花无色说道:「我已经让人将名剑『亦疏亦狂』请至此处。」 她拍了拍手,厅中的光一暗,又在另一侧亮起,那光芒亮起的地方赫然放着一个剑匣。花无色粉裙摇曳生姿,走至那剑匣旁。她素手一弹,剑匣机关暗动,那宝剑还尚未出匣,一股凛冽的寒意却已经扑面而来。 当季容初看见那两把宝剑之时,纵她曾与『天地无拘』这种神剑朝夕相处,也不禁赞嘆了一声好剑。 那两把长剑如取天山寒冰制成,通身蓝白若玉,剑身瀰漫着一股冰冷的寒气,那寒气在剑光的映照下如同在剑身结上一层晶莹的冰霜,不停闪烁,又好似零星的雪花在剑周飘舞。 「此双剑便为当年金吾公主所留下的『亦疏亦狂』,传闻此剑乃是金吾公主亲手锻制,后来她剑法超绝,名扬天下,也少不得名器的助力。」花无色说道:「众所周知,金吾公主为金灵根的天生灵体,如今世间已逾百年未有天生灵体出世,她所铸的双剑可谓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之灵剑。」 「起拍价,十万上品灵石。」她手中金铃一响,「开始竞价。」 瞬间场内的人和疯了似的,用来报价的铃铛声就没有停过,那价格一路水涨船高,听的季容初心都直颤,对于常年跟穷鬼剑圣身后混的人来说,拍卖会中这些人报出的数字已经超出了她的想像能力,而数字还在飞快地越来越高。 她本来以为以自己的财产来说,至少在财富累积这一块儿在他们家算是青出于蓝了,然而今日参加这拍卖会方知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大家怎么都那么有钱啊? 季容初不禁有些纳闷,反观玄劫却一脸淡定,他兴趣盎然的看向场外,仿佛在看一场大戏。 不知为何,季容初看他泰然自若的神色就莫名有点来气,她伸手拧了他一把,「还笑,一会儿剑被拍走了咱们怎么办?」 「不急,」玄劫抓住她的手,「马前卒先上。」 季容初一愣,没听懂他的意思,场内仍在热火朝天地竞价,已经有人叫出了十万上品灵石的天价,一时无人再敢出价。 就在场中众人以为尘埃落定之时,这时一声极轻的剑鸣响起,季容初抬眼看向厅中的双剑,那寒冰般的双剑此时在匣内微微颤动,好似受到某种召唤。 下一刻,那双剑竟然化作两道寒光,自发从剑匣之中飞出! 宾客席一时譁然,就连台上的花无色也不禁怔愣了一瞬。这时一个矫健的身影从人群中跃出,他一跃而起,在半空中稳稳将双剑握在手中,闪过的寒光映出他年轻的眉眼,季容初认出他正是在公主庙中有着一面之缘的少年! 「亦疏亦狂,」他说,「就由我收下了。」 第77章 夺钗 变故发生的瞬间,玄劫和季容初对视了一眼,她一脸意外的神色,显然是没想到这愣头青不仅真的动手了,还是在拍卖会进行中,众目睽睽之下动的手。 珍宝阁那么多护卫又哪能是吃素的?这要真让他将亦疏亦狂带走了,珍宝阁今天砸了招牌,明天就得关门。 花无色很快反应过来,喝道:「愣着干什么?给我追!」 她一声令下,藏于黑暗中的众护卫纷纷飞身向那少年奔去,那少年得手后便故意往宾客多的地方扎,护卫们出手时还要仔细着提防不要伤到宾客,左右掣肘,一时间竟然奈何不了他。 玄劫用眼神询问她,此时是否要出手干涉,他已经在舒展筋骨,仿佛季容初一个首肯他就要从二楼跃下去了。 季容初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应当有人比他们还要着急。 她的目光四处游移,只看到楼下的一片混乱,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黑袍男人的身影。 就在这时,刀剑相接之声响起。原是一名护卫得了空当,见机出手,将三枚暗器射去,少年反应极快,立刻提剑去挡,暗器击在剑身发出清脆的剑鸣。 而那剑鸣声发出的剎那,少年的脸色倏地变了。 他抬头不可置信的望向台上的粉裙少女,「花无色,你敢卖假货?!」 此话一出,满场譁然,沸反盈天。 就连季容初也被突如其来一连串儿意外弄的有点懵,玄劫皱眉望向场中,问她:「小姐和那剑可有什么感应?」 季容初回想起当时摸到境主那蓝宝石戒指时的异常,说道:「......太远了,若是能碰到,或许可以。」 「满口胡言。」 花无色面若寒霜,她手上显现出一个华容道一般的石盘,五指在石盘上拨弄,场中的坐席随着女子在石盘上滑动的指尖消失不见,又出现在了场内的另一边。少年身边一下出现了极大的空档,护卫们一拥而上,将其制服。 少年被人摁在地上,双剑也拿不住了,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两把冒着寒气的长剑,张嘴还要说什么,被从台上走下来的花无色扇了一巴掌。
第183页 花无色这一巴掌下去在少年的脸上留下几道血线,她咬牙道:「荒唐......」 事已至此,这拍卖会自然是不可能再进行下去,差点被波及的宾客吵闹着要个解释,珍宝阁只好出来不少长老维护秩序,场下乱成了一锅粥。 她跟身边的护卫吩咐了几句,护卫抬手就要将少年打晕带走,这时二楼的雅间中传来一个声音: 「慢着。」 众人目光聚焦那处,只听出声之人又说道:「今日大伙儿前来珍宝阁,不少人就是冲着亦疏亦狂的名头来的,既然这位小兄弟质疑这双剑的真假,倒不如让这位他说说,为何这双剑是赝品。」 花无色冷声道:「我珍宝阁以诚信立业,修真界中一品鑑宝师共一十二位,其中半数供职于我阁中,百年来未曾让一位顾客买到过赝品。一个撒野的泼皮小贼,来此说了几句空口无凭的胡话,还不抵珍宝阁世代传下来的口碑有力度吗?」 「呵呵呵,」那楼上之人轻笑道,「珍宝阁的信誉自然是信得过的,既然如此,那又何妨让小兄弟多说上两句,他哪里质疑的不对,花小姐反驳了就是,也好消消我们心上这层疑影儿。」 他这话本来也是许多人心中所想,于是此话一出,更多人跟腔起闹,其中真想拍下亦疏亦狂之人无几,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花无色站在台中,一时间骑虎难下。 话已至此,她要是再多说什么,反而会让人心起疑窦。 而如果她真的低下头去问那摆明着来砸场子的少年,那才真是落了身份,无异于将珍宝阁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哪有东家还要给来闹事儿的做解释东西真假的道理。就算她真的能证明这双剑是真货,也会被同行笑掉大牙,以后很难立足。 说到底,是她身份,资歷都不够,没能镇住场子。 就在这时,那花无色沉默的将地上的双剑拾起来,撘在了少年的脖子上。 「你说吧,」花无色说道,「何以见得这双剑有问题,若是说不出,我便用这剑斩下你的脑袋。」 那少年一时情急后脱口而出这剑是赝品,未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刚刚那暗器打在剑上的声音不对!」 花无色一愣,随即眉头皱的更紧。 古籍中有记载,亦疏亦狂剑长三尺九寸,合重六斤一两,身若寒冰,清光不绝,注灵时剑身四周的寒气被激发,犹若飘雪。 以上的描述和此处的双剑分毫不差,可是这声音却要如何证明? 玄劫看着楼下的闹剧,道:「花无色今天怕是下不来台了。」 季容初本来有点走神,闻言随口问道:「要是你在台上,该如何破局?」 玄劫想都没想,「换做是我,那小子早已没了说话的机会。」 季容初:「......」 「开玩笑的,」玄劫笑眯眯的,「他们这些做生意的非到要紧关头,不愿见血,至少是不愿在光天化日之下见血,这事儿她处理不了,得拖,拖到能解决的人来。」 像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场内的絮絮交谈声不知何时已几不可闻,场内一股暗香袭来,一位端庄的粉紫色裙装女子缓缓走入台中,她曲眉丰颊,风姿绰约,裙摆层叠飘逸,整个人仿若一朵倾国倾城的牡丹。 她的手轻轻往花无色的手臂上一搭,柔声道:「无色,收剑。」 花无色在看见女子的一瞬脸上几乎是下意识的露出点委屈的神色,很快又被她藏起来,「是,母亲。」 女子从花无色手中接过双剑,并未理睬地上的少年,而是手捧双剑将它们放回了剑匣之中,才回身望向他。 「这位小郎君,」女子说道,「听你刚刚说闻此剑其声有异,可是曾与亦疏亦狂有过前缘?」 「我......」少年张了张嘴,却支支吾吾的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若非如此,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女子淡淡的问道,「你打伤我阁内侍从,扮做他模样混入拍卖会中,又出手破坏会场,劫我宝物,失败后还要血口喷人,坏珍宝阁百年名誉。」 她这几句话已然要把『其心可诛』这四个字插在他身上。 说完后,那女人抬眼扫过大厅四周,她未发一语,竟是无一人再敢出声拂了她的面子。 然而下一刻,她却重新端起了一片笑容,说道:「诸位今日百忙之中赏光来我珍宝阁,为了是奇珍异宝,什袭珍藏,却不想在会场出了这种事儿,让诸位平白受了惊吓,实为我珍宝阁之失,拍卖会结束后,阁内必奉小礼,以表歉意。」 「至于这宝剑的真假......」 女子敛容,她抬袖一点,一道极为凝实的真元打入剑中,双剑剑光一闪,竟是从剑锋出漫延出无尽的霜花,瞬间爬满整个会场,台下的宾客惊讶的吐出一口气,喝出了团团白雾。 「我花入梦是个生意人,对这些刀剑兵戈不甚了解。」花入梦掩唇笑道:「想必往剑内注灵的若是金吾公主本人,那才是傲霜斗雪,雪满千山的架势。」 在花入梦打出那一道真元的时候,玄劫同时微微抬手,将那股扑面而来的寒气轻轻一推,挡在了外面。 「厉害。」季容初看着楼下的女子,贊道。 玄劫明知顾问:「谁?」 「你和她都厉害,行了吧?」季容初好笑的说道,「说正经的,她又是谁?这等凝练的真元,是个高手。」
第184页 「珍宝阁的大掌柜,花入梦。」玄劫心不在焉的,似乎在估量着什么,他说道:「这个人成名很早,但是已经很久不出面了,我想到会有高手坐镇,却没想到是她。」 能从玄劫口中听见『高手』这两个字十分难得,季容初颇为惊诧的看了他一眼,又问道:「花无色就是她的女儿?」 「嗯,」玄劫道,「不过未曾听闻她婚嫁过,有传言说花无色并非她亲生,花入梦收养过许多孤女,而花无色正是其中之一。」 季容初再望回场中,此时场中那闹事的少年已经被人拖走,花入梦亦然离场,拍卖会被迫暂停,不少侍从正抬着那放着不知是真是假的『亦疏亦狂』的剑匣,往台后走去。 季容初一怔,招来雅间门口的一个伙计打听发生了什么,才知匣中双剑在花入梦注灵后震颤不止,无法再继续拍卖,现在要先上最后一件拍卖品到台上。 那便是没有出现在薄册之中的那件『神秘藏品』了。 季容初心中隐隐有些期待,又稍待了片刻,花无色重新站回台上,她面色如常,身旁的柜子上则安放着一个锦匣。 「这是今日的最后一件藏品。」 花无色将那锦匣缓缓打开,匣内放着一根金钗,那金钗样式简朴,大方,只在钗头处做了些简单的花纹,看上去像是学徒的练手之作。 以这样的看起来不值几个钱的东西作为最后收场的宝贝,季容初并不意外,这种拍卖会一般会将最值钱的物件放在倒数第二个出场,而最后出场的,则往往是带着点儿特殊意义的宝贝。 季容初在看见那金钗的一瞬间,蓦然唿吸一滞。 「此物乃是金吾公主之夫黎启明亲手为爱妻锻制之金钗,」花无色介绍道,「黎公子与金吾公主的风流佳话想必各位都曾听闻过不少,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黎公子更是对金吾公主一见钟情,苦恋多年才得偿所愿。两人定情之物,便是这根由他锻制的金钗。」 「据说这位黎公子琴艺冠绝北辰国,这样一双弹琴的手却愿意为心爱之人入匠炉锻钗,可见其心意。正所谓情藏于心而不体于形,此钗虽外表朴素无华,金吾公主却十分珍重,佩戴多年,可见两人之情谊,留下一段佳话。若是诸位之中有谁拍下送给心爱之人,来日说不定又是一桩新的美谈。」 花无色说道:「起拍价五十上品灵石,开始竞价。」 花无色话音刚落,季容初就往下一指,道:「我要那个!」 玄劫颇有些惊诧的看了她一眼,认识季容初这么久,他有心想送季容初什么,却每每发现她要不然就是已经有了,要不然就是压根没兴趣,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开口。 玄劫勾唇笑道:「得令。」 二楼雅间的叫价方式不同于一楼,是在开出的窗口之外悬着一个铃铛,屋内之人只需要操控机关,就可以通过悬系的铃铛叫价。 这枚金钗的起拍价对能来这里的人不算昂贵,许多人对它有兴趣,一时间叫价声此起彼伏,价格一路水涨船高。 「一百灵石。」 「五百灵石。」 「一千灵石。」 ... 在叫到一千灵石的时候,一楼的叫价渐缓,一千灵石的价格已经对这根平平无奇的簪子十分之高了,再往上就有点得不偿失的意思。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二楼的铃铛不慌不忙响起来了。 听见二楼的铃铛一响,便有许多人收了手,不再竞价。 「九千灵石。」 场中的花无色上一秒刚说完,转眼见铃铛又摇晃起来,问道:「一万灵石,还有加价的么?」 眼见的价格越来越高,竞价还不停止,众人便心猜估计又是哪位公子哥儿为博美人一笑,争着出手当这冤大头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场之人渐渐发现事儿不对了——这金钗被叫的价格高的离谱了。 从花无色最后一句话落地开始,二楼雅间之上,有两个铃铛就没有停过。叫价从五十灵石一路飙升到了一万灵石,且还在不停加价。 厅内又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纷纷猜测这又是哪两位大佬千金一掷为红颜,而且隐隐还有些槓上了的意思。 「五万灵石,」花无色亦是没想到这根金簪能拍到这个价钱,她在台上笑盈盈的说道,「还有加价的吗?」 雅间之内的季容初亦是没有想到这根金簪会拍出这么高的价钱,她惊疑不定的从窗外望出去,似是想寻到是谁在出价,然而所有的雅间皆被施以术法,从外望过去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是有人在恶意抬价?不,二楼雅间都是匿名的,应该不会有人刻意针对他们。 那就是真的想要这件宝物......可是为什么,这根金钗的魅力就如此之大,值得一万颗上品灵石? 季容初抬眼有些担心的望向玄劫,此时玄劫面向窗外,手却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按了按,示意她放心。 挂在二楼上方的两个铃铛还在不停敲响,叫价也从一万灵石爬升到九万灵石,眼见着价格快要直逼刚刚退场的『亦疏亦狂』了! 「别拍了,」季容初摁住玄劫,「咱们哪来这么多钱?」 「季小仙子不必担心,」玄劫向她意味不明的一笑,「没点家底怎么博红颜一笑?我懂什么叫量力而为。」 季容初并不知道但凡收到请帖的宾客,都会在这之前被进行一番资产评估,而如果在场内的叫价高于所评估资产之时,铃铛是不会再响动的。
第185页 随着花无色的又一次报价,宾客席中发出阵阵惊唿,原因无他,这根金钗的叫价已经超过了十万灵石,谁也没想到一根看上去其貌不扬的金钗竟然价格压在了神剑亦疏亦狂上面! 而叫价还未停止。 当那个价格抬到匪夷所思的十八万灵石时,玄劫报完价后手指在桌面上轻点了点,他说道:「季小仙子,可能叫价就要到这儿了。」 季容初听他的话后松了口气,她一同望向窗外,在玄劫报完十八万灵石的价格后,他们对面那响个不停的铃铛声终于静下来了。 台上的花无色也是暗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还有人要叫价吗?十八万灵石一次,十八万灵石两次,十八万灵石三次......」 就在她的成交二字要落下之时,变故陡生,雅间之中竟有人破窗而出,直接从二楼翻了出去!那人身携黑雾向台上的金簪席捲而去,而玄劫等的也正是这一刻,他身若闪电,亦是单手一撑窗台跳了下去。 两人同时出手,向着展台上的锦匣冲去! 第78章 断钗 饶是在场众人都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一场拍卖会竟然会被两拨人劫了! 花无色头皮一炸,下意识要拿出灵器施法制止两人,耳边却传来花入梦的一声爆呵:「无色,闪开!」 花无色看了眼场中的拍卖品,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闪开。下一刻,两股极强的灵力相撞在一起,其中蕴含的力道在空中爆炸,几乎要将整个拍卖场炸毁! 花无色虽然躲闪的极快,仍是被波及的不轻,吐出一口血去,晕倒在台边。 烟雾散去,两男一女站在会场中心处。两名男子手中各抓金钗一端,在最后一刻飞入场中的花入梦则握住了金钗中间的位置。 这两名男子其中一人为玄劫,而握住另一端的正是在开场前他们见过的黑袍男人! 「两位,」花入梦面上仍是笑着的,额上的青筋却凸起来,「请松手。」 「花大掌柜,」玄劫悠悠的嘆了口气,「您可看好了,今天我不是来闹事的,这次是对面那人不守规矩,我是不得已出手护宝。」 花入梦瞪了他一眼,而另一端的黑袍男人只轻笑一声,「是我要劫宝,你们又奈我何?」 说着,几人脚下的土地开始激烈的颤动,好像要发生一场地震,花入梦和玄劫脚下升起无数土刺,两人同时跳起在空中一旋身,均是不肯放手。 几人在瞬息内交手数招,却都相互制肘,施展不开,一时间平分秋色。然而拍卖会场的穹顶摇摇欲坠,已经有落石不停的崩落,看似要在弹指间倾塌。此时场内仍有不少尚未跑出会场的宾客,看见此景纷纷害怕的大叫起来。 「花掌柜,这样可不行吧,你请来的宾客们可是要遭殃了。」黑袍男子提醒道。 花入梦面带怒色,逼不得已率先松开手,她一挥袖,花无色手中用来操控会场的石盘飞入她的手中,她向盘内注入灵力,手中拨弄几下,将尚未逃出的宾客按位置送出场外。 在她松开手的瞬间,玄劫和黑袍男人十分有默契的再度动起手来,玄劫在花入梦离开之前还稍作掩饰,她走后使出的便全是杀招,一招一式均是冲着取对手性命去的。 随着一声巨响,一根柱子砸在地上,溅起无数尘土。 那黑袍男人问道:「你不走?」 玄劫恍若未闻,出手取其要害,那黑衣男人明显不善近战,说话的瞬间便险些被拧了脖子。眼见着再打下去便真的要丢了性命,黑袍男人堪堪躲过那一击,又不长教训似的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那个惹人嫌的东西。」 说罢,他不再恋战,松开金钗,要抽身离开。 这时,他的肩膀却被一双手死死的扣住了。 身后的玄劫言语含笑,却带着丝丝缕缕的杀意,「我没说过,放下钗子你就能走。」 季容初此时刚从二楼下来,大厅的人都散去的差不多了,她向台上张望去,正好看见两人交手。 她喊道:「会场要塌了,钗子——」 玄劫见她出现后一扬手腕,将一物抛出,季容初下意识接住,摊开手掌一看正是那枚金钗。这时一旁的花入梦刚刚搀扶起台边的花无色,见大厅中还有个姑娘,只以为她是没来得及逃脱的宾客,一扬手将人直接送了出去。 突然被送到场外的季容初握着手中的金钗,迷茫的说完后半句:「......要不就先算了。」 会场之内,花入梦扶起虚弱的花无色,回头望去,发现台上的两人不知为何又打了起来,全然不顾快要垮塌的会场。 她心中暗骂一声疯子,带着花无色先行离开。 「往日无冤,近日无雠。」黑袍男人道:「你为一根钗子要我的命?」 「你未央天之人杀我爱人,」玄劫道,「此仇必然不共戴天。」 「啊,原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只是为大义献身,不可避免。」黑袍男人恶劣的说道:「要怪就怪......是她命太『好』了。」 玄劫闻言攻势一顿,他虚空一抓,一股极强的魔气炸开,那把黑色巨剑出现在他手中,往黑袍男人的胸口送去。黑袍男人立刻撑起法阵防住,两股力量再次激烈的相撞,气浪层层炸出,本就摇摇欲坠的会场再也承受不住如此强烈的冲击,无数瓦片,房梁砸下,整座会场轰然坍塌。
第186页 另一边,被传送到场外的季容初迷茫的打量着四周。 夜幕低垂,无边夜色之中唯有天边的一轮弯月照耀着大地。她借着微弱的光芒左右看了看,她此刻身处一个旧巷之中,被几面高墙包围着,并没有认出这是哪里。 一声巨响在不远处响起,季容初皱了皱眉,正要离开巷子,抬脚却踢到了个什么东西。 她低头一看,看见了个五花大绑成粽子的少年。 这正是想要劫走亦疏亦狂的少年,此时他全身上下被捆的十分严实,似乎还被下了什么禁言的法咒,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见季容初注意到他,拼命往她的方向翻滚,似要向她求助。 季容初:「......」要不然当没看到吧。 她本想无视少年离开,走了两步又见少年仍在雪地中向她翻滚,终究是没忍心,回头将少年身上的绳子解开。 少年重获自由,从雪地中爬了起来,他张了张嘴,结果发不出任何声音。 季容初嘆了口气,她打了个响指,将他身上的禁言咒解开。 「这位姑娘,多谢你!」他发现自己能开口了,连忙说道。 「不用谢,举手之劳。」季容初一边说一边走,心想一会儿你被抓回去别把我供出来我就谢天谢地。 那少年追在她身后问道:「姑娘你可也是被从刚刚那个拍卖会场传送出来的?你知道会场中发生了何事么?我只看见这会场好像塌了,还以为自己要被埋在里面,最后一刻被传到了此处。」 季容初脚步一顿,回头望向他:「你说会场塌了?」 少年见她声调蓦然拔高,不知她为何如此激动,点了点头。 季容初二话不说向着巨响传来的方向奔去。 当她赶到会场的时候,原本气派的小楼已经化作一片断壁残垣,附近围满了围观之人,对着一片废墟指指点点的谈论着什么。她认出人群中有会场的伙计,便拉住他问道:「小兄弟,里面的人可都逃出来了?」 那伙计为难道:「姑娘,我就一打杂的,哪知道这些。」 季容初又问:「那你可在附近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银髮男人?」 伙计摇了摇头。 她松开拉着伙计的手,望向不远处的废墟。她一开始听那少年的话先是心悸了一瞬,转而又觉得以玄劫的身手不至于就这么被压在底下,丢了性命。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去废墟里去捞人的时候,一只手臂从后搂住了她的腰。 「小姐,这是要往哪去?」 季容初被人揽住后一愣,她回头望向搂住自己的男人,在看清那人含笑的面容后,才缓出一口气,没忍住伸手锤了他一下。 玄劫佯装吃痛地俯下身,在她耳边道:「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先走。」 两人回到客栈之中,玄劫打斗时沾染了一身尘土,先去沐浴。季容初坐在桌旁,在烛火下打量着刚拿到的金钗。 当时离的远还不觉得,此时细看这钗子当真是越看越丑,工艺粗糙的连学徒的手艺都不如,为这东西拼命真是十分不值得。 玄劫出来的时候就见到季容初正一脸嫌弃的看着金钗,他纳闷的说道:「怎么,又不喜欢了?」 他刚洗完澡,身上还湿漉漉的,下身仅围了条布,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一边走,银髮的发梢还在往地上滴水。 「民间故事都传说黎公子苦练金吾公主多年,却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在我看来,金吾公主当时愿意收下这钗子,那想必原本就应该有些情谊在的。」 季容初锐评道:「毕竟以这钗子的工艺,别说公主了,寻常人家的姑娘都不一定能瞧的上。」 玄劫走过来,失笑道:「有这么难看吗?」 「不仅如此,你看这里。」季容初向他招了招手,指向钗头一处。 玄劫凑过去,在看清后不禁皱眉,这钗头处有一道光滑的截面,像是被人截断过。 「此钗按理说应该有两股,除了咱们手上的,应还有一半被人折去了。」季容初道:「这样一个残次品,差点要去咱们十八万灵石,外加你的一条命。」 这样一个平平无奇还失了一半的金钗,有什么魅力能引得除他们之外还有人愿意一掷千金,甚至不惜大打出手将它劫走? 更何况,那人似乎没有死心。 两人对视一眼,玄劫玩味道:「今夜不用睡了,应该要有客来访。」 季容初正将金钗收入储物戒之中,闻言弯起眼睛笑起来,她今晚本就为了参加拍卖会特地打扮过,眼睫弯下来在烛光的照耀下打下一圈让人心痒难耐的影子,灯下看美人,更是光彩耀目。 玄劫自诩没什么耐力,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捧着她的脸便俯身吻上去。他吻着吻着手就不老实了,开始往人的衣服里探。 季容初握住他的手腕,眉毛一挑,道:「哪个睡?」 玄劫眼带笑意,刚想说什么,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敲门声结束后却迟迟没有传来任何言语。 「说什么来什么,还知道敲门,倒是个规矩人。」玄劫看了眼门外的方向。 季容初推了推他,道:「你去将衣服穿上,我开门。」 玄劫回到屏风后面,季容初提防着门外的敌人,手中悄无声息的凝结起灵力。然而当她将门打开,与门外之人目光相对之时却蓦然愣住了。
第187页 门外站着一位有些紧张的黑衣少年,他见到季容初后磕磕巴巴道:「姑,姑娘,又见面了,我是刚才在小巷子里的那个......」 季容初警惕道:「我记得你,你为何追到这里?」 「我不是坏人,来此是为了寻一物。」 黑衣少年慌忙解释道,「在分别之前我看见你手中拿着一根金钗是不是?虽然只匆忙一眼,但是我觉得那和我许久之前亲手打造的金钗颇为相似,可否再借我一观?」 季容初道:「你看错了,快些离开吧。」 她正要将门关上,那黑衣少年却十分情急的将半个身体挤了进来,「拜託您了,请让我看一眼,那物已经失落多年,是我曾赠予亡妻的定情之物,对我十分重要。若真是那物,您无论开出什么价格我都愿意出钱买下。」 季容初闻言差点笑出来,心想这少年说话简直不沾边际,这钗子若是他送给亡妻的,岂不是他就是传说中金吾公主的驸马,黎启明黎公子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臂压在了她的肩膀上,玄劫拿着一块布正擦着自己的头髮,此时穿戴好半倚在季容初的身旁,他微微扬起下巴,仗着身高优势望着来人时垂下眼睛,很正常的一个动作,却被他做的颇有挑衅之意。 「可以聊聊,」玄劫兴致盎然的一挑眉,「什么价格都可以?」 黑衣少年见他们愿意商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道:「先让我看看那钗子。」 季容初正犹豫着要不要将钗子取出来的时候,玄劫却按了按她的手,道:「十八万上品灵石,少一颗,都不必再谈了。」 第79章 十年之别 「十八万上品灵石?!」 黑衣少年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十八万灵石可以换一条极好的灵石矿脉了!你这是趁火打劫!」 玄劫道:「这钗子本就是我们这个价格拿下来的,你吃不下,那就算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说的云淡风轻,十分自然。季容初却不常框人,听了差点笑出来。 门外的少年一脸的匪夷所思,随后又转为怒色,「你们不想出手直说便可,何必编这种不着调的谎话诓骗我?」 「要是寻常的钗子,自然不值,可这是金吾公主的,那就另说了。」 少年听他道破钗子来歷后不禁一愣,玄劫不再废话,他一扬手要将门再度关上,少年回过神来正不屈不挠的又要挤过来,却被带着锋利气劲的两指抵住了喉咙。 「花无色是商人,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见血,所以留了你一命。」玄劫漠然道,「但我不是,你再往前一步,必死。」 黑衣少年一愣,像是震慑住了一般。就在门要完全关死的前一秒,一只手插入空隙中,硬生生隔开了。 门外的少年咬牙道:「若东西真是我要的,十八万就十八万。」 季容初问道:「十万灵石的亦疏亦狂你都要靠抢的,你要怎么拿出十八万?」 「我……我……」少年窘迫道,「我可以慢慢挣,总有一天会还清,不会抢你们的东西。亦疏亦狂情况特殊,不可混为一谈。」 「你刚还说这金钗是你赠予亡妻之物,」季容初说道,「没一句真话,我们不信你。」 「我说的是实话!」那少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说道,「这钗子就是我打造后送给金吾的,我就是黎启明!」 「......」 他这话一出,季容初和玄劫对视了一眼,她脸色有些古怪,玄劫则是不给面子的直接笑了出来。 刚刚玄劫是故意套他的话,然而这少年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到真不知道该说他天马行空还是煞费苦心了。虽说许多修仙之人能活个几百上千年是不假,但是这少年无论修为和本事,还是这待人接物的态度和处世水平,都与那些大能相去甚远,看上去就是个淳朴的愣头青。 「你......罢了,你先进来吧。」季容初突然改了注意,她打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那少年进入屋内,他紧张的像是块木头,站在屋内一动不动。听到季容初让他先找个地方坐,他才拘谨的坐在桌旁的木凳上。 玄劫在一旁抱臂望着他,显然让他倍感压力。 这时,一杯温热的茶水放在他的桌前。 「刚刚我们语气不太好,别介意。北境鱼龙混杂,我们不得不多有戒备。」季容初将茶杯往他的方向推了推,道,「漏夜寒凉,先喝杯茶暖暖身吧。」 少年接过茶杯,但没入口,他道:「多谢。」 季容初问道:「你刚刚说自己就是黎启明,可有什么能够自证的方法?」 那少年想了一会儿,面上渐渐露出迷茫之色。半晌,他语气复杂的说道:「故国已逝,旧人离散,一时之间,我还真想不出如何证得『我』是『我』。」 几百年时间的变化已是天翻地覆,沧海桑田,就算曾是赫赫有名的王公贵族也终沦为世事变迁中的一粒沙。 「对,对了,你们二位都是修仙者吧!」少年急急忙忙的说道,「我将我这些年的经歷说给二位听,或许你们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于是季容初听这少年磕磕巴巴的说了半天,听完后,忍不住露出点不忍卒读的神色。 众所周知,金吾公主风华绝代,爱慕者无数,虽说后来被这黎启明黎公子抱得美人归,但是许多倾慕金吾公主的人其实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因为黎启明虽说琴艺无双,但是却是个杂灵根的普通人,根本无望踏入修行一途,更不说长生不老了。
第188页 说难听点儿,过个几十年,熬都能将人熬死了。 「我除了弹琴以外什么都不会,自知与她并不相配,但也不想就这么放弃。」少年说道:「我一直在寻找凡人也可以长生不老的方法,机缘巧合之下,我寻到了一个名为忘机的灵石。灵石之内,另有一方世界。那个世界之中杂灵根亦可以修炼,我拜了一位师父,他让我在石中修炼,我本想告诉金吾这个好消息。但是师父告诉我,一旦离开灵石,就不能返回了。」 「我不愿放弃这个机会,在石中修炼了五年,万万没想到外面的世界已经过了足足五百年......再出来时,北辰国已经消亡,金吾更是,冤死在了狱中。」 「不知我这样说你们会不会相信我,但是这都是实话,这个钗子对我真的意义非凡。」少年表情黯淡,说道。 季容初听完后尚有些唏嘘,这时玄劫突然说道:「我见你在拍卖会上夺宝之时,似乎有什么方法能与亦疏亦狂相唿应,让剑匣中的剑向你飞出。」 「正是!」少年双眸一亮,「金吾曾经教给我一个控制亦疏亦狂的方法,我今日正是用了她教我的剑诀才调动了那双剑,不知这样能否证明我的身份。」 季容初哭笑不得的提醒道:「那双剑是被调动了不错......可是别忘了,是你自己在会场中说它是假货的。」 「我也感到十分奇怪,我听过亦疏亦狂的声音,与今日场中的双剑有细微的差别。但是除此之外,别无二致。」少年双眉紧皱说道。 季容初问道:「你上次听见亦疏亦狂的剑鸣声是什么时候?」 少年道:「五百多年前。」 季容初:「......」 这少年说得极为认真,她嘴角抽了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少年说完后也发现这事听起来有些过于离谱了,他说道:「我的耳朵很好使,只要是听过的声音就绝对不会记错!」 他怕季容初不信,又强调了一句,「真的!不信你们可以考我。」 季容初想了想,她沉吟道:「既然如此,一试便知。」 她将六个茶杯依次摆到桌上,又提起茶壶将茶水或多或少的倒入其中,她找来一根筷子,轻轻敲了一下杯沿。 「我将六个杯子挨个敲一遍,你记住他们不同的声音,然后背过身去,我再次随机敲击六个杯子,你能答对我敲的是哪个,我就信你,这样可以么?」 少年毫不犹豫道:「没问题。」 季容初见他似乎信心满满的样子,不禁也弯眉一笑:「那我开始了。」 她拿着一根筷子敲击在第一个茶杯上,那茶水甚少的杯子发出了一声清脆而短促的声响,见少年点头后她又敲了下第二个杯子,敲完六个过后,她自己都说不准是什么声音。 季容初不善音律,若是杯子大些或者倒入的水的多少差别大些她还能听出点儿区别,可是这茶杯不过二寸,还不如个猫爪子大,她又有心将水倒的都大差不错,敲击时发出的音调在她耳中都是一个高低,没有丝毫变化。 「怎么样,要我再来一次吗?」 少年摇了摇头,「不必,我已经记住了。」 说着,他主动背过身去。 季容初随意找了个茶杯敲击了一下,她刚敲完还未开口问他,那少年便答道:「左数第二个。」 答对了。 季容初略显惊讶的一扬眉,换了个茶杯轻轻敲了下。少年又毫不迟疑的答了出来,如此反覆五次,他未出一错。 直到第六声敲击声传来,他微微皱了皱眉。 「可否再次敲击一次?」他问道。 季容初依言又敲了一次,少年却只是拧着眉,迟迟未能作答。 「如何?」季容初问道:「想好答案了么?」 少年沉思了一会儿,道:「这声音我未听过,但是根据音律的起伏,我猜你应该是敲了空杯。」 他的背后,季容初手中正拿着一个被她特意藏起来的空杯,闻言她回头看了一眼玄劫,玄劫向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少年没有作弊。 「好耳力,」季容初忍不住赞嘆道,「转过身来吧,你全说对了。」 少年转过身,说道:「我证得自己没有说谎,可否将那钗子借我一观了?」 若这少年真的是黎启明,他肯定知道更多的东西。而且有玄劫在一旁看着,这少年应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季容初将金钗取出,道:「你看看吧,这是否你想要的东西?」 少年珍重的接过那枚金钗,仔细的打量起来。他温热的指腹摩擦过冰凉钗身,垂眼看这金钗的时候,年轻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不属于他年纪的沧桑和复杂之色。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屋内的木窗却倏然炸开,一股黑雾从窗外涌入,直取那少年手中的金钗! 那少年尚未回过神来只觉手腕一痛,他手下意识松开,掉落的金钗瞬间被黑雾捲走。那黑雾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直接从窗户离开,一切都发生在电闪雷鸣之间。 玄劫最先反应过来,他低骂一声,提起黑剑便翻窗追了出去。 少年一脸惊诧之色,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然而当他看见玄劫手中的黑剑时却脸色一变,喝道:「等等!」说着便跟在玄劫后面一同翻了出去。 季容初到底是吃了灵修身体素质的亏,她最后一个跑到窗边,低头一看高度,愣是没敢往下跳。
第189页 就在她要从别的路走下去时,目光却顿在了窗外。 楼下的雪地有一人缓缓而至,来人是一位翩翩少年郎,他面容白净英俊,犹如玉塑冰雕,一身白衣飘逸若仙。那人仿佛感到了季容初从上投落的视线,他也抬脸望向她,露出正是一张清秀俊逸又让她无比熟悉的脸。 李寒灯。 季容初心神一震,两人楼上楼下这一眼对望,却已经恍若隔世。 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季容初知道李寒灯应该是被带回未央天轮迴转世了,却未想到他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这副少年的面貌。那么他此时出现在北境,是为了金天生灵体的下落,还是又跟......她有关系。 想到此处,季容初自嘲般的心想:何需这么如临大敌,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他好图谋的东西呢? 这时,李寒灯启唇似要说什么。季容初心提起来,等着他先开口。 「你不要学他们一样往下跳,」李寒灯认真的说道,「你会摔一大跤的。」 季容初:「……」 知道了! 她招了招手,种在客栈旁的树枝便向她的窗口伸来,托着她落在稳稳落在地上。 季容初轻吸了一口气,问:「你来找我?」 李寒灯望着她,神色莫名,「我以为你已经看出来,我是来拦你的。」 一阵巨响在不远处炸开,显然两人已经交上手了。 「城北处,有一片荒地,那里曾是一片密林。」李寒灯道,「只要你不去,他们便……」 他话未说完,眼神突然一凛,手中寒冰瞬间凝为一把长剑,扬起剑势,阻住要突破他离开的季容初。 季容初见自己突破未成,声音转冷:「让开。」 李寒灯平静的说道:「你不该再往前走了。」 季容初忍无可忍,她喝道:「你懂什么该不该的!」 她一手前撑,碧绿色的灵力倾泻而出,冰天雪地之间飞旋起无数绿叶和花瓣,汇成一股灵流向他打去。李寒冰伸出二指抵在剑上,硬生生受了这一击,他周身散发出刺骨寒气,激出寒霜便将那些花叶碾碎为齑粉,而当他再抬眼望向季容初,却发现她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他轻嘆一声,抚剑闭上了双眼,静静的感受着季容初的藏身之处。 天地间仍有洁白花瓣在寒风中飘零,又被卷挟着不知要飞往何处。 李寒灯睁眼的瞬间指缝中凝出一根冰针,抬腕射向其中一朵。 那花瓣被击碎后四分五裂,同时响起的还有女子的痛哼声。季容初术法被识破后被迫由花瓣变回人身,她狠狠摔在雪地之上,一手捂着侧腰的位置,温热的鲜血正不停的从她指缝中流出。 「你失了心头血,不再是我对手。」 李寒灯垂眼看向倒在地上的女子,手中冰剑消弭,道:「别再向前了。」 季容初粗重的喘着气,尽力缓解着腰侧的痛意。李寒灯伸手想要扶她,她却无视了那双向她伸出来的手。 半晌,她用手臂撑着自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季容初向李寒灯的方向走了两步,两人平视着彼此,突然间,她抬起一拳将他打倒在雪地里。 李寒灯目露惊讶,季容初一拳下去还没有结束,她直接跨坐在李寒灯的身上,提起了他的衣领,说道:「你有没完没了。」 李寒灯静静的看着她,说道:「我不明白。」 季容初本以为自己可以心平气和的对待往事,然而当她真的再遇李寒灯,到底是心绪难平。 她不恨李寒灯,他也已经死过一次,两人再相见,她已经做好了行至陌路的准备。然而他的一句『我不明白』却让前尘旧事重新挤满了她的心脏,她觉得荒谬的可笑,内心的各种情绪再也无处遁形。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季容初带着点讽刺的笑起来,反问道:「大师兄啊,你不是从头到尾都是最明白的一个吗?从你踏入九天扶摇宗的那一刻起,你就明白是为了要我的命而来的。数十载师兄妹情分,你不最明白其实是笑话一场吗?你现在跟我说不明白,是不明白我怎么还活着吧。」 季容初从未用这种尖利的语气跟他说过话,李寒灯双眉微皱,他道:「并非如此。」 季容初只觉得身心俱疲,腰间不停流血的伤口让她一阵阵的发冷,她说道:「无所谓了......无论为何,我都已不想知道。」 她松开他的衣领,李寒灯的衣物向来一尘不染,此时却侵染上不少她手上留下的血印。她刚想要站起来离开,李寒灯却抬腿勾住她的身体,同时腰间发力带着她在雪地翻滚了一圈,将她压在身下,双手反剪在头顶。 「听我说,」李寒灯语气极为罕见的带着一点焦躁,「那夜里你已经做出了决定......如今你的心头血已经被存在未央天里了,金天生灵体的心头血我们势在必得,我不明白你为何在此时出手干涉,你拦不住是其一,其二你抢走了金钗又能如何,是想看到自己之前的牺牲付之东流么?」 季容初被压在雪地里,听了他的话后迷茫的眨了眨眼睛,她问道:「那真的是我做的决定吗。」 李寒灯怔住了。 「师兄,我啊,和你们这些修行人不一样。我从小就知道,如果暴露自己是天生灵体,会给大家引来很多麻烦,所以一辈子基本上没离开过山门。」季容初说道:「能活多少年,灵力是否高强,证得大道如何......对我这个年復一年在太吾山里打转的人来说,其实没什么意义,这样也很好,因为我最怕扯人后腿,更怕辜负了我爹的剑圣威名。」
第190页 「这一些,你都是知道的。」 「师门之中,咱俩认识最久,你早就将我看透,而我只把你当做我清冷寡言,孤高正直的大师兄。」季容初道:「你选在那天酒宴上跟我坦白一切,是已经掐好我的命脉。那时的我刚亲眼见到我爹陨落,此生道心已经不可能圆满,又被赶出了太吾山,是最为困顿之时。你用天下苍生和我父未竟之愿来压我,有的是方法让我心甘情愿的教出自己的心头血。」 「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你这个人,不善言辞呢?」季容初说道:「师兄啊,你明明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若非如此,你们的那个先知也不会派你出来。」 李寒灯静静的望着她,未说是或不是,而是问道:「所以现在,你后悔了。」 季容初静静的唿吸着,这一刻,她似乎想通了很多很多事。 「是,」她笑了起来,坦荡的说道,「我想活了。」 十年前,初失心头血的季容初抱着丁叮噹的尸首在暴雨中坐了一夜。直到太微赶来,他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问她:「你来日该如何?」 她回答道:「师父,我已经活不成了。」 那时的季容初也说不清,她回答出的这句话是到底是因为失了心头血,还是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已然了无生趣。她坐在一片血水之中,什么都想不出来。 太微嘆了口气,又问:「若能活下去,你来日该如何?」 我还有去处么?季容初本想反问,此时天边雷云滚滚,应当是宗门内有人发现异象,带着执法堂弟子赶来了。 「我想回太吾山了,师父。」这好像启发了季容初,她闭了闭眼睛,疲惫的说道,「横竖要死,就让我死在家里吧。」 后来季容初如愿被关在太吾山之中,众人只道那是一座南陆少有的苦寒之地,却不知那对于她来说是最好的去处了。然而她等了这么多年,没等到自己死掉,先等来了个从天而降的未婚夫。 这人虽然怪了些,自说自话了些,过于热情了些......但是,也确实让她心生欢喜。他紧抓她不放的手,一次次的,让她曾经轻飘飘的生命落了地。 她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无所谓的季容初了。 李寒灯神色微动,像是不认识般静静打量着她。 在季容初以为两人要这么沉默的下去的时候,李寒灯却说了一句季容初意料之外的话。 他说:「既然如此,那便跟我一同回未央天吧,师妹。」 第80章 革职 季容初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蓦地愣住:「你说什么?」 「我此行前来,就是为了带你回未央天。」李寒灯认真道:「未央天内有一颗上古宝珠,已经被我求得。这宝珠可暂替心头血续你寿元,只要往里注灵,保你至少千岁无忧。」 季容初唿吸一窒:「事到如今,你跟我说这些……」 她试图甩开李寒灯的桎梏,拒绝道:「我不去,放开我。」 李寒灯细细打量着她的表情,「你是不信还是在生我的气?」 「恭喜你,两个答案都是对的。」季容初冷冷的说道,「谁知道你这次是不是要将我骗去未央天扒皮抽骨,我再说一遍,放开我!」 话音未落,她的灵力突然开始飞速暴涨,眼瞳中隐隐泛起青色的光芒。 李寒灯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后脸色倏然变了,他松开钳制着她双腕的手,化作手刀,要在她灵力完全暴走之前将她打晕。 此时阴云蔽月,天边隐约响起闷雷声,仿佛在酝酿着沉闷的怒意。 云中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其中翻滚,天空中紫光闪过一瞬,随后一声龙鸣声响起,遮住明月的云层被撕裂,一条雷龙从其中唿啸而出,一位青年立于龙头之上,怒喝一声。 在李寒灯手刀落下的前一秒,那条雷龙口吐惊雷,惊雷轰然落下,将地上二人所在的位置噼出一个大坑,尘土和石块飞溅,雷龙亦沖入其中,烟雾中还隐约跃动着紫色的电弧。 尘雾消散后,一个身着紫色锦袍的男人站在其中,他裸露在外的右臂缠绕着时不时闪烁的电光,臂上一只紫色的雷龙怒目圆睁,眼珠不停的转着。 严云鹤怒吼道:「李寒灯,你做了些什么!」 季容初坐在严云鹤身后的雪地上,她在最后一刻从李寒灯那里脱逃,此时被严云鹤护在身后,正在竭力控制灵海中的灵气归于平静。 李寒灯平静的目光在严云鹤身上扫过,他刚想要说什么,天边一声哨子声尖锐的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他眺望天边,颇为无奈的嘆了口气,知道今日已经无法将季容初带离。此时空中一只巨鹤徐徐飞来,停在李寒灯面前。 「如果你改变了注意,就去不夜生处找我。跟你一起的那个魔修知道他的位置。」 李寒灯轻盈的跃上鹤身,他的白衣被风吹的翻飞,回头望向季容初,「还有,丁叮噹让我转告你,她很想你。」 严云鹤本想招雷阻住巨鹤的去势,在听见丁叮铛这个名字时不由自主的一怔。他嘴唇翁动了一下,在念出咒文之前,衣角被人拽住,他听见身后一个微弱的声音唤道: 「严云鹤。」 他转身后眼瞳紧缩,赶忙半跪在雪地上,扶住了快要倒下的季容初。 「喂,你没事吧?」 「没事。」季容初摇了摇头,松开拽他衣服的手道:「你拦不住他,别白费力气。」
第191页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严云鹤有些焦躁的问道:「大师兄为什么看上去年纪变小了这么多,他刚刚说的叮叮噹又是什么情况,她其实没死是么?当年之事我就知道有蹊跷,你偏偏一个字都不愿意跟我说──」 季容初本就十分虚弱,登时被念叨的一个头顶两个大,她直接伸出一只手按在严云鹤的嘴上。 「别念了,二师兄,先听我说。」 不知道是因为她捂的过于严实,还是因为这句十分罕见的二师兄,严云鹤愣了一下,没有挣开她的手。 「李寒灯临走前说的话,你就当作没有听见。」季容初断断续续的说道,「务必……不能让玄劫知道。」 「玄劫?你还和那个魔修厮混在一起?!」严云鹤闻言瞬间把她的手拉开,声音中有几分愤怒,又转变为担心,「季容初啊,我真是,我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罢了......你撑住,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严云鹤将季容初打横抱起来,口中还在喋喋不休:「他为什么要杀你,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知道你们几个人都有秘密,这些年我就算当上了长老,你们干什么还是都不带着我……」 季容初嫌他聒噪,索性一扭脖子装晕,哪想她眼睛一闭上,还没过两秒钟就货真价实的晕了过去。 梦里倒是极静的,静的只有刀剑相撞的脆响。 季容初昏昏沉沉之间梦见她很年轻时候的事,那个时候她和李寒灯一片竹海中对招,两人一进一退,一攻一防之间都寻着对方的破绽。 李寒灯以冰化剑,剑势凌厉,季容初灵力浩瀚如海,不绝如缕,彼此各被牵制,两人之间向来很难分出胜负。 竹海之中碧叶颤动,清晨的薄雾瀰漫,一滴清澈的露水顺着竹叶缓缓滑落。 在即将滑落的瞬间,那滴露水倏然结冰,同时嫩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黄,最终与万千枯叶一同落在地上。 季容初知道这是李寒灯认真了,她手腕一翻,化落地的枯叶为己用,巧妙的化去了李寒灯袭来的最为凌厉的一击。一击未成,季容初正等着他的下一招,李寒灯却突然收了剑势。 他道:「我输了。」 这认输来得太突然,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季容初会觉得对方在让着自己,但是以李寒灯为人,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可能性的。 她散去手上的灵力,说道:「那今日就练到这里了?」 「嗯。」 李寒灯应了一声,他手中的冰剑消散,道:「今日师父传信回来,说他下个月会回一趟宗门,他在游歷时收了一位女弟子,名为丁叮铛。」 「丁叮铛?这名字好特别,像是在哪里听过。」季容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她来以后我就成了师姐,不再是小师妹了。」 李寒灯只是十分冷淡的点了点头,他道:「走吗?」 季容初看了看枯败的树林,犹豫了一下,道:「我再留一会儿吧。」 「好。」 李寒灯没问季容初留下做什么,手中浮现一个闪烁着光芒的方块。他轻轻拨弄了一下,四周的景象瞬间变了,他回到了九天扶摇宗的弟子居所内。 这个小方块名为『三千世界』,是太微做出的一个用来布置演武幻境的灵器,据他说内含三千世界,可供他们随意选择,如果不甚将一个世界打坏了还有下一个,至少够他们用上个十年八年的。 有几位灵修弟子路过,见李寒灯突然出现在原地也不意外,纷纷恭敬地向他问好。他皆是略一点头,算作回应。 就在李寒灯要将三千世界收起来的时候,却感到方块内部传来层层灵力震盪。 他微微皱眉,略一沉吟,又回到刚刚的那片竹海。 他刚刚入竹海之中,一股极让人舒适与轻松的灵力就萦绕在他的身边,这灵力更是铺满了整个此方世界。 季容初的手此时贴在竹节之上,周身泛起淡淡的萤光,那本来即将枯死的竹子重新焕发生机,灵力层层传递而去,竹林一时之间仿佛春回大地,风过竹林,幼嫩的新叶跟随着颤动。 见术法施展成功,她收回手,刚要离开,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李寒灯,愣道:「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李寒灯望着茂密的竹林,问:「你在做什么?」 季容初打了个响指,指着郁郁葱葱的竹林道:「怎么样,我看古书自己专研出来的一招,名叫春泽万象。」 李寒灯有些不解道:「有何用处?」 「就像你刚刚看到的,」季容初道,「能让花花草草起死回生。」 倒像是个花匠研究出的术法。 李寒灯好似不是很贊同:「可此处只是为了演武布置的幻境,你不该将灵力浪费这上面。」 他一顿,像是回想起什么,又道:「那之前的那些幻境……」 此时清风吹拂,枝头又有绿叶被吹落,季容初伸出手接住那一叶,道:「有一部分是我回来修復的,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一次,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嘛。」 说到这里,她又像是怕被说多此一举般解释道,「其实很多有木灵根的修行者都可以做到,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法术,所以也不算浪费很多灵力。」 季容初说完后,却见李寒灯许久没有说话。 「不,这很了不起。」良久,李寒灯轻嘆一口气,语带深意的说道:「而且,只有你能做到。」
第192页 只有你能做到。 连幻境的花草都会怜惜,使用术法让它们起死回生的季容初,怎么会放下一整个真实的世界不管呢? 李寒灯也许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看到了她的结局。 季容初醒来的时候,感到自己的手被紧紧握着。 她想起自己上次在北境宫中灵力暴走后昏迷的时候,手也是被这样握着的,当时那人用的力道硬生生给她攥的疼醒了,这次倒是好了许多。 她没急着睁开眼睛,她本意想回握那人的手,却实在是使不上力,只是让人感觉她的手指轻颤了两下。 然而这微小的动作仍是被那人捕捉到了,玄劫本靠着榻旁暂时休息,瞬间睁开眼睛清醒过来,他用俯下身,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的整理了一下季容初额边的碎发,哑声道:「小姐?」 季容初眼睫颤了颤,正努力想要回应。房门在这时被敲响两声,随后有人推门走入。 「怎么样,还是没有醒来么?」 说话这人正是那自称『黎启明』的少年,他进屋后看了下季容初的情况,轻嘆道:「这是第几日了?」 玄劫没有回答。 「你考虑好了么?带我去找你这把黑剑的铸剑师。」黎启明道,「我敢肯定你这黑剑是金吾铸成的,只有找到同为天生灵体的金吾才有可能知道救她的办法。」 屋内又安静了片刻,玄劫低声道:「可以,但是我要带着她同去。」 黎启明摇了摇头,道:「季姑娘尚在昏迷之中,她身子又弱,如何经得起路途颠簸?将她留在此处,让严道友照顾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玄劫脸色阴沉,「绝不可能。」 黎启明十分不解,「严道友是季姑娘的师兄,又是大宗弟子,当代俊杰,你为何这么信不过他?」 玄劫似乎心有余悸,他焦躁道,「我谁也不信,更绝不会将她留在此处那么久。」 黎启明双眉紧皱,「你……」 这时屋内又进来一人,严云鹤面色不虞,他进屋后冷笑道:「我再不值得相信,也比你一个魔修要好。若不是你拦着,已经将她带回宗门内治疗。」 玄劫对严云鹤听见了他说的话并不在意,他冷笑一声道:「严堂主是要将她带回去治疗,还是要将她重新羁押在太吾山里,好帮你官復原职?」 严云鹤道:「我门派内务,跟你这个魔修有什么关系?」 「想带走她,就得经过我同意。」玄劫沉下声音道,「不信,你尽可以试试。」 严云鹤怒道:「你这是在害她!」 玄劫气场倏然凌厉,他目露寒芒,「用不着你来指教。」 眼见着两个人针锋相对,像是下一秒就要打起来,黎启明默不作声的向后退了一步。这时床上的季容初咳了两声,室内倏然间静下来。 「吵死了。」季容初咳了两声,虚弱道。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躺在北境的客栈里,心放下来。 玄劫坐在塌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她缓了一会儿,微微抬脸,问玄劫道:「我昏迷了几日?」 玄劫哑声道:「三日。」 季容初心中想:比想像中短。 她点了点头,道:「我没事了,还想休息一会儿,你们都先出去……等等,严云鹤你留下。」 话音落下,她感到玄劫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下,她安抚似的回握了一下,随后松开了他。 待几人离开屋后,季容初想从床上坐起来,却力有不逮,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还是严云鹤看不过去扶了她一把。 季容初靠在床侧,她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调侃得说道:「怎么是你严大堂主亲自来北境抓我,你手下的人呢?」 「你还好意思提,」严云鹤快把牙咬碎了,「托您的福,现在我已经不是什么堂主了。」 岚纯和季容初相继越狱之后的这些天里,最焦头烂额之人当属严云鹤。 他升任执法堂堂主还没几年,本身就根基不稳,纵然他终日里案牍劳形,夜以继日处理的公务,也不抵这次越狱事件的影响大,好不容易攒下的美名一夕之间都被吹散了,如今宗门要追责,同级看笑话,弟子内部还有许多风言风语。 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多方周旋,一边忙着重建太吾山的法阵体系,让手下弟子维持山内犯人的秩序,同时派人去搜查逃狱两女的行踪。 另一边,他还要分神对付宗门里各路明枪暗箭,一时间苦不堪言。好不容易得了她们的消息,却是和全修真界一起知道的——两个天生灵体大战一场,硬生生将北境皇宫给打炸了! 最后严云鹤被扣了顶『疏忽值守』的帽子,被一脚踢出九天扶摇宗,长老会勒令他将两人带回,什么时候人带回来了,什么时候再将他官復原职。 「你和岚纯在北境皇宫闹出的事儿太大了!」严云鹤道,「两个天生灵体同时现世,还都是九天扶摇宗的门下弟子。你可知现在修真界有多少风言风语,又有多少人想要你们的性命?!」 季容初无辜的眨了眨眼:「讲讲道理吧,要不是那个时候岚纯她先......」 「我不管别人,我就管你!」严云鹤真是要被她急死,「还有,大师兄和丁叮铛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都在传你当年他杀你就是为了取你的心头血,这么多年你竟然跟我一个字都没有提过……今天必须给我讲明白。」
第193页 季容初本来就没想瞒着他,在她刚要开口解释这些事情的时候,声音却勐然顿住。 在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严云鹤当年取她心头血并非为了一己私慾,他所做之事关乎着天下修士能否继续修炼飞升,实打实的牵扯着整个修真界中每个修士的生死。 没有一位修士会放弃能窥见大道,飞升成仙的可能。 相比起来,她的死活不过是一件轻于鸿毛的小事。 那么严云鹤,她这个向来不对付的二师兄,如果知道了一切之后,又会站在哪一边呢? 第81章 通缉令 严云鹤见她迟迟没有出声,像在愣神,出言催促道:「想什么呢?」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换了个话题,「李寒灯临走前的话,你没告诉玄劫吧。」 严云鹤道:「尚未,一是你嘱咐过,而且这毕竟是我们师门内部的事情,不便让外人插手。二是我跟这魔修没什么好说的。」 他一顿,又说道:「你也尽快和那个魔修划清关系。容初,你毕竟是剑圣后人,仙门之女,身上更是牵繫着整个九天扶摇宗的脸面,若是被人知道你与魔修有染……别让你的前程毁在他手里。」 季容初轻笑了一声,嘲讽道:「若九天扶摇宗的脸面真牵繫在我身上,那怕是早在我被关入太吾山的时候就丢光了。」 「我早知当年之事有疑,若非你亲口认罪,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将你关入太吾山中?」严云鹤认真的保证道,「如今李寒灯现身,我必会查清此事,还你清白。等你养好身体,就让那个魔修带着我们去他。」 季容初的眸光黯了黯,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和严云鹤说这件事。而严云鹤已经从她表情细微的不自然中发现了猫腻,他刚想追问什么,这时房门再度被推开,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玄劫将门推开后才假模假样的敲了两下门,挑眉道:「谈这么久,差不多了吧?」 严云鹤语气不善:「你在门外偷听?」 玄劫痛快的承认了,「不错。」 「……」 严云鹤被哽了一下,他看出玄劫是故意搅局,也懒得和他多言,而是对季容初说道:「记住我刚刚说的话,容初,我是你的二师兄,也是你世间最该信任之人。」 严云鹤走后,玄劫走到她榻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还疼么?」 季容初摇了摇头,「让你担心了。」 「担心死了,」玄劫故作忧愁了嘆了口气,道,「怎么我才走片刻就被人伤成这样,那我以后岂不是要片刻不离的跟着小姐了?」 「我……」 季容初张了张口,玄劫却轻轻吻了下她的唇角,道:「刚刚是骗他的,我什么都没听见,所以也不必跟我解释什么。」 季容初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在玄劫向后的时候摁住了他的后脑,两人四目相对,她开玩笑般的说道:「这么懂事?」 玄劫笑眯眯的看着她,「当小姐的人,这是应该的。」 季容初得寸进尺道:「可是我要你对我知无不言,你能否做到?」 玄劫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也是应该的。」 想也知道是这个答案,不过玄劫这人对她嘴上甜习惯了,她总觉得玄劫没他表现出的这么老实。 季容初道:「我刚刚听见有人说你的黑剑是金吾公主铸造的,这是怎么回事?」 玄劫沉吟了一下,道:「这事……从那天我追出去的时候讲起吧。」 那夜金钗被人在黎启明手上掠走,玄劫虽然立刻追了上去,却到底是失了先手,刚追到城外就彻底失去了那人的踪迹。他怀疑是黎启明与那神秘人串通好夺钗,正要回去擒下黎启明的时候,那少年却主动撞了上来。 「……他非说我这把剑是金吾公主所铸,缠着问我这把剑的来歷。」 季容初好奇道:「可那把黑剑是你的本命灵剑吧,我记得魔修的本命灵剑要在铸造时浇灌自己的血液,有的还需要加入身体的一部分才能铸成,所以你这柄黑剑应当不是遗留下来的古物。」 「正是这么一说。」玄劫打了个响指,唤道:「霁夜。」 季容初感觉胸口一热,一把小黑剑从她领口处扭扭捏捏得飞了出来,它发觉两人的目光都在它身上,像是害羞一般,咻的一下飞回了季容初胸口的衣服里,还微微发着热,显然是不想离开。 「……」 季容初一时失语,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一把黑剑耍了流氓。 玄劫太阳穴一跳,咬牙道:「出来。」 黑剑听见玄劫似乎是动了怒,才不情不愿得从季容初的衣襟中飞了出来,它变回原本黑色巨剑的大小,停在半空中。 「这把剑名为霁夜,是在魔域时铸成的。」玄劫解释道,「魔修的武器认主和灵修不太一样,必须从铸造时就要镇住它,将它驯服后才会认你为主。从此之后听从主人心意,意念相通,如同左膀右臂。前几日你昏迷时我将他留在这里,保护你的安全。」 季容初想到刚刚黑剑的表现,幽幽道:「意念相通?」 玄劫无耻的很坦然,点头道:「意念相通。」 「重回正题,」玄劫正色道,「这剑确实是一位女人给我铸的,铸造此剑用了三年,我每次都在需要往剑上浇血的时候才会去她的剑庐,只是在此期间我们两人话没说过几句,也未互通过名姓。」
第194页 季容初反应很快:「那想要确定他说的是否是谎话,只能用相貌和声音来判断。」 「不错,前几日他作了一副女子画像。」玄劫道,「与铸剑师几乎毫无分别,只是画上的年轻不少。」 季容初惊讶的眨了眨眼,说道:「史书上所记载的金吾公主在北辰国破的前几年就死去了,若那黎启明说的是真的,为你铸剑的是金吾公主,她当年是是假死逃脱?」 「不知道,」玄劫道,「我没问这些,只告诉他我可以带着他去找那铸剑师的剑庐,但是一切要等你醒后再说。」 季容初笑道:「你还愿意管陌生人的闲事?」 「自然不是为了他,」玄劫道:「金吾公主是唯一一个失了心头血也能活许久的天生灵体,有她的下落,就算是他编出来的瞎话,也值得一试。」 季容初怔怔得望着玄劫,她该将李寒灯告诉她的活命方法跟玄劫讲吗?他又会是怎样的态度?季容初之所以让严云鹤保密,就是担心玄劫会在她昏迷时找李寒灯寻仇。两人谁胜谁负暂且不论,重要的是不夜生的立场极大可能是和未央天一边的,到时候会出手干涉也犹未可知。 即使玄劫早已被逐出师门,她也绝不希望他们两个因为这件事情彻底反目。 「是不是累了?」 玄劫见她没有接话,率先说道。他站起身,道:「是我太心急了,先休息吧,小姐。」 玄劫没有问是谁将她伤成这样的,反而刻意迴避了这个话题,这让季容初有点奇怪,她也确实有些累了,于是点了点头,先让玄劫离开。 玄劫从房内走出,守在门口的黎启明立刻迎了上去,他刚想开口询问情况如何,就见在关门瞬间,玄劫脸上带着的温柔笑意一下子褪去的干干净净,脸色阴沉的好像是换了个人。 黎启明硬是将自己的问题憋了回去,他小心的看了眼屋里,问道:「她知道你去……」 他刚开口,玄劫向他投去带有警告意味的一瞥,黎启明识趣的立刻闭上嘴。 在季容初昏迷不醒之时,玄劫在一夜里将自己的黑剑留下,孤身去往不夜生住处。 季容初虽然有心想瞒自己的伤势,但是在玄劫为她处理伤口时,一眼就看出她的伤口不仅是割伤,伤口附近附近的皮肉已然发紫,还留下一些痂痕,这是在北境最常见的冻伤。 再加上严云鹤对他只字不提的态度,并不难判断是谁来过。 李寒灯。 玄劫此去便是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却没想到在不夜生门前,拦下他的人会是季容初的师父太微。 「……寒灯毕竟是死了一回的人,就算是他们那未央天中有传承,现下也打不过你。」 手执藜杖的老头儿笑眯眯的说道:「你若是来寻仇的,我不会让你进入屋内。你若是来求药的,我或许能帮到你。」 「你知道李寒灯对她做了什么,」玄劫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们是一伙的。」 太微笑而不语,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碧瓶,向玄劫扔去,被玄劫稳稳接住。 「初儿现在昏迷不醒是因为体内的灵力紊乱,外服这瓶中的浆液,每日还要有人为她梳理灵脉,你和云鹤都可,应当三日左右就会醒来。」 玄劫握着那脆弱的碧色瓷瓶,无意识的加大了手劲。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将自己怒气强行压下,转身离去,终是没有和太微动起手来。 既然季容初有心瞒他,那么他便假装被瞒过去了。如若不然,玄劫便要亲口告诉季容初,她的师父太微也站在李寒灯那一边......那对大病初癒的她来说就过于残忍了。 玄劫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季容初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命运却非要推着她走上一条众叛亲离的路。 「玄道友?」黎启明硬着头皮叫了一声。 「我知道你来问什么,」玄劫有些疲惫的按了按自己太阳穴,「等她身体好了,我们就一同启程。这几天我去安排出城的事,至于严云鹤那边......」 黎启明无奈道:「严道友那边,我会继续盯着的。」 —————————————————— 「通缉逃犯玄劫,近日从寒狱脱出,此人身为魔修,身负多条人命,恶贯满盈,十恶不赦,皇城府衙赏黄金万两,全境通缉!」 北境皇城,城门处。 一位官兵刚将通缉令张贴在城墙上,便吸引了许多人前来围观。那官兵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挥退了来凑热闹的人群,「让开,让开,还没贴完呢,都着什么急。」 随后,官兵在那张通缉状的旁边又刷了些浆煳,贴上了另一张纸,这纸上绘着的是位女子画像。 「逃犯季容初,南陆人士,前九天扶摇宗弟子,原羁押于宗门大狱之中,于上月从中脱逃,近日现身北境,凡禀报去向者,皇城府衙赏灵石千颗,若有包庇者,格杀勿论!」 人群中,有认字的人读出了通缉状上的文字。在读出灵石千颗的时候,热闹的人群短暂的安静了一下,随后炸开了锅。 「灵石千颗?老兄,你没看错吧!」 「这姑娘到底犯了什么大罪,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还头一次见到赏这么多灵石的通缉令。」 「那男的我听说过一点儿,之前寒狱塌了死了不少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据说就是他的手笔,一般人可治不了他。不过这女的做了什么事儿倒还是一点也没听说。」
第195页 「哎。」 人群之中一人突然说道,「你们说,是不是可能和前几天皇宫里那天生灵体有点关系。」 天生灵体四个字一出,四周的氛围突然变了。 如果此女真是天生灵体,那悬赏的千颗灵石就变得不值一提。 有人舔了舔嘴唇,看通缉状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块诱人的肥肉,「怪不得......」 很快,心怀鬼胎的人们各自散去,一会儿过去又有不少人驻足观望,继续讨论做一团。 那贴通缉令的官兵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回到城门处。近来出入城门的人不多,官府发了告令,凡是出城者必须持有府衙亲批的通关文牒,可疑人员更是可以直接扣下关押,送入狱中审问。 「老崔,不就是贴个告示,怎么回来的这么慢。」 值岗的官兵道,他以为贴告示的官兵偷懒耍滑,语气有些不高兴。 「顺道撒了泡尿,你管那么多呢。」被称作老崔的官兵不耐烦道,他说:「我不在的时候出去了几个,可都按照通缉令上的画像一一比对过了?」 「比对过了,这一天下来出城的人也没几个。」替班的官兵道。 话音刚落,一辆马车从城内驶来。老崔和另一位官兵瞬间打起精神,支起长矛。那车夫勒住马缰,在城门口停下。 车夫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他从车上跳下,又在怀中抽出一份通关文牒,递给那替班的官兵。官兵翻阅着,问道:「你们是哪家的?」 车夫答道:「城西李家,是做布料丝绸生意的。」 官兵问道:「出城行商?」 车夫往他手里赛了点东西,道:「不是,家里小姐害了病,想要去外面寻药,请两位军爷通融通融。」 那检查通关文牒的官兵对着老崔点了点头,示意文牒没有问题。老崔接过来看了一眼,又问道:「车上都有谁?」 车夫迟疑了一下,答道:「我家少爷和小姐。」 老崔哼了一声,从怀中掏出那两份通缉令,道:「你家小姐生着病不在家里养病,亲自跑出来寻药?让他们下来,我要一一检查。」 车夫一脸为难,「我家小姐生着病,实在吹不得寒风,军爷您行行好......」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老崔一把推开,不耐烦道:「她吹不得风,我进去总行了吧,让开。」说着,他一掀帘子,跳入马车内部。 车内烧着碳火,十分暖和。一男一女分坐马车两侧,见到车帘子被掀开纷纷抬眼望向来人。那男子一身紫衣,华贵不凡,此时眉却微微皱着,审视着来人。他藏在袖子下的指尖跃动起电弧,一条细小的雷龙围绕着他的五指嬉戏。 那女子正围在炉边烤火,她见人闯进来,微微一愣后却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只是微笑着望着来人。 「军爷,」她轻声问,「外面天冷的很,进来喝杯茶么?」 老崔的目光从通缉令上的画像移开,而此时眼前带着笑意的女子,正有着一张与画像上一模一样的脸。 第82章 金吾公主 老崔的目光在车厢中环视了一圈,他接过季容初递过来的茶水,一口气喝完后,从车上跳了下去。 他挥了挥手,道:「放行。」 守在城门口的士兵让开通道,放马车离开。 马车之中,严云鹤见那官兵对季容初视而不见,阴阳怪气道:「你这未婚夫倒是神通广大,守城校尉都能收买了去。」 季容初道:「没有收买,刚刚进车里检查的人就是他。」 严云鹤很快反应过来:「幻术?」 季容初还没有说话,严云鹤的脸色却突然变得奇差无比,他说道:「不对......难怪他一直蒙着眼睛,季容初,他是不是练过瞳术?」 季容初有些奇怪他的反应,「瞳术怎么了?」 严云鹤语气阴沉,「同是障眼法,幻术是依託于外物施展出的正经术法,瞳术却可以直接控制对方的双眼乃至整个身体,这种魔修才用的邪术,你问我怎么了?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仙修。」 季容初对这些了解不多,上一次玄劫施展瞳术还是在巨人雪山被围剿的时候,她闻言沉吟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怪不得......」 若是幻术,那众人包括季容初均会一同中招,瞳术却是可以分开控制的。刚刚那查马车的官兵进来的时候,季容初所见的分明是玄劫的样子,然而除她以外的人均被玄劫的瞳术操控了双眼,所以根本没看出那官兵有什么端倪。 严云鹤黑着一张脸,显然是对自己无知无觉中了瞳术这件事颇为愤懑。 季容初也懒得安慰他,严云鹤从知道了她的心头血被夺,现下还需要玄劫这个魔修去寻找金天生灵体寻找医治的办法后,脸色就没好起来过。 他虽然生气,见到季容初和玄劫就忍不住阴阳怪气几句,偏偏还非要跟过来,跟他们一起寻金吾公主的下落。 季容初在炉边心不在焉的烤着手,出声道:「喂,师兄。」 季容初不常叫他师兄,每每一叫肯定是有什么事求他或者让他背黑锅,严云鹤警觉道:「你想干什么?」 「这么紧张做什么?」季容初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我就是想问问你,关于瞳术你了解多少?」 严云鹤谨慎的说道:「略知一二,你想具体哪方面的?」
第196页 「我听说这东西一开始被归类在幻术里,后来才被定为邪术的。」季容初问道,「就因为它能控制人的身体?可是除它之外,能控制人身的仙术也不少吧。」 严云鹤道:「这只算其中一部分原因,更多的原因在于......」 他话说到一半,马车的帘子被人掀起,一人带着一身的雪花和寒气钻了进来。严云鹤看清来人后便不再继续讲述,转过头去假装在看窗外。 季容初替玄劫拍了拍他身上的雪,问道:「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如今新旧境主交替,玄如意还没有完全掌控北境,皇城的守卫就是一群饭桶。」玄劫道,「只是想要离开北境,这样的关口还要再过十二道。」 据玄劫所说,那铸剑师剑庐处于北境与魔域交界的一片山岭之中,方圆百里荒无人烟,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若无人引路,别说能找到剑庐,能活着从山岭中绕出来都算命大的。 玄劫这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牵唇笑了一下。他从胸口摸出两张通缉状,递给季容初。 季容初前几日知道自己被全境通缉,这还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遇见这种事,觉得十分新奇,特意让玄劫带两张通缉状给她看看。 季容初接过后像是得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她小心的避开炉旁看了起来,看到玄劫那一张上面写着赏黄金万两时,她不禁咋舌,「你这么值钱?」 玄劫无奈道:「好像是珍宝阁又有人加价了。」 严云鹤眼睛往外看,耳朵却还听着他们的对话,见缝插针的嘲讽道:「何必这么谦虚?在珍宝阁加价之前,你就已经稳坐魔道第一通缉犯的榜首多年了吧。」 玄劫也不反驳他,笑眯眯的受了。 「等下,」季容初出声道,她指着自己那张通缉状,莫名其妙道:「为什么我的金额你还高啊?」 严云鹤简直要被她气死,咬牙切齿道:「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天生灵体,你自己说呢?!」 季容初反应过来,她笑起来,没心没肺的说道:「那我岂不是是仙道第一通缉犯了。」 严云鹤好悬把一句『你这是自降身份,自甘堕落』憋回去,他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觉得这车厢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怕自己再听见什么能把他气晕过去的话,去马车外面和黎启明作伴。 严云鹤走后,季容初还在研究那两张纸,她对着玄劫勾了勾食指,「前任第一,过来,给现任第一当个靠垫。」 玄劫失笑,走到她身边坐下。此时马车内也没有外人,季容初便直接躺倒在他怀里,她打了个哈欠,将那两张通缉状遮在脸上,道:「玄劫,这几天我总是觉得好睏啊。」 玄劫将那两张通缉状从她脸上拿走,折好收了起来,道:「大病初癒,容易疲惫也是正常的,别胡思乱想。」 「没胡思乱想,」季容初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玄劫用来遮眼的黑布,「为什么老戴着黑布,你这样能看清我吗?」 玄劫抓住了她扯他眼上黑布的手,笑道:「看的很清楚,小姐要试试么?」 「试什么......」季容初没反应过来,却也听出来他想转移话题的意思。她的手腕虽然被抓住了,手指却灵巧的在他鼻樑处黑布一勾,玄劫遮住右眼的黑布被掀了上去,露出一只剔透若冰河的银灰色眼瞳。 乍一见光,他的眼瞳收束成一个小黑点,又很快正常了回来,并未变为兽瞳。 季容初问:「怕光?」 「有点,」玄劫不适应的眨了眨眼,道,「之前在雪山没骗你,眼睛确实是练瞳术的时候弄坏了。」 季容初将他的黑布整理好放下,重新遮住了他的眼睛,道:「除了怕光,还有什么不舒服的么?还有你那些旧伤,都如何了?」 「没有了,」玄劫道:「都是些旧伤,不值一提。」 季容初却道:「你入魔之后,我见你变回兽身就不太有理智了。」 「本来野兽就不如人类那般灵慧,被魔气侵蚀之后,确实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玄劫道,「小姐不必忧心,这么多年都过去,已经习惯了。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季容初随口敷衍道:「没有,随便问问。」 她挑起的话题,此时又不想说话了,闭上眼睛开始装睡。玄劫捏了捏她的脸表达不满,被她睁开眼睛瞪了一眼后才笑着松开了手。 几人长途跋涉多日,方到玄劫所说的魔域与北境的交界地,到了路的后段基本上已经看不到行人,城防也愈发松散。路途难行,他们不得不弃车翻山而行。山峦之间瀰漫着大雾,不知从何时起天空变得昏暗,不停有嶙峋的怪石挡住他们的去路,横生的野草长到人腰间的高度。 季容初道:「这天暗的不寻常,现在应当刚过了午时,怎么会.....我们要在原地休整片刻么?」 玄劫却摇了摇头,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众人望向天空。此时浓黑的天空中像是晕出了一点血色,白亮的月牙儿旁边显现出一轮血月,两个月亮被流云遮住一半,诡异的相交在一起。 「这里已经很近魔域,而魔域之中是没有白天的。」玄劫道,「天不会亮了,继续走。」 又在山中行走了几个时辰,此处景色虽然看上去十分荒凉可怖,几人始终戒备着,然而始终一个妖魔都没有遇见过。白雾愈浓,季容初忍不住抬手挥了挥,手却不小心碰到一个冰凉而坚硬的东西。
第197页 「等下。」 她摸了摸那东西,随后像是确认了什么一样,一把将其抓住,使劲将那物从地里拔了出来。 那是一柄黑金色长剑,其身量不轻,约有十斤多重。它看起来是新铸不久,还未开刃饮过血就被其主人留在了这黑土之中。 玄劫一直走在季容初的旁边,见到这把剑后说道:「快到了。」 玄劫将那把剑递给黎启明,那少年观察了一会儿便激动的说道:「绝不会有错,这必定是金吾铸出来的剑。这种技艺她能教授过我,天上地下唯有她能铸造出这种好剑。」 黎启明说完后想将黑金长剑覆在身后,带着它继续赶路。然而这四人中他实力最弱,多日来又不分昼夜的赶路,一路跟到此处已经十分勉强,更何谈身负重物。 严云鹤看不下去了,「你就没有个储物戒之类的吗?」 少年讷讷道:「我,我没钱买。」 季容初不禁有些唏嘘,她自从珍宝阁出来后便对金银财宝有些失去概念,乍一见这等连个储物戒都买不起的穷鬼修士,仿佛又回到了熟悉的那个人间。 「那你还是省省力吧。」 玄劫向前走了两步,又从地上抽出一把赤色宝剑。他放眼望向雾中,说道:「你能带走一把,那前面这些呢?」 此时一阵山风吹过,将眼前的雾岚吹散了稍许。只见前路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宝剑,那些宝剑均是光泽内敛,剑气澎湃,随意取出一把都是旷世神兵,此时却都如无主之物般被随手遗弃在这里,数万把剑默然伫立,犹如万剑之冢。 「比我最后一次来时多出不少,」玄劫把玩着手中的赤剑,「看起来这些年没有闲着。」 那成千数万把剑的最中心处有一座最平平无奇的砖瓦房子,而那房前隔着一道长河,只是河中流淌的并非清水,而是灼热的金黄色岩浆,烧的两岸土地龟裂,裂开的缝隙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门隔流水,十年无桥。」 严云鹤道:「这是既不想让人拜访,自己也不愿意出去。」 话是这么说,但以几人功力跨国这条河却并非什么难事。玄劫走到那破漏房前象徵性的敲了两下门,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便伸手一推将门打开。 这房子屋内外一样的破旧,犄角旮旯里结了不少蜘蛛网,桌子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季容初走进来被呛的咳嗽了几声,道:「这得多久没住过人了。」 黎启明本来十分紧张,走进来见到屋内景象后又肉眼可见的失望。季容初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兴许人在剑庐之中,许久没回来了也说不定。」 她只是随口一说,黎启明却认真的点了点头,「她确实是那种做起事来就废寝忘食的那种人。玄道友,剑庐在何处?」 「剑庐先不急。」 玄劫蹲在屋内一角,他随手将一块欲盖弥彰的草帘子掀开,拉住了藏在底下的那块石砖的把手,他微微一使劲,石砖下便涌出一股浓烈的酒香。 「这底下是什么,酒窖?」季容初凑了过去。 玄劫率先跳了下去,走过一截通道,眼前豁然开朗,这酒窖竟是比上面的屋子大出五六倍去,一排排架子上摆放满了好酒,地上更是整齐的排列着一座座酒缸,有许多缸已经被喝得一滴都不剩了。 他顺着喝空的酒缸一路走下去,直到最后一个开了封的酒缸旁。 那酒缸上面躺着一个女人,她半个身子陷入缸里面,四肢和头部却留在了外面。她打着带着酒香味儿的唿噜,显然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季容初赶到后嘴角抽了抽,道:「这位不会就是.....」 玄劫点了点头,赞许道:「这倒也确实称得上一句废寝忘食。」 他一顿,又补充道:「如果喝晕过去不算寝的话。」 严云鹤嫌酒味儿太大,只是掩鼻在不远处嫌恶的望向这边,显然不太能理解天生灵体们到底都是些什么货色。唯有黎启明在看清酒缸之中的女子之后毫不嫌弃的扑了过去,他激动难抑,喊道:「金吾!」 他叫喊了几声,躺在酒缸中的女子却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玄劫看不过眼,他向前一步,想要将女人从缸里提出来。他刚靠近,那女人瞬间警觉的睁开了眼,她眼中滑过一丝寒芒,然而那丝清醒却只存在了片刻,她眼中又晕开了醉意,晕乎乎的看着眼前的玄劫,随后颤颤巍巍的抬起胳膊一指,道: 「债主?」 季容初看向玄劫:「她欠你钱?」 「说醉话了吧。」玄劫没太在意,将黎启明拉过来挡在自己身前,「看这个,是你对象不?」 黎启明紧张又期待的看着酒缸上的女人。 只见她微微眯起眼,手指在空中点了点,「你......」 黎启明屏住唿吸。 女人慢吞吞的说道:「你谁啊?」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碎掉的声音,」季容初问玄劫,「你听见了吗?」 玄劫颇为同情的看了如石像裂开的黎启明,道:「少男心吧。」 「哈哈哈哈哈哈,开玩笑的。」 那酒缸上的女人突然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她眼角眉梢挂着笑意,虽然是个醉鬼,在此时竟也说不出的光彩照人。她一扬眉,对着黎启明说道:「小启明星,你还活着呢?」 第83章 访客
第198页 「所以说,你在一块儿石头里待了五百年?」 房间内,刚从酒窖中爬出的女人含煳不清的说道。她看起来比刚才清醒了不少,口中叼着一根发绳,正抬起双臂盘发。 她上半身仅着一件红布束胸,露出精壮的小腹,下半身一条土黄色的阔腿裤子看起来松松垮垮的,唯在裤脚处束了起来,腰间围了两圈麻绳当腰带使用。她露出来的肌肤无论是小腹还是手臂,肌肉线条都极为流畅漂亮,流动着一股极强的力量感。 「还真是你能干出来的事儿啊,小启明星。」 金吾扎完头髮,笑眯眯的伸出一根手指挑起黎启明的下巴,道:「怎么看起来还变年轻不少?哎,原来长什么样,我也不太记得了……」 黎启明一张脸涨的通红,他道:「我一直在找你,金吾。」 他这句话说完,金吾却露出点古怪的神色,她收回手,啼笑皆非道:「黎公子啊,你可知你失踪了多久,我又找了你多久?实不相瞒,我还以为你是被我的政敌掳去杀了,让我平白造了不少杀孽。」 黎启明黯然道:「是我不好。」 「都成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啦,」金吾摆了摆手,看上去也不甚在意,「北辰国没了,我亦不再是什么公主。今日能得见故人该高兴才是,老是道歉做什么。」 黎启明还想再说些什么,金吾却转身对玄劫说道:「你带这傻小子来找我,他许你什么好处了?」 玄劫笑道:「什么都没要。」 金吾嘆了口气道:「那就更难办了,你可不像是发善心的那种人。既然你不想要他的东西,必然是想用这人情让我帮你点什么了。提前说好,我只会打铁,其余的帮不了你。」 玄劫道:「不用帮,我只是想跟打听一样东西。」 金吾道:「什么东西?」 玄劫道:「你的心头血现在何处?」 金吾被哽了一下,道:「你这不叫打听一样东西,你这是想要我的命根子。」 黎启明连忙将他和玄劫季容初相识的事跟金吾一一讲了,她在听见拍卖会上的『亦疏亦狂』后表情就有点怪,听完所有的事后,她有些无奈道:「拍卖会上那个确实不是原来的亦疏亦狂。」 黎启明忿忿道:「也不知是谁造出那把假剑,技术实在高超,几乎和真剑一模一样。要不是我听见剑鸣有些许差别,也要被矇骗过去。」 金吾有些许尴尬道:「......是我。」 黎启明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那把假的也是我锻造的。」 见在场众人均望向她,金吾无辜道:「都看我做什么,虽说不算是真货,但是除了新打的那双剑除了少我的心头血以外,和原版一模一样。再说了,我特意嘱咐过花入梦定价高些,谁想能骗到你们这些穷鬼。」 黎启明担忧的望着她,道:「你是否受人胁迫了?」 金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是,我缺钱。」 众人:「......」 在场众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玄劫皱眉道:「那原来的亦疏亦狂现在何处?」 金吾却没有回答,突然间她耸起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随后一转头看向坐在桌旁的季容初。 她恍然大悟似的一扬眉,一屁股贴着季容初坐下。她一手撑着脑袋,凹了个造型笑道:「怪不得......小美人,我就说怎么老是闻见一股木香。想知道什么,说出来姐姐一定帮你。」 季容初:……怎么感觉这人有点不正经。 「木灵根的天生灵体,我还是头一次遇到。」金吾趁两人贴的近,痴迷的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没想到就现在修真界现在这个鬼样子,还能出一个天生灵体。」 玄劫眉毛抖了抖,似乎很不满她过于亲密的所作所为。换做别人他早就扯着那人衣领将人丢出去了,但是奈何眼前的女人穿的实在太少,根本没有他能下手的地方,只好作罢。 也许是因为同为天生灵体,季容初并不排斥金吾的亲近,她好奇道:「您还见过其他的天生灵体?」 「活得久了,自然见得也就多些。」金吾懒洋洋的回答道,「赤帝后人祝家出过两个天生灵体,是一对孪生姐妹,刚出生时我曾去看望过,不过他们族里管的很严,发现我是混进去的以后一路追杀了我许久,还好我技高一筹。」 季容初问道:「您将追您的人反杀了?」 「不,我跑得快,他们压根追不上。」她笑眯眯的道,「而且我已经不使刀兵了。」 金天生灵体不使刀兵?季容初一愣,刚要出言询问,又听金吾说道:「唔,刚说到哪儿了,对,还有水灵根的天生灵体。」 她似乎有些感慨:「南海的那群鲛人倒是各个都有极好的灵脉,可惜身体太过脆弱,不良于修行一途,且灵智有限,说几句好话便被哄的团团转,我看用不了多久,就要绝迹于世间了。」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最后说道:「如今再加上个你,五行天生灵体,我还差土灵根的没见过。」 季容初默然,这位金吾公主应当是不出世许久,尚不知道南海鲛人已经灭绝。而且李寒灯曾经提到过,五行天生灵体的心头血唯剩金灵根的尚未找到。 也就是说,那位土灵根的天生灵体怕是早已殉道。 「不过应该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第199页 金吾喃喃自语道,她突然一抬手,分别指向屋中的玄劫,严云鹤和黎启明,道:「你们几个先出去,有些话我要单独和她说。」 待严云鹤和黎启明出去后,玄劫仍站在季容初身后,金吾抬眼看他,他漠然道:「我不走。」 见季容初点头首肯,金吾便也不多纠结,她开门见山的说道:「你们来应该是想知道,为什么我能拿心头血铸剑还能活下来吧。我可以告诉你们,金天生灵体本就区别于其他,以血铸剑,与他人相搏时更能激发兵戈之气,反而有益于我。但你这木灵根的天生灵体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答案是意料之中的,季容初倒也不算太失望,她点了点头,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反而金吾的下句话,让她十分惊讶。 金吾道:「你的心头血可是被未央天中人带走了?」 季容初一愣,道:「您也知道未央天的事?」 金吾沉吟片刻,像是在思考如何解释。 「在许多年前,曾有未央天之人来上门向我讨要亦疏亦狂,并向我说了他们的计划。」 季容初皱眉道:「然后呢?」 「他所说的事......我也算有些感知。」金吾道:「但是我当时没有给他,因为亦疏亦狂早就已经不存于世了。」 季容初:「!」 金吾有点无奈,她说道:「接下来我告诉你们的话,你们不要说给启明星听。」 北辰国末年,金吾公主被人陷害入狱,三日后死于狱中。 对于其死因民间众说纷纭,从皇宫传出来的消息,只说金吾公主谋逆失败,在牢中畏罪自戕。 「确实是自戕的,」金吾说道,「我被抓时事发突然,身边连个可用的兵器都没有,只来得及将启明星给我打的钗子偷偷藏起来,以防不备之需,却没想到最后会用在自己身上。」 「世人不知想要杀死金天生灵体,必须要用她心头血练出来的刀兵。在第三日,我见他们是真心想要置我于死地,便率先以钗自戕,又联合宫中的暗线助我假死逃脱。从那之后,我改名换姓去往他处养伤,却没想到不过一两年过去,北辰国便四分五裂,不復存在了。」 「我知道这个消息后虽说是悲愤难抑,但其实也早有预料。家国破灭,天下无我容身之所,我也不知能做些什么,便靠给人铸剑活着。」 「我作为金吾公主时驰骋疆场,杀了不少人。如今褪去这层身份,不再欲以刀剑取人性命,徒增杀孽,便从此封剑,将亦疏亦狂炼化了。」 「......虽说是炼化了,但还是留下了一些残料。之前启明星送我的钗子被留在了宫中,我为了留下个念想,便比对着重新打造了一根。」 季容初若有所思道:「所以我们后来在拍卖会上看见的,是您仿出来的钗子?」 「应该是了。」金吾道,「至于为何只有一半,我是真不知道。这钗子早在一次我喝醉时,拿去给人抵债了。」 季容初愣住了。 她心想道:先不说这金吾公主是个深情还是薄情的人,将带着自己心头血的钗子随手拿出去抵债,这行事也忒颠倒了。 她正欲再细问,屋外一道雷声轰然炸开,几人同时看向门外的方向。 「我这儿好久没这么热闹了。」金吾略有些诧异的一扬眉,意味不明的说道:「看来今日来访的不止你们一拨人啊。」 房外,严云鹤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叠空白符纸,他右臂上绘着的雷龙一摆尾游入符纸之上,符纸瞬间浮现出花纹,他轻轻一捻,那叠符纸便如花朵般绽开。 李寒灯就站在那条河的对岸,与他无声的对峙着。他身旁站着一位面容妖异的黑袍男人,正笑盈盈的望着这师门间的操戈。 「别再往前了,大师兄。」严云鹤道。 李寒灯平淡道:「我要过河,你拦不住我。」 严云鹤咬牙道:「你已经带走她的心头血了,现如今还想要什么?」 李寒灯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来找她的。」 严云鹤皱起双眉,正要说些什么。身后的房门在此时被推开,屋内的三人走出,季容初在看见对岸的李寒灯和繁楼时微微一失神,接着她觉得肩上一沉,玄劫的手臂揽住她往自己的方向一带,让她差点趔趄出去两步。 当下她也顾不上失神了,没好气的瞪了玄劫一眼,他却翘起嘴角笑了两声,又不依不饶的伸手去牵她,让两人十指交扣地牵在一起。 对岸的李寒灯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他微怔了一下,随后不知是什么滋味的抿了抿唇。 金吾走在最前面,她见到屋外剑拔弩张的氛围,不禁摸了摸脑袋,十分头疼的样子,道:「怎么一会儿不见还打起来了?对岸的两位,你们如果也是为了心头血来的,去问问你们之前来这里的前辈,我是真的没有了。」 繁楼见到金吾后抬手将兜帽摘下,他甩了甩贴在脸侧的黑髮,向着金吾展眉一笑,道:「公主可还记得我?」 「你就是上次来过的那个叫......繁楼的?」金吾回忆了一会儿,皱起眉道,「你怎么又来了?上次我就告诉你,钗子已经不在我这儿。」 繁楼道:「公主误会了,此次前来拜访,是有别的事和您相商。」 金吾笑了一声,面上露出一丝锐气,道:「相商?嘴上说的好听,你们这些人就是一群先礼后兵的土匪,不如直说,这次又想要什么东西。」
第200页 繁楼却摇了摇头,不急不缓道:「这次我们不是来向您讨什么东西,而是许给您一件您绝对很感兴趣的东西。」 金吾似乎是觉得有趣,她道:「你有什么是我想要的?」 金吾已经活了太多年了,她的父母手足,好友挚爱,连国家都一同湮没在了时间的长河里。她如今隐姓埋名的将自己藏在酒窖中,世人连个影子都见不到。而在很多年前,她就已经修为卓绝,剑术登峰造极,对于这种人来说,是根本是没有可以攻破的弱点的。 就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天底下是有什么东西是她想要得不到的。 这时,繁楼笑眯眯道:「那若我说,是一次飞升的机会呢?」 第84章 轮迴 当今修仙界,还尚未出过天生灵体飞升的先例。 大概是天生灵体普遍年少早夭和不得好死给人的印象太过深入人心,没人好奇过这样天赋卓绝的体质之中,为何从古至今没有出过一个能够飞升的大能。唯有修为已经到了半步飞升的金吾知道,天生灵体看似在修行一路上畅通无阻,那是因为她们走的都是一条又险又快的......死路。 天生灵体的灵脉天生比常人纤细繁杂千百倍,这样的体质让她在修行之初如虎添翼。金吾对那些前辈天生灵体爆体而亡的教训引以为戒,每一步都稳扎稳打。然而随着修为一步一步提升,她渐渐的发现过于蓬勃的灵力挤压,撑满了她的每一根灵脉,每次灵力的运转都带来极大的痛苦,仿佛下一刻灵脉就会一根根断裂开来。 纵然是金灵根的天生灵体,说到底也是一副和常人一般的血肉之躯——又不是铁打的。直至到了半步飞升的境界之后,她的灵脉已经滞涩到再也不能多吸收一丝一毫的灵气了,再多容纳一点就会彻底爆开,同那些爆体而亡的天生灵体别无二致。 也就是说,她这一生,于修行一途上註定止步于此。 半步飞升。 「玄大哥,你说那个叫繁楼的,真有办法能让金吾飞升么?」 屋外,黎启明自从在金吾将那两人迎入房中后就有点魂不守舍的,他蹲在那条岩浆般的河边,出神道。 玄劫忍了几忍,才将『你一个五百年前的古人管我喊什么大哥』咽回去。他在季容初面前尽量想掩饰自己较为刻薄,阴暗的一面,于是搜肠刮肚的想出点个稍微温情点儿的答案。 他刚要回答,又听黎启明嘆了口气,自问自答道:「金吾自有决断,我不该操心这个。就算她真的有机会飞升,我也该为她开心才对。」 玄劫闻言勾了勾唇角,这一次到底是没能按捺住,露出个像是嘲讽的笑容。 追寻多年的心上之人转眼间飞升,那滋味也能称为开心么?在玄劫看来,黎启明这话也就骗骗自己,勉强做个心里的慰藉。在这之下,不过是对自己无能留住心上人的一层粉饰。若他有能耐将金吾留下,又何须在此时心中苦痛还要自欺欺人。 即使玄劫再怎么想掩饰,这刻薄和自私的想法仍是浮现在他脑海之中。 一旁的季容初似乎看黎启明有点可怜,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陪他一起蹲在河边,低声安慰了几句。 玄劫望见季容初,眼神温和了不少,这时一个念头却鬼使神差的跑出来:如果换你到了黎启明那个立场,你会怎么做? 你能痛快放手,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她踏入天门,从此仙凡两隔么? 玄劫悠悠的收回眼神,他不再笑了,唇角放平后就显得冰冷。 他心想:我终究是个半妖。 河边,黎启明说道:「季姑娘,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以我的修为看不出金吾如今境界到了哪一步。但我自小便知道金吾是天之骄女,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如今她不再打仗而是专心修行,想必做个修士也是十分出色。」 在河边抱臂站着的严云鹤插话道:「我们几个人加起来,在她面前也只有挨揍的份儿。」 黎启明喃喃道:「那她本就离飞升不远了,也不知道她在飞升前的这段日子,愿不愿意让我陪在身侧,我也就了无遗憾了。」 这话说的太卑微了。 两人好歹是差点合了籍的夫妻,却天意作弄隔了五百年光阴,阴差阳错间站到一个尴尬的位置。 季容初本想安慰他几句,但是在回头看向身后那栋小房子时,万千话语都凝成了一声嘆息。 她还是为自己发愁吧。 于是两个人开始一同蹲在河边唉声嘆气。 对于繁楼刚刚所说的飞升机会,季容初已经隐隐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未央天打算集齐五行天生灵体的心头血后放于一人之身,送那人执剑上天,强行破开天门。而关于开天门的人选,若孟擎宵还活着自然是孟擎宵,孟擎宵死后,最为合适的人便是这位金吾公主了。 被选去破天门之人,如果运气好些,理论上确实有可能在破开天门后飞升成仙,然而更大的可能是如同孟擎宵一般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就看这金吾公主愿不愿意捨命一搏了。 如果金吾答应了未央天中人的邀请,那五行天生灵体就算是被他们集齐了,寻到丢失的另外半根钗子也只是时间问题。 若季容初想要活命,找回自己的心头血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儿了。目前最靠谱的提议是跟着李寒灯去未央天,试试他提过的上古宝珠有没有用。
第201页 想到李寒灯,季容初偷偷斜过眼,瞥了一眼站在河对岸的冰冷男人。 李寒灯并未跟着繁楼一同进屋去,而是留在了外面。他像是知道自己很不受待见,始终一个人站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一言不发。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季容初的目光,那好像在发呆似的李寒灯倏地的一抬眼,启唇对她做出几个口型。 跟、我,走。 季容初瞬速低下头,全当没看见。倒是站在她旁边的严云鹤一脸的莫名其妙,他拍了拍季容初的后背,道:「大师兄刚是不是跟你说话了?」 这人下手没轻没重,好悬一掌给季容初拍河里去。幸好玄劫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季容初惊魂未定的一抬眼,还没来得及对严云鹤髮火,就先被玄劫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 季容初小心翼翼的叫了他一声,「......玄劫?」 玄劫一怔,反应过来应该是自己的表情太不好了。他扶稳季容初后向后退了半步,随后换上个带着点无奈的苦笑,「别吓唬我,小姐。」 季容初闻言转身拍了严云鹤一巴掌,「看看你干的好事!」 严云鹤被这一巴掌险些拍的咳出血来,他敢怒不敢言,硬生生咽了回去。 以前他和季容初动手都成了习惯,自认刚刚那点力度使出去无异于小猫抓痒,全然忘记了她是个失了心头血的病号,身子骨比以前弱了不少......手劲儿除外。 拍完一巴掌后的季容初重新蹲回河边,背对着玄劫,没人发现她心有余悸的表情。 她知道玄劫脸色不好多半是因为刚刚读出李寒灯的口型了,而她还没跟玄劫说过李寒灯来找她的事,他现在肯定已经反应过来了......李寒灯刚才肯定是故意让大家都看见的! 玄劫会来问她么?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了。 季容初在心里暗暗叫苦,就在她思考着怎么才能将这件事讲明白的时候,就听见身旁的玄劫冷不丁的叫道:「喂,李寒灯。」 李寒灯被点了名,他眼睫微动,抬眼漠然的看着对岸的玄劫。 玄劫脸上不辨喜怒,他说道:「想用这种小手段来挑拨离间,你还太嫩了。刚刚说了什么,不如光明正大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再说一遍。」 李寒灯毫不避让,真就大大方方的对着季容初说道:「跟我回未央天,容初,这是现在唯一能救你的办法。」 季容初:「......」 屋外的几个人剑拔弩张,屋内的繁楼和金吾气氛亦是僵硬。 「我再说一遍,」金吾道,「这活我不干,你爱找谁找谁。」 繁楼被拒绝也不恼,道:「公主,你我都知道天生灵体不似寻常修士,等到修为圆满后飞升这一条路对您来说是行不通的。如若错失此次机会,怕是......」 「少废些你的口舌吧。」金吾冷漠而平静的说道,「这次又是你们先知派你来的?你既然说他能占算出未来,就应该算出,这事儿我办不成。」 繁楼:「是不想办,还是办不成?」 金吾:「你们那个先知不是能占会算?直接问他去。」 「我确实寻问过先知大人,」繁楼嘆息,「可是他当时只告诉我一句诗文: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 金吾把玩着手中的小酒盅,没有说话。 『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这两句诗文是亦疏亦狂这两柄剑铸成时,她的老师在剑柄上镂刻上去的。当时她正是春风得意,走马看花的少年将军,整个人如同一把光芒四射的宝剑,就算天天对着两句诗文,也只当是阵常刮的耳边风,未曾仔细思索过其中的含义。 后来她随着这两把剑多次出生入死,时间久了,剑柄上的诗文已经被摩挲的看不清,她反而悟出一点道理。 世情如潮,因果循环,天意气数......都不是她一人左右得了的,正如曾经她一力苦苦支撑的北辰国,其实早就已经成为了一个被人抽空嵴樑的空壳王朝。只是她不愿回头看,也不愿意放手,到最后,她的刀尖已经不再是用来抵御外敌,而是指向了自己人。 再往下走,是以杀止杀,任无数人牺牲死去,鲜血付尽,换一个血染的王朝,继续苟延残喘下一个十年,二十年。 还是就此放手,在卸下权利后任父兄将其下狱,不再拖延这王朝早该尽了的气数,眼看着故国消逝,改换一片陌生的新天地。 金吾这把曾经掩不住锋芒的利剑,纵使心中万般不甘,也终于归了鞘。 「行藏在你,」繁楼说道,「可是公主多年来当真没有后悔过?你若是再坚持个几十年,或许就能肃清朝纲,整顿干坤,即使重振北辰国也犹未可知啊。」 「说的容易,我故国之事岂是你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金吾淡淡道,「你说这话无非是想说当年我选择归隐是错的,劝我今日不要一错再错。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如果偌大一个国家因为一个人的消失就此灭亡,那说明它活该如此,别想将错处都推在一个人头上。今日你我讨论之事亦是如此,懂了么?」 繁楼嘆了口气,道:「看来今日,公主仍是选择继续『藏』下去了。」 金吾一哂,道:「不错。还有一点,天意这东西不是只有你们那个先知能探知的,我在你来之前也窥探了一二,却发现天意并未站在你们身后,也就是说,你们并不是我要帮的人。」
第202页 繁楼瞭然的点点头,似乎并未被她的话打击到,他说:「果然如此......不过事在人为,我总是要来试试的。」 金吾不客气的说道:「装什么?你所说『飞升的机会』,不过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吸引我单独跟你说几句话,现在四下无人,你可以说出你真正的来意了。」 繁楼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嘆了口气,彻底放下了劝说金吾的念头,他道:「什么都瞒不过公主。」 繁楼摊开手掌,白到透明的手掌上正是抢夺而来的那半根钗子。 金吾虽然刚才听黎启明说了在拍卖会上看见这根钗子的事儿,再见时还是没忍住皱了皱眉,道:「怎么就剩一半了?」 「按照多年前公主说的,您在酒楼喝了价值不菲的玉液琼浆,最后付不出酒钱,被打手绑了起来。就要挨揍的时候,有个男人帮您付了酒钱,但要走了你的钗子做抵押。」 「......您当时喝醉了,又觉得这钗子在他人看来不值几个钱,等回头有钱了再赎回来就好,却不想下次去时已经人去楼空。」 「凭着您给的线索,我四处走访,多方打听,找到了拿走你钗子的那个男人。」 金吾道:「你们该不会为了这个钗子打起来了吧?」 繁楼微笑道:「这也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 「公主不知,我未央天之中,曾经出过一位叛徒。」繁楼缓缓道,「此人在出生时就被族内先知预言过,必将为世间带来劫波。正如先知所预言的,他天生反骨,不服管教,后来更是杀我未央天精锐,假扮他所杀之人一路逃出了未央天。」 金吾微微眯起眼睛。 「族内派出的人在收集天生灵体的心头血,他便一心想要搞些破坏,您的钗子,便是被他所骗去的。」繁楼说道,「我找到那叛徒后与他交战,拼死想要抢回钗子,却不小心将它一分为二。我虽然带着半根断钗逃走了,但是也已经身受重伤,便在临死前将钗子託付给了我的同乡......然而我那同乡亦是被那叛徒所杀,这半根断钗流落在外,直到前些日子才回到我手上。」 金吾道,「按你这么说,那另外一半钗子就在你们那个叛徒手上咯?那你们就去找他要,天天敲我家门做什么。」 「我们也想找到那个叛徒,」繁楼无奈的长嘆一声,道,「可是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金吾想也不想道:「你们未央天的人不是可以......」 她这话说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死在未央天内的人又或者魂灵被其亲属带回的人,才有机会在未央天中重新轮迴转世,从而唤醒前世的记忆。而死在他乡,魂灵又无人收殓之人,自然也再回不去未央天。 那缕神魂也许已经入了修真界的轮迴之中,此世是人是畜都不一定,运气差些的,可能神魂已经彻底散去,天地间再无此人。 可是这又关她什么事儿? 金吾一脸莫名其妙的说:「你们族中的那个叛徒不是此刻就在门外站着?我都能认出来,别说你们不知道,他就是那个人的轮迴转世。」 第85章 劫 北境,不夜生住处。 破旧狭窄的院落里,一位少女蹲在院墙边,正火急火燎的朗读着手中的书籍。 「生身受度,劫劫长存。随劫轮转,与天齐年。」 什么意思? 庄小蝶其实读不太懂,也不求甚解,只祈盼着自己在师父检查前能全部背过,把今天的小测煳弄过去就完事儿。 大概是在说人生下来就要渡很多劫数吧。 庄小蝶背着背着突然想起来,自己那个逐出师门多年的师兄名字里也带个劫字。这名儿起的不好,听起来就註定要一生坎坷,渡过重重难关的样子。 这时,墙头掉落下来一块积雪,正好砸在她的脑袋上。 「哎呦。」 她下意识的叫了一声,随后飞快的捂住了嘴。然而还是太晚了,剩下的积雪被她这一嗓子震颤下来,犹如雪瀑,将她埋在了里面。 房内,太微的双手之中浮现出浩渺云雾,随着点点光芒闪烁,无数粒星辰渐渐显露,如同无尽夜空尽显于他指掌之间。 其中几颗星星渐次亮起,连成一条笔直的线,剩下还有些星星在以一种快的诡异的速度向它们赶去。 听见窗外女孩被埋前短促的叫声,太微轻笑了一声,合拢手掌,那些宇宙星辰尽数化作一缕轻烟,从他指缝中飞走了。 不夜生无奈的嘆道:「丢人现眼。」 他接着又问,「看出来什么了?」 太微答道:「和你族内先知所预言的大体方向是一样的,只是在细枝末节处有些差异。」 不夜生沉默了一下,道:「先知是不会出错的,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无论是多微小的事他都能一一预言出来,包括你和繁楼他们的到访。」 太微道:「你是说,我所观测出的结果是错误的?」 「谁知道呢?」不夜生道,「不过要是如你所说,有分歧的地方是细枝末节的东西,也没人会在乎。」 「在天穹中看起来小若尘埃的星星,若真是坠落在谁的头上,那也是灭顶之灾,自然有人在乎。」太微淡淡道,「生于世间,谁能没有几个真心爱护的人?你们不当回事的人,不当回事的命,也会有别人珍重疼爱。更何况,我不信世间有占算者会一错不出。」
第203页 不夜生没有说话,沉默的嘬着菸袋。 半晌,他磕了磕菸灰,道:「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未央天每个新出生婴儿的名字,都是由先知赐予的。据说他在孩子睁开眼睛的剎那,就能看穿那个孩子的一生。 「但是有个人是例外的,我也是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听父母说起,未央天里曾有人被先知单名赐了一个『劫』字。」不夜生有些烦躁的说道,「先知说劫难是看不透的,他的未来也无法预测,只知道那个人是劫难来临的象徵,并且会殃及未央天乃至整个修真界。」 「你想也知道,被这样赐名的人肯定日子不好过,他比我年纪大上一些,我从对他有印象起他就是独来独往,一直一个人在悬崖边上独自生活,显少露面,也不与其他人说话。」 直到还是个小孩子的不夜生去崖边玩耍,险些跌落山崖,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抓了上来为止。 「我觉得他这人不坏,就是倒霉,都是一样的投胎,这事儿就偏偏轮到他头上了。」 不夜生说道:「被他救了以后,我就经常带着几个小孩去找他玩。他.....很厉害,孟擎宵的剑法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他教的,但是他嘱咐孟擎宵不要在人前显露这套剑法。我们都知道他想离开未央天,他在等年纪到了以后参加族内选拔,夺魁后离开。」 未央天之人想要离开需要通过族中大比,夺得头筹方被允许离开,唯独在他参加那年出了例外。 劫拔得头筹,但是先知并没有同意他离开未央天。 「先知是害怕他离开未央天,将劫难带给外界。」不夜生说道,「但是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他在未央天内活的不好,有人欺负他,他甚至都不会还手,我们都知道他一直想证明自己和灾祸没有关系。但是自从他夺魁被拦下后,一切都变了。」 「他不知道在哪里学了一身邪术,先知派出族中五名精锐去寻天生灵体的心头血,他杀掉其中一个,顶替了他的身份离开了未央天。先知本来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从未想过会出现变数。」 太微眉目一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不夜生这话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虽然先知所预言的东西不会出错,但是这世间也是存在连先知都掌控不了的变数的。 太微问道:「然后呢?」 「他走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咳,咳咳。」 不夜生似乎烟呛到了一下,他缓了一会儿,道:「听说他死在了未央天外面,死因也不清楚。后来我和孟擎宵相继离开了未央天,我到了北境,遇见了一个叫玄劫的小狼崽子。」 「长相是变了些,但是还是副命硬福薄的样子。」不夜生无奈道:「怎么有人都轮迴转世了,还活的这么悽惨?这就是你们这些算卦的挂在嘴边的『命』么。」 太微没有回答他。 不夜生自言自语道:「我今生走到这个境界已是力竭,无法再向前一步了。在我离开未央天之前,先知便告诉我归家之日,会有同乡来拜会,讨走一样东西......那讨人嫌的繁楼,可知我那些灵石攒了多久。」 「生是命,死也是命,一早就被人看透,当真无趣。」 不夜生的目光放在窗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从雪里刨出来的庄小蝶身上,突然哼笑一声:「我本不欲再回到未央天之中,想着效仿那人干脆死在外头算了。不过你求我了,那我就当送你一程罢。」 他一手执菸斗,一手负在背后走出了屋子。 当庄小蝶囫囵个儿从雪堆里爬出来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了背手等在外面的不夜生。 不夜生表情淡淡的,正低头看着她。他将自己那顶生钱的帽子给了别人,整个人就显得更加矮小,身形也如同凡间的老人般微微佝偻起来,加上本就已经花白的鬚髮,更显出一种颓败的老态。 不夜生并未出言责备,只是盯着她看,却莫名让她有点憷。 「师,师父。」庄小蝶一边拍着身上的雪,一边带着点儿讨好的说道,「您让我背的书我都背的差不多了,我现在背给您听。」 「气聚神生,命出自然。挺植正气,度......度.....」 她发挥正常,刚背出几句就开始卡壳儿。她一边结巴,一边脑袋和个乌龟似的往回缩,生怕不夜生马上就要一菸斗砸下来。 不夜生看她这样子嘆了口气,他抬起拿着菸斗的那只手,庄小蝶马上闭上了眼睛,而预想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她等来的是只苍老的手,那只手轻轻为她拂去了头上残存的雪尘。 她睁开眼,就见老者吐出一口白雾,同时收回了那只本该有着六指的手。 他没有追究的意思,而是问道:「之前那位客人委託你做的幻境如何了?」 庄小蝶答道:「已经交货,货金也结完了。」 「不错,」不夜生淡淡道,「瞳术练到第几层了?」 庄小蝶听见『不错』二字后,眼睛微微睁大,她有些雀跃的答道:「练到第六层了,我觉得半年内可以达到第七层!」 不夜生沉默了一下,道:「练到第七层后,需搭配《冥茫经》一同修练,到第八层为止,不许再练了,不要碰九,十层。」 庄小蝶不解道:「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不夜生先是下意识不耐烦的回了一句,说完后他一顿,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你......前师兄,眼睛就是练第九层的时候坏的,他还算是运气不错的,抽身很快,到了第九层走火入魔死了的也大有人在。」
第204页 他像是不放心似的又嘱咐了一句,「《冥茫经》看不懂就多读几遍,我在每章结束后都写了注释,切记不要冒进,贪多不烂,知道么?」 庄小蝶不说话了,呆呆的看着他。 不夜生一见她这种不怎么聪明的表情就来气,他没好气的问道:「记住了么?」 庄小蝶呆头呆脑的问道:「师父,你要去哪儿啊。」 不夜生愣住了。 良久,他嘆了口气,伸出手在庄小蝶头上拍了一拍。 「傻孩子。」 庄小蝶被拍头时下意识的低了下头,随后她就感到抚着她脑袋的那双手所带来的力道和温度一同散了,她迷茫的抬起头时,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一只黑色的蝴蝶停在她的头上,缓缓收敛了如墨般的双翅。 屋内,骤然青光大盛。 一名手持藜杖的娃娃脸青年走了出来,他一身青衣,头戴玉冠,墨发高束,颇为俊逸洒脱。他向来带着笑意的脸此时微微肃容,唤道:「庄小友。」 「太,太微长老?」庄小蝶望着眼前的青年,不确定的叫道。 「我来向你问路,」太微道,「小友,你可知去未央天的路?」 庄小蝶有些迷茫,她刚想说不知道,脑中却如同受到某种指引,自然的浮现出去往未央天的路线。在这一刻,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流着泪点了点头。 她头上的蝴蝶飞了下去,被她双手合拢,小心翼翼的捉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庄小蝶吸着鼻子问道:「太微长老,您去未央天做什么啊?」 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搭这一程顺风车的。 太微眸光一闪,竟流露出一丝如同少年人般逼人的锐气:「那边有一位与我神交已久的人物,此去我倒是要与他比一比,到底谁才是当世占算奇门的第一人。」 ———————————— 另一边,河岸两侧,在场的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拼拼凑凑,先是跟严云鹤掰扯清楚了十年前发生的旧事,随后又不顾严云鹤风云变幻的脸色,将那天李寒灯对她说的话又一一交代给了玄劫。 当最后一个字音落地,最先做出反应的是严云鹤,他一手抓住季容初的肩膀,似乎是想将她带离玄劫的身边。然而玄劫反应很快,反手扣住了严云鹤的手臂,他五指使用的力道极大,唇角的笑意似乎都冷了下来。 季容初没想到先起冲突的会是河这边的两个人,她转头望向严云鹤,不解道:「你突然抓我干嘛?」 「季、容,初。」严云鹤的每个字音几乎都是牙缝中挤出来的,「你当真是被这人用猪油蒙了心?动动你的脑子,如果世间真的灵气断绝,那天底下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灵气消散,人心绝望,必然导致魔气横行,未来的修真界便会化作如今的魔域,彻底臣服于魔修脚下。你这未婚夫是在利用你套取天生灵体心头血的下落,他只需毁掉其中一个,那么大师兄他们的计划就会彻底落空,正随了他的意!」 季容初闻言愣了一下。 玄劫原先不知道修了什么术法,将自己的一身魔气和魔纹都在季容初面前收敛的干干净净,只在几次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不得不使用了魔修的手段,还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以至于季容初并未将他当做话本中所描写的青面獠牙,杀人如麻的魔修去看待。 今日严云鹤的话却如同当头一棒,让季容初清醒了不少。她并不是完全信服了严云鹤所说的,而是从这话中第一次意识到了她和玄劫之间立场的差距——如果真的灵气断绝,那对于玄劫的影响几乎是微乎其微的,所以他在思考如何帮季容初续命的时候,一开始就瞄准了要抢回她的心头血。在这过程中他根本不必顾忌任何事情,至于其他天生灵体的心头血无论是彻底毁去还是作为要挟,只要有价值,他就会去抢。 他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让季容初活下来,即使未央天的计划失败,天下灵气断绝也毫无关系,只要找回维持她性命的心头血,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还可以把她也变成一个跟他一样的......魔修。 甚至这样,可能更随玄劫的心意。 这时,严云鹤又道:「玄劫,你敢说你未曾想过,在刚才进入屋内的未央天那人出来以后,便出手杀人越货,将那钗子彻底毁在你手里么?」 玄劫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严云鹤不屑道:「魔修。」 两人针锋相对,谁都不愿意率先松手。严云鹤小臂肌肉鼓动,那条雷龙不安的游荡着,泛起阵阵电光,好似在警告对方尽快收手。玄劫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指缝间却升起几丝黑色雾气,无声侵吞掉了一部分的电光。 最边缘处的黎启明看的一愣一愣的,他见两人好像快要打起来,不禁往金吾的房子那边站近了两寸,以免殃及到他这条无辜的池鱼。 他刚默不作声的熘到门边上,那木门突然向外推开,差点将他打飞出去。 繁楼急匆匆的从屋里走出来,他似乎怀有心事,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刚刚撞飞了个什么东西。 见到门外的景象,他眉一压,像是终于下了某种决心似的,喝道:「寒灯,动手!」 -------------------- 「生身受度,劫劫长存。随劫轮转,与天齐年。」 「气聚神生,命出自然。挺植正气,度品南宫。」——出自《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第205页 第86章 天意 半刻钟前,金吾屋内。 金吾莫名其妙道:「你们族中的那个叛徒不是此刻就在门外站着?我都能认出来,别说你们不知道,他就是那个人的轮迴转世。」 繁楼面色有些古怪,他一顿,才道:「我怎会不知道?他刚刚给我的感觉,和上辈子那人对我起了杀意时一模一样。」 金吾道:「那就对了,你们未央天不是有能让人忆起前世的功法?正好用在他身上,再威逼利诱,哄骗拷打,逼问出来他上辈子死前将另外半根钗子藏哪了就是,你们不是很擅长这一套么?」 繁楼假装没听出她的冷嘲热讽,道:「公主以为我没有想过?可惜他的魂魄已经不入未央天的轮迴,不能算作是我们的人,功法对他不起效果。想知道另外半根钗子的去处,只能寄希望于您。」 「那你还是去拷打他吧,」金吾笑眯眯的搅混水道,「还是你想拷打我试试?」 繁楼垂了垂眼,知道这位金吾公主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了,再纠缠下去也是白费口舌。 以金吾的修为,更不可能对她用强。 那就唯有从玄劫身上找突破口了。 未央天确实有一种能让轮迴之人得到一部分前世记忆和传承的功法,只有先知所指定的特殊之人才能使用,他和李寒灯就是例子。繁楼其实并不清楚这功法能否用在玄劫身上,毕竟离经叛道偷跑出未央天的开天闢地也就这么一个。 事到如今,也唯有死马当活马医,想办法将那术法用在他身上试试了。 ......只是繁楼离开未央天之前,先知曾指点他该去往何处,会遇见何人,遇见困局时的破局之法,总之事无巨细,最后特意嘱咐了一句:一旦横生枝节,那么能避则避,千万不要多生事端。 所谓横生的那个枝节,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是当年出逃未央天的那个叛徒。 这人上辈子给未央天带来的教训十分沉重,也让先知明白了他是拘不住的,强留不行,那就干脆不起纠葛。只是天意难逃,命运到底还是找到了他头上。 未央天的人想要找到金钗的下落就避不过他,唯有想办法先擒住这人,让他忆起前世后说出那半根钗子的下落。 繁楼心想:走到这步已是避无可避,先知可曾料到? 莫非天意之外,还有另外一层天意么。 繁楼起身,向金吾行了一礼,道:「多谢您的招待,临走前,我想向您讨句承诺,如果一会儿外面打起来......」 金吾接话道:「我绝不插手。」 繁楼得了这句话,推门离去。 此时,屋外几人本在相互僵持着,繁楼喝出那句『动手』之后,那种微妙的平衡就被打破了。李寒灯毫无犹豫的抬手,他掐出剑诀,身后悬浮的冰剑向两侧划开,分出十六把相同的冰剑,随他一指,飞往玄劫的方向。 严云鹤见未央天来的二人打算动手,虽然他与他们并非一道,也知道要先擒下这魔修再做其他事的商议。他拈开左手中握着的符咒,向空中一撒,风雷引动,狂风大作,从天上引落一道惊雷噼向玄劫。 李寒灯和严云鹤毕竟是多年同门,一同动起手来默契非常,一人打算用落雷逼其位置,一人趁机驭剑攻上。然而眼见那道雷就要落在玄劫身上,却仍不肯钳制着严云鹤的那只手,他冷笑一声,随口祭出黑剑,像是打算硬接下这一击。 这时却见季容初秀眉一皱,她低喝道:「你别动。」 说着,她抬起一臂,一手反抓严云鹤挟住她的那只手,利索的一旋身卸去他的大部分力量,在顷刻之间脱身。同时握住玄劫的手臂用力一扯,下一秒,两人刚刚所在的位置被天雷噼出一个大坑。 烟雾消散,季容初手上翠色灵力一同散去,她身旁站着玄劫,此时他手臂还被季容初抓着,他像是心情大悦,看着坑对面的严云鹤和李寒灯,嘴角勾起个嚣张非常的弧度。 严云鹤气的眉头都抖了抖,「季容初,你给我过来!」 季容初的脸也是黑的:「过去让你噼我?严云鹤,我看你刚刚是想连我带他一起噼了!」 她没想到严云鹤会突然动手,刚刚那道雷如果真的噼下来,除了这个不怕天打雷噼的严云鹤,她和玄劫估计要一起完蛋。 严云鹤气急败坏道:「你想气死我?!」 季容初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到底是谁在气谁啊?!」 说话间她感到脚下的土地向下一沉,不远处的繁楼双手结印,周边土系灵力暴动,他高高举起其中一只手臂,狠狠向下一噼—— 季容初和玄劫中间的土地轰然被噼成两半,尘土卷挟着石块飞溅,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见尘烟中寒光一双,她手中一轻,手上只剩下一块被斩下的布料。同时她被一双带着冷意的手臂拦腰一抱,带离了原地。 季容初抬眸,看见李寒灯绷得很紧的下颌线,他眉眼如覆寒霜,无悲无喜的看了她一眼。 将季容初放在地上后,他沉声道:「云鹤,结阵。」 季容初身边三尺亮起一个圆弧形的光芒,形成一个光圈将她困在了里面。 季容初快被气笑了:「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感到李寒灯啪叽一下在她脑门上贴了个什么东西。
第206页 「省省你的灵力,」李寒灯表无表情道,「先睡一会儿吧。」 昏睡符咒几乎是瞬间生效,她被一股汹涌而来的睡意控制。李寒灯扶住快要倒下的季容初,将她小心放在了地上。在彻底闭上双眼之前,她看见李寒灯抽身离开,三位仙道修士默契的从三个方向沖向玄劫,形成合围之势。 在他们包围的中央,一股魔气轰然炸开。魔气之中显露出玄劫的身影,他神情是一种极致的冷静,甚至显得冰冷到诡异。与之相反的是他手中黑剑带来的森然杀意。那杀意催化的魔气愈发浓烈,剑锋搅动魔气,魔气如同受到指引般宛若乌云缠绕在剑身,那几把已经飞到他面前的冰剑受到魔气的影响,瞬间化为齑粉。 几位天底下最顶级的修士同时动手,引得山摇地动,震天撼地,唯有季容初所在的三尺之内安然无恙。 黎启明目瞪口呆的看着几个人交战,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如此景象,虽然十分壮观,但他知道这不是他能插得进手的,只想找个地方先躲过这阵风波。 他刚迈开一只脚,突然间觉得心脏一痛,不由得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随后各种苦痛滋味一齐涌上心头,让他连唿吸都感到困难起来。 多年来对长生的执念,对心仪之人患得患失的忧愁,从石头出来后对改换了天地的恐惧......那些负面的情绪如同一个有力的大手挤压着他的心脏,让他痛苦万分。一时没注意一块崩裂的碎石向他飞去,当他发现后慌里慌张的提剑去挡,却还是慢了半拍。 在这时黎启明身边一柄插在地中的弃剑如受召唤,破土而出,干脆利落的为他挡下这一击。 「你这手啊......怎么拿得起剑?」 他身后,一个女人无奈的嘆息道。 黎启明昏昏沉沉的被人一把拉进屋中,金吾伸出二指抵在他眉心,喝道:「滚出来!」 黎启明浑身一震,一缕魔气被硬生生从他眉宇间逼出,他眼神渐渐清明,迷茫道:「我刚刚是.....被玄大哥的魔气影响了?」 金吾『嗯』了一声,见黎启明一脸懊恼之色,安慰道:「不怪你,心里愈苦的人释放的魔气威力就愈大些,也更容易影响人。那混球儿估计这些年过得不怎么样,魔气浊的我都受不太了。」 黎启明在神志清醒后就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他偷瞧了一眼金吾,又飞快的收回了目光。 金吾本来在倚着窗口看戏,却好像身后长了眼睛一样,问道:「想说什么?」 黎启明心跳如鼓,在石中修炼的五年,他幻想过无数次学成后再见金吾时的场景,却绝对没想过会有今天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金吾的长相比记忆中更成熟了些,穿衣风格也比以前......大胆奔放了不少,让他把目光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北境那么冷,她从来都穿的严严实实的,更多的时候身披铁甲,连面容都隐藏在铁面罩之下。她有时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在黎启明府门口不疾不徐的原地踱步。听见从里面急急忙忙跑出的黎启明叫她名字,才将面罩向上一推,低下头对他粲然一笑。 那些都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回忆了。 连他都觉得有些陌生,更何况分离了五百年的金吾呢?能记得还有他这么个人都已经是万幸了吧。 「热死了,」金吾伸了个懒腰,随口抱怨道,「小启明星,支支吾吾到底想说什么呢,不会是觉得我这副样子有碍你的观瞻,想给我来套之乎者也劝我多穿几件衣服吧?」 「我......」黎启明张了张嘴,话却很不给面子的卡了壳,急得脸都发红。 金吾却笑了起来。 黎启明对这个笑容十分熟悉,那是她逗弄他时常流露出的笑意,飞扬起的眼角眉梢都挂着戏嚯和调侃,仿佛在说:你中计了。 「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着急就结巴?」金吾道,「刚是开玩笑的......我想想,那就是因为我刚刚说你的手拿不起剑生气了?这么金贵的一双手,还是安然无忧的抚你的琴就好,何必握那兇器......不过若是你真想练剑,我可以给你制个琴中剑玩玩。」 「不过这制作琴中剑的周期可能有些长,我也说不准。若是不嫌我这蓬门筚户简陋,可否请黎公子先在这里多留一段时日?」 黎启明一时失神,他半天没说出话来。金吾也不着急,笑眯眯的等着他的答覆。 半晌,他哑声道:「求之不得。」 ———————————————— 「睡了这么久,还不醒?」 「那张休眠符是我画的,按理不该......」 「若两个时辰之后还不转醒,我强行施法叫醒她。」 一股针尖般尖细的灵力探入季容初体内,那灵力很小心,一开始只是悄无声息的试探,随后又做贼似的跑到她的灵台之上,一点点噼里啪啦的炸开,好似无数烟花一齐升空炸了满天,让人不胜其烦。 当季容初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是严云鹤守在自己床边,正一手按在她的额心上,没忍住一醒来就眼珠子朝上,翻了个丝滑的白眼。 严云鹤飞快的将手抽回来,他怒道,「季容初,你刚刚是什么表情?」 季容初声音干哑,「刚刚那烟花你放的?又俗又闹,吵死个人。」 严云鹤一边给她餵水,一边脸色铁青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不放烟花你能醒?」
第207页 季容初忍无可忍,瞪着他道,「我昏睡过去是因为谁?!」 严云鹤不说话了。 按照以往,季容初本该趁机阴阳怪气几句,但现在她实在浑身没力气,懒得跟他废话,道:「这是哪儿?」 「不夜生你可认识?修真界中最顶尖的幻术大师,咱师父跟他关系不错。」严云鹤道,「大师兄说这是他的住处,只是我没见到他人,来的时候就是空院子。」 季容初点点头,她又问:「玄劫呢?」 严云鹤冷笑一声:「还想着你的情郎呢?死心吧,他丢下你跑了。」 季容初也不知道严云鹤这么多年在执法堂干的是不是都是些棒打鸳鸯的活儿,此时神态活脱脱一个刚拆散了自己女儿和其爱人的恶公公,一副恶毒中还带着一丝洋洋得意的嘴脸。 季容初:「......哦。」 严云鹤本想看季容初不可置信,大受打击的神情,却没想到她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 他迟疑了一下,又开始给玄劫身上泼脏水,道:「魔修大多薄情寡义,狼心狗肺,他本来就不是你良配,你也别太伤心了。」 季容初奇怪的看了严云鹤一眼,「他只是逃命去了,又不是逃婚去了,我伤心什么?」 严云鹤:「......」 严云鹤:「你......」 他还没『你......』出个所以然,就见季容初脸色一变,严云鹤也在此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就要开熘。 「站住。」 季容初本想将自身灵力运转一个小周天,却发现自己的灵海之中被打上了一道封印。那道封印牢牢地锁住了她的整个灵海,以至于她运转不出丝毫灵力。 她咬牙切齿道:「谁干的好事儿?」 「大师兄......让我干的。」严云鹤道,「我们也是怕你再乱用灵力,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经不起像原来那般挥霍灵力了。」 季容初冷笑道:「说得好听,是怕我一个人偷偷跑了吧。」 这种封印一般是太微在他们几个对练时,为了平衡实力才会给几个灵力突出之人暂时封掉一部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严云鹤偷学了去。这封印只有灵力比她高的人才能打在她身上,按理说严云鹤比不上她,然而她失了心头血后损耗太大,才给他可趁之机。 她嘲道:「虎落平阳被犬欺。」 严云鹤又跳起来,「你说谁是犬?」 季容初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盯着他。 严云鹤不怕跟她吵架,就怕她盯着自己不说话的样子。他安静下来,好声好气的说道:「容初,你没去过几次宗门之外的世界,不知道仙修和魔修之间有多大的仇恨和差距,也不识之人心毒辣险恶。我和大师兄是为你好,我知道你可能不稀罕,但是我是你的师兄,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错路。」 他一顿,苦涩的笑了笑:「以后也没有什么大师兄了,师门现如今只剩下咱们两个了。我知道你一直瞧不上我,未曾将我这个二师兄放在过眼里,但师兄可以跟你发誓,必定会洗清你的冤屈,宗门内秘药灵宝无数其中肯定有能治癒你的方法,我就算去偷去抢,也要把你的命留住,跟我回九天扶摇宗吧,容初。」 第87章 本性 季容初记忆中的严云鹤永远是一副雄心勃勃的倨傲模样,何曾有过这样近乎哀求的语气?她还记得他为了进入执法堂不眠不休好几个月翻阅旧案,最后通过考核时却丝毫不见疲惫,意气风发的样子。 执法堂内那么多鸡飞狗跳的破事儿也没压垮他的腰,丁叮噹还曾开玩笑说二师兄是铁打的。这样一个人竟然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态,好像精神气儿一夕之间被人抽空了不少。 季容初听完他掏心掏肺的一袭话,并没有表态,而是突然说道:「严云鹤,你怎么好像变老了。」 『老』这个字对不少修士来说都是很大的忌讳,要是放在平时严云鹤早就跳脚了,今天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怎么?我有几分像师父了吗。」 季容初摇了摇头,道:「师父只是爱用老成的面貌示人,但是好像一直有点少年心性......你不一样。」 严云鹤淡淡道:「可能是因为以前总觉得,无论师门中出了什么事儿都有大师兄顶着,轮不到我头上。可是后来大师兄走了,师父也......」 他话音停住了,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措词。 季容初:「『也』什么?」 严云鹤十分烦躁,他语气低沉,「容初,你觉得这事儿师父是真的一点儿都不知情吗?他是世间最顶尖的占星大师,号称一眼可断千古事。修真界即将迎来这样大的天灾,他必不会全然不知,你被李寒灯所伤更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他知道真相也毫不插手,任你在太吾山关了十年。」 季容初道:「你的意思是,师父默许了未央天这个计划,或者他们根本就是一路人。」 严云鹤没有说『是』或『否』,因为事实平铺在眼前实在已经无须多言了。 他一双眼专注看着她的反应,然而她的反应和听见玄劫一个人跑路时一样,脸色仍是淡淡的,似乎是在回想,沉思,丝毫不见沮丧之色。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摇了摇头,道:「师父是我生平所见最为聪慧之人,他的想法和行动我揣摩不透。唯有一点,我不相信他会害我。」
第208页 严云鹤突然明白了她一直面不改色的原因:「所以我刚刚说玄劫扔下你跑了,你也是不信的。」 季容初狡黠的向他笑了笑。 「虽然在你看来我可能和他相识不过几月,但我深知此人脾气性格,是个宁死都不愿意放手的。」季容初说道,「若玄劫真被你们合力杀死,以你的性格会直接将实情告诉我,让我彻底死心。所以我想他应该还活着,但是被你们拘在哪里了吧?话说到这里,我也劝你一句,未央天的人对除魔卫道兴趣不大,突然对玄劫出手一定不止是因为他是个魔修这么简单,怕是还有别的原因。你别被他们白白利用了。」 她还反过来劝他了。 严云鹤十分气闷,不想再搭理季容初,他起身后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转头往屋外头走去。 他刚走到门口,又听季容初唤他:「二师兄。」 严云鹤本以为季容初要追问玄劫的下落,他眼角眉梢都挂着十足的不耐烦,打算回头数落她几句。 「容我最后说一句,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季容初认真的说道,「我没有瞧不上你过,更没有不将你放在眼里。以前咱俩老是打架,若曾有口不择言伤了你的心,我道歉。但我可以保证,对你绝无轻视之心。」 她这是真话,师门中四人唯有严云鹤是从外门弟子一步步做上来的,在宗门大比中一举夺魁得到太微赏识,如今更是靠自己的能力一路打拼到执法堂长老的位置,付出的努力和辛苦不是一般人能想像的。 「.......」 严云鹤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刚刚准备的一肚子冷嘲热讽就这么哑了火。他的步伐一顿,没注意脚下差点绊个跟头,说不清是喜是怒的瞧了她一眼,飞快的离开了。 —————————————————— 阴冷黑暗的柴房内,一个□□着上半身的黑髮男人垂头倚坐在墙边,他身上绑着许多条银亮的纤细锁链,身上血迹斑驳,还有许多青紫伤痕,像是想要强行挣脱锁链所导致的。 柴房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一道白光照进来,男人虽然低垂着头,双眼仍是不适应的眯了眯。 走进来的繁楼垂眼望着被捆在地上的男人,「如何?改变注意,想与我们合作了么。」 玄劫好似未闻,他仍是低着头,带着血痕的胸膛平静起伏着。 繁楼走近,他居高临下的微微耷拉下眼皮,「我说过,这锁魔链是特意为你们魔修研制的,你越挣扎激发体内的魔气,它就越让你更加痛苦。」 他一顿,漂亮的脸上露出一个嘲弄的表情,「当然你继续挣扎我也乐见其成,你这样子......真是让我解气。」 玄劫没理会他的嘲讽,哑声道:「李寒灯呢?」 繁楼的脸色冷下来,他冷笑道:「让你失望了,他还没死。」 当日他们三人围攻玄劫,虽然最终合力将他擒住,但是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中以李寒灯所受之伤最重,几乎危及性命,现下仍是重伤昏迷之中。 繁楼早就看出这个玄劫就和个疯子一样,一招一式根本就是为了要李寒灯的命去的,偏偏李寒灯也不知道是脑子搭错了哪根筋儿,不要命似的非得跟他硬碰硬对上。 玄劫的肩膀抖了起来,像是笑了。 他将脸抬起来,露出挑衅般的笑意,说道:「没死正好,劝你把他看好了,下一次,我不会给他回你们那儿轮迴转世的机会。」 他话音刚落,繁楼一拳已经打在他头上。玄劫额上本就有未愈的伤口,现在受到重击伤口开裂,流下一条血线从眼睫滑落。 繁楼一把抓住玄劫的头髮,他声音像是结了冰,道,「你狂什么?当天底下人人都和你一样,是个为了个女人什么都不顾的疯子?我知道你不服气,但是我告诉你,李寒灯并不欠他那师妹什么的,是他曾亲手杀死她不错,但是他已经将自己的命赔上了,难道这还不够?更何况季容初并没有死,他却是真真切切的死了一回!」 玄劫银灰色的双眼此时犹如寒潭点了血,十分冷戾。他不耐烦的眨了眨眼,像是在说:所以呢? 繁楼见到玄劫的神态不禁一瞬间失神,似乎透过这张皮囊看到了一个早该逝去的灵魂。 当他回过神来后,不禁松开了抓着玄劫的手,向后退了两步说道:「虽然长相变了不少,这神态倒还是和上辈子一样的惹人嫌恶.....也是,上辈子你明知自己是应劫而生,还是自私的选择杀掉华宿,顶替他的身份逃离未央天。若是没有你搅局,或许五行天生灵体的心头血早已被我们集齐。」 「还有,你以为天底下就你对她最情深?」繁楼道,「上辈子寒灯刚出生,就被先知切断一指,还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纪就被送出了未央天,是我们那批离开的人里年纪最小的。他其实算是在九天扶摇宗同季容初一同长大的,他们两人的相处时间远长于你。寒灯在动手之前的挣扎痛苦绝不比你所经歷的少,最后还将性命心甘情愿的赔给了她。」 「这辈子他还未满十岁,为了任务就要强行接受上一世的传承,活生生撑开血肉和骨骼,你可知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先知给他青莲如意珠是为了让他在接受传承时保命用的,他却将宝珠偷偷藏下来,自己硬生生挺了过去,只想将宝珠留给他那个师妹......这些他都可以只字不提,我却见不得他被你这种人折辱。」
第209页 繁楼一边说着,一边望着玄劫的眼瞳,希望能从中看出一丝一毫跃动的情绪,好让他能将这场对话进行下去,无论是嘲讽,愤怒,或者羞愧,触动......然而没有,他的一双眼睛里始终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的那些声音好像被投入了一个无尽的冰潭,任何的回声都不会响起。 从玄劫被关在这里开始,他就好像卸下了一层伪装。那是在季容初面前经过一种特意包装的,伪装出来的一个看上去良心未泯,时不时会开些玩笑,有温度和理智的人格。在单独面对繁楼时,他骨子里的冷漠和乖戾之感就全跑了出来,他几乎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唯一关心的事儿就是李寒灯死了没有。 玄劫的这种状态一下将繁楼拉回到了很多年前,在某次未央天大比结束之后,那个名为『劫』的青年被永远的剥夺了离开未央天的权利,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他的双眼骤然晦暗下来,正如此时此刻。 从那之后,他就好似无声的进入了一种可以称之为魔障的状态,只是那时并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个人就好像在认定了某个人,某件事以后,就会把世间的任何道理,声音都排除在他的身体之外,近乎于偏执的走上一条不回头的路,无论那道路是正是邪,要付出何种代价,都一往无前,死不旋踵。 他想保护季容初,就会拼死去做这件事。同样的,他要杀李寒灯,这个念头一旦升起来,任何世间的道义,情理在他面前都成了一纸空文,繁楼的话语无论是在骂他还是劝他,他都恍若未闻,不受丝毫触动。 正如先知所说,他根本没有任何的世俗观念,像是一头仅遵循着自己法则的孤狼。 繁楼突然道:「我早该杀了你。」 「想杀我?你敢吗。」玄劫轻笑一声,「我死了,就没人能告诉你们剩下那半根金钗在哪儿了。」 繁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也是你活到今天的原因,等着吧,我治不了你,总有人能治你。」 玄劫懒懒的说:「恭候。」 虽说嘴上说着恭候,但是玄劫不认为繁楼能找到谁能让他改变注意,帮未央天的人找金钗的下落这事儿实在太扯了,他都不知道繁楼是怎么敢跟他提的。 繁楼走后,柴房的大门被关上,唯一的光源也被截断。 玄劫靠在墙上,喉头哼出含混的声音,好像在哼着什么调子,虽然走调走了个惨不忍睹,但依然能勉强听出来哼的正是季容初曾给他吹奏过的归去来。 他自己全然未觉自己跑调有多严重,口中断断续续的哼唱着,看上去还颇为陶醉。与此同时,他释放出无数如同丝线般纤细的魔气,那些魔气小心翼翼的攀附上了锁在他身上的链子,最终虚虚的搭在了上面,而那锁魔链好似并未察觉。 玄劫闭上眼睛,默默催动着魔气继续探寻这根链子的脆弱之处。 在走到一个位置的时候,那链子察觉到试探的魔气,骤然开始收紧。他身上刚开始癒合的伤口再次崩裂渗出鲜血,他闷哼了一声,口中的歌声也跟着断了。 他喘息了几声,随后小心的调整了魔气所缠绕的位置,魔气渐渐流走,这次并未触动链子。他一挑眉,口中復又开始哼哼,好像这歌能给他止疼似的。 其实玄劫本来也感不到什么疼,对于魔修来说,无论是受伤还是流血都是他们激发战意的一种手段,甚至有不少魔修为了追求力量不惜自残,他虽然还没到那个程度,但是多次被魔气过度侵蚀,让他有时候脑子也不太清楚了。 他就这样不停尝试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响起在屋外。 玄劫不耐烦的『啧』了一声,飞快的将好不容易依附在银链上的魔气收回。 没完没了了。 他心中有些烦躁,他不确定自己在这个破屋子里待了多久,季容初现在又身在何方,情况如何,这无疑让他心焦起来,想要更快的挣脱这个链子的控制。 随着门被推开。他率先开口问道:「你又来干什么?」 回答他的却是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是我。」 玄劫惊愕的抬起头,道:「小姐?」 他抬头太快,全然忘记了眼睛畏光的事情,在接触到光线的一瞬间,他的眼瞳如同被灼烧了一下,又烫又痛。但他非但不肯低下头,还眯起眼睛试图看清眼前模煳的轮廓。 那人将门关上后走到缓缓他面前,明明在一片昏暗之中,身影却在他眼中愈发清晰。玄劫感觉一双手温柔地抚在他脸上,将他的头微微抬起来。 季容初显得十分担忧的目光仿佛凝成了实体,点在他受了伤的眼瞳之中,比刚刚所接触到的光线更加灼人。 玄劫有些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季容初弯起眼睛,说道:「我来跟你作伴啦。」 第88章 留信 玄劫一挑眉,他双手虽然被捆在身后,嘴上仍然很不老实,笑道:「坐我身上。」 季容初翻了个白眼,「你想得美。」 她来的时候带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些药酒和棉布。她跪坐在玄劫身侧,室内太黑,她需要很仔细才能帮他上药。 她感觉手指轻触到了一个冰凉的链子,正是玄劫身上的锁魔链。她指尖不带灵力亦不沾染魔气,锁链对她的触摸毫无反应。
第210页 「怎么弄成这......」 「你的灵力呢?」 两人几乎同时说道,季容初一愣,在黑暗中她即使看不太清,也可以猜想出玄劫的脸色估计十分不好。 季容初有些惊诧的说道,「你能感觉的到我灵力没了?」 玄劫没有说话,天下仙修对魔气的态度都是避之若浼的,但魔修却对仙修的灵气趋之若鹜,尤其木灵根散发出来的灵力本就天生招人亲近,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舒缓魔气带给身上的痛苦,所以许多魔修都爱抓仙修作为炉鼎供自己修炼。 这些事玄劫从未对季容初提过,他虽然亲近季容初身上的灵气,但并未想利用季容初身上的灵气为自己做什么,更害怕她知道后对自己起疑心。 「到了这么黑的地方,小姐若是想看清我的伤势如何,按理来说该用灵力撑出一盏灯。」玄劫随口扯道,「莫非是因为我今日因伤容貌憔悴,小姐觉得没眼见我?」 季容初知道他在故意打岔,倒也没过多纠结这个事儿,她道:「灵力确实被我那二师兄暂时封起来了,我修养几天或许可以解开封印,只是这链子现在还没法帮你解开。」 玄劫笑道:「他怕我再拐跑你一次。」 季容初道:「他想让我跟他回九天扶摇宗,我却不想回去了,回去少不得又被那些长老轮番审一番,等他翻案一套流程下来时间短不了,那个时候我......」 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她顿了一下,道:「我还说不好要被关多久,不如干脆跟着你逃了。」 「求之不得,」玄劫问道:「不想回太吾山了?」 「从前少不经事,遇见挫折只一味的往后躲,万念俱灰之下唯一的念头就是回家,藏到太吾山里头去。」季容初似乎有些怅然,道,「然而终究是身不安,心不静,到了今日方知世无可避,该做的事终究要做。」 玄劫突然道:「是繁楼跟你说什么了?」 季容初道:「什么都说了。」 玄劫啼笑皆非道:「他不会是想让你来劝我吧?」 季容初无奈道:「虽然没有明说,但多半是这个意思。来之前,他还带我去看了李寒灯一眼......他受伤颇重,要先回未央天进行医治。」 玄劫脸上没什么表情,在心中重重的嘆了口气。 应该早点儿料到的。 繁楼自知的那番话决计劝不动玄劫,却未必打动不了季容初。一是李寒灯昔年送出的那一剑虽然有伤同门之情,却无愧于天下大义。季容初也是正道出身,自小受到的教育没有哪一条告诉她大难当前该独善其身的,更何况她还有个以身殉道的爹。 就算没有出李寒灯这档子事,若真有需要她挺身而出的那一天,那她一定会头也不回的走上一条她爹走过的旧路。 二就是他们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师兄妹情分了。 玄劫心里有些烦躁,李寒灯这人平日里不言不语,实则心机颇多,他对季容初实在太了解了,知道该怎么让她心软。甚至不惜让自己丢掉半条命,故意设下一场给她看的苦肉计。 繁楼跟玄劫的话也并非全部都当耳旁风过了,其中有一层意思他领会到了——人家师兄妹相处时间比你久,之间的感情自然比你深厚,他们师门之内的事,轮得到你这外人出手么? 「是我打的,」玄劫心气不平,声音也跟着生硬起来,「敢问小姐此刻来这里,是关心我的伤势,还是被他说动,来劝我接受秘法传承?」 他停顿了一下,又低声道:「亦或是,你想怨我对你这大师兄出手太重了。」 玄劫从未用过这种语气跟季容初说话,季容初不禁一愣,「......玄劫?」 半妖藏不住心事,就算在仙魔两界在各路牛鬼蛇神之间侵染多年,自认学到一身跟人打交道的本事,一到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的事儿就原形毕露,到底是露出个狼尾巴。 季容初怔怔的说道:「你,你怎么了?我未曾想过你刚说的那些。」 她说着,本来在给玄劫上药的手也收回来,像是有点无措的似的,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抱歉,我——」玄劫心中一空,张了张嘴,似乎是有些懊悔,他低下头说道,「我都听你的。」 两人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玄劫忽觉身上的伤口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他垂眼一看,季容初正没好气的拿着一块沾着药酒的棉布往他伤口上戳。他这一垂眼正好和季容初向上看的目光对上,尽管这痛意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配合的皱起眉轻吸一口气,做了个吃痛的表情。 「你这狗脾气,我早就知道。」季容初说道,「又胡思乱想什么了?算了......你还是别说了,省的听着来气。李寒灯在与你交手时受了重伤,我料到你也不会太好过,正好趁这个机会来看看你。至于其他的,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才懒得管你。」 抱着一腔好意而来却遭人猜疑,滋味并不算好受。 她将擦净血的棉布随手一扔,拎着药箱就要离开,「现在看你没什么大碍,我先走了。」 玄劫此时双臂被缚着,无法伸手抱住她,他又害怕自己再说错了话,只能换个办法,于是想也不想的胡乱催动了身上魔气,锁魔链瞬间收紧,刚刚包扎的伤口再次崩裂,渗出鲜血,绷地死紧的链条再紧一寸都好似要将全身的骨头勒断。
第211页 季容初自然听见了锁链收紧时的声响,她脚步一顿,转头怒视玄劫。 玄劫向她无辜的眨了眨眼。 季容初道:「你跟我来这一套,是嫌我刚刚戳的还不够重?」 玄劫面不改色道:「无论小姐下手多重我都是甘之如饴的,就当为之前言语冒犯了小姐赔罪,唯望小姐不跟我这浑人计较,要是真走了,那才是叫我犹如受了千刀万剐之刑。」 季容初:「……」 这人气人的时候像一根横冲直撞的棒槌,但是理智一回来又十分会巧言令色,季容初简直怀疑他的身体里是不是分裂出了两个灵魂。 玄劫笑眯眯的看着季容初走了回来,气唿唿的重新给他上药,他笑了一会儿,心里又开始发愁:小姐这么好哄,该如何是好? 早听说木灵根的仙道修士大多温良和善,没什么脾气,玄劫算是见识了,他这一招苦肉计使得拙劣,季容初明知道如此还是放心不下,愿意回头来陪他,他虽然高兴,但是这样狠不下心的性格也难保会应在她那大师兄身上。 她本就对李寒灯情感复杂,或许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无论爱恨都会悠悠转淡,到时候怎样就难说了。 他要做的就是尽快斩草除根,莫要让她被别人哄去。 「李寒灯不是说有一颗珠子可以代替心头血,让你活下去。」玄劫突然问道,「那颗珠子现在何处?」 季容初道:「那颗珠子名为『青莲如意珠』,据他说十分宝贵,先知不允他将珠子带出未央天,所以他一心想让我跟他一起回未央天。」 玄劫冷笑道:「我看他是另有所图,要是真去了未央天未必是何种情况了。」 「我也是有些忧心,害怕又入了圈套。」季容初道。 「不能让你以身涉险,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将珠子送出来,」玄劫沉吟道,「若是我能忆起前世,将那半根钗子找回,或许可以用作交换。」 他喃喃道:「只是繁楼所说的法子,对我并不起效。」 季容初睁大眼睛:「你是如何知道……莫非你试过?!」 玄劫无奈的点了点头道:「很久以前我偷翻过不夜生的藏书,其中有一本就是记载着这个术法,我……闲的无聊试了试,毫无效果,那时只以为是那老头儿所记录的功法有误,被发现后还被他揍了一顿。」 玄劫本以为季容初会多少有些失望,她却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她想的很开,道:「想不起来也好,人若是重新投胎转世也难说是不是原来那个了,你若是想起上一世有老婆孩子,难保连夜去找他们给你热炕头了,把我这个小姐忘在千里之外去。」 玄劫失笑,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姐也太高看我了。」 季容初开玩笑似的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高看你?上辈子的事情谁能说得准,指不定那时你是位风流人物,娇妻美妾一大堆,孩子都满地跑了呢。」 玄劫不说话了。 半晌,他说道:「真的没有。」 季容初一愣,或许是因为他的语气过于肯定,让她隐隐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 她双手环在玄劫脖颈上,几乎将自己的身子压在他身上,她仰起头往他脸上看,玄劫亦垂下眼睫看她,或许是受到狼妖血脉的影响,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仍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怎么回事?」季容初说道,「老实交代。」 下一刻,他双瞳中心处亮起繁复的法阵,那法阵忽明忽灭,花纹妖异非常。 瞳术。 此时玄劫亮起眼中的法阵只为展示给季容初看,并未有任何实质性的效果。 季容初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眼睛,忽然想起曾有传言说将瞳术练到极致者,可以窥见前世与未来。 「第九层可见前世,第十层可见未来。」玄劫说道,「我的眼睛是在练第九层的时候坏的,那个时候我一味追求力量,太过冒进,给老头儿气够呛。」 季容初道:「所以你能看见前世的事吗?」 玄劫摇摇头,「只是一些很碎片化的,我只摸到了第九层门槛,要想知道更多,需要继续修炼下去。」 季容初:「可是你的眼睛……」 「老头儿为了不让后来的徒弟如我一般,特地编写了一本有关瞳术的书,只是我还无缘见到就被逐出师门,那里面或许有些能让我修炼下去的方法。」玄劫道,「而这里正是他的住处。」 季容初恍然大悟道:「我要想办法帮你把那本书找来。」 玄劫眼里带着笑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季容初突然二话不说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勐不丁差点撞在玄劫鼻樑上,他灵活的往旁边一躲,无奈道:「小姐这就走了?」 「这事儿耽搁不得。」季容初拿起篮子就要往外沖,她刚到门口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嘱咐道:「你不许再自己摆弄那链子,我会想办法——你先闭眼。」 玄劫一愣,听话的闭上了眼,随着屋门推开的声音,一道白光打进来又很快的消失。他再睁开眼时,屋内的人已经离开。 书房内。 季容初站在一排排巨大的书架前,不禁留下了几滴冷汗。 不夜生的小院在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每一处都内藏干坤。单说这书房,季容初刚进来的时候房内有几扇屏风,几列书架都尽收眼底,然而真当她站在书架前头,随着她向前走,书架竟然一层层展开,目光所及好似看不到尽头。
第212页 这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若是知道书名的话还快些,眼下什么信息都没有,还要一本一本翻阅…… 季容初有些头疼,仿佛回到了昔年在九天扶摇宗的藏书阁,被师父要求查阅文书的日子,只能埋头在群书中大海捞针,什么时候能查到想要的内容纯看运气, 眼下又没有别的好办法,季容初踮起脚,认命的将第一个书架的第一本书抽了出来。 随着她这么一抽,竟然从那本书中掉落出不少纸片,她俯身将散落的纸片一一拾起后随手放在了桌上,看见抽出的书上写着『冥茫经』三个大字。 季容初随手翻开,看了两页后目光却凝住了,因为书中的内容正是讲解瞳术如何修炼的! 这本书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书的主人还在一旁备註补充了时新的见解,将原来有误的部分修改划去了一些。 运气这么好? 季容初不可置信的反覆翻了两遍,确信这应该就是玄劫所提到的书。 她又去看桌上一开始掉落的纸片,基本都是一些补充说明的内容,应该是因为原书实在写不下了,只好先写在纸片上,待日后重新编纂。 季容初按照顺序重新整理了一遍,纸片在第九层的时候就渐渐减少,到了第十层只留下一句话。 【非我力所能及。】 这些应该都是不夜生曾书写下的,短短几字,却像是一句悠长的嘆息落在观者耳中。 季容初想起玄劫曾说太微也来到了不夜生住处,于是在心中留了万千疑问给他。然而当她也到了此处后,却未见太微和不夜生踪迹。 她不认为太微是来找她,但是两人在阴差阳错之间彼此错过了——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能占会算的太微圣人身上,他出门必起卦,如果他动身前就算到两人会错过,那么他也不会费劲儿的去算如何让两人见面,而是干脆去都不去了。 所以太微来不夜生这里跟她关系不大,能不能见到季容初压根儿无所谓,而是为了别的事情。 会是为了什么呢? 季容初思索着,她手指无意识的一捻,发现写着『非我力所能及』的纸片下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纸,露出了区别于其他纸片颜色的一角,看上去刚放进去不久。 她展开那张纸,在看见纸张上的字迹后眼瞳一缩,那字迹无比熟悉,正是出自她的师父太微。 容初吾徒: 当你能看见这封信之时,我应当已经借不夜生的东风,启程前往未央天之中。 昔年拜师学艺之时,我是师门中最不成器的小弟子,不似师兄姐般灵力斐然,一心向道,而是埋头钻研观星卜筮之术。 师父问我为何,当时我答,天下万事尽藏匿于天星之中,抬头看无边星海,就是低头看万象人间。我想通晓世间一切,所以观星。 后来我被师父赐号『太微』。 那时我少年轻狂,自负一眼可断万古事,帮身边人避祸就福更是信手拈来,也曾沾沾自喜,以为世间种种尽在我的占算之中。 直到师姐岚纯不听劝阻,夜奔逃离宗门,屠尽祝家六十余口人,酿成大祸。 我早算出她命中有劫,可以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阻挡,眼睁睁见她应了劫数。所幸她被木灵女所救,留下一条性命。 从那时起我才真正的明白了师父所赐的『太微』二字为何,于渺茫天意之中,人力所能及的终是太微,太微! 一人命中之劫尚不能化去,更何况天下人命中之劫? 自我占出天劫将至之后,多年来游走四方,想要寻找破局之法,却不想有人早我百年就开始筹谋布置,那人正是未央天中的先知。 常言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 我曾以为人间的最后一缕气数会应在师兄身上,直到他陨落之后,我方才真的看清天命留下的一线机会,是你。 先知欲杀天生灵体取血以破天门,这非是正途,我却选择袖手旁观,放任你在太吾山中蹉跎十年,只因你命中此劫正如当年的岚纯一般避无可避,唯有你自己去世间亲歷一遭,许多事情方能想通。 ……但是终究有愧师兄嘱託,有愧于你。 昔年师门内和乐之景仍歷歷在目,转眼间天涯海角,各自飘零。 今次我启程去往未央天,是为与他们的先知一较高下。临别之际,留书信一封,唯望你可解开自身枷锁,想明所欲走之道路究竟是何。 不负天下人,亦不负己身。 愿天地无拘。 另:我于书桌的暗格内留下一把短剑,此剑名为『清光』,削铁如泥,可斩开任一锁链,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师太微留。 季容初手中握着这封信,看完后久久不语。 直到窗外梅树枝头落雪倏然滑落,砰地一声砸入雪地之中,才惊醒了她。 怪不得她如此轻易的发现了这本《冥茫经》,原是早就有人按照她的习惯放在了那处。 季容初在书桌上摸索了半晌,果然找到了那把信中提到的短剑。她拿出短剑,果然锋芒逼人,剑身清光闪闪。 有了此剑,就可以斩开玄劫身上的锁链。有了《冥茫经》,就可以找到那半根断钗的下落,与未央天做交易拿到宝珠。 那时她或许就可以自由了。 季容初这么想着,心中却总觉得空落落的,似乎少了什么。
第213页 师父所说的不负天下人,亦不负己身之路……会是这一条吗? 第89章 祭坛 玄劫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祭坛。 白玉砌成的石阶一阶阶延伸向前,四根雕刻着古老图纹的石柱沧桑的立于祭坛四周,祭坛正中央昏黄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照亮了最深处约有百丈高的石盘。 那石盘上分别在十二个方向刻出不同的符号,符号之间还有许多长度相同的刻痕,石盘的中心处一长一短两根石针被钉在了一起,稍短的一根指向正上方偏右一点的位置,而稍长的那一根则已经走过石盘的大半圈。 巨大的石盘前,一人身披白袍,他仰头似在观测石盘上的符号,口中絮絮低语。 这祭坛建立在一片草地之上,四周簇拥满了紫色的不知名小花。此时夜幕低垂,群星璀璨,微风吹散了白袍青年口中的话语,那声音四散在原野之中,仿佛能抚慰人的灵魂,连躁动的火焰亦是平息了不少。 这是他上一世在未央天时的记忆么? 上一次他接触到第九层瞳术的时候,那些记忆化作了无数碎片,只来得及让他仓促间看了两眼。看来那《冥茫经》确实有些用处,这一次连贯许多。 玄劫这时才发现自己是单膝跪在地上的,他想要直身站起来,却仿佛被禁锢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也就在这时,站在石盘前的白袍人回过头,那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他的身上。 这白袍之人有一张此世罕见的绝美面孔,如同白玉雕琢,晶莹的瞳仁如同天上流转的脉脉星河。他身在高处,铂金色的长髮柔顺的垂在腰间,此时白色的纤长眼睫半垂,如同眼中浮起一层薄雾。 他不似人间客,而像是真正活在天边上的真仙。 然而他所说出的言语却像是仙人降下的枷锁,锁在玄劫的肩上。 「劫,」他嘆息道,「抱歉,我不能让你离开未央天。」 玄劫一愣,知道了这白袍人的身份。 他本以为自己听到这话会感觉到不甘,不忿,然而这具身体的情绪意料之外的平静,就好似已经料到了定会如此,只是一颗心仍不可避免的沉了下去。 「先知,」良久的沉默后,玄劫听见上一世的自己一字一句的说道,「族内大比夺魁者可以离开未央天,这是您自己定下的规矩。」 先知平静的说道:「我和未央天皆是有愧于你。」 劫嘲弄道:「为着你一句飘渺无依的预言,已经让我在此困顿几十年,难道你要关我一辈子么?先知。」 先知闭了闭眼,轻嘆一声。他一敛袖袍,转身面对那巨大的石盘。 「......劫,你如今脚下的这一片土地,正是上次天劫结束后大陆唯一残留的碎片。」 先知缓缓道:「上次天劫之时我不过是一幼童,跟着老师学习推演,占卜之术,亲眼见到他推算出此世界生机断绝,生灵涂炭,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世界在仙魔交战中化为一片虚无。」 「这块石盘,是前人唯一所留之物。我的老师告诉我当石盘上的两根指针转完一圈,正是下次天劫到来的时候。然而自从我执掌未央天之后,这两根指针未曾移动过分毫……直到你的出生。」 劫已经没有耐心听他说这些,他生来不详在未央天内人尽皆知,仿佛已经是证据确凿之事,所以他也没有兴趣听人来讲解他到底为何不详。 他直接了当的问道:「那在你看来,我到底该当如何呢?」 先知嘆道:「纵天意不公,不可为一己之荣辱,枉顾天下苍生。」 劫没有说话。 沉默并不代表顺服,玄劫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不认。 也就是在这一刻,玄劫发现自己能动了,于是他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先知。 先知察觉了身后的动静,转身望向他。在看见玄劫到眼睛到时候,他长眉微皱,问道:「你是谁?」 下一秒,玄劫的手已经攥住了先知的脖颈。 「来问路的,」玄劫道,「刚练到第九层,还不太熟悉,这里不是想找的那块儿,需要用你的命做个探路石,见谅。」 先知被人掐住脖子,眼中却不见惊恐,唯有感伤:「你还是离开了……啊……」 最后一丝悠长的嘆息止于喉中,随着一声轻响,先知的头无力的向一旁歪下去,像一尊被人打碎的神像。 在他死亡的那一刻,四周的场景倏然一变,一股浓烈的酒香充斥着玄劫的鼻腔,酒楼内挂满灯笼,这一处灯火满楼,人来人往,笑叫声不绝,好不喧譁。 他坐在一张桌旁,面前放着一个酒罈。 而他对面,一个女人正抱着酒罈痛饮,不少酒液顺着坛口滑落到她的锁骨之上,沾湿了前襟。 啪的一声,那女人将喝空的酒罈往桌上一砸。她一手指着玄劫,下巴高高的抬起来,笑道:「该你了!」 「喝!喝!喝!」 他们这张桌旁围满了人,此时沸反盈天,好不热闹,纷纷起闹让他再喝一坛。 这是在……比酒? 玄劫尚未明白髮生了什么,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他伸出二指打开酒封,举起罈子往口中倒去。 周围爆发出一阵喝彩声,众人纷纷鼓掌,待他喝完一坛,那些起闹的人又围到了他对面那女人的身边,撺掇她再喝一坛。
第214页 「喝!喝!喝!」 「喝就喝,我纳兰无忌,还没怕过谁……」 女人说话已经明显有点含混了,她又拎起酒罈,豪饮起来。 玄劫一怔,纳兰无忌正是金吾公主本名,不过已经许多年无人提及了。 「哇——」 金吾喝到一半,突然将酒罈扔到一边,吐出不少酒液来。她一手放在小腹上,苦着脸道:「不行,撑死我了。」 旁边看热闹的酒馆老闆笑眯眯的说道:「姑娘,你要是喝不下,那这次的酒钱可是要你来付了。」 「我付,我付就是咯……」 她往自己的裤子上胡乱摸了半晌,费劲的扒出一个瘪钱袋,又将钱袋倒过来抖了半天,终于掉出来一个可怜的铜板。 她抬起头,无辜的说道:「哎?我没钱。」 酒馆老闆面不改色道:「没钱?正好最近酿酒缺一味人的心肝……」 金吾捂住自己的肚子,大为震惊道:「你这是什么黑店?」 酒馆老闆狞笑着拍了怕手,从四面八方走出许多魁梧大汉,包围住了他们。 金吾:「……」 「且慢,」劫一抬手,在酒桌上撒下一把灵石,道:「这酒钱,我可以帮你付了。」 金吾眉开眼笑道:「那就多谢这位好心的公子了。」 「自然是有条件的,」劫说道,「我想请你帮我铸两把剑,剑铸成之前,我要你头上的钗子作为抵押。」 「铸剑?」金吾上下打量了一下劫,道,「原来是冲着我来的……有什么要求么,说出来听听。」 「第一把剑是送我一位同乡旧友,他于剑术一途天赋异禀,假以时日,他必将成为剑道第一人。所以我需要你为他铸一把天下第一的剑,你敢不敢铸?」 金吾懒笑了一声,「天下第一?未免太狂了吧。我敢铸,就怕剑成那日,他拿不起。」 「这你不必担心,」劫说道,「他来取剑那日,你便告诉他,这把剑名为『天地无拘』。」 「成,」金吾应下,「第二把剑呢?」 劫道:「无所谓,我缺个顺手的兵器,你看着来就是。」 金吾笑道:「哪有你这样的人?给他人铸剑要求提的比天高,到自己就随便了。」 劫耸了耸肩,淡笑道:「你要是铸的慢些,这辈子我还有没有命拿都不知道呢。如何,这两把剑抵你今日酒钱,再拿你金钗作为抵押。」 「好,好,好。愿赌服输嘛,总比被人用心肝酿了酒好。」 金吾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她醉的不轻,颠三倒四的说道:「你把钗子拿走,我再给你铸剑……你到时候可不许赖帐啊。」 她说着,将自己发上的金钗一抽,随手丢给了劫,被他一把稳稳握在手里。 玄劫低眸望向这根钗子,此时金钗还未被人一分为二,也不这知道其中一半日后会被自己丢在何处。 他一抬头,却见金吾青丝散落,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那目光十分犀利,全然不似个烂醉之人。 「不对不对。」 金吾闭上眼睛,醉醺醺的摇了摇头,她东倒西歪的说道:「你这算作弊,去你该去的地方,然后把那个谁叫回来,我们继续比酒啊,哈哈哈……」 说着,金吾伸出手在他胸膛上重重推了他一下,玄劫没想到这醉鬼的劲儿竟然这么大,他一时不防连人带凳子被推了个人仰马翻,然而他并没有如预想般撞在地上。 一转眼间,又换了世界。 暴雨如注,狂风咆哮,天色阴沉的不见一丝光茫,雨水无情地击打在翠绿色的蕉叶上,仿佛声声痛嚎。 玄劫此时坐在一颗大树的树枝上,苍翠的巨叶掩去了他的身型。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此时他满手血污,手中已空无一物。 这又是到了哪里? 玄劫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次他应该来到了找寻这根金钗下落的关键之处。 「伟大的赤帝啊,我们是您的子孙,祈愿您重新赐予我们永生之火,让天火之凰再次降临这片土地,我们必将您的恩泽传播到整片大陆,重铸祝氏一族昔年的辉煌。」 玄劫所在的这颗树不远处是一处祭坛,那祭坛远没有未央天中的那个宏大辽阔,许多石头上已经爬满了青苔,祭坛中央虽有火焰却十分微弱,仿佛顷刻间就要被雨水浇熄了。 祭坛边上稀稀落落跪着不少男女,均是表情肃穆,十分虔诚的模样,听着最前方最年长者的仰天祷告。 「我族灵女愿以身为祭,唯愿您能重燃圣火,千年万年,庇护您的子孙后代。」 祭台之上,一位被捆绑着双手的红衣少女缓步向前,她长裙曳地,裙摆被雨水浸湿仍无损她的端庄之态。她眉间绘着花纹,乌黑的发间有不少金珠和钗子装饰,艷丽的不可方物。 玄劫眯了眯眼,他看见少女发间的众多珠钗之中,有一根工艺粗糙的断钗格格不入,若仔细看,似乎还能看到上面留下了一点未擦净的血迹。 长者口中用一种古老而陌生的言语不停念诵着什么,全族的人都闭上双眼,极为虔诚的和他一同吟诵。 就在这时,那红裙少女突然转过头,她的目光穿过层层树林落在玄劫身上,似是笑了。 玄劫觉得眼熟,突然反应过来这少女竟是和岚纯那个疯女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第215页 下一刻,那长者一声怒吼,大杖在土地上一砸,红裙少女身后的两名壮年男人同时伸出手推向她纤弱的后背,她整个人如同一只脆弱的蝴蝶一般,被丢入了祭坛的火苗之中。 那火苗瞬间侵吞了少女的身体,同时原本忽明忽灭的火苗如同摄入了某种能量,火苗涨高了几十倍不止。在场众人均大唿神迹,不停流泪叩首。 玄劫在看见那火焰的时候双眼突觉一痛,仿佛受到排斥一般,他眼前一黑,紧接着诸般画面声音全部消散。 这种情况他无比熟悉,是瞳术已经施展到了极限,被身体强行中断了。 好在这次他按照冥茫经中所说的重新调整内息,恢復的极快,朦朦胧胧间他听见季容初的声音,在念叨着什么。 「老天保佑,希望我爹教我的东西还没忘光。」 季容初此时也在闭着眼睛祈祷,她双手握着一把短剑,连续做了几次深唿吸,终于睁开眼睛,将剑刃抵在玄劫身上的锁链上。 她在将《冥茫经》交给玄劫之后,接连好几天被严云鹤严加看管,也不知他修炼的如何了。然而就在今日,她想偷偷熘出去看一眼的时候,却发现严云鹤在给九天扶摇宗传信。 他一定不是今天才开始传信的,这会儿来抓她的人指不定都快到北境了。 而繁楼这几天这么老实的原因更不用说,一定也是在等未央天的人来。到时候几伙人齐聚一堂怕是要打起来……也可能先齐心协力对付他们俩。 无论玄劫瞳术修炼到哪一步了,必须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季容初刚才叫了玄劫几声,他没有丝毫反应,她也只好先想办法把他身上的链子解开。 这锁链捆的极紧,一不小心剑刃就会伤到其皮肉。季容初来回比划了好几次,都没有勇气下手。 【你害怕伤人,心有犹豫,一犹豫剑就不稳,反受其害。连剑都拿不稳之人,如何成为一名剑修?】 犹豫之间,季容初耳边突然响起孟擎霄曾跟她说过的话。 她幼时曾和孟擎宵折出来的纸人儿对练,剑圣不仅剑练的好,折的纸人也极为逼真,被打到后还会惨叫一声,其叫声到悽厉程度让季容初听见一次抖一次。 【初儿,你于剑道一途受限并非是因为你的天资,而是因为你的心性。你总是犹疑不定,出剑不够果断,做什么都觉得束手束脚,无异于带着一对镣铐舞剑。】 当时孟擎宵对她的评价极为准确,只是语气过于严厉,她年纪不大,被训了几句就泪盈于睫。 孟擎宵看她的样子是万万不敢继续说下去了,他嘆口气,从身后揽住季容初,一手握住她执剑的那只手,帮她送出了一剑。 【你得……这样。】 那果决的一剑送出,剑刃未到,光是所凝出的剑气就将纸人削成了无数碎屑,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现如今没人会握着她的手出剑了。 季容初突然冷静下来,也许曾经因为有人无条件的庇护,所以将她内心中的那些怯懦也保存了下来,现如今她必须将那些东西摒弃。 而且…… 就算她这剑真砍玄劫身上了,他估计不仅不会生气,还会笑着鼓励自己再来一剑。 季容初心下安定,手也不再抖了。她双手握剑,一种极轻巧的力量向锁链斩去,那股劲力在剑锋处层层盪开,随着一声脆响,锁链应声而断。 她总算松了口气,刚想收剑,却听见玄劫带着笑意说道:「做的不错,小姐。」 「你醒了?」季容初一惊。 玄劫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全身的筋骨。他被捆在这里好几天,骨节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串脆响。 「醒了,」玄劫一歪头,问道:「走?」 第90章 不夜城 说走就走。 季容初本以为玄劫至少会问她句什么情况,却没想到这么干脆。她当下也不过多解释,点头道:「走!」 玄劫伸臂将她搂入怀中,他一手放在她脑后,把她的头往自己胸膛上一按,紧接着四面墙壁轰然炸开,巨大的银狼在尘雾中现出身型。 它原本伏爬在地上,爆炸结束后才悠悠的站起来,甩了甩自己的尾巴,将身上的残垣断壁抖落下去,然后低下头颅叼住了刚藏在腹下的人,往自己背后熟练的一甩。 落在狼背上的季容初捂着鼻子,生理性的眼泪狂飙,「你到底是怎么练的,怎么会这么硬……」 银狼眼带笑意,「要走了,小姐。」 季容初愤怒的在银狼身上揪了两撮毛下来。 他们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严云鹤和繁楼自然不会无知无觉。 此时两人正在茶桌边对坐,静室之内,繁楼面带笑意,起身似要为严云鹤斟茶,严云鹤却面覆寒霜,摺扇一打掩住了杯口。 「繁楼道友,我知李寒灯与你是同乡之人,但他也是我九天扶摇宗门下弟子。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他杀人取血这事不能没个交代,让我师妹白担十年罪名。」 繁楼细眉微挑,道:「寒灯如今身受重伤,严堂主是想将他扣押在九天扶摇宗进行审问?」 严云鹤道,「并非审问,只是需要他出面,还我师妹一个清白。」 此时窗外爆炸声响起,巨大的震盪感带着他们所在的茶室都晃了一晃,壶中沸水轻晃,溅出少许,沾湿了严云鹤的摺扇。
第216页 「啊,这样。」 繁楼落座,他将茶壶放下,微微垂眼,道:「严堂主言之有理,确实该还季姑娘一个公道。」 严云鹤被屋外的爆炸声吸引了注意力片刻,他转头看向安坐在原地的繁楼,皱眉道:「你不拦?」 繁楼手中把玩着两个核桃,不急不缓道:「该拦的,只是这次拦住以后还要再跑,不如……攻心为上。」 严云鹤冷笑一声,「你如何攻心?」 「非我,」繁楼微微一笑,「而是我请来的客人,算算时间,她应该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茶室的竹帘被一只莹白的手掀起一角。 一位碧裙女人缓步走入室内,她面若桃李,裊裊婷婷,她抬眼在室内一扫,面色淡淡的,不发一言。 严云鹤见到来人登时如遭雷击,他不可置信道:「丁叮铛?」 丁叮铛惜字如金,轻唤一声,「二师兄。」 她纤细的脖颈上面繫着一根丝带,正随微风飘动,而丝带下尚未完全遮盖住的皮肤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痕,仿佛曾被人用利器亲手割断这纤细的脖颈。 「来的正是时候。」 繁楼手中的核桃浮起在空中,发散出晦暗的光芒。他轻轻对着核桃吹了口气,那核桃膨胀数倍,足有个灯笼大小。 「去吧,」繁楼似有深意,「把你的小姐带去她该去的地方。」 院内。 季容初本以为想要离开这个院子不过是玄劫几步路的事儿,突然间院内的房屋如同一层层纸片般倒塌,整个院子好似一本被翻开的立体书,无数高楼拔地而起,山川河流,飞鸟鱼虫皆在其中。 当她再看清眼前的景色之时,不由得呆愣了一瞬。 此时他们身处热闹的灯市之中,花灯如昼,城内的河岸边挤满了人,纷纷将写着心愿的灯火推入水中。 街上满是熙熙攘攘的行人,不时传来阵阵笑闹声,来往之人似乎全然没注意街道上有一只银狼载着少女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原本破破烂烂的小院子不见了踪迹,改换为一座不夜之城。 「这是……幻术吗?」 周围太过喧闹,季容初只好揪着狼耳朵大声问道。 银狼的耳朵敏感的抖了抖,说道:「应该是不夜生留下的幻境……不对,也可能是庄小蝶。」 因为在银狼刚出声的一瞬,突然间唿唿啦啦涌过来许多人,皆长得十分潦草,一个个大圆脸豆豆眼咧着嘴一脸憨笑,冲着这只会说话的狼噼里啪啦的使劲儿鼓掌,发出一阵阵的欢唿之声。 这场景太过诡异而好笑,季容初在银狼背上没忍住乐了起来。 玄劫:「……」 他自成年以后还没丢过这么大的人,于是当街变回了人形。季容初只觉身下一空,随后被人打横抱稳稳接在了怀里,下意识微微仰头,正好对上玄劫带着笑意的视线。 围观的众人豆豆眼纷纷发出爱心,纷纷叫好大声起闹,气氛热烈的不行,还有高声喊「亲一个」的。 季容初:「……」 这个时候玄劫倒是不觉得丢人了,他眨了眨眼示意气氛都到这儿了,俯下身作势要亲,却在半路被季容初一巴掌无情的推开。 她从玄劫怀中跳下来,推开围观众人走了出去。玄劫笑嘻嘻的背着手,慢悠悠的跟在她后面。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灯市的人潮之中,毫不突兀,像一对闹了脾气的小情人。 季容初专门冲着人少的地方走,没多久拐入了一个暗巷之中。玄劫想也不想的跟着走了进去,他刚拐进去却感觉一双柔软的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扶,有人仰起脸自然而然将一吻落在他的脸上。 玄劫原本还有点漫不经心的眼神突然聚了起来,竟然是怔愣了一瞬。 「咳。」 季容初红着脸咳了一声,正经道:「刚刚都没来得及问你,你瞳术练的如何了?」 玄劫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却不说话。他伸手揽住她了的肩膀,勾起的唇角像一把锋利的刀,低头几乎是贴着季容初的侧脸说道:「练的很好,小姐想知道什么?」 季容初:「……」练的挺好就挺好,贴那么近做什么。 玄劫嘴角仍是噙着笑意,血脉里的狼性让他不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于是低下头在季容初的鼻尖落下细碎的吻,一路扩张着位置,他眼眸幽深,满含痴迷,似乎是渴求更多。 就在这时,玄劫突然觉得发间有些发痒,随后,头上被人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季容初扯了一下他发间突然出现的狼耳,道:「耳朵都冒出来了。」 玄劫一怔,随即有些懊恼的直起身子,那对狼耳十分抖了两下,又被主人收了回去。 多年来他的体内人性和兽性的战争从未停歇过,两者一直相互撕扯,理智时人性做主导,然而当一见到血或者情绪波动稍微大些,兽性就会占了上风,他入魔后又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一弄不好就会完全兽化。 想及此处,玄劫略有些不安的看了眼季容初,她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恋恋不捨的收回了自己的手,笑着调侃道: 「玄公子,你这定力还有的练啊。」 他坦然道:「小姐刚刚主动吻在下,一时情难自禁也是……」 「啊啊啊──」 季容初伸手捂住他的嘴,随后又想到之前玄劫舔她手心的事儿,又飞快的收回了手,恼羞成怒道:「差不多行了!我们还在别人的幻境里,你能不能有点紧迫感!」
第217页 「无妨,繁楼只是想困住我们,不敢要了我们的命。」 玄劫随口道,「幻境内外时间的流速不一样,他巴不得我们在幻境中困个百八十年,天荒地老……」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若有所思的看了季容初一眼。这一眼看得季容初背后莫名冒出一股寒意,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觉得好像有点冷。 「你在想什么?」季容初问道。 玄劫笑起来,「不,没什么。」 季容初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人在憋什么坏主意。 当下还是正事要紧,她问道:「你瞳术既然已经练成,那么是否知道那半根金钗的下落了?」 玄劫道:「嗯,在祝家的祭坛里。」 「祝家?」季容初想了想,脸色一变,「就是那个被岚纯屠尽的……为什么会在那里?」 玄劫嘆了口气,「这事儿说来话长。」 祝氏一族自称赤帝后人,几百年前族中之人大多受传承拥有极品火灵根,传闻族内还有神兽天火之凰坐镇,在修真界中颇有声望,显赫一时。 然而再强悍的实力也抵不住野心太盛,祝家为扩大领土挑起战争无数,使修真界战火不断,民不聊生,最终被数大宗门联合征讨。 最后一战中,祝氏族中高手尽数折损,所剩下的族人大多血脉不纯,天火之凰更是离去不知所踪,祝家自此一蹶不振,隐没世间。 直到这一代一对双生子的出现。 玄劫问:「岚纯本姓祝,她还有一个双生姊妹,名为祝岚初,可曾跟你提过?」 季容初刚想摇头,突然想起在太吾山的时候,岚纯曾经跟她提过一个被挖走了心头血的天生灵体。 当时的岚纯用尖利的指甲抵在她的心口,用调笑的语气说道:「她呀,本来也是很敏锐的一个人,结果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两个人在一起没多久以后,这里的东西就被挖出来了。」 ……岚纯那时说的那个人,难道就是她的姊妹么? 季容初将这件事跟玄劫说了,他略一沉吟,道:「应当是她。」 季容初突然福至心灵,道:「那挖走她心头血的……」 玄劫无奈的点了下头,道:「是未央天的人。」 季容初:「……」还真是。 她问道:「这件事和断钗有什么联繫?你上辈子和他们有过纠葛么。」 玄劫道:「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讲的。」 上辈子的劫拿到金钗后开始无所事事的在修真界中乱逛,他那辈子基本没怎么离开过未央天内断崖旁的家,走到哪儿都觉得新鲜,至于要怎么处理那根金钗,一时并没有什么想法。 「等一下。」 季容初伸出一只手,没忍住打断道,「没有什么想法是什么意思。我还以为你拿到以后会恨不得将钗子砍成几节儿,然后天南海北的洒了,让未央天的人一辈子都找不到呢。」 玄劫笑眯眯道:「在小姐心中我就是这般睚眦必报之人?」 季容初没有说话,但是眼神明明白白的写着:你就是。 玄劫笑道:「好吧,这辈子我肯定会想也不想这么做了,但是上辈子……」 他顿了顿,双眉皱起来,像是在苦思冥想该如何讲这件事。 季容初在他长久的沉默中察觉端倪,她试探的猜测道:「你上辈子该不是想过……把金钗送回未央天吧?」 玄劫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 他上辈子生来被打上『应劫而生』『不详』等标籤,饱受折磨和族人欺凌,因此极为痛恨未央天。但另一方面,他又很想证明自己并非是带来灾祸之人,得到族人和先知的认可。 如若能将金钗带回去,会让族人们对他刮目相看么? 劫陷入了纠结之中。 然而他还没纠结多久,繁楼率先找上了他,在他必经之路设下伏击。 两人在未央天时就不对付,一见面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最终繁楼以死亡为代价抢走了半根金钗,玄劫亦是受伤颇重。 「……从那之后,我就不再想些七八糟的事了,开始带着那半根金钗在修真界游荡,本来是想找个深山老林随手丢了,却误打误撞进入了祝氏一族的领地。」 曾经祝氏一族盛极一时,约有万余人生活在修真界灵气最为浓郁的福地之中,几百年过去,如今族中只剩下寥寥几十人在一片穷乡僻壤中艰难度日。 唯一值得期望的是,他们这一代出了两个火灵根的天生灵体。 季容初嘆道:「所以未央天的人挖走了她的心头血,不仅害了她的性命,也让祝家少一份復兴的希望,是吗?」 玄劫语气低沉,他摇了摇头,「话是这样说,但实情并非如此。」 岚纯姐妹的出生确实被族中视为祝氏重新崛起的象徵,但是他们所想的并非是让她们带领祝家復兴,而是将这对双生姊妹用来献祭族中圣火。 传闻祝氏族中圣火在最鼎盛之时足有百米之高,成燎原之势,如今只剩下一个衰弱的火苗,马上就要在风雨中熄灭。 族中决定将这对双生姊妹投入祭坛的烈火之中,以求圣火长存,祈祷赤帝的魂灵能听见族人的祈祷,重新唤回天火之凰。 「祝岚纯天性桀骜难训,一心想要逃离祝家。成年之后,族中决定先拿她祭火,为了防止她逃跑在她四肢上均打入铁钉,将人钉在木板之上。但是仪式做到一半,她被误入此地的木灵女……也就是你娘救了,强行将她带离了祝家。」
第218页 季容初恍然大悟,她在岚纯越狱时就曾见到过她腕上的黑色铁钉,这么多年竟是一直没有取出来。 孟擎宵曾说过,木灵女认识岚纯比认识他还早,木灵女应当是刚出山没多久就救下了岚纯,从此两人结伴而行。 「自从有了祝岚纯的教训,族内对祝岚初严加看管,但是仍是被钻了空子。祝岚初生来体弱,那未央天派来的人扮作游医,对其百般温柔,细心呵护,没多久就让从未见过族外男子的祝岚初芳心暗许。」 「他承诺要将祝岚初带离祝家,在两人偷跑出祝家领地之后,却趁其不备,直接下手剜心取血。」 「而我当时恰好游荡到此地附近,察觉有未央天之人的气息,赶到时只见到了被弃于山林之中的祝岚初,于是顺手用灵力护住了她最后一口气。她主动求我将她送回祝家,我同意了。」 「我再见祝岚初的时候她已经五感衰退,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却仍能察觉我和杀她取血之人的气息出自同源。我便将种种事情都跟她讲了,她听后告诉我,她有一绝妙之处可藏金钗,但是需要我将那负心人的脑袋提来见她,她才愿意告诉我。」 玄劫最终在献祭仪式开始之前一个时辰,提着那人的头颅赶到。 那时的祝岚初视觉已经近乎尽失,只是用手抚摸了下那人面上的五官,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管玄劫要走了那半根断钗。 玄劫的手上满是血迹,连递出的金钗亦是血迹斑驳,她毫不在意,随手插入了自己发中。 最终她带着这根断钗一同投入祭坛之中,被坛中火焰所吞噬。 「她是火灵根的天生灵体,其身化作的火焰千年万年不灭,可焚噬世间万物,不留痕迹。」 玄劫道:「但毕竟她灵力有限,又矢了心头血,不至于能彻底炼化那根金钗,但是金钗被她身所化的烈火所吞,无人能靠近其侧,只能远观,确实是绝好的去处。」 季容初听完久久不语。 玄劫看出她心情低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先去看看吧,祝氏一族已经成为歷史,那团火如今怎样了也不好说。」 季容初点了点头,她有些怅然,她在书中接触到的天生灵体大多年少夭折,那时只以为是她们的体质和性格原因,现如今看来却是被人谋杀陷害更多。 巷外,许多游人突然不约而同的往一个方向跑去,不少人边跑边欢唿尖叫,仿佛看见了什么受追捧的大人物。 季容初拉着玄劫的手走出巷子,好奇的左右看了看,差点儿被汹涌而来的人群撞飞出去。 玄劫眼疾手快的把她捞了回来,季容初惊魂未定道:「什么情况?」 不夜城中最高的一处楼台之上,一名女子抱琴坐在其中,她一身碧裙,层层叠叠的裙摆如湖水般散开。 她指间掠过琴弦,一串悠扬的乐声从夜空中倾泻。 季容初坐在玄劫肩上,两人走在人潮之中。她向前望去是一派沸沸扬扬的热闹,抬眸向上就望见一片寂寥的月色,和月色笼罩下那张无比熟悉的美丽脸庞。 那皎洁的月光如妆面倾斜在她的脸上,让那双平静却荒芜的眼睛带上了一点若隐若现的哀色。 「你听。」 她轻抚琴弦,唱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出自《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南唐后主李煜所作。 第91章 重归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当那女子一曲唱罢,余音犹转。她身后走出两名蒙面侍女,臂挎花篮,她们手一抛,数不清的花瓣便自高楼之上洋洋洒洒,飘零而落。 那夜风携着无数飞花吹来,清香袭人,全城的豆豆人像疯了一样大声欢唿,伸长了手去接那纷飞的落花。 夜风拂动季容初的鬓髮,她凝视着楼台上的碧裙女子。 那女子一手按在琴弦上,垂眼望着楼下众人,她流转的目光在看见季容初时停住,眸光一动。 两人相隔百米,目光却交汇在了一起。 真的是丁叮噹,她还活着。 季容初一时竟说不清自己是何种感受,她已经记起丁叮噹是当年她一时兴起带回家中的灵偶,后来又重新与她结了契,成了她新的主人。 灵偶这种东西就是即使被砍掉了四肢,脑袋也未必能被杀死,他们真正依赖的是身上的法阵和主人所提供的灵力,所以只有法阵被破或主人死亡,他们才会一同死去。 然而李寒灯杀她取血时,季容初确实已经身死,后来是依靠着灵女泪之中蕴含的灵力强行復生。 在这个过程中,按理来说够丁叮噹死几十遍了。 而赶来的丁叮噹却毫无反应,甚至还能与李寒灯斗法。 季容初再不想承认也得承认,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并非丁叮噹真正的主人。 太微曾告诫过她,丁叮噹的法阵最下层还有一层他都研究不透的法阵,让她小心一些。而那时她并未在意,现在想来却成了日后的一个伏笔。 丁叮噹也是未央天派来的么? 季容初有些迷茫,可是丁叮噹最后不惜被飞叶割掉脑袋也要和李寒灯同归于尽,这件事明显不是为了未央天所做的。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的一声惨叫打乱了她的思绪。
第219页 一个接住了飞花的豆豆人摔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手臂来回打滚,他握着粉色花朵的那只手已经被腐蚀的可见白骨,剧烈的痛苦让他不住哀嚎,整个人最后化为了一滩血水。 这只是第一个,很快豆豆人如潮水般倒下一片,痛嚎声接二连三的传来,四处都是拼命挣扎的豆豆人在唿救,流出的血水浸入土壤将河水染红,上面还漂浮着不少白骨。 原本满是欢声笑语的灯会,在一瞬之间竟是沦为人间炼狱。 季容初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她想从玄劫身上跳下来,玄劫却扶住了她,让她坐好,他皱眉道:「小姐,不能下来,脏。」 他说着,伸出二指夹了一朵飞花,那朵花却在接触到他的瞬间变得枯败,化作飞灰而去。 「不是沖我们来的。」玄劫道。他寻了处干净地方,将季容初放下。 季容初看着四周惨烈的场景,脸色苍白,她用手掩住嘴,胃里一阵一阵的不适。 「是丁叮铛干的,」季容初喃喃道,「她想干什么?」 「她在帮我们,」玄劫抽出黑剑,他神色中莫名带着几分古怪,「将幻境中的人全部屠光,可以削弱外面的人对幻境的掌控力,现在是最好的破局机会。小姐,抱紧我。」 季容初此时没有灵力傍身,伸出双臂环住玄劫的脖子,被他揽在怀里。 她抬头望向楼台,丁叮噹手指一撩,又开始拨动琴弦,只是那琴声在众生的哭喊中听的并不真切。 她身后两个侍女还在向下泼洒着花瓣,只是这些花瓣在半空中化作无数烈焰,落在房屋上很快燃起一片片大火,城中化为一片火海。 她们自身所在的楼台亦是燃起熊熊大火,她的身影快要淹没在火光之中,那火舌似要绵延到天际。 「丁叮噹!」季容初眼瞳一缩,不受控制的喊道。 丁叮噹听见了她的唿唤,她抚琴的手一顿,向她幅度极轻的摇了摇头。 玄劫在她耳边说道:「这都是她干的,她不会有事,我们先走!」 不远处在烈火中的高楼全部轰然倒塌,他提臂将巨剑插入地中,那大地绽开层层裂纹,气浪卷着尘土石块向四周推开。 季容初在巨风中迫不得已闭上了眼睛,搂紧了玄劫。 幻境之外,悬浮在空中的核桃犹如被放在火上烤,渐渐变得通红,每一条沟壑都红得像是要溢出血来。 最终,那颗核桃失去了所有的颜色,从半空中掉落在桌上后化为无数残渣。 严云鹤冷眼看着,说道:「我早说过,丁叮噹从小到大一直偏帮季容初,你让她去幻境中将季容初带回来,只会有去无回。」 「不妨事,」繁楼不甚在意的样子,「既然先知同意丁叮噹过来,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只需要按照他的吩咐办事。」 严云鹤冷笑一声,似在嘲笑他的自信,「现在人跑了,我看你去哪里找。」 他说完从地上站了起来,要离开茶室。 繁楼不急不忙的唤道:「严堂主,留步。」 「您说的不错,我确实是不好找他们......但是严堂主不一样。季仙子昏迷的时候,你应该在她身上留了便于追踪的法咒吧。」 严云鹤步伐一顿,语气不善,「你想说什么?」 繁楼笑眯眯道:「不如我们通力合作,找到他们后你带回你的师妹,我带回我要的金钗。到时候,我未央天之人会将青莲如意珠作为谢礼赠予你们,此物可保季仙子至少千年寿命,于修行一途上更是大有益处。」 严云鹤皱起双眉,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去找金钗的?」 繁楼笑而不答。 「......左右不过是你们那个先知告诉你,」严云鹤回头望向他:「所以你是故意将他们放跑,让他们去寻那半根金钗。」 「算不上故意,」繁楼重复道,「我只是按照先知的吩咐办事。」 严云鹤思索了半晌,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我为何要信你?」 繁楼伸出二指,指向上天,他淡淡道:「我繁楼再此立誓,寻得金钗下落之后必将青莲如意珠赠予九天扶摇宗,违者永生永世堕于阎罗,不得往生。」 修仙者极注重这种发给天地听的誓言,听到他如此说,严云鹤才算放下心来。 他手中浮现出一个玉盘,上面隐隐泛出山川河流的影子。其中一个光点跃然其上,正在往南方移动着。 繁楼仰起头向后一靠,他闭上眼睛,细长的手指一下下敲打着膝盖,「南边.....」 ———————————————— 季容初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眼眸中映出的是一片明亮的群星。 夜凉如水,稀稀朗朗的星辰散布于其中,一道星河贯穿其中,延伸到她目不能及的远方。 玄劫在她身边坐着,他好似在思索着什么事情,脸色并不好,手中还握着那本《冥茫经》,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她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的瞬间,玄劫就察觉到了。 他见季容初醒了就将书收回去,主动靠了过来,问道:「如何?有哪里不舒服么。」 季容初开口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我又晕过去了吗?」 玄劫道:「幻境爆炸时的能量太大了,你只是受到刺激暂时昏迷,不必担心。」 季容初点点头,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第220页 玄劫答道:「应该快到戊时了。」 「戊时?」 季容初一愣,抬头望向夜空。 北境处于极北之处,天向来黑的很晚,按理说戊时应该天还是白的,空中应留着一轮残阳,绝不是现在这般群星满天的样子。 「这里已经不是北境了,小姐。」 玄劫弯唇望着她,眼中带着笑意,「不夜生的幻境一贯会连着很多出口,这次咱们选了个北境之外的出来。不过此处离着祝氏一族所在的大山还很远,我们需要一路向南,再走上很远的距离。」 「向南......」季容初有点出神,「要回南边去了么?」 「嗯,」玄劫应道,「我知道小姐的家在南边,待此间事了,正好可以回去看看。」 不知从何时开始季容初总觉得有一股疲惫之感,听见回家这事儿也兴致寥寥,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靠在玄劫身上暂做休息。 她问道:「我们在幻境中遇见了丁叮噹,现在幻境没了,你能知道她现在何处吗?」 她话音刚落,突然感到玄劫身子一僵。 季容初直起身来,狐疑的望向他,「你怎么了?」 玄劫不自然的笑了笑,「小姐醒的比我想像的要快些......」 季容初:「所以?」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阵极为细小的哭声。 那声音是在玄劫身侧传来的,正好被他的身形挡住。玄劫脸色一黑,季容初却已经越过他看见了那个在哭的东西。 一个碧裙布偶大半截身子被埋在了土里,只剩一个小小的脑袋留在外面。她眼睛已经哭成蛋花状,偏偏只能发出似幼猫般细弱的哭声。 她在见到季容初后更是不停飙泪,泪珠子已经浸湿了自己身边的一小片泥土。 季容初:「......」 季容初:「玄劫,解释一下?」 玄劫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从幻境出来后她和我们落在了一处,还变成了这个布偶的样子。我发现后想捡起来查看一下她情况如何,哪想到这布偶还会咬人,十分兇悍,跟我打了起来,我就将她埋在土里让她冷静片刻。」 季容初看着和巴掌差不多大小的布偶,确认道:「你和『她』打了起来?」 玄劫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 丁叮噹小声哭泣道:「他还掀我裙子......」 玄劫额角跳了跳,向季容初解释道:「我是在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会害人的法咒,没有掀这坨棉花的裙子。而且你醒过来前她不是这样的,她骂的比谁都难听!」 季容初哭笑不得道:「你先把她弄出来!」 玄劫不情不愿的把灵偶从土里往外刨,他一开始试图握着灵偶的脑袋直接把她拔出来,最终在灵偶的大声尖叫和季容初的严令禁止下改换了较为柔和的方式。 那灵偶终于得了自由,迈着两条小短腿吭哧吭哧地走到季容初面前。她低着头,脸上还灰扑扑的,像个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小孩。 「小姐。」她扭捏道,想了想,又改口道,「师姐。」 这神态季容初可太熟悉了,在九天扶摇宗的时候,丁叮噹每次捅了篓子都是这样佯装乖巧,然后来在师门里挨个找一圈帮她擦屁股的。 奈何这招十分管用,百试百灵。 季容初蹲下来,向她伸出一根手指,无奈道:「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小师妹。」 灵偶抱住那根手指,顺杆爬的坐在了她手里。她转过头,飞快的对着玄劫做了个挑衅的鬼脸,眼神十分蔑视。 玄劫:「......」 第92章 未来 灵偶坐在季容初手上,她没有骨骼,天生软绵绵的,坐也没个坐相,说起话来摇头晃脑的。 「我不是故意的,」她照例在开头处先为自己开脱一句,随后楚楚可怜道,「当时被小姐捡回去的时候,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一直以为小姐就是我的主人。直到小姐被李寒灯杀掉的那天,我才知道原来不是的。」 「我真正的主人叫烛天,是未央天的人。他做了许多灵偶,安排在未央天外面做他的耳目。我只是最低等的一个,甚至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在驱使我。」 玄劫突然道:「当年在北境,我最后查出来花月楼内的那场刺杀,是当时的暗卫右使为了争功特意安排的,而你是他手下的灵偶。」 丁叮铛搭眉臊眼道:「那个右使其实也只是一个灵偶,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那场刺杀结束之后,化为灵偶的丁叮铛被季容初当作追查兇手的线索带回了府中,却发现其身上法阵已经残缺,加上怜悯其身世,看这小灵偶一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就将她留在了府中打杂。 丁叮铛就这么误打误撞的留在了季容初身边。 「不过我身上的法阵被师父改了大部分,虽然没能真正的易主,但是他基本控制不了我的行动。」 小灵偶可怜兮兮的在季容初手上蹭了蹭,「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师姐。」 她刚蹭了一下,玄劫伸出二指夹住她的后襟,将她提到了半空中。 他冷漠的说道:「你们那个先知这次让你出来是为了什么?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 「不是他放的!」丁叮铛尖叫道,在空中不断挥舞着四肢,「是师父,师父也到未央天了,我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聊了什么,但是把我放出来了!师父让我来找你们,说我能帮你们解决一个难题。」
第221页 玄劫长眉微皱,他道:「太微也去了未央天?」 季容初一愣。 她在太微的留信中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还没来得及跟玄劫说过。就在这时,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当时她并未细想太微所说的『借不夜生的东风去往未央天』是什么意思,现在一想,其实是暗示了不夜生已经陨落。 怪不得这里明明是不夜生的住处,却不见他和庄小蝶的影子! 玄劫这一问,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吗? 季容初小心翼翼的看了玄劫一眼,却发现他在说了那句话后银灰色眼睛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看不出什么端倪。 之前他双眼蒙着黑布,唇角总爱微微弯着,看上去总是一副心情颇好的样子,心里实际上在想什么没人知道。季容初总觉得他这种蒙了眼的人心思难猜,今日却发现,他摘了下了黑布以后一样难懂。 季容初心想,又或许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然而玄劫下一句话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罢了,他回了自己的归宿,也算挺好。」 他说着两指松开,丁叮铛惨叫着从半空中坠落,被季容初眼疾手快的捞了回来。她有心想安慰他几句,正在思索着要说什么,又听玄劫淡淡的说道:「小姐,你这小师妹满口谎话,不足为信,多半是未央天派来的细作,绝不能带她一同上路。」 丁叮铛怒视玄劫,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敢对天发誓绝无害小姐之心,若但凡起了一丝这个念头,就让一道天雷来噼死我。」 玄劫毫不留情面道:「你身为灵偶要伤人何鬚髮心?你主人心念一动,你要如何抵抗。」 两人剑拔弩张,像是快要打起来。 季容初:「你们……」 丁叮铛气急反笑,对玄劫说道:「那你又算什么好东西?听说你杀父囚兄,背叛族人之事做的信手拈来啊,狼子野心说得便是你这种人,行事残忍,全凭自己心意,你才是真不该留在师姐身边。」 季容初:「你们俩……」 玄劫冷笑道:「生生世世我只顾惜一人,何须在意他人如何看我。你这连自己主人是谁的灵偶自然不会明白。」 灵偶的脸本来就白,听完此话后几乎白成了一张墙纸。 「行了!」 季容初两次三番想要劝架,都被这两人的唇枪舌剑打断,她终于忍无可忍,喝了一声后两人同时噤了声。 玄劫别开了脸,抱臂站在一边。丁叮铛则抱着她的手,小声的啜泣。 季容初觉得头从来都没这么大过,丁叮铛容易惹事儿和别人吵架她是知道的,玄劫却并非是爱在口舌上争胜的性子,大多数时候他会直接选择动手不动口,以武力解决问题。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在丁叮铛发了毒誓后仍然步步紧逼。 ……不,或许不是今天。 季容初突然反应过来,玄劫似乎是近乎本能对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充满敌意。 他在太吾山见到太微时态度就不算客气,对李寒灯就更不必说了,但凡两人对上就一定是互下死手。严云鹤和他也是暗中没少较劲,不过两个人都算是有分寸,没弄出——至少没让她看见过什么出格事儿。 这种敌意来源于何? 季容初想不太明白,她问道:「玄劫,你刚刚为何说丁叮铛说谎?」 玄劫耐着性子说道:「小姐,你真信未央天将一个灵偶放在您身边多年没有任何企图?更何况太微说一直偏向李寒灯,兴许和未央天早有联繫。让她出来根本就是在你身边安排了一颗棋子,绝不可信。」 丁叮铛立刻反唇相讥,阴阳怪气道:「是,我们在师姐身边都是居心叵测,只有你一人忠心耿耿对她,满意了么?你恨不得将天下亲近她的人都杀净了,让她身边惟剩下你一人,才随了你的心意!」 她说完,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自后嵴背一路爬上。 要是灵偶也有汗毛,那现在全身的毛髮都被这股杀意激的竖起来了。她惊悸的眨了眨眼,正对上玄劫那双无悲无喜的银灰色眼睛,正意味莫测的望着她。 若说之前都是小打小闹,那么在这一刻丁叮铛是真的察觉这个男人对自己动了杀意。 季容初察觉到灵偶似乎有些异常,伸出手回护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了?」 下一刻,那杀意淡去,快的仿佛是丁叮铛的一场错觉。 这时,玄劫悠悠的嘆了口气,随后自嘲似的一哂,他淡淡道:「我于魔域漂泊多年,确实容易对他人多有猜疑,但未曾想过要挑拨什么。此事小姐自己决断就是,无论怎样,我总是信服的。」 他主动向后退了一步。 丁叮铛并没有因为他的主动让步感到轻松,反而隐隐有些心惊。 她刚些话本是随口诌的,顶多只算是试探。玄劫的反应却让她感到是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他才不得不主动让步,加以掩饰。 季容初并未注意到这两人的暗潮汹涌,她道:「将她带着一起吧,丁叮铛就算是未央天中人制出的灵偶,也未曾害过我,还曾以性命回护,我信得过。」 玄劫像是早知季容初会这么说,表情平静的点了点头。 「至于师父……」 季容初想了想,将太微给她留信的事儿说了。玄劫听后表情仍是淡淡的,看不出心中所想。
第222页 季容初察言观色道:「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嗯?」玄劫似在琢磨信中内容,他闻言一愣,笑了起来,「小姐怎么会这样想,我对小姐师门了解不多,刚刚不该妄言,小姐别怪我失言才是。」 他一笑云淡风轻,丝毫看不出刚刚锋芒逼人的样子。 季容初苦思冥想了半刻,也不知道这人是真没生气还是在装大度,但他要是有心想瞒总是不会被人发现的。于是季容初伸手抱住了他,她将脸贴在他胸口,闷声说道:「好吧,我跟你心有灵犀,知道你没有不高兴。」 玄劫的身体僵硬了片刻,听了她的话后失笑,他伸手搂住季容初的肩膀,安抚似的拍了一拍。 「走吧,」玄劫说道,「既然决定了,咱们就即刻出发。」 此时正值三月出头,按理说正是草长莺飞,春光明媚的时候。季容初在北境见惯了铺天盖地的冰雪,已经觉得有些腻味,这一次几人一路回程向南,一路上景色渐渐变了,沿途绽开不少红花绿叶,春意渐浓。 玄劫始终对丁叮铛有所防备,不曾透露他们究竟要去往何处,只偶尔和季容初交谈几句,除了赶路大部分时间都在翻阅着那本不夜生留下的《冥茫经》。 季容初自小没怎么离开过九天扶摇宗,这是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长途旅行,她一路舟车劳顿却不觉得辛苦,反而十分好奇的问东问西。玄劫向来对她有耐心,她但凡有想知道的必先放下手头的事儿给她解答,次数多了,反倒是季容初先不好意思了。 「你还是先忙你的吧,」季容初道,「我老是烦你。」 玄劫将书收了起来,随口道:「不妨事,没看,就是瞎琢磨。」 季容初见他又在翻阅那本《冥茫经》,不由得好奇道:「你不是已经将瞳术练到第九层了么,怎么还一直翻这本书?这书上应该没有第十层相关的内容吧。」 玄劫无奈道:「所以说是瞎琢磨呢。」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玄劫见她有话想说的样子,便问道:「小姐想说什么?」 季容初道:「我知道你想练到第十层,但是务必要量力而行。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哪能这么容易就让人看到未来呢。再说了,知道未来也并未是什么好事,我总不太放心。」 玄劫调侃道:「太微不就是以占测天机入的道?为何只能泄露给他,不能给我。」 「不一样,」季容初想了想,随后认真的反驳道,「虽说是占算,但是方式方法却各不相同。我师父学的杂,最精于占星之术,是通过星辰轨迹的变换逐步推测人间气运,并非直接看到未来,而是要靠自己一步步推算。我想就算是先知,也应当是通过某种手段进行占算,而不能双眼去看未来如何。」 「这个我知道!」 说话间,季容初胸前的衣服漏出个缝儿,一个灵偶脑袋探了出来,说道:「我见过先知占算时的样子,他身边围绕着八道大玉简,六十四根小玉签,那根能回答他的问题会自己飞出来。那应该是他的本命灵器,很有灵性。」 季容初:「……」 任谁看见自己衣服中突然窜出来个布脑袋都会吓得够呛,季容初道:「你下次再这样突然出现,我就将你装进储物戒里了。」 丁叮铛委屈道:「知道了。」 说着又把头缩了回去。 她的灵力本身还是在依靠季容初供应,但是此时季容初灵海被封印,她只能依靠许久之前储藏在身体里的那一部分灵力进行活动。而化为人身消耗太大,她为了省着点用灵力只能先继续保持灵偶的样子。 玄劫见到丁叮铛后便不再说话,这些天他好像总在思索着什么,却没对任何人说过。 第93章 戏言 他们向南而去,这一程路途遥远,十分坎坷。 如今修真界中灵气匮乏,修士们对灵宝的争夺更胜从前,一路上他们迳行之处战火就未曾停下来过,更有甚者已经转投魔道。 而且修士间动起真格的来极易殃及凡人,许多没有修真门派庇护的凡人城池被弹指间摧毁,血流万里,民生凋敝。 季容初未曾见过此般人世苦楚的景象,有心帮扶却无能为力,她如今自保都算是个难题,更何况她和玄劫两人头上分别顶着两个金灿灿的通缉犯名号,想要杀了他们取赏金的人不计其数,一路上被跟踪追杀了许多次。 好在玄劫对此颇有经验,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南下之路不久前他刚摸索着跑过一回,没想到积攒下的经验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于是路上往往是玄劫将黑剑留在季容初身边,自己孤身前去开路,荡平前方危险再一同上路。 此时,季容初正坐在一个酒馆之中,望着窗外。 此处气候闷热潮湿,建筑多为吊脚楼。她身处二楼,面前一方竹桌,上面放着一壶茶和吃食。她只尝了几口,就将筷子放下了。 或许是因为此地多雨,这里的做菜爱用十分干辣的辣椒来祛除湿气,她有些吃不惯。 季容初坐在竹椅之上,天上刚下过小雨,一缕清风自吹外吹来,她倒了两杯茶,拿起其中一杯轻轻一抿。 坐在桌子上的灵偶好奇的盯着那杯茶,也伸出两只胳膊颤颤巍巍的举起茶杯。然而这布做的胳膊到底是不怎么灵活,一杯茶刚被举起来就兜头全泼在了身上,当场洗了个茶水澡。
第223页 茶杯被摔在桌上,季容初被惊动,将视线从窗外收回,一转头就看见了自己可怜巴巴看着她的丁叮噹。 此时她布做的头因为吸饱了水胀大了一圈,看起来更憨了。 季容初:「......」 季容初认命的拿起帕子将她身上的水擦干净,「烫着没有?」 丁叮噹摇了摇脑袋,自觉的走到窗台上坐下开始吹风,过了一会儿她身上没那么烫了,季容初又将她拿下来开始拧干。 季容初一边拧一边问道:「你感觉不到烫吗?」 灵偶的声音有点变形,「没感觉。」 季容初又问:「那你尝得出味道吗?」 丁叮噹砸吧了一下嘴,说道:「尝不出。」 灵偶不似人一般拥有五感,但偏偏他们人还是人的灵魂,曾经尝过人间百味,便会时常惦记着还是人时的种种感觉。 季容初嘆了口气:「以后我去打听一下,怎么让你变回人类,总不能一直这样。」 丁叮噹的眉眼好像动了一下,只是她脸上被人拧的皱巴巴的,布扭曲成了一团,分辨不出是什么表情。 这时,隔着他们的竹帘被人掀了起来,一个黑衣男子风尘僕僕的走了进来,大马横刀的坐在季容初的对面,将茶水一饮而尽。 「追我们的人已经都处理掉了,」他说,「这个镇子五里开外的地方有一处传送阵,是开放给散修的,交了灵石就能用,我们明天启程。」 「辛苦了,」季容初说道,「坐下吃点东西吧。」 玄劫也不分碗,直接拿着季容初的碗筷将一桌子东西全打扫了。 吃完饭后到了夜里,季容初先回房内休息,头刚碰到枕头就睡了过去。 她近来身体大不如从前,总是容易陷入睡梦之中,有时候说着说着话眼皮就落下来了,一日之中大半时间都是在睡眠中渡过的。 半梦半醒中,她听见房门被人打开,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是玄劫。她復又放下心来,等着玄劫到床上后抱着她一起入睡。 然而她等了半晌,那人始终没有往她这边走。 季容初从床上坐起来,发现玄劫刚洗完澡,他在橱子里找了床被子铺下,睡在了外间。 季容初有些奇怪,问道:「这么自觉?」 玄劫笑道:「给小姐看门。」 话是如此说,实际上是因为他这些天杀了太多的人,总闻着自己身上有股血腥气,无论怎么洗也洗不掉,害怕冲撞了季容初。 「没事的,一起睡吧。」季容初说道,「少了个人,睡不着了。」 玄劫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去找季容初,躺在了她的床边,一只手臂给她枕着,另一手环在她的腰上。 季容初将头埋在他胸前,闻见他身上好闻的皂角味儿和温暖的男子气息。她小声说道:「玄劫,我这些天心里总是空落落的,觉得害怕,金钗,青莲如意珠......也不知道事情能否向我们所愿的那样发展。」 「不用觉得害怕,」玄劫认真道,「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怕。」 季容初嘆道:「有你在,我虽然觉得安心,但有时候也会觉得前路渺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玄劫道:「有什么渺茫的?小姐的前途一片光明,只是自己还不知道。」 季容初以为他在随口安慰自己,好笑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玄劫道:「自然是看见了,才敢跟小姐这么说。」 「看?你怎么......」季容初一顿,「你瞳术练到第十层了?!」 季容初一仰头正对着玄劫那双含着笑意的眼。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随口煳弄自己,说着玩儿罢了。 不夜生耗费了一辈子都没有达到的第十层,怎么可能这么快被参透呢? 季容初分辨不出他是真话假话,索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道:「那你说说,你都看见什么了?」 「嗯......我看见小姐飞升了。」玄劫说道。 季容初:「......」 季容初本来还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到了第十层,直到听见这一句话后确定他在满嘴跑马了——无论是她如今的身体情况还是修真界的灵力环境,都不存在一丝一毫能够让她飞升的可能。 季容初兴致寥寥,应了声:「哦。」 「不,不对。」玄劫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是快要飞升,还没有真的飞升,但是有很多人帮你,只要你想,一定可以离开的,我看见你在过天门了。」 还说的有模有样的。 季容初懒懒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玄劫的目光散乱,没有焦距。他的眼底有一丝魔气盘踞,露出点邪异的光芒,抱着她的双臂不自觉的收紧。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后背被人挠了两下,一低头就看见季容初在怒视自己。 她用气音断断续续的说道:「你想......勒死我。」 玄劫一愣,赶紧松开了手臂。季容初被捂的脸都红了,她喘了几口气,说道:「你这些年就没点儿长进吗?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玄劫知道她说的是他刚被季容初捡回孟府的事,那个时候他从狼妖刚刚化形不久,因为控制不住力道连个小药瓶都拿不好,一碰就碎。 他总是觉得自己只是微微一使力,那个小瓷瓶就已经碎在他的掌心里了。
第224页 那时的他双手被瓷片划的鲜血淋漓,却感觉不到痛苦,只有无尽的迷茫: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它握住呢? 其实易碎的不仅是瓷瓶,还有人。 时隔多年,他依然没有能得出答案。 玄劫苦笑道:「是啊,真是没有一点儿长进。」 季容初狐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在抽哪门子疯。她说道:「刚刚讲到哪儿了?我要过天门,然后呢?」 玄劫顿了顿,带着笑意说道:「在过天门的时候,被一只银狼扑过去叼走了,从此修真界再没有这两个人的下落。」 他语调轻松,季容初却看不见他有些古怪的表情,双眼半眯着,像只不怀好意的兽。 季容初怒道:「什么玩意儿!连编故事都不会编。」 玄劫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亲了亲她的额头。他一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上,往自己的胸膛一按,道:「睡。」 季容初听了个乱七八糟的睡前故事,不由得觉得十分无语,很快睡了过去。 玄劫在她睡后却迟迟没有闭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冷峻。 过了一会儿,睡着的季容初不自觉在他身上蹭了蹭,他身体一僵,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脸色骤然黑了下来。 他伸出一只手在季容初胸口处摸了摸,从她的衣领里拎出一只灵偶来。 被拎出来的丁叮噹有些尴尬,面上却十分兇悍的和玄劫对视。玄劫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两秒,一甩手将灵偶丢飞了出去。 他扔的十分有技巧,正好越过了床前的屏风,灵偶落在地上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被扔走的丁叮噹:「......」 玄劫想了想,手指又一勾,一把黑色小剑飞入季容初怀中。他将季容初胸口处的衣服整理好,满意的闭上了眼。 第二日,两人启程赶往镇外的传送阵。季容初本来坐在马车中昏睡,在颠簸之中,她突然嗅到了一股清香之气。 那股香气愈发浓烈,熏的她困意都减了不少。 她撩起马车的帘子,看见窗外的景色时不由得轻唿了一声。 他们此时路过了一片山茶林,深碧色的叶子上拥促着大朵大朵的山茶花,繁似春锦,灿若云霞,一片春深似海的景象。 此时马车停在其中,帘子被人掀开。玄劫向她伸出一只手,「小姐,前面就是传送阵了 。」 季容初握着他的手从车上跳下去,她打量着四周山茶林,笑道:「这可真是春天到了。」 玄劫见她心情颇好,自己也勾了下唇角,「小姐喜欢,不如折一只走。」 季容初摇了摇头,她四处看了看,在地上捡了一朵掉在泥土中的淡粉色花朵,捧在手上,「就带这一朵吧。」 玄劫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解。季容初却已经将花收了起来,她问道:「玄劫,我们还要走多远?」 路上,季容初每每问起玄劫还有多少的路要走,玄劫总会说:还有很远。 直到行至此处,玄劫抬起头,他望向隐没在云雾中的青山,答道:「就在前面了。」 第94章 深山密林之中,泥土上覆盖着颇多宽大的落叶,叶中时不时传出轻响。此地多有毒虫和蛇,蛰伏在暗处。又恰逢清晨,漫山遍野瀰漫着大片大片的雾气,极难看清脚下道路。 季容初摸了摸自己的衣衫,外层似乎都带着一股水汽,让人分辨不出是否曾有一场细雨落在她身上。 「这里本该有条小路,」玄劫凝神打量着四周,「全变了,我也分辨不太出。」 多年前岚纯曾回到此处屠尽了祝家几十口人,最后还一把火烧了山林,彻底将这里种种皆付之一炬。所以他们此时所见的这些草木,都是那之后新长出的。山中更是不住人许久,景色已经和玄劫之前来的时候大相迳庭。 山路崎岖难行,土壤又极为松软湿润,季容初不留神差点摔下去,被玄劫一把拽住。 季容初抓着他的手,她走了一会儿觉得累,站在原地停顿了片刻。玄劫便自觉的蹲下来,将她背起来继续走。 季容初伏在他背上,故意摇头晃脑的说道:「哎,我真是体力太差了,还得要你背着。玄劫,我沉不沉?」 玄劫刚刚好像在出神,他闻言笑笑,没有说话。 季容初不是很满意他的反应,问道:「你笑什么?」 「自然不沉,」玄劫轻笑一声,「也就我一个心肝儿的重量。」 季容初被肉麻的好半晌没说出话来,「你......你......我......算了。」 她知道自己在这人面前讨不到什么口舌上的便宜,索性闭上嘴不再说话了。然而玄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的整个人都在抖,直到她恼羞成怒的在他背上拍了一下,那笑才算是停住了。 「没开玩笑,小姐真是我的心肝。」玄劫声音中的笑意敛去,听起来竟有几分认真,「没了小姐,我就活不成了。」 季容初只以为他又在随口诌情话,心不在焉的胡乱应了几声。玄劫知道她没放在心上,也不再说什么,将她向上託了托,继续向山上走去。 他身形极为灵巧,将季容初背起来后净选些极为陡峭的山壁走,虽然极险却也行进的更快了,想来刚刚也是迁就着她的速度。 两人在山峰上攀援许久,终于进入了一片树林,此处十分幽静,高耸的树木将天光遮蔽,只有鸟儿拍打翅膀从林间穿过的声音。
第225页 玄劫观察了下四周,将季容初放了下来。她刚落在地上,鞋尖就好像踢到了个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脆响。 季容初蹲下去拂去了上面的泥土,那是一片断掉的瓦片,上面攀缘着一层厚厚的青苔,而被泥土覆盖的那面还有一片黑色的血迹凝在上面。 玄劫道:「应该就是此处了。」 季容初迷茫的看了看四周,除了她刚刚踢到了那瓦片,此处已经看不出任何人类曾经生活过的痕迹。甚至就连新生出的树木都不知道,曾有一族人数代都栖息于这里。 季容初道:「这般光景,全然看不出祝氏一族兴盛过的痕迹......也不知道祭坛如何了,金钗是否还在火焰里。」 她说完又有些苦恼,若是金钗真在火焰之中,天生灵体化作的烈火可使万物瞬间化作焦灰,他们又如何将它取出来? 多想也是无益,季容初正要向前继续走去,手腕却被人紧紧抓住了。 她不解的回头,玄劫正微微俯身望着她,他低声道:「走之前,小姐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季容初见他面色严肃,不由得也有点紧张,问道:「怎么啦?你说。」 「拿到金钗之后,与未央天的人交换珠子,」玄劫抿了抿唇,道,「再然后,小姐便随我去浪迹天涯,不再管世间纷扰之事了,好么?」 他像是害怕自己说话不周密,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小姐思念故土,想回九天扶摇宗。我也能想办法混进去,到时候给小姐做个洒扫童子,日夜守在山门口也是极好的。」 季容初不知道他为何会在此刻提到这些,莞尔道:「怎么这就开始想以后的日子了?当下将钗子取出来的办法我还没想到呢。」 「有办法,」玄劫道,「玄渊是体修,修习的功法可让身体金刚不坏,我曾偷学过几式,再加上我本为半妖,□□强悍,即使是天生灵体所化之火,也不会瞬间将我焚化成灰。若将手臂伸入其中,至少可以撑到我将那钗子取出。」 季容初听出他的意思,脸色变了。 玄劫平静地说道:「惟愿小姐那时候,不要嫌弃我这断臂之人。」 他说完,季容初迟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望着他,眼中尽是复杂的神色。 这个反应是玄劫意料之外的,他似乎有点不解,又有点不安,他伸出手想要牵她,被季容初冷着脸躲开了。 「看好你自己这只爪子,」季容初冷声道,「别让我再听见你提起这个念头,要不然我就真跟你翻脸了。」 说着,她便一扭头走在了前面。 玄劫赶忙快步追上她,他缀在后头,想要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季容初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不说了,」玄劫自嘲的笑了笑,「净惹小姐生气。」 「说!」 季容初喝了一声,她最烦的就是玄劫欲言又止的样子,肯定是心里头憋着什么坏主意。有时候说出来她还能做个心理准备,若是一个字都不说,并不代表他放弃了这个想法,而是下决心一意孤行的去做了,不定什么时候就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两人闷头向前走路,过了一会儿,玄劫才缓缓说道:「我知道小姐生气是因为心疼我,我心里受用的很,高兴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用我一条胳膊换小姐的命,很值得,天底下再没有这么合适的买卖了。」 季容初瞪他,「这能是买卖吗?!」 玄劫苦笑道:「又说错话了。」 季容初简直无言以对了,她就算有脾气都不知道朝哪儿发——玄劫这人似乎没觉得他这个想法有什么问题,无论做什么想出的法子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而且季容初怎么跟他掰扯都掰扯不明白,简直让她无从下手。 季容初尽量让自己冷静,她心想:或许换个思路,顺着他的想法去走会更有用。 想到这儿,季容初突然停住了脚步。 玄劫也停下,看着她的背影道:「小姐?」 季容初转过身来,伸手在他胸膛上一推,将人抵在树上。她双手抓住他的领口向下一扯,迫使他俯下身和自己对视。 「玄劫,你别太自作主张了。」季容初阴森森的说道:「既然你觉得这算是买卖,那我便按着买卖说了。你是我当初花了二两银子在冰天雪地里买回来的,也是我救了你。你这条命都是我的,身体上从头到脚也该是我的,就算我将你扒皮抽骨,放进市场中二钱银子卖了,你也不能有什么怨言。」 玄劫笑着点点头,道:「自然。」 「但是至于要不要将你挂去你卖了,卖多少钱,那也应该是由我来决定的,轮不到你自己置喙。」季容初语气严厉,「该怎么用你这副身体,值不值得都不是你说了算的,知道了吗?」 玄劫想了想,「也对,以后不提了。」 季容初松了口气,松开了他的衣服,微微整理了一下,道:「继续走吧,先去祭坛那边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别整天想着英勇献身那一套,也别以为你断臂了我就真的会承你这份情。刚刚的话我就当没听到,刚刚向我讨的诺亦是不敢给。」 她这最后一句话是特意加上去的,就怕他贼心不死,以玄劫这人的脑迴路,也不是不可能自己偷着做出这种事。 玄劫听后虽是笑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失望。
第226页 此时一阵狂风在林间刮过,林间树叶簌簌作响,万千落叶和尘土一齐飞扬,洋洋洒洒的遮蔽了人的视线。季容初下意识的眯起眼,用衣袖掩住口鼻。 也正是此时,林中一声鸟类的清鸣乍响! 那声清鸣响起之后,原本穿梭在林间的飞鸟竟然全部落在枝头,瑟瑟发抖的依偎在树枝上不敢继续飞了,枝头百鸟引吭鸣叫,林中鸟语声不停。 听到那声鸣叫之后,季容初便知大事不好。林中一阵疾风掠过,她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一双柔软的手臂已经环在她的腰间,将她带离了地面。 她耳边传来那人特有的轻笑声,道:「好妹妹,可算是找到你啦。」 季容初欲哭无泪:「您老找我到底干嘛啊?!」 岚纯在她脸边轻呵一口气,赤红的瞳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这话说的,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我的老家?再说了,你本该就是我的......」 她话未说完,眼珠微微向侧一瞥,突然抱着季容初在空中一旋身,堪堪躲过身后玄劫斩下的一剑。 岚纯不屑的哼笑一声,她五指合拢又弹开,无数细小的火灵力从万叶纷飞的空隙中射出,那些火星几乎是擦着绿叶的边飞出,却未引燃其中任何一片。 这等对灵力的精细控制世间罕有,就连太微亦不能出其左右。 玄劫提起黑剑一扫,绝大部分的火灵力都消弭在了魔气之中,然而仍有部分落叶被引燃,就在他要不管不顾的挥出第二剑,拦住她们的去路之时。季容初眼瞳一缩,喝道:「玄劫,不可!」 那火灵力一多半是冲着玄劫去的,还有一部分落在他身边后燃起火焰,将他困在其中,贸然接招,只会让火势更大。 上一次岚纯放火烧山,据说火势滔天,烟雾铺天盖地,大火足足燃了半年多,才被九天扶摇宗派遣来的弟子彻底扑灭。此时岚纯若真不顾一切的又一次燃起山火,只怕火势不减当年。她顾惜季容初的命,不会让她死在这里,却极有可能将玄劫困在山中无法脱身,焚于火海之中。 玄劫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但是若是此时将剑势转攻为守,那必然会眼睁睁的看着岚纯将季容初带走。他不假思索,还是一意孤行的噼下了第二剑。 季容初看见他起手的动作心就已经凉了,奈何当下灵海被封着无法做出什么,不禁在心中将严云鹤骂了个狗血喷头。 她沉下一口气,强行运转灵海中的灵力,体内灵气激盪。在一次次冲击下,那封印被强行掀开一角,竟被她硬是抽出了一丝灵力来。 那缕灵气萦绕在她指尖,她一抬手,咬牙道:「去!」 原本即将被点燃的落叶如同受到召唤,纷纷避开周边的火焰,给玄劫让了条路出来。 玄劫饱含杀气的一剑落下,岚纯不得不闪身躲避,然而还是晚了半步,她被打飞出去数米撞在树上,呕出一口鲜血,手臂却还死死环在季容初身上。 仓促中玄劫抬眸望向季容初,眼中却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这是怎么了? 季容初不太明白髮生了什么,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晕。而岚纯险些被玄劫这一剑竖着噼成两半,她细眉微竖,重新提起一口气飞了起来,冷笑道:「倒是小瞧你这狼崽子了。」 她一挥臂,更加细碎的火灵力纷飞而去。季容初深吸一口气,正要再次出手,却见玄劫不再追了,而是手持黑剑留在了原地。 他双目赤红,拎着黑剑不住的喘息,像是头愤怒至极的野兽,望着她的目光却是极为惊慌恐惧的。 季容初迷茫的眨了眨眼,这时,她觉得唇上似乎有些湿热,她伸出手指一擦,手上一片刺眼的血红色,沾了满指的血。 第95章 自私 山洞之中,季容初坐在冰凉的石地上,望着洞门口的雨幕出神。 岚纯站在洞口处,她将自己破破烂烂的红裙撕下来一块,用雨水沾湿后回到洞内。她坐在季容初的对面,将她脸上的血小心的擦去。 岚纯嗔道:「你这是何苦?我又不会害了你,尽管跟我走就是了。你养的那条小狼崽子看我的眼神,简直像要将我生吞了解恨。」 季容初淡淡道:「他大惊小怪,只是留个鼻血。」 岚纯道:「是么,我看没你说的这么轻巧吧。」 她一手不由分说的扣住季容初脉门,季容初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挣脱,转念一想灵海被封这事儿瞒也瞒不住,若她想要自己的命也躲不掉,索性随她去了。 岚纯感觉到她灵脉中的灵气稀薄,细眉微挑:「我说怎么这么老实,原来是灵海被封了。」 季容初『嗯』了一声。 岚纯笑嘻嘻道:「你叫我一声好姐姐,我就给你把这封印解开,如何?」 季容初无语道:「不叫,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别耍我玩儿了,把我绑到这儿到底想干嘛?」 「没开玩笑。」岚纯将沾了血的布扔在一边,她一手钳着季容初的脸,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说道,「叫我一声姐姐,别说解开封印这种小事儿,你看谁不顺眼了,叫我去杀谁我就去杀谁,绝不含煳。」 季容初皱了皱眉。 她总觉得岚纯身上有一种痴态,永远表现的像个有些疯癫的醉酒之人,她双眼朦朦胧胧的,像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她此时调笑着说出来的话像是醉话,又像是梦话。
第227页 季容初突然道:「岚纯,你到底在对谁说话?」 岚纯闻言一愣,眼中那些茫然的雾气散去了少许。 「对......让你叫我姐姐就差辈儿了。」 岚纯喃喃道,「之前我和莲华约定过,待她顺利产女,应当让孩子认我为干娘,日后若为灵修,当拜我为师......所以我才是你的师父啊,奇怪,奇怪,怎么你出生的时候没人告诉我,我去哪儿了?」 又开始说胡话了。 季容初默然,她出生的时候岚纯已经被关入了九天扶摇宗的监牢之中,打小儿她就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脑子不太好的师叔,岚纯也不知道季莲华早已离世了。 「死了,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倒不如也给我个痛快的,何苦如此磋磨我......」 岚纯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自顾自的絮絮低语着什么。她松开了季容初,失落魂魄的起身在石洞里转了几圈,像是个没了绳子牵引着的木偶。 季容初很熟悉她这个状态,从前她俩被关在太吾山的时候,岚纯也常常说着说着话就神志不清了,好几次都跟她动起手来。 后来季容初有了经验,稍一察觉情况不对就能躲多远躲多远。 岚纯原本背对着季容初站着,突然回头看她,她眼睛一亮,绽开一个无邪的笑容。 季容初警觉的望着岚纯,往洞口处微微靠了靠。 「我还有你啊。」 岚纯笑道,她双膝跪在地上,执起季容初的手。 她语气怜惜,道:「莲华将你留给了我,我一直却没能照顾你。可怜见儿的,这些年孟擎宵待你很不好吧,没事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季容初被她笑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这又是在唱哪出,「我爹对我很好,你......」 「很好?」岚纯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若是真好你怎会流落至此,你的心头血被挖去的时候他又在哪儿?还有你身边那个魔修,他怎么能允许让一个魔修在你身边!」 她越说声调越高,眉目间满是忿意。 季容初听得一愣一愣的,说话间岚纯已经站了起来,她手中凝出一把流火的软剑,向洞口走去。 季容初忙问:「你要去哪儿!」 岚纯本来满脸怒色,听见季容初的话后回眸一笑,安抚道:「我这就去将那魔修杀了,放心,有我在以后没人能伤害你。」 季容初:「......」 岚纯火红的身影如同一只赤鸟,她很快投入山林,消失在一片雨幕之中。 季容初自言自语道:「这可麻烦了。」 岚纯这人是一贯的自说自话,根本听不进去其他人说了什么。 季容初站起来,刚走到洞口处,一道火墙凭空升起,阻住了她的去路。 季容初一脸预料之中的表情,她退回山洞中,双腿盘在一起,开始吐息灵气,尝试强行冲破灵海上的封印。 「师姐,不可以!」她刚闭上双眼,就听一个细弱的声音说道。 一个布偶从她的领口处探出了头,她伸长短小的胳膊轻轻拍了拍季容初的脸,焦急的说道:「这个封印不可以强行冲破的,反噬太大了!」 季容初睁开眼,将丁叮噹提了出来。她欲言又止,最后将布偶放在自己身边,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头,好像没听见她说的话似的继续打坐。 丁叮噹看出季容初这是铁了心要冲破封印了,她急的在季容初身边团团转,张嘴去咬季容初的手指却无济于事。 就在她拿着季容初的袖子擦眼泪的时候,突然听见季容初叫她。 「丁叮噹,」季容初仍在吐息灵气,像是随口跟她闲聊,「当年我从北境回到九天扶摇宗之后丢失了一段记忆,中间有很多年没有见到你。我还没问过你,你被师父带回师门之前,那些年都在哪里做什么?」 丁叮噹歪了歪头,这头脑简单的灵偶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我在给小姐看院子啊。」 季容初皱了皱眉,「看院子......你说孟府?」 丁叮噹重重的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小姐离开孟府以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啦,大家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半夏是最后一个走的,问我要不要跟她去九天扶摇宗......当然不行啦!小姐还没回来呢。」 小灵偶对时间这个概念不甚敏感,季容初失踪的这段年月,她只以为是和季容初往常离家上学一样,只是这次回来的要晚上一些。 直到很多年后太微游歷到北境,想起来师兄还有个宅邸可以供他落脚,一进门就被守在大门口的灵偶吓了一跳。 再怎么精緻高级的灵偶数十年无人爱护也会和破布娃娃一样,太微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女鬼来索命了。弄清楚原委后,他感其忠心,把丁叮噹从头到脚重新修整了一番,将这些年发生的事儿也一併说了。 「结果师父告诉我,小姐已经回九天扶摇宗啦。」丁叮噹委屈道,「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呢,我当时很生小姐的气。师父又跟我解释是小姐失忆了,那就没有办法了,这不是小姐的错,再后来我跟着师父回了宗门,小姐就是我的师姐啦。」 她又眉开眼笑起来。 季容初哑声说,「对不起,丁叮噹。」 丁叮噹将脸贴在她身上,摇了摇头道:「没关系,小姐,这样也很好。原先在北境的时候,我一直担心小姐有一天回到府里,看见府里空荡荡的,没有人等你会难过。」
第228页 季容初不再打坐,她用手捂住眼睛,泣不成声。 「没关系,没关系。」灵偶用布手擦去她脸上的泪,安抚道,「这都是我自愿的啦。小姐要是觉得想要补偿我,那就听我的话,不要强行突破封印,要不然,要不然我就——」 她一手摸到自己脖子上的线头,作势要扯。 本身丁叮噹之前头身分离,再重新缝上的时候针脚就不算精细,此时她找到这个线头后一扯,还真被她拉出来了一截儿,出来的正是将她头身串在一起的线。 季容初连忙按住她,丁叮噹看向洞口,若有所思道:「或许我有办法能出去,引那只狼来到这里......」 季容初一边将她的两只棉胳膊扣在一起,防止她再有什么危险举动,一边问道:「你怎么去找他,岚纯在洞口画了阵法,只要有人出去——」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勐然顿住了。 丁叮噹挣开她的手,走到洞口处刚刚升起火墙的位置,伸出一只脚试探性的踩了踩,那阵法对她毫无反应。 丁叮噹得意的说道:「师姐你看,我不是人!我没事!」 季容初哭笑不得,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真能行吗,千万不要勉强。」 丁叮噹伸出一只短胳膊在空中潇洒的一比划,算是行了个礼,她自信的说道:「靠谱的丁叮噹愿为师姐效劳。」 —————————————— 雨势更大了。 玄劫蹲在一颗大树高耸的枝头,静静的观察着四周。以他对这方土地的印象来说,这里显少会下这么大的雨,可偏偏就让他赶上了。 暴雨滂沱,引得群山作响,好似要爆发山洪的前奏。此时天边一道闪电划过,短暂的照亮了他有些失去焦距的双眸。 这雨声和电闪雷鸣一定程度上干扰了玄劫的视听,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刚要起身去往下个地点,一只鸟儿落在了他的肩上。 那是一只圆滚滚的小麻雀,它全身的羽毛都被雨水打湿,正在瑟瑟发着抖。 玄劫动作一顿,伸出手让麻雀跳在指上,那麻雀儿也不怕人,毛茸茸的身体蹦蹦跳跳的跳了上去。 「嘿,」玄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挠了一下它的肚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别躲躲藏藏的了,我知道你在看我。想杀我就去祭坛,我在那里等你。」 那麻雀听了他的话后骤然僵住,一动不敢动了。 玄劫笑起来,随后伸出二指将小麻雀弹飞,那麻雀被弹到半空中,忙不迭的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玄劫不再逗留,往祭坛赶去。 他在林间穿梭,然而天上阴云密布,透不下来一丝光,林中好似黑夜,加上厚重的雾气瀰漫,肉眼极难分辨脚下是否踩在实处。他正专心赶路,突然双瞳之中不受控制似的亮起一个法阵,随即一阵针扎似的疼痛传来。 那痛楚好像无数根神经一同崩裂,在他眼前瀰漫出了一片血色。 玄劫一脚踏空,从几十米的巨树跌落在了地上。 这高度若是放在别人怕是脑浆子都要摔出来了,好在他天生钢筋铁骨,不怕摔,也不怕疼,缓过刚开始最难熬那阵痛意,就挣扎着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 他不适应了眨了眨眼,将意外展开的法阵收回,眼瞳仍在不停的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感,那种漫长的折磨,几乎想让人将眼珠挖出来丢掉。 强行练到第十层,还是太急于求成了。他心想。 过了一会儿,眼中法阵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玄劫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去,再过了一会儿,他的走姿也恢復了正常,想来是刚刚受的摔伤康復的差不多了。 可是总还有哪儿觉得不对劲。 他心烦意乱,总是觉得身体里像是缺了什么东西一样。他的手伸出去想要去牵谁,却只是握了个空,这让他更加焦躁,全身的魔血都像是煮沸了般沸腾着。 也许是因为来的时候身旁有人陪着,此时没人说话就更显得孤单。 得快点,再快一点,把小姐抢回来。 玄劫企图让自己转移下注意力,去想点别的事情,也许是因为双眼的隐痛还在,他不受控制的想起了第一次进入瞳术第十层时所看见的画面。 和他练到第九层时看到的成段的记忆不同,第十层的画面是模煳的,断断续续的,几乎就是几张意味不明的画呈现在他脑海之中。 然而仅凭这些残缺的画面,他依然可以推断出来,那是季容初飞升时的场景。 画面中的季容初左臂怀抱着一根周围飘荡着粉色小花的木枝,身边环绕着五行灵力,右手则握着一把剑,那把剑插在天穹之中,只需她微微用力,就会将天空撕裂一个口子。 她怀抱的花枝是她的本命灵器,为木灵女留给她的一根建木之枝,名为『春心不绝』,可按理来说此物应当被扣押在九天扶摇宗内。 而她手中握的剑玄劫更是再熟悉不过,正是孟擎宵所遗落的神剑,那把不知去向的『天地无拘』。 最让玄劫恐惧的是,他能感觉到这画面描绘的并非千百年后所发生的事,而就在眼前了。 小姐会飞升吗? 玄劫的大脑滞涩的转了转,他打从心底不爱去思考这个问题,每次一想,魔气就如同万千根丝线绞在他心脏上,将一颗心分割的七零八落。
第229页 不可以。 经过漫长的挣扎之后,他得出一个结论。玄劫冷漠又自私的心想: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早在那日金吾公主门外,玄劫在听黎启明自白之时,便已经心知自己没有黎启明那般坦然放手的胸怀,也绝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踏入天门之中,从此仙凡两隔。 黎启明没有能耐留住金吾,才会如此软弱的选择放手。他却不一样,即使靠哄靠骗,甚至武力强留不择手段,无论怎样都好,他都会在季容初过天门之前先行将她截下,将她带到一处飞离不开他的地方。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季容初真的飞升而去,从此消失在世间的不止是她。 玄劫眼神冷下来,他行走在林中,更像一只孤桀的狼。 ......这也是绝了他的路。 这时暴雨将歇,一滴豆大的雨水正砸在他额心处,冰凉的触觉让他清醒了少许。 玄劫心不在焉的想:何必庸人自扰?那一切也许只是他走火入魔后看到的幻觉罢了。 毕竟无论再怎么想,季容初会在近些天飞升而去这事儿也太异想天开了,不说她修为几何,就连画面中她身上所带的两件神器都还不知所踪。 穿过眼前的这片树林应该就是祭坛了。玄劫收敛心神,他正要向前走去,却发现树林之中一片碧色裙角正在随微风飘荡。 一根树枝上,一位碧裙少女坐在其上,她拥有着一张仙子般精緻美丽的脸庞,却面无表情,正居高临下的冷冷看着玄劫。 玄劫嘲弄般的开口说道:「不装了?」 丁叮噹懒声道:「彼此彼此。」 季容初不在场,两人连最基础的和谐相处都懒得维持。 玄劫不欲多言,道:「告诉我小姐在哪里,我去接她。」 「急什么?我来正是为了这个。」 丁叮噹弯起眼睛,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师姐被那个女人困起来了,她说让你赶紧将岚纯杀了,然后去救她。」 第96章 结阵 玄劫听了丁叮噹的话,却迟迟没有行动。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丁叮噹,那是一种极危险锐利的眼神,毫不掩饰其中的杀气。 丁叮噹一手掩唇,故作惊讶道:「你想杀了我?」 玄劫一翻手,两把短刀顿现,他淡淡道:「你不说实话。」 丁叮噹想了想,反问道:「哪一句?」 玄劫漠然道:「每一句。你此次重回她的身边,本就不安好心。」 丁叮噹听了他的话后不以为意的笑笑,没有像之前那般急着辩解。 她耸耸肩说道:「你不信我是对的,我刚刚那样说,是因为希望你能和祝岚纯打个两败俱伤,最好一起死了。」 玄劫听完她的一席话后脸色未变,不置一词。 「不仅于此,」丁叮噹敛起笑容,幽幽说道,「你也确实有理由杀了我,你知道吗?当年在北境,你被你兄弟派来的魔修所伤的那一夜,其实小姐托我传话,让留你在府中吃了晚饭再走,但是因为我讨厌你,所以没有告诉你。」 也正是那一晚,蛇女那颗魔气的毒牙擦过了玄劫的眼角,为他日后入魔埋下了一个伏笔。 丁叮噹呢喃道:「有时候我会想,若是那晚我听小姐的话将你留下,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那晚玄劫留在府中,就无法提前出手拦下来送信的蛇女。孟擎宵一定会发现事有端倪,或许可以更早的插手这件事情。也许这样季容初就不会身受重伤,她也不必在北境守候这么多年。 可惜没有如果。 丁叮噹有些怅然,她望着站在树下的男人。她本以为听了她的话后玄劫会暴跳如雷,或者根本不记得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了,没想到的是他只是回想了一会儿,一直拧着的眉展开了。 「哦,那天。」玄劫若有所思道,「原来你没说的话是这个......那我可以告诉你,一切都不会改变。没有你,我也一样会入魔。」 「哈?原来是这样的吗,亏我还内疚了一阵子。」 丁叮噹愣了一下,随后释然的笑起来,「不错,因为你是个天生的坏种,就该入魔道。也正因如此,玄劫,你得承认,你并非师姐良配。」 「你说了不算。」 那两把短刀在玄劫手中转了一圈,又被他收了回去,他无视了坐在树上的丁叮噹,继续向山林中走去。 丁叮噹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她从树上跳下来,跟在玄劫身后。 她问道:「你怎么又不杀我了?」 「吓唬你的,没想杀你。」玄劫勾了勾唇,这笑却没什么温度。 「骗人,」丁叮噹很清楚玄劫刚刚对她的杀意是真的,「你是怕杀了我师姐会恨你。」 玄劫笑了笑,不置一词。 她跟在后面,想了想又说道:「我真的是来帮师姐的,你为什么一直不相信我?」 玄劫突然道:「你说你真正的主人叫烛天?」 丁叮噹:「嗯。」 「我认识他,他一身的傀儡术都是先知所传授的。」玄劫道。 「上辈子他看我不顺眼,前前后后放了数百个灵偶来找我麻烦,我杀过的灵偶比你见过的都多,自然也清楚像你身上这么复杂的法阵,以他的本事是绝不可能做出来的。」 丁叮噹嗤笑道:「你就凭这个觉得我在说谎?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已经离开未央天这么多年,并不知道他技艺精进了多少,这个结论未免太过武断。」
第230页 「是么?」玄劫淡淡道,「在未央天内跟着先知学傀儡术的人不多,因为先知是左撇子,画法阵习惯以左手起笔,画出来的法阵与寻常的法阵是倒着来的。烛天也是左撇子,他平生极为自傲,以为自己最得先知真传。我离开未央天之前砍断他一根左手手指,从此,他不得不重新学着使用右手,所学所有法阵必须改换方向。而你身上这个法阵,应该是个左撇子画的吧。」 丁叮噹的脸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她的手下意识的放在了心口的位置,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你真正的主人是先知,」玄劫平静道,「说说吧,他让你来干什么的?」 过了一会儿,她勉强笑了笑,「怪不得你一开始就笃定我不怀好意......既然看出了我的来歷,为什么不当着师姐的面揭穿我。」 「何须如此?」玄劫说道,「白白惹她伤心,弄不好还会被你反咬一口,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丁叮噹一针见血道:「没有你说的这么好听吧,你只是担心师姐更信我而不是你。」 玄劫停下了脚步。 丁叮噹知道玄劫喜怒无常,还以为他要对她动手了,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戒备的看着玄劫的背影。 玄劫却只是抬了抬头,他的目光放在了远处,穿过了层层叠叠的树林。那些树叶的缝隙间透出来的不再是一片单调的翠绿色,一团火红的焰火正在熊熊燃烧着,溅出的火星如同流萤在空中飞舞。 穿过这片树林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入目的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广场,广场四方立着四根粗壮的石柱,其中三根已经断裂横拦在他们眼前,唯一一根完好的石柱已经爬满青苔,看不清上面所雕刻的花纹,最上面立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神鸟石雕。 而四根石柱正中,正是那燃烧着火焰的祭坛。祭坛背后,一个巨大的男性石像屹立于此,石像展开宽阔的双臂环抱着祭坛,他神色严肃而宽和,仿佛在庇护着一群尚未长成的小辈。 赤帝石像。 丁叮噹将目光移开,她面前约有一丈多高的烈火之中,一枚朴素的金钗正在接受烈焰的焚烧,火焰不停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而金钗丝毫不受影响,只是最外层流转着一层层流转的金光。 丁叮噹神色略有些惧怕,她光是靠近都觉得热度逼人了,不难想像人若要走入其中必会顷刻间化为灰烬。 附近没有岚纯的影子。 玄劫转过身看向丁叮噹,语气轻快道:「告诉我先知派你来做什么,我要听实话。要不然我就把你推进火里,然后嫁祸给岚纯。」 丁叮噹道:「......你这句话也是在吓唬我吗?」 玄劫一挑眉,他笑道:「你猜?」 丁叮噹想了想,深唿吸一口气道:「好吧,迟早你也会知道的......先知让我来是为了让我将师姐带到未央天去。」 玄劫的心蓦然沉下去,他面上不显,只淡淡道:「他已经拿走了心头血,还想做什么?」 「他没有明说,但是并不难猜。」 丁叮噹说道,「他派繁楼去找金吾公主,实际上根本不是劝说她去开天门的,而是想要探得另外半根金钗的下落。先知所属意的开天门人选,其实从来都是师姐。」 「原因有两个,其一是她本身是天生灵体,能够在最大程度上催动其他五行灵体心头血的灵力。另外一点则是......当年剑圣强破天门,失败后佩剑『天地无拘』下落不明,实际并非如此。」 丁叮噹嘆了口气,「剑圣那次强开天门并不能说是完全失败,因为他将天地无拘剑留在了那道被他噼开的裂痕之中,下一任开天门之人只需借着那把剑的力量彻底斩开裂痕,这事儿就算是成了。而灵剑早已认主,若说天底下除他之外还有一人能够驱使此剑,自然是他唯一的后人,也就是小姐......喂,餵你在听我说话吗。」 玄劫在听见『天地无拘』四个字的时候脸色就变了,他身躯一震,眼中的情绪难辨,或许是因为他的双瞳是黯淡无光的,她几乎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点茫然无措的味道。 丁叮噹狐疑道:「你怎么了?」 玄劫稳了稳心神,道:「你帮他做事,他许你什么好处?」 丁叮噹啼笑皆非道:「你都说我是他的灵偶了,他让我做事天经地义,还需要什么好处。」 「我说了,我要听实话。」玄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丁叮噹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他答应给我自由。」 灵偶这东西一言一行皆是出自于主人授意,是哭是笑也全看主人的心情。对世间万物的感知都不通透,好像隔了层让人心痒难耐的纱。无论是什么珍馐佳酿,亦或是残羹冷炙,到他们嘴里都只是一团没味儿的泥巴。 灵偶有两类,最低等的普通灵偶灵智不启,只是单纯的按照主人的吩咐行事。另一种则是拿真人的魂魄炼制出来的,一般都是走投无路的濒死之人才与灵偶师达成交易,灵偶师帮其了却生前未竟的心愿,被炼制那人则自愿将魂灵寄入灵偶之中,从此从生到死都由人掌控,一切听令于其主。 想要自由,唯有有灵偶师亲自将它身上的法阵抹去,其中的灵魂才能得以释放,重新投入天地循环之中。 「玄劫,你不要以为我在害她,开天门对小姐来说是好事。」
第231页 丁叮噹说道,「若天门不开,灵气断绝,时间一长她必死无疑,唯有开天门才能挣得一线生机!有五行灵体的心头血和天地无拘给她护航,此番能直接飞升也说不定。若是还有更好的方法能救她你就说出来,难不成你还想带着她入魔么?!」 玄劫毫不犹豫的抽刀,横在丁叮噹的脖子上,眼中满是戾气。 丁叮噹已经想到玄劫会变脸,她冷笑道:「被我说中了?请便,烂命一条,你杀就杀了,最好下手利索点,要不然被别人缝补缝补还能用。」 玄劫握刀的手极为用力,手上青筋凸显,但最终却还是将刀收了回去。 「她那么喜欢你们,你们全都在骗她。」玄劫忿恨的说道,「青莲如意珠......也只是李寒灯诱她去未央天的幌子,其实根本没有这个东西,只是为了误导我们的视线,对不对?」 丁叮噹没有回答,玄劫摆了摆手,别过脸说道:「滚吧,我不杀你,也别让我再看见你。」 丁叮噹怔怔的看着玄劫,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不是吧,玄劫,你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好东西了?」 丁叮噹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该滚的人是你才对啊,从一开始你不就是想利用小姐接近剑圣,寻求孟府的庇佑吗?当年你跟小姐订下婚约,你敢起誓你没有动过半分利用她的身份夺位的念头?现在装的这么深情款款......玄劫,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如都坦诚一点,告诉我你这次来帮她又是为了什么?我们做个交易,你拿走你想要的,我带着师姐回未央天。」 「天地无拘剑?剑圣传承?还是什么其他的?」 丁叮噹温和的说道,「开个价格吧,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先知派人去杀了玄如意,让你当北境的皇帝,从此北境就是你的了,想要什么还会没有?何必非要执着于一个已经没什么价值的女人呢,这不划算的。」 魔修狡诈,兽族贪婪,玄劫可以说是两者相加集大成者,他知道该怎么权衡利弊。 丁叮噹玩味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等待着他的回答。 就在这时,玄劫原本有些阴郁的神色突然变了。 他骤然转身望向西南方,目光锐利。他伸出二指掐出剑诀,奋力挥臂一斩。 与此同时,密林的西南方发出一声极大的爆炸声,一群飞鸟被惊动从烟雾中拍打着翅膀飞出。 丁叮噹一愣,跟着往西南方望去,认出了那是她的来时之路,不禁失声道:「师姐!」 密林西南方,石洞内。 季容初被岚纯单手锁住脖子按在墙壁之上,她吃痛的皱起双眉,艰难的喘息着。 「岚纯......你......醒醒......」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 岚纯秀眉紧皱,似是颇为不解,她声音冷厉,「算了,管你是谁。这是我和岚初的山洞,其他所有人发现都要死!」 季容初心凉下去,她对岚纯这个状态再熟悉不过,肯定是又犯疯病了。 她刚让丁叮噹离开没一会儿,正在山洞中等待她的消息。岚纯却不知为何去而復返,见到季容初的瞬间便动起手来。 季容初知道岚纯一旦发起病来便不记得自己刚要去做什么了,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此时岚纯要杀她,就算跟她解释也是徒劳的,她绝不会相信。 得想个办法分散她的注意力。 季容初闭了闭眼睛,情急之下开始胡说八道:「是,是岚初让我来的!」 「岚初?」岚纯眼神疑惑,手上的力道却松了松,「她人在何处?让你来做什么?」 「我,我是她的朋友。」季容初欲哭无泪,艰难的扯谎道,「她,她让我来告诉你......」 「胡说八道,岚初何曾有过朋友!」 岚纯勃然大怒,伸出一掌就要拍在她的天灵盖处。季容初唿吸一窒,就在这时一把黑剑自她衣内飞出,直取岚纯咽喉! 岚纯不得不松开摁着季容初的手闪身躲避,季容初无力的摔倒在地上,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捂着脖子不停的咳嗦起来。 黑剑拦在她身前,似乎是因为愤怒而不停战慄着。 这山洞内被岚纯施了断绝一切追踪手法的阵法,而黑剑在刚刚危及季容初性命的时候被强行唤醒,护了她一命,也在这短短的一息之内,玄劫与黑剑心念互通,锁定了她们的位置! 黑剑凌空一斩,岚纯抬臂架起火盾却被击碎,她闪躲的同时一挥袖甩出五枚火镖,尽数被黑剑拦下。 她咬牙道:「祭坛的火是被谁点着的,岚初是不是被你们带走了,回答我!」 季容初怔怔的望着她。 黑剑轰然插入石壁之中,裂纹瞬间层层散开,两人刚刚在交手时这个山洞就在不停震颤,此时被这巨剑用力一撞,已经有巨大的石块砸落在地上,灰尘暴起。 季容初还没缓过一口气来,又被灰尘呛的不停咳嗽。黑剑停在她的面前,她想也不想跃上黑剑,那剑瞬间如同一道流光从石洞中飞射出去。 身后石洞坍塌的巨响传来,尘土混着雾气将天地晕染成了一片土黄色。季容初用衣袖掩住口鼻,仍在不停咳嗽,眼角都咳出了泪花。 这算是......逃出来了? 耳边阵阵破风声响起,季容初回头望了一眼那山洞,却发现在雾气中许多人影穿梭而去,各个身姿矫健,落在山洞附近的半空中,手中亮起各色灵力的光点。
第232页 季容初眼瞳微缩,认出那正是九天扶摇宗的天罗千机大阵! 一条雷龙声势浩荡的自她身边飞过,紧接着她被人提起了衣领,自黑剑提到了龙背之上。那雷龙仰头一声清鸣,整个山谷迴荡着阵阵龙吟之声。 雷龙之上,严云鹤眼神复杂的看了季容初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站在龙头之上,紫衣翻飞,俯视着整片山谷。 天边雷声滚滚,阴云翻滚。严云鹤手指结印,引天雷之力,注入阵眼之中,阵法中的三十六名弟子脚下方位同时亮起光芒。 「九天扶摇宗执法堂,奉命缉拿逃犯祝岚纯。」他喝道:「众弟子,结阵!」 第97章 对峙 在严云鹤下令的一瞬间,众弟子齐喝一声,一张巨网自天幕中浮现,向地上盖去,竟是将整座山峦密林都囊括其中。 那张巨网开始飞速的收缩,它自然的掠过所有的树木砂石,最终没入山峦中消失不见。 严云鹤道:「起!」 众弟子一同抬臂,整齐划一,那张巨网牢牢的包裹着一团火红色的流光破土而出,如同一轮圆日缓缓升起。 季容初微微眯了眯眼睛,认出流光之中似乎两瓣合起的羽翼。 她登时色变,说道:「不好,快散开......」 她说的太晚了,刚出声的瞬间那巨网中的那两片火翼就已经展开,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结阵的弟子有一大半被气浪掀飞,巨网顷刻间溃散。 岚纯一展双翅,从中飞出。她立于半空中,望向严云鹤,扬起下巴倨傲道,「废物。」 「还有你,」她点了点季容初,「回来。」 严云鹤冷笑一声,「痴心妄想。」 他一手将季容初提了起来,毫不犹豫的将她从龙背上丢了下去。 季容初:? 她从龙背上跌落,在半空中被一名身穿弟子服饰的女子接在怀里。那女子在枝头轻点几下,抱着她稳稳落了地。 季容初抬起头,看见那女子的面容后愣了一下,她惊讶道:「长夏?」 「小......季师妹。」长夏叫到一半改了口,道,「您没受伤吧?」 季容初摇了摇头,道:「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长夏本就是九天扶摇宗的弟子,更是月秋水的亲传徒弟,她出现在此处,说明九天扶摇宗派来的绝不止严云鹤的执法堂这么一波人。 长夏上下打量着她,她迟疑了一下,问道:「小......季师妹,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季容初点了点头,张嘴说了什么却被惊雷声所掩盖。 天色阴暗的吓人,狂风骤雨之中,那条蓝色巨龙环绕着严云鹤,他立于半空中,身前漂浮着一张一米多长的符纸,他伸手一推,符咒上的发着光的文字盘旋在巨龙身边,那只巨龙如同身披金黄战甲,怒吼着向岚纯飞去。 岚纯身后现出凤凰法相,她伸手一指,那凤凰自她身后清啼一声,迎面撞上巨龙。巨龙想要咬住凤凰的脖子,却被凤凰的利爪在腹部划出三道极深的血痕,鲜血飞溅。 长夏当机立断,「严堂主恐怕不是对手,我们先走。」 长夏拉着季容初的手在林中穿梭,岚纯琉璃般的双瞳烧的通红,她眼光在林中一扫,指尖轻点,流火如同流星般坠落在林中。 长夏头也不回,她挥臂丢出一把伞,那伞面旋转将烈火全部挡下,还将她们的身形全部隐藏。岚纯冷笑一声,火翅一振向林中冲去。 雷龙立刻调转方向想要拦住她的去路,与它缠斗的火凤立刻追击上来,让它一时无法脱身。严云鹤唰的一声将摺扇收拢,以扇尾遥遥一指,一道天雷在岚纯处迎头落下。 严云鹤咬牙道:「让你走了么?」 岚纯被彻底激怒,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她周身流转着极为纯粹的火灵力,长袖一挥,变掌为爪,一道凤凰巨爪凭空出现,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狠狠一抓。 严云鹤眼瞳一缩,他抬手撑起一道灵盾,却被轻而易举的打碎,那力道足将他打出数十米出去,他咳出一口血来,低头看向自己前胸已经血肉模煳,衣衫也被打毁了大半。 他深吸一口气,二指一捻,一道符咒又飞起到他面前,他正欲调转灵力再唤雷龙作战,身后一阵馨香传来,一只柔软的手撑在他后背上,在他体内注入一股极为柔和的灵力,让他痛意顿减。 来人温柔的说道:「云鹤,你先休息。」 严云鹤回头一望,敛眸低声道:「月长老。」 月秋水微微向他一点头,她身后亮起浅紫色法环,身边环绕着六颗宝珠,向来温和的眉眼此时蕴含了一丝冷意。 「月秋水,」岚纯舔了舔唇,「你还没死啊。」 「我若是死了,你的故人就又少了一位。」月秋水淡淡道,「如何?世间是不是比起你被入狱之前大变了样子,旧人旧景都已经不在了,你心里应该很害怕吧。」 「我害怕?」岚纯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道,「月秋水,你胡说八道的能力更甚从前啊。」 月秋水嘆道:「既然不是,又何苦抓着一个小辈不放?」 岚纯愣了一下,眼中流露出迷茫的神色,一时间没有能够反驳回去。 「你怕了。」月秋水说道,「容初是这世间最后一个和你有联繫之人,木灵女,宗主,皆已经不在了,就连你脚下的这片土地也不似从前。还记得么,当初是你亲手一把火烧了这里,祝氏一族从此断绝,天底下无一人再与你有着相同的血脉。」
第233页 岚纯恼怒道:「那是他们该死!」 月秋水静静的看着她,她问道:「那容初呢?听说你在北境的时候曾想要搜她的魂,刚刚还要杀了她。」 「我那是......那是......」岚纯语塞。 月秋水道:「你心里对她有怨恨,觉得她的出生害死了木灵女。你已经习惯血债血偿了,有理智时尚且明白那不是她的错,神志不清时杀意却是掩不住的。」 岚纯怒极反笑,「不错,那又如何?大的为了生她死了,小的总该赔给我吧。」 月秋水目光中带着怜悯,道:「祝岚纯,就算祝氏一族真的衰落至此了,族中秘术阵法无数,你真以为当年凭你一人,能将整座山烧了么?」 岚纯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月秋水毫无感情的说道:「我的意思是,木灵女当年根本就是因你而死的。」 「胡言乱语!」 岚纯尖叫一声,她怒极,身后凤凰法相扩大十余倍,一口狠狠啄在雷龙身上,几乎要将他啄成两半。 严云鹤抢先一步将雷龙强行收回臂中,只见他手臂疯狂的痉挛起来,臂上在雷龙归位的瞬间皮开肉绽,多道伤痕深可见骨,整条手臂近乎废掉。 凤凰向月秋水疾掠而去,口中喷吐出道道烈火。月秋水无奈的嘆了口气,她身边围绕的六颗宝珠光芒大盛,在她面前织出一面轻盈的网,将火焰全都反弹回去。 岚纯在烈火中现出身型,一击将灵网击碎,直取月秋水咽喉,月秋水掌中又现一颗灵珠,抬臂反击,两位世间顶级大能交手,山崩地坼,地动山摇。 密林之中,长夏看到月秋水前来助阵后松了一口气,她收了伞说道:「太好了,有月长老在想必没什么问题,小......季师妹,我们先走。」 季容初回神,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这里太危险了,先离开这片山林。严堂主将你的事上报给了宗门,传信让宗内派人来援。不过师妹你可以放心,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除我之外只有几位长老知道。」 长夏牵着她,边走边说道:「严堂主命我们将这些年所有有关李寒灯和丁叮噹二人的卷宗全查了一遍,不查不要紧,这一查还真顺着蛛丝马迹查出许多东西。」 季容初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她问道:「查出什么了?」 长夏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她咬了下唇,说道:「这事儿按理说也不该瞒你,但你听了不要太过伤心,是有关丁叮噹的。」 季容初点点头,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月长老对丁叮噹身上的法阵有些印象,便在纸上摹了下来,又请了门中最善傀儡术的几位长老来看,研究了好几个日夜,才发现她身上的法阵果然有异于普通灵偶。」 长夏比划道:「一般灵偶需要其主人的灵力供养,但是所需不多。丁叮铛却是个例外,若说寻常灵偶需要的灵力是一碗水,那么她所求的就是一条湖。」 季容初怔住了。 长夏艰难的说:「也就是说,若非丁叮铛有意拖累,师妹你的修为绝不仅于此……能成为这一辈人的灵修魁首也犹未可知。」 若是未央天不出手段遏制季容初修为,十年前李寒灯也许根本奈何不得季容初,她就如同金吾公主一般,有了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 长夏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季容初的表情,道:「师妹……」 「我没事,」季容初摇了摇头,笑了两声道,「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有所疑惑,虽说我于修行一途确实稳扎稳打,绝不敢贪多冒进,但是进境确实比书上记录的稍微缓慢了些,只是那时我还以为是我天赋异禀,将灵力控制的最好,哈哈哈。」 长夏:「……」 一时不知该说她心大还是什么,这种关头还能笑出声来。 季容初问道:「玄劫和丁叮铛现在何处?」 长夏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她,道:「应该在祭坛那边,那里不仅有我们的人,还有另外一伙人也在,应该就是李寒灯那边的人。」 季容初喃喃道:「好哇,想见的,不想见的都来了,倒也正好做个了结。」 长夏突然问道,「你不生气么?」 季容初道:「事已至此,生气又有何用,再说了,丁叮铛也未必知道此事,她身为灵偶,许多事都身不由己。」 长夏认真道:「小姐,我曾与丁叮铛在府□□事过,她绝对比你想的要更有心机千百倍。」 「我......知道。」季容初苦笑了一声,说道,「可是我和她认识了那么多年,始终不能相信她会害我。长夏,我得去祭坛,我明白月长老和严云鹤都是有心保护我,可有些事我是避不得的。」 长夏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忽笑道:「小姐,你长大了。」 季容初有些不解,这时又有两位弟子从天而降,那一男一女均身着弟子服饰,在林间翩然而落,落地后一齐向长夏行礼。 男弟子恭敬道:「长夏师姐,季师姐,我二人奉月长老之命在此接应你们,请随我们二人一同下山。」 长夏点点头,她目光上下打量二人,不满的抱怨道:「你们就是接应的人?来得怎么这样慢,我们刚刚差点遇见伏击。」 两人赔罪似的又行一礼,其中一人说道:「抱歉,二位师姐,我们中了未央天之人的埋伏,为了甩掉追兵来迟了一些。」
第234页 「是么,」长夏冰冷的说道,「我看你们就是那伏击之人吧!」 长夏说完后突然发难,一手扔出纸伞,那纸伞变化万千,射出暗器向那两名弟子。那两人见伪装被拆穿便不再费口舌,避开暗器后一人向长夏攻去,一人则直冲季容初而来。 长夏纸伞骤然变大,将两人防在其中,她低头在季容初耳边说了些什么,又伸出二指吹响口哨,一只灵鸟自林中飞来。 「小姐,跟着这只鸟,它会给你带路。」长夏道,「我送你一程!走!」 她一手举起灵气在季容初背后一拍,季容初只觉灵海之中一阵翻涌,封印虽未被完全解开,身上却轻松和灵活了许多,她知道自己在这处也是拖累,转头跟着灵鸟向深林中跑去。 她掠出数百米,脑中回想着刚刚长夏在伞下跟她说过的话。 「小姐,丁叮噹与李寒灯是一路之人,不足为信,但是你一心想要护她,与宗门求情后或许能将她保下。只是玄劫此人阴晴不定,行事暴虐残忍,更有风声说其疑为魔修,绝非可以相与之人,到了祭坛后定要撇清一切关系,切记!切记!」 第98章 两清 半刻钟前。 丁叮噹说道:「你完蛋了。」 玄劫说道:「你也是。」 林间穿梭的一道道黑影犹如飞鸟,他们四散落在祭坛四周,将两人包围了个严严实实。来者众多,面容服饰各异,绝不多话,向玄劫投来的眼神却是多种多样的。 繁楼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他旁边是位身材极为高大魁梧的男人,正俯着身跟他低声交谈些什么。 繁楼对上了玄劫的眼神,他一扬眉,仿佛在说:你死定了。 玄劫没有搭理他,他看着祭坛前乌压压的众人,心想:这得半个族的人都派出来了啊。 他的目光在这些熟悉而陌生的面孔中巡视,并没有发现先知的影子,想必他还是一贯的稳坐在后方发号施令,运筹帷幄的操控着一切。 他有时候觉得先知很像一个自己与自己对弈的棋手,他这么多年来都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一面攻一面守,挖空心思的去推演千百万种可能,耗尽心血才布下了这么一场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局。 而这个时候出现的玄劫却是意料之外的,他不在棋局之中,路过还将他的棋盘直接掀了。 先知只能重新拾起棋子,一点点的收拢自己的残局,等待再次收网的时机。 现在就是那个时候。 丁叮噹突然反应过来,「我为什么会完蛋?」 玄劫冷漠的说道:「你是叛徒,我今天活着走不出这里,你也应该被清理门户。」 他不信丁叮噹那套『让她开天门是为了她好』的鬼话,若这真是件好事,未央天何至于这么大费干戈。更何况已经有孟擎宵在前探过路了,连盖世无双的剑圣都身死道消,更何况一个季容初呢?就算她真的把天门打开了,她还能有活路吗? 最大的可能就是玉石俱焚,以身殉道。 丁叮噹夸张的嘆了口气,「谁来清理我,小姐吗?你不够了解她,她也许对不认识的人有一万个戒心,但是对身边的人从不怀疑。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我是个灵偶,受人胁迫罢了。」 她说着说着,突然露出一个有点难过的表情。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师姐了。她怅然的想道,她太知道师姐会怎么想她,也知道师姐几乎对熟悉的人都没什么脾气,就算她真的做了错事,师姐也会习惯性的先帮她把残局收拾干净,最多再恨铁不成钢的骂上几句,这事儿就轻飘飘的过去了。 可能是和认识的人不多有关系,丁叮噹总觉得她的师姐太容易对他人交付真心了,这样不好,很危险,也很容易被伤害,比如现在这样。 丁叮噹有些忧愁,她觉得鼻子有点发酸,于是把头低了下去,额边的碎发掩住了大半张脸。 玄劫没有发现她神色的异常,他道:「她不动手,我来替她。」 丁叮噹低着头,踢了下脚下的小石子,道:「杀我算什么本事啊?你已经死到临头啦。不如听我的,让小姐跟着回未央天,她一定会和先知求情保你一命的,这个关头上她开出什么条件先知都不会拒绝。」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但是总没有性命重要的,对吗?」 玄劫看了她一眼,道:「能让她活下来,舍我几条命都值。」 丁叮噹一愣,她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此时,刚刚与繁楼交谈的高大男人自人群中走出,他身形约有近一丈高,整个人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面色严肃,不苟言笑。 他走到玄劫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沉声问道:「你是劫?」 玄劫漠然着一张脸,没有回答。 「看来就是你了,」高大男子说道,「我叫苍山,先知让我转告你,只要你不再执迷不悟,现在从这里离开,不要阻拦我族使命,神愿意宽恕你的一切罪孽,之前种种一笔勾销。」 玄劫似乎觉得好笑,他勾了下唇角刚想嘲讽什么,心思一转,却淡淡说道:「你们自己废物,取不出金钗也能怪在我身上么。」 高大男人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他从衣服中摸出一个盒子。 那盒子中放着满满一盒冰蓝色宝石,蕴含的光泽仿佛流动着大海的波涛。
第235页 这些冰蓝色宝石大小形状不一,虽尺寸都不及境主戒指上所镶嵌的那颗,一个个却也熠熠夺目,极为通透晶莹,皆是由鲛人的心头血所化。 玄劫恍然大悟,道:「我就说鲛人灭族不应那么快,原来有你们一份功劳。」 鲛人独得水灵根天生灵体的优势,却受限于灵智,于修行一途註定走不长远,反而引来杀身之祸,即使杀了无数条鲛人攒出这么一盒宝石,其蕴含的灵力还不如其他灵体单一个心头血的灵力强悍。 「嗯。」 这名为苍山的高大男人明显不善言辞,应了一声。他将盒子扣上,道:「现在你可以滚开了吗?」 玄劫望着那合盖的盒子,目光幽深。 他已经明白了苍山的意思,未央天的人想用这盒宝石中所蕴含的水灵力克制火焰,这些宝石或许不够将火焰彻底熄灭的,但是保护一个人走入火焰之中,取出金钗却是绰绰有余的了。 玄劫的目光又扫过包围着祭坛,心想:未央天都来了多少人? 他此时动手去夺这盒子,能否突围?若是他能带着这盒宝石从此销声匿迹,未央天的计划也就彻底废了。 那季容初该怎么办?九天扶摇宗的人也在,应当会将她带走。那里爱护她的人还有很多,当年的事会重新彻查,还她清白。 这样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剑圣之女,光风霁月,不染尘埃。 玄劫做了个手势,唤回了自己的黑剑。他长出了口气,明白他如果这样做,那么他此生可能就无缘再见她了。 无所谓,只要她活着,能留个念想......也挺好的。 玄劫没有忘过,一开始若非季容初落难,他恐怕连个去九天扶摇宗找她的机会都没有。此番能够助她修成正果,清白于世,是他之幸。 至于更多的......难道他还真能指望季容初抛弃一切,跟他远走魔域么?与魔修厮混在一起无疑会让她名声扫地,从此叛离名门正派,背负一世骂名。 他捨得吗? 玄劫心知自己全力出手必然会暴露魔修的身份,他能成功突围带着宝石从此消失是最好的,就算他作为魔修被击杀于此地,那也和季容初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正好彻底撇清两人联繫。 天边传来一声凤鸣。天上岚纯正和月秋水打的地动山摇,一时难分胜负。岚纯一旦发起疯来不分敌我,流火不少坠落在地上,祭坛处的人不得不躲避飞来的火焰。 这是个机会! 再多的事情来不及想,玄劫的身体已经先于思考一步的动了起来,黑剑被召回在他手中,一剑凌空噼下,砍在苍山臂上。 按理来说那一剑的力道足以砍断他整个臂膀,然而剑锋在接触到苍山的皮肤之时,却发出了一声击打金属般的脆响,剑刃卡在了他的血肉之中,无法彻底斩下。 苍山怒喝一声,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 又是个体修。 玄劫一击不成,身形消失在了原地。 繁楼一副『我就知道会如此』的表情,他抬起手臂一挥,道:「上。」 话音落下,繁楼身后走出四人,手拿各色兵器,找寻着玄劫的位置。同时有人在吟唱法咒,巨大的阵法自大地之上显现。 玄劫无所遁形,被迫在半空中现出一道黑影。那四人见到黑影的瞬间,一齐攻了上去。 繁楼并未亲自出手,他也没有关注祭坛前的战斗,而是走到苍山身边。他查看苍山手臂上的伤痕,带着点抱怨的说道: 「你缺根弦?还特意把宝石给他看,这疯狗发起疯来不咬你咬谁......这下好了,等咱们回了未央天,池芸看见你受伤,又要骂我一顿。」 那大个子的男人嗫嚅了一会儿,道:「她,她应该不会的,你也别惹她,她不能生气。」 繁楼看他有点结巴,狐疑道:「她让你瞒我什么事儿了?你还是直接说吧,别等着被我骗出来了。」 苍山憋了半天,终于道:「池芸其实已经怀孕半年多了,你要当爸爸了。但她不让我告诉你,怕你担心,总惦记着要回来的事。」 繁楼一愣,久久未能说出话来。 他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好半晌后,才低声呢喃道:「不错,我上次回去已经是半年前的事儿了......此间事了,我不会再离开未央天,在池芸身边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在那之前......」 繁楼褪去了以往看起来有几分精明和算计的表情,漂亮的脸上还有几分恍惚,他将目光放在了正在被围攻之中的玄劫身上,语气坚定道:「我会给她和孩子一个看得见希望的世间和未来。」 他兀自思索了半天,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而垂眸望向站在苍山身边的丁叮噹。 「丁叮噹,是吧?」 繁楼说道,「多年来你也辛苦了,待回到未央天后,我会向先知禀明你的功劳,将你身上的灵印抹去,还你自由。」 丁叮噹此时不知为何脸色苍白,全身在不自觉的微微发着抖。 她原本在看着场中的玄劫出神,闻言强笑了两声道:「多谢大人。」 繁楼一点头算作回应。 天空之中,岚纯与月秋水也已战至白热化。 岚纯五指锁在月秋水的脖颈之上,月秋水手中的宝珠亦化作一把小剑抵在岚纯的心口处,两人纠缠着齐齐从从天上坠落,摔在树林之中发出一声巨响。
第236页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岚纯咬牙切齿道,她不顾月秋水的小剑已经扎入了自己的胸膛之中,手上不自觉的收紧力道,「什么叫当年以我的本事不足以烧毁整个祝家?!」 月秋水艰难道:「祝岚纯,这么多年了,你的疯病就一点没有好转么?」 「看看你自己手腕上的钉子,祝家人给你打这钉子就是为了扼制你的灵力的。当年你执意回到族中復仇,其实是中了人家的圈套。若非木灵女及时赶到,散去毕身灵力,以一身木灵力助你引燃法器,你真以为你能活着抽身?」 「那时你杀红了眼,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她散去的木灵力本是为了救你,你却一把火下去连人带山全烧了......你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岚纯浑身颤抖,她激烈的喘息着,不知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刚刚的战斗耗去她太多体力。 她原本有些泛红的黑髮已经彻底变为赤色,双瞳之中更是有一团火焰燃烧,不仅于此,她全身的皮肤都流淌着火焰,不停有火苗自她指缝中窜出。 空气中四处是飞散的火星,她的身上传来一股焦煳的味道,愈发浓烈。 这是天生灵体爆体而亡的先兆。 就在这时,岚纯突然松开了扼住月秋水脖子的双手。 「你在骗我。」她平静又疯狂的说道,「我现在就跟你证明,就凭我一人,能烧掉这一整座山。」 岚纯腾空而起,凤凰法相张开双翅,伸长脖颈对天长啸。月秋水明白她想要干什么,却已经来不及阻拦,只见那凤凰俯下头颅,对着整片树林喷吐出火焰。 玄劫等的也正是这一刻,他挥出一剑,此剑不为伤人,而是将凤凰所吐的火焰全部引向祭坛之处,铺天盖地火焰落下,众人皆是神色大变,纷纷躲闪。 苍山护住手中盒子,警觉的看向四周。火焰之中,一道剑光挑破火幕,向他刺来。 繁楼架起双臂,双掌一拍,一道土墙拔地而起,却被玄劫一剑噼的粉碎。他冷笑一声,闪身攻向玄劫。 玄劫沉了口气,剑上黑气萦绕,打算速战速决,这时却见苍山身后的丁叮噹对着他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玄劫皱眉,还未想通她的意思,却见她不知何时手中握着几根极为纤细的琴弦,那琴弦在身后圣火的映照下竟然泛出一点摄人的火光。 下一秒,这些琴弦被狠狠的勒在苍山的手腕之上,丁叮噹咬牙收紧琴弦,那琴弦极为锋利,瞬间被割出的鲜血染的血红。 苍山并未对身边的娇小灵偶设防,手腕传来的钻心之痛让他不住痛嚎,盒子也不受控制的掉落在地上,蓝宝石散落一地。 玄劫眼瞳一缩,冲过去就要将盒子捡起,然而有双白净的手却更快一步。 「说句实话,但凡多一个选择,我都不会选择相信你,玄劫。」 丁叮噹抓起一把蓝色宝石,她一使劲全部捏碎,周身形成一个水做的罩子,「可惜我不顶用,所以现在只剩你了。」 玄劫略一怔忡,暂时收起了身上的魔气。 繁楼无暇顾忌玄劫,他望向丁叮噹阴沉道:「丁叮噹,你要做什么?」 丁叮噹嘻笑道:「帮你们取金钗啊。」 繁楼:「你胆敢背叛先知,就不怕魂飞魄散么。」 话音未落,他身形暴涨到丁叮噹身边,似要将她毙于掌下。丁叮噹不屑的笑了一下,头也不回的跳入圣火之中。 她从跳入圣火那刻起身上就冒出缕缕青烟,护身的水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她艰难的俯身将金钗拿到手中,用尽全力向玄劫的方向一抛。 玄劫眼疾手快的握住金钗,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化作一团雾气遁走。 而丁叮噹却并未走出祭坛,她抬起头看向天空,双眸平静,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纯真的笑意。 终于,她身上的水罩彻底消散,烈火瞬间侵蚀了她的身体,灼伤着她的肌肤,火星四散,她于火焰中彻底化为了一团灰烬。 林中,季容初正向祭坛方向拼劲全力的奔跑着,突然不知怎么得心中一痛,她没有注意脚下,被一根藤蔓绊倒在地,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灵鸟见她摔倒在地,急的不停在她身边盘旋鸣叫。 季容初摔的眼冒金星,她缓了两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正要继续向前,脚步却勐然顿住了。 她颤抖着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感受到了灵海内久违的灵气震盪,大量的灵气涌入她的灵海之内,一阵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着她的身体。 不知为什么,就在刚刚,严云鹤打在她的那道封印竟然莫名其妙的消散了。 -------------------- 快完结了,是he!应该大部分人都会有个好结局的! 第99章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云雾缭绕的山峰之上,两名男子对坐山头,中间隔着一张棋盘,棋逢对手,厮杀正酣。 这里是未央天,一个遗世独立的大岛。 此岛据说是某次仙魔灭世大战时唯一留下的大陆残片。四周皆被碧海包围,伸手可触洁白的流云,如同仙人居所。 执黑子的白衣男人极为规矩的坐着,他垂着眼睫,眉头微微皱起来,似在思索眼下的棋局。他总是要想很长时间,才终于落下一颗黑子。
第237页 对坐他面前执白子的青衣少年就随意了许多,他一条腿屈起来,将胳膊搭在上面,懒洋洋的打量着棋盘。 白衣男人落子后,青衣少年只是打眼一扫,拈起一颗白子就要落下,却突然听见一阵歌声。 「连就连……相恋只盼……奈何……等千年……」 半山腰处,有女子轻声哼唱着小调,曲调婉转优美,引人侧耳倾听。 青衣少年听见这歌曲后略一怔忡,他放眼于一片云海之中,不知在隔着苍茫的天空思虑着什么。 「是池芸在唱歌。」 白衣男子也听见了歌声,微笑道,「应当是丁叮噹教她的,她俩关系不错,丁叮噹从外面回来学会了很多新曲子,族里大家都觉得好听。」 「唔,听她唱过一两次。」太微说道。 他收回目光,正要往棋盘上落子,手却一顿。他打量了棋碟片刻,将白子随手一扔,说道:「不玩了,输了。」 白衣男子没有说什么,他抬起手掌,棋盘上黑白子自动飞入各自棋盒之中,棋盘上空空荡荡,他重新拿起了一粒白子。 白衣男子说道:「你先。」 太微问:「几比几了。」 白衣男人答道:「你我一共对弈了一百二十七局,我胜一百零六局,你胜二十一。」 「没意思,」太微无聊道,「下不过你,先知。」 被称作『先知』的白衣男人微微一笑,他说道:「你已经十分了不起,这世间足以做我对手的不过寥寥几人,而你是我见过的人之中天分最高的,说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假以时日,成就必然不止于此。」 太微咧嘴道,「那假以时日,我能否赶超过你?」 不知是否因为唿啸的风声太大,那歌声断断续续的,最终渐渐消失在白云之间。 「不会,」先知平静的说道,「你是胜不过我的。」 先知是位容貌极为出众的男人,抬眼与低眸之间都带着一种极为出尘的气质。即使说着这种极为自大的话,也莫名让人信服。 说话间,他的身边出现一圈玉签,其中一根写着『丁叮噹』名字的玉签飞出,落在他手中后化为流光渐渐消散。 先知嘆道:「何必如此。」 他一手握住那些即将消散的流光,将它们小心翼翼的装入了一个罐子之中,那些流光被困于其中,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太微撑着下巴看着,问道:「这是什么?」 「凝聚灵魂的一个小法器,」先知答道,「为了防止灵偶在外被人杀害,我在它们身上施加了护灵的法术。这样即使死了也不会魂飞魄散,在罐中修养数年还能重得生命。」 太微嘲讽道:「然后继续为你卖命?」 先知摇了摇头道:「我是真心想给她自由......你可知她同意离开未央天,将季容初带回来前,与我谈了什么条件?」 太微:「不是要你放她去轮迴转世么?」 先知微笑道:「并非如此,她想要我的命。」 太微:「......」 「她很恨我,一直想要杀死我,这对她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先知说道,「我同意了,但她却没有按照约定的那般劝说季容初来到未央天,这也正是我意料之外的地方。」 太微想了想,说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比起要你的命,她更想让季容初活下去。」 先知认真的反驳道:「不,你们为什么要觉得开天门就是让季容初去送死?有五行灵血护身供给她力量,她将比盛年的孟擎宵还要强上很多,如果这样的人还不能飞升,还有谁能呢?丁叮噹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也就是说只要她能将季容初请到未央天,无论是对她还是季容初,都是一件好事。」 「是不是好事,你说了不算。」 过了一会儿,太微说道,「还是得她自己决定。」 先知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丁叮噹的做这一切,是为了将决定权交在季容初手里?」 「可是这是没什么意义的事,」先知又说道,「季容初一定会来到未央天,未来已经为她註定。你也一定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才来到未央天的。」 太微嘿嘿笑了两声,他拈起一粒黑子落在棋盘上,懒声道:「不知道,下棋。」 先知注视了他半晌,也摇头笑笑,跟着落下一子。 密林之中,季容初头眼昏花的站在一颗大树下,扶着树干喘了两口气。她刚刚跑的太着急,此时浑身上下都已经脱力。 她不知道自己离祭坛还有多远,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却在她心中漫延,这股预感更是在她灵海上的封印莫名其妙解开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就在季容初要继续赶路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阵阵爆炸声,巨大的风波在林中炸开,千树万叶之间无数流火陨落,就要落在她的头顶,已经躲闪不及。 就在这时,她眼前一道冰幕倏然展开,为她挡下一击。 然而那冰幕一击即碎,化作无数碎冰四散。她的腰被人一把揽住,带着她向侧一闪,堪堪躲过那道流火。 季容初惊魂未定,在看见刚救下她那人后却愣住了,「......李寒灯?」 李寒灯脸色苍白,他看了季容初一眼,放开了她,别过脸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他肤色本来就白,此时更像是褪去了所有的颜色,看上去上次受伤颇重,还未痊癒就赶来了此处。
第238页 「别向前走了。」他说道,「祭坛全是未央天的人,我现在送你出山。」 李寒灯说完后不容分说的拉住季容初的胳膊,想带着她离开。季容初不明所以,问道:「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去未央天吗,怎么突然改注意了?」 李寒灯露出一种难言的神色,他摇了摇头道:「前几天我见了丁叮噹一面,她说......罢了,珠子我会想办法带出未央天,你先离开这里,听我的,走。」 然而话音刚落,林中一道黑影疾掠而来,随即剑光一闪,直取李寒灯咽喉。季容初一惊,抬手撑起一道灵盾,那剑势却硬生生停住了,被那人收了回去。 「放开她。」 来人正是玄劫,他此时满身血污,急促的喘息了几声,剑锋指向李寒灯,「别让我说第二遍。」 李寒灯向前走出半步,手中凝出冰剑,挡在季容初身前。 「小姐,到我这里来。」玄劫沉声道,「他们全是骗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宝珠,都是为了把你骗去未央天的藉口!」 季容初一愣,又听李寒灯低喝道:「我并不知道此事!宝珠是真的,我亲眼见到过......」 季容初皱眉道:「到底是什么事,你们到底有没有个人能解释一下?」 玄劫冷眼看着李寒灯,心中的魔气不受控制的开始翻腾,魔纹飞快的在他身上蔓延。他一手捂住脖颈,艰难的制止魔纹蔓延到脸上。 他觉得很不安。 他知道这种不安从何而来——如果他通过瞳术看到的一切是真的,那么说明季容初真的前去开天门了。 季容初为何做出这个决定他不知道,但是他绝对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于是他决定说谎。 「小姐,」玄劫深吸了一口气,再抬起眼眸的时候眼眶泛红,「丁叮噹死了。」 季容初愣在原地,她像是没听懂似的,问道:「你说什么?」 玄劫从怀中掏出那枚金钗,低声说道:「这是丁叮噹拼死取出来的钗子......未央天那些人逼死了她,她临死前告诉我了一些事,未央天的人绝不可信,让我尽快带你离开。」 李寒灯冷声道:「满口胡言!此事的是非曲直岂如你所说这般简单。」 季容初迷茫道:「那你说是如何?」 李寒灯语气稍微缓和,道:「我虽不知祭坛处发生了什么,但先知的所有灵偶皆被施以秘术,其神魂有一部分被留在未央天中,即使法阵被毁也不会彻底死去,而是归于未央天内。知道此事者甚少,包括灵偶本身亦是不知。」 季容初:「......」 她刚刚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在几句话之间被大悲大喜沖的晕头转向。 季容初:「从头开始说!」 李寒灯犹豫了一下,言简意赅的说道:「丁叮噹告诉我,其实先知真正属意开天门的人选是你。」 玄劫握剑的手紧了紧,季容初却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十分平静的说道:「果然。所以你和丁叮噹,其实都是先知派来将我哄去未央天的,是吧?」 李寒灯没想到她会如此镇定,他问:「你都猜到了?」 季容初实话实说道:「有过这个猜想,当世开天门的人选按理说是金吾公主,可是我见她以后发觉她灵海内灵力饱和,无法再容纳多余的了。再想其他人选的时候,想来想去发现最合适的竟然是我自己。所以你们找上我不算意外,只是不能确定。」 玄劫低喝道:「你从未对我说过这些!」 季容初黯然道:「抱歉,我不知道要怎么对你开口说这件事。」 玄劫像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焦躁和愤怒的情绪,他认真的说道:「好罢,小姐。我们先不谈这些,跟我走吧,好么?」 季容初的语气有些低落,又像是有些释然,问:「走去哪里呢?玄劫,事不可避,我不想这样下去了。」 季容初的话隐隐让玄劫嗅出一股不祥的味道,她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了。 玄劫不自觉的收紧了手掌,死死的攥着那根金钗。 「不错,只要是天下人,天劫将至,走到哪里都无法独善其身。」 几句话的功夫,未央天的追兵已至,将他们包围在其中。繁楼自人群中走出,略带责备的看了李寒灯一眼。李寒灯却转过头,不与他对视。 「季仙子,」他走到季容初面前,彬彬有礼的说道,「可以单独和您聊聊么?」 季容初说道:「没什么需要单独聊的,有事就在这里说了吧。」 「好,」繁楼痛快道,「在下想请您同回未央天,一同商讨开天门之事,季仙子意下如何?」 季容初尚未回答,繁楼又道:「请先别急着拒绝,至少让在下说出一个理由,您听后再做决定。」 季容初:「你说。」 「我未央天中人,但凡离开未央天之前,必在族中留一盏魂灯,人不死,灯不灭。」繁楼缓缓道,「而剑圣孟擎宵的魂灯,仍在族中燃着。」 季容初本以为他又会说飞升的那一套来煳弄她,却不想听见这个消息,不禁失声道:「你说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是季容初,就连李寒灯和玄劫也实打实的怔愣了一瞬,玄劫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阴沉下去。 季容初道:「这不可能,那天我亲眼看见他一剑噼天,然后在天雷之中肉身尽毁,我甚至都没来得及收拢他的神魂......」
第239页 繁楼解释道:「你之所以未能收拢他的神魂,并非是因为他的神魂尽碎,而是因为他将神魂留在了天门之中,但是因为天门并未能够全部打开,他的魂魄也被困在了里面。」 季容初尚在混乱之中,玄劫突然出声,他冷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繁楼泰然自若道:「真与假,季仙子跟我去未央天一观魂灯便知。」 玄劫沉声道:「只怕是有去无回了吧。」 繁楼含笑道:「飞升而去,也算是有去无回。季仙子,您意下如何?」 季容初抿了抿唇,她抬眼望向玄劫,玄劫也正在凝视着她,他唇角似乎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并未出声。 玄劫知道季容初的心已经偏向了哪一边——或许她在一路上的逃亡已经觉得疲惫了,或许是因为她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就是兼济天下那一套,又或许生死不明的丁叮噹让她愧疚......无论何种原因,繁楼带来的消息无疑在她心上落下了定音的一锤,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她要走了。 但是她不能直接回答繁楼,这无疑对玄劫是一种背叛。玄劫感激她这一点体贴,却也让他心如刀割。 玄劫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妥协了似的苦笑一下,说道:「小姐,你知道的,无论你做出何种决定,我都会跟随你。」 季容初听了他这句话,心中却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玄劫走向她,他摊开手掌,要将那半根断钗放在她的手掌之上。 那根断钗上还带着玄劫的体温,季容初握住钗子,玄劫却没有松手,反而将她的手包在了自己的手中,力度大的让她感到疼痛。 「玄劫?」 季容初疑惑的出声道,她抬眼正对上玄劫幽深的目光,那绝不算是妥协和清醒之人该有的眼神,银灰色的双目之中有盘踞不散的黑气,那黑气似乎是由无尽的偏执化成的,还有一丝......怨恨。 玄劫低声说了句什么,如花瓣绽开的魔纹飞快的自脖颈出张开在脸上,他双眸再次变为兽瞳,更显他面容妖异。 季容初察觉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铺天盖地的魔气自玄劫身上炸开,整片密林淹没在一片黑雾之中。季容初感觉自己被禁锢在了一个怀抱里面,那人死死的抓着她的臂膀,在她耳边一字一句的说道: 「小姐,你不能说不要我就不要我。」 第100章 争执 季容初万万没想到玄劫会在最后一刻选择反水,活生生将她在未央天众人的包围之中掠走了! 未央天的人虽然对玄劫有所防备,但也没有料到他会猝不及防直接动手,当魔气炸开的那一刻再反应已经晚了,瀰漫的黑雾似乎带有某种毒素,在吸入的瞬间麻痹了所有人的身体。 季容初也不例外,她感觉自己被人拦腰抱起,瞬间掠出数十米出去,身旁的景色在飞速的后退。 你要带我去哪? 季容初张了张嘴,意料之中的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她艰难的抬起头,从这个角度来看,她只能看见玄劫绷的很紧的下颌线。 虽然山林曾经被烈火烧毁过一次,但也许是出于野兽优秀的记路能力,玄劫还是对这里相当的熟悉。他停在了一处峭壁之处,向下看了一眼就跳了下去。 他们上山时就抄的近道,一路沿着山壁攀援上去的。此时下山路更险,他每一次落在山壁之上,就有许多小石子落了下去,没有一丝迴响。 玄劫揽着她,在山壁间灵活的跃了几下,停在了一个生长在山崖间的树枝上,他观察了下四周,然后毫不犹豫的带着她盪进了一个藏在悬崖内的山洞之中。 玄劫将她放下后,打了个响指。 季容初感觉缠绕在身边的黑气散去,身上的麻痹感渐渐消失了。她还没来得及诘问什么,玄劫突然一手捂住口鼻,背过身勐烈的咳嗽了几声。 「你怎么了?」 季容初想凑过去看他怎么了,玄劫却支起胳膊不让她靠近,鲜血顺着指缝落在地上,他几乎是不能自控的在咳,背嵴都弯了下去。 也许是遭到了魔气反噬,此时他的鼻腔,喉咙都在溢血,从祭坛处强行突围时他也受了一些伤,此刻在魔气的反噬下伤痛全都找了回来。 季容初无措的拍了拍他的背,刚刚被人强行掠走的愤怒已经消了大半,她问:「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吧,你流了好多血......」 玄劫却固执的再次推开了她,他赌气一般的问:「你在乎吗?」 季容初愣住了。 她从没听过玄劫用这种带着怒意的语气跟她说话,两个人从来没有起过争执,她并不是无理取闹的那种人,就算是玄劫也会无条件让着她,却没想到第一次吵架就遇见了这么严重的问题。 季容初知道玄劫在气愤什么,百余年的等待和付出都化为了泡影,于心爱之人值得片刻相守。如果身份互换,她也一样会感觉非常难过。 她不得不承认玄劫给她的爱和她给玄劫的爱是不对等的,虽然她也很喜欢玄劫,但是有时候她会感到玄劫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偏执,这让她接受这份爱意的时候几乎是心惊肉跳的,忍不住心想:天下男女在一起时都是这个样子么? 但是后来她也想通,这段关系也并不需要像寻常道侣一般啊。玄劫为了她能付出一切,她也想能够接住这份略有些沉重的爱意,更不想有负于他。
第240页 但是走到今天这一步,却实在也给不出更多了。 于是季容初没有生气,又在玄劫背上轻轻拍了拍,说道:「我很在乎啊。」 玄劫身体僵硬了一瞬,却没敢回头看她。 过了一会儿,玄劫稍微好转,随意用衣袖擦了擦脸,再转过身来时已经面色如常。他笑了笑,尽量轻松的说道:「小姐,不用故意说好话哄我,不会放你走的。」 季容初:「你的伤......」 玄劫道:「没什么事儿,小反噬。」 季容初知道他是隐藏伤势的惯犯了,但是问肯定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她想了想,转而晓之以理的说道:「这个山已经被未央天的人封锁了,九天扶摇宗的人处理完岚纯,也肯定会来抓我们。就算躲在这里,也很快会被发现。」 玄劫淡淡道:「这个山脉很大,我有办法让他们的神识略过我们,如果他们要派人搜山,至少要搜个小半年才能发现此处。」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那个时候可能已经灵气断绝了,再放你出去不迟。」 季容初简直无话可说了。 玄劫本来提防着季容初,他觉得她若是执意要离开,跟他动起手来也不是没可能的。季容初却没有做什么,甚至生气也只有一点点。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他真的很害怕季容初跟他生气,那会让他非常的紧张,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妥协......这是绝对不行的。 季容初站在原地,似乎在思索着怎么说服玄劫。玄劫也不再说话,他靠着石壁坐在了地上,轻轻出了口气,看上去十分疲惫的样子。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坐会儿?」 季容初坐在了他身边,两个人自然而然的倚靠在了一起,宛若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然而季容初心知,现在两人之间隔着一层无法跨越的障碍。 季容初好几次想要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她纳闷的想:我才是绑架的那一个,怎么气势那么低? 反倒是玄劫注意到了她欲言又止,他说道:「你如果是想要劝我放下执念,让你离开,可以不用说了。」 「不,不是这样的。」季容初出神的说道,「我在想,咱们俩在石洞里坐着,有点像你来太吾山找我的那个时候。」 「唔。」玄劫回想起往事,露出了一丝笑意。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道:「玄劫,人人都有执念,我也不例外。我刚刚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你。」 玄劫说道:「你觉得对不起我,是因为你要放弃我了。」 季容初无奈道:「这怎么能算是放弃呢?」 玄劫反问道:「你有你的师父和师兄妹们,你还想守护这个世间,还有继承你父亲的遗志,他们都比我重要,所以你要走了,不是吗?」 季容初回答道:「当然不是!我想想该怎么跟你说......」 她沉吟片刻,说道:「其实,在我知道我娘是木灵女,我是她观我爹一剑后受感而孕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点模煳的感觉了,大概我生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的吧。」 玄劫转过头,皱着双眉看着她。 「我在幻境中看到了我娘的记忆,那个时候她说她是带有一个使命离开大山的,应该就是和我爹诞下我。」季容初继续说道,她勉强笑了笑,说道,「所以玄劫,你明白了吗?其实该死的人是我,我爹是替我在天劫中魂飞魄散的。」 「他希望他能代替我破开天门,让我能宿命中逃出来,却终究失败了。我也是后来才明白的,所以李寒灯给我的那一剑,我其实并不十分怨恨,反而觉得解脱,那时的我以为被人取血就是我註定的命运。所以后来我被师父救活,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了。」 「直到最近几天,我才算是彻底明白我的使命是什么。」 季容初说道:「玄劫,并不是你不重要,我也很爱你,但是我不能逃避这一切,我的出生是天意使然,我有责任去避免天劫的到来。我爹用命为我铺了一条坦荡的路,也许我不用付出生命,也能将天门打开。」 她期望能说动玄劫,玄劫听着听着却露出了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 「小姐,」玄劫平静的说道,「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季容初愣愣的望着他。 「我叫劫,是因为先知预言我的出生会为这个世界带来劫难。」 玄劫说道:「上辈子的我一直想证明他的预言是错的,可如今回想起来,他说的真是半点不错,从杀未央天的人破坏他的计划开始,到今日阻止你去开天门,我确实就是那个应劫之人。」 季容初急切道:「一切还来得及改变......」 玄劫冷酷的打断她,「不,我不打算改变,我就是人世间的那道劫难,我很满意。」 话说到这个份儿,季容初明白自己不可能劝动他,于是不说话了。 玄劫见她不说话了反而有些不高兴,他突然说道:「小姐,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如果你当年没有拒绝我的魔丹,现在就能捏爆它离开了。」 ......太兇残了吧! 季容初知道他是在故意气自己,但还是生气的说道:「你认为我为了离开这里会杀了你?」 玄劫反问道:「有何不可呢?」 季容初被气到失语,她本来就不擅长口舌之争,也懒得和这人废话,于是愤怒的往离他远点的位置挪了挪。
第241页 她刚挪远了一点儿,就感觉玄劫向她丢了个什么东西,她下意识接住,摊开手掌一看,正是那枚萦绕着黑色雾气的魔丹。 玄劫别过脸,望着洞口处说道:「没开玩笑,小姐,你走之前捏碎它,就当给我个解脱了,行么?」 季容初正又要开口说什么,挡在洞口处的树枝却发出一声轻响,似乎有人落在了上面。 玄劫脸色一变,他将季容初飞快抵在墙上,一手捂住她的嘴,这个姿势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季容初拼命瞪他,玄劫却一挑眉,下巴往洞口处点了点,示意你的机会来了。 这山洞极为隐秘,洞口处基本被山石和树木挡的严严实实,洞内漆黑一片,从外面很难看清里面的情况。 那木枝因为接住一位落下之人而微微晃动,洞外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哎?这里好像真有个山洞。」 被发现了! 季容初紧张起来,来的是未央天的人还是九天扶摇宗的人?一共几个?她要不要主动发出声音求援?可是那样无异于出卖了玄劫,他们会杀了他的。 心念电转之间,来探查的那名少年已经落入山洞之中,这山洞实在太过昏暗,少年适应了一会儿才敢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少年原本前进的脚步猝然停住,嗅到了空气中瀰漫的血腥味儿。 在嗅到血腥味儿的瞬间,意识到危机的他立刻调头向回走去,然而在转过头的剎那他的心脏几乎停住了——不知何时他背后站着一名黑衣男人,在他回头后向他冷冷一笑。 「快跑!」 身后有一个焦急的女声传来,但是已经晚了,黑衣男人的手搭在了他的脖颈上,只需稍稍用力就能让他身首异处。 死亡的恐惧袭来,让少意识的闭上了眼。然而不知为何那个男人却迟迟并未动手。 他将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发现那个黑衣男人在看他的身后,脸上流露了一个带着些许痛苦和困惑的表情。 似乎是发现了少年在偷看,那男人冷哼了一声。他的眼中亮起一个法阵,少年在看见那个法阵后心神一盪,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沌,什么念头都消散了。 他如同一个手脚不协调的傀儡一般,僵硬原路从山洞跳回了树枝上,身影消失在山崖之中。 山洞内,玄劫捂住自己的心脏,激烈的喘息着,他眉宇间布满了阴霾,问道:「你刚刚为什么不直接捏碎它?」 季容初松开捏着魔丹的手,仍在微微发着抖,「玄劫,你跑吧。趁着那个弟子还没带人来,你一个人能离开的。」 「他中了瞳术,不会带人来。」玄劫沉声道。 「我认识刚刚那个人,他是九天扶摇宗的弟子,在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第一时间折断玉牌传灵讯给宗门。」季容初说道,「你不是仙门的人,所以不清楚。」 玄劫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判断她话的真假。 「我知道你很强,但是同时对上两拨人,你没有胜算的。」季容初镇定的说道,「从这里到未央天,还有很长的一段路程,方便你下手的时机要多的多......咱们或许可以打个赌,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我被你抓走,我便不再想开天门的事儿了。」 「你是在骗我的。」玄劫站在原地,如同一个固执的石像,不愿离开。 就在这时,季容初一手揪住了玄劫的领子,抬头吻上了他的双唇。玄劫愣了一下,随即不甘示弱的回吻,他的吻极具侵略性,像是要将她的唇舌吮出血来。他感到牙关被顶开,唇齿之间一颗魔丹被渡了回来。 随即季容初一把推开了他,她红着眼睛说道:「没骗你,走吧。」 玄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再说什么,转身从洞口离开。 季容初仍在留在原地平復情绪,然而玄劫刚刚离开,一声巨响自洞口处传来,整个山洞都因巨大的爆炸而不停颤抖。 季容初瞬间明白过来:有人在外面埋伏! 她想从洞中离开,洞口却好似被人施以了一个结界,让她无法出去,也看不见洞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容初指尖发凉,然而几息之后,一声极度愤怒的狼嗥声响彻整个山谷! 第101章 蛰伏 当季容初从洞口出去的时候,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了脸上。她愣了一下,随后伸出手,鹤羽般的雪花落在她的手掌之上,很快就化为雪水。 「天劫将至,气候变的不同寻常了。」 山崖边,容貌昳丽的男人坐在一个石块上,他也在抬头望着天空,说道:「时间不多,我们需得尽快上路。」 季容初:「......繁楼?」 「嗯,」繁楼应了一声,俯身向她伸出手来,「季仙子,我带你上去。」 季容初并没有搭上他的手,而是问道:「玄劫呢?」 「跑了,咳咳。」繁楼咳了几声,擦了擦唇边的血,道,「放心,这里没人敢杀他。之前说了,只要您愿意跟我们回到未央天,他做的孽债一笔勾销。」 说着,繁楼握着季容初的手腕将她带到他站着的石块上。两人站稳之后繁楼便松开了她,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脚下石块瞬间节节拔高,一直升到断崖之上。 崖边此时围了许多人,无论是未央天还是九天扶摇宗的人,见到两人上来都一同望向季容初。她在人群中见到了许多熟悉的脸庞,李寒灯,长夏,月秋水......表情各异,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十分沉重。
第242页 繁楼跟身边几个迎上来的人交代了几句,又分出百余人去追查玄劫下落。他并不忌讳着季容初,吩咐完对季容初说道:「见谅,虽然往事不究,但是还有半根金钗在他身上,需要追回。」 季容初心想:你就算不派人他估计自己也要自投罗网呢。 她说道:「你派这些人,怕是不够。」 「尽力而为,」繁楼道,「并不指望他们能真的将金钗带回来,只需能找到玄劫踪迹,提防着他偷袭即可。至于金钗,先知另有安排。」 至于另有什么安排,季容初明白那就不是自己该知道的了。她感觉好像有人一直在看她,一转头就看到李寒灯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季容初朝他笑笑,随口道:「怎么这样看着我,怕我跑了不成?」 她只是随口一说,李寒灯闻言神色却变了,落下的眉目间满是黯淡之色,不过那仅是一瞬,又恢復成了平时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走上前来,对着季容初展开手掌,一根金红色的羽毛浮于掌上。 李寒灯道:「这是岚纯留给你的。」 季容初一愣,接过那根羽毛。那羽毛如同被烈火淬鍊过,发出让人神迷目眩的金光。上面一点金红色的花纹,十分浓艷。 季容初茫然道:「她人呢,还活着吗?」 李寒灯迟疑了一下,说道:「她......原本已经现出了天生灵体爆体而亡的徵兆,但是在最后一刻,她不知为何恢復了片刻神智,留下了这片凤凰羽毛后消失了,现在还没有人找到她,生死不明。」 季容初握着那片羽毛髮了会儿呆,将它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去未央天的时候,会路过南海吗?」 李寒灯微微颔首。 季容初点点头,四处张望道:「那就好。哎,说起来严云鹤哪儿去了,不来送送我?」 李寒灯道:「他不服宗门内的决定,和几位长老动手,刚被打晕羁押走了。」 季容初有点惊讶,随后明白应当是九天扶摇宗和未央天已经达成了合作,默许了将她带去未央天开天门的决定。而严云鹤却和长老层起了争执,被强行扣押了。 她摇头无奈一笑,「我这二师兄啊......好不容易混了个堂主噹噹,要是因为这事儿被降职了可不太值当。若日后你回了宗门,劳烦你这个大师兄说下情吧。」 季容初觉得李寒灯应当不会拒绝她这个请求,李寒灯却凝视着她,说道:「我此生......不会离开未央天了。」 季容初闻言一怔,李寒灯却已经转身离去,漫无目的纷飞的白雪模煳了他清瘦的身影,连同一身孤寂都掩埋在了深深雪中。 从这里到未央天需先从山中离开到附近的城镇,再由城镇的转送阵去往大都城,几经辗转乘坐云舟,到达南海处再有专人来接他们,这一路大约要花去月余的时间。 繁楼将从未央天带来的人分了几队,同一时间至少有两小队死守在季容初身边,昼夜不离,他们警觉着一切动静,谨防有意外和偷袭的发生,人人均是枕戈待旦。 然而一连几日过去,队伍并未遭遇任何突袭,让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季容初却知道玄劫一定正在蛰伏在暗处——她时常感到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自己身上,那一定是玄劫的目光。那种被狼用幽暗目光所注视的感觉,她并不陌生。 玄劫比她想像中有耐性,他应该在等一个合适的出手时机。在登上未央天派来的云舟之前,她随时有可能会被劫走。 几日行程过后,众人终于抵达了一个有云舟停靠的大城镇,然而天色已晚,即将入夜,又碰上了大雾天气,云舟需要明日清晨才可以出行。 繁楼去镇中包下了一整间客栈,做暂时休整用。 季容初对此没什么意见,她有些心不在焉,身旁跟着她的一位少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用动作示意自己去整理行李,让她在此地稍等片刻。 季容初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听不懂未央天人说的语言,能勉强与她沟通的只有寥寥几人而已,其中还包括了李寒灯,繁楼和那个大块头苍山。 「苍山身上有巨人血脉,小时候曾在未央天之外的地方生活过,所以会说你们的语言,只不过许久不说已经忘了不少。」 停队休整的时候,繁楼似乎是看出她无聊,主动来找她聊天。 自从季容初同意去未央天后,繁楼对她态度转变,变得十分和善,言语之中还有些恭敬,路上无论她提了什么要求,他都会想办法满足。 季容初好奇的问:「巨人族的血脉为什么会在未央天?」 繁楼道:「到了苍山这一代,他身上的巨人血脉已经很淡了,却依然在外界受人排挤,无处可去,被先知收留入未央天。除他之外,未央天还有一些与他境遇相似的远古血脉,我的妻子池芸就是后土娘娘的后裔......」 季容初一手扶额,思索着该怎么打断他的话。这些天繁楼跟她说了不少未央天的事,她也对这个自己父亲长大的地方了解愈多。只不过繁楼这人无论聊什么,话题总能奇异的拐到他留在未央天中的妻子和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去,每次交谈都会以他要迫不及待回乡见妻子孩子作为结束。 然而季容初还没开腔,从不远处急匆匆走来一名女子,和繁楼说了些什么,繁楼听后面色平静,向她吩咐了几句,那女子又风一样飞速的离开了。
第243页 季容初对那女子有印象,她在繁楼派出侦查玄劫的小队之中,似乎还是个队长的角色。 季容初问道:「怎么了?」 繁楼淡淡道:「我派出的一百个人,已经基本被你道侣杀干净了。我让她将还活着的人召回,再派出一队人将那些死去的姑娘和小伙子的灵魂收殓,带回未央天去。」 季容初默然。 「不必自责,」繁楼反倒看的很开,「先知已经料到会如此了,离开未央天的每一个人都是有觉悟去赴死的。而且说到底,他是从未央天出去的,这身血债也和往事脱不了干系。」 季容初问道:「你认识前世的玄劫吗?」 繁楼冷笑道:「何止是认识?多年前他杀死一族内精英,顶替他身份脱逃,所杀那人是我的至亲兄弟。」 季容初:「......」这问题问的好像撞刀口上了。 「不过说到底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繁楼的忿恨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他嘆了口气,说道:「我那兄弟名为华宿,性格比较极端,自从知道了先知预言后便常带着人欺辱劫,一度还曾差点下了杀手,后来被池芸知道后暴打了他一顿,人才算老实了点儿,却不想最后反而死在了劫的手里......我曾想若没有池芸在身侧常劝慰着我,我应当也是跟在华宿身后欺凌劫的人之一吧,死的是我也说不定。」 季容初心想:又开始了。 她清了清嗓子,把话题拐走,道:「劫就没有朋友么?」 「嗯?」繁楼还沉浸在回忆之中,想了会儿才道,「不夜生和孟擎宵那伙儿人有一阵儿倒是跟他走的挺近的,不过后来都被他们家里人禁止跟他接触了。朋友我觉得说不上,他当时年纪比不夜生他们至少大个十岁,顶多算一群跟在他后面的小跟班儿。」 一想到自己威风凛凛的剑圣爹可能是玄劫前世的小跟班,季容初不禁觉得十分奇妙。 繁楼又跟她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这期间不停有人找他,好像是遇见了什么麻烦需要他出面去解决。 季容初横竖也听不明白,等到保护她的一行人都整顿好后,便一同进了客栈之中,连续多日赶路已经让她十分疲惫,当下摸到客栈的枕头就倒头睡了过去。 夜半,她在睡梦中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季容初迷迷煳煳的睁开眼,问道:「谁?」 外面无人应答。 黑夜沉沉,夜色深重,窗外亦是瀰漫着大雾,没有一丝月光透进窗中。季容初瞬间清醒了大半,她走下床,发现守在屋内的人已经全都不见了。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极为浓重的血腥气,夜静的不同寻常,她可以清晰听见利刃破开血肉的声音,还有尸体摔在地板上的闷响。 玄劫动手了。 季容初刚反应过来,又听门被轻轻敲了两声。门外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他语调轻快,声音中带着熟悉的笑意,在黑夜中却莫名让人心惊胆寒。 「小姐,开门,我来接你了。」 第102章 开门 开,还是不开? 一门之隔,季容初将手放在窗棂纸上,她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惊诧还是恐惧。 玄劫是用了什么办法来到这里?未央天数百人守在此处竟是无一人发觉吗,亦或是......被他杀完了? 思索间,她感觉到指尖一暖,门外的那人亦将手掌放了上来,白纸瞬间透出一片血色,门外那人手的阴影将她的手笼罩其中。 可能是见她迟迟没有动作,门外那人又问道:「小姐不给我开门么?」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已经到了此处,大可以自己推门进来。」 「不一样,」玄劫固执道,「既然我已经按照约定来到此处,这扇门,我要小姐亲自为我开。」 季容初略一沉吟,门外又传来那人声音,他的声音骤然放的很轻,在一片夜色中仿若呓语。 「还是......小姐,其实不想见我?」 季容初深唿吸一口气,决定先将门打开查看外面是何种情况。 然而变故突生,一股极强的寒气倏然在门外炸开,随着一声刀剑穿透血肉的闷响,飞溅的血珠纷纷溅射在门上,如同红梅绽开。门外那人影晃了晃,覆在纸上那只手虚虚的抓了一下,便无力的滑了下去。 「玄劫!」 季容初睁大双眼,她想要将门推开,却发现门上似乎被施以了某种术法,根本无法打开! 「别出来!」门外传来李寒灯的低喝声。 季容初充耳不闻,她用身体撞向门,那门却纹丝不动。 门外,玄劫竟在断断续续的笑着,那笑声隐隐含着疯狂的味道,他被喉间涌出的血沫呛地边笑边咳,像个失魂落魄的疯子,「小姐啊,你真的如此绝情,不愿见我一面么......」 他的声音消散沉沉夜色之中,最终只留一丝悠长的嘆息。 随着『砰』的一声,季容初强行用灵力撞开了门锁。门外,李寒灯提剑与她四目相对,除此之外走廊上空无一人,不见玄劫的影子。 原本围绕在客栈中的雾剎那间消散了,一盏盏灯先后亮起来,随后匆忙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不少人从幻术中清醒,一齐涌到了走廊上来。 季容初回头看了一眼本该染血的门框,却发现它洁净如新,:「......人呢?」
第244页 李寒灯眉目间带着一丝冷意,他收剑入鞘,言简意赅道:「替身,幻术。」 季容初道:「那守在我屋内的那三个人.....」 她话未说完,走廊尽头又有一人急匆匆跑来,他脸色青紫,眼眶发红,咬牙道:「韩玉,吉草,殷丞三人的尸身在后院的枯井中被发现,均是被人一击毙命。」 「戈夜呢?他在何处?」 「冰真也不见了......」 未央天来人大多身负武艺,但毕竟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在一条条死讯的冲击下,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但好在很快有人出来主持大局,让之前分出的几名队长重新整队,清点出失踪与死亡的具体人数。 当统计结果出来后,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毒杀,暗器,剑杀,在幻术中被杀...... 仅一夜,玄劫就带走数十条人命,所杀每一人都是潜入时必要剷除掉的关键角色,手段也多种多样,以隐秘快速为重,这也侧面说明他对未央天众人的编队瞭若指掌,甚至现在可能就在某个角落冷眼凝视着他们。 季容初指尖一阵阵发凉,觉得有些心悸。 她并不是没见过玄劫杀人,但那几次动手都是与他在同一战线上。此次玄劫出手杀人,让她真正看清了玄劫冷酷疯狂的那一面,作为敌人,他绝对是最为棘手的那一类——他神出鬼没,手段狠辣,比之以往更难缠,也更加残忍。 一旦招惹上了他就如同招惹了一个狼群,睚眦必报的头狼必然会千方百计的进行报復,它们会不知疲惫的在暗处算计和窥视着敌人,直到将敌人啖肉喋血,一个个杀光为止。 客栈之外,一张白色的小纸人随着晚风一路飘荡,最终飘荡到百米外的一棵大树之上,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 那纸人腹部被捅开一个口子,玄劫将它拢在手中,他垂下眼睫,眼中倒是不见失落,仿佛早知如此。当他再张开手时,手中纸人已变作无数碎屑随风而去。 而夜还很长。 他打了个响指,掌上出现一个琉璃罐子,里面关着无数燃着火光的小虫子,正在疯狂的撞击着外罩。 第一轮放出纸人潜入摸清路线,第二轮放火虫烧客栈制造混乱,第三轮呢,第三轮该...... 玄劫漫不经心的思索着,一手要将罩子拿开,放跑这些燃着火的虫子。 就在这时,他眸光一闪,似乎察觉树林中什么动静,正要起身离开,一根利箭却破空而来! 那利箭的速度远快于他,玄劫躲闪不及,被一箭射入心口,他从树枝上跌落重重摔在地上,没了声息。 第二日,季容初早早起来,和未央天众人一同登上云舟。 说是早起,其实整栋客栈之中昨夜根本无人入眠,都敢有丝毫懈怠,知道稍有不甚就会人头落地,所有人在防备玄劫发起第二次偷袭。 然而玄劫并未如同他们意料的那般继续发动突袭,后半夜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 季容初登上云舟,迎面吹来一阵清风,她一手将碎发整理到耳后,望见这云舟上的布置后不禁小小的『哇』了一声。 云舟是一艘在天空中飞行的巨船,船身约有两百丈长,两侧有垂天双翼,内可容纳数百人,行驶时如同一条在云层中翻腾的长龙。 在她登船前,这艘云舟已经被人上上下下的搜查过,绝不可能有人提前藏匿,而乘舟的从护卫到船夫无一不是未央天的人,都经过仔细筛查,可以说是最为安全之处了。 季容初站在甲板处,从高处俯视着船外的世界。 每次云舟开动都会吸引不少附近的居民前来围观,十分热闹,岸上形形色色的人向船上投来好奇的目光,还有几个小孩子在追逐着嬉戏打闹,很快有官兵前来阻止,防止他们在云舟起飞时被气浪捲入其中。 她望着人群,情不自禁的想:玄劫会在这些人里面吗? 她上了云舟后,玄劫应当就没有再动手的机会了。他此时是否隐藏在围观的人群中,默默的看着她离开呢? 「你在找他?」 季容初身侧传来一个略带冷意的男声,正是李寒灯。 昨夜守在季容初身边的几人均被杀害,李寒灯就暂领了这份职责,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 说是守护,季容初心里明白更大程度上是『监视』。在昨夜之前,绝大多数人其实并不认为玄劫真的会进行突袭,他们之所以严密的守在她身边,不仅是保护她的安全,更主要的其实是防止季容初突然改变主意逃跑,以守卫的名义铸成了一个移动的监牢。 「嗯。」季容初应了一声。 离开船还要一会儿,她闲聊道:「对了,上次还没来得及问你,什么叫你不会再离开未央天了?」 她转头望向李寒灯,李寒灯这个人天生就好像跟别人隔着一个屏障,无论四周再怎么热闹,他一个人站在那里永远显得冷冷清清的。 季容初知道他出事之前常出宗门游歷,与各路修士进行切磋精进技艺,绝非安心长留在一处的那种人。 李寒灯不自然的别开脸,躲开她的目光,没有说话。 季容初两臂搭在船边,想了想,说道:「你若是因为觉得对我有愧,想在未央天终此一生,大可不必这样做。许多事我已经看开,只因你这人没有私情,也没有私心,所作所为皆是为芸芸众生,我从前最钦佩你的正直浩然之气,所以也不想因为这些去怨你,否则也像是背离了我自己以前的信念,你可明白?」
第245页 李寒灯目光闪动,他启唇说了什么,那低语声却无人能够听清。 这时船头处一声震耳欲聋的铜号不合时宜的吹响,随着这一声号响,云舟的双翅向上摆动,同时身下喷发出云雾般的白汽,云舟开始缓缓上升。 季容初瞬间被吸引去了注意力,也没顾得上李寒灯究竟说了什么。她站在云舟边缘,好奇的看着云舟飞于风中,随着高度渐升,脚下景色渐渐隐没在云海之下。 季容初第一次坐云舟,觉得实在是太好玩了。她放眼于一片云海之中,身侧还有流云飘过,不禁让人想用手去触摸,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半个身子都倾了出去。 那角度已经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要翻下去。李寒灯伸手将她揪了回来,皱起眉不贊成的望着她。 季容初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个人,她咳了一声,将刚刚没说完的话说完:「所以你......看着来吧,不必拘泥于未央天之中。他日路过咱们宗门,顺便记得捞一下严云鹤,他顶撞长老估计要被降职了,情节严重指不定还要闭门思过一阵子,所以也不急帮他说话,等他禁闭关完再说吧,哈哈哈。」 李寒灯:「......」 「季仙子,寒灯。」 不远处,繁楼向他们二人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他走近后介绍道:「这两位分别是清歌和段飞羽,在船上的时候负责守护你的安全。」 他身后那女子长相平凡,十分友好,见到季容初后未语先笑,向她挥了挥手,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我叫清歌。」 而那男人容貌英俊却略带戾气,神色有几分不耐,眉骨上还有一道伤疤。他身形挺拔,一双鹰隼般的眼眸淡淡扫过季容初。 他冷淡道:「段飞羽。」 「你们留在此处,不可怠慢了季仙子。寒灯,你跟我来一趟。」 繁楼将李寒灯叫走,似乎是有事要商谈。他们走后,剩下季容初和新来的两人面面相觑。 名唤『清歌』的女子率先走到她身边,笑眯眯说道:「季仙子,接下来这几天我们就在待在一处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我们便是。」 这些天季容初已经习惯了身边跟着几个形影不离的木头桩子,乍见到两个会说她这边话的人还挺惊奇。两人交谈了几句,才知道未央天学外面语言的人很少,但凡会一点的,都是为了以后离开未央天做准备。 「我呢,早就想离开未央天来外面看看啦。」 清歌十分健谈,说话时总是一副笑模样,道:「但是按照我们那里的规矩,要在族中大比夺魁才能出去,我就一直被关到现在,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出来。」 季容初想问很久了,她道:「你们那里为什么不轻易让人离开呢?」 清歌眨了眨眼,道:「先知跟我们说过,未央天内的人基本都是上次天劫过后残留下来的血脉,能力远强于外界的人们,如果出去的人过多会干扰修真界的平衡。而且未央天内灵气浓郁,最适合修行,其实也没有几个想要离开的。」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而且......」 「咳。」 清歌还没有开腔,一直站在她们身后的段飞羽咳嗽了一下,打断了她的话。 季容初偷偷撇了一眼段飞羽,正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那眼神莫名有些阴郁。 季容初觉得他看起来很不好惹,刚才她们聊天的时候,他就在她身后一直盯着她看。 季容初冷汗都快被他盯出来了,心想:我什么时候惹到他了吗? 「啊,都把你给忘了。」清歌一拍脑袋,扯过段飞羽说道,「季仙子,他叫段飞羽,因为他很擅长射术,之前一直被安排在外围架弓箭提防袭击,不知道你见没见过他。」 第103章 白玉手串 季容初刚想跟他打个招唿,客气几句,段飞羽只淡漠的扫了她一眼,随后走到一个离她们不远不近的地方,抱臂望向茫茫云海。 季容初:「......」 清歌没想到这人会这么不给面子,她气愤道:「季仙子别跟他一般见识,我跟他也不熟,不知他是个如此不知礼数的人。」 季容初摇了摇头,表示她并不介意。 未央天大多数人对季容初以礼相待,但偶尔也会有一两个对她不怎么客气的,繁楼曾隐晦的提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和玄劫有关,他以前树敌颇多,很多人对他有敌视,也就或多或少的迁怒于她。 季容初没将段飞羽的冷漠放在心上,然而她刚和清歌闲聊了几句,那种幽暗又黏腻的目光又落在了她身上,仿佛能将她身上到底几根骨头都数清楚。 季容初警觉的转过头,发现段飞羽正一脸不耐的看着船外的云海,而除他之外,附近没有任何人了。 错觉么? 季容初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纳闷的想。 她一边同清歌说着话,一边留意着身边的动静,然而自那以后,那种被人凝视的感觉没有再出现过。 入夜,季容初躺在云舟的客舱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前几天没日没夜赶路时没功夫胡思乱想,今天一闲下来脑海中便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想法。 她一会儿想以前在太吾山时的日子,一会儿又想小时候在北境时候的事,却发现走到今天这步,那些曾经执迷的,痛苦的,快乐过的种种皆化作无数烟云消散了。
第246页 这却没有让她感到释然和轻松,反而心里空荡荡的,觉得没意思极了。 季容初心想:我好歹也算是个拯救修真界的英雄角色,怎么如今活得忒凄凉?连个暖床的人都没有。 她想来想去,最后总是绕不开玄劫。每次想到玄劫她都觉得心里一阵阵的疼,尤其是想起昨夜玄劫来找她,那也许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虽只有一门之隔,却造化弄人,终究是没能相见。 这不禁让季容初感到有点难过,每次拒绝玄劫的时候,她总有种伤害了一只全心全意对待她的小狗的愧疚感。 季容初在床上嘆了口气,她其实没有什么能救天下人的把握,只知自己在做这件事前,倒把身边人有意无意的伤害了一个遍——玄劫,孟擎宵,丁叮铛…… 他们一个个皆愿意为她捨命而死,如今也快要到了她捨命去救其他人的时候了。 季容初一人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像是觉得冷,咳嗽了两声。 外面响起了很轻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她的房门被敲响。 季容初从床上坐起来,问道:「谁?」 「季仙子,是我,清歌。」门外的女声说道。 季容初下床去将门打开,门外的清歌持着一个小巧烛台,暖色的烛光映照她的面孔,眼眸中带着关切之意。 她笑吟吟的说道:「漏夜前来,不知是否叨扰了季仙子安眠。」 「没有,我还没睡。」季容初侧身迎清歌进来。 不知为什么,季容初总觉得清歌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虽然今天才第一次见,却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故人一般。 清歌却摇了摇头,没有进入季容初的房间之内。 她说道:「那日我见那名火灵体的女子留给您一根羽毛,能否借我一观?」 季容初将羽毛从储物戒中取出,清歌拿到那根凤凰羽毛,眼神复杂,她道:「此乃凤凰尾羽,据说持有此羽之人若是落难,可引来天火之凰前来相助。」 说着,她拿着凤凰尾羽在烛火上轻轻一扫,那根羽毛被火光灼烧以后发散出柔和的光芒,客舱内原本刺骨的寒意被一扫而空,一室暖意。 清歌将发着光的羽毛递还回去,微笑道:「除此之外有什么用处尚且不知,但是能用来烤个火也是极好的。夜晚的云舟要比地面寒凉许多,有了此物会好过不少。」 季容初怔愣一瞬,才明白清歌应该是听见她屋内的咳声,特地来提醒她这根凤凰羽的用法。 季容初道:「多谢。」 清歌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还有几日路程,季仙子一定要顾惜好自己的身体。夜间要是睡不着,随时去我房间内叫我跟你说说话就是。」 她说完便持着烛台离开,黑暗的房间内,唯有凤凰尾羽闪耀着暖色的光芒。 季容初玩了会儿羽毛,刚想睡下,突然想起清歌的最后一句话。 她本来以为清歌作为守卫一直守在她的门外,才听见了她的咳声,然而清歌刚刚却让季容初去她房里找她,状态也像是刚被人从床上叫起来。 那现在是谁守在门外? 季容初将门推开,就见段飞羽倚靠在墙边,他五指翻飞,极为灵巧,几片闪着寒光的锋利刀片在他指缝间时隐时现。 见季容初推门而出,段飞羽手指一拢,站直身子,他皱起双眉,「有事儿?」 季容初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两眼,砰的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段飞羽:「……」 他又重新靠回墙上玩他的刀片,表情不见恼火,反而翘起唇角,轻笑了两声。 第二日,季容初晕船了。 她醒来时便没什么精神,头脑昏沉,身上一阵阵出冷汗。 依稀之中,她感到好像有人进出了她的房间,还有人为她诊脉,清歌的声音在近处响起,似乎在和什么人交谈。 「不仅是晕船,之前受过大伤,一直没有修养好,又连续奔波了至少半年,积劳成疾,一下子全找上来了。」 「……不,不用唤醒她,让她睡吧,醒了也是难受着,船上药材不多,到了未央天后再好好调理。」 「还有几日能到?七日?不行,太久了,最多五日。」 「你看着她一会儿,我去煮药。」 季容初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片茫茫大雾里,跟着周围一切事物都隔着一层屏障,她不知该去哪里做什么,也分不清白昼黑夜,只觉得站在原地身上一阵阵发冷。 怀中的凤凰火羽无人注入灵气,此时温度已经全部消散了。 季容初躺在床上难受的喘息着,手中紧紧的抓着被褥,恍惚间,似乎有人将她的手掰开了,把她冰凉的手握在手中取暖。过了一会儿,那人又躺上了她的床榻,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季容初往热源处蹭了蹭,气息渐渐平缓下去,乖巧的闭着眼睛。 她说道:「玄劫……」 抱着她那人身躯一震,低头看去,却发现怀中人只是梦中呓语。 他心中甜蜜与苦涩参半,将唇印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过了一会儿,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珠串,套在季容初腕上,悄无声息的从榻上离开了。 她这一睡,好几日就这么过去了。 当季容初醒来的时候,房间内充斥着药材的苦涩味道。 她虽然醒了,整个人仍是头痛欲裂。乍见有个人影坐在桌边,下意识的叫了声:「玄劫,给我杯水。」
第247页 桌边那人一手撑着脑袋,像是在打瞌睡。听见季容初的声音后,那人迷茫了一瞬,打着哈欠倒了杯水走到她床边。 「季仙子,你醒啦。」清歌将水递给她,说道,「先喝杯水润润喉吧。」 此时应当是清晨,曙光初露,几缕晨光落在屋内,还不算太亮。 季容初这才认出刚守在桌边的人是清歌,不禁有些尴尬。清歌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睡眼惺忪的说道:「季仙子,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 季容初仍是有些头晕,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却感到肌肤一凉,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抵在了额边。 她一怔,将手放下,发现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白玉珠子。 季容初抬腕,纳闷道:「这是什么?」 清歌的哈欠打到一半,在看到这串珠子的时候蓦地顿了一下。她停顿了一会儿,说道:「这是……我给你带上去,这白玉珠子有凝神安眠的功效,带在你身上可以让你舒服些。」 季容初不疑有他,她道谢后便将白玉手串摘下,还给清歌。 清歌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那手串,不知她在想着什么,脸上带着点戏嚯和神秘的笑意。 季容初被她笑的有点毛骨悚然的,清歌却又将珠串放回了季容初手中。 「我跟季仙子投缘,此物就算我赠予你的啦。」清歌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说道,「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也不值几个钱,你若不喜欢,随手扔了便是。」 季容初本想推拒,但是清歌都这么说了,只好道了声谢,又重新带回腕上。 她刚带上那白玉珠串,手串就如同认主了般短暂的亮起微弱的光芒,季容初摇了摇手腕,看上去颇为喜爱,「还挺有灵性。」 清歌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她起身道:「季仙子将桌上的药喝完再歇息一会儿吧,再过一日,我们就到南海边儿上了。」 季容初一愣,没想到自己竟然连续昏迷了这么久。她问道:「我晕过的这段时间,船上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吧。」 清歌已经走到门边,闻言答道:「没有。季仙子放心,云舟上全是我们的人,我和段飞羽更是日夜交替守在这里,十分安全。」 那看来,玄劫确实没有跟上云舟。 季容初点点头,目送清歌离开后重新躺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白玉手串的功效,季容初刚躺下去便升起些困意。 半梦半醒间,她望着自己的床边,总觉得这几天她昏睡的时候有人紧抱着她,竟是一场梦么。 这个念头刚升起没多久,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窗外炸开!紧接着整个云舟巨震,她屋内的家具东倒西歪,纷纷砸在地上。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焦煳的味道,气温热的不同寻常,一股黑色的浓雾自门窗外渗入屋内。 走廊上乱闹闹的,有人大喊道:「走水了——救火啊——」 季容初瞬间惊醒,云舟上都布有防止火灾发生的法阵,怎会轻易着火?刚刚那爆炸声也断不是走水了这么简单。 季容初刚想出房门外察看情况,起身时一阵晕眩感却再度袭来,她扶着歪倒的橱子缓了一会儿,这时房门被人一脚粗暴的踹开,一名高挑的男人脸色阴沉的走了进来。 段飞羽走进来后目光在她身上停住,意外的一挑眉,说道:「你醒了?那更好,跟我走吧。」 季容初问:「外面怎么回事?」 「有人故意纵火,不过不妨事。」段飞羽不耐烦的回答道,「现在你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我需要把你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季容初犹豫了一下,她莫名对此人十分不信任,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走。段飞羽却已经不由分说的走近她,将她直接扛了起来。 季容初恼怒道:「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段飞羽充耳不闻,道:「捂好口鼻,别说话了!」 他说着便带着她离开屋子,飞快的穿过船舱。船舱内此时已经被滚滚浓烟填满,连路都看不清楚,季容初眼泪都被呛了出来,段飞羽带着她在云舟内部的小路上东拐西拐,却没有去甲板上避难的意思。 季容初本就对他有所提防,此时疑窦更深,问道:「你要……咳咳咳,带我去哪?」 她一张嘴说话就开始咳嗽,段飞羽低喝道:「别说话了!」 「走……水了……快……跑啊……」 季容初正又要开口,忽然听见身侧有人在低声说话,她看过去后没忍住变了脸色——说话那人大概是未央天的守卫之一,他腹上被人开了一个血洞,鲜血横流。他躺在船舱过道狭窄的地板上,口中不住的□□。 而他腹部的伤口上爬着几个燃着火翅的小虫子,很快从伤口处进入他的体内,不过片刻,那人已经无神的双眼一亮,竟然燃出了一丝橘黄色的火光! 段飞羽脸色一变,船舱内全是浓烟,他竟然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人! 然而离开已经来不及了,他在见火虫的瞬间便将季容初放下,他一臂护在季容初脑后,另一臂抵在船舱墙壁上,以身体挡在季容初身前,形成一道人肉护罩。 地上那人动了动唇,说出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字。 「跑……」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的尸体轰然炸裂,血雨之中几个火团飞出,巨大的火浪将云舟一角几乎炸塌!
第248页 第104章 签文 在爆炸发生之时,段飞羽已经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然而一声巨响过后,云舟的过道被轰的破破烂烂,烟雾散去,他们二人却毫髮无伤。 「咳咳。」 他怀中的季容初咳了几声,收起撑起灵力护罩的手,说道:「这到底是......」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疑惑的看着自己丝毫没有受到冲击的护罩,在她的护罩之外,另有一层流动着纯粹灵力的护盾将他们牢牢的护在了里面。 段飞羽在看见最外层护罩后,有一瞬间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放下护着季容初的手臂,站直身体望向走廊尽头。 「终于找到你们了,你们怎么在这儿?」 清歌从走廊尽头走出,看见两人都毫髮无损后松了口气。她将覆在他们身上的灵盾收回,变作一枚戒指套在她手指上。 话音刚落,近处又响起了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整座云舟巨震,不停燃烧的火焰正在侵吞这条飞行的巨龙! 清歌呢喃道:「老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段飞羽防备的看了清歌一眼,语气微妙道:「我才该问你为什么在这儿。船上混进来了内奸,有人放出了尸火虫,爬入死人体内就会立刻爆炸,这艘云舟撑不住了,我按照繁楼的授意,带她先行撤退。」 他说话时藏在背后的手指轻轻一抹,指缝间现出刀片的寒光。 清歌略一沉吟,道:「怪不得,前面就是放备用云鸢的地方......你们跟我来,开舱门的秘文除了繁楼外只有我知道,无论如何,先送走季仙子。」 云鸢是为了应对云舟发生意外情况而研制出来的小型飞行灵器,乘坐上去后随不能像云舟般日行万里,但是安全落回地面上却是不难。 段飞羽狐疑的望着清歌,像是在判断她是否说的真话,短暂的思考后,他指间的刀片唰的被重新藏起。 他微一颔首,「走。」 说完,段飞羽转头看向身后的季容初,季容初从刚刚起一直没有说话,她低着头,脸色煞白。 段飞羽以为她是被爆炸声吓到了,难得的放轻了语气,道:「还能走么?我可以背你。」 季容初摇了摇头,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清歌走在前面带路,云舟有很多处地方有已经被炸毁,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仍未停息,如同催命的鼓点。 「我还是想不通,那人是通过什么方式混上船的。」 清歌边走边说道,她停在一扇墙前,伸手一抹,墙上浮现出层层法阵。她伸出手指拨弄法阵,点了几下后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不动了。 她问:「段飞羽,上云舟前一夜,客栈遇袭,你在何处?」 段飞羽微微眯起眼睛,「你怀疑我?那晚我和手下的人守在客栈外的树林中设伏,但是并未蹲守到什么信息。直到天亮来换防时,才知道你们客栈内部出了问题。」 清歌点点头,她说道:「我就怕你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夺了舍,魔修手段诡谲多变,不得不防,不过现在才怀疑你实在有点晚了。」 她手臂带着法阵轻轻一转,那道墙壁从中间分开。门打开后她率先走了进去,随后跟进来却是一只带着森然杀意的手,在锋利的刀片即将没入清歌身体的剎那,她好似突然有所察觉,侧身一避,堪堪避开了这一偷袭。 清歌的身体如同一只灵活的鸟,接连几次躲过了段飞羽的快攻。她两臂合拢,两道刚分开的墙又重新严丝合缝的关了起来,三人一同被关入这间空荡荡的暗室之中。 「瞳术第十层,你已经达到了不夜生生前无法跨过去的最后一层。」她嘆息一般的说着,叫出了他的真名,「玄劫,既然已经看见未来,何苦执着不放?」 被点明身份的『段飞羽』眼瞳一缩,意识到自己中了埋伏。他第一反应看向身后的季容初,而那『季容初』却受惊了似的半走半跳的向后退了一步,口中发出一声清啸,化作一只青色的长尾雀向清歌飞去。 玄劫心下一沉,他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清歌抿唇一笑,她伸手接住那一只青雀,「玄劫小友,许久不见了。」 说话间,巧笑倩兮的女子化为一名青衣少年,他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那运筹帷幄的表情在玄劫眼中却分外刺眼。 「太微,我应该想到你会帮他们的。」玄劫亦化去了所有的伪装,「小姐现在在哪?是什么时候......」 他一顿,喃喃道:「是在爆炸发生的时候被你狸猫换太子的吧,我就说她自那后没有说过一句话,是我发现的太晚了。」 「不错,」太微笑眯眯道,「实话告诉你,云舟其实并未起飞,从登上云舟的那一刻,所有人就已经进入了我布下的幻境之中。而现在,已经有人带着初儿登上了真正的云舟,此刻应当已经起飞,你已经追不上了。」 玄劫许久没有说话,如同一座沉默的石雕。就在太微以为他会就此放弃的时候,玄劫手臂一翻,一柄黑色巨剑出现在他手中,发散出磅礴煞气。 太微笑容不变,「玄劫小友,你这是要同我动手么?」 「杀了你,我就能从这个地方离开,然后追上去。」玄劫提剑指向他 ,冷漠道,「我的时间不多,所以别废话了。」 太微惊讶的望着他,似乎是对他的偏执感到震惊。他若有所思,伸出手虚虚在空中一抓,手中浮现的并非什么法器,而是一个装满了签子的卦桶。
第249页 「何必总是用打打杀杀解决问题?」 太微笑呵呵的,气质一下子从仙气飘飘的世外高人转变为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我之前在外面混的时候就发现了,这行走世间技多不压身,人总要多方面发展么。所以我前几日去了未央天一趟,和先知学了几手卜卦的本事,只是还算不上精通。这样吧,我免费送你一卦,你来抽根签,抽完我就放你走。」 玄劫道:「我为何要这么做?」 「只因你已经杀红了眼,」太微虽仍在笑,语气却十分认真,「你想杀我,不掂量自己究竟几斤几两。而且你现在已经被魔气侵蚀了,尚存的理智所剩不多,就算能将初儿劫走又如何,你能保证自己不发狂伤了她么?」 玄劫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显然太微的攻心之计非常有效。 说完后太微也不管玄劫的反应,自顾自的开始抖手中的签筒,口中念念有词,「你想问什么?算了,你不必告诉我,心里想着就好。」 他将签筒递到了玄劫身前,玄劫说道:「我不信命。」 太微道:「那就当你为了离开这里,抽一根咯。」 玄劫沉吟了一会儿,从签筒中抽出一根。那签子上一行小字发出淡淡的萤光,籤诗曰:梧桐半死清霜后,失伴鸳鸯独自飞。 玄劫闭了闭眼,像是早知道会如此。他将签子折断,漠然道:「将门打开。」 太微不悦道:「有话好好说,你折我签子算是怎么回事?」 话虽如此说,他打了个响指,身边的景色飞快的消散,两人竟然对坐那一间客栈之中。 玄劫起身欲离开,太微将他这段的两根签子合拢起来,慢条斯理的说道:「世间人都是这样,只想听好的不想听的坏的......小友留步,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与你说。」 「我和先知都认为这次天劫会被初儿化解,只是他算出的未来是需要取五行灵血来破天门,我看到的却并非如此。」 玄劫嘲弄道:「那看来是你出错了,五行灵体都快死光了,你现在说这个?」 「不到最后一刻尘埃落定,谁敢说自己窥得天机?」 太微神秘的眨了眨眼,他将一杯茶水尽数泼出,那些茶水在空气中凝结,延伸,最后竟然化作了一幅绘着山川河流的地图。 「你现在追上去也已经晚了,到不了未央天的。」太微伸手一指,笑道,「不如听我的,去此处等她,三个月之后兴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玄劫双眉紧皱,他看向太微所指的位置。群山万壑之间,一个剑的标志竖插在其中,划出一片广袤的土地,剑锋间流露出一种捨我其谁的霸气。 九天扶摇宗。 ———————————— 十日后,南海海边。 季容初从云舟走下,放眼去白云悠悠,长天蔚蓝,潮来潮去间,碧色的海浪沖刷着绵延辽阔的沙滩,海风湿润,带着一股水汽温柔的吹在面上。 「请您在此处稍等片刻,未央天前来接应的人稍后就到。」 季容初正望着海面发呆,身边响起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她抬起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季容初回忆了一下,唤道:「......苍山?」 苍山点了点头,他话很少,沉默的站在季容初的身边。 自从二次登上云舟后,守护在她身边的人就变为了苍山,只是两人很少说话,他大多数时候都像一个沉默的小山,守在季容初不远处的地上。 季容初从储物戒中取出那半块满是裂纹的灵心宝玉,那枚玉玦在阳光下流转着光泽,她闲聊般的说道:「苍山,听说你是巨人后裔?」 「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血脉。」苍山答道。 季容初望着玉玦中那只缓缓游动的鱼影,她指向大海,道:「听说这里以前是鲛人之乡,有许多鲛人呢。」 苍山点点头,表情疑惑,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起这个。 季容初双手亮起淡淡的浅绿色灵力,玉玦在她手心间缓缓上升,外覆的光芒如同一颗小小的星球。那只游动的鱼影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双手贴在玉玦表面,隔着玉璧与季容初相望。 「按照约定,我带你回到了南海。」季容初温柔的唤出鲛人的名字,「回家吧,亚特里。」 剎那间玉玦光芒大盛,鲛人的魂灵自玉玦中飞出,她深深的望了季容初一眼,魂灵没入碧海之中,却流连在岸边,不愿离去。 大海也似乎感到了它的女儿回到了家乡,海波平息,无数飞鸟自空中掠过,发出清啸。 苍山看见了鲛人魂灵,惊讶道:「鲛人......」 不远处,繁楼望见鲛人入海的一幕,他坐在海滩边上,似乎是感慨颇多。他向着李寒灯说道:「你没见当年这里的海水都被鲛人血染成血红色,有时候我也会想,我们到底做的是对是错。」 李寒灯淡淡道:「无论是对是错,为了什么,这笔杀害生灵的债都要算在我们头上。」 繁楼点点头,他欣然道:「不错,都算在我头上吧。能让池芸他们好好活下来,我死也瞑目了。」 季容初手上又出现一个小小的捲轴,她将捲轴丢出,那捲轴瞬间在半空中化作数十米长宽的大小,其中巨人仍保持着当时被强行拖入画中的姿势,他怒目圆睁,想要从画卷中挣脱。
第250页 季容初伸手轻轻一推,那巨人竟是直接被从画卷里推了出去,他摔在海滩边,发出撼天动地的巨响,沙尘和海水纷纷拍出十余丈,如同海啸到来一般。 流连在海边的鲛人见到巨人被放出来后口中发出歌声,她挥了挥手,转身一头没入海浪之中,优美的身影随着海浪起起伏伏。那巨人原本半跪在海岸边有些迷茫,听见歌声后便毫不犹豫起身追了过去,他每一步都引得地动山摇,海潮飞溅。 随着他追随着鲛人越走越远,如此高大的身影也渐渐化作一个小点,他的身体被海水吞没,与鲛人的魂灵消失在海天一色之间。 「刚刚那是......」苍山颤声道。 季容初道:「应当是你的祖先吧。」 巨人族与鲛人原本是相守相伴的关系,巨人一族灭绝后,鲛人也被屠杀灭族。时过境迁,身怀巨人血脉的孩子手上也沾染了鲛人的鲜血。 苍山像是受到了震撼,望着海面久久不语。 过了一会儿,海面上又有一黑影出现,这次那黑影由小变大,隐约可见一人自掣鲸鲵,正向岸边众人疾驰而来。 繁楼本来在整理身上的泥沙,抬头看见鲸鲵后愣了一瞬,随后扯了扯身边李寒灯的袖子,道:「我是不是看错了,你看鱼上那人像不像......」 李寒灯看了两眼,面无表情一点头,「池芸。」 「她怎么来了!她还怀着孕呢!」 繁楼正要跳脚,那女子控制着鲸鲵已至岸边。 岸边不少人发现了那女子,纷纷发出欢唿声。女子潇洒的从大鱼身上跳下来,见岸边众人均是灰头土脸,被泥沙煳了个满身满头,莫名其妙道:「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遇见天灾了?」 「池芸!」 有认识她的人已经叫出了女人的名字,热情的跟她拥抱在了一起,看得出池芸在未央天中人气颇高,人群气氛热烈,自发的在她身边围成一团,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繁楼擦了擦自己的脸,确定十分干净,无损自己的容貌后走了过去。池芸也好像在人群中发现了他,笑着推开了围着她的几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繁楼清了清嗓子正要说些什么,就见池芸目不斜视的从他身旁走了过去,亲切的握住了季容初的手,笑盈盈说道:「你就是季容初吧?丁叮噹常跟我说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位美人,我第一眼就很喜欢你。」 季容初一愣,随后脸有点发红,「谢谢,你也很好看。」 她听繁楼的念叨里经常提到池芸,今日一见觉得她比想像中还要英气一些,又不失令人感到体贴的温柔,像个大姐姐一样。 繁楼:? 繁楼:「池芸,我......」 「我是特地来接你的,只为了你而来。」池芸柔柔的说,「跟我去一路未央天好不好,我控鲸鲵的技术数一数二,保证你坐着不晕,路上我还有许多话想跟你说。」 池芸身上有种奇妙的魔力,她说出的话每句都十分真切,让人无法拒绝。 季容初点了点头,道:「好。」 繁楼:「......」 繁楼:「那个......」 池芸已经带着季容初站在了鲸鲵之上,她刚要启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地面上的人说道:「我是第一个到的,后面还有几波人来接应你们,不要着急。」 说完,她俯视着地面上的繁楼,笑着向他比了个飞吻的姿势,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控着鲸鲵入海,向未央天的方向游去。 繁楼:「......」 李寒灯难得体察到人情,他安慰似的拍了拍繁楼的肩,却见繁楼拧过头来,脸上微微发红,道:「她看到我了,心里还是有我的。」 李寒灯:「......」 -------------------- 李寒灯:恋爱脑赶紧滚。 梧桐半死清霜后,失伴鸳鸯独自飞。出自宋代词人贺铸所写的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全诗附上。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壠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復挑灯夜补衣。 第105章 先知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两位女子对坐在大鱼的嵴背上,顺着海水一路漂流。 季容初在登上鲸鲵的时候有感觉这是一条很大的鱼,然而并不知这鱼长有百米,浮在水面上的只有很少一部分,水波在鱼身两侧层层盪开,随着它的前进盪出一圈白色的浮沫。 此时季容初的视野中只余下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洋,水波声,狂风声,鲸鲵悠长深远的哼鸣声洗涤着她的灵魂,她感到心胸前所未有的开阔,好似抛却了天地间的一切烦恼。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啊哦,」池芸在听见鲸鲵的哼鸣声后说道,「好像被发现了。」 季容初不解其意,却见前方的海面又出现了四五个人影,均身立鲸鲵之上,与她们方向相对着游来。 鲸鲵们察觉到了海面上还有自己的同类,纷纷发出旷远的叫声。 「池芸,你怎么能偷跑出来!」 两只鲸鲵相对而过,站在她们对面那只鲸背上的男人大声喊道,「赶快回去,海面上太危险了.......客人怎么在你那边?!给我停下!」 他的眼睛在看见季容初时蓦然睁大,池芸笑眯眯的向他挥了挥手,道:「我们先走了,老爹子。」
第251页 季容初:「......」 两边擦肩而过,谁也奈何不得谁,只能眼睁睁对方离开。等鲸鲵又游出一段距离,池芸道:「见笑,这次出未央天接人的人员中确实没有我,我是自己跑出来的。不过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哦,只是想见见你。」 季容初有点意外道:「见我?」 池芸狡猾一笑,「见见能驯服丁叮噹那样别扭小孩的人,是何方圣贤。」 季容初不解道:「丁叮噹......别扭?还好吧,我觉得她很友善坦诚。」 池芸:「......」 池芸心想:如果见人就咬算的上『友善』,张嘴就骂算的上『坦诚』,那确实勉强符合她这句话中描述出的丁叮噹。 季容初见池芸沉默了一会儿,她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是不是丁叮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 「啊,没有。」池芸回神,笑笑说道,「季姑娘,我自出生以来只见过未央天来过两位新人,一个是丁叮噹,一个是你,丁叮噹初来的时候她确实有点......不适应,但是她就是有点像个小孩子,没什么坏心思,我们都很喜欢她的,她唱歌很好听。」 说着,她哼起一首歌。季容初对这个调子有些印象,正是丁叮噹曾唱过的『连就连』。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不怕永世堕轮迴,只愿世世长相恋......」 「前些日子她离开了未央天,说是要回家了。」池芸目光中带着怀念,不过很久又笑道:「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季姑娘,你呢?是要长留在未央天,还是来暂住一段时间?」 季容初注视着池芸的眼睛,她双眼清澈,十分真诚。 之前和繁楼闲聊的时候,他曾告诉过季容初,即使在未央天之中,知道天劫这事儿的也没几个人。跟他出行的大多数人都只是单纯的听从先知的指令行动,而具体要做什么,甚至为了什么而死都并不清楚,只是忠诚的完成着自己的使命。 眼前的池芸看起来知道的也不多,甚至连丁叮噹其实是个灵偶也不知道。 季容初道:「我来......算是暂住。」 池芸点点头,笑着向她眨了眨眼,「先知派了这么多人去迎你,你是贵客呢。」 季容初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池芸从鲸鲵背上站了起来,一阵海风吹的她秀髮飞舞,她向季容初伸出一手,「来,一会儿风浪会很大,一定要抓好我。」 季容初握住池芸的手,两人双手相握的剎那,身下的鲸鲵自腹腔发出沉重的鸣叫声,它庞大的身体在一瞬之间全部浮出水面,向空中飞跃而去。四周水浪飞溅,形成滔天水幕。 天空之中,一个巨大的天蓝色法阵倏然展开,一座漂浮的仙岛显现于海面之上,水雾缭绕中,隐约可见仙岛上的亭台楼阁,流水山川。 季容初险些被突然翻出水面的鲸鲵甩飞出去,幸好池芸先一步稳稳的抱住了她,她脚踏鲸背,轻盈一跃,带着季容初登上了仙岛之上。她们落在一处草坪之上,更远处群山料峭,消隐在云雾之中,一只发散着幽蓝光芒的鹿灵迎上前来。 那只鹿灵用温和而慈悲的眼睛望着季容初,季容初莫名觉得有点亲切,走上前摸了摸它的头。 「故人的孩子,你回来了。」鹿灵说道。 季容初见鹿灵说话,愣了一下说道:「故人......你认识我爹吗?」 鹿灵用头蹭了蹭她的手掌,它没有回答,主动伏下了身子,说道:「请跟我来,有个人想要见你。」 池芸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这是先知的鹿灵,你先跟它走吧,我要在这里等繁楼他们。」 她向后退了半步,见季容初坐上鹿灵,笑着向她挥了挥手。 鹿灵带着季容初轻盈的在山峰之间跳跃,两人很快便跃出十余里,它的声音在山谷中迴响,「我并非先知的鹿灵。」 季容初尚未反应过来,又听它说道:「先知的居处没有任何侍奉之人,所以想要见谁都是我去告知,久而久之许多人都认为我是先知的灵兽,其实并非如此。我与你一般,都是天地灵气之化身,只是暂时栖息在未央天之内。」 季容初问道:「你也是天生灵体么?」 鹿灵回答道:「只有人类称得上『天生灵体』这四个字,我只有一具兽身,而如今灵力匮乏,我已无望修出人形。」 季容初抱着鹿灵的脖子,她问道:「可以告诉我,先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鹿灵久久不语。 它带着季容初在仙山之间穿梭,渐渐地,她可以看见一些人影和村落。又飞了一会儿,鹿灵将她放在了一间独立的宫殿之前,宫殿附近的花园中有几个小孩在玩耍,见鹿灵落下,都好奇的盯着一人一鹿勐瞧。 「他是个有点固执的人,因为他从来没有出过错。」鹿灵嘆道,「去吧,他等你很久了,你想知道的事情都会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季容初走入殿内,她这座宫殿并没有想像中的那般繁华。正相反,这里面实在是过于空旷了,几乎只有几根纯白色的柱子支撑着整座宫殿。 她的脚步声在室内清晰可闻,阳光从两侧贴近天花板高度的窗户洒落进来,也让外面孩童的笑闹声从中飞入,在宫殿之中迴荡。 季容初本以为这位先知应该是位极为喜静的人,他的宫殿虽然不让他人进入,但是附近却有许多孩童玩耍,那些笑声在宫殿迴荡的时候,已经几近于吵闹了。
第252页 「......有些吵闹,是么?」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在殿内。 季容初一惊,发现不知何时身侧站着一位极为俊美的男子,正仰起头与她一同望向窗外。 季容初从来没见过长相如此精緻的人,他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丽,一双眼睛如雨如雾,如同悲悯的仙人,铂金色髮丝在阳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他见季容初望向他,微微一笑叫她的名字:「季容初。」 季容初道:「你是先知?」 男子微微颔首,下一秒,季容初手持一把灵力凝成的短刀,抵在他的咽喉之上。他却不避不躲,只平静的垂眸望着季容初,好似在包容的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季容初面无表情道,「你不躲,是以为我不会杀你?」 说着,她将匕首向前推了小半寸,先知的肌肤瞬间渗出丝丝血液,染红了刀锋。 先知答道:「是的,你不会杀我,因为『天命』有一部分在我身上。」 季容初皱了皱眉,这句话实在是太狂了,但是他本人说出来的却只像在陈述一个平淡的事实,让人无法反驳。 「而且,你也不想杀我。」先知神秘的笑了笑,紧接着他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这个宫殿怎么样?」 季容初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但是说实话,她从没见过装潢成这个样子的房屋。 这座宫殿青灰色的地砖之上绘画着对称的圆形花纹,两排纯白的柱子支撑着拱形的房顶,相接之处还雕刻出海浪般的花纹,两侧的玻璃反射出五光十色的光芒,而宫殿的最北侧的天幕之上,还绘着一副色彩绮丽的画。 「这是上次天劫到来之前,人们青睐的房屋风格。」先知说道。他的眼瞳微微移了移,望着宫殿,目露怀念。 季容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前这人真的是从上一次天劫就留存下来的修士,她刚想说什么,就见先知一挥手,宫殿竟然在转眼间幻化为一间古色古香的茶室。 下一刻,刚还用刀尖抵着的人消失在了原地,仿佛化作了一缕白烟消散了,又出现在一方红木茶桌之前。 「本就是将死之人,何必劳烦姑娘动手?」他彬彬有礼的说道:「请坐。」 红木的茶桌两侧各有一把座椅,先知一抬手,茶桌上多出了一个盒子。 他将盒子打开,盒中依次放着四样东西:一根朱红色的羽毛,一颗冰蓝色的宝石,一个泥娃娃,最中心处放着一朵洁白的小花,有一角仍是空的。 季容初唿吸停滞了一瞬,她认出其中那朵白花正是她心头血所化! 「这分别是火,水,土,木四位天生灵体的心头血。」先知说道:「如今,唯差玄劫手中的半根断钗,就齐全了。」 季容初说道:「他不会给你们的。」 「不错,而且我也已经命令所有人撤回未央天,不打算再追了。」先知道,「所缺的那部分灵力,由我补上。我虽并非天生灵体,但是这些年的修为也足以弥补其中的空缺。」 季容初沉默的听着,良久,她嘆了口气,坐在了先知对面的那把椅子上。 她开门见山的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等,」先知答道,「开天门的日子定在三个月后,在此期间,你什么都不用做。待到时机到了,我会让你将这些灵血炼化。」 季容初疑惑道:「这事儿不是越快越好么,为什么还要等上三个月?」 先知淡淡道:「未央天这座仙岛受我灵力庇护,我若散尽毕生修为,岛上所有法阵会同时失效,未央天将坠入深海。在这三个月之内,我要将未央天内的所有法阵转让给繁楼和寒灯。」 季容初忍不住问道:「未央天到底是什么?」 「天劫千年一临,每次劫难各不相同,上一次天劫是仙魔大战,而未央天正是战争中存留下来的一个大陆残片。」 先知道,「岛上所存的皆是上次天劫到来之前的血脉,十分珍贵。我的师父将他们集结到这处,将岛屿交给我后前往外界慷慨赴死,而我的责任则是帮助天下人渡过这一次的天劫。」 说道这里,他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苦涩的表情,「若是战争,我自会带领未央天众人出世去维护世间和平,哪怕直至最后一人。若是瘟疫,我就算熬尽心血,试遍百毒也会给这世间留下一纸药方。可偏偏,偏偏是......天门闭,灵气绝。」 「我......亦是无能为力啊。」 先知喃喃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知道杀人取血此法狠毒,但不得不做。」 「那玄劫呢?」季容初突然问道,「你毫无根据,就说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是应劫而生,甚至用劫这个字来给他起名。」 先知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确实对不起那个孩子,但绝非故意。我为未央天的新生儿占卜之时总有很多人在场,他的卦象确实与劫难有关,这个消息我有心封锁,但是并未制止住。至于名字......我当时给他起的并非这个『劫』字,只是后来大家一提到他就用这个字来称唿他,久而久之......」 久而久之,所有认识他的人提起他便要说起那场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劫难,再然后,劫这个字就直接成了他的名字,也嵌入了他的命中。 季容初有点难过,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第253页 先知道:「请讲。」 「你呢,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季容初说道。 季容初不知道先知如果真按照他所说,要散去所有灵力会发生什么,但最好不过是变为一个凡人,千年修为毁于一旦,最坏的结果则是当场兵解于此,甚至难以轮迴转世。 两人骤然沉默下来,室内仅迴荡着殿外孩童嬉戏时的笑声。 「为了明天,为了下一个千年,万年。」先知微微偏头,倾听着房外孩童的笑闹声,他像被感染了似的,也露出一点温暖的笑意,「也为了......永远不会断绝的欢笑。」 --------------------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出自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出自老子《道德经》。 第106章 新生 薄云惨澹,冷雨侵窗。 季容初最后一次试图将屋内两扇破破烂烂的窗户关上,两秒钟后,屋外的狂风嘭的一声将木窗吹开,汹涌的雨水灌进屋内,吹了她个透心凉。 她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往后退了两步坐回床上,险些被冰冷坚硬的石床嗑到腿,一坐下那股凉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她没忍住倒吸了一口气。 季容初:「......」 住进玄劫以前在未央天旧居的第一天,季容初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儿。 与先知谈完话后,季容初拒绝了他原本安排的住处,而是住进了玄劫曾经建在崖边的房子上。 她虽然已经做了几分心理准备,实际所见这房子比想像中还要悽惨。 这处不仅已经接近一片破瓦颓垣,且选址十分刁钻,想要来到这里至少爬上半个时辰的山不说,且房屋背靠就是一处悬崖,大雾天稍不小心就要面临粉身碎骨的危险。 怪不得之前玄劫背着她在峭壁上跳跃的时候身姿如此灵活,想必也是经过多年锤鍊的结果。 当季容初将屋内修修整整到勉强能住人的程度的时候,天光已经黯淡下去,她盘腿坐在石床上,用藤蔓给自己编了个小椅子,正在修剪多余的地方时,门被敲响了。 「季姑娘,你......啊!」 说是敲响,屋外的人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轻轻一碰,这房门就和碰瓷似的自己倒了下去。 屋外的女子刚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唿,八根藤蔓如同箭羽般飞射而来,紧紧的缠绕在门板上,将它硬生生拉了回去。 池芸眨了眨眼,将剩下的话补充完,「......在么?」 季容初手中空空荡荡的,只剩下几根被拆散的藤条,她还没来得及心疼自己快扎完的藤椅,见到来人是池芸,原本刚松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季容初从石床上跳下来,上下打量着站在门口的池芸,紧张的问道:「有伤到哪里吗?」 季容初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几回有孕在身的女子——仙门中的女子别说孕育后代了,愿意结契成为道侣的人都寥若晨星。 她早就听说有孕的女子十分脆弱,乍一见池芸这种腹部已经明显隆出一个弧度的,季容初不自觉就有点紧张,生怕她那里出了问题。 「我没事。」 池芸倒是十分轻松,她手中身后带着不少东西,吃力的一点点从屋外挪了进来。季容初忙去搭了把手,发现她带的都是些干净柔软的被褥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季容初向她身后看了看,发现空无一人,「.....你一个人来的?」 池芸走进屋后看见四处漏风的墙壁和被风雨打烂的窗户,不由的沉默了一下,随后又笑着说:「嗯,想着给你送点东西,再帮着收拾收拾。这条路我不常走,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 她一顿,有点不安似的说道:「这些东西你应该都会用到吧,你看看?」 季容初知道爬山到此处吃力又耗时,更何况对有孕在身的池芸,想必一路十分艰难。 她不擅长应付几乎陌生人的温柔善意,而且心中始终对未央天的人有一层说不出的隔阂。之所以选择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她不想再跟未央天的人有什么牵扯。 季容初刚想有礼又疏离的说几句场面话,她一抬眼,就看见池芸被雨水打湿了一片的刘海儿和殷切干净的目光,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池芸对她的态度不同于海上初见时,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颇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季容初嘆了口气,道:「多谢,这些正是我需要的。天色已晚,我来送你下山吧。」 池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几乎是受宠若惊的态度。 她摆了摆手道:「不用,我自己下去就行。」 季容初掐了一个避雨咒,一手扶住那摇摇欲坠的门板,示意道:「走吧。」 山雨虽然渐歇,道路依然泥泞难行。雨后山间起了大雾,半座大山都笼罩在了浓白的大雾之中。季容初没有玄劫那种在大雾天也敢飞檐走壁的本事,两个人手相扶着,十分小心的向山下走去。 季容初走在前面,望着脚下的路说道,「池芸姑娘,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以后千万不要再来这座山上,实在太危险了。」 池芸道:「可是我想跟你说说话啊。」 季容初脚步一顿,她刚刚那么说虽是为了池芸的安全着想,也有些委婉的将人推拒在外的意思,没想到池芸直白的一句话就给打回来了。
第254页 季容初问道:「因为我是外面来的吗?」 池芸说:「不仅,你和我想像中的一点也不一样......你虽然话不是很多,有点冷的感觉,但是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季容初突然问道:「你是听说什么了吗?」 池芸有些疑惑的望着她,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季容初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道:「没事儿,我们继续走吧。」 一路将池芸送到山脚下,天边群星璀璨,不远处的村落也亮起一盏盏灯光,季容初走到这里便主动停下了脚步。 村门口一位男人双手抱臂靠在一边,一脸焦急和烦躁。他在看见池芸的时候双眼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将准备好的外套罩在她的身上。 「你到底去哪儿了?还不让我知道,今天下了暴雨,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繁楼接到人后抱怨了几句,握住池芸的手,却意外的发现她的手还算温热。 池芸说道,「你就是瞎操心,季姑娘跟我一道回来的......」 她边说边回头望向身后的季容初,想邀请她留下来一同吃了晚饭再走,然而身后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了季容初的影子。 —————————— 季容初一人披星戴月的返回了山顶,来回几趟奔波累的什么都不想做,躺在冰冷而坚硬的石床上发呆。 这屋顶虽然被她修补了不少,还是有些缝隙和窟窿,正好可以觑见一点天上的星星。 过了一会儿,季容初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外表平平无奇,先知却告诉她,这里面放着丁叮噹的最后一缕残魂。 季容初有时候想想,觉得她这个师姐好像也没为丁叮噹做过什么,顶多是帮她收拾过几个烂摊子,只是举手之劳,算不上什么。 而丁叮噹对她却是掏心掏肺,赴汤蹈火了。 她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不再做灵偶受人操控,如果有来世...... 季容初抱紧了盒子,闭上了眼睛,心想道:来世我虽然无法再去寻你,但若你能出生在一个灵气充沛,生机勃勃的世界里,也算我这个做师姐的尽了一份力吧。 一连几日过去,季容初除了去过一趟孟擎宵故居,再也没有下过山。 孟擎宵故居和他在太吾山的洞府差不多,都布置的十分简单,属于有贼路过还会落下二两银子补贴的程度。 他在离开未央天下落了一条禁制,也许是血脉同源,那条禁制并没有将季容初拒之门外。 季容初走进去的时候一时有些恍惚,好似回到了小时候在太吾山受孟擎宵庇护的那段日子。 那时的孟擎宵将花环带在她的头上,告诉还是孩子的她:世间万物都会有逝去的一天,吾亦是。 她知道孟擎宵其实真的想跟她说的是『不必介怀』,但是时至今日,季容初还是做不到。 无论是那个消散的花环还是孟擎宵的死,都是她心头无法剜去一根刺。 季容初将孟擎宵给她留下的那本《恩仇录》拿了出来,十多年过去,保存的再好字迹也难免有些模煳,但是细密的文字依然可以觑见留书者的用心,孟擎宵从未主动跟季容初提过他的担心,却在书里嘱咐的事无巨细。 他是真的怕他走后季容初给别人欺负了去。 季容初抚摸着书皮,她当时因为飞升之事和孟擎宵闹脾气,当着他的面将书垫了桌角,给书本压出一个无法復原的方正凹痕。 她喃喃自语道:「如果当初没有吵架就好了。」 没有吵架,没有置气,孟擎宵走的时候会不会对她少几分担忧,也少几分失望呢? 这些都是无法再知道的了。 回山峰的路上,季容初不出意外的又看见了一位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正靠在一颗树边休息,似乎是因为爬山爬的极为吃力,还有气喘。她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又顽固的向山上走去。 是池芸。 尽管季容初已经表明了自己十分的疏离的态度,池芸仍是几乎是有时间就上山来看望她,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来找她闲聊,就像生怕她一个人在山峰上寂寞闲下来似的。 此处已经接近季容初山上的旧屋,池芸慢悠悠的又爬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山顶。她敲了敲房门,却不见屋内有什么回音。 池芸也不着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心平气静的等季容初回来。 本来犹豫要不要在旁躲一会儿的季容初,见池芸这个架势一时半会儿不打算离开,只好现身走了出来,「池芸姑娘,是有什么事找我么?」 池芸见她从山下走来,眼睛蓦的一亮,道:「太好了,我还以为——」 「若有什么事,说完后我就送你下山吧。」季容初硬着心肠打断她的话,「山路险阻,你还怀有身孕,实在不该来回奔波。」 「还是说,你想问我什么事么?」季容初又问,「其实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问繁楼,许多事的来龙去脉他应当比我还要清楚。」 她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平静,不掺杂半分怨恨和不耐,只是单纯的陈述这个事实。 池芸愣了一下,她抿了抿唇,说道:「没有.....繁楼他去干什么,从来不跟我说,不是不想说,是先知的密令,他不能说。」
第255页 季容初打开房门,将自己编好的藤椅放好让池芸坐下,自己则坐回了石床上,她说道:「我不算未央天的人,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我吧。」 「虽说是不能问,但并非全然不知。昔年住在此处的人名叫『劫』,传说他离开未央天正是和天劫有关,而今姑娘回来,特地选择住在此处,我便多少能猜到一点,你应当是和『劫』有些渊源吧。」 池芸垂着眼睛,有些不安似的说道:「他......在外还好么?」 季容初想了想,诚恳的说道:「大概是十分不好的。」 池芸苦笑了一下,她说:「劫在未央天的遭遇我知道一些,但那时我年少怯懦,未能施以援手。季姑娘你特地选择住在此处,想必与他的情分一定十分深厚吧。」 季容初闻言心中竟生出几分迷茫,她想:情分应当是深厚的,但是事到如今,玄劫对她究竟是喜欢多一些,还是恨意多一些,她有些摸不准了。 玄劫就是一条曾在路边流浪的狗,如果从来没人给他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在讨宠时摸过他的头,那被再次遗弃的痛苦也许一笑就过了。可偏偏有人对他好过,他一腔心思和热血都用在了季容初身上,现在她却要轻飘飘的都还回去。 不怨恨,是不可能的。 季容初回过神说道:「我听繁楼说过,你不曾欺辱于他,还出言阻止过繁楼出手。而且.....你若是心怀歉意,想要补偿,那也无需补偿到我头上。我......」 她犹豫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两人的关系。 「并非补偿,只是觉得既然你是对于劫十分重要的人,又是丁叮噹的师姐,我无论如何也见不得你像当初的劫一般,一人在这苦寒的山上待上很久。」 池芸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继续说道: 「更何况,当年之事我总觉得.......什么劫数,责任不该压在一个肩上,对不对?」 季容初闻言愣了一下,久久没有说话。 待到两人聊完,季容初送池芸下山,路上池芸又讲了些孟擎宵和玄劫的传闻,诸如:未央天上下都认为孟擎宵会成为未央天有史以来单身最久的光棍儿,没想到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 又说劫在山上生活这几年和野人无异,连话都不怎么会说,也只有不夜生孟擎宵这群胆大的孩子敢去找他玩,尤其是孟擎宵,两人见面什么都不干,只是比剑就能比个三天三夜。 一直到了山脚下,季容初正要像上次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开,却被池芸眼疾手快的抓住了衣服,将她留下吃了顿饭才走。 从那之后池芸依然是有事没事就带着各式各样的玩意儿上山来找她,季容初拒绝不了,又每次看她爬山都心惊胆战的,只好无奈的改成自己下山主动去找池芸玩。 由于这三个月中,先知决定将未央天的法阵全部转交给繁楼和李寒灯,这两个人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反而是季容初陪池芸养胎的时间更多。 一晃两个多月很快过去,季容初数着日子,没几天要到与先知约定好开天门的时候了,先知却一次都没来找过她。 季容初看着池芸的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来,屋内给小孩子准备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虽然季容初并不喜欢小孩子,但是参与一个新生命逐渐被孕育的过程却感觉十分奇妙,周围的人常带着笑容,真心的期盼这这个小生命平安健康的降生于世,这种气氛感染下让她的心都柔软了不少。 有一次池芸让季容初摸了摸她的肚子,恰好那腹中的孩子动了一下,吓得季容初一退几尺远,池芸恶作剧得逞一般咯咯的笑了起来。 时间很快来到了约定好开天门的前一天。 季容初躺在池芸家里的摇椅上对着窗台发呆,她看着窗棂上挂着许多可爱的挂饰,皆是池芸自己用针线缝制的,哄小孩子开心的玩具。 季容初伸手拨了一下,各种可爱的小动物挂饰撞在一起,呆呆的表情更显憨态可掬。 她闲的没事便来回拨弄,只觉小孩子开不开心不知道,她倒是玩的挺开心的。 玩了一会儿,她又像是觉得无聊,悠悠的嘆了口气。 还有一天就去开天门了。 季容初心里有些没底,又觉得有些遗憾——虽然早就算过看不到池芸的孩子出世,真到了这天心中还是有些可惜。 就在这时,一只青色的雀儿落在窗台之上,好奇用喙啄了啄窗棂上的挂饰,引得各类『小动物』仓皇的左右摇摆。 季容初正抬手欲将鸟儿赶跑,见到那青雀后却一愣,随即不可思议的从摇椅上跳了起来。 这青雀毛色从头到尾由青渐白,腮边两点雪白的绒毛,正是她师父所豢养的雀儿!既然鸟在,那么太微此时一定也来到了未央天! 第107章 天地 那鸟儿在原地蹦了两下,见她注意到自己后展开双翅,在窗外盘旋着飞了一圈,似要让她跟上。 季容初知道这是师父派来引路的鸟儿,她跟着那鸟儿一路奔走,来到一处桃花林之中。 未央天岛上的桃林千花齐绽,灼灼其华,被压弯的树枝在纵横间遮蔽了人的视线,只留满眼娇嫩的粉色,一阵风扬起万千花瓣,雀儿的影子消失在了纷纷撒撒的花瓣之间。 桃花树下,一位青衣少年已等待多时。 他眉目含笑,面容清俊,像个跑入桃花林来玩闹的小少年。
第256页 他一手撩起花枝,缓步走到了季容初面前,含笑道:「还认得出师父么?」 季容初的记忆中太微一直是以老人的容貌示人,乍见他变年轻了还有几分不习惯,「......师父,许久不见。」 太微微微颔首,他道:「自你离开太吾山,我们这是第一次相见。」 其实季容初从太吾山出来也没过很长时间,也许是因为一件件事情接连发生,跌宕的竟然像是过了半辈子那么久。 而回想起来,她这一路所经歷的种种和走过的地方,背后似乎总有太微的影踪。太微提供的帮助虽然看起来微乎其微,却都恰到好处的解了她的危机。 就在距离还有一天季容初就要去开天门的时候,太微又出现了,好像从这段旅途的开始和结束,他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见证者和推动者。 季容初问:「您是来为我送行吗?」 太微笑而不答,转而问道:「看到师父给你留的信了么?」 季容初想起藏在不夜生家中的书柜里那封信,点了点头。 那封信中太微说自己去了未央天,但是季容初来到岛上后却并未找到他,问了先知才知道,在她来之前太微就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而现在,他不知通过什么方法又回到了这里。 太微笑眯眯道:「徒儿啊,你找到我信中说的『不负天下人,亦不负己身』的路了吗?」 季容初想了想,答道:「我已决意去开天门,应当勉强算得上不负天下人。至于不负己身......」 她坦然道,「师父,一己之喜怒哀乐在冥冥众生的性命面前,重要么?」 太微似是有些嘆息,道:「我明白了。」 季容初沉默了一会儿,莫名觉得自己像是个交上了没有让师父满意答卷的学徒。 她本来以为太微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前去开天门,但是他现在的反应却让她有些摸不准了。 季容初索性直接问道:「师父,您料事如神,可否告诉我到底该如何决定才是正确的。」 太微答道:「你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未来的走向,都取决于你一念之间。」 「是么,」季容初淡淡道,「事到如今,我却觉得世间种种早有定数,我的命运亦是早就註定好的......师父,再为我卜一卦吧,就卜我此去的吉凶。」 太微却反问她,「你觉得是什么呢?」 「我觉得,」季容初重复了一遍,不确定道,「我觉得,应该是吉吧。」 太微在桃花树下笑而不语,丢给了季容初一个锦囊。季容初接过,有些疑惑的看着太微,不知道他这又是在卖什么关子。 「我知你会有此一问,锦囊里是卜卦的结果,但是切记,只有在你临行前一刻才能打开。」 季容初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锦囊,纳闷道:「为什么要临行时才能打开?」 她等了一会儿,却并没有等到太微的回答,抬起头时,发现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了原地。 季容初已经习惯了太微的神出鬼没,但是这次不一样,这很有可能这是她见太微的最后一面。虽说她没有幻想过师徒两个抱头痛哭的画面,但至少也该伤情的掉两滴眼泪吧......现实是如此仓促的就结束了。 季容初有点伤感,又被太微过于轻松散漫的态度感染的有点想笑。这时一阵唿喊声传来,惊起了桃花林中的鸟雀。 「季姐姐——季姐姐——」 一个小女孩满脸焦急的跑了过来,季容初认出她是池芸的邻居。那小女孩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一把抓住季容初的手,说道:「走,快跟我回去,池芸姐姐,要,要生了。」 季容初一愣,想也不想跟着她往回跑。她不可置信的问道:「不是说至少还有半个月么,怎么提前了这么多天?!」 小女孩快哭了,说道:「我也不知道,今日池云姐姐说要去找先知一趟,回来后就失魂落魄的,路上还摔了一跤......」 季容初的心空了一拍,她抿了抿唇,向池芸家中跑去。 此时池芸院子门口堵满了人,都是听到消息前来探望的亲朋好友。围观众人窃窃私语,面上都带着担忧和焦虑的神色。而院门口,数十名护卫如同一堵不透风的城墙,牢牢将池芸的住处包围着。 他们不苟言笑,用冷厉的目光扫射过众人,腰间均携带着溢满寒气的兵戈。 季容初走入人群之中,低声问那女孩:「你们未央天的人生孩子都是这个架势么?」 那女孩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迷茫的摇了摇头,「不是的,我认得这些人是先知身边的守卫,为什么都站在池芸姐姐家门口?」 季容初的心中升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她身边的女孩走上前,想要进入屋中,不出意外的被护卫挡住了,那守卫冷声道:「先知有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他话音刚落,院内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喊声,她似乎是痛极了,那叫声都是支离破碎的。 又过了一会儿,一声孩子清亮的啼哭自窗中飞出。 池芸腹中的孩子降世了。 那婴儿的哭啼如同一个信号,让围在屋前的众人都送了口气。有人说道:「孩子已经出生了,至少放一个人进去吧,孕妇的身边不能没人照顾。」 门口的守卫冷硬的摇了摇头。 「你——」那人气急,道:「繁楼呢?繁楼现在在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人管管了!」
第257页 守卫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众人。 眼见两拨人就要吵起来,季容初悄然从人群中离开,她爬上一颗树,双掌一合,化作一朵飘零的白花随风飘入院中。 她落地后化为人身,嗅到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血腥气。 以及在外时听不清楚,到了院中无比真切的女子哭声。 是池芸在哭。 季容初心里愈发不安,她记忆中的池芸总是带着开朗的,温柔的笑意,说起孩子出世的话题时都是笑盈盈的,从来没有这么痛苦哭泣的时候...... 是孩子发生什么事了么? 季容初怀着满心的不安,她推开了房门。 此时负责接生的稳婆都已经离开,房内只剩下了三个人,池芸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整个人像是马上要晕厥过去。先知站在她的床边,看不清他的面色。 而繁楼抱着襁褓中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垂着头跪在地上。 季容初开门的瞬间,三个人一同望向屋外的她。 「怎么回事......」 季容初问道,她的目光落在繁楼怀中的婴儿时蓦然顿住了,刚出生的小孩和她想像中粉嫩水灵的样子一点儿边都不沾,反而全身通红,皮皱巴巴的,像个在阳光下暴晒过的猢狲。 这小猢狲尚不知自己的命运,闭着眼睛嘴角却弯起来,露出了一个惨不忍睹的笑容。 繁楼突然将孩子放在了季容初怀里,季容初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抱好了这个小傢伙。她还未来得及问繁楼发的哪门子疯,就见繁楼跪在地上拼命向先知磕头。 他说道:「幼子无辜,还不通人事,我愿化尽修为,只求留这孩子一命。」 先知面露不忍,却没有说话。 季容初的心中隐隐升起一个不好的猜想,她唿吸急促起来,问繁楼:「男孩还是女孩?」 繁楼嘶哑的回答道:「女孩。」 季容初又说:「我记得你是土灵根,你跟我提过池芸身上有后土娘娘的血脉......」 繁楼双眼通红,别过脸说不出话。 季容初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先知道:「你给我看过,五行灵体的心头血除了那半根金钗,已经集全了,没错吧。」 那日季容初和先知的谈话中,他拿出一个装着五行灵体心头血的盒子展示给季容初看,她还记得土灵根心头血的化身是一个泥娃娃。 泥......娃娃? 季容初看向自己怀抱中无知无觉的婴儿,不自觉伸手护在她的身体上,眼神充满了恐惧。 「那个泥娃娃根本不是天生灵体的心头血,」季容初喃喃自语道,「是你拿来骗我的。」 「土灵根的天生灵体已有千年未出现过了。」 先知像是嘆息般的说道,垂下眼睫遮住了双眸中的不忍,「天意垂怜,在开天门前一天,将这个孩子送到我未央天之中。」 季容初只觉得一阵阵的晕眩感传来,几乎让她感到窒息。她抬眼看向池芸,池芸面上毫无血色,乘着泪的双眼也在望着季容初。 「对不起,我今天才知道......」池芸哽咽着说道,「怎么会这样呢?我,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了,容初。我才知道你一开始为什么疏远我,是我和繁楼有愧与你和劫......」 她闭上眼睛,刚生育完的身体不停颤抖,整个人几乎快要晕死过去。 跪在地上的繁楼脸色一变,想要起身安抚自己的妻子,季容初却先一步走上前握住了池芸的手。 不是这样的。 季容初未曾迁怒在池芸身上过,看到此时繁楼狼狈的姿态,也没有什么快意。 她动了动唇,想要安慰什么,一时间却觉得十分迷茫。 她同意去开天门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天门开后希望大家过的能好一些。怎么事到如今,她身边的人反而一个赛一个的悽惨了呢? 「咿......呀......」 季容初怀中的小猢狲不合时宜的哼哼了两句,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条缝一样的眼睛弯着,像个和蔼的老太太。 太脆弱了。 这么小的孩子,难道一出生就是为了去死么? 季容初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握了握池芸的手让她安心,转身对先知说道:「你让我在未央天等三个月,就是为了等这个孩子降生。先知,难道你要亲手剖出这个孩子的心头血么,她才刚刚出生啊。」 先知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双平静又含着悲悯的瞳仁静静的望着季容初。 他像是在问:那又能如何呢? 于千秋万代的薪火相传之中,一个国家的兴亡便是件小事。 与冥冥众生的性命相比,几个人的死活就显得不值一提。 大厦将倾,所有人都在逃跑哭喊,这时候有人能擎住倾倒的墙壁,她就应该一力接下,自己的喜怒哀乐,荣辱不甘,就该合着自己一身血肉粉身碎骨在其中。 季容初已经做好了当这个殉道者的准备,但是那个孩子还太小了,小的一根手指压在她额头上,就吓得她哇哇大哭。 她迷茫的想:「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先知道:「你连自己的性命都舍了,现如今就为了这个刚出世的婴孩,要放弃所有人的牺牲么?」 季容初摇了摇头,她手中池芸的手不停的抖,池芸咬着唇,细碎的哭声仍不停传来,透明的泪从她脸上滚下,像是快要逝去了一样。
第258页 繁楼跪在先知脚边,将额头贴在地砖上,恳求道:「先知,请你让我代这孩子去死吧......」 不用先知说,季容初也明白天生灵体的不可替代性,这场计划了将近千年的计划之中,不能缺少任何一个天生灵体的心头血,繁楼有心想要补上,也只是九牛一毛。 可那样拼上性命才诞生于世的孩子,难道她的出生就是为了全天下人的未来,掷下一个赌注么? 可是正如先知所说,如若这个孩子不死去,那之前所牺牲之人的性命,不就成了笑话? 谁该死?谁又不该死? 季容初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被撕裂成了两个,身后池芸的手渐渐无力的松开,生育带走了她相当多的体力,她再怎么无奈,也终究没有再继续坚持的力气了。 季容初感觉到她的手松开,转过身去看她,池芸缓缓的摇了摇头,她的动作那么慢,最后露出了一点笑容。 那是个心如死灰的笑。 季容初已经难以分辨任何人的意思,池芸摇头是在说不要放弃我女儿的性命,还是说算了,那就如此吧。 这一刻,季容初知道了她把选择权交给了自己。 她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她听见自己无比清晰和平静说道:「我不要。」 室内骤然静了。 与此同时,太微赠予季容初的锦囊之中,刻着『凶』字玉牌闪烁了几下,那个凶字渐渐淡去,一个吉字浮现在玉牌之上,而吉字显现没多久,又被凶字重新取代。 先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杀他,是辜负了天下人,亦是辜负了你自己。」 季容初牵了牵嘴角,有点想笑。 她想起刚刚太微还在问她是否做到了『不负天下人亦不负己身』,那个时候她还可以勉强答一句『未负天下人』。 转眼间,她竟是都负了个遍! 「我不要杀她!」季容初说道,「你听不懂吗,没有她的血,我依然能够破天门!」 「孟擎宵当年也以为他没有五行灵血的加持,可以破开天门!」先知厉声道。 「就是因为我爹当年已经将天门破开一个口子,我才敢这样说。」 季容初觉得自己的思路从未这么清晰过,她说道,「若是以我一己之力去开天门,自然需要五行灵血相助,但是我爹已经为我铺好了路,我只需握住他留在天门缝隙中的天地无拘剑,挥出那一剑就能破开天门,现有的灵血已经足够为我提供能量,无需更多的牺牲。」 先知像是早知她会做出这个选择,他摇了摇头,失望道:「和你爹一样固执。」 语毕,他的身侧显现出八根玉简,其中一根飞出,玉简上现出陌生的文字。 他沉声道:「艮为山。」 话音落下,季容初眼前一花,瞬间被人强行换位到了一个陌生的大山之上,池芸,繁楼以及她怀中的婴儿和刚刚所在的屋院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根玉简化作一个小山般的牢笼,将她困在其中。 「先知!」季容初握住坚硬的铁桿,急切道:「放我出去,那个孩子真的不必死的。」 「我知道你所说的也许是正确的,」先知嘆了口气,他望着季容初的眼睛,认真的解释道:「但我赌不起,这天下人更赌不起。」 「你在此冷静片刻吧。」 先知转身离去,临走前他说道,「飞升之后你就会明白,无论是一人的命,还是百万人的命都是相同的,一样的重要,也一样的......没那么重要。」 季容初一愣,她莫名其妙道:「说什么狗屁呢。」 锦囊之中,那张玉牌上的『吉』『凶』正在来回交替闪烁着,速度快的让人眼花缭乱,最终像是承受不住两股力量的反覆推拉,砰的一声在锦囊中化作齑粉。 玉牌碎掉的那一刻,太微凭空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季容初一头雾水道:「......师父?」 太微观察了下四周,道:「哎,徒弟好,你怎么被关起来了?」 原本已经准备离开的先知微微一怔,他回过头,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头一次露出惊讶的神色,「太微?你怎么会在未央天里,我明明亲眼看着你离开......」 太微笑呵呵道:「见谅,事儿还没办完,我又游回来了。」 先知:「......」 季容初:「???」 太微手中现出藤杖,向地面重重一砸。整座未央天之中大风自平地而起,原本晴朗的天色很快晦暗下去,天空倒灌出巨大的旋涡,巨风捲起成千上万朵桃花瓣,吹入大街小巷之中。 先知惊怒道:「太微,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来送我徒弟一程。」太微说道,「徒弟,师父随信送你的那把可斩世间一切桎梏的短剑还带着吗?」 季容初一愣,想起了那把用来斩开玄劫身上锁链的短剑清光。她手一翻,再次握住那把短剑,毫不犹豫的向着牢笼一挥!那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牢笼很快被她斩出一条路来。 季容初刚从牢笼中走出去,一股极为勐烈的大风从背后吹来,吹得她东倒西歪的摇晃着走了几步,最后直接将她吹到了半空之中。 「师父?!什么意思——啊!」 季容初尖叫一声,巨风卷挟着她,往未央天之外的大海上飞去。 「好风凭藉力。」太微笑眯眯的说道,「有人在外面等着接你呢,徒弟!」
第259页 「休想离开!」 先知白袍翻飞,身边现出六十四根小玉签,手一挥便纷纷向半空中的季容初追去。太微身形一闪,挡在先知面前。 先知怒道:「太微,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我说过,你的那一套灵血理论行不通。你不信,我只能想些办法用自己的法子,来证明我是对的那个人。」 太微难得的没有笑,他双目清澈,一字一句道:「先知,这一局,该是我赢!」 第108章 无拘 「好风凭藉力!」 那句话自太微口中说出后,一股柔和的风将季容初托起,将她送上天空,往未央天之外的地方飞去。 未央天上空,维持大岛稳定的阵法如同受到了挑衅,阵法所描绘的花纹延伸变大数百倍,万千根光束垂下,如同一个透明的罩子将整座岛屿笼罩进去。 太微究竟想要干什么? 季容初回头望向太微和先知交战的地方,那处传来声声巨响,狂风捲起尘土遮蔽了整座山峰,而风尘之中地面隐隐亮起八卦符号的光芒,沖天而起。 也是在这一刻,托着季容初的风突然停了,她失去依託,从半空中摔落下去。 季容初:「……」 她看了眼身下的高度,安详的闭上了眼,只觉吾命休矣。 就在这时,一只巨大的蝴蝶翩然飞来,坐在蝴蝶背上的女子伸手拉住了下坠的季容初,将她拉到了蝴蝶之上。 「庄小蝶……?」 季容初愣了一下,认出眼前的女孩儿正是在北境有过一面之缘的不夜生徒弟,「你怎么在这里?」 庄小蝶牙齿打着颤,结巴道:「季季季姑娘,太微前辈让我来接应你,送你出未央天去开天门。」 季容初闻言怔愣了一会儿,将目光放在海边的另一边——九天扶摇宗的方向。 在这一刻,季容初终于明白了太微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前往太吾山顶,在不取土灵体心头血的情况下去开天门! 季容初道:「那他给你什么东西了吗?羽毛,宝石,金钗?」 庄小蝶摇摇头,茫然道:「什么都没有。」 季容初:「……」 她抓狂道:「那我还开什么天门!没有那些东西供给灵力,别说开天门了,我连摸都摸不着好吗?」 来到未央天之后,先知已经将她的心头血还给了她,经过这些天的调理,她已经接近回到了巅峰状态,但是其余几个仍保管在先知那里。 庄小蝶比她还要欲哭无泪:「我也不知道呀,我在未央天里都躲了好几十天了,这都是发生了什么事啊,季姑娘,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季容初:「……」 她一口气没上来,又见到扇动着翅膀的蝴蝶马上就要撞在透明屏障上,失声道:「先停下来,这阵法不能硬沖!」 这话到底是说晚了,那蝴蝶已经头也不回的撞上了屏障。 然而预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蝴蝶载着她们毫髮无伤的离开了未央天的岛屿,飞行在海面之上,优雅的翩然而去。 季容初不可置信的向身后望去,只见在蝴蝶即将撞上阵法的最后一刻,那些光束同时消弭在了半空中,整个大阵如同失灵了一般,在苍穹之上失去了颜色。 是谁帮了她们? 季容初想起先知虽然故意拖住她三个月,但是这些日子里也确实像之前说的,在将岛上阵法的控制权逐步转移给了繁楼和李寒灯。 无论是这两个人中的谁出手停掉了阵法,都等于站在了先知以及整个未央天的对立面,将赌注全部押在了她的身上。 季容初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对庄小蝶说点什么,却见蝴蝶上的庄小蝶咬着嘴唇,脸色苍白,身下的蝴蝶越飞越往水面贴,已经有飞溅的水花溅到她们的裙摆之上。 「季姑娘,我好像,没有灵力了……」 季容初一惊,握住庄小蝶的手,想将自己的灵力渡给她一些,却发现四周的灵气淡薄的吓人,她能调动的只是杯水车薪。 『哗啦』一声,巨大的靛紫色蝴蝶轰然破碎成无数小灵蝶,又变作小纸片洋洋洒洒的落入大海之中。 季容初手中瞬间现出一把绘着青色竹叶的伞,她一手揽住庄小蝶,另一手轻旋伞面,足尖在海面轻点了几下,终于是重新将庄小蝶带离了海面。 庄小蝶泪眼朦胧,抱紧了她,「季姑娘,我们能到岸吗?」 季容初咬牙道:「灵力不够,我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姑娘,你轻点抓。」 庄小蝶一脸天塌了的表情,抓着季容初手不自觉用力,给她留下几条血印子。 大海之中,响起一阵旷远而空灵的叫声。 水面不再平静,水流之下,数十只巨大的鲸鲵藏匿在水下,疾速向她们追赶而来。 季容初色变:「不好,是未央天养的鲸鲵在追我们!」 庄小蝶飙泪道:「它们吃人吗?我不想被餵鱼啊。」 季容初苦笑一声,尽力向前飞去,却渐渐力有不支,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 庄小蝶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吃力,原来紧紧抓着季容初的手迟疑了一下,渐渐放缓了力度。 她突然说道:「季姑娘,你把我扔了吧,我不能拖累你。」 季容初惊诧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还有这种觉悟,然后实话实说道:「将你丢了也飞不远了,倒也不差你一个。」
第260页 庄小蝶和没听到似的,自顾自的絮叨道:「不必顾惜我,我也是为了完成我师父的遗愿……季姑娘,如果我真的餵鱼了,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以后要想办法回到未央天,然后想办法把我师父的转世带走,他好像不太喜欢那里,不过转世了,人的想法变了也说不定呢……」 她说了一长串话,却始终没有得到季容初的回应。她抬起头,见到季容初双眉微微蹙着,目光在大海上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 「季……」 庄小蝶刚发出一个音节,季容初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轻声说道:「你听,海上是不是有人在唱歌?」 一阵轻柔的,抚慰人心的歌声在海面上迴荡,哼唱着无人能听懂的古老歌谣。 紧接着,庄小蝶看见了她毕生难以忘记的一幕。 一道碧蓝色的流光自海水中跃出,化作半透明的人鱼轮廓,在她的歌声下所有鲸鲵的鸣声一齐停了,不再向前追击。她伸手一挥,海潮翻涌,如同被一道利斧噼成两半,向两侧缓缓分开。 那人鱼半透明的魂魄在阳光下闪动着光芒,她向季容初飞来,伸出双臂捧起她的脸,在脸侧轻轻落下一吻。 「谢谢你送我回来,你是我的英雄。」 季容初有点脸红,那人鱼又说道:「我会帮你完成你的心愿,现在,让我送你离开吧。」 大海中白浪翻涌,如同海上立起一座瀑布,一位魁梧的巨人现出他的身型,他大半个身体仍在海中,季容初伞一收,正好落在他的肩头。 庄小蝶:「这这这是什么啊!」 巨人沉默不语,载着她们,一步步向岸边走去。 海中所有的生灵都为她们让路,水天一色,天地间除了水浪翻滚就是飞鸟的叫声。她们坐在巨人的肩膀上,随着海浪起起伏伏。 在海上是没有时间的,季容初觉得睏倦,身旁的庄小蝶已经靠着她睡着了,当她也闭上眼的时候,一直守护在她们身边的人鱼化为无数流光,回到大海之中。 巨人仍在沉默的前进着。 季容初是被一阵嘈杂的讨论声吵醒的。 「这海浪怎么还冲上来个人?还有气儿吗?」 「不知道啊,还是两个女的,一个抓着另一个不放,别是来海边儿殉情的吧。」 「哎,等等,你看左边这个像不像前几天来的道长要找的师妹?和他带来的画像一模一样啊!」 「还真是……快快,去找那个道长!」 季容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软的沙滩之上,身边是抱着她胳膊的庄小蝶,睡得正酣。 四周围满了人,见她睁开眼睛,纷纷发出『醒了』的惊唿。 季容初:「……」 她尚且有点迷煳,忽见晴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天雷滚滚,一条雷龙在黑云之中翻滚咆哮,一个挺拔的人影站在龙上,冷漠的俯视着她。 季容初:这场景有点眼熟。 好像她在太吾山坐牢的时候见过。 下一刻,那闪着电光的紫龙向她唿啸而来。站在雷龙上的男人一手提住季容初的衣领,将她带了上去。 紫龙在海滩上人们的欢唿中破云而去,瞬间行去百里。 留在海滩上的庄小蝶终于被吵醒了,觉得自己怀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抽走了。 季容初坐在雷龙上,笑眯眯的跟严云鹤打招唿道:「呦,二师兄,好威风嘛。」 严云鹤眉毛没忍住抽了抽,一张口又想教训几句,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说:「师父都跟我说了,你要去开天门。我在海边等你,将你带去太吾山。」 季容初:「嗯。」 严云鹤别过脸,说道:「无论成功与否,这都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季容初觉得严云鹤的声音有些奇怪,还故意背对着她,她好奇将脑袋探过去,惊奇道:「呦,二师兄,真哭啦。」 「没有!」 严云鹤眼眶有点发红,低声怒吼道,「你能不能别气我了!让我把话说完!」 季容初不敢造次,道:「你说,你说。」 「你……以往宗门内比试,我知你不爱使出全力,凡事留几分退路,但是这次不一样,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知道么?」 季容初点了点头,又纳闷的问道:「我什么时候在比试时没用全力了?」 严云鹤久久没有说话。 雷龙在云中穿行,耳边传来阵阵破风声,掩盖了严云鹤的一声嘆息。 「我和你第一次相见,就是在宗门大比的决赛,你我互为对手,那一次你使剑,输给了我,直到我和你一齐拜入师父门下,才知道原来你是灵修。」 严云鹤语气复杂道,「那次大比的第一名可以拜入内门,成为长老的亲传弟子,是我极为看重的一次机会。而你是剑圣的女儿,拜入师父门下并不需要拿下大比魁首……」 「我知道是你手下留情,将机会让给了我。只是我当时年轻气盛,难免有些气不平,现在想来实在没有气量,不配当你师兄。」 他说完,有点忐忑的看着季容初。 季容初好像在思索什么,过了半天才说道:「原来还有这么个规定的吗?」 严云鹤:「……?」 「我不知道啊,当时我看有奖励就去了。」季容初说道,「而且那个时候我就是剑修的啊,我没跟你说过吗,在拜入师门之前,我一直是用剑的,后来才改为灵修。大比的时候,我就是没有打过你。」
第261页 严云鹤:「……」 严云鹤一脸被雷噼了表情,愣愣的盯着季容初。 季容初没把严云鹤刚刚纠结的心情当回事,她在龙背上往下看,问道:「我们还有多久能到九天扶摇宗?你直接送我去天上么。」 严云鹤回神,他皱起双眉,严肃道:「我尽力一试,但是当年剑圣去往的高度,我不一定能达到。」 季容初怀疑的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你到底行不行? 严云鹤强忍将她一脚踹下去的冲动,转过脸不再看她。 就在这时,季容初突觉胸口一暖,衣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热。 她将发热的东西拿了出来——一根柔软的凤凰尾羽。 此时凤凰尾羽燃起火光,却丝毫不灼人,只十分温暖。 天边响起两声嘹亮的凤鸣,两只凤凰身卷红霞与万丈金光,驱散了雷龙过处的一片阴云,向他们振翅飞来。 季容初心里已经隐隐明白了什么,她转头对严云鹤说道:「多谢啦,我要上下一班车了。」 严云鹤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等会儿,你要干什么去……季容初!」 龙凤擦身而过的瞬间,季容初轻盈的跳到凤凰身上,那凤凰发出清鸣,双翅勐的一振,扶摇而上。 凤凰的速度简直超乎想像的快,季容初已经不知道自己飞了多高,越向上飞空气越冷,而她手中的那根凤凰尾羽却散开一个温暖的护罩,将她笼罩其中。 她壮着胆子向下看了一眼,从凤凰五彩斑斓的羽毛之中勉强只能看到一片金光和浮云,其余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别乱看了,」她听见身边一个轻飘飘的女声说道,「快到九天扶摇宗的地盘了。」 季容初睁大双眼,「岚纯?!」 红裙女子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笑着叫她好妹妹,只是淡淡的『唔』了一声。 季容初:「我以为你那天……」 岚纯道:「没死,但是快了。临死前我得想办法,把姐姐的心头血拿回来。」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岚纯迟疑了半晌,伸出一只手放在季容初头上摸了摸。 「对不起,」她说道,「我真是一个很差劲的长辈。」 她的手满是疮痍,露在外面的皮肤满是烧伤留下的伤痕,仍有许多小火苗不停从指缝间窜出。 季容初望着岚纯烧的通红的双眼,两人之间的种种,在此刻一笔勾销了。 她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在太吾山的十年里,因为有你我也不算太无聊。」 岚纯哑然失笑,她摇了摇头,此时凤凰速度渐缓,扇动着翅膀停在了半空中。 「九天扶摇宗我进不去,等别人来接你吧。」岚纯说道,「我先走了。」 说完她也不待季容初反应,踏上了另一只凤凰的背离去,只留下一片拖着尾的红霞。 北境边境,万剑之冢。 一声清幽的琴音响起,有人轻抚琴弦,抚出一段悠长的古调,那琴音萧索枯涩,如同一颗孤寂多年的老木,与屋外的万千把无主之剑产生共鸣,合鸣不止。 无论抚琴之人,抑或是手中之琴,皆是极品。 屋内,黎启明一曲奏罢,双手按在仍在轻颤的琴弦之上。 琴声停止的剎那,在他身旁昏昏欲睡的女人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瞬间坐的笔直,捧场道:「好听!」 黎启明:「……」 「我给你做的这个琴中剑怎么样,用的还顺手吗?」金吾笑眯眯的邀功道,「亲一个?」 黎启明脸有点发红,自动忽略了女人的调戏,他说道:「琴很好,就是剑我还不太会。」 「好说,我来教你就是。」她说完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正好也到时辰了。」 金吾站起身,走出屋外。黎启明将琴中之剑抽出,跟了出去。她一手揽着黎启明的腰,一手抓着他的手,划出一个剑式。 黎启明隐隐感到有什么不对,「金吾,这剑怎么在发颤?」 金吾一边将灵力注入其中,一边懒洋洋的故意逗他道:「有么?今天教你一式特别的。」 黎启明很快发现不仅他手中的这一把剑在发颤,整个剑冢中的所有剑都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插在泥土中疯狂的颤动着,好似要迫不及待的飞出一般。 「这叫……剑随心动!」 九天扶摇宗之中,长夏正在和另一位女弟子比剑。 她取了先机,一剑递出就要点在那弟子的胸口上。然而手中的剑在出手突然失了控制,竟然自己直直飞了出去! 在即将刺伤另一位弟子的剎那,那把剑又好似收到某种指令,调转方向后化作一道飞光冲着天空飞去。 在一旁围观的弟子们均是一头雾水,然而很快,她们剑鞘中锁着的剑震动不止,纷纷挣脱了剑鞘的束缚,争先恐后的向青天而去。 九天扶摇宗之内,但凡佩剑之人,身侧利剑均是觉醒了灵性一般,数万把各式各样的宝剑破空而去,如同流星般刮破天际,银光璀璨,在天幕上列出一道无比锋利的银河。 站在凤凰羽翼上的季容初很快见到了第一把飞来的剑,横陈在她的膝前。 很快,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无数把剑列阵在前,组成了一条一望无际的剑梯。 这把剑梯的终点,就是天门。
第262页 她拾级而上。 刚走上第一阶,那凤凰尾羽给她撑起的罩子瞬间消散了,唿啸而来的狂风差点直接将她掀翻出去,她迎风艰难的踏出一步,在原地喘息了许久。 就这样走上了十来阶,她觉得自己走不动了。 季容初从来没有觉得身体这么沉重过,仿佛四肢灌了沉重的铅,而后背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她身上,如同在背着一块巨石爬山。 她曾尝试使用灵力挡下这些罡风,当她到了某个高度后,灵力再也凝结不起来,全部溃散了。 也就是说,先知的计划在这一步,必然会失败。 然而并没有人能告诉他这件事,古往今来走到这里的人,无论是成功飞升或粉碎碎骨,都不会再回来了。 季容初咬着牙继续向前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或许有百余阶了吧,向前看仍是没有尽头。她离孟擎宵当年开天门的高度太远了,在这里向上看和向下看是一样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片流云自身边流过。 极度的疲惫后产生的就是巨大的孤独感,季容初已经累的思绪混乱了,她想:有个人能推我一把就好了,自己走好累啊。 已经走到这一步,当然没有什么人能够陪她。 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种目光在凝视着她,那是一种熟悉的,又极为复杂的目光。 从某天在太吾山上遇见那个人开始,这种目光就好像没有离开过,永远专注的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季容初胡思乱想道:这个时候我要是喊一声累,估计会瞬间被狼叼走离开这里吧。 她想完又觉得自己累傻了,这道天梯之上除了她哪里还有别人呢? 季容初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向前。 又走了很久很久,她感觉脸上一凉,有落雪飘洒在她的身上。 她想起太吾山的山顶,自从孟擎宵破天门之后那里就开始常年积雪,她曾在山顶仰望天上的那道裂痕,那裂缝中洒落着时隐时现的五色光晕,如同仙子轻盈的缎带被风吹的起伏不定,直到目光不可见的地方。 如今这道裂痕就在她的头顶上,好似伸手就能摸到。 快到了,就快到了。 季容初又踏上一阶剑梯,然而那一柄剑也许有白雪覆盖的原因,剑身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她在踩上去的那一刻寒霜尽碎滑落,她没站稳从剑上跌落。 「啊……」 在最后一刻,季容初勉强握住了那柄细剑的剑身,整个人的身体悬在半空,剑刃深深陷入她的血肉之中,剑刃上的霜雪被鲜血染的殷红,一滴滴滑落下去。 这个时候季容初的脑海之中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麻木的四肢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她如同进入了以往灵力暴走,又或者是与孟擎宵比剑时的状态——只会放,不会停。 她好像天性如此,要不是早早放弃,要不然就不会停,也不可能停下来了。 季容初一声闷哼,又抬起一臂,死死抓住那柄剑身,全身用尽力气,回到了剑身上。 她重新站起来,脱力般的出了两口气,将手上的血随便在衣裙上擦了擦,无比坚定的向前继续走。 当她站在最后一把剑上时,终于直面了那道裂缝。 那道巨大的裂痕曾被人一剑噼开,裂缝中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光泽,那种光芒的颜色和状态季容初生平从未见过,她知道这不是属于她们这个世界的东西。 天门后面是什么?没人知道。 季容初只看见一把剑倔强的插在裂痕之中,即使过了十年,剑身落满了雪,仍是不改其意。 天地无拘剑。 当年孟擎宵以一己之力来到这里时,是不是也如她现在这般无法使用灵力了呢?他仅以凡人之身,义无反顾的挥出了那一剑。 季容初估量着她和剑柄的距离,却绝望的发现至少有两丈——就算她全力一跃也很难能够握住,然而也已经没有多余的剑供她再向前一步了。 季容初认命般的想道:我已经尽了全力,剩下只能交给命数了。 她提了一口气,向裂缝纵身一跃。她的指尖轻轻擦过天地无拘的剑柄,就在她以为自己能够握住的时候,被割伤的手掌却不合时宜的抽搐了一下。 季容初双眼睁大,眼睁睁的看着已经搭在剑柄上的手无力的滑了下去,一同落下的还有她的身体。 在这一刻,她闭上眼睛,平静又绝望的想:抱歉,天命并未落在我的身上。 一声狼嗥声自天穹中迴荡,在这一片无边寂静之中显得尤为震撼人心。季容初觉得自己被人紧紧抱住了,那人手臂勒住她的腰,借力一盪,将她带回了剑梯之上。 季容初睁开双眼,道:「......玄劫?」 风吹起玄劫的头髮,他的眼瞳中满是痛苦,兀自喘息着,眼睛说不清要滴出血还是泪来。 「是我,」玄劫说道,「我还没有放弃,我说过你如果去开天门,我一定会在半路将你叼走。」 季容初道:「可是刚刚我是自己掉下去的,是你接住了我。」 玄劫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恶狠狠的说道:「那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失败了。」 季容初又问:「你是不是一路跟着我上来的,我感到你一直在看着我。」
第263页 「是,」玄劫承认道,「你只要在路上说一句累,不想继续向前走了,或者叫一声我的名字,我就会现身将你带走,不再让你受这些苦,但是你什么都没说。」 他伸出手轻轻将季容初手抬起来,小心的握在手里。在看见手掌上深可见骨的伤痕的时候,明明是季容初受的伤,他却抖的比她还要厉害。 季容初愧疚的看着他。 玄劫自嘲的笑了笑,语气却无比的难过,他说道:「季小仙子不用有心里负担,这是我自找的。你从来就没跟我求助过——也许你心里根本没我这个人。不过我就这一点好,没皮没脸,我本以为等到你哪天不需要我了,将我一脚踹走,我也许就不再来巴巴的找你了。但是不行,我做不到。」 季容初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听人说过的:花开花落,自有定数。 人与人的缘分就像是一次次花开花落,聚聚散散,皆是常事,没人会在一朵花前吊死,陪她同开同谢。 季容初喃喃道:「那若是有呢?」 玄劫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季容初笑道,「你来找我,我也在等你,玄劫。」 「有些事,我其实在很早以前就想通了。」季容初说道,「我是剑圣的女儿,他生前没解决完的事,就由我来解决。毕竟不能白担了这个名头和好处,是不是?」 玄劫深深的望着她,他哑声道:「你拿什么好处了。」 季容初缓缓抬起手,她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二。 她笑眼弯弯:「我拿了二两银子,把你买回来了。」 玄劫将她抱在怀里,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浑身颤抖起来,像是在压抑着自己喉咙里的呜咽声。 「若你真不愿一人独活,就将你的内丹交给我。」季容初闷声说道,「入天门后我要是有什么不测,就会捏碎珠子,珠子一日不碎,就说明我还活着,你也不能死,知道么?」 玄劫问道:「那你若是真的飞升了呢?」 「一百年,」季容初说道,「你我相约百年,若是那时候我还未有音讯回来,你的命是生是死随你自行决断。」 玄劫道:「一百年......小姐,何其残忍。」 季容初伸出一只手,对着他反问道:「你给不给?」 玄劫反握住她的手腕,那根在云鸢上给她戴上的白玉珠子闪着莹白的光,他低声道:「能给的,我已经全部给了。」 季容初对着那串珠子发了一会儿呆,「那个时候原来是你......」 玄劫手腕一翻,一个飘荡着粉白色小花的木枝在他手中,正是季容初被九天扶摇宗没收的法器『春心不绝』。 那木枝本为建木之枝,真正的神器,在高空中竟然不受禁灵的限制,依旧灵力四溢,花枝飘荡着木灵气,带来缕缕生机。 当季容初再次拿起春心不绝的时候,仿佛多了一层与天地沟通的媒介,她体内被封禁的灵力重新焕发活力,甚至更胜从前。 她身边,玄劫一撩黑袍,单膝跪在地上,双手交叠在膝上,一动不动望着她。 季容初:「你要干什么?」 玄劫答道:「送你上青云。」 季容初心领神会,她向后退了半步,而后足尖轻点在玄劫掌中,他抬起双臂用力一送,以身体做了季容初登天门的最后一梯。 而季容初这一次稳稳的握住了天地无拘的剑柄,她轻喝一声,怀中的花枝化作无数花瓣,围绕在她的周身。她将灵力运转到极致,眼瞳如同碧绿宝石,飞舞的长髮亦是如新抽发的枝条般绽开朵朵白花。 季容初双手握剑,拼尽全力划开剑锋,而裂缝中似乎有一种与她相悖的力量将她不断向外推,让天地无拘再无法向前半分。 这时,她好像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嘆息。 「爹......?」 季容初想要回头,但好似又听见了一声严厉的教导,「凝神。」 身形高大的落拓剑客从身后揽住季容初,一手握住她执剑的那只手,像小时候学剑一般,带着她送出了最后一剑。 她觉得剑锋好似落在一张丝帛之上,轻轻一点便破了一道口子,再无阻碍。 无数汹涌磅礴的灵气溢出,如同飞瀑般向着千百丈之下的人间奔腾而去。人间霞光万道,云蒸霞蔚,华光铺满了天空,是极为祥瑞象徵。 大海之上,巨人肩上的人鱼魂灵微微一笑,鱼尾一晃重归大海之中,巨人亦是一同彻底沉眠。 凤凰清鸣一声,响彻天际。它扇动闪着金光的羽翼,向南飞去。 未央天之中,先知身边的八道玉简在同一时间凭空断为两半,他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挥退了前来搀扶的弟子们。 李寒灯站在一处阵法前,他望着天际的霞光,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淡,向一旁抱着孩子的繁楼和池芸微微一点头。 而海滩边上,刚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走出来的庄小蝶一脸迷茫,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稀里煳涂的往九天扶摇宗的方向走去。 九天扶摇宗之内,弟子近乎尽数走出房门观测着天地异象,一个个望着天空兴奋的面红耳赤,兴高采烈的讨论着。 「有人飞升了!这种异象一定是有大能飞升了!」 「天啊,我从出生以来就没感受过这么浓郁的灵气。」 「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冷了,太吾山那边的雪都停了!」
第264页 紧接着成千上万把宝剑如同下雨般向下飞来,人群中一阵混乱,很快宝剑尽数归位。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有人摸着自己失而復得的剑,纳闷的惊叫一声,「妈呀,我的这把怎么全是血。」 没有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在欢欣若狂的讨论着修真界中一段新展开的传奇。 而天门之上,烈烈风中,季容初的身躯在最后一刻轰然破碎,化作无数绿色的光点被吸入了天门之中。 第109章 大结局·归去来(上) 天门之后究竟是什么? 季容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个石阶上。 淅淅沥沥的落雨不停从屋檐下滑落,湿润而绵长的风拂面而来,又将透明的雨珠吹飞向更远处。无数细丝般的春雨模煳了视线,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了成片的大雾。 当季容初看清周遭的环境后,她勐的站起身,向身后望去。一个简陋的木屋在身后伫立着,门大开着,屋内空无一人。 这里是太吾山,孟擎宵曾经的洞府。 季容初在这里住了太多年,实在熟悉不过。 如果不是此时她左手怀抱着』春心不绝『,右手还提着一把沉甸甸的』天地无拘『,估计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回到小时候的梦。 这是什么?季容初迷茫的想:天门后面是我爹的洞府? 一阵古朴的箫声在不远处传来,曲调勾动了她的记忆。她顺着曲声一路寻觅过去,最终停在一处花圃外。 花圃之中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白袍男人,他恰好吹完了最后一个音节,似乎是听见了身后脚步声,将洞箫收了起来。 季容初望着站在不远处的男人,不确定的叫了一声,「……爹?」 她刚出声,突然感到身上一轻,一路被她半拖半抱过来的天地无拘剑从她手中飞出,被那身着简陋白袍的剑客一把稳稳接住,随着一声悠长的剑鸣,这把神器又重新归入鞘中。 「嗯,初儿。」孟擎宵转过身望向她,眼中带着淡淡的暖意,「你长大了不少。」 季容初尚有点反应不过来,孟擎宵却已经看穿了她的心事。 「以为爹死了?」孟擎宵问道,「你以为现在你看到的是什么?」 季容初迷茫的说道:「不知道,这里是我的梦吗?还是我也死了,我们现在在阴间。」 「都不是,」孟擎宵对她很有耐心,他难得的解释道,「这就是天门之后的世界,你看见了我,是因为我在这里等你。」 季容初:「可是十年前,我亲眼看见你在天雷中……」 「被天雷噼死了。」 她没有说完,孟擎宵却无比自然的接上了,他反问道,「在你眼里,爹不是无所不能的么?」 他的语气是如此平淡又理所当然,一下子给季容初问哑火了。 「不是。」 季容初想了想,鼻子莫名有点发酸,她忍着眼泪说道:「你是人,被雷噼了也会死。」 孟擎宵看她要流泪,又有点手足无措了,他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于是老老实实的解释道:「没死,那时我过了天门,但是已经力有不逮,只好先将天地无拘留在天门之中,待后人来。」 季容初有些狐疑的看着他,仍不敢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她又问道:「那……这就是飞升后的世界么?」 「还不算是,需得继续向前走,方能到达。」孟擎宵认真道,「这里只是我幻化出来的一方天地,还记得么,这是你在洞府外开闢的一片花圃,你以前在这里松土,一边教我这些花的名字,一边悄悄往上身上蹭泥。」 水灯宝莲,金丝花盏,幽月香兰……各类名贵或不知名的花簇拥在各处,舒捲着花叶,有风来时,一园馨香。 说起往事,季容初有些不好意思:「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孟擎宵淡淡的道:「我在想我的孩子,有没有人敢在我不在的时候欺负了去。」 他打了个响指,花圃中所有的花朵在此刻一齐绽放,又很快的被风吹散,花瓣在脱离枝叶的剎那变为无数光点,化作金光消弭。 不仅是花,孟擎宵衣袍的一角也化作金光渐渐消失。 季容初有些慌乱的问:「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孟擎宵说道,「等到了你,爹也该继续向前走了。」 季容初低头打量自己,却发现没有出现相同的金光,她问道:「你不带着我吗?」 孟擎宵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他问道:「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季容初:「……很多人送我上来的。」 孟擎宵没再说话,他可能是怕季容初生气,所以保持了沉默,但是季容初还是从他的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了『这你都敢想飞升的事儿』的意思。 季容初焦急道:「先别走,我们才刚刚见面啊!而且你走了,我又该去哪里呢?」 「聚散有常,你可还记得。」 孟擎宵没再回头,他的身影渐渐被光芒吞噬,在最后一刻,他伸出二指,轻轻在季容初眉心一抵,「回你该去的地方,再修个百年吧。」 季容初一怔,又听男人最后说道:「还有,初儿,做得不错,你是我的骄傲。」 他的声音中似乎有淡淡的笑意。 季容初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眉心一热,随即意识昏沉,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265页 她最后的记忆是孟擎宵没入金光的背影。 虽说是分离,但是这一次那根插在她心口的刺终于被彻底拔出,心头的最后一丝阴云散去,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广阔心境。 ......就是不知道她爹将她送到了哪里,怎么这么冷。 咕噜咕噜咕噜—— 季容初又一次听见了,人在入水时耳边响起的气泡声。 她感到寒冷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包裹着她的身体,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串气泡,随着无色的水波送去湖面之上。 咕噜咕噜咕噜—— 她再次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片黑蓝色的水,四肢都被冻的麻木而僵硬,好在灵海内源源不断运转的灵力护住她的心肺,让她有力气从这片水域游出去。 这一次没再有突然结冰的湖面和想要拉她入水的鲛人,季容初没怎么吃力就从湖面游上了岸。 她环顾四周,基本可以确定这片湖就是当年她和玄劫掉进去的那片湖水,但是周边的树木和山体好像又有些不一样了。 她摸了摸心口,春心不绝暂时被她寄放入了灵脉之中,而天地无拘剑已经不见,提醒着她刚刚不是一场幻觉。 心中的重石落下,像是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试炼,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充斥着她的身体。 季容初咧了咧嘴,有点想笑。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玄劫,告诉他自己还没死。 季容初晃了晃手腕,那串白玉珠子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虽说约好了一百年,但是这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好在她回来的很快,没让玄劫等太久。 季容初遵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之前那个他们曾经落脚的村庄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思索着:玄劫现在会在哪儿呢,他是魔修,可能回到魔域了,也可能在北境,先一路打听着看看吧…… 季容初走了半天路,没有找到之前的村庄。 记错路了么? 上次来的时候她中了鲛人毒,迷迷煳煳间被玄劫背过来的。季容初也有点说不准,只好漫无目的的继续向前走。她又走了许久,方才到达一个城镇之中。 这座城镇远比之前的小山村富庶很多,且气候特殊。即使在北境这样的苦寒之地,也盛开着许多奇花异草,珍奇灵植,空气中都飘荡着淡淡的木灵力。 走在路上,如同季容初一般的外乡人也不少,大多是来通商的商人和游客。 季容初蹲在一处土地边,观察着路边随处可见的灵植,不知为什么,一种淡淡的熟悉之感浮上心头。 旁边有几个小孩子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好奇的打量着她。 她走过去,那些小孩又尖叫着跑散了。 季容初纳闷的想:……我有这么吓人么。 那群小孩子在不远处神色严肃的在议论着什么,好像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最后他们派了一个梳着羊角辫子的小姑娘走过来。 小姑娘过来拉住她的手,她奶声奶气的问道:「仙女姐姐,你是下凡了吗?」 季容初觉得有点好笑,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说道:「我不是什么仙女……罢了,你们刚才看着我在说什么呢。」 「你就是呀,」小女孩认真的说道,「我们镇子里还立着你的像呢。」 季容初一愣,「什么像?」 小姑娘跑回那群孩子中央,汇报了几句什么,那几个孩子突然一齐跑向她,簇拥着她去了一个地方。 城镇中心,一座神女雕像静静伫立。 神女面色悲悯,垂睫而笑,她一手结印,另一手挥洒种子,缠绕的藤蔓在她手下萌发,盛放的花朵拥簇着她的裙,整座雕像栩栩如生。 而那神女的面貌,与季容初足足有□□成相似! 季容初站在那座神女像之下,真如神女復生一般。 这时也有路人注意到了两人的相似,围在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季容初有些不自在,想要离开,却被一人拦住。 拦住她的是一位中年男人,那男人十分和气,说道:「姑娘,留步,我是这里的镇长,姓陈,您应当是城外来游玩的吧。」 季容初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我们这边在准备一部戏,名叫『神女救世』,只是神女一角至今还空着,您有兴趣试试吗?」 季容初:「……」 她开天门这事儿才过了多久,怎么不仅传到了北境,雕像和戏剧都出来了? 「抱歉,不感兴趣。」季容初心里挂念着找玄劫的事情,于是出言拒绝。她刚要走,那中年男人却不折不挠的跟了上来。 「考虑一下吧,姑娘。」中年男人苦口婆心的劝道,「您既然来我们镇上游玩,想必就是对神女的故事感兴趣,这么大好的机会……」 季容初脚步一顿,问道:「等一下,你说的那个神女,是叫季容初吧?」 镇长一愣,没想到她就这么不客气的叫出了神女的全名,说道:「正是,正是,天底下哪还有第二个人敢担这个名头。」 季容初简直摸不着头脑,「她和你们这个镇子有什么关系?」 「您不知道?」那镇长比她还要纳闷,「百年之前雪山巨人甦醒,我们这个镇子差点毁于一旦,幸得季仙子出手相护,我们祖辈才活了下来。后来雪山巨人离开了,镇上人去外面不再需要翻山越岭,也是为了方便行商方便,便将村落迁出了一段距离,镇中人为了感谢她,特地在村子中立了像,后来她开天门飞升,不少人特意来镇中瞻仰这座雕像。」
第266页 他刚说了开头,却发现面前的女子脸色变得苍白。 她难以置信道:「什么叫百年之前?」 镇长道:「您不信?我姥姥便是那次劫数的亲歷者,算起来,今年正好是第一百年了……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镇长连叫了两声季容初都没什么反应,他有些不解,这姑娘怎么听个传说还能听的失魂落魄的。 季容初摇了摇头,她努力想保持镇定,身体却像是被人从上往下浇了一桶冰水,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她明明只是在天门中待了一小会儿,怎么一百年就过去了? 季容初只觉得匪夷所思,对她来说只在眨眼间,就与这个世界凭空隔了一百年的光阴,一切都变得说不出的陌生。 ……那人心呢? 按理来说人心易变,别说一百年,就算是一瞬间都能变上好几变的,但是偏偏她在意的那颗心在玄劫身上……不知怎么,季容初想到这儿反而平静了少许。 她老感觉玄劫的心像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但只要他在意了什么,便是恨不得将自己剖开将那物装进去,然后千年万年没有转移。 「镇长,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镇长点点头:「你说。」 季容初问道:「你听说过一个叫做『玄劫』的人吗?」 「……」 镇长在听到那个名字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双眉紧促,他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在附近才严肃的说道,「姑娘,你在跟我说笑呢吧。」 季容初本来也是随口打听,见镇长如临大敌的样子却像是知道什么,她问道:「您知道他?」 「在北境,谁不知道这位?」镇长压低声音,道,「前任境主啊。」 「本来这个月就是他上任的第一百周年,不少人都以为皇城那边会大办一场庆典的,结果他不知为什么不仅不让庆祝,还禁了全境的喜事,说来也怪,他这么厉害个人,好端端的前些日子突然消失了,生死不知。如今新境主刚刚上任,现在全境之中,谁还敢提他的事?」 第110章 大结局·归去来(下) 北境皇城,大雪苍茫。 也许是为了庆祝新境主的上任,覆满冰雪的大街小巷都悬挂着花朵形状的挂饰和灯笼,这里远比季容初小时候居住的时候安宁了许多,街上不再流窜着醉汉和乞讨的孩子,荒凉的街道被坚固的房屋取代。 有老者坐在一家酒馆门口的凳子上,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吹奏起一段轻快的曲子。 上一任境主已经不知其踪了,自然也没人在乎他定下的『这个月什么喜事都不许庆祝』这个不讨喜的规定。 季容初自从那个镇子离开,几经波折终于来到了皇城脚下。 她一路打听玄劫的消息,结果得到的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比如前任境主被妖狼夺舍,在月圆之夜现出原型,在被人发现后逃窜入大山之中。 又比如前任境主常感慨一身杀孽,每夜必一人跪在神堂忏悔,后来被大师点化,从此放下屠刀和大师一同向西行求取真经去也…… 前一个还算是有点根据,第二个都是什么跟什么? 季容初心想:玄劫根本不觉得杀戮是种罪孽,而只是生存下去的一种手段,这样的他怎么可能跪在神堂里忏悔,这传言真是离谱的没边了。 她一人在城内走了许久,几乎认不出这个她曾经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了。她询问路人,也没人知道一个叫『孟府』的地方。 为了暂时歇脚,季容初随便掀开一家路边酒馆的帘子。 坐在门口的老人看见她的侧脸,不知为了什么笛音走调了一瞬。 酒馆比屋外温度要高上不少,掀开帘子的瞬间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这间酒馆生意不错,充斥着男人女人的酒醉声,有几个人好奇的看了门口一眼,又兴致缺缺的收回了目光。 空位置不多了,季容初随便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她点了菜,小二殷勤的先为她端上烧热的酒和几碟小菜。 她将酒盏端起来,刚要入口,却轻嗅到酒中有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微微抬眼,周围数道若有若无的打量着她的视线瞬间收了回去。 季容初无奈的想:是我运气太差,随便一坐就遇见了一家黑店。还是北境民风就是这般,大家都是以坑蒙拐骗为生? 她迟疑了一瞬,没有将酒送入口中。 也许是因为动作些许的不自然,酒馆的人意识到她识破了酒中的毒,有人拍桌而起,喊道:「抓住她!李太师要献给境主的八百个美人就凑齐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酒馆内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挤出来一群身高体壮的男人,围在季容初的桌边,堵了个水泄不通。 团团包围之中,带头的大汉狞笑道:「哈哈哈!小美人不必害怕,李太师你可曾听说过?我们就是奉他的命令在全境选拔美人送入宫中,哥哥们见你有几分姿色,必能得到境主的青眼!」 季容初:「......」 她连新境主是谁都不知道,什么李太师,更是一点没听说过。 这群人虽然多,却大多是练气都没到的凡人,真要打起来再来一千个季容初也不放在眼里。 季容初本来抬起手想要使用灵力,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想法——玄劫好歹在这百年间做了许久的境主,若能藉此机会混进宫中,指不定能寻到什么线索。
第267页 想到此处,季容初抬手的略一迟疑,还不等别人对手,她自己便弱柳扶风的一歪,一副活脱脱被吓晕了的模样。 那群绑匪面面相觑,没明白这个刚刚还面无表情仿佛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小美女,怎么突然间就被吓晕了过去。他们也不客气,拿出一个的麻袋兜头将她套了进去。 当季容初被从麻袋中放出来,已经被人送到了一个大院之中。 院中有不少年龄各异的女子,有的坐在鞦韆上绣花,有人在桌子上搓麻将,还有几个在湖边踢毽子,见到有人被送了进来,都凑成一堆来看热闹。 麻袋的口被人解开,季容初从里面爬了出来,乍见这么多女人围着她看,勐不丁吓了一跳。 「呦,又有个新来的,院子里都快住不下了。」人群中有个穿宝蓝色裙装的女子走了出来,问道:「叫什么名字?」 季容初刚刚重见天日,脑子还有些昏沉,听见有人问下意识便答道:「季容初。」 「季容初?还有名有姓的,看来是个好人家的姑娘,是被抓到这里的吧。」 那宝蓝色裙装的女子目露怜悯,她将季容初扶了起来,又自言自语道:「你别说,这名字还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此时一开始围在周围的女子们已经散去,大概是见了太多人被抓进来,已经见怪不怪,看了一眼就又回去各玩各的了。 季容初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哭哭啼啼或者想办法脱逃,大多数都凑一块儿聊天玩闹,好像没当回事儿。 季容初问道:「这......是哪里,你们都是被抓进来的吗?」 「有被抓进来的,也有自愿的。自愿来的不够,就只能抓了,毕竟八百个适龄女人也不好凑。」宝蓝色裙装的女人说道,「你别担心,他们不敢伤人,过几天见过境主,没被选上的就可以回家了。」 季容初深吸一口气,她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就没有人管管吗?」 女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懒洋洋道:「如今新境主刚刚上任,大家都忙着献殷勤摸清他的喜好,谁来管这些呀?」 季容初:「.....」 说话间,院子大门突然被推开,季容初还以为又是哪个倒霉姑娘被送进来了,走进来的却是三个男人。走在最前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俊朗男子,他一身湖绿色锦袍,气质温和,如同一位翩翩公子,院内不少女子都在偷着瞧他。 他身后则跟着两名壮汉,煞气腾腾,其中一个就是将季容初抓来的人。 那壮汉边走边谄媚的笑道:「总管,您瞧瞧,我这院子的人已经满了,刚才送来的最后一个,绝对的美人胚子,境主一定喜欢。」 他说着说着,正好看见站在院中央的季容初,两眼放光道:「哎,总管,您瞧瞧,就是她!」 被称作总管的男子只微微点头,好似心思不在这里,他顺着壮汉的话抬眼随意一看,然而在和季容初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愣住了。 季容初乍见这男子的脸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细细一想,发现走进来的正是之前在北境伏击过她的暗卫『萍』! 他以前为了遮住脸上的鱼鳞带着半面银色面具,如今面具摘下,露出的侧脸已经十分光洁,丝毫不见鱼鳞的影子,也让季容初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季容初嘴角抽了抽,意识到自己卧底在美人里混进宫中的大业多半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她对面的萍却比她还要震惊的多,他向来善于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此时却丝毫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讶异之色,连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过了一会儿,他沉稳住声调,指了指季容初道:「你,跟我走。」 围观的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这平时十分温和的总管语调沉了下来,还以为季容初曾经得罪过他,没有一个人敢说点什么,皆是脸色有些惧怕。那宝蓝色裙装的女子犹豫了一下,她走出来半步,刚想赔笑着说几句,季容初却已经走了出去。 「走吧。」 季容初不知道现在的萍是敌是友,如果真要动手也不能在院子里,索性直接跟他离开。 萍带路的时候一直很沉默,季容初则在他身后小心防备着他,最终他们停在了一个荒废的小院落中,墙根处杂草蓬生,地上还有许多散落的瓦片,安静非常。 就在季容初还在紧张的盯着他的时候,萍突然单膝跪在了地上。 季容初一头问号。 「你这是.....」 「真的是您,您回来了。」萍的双眼中难抑激动地神色,「这么多年,境主一直在寻找您的踪迹,我也想当面向您道谢,没想到,没想到会在这里......」 季容初还是有点懵,她说道:「你有什么可谢我的,你说的境主又是哪一个,玄劫还是玄如意......你能不能先起来说话,跪着怪怪的。」 萍闻言站了起来,他笑道:「自然是公子劫。」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唿,季容初缓缓出了一口气,明白他是友非敌。她说道:「你就这么称唿他吧,你一说境主我老以为是玄如意。」 季容初想了想,将回来的一路遭遇告诉了他。萍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完后他神色复杂道:「当真是造化弄人。」 季容初也十分感慨:「是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不仅当暗卫,还负责给境主拉皮条了。」
第268页 萍有点哭笑不得的样子,道:「您误会了,我并非是为了给境主选妃才到这里的......告诉您也无妨,新境主刚上任便有数百名女子无辜失踪,我是特意来卧底调查此事,没想到碰见了您。」 季容初问:「那你现在效忠于新境主了?」 萍点了点头,答道:「您可能还不知道,新任境主,就是沉夜。」 季容初有点惊讶,他还记得那个沉默寡言的暗卫,一百年过去竟然已经当了境主。 萍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解释道:「让我从头开始说吧,您开天门离开后不久,公子劫就回到了北境,清理多方势力后成为了境主。而那枚境主戒指,在您开天门时就已经破碎,我身上的诅咒也被解开了。」 「我祖上是猎鲛人,它们研制出了将人转化为鲛人的秘术,但是因为条件苛刻,成功率极低,后来更是走火入魔,走投无路之时直接试验在了直系子孙的身上,导致这一脉人数越来越少,我便是......」他嘆了口气,道,「托您的福,人鱼的执念消解,我也获得了自由。」 季容初道:「既然控制你的戒指不在了,那你其实可以不用在跟着境主了啊。」 萍微微点头,说道:「为了报恩,也是赎罪,我选择继续跟随在公子劫身边,他说只需要我为他做事一百年,恩怨便两清。前些年我便察觉到公子劫有退位之意,他有意将境主的位置传给我和沉夜其中一个,但是我想去看看北境之外的世界,于是他选择了沉夜。」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点无奈,「但是沉夜刚登上境主之位,根基不稳,我需要为他扫平一些障碍,于是到今天还没有启程离开。」 季容初点点头,道:「懂了,那你知道玄劫去哪儿了吗?」 萍说道:「公子劫并未跟我们透露过他的去向,而且消失的十分突然。但是我猜测,应该去往了南方。」 南方。 季容初有点走神,她心想:是九天扶摇宗,还是未央天? 「......北境宫中还有他曾经设计的传送阵,或许跟境主的去向有关系,但是除了他谁都启动不了。所以......」 「传送阵?」季容初回神,道:「带我去,让我试试!」 萍微微一笑,答道:「是。」 季容初刚走出两步,又想起来院子中的那些姑娘们,「还有这个院子......」 萍肃然,道:「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 —————————————————— 待到沉夜赶到宫内的传送阵,阵前只余萍一人,他的背影在寒风中有些萧索,身前的大阵已经彻底失去了光泽,完成了它最后一次使命。 这里位于宫中边缘位置,以前是个演武场,附近还有几个破旧的宫殿,十分荒凉,和处理宫人们遗体的地方相接着。 在玄劫当上境主后,他封锁了这个区域,不许任何人进来,所以此处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着原样,只多了一个用来传送的法阵。 「怎么不等等我?」沉夜一身黑金长袍,外披狐绒大氅,容貌与气质比之当年多了几分沉静,他来到此处略微有些气喘,想必是十分急切。 沉夜略微平復了下唿吸,问道:「她走了?」 「嗯。」萍应了一声。 沉夜注视着那个传送阵,说道:「我很久以前就觉得,活着也许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更何况是一百年,苦等多年一个回不来的人有何意义,他能真的放下一切离开也好......却没想到她真的能回来。」 「正因如此,」萍嘆道,「希望一切来得及吧。」 九天扶摇宗大门口,守门的弟子正在检查来往门下弟子的玉牌。 弟子玉牌是宗内弟子的身份证明,有了玉牌才可以进入宗门,如有意外情况,还需宗内有一定职位的人作保,暂扣作保之人的玉牌才可进入。 此时那守门弟子手中拿着一根古旧玉牌,来回反覆的打量,他无奈道:「姑娘,虽然这玉牌上确实有九天扶摇宗几个字,但是我从未见过这种款式的木牌,你确定不是搞错了?」 季容初有些焦急道:「没有搞错,这就是我的玉牌,上面还有清净堂刻下的灵印呢,你共鸣一下不就知道了。」 玉牌的灵印内存储着每个弟子的信息,稍加灵力共鸣就可以分辨。 守门弟子道:「这块玉牌实在太过老旧了,我从未见过这种款式,共鸣也没有反应。姑娘,这样吧,我帮你传信给你宗内认识的人,让他来接你吧,你有没有什么师兄妹?」 季容初想了想:「严云鹤,他是我师兄,你快把他叫来吧。」 「......」几名守门弟子傻眼了,「严长老是你师兄?」 「是啊,」季容初道,「你们赶紧联繫他,我很急的!」 守门弟子道:「严长老受命出外除妖,现下并不在宗门之中。」 季容初想了想,「那,那太微?这是我师父。」 「太微圣人?」守门弟子又是一愣,已经觉得她是来捣乱的了,说道,「太微圣人四海云游多年,已经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你自称是他的徒弟......你叫什么?」 季容初老实说道:「我叫季容初。」 「......」 几个守门弟子对视了一眼,脸色皆是十分难看。来守门的弟子大多品级不高,但也都听说过『神女开天门救世』的传说,自那之后九天扶摇宗在修真界中的地位扶摇而上,也成为了世间灵气最为充沛之地,能与那位传说中的季容初季仙子做同门心中无不是十分骄傲的,哪里来的疯女人敢冒充她?
第269页 就在其中一人要将她喝退的时候,一个没什么精神的女声插了进来,「都堵在这里干嘛呢?」 庄小蝶身乘靛色蝴蝶翩然而至,她老神在在的教训道:「最近宗内有活动,想混进来的人很多,都不许凑在一起开小差,小心我跟你们严长老告状哦......季仙子?!」 她最后一个声音突然走了调,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季容初。 众守门弟子一同向坐在蝴蝶上的女子行礼,其中一人说道:「庄师姐,我们正在盘查来往弟子的玉牌,可这个女人自称是......」 他话未说完,只听见这位庄师姐火急火燎的落下一句『不用查了』,随后大风平地而起,他们再睁眼的时候,那冒充季容初的女子和庄小蝶一同消失不见了。 两女坐在巨大的靛色蝴蝶上,自九天扶摇宗的天空上飞过。 庄小蝶见鬼似的望着季容初,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过了一会儿,她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季容初的脸,像是为了确定她是不是真人似的。 在触碰到温热肌肤的剎那,庄小蝶眼眶通红,她哽咽道:「我不是在做梦吧,季仙子,你真的回来了,我刚刚还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季容初没想到能在宗门口遇见故人,也挺开心,「一百年了,你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对了,我听他们叫你庄师姐,你进九天扶摇宗了?」 「嗯,」庄小蝶吸了吸鼻子,说道:「那天从海边醒来,我也是无处可去,太微圣人将我收下,做了个记名弟子,我就留在九天扶摇宗了,等我师父在未央天转世。」 「后来我又去了一趟未央天,繁楼见了我以后,说有机会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庄小蝶说着,慌里慌张的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放着一颗褐色的珠子,「他说只要你有需要他帮忙的事,就捏碎这颗珠子,无论在何时何地,他和池芸又或是他们的后人都会来帮助你。」 季容初心情复杂,将盒子收下,她问:「你知道玄劫在哪里吗?」 「师兄?」庄小蝶明显一愣,「师兄不是在北境当境主吗?」 「......」季容初怔怔的问,「他不在九天扶摇宗?」 庄小蝶纳闷道:「我没听说啊,上次去北境见他也是几年之前的事儿了。你走之后,他没有再来过九天扶摇宗。」 季容初神情中有几分无措,她的手下意识的放在了腕上的珠子上,那串白玉珠子闪烁起微弱的光芒,证明它的主人仍存活在这个世间。 一百年,对修行者来说也是段足够悠长的岁月了,够一座城镇彻底改变它的模样,够宗门弟子的玉牌叠代好几次,无数老旧的东西就这么被遗忘在旧岁里,也够彻底失去一个人的行踪彻底绝迹于世间,再然后是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 她们坐在蝶上在云间穿梭,仿佛一叶小舟在起了大雾的湖边摇盪,带着水汽的风温柔的吹起她们的长髮。两侧青山相照,雨丝细密如针。 云层之下,有女子在湖水上轻声哼唱,她坐在一叶小舟上,泛过碧绿的江水,水雾朦胧,渐渐模煳了婀娜的身影。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季容初在蝴蝶上静静的出神,外衣被浓郁的水汽打湿了一层。这歌声仿佛穿梭了无数时间而来,在山水间迴荡着。 她勐地抓住庄小蝶的手臂,问道:「刚刚的歌声你听到了么,是谁在唱?」 庄小蝶『哎呦』的叫了一声,她说道:「听见了,应该是隔壁音宗派来的弟子,唱的真好听啊。再有几天就是你开天门的第一百年,门内请了许多人来参加活动......季仙子,你能松松劲儿吗?」 季容初回神,松开自己捏的死紧的手,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我就是觉得那歌声有些耳熟,有些失神。」 庄小蝶道:「我理解,听说这次音宗有位女弟子据说是位百年难遇的曲修奇才,歌声能夺人心魄,从出生起就十分仰慕你的事迹,这次自请前来献唱,刚刚唱歌的应该就是她了。」 季容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抿起嘴微微笑起来。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 庄小蝶将季容初放在了太吾山之下,她说这里曾是季容初的家,她刚回九天扶摇宗肯定先想要来这个地方,说罢她摆了摆手,乘着蝴蝶飞走了。 现在的太吾山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座囚牢,自从天门开后山顶的裂痕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气候也恢復原来的样子。如今太吾山积雪消融,溪涧围绕在苍翠的山谷之中,树木葱茏,鸟儿穿梭在林间,只闻其声声清鸣。 季容初随着盘旋的石梯一步步走上去,路上她甚至还看到了自己曾经住过许久的石洞。她走进去,却发现洞内的地面上只有一层很薄的尘土,像是被人打扫过不久。 在这一刻,她的心急速的鼓动起来。 季容初开天门后,九天扶摇宗并未将太吾山分给他人做洞府,就算有,也没有人会细緻到打扫一个毫不起眼的山洞。 有人在这里等她。 季容初最后走到了一片花圃之前。 这片花圃就在她小时候的房子附近,几乎是一推开门就能看见的距离,她精心在这里培育了许多珍稀的或没那么珍稀的花草。直到后来她不得不迁离了太吾山,她的屋子被拆掉了,她也没法带着已经生根的花草离开,这片花圃就这么荒废了,变成了一地残花败草。
第270页 而现在,这片花圃又活过来了。 花圃中的花草显然都经过了很悉心的照料,那层叠的花丛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馨香,芳菲明媚,如同一幅描绘春意的画卷,范围也比她记忆中更大了,她站在门口,几乎一眼望不到花海的尽头。 花圃旁边,被人用木头搭建了一座简陋的房子。 此时此刻,那人正坐在台阶上,他低掩着银灰色的眼眸,小心的编织着手中的花环。他一身青白色的里衣,外披宽大的纯黑布袍,手腕上还带着一串已经摩挲的十分光滑的佛珠,在腕上环了三圈。他的银髮比走的时候还要长上许多,没有再利索的扎在脑后,随意的披散在身后,散落在台阶之上。 听见有脚步声,他心不在焉的微微抬起了脸。 一瞬间,那悠长的百年岁月尽数在此刻掠过去了。 那些痛苦或快乐的岁月在玄劫眼前飞速的掠过,在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又出现了幻觉还是做梦了,还是他的小姐真真切切在一百年后重新站在了他面前。如果是前者,他只能熟练的取下腕上的佛珠,反覆吟诵着清心的口诀来控制自己的心魔。 若是后者,他可以再次轻而易举的原谅那最爱作弄他的贼老天,再向着他从来不信的满天神佛虔诚的挨个磕下头。 不过鑑于他在北境的时候在神堂里跪了那么多年,大概率是没什么作用的。 玄劫迟疑着,他站起身来,走到季容初面前。 他将自己刚刚编好的花环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季容初头上,在他的指尖轻触到女子头髮的时候,他像是被烫到般痉挛了一下,飞快的收回了手指,害怕这场幻境被他鲁莽的戳破了。 他告诉自己,已经做好了在花环放在她头上时,直直摔在地上的准备。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花环无比确切的落在了季容初的发上,紧接着,他感觉自己被一具柔软而温热的身体紧紧抱住,他听见抱着他的女子似乎有些哽咽,叫着他的名字。 「玄劫。」 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重新跳起来的声音。 「劫波渡尽,玄劫,我回来了。」 他的命回来了。 在这一百年里,玄劫无数次在梦中伸出手,住拉了登天门时季容初的手,他小心的为她鲜血淋漓的手包扎,让她不要再继续往那道无情而高远的天门走。他只想带着季容初顺着一阶阶剑梯向下而去,与她隐姓埋名,相守在一方屋檐下。他会在院子里种很多很多她喜欢的花,在她外出时他坐在门口,一边看门一边小心的编织着一个花环,幻想着倘若放在她头上时,能博她一笑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就如此,一辈子也眨眼间过去了。 现如今,这枚花环终于落在了它的主人头上。只是她眼睛亮晶晶的,不是在笑,是在流泪。 她说:「对不起,玄劫,我没想到过了这么久。」 玄劫捧起她的脸,轻轻将她脸上的泪珠亲掉,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直到了过了很久,他才听见自己说道:「没关系的,小姐。」 无论是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我都会等下去的。 玄劫笑起来,亲昵将额头与她相贴,他闭上眼睛,不正经的说道:「我是你的看门狗啊,小姐。」 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北境,那少女身穿锦衣,手拥暖炉停在他面前的时候,这个世界与他们的命运早已註定。那夜卷着霜雪的大风忽然停了,终年不化的积雪也终于消融,他真切感到了带着暖意的春风吹临心头,从此后任他沧海桑田,无尽岁月,都停留他注视着她的那一眼里,不再流转。 -------------------- 大结局啦!第一次写文,完全就是脑袋一热就开始码字了,能圆回来也是个奇蹟,感谢能看到这里的小天使呀(鞠躬 还有两篇番外,一篇是两个人的小日常,另一篇是上辈子的劫穿越到现在的这个时间线里的故事,算是对正文的补充~ 第111章 番外一·报恩记(上) 季容初做梦了。 梦里她被一只巨大的银狼按在地上,那狼爪不轻不重的落在她的胸口之上,随着她因为紧张而变得急促的唿吸微微起伏。 银狼好似完全没有感受到身下人害怕的情绪,它那双银灰色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瞳仁中的闪烁着幽幽的光芒。银狼垂下头凑近她的脸,寒风微微吹动了它坚硬的毛髮,扎在她的肌肤上,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季容初感觉到脖子边被这畜生吹了一股热气,她心一凉,觉得下一秒它的尖牙就要咬在她的喉管上。 于是梦里的季容初下意识的伸出一只手臂,试图将狼头推开。这样微弱的挣扎并不被银狼放在眼里,尖利的牙齿已经抵在了她的肌肤之上—— 「啊——」 季容初惊唿一声,勐的睁开了双眼。 也许是因为刚经歷了一场噩梦,季容初感觉到浑身酸痛,还有点唿吸困难,好像有什么重物压在身上一样...... 她目光向下一扫,看见一根光裸的臂膀正搭在她的胸口上,五根手指还紧紧的扣住她的右臂,做成一个圈揽的姿势,将她扣在了怀里。 季容初:「......」 好像知道这个噩梦是怎么来的了。 玄劫的头髮有阵子没有修剪了,此时全部散落在床榻之上,时不时摩擦过她的肌肤。而此刻他似乎还睡着,灿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的睫羽之上,也许是觉得这阳光有些恼人,他将头往她颈窝里埋的更深,唿吸之间带来阵阵热气。
第271页 季容初面无表情的伸出一只手抵在玄劫的头上,想要将他的头推远一点。玄劫却不依不饶的,像梦里那只狼一样固执的更加凑近她。 「我说。」 季容初开口道,「差不多行了哦,我知道你醒了。我们已经在这间客栈躺了三天了,还一点正事没干呢......别装听不见!你手往哪里摸呢!」 她说着说着语气变了调,似乎有些羞恼,往玄劫胳膊上狂拍了两下,暂时制止住了他越来越离谱的动作。 玄劫也不再装睡了,他的脸仍埋在季容初身上,低低的笑起来,他懒声说道:「小姐这对蝴蝶骨真是漂亮,忍不住想用手丈量一下。」 也许是因为刚醒不久的原因,玄劫的声音比平时要低哑的多。 他在季容初恼羞成怒前的最后一秒抽回了自己的手,临走前一剎还摩挲了一下手指,像是在回味刚才的手感。 「说正经的。」 季容初嫌热,还是无情的把玄劫的脑袋推开了,「昨天睡前说好今天一定要有所行动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玄劫懒洋洋的甩了甩头,他刚睡醒,也不甚清醒,掀开被子,不着片缕的从床上走了下去。他从地上拾起昨晚随意扔下的髮带将头髮扎起来,又将翻倒在地的凳子扶起,随手披上一件宽大外袍,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 窗户一推便吹面吹来一股风沙,窗外万顷黄沙,宛若金波荡漾,烈日高悬,无形的热浪在沙海上翻滚。 「看这样子怎么着也是下午了,热的很。」玄劫随意的说道,转过头看向季容初,「要不今天算了?」 季容初:「......」 时值季容初自天门回来后的第五年,和玄劫在太吾山腻歪了不知多久之后,季容初终于受不了整日足不出户白日宣淫的生活,在九天扶摇宗挂了一个闲职,接点小任务云游四海去也。 玄劫对此没什么意见,随她去了。 但季容初很快就发现她的生活从在太吾山和玄劫酱酱酿酿,变成了在各种地方和玄劫酱酱酿酿...... 简直毫无区别。 这一次她接下了一个寻找『赤阳灵花』的任务,不远万里来到西北边陲的一片荒漠,在路上耽搁了许久就算了,到了地方后又在客栈休整了整整三天还没出门,没有一点效率可言。 季容初说道:「不能再歇了!天天足不出户的,赤阳灵火还能自己跑过来敲我门不成?」 玄劫笑道:「它虽不会自己跑来,但我这个长了腿的人却可以将它找到,将带它回来去敲你的门。小姐在这里休息便是,我现在出门将它寻回来。」 季容初无语道:「什么都靠你做,我做什么?」 玄劫正色道:「这话说的不对,养我这个下人不就是为了在这时候为小姐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么?」 季容初冷笑一声:「谁家下人将犬马之劳效到床上来?你还真是独一份儿啊。」 玄劫面不改色接下这份殊荣,笑眯眯道:「白天干活,晚上暖床,还只忠心你一人,小姐,天下可找不出第二只像我这般的好狗了。」 季容初:「不当狼,改当狗了?」 玄劫暧昧的笑了笑,没再说话。 季容初也懒得跟他废话,从床上走下去将衣服穿好,洗漱后从屋内走了出去。 他们所住的这间客栈开在大漠的边缘,不少行者在此处歇脚,三教九流在大堂中用家乡土话大声笑骂,老闆娘是位年纪看起来不大的姑娘,正站在台后对着帐本写写算算。 见到季容初从二楼走下来,老闆娘抬头向她笑了笑,用不熟练的官话向她问了句好。 「客官,要出门吗?」她说道,「沙漠,很危险,请小心。」 季容初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她预留了一些钱,作为他们进入沙漠之后的房费。玄劫此时推门跟了出来,老闆娘脸色有点不自然,她胆怯的瞧了他一眼,低下头不说话了。 走出客栈后,季容初问道:「你惹人家了?」 玄劫无辜的耸了耸肩,「话都没说过几句,想得罪都没机会。」 季容初点点头,对他的讨人嫌已经见怪不怪。她发现玄劫身上似乎有些猫嫌狗不待见的特质,也许是身上散发出的气场过于锋利,使一些人会本能的牴触警惕,就算他脸上常带着笑,在别人看来也显得不怀好意。 赤阳灵花据说生长在大漠绿洲之中,极为珍稀,即使是经验最为老道的行者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取到一株。 两人刚出客栈,便被一群身着白袍的男人围住了。 「两位客人,你是要进入大漠吧。」其中一位白袍男子说道,「我是这里的嚮导,你们进入沙漠需要我的协助。」 他说话夹杂着极重的口音,季容初没太听明白,身旁的玄劫却已经牵着季容初走过了他,拒绝道:「不必了。」 白袍男人被拒绝也不离开,而是打量着季容初问道:「你们是修士?」 这句话季容初听明白了,她点了点头,白袍男人又道:「那你们一定也是来寻找机缘的,跟我走!我可以带领你们!」 季容初纳闷道:「什么机缘?」 「大漠的天空有时会浮现仙人的楼阁,你们这些修士不都想登天么......」 玄劫脸色有些微妙,揽住季容初的肩膀不让她继续和白袍男人交流,那白袍男人在他们身后喊道:「我知道你们神通广大,但我见过不下百个向你们一样的人埋葬在这片沙漠里了,这里是死亡之海,自大只会招惹来死亡,外乡人,你们需要我的帮助。」
第272页 后面的话或许是因为说的太过着急,季容初又没听明白,她纳闷的说道:「他说什么呢?」 「他是当地沙漠的嚮导,想让我们僱佣他。」 季容初沉吟了一下,说道:「可以考虑,毕竟我们不熟悉沙漠中的地形。」 「不,」玄劫眼带笑意,凑近了她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其他人给我指路。」 季容初怀疑的看着他,这几天他们都是在房中渡过的,几乎没有从房门出去过,他是什么时候安排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白袍男人见他们没有僱佣他的意思,有些气愤,在他们身后恼怒道:「你们会因为轻视这片沙漠付出代价的。」 说完后,他又用方言低声嘟囔了句什么。季容初并没有听懂,玄劫却脚步一停,回头极具威慑性的扫了他一眼。 那白袍男人剎那间僵住了,不远处驼铃轻响,拴在客栈附近的驼群焦虑的不停在原地踱步,原本极为温顺的它们发出阵阵叫声,似乎想要逃离这里。 下一刻,季容初扯住玄劫的耳朵,将他的头扯了回来,「公子劫,麻烦您先收收神威吧,你安排的人什么时候到?」 玄劫回过头,似乎有点无奈,嘴角却是带着笑的,「去沙漠里,它们不会在这里出现。」 风永不停息的地吹拂着这片被烈日灼烧滚烫的黄沙,偶尔有沙蝎从沙中露出头来,连绵起伏的沙丘似乎与蓝天白云相接连着,铺盖出了一条直达缓缓下沉的落日的沙梯。 他们在沙漠已经行进了一个时辰,此时暮色昏沉,残阳如火。 玄劫站在一个沙丘之上,口中发出奇异的声响,仔细听如同狼的低吠声,渐渐地他仰起头,喉咙中发出一声低沉而苍凉的狼嗥之声。 这声音极为响亮,片刻之后,四面八方响起了接连不断的狼嚎声,三个狼群从不同的方向缓缓走来,最少的狼群有七八头狼,最多的一群则有二十多头狼聚在一起。 它们各自走出一只头狼与玄劫交谈,过了一会儿,有两只头狼带领族群离开,另外一只则留在了这里。 「这群狼生长在沙漠之中,其中有一只说自己见过赤阳灵花,可以为我们带路。」玄劫向季容初解释道。 季容初走在狼群后面,「原来沙漠里也有狼。」 玄劫道:「沙漠、森林、山地,雪原。狼的生存能力很强,可以在很多条件严苛的地方活下去。不过要是有选择的话,最好还是......」 他故意拖长了声调,季容初眨了眨眼,接上他的话,「最好还是?」 玄劫不怎么正经的笑起来,凑到她耳边说道:「最好还是养在一处大户人家里,就像小姐这样的,免了我这颠沛流离,食不充飢的苦。」 季容初:「......」 她刚才一瞬间还真以为玄劫要正经解释了! 狼群就这么保持着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向前行进,过了许久太阳彻底落下,沙漠在月光下褪去了白日里金黄色,细沙变得银白,夜空中满天星斗,繁星璀璨。 季容初本来以为夜晚狼群会进行整顿和休息,但是它们就以这种速度跑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白日初升,头狼才停下脚步。 玄劫走到狼群身边,与它们交流了几句,那些狼全部恭敬的趴伏在地上,合上了双眼。玄劫一手抵在狼头上,将灵力传送入它们的体内。 过了一会儿,狼群恢復了体力,它们站起来后抖了抖耳朵,继续向前走去。 如此反覆将近半个多月,还是季容初先感到疲惫了想要休息,两个人和一群狼的奇妙队伍才暂时停了下来。 即使是修士的身体也是有极限的,季容初累的不行,玄劫抱着她在沙地里就这么睡了一晚。 第二天,季容初难得不在被大狼压了噩梦中醒来。 她醒来时身上披着一件外袍,天色刚蒙蒙亮,这个时候的沙漠还是有些冷的。玄劫并不在她身边,而是在不远处的沙丘上与头狼用狼语交谈着什么。 季容初刚一动,玄劫就有所察觉,他走到了季容初身边蹲下,说道:「今天醒的比平时早了不少,小姐,你还能再继续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季容初打了个哈欠,「一大早上你们聊什么呢?」 「它在向我请教修行的事,」玄劫笑答道,「问我怎么修炼出人形的。」 季容初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在她的印象里,玄劫一直以来都十分厌恶自己身上的狼血,入魔时兽形的他也更难控制自己,几乎会丧失全部的理智,但是无论是内丹还是身上的流淌的血液早已成为他不可分离的一部分,他註定要被这个半人半狼的身份纠缠一辈子。 第112章 番外一·报恩记(下) 季容初道:「可你本来就是人......你是怎么回答的?」 玄劫说道:「那条头狼已经修出了灵智,想要化形只差机缘,我帮不了他。」 机缘这种东西实在太玄,有些人一辈子都难以找到。 季容初莫名想起他们出发之前,问他们是不是要寻求机缘的那个嚮导,她突然问道:「那个嚮导最后一句说了什么,你怎么突然生气了?」 「嗯?」玄劫一下子没跟上她有点跳跃的思维,他回忆了一下才笑道,「不知道,我也没听懂,料想不是什么好话,吓唬他一下。」
第273页 季容初眯起眼睛,审视着玄劫的表情,判断他是不是在说谎。 玄劫双眼浸着笑意,坦然和她对视,两人四目相对,他的唇角不受控制的越来越上翘,最后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季容初勃然大怒,「你说谎了!实话交代!」 「好好。」玄劫无奈的举手投降,他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曾经来过这边,他说的那句是骂人的土话,很多人都在说,所以能听懂。」 「果然!」季容初说道,「你以前来沙漠干嘛?」 「唔......」玄劫若有所思的盯着季容初,她预感他又要编什么瞎话了,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机缘,你是来寻那个嚮导说的机缘是不是?」 玄劫无奈的笑起来,「小姐好聪明。」 他站起身,一手拉住季容初将她也拉起来,不远处的头狼仰头长嗥,整个队伍再次启程。 季容初站在原地,感觉到玄劫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很快就要到了,」玄劫望着迢迢黄沙,近乎自言自语的说道,「快找到吧,这地方我真的不想再来第五趟了。」 这句话轻若呓语,被吹散入无尽的大漠风沙里。 当季容初见到一片翠绿色的树林草丛的时候,没忍住尖叫着率先跑进了这片绿洲之中。 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沙漠中行进了多久了,这片荒漠远比她想像中广袤的多,每次醒来都只有望不到头的黄沙,能再见到这片绿洲,她近乎喜极而泣了。 玄劫也看见绿洲时微微松了口气,他跟头狼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在道谢,一转眼就见到身边的人跑的没影了,他心中下意识的一紧,开始寻找季容初的影子。 那种恐慌的感觉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他的本能反应,深深的浸入了骨髓之中,在片刻的慌乱后他突然意识到季容初已经从天门中回来了,他没必要在这么时刻担心她再次消失。 毕竟已经五年过去了,是吗? 玄劫是这么安慰自己的,这五年内他和季容初几乎寸步不离,尤其是在夜里,他知道自己的力气太大有时候会让季容初觉得难受,很多次季容初都是在清晨被他环抱的手臂给勒醒的,他也想要控制自己,但是有时候心中莫名升起会失去她的恐惧,总让他下意识收紧了手臂。 似乎在特定的情况下,玄劫会下意识的褪去季容初赐给他的那身属于人类的外皮,狼性开始驱使他的身体,骨子中的野性、偏执,阴暗重新填满他的心。 「玄劫!快来!找花!」季容初的声音在绿洲之中响起。 玄劫微微怔了一下,随后勾起了嘴角,原本焦虑的心情被抚平了,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消散,他在心中嘲笑刚才的自己大惊小怪。 此刻变故陡生。 他刚迈出一步,天空中风云突变,绿洲之上,碧空之中,缥缈的仙山楼阁在云雾里缓缓浮现,那些华美宫殿与亭台隐没在云海之中,朱甍碧瓦,玉砌雕阑。身着华服的女子们在池边的亭台谈笑,抬起玉手抛洒下一把鱼食,眼睛俯视着下方,微微一笑,恍若云中的仙子。 玄劫的眼瞳勐的一缩。 他身边的狼群十分躁动,纷纷抬头高亢的嚎叫起来。 世间传闻海上有蛟龙,其名为『蜃』,它吐出一口仙气,化作仙人所居之所,上面有黄金宫殿,神山仙塔,更多仙草奇花无数,世人称之为『海市蜃楼』。更有传言说若有缘者见之,便可扶摇直上,羽化登仙。 头狼也难掩激动之色,它向着玄劫说道:「你之前三次来到大漠,不就是为了这座海市蜃楼么?这一定就是世人所寻觅的仙缘。」 它本以为玄劫也会像它一般激动难抑,然而玄劫在片刻的失神后不顾一切的沖入绿洲之中。 「小姐,小姐!小姐......季容初!」 季容初正蹲在绿洲的一片湖泊之旁,根本没注意到天上发生了什么。 传说中的赤阳灵花便绽放在此处,一片白色小花拥簇着一片鲜红如火的花朵,它香蕊微吐,摇曳生姿,等人将其採撷。 季容初屏息凝神,正要缓缓伸出手要将其採下,忽闻树林间似乎在微微震动,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扑倒在地上。 玄劫没命的抱住她,浑身都在颤抖。他因为激动而不停的喘息,好像一头筋疲力尽的野狼。 季容初满头的问号,但是也对此习以为常了。她拍了拍他的头,等他平復了一点儿后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玄劫语无伦次的说道:「我以为,以为......」 不用他说,季容初此时也看见了半空中的海市蜃楼,一阵风起,那云间的幻景微微晃动,渐渐消隐,最终如同被风吹散了一般消失在云中。 季容初戳了戳玄劫,说道:「你要压死我了......你再抬头看看,已经消失了。」 玄劫双眼微微失神,他没有抬起头,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季容初。 季容初无奈道:「这是幻象啊,你也是修行中人,应当知道传言无稽,想要登仙唯有一步步脚踏实地的修行......」 她说着说着像是明白了什么,微微睁大了双眼,「你之前来大漠不会就是为了......」 季容初离开的百年间,玄劫曾三次来到大漠之中,更是数次出海,就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海市蜃楼,去往所谓的仙人居所。 大漠与海上均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他好几次差点交代了性命。然而没有一次,这『神迹』降临于他眼前过。
第274页 在百年后,玄劫带着季容初来到这片大漠之中的时候,上天却恍若开玩笑般让海市蜃楼降落于季容初所在的绿洲之上。 其实这是幻象,玄劫怎么会不明白呢?他师从首屈一指的幻术大师不夜生,自己对幻术也是造诣颇深,无非是寄情于此,在近乎绝望的等待中找个寄託罢了。 玄劫沉默了许久,哑声道:「......想再见你一面。」 百年来,他对『仙』近乎偏执的追求,让他好像快要忘记自己魔修的身份了。 季容初没再说话,只是抱紧了他。她曾经也很难释怀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深知等待的苦楚,此刻任何话语都是苍白的,唯有真切的陪伴在他身边。 过了很久,季容初突然说道:「玄劫。」 「嗯?」 「我突然想起来.......」季容初崩溃的说道,「花,花好像压在我身底下了!」 「......」 当两个人灰头土脸的回到客栈,又已经是大半个月以后的事了。 门口拉客的白袍嚮导看见他们似乎有点惊讶,还不等玄劫走过来,就脸色难看的熘得没影了。 两人坐在一楼靠窗的位置,点了几碟菜暂做休息。 季容初神色恹恹的将一个木匣子拿了出来,玄劫神色谨小慎微的看了眼匣子,一句话都不敢说。 赤阳灵花在採撷之时需要非常小心,採下后需要立刻施以术法保存在特定的容器之中,由于那唯一一朵生长在大漠绿洲里的赤阳灵花已经被季容初不慎压扁,此刻她匣子里装的只是赤阳灵花的「干尸」。 「小姐,还生气呢?」玄劫小心翼翼的斟酌着开口,「那天真不是故意的,也吓了我一跳......要不然我再去一趟?」 季容初哭笑不得,她一手扶额道:「算了,本来这次主要也不是为了赤阳灵花来的......一会儿吃完饭去收拾行李,我们回九天扶摇宗。」 玄劫看她是真的不介意了,终于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此时酒馆内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随后是碗碟摔在地上的脆响,站在酒馆柜檯后的老闆娘喊道:「哪有你们这样的,吃东西不付钱!」 她面前围着七八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其中一个哼笑道:「大爷愿意赏光来你们这里吃饭,是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啊。」 这间客栈地处荒凉的大漠边缘,常有沙匪闹事,食客们见状不对纷纷抛杯弃盏,从客栈里逃了出去,他们的反应助长了这些沙匪的气焰,有人一脚将桌子踹翻,桌上的酒壶摔倒在地上,铺开一地酒香。 季容初本来就十分疲惫,现下更是被那群沙匪吵的脑瓜子疼。 她有气无力的说道:「你管管吧。」 玄劫得了命令,起身后手掌一翻,寒光乍现,他刚想离开,袖口却被抓住了。 他动作一顿,回眸望向季容初。 季容初嘱咐道:「别让血乱喷......难收拾。」 玄劫想了想,将刀收了起来,俯身捡起地上的酒壶,走向那群沙匪。 客栈内十分安静,刚才两人的对话被沙匪尽数听去,这群沙匪见走过来的是位青壮男人,气息浑厚,不知深浅,但是毕竟只他一人,身旁还有个相貌可人的女子,便将他当做在心上人面前强出头的愣头青。 其中有一人在闹笑中说道,「哪里来的王八羔子,识相点就给赶紧爷——」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不过片刻,客栈内的地板上躺满了昏迷不醒的沙匪。 季容初绕过他们的身体,慢吞吞的走到老闆娘面前。 老闆娘虽然脸色有些发白,但是还算镇定,她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多谢两位出手相助。」 她心里清楚,虽然看上去眼前的女子没做什么,但是刚刚男人之所以出手,是因为得了这位女子的命令。 季容初摇摇头道:「举手之劳。」 她拿出钱袋准备结帐,老闆娘连忙说道:「不必了,这顿饭当我答谢两位的了。」 「一码归一码,」季容初将数好的钱放在柜檯上,「那群沙匪闹事,影响的也有在吃饭的我们,不止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老闆娘一愣,觉得这话似乎有些耳熟,好像曾在哪听到过。 似乎在百年之前,曾有一位身着白衣的落拓剑客,曾在柜檯前语气浅淡的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他继续说道:「而且你其实身有修为,以你的本事,并不需要我出手来解围。」 「......并不需要他出手解围,别怪我唐突才是。老闆娘,老闆娘?!」 季容初说着说着发现老闆娘有点走神,连叫了两声。 老闆娘回过神来,将钱点了点,说道:「不对,客官,你给多了。」 季容初有点尴尬的说道:「没多,很多年以前我爹来你这里喝酒,他没带钱,您当时高抬贵手免了他的单,但是他一直记得这事儿,让我有空还上。」 老闆娘怔怔的说道:「你爹是不是一位剑客,爱穿白衣,大约有这——么高。」 她垫着脚,使劲向上比划了比划。 季容初点了点头,肯定道:「就是他。」 老闆娘失笑,她说:「当年他帮我打跑了来闹事的人,我跟他说免了他的酒钱,他竟一直记得,还让女儿来还,真是......」 何止是记得。季容初在心中默默想到:还写进了书里呢。
第275页 老闆娘好像想起了什么,她从柜檯底下翻出一个木盒子,递给季容初。 「这是他当时执意压在我这里的东西,我一直没动过,既然你将酒钱付清了,就将这东西一併带走吧。」 孟擎宵留下的东西? 季容初心一动,拿起那个木匣子,和老闆娘告别后离开了客栈。 「你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走出客栈后,季容初晃荡着手中的盒子,一边听里面的声音一边问玄劫。 玄劫正在边走边翻阅孟擎宵留下来的那本《恩仇录》,他对这本书很有兴趣,基本就是将这本书当成了孟擎宵的传记来看,自认已经对剑圣的生平了如指掌了。 闻言他将书合上,想了想答道:「拿来做一顿酒钱的抵押,应当不会太贵重,不过,毕竟是堂堂剑圣,身上有不贵重的东西么?」 季容初沉痛的摇了摇头,答道:「从头到脚。」 玄劫:「......」 「好吧,我还不是很了解他。」玄劫无奈道。 季容初晃了半天没听出盒子有什么声音,她干脆直接将匣子打开,剎那间,一股蓬勃的火灵力从匣子中喷薄而出! 木匣中,一株品相完好的赤阳灵花静静躺在其中,周身流转着极为浓郁的火灵力,发出噼啪的声响,如同一团在燃的火焰。 季容初:「......」 玄劫:「......」 季容初:「我们奔波了这么多天,不就是为了这个吗,竟然一开始就在客栈里!」 玄劫摇头,笑嘆道:「剑圣行事,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季容初将匣子一收,问道:「行吧,就当他给我留的礼物了,严云鹤天天念叨我如果保持这个效率,今年长老评级要得『丁』了,正好拿这个去交差,顺便堵住他的嘴。」 她一顿,又问道:「对了,《恩仇录》你研究的如何了,下一章又该还谁的债了?」 「唔,我看看。」玄劫翻了几页,「下一章剑圣说他年幼的时候颇受邻里照顾,这次人有点多......」 季容初嘆道:「未央天啊,那里可不好去,估计又少不了一番折腾。」 玄劫道:「这些年我们东奔西跑了不少地方,不如先歇上十天半个月的再做打算。」 他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向身后望去。 不知不觉间,两人交谈着越走越远,他们的脚印留在黄沙之上,又很快被新吹来的黄沙覆盖。 季容初也跟着回头看,「看什么呢?」 玄劫望向她,笑答道:「看我们来时的路。」 季容初不明所以道:「来时路有什么好看的?」 玄劫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他缓缓收紧了力度,笑着眨了眨眼,说道:「是我们的来时路。」 季容初脸微微泛红,她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一顿酒钱就能换一株赤阳灵花,那下次会是什么?」 「我这爹啊......谁知道呢?」 ————番外一·报恩记完———— 第113章 番外二·前世今生的惨烈修罗场 最近季容初闲时翻话本,意外迷上了一个有关于前世今生痴恋的故事。 她当上长老后很少有时间看这些闲情小说,乍一看竟被迷的如醉如痴。她每天废寝忘食,挑灯夜读,平时没什么空儿搭理玄劫就算了,腕上到点儿了还不上床休息,搞得枕边人怨声载道,怨气冲天。 目前小说刚连载到第六卷,还差一卷便写完大结局了,季容初每天茶不思饭不想,眼巴巴的等下月新书问世。 ......对我都从来没这么热情过。玄劫幽幽的想道。 他觉得不能放任这种情况出现,于是跑到季容初面前大献殷勤,表示自己也记得前世,想要听故事不如去找他。 对此季容初十分惊讶。 她之前也曾旁敲侧击的打听过玄劫前世之事,得到的答案要不是『忘了』就是『不知道』,简直是明目张胆的煳弄,这次竟然主动跑来讲给她听。 不过很快季容初就发现玄劫的前世实在乏善可陈,总结出来就是一部极为血泪的復仇史,没有一点风花雪月就算了,再加上他本人的胡编乱造,塑造出了一个除了打架还行其他一无是处的废柴形象。 季容初听完后哭笑不得的评价道:「......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般人在讲跟自己有关的故事时都会有意无意的美化一下,玄劫却像是在故意抹黑前世的自己,说他身高仅有六尺,长得獐头鼠目面目可憎,且性格古怪,行事疯癫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一生伶仃,漂泊无定。 季容初莫名感觉玄劫对前世的自己似乎有一些微妙的敌意,但是这敌意却不知从何而来。 「结局呢?」季容初问道,「最后你怎么样了?」 玄劫言简意赅道:「死了。」 季容初追问:「怎么死的?」 按照玄劫之前的说法,以他上辈子的修为来说,有能力杀死他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所以季容初对劫的死因十分好奇。 玄劫面色有些微妙:「算是他自己找死......你就当他是被雪淹死了吧。」 季容初怒道:「这算个什么结局啊,你又胡说八道!」 玄劫似乎有苦难言,他无奈的笑了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宇间竟有一丝寂寥。
第276页 他说:「真是这样。」 季容初气得一天没搭理他。 直到本月新书面世,季容初有事物要处理,不得不留在宗门,便早早打发玄劫为她下山排队买书,还一定要带作者亲笔签名的那一本。 于是一清早,玄劫就黑着脸出发了,想来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为季容初办事儿。 当季容初忙完一天的事物,回到太吾山的居所时已经是傍晚。 夜幕降临,一轮弦月高悬,清辉洒落。 一片夜色中,她看见房子面前站了个人,那人背对她一动不动,似乎在打量面前的房屋。 那人身形与玄劫极为相似,连吐息之法如出一辙,季容初乍一看还以为玄劫在这里等她,边向前走边纳闷的想:从九天扶摇宗到作者所在的凉州来回至少要三两天,他是怎么一天就赶回来的? 她走到门前,随口问道:「怎么傻站在这里不进去......」 季容初出声的瞬间,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容颜。他眉眼英挺,双眸沉如黑夜,他英俊瘦削的脸上显现出冷漠的表情,让人感到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一股肃杀之气。 但当他看见季容初时一剎那失神,嘴角几不可查的勾了一下,淡化了这份冷厉的气质。 他说道:「是你。」 季容初在看见男人的外貌后愣了一下,立刻戒备的疾退了两步,跟他拉开距离,手中浮现出灵器。 「你是谁?」 男人定定的望着她,从容不迫的笑道:「我叫劫,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 「......」 月光下,季容初仔细端详着眼前男子的眉眼,他的容貌和玄劫并不相同,各有各的英俊,但是却无端让人觉得两人有种说不出的相像,而身形则几乎是一模一样,唯有眼前这人是黑髮黑眸,气质也比玄劫更加沉静一些。 那男子见季容初似乎还是不信,伸手便开始解带脱衣。季容初吓了一跳,再次举起灵器,「你干什么?!」 男人向她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威慑。他扯了一下胸口的衣服,露出一片满是伤痕的肌肤,他指着上面一道最长的疤痕说道:「这是与繁楼交战时,受伤留下的。」 他又将袖子挽上去,露出小臂上一道蜿蜒的伤疤,「这是与南疆吞天蟒搏斗时不慎受的伤,当时这条右臂差点废了。」 说完他俯下身,似乎是要挽裤脚,「这是......」 「停,你先别扯你衣服了。」季容初连忙说道。 男人动作一顿,从善如流的抬起身,继续说道:「腿上是在魔域与尸王交战时,他想将我拖入血池地狱所留下的疤痕,不知道这些他跟你讲过多少。」 季容初沉默,刚刚男人所说的交战经歷玄劫全都跟她讲过,只是在他口中每次他都是全身而退,大胜而归,从未受过什么伤。 可是前世的劫怎么出现在这里呢? 季容初问道:「你认识我?」 劫眉一挑,道:「自然认得,你是我娘子。」 「咳咳咳。」季容初大惊失色,咳了几声说道,「你别乱叫啊,我不认识你。」 劫眉眼含笑,他嘆道:「没想到娘子如此绝情,可真是让为夫伤心欲绝。」 季容初:「......」怎么还演上了。 「你是怎么来到这边的......等一下。」季容初惊道,「那玄劫去哪儿了?」 劫轻笑一声,似乎满不在乎,「谁知道呢?」 季容初没有理会他,她与玄劫有『心血牵』的灵法,只需心念一动便知他现在性命无虞,且仍在这个世界,于是传信给玄劫让他先回来。 前世的劫出现在太吾山,这事儿说起来十分奇怪,但是修真界中怪事儿实在太多,她也听说过一些能连通人前世今生的法器,眼前的劫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来到此处。 季容初仍在打量他,劫泰然自若的任她看,笑问道:「我的身姿样貌比之今世的他如何?」 实话实说,这两人各有各的英俊和风姿,分不出高下,然而人心总是偏着的。 季容初答道:「还是这辈子帅一点。」 季容初这话出口后有点后悔,她听说劫这人喜怒不定,况且两人根本不熟,她这样回答并不算聪明。 然而劫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悦的情绪,他指了指眼前的屋子,问道:「这是哪里?」 季容初答道:「这里是太吾山,你面前的房子是我和玄劫的家。」 劫听见『家』这个字后脸色颇为微妙,他的手抚上墙上的砖瓦,问道:「这是我......他自己动手盖的?」 季容初没想到他能看出来这个,不禁有点惊诧。这座房子确实玄劫亲自上阵盖的,绝不肯假于他人之手。他独住时房子还十分简陋,季容初回来后玄劫又扩建了好几倍,到现在已经有宅有院,颇具规模了。 季容初应道:「嗯。」 劫自嘲似的笑了笑,语焉不明的说道:「倒是美梦成真了。」 他看向季容初,彬彬有礼的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季容初有些犹豫,劫眼中闪着戏嚯的光,他说道:「你不必提防着我,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他不会伤害你,我也不会。不仅不会,我第一看见你,就觉得喜欢的紧。」 「行了,您少说两句吧。」
第277页 季容初无语道,她将门前的禁制解开,「进来吧。」 两人进入院中,劫好奇的在小院子里逛了逛,季容初在他身后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呢。」 劫打量着院内的陈设,心不在焉的说道:「你可知北境最北是哪里?」 季容初一愣,她只知南海极南处是未央天,并不知道极北处是哪里。 「那是一片冰川和雪林,人迹罕至,除了冰雪什么都没有。」 劫出神道,「世间对那里记载甚少,我一路向北行去,过了不知多少个日夜也未到尽头,一夜半梦半醒之际,我看见雪林中一头灵鹿的影子闪过,似在为我指路,我便追了上去,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里。」 季容初听完后说道:「听起来像是你做了一场梦。」 「不错,」劫淡淡的笑道,「实话实说,我现在也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我的一场梦。」 季容初:「你的意思是,我是你梦里的人?」 劫神秘的向她眨了眨眼睛,「说不定呢?」 是梦还是现实的问题太过玄妙,季容初也懒得和他掰扯这些,她问道:「那你怎么刚刚第一次见我,就好像认识我似的?」 院子不大,劫说话间已经逛了一圈了。他停在季容初面前,微微俯下身,点了点自己眼睛。 他纯黑如夜的眼中骤然亮起了一个忽明忽暗的法阵。 「瞳术,」季容初惊讶道,「你也练到第十层了。」 「不夜生的瞳术还是我教的,」劫似乎十分骄傲,很快情绪又低落下去,「我通过瞳术看过几个关于你的画面,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季容初又问:「那你怎么才能回去?」 劫直起身,故作黯然道:「我刚来就赶我走,娘子你也忒心狠。」 季容初:「......」他怎么还演上瘾了。 此时已经夜深,劫无处可去,季容初只好将客房打扫了出来,又回自己屋里翻出一床被褥。 「虽然许久没人用过了,但都是清洗干净的,就是对你来说可能有点短。」季容初将被子放在床上,她收拾完后警告道:「留你过一夜,晚上好好睡觉,不要乱跑哦。」 劫有点啼笑皆非,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小孩子,他点点头,目送季容初离开了客房。 他坐在床上,从窗户望去正好看见走到院中的季容初。季容初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望过来,弯着眼睛向他笑了笑,示意让他早点睡。 劫的心弦莫名一动,他的手抚摸上柔软的被子,似乎闻到了浸在棉花之中淡淡的清香味道。 这好像是,她曾经用过的被子。 第二天醒来,季容初意外的发现玄劫还没回来。 她用灵力感应了一下,发现玄劫离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回九天扶摇宗。她放心了一点,开始起床洗漱。 她刚收拾完自己,房间的木门仿佛掐好了时间似的被人轻轻敲响,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醒了吗?」 季容初把门打开,望着门外的劫,「怎么了?」 劫的目光缓缓打量着她,露出一个笑容,「你今天有事吗?。」 季容初想了想,「没有,怎么?」 「可否带我在九天扶摇宗内逛逛?」劫慢条斯理的说道,「我从前就想来九天扶摇宗看看,但是这里离未央天太近,宗内还有先知的爪牙,现在倒是唯一可以如愿的机会。」 季容初正好也闲的没事儿,一口应下道:「走吧。」 两人在宗内闲逛,不少弟子认出了季容初,恭敬的向她行礼。季容初笑盈盈的一个个打招唿,那些弟子在路过时纷纷偷瞄她身边的劫,均是对这个陌生的男人有点好奇。 逛了大半天,季容初和劫坐在路边的小亭子中休息。不远处是一个宗内弟子办起来的集市,许多弟子自己做了灵器法宝就在此处进行买卖和交换,吆喝叫卖声不停,十分热闹。 劫看了一会儿那边,问道:「一会儿可以去那里逛逛吗?」 「集市?」季容初没想到他会那里感兴趣,她说道,「当然可以啊,但那是弟子之间交易的地方,很少有你能用得上高阶法宝买卖哦。」 「没关系,」劫出神的望着集市,道,「我想去看看。」 季容初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觉得眼前这人并没有外界传的那般疯癫,偶尔会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大多数时候都算得上是彬彬有礼。 此时不知为何,他看起来有些落寞,像只无家可归的大狼狗。 季容初心想:他好像挺喜欢热闹的地方的。 两人进入集市,这里挤满了来交易的弟子,劫有时候会停在摊边上看一会儿,然后又被人群拥挤着离开,当他们一圈逛下来,手里还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买。 今天天气很热,烈日灼人。季容初挤出来后已经流了一些汗,她用手扇了扇风,说道:「这儿的人实在太多了,挤的走不动路。你刚刚看见喜欢的东西了吗,如果没来得及买我们再回去一趟。」 劫摇了摇头。 季容初意料之中的样子,她开玩笑似的说道:「也是,毕竟这里可能是你的一场梦,买了也带不回去啊。」 劫愣了一下,突然发现之前自己对她说『这里可能是他的一场梦境』这句话很失礼,大家都在追求真实的,永恆的东西,没有人想当虚无的梦里的人,之前自己可能惹她不高兴了。
第278页 就在劫想着该怎么道歉的时候,季容初走到了集市入口处的摊边上,过了一会儿,她带了两条手鍊回来。 「太热了。」 季容初的脸被晒的红扑扑的,她将由白色小花编织成的手鍊放在手心里,说道:「这种小法器带上可以让人感到清凉一些,给你也买了一条,你先选吧。」 「而且,如果你真的分不清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季容初笑着说道,「等你回去后看这个手鍊还在不在,就知道了啊。」 劫愣愣的盯着他。 季容初看他半天没有动作,奇怪道:「怎么,不喜欢?」 她想了想,突然间恍然大悟,有点尴尬道:「也是,等你到了北境应该不需要变得凉爽的花......」 「不,不是的。」劫突然感到自己有些口拙,他伸出手想要拿走一条手鍊,「我很喜欢。」 劫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突然握住了季容初的手腕。 他认真道:「你跟我走吧。」 季容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突然间翻天覆地般的气浪传来,杀气仿佛凝若实质向两人所在的地方袭来。劫脸色一变,伸手想要将她带离,却有人先一步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走。 玄劫双眼通红,如同一只被激怒的兽,他一手紧揽季容初,另一手则抽出黑色巨剑,剑锋直指对面的劫。 他压抑着声音中的怒气,「滚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劫脸色微妙,目光嘲弄,「你来得倒是比我想像中要早一些。」 季容初有些不解,玄劫咬牙,低声向季容初解释道:「他在太吾山周围布了玄阵,故意将我困在了里面。」 季容初勐地反应过来,「你昨天晚上......」 劫无奈的举起双手,笑道:「把剑放下,我们可以谈谈的,我没什么恶意,只是想多要点时间而已啊。」 他挑衅似的勾了勾唇角,望着玄劫说道:「这种感觉,你是懂的吧。」 玄劫拿着黑剑的手臂一颤,忍无可忍的想要提剑冲过去。季容初却一手按住了他,缓缓摇了摇头。 玄劫刚才赶来时声势太大,他们附近凑了无数来看热闹的弟子,此处又靠近集市,动起手来会非常麻烦。 她耳边叮的一响,是严云鹤髮来的传音入密,他似乎是在开会,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季容初你又在搞什么,为什么有人告诉我集市附近季长老的道侣和追求者打起来了?当年破格让那个魔修待在九天扶摇宗,我让你管好你家的狗你就是这么管的是吧......」 季容初被念的一阵头晕,她强行掐掉传音入密,疲惫的向两人说道:「有什么事儿,先回太吾山上再说。」 太吾山上,小院之中,玄劫一脸冷漠的把客房里的被子拿走,放进装满水的木桶里泡着。 他故意将洗被子的声音整的很大,恨不得全太吾山的飞禽走兽都能听见,仿佛不是在洗被子,是在扯被子发泄私愤。 屋内,劫和季容初对坐在一方桌前。劫已经答应了他们现在就离开,唯一的要求就是离开前再和季容初说两句话,且是玄劫不在场的前提下。 季容初率先开口道:「奇怪的话,你可别在说了啊。」 「我不明白,」劫笑意盈盈的望着她,让人分不清楚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哪里比不上他呢?他连我布在太吾山的玄阵都没有发现,修房子水平也没我好,你看见走廊上的木窗了吗,那个兔子雕刻的和头小猪一样,你也看得下眼去。」 季容初:「......」 「第一,他并非是设阵水平不如你,是因为我在太吾山上,他太过相信我,没想到有我在的情况下会被你钻空子布下阵法,这件事说白了是我失察。」 「第二,」季容初嘴角抽了抽,「你说的那个木窗是我雕的。」 劫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释然的笑了笑,又嘆了口气,不知道在想什么。 桌边放着一个松鼠模样的小摆件,它怀抱着一颗松果,坐在自己蓬松而柔软的尾巴上,毛茸茸的十分可爱。 劫伸出一根手指逗了逗他,问道:「他买的?」 「嗯,」季容初没跟上他跳跃的话题,愣了一下才说道,「玄劫每次下山都会买些小玩意儿带给我。」 劫收回手,冷漠的说道:「如果是我,绝不会往住处带这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 季容初想了想,说道:「很正常,就算是同一个魂魄,经过两世的轮迴,也肯定会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啊。」 「不,」劫突然反驳道,「是因为我没有遇见你。」 如果我遇见了你,我也会给你筑出一个家,天天带很多很多好东西哄你开心,他没有比我强在哪,他只是命好。 季容初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轻飘飘的说道:「你也不可能遇见我,你活着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劫没再说话,盯着桌上的小松鼠摆件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冷不丁的问道:「我是怎么死的?」 季容初:「......」 她无奈道:「我也不知道,玄劫他不跟我说实话,说什么......」 季容初有点犹豫,玄劫当时说的很不客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劫看出了她的顾虑,说道:「你将他原话转述出来即可,我们是同一个人,自然知道他说话什么样子。」
第279页 季容初哭笑不得,「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啊,他当时说算是你自己找死,被雪给淹死了。」 她本以为劫听后脸色不会太好,谁知他听后想了想,随后瞭然的点了点头,平静道:「他说的是实话。」 季容初:「......」 她简直一头问号,心想这人能站在这里就说明他还没死吧,怎么好像突然认可了自己这个死因似的。 劫站起身,说道:「我应该回去了。」 季容初有点意外的看着他,「怎么突然这么急?」 「有一件事等我去做,」劫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一刻都耽误不得。」 「好吧。」季容初耸了耸肩膀,说道:「回去以后,你会将这边的一切当成一场梦吗?」 「......而众生颠倒,以日用目前境界为实。殊不知,全体是梦,而于其中復生虚妄分别,以想心繫念神识纷飞为实梦。」劫低声念道,「殊不知,正是梦中说梦,颠倒中又颠倒。」 季容初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我说,」劫轻松的展颜一笑道,「美梦难寻,人生若能得这么片刻美妙梦境,也算此生不枉了。」 「......说来说去还是梦啊!」季容初哭笑不得道:「你要怎么回去?」 劫突然俯下身,神秘兮兮的靠近了她,「只需要......」 季容初感到自己的耳朵被轻轻的啄了一下,那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另一世界的我睁开眼睛。」 砰—— 房门被人粗暴的踢开,玄劫脸色阴沉的走了进来,他袖子挽了起来,滴着水的手紧紧拎着那把黑剑,手臂的青筋爆出来一排青筋。 季容初眨了眨眼睛,发现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刚刚劫好像临走前说了句什么,但是那句话被玄劫踹门进来的声音掩盖住了,她并没有听清。 季容初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双带着凉意的手捂住她的脑袋,将她的脸转过来以后噼头盖脸就是一顿亲,又亲又啃的十分热情。 「要不是他走的快......」玄劫阴沉的说道。 季容初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目光放空,「玄劫啊。」 「怎么了,小姐。」 季容初忧郁的说道:「我雕的兔子真的很丑吗?」 玄劫想也不想道:「当然不丑,我喜欢的紧,觉得放在廊里可惜了,应该挂在咱们屋里的。」 季容初也不知道玄劫是真心实意,还是习惯的吹捧她,不过是哪一种可能似乎她都可以接受,于是勾了勾嘴角,笑了起来。 那天晚上季容初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不在九天扶摇宗,而是站在一个陌生的雪原上。放眼望去全是高耸的树林,它们身上披满了雪,沉默的注视着不远处宏伟的冰川,仿佛那里就是世界的尽头。 卷着飞雪的狂风吹过,季容初在暴雪中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小点,那是一个人。他倚在一颗巨树旁,似乎在低着头对着自己的手腕发呆。 「劫——」 虽然梦里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季容初觉得那就是劫,于是喊了出来。 「走啊——快走啊——」 季容初很着急,雪实在下的太大了,不躲到其他地方去会被掩埋在雪里的。 坐在雪地上的劫听到了,笑着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过来,自己却也没有动。 梦里的雪下的很大,天地间只有簌簌的落雪声。季容初眼看着他的身体几乎被埋在雪尘之中,他将手臂放下,腕上白花编织成的手鍊被风吹散,与白雪混着一同飘零在空中。 这时他的唇角动了动,似乎在笑,又似乎补完了那句她没来得及听清的话。 今生已无念想,我先去来生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