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一口疯批美人[快穿]》 第1页 《亲一口疯批美人[]》作者:莫京一【完结+番外】 文案 仿生人邱钺上线后,瞬间红得发紫。 玻璃容器里的无生命体纯且漂亮,几十万人每天蹲在他的直播间,看着他一言不发的给苏打饼干扎眼儿,剥生鸡蛋……是所有人的云养电子榨菜老婆。 为了丰富直播内容,邱钺进入了局。 ★疯人院里住着一个高岭之花,执意要和家里的镜子结婚。 人们总看见他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脸上挂着难得一见笑容。 每当邱钺看见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总会很生气:「小情侣做小情侣该做的事怎么了!」 直到死亡的镰刀逼近他的头颅,邱钺颤声道:「……哥,我怕。」 接着,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冲出来,干脆利落的替他解除危险。 「乖,宝宝不怕,哥在呢。」 ★变成野魂的邱钺发现,有个半吊子阴阳先生,仗着别人看不见魂魄,总用一些符箓捉弄他。 一次,阴阳先生替人家驱鬼,突然被空气抽了一巴掌。 「大……大师,是鬼打了你吗?要不要紧啊……」 然而那人却笑着摆了摆手。 「没事儿,不是鬼,是我老婆在闹脾气了。」 ★不生长植物的深渊里,邱钺是被进贡给残疾王子的玫瑰。 婚期已至,邱钺向王子提出,他心甘情愿做定情信物,请王子将自己献给伯爵**。 「我是朵普通的玫瑰,花期过了,可就不漂亮了。」 「你不普通,你是我的独一无二的玫瑰。」 一手构建自己心目中的的幻想美学后,邱钺发现,身后的世界接连开始崩坏。 ★深渊里,人人皆知,那个王子,疯狂的爱上了一朵玫瑰。 ★身体里的第二人格逐渐不满足隔着镜子触摸。 于是,人们发现,那朵爱照镜子的高岭之花,变成了总亲镜子,有时还会动手动脚的变态花。 ★阴阳先生总会往盒子里装些东西,贴心的写好标籤后烧掉。 某次,邱钺趁其不备熘进去,却看见标籤上写着——给娇娇老婆邱钺的小裙子。 「……娇娇老婆。」 「我!?」 后来邱钺回到,发现穿书局门口堆着成山的情书和小礼物,局长气的脸都绿了。 「老婆好看死了!宝贝就是天下第一漂亮!!亲亲~~」 「老婆宝宝想不想吃电子羊肉串!」 「脖子上好痒,好像要长恋老婆脑了,哭哭qwq」 ai美人低头扣手,淡色的绯红攀上耳尖。 局长气结:「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啊!?」 【世界一】:野犬x漂亮疯狗 (哨向) 【世界二】:野心王子x玫瑰美人 【世界三】:吊儿郎当的阴阳先生x游手好闲的小魂魄 【世界四】:两个住在同一具身体的疯子 【阅读指南】 ★仿生美人x长得帅又有病的攻 ★攻受奥斯卡编外人员,持续性疯批,间歇性摆烂。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快穿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邱钺,傅 ┃ 配角:下一本写《万人嫌不干了》求收~~ ┃ 其它:专栏预收《我凶宅试睡员,我对象凶宅[无限]》《不许垂涎小残疾受[快穿]》 一句话简介:这是我的云养老婆 立意:人类自由的灵魂是最迷人的。 第1章 「仿生体身体数值一切正常,直播间准备就绪,f键脱离地球。」 地底城s区是一片杳无人烟的大陆。 巨大的万年青根系盘虬,天空不时飞过几只庞大的翼鸟,远处传来悠悠鹰唿。风吹过,裹挟着草木清香而去,游起一阵草白色的青烟。 蓦地,远天传来巨大的唿啸声,霎时狂风骤起,迷濛的黄沙漫了半个天际。 片刻后,风止。 尘埃中,邱钺的身影逐渐明晰。 那人精緻的黑色兜帽长袍加身,披风随风飘扬而起,像话本中走出来的远古将军。 迎面一股风,将他的兜帽吹下,露出帽下一张无可挑剔的俊容。 五官纤尘不染,唇红齿白,眼底虚虚的笼着睫毛撒下的,如同小扇子的阴影。 一双多情又无情的桃花眼,轻描淡写的令人心生悸动。 长发飘散,亮黑色的髮丝衬得他皮肤细嫩白皙,面庞精緻。 金瞳收盛着璀璨光影,周身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贵气,端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邱钺径直走到庞大的獠牙剑齿虎面前,透过万年青枝叶的光影,细碎的撒在他脸上。 「s级猎物,不错嘛,第一次进地底城就能独自斩杀s级,还以为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omega呢。」 「不过,你刚才的动作有些过于炫技了,没用的动作太多。本来给你这种等级的能力者净化,就是件吃力的苦差事。你刚刚耗蓝很多,引导者后续净化会更加费力。」 邱钺脑中这道钻来钻去的聒噪声音,来自于004,是穿书局的人类员工。 《全职嚮导》的故事发生在科技高度先进的桑托岛,邱钺担任的角色,是岛上一个出场很少的战力天花板。 邱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轻轻擦拭手上沾染的血迹,好看的眉眼微蹙,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嫌弃:「你这么说话,直播间的人不会骂你吗?」 第2页 「哟~您看我这张狗嘴。」 「爷~您吉祥~~」 邱钺闷笑一声。 「怎么,今天不犯小学生春游综合徵了。」 「还可以吧,虽然工作相比在实验室要累得多,不过还算有趣。」 邱钺揣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由于用了过多的能力,眸底微微泛着金光,眉眼间凝着抹不开散不去的黑云。 直播间的花瓣雨从邱钺出现就没有停过,兰博基尼,火箭,花车充斥了整个屏幕。 004视线被满屏的【老婆】【亲亲】挡了个严实,极其不耐烦的点了一键清屏。 004:「妈的。」 邱钺有样学样:「妈的?」 「嘿!你别学我说脏话啊,别让你直播间的老公以为我把你带坏了。」 邱钺「哦」了声,又说道:「……妈的。」 「……」 「别说,你刚才这一下子,直播间这礼物可是刷炸了,沾了你的光,我这个月都不用赶业绩了。」 邱钺擦了擦手上沾的血迹,没说话。 「哎哎哎,你知道不,昨天有个人,应该是挺有钱的,想开价把我工作买了,每天替我上班还给我开工资,牛逼不。」 「你是怎么说的。」 「我当时我就把他赶出去了!」 004把自己说的慷慨激昂:「我说这是另外的价钱!」 「能力者!」 没来得及调侃004,邱钺循声看去。 远处奔来了几个人,是黑羊公会先锋队的队员。 这一次地底城任务,黑羊公会组了一支全a级以上的能力者分队,邱钺虽然为d级,但破格参加。 任务来自第一军区的委託,军区探索者发现,地底城狩猎场资源突然大量流失。 调查未果后,上头怀疑地下空间出现了未被收录的高级能力者。 「这边的猎物都已经解决了,下一步有什么动作?」邱钺看向带头的领队队长——里修斯。 黄头髮,高个子,a级能力者。 「……啧,果然不管多少次,只要看见就会被我们邱十三这张脸惊艷到啊。」 看见邱钺艷丽摄人的面庞,里修斯愣了一瞬,惋惜道:「真是可惜我只是一个beta,没办法闻到我们邱邱宝贝香甜的信息素,哎对了,十三,你能接受bo恋嘛?」 邱钺:「……」 邱十三是公会负责人给他取的名字。 「队长……那个我稍微插一句哈,咱们公会明令禁止内部恋爱。」队伍里的能力者拽拽里修斯的袖子,忙不迭提醒他。 「你话怎么这么密呢!?」 里修斯简短的对邱十三犯了会儿花痴,留意到他有些不正常的双眼。 里修斯又道:「我们在w区埋骨地发现了大量的怪物,一会儿可能有场硬仗,你刚才能力用的有些多,需要引导者的净化吗?」 「不需要。」 邱钺摇摇头,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这种程度远远没有接近暴走状态。 散落的长髮懒懒的垂下,迎风肆意缭绕。 邱钺重新戴上兜帽,遮住半张面容:「报一下定位。」 「ok。」 「聚集地的位置在我们八点钟方向,距离我们大概三……诶?艹,这是咋了?」 里修斯暗骂了一句,眉头紧锁,用力戳了两下检测器屏幕。 「队长。」能力者看着毛毛愣愣的里修斯:「你悠着点儿别把屏幕戳漏了。」 「信号突然消失了,检测器明明没有出现问题,难道说,有人抢先了!?」 里修斯的神情变得极其复杂。 能在短短几分钟之内,把所有的猎物清除。还是在a级以上的高阶猎物,容易聚集的埋骨地。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s级能力者。 里修斯当机立断:「这样吧,我们一共八个人,两人一组,从埋骨地的四个方向扇形包抄,一旦发现暴走的能力者,先保护净化师,对对方进行控制,必要时採取非常行动。」 「是!」 里修斯看向一旁默不作声,低头整理衣袖的邱钺:「邱十三,你带上净化师,他是a级,净化的效率很高。」 「嗯。 」 * 刚刚靠近w区,一股阴冷湿寒的气息瞬间裹住了众人,分明刚才还是白昼,此时的天空却笼罩着浓稠血色的红云。 渐渐的,路上开始出现小型猎物的尸体,大多是d级和c级。 越往深处走,尸体的等级和数量就越高。 尸体被摧残的相当恐怖,整张脸浮肿膨胀,密布着黑紫色的血丝,眼珠子暴突,眼眶几欲眦裂。 皮下黄色的脂肪外翻,兽身开始溃烂,地上流淌着脓状的米黄色液体和粘稠的黑血,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 「这些尸体像是死了好几天的样子,不应该是突然消失的。」邱钺嫌弃的捂着鼻子,在意识海里说道。 「确实,不过现在比较棘手的是,邱十三这个角色描写的太少,就是一个救场的工具人,我们现在走的是故事里的隐线,无法以上帝视角进行观测。」 「为什么要走原剧情?」 邱钺不解的反问道,话里话外十分不屑:「我以为只有实验室的老古板才会走一步算一步,没想到已经进化到赛博元年的人类还是这样。」 「。。。卧槽,你知道自我意识觉醒的仿生人真的巨他妈恐怖吧。」 第3页 埋骨地位于w区的深处,据说是远古战场后的野冢,连阳光都无意叨扰。 笼罩着四下的黑暗正悄悄窥探着众人的唿吸,林间穿梭的风中,送来阵阵诡秘的气息。 包围圈心照不宣的向山洞的方向合拢。 「看见他了。」 004替众人窥视动态。 「山洞洞口,小心,他面前是一只已经被剿杀的猎物,目测是s级。」 「目标就在前面不远处,你不要靠近了,随时监控其他能力者的身体状态。」邱钺回头对引导者说。 对于一个队伍来说,引导者就是奶妈,只要他在队伍就可以无限回血。 但由于自身没有抵抗能力,引导者极其脆皮,也往往是敌人第一个选择攻击的对象,是最应该受到保护的存在。 引导者点点头:「好,你也小心。」 「能力者在山洞口,距离我们大概五十米,未发现暴走状态,暂时无敌意。」邱钺通过通讯器和几人汇报导。 里修斯:「各位小心。我适当勾引一下。」 话落,里修斯轻轻打了个响指。 霎时,林间升起几朵无根火。 昏黄不定的火光中浮荡着上下漂浮的尘,众人汇合在山洞洞口,各自寻找掩体。 那位神秘的能力者背对着他们,对面横躺着一只腐烂的双头巨象。 黑色的粘稠汁水混合着骯脏的血液,淌了一地,阵阵腥腐的恶气令人作呕。 未久,察觉到陌生的入侵气息,那位周身萦绕着黑云的能力者缓缓转过身来。 身形已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两只眸子散发着金光。 是接近暴走的状态。 突然,邱钺身体软了一下,后颈腺体传来异样的刺痛,他连忙捂住自己鼻子。 空气中不光有尸臭,还充斥着侵略性极强的alpha的信息素。 队伍中的其他人也是相似的反应,除了无法感知信息素的beta,剩下的就差把难受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邱钺捻了捻手指,将火势调大一些。 金瞳的主人完全展示在众人视线里。 那人发色亮银,瘦削笔挺,浑身浴血,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半张脸映衬着那扑跌不定的火苗。 乍看去,恍若神明。 里修斯退后一些,与此同时,施展能力,周身能量攒动。 金瞳的神明站在光中,像凝固的雕塑,黑白纯粹的融入身后隐匿的黑暗中。 随着里修斯口中字字的落下,山洞墙壁发出了巨大的震颤,尘土飞扬。 「岩断。」 顷刻间,山洞岩体开始崩塌,巨大的轰鸣声自地下传来,仿佛是岩浆喷射前的剧烈颤动。 同时,无数碎石如雨般铺天盖地的坠落。 「风障。」是风系能力者的异能。 话落,飞速席捲的风护盾瞬间笼罩起众人,将倾泻而下的碎石隔离在外,如磐石坚不可破。 崩塌持续了约摸一分多钟,未久,恢復了阒寂。 金光散去,尘烟仍在肆意缭绕。 顶着呛人的尘埃,众人抬眼,能力者站在碎石之上,周身环绕着不怒自威,睨视着众人。 看来刚才的攻击对他毫无用处,正当里修斯准备下一轮攻势时,动作蓦地一滞。 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颈。 金瞳神明眼睫微阖,冷白的脸染着几道斑驳血痕,嘴角溢出一丝瘆人的笑。 食指轻抬。 「……唔。」 里修斯被硬生生从地上薅起,任凭他如何挣脱也无济于事,颈子反而收束的更紧。 里修斯残存的听力听见,自己的脖颈爆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鼻孔和齿间渗出鲜血,意识逐渐开始模煳。 其他的队员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异能,躲在暗处瑟瑟发抖,迟迟不肯出手。 半昏厥中,里修斯余光中瞥见一根青藤,像是突然惊醒的闪电从地底勐地抽出。 簌簌风声割裂空气,倏然间重重抽打在金瞳人的臂膀上。 那人臂膀处瞬间撕裂,霎然间皮开肉绽,爆裂的鲜血汩汩渗出。 能力者吃痛,闷哼一声,手上松劲。 里修斯「扑通」一声从高处坠落,咳嗽不止,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嘶哑的□□,身上每一个零件都在喊痛。 邱钺收回青藤,冷冷睨着对方。 金瞳能力者同样凝眸,目光陡然间凌厉起来。 明灭交叠之间,烟气缓缓流散,两人就在这高低之间对峙。 濒死的里修斯强撑着看向两人。 突然,他发现金瞳能力者正在用一种近乎贪婪地目光,细细打量着完全暴露在外的邱钺,直直的,定定的,不言不语。 是错觉吗? 接着,能力者从高高垒起的碎石堆轻盈的一跃而下,血珠子顺着他的动作从伤口迸出,却好似浑然不觉。 脚边盪起浮尘,目的性极强的径直走向邱钺,脸上甚至还挂着微不可察的笑容。 「小心。」 邱钺正在在颅内用公式进行周密的计算,他的每一次步伐都会在邱钺颅内生成数据。 以此来判断这人发动攻击,自己最快的反应速度要精确在几毫秒,落地点如何,以及预测他的下一步走位。 「你想好了吗。」邱钺冷声威胁道。 那人罔若未闻,在距离邱钺半步前堪堪停下。 第4页 他逆着火光,拖着血肉模煳的手臂,满是鲜血污垢的做了一个缴械投降的手势,粲然风流。 金瞳神明唇齿轻启,淡淡开口。 「……爸爸」 「……」 他轻轻吐出的两个简短字音,却让邱钺一瞬间觉得,尘封了十几年的风尘扑面而来。 !!!??? 啥!? 众人面面相觑,惊的收不回下巴。 邱十三什么时候背着他们生了这么大个儿子! 不对!邱十三是omega,不应该叫他妈妈吗!? 不对!!! 接下来的一幕,让众人更加震惊。 只见能力者扳过邱钺的肩膀,一只手扣着他的后脑,另一只捏住优美下巴,重重的,不由分说的吻了上去。 「卧槽卧槽卧槽!!!!!夭寿啦啊啊啊!!!」004突发恶疾,发出吱哇乱叫的怪声。 直播间被平白夺走老婆的在榜大佬瞬间炸了,恨不得钻进屏幕里把这个强吻他们老婆的人薅出来扁一顿。 【他妈的,没人告诉老子,我老婆进穿书局会遇见变态啊。】 【这小子是谁!!我这就花钱让作者改结局,必须把他给我写死。】 【我他妈炸了啊——】 邱钺脑子里的编程顷刻间崩塌成一堆乱码。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机械核心几乎暂停,全身线路无法继续工作,只觉得转动异常吃力,呆愣的僵在原地,任由对方摆布。 那人强势的噙住他的双唇,如同撒气一样疯狂啃咬,好像是要把自己吞吃入腹。 邱钺刚刚问世三个多月,人类的情爱都还没来得及系统学习,哪里经歷过这种场面。 嘴唇被那人吮吸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拼了命的使劲挣脱,然而对方却把自己钳制的愈来愈紧。 小队的队员都已经石化在原地,怔愣的看着吻得忘我的两人。 我们那么大一个美人,新来的,还没捂热乎呢,就被糟蹋了!? 邱钺被掰着下巴,毫无抵抗能力的咬住嘴唇,对方的动作根本不能称得上是吻,更像是噬咬。 舌尖泛着微微的铁锈味,嘬嘬的水声,听得在场人耳根发红。 待对方餍足之后,终于放过了邱钺可怜的嘴唇。 嘴唇通红润熟,莹亮的一点红飞上两颊,攀上眼尾,像是揉了胭脂的媚。 由于太过紧张,邱钺不慎泄露出一丝的信息素。 金瞳没骨头似的把头埋在邱钺的颈项处,鼻尖顶着他的脖颈,嗅着那一丝甜,贪婪的在他后颈闻来闻去。 那人亮银色的髮丝触碰到后颈痒痒的,带着微妙的暧昧。 邱钺想要伸手推开,却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声细语。 「……爸爸。」 「我找了你很久。」 「和我结婚吧。」 第2章 「警告,被观察目标a1370,身体参数,精神指标出现异常波动,颅内组件出现未知故障,胸腔齿轮转速过快,传导线即将受损!」 察觉到邱钺的机体出现异常,004顾不得在一旁抓心挠肝,强忍着唿之欲出的及物动词加他妈,及时反应过来,打开了控制面板。 邱钺觉得自己的视线中央闪烁了两下。 紧接着,一排泛着萤光的猩红大字在眼前逐一排开。 「提示,请勿在npc身上投入过多,以免影响宿主自身情绪,您的时间很宝贵。」 邱钺的智脑是由一条条程序编织而成的,一直以来,识海中的编码错综复杂却有条不紊的支持着他的工作。 他习惯了每一步走在既定的编程中,这是他觉得最舒服的状态。 对于这条突然蹦出来的像bug一样的剧情线,邱钺毫无防备,头一回体验到什么叫不知所措。 然而还没等到邱钺的回答,金瞳说完这句话就昏了过去,倒在邱钺怀里。 「这这这……邱十三,这要怎么办?」 里修斯虚弱的靠在树上,觉得自己的三观在今天被不断推翻后重塑。 眼睁睁看着自己垂涎的美人,被一个来路不明的怪人强吻,这就够他妈日了狗的了。 他还叫他爸爸! 他还要和他结婚!? 不是这个世界疯了就是他疯了。 邱钺感觉颅内的电路滋滋冒火星,他努力想在脑子里捋顺这条剧情线。 然而他发现逻辑根本不通,自己应该无意间触发了什么隐藏任务。 邱钺努力正了正色,竭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先给他进行净化吧,感觉他好像随时要暴走的样子。」 「好。」 接着,两个人走过来,一边一个把自己身上的大傢伙转移到树旁,引导者也走了过去,拾起他的手为他净化。 随着能力的传输,引导者眉头越蹙越紧。 净化本身就是引导者自耗的过程,当引导者与能力者的等级相差过大,引导者负担过重就会出现一系列不适反应。 「队长……我他妈感觉我要yue了,这算工伤吧,我好歹也是a级引导师,这傢伙,起码有s级,而且……他好像也是一个引导者……」 里修斯脑中一团浆煳,只当他在胡言乱语:「别他妈瞎说,满山的猎物都是他杀的这总做不了假吧,你见过哪个引导师能做做得来这种事……」 引导师:「我能感受到,我在给他做净化时,他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在和我抗衡。」 第5页 「004,停!」 邱钺突然在意识海里唿喊004。 瞬间,所有人的动作都像磁带卡住了一样定格在原地,里修斯震惊的下巴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存档这一部分剧情,将时间流速调至最慢,然后把我传送到和这傢伙第一次见面的时间。」 「得令。」 颅内传来滋滋作响的电流声,机械眼出现短暂的掉帧。 「正在为你进行时空传送。」 下一刻,邱钺组件加载完成,意识恢復。 * 十五年前,地底城s区。 一时间,大量不存在于自己脑中的记忆如同浪潮翻涌而上,潮水将他湮没,令他窒息。 邱钺蓦地瞪圆双眼,像个溺水的人,大口大口唿吸着。 良久,意识终于回笼,邱钺环顾周遭,发现自己正坐在地底城万年青粗糙的树干上。 「奶奶个腿的,怎么又是这个地方!!!我真服了。」 「你刚刚咋了?被魇住了。」 邱钺身体还有些顿,精神不振让他看起来格外萎靡,指尖轻轻揉捏眉心:「没事……谁的腿?」 「奶奶个腿的,脏话,你别学。」 「哦。」邱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奶奶个腿的。」 「嘿?你这崽子,越不让干啥越干啥。」 「唉,算了,看来你俩真是孽缘,这破地底城到底有什么吸引你俩的呢,我就好奇。」 「你怎么还有心思乱搭桥。」 「这有什么的,谁还没几段风情史啊,哎,跟哥说说,初吻的滋味怎么样?」004像个八婆一样,比自己初吻没了都高兴。 「你不要随便给别人乱改家谱,我是实验室独苗。」 「……」 「呦呵,那美人谁啊,dg公会的?小模样长得挺带劲啊。」 「昂,邱钺啊。长得带劲吧,揍起人来更带劲,脑浆给你打爆,骨灰都给你攘喽,你要不要试试?」 「我听说他去年才从高中成年毕业,然后直接d升s,拉高了整个能力者的门槛,巨牛逼。」 「……切,还不是仗着自己邱家的好基因,而且我听说啊,他们家老爷子很不待见他。」 「为啥啊?」 「还能为啥,因为他是个omega呗。」 邱钺阖着眸子,假装闭目养神,偷偷听着路过人的窃窃私语。 「传送时间是不是有些早。」 「可能吧,再等一会儿,正好这个视角风景还不错。」004道,顺势倚在粗糙的老树皮上。 三个月前,赛博空间博士公布了实验室有史以来最成功的的研制成果——仿生人。 消息一经放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有人说仿生人的逆天颜值,最先进的仪器都测不出他的美貌;有人说仿生人的存在根本就是违背社会道德;还有人扬言,实验室花了十多年研究出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糟蹋纳税人的钱,去满足资本家的恶趣味。 数十万条的讨论使#邱钺#这个词条霸榜十几日,巨大的舆论争议,让人们开始期待着这个仿生人的问世。 发布会那一天阵仗空前盛大,赛博空间实验室特地承包了一座岛,邀请众多商业巨贾,数十座城市的电视台都在实时直播。 黑色幕布轰然揭下,邱钺站在特制的玻璃容器里,头顶的灯光打下如同神降的光束。 他逆着光,肃穆的就像艺术家手中的雕塑,定定的,不言不语的看着台下为他而惊嘆的人群。 七彩的旋转灯珠下,泼洒的香槟红酒,散落的什锦果盘,像是给地板化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半面妆。 有钱的资本大佬散尽千金,只为一抚他的容颜,漫天挥洒的钞票如同雪片纷飞扬扬。甚至,有人当场开出n个0的天文数字购买他。 当时邱钺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004虽然没什么兴趣关注,但也是听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传闻。更没成想,仅仅过了三个月,这位大佛竟然进了穿书局这座破庙,成了自己的宿主。 * 「你平常在实验室做的都是什么工作?」004问。 实验室花了二十年才搞出这么一个稀罕宝贝,恨不得把菩萨摘下来,把他供上去。 「嗯……直播。」 「一直就只有这个工作吗?直播都干?」 「嗯,反正我就每天就给火果种芝麻,给莲藕打洞,苏打饼干扎眼儿,曲奇饼干点巧克力豆,就算一动不动的在镜头前面坐上一天,直播间的人好像也挺高兴的。」 「……」 「不无聊吗?」 邱钺寻思了一下:「你不觉得和我讨论无聊这种感觉,对一个机器人有些超纲了吗,我又没有那些情感。」 「说的也是,那这次把你送进穿书局,也是博士的意思咯。估计是观众连续看你宅了三个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所以他 想了个新方法捞钱。」 004话音刚落,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炸裂声。 顷刻间,黑云盘旋聚集,撕裂原本宁静的天际,灰黑的烟雾从远方冉冉升起。 同一时间,密林中跑出许多c级和d级的小型猎物。猎物大多身上挂彩,像群无头苍蝇一样仓皇逃窜,地面也随之微微颤抖。 「地震了吗?」 邱钺没说话,一言不发的盯着爆破声传来的方向。 第6页 那里,是奉禅家的据点。 「滴滴滴滴滴滴——」 「怎么了!?」 邱钺的通讯器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通讯器中传出队长戴星博的喊话,电流发出滋滋啦啦的噪音:「东方出现不明原因爆炸……目测是其他公会出现了意外,邱钺跟我去查看,剩下的能力者和引导师返回基地做好后勤工作。」 * 奉禅家,桑托岛百年世家。与邱家恰好相反,奉禅家是最善于培养优秀引导者的地方。 优劣互补强强合作,奉禅家和邱家自打祖上就是世交。 在这个世界观里,引导者的数量远远少于能力者。一个引导者常常要负责多个能力者的净化,优秀的引导者是各个工会炙手可热的存在。 每一个公会在地底城都会设置据点,而奉禅家s区的据点,就是这座千年的古塔。 而此时,这座奉禅家一直引以为傲的古塔,已经化为一片废墟。 破碎的砖块下,许多来不及逃离的低级猎物,被碾成了烂泥和碎肉。 废墟下哀嚎一片。 戴星博看着满目疮痍心生不忍,道:「地下应该还会有生还的人,我先回据点叫人,顺便通知其他几个公会参加救援。」 「嗯。」 「还会有活着的人吗?」004问。 「不知道。」 「十一层……」 邱钺通过机械眼扫描破碎的塔体,得出一串完整的分析数据:「这座古塔存在一千三百四十七年,还是在猎物聚集的地底城,奉禅家会派人定期进行维护,由于塔体古老导致崩塌的可能性很小。」 邱钺走到古塔的根部,青苔攀爬的岩体依旧完好无损的伫立在原地。 也正是如此,古塔一层破坏最小,苟延残喘的墙体费力支撑着上层坍塌的瓦砾。 「也不存在地基不稳或者是地面陷落的原因。」 「只可能是人为。」 004道:「地底城几乎每家公会都有据点,今天参加围猎的公会也不少,不过说不通啊,对奉禅家下手对哪个公会都是百无一利。」 004看着邱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闭嘴。」 「什……什么!?」 邱钺偏头。 接着脚尖发力,纵身轻盈一跃,跳上高高垒起的废墟顶端。 手插着兜,薄背窄腰,腰线收束的流丽,直直的向下望去。 扫视一圈后,邱钺发现了哭声的来源——古塔墙后的废墟中,团着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 邱钺轻飘飘的跳下去,压低步子走到那孩子身后。 他还没有从刚才的劫难中醒过来,像是被吓坏了,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混着浓稠血腥味的空气中,只剩下微弱的风声。 「落魄的像条野狗啊。」邱钺蓦地开口。 「……」 闻言,小孩颤了颤,依旧保持着低垂着头的姿势。 「……还是条野狗崽子。」 邱钺将视线调整为透视模式,上下扫视了一圈。这孩子命硬得很,就只蹭破点儿皮儿。 目光下移,逡巡过小孩儿细细的胳膊,邱钺才发现他从刚刚开始,手里就一直握着废墟一只手。 那只手的主人已经死了,漏在外面的胳膊早已青紫,但仍旧保持着推出的动作。 邱钺再看看旁边倖存的小孩儿,心下瞭然。 古塔坍塌的最后一刻,小孩儿就是被这个人用尽全力推出来的。 小小的指头死死攥住死去之人的拇指,像是拽着最后一根稻草。 「……她死了。」男孩声音微弱的说道。 「我知道。」 邱钺单膝跪在他的旁边,空气中送来阵阵腥臭,闻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整座塔的人差不多都死了,你竟然能活下来……该说你是幸运还是倒霉呢?」 漫长的沉默后,邱钺再次开口。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迟颂,奉禅……迟颂。」 第3章 未久,dg公会队长戴星博带领着其他公会的人赶到了现场,所有能力者开始了地毯式的搜寻。 日头西斜,废墟中传来阵阵尸臭,拖出一具具僵硬的尸体被盖上白布。 能力者们没能发现倖存者,而戴星博也没有找到原本留在现场的邱钺。 直到戴星博转过废墟,绕到古塔后,才找到正盘腿坐在地上的邱钺。 「wei!」 戴星博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邱钺打断了。他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提示戴星博噤声。 戴星博似懂非懂的走到近处,正诧异他在搞什么名堂,就见邱钺膝头上枕着一个小脑袋。 小孩儿半张小脸都埋在邱钺的会服下,睡得很实。 邱钺冷眼看着戴星博,指了指小孩,淡淡开口:「麻了,挪开。」 戴星博满脸诧异,又怕惊扰了熟睡的孩子,连忙过去把自己的手垫在那孩子头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问道:「这……这孩子?怎么回事?」 邱钺扶着倒塌的墙站起身,活动着被枕麻的小腿。 邱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压低了声音:「奉禅家的,不出意外的话,这现在是个祸害。」 「那你还敢招惹!?」戴星博一时没控制好声量,受到惊扰的男孩在邱钺怀里不安分的动了动。 第7页 戴星博受了邱钺一记眼刀,又被骂了句:「吵醒的话废了你。」 戴星博大咧咧的,被骂了也不生气。 他和邱钺都是从能力者高中毕业的,现在又加入了邱家旗下的同一家公会。 虽然戴星博是alpha,但是两人是无话不谈的朋友,邱钺也放心把事情告诉他。 「你知道的吧,奉禅家这次不是意外,是人为。」邱钺低头看着怀里男孩睡的热扑扑的小脸。 戴星博警惕的扫视一圈,能力者们都在废墟中搜寻,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你想怎么办?」 「奉禅家毕竟是我家的世交,也不能放着不管。总之,先隐藏这个孩子的身份吧,被他仇家发现,估计会来杀他。」 「dg公会的人也要保密。」 「成,哪么都行,你领回来的祸害,你抱着。」戴星博把烫手山芋抱到邱钺跟前。 邱钺瞟了一眼,淡淡道:「我不喜欢小孩儿,我不抱。」 说完,大摇大摆的当着忙活的人面前走过。 普通人误入地底城的事情曾经也有发生,邱钺和戴星博编了一个含煳的说辞。小孩儿贪玩跑进来,结果迷路了,恰巧被两人在路上捡到带回来。 漏洞百出,公会的人心知肚明但是懒得怀疑,就这样稀里煳涂的煳弄过去。 * 邱钺拗不过戴星博,只能勉为其难让那孩子住进了自己的帐篷中,到了傍晚,他才悠悠转醒。 「醒了。」 邱钺刚刚开完会,拉开帘子,正好看见奉禅迟颂迷瞪着双眼从床上坐起来,小手不安的抓着被角,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邱钺看着这小孩儿,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捡错孩子了。明明这小东西小时候这么乖巧,为什么长大了那么的……兇勐,像是要把他吞吃入腹一样。 「给,吃点儿饭吧,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我就都拿了一些。」 邱钺手里提着保温桶,里面装了满满的吃食,包子,汤粉,杯粥…… 邱钺走过去,给小迟颂掖好被子,把保温盒打开放在他面前:「你想吃什么。」 「……粥。」小迟颂小声道。 「好。」 小迟颂两只小手端着碗,小口小口喝着粥,看起来既乖巧又可爱,像个小奶糰子一样。 趁着他熟睡的时候,邱钺委託自家大哥查了一下奉禅家。 奉禅迟颂是这一辈的独苗,刚刚过完五岁的生日。 这次古塔的崩塌奉禅家损失惨重。 刚刚统计,废墟中总共拖出了二十三具尸体,其中十三位都是a级以上的优秀引导师,奉禅家的青壮年精英几乎全部丧生。 可以说,这一次灾难对于奉禅家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把奉禅迟颂推出来的人的身份已经查清,是奉禅迟颂的母亲,一个没有异能力的普通人。 「今天你们家塔塌之前,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人?」邱钺问。 「......没。」 「你之前一直和你母亲呆着吗?」 「嗯。」 「在哪儿?」 「小书房。」 邱钺垂眸看着小迟颂的发旋沉默许久,小孩儿头髮睡得乱糟糟的,被压的翘起来的髮丝一晃一晃的。 邱钺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轻轻摩挲他软软的髮丝,低声道:「我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儿,戴星博那个傢伙更是个大老粗,也不帮我,所以这段时间跟着我得委屈你了。」 小迟颂抬眸看向邱钺,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 「还挺乖的,等你吃完我带你去另一个阿姨那里包扎,要不然脸上会留疤的。」 小迟颂又点点头,好像不管邱钺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一样。 * 邱钺总觉得地底城的黄昏比地上更加漂亮,晚霞未消,流云酿成了更加浓郁的亮橙色,沉坠在与天际交织纠缠的湖水尽头。 湖水被晚风吹出褶,如同干涸在画布,还未晕染的硃砂色的颜料,手指轻轻一抹,就是条艷丽的红云。 夜晚是猎物最易活动的时刻,远天悠悠传来几声鹰唿,是猎物们心照不宣的信号。 邱钺抱着小迟颂从帐篷里走出来,外面已经升起了用来驱逐蚊虫的篝火。 能力者陈山从山上割了一大堆艾草,正要往火堆里送。 「哎,等会儿!」邱钺连忙制止他。 陈山闻言停下动作:「咋了。」 「把鼻子捂好了。」邱钺对小迟颂说。 「等我们过去你再放艾草,呛人。」 陈山就差把无语两个字写在脸上了,非常无奈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爸爸呢,你但凡把有这一半的温柔用在追求你的alpha身上,他们都得乐死。」 「你再说那些不正经的话,下次你被猎物追的满山跑,我可不救你。」 陈山不屑的撇撇嘴:「就这一次被你看见了,也不知道你要记多久。」 蓦地,小迟颂不知道抓住了什么重点,窝在他怀里小声喃喃:「……爸爸?」 第4章 「哈哈哈哈哈——」 陈山耳朵灵的像狗耳朵一样,拿着火钳道:「对对对,小十六,就这么叫他!」 「烧你的火。」邱钺白了一眼陈山,转头耐心的给怀里的小糰子解释:「你别听他瞎说,你得叫我哥哥。」 这次不一样,小迟颂像没听见一样,垂着头不知道在寻思着什么。 第8页 看来是把自己的话当做耳旁风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邱钺抱着小迟颂径直走进引导师的帐篷。 这次行动只带了一个引导师,是个飒爽干练的女人,就连名字也过于简单干脆——王一。 「先别做你手上的活了。」邱钺把小迟颂放在椅子上,让他乖乖坐好。 「给他包扎一下,脸上有伤,小孩儿皮肤嫩别让他留下疤了。」 王一洗干净手,一边大剌剌的在衣服上擦手一边走过来,问道:「这就是戴星博说的,你们从山上捡到的迷路的小孩儿?」 「嗯,还挺让人省心的,不哭不闹的,要不我才懒得管。」 「乖是乖,出去之后呢,你们能不能找到他的家人?」 邱钺的动作一顿。 说什么找家人,奉禅迟颂的母亲已经在刚才的崩塌中丧生了。 他拜託自家大哥查奉禅家,也没有查到奉禅迟颂父亲的蛛丝马迹。 不出意外的话已经早早丧生或者下落不明了。 「等地底城的任务完成,回到地上再说吧。」 邱钺手指移到小迟颂的耳垂,轻轻捏了捏:「在我们没有回去之前,就让他跟着队伍一起走,在我们身边他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王一低头翻找纱布碘酒,大有把自己整个人塞进柜子里之势,嘴里也不闲着。 「别说漂亮话了,你以为能骗过陈山那几个傻子,能骗得过我。这小鬼,奉禅家的吧,好歹跟你邱家有点关系,不然你才不会揽这破摊子。」 「......本来也没打算瞒多久,能过一天算一天吧。」邱钺有点儿烦躁,胡乱的抓着头髮。 正说着,戴星博突然拉开帘子走进来。 「你怎么在这儿啊?我找了你老半天,累死了快。」 戴星博顺手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 王一猫腰撅腚的从柜子里钻出来,四仰八叉的坐在地上。「我说……嘿!哥们儿。」 「嗯?」戴星博头也不抬。 「你们表面上能不能把我当一个正常女性对待啊,」王一捞起手边一个空了的药瓶往戴星博身上砸:「咋,我这儿是菜市场啊!?要不你们搬进来得了。」 「呦,这还有人呢,你啥时候跟我们一起来的。」戴星博用手背揩了下下巴上的水珠,面上一副讨打的模样。 王一拧起眉,轻哼一声:「你下次净化别找我,你最好死在地下城。」 戴星博撇撇嘴,暗道:「真恶毒。」 邱钺看了两个人幼稚骂战的全程,插了一句:「你有事?」 戴星博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下巴朝外面努了努:「跟我走。」 * 戴星博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此刻却眉头微蹙,像是有什么严重的事情要发生。 「地底城的核被封死了,中央带了人过来,这次的事情恐怕过于严重了。」 与怪谈中的「后室」相似,所谓地底城,其实是通过特殊「核」联通的独立虚拟世界。 像这样的「伪后室」还有很多。 在核内的公共空间里,公会可以用刷怪来赚取积分,从而提升公会实力,能力者也可以通过狩猎高级猎物的方式进行升级。核中的世界有独立的生态系统,资源并不能无限索取,所以一定周期后,要将一些已经接近资源枯竭的核关闭,进行长达数百年的修復。 地底城是所有独立空间中最大的狩猎场,它的「核」入口是一条长的望不见尽头的上行楼梯。 核用特殊的结界封印,只有负责人的印章可以打开结界。 而此时,结界外悬浮着一层新的屏障,障周遭瀰漫着黑色的雾气。 是中央人员加固的。 两个人走到地底城核近处,发现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正在上面贴着什么。 入口聚集了各个公会的人,中央派遣的领导者看着越积越多的能力者。 约摸着人已经到齐了,领头的清了清嗓子,生怕自己的官威掉在地上。 「近期地底城发生相当严重的动乱,上头和长老会极度重视。」 十大长老联合盟会,简称长老会,由桑托岛最有声望的十位名门长老组成,邱家家主和奉禅家主也在其中。 上头则是中央联盟。 桑托岛权分三家——总军区,长老会,中央联盟。 实际上,中央联盟的权力居于军区和长老会之上,而且是唯一一个不允许任何异能者加入的部门。 「在真正原因没查明之前,你们之中的每个公会每个人都洗不清嫌疑。所以经过组织的讨论决定,把今天所有在地底城活动的公会暂时滞留在地底城,直到查清楚这件事情的真相。」 「请各位老老实实的待在地底城,我相信不久之后真相就会大白,究竟是谁害的奉禅家几乎灭门。」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众多公会的不满,地底城入口沸反盈天。 「什么意思?是说这件事一日不查明我们就要一直待在地底城!?」 「你们这群坐办公室的当然不知道地底城有多险恶,公会的人没办法向我们输送物资,和送死又什么区别,中央调查组的废物们难道只会一刀切吗?」 「这里都是能力者,你不会以为在这里设一个障,我们就逃不出去了吧。」 领头的毫无畏惧:「我知道能力者神通广大,破除我们这里的屏障十分容易。但是,你们也应该知道违反上头的命令,后果是什么?」 第9页 「总军区也在调查范畴之内,此次中央调查行动由中央全权负责,如果想唿救外援还是死了这份心。」 「我只说到这里,点到为止,后果自负,各位好自为之。」 004恶狠狠的骂了声:「傻逼秃驴。」 「傻逼秃驴?这也是脏话吗?」邱钺问。 「对,傻逼,秃驴。」004回答道。 然后他就看见邱钺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本子,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将「傻逼」和「秃驴」写在了上面。 004仔细的瞅了瞅,发现上面还有自己之前说的「妈的」「奶奶个腿的」「放屁」…… 「卧槽。」004嘴角抽了抽:「……你喜欢学这个?」 邱钺刚想把本子收起来,闻言,有在本子上添了一笔——「卧槽。」 戴星博看邱钺埋头在本子上写字,满脸疑惑的抻长脖子凑过去看,又满脸疑惑的把脖子缩回来。 嗯? 为什么要在本子上写脏话??? 戴星博还没琢磨明白,邱钺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低声道:「回去吧。」 * 戴星博猜不透邱钺的心里在想什么,问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办?真的把那个小孩留在队里?」 「当然不,我没闲工夫。又不是邱家的孩子,把他送回奉禅家老爷子那儿。」邱钺声音平淡,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个小笔记本上。 「我能把他留一个晚上,让他不至于被饿急眼的狼吃了,奉禅家就已经得谢天谢地了。」 戴星博瞧了眼默背笔记本上脏话的邱钺,微不可查的笑了声:「看着点儿路,别摔了。」 待到两个人回到基地,地底城已经被彻底的黑暗笼罩,今日的黑夜来的格外的早,没有星子,静的可怕。 陈山守在篝火前,也不知道真傻还是假傻,傻乎乎坐在下风口,被艾草的烟雾熏得连连咳嗽,嗓子哑了个彻底。 戴星博恨铁不成钢的长嘆一口气。 他现在觉得,好像先去营救那个快被呛死的呆子更重要,临走前扔下一句:「还是明天再告诉他们这个消息吧。」 「嗯。」 邱钺走到引导师的帐篷近处,发现里面传来王一的阵阵爽朗的笑声。 「看来你们两个相处的还挺好。」邱钺拉开帘子,走进去,看见小迟颂被王一抱在怀里,脸上歪歪斜斜的贴了几块纱布。 像是被怪姐姐吓坏了,小迟颂呆滞的一动不动,看见邱钺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远远地向他伸出手求抱。 「啧,不得不说,你的手艺真差,怎么把我们这么漂亮的小孩儿包扎的这么丑。」 邱钺把小迟颂抱回自己怀里,轻轻捏了下小孩儿没有伤到的那边脸蛋儿。 软乎乎糯叽叽的,手感不是一般的好。 「你别说,你带来的这个小东西还真有意思,小东西再来一遍,你叫我什么呀?」王一满眼藏不住的喜欢,稀罕的瞬间化身夹子音,听得邱钺像吃了死苍蝇一样浑身不自在。 「姐姐。」 「那你管他叫什么?」王一指向邱钺。 「......他不让我那样叫。」 第5章 「奉禅家族地底城据点古塔离奇倒塌,造成大量人员死亡,中央特派调查组正在加紧查明事情的真相。」 「自今日起,地底城全域禁止公会能力者和引导师进入,关闭该域核,印章暂由中央调查组负责人邹青保管。同时,事发前在地底城执行任务的相关公会,在得到组织下达的通知前,不得返回。关于物资问题希望各公会自行解决,烦请各位谅解。」——能力局调查组宣。 「哈?什么意思?他们想把我们困到死吗,奉禅家的案子不知道牵扯到多少,彻底查明难道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吗?」 陈山吊着昨天熏哑的嗓子激情开麦:「生火生火,都怪你让我生那个狗屁火!要不然老子非得揍的那条老走狗妈都不认识!」 「你他妈嘴抹开塞露了!?你喷我一脸。」戴星博嫌弃的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 戴星博对着陈山那个人形喷壶翻了个白眼,接着继续安抚其他人的情绪。 「各位放心,我们公会带的物资还算充足。在这里待上一个星期还是很充裕的,不需要担心物资不足的情况。」 「况且我们这次还带了这么多的能力者,地底城最不缺的就是c级和d级的猎物,实在不行那就打猎,也能将就几天。」 王一不屑的撇了撇嘴。 「上下嘴皮子一碰,咋就那么轻巧,既然你们带了这么多能力者,为什么当初没有想多带几个引导师呢?要我一个人净化这么一群人,生产队的驴也没有这么造的吧。」 「……我们事前也没想到奉禅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你辛苦,多担待。」 戴星博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妈子,守着一堆随时会炸的燃气罐,这个队长当的比团欺还憋屈。 「我他妈怎么还不死。」 戴星博第一千次这么想。 戴星博眼神一瞥,看见邱钺懒洋洋的走出帐篷,身后屁颠屁颠跟着刚刚睡醒的小迟颂,两个人走向小河边洗脸。 邱钺的外套还是太大了,小迟颂披着像一个小幽灵一样。 两个人把几十步的路走出几百米的样子,一路上慢悠悠的,不疾不徐在聊些什么。 第10页 …… 邱钺把毛巾洗干净,刚想丢给小迟颂让他擦脸,突然看见他没好利索的伤口,动作顿了下,手指头勾了勾:「过来,我给你擦脸。」 邱钺动作很生疏,小心翼翼的,生怕把他的纱布弄上水。 「闭眼。」 小迟颂听话的紧紧闭上眼睛。 「唉——」 邱钺微敛着鸦羽似的睫毛,故作伤心的嘆一口气:「如果你昨天晚上像今天一样听话多好,那样也不会让我被他们嘲笑捡了个儿子。」 小迟颂糯叽叽的回答道:「可是我以前问过妈妈,她说爸爸是除了妈妈第二对我好的人。」 邱钺轻笑了声 :「你觉得我真有这么好?」 「嗯。」 「嘴儿真甜。」 「看来你跟我差不多,也是不受别人待见的人。」 清空高阔,草气氤氲,光线直直流泻,在邱钺光茸茸的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像笼着微光的瓷,细腻又贵气。 「算了,」邱钺怅然的说道:「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但是别当真了,你可记着,十几年之后不可以这么叫我。」 经过一晚上的相处,小迟颂已经和邱钺非常熟悉了,主动开口问道:「你的爸爸对你也这么好吗?」 话落,邱钺脑子里的组件「嗡」了一声,邱钺「嘶」了一声抚上额角。 像是突然被填充了许多陌生的记忆,传输线路短暂的短路了一下。 邱钺,邱家。 这个家族百年来培养出许多优秀的能力者,血液里流淌着优质alpha的基因,全盛时期曾开启过能力者垄断时代。 时至今日,前第一军区总司令——邱家老家主,在长老会也占据着大长老的位置。 然而二十年前,大战末期,岛上损失惨重,能力者数量急剧下降。桑托岛总人口接近一亿三千万人,能力者不足万分之一。 紧接着,全部由普通人类组成的中央联盟的建立,长老会权威更是一落千丈。 现如今的邱氏的子弟们大多在家族企业担任职务,dg就是隶属于邱氏的一家公会。 邱钺是年轻一辈里唯一的omega,天生美貌,漂亮的不像个男孩子。 虽然时代愈加开放,但老一辈骨子里还刻着alpha天生尊贵的顽固思想。 老爷子觉得脸上没光,邱钺自然也不受家里其他人的待见,没人指望他会在能力者领域做出什么事业。 邱钺从小就被姊妹兄弟排斥,其他邱姓子弟,也不愿意和他一起在家族里,接受系统学习。 于是,老爷子狠了狠心,干脆把他丢进了普通的能力者学校。 直到去年,邱钺能力才觉醒。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个天生的废柴在结业实战考试上,不到三分钟,独自剿杀了一只的闯入考场,事前未安排的s级猎物。 此事一出,瞬间引起了全体能力者的关注。 一时间,邱钺被铺天盖地的媒体闪光灯和舆论被捧上高处。 他成为了年轻一辈的翘楚,也成为歷年来唯一一个d级直升s级的奇才,是百年不遇的能力者。 自这之后,邱钺成为了被簇拥的对象,被老爷子风风光光的接回了家族中。 「标准的开头,不是吗?」004打趣道。 「……也就你愿意看。」邱钺嘲笑道。 「昨天我听队里的人说,有人给自己认了个干儿子,不会就是你吧。」 戴星博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两人的背后,背着手,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 邱钺轻笑了一声,没理他。 「诶呀,小傢伙。」戴星博蹲下.身,宽大的手掌唿噜唿噜他的头:「哥哥要去和你……等会儿,不对差辈了。」 「……那个,叔叔要和他去说一些事情,你先乖乖呆在这儿好不。」 邱钺饶有兴趣的看着小迟颂的反应。 小迟颂迟疑地看了眼邱钺,有些恋恋不捨,心里天人交战了一会儿,还是松开了拽着邱钺袖子的手:「嗯。」 「乖死了。」 * 「宁可自损八百也得伤我一千呗。」邱钺擦干手上的水,把湿毛巾丢给戴星博。 「可不嘛,让你占便宜我比死了都难受。」戴星博打趣道。 dg公会的人都各自散去做自己的事情,陈山骂骂咧咧的跑去收拾自己的柴火。 戴星博警惕的瞄几眼,把邱钺拉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搞得像地下党接头。 「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藏着掖着的。」 戴星博收起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样子,环顾周遭,再次确认了一遍周围没人,才压低了声音开口:「奉禅家被查了。」 「什么?」邱钺有些不理解。 「据说被上头查出来,奉禅家在地下室进行违反人类道德的活体实验、官商勾结、偷税漏税.....总之犯了一本法典的罪,奉禅家这次是彻底完了。我收到的会长的信息,奉禅家的老爷子已经自尽了,就在十分钟前。」 通过颅内的原主记忆残余,邱钺对奉禅家家主有一些印象。 奉禅家家主虽然和自家老爷子是至交,但性格却截然不同。 他是个很和蔼佛系的老头子,不论长老会多么明争暗斗,他始终不争不抢,像个座山雕,任谁都很难相信他会做出这些事情。 老爷子选择自我了结,恐怕也是因为自己膝下已无儿孙。 第11页 「我们之前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能够把奉禅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看来他们惹了不该惹的,没准是中央的人。」 戴星博继续说:「而且,奉禅迟颂失踪这件事他们已经发现了,把我们关在这里,很可能就是当免费劳动力去搜寻他。」 邱钺眉头蹙紧。 「总之,他不能留在这里了,趁着别人不注意,带他去w区,委屈你在山上多住几天,别被发现就好。」 「好。」邱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 按照东南西北,地底城划分成四大区域,他们所在的s区域是稀树草原,dg公会驻扎的地方是这里的临湖栖息地。 而十五年后他们重逢的埋骨地,就在w密林深处。 地底城w区是公会间心照不宣的高级刷怪区,那里地形崎岖,猎物等级高数量多。 这次困在地底城除了dg大多实力不高,因此鲜少涉足w区,是很好的隐藏地点。 * 「你戴叔叔又压迫我了,给我安排了一堆活,还让我去w区,他是不是很烦人。」邱钺坐回小迟颂身旁,悄默默的说着戴星博的坏话。 小迟颂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你想不想跟我去,那是一片森林,我还没见过森林呢。」 「好。」 邱钺看着小迟颂小小的脑瓜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出声来:「说起来,你比我还大,我才三个多月大,快过百天了。」 小迟颂没听懂,呆呆地看着他。 邱钺被自己的话逗得憋不住乐:「......没什么,瞎说的。」 第6章 地底城w区古木参天,荒路绵延,山林遮掩。 空气里漫着一股潮湿的香樟叶味,层层重叠的树枝之间透过光束,斑驳细碎的撒在两人的脸上。 深处草木齐人,绿意滔天,邱钺怕草里突然窜出蛇或者毒虫,就让小迟颂坐在自己的胳膊上,一路上稳噹噹的抱着。 「既然奉禅家老爷子已经死了,就说明奉禅家已经不復存在了,你自然也不能把他送回去,这下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你打算怎么办?」004出声问道。 中央自不必说,奉禅迟颂到他们手必定死路一条。外面的收容所也不安全,随时会有被发现的风险。最后只剩下将他留在队里,邱钺深知这是个接手后,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盘。 「戴星博应该会选让他留在队里吧,他肯定是这样想的。」邱钺并没有直接回答004的问题。 004:「你怎么这么了解他。」 「我当然了解他。」邱钺的声音很笃定。 「因为他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他一定是会这样做的人。」 004知道他说的第一个朋友并不是在这个世界,而是在自己被创造出之后。 邱钺低头看了眼怀中昏昏欲睡的小孩儿,蓦地开口:「今后,不论是在地底城还是回到陆地,都不要告诉别人你是奉禅家的人,也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名字。」 小迟颂迷迷煳煳的仰起头。 「以后你就随你的母家姓,叫傅迟颂。」 「在工会里大家就叫你小十六,因为我们工会一共十四个人,还有一条老狗,年龄也比你大。」 「这些都是我擅自决定的,就算他们反对也打不过我。」 「总之,这些都是为了保你一条命,听清楚了吗?」 「他才五岁,你说这一大堆他能听懂吗?」004道。 「他比你聪明。」 「你怎么对我这么凶!?」 「我觉得我不需要学习如何与系统温柔的聊天。」 「……」 邱钺没有催促他,静静地等着小孩儿的回答,过了一会儿,奉禅迟颂轻轻点了点头。 「自打你把这小孩儿捡回来,总共没让他走超过一百步吧。」004酸熘熘道。 邱钺像是没听出来他话里话外的醋味儿,漫不经心道:「他又不重,抱着怎么了。」 邱钺腾出一只手看地图,小迟颂不知道看懂看不懂,也凑上前去,帮他拽着地图皱巴巴的一角。 「再往前走有一片杏林,想不想吃杏。」 小迟颂点点头。 「行,咱们去摘杏。」邱钺哄道。 「我今天还特地把摺叠帐篷带出来了,如果我们来不及回去的话,可以在这里露营,你有没有住过森林?」 邱钺絮絮叨叨的,声音如同小溪潺潺的水流声,和煦又明亮。 日头绵软歪斜,山谷中,溪边的柳树上泛着箔白色光泽,枝条垂在金色的草坪上。 小迟颂小手紧紧的抓着邱钺的袖子,不言不语的听着邱钺好听的声音。 抬眼,细细观察他雪白肌肤上跳跃的茸光,还有长而微翘,如同小扇子的睫毛,明艷动人。 「为什么那小子长大之后见到你会像疯子一样,明白了我,你有点溺爱了属于是,我不喜欢小孩儿~~~谁之前说的来着?」004阴阳怪气道。 「明白明白,你可真是个大明白。」邱钺冷嘲热讽,凉飕飕道:「你那么明白能不能先把你那错误百出的语序改一改。」 「咋了嘛,赛博空间最近就是流行倒装句,文艺復兴你懂不懂。」 「你懂你懂。」邱钺应付道。 这傢伙不提还好,提了的后果就是,他的脑子控制不住的回想起埋骨地那个夜晚。 第12页 无论如何自我说服,邱钺也实在无法把那晚强吻自己的疯子,和怀里这个黏黏煳煳的小糰子联繫到一起。 这个小东西以后会喜欢上我? 我比他大十五岁,不嫌我老吗? 他什么时候喜欢上我? 是真的,还是误把亲情当做喜欢了。 他说和我结婚是真的吗? ! 不行不行,太罪恶了。 * 两人漫无目的的在森林里闲逛。 邱钺给小迟颂摘了一大堆野果,原本两只小手还能捧着,结果越摘越多,只能勉强用衣服兜住。 突然,后颈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邱钺动作顿了一下,痛感细细密密的,如同蚁噬。 邱钺有些诧异的摸了摸后颈腺体。 这个感觉和那晚的不适明显不同。 当时是由于傅迟颂alpha的信息素大量释放,导致自己的信息素出现紊乱, 那现在这股没来由的燥热是什么...... 「隔着老远就闻见你的信息素了~」 「omega易感期还敢出来乱跑吗?」 身后传来轻佻风流的笑声,接着,侵略性极强的alpha信息素飘过来。 邱钺转过身,目光陡然间变得阴冷湿寒。 那人浑然不觉,吊儿郎当的插着兜,肆意的散发信息素,嘴角轻抬:「嗯?小美人~~」 第7章 草气氤氲的林谷间,来自陌生alpha的息素肆意撩绕,带着隐晦又直白的暧昧,一点一点不断扩充自己侵入的领域。 就像是极有礼貌的抢劫犯,在实施入室抢劫之前,还要绅士的扣两下门。 邱钺腿发软,丝丝缕缕的绯红漫上两颊。 他有些站不稳,便把傅迟颂放在地上,轻轻拍拍背安抚他,让他攥着自己的一根手指。 邱钺目光凛冽,像坠着化不开的冰,淡淡开口道:「赵穆一?」 对方正沉醉的汲饮空气中如同暗醇佳酿的,来自美人omega的信息素,闻言轻笑一声:「能被我们小美人记住名字,还真是我莫大的荣幸,看来我还是蛮有人格魅力的嘛。」 「yueyueyueyue——」004被油的脚趾扣地,背上竖起一熘鸡皮疙瘩。 「我的合金脚趾都要扣断了!!!」 邱钺眼神中毫不掩饰鄙夷,斜楞着眼轻飘飘的上下扫视一圈,「啧」了声,没说话。 赵穆一不满的皱了下鼻子。 「……穷拽。」 去年的结业考试中,赵穆一和邱钺同为一届考生。 不过那场比赛赵穆一发挥的极烂,半场的时候就被赵家的人叫了出去。 听说他老爹鼻子都气歪了,结结实实挨了一顿胖揍。 「其实,是我看见了你在狩猎的时候,被一只b级猎物追得满山跑,厉害,确实印象非常深刻。」 赵穆一的脸色一时变得不是很好看。 「你就别故意激我了。」 赵穆一看出邱钺的心思:「现在看来比较狼狈的应该是你吧。瞧你的样子,应该还是个没被□□的人吧,要不要被我上一次?嗯?」 「杂交?抱歉,我们邱家还没有寒碜到这种地步。」 邱钺无奈的耸了耸肩,佻笑的看着对方:「另外你的信息素收一收吧,咳咳,好呛啊。」 邱钺做出一副非常嫌弃的样子,皱起好看的眉眼,用手在鼻前扇了扇。 「说话带刺儿。」 赵穆一视线逡巡,落到他身后,抱着他小腿的小孩儿。 小迟颂小脸只露半面,警惕的看着自己,潜意识里把赵穆一默认为坏蛋。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小孩儿就是奉禅家的小孙子吧,漫山遍野都在找这个炸药包,你还敢随身带着,可真行啊。」 说着,赵穆一抬脚,径直向邱钺走来。 来自优质alpha的信息素步步紧逼,邱钺抵抗不住来自身体内部的生理反应,本能的向后退去。 直到背部抵上粗糙的树干,退无可退。 邱钺把傅迟颂护在身后。 赵穆一站定在他面前,两人相隔着一个极其尴尬的距离。 omega天生会对alpha的信息素表示臣服,纵使邱钺是穿进来的人,这一点他也无能为力。 赵穆一抬手,指尖轻佻风流的捏住他的下巴。 邱钺很讨厌信息素这种东西,这种人类的产物反倒将人类变得与未开化的野兽无异。 面色绯红的美人,面庞镀着一层瓷白的薄釉,晶莹的唇一抹嫩红,眼角晕染着红云,长长的拖曳。 空气中瀰漫的甜酒的信息素,小钩子一样摄人心魄。 赵穆一掩藏不住自己心中的想法。 「哎,我说趁着没人,要不然干脆来一次吧。」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一股小小的力量拽动。 低头一看,是刚刚那个小孩儿在用劲拽自己,两只小手扒着,努力想要把赵穆一和邱钺分开。 邱钺强忍着不适喊道:「傅迟颂,闪开。」 「啧……真碍事。」 赵穆一嫌弃的瞪了一眼,接着大力一甩:「滚开!」 傅迟颂哪里扛得住这样的力量,整个人被甩飞,「扑通」一声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地上歪斜干枯的树叉险些戳进他的眼睛,在距离眼睛堪堪两指处,划上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 解决掉碍事的小孩儿,赵穆一转过头继续骚扰邱钺。 第13页 却看见邱钺抬眼凝视着自己,眸子里沉淀淀的酿着金光,声音里凝着抹不开的冰霜,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 「喂,我说,你应该知道,能力者杀了能力者,是不需要负法律责任的吧。」 「什么意思?」赵穆一嗤笑一声,几乎和邱钺额头相抵,手指下流的抚上他的脸颊。 「我知道你很厉害,不过,你不会以为凭你现在的身体,还能打败我吧……唔!!」 赵穆一只觉得胸口一凉,颤抖着低头。 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抽出来的青藤如同利剑,直直的穿过他的胸膛。 大股大股的血喷涌而出,顺着藤蔓向下滴流,很快洇湿了他胸前白色的t恤。 赵穆一呆愣的看着自己手上和胸口大片猩红的液体,满是不可置信。 「艹……玩他妈真的啊,呸!」 赵穆一偏头吐出一口含着鲜血的浓痰,胡乱抹开嘴角蜿蜒的血水,咧着嘴笑道:「你不会以为这么细的一根藤条就能杀我吧?」 「确实,这根藤条杀不了你。」邱钺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他的身后,轻轻扶起坐在地上的小迟颂。 话落,赵穆一抬手要将自己胸前的藤条扯下,没来由动作一滞,觉得浑身发木。 这根藤条和普通的不一样,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倒刺,还勾连了几块碎肉。 邱钺用指腹轻柔的抹去小迟颂脸上的血渍,低声骂了一句。 「我们家小孩儿这么漂亮,为什么都要在他脸上挂彩,万一留疤了怎么办?」 「哦,对了。」邱钺偏头看向迟迟不敢轻举妄动的赵穆一。 那人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呆滞在原地。 「对,你做的很好,不愧是赵家的人,就是聪明。」邱钺冷嘲热讽道。 alpha的信息素被倒逼收回,邱钺也渐渐降下了燥热,他将坐在地上的傅迟颂抱回自己的怀里。 邱钺慢条斯理道:「那些小刺上面有毒,不出意外现在应该进入你的血液里了,你越是活动那些毒扩散的越快。」 「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动弹的好。」 邱钺打了一个响指,随之,树上另一根垂下来的常青藤动了动。 藤条有生命力一样开始肆意生长,顶端像长了眼睛,如同被驯服的竹叶青,紧紧的将赵穆一捆起来。 「你想干什么。」赵穆一整个人被横过来,藤蔓缚紧,收束的他整个人脸憋得紫红。 邱钺对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型:「知道为什么你打不过我吗?」 「哈!?」 「因为我的异能源于整个自然,无人能与大自然一战。」 「我他妈告诉你邱钺,能力者互相残杀确实不犯法,但你这是谋杀,谋杀!!!」赵穆一扯着沙哑嗓子喊。 「你信不信我告诉我老爹,让他去你们邱家……唔唔唔」 邱钺听的心烦意乱,动了动手指,树丛里窜出一个小蘑菇。 「呲熘」一下跳进赵穆一的嘴里,把他剩下的话堵在嗓子眼儿。 清净多了。 「蘑菇有毒,乖乖含着。」邱钺轻飘飘丢下一句。 第8章 邱钺寻了个清净怡人,四下静谧的地方。 他带的是一体式的懒人帐篷,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拉一甩,很就扎好了。 邱钺像只絮窝的鸟,里里外外忙活了一阵。 顺手把吊起来的赵穆一当旗帜,悬挂在香樟树旁,放哨,正合适。 邱钺觉得现在自己的脑子清醒多了,没有刚才那么强烈的不适感。 刚刚他从里到外翻遍了包,也没有找到抑制剂。 「喂,你真的没事儿吧?omega的易感期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你悠着点儿,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亲身下场帮忙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 「我现在希望你能给我送一个合金后颈,可以吗?」邱钺漫不经心的说,他正拿着几根棍子摆弄,想支起简易的烧烤架。 「我把零件师给你包邮过去,现给你焊行不。」 「……」 邱钺瞪了一眼随遇而安,开始自娱自乐,横躺着盪鞦韆的赵穆一。 「这傢伙太碍事了,你今天先别过来,等我联繫上戴星博,看他有没有办法把这傢伙关起来再说。」 然而现在的s区,远比邱钺想像的要热闹的多。 果然不出戴星博所料,中央联盟想方设法的把大量能力者留在地底城,果然是另有企图。 就在刚刚,中央联盟发布了任务——调动全体地下城滞留人员,搜寻奉禅家小孙子奉禅迟颂的下落,铁了心的想把奉禅迟颂揪出来。 各大公会心不甘情不愿,被中央调查组派遣,充当免费劳动力。 分别向w区,s区,n区,e区四个方向进发。 所以戴星博想要和邱钺碰面十分困难。 邱钺给戴星博打了七八个电话,一直显示无法接通。 邱钺想起,刚刚赵穆一说漏了嘴,全城的人都在寻找这个炸药包,现在的戴星博很可能也自顾不暇。 那么,眼下他们能做的只有不断的远离公会的追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霞肆意的在天际游荡,酿成更加浓郁的烫金,泄了一地,淌进颤巍巍的河水中,随着水流远远的漫延。 「小东西,你饿了吗?」 第14页 「有一点儿。」小迟颂小声回答道。 「我饿了——!!!」赵天旻隔得老远,扯着嗓子喊。 邱钺权当没听见。 饿死才好。 像傅迟颂这样五六岁的年纪,最是藏不住事。仰着小脸儿,直勾勾的看着邱钺,满心满眼尽是担忧。 就算不说话,邱钺也知道他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小迟颂迟疑一下,开口道:「刚刚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现在还不舒服吗?」 邱钺笑了声:「我已经好多了,谢谢你。饿了的话,我们去抓鱼然后烤着吃,好不好?」 赵天旻:「我也要吃烤鱼——!!!」 邱钺甩过去一个眼刀:「嚼树叶吧你。」 邱钺选择把帐篷扎在小河边,这样无论是取水还是吃食都方便一些。 他盘腿坐在岸边,捻了捻手指。 不远处的树叶剧烈抖动。 接着,枝丫间抽出几根顶端尖尖的树杈,像触手似的张牙舞爪,等待邱钺的发号施令。 邱钺选择用最原始的捕鱼方式。 在结合颅内最周密的计算,根据折射角度和物理公式,百分百命中率没有失手,一叉一个准。 不一会儿就抓上了好几条鱼,收穫满满。 「厉不厉害?」邱钺漂亮的脸蛋儿还泛着红晕,唇红齿白的。 晚霞在他皎白的脸上胡乱涂抹,给雪色染上了几分羞涩。 小迟颂非常给面子的拍了两下手:「嗯。」 不知道为什么,邱钺总觉得奉禅迟颂和其他的同年龄小孩不一样。 五六岁的年纪最是爱玩,猫嫌狗不待见。 然而,奉禅迟颂身上拥有着其他孩子不具备的沉稳气质。 邱钺并不担心他会有什么心理问题,只是担心,这份过早的沉稳,会不会影响他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 失去晚霞掩映的w区露出它的真实面目,乌鸦不怀好意的在头顶盘旋。 密林中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猎物生硬滞涩的叫声在林间长久的迴旋。 然而因为邱钺在场,高级能力者的气场令他们望而生畏,不敢轻举妄动。 火焰从摞起的柴堆上升起,邱钺效仿着书中的模样,用棍子将整条鱼插在上面,放在火上烤。 跃动的火光扑跌不定,映衬着着小迟颂稚嫩的脸庞,看不出半分白髮金瞳神明的影子。 「小鬼,你看。」邱钺眼神亮晶晶的指着河面。 河面上飞舞着一只萤火虫,后来渐渐被火光吸引,萤火虫越聚越多,在河面上撒下点点绿色的萤光,从颤微微的水面攀上两人清澈的瞳仁。 小迟颂双手扶着膝盖,呆呆的看着飞舞的萤火虫。 邱钺则把已经烤好的烤鱼取下来,吹凉,递到他的小手中。 「好漂亮是不是?」 小迟颂转过头,认真的看着邱钺:「嗯。」 邱钺笑了声,手边拾来一片破碎的花瓣,放在唇前轻轻一吹,花瓣瞬间破碎,纷纷扬扬的飞起。 下一刻,如同变魔术一样,两人周围开起数朵巨大的白玫瑰。 雪白的玫瑰硕如人头,箔白的大叶上月光静静流淌,在银河泻地的山谷,匿蔽幽深的林间,浮漾起沁人的花香。 趁着小迟颂好奇的研究花时,邱钺用火钳夹起一条烤鱼,走向在树梢安营扎寨的赵穆一。 「咋的,献殷勤,迟来的深情……哎哎哎别走!」 赵穆一赶紧把原路折返的邱钺唤回来,熘须舔腚,一脸讨好道:「闹着玩玩儿,咋还哄不好了呢。」 邱钺懒得套话,开门见山:「奉禅家这件事,你们赵家有没有参与。」 「好嘛,上来就跟我打直球,」赵穆一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人,嘲弄道:「这算是逼人招供吗。」 「不愿意说就算了。」邱钺扭头就要走。 「回来!你这人!我说不告诉你了吗!?」 赵穆一也懒得弯弯绕绕,索性抖搂个干净:「你知道,我跟我爸向来不对付,他不怎么看中我,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也从来不让我掺和,奉禅家这件事我事先也不知情。」 「我老爹那么好事儿的人,如果我说他跟这件事没关你才会不相信吧。」 邱钺依靠着树坐下,背部挨着粗糙的老树皮,简短的「嗯」了一声。 「而且,奉禅家倒不倒跟我有什么关系,奉禅迟颂是死是活跟我更没关系。」 赵穆一若有似无的嘆一口气:「我长这么大一直在做一件事——跟老头子对着干。」 「所以,狩猎场,你是演的?」邱钺问。 「当然,我虽然比不上你但还是有点天分,当时我已经是正式a级能力者了,怎么可能被一头b级野猪追的满山跑。」说到这儿,赵穆一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最好说的都是真话。」 「什么意思?」赵穆一问。 邱钺轻飘飘道:「我之前在你血液里种的毒,没有人能解,包括我自己,但我能控制你身体里的毒什么时候发挥作用。」 「……」 「关于今天的事,还有奉禅迟颂的事,你最好藏在肚子里一辈子,不然的话……」 赵穆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你就……」 「你会以最痛苦的方式死掉。」 赵穆一撇了撇嘴:「真他妈的恶毒。」 第15页 得到了答案,邱钺也就没必要在这里耗时间了。 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举着火钳,把烤鱼精准投餵进赵穆一嘴里。 临走时,赵穆一蓦地开口叫住了他。 赵穆一嘴里鼓鼓囊塞,含煳不清的问:「奉禅家那小子跟你也没关系,为什么要救他,给自己添麻烦。」 「和你一样。」 邱钺背对着他,纤细的腰身流丽,髮丝被风吹的轻轻翘起,发梢坠着今晚格外银亮的月光。 「我们家老头子也好事儿,我不信这件事和他没关。」 第9章 w区夜晚的温度比s区要低一些。 晚上,邱钺怕小迟颂着凉,拍拍自己的被窝,非常热情的邀请他和自己睡在一起。 小迟颂还端着些矜持,裹紧自己的小被子摇头,结果就是被邱钺连被子带人一起拖进被窝。 邱钺侧躺着,小迟颂窝在自己的怀中,唿吸匀称,睡得格外安稳。 然而到了后半夜,邱钺越睡越觉得浑身燥热,后颈阵阵刺痛,头也晕乎乎的。 整个人好像拖进了蒸笼里,浑身上下都冒着虚汗。 梦里,似乎有一个人压低了声线叫着自己的名字。 声音温柔痴缠,丝丝缕缕萦绕着隐晦又直白的暧昧,缭绕着数不清的缠绵。 像是受到宝藏山的蛊惑,邱钺急切的想看清那人的模样。 于是抬脚追了上去,轻轻捉住他的指尖。 那人回头。 亮银色白髮,琥珀金眸子,线条凌厉英气逼人,淡漠的薄唇轻启。 「……爸爸。」 邱钺突然惊醒,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如同梦魇般「腾」的一声坐起来。 旁边的小迟颂依旧酣睡。 邱钺无奈的长嘆一声,莹白温润的手指扶上细细密密沁出汗的额角,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的疼。 怎么能做这种梦。 疯了。 身体内部一股股涌上热潮,邱钺贴着边,把自己蜷缩在帐篷一角,身体止不住的发颤。 髮丝汗津津的贴在额前,面色酡红,嘴唇晶莹着坠着一点嫩红,眼角落上一道绯红。 像被人欺负了一样,美艷惊人。 这次的易感期来势兇勐,不光如此,更加令他不能接受的是,即使强忍着,嘴里还是不可抑制的发出一些羞耻的声音。 为了不吵醒小迟颂,邱钺只能用牙齿咬住食指的第二指节,指节攀上浅白的一道嫩印儿。 怎么办。 004这个时候已经下班了,没有办法给他送抑制剂。 难道要这样度过一整个夜晚吗? 小迟颂还是被邱钺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 他迷濛着眼睛坐起来,看着邱钺看着把自己团成一团,坐在角落里,面色潮红,像是生病了。 「你发烧了吗?」 只有在这种半睡不醒闹觉的时候,小迟颂才会展示出一点孩子气,声音听起来还带着没有清醒的糯糯的味道。 不行,不能再忍下去了。 如果继续的话就会暴露的。 「……对不起,你先去外边儿坐一会儿……」 邱钺掐着自己的大腿,竭力保持清醒,断断续续的说道:「等我一会儿把你叫进来,好不好?」 小迟颂不明就里,只得乖乖的照做。 「……把被子带上……别感冒了。」 小迟颂刚裹着被子拖拖拉拉的走出去,就看见赵穆一在cosy蝙蝠。 括弧,睡着的蝙蝠。 赵穆一早就被邱钺散发的信息素熏醒了,现在又看着傅迟颂一个人走出帐篷,心里跟明镜似的。 「小朋友~~」 傅迟颂仰头看那个怪叔叔。 左右睡不着,赵穆一今天偏要犯这个贱,拉着哭脸贱兮兮道:「他不要你喽~~」 * 邱钺作为仿生人问世才不过三个月,第一次做这种事,虽然生疏,但还是追随本能将手向下探去。 整个人异常的害羞和不知所措。 美人脸庞酒醉般酡红,齿间掠过一点儿嫩粉,艷丽摄人。 像一个被剥了皮的荔枝,嫩的能掐出汁水。 即使这样还要分出心,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不让外面的小迟颂听到。 小迟颂裹着被子,乖乖的在外面等着。 小小的脑瓜里全是问号。 等到他低垂着头打瞌睡的时候,才被邱钺叫醒,迷迷煳煳的钻回到帐篷里。 邱钺现在神志清醒多了,不过脸依旧红的透,眼尾也拖着长长的红云,比刚才多了几分易碎感。 小迟颂抬头看着他:「你是不是生病了?我从爷爷那里学过一些医术,可以帮你。」 「不用。」邱钺语气生硬道,声音中夹杂着很浓重的鼻音。 「……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邱钺脚步虚浮,步履不稳的走到不远处的小河边,蹲下来仔仔细细清理了粘着液体的手。 又掬了一捧清水到自己的脸上,试图降下这股烫人的温度。 「啊——我都做了些什么?」 邱钺有些崩溃的捂住脸,整个人仿佛虚脱一样瘫坐在地,正好被晃晃悠悠荡自己的赵穆一看见。 「呦呦呦~~我们小美人,做了什么羞羞的事啊~~~~~~」 赵穆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依旧我行我素的犯贱,故意叫邱钺难堪。 第16页 没想到自己正好拱到邱钺的火,触了他的霉头。 邱钺双手掬了一大捧水,高高抛起,水流以一个优美的弧线在空中划过,一滴没浪费,全浇在赵穆一头上。 「卧槽!!!邱钺!你他妈可真该死————」 邱钺不再理那人犬吠。 刚刚他在帐篷里的时候,竟然不可遏制的想起了前几天在埋骨之地的那个夜晚。 就在濒临极点的时候,脑子里竟然也是长大后的那人亲吻他的画面。 没脸见人了。 第10章 「赶紧过来给我送抑制剂!不然回局里杀了你。」邱钺声音冷的骇人,仿佛能滴下冰来。 004刚来到自己工位就被噼头盖脸骂了一句,无缘无故引火上身,一脸懵逼。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过了一个晚上,邱钺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昨晚发生啥了?你吃枪药了,这么凶。」 「直播间的观众会被你吓跑的哟。」 「我没有想起来,难道你也没有想起来昨天晚上临下班之前给我送抑制剂吗?下班走得比谁都勤快,如果我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博士可饶不了你,作为系统一点职业操守都没有,像什么样子。」 邱钺揣着手,毫无感情的连续输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嘿呦~~不是,你能不能自己好好捋一捋,我昨天想给你送抑制剂的好不好,明明是你拦着我。」 004抓住了一个重点。 「难不成昨晚你的易感期又发作了?你咋解决的?说说,说说~」004猜的八九不离十,故意要叫他难堪。 「少管,赶紧给我送抑制剂,西边那个大石头,现在就要。」 …… 在w区的山里呆了三天,邱钺才接到戴星博的通知,捲铺盖下山。 经过三天三夜的搜索,各大公会和中央调查局都一无所获。 没有人发现奉禅迟颂的下落,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再三确认赵穆一不会把这件事捅出去,邱钺才把那只快化蝶的蚕蛹放生。 中央联盟彻底没有了能把能力者留在地底城的理由。 如果继续把这群能力者困在地底城,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 虽然中央现在有权威,但在绝对力量面前不过是纸老虎。 就这样,奉禅迟颂一路绿灯,跟着dg公会回到了陆地上。 * 返回陆地第三天。 邱钺闲适的抿了一口红茶,看着楼下和其他公会成员一起玩耍的小迟颂,微微勾起嘴角:「日子有点儿平淡的不真实,你有没有这么觉得,不知道这炸药包什么时候会炸。」 「虽然dg隶属邱家,但我们并没有责任保护他,那小东西现在还是中央的通缉人员。我们真的要把他留在公会里吗?」dg美女会长樊露说道:「我朋友是院院长,而且他也是能力者,应该会照顾好他。」 「你说的那个朋友,有我强吗?」 「......别嘚瑟昂,虽然算上你,咱们国家s级的能力者也就六个,但是你还不是最强的呢。」 「我会成为最强的,只要我成为最强不就可以保护所有人了吗?」 「......你在w区,三天都没联繫上戴星博,他有告诉你原因吗?」樊露笑了声,又道。 「没。」 「他被中央的人带过去拷问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发现对不上人,少了个你,不过那傢伙半点儿没松口,咬死了你去出差了。」 「......那个傻子。」 「我是发现戴星博去医务室偷偷处理伤口才知道的,不然那头闷驴不会开口。」 邱钺缓缓摩挲杯壁,淡淡道:「你不觉得,中央对这件事情,上心的有些过头了,那些吃公家饭的,什么时候这么敬业过。」 樊露拿起手边的报纸,翻开某一面,推向邱钺手边。 【人类始终没有放弃过与异能者的抗争,中世纪开始屠杀女巫,紧接着全球范围内驱逐吸血鬼和狼人。当今社会,人类虽然实现了与能力者的共存,但能力者的存在是一切灾难的祸根,这无可否定。唯一可以战胜他们的,只有人类。】 【大战中,人类军队始终发挥着中流砥柱的作用,虽然大战末期能力者确实发挥了他们的力量,但这更离不开人类的统领。能力者定将居于人类之下,其存在是为了服务人类。这一真理,无需争论。】 「这可是我们国家主流媒体印发的报纸,公然挑起能力者与人类的矛盾。」 邱钺勾了勾嘴角,眼皮子轻抬,溢出一点儿似笑非笑来:「又开始弱者中心论了,哪个主流,中央联盟?」 樊露随手把那张报纸揉了揉,丢进纸篓里:「普通人对能力者的态度一直很暧昧,既崇拜又忌惮。一旦牵扯到能力者,联盟这群人都会格外的在意,虽然能力上处于弱者,但人数实在占优,如果联盟想挑起对立,被驱逐出岛的,会是能力者。」 邱钺默着不言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要是这么麻烦,把联盟的人都杀了不就行了~所以你还是个孩子啊。」 邱钺莫名有种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觉。 「不行。」樊露斩钉截铁道,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很认真,邱钺没见过她这么正经的模样。 「仇恨是会漫延的,不要小看了人类。这份世代传承的仇恨,兴许会战胜自然。」 第17页 * 之后的日子,奉禅迟颂改名换姓,在公会和其他人一起训练,一起生活。 小迟颂凭着乖巧的性格,瞬间俘获了公会所有人的心,没有人不喜欢他。 尤其是王一那个夹子音,每天恨不得抱着他啃脸蛋儿。 但是小迟颂最爱粘着的还是邱钺,一天24小时,恨不得有23个小时都黏在他的身上。 像一个小尾巴一样甩也甩不掉,屁颠儿屁颠儿跟在他的身后。 眼看着他从一个小小糰子,变成了一个小糰子,长开了些,但性格还是软软糯糯的。 两年间,邱钺作为s级能力者,发了疯似的刻苦训练,刷怪升级,成功登上能力者排行榜榜首。 期间不断有人来挑衅滋事,但都被邱钺的一一驱逐,不敢再来冒犯。 * 两年后。 那是一次邱钺的单人行动,完成岛边沿海的邪祟清剿任务。 当他返回时,dg公会大楼已是一片狼藉。 第11章 s级能力者暴走,暴走中心恰巧是dg大楼,邱钺单独派出执行任务…… 一切都巧合的令人遍体生寒。 铁灰色的水泥板路上积着一洼一洼的水坑,水坑中静静浮漾着打落的树叶。 阴郁的大片乌云把阳光挡了个严丝合缝,天色低垂,让人喘不过气。 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豆粒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的砸下来,自废墟中淌下掺杂着泥垢的汩汩污水,汇成几条棕褐色的小流。 污浊的天穹之下,警笛声大作,大楼废墟前一时使来多辆汽车。 片刻后,从车上下来一批批的装备整齐的警察和能力科成员。 雨滴顺着帽檐流下来,几个成员忙不迭去帮着穿着全身防护服的医生。 他们把几位死去的人装进裹尸袋,合力抬上担架,运到车上去。 邱钺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这是比古□□塌更为惨烈的浩劫。 王一,陈山和dg公会的能力者都躺在血泊中,早已没有了生命体徵。 废墟下尸横遍野,血水混着泥浆,汇成斑驳的溪流,捲起碾碎的肉块。 空气中瀰漫着死亡的腥臭。 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邱钺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戴星博。 他虽然还吊着一口气,但腹部已经被开出了一个大洞,血液汩汩,肺腑俱碎。 死亡的镰刀已经悬挂在他的颅顶,静静等待着生命的收割。 邱钺头一次感觉到了茫然,呆滞的看着濒死的挚友,哆哆嗦嗦的握住了戴星博的手。 乌云席捲着狂风唿啸不止,在堆积成浓密的黑色穹顶。 雨水交织成细密的银针幕帘,一根根的扎在邱钺身上。 为什么....... 我不是已经成为最强了吗。 戴星博张了张嘴似乎要对他说什么。 邱钺俯下身,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我已经把奉禅迟颂转移到地下室了……很安全。」 戴星博拍了拍自己身下的水泥地,他一直用身体挡住的地方,就是地下室的入口。 「小心……赵东制药。」 「一直以来……多谢你了。」 细碎的风声盖过他的唿吸声,戛然而止。 他死了。 邱钺不知所措,跪在坚硬的柏油路上,茫然的抚上戴星博的脸,漂亮的琥珀色的瞳仁中央,是紧缩成一点的瞳孔。 在破碎殆尽的大楼废墟之中,他小小的一团身影,狼狈的像条野狗。 004觉得他也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谎称系统维护,关闭了直播间。 …… 戴星博的身体一点点变凉,邱钺呆愣愣的拦着血色一点点从他脸上褪下,耳边唿啸不停的风如同悲凉的輓歌,让他所有的程序在一瞬间失灵。 应该……哭吗? 仿生人会为了书中死去的虚构人物哭泣吗? 当人类失去一切,拥有选择死亡的权利。那本就没有生命的仿生人,还能选择吗? 这些脑海中突然蹦出的问题,邱钺从未思考过。 果然。 平面世界的生物都很傻。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废墟中央,一团黑云肆意缭绕,那是已经暴走的,目前能力者排行榜第二——赵穆一。 警察正在加紧时间疏散群众,暴走的能力者早已迷失心性,心中除了杀戮毫无杂念。 「还有没有活着的能力者,赶紧把他杀了啊。」 「妈的,你们这群能力者,拿着钱,不就应该保护纳税人吗!!」 「一群吃白饭的,老子的金店要被毁了!!!你们知道里面的东西多少钱吗??」 「艹,干脆都他妈死了吧,反正我早就看这群能力者不顺眼了,都他妈是祸害。」 …… 邱钺轻轻碰了下戴星博已经僵固冰凉的手指,像是在自言自语。 「妈的,可真烦啊。」 「……要是你的话,应该会救了他们吧。」 * 邱钺从废墟中站起,周身金光攒动。 霎时间,平整的地面爬上如同指纹的皲裂,深处传来植株割裂岩石的声音。 下一刻,无数棵布满荆棘的青藤撕开水泥路面,挣脱着拔地而起。 挥舞着,张牙舞爪的在上空盘旋。 气流飞速流转,捲起如同刀割的飓风,这是来自高维世界无情的碾压。 第18页 「这......这他妈是什么怪物。」 「喂,喂!喂喂喂喂他不会是朝我们来了吧......」 而后,只听「刷」的一声,那人瞬间被挥舞的藤条削去半个脑袋。 人们瞬间呆愣在原地,惊恐的看着地上只剩下一个下巴的金店老闆,一时间忘记了逃跑。 警察冲进拥挤的人群之中,拼了命的将他们向后推,嘶哑地喊着。 「两位s级能力者暴走!!!!紧急疏散————」 「快逃!!所有人!!!快跑————!!!」 邱钺眼前缭绕着黑云,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半张脸映衬着那闪烁刺目的警车灯光。 唿啸的子弹裹挟着「簌簌」风声,倏然间割裂他耳边的空气。 邱钺置若罔闻,轻轻抬手。 同时间,城市所有植物的根系以上万倍的瞬间膨胀。 巨大的生长力,顷刻间,根系掀翻覆盖身上所有的桎梏。 紫黑色的蕨类植物仿佛宣洩着,化身为无数根面目可怖的带着吸盘的触手,在城市上空肆意缠绕、抽打、破坏。 「警告!警告!电力系统已被破坏,中央电力局控制中心崩溃——」 「警告!警告!城市网络系统已崩坏——」 在墙角罅隙苟延残喘的爬藤,像游蛇一样,钻进城市间的沟壑。 地底潜伏的真菌的菌丝丝丝缕缕的抽出,如同黏浊的蛛丝,顺着交织的电线,漫延至整个城市角落。 巨大的蘑菇膨胀生长,并肩于城市最高的建筑物,如同狭窄逼仄的握手楼。 遮天蔽日的盖顶下,成熟的孢子漫天飞舞,在各个地方播洒自己的基因。 湿滑的伞顶在雨中浮漾摆动,顷刻间拱翻高大的楼宇,毫不留情的入侵,将所有生存空间占为己有。 「赵穆一能力者在我市市中心暴走,邱钺能力者在制止时同样暴走,造成首都大面积破坏。」 数面巨大的城市大屏上,主持人坐在岌岌可危的演播大厅中央。 她强忍着恐惧,努力保持着镇定,端着导播腔,有条不紊的发布指令。 「我们现在急需a级及以上的引导师!」 「请居民保持冷静,不要恐慌,听从相关人员指挥,有序撤退,前往地下商场紧急避难!!」 然而率先闯进地下商场的人突然掉头,发了疯似的逆着人流逃窜,面色如同见到地狱般惊恐。 正当诧异时,黑漆漆的楼梯口处突然窜出几根触手,仿佛长着眼睛,直直的沖向拥挤的人堆中。 「不好!!!地下街全是根,啊啊啊啊啊————」 「......是触手,他们在吃!!!!救命!!!」 「妈妈————」一个小女孩儿摊坐在地,哭着拽住旁边人的衣角,「我妈妈被捲走了!!!快去救她,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滚开!老子自己还性命不保呢!!!谁他妈有工夫救人!!!」 地下紧急避难场所被触手占领,无情的在首都最后的避难场所挥舞碾压。 四散奔逃的人群中,行动不便的老妇人跪倒在地,泪流满面,血肉模煳的双手哆嗦着合十,虔诚的祈祷。 孩子嘶哑的哭闹吸引了巨大的蕨菜触手,被吸盘一瞬间吸至高空,底下传来父母绝望的嘶吼。 襁褓中的婴儿被人们举起,像普罗米修斯高举新人类的希望火种,乞求浩劫的仁慈。 城市的的崩溃让工业大厦面目全非,高楼轰然倒塌,废墟中,露出面目狰狞的钢筋水泥。 车辆被触手攥成废铁,齐齐的向中心暴走的能力者砸去。 污浊,糜烂,翻搅。 邱钺坐在白玫瑰的花瓣上,如同这个世界的创世主。 不言不语,冷眼看着脚下痛苦的赵穆一。 赵穆一整张脸被撕扯的不像人形,两年前邱钺在他身上种下的毒今日得到了释放。似乎有人用细针一根一根的刺探脆弱的神经,轰鸣刺耳。 赵穆一脑中的血浆如同泄闸般喷涌而出,口中又像被灌注了水银,发不出一丝声音。 各个感官同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抱怨,纷纷罢工,只有痛觉不断放大。 一时间,什么都感觉不到。 下一刻,赵穆一全身的血管在一瞬间全部破裂,像被捏碎的火龙果,整个人化为满地的血浆。 「樊露对我说过,不要小看仇恨。」 「他们怎么会恨我呢,我这可是在救人。」 邱钺蓦地开口,睨视着下方身处炼狱的人,不屑的轻笑了声。 「她说错了。」 「无人能与自然一战。」 「我说的对吧,星博?」邱钺偏头看向身旁的另一朵箔白色的大花。 花蕊的中央,静静躺着戴星博的尸体,鲜血淌了半面花瓣。 人们嘴里恐惧的尖叫声在整个首都上空长久的盘旋。 自岩层深处传来巨大的震动,仿佛是来自地底古老的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当地面已无□□,远天阴翳的浓云间,隙出微弱的天光。 紧接着,赵东制药数十位负责人在同一时间死亡。 邱钺成了有史以来悬赏金额最高的通缉犯。 第12章 邱钺躲开城市中的眼睛,偷出印章,抱着小迟颂躲进地底城呆了一晚上。 首都已被邱钺释放的真菌和植株占领,失去家园的人被迫移入灾民区。 第19页 倖存的人将这次人为制造的浩劫称为——双s劫难,桑托岛唯一特级灾难。 翌日。 邱钺已经联繫好会长的朋友,将奉禅迟颂送进郊区的孤儿院。 「我想吃桃子,我渴了。」小迟颂指着不远处的桃林,拍拍他的肩头:「去那儿。」 「乖乖,刚才不是吃了好多杏,下山之后给你买饮料好不好。」邱钺摸摸他的头。 过了一会儿,小迟颂又指着小河:「烤鱼,我饿了,我想吃。」 「等回了陆地上给你买多多的烤鱼好不好。」 「万一地上没有卖烤鱼的呢?」 「会有的。」 「万一呢?」 这一次邱钺没回答他。 「万一没有卖的怎么办……」 小迟颂还在喋喋不休,他从来没有这么磨人过,邱钺心下瞭然,他这种不合时宜的无理取闹是因为什么。 邱钺淡淡开口:「你是不是不想走。」 心思被戳穿,小迟颂呆滞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接着,撒娇一样抱着邱钺的脖子,头埋在他的颈窝:「那,下……下山之后,你还要我吗?」 邱钺自然知道他想要什么回答。 「不。」 「我没有保护别人的本事,更无法为人父母,或许……我还会死。」 小迟颂明显愣住了,不可置信的抬起身,眼眶里包着泪水,在没有得到邱钺安抚的目光后,低头无措的抠着手指。 为什么人总会在离别的时候,说一些口不对心的话呢。 邱钺在实验室学习的时候就有这样一个疑问,不过有关于人的问题,博士并不会给他解答。 现在轮到他说了。 邱钺才明白,这是为了今后漫长痛苦的岁月中,让这段记忆变得一蹶不振。 当把小迟颂交到孤儿院院长的手中后,无论小迟颂多么用力的挣脱哭闹,邱钺也没有再看他一眼哄他一句。 * 天色沉降,日头西迟。 邱钺终于忍不住转身。 孤儿院院长牵着小迟颂的手慢慢走,影子拉得很长,小迟颂一直低着头,用袖子擦着眼泪。 两人背影渐远。 面前是低矮的旧楼,身后是苟延残喘的黄昏。 他站在偌大的桑托岛。 去哪。 [乌鸦的味道尝起来会像黄昏。] 这是邱钺做仿生人测试时,遇见的一道很老的题目,邱钺已经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回答博士的了。 总之。 「我最后一次见到黄昏,是十三年前。」 …… 【重刑犯邱钺,编号a1370,服刑十三年,现可提前出狱。】 …… 「有人花钱把你赎出来了。」 「跟我走吧,媒体宣称你已经执行了秘密死刑,以后你就叫邱十三。」 …… 邱钺蓦地睁开眼睛,脸色近乎病态的苍白,像只溺水的猫儿,大口大口的唿吸着。 散落的长髮被汗浸湿,湿嗒嗒的贴在脸上。 邱钺颤巍巍的抬起手扶上疼痛欲裂的头,待到视线恢復后,才发现自己周遭围了一圈黑羊公会的成员。 「他呢!」邱钺忽略一众视线,急切的问。 「你说那个疯子?」 「对!」 里修斯缠了满脸的绷带,指指帐篷,不屑的撇了撇嘴又道:「喏,在里面睡呢。」 邱钺趔斜着从地上爬起来,挣脱别人想要搀扶他的手,拖着虚软的步子,踉踉跄跄的向帐篷跑去。 邱钺顾不上别人用何种目光打量自己,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叫嚣——去见傅迟颂。 他一把拉开帘子,月光肆意闯了进来。 邱钺走到床前,看见傅迟颂完好无损的躺在床上。 月光里,成熟俊美的面孔,像是镀了一层淡淡的薄釉,年轻英朗,精緻的如同艺术家手中的雕塑。 银白色的髮丝懒懒的坠着月光,在暗夜里格外惹眼。 邱钺终于放下了一直吊在嗓子眼儿的心脏,像是一瞬间放了气的气球人,疲软的瘫坐在地。 他像是累极似的缓缓蜷缩起腿,把头埋在臂弯,柔顺黑亮长发软软的泄了一地,远远的,延伸了半面的月光。 邱钺长舒一口气。 ……幸好。 幸好你能平安长大。 缺席他十三年的青春,这是邱钺在狱中最遗憾的事情。 「……咳咳」 邱钺听到后立马直起身,挣扎着站起来,凑到傅迟颂跟前,焦急地问道:「我在呢,哪儿不舒服吗?嗯?」 傅迟颂仰着脸,直直的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近在咫尺的脸庞。 皎白清艷,眼如春水,茸茸的睫毛翘起小小的弧度,像勾人的小勾子。 勾的傅迟颂忍不住抬手,将邱钺的头不偏不倚的压下来,直到温热的唿吸喷在脸上,才堪堪停下。 视线逡巡,意欲不辩自明的落在邱钺的唇上。 他的眼神,牢固的像一颗钉子,深深嵌入对方,牢不可破。 邱钺没有推开他,似乎得到了主人的默许,傅迟颂微微抬头,在他香香软软的的唇上,怜惜的印下一个吻。 不多,蜻蜓点水似的,游刃有余。 傅迟颂用梦呓一般痴缠温柔的口吻说道:「我很想你。」 第20页 邱钺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一点嫩粉在齿间掠过,旋即隐没在唇齿中。 他低头无比认真的注视着傅迟颂的金瞳。 十几年前稚嫩的眼神,此刻却缠绵深情,轻描淡写的勾人心魄,引诱人坠落进他的湖中。 「你呢?」 没能得到同样的回答,傅迟颂有些失落,不甘心的追问道。 十三年没有见面,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吗? 刚刚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陌生。 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在十几年前捡到过一个小孩儿?是不是已经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叫傅迟颂?是不是忘了这是他亲自取的名字…… 邱钺没有回答他,雪色莹白的指尖搭上他的额角。微凉,像一件温润的玉器,傅迟颂恋恋不捨的蹭了蹭。 想念,是人类一种含蓄的特殊情感。 邱钺不知道自己怎样做才算得上是想念。 「嗯。」邱钺意味不明的回答道。 「不早了,你先休息,有什么话明早再说。」邱钺替他掖好被角,一如从前那般细緻温柔。 邱钺转身想要出去,却被眼疾手快的傅迟颂捉住了指尖。 傅迟颂微蹙着眉,像是极不舒服,抬眼看了一眼邱钺,又快速低垂着眉轻轻敛住,委屈又乖:「……你陪我睡,好不好。」 鬼使神差的,邱钺也不想回自己的帐篷里。 而且自己也确实抵挡不住他的眼神,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躺在了他的身侧。 傅迟颂眉目含笑的往里面蹭了蹭,非常大方的分给他一大半被子。像只絮窝的鸟,严丝合缝的把两人罩在被子下。 完成这一切后,邱钺还不满足,想要得寸进尺搂着他睡。窸窸窣窣的,想把自己的胳膊伸到邱钺颈下。 「不可以。」邱钺阖着眸子道:「你手臂上有伤。」 傅迟颂动作一顿,故态復萌,轻轻抽出手小心翼翼道:「可是,只有一个枕头,睡觉好累。」 …… 即使邱钺没有睁眼,也仿佛看见了傅迟颂温柔哀求的目光。 「唉——」 傅迟颂如愿以偿,搂着怀里香香软软的美人,不小心漏出笑声。 一半被邱钺捕捉到,另一半藏在喉咙里,却被心跳声漏了马脚,连眼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我真的很想你。」傅迟颂这话说的温柔而坚定。 他十三年没有见到邱钺,原以为自己攒了三天三夜的话要和他说。 可当真再次触碰到他的时候,一箩筐的碎碎念却无从出口,坐在地上理呀理,找了很久的头绪,也找不到。 仅仅凝一句——我很想你。 邱钺抵在男人结实的胸肌上,听着胸腔中传来沉稳的心跳,有些快,还有些吵人。 「嗯。」 「我听到了。」 第13章 邱钺想起一件事,傅迟颂这孩子精明得很,打小就知道自己的软肋在哪儿。 每当想央求着自己做什么事时,他都会用这一招,委屈巴巴的装可怜。 偏偏邱钺很吃这一套,百试百灵。 不过傅迟颂确实像是累极了,把邱钺圈住,胳膊搭在他的身上,整个人一大号的人形抱枕。 闷热的唿吸掠过头顶,痒痒的。 不一会儿,黑暗中传来匀称的唿吸声。 借着微弱的月光,邱钺抬头看向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人,心中满是不真实感。 两个世界的流速并不相同。 这更像是一种同步进行,但时间流速相差甚远的平行世界。 当邱钺在另一个平行时空,浑浑噩噩的度过十三年刑期。对于外部空间来说,也仅仅只是过了一个小时,直播间的观众,不过只是系统维护了一个小时而已。 那糜烂的十三年,索然无味并且毫无意义,他本可以要求004提前跳过,但他没有。 选择在无尽的等待中,让这段记忆变得摧枯拉朽。 出狱后 ,监狱长告诉了他一件事情。 当时他把傅迟颂送进孤儿院之后,拿着自己的通缉单,走向中央联盟自首。 关于邱钺的刑罚,中央联盟与总军区各执一词,即使邱家家主在事件发生第一天就宣布自己早已与邱钺断绝了父子关系,堪堪保住了大长老的座子,但也不允许长老会参与其中。 总军区看中了邱钺出众的能力,认为将这份力量运用于军事上必定会一雪当年大战几乎全军覆没的前耻。中央联盟将粗略的遇难者名单甩出来,咬死了要将邱钺立即执行死刑。 双方争论不休,最终选择折中。 因异能者的最高寿命是二百年,于是定下,前四十年将邱钺关押在中央联盟管辖下的白塔监狱中,刑期满后,交给总军区任由处置。 白塔监狱专为能力者建造,每间房内布设着一百重由能力各不相同的能力者设置的障,要想闯出去,就要解开这一百个异能。 监视器前24小时不间断的留人监控,还有无数的微型摄像头,监听器,邱钺的打个哈欠伸个懒腰,都要让微表情专家进行破解。 然而他们发现,这傢伙每天念念有词,说的却都是一些从普通到下三路发展的的脏话,还在不断地更新中,而且不厌其烦的抄写背诵,装订成册。 后来他提前了27年出狱,监狱长说有人开高价赎他,买了他的27年。 第21页 所以那个人又是谁。 还有赵东制药,虽然赵东制药的负责人,差不多已经被他杀光了,但奉禅家遭受惨案的原因,至今还没有查明。 难道真如他们所说的,奉禅家家主做了活体实验。 等等。 004。 「喂,你刚刚是不是看见了?」邱钺在意识海里问道。 「……注意一下,不是看见,是看了全程,多谢你。」 「你……」 「没关系,我在大润发杀了十三年的鱼,我的心已经早已经和他的菜板一样冷了。」 「你最好是。」 邱钺脑子里一团乱麻,就这样昏昏沉沉的想着,不知不觉中也陷入了睡眠。 * 翌日,晨光熹微。 邱钺长发睡得乱蓬蓬的,隔着陌生的视线,刚刚抬眼,就落入了傅迟颂直白的,不加掩饰的目光。 定定的,带着佻笑,粲然风流,微妙的暧昧,像电影镜头里一闪而过的美好的清晨。 邱钺抬手盖住他的眼眸。 茸茸的睫毛微微颤抖,轻扫晶莹温润的掌心,掠起一阵小小的刺痒。 邱钺视线打量过男人优越的下颌线,被子下若隐若现的胸肌。 凸起的喉结在雪色的皮肤下微微颤动,像是平静湖面上浮起的鱼标。 太犯规了。 这小子,看似纯良无害,实际深谋老道。 八百个心眼子全长在如何勾引自己这件事上了。 一大早就用这么深情的目光盯着别人,显然是明媚的勾.引。 还有,明明昨晚衣服穿的好好的,这傢伙什么时候偷偷脱掉了。 邱钺有些睏倦,无力的落下手,翻身平躺,调整了一下姿势。 「你真是,不要随时随地散发你的魅力了,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 邱钺还不是很清醒,嗓子微微沙哑,像个小钩子一样勾人。 「你不喜欢吗?」 「我说……」邱钺没来由的心累,第不知多少次因为这个而嘆气。 邱钺帮他把被子拉上去,遮住那具诱人的肉.体,郑重其事道:「既然你都长大了,就不应该像小时候一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所以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你这样我会……」 邱钺欲言又止。 「会什么?」傅迟颂追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邱钺总觉得长大后的傅迟颂比小时候更粘人,而且更不要脸了。 「没什么,你听错了。」 「可是刚刚你明明话里有话……你很讨厌吗?」 「不是讨厌。」邱钺怀疑自己没有和傅迟颂处在同一个语言系统,交流起来前所未有的吃力。 「只是,我们都是男人……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毕竟照顾了你两年,我会觉得很背德,你明白吗。」 「可是昨天你明明就很……」 「别说昨天!」 邱钺忍无可忍,心脏鼓胀,有些无法唿吸,「腾」的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长发散落,乱糟糟的,像只炸毛的猫儿。 「我昨天念及你身上有伤,任由你闹,既然你今天精神头这么足,看来身上的伤也快好利索了。」 「我就当昨天的事没有发生过,休息的差不多就回去吧。」 邱钺漠然道。 接着利落起身,穿好自己的衣服,想要赶快逃离这个连空气都不正常的地方。 邱钺显然还裹着火气,又无处发散,烦躁的像个随时会爆炸的煤气罐儿。 修长嫩白的手指翻飞,胡乱的扎了一个蓬松的低马尾。 刚想趿拉着鞋走出去,就听见傅迟颂在身后叫住他。 「邱钺。」 邱钺脚步一滞。 这是第一次听见傅迟颂叫自己的名字,很陌生。 「对外,不要告诉别人我的名字,现在我叫邱十三。」 「你已经被我买了。」傅迟颂说。 「什么!?」 邱钺诧异地转过身,额前散落几绺打着结的长髮,遗漏的没有通开。就和他今天没有理顺的情绪一样,没来由的别扭又无所适从。 「你睡了一觉把脑子睡丢了吗?」 傅迟颂没回应,撑着床沿坐起来,臂膀部未癒合伤口剐蹭在被褥上,让他忍不住皱眉「嘶」了一声。 视线不着痕迹的轻轻飘过去,邱钺杵在原地,没有过来扶他的意思。 傅迟颂很委屈。 邱钺揣着手,静静地站在一旁,好看的眉眼中含着气,平静了十三年的湖第一次泛起涟漪。 傅迟颂虚弱慵懒的依靠在床头。 细碎的银髮软软的垂下来,遮住他的额头。 清晨的霞从他的髮丝跃下,滑过菱角分明的侧脸,最终抵达线条优美的肩部。 整个人虚虚的笼着霞光,金尊玉贵的端着生人勿近的模样。 傅迟颂声音平静,轻描淡写道:「你提前27年出狱,是我花钱把你从狱中买出来的,你之后的27年都是我的。」 * 「多少?」 「四十个亿,他花了四十个亿把你从狱中救了出来。」004眯着眼睛,用手指又数了一遍4后面有几个0:「头一次见到这么贵的卖身契。」 「落款呢,落款人是谁?」邱钺似乎仍不死心,追问道。 「sixteen。」 第22页 十六,小十六。 …… 邱钺的尊严短暂的维持了十分钟。 十分钟之后,邱钺低眉顺眼,像讨好的一样拉开帘子走了进去。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何况是给自己交了四十个亿天价赎金的恩人呢。 傅迟颂换了一个姿势,背对着他。 循着声音,看了他一眼,轻飘飘对视一眼,又故意撇开了目光,明目张胆的表示自己的不满。 接着继续把自己蜷缩在一个小角落,窝着气,看起来特别的委屈和可怜。 至少在邱钺眼里是这样。 「抱歉啊,我是因为不知道谁把我赎出去的,所以才会……只是因为一时难以接受而已。」 「你就原谅我吧,好不好。」 邱钺语序很乱,前言不搭后语,逻辑也不通,不知道傅迟颂能不能听懂。 「……你刚刚凶我了。」傅迟颂苦着脸,委屈巴巴的说。 「没有,我怎么捨得凶你呢。」邱钺温声软语的哄道。 傅迟颂还是背对着他,连头髮丝都委屈的没边:「可是我刚刚特别委屈,现在也是,我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 「呸,绿茶男。」 「你别这么说他,刚刚确实是我做的不对,人家伤心一下都不可以吗。」邱钺护犊子起来根本不讲道理。 从傅迟颂还小的时候,邱钺就格外护短。 自己怎么说怎么想都行,唯独不许别人这么想这么做,恨不得让别人都把傅迟颂捧上天才好。 「……」 「好了,金主大人。」邱钺低眉臊眼的凑到他的跟前:「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这么真诚道歉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吧。」 「不要,你以前不是这么叫我的。」傅迟颂瓮声瓮气道。 「什么?」 「你以前都叫我乖乖的,为什么这么久一次都没叫!」 「哈?」 邱钺搞不懂这人的脑迴路,忍不住笑出声来,逗他道:「请问你是小撒娇精吗?」 「嗯。」傅迟颂心安理得的领了这个称号。 眼见着傅迟颂的撒娇有奔向撒泼的趋势,邱钺拗不过他,酝酿了半天,可是原来觉得稀松平常的两个字,如今脱口却异常别扭,只能讨价还价说道:「先赊着,下次,下次再说。」 「不。」 邱钺仅剩的耐心终于被磨尽,变得不耐烦起来。 邱钺刷的一下拉下脸,抬脚走过去踹了他一下,拽着傅迟颂的后脖领子,像拎小狗似的把他薅起来。 「傅迟颂,我给你脸了是不是?趁着我现在还好声好气和你说话,赶紧起来,滚去洗澡,臭的像泡在屎里一样……」 邱钺板着脸,总算找回了些作为长辈迟来的威严。 不过傅迟颂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也怕自己真惹毛了邱钺,听话的从床上坐起来。 邱钺揣着手臂,侧身让开一条路,微挑眉毛,朝着外面努了努下巴:「去吧。」 真是。 这一早晨都做了什么,光顾着和这个狗崽子拉锯。 「你陪我洗。」傅迟颂拧着脸不从。 「?」 傅迟颂故态復萌,用一种温柔哀求的眼神看着他,脉脉的恳求:「我身上有伤,可疼可疼了,万一晕倒了怎么办,我会可怜死的。嗯?」 拗不过傅迟颂的软磨硬泡,邱钺总算答应他。 「把衣服穿好再出去,我在外面等你。」 邱钺丢下这句话,就走出了帐篷,正好碰见在门口踱步的里修斯。 里修斯看着邱十三从那个白毛疯子的帐篷里走出来,头髮乱糟糟的,是在这里过了夜,心里很不是滋味。 「今天公会有什么具体安排?」 邱钺没骨头似的倚靠在门边,精緻无暇的脸上挂着晨起的慵懒。 里修斯想起,就在一个星期前,黑羊公会会长顶着所有人不满的目光,把这个没有任何绞杀记录在案的d级能力者大张旗鼓的迎进公会。 无名,只知道自己姓邱,黑羊公会会长给他取了代号——邱十三。 然而邱十三的能力超乎他们的想像,他可以独自剿杀s级猎物,狩猎场发挥也远超众人。 唯独有一点令他诧异,邱十三坚决不肯让别人推荐他成为高级能力者,一直以底层d级屈居。 无论是执行地上狩猎还是地底城清剿猎物,邱钺从泥泞腥臭的血泊中杀出,再去往下一个血泊,血液就是他这张清艷的脸最好的装饰品。 杀戮,净化。 周而復始。 他像一个活死人,刑场上麻木的刽子手。 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向来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即使有成员死在他的面前也没有丝毫波动,如同一个美艷迷人的杀伐机器。 他还曾打趣过,邱十三这张冷艷的脸,能解决全球变暖。 直到昨天白毛疯子的出现,他的身上突然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气息。 「今天没什么任务,原地休整,明天返回地上。」思绪收回,里修斯正了正色道。 邱钺微微颔首。 「对了,」里修斯注意到他有些泛红的眼底,说道:「你昨天状态就很不好,需要引导师净化吗?」 「不……」 「我就是引导师,亲爱的为什么还要找别人净化,」傅迟颂掀开帘子走出来,把下巴搁在邱钺肩膀上。 第23页 「……是嫌我做的不够好吗~~」 第14章 里修斯看着白毛疯子把胳膊搭在邱十三的肩上,把邱十三整个人扣在怀里,亲昵的凑过去,像在刻意和他宣示主权。 邱钺「啧」了一声,向后肘击他,顾忌他的伤口根本没用力:「我说了吧,又忘了,不长记性。」 傅迟颂怏怏的「哦」了一声,改口道:「那宝贝?」 「……」 看着两人全然不顾及自己的在他面前打情骂俏,里修斯心里比吃了死苍蝇还难受。 邱钺推开傅迟颂的脑袋,强硬的和他拉开距离,看着里修斯,问到:「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里修斯苦着张脸,心里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一会儿我要找你了解一些情况,顺便带上这位……引导师?」 「他叫傅迟颂,」邱钺道:「我先带他去前面洗澡,晚一点过去找你。」 「嗯。」 「还有别的事吗?」 傅迟颂等得实在不耐烦,甩给里修斯一个眼刀,居高临下冷冰冰的看着他。 「黑羊公会是吧,昨天你们莫名其妙的对我发动攻击,我还没找你们算帐呢。」 「今天居然敢自己找上来,真不要脸。」傅迟颂冷着脸道。 上下瞥了一眼面前像个木乃伊的人,傅迟颂勾起一边嘴角:「命还挺硬,昨天还是手下留情了。」 「你什么意思?」里修斯也不甘示弱,即使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每走一步都觉得身上渗血,但是西洋人天生的野性还是在这时得到了释放。 「你们这个公会存在全依仗着上头,如果不想我在长老会给你们公会上眼药,就别碍事,滚蛋。」傅迟颂睨着他,一字一顿道。 俊朗的东方面孔,英气逼人的脸庞极具威慑力。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愈来愈重,眼见着有不可遏制的趋势,邱钺及时打断,扳过傅迟颂的头,板着脸:「傅迟颂,你是酸脸子狗吗,动不动就凶人。」 一对上邱钺的目光,傅迟颂立马川剧变脸,无缝衔接可怜巴巴的表情。 「明明就是,昨晚人家在山洞那里好好的狩猎,他臭不要脸一过去就把山洞搞塌了,我都受伤了,你也不会心疼我。」 弃犬似的眼神和十三年前一模一样,让邱钺狠不下心凶他。 「好了,不委屈。」邱钺揉了一把他银色的头髮,又帮他磋磨皱的衣领抻平。 邱钺头也不抬的道:「队长,这狗崽子臭的像掉进屎里一样,先走了,一会儿到会议室找你。」 * 地底城的今日,清空高阔。 并肩走到一颗巨大的榕树下,半明半暗的交界处,傅迟颂轻轻撞了一下邱钺。 邱钺微微蹙眉:「劝你现在别惹我,要不然一会儿开花的就是你另一条胳膊。」 傅迟颂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 傅迟颂挑挑拣拣,选了一个依山傍林,清净私密的地方洗澡,地底城唯独洗浴这一点很不方便。 傅迟颂看向坐在岸边石头上的邱钺,非常热情的邀他一同沐浴。 邱钺清瘦的手指撩起一捧水,不偏不倚落在傅迟颂脑门。 「噗...咳咳咳咳......」 「别不正经,洗完就赶紧上来,呛死我可不管你。」 邱钺扫视周遭一圈,古木参天,草木葱郁,深处绿烟迷离,如同身临秘境。 身后草过人头,倒是个适合谈话的地点,不需要担心被人偷听。 「傅迟颂,我问你。」邱钺在颅内把自己的问题罗列成清单,捡自己最关注的问题问:「你是引导者吗?」 傅迟颂怔愣了一下,有些不理解他的问题:「当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家是哪儿,奉禅家,我当然是引导师。」 邱钺一言不发,直视着傅迟颂的眼睛,似乎想从中获取一些他说谎的蛛丝马迹。 傅迟颂看出来邱钺在怀疑自己,又道:「你要是不相信,我一会儿可以给你净化,那样你就会相信我了吧。」 「那你昨晚杀死猎物,用的是什么异能?」丝毫不给傅迟颂反应的机会,邱钺直截了当的问。 「路上有很多腐烂的动物,但是腐烂程度和死亡时长明显不符合,是腐化类的异能?」 「但是你昨天对付里修斯,明显是空间类型的异能,按照常理一个人只会拥有一种类型的异能,就算可以后天习得也不可能两种都有这么高的威力。」 「除非你还有同伴,难道我们漏下了什么角落没发现。」 「但是你刚刚还说自己是引导师。」 「真的会有这么超规格的人吗?」 「看不懂啊……」 傅迟颂明显被问住了,迟疑了一会儿,干巴巴的开口:「我没有。」 「……好,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我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主动和我说。」 邱钺尽力不想让这里的气氛变成拷问,争取给傅迟颂最舒服的氛围,缓和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你刚才说的长老会是什么意思?」 傅迟颂三两下就洗好了,光着身子大咧咧的走上岸。 邱钺不自在的撇开目光,等他穿好衣服。 「长老会,三权之一。」傅迟颂回答的含煳其辞。 「别在这儿跟我放没有味儿的屁。」 「......那个,我之前就想说了。」 第24页 「说什么?」 傅迟颂抬手把湿漉漉的头髮全都撩到背后,水珠从侧颈滑过,蹲下来,平视着邱钺。 「你现在骂人的词彙好丰富啊,明明以前就只会笨蛋,大饭桶什么的,你到底蹲了什么下九流的局子?」 邱钺支支吾吾的:「......个人兴趣而已。」 傅迟颂似懂非懂的拉长声:「哦~~~~」 「长老会这件事很简单,其实我马上就会成为那里的第十位长老,继承奉禅家老家主,也就是我爷爷的位子。」 邱钺听完恨不得一脚把傅迟颂揣进河里:「我以为你这些年能学的精明些,没想到还是想一出是一出,我不是告诉你永远不要告诉别人你的真实身份吗!你把我说的话都就饭吃了吗?」 「奉禅迟颂,你知道你这名字在当年被悬赏了多少钱吗?你被发现之后,是戴星博他们拼命救下的你,你忘了吗!?」 「我当然记得!」傅迟颂厉声打断。 邱钺被惊的一颤。 「我现在不是十五年前那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儿了,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和你,我希望你能用看成年人的眼光看我。」 傅迟颂低垂着头,水滴顺着湿嗒嗒的头髮,沿着硬朗的线条滑下。 「你明白吗。」 …… 邱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心想去摸摸他的头,鬼使神差的伸出手。 在半空中顿住,无措的捻了捻空气,又讷讷的收了回来。 「……好。」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傅迟颂偏头看向他,金瞳收盛着树缝间隙的漏进来的光束,耀目的逼人。 邱钺原本还有一箩筐的问题,可一对上他的眼睛,突然短路,呆愣的张口没吐出半个字音。 「……没有。」 「那该我问你了吧。」 傅迟颂转过身子,伸手捋了一把邱钺在衣物上摩擦起了静电的长髮,「噼里啪啦」两声后再次重归阒寂。 傅迟颂看着他,轻轻拾起他的手抵在唇边,无比虔诚的说道:「你这十三年,有没有后悔把我自己一个人留在孤儿院,你有没有后悔把我丢下……说真话。」 第15章 在这片旁若无人的静默之处,两人处于一种近乎微妙的失衡对峙。 傅迟颂轻托着他的手,没用上半分力道。 邱钺眼神短暂的忡怔,字句一颗颗一粒粒的粘连黏在喉咙口。 邱钺讪讪的抽回手,被傅迟颂啄吻的那处像是被灼伤,他不着痕迹的捻了捻,烧伤一样的疼。 邱钺低着头,长发软懒的滑落,虚虚实实的遮住半边。 像笼着层亟待戳破的纱,碍事,傅迟颂只能看见他雪白姣艷的脸部曲线。 傅迟颂没说话,静静等待这尊雕塑开口,似乎有无尽的耐心。 「或许,有几个瞬间......」 傅迟颂听见邱钺这样说,小小的字节让他的心脏鼓胀。 他有心想伸出手触碰邱钺冰凉的纹理,手指刚刚探出,又畏惧似的收回来,揣回一捧空气。 傅迟颂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不成样子,像个胆怯的守财奴,忍不住漏出一点笑来,低低沉沉,落在邱钺耳边。 邱钺知道,从昨日重逢开始,两个人一直隔着一层心知肚明的屏障。 可一旦把这层隔阂撤下,两个人的关系就会处于一种近乎尴尬的地带,看似牢不可破,实际轻微的颤动就会分崩离析。 邱钺第一次站在高处审视自己仿生人的身份,一直以来,他把自己桎梏在仿生人的躯壳中,毫无意义的自我撕扯。 直到傅迟颂来到他身边,拿着把小锤子,轻轻的、长久的敲打,终于给这层壳敲开一个缝,漏了丝光。 「小东西。」 邱钺颈项微弯,树缝间落下的光影在他曲线优美的鼻尖坠着,像是镀了层金釉:「你是怎么想我的。」 傅迟颂静静地用目光描绘他精緻的轮廓,视线逡巡,掠过他唇形优美的一点莹红,落着茸光的鼻,终点是那双古井不波的眼眸。 傅迟颂平静开口:「我小时候被你救下,你收留了我,你是我的恩人,我很感激你。」 「所以……」 「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傅迟颂打断他:「我找了你十三年,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我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早就已经脱离了这个范畴,我喜欢你。」 人类对于爱情的界限模煳不清,邱钺亦然。 他还没有自恋到认为面前这个年轻优秀,比他更加耀眼的男人会喜欢自己。 相差十四岁的年龄;优质alpha,而自己是由于常年注射抑制剂早已变得残破不堪的劣质omega;还有自己曾经犯下的累累罪行,十三年骯脏的案底,像一颗牢固的钉子,把自己钉在无形的耻辱柱上。 他早已不是那个排行榜榜首,在城市大屏无限轮播的耀目的能力者。 作为书中的邱钺,他的一生早已一蹶不振。 时间像条无法挣脱的锁链,把他拦在了那死寂的十三年。 和在烂泥里扑腾的自己不同,无论是作为傅迟颂还是奉禅迟颂,他都是令人仰望的存在,合该享受自己余下灿烂的一生。 而不是和自己纠缠不清。 「人类总会把感激之情误认为爱情,我是施救者,你是被救者,你对我的感情不过是报恩。」 第25页 邱钺声音中漏出些许机械的质感,一字一顿道:「仅此而已。」 「不是的,我……」 「我说了,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邱钺眼神冰冷,声音中仿佛能掉下冰碴。 「果然是小时候太惯着你了。」 傅迟颂从他突然转变的态度中,觉察到了他无从出口的犹豫,直截了当说:「你是在担心我们的年龄差距吗?还是那十三年的牢狱,你觉得见不得人。」 傅迟颂既然把话放在檯面上讲,邱钺也不端着了,索性破罐破摔,只要能让他杜绝了这不该有的心思就好。 「是,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别人如果知道我坐过牢,知道我是因为杀人坐牢,还和你厮混在一起,我抬不起头……就当是维护我这点儿所剩无几的尊严。」 「可你是因为我……」 「不是。」 邱钺矢口否认,黑白分明的眼珠冷漠的纯粹,一字一顿道:「我是为了戴星博,那个傻子。」 「......」 邱钺撑着地站起来,背影颀长清瘦,如同墨色瀑布的长髮,在风中扬起毫无防备的弧度。 邱钺声音淡漠决绝:「戴星博被赵东制药的人杀了,我是为了他才去杀人的,不是为了你,你在我心里的分量,远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 傅迟颂愣住了。 没有那么重要。 傅迟颂原本确信,即使邱钺没有承认,但他对自己也是同样的感情。 所以无论邱钺如何推开他,有形无形中和自己拉开距离,傅迟颂都装做没有看见,依旧没有脸的贴上去。 而如今,这轻轻丢下的几个字,重重的捶打在傅迟颂骄傲的嵴樑上,让他所有的深情变得一文不值。 傅迟颂还欲待说些什么,然而唇齿滞涩,发不出半个音节。 邱钺又道:「在这里呆了太久,里修斯该等急了。」 邱钺背对着傅迟颂,长长的吸气又吐出,他觉得这里的草味太过熏人,喘不过气,如同在水中窒息的金鱼。 傅迟颂一言不发,心脏像被凿开了个口子,四下漏着风,骨子里渗出细细密密的疼。 邱钺侧身看了他一眼,傅迟颂可怜巴巴耷拉着头,像无家可归的小兽,落魄无措。 「邱钺,你知道吗?」 目睹了全程的004淡淡开口,打破了这份能溺死人的阒寂。 他现在确信,邱钺对这个世界倾注了远超一个仿生人所拥有的感情,于是把一直缄默于心的真相告诉他。 「这本书中,根本没有傅迟颂。」 「什么意思?」邱钺没有听懂。 「真正的奉禅迟颂,早就在奉禅古塔的废墟中,被地底城低等猎物分食了。没有外套,没有救援,也没有全尸。」 「他只是这本书最偏僻角落一笔带过的存在。」 「是你把他捡起来了,是因为你的到来,他才拥有了名字。」 邱钺静静地听完,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回去吧。」 邱钺漠漠的撂下一句,依旧原封不动的杵在原地,手背在身后,被自己掐出几个深深的月牙。 人类世界口不对心这一套,他现在已然十分娴熟。 「四周。」傅迟颂蓦然开口道。 「嗯?」 「我……我从一开始就不奢求你的二十七年,只需要四周,我用四十个亿买你的四周……这样也不行吗?」 傅迟颂颤微微地抬起头,用一种温柔近乎乞求的目光注视着邱钺。 就这样吧。 即使会被他讨厌也好。 「四周之后……我们就分手,不要再和我赊帐了,好不好。」 这个愿望很小,小到邱钺说不出拒绝的话。 是他擅作主张,带回了傅迟颂,教他念书、识字、格斗,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无论是愧疚还是还债,他没办法把傅迟颂扔下不管。 要是知道会变成这样,邱钺宁愿当初没捡到奉禅迟颂,将他带进自己的世界之后,一切就变得不幸起来。 邱钺抬脚,走到傅迟颂面前,抬手,微凉的手指抚上英气的脸颊,嘴唇轻启。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答应你。」 邱钺清楚的看到傅迟颂眸中一点点攀上的喜悦,继续说。 「但是,不要期待,我之后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还债而演的戏码,我永远不会对你产生任何越线的感情。」 「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吗?」 傅迟颂点了点头,眼角坠着一抹红,长长的拖曳,看起来温顺又乖:「能亲一下吗?」 「……可以。」 傅迟颂认真的看着邱钺眼睛中亮晶晶的一点,是他眼珠中倒映着的眼珠,凑上来,在对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唇印儿。 【我老婆谈恋爱了呜呜呜呜。】 【虽然说他们两个确实很配,但我还是接受不了这么突然的打击。】 【艹,你们没听见我老婆说只是在演戏吗???】 004看着满屏破防的弹幕,轻轻的点了一键清屏。 傅迟颂满足的喟嘆,微敛着睫毛,把自己埋在邱钺的颈窝,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带着非常明显的鼻音,说道:「你身上很有股好闻的味道。」 「你的身上也有,很香很香。」 「是信息素的味道。」 第26页 傅迟颂抬起泛红的眼睛,看着邱钺无比认真的说:「喜欢的人身上的信息素会吸引对方,我的信息素喜欢你的信息素……我也喜欢你。」 邱钺微不可察的笑了声,两颊飞上淡色的绯红。 「嗯。」 「我闻到了。」 第16章 [乌鸦的味道尝起来会像黄昏。] [鱼会觉得天上的月亮是假的吗。]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意识模煳间,邱钺突然想起这篇曾经做过无数次的仿生人测试题。 黑色的海浪上下翻滚,压低的云如同泼墨,潮湿的风夹杂着冷海咸湿的味道,拍打的白色泡沫混合着雨水。 无名渡轮航行在阴郁的黑暗中,随着汹涌的浪潮游荡。 「啧啧啧,真是漂亮,怪不得这么多人争着抢着想要他,这小模样,就算是活人也生不出这么好看的吧。」 「艹,真他妈想就这么来一发。」 绵长的模煳晕眩后,邱钺整个人仿佛陡然间坠入了湖水中。 周遭尽是冰冷,身下冷硬坚固,连鼻尖似乎都坠着霜花般的寒意,让他忍不住蜷缩起细瘦的双腿,止不住的战慄。 「喂,带他来可不是满足你这老男人的龌龊心思的,好好检查,可别给我弄坏了。」 「知道了知道了,过过嘴瘾还不行嘛……不过,把这好东西丢到那个智障系统里,岂不是暴殄天物。」 「负责人听见你这么说他的宝贝系统会气冒烟的。」 刻薄的笑声刺入邱钺的耳膜,声音邪魅诡异,还有浓重的化学药剂的味道在鼻腔中瀰漫。 邱钺感觉似乎有一柄银质小刀在身上游离,若即若离充满旖旎之感,连刀尖都染上了微妙的暧昧。 刀尖逐渐靠近白皙脆弱的脖颈,斟酌的挑选合适的位置。 像纸一样薄的皮肤下,似乎可以看到血管脉络的走向。 黑暗中,所有对外部的感知汇集于听觉,邱钺甚至可以听到来自头顶的吞咽声。 突然,邱钺勐地睁开眼睛,电子瞳仁瞬间闪烁出金色的光芒,把持刀人吓了一跳。 「呦,小美人儿,终于捨得睁眼了。」 持刀的大汉壮的跟头熊似的,斜叼着一支烟,左眼是一只合金假眼——赛博空间像他这样把自己器、官拿去抵卖的人很多。 接着用刀背轻佻的在邱钺锁骨上划了一下。 邱钺嫌恶地偏了一下头,待意识海完全启动后,费力的坐起身,发现自己此时正浸泡在注满紫色化学药剂的药池中。 「我说,让一个睡美人刚睁开眼就看见你一脸猥琐的样子,那他一天都会变得很不幸的。」 「先别乱动,实验体。」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漫不经心道。 「我已经把直播关了。」 「虽然我知道你很强,但我不认为现在的你有能打倒我们两个的可能,而且我们现在在梦核海里,没有我们你也回不去,不是吗?」 被海水侵蚀的木质船板腐烂斑驳,和旁边崭新先进的仪器放在一起,如同古老与未来文明的极致对比。 仪器玻璃制管上闪动着三个身影,在船舱内粗劣的照明下黑黝黝的,一时间谁也没有打破这如同停尸房的死寂。 唯有船外浪潮无规律的起伏,像是大海忧伤的唿吸。 「我当然知道。」 邱钺轻笑了声,抬手在药池中掬了一捧,紫色溶液从骨节分明的指缝渗出,蜿蜒着沿着白瓷一般的手臂流下,沿途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不过,贾博士您也真够抬举我的,犯得着用这么多『休眠』来困住我吗?」 说完,邱钺抬头看向坐在破桌前的白大褂男人。 「休眠」是这药剂的名字,是专门用来麻醉仿生生物的针剂。 邱钺上一秒还抱着委屈唧唧的傅迟颂,下一秒就被躲在暗处的人射中了「休眠」,接着就被传送到了梦核海。 核发展到赛博世界,已经得以充分开发。 梦核被上层人视为逃离世界的舱体,现在更是可以自由编辑场景。 把头埋在一堆实验报告里的男人本名姓贾,一般人都叫他博士。 只有邱钺叫他的时候,总喜欢带上他这个不足为外人所知的姓氏。 「对不听话的孩子当然需要特别照顾一些,你现在比在实验室的时候还要不听话,仿生人的叛逆期还真是早。」 邱钺又转头看向旁边鬍子拉碴的大汉:「大叔,拜託你可以不要再瞪我了吗,被猥琐大叔这样盯着我很怕的。」 贾博士认真的盯着手上的报告单,推了推滑下来的金丝眼镜的同时,头也不抬的招唿大汉。 「别在那儿思想高、潮了,把东西搬到他旁边。」 「所以你这次又想干嘛?在我身上试新药,还是贾博士你终于研制出了能毁灭全人类的蛋黄派?」 「......新药会有的,蛋黄派也会有的。」 贾博士终于从一堆密密麻麻的数据中抬起了头,对邱钺的冷嘲热讽丝毫不生气。 贾博士拢了拢服帖的外衣,接着拿着一张单子走到邱钺面前,每走一步,错位拼接的木质地板都会发出「咯吱咯吱」老旧的摩擦声。 「我们发现,你的情绪最近波动异常频繁,甚至还出现了一些本不该出现在你身上的情感,不过才过了一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第27页 他说的一周,对于邱钺是整整十五年。 邱钺:「我怎么知道。我浑身上下每一个零件不都是你焊上去的吗?」 贾博士漫不经心的把手上的报告单捲成长筒:「我刚刚看见,你还交了一个小男朋友?说实话,我有点儿后悔把你送进穿书局了。」 邱钺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眼角坠着笑意:「我算是知道贾博士为什么长到一米六就死活不肯再长了,太关心别人的私生活会长不高的哟。」 贾博士发力一把钳住邱钺的下吧,用一种近乎逼迫的角度俯视他:「别以为自己长着机械大脑就很了解我。」 「不过,我对那个无聊系统的无聊副本压根儿没兴趣,也不会花心思去管你们小孩子过家家。」 「认为自己伪装成人就真的能成为人,你能理解人口中的感情吗?」 「一个仿生生物如果拥有人类的感情,自然就失去了这份价值。」 「毕竟,人可是一文不值的。」 透过对方的单片眼镜,邱钺能看见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但「休眠」的剂量太大,身体各部分机能无法恢復,他根本无力反抗,像是任由摆布的提线木偶。 邱钺松开紧咬着的下唇,苍白的嘴唇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齿痕:「一言不发就动手真是很不礼貌啊。」 「我不需要一个拥有人类感情的仿生人。」 贾博士一字一顿道:「我把你送进系统,只是让你做直播,关于其他的东西,你不需要学习。」 「你让我进入系统那一天,就应该料到过会有这样的结果。」邱钺淡漠道。 贾博士扯了扯嘴角,笑了声,和邱钺拉开距离。 慢条斯理的转悠到大半个人高的仪器旁边,指尖在机身上点了点。 「毕竟是自家孩子,就是聪明,还学会顶嘴了,我想你应该知道不听话的后果。」 说着,贾博士按下了机器上红色的按钮。 瞬间,一道能闪瞎人的电流从中炸出,只听「轰隆」的一声,对面的船板上撕开一个口子,火星夹杂着破裂的木屑纷扬而下。 邱钺忍不住向后蜷缩。 如果刚才的电击落到他的身上,估计自己已经成为残次品了。 贾博士瞥了一眼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的小美人,温柔的笑着走到他旁边,摸了摸他柔软的髮丝:「被吓坏了吧。」 邱钺此时上半身赤、裸,像被人剥了皮的荔枝。 两弯精緻的肩胛骨合拢,如同艷丽的蝴蝶收拢羽翅,细嫩的胳膊牢牢圈住自己,一言不发的瞪着两人。 鬍子拉碴的大汉赶紧撇开目光:「我说,你要是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老子可真要起立了。」 贾博士温热的手掌握住邱钺的左手,「你别听那只公狗乱讲。」 接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类似于手环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戴在邱钺的手腕上,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 「这又是什么失败作品。」邱钺垂眸看着贾博士的动作。 「实验室新品,我叫它——」 「高极生物自我生理调控、情感控制与异常行为矫正手环。」 第17章 「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高级。」贾博士定定的看着他。 并不觉得。 邱钺撇开眼,面前这个性格古怪,情绪飘忽不定的人,总喜欢给自己的实验品起一个比老太太裹脚布还长的名字。 「你把它用在我身上,是想要干什么。」邱钺问。 海面突然掀起一阵浪,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颠簸剧烈。 船顶吊着一盏老式的白炽灯泡,忽闪忽闪的灯光里,飘动着上下浮动的尘,船舱里瀰漫着冷海的咸腥。 「哎,我他妈有点害怕,这条破船不会一会儿突然蹦出来一只水猴子吧?」鬍子大汉有些不自然的揉了揉鼻头,「那咱仨可就真交待在这儿了。」 贾博士没有理会那个发牢骚的人,而是专注的看着邱钺,或许是故意表现出了从未有之的认真:「我在教你知识。」 「你涉世未深,自然不知道世界的真实模样,看似鲜活熙攘,实际上规则刻板。」 「你是我创造的孩子,我当然不会害你,前提是你得跟着我按部就班的走。」 邱钺难得没有和他对着干,但也没有任何反应。 「乖孩子。」 「你把衣服给他,让他穿上。」贾博士指使旁边那个百无聊赖的大汉。 邱钺利落的套上衣服,贾博士偏头透过小小的木窗看向海面, 波涛渐息,夜色与海面纠缠相融,只有西边一隅漏出灯塔小小的光亮。 「我事先提醒你一下,情感手环是有惩罚措施的,你一向知道我更加认可斯巴达教育。」 邱钺繫鞋带的手指一顿,低声问:「惩罚措施是什么。」 「你刚才不是看见了吗?」 贾博士半张脸被月光的阴影遮住,看不清表情。 「手环的威力效果自然没有仪器那么大,我也知道你没有痛感,但是你应该也不想成为垃圾场的报废品。」 「一旦情感波动超过阈值都会触发。」 邱钺清瘦的手指翻飞,给自己的鞋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末了还要仔细比对两双鞋带长短是否一致。 「你不敢。」邱钺轻飘飘的丢下一句。 第28页 「什么?」贾博士偏头看向邱钺。 邱钺淡淡开口:「你赔不起穿书局的补偿金,还有,实验室花了二十年才把我研究出来,是你说把我变成残次品就能变的吗?贾博士你骗人的伎俩,看来只适用于学歷在小学以下的人。」 「你疯了?」 「还有……」 邱钺大步走向仪器,整个人站在电流出口的对面,手指搭在制动开关上,轻轻扯了扯嘴角。 「如果你现在不把我传送回去,我可真的会死在你面前。」 * 草木薰香瞬时掩盖住咸腥的海风,鼻尖跳跃着郁金色的光点,让他稍稍找回了些存在于现世的感觉。 贾博士方才将他拉入了另一个流速的世界,以至于他返回时发现时间只过了不到一分钟。 傅迟颂还窝在自己的怀里,头埋在自己的肩窝,髮丝勾起一阵瘙痒,迟迟不肯放手。 「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邱钺声音还很虚弱,强撑着,状若无事的摸了摸怀里这个大号的人形挂件:「不然里修斯真的会发飙。」 「那你牵着我的手。」傅迟颂把自己的手递到邱钺面前,等着他来主动牵自己,端的一副傲娇的小模样。 「好。」 邱钺微微挑眉,指尖轻飘飘的勾住对方的。 不需要过多用力,像个撩人的小钩子,没放诱饵,傅迟颂的手自愿咬钩,自然而然的跟着他走了。 沉不住气。 「诶,你手腕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个东西?」傅迟颂盯着他的手腕看:「刚刚好像没有。」 邱钺从手边拈了一朵叫不上名字的小红花,红的糜烂,别在傅迟颂耳边。 埋在髮丝间,衬得傅迟颂皮肤更加白皙。 「你看错了,我一直带着啊,驱蚊的。」邱钺晃晃手腕。 「哦,给我看看。」 「好吧好吧。」邱钺想着不会出什么事情,就丢过去任由他鼓捣。 「你的头髮是染的吗?」邱钺顺手撩了一下他的发梢。 「嗯……不是,我也不知道。」傅迟颂含含煳煳的回答。 邱钺漫不经心的问:「跟你的能力有关吗?」 「……」 「我从洗剪吹一条街搞的。」 「小时候应该教你怎么对别人编瞎话的。」 「休眠」的副作用很强,邱钺头晕目眩,便也懒得再追问下去。 任由傅迟颂紧紧攥着他的手,像是怕自己跑掉似的。 突然,邱钺突然觉察到一股沁着凉的能量,从手上源源不断的传来。 周身缠绕的疲倦感觉,极大的被驱散,头痛也被缓解,转而涌上清凉。 这就是引导师的净化。 「好啦,我知道你是引导师。」邱钺尾音拖长,像只慵懒的猫儿,笼着微不可查的倦怠。 「你脸色看起来好差。」傅迟颂忧心忡忡的看着他,净化没停:「昨天你有受伤吗?回去我看看。」 「别想煳弄我,只是看看?」邱钺微微勾起嘴角,尾音微微上扬,佻笑的看着他。 傅迟颂怔愣了一下,心里被他搔的痒痒的,讷讷的别过头去,小声委屈道:「老婆别欺负我啦。」 邱钺还是定定的看着他,从他这个视角,正好可以看见傅迟颂优越锐利的下颌线,和不动声色红了的耳尖。 还是个小孩儿。 「等等,你叫我什么!?」邱钺突然反应过来,怀疑自己空耳。 「老婆!」 傅迟颂大声重复了一遍,叫的很是理直气壮。 毕竟只有四周,进度必须拉快。 这下是邱钺耳朵红了,美人两颊胡乱的涂抹上绯红,目光不自觉的飘忽,看起来既清纯又艷丽摄人。 傅迟颂也有些无所适从,但依旧源源不断的为他净化。 邱钺很少接受到如此融洽的净化,像是凉爽又散发着香樟叶味的及时雨。 和天赋占了大半的能力者不同,所有的引导师能力觉醒后起点都是零,需要经过长此以往枯燥的学习才能提升自己。 所以,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引导师往往要经过很多很多年。 尤其奉禅家倒了之后,引导师失去了最专业的学习基地,优秀引导师的数量更是少之又少。 邱钺的等级自不用说,几乎没有遇到过与他等级相匹配,净化过程合拍的引导师。 因此,邱钺很抗拒接受引导这件事,这对于他和引导师是相互折磨的过程。 但是傅迟颂的净化不同,如同榫卯一样,舒畅又融洽。说句拎不清的话,就像是天生为他准备的。 * 「你们两个洗澡至于洗了这么久吗!?」 里修斯在会议室百无聊赖的干等,挠墙皮,不知道骂了多少句娘之后,才把两人等来。 「怎么,他脏的长出外骨骼了吗?」 邱钺想到刚刚洗澡之后,被表了个白顺便谈了个月抛的恋爱,有些心虚的垂下眼。 尴尬的气息旋即在小小的会议室瀰漫开来。 里修斯视线逡巡,先是落到了两人紧紧相牵的手上,其实是傅迟颂单方面。 然后是周身笼着一层倦怠的邱钺,有些泛白的嘴唇。 最后是傅迟颂洋洋得意的脸,连头髮丝都嘚瑟的没边,像是等了许久自己的目光。 「你们去doi了吗?」 第29页 第18章 里修斯这话正合他的意,傅迟颂像是个诡计得逞的钓鱼郎,终于让鱼咬了钩。 低垂着头,手抵在唇边忍不住闷笑出声。 邱钺只觉得脸突然开始烧起来,不动声色的用指甲惩戒似的,掐进他的手臂,留下一道浅粉色的月牙痕。 傅迟颂只能收敛起笑容,可憋笑太辛苦,又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只能绷着脸看着里修斯。 里修斯一副日了狗的模样,冷眼看着在他眼皮子底下,暗戳戳搞小动作的两人,心里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 傅迟颂故意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拈着十分鄙夷的口气说:「咦~亲爱的,你们公会的人思想都好龌龊啊。」 里修斯很想在他漂亮的脸上挂个彩,咬着后槽牙说:「你说谁思想龌龊。」 「而且,就算做那种事我也不会像你说的一样,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那么随便,随时随地乱发情,」 傅迟颂鄙弃的撇撇嘴,端着十分欠揍的小模样,亲昵的搂上邱钺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拥在自己怀里:「我才不捨得那样对我们亲爱的呢。」 邱钺忍不住闷笑一声,用一根指尖抵着他的胸口,欲拒还迎的把他推远些:「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小情侣做小情侣应该做的事怎么了」 傅迟颂理直气壮道:「现在也就是在地底城,如果是在地上的话,我肯定要喧嚷的全城的人都知道我们在谈恋爱,好好气气那群老头子。」 「咳咳咳咳——」 里修斯忍不住制造声音提醒打情骂俏的两人:「谈恋爱回去再谈,找你们过来是有正事的。」 被打断了调情,傅迟颂很不高兴,邱钺揉了他两下头才乖乖坐到椅子上。 四方乌木桌子上摞着厚厚一沓文件,里出外进的,还有好几个揉烂的纸团,连腾出一块干净地方的空间都没有。 「听说你即将成为长老会第十位长老?」里修斯自知埋汰,坐的非常侷促。 傅迟颂身子一歪腿一抻,懒散的瘫在椅子上,淡淡开口:「消息真够灵敏的。」 「我也是刚刚通过会长那里才知道的,长老会今天透了口风,对记者放出了这个消息。」里修斯把平板推到两人面前。 平板上是新闻报刊新出炉的一则快讯。 ——《长老会接替之位扑朔迷离,疑似继承人与财阀纠缠不清,半夜幽会是为哪般。》 ……幽会。 看见那两个加粗的黑体大字,傅迟颂脸色一时不是很好看,低声骂了一句。 「谁他妈跟那个狗幽会,疯了吧。」 傅迟颂悄悄瞄了眼邱钺,收穫了一个来自美人的白眼。 傅迟颂舒服多了。 题头下是一张照片,视角很诡异,像素也极差。 照片中,黑色宾利停在写字楼门前。 傅迟颂倚靠在车门前,穿着简单的白色真丝衬衫,笔挺的黑色西裤,黑白分明的融入即将漫过天际的晚霞中。 犀利的目光微偏,丝毫不避讳,就这样定定的直视着躲在草丛后的狗仔。 他对面站着一个同样穿着简单的男人,角度很刁钻,只见得那人半张脸隐没在暗处,手还没落下,像是刚从傅迟颂的手中接过什么。 眉眼中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邱钺凝眸,两根手指将照片放大,指尖轻轻在另一个人身上落下,问:「这个人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吗?」里修斯有些诧异。 说来也怪,邱十三活的仿佛像个世外隔绝的人,对外部一切事情都漠不关心。 里修斯:「赵东制药的二儿子——赵天旻。」 「赵东制药不是已经被推翻了吗?为什么现在又活跃在大众视野了?」邱钺又问。 「我说十三,你家是不是没通网?」里修斯十分不理解:「赵东制药头十年确实经歷过一阵低迷期,听说是他家几个掌权的死了,但是商标还一直留着。」 「不过之后不几年,赵东的二儿子就接手了他的药业。关于那段歷史我也不是很了解,太久远了。据我所知,赵东制药是在大概三四年之前东山再起的。」 赵天旻,这个人邱钺见过。 十三年前,他潜入赵家之后,看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的赵天旻,和他捡到奉禅迟颂那天很像。 赵穆一是赵东的大儿子,赵天旻不学无术的大哥,也就是差点儿毁了全城的暴走的能力者。 邱钺在意识海里说道:「所以当初就不应该留下他,不杀他他就是主角。」 004道:「如果把这一切拍成电视剧的话,其实我们才是反派。」 邱钺全城通缉锒铛入狱,连同那段骯脏的过往,很快被中央局的人压了下来。 和事情有牵扯的几个人,也大多在这件事中毙命,背后的真相也就成了一桩扑朔迷离的悬案。 那傅迟颂和赵天旻私下里,是有什么交易。 「傅迟颂,你为什么会和赵东制药的人有接触。」邱钺声音冷下来。 「我做生意嘛,自然都有些来往。」 邱钺强忍着在里修斯面前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正此时,邱钺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第三声就被对方挂断。 邱钺抿了抿嘴唇,站起身:「我先出去一下,你们两个先聊。」 傅迟颂突然拽住他的袖子,眼巴巴的看着他。 第30页 「干什么。」邱钺问。 傅迟颂委屈巴巴的,啼哩吐噜问了一大堆:「你干嘛去啊,去哪里啊,和谁一起呀,什么时候回来啊,你回来还爱我吗?」 邱钺愣住了。 我…… 刚不说我去接个电话吗? 邱钺瞥了一眼里修斯,那人一脸被狠狠噁心到的表情。 呵。 这狗崽子丫的成心的。 * 邱钺走到一颗极大的香樟树下,树影洒下,他站在半明半暗的交界处,观察四下无人,将电话拨了回去。 「什么事?」邱钺压低了声音。 电话那头声音经过特殊处理,嗓音中夹杂着机械电流,人声被稀释,听起来很弔诡。 「告诉你一个消息,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总之,我费了好大劲找到了当年侍奉在奉禅家家主身边的老管家,他很可能知道老家主自杀的真正原因。」 「那个老管家不是自从奉禅家家主自杀之后就失踪了吗?你是怎么找到的?」邱钺又问。 对方没有回答他:「这个你先别管,聊聊报酬的事。」 「做掉谁,说吧。」 「拜託,不要总把我想的那么阴暗,去帮我偷个东西。」 「什么。」 「奉禅迟颂和赵天旻交接的那个东西。」 「……」 邱钺下意识看向身后。 无人。 他突然生出一种被人在头顶监视的感觉。 像是掐准了自己看到新闻的时间,这种完全处于被动一方的感觉让他很不自在。 「狗仔是你安排的。」 对方没说话,像是默认。 「和新闻社也有关系,长老会也安插了眼线,看来你不光有钱,还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joker先生,你不怕我揪出你的真实身份吗?」 晚霞垂坠在天际,紫红色胡乱涂抹着,落在他古井不波犹如深潭的眸中。 邱钺倚靠在粗糙的老树皮上,瘦削笔挺,腰线微弯,收束的流丽。 倏然换了一种轻松的口吻,眼神中交杂着天际各色光影。 对方苦笑一声,经过电流的处理听起来像老旧留音机的「呲呲」声。 良久,joker才缓缓开口:「聪明人果然不会让自己落在下风,这点你做的够好。」 邱钺竟从中听到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喟嘆。 「我不会伤害到奉禅迟颂的,老管家没几天活头了,你要尽快。」 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 「你打算怎么办?」004问。 邱钺扯了扯领口,漏出一截优美的颈项,胭脂似的红云流散在他的脸上,在精緻的骨骼界限浮游。 「既然joker都这么说了,傅迟颂给赵天旻的东西,我必须得拿到,这是人类最尊重的契约精神。」 「你直接去问傅迟颂不就好了。」 「不行。」 「傅迟颂瞒了我很多东西,我不知道这狗崽子究竟是什么目的。」 邱钺觉得自己现在像两头燃烧的蜡烛,任由两端的火苗推拉。 傅迟颂的一些行为确实诡异,而且对于当晚的事情缄口不言。 他七岁进孤儿院,仅仅用十三年就能从一无所有到在长老会占据一席,邱钺自然知道这人城府有多深。 没准他接近自己也是另有企图,或许他说的喜欢也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说的谎。 邱钺被自己这个想法激出了一身冷汗,一面嘲笑自己多疑,另一面又觉得自己的思虑并不是空穴来风,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我撕扯中。 004:「你在怀疑他?」 良久的沉默后,邱钺徐徐开口:「十三年前,邱家僱佣可以更改记忆的能力者仇烟,也就是当时的七长老,篡改了桑托岛的记忆,但是岛上的人类太多,她只能将关于双s劫难的记忆模煳。」 「邱家还让电子信息领域的能力者,把网上我的所有照片和关于这件事情的报导全删了。所以这一周除了十三年前真正和我接触过的人,没有人认出我。」 「彻底更改的记忆并不会恢復,但模煳的记忆总有一天会回笼。」 「如果岛上的记忆恢復了呢?到时候信仰赵天旻的就是所有岛民,你觉得我有几分胜算。」 004:「几乎没有。」 「还有,关于傅迟颂,我怀疑......」邱钺又道。 「三种可能,一种他或许对所有事毫不知情,单纯的有钱傻白甜,这种可能占1%。」 004:「几乎不可能啊。」 「第二种,或许他一直在演,用那种拙劣的演技让我对他产生疑心,故意接近赵东制药,第三种则恰恰与此相反。」 004:「哪一种的可能性大?」 「一半一半。」 「他从头髮丝到脚指甲都让我觉得看不懂,我只能顺着杆爬。」 「真是猜不到这狗崽子打的什么鬼算盘。」 「邱钺。」004突然打断他。 「嗯?」 「你喜欢他吗……呃,就是,爱情的那个方向。」 「你在说什么呢,004。」 「说到底,我们两个也只不过是共同生活了两年,人类可是既狡猾又无情的,尤其是把我创造出来的那个矮个子猪仔。」 「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他说的喜欢我?我送他走的时候他才七岁。」 第31页 「那……」004顿了一下。 「那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他真的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你会视他为敌人而杀了他吗?」 邱钺怔了一下,明显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有想过。」 邱钺扶着膝盖缓缓坐了下来,倚靠在粗糙的树干上,短暂的思考了一下,徐徐道:「如果真的到了那种地步,我可能会犹豫一下……」 004:「然后呢?」 邱钺歪头笑了声,美艷的面庞飘上几绺髮丝,看起来既危险又美丽:「要是戴星博豁出命救了一只白眼儿狼,我一定会让那个人以痛苦的方式死掉。」 004:「......做得好。」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能对自己养的崽子这么狠。」 004:「所以呢。」 「我本身就是个无良无德的东西,这个世界的人是死是活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奉禅迟颂也无所谓吗?」 邱钺手搭在膝盖上,注视着晚霞西沉,沉默良久:「或许是的,说到底,这个世界我只希望一个人活。」 004轻笑一声:「我大概能猜到那个人是谁,戴星博......吗。」 邱钺静静地合上眼睛,头抵在树上,缓缓开口:「......现在倒是都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老婆~~」傅迟颂任由邱钺牵着他的手,漫无目的的向着山上走。 「我们距离驻扎点已经很远了,你不累吗?」傅迟颂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 邱钺用另一手掐了下他的脸,「年纪轻轻的,怎么像个小老头一样啰嗦。」 「……你嫌弃我。」 「怎么会。」 邱钺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别东想西想的。」 地底城的夜晚,比陆地上更加纯粹,黑黢黢的天上,挂着忽闪忽闪的星子,银河环绕残缺的月亮。 两人并肩依偎着坐在山头上,似乎能听到月亮忧伤的唿吸。 上一次在地底城认真看夜晚的天空,还是在十五年前。 「傅迟颂。」 邱钺蓦然开口,傅迟颂偏头,无比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 定定的,含笑的,美人的瞳孔里沉淀淀的酿着夜色,傅迟颂觉得自己再多看一眼就要醉了。 「嗯?」 「你为什么会来到地底城?」 邱钺抬手替他拢了拢微褶的领口,抻平:「据我所知,你没有加入任何公会,也不缺钱,更不需要通过狩猎这种方式沖榜。」 「……我来这里,是在等你找我。」傅迟颂捉住他的手,莹白细腻的手微凉,傅迟颂就这样帮他捂着。 傅迟颂声音里微微泛着苦涩:「你当初把我送走的时候说,你不要我了,我怕自己再找上门你会嫌弃我。」 邱钺听得有些难过,和他依偎的更紧密些。 如果这些也是演出来的话,那这小子的确清楚怎么让自己心软。 「于是我就想着去地底城大量捕猎,又偷偷给地上漏了些口风,各大公会肯定会坐不住,没准你就会和他们一起来到地底城,我就可以见到你了。」 傅迟颂抬手,在邱钺微微蹙起的眉心揉了揉。 「不过好在,你真的来了,我没白等。」 「......是这样啊。」 邱钺没有傅迟颂的造诣,说不出能腻死人的情话,他就这样静静抬头。 视线逡巡过傅迟颂的额头、眉毛、鼻樑、嘴唇,最后落回他深情的不成样子的眸子。 「还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我都保守这个秘密十多年了。」傅迟颂佻笑的看着他,眼神温柔的过分。 「什么事?」 傅迟颂低下头,轻轻附在他的耳边,说话时吞吐的气息落在邱钺耳后软骨上。 他的耳廓极其敏感,轻轻碰一碰就过电般的酥麻,邱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其实……在w区的时候,你把我一个人留在帐篷外,我听见老婆在偷偷做什么了。」 第19章 难堪的记忆瞬间浮上心头,邱钺顿时感觉从头到脚都烧起来了,整个人人无所适从,呆滞半晌才想起来打了傅迟颂一下。 「你这变态!」 一下不解气,邱钺恼羞成怒,又补了几拳。 傅迟颂觉得自己总算扳回来一城,笑着挨了几拳,还死性不改的给自己辩解。 「我也没办法嘛,当时大晚上的你把人家叫起来,把我自己一个人丢在帐篷外,你也知道w区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有……」 「你闭嘴!」邱钺气急败坏,想够过去捂住傅迟颂的嘴。 傅迟颂仗着自己个子高,搂着邱钺纤细的腰,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扑腾,左摇右晃的躲开他的手。 「你不知道我有多怕,万一被狼叼走了怎么办……哎呦别摔着,那我可不就得支棱着耳朵听吗,谁知道就听见不该听得了,都怪你偷偷做那种事还不控制好音量。」 傅迟颂一下子没支撑住,抱着邱钺齐齐倒在软软的草地上。 两人的心跳声一时间盖过了晚秋的蝉疯狂的鸣叫。 树影婆娑,风过林噪。 「那你那时候在想什么,不会再想什么不该想的东西吧。」邱钺趴在他的身上,散落的长髮乱蓬蓬的,炸了毛。 「没有,」傅迟颂矢口否认,抬手帮他捋顺髮丝:「我当时在背圆周率,没想到老婆还挺持久的,我费劲巴拉吭哧瘪肚背到一千多你才唔……」 第32页 「不许你再说了!!!」 邱钺压在他身上,不解气的又打了他几下,转念一想:「你那么小我就把你丢下了,之后十多年也没在见过,你不会从那么小就开始……」 傅迟颂颳了下他的鼻头:「想什么呢,那我不成流氓了。」 邱钺心想:你难道不是吗? 闹得有些累,邱钺索性把全身的力气都放在傅迟颂身上。 傅迟颂看着艷丽摄人的美人酥软的融化在自己怀里,淡色的绯红丝丝缕缕攀上脸颊。 那颗黑亮瞳孔中小小的光影,是邱钺眼珠中倒影的自己的眼珠。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但是,你不在我身边的十三年,我确确实实,没有一刻不在想着你。」 傅迟颂抬头,在邱钺眼角那颗小泪痣上怜惜的附上一个吻。 「害不害怕,有那么小的小孩每天想着你。」 「害怕死了。」 邱钺用鼻尖蹭了蹭傅迟颂的颈窝。 「……真是,害怕死了。」 邱钺小声喃喃,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听着胸腔下沉闷的心跳声,很吵,吵得自己的心脏都变得鼓胀。 邱钺抬头去看他,傅迟颂目光虔诚又真切,像是全身心依恋着自己,不由自主的坠入那人金色的湖中。 俯仰之间,唿吸全乱了。 「今晚,再给我听好不好。」傅迟颂附在他的耳边小声道。 「……看你表现。」邱钺在他凑近的唇上轻啄。 傅迟颂向来贪心得很,不满足于邱钺拿湿软的唇瓣轻轻啄吻自己,想抬手,加深这个吻。 邱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一根手指拦在两人唇间,黏黏煳煳的说:「等会儿,还没到时间。」 「嗯?接吻还要看什么时间,这个气氛正好。」傅迟颂不由分说的拿开他的手指。 「等一下……」邱钺只能强硬的用手指抵住他的唇,柔声哄道:「你乖一些,还有半分钟。」 吃不到人,傅迟颂被吊的很憋屈,张口咬住了他的手指,像是泄愤一样齿尖用力,故意要邱钺疼。 邱钺「唔」了一声,白软细嫩的指尖留下一道浅浅的齿痕。 咬完了人,傅迟颂又开始心疼,安抚似的在指尖吻了吻。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是不是。」 「我才不捨得呢。」 傅迟颂又凑上去索吻。 「来了,你看!」邱钺晃了下头,灵巧躲开,直起身。 远处的天际间,像是撕裂了一个口子,数以万计的流星马车滑过。 长长的拖曳一道绚烂的银色长尾,倏然间,照亮半个天空。 万城,是穿书局对书中的所有世界的统称,流星马车上乘坐的是各个世界的负责人——系统。 他们所要共同前往的是穿书局中央城,在那里庆祝穿书局的诞辰。 「看见了。」 傅迟颂只是短暂的看了一眼,觉得那流星俗气,比不上眼前的美人半分。 邱钺只觉得眼前的光影一闪,接着一只手掰过他的下巴,被那人重重的咬住嘴唇,接着,香香软软的舌灵巧的滑了进来。 「滴滴滴滴滴——」 手腕上的抑制手环发出剧烈的警报声,幽幽莹绿色的光流散在两人半边脸上。 虚张声势。 邱钺猜得没错,贾博士说什么惩罚措施都是唬人的,那傢伙的胆子和他的个子一样矮。 「认真些。」 像是不满邱钺的心思被旁的事物分去,傅迟颂含煳不清的提醒分心的人。抬手抚上他的脖颈,游刃有余,让他退无可退。 心跳声渐趋一致,盖过流星马车划破天际的声音,盖过滴滴个不停的警报声。 * 翌日,返回陆上。 傅迟颂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挤到了自己身旁,旁若无人的扶上自己的腰。 邱钺抬手打掉他不老实的手掌,恼羞成怒道:「别欠儿。」 看着邱钺耳尖悄悄染上的绯红,傅迟颂忍不住闷笑出声,察觉到邱钺的眼刀,堪堪收起不正经的神色。 傅迟颂正色道:「一会儿到了地底城出口,肯定有很多记者会围上来,你伺机离开,别让他们拍到你。」 「嗯。」 「我应该要应付很久,今天会晚一些回家,你拿着钥匙在家里等我好不好。」傅迟颂继续道。 「回什么家?」邱钺问道。 「当然是咱们家。」 傅迟颂理所当然道:「老婆好不容易答应和我交往,我可不要跟你分开。」 正如傅迟颂所料,一回到地上,等待许久的记者一拥而上,瞬间把黑羊公会的人包围起来。 傅迟颂戴着鸭舌帽,线条硬朗,身形颀长。 标准九头身比例下是笔直的腿,整个人像从漫画中走出的人物,连头髮丝都酷的没边,在人群中格外惹眼。 「请问,长老会说的您即将成为第十位长老是真的吗?」 「有传闻您就是十多年前奉禅家失踪的奉禅迟颂,请正面回答这是否为真。」 「关于你和赵东制药负责人私下见面这件事你作何解释。」 「……」 邱钺戴着宽大的兜帽和口罩,堪堪露出一双多情又无情的桃花眼。鸦羽似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如同小扇子的阴影。 即使把自己包裹的严丝合缝,也挡不住他的半分出尘明艷。 第33页 邱钺掐着点儿,最后一个走出地底城。 趁着所有人都在应付媒体分身乏术时,神不知鬼不觉的贴边偷偷熘走。 可当他转过一块巨大的岩石后,没发觉,撞到了人。 「哦……不好意思。」 邱钺连忙帮他捡起掉落的手提包,递给他,对方却迟迟没有伸手。 邱钺抬眼,发现那人半眯着眼睛,在用一种微妙的目光打量自己。 赵天旻。 第20章 邱钺心下一惊,忙拉下自己的帽檐,把自己遮盖的严丝合缝,又迅速将手提包塞回那人手中。 好在赵天旻只是呆愣着,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今天各大媒体社几乎都派了记者跟进傅迟颂这件事,人群熙来攘往,各个方位的摄像头无死角的监控。 赵天旻随了赵家一脉的脾性,镜头前永远端的矜贵自持。 「请等一下。」 邱钺不确定自己赵天旻有没有认出自己,罔若未闻,埋着脑袋见缝就钻,成功混入嘈杂的人影中。 像是塞进罐头里的沙丁鱼,借着一个个炮筒一样的摄影机的遮掩,很快逃出赵天旻的视线。 一辆黑色大g裹挟着风沙从远处驶来,接着一脚剎车,气派又拉风的停在邱钺面前。 邱钺拉开车门,一头扎进后座。 「我说你可真行,就这么理所当然的让老闆给自己开车?」 驾驶座上的人一见到邱钺提熘着大嗓门子就开始嚷嚷。 邱钺顾不上和对方侃大天,向着驾驶座的人飞了个白眼,忙道:「赶紧开走。」 「……怎么了,这么着急?哥新提的大g烫屁股啊,早知道你这么急我开火车来了。」 驾驶员是黑羊公会会长——彭康安,约摸着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虽然鬍子拉碴但是英气十足,线条硬朗,性格爽朗又好嘚瑟。 彭康安是个没有任何异能的普通人,不过他女朋友比较厉害,原dg公会的会长,樊露。 那场浩劫之后,丧命的能力者中就包括dg公会会长。 彭康安花了十多年,用自己的积蓄建立起黑羊公会,并冒着巨大的风险第一时间把从狱中释放的邱钺接回来,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知道邱钺还活着的人。 邱钺警惕的向后看了一眼,见没人追赶才扯下口罩,道:「我看见赵天旻了。」 「哦?那他认出来你没有。」 「我不知道……」 邱钺拉下帽子,头髮被静电折腾的乱糟糟的。 邱钺心里烦躁的不行,胡乱的扎了一个高马尾,咬着皮筋含煳不清的说:「你知道现在赵东制药的据点在哪里吗?」 「呦呵,稀奇,这可是相当机密了。」 彭康安嗤笑一声,抬手调了调后车镜,正对着后座的邱钺,「不是说收手了,不掺和了吗。」 「前提是我不知道奉禅迟颂被卷进了这件事,我怀疑他在和赵家做了什么交易,这狗崽子蔫坏,一句话都套不出来。」邱钺凉飕飕道。 「你看见奉禅迟颂了?」彭康安问道。 「......不止。」 彭康安腾出一只手给自己点了一颗烟,放下车窗,在窗沿轻轻弹了弹菸灰。 彭康安不疾不徐道:「这小子最近在商圈里可是颳起了一阵妖风,和长老会的事情风头也很盛,不知道是想故意坏长老会名声,还是长老会想拉他下水。」 「还有一件事,你必须得听一下。」 「说?」 「仇家老家主,仇烟病危。」 「……那这太遗憾了,大概什么时候死。」 彭康安没成想他是这反应,一下子被呛到了,偏头咳了两声:「……你他妈当我是阎王殿拿小本本勾人的啊,真是的,什么话什么话!!」 彭康安白了一眼看起来无所吊谓的邱钺,缓缓道:「听说仇家现在已经放弃治疗了,应该就这几天的事了。」 「我当年恰好出差,避免了仇烟改变我的记忆,不然,谁知道你现在落进了哪个组织手里。」 仇烟一死,就如同打开了记忆匣子,除非彻底更改或者删除的,剩下淡化的记忆会开始恢復。 岛上的人模煳的记忆会越来越清晰,如果赵天旻趁着这个机会发表舆论,煽动人心。势必会挑起人类与能力者的再次对立,那么天平将瞬间倾向赵东制药,邱家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良久的沉默后,邱钺话音一转,不动声色又生硬的切换了话题:「奉禅家老家主身边的管家找到了,他可能知道赵东制药和奉禅家的一些事情。」 「他现在在哪儿。」 「我还不知道,见到他之前,我需要找一个东西,有可能藏在赵家的据点。」 城市久违的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滴很快模煳了视线。 修长的手指拂过雾蒙蒙的透明车窗。 水滴在车窗上留下了一道道斑驳的痕迹,模煳不清的倒映着邱钺有些阴郁的面庞。 「哎呀,你们走的这段日子,地上可不是很太平。」彭康安呲牙列嘴的揉了揉肩膀,他的骨缝就跟天气预报似的,阴天下雨就会疼。 「怎么了?」邱钺问。 「岛上失踪了几百人,现在警察正到处找呢,鬼知道是不是进了什么传销组织。」 手机响了一声,邱钺掀起眼帘瞟一眼,是傅迟颂发来的消息。 第34页 ——宝贝,我在听歌。 邱钺有些诧异,回復他。 ——什么歌。 ——没有你我心如刀割。 邱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 ——呜呜呜,长老会那群老头子找我,我一会儿得去一趟,没办法及时回去陪你了老婆【哭哭】 ——好,那我回家等你。 邱钺笑意堆在眼角,视线上移,突然发现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给他的备註改成了老公【爱心】【爱心】 心里纠结了一会儿,邱钺嘴唇微抿,动了动手指,还是把备註改成了一板一眼的傅迟颂。 大g逐渐驶离城区,向着边远的郊区快速行驶。 【您已偏航,请及时返回。】机械女声导航提醒道。 邱钺抹了一把氤氲的水汽,雾蒙蒙的,远远望见几座破旧的发电厂遗址。 他这才发现彭康安驶向的并不是郊区,而是另一座废弃的城市。 路边一块巨大的警示牌一闪而过,红底白字写着—— 【前方将进入孢菌占领区,为避免引发唿吸道疾病,请紧闭车窗,非必要不停留,如若下车请佩戴好口罩。】 这里像是被植物入侵的钢铁文明。 庞大的植株和蘑菇占据了城市的三分之二,爬藤无孔不入的穿梭在各个缝隙,足足有五十米高的蕨菜在上空张牙舞爪。 「这里不是……」 当年暴走的情景瞬间涌上脑海。 「对,这就是被某人破坏了的旧首都,熟悉吧。」彭康安打趣道。 当年,中央联盟人员也不是没有想过修復首都。 但一来是修復加重建的成本貌似更高,再一个就是,他们对于邱钺创造出的巨型植株束手无策,根本无从下手。 而那个整出一堆烂摊子的人拍拍屁股,吃牢饭去了。 所以他们只能搬离,进行另一座城市的新建。 桑托岛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许多高级能力者前往周边国家,寻找更加能施展自己的天地。 车子停在一家破旧的化工厂前。 「看见了吗。」彭康安说道:「这里是赵东制药成立之初建的小厂房,后来做大之后迁了新址,但是这里一直没拆。」 那是一家老旧的厂房,由于之前排放出大量的污染物,不适合生物生存,是这里为数不多没有被植物占领的净土。 豆大的雨滴机打在铁皮上,发出不堪重负的的「吱呀」声。 「这么寒碜,还在这种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邱钺问道。 彭康安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平时忙活的事情百分之八十都和赵家有关,即使他们藏得再深,最后也能被我找到。」 邱钺视线逡巡,从锈迹斑斑的栅栏到紧闭的铁门,枯黄的植株叶片,最后落到化工厂顶楼气扇后鬼鬼祟祟露出的头。 那甚至不能说是一个头,更像是像粘痰一样的生物,面露垂涎的看着两人,目不转睛。 突然,滴熘熘掉出一个白色的小球,顺着pc板滑下。 那东西明显愣了一下,接着,他的嘴角慢慢咧开,一点点拉大。 又细又长的舌头伸出来,猩红的,灵巧的将小球缠住,卷回身上。 邱钺才看清,那是一颗掉落的眼球。 「好噁心的大鼻涕。」 「……走吧,」邱钺坐正。 「睡美人可不喜欢会盯梢的大鼻涕怪。」 第21章 傅迟颂的家距离奉禅家的老宅很近。 鹅卵石小路的终点通向清静悠然的二层复式。 寒露已过,馥郁的桂花枝叶繁盛,压低了枝丫。 密密的黄色花朵层层遮掩,游起一阵阵甜腻的花香。 宁静雅致的白色复式别墅静静坐落其中,像密林深处伫立的无人拜访的教堂,端着与生俱来的出尘脱俗。 邱钺很满意傅迟颂的品味,可刚刚踏进院子,夸赞的话还没来及组织好,原本舒展温柔的眉眼瞬间就皱了起来。 院子五脏俱全,该有的元素一个不少。 花坛、游泳池、狗窝,还有装饰性极强的老式绿皮邮箱。 但是花坛里杂草丛生,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植物七扭八拐的旁逸斜出。 密密匝匝的爬山藤顺着墙面肆意游走,漫了半面,像是给墙面化了一个斑驳的半面妆。 游泳池早就干涸见底,底下淤着一层泥土,也不知多少日子没有清理了。 还有狗窝,邱钺翻翻找找,连地皮都翻过了,半根狗毛都没找到。 赛博时代,新兴科技唯物主义产物——邱钺,恶狠狠的丢下一句:「留给鬼住的。」 打眼望过去,也就绿皮邮箱看得过眼……不过现在它是个脏兮兮的鸟窝。 …… 邱钺安慰自己,到了屋里可能就不一样了。 他刚想拿着钥匙开门,突然眯起琥珀色的眸子,嘴唇微抿。 门虚掩着。 邱钺试探着伸手,轻轻一推,开了。 ……合着这小子连门都忘锁了。 屋内布置很简单大方,原木配色,自然元素较多,清新雅致,像个标志的样板房。 应该是网上的设计被傅迟颂一个不落的照搬下来了。 邱钺扫视一圈。 这间房子就像是荒废了很久的样子,或者已经被扫荡过了。 第35页 空气中瀰漫着孤寂的气味,没个人气,小偷都没有心情光顾。 但是,茶几上放着的吃剩的桶装泡面和捏扁的易拉罐,还是能看出这家房子还是有主人的。 邱钺顺手扶一下桌子,抬手,看着自己沾满灰尘的指尖陷入沉思。 邱钺又走到厨房,窗明几净,和煦的阳光顺着百叶窗切割的洒下。 打开冰箱,空空荡荡的,除了几瓶矿泉水,只剩下半根蔫了吧唧的胡萝蔔……干? 邱钺拾起那半根放了将近十天半个月的萝蔔,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这半根胡萝蔔……傅迟颂是以怎样的精神状态留下的。 邱钺算是明白了,傅迟颂那小子含情脉脉的说什么和老婆一起回家都是假的,自己纯粹是个被拐的钟点工,免费还倒贴。 意识到自己彻底栽在别人手里,邱钺「扑通」一声陷进柔软的皮质沙发上。 像是认命似的,将颅内控制系统同这间房子的ip位址联通。 下一刻,所有的智能家具在长久的睡眠后被突然唤醒,在暗处发出此起彼伏的「滴滴」声。 倒是齐全。 傅迟颂就像是个有钱人家的笨蛋少爷,甭管有些东西会不会用,先置办再说,纯粹的人傻钱多。 邱钺像个排兵布阵的军师,端正的坐直,手里拿着遥控器当羽扇,向着自己的电子将领发号施令。 所有的智能家具在他颅内程序的控制下有条不紊的工作。 擦窗户、拖地、刷碗,鼻腔中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 邱钺顺势躺倒,打开电视机,观看今天的首都新闻。 不出他所料,今天的城市新闻基本被傅迟颂的头条占领。 傅迟颂一夜之间仿佛成了新晋的流量密码,保证收视率的王牌,竞相被各大电视台争抢。 这是长老会继承人即位事件发酵后,官方的第一次正面回应。 记者见面会排场很大。 中央联盟、长老会、总军区均有高管出席,个个西装革履,油亮的头髮梳得一丝不苟,服帖的贴在头皮上,生怕自己的官威掉在地上。 然而媒体的话筒和闪光灯却不屑一顾,心照不宣的,齐刷刷转向坐在边缘位置的傅迟颂。 记者们的提问,也句句离不开这位年轻又俊朗的帅哥。 官场大佬们被晾在一旁,面面相觑,看起来极其的多余又格格不入。 傅迟颂论资排辈都只能坐在冷僻的角落。 此刻,这无人问津的一隅却成为有实无名的c位。 傅迟颂穿着低调的黑色西装和白色真丝衬衫出席,黑色领带上缠绕着暗色金纹,像攀上的蛇,手腕上的百达翡丽手工雕花手錶,是他身上唯一的装饰品。 原本乖顺垂下的银白色的头髮向后梳,露出英气昳丽的额头和浓眉。 他戴着黑色口罩,吝啬露出的眸子倦懒的垂下,看起来淡然又冷漠。 傅迟颂笼罩在媒体耀目的闪光灯和众人直勾勾的视线下,就像是艺术家手中最肃穆的雕像,被随波逐流的人群直白的目光审视,在舆论为天的时代捧到焦点。 「请问,有关新闻透露出,您将接任已过世的奉禅家家主之位,成为长老会的第十位长老,希望你能正面回答传闻是否为真。」 管理局副局长邹青赶在傅迟颂开口前打断他,他刚刚被架空了半晌,不免有些丢面子:「这个问题我替他来回答,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向全社会宣告一下。」 这个人邱钺相当的面熟。 当年在地下城,就是邹青带队封锁的他们。 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他不仅没有死在邱钺发动的ss劫难中,反而一路高升,坐上了副局长的位子。 邱钺自言自语:「老不死的命还挺硬。」 「那个……虽然奉禅迟颂的年龄资歷都欠缺,当年奉禅家的事也闹得沸沸扬扬,但是呢我们不能阻挡年轻人发光发亮啊,这都不是阻拦他的理由。」 邹青摆起架势来,叽里咕噜个没完,废话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臭还长。 这人挡到了邱钺看自己的小男朋友,有些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经过长老会和中央管理局的深思熟虑后啊,我们呢,最终同意奉禅迟颂成为继任者。」 邹青顶着一个中央支援地方的桃儿的头型,一字一顿的,故意将最后一句话神神秘秘的拖得很长,像双色球摇号开奖似的。 然而这个秘密早已人尽皆知,所以他也没有等来幻想中人们的唏嘘声。 傅迟颂长老的位子是靠钱砸上来的,这个谁都毋庸置疑,众人心知肚明。 长老会和中央的人原以为人们会因为这个污点很排斥他,但和预想中的截然相反。 对于傅迟颂的继位,人们并没有发出质疑或反对的声音,甚至很期待他后续的动作。 更令他们吃惊的是,对此反应最大的竟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时尚娱乐领域。 凭藉一张偷拍且没有任何滤镜的生图,傅迟颂淡漠出尘的脸蛋瞬间出圈,一时间,他的脸成为了最好的时尚单品。 碾压复制粘贴的流量明星,傅迟颂独特的白髮金眸形象,使审美疲劳的人们耳目一新。 不仅当日登上内外网时尚热趋,而且这张照片还被地铁和城市大屏轮播,俘获了一大批迷弟迷妹。 第36页 谁也没有想到,名利场这次明争暗斗的闹剧,从中暴利的竟然是洗剪吹一条街。 「请问,长老会上任仪式是否会如期举行。」 邹青端着话筒,大有全场不撒手的架势,继续道:「这个大家放心,届时我们会依照固有的规模和形式为新长老举办继位仪式,绝对不会怠慢半分。」 「请问,新长老上任后有何打算?是否会像网络上所说的,重启奉禅家招牌,毕竟现在引导师对我们来说依旧是稀缺资源。」 「这个……」 邹青接话接的顺熘,一下子卡壳,支支吾吾,突然意识到这是别人家的家事。 邹青尴尬地笑了声:「不好意思啊,有些顺口了,这个问题还是奉禅家的人回答比较好,我掺和啥啊。」 一干记者的目光和镜头瞬间整齐的转向奉禅迟颂,众人屏息凝神,期待着他的回答。 傅迟颂百无聊赖的在角落里休憩,闻言眼帘一抬,看起来惰懒又散漫。 傅迟颂清了清滞涩的嗓子,不疾不徐的开口,声音低沉又随意:「记者小姐这个问题有些心急了。」 「现在奉禅家的人四散各地,真正有实力能够培养出a级以上引导师的人几乎没有,重启奉禅家招牌或许可能,但绝不是现在。」 「请问……」 最后,一个斯斯文文的男人从记者席站起,字正腔圆道:「奉禅迟颂先生,我想我可以这么称唿你。」 「关于十五年前奉禅家受到中央联盟调查,爆出丑闻一事,您对该案最终的判决结果是否认可?」 话落,全场都开始窃窃私语,小范围的引起一片譁然。 这个问题的答案确实是记者们心照不宣最想提问的,是热搜预定的话题。 无论傅迟颂作何回答,当年的旧事都会被翻出来鞭尸。 然而如此犀利且一针见血的公然摆到明面,是众人没有想到的。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傅迟颂无奈的耸了耸肩,倏然间换了一种轻松的口吻:「你也说了那是十五年前的事,那时我才五岁,家中长辈的事自然不会让一个五岁的小孩过问,所以,也就轮不到十五年后的我去评判。」 记者继续问道:「不久之后你将拥有十长老的巨大权利,是否会乘权利之势追查这件事,即使这桩案子牵扯甚广。」 邱钺坐在电视机对面,揣着手,心下瞭然。 这个处处下绊子挑刺的记者,绝对是台上几个人之一安插的托。 「这位记者怎么能这么说话呢……」邹青突然跳出来,又一次抢下话语权. 「这件事的真相本就扑朔迷离,当年的结论和一棒子打死有什么区别。况且奉禅家还留有后人,新长老上位之后自然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推翻判决结果也不是不……哎呦呦,你瞅瞅我。」 邹青装作抱歉似的自罚的打了下握着话筒那只手:「老毛病又犯了,我这人天生热心肠,总是忍不住管别人家事。」 「邹局长不必为我开脱,」傅迟颂款款开口,语气里端的一派风轻云淡,金色眸子微敛。 「即使我不知情,但作为奉禅家的后代,我对于十五年前奉禅家的丑案依旧向各位致歉。」 「这件事对我来说太过久远,查下去对任何人都是百无一利,我明白邹局长为我打抱不平的心情。」 傅迟颂扶正话筒,确保自己的声音可以全部收音,直视镜头,语气是之前从未有过的认真。 「我相信中央联盟的工作,法律正义的审判已经给出了最公正的结果。」 「奉禅家的旧案,我不会去碰。」 「各位,不好意思,请容许我打断一下。」长老会的出席人突然从台上站了起来。 「我刚刚收到了仇家发的讣告。」 「上一任七长老,仇家老家主仇烟,因病逝世。」 第22章 当晚热趋词条前二分别是,#仇烟去世#,#奉禅迟颂宣布永不翻案# 在几乎被发布会包场的热趋里,第三条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全岛出现大面积头痛晕厥症状# * 夜晚,邱钺躺在傅迟颂家的大床上,盖着他的被子,闻着被子上独属于傅迟颂淡淡的冷松香气。 昏昏欲睡之际,邱钺听见蹑手蹑脚的开门声。 没开灯,那人摸着黑进了卧室。 接着,冷松香气的主人在他面前停留了一会儿。蹲下来,借着微弱的月光,欣赏他乖顺温柔的睡颜。 抬手轻轻将他拂落眼前的头髮拨开,用视线勾勒他精緻的轮廓,又在那张温润香软的唇上,印下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 邱钺睫毛微微颤了颤,像小型鸟类抖搂羽毛,缓缓掀起眼帘,眼尾泛着没睡醒的红潮。 视线刚刚聚焦,就落进傅迟颂温柔的不成样子的金色眼眸中。 从窗帘缝隙透过的月光,暧昧的落在他精緻的脸部线条上。 月光照不到的鼻樑另一侧打下稜角锋利的阴影,像被月光镀了层淡色的薄釉,瓷似的精緻。 「……吵醒你啦,抱歉。」傅迟颂偷亲被抓包,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笑,有些迟来的不好意思。 「哟,公主回来了。」邱钺打趣道,声音慵懒,带着一股没睡醒的糯叽叽的味道。 「……什么公主,你是公主吗?」 第37页 傅迟颂不明就里,蹲在邱钺面前,笑着用鼻尖蹭了蹭他皎白清艷的脸颊,软软的。 「我们家公主比豌豆公主可厉害多了,睡觉可以睡得这么香。」 傅迟颂软懒的髮丝扫过脸上,感觉有些痒。 「你才是公主,笨蛋公主,连收拾屋子都不会,院子被你置办的好乱。」邱钺别开脸,忿忿不平道。 「我是故意等着老婆和我一起布置好不好。」 傅迟颂给自己找了个说辞,接着捉住邱钺露在被子外的指尖,蹙起眉说了一声:「怎么这么凉,果然没有我捂着老婆会冷。」 邱钺轻声笑了下,极其上道的向另一侧挪了挪身子,又把被子掀开一角,意欲明显。 身旁的床垫陷了下去,接着,一个暖烘烘的人形大抱枕拱了进来。 像是跟邱钺发生了什么磁吸反应,傅迟颂刚进来,就迫不及待的想和他贴贴,把邱钺环的很紧。 「哎呀,压我头髮了。」 邱钺「嘶」了一声,想把这个傢伙推远些。 傅迟颂自然不会让他得逞,抬起身把邱钺碍事的头髮,一根不落的捋到脑后。 心满意足的把美人抱在怀里,腿搭在他的身上,严丝合缝的搂紧。 邱钺窝在他的怀里,把头轻轻抵靠在他的胸膛上,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沐浴露的味道,和自己身上用的是一个牌子。 「你去洗澡了呀。」邱钺问。 「嗯。」 邱钺感觉到傅迟颂的胸腔微微振动,气息轻柔的从头顶掠过。 「去喝了酒,感觉身上有烟味和酒味很难闻。」 「有吃东西垫肚子吗?空腹喝酒很伤身体。」 邱钺感觉傅迟颂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些,箍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有,趁着他们吹牛侃大天的时候,我偷偷吃了可丽饼。」 「那就好。」 「我早就想回来了,那群老头子非得让我喝酒,烦得要死。」 傅迟颂迷恋的看着自己,仿佛全身心依赖着他。 「小东西。」 邱钺抬手抚上他的额头。 手指逡巡过他英气的浓眉,鼻樑,一寸寸的,用指尖描摹他硬朗的线条。 「嗯?」傅迟颂张口衔住他的指尖,恋恋不捨的咬了下。 「你真就那么喜欢我?」 「嗯,超级超级,我都不知道怎么喜欢你好了。」 傅迟颂语气认真又笃定,暧昧温柔,像被融化的蜜糖,甜甜腻腻的。 「我一想到家里有个人在等着我回家,就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丢下,飞奔到你身边。」 「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没有找到你的时候,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每天都靠着兴许明天走运就死了而活着。」 「大晚上不许说这种话,」邱钺轻轻打了下他的嘴巴:「赶紧摸下木头,然后呸呸呸。」 傅迟颂闷笑着,按着他的要求摸了摸床头柜,又「呸」了三声。 等到傅迟颂乖乖做完,邱钺一下子反应过来。 他这种未来高级仿生生物,怎么也会说这种迷信的话。 傅迟颂又把邱钺搂紧了一些,额头相抵:「但是找到你之后,我才感觉一切都有了奔头。」 傅迟颂拾起邱钺的一只手,贴上自己的胸膛,心脏跳动的吵人。 「现在也还是,看见你躺在我的床上,盖着我的被子,身上到处都染上我的信息素,感觉幸福的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而且还是感觉很不真切,总觉得我这种人,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拥有幸福。」 邱钺觉得心脏暖了一瞬,酸酸胀胀的。 自从奉禅家倒了之后,奉禅迟颂就被贴上了一个灾星的标籤。 尤其是收养他的dg公会,无端遭到毁灭之后,这种言论更甚,如影随形的伴随着他。 时至今日,媒体依旧会抓着这件事大做文章。 感觉话题有向记者见面会偏颇的趋势,邱钺不想勾起他不好的情绪,话音一转。 「刷牙了吗?」邱钺问。 「嗯?」傅迟颂不知道怎么就拐到了刷牙上。 「刷了牙,洗澡之后刷的。」 「哦。」 「……你的牙膏是什么味儿的?」 「和……和我的一样吗?」 邱钺问这话的时候感觉脸颊有些烫,忍不住把脸埋得更深。 傅迟颂闷笑一声,笑声只漏一半,另一半不动声色的藏了起来。 两个人明明用的同一管牙膏,傅迟颂的,香橙味儿的。 傅迟颂低头,看着怀中美人雪色耳尖攀上的红晕,像腊梅枝干上,厚厚雪顶漏出的一点殷红,惹人怜爱。 傅迟颂有心想逗逗他,做出要爬起来的架势:「不知道哎,我去看看,你等一会儿。」 邱钺一把拽住他,把他按在回床上,红着脸支支吾吾的。 「你这个人……唔。」 下一刻就被诡计得逞的人噙住了嘴唇。 舌尖极有礼貌的,在未来得及张开的齿间顶了下。 像绅士彬彬的客人,轻轻叩门,徵得主人的同意才肯进入。 邱钺唇齿轻启,让礼貌的客人进入,就这样交换了一个香橙味儿的吻。 …… 邱钺被吻得气喘吁吁,脸颊发烫,嘴唇晶莹,一点粉掠过齿间。 第38页 「好了,该睡觉了。」 邱钺觉得时间不早了,红着脸催促道。 傅迟颂刚刚食髓知味,一副还没有餍足的样子。 转而凑近他的后颈,像野兽衔颈,贪婪的嗅着空气中淡淡的甜酒的味道。 由于经年累月的过度使用抑制剂,导致omega腺体严重破损。 邱钺的信息素变得十分微弱,甚至有时会被误认为是beta。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会再迎来易感期,充其量只能算做半个不完整的omega,残次品而已。 不过这正好遂了邱钺的意,不被信息素支配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自由。 但傅迟颂却不这样认为。 邱钺淡淡的信息素让他突然变得很没有安全感,为了抵消这种感觉,他只能释放出很多信息素,一遍遍的在邱钺身上加固信息素的味道。 直到邱钺浑身上下全裹满自己的味道,他才肯罢休。 「睡吧,」邱钺拍拍傅迟颂的背,顺了顺毛:「明天还有一堆烂摊子的事呢。」 「嗯,好吧。」 傅迟颂恋恋不捨的松开他的后颈,将邱钺抱得很紧,相拥而眠。 * 仇烟葬礼后,网上突然多了很多关于邱钺和邱家的言论,引起了小范围的波动。 邱钺将近一周多没有出门,也没去黑羊公会,每天就宅在傅迟颂的家里。现在出门,保不齐会被认出来。 某日,邱钺是被一大早就孔雀开屏的傅迟颂吵醒的。 门外传来拖鞋趿拉和来回走动的声音,邱钺缓缓睁开眼睛,正好对上悄悄推门进来的傅迟颂的眼睛。 「宝贝你醒啦。」 傅迟颂笑着走过来,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用一种温柔缠绵的眼光看着邱钺,轻声道:「我今天有事要出去,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好不好。」 邱钺拖长音「嗯~」了一声,揉了揉乱糟糟的头髮,黏煳煳道:「你今天穿的白色的啊。」 「嗯,好看吗。」 「好看。」邱钺非常满意的点点头。 傅迟颂轻笑了一声,在他香香软软的唇上落下个唇印,又轻轻拾起他的左手。 邱钺感觉一个冰凉的物件环上自己的手指。 抬手一看,无名指上套着一枚镶着碎钻的戒指。 「干嘛。」邱钺忍不住笑出声。 「我也有,是对戒哦。」 傅迟颂亮了亮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是和他同一款式的戒指。 接着,傅迟颂低头,在邱钺细嫩的手指印下一个近乎虔诚的吻,抬眼,道:「把你套牢。」 「本来就是你的。」 傅迟颂傻笑两声:「那你好好睡,我先走了,老婆要梦到我哦~~」 「好——」 * 约摸着过了一个小时,邱钺被消息的提示音吵醒。 ——彭康安:s级猎物攻击,多名工人死亡,工厂负责人指名点姓要你去清除。 ——邱钺:地址。 邱钺半眯着眼睛,敲了几下手机,简短的回覆。 ——彭康安:废城,赵东制药工厂。 第23章 废城昨夜下了整夜的雨,路上积着一洼一洼的水坑,空气中泛着沾了泥土的菌子的味道。 彭康安和里修斯将邱钺送至工厂。 邱钺推门下车,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微微一滞,转头问道:「会长,我有一个问题。」 彭康安掐着根烟,探头看他,吐出一口烟圈:「什么问题。」 邱钺轻飘飘的丢下一句:「可以杀吗?」 「赵天旻是普通人……原则上,不可以。」 彭康安咧嘴笑道:「但是你这个人又不讲原则。」 * 红砖水泥砌成四堵镂空矮墙,几列矮小瘦松,圈住占地并不大的工厂。 邱钺试着用手推了一下门,不过轻轻一触,就沾了满手的褐红。 废城城区原本就湿润异常,再加上疏于清理,铁门变得脆弱不堪,只能松松垮垮的挂一条铁链拴住门。 声名显赫的赵东制药会选择这个地方作为自己的据点,邱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而且他们不久前刚刚来过,今天就出现怪物,对方还指名点姓要黑羊公会d级的邱十三去剿杀。 很显然,这座工厂本就是赵天旻明面上设下的套,而这位二少爷算到的或许要更远。 化工厂两扇铁门大开,内里是一片黑魆魆,邱钺不疾不徐走进工厂内部。 刚刚踏进的一瞬间,一股阴冷湿寒的气息登时裹住了他。 高高的吊棚顶悬着几个昏黄不定的白炽灯,「吱呀吱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工厂里全都是七横八竖的导气管和钢架子,下面还有几层,约摸着有二十来米高。 基本没有光线进入视野,邱钺眸子愈亮,成为黑暗中最亮的光点。 周遭一片阒寂,只能听见滴滴答答的漏水声。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糜烂味,掺杂着泄露的药水味道,有些呛人,让他忍不住微微皱眉。 转过前面一个弯,血腥味愈加厚重,抬眼一看,几具倒吊的尸体悬挂在头顶,如同红色的蚕蛹。 尸体全身缠满了类似于织毛衣用的红线,像条被綑扎实的风干腊肉一样被倒挂起来。 淤血直直的涌向头顶,尸体的整张脸浮肿,已经面目全非,皮下密布着黑紫色的血丝,眼珠子暴突,眼眶几欲眦裂。 第39页 即使刚刚死亡不久,尸体却已经发出了像腐烂的杏子一样的味道。 邱钺手心浮起金色的光点,缓缓抬起手,几具尸体「扑通」一声摔下来。 紧接着,从门口伸进来的藤蔓触手将他们缠绕起,徐徐抬升,送到工厂外。 本着一个入土为安,既然这些工人活着的时候不能享福,死后也得体面些。 目送着尸体远去,蓦地,邱钺听见身后传来簌簌风声。 虚空中只传来了长.枪破空的声音,和一道残存的金色光影。 几只d级怪物应声而落。 邱钺召唤出了一柄顺手的武器,通体鎏金的长枪,顶端是一株巨大的盛放的玫瑰,如同神降的玫瑰权杖。 他用长枪尖挑起一只被他拦腰斩断,类似于特特特大号蚊子的猎物,嗤笑道:「这是你养的宠物吗,还真特别啊。」 「出来吧。」 邱钺掀起眼帘,虚敛的眼睫笼着凝云般的戾气,视线正对着对面的排风口,语气端的一派风轻云淡:「我都已经问道你那像屎一样的臭味了。」 话落,排风口处流下几滴污水。 接着,一大滩黑色,类似粘痰的脓状液体缓缓流淌下来,像鼻涕虫似的黏煳煳的漫延,其间还混杂着一堆白色的小球。 邱钺嫌恶的退后一步。 粘稠的液体越聚越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如同拥有生命的史莱姆,挣扎扭曲着,捏造成一个和人形相仿的生物。 下一刻,方才的白色小球齐刷刷的转过来,几百只圆狰狰的眼球猝然间睁开,不怀好意的视线直直打在邱钺脸上。 同时,骇人的液体中瞬间涌出几百张嘴。 如同癞疾,怪物全身上面长满了数不清的完整的人脸。 凸起的眼球和嘴就像是蛆虫一样不断涌起,在其间蛄蛹,密密麻麻的让人忍不住泛起鸡皮疙瘩。 邱钺忍不住皱起好看的眉眼,这东西视觉冲击太大,噁心到反胃。 大大小小的猎物他不知道剿灭过多少,随便长长任意发挥的那种他也见过,但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随心所欲的。 长成这样就算了吧,味道也就这么算了吧。 怪物肩膀处的眼珠子滴熘熘的,在邱钺身上暧昧的扫过,接着眼球下的嘴开口,贱兮兮的:「这是哪里来的小帅哥啊~好兇哦~看起来有些能打呢~~嘻嘻~~」 邱钺心下一惊。 她下面的一张嘴又说道:「吐了,我说上面的老姐姐,能不能别夹着嗓子说话,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 「他妈的~你才多大岁数呢~人家正值青春呢~~」 怪物身后的传来几道类似小姑娘的声音,叽叽喳喳的。 「有帅哥!我也要看!」 「我们在后面,看不到!」 「赶紧游过去啊,前面的大哥能不能给我们开个道!」 「真稀奇,我还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人。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啦哈哈哈哈哈。」 顿时引得胸口几张嘴发笑。 每一张嘴同时发出声线不同的笑声,有男有女,低沉的,尖锐刻薄的。 在狭窄逼仄的通道,制造出了万人集.会的氛围。 无数视线在他身上流连,嫉妒,垂涎,憎恶……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猎物,猎物是不会说话的,也不会拥有人的思维。】004语气紧张道。 「我感觉到了。」 邱钺眉头紧蹙,眼底打下一片晦暗不清的阴影,修长的手指更加握紧权杖,莹润的指尖泛白。 【你觉得他像什么?】 邱钺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一个音节。 「人。」 第24章 怪物脸颊正中心的一张嘴咳嗽了两声,所有的嘴顿时紧闭,不敢发出声音,如同看见长辈一样。 应该是所有人面的首领。 首领嘴装模作样的端着架子,开口道:「你是谁?瞅着面生,如果只是长得好看的花架子我劝你还是……」 「啊啊啊啊——————!!!!!」 首领嘴话没说完,怪物右侧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周边几只眼睛猝然间闭紧。 邱钺手里的长枪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出去。 不待及怪物反应,硬生生的将他半个肩膀和右脸砍掉,首领也被切掉了半张嘴。 粘稠的黑液飞溅,眼珠子和嘴落了一地,躺在地上的几张嘴瞬间开始破口大骂。 「操他妈的!!那来的毛小子!」 「老大还没讲完话呢!」 「呜呜呜~小帅哥好兇哦~吓死人家了~~」 还有几张嘴发出了呜咽的哭声,「嘤嘤嘤」的像哭丧一样。 玫瑰权杖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接着稳稳飞回邱钺手中。 邱钺揉了揉被吵的发痛的耳朵,方才的耐心已经被磨没,语气间带上了几分不耐烦:「我赶时间,没空和你耗。」 首领嘴冷哼一声。 下一刻,地上的眼球和嘴顺着流淌的黑色黏液慢慢滑动,重新回到原位。 变故之后,所有看向邱钺的眼球已经带上了警戒。 「区区后生,口气倒是不小。」 话落,怪物像气球一样一样吹了气似的膨大,数百张嘴齐齐发出嘶吼。 玻璃、铁皮骤然间开始震颤,工厂内的建筑不堪重负的开始断裂崩塌,一时间耳鸣。 第40页 接着,数条触手应声而动,径直冲向邱钺。 邱钺稳稳站在原地,异能汇聚于玫瑰权杖,在颅内计算时间,等待几只触手的到来。 电光火石间,只听见玫瑰权杖的破空之音。 在长.枪扫过的虚空中,触手应声而断,紧接着断面处再次生长出新的触手。 邱钺几个快步登上触手,顺着他粗壮的手臂跑上去。 身姿轻盈,灵活的躲过穷追不捨的几条触手。 速度之快,空气中只剩残影,所过之处无不黑液飞溅。 还有几步就能到达怪物的头部,突然间,正前方,怪物颈项处凭空抽出一条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袭来。 邱钺脚尖发力,在空中翻转一周后,堪堪越过顶端。 飞身跳上去,踏着触手疾跑了几步。猝然间飞扑,悬吊在空中,一只手扣住首领嘴的眼珠。 首领嘴顿时发出痛苦不堪的大叫,邱钺手中玫瑰权杖聚起灼目金光,削铁如泥。 只听「咔嚓」一声,怪物的头被硬生生切下。 邱钺跳到地面,手中的怪物头化为一捧黑水泄地。 像流动的磁铁,黑水旋即流回怪物脚下,再次游回头部。 怪物发出一声耻笑:「还用这一招?后生,我可是杀不死的。」 伴随着怪物狂妄的笑声,所有飞舞的触手归为一体,化为一条浑身长满眼球的巨蟒。 张开血盆大口飞速袭来,似要将他吞吃入腹。 邱钺唤出护盾,周身瞬间被密密匝匝的藤蔓缠绕,如同游蛇严丝合缝的将他笼罩起。 巨蟒一口咬在上面,牙齿和护盾相接处竟然爆发出火星。 可纵使毒牙如何锋利,也无法穿透这无懈可击的绿色屏障。 「只有这一招,」邱钺勾起一边嘴角,乍然间竟晃过些许邪气,美得惊心动魄。 不待及反应,邱钺一瞬间穿透屏障,空中留下无数重叠又虚虚实实的影子,分不出孰真孰假。 怪物的数百颗眼珠子一时不知道该看向哪里,像神经错乱一样乱转。 空中根本捕捉不到邱钺的身影,旋即阵脚大乱,庞大的巨蟒如同没头苍蝇一样,朝着空气中的残影咬去。 下一秒,邱钺闪现在怪物头顶。 一手攀着工厂钢架,照准怪物的头,用尽全力飞起一脚直直踹过去。 霎时,怪物的头炸裂开,像摔碎的西瓜,黑液喷溅开来。 十多个眼珠子被踹飞出去,几张嘴发出痛苦不堪的吼叫。 邱钺落回地面,单膝跪地。 抬眼,眸子里掩盖不住的杀气,根本不给怪物喘息的机会。 邱钺像离弦之箭一般飞出去,肉眼难以捕捉不到他的动作。 所过之处,如雨般的巨大的荆棘刺轰然落下,如同审判日的达摩克利斯剑,直直坠落。 地面被庞大的刺砸出数个巨坑,巨大的震颤使得裂缝无限向周边延伸。 这一层的地面再也支撑不住,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瞬间崩塌到负一层。 怪物根本无法躲避,所有荆棘无一发失准,密密匝匝的砸下,当即将怪物砸成一摊烂泥。 瞪大的眼球躺在废墟中,似乎还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尘埃消散,邱钺站定。 一颗眼球骨碌到了他的脚旁,邱钺用脚尖拨弄了两下,接着把它踢飞。 「你只会这一招?」邱钺拈起首领嘴方才的话还了回去。 「为什么……」 首领嘴嘶哑着大吼:「不过是区区后生,连s级都不是,为什么!!!」 邱钺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响指,音落,几根深藏于地底的木藤瞬间穿过脚底厚厚的铁板。 一根顶端化为梳子,余下的木藤轻柔的拾起他蓬乱的长髮,配合着梳子梳通理顺。接着,一根极细的小枝丫缓缓攀到髮根处,盘起。 几根木藤天、衣无缝的配合,给邱钺扎了个漂亮的高马尾。 柔顺黑亮的长髮如瀑,纯木质精緻的头绳,坠着仙气似的。 邱钺轻飘飘道:「别嚷了,好烦啊。」 现在能力者排名含金量早已大不如前,可以说真假参半。 由于十三年前的双s劫难,人们深陷于能力者所带来的恐惧中,不再信服所谓的等级和排名。 话落,怪物再也控制不住,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紧接着四肢回笼,黑液汇聚,捲土重来,再一次召唤回散落各地的眼球和嘴,重新拼凑成巨大的人形。 乌泱泱的数百张嘴大张,从咽喉中伸出无数双人手,瞬间将邱钺拖入腹中。 像焚烧活人的炉子,人手攀缘着,层层摞叠,瘆人又恐怖。 邱钺被数不清的手拽住衣服,腥腐的恶臭熏得他睁不开眼,无法唿吸,一时间难以挣脱, 下一刻,所有的嘴发出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嘶吼,头顶光线消失,黑液合拢。 「咕嘟。」 第25章 邱钺被拽入口中,黑液以一个弧线向上合拢,四面相接,视线顿时笼罩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 片刻后,巨大的黑色圆球自工厂内部升空,一瞬间冲破钢架和墙壁。 化工厂一栋高楼被撞破,轰然倒塌,碎屑飞溅,地面震颤,扬起厚重的尘土。 天色阴沉浓郁,垂挂在天际的黑云,不堪重负的压低下来,饱含着足以让这座城市陷入涝灾的雨水。 第41页 雨来的很快,方才还只是几颗未掉的水滴子,顷刻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 倾泻的雨滴在窗上划过道道斑驳痕迹,里修斯坐在副驾驶,透过车窗凝视着不远处的黑球。 里修斯神色紧张,忍不住紧扣手指。 他结结巴巴道:「……这……我们不需要去支援他吗?这这这,这他妈可不像是普通的s级猎物。」 彭康安视线紧锁,手指轻轻摩挲下巴。 「如果连他都无法搞定这个怪物的话……恐怕,再去多少人都是送死。」 「什么!?」 里修斯忡怔,知道邱十三实力很强,但竟不知道他强到了这种地步。 「那我们就在这里干等着吗!邱十三万一死了怎么办!?」里修斯又道。 「……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彭康安在脑子里设想了一下这种可能,干笑的着看向里修斯:「距离我们玩儿完也就不远了。」 「……」 雨声逐渐盖过两人的唿吸声,斑驳不平的路上,已经积起一洼一的水坑。 里修斯沉默了一会儿,想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开口,将一直缄默于心的猜测试探的说出。 「邱十三……他是不是就是十三年前毁灭首都,杀了赵东,被关押在白塔监狱,秘密执行死刑的重刑犯……邱钺。」 「是。」 彭康安简短的回答。 彭康安从怀中掏出软包烟,两根手指并起,在盒子口轻轻敲了两下,凑近了叼出弹出来的烟,衔在齿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些日子突然想起了一些东西,如果他是邱钺那逻辑就通顺了,但是他竟然没被执行死刑?还被放出来了?」 「奉禅迟颂花钱把他放出来了。」 彭康安吐出一口烟圈,眯着眼睛看向前方。 晦暗不清的废址中,破败的大楼映衬得模煳,被雨水捏造成一团团灰黑色的像素点,如临小说家笔下怪诞的世界。 「这个世界嘛,只要有钱,有什么事是不能摆平的。」 里修斯向彭康安伸出手:「给我一颗。」 「你不是戒了。」 彭康安又磕出一颗,把烟递给他。 「火。」 …… 里修斯缓缓吐出一口烟,忍不住偏头咳嗽两声:「艹,真呛。」 彭康安「嘿嘿」笑了声:「哥是老烟枪,就爱抽这劲儿大的。」 里修斯轻轻弹了下菸灰,徐徐开口。 「最开始你把他领回来的时候,我就感觉疑惑,不过那时死活想不起来。直到前几天才有了一些猜测,后来我发现,事实向我的猜测越来越近,毕竟他身上的不对劲实在太多了。」 「姓邱的人并不多,硬揪着这个理儿的话,其实很容易就能想到。最令我在意的是他的隐藏,明明有顶尖的实力却不肯升级,还有那个凭空出现的男朋友……」 里修斯嘬口烟,又似嘆息长长的吐出。 「……你给自己领了个祸害,人们不会忘记那件事,迟早他的身份会败露。」 「这个你不用担心。」 彭康安打开窗户散味,萦绕在车里的烟雾,瞬间被闯入的雨腥味撕破,湿凉的空气环绕在两人周遭。 彭康安问:「你说的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奉禅迟颂,他男朋友,别跟我说你还不知道。」里修斯漫不经心的说。 彭康安瞳孔地震:「啥!!!!????我艹——!!!」 艹,他他妈确实不知道。 * 未久,一辆黑色轿车在他们车前停了下来,猩红色的后尾灯,隐约的打在两人侧脸。 彭康安正锁着里修斯的脖子疯狂摇晃,恨不得让他把所有知道的东西都吐出来。 「那是谁?」彭康安皱了皱眉头,偏头看过去。 里修斯扶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脑袋:「?」 这次行动虽然是主动入套,但仍属于民间委託,除了黑羊公会和匿名的委託人,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窗户下的雨水投下阴影,光怪陆离的,模煳的,影影绰绰生出一个人影。 副驾驶走下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标志的九头身下戳着笔直的双腿,如同走出杂志的男模。 男人打着一柄黑伞,只漏出硬朗的下颌线和一截精緻的颈项,看不见面容,径直走向车里的两人。 他停在大g副驾驶前,轻轻扣了两下车窗。 里修斯把窗子降下来。 黑伞后是一张俊美异常的脸,银髮,半露额头,眸中淀着金色的陈酿。 整个人纯白色搭配,是雨天的大忌。 一言不发,如同肃穆的雕塑,黑白纯粹的融入身后低矮的废址。 「哟,您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何贵干啊。」 里修斯挑衅的看着他,语气里尽是不屑,一字一顿道:「十长老……艹!!!你他妈干什……」 里修斯双眼蓦然睁大。 彭康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里修斯就如同被放了气的气球人,软软的瘫了下去,脑袋昏死的歪向一旁。 雨伞掉在铁灰色柏油路的水坑中,溅起一圈小小的泥粒子。 顶着彭康安不可置信的目光,傅迟颂伸手探进车内,将里修斯脖颈处插着的注射器勐地拔出。 扯出一熘子血珠,溅到他纤尘不染的手指上。 第42页 彭康安忍不住向后瑟缩,把自己蜷缩在角落,然而驾驶座空间仅小小一方,退无可退。 「傅迟颂,你……你想干什么!?」 傅迟颂微微蹙眉,嫌弃的将手上的血迹,顺手抹在里修斯的衬衫上。 闻言,挑眉看向彭康安,微不可查的笑了声。 「好久不见,彭叔叔。」 声音干净清朗,彭康安却在傅迟颂温柔无害的脸上,瞧出来几分奸邪。 「……还真是好久不见,这是什么,惊喜吗?」 彭康安冷笑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彭康安戒备的看着傅迟颂,两个人在雨帘下,这一隅小小的天地对峙着。 除了在电视上,这是彭康安十三后,第一次亲自见到傅迟颂。 那个被几个人轮流抱在怀里的小男孩儿,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已经长成了眼前年轻俊朗的男人。 「来找我的电子猫头鹰,我想你可以这么理解。」 傅迟颂站在雨里,肩膀上洇湿大片灰色,发梢上垂坠着雨珠。水痕顺着他硬朗的线条滑下,笑的粲然风流。 彭康安从身后摸出一把银质小刀,猝然间,用尽全身力气投出。 空气中传来短促「簌簌」声,目的明确的向着傅迟颂眉心飞去。 傅迟颂如同料准了他的动作,稍稍偏头,尖锐的刀刃堪堪掠过他坠着雨滴的发梢。 「彭叔叔,还真是下死手啊。」 傅迟颂冷哼一声,在高处睨着,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彭康安。 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把改造后的手木仓,木仓口正对着彭康安。 傅迟颂睫毛半垂微敛,端着天生的倦懒。 彭康安自知无力回天,抱着一种赴死的感受,合上眼。 雨水从银髮人的鼻樑滑过,淡漠又决绝:「晚安。」 「砰——」 第26章 邱钺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整个人深陷于怪物内里,这里是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 约摸着过了几秒,周遭无数只眼睛陡然间睁开,光芒四射,怪物内里瞬间变得亮堂起来。 邱钺缓缓睁开眸子,入目便是让人头皮发麻的数以万计的眼球。 密闭的空间里充斥着纯粹的黑白两色,从上至下,密密麻麻攒动的眼珠和嘴。 眼球滴熘熘的转动,视线在每个角落扫过,最终汇聚于中心的邱钺一人。 下一秒,数不清的大嘴齐齐发出阴冷的笑声,或尖锐,或低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在周遭立体环绕。 黏腻,腥臭,处处流淌着脓液。 不远处,怪物的身形显露,是一个并不完整的人影,首领嘴道:「这里就是我,没想到吧。可以这么说,我其实是人,或者说,我们是人。怎么样后生,怕了吧。」 怪物发出阵阵邪笑,道:「普通的能力者一进来就会被眼球摄取灵魂,陷入内景无法自拔,这样看来,你还真是有点意思,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邱钺瞥了他一眼,声音清冷,「所以近日地上频发的失踪案,祸根就在这吧。」 「啊,被你猜对了呢。」怪物故作惊恐的捂住自己的脸,呜哇乱叫:「怎么办~~怎么办呀~~」 话音刚落,怪物狞笑一声。 接着,前方大片的黑色液池突然冒出气泡,眼球汩汩的翻上来,像游走的蛆虫。 下一刻,巨大的黑色浪潮翻涌而来,掀起十多米高的巨浪, 紧接着化为无尽的深渊巨口,向着邱钺袭来。 卒然间,绿色藤蔓束缚住他,再次抵挡住巨蟒,透过藤蔓的间隙,邱钺能够清晰的看到。 在他头顶处的巨口中,密密麻麻的双人手在挣扎,扣着巨蟒的喉咙,似乎将要冲出。 怪物和内壁里的无数张嘴发出嘈杂的笑声,首领嘴已经喊破了音:「只要我将溶液的密度压缩到足够大,比你的护盾还要緻密的程度,我就可以穿透你!没有什么能够挡住洪流!」 说着,怪物周身黑气发散,将无限的异能全部施加给巨蟒。 邱钺同样汇集异能力,再次加固屏障。 金色的光影在藤蔓之上流动,一时间,内壁里的所有光束都汇集于此。 「你还真是难搞。」邱钺轻蔑道。 话毕,邱钺蓦然间抬眼。 古井不波的眼眸中缭绕金光,无限的异能力,在他周身度上一层无形的鎏金色护盾。 邱钺手握玫瑰权杖,将它深深插入脚下黑色的黏液中。 猝然间,内里深处爆发巨大的震颤,黑液喷泄而出。 怪物登时慌了马脚,但是却没有退缩,源源不断的向巨蟒施加力量,像是拼尽全力的垂死挣扎。 无数颗巨大的火球自领域虚空内坠落,如同陨石直直下坠,砸在怪物身体中的各个角落。 炽热巨浪滚滚袭来,顿时燃起无尽的大火。 内壁上的眼球被烧灼,四散奔逃,嘴里发出恐惧的尖叫声。 随着火球的不断爆破,火星四溅。 这是邱钺和里修斯学的火系异能力,虽然与他相剋,而且只是几招平a,但没想到意外的好用。 自岩层深处传来巨大的震动,光影泄地,原本昏暗腥臭的内里,顿时被刺目的光线充斥。 远处,金瞳神明驻足,缭绕着挥之不散的煞气。 眨眼间,可以迅速麻痹生物的毒藤抽出,如同游蛇,在内里挥舞鞭打。 第43页 邱钺轻轻打了一个响指,毒藤瞬间炸裂,细细密密的毒刺飞出,扎在每一个角落。 即使化为异形,本质里还拥有人类的基因,受到毒液的麻痹,所有眼珠或震惊、或无助,嘴巴俱是大张,等待审判的降临。 偌大的内里之内,数万颗眼球,竟无一个能够找到邱钺的身影,他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但这里毕竟是怪物的身体内,环境加成竟然让他可以微微动弹。 怪物已知是无力回天,却还在苦苦挣扎,它慢慢的挥舞僵化的触手,咽喉深处爆发迴光返照一样的嘶吼。 「啊啊啊啊啊啊————」 邱钺闪现在怪物身后,下一秒,直直的穿透怪物胸膛。 邱钺在怪物前方的液池站定,一只眸子光影斑驳,一只被散乱的刘海挡住,嘴角带着一抹笑。 手中攥着一个还在跳动的心脏。 猩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流下。 怪物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一时间竟忘记了出声,浑身上下不可抑制的颤抖。 然而邱钺并不想放过他。 邱钺顷刻间化身为领域内的刀光剑影,如同金色的光束在虚空中乱撞,在内里各处留存下他的虚影。 如雨般的荆棘再次莅临大地,这一次,是数以万计的,密密匝匝的坠落,砸在千疮百孔的怪物身上。 怪物终于支撑不住,化工厂上空的巨大黑色圆球隙出光线,不少眼球硬生生被挤了出来。 随着天际一声炸雷,怪物骤然破碎,化工厂最后一根摇摇欲坠的烟囱也随之坍塌,化为满地的废墟。 轰鸣的爆炸声过后,尘埃落定。 邱钺踏过乱石,怪物已经奄奄一息,眼球散落各地,唯有他的头上还牵着一条扯出来的肉。 顶上,是一颗红色的眼球。 方才邱钺觉察到,所有眼球都是大大睁开,唯有怪物头顶这一颗,从始至终都是紧闭。 既然从外部和内部都杀死不了他,或许这只眼睛,才是关键。 邱钺用玫瑰权杖的枪.尖轻轻戳刺了一下红色眼球。 原本已经无力动弹的怪物,登时浑身震颤,嘴里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 还真让他歪打正着了。 邱钺勾了勾嘴角,蹲下来,用一种轻佻口气的说道:「怪物先生,我找到你的弱点了。」 第27章 怪物手指攀上邱钺的脚尖,触手无力的勾住他的衣角,用气音说道:「求求你……放过我。」 「都是别人指使我的……我不是……有意杀人的。」 「哦。」 邱钺满不在乎的点点头,眉毛轻挑,随手将那颗心脏掷得远远的。 「那你先告诉我,赵天旻是怎么把人变成这幅样子的?」 「……新药……注射,他说,可以把我们变成能力者。」 「赵天旻为什么要这么做?」邱钺又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他派过来的,这种事只有内部的人能知道,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这幅鬼样子。」 「我……我想变成真正的能力者,我们都只想拥有能力者的力量,这样就可以保护家人了……」 「这样啊。」邱钺瞭然于心,踢了踢那颗眼球:「没想到你还挺能煽情的。」 「……可以放了我了吧……」 邱钺慨嘆一声,拄着玫瑰权杖站起来,拍了拍染上尘土的衣角,怅然道:「幸好你今天遇上的是我啊……」 邱钺满是同情的看向怪物。 接着,倏然间抬起脚,一脚跺碎红色的眼球。 眼球内的汁水瞬间炸裂。 是谁也没有联想到的反转,怪物全身的眼球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首领嘴里泄出最后的、不堪入耳的辱骂,仿佛他是这时间最阴恶的存在。 接着,怪物化为一地粘稠的污水。 邱钺勾起嘴角,目送怪物流入下水口,轻描淡写的丢下一句。 「我是说,如果你今天遇上的是别人,或许还真会留你一命。」 * 蓦地,身后传来鼓掌的声音,步伐逐渐靠近,每走一步,铁板都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邱钺轻笑一声。 声音的主人脚步停在他身后十几米的位置。 「果然是最强的能力者,真可怕……不过你应该知道,你刚才杀的可是几百个人。」那人戏嚯道。 邱钺转过身,周身干净,唯有右手沾染了满手深褐色的血,平静的如同刚下刑场的刽子手。 他刚刚用了太多的能力,此时眸底微微泛红,晕染着晦暗的黑云,而肌肤又皎白无暇,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你觉得现在的我还会在乎杀的是怪物,还是人吗?赵天旻先生……哦,不对。」 邱钺嘴角轻轻漾出一个微笑。 「joker先生,我应该可以这样称唿你吧。」 赵天旻穿着熨得平整服帖的卡其色风衣,扣子一丝不苟的扣着,严丝合缝的。蹬着一脚擦得锃亮的马丁靴,金丝框眼镜,端着一副斯文的都市精英男形象。 他和他的大哥,那个吊儿郎当的街熘子赵穆一,简直是两种截然相反的人格。 邱钺现在知道,赵东为什么会不器重赵穆一了。 「知道我是joker还来赴约,邱钺先生的胆量还真是了得,你比我想像的要聪明得多,还以为这层会捂很久呢。」 第44页 赵天旻推了下眼镜,慢悠悠道:「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吗?」 「很简单。」邱钺漫不经心道:「第一时间能知道我出狱的人只有两种。」 「一种是需要利用我的力量完成某件事的人,比如我的会长彭康安。还有一种就是恨我入骨的人……仇烟的能力似乎不能对你起效果呢,你得多恨我啊。」 「我最开始也没有想到你的身上,毕竟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邱钺颇为无奈的耸耸肩:「这还得多亏你在地底城以joker名义给我打的一通电话,才让我把目标锁定到你身上。」 joker给他打电话的节骨眼儿很寸,就在邱钺刚刚看见报导之后,像是掐准了时间点。 而那张照片应该也是刻意伪造出的狗仔视角,经有心之人流入长老会,长老会的人想在傅迟颂还没能正式登台时搞出丑闻。 于是这才有了长老会露出口风,两人半夜幽会的新闻报导。 其实根本就是自导自演。 「奉禅家的老僕人是活是死我根本就不关心,能找到那个手握剧本的人是你更重要。」邱钺轻笑一声,长而翘的睫毛微敛,周身的戾气散去,重归疏离温和。 「赵东生了个好儿子,还真是布了好大一盘局。」 赵天旻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回答表示很中肯:「邱钺先生洞察力很高,这点我很佩服,不过……」 赵天旻话音一转,眉梢一挑:「你好像遗漏……或者是刻意迴避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 「……」 「你有没有想过,我和我的哥哥不同,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这个世界最普通的beta,那我是怎么算准了时间,恰好在你看完那张照片之后,给你打的电话呢?」赵天旻笑着看向邱钺。 赵天旻所得对,他不是能掐会算的半仙,这其中的变数太多,根本无法料及。 邱钺一直不想在这里深挖,宁愿用黑羊公会出现了叛徒这件事来搪塞自己。 邱钺缄口不言。 「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以,我来告诉你,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是你旁边的人向我通风报信了哟~~」 「还有,我并不在乎你称唿我什么。」 赵天旻笑意更深,视线抬高:「我比较在乎你怎么称唿他。」 邱钺蓦地一怔,不可置信的向后看,突然僵住了。 苟延残喘的铁皮支撑着几根摇摇欲坠的导气管,锈迹斑斑的铁制架子流淌着雨水。 高处,他站在那儿,如临神降。 邱钺凝眸看清了,那人顶着和他朝夕相处的脸,穿着他今天早上夸赞的干净的白色,临走时还要含情脉脉和他说梦里见的爱人。 「……傅迟颂。」 第28章 傅迟颂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纤尘不染的白色轮廓,突兀又和洽的融入身后污浊的天空。 墨色的浓云在天际胡乱的涂抹着,阴霾落在他的侧脸上,染出了几分病态的残忍。 银色的髮丝垂坠着浑浊的雨滴,沿着优越的线条滑落,如同艺术家呕心沥血耗尽半生,才创造出的精緻绝伦的雕塑。 乖戾的金色眼眸里漾着春水般的笑意,就像游戏最终的审判者,饶有兴趣的观赏这场零和闹剧。 「你为什么在这儿……」邱钺声音细若蚊吶:「你究竟……」 邱钺看见傅迟颂缓缓举起左手,手上持着一柄手木仓式注射器,里面灌注着液体,紫色药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休眠」。 木仓口正对着自己的眉心。 邱钺原地站定,纹丝不动,两个人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近乎失衡的对峙着。 他在赌,他赌傅迟颂不会朝他开木仓。 傅迟颂偏头狡黠的笑了下,衬衫顶上的两枚扣子是解开的,随风扬起粲然的角度。 下一刻,傅迟颂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邱钺面前地面瞬间碎裂,一株食人花猝然间拔地而起,张开扎着排排獠牙的巨颚。 毫不犹豫将飞速袭来,装着「休眠」的玻璃注射器咬住。 在齿间「咔拉咔拉」的咀嚼烂,混合着玻璃碴子吞咽入腹,紫色溶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似乎还未餍足。 赵天旻在一旁唏嘘道:「我还以为你们两个的感情有多感天动地,结果,你还是对他有所防备……啧啧啧,感情就是这么脆弱。」 傅迟颂纵身一跃,轻盈的落在地面上,脚边盪起一圈小小的泥珠。 邱钺凝视着他,薄唇不自觉微抿,看着他步步向自己靠拢,最终停在距离自己堪堪十步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不是说去工作吗?」邱钺直视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找出丝毫端倪。 「来找我的电子猫头鹰。」傅迟颂淡淡道,声音听不出丝毫起伏,冷漠的仿佛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邱钺又问:「你怎么得到的那个药水?」 「你说这个?」傅迟颂漫不经心的晃动手木仓里的紫色溶液,如实回答道:「在你的手环里面扣下来的。」 邱钺突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他回忆起贾博士将他从梦核海遣送回来之后,刚刚成为自己月抛男友的傅迟颂,察觉到自己手上多了的情感抑制手环。 他没有当回事,稀里煳涂搪塞过去,觉得贾博士色厉内荏的恐吓,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就丢给他把玩。 第45页 原来那个时候,傅迟颂就发现了贾博士藏在手环里的,高倍浓缩「休眠」,并且神不知鬼不觉的藏起来了吗。 所以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能理通顺了。 天价赎金、诡点重重的joker、埋骨之地蓄意的等候、毫无缘由的告白、巧合的电话、离奇失踪的百人…… 发布会上傅迟颂当着百家媒体所说的话,看来确实为真。 ……还有在外面等候的彭康安和里修斯,傅迟颂不可能放过他们。 傅迟颂似乎看出了他想说什么,扯起一边的嘴角,风轻云淡道:「那两个碍事的已经被我除掉了。」 …… 是吗。 他现在才看清,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在给自己设套,为了将自己引到这里。 果然,人心的险恶,比机械木石深远百倍,机械的心脏永远测量不出人心的距离。 邱钺视线不着痕迹的垂了下,傅迟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戒指摘了。 这个世界,或许比他生活的赛博空间烂上百倍,羞涩的情话和真挚无比的告白,在利益的驱逐下,变得信手拈来,轻如草木。 邱钺觉得唇齿滞涩,字字句句一颗颗的黏连在自己的喉咙深处,让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喑哑。 不是早就想过有这种可能了吗。 然而,真正确定的那一刻,邱钺发现,自己并不能像设想中那般坦然的接受。 更无法将傅迟颂视为自己的敌人。 「你究竟和赵东制药做了什么交易……」 「喂喂喂,我说……」赵天旻开口打断道:「你的问题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误会了,如果你仅仅认为我旗下只有一个小小的赵东制药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拥有的,是owl。」 owl,躲在暗网里的信息监控收集系统,像恶瘤一样,无孔不入的侵入网络系统,监视着城市的大大小小各个场所。 咖啡厅,电影院,长老会议事厅,中央联盟长的卧室…… owl在暗网里操作,由数百个顶尖黑客看守,拥有上几百亿个ip属地。 即使顶层的人怀疑到了赵天旻身上,也不敢轻易拔除。 赵天旻将手里收集到的丑闻归纳,整理了一份黑色档案,档案里随便拎出来一个,都会让他们颜面扫地,丢掉乌纱帽。 这份黑色档案就如同免死金牌,让赵天旻肆无忌惮的行走在法律之外。 没有人敢做出头鸟,只能任由他的胡作非为。 赵天旻脸上带着着胜券在握的笑:「群体往往会表现出懦弱的残忍,对付这些人,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一份时时悬挂在头顶的恐吓,他们就会像家畜一样乖乖听话。」 邱钺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就不怕我把你将人炼成怪物的事说出去吗?」 赵天旻无所谓的耸耸肩:「我都可以,关键在你。」 「邱钺,你不敢。」赵天旻笃定道。 「岛上数以千万计的居民恨你入骨,而且,中央联盟不敢动我,但是你孤立无援,任人宰割。」 「哦~~」 赵天旻故作惊讶的捂住自己的嘴,吊起嗓子:「你不会还以为奉禅迟颂会站在你身后吧。」 赵天旻的嗤笑甚至能盖过无休止的雨声,四方见天的废址,瀰漫着令人窒息的腥腐。 「十五年前……害奉禅家几乎灭门的根本不是我赵东制药。」 「是你们邱家。」 第29章 邱钺一瞬间不可置信,蓦地抬眼看向傅迟颂,眼底泛着血丝。 傅迟颂没有看他,银色髮丝慵懒的垂下,看不见他的眼睛。 他依旧保持缄默,像是置身事外的聆听者,又像是对这个问题,保持在灰色地带的中立者。 傅迟颂转身,走向远处摞起来的一堆粗壮的钢管,坐在上面歇脚,令人钦羡的长腿交叠。 邱钺已经明白了他这不清不楚的态度。 他这是默认。 赵天旻也不怕会脏了自己昂贵的大衣,拽拽裤腿,极其散漫的盘腿坐在地上,摘下金丝眼镜,用衣角擦了擦,怅然开口:「我花了很多年,才把整件事情完整的復盘。」 「十五年前,邱家在能力者界依旧一家独大,但是邱老爷子仍不满足现状。我父亲和邱家的老家主当时交情很深,我们家老头虽然是个普通人,但是对能力者的事情一直很感兴趣。于是两人开始着手研究,能够让能力者,拥有超强异能的药品。」 「新药研制的意外顺利,但是邱家老家主,不忍心在自己心肝宝贝一样的优秀子嗣上做实验,说不准会落下什么后遗症,于是他找的第一个实验对象,就是你,」赵天旻定定的看向邱钺,努了努下巴:「邱钺。」 邱钺轻笑一声,只当他在胡编乱造:「按照你说的时间点,当时的我已经十八岁了,就算在我身上用了新药,我也会有记忆,为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他们用可以捏造记忆的能力者仇烟,篡改了你的记忆。」赵天旻旋即回答道,表情泰然。 邱钺一瞬间忡怔,思绪呆滞,凝固成另一座雕像。 赵天旻瞥了眼他,继续道:「不然你一个废柴omega,是怎么做到一飞沖天,d级直升s级,最后成为排行榜榜首,最强能力者的呢。」 「在你身上试了新药,发现非常成功的邱老爷子很高兴,当即想找到我父亲批量研发这个针剂,给邱家的每一个人都注射。就在他找到我家时,在门外,却听见了奉禅家家主和我父亲的谈话。」 第46页 「我父亲想和奉禅家合作,研制另一种药物,希望可以让引导师拥有异能,这样在残酷的厮杀中,引导师可以用能力保护自己,不必冒着生命风险投身战场。」 「邱家老爷子听到了这个消息,认为同时拥有净化和异能的引导师,会使奉禅家崛起,一举打破邱家的垄断地位。」 赵天旻说了半天,嗓子有些沙哑,偏头咳嗽两声,继续说:「于是,邱家老爷子先找到了我父亲理论,我父亲认为这种行为太过自私,坚定的驳回。商谈无果之后,邱老爷子盯上了奉禅家。」 「后面的事你应该清楚了,毕竟你是那场意外的见证者。」赵天旻挑了挑眉毛。 「邱家派了人去地底城,给正在举行祭拜仪式的奉禅子弟送了一大批物资,因为两家关系一直要好,谁都没有怀疑,更不会猜到苹果、柠檬被挖空了,里面装的是满满的炸弹。」 「警告,被观察目标身体参数,精神指标出现异常波动,颅内组件出现未知故障,胸腔齿轮转速过快,传导线即将受损!」 邱钺额头一阵剧痛,忍不住抚上额角。 他相信赵天旻所说的事情皆属实,首先他本就处于劣势,赵天旻没必要为了折磨自己花精力编造一个谎言。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真相往往更会让人信服。 「其实我找到了奉禅家家主的老僕人,商人嘛,诚信为本。」赵天旻扶着膝盖,一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邱钺。 「本想让他讲这件事,没想到那老傢伙没撑住,先嗝屁了,让我浪费这么多的口舌真是他妈遭罪。」 赵天旻换了个姿势,单手撑地,仰起头看向远处一言不发的傅迟颂,微微勾起嘴角。 「老傢伙死之前还告诉我一件事,我连奉禅迟颂都没来得及告诉。」 「奉禅家老爷子死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你猜是谁?」 赵天旻尾音上挑,期待的看着邱钺。 邱钺强忍着头痛,生硬的扯了扯嘴角,道出一个此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我父亲。」 「bingo!」赵天旻对着回答正确的同学竖起大拇指。 「和我一样,邱老爷子也说了真话,不得不说杀伤力真的很大,他前脚刚走,奉禅老爷子就自杀了。」 「我们赵家莫名其妙替邱家背了所有的黑锅,股价跌破,资不抵债,一朝破产跌入谷底,得亏我父亲心大,不然我就得提前两年成为孤儿了。」 说完,赵天旻长嘆似的唿了一口气。 「赵穆一袭击dg公会是怎么回事?」邱钺问道。 「啊,那件事啊,」赵天旻揉了揉眉心,将金丝眼镜重新架回鼻樑。 「那件事你们家也脱不了干系,当时赵家刚有起色,但对邱家仍有戒备,因为他们手上有你这个足以让人忌惮的存在。」 「当时的针剂我父亲手上也拿着一份,为了和邱家抗衡,注射给了我的大哥,却没想到让他突然陷入了暴走……现在想想,恐怕邱老爷子在那份药里,动了什么手脚,或者药剂本就有无法预料的后遗症。」 「这么看,奉禅家灭门,dg的毁灭,ss劫难,还有我赵家遭受的屠杀,都是你们邱家一手造成的,你就是所有事件的祸根。」赵天旻目光紧逼,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不自觉拔高。 「现在居然还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真是令我作呕,相比于我,你他妈才是这座岛的毒瘤!」 赵天旻扯到嗓子,忍不住开始偏头咳嗽,愈加强烈,似乎能将肺咳出来。 邱钺机械脑陷入一段时间的短路,似乎一瞬间所有的程序陷入崩溃。 那一瞬间,邱钺脑海中浮现的,是整整十五年的记忆。 这份迟来的审判,将他一直以为已经挖掘到的真相推翻,被赵天旻毫不留情的捅破后,他才知道自己和真实的世界走向了两个方向。 所有浩劫的源头都是来自自己的本家,是他家害的奉禅迟颂成为孤儿,而自己却还自认为大发慈悲的收养了他。 dg公会是因为他毁灭的,戴星博也因自己而死,但是戴星博死之前居然还叫本就是罪人的自己活下去。 他制造双s劫难,数以万计的人死亡,究其根源,祸根全在他的身上。 缜密的机械逻辑瞬间变成一堆乱码,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全然紊乱。 邱钺从没想过,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超高智商,就这样被一群他原本瞧不起的人类碾压。 「……我他妈真是烦透了。」 邱钺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说这个世界,还是深陷泥坑中的自己。 颅内的警报声越来越急促,头像撕裂一样剧痛。 一半还在不甘心的叫嚣,另一半像是已经妥协认命。 不知道为什么,从他踏入废城那一刻,似乎便与004切断了所有联繫,赵天旻连这个都算到了吗? 算了,这些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去他妈的吧……」 第30章 邱钺被制造出来后不久,正是对一切都好奇的时候。当时,他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企业家的採访。 她将自己的存款称为「fuck you」资金,这笔资金能够让她想要跳槽时,干脆利落的对自己的老闆说:「fuck you」。 当时他知道的脏话,都是跟实验室里的老头子们学的。 第47页 这些老头子吃了几十年盐巴,脏话的掌握量也比年轻的多多了,变着花样的骂。 邱钺当时觉得这句脏话简直酷炸了,当成了自己的座右铭。 但是贾博士对他管得很严,衣食住行都在他的监控之下,根本不许他说脏话。 于是,当时天生反骨的邱钺,给所有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不想梳理的程序取了个名字——「去他妈的事。」 现在,邱钺很想把这本书里的一切都丢进「去他妈的事」里。 什么……全都去他妈的吧! 「警告!警告!实验体意识波动微弱,生物体徵下降,请及时採取制动措施——」 邱钺意识越来越微弱,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身体轻了,似乎自己已经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赵天旻嘴角笑意愈深,目光直直的,一眼不眨的看着邱钺站立在原地,头渐渐低垂下去。 赵天旻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眼神像是野兽见到了猎物一样,欣喜若狂,沾染着微妙的暧昧。 生物对于危险都有一种无法解释预感,傅迟颂微微蹙眉,像是有所预料。 接着,脚下发力,轻盈的跳回楼顶摇摇欲坠的钢架。 白色的身影融入浑浊的穹顶中,天地浑然一体,地平线吹来裹挟着桂花味的风。 他的衣角随风扬起,髮丝凌乱,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两人。 赵天旻凑近了,和邱钺隔着一个外人看了都觉得尴尬的过于近的距离,努力控制着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声线,说道:「为什么乌鸦的味道尝起来会像黄昏?」 邱钺的声音平静,夹杂着几分微不可查的金属质感,道:「黄昏就在我的头上,云的后面。」 赵天旻又问:「八十岁还盪鞦韆吗?」 邱钺回答:「如果你问的是我,我想我不会的,比起盪鞦韆我更希望我死在昨天。」 赵天旻:「爱情是什么。」 邱钺:「爱情是人类的产物。」 赵天旻:「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邱钺:「在二维的世界,梦境或许可以任意捏造。」 赵天旻:「你的房间有你的爱人吗?」 现在,邱钺的声音全然被机械感占领,下一刻,他突然抬起头,正视着面前斯文的男人,一字一顿开口道。 「有,还有一只电子猫头鹰。」 电子眸中猝然间散发出莹绿色的微光,竖起的瞳孔跟猫儿似的,细腻的肌肤血色尽无,有一种近乎病态的白。像小扇子一样的睫毛翘起一个勾人的弧度,面无表情,肃穆的静立。 邱钺像是回到了发布会,他被展出的那一天。 他孤傲的站在玻璃容器中,承受着一切目光。 而这场纸醉金迷的盛宴,以一声巨大的碎裂声结束,使这场奢靡的梦境变得狰狞的不堪入目。 赵天旻不可遏制的咧嘴,狰狞的笑着:「奉禅迟颂说的是真的......你果然,不是正常的人类!」 头顶传来空气被割裂的声音。 邱钺身体先一步反应过来。 仿生人巨大的爆发力,让他瞬间向后弹出几米,堪堪躲过这一记勐烈的攻击。 而赵天旻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一个普通人,根本没有预料到傅迟颂毫无预告的攻击。 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创飞,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飞了出去。 等他在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躺在了水坑中,卡其色大衣脏了个彻底,他刚刚一直维持的风度瞬间荡然无存。 「嗯?」 赵天旻良好的家教,让他忍住了唿之欲出的及物动词加他妈。 地面被傅迟颂的异能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石屑迸溅,尘土纷飞。 邱钺微微站定。 精緻无暇的美人全然展示在傅迟颂的面前。 那一瞬间,邱钺觉得自己甚至在傅迟颂脸上看到了笑容,一闪而过的令他不寒而慄的笑。 而赵天旻却一反常态,打理了一下原本梳的一丝不苟的头髮,嘴角像是要咧到耳后根。 如同一个发现了宝藏山秘密的守财奴,脸上挂着垂涎欲滴的表情。 突然间,抑制不住的开始大笑。 眼前的邱钺已经变成了人们口中畏惧又憎恶的人形兵器,毫无人类情感的冰冷的机械。 当年的针剂并没有遗留下样本,具体新药会有什么样的副作用谁都无从得知。 赵天旻一直在寻找的就是这个,既然他大哥注射药剂后会暴走。 那么邱钺,一定也有不想被外界人所知的秘密。 如今看来,这个秘密,算得上是真正的大白了。 「好啊!好啊!」 赵天旻挣扎着站起身,边说边退后:「不知道你的爱人看见你这幅模样会作何感受。」 邱钺颅中仅剩微弱的意识,拼命想要抢回身体的主导权,然而机械大脑在最后一刻,挤走了抢占位置的邱钺。 「正在将视线调整至密度观察模式。」 机械大脑轻而易举分析出傅迟颂的异能。 他的异能可以任意改变空间的形状,这种攻击是无形的,敌人根本不知道,他的下一次攻击会落在那里。 在实际战斗中轻而易举便可以占据主导位置,非常致命。 但当邱钺将视线切换至密度观察模式,傅迟颂的所有动作都将无所遁形。 第48页 傅迟颂抬手,将密度压缩,一个个高密度的空间方块瞬间成型。 下一秒,莹黄色的的方框瞬间齐齐出动,像有生命一样向他冲来。 邱钺跳着步子向后躲闪,密度方块穷追不捨,想要将它圈禁。 并没有攻击性。 邱钺不知道傅迟颂在想什么,下一刻,他的后背突然抵在冰冷的墙上。 邱钺勐然回头,身后并不是墙壁,而是傅迟颂不知什么时候延伸出来的密度墙,将两个人一起圈在了这一方面小小的空间中。 傅迟颂不断加大密度,空间块上光影窜动,黄色的流光在内壁浮荡。 傅迟颂的一半侧脸映衬着那流转的光影,另一半隐藏在黑暗中。 傅迟颂没有再发动攻击,就那样静静的看着邱钺。 邱钺抬起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数十棵狰狞的藤条拔地而起,张牙舞爪的挥舞着粗壮的茎。 顶端是「嘶嘶」吐着信子的蛇,獠牙外露,垂涎的看着傅迟颂,毫不掩饰的展示着内心想把他分食的愿望。 邱钺指尖爱怜的轻轻抚摸其中一个蛇头。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演对吗?」邱钺的意识短暂回笼,注视着对面的爱人。 虽然是在这个即将死去的秋天,而且只有短短的几天,他却觉得这几日的快乐,足以抵得上自己颓废的半生。 傅迟颂身上有自己无法割捨的记忆,地底城、酸杏、半生不熟的烤鱼、还有那晚的流星马车…… 「你不也是?」 傅迟颂撩了一把额前垂下的湿发,声音像面平静的湖,雪色脖颈凸起的喉结像是湖面上浮荡的鱼标。 傅迟颂的唇很薄,接吻的时候又意外很软。 邱钺听这张嘴说过能腻死人的情话,动情的互津,现在也能听见从这张口中说出的凉薄的话。 「你的目的是什么?」 傅迟颂默了一下,嘴角漾开一抹瘆人的笑意。 「……我想让你因我变得不幸。」 第31章 邱钺觉得这句话无比的熟悉,似乎自己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这么看……他们两个可真像啊,都是如出一辙的绝情。 「不愧是我看大的。」 邱钺轻笑一声。 下一秒,他释放了自己的力量,身后的游蛇齐齐出动,张开猩红的血盆大口,黏连的血丝极其怖人,目标明确的沖向傅迟颂。 傅迟颂周身金光涌动,轻轻抬手,巨大的密度绳索瞬间将腾蛇束缚。 随着力量源源不断的施加,绳索一点点勒紧,蛇头被勒得膨胀。 瞬间,血液飞溅,蛇头炸裂。 紫红色的液体充斥了视线。 邱钺全然没有收手的意思,似乎不会枯竭的藤条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地底深处抽出,地面震盪,如同来自深渊的古老的回音在整个废城上空迴荡。 藤条化作的游蛇数量持续增加,从十几条逐渐变成几十条上百条。 傅迟颂动作明显变得吃力起来。 傅迟颂是后天获得的异能,主职能定位依旧是引导师,单论实力并不是邱钺的对手。 但放眼整个能力者界,他的实力似乎仅次于邱钺,更bug的是,傅迟颂可以无限回蓝,永远杜绝了会暴走的可能。 邱钺冷漠的脸上浮起胜券在握的冷笑,就在邱钺认为战斗很快就会结束时,傅迟颂突然将攻击目标转换,硬生生挨了十几条蛇的噬咬,忍不住蹙紧眉头。 接着攒聚能力,召唤出超高密度的空间冲击。 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向着邱钺袭来。 邱钺注意力都放在蛇身上,等他发觉到已经来不及躲闪了。 只听见「轰隆」一声,邱钺结结实实的受了这一击。霎时间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硬生生拽出来,拳打脚踢,车轮碾压了一番,然后又被囫囵的塞进了腹中。 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撞飞,狠狠地摔在身后的空间块上,胸口的骨头髮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忍不住偏头吐出一大口血。 所有的藤条也在一瞬间软趴趴的落了下来。 额头沁出冷汗,长发黏连在脸上,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过脸颊,流过他的脖颈,将他胸前和背后的衣服浸湿。 汗液融入伤口,顿时剧痛更甚,细细密密的如同上万只蚂蚁啃食。 心脏传来隐隐作痛的警报,金属疲劳的危险脆响自身上传来。 他方才对傅迟颂一直收敛着力量,而刚才那一击,他能感受到,傅迟颂用了十成十的力量。 ……狗崽子。 来真的。 傅迟颂也受了很重的伤,两条胳膊多了几十个圆形的小孔,还被獠牙撕咬去了一大块皮肉。 鲜血汩汩冒出,大片殷红染透了他纤尘不染的白色西服。 整个人如同浴血,眼帘低垂,睨视着地上的能力者,目光冷的骇人。 「……你就那么想要我死。」 邱钺挣扎着起身,靠坐在空间块上,手指抹了下嘴角渗出的鲜血,垂眸瞟了眼,饶有兴趣的笑出声。 邱钺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了,所有难以接受的真相混杂在一起,已经让他的神经中枢难以继续工作下去。 「……乖乖。」 「我也是一样的。」 「我也希望你因为我而变得不幸。」 第49页 耳鸣逐渐占领了自己的听力,隔着一层虚虚实实的屏障,邱钺听见自己这样说。 邱钺周身笼罩着墨色的云雾,是接近暴走的状态。 方才剿杀制造怪物已经用了太多的异能,邱钺能感受到自己的能量条,已经接近见底。 取而代之的,是身体深处一股他无法控制的力量。 黑云缭绕在他的眼前,隔着并不明晰的视线,他看清了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要是戴星博看到,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错愕,无措,还是能够将人淹没的失望…… 邱钺已经不想再思考下去了,接着,他翻动手腕,手心里瞬间多了一枝带刺的玫瑰。 邱钺毫不犹豫的握紧手,被玫瑰刺出的,猩红色的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 在第一滴血接触地面的时候,密闭的密度空间里突然吹过一阵风,裹挟着草木花香。 下一刻,地面钻出上万株盛放的玫瑰,风骤起,花瓣任意飘扬,带起满目肆意的血红。 四方的密度空间里充斥着血液、玫瑰交融的气味。 地面开始裂缝,从地底深处隙出的光,自化工厂最外围向内涌动收束。 绵长的轰鸣声从脚下的土地传来,振动的声音愈加强烈,仿佛是岩浆爆发前最后的信号。 下一刻,两人脚下的水泥地面拔地而起,而其下方托举它的,是一株盛放着的巨大的玫瑰。 赵天旻躲在一堆钢管后,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连眼睛都捨不得眨,生怕自己错过一个动作。 一时间竟忘了进入那个领域内,只能抻长了脖子,呆愣的看着两人逐渐升至高空。 废城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空气中瀰漫着雨滴子,裹挟着上下浮荡的尘。 唿吸时,似乎鼻尖都垂坠着雨滴。 然而天还是阴的,让人分不清是上午还是傍晚,大片的乌云聚集,在头顶上笼聚,带着窒息的压迫。 玫瑰托举着化工厂升至五层楼高,这个高度,已经是邱钺此时异能的极限。 万幸他此时还保持着理性,遏制着自己不陷入暴走。 红色的花瓣在空间内肆意飞舞,当忽略两个人身处的背景,这会被误认为是一场极其盛大的婚礼现场。 傅迟颂今天穿的很像新郎,白色的西服,很绅士。邱钺这样想。 邱钺近乎依赖的看着对面的男人,视线黏连,逡巡过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稜角,和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眸。神态动作间像是一位虔诚的收藏家,对待这个世界遗留的最后一件珍宝。 他又像个十足的疯子,沉溺于自己创造的浪漫的杀戮中。 四目对视下,邱钺文不可查的笑了声。而后,身形闪烁,瞬间散成摄人的玫瑰花瓣,消失在原地。 接着,傅迟颂觉得胸口一凉。 低头一看。 一根布满刺的玫瑰根茎直直的穿过他的胸膛,血液入柱般顺着根茎流下,玫瑰的刺上还牵连着碎肉。 邱钺出现在他意识模煳的下一秒。 美人站定在他的面前,长发随风飘散,眼神空洞麻木,如同一个冷眼旁观的理中客。 这个距离,傅迟颂可以立马杀死他。 然而他突然伸出双臂,抱住近在咫尺的邱钺,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扣着他的后脑,毫不犹豫的吻了上去。 接触到那两片染着血腥味的双唇的一瞬间,邱钺忍不住瑟缩。 然后,静静的阖上眸子,如同等这个吻已久。 像是措不及防,又像是早有预谋。 夹杂着血液和噬咬的吻并不好受,他们如同第一次接吻一般,亦或者是未开化的野兽,发疯一样的啃咬对方。 舌尖,口腔内部无一倖免,似乎想将对方吞吃入腹,揉进骨子里。 邱钺没来由的想。 ——就这样也挺好,如果立马死在这里就太幸运了。 像是奔赴一场殉情。 突然,邱钺身形勐地一颤,忍不住用力咬了下对方的舌尖。 邱钺呆愣的半张着唇,神情忡怔的和对面的人分开,唇齿间扯出一条莹亮的银线。 他偏头,目光怔愣的看着自己脖颈处——一管已经注射完毕的注射器,紫色的溶液流淌过他精緻的锁项。 邱钺抬手,恍惚的将注射器拔下,顺带拽出一熘血珠。 但是为时已晚,「休眠」已经逐渐侵入他的血液中。 邱钺开始觉得手脚麻木,心悸,整个人仿佛脱力一般,控制不住的向后栽去。 傅迟颂眼疾手快,拦腰勾住他即将摔倒的身体。 接着,如同呵护珍宝一样,将已经无法动弹的邱钺轻轻放下,让他乖乖的躺在地上。 天际一寸寸揭开灰白天幕,露出遥远的黄昏。 正如邱钺作答的答案,黄昏在他们头上,藏在云后。 紫红色的晚霞胡乱的在他脸上涂抹,落进他的眼眸,沉淀淀的酿着金光。 傅迟颂逆着天光,嘴角扬起一个弧度,风流的用手指抹去自己嘴角的血迹,含笑道:「这支针剂是浓缩过的,应该足够你睡上一个星期了。」 「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躲着你。」 「距离我们下一次见面,我想不会太远。」 「……差点忘了,你想要这个吧。」 傅迟颂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件,每一次动作,都会扯到他胸口的荆棘,让他忍不住皱眉。 第50页 他将那个物件放进邱钺的口袋中。 「晚安。」 「我的电子猫头鹰。」 话落,密度空间消散,光影四散。 傅迟颂像是等待这个瞬间已久,他累极了的阖上双眼,舒展双臂,整个人向后仰倒,直直的从玫瑰顶端坠落。 在失去视线的最后一刻,留存在邱钺眼中的风景,是傅迟颂跳楼时,颈项间漏出的项鍊。 项鍊上,挂着一枚碎钻戒指。 残存的一丝落日晚霞,笼罩住早已破败不堪的废城。 这座被桑托岛遗弃的首都,毫无保留的向世人展示他的荒凉与狰狞。 唯有那些苟延残喘的钢筋水泥,无法被真菌侵蚀,像是虔诚的守卫,守着人类生活过的遗蹟。 他们就这样互相毁灭并相爱着。 第32章 邱钺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 房间里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耳边传来仪器「滴滴滴——」的声音。 邱钺一瞬间恍惚的觉得,自己又躺上了贾博士的实验台。 下一步,贾博士应该会撩开自己的头髮,在自己的脖颈处注射他研制的新药。 对了。 邱钺觉得自己漂浮在意识海中,没来由的想,等到回到赛博空间,一定要让贾博士给自己安装情感抑制晶片。 既然他连情感抑制手环都能研制出来,一个小小的晶片应该不在话下。 还有呢……傅迟颂。 邱钺又想起他,心脏突然一阵绞痛,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他应该活下来了吧,他的生命力可恨的顽强。 他最后对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正此时,邱钺突然觉得自己的侧颈被一只冰凉的手抚上。 邱钺蓦地睁开眼睛,猝然间从床上弹坐起来。 「卧槽!」 待视线渐渐明朗,才看见自己旁边站着的是里修斯,而不是贾博士。 里修斯惊魂未定,吓得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邱钺的头髮乱糟糟的,长发懒懒的铺了下来,还有一撮张牙舞爪的翘起。 「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在这里。」 邱钺问,声音微微沙哑,有一种刚刚甦醒的倦怠。 尾音勾人,像是没被修理的猫爪,小勾子一样挠得人心痒。 里修斯手里拿着湿毛巾,遵照医嘱的为他擦拭身体,他自认表示的在明显不过了。 「好嘛,你是阎王爷吗?刚醒就拿着生死谱勾人名字。」 里修斯一整个大无语,没想到差点被别人整成当场去世。 正好他一个糙老爷们儿也懒得做这种细緻活,干脆当场撂挑子,把湿毛巾扔给邱钺。 「你自己擦吧,爷还懒得伺候呢。」 说完,给自己搬来一个椅子,翘着二郎腿开始吃邱钺的慰问苹果。 「哟,你可终于捨得醒了。」004冷冰冰道。 邱钺觉得自己上一次听到004的声音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了。 邱钺在意识海里问:「我睡了多久。」 「约摸着一周多吧,你要是再不醒的话,我就寻思找老陆商量,给我换宿主了。」 「不是,你们到底在废城发生了什么,一个两个竖着过去横着回来,吃有毒的菌子了!!!???」 「我这里咋啥都他妈接受不到,跟信号屏蔽了一样。」 「你他妈咋就一下子昏迷不醒躺在病床上了呢,得亏你那群爱慕者不知道你受伤,不然非得把我生吞活剥了不可。」 004聒噪的像个大号苍蝇,话里含妈量极高,喋喋不休的搅得邱钺心烦意乱,随便捡了几句话丢给他。 「副线全被挖出来了,所有的灾难都是邱家老爷子干的,傅迟颂……和赵天旻正在合作。」 「昂,这些我差不多都知道了,比起这个我更关心你和傅迟颂,你俩不会……分手了吧。」004像个八婆似的。 邱钺没回答,视线落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带着的戒指。 他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将视线切换为扫描模式。 上下扫视,发现指环里闪烁着一个微弱的小小的红光。 ——微型定位器。 应该是制造这枚戒指时就加在了里面。 邱钺轻轻扯了扯嘴角,由于长时间的昏迷,他的唇变成淡粉,有些干燥,微微起了点儿皮儿,笑起来很生硬。 看来傅迟颂这盘棋布的很久远,那天开始就想着监视自己的行踪。 傅迟颂并没有跟自己提分手,但在邱钺看来,两人之间的恋爱本来就是无始无终的一场闹剧。 毕竟这场恋爱最开始就没有就没有抱着单纯的爱意,而是一个不可告人的骯脏的目的。 说到底,人类嘛,利益至上…… 邱钺怅然道:「算是吧,没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当真的只有他一个。 004没有再追问,毕竟他一个母胎solo的人。和他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心肝宝贝一样的全息游戏设备,哪有什么资格给别人当情感导师呢。 邱钺把毛巾撇到一旁,扶着微微泛着痛的额角,虚弱道:「彭康安呢?他也没死吗?」 里修斯啃苹果的动作一顿,突然觉得嵴背发凉、毛骨悚然:「……他没死……你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谁死啊——」 第51页 彭康安人未至声先到,脚上的马丁靴发出和地板瓷剐蹭的「刺啦啦」的声音。 大大咧咧的推开门,堆在眼角的笑意一下子凝固在脸上。 病房里的那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正用一种奇特的眼光打量着他。 彭康安尴尬的用手指了指自己,试探道:「哈,不会是我吧。」 邱钺:「嗯。」 里修斯:「+1。」 「艹,老子命大着呢,傅迟颂怎么讲也是我半个大侄儿!而且我房贷车贷还没还完!怎么可能被他杀了!啥意思!!!」 看那两个人就差把「你在狗叫什么」写在脸上,彭康安「啧」了一声。 从旁边拖过来另一个椅子,和里修斯一人一边,守在病床旁,跟两个保镖似的。 彭康安清了清嗓子,讲事情的原委告诉给邱钺。 「当时,那个白眼狼和赵天旻一起来到了工厂。」 白眼狼这个代号是彭康安给傅迟颂起的。 「他吧,确实对我们两个发动了攻击,不过木仓里装的都是麻醉剂,那小子还挺他妈下狠,不知道用了浓度多高的。」 「他现在已经成为十长老了,是公众人物,杀了普通人,还是能力者公会的会长,他以后在这个圈子里要怎么混下去。」 「群众首先就会不信任他,今天敢杀会长,说不准明天就开始杀居民了。」 彭康安抬眼,发现邱钺沉默着,好像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低垂着头,脖颈弯着一个漂亮弧度,单薄的病号条纹服下,是更加单薄的身体。 两弯精緻的肩胛骨隐隐约约的突出,如同艷丽的蝴蝶收拢羽翅,眼帘半阖,整个人有种脆弱的美感。 「长老授位仪式开了吗?」邱钺小声讷讷道。 彭康安回答道:「明天。」 「哦。」 彭康安大概猜出了他想做什么,嘆了口气。 他的眼角已经出现了几道细纹,毛寸的头髮间也夹杂几根白色的异类。 「幸好你这件事压下去得快,万一你的身影暴露在大众下,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彭康安怅然道,试图点醒他。 「我知道,」邱钺依旧埋着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邱钺问:「你不恨我吗?」 「什么。」 邱钺以为彭康安还不知道真相,刚抬起头准备娓娓道来,就被彭康安抬手打断了。 「你想说奉禅家、邱家和赵东制药的往事吧。」 邱钺点点头。 「赵天旻已经把他发到了新闻上,」彭康安看起来很严肃:「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第33章 邱钺接过里修斯递来的ipad,那则新闻现在已经在岛上热趋上挂了两天了,但热度仍旧没有削弱的趋势。 铺天盖地的舆论如同浪潮一般,实时发言的人数还在不断累加。 「nmd,邱家就应该被彻底驱逐出岛!他妈的从老到小,邱家就没出过什么好玩意儿!坏到骨子里!」 「支持驱逐出岛,让邱家坐牢估计都是vip的待遇。」 「等会儿,邱家能把这么大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指不定谁在背后帮衬呢,我可记得当年总军区啥都没参与,最活跃的不就是……中央吗?」 「楼上你号快没了。」 「emmmm我觉得吧,比起邱家出的那个杀人魔,邱家家主犯的事好像也算不上什么doge。」 「话说,邱钺这个名字好久远了,没想到现在还能被拿出来鞭尸。」 「听说他死在监狱里了(先声明家人健康,父母健在,隔壁北城纯路人,单纯说一下听到的消息,没有站在邱家一方,勿喷不妥删)。」 「操,那他妈也太便宜那条狗了,当年我弟弟就在那场劫难里丧生了,要不现在也快到谈婚论嫁的年龄,我也落下了终生残疾一辈子坐在轮椅上,操他妈的,现在想想恨不得把邱钺大卸八块剁了餵狗【刀】」 「……」 里修斯连忙把不断涌上的评论遮住:「你别在乎那些评论哈,甭放在心上。」 彭康安也跟着说:「是,他们不知道s级暴走的威力,没准就可能毁了整座岛,相比起死去的少部分人,你救了这座岛的无数人……只是他们不这么想。」 前面说的还挺好,直到听到彭康安说的最后一句话。 里修斯立刻甩过去一个大大的白眼,恨不得把他的牙给敲碎了。 邱钺抬手移开里修斯的手,淡淡道:「也不算是,毕竟当时,我确实产生了想把所有人都杀了的想法。」 …… 邱钺忽略了那些评论通篇看完。 只能说七分真三分假,毕竟赵天旻这样的完美主义者,是不可能不会添油加醋的。 邱钺眉头微蹙:「他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间发。」 「或许是想给傅迟颂铺路。」 「不对。」邱钺毫不犹豫否定了这个答案。 傅迟颂成为十长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赵天旻已经不需要在这件事上花心思。 邱钺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忙道:「我那天穿的衣服呢,上衣口袋有傅迟颂留给我的东西!」 彭康安努努下巴示意里修斯去拿:「没给你洗,好好放着呢。」 邱钺接过自己满是血腥味的外套,摸到那个黑色的小物件。 装在小密封袋中,是一个黑色的u盘。 第52页 邱钺:「电脑。」 * 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命名为——《针剂注射观察记录》 注射人:奉禅迟颂 记录人:奉禅迟颂 注射第一天:并未出现任何异能,身体机能无异常,另外,明天的午餐换成中式,没长西方胃。 注射第二天:能别天天凌晨六点就来送早饭吗?杀我别用早起刀。。。 注射第三天:能够隔空拧衣服算不算是异能。如果不算的话,那……拧得很干呢。 注射第四天:一早起来发现白了好多根头髮,瞳孔颜色浅了好多,牛逼。 注射第五天:心情不好,不想记录。 注射第六天:艹。 注射第七天:异能可以确定为可以控制空间形状。 …… 注射第十天:异能已完全掌握,净化效果没有削减,头髮全银,瞳色转为金色,感觉自己好像整了个容。 * 傅迟颂作为试验品,注射了赵天旻的新药,成功使自己拥有了异能。 相应的,赵天旻支付给他天价的试验费用。 这笔钱,足以让邱钺从狱中保释,并且把傅迟颂自己砸进长老会。 片刻后,邱钺静静合上笔记本。 「其实,奉禅迟颂偷偷来过几次……」里修斯没来由的替他说上了好话。 「哎哎哎,我可没有一点想为他洗白的意思啊!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只是觉得,什么事都不是能一下子盖棺定论的,我不知道这个成语能不能这么用……反正,就……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吧?」 邱钺垂下视线,点点头。 「啊,跟你废了这么多的话,真是的……」 里修斯从座位上支棱一下子坐起来,耳尖红红的:「黑羊那边还有事呢。」 临走时撂下一句:「反正,我希望能看见你快快乐乐的,你这样,一点都不漂亮了。」 说完,里修斯抬脚走出去。 彭康安看着他同手同脚的走出去,忍不住笑出声。 「我家那老爷子呢。」邱钺偏头看向彭康安,问道。 彭康安想了想道:「估计气疯了,一病不起,现在应该在乡下的老宅疗养。」 「为什么在乡下,城市的宅子怎么了。」邱钺问。 「那里现在已经成烂菜叶子和臭鸡蛋的家了,路过的狗都得啐一口再走。」 「哦。」 「你想回乡下吗?」 邱钺单手托腮,睫毛轻扫,静静地思躇了一会儿。 他还是有些犹豫,毕竟他和自己的父亲已经十三四年没有见面了。 过了一会儿,邱钺下定心思,点点头。 「我去见他,顺便……拔了他的氧气管。」 第34章 出了城东的绿皮火车站,建筑物的高度就越来越低矮。 无论多么发达的地区都不能没有乡下,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一样。 这列绿皮火车应该是桑托岛最具感的机器了,一切都保持着上个世纪的痕迹,像是与世隔绝一般。 它仍旧沿用着传统的线下购票方式,一米一以下儿童半价,推着小推车的乘务员说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在车厢间穿梭。 「瓜子儿饮料矿泉水儿诶~啤酒泡面火腿肠儿——」 邱钺坐在靠窗的位置,戴着口罩,眸子亮晶晶的,眺望着窗外。 清空高阔,闪过的麦田和草垛,穿越山丘的高架电线,时不时掠过的几个在风中摇曳的稻草人,他都会留恋的多看一会儿,觉得什么都很稀奇。 毕竟他原本生活的赛博空间上城,基本已经实现了飘渡车全覆盖。 飘渡车在空中飞速行驶,人们花在通勤上的时间逐渐压缩至一分钟,也没有时间去观察路过了什么。 但也仅仅存在于上城,下城应该会有田地的吧,只是贾博士不让他去。 约摸着一个多小时分钟,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声,列车晃晃悠悠的进站。 邱家老宅坐落在乡下的北端。 抬头见天的四合老院,木质铁锁黑漆大门,大门两边立着两个威武的石狮子,抬头,门匾上赫然两个正楷大字——邱氏。 邱钺走上前扣了两下门。 未久,大门「吱呀」一声,微不可查的漏开一个细细的缝隙,一只眼睛透过罅隙,躲在门后探看。 「你是谁。」 声音听起来像个小姑娘,带着生人勿扰的语气。 「邱钺。」 「哈!?」闻言,门后的人不屑的「切」了一声。 「我说大叔……」 邱钺一愣。 大……大叔??? 「编瞎话也编得真一些吧,你骗小孩儿呢。」 「抱歉,我家家主最近身体抱恙,无法见客,恕不接待。」 说完,小姑娘拿起门插,准备重新关上大门。 「等……」 「诶?你怎么跑出来了。」小姑娘诧异道。 邱钺听见门后传来犬类呜咽和挠门的声音,突然觉得熟悉,可能是自己小时候养的小狗。 「你认识他吗?」小姑娘指指门外。 狗又「呜呜」叫了几声。 小姑娘将信将疑的问:「这只狗平常从来不见生人……你真的是小少爷?」 「如假包换。」 * 第53页 邱钺抱着已经老得快没牙的老狗,亦步亦趋,跟着小门童穿过长长的外廊,目光四下打量。 邱家老宅是□□那辈传下来的,内景一如从前,苔痕满漫上青砖石板,白墙黑瓦纯粹的融入背后幽深的竹林。 「你真的是小少爷吗?」 「你已经问了第四遍了。」 「嘿嘿,」小门童背着手一蹦一跳的,看起来很开心:「我没见过嘛,老爷的儿子里数你最神秘了。」 「……那还……挺荣幸的。」 到达一间僻静的小偏房,小门童先抻长了脖子探了探,然后给邱钺比了个「ok」的手势。 「老爷在看电视,你进去吧。」小门童从他手里接过老狗。 「谢了。」 邱钺摘了摘自己身上的狗毛,接着推门,轻轻迈过门槛,合上门页。 邱家老家主邱自明,正坐在檀木扶手摇椅上,年老的身板背对着他。 他穿着两股带的老头衫,微弯的脖颈上晃晃悠悠的,顶着个白了大半的脑袋。和邱钺刚刚在村口见到的那几个,围在一起下象棋的老头差不多。 电视机里「呜呜喳喳」唱戏的声音盖住了邱钺的脚步声,邱钺敲敲额头,连通电视控制系统。 接着勾勾手指,电视瞬间黑屏。 正好唱到最精彩那一折,「歘」的一下没了。 「欸?」 邱自明拧着眉毛,刚要对电视机破口大骂,突然觉察到了动静,勐地回头向后看,一瞬间愣住了。 顶着邱老爷子不可置信的眼神,邱钺缓缓拉下外套帽子,露出帽檐下纤尘不染的精緻面容,高马尾被压的有些凌乱,看起来散漫得很。 「看来您老还是挺生龙活虎的,啧,贵妃醉酒,真有雅兴。」 「……」 【一胎天才四宝,归国的他,惊动全国,富可敌国的散尽千金,只为接他回家。】 【上辈子他受尽□□含冤而死,重活一世,他发誓,要将自己失去的一切,全部夺回来!!!】 「闭嘴,好吵。」 【……】 【全部夺回来!!!】 004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开始念他爱看的虐渣火葬场的爽文。 接着,邱钺长腿迈开,抬脚走向另一把老摇椅上,闲散的翘起二郎腿,眉梢微挑。 「还行,没我想像中的带死不活。」 邱钺撇了撇嘴角:「我还寻思,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您老要是被吓得直接归西了怎么办。」 邱自明没说话。 「怎么不看空城计啊,这不是跟您挺像的嘛,跑呗。」邱钺下巴向电视机努了努。 「……昨天演过了。」 「是吗。」邱钺瞧见邱自明面前的茶几上搁着茶水,伸长了胳膊去够。 他刚好想洇洇嗓子,凑到嘴下,目光一瞟,茶杯沿积着一层褐色的茶垢。 邱钺抿了抿嘴,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又将茶杯放了回去,重新温炉给自己沏茶。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老爷子原本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的动作,过了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 「二十多天前。」 邱钺头也不抬的摆弄紫砂小壶,垂下的一绺头髮随着动作一颤一颤的。 「头髮这么长了,也不说剪剪。」 「您老这么大岁数了就少管闲事,你不早就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了吗。」 邱钺不知道什么时候触发了毒舌属性,整个人像是浑身带刺儿一样,「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不急,本来我也没几年活头了,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邱自明平静道,面上看不出丝毫的胆怯。 「赵家那小子空口无凭,不过是寥寥几句,拿不出证据,还真想反了天不成!?」 「那看来,赵天旻说的都是真的喽?」就着这个姿势,邱钺抬眸看向他。 四目相对,室内静的出奇,一时间只能听见小炉火「滋滋啦啦」燃烧的声音。 邱自明的表情泰然,像是掐准了他会这么说,片刻后,平静道:「十之八九。」 「奥,您老还真是问心无愧,挺好,」邱钺腾出一只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遮遮掩掩就不是你了。」 第35章 说完,邱钺往自己茶杯里拈了一撮红茶茶叶。 「酽了。」 「嗯?」 邱老爷子见状,费劲巴拉蹭了蹭屁股,坐直了,已经皮肤松弛的手拿起一旁的银箸,替他挑了几根出去。 「我就爱喝酽茶。」 邱钺夺回茶杯,又从茶叶罐儿捏了一大撮放进去。 「还真是藏不这事儿,有啥话全都写脸上了。」 邱老爷子瞧见邱钺的每一个动作都像裹着气似的,说不准什么时候这煤气罐儿会炸。 「我才懒得生气,说到底这都是你们上一辈的恩怨,只要血别溅我身上。」 邱自明笑了声:「你才是,擅自那么大一个篓子,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你居然还怪罪上我了!」 邱自明气结,越说越激动。 「好好,今天很有精神呢老爷子,小心脑溢血哟。」 邱自明拿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没辙,拿起蒲扇一顿扇风。 邱钺把小壶从炉上拿起,兑满开水,盖上茶盖沏一会儿:「像你这样的老傢伙就是好,老了就谁都打不过,软硬都吃。」 第54页 邱自明不自然的笑了笑。 若是这话放在十年前,他没准还能和邱钺比划比划,但是现在自己一身嘎嘣脆的老骨头,断了哪根都要命。 「算了,你恨我是应该的,毕竟,我当年确实在你身上试了药,我这个父亲当得的确不合格。」邱自明挑不了邱钺的理,头一次对着他先低了头。 「您老就别折我的寿了。」 邱钺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怅然道:「试药这件事我还得感谢你,要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没准早就被赵家王家李家什么什么的人杀了,进了哪只野猪的肚子也不是不可能。」 「我比较在意一件事。」 邱钺目光直直的看向邱自明昏黄的瞳仁:「奉禅家家主死的那一天,是否真的如赵天旻所说的一样,你逼死了他。」 邱自明丝毫不迴避他的视线:「如果我说,这就是那十之一二,你会相信吗?」 「我相信与否不重要,毕竟那是你们老一辈的恩怨,总之,奉禅家主的死,你应该挺愧疚的吧。」 「这倒不假,人嘛,不管年轻的时候多决绝,老了老了,总会后悔。」 邱自明清了清嗓子,徐徐道:「其实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踩上椅子了。」 「那傢伙到死都不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只是一味的跟我说他想死,求我看在我们多年情分的面子上,查明这件事情的真相,让我帮他一把。」 「说实话,当时的我很愧疚,于是我就答应了他。」 邱钺观察他的微表情,没在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看见半分愧疚的影子。 「然后呢,你能帮什么?」邱钺问。 「我把我的领带送给了他,让他用我这个上吊,结实。」 说完。邱自明自己都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笑声沙哑,像老旧留音机放下指针式的「呲呲」声。 邱钺听着他有进气没出气的笑声,给自己扒了个橘子。 这个时节的橘子不是很甜,家里买的又是头茬,微涩,还有籽儿。 「为什么没动我捡的狗崽子。」 邱钺又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意外喜欢这种酸津津的味道:「以你的能力找到他根本不费力气,也是因为你的愧疚吗?」 邱老爷子自打上了岁数,脑子愈发不灵光,指了指门外:「你说妞妞?」 妞妞是那条老狗的名字。 邱钺抿了抿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捡那儿子。」 「昂。」 邱自明一拍脑壳,顺手挠了挠头上的地中海:「奉禅家那白眼儿狼啊。」 「说实话,替你保护那小子,这是我这么些年最后悔的一件事。我低估这小子了,他的野心太大。」 「如果他是我膝下的,那我会非常的器重,邱家交给他我放一百个心。可惜,他是奉禅家留下来的祸根。」 邱自明拾起自己的茶杯,吹散表面浮荡的热气,抿了一口,徐徐开口道:「当年就该杀了他,斩草除根,杜绝后患。」 邱钺轻飘飘的笑了声:「你还真是那副老样子,死性不改。」 邱自明对邱钺给自己「戴高帽」的行为丝毫不生气,怅然开口。 「你太年轻,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打从几百年前,人类和邪祟之间的战斗就开始了。」 「等到越来越多能力者和引导师出现,这个平衡就被打破了,你看看现在的邪祟还有多少?早干净了。」 「最后,只剩下人类与人类,人之间的争斗才是永恆的。」 邱钺听罢,喝了一口酽的有些发黑的茶,微微皱眉。 涩的发苦。 邱老爷子看他苦得生吐舌头,忍不住笑了声。 接着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一个一个的拨台。 「火都烧到你脚底板了老头儿。」邱钺凉飕飕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当年做了灭奉禅家这种事。如果当时败露,会害了整个邱家。」 「我做每件事之前都想过无数种结果,这个还轮不到你这个小辈提醒我。」邱自明说道,眼睛没离开电视。 「你好像对这个结果挺满意的。」 「不,很失望。」邱自明否定道:「在我的设想中,这件事至少会在我进了棺材之后才会被揭露,那样我的烂摊子就能彻底交给你们这群小的处理了。」 「没想到竟然提前了,还真是叫我这把老骨头吃不消,唉,难搞呦……」 邱钺冷哼一声,很想在他脸上挂个彩。 「老头儿,你真不怕邱家玩儿完吗?」邱钺问道。 「你怕吗?」邱自明反问道。 邱钺满脸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怕个毛线,邱家的事和我这个早就死在狱里的人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不怕的话,今天就不会来找我了。」邱家老爷子摸准了邱钺的脾气,一下子戳到正点儿。 邱钺一时语塞。 邱自明又抿了口茶,泰然道:「和你一样,我也怕。」 「邱家几百年的基业断送在我手上,我死了之后也不得安宁。」 「但是吧……」 邱自明话音一转。 「会有人比咱家先玩儿完的。」 邱自明将电视调到首都新闻频道,电视中正在直播奉禅迟颂的授位仪式。 第36章 邱钺抬眸。 一瞬间,连自己原本要说什么也都忘了。 第55页 授位现场的人出奇的多,场面空前盛大,桑托岛已经几十年没有过这种阵仗了。 记者和围观的群众密密匝匝的,簇拥在保卫人员围成的人墙之后,无人机扫过去,整个屏幕全被乌泱泱的人头占领。 场外,巨大的摄像机如同排排炮筒,动作整齐划一。 还有奉禅迟颂的小迷妹小迷弟们,把授位仪式开出了偶像见面会的样子,现场照相机连拍的「咔嚓」声就没停过。 闪烁摇晃的灯牌,展开的横幅,甚至有人做出了奉禅迟颂的人形立牌,站在高处拼命喊着奉禅迟颂。 奉禅迟颂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从红毯尽头款款走来。身上没有繁琐的装饰,和这张脸比起来,似乎任何饰品都是多余。 炮筒摄像机跟随着奉禅迟颂的步伐齐齐移动,他走红毯时,让人有一种看时装秀的错觉。 邱钺的目光也被奉禅迟颂所牵引,目不转睛。 邱自明瞄了一眼他,喝了口茶,道:「你对他有想法?」 「……没有。」 「那最好。」 奉禅迟颂标准九头身底下戳着令人钦羡的长腿,额前的头髮梳到后面,连头髮丝都萦绕着贵气。 整个人淡漠出尘,金瞳灼目。 奉禅迟颂不着痕迹的,斜眼睨了下簇拥在两边的人群,下一秒又轻飘飘的收回,眼神里满是轻屑。 红毯的另一端,是桑托岛在举行大型会议会用的会场。 台下坐的都是中央局和军区一些当官的,余下的位子留给主流媒体和记者。 奉禅迟颂一进入会场,瞬间引起巨大的掌声,他同样向台下挥手致意,目光在前排的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视线刻意在邹青脸上多停留了过会儿,像挑衅一样,邹青的脸现在是真的青了。 掌声虽然巨大,但听起来只觉得死气沉沉。 台下的人大多忘了表情管理,一个个脸拉得比驴脸还长,鹰眼似的目光锁定在奉禅迟颂身上。 奉禅迟颂走上台,邱家长老没有出席,因此只剩下八位长老。 一一握手之后,长老会唯一的女长老洛锦站起身,款款行至奉禅迟颂对面,准备为他进行佩戴徽章环节。 洛锦从礼仪小姐端着的托盘上取下徽章。 奉禅迟颂微微躬身,洛锦将一枚直径六七厘米的胸章,端端正正的别在他的左胸。 「真可惜我去不了现场。」看到这儿,邱自明怅然道。 「你还嫌自己现在被骂的少吗?」邱钺冷嘲热讽道:「恕我直言,你现在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没什么区别。」 「少看点手机,如果你因为网络暴力,精神崩溃致死,我可是要刻到你的墓碑上去的。」 「还要描金。」邱钺补充道。 邱自明忍不住笑了声,朗声道:「乌鸦嫌猪黑,你觉得你老爹和你比起来,谁会被骂的更惨。」 为什么在奇奇怪怪的方面捲起来了。 邱钺刚想反驳,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 【我证实,这是真的。】004突然蹦出来。 【邱家老爷子近十年在热趋广场被骂三千九百万次,邱钺被骂…….等会儿,有点儿卡,我主机好像冒烟了……】 【哈,邱钺被骂一百亿次,你碾压!你赢啦!!!】 邱钺:「谢谢你,显眼包,滚。」 【……他妈的玩儿先礼后兵是不!?】 突然,电视里一阵骚动,现场和场外爆出刺耳的惊唿。 发生什么了!? 人群疯狂骚动,许多人冲上台,场外的人也一窝蜂涌进会场,现场秩序瞬间乱唱一锅粥,根本维持不住。 警察站上桌子,振臂高唿:「散开散开!!不要过来!!」 「医生呢!?我们要医生!军医有没有来!!!现场有医生也行!!——」 「担架来了!!!都让开!!妈了个、逼的都他妈给老子滚!!!」 「草你妈的!躲喽!!你们这样堵着他会死的!!!」 「……」 警察和医生已经声嘶力竭。 谁死了!? 邱钺差不多快把头戳进电视机里,恨不得自己能长十个眼睛,这样他就能一眼找到傅迟颂了。 终于,人群渐渐分散,开出了一条逼仄的通道,现场时不时传来哭声。 终于,他在担架上看见了奄奄一息的傅迟颂。 邱钺颅内「轰隆」一声。 傅迟颂整个人昏死过去,头偏向一旁,嘴唇血色尽无。 目光下移,他的腹部深深地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汩汩涌出,将他半个人浸染在血污中,几大卷止血纱布也全部都浸满鲜血。 「看住她!别让她跑了!」 担架的后面,警察合力制服着礼仪小姐,将手铐拷在她的手上,呵斥道:「刺杀长老,你真的是不要命!」 不远处,礼仪托盘躺在地上。 那把匕首原本藏在荣布的下面,待时机一到,礼仪小姐将匕首取出,目的明确的刺向了毫无预料的傅迟颂。 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谋杀。 邱钺猝然间站起,茶几被轰然撞翻,茶水和茶杯瞬间碎了一地,橘子骨碌碌的滚远,巨大的炸裂声在整个院子迴响。 邱钺一把薅过邱自明的背心,手指关节泛白,眼眶通红,嘶吼道:「是你安排的人!是不是!!!」 第56页 这是他头一次在别人面前这么失态。 有那么一瞬间,邱钺觉得自己几乎失控,恨不得就这样将他掐死。 刚刚邱自明说过,他虽然怕邱家会倒,但一定有人会走在邱家之前。 这个有人,就是奉禅迟颂吗…… 「哈哈哈哈哈哈————」 邱自明脸庞被勒得充血紫红,眼珠子暴突,突然间不可遏制的放声狂笑起来,猖狂肆意的笑声充斥整个房间。 「你想杀了你父亲吗?弒父?还是说……你真的对那小子有了心思!?」 邱钺几次想挥拳揍在他的脸上。 突然,他听见电视机中再次爆发惊唿。 乌压压的人群拼命向外跑去,镜头中闪过几只鞋,仓皇逃窜的人嘴里不断的狂喊。 「死人了!!!死人了——」 「救命!!!!!」 镜头一转。 礼仪小姐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黑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淌黑了半面红毯。 一部分的警察还在维持秩序,另一部分已经大脑短路,看着血泊中的人不知所措。 所以。 谁能告诉我…… 这里到底他妈发生了什么??? 「谁能拒绝一个在大牙里□□药的人呢。」邱自明不可遏制的大笑道。 邱钺勐地回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邱自明「嘿嘿」的笑着,又因为邱钺不断束缚的更紧的手,忍不住倒吸凉气。 通红的血丝爬上邱钺的眼球,眼底泛红,恨不得现在就把面前的老头活剥了皮。 邱自明声音说不上的扭曲,字字句句像从喉咙缝中硬挤出来的。 「昨天,我没有看空城计,电视没演……我看的是……」 「荆轲刺秦哈哈哈哈哈——」 * 总军区,第一军区医院。 医院里瀰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耳边一直传来脚步和地面摩擦的「滋啦啦」的声音,医疗仪器的「滴滴」声在空旷的长廊迴旋。 走廊的尽头,团着一个薄薄的黑影,看起来极其脆弱,仿佛轻轻触碰就会碎掉。 邱钺坐在走廊冰凉的长椅上,心里像是有几百只蚂蚁在噬咬,密密匝匝的泛着疼,疼得他忍不住弓着身子。头埋在臂弯中,无措的抠着手指。 距离傅迟颂遇刺已经经过了将近四个小时,而他现在对傅迟颂的情况仍然一无所知。 军区负责人第一时间封锁了所有的情报,将媒体人一律被拦截在外。 紧急公关,让这件已经沸腾到快炸了的事,在热趋上找不到半个影子。 但这和不断发酵的舆论海啸比起来,依旧是杯水车薪。 「我们家颂颂不会真的有事吧【哭哭】官方你压你妈热搜啊!!!」 「#十长老授位仪式遇刺#、#奉禅迟颂遭遇袭击#、#奉禅迟颂陷入昏迷#,兄弟姐妹们发的时候多带几个词条,单独一个会被官方搞没,每个人多建几个小号,我这个号应该快没了。」 「不要发在超话里!!再说一遍!!所有人带上话题沖广场!!」 「#十长老授位仪式遇刺#他妈的,如果我们颂颂真的有三长两短,别说长老会了,就算是中央管理局也要给你掀翻了。」 * 等待的时间里,邱钺一个人想了很多,傅迟颂的名字一直在他脑子里迴旋。 一旦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他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画面。 邱钺不敢再想像下去,使劲掐着自己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心里烙下一排浅浅的月牙印儿。 他原本以为自己上次对傅迟颂动手后,自己心里已经彻底不在乎他了。 也一度认为,或许形同陌路,这就是书中的邱钺与傅迟颂最好的归途。 然而当他看见傅迟颂倒在血泊中,被医生抬到担架上的时候。 他的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四下透着风,细细密密的凉。 「……去他妈的吧。」邱钺小声骂道。 邱钺声如蚊吶,喃喃道:「……我不想留在这个世界了,我真的好累。」 【其实副线剧情已经接近尾声了,如果你想回到赛博空间也是可以的。】 【不过,你不想和傅迟颂把一切都说清楚吗?】 邱钺没说话,陷入良久的沉默中。 「请问你是邱十三先生吗?」 邱钺缓缓的睁开眸子,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停在他的眼前。 「……是的,您是?」 邱钺缓缓抬起头,髮丝疲倦的垂下,红血丝攀上清澈的眼球,眼尾坠着一抹淡色的红云。 说话的男人穿着立挺的军装,整个人看起来英气十足。 「我是第一军区的,沈淮澈。」 「奉禅迟颂先生现在已经甦醒,脱离了生命危险,转入了病房观察。」 邱钺蓦地松了一口气,一直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多谢。」 「应该的。」 那人看了看准备回去的邱钺,又道:「他刚刚跟我说他知道你来了,我们可以允许你进去探望,不知道你想不想见他。」 邱钺脚步一顿。 他没想到傅迟颂会想见他,本来都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有些难以置信,问道:「……这是他的原话吗?」 「是。」 「我……我想见见他。」 第57页 「好的,」沈淮澈打量着他的眉眼:「方便摘一下口罩吗?」 邱钺很谨慎,将口罩上的那根铁丝又捏紧了一些:「抱歉,最近过敏,不是很方便。」 「……好吧。」 那人笑了下,侧身让开一条路:「我带你去他的病房。」 * 邱钺轻轻推开病房的门。 房间里光线很暗,窗帘间堪堪漏出一个缝,并不明亮的光漏进来,不偏不倚打在纯白色的被子上。 傅迟颂躺在病床上,合着眼,安静得出奇,并没有发现他的进入。 邱钺不想惊吵他,压低了步子,悄无声息的走到他的近处。 傅迟颂睡的并不安稳,像是被魇住了。 唿吸不匀称,眼皮微颤,长而卷的睫毛像小型鸟类抖搂羽毛,似乎连微弱的唿吸声都会将他吵醒。 邱钺目光黏连在他的脸上,视线一寸寸逡巡过他的髮丝、额头、鼻樑、嘴唇,用目光描摹他精緻的轮廓,似乎要把他的脸深深刻在记忆中。 髮丝遮挡的一双多情又无情的桃花眼,眼神温柔的过分。 前几天,这个人也曾和自己同枕而眠,他每天醒来都会看见这个画面。 邱钺心中突然一股没来由的满足,暖暖的。 只在此时,才有了安定的感觉。如同倦鸟归巢,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 邱钺想伸出手触碰他,又讷讷的缩了回来。 像是老实本分的牧羊人意外发现宝藏山,又像是个两头燃烧的蜡烛,心里挣扎无比。 仅仅是十来公分的距离,邱钺思索半晌,指尖的温度还是没有落到他身上,无措的捻了捻空气,揣一捧风装进了自己的兜里。 邱钺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可笑,不成样子,溢出一点儿无所适从的苦笑。 就这么一点儿声,还是被傅迟颂捕捉到了。 他微微皱了皱眉,缓缓抬起眼帘。 狗崽子,耳朵灵得很。 邱钺正了正色,神情回归冷漠,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刻意绷着声音:「……醒了,小白眼儿狼。」 傅迟颂闻言凝眸,半晌,才逐渐看清了站着的人的脸。 皎白清艷,眼底一抹蔷薇粉,精緻的像镀了层淡色的薄釉,漂亮无暇。 「……我就说,距离我们下一次见面不会太远。」 第37章 傅迟颂声音很沙哑,干的像口八百年没出过水的枯井,字音一颗颗一粒粒的黏连在喉咙上。 邱钺没有迴避他的视线,轻轻的「嗯」了一声。 引导师拥有极强的自我修復能力,除非受了致命伤,剩下的,只要还吊着一口命,恢復速度就是普通人的数倍。 傅迟颂本就没有被伤到要害,经过治疗,此时已经恢復了不少,但还是病病殃殃的。 他撑着床头费力的半坐起来,倚在靠背上,周身裹挟着病态的倦懒,目光看向漏进来的阳光。 傅迟颂淡淡开口:「今天原本是个去死的好日子……」 「没被刺死,你好像很失望。」 邱钺把一杯水递到他的手边,语气冷冰冰的:「 如果你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大概一周我就会把你这个人忘了。」 「是吗。」 傅迟颂轻笑一声:「那为了让你记我一辈子,我肯定会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在你面前,让你一闭眼就是这个画面。」 傅迟颂垂下眸子,从他手里接过水杯,目光停留在他莹润修长的手指上,不自觉的黏连在那枚戒指上。 傅迟颂直勾勾的看着,微微出神,意味不明道:「还戴着呢,这个。」 「哦。」 闻言,邱钺漫不经心的看了眼自己的左手。 「我怕你下次监视我动向的时候,发现信号灯一动不动的躺在垃圾堆,会以为我死了。」 傅迟颂微不可查的笑了声,不小心扯到腹部的伤口,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你就是很聪明,浑身上下就像长了八百个心眼儿,和你交手真的很让我有挫败感。」 「……」 「其实摘不摘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邱钺轻轻摩挲那枚染着自己体温的戒指,触手温润。 「就算没有戒指,还有owl。」 邱钺用食指指了指天花板,满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赵天旻的owl就像一枚时时刻刻挂在自己头上的眼球,让他的一切动作都无所遁形,束手束脚。 「就算你们想知道,我今天吃早点的时候,有没有把豆腐脑里的香菜挑出去,也只是勾勾小手指的事情,片刻便能一清二楚。」 良久的沉默后,邱钺一言不发的走到落地窗前,「刷」的一声将窗帘打开。 笼罩着四下的暖橙色的落日余晖,一瞬间闯进病房,肆意的缭绕在每一个角落。 邱钺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前,整个人沐浴在光中,融融的光在他周身镶了个金边。 邱钺眺望远处,除了绵延无尽的山丘,只剩下军区层层砌筑的围墙。 「这个世界的黄昏格外好看……」邱钺小声喃喃道。 房间里静的出奇,声音堪堪能落在傅迟颂的耳廓。 轻轻柔柔的像只羽毛,落在耳底,搔的痒痒的。 「好像大事发生之后,看见的都是黄昏。这算什么,战斗之后的抚慰剂吗?」 第58页 傅迟颂没接,任由他的话掉在地上。 「喂,我说,傅迟颂……」 「嗯?」傅迟颂看向他。 「你之前说的四周……还作数吗?」 傅迟颂愣了下,片刻后又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他就像是个永远不会出错的程序,无论任何时候,他都能立即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有条不紊又游刃有余。 邱钺有时候会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和自己相比,傅迟颂好像更像仿生人。 「……不做数了。」傅迟颂小声道。 「这样啊……那正好。」 邱钺缓缓转过身来,逆着天光,光影坠在他的发梢,脸颊轮廓上泛着小小的茸光。 晚霞在他身后凌乱的涂抹着,紫红色的光影交织,像是画家酒醉后的瑰丽创作。 光影泄地,淌在邱钺的脸上,竟染出了几分羞涩。 邱钺定定的看着傅迟颂,直直的,不言不语。 两人就在这几平米见方的病房一隅,近乎凝固的对视着。 「傅迟颂,跟我在一起。」 他甚至连语气词「吧」都没有用,像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徵求对方的同意,只是单纯的下发一个通知。 傅迟颂一瞬间忡怔,目光愣愣的,几度想张口,但是没吐出半个字音。 邱钺极有耐心,倚靠在窗前,任由光影在他的髮丝间跳跃,就这样静静的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为什么。」 邱钺轻飘飘的开口:「不为什么,只是感觉我们都没有多长的活头了,死的时候想找一个人结伴而已。」 「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反正我如果死了,肯定不会让你活。」 听完那人的合葬邀请,傅迟颂偏头笑了声,眼神不着痕迹的暗淡了些:「你这样的人,也怕死之后会孤独吗?」 「只要是生命,都会怕孤独吧。」 「或许我和之前一样,永远不会对任何人有越线的感情,包括对你,我无法理解什么是喜欢。」 「但是,我这次不会演,我会堂堂正正的面对。」 「可以给我吗?」 「比如?」傅迟颂问。 「你的爱情。」 傅迟颂的眼神像颗钉子,深深嵌入对方眸中,上面的每一处螺纹,邱钺比任何人都清楚。 未久,傅迟颂缓缓的向他伸出双手,歪头笑道:「如果这样能让我们两个变得不幸的话。」 邱钺也笑弯了眼睛,走向傅迟颂,拥入他的怀抱:「……那真是太好了。」 * 傅迟颂眷恋的嗅着他的气味,从颈项、脸颊到髮丝,他的身上永远坠着一股好闻的气味,像是明媚的勾引。 「你身上有股黄昏的味道。」傅迟颂抬起头,在邱钺眼角的那颗小圆痣上亲了下。 「黄昏是什么味道的。」邱钺仰着头,笑意堆在眼角,盈盈的接下这个吻。 「不清楚。」 「我是先注意到的你,然后才看见了黄昏。」 邱钺念及他的伤,短暂的抱了会儿就分开。 「傅迟颂,你刚刚说,我想知道什么你都告诉我,是真的吗?」 傅迟颂认真的点了点头。 「好,那我问你,」邱钺揣着手臂,定定的看着傅迟颂。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会有人刺杀你?」 「……」 「我真的会很讨厌对我撒谎的人。」邱钺又补充道。 「……是。」 「与其说知道,其实,那个礼仪小姐,就是我安排的。」 「什么。」 邱钺有些没听懂,问道:「那个人,难道不是我老爹邱自明安插的吗?」 「对。」 傅迟颂点了下头,将整件事情完完整整的坦白。 「我和邱长老短暂的结成了盟友,暂时将以前的恩怨搁置,不论奉禅家和邱家有多大的恩怨,至少现在,赵天旻将木仓口对准了我们。」 「赵天旻一直有反社会的极端倾向,现在差不多彻底疯了,他后续的动作可能会毁了这座岛。」 邱钺将心中的猜想说出来:「和那支把几百人变成怪物的针剂有关,是吗?」 傅迟颂觉得邱钺简直聪明过了头,用大拇指在他额头上盖了个章:「是,这个药的名字叫『进化』。」 在研制出傅迟颂注射的那种真正的「进化」前,赵东制药经歷了无数次失败。 然而这支会将小白鼠变成丧尸鼠的针剂,却引起了赵天旻的兴趣。 他将那批本应销毁的药偷偷留了下来。 经歷了家族没落和惨遭灭门后,赵天旻将这种能够将普通人变成怪物的药,视为自己剿灭计划的核心。 凭藉赵东残存的手记,赵东制药终于将能够让人拥有异能的针剂研制出来。 并且在赵东的基础上加以改良,使其适用于普通人和引导师,但这只存在于构想中。 后来,赵天旻找到了傅迟颂,告诉了他邱家、奉禅家、赵家当年的所有真相。 赵天旻答应他,只要他肯注射,任由他开价。 傅迟颂答应的很痛快,试药拿到四十个亿的报酬后,傅迟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邱钺赎了出来。 赵天旻自认为,傅迟颂和自己的想法一样——让邱钺死在牢里,太便宜他了,这个人值得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去。 第59页 于是他装成joker,和傅迟颂一唱一和,将邱钺逐渐引入圈套中。 剩下的事在化工厂就已经明了。 「赵天旻会在三日后的发布会,让假的『进化』问世,届时,他会邀请我出席。」 邱钺问道:「是因为你出面,会有很多不懂事的小粉丝参加。为了保护他们,你才选择这样的方法,是吗?」 「怎么可能。」这确实是傅迟颂考虑的其中之一,但他否定的相当干脆。 傅迟颂端着轻飘飘的语气,理所当然道:「我可不是圣母,这救世主爱谁当谁当。这座岛已经烂透了,管理层愚蠢,人民麻木。说到底,他们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这个没良心的劲儿还挺让我喜欢的。」 傅迟颂勾着邱钺的小手指,邱钺的手指一下一下搔着他的手心,掠起一阵阵酥麻:「我只想让我们两个全身而退,其他的,全都去他妈的吧。」 「……去他妈的吧。」邱钺学着他小声重复了一遍。 「……」 「……宝贝你说脏话好可爱。」 「啊?」邱钺愣愣的。 傅迟颂瞧着喜欢,凑近了和他贴贴脸,亲了亲他懵懵的眼睛,接着说。 「我当时孤立无援,于是就去找到了邱家老家主。」 「他说,只要我一病不起,就能翘了这个邀请。」 「礼仪小姐的父亲就是岛上失踪的百余人之一,被赵天旻制成了改造怪物,我们将真相告诉了她,答应她会粉碎赵东制药。但是,有一个前提。」 「她需要含着致死量的毒药,捅了我以后就自杀。我无法相信她会不会将整件事捅出去,如果真的那样,我们所做的一切就白废了。」 「她答应了。」 邱钺道:「其实可以餵她哑药的。」 「死人是最听话的,只要余着一口气,我们的计划就有泄露的可能。」傅迟颂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你知道,我绝对不会让这种可能发生。」 邱钺没想到傅迟颂这狗崽子一下子能将所有事抖搂出来。 纵使时间推移,物是人非。邱家、奉禅家、赵东制药三家之间的战斗就没有停止过。 邱家老家主邱自明,奉禅家新一代家主奉禅迟颂,赵东制药负责人赵天旻。这场三家鼎立,永无休止的鏖战就像一颗牢不可破的钉子,深深扎根于脚下的桑托岛。 傅迟颂就站在这刀刃上。 邱钺知道傅迟颂自私重利、虚伪狡诈、寡恩薄情……简直再好不过,和他般配极了。 邱钺突然想到一个极具中式气息的词——登对。 这么看,傅迟颂和自己还真是烂到了一起。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安宁的生活?」邱钺问。 远天,晚霞逐渐远离地平线,瑰丽的落日余烬落在他的眼底,像燃尽的烛芯,只剩下一抹灰。 邱钺偏头看去,房间里逐渐昏暗,傅迟颂金灿灿的眸子成了唯一的光源。 「很快,我有一种预感。」傅迟颂语气认真又笃定。 「等到赵家的事彻底结束,我会从长老会辞职,到时候,什么权力、新药、三家就都和咱们没有关系了。」 邱钺近乎依赖的看着他,淡淡的开口问:「那到那时,你想做什么?」 傅迟颂抬手,将邱钺揽进自己的怀里,环抱着他畅想道:「我会买下一艘船,自己当船长环游世界,到那时候,你就是船长夫人,答不答应?嗯?」 邱钺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沉稳的心跳声,闷闷的,有些快,吵人。 他在脑子里想像了一下这个画面,忍不住笑出声。 「好。」 傅迟颂在他头顶亲了下,闻着他髮丝间好闻的洗髮水的味道。 「傅迟颂。」 「嗯?」 「我想剪头髮,你觉得我剪什么髮型好看?」邱钺仰头看着他,眸子亮晶晶的。 傅迟颂认真的想了很久,最终得出结论:「什么髮型都好看,你就算不长头髮我都喜欢。」 「……」 邱钺期待的眼神瞬间变成一个白眼。 就不该问他。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傅迟颂说。 「嗯。」 「你为什么会起邱十三这个名字?」 傅迟颂抱着他,每次说话都能感到胸腔的振动。 「明明好听的有很多,你怎么会选和当年你给我起的傅十六,一样土的名字?」 邱钺有些不开心:「傅十六这个名字很土嘛。」 傅迟颂视线落在他轻轻撅起来的嘴,粉嫩嫩的,看起来很好亲。 「有点儿。」 傅迟颂凑近,在那香香软软的嘴唇上讨了点儿甜。 「你还没回答我呢。」 邱钺静静思索了一会儿,简短的回答:「十三年吧。」 傅迟颂轻轻「哦」了一声。 他知道那十三年牢狱,一直是邱钺最不愿回忆的经歷,那为什么又…… 「因为那十三年是用来想念你的……」 第38章 遥遥长夜,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巴洛克式拱顶建筑的内部,灯火通明。 繁复的旋转楼梯施施然走下盛装出席的贵族小姐,修长纤细的手挽上西装革履的先生。 瑰丽璀璨的水晶吊灯投下暖色灯光,宴会厅内场人影摇曳。 第60页 机械人在人影中快速穿梭,两手托着放有香槟、红酒和高脚杯的托盘,玻璃杯口相撞声在场内悠然迴荡。 会厅中央,桑托岛最负盛名的的钢琴家刚刚演奏完一曲,绅士的起身致谢,人群中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 楼上,副会场是和这里截然不同的氛围。 巨大的七彩旋转灯球自天花板投射下来,斑驳的光影打在底下群魔乱舞的年轻男女身上,忽明忽暗,异常刺眼。 紫的、蓝的、绿的……各色光交织,在狂欢的一张张脸上胡乱涂抹着。 「今天所有的消费!!全部由赵老闆买单!!!」 「各位!!尽情吧————」 站在台上的打碟师大汗淋漓,豆大的汗滴随着动作,从脸上甩出二里地远。癫狂的人群的尖叫欢唿声,已经盖过了巨大的音乐。 气氛纸如雪般密密匝匝的攘在空中,空气中瀰漫着各种类型的洋酒混合的味道。 闻一下就觉得头飘飘然晕乎乎的,路过的蚊子回家都得酒精超标,效果堪比闷倒驴。 这无疑是桑托岛近几年最大的一次盛宴。 「哎,就你……帮我倒杯伏特加……」 醉醺醺的alpha 攀上路过服务生的肩膀,亲昵的扣着他另一侧肩窝。 裹挟着难闻的酒气的唿吸,喷在服务生的后颈和脸颊,沾染着意味不明的暧昧。 服务生带着《歌剧魅影》中魅影的半遮脸白色面具,余下的小半张脸艷丽摄人。 肌肤雪白,嫩的像个被剥了皮儿的荔枝,优美的唇坠着一点嫩粉,让人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 他穿着服帖的黑色衬衫西裤,长腿笔直匀称,腰线收束的流丽。 alpha觊觎的视线上下逡巡,炽热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一截白皙优美的颈项,喉结一滚咽下一包口水,恨不得现在就脱裤子来一发。 只可惜,闻不到香甜的信息素,应该是个beta。 「……」 服务员有意无意的和他拉开距离,淡淡道:「这位男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的话,你的酒杯里应该掺了白兰地、朗姆、龙舌兰……」 他执杯凑在鼻下闻了闻:「嗯……可能还有杏仁露,你确定还要加伏特加吗?」 「满上。」 alpha 看着他垂眸倒酒的样子,身下蠢蠢欲动,嗤笑道:「小美人儿,你说,这样会不会喝死人啊~你可要对我负责~~」 「殡葬一条龙一直和我们有长期合作。」 「我的建议,还是先买一份保险比较好。」 光怪陆离的光照映在他白色的面具上,像是画家醉后的随笔,嘴角微勾,如同悄无声息的勾引。 「如果不知道受益人写谁,可以写邱十三。」 * 「邱钺,不要和其他人有太多接触,别浪费时间。」 彭康安的声音从红宝石耳钉中传来,周遭环境太过嘈杂,人员也不尽复杂,肯定有不少赵天旻的耳目。 邱钺不动声色的环顾周遭,寻到一个无人的卡座,黑色的轮廓置身于粉紫色调为主的万花筒空间,和洽的融入其中。 「他呢。」邱钺简短的问。 「接受慰问,这应该是今天晚上第三波人了。」彭康安嘆了口气。 「自从今天允许探望后,我都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过来了,现在病房里的苹果能养活整个菜市场了。」 邱钺正专心听着,一个没注意,突然一个身材非常辣的妹子挤到他的旁边坐下。 邱钺吓了一跳。 这边是单人卡座,也不知那人怎么想的非要和他肉贴着肉,各种化妆品交融的香精味扑鼻而来。 「呦,小帅哥,怎么一个人在这边,多孤独啊~~要不要~去我们那里啊~~」 女生笑得花枝乱颤,说着就要举着自己的红酒餵给邱钺,姿势过于亲昵。 邱钺连连后退,心惊胆战的和她丰满的胸部拉开距离,连忙道:「不了不了,我是gay。」 「……」 「切。」 「死基佬,没劲。」 辣妹甩给邱钺一个白眼就走了。 邱钺唿了一口气,感觉呆在哪里都很危险,通讯器那边不断传来彭康安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你咋那么实诚,死基佬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邱钺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烧得慌。 「你去催一下,等这波人走了就不允许探望了,然后让傅迟颂给我打回来。」 说完,邱钺挂断了连线,看了眼时间。 还差二十分钟到八点。 邱钺悄无声息的从跳舞的人群中穿过,推开舞厅大门逃离了出去。 关上门的那一刻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舞厅后是一条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长廊 ,如同铺撒了熠熠月光。 深寂的莹白色长廊,白色的大理石地面明亮如镜,邱钺黑色修长的身影倒映在地面,像是具象的影子。 邱钺摸了摸自己的头髮,昨天去剪的,傅迟颂非要自己剪得和他差不多长度,要他和自己留情侣髮型。 邱钺压根儿拗不过那个撒娇不成就撒泼的傢伙。 喷了髮胶,发梢有些硬,看起来利落又干净,整个人黑白分明的融入冷白的墙面。 巨大的圆形柱上栩栩如生的刻着西方神话任务的浮雕,弧形的白墙上挂着珍藏的古典油画作品,抬头,建筑的穹顶画着一副放大数百倍的《创世纪》。 第61页 这里就是桑托岛最富丽堂皇的建筑——弗德鎏尤大厦,真金白银打造出这座专门用来举办贵族宴会、招待外宾的建筑,每一寸都无不展示着这里的奢靡。 波塞冬、阿瑞斯、雅典娜、阿芙洛狄忒……邱钺一个人物一个人物的数过,最终走到长廊尽头。 下面就是整个宴会的主会场。 二楼零星有几个交谈啜饮的宾客,时不时传来笑声。 邱钺靠在栏杆上,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着下面跳着华尔兹的男男女女。 耳钉里传来小小的「滴滴」声,邱钺摸了摸耳垂。 傅迟颂黏黏煳煳的声音瞬间传了出来。  傅迟颂拖着长音,带死不活道:「 老婆~~那群老傢伙真的好能扯闲篇啊,我都快累死了,好想你啊。」 邱钺听见他黏腻腻的声音,心情瞬间也好了很多:「 我也是。」 现在到底不是小情侣调情最好的时候,傅迟颂缠着他腻歪了会儿,就恢復了正形。 「赵天旻最开始告诉我他的计划,他会在晚上九点正式开始晚宴,先展示新药,然后请我上台,之后会给那些想要注射新药的人免费注射。」 「但是我今天没有办法出席晚宴,现在赵天旻又很可能对我产生了怀疑,所以时间应该会有一些变动,你得时刻盯好了。」 邱钺听见那边传来车辆鸣笛还有簌簌风声,问道:「你现在在哪儿,你从医院出来了?」 傅迟颂「嗯」了一声。 「下来透透气,在医院里闻消毒水闻得我头疼。」 「那你小心着点儿别被他们拍到。」 冷风灌进衣领,傅迟颂偏头咳嗽了一声。 拖了将近一个月,桑托岛才彻底入了秋,街上的人一夜之前换上了长袖长裤,衣服上还有没来得及熨平的褶子。 邱钺听见傅迟颂拉拉链的声音。 「放心,今天的媒体都在弗德鎏尤,赵天旻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在媒体面前展示的机会。」 「你觉得我们应该在什么时候动手。」邱钺问。 「我们现在没有赵天旻制造反人类药物的证据,如果能让他注射两个人,让大家看一看效果,我觉得会比我们发一百个声明更有用,当然如果能在台下解决了他更好。」 「嗯。」 突然,楼下传来阵阵惊唿。 邱钺向下看去。 倾倒的香槟瞬间化为玫瑰花瓣,纷纷扬扬的花瓣如同喷涌的瀑布,从帽中喷涌而出,肆意漫了半面酡红。 魔术师微微躬身,优雅的行了一个绅士礼,静静的享受着周遭人群的掌声和欣赏的目光。 像是发觉了来自头上的目光,魔术师偏头抬眼。 四目相对。 邱钺和他短暂的对视了一眼,侧身,旋即躲在雕刻着赫尔墨斯的柱子背后。 一分钟后,魔术师从旋转楼梯口出现,径直向邱钺走来。 没有言语,只有眼神交流。 两人一前一后,快速穿过长廊,邱钺不言不语,任由穿着白色风衣的男人带着自己七扭八拐。 魔术师洛云舒。 这个装逼装的特6的人,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魔术师,而是个半吊子能力者。 他的异能可以制造幻象、蛊惑人心,算是个没什么出场机会的辅助,干脆换了个营生,包装成有史以来最神奇的魔术师。 这次彭康安花大价钱委託洛云舒,协助邱钺破坏owl。 很快,明亮的光线逐渐消失,视线暗了下来。 两人在一个死胡同停下,洛云舒打了个响指,空旷的墙面中央瞬间出现一堵门。 洛云舒从魔术帽中摸出一个黑色髮夹,蹲下来,耳朵附上铁门,另一只手拿着发卡插进锁销。 「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直接变出一把钥匙。」邱钺问道。 「当配钥匙的需要到警察局报备,我懒。」 片刻后。 「咔——」 邱钺手心里瞬间攒聚金光。 门缓缓推开。 邱钺突然眉头紧锁,监控室传来浓浓的血腥味,四名看管人员身体已经发硬,目眦欲裂,鲜血从嘴边流淌,无一生还。 第39章 「alpha的信息素……」 洛云舒手在鼻前扇了扇,满脸嫌弃道:「好臭,alpha的信息素就是这个世界最噁心的气味……噁心死了。」 邱钺也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信息素,不过只有微弱的一丝,淡的就像100%一点儿不掺水的苦咖啡里,滴了0.1毫升的牛奶。 他的腺体正在逐渐退化,而且是不可逆的,总有一天,他会什么信息素都闻不出,彻底变成beta。 洛云舒捂着鼻子走过去,一脚把椅子上七窍流血的男人踢下地,嫌弃的拍了拍,接着自己坐了上去。 owl属于一种另类的电子病毒,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通过网络入侵监控,以实现反监视的效果。 洛云舒并不能彻底捣毁owl,他只能通过幻象的注入,让弗德鎏尤所有监控中的内容变得一派平和,并且抹去邱钺的身影。 莹蓝色的光在幽寂的室内忽闪,邱钺警惕的站在角落,半张脸照映着那扑跌不定的冷光,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 突然,他听见棚顶传来振动。 接着,传来了彭康安经过楼层稀释的声音。 邱钺看了下时间,不过才八点半。 第62页 ……竟然提前了半个小时吗。 像是猜透了邱钺的心思,洛云舒动了动手指,将监控室的数百面监控画面调换为主宴会厅。 一楼宴会厅就在他们头顶上。 赵天旻盛装出席,端着他那个刻在dna里的赵氏微笑,热情的和台下的宾客与记者打招唿。 今天来的都是影响力极大的主流媒体,邀请的宾客也都各个光鲜亮丽,非富即贵。 可以说,大半个桑托岛全指望在座的人养活着,这些权贵缴纳了这座岛二分之一还要多的税,岛上比较重大的项目也是他们在投资。 赵天旻举着话筒,站在台正中央,清了清嗓子,道:「各位晚上好。」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赵东制药负责人,赵天旻。」 「首先,很荣幸各位拨冗参加此次晚宴,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那必定是我招待不周,各位可以尽情提出来。」 「长话短说,我知道各位都想知道关于赵家的新药的一些事情,想必各位也是抱着这样的期待来参加今天的宴会。」 「新药研制出了没有?普通人注射可不可以拥有异能?今天能不能见到……大家应该都想问吧。」 台下传来几声零星的「是」、「对」。 赵天旻笑意堆在眼角,向台下点头致意。 「那我今天可以在这里负责任的告诉大家,以上所有问题的回答都是肯定的!不光如此,我还会为各位免费注射!」 「既然如此,各位,我们今日相聚在此,让我们共同庆祝,庆祝我们日后再也不会被能力者支配,不会因为能力者暴走而流离失所,不会看着自己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现在的我们!有自己的异能和他们抗衡,我们普通人,也有机会登上能力者排行榜!」 台下瞬间掌声雷动。 「各位,让我们共举杯。」 「让我们感谢赵家二公子。」 赵天旻将杯中香槟一饮而尽,台下的人亦然,接着赵天旻掏出小方巾擦了擦干燥的额头。 过了会儿,赵天旻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嘆惋:「很可惜啊,我今日本来已经邀请了十长老奉禅迟颂来捧场的,你们也知道我跟他关系素来很好,临近却出了这样令人胆战心惊的事情,唉——」 台下一个贵气的夫人满脸担忧,问道:「赵公子,十长老现在情况可还好?军区消息封锁的太严密我们什么都打听不出来,我本来还打算将我的女儿介绍给他,这下闹得……」 赵天旻堆起一个安抚的笑:「夫人不必担心,夫人保养的这么好,想必令爱也一定美貌出众,如果需要牵线搭桥,我必定会愿意做这个月老。」 「各位,」赵天旻环顾台下,四面八方全部照顾到位。 赵天旻朗声道:「我前天收到了十长老的信息,他说自己一切安好,还让我们不要担心,我相信中央总会还我们一个公道。」 「不知道赵公子知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是谁,我们肯定会为十长老讨回公道。」 闻言,赵天旻蓦地垂下头,声音有些低沉,沉重道:「……是邱家。」 台下顿时一片譁然。 「最开始,我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和各位差不多。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相信,邱家会对刚刚授位的长老动手。」 「要知道,发布会上,奉禅长老已经知晓了当年奉禅家灭门的真正原因。但即使如此,他还是选择宽宏大量,主动在媒体面前道歉,对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 「……我竟然没想到……邱家会赶尽杀绝到这种地步,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应该把当年的事情捅出来,让它就这样入了土才好。」 说完,赵天旻的眼眶红了几分。 「别这样说赵公子,整件事情你也是受害者,你也在等一个公道,不是吗?」 「是呀是呀,我们还得感谢你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了,不然,还不知道邱家要嚣张到何时。」 「中央联盟总会给我们一个说法的,不能让当年那些人白死了。」 邱钺定定地站在原地,已经在盘算拿赵天旻炒什么菜了。 洛云舒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懒得拿正眼看他:「噁心死了,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油腻男脸上,还真是不顾别人死活。」 「感谢,感谢各位。」赵天旻向着台下深深鞠躬聊表谢意。 等再次抬头时,他的脸上再次恢復了标志的笑容。 「不过,虽然奉禅长老今日无法出席,这让我们很遗憾。」 赵天旻话音一转,下一秒,他的眼睛直视墙角的监控器,数百张凝视的脸瞬间齐齐出现在监控室中。 「但是,我找来了一个老朋友,大家肯定都非常想见到。」 接着,邱钺视线晃了一下,再抬眼时,无数台监视器上齐刷刷出现了自己的脸。 台上的大屏幕放映的,正是此时站在监控室的自己。 「邱钺,好久不见。」赵天旻站在屏幕前,勾起一边的嘴角,笑道。 邱钺此刻的表情一览无余。 ……被骗了!!?? 台下瞬间沸反盈天,叫骂的、惊恐的,甚至还有逃命般向外逃离的,尖叫声布满整个会场。 如同看见了这世上最恐怖的恶魔。 邱钺听见头顶上杂乱的脚步声,周遭的墙壁甚至都在微微颤动。 第63页 洛云舒脸上挂着诡计得逞的笑,单手托腮笑意盈盈的看着邱钺,薄唇轻启做了个口型。 「surprise~~」 邱钺脚下发力,瞬间沖向洛云舒,却只捕捉到一捧空气。 身后传来「嗤嗤」的笑声。 邱钺勐地转过身。 「不好意思啊。」 「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洛云舒狡黠的笑着。 他拾起自己的魔术帽,行了一个绅士礼。接着身形一闪,瞬间隐匿在黑暗中。 铁门重重关上。 邱钺没有去追。 其实用暴力的方式的话,十扇铁门也困不住他。 自从废城再次见到赵天旻后,他就有一个疑问。 如果赵天旻想要是邱家再一次声名狼藉,向世人昭告自己的存在,无疑是最省力的捷径。 但是赵天旻没有,他选择了最绕弯的那一条,一步步引诱,像是如有神助,他知道自己註定会踏进这个圈套中。 这种明知是陷阱还必须要踩的感觉还真是不爽。 邱钺扶额笑出声,接着瞬间收敛自己的笑声,冷眼与监视器中的赵天旻四目相对。 下一刻,自地底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接着是根茎拨开泥土穿过罅隙的声音。 这种声音对于桑托岛民来说就如同催命的铃一般,十三年前噩梦的阴影再一次笼罩在众人头上。 蛛丝一般的裂缝密密匝匝的攀上地板,接着细软的菌丝探出头来,好奇的四下张望,像是在刺探敌情。 刚刚的贵妇已经吓得失声,哆哆嗦嗦的指着不断拱起的大理石地板。 猝然间,一株足有四层楼高的巨大蘑菇拔地而起,地面瞬间被撕裂。 巨大的碎屑飞溅,无情的砸在各个角落,灰色的尘土飞扬,如同浓霾一般瀰漫在整个主会场。 「标准的恶魔出场方式!!」 赵天旻的声音直直的落在邱钺耳中。 邱钺轻轻甩了下手,会场内旋即颳起飓风,肆意缭绕的扬尘瞬间盪清。 邱钺坐在蘑菇伞顶上,轻轻抬眼:「说谁是恶魔……」 然而会场内的情景却让他蓦地错愕。 尘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浓稠的血气,腥腐的气息低垂的坠在巴洛克建筑内部。 紫黑色的尸群在场内游荡,眼眶几欲眦裂,皮下脂肪外翻,橙黄色的胶状脓液在身上流淌,空荡荡的肚子下面坠着的,是已经半风干的内脏。 仔细看看,还有一窝一窝小指粗细的蛆虫,在他们腐蚀烂透的脸上钻来钻去。 唯一违和的,是他们身上都穿着价值连城的昂贵礼服。 明明在几分钟前,他们还是活生生的,笑着对饮的人。 邱钺一瞬间愣住了。 他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 几个星期前,地下城埋骨地的高级猎物瞬间全部死亡,仅仅几分钟后便化为腐尸。 像是关在大棚中,四十度高温的天气,死去三天之后的样子。 赵天旻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二楼舞厅的门。 地板传来不堪重负的振动,无数同样已经丧尸化的尸群沖了过来。 嗅见活人的气息,他们调转了方向,直直的沖向空中的邱钺。 他们前仆后继的攀上栏杆,接着在空中一跃,然后直直的坠落,像是下饺子一样一堆接着一堆。 邱钺不言不语,耳边不断传来像是摔碎西瓜一样的声音,纤尘不染的白色四壁喷上紫黑色的血,地面已经血流成河。 粘液,脓,碎肉,还有在血河之中成群结队蛄蛹的蛆。 丧尸们啃咬着巨大的蘑菇根茎,有的踩在同伴的头上,试图顺着光滑的根茎攀爬上来。 「他们喝了掺着『进化』的香槟。」赵天旻促狭的笑了声。 邱钺和赵天旻远远的对视。 接着,赵天旻从兜中摸出一针针剂。 ——进化。 邱钺来不及阻止他。 突然,头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接着,弗德鎏尤的圆顶瞬间崩塌,巨大的碎石如雨般砸下。 邱钺飞速躲避开那些不断砸下的巨石,然而那些没有思考能力的丧尸呆呆愣愣的,只能被铺天盖地的石块狠狠砸下,炸裂成一地肉泥。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不断传来,地面被砸出一个个深坑,迷濛的烟雾迅速瀰漫开来,会场内被浓重的黄烟占领,连唿吸都不能。 爆炸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未久,邱钺隐隐约约的听见警笛的声音。 邱钺轻轻掀起眼帘,紫黑色的血浆和淡黄的脓液瞬间充斥了他的视线,石板下偶有几个还在动弹的胳膊,手指在血污里像蛆虫一样蠕动, 他向上看去。 傅迟颂静静地站在遥远的废墟之上,手里拎着的一个血淋淋的东西。 邱钺仔细看了看,那是被整整齐齐切割下来的,赵天旻的头。 第40章 傅迟颂向邱钺的方向看去。 他的脸上斑驳几道血痕,是为了混淆视线,和碎石一起俯冲下来时,被割伤的。 邱钺定定的看着他,蓦地笑了出来,遥遥地向他伸出手:「过来,我抱……」 邱钺声音蓦地一滞,目光凝固在傅迟颂的身后。 赵天旻本来已经尸僵的无头尸体突然动了动,一下子坐了起来。 第64页 他脖子上的刀口依旧清晰可见,整齐的切口下甚至可以分辨出紫色红色的血管,血就像凝固了一样。 邱钺看见赵天旻的手臂上,插着一个已经注射完成的注射管,是在砍头之前插进去的。 是「进化」。 不好。 「快跑!!傅迟颂!!」邱钺大声喊道。 猝然间,赵天旻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 与此同时,他身上精緻的西装礼服瞬间被撑破,破碎成几块碎布。 皮肤的颜色逐渐加深,身上的血管暴突,脂肪翻起,整个人飞速开始腐化。 傅迟颂快去跑到邱钺身边,一把薅过他的手,向远处奔去。 「他注射的不是真正的『进化』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由于傅迟颂在房顶上埋得炸弹,弗德鎏尤已经露天。 傅迟颂抱起邱钺,带他跳到了摇摇欲坠的墙沿,高处的风很大,将两人的髮丝吹得凌乱。 傅迟颂搂着他,目光凝重。 赵天旻的体积还再不断膨大,骨骼飞速膨胀,肉已经很难跟上这种非人的生长速度。 与此同时,身上的肉开始逐渐剥落,像年久老化而脱落的墙皮,一块块的摔在地上,露出了肚皮里血淋淋的内脏。 各种肝脏晃晃悠悠的悬挂在身体外,小肠「哗啦」一声,在地上漫了一大摊。 「在我注射新药成功之后,赵天旻也注射了这种新药。」傅迟颂蓦然开口。 耳边不断唿啸的风将他的声音稀释的很轻。 「但普通人自身的身体素质不行,很久之后他才拥有了异能,是可以腐化活物。」 「w区猎物大量消失就是他做的,那个未被收录的高级能力者其实是赵天旻,不过他的这种异能过于强大,反噬效果也同样巨大。」 「他刚刚一次性腐化了太多人,又没有正确的在脖颈注射『进化』,所以并没有增强自己的腐化异能,而是造成了自身的变异。」 红蓝交替的警灯照亮了半个天际,异能武装科的人员逐渐包围了整个弗德鎏尤。 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快撤离群众,腾出足够的空间,召集足够数量的能力者,在这方圆之间剿灭赵天旻。 「我先暂时困住他,结束之后,我会在废城化工厂的地下室等你。」 傅迟颂留下这一句话。 邱钺看着他的眼珠,眸子里有一点亮光,是他眼珠里倒映的自己的眼珠。 傅迟颂深深看了一眼邱钺,接着,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邱钺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没时间感伤,转身沖向聚集在会堂门口的武装人员。 灾难已经十几年没有蔓延到桑托岛,起初,能力武装局认为这只是一起普通的袭击。 直到他们看见了整个宴会厅满满的碎肉和血水,精緻的西方神话人物雕塑上溅上了腥腐的臭肉,洁白的墙面上全是紫黑色的血手印。 还有那个站在宴会厅中央的变异人。 「草草草,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 「我们真的能打过哪个东西吗?」 「队长……你说句话啊……」 能力武装局的人看着那个还在不断生长的怪物,觉得整个人生已经没有希望了,很多人不可抑制的干呕起来。 桑托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生物。 下一秒,邱钺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为首的几个人一看见他这张脸,瞬间觉得血液凝固,瞳孔地震。 「这这这……他妈的,不是邱钺吗……」 「不,不是真的吧,白塔监狱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你妈的,这他妈的是不是世界要爆炸了!?」 下一秒,数杆木仓管齐刷刷举起,黑压压的木仓口正对着邱钺的眉心。 邱钺能感觉到还有几个狙击枪架在自己的头顶,红色的瞄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 车辆的冷光打在他的身上,邱钺整个人沐在光中,如临神降。 邱钺冷冷开口:「通知周边至少十公里的居民全部撤退……」 「什么???我看现在是你比较危险吧,啊?重刑犯敢逃狱!?你他妈了个逼的不想活……别动!!!」 「站住!我他妈告诉你别动!!再动我要开木仓了——」 邱钺置若罔闻,大步向前走去。 前排的人忍不住向后退缩,举着木仓的手瑟缩起来。 这个人当年所制造的劫难,显然比今天更加恐怖,在他们看来,邱钺和会厅里的怪物,别无二致。 邱钺站在队长前面,抬手捏住木仓口,狠狠地抵在自己的头上,语气冷的仿佛能滴下冰碴。 「现在打电话给军区,疏散群众,整理地下避难所,携带能将整个弗德鎏尤夷为平地的炸药,过来找我。」 持木仓的人手指哆哆嗦嗦的,迟迟不敢扣动扳机,颤颤巍巍道:「我我我……凭什么相信,你这个杀人犯!!你犯了法!!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 「你们这个世界最没用的,就是那些狗屁的法律。」 「我爱人现在在里面。」邱钺语气中带着威慑的意味,目光冷的骇人。 「如果因为你们这群废物的耽搁,他有半点闪失,我不介意让十三年的事重演。」 说完,邱钺瞬间将木仓口甩到一旁。 第65页 冷兵器反射的月光静静的在他脸上流淌,今天的月色并不干净。 「怎么办……队长。」 邱钺紧紧盯着场内的情况,赵天旻的身体已经膨胀到近三十米高,他的肩膀已经伸出了房顶。 弗德鎏尤几乎无法承受这个庞然大物,厚重的墙壁攀爬上裂纹。 傅迟颂独自面对着他,施展全力,将无头的变异人囚禁在密度方块中。 高密度方块上金光流淌,发散的亮度刺眼的让人无法直视,与此同时,温度也在节节攀升。 随着密度的不断压缩,赵天旻的姿势变得极其扭曲。 半面身子歪斜着,一边肩膀压低几乎和膝盖相抵,两只手骨撑着不断缩小的内壁,半跪在地,膝盖和地面相接处,深深地陷进去一个大坑。 「队长……十长老好像快坚持不住了!」 「他快撑不住了了!!!到时候要面对这个怪物的就是我们了!!!」 为首的人咬了咬牙,狠下心来,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话:「照他说的做!」 邱钺静静地立在人群前。 他从没有说出口,其实他一直很羡慕人类。 不论是人类杰出的领导力,可以创建恢宏的国度,还是另一些他或许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东西…… 而这个荒诞无比的书中世界让他认清,如果人类失去了利益,一个国家的覆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真正吸引他的,是人类嚮往自由的,迷人的灵魂。 等结束这一切,或许就真正的自由了,会像傅迟颂所说的,自由的行驶在海上。 远处的地平线,万家灯火通明,光影流淌。 身后,数十位能力者突然出现,他们身后,是训练有素的人类士兵。 人群之中爆发出得救的欢唿,仿佛已经预定了结局。 能力者来自各个工会,其中还有几个熟悉的邱家的身影。 待到看清为首的能力者,所有的人都怔愣在原地。 为首的人正是邱家老家主——邱自明。 「奉禅家那小子,还挺有种。」邱自明远远的看着他。 邱钺鼓膜发出粗粝的声响,像是被灌注了唿啸的风与石子。 突然,冲破云霄的爆裂声撕裂了黑夜掩饰下的一片安宁。 巨大的密度方块轰然间炸裂,爆发出能够瞬间将草木化为灰烬的炽热高温。所有人一瞬间被波冲击,飞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火焰瞬间笼罩整个大厦。 邱钺视线一下子跌进黑暗。 人们不约而同的将头探出窗外,查看巨大爆炸声的来源。 「怎么了,着火了?要不要叫消防队啊。」 「用不着,肯定有人去了。」 「那个方向不是弗德鎏尤吗,听说那个地方今天晚上举行宴会,卧槽。」 「你操什么操,他们有钱人死不死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又不给我拿一分钱。」 火光以燎原之势蔓延,顷刻间就将夜晚照得亮如白昼。 「我草草草,不会烧到咱们这儿吧。」 「你妈的,能不能消停会儿!?」 惊起的鸟兽嘶叫着逃离,孩子的啼哭,犬吠,女人的哀嚎与男人的咒骂此起彼伏。 邱钺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来,半跪在地。 口腔里全部都是灌进的黄沙,邱钺偏头吐出一口,除了沙子还有血丝。 周遭,地上七横八竖很多具尸体,人类的承受能力相较于能力者显得极为脆弱。 这些士兵脸黑黢黢的,身体一侧已经煳了,他们都是被高温硬生生烤死的。 巨大的浓烟中,邱钺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傅迟颂,他还活着! 然而下一秒,邱钺的瞳孔突然剧烈收缩,有那么一瞬间,身上的血液几乎停止流动。 他看见浮在空中的傅迟颂被无头变异人一把攥在手心中,傅迟颂耗了太多异能,根本无力挣脱。 邱钺几乎发了疯似的向火场冲去。 「抓住他!!!」 「不要去!!!」 火克木,邱钺的异能在这里根本发挥不出来,对于火,他仅仅学会了一点儿小把戏。 而在这里,炽热的高温会瞬间将所有的植物烧成灰烬,去了只有送死。 四五个劫后余生的能力者飞身上去,扑倒了邱钺。 邱钺整个人像失去了思考能力,对着自己身上的□□打脚踢,口里不断的喊:「滚开!!滚开——」 模煳的视线中,他看见无头变异人拽着傅迟颂的两只胳膊。 接着,轻轻一撕。 「不要!!!!!!!!!」 邱钺听见有人爆发出嘶吼,叫的很难听,像苟延残喘的老风箱。 直到自己口中喷出一大口血,目光被喷溅的血液染上红晕,他才知道吼叫的人是自己。 邱钺一下子瘫软在地,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 「爸去帮你讨公道。」 邱自明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儿子,邱钺眼神空洞,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嵴髓。 「你在这里,做你该做的事。」 说完,邱自明抬脚走向火场。 他佝偻的身影映衬在火光中,暮年的将领的身后是年轻的士兵。 像几十年前的大战一样,邱自明自始至终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阴霾中,传来坚定的心跳声。 第66页 「沖——」 下一刻,所有人齐齐沖向火场。 连天的火光中,浓烟滚滚升起,遮住本就不明亮的的月亮。 随着地基的断裂,弗德鎏尤大厦,这座承载着桑托岛荣誉的殿堂,终于轰然倒塌。 邱钺几乎听不见声音,没来由的,他轻轻抬手。 在燃烧声下,根茎拱破泥土的声音显得尤为弱小,邱钺头一次觉得,原来自己的力量是那么不值一提。 地面传来振动,横亘在土地中央的断裂,逐渐将身下的土地同远处分离开来。 邱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只知道,如果火势继续蔓延,会波及到不远处的长街。 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笑了一声,嘲笑自己的伪善。 巨大的白色玫瑰腾空而起,将火势波及到的地方全部抬至高空。 人们抬头,远远的张望。 下一刻,唿啸的风从他们头顶飞速驶过,再抬眼,遥远的天际,数架直升机齐齐的沖向玫瑰战场。 第41章 未久,直升机上跳下一位军区的人,径直走到邱钺面前。 「邱钺先生,又见面了。」 邱钺循着声音抬眼,定睛一看,是医院那个为他带路的军官——沈淮澈。 沈淮澈低头看着邱钺,笑道:「总军区认命你为此次行动的指挥官,虽然提前了二十七年。」 「……」 邱钺知道自己已经不剩时间了。 「先不要投掷炸弹。」 邱钺缓了缓神,从地上爬起来,声音哑的不行。 「还有很多人没出来。」 * 高空的视野要更加开阔,沈淮澈和他所在的直升机,位于整个三角阵型的最前面。 邱钺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俯视整个弗德鎏尤。 数十个能力者站在四面八方,使用自己的异能囚困住无头的手脚,将他整个牢固的钉在了地上。 邱钺细细的观察,急切地寻找傅迟颂的身影,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终于,能力者们发现了头顶上的直升机群。 邱钺向下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 能力者们会意,纷纷背上负伤或者死去的同伴的残骸,从高空一跃而下,顺着玫瑰花梗,平稳的回到陆地。 邱钺依旧没有看见傅迟颂,火势已经覆盖了整朵玫瑰花。 他将无名指的戒指取下,握在了手心中。 「你和十长老的定情信物?」沈淮澈无意间瞥见了,问。 「嗯。」 「和我爱人的。」 脱离了桎梏的无头变异人注意到了头顶上的直升机,紫黑色的骨架上挂着斑驳的碎肉,巨大的脚趾踩在血污中,突然爆发出野兽濒死时的吼叫。 邱钺拿起对讲机,冷眼睨着底下的骨架子,薄唇轻启:「请听我指挥,准备投掷。」 「三。」 「二。」 谁也没有料到,无头变异人会在最后一刻挥舞起巨大的手臂,拳头狠狠地抡向最前方的直升机。 速度太快,他们已经没有办法躲开。 邱钺泰然地合上双眼。 「一。」 * 天际一寸寸揭开阴霾的天幕,露出云层后遥远的黎明。 冰冷的女播音腔在城市上空响起。 【昨夜,弗德鎏尤大厦发生劫难,起因尚在查明,初步怀疑为赵东制药负责人赵天旻,所领导研究的药品发生问题。据悉,那只无头巨大骨架的主人就是赵天旻。】 【另外,原本已经执行死刑的邱钺也曾出现在战场,目前尚未发现其踪迹。此人极端危险,望各位发现后不要与其交流,速速联繫中央联盟上报。】 【此次劫难目前已造成两百八十一人死亡,四百二十七人失踪。包括邱家老家主邱自明在内的七名能力者死亡,九名受伤,十长老奉禅迟颂处于失踪状态。具体的伤亡人数仍在不断更新中。】 【桑托岛再一次受到毁灭性灾难。经讨论,将此次恶性事件,与十三年前邱钺等人制造的ss劫难,并列为岛上特级灾难。】 【再次重申,悬赏重刑犯邱钺,如有人发现其踪迹,请第一时间来联繫我们。】 徇烂的白色玫瑰花瓣肆意的在城市各个角落飞扬,这次的战火已经随着黑夜一同消散。 邱钺不眠不休,为了躲开视线,拖着满身的伤痕,穿行在偏僻的小路。 攥着戒指,从黑夜走到了清晨,从高速走过林间,进入孢菌占领区,又凭藉着记忆找到化工厂。 他还是不死心,他不相信傅迟颂会那么轻易的死了。 「吱呀——」 邱钺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整个人已经近乎脱力。 他的各个组件都已经在拼命叫嚣,机体受到爆炸的冲击,电流声滋滋啦啦的在胸腔迴荡,温度高的不正常。 他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如果再找不到傅迟颂的话。 地下室很阴暗,瀰漫着腐烂的杏子的味道。 黑暗中,邱钺视线一晃,接着被一股大力揉进了怀里。 感受到熟悉的体温和独属于那人的松针冷香,邱钺再也控制不住,紧紧的回给他拥抱。 傅迟颂抱着他,把头深深埋进他的颈窝,贪恋的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邱钺细瘦的骨骼在他怀里止不住的颤抖,胸口鼓胀似的泛疼,头一次觉得自己不会哭是令人如此折磨的一件事。 第67页 为什么……他不会哭呢…… 蓦地,邱钺觉察出不对劲来,缓缓松开抱着傅迟颂的手,低头,隔着并不清晰的视线,看向他的肩膀。 肩膀下空荡荡的,只剩下一节袖管。 傅迟颂没了左胳膊。 邱钺发不出一丝声音,巨大的绞痛让他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不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傅迟颂笑着,用另一只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脸,像是怎么也摸不够似的。 「……你是最重要的。」 傅迟颂轻轻抬起他的脸,在他眼角的泪痣上落下一个怜惜的吻。 邱钺闭上眼睛,静静感触着他温热的唇。 眼角,脸颊,鼻樑,最后落在干燥的唇上。 两人忘我的互津着,血腥与铁锈味交融的味道并不好。 「我爱你。」 中途换气的时候,傅迟颂的声音落在他的耳底,认真又笃定。 接着再次噙住邱钺的双唇。 邱钺有一堆的话想对傅迟颂说,可此时,没有什么比一个绵长的吻更能宣洩的。 突然,邱钺一瞬间凝固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傅迟颂。 唇瓣分开,黏连出一条银线。 傅迟颂轻轻将邱钺脖颈上的注射器拔出,牵扯出几滴紫色的溶液。 满满一针管「休眠」尽数注射在邱钺体内,邱钺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傅迟颂眼疾手快,将他捞在了怀里。 「……为什么。」邱钺挣扎着问。 傅迟颂又骗了他一次。 傅迟颂将他轻轻放在已经铺好纸盒的地面上,俯身,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咸湿的吻。 「最后一次,我保证。」 邱钺拼命想睁开眼睛看傅迟颂,但是这次的休眠计量太大,他只能看清傅迟颂模煳的轮廓。 「别……不要……」邱钺用尽力气抓住傅迟颂的手。 邱钺觉得有水滴落在自己的脸上,接着,眸子不受控制的阖上。 「好好睡吧。」 「我的电子猫头鹰。」 * 傅迟颂将门虚掩,走出了化工厂。 经歷过摧残的土地是寂静的。 废城已经坦然地接受了这种死寂,空气中的微尘飘浮,落在傅迟颂的肩上,落在地上。 游过一阵风,轻轻吹起他的银髮,阳光顺着云层裂隙斜斜的照在他的侧脸上。 他站在属于蘑菇菌子的楼宇间,楼宇外露出歪斜的铁枝。 他将满身伤痕藏在黑色的风衣后,依旧是那样粲然风流。 片刻后,傅迟颂虚敛着眸子,轻轻抬起手,浮游的尘埃随着他的动作剥离开来。 那一缕阳光落在他的手上,光带静静的流淌在他无名指的戒指上。 要是时间能够停驻在现在,就好了。 回到首都的傅迟颂,径直走进了警察局。 警察局的人欣喜若狂,正想向媒体宣告十长老平安这件喜事时,傅迟颂抬手打断了他的动作。 傅迟颂淡淡开口:「我是来自首的,我杀了人。」 「呃……请问您……您杀了谁?」 「我杀了邱钺。」 第42章 赵东制药研制假药的事情彻底败露,根据检测发现,当天宴会中的所有酒中,都掺了假「进化」。 邱家、奉禅家、赵东制药三家之间长达几十年的纷争被摆在了檯面上,袒露在民众面前。 因为长老会频频曝出惊天丑闻,在邱家倒后的第二年,余下的八位长老灰熘熘的下台,长老会彻底不復存在。 中央联盟丧失民众的信任,上上下下大洗牌。 总军区成为权力中心机构,拥有岛上的最高权力。 桑托岛迎来了最长久的一段暗淡时期。 * 三年后。 沈淮澈用仅剩的那只眼睛向上看去,游轮的甲板,一个人叼着烟,单手撑着栏杆向远处眺望,黑色的风衣随风扬起毫无防备的角度。 一个月前,有人买下了码头那艘豪华的游轮,不过船长是个很古怪的人。 买了船,不售票也不出航,每天就像个礁石一样孤独的望着海。 「花钱买了个观景台,有钱烧的啊。」沈淮澈笑骂道。 那人循声回头,银色的髮丝坠着咸湿的海风,肆意在空中凌乱的缠绕,眼底微不可查的落着点儿笑意。 「第一军区的军官和我这个大罪人私下见面,不太合适吧,存心给那些当官的上眼药。」 沈淮澈边揉着耳根子边走到他的跟前,龇牙咧嘴道:「可别提那群当官的了。」 「这不是最近清剿owl的行动快结束了吗,整天忙得要死,每天不是提熘人就是在提熘人的路上,赵天旻这个人还真死了也不让人清净。」 沈淮澈看向旁边那个不言不语的人,用胳膊肘怼了怼他:「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在总军区谋个一官半职的?」 傅迟颂在法庭上一口咬定自己杀了邱钺,但是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加上包庇赵天旻的罪名,法官最终判了他三年的刑。 傅迟颂是在一个月前出狱的,出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下了这艘游艇。 桑托岛这两年的经济陷入了低谷,游轮老闆听说有冤种要买自己的船,直接开出了一个别人不好意思讨价还价的价格。 第68页 买家没有露脸,但是给钱极其干脆,双方都怕对方反悔。 傅迟颂不着痕迹的瞥了他一眼,嘬了一口烟:「得了吧,那地方的条条框框太多,不适合我。」 沈淮澈点了点头:「也是。」 「哎对了。」 「刚刚船外面一直站着个人,我感觉他是想坐船,进来的时候就顺便把他带进来了。」 傅迟颂眉头微蹙,「啧」了声:「慷他人之慨是不。」 沈淮澈「嘿嘿嘿」傻笑。 傅迟颂白了他一眼,接着转身下楼,沈淮澈还在远远的喊:「还瞪我,你小子一会儿就感谢我吧。」 傅迟颂踩着楼梯下到二楼,远远的看见沈淮澈说的那个人正背对着他,站在船头。 那人身形颀长,穿着服帖的衬衫,腰线流丽的收束下来。海风轻轻笼在他的周身,看起来极其的单薄。 傅迟颂径直向他走去:「你好,我这里是私人……」 傅迟颂突然愣在原地。 邱钺缓缓转过身,逆着风,看着他温柔地笑。 海风吹的他微长的髮丝凌乱,干净的白衬衫吹出褶皱,衣角随风扬起毫无防备的角度,清瘦的站在夹板前,定定的,不言不语。 傅迟颂舌头突然打了结,不知道从哪儿捋出头绪。 「这回怎么不叫爸爸了,船长~」 邱钺笑着,尾音微挑,像个勾人的小钩子。 傅迟颂几乎是下一刻就想逃离,当他转过身,却感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打在自己的后脑。 只听「叮噹」一声。 一枚银质碎钻戒指静静躺在地上。 傅迟颂有些迟疑的转头。 邱钺抚摸着无名指浅浅的白痕:「……傅迟颂,如果你今天敢走,你这辈子都不会见到我。」 「……」 邱钺看着傅迟颂的身影,遥遥的向他伸出手。 「……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邱钺的手有些发酸,但依旧颤抖着伸向他。 傅迟颂实在抵挡不住他的眼神,鬼使神差的向他走近,等发觉时,邱钺已经被自己紧紧抱在怀里。 一瞬间被温热的温度裹挟,邱钺忍不住将他拥得更紧。 「……」 「……谢谢你……我是这艘船的船长……」傅迟颂失而復得的笑着,有些哽咽道。 船长夫人的船长。 傅迟颂的气息轻轻的掠过头顶。 邱钺闷闷的笑了一声,小声喃喃道:「你好,我叫邱钺。」 你救了的邱钺。 傅迟颂眼眶突然红了,不动声色的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邱钺将头拱进他宽厚的肩膀,深深地嗅着他身上的松针冷香,闷闷道:「……为什么出狱这么久都不来找我。」 「我……」傅迟颂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他做事情一向干练,唯独碰见和邱钺有关的事情,就会变成畏手畏脚的胆小鬼。 「……怕。」傅迟颂的声音一下子噎住了。 「如果我没有来找你,你是想自己一个人在这艘船上待到死吗?」邱钺质问道。 「……」 「船长大人,我年龄不小了,谈婚论嫁别人都会嫌弃我了。」 「嗯。」 「和我结婚吧。」邱钺的声音认真又笃定。 傅迟颂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闷声道:「我丢了一只胳膊,抱你都抱不紧了。」 「没关系。」 「我会用力抱住你的。」 …… 翌日,当海面上的薄雾消散后,人们惊奇的发现那艘游轮从码头消失了。 一年、两年、十年…… 再也没有人看见那艘船。 【第一个世界,完。】 —————————————— 「欢迎来到伊耶塔天空闸口,前方即将驶入,下城,祝您出入平安。」 「如需便捷换乘,请前往天空闸口第73层乘坐摆渡轨。」 「自动识别完成,请前往为第4层第67号出站口,当前摆渡车排队数量,15,请稍候。」 邱钺百无聊赖的敲着方向盘,前面一长熘,都是等待着通过自动安检闸机的飘渡车。 五颜六色的灯光像颜料一样,胡乱的涂抹在他立体的侧脸上,没有杂质,纯粹的像玻璃一样的眸中,倒映着紫粉色的光。 每一个闸口是都一道长长的,望不见头的隧道。 跟随着隧道两侧明亮的灯带,直线行驶差不多一千米,看到向上和向下两个分叉口。 邱钺要去往下城,便需要走向下这条路,这个方向的摆渡车只剩下他自己,隧道瞬间空旷无比。 再行驶几分钟就能看见出口醒目的指示牌。 掉漆的巨大铁皮歪歪斜斜的支愣着,上面是斑驳的鸟屎,顶上站着的几只肥鸟似乎都能将指示牌压得栽向一边。 ——下城。 第43章 赛博元年,国家分成了两个管辖区。 王都,高级现代化的科技都市,居住着国家中上层收入群体以及王室贵族。 余下的人,便住在国家最大型建筑物,伊耶塔天空闸口的另一端,下城。 当然这只是官方的名字,一种更广而告之的,名为无赖。相比前者,王都更加喜欢用这个来称唿它。 无赖城容纳着国家约十分之九的人,面积却仅为王都的三分之一。 第69页 邱钺在来这里之前做好了攻略,把整个无赖城的平面图扫描进了颅内。然而那终究是二维的效果图,在看见真正的无赖后,他还是被那一眼所震惊到。 空气中并没有网上说的那种难闻的猪屎味,却让邱钺有种无法唿吸的感觉。因为莫名的沉闷,他的机体转速也变得缓慢起来。他孤独的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背后是浑浊的月亮。 邱钺带上棒球帽和口罩,小心翼翼的走进去。 道路两侧都是一些废弃了的铺子,半开不开的门窗被风吹的哗啦啦响,破败之意油然而生,路上游荡的多是一些无业游民,向邱钺传来饶有兴趣的目光,似乎一眼就看出了他不是本地人。 下城人极度排外的事邱钺也是有所听说的,不过他以为自己已经尽力打扮得像个下城人了。 在经过一个逼仄的小巷时,邱钺在巷口踌躇了很久,迟迟没有踏进去。 入了夜,下城逐渐变得活跃,当时针指向七点三十分的那一刻,各色的霓虹灯忽闪忽闪的亮起来,空中上下飘动着浮荡的尘,光芯有一下没一下的颤抖着。 下一刻,邱钺鼓足了勇气,终于踏了进去。 横七竖八的钢板杂乱无章的架在两座握手楼中央,上面挂着各种楼上掉下来的东西,沾着不明污渍的粉红色内裤迎风飘荡,在头顶上摇摇欲坠,地上还有各种用完了的套子,抽到烟屁的一小节菸头。 邱钺觉得这里应该是无赖城的某个心照不宣的淫窝,于是加紧了步伐。 邱钺轻车熟路的根据脑中的路线七扭八拐,在跳下一个约两米高的高墙后,邱钺蓦地瞧见了墙角耸动的黑影,紧接着与几个正在忘我的打飞机的流浪汉面面相觑。 那群男人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又跟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对着玩儿,丝毫不控制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加兴奋,有种被人偷窥的快感,全然没有半分羞耻。 邱钺却仿佛吓了半死,连声道了几声不好意思,几乎小跑着逃离,然而身后却传来更加紧凑的脚步声。 邱钺心里一惊,跑的更快了些。 下一秒,一股大力突然拽住了他的兜帽,不由分说的将他拖进拐角的小巷子。 他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大力向后肘击,那人闷声一哼。 紧接着,邱钺听见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你他妈的是不是要死!你丫成心不让老子消停是吧!?缺心眼??」 邱钺颤微微地回头,看见004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吹鬍子瞪眼的死死瞪着他,攥着自己脖领子的手上暴起青筋。 「好久不见~~蒋又又~~」 004的真名是蒋双,只有邱钺愿意这么叫他。 谁知对方根本不打算心平气和的跟自己谈,把他薅过去就是噼头盖脸一顿破口大骂。 「我真恨不得把你脑子剖开,挖出你脑仁儿看看有没有鼻屎大!」 「你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非得来瞧瞧是吧,咋就那么好奇的呢,天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你他妈自己来这里干啥!?来这儿跟人家当,飞机。杯还是做,鸭来了,天生口味重啊你,有没有点儿脑子!!」 邱钺眯着眼睛抹了把脸上被蒋又又喷上的口水,有些心虚,却不合时宜的又惊又喜道。 「蒋又又,明明才分开十几天,你骂人的词彙又多了呢~真不愧是你,改天教我。」邱钺笑嘻嘻道。 「别跟我在这儿嬉皮笑脸的!」蒋双一把松开他,气得有些喘不过来气,觉得自己的血压现在有两米高。 邱钺细心地抻平攥出褶子的外套,一边不动声色的偷摸看蒋双的脸,依旧是一副上赶子找死的语气。 「你怎么来了呀,直播预告不是说不是明天才会开下一个副本吗?」 「我他妈闲出屁来了看看你有没有被拐进淫窝玩儿死,我好趁早跟局长申请换宿主。」蒋双努力平復着自己的情绪,阴阳怪气道。 「那么粗鲁……」 「趁我现在还好声好气的跟你说话,告诉我,为什么来这个猪圈。」 邱钺一副「你哪里跟我好声好气说话」的表情,问道:「猪圈?」 蒋双有些烦躁,不是很想提这茬,摆了摆手:「就是无赖城,我乐意叫这里猪圈,别东扯西扯的。」 「哦。」邱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是来这里找一家酒馆的。」 「对了!」他像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拍了下手:「蒋又又你以前是下城的人吧,我看过你的简歷,那你肯定对这里很熟悉。」 「我不去,我在这里多待上一分钟都觉得空气里的猪屎味让我窒息。」蒋双嫌恶地闭着眼睛捂上鼻子,像是忍受不了一样。 「……话说你要去哪个酒馆……!??」 「人呢!!??」 蒋双再抬眼时,邱钺已经悄无声息的走了老远。正准备从高台跳下去,滞空那一毫秒被蒋双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了回去。 「啊妈的,蒋双你总是这样!」 一来二去的,邱钺也被磨出了一些微弱的脾气。 「你到底想干啥啊,折腾人很好玩儿吗,我的时间本来就不够了。」 蒋双觉得自己已经把好几年的火一股脑全发了,血压就没降下来过,太阳穴突突的疼:「我才应该问!你他妈到底想干啥啊,非得气死我不成,谁让你又擅自自己走的!?」 第70页 「你不是不陪我吗,我当然就自己走咯。」邱钺回答的理直气壮。 蒋双算是彻底服了这祖宗了,跟认命似的:「……陪陪陪,我陪还不行吗。」 邱钺顿时喜笑颜开,眼睛弯弯的,坠着明媚的笑意,给泄了气的煤气罐儿让出路来。 「老菸斗酒馆,请~」 「话说,你前几天向上头递交了申请,将直播时间更改成每天6点到18点,通过了吗?」蒋双问。 「蒋又又你放假还能惦记我,我好感动呦。」邱钺笑意盈盈道。 蒋双权当一乐,他自然知道这傢伙不会知道什么才是感动,只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 「那群老不死的办事流程太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今天上午才通过的。」邱钺撇了撇嘴。 「为什么要交这么一个申请,你对直播不是挺无所谓的吗?」 「非也非也,他这是疯狂压榨我让我二十四小时工作,严重违反了《赛博劳动法》。」邱钺有些忿忿不平道。 蒋双带着邱钺穿行在小巷子中,替他扒拉开耷拉下来的一团团电线:「今儿上午通过的,下了直播你就出现在猪圈,能告诉我你憋了什么坏屁吗?」 邱钺将食指抵在自己唇前,故作神秘的「嘘」了一声:「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 老菸斗酒吧依旧和蒋双记忆中一样人多的出奇,扑面而来的酒糟气息直熏得他睁不开眼睛。是路过的蚊子都得酒精超标,飞着打晃的程度。 店里的人穿着打扮一如既往穿着极有无赖城特色,甚至能在一个人身上看到春夏秋冬。 人字拖,厚棉裤,两股带跨栏,毛线帽…… 「穿的五湖四海的……」蒋双小声道,一瞥眼,邱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丢了。 蒋双有些紧张的环顾一圈,发现邱钺不知什么时候预定了头等包间,正被服务生带领着上楼。 蒋双努力克制着火气跟了上去。 「一杯玛格丽特。」 「好的,请稍等。」 「蒋又又,你喝什么?」 蒋双白了他一眼:「我不喝猪尿。」 邱钺转头对服务生道:「他不喝猪尿,给他来一杯人尿吧,常温。」 蒋双措不及防的被邱钺噁心到了,连忙道:「一杯白水就行!」 「好的。」 服务员关上包间的门,隔绝了外面络绎不绝的叫骂声。 蒋双抬眼,正对上邱钺的一副「我还治不了你」的表情。 包间并没有多大,老旧的留声机播放着上个世纪的音乐,乌木方桌上黑斑点点,上面摆放着还带着水珠的果盘。 单人扶手沙发上面浮着一层油膜,像是包了浆,棕色,红色?已经分辨不出了。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几分钟,蒋双看邱钺迟迟没有想主动开口的样子。 那傢伙低着头,自顾自的拿牙籤一个个的挑草莓的芝麻,细软的头髮丝一晃一晃的。 蒋双刚想开口,就被进门的服务生打断了。 蒋双眼尖,一眼就发现这个服务生和刚才的并不一样,待仔细看了看那人的脸,突然愣住了。 「啊~~是小双啊,都长这么大了。」 这个人并不是服务生,而是极少露面的酒馆老闆——黑尔。 他是整个无赖城人脉最广,信息链最庞大的人。上至黑市义肢内部行价,下到谁家闹离婚,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是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万事通。 「好多年没见过你了,都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你母亲身体还好吗?」黑尔坐在两人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用烟纸卷着旱菸,问道。 「死了。」蒋双简短的回答。 「我很遗憾。」黑尔轻飘飘道。 蒋双不知道邱钺哪儿来的这么大能耐能请来黑尔,正心生诧异,就见邱钺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黑尔。 在那一瞬间,蒋双突然看见邱钺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冷光。 似乎在冷静的评估对方是否有能力和自己共处一室,又像是不动声色的将他的心理都剖解的一清二楚。然而下一秒邱钺就收回了他聪明的有些瘆人的目光,整个人又变得松弛懒散。 「黑尔先生,我在黑市上打听到,只要有钱,能从你嘴里问出任何话。」 黑尔有一只眼睛是人工合金义眼,看起来有些另类的弔诡:「黑市上的人最爱胡编乱造,即使我知道的事情比常人要多,但也不是无所不知。」 「相比之下,你的神通广大更叫我出乎意料。」 「哪里,不过是黑进了暗网里盗取了你的联繫方式而已,毕竟你可是暗网的干部,很轻松的。」 蒋双吃了一惊,邱钺刚刚轻飘飘说出口的暗网,是连国际都无可奈何的,涉及几百个国家,国际最庞大犯罪组织所建立的独立网络体系。 就连王都最黑暗的交易市场黑市,也只是其中的一小分支。 而他竟然连黑尔是暗网干部这件事都能调查出来。 黑尔看向另一边精緻清秀的男人:「怎么称唿你。」 「owl。」 「你的信息链仅限于无赖吗?」 「王都也略有耳闻。」 「关于仿生人这件事,你还知道些什么。」邱钺不动声色的盯着他那只浑浊的好眼,妄图从其中看出些什么。 突然,眼睛的主人凑了上来,含了口烟喷到邱钺脸上,咧开半口合金牙笑道:「你不就是。」 第71页 蒋双被两人的拉扯搞得有些懵逼,疯狂给邱钺使眼色。 然而即使对方接收到了自己「别什么事儿都往外抖搂」的眼神,也不理会他。 黑尔又重新慵懒的仰坐回椅子上,故弄玄虚道:「其实关于仿生人我还知道一件事。」 「开价吧。」 「爽快。」 黑尔并不乐意和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这种让他莫名感到压力的,但却出乎意料的和邱钺很合得来。 他不疾不徐的又给自己卷了支烟,徐徐开口道:「你并不是实验室成功研制的第一个仿生人,在你之前,还有无数个作品。」 「这我知道。」 「那你知道,那无数个作品中,其实有一个是成功的吗。」 「……」 唱片机里的《the cello song》戛然而止,包间里一时死寂,只剩下钟錶和金属小小的敲击声。 黑尔紧盯着邱钺,十分有兴趣的看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产生一丝微妙的波动。 「……那个成功的作品,在哪儿?」邱钺问。 「谁知道呢,这是收录在黑尔未解之谜中的。」黑尔笑了两声。 「真是听到了很不得了的东西了呢……」邱钺轻笑道,眼角坠着一抹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邱钺并没有揪着这个问题刨根问底:「我今天来找你,目的并不是这个。」 黑尔撇眼看去。 邱钺把自己左袖子拉上去些,漏出一截的小臂:「我希望你帮我打听个人。」 蒋双和黑尔不约而同的凑上前去,冷白色小臂上有一道浅浅的油性笔写的小字,字迹已经有些看不太清了,依稀可见的是。 ——g1369 黑尔眯着那只好眼,歪着嘴嘬了口烟,有些不解的问:「你要我打听的人叫什么名字,还有这数字?」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邱钺有些怅然若失的落下袖子,微抿了口酒,眼底黯然,酿着看不清的底色。 「这数字有可能是他家的住址,也有可能是他叫g1369……或许叫傅迟颂。」 第44章 时隔十几天,再次从邱钺嘴里听见傅迟颂的名字,蒋双瞬间不可置信的站了起来。 穿书局员工手册关于副本结束特别註明了一条——如果宿主在脱离副本后仍陷入回忆,是过于入戏导致,严重者甚至会出现分不清现实与虚构等症状,需要接受心理辅导。 但邱钺明明是个没有人类感情的仿生人,怎么会入戏过深…… 「……你找的这个人大概率不在无赖。」许久,黑尔才缓缓开口。 「你可以去奎韦尼亚北独立城打听一下,如果那里也没有的话,或许你要找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奎韦尼亚北独立城……」邱钺小声喃喃道:「多谢。」 …… 「owl先生,我很期待和您的下一次合作。」黑尔亲自将两人送出老菸斗酒馆。 「我也是,尾款已经打进你的帐户里了,就这样,再会。」 说完,邱钺微微颔首,带上帽子,和蒋双一同离开。 「你今天不得不来猪圈的原因就是见黑尔吗?」沉默良久,蒋双终于开口。 「我能搜索到任何我想知道的东西,唯独关于g1369,我什么都查不到。」 月亮浑浊的坠在并不明朗的天空边侧,下面是闪烁着如同万花筒的霓虹灯,邱钺漫无目的的向前望,一半脸隐匿在晦暗的一角,另一半映衬着那扑跌不定的光圈。 不知道为什么,蒋双在那一刻,竟然从他毫无波动的脸上看到了绝望……令人悲伤到足以沉没的绝望。 「穿书局有一个规定,在进入下一个副本前,要将上一个世界的记忆淡化百分之九十。」邱钺轻轻开口。 「如果我今天不来的话,g1369这个秘密就无法传达给第二个人,等我真正忘了的话,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你应该知道,傅迟颂是只存在于核中的虚构事物吧。」蒋双试探道。 「或许是这样的吧……本就该这样……」邱钺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一片模煳不清的阴影。 「我并不是想找到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或许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当时,我和他航行不过一个星期就遇上了史无前例的海啸,他在游轮沉没的最后一刻在我手臂上写下了这串字,我觉得,他在死前是有什么想传达给我的东西……」 说完,邱钺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压在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勉强的几次深唿吸后,再次开口,嗓子里像是堵着颗粒,说话都十分费力。 「无论是有意无意,我和他都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死在那里罪有应得……算是迟来的报应,我并不觉得有多难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难过。」 「蒋又又,你会不会以为我疯了。」 「……不会。」 蒋双长久的盯着邱钺的侧脸,他看不见仿生人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只是好奇,你眼里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恐惧……」邱钺没有迟疑。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是我唯一拥有的人类情感。」邱钺双手插兜,看不清他此时是什么表情。「这个并不是我后天习得,是博士在制造我前就植入的。」 「无论我站在玻璃容器中,在直播间,还是进入穿书局,我只有恐惧。」 第72页 「……现在也是这样吗?」蒋双有些迟疑的问道:「和我呆在一起,也会令你感到恐惧吗?你连我都会害怕吗?」 邱钺顿了下,復又缓缓开口:「我很不想这样说,但是很遗憾……事实确实是这样的。」 蒋双突然有种莫名的落寞。 「或许我在这个世界是如同怪物一般的存在……只是,我想知道……那个成功体会不会也觉得害怕。」 * 穿书局空间传送室。 蒋双站在偌大的房间里,目送着邱钺一步步登上传送台,坐在冷白色的椅子上。 玻璃门「咔」的一声,严丝合缝的关上。 邱钺拿起旁边安着密密匝匝线路的帽子,研究了下,咧嘴笑道:「抽取记忆的方式还真是粗暴。」 接着,他将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端正的坐直,嘱咐道:「可不要让我忘记那些好不容易学会的脏话呦。」 【观察体a1370,正在进行记忆提取,进度10%……】 蒋双静静地看着进度条一点点变短,约摸着一分钟之后,玻璃舱传来【叮】的一声。 【记忆提取完成。】 【仿生体身体数值一切正常,直播间准备就绪,请按f键脱离地球。】 蒋双看向监视器中闭着眼睛,平静的凝固成一座雕塑的邱钺,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接着,按下了键。 —————————————— 【第二世界,开场。】 溶液的玻璃管壁上跃动着仪器闪烁的光点,诡异的莹绿色光打在漫无边际的墙壁上,土灰色的墙中央,闪动着一个身影。 邓肯直直的望着冷灰色的天花板,身下冷硬坚固的手术台正一点一点的从他身上夺取热量。 他听见耳边不断传来的铁制品碰撞的声音,嵴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游动,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巨大的痛楚让他忍不住挣扎,身上五花大绑的铁链哗啦哗啦直响。 「餵——老爷爷,现在是睡觉时间了哟~~吃完午饭之后不是去散步了吗?」 一个年轻清朗的声音蓦地响起,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些许佻笑意味。 邓肯的舌头不知什么时候被拔掉了,一根粗壮的铁链从他的嘴中穿过,将他的头结结实实的绑在手术台上,齿骨不堪重负的咔咔响着,只能嘶哑的发出一些含煳不清的字节。 他知自己命不久矣,挣扎几下过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手术车轮「咕噜咕噜」的回音在空荡的室内迴响。 邓肯猝然睁开眼睛,一瞬间撞进年轻医生黛紫色的眸中。 神秘摄人,宁静又纯粹的,像是顶级宝石工匠穷尽一生的心血。在这双眼睛的衬托下,医生精緻立体的面容都显得逊色起来。 那双眼睛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让邓肯没来由的暴躁起来,连他自己似乎都无法遏制这种情绪。 年轻医生刚刚俯身解开铁链,邓肯突然像条挣脱牵引绳的疯犬一样窜起上半身。 「!」 「吓我一跳!你这样很不礼貌哎。」医生埋怨了一句,然后用刀背将他支棱起来的头用力按下去。 刀尖抵着邓肯的眼皮,强硬的替他合上眼睛,医生声线带着些许蛊惑意味。 「不要乱动,你这样,我还怎么缝合的漂亮啊。」 接着,他拿起工具和线,一刺一挑,娴熟地将他的两只眼睛缝了起来,密密匝匝的针脚十分整齐。 做完这一切后,他扶着邓肯的后颈,让他坐了起来。 而后,银光倏然闪过,手术刀干脆利落的落下,皮肉被整齐的切割开,医生没有躲闪,紫红色的血液瞬间喷溅上他白皙无暇的侧脸。 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邓肯突然开始变得不老实,嘴里「呜呜呀呀」的发出听不懂的声音,口水横流,手术台也随之晃动起来。 医生没有丝毫的迟疑,镊子从邓肯的后颈伸进去,邓肯的嵴背连同整个人剧烈的抖动。 医生额头沁出细汗,下一刻,他的手臂勐然发力。 一条成年人半截小臂长短,小指粗细的百足虫被硬生生薅了出来,在镊子上不安分的扭动。 「咦~~瞧瞧你,还是这么噁心啊。」 医生嫌恶地将它装进玻璃罐中,拧紧盖子。 下一秒,身后「扑通」一声闷响,医生循声看去。 邓肯面色平静,像是终于恢復了神志,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张开嘴,含煳不清的开口。 「……多谢……您。」 「傅莱伊·奥戈恩……王子……殿下。」 「……」 身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退后一步,绅士的向着手术台上的尸体微微欠身。 「这是我应该做的,邓肯公爵。」 话落,他的侧脸突然攀上一片猩红色的诡异图案,像是某种弔诡的符咒,顺着稜角分明的下颌线,一直延伸到颈项间。 符咒被施与了生命一般,如同游蛇,逐渐将他脸上的血液吸收的一干二净。 而后,像是饱餐后的餍足,再次悄无声息的消失。 傅莱伊·奥戈恩。 参上。 …… 「先知,你来了。」 「赌场刚刚闹事的那几个傢伙,已经处理好了吗?」 傅莱伊听见身后传来极其熟悉的,一浅一深的脚步声,没抬头,继续忙着手上的工作。 第73页 傅莱伊口中的先知是个比他年龄稍长的男人,带着银丝眼镜,低马尾偏着梳向胸前,颇有学者气质。 只是天生没有左脚,安着假肢,隐藏在宽松的裤脚后,除了有些跛脚,乍一眼并不能发觉。 先知拉开椅子,抱着双臂坐到傅莱伊的对面,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脖颈:「用那傢伙的一只左手抵了一半的债务,剩下的一半他也还不起,可能会抵一只眼睛吧。」 「这样啊。」傅莱伊漫不经心的回答。 「这是今年的第几个嵴痢生病例了?」先知看向手术台盖着白布的尸体,问道。 「六十七例。」 「……唉——这才二月初啊……」 傅莱伊将麻醉后变得软趴趴的百足虫用镊子挑起,展示在先知面前。 「发现这只有什么不同了吗?」傅莱伊问。 先知推了推眼睛,凑近了仔细端详,试探着开口:「好像比之前的要长一些,但是……比较瘦?」 「嗯。」 傅莱伊点点头,又将它放回盘中:「这只嵴痢骨已经过了壮年期了,比我们之前剖出的那些都要老,算得上它们爷爷辈的,在公爵体内恐怕已经寄生了十几年了。」 傅莱伊回头看了眼公爵的尸体,有些喟嘆道:「我倒是没成想平常畏手畏脚的邓肯公爵这么有魄力,神志不清时,宁可拔下自己的舌头,也没有对我发动攻击。」 「……好歹我也跟他一起共事过几年,就这么死了还真是觉得可惜。」先知神情有些怅然。 傅莱伊默不作声的低头擦着手术刀,过了会儿,像是突然像是什么似的,问道:「今年份的嵴痢液,地上那群人送来了吗?」 「嗯,今天地上使者来续约,顺便送来了贡礼。」 说着,先知拿起随身带着的小手提箱,一边解开密码锁一边说着:「我偷偷掉了包,投进地下暗河里的是我事先准备的红酒。」 接着,他将一小瓶半透明的红色液体放在傅莱伊面前。 里面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嵴痢骨的幼卵,如果不是放在高倍显微镜下,肉眼看着与红酒别无二致。 第45章 「喏,地上特产——不老水,喝了强身健体,永远不死。」 傅莱伊不屑的笑了声,拿起小瓶:「也就我那个死了的,脑仁儿没有耳屎大的爹会信。」 先知不解的挑起一边的眉毛:「老国王不是活着吗,今天还好端端的参加宴会了,生龙活虎的,再给你生个弟弟妹妹都有可能。」 「那种爹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傅莱伊说完,不知戳中了哪个笑点,两人不约而同的笑出声。 「好吧,」正好傅莱伊将桌子收拾干净了,先知整理了下翻领衬衫,又捋了捋长长的头髮。 「现在是兴高采烈的先知问答时间,年轻人啊,把你的烦恼说给我听吧,先知会慷慨相助的。」 傅莱伊闻言,放下手上的布,拉开对面的椅子,精緻的眸子微敛:「我现在手头上的麻烦事还真不少。」 「先知我必定知无不言。」 傅莱伊款款开口:「你知道咱们国家的国王吧,废物窝囊我就不说什么了,老了老了,还特别的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一点我很认同。」 「这些日子,他也不知道哪根筋短路盯上我了,硬是揪着我的婚事不放,尤其是南方有个什么公爵家的小姐,他相中的很,恨不得我现在就订婚。」 「啊,这样啊……」先知想了会儿:「你这件事我今天还听见地上使者谈起了,实在不行,要不你就干脆答应了,省得他总拿这个说事儿。」 「可是我连公爵家的小姐都没见过,长得是美是丑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就这样草率。」 「这个简单,过个把月筹备一场宴会,安排你们见面就好了。」 「算了吧……」傅莱伊摆摆手,浅栗色的眉微皱,埋怨道:「你这算什么烦恼解决会啊,你说完我更烦恼了。」 先知「啧」了一声。 「那行,我说个不让你烦恼的。」 傅莱伊觉得听不到什么好话,不动声色的撇开视线,轻飘飘的转过头。 「今天我参加续约仪式,地上使者事先得知老国王在烦心你的婚事,特地给你带了份礼物。」 傅莱伊没当回事儿,不屑道:「猪仔能带什么破烂。」 「是玫瑰哟。」 「……」 傅莱伊扭过头,试探着问:「……花?」 「嗯。」先知点点头,眼角坠着笑意。 「是奥戈恩国第一株植物哦。」 * 为了隐蔽实验室的位置,傅莱伊将地点选在了自己名下的奥戈恩地下赌场地下室中。 这所地下最恢宏庞大的赌场每天承载着上万人次的人流量,是十分冒险又安全的选择。 万花筒般碎玻璃的穹顶下是极致奢华的装修,灯火通明的建筑里,一注注筹码被推翻,男男女女尖锐的笑声充斥着整个赌场,泼洒的红酒像是给地面画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半脸妆。 傅莱伊穿过烟雾缭绕的大厅,瞥了眼地上那个衣服被扒了一半只剩条裤衩的穷光蛋,这傢伙因为输了家底,寻死觅活又哭又闹。 「经理,这个……」 「拖出去。」傅莱伊淡淡开口。 「要是他还想要自己的腰子的话,我不介意今天多做一台手术。」 第74页 「……是。」 「您这就要走了吗,经理?」另一个服务生殷勤地替他推开大门。 「对。」 傅莱伊走出奥戈恩赌场,觉得外面似乎要比室内更加黑暗。 因为长期不见光亮,地底人已经进化出了夜视的能力。 赌场建在了已将荒废数十年的废城高地。 这座城市由于地心振动,地下明河活水大量迸出,淹没了这座城市。 而后数十年,明河水经地上开採,水位下降,废城原本的样子再次重新展露出来。 高耸的商业大楼倒塌后,歪歪斜斜的倾倒在地,墙皮几近全部剥落。一半在外面,露出铁灰色的内里,另一半浸泡在河中,旁边还插着几幢倖存的矮楼,唯有小商小贩的店铺依旧长久的溺在河水中。 傅莱伊远远地看见商业大楼的斜面上,团着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小女孩正平躺着,不言不语的,不知道在看着什么。突然,迎面一阵风让她忍不住闭紧眼睛,再抬眼,巨大的白色羽翼将她的视线挡了个全部。 「哦,你终于完事了,」小女孩儿约摸着五六岁,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像是等的有些困了,语气中带着些许慵懒的不耐烦:「亲爱的四哥。」 傅莱伊微微站定,身后巨大的白色羽翅收敛着,根根羽毛像是镀了层淡色的薄釉,透露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冷白色的髮丝吹得有些凌乱,浑身上下唯一的颜色,只有他那双出尘明艷的紫瞳。 奥戈恩地下王国的人发色都是白色,但是白色也有着细微的差别——灰白,藕白,黄白…… 唯有傅莱伊这种泛着珠光的冷白,是彰显王室身份的隐形勋章。 小姑娘和他同样的发色,是老国王最小的女儿,奥戈恩六公主——傅莉迪亚。 「说了不让你跟我过来,你非得过来,这下知道了吧,把你带过来我也只会把你丢在外面玩儿。」 傅莱伊觉得她身上脏兮兮的,有些嫌弃,不想用手拉她起来,就走过去用鞋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腿:「还打算在这儿耍赖到什么时候,在琢磨怎么告我的状吗?」 傅莉迪亚撇撇嘴,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反而开始一句句的捋旧帐。 「我问你每天不着家在忙什么,你说你在忙着唿吸。我说总骗人会变成粑粑,你说你忙着不务正业。我好不容易求着你带我出来,你却仗着我不长翅膀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奥戈恩人出生时就携带翅膀,六公主却是个不长翅膀的先天畸形儿。 傅莱伊对自己做过的事供认不讳:「然后呢。」 傅莉迪亚噘着嘴:「我要告诉大哥。」 「随你,赶紧起来,我还忙着呢。」傅莱伊不耐烦的催促她。 傅莉迪亚根本不鸟他,恍若未闻,依旧我行我素的躺在地上。 傅莱伊就在旁边抱着双臂,耐着性子看她什么时候躺不住。 …… …… 「哥。」 「嗯?」过了会儿,傅莱伊以为她终于服软了。 傅莉迪亚抬手,直直的指着头顶上漫无边际的黑暗,缓缓开口问:「我们头顶上的,是什么。」 傅莱伊顺着她的手指向上看。 「是大地。」 「大地上面,是什么?」 「……」 在傅莱伊的记忆中,从没有一个地底人成功的通过万米的深渊隧道,去往上面的世界。 他小时候偷偷遛进禁书阁,读过一本千年前探险家写的书。 书中说,陆地上有一望无际的矮草大地,绵延千里的冰封山丘,取之不尽的盐水河,各色美丽的花……而陆地的头上,是另一片永无止境的蓝色大地…… 这些傅莱伊都没有见过,他唯一知道且见过的陆地上的东西,只有人, 「屎。」 「?」 「我说,大地上面,是屎。」 「咦~~~哥你好噁心。」 傅莱伊翻了个白眼,上前揪住傅莉迪亚的后脖领子,将她整个人像个小鸡仔一样提熘起来。 傅莉迪亚生气的乱扑腾,傅莱伊任她撒泼,懒得哄。 「没有你浑身臭的像泡在猪尿里噁心。」傅莱伊丝毫不惯着她。 「啊啊啊啊————我要告诉大哥————」 「你先想想怎么跟父亲解释偷跑出来这件事吧,我是不会承认是我带你出来的。」傅莱伊把她拎到面前,看着她气得涨红的小脸,十分得意的狡黠一笑。 说完,舒展羽翼,振翅,飞向王宫的方向。 * * * 「把她给我摁在浴缸里泡上两个小时。」 傅莱伊脚步不停,将傅莉迪亚随手丢给长廊候着的无手女佣,像是塞给她一件脏衣服一样随意。 「两个小时??我会泡烂的!!!」 傅莉迪亚在女佣怀里拼命挣扎,冲着她不负责任的四哥背影叫喊道。 「好啊好啊,」傅莱伊头也不回的摆摆手:「那样我就不用走哪儿都领着你这个不长翅膀的小鸡崽儿了。」 傅莱伊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个僕人,闻言忍不住捂嘴偷笑。 「地上的猪仔是不是往我住处塞了什么东西。」傅莱伊快步走着,问道。 只长了半面耳朵的僕人忍不住小跑,似乎这样才能跟得上傅莱伊的速度,闻言回答道:「是,使者派人放在您的院子里了。」 第75页 她旁边一个没有长眼睛,靠着寻声辩位的女僕又道:「我们没有得到您的允许,所以之后谁也没有进去过。」 穿越过长廊,转弯进入另一座更加恢弘的宫殿,脚步声「踏踏」的在空荡的廊中迴响。 下一刻,傅莱伊脚步突然停下来。 没有长眼睛的女僕措手不及,「扑通」一下撞在他的后背上。 「……唔。」无眼女佣被撞得后退一步。 「哎?王子你这是……」一只耳女佣的眼睛突然被傅莱伊盖了个严实。 「得亏你们两个只能凑出一双眼睛,不然我还捂不过来。」 「好了,你们两个去忙自己的活儿吧,这是给我的礼物,你们不许看。」 两个女佣虽然不太懂,但也只好听命退下。 * 打发走两个人,傅莱伊没来由的有些紧张。犹豫了下,接着,伸手推开门。 抬眼那瞬间,蓦地忡怔。 院中的冰肌石躺椅上,鲜红似血的长髮如瀑般柔顺的流下来。视线逡巡而过是纯粹如雪的肌肤,凝脂般的颈项隐隐约约的隐藏在殷红色的睡袍下。每一毫釐肌理似乎都散发着迷人的薰香。 卷翘的睫毛微微弯着小卷,眼角一颗猩红的小痔,眉眼微阖,像是神秘的睡美人。 闻声,那人睁开眼,循声看去,不经意间撞进另一双蛊惑百倍的紫瞳中。 宝石绿眼睛微弯,对着怔愣在原地的男人佻笑,像是明媚的勾引。 「就是你吗?主人……」 第46章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中受到了花香的蛊惑,傅莱伊鬼使神差的一步步靠近。 越靠近,空气中瀰漫的花香味便更加浓重,一缕缕的萦绕在鼻下。 他在距离石椅堪堪两三步前停下,极其绅士的半跪下来,一只膝盖抵在大理石地板上,和侧躺的美人平视。 傅莱伊并没有忘了自己的身份和礼节,轻轻开口,似乎怕惊扰到他一样。 「傅莱伊·奥戈恩。」 说完,两人又陷入一种长久的沉默中。 傅莱伊没有起身,直直的,定定的看着眉眼带笑的美人。 对面的人一只手垫在头下,大片雪色肌肤随着他的动作露在外面,不过他并没有坐起来的意思,就这样测躺着,同样不言不语的打量着傅莱伊,尤其是他那足以魅惑人心的双眸。 「……你可真好看。」 片刻后,两人异口同声道。 目光粘连,终是傅莱伊先一步抵抗不住,不动声色的偏开眼,温柔的轻笑了声。 傅莱伊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整个奥戈恩王国,还没有什么人能让他愿意行如此长时间的礼。 「你叫什么名字?」傅莱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邱……」 那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突然止住了,摇摇头:「我没有名字,我就是一朵普通的玫瑰花,不过我可以让你给我取名字。」 「陆地上的猪仔对于普通的定义还真不普通。」傅莱伊在心里小声吐槽。 「……我一时也想不出要给你取什么名字……这个特权可以为我保留着吗?」傅莱伊询问着花的意见,一眼不眨的注视着他。 像是被迷惑到了,花轻轻的「嗯」了一声。 「好。」 「你现在是人的形态,是说,你也可以变成花吗?」傅莱伊又问。 「可以。」 傅莱伊的眸中写满了想看。 接着,他只觉得眼前有光闪过,飞舞的红色叶片遮住了他的视线,沁香将他整个包围的严丝合缝。 再次睁眼时,一朵孤零零的玫瑰花正摆在冰肌石的中央。 傅迟颂小心翼翼的托着叶片将他捧起,生怕自己力气稍大伤到他,放在手心中,连触摸也不敢,眼也不眨的一寸寸细緻的端详。 遥远的王都,004坐在显示屏前,十分感兴趣的挑起一边的嘴角。 在他眼里,邱钺此时确实是人类世界一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玫瑰花,满大街都是同款。 而此时,在这位雍容华贵的王子眼里,似乎比稀世珍宝更加珍贵。 爱不释手的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傅莱伊表情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诧异。 花朵上竟然没有什么针孔之类的监听监视设备,也没发现有什么地方做了其它手脚。 竟然单纯的只是朵花。 傅莱伊将信将疑,将花重新放回石上。 叶片抖了抖,玫瑰美人又重新变回人形,低头看着依然半跪着的王子殿下。 傅莱伊视线一晃,玫瑰美人俯身,突然凑近,与傅莱伊的面庞堪堪半掌之隔。 宝石绿眸的主人视线逡巡,用直白的不加掩饰的目光,勾勒他的轮廓,终点是他的双瞳。 「……我好看吗?」 玫瑰美人用气音问道,温热的,还带着香气的唿吸瞬间喷在傅莱伊的脸上。 「漂亮极了。」 傅莱伊是行走在情场的老手,这种调情的小把戏他很熟稔。 「胡说。」 「你分明看不见我的颜色。」 「不是吗?」 「……」 傅莱伊心下一惊,心中瞬间升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对面的眼睛目光锐利,眨眼片刻闪过冷静的,仿佛审视的目光。像是不动声色的剖开他的心理,彻底的洞察了一番。 第76页 虽然仅仅只是一瞬,却让人有中说不出来的感觉,傅莱伊不得不在意起来。 眼前这个人,聪明的足以令人一下子紧张,以至于胆战心惊的程度。 似乎在对面这个人的视野里,自己只是一堆垒砌的标籤。 同一时刻,他精准的捕捉到了那双与他对视的左眼中,一闪而过的光点。 傅莱伊嘴角掠过一丝促狭的笑,像是看破了对方路数的执棋者,然而笑容在他脸上仅存几毫秒。 没错的。 那颗藏在他左眼中的光点,就是他寻找的监视器,说不定还有监听功能。 那群渣滓……竟然真的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虽然傅莱伊早已算到了地上人会走这步棋,但在真正确认之后,还是觉得无比荒谬。 竟然妄想从他这里破开口子吗? 傅莱伊不着痕迹的对对方带上了十成十的戒备心,抬手盖上对面人的左眼,声音蛊惑的像能腻死人:「即便如此,但我知道……你是奥戈恩最美丽的事物。」 「奥戈……」 傅莱伊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他还欲开口的唇上:「嘘——」 「时间不早了,剩下的话以后再说。在我允许之前,你暂时不要离开宫殿,也不要和任何人说话,能做到吗。」 「……为什么?」 「你这么聪明,难道还猜不到吗?」傅莱伊反问。 「……」 「当然是你这么漂亮,万一被别人拐走了可怎么办。」傅莱伊嘴角漾起粲然风流的笑容。 奥戈恩没有白昼黑夜的分割线,在这个永夜之国,时间的流速与界定都变得无关紧要。 规定时间的人是走街串巷的报时者,这是奥戈恩国一项极其轻快的工作。 报时者从少年中挑选,待到他们上岗时,似乎便拥有了能一眼望到死的能力,仿佛看见自己八十岁是工作的样子。 每逢整点,报时人就会敲一下手里的小钟。 「叮——」 「十二加十一,奥戈恩歇息——」 「叮——」 「十二加十一,奥戈恩歇息——」 叮叮噹噹的声音传进傅莱伊的耳朵里,他靠坐在床头,正百无聊赖的翻阅着手上的书籍,时不时还会在一个本子上写些什么。 然而他的注意力并不专一,脑中正在用惊人的速度,思考着关于应对玫瑰花左眼中监视器的nabc。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关紧的房门露出一条细缝,「嘎吱」的小小叫唤一声。 傅莱伊抬眼,循声看去。 一个小小的红色小脑袋鬼鬼祟祟的探进来,他的左眼被傅莱伊用医疗绷带缠了个严丝合缝,只能别扭的使用右眼,偷摸观察着床上的人。 「偷窥被别人发现就不叫偷窥了哦。」傅莱伊收回目光,重新落回自己手中的书籍上。 玫瑰花没承认也没反驳,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八折门框,直勾勾的向他送去目光。 「怎么了?你可以说话的。」傅莱伊有些诧异,视线轻飘飘的落到他身上。 「呀,好冷啊~」他可怜巴巴道。 傅莱伊看见他身上确实还穿着那件红色的真丝睡袍,想来应该是有些薄,便说:「我让简给你送一套厚的睡衣过去。」 「你不是说我现在还不可以和不认识的人见面吗?」 「没关系,简没长眼睛,看不见你。」傅莱伊轻轻丢下一句,依旧不怎么看他,注意力全放在自己的书中。 「我暂时不让你见别人并不是限制你的自由,只是怕你会被认为是有色种,国家很排斥异色人种。等东西做出来你就可以随意出去了。」 「你不是看不见颜色吗?」 傅莱伊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抬手扶了下鼻樑上架着的单片金丝眼镜,向他解释道:「即使是色盲也能看见各种灰色,通过辨认颜色的明暗与深浅,还是可以发现其中细微的不同的。」 「昂。」 话落,门「咔」的一声被阖上。 傅莱伊正忙着整理东西,密密麻麻的在纸上做着笔记,也腾不出功夫搭理他。 约摸着过了十分钟,傅莱伊刚想伸个懒腰舒展下筋骨,门又「嘎吱」一声被推开。 小玫瑰花已经换上了简给他拿的毛绒睡衣,看着有些胖墩墩的。 半个身子悄咪咪的探进来,以为自己掩藏的足够好,没想到正好被傅莱伊的目光捕捉个正着。 「你抱个枕头在那儿干什么?」傅莱伊眼神里写满了诧异。 「呀,好冷好冷啊~~」 傅莱伊想起面前这个小东西是个陆地生物,在地底生活难免会有不适应,想了想,道:「我让简给你送个厚毯子过去。」 「啊嘞。」 门又□□脆利落的关上。 * 「叮——」 「十二又十二——。」 「叮——」 「十二又十二——」 傅莱伊觉得自己差不多该睡了,于是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臂膀,将书搁在床头柜上。 正此时,他再次听到了熟悉的开门声。 傅莱伊视线横着扫过去,小玫瑰花已经将自己大半个身子放进了自己的卧室。 「……不是,你怎么又……我天,你这回怎么把毯子都带出来了!?」 「呀,好冷好冷好冷啊~~~」 第77页 小玫瑰花拖着长音,一句话恨不得拐十八个弯。 「行。」 傅莱伊想,反正折腾的也不是自己。 ……是简。 他一直十分认同放养原则,正如他对待他那个妹妹——傅莉迪亚一样。 傅莱伊坚信一个真理——小孩儿是哭不死的,人是不会作死的。 这句话的适用对象此时此刻又多了一个。 于是傅莱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我再让简给你再送一床厚被子过去。」 这个「再」字咬的很重。 「唉咦。」 傅莱伊全程目送着他关上门,这次他什么都不做,抱着双臂,就这样看着门口。 果不其然,十分钟之后。 「砰——」 这次门直接被人一脚踹开。 「哟!」傅莱伊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入目就是个好大的棉被跺,简估计是把整个王宫最厚的被子给他拿来了。乍一看,愣是没发现小玫瑰花藏在哪儿。 「呀,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啊~~~~」 未见其人,只听其声。 小玫瑰花穿着毛绒睡衣,抱着两床厚厚的巨大棉被,一床毛毯……拼命余富出两根手指头捏着自己的枕头。 他说这话的时候,半个脑袋已经被迫扎在了棉被中,只能艰难的抻长了脖子。 第47章 傅莱伊给他安排的房间在一楼,而傅莱伊住在四楼。 他刚刚上楼的时候累的一步三喘,脚步虚浮,差点就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 傅莱伊强忍住笑意,一只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个快把自己闷死的小被子精,一时不知道是该可怜他还是可怜简。 「合着,我在这说城门楼,你跟我讲胯骨轴。」 「我今天要是还猜不出来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是不是还得把床搬上来。」 小被子精顿了下,然后上下抖了抖。 是的。 「那让我猜猜……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莱伊故意逗他:「是不是还想要一床棉被?」 棉被精左右扭了扭。 「那让简你生把火暖和暖和?」 捂得满头大汗的棉被精又扭了扭。 「还是……你想跟我睡?」傅莱伊试探着问。 过了好一会儿,傅莱伊看见那堆东西上下轻轻的颠了下。 傅莱伊忍不住笑着扶额:「真是……服了你了,把自己累个半死,直接说不就得了。」 「上来吧。」 傅莱伊向旁边挪了挪,拍了拍大床空荡荡的另一侧。 「……那堆厚东西就不要般上来了,腾不出地方放它们。」 闻言,小玫瑰花一瞬间泄了力气,把重的像秤砣的厚棉被顺势撇下。走一路扔一路,脚踩毛茸茸的厚毯,踢跑软乎乎的枕头。 然后傅莱伊就看见他在解自己的睡衣扣子。 「哎哎哎!!!!」 「那%&8……这个¥#……不是,它它它……穿穿好!!!这个不行脱!!」 一向处变不惊的情话大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靠着一张嘴掳走无数女生芳心的王子殿下头一次被惊得舌头打滑,嘴直瓢出二里地。 「……好吧好吧,随你随你。」那个罪魁祸首应付道。 说着,小玫瑰花掀开被子钻进被窝。一骨碌,直接枕上了傅莱伊的枕头。 「?」 傅莱伊看了眼地上那个被小玫瑰花踢得老远的枕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霸占的枕头。 那什么…… 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 傅莱伊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看着反客为主霸占了自己枕头的烦人精,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很尴尬啊。 没人说这是一朵这么烦人的霸王花啊…… 小玫瑰花浑然不觉,像是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行为越界。 他抬眸,看着有些为难,独自纠结的傅莱伊,善解人意的往旁边挪了挪,极其大方的让出个枕头……边边???? 他拍拍枕头那边:「喏,分你一半,快睡吧。」 「……哦哦。」 傅莱伊脑子短路,一时没反应过来,躺在了「小玫瑰花说是一半实则是十分之一」的枕头上,鬼使神差的说了句:「谢谢。」 小玫瑰花从善如流道:「客气了。」 「。。。」 傅莱伊觉得自己有病吧,跟他说什么谢谢。 「你嘴里含着什么?」傅莱伊刚才好像看见了他舌尖一闪而过的东西。 「嗯?」 小玫瑰花闻言,对他吐出一节嫩粉色的舌头:「是舌钉哦,玫瑰都是带刺的,你不知道吗?」 「既然要睡觉了,就把那东西摘了吧。」 「那可不行,」小玫瑰花摇摇头。 「舌钉是本体。」 傅莱伊算是服了他时而睿智的骇人时而抽疯的脑迴路,可能玫瑰花就是这么一种精分的生物吧,每一根刺都有自己的想法。 良久,傅莱伊缓缓开口:「……我好像,想好要给你取什么名字了。」 「讲。」 「刺儿。」 「搞啥子。」 「刺儿是本体。」 「骂我?」 「夸呢。」 「谢谢。」 「客气了。」 没想到小玫瑰花三言两语就心甘情愿认领了这个名字。更令傅莱伊震惊的是,自己这次竟然跟上了他的思维方式,还能你来我往的交手几回合。 第78页 幸好笨蛋不传染。 …… …… 笨蛋应该……不传染……的吧??? 闹腾了半天,刺儿也累了,摆了摆手说自己「困了」。 身旁骤然间多了个大活人,傅莱伊突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这个小烦人精现在倒是变得老实了,唿吸平稳,安静得出奇。 他身上热乎乎的,估计是刚才闲折腾,楼上楼下的搬被子,累出汗了。 傅莱伊侧躺着,用视线一点点勾勒着他的线条,从缠着绷带的眼到挺翘的鼻尖,再到看着就柔软的双唇,终点是优越的下巴颏。 每一寸都像是精打细算雕琢出来的,整个人像是笼着微光的瓷,贵气得很。 傅莱伊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静静地思索着。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梦话的习惯,怕自己睡梦中会无意间道出一些事情,被玫瑰花左眼中的监听捕捉到。于是打算就这样眯着,将就挺到第二天算了。 未久,黑暗中传来一个令他太阳穴直突突的声音。 「呀。」 傅莱伊刚刚被他的「四连呀」折磨的头疼,当机立断的打断道:「不许说冷。」 小玫瑰花立马闭上了嘴。 过了几分钟。 「好热啊~」 「。。。。。。」 这回是真的,傅莱伊确信。 * * * 翌日。 「大叔~不要乱动~~」 傅莱伊一边戴医用橡胶手套,一边安抚着手术台上的彪形大汉。 铁链被他挣脱的「哗啦哗啦」直响,牙齿刺啦啦的摩擦在铁链上,唾液横流,恶狠狠地盯着傅莱伊,口中发出含煳不清的咒骂。 傅莱伊掂量了下,觉得这个二百多斤的胖子如果被放开,光凭自己有些应付不来,就没有将他口中的链子解开。 傅莱伊两根手指捏着他的眼皮,用力向同一个方向挤压,试图让他合上眼睛。 然而这个人倔得像头驴,眼皮像是磁铁的同级,说什么也不肯闭眼。 「真犟呢……」 傅莱伊没办法,从手术车上拿了瓶酒精,打开瓶盖,对着他的眼睛就是一通灌。 趁着那大汉紧闭双眼呜哇乱叫的时候,傅莱伊眼疾手快,一针刺下去,整整齐齐的将它的眼睛缝合的严丝合缝。 未久。 傅莱伊从他的后颈取出一条,有记录以来最粗壮的成年期嵴痢骨。 傅莱伊将它挑起,翻来覆去的端详。 「用激素了吗?怎么能长得这么大,丑东西。」 黑乎乎的嵴痢骨扭动着,不断吐出一些噁心的粘液,黏黏煳煳的顺着流淌镊子下来。 正当傅莱伊将嵴痢骨放进罐子里时,身后「哐啷」一声,病人咽了气。 「……」 「……晚安。」 * * * 「今天已经做了几台了?装了这么多。」 先知推门走进来,正好看见玻璃罐中一窝正在蠕动的嵴痢骨。 「这是今天的第三个。」傅莱伊擦拭着银质小刀,头也不抬道:「鹰组最近效率高得很。」 先知手里拿着一本皱皱巴巴的牛皮纸袋子,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凑近了,看见傅莱伊并不好的脸色,问道:「你昨天还是没能睡着吗?」 「嗯。」 「耳边的声音还是那么多吗?」 「几百个吧,还是老样子,习惯了。」 「你没有试试把安眠药加量吗?」 傅莱伊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安眠药三个月之前就对我没有用了。」 「……这样啊,啊啊啊啊要是早一点知道嵴痢骨的眼睛这件事就好了,也不至于让你这么被折磨。」先知声音有气无力,合上眼睛,整个人像张大饼一样烙在椅子上。 嵴痢骨是陆上人工培育的一种有智慧的寄生生物,智商跟十几岁的小孩儿差不多,一旦被寄生,想要发现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鹰组是两人秘密成立的组织,成员经过精挑细选,遍布在王宫政员,小商小贩乃至流浪汉当中。 嵴痢骨,其本体是没有眼睛的。 但在寄生后,会首先在原主的眼睛中扎根。以此为据点,寄居在嵴髓处,扩散全身,最终控制思想。 所以在拔除之前,要将嵴痢骨寄生原主的眼睛缝合住,让他不知道谁是执刀人,否则,就会被嵴痢骨的怨念缠身。 这是傅莱伊在处理过上百个嵴痢生病例后得出的成果,除此,对其一无所知。 在此之前,他亲自操刀处理的几百个嵴痢骨因为没有缝合眼睛,全部记住了傅莱伊的模样。 每逢夜深人静,就会用原主的声线趴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的互换他的名字,叫喊和哭闹。 傅莱伊的每晚都是在这几百个声音中度过的。 「我有两个消息。」傅莱伊蓦地开口。 「先听好消息————!!!」先知把手举的高高的。 「嗯?」 傅莱伊抬头。 「嗯嗯??」 先知睁开眸子。 傅莱伊一脸「你在鬼叫什么」的表情:「我说有好消息了吗?」 「哈??」先知满脸生无可恋:「合着全是坏消息啊,我这一周已经累的连轴转了,你就不能说点儿我爱听的吗?」 第79页 「那行。」 傅莱伊也累极了,随手把刀一丢,整个人陷在椅子中。 「你先说,我听听你有什么好消息。」 先知闻言,狡黠一笑,将泛黄的牛皮纸档案袋摆在傅莱伊面前,神神秘秘的开口,眼底闪烁着雀跃的光。 「我找到了奥戈恩国民残疾的秘密。」 「如果你愿意帮助我,我们会实现安乐死公式的。」 第48章 先知从档案袋中抽出一轴泛黄的羊皮卷。 傅莱伊接过来,垂下眸子。 古老的羊皮卷,应该是某个先辈的手稿。 其中最前面的一幅是手绘的人体解剖图,每一寸肌理,血管走向都精细的无可挑剔。 这是傅莱伊第一次看见关于解剖学的记载,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栩栩如生的人体画作。 傅莱伊将手稿逐渐舒展开来,整幅捲轴长不过两米。担当捲轴全部展开后,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密密麻麻的,精细到极致,一笔一划画下的神经分布,多肽分子式,细胞剖解图,染色体…… 傅莱伊看见卷尾末章的署名——蓝加实验室。 所有的前所未见汇集于此,这份密卷所涉猎的,是地底人从未踏足过的地界。 这是一份领先于如今奥戈恩科技成果几百年的心血,在他们的眼里,这更像是高级生物创造的文明。 「……」 傅莱伊看着这些所有远远企及他之上,站在他的未知领域的成果,心中瞬间升起一个他永远不愿意去想的猜测,正蠢蠢欲动的想要拱出蛹。 傅莱伊试探着问:「基因?」 「是的。」 先知推了推鼻樑上的银丝圆框眼镜,整个人像是闪烁着睿智的光。 「我认为,奥戈恩的残疾与嵴痢生,这两者是有关系的。」 傅莱伊蓦地抬眸,脑中已经用惊人的速度开始思考,这个假设如若成立的前因后果。 先知双手撑在桌子上,眼睛紧盯着傅莱伊的,开始冷静地将自己的分析过程讲给他听。 「调查暗河也是,成立鹰组也是,还有那些你推演出的普适性结论种种这些无一例外。」 「我们从一开始就将残疾的秘密与嵴痢生剥离开来,将它们视为两个独立的问题。毕竟嵴痢生的大规模发病是在去年,任谁去想也不可能将延续千百年的缺陷与现今的难题混为一谈。」 「但是,当我熘进禁书阁,翻到这卷手稿之后,我却不这样想了,我尝试着将两个问题合到一起思考。」 先知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更加激动起来。 「我开始想,会不会嵴痢生其实是残疾的某一种变异的分支;」 「亦或者,正如蓝加实验室手稿上所提出的问题:『为何我们的第二十二对染色体会与陆上人产生差异,而我们其他的染色体却相似的惊人。』」 「所以呢?」 「所以!」 先知声线颤抖,似乎是马上就会揭开宝藏山的细纱,整个人处在一种极其亢奋的激动中,让傅莱伊不得不在意。 「我们一开始的调查方向就是错的!十三代先知留下的结论也是错的!奥戈恩的歷史,学者的推测……这些那些全部都是错的!!!」 「地底人与陆地人拥有同一个祖先!」 「奥戈恩是从上面,从我们的头上走下来的!!!」 先知拍桌的回音在空荡荡的大厅迴荡—— 这也是傅莱伊一直不想去触碰的猜测。 * 奥戈恩国家的国民,每个人都是带着残疾出生的。 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不长某个器官,也有像傅莱伊这样失去某种感官的人。 奥戈恩国家歷史学者推测,或许自第一个地底人出现在这片无垠的黑暗,这种残疾就已经存在,是黑暗赋予奥戈恩独特的「礼物」。 然而关于地底为什么会存在生命,以及这个「礼物」的根源,始终是奥戈恩未解之谜。 先知这个职位应运而生。 每一代先知都背负着破解这个秘密的使命。 第十四世先知,也就是坐在傅莱伊对面这个人,发现所有问题中有一个不能被忽视的关键。 ——水。 这是奥戈恩所独有的,全部陆上国家都渴望的珍贵资源。 约六百年前,霸主玛利亚国代表全体陆地国家,和已经实现吞併,获得独立的地下国奥戈恩签订了《不战条约》与《明河租借条款》。 在《不战条约》的规定期限内,陆地上下双方不允许开战,不允许越界,不允许相互干涉。且将明河流域为陆上的租界,各个国家需要向奥戈恩交纳昂贵的租金,并有权派兵驻扎于此。 时至今日,《不战条约》仍在延续。 而相对短小,分支较少的暗河,是奥戈恩国民唯一的水源。 将思考方向转向水的先知正在暗河边思索,无意中遇见了同样在调查这个秘密的四王子殿下。两人一拍即合,选择共同挖掘真相。 第一个嵴痢生病例,是在去年的年初被发现的。 那个病人被送进医院时,已经近似行尸走肉,行为举止怪异,如同鬼怪附身。只能被暂时控制住,但医院已经宣布无力回天。 在经得家属同意后,患者被先知带了回去,美名曰——超度。 傅莱伊操刀,对病例进行解剖。 第80页 他到现在仍然还记得,当打开患者头颅的那一刻,密密匝匝的肉质根系充斥颅内的场面。 那一瞬间已经不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而是绝望,如临深渊的绝望。 病例的大脑已经被吸收干枯,萎缩成耳屎般大小。 肉质根系在占领他的大脑后,沿着后颈向下扩散延伸。 终于,在后颈下约一掌半的嵴髓处。傅莱伊发现了第一只嵴痢骨,那是一只成年体。 当时,先知为这种病命名——活死人。 几个月后,第二第三个活死人病例相继出现。 解剖十来只嵴痢骨后,傅莱伊惊奇的发现,这种生物并没有生殖器官,更无雌雄之分,他的繁殖方式与出现对于奥戈恩来说都是未知。 当把这个发现告诉给先知后,两人顿时陷入了不可名状的恐惧中。 之后,傅莱伊花重金从地上使者手里购买了第一台显微镜。 经过零件师对显微镜的研究改造,两人终于发现了河水的不对劲。 河水中生存着一种从未见过的生物的卵,而且数量不容忽视,每立方米约存在十只,并且在河水中不会孵化。 根源,来自二十来年前,老国王上台后,地上使者才开始进贡的——「不老水」。 老国王是个没主见的傢伙,智力不高。地上使者花里胡哨的两句话就让他彻底信服了这水的特异功能,当机立断下了条规定,每年进贡的「不老水」,必须一滴不剩的投放进暗河中。 于是,无数颗嵴痢骨卵就这样进入了暗河中,被饮用后,寄生在人体中。 彼时,距离第一瓶「不老水」投放,已经过去了十三年。 之后,就发生了先知在续约仪式上掉包「不老水」这一事件。 正当两人飞速思考时,巨大的撞门声将两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生了!!露娜生了————!!!」 闯进来的人是鹰组的分队长——阿什。 傅莱伊和先知瞬间站了起来,异口同声的问道:「怎么样!」 阿什上气不接下气,指着自己的左眼,断断续续的喘着粗气:「……没有……孩子没有左眼……」 先知脸上的失望溢于言表,而同时浮现在脸上的,是无端的笑。 傅莱伊重新坐回椅子上,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这是傅莱伊和先知做的一个实验,为了验证暗河水是否是引起残疾的罪魁祸首,两个人从鹰组里挑选到了刚刚新婚,正在备孕的露娜。 在她和她的爱人备孕,怀孕,生产前的这段时间,两人所有的吃食以及饮用水,都是傅莱伊花重金差人从明河偷偷买的。 一旦露娜产下了完好无缺的,健康的胎儿,那么就可以破解这个困扰千年的秘密。 还是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吗…… 或许问题的源头,正是凭奥戈恩现在的科技水平根本无法查明的基因。 「傅莱伊……」 先知蓦地开口,他脸上被一种怅然若失,又好像逐渐靠近真相的期待所笼罩。 「你说,嵴痢骨……是不是已经在所有的奥戈恩国民身上寄生了……就连我们也……」 先知看不清傅莱伊此时的表情。 「……是。」 「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第一个坏消息……」 傅莱伊抬起眸子,下巴朝解剖盘中的嵴痢骨努了努,问道:「你猜这只嵴痢骨几岁。」 先知远远地瞅了一眼:「这么大只,少说也得十二三年往上数。」 「只有两岁。」 闻言,先知瞬间瞪大了眼睛,他的脸上很少出现这种震惊的表情,不可置信的反问道:「这个……只有两年???那我们之前的……」 「是的,结论全部被推翻了。」 傅莱伊无可奈何的笑出声,一只手抚上额头,笑声整整持续了半分钟,这种无力感让他逐渐不能思考。 他整个人陷在一种残忍的绝望中,是犹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深知自己渺小到即将灭亡,却又无力回天的绝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野火燎原。 然而,然而…… 傅莱伊并不是悲观主义者,也并非贪生怕死。 只是眼见着自己距离毕生追求的终点越来越近,却远远窥见了结局,得知自己永远无法得知真相的遗憾。 良久,傅莱伊开口打断破了这份溺死人的死寂。 「……我之前解剖过的嵴痢骨年龄全部在八岁以上,无一例外。」 「所以我当时很确定的定下了结论,嵴痢骨从寄生到发病,最少需要八年的成长期,这个节点就是他们成年的年龄。」 「根据当时这个结论以及第一株病例的出现,我预测,奥戈恩的死刑会在七年到十三年后降临。」 但是这个仅仅两岁的成年体嵴痢骨,如同晴天霹雳,毫不留情的证明了傅莱伊的所有推测都是错误的。 傅莱伊疲惫的阖上眸子,竖起食指,轻飘飘道:「距离奥戈恩的死刑,还有一年。」 第49章 先知脸上的不可置信逐渐化为平静,他很快的消化了这个局面。 「第二个坏消息呢?」 「猪仔已经盯上我了,那朵花的眼睛里藏着监视器,不知道有没有监听效果,麻烦得很。」 「猪仔们的科技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领先我们几百年啊。」先知无奈的耸耸肩。 第81页 「所以现在,你考虑好了吗?」 「考虑什么。」傅莱伊问。 「你还是不认同我的安乐死计划吗?」先知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傅莱伊的表情:「与其变成行尸走肉,辱虐致死,不如安乐。」 「你应该能明白吧。」 如果任由嵴痢骨的成长,那么最多一年半的时间,局面会变得不可遏制,所有的奥戈恩国民都会成为行尸走肉般的活死人。 待到那时,《不战条约》自然是废纸一张,所有的陆地国家会为了争夺明河而大举出兵,木仓口就在奥戈恩国。 奥戈恩国终会灭亡,这本就是一盘註定盘不活的死棋。 「我从一开始就双手支持,我反对的只是你想让国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安乐。」 傅莱伊坐起身,手肘撑在桌子上,一手托腮,直视着对面的先知。 「所以你想怎么办!?」 「是要我在王宫门前对所有的国民演讲吗。——哦!各位都来瞧瞧啊!你们亲爱的先知大人和王子殿下正准备让所有人都去死,快将你们的脖子洗干净乖乖等着吧——」 「还是刊登在大字报上——天啊,忠诚的奥戈恩教徒,为你们的主献出你们的生命吧!伟大的玛利亚帝国,请问您听见来自地底的哀嚎了吗?」 傅莱伊半阖着眼,看着他绘声绘色的表演忍不住笑出声:「有没有人说过,其实比起先知,你更像一个疯疯癫癫的神棍……」 「疯了的是你!!!」先知瞬间变得怒不可遏。 「傅莱伊·奥戈恩!!」 「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安乐死计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啊?」 「不用等政局垮台,暴怒的民众首先就会掀了王宫,到时候悬挂在城墙上示众的,就是你我二人的项上人头!!!」 傅莱伊丝毫不迴避他不可遏制的暴怒,深邃的仿佛静湖的紫瞳,直视着先知的眼睛。 唇齿上下开合,轻飘飘的开口。 「我不在乎。」 「那你到底在乎什么!那些人愚蠢的头脑?残缺的身体?还是无知到可怜的生命!?」先知似乎要瞪穿他的眼睛,想要剖开他那颗黑的不能再黑的心脏,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傅莱伊并不是个好人,也称不上坏蛋,先知和他认识的第一天就知道。 他一直认为傅莱伊·奥戈恩是个完全的利己主义者,正如他充斥着黑白的视觉一样,他的心脏和灵魂同样黑白分明。 现在他才知道,傅莱伊并不爱自己。 「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自从我那日偷偷熘进禁书阁后,我就有了一个梦想。」 不知为何,先知竟然在傅莱伊冷静的过了头的脸上,看到了从未显露半分的野心。 「我不想当家畜,也不想我的国民沦为家畜。」 「我梦想着有一天我能够带领着国民飞向陆地,去看书中所说的一望无际的矮草大地,取之不尽的盐水湖,绵延千里的冰封山丘,还有头顶上另一片永无止境的蓝色大地。」 「即使不能实现,我也要让他们知道这一切的真相,看清自己的愚蠢后,再用他们渺小的脑子决定自己生命的终点,而不是被我创造的公式不清不楚的杀死。」 「我在乎的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自由。」 说着,傅莱伊站起来,径直走到先知面前,一把攥住他的翻领衬衫领口。 「……呵,你干什么!?」先知被拽的踉跄几步。 「先知,你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十三代先知穷尽生命所追求的真相了吗?」 傅莱伊的脸近在咫尺,先知没来由的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压迫感,他艰难开口,字句像是一颗颗黏连在了喉咙上。 「……你……什么意思。」 「陆地人与地底人同根同源,奥戈恩以前是生活在陆地上的,这就是你给十三代先知的答覆吗?」 「你觉得你已经完成了毕生使命,所以不在乎任何别的东西了是吗?」 「我……」 「远远不够。」 「我想知道的是,」 傅莱伊步步紧逼。 「奥戈恩,究竟是自己走下来的,还是被人推下来的!」傅莱伊一字一顿道。 「……」 * 先知从未见过,或者说整个奥戈恩都从未见过这样的傅莱伊,令他止不住战慄起来。 傅莱伊·奥戈恩,从小就是让老国王最头疼的那一个,四王子殿下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事情在奥戈恩国是出名的。 他向来散漫的像个无业游民,做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 如今,却像是骤然间换了一个人。 「先知,你知道奥戈恩国最可怕之处在哪儿吗?」傅莱伊没来由的问道。 「残疾。」 「错了。」 傅莱伊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毕竟先知就是为了这个而诞生的。 「真正可怕的不是残疾,而是奥戈恩国的人并不承认这是一种残疾。」 「你大可以去翻阅那些史馆书籍,三万一千二百九十三本,我从头到尾全部看过。从未有一本写下与「残疾」相关的文字,丝毫没有。」 「洋洋得意于自己怪物一般的身体,并自封其为真理。」 「陆地上的人称唿我们为白猪,他们说的没错。奥戈恩的人类愚蠢至极,不光愚蠢,根深蒂固的奴性更令人可怜。」 第82页 「……」 趁着傅莱伊松劲的时候,先知用力气从他的手中挣脱,十分狼狈的离开他老远,质问道:「所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别担心,先知。」 傅莱伊瞬间收敛起自己的表情,语气一日既往的轻飘飘,与刚才判若两人,几乎在下一秒重新变回了那个散漫的闲人。 先知有些错愕,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我可没有想要跟先知你对着干的心思哦~~~这样做对你我有什么好处。到头来,坐收渔翁之利的不还是陆地上那群猪仔嘛。」 先知整理着自己被攥得皱皱巴巴的翻领,抬眼,注视着傅莱伊的眼睛,妄想从中识破他的意图。 「你是怎么想的?」先知问。 「我会使用安乐死公式的,不管其中有多少波折,结局都会是这样,毋庸置疑。」 「但是,在此之前……」 「我要你协助我,成为国王。」 * * * 「哥~~~~~」傅莉迪亚裹在傅莱伊的小腿上,像一个大号的鼻涕虫。 「让我看看你的玫瑰嘛~~~~」 傅莱伊抬起腿抖搂,想要把这块粘牙糖甩下去。 「听话,哥刚聋。」 「那你什么时候不聋嘛~~~」 「你乖乖跟阿婆走,哥立马就痊癒,哥保证。」傅莱伊拍拍自己的胸脯。 「你骗小孩儿呢吧……」 「……」 * 「院子里面有什么!啪啪——」邱钺瘫坐在躺椅上,拍了两下手。 004:「我先来,躺椅。」 「啪啪——」 邱钺:「喷泉。」 「啪啪——」 「……」004 顿了很久,像是磁带卡壳了一样,半天憋出了一个字——「……土……」 邱钺「噗嗤」一声乐出声来,笑道:「你这是什么回答嘛,土怎么能算正确回答啊哈哈……」 004看着空荡的只有一个躺椅和喷泉的院子,说不出话。 原来没有植物的花园,是这么寒碜的吗? 「算了。」 邱钺摆摆手,继续说:「这回我们玩邱钺身上哪一点最吸引人的拍手游戏,我先来,全部!啪啪——」 「……」 004:「……哪里吸引人我倒是没看出来,会唿吸这点倒是挺讨厌的。」 「……」 「啊啊啊啊啊~~~~~我真的快无聊死了004。」邱钺整个人四仰八叉的倒在椅子上,长声怪调的发牢骚。 「为什么这个世界我只是一朵花啊啊啊啊啊~~~~还不能随便出门,还在我眼睛上缠绷带,那个混蛋王子,真想一拳把他的左眼打进右兜!!!」 「……你要揍的人不会是我吧。」傅莱伊刚刚把傅莉迪亚骗跑,正推门走进来,刚好听见这句话。 他顺着小玫瑰花的话想了一下自己的左眼被打进右兜的场面,是挺瘆人的。 邱钺整个人的姿势接近倒栽葱,脸中的傅莱伊都是倒立的。 「别耍赖了刺儿,我给你拿钥匙来了。」 傅莱伊径直走向刺儿,一屁股坐在他的旁边,始终没有伸手捞他一把,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像个扑棱蛾子似的蛄蛹着坐起来。 「什么钥匙?」 只见傅莱伊从包中掏出一顶雪白色的假髮,不由分说的戴在邱钺的头上。 邱钺措不及防被长发煳了满脸满嘴。 「还有这个。」 邱钺刚准备发牢骚,就看见傅莱伊递到他面前的笔记本。 这是傅莱伊昨晚一直在写的那个本子。 邱钺翻开,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一些他看不懂的文字。 「这是什么?」邱钺问。 「这个是我自创的语言,只有咱们两个人知道,我在上面标註了音标,你要尽快背下来,以后我会用这种语言和你交流。」 这种独创语言是傅莱伊在三年前发明的。 当开始着手调查残疾秘密,他就预想到,有一天自己或许会面临言语行动受限的情况。 那么,这种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语言就成为了一种有效手段。 不止于此,他平常的手稿和实验记录也是用这种语言写下来的,甚至比上了几百重锁的保险柜更为安全。 邱钺从头到尾快速翻阅了一遍,机械脑瞬间读取,同步记忆。 他将笔记本还给傅莱伊,说:「我背下来了。」 「全部??」傅莱伊看着有一指厚的本子,认为他在开玩笑。 「你可以随意给我抽背。」邱钺耸了耸肩,无所谓道。 傅莱伊:「我。」 邱钺:「1!」 傅莱伊:「你。」 邱钺:「*y」 傅莱伊:「狗屎。」 邱钺:「%g5#」 傅莱伊脸上止不住的笑意,连连夸赞道:「没想到我们刺儿这么聪明,我本来已经做好了你要背上一个月的准备了。」 说着,傅莱伊抚上邱钺的头,顺着他柔顺的长髮摩挲了两下。 邱钺微微仰着头,抬眸定定的看着他,笑意堆在眼角。 他唇齿微启,轻声开口:「*y%#d5sa>/1!5nb^f*y//」 傅莱的笑容僵在脸上,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 ——你想成为国王对吧,我会帮助你的。 第50章 第83页 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错愕,傅莱伊这个人向来很会整理自己的表情,震惊这种情绪在他的脸上停留永远不超过零点五秒。 「你还知道些什么?」傅莱伊直直的注视着面前这朵漂亮又危险的玫瑰花,心想着,「刺儿」这个名字还真是起对了。 真是,稍不留意就扎的满手血。 邱钺脸上依旧挂着纯良无害的笑容,从善如流的用新语言与他对话:「谁知道呢,有我应该知道的,也有我不应该知道的。」 「这样啊……」傅莱伊笑笑,微微欠身,和他挨得更近了些。 傅莱伊垂下视线,从这个视角,正好能看见小玫瑰花根根分明的睫毛,和他那颗纯粹的宝石绿眸子。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想篡位?我想这件事我除了先知谁也没有告诉。还有那天,你一眼就看出了我没有色觉,知道这件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这些是我不应该知道的,也是你不应该知道的。」邱钺绕口令似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因为他知道傅莱伊这个人十分懂得分寸,不会刨根问底。 「殿下,我说我会帮助你成为国王,是出于真心的,虽然我只是一朵普通的玫瑰花。」 「你才不是普通的玫瑰花,」傅莱伊否认道:「你是我的玫瑰花,你当然是独一无二的。」 「真可惜,要是我能看见你的颜色就好了。」 「那......就没有什么你想知道的东西吗?」傅莱伊问。 「当然有,」邱钺说:「毕竟我也不是天上地下无所不知的,殿下你这么聪明,不也是有一无所知的领域吗?」 傅莱伊瞬间心领神会了他所说的未知的领域指的是什么。 ——关于陆地上的一切。 「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那些东西,比如陆地上的生产方式,产业,自然,科技......但是相应的,我也要收取一些报酬。」 傅莱伊嘴角扬起一个小到不会被发觉的弧度,罕见的用了敬语:「随您开口。」 邱钺扬起脸,似乎能感受到傅莱伊温热的唿吸,一字一顿道:「我想知道,公式,到底是什么。」 「......就这个?」 傅莱伊有些搞不懂:「这个东西无论有没有都对你这朵小玫瑰花没有任何影响,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小玫瑰花不开口,定定的等着傅莱伊的回答。 傅莱伊拿他没办法,缓缓开口:「你可以将它视为一种自未来而来的契约。」 傅莱伊只说了这简短的一句话,含煳的打着谜语,邱钺显然并没有听懂。 他看出了小玫瑰花的疑惑,轻声笑了下,柔声道:「......抱歉,现在的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以后,你会有机会亲眼看见这个公式的。」 「好吧。」 邱钺妥协似的点点头,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以后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我保证会一直缠着绷带,并且说新语言的。」 「好,我答应你。」 「不过,他们是怎么把监视监听器放进你的眼睛里的?」傅莱伊问。 邱钺歪着头回忆了会儿:「......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都记不太清了。」 「当我还是一株幼苗的时候,他们用刀划开了我的茎,然后把监视器放了进去,再用绷带把我缠紧。随着我的生长,久而久之,这东西就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长在了我的左眼里。」 话落,没有人再说话,只能听见彼此轻微的唿吸。 良久,傅莱伊缓缓开口,问道:「刺儿,你也会死吗?」 「当然,」邱钺耸耸肩:「......我的花期可是很短的,一般只有半个多月。」 傅莱伊没有说话,直勾勾的盯着他,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邱钺无所谓的笑了笑,抬眸看着他:「我会尽力陪你很久的。」 「我要看见你成为国王。」 * 夜晚。 「呀,好冷啊~」 邱钺又抱着他的小枕头,站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探进半个小脑袋,试探着看傅莱伊的反应。 傅莱伊不知道他对和自己睡觉有什么执念,笑了笑,向旁边挪了挪,挑了挑一边的眉毛:「上来吧。」 邱钺小跑着跳上床。 「你在看什么?」邱钺把脑袋拱过去,像个好事儿精一样看傅莱伊腿上那个东西。 傅莱伊无奈的分给他一半,道:「是羊皮卷。」 「......这里面记载的东西,可能不属于我们这个文明。」 「这个。」 「什么?」傅莱伊凑近了看他手指的那个地方,是蓝加实验室。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应该是陆地上的某个实验室,不过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不是的,你看这里。」邱钺继续指着那个地方。 傅莱伊只能凑到近处,眯着眼细细的看。 终于,在蓝加实验室的旁边找到了两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字,像是用铅笔写的,已经变得极其难以辨认。 「......杰......杰西卡?」傅莱伊试探着读出那两个字。 邱钺点点头。 「你想说什么?」傅莱伊问。 「你有没有想过,这宗羊皮卷为什么会出现在地底。」 傅莱伊顺着他的思路思索:「这宗羊皮卷是先知在禁书阁发现的,至于禁书阁里为什么会有这个,只能是从陆地上带下来的。」 第84页 「......你和先知在查关于奥戈恩残疾的事情对吧?」 傅莱伊不止一次觉得这朵玫瑰花拥有洞察人的心思的能力,似乎在他的面前,一切秘密都称不上是秘密。 即使是人,也像是袒露在他面前的一堆数字一样,这是一朵聪明的过了头的花。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傅莱伊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很简单,我只是想帮你,去违反了规则。」 「不过不用担心......他们听不懂你和我在交流什么,所以他们也不会知道我更改了故事的走向,我不会被惩罚的。」 确实,不论是此时坐在王都传送室的004和直播间的观众,没有一个人能听懂他们的对话,这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的语言也无法被破译。 邱钺从一开始就知道书中的前半部分内容,这是关于奥戈恩国家的前传。 然而穿书局中明文规定了,宿主不允许剧透。 但他利用了新语言这一点,将一些傅莱伊这辈子都可能无法知道的东西提前告诉了他。 谁也不知道他已经破坏了规矩。 傅莱伊并没有听懂他打哑谜一样的话:「......你有时候真的神神叨叨的。」 「算了,」傅莱伊笑了笑:「我不会对你有任何的猜测,你可是我的贵人,我完完全全的相信你。」 「明天......我会带你去个地方,这个东西你肯定不知道。」 邱钺早早地钻进被窝,傅莱伊在整理好羊皮卷后,也掀开被子,躺在了他的旁边。 邱钺侧躺着,盯着对面的男人,问道:「你昨天是不是整个晚上都没有睡觉,我看见你整晚都皱着眉,是在做噩梦吗?」 「我们刺儿是在关心我吗?我好感动哦。」 「怎么好话带你嘴里也变得不好听了。」邱钺小小叨叨道。 傅莱伊声音放的很轻,或许表现出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放松,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松弛,缓缓开口。 「因为我耳边有很多人在说话,平常的时候并不算多吵,但是休息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嘈杂,吵得我睡不着。」 「......这也是因为公式吗?」邱钺想了想,不知道还有什么原因会引起这个问题,试探着问。 「不是,这就是明天我要带你去看的东西。」 邱钺轻轻点了点头。 傅莱伊阖上眸子,过了会儿,他感觉到一只细嫩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耳朵。 感觉到温热的触感后,傅莱伊忍不住笑了声。 随着体温送过来的,还有他身上浓郁的花香,长久的萦绕在他的鼻尖。 傅莱伊觉得自己再这样和小玫瑰花呆上几天,自己就要被腌入味儿了。 小玫瑰花却仿佛浑然不觉。 他不知道这个声音早已缠上了傅莱伊的神经中,光凭捂耳朵根本无济于事。 感觉到对面人的担心后,傅莱伊突然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的情绪,加上他总缠着和自己一起睡……好像自己是被这朵花依赖着的。 「这样......声音会不会小一点。」邱钺问。 「嗯。」傅莱伊将自己的手附在邱钺之上,似乎连心跳都顺着手掌间的接触传导了过去。 「......安静多了。」 过了会儿,直到报时者举着小钟敲了十二下,悠然的声音传像旷远的大地,邱钺再次开口。 「那……使用了公式之后,你会死吗?」 他已知的仅仅是书的前半部分内容,关于傅莱伊身上的秘密,他知道的少之又少。 公式,无疑是他身上最大的疑团。 良久,傅莱伊小声的开口,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会。」 第51章 翌日。 邱钺一夜无眠,他一直在思索一件事。 傅莱伊会不会不惜一死,也要使用这个公式。 「过来,」傅莱伊冲着小玫瑰花张开双臂。 「要去的地方还挺远的,要我背着你还是抱着。」 话落,花瓣飘散,光点随之浮起。 傅莱伊再抬眼时,地上突然多了一朵小玫瑰花。 「……好吧。」 傅莱伊将那朵玫瑰花拾起,用两根手指拈着,左右端详。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傅莉迪亚想让我抱她我都懒得抱。」 * 傅莱伊在奥戈恩上空飞行时,发现今日似乎比平常热闹的多。 路上多了几尊新建的小型雕塑;正在飞上飞下的工人两头牵引着,将倒扣的花伞横着挂在街道中央;小商小贩的推车在路两侧林立;还有几十个人共同推着大卷大卷的红色地毯,从王宫的门口直直的延伸至路的尽头。 傅莱伊平日几乎不怎么待在王宫里,正纳闷是怎么回事儿,一下子想起来,过几天就是四年一次的水神节。 庆典将会在三天后举行,是地底最热闹的活动。届时,王宫会邀请众多有头有脸的公爵和大人物参加宴会。 「阵仗还真大。」 「……」 傅莱伊降落在奥戈恩赌场的门口,然后将手里的玫瑰花随手一丢,玫瑰花瞬间变成人形,踉跄了几步。 傅莱伊看着头髮乱蓬蓬的小玫瑰花,抬手替他整理两下,又替他把脸上的绷带扶正,带上假髮。 「进去吧。」 赌场依旧热闹,吞云吐雾的味道让邱钺忍不住捂上鼻子。 第85页 赌场大厅的尽头是一间休息室,墙壁上,有一道看不见的暗门。 傅莱伊将门打开,歪了歪头,示意他进去。 刚刚踏进去,邱钺就闻到了一股像是沾了泥土的咸腥的铁锈味,还有铁制品碰撞的声音。 「你今天迟到了啊,消极怠工可是会被扣工资的,你不会是想让我一个瘸子剖嵴痢骨吧。」 说着,先知整个人从椅子上转了过来,突然愣住了。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精緻美丽的人,约摸着二十出头,长如瀑的红髮流泻而下,左眼缠着绷带,翡翠色的眸子里端着几分漫不经心。 「这谁?红头髮的,玫瑰吗?」 傅莱伊从红髮美人的背后突然出现,下巴颏放在他的脑瓜顶上,两只手掐在他白皙的脸上,轻轻向两边拉扯脸颊肉,嘚瑟着开口。 「好看吧,我们家的刺儿,一般人我才不捨得给看。」 先知看着精緻的像瓷娃娃的小玫瑰,心生诧异:「你把他带到这地方来干嘛,不怕吓到他吗?」 傅莱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狡黠一笑。 他牵起邱钺的手,径直将他带向绑着嵴痢生的手术台上。 手术台上的是个年龄二十多岁的年轻女生,她恶狠狠地盯着两人,铁链被挣得哗啦啦响,但是由于自身比较瘦,所以力气并不大。 「这是什么?」邱钺忍不住后退一步,问道。 「嵴痢生。」傅莱伊简短的回答。 邱钺并没有听懂,紧盯着傅莱伊的眼睛。 他拍拍邱钺的肩膀,示意他在原地等着自己:「我去换个衣服,你等我一下。」 片刻后,傅莱伊换上了及膝的白大褂,一边往手上戴医用橡胶手套一边走了过来。 邱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着他用镊子和针线将女生的两只眼睛缝合起来,动作十分娴熟,像是重复过几百次一样。 当傅莱伊剪短细线的那一刻,原本狂躁的病人突然平静下来。 接着,他解开了束缚着嵴痢生上半身的铁链,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手起刀落,傅莱伊拿着镊子从后颈向下探去。 邱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从女生的后颈,拽出了一根十多公分,小指粗细的扭动的蠕虫。 「成年,目测应该八至九岁,不是变异体。」傅莱伊偏头对先知讲道。 「收到。」 傅莱伊看着有些错愕的小玫瑰花,问道:「你被吓到了吗?」 「没有,」邱钺摇摇头:「你刚刚从他后颈拽出的那个……那条虫子……叫什么?」 「嵴痢骨。」 傅莱伊将嵴痢骨装在玻璃罐中,接着,大步向着实验室墙壁尽头的巨大油画走去,头也不回道:「跟我过来。」 邱钺看着那个女生的手臂逐渐垂落下来,失去唿吸。 再抬头时,傅莱伊已经走出了好远,他立马抬脚追了上去。 邱钺没想到油画的后面还隐藏着另一扇门。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向下延伸的楼梯。 「小心着点,别摔倒了。」 邱钺牵着他递过来的手,小心翼翼的一步一个台阶,生怕不留神滑倒。 铁皮焊接的楼梯并不十分牢固,每踩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剐蹭音,在空悠悠的室内盪起绵长的回音。 走下楼梯,经过一个拐角,邱钺明显地感受到视线亮了起来。 当他转过身,蓦地忡怔。 身后,是整整一墙的玻璃罐。 邱钺松开傅莱伊的手,走到近处查看。 每一个玻璃罐中,都窝着一只和刚刚那只十分相似的嵴痢骨。 而这整整的一面墙,就是三四百只嵴痢骨。 傅莱伊将他刚刚剖出来的嵴痢骨摆放在架子上,接着退后一步,目光沉甸甸的,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算上这只,这里一共有四百七十七只嵴痢骨。」 良久,傅莱伊才开口。 邱钺看向他在光影下更加摄人的紫眸,微抿着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所有的嵴痢生病例都是我亲自接手解剖的,从去年的二月份到现在,多的时候,我一天甚至要处理二十个嵴痢生。」 「……是瘟疫吗?」邱钺试探着问。 傅莱伊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所有的事情娓娓道来。 「十三年前,现任国王,也就是我那个废物爹登上王座。同年,他接受了地上使者进贡的『不老水』,并下令每一年都要将将『不老水』投放进暗河中。」 「你应该也看见了,奥戈恩的每一个人都是残疾,几百年来无一例外。我和先知在调查这件事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河水中有大量的嵴痢骨卵,这就是『不老水』的原料。」 「这种卵一旦被人饮用,就会寄生在人体内,逐渐控制人的思想和行为,变成行尸走肉。我称这种人为嵴痢生,也叫活死人。」 「十三年前投放的,那……那岂不是……」邱钺眉头紧锁,不可置信的看着傅莱伊。 「是的,奥戈恩国的所有人都被嵴痢生寄生了,包括我。」 说着,傅莱伊从墙壁上取下来一瓶形状不同的罐子,递到邱钺的手上。 「最开始,我得出的结论是,嵴痢骨至少要在人体里寄生八年才会成年,成年之后再向人体的神经和躯干播种自己的丝。」 第86页 「但是你手上这个是仅有两岁的变异体,也就是说,陆地人已经完成了嵴痢骨的进化。」 邱钺垂眸看着手上的嵴痢骨,虽然傅莱伊说他只有两岁,但他的体型,看起来似乎要比其他的还要大上许多。 「你是通过什么方法判断他们的年龄的?」邱钺问。 「心脏的数量。」 「嵴痢骨并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被人为设计出来的变异体,它们每长一岁,身体里就会再长一颗心脏。」 「我好歹也接受了几百个嵴痢生,看一眼也就能判断他们是几岁了。」 邱钺心里反覆咀嚼他说的话,渐渐得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难以接受的事实:「你刚刚说,奥戈恩所有的人都被嵴痢骨寄生了,也就是说所有人都会变成活死人。」 「……最早在两年之后?」 「不。」傅莱伊开口否定了他。 「还剩不到一年。」 邱钺勐然间抬起头。 「这种新型嵴痢骨最后一次投放是在去年,今年份的,在我手上。」 话落,两人间陷入了一种死寂,这种溺死人的安静逐渐蔓延,仿佛无人之境。 「……」 「所以,我要使用公式,让我的国民安乐死。」 邱钺将罐子重新摆到架子上,捻了捻手上的尘,犀利的目光直视着傅莱伊。 「公式是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 傅莱伊顿了下,点点头。 「可以。」 傅莱伊将他带到铁皮桌子旁坐下,独自去翻箱倒柜。 邱钺安静的等待着,地下室的桌椅冰冷的有些扎人,像是一点点的从人身上夺取体温。 过了一会儿,傅莱伊将两本薄薄的,有些泛黄的本子摆在邱钺面前。 上面积了一层浮灰,傅莱伊的手指尖都染着灰色的尘。 傅莱伊指给他看:「这两本分别是《不战条约》和《明河租赁条约》在四十七年前的续约真迹,当年因为地心振动,明河水泛滥造成涝灾,这两本真迹兜兜转转就到了我的手上。」 「初代《不战条约》是在六百多年前,玛利亚国和奥戈恩共同签订,其见证者就是明河与暗河。」 「地底人世代信奉水神,信仰的力量使得诅咒与契约由此诞生。无论是哪一方,率先打破《不战条约》的,都会受到河水的反噬,那是附着在一位血亲身上,世代延续的古老的诅咒。」 「但同时,被诅咒附身的人身上也会携带着未来的契约,也就是公式。」 邱钺反覆在心里回想着这两个词。 ——未来与古老,契约和诅咒。 这两个东西在傅莱伊身上实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只要不去打破这个平衡,他就能长久的活着。 而这个平衡被破坏,只有两种情况——陆地上下有一方撕毁《不战条约》,出兵开战,或者傅莱伊主动使用了公式。 「公式,其实是一种调转时间的能力。」 「它可以将无数个平行时空的某一种可能搬运到现在,让结果早于过程。」 「所有人都会衰老,如果将所有人老死这一种可能发生的事件搬运到现在,我的国民会在我发动公式的下一刻衰老死去。」 「他们将会避免被嵴痢骨寄生,不必等待死刑,而是有尊严的选择灭亡。」 「这就是奥戈恩安乐死计划。」 邱钺安静地听完,抬眸直视着傅莱伊的眼睛。 未久,邱钺开口。 「我会帮你的。」 「我会献给你我所有的已知,倾尽生命,助你实现安乐死。」 第52章 「……哎大人……琼斯公爵!……您喝的太多了……宴会才刚刚开始啊!」服务生拼命想从老公爵的手里夺下红酒杯。 「您不怕脂肪肝了,怎么还这么喝酒,我要告诉给小姐了。」 「哎~~~」 琼斯公爵已经喝得大舌头啷叽的了,整个人浑身上下裹满了浓浓的酒糟味儿,举着个碗大的高脚杯在比比划划的。 公爵半睁着眼睛,大咧咧的撇着嘴:「傅莱伊呢,这小子把我们都请来地下赌场,自己却不见了,他人呢!?」 「这个……经理只是让我们把赌场改成宴会厅,剩下的他也没有跟我们说,但是这也不是您喝这么醉的藉口!」 琼斯公爵笑嘻嘻的晃着脑袋:「我高兴嘛,我觉得今天我女儿和四王子的婚事就能定下来了,我马上就能成为王子的老丈人了哈哈哈嗝。」 「……」 话落,宴会厅的灯光突然在一瞬间全部熄灭了,琼斯公爵吓了一哆嗦,肥墩墩的大肚腩抖了抖,顺带着把一半的酒意也抖搂了出去。 紧接着,一束亮丽的光线从奥戈恩赌场的顶楼投下,直直的落在大厅前搭建的舞台上。 旋转楼梯上交谈的人停止发声,等待相碰的红酒杯停止在半空中,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聚焦在舞台后的红色幕布上。 在寂静中,幕布被「豁」的拉开,紧接着,一个身穿着齐膝白大褂的身影在万众瞩目中缓缓走出。 光束一寸寸的向上照映,最终汇聚在傅莱伊那张精緻的脸上,蛊惑人的紫眸向下扫视一圈,又弯了弯。 「各位,欢迎来到奥戈恩地下赌场,拨冗参加这场我专门为你们准备的水神节宴会。」 第87页 琼斯公爵「哈哈」笑了几声:「我从刚才就纳闷这个舞台是干什么的,原来是王子殿下给自己准备的出场方式啊,真别致。」 傅莱伊同样笑了两声:「各位,请落座。」 「这个宴会我并没有邀请我的父亲母亲,他们现在应该还在王宫里。今日不论身份,所以各位不必拘谨,怎么舒服怎么来。」 「经理,话说你为什么这副打扮啊。」服务生问道。 傅莱伊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白大褂,朗声道:「这是我为各位准备的特殊惊喜,马上,我将为诸位献上由我亲自导演的舞台剧。」 「什么啊……我们怎么敢让王子殿下为我们演戏,这不是掉脑袋吗?」 「是啊是啊,王子殿下,这实在不妥,毕竟您的身份……」 傅莱伊抬手将众意压了下去。 「我说了,今日不论身份,各位只要等戏开场便好。」 「我会在这齣戏中,将七百年前的往事全部告知与你们。」 「这戏,名为——《器官》」 说罢,傅莱伊转身下台。 *** *** 众人屏息中,一个举着牌子的小女孩儿从舞台另一头走过来,光束跟着她的脚步移动,长长的银色的髮丝像是泄了一地的月光。 小女孩儿站在舞台中央,高举的牌子上写着几个大字。 ——七百年前,陆地。 这是,人们才看出这个女孩的身份——六公主傅莉迪亚。 傅莉迪亚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旁白。 她向台下微微鞠躬,然而他不知道下面坐着的人有多惶恐。 接着,傅莉迪亚拿出一本厚厚的书,舒展开来。 (旁白)傅莉迪亚:「七百年前,世界并没有地下国与地上国的界定,所有人生活在陆地之上,这个所有人也包括奥戈恩的祖先们。」 台下瞬间发出不解的「嗯嗯?」声。 (旁白)傅莉迪亚:「我们的头上无尽的黑暗,是陆地。陆地上有一望无际的矮草,绵延千里的冰封山丘,取之不尽的盐水河,各色美丽的花……而陆地的头上,是另一片永无止境的蓝色大地,叫天空。」 紧接着,聚焦在傅莉迪亚身上的光束一点点暗淡下来。 一群有着各种颜色的头髮的小孩们从另一侧笑着跑上台,相互追逐着嬉笑,他们脖子上分别挂着a,b,和c。 突然,a用手指着舞台上方的角落。 a:「你们看,那是什么!」 黄色头髮的小孩d扇动着小小的翅膀,一点点飞过他们的头顶。 b:「你连这都不知道啊。」 c:「我妈妈说这叫羽人,和我们一样都是人,只是多了一对翅膀。」 b:「是呀是呀,他们飞的可快了,比火车都快,好酷啊。」 a撇嘴:「酷什么酷啊,像怪物一样。」 b:「才不是呢!」 c:「你别跑,你站住!」 a:「略略略。」 小孩追逐着跑下台,光束重新聚焦在傅莉迪亚身上。 (旁白)傅莉迪亚:「奥戈恩的祖先,正是羽人,羽人和一部分人类共同生活在气候宜人的南部大陆国家——玛利亚国。不久后,玛利亚国与周边国家爆发大战,羽人被广泛应用在军事运输上。」 几个人浑身浴血的士兵着装的人抬着担架匆匆跑过,担架上的伤员正痛苦的呻.吟。 (旁白)傅莉迪亚:「然而,战争所造成的远远伤亡超过了玛利亚国的想像,越来越多的伤员给玛利亚国带来了巨大的负担。 念完后,光线一瞬间全部消失,傅莉迪亚趁着这个时候走进后台。 几个正忙着向舞台上搬东西的人从她身边匆匆而过。 「先知,大哥,该你们上场了。」傅莱伊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嘱咐了一句:「台词都背好了吧。」 傅莱伊的大哥——大王子殿下傅德尔纳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你小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筹备的,不过还真是齐全。」 傅莱伊:「当然,毕竟我还有我家玫瑰呢。」 邱钺孤零零的坐在后台的一角,头埋在臂弯里,只漏出一个红红的脑瓜顶。傅莉迪亚则蹲在他的旁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傅莱伊又向先知致意:「上去吧。」 「怎么了,」傅莱伊邱钺旁边,蹲下来,问道:「哪儿不舒服吗?」 邱钺抬起有些泛白的小脸,声音有些虚弱,他能明显感觉得到身体的吃力,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花期快过了而已,我已经开了有七八天了,总觉得自己快凋谢了……」 傅莉迪亚看不清自家四哥的表情,他们几个为了在水神节准备好舞台剧,连轴转了三天。 自己手里这份台本,也是刺儿根据剧情写下来的。 「你会死吗?」傅莉迪亚直白的问。 邱钺:「会。」 「我们都会死,傅莉迪亚。」傅莱伊突然开口。 她看不清傅莱伊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这句话说的十分生硬。 「……抱歉……你才这么小……哥,哥还没带你看过天……天空。」字字句句一颗颗黏连在傅莱伊的喉咙口,让他的声音变得十分沙哑。 傅莱伊不敢抬头去看傅莉迪亚,自从知晓了公式之后,他每天都陷入了如同蛛网的自我挣扎中。 第88页 孩子,青年,老人,女人,男人,孕妇……所有人都会被安乐死,由他亲手结束他们的生命。 ……明明他们什么错也没有,甚至连这个世界的真面目都不知道。 突然,他感觉到一个小小的臂膀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傅莉迪亚把头埋在他的肩窝,笑着说:「下辈子哥带我去看,不就可以了。」 「……嗯。」 台上。 一个穿着黑衣的工具人举着牌子走过。 ——蓝加实验室。 先知脖子上挂着「博士甲」的牌子,傅德尔纳则带着「博士乙」。 博士甲走到舞台中央,扶着额头痛心疾首。 博士乙走到他的跟前:「您这是怎么了?」 博士甲:「伤残的士兵越来越多,血库告急,器官库告急,再这样下去,国家就会被后勤医疗拖垮的。」 博士甲:「要是没有办法治疗这些伤员,青壮力大量减少,玛利亚国可怎么办啊……」 博士乙笑了两声:「这个您以后就不用担心了,实验室由我带领的精英小组,前两天研制出了可以改变基因的针剂,但是现在还出于保密阶段。」 博士甲:「这针剂可以干什么,我现在发愁的是储备库!」 博士乙嘿嘿笑了两声,拽着对方的袖子,神神秘秘的将他向后方拽去。 博士乙:「博士,您请看!」 说完,博士乙一把揭开黑色的绒布。 台下的观众一片惊唿,有几位小姐的香槟都被吓得泼洒了出来。 博士甲被惊得后退几步。 绒布下是一个巨大的笼子,笼子中,几个全身□□,鲜血淋漓的羽人蜷缩着。 看到两位博士,羽人们猝然间开始挣扎,口中「呜呜咽咽」的发出勐兽一般的哀嚎,身上的铁链被挣得哗啦哗啦响。 博士甲:「博士,这是……为什么要抓他们……」 博士乙:「这是第一批试验品,我在他们身上注射了我研制的新药,这种药可以改变他们的基因,使他们的器官可以无限生长。」 博士乙:「我把这种药命名为『奥戈恩』。」 博士甲:「……这种药没有什么副作用吗?」 博士乙:「目前发现的是他们的头髮会变白,其余的还没有发现……不过这种药又不用在人类身上,有没有副作用又有什么关系呢?」 博士乙:「以后,羽人就是我们的器官库,血库,玛利亚国的医疗问题很快就会解决的。」 博士甲:「不过,这种行为会不会是犯法的,毕竟羽人在我们的社会有很多的功劳……额,我还是觉得这个办法有违人道主义。」 博士乙冷哼一声:「人道主义?什么是人道主义,让我看着玛利亚国走向衰败而无动于衷这就叫人道主义吗?」 博士甲:「……这……」 博士乙:「博士你有事就是太教条主义了,救国家于危亡,不惜一切,这才是人道主义。」 博士乙:「……况且,玛利亚国的领导人会默许的。」 灯光熄灭,再次换景。 通过灯光和影戏,观众在幕布上看见了人类大肆捕捉羽人的场景。用网,钢叉,甚至是木仓……大量的羽人被捉到蓝加实验室中,并被注射了「奥戈恩」。 影戏撤下,再次回到蓝加实验室的场景。 一位年轻的女医生从舞台角落走出来,她的脖子上的姓名是——杰西卡。 杰西卡饰演者是傅莱伊的二姐。 杰西卡走到舞台中央,推了推鼻子上的镜框:「今天,是我第一天入职蓝加实验室,不过我还只能做一些外部的工作,博士们说羽人在战争中受到了武器的辐射,我要去治好他们,并撰写一部专门医治羽人的着作。」 说着,杰西卡从身后拿出一卷长长的捲轴,趴在地上开始比比划划。 在她的身后,是实验室从羽人身上摘取器官的画面。 这些被注射了「奥戈恩」的羽人,内脏器官变得十分拥挤。 两三个肺,胃,肝脏……有的甚至长出了三四双眼睛。 台下观众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场极致残忍的折磨,虽然知道这下都是由特殊道具完成的,还是忍不住倒吸凉气,好像是自己的心肝脾胃肾被拽出来割掉一样。 而前面的杰西卡对身后浑然不觉。 杰西卡挠着头,十分诧异道:「羽人和人类的第二十二对染色体竟然不一样,难道问题是出在这里吗?」 杰西卡:「或许我现在无法找出真相,但我要将我毕生的心血全部写在这份羊皮卷里,我要让我的子孙后代继续去攻克这个难题。」 灯光熄灭,傅莉迪亚再次走上台。 (旁白)傅莉迪亚:「经过三年的战争,玛利亚国取得了胜利,周边国家被吞併,玛利亚成为陆上霸主。然而,关于奥戈恩的计划,仍在继续执行。」 杰西卡踉跄着跑出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控制不住的趴在地上干呕。 杰西卡:「我……我看到了,他们把羽人当成器官库!那些羽人都被注射了药!他们……他们明明都是人!!!」 第53章 话落,另一侧突然窜出许多穿着严丝合缝的防护服的人。 博士乙:「抓住她!!!」 杰西卡逃跑不成,很快被抓住了。 第89页 杰西卡大叫着:「你们这群疯子,他们明明都是人!!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博士乙:「你说那些长着翅膀的怪物是人?」 博士乙:「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奥戈恩』的副作用已经显现了,器官库是有保质期的,由于前些年过度的索取,很多羽人已经出现了器官缺失的情况。」 博士乙:「强制□□的后代也出现了缺胳膊断腿,或者少长某个器官的情况。」 博士乙:「换言之,奥戈恩计划已经失败了。」 博士乙:「王国已经下令,将所有的羽人丢下深渊隧道,让他们在地底自生自灭。而你,杰西卡医生,就和你的心血一起坠下深渊吧。」 (旁白)傅莉迪亚:「『奥戈恩』计划被宣告失败后,所有羽人包括杰西卡被清除了记忆,丢进了地下,也就是我们如今生活的地方。」 (旁白)傅莉迪亚:「我们国家的名字奥戈恩,是根据地上的另一种语言organ音译的,这个词的意思就是器官。」 (旁白)傅莉迪亚:「六百年前,因为明河暗河之争,陆地国家与奥戈恩签订了《不战条约》,其见证者就是明河与暗河。」 (旁白)傅莉迪亚:「地底人世代信奉水神,信仰的力量使得诅咒与契约由此诞生。无论是哪一方,率先打破《不战条约》的,都会受到河水的反噬,那是附着在一位王室成员身上,世代延续的古老的诅咒。」 (旁白)傅莉迪亚:「但同时,被诅咒附身的人身上也会携带着来自河水的补偿,这是一份自未来而来的契约,名叫公式。」 紧接着,一个小男孩儿举着牌子走过。 ——十三年前。 「国王」和「地上使者」的扮演者走上台。 地上使者捧着一瓶红色的液体:「国王陛下,这是地上珍贵的『不老水』,只要把他投进暗河中,就能使奥戈恩的国民永葆青春,身强体壮,世代延续的残疾问题也会被解决。」 国王大手一挥:「传我令,每年的『不老水』都要给我一滴不剩的投放进暗河中。」 与此同时,全部灯光熄灭。 傅莱伊走上台,几个人在后面推着手术台。 手术台上躺着一位铁链束缚着的嵴痢生,这是傅莱伊在整个舞台剧中做的最大胆的决定。 他要在全体观众面前做剔除嵴痢骨的手术。 傅莱伊向观众示意手上的手术刀和针线,镊子。 他如之前做过的几百台手术一样,先缝合嵴痢生的眼睛,确认已经不透光后,傅莱伊示意那几个人将嵴痢生扶起来,将病人的后背完完全全展示在观众的面前。 傅莱伊拿起手术刀,从嵴痢生的后颈切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喷溅而出,溅上了他精緻的面孔上,观众席瞬间爆发出惊唿。 人们目瞪口呆的看着满手黑血的傅莱伊,手指熟练地顺着嵴骨向下探去,在嵴骨中央部分,拔出一只成年体嵴痢骨。 傅莱伊听见台下传来干呕的声音。 他将不断扭动的嵴痢骨控制住,放在托盘上。从它的腹部直直的划开,眉头微蹙。 「两颗心脏,变异成年体。」傅莱伊简短道。 台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各位,这并不是演戏,而是一台真正的手术。」 「……什么,什么意思???」 「自去年开始,奥戈恩陆陆续续出现神智异常,行为举止怪异的活死人,截止目前将近出现了五百例。」 「我和先知在调查这件事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河水中有大量的嵴痢骨卵,这就是『不老水』的原料。这种卵一旦被人饮用,就会寄生在人体内,逐渐控制人的思想和行为,变成行尸走肉。」 「……骗人,骗人的吧哈哈哈……是吧……」 「暗河,也……也就是说,我们也,我们体内也有这种虫子……」 「……是,这样的吗?四王子殿下?」 台下的人迫切的想听到傅莱伊否定的回答,然而,傅莱伊却点了点头。 琼斯公爵一下子瘫坐在地。 「……没有办法救……救救我们吗?」 「很遗憾,」傅莱伊嘴唇微抿,声音很低:「目前唯一的办法只有像我刚才那样,将嵴痢骨剖出。」 「可……可他死了啊……」 傅莱伊沉默着。 「在我做了上百台手术之后,我得出了嵴痢骨每长一岁就会再生一颗心脏,以及嵴痢骨八岁成年的结论。也就是一粒嵴痢骨卵需要在人体内至少寄生八年,才会向人体内播种自己的丝。」 「但正如各位所见,这只成年体只有两颗心脏,是人类研制出的新型产物。」 「唯一可以避免奥戈恩变成活死人,继续成为陆地人器官库的方法,只有由我发动公式,执行安乐死。」 说罢,众人瞩目下,猩红的符咒自他的脖颈一点点漫上脸颊,一寸寸的将他脸上的血迹舔舐干净。 「这……这是什么东西!」琼斯公爵已经顾不上体面了,整个人糗态尽显。 「这就是我身上附着的,来自暗河的古老的诅咒。」傅莱伊紫眸炯炯,整个人身上像是笼罩着虚光。 「公式是一种调转时间的能力。它可以将无数个平行时空的某一种可能搬运到现在,让事情发生的结果早于其过程。」 第90页 「我们所有人都不能避免衰老,如果将所有人老死这一种可能发生的事件搬运到现在,你们会在下一刻寿终正寝。」 「你们将不会被嵴痢骨寄生,而是有尊严的自我灭亡。」 话落,所有刚刚参与演出的演员从幕布后走了出来,站在傅莱伊的身后。 傅德尔纳并肩站在傅莱伊身侧,清了清嗓子:「老国王在得知整个事件原委之后,选择了自杀,遗体正在王宫内。他在死前,将王位传给了四王子殿下。」 「奥戈恩地五十七代国王——傅莱伊·奥戈恩。」 傅莱伊走上前一步,牵起身后脸色泛白的邱钺的手,紧紧地握住。 「我已经将安乐死的消息印成报纸,送往全国各地。」 「今年份的嵴痢生被先知掉包,现在由我保管着。」 「冲上地下深渊,在死前想一睹陆地上光景的人跟着先知。或者可以同我和我哥一起,正面对抗驻扎在地下的人类士兵,将嵴痢骨投放入明河。当然,你们也有选择等待衰老的选择,这是奥戈恩所有国民的自由。」 而后,他将邱钺脸上的绷带扯掉,隐藏在玫瑰花眼睛里的监视器完整的捕捉了一切。 「这是一场必败的战役,但是,这是奥戈恩几百年来燃起的,最后且唯一的狼烟!」 第54章 「傅莱伊,带领他们冲上深渊隧道这件事,还是你来做吧。我和傅德尔纳一起去投放嵴痢骨。」 傅莱伊怀中抱着已经昏昏欲睡的小玫瑰花,闻言有些不解,压低了声线问:「为什么,先知不是最想知道真相的人吗?这可是唯一一次能够亲眼看见陆地的机会。」 先知微不可查的轻笑了声:「先知确实是为了真相而生的,这也是十三代先知的夙愿。」 「但我已知奥戈恩的真相,总觉得亲眼见到,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况且……」 「你比我更想看见这个世界,不是吗?」 先知摘下鼻樑上的眼镜,掐了掐眉心,缓缓开口,声音轻的脸傅莱伊都有些听不清。 「矮草原野,冰封山丘,盐水湖……还有蓝色大地......」 傅莱伊默着。 先知停下脚步,隔着一尺的距离,长久的注视着傅莱伊的背影。 傅莱伊并没有回头,就这样驻足在原地,银色的髮丝在轻微摆动,黛紫色的眸子暗淡的垂下半帘。 风从地平线吹过,裹挟着报时人小小的、哀婉的钟声,像是献给奥戈恩的一联輓歌,悲鸣着吹向远方。 「我没有左腿,飞不上去,你代替我看看这些吧……我,唯一的朋友……」 「……」 傅莱伊滞涩着轻轻吐出一个字音。 「好。」 说完,傅莱伊迈开步子,带着他的玫瑰逐渐走向远方。 用你的翅膀带领我到达我无法企及的地方,用你的眼睛代替我去看我未知的风景,便如此吧。 先知驻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长久的凝望。 他不知道自己看见的究竟是奥戈恩的死路,还是前十三代先知为他指引的方向。 奥戈恩十四代先知以调查未知为毕生使命,为真相而生,为真相而死。 残疾之国终会如河床一样干涸,而无名火,长久的燃烧着。 * 万米深渊隧道,有一种让人光注视着就绝望的魔力。 数千对白色羽翼在一瞬间全部舒展开来,扬起巨大的风浪。 傅莱伊站在队首,胸前的玫瑰花花瓣已经开始打蔫儿。 「各位,拼尽全力向上飞吧!」 纵使飞不出这深渊,最后到达地方,即是归宿。 说完这句话,傅莱伊蓄力直直的沖了上去,跟在他身后的是数以千计的勇士。 另一边,先知和傅德尔纳带领着同样庞大的羽人军队,一举歼灭地下驻人类兵。 羽人军队同样损失严重。 先知在交战中被打断了胳膊,鲜血漫了半面身体,翅膀一半收拢,另一半则无力的耷拉下来。 傅德尔纳同样负伤,不过比先知要轻一些,他快步上前搀扶着先知。 在他们面前的,是通往地上的,汹涌的明河。 先知从怀中掏出那瓶红色的嵴痢骨卵,拔出塞子。 「你觉得……以牙还牙,有用吗?」先知疲惫的开口,嘴角渗出鲜血。 傅德尔纳:「先知是怎么想的?」 「如果我们也同样将这瓶嵴痢骨投入明河,那和地面上的牲畜有什么区别。」 「世世代代、仇恨延绵不绝,我们要将这份仇恨延续下去,还是……」 「走出仇恨的深渊呢……」 …… 未久。 他将那瓶嵴痢骨一滴不剩的全部泼在地上。 傅德尔纳惊道:「先知,你这样……!」 「抱歉......」 先知合上眼睛,觉得身体逐渐越来越重,像是坠了千斤的铁块,重的他无力支撑。 终于,整个人直直的向后倒去。 「仇恨,因人类而生,那就由高贵的奥戈恩来终结吧……」 * 随着高度的一点点升高,越来越多的人支撑不住,从深渊隧道直直的坠落。 渐渐地,傅莱伊觉得身后的风声越来越小,而自己的飞行速度也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傅莱伊眯着眼向上看,已经可以看见深渊隧道尽头小小的光点了。 第91页 傅莱伊咬紧牙关,一点点看着那点光变大,变得似乎触手可及。 突然,他只觉得耳边嗖的一声,像是风被割裂的声音。 接着,身边的同伴「唔」的一声捂紧胸口,坠了下去。 傅莱伊不可置信的向下看。 与此同时,身边越来越多的人被射了下去。 「躲避!!!!是子弹!!!!!」 傅莱伊远远地望见深渊出口埋伏着几个狙击手,瞄准了他们射击。 傅莱伊暗骂了一句,飞速左闪右躲,避开射下来的子弹。 「小心!」傅莱伊对着旁边的羽人喊道。 突然,傅莱伊觉得肩膀一凉,紧接着大股大股的鲜血喷涌而出。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子弹射穿他的翅膀,漂亮的纤尘不染的翅膀瞬间千疮百孔。 傅莱伊的翅膀停止了扇动,整个人一瞬间从高处坠落。 「国王陛下————!!!!」 「傅莱伊!!!」 「继续向上飞!!!」傅莱伊冲着剩余的羽人大喊,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喉咙中迸发。 「向上飞——————!!!!!!」 「别停下来——————!!!!!!!!」 直到他听不见同伴的唿喊,傅莱伊静静地阖上眸子。 「就到……这里了吗……」 「……真可惜呢。」 突然,他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托住了他,让他停止了坠落。 傅莱伊抬眼看去,身下是一株盛放的玫瑰,自地下扎根,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托举着他不断向上。 「……」 傅莱伊轻轻抚摸着巨大的花瓣,即使他的玫瑰这么美丽,在他的眼里仍旧是灰色的。 「谢谢你。」 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不久后,光点再次进入他的眸中。 这一次并没有子弹,几个人类狙击手已经被残余的羽人击杀在地。 光线越来越刺眼,傅莱伊微眯起眸子。 这应该是无数次梦中的场景,而真正将要接触时,傅莱伊心中却生不出丝毫的激动。 在下一刻,天光大亮。 几个羽人和士兵的尸体横躺在地,傅莱伊支撑不住,从玫瑰花顶端摔下来。 与此同时,玫瑰花也消失了,邱钺踉跄着跌倒在地。 傅莱伊手肘撑着。艰难的翻身平躺在地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头顶的天空。 虽然他看不见天空的颜色,但阳光照在皮肤上时,是热的。 陆地的头上,并不是蓝色的大地,而是无限。 永恆的无限。 傅莱伊偏头看向身侧化为人形的小玫瑰花,轻轻勾出了一个笑容。 邱钺在他这个笑容中看见了无数种情绪,悲伤,遗憾与无奈…… 「……刺儿,我要是能看见你的颜色就好了。」傅莱伊说。 「……真遗憾啊……我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 话落,傅莱伊的脸颊攀上猩红色的符咒。 古老的诅咒在他的脸上肆意生长,一寸寸吞噬他的皮肤,血肉,身上像是被无数只火蚁啃食,钻心的疼。 与此同时,等待公式降临的奥戈恩国民脸上飞速生出皱纹,牙齿脱落,嵴背弓起,目光浑浊。 他们在以几万倍的速度衰老着。 傅莉迪亚躺在地上,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头顶的黑暗,直到眼里升起雾意。选择与家人相拥的人,静静地等待寿终正寝,有的恨不得把一辈子的食物全塞进嘴里,当个饱死鬼。水神信徒们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虔诚的为他们的神祈祷。报时人最后一次在奥戈恩敲响、悠远绵长的丧钟。 邱钺的生命同样即将迎来终点,刚刚他透支了自己的全部力量,现在连喘气都是费力的。 他看着傅莱伊一点点被诅咒吞噬,逐渐漫上他的眸子,指尖慢慢的化为血水。 猝然间,傅莱伊眸子里闪过一瞬间的清明,他紧盯着邱钺的眼睛。 紧接着,邱钺从他口中听见了那个词。 「g1369。 」 邱钺不可置信的瞪大眸子,脑中似乎有什么陌生的东西正在被唤醒。 傅莱伊强忍着痛苦,用最快的语速说着。 「我是自愿进入穿书局的,我之前和他们约定了,我会在每个世界死亡的最后一分钟恢復记忆。」 「邱钺,我是傅迟颂,是傅莱伊·奥戈恩,是g1369,是世界上另一个成功体。」 「我在奎韦尼亚北独立城,黑尔是我的朋友。」 「只要你找我……我就是存在的。」 听完后,邱钺忍不住笑出声,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量轻轻开口。 「1!~w%*y:」 傅莱伊愣了下,嘴角挂着笑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只有两个人知道的语言,回了一句。 「1!…#*y」 【1!】——我 【*y 】——你 【~】——会 【w%】——找,寻找,找到 【:】——的 【…#】——等,等待。 ——傅莱伊·奥戈恩《新语字典·注释篇》 * * 不久后,人类援兵赶到。 然而他们在深渊隧道的出口,只发现了几具士兵和羽人尸体。 以及一滩融化的血水……和在血水中静静浮漾的玫瑰花瓣。 第92页 纵使寂寥的火光无法折断这偌大的荒野,也会有人孤身披霞光,一面落幕,一面点亮黑暗。——《奥戈恩先知手记·第十四卷·终章》 【第二世界·完】 ———————————————— 「004!!!!蒋双!!!!」 邱钺踉跄着从穿越舱中跑出来,顾不上还在晕眩中的机体,向着门口跑去。 邱钺一头撞在蒋双的胸上,让他头晕眼花,他全都顾不上,气喘吁吁的说:「g1369就是成功体,他是傅迟颂,傅莱伊,他在奎韦尼亚北……」 「邱钺!」蒋双厉声打断他。 邱钺被吼的一愣。 蒋双声线不稳:「……实验室的人来了。」 紧接着,一群人突然出现在门口,站在最前面的小个子,是邱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贾博士。 只见贾博士抬手,食指直指邱钺,扬声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蒋双伸开双臂挡在邱钺身前:「贾博士,这不合适吧,邱钺现在是和穿书局签约的人,你们就这样带走他,也得经过我们同意吧。」 「蒋先生,我不认为我带走自己孩子还需要向你们报备,况且,我还会把他送回来的。」 「只不过,以后邱钺的系统,不用蒋先生负责了。」 说着,几个大汉左右夹击强硬的把蒋双拽到一旁。 邱钺冷眼看着凑到自己跟前的贾博士,紧咬的齿间漏出几个字。 「……有能耐你就把我弄死……」 贾博士轻蔑一笑:「我不会弄死你的。」 「我只是要清空你所有的记忆。」 第55章 邱钺站在一条闭塞的小巷中,巷口偶尔会闪过几个人影,或者一只觅食的流浪狗。 他躲在一辆没出摊的手抓饼推车后面,静悄悄的默着,一个姿势保持了将近半个小时。 「宿主邱钺您好,我是您的新任系统,011。」 耳边这么闪过一个陌生的声音,邱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抖了一下。 缓过神后,他发现自己没听懂。 「邱钺,我吗?」 011:「是的,您现在身处在一本空白的书中,请自行挖掘剧情,我会帮助您的。」 「谢谢。」邱钺搞不懂,但还是向他道谢。 011:「现在,试着走出巷子。」 邱钺犹豫了一下,迟迟没迈开步子,下意识的扒住小推车的护栏。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了几个没见过的场景。 车间,火星,测试,金属焊接的声音占据了他的听力。 邱钺蓦地放开手,用指尖试探着轻触脚边墙旮旯里的一株无名的花。 扎根,拔地,他仿佛听见的根系在泥土中穿刺的声音。 邱钺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手,突然间明白了,他可以看见触碰的事物的记忆,无论这个东西是否有生命。 001有些欣慰的笑了声:「挺聪明的,现在,去外面看看?」 「......外面会不会有很多人啊,我......有点怕......」 001:「你是社恐吗?」 邱钺摇摇头:「......我有点害怕人类。」 「嗯......这个我倒是没听004提起过。」 011细细寻思了会儿,又道:「总之你先试着走出去吧,我打包票没人会咬你的,这可不是丧尸本。」 「我又不是怕被咬......」邱钺小声嘟囔着,抬脚走出巷子。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身体特别的轻,脚下的触觉软绵绵的,没什么实感。 邱钺试探着跳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双脚离地,就这样直直的飘了起来。 他被惊的合不拢嘴,琥珀色的眸子瞪得大大的,一面惊喜一面有些畏惧,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飞行的航线。 邱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声音有些颤抖的问:「......啊,你......你要去哪儿啊,还......还回家吃饭吗?」 邱钺就这样飘出了巷子,掠过树梢,飘向市中心。 他低头看,铁灰色的马路上,车辆在红灯前排起长长的队列,只要他们稍稍抬头,就能看见他。 「咦?」 邱钺紧盯着马路,低空漂浮半天,按理说早就该被围观,或者被当作什么奇异现象拍到网上了、可不光没有一个人看见他,就连他自己都没看见自己。 马路上根本没有他的影子,零星的一个点都没有。 「现在试着腰部发力,将身体调整直立。」011觉察到他已经发现自己的不一样了,开口道。 邱钺按照他说的,腰间发力,努力将上半身直起来,哆哆嗦嗦的像个刚穿上冰刀鞋一样的初学者,边飘边打滑。 「现在,将自己的重心向下移,不要俯着,会吐的。」 从日上三竿到晚霞西沉,不知道撞了多少次树,邱钺才熟练掌握了飞行的方法。 邱钺伸手去拽一个胳肢窝夹着公文包,边打电话边走进写字楼的人,西装衣角像滑熘熘的肥皂从他指尖穿了过去。 他跟着那人进了电梯,在他面前疯狂的做鬼脸,那个人也没发觉他的存在。邱钺伸出手点了下他的脸颊,那个人觉得脸上刺痒,腾不出手,偏着脸在自己的箭头蹭了蹭。 电梯门打开,一瞬间涌上很多人。 碰到布料邱钺脑中会浮现衣服生产的流程,摸到文件,他看见的是一棵树从被砍掉到制成纸张最后进入印表机的过程......大批大批的物体记忆进入他的脑海,让他的机体发出不堪负担的「嗡嗡声」。 第93页 邱钺拼尽力气挤出了电梯,其他的人只是感觉无形中被人撞了一下,依旧乐呵呵的讨论下班之后去看什么电影。 邱钺小心翼翼的避开所有会碰到的物体,不敢再触碰它们的记忆。 这种能力是完全被动,不收邱钺控制的。读取这种陌生的记忆除了会让他觉得头疼晕眩,没什么别的意义。 邱钺趁着别人开门的同时,蹭了出去。虽然他可以直接穿过去,但一想到又会触发门的记忆,就觉得等个十几分钟也不错。 他直直的飞向高处,停在在商业街反光玻璃面前。 玻璃前除了漫上褐红的天际,空空如也。 这下邱钺彻底确信了,自己是个魂魄。 是谁的魂魄?怎么死的? 正当邱钺思躇时,远处尖锐的哭声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邱钺循声看去。 路那边像是出了车祸,许多人站在警戒线旁围观着。 邱钺飞得高,看的也全乎,正在哭着的是坐在路边一个约摸着三四岁的小姑娘,脸上血迹斑斑的。 交警正在疏散围观群众,加紧处理事故现场。 邱钺很诧异,为什么没人去抱起那个小女孩儿。 他飞过去,蹲在那个小女孩儿的面前,突然发现她一边抽抽搭搭,乌熘熘的眸子一边直勾勾的盯着他。 难不成,她能看见自己? 「你能看见我吗?小傢伙?」邱钺试探着问。 小女孩儿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颤颤巍巍的抬起胳膊,指着不远处,抽噎道:「......妈妈......爸爸......」 邱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车头被撞得面目全非的小轿车中,交警和好心群众撬开了车门,从驾驶座和副驾驶抬出了鲜血淋漓的一男一女。 不对。 邱钺眯着眼睛,从那女人的怀里看见了一团小小的绿色身影。 和这孩子身上穿的小绿褂子一模一样…… 医生赶紧上去就地进行抢救,片刻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邱钺又低头看那个攥着自己衣角的小女孩儿,一瞬间哑言。 他总觉得这个情形有些熟悉,似乎从前自己也遇见过一个孩子。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刚刚电梯里别人的记忆,总之,有些熟悉,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邱钺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孩子,毕竟他自己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索性和这孩子一起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忙碌着的人群。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黑透了,邱钺昏昏欲睡时听见了远处的唿喊声。 「瑶瑶——」 睡在自己膝头的小孩儿突然惊醒,迷迷煳煳的坐起身来。 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灯光下,几个模煳的身影向他们走来。 「妈妈——爸爸——」 小女孩儿一瞬间弹起来,磕磕绊绊的跑向同样已经死去的父母。 邱钺没有起身,头枕在膝上,遥遥的看着死后再次重逢的一家人。 「......真好呢。」 邱钺小声喃喃道,即使变成了鬼魂也能和家人团聚,不必天人两隔,在另一个世界也有自己的归宿。 而他,在这本空白的书中,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是被一笔带过的小炮灰,还是占了大半篇幅的主人公,亦或者是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无名氏。 他半阖着眼帘,看见那两个大人向旁边另一个人鞠了鞠躬,过了会儿,邱钺觉察出不对劲来,逐渐瞪大了眼睛。 被那一家人道谢的人,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那是个活人...... 邱钺目送一家人远去后,那个人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长长的影子延伸到邱钺脚边,停了下来。 邱钺仰头去看,那人同样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自己。 那人穿着熨帖的黑色风衣,邱钺虽然不知道他的配饰是什么牌子,但这人浑身上下下就写着两个字——有钱。 有钱有什么用,天地银行估计也不允许用外来货币,不过应该能换挺多冥币吧......邱钺想。 光影晕染在他的背后,虚虚实实的给他罩了层神秘的纱,脸庞精緻的像是镀着月光。 邱钺不说话,等着那个有钱人开口。 那人半跪下来,和他隔着一臂的距离,平视着他。 直直的,定定的,不言不语。 汽车光影闪烁间,萤光或是猩红,邱钺的目光都没有从对方黛紫色的双瞳移开半分。 像是有什么古老的魔力,让他像是被摄住了一样。 总觉得这双眼睛在以前看过似的。 「回来了......」 男人蓦地开口,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邱钺纳闷。 邱钺偏了偏头:「?」 那人看见他这个反应,垂下眼帘无奈的笑了声,邱钺在那个笑中似乎看到了很多种他没办法解读的情绪。 但是有一点邱钺可以确认,这个男人绝对知道自己生前的事,没准连自己的死都知道。 过了会儿,男人将一只手伸到邱钺面前,指间夹着一张小卡片。 邱钺拿过来,发现是一张名片。 ——上天堂事务所。 原来是个算命的道士,邱钺想。 这个时代算命的还能有生意,真是开了眼。 那这种阴阳混搭的人能看见自己,也就不奇怪了。 第94页 「我叫傅穆什,是个半仙。」男人说。 「这次行行好,多陪我一段时间吧。」 * 邱钺不知道自己那根筋插错了,一时间竟然忘了问什么,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跟在傅穆什的身后飘了半条街了。 飘了会儿,邱钺忍不住开口:「阿什。」 他在高处清晰的看见傅穆什一瞬间闪过的、短暂的忡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要叫他阿什,总觉得叫傅穆什抬生涩,傅先生有些刻意的不正经,叫他傅半仙又有些说不过去。纠结了半天,阿什这个称唿突然就蹦了出来,被他顺嘴秃噜了。 「什么事?」傅穆什问道。 「你认识我吗?」 「当然,我每天跟鬼魂打交道,这世界上的每一个魂魄我都认识。」傅穆什打趣道。 邱钺当然知道他在胡编乱扯,凉飕飕道:「那半仙的业务还真广。」 「你们半仙平时都做什么工作?」 「你刚刚不是看见了,其实,半仙和半仙也是有区别的。」 「有专门接阳界事务的明仙,算命,风水......这类人大多又被叫做阴阳先生。」 邱钺问:「那你呢?」 「我只接死人的单,也就是专门和你们这种魂魄打交道的阴仙,包括但不仅限于帮他们找孩子。」 不知戳中了邱钺的哪个笑点,他扑哧一声乐出声。 「这句话有那么好笑吗?每一次都能把你逗乐。」 邱钺还没来得及想他这句「每一次」是指的哪一次,思绪就又被打断了。 「你认识你自己吗?」傅穆什没来由的问。 邱钺发现这个人的话总有一种没头没尾的怪异感,像是知道了故事的始末,却刻意忽略一些重点的说书人一样。 神神叨叨的。 邱钺点点头:「我叫邱钺。」 「然后呢?」傅穆什又问。 「剩下的就不知道了,我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真就是个纯粹的孤魂野鬼。」 傅穆什听完,没接他的话茬。 「哎?」 邱钺快一步飘到傅穆什的前面,挡在他的身前,直勾勾的看着他,好言好语的开口。 「既然你是只接死人单的半仙,我也是个魂魄,那我委託你,帮我查一查我活着的时候的事情吧。怎么样怎么样。」 谁知傅穆什轻飘飘的撂下了一句:「我不想接你的单。」 第56章 邱钺不解:「为什么!」 「查一个野鬼的身世有多难你知不知道。」傅穆什撇了撇嘴,绕过他接着走。 「可是你不就是干死人活的嘛。」 傅穆什「啧」了声,没来由的觉得这个干死人活有些扎耳。虽然他确实是没错,但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傅穆什轻轻甩给他一句:「而且......我可是很贵的,你在天地银行有存款吗。」 邱钺话都涌到嗓子眼儿了,被一下子噎了回去,别说天地银行有没有存款了,有没有帐户都另说。 他没想到这个人这么油盐不进,气鼓鼓道:「你不接我的单,自然有别人接,反正我也知道你们事务所的地址了,我去找其他的阴仙!」 「这你就别想了,事务所就我一个阴仙。」说着,傅穆什拉开黑色宾利的车门,对着邱钺做了个请进的动作。 「干嘛!你不帮我,我才不进你的车,也不跟你回去!」邱钺被怼的还没消气。 「哦,我没意见啊。」傅穆什摊手。 「不过你不跟我回去,你有地方住吗?」 傅穆什抱着双臂,嘴角坠着点儿不易被发觉的笑意。 「还是说......你就想在这小破公园的烂木头长椅上面,铺个麻袋片,盖个塑胶袋凑合了。」 邱钺:「......」 「咦~~大半夜的,游荡的孤魂野鬼会做出什么事,我可管不了。」 邱钺:「!!??」 直到最后,邱钺也没进傅穆什的车。 即使变成魂魄,他也要做这世界上最有骨气的魂魄,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说到做到。 坐在宾利车顶的邱钺这样想着。 * 邱钺猜想到了傅穆什应该挺有钱,但是没想到他这么有钱。 不光开着豪车,还住的是带游泳池花园的独栋二层别墅。 「冥币的转化率可真高啊......死人钱这么好赚的吗?」 给逝者烧纸钱动辄十几个亿,看来都进这傢伙的钱袋子里了。 偌大的房间里灯光十分明亮,亮的邱钺有些睁不开眼的程度。 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关于风水之类的罗盘、念珠之类的东西。倒是有很多老玩意儿,收音机、唱片机什么的。 「随便坐,别客气。」傅穆什换了拖鞋,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优哉游哉的看电视。 邱钺犹犹豫豫的坐到他旁边,短暂的感知了下沙发被制作的记忆。看着傅穆什,不知道这半吊子阴仙,把自己领回来却不帮他找回记忆,葫芦里买的什么破药。 过了会儿,邱钺才注意到傅穆什看的电视的内容,竟然是咿咿呀呀的京剧,吃了一惊。 傅穆什看着也就二十五六的模样,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也不像是有第二个人生活的样子,应该就是个吊儿郎当的单身汉。不打游戏不看电影,竟然乐意看戏曲,不光看的津津有味有时候还会跟着哼上两句。 第95页 怪人。 邱钺听着电视里呜呜喳喳的声音就觉得犯困,连自己要问什么都忘了,脑袋偏向一旁昏昏欲睡。 邱钺没想到傅穆什能把整齣戏从头到尾全看完,直到这一折戏唱完,他才被傅穆什晃醒。 「醒醒,回去睡吧。」 邱钺迷迷煳煳的睁开眼,半醒不醒的点点头,跟在傅穆什的身后,一步三趔斜的上楼。 傅穆什把他径直带进了主卧,邱钺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等到眼里的雾气散去,才看清了主卧里的模样。 邱钺:「......真是,好大一张床......」 傅穆什头也不抬的铺床,闻言笑了一声。 「这不是主卧吗?我今天谁在哪儿。」邱钺问。 傅穆什下巴努了努,示意他:「睡这儿。」 邱钺没想到着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半仙能把主卧让给他,心中对着人生出了些许好感,又问:「那你睡哪儿。」 「我也睡这儿。」傅穆什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接着又掏出了一个枕头。 「嗯??」 邱钺满脑子问号。 「房间这么多,」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睡,不是有很多次卧吗?」 傅穆什「哦」了一声:「你要是想住侧卧也行。」 说着,邱钺就要抱着枕头王屋外走。 「没床。」傅穆什补充道。 邱钺一下子定在原地。 「这房子里,就这一个屋子有床,你要是不介意睡地板的话,剩下的几间侧卧你想住哪个就住哪个。」 「......」 * 夜晚,邱钺躺在床上,旁边的半仙已经睡着了。 他偏头去看这个人,觉得他看着虽然不正经,感觉是个极不靠谱样样稀松的傢伙。但是生活习惯一板一眼的,却是比谁都正经。 根据他的观察,傅穆什睡觉之前不玩手机,而是看了一会儿书。手机放在离得很远的床头柜上,十点半准时入睡,睡姿板板正正的跟站军姿似的。 不打唿不磨牙不流口水不说梦话不放屁,跟个老干部似的。 「011。」 邱钺在意识海里唿喊系统。 011:「还有半个小时下班,你最好不要提一些离谱的理由,我可不想加班。」 邱钺有时限勾勒着那人稜角分明的轮廓,问道:「你能告诉我一些关于傅穆什的事情吗?」 011:「比如?」 「比如,他是不是长生不老啊,怎么活的像上个世纪的人。」 011:「这个......虽然这本书是空白的,但是这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就算是神仙也不能长生不老。」 011:「至于傅穆什,应该就是生活习惯比较健康吧。」 「那他是不是当过兵,感觉他分分钟能给我表演一个叠豆腐块。」邱钺又问。 001:「虽然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他叠豆腐块不是没有可能。」 邱钺:「好牛。」 011:「加一。」 翌日。 早上九点,邱钺迷瞪着眼睛看着刚刚洗了澡,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整个人精神无比的傅穆什。 昨天他见到的傅穆什应该是刚刚下班,头髮梳向后面。现在他没做造型,干爽的头髮有些小自来卷,散漫的耷拉下来,像个清爽的男高。 「......你几点起来的?」邱钺嗓子有些滞涩,含煳不清的问。 「六点半。」傅穆什一边扯着他身上的被子,一边说道。 「你起这么早都干什么了?」邱钺又问。 「晨跑,游泳,洗澡,又吃了个早餐。」 「......你真的当过兵吧。」 正当邱钺佩服这人极致条理的生活规律时,低头一看,傅穆什真就现场给他叠了个一丝不苟的豆腐块。 「你......连天鹅绒的被子也能叠豆腐块啊!??」 「怪人,怪人.....」邱钺坐在副驾驶,小声逼逼道。 傅穆什扶着方向盘,不知道这傢伙哪根筋搭错了,从一早晨开始就神神叨叨的。 过了会儿,傅穆什被墨迹的实在烦得慌,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了一张黄纸符箓,「啪叽」的一声摁在邱钺的脑门上。 邱钺只觉得上下嘴皮子被一双无形的力量给捏住了,让他张不开口,只能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 傅穆什揉了揉自己的耳根,觉得清净多了。 「唔唔唔!!!」邱钺指着自己的嘴无声的控诉,偏偏他还扯不下那张符箓,像是被镶住了一样。 傅穆什佻笑的看了他一眼:「你先别说话,我先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们要去哪儿要干什么对不对?」 邱钺这才消停,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 「有委託,出外活。」傅穆什简短的说。 「嗯。」邱钺说不出话,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知道了就行。」傅穆什假装看不见他脉脉的眼神,继续说:「说话太多容易嗓子疼,你本来喉咙就不太好,又吃不了药,多歇歇。」 「?」 我嗓子不好?有这回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傅穆什这次受委託的地点是老城的一处小区,筒子楼,破破烂烂的电线杂乱无章的牵在他们头顶上,也不知道是谁的大红色四角裤衩被风捲走,挂在电线团那儿,松松垮垮的迎风飘扬。 道边有间小髮廊,玻璃门上的复印纸列印着剪头十块、洗头三块,再趁着脖子往里一瞧,分明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麻将馆。 第96页 傅穆什掀开用珠子串成的,一碰就哗啦哗啦响半天的门帘,带着邱钺走进去,门框很低,傅穆什得猫着腰才能进去。 邱钺亦步亦趋的飘在傅穆什的后面。 「剪头还是攒局?现在人满不用摇人。」前台一个打王者的小初中生招唿他,头也不抬,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里残血的猴子。 「打听点儿事。」 邱钺见傅穆什还没有给他解开封印的想法,无论他怎么暗示,就是存心捉弄他。邱钺有些着急,也顾不上什么了,照准傅穆什的脸。 「啪!」 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傅穆什被打得一愣,那初中生也不由得试探着说:「我刚刚,好像看见你的脸有些变形,是啥玩意儿打你了吗?不会是鬼吧。」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畏惧,但是也忍不住好奇。 傅穆什笑了下,旋即摆摆手。 「没事儿,不是鬼,是我老婆闹脾气了。」 邱钺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句「老婆」,就被傅穆什拉到了店外,嘴上的符箓被傅穆什扯了下来。 「小祖宗,你消停一会儿这么难受吗?」傅穆什瞟了眼里面似乎没人关注他,压低了声音在邱钺脸前说。 邱钺憋了半天终于能说话了,噼头盖脸的大声嚷嚷:「谁是你老婆!!」 「谁恼羞成怒谁是我老婆。」傅穆什不甘示弱。 邱钺的声音明显比刚才小了一些,气势不经意间落了半截:「我才没有恼羞成怒!」 傅穆什坏心眼儿的挑着一边的眉毛,佻笑着说:「你有。」 邱钺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瑟瑟,脸颊不争气的发烫起来,本来就有些发虚的底气又被傅穆什缴了三分。 「没有。」 对面那人看出了他的不好意思,心情好的像是要飘了上去,笑了笑没说话,转身再次踏店里。 邱钺看着那人高挺的背影,脚步立在那儿,故意迟几个步子跟上去。 傅穆什堵在门口,看着慢吞吞跟上来的小魂魄,又道:「有。」 「......没有。」 第57章 店里还是那么热闹,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店外的小学生拌嘴。 傅穆什曲起手指在吧檯上敲了敲,继续说:「把你家大人给我整过来,我帮你打,小菜鸡。」 小男孩将信将疑的抬起头,上下打量了眼傅穆什,觉得这哥们应该挺6,于是郑重地把自己三槓十一的惨痛战绩塞到他手里。 「妈——————来且了——————!!!」 小男孩儿连跑带颠走的时候,不忘回头嘱託了一句:「靠你了哥。」 那边吞云吐雾的邱钺觉得呛得慌,就趴在傅穆什的肩上,眼巴巴的看他打游戏。 傅穆什的手指可真好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在屏幕上花里胡哨的操作也很好看,就是这个操作......烂得飞边子。 有种林黛玉抱着鲁智深,骑着摩托车在大草原上驰骋,相约去倒拔青青草原的垂柳的违和感。 「你的几根手指是赁来的,刚认识吗?」 「......这游戏是在什么时候出了卧底玩法吗?」 「大哥揍人不行,清小兵倒是拿手。」 邱钺没想到,刚才丢的气势竟然在这儿找补回来了。 麻将馆老闆娘趿拉着人字拖走过来,嘴里还衔着根烟,像是随时就能在桌上拍出一大串钥匙的包租婆。 「嘛事儿。」老闆娘掐着腰问。 傅穆什终于结束了煎熬的一局,他把三槓十七的游戏失败界面还给初中生,那小子怔愣了一下,随即一声把麻将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的哀嚎。 尾音还没收回来,后脑勺又让他妈结结实实来了一瓢。 「奶奶个腿的,谁他妈踩你尾巴了!?」 小男孩儿登时愣了,拧着眉毛瞪傅穆什。 「赶紧回去看店去!」 傅穆什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一声,虽然端的面不改色,实际上根本不敢瞅那小子的眼睛,心虚到了极点。 邱钺仗着只有傅穆什看得见听得见他,毫不给面子的在他身后捧腹大笑,乐的四仰八叉。 傅穆什把自己的名片递给老闆娘,不动声色的把手背在身后敲了邱钺一下,款款开口:「我听说最近这儿出了点事儿,死人了,就是问问你们住着有没有遇见什么怪事儿。」 老闆娘翻看了两眼名片,皱着眉神情有些不自然,半天才说:「出事儿的那家是我弟弟,死的人是我弟媳。」 傅穆什点点头:「这下我事先都知道了,其实是你弟租的那家房东委託我们事务所的,毕竟房子成了凶宅,他们无论是转手卖还是租都是难事儿。」 「这倒是是。」老闆娘点点头。 傅穆什略显窘迫捻了捻手指,说:「我也不是要做啥,唉,干阴阳先生这行的,最多就是驱驱魂,烧点儿纸钱再念念,把人送走了就行。」 「大傢伙住的也清净,要不这大半夜的,我瞅着小区黑咕隆咚的也挺阴森,总是有点儿发毛。」 「对对。」 傅穆什又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哎呀,我忘了跟房东要你弟弟的电话号了,你代我给他打个电话吧,让他直接去他们家,我就在那儿等他。」 「哎哎,行。」 傅穆什微微颔首,说:「那我就先走了。」 第97页 邱钺不知道在神游什么,在傅穆什转身时,他又看了一眼老闆娘,突然一惊。 那女人笑意吟吟的模样一瞬间落下,转而是一种路人看了都嵴背发毛的表情,死死的盯着傅穆什的背影,掏出了手机。 傅穆什径直往小区深处走,这片是个没被拆迁的老握手楼。 兜兜转转,穿越错综复杂的小巷子,两人到了目的地的单元门前。 邱钺跟在傅穆什身后走了一会儿,左右觉得不对劲,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 「阿什。」 傅穆什站在楼上,闻声转过头看他:「嗯?」 「你......不觉得那个老闆娘有点儿奇怪吗?一般人应该不会这么痛快的答应吧......而且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他的弟弟,而是去找了他的姐姐。」 傅穆什笑了声,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发卡,插进锁销中轻轻捅了几下,不久后传来清脆的「咔哒」声。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吧,我只接死人委託的单子。」 傅穆什推门走进去,邱钺紧跟其后。 「所以你刚刚是骗她的。」邱钺很容易的反应过来。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是个没有任何家具的空样板房,还有一股很浓重的颜料的味道,应该是刚刮大白不久。 几分钟后,一阵「噔噔噔」皮鞋上楼的声音,两人循声看去。 房屋的租户,也就是那个老闆娘的弟弟——陆泽远,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身上穿着与他气质极其违和的戗驳领西装,头髮松松垮垮的,就连脚上蹬着的老人头皮鞋都是一个大写的不搭配。 「你就是房东找的阴阳先生吗?」陆泽远上气不接下气的问。 傅穆什大步走上前去,和陆泽远握了握手,说:「上天堂事务所,傅穆什。」 陆泽远一听,眼睛里顿时蓄上了眼泪,断断续续的说:「你是来驱赶我老婆的吧......我这些日子总是能梦见她,要是你赶走她......我是不是就见不到她了。」 「你先别哭......我不是要驱赶她,我又不是什么道士,她也不是什么邪祟,今天来只是为了能让她安魂。」 傅穆什惋惜的嘆了口气,说:「这也都是房东的意思,毕竟人没了,你们这儿地段好,要是传出什么凶宅的传闻,价可跌了三倍不止。」 陆泽远轻轻点了点头,又抹了把泪。 邱钺慢慢悠悠的飘到那人身旁,轻轻拈起他的衣角,这件衣服生产前后的所有信息瞬间灌进了他的脑中。 确实是牌子货,而且是很名贵的小奢品牌。 邱钺放开他的衣角,边向后飘边寻思,不经意间后背抵上了墙壁,又突然像是被烧灼了一样立马弹开。 傅穆什的视线不着痕迹的轻轻落到他身上。邱钺胆战心惊的看着身后的墙壁,明明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他怀疑自己当阿飘当久了,出现了幻觉。 邱钺试探着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白墙。 下一刻,滚滚热浪瞬间吞噬了他。 邱钺置身于熊熊的火焰中,浓重的黑烟隔绝了他的视线,电器燃爆的声音和哭喊声冲破耳膜,四周都是迸发的火星,任凭他如何喊叫也没有一个人救他。 他匍匐着爬到门口,挣扎的摸上门把手,瞬间手心中传来钻心的疼痛。皮肤和上百摄氏度的门把手融在了一起,用力一扯,血肉模煳,黄色的脓状皮肤组织要掉不掉的粘连着。 傅穆什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邱钺瞬间清醒过来。 刚刚置身火场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死在这里的女人。 新刮的大白极好的掩盖了这里发生过火灾的印迹,邱钺看了看脚下,就连地板瓷都是新铺的。 「我老婆是被火烧死的。」陆泽远恢復了平静,淡淡的说。 「那天我不在家,我老婆做饭的时候没注意插线板坏了,然后就着火了。」 「火是从门口开始烧起来的,她......她就没跑出去......」 恍惚间,邱钺听见另一间屋子传来小小的哭声,像是女人在啜泣。 他离开两人飘向声音源。 在厨房门前,他看见了蹲坐在橱柜前哭泣的女人,和他刚刚看见的在火场中挣扎的女人一模一样。 她抬起满脸泪痕的脸,看见门口的邱钺先是一惊,随后意识到邱钺能看见她。 女人什么话也没说,仰起头指了指自己的脖颈。 邱钺凑到近处。 女人白瘦的脖颈上一圈圈触目惊心的红痕,昭示着她根本不是死于火灾,而是机械性窒息。 女人又指了指自己脚旁的一块地板瓷,像是要告诉邱钺下面藏了什么。 邱钺出着他手指的方向,轻轻触碰。 他发现了藏在水泥里的秘密,是一根长长的电线。 邱钺这才意识到女人不会说话,是个聋哑人。 然后邱钺看见,她的手指直直的指向了门外,傅穆什对面的陆泽远。 邱钺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走到傅穆什身边。 傅穆什的目光并没有看向他,但邱钺就是有种预感,傅穆什知道他下一刻要说什么。 他在傅穆什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110 警察赶来后,很快带走了陆泽远。 然后他看向厨房的方向,坐在那儿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一阵闹腾后,房间再次恢復了阒寂。 第98页 邱钺看向身旁的人,问道:「她呢。」 傅穆什轻飘飘的撂下一句:「上天堂了。」 察觉到邱钺有些低落的情绪,傅穆什顿了下,继续说:「死人不会说话,但魂魄会。当法医也不能为死者鸣冤时,我们做阴仙的,就是为他们代言的最后一人。」 「所以你最初才会选择做阴仙吗?为了替这些人伸冤,好让他们都能上天堂。」 然而,邱钺没能听到傅穆什肯定地回答。 「不是的......我不想回答你。」 邱钺不解的偏头看他,正好撞入他的眸中。那一瞬间,如同落入深不见底的幽潭。 接着,傅穆什说了一大堆邱钺听不懂的话,既像是跟他说的,又像是喃喃自语。 「每次你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都觉得你下一秒就要再次离开我了。」 「我每次都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能找到你。」 「我试过很多种方法,但是都留不住你,我有时会想......是不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走了......」 「但是我捨不得......」 第58章 邱钺觉得,最近阿什一直有事情瞒着他。 越是临近日历上画圈的那个日子,他每天呆在地下室的时间就越长。甚至有一次晚上十一点才上床,对于傅穆什这个作息准确,到十点半就像没电关机的手机一样的人,这已经严重崩了人设。 于是,趁着傅穆什出去买东西的时候,邱钺偷偷熘进了地下室。 一进去,邱钺就傻眼了,傅穆什的地下室面积很大,肃穆严谨,装修的像个祠堂一样。 门口摆放着几个小匣子,邱钺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去碰别人的私人物品,但鬼使神差的,像是有什么不可控制的魔力一般,他缓缓向着匣子伸出手,匣子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抬就开了。 最上面是一张纸条,邱钺拾起来。 上面是一列用毛笔工工整整写下的正楷小字。 ——给娇娇老婆邱钺的小裙子。 「哈!!!???」 邱钺瞳孔地震,什么娇娇老婆!!!??? 说的是他吗?? 邱钺看向打开的匣子,里面整齐叠着的,居然是一条酒红色的及膝露背裙,还是蕾丝的,该露的不该露的全露了!!! 邱钺觉得自己太阳穴直突突,没想到跟自己同床共枕的这个傢伙,看着是个人模狗样的正人君子,私底下思想居然这么开放。 真是......龌龊!!! 邱钺觉得那几个匣子里应该也不是什么见的人的东西,于是绕过它们,往地下里深处走去。 地下室虽然很像祠堂,但和传统的祠堂还是有很多的不同。 邱钺站在正前方,眉头微蹙,原本应该摆放灵牌的地方,全部都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木偶小人。 他飘过去,随手拿起一个笑着的小人,脑中瞬间浮现起傅穆什雕刻他的场景。 傅穆什就盘腿坐在地下室的地上,拿着一把小刀和锉刀,不知疲倦、不分昼夜的雕刻木偶。 邱钺把木偶翻过去,在他的脚底,有一行小小的字。 ——2013年,宝贝放风筝时笑得很开心。 邱钺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的破土而出,他的目光一寸寸从这个小人的脸移动,突然觉得这个木偶的脸和自己很像,就连眼角那颗小泪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邱钺又拿起旁边的一个躲在被窝里的小木偶。 ——2012年,宝贝第一次看鬼片,害怕的不行。 ——2011年,带他第一次去电影院,问我为什么还要买两张票,明明他飘着就行。 ——2007年,正在为自己吃不了东西发愁的宝贝。 ——2003年,外面在闹非典,只能待在家里,宝贝很郁闷。 ——1996年,骑自行车带着他兜风。 ——1975年,带他去唱戏的班子看了,照着梨园的细差远了。 ——1963年,宝儿正在听大娘讲她当年地道战的伟绩。 ——1948年,到处都是战争,他很怕枪声,一听见就会躲在我的怀里。 ——1945年,我找到他了。 ——1926年,今天是他的第三个忌日,我没有找到他,不过我闭上眼睛就知道他笑或者苦是什么样子。 ——1925年,他离开我已经整整两年了,我在学习阴阳秘术,就算能找到他的一缕魂魄也好。 ——1924年,(看不清,像是写下却又被划掉的) 邱钺拿起离他最近的那个偏头枕在膝上的小木偶。 ——2022年,他在路灯下面坐着,小可怜一样,我特别想抱抱他。 从1924年开始,整整九十八年,九十八个小木偶,都是傅穆什独自认真雕出来的。 邱钺放下手里的木偶,脚尖发力,倏然间飞到高处,一把掀开正中央那个用黑布蒙着的东西。 然而当他看见那东西的一剎那,瞬间忡怔,整个人呆滞在原地。 过了会儿,他又没来由的笑出了声。 就好像本该如此。 黑布的后面,是等比例还原的木偶,如果觉得不合适......或许可以说,那就是他。 从头髮丝到脚趾盖,都和他分毫不差。 邱钺一瞬间把所有的东西都理清了,他慢慢飘过去,伸出手,慢慢抚上木偶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当他看清木偶脸上雕刻的纹路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如同从旷远之地传来,却又清清楚楚的落入耳中。 第99页 声音和他很像......不对,那分明就是从他的喉咙里发出的。 「阿什——!!!」 * 1921年,上海,戏匠园。 邱钺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道木质长廊中,长长的迴廊仿佛没有尽头。有几个精緻戏服打扮的姑娘从他身边走过,裹挟着胭脂粉黛香气的风掠过他的鼻尖。 他想偏头看看周遭的光景,却从未感觉过脖子如此僵硬,一寸都难以挪动,像是被焊住了一般。 不仅如此,四肢,五官,除了眼珠可以转动,浑身上下没有一个他可以操控的。 「阿什!」 邱钺轻轻抬眼,一个梳着双丸子头,看起来像个小哪咤似的小姑娘站定在他面前,肩上还搭着红缨流苏的银柄双刀,红色系脖吊带下面是一条宽松肥大的白色裤子,看起来英气飒爽的。 「霖儿,散场了吗?」 邱钺听见身后一道温和的男人声音,他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像膝跳反应一样,下意识就知道说话的人是傅穆什。 被叫做霖儿的小姑娘特别夸张的点点头,脸上挂着的笑容就没有放下来过,继续兴致勃勃的说:「阿什不愧是我们戏匠园的头牌,角儿老闆今天可高兴呢,看客都说傀儡师表演的最好,以后都要让你压轴呢。」 邱钺看不见傅穆什,但他感觉到他应该是在笑着,接着他又听见傅穆什说:「不是我表演的好,我都是沾了他的光。」 霖儿听完又笑了,弯下腰,把银柄双刀立着搁在脚边,双手支撑膝盖,一下子凑到邱钺眼前。 霖儿嘴角弯弯,说话的声音都是拐着弯儿的,笑意盈盈的说:「你好啊,小傀儡。」 邱钺说不出话,眼神一闪,目光落在锃亮的刀上,明镜一般的刀面上,清晰的映着他的身影。 是一个木偶,邱钺记得自己明明刚刚才看见过一模一样的木偶人,此时记忆中的模样却既模煳又陌生。 视线上移,落到在木偶身后站着的,身穿暖色华锦长袍,盘扣对襟,长发如瀑的男人身上,他的手里还绕着几根细线。 在撞进那双蛊人的紫眸后,邱钺的记忆一瞬间被唤醒。 他身后站着的是他的主人——傀儡师傅穆什。 下一刻,邱钺感觉自己的右手被牵动,机械的摇摆了两下,接着嘴被打开,喉咙里放置的特殊发声机关启动起来,僵硬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出。 「我不叫小傀儡,我叫邱钺。」 邱钺不敢相信这么滞涩的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 霖儿又笑了笑:「好呀,邱钺,你现在特别出名知道吗?」 脖颈的细线牵动头颅,点了点。 霖儿直起身,收刀,看着邱钺身后那个人,十分侠气的说:「以后也要多多担待了,头牌,戏匠园的復兴可就靠你了。」 邱钺觉得那几根细线像是能传递情绪似的,虽然傅穆什勾起了唇角,但丝丝缕缕的落寞还是从线的另一段传了过来。 阿什,他在伤心。 入夜,邱钺被傅穆什抱上小床,紧紧搂在怀里。 邱钺这才有机会正面看见傅穆什的脸,2022年的他的脸和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现在他的眼底笼着一层淡淡的乌青,是没休息好的黑眼圈。 他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触碰东西获取记忆的能力也消失了。 他现在只知道,自己是被傅穆什创造出来的傀儡,他们现在住在戏匠园里,傅穆什是园里掷果盈车的头牌。 白天时,邱钺会被傅穆什放在窗下晒太阳,房间里很暗,傅穆什身上穿的衣服也经常是单调的灰和黑,他就孤零零的穿梭在这黑暗中。 如果没有演出的时候,傅穆什几乎不出门见人的,也很少有人踏足这个屋子。傅穆什似乎只有一个兴趣,那就是每天拿着小刀雕刻傀儡,坐在桌前,一刻就是一天。 除了雕刻这件事,傅穆什做的最多的,就是和他说话。 邱钺没办法回答他,只能静静地听着。傅穆什说话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有时候看着树梢上的鸟,他会说两句,下一句又会转到今天厨子做的菜有多难吃。 渐渐的,邱钺发现,傅穆什的动作越来越僵硬,雕刻的手法越来越粗糙,失败品一个接着一个。说话的语调也开始平淡的失去了节奏感,甚至出现了明显的卡顿。 傅穆什也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一反常态,出门的次数开始变多。 而自己的关节却开始变得活泛,有一天,邱钺突然发现,自己可以活动手指了。 他试着用力张开嘴,艰难的牵动声线,发出嘶哑的像是破风箱的声音。 「......阿......什......」 第59章 「......阿......什......」 原本席地而坐,背对着他慢慢刻木头的人身体一滞,肩膀颤了颤。 邱钺目不转睛的盯着阿什,接着他看见,傅穆什缓缓转过头,动作迟缓卡顿的像个生锈的老机器一样,声色呆滞,僵硬的抬了抬嘴角。 那一瞬间,邱钺有一种错觉。 他已经分不清到底自己是傀儡,还是傅穆什是傀儡了。 阳光只有在下午的时候才会光临这间偏僻的房间,也只有这时候,邱钺才能看见傅穆什身上的人气儿。 老藤椅放在窗下,邱钺窝在傅穆什怀里,手指搭在傅穆什的手上,感受到他发硬的皮肤。 第100页 他慢慢偏头抬眼,看向身后不言不语的人,那人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斜阳的光影收盛在他的眸底,他连眼睛都很少眨,像尊凝固的雕塑。 「......阿什......你想不想去外面?」邱钺一字一顿的问。 「......去外面......你想......去散步吗?」傅穆什的回答比邱钺听起来更加磕磕绊绊。 怀里的小木偶摇了摇头,否定道:「......去外面生活......」 傅穆什没说话,像个活死人。 下一秒,邱钺突然攀上他的肩膀,嘴唇凑上去,在那人冰冷略显坚硬的唇上极快的落了个吻。 这个吻似乎用了邱钺全部的勇气,他不敢去看傅穆什的表情,坐回他的怀里,慢慢把自己窝起来。他背对着傅穆什,只能让他看见一个小小的背影。 「和我......一起......去外面生活,我这样......做,你会,有感觉吗。」 未久,但在剖白的人心里感觉过了几百年一样,邱钺听见傅穆什轻轻的「嗯」了一声。 傅穆什并没有对他的第二个问题做任何回答,但是邱钺听见了,此时此刻从傅穆什胸腔中传来的心跳声,有力且鼓胀。 和他的一样,跳的迅速,逐渐落在同一个让人脸红的频率,渐趋共振。 如果邱钺知道自己的这句话,会让傅穆什一辈子带上脚镣,那他绝对不会说。 戏园老闆囚禁了傅穆什,因为他和戏园老闆提出自己想退出戏匠园这件事。 邱钺不知道为何戏园老闆会生这么大的气,仅仅只是因为傀儡师是这里的头牌??可是戏匠园优秀的戏匠很多,走了一个傅穆什,也会有更多的戏匠顶替上来。 自从这天之后,傅穆什彻彻底底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谁也不见了,也不再雕刻木头,桌上的饭菜连瞧都不瞧。 邱钺窝在傅穆什的脚边,用药酒一点一点涂在他被脚镣箍肿的脚踝上。 良久,邱钺淡淡的开口说:「阿什,角儿老闆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 「......我已经被卖进了戏匠园里了,这......辈子,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戏匠,园里,所以,角儿老闆......不会放,我走的......」 傅穆什从来没有跟他讲过自己的身世,他在人前总是那个光鲜亮丽的戏匠园头牌,这样狼狈的样子只有他见过。 把自己封闭的这段时间里,傅穆什神情变得越来越呆滞,有时候他会觉得不是自己在操控傀儡,而是傀儡在控制着他。 傅穆什知道原因出在哪里。 ——是那一根根连接着自己和傀儡的线。 当傀儡师对自己的作品倾注太多时间和心血时,这根线会将自己的感情传输给傀儡,让傀儡变得富有灵性和智慧。 他在古代的傀儡师图鑑中读过类似的故事,傀儡师对自己的傀儡注入了太多情感,最终,从操控者变成了被操控的一方,被自己爱不释手的作品所取代。 当邱钺那个吻落下时,傅穆什就已经明白,自己对邱钺这个小傀儡已经超出了主人和作品的范畴,他在心里,已经把邱钺认定是自己的伴侣了。 故事的转折点发生在1924年,戏匠园一个寻常的夜晚。 彼时,脚镣带在傅穆什的脚上已经两年多了,他已经习惯这种沉甸甸的束缚,变得麻木起来。 霖儿也已经长成了大姑娘,骨相变得成熟,身材也更加窈窕。这几年傅穆什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但他和傅穆什一样,都是被卖给戏园一辈子的可怜人。 对于这个既定的事实,他们都无能为力。 霖儿看着在后台整理仪容的傅穆什,迟疑了下,缓缓开口说:「今天,班子下面有很多看客,大家都等着看你表演呢。」 「......有什么好看的,表演,这么多年......看不腻吗......」 霖儿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又说:「阿什是我们的头牌,大家当然看不腻,要我说,让我再看一百场也看不烦。」 说话间,角儿老闆从后台走进来,霖儿看见角儿老闆就跟老鼠见着猫似的,恨不得有个地缝就钻进去,怕的往后躲了两步,颤颤巍巍的鞠了个躬,声音听起来有些战慄。 「......角儿......角儿老闆,您,您来了。」 霖儿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见到脸上的恶霸都敢上去呛两句,唯独对这角儿老闆又惊又怕。 角儿老闆并没有旁人想像中那般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反而瘦瘦高高,背看起来还有些驼。 令人害怕的是他那些折磨人的手段,每一个试图从戏匠园里跑出去的人都会被他挨个用刑,如果只是皮肉伤挨些苦痛,这些常年练功锻鍊的人倒是不怕。 怕的是角儿老闆爱玩儿阴的,他那些折磨人的手法根本上不了台面,比如倒灌屎,人前淫等等,都是一些不把人当人看、专门摧毁人精神的变态招式。 他总有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相比之下,只是给傅穆什带上脚镣已经是仁慈的不能再仁慈了。 毕竟傅穆什的名声在那儿,又是能撑起半边天的红角儿,角儿老闆也不敢轻易拿他开刀。 角儿老闆腰间别着一袋老菸斗,没管在一旁哆哆嗦嗦的霖儿,直勾勾的看着视他如空气的傅穆什,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从萝蔔头的年纪跟了我,我把你从上海最大的粪池子里薅出来,如今对我的态度,但是不如台底下那条狗热情。」 第101页 傅穆什没吭声。 「怎么着,翅膀硬了,我之前给你安排的几个场子也敢给我翘,属上海最大的名角儿胭脂红,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扫了梅老闆的姓。」 「那梅老闆可是跟东洋人有交情,做洋生意的。怎么,给我捅这么大的篓子,一声不吭就想撂挑子走人?」 傅穆什收拾着桌子上乱放一通的胭脂粉黛,在镜前轻轻瞥了一眼角儿老闆,没什么感情的开口说:「......我之前就说过,我不给东洋人.....表演,我的傀儡......也不给他们演戏。」 角儿老闆「啧」了一声,霖儿看出来他这是动怒了,忙给傅穆什使眼色。 「阿......阿什,别说了别说了。」 正当这时,从戏园子那边突然传来几声惊唿,看客们四处逃窜,木质的长廊传来巨大的振动,宾客们的叫喊声响彻了整个戏园。 几人齐齐的看向那边,过不一会儿,一个演小生的演员气喘吁吁的跑进侧边这间后台。 小生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走......走水了!!快跑!!!」 「什么!!??」 角儿老闆暴怒,头上瞬间蹦起了几条青筋:「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谁放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角儿老闆,总之你们快跑吧,戏台子已经烧塌了。」 傅穆什「蹭」的一下站起来。 他想起来,就在刚才,邱钺对他说,他要先去戏台那儿放道具,让他在后台等着他。 下一刻,傅穆什冲出去,直直的往戏台那儿跑。 逆着的人流如同瀑布一般,傅穆什被冲撞的东倒西歪,寸步难行。 「让开!!都给我让开!!」 在人群此起彼伏的惊唿中,傅穆什的声音显得尤为渺小。 终于,他在戏台中央,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木偶浑身浴火,像是不知疼痛似的,定定的站在那儿,迎着他的目光。 火是邱钺放的,他在戏台子那儿浇了油,又把自己点着了。 目的就只有一个,他要让傅穆什去外面生活,像个人一样。 但如果只点着戏台,角儿老闆肯定会怀疑到傅穆什的身上,但如果傅穆什的傀儡死了,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对傅穆什起疑心。 邱钺看见了发疯着跑向他的傅穆什,然而他的胳膊已经被烧成灰了,他张开嘴,用此生最大的力气拼命向傅穆什唿喊。 「阿什啊,你快跑!!跑的远远的,别让他们找到你!!!」 「阿什你快跑啊!!别来这儿,火烧的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下一刻,傅穆什的身体被霖儿和小生桎梏住,发了狠的把他向后拖。 霖儿哭喊着:「阿什......你不要命了啊,快跑啊。」 傅穆什才知道悲伤到极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他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快跑啊!!阿什!!」 火焰正一点一点吞噬着邱钺,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唿喊着。 「阿什————!!!!」 第60章 致爱妻邱钺: 展信舒颜 想了很久要给你写一封信,却迟迟不知道如何下笔,我没上过学,文化也不高,总觉得词不达意,怕不能把我真正想说的东西告诉你。 我仍然记得创造出你的那天,1914年4月22日的夜晚。你是我第一个成功制作出来的完美的傀儡,那天晚上我抱着你,一晚上没有入睡。从那天开始我就暗自发誓,我要给你奉献出我最好的东西,结果后来我才发现,一直是你在包容我,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全留给了我。 你知道我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想到即使是提笔写字,也总是这样,希望你不要见怪。 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的身世,其实关于这件事,除了那个死在火场的角儿老闆和我母亲,谁也不知道。 我母亲是原本是角儿老闆手底下一个剧院的名嗓,后来剧院破败,那角儿老闆就把他卖给了怡红院,当了个女支女。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或者说,我不知道自己有几个父亲。 有了我之后,我母亲怕被发现,一度想把我掐死,或者淹在水里,还好我命大,这样折腾还是活下来了。 怡红院的老闆当年在我母亲红着的时候,也算是追捧过我母亲的观众,看她落到如今的惨样心生怜悯,于是让我母亲把我留下来了。按照那儿的规矩,女支女若是生了孩子,那这个孩子肯定是留不住的。后来,只要我母亲接客的时候,我就躲在床底下,捂着耳朵,什么也不去听什么也不去想。 那时候,我母亲接了一个很有钱的客人,那个客人对我母亲很礼貌,他走的时候给我母亲留了一大笔赎身的钱,要她去老闆那儿赎身,然后出去和他一起生活。 我母亲接下了那笔钱,但她没用那笔钱给自己赎身,而是全给了角儿老闆,跪下求他,让我跟着戏班子去当学徒,一辈子跟着角儿老闆。 角儿老闆念在当年的交情,答应了我母亲,她又回到女支院里去卖身了。不久之后,我从角儿老闆那儿听说,我母亲死了,她在认识那个客人之前就染了性病。 进了戏匠园,我拜一个傀儡师为师,跟他学习制作傀儡,那时我只是想做一个傀儡陪着自己,我不相信任何人,但是木头不会欺骗我。 第102页 一不小心就写了这么多,如果你能看到的话,应该会觉得很烦吧。我时常想,若是没有创造出你就好了,那样你就不用继承我的困窘与痛苦,但我又转念一想,我很感谢你能作为我的木偶出现在我的世界,如果不是你的话,那些漫漫长夜,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那天你亲了我之后,我简直激动的快跳起来了,在那之前,我竟然愚蠢到从未意识到自己已经如此的喜欢你。也许在旁人看来喜欢上自己的傀儡,是个疯子。我不在意他们的疑目,如果你现在还在我身边,我不介意在他们的面前吻你。 那场火灾不知不觉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你把自己点着烧了戏台之后,角儿老闆被掉下来的横樑砸死了,戏匠园的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才被扑灭,也不知道你从厨子那儿偷拿了多少油。 原来的戏班子散了,霖儿前几日找到我,说他跟着现在的师傅卖艺,赚的盆满钵满,其他人也大多另谋生路我之前赚了不少银两,都存在街边新开的那家银行,也够我活几十年了。 戏匠园的残骸收拾干净后,那地儿被人买了,建了所洋餐厅。我去过那里一次,点了个牛排和洋酒,叫什么,马......什么泥,突然就忘了名字。 也不知道洋人有什么特殊癖好,总爱吃那半生不熟的肉,还喜欢用刀用叉,连筷子都没有。我吃不习惯,觉得不好吃。不过你要是想去试试,我一定陪你去。 我提笔的时候明明还是下午,总觉得自己没写几个字,天就黑了,可我总觉得还有半肚子的话没跟你说。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你肯定都会认真的听,所以想把我这一年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你,不过我没有准备那么多的纸和墨,只能忍了又忍,只捡我最想跟你说的写给你。 我现在正在青城山,这里的道士跟我说,你不是天地自然形成的生命,而是由我创造的,所以你不会和其他的人一样可以死后投胎,想要找到转世的你是没有希望了。 我拜了那个道士为师,就算你不能转世投胎成人,我也能找到你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和我相同的一半的灵魂,你和我共享着同一个魂魄,只要我不死,你就不会消失。我和你一样,是个半人半傀儡的东西,道士说我不生不死不老不灭,某种意义上也是长生不老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还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在外面生活呢。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从戏匠园我的房间那口窗户往外看,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戏园塌的那天,那棵树不知怎么的,树叶都落没了。 其实,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就是砍得那棵香樟树制作的你。我心里总牵挂着那棵树,好像不去看看它,心就悬挂似的。后来我去看它的时候,那棵树已经不在原地,而是被人连跟给挖走,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深坑。我倒是连一个想你时的去处都没了。 我买了香樟树苗,就种在那个坑的旁边,等他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你也该可怜可怜我,回来看看我了吧。 原谅我私自用爱妻来称唿你,这是我的私心,我一直认为,从你成为我的傀儡那天,从我们开始共享灵魂那一齣戏开始,你和我便不可分割。我只有一半的魂魄,等我找到你时,你我才是完整的。 勐一抬头,发现夜已经深了,纸过三篇,但总觉得说不够。如果你还想听,等我亲口在你耳边说,好吗? 深夜胡言,不知所云。 傅穆什。 1925年4月22日.夜 * 傅穆什回来的时候,发现地下室的门是开着的,那种心像是被剥开了一样的感觉,熟悉的回到了他的身上。 邱钺应该已经发现了地下室的秘密,每当这时候,那一半的灵魂总要离他远去。 傅穆什轻轻推开地下室的门,如从前无数次一样,准备迎接邱钺的离别。 然而,当他走进的一瞬间,看清里面的光景时,瞬间愣在了原地。 邱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他偷偷藏起来的小裙子,他精挑细选了很久的酒红色,就这样展示在他的面前。 傅穆什曾经无数次在心中幻想,邱钺穿上这个裙子会是什么样子,应该会特别可爱,而且肯定十分性感,但这些都是他的空想。 在他的认知里,邱钺是肯定不会穿上的,而且还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什么时候傅穆什不提这茬了,他才会怏怏的走出来,毕竟他就是那个撩过头就害羞的不行的性格。 而现在,身穿着酒红色及膝半长裙,露出冷白色的雪背,腰线收束的流丽,蕾丝花纹肆意的在他身上攀爬,摄人又美丽的在他雪色的肌肤上绽放。 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梦中的人。 邱钺静静的合上信,慢慢转过身看着已经凝固成雕塑的傅穆什,看着他呆滞的眼神,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穆什心想,酒红色果然买对了,衬得他心爱的人唇红齿白,看起来漂亮的有些危险。 「好看吗?」邱钺微微勾起唇角,像小钩子一样钓的傅穆什心里发痒。 傅穆什慢慢走上前去,不由分说的一把抱住他,偏头吻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轻声说:「好看。」 邱钺又笑了:「你写给我的信,我感觉自己已经看过七十多遍了,就不能换换吗?」 傅穆什闻着他脖颈处好闻的气息,把裸露在外的皮肤的每一寸都烙上了吻:「我天天给你写,只要你不嫌弃我的流水帐。」 第103页 「确实是流水帐......」邱钺声音里夹杂着笑意。 「不过我爱看。」 傅穆什贪恋的嗅着他,吻着他,像是要把这九十八年的份一股脑全补回来似的。 邱钺慢慢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轻了,而且不受他的控制。 「我要走了。」邱钺轻声道。 傅穆什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离别,可终究还是红了眼眶,他看着逐渐离他远去,身体慢慢变淡的邱钺,颤抖着问:「你还回来吗?」 「回,我年年都回来看你。」 「下一次,可要早点儿找到我哦。」 「阿什。」 邱钺意识逐渐模煳,他知道自己正在逐渐脱离这个世界,就在他即将合眼时,一个巨大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邱钺!!!」 「晶片!!!接住了!!!」 再脱离这个世界前的最后一刻,邱钺猝然间睁开眼睛,稳稳的接住了从穿梭空间另一端抛来的晶片。 下一秒,他触碰到晶片的记忆,无数碎片瞬间席捲而来。 「迟颂......奉禅迟颂。」 「爸爸,我找了你很久,跟我结婚吧。」 「我希望你因我而变得不幸。」 「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懂的语言。」 「1!~w%*y:」 「1!…#*y」 「我是自愿进入穿书局的,我之前和他们约定了,我会在每个世界死亡的最后一分钟恢復记忆。」 「我是傅迟颂,是傅莱伊·奥戈恩,是g1369,是成功体。」 「我在奎韦尼亚北独立城。」 「只要你找我……我就是存在的。」 再抬眼时,他看见了穿梭空间另一端的蒋双,他用尽全力唿喊着:「直接去下一个世界,不要回来!!!!」 邱钺只觉得颅内负荷过重的机体在叫嚣,他逐渐听不清任何声音,感受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事物,仿佛置身于深不见底的湖心中。 他感觉到有人钳制住他的手,用力把他拽了出来。 「咳咳咳......」 邱钺猝然间睁开眼睛,像个溺水的人一样,拼命汲取着空气中的氧气。 额头的碎发被汗浸湿,整个人脸色发白,嘴唇失去了血色。 「侦探先生,你没事儿吧。」 邱钺循声抬眼看去,是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中年人。 「来,喝点水。」 邱钺惊魂未定,接过水喝了一口。 「......谢谢。」 【第四世界·开场】 第61章 一阵恍惚后,邱钺突然像落水的猫一样,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整个人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黏答答的粘在一起,大口大口的像肺中灌输着空气。 他的脸和嘴已经变得毫无血色,眼睛大睁着,一根根的血丝染上他的眸子,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的样子。 「侦探,你怎么了?要不要紧啊。」 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邱钺费力的抬眼看去,视线很模煳,不过可以依稀看清说话人的模样。是一个约摸着四十几岁中年男人,旁边还立着一个二十多岁,护士打扮的女人。 邱钺撑着沙发的扶手坐起来,头晕目眩的闭上眼睛,感觉天旋地转的。 「......要不要带你去休息一会儿?」中年男人又问。 「我没事儿院长,」邱钺指尖搭上额角,轻轻的揉捏。 「能拜託你给我找些治头疼的药吗?我头晕的要死。」 被他叫作院长的人点点头,连忙招唿旁边的护士:「你去把我治偏头痛的药给侦探拿几粒。」 「好。」 喝了药,又灌了半杯温水,邱钺才感觉活了过来。视线逐渐清明,他开始环顾周遭。 这应该是一间小型的会议室,装修很老式,看起来很有上个世纪的风格。两人面前摆放的是一张檀木茶桌,不过此时摆在茶桌上的不是茶具,而是几张照片和资料。 正此时,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穿着灰色的长款风衣,带着贝雷帽,神色匆匆的坐到邱钺旁边的单人皮制沙发上。 「皮俊,你发现什么了吗?」邱钺看着紧皱眉头的男人,问道。 皮俊是他的助手,两个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办案的。 他们此时身处的,是国家边境的一所疯人疗养院——友谊精神疗养院。 坐在另一边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是疯人院的院长,叫库尔斯。 窗外正下着倾盆的雨,不时电闪雷鸣,轰鸣的雷声掠过,连飘窗都在振动。 皮俊脱下洇湿了一大片深色痕迹的风衣,叠放在扶手上,才开始说话。 「我去了院长说的杀人女护士,凡妮莎的房间,除了在她枕头下面找到一柄刀,并没有发现什么别的异常的东西。」 接着,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柄塑料杆的水果刀,递给旁边的邱钺。 「侦探,你检查一下吧。」皮俊说。 邱钺把小刀放在手中仔细端详。 这确实是在普通不过的一把水果刀,廉价的红色塑料柄,有些磨损和划痕的刀面上,倒映出的人脸扭曲模煳。是在超市随处可见款式。 「我认为,这个应该就是凡妮莎杀害西里尔时所用的兇器。」 皮俊拿起桌上的一张黑白照片指给邱钺看,照片中,一个臃肿肥胖的男人倒在地上,脖子和地上黑乎乎的一滩,是从刀口漫出来的血迹。 第104页 他身上穿着竖条纹的疗养院病号服,旁边散落着的几个黑团,是他正要端回房间里吃的夜宵小蛋糕。 皮俊继续说:「西里尔死于大动脉破裂失血过多,脖子上的刀口确实和这柄水果刀相似,不过既然护士凡妮莎在杀死西里尔后选择逃匿,为什么不把自己的作案工具也一併带走?她应该知道侦探会来这里办案子,如果兇器落在了我们手里,这就是证据。」 「很简单,」那种熟悉的偏头痛又再次发作了起来,邱钺只能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把自己的分析说给在场的三人听。 「凡妮莎是故意把这柄刀留在枕头下面的,也就是说,她在等着我们发现这个证据。」 邱钺拿起手边有些凉的茶水,喝了一口,继续又说:「院长,我们来到这里也有几个小时了,但是现在还没有让我们看到死者,只是给了几张现场的照片,很多细节我都无从查起,这对我们查案的难度很大......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院长闻言面露难色,皱了皱眉头,他旁边的女护士看起来也很为难。 未久,院长才迟疑着开口,说:「不是我故意为难侦探你,其实关于西里尔的死我们也很措手不及,疗养院虽然住着的都是一些精神不正常的病人,有时也会相互之间发生冲突,但被我们疗养院的内部人员杀死,还是第一次。」 女护士也贊同的点点头,十分认同院长的说法。 「西里尔是在昨夜死的,我们发现他时,凡妮莎已经逃走了,我们第一时间拍下了这几张照片,又紧急联繫了西里尔的家人。」 「就在你们到这里前的几个小时,西里尔已经被他的家人接回去火化了,所以......」 邱钺听完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又是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在雷声炸起的同时,邱钺蓦地抬头去看墙壁上挂着的铜制摆钟。 那口钟似乎一直没有动过,时间一直停在十一点二十三分。只是不知道是中午还是晚上。 邱钺没来由的开口:「院长,你这钟,似乎在我们来的时候就一直没有走过。」 院长闻言,循着他的目光往墙壁上看了一眼,顿了下说:「侦探关于这些细节观察的还真仔细,昨天晚上这口钟不知道怎么就坏了,我事情乱成一团也没空修理它。」 短暂的跑题后,邱钺把思绪拉了回来,从茶桌上挑出一张照片,放在那一沓的最上面。 照片中的女人穿着疯人院统一的白色护士服,梳着这个时代很常见的低盘发。眉眼很立体,画着和她模样很相配的妆容,眼角有一颗很大的痣,嘴角微微勾着。 凡妮莎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让人第一眼就觉得她应该是个很和善的人,根本不能把她和杀人犯联繫起来。 但是邱钺长时间盯着那张照片,某一瞬间,突然觉得那女人的脸变得恐怖起来,扭曲又邪恶。明明是黑白照片,却仿佛有大股大股鲜红糜烂的血从照片里漫出来,淌了邱钺满手。 他忙把视线从照片上移开。 「院长,还有护士小姐,能给我们讲一下关于凡妮莎这个人吗?」邱钺说。 院长滞了一秒,才缓缓开口说:「凡妮莎和黛丝......」 院长下巴朝旁边的女护士努了努。 「她们两个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刚刚从大学毕业就进了这家疗养院。疗养院上上下下二十几个护士,她们两个是资格最老的。」 「凡妮莎的家乡在国家另一端的乡下,独生女,考到大学很不容易。她是个很开朗的人,疗养院的人对她的印象都很好。」 黛丝护士点点头,说:「是的,虽然她在我们面前很少提及自己家里的事,但是跟我们说过她在家乡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后来也跟他来到了这个城市,还说以后肯定要和那个人结婚。」 邱钺又问:「你知道那个男人现在在哪儿吗?」 院长似乎也是第一次听说凡妮莎的这段事,紧紧盯着黛丝。 「......我不知道。」 黛丝摇摇头,继续说:「凡妮莎很少提及那个人的,也只是在我们相互打趣的时候她才会说上一两句。」 邱钺问:「那个男人的名字,她说过吗?」 黛丝扣着手低头想了一会儿,迟疑着开口:「......佐......佐恩?好像是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见她提起过。」 皮俊从一沓资料中抬起头,扶了下鼻樑上架着的眼镜,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凡妮莎失踪的?」 院长说:「我们发现西里尔死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西里尔很早就被家里人送进了我们疗养院,呆了有十几年快二十年了,一直是凡妮莎负责照顾他。」 「当天夜里,有个打扫卫生的女工,看见凡妮莎进了西里尔的屋子,不久后又匆匆的从房间里出来,像是很慌张的样子。」 「等我们发现西里尔死亡后,到处都找不到凡妮莎,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只有她进过西里尔的屋子,所以我们才认定她就是杀人的人。」 雨是从昨天夜里开始下的,他们来的时候,海上瀰漫着浓重的雾气。 友谊疗养医院在大陆边的一座小岛上,没有船会在这样的雨天出港,所以,凡妮莎根本没办法离开,她还留在这座岛上。 「凡妮莎的工作一般都是什么。」皮俊又问。 第105页 黛丝说:「凡妮莎的工作和我是一样的。」 「我们会在早上的七点钟起床,打扫餐厅和休闲室。八点钟开始给各自负责的病人送早餐,每个病人起床和用餐的时间都不一样,所以我们每天要花很长的时间在照料病人用餐上。」 「但是凡妮莎没有午休的习惯,下午一点到六点这段时间,她一般都会在焚烧炉那里搞卫生,或者做一些杂活。」 「焚烧炉?那是什么?」 「就是烧死......」院长连忙用胳膊肘怼了她一下,黛丝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捂上了嘴。 邱钺眼神一瞟,犀利的目光落在院长脸上。两个人的演技很生硬,像是故意让他知道并且好奇这个焚烧炉的存在。 院长被盯得有些发毛,低下了头,许久才抬起头看向邱钺。 院长开口说:「我们会烧死一些彻底疯了的病人。」 第62章 按照院长的说法,这家疗养院已经陷入亏损好多年了,全靠他自己做生意的钱,来供养着这些病人。 有些病人的家属,几年前把他们送进了疗养院,然后便音信全无,再也找不到了人。毕竟这样的精神病人,对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是负担,冤大头就成了友谊医院。 于是院长在前些年仿照火葬场建了口炉子,专门放在距离医院很远的后山的焚烧室。 他们会把已经彻底发疯,无可救药的病人安乐死后,用焚烧炉火化。既减轻了疗养院的负担,也结束了病人的生不如死。 但这个行为毕竟是反人类的,所以友谊医院一直把这件是当做不可告人的秘密。幸运的是,过了这么多年,竟真的没有外人发现焚烧炉的存在。 友谊精神疗养院的占地面积很大,在这座小岛上应该是最大的建筑。 医院总共有三栋五层的楼房和单独的员工宿舍和二层餐厅,楼房里专门是为病人提供的住处。医院前面的空地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健身器材和沙地,还有员工们精心照料着的花园。 剩下的那一间藏在后面不起眼的矮房,会在午夜两点的时候燃起黑烟。每当这烟升起来的时候,就代表又一个病人被烧了。 屋外大雨滂沱,像是要把这座岛淹没了一样,邱钺和皮俊蹬着院长给他们找的雨靴,披着黑色的雨衣,从泥泞的小路往后山走。 雨靴并不合脚,走起路来「趿趿」的,没过一会儿,邱钺觉得鞋里好像进了水,连袜子都浸湿了。 这种雨天实在不适合出门,唿啸的风卷着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的重重打在他的脸上,让他觉得半边脸发麻,耳朵里除了簌簌的风和雷声,什么也听不见。 泥泞的小路上坑坑洼洼,邱钺和皮俊深一脚浅一脚,相互搀扶着,走的极其困难。 皮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喊道:「侦探!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雨太大了!」 邱钺同样拔高了嗓门,但是被雨声稀释,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你说啥!!!!」 皮俊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的凑在他耳边喊:「我说!!!!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雨太大了!!!」 邱钺夸张的对着他摆摆手,说:「不行!!!侦探所没给我们那么长的时间!!!明天下午还要赶回去!!!时间已经不够了!!!」 「好吧!!!!」 左拐有一条颇为讲究的鹅卵石小路,路旁种了两熘藕荷色的无名小花儿,密密匝匝的花苞藏在叶片里,在雨中颤颤巍巍的摇曳。 花有种奇妙的香气,在闻到的一瞬间,邱钺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像是在以前闻过一样。 好像他的家旁边也种了许多这样的花。 在经过花田中央的老榕树时,邱钺感觉余光里好像掠过一抹黑影,回头看了眼。树后面似乎躲着什么东西,隐隐约约的发出些许动静,呜咽幽怨,听起来像是一个女人……啜泣。 奇怪,这样大的雨声他怎么还能听见别人的哭声。 邱钺觉得蹊跷,以为是自己头疼犯的毛病。 约摸半个小时,两人才到达后山那间屋子,其实也很宽敞,约摸着有两百来平。 铁皮做的门在雨中「哐啷哐啷」的响,雨珠噼里啪啦的砸在上面,迸溅出一朵朵透明的花。 皮俊找出院长给他的钥匙,找孔找了半天,终于眯着眼睛对准,戳了进去。 房间里黑黢黢的,闷热潮湿的空气蓄在里面,还有一股像是发霉的臭味。 皮俊在摸着黑找灯光,邱钺关上门,感受到皮俊离他越来越远,在黑暗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很怕黑,在这种陌生又阴暗的空间里会让他觉得很窒息,像是脖子被别人扼紧了一样,浑身起了一熘鸡皮疙瘩。 「......皮俊,你在哪儿呢?」邱钺颤颤巍巍的问,然而不知道是他的声音太小,还是皮俊没有听到,黑暗中并没有人回答他。 邱钺鼓起勇气又问了一遍。 回答他的身后另一个人的陌生的喘息。 在黑暗中,邱钺余光瞥见一道银光闪过,像是有人向他举起了刀。 邱钺害怕的不知所措整个人怔愣在原地,眼神忡怔,哆哆嗦嗦的小声开口,带着哭腔的说:「......哥......我害怕,救救我......」 「宝宝别怕,哥保护你。」 第106页 下一秒,邱钺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一样,巨大的力量从他的身体中迸发出来。 他瞬间转过身扣住那个人的手腕,用力旋转了一下,只听「咔嗒」一声,一下子把那人的手臂拧脱臼。 刀顺势落在了地上。 那人疼得控制不住的大声呻,吟。 然后他又飞起一脚,大力的踹在那个人的膝窝上,把他的胳膊背在身后,彻底钳制住那个人,牢牢桎梏在地上动弹不得。 接着,灯光亮了。 「侦探!!怎么了!!!」 皮俊焦急的从另一侧跑过来,看见邱钺压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膝盖抵在他的后背,用力摁着那人。 那个被控制住的人穿着友谊医院的病号服,哈喇子淌了一地,还在不住的挣扎。 皮俊连忙上前过去帮忙,两个人合力把那个人关在旁边巨大的笼子里,落上了锁。 皮俊跟在侦探身边没几天,但也把他摸出了个大概。这个侦探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时柔柔弱弱的,上个四楼都喊累。 怎么突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正当他想开口问的时候,就见邱钺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镜子,是他经常用的那个,没事儿就照,像是照不够一样。 他抹了把镜子上的水,依恋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然后缓缓凑近。 接着,皮俊看见了一个他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画面。 邱钺,他他他居然在亲镜子!!!??? 嘴唇紧紧贴在镜子上,停留了大概五六秒钟,邱钺才恋恋不捨的抬起头,对着镜子说:「哥,谢谢你。」 邱钺嘴角溢着点儿笑,他又开口说:「宝宝没事儿就好。」 皮俊在一旁难以置信,脑子里乱的像锅粥,他十分怀疑是不是自己脑子出问题了,压根没想过是不是侦探疯了。 毕竟侦探在他们本市极其出名,是排行榜上数一数二的神探。 做完这一切,邱钺又目不转睛的看了会儿镜子,开口说:「好了,宝贝先去办案子,等一会儿再来找哥哥。」 「好吧。」 他这才把镜子收起来。 头顶扑跌不定的昏黄的灯光下,是随着灯罩晃悠的人影。两人这才看清焚烧室里的样子。 屋里摆放着一口巨大的炼尸炉,长长的烟囱通向房顶。房屋的四周是一些巨大的铁笼,笼中关着身穿病号服、恶狠狠盯着他们两人的等待被焚烧的精神病人。 邱钺没来由的觉得这样的眼神很熟悉,就像是垂死的野兽一般。 皮俊在一旁默默的立着。 他多次想开口,刚要张嘴,又觉得不妥,把自己想问的东西又全部噎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别扭。 邱钺也看出来了他的疑惑,心里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 皮俊是侦探所新给他配的助手,两个人合作仅仅只有几次,他是一个极其有礼貌,不该问的绝不多嘴的好助手。 邱钺漫不经心的熘达了几步,开口说:「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憋着怪难受的。」 得到了允许,皮俊终于缓缓问出心中的疑惑:「......侦探,就是,那个......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问......你刚刚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谁说话?」 邱钺大大方方的承认,看起来很坦然:「我在和我哥说话。」 皮俊明知道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个,还有那群疯子,没有别人,但还是环顾了一下周遭。 「这屋子里,有其他人吗?」 邱钺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在这儿,我哥住在我的身体里。」 「第二人格?是你的亲哥吗......」皮俊问。 「不是,」邱钺摇摇头。 「他不是我的亲哥,也不是我的副人格,是住在我的身体里的,独立的,我的男朋友,傅厌州。」 「我和他是恋人,我哥特别厉害的,每当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哥就会出来救我。」 说这话的时候,皮俊明显的看出了邱钺脸上的骄傲,像是在和别人炫耀的小情侣一样,看起来有些不常见的孩子气。 「可是宝宝还是太柔弱了,胳膊细的跟小树杈一样,要好好吃饭。」 「好吧哥哥。」邱钺眨巴眨巴眼睛。 皮俊觉得这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再说话,半信半疑的点点头,说:「我知道了......那还真好呢,遇见危险能及时出来救你,很有安全感。」 皮俊疯狂给自己洗脑,让自己接受侦探这个设定,把自己说的都要信了。 「嗯嗯。」邱钺笑着点点头。 「我很爱他。」 「我也爱你宝宝。」 邱钺羞红了脸,忍不住偏过头偷偷地笑,眼睛弯弯的,充盈着笑意和幸福。 皮俊见状也不敢再多嘴,绕过邱钺,有些不自然的说:「我们先找找房间里面有什么吧,没准凡妮莎来过这里,会留下什么东西。」 「嗯。」邱钺还沉浸在被男朋友表白的喜悦中,草草的答应了他。 两人并没有在焚烧室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这间房间里的东西一目了然,布设极其简单。 门外电闪雷鸣,雨一直没停要停的迹象,邱钺总觉得有些不安心。雨天是犯人最好的帮手,所有的蛛丝马迹都被雨水沖刷的一干二净,根本无从查起。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凡妮莎天天来这个地方,总该会留下点儿痕迹。」皮俊在一旁发着牢骚。 第107页 就在两人准备放弃这个地方的时候,突然来了一通电话。 皮俊从包里把翻盖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联繫人,递给了邱钺。 「侦探,是院长打来的。」 邱钺拍了拍手上的灰,接起电话。 院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又有些兴奋,邱钺几乎能想像他在电话那头气喘吁吁的样子。 「院长,你这是怎么了,你慢点说,我听不清楚。」 那边,院长长长的舒了口气,努力平稳自己的声线,说:「侦探,找到凡妮莎了。」 第63章 凡妮莎是在她自己的房间里被发现的。 谁也没有看见她如何躲过了众人的眼睛,蹊跷的出现在房间里,正如那天她突然的消失一样。 邱钺把雨衣递给皮俊,用纸巾揩干了脸上挂着的水珠,一边问在一旁等了许久的院长:「凡妮莎是谁发现的,具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院长面露难色,摇了摇头,说:「谁也说不准,还是那个打扫卫生的女工,拖地的时候看见屋子里有人影,就赶紧跑去告诉了我和黛丝。」 邱钺点点头,在心里掐算时间:「皮俊最后一次出现在凡妮莎的屋子里是在下午五点半,我们去焚烧房总共花费了一个多小时。也就是说,她在一个小时到一个半小时内平白无故的出现在了屋子里,并且在这之后被你们关在了屋子里没有出来过。」 「其实凡妮莎一直就呆在医院里,根本没有出去过。」邱钺斩钉截铁道。 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包括跟在自己身后的皮俊,试图找寻一丝说谎的破绽。 院长被犀利的目光盯的有些浑身不自在,那道审视的目光像是不动声色的钻进他的胸膛,把他的心剖开,袒露在他面前,被邱钺翻来翻去。 「......侦探,那个,我们还是先去看凡妮莎吧。」院长支支吾吾的说。 黛丝附和道:「是......是呀。」 邱钺收回目光,推开门,径直的走进去。 众人紧跟在他的后面。 凡妮莎坐在床边,正拿着把梳子梳理她乌黑微卷的长髮,墨发如瀑,长长的漫在床上。眨眼间窗外闪过一道刺目的闪电,骤然炸裂的光映在她的长髮上,像是拖曳的月光。 听见开门的声音,凡妮莎没有动弹,甚至连头都没偏。她的眼睛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不厌其烦的梳着头髮。 邱钺推门进来的时候,先瞥了一眼她的镜子,正好撞进镜子里凡妮莎阴怖的眸中。 阴暗,潮湿,可怖......那一瞬间,邱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形容恐怖的词语。 他拉开凡妮莎对面的椅子,看了眼自己的手錶,想记录一下时间。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錶不走针了,时间还停在他们刚刚登陆的时刻。 ——17:13 邱钺不动声色的把手插进兜中,端端正正的坐在凡妮莎的对面,脑中开始读秒,人工计时。 「凡妮莎小姐。」 凡妮莎视线没有从镜子上离开一刻,就着这个姿势问道:「您是?」 凡妮莎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仪态和教养,言语间依旧使用敬称。 「邱钺,一名不值一提的侦探而已。」 凡妮莎轻轻的「嗯」了一声。 「凡妮莎小姐,我之后还很忙,」邱钺曲起指尖点了点自己的手錶錶盘,继续说:「有什么事你自己坦白吧。」 一分十三...... 一分十四...... ...... 三分二十一。 邱钺像是极其有耐心,当第四分三十秒的时候,凡妮莎终于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脸上。 窗外电闪雷鸣,两人就在这一明一暗之间无声的对峙着。 凡妮莎深邃的眸子定定的看着邱钺的,缓缓开口,一字一顿道:「我杀了佐恩。」 这是邱钺没想到的回答,但他还是很好的控制了表情,继续问:「佐恩,不是你的吗?」 凡妮莎一把将镜子倒扣,神色比刚才看起来要激动了一些。这是邱钺在审讯时最渴望看到的犯人的表情,这证明所有的事情都在向他的推论发展。 等到犯人脑子里那根线绷得太紧,「崩」的一声断了的时候,就是真相得见天光之时。 然而邱钺并没有考虑佐恩这条线。 凡妮莎无端的笑出声:「......佐恩,是,他不光是我的青梅竹马,你知道吗?他还是我的未婚夫。」 「我四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他比我大两岁,他是我们家的邻居,不管是上学放学,不管什么事他都挡在我的前面。那时候我就许愿,我一定要嫁给他,我只嫁给他,我肯定会嫁给他!我喜欢他,我爱他,我爱了他三十多年!」 「但是啊,我有一个酗酒家暴的继父,我母亲每天被他打,有点不顺心就被他拳打脚踢,他把我母亲打成了一辈子只能卧床的残废!之后他没人打了,又来打我,他不光打我,他还强迫了我!」 凡妮莎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的拔高,面上却带着近乎哀伤到极致的表情:「......在我母亲的面前,扒我衣服,强女干了我......在我母亲面前!!!」 「......你能想像得到吗,侦探?」 邱钺垂着眸子,声音很低:「我很抱歉听见这些事情。」 旁边人也从来没听过凡妮莎提起这些事情,脸上都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第108页 「可你刚刚说,你杀死了佐恩?为什么?」邱钺问。 「佐恩?」凡妮莎像是忘记了自己刚刚说的话,面上几乎疯态,神情恍惚的把头凑到邱钺面前。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温热的唿吸喷在脸上,邱钺没动弹,悄悄地屏住了唿吸。 两个人的眼睛仅仅相隔三指的距离,凡妮莎一眼不眨,死死的捕捉着他的视线。 邱钺在她幽深的眸中看见了,倒映着的,自己的瞳孔。 「谁说我杀了佐恩?」凡妮莎反问。 邱钺微微蹙眉。 「我杀的,明明是,我继父啊。」 邱钺齿间溢出几个字:「......西里尔?」 凡妮莎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许。 「那佐恩呢?」 邱钺没有在凡妮莎空洞的表情里看出任何线索,他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掌握的知识,他逐渐失去了掌握自己头脑的能力,甚至不能思考。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下一刻,他突然升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药。 之前,院长和黛丝给他吃了两粒治偏头痛的药,那真的是治疗头痛的吗? 还是说,凡妮莎只是他们牺牲的一个可怜人,为了掩盖焚烧炉的秘密?院长和黛丝,甚至连皮俊都被买通了? 邱钺压抑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把表情收敛得当,尽量不让身后的几个人起疑心。 「佐恩......佐恩死了。」 凡妮莎突然开始掉眼泪,她没有哭声,只是一个劲儿的滑落眼泪,反覆重复着。 「佐恩......被杀了,佐恩死了,他,被杀了。」 十四分三十五秒。 邱钺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凡妮莎小姐,我会挖掘出一切的真相的,我会亲自为你讨回公道。」 「还请你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 接着,邱钺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屋子,皮俊连忙追了上去,只留下院长和黛丝不明就里,呆呆的面面相觑。 ——17:28 邱钺直直的走向顶楼的档案室,一股脑把所有人物档案都拽了出来,翻飞的纸张瞬间散了满地。 皮俊一把冲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他不知道邱钺为什么会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侦探,你先冷静冷静!!」 「你怎么了!?是凡妮莎说了什么东西刺激到你了吗......唔!!」 下一刻,邱钺手上突然发力,掐着皮俊的脖子把他按在欧式的档案柜前,手背上爆出青筋,死死的瞪着皮俊。 皮俊的脖颈被扼住,唿吸变得艰难,脸憋的涨红。 邱钺怒不可遏,咬牙切齿的质问他:「你什么时候被院长买通了!」 「......我没有......你在说什么!?」 「少在这儿跟我装蒜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耍的小花招吗?」 说着,邱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红色塑料杆的水果刀,正是凡妮莎杀死西里尔用的那把。 皮俊在看到那把刀的一瞬间就愣住了,嘴唇颤抖,瞳孔勐然收缩:「你......你想干什么!?」 邱钺把刀刃抵在他的大动脉上,冰凉的触感一贴上脖颈,皮俊忍不住开始大声唿救。 「院长!!!院长!!!黛丝!!救救我救救我————!!!」 门外的院长和黛丝猝然间沖了进来,正好看见邱钺用刀威胁着皮俊。 「邱钺!!!你在干什么!?你要杀人吗!?」 皮俊整个人已经站不稳了,腿哆哆嗦嗦,战慄道:「院长......院长把他给我拉走!!!救救我,我不干了,黛丝!!!」 邱钺的脸上闪现出促狭的笑,正如他所料,皮俊和友谊医院果然是一伙的。 整座医院都在演戏,为的就是毁灭他这个名侦探的同时,拉凡妮莎下水,医院的目标只是邱钺。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已经知道了医院的阴谋,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要破解这个迷案!!把友谊精神疗养院的所有黑恶的、骯脏的事实全部公之于众。 这是他作为这个世界的探索者的责任。 但在这之前,这几个人还有用。 院长只能慢慢上前,努力平復着邱钺的情绪,安抚着说:「侦探,邱钺,你别激动,把刀放下来,听话......」 「慢慢的,慢慢的挪开,对。」 「好孩子......」 邱钺顺从的放下了刀。 接着,他的刀尖一一直指过在场的三人——院长、皮俊、黛丝。 邱钺下命令:「你们三个,给我趴在地上找,半个小时后,我要看见所有关于凡妮莎、西里尔和佐恩的档案。」 ——17:43 第64章 ——18:21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三个人趴在地上,一张纸一张纸的找,始终没能发现邱钺想要看到的东西。 邱钺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缓缓摩挲刀刃,嘴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清的笑。 「是啊,怎么会没有呢?」 他的声音被窗外的雨声稀释的很轻,尾音微微上挑。 说话间,他突然蹲下来,俯身,从下往上看院长藏匿在黑暗中的脸,佻笑着说:「院长,你知道为什么会没有吗?」 院长直勾勾的看着他狡黠的脸,问:「......为什么?」 第109页 「因为他们都不存在啊哈哈哈哈,佐恩......原本就不存在!」 说完,邱钺像是突然捋清了所有的故事脉络,喃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真相了,我知道了!!!」 邱钺突然冲出门去,他一步三台阶的跑下楼,一边跑一边大喊。 「我知道了!!!」 「凡妮莎!!!等着我!!我找到了真相!!!!」 院长他们没有追上邱钺的步伐,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 来到凡妮莎的门前,邱钺没有敲门,而是一脚踹开了门板。 凡妮莎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得熘圆。 她看见邱钺整个人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兴奋和欢愉中,脸上挂着和他身份极不相符的笑容。 「我知道真相了凡妮莎!!」 说着,邱钺一脚踩在干净的白色床单上,近乎癫狂的大笑。 「你说你杀了佐恩?」邱钺质问道。 凡妮莎迟疑的点了点头。 「不对!!!!」 邱钺突然的大叫让凡妮莎忍不住瑟缩,她害怕的发抖,看见追上来的三个人后就像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的躲在他们身后。 邱钺看着他们,脸上缓缓裂开一个怖人的笑,他一字一顿道:「佐恩根本就不在疯人院,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佐恩!」 说完,他手指尖直指着躲在两人身后的凡妮莎:「你因为从小被继父□□,患上了妄想症,所以才会臆想出一个叫佐恩,比你大两岁,身材高大,凡事都挡在你面前保护你的哥哥。」 「但其实世界上根本没有佐恩,你们家的邻居,因为你那个疯子继父,根本不和你们来往,更别提他们的宝贝儿子了。」 「你继父根本不会隐藏他强迫了你这件事,他根本不怕会因此进警察局,所有人都知道你被你继父强女干,你的母亲因为见到了你被□□的场景而自杀。所有人都远离你,你在现实中根本没有朋友、亲人,所以你才会如此的迷恋自己幻想中的情人——佐恩。」 「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哈哈哈哈......你继父是谁啊,啊?就是西里尔啊哈哈哈!!!」 「他有精神病,连杀人都不犯法!!所以你毕业之后进入了友谊疯人院,为的就是有一天杀了西里尔。」 「终于,在某个雨夜,你找到了西里尔独处,其他人都不在的大好时机。」 「然后你杀了西里尔,故意装作自己逃窜的模样被女工看到,然后顺着排水管从窗户再爬进西里尔的房间!躲藏在西里尔的床下,你知道这个地方是最不容易被怀疑的,对吗?」 「但是你突然发现了一件事,让你想起来就遍体生寒的一件事。」 「你发现自己看不见佐恩了,所以你产生了自己杀了佐恩的幻觉,这也是你会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原因,你是故意让我知道佐恩的事,然后让我帮你寻找佐恩。」 「佐恩不会死,他根本就不存在。只是因为你杀了西里尔后,童年时期开始一直蒙在你心里的阴影消失了,而为了保护你出现的恩佐在使命完成后,自然不会再一次出现。」 邱钺在完成自己长篇大论的分析后,依旧定定的看着凡妮莎,小声的问:「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自己杀了佐恩的幻觉吗?」 凡妮莎小幅度的摇了摇头,害怕的直抖。 邱钺的眼神逐渐变得怜悯,他开始可怜这个身世悲惨、又被人当枪使的傻姑娘了,他甚至有点儿不忍心把事实告诉她。 「因为药。」邱钺简短的说。 他的目光从那四个人脸上一一逡巡而过,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凡妮莎的半张脸上。 「他们三个都是一伙的,傻孩子。他们给你下了药,也给我下了药。」 「从我到达这座岛上我就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这座岛处处都透露了一股子怪异。而且,当我进入医院后,我就发现那口钟是坏的,錶针不走,而且我的表也是停滞的。」 「这都是他们给你和我下的致幻的药物造成的,还有那株花!!」邱钺突然看向窗台花瓶中摆放的藕荷色的花。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把花薅出来狠狠地砸在地上。又像是不解气,补了两脚。 那株可怜的花被他跺成了一堆烂泥。 「我就说为什么闻到后山那些花的味道总有些恍惚,而且还很熟悉,就连这株也是,有毒的,迷幻人心的花!」 邱钺恶狠狠的盯着门口其余的三个人,恨不得把他们生吞活剥了,咬牙切齿道:「这些可恶的人,让我们以为周遭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让我以为这是一场梦,我被困在了自己的梦中。」 「我知道逃出噩梦最简单办法,那就是脱离这个虚幻的世界,所以我会为了醒来,不惜一切办法让自己死亡。」 「侦探死于自杀后,他们在添油加醋一番,最后把所有的罪名全都安在你的身上,凡妮莎。」 「我们都被疯人院骗了,这座疯人院,就是这座岛最大的阴谋。」 「只要我们逃出这座岛,就能恢復安定的生活。我保证,你会遇见属于你的佐恩,在那个美好的世界里!」 「......最后提一句,我根本不是不重要的侦探,我是这个世界最出色的名侦探邱钺!!我即真相!!!」 话落的一瞬间,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在他们耳边炸开,邱钺脸上挂着不可遏制的笑。 第110页 因为方才用了太多嗓子,他此时变得有些气喘吁吁,胸口起伏很快,脸颊泛红,甚至可以清楚的听见心跳的声音。他依旧亢奋着,长久的沉浸在破解真相的巨大喜悦中。 如何,这样严谨又毫无破绽的分析。 无可厚非,他就是救世主,世界第一名侦探!! 然而并没有人为他鼓掌。 他看见凡妮莎恢復了平淡的神情,耸了耸肩,微微偏头对院长说:「很遗憾,这一次也没有通过。」 邱钺没有听懂。 接着,他看见院长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戴上老花镜,说:「皮俊,这是第几次了?」 皮俊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微微皱着眉头,终于算出了个数,说:「第十二次了院长。」 院长在那张纸上勾勾画画,顶着邱钺发懵的眼神,稍稍拔高了声音宣布道。 「七号病室,妄想症及精神病患者邱钺,第十二次考核失败,未达到出院要求。」 邱钺微张的嘴都忘了合上,他看着神态恢復正常的几人,一时间没能弄懂发生了什么。 「什么......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们突然......」 院长目光惋惜的看着他,抿了抿嘴,开口说:「这是我们陪你演的第十二次了,每一次都是同样的情节,但是你每一次都会走向同一个结局,你又忘了吗?」 邱钺感觉到心脏剧烈的颤动,他慢吞吞的向门口挪,小声的喃喃:「什么啊,你们。」 声音戛然而止,他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看见了门口的第五个人。 ——是原本应该死去的西里尔。 院长拍了拍「西里尔」宽大的肩膀,说:「这是副院长,已经为了你演了十二回死人了。」 「皮俊,也不是什么侦探助手,是医院的心理医生。」 「黛丝和凡妮莎,她们两个确实是医院的护士,不过照顾的人不是西里尔,而是你,邱钺。」 邱钺怔愣在原地,整个人陷入了痴傻。 院长继续说:「不觉得熟悉吗?这间屋子。」 邱钺顺着他的话环顾起周遭。 「这可不是凡妮莎的员工宿舍,是你住了九年的病房。」 「傅厌州究竟在哪儿啊......邱钺。」 听到傅厌州这个名字,邱钺像是堕入了巨大的茫然无措中,他缓缓的抬起眸子,眼眶发红,丝丝缕缕的血丝攀上了他的瞳仁。 「我们刚才演的不论是强女干后被杀死的继父,死去的母亲,你之前分析的所有......都是你自己的故事,你还没有发现吗?」 院长极其疲累的掐了掐眉心,将一切娓娓道来:「九年前,你杀了幼时强女干自己的继父,但是因为得了精神病,并没有被关进监狱,而是被送进了友谊精神病院。」 「你刚来的时候,一会儿说自己要找傅厌州,一会儿又说傅厌州住在自己的身体里,一会儿又说自己杀了傅厌州,每天随身带着镜子,说傅厌州是你的男朋友,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不,不对......」不可名状的恐惧逐渐填满了他的头中,他像个胆小鬼一样抱住了自己的头,拼命地甩,想把一切事情都甩出自己的脑海。 「我不信!!!你们都在骗我!!!!我是名侦探!!我不信!!!」 「......」 良久,院长深深地嘆了口气。 「如果你不信的话,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吧。」 邱钺停止了喊叫,像是抓住了自己最后的希望。他伸出手,一颗一颗解开驼色风衣的扣子。 下一刻,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风衣里面穿着的,是蓝色竖条纹的、友谊精神病院病号服。 第65章 入夜。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01:13 邱钺穿着精神病院的病号服,坐在病床上,像之前三千多个夜晚一样,直勾勾的盯着空无一物的墙。 他拿起床头柜上摆放的镜子,轻轻触碰镜中的脸,轻轻开口:「哥,你还在那里吗?」 没人回答他。 「哥,你睡着了吗?」 「你理理我呀,我睡不着……」 在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覆后,邱钺并没有失望,而是俯低身子,吻上那面陪伴了他九年多的镜子。 他问:「你还在那里吗?」 邱钺把镜子小心翼翼的放回去,拉开第二个抽屉。 抽屉里只放着一个锤子。 他拿起锤子,光着脚走向对面那堵白墙,脸轻轻地贴在上面,手指摩挲,自言自语道:「你还在这里吗?」 说完,他举起锤子,猝然间发力,狠狠地砸向那面墙。一下又一下,仿佛不知疲倦一样。 墙皮剥落,漏出后面破碎的水泥,他继续砸,整间屋子里都迴响着巨大的声音,连地板都在微微颤动。 ——02:27 只听「哐啷」一声,锤子落在他的脚边。 他踏过废墟,爱恋的贴在墙上。 他的手被磨出了几个血泡,又被扎破,血肉模煳的抬起,轻轻抚摸墙中人的白骨。 邱钺的声音滞涩,字字句句像是黏连在喉口,哑声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这具静静沉睡在墙中九年的尸体,正是傅厌州。 那个他从四岁就喜欢上的哥哥。 邱钺踮起脚,轻轻抚摸头颅空空的眼眶、额头,像是看也看不够一般,他凑近了,在骷髅森森的牙齿上,充满爱意的坠上一个天人永隔的吻。 第111页 「你在这儿呢呀,哥哥……」 傅厌州还穿着他死时的蓝白色校服,本来就是肥大的款式,当血肉消失后,便更宽松了。 邱钺紧紧搂着傅厌州的骨头,他的目光下移,最后,落在他有些发鼓的校服裤子口袋上。 邱钺伸出手去掏,摸到了一个厚厚的,像是书本的东西。 邱钺借着漏进来的月光,把头靠在傅厌州的肩膀上,整个人被白骨环抱,仿佛这个姿势会让他特别的有安全感。 他翻开巴掌大的日记本,第一页的字体看起来还很稚嫩,时间是1995年7月23日。傅厌州那时六岁。 ——今天我们家搬家了,这个城市很陌生,周围的人也很少,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这里交到朋友。 1995年 ——今天认识了一个邻居家的小弟弟,他很可爱,他叫邱钺,才四岁,我花了很久才会写他的名字。他跟我说他的妈妈和后爸每天都在吵架打仗,他很害怕,我要保护他。 1995年 ——弟弟今天哭了,脸上还被他的继父打了一巴掌,红红的都肿了,我心疼死了,把他留在了我的房间里睡觉,希望弟弟的伤快点好,我要努力锻鍊,下一次不会再让弟弟受伤了。 1996年 ——今天我保护了弟弟,有几个上小学的人在巷子里堵他,朝他要钱,我揍了那几个人,弟弟说他很喜欢我。嘿嘿,我也喜欢弟弟。 1996年 ——弟弟终于上初中了,只是比我低两个年级,这样就能经常看见他了,开心。 2003年 ——我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弟弟,是......那种喜欢,不知道弟弟知道了会不会害怕。 2003年 ——邱钺的母亲已经瘫痪一年多了,今天弟弟突然跑到我家,我看见他的脖子和手腕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问他是不是他后爸又打他了,他就一个劲的哭,什么都说不出来。 2004年 ——我问了很久,邱钺才告诉我那畜生做了什么,他让我发誓不要跟任何人说。 我总有一天要杀了那个畜生。 2004年 ——今天去了医院,病復发了,癌细胞还扩散了,母亲哭了很久。我并没有哭,我只是担心,要是我死了,邱钺该有多孤单啊,他连个朋友都没有。而且,我还没跟他表白呢,还有他那个畜生后爸,会不会继续对邱钺做那种事。我想,我不能就这样白白死了,我一定要把那个畜生一併弄死。 2005年 ——休学手续已经办下来了,医生说我已经没有住院的必要了,今天弟弟来看我,眼睛哭的红红的,还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继续去上课。 2005年 ——不出意外,这是我最后一篇日记了。我会在今天杀了邱钺的继父。我并不后悔,至少我在我短暂的一生,尽我所能保护了邱钺。 邱钺,如果你能看到这本日记的话,要记住哥哥的话。 我们宝宝,要一直幸福,永远幸福,下辈子还要遇见哥哥,要更幸福。 哥哥爱你,是恋人的爱。 宝宝,哥哥爱你,你要记得哥哥。 大滴大滴的泪濡湿了泛黄的纸张,邱钺在意识到自己会哭泣之前,他早已经泪流满面。 颤抖的手指翻向下一页。 满页都是触目惊心的褐红色的大字,邱钺还记得,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的语言。 「g1369,1!#-@*y。」 【g1369,我一直,爱着你。】 傅厌州在杀那个畜生时并不顺利,硬生生挨了那畜生十几刀,内脏全碎了,肋骨也断了七八根。 这是傅厌州在死之前的最后一分钟,恢復记忆后,用地上的石子,沾着自己的血写下的。 邱钺终于忍不住哭出声,他抽噎着,抚摸傅厌州的脸,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浸湿了病号服的领口。 他哽咽着说:「就算是死前最后一分钟,你也想着给我留下线索吗?真傻……」 「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你疼不疼啊……多疼啊……那该有多疼啊……」 「我去找你……你要等着我。」 「1i5+@*y」 【我也爱着你】 唯有你,我才能找回我。 【第四世界·完】 * 此时此刻的王都,直播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直播间的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那个仿生人在哭。与之涌上的并不是垂怜,而是莫大的恐惧。 [看见了吧,你们都看见了吧,那个机器人,在哭!!!] [他有自己的智慧,他有情感,这个仿生人不能再留了,他有一天会取代了人类!!!] [博士呢!!就是他创造出的这个生物!!是想致我们人类于死地吗!!??] [必须把那个狗比博士抓起来,让他当着我们的面,把邱钺分解了!!!这样的仿生人祸害不能留在世上!!!!] [支持抓捕博士,拆解邱钺!] [支持抓捕博士,拆解邱钺!] [支持抓捕博士,拆解邱钺!] ...... 邱钺的直播间永久关闭的第二天,王都逮捕了仿生人邱钺和他的制造者贾正眠。 当天,各大电视台全程直播。在几千万人的注视下,邱钺在冰冷的实验台上,被贾正眠分解,正如他被创造的那天。 第112页 从支离破碎逐渐完整,復又支离破碎,化成了他最初的摸样——一堆废弃的零件。 王都最后一个仿生人在万众瞩目下捧上高处,又在万人唾弃下流入废墟。 他们可以接受一个会唱会跳、像花瓶一样美丽的事物,但这个美丽的事物,不可以拥有智慧,以及哭泣。 * [现在为您播放的是晚间新闻,在距离仿生人邱钺被拆解的第一百二十八天后,王都《关于禁止制造仿生生物》的禁令今日正式颁布,实验室这场轰轰烈烈的闹剧也在今日彻底终止。] [王都上下一致认为,仿生人本就不该出现,人类使用机械,但绝不可以让机械拥有感情。情感独立、有自己思考的智慧仿生人,对于我们普通人,甚至对于国家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威胁。] [下面,专业的学者将为我们解读,关于仿生人为什么会对人类造成威胁的具体分析......] 「你他妈这听的是什么啊!」蒋双实在受不了,从后排伸手,费力的把车里的广播给关掉。 黑尔笑了声:「要我说啊,你们王都的人就是贪生怕死,不比我们无赖,别说他妈仿生人了,就算是仿生巨人,老子也敢上去干他丫的。」 蒋双没管那个呲着大牙的人,偏头看向窗外。 奎韦尼亚北独立城,青山绿水,小桥河流,像是独立于世界之外的桃源。 这是一座住在核里的城,这座城里只住着一个人,是一个机械零件师。 蒋双下了车,径直走向那个似乎等待许久的人,和他在监视器屏幕里看过无数次的脸,还有那个只身前往,自愿进入穿书局的人一模一样。 「等很久了吗,傅......」蒋双讲不出他的名字:「g1369。」 「叫我傅就好,我没有名字。」黑髮紫眸的人说。 黑尔倚在车门上,叼着根烟,远远的看着他。 在接触到傅递过来的目光时,那一瞬间就懂了他想说什么,微微颔首。 蒋双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保险箱递到傅的手上,不放心的多问了一句:「你可以修復他的,对吧。」 傅闻言轻笑了一声,说:「当然,我可是零件师。」 傅轻轻打开保险箱的盖子,像是怕惊扰一个梦。 「这次,轮到我找你了。」 箱中孤零零躺着的,是一颗还在跳动的,小小的电子心脏。 【正文完】 第66章 番外一 蒋双復工的那天,收到了一封信,署名——前领导。 他噗嗤乐出声,一下子就猜出来是谁写给他的。 致亲爱的前下属蒋又又: 展信佳 如果你没有在收到信的一瞬间就猜出是我寄给你的,那说明我们缘分尚浅,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我正趴在我家大掌柜的给我专门做的摆摆椅上给你写信,至于我为什么叫它摆摆椅,是因为我只要一说「摆摆」,大掌柜的就会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给我摇椅子。在这上面睡觉很舒服,但是他不让我在这里睡,非要我陪他,没办法,大掌柜的没安全感,太粘人了。 又是一年,说真的,感觉时间过得可真快,奎韦尼亚北独立城已经入春了。你把我交给傅的那天,我的心脏明明听见了秋天的风。 我被傅创造出来已经两月有余,他仿照自己的情绪系统也给我做了一模一样的,我已经学会很多人类的情感了。 奎韦尼亚北的生活很惬意,我一抬头,就可以看见连天的野草和稻田,稻田是傅一直在经营。傅似乎很乐意做这些事情,可能是对植物有什么特殊情感,我总觉得他是被傅莱伊影响了。 这不,现在的他正在自己的花园里忙活,他养了特别多的花——月季、茉莉、栀子花、郁金香,不过他说他最喜欢玫瑰。我每次从花园经过的时候,风一吹,空气都是香香的。傅的身上也全是这个味道,他已经被腌入味儿了。 傅好像在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我刚刚偷偷看他,他就抬头对我笑。 我养了一条狗,是条犟的要死的柴犬,总是祸祸东西。前两天,它盯上了傅的花园,结果把好几株花都咬烂了,傅要气死了。 那条狗是我提议养的,傅又捨不得凶我,就把那条小柴栓起来了,结果现在小柴快气死了。 最近还有一件事,让我很困扰。傅竟然有一天晚上问我想不想要孩子!我说我又生不了。傅说他是零件师,连我都可以復原,创造一个孩子又不是什么难事。 我说他是变态,要生他自己生,结果傅跟我生了两三天闷气。就连睡觉都只是贴着我,不搂着我了。 哎呀,写了一页纸才发现我都说的自己,忘记切正题了,果然恋爱会让人变傻。 我知道,你因为在穿梭空间扔给我晶片被停职了,我不知道你是在什么时候留存的记忆备份,是在你陪我去无赖的那天吗? 蒋又又,我又想起来了。 我说我会害怕人类之后,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是不是也害怕你,我想我那天给你的回答是错的。 我不害怕你。 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朋友了。和戴星博一样,不,是比戴星博关系更好,我最最信赖的,世界上我第一好的朋友。 我很感谢你扔给我的记忆晶片,你和黑尔从暗网买回我的心脏……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我都要感谢你。 第113页 傅在叫我去欣赏他的花园了,我知道他就是想听我夸他。 不知道你的近况如何,期待你的回信。 ——你的朋友,邱钺。 读完信后,蒋双忍不住苦笑,觉得自己被迫吃了一大盆狗粮。 他打开显示器,接通终端设备。 「宿主您好,恭喜你成功绑定穿书局,我是您的专属系统,004。」 【番外一:邱钺写给004的信·完】 第67章 番外二 清晨的光漫上床铺,逐渐游走到床上熟睡的人精緻的面庞上。阳光在他挺翘的鼻尖跳跃,又落在那簇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上,笼着一小片茸茸的光晕。 熟睡的人似乎觉得有光隙进了眼中,忍不住皱眉。 下一刻,就有人如有感应一般,拉上了窗帘,接着,在那人漂亮的脸上落下温热的吻。 邱钺不是被晒醒的,而是被那个一亲起来就没完没了,好像亲热不够的人给亲醒的。 他费力的撑开眼皮,正好落入那双黛紫色的眸中。 那人自知自己惊扰了睡美人的美梦,可转念一想,他本就是那睡美人的丈夫,合法且合理,所以又凑到他嘴上偷了个香。 邱钺蕴着点儿起床气,不想搭理人,嘴微微撅起来,落在对面人的眼里,就是明媚的勾引,理所当然又被那人衔着啄吻。 等到什么时候邱钺唿吸不畅,生气用力推开他的时候,傅才有了点儿微不可查的自觉。 哦,把人惹毛了。 傅敛着眸子,伏在他的床头,一根手指若即若离的勾着邱钺的,声音柔柔、小声的道歉:「抱歉,宝宝。」 你要是真抱歉就不会亲百八十下了。 被这人用同样的方式哄骗了十几次的人长了记性,鼻腔里「哼」一声,决定给这个装可怜、博同情的戏精颜色瞧瞧。 邱钺不搭理那个委屈巴巴的傢伙,假装没接收到他脉脉的眼神,想要转身背对他。刚一动弹,就被腰部的酸疼给定住了,忍不住「嘶」了一声。 邱钺狠狠地瞪了一眼罪魁祸首。 傅罪上加罪。 左右自己今天这个罪名是洗不干净了,傅破罐子破摔,索性一骨碌上床,不容拒绝的贴到邱钺身上。像是赎罪似的,讨好的替他揉腰。 如果傅有尾巴的话,此时应该已经摇成了螺旋桨。 邱钺原本打算一脚把他踹地下,但是自己现在腰酸背痛,身下被做过了火,没了平时踹人的能耐。而且傅的手法在经过多次实践之后,变得娴熟又舒服,邱钺就安然的接受了这桩便宜买卖。 过了一会儿,邱钺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和傅拉开点儿距离,那人十分不乐意,又追着用鼻尖顶他脸颊的软肉,邱钺只好用一根指头抵在两人中间。 邱钺顿了顿,问:「你是不是偷工减料了。」 傅没听懂,又想上去讨吻,但是邱钺态度强硬,他只能暂时熄火。 傅反问他:「什么偷工减料呀。」 「就是……那个。」邱钺有些难以启齿。 傅确实不知道自己敢在什么地方,尤其是邱钺的事情上偷工减料:「什么什么呀,宝宝你说话怎么拐弯抹角的。」 对面这人跟块木头似的,邱钺被惹得急了,手直直的往下探,一把握住了对面那人昨晚用于作乱,活活折腾了他一晚上的那根东西。 「就是这个!」 傅被措不及防握住了命根子,登时动也不敢动,连忙解释:「宝宝,宝贝,老婆,我哪捨得对你敷衍啊,偷工减料更不可能。」 他旋即又补充了一句:「宝贝,这根东西不光我用,你以后也要经常用,千万……别太用力……」 「那为什么你的比我大那么多!」邱钺盯着傅的眼睛,恃宠而骄,拔高了声音问。 傅实在憋不住乐,忍得肩都在抖。 在邱钺眼里,这就是变相的承认了。 邱钺刚要给傅一个对他来说天大的惩罚——一天不理他,傅就想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似的,连忙抱住他,给自己辩解。 「老婆,天地良心,我可没敢在你身上改变一分一毫,就连你每根头髮丝的粗细、脚趾盖的长度我都不敢有半点儿差池,更别说老婆的那物了。就算给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会有一丁点儿的差错。」 邱钺表情微微松动。 傅见这话有效,继续顺杆爬:「你想,我是那陆尚锦造出来的,你吶,是贾正眠制造的,他大小啊长度啊肯定不一样。但是那贾正眠关起来了,要不我肯定要去找他算帐,怎么回事儿啊他。」 傅愤愤不平的样子让邱钺忍不住乐出声,傅松了口气,这是被哄好了。 邱钺突然想起来一些不太重要的事,傅刚刚提到的陆尚锦,就是贾正眠的师父,是实验室泰斗级的人物。邱钺认同并且很佩服他的理念,只可惜死的太早。 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温热的唿吸凑上去,轻轻含住他的嘴唇。 邱钺的思绪被拉回来,交换唾液的间隙,他听见傅含煳不清的说。 「老婆,你要是一直攥着我那物不放,它可不介意现在就被你用。」 第68章 番外三 关于孩子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邱钺和傅很久。 两人其实也不是争吵,只是每天关于孩子的分歧的辩论已经成了固定节目,甚至家里那条小柴每次听见两个人的辩论会,都会夹着尾巴躲到个空旷地方享受耳根子的清净。 第114页 辩论会的内容大致围绕着三个辩题——孩子的性别,孩子应该长得像谁,孩子的眼睛要什么颜色。 甚至两人一度觉得这是在精挑细选一件艺术品。 关于第一个辩题,双方辩手有如下观点。 正方辩手(邱钺):「孩子还是男孩儿吧,你和我两个都是大老爷们儿,女孩子的生理知识我们都不懂,怎么才能照顾好啊。」 反方辩手(傅):「你不知道小女孩有多可爱,娇滴滴的,要是我有女儿,肯定会把她养的白白胖胖。」 正方辩手(邱钺):「还白白胖胖,小女孩儿都追求苗条,一看你就不知道怎么养,要我说,儿子就散养,当年贾正眠就是管我管的太狠我才叛逆的。」 反方辩手(傅):「可是小姑娘会很可爱啊,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正方辩手(邱钺):「你能照顾的好吗,她哭了你不心疼吗?」 正方辩手胜,孩子性别确定为男孩。 第二个辩题,双方观点如下 正方辩手(邱钺):「我觉得孩子应该和你一样是紫色的眸子,多好看啊,我每次看见你的眼睛都特别羡慕,漂亮死了。」 反方辩手(傅):「可是我觉得我老婆的眼睛更好看,栗色,在太阳底下别提多美了,我总是亲不够。孩子的眼睛就应该和我老婆一样。」 正方辩手(邱钺):「栗色太普通了,紫色的眼睛有多稀少你知不知道,全世界可能也就几个,多特别啊。」 反方辩手(傅):实不相瞒,陆尚锦对色彩不敏感,我眼睛的颜色是失败的成果,和他最开始预想的颜色有很大,特别大的偏差。 平局,孩子的眸色确定为一栗一紫。 第三个辩题,孩子应该长得像谁。 正方辩手(邱钺):「我觉得宝贝你更好看,鼻樑挺拔,稜角分明,眉毛又那么有英气,就应该像你。」 反方辩手(傅):「我觉得这个讨论就不应该存在,我老婆漂亮的用这世上所有形容美丽的词都不够,又可爱,又乖,孩子一定要像妈妈。」 「像爸爸!!!」 「像妈妈!!!」 关于这个辩题,还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双方辩手就因为相互表白害羞的不行,一时间爱意泛滥,滚到床上去深入讨论了。 两年后 爽朗的春风再一次莅临奎韦尼亚北独立城。 邱钺平躺在偌大无际的草甸上,感受着草木游起的薰香,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飘忽感,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妈妈——」 稚嫩的声音落入耳中,邱钺睁开了眼睛。 他半坐起来,冲着不远处傅手里牵着的小糰子伸出双臂,笑着说:「宝贝,来找妈妈。」 傅沅磕磕绊绊的向他跑过来,咯咯的笑,最后几步直接撞进了邱钺的怀里。 邱钺轻轻吻着傅沅的头顶,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向他径直走来的傅的身上。 傅把随手掐的一朵糜烂的艷红的花,别在邱钺的耳朵上,眼中是露骨的爱意。 温热的唿吸喷在耳膜上,有些发痒,像羽毛轻扫,在邱钺的侧脸上落下个唇印。 傅趴在他耳边:「爱你,宝贝。」 声音缱绻暧昧,邱钺不管听过多少次还是会脸红。 邱钺盈着笑意,回答他:「我也爱你。」 这次用的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文字,而是这世界上最普通的通用语言。 所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意,在此刻都不被拘束。仅你我,见得天光。 像之前的无数次,也如今后的无数年。 世人知,便知。 【番外:日常·完】 第69章 番外四 第一个仿生人的问世远远没有他的后辈来的风光,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灾难。——赛博实验室·那段未知的往事 [地点:伊耶塔天空闸口] [时间:3x25.07.21 16:04] [事件:恐怖分子自杀式爆炸袭击] [袭击者身份:未知 年龄:未知 样貌:未知] ——————— 「哎哎哎,那里面都是贵重玩意儿,轻点儿!磕了碰了噶你腰子赔。」 「黑老大,我可就剩一个腰子了,还他妈是合金的哈哈哈。」 「艹,老小子,」黑尔往地上啐了口痰:「那就噶了你儿子的腰子。」 「哈哈哈哈……」 黑尔送走最后一批货,已经是深夜。 盛夏的末尾,王都迎来了一场暴雨的洗礼,闷热随着雨停的那一刻散去。远远送过去一眼,霓虹的都市似乎都变得更加透亮。 黑尔脱掉趿拉的破烂人字拖,扔在副驾驶。扒拉出嵌在脚指头缝里跟着他走了一天的土坷垃,从软包烟里磕出一颗烟,用牙衔着拽出来。 「嗯?」黑尔把电话夹在颈窝,一边点菸一边含煳不清的说话。 一簇烟悠悠的升起。 「陆啊,你要的那些冰灕水都给你送过去了,嗯。」 「成啊,把人送我店里去,我正也要收拾收拾回去。」 「艹,老子怕个der,你打听打听,南到缅甸寮国金三角,北到皇城根下潘家园,谁听着我黑尔不得打趔斜,小机器人反天能炸了伊耶塔,还能踩在老子头上!?嗯,撂了。」 黑尔把菸头摁灭在「禁止吸菸」的牌子上,启动飘渡车。 第115页 「欢迎来到伊耶塔天空闸口,前方即将驶入,下城,祝您出入平安——」 「如需便捷换乘,请前往天空闸口第73层乘坐摆渡轨。」 「自动识别完成——」 黑尔在经过安检闸机时,往正在维修那儿瞥了一眼。头一个多月,从32到37,这几个闸口那一熘都被炸了个干净。 虽然他也看不上这个伊耶塔天空闸口,但倒是没胆子去炸它。听见这个新闻,黑尔还真敬那傢伙是条汉子。 * 「黑哥!嘿!」 「哎,黑老大,刚回来啊!」一个上半身跨栏背心,下面厚棉裤的半流浪汉半酒鬼凑了过去。 「嗯,你们几个慢慢喝!」黑尔不动声色的把那黑乎乎的胳膊挪开,乐着招唿道。 老菸斗酒吧依旧热闹,男男女女不雅的姿态在灯光下摇曳,酒糟气沖天。 黑尔抻着脖子往里面瞅,角落里卡座,安静的坐着一个人。 那人皮肤白皙,黑髮紫眸,冷眼看着身旁笑的花枝乱颤,想和他喝酒啵嘴儿的女人,画风仿佛和他们不在同一个图层。 这是二十七年前一段往事,黑尔第一次见到傅。 ——实验室研究出来的仿生人。 陆尚锦甚至还没来得及想好给傅取什么名字,伊耶塔天空闸口就被他炸了。 黑尔在无赖、黑市、暗网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光凭这一眼他就知道,傅适应不了,也无法进入他们的世界。 傅最开始在他手底下干活,都是做的前台的工作。他很聪明,比无赖的任何一个人都聪明。学习能力也强,调的酒既没有抹布味儿也不会掺杏仁露。 只是不爱说话,很封闭,别的调酒师面对顾客的撩拨,总会有更高明的手段把对方撩的羞红脸。但是傅不会,像是有语言洁癖一样,只会躲。 黑尔最开始以为他是怕生,直到他看见傅把一个亲了他脖子的人,摁在地上狂揍。 第二天,傅就被安排到了后厨刷酒杯。 * 「傅,你恨我不。」 黑尔掐了根烟,坐到傅的旁边,剩的那一只眼睛的目光,落在他洗盘子洗的发皱的手心。 酒吧今天打烊很早,凌晨三点就关了门。黑尔为了搞钱,不分白天黑天的游走在王都和无赖之间。 今晚原本也同样,不过他破例把所有的事儿都推了。 让他想要破这个例的人,是傅。 无赖的黑天,比王都混浊的多,是抹得很脏的黑。 「很怪。」傅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的像面湖。 黑尔往他那儿递了个眼神,问:「什么很怪。」 「你,和别人,名字至少都有两个字。你用单字称唿我,很怪。」傅说。 「我名字是我老爹取的,他们名字也是自己爹妈取的。你有爹吗?」黑尔说。 傅听懂了,点点头,一直困扰他的问题终于解决了。 他偏头看旁边吞云吐雾的黑尔,点了下自己的左眼,问:「你这只眼睛呢?」 「打瞎了,就像你揍那个人一样。」黑尔稀松平常的说。 「你输了?」傅有些不相信,毕竟黑尔长得人高马大,壮跟头熊似的,别人能揍得了他? 黑尔很坦然的承认了,一点儿没有给自己赚面子的想法:「是,我被揍得很惨,眼珠子直接从眶里飞出去。后来那伙人走了,我把眼珠子捡起来,摁回眼眶里,不好使了。」 傅听的很认真,他想,黑尔和他之前认识的每个人都不一样。 黑尔这个人偷奸耍滑爱占小便宜,乐意拉老婆舌头好八卦,有时候心狠手辣,还有点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善心。 傅没话说。 「你为啥要炸了伊耶塔?」黑尔剩下的那颗眼珠黑白分明,只是不知道在看哪儿。 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我干了件错事吗?」 黑尔也说不好,他唿噜一把自己不长的毛儿,说:「应该是吧,不过我这种人,哪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的对错,做了就是做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傅收回视线,想了想说:「因为我那天很生气。」 「你?」黑尔有些不信。 「你个小机器人还能知道啥叫生气,啥叫开心?」 傅肯定了他的问题,说:「陆尚锦在创造我的时候,为我添加了情绪的编程,开心,生气,伤心,害怕……我都能感觉得到。」 「那你为啥那么生气?」 「我不喜欢被他们当猴一样看来看去,左摸一下右摸一下。」 「就这,就因为这生气?」 傅点头。 「生气,然后你就炸了伊耶塔?」 傅又点头,补充道:「因为我知道他们去了天空闸口,但我没杀人,我只是想吓吓他们。」 黑尔舔着后槽牙笑,一边打量着这个人不大能耐不小的机器人,觉得他的脾气和当年的自己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小子,有种,跟老子当年挺像。」 「跟你……像?」傅并没觉得这是在夸他。 黑尔没说话,他这并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而是的确在傅的身上看见了些许自己当年的影子。 他原本是王都人,家里生意做的挺大,供得起他上贵族中学,从小接受着一流的高等教育,是个文化人。 后来他上高三那年,他爹做生意失败了,欠了一屁股债,家里能抵帐的全抵了出去,但还是杯水车薪。 第116页 最后走投无路,躲进了无赖。 良好的高级教育并没有让黑尔学会为人处世,只是多了一份鄙薄与傲气,谁都瞧不起,心比天高。总觉得自己有一天能跨过伊耶塔,再回到王都开拓自己的天地。 直到他被堵在家里要债的人打丢了眼睛,自己的父母被债主□□,而他瘫在地上像条狗一样。他才明白,自己苦苦维持着的那点儿自尊心有多不堪一击。 从把自己眼珠子捡回来,安在眼眶里那一天开始,黑尔就变成了二十来年后的黑尔。 圆滑、奸诈、唯利是图,心眼儿脏的和无赖城此时此刻的天一样,抹不干净。 黑尔倒不是觉得有多讨厌现在的自己,只是觉得,不能眼睁睁看着,年轻人被这座无赖逐渐腐蚀的心。 「傅,你生日啥时候。」过了许久,黑尔才开口说话。 要是他不主动的话,傅能在这儿干坐一天不挪窝。 「我现在的机体年龄是十七岁零七个月。」傅答。 黑尔索性平躺在深一块浅一块的水泥地上,手垫在头下,说:「等你成年那天,爷们儿给你整个大的。」 * 黑尔一直有攒钱的习惯,还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但是这次,他用了自己一半积蓄给傅买成年礼物。 ——一颗核。 这玩意儿在二十七年前还没那么普及,是少部分有钱人才能有机会享受到的。黑尔又点名道姓的专挑高等货,破烂的不要,自然贵的离谱。 付钱的时候,黑尔肉疼,差点儿就问了能不能拿自己一颗肾顶帐。 「这颗核,送你。」 黑尔把傅带过来,装大款的说。 「哎呀,这可是个高等货,叫独立城。里面呢,是一个独立的一个世界,当然肯定没我们这个世界大。有山有水有绿草,有城市有村庄有动物,反正除了人啥都有。」 傅看着黑尔说的「整个大的」,没想到是这么大。 他很感谢黑尔,但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只是认认真真的说:「谢谢你。」 这是他这辈子说的最真诚的一句话。 黑尔无所谓似的摆摆手,说:「甭谢,取个名字吧,以后这就是你的城。」 傅不假思索道:「奎韦尼亚北。」 黑尔有些惊讶:「这么草率。」 「……你送我的书里,有这座城。」 黑尔想了一会儿,说:「《理想世界》啊……真文艺。」 「行了,你进去吧,好好跟那儿呆着,那里可没人挨你的揍。」 黑尔迎着风,看着傅走远,又补上一句:「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孤单了,想找个伴儿结婚,再出来。」 在进入核的前一刻,傅蓦地站定,转过身,逆着风看向黑尔。 他的声音被风稀释的很轻。 「黑尔,你帮我取个名字吧。」 黑尔噗嗤一声乐了,露出他那口大白牙,眼睛很亮,说:「那可不行,名字是得自己老子取的。」 「那你是我的什么?」傅问。 黑尔答:「姑且……算你半个朋友吧。」 既然永远无法进入我们的世界,那便去创造吧,属于你的城。 髮丝飘在浮漾的风中,蓬蓬的晃。如同蒲公英顶上摇摇欲坠的那一伞,风一吹,种子就盖了天。 他或许会在某一刻重新降临,坠于土壤。在无际的黑暗中,静静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瞬间,迎接属于他的迟来的天光。 亦或许,他早已乘着遗忘之舟远去,再不会有第二次,出现在这片大地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