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飞舞》 第一章 被逼沪漂 我们来到这世界,都是拿着剧本演绎自己人生的剧。有的是喜剧,有的是悲剧,有的是灾难大片。 在滇市这座连地铁都没有的南方小城里,往年只需一件薄秋衣加一件外套就可以暖和过冬,这一年却冷得连从遥远内蒙古过来的北方人都吐槽,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受过这样的冰冻。网上也说这一年的冬天是三十年一遇。 而颜明月的世界里,这一年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是她从未历经的极寒之冬。 一个女人在职场里,如果不按照别人设定好的路线走,就会立刻被打压迫害。那些事业成功且干净的,要么九死一生,要么有很厉害的人罩着。 而颜明月,如今还在死亡线上挣扎。 中午吃完饭,已经失业很久的颜明月坐在电脑前刷新闻,看到知名歌手树先生在上海外滩给路人献唱的小短片。 树先生露出他那总是很腼腆的笑容说,“这首歌我想唱给那些早出晚归的人,生活很艰苦的人,因为你们,这座城市才这么美好。” 说完便开始轻轻伴着乐队的演奏哼唱起来:你是否得到了期待的人生…… 树先生的一首歌唱完,颜明月早已泪流满面。有时候,戳中内心让人破防的,不是歌曲,而是在歌里看到了自己。 她拿起镜子照自己,挂满泪痕快三十岁的脸上,带着被岁月狠狠搓磨过的痕迹。她摸着镜子,心里对镜中人说:很抱歉,这么多年,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紧接着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来,她放下镜子,用两边的袖子擦拭那止不住的泪水。 颜明月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足够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就可以成功。蠢蠢的青春与不算大的野心,以为并不会太难。 渴望品饮人间的好时光,最终却一次次无奈地痛咽人生的心酸泪。 颜明月有一种超越相貌的气质,那一副软弱易欺又一身暴躁反骨的矛盾性格,令她格外引人注意。而所服务项目业绩几乎都不错的事实,又无形中为她镀起一层气场。面对权势时不卑不亢的从容,又常让人有一种征服的欲望。 作为地产策划,颜明月入行两个月后,屡被来自深圳的多家广告公司领导说她水平在云州省算好的,到现在已七年,经历过诸多职场狗血剧情。 各种各样的欲望盯在她身上,在她朝前走的路上布下一个个圈套,一步踩不中,那就两步、三步、四步…… 那些职业生涯里足以炫耀的每一次闪光,在跌跌撞撞的路上,被中和成静默的沧桑,如今收获越来越多认可的她,却在滇市混得连工作都找不到。 不是没有专业能力,而是没有应对坏人烂事的能力。 “不然,去上海吧。”颜明月狠狠抹干最后一滴眼泪,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觉得这是冥冥之中老天爷的安排,做这样的决定并不是因为什么豪情壮志,仅仅是被一首歌感动。她并不追星,但因为树先生的那首歌,或者是因为那段开场白,就坚定地想要去上海。 决定之后便是行动,此时已临近春节。颜明月先在网上找上海的地产广告公司,为春节后去求职提前做准备。 云州省是倍受全国瞩目的旅游大省,四季如春的自然环境,令其成为无可替代的旅居胜地,也是全国开发商虎视眈眈的文旅地产重仓区域,文旅地产的行业特殊性,让云州省受到全国各地开发商与众多购房者的关注。 虽然相隔两千多公里,但上海有不少广告公司在云州都有服务的项目。因为平时会看全国各地的同行案例,颜明月对上海一些地产广告公司的情况有所了解。 在网上找上海公司时,颜明月也是有筛选标准的,那些所谓的大公司对她没有诱惑力。她首先考虑的是,去的公司绝不能跟云州有关系,只要在云州有客户的公司,都不在她的选择范围之内。 颜明月看到一家叫星期天广告的公司在招聘,通过公司简介的信息知道,这家公司的老板跟柯扁台曾经是同事,所以如果自己去上海,但凡看到星期天广告必须绕道走。 因为她害怕,被自入行就一直骚扰她的前老板柯扁台继续骚扰。 春节刚过,颜明月选了三家专做地产广告的公司投递简历。很快,三家公司都与她联系了。 通电广告公司是与创作总监加qq,简单聊,发作品过去后约定面试时间。 蓝天广告公司是一位女客户经理打来的电话,很热情地向颜明月介绍自家公司的情况,说她们在云州也有服务的项目,可能大家以后会共同服务一个项目。 颜明月觉得那个女孩说话得体、热情,对其印象不错,可一听到在云州有项目时,她就不舒服了。这可能会是一家工作氛围融洽的公司,但颜明月已经不想考虑,虽然若去面试,别人也未必瞧得上自己。 非凡广告公司则是颜明月直接添加老板的微信,也是简单聊,发作品,约面试时间。 在等待去上海面试的那几天里,颜明月心情有点不安,有点紧张,又有点激动。未来会怎么样?唉,尽人事,听天命吧。 颜明月的qq邮箱收到新邮件,是九田地产广告公司的招聘信息,里边写着“收到你的简历,请于明天下午三点钟准时到公司面试。”这些文字下方是公司电话与地址,但颜明月不想理会,她知道这家公司是外省过来的,加班情况很严重。 她心想,我连你们公司的招聘广告都没看过,啥时候发简历给你们了?找别人还一副傲慢的高姿态,还三点钟准时去面试,谁给你们惯出的臭毛病? 什么九田广告,分明是专割韭菜的地儿,看这名字是不是资本家不知道,但肯定是剥削阶级。而且这些外地过来的公司加班都一个德性:只要加不死,就往死里加。 颜明月生气之余又觉得奇怪,我都很久没在网上发布求职信息了,怎么这公司像地洞里的土老鼠般突然冒出来,还是在我即将去上海面试的时候。 曾经,当各种莫名其妙事情发生,让颜明月感觉不对劲时,她试图认为是自己过于敏感,或者说是自作多情。 然而越来越多的巧合,在她的每个动态发生时随之出现,比如一些讨厌的人,或是反感的事,都会让她不由自主地强烈怀疑,背后有人在捣鬼。 本以为叫去面试这事不予理会就翻篇了,没想到第三天,那个九田广告大清早打来电话,愣是把还在睡梦中的颜明月扰醒。 “你好,是颜明月吗?” “你好,哪位?” “我们这边是九田广告,看到你的简历,你下午有时间过来面试吗?” 颜明月带着起床气冷漠拒绝,“没兴趣。” 对方却很执着,“我们公司在上海、深圳都有分公司,是一家很有实力……” “没——兴——趣!”颜明月提高声调并刻意拉长每一个字音,以表达强烈不满,对方这才语气中略带幽怨地说,“好吧。”然后挂掉电话。 上海之行,颜明月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不知道,在哪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又有什么样的深坑等着她。 可即便颜明月千防万防,也防不住蠢蠢涌动的欲望在她周围设下的一个又一个圈套。 在得知颜明月要去上海面试时,柯扁台如同当头棒喝,整个人都懵了。他坐立难安,心情更是烦躁到极点。下了班不想回家,就在公司里待着。 快七点钟时李木子发来信息,“我身体不舒服,你早点回家吧。” 柯扁台看到信息,越来越嫌弃这个每天睡在他身边的女人。 原本想找个老婆帮到自己的事业,所以跟这个当时做设计师的女人结婚,他觉得一个做策划一个做设计,两人就能办起一家公司,这样就能珠联璧合的开创事业大展鸿图。没想到这婆娘婚后就不愿意再工作,当起全职太太,岳父母也住到家里,好处没捞着,还多养了几口人。 每当想到这些,柯扁台就后悔跟李木子结婚,尤其在颜明月出现后。 “还想让我回去照顾,不把你赶出门就不错了。”柯扁台轻蔑地自言自语,发泄着心中怨气。 李木子见柯扁台没回信息,便直接视频通话,柯扁台一脸的不高兴,没好气地说,“我在加班,要很晚才能回去。” 李木子很生气,但又无可奈何。她担心柯扁台在外面接触的诱惑太多,老板的身份,会让一些狐狸精想勾引她男人,原本想让自己姐姐到公司上班,柯扁台却不答应。虽然当着老板娘,每天却忧心忡忡。 柯扁台平时以想挖颜明月回公司为由,让别人帮他搭线以及窥视,但明眼人看得出来,他目的绝不仅于此。有好事者将情况辗转告诉李木子,这个泼辣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有女人胆敢勾引她家男人,她定会把对方搞到身败名裂。 可问题是颜明月除了曾经在奥田工作不到一年时间,至此再也没跟柯扁台有过任何联系。说到底是柯扁台一厢情愿,李木子又不能打骂自家男人。她恨透了颜明月,觉得是这个骚货勾引她老公。但她也只能在心里恨,哪怕她想无理取闹,都没有可以对颜明月挑起事端的机会。 李木子曾质问过柯扁台,他说只是想挖颜明月进公司。虽然他对外是总经理,其实张铙才是大股东,他想当独立的老板。如果挖到颜明月,就有可能接到不少业务。这番解释让李木子不再闹事,她也想当在公司有话语权的老板娘。 李木子觉得柯扁台是爱她的,毕竟他常常会在朋友圈里秀家庭幸福,她坚信自己正室的地位谁也动摇不了。 柯扁台对颜明月很是生气,他想不明白上海有什么好的,房租贵得要死,加班多得活不下,在他的公司里安安稳稳工作,不比去那种破地方受苦好吗?他还怕颜明月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如果这样,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不都白费了?柯扁台不甘心,于是又开始酝酿一系列的新计划…… 晚上柯扁台约九田广告的总经理吴蔡一起喝酒,“兄弟,你们公司在招人吗?”其实他知道九田广告一直在招人,并且在上海有分公司。 吴蔡说,“招呀,哥们,有人才快推荐给我,很缺人。” “还真是想给你推荐个高手。”柯扁台哈哈大笑起来,顺手给吴蔡的酒杯倒满,又给自己的酒杯也满上,心里琢磨着如何跟对方说更合适。 “颜明月你知道吧。” “靠,不是说她很有个性,不加班,不鸟人的吗,我想要的话她也未必来呀。” “她是不想加班,但在实际工作的时候加了很多班。再不找她可能就要去上海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去上海了?”吴蔡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讶。 “听说她要去上海面试了,云州这边的开发商有不少认可她的,你把她招进公司还能多接些项目。她如果想去上海,你们公司也有平台提供给她,就凭这点,你都比现在云州的很多家公司更有优势。” 吴蔡听了柯扁台这番话,加上酒精的作用,也动了心思。 “要她不是不可以,但不好弄吧。听说这姐们脾气大得很,万一被她骂太没面子。”吴蔡大笑着连连摇头说道。 “很简单,你让你员工发封邮件给她,就说是看到她投简历到你们公司了。” 吴蔡想想,似乎可行,就说,“行,我明天让行政发信息给她。” 然后,颜明月就在去上海面试前收到了邮件。 第二天下午,柯扁台迫不及待地在网上问吴蔡,“怎么样,明月去你那边面试没有?” 吴蔡说,“不行呀,哥们,你教的那招不灵,明月没反应。” 柯扁台心急如焚,“让你们行政直接给她打电话,态度好一点应该可以的。一个女孩子背井离乡,去上海会很苦的,我们应该帮一帮她。” 吴蔡可没兴趣当职场活雷锋,但他倒是希望能把颜明月招进公司。毕竟除了听说她有才华,更重要的是,有好几家大开发商领导都想让她服务项目,把她招进公司,就有可能接一些新项目,于是吴蔡说,“行,听兄弟的。” 接着就有了颜明月大清早躺在被窝里,被扰醒后与九田行政的那番对话。 如今想要沪漂,其实带着被动的无奈。颜明月常觉得有一股无形能量压在头顶,让她无法前行。又怀疑有人早已在滇市房地产行业内对她封杀,而这当中大抵有柯扁台的影子,可能还远不止他一个。 在这个行业里,别人随着经验的累积,职位与薪酬跟着水涨船高。而颜明月却是越被客户认可,灾难反倒越多,越没有出头之日。 桃子别墅与黑力广告那两帮人不就给她制造了灾难,孙道和韩碧铃不就狼狈为奸、毫无廉耻地想一直白嫖,柯扁台更是自她入行以来,用各种手段想将她控制于股掌。 颜明月常有一种恍惚,仿佛她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给那些人当牛做马被压榨的。 人至中年,她在自己身边却只看到了人性之恶。 凌晨的航班落地上海,颜明月九点钟去通电广告公司面试,创作总监将她带到会议室。 “带简历来了吗?” “带了。” 颜明月拿出简历与学历证书钉在一起的两张纸递过去,对方简单看了看说,“现在上海内环线里已经没有新楼盘了,市场上卖的项目都是单价十万以上的,价格比你们云州省贵得多,我们做的都是很高端的楼盘,你刚来上海不熟悉这里的地域情况,不能立刻上手做事,我们这边给你一个月七千块。” 颜明月听完这番话心直接凉到了谷底,对方嘴角向右上方歪咧的笑意里,像藏着什么阴谋,显得极其猥琐。她暗道,七千还没我在滇市的工资高呢。我跨越山河湖海,千里迢迢跑到上海,又不是为了吃苦遭罪来的。 虽然心里极度反感,但颜明月还是微笑着平静地摇摇头,“那算了。”然后视线从总监身上移向那份简历,她想拿回来,花两块钱打印的呢,可不愿留在这种公司。 对方见此情景,便问,“你在云州工资多少?” “九千。” “这个工资在你们那是什么水平。” “小公司的总监级别。” “九千可以给。”颜明月依旧笑着摇头。 创作总监再道,“你先稍等,我去跟老板说一下。”然后拿着颜明月的简历离开。 看着对方的背影,颜明月感觉这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主儿,她知道跟这家公司没戏了。 来上海之前,颜明月在网上查过通电广告公司所服务的项目,能查到的都不是什么大项目。有几个项目还是低端刚需小盘,每平米也就卖一万多元而已,还不如我在云州服务的不少项目单价高。我入行第一年就服务过小县城里四、五万元一平米的楼盘了,你在我面前端什么架子。你顾虑因为我不熟悉地域情况,怕做不好工作也能理解,但别骗人。 你可以有你的决定,我也可以有我的选择,各自看不上便是了。 几分钟后创作总监过来,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脸容,“你见一下我们老板吧。”说着把颜明月带到总经理张史的办公室。 颜明月看对方的第一眼就感觉像个老狐狸,他始终带着满面笑容,客客气气地先让她自我介绍,然后说,“刚才跟你说话的创作总监在我这里做了很多年,前两年在上海跟江苏的交界处买了房,每天坐高铁来上班很方便。” 张史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就算今天这事没谈成,以后如果我们公司在云州接了项目,会优先考虑你的。” 颜明月感觉在这家公司里多待一分钟都是浪费时间,便笑了笑,“那行,就不打扰您了。”说完便起身离开,她还惦记着那份简历想拿走。 跨出这家公司的大门,颜明月满腔不屑,双向选择的面试,你以后优不优先考虑我不知道,我现在压根就不再考虑你了。 看着颜明月离开的背影,张史迅速在网上给远在云州的柯扁台发信息。“颜明月来面试了。” 柯扁台特意很早到了办公室,因为知道颜明月今天去面试。看到张史的消息,他立马起身关上门回复,“怎么样,她要进你公司吗?” “她没表态,我也没给她回复。” “兄弟你帮大忙了。”柯扁台紧接着又说,“欢迎兄弟到云州来玩,到时候我全程招待。” “哈哈哈,客气了。” 颜明月并不知道,当初她给这家公司投简历与作品时,张史就已经通过朋友打听她在滇市的情况。毕竟一个三十岁的女人找工作想沪漂,这事怎么看都显得八卦。而且远在云州的人投简历过来,说明自己公司不错,他想把这事炫耀出去。 很快朋友将柯扁台介绍给张史,俩人迅速就聊得称兄道弟了。 柯扁台冲着张史唉声叹气,“明月水平不错,但不适合去沪漂。自从她离开我公司到现在,我一直很后悔没能保护好她,让她在外面受苦,现在还要背井离乡。这姑娘从小就是孤儿,真不容易啊。” 五十来岁的张史早已练就成了人精,自然听得懂柯扁台的意思,“既然是柯兄要的人,那我就不掺和了。但毕竟答应了她过来面试,总要见一见的。” 张史已经想好策略,到时候给颜明月一份刚入行新手的工资,如果愿意来那就留下,如果不来也给了柯扁台人情,怎么做都不亏。 “她在滇市的工资多少?” “大概七、八千一个月吧。” “行,我知道该怎么答复她了。” 于是有了颜明月面试时的那一幕。 从通电广告回到酒店已临近中午,颜明月找了个小店吃完饭回酒店休息,准备下午打电话给另外两家公司。 给手机充电时却发现怎么也充不进去,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电量仅剩下百分之五十多,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没有手机寸步难行,颜明月只得赶紧到酒店附近找手机店维修。 颜明月心里不舒坦,手机怎么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个时候坏,感觉像是在预示着些什么。这不是个好兆头。 找了几家店查不出来是什么原因,店家说要修的话也不能当场修好。看着只剩下百分之三十多的电量颜明月心急如焚,又委屈得想哭。一个维修师傅提醒她,可以到手机的品牌售后维修站点看看。 花九十多块钱打车到维修点,屋子里有十来人在等候,颜明月在电子叫号系统取了号,用维修店里免费提供的数据线充电,却发现电量标识变绿了,这一绿直接让她心花怒放开来。之前在几家手机店里试过别人的数据线都充不进电,怎么到这来一充就好了。知道不是手机问题后,颜明月开心地买了条数据线便离开。 走出售后维修点已是五点多钟,颜明月给非凡广告公司的老板打电话,跟对方约定第二天早上十一点去面试。 早上起床洗漱好后,颜明月给蓝天广告公司的客户经理发信息,“您好,我恐怕不能去贵公司面试了,实在不好意思。” 对方发来信息,“为什么呢?” “其实对您印象挺好,但感觉与贵公司的缘分浅了些,谢谢啊。” 发完这条信息,颜明月心里其实有些惶恐不安,三家公司只剩一家了,如果非凡广告不要自己,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来到浦东区的一幢大楼,颜明月与非凡广告公司的老板钱进见了面。在一个小会议室里,两人隔着一张会议桌面对面坐着。对方大约四十岁左右,留着一袭长发,再配上黝黑的皮肤,确实有那么点做创意的范儿,一看就像做广告的。 钱进打开手机里颜明月发给他的简历,看了一会说道,“你这上面的公司我都没听说过。” 那份简历里没有将公司全部列出来,是因为怕有背调,不想被那些前公司知道,颜明月其实任何一家公司都不想列。 “国内有名的博田广告打电话找过我很多次了,后来直接跟他们说别再找我了。服务过一个大开发商的项目,当时有两个外省的总监跟我做同样的工作,但客户喜欢的是我写的东西。” 颜明月说的这个例子是黑力广告,所服务项目是国内知名民企黄市集团做代建的桃子别墅。明明做得不错,却被公司跟客户勾搭起来算计。她不把黑力这家上市公司列入简历中,就是怕被他们知道自己来上海面试,不然指不定又会在背后捅刀。 毕竟之前已经被黑力那帮家伙快捅成筛子了,颜明月不得不防。 近几年来,颜明月每去一家公司面试,都怀疑对方跟她的前公司打听自己,尤其是柯扁台。这让她极度反感,以致于后来在简历上不再写所供职过的公司,然而这样做为时已晚。 随着她能力的提升,以及一些新潜能的发挥,在滇市地产圈里早被众多人熟知。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的她不愿在滇市工作的原因之一,但凡她一有动态,就会有各种怪事随之发生。 而这些怪事当中,柯扁台常常若隐若现,仿佛是有意为之,这让她愈加厌恶。 “怎么会想来上海发展?”钱进面无表情地看着简历继续问道。 “就是不想在滇市待了,到外地发展,无非就是北京、上海两个地方,但北京太冷,我南方人怕受不了。” 到大城市,颜明月最终选择上海而不是北京,寒冷并非真正原因。在过往职场中,遇到过一些与北京有关联的人,令她感觉极不舒服,她认为与那座城市八字相克。 另外,孙道是北京人,这个贪婪的无耻之徒,若是知道她去北京,除了可能动用关系继续算计她,说不定会以为她还想跟他发生点什么。 因为一些人拒绝一座城,这种做法或许偏执,但这是颜明月能做到为数不多保护自己的微弱方式。 颜明月向钱进了解公司有几个项目,服务哪些开发商。聊完这些,钱进问颜明月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她低头皱眉看着桌面说,“我很讨厌勾心斗角,希望公司在这方面情况不多。另外,如果我做得不好,是我吃不起这碗饭,如果做得好,那就对我好点。” 说到这,颜明月的鼻子瞬间发酸,感觉眼泪马上要溢出眼眶了。她努力克制情绪,硬生生将眼泪给逼回去,不想让钱进看见她的脆弱。 钱进一脸认真且严肃地紧盯着颜明月,“我是公司老板,而且老板就我一个,你如果做得好我会看得到。”颜明月嘴角轻轻上扬保持微笑,心想但愿如此。 “定下来的话你什么时候能上班?” “现在是月中,我希望是下个月开始。” “我们现在有些项目在谈,如果定下来,一周内就要到岗。” “看情况吧,如果到上海,原来的家具家电要处理,相当于搬家了,需要些时间。” “你结婚没有?” “没结。” “那就没有家庭牵挂了。待遇方面你有什么要求?” “待遇我不好说,首先我不知道上海这边的消费情况怎么样,来之前我看了上海的房租,比我在滇市的高很多。另外也不知道这边项目的工作量怎么样,我不希望在辛苦工作的同时,还要为生活操碎心。”这是真实想法,颜明月将问题抛回给钱进,如果给得太低,那只能重新找机会。 见颜明月瞪大双眼直溜溜地看着自己,钱进垂下眼帘看桌面,语气较之前略多了些温和,“上海也就是房租高点,其它的生活消费哪里都差不多,我给你一万五一个月。” 钱进说到这,抬起头看向颜明月,“我们有个项目在做竞标,这两天提案,如果接得下来,就要一周内到岗。” “这个到时候再具体说吧,我尽量配合。”半个小时的面试结束,钱进送颜明月出门离开。 一场面试没有过多周旋就确定了,走进电梯里的颜明月如释重负,虽然她不知道一万五千元的月薪在上海是什么水平,但知道至少能让自己租得起带独立厨卫的开间与保证吃饭。 跟昨天的通电广告公司比起来,总归是好得多。相比自己在滇市找不到工作,以及各家公司恶劣压制的情况,上海之行简直太顺利了,钱进连她的学历证书都没看,以致于她有点不敢相信。 她用右手掐了一下左手,“唉哟!”用力过度疼得她呲牙咧嘴叫出声来。 嗯,没做梦,咱能沪漂了。 第二章 幕后操控 如果自私贪婪、品德败坏之流掌握了重要社会资源,那么被其所盯住的普通人就会很惨。 颜明月不知道之所以面试顺利,是因为钱进在与她见面之前,早已通过地产圈的关系网对她进行背调。 云州省的旅游地产放在全国来说,无论对于开发商还是相关联的供应商,都是一块大肥肉。有来自北京与上海的多家知名广告公司服务于各家开发商,钱进是国内最早的一批地产广告人,行业内朋友众多,打听一个圈内人并不难。 人至中年沪漂,颜明月的行为多少让钱进感到疑惑。 他在上海有个好朋友,跟锦绣代理公司的吴陆交情甚好,而去年夏天时,钱进还受邀参加过吴陆公司的周年庆。 吴陆在整个云州省的地产圈影响力不小,省内大小开发商和广告公司接触很多。他公司又曾在颜明月供职黑力期间给桃子别墅提供过咨询服务,因此钱进得到关于颜明月的消息都是好的评价。 颜明月获得好评,并不是因为那些给好评的人有善意,而是他们还想继续不怀好意。但不管什么意,这让钱进对颜明月很感兴趣,觉得她有可能帮到他拓展云州省的地产广告业务。 钱进通过吴陆认识了程耳,在网上向他打听颜明月更具体的事。 “颜明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平时工作挺负责任,水平也不错,做过不少高端项目,以前服务的两个别墅项目客户都很满意,有些开发商直接点名想让她负责项目。” 听到这番话,钱进很心动。再问,“颜明月为什么离开你们公司呢?” 程耳当然不能说是一群人把颜明月惹恼了,后来想让她回都不回,他也不知道她到上海面试,会不会痛斥黑力当初的所作所为。 “这中间有点误会,可能平时加班太多让她反感,公司里当时有个总监说明月水平不行,她受了委屈又不说,只会闷着头做事,所以吃亏了。另外当时公司的副总找她谈话时,可能表达方式欠妥,语气重了点,导致她当场生气离职。” 程耳略停顿后又说,“后来我们也深刻反省了自己,觉得对员工的关心和包容不够,就让公司好几个同事找过她,想让她再回来,其实就算到现在,我们也一直都很欢迎她回来的。她可能觉得公司加班太厉害,其实她加班的情况已经比别的同事少了。” 钱进听了这番话有点犹豫,如此看来,这个女人脾气火爆,以后估计不好管教。 程耳在向钱进介绍颜明月的情况时,虽然嘴里说的全是好话,但心情却糟糕透了,就像是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推到别人怀里般。 “明月的要求很高,对很多事情都很挑剔。”他想让钱进知难而退,不考虑录用她,这样她就不必去上海了。 钱进跟程耳本是同龄人,有共同语言,二人聊起来很快成为朋友,自然也信了程耳的话。此后有什么关于颜明月的事,钱进也时常找程耳聊。后来的他未曾想到,越聊越把颜明月给聊走了,一如当初她离开黑力那般决绝。 颜明月到上海之前跟钱进在网络上已浅谈过两次,主要是发简历看作品。钱进想将颜明月这个外地的老新人招进公司,有他的打算。 近些年云州省的文旅地产发展势头很猛,全国众多开发商纷纷奔进这片物产资源丰富的热土,养生谷、文化城、康养小镇等概念的项目如雨后春笋般在云州省涌现。 钱进打工时就曾做过云州省的文旅项目,创业后想拓展这区域的业务却苦于没机会,而他身边有些朋友给开发商做地产广告,早已在云州成立分公司了,这让他很羡慕。 钱进想将公司的业务从上海拓展到云州省,无论是颜明月在滇市地产圈的专业口碑,还是多年的丰富经验,都是他所需要的。 况且,钱进还听说颜明月在滇市被盛传能旺项目招财,服务的项目都能卖得很好。他向来相信玄学。 钱进觉得这冥冥之中就是一种缘分,此前自己难得去一趟滇市,没想到几个月后,一个滇市的女地产人就出现在他眼前。 除了程耳,吴陆也曾向钱进隐晦表达过,有人想让颜明月留在滇市。钱进可不管什么人对他明说暗示别要颜明月,自己公司去年年底只剩下一个服务的项目,他迫切需要改变现状。 面试时颜明月说,如果觉得她做得好就对她好点,听这话里好像有话。钱进觉得可能她离开黑力以及云州省有些故事,又觉得她有点小姑娘心态,职场里被领导批评不是很正常吗,一点小事都不能忍。但一想到以后靠颜明月接揽云州的地产业务,钱进还是决定录用。 在唐黄集团当总裁的表哥已经答应,春节后给钱进一些项目做。公司最近一直在做唐黄多个项目的提案,如果能接得下来,也是要招人的,招一个可能拓展外省业务的人,这笔账总归不亏。 面试结束后钱进跟程耳说了情况,并再次打听有关颜明月的事。颜明月的出现,让钱进觉得开拓云州市场成为极大可能,需要对她有更多了解。 程耳把颜明月去上海的事告诉鲁青,他依然不甘心,想通过鲁青与颜明月继续联系,以便让她回心转意,又或者等她在上海镀完金后再回黑力。 鲁青转身就将颜明月要去非凡广告的事告诉柯扁台,她愿意为柯老板提供一切关于颜明月的情况,并助他将那个老女人搞到手。 对柯扁台而言,这是个糟糕透顶的消息,当晚他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将睡在一旁的老婆李木子吵醒,还被骂了一句“有病。” 气得柯扁台起床跑到客厅抽闷烟,也不开灯,在暗夜里,香烟上的星火微弱闪动着,他脑子里则是飞速转动着。 春节前柯扁台对颜明月还是志在必得的自信,原以为滇市的地产广告公司像样点的就那么几家,几年时间下来,颜明月也跳的差不多了,把这些公司都跳一遍后,没地可去就只能吃回头草,他有的是耐心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柯扁台已想好春节后让颜明月回奥田的策略,甚至已经开始布局。沪漂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慌了阵脚。 她竟然想跑到上海去发展,并且已经有人要她了。 柯扁台心里意难平,这么多年对颜明月念念不忘,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怎么就这么铁石心肠呢。只要她跟了他,他可以给她很多,包括跟家里那个吃闲饭的黄脸婆离婚,让她上位。 柯扁台还想如张史那样,通过熟人让钱进别录用颜明月。可再一想,钱进已经跟程耳成为朋友,他一个比钱进年龄大得多的人,再去硬插一脚,估计会适得其反,只能重新想法子。 以前为了让颜明月回心转意,柯扁台除了收买她身边的同事与朋友,甚至找到她在孤儿院时共同生活过的熟人,企图通过那些人来影响、掌控她。但凡跟颜明月有半点关系的人,他都想利用。然而所有倾注在颜明月身上的希望,却是次次落空。 第二天早上九点刚过,柯扁台到公司加班给朋友打电话,“兄弟,给你推荐个人,让她到你们公司面试吧,她很优秀的。” 对方是云州日报旗下公关公司的总经理老汤,此刻还躺在床上睡懒觉。被柯扁台电话吵醒,除了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疑惑之外,多少还带着点美梦被扰醒的不悦。 当看到柯扁台发来所推荐人的简历时,老汤有点清醒了,“这妹子我听说过,有些能力但脾气很大。” 柯扁台回道,“她做公关很不错,以前一场花费上百万元的大活动,全靠她一个人完成,客户对她很满意,能写文案做设计,还会做影视,你们也是做公关的,要了她能为你们做很多活。而且很多开发商都想用她,你们以后也可以多接些楼盘的活动。” 柯扁台话音刚落,老汤蹭地立马从床上坐起来,语气中带着急促的兴奋,“可以呀,这样的人我们太喜欢了,周一我让行政给她打电话。” “不用等周一了,就今天周六吧,周末她应该有空,周一她要是没时间过去,你们岂不是错失一个人才,可以先联系约好时间,越早越好。” 柯扁台知道,颜明月还在上海,钱进已经口头应承录用她。如果颜明月多留几手准备,又趁着这时间找了别的公司,那她到上海发展的事就成定局,他必须扭转局面。 好在老汤听了他的意见,“行,我这就让行政加班找她。” 很快,远在上海南京路逛街的颜明月接到一个电话。 “你好,我是云州日报的,我们在招策划,你现在有时间过来面试一下吗?” “没时间。” “那明天呢,有时间吗?” “没有,我现在不在滇市。” “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我不需要,谢谢。” 颜明月不耐烦地挂掉电话,这才注意到,手机号归属地竟然是湖北的。 颜明月一边将号码从手机里删除掉,一边在心里嘀咕,搞什么鬼呀,这个全省级别最高的党报,竟然在周末来招人,还是外省手机号。我都很久没在网上更新过简历了,怎么还有公司主动来找我。 颜明月有些疑惑,总觉得这事情不大对劲。这背后究竟会不会是哪个变态搞的鬼?她极其反感,可对此却又无能为力。类似的反常,在她这些年来的地产生涯中没少出现。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只让颜明月觉得恶心至极,嫌弃得很。 春节刚过的上海看起来人并不多。颜明月作为游客在上海多待了两天,近距离认识这座城市。 从一条条上空晾满衣服的旧弄堂穿过,时不时听到某户屋内传出的上海方言,有一种穿越小时候看老电影旧上海的时空感。她还到城隍庙里跪拜一位位神明,祈求未来沪漂的日子顺顺利利,又凑热闹似的在老字号排队买小吃,晚上到外滩在璀璨霓虹下,与著名的三件套挨个合了影,听轮渡在黄浦江上声声鸣笛,留下岁月印记…… 黄浦江两岸,一边是百年老建筑沧海桑田的历史见证,一边是摩登气派高楼与时代的共进起舞,让这座城市有着举国无双的魅力。 当江中巨轮的汽笛以恢宏之声缓缓响起时,颜明月的鼻子突然一阵发酸,说不清理由,就是心头有种莫名触动。 她希望,过往的苦难,如同这黄浦江水,奔流一去不复返;她更希望,未来如眼前的巨轮,稳健驶向更广阔的天地。 逛过上海的游客必打卡景点,颜明月订了晚上八点的航班回滇市。 飞机起飞时,以俯瞰视角领略上海的繁华夜景,颜明月的心潮随着飞机的轰鸣声澎湃起来。这样的激动,来自于对未来沪漂生活的期待,和即将摆脱滇市屡屡被窥视与压制的释然。 深夜十一点多,航班抵达滇市,颜明月一边匆匆往机场外走,一边找网约车。无奈赶上打车拥堵时段总抢不到,走到出口处,颜明月放慢脚步,低着头在手机上继续打车,想着要不要直接到出租车站点排队,忽然听到一声“明月。” 她以为是幻觉,这个地方怎么可能有人叫她的名字。两眼迷茫地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几米外的大柱子旁,竟然站着前同事石海。 石海与颜明月曾经是飞脑广告公司的同事,几乎在同一时间离职,但离开飞脑后彼此没再联系过。 “咦,你怎么在这?” “我来接我弟。” 颜明月心想,这未免太巧了吧。“你现在忙啥?” “我在奥田。” 怎么又是奥田,颜明月心里咯噔一下,这家公司以及柯扁台,总是一次次看似巧合地出现在她视线中,令她极其反感。 颜明月忽然想起来,当初离开飞脑广告前,石海曾跟她说过,“不然你回奥田呗,到时候带我进去。” “你们加班多吗?”实在找不到话题,颜明月便随口一问。 “不加班,奥田非常好,柯总人很好。”石海一脸心满意足地神情望向远方说着。 但这样的话激不起颜明月的任何羡慕,毕竟早已领教柯扁台的德行。 看着眼前这个对奥田称赞有加的前同事,颜明月心想,自己平时几乎不出远门,生活半径也仅在距家三公里之内。难得去一趟上海回来,竟然能在机场遇见前同事,而这前同事竟然还跑到了奥田上班。 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真晦气。”颜明月忍不住嘟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正不停讲述在奥田上班美好时光的石海问道,脸上浮现出一种捉摸不透的笑意。 “我说你真幸运。”这话一说出口颜明月就后悔了,这要是被柯扁台听了去,肯定会自作多情觉得她想回去,“但我对奥田没半点好印象。”她赶紧补充一句。 石海尴尬地笑了笑,“明月,你现在在哪家公司?” “没在哪。”颜明月不想多说,不然被柯扁台知道又该引来骚扰。 “要不然你回奥田呗,这边不加班,现在工资也高了。”石海竟然开始做说客。 颜明月视线从石海身上移向远处缓缓驶过的小车,“没兴趣,讨厌老柯。” 早春的夜里温度不高,一阵寒风打着卷儿刮过来,颜明月将脖子往高领打底衫里缩了一下淡淡回应,语气中透出深深的冷漠。 打车的间隙,两人东聊西扯了大约半小时,却不见石海的弟弟出现,也没见他用电话联系。 颜明月电话铃声响起,下单的网约车终于到来,她与石海告别,“我的车到了,拜拜。” 深夜的滇市越来越冷,疲惫不堪的颜明月没再细想机场这一幕的蹊跷。 将近凌晨两点钟时,网约车停在颜明月所住小区门口,小区就在马路边。 除了寒风在暗夜里如鬼哭狼嚎般咆哮着,仿佛要将眼前一切吞噬,这座城市早已进入深眠,只有刺骨的冰冷伴着夜幕中的城市高楼。 颜明月让司机将后备箱打开拿行李时,发现一辆白色越野车紧闭门窗,停在正对小区大门的另一侧。空荡荡的马路上,白车在黑夜昏暗路灯下显得极其惹眼,与她坐的车平行,相距仅两、三米。 马路两侧的停车场都空荡荡且已免费开放,却停在这不能停车的主路上,突兀极了。 虽然颜明月觉得奇怪,但既累又冷还困的她无暇顾及,付了车费取完行李便进入小区。 当顶楼颜明月家的灯盏亮起后,小区门口那辆白色越野车缓缓启动,消失在寒冷夜幕中…… 颜明月洗漱完已三点多钟,便上床睡觉,醒来时已是中午。她先将行李收拾出来,把该洗的衣服往洗衣机里丢,再煮了点面条,将早、中餐并做一顿吃,这才有时间打开电脑上网。 只见微信里鲁青昨晚九点多钟时发来三个视频和两个语音的通话请求,接着又发文字信息,“姐姐”,没过多久又发了条语音,一句“小心眼的姐姐”。 鲁青在微信上的一系列骚操作,令颜明月禁不住轻蔑地呸了一声。这女的怎么越来越不要脸了? 网上说,不回信息的人不礼貌。然而,难道不是一直发信息的人不礼貌吗?一扇不愿为你敞开的门,你一直敲,那就是你没礼貌,懂了吗?如果你为了破门而入,不惜用上撞、撬、砸、烧等百般手段,那就不是人干的事了,分明是畜生。 职场里,有人靠努力工作获取回报,有人靠给老板当狗咬人获取回报。 这个在黑力工作时的同事,曾被颜明月视作闺蜜。然而随着一件又一件不用防火不用防盗,但必须防闺蜜的事情发生后,她就决定与鲁青断绝往来。 最开始在面对鲁青发来的信息时,颜明月只是简单地以“嗯”“没”“不”这样的字眼回应,再后来索性直接不理会发来的任何信息,很刻意,很明显。 鲁青人不傻,却装傻,她是真把颜明月当傻子了。 而她装傻充愣的背后,在颜明月看来,无非是那无耻欲望的泛滥,以及对她背后一个或多个主子的跪式迎舔。 以前鲁青从未给颜明月发过视频或是语音的通话请求,在多次发信息均未被理睬之后,竟然在昨晚以轰炸骚扰的方式找她,却又不说任何事,而时间偏又是她在飞机上的关机时刻,颜明月总觉得事情太奇怪。 难道我的行程被偷窥了?可我的上海之行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就算钱进找滇市地产圈的人打听我,他也不知道我具体哪天从上海回滇市。这两天各种怪事发生的时间节点,都显得过于巧合。 一种细思之下的极度恐惧倏地涌上颜明月心头,如果真被偷窥了,是通过什么途径,又是谁?她不由自主想到,这种毫无底线的事,看起来更像是柯扁台的风格。 看着微信里鲁青发的信息,颜明月心里骂开了,你算计我,充当柯扁台之流的狗腿子,在我面前的各式坑蒙拐骗,还想让我对你大心眼?我心眼大到像个傻子似的任你们耍弄欺负? 不拿针眼刺你都算大慈大悲了,没掀桌子干架就已经给你留足体面,怎么偏就不要体面更不要脸。这么长时间那么多次没理会,但凡有点自尊带点教养的人,都不会如此持续骚扰。 鲁青知道颜明月已经讨厌她,正如柯扁台也知道颜明月讨厌他,可这俩却又都装作不知道。 总会有那么一个群体,出现在你面前,除了给你下绊使坏,就是笑你惨,妒你好。还有的在这些之间自如切换的同时,还想拿你当韭菜,恨不得割上一茬又一茬。 鲁青你想在黑力上位我也没挡你道,如果认为你的领导想让我回去阻碍了你的发展,那你更应该思考的是,为什么他们想要我而不是你。再者,明知我讨厌柯扁台,还给他当狗腿子来算计我,吃人血馒头小心噎死。想把我推到柯扁台这种畜生那里,如此蛇蝎心肠小心被雷劈。 女人之间的嫉妒,除了不希望你过得比她好,还可能想把你往火坑里推。 有些人穿得再光鲜,也难掩身上的奴性本色。无论是思维抑或行为,无不奴相十足。因为那句“小心眼的姐姐”,令颜明月对鲁青的厌恶更是n倍数递增,索性直接将鲁青的微信删除,这是她对这个没脸可要的女人最后一次体面了。 有些关系,时间到了,那就彻底割断。 很快发现自己的微信被颜明月删除后,鲁青反倒轻松地长舒了一口气。 自从两人成为较熟络的同事后,先是柯扁台,后是黑力,还有其他好几家公司的老板与客户,都屡屡想通过鲁青跟颜明月搭上联络。鲁青一边需要这些人的权势为她向上攀高做靠山,一边又因颜明月的存在而恼恨,威胁到她想当黑力分公司总经理的计划。 最让鲁青想不明白的是,自己年轻漂亮又八面玲珑,能耐在颜明月之上,当总经理不是野心而是实力应得。然而柯扁台与黑力那几个领导,却总想通过她靠近颜明月,令她百般不是滋味。 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女人,凭什么被那么多人关注? 颜明月的冷漠与傲慢,让鲁青既恼怒又没尊严。可为了迎合领导们的意思,不得不违心厚着脸皮,一次又一次主动找颜明月,这让她感觉像是拿着热脸去贴冷屁股。这会儿被删除,她终于有充足理由不再去演戏了。 鲁青立刻拿起手机,用带着些撒娇发嗲的腔调发语音给柯扁台,“柯总,明月不知道为什么把我的微信删了。” “怎么会这样,你跟她说什么惹到她了吗?” “没有啊,就是昨天晚上听你的话,跟她打了招呼没回我,今天继续打招呼,就显示要验证朋友了,我好难过。唔唔唔……” 鲁青言语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柯扁台很不高兴,但还是憋着火安慰道,“没事,那就暂时不找她了。” 紧接着鲁青又给程耳发信息,重复刚才的话述,程耳也平淡地说那就先这样吧。 对于颜明月,鲁青一直是不服气的。 鲁青很享受被一群男人围着转的感觉,可不少男老总找她打听颜明月,每当那些人对颜明月的夸赞溢于言表时,她心里就像打翻了醋坛子般。 鲁青愤愤地想,颜明月既没她年轻,又没她漂亮,还前不凸后不翘的,像根干巴巴的蔫豆芽。平时做事一根筋,脾气还大得很,写的东西看起来也不怎么样,能力又不是多强,凭什么那些老总都想跟她来往,凭什么她在黑力时的工资比自己高。好在这一切都结束了,以后再也不用厚着脸皮,去找那个老女人了。 噢耶!一想到这,鲁青就开心起来,赶紧打电话约人出去喝酒。 将鲁青的微信删除后,颜明月感觉清静多了,有些人如果给脸不要,那就直接踢开便是。 过了两天,颜明月在朋友圈看到杜芊芊发的信息:“好怀念那时努力奋斗的日子。”配图是桃子别墅开发布会结束时,黑力到场人员的集体照,照片里除了项目组的成员外,还有刘伟、程耳和汪笑杉。 颜明月并不自恋,但刚删除鲁青的微信账号,早已从黑力离职的杜芊芊就发这种信息,这令她不得不往阴谋论去想:难不成是故意发给我看的?还想让我给那些畜生卖命?颜明月很想把杜芊芊的朋友圈也删掉,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此时的她不知道,优柔寡断的下场,就是给别人再次恶心自己的机会。 颜明月在上海面试结束后,得知她找到工作的柯扁台急得心烦意乱。他盘算着,既然颜明月不想进滇市的广告公司了,那就帮她安排别的机会。 然而老汤告诉柯扁台,行政给颜明月打电话被一口拒绝,半点余地不留。他只能另想办法。 颜明月从决定沪漂到付诸行动,以及当天从上海回滇市的行程,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柯扁台却能快速精确掌握她的所有情况。 心思单纯的颜明月做梦都想不到,柯扁台有那么大能耐做出这些事。可对于有企图的人来说,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只要肯花钱,网络上有的是百千万种方法实现。只要有利益就会有阴暗的产业链,比如知道一个人的手机号码,就可以实时监控对方的所有动态。 类似诸多行径,其实从颜明月入职柯扁台的公司开始,到离开至今从未停止,只是这姑娘一直被蒙在鼓里。 柯扁台不断结交颜明月所认识的人,录用她的前同事,做这些都只为伺机让她回归。然而他不知道,颜明月早已将他踢入禽兽不如系列。其实哪怕是知道,柯扁台依然不会善罢甘休,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个女人,而是这个女人能令他得到想要的。 柯扁台知道颜明月晚上回滇市的航班,让鲁青当晚数次微信联系颜明月,除了想让鲁青能跟颜明月再度联络往来,还想确认颜明月是否真的搭上了当晚回滇市的最后一班飞机。 而颜明月一直未回应鲁青,柯扁台则确定颜明月当时已在飞机上,才会有她与石海的机场偶遇,他才会掐着时间点等候在她所住小区的门口。若隐若现盯窥行为的背后,是柯扁台的刻意为之。 颜明月离开奥田后就以老死不相往来的决断,将柯扁台的联系方式全都删除,最后甚至与周围的同事朋友都不再往来,如今想跟她联系都无从下手。 柯扁台想通过出现在颜明月家门口的方式,让她看到他的念念不忘和用情至深,希望凭此将她留在滇市,打消去上海的念头。 颜明月面试回到滇市那晚深夜,看着她下车后推着行李箱走进小区,坐在对面车子里的柯扁台一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她,也许以后她就在上海扎根,嫁人,从此与他无关,就心痛得如刀割身上肉那般。 这么多年的付出,难道就此付诸东流了?柯扁台无法理解,他为她耗费了那么多心思,总是在别人面前说她的好话,她却从未看他一眼,简直寒透了他的心。 费尽心思,始终换不来颜明月的回心转意,柯扁台不死心,觉得好事多磨。他一次次用谎言麻痹自己,认为一切皆有可能。 柯扁台开始鼓动在滇市的几个开发商及媒体圈朋友,让他们安排人在不同时段打招聘电话给颜明月,同时又向上海的钱进放出消息,暗示颜明月正在滇市找工作。包括从上海回滇市的当天找人打电话给她,但凡她接受任何一个面试邀约,他就能把她去上海的机会灭掉。 然而也许是命运使然,任谁算盘敲得再精明,也抵不过老天爷那一算,事实一次又一次让柯扁台的希望变成失望。 颜明月仿佛铁了心要去上海。 那几天柯扁台整个人气色很差,脸上的胡子拉碴也懒得刮,成天像霜打的茄子般蔫头耷脑。 柯扁台在公司里无缘无故地冲一个策划发火,员工们不知内情,看他不修边幅还臭脾气的模样,以为他跟自家婆娘吵架了,那几天见了他都是能躲则躲。 张铙看到柯扁台这样,又听他说了颜明月的事,感觉他这样做不合适。毕竟这么多年了,人要愿意回来早回了,你现在这样算个什么事,但毕竟是多年合作伙伴与朋友,他也不好说什么。 张铙很清楚,颜明月离开八年了,老柯还这么执着想让她回来,不可能仅仅是看中她的能力,但他懒得管这闲事。若真能把颜明月弄回来,对公司业务发展似乎也不赖。 颜明月从上海面试结束回到滇市后,开始提前准备搬家的相关事情,主要是查物流寄件以及找上海的出租房。其实真要严格来说,非凡广告公司那份工作还不算是定数,如果当时竞标的项目接不下来,或是没有新项目进公司,钱进就算想要她恐怕也要不了。 早上一阵电话铃声响起,还在睡懒觉的颜明月被惊醒,她揉了揉眼睛看手机,一个陌生手机号,她躺在床上摁下接听键,却不愿吱声。 “你好,是颜明月吗?” “对,哪位?” “我是abc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我们在招策划,你下午能过来面试吗?”一个女声在电话那头说着。 “我没有在网上发信息求职吧,为什么要找我?”颜明月的语气中略带不满。 对方停顿了一下,“我们在网上看到您的信息,今天方便过来面试吗?” “不需要,谢谢。” “您是不想到我们公司吗?” “我已经有安排了,再见。”挂掉电话,颜明月看看时间,八点四十分,睡意被这通电话横扫全无,心里瞬间满腔怒火。 窗外天晴气朗,明媚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屋内,落在床上,把被子晒得暖融融。但颜明月的心情却阴郁地如在冰窖,她烦躁地想将手机关机。 自打从上海回到滇市的一周时间里,颜明月陆续接到七家招聘公司的电话。她已经很久没在招聘网站发布过求职信息,更没有告诉任何人要去上海工作的事,为什么突然有多家公司主动找她去面试?投简历去上海之前几乎没有公司找她,如今却像苍蝇般冒出一堆来。 这些年,仿佛形成了一种规律。每当颜明月有了新工作,原本沉寂得如同一潭死水的招聘电话,就会一个接一接的频频打来。而这一次,上海面试之行的前后,这样的规律再次上演。 若是在早期,颜明月会认为这是柯扁台搞的鬼,但如今,除了他,任何人都有可能。又或者,这背后本就是一群人的作恶。 她强烈怀疑,又不知哪路妖魔鬼怪在幕后操纵着一些事,分明是不想让她离开滇市。 然而被这些诡异事情一折腾,颜明月反倒更坚定去沪漂的决心。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搞鬼她不知道,但过往任何一家前公司,那些掐着她脖子,想让她没命的同时,又想让她卖命的龌龊手段,都是她决绝离去的理由。再回头,无异于跳进茅坑里剥吃食。 且不说就算这些人拿钱砸过来,颜明月都不屑,更何况他们依然带着傲慢,在等待她回去跪求施舍。挨了无数现实毒打的颜明月很清楚,他们给一份工资,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份回报,而是磨刀霍霍想宰她。 颜明月很清楚自己那点能耐,她连鲁青这样一个出社会不久的小客服都玩不过,又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一群群的千年老狐狸?所以坚定远离畜生,是她唯一能做到保护自己的方式。 颜明月正在做午饭,忽然接到上海号段的电话,“你好,明月,我是钱进。” “你好,钱总。” “你下个月初确定能到上海吧?” “能。还有一周时间,我得把家里的家具家电处理掉,房子退租。” “那你就月初过来吧。” “好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很久没在滇市找工作了,最近有好多家公司找我去面试。” “我是很真诚的,但还是要谨慎。” “谢谢钱总给机会。”话毕两人便挂了电话。 钱进的最后一句话让颜明月心生怀疑,觉得他可能在云州打听过自己了,不然怎么会突然有多家公司打电话让去面试,这很不正常。当然,还可能另外两家公司也对她做了背调。 这些年来,每换一家公司都感觉被关注,会有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这让颜明月很反感,却又没能力应对。 至此,颜明月去上海的事就算板上钉钉了。即将开启新生活,这是好事,但她却五味杂陈。 颜明月回顾过往,那些水平仅是助理级别的,平时都能接到私单赚钱。而从入行两个月开始,就陆续被业内多家公司的老板或总监说在云州水平算不错的她,在服务了数十个不同类型项目,看着一个个经她手的曾经滞销盘,在一两个月内快速扭转局面,又或者服务不久的项目登上区域销冠。这样的她,不仅无私单可接,就连找工作都屡屡遭遇挫折。 要么被骗稿,要么开极低工资,抑或找了份待遇不算差的工作,在快速做出成绩后,反而被公司与客户勾结,以手段压制甚至炒鱿鱼。 最后被逼到不得不沪漂。甚至还未漂到沪,就又有莫名其妙的骚扰电话频频打来,一切的指向仿佛是要阻止她去上海。 她是如此卑微,以至于想挺直腰杆站着挣钱,都那般艰难;她又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总有各种人渣,在多年间费尽心思,企图将她掌控。 有时候颜明月会怀疑,自己莫非天生是招渣体质?不管怎么做,结局都是所遇皆渣。 颜明月走到窗前,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与人群,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是憋屈,愤怒,无奈,解脱,抑或是兼而有之?她也搞不清楚,只在心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这从来都是一个慕强的世界。出现在颜明月视线里的一些人,他们乐于将女人物化至卑微,同时将自己的身份升华至高贵,并认为其身份足以让她追慕。 也许颜明月确实慕强,但在她眼里的强,与那些人认知里的强从来无关。孙道曾对颜明月说,“跟着我,我手里的资源足够让你………”后边的话孙道没直接说出来,他以为聪明的她会懂。柯扁台虽然只是一家小公司的老板,但他仅凭动动嘴皮子,就能利用身边的资源,将她的职场之路堵到寸步难行。 这样的“强”,总是在不同时期不同场景以不同角色出现,但也仅是他们认知里的强而已。 在颜明月眼里,他们所谓的“强”,说穿了不过是仗势欺人。此类自以为“强”,且想让她“慕”的男渣不少,让她遭遇的恶心很多。 有些道德败坏之流,总想着把别人的便宜占尽。不仅想在工作上白嫖,甚至想把身体也白嫖。若是不顺从,那就百般刁难,甚至行业封杀。 颜明月一直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知道什么钱能挣,什么钱不该挣。不是一路人,就不可能在一条道上走。然而可气的是,总有人想把她拖进泥泞歪道。 沪漂,就是为了远离摧残她的一切。 当得知颜明月沪漂的事确定后,柯扁台瞬间有种五雷轰顶的惊愕,继而生出肥水流入外人田的心痛,又有为他人做嫁衣的愤恨与不甘。 他心想,当初要不是我给机会把明月领进这个行业,她怎么可能有今天的成绩。我那么用心良苦地培养她,那么器重她,她却辜负我的真情。这个女人换了一家又一家的公司,甚至跑到上海也不愿意再回头,真绝情。 柯扁台从未如此焦虑过,在滇市甚至整个云州省,他尚且能凭着手中的权力与资源去堵颜明月的职场路。但在上海那样的大城市,可不是他的人脉所能左右的。 明月去上海,一旦见了更多世面,认识大城市里的人之后,恐怕就再也瞧不上滇市这种小地方了。 大城市诱惑太多,明月难免被乱七八糟的人与事迷惑,万一被某个渣男勾搭上,在那座城市里安家立业…… 柯扁台一想到这样的结局就懊恼地想爆粗口,心里如同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凭什么自己培养出来的人让别人抢了去,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如果颜明月在上海发展得好,他就再也没机会了。可按以往她到一家新公司,大多数不超过三个月就离职的频率,去上海待不下去,镀一层金回来后,进他的公司那也挺好。用云州标准的工资雇到来自上海有着漂亮从业履历的人才。 一想到这,柯扁台立刻转悲愤为兴奋,他要紧盯着她,一有情况立马制定对策。他总是善于从颜明月的每一个动态中,挖掘出有利于自己的信息。 与柯扁台有着同样心思的还有程耳,当钱进告诉他,颜明月确定到自己公司时,程耳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这个女孩在黑力工作时的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如今她却要去上海了。 即便用过很多办法,都没能让颜明月回头,程耳依然不愿放弃,他还想做些什么来引起她的关注,他希望她在上海镀完金后,再回黑力。 鲁青这条关联线已经断掉,幸好能认识钱进,这样自己就能第一时间得知颜明月的情况,这对程耳来说,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柯扁台再次跟张史联络,想让他帮忙留意颜明月在非凡广告的情况。 张史和钱进本是同时期的地产人,一个圈子里熟识的人很多,上海虽然很大,做地产广告的圈子却很小,打听颜明月的情况不费吹灰之力,背地里对她做些事情也是轻而易举。 “非凡广告我知道,就是一家很小的公司。去年只有一个项目,都快倒闭了,而且这家公司老板经常拖欠工资,颜明月竟然去这样的公司。”张史的言语间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欢快。 “唉呀,怎么会这样呢?看到明月去这种公司,没能保护好她,我是真的很痛心啊。” 柯扁台是真难受,颜明月宁可去这样的烂公司,都不愿回头看他一眼。但他很快又高兴起来,这样的烂公司,估计颜明月三个月不到就会离开,在上海碰壁之后,她一定很快回到滇市。 颜明月去上海面试的第一天下午,去了哪家公司,柯扁台查不到。与其去一家他关注不到的公司,不如让她去钱进的公司,这样他还能掌控得了事态。 颜明月不会知道,那天手机的无故坏掉,反倒成为她到上海发展的助力。 后来颜明月因为服务顶级豪宅出尽风头,张史悔不该当初,如果不听柯扁台的话,给个一万多点的月薪,没准她就不去钱进那边面试,就能留下来给自己带来更多了。 阳春三月的滇市,到处都是万物生发,春意盎然的景象。 下午五点二十六分,在航站楼外,从网约车上急匆匆揪出行李的颜明月气到想爆粗口,但她知道不能。距登机时间仅剩十来分钟,她不敢想象,今天若去不成上海,自己该怎么办。 超过约定时间接车,路上又一边开车一边刷手机抢单,直到颜明月实在忍不住指责司机后,他才停下手开车。但即便这样,也没见提速多快,感觉就是故意的。我跟你无怨无仇,你这是成心让我赶不上飞机呢! 憋着一肚子火终于赶到机场,又遇上交通管制,车只能停在1号门附近,要去2号门办登机的颜明月,拖着行李带着几近崩溃的心情冲向大厅。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办理登机牌的柜台,却发现排着长队,颜明月急得想哭。 向来做事都是提前规划好时间的颜明月,从未如此狼狈不堪,她厚着脸皮请求最前边的一对夫妻让她先办登机,被很不客气地拒绝。无助的颜明月只得走到队伍最后排起队,但那长长的队伍这么排下去,肯定搭不上航班了。那对夫妻办理好登机牌离开后,急成热锅上蚂蚁的颜明月再次厚着脸皮,向下一位乘客请求插队,得到允许的她带着万分感激的心情,向对方道谢后迅速办理登机。 因为行李超重,需要到另一个柜台交费,又是一路急奔快跑过去。收费的工作人员慢悠悠地告诉颜明月,航班晚点了,要半小时后才到。她那一路上都在紧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来。 起飞时,感觉飞机是接近九十度突然直蹿上天的,颜明月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没见过啥世面的她暗自嘀咕,难道飞机起飞是这样的吗?这是她人生中第二次坐飞机,第一次是半个月前,到上海面试。 俯瞰高空下越来越远的滇市,颜明月心中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有惊无险地离开这片曾经给自己带来无尽伤害与痛苦回忆的土地。 但今天飞往上海前的这些不尽如意,仿佛也在预示着,她此后沪漂的种种不顺。 坐在临窗位置的颜明月看着地面上的景物越来越小,开始渐渐模糊,过往的很多事情却愈发清晰地浮现于脑海中。 第三章 厄运启动 没有背景与后台的普通女人,倘若有点才华,长得不丑,又不太听话,那么她在职场里就注定要承受一场又一场的灾难。 三十年前的一个冬天,颜明月还是几个月大的婴儿时,被丢弃在滇市一个小公园里的荒僻角落,早起的环卫工人发现时她的嗓子已经哭哑。 后来被送进当地孤儿院,瘦弱的颜明月在孤儿院里愈发显得胆小懦弱,总是最常被欺负的那一个。在冷漠又残酷的环境里长大,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靠不得任何人。 读初中时,因为在电视里看到一个洋酒广告,那么一小瓶酒,竟然能将中国的万里长城和法国的卢浮宫联系到一起,她被广告片里的大场面、强气势所震撼。 打那以后,做个广告人,从事影视行业的梦,就在她的心底扎下根。勉强读了个不入流大学的中文专业,毕业后凭着自学的影视动画技术,进入滇市的一家s影视公司,人生也算步入正常轨道。 那家不足十人的小影视公司,平时接的多是政府机关的业务,作息时间正常,偶有加班要么调休要么给加班费,工作不好不坏,状态不咸不淡,与曾经的广告人梦想有不小差距。 颜明月每天朝九晚六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两年,年轻的心沸腾的热血,开始不安分起来。 她一边想稳定,一边又想跳槽,也不知这是年轻人的病相,还是年轻人的梦想。 一次颜明月去书店时,无意间在一本营销案例的书中,看到一套房地产的平面广告:两棵大白菜,一盘饺子,几段简洁得几乎与卖房无关的文案,却将她深深打动。那套看似平淡无奇,甚至不知所以然的系列广告,令一个曾经滞销数年的京城楼盘,几天时间里排队抢购,人人手持一张印有项目广告的报纸到售楼处,现场人山人海颇为壮观。 有人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颜明月因为一个房地产广告喜欢上一个行业。于是乎,转型到房地产,成为她另一个付诸于行动的梦想。 而那时又恰逢房地产快速发展红利期的开启,颜明月紧随大潮涌入了这个行业。 当然,促使颜明月坚定转行的原因之一,还在于当时所在s影视公司的张老板。年底的一天,张老板忽然在办公室里大声呵斥,“现在的工作量不多,你们不趁闲着的时候学习,都在玩,全都不思进取。” 大家默不作声,颜明月扭头看了张老板一眼,继续看电脑。她心里纳闷,别人上班时间干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至少没干跟工作无关的事。现在上网也是在看影视方面的资料,张老板这是闲着没事做难受了,找人撒气吗? 过了两天,张老板把颜明月叫进他办公室,“现在有个很好的机会,是我给你的福利,公司送你去培训机构学习,学费两千元,公司付一半你个人付一半,条件是你要在公司做满三年。” 颜明月眉头一皱,语气中带着些焦急,说道,“我现在手头上有急活,回头再说吧。” 张老板愣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原来的表情,“行,你考虑一下。” 颜明月回到工位坐下,心里很不爽,你作为一家影视公司的老板,不能给员工提供好的成长环境,在你这都学不到技术,我还能指望你推荐的地方能学到东西?再说了,两千元学费你付一半,说不定真实的价格就是两千的一半吧。颜明月忽然明白,前两天张老板为什么骂大家不学习了。 颜明月虽然不敢说自己水平有多好,但从公司平时的工作安排来看,也算是技术骨干了。动画是完全自学,剪辑方面公司也只是简单教了一点皮毛,如今的她,感觉专业上难再提升,但总归不差。曾经有一个省电视台的前辈对她说,省台里很多人的水平不如她。 还有一次,做好一个动画效果后让张老板看,他说不行要改,颜明月就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只是一句很平常的询问,想了解他希望怎么修改以便调整,结果张老板立即冲着颜明月破口大骂了几分钟,声称我知道怎么改还要你干什么。 本来不想干的心思就不稳了,张老板这些骚操作更是将颜明月往公司外驱赶,让她愈发坚定离开的念头。当时春节将近,颜明月寻思着等过完年,就赶紧换工作。 春节一过,颜明月先是给一家专做地产整合推广的奥田广告投简历,应聘文案策划。发了几篇自己写的小文章到公司邮箱,作为入行的敲门砖,很快接到面试通知。 按约定的面试时间,颜明月循着地址到了奥田广告公司,进门就是套间里的一个客厅,沿着墙壁放着数台电脑,几个人在安静地面壁办公。 紧贴门口处放着一张小桌子,一个女孩坐在电脑前,颜明月对女孩说,“你好,过来面试的。” 女孩笑着说,“先填下表格吧。” 那女孩让她在旁边的茶几前填表。都是些常规的内容,颜明月认真地填写起来。 过了十分钟左右,门外来了两个男子,对那女孩说,“过来面试策划。” “预约过了吗?” “没有预约。” 颜明月抬起头,看了看两个男子,两手空空也没带包,难不成他们的简历是揣裤兜里的吗,感觉就像是从隔壁办公楼过来串门的。她心里嘀咕着,这家公司在招聘网上说不能直接来,要先投简历发作品预约时间,怎么还会有人直接来呢,而且一来就来俩,真怪。 颜明月快速环顾客厅的环境,所有办公用品都显得阵旧且廉价,除了那女孩,还有四个人散坐在不同的沿墙位置,整个办公空间看起来,远不如自己所在的影视公司。 她有些失落,怎么这公司环境看起来不咋样呀。她不知道,这还是奥田刚搬新地址之后的环境,原来的办公室比现在的还小,更寒酸。 女孩给那两男子每人一张表格,“先填一下表。” 两男子拿着表格,在颜明月的左右两边坐下来。过了一会,颜明月填完表格起身时,被堵得左右都出不去了。 女孩过来对靠近走道的男子说,“让她出来一下。”然后将颜明月带到最里边的一间屋子,门上写着总经理室。 “柯总,面试的过来了。”女孩微笑着说完便离开。 颜明月站在门口,看着眼前坐在椅子上的五十岁左右男人,头顶已秃了三分之一。在他肥胖的圆脸上,架着的黑框眼镜背后是一双小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看向颜明月。嘴角从原来的紧闭到瞬间笑得合不拢嘴,脸颊上的肉随着压抑不住的笑声不停颤动着。 他所坐的那张大班椅顶部,靠头处的皮革有一些脱落,就像一个不修边幅,又无精打采的油腻老男人杵在那。 这个男人叫柯扁台,他一边笑着起身,接过颜明月填写的表格,一边说“坐,坐,坐。”紧接着将门关上,再回到大班椅前坐下。 柯扁台低头看简历,颜明月仔细观察起这个老板。他上身穿着一件红绿相间横条纹的长袖,身体轮廓被挤鼓得像一座起伏不断的山脉,那呼之欲出的条纹,勾勒出脂肪的块块肿胀,令他的身形更显肥胖,硕大的肚子像个巨大的气球,随时可能破裂。他那一层又一层的双下巴,和颈部脂肪相互交错,形成一个肉质的短颈脖。 这人胖的好离谱呀,颜明月心里莫名泛起一种视觉上的不适感。 “有作品吗?”柯扁台看了一会简历,抬起头看向颜明月问道。他戴着眼镜的双眼微微眯缝,眼神有些迷离。 “有的。”颜明月说着拿出挎包里的优盘递给柯扁台。 其实之前投简历的时候,已经将作品发到邮箱中,柯扁台却还再次找她要作品。 “你还在职吗?”柯扁台边看边问。 “是的。” “这些视频是你在影视公司的作品吗?” “对,都是我以前的作品。” 颜明月想起来,优盘里除了她为应聘文案策划准备的文章,还有以前做的影视动画、平面作品,以及大学时在装修公司实习期间做的室内设计效果图。 柯扁台打开几个作品看,感觉还可以。他老婆以前就是在本市一家影视公司做平面设计的,所以他对眼前这个在影视公司做设计,却来面试文案策划的女孩格外关注。 “你在影视方面有没有很成功的案例?” “有,以前央视的一档综艺节目里播过我做的一段小短片。” “哦?”柯扁台脸上浮现出一副不可置信又很高兴的表情。 “那是一个客户为全体员工举办的大型婚庆活动,我刚入行就被分派到这项工作,做完后短片在客户赞助的节目上播出。有个常年跟着央视拍企业宣传片的客户说看了短片很感动。” “你是在学校里学的影视技术吗?” “不是,在网上看教程学的。” 盯着颜明月那张略显稚嫩的脸,柯扁台心里一阵狂喜,脸上抑制不住笑得大嘴咧开来,感觉今天捡到宝了。 会平面设计、影视剪辑和动画,有成功案例,竟然想转行做文案策划。这样的多面手真不错,以后公司里的设计稿也可以让她来做,再接一些影视的业务,到时候公司还可以多元化发展。 这个姑娘长得不赖,就是太瘦了,要是丰满一点就好了,前有凸后有翘的女人才性感。柯扁台看着颜明月,心里盘算着怎么跟这个女孩谈入职。 “你们公司在哪里?” “在茂盛大厦。” “茂盛大厦的地产广告就是我们公司做的。” 颜明月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茂盛是你们做的呀,那边是我们老板买的两套房打通了当办公室。公司刚搬进去的时候,我看到桌子上有这个楼盘的广告小册子,当时翻看了一下,还觉得这广告做得不错,像广州那边的风格。” 柯扁台顿时开心地笑起来,两只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这让他愈加觉得,这是老天爷送上门的礼物,他跟眼前这个女孩的缘份,挡都挡不住。 颜明月并不知道,奥田给茂盛大厦做的广告小册子,其实就是抄袭广州一家公司的出街创意稿。准确地说,是直接拿别人的稿子,改了项目信息而已。数年之后颜明月看到那家公司的案例时,才发现这一真相。 柯扁台问颜明月,“你是想做设计还是做文案策划?” “做文案策划。” “为什么想转行?” “想尝试一些新的东西。” “你去别的公司面试过吗?” “早些年去过。” 听到这,柯扁台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又快速抑制住内心兴奋的表现,继而面无表情地说道,“从设计转文案策划,你只能从零开始做起,我这边给你每月八百块钱工资,中午管工作餐能省不少钱,上班分大小周,大周上六天班,小周上五天,你什么时候能上班?” 颜明月听到这番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虽然做文案策划她只是新手,但跟在影视公司的工资差距太大。一份连基本生活都保证不了的工资,她没法接受。 她皱紧眉头看向地板,“我回去跟老板提了再答复您。” 柯扁台脸上瞬间浮现出尴尬表情,他一边在固定电话机上随意按了几个键,一边耷拉着头,眼睛在办公桌上胡乱扫视,伴随着电话机发出的嘟嘟声问道,“你说的答复是不愿意来了吗?” 颜明月不回答,只是抬起头看着柯扁台,同时嘴角往上扬了扬。 柯扁台继续问道,“你不是住家里吗?” 颜明月上扬的嘴角收起,眉头拧得更紧了,语气中略微透着不高兴,“我在外边租房,八百块钱的工资我别吃饭了。” 她对这场面试嗤之以鼻,难不成我如果是富二代,还要倒贴钱到你这上班? “我们公司员工过生日有蛋糕。” 颜明月不吭声,心想这都要拿来当福利说,看来是没其它福利了吧。 “你自己住吗?” “是的。” 柯扁台将他那肥胖的身体往后仰,像一座肉山似的陷在那张大班椅里,椅子因重力压迫,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他左手捏着下巴,沉思片刻后,一副痛下决心的样子,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那就给你加到一千五吧,这已经是公司有史以来最大的破例了,你尽快到岗。” 虽然对工资依旧不满意,但出于对新行业新未来的期待,颜明月最终选择了妥协。此时的她不知道,后来地产生涯中一场又一场的灾难,在这场面试中已见端倪。 看着颜明月离去的背影,柯扁台让那两名等候多时的男子进屋,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问,“你们李总最近忙不?” 他很庆幸朋友开的公司就在隔壁楼,今天帮他演了这么一出戏,让颜明月觉得这是家不错的公司,有很多人抢着来面试。 其实在柯扁台看到颜明月往公司邮箱投的简历那一刻起,他就对她动起了心思:会平面设计和影视动画的女人,敢于放弃原有的工作经验,从零开始做文案策划,这让柯扁台感觉颜明月跟别的女孩不一样,不仅有才华更有野心。 他喜欢这样的女人,也很需要这样的女人。 当颜明月拿着简历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内心抑制不住地狂喜,就像荷尔蒙瞬间溢满脑门般,兴奋中大脑空白了几秒钟。 在将近一小时的面试过程中,柯扁台已掌握了颜明月的基本信息:一个人住,自己养活自己,可能没男朋友。 柯扁台对这个求职者颇为满意,长相不错,在影视公司的设计师工作经验,作品上过央视,对于自己这个十人左右的小公司而言,绝对上得了台面。而且颜明月文笔不差,发来的文字里透着一股灵气。 用一个普通员工的工资,招一个各方面有所涉猎的多面手员工,怎么看都是柯扁台赚到了。 但柯扁台想要的却不仅于此,在看完颜明月发到公司邮箱里的简历及作品后,他想起打工时前老板的小三秘书,在多年间没名没份陪睡还为其卖命工作。 那个老板与省里一位大领导交情甚好,从做广告起家到成为开发商,运作诸多文化产业,业务领域涉及很广,早已实现了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财富自由,如今已经移民到美国。 柯扁台也很想拥有一个无怨无悔为他付出的女人,助他成就前老板那样的巅峰人生。颜明月的出现激发了他内心的欲望,他觉得这种欲望的成就,是男人征服世界的骄傲。 四月一号,网络上还热衷玩愚人节的梗,这是颜明月在奥田上班的第一天。此后她在这个行业漫长的时区里,这个节日仿佛成为一种寓示。 面试那天的女孩韩岚向她介绍每个同事,有脸盲症的她一边微笑着打招呼,一边转个身就把人名和长相都忘了。 只勉强记得几个人:韩岚平时负责公司的行政和出纳工作,老陶是客服经理,姚娜娜是文案策划。还有未见过面的张铙是设计总监,同时也是公司股东,柯扁台负责公司日常管理和策略方面的工作。 公司分设计部、策划部、客服部和行政部四个部门。在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里,设计师、客服和行政都在客厅办公,设计总监在一间独立小屋里,总经理柯扁台在最大的一间屋子里办公,策划部就夹在两个老板的办公室中间。还有另一套面积稍小些的办公室在隔壁,平时用来做食堂和会议室。 在策划部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颜明月被安排到一个工位,电脑显示器竟然是那种大屁股的老式显示器。她惊讶于如今一体机都已算过时的年代,竟然还能看到这样的古董级物件,并且全公司只有她用这样的显示器。 颜明月打开电脑,操作一些基础软件,word基本能用,可如果打开一个几十兆的ppt那就够呛了,只能哄着电脑“蜗牛快跑呀”。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恼的,那大屁股显示器不仅年岁老,还有重影,用上一个小时,颜明月就觉得二十二岁的自己要成老花眼了。 还未被安排工作的颜明月随意浏览电脑里保存的地产项目资料。 姚娜娜问她,“你是刚毕业的吗?” “不是,工作两年了。” “看你挺年轻的。” 颜明月低头看看自己,浑身上下穿的加起来不到一百块钱,便自嘲式地笑着问,“是不是我穿得太学生气了?” 姚娜娜也笑了笑,“我其实也刚进公司,只是比你早一周时间,策划部就我们俩,公司算上你也就十个人。” “你感觉这家公司怎么样呢?” “还行吧,基本不加班,这个行业很多公司加班超多的。” 颜明月耸耸肩,一副庆幸的表情,“我很怕加班,还好没去加班多的公司。” 上午十点多钟,柯扁台来到公司,走到策划部门口跟颜明月打招呼,“明月,过来了,欢迎。” 颜明月扭头一看,柯扁台上身穿着一件大红短袖,下身是白色西裤扎腰,中年男人的超标准啤酒肚向前挺立着,像个身怀八甲的孕妇,眼镜在早上阳光照耀下,反光看不见眼睛,堆起笑容的脸上泛着油光。 颜明月略欠了欠身子笑着说,“柯总好。” “我们加一下联系方式,我把一些项目资料发给你,你先熟悉熟悉。” “好的。”过了一会,颜明月开始看柯扁台发过来的项目资料,并未被安排具体工作。 “你原来是做影视的呀?”姚娜娜从卫生间回来后,一脸惊讶的夸张表情看着颜明月问道。 颜明月有点懵逼地看着她,“对呀,你怎么知道?” “外面客厅通知栏里贴着你的简历,应该是韩岚打印出来的,说你会做设计,动画什么的。” “那我一会出去也看看。” “像你这样的可以自己开公司单干呀,什么都懂。”姚娜娜压低了声音说。 “哪里那么容易呀。”颜明月摇头苦笑道。像她这种没背景没靠山的人,能有一份待遇好点的工作都不容易,哪里还敢想什么单干。 新入公司有种强烈的不适应感,颜明月整个上午头部隐隐作疼。难道跟这家公司的气场不合?她情绪有点低落。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柯扁台给大家介绍颜明月的情况,“明月原来是做影视的,会做设计,剪辑,还会做动画。” 有些同事们听了配合地连连发出“哇,哇,哇”的惊叹声调。 柯扁台边嚼饭菜边看着颜明月,再问道,“明月,除了这些你还会什么?” “影视里边除了摄像之外的都能做。” “摄像不是很容易吗,拿个dv就可以拍了。” “一台摄像机至少二十斤重,我扛不动,这些活平时都是男孩子干的。” 老陶插了一句,“人家那是专业的摄像机。” 第一天上班,公司同事都知道颜明月的情况了,至少不会认为这是个啥都不懂的新人。 颜明月觉得柯扁台这样做,无形中让大家对她的印象加分。此前对于他说给八百块钱工资的抠门行为,如今有了些改观。 颜明月在做影视之前,曾拿着同样的作品去面试文案策划工作,但那时没有一家公司给她机会。如今对奥田这家公司,虽然并不算满意,但颜明月觉得柯扁台给了她机会,有知遇之恩。 进公司的最初几天,颜明月主要是给一些项目想广告语、定位语以及写一些海报创意稿。 地产广告是项目制的,每个人会被固定安排负责一些项目。但颜明月与姚娜娜常被安排做同一个项目的工作,却又不是师徒关系。 姚娜娜以前就是做文案策划工作的,有大开发商与知名地产广告公司的从业经历。 康城小镇是她固定服务的,这项目的营销总监贾华跟柯扁台的关系极好。 姚娜娜从客厅外回到策划部,脸上满是恼怒,“烦死了,一个折页贾总改来改去,这都改四、五遍了还不定稿。” 颜明月感到不解,“贾总好像天天都来公司,开发商的人都那么闲吗?” “他们公司就在我们对面,隔条马路而已。” “看他平时都笑眯眯地,还以为他好说话呢,没想到那么能折腾。” “人还行,就是改稿太磨人了,烦死这项目了。” 贾华心里对姚娜娜也略有不满,感觉折页写得不怎么样,他希望能出些有创意的内容。 私下里,贾华问起另一个策划的情况。 柯扁台出于炫耀心理告诉他,“明月以前是做影视的,会做动画和平面设计,作品还上过央视节目,有才华,文字也有灵气。” 贾华当即动了心思,便道,“你让明月来改我的康城小镇吧,做影视的人写文案,说不定会有新亮点。” “明月还有别的项目在做,时间上顾不过来。我这边再把把关,亲自给你改总可以了吧。”柯扁台不乐意让颜明月参与,一则知道贾华做事啰嗦,二则怕任何男人对她动心思,还怕她对别的男人动心思。 话说到这份上,贾华不好再勉强,但他开始留意这个从影视转行做策划的姑娘。 大清早上班时,柯扁台让颜明月与姚娜娜写清泉园的折页。“你们写一下清泉园的折页,算上封面封底总共做8个页面。” 下午临下班,姚娜娜说,“清泉园的折页我发给柯总了。” “你怎么写得这么快,我才写了一半。”颜明月心头一紧,焦虑的情绪像无数蚂蚁爬满全身,在工作上自己明显落后了。 颜明月晚上回家继续琢磨该怎么写好,还在网上找大量别人的案例来模仿。第二天下午,她将写好的折页发给柯扁台,接下来就是不安的等待结果。 过了大半小时后,柯扁台在隔壁屋喊,“你们两个策划过来一下。” 两人拿着记事本过去。颜明月尤其忐忑不安,老板会不会嫌她写的水平太烂,会不会挨骂,会不会要被炒鱿鱼…… “你们写的折页都提交了。小何你说说这个折页需要重点体现哪些方面的内容?” 姚娜娜思索片刻,说道,“要有项目的基础信息,环境,建筑风格,户型情况,度假的调性。” “你说的这些都没问题,你的折页里也都提到了,但你说的度假调性,感觉你的意境还没写到位。” 颜明月正低垂着头看地面,心里开始发慌,姚娜娜的都被否了,自己的就更别提了。 “我看明月写的更符合清泉园的调性,写得比较诗意,折页就定明月这一稿吧。” 颜明月心头一震,竟然没被骂,竟然还过稿了。她入职仅一周时间,写的折页竟然能一稿过,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这天下午四点多钟时,柯扁台听到颜明月在策划部接电话,不知跟什么人说“我也想你了。”并且约了晚上一块吃饭,这让他不太爽。 快下班时,柯扁台突然召集所有人开会讨论项目,会议开到了七点多钟,张铙说肚子饿了,柯扁台才说散会下班。 颜明月有点不高兴,感觉这个会议就是在闲扯,并没要求具体做什么,开会开了个寂寞,还非要在临下班时开,关键是晚上她约了朋友吃饭。 第二天下午过了五点半,柯扁台又要求开会,虽然这次有了具体的讨论内容,但这项目的客户并没有要求赶工做事,分明是柯扁台的个人行为。 颜明月自进公司以来,虽然工作态度挺好,但情绪看起来并不高,少言寡语的,跟来面试时差别很大。柯扁台打听到颜明月原来所在的影视公司在业内算是大公司,来奥田一比较,心理如果有落差可不好。 柯扁台担心颜明月跟原来公司的人联络,若是在他这里做得不高兴,没准哪天心情不好就辞职回原公司。他不能让她太闲了,多加班就没时间跟原来的同事或朋友联络感情,人一忙起来,也就没心思考虑其它事情。 紧接着,策划部就被安排加班。 “周末你到公司来加班,把山水家园的海报和软文写一下。” 赶上双休周,柯扁台周五临下班时给颜明月安排工作。在这之前,柯扁台就让她跟姚娜娜连着两个周末加班了,如今是让她一个人加班。 可这些工作客户并没有催稿,根本不是着急的活,公司里其他部门的同事也没见加班,怎么现在从策划部加班发展到了颜明月一个人加班,这令她想不明白,心里的怨气开始积攒。 自进公司以来,颜明月隐隐感觉到,柯扁台这个人不太对劲,有种让她难以言表的不舒服。 颜明月周六上午九点钟赶到公司,将文稿写完后已过了十二点钟,在qq上发文稿给柯扁台,没见回应,再打电话过去,隔了好久才接通。 电话那头人声嘈杂喧闹,像是在饭馆里的声音,听得见柯扁台吧唧吧唧的在吃东西,隐约间好像他家小孩在叫他。 “柯总,海报和软文发给你了,尽快看下吧。” “我在吃饭,等吃完有时间再看。” 一听这话,颜明月原本累积的怨气顿时点上火,二话不说挂掉电话,并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办公室里骂道,“他妈的,我还在这饿着肚子写稿,你吃得肥头油脑,让我等你有时间再看。” 颜明月迅速关了电脑,下班吃饭去。快两点钟时,柯扁台在网上发信息,“稿子可以。”颜明月看了直接无视不回复。 周一上班时,柯扁台发现颜明月没拿正眼瞧他,知道她生气了。 本来以为她有野心,所以会很开心地加班。他这么做,除了想投其所好,更是想让她在忙碌中无暇顾及其它事。 在颜明月进公司的短暂时间里,柯扁台觉得她悟性好能力强,但心思很重,这种人一旦思考起来不好控制。 况且,常看到她神神秘秘地到办公室外接电话,也不知是不是在找别的机会,还是在跟前东家的人联系,这让柯扁台很担心,怕她在公司待不久。所以要找些事分散她的精力,可如今看来,加班这一招在她身上适得其反,不能再用了。 柯扁台将颜明月叫到办公室,在给新写的宣传海报提完修改意见后,他咧开嘴笑着看颜明月,露出因抽烟而被熏上黄黑斑渍的牙齿,“你原来不是做设计的吗,这个海报的设计你来做吧,自己写的文案做设计更清楚怎么做。” 颜明月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现出着急的表情,“没时间做呀。” 柯扁台作思考状停顿片刻,用鼻音哼出一声闷气,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同时流露出不满的神态,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你去改海报吧。” 颜明月回到自己工位坐下,思绪开了小差,这老板想干什么? 公司里又不缺做设计的,虽然只是小公司,可总共有三个主力设计师,只管工作餐没工资的实习设计师还有两个,足够应付日常工作。 若是说我的文案水平没让他满意,想让我转做设计也就罢了,可现在是想让我既写稿又做设计。我入职一周后写出来的不少稿件都能一稿通过,在专业上总归是没出问题的,这老板究竟想干什么? 颜明月在电脑前发呆了十来分钟,想不出原因,便带着郁闷心情修改海报文案。 “不能让员工有钱,他们一旦口袋鼓起来,要么不思进取不愿奋斗,要么想单飞或是跳槽,所以要约束他们,兜里没钱不敢辞职只能努力工作……”颜明月离开后,柯扁台便将门关上,此时在看网上一个培训讲师的企业管理视频。 “如何更合理合规的罚扣员工工资,在我这本《企业家管理之道》里有非常详细的方法,能让员工任劳任怨,为各位老板们努力奋斗……”视频里的讲师拿着一本书正在推销。 柯扁台找到链接迅速下单,然后仿佛完成一件大事般,带着心满意足又无比期待的心情,往那张有着岁月斑驳痕迹的大班椅背部一靠,由腿至全身开始抖动起来。他心想,做企业家还是要多读书的,不仅要有商业头脑,还要有文化内涵。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柯扁台确定颜明月是个文艺青年,有情怀重感情,平时看起来有点傲气。可越是冷傲,越是把他撩得心痒痒。这种女人靠花钱不易得手,让她没钱比给她钱更好控制。日子一旦过得紧巴巴,看她还能清高到什么时候。 下午颜明月忙完手头工作,看地产广告案例时,老陶走到门口喊,“娜娜、明月,我们去西班牙庄园一趟。” 半小时后,张铙开车带大家到了一处马路边的工地。地面坑坑洼洼,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一排二层板房前,柯扁台正站在门外,见大家来了,就招手示意进一间屋子。 跟着走进去一看,有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女孩坐在屋里,显然这是开发商的临时办公室。 柯扁台对中年男子说,“杜总,你让置业顾问跟大家讲一下项目情况吧。” 置业顾问走到贴着项目规划图的墙前,磕磕碰碰地讲解起来,明显对项目还不熟悉。营销总监杜来似乎看不下去,索性走到规划图前,略带着怒气道,“我来说。” 接着便是一番流畅地项目介绍,“项目有洋房与围合四合院别墅,这是西班牙风情建筑……”杜来快速讲解着,眼睛在规划图与颜明月之间不停切换,有时还会紧盯着她的脸一言不发片刻。 坐在一旁的柯扁台很恼火,他分明看到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饥渴,杜来的眼珠子就像要钉在颜明月身上般。姚娜娜长得也不错,干吧非得盯着颜明月。 “你们有什么问题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可以随时问我。”杜来讲完项目情况后看着颜明月说。 “让她们先回去消化一下再开展工作。”柯扁台急匆匆地将几个人打发走,继续留在工地板房里跟杜来谈事情。 在回公司的路上老陶问张铙,“张总,这项目是确定接下来了吗?” “多半能接下来,他们现在着急回笼资金,准备半年内开盘。” 颜明月在板房那里时看到不远处的工地,几栋三层别墅的框架已经盖到二层,就问,“开盘时他们应该也能交房了吧,看别墅都盖到二层了。” 老陶说,“管他什么时候交房,我们给他们做推广,能拿到钱就行。” 张铙边笑边摇头叹道,“这项目跟了大半年,不容易啊。” 老陶问,“这项目服务费多少钱?” 张铙说,“我们要四万,不知道他们同不同意。” 老陶笑道,“可以呀,能接下来的话,那就是我们现在项目里价格最高的了吧。”张铙哈哈哈地大笑,大家也附和着笑起来。 回到公司后,老陶把西班牙庄园的竞标稿发给两个文案策划看,“文案和策划是柯总写的,设计是张总做的,你们先看看项目调性。” 看完方案,颜明月对姚娜娜说,“感觉那套海报做得挺好,很有意境。‘习惯了红地毯,有时也会怀念青石板。这里没有董事长,没有ceo,只有家人和朋友。’看这种文案就像看故事一样。” 姚娜娜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肯定是柯总跟张总抄的。” “嗯?”颜明月诧异,瞪大了双眼等待进一步的八卦。 “这是深圳一家公司给别的项目做的,今年的作品,我在网上看到了,文案和设计全抄别人的,只是改了项目名。” “啊……”颜明月张大的嘴半天闭不上。 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在颜明月的内心升起,如此看来,这家公司也不怎么样。如果模仿也还说得过去,但抄袭,真是不光彩。 几天后,西班牙庄园的工作逐步开展,但这个项目的文案内容有时是姚娜娜写,有时又让颜明月写。 倒是平时出去见客户的事,柯扁台都是带姚娜娜去,俩文案策划更像是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下午策划部里只有颜明月一个人,贾华从外边进来,笑眯眯地问,“娜娜呢?” “柯总不知道带她去哪了。” 过了一会,贾华从外边将自己的茶壶与茶杯拿进策划部,又打开姚娜娜的电脑,自得其乐喝起茶的同时,有模有样的工作起来。 他这如行云流水般的操作,让颜明月恍惚坐在旁边的是公司同事,而不是开发商的营销总监。难道甲方都这么清闲? “你说这个要怎么改好?”贾华朝颜明月招手,又指向电脑里的文档。 颜明月起身过去细看,是康城小镇的折页文案。第一个页面的文案是:“道可道,非常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是你写的吗?” “是我写的。”贾华自豪地说。 颜明月忽然理解姚娜娜此前对贾华的抱怨了,康城小镇的建筑风格与环境营造的氛围都是现代度假社区,宣传文案却用道德经里的内容,不结合自身项目情况做广告,这显然是强摁牛头对马嘴。 看着江华右手戴的木质手串,她猜想大概他是想卖弄才华与品味,便敷衍了一句不了解项目情况不知道怎么改。哪知这句话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她真想给自己两耳光。 “我把这个文案和项目资料发给你,你按你的理解来改一下吧。” 晕死,折磨姚娜娜还不够,难不成还要来折磨我。颜明月心头一紧,但贾华话说到这份上,她不好拒绝,只得先接收文件。 第二天颜明月发信息给柯扁台,“贾总发康城小镇的资料给我,说让改。” 柯扁台说,“先不改。” 贾华再次到奥田时,柯扁台特意将他叫进自己办公室,“那个折页还要改吗?” “不改了,定稿了。”贾华急忙回应,语气中略带尴尬。 颜明月在策划部听得一清二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前两天才听姚娜娜说折页终于定稿,结果贾华来这一出。 公司最近接了个超级大单,是姚娜娜跟柯扁台去见客户回来后说的。 “柯总接了亿投集团的文旅项目,只是做一个ppt方案,就能赚到西班牙庄园的三倍服务费。” “哇,这么多?感觉他做那个方案没花多少时间吧?” “大概做了一个礼拜,就能赚得其它项目几个月的服务费。”姚娜娜脸上浮现出夹杂羡慕与不甘的表情,语气中带着点忿忿然,“但是我们的工资却少得可怜,老板赚得笑哈哈,我们这些牛马累得死扒扒,妈的。” 看着姚娜娜朝隔壁总经理室翻起的白眼,颜明月仅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相比于姚娜娜,她更有资格吐这个槽,毕竟工资更低。 早上姚娜娜气喘吁吁地走进办公室,颜明月看了看电脑右下角,八点三十一分,“迟到了吗?” 姚娜娜面带愠怒的说,“韩岚那边已经显示三十三分了,妈的,又要被扣十块钱。” 颜明月对公司的扣钱制度也极其反感,压低了声吐槽,“加班一整天没见半分钱的加班费,迟到一分钟却要被扣钱,半小时扣三十块,一小时后扣五十块,这一天就全白干了。这老板可真好,这公司嘎嘎牛。” 上午活不多,颜明月跟姚娜娜在屋里闲聊行业内的八卦,柯扁台带着他的玻璃大茶杯走进来,“娜娜,你那个茶挺好喝,再拿一点。” 姚娜娜朝茶叶位置瞄了一眼,“拿吧”。 “这是你家自己的茶吗?”柯扁台一边问话,一边打开装茶叶的袋子,抓了一把茶叶放进杯子里。 “不是,我在老家买的。” 柯扁台将茶叶袋子胡乱卷了一下,丢在桌子上,转身回到他的办公室。 姚娜娜看看茶袋子,又朝门口看了一眼,甩出快黑成碳的嫌弃脸,并附带一个白眼,只不过柯扁台看不到。 姚娜娜将茶叶袋拿起来,重新弄整齐打好结,然后转身跟颜明月继续聊,两人的声音较之前压低不少。 过了一会儿,柯扁台喝茶的声响从隔壁屋传来,就像猪拱汤食所发出的声音,姚娜娜和颜明月听到后,相视无声一笑。 中午吃完饭,姚娜娜关起门,一脸恼怒的表情小声对颜明月说,“好讨厌柯总,今天吃饭拿了我的筷子,感觉很恶心,刚才我给丢掉了,明天拿新的来。” “他搞笑吧,为什么不拿自己的。” “鬼知道,可能我的跟他的比较像吧。” 姚娜娜说到这时,脸上的那种嫌弃,简直就像是狗屎溅进她嘴里般。 第二天姚娜娜拿来新筷子,直接放在自己办公桌上,吃饭时才拿出去。 周五下午韩岚在工作群里说发电影票,每人两张,是周六下午五点钟的电影。第二天是大周要上班,下午四点钟,大家就提前下班到电影院。 同事们有家属的带家属,没家属的也找相熟的朋友一块去看,张铙提前回家接他老婆去电影院,颜明月当天找了前同事一起去。 柯扁台早早送他岳父母到电影院放映厅后,一个人坐在入口处的休息椅上,紧盯着进来的人群。 当他看到颜明月身边的影伴是个女人时,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歪斜着上扬,又因为太过兴奋,忍不住“噗哧”地笑出声来。 看来她就是单身,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就更好办了,没有男人保护的女人,更好掌控。 颜明月与前同事走进放映厅后,柯扁台乐滋滋地离开电影院,步伐比平时轻快得多。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他甚至哼起了歌儿,虽然五音不全总跑调。 第四章 拙劣驭术 在这家公司里,干活最多的是她,拿钱最少的是她,挨骂是她,吃亏是她,每天无休无止的负面情绪在心里越堆越高,终有一天,“崩”的一声,炸开来。 转眼间颜明月入职快满一个月了,中午大家一块吃饭的时候,柯扁台对颜明月说,“明月,看你都不买什么衣服,平时又不花钱,工资减半吧。” 颜明月斜翻起白眼,狠狠地瞄甩过去,只见柯扁台咧开笑的嘴角上方挂着一粒米饭,随着他咀嚼食物的节奏,一颤一颤地,偏就是掉不下去,她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她压着火气,沉着声调,面无表情地说,“你减减看?” “先帮你存着。”柯扁台开心地说。 有些同事呵呵呵地笑起来,柯扁台则笑得更欢,嘴咧得更大了。他的眼镜片后,那双看向颜明月的灰浊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原来嘴角上的那粒米饭随着笑声的震动,喷落在离他最近的青菜上,绿中一点白,刺眼极了。 颜明月不再说话,嘴里吃的水煮鱼片咬到了鱼刺,若是平时,她会将鱼刺轻轻放到饭桌边缘,但此时干脆脑袋一侧,“噗”的一声,连肉渣带刺直接往地板上啐,然后再瞪一眼柯扁台。 同事们大概看出情况不妙,都静下来不说话,柯扁台脸上也随即收起笑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夹菜吃饭。 张铙夹起一筷子大家都没怎么吃的苦瓜放进嘴里,边嚼边说,“哇,今天这苦瓜好甜啊。” 老陶一脸坏笑地看着张铙,“张总从来都是说反话的,都留给你吃吧。”其他人也跟着继续愉快地聊起来。 过了几天发工资,颜明月的工资倒是没减半,但她发现姚娜娜的试用期是一个月,而自己却是两个月,并且姚娜娜的工资一千八。颜明月心里有点不舒服,可想想毕竟自己是从零开始的新手刚入行,还是脚踏实地一点先充实脑袋再富口袋吧。 “明月,把你写的西班牙庄园海报发给我看一下。”姚娜娜忽然对颜明月说。 “我写了两版,你要哪一版。” “都发给我吧。”发过去姚娜娜看了一会后,对颜明月说,“写得不错。” 颜明月微笑着摇摇头,“别取笑我啊。” 姚娜娜一本正经地说,“柯总让我借鉴你的文案,他这么说应该有他的道理。” 颜明月微笑着不再说话,却在心里暗道,姚娜娜在我这个新手面前,总归算是谦虚的。但柯扁台一边认为我写的比姚娜娜好,一边又只给我低工资,甚至还想工资减半,这算个啥事嘛。 这件事之后,西班牙庄园的文案工作基本都由颜明月负责了。 颜明月将写好的西班牙庄园楼书发给柯扁台,过了一会他发来信息,“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以为是要讲楼书修改,颜明月拿了记事本到柯扁台办公室。“把门关上,坐吧。”她在他对面的木沙发椅坐下。 柯扁台看着颜明月,忽然眉开眼笑起来,目光中露出邪狎之态。 “你进公司也有一段时间了,说说你的体会。” 这有点出乎颜明月的意料,原来不是要说楼书呀。 她脑子快速运转起来,“哦,同事还算好相处,工作还在磨合中。对于环境,要么适应,如果适应不了就离开。” 最后一句话,颜明月语气中带着略微不满的坚定,她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但不想让柯扁台觉得她讨厌或喜欢公司,感觉他像是在试探些什么。 听了颜明月的这番话,柯遍台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怪笑,他用快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注视着她,“你工作态度还行,就是太内敛了,你要改变,而且要大改才能适应这个社会。要放开来接纳各种各样的可能,要大声说我爱你……” 颜明月正低垂着头,漫不经心地看向地板,听到这番话,瞬间惊讶得脸色陡变,后脊背一阵发凉。 她迅速抬起头,只见柯扁台原本盯向她的目光快速移开,低头垂眼看着自己的办公桌,继续说道,“跟所有爱的人说,你要改变性格,才能在职场中更好发展,要懂职场规则,在情这方面,你还需要好好加强。” 说到这,柯扁台扬起头,看到颜明月正目光尖锐地直视他时,眼神立刻飘忽不定地躲闪开,神态有些怪异,言语也显得支吾其词起来。 这像是做了亏心事,被人发现或戳穿后的样子。 柯扁台说的这番话,在颜明月听起来像是在借机表白或是玩暧昧。就算退一步说,是她自作多情了,可作为一个已婚男老板,在女员工面前说这种话合适吗? 一番在颜明月看来莫名其妙的废话之后,柯扁台才提到工作,“楼书我看了,大致可以,等我有时间了再细看,你可以先让老陶发给设计做稿,要修改的话也不会多。” 颜明月说了一句“行。”就快速走出柯扁台的办公室。她心里嘀咕着,这老板是吃饱撑到闲着没事干了吗? 颜明月入职一个多月后,工作越做越顺手的同时,感觉一些奇怪的事开始陆续发生。 柯扁台将颜明月叫到他办公室,拿出几张光盘和一个优盘,“你不是会做影视剪辑吗,帮我把这几张光盘弄成一个视频拷到优盘里吧。下班回家再做,别占用工作时间。” 颜明月没多想,虽然要加班,而且是做工作以外的事,偶尔一次也不想计较。 晚上回到家里,颜明月拿出一张光盘放入电脑加倍速浏览时,发现光盘里的内容不对劲,竟然有男女赤裸紧搂在一起交欢的画面。她简直不敢相信,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查看另外几张光盘,发现都有类似内容。 虽然颜明月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可这样的内容以及来源,让她心里极度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缠绕全身。 颜明月硬着头皮处理好视频并保存到优盘里,第二天交给柯扁台时,她看了他一眼。那油光可鉴的地中海头顶下,满脸横肉堆起的笑意里,以及夹杂着猥琐的目光背后,似乎燃烧着炽热的欲火,这让颜明月心里瞬间打了个寒颤,对这个老板越来越害怕。 她连话也不愿跟柯扁台多说,赶紧转身离开他办公室。 柯扁台拿起优盘,看着颜明月的背影消失在策划部门口,他得意地咧开嘴,无声笑起来,肥厚肩膀随之颤动个不停。 柯扁台一次次试探颜明月的底线,她的沉默,让他觉得可以把她调教成前老板秘书那样的人,只不过还需要再费点心思和时间。 “娜娜,明月,有个十万火急的活,山水家园要做一套企业文化的宣传册,你俩商量一下分工做快点,今晚要交稿。”快下班时,老陶急匆匆地跑到策划部下工作单,并将具体要求发到工作群里。 这项目平时以姚娜娜为主,颜明月只是偶尔做一点。 “怎么分工呢?”颜明月没接触过这类内容,不知道怎么开展工作。 姚娜娜干脆利落地说,“一人一半吧,你做前一半,我做后一半,如何?” “行,按你说的来。” 姚娜娜的词汇量丰富,写东西很快。颜明月还在头疼地想着该如何写,姚娜娜已经在一阵键盘敲击声中,将一篇稿子写了有小半篇。 加班到九点多钟时,只听见“砰”的一声,客厅外紧闭的大门被推开。颜明月吓了一大跳,绷直身体,一脸惊恐地扭头看向姚娜娜,话都说不出来了。 姚娜娜轻手轻脚地站起来,迅速走到门口探出半个头,紧接着听到一声,“你们还在加班吗?”早已下班离开公司的柯扁台回到办公室,从外边走进来问道。 姚娜娜小声回了句“嗯”,重新坐到电脑前,俩人继续加速写稿子。 柯扁台走进策划部,站在俩人身后继续说,“我刚才跟朋友在新开的一家夜总会里喝酒,那地方真高档,以后有机会带你们去。” 姚娜娜敷衍式地呵呵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在键盘上敲字。 柯扁台在策划部几平米的小屋里转来转去,忽然抛出一句,“认真工作的女人最美丽,努力加班,你们会收获更多快乐,幸福就是靠奋斗打拼出来的。” 见姚娜娜与颜明月都没有回应,柯扁台又走到俩人的中间位置,低头弯腰,探身左看看右瞄瞄,然后将一只手搭在颜明月的座椅靠背上,接着慢悠悠地说,“女人平时做淑女,在床上要做荡妇。” 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句污言秽语,让颜明月瞬间头皮发麻,立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手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胃里有一股恶心在翻腾涌动。 她迅速将身子往电脑桌前靠移,又想起了几天前,柯扁台让她处理的那几张男女翻云覆雨的光盘。一个已婚油腻老男人,这大半夜的,在俩小姑娘面前说这种话,他想干啥? 姚娜娜不再理会柯扁台,颜明月也不说话,柯扁台讨了个没趣,转悠一会便离开公司。临走时还说,“你们两个美女这周末要出去踩踩盘,到绿园这个项目,在他们游泳池游泳,穿比基尼拍照发给我,证明你们去了。” 绿园是本地开发商的项目,在滇市算是高档楼盘。但俩人无暇顾及柯扁台说的话,只想着赶紧将工作完成,结束加班。 人的潜能有时候是被现实逼出来的,刚开始在颜明月看来,一个晚上写一本画册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哪知赶死赶活的忙到十一点多钟时,每人五篇稿子竟然都能写完。 两人将稿子发给老陶后便下班回家,在路上颜明月问姚娜娜,“你周末要去踩盘吗?” “我不想去。” “我也不想去。”颜明月略停顿后,再道,“你觉不觉得刚才柯总说话很下流呀,什么做荡妇。” “其实柯总这方面还算好了,我以前的老板跟我说话的时候故意摸我的手,那种人很好色,柯总没做过这种事。” 见姚娜娜这么说,颜明月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心里依旧感觉不舒服。那些话难道不是性骚扰吗,她有些分辨不清了。 因为加班到半夜,第二天晚半小时到公司。颜明月刚走进策划部,电脑还没打开,老陶就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明月,总经理致辞那篇稿子是你写的吗?” 颜明月以为被客户批评了,紧张地问,“是呀,咋了?” “再写一篇总裁致辞,马上要。” 下午老陶走到策划部,倚靠在门口,他右手里夹着一只圆珠笔,不停地在空中翻甩,同时笑着对颜明月说,“再来一篇董事长致辞。” “他们怎么跟下饺子似的,一个又一个的来,后边还要写哪个领导的一起说完。” “没了,到顶了,客户很满意,这些是拿到外面装牛逼的。” 原本被客户一会一个工作单弄到烦躁的颜明月,听到这番话火气瞬间消了大半,人的本性到底还是喜欢听好话。 宣传册定稿后,山水家园的文案工作基本都由颜明月负责了。 每天中午的吃饭时间是颜明月讨厌的。所有人围在大饭桌前,她从最里边的办公室到饭堂时,往往只剩下柯扁台旁边的位置,一边是韩岚固定坐着,另一边就是没有选择的颜明月坐,偶尔是姚娜娜坐。大家不知是默认了那个位置是她的,还是都不愿意跟柯扁台坐一块,颜明月想换位置的心思常常落空。 这天颜明月坐在柯扁台旁边,忽然感觉桌子底下一阵颤动,她低头看了一眼,柯扁台两条肥腿在宽大裤子里不停抖动着。他一边吧唧吧唧地吃饭,一边跟大家聊天,同时又在桌子底下抖腿。 不知是不是太兴奋,抖动的力度越来越大,碰到了颜明月的腿,碰了一次还没收敛,又碰第二次。颜明月一阵恶心,瞬间觉得空气里弥漫起猥琐肮脏的气息,她赶紧将腿偏至另一侧,整个身体的姿势也明显随着偏移,然后三两下大口扒拉完碗里的饭,赶紧离桌。 从那以后,一到吃饭时间,颜明月就以最快速度冲到食堂占位子,占不到也必须跟柯扁台保持足够远的距离。好在不久之后,公司多招进几个人,原有的饭桌坐不下,于是再添一张桌子,颜明月往另一桌坐,每天中午的吃饭才不再成为操心的事。 “贾总刚才在设计师那里看到山水家园的画册,问是我做的吗,我说是我做的,他说做得挺好,看起来不像我做的。”姚娜娜一走进策划部就咬牙切齿地说。 “感觉贾总就是个笑面虎,看着和和气气的,但说话很伤人。”颜明月是真觉得贾华这话说得过份了,可以质疑别人的水平,但需要有基本尊重。 贾华其实是看到了山水家园画册的前半部分,感觉风格不像是姚娜娜写的,便悄悄跑去问柯扁台,“看山水家园的画册做得不错,文案是谁写的?” 柯扁台说,“前半部分是明月写的,后半部分是娜娜写的。” “我看前面写得挺好,看来明月很有才嘛。” “山水家园的何总在画册刚出来的时候就夸文案写得挺好了,问是谁写的,我说是那两个小姑娘写的。” 贾华觉得颜明月很有才华,愈加想让她服务自家的康城小镇,心想以后要多跟她接触,处好关系。 奥田接下了郊县体量最大的项目水岸度假小镇,服务费按打包算一年二十万元,这样的价格都快低到尘土里了,但好在工作量不多,文案策划平时由姚娜娜负责。 水岸度假小镇最近要到北方做推介会,需要一批活动现场的宣传物料,项目的营销总监何剑连着几天到公司跟进度,与姚娜娜相处挺愉快。 临近中午,何剑在公司跟张铙、姚娜娜讨论完物料内容后匆匆离开。没过多久,韩岚发现何剑落下一个文件夹,里边有几张照片:全是在夜总会里跟几个女人左拥右抱的热情似火场景。 “哇,何总的这些照片好精彩。”韩岚一边翻看照片,一边笑着说。 旁边的同事凑上前一看,“哎哟喂,辣眼睛呀。” 这一吆喝起来,引得大家都围上去,在逐一观摩之后,同事们纷纷露出或诡异、或调侃、或暧昧的笑容。有人拍下一张照片发到工作群里,照片里嘴跟嘴都直接粘上了,果然很辣眼睛。 “柯总,这是何总落在公司的文件夹。” “放桌上吧。” 韩岚走后,柯扁台笑眯眯地拿出照片一张张的翻看,时不时的咽几下口水,心里不由嫉妒,这老家伙真是艳福不浅。 几天后,临下班时姚娜娜约颜明月去吃饭,“水岸度假小镇的何总请我吃饭,你跟我一块去吧。” 颜明月笑着连连摇头,“我有社交恐惧症,再说也不能去当电灯泡呀,你自己去吧。” 颜明月想起那天落在公司里的照片,怎么那位何总不掉钱包,不掉银行卡,偏就掉了几张激情四射的照片呢? 她有点不怀善意地想:怕不是故意掉出来,想让妹子看到,他有多受女人欢迎,而他又多欢迎女人的吧。再细思,柯扁台看到那些照片,会不会极其羡慕? 姚娜娜约颜明月赴何剑饭局时,在隔壁的柯扁台听得一清二楚,这令他很恼火。这个姚娜娜,能力不如颜明月,但勾搭男人的能耐倒是不赖。照这么下去,颜明月迟早要被姚娜娜教坏,带出去跟不三不四的人浪荡。 柯扁台知道姚娜娜瞧不上他,亦觉得她很物质,泡这种女人,花很多钱还不一定睡得到。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颜明月,显然更好调教,并且这姑娘平时俭朴不贪钱,只要得到她的心,她一定能无怨无悔,不求回报地为他付出。 更重要的是,颜明月在各方面都比姚娜娜强得多、悟性也很好。工资低的人水平比工资高的人还好,这让柯扁台觉得捡了个大便宜。 况且,颜明月掌握的技能,还不仅是刚入行就快速得心应手的文稿撰写。在设计和动画这些技术上,柯扁台觉得迟早有一天还会用得上她。 柯扁台心中生起一个计划,必须让姚娜娜这种祸害离开公司,让她远离颜明月。 颜明月初进奥田时,公司所服务的项目只有三个。而此后的日子里,陆续通过竞标或直接凭关系谈下来的项目有四个,并且还有项目在洽谈中。业务一个接一个进来,公司人员也从原来的十人增加到十七人。 隔壁原本只做食堂和会议室的另一套房,也开始安排人进去办公。如此看来,这一年奥田服务十个项目不是问题,这是公司成立以来效益最好的一年,柯扁台与张铙心里自然是乐得直冒泡泡。 平时颜明月写稿件,若是重要内容会先发给柯扁台审稿,这天他将修改过的海报文案发给颜明月。 “我修改了一点,发给设计师做稿吧。” “好的。” “我明天要去广州。” 颜明月心里嘀咕,他出差做什么,难不成要拓展省外业务?可奥田在滇市还只是一家争不过别人的小公司,靠打低价牌接项目,如果去广州拉业务,谁会理他。 颜明月虽然好奇,但并没有问他去广州做什么。她的默不作声,让柯扁台很失望,本想通过这事让她跟自己互动,却内敛得像个闷葫芦。 第二天下午,柯扁台在工作群里说,“我到广州了。”但公司里所有人仿佛没看到这句话似的,都没有回应。 两天后柯扁台回到公司,带回一套房地产广告创意设计案例图库,都是近几年全国知名地产广告公司的获奖作品。 老陶私下里说,这些图库是留着做提案时用的。不久之后,公司一个竞标项目的提案里,设计稿的创意表现明显比平时好很多,这都是直接拿案例库里的作品,改改项目基础信息就用了的。 公司又接下一个市郊新项目,吃过午饭后,柯扁台带着老陶、设计师阿军与颜明月去客户那边开会。这是颜明月进公司以来第一次出去跟客户开会。 一路上,柯扁台在车里放着重金属摇滚乐,音响震得车子发颤。坐在副驾驶位的老陶笑着看柯扁台,“感觉像在酒吧。” 柯扁台笑道,“难道不像别的震动吗?”两人心领神会地同时笑起来,阿军也跟着邪笑。 四个人在车里,他们仿佛无视颜明月的存在。 车开上高速,路上没有什么车,柯扁台不知是有鼻炎,还是开冷气着凉了,开始不停的擤鼻涕。每用完一张纸就往车外丢,大概丢了七、八张。 看着那一张张抛向车外的纸巾落在整洁车道上,颜明月很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开口。 到了客户那边,把工作谈完后,热情的开发商李老板带大家去吃晚饭。酸辣鱼让人有种浑身开启味觉狂欢的奇妙感觉,令开会时昏昏欲睡的颜明月瞬间清醒,胃口大开。 虽是夏季,但黑山羊菌子火锅里,那认识的与不认识的各种菌子,挤在沸滚的汤水中噗噗作响,蒸腾的烟火气与鲜浓香气弥漫四周,撩得颜明月只顾埋头喝汤嚼菌吃肉,无暇顾及大家聊天的内容。 刚将一块饱蘸菌子鲜甜的嫩羊肉放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沉浸在美味享受里的颜明月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柯扁台对李老板说,“明月很有才华,除了文案写得好,还会做设计和影视,以前在影视公司工作过。” 李老板听罢,捧场般地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颜明月此时羊肉含在嘴里,吞不下又吐不得,尴尬极了,只得紧闭起嘴,微笑着双手合十,朝李老板点头打招呼。待到老板们的话题转移,颜明月迅速嚼动几下嘴里的肉块,赶紧将肉咽下去。 柯扁台希望通过人前夸赞的方式,让颜明月感受到他的好,然后感恩。他的行为倒是令颜明月在这个行业里被更多人知道,为她后来辗转不同公司创造便利。然而柯扁台此时倘若意识到这样的结果,是断然不愿将她的才华向别人展示的。 “现在有个北京开发商中绿集团在滇市的项目,我先把资料发给相关人员。设计部分由张总带吴波做,策划由柯总出方案,明月出文案。创作时间给两天,再留一天时间修改。”老陶将工作安排发到群里,颜明月把手头工作处理完开始做提案。 听老陶说这项目不管接不接得下来,都能拿到三万元的竞标辛苦费,前提是所做方案的创意稿归开发商所有。 其实对于奥田这样的公司来说,这笔买卖横竖都是赚。水岸度假小镇的服务费一个月没到两万,现在只需三天做一个提案就能拿三万。钱虽然不算多,但得来挺轻松,大概能把公司一个月除老板外的全员工资赚到了。 周日下午三点钟,柯扁台在工作群里通知,参与中绿项目提案的成员开视频会。 一阵拖拖拉拉后,大家都已连线,唯独没见颜明月的视频,柯扁台在群里发话,“怎么没看到明月的视频?” 颜明月打字发出去,“我家电脑摄像头坏了。” 老陶带着嫌弃的语气说道,“你那是什么破电脑,赶紧丢了买新的。” 颜明月先发了个吃土的表情包,略带怨气地敲击键盘,“工资能吃饱饭都快成问题了,买个屁呀?这电脑跟了我多年,它都没嫌弃我,我有啥资格无情无义。”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中却没听到柯扁台的。 其实哪里是连不了视频,只不过是颜明月故意将摄像头挡住。那番话本来就是吐槽给柯扁台听的,看效果他已经听懂,但心里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中绿项目通知下午三点钟去比稿,大家都做好准备。”老陶周一上午在工作群里通知,颜明月兴致冲冲地做好去提案的准备。 自进公司以来,她从未参加过提案,跟开发商团队开会也仅有一次,她觉得这样的工作形式很不利于个人成长。 到了下午,一阵匆忙脚步声归于平静后,三点钟过了颜明月还没见有人叫她去参加提案。 姚娜娜从外边上卫生间回到策划部,好奇地问,“他们都去提案了,你怎么没去?” 颜明月也满脑子大大小小的一堆问号,“我哪知道,又没叫我去,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去了。”这语气中有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怒气与委屈。 柯扁台开车去提案的路上,吴波出于好奇问道,“柯总,明月不是负责这个项目的文案吗,怎么没有文案去提案?” 柯扁台面色一沉,带着愠怒语气说,“明月平时不说话。” 吴波见此气氛,也就不好再继续说下去,一副自讨没趣地样子闭了嘴。 提案回来几天后,吴波下班时在路上遇到颜明月,两人边走边聊起来。 “你们那天去提案情况怎么样?” 吴波说,“那个方案一讲完,客户就说策略做得太简单了,内容太少。” 颜明月说,“那多半就是没戏了吧。” “也可能这个项目已经内定给一家深圳的公司服务了。” “唉,那大家白辛苦了。” “也不算白辛苦,这个提案有辛苦费,不像别的项目累死累活屁都没有。” 吴波再道,“那天去提案的路上,我问柯总为什么你没去,你猜他说什么?” 颜明月一脸的期待与疑问,“说了什么?” “他说你平时不说话。” 颜明月顿时恼怒,“那个神经病,去提案是他讲稿吧,别人都不用说话,我去说不说话又有什么影响。” “更奇怪的是那天他让大黄也去。” 颜明月更觉得不可思议了,“他是脑子里塞狗屎了吗?老陶已经是客服经理了,又多让一个客服经理去,这是明摆着做给我看的吗?”她气得脸瞬间涨得通红。 大黄平时比她还内向,普通话还没她说得好,柯扁台宁愿让全程未参与提案的客服经理去,也不愿意让她这个主创去。这玩的啥阴谋? “别生气,别生气。张总倒是说这次的文案写得挺不错。”吴波赶紧安慰道。 颜明月感觉真是可笑。去提案需要一个设计总监,一个美术指导,两个客服经理,外加一个总经理,主创文案却没有。 她没有去质问柯扁台为什么不让她去参加提案,而是选择了沉默。她以为隐忍能换来平静顺遂的日子。 不是没想过辞职,只是听说外省进入滇市的公司把行业风气带坏了,不加班的员工不是好员工成为基本标准。 在很多地产广告公司里,都是每天加班到半夜,仿佛谁家最能加班,谁就是最牛逼的公司,颜明月不喜欢这样的状态。她常在网上看有没有好的地产广告公司招聘,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 不让颜明月参加提案的真实原因,只有柯扁台自己心知肚明。现场会有各家提案的广告公司在一起,他不想让颜明月过多了解这个圈子,知道滇市还有哪些公司。就像当初拿着一本楼书让她学习时,不愿告诉她那是国内头部广告公司做的,在给姚娜娜看那本楼书时,却直接说出那家公司的名字。 柯扁台怕颜明月见多识广后,心开始不安份,因此瞧不上他的小公司而离开。 平时颜明月在柯扁台面前,常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有时批评她一两句,就高冷成冰雕。这让他很生气,觉得这个姑娘不懂职场规则,盘算着要好好调教她。 他还想通过降维打击来拿捏颜明月,想让她觉得是不是做错事了,或是老板对她不满意。因此惶恐不安之后,想着要怎么讨好老板,才能在公司生存下去。 颜明月虽然并未如柯扁台所愿,因为被冷落而自卑或是惶恐,可心情却很晦暗阴郁。 对她而言,从感觉到柯扁台耍心机那一刻起,两人的距离就越来越远了。那种带着猥琐手段的控制欲,就像一团瘴气,笼罩在她的周围,令她从入行开始,到此后多年间的职场生涯中,都倍感压抑且阻力重重。 大多数人通往成功的路,不是沧桑就是肮脏,有些人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成功,只因总有肮脏在身边。如果不拼了命去抗击,周围的坏人就越来越多。所以老实人必须更有力量,才能应对坏人不请自来的毁灭式摧残。 颜明月骨子里虽有倔强,但在面对外界时常显得无能,以致于后来被很多坏人摧残。 闲着没事的柯扁台在网上看美女写真集,电脑提示有新消息,打开一看,是同样开地产广告公司的朋友。 “兄弟,这是你公司的人吗?”紧接着发来的一张简历截图,上面“颜明月”三个字让柯扁台很恼怒,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自颜明月入职不久开始,就常有朋友找他打听她的情况,要么是朋友公司浏览到她刚刷新的简历,要么是她投广告公司的招聘。 “她去你那边面试了吗?” “还没,她投简历到我这里,看着还行,不知道水平是不是真好。” “兄弟,这是我的人,你别要啊。” “行,既然这样,我就不找她了。” 每当有招聘公司找柯扁台打听颜明月时,他会根据具体情况变换话术,“这个人我还想留着。”“她不喜欢加班且不好管教。”“她性格太内向情商很低。”……各种各样的说辞,最终导致颜明月找工作数月都没有公司让她去面试。 柯扁台觉得颜明月太不懂感恩了,给她工作机会,没让她多加班,竟然还总想跳槽,看来得敲打敲打。 男权唯我独尊的惯性思维里怎么都接受不了女人不围着他转,不对他投怀送抱,这会让他觉得权威、面子都受到了挑衅,你不让他爽,他就让你不爽,甚至是毁灭你。 第五章 抑扬之道 颜明月不需要向谁去证明自己,这种证明本身是一种取悦,而需要她这样做的,本就不值得她去证明,又或者,对方不配。 下午刚上班,柯扁台冲隔壁屋喊,“明月你过来一下。” 午休刚睡醒的颜明月走进屋子,脑子依然处于半醒迷糊状态。 “关上门。”柯扁台的手朝门指着说。 颜明月关门后,在斜对着柯扁台座位的沙发椅坐下,一声不吭地望向窗外。听老陶说中绿集团的项目没中标,她对此不关心,但去提案被顶替的怨气还没消。 “最近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吗?”柯扁台露出难以琢磨的笑意,颜明月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带着极大不满情绪冷漠地说,“没有。” 柯扁台呵呵地干笑两声,这不是他第一次试探,但眼前这姑娘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他有种无从下手的困扰。 “你要跟我多沟通,不然我总是猜不透你。” 颜明月黑着脸将头朝向柯扁台,看着他那双因咧嘴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觉得那阴森森的眼神中,透出一种兼带着猥琐的狡诈。 她心里骂道,猜不透都被你欺负成这样了,让你猜透后往死里算计我吗?想到这,她又将头转向窗外看远处的大楼,依旧不说话。 柯扁台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很快又露出和蔼笑容,他继续说,“有些话如果我说得不对,你再指正哦。”说到这,他紧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情绪的变化,却只见她始终阴沉着脸看向窗外。 “你到公司也有一段时间了,感觉你性格太内向,比较自卑。” 颜明月满脸怒容不加掩饰,用低沉而冷漠的声调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自卑?” “不自卑吗?但肯定不自信。” 她扭头看向对面这个屡屡让她生气的老板,只见原本直视她的柯扁台迅速低下头,眼睛朝桌面四处乱扫,那堆满横肉的面庞上,有一种心虚的神态。 颜明月忽然怀疑,柯扁台这是想引导她走向自卑吧?对自己不自信,才会加倍在乎这份他给予的工作,才会卑躬屈膝地留在奥田为他卖命。 然而,真的仅仅是卖命吗? 从进公司不久就感觉到,这个已婚油腻男老板的各种言行中,明显透露出下流色欲。哪个正经老板会给女员工带黄色的视频让剪辑,会在工作时间对女员工说‘女人要在床上做荡妇’,诸如此类的事时有发生,常让颜明月感到心里发慌又害怕。 颜明月越想越感到恶心,情绪有点失控,不客气的怼了一句,“我看你在说我自卑这事上挺自负。” 柯扁台听了这话却不恼怒,只是呵呵呵地笑起来,“所以刚才说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就指正嘛。” 其实颜明月还怀疑柯扁台这是不是在边界试探,‘说得不对你再指正’这种话,若是惹恼了就知道边界在此,这老狐狸真狡猾。 怼了老板的颜明月,心里憋着的一口气仿佛顺了不少,面色上有所缓和。 柯扁台观察到这个细节,心头一乐,脸上又浮现出欣慰的笑容。他将身子朝后一靠,头朝向天花板,在大班椅上前后晃荡起来,双脚抖动后,鞋子在地板上摩擦起的声音沙沙作响。 “其实我是不在乎钱的,只希望你们能在我这里得到成长,过上好的生活。” 颜明月直瞪柯扁台,她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冷笑,却不愿说话。 看到柯扁台在说出那番话时一直眨巴眼,颜明月想起网上的一种说法,说话时眨巴眼的人,大抵在说谎或是心虚。 那么,眼前这个肥胖的秃顶老男人,心里在打着啥算盘? 是觉得只要说两句忽悠的话,我就会开心地卖命为他工作,不求回报任劳任怨,甚至,甚至……是真的把我当傻子,还是他觉得,只要脸皮够厚,就可以感动天,感动地,感动我?真是长得越丑想得越美。 颜明月越想越气,禁不住在心里恨恨地“呸!”了一声。 虽然心里骂了柯扁台无数遍,但整个谈话过程,颜明月却多是紧闭嘴巴不愿沟通。柯扁台没办法,最终只好说,“你先去工作吧。” 颜明月轻舒一口气,迅速走出去,她一刻也不想停留在这间屋子里。 颜明月始终认为,做人有点自知之明,总归是比自信过度要好。但柯扁台那一番谈话,不知是将她的这个特质视作自卑,还是故意在试探她的容忍边界,又或者二者兼有? 在这个早已淘汰裹小脚的时代,柯扁台难道还想给女人裹起小脑? 坐在工位前的颜明月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极其烦躁不安。 奥田广告的优点在于加班不多,并且中午管一顿饭,上班时间不用为吃饭操心。颜明月平时六点钟基本能下班回家,这是她迟迟未痛下离职决心的原因之一。 然而上班时间因为客户不折腾而舒心,休息时间却因为老板的折腾而闹心。 晚上十点多钟,柯扁台在网上发信息给颜明月。 “西班牙庄园那个软文你还要再完善一下。”收到这条信息时颜明月故意不回复,到了第二天上班后才假装刚看到再回复。 本以为一次就没事了,没想到此后的几天里,都是将近深夜十一点钟时,柯扁台又发来信息,“你可以多看些建筑方面的书籍,这样对你写文案有帮助。”“我觉得你今天给西班牙庄园写的那篇海报文案挺不错的。”“刚被老婆气得半死,差点吵架,真想跟那个母老虎分居。”…… 颜明月很反感。你们俩口子的私生活关我屁事。你平时不是总喜欢在公司里晒幸福,说老婆如何好,如何照顾你吗?还把老婆说成是家里领导,怎么一张面孔两副模样? 奥田并没有加班文化,而且工作在上班时间完全可以直接说,柯扁台为什么总是半夜三更地发信息给她? 收到这些信息的颜明月如第一次般,都是等到第二天上班时才假装刚看到。 面对颜明月的数次冷漠应对后,柯扁台大概是自觉没趣,晚上才不再发信息给她。 只是经历了这些事情,颜明月心里又添了些疙瘩,原本就有所不安的心绪更加紧张,总担心将来会发生什么坏事。 感觉柯扁台不对劲之后的日子里,在工作时间颜明月开始加倍小心,警惕每一个细节。 颜明月还发现一个现象,每逢她当天下班的晚上跟别人有约时,那一天柯扁台定然会有突发安排导致她下班时间延迟。 比如东扯西说却总不出结果的临时会议,根本不着急出稿的方案下班时忽然要讨论,抑或是距下班前十分钟柯扁台发来的客户工作单…… 上了一周的班总算熬到周五,下午刚过五点半,柯扁台在工作群里发信息,“老陶你去把会议室的投影仪打开,我们讨论一个方案。” 半小时前颜明月接了一个电话,朋友约她晚上吃饭,接电话时怕柯扁台听到,她特意到屋外跟朋友通话。 看来今晚又不知道啥时候才能下班了,颜明月赶紧给朋友发信息,“今天可能会晚下班,我看时间联系你。” 大家陆续到了会议室,老陶还没把投影仪跟电脑联接好,柯扁台扫了一眼确认人员基本到齐,忽然一脸猥琐地笑着对颜明月说,“月姐。” 颜明月满肚子疑惑,却不言语,只是将目光从记事本上挪开,忿忿地瞪了他一眼。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有大姐范。” 颜明月依旧不说话,只是冷漠地瞪着他,看这家伙又想弄什么幺蛾子。 柯扁台继续笑着说,“你现在才华算是有一些了,但你的情商太低。” 颜明月再心无波澜,也不想继续平静下去了,她又狠狠地瞪了柯扁台一眼,再翻个白眼,目光转向窗外。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暗骂,你当众说别人情商低,你的情商可真高。什么狗屁的低情商,去他妈的人情世故,怕不是为了摆布我而专门定制的话术和伎俩吧。 再退一步说,就你这德性,配得上我的高情商吗?混身上下、里里外外,都一副颗粒无收的模样。配个屁呀! 颜明月心里越骂越气,眼睛朝窗外又连翻了几个大白眼。 看到颜明月在众人面前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儿,柯扁台很不痛快。他心想,对你笑,教你做人,还摆这副臭脸。但凡你还在我的公司,总有搞你的法子。 一个女人能掀得起多大风浪,你只要在这个行业里,哪怕到别的行业,都别想逃出老子的手掌心。 投影幕布上显示出电脑内容,柯扁台让老陶将一个项目竞标稿播放给大家看,那是一家名叫飞脑广告的公司做的。接着又放了他和张铙两人给这项目做的竞标稿,这项目的提案除了老陶负责工作上的少量沟通,其他同事都没有参与。 老陶问柯扁台,“飞脑拿下这个项目了吗?” 柯扁台说,“前几天甲方通知,被他们拿下了。”他紧接着看向颜明月,“明月,你觉得飞脑的这个方案怎么样?” 无论是视觉表现,还是创意的文案切入点,颜明月感觉飞脑做的方案比奥田好得多,就直言,“他们做的不错。” 坐在旁边的老陶拍拍她的座椅靠背,“明月,你要对我们公司的出品自信点。” 颜明月不愿再多说话,只是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翻看记事本上的工作纪要。 姚娜娜大声说,“不好,看了没有感觉,创意很平庸。” 柯扁台再道,“从最前面座位开始,你们每个人都发表意见。” 刚毕业的设计小助理刘申怕说错话,给了个中立的说法,“他们的创意有些想法,但还有提升的空间,我们的很好。” 老陶则是说,“我们的比他们的好多了。” 一番七嘴八舌后,颜明月感觉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开启了对飞脑广告的批判大会模式。一时之间,落榜公司的各位成了指点江山的大神,而中标公司的创意表现却被贬得狗屎不如。 倒是张铙最后说了句,“人家做得确实还不错,要承认,毕竟一个项目十万以上的服务费不是白拿的。” 老陶立刻笑着反驳,“张总这么说,是因为他们老板跟你是朋友吧。” 张铙不再说话,只是哈哈大笑起来。 颜明月心想,如果飞脑的客户都是十万元以上服务费的,又怎么会在意你一个最高月费只有四万元的公司的评价。 一个人无知不是错,看清自己有多少能耐,赶紧往前跑,没准能将差距缩短。可无知还无畏,来自一群人自嗨式的狂妄,没得救了。 朋友发来信息,“大概几点能下班?” 颜明月看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她把手机放在会议桌下回复,“不知道,一群人在屋里吹牛呢,郁闷。”她发了个大哭的表情过去,“不然咱们改天吧,烦死了,我真不知道会议啥时候结束。” “没事,你先忙,下班了给我电话。” 一直拖到快七点半,老陶接到西班牙庄园的电话谈工作,柯扁台才宣布散会,颜明月黑着脸第一个冲出会议室。 经历类似的几次事件后,但凡晚上有约会时,颜明月就担心又要被加班,而现实总是如她所担忧的一样,百忧百中。 是真的次次碰巧,还是柯扁台有意为之? 颜明月不敢往深处想,但那个身挺啤酒肚,虎背熊腰,还头顶光亮地中海的老板,在一次次的言行中,所透露出来的下流与猥琐,早已让她感到极度不舒服,想跳槽的念头愈加强烈。 可颜明月做地产才两个月,这时候跳槽似乎过早,而且未必有好机会。但不跳又要面对柯扁台,这让她很纠结。 最沮丧的是,她在网上刷新简历,压根没公司找她去面试。她甚至怀疑,自己的水平是不是太烂了,才没人愿意给机会。 “我要辞职不干了,下周就走。”中午吃完饭休息时,姚娜娜关起门悄悄告诉颜明月。 颜明月张大嘴巴,瞪圆双眼,一脸惊讶的看着姚娜娜,“啊,为什么,这么突然?” “水岸度假小镇的何总介绍我到另一个项目当策划。” “哦,这算是高升吧,虽然不舍得你走,但这样的情况还是为你高兴。” “嗯,工资比现在高,重点是不用自己写稿了。” 颜明月心头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跟姚娜娜平时相处得还可以,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同事。她离开后,再招进来的人未必能愉快相处。 “柯总对我不好,他找我谈过几次话,每次都流露出对我的不满。” “所以这是你选择离开的原因吗?” “这是原因之一。” “其实我在公司里也很不舒服,总感觉柯总这人挺阴险的。” 颜明月没敢把觉得柯扁台下流好色的事说出来,她有点羡慕姚娜娜。“唉,我也想走,但又怕换家公司更糟糕。”她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失落与不甘。 因为姚娜娜的离开,促使颜明月跳槽的心情愈加迫切。她更频繁地到招聘网站更新简历,每天晚上在家时,会留意哪些地产广告公司在招人,她希望尽快离开奥田,但还想继续留在地产广告这个行业。 姚娜娜离职的第二天,柯扁台找颜明月谈话,“其实我觉得你水平不错,比娜娜好得多,她当初来面试的时候,说她自学能力强,但我没发现。以前你投简历过来,看作品是没问题了,让你来面试主要是看沟通能力,在这方面你也比娜娜好,我看人很准的。” 颜明月在心中嘀咕,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番话,是想让我多跟你说话,还是怕姚娜娜的离开对我有影响?中绿集团的提案,让大黄去客串而不让我去时,你不是嫌弃我不说话吗? 颜明月不知道柯扁台到底想干什么,但从进公司以来的短暂日子里,从很多或奇怪或不合常理的事情来看,这个老板让她感觉很不舒服,那是一种夹杂着害怕、厌恶与鄙视等多种情绪叠加的感受。 人在不顺的时候,仿佛全世界都在与之作对。 上午老陶脚底生风般,怒气冲冲地闯进策划部,“明月,你那段文案怎么写的,牛头不对马嘴。” 颜明月有点懵,“哪个文案?” “你去设计师那里看。” 她到设计部去,发现设计助理小李为了好排版,将她的海报文案标题后半部分直接删掉几个字,没跟她说就直接将设计稿发给老陶,而老陶看都没看就发给客户,最终被客户一顿臭骂。 “删了我的文案不说一声还来怪我,就算不懂文案,一句话读起来通不通顺,九年义务教育没学过吗?”颜明月看着电脑里的画面和被乱删的文字,心里升腾起一股怒火,真想打爆设计师的头。 小李竟然还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我做设计从来不看文案的。” 一句不过脑的话把颜明月气得够呛,做错事还这般理直气壮,跟蠢人简直没法沟通。 颜明月直接朝老陶翻了个白眼,转身回策划部,跟这些人多说一句话都浪费口水。只听见老陶将小李的后背拍得啪啪响,笑着骂道,“你小子欠揍……” 颜明月发现越是没能耐的人,越是极度自信。 张铙作为老板与设计总监,与她搭档服务西班牙庄园,不管她写什么文字,张铙都能一字不改快速做出设计稿。反倒是能力极普通,甚至菜到没法入眼的设计,要么挑剔她写的文字多,要么直接把她的文字改得不伦不类。 广告公司对团队协作的要求极高,一个高效尽责且专业的团队,能让工作产生事半功倍的效果,可如果团队中有一个人掉链子严重,会拖累整个团队。 可以修改别人写的文案,如果有足够的底气能改得好,也可以不告知当事人。但将一段通顺的文字,不过脑地直接删掉一半,竟然还觉得理所当然,颜明月对这种人最是讨厌。 柯扁台将这种人招进公司,莫非是关系户?不然就是眼瞎看人水平不行,他不是自夸看人很准吗?就这水平? 姚娜娜离职后,招了两个新策划李依依和胡兰进来,她们都性格外向,尤其李依依,进公司仅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跟同事们处得一片火热,柯扁台对她挺满意。 李依依告诉颜明月,“我原来在两家公司做过策划,加班太严重受不了,柯总说这边不加班我才来的,不然这两千块钱的工资都不想来。” 颜明月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才一千五一个月,岂不是更低?但再转念一想,说不定别人的水平比我的高吧,她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倘若她知道,李依依的工资首月就全额发,恐怕她会更加心理不平衡,毕竟她前两个月只能拿八成。 吃午饭时,柯扁台看见胡兰用左手拿筷子,便问道,“小胡,你平时都用左手吃饭的吗?” 胡兰说,“对,我是左撇子。” 柯扁台说,“左手吃饭的人都是右脑思维,看来你很聪明。” 紧接着他又转身问李依依,“依依,看你也挺聪明的,怎么用右手吃饭?” 李依依带着点不屑的神情,夹了块皮蛋往嘴里送,边嚼边说,“左手我也能用,两边都没问题。”说着又用左手拿筷子,夹起鱼头边上的一块肉,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柯扁台再问,“你喜欢吃鱼头吗?” “喜欢呀。” “吃鱼头的人也很聪明。” 柯扁台说完这番话,拿眼角斜瞄了一下颜明月,只见她低着头吃饭,没有任何反应,他有点失望。 刚才那番话是故意刺激她的,这女孩平时对他太冷漠,这让他恼火的同时又觉得她很幼稚。你不舔老子,那就宠别人,让你尝尝打入冷宫的滋味。 策划部现在三个人,两个都关心到了,颜明月没反应,难不成是木头?柯扁台在试探她的底线。 张铙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线,笑着对颜明月说,“明月你是不是聪明人?” “蠢得很。”颜明月闷着声回了一句,大家哈哈大笑起来。不同人对这句话的理解不同,大概只有颜明月知道,那句话是在骂人,而不是说自己。 看到颜明月不太高兴的样子,柯扁台有点开心。 他觉得制衡术的运用起效果了,要继续通过对别人的重视关心来刺激她,要让她知道,李依依拿的工资比她高。女人都会争风吃醋,如此调教一番,很快就能让她围着老子转了。 柯扁台确实刺激到了颜明月,只不过是朝着他所期望的反方向。他常常对颜明月说他看人很准,却始终看不到最重要的一点:颜明月压根看不上他。 柯扁台对新员工加入后的首顿午饭氛围很满意,他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肉块将他的脸撑得鼓鼓的,随着他的咀嚼一凸一凸地,同时发出嘎吱嘎吱声。他把啃剩的骨头甩到桌上,然后嘴嗦了一下筷子,发出滋滋声响。紧接着又夹一块皮蛋,囫囵吞枣般咽下,喉咙处立马鼓起一个大包,又迅速消失。 柯扁台换了个话题,“找老婆就得找个聪明的,这样才能帮到自己。我以前一个老板简直就是人生赢家,事业很成功。一开始也是做房地产广告的,后来还做了开发商,做很多行业赚了好多钱。老婆在家给他照顾家庭、孩子,公司秘书没名没份给他当了很多年小三。” 听到这番话,一群男人不禁哄笑起来,柯扁台更加得意了,一脸羡慕的神情,带着掩饰不住的淫荡笑声,更兴奋地说,“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是成功老板的标志之一。”说完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有几个男的也随之附和着大笑。 柯扁台边笑边往嘴里扒拉几口饭,又夹了块五花肉,肥肉将他那厚厚的嘴唇弄得像被猪油涂沫过般油光可鉴。 颜明月觉得这顿工作餐吃得恶心极了,一个人的三观从日常的言行可以一目了然,看来他也想成为那样的老板,拥有小三秘书那样的员工。 在他的眼里,老婆、小三的功能除了用来睡,用来伺候他,还要助他闯事业的。 那个在家不上班的老婆帮不了他的事业,难道也想在外猎获能帮到他事业,还顺带陪睡的,又或者他以为能靠干女人,而让女人帮他干事业? 颜明月在心里嫌弃地骂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要常拿镜子照照自己,正经女人哪个会瞧得上他,长得丑也就罢了,心比外表还丑。 人家姑娘到公司上班,是为了靠工作能力挣钱,不是为了让你白嫖。 “我儿子平时说话就像个小大人一样……”柯扁台又提到他的儿子,他常在公司里夸儿子如何如何聪明。 柯扁台的儿子小名叫多米,他曾经说过,给儿子取这个名的涵义是多多的钱。这个老王八的每一个言行举止间,无不透露出对金钱的欲望。可能他觉得,把秘书睡了,也是为了让女人给他挣多多的钱。 在柯扁台手下工作,让颜明月倍受煎熬与极度厌恶,而祼辞背后的风险又让她焦虑不已。 对于没有任何人可依靠,又没有多少积蓄的颜明月而言,失业就意味着手停口停,这是巨大的风险。 奥田没有让颜明月留恋的人与事,同事之间的相处仅是泛泛之交。她迫切想要换工作,却始终没找到合适机会。在奥田待的时间越久,柯扁台显露出来的劣质本性越多,令颜明月常有强烈的不安。 是因为那看起来不怀好意的眼神,是因为每当她跟别人有约必被加班,是因为那些带着黄颜色内容的视频,还是因为那脱口而出的“女人要做荡妇”的污言秽语…… 颜明月不知道该如何抗击,但她知道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尽可能远离这个让她恶心的蠢货。 下午颜明月准点下班,跟老陶和李依依一起走进电梯,老陶对李依依说,“在你之前的那个策划不待见我。” 李依依笑着调侃,“那你是不是也怕我不待见你。” 老陶听了哈哈大笑。 颜明月在一旁暗自嘀咕,就你那迷之自信的样儿,被待见才怪哩。 姚娜娜跟颜明月说过,她写的文案在柯扁台那里已经过稿,她让老陶发给客户,结果这小子自作主张,让她重新修改。 入职及入行仅两个多月的老陶,曾把入职一个多月的颜明月单独叫到会议室,给她上课。她觉得老陶那源于霸道的控制欲,与柯扁台如出一辙,这也就难怪柯扁台平时器重他了,毕竟物以类聚。 老陶全名叫陶鑫,其实并不老,是大学刚毕业的新人,虽然经验不多,却极其自信。刚入职时,在公司经常说老子怎样怎样的,大家索性叫他老陶。 颜明月晚上在家上网,qq传来新消息提示音,是姚娜娜发来的。“你们公司来了新策划吗?” “对,两个女的。” “那个李依依以前跟我是黑力的同事。” 颜明月发了个大吃一惊的表情过去,“这么巧?” “她今天看到我在公司的群里,给我发信息聊天,她以前是客服。” “这样啊,听她说在前公司是给各项目做工作总结和报表之类的,文案和策划做的不多,看她性格挺外向的。”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唉,感觉在公司里越做越不开心了。” “柯总还没把你开了呀?” 颜明月瞬间不高兴了。实在想不明白,姚娜娜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自问没有对她说过嘲讽的话,更没有对她落井下石,或是有过半点勾心斗角。 难道你就这么想我被开除? 当初你的离开,是柯扁台的频繁否定让你不痛快,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怎么就不能是我把柯扁台给炒了,而是他开除我?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颜明月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毫无理由的冒犯,姚娜娜开始说她到新公司后的情况,颜明月没兴致再回应,两人不冷不热地聊了几句就不再作声。 “同志们,我们开个会。”柯扁台大清早在客厅高声喊起来,像过节般兴奋。会议过程像是全员表彰大会,“小李现在进步挺快。”“老陶简直就是地产奇才。”“依依挺活跃的,给大家带来很多快乐。”“韩岚为大家的后勤保驾护航。”…… 所有人都雨露均沾的被夸赞,唯独最后提到颜明月时,柯扁台毫不掩饰地拉长大黑脸,带着咄咄逼人的语气,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问,“明月你觉得你现在的工作水平怎么样,专业能力跟服务的项目匹配没有?为什么总是闷闷地干活?这份工资你领得心安吗?……” 会议室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在这场众目睽睽的pua之下,颜明月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愤怒如同汹涌的潮水在心中奔腾翻滚。她的右手用力握笔,左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以此克制自己想要挥打出去的冲动。 她想冲柯扁台破口大骂,可千言万语冲到嘴边,又似有一股无形阻力将怒语硬生生压回喉咙,咽进肚里。 她满腔委屈,这些无端指责如同尖锐的刺刀,深深扎进她的心里。 一边是企图抗争的愤怒在内心深处横冲直撞,一边却又看似软弱闷郁任人宰割的纹丝不动。情绪在内心的动荡撕裂,转化成外在的最终表现,就是板起一张臭脸,一言不发地在记事本上重重划下如刀刻的线条,仅将满腔怒火发泄到纸面上,这是颜明月性格当中扭曲的一面。 明明很生气,也没怕柯扁台,可心头的怒火就是爆发不出来。 在孤儿院里一路被欺负长大的颜明月,早已在那样的环境中丧失了表达愤怒的能力,以及为自己争取利益的能力。那种长期被压迫至无能的性格缺陷不是短时间能改变的。以致于步入社会几年了,如今在职场里承受不少打压伤害,依然无法应对诸多恶意。 柯扁台看出来颜明月很愤怒了,这不是他最想看到的效果,但此时的情况,仅凭他一个巴掌拍不下去,他接着不咸不淡地说了各项目的近况,便怏怏地宣布散会。 回到办公室,平时大大咧咧的老陶给颜明月下工作单,说话明显比往常小心翼翼,也温柔多了,别的同事也是如此。大家都看出来,柯扁台在为难颜明月,而颜明月因此对柯扁台的厌恶更是成倍数增加。 这一连串的责难,本是柯扁台的刻意为之,他能感受到颜明月对他有意疏远,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清高的她明白利害关系,放低姿态。 如今柯扁台给李依依高于颜明月的工资,他希望颜明月很快知道,继而为这事争风吃醋。只要有情绪就好办了,该怎么做心知肚明,不把老板伺候舒服,就别想拿高工资。老子招你进来是花了钱的,不懂怎么让老板开心,那就调教到懂。 然而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让柯扁台没想到颜明月竟然软硬不吃。可即便这样,他依然不担心,只要颜明月还在这个行业,哪怕换行业,他都有办法掌控她。 “你过来一下。” 下午颜明月看到柯扁台发来的信息,心里一沉,眉头一皱,也不知这次叫过去又想骂什么。磨蹭了一会,她拿着记事本和笔到他办公室,如木头般硬梆梆地站在门口处,黑着脸,眼睛朝窗外看。 柯扁台见颜明月进了屋,便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似笑非笑,嘴里不阴不阳地说,“坐吧。” 颜明月刚坐下来,柯扁台竟然在她旁边的另一张沙发椅坐下。 “最近工作状态感觉怎么样?” 颜明月脑子飞速运转起来,他到底想干什么?现在但凡跟柯扁台沟通,她脑子里总要对他说的话迅速过一遍,猜测这话背后目的是什么。跟这种人打交道,真是费脑又累心。 以颜明月那点智商,此时想不通柯扁台的意图,而且上午开会被他臭骂的气性还没消,不想给他好脸色,于是继续板着臭脸,又带着点不屑的语气说,“就那样。” 柯扁台听了这敷衍的回应,自顾自地哈哈笑起来,“其实做策划挺有成就感的吧,你进公司后也做了不少项目,成长还挺快。” 他边说边将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明显过界伸到颜明月所坐沙发的扶手上,这又激起她的一阵恶心,身子往另一侧移了移。做得很明显。她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旁边这个老渣男的嫌恶。 这时柯扁台那抖腿的老毛病又犯了,双腿像年月已久的劣质弹簧般抖动起来,继续说道,“房地产广告要智商很高才能做得好,而且有些创意策略,靠平面设计是表达不出来的,只能靠文案。有些内容,在公司里只有我和你才能写,别人都写不了。” 说到这,柯扁台停顿了一下紧盯着颜明月,企图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些变化,却只见到她依旧臭哄哄的脸。 “其实我是不在乎钱的,以后会给你们每人每年一千元的奖励,可以拿这笔钱来买书,或者出去旅游开眼界,我希望你们在我这里都能得到成长,快乐生活。” 然而颜明月却一点也快乐不起来,心里开始对柯扁台的这番话拆解。 这饼画得不够大呀,每年一千块钱,合着一个月不到一百块钱。既然有些内容别人写不了,为什么给我的工资还没别人的高?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工资提高哪怕几百块钱,缩短我跟别人的距离,再来跟我说不在乎钱吧。 上午辱骂下午夸赞,而且此刻还是开着办公室的大门,当着大家的面来说这事,也不知这葫芦里究竟装着啥毒药? 在颜明月眼里,柯扁台对她的态度就像川剧变脸,有时像个诸事包容的善人,说她能力强态度好,有时又像个刻薄阴险的千年老狐狸。然而管他是百变千变还是万变,她对这个老板的印象却是愈加厌恶。 此时她心里有千万只草泥马在奔腾,但外表只能极力克制保持平静,她知道以自己的那点浅薄见识,论玩心机耍手段,跟柯扁台比差得不是一丁半点。不是他有多高明,只因太无耻。 对于柯扁台时常莫名其妙的苛责行为,颜明月在最开始时更多是以忍耐为主,她以为这样就能平息事态。可现实却是,她越逆来顺受,不公平的事情就越多,越过份。 总被欺负,骨子里的倔强性格压抑久了,总有爆发的那一天。 柯扁台在颜明月身上用的这招,阅历尚浅的她虽然看不懂,但她知道他不怀好意。他常对她说“看人很准”,这让她觉得,他大抵是将她看成傻蠢妞了。既便宜又好欺负,打两巴掌再给颗糖吃。 每当看到柯扁台那张胖到要腻出油的脸,颜明月心里常会生起一种夹带着恶心的恐惧。不是因为他长得丑,而是来自女人第六感的直接反应。就像恐怖片里的变态,即便不说话,也会让人不寒而栗。 第六章 机会背后 他编构出一套利己的规训,用严肃、权威、傲慢、鄙视等等所有能助他达到目的的行为,企图将她驯化在笼子里。 自从把李依依招进公司后,柯扁台对颜明月愈加反复无常的态度,加剧了两人的矛盾。 颜明月每天晚上在招聘网站刷新简历找工作,周五早上接到一个女孩的电话,“你好,我这里是深圳大道广告在滇市的分公司,看到你浏览过我们的招聘信息。我们在招地产文案策划,能来面试吗?” “可以呀。” “我们周一到周六上班,你看什么时候能过来。” “那就周六吧,这样我就不用请假了。” 那家公司在距马路约五十米的一栋三层别墅里,虽然身处闹市,但大白天顺着一排排成荫绿树,越往里走越有一种荒凉感觉。就这一小段路,还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这让颜明月的心情有点受影响。 当初打电话的女孩很热情地接待了颜明月,简单填好求职登记表,被带到总经理办公室。对方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戴着眼镜,一脸的斯文相。 他看着颜明月的简历,温和问道,“你以前做的是设计和影视,怎么会转行到地产做文案策划呢?这样的跨度很大。” 颜明月平静地回答,“因为喜欢。” 她没说谎,显然总经理也相信并认可,“你的水平在整个云州省算好的了,不过如果按深圳的水平来说还有差距。” 颜明月嘴角微微上扬,这领导话说的有水平,褒贬结合,或许这当中有些套路,但应该有几分真吧。她入行才两个多月,确实不敢跟深圳高水平的人比,如果水平在全省来说真算好,那她也很满足了。 面试结束后总经理说回去等通知,颜明月很庆幸经历这一场面试,让她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的水平处在什么位置。 周日在家上网,依然是更新简历与找招聘公司。她看到奥田广告大清早更新了招聘信息,文案策划岗的薪资待遇这一项竟然是五千到一万元。 这让颜明月感到奇怪,别说一万元,就是五千元在奥田的招聘史上都是破天荒头一回,公司以前的招聘薪资是一千到三千元。 这次竟然还是周末不上班时发布信息,公司最近又不缺人手,这事怎么看都不对劲。难道自己去深圳公司面试被发现了? 深圳大道服务的项目是绿园,而柯扁台以前就让她与姚娜娜去绿园踩盘,还下流地要求到游泳池拍比基尼照给他看。 颜明月的想像力在飞速运转,如果深圳大道找客户打听自己,而绿园的人告诉柯扁台…… 她心里隐隐不安,其实柯扁台早就知道她在找工作,刚开始刷新简历时,韩岚就问为什么在找工作。她并不怕他知道,怕的是他暗中使坏。 周一上班时,柯扁台比往常来得早,他在工作群里发信息,“开个早会。” 平时公司并没有开早会的习惯,大家都以为有重要事情,结果柯扁台只是向客服了解各项目的工作日常。会议开了十来分钟后,柯扁台说,“没事了,都去工作吧。”大家纷纷起身离开。 “明月,你留下来。”柯扁台看着颜明月,笑得眼睛又眯成一条缝。 已走到门口的颜明月满脸疑惑地看向他,那股笑意里除了猥琐,还有种让她琢磨不透的意味深长。 她重新回到座位上,表面漫不经心地翻看记事本,实际内心波涛汹涌。 “最近工作有没有压力?”待其他人都离开会议室后,柯扁台问。 颜明月忍着不满的情绪,黑着脸看都不看柯扁台一眼,仅是垂着眼帘摇摇头,算是回应他的问题。 自从上次柯扁台当众在会议上找茬骂她,很快又其名其妙夸赞后,两人就没再沟通过。如今这话问得,让颜明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没病吧,怎么突然找自己谈话,莫非周末去面试的事真被他知道了? 柯扁台将右脚从会议桌底抬起来,鞋子直接踩在桌子边缘,然后开启抖腿运动。他身上的赘肉以及脸上的横肉跟着颤动,整张会议桌也随之震晃起来,空气里隐约弥漫出一股酸菜缸子的味道。 姚娜娜曾说过,她到柯扁台办公室里时,他脚气熏得她头晕。 颜明月压抑着内心的烦躁,把放在会议桌上的手移开,身体往后靠着椅背,并用手半掩鼻子。她很讨厌别人抖腿,尤其那些影响到别人,还不亦乐乎继续抖的人,觉得这是天生贱相。 柯扁台看颜明月不说话,继续问,“你是不是对公司有什么不满?” 情绪的尽头是沉默,颜明月依旧以无声应万变,仅是耸拉着脑袋,自顾自地翻了个白眼。 颜明月油盐不进的态度让柯扁台很恼火,但又无可奈何,觉得应该更强势些,再道,“不要太玻璃心,平时如果批评你,那也一定是为你好,只有这样你才能快速成长。” 这话立刻把颜明月心里的火苗蹭地点燃成火山,气得脸瞬间感觉发烫。她猛得抬头,面带杀气地怒瞪柯扁台,再翻起个白眼,然后将视线转向窗外,依旧不说话。她根本不在乎会不会惹怒柯扁台,反正也不想在这公司继续做下去了,还受个啥委屈,直接把不高兴甩脸上。 “你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想要什么自己心知肚明。”柯扁台继续说道。 我心知肚明什么?颜明月很想抓起旁边的椅子朝那猪头砸过去。 明明很讨厌柯扁台不过脑就喷出来的话,亦不怕怼他的后果,可偏偏都快气爆炸了,那带着满腔怒火的话,到了嘴边绕个圈圈,却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然后黑着个脸继续一声不吭。 她只能在心里痛骂,我所有的不满不都是你给的,臭不要脸的畜生。 颜明月的拒绝沟通,让柯扁台的独角戏唱不下去,只得作罢,“没事了,去工作吧,你如果有什么想法随时跟我谈。” 颜明月迅速站起来,故意用腿使劲将椅子往身后蛮力一推,然后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走出会议室。 其实深圳大道广告的总经理见过颜明月后,当天就向绿园的营销总打听她的情况,而那个营销总恰巧跟柯扁台是好朋友,转身就将颜明月去面试的事说了。 看着颜明月离开的背影,柯扁台把身体往后一仰,那踩在桌子边缘的脚直接放到桌面。这个周末让他很没面子,绿园的朋友周六下午告诉他,颜明月到一家深圳地产广告公司面试,对方很满意,然后向自己打听奥田及颜明月的情况。 听到这个消息,震惊、气愤、焦虑、丢脸等诸多情绪同时充斥在柯扁台的心里,之前千捂万藏,不让颜明月跟业内的人接触,没想到还是有公司找上她了。 她进公司几天就能独立负责项目,不到一个月写的楼书被客户夸水平好,若论专业上的能力,比有经验的姚娜娜与李依依都好。 柯扁台很担心颜明月会被挖走,于是跟绿园的朋友说,这个员工他希望留下来,最近是因为受了点小批评在闹情绪,并不是真想跳槽。而且她很讨厌加班,如果去那家深圳公司,一定会受不了做不长久。 柯扁台的权势延伸不到外省来的公司,左右不了深圳大道广告录用颜明月的决定,所以周日才迫不及待更新招聘信息,就是为了让颜明月看到,奥田给得起高工资,这个早会后的谈话,也是基于此原因。 下午颜明月接到深圳公司的电话,工资给两千元月薪。这让她感到失望,只是比奥田多五百元而已。那天下午两点钟去面试,他们一群人刚准备去吃午饭,这显然是加班很严重的公司,如此一看,两千元月薪实在少得可怜。 颜明月没有当场拒绝,而是说考虑一下再答复,事后给对方发信息。虽然没接受这个机会,但她依然感谢总经理的认可。因为这种认可,她才不至于后来被别有用心的老板们否定时感到自卑,没有成为任人摆布的木偶。 婉拒深圳公司后,颜明月上班常常走神。她发信息给姚娜娜,“你们项目工作忙吗?” “有时很忙,有时很闲。” “周末去一家深圳过来的公司面试,对方要了,但怕加班太厉害没敢去。” “那就继续找新的机会嘛,现在很多公司都在招人。” “是有不少公司招人,但投了几家不见回信。好烦,越来越讨厌奥田了。” “做得不开心就走,不必太顾虑,路本来就是靠走出来的。” 姚娜娜发了个吐大舌头搞怪的表情,让颜明月忍不住噗哧地笑出声来,心情也好了些,两人继续闲聊一会就各自开始工作。 “刚才柯总进来干什么呀?”从卫生间回到策划部的李依依低声问颜明月。 颜明月漫不经心的回道,“他什么时候进来过?” “不就是刚才吗,我看到他从这屋里走出去。” 颜明月顿时吓得一个哆嗦,后脊梁骨阵阵发凉。她两眼瞪圆了,压低声音紧张地问,“就你进来之前吗,我怎么不知道?” “对呀,就刚才。” 颜明月不再言语,只是紧盯着电脑屏幕,心里暗道,柯扁台不声不响地进这屋,是不是就在我身后偷窥? 刚才正跟姚娜娜吐槽工作的事,如果柯扁台看到了,鬼知道他怎么想。偷窥别人聊天这种事,柯扁台不是第一次干了。 有一次颜明月跟前同事在网上谈事情时,柯扁台不知啥时候站在她身后,直到他故意发出声音,把她吓了一大跳。这大抵是他故意让她知道的,而她所不知道的,究竟还有多少?一想到这,刚被姚娜娜逗乐的心情又沮丧起来。 中午阿军着急赶工出海报稿,匆匆吃完饭就回办公室,却发现大门紧闭。平时大家吃饭没有人会把门关上,也从不担心出现偷窃行为。 阿军低声抱怨一句,“谁把门关上了。”他轻轻推门没反应,用力推还是没开,再使出吃奶的劲儿时,声响惊动了在隔壁吃饭的人,还是推不开。 老陶端着饭碗,满嘴油乎乎地伸长脖子看向门口,笑着调侃道,“阿军,你没吃饱就继续来吃,连门都打不开,像个娘们似的。” 阿军被说得涨红了脸,转身看了看老陶,嘟哝一句“妈的”,停了片刻继续推门,“嘭”的一声,总算推开了,所有人一阵哄笑。 阿军进屋时,看到柯扁台刚走进自己办公室的半个背影。过了一会,柯扁台到食堂吃饭,老陶笑着说,“我还以为柯总今天中午又要减肥,不吃饭了呢。” 张铙则调侃起来,“柯总家的早餐很高档的,吃了能管到晚上,中午不吃也不饿。”大家笑起来,柯扁台也跟着哈哈大笑。 饭桌上的人陆续吃完离座,柯扁台兴致看起来很高。他刚拿到颜明月的人际圈信息,心里正琢磨着,以后该怎么实施具体计划。 饭后颜明月上网看新闻,这是多年来的习惯。吃饭前她打开几则新闻还没来得及看,此时却发现好像少了一篇新闻的页面。她感到疑惑,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吗,还是无意中关掉了?她从历史记录里查找,发现那则新闻,没再多想便重新打开浏览。 颜明月不知道,自己的很多信息在这个中午已被窃取。 这是一个平常的中午,但她此后经历的很多事情,却因为这个中午而不再平常。 或许,从她到奥田面试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以后的坎坷不断。 打工人总是喜欢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当老板的总是喜欢要钱少干活多还任劳任怨的员工。然而柯扁台对于颜明月,想要的却远不止于此。 柯扁台很清楚,无论是在颜明月之前的姚娜娜还是之后的李依依,这俩人虽然平时对他热情迎合,可她们是断不会看上他这个老男人的。 她们会花一个月工资买一套衣服,这样的物质欲望,相比之下,显然颜明月这个不追名逐利的文艺青年更好,说点好听话就足以让她感动。更何况论专业上的能力,颜明月也比那俩人出色。 在行业内,一些乙方为了接下开发商的业务,吃喝玩乐只是标配,送礼送钱甚至送女人,这些都不是什么新鲜事。而女人为了上位,长得漂亮又愿意跪着舔的也有。 这样的风气,让一些男人认为金钱和权力是最好的春药,将性视作标榜成功与征服世界的证明,认为这是对胜利者的奖赏,全然不顾女人是否愿意成为他们所谓成功标签的附属。 柯扁台跟开发商那帮朋友吃饭和到夜场玩乐时,常听到他们洋洋得意地炫耀。“玩了妹子还有钱收,真他妈的爽。”“又睡了个下属。”“有几个妹子上赶子围着转,时间都管理不过来,烦死了。”“大胸的玩起来就是爽,跟太瘦的睡,一身骨头真没劲”“刚毕业的最好勾搭上,也更好甩掉。”…… 还有的老总用猥亵的字眼形容交欢场景,夸赞自己的功夫多么勇猛。柯扁台每每听到这些黄腔,就羡慕地浑身发痒,他也想运用手中的权力,变现这样的美事。 然而柯扁台又顾忌现在的女人太现实,精得跟狐狸似的,人还没睡到,可能大把钞票就花出去了。他觉得自己是很能守得住诱惑的,是有定力、有追求的男人。他想要在床上如荡妇般浪骚,但对外又洁身自好的专情女人。 柯扁台还对身边那些花钱找小姐的朋友很不屑,嫖娼这种事,只有蠢货才会干,花钱的同时,可能还会染上脏病。比起花钱买来的快乐,俘获良家女子的心才更有成就感。找个正经女人跟她谈情说爱,只要抓住她的心,就能让她为自己付出一切,这才是有智慧的成功男人该做的事。 直到颜明月出现在柯扁台面前,这个看起来悟性极好,工作态度又积极的新人,平时安静得像个小绵羊,长得不赖,穿着朴素,一看就是穷苦出身,没见过世面。 在公司活干得挺多,饭却吃得很少,性价比极高,把她弄到手怎么看都是一件很划算的事,哪天不想要了,也比别的女人好甩。如果不花钱把妞泡了,还让妞为自己工作,这才更能证明雄性魅力,也有足够的骄傲在那帮兄弟面前炫耀。 柯扁台看过颜明月入职登记表上的信息,稍加打听后,得知她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没依没靠不会有多少钱,想必也很缺爱。 虽然颜明月现在看起来高冷,可这样的女人一旦投入感情,给点小恩小惠就能感动得一塌糊涂,定会无怨无悔地为所爱男人付出,柯扁台一直自信看人很准。虽然知道颜明月进公司不久就偷偷找工作,但他有的是办法应对她这些小心思。 颜明月进公司一个月多时,奥田广告接了个大单子,给亿投集团做一个文旅项目的营销方案。 这单业务虽然以公司名义接下,但整个方案内容由策划出身的柯扁台一个人做。用一周时间轻松完成一个ppt方案,收费是西班牙庄园月费的数倍。钱是直接进柯扁台腰包的,和公司做设计出身的股东张铙没关系。 这样轻松赚钱的单子,自公司成立以来从未有过,这让柯扁台觉得颜明月可能是个福将,刚进公司就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财运。 张铙不满柯扁台将亿投那笔钱独吞,私下跟几个同事抱怨,说他做设计的就算不懂文案策划,靠抄抄改改也能出稿,他可以不要柯扁台,但柯扁台离开他,不懂设计做不下去。 张铙的这番话让颜明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柯扁台当初录用她,是不是看她设计、影视、策划都能做,所以觉得这样的劳动力,一个顶三很划算。 做完亿投的方案不久,柯扁台换了一辆新车,是拿那笔服务费买的。车才开不到一周时间就在高速路上被追尾,老陶跟张铙调侃柯总没福气开新车。 天天在网上找工作的颜明月到底还是经历得太少,不懂江湖险恶,以为不动声色的骑驴找马不会被发现。可随着她的简历在各网站更新,以及投递简历到招聘公司,一直也在对外招聘的柯扁台早就知道。 然而柯扁台并不担心,颜明月只是在地产广告公司找机会,这些本土公司的老板之间,平时都是互通有无的。柯扁台已跟认识的各家公司打好招呼:别给颜明月机会,非要给,就以极低的工资劝退她。 这一招确实管用,即便当初深圳大道广告公司对颜明月评价不错,她却根本得不到本土公司的面试机会。 颜明月以为是别人嫌弃她水平差,但随着后来很多事情的发生,她发现真相远非所想所见那般简单。 奥田广告的工作对颜明月来说,体力上并不算累,即便独立负责四个项目也能准点下班,但她内心却时常疲惫不堪。那种对一切伤害都无力反抗的压迫感,如同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近乎窒息。 转眼间颜明月在奥田广告已有半年,工作是越做越顺手,骑驴找马的跳槽计划依然在继续,可机会却总如石沉大海般没影儿,这让她时常郁郁寡欢。 西班牙庄园马上要开盘了,老陶每天都到项目售楼处,配合开盘前的相关工作。 当前整个云州房地产市场并不乐观,经过数月前短暂暴涨的行情之后,如今的购房者多数处于观望状态。这项目隔壁的一个竞品已经连续几个月业绩惨淡,西班牙庄园的领导们担心自家项目也卖得不好。心里有气,自然要找地方撒出去。 这个项目是由张铙与颜明月一起服务的,老陶负责对接。颜明月服务这项目有半年了,却从未去开过会,几乎所有项目都是这情况,但凡外出的事,总轮不到她。 “你们的楼书写得太诗意了,软趴趴的,我要的是卖房,卖房,卖房,不是让你们写诗歌,懂吗?要体现项目的高端、大气、上档次,要低调、奢华、有内涵……”老陶从项目回到公司时,拿着一本楼书,学着客户的语气表演给颜明月听。 颜明月无言以对,文案这东西,好与不好有时候也是因人而异。但既然客户不满意,那就只能重新写。 这项目平时写的软文基本能一稿通过,也不知是因为他们嫌字多懒得看,还是不懂所以不好改。但其它物料的内容修改也不算多,这次写的楼书估计他们觉得重要,加之心里有火气,所以就重点批评了。 老陶把楼书递给颜明月,“这是北京的一个纯别墅项目,他们说直接拿这个抄。” 颜明月翻看着楼书,不再说什么。西班牙庄园领导们的态度,令她内心烦躁又惶恐,就像在盛夏烈日下被炙烤,到处都滚烫地令她畏首畏脚。她顶着压力,专心准备开盘前的现场物料,以及网络上需要的宣传稿件。 一周后西班牙庄园开盘,项目领导怀着忐忑的心情早早来到售楼处,没想到九点钟的开盘时间还未到,就有不少客户来到现场,现场到处是人头攒动。 开盘后仅两小时就将推出的一百六十八套洋房售罄,别墅也卖了十三套。 原本因为隔壁竞品项目销售低迷,市场大环境不好,西班牙庄园的领导们还担心自家房子卖不出去没法跟老板交差,结果当天出乎意料取得火爆业绩,领导们开心地嘴都快笑咧到耳朵根了。 无论对甲方还是乙方,这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但颜明月的心情不太好。 开盘当天,柯扁台让胡兰参加活动,由她写新闻稿。这种但凡外出与人打交道的事,总是没颜明月的份。她服务西班牙庄园数月,从未去开过会,更不知道开盘的形式是怎么样的。 颜明月不知道柯扁台这些安排背后的别有用心。她跟姚娜娜去西班牙庄园了解项目那次,柯扁台看到杜来的目光多次落在她身上挪不开。 杜来单身,三十来岁正是如饥似渴的年纪。柯扁台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心里醋意大发,当时就决定以后决不能让颜明月出去见客户。 开盘当天有多家媒体参加,还有杜来以及其他领导,万一颜明月动了心思想换别的工作,又或者有人看上她然后挖走,以及碰上想打她主意的男人,柯扁台要把一切的可能性都杜绝。 开盘第二天上午,杜来兴冲冲跑到奥田报喜,还特意进策划部屋里,连声对颜明月说,“两小时就卖完了,两小时就卖完了。” 看着杜来那张兴奋到有点扭曲的脸,颜明月面带微笑说“恭喜,恭喜”,心里却忿忿中带着些委屈,你们还记得不久前,骂我文案写得软趴趴这事吗? 西班牙庄园开盘后工作量明显减少,其它项目平时的活也不算多,颜明月闲着没事便翻看房地产年鉴上的案例。 老陶从西班牙庄园开完复盘会回到公司,站在策划部门口乐滋滋地对颜明月说,“明月,那个楼书要重新写,要做很有创意的。” 颜明月一脸不高兴地合上年鉴,扭头看向老陶,“他们不是说直接抄北京别墅的楼书吗,怎么又改主意了?” 老陶依旧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挺好,“估计是项目卖得好,他们底气足了,觉得自家项目很牛逼。” 中秋节将至,奥田在放假的第一天团建,白天到郊区农家乐玩,晚上回市区ktv唱歌喝酒。 早上九点钟,大家从公司集合出发,到郊区的农家乐。那里有垂钓区、户外烧烤和生态果园,一天时间的玩乐倒不会无聊。 午饭以烧烤配炒菜为主,天气已转凉,大家围坐在被拼到一起的两张桌子前,张铙一直围在火炉前负责烧烤,此时将烤好的肉都摆上桌。柯扁台从大家钓的鱼中挑了两条大的,让农家乐都做了红烧。 菜刚上齐没吃几口,柯扁台就当着所有女员工的面,直接将上衣脱了,一身赘肉随着脱衣动作晃荡着甩露出来,有几个男同事见状,也将上衣脱掉。 颜明月坐在柯扁台的正对面,虽然隔着大桌子,但那一身的体壮膘肥,让她感到非常不自在。她的目光不知该往哪放,脸上浮现出尴尬的表情,只能低头看桌上的菜,甚至连靠近柯扁台面前的菜都不愿看。 除了坐在柯扁台旁边的韩岚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别的女同事要么低下头,要么看向别处,而柯扁台则是自顾自地舒展着他那一身厚实的脂肪,毫无羞愧之色,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材有多糟糕。 颜明月心里暗发牢骚:难不成这些脱衣男以为自己是“酒池肉林”中的肉,香艳无比? 颜明月原本挺喜欢吃烧烤和鱼,却被几个男人赤裸裸的行为恶心到没胃口,索性匆匆扒拉几口饭后,就跑去果园区摘果子吃。 晚上回市区时,坐张铙车子的颜明月想半道下车回家,但张铙愣是一脚油门踩到底,直接开到预定好的ktv。 昏暗包厢里,颜明月这种不懂喝酒与玩游戏的人显得格格不入,她倦缩在角落的沙发上玩手机,李依依和几个设计师在玩抓手指游戏。柯扁台、张铙和老陶等几人在不远处大声划拳行酒令,时不时兴奋得手舞足蹈,发出阵阵劝酒的吆喝声。 “明月,过来喝酒。”柯扁台显然喝高了,酒精作用下涨成酱紫色的脸笑起来,横肉一颤一颤的,他冲颜明月招手。 颜明月正准备回家,被这么一叫反倒不好走了。 老陶麻利地拿着一杯啤酒过来给颜明月,她连忙摇头摆手说,“我不懂喝酒,一沾就醉。” 老陶带着一身酒气,满脸痞笑,“多喝几口就会了。”说着将她推到柯扁台旁边的凳子前摁坐下。 颜明月看实在躲不掉,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真喝不了,我要醉了。”说完皱着眉头,放下酒杯要离座,柯扁台突然把手伸过来,瞬间把颜明月吓得魂飞魄散,蹭地一下站起来跳开。 她不知道柯扁台想做什么,但肯定不会有好事,索性赶紧回到角落的沙发坐下,打算趁没人注意时回家。 柯扁台的手伸出来把颜明月吓到失态,令他很尴尬,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犹如被雷劈过一般,昏暗灯光下更显焦黑得吓人。老陶赶紧往他的杯中倒满酒,“柯总,再敬您。”大家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劲,继续喝酒。 十来分钟后,颜明月悄悄离开ktv。 当柯扁台再次朝她坐的位置看去没见人时,连着猛喝几杯酒,沉默片刻后,左摇右晃着身子,连连拍打老陶的肩膀,大着舌头说道,“老陶,你记,记住,一个男人,只有霸占了一个女人的身体,才,才能霸占她的心,最终放心把工作交给她做。” 老陶附和着连连点头,哈哈大笑起来,继续把柯扁台的酒杯斟满。 那句“霸占”的话是多年前一个京城大地产商说的话,此人将公司里稍有姿色的女人都变成后宫。这件事在地产圈不是秘密,柯扁台听说此事时羡慕不已,并且牢牢记住了。 已在回家路上的颜明月,浑然不知柯扁台对她如此虎视眈眈。 当了几年老板的柯扁台认为,自己不仅能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更能在床上翻雨覆云。 单身且有点小才华又无依靠的颜明月,让柯扁台心中的欲望蠢蠢欲动。 颜明月服务的西班牙庄园上市就热销,开盘就成为当地销冠的山水家园也是她负责的。但凡她经手的项目业绩都不错,这让柯扁台对颜明月非常满意,觉得她是自己的福星。这种女人一定很旺夫,这让柯扁台更坚定要把颜明月搞到手的决心。 他甚至觉得,以自己展示的人格魅力,终有一天,颜明月会对他投怀送抱。 假期结束上班后,颜明感觉柯扁台对她的态度比以前更反常了。有时对她极热情,夸她工作表现好;有时又忽然冷若冰霜,没事找事的给她工作挑刺。 柯扁台想通过这种方式,让颜明月觉得自己有问题,或自卑、或不安、或惶恐……以此摧毁她的自信心,令负罪感徒升。 而屡被压制的颜明月想跳槽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可偏就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没有公司主动找她。裸辞背后的不确定性,以及奥田远低于业内同行的加班情况,是她犹豫不决的主要因素。 其实对于柯扁台的诸多行为,忍耐从来都不是美好品德,以狠硬心肠抗击或是迅速离开才能减少伤害。颜明月的优柔寡断,让她继续着这份令她郁郁寡欢的工作。 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在这中间所发生的种种,不过是给施害者为所欲为提供更多时间与机会。 西班牙庄园持续热销,柯扁台主动把项目的视频宣传片包揽下来。售楼处的软装要做调整,将以前中规中矩的装修风格换成热情洋溢的西班牙度假氛围,执行前需要做三维包装来体现效果,柯扁台又包揽下这项工作。 颜明月在影视公司就是做动画包装与剪辑的,这些工作自然就都落到她头上。 视频需要配音,老陶让颜明月找配音员,她通过购物网站找了一个发给老陶。 柯扁台知道后,一脸邪笑地跑到策划部门口问,“配音还能在网上买吗,这么方便,网上有老婆买不?” 看着柯扁台那猥琐的笑脸,颜明月带着冷酷的笑意回道,“有老婆买,买一送一半年后当爹。” “哈哈哈哈……” 柯扁台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乐呵呵的离开,颜明月感到纳闷,难道他真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 辛苦几天后,颜明月将宣传片与三维效果图发给柯扁台。“柯总,都做好了,你先看下效果。” 过了几分钟柯扁台回复,“总感觉不够热情洋溢,不过先这样吧,到时候看客户意见。” 颜明月心想,这些东西他未必懂,没随意乱评价可能是怕露短。 柯扁台又发来信息,“其实你应该在生活中多做些尝试,这样才能提高你的创作水平,比如抽抽烟、喝喝酒。” 颜明月觉得这是中秋团建劝酒未遂之后,对她的再次洗脑,索性不回应他的话。 但她心里的火苗子开始熊熊燃烧了,这蠢货到底安的什么心?作为一个老板,要么说“女人要在床上做荡妇。”要么让烟酒不沾的人学抽烟喝酒,话里话外总流露出贱至无敌的算计。 就连香烟盒都在醒目位置写“吸烟有害健康”,你却还让我学抽烟。喝酒伤肝损胃的例子不在少数,因酒乱性的事多的很。但凡人心有半点渣坏,往酒里放点什么都有可能。 虽然颜明月并不觉得抽烟、喝酒的人就不好,但风月卖场的女人,有多少是不沾烟酒的? 在昏暗灯光的夜场里,烟雾缭绕之中,酒精催化之下,男人可以把他们的毛手或毛脚伸向不该伸的地方归咎于酒,他们可以既搂又抱甚至在提起裤子后,说喝酒断了片,此前行为与他们无关。 倘若酒会说话,大抵会说:“你自己渣烂就行了,干嘛扯上老子!” 那些把杯中酒推到女人面前的,未必是男人,也可能是禽兽。清醒女人不醉难浪骚染风尘,渣男就难有机会。 颜明月忽然想起鲁迅先生说过的一句话,“男人有两大爱好:拉良家女子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她觉得这句话至少前半句太适用于柯扁台了。 第七章 撕破脸皮 把本应属于你的拿走,然后告诉你,想要,就必须付出额外的东西。颜明月的性格是吃软不吃硬,但在一些事情上则软硬不吃。那些越是想以势压她的,越是会激起她的怒火。 西班牙庄园开盘一周之后是国庆节,项目参加了为期三天的房展会活动,头两天只有少数客户去展位看房却不买。第三天是国庆节,到了快中午时还没卖出一套房。 那个当初跑到奥田报喜的杜来开始翻脸,气呼呼地打电话冲老陶骂骂咧咧,“一点效果都没有,你们广告公司没做好工作,要快点想办法。” 已经开启国庆假期的颜明月接到老陶的电话,“快点写一篇热销软文,我被杜来在电话里骂了快半小时。” 中午饭都顾不得吃的颜明月只得赶紧写稿子,写好发给老陶后,早已饿到前胸贴后背的颜明月发了个大哭表情,“别再让客户扰我啊,不气死也得饿死了。”说完关掉电脑赶紧出门找饭吃。 交完稿的国庆假期果真如颜明月所愿没被骚扰,她以为开发商发善心了。 假期结束上班第一天,中午吃饭时,老陶眉开眼笑的表情中带着点洋洋得意,他吐槽,“妈的,房展会三天,到西班牙庄园展位鞍前马后地小心伺候,国庆节第一天被杜来骂得好惨。假期后半段开始刮台风下大暴雨,项目周围很多地方都被水淹了,结果那几天竟然有好多个客户来买房,杜来那张黑脸马上又万里无云,阳光灿烂了。他说开始还以为黄金周的业绩泡汤了,没想到那么恶劣的天气,竟然还有客户风雨无阻来买房。” 颜明月这才知道,自己的国庆假期能安稳度过,并不是客户心善,而是钱多多后才益善。 柯扁台猛地扒拉两口饭,再夹了块皮蛋往嘴里塞,吧唧吧唧地咀嚼,鼓着嘴说,“西班牙庄园卖那么好,也不请我们去夜总会喝酒。” 老陶笑道,“柯总是想念夜总会的小姐姐了吗?” 柯扁台张开那含着饭菜的嘴,哈哈哈地大声笑起来,接着将那几天上了网络热搜的骚扰事件,蒙蒙家具公司董事长性骚扰女员工的例子搬出来。 “老陶你想造反吗?以后男的不听话就送到蒙蒙公司做苦力搬家具,女的不听话就送给他们董事长调教。” 一些男同事发出此起彼伏“耶”的声音。颜明月不知这声音是在附和,还是喝倒彩,只觉得柯扁台能当着所有员工的面,毫无羞耻的说出这番话,这德行的卑劣已不用多证了。 颜明月忽然想到他老婆,跟这种男人生活在一起,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可悲?如果他老婆还担心这男人会被别的女人勾搭,那只能说,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正好绝配。 大家继续东拉西扯地聊着,老陶说,“上周买了个五星级酒店的周末双人套餐,住一天包早晚餐,只花了五百多,还不错,你们也可以去玩玩。” 经常跟老陶一起玩的阿军说,“你女朋友挺能吃的,哇,饭量不比男人小。” 柯扁台道,“这样要把老陶吃穷了。” 老陶边笑着夹菜边摇头,“那倒不会,吃饭还是养得起。” 柯扁台话题突然一转,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脱口而出,“像明月这种吃得少,干活又多的,娶到这样的老婆不错。”大家起哄般笑起来,这当中数柯扁台的笑声最大。 这一天因为吃饭晚另一桌已坐满,颜明月被迫跟柯扁台坐同一桌,她面带愠怒地瞪了他一眼,只见他的眼睛正眯成一条逢,嘴巴大张着,露出嚼了半碎的饭菜,令她吃进肚里的东西猛然间翻江倒海,仿佛要迫不及待地往上涌。 “明月,要不要考虑下办公室恋情。”不知哪个不识相的提了一句,颜明月抬起头朝说话的方向凶巴巴地甩了个白眼,努力压着内心的小火苗,冷漠的以一声“滚”结束这场调侃。 她觉得年轻人开开玩笑倒不是啥大事,她也不是开不起玩笑。但她恼的是柯扁台这番话里的意思,怎么听都像是在说:颜明月真便宜。 极致利己主义者总是想着把别人的好,变成自己利益的来源,却不拿镜子照照,他们凭什么占别人的便宜?颜明月在心里愤愤然,凭啥能娶到吃得少干活多的女人,但凡有这种想法的,在她眼里都是想白嫖的渣男。 一顿饭的时间不长,但柯扁台似乎不把颜明月气个半死决不罢休,又抛出一句话,“明月是不想要钱的。”鉴于他平时的贪婪表现,颜明月头也不抬地回怼,“不想要钱我那么辛苦工作干嘛,脑子进水吗?” 柯扁台赶紧解释,“是说你不想要男人的钱。” 颜明月没再说话,只朝他一个白眼甩过去,便低头继续吃饭。在她看来,这更像是柯扁台的边界试探,若没反应就可以再接再厉压榨。 “不想要钱”这个特质不是她的好,而是对于柯扁台来说很好,毕竟这样他就能花更少的钱,让她做更多的工作。刚进公司那会儿,还对她说工资只发一半,这种臭不要脸的话,不对别人说,偏就只对她说,欺负老实人呢。 颜明月在心里嘀咕起来,总有些人以为别人都笨,以为别人是小狗,丢块带点边角肉的骨头,就会誓死效忠追随。他以为别人不知道他那无耻厚颜的背后,藏着既贪又坏还愚蠢的心。 柯扁台往嘴里塞了块红烧肉,边嚼边说,“我老婆是石城人,以前去她在大山里的家,那里是用牛粪来烧火的,很多风俗跟云州这边不一样,石城女人对男人的要求很高。” 李依依听到这番话时,右嘴角微翘了一下,流露出不屑的表情,又很快恢复原样。 老陶带着调侃的笑意看着柯扁台,说道,“您直接说您很优秀不就行了。” 柯扁台听了不禁开心地仰起头张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吓得颜明月紧盯着他前边的菜,生怕又有带着他唾沫的调味料喷到菜里。她赶紧夹了离他较远的菜放进碗里,快速吃完离开。 “明月,给西班牙庄园写篇软文,这个月没给他们干什么活,怪不好意思的,马上月底了,我拿软文找他们领导要钱去。”大清早,老陶就急匆匆地给颜明月下工作单。 自从国庆节台风天有客户风雨无阻去买房后,西班牙庄园就没怎么给安排工作了,原来说要做的创意楼书也没再要求,这让颜明月清闲不少。 “拿一篇软文去收四万块钱的服务费,不怕他们追着揍你吗?”颜明月笑着调侃。 “怕啥,主要是最近项目卖得很好,他们开盘当天卖出去的货值,就已经把买地盖房的成本收回来了。旁边那个竞品项目都卖不动,他们现在是开始躺着赚了,不然我也不敢找他们要钱。”老陶得意地说。 隔壁的柯扁台听到颜明月跟老陶在屋里有说有笑,过来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默默地出去。 颜明月中午前将写好的软文发给老陶,她庆幸西班牙庄园卖得好,倘若卖得差,按开盘前的情况来看,她大概率会被项目各种折腾以及责骂。 下午柯扁台突然在工作群里冲她发威,“西班牙庄园的软文怎么写得那么差?”这语气分明是在挑刺,颜明月很不高兴。不过是一篇软文,而且平时也没见柯扁台对谁的具体工作当众责难。 颜明月觉得可能是上午看她跟老陶说笑,而平时对他很冷漠,所以现在故意为难。可这样的发威显得可笑,且不说我跟老陶啥事也没有,就算有,关你这个已婚猥琐老渣男屁事?再说了,我干一大堆活领那点工资,你还想要好脸色? 颜明月不理会柯扁台的责难,只是私信问老陶,“客户骂我写得差了吗?” “还没给客户,刚才柯总找我要软文就给他了。” “要改吗?” “你问问柯总要怎么改。” “问个屁。” 此后柯扁台和老陶都没再找她改软文。 柯扁台对颜明月软文挑刺的反常,李依依也看出来了,她压低声音问,“感觉柯总有点故意针对你,怎么回事啊?” “鬼不知道,又没惹他,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颜明月总不能说,感觉是柯扁台看她跟老陶聊天不高兴。 “不过无所谓,反正我准备离职了,正在找工作。” “我也觉得这家公司不好,平时工作累死了,老板也抠门。”李依依说出这番话,让颜明月感到无语,这是得了大便宜还卖乖呢。相比于自己,柯扁台给李依依安排的活少工资高,她竟然还怨声载道,只能说柯扁台活该犯贱。 略停顿后,李依依压低了声音,有些忿忿然地说,“我朋友来公司面试,人家要三千一个月,柯总只想给两千。他还跟老陶说,‘一个只有两千块钱价值的人,还想要三千。’结果我朋友到开发商那边,人家给三千五。” “大概是给不起,就踩人家吧。感觉这家公司什么都低,工资低、业务价格低,老板做人的格局也低。”颜明月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早晨上班时,颜明月在公司楼下遇到李依依,她穿了一件嫩绿色的裙子,以前没见她穿过。 颜明月看着那一袭长裙,笑着问,“咦,新买的吗,挺漂亮的。” “谢谢,花了快一千买的。” “这么贵,你好舍得。” 颜明月是真惊叹,自己一个月一千五的工资领了有半年,前两个月只能领80%。平时只舍得买几十块钱一件的衣服,最贵也不敢超过三百,还得是外套。 “红河水城这个月提成拿了两千多,就奖励一下自己。”李依依得意地甩了甩刚烫染过的大波浪长发。 颜明月瞬间懵了,这公司里有人竟然是有提成拿的,并且这提成比自己的工资还高得多。 “加上工资,你也得有五千了吧。”颜明月面带微笑试探着,心里却像被尖刺扎了般难受。 “没到,我工资很低,才两千,不过这个月到手也有四千多了。” 颜明月胸口堵得差点顺不过气来,脸上的笑容猛然僵硬,紧接着消失,一种沮丧的表情迅速浮现在脸上。 柯扁台曾对她说,有些文字在公司里只有他与她能写,其他人写不出来,这算是间接肯定她的专业能力。然而自己一个月拿到手的工资,却远不及李依依的一半。 在影视公司时,两千元左右月薪几乎没有加班,就算有也是补加班费或是调休。如今在广告公司,哪怕做得好,拿的工资还不如别人。颜明月原本对工资待遇就患寡,这会儿让她知道,原来还如此不均,整个人瞬间就像一个瘦子被如牛壮实的拳击手狂揍成肉饼。 颜明月不再作声,只是垂头丧气地跟李依依一起上楼。电梯一路上升,颜明月的心情却跌落到了谷底,此刻感觉上班比上坟还让人丧气。 她曾经坚定的以为,专业,是行走职场的底气,也是让她走得更稳更久的基石。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别人有肉吃,可她连汤的影儿都看不到。不对,应该说连有汤这回事都不知道。 红河水城是公司里唯一有提成可拿的项目,平时的工作内容与其它项目没有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负责这项目的人有更多钱拿。 这项目被柯扁台安排给在颜明月之前入职的姚娜娜,以及之后入职的李依依做。哪怕在柯扁台眼里,她们的水平都不如颜明月,哪怕行业内早有人说,颜明月的水平在云州不错,他却始终不让她碰这个项目。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轻松挣钱的事总是轮不到她。 此前所受的各种委屈,加之如今因为工资导致的心理不平衡,让颜明月对奥田愈加反感,对柯扁台的厌恶愈加强烈,她感觉内心的愤怒已经到了爆发临界点。 其实钱是老板自己的,想给谁多点,想怎么花,那是他的自由,但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他的所谓自由而无怨无悔付出。 想让别人有独挡一面的能力创造经济价值,又想让别人充当提线木偶任其摆布,以此满足各种欲望,但就是不舍得给钱。真的是有鸟的地方屎多,有渣的地方事多。 颜明月想不明白,自己做事踏实,能力不差,为什么柯扁台要如此不公平。连着几天,她都将情绪挂在脸上,看见柯扁台时,整个人的脸色可以迅速从晴空万里切换成狂风暴雨,都不屑于看他一眼,顶多翻上一个白眼。 柯扁台不傻,自然看得出来。他很生气,颜明月整天冲他黑着脸,对其他人却一如既往态度友好。 自颜明月进公司以来,柯扁台没有在她身上体会到手握大权的快感,这一身反骨的女人越来越不听话,需要使劲敲打了。 早上十点多钟,柯扁台慢悠悠地来到公司,走到策划部门口停下来,往里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明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颜明月没吭声,头也不回,只是眼睛看着屏幕敲击键盘写稿子。柯扁台说完话,盯着她的背影数秒钟后,带着不满走进他的办公室。 李依依看了看颜明月,小声问,“你不过去吗?” “在写东西。”颜明月紧盯着电脑屏幕,大声冷漠地回答。 过了十分钟,颜明月才慢吞吞地站起来,用小腿将座椅往后一撞,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依旧是黑着脸,走进柯扁台的办公室,然后顶着一身倔强,站在门口不说话,双拳紧握着,眼睛看向窗外。 颜明月已经做好拍桌子走人的准备,自然也不想再装什么礼貌。 在柯扁台那张堆满了横肉与褶子的大糙脸上,短时间内,轮番甚至同时呈现出贪婪、淫荡、嚣张、阴险、恼火几种表情,在那副不知是近视还是老花的眼镜背后,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在颜明月身上快速扫来扫去。 “坐吧,先把门关上。”他边说边在心里盘算着,要怎样跟这个女人沟通,才能把她永远拴在自己身边。 柯扁台觉得,要掌控颜明月,就要打击她的自信心,改变她的认知,如果能够因为这一番教育,令她战战兢兢的害怕失去这份工作,那目的就达到一半了。她找工作已有很长时间,一直没离开奥田,说明自己公司还是有优点的,柯扁台觉得这是拿捏颜明月的软肋。 不咸不淡的问了各项目的工作进度后,柯扁台扶了扶眼镜,努力瞪大那双小眼看着颜明月,他的神情中透着狡诈,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欲望。 “一个人的能力就好像一个水桶,是由最短板决定的,你其它方面的水平再高,你的情商太低就是不行。”柯扁台说完这话,目不转睛地看着颜明月,却依旧只看到黑着的臭脸。 颜明月不说话,只是双手插兜,一副心不在焉地样子,一会看着地板,一会又看向窗外。 她在心里嘀咕起来,你眼里所谓的情商高,就是要热情回应你的言行与需求吧。我自问平时在同事面前也算礼貌友善,更没有直肠子地去说什么伤人的话。什么狗屁情商,你不就是想要别人跪着舔吗? 平时根本不让我出去见客户,捂着行业里各家公司的信息不让我知道,几乎每次下班跟人有约,都能让你以各种理由被加班。不让我跟别人往来,还情商,合着我的高情商就是要专为你服务?不瞧瞧自个啥德性,给那点工资,本来就超量做工作了,还想要高情商。 我各方面都做到无可挑剔了,还会在你这既小又破的烂公司,没照过镜子吗?少拿情商说事,真正的高情商,应该是不委屈自己的同时善待别人。你只想让别人受委屈,让人对你爱心大泛滥,对你有好处的全都想要,对你没好处的全都踢给别人,想得可真美。 想到这些,颜明月给气得连翻了几个白眼。她阴沉着脸,却依然不愿说话。 柯扁台见颜明月气鼓鼓地翻白眼,觉得很幼稚。他轻蔑地扬了扬嘴角,继续说,“其实工作和生活是一体的,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 颜明月心里很冒火,她怒目直瞪柯扁台,只见他也在看自己,两人目光相碰后,他的眼神开始飘闪避开。 感觉柯扁台有些心虚,这像是做了啥亏心事的表情。她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想达到什么目的,只知道在公司其他同事都不加班的时候,他让她加班;并且还多次在她面前说过或暧昧或下流的话。 颜明月跟柯扁台谈话时总是很头疼,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她禁不住要在脑子里快速过一遍,拆解他话里话外的意图,是试探、迷惑,还是洗脑……这样强烈的警惕感与不安,在面对别人时是没有的。 柯扁台很恼怒,颜明月总摆张臭脸给他看且不说话,这让他的计划无法很好实施,必须刺激她。于是又一番威胁脱口而出,“我这里给工资不只看能力,还看能不能给别人带来快乐,利益是靠自己争取的。你想要什么心知肚明,要怎么做难道还要让人教吗?这么大个人了。” 柯扁边说边用那猥琐目光在颜明月身上扫来扫去,玩味地打量着她,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欲望,像打量一只即将到手的猎物。 柯扁台眼里的颜明月,此时正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这让他很开心,觉得目的应该很快能达到。 原本朝窗外看的颜明月收回视线,再次狠狠瞪了柯扁台一眼,目光相撞,他眼神又飘忽躲避,迅速将脑袋低垂下来看桌面。 柯扁台这番话让颜明月想起以前,他拿着色情光碟让她剪辑这事,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她带着满脸怨气与满腔怒火,瞪着柯扁台那张夹杂着狰狞与猥琐笑意的脸,他那冰冷眼镜片背后,如饥似渴的眼神里,除了欲望,就是邪恶。 颜明月不愿说话,心里却是千万只愤怒嚎叫的野兽在奔腾。 分明是柯扁台将本属于她的利益夺了去,如今却一副等着她求他,求爽了就开恩给点甜头的无耻丑态。 一个破公司的小老板,没有钞能力只有渣能力,却自负地等着别人跪舔,浑身上下都透出没有被知识和智慧污染过的原生态。在奥田,既要能力出众,又要识趣做小伏低,还要懂得如何跪着舔老板。 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颜明月在心里骂道,雇佣关系本就是各取所需。你那1500一个月的工资,支付的不过是我做文案策划的劳动力价值。况且我平时还额外做了设计与动画的工作,这份劳动是你白嫖。你还想要什么狗屁快乐,提供个狗屎情绪价值。 利益如何争取?如果想要情绪价值,先看看自己出不出得起价格,配不配拥有。你嫌弃我性格内向,没有高情商,不懂迎合领导。 狗屁的情商,不就是想要舔。喜欢要舔,就找能舔的去。给一份牛马的工资,却想把权、钱、色的价值都变现。 我来上班,是靠专业能力挣报酬的,不是来卖笑的。 我认真工作且做得不差,你眼睛是瞎了吗?是想让我跪着求你给加工资,然后享受施恩的快感,以及等我报恩吗?言下之意是说想要钱就得舔?不舔就不让我好过?有的人当了个小老板,就拿自己当土皇帝了。 我都没跟你提加工资呢,你倒犯贱想让我求你,就你给那点破工资和臭德性,还想玩潜规则?嘴上不说人话,脑中不想人事,胯下发情似公兽。别说1500那点工资,就是再加个十倍百倍,你也配不上。 我努力让自己在工作上做得比别人好,就是为了不必跪下来舔。如果问为什么不愿抱大腿,答案是你的腿不够粗,且脏,瞧不上。 颜明月正在心里万兽奔腾,柯扁台看她没反应,便继续趁热打铁说道,“其实在公司里刘申的工资比你低多了,只有八百,以前在公司实习的小吴都没有工资。” 雷人之语的背后,不过是铜臭气息的弥漫。 颜明月就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胖到稍微动一下,身上的肥肉都要打颤的老板继续演戏,心里又开始新一轮暗骂。 你拿最低工资的人跟我比,拿不能独立负责项目的人跟我比,刘申不过是个刚毕业,啥都要人教的菜鸟。你怎么不拿在我之前与之后进公司但工资都比我高,能力却在你眼里不如我的人比?还有小吴,不要钱被你白嫖,竟然还说得理直气壮,你这一身肥膘,不会都是靠这种方式养出来的吧? 颜明月有识别人渣的眼力,却没有对抗人渣的能力,毕竟人渣可以毫无下限,以卑劣手段对她行各种无耻之事。 柯扁台看颜明月还是不说话,以为她正在做激烈思想斗争。他企图从她脸上解读出或战战兢兢,或惶恐不安,又或是已在要不要顺从他的边缘动摇,但这个女人此刻的表情让他依然琢磨不透。 柯扁台原来的笑容突然消失,切换成带着不屑与威严交杂一起的表情,“你进公司这么久,现在也成老油条了,年轻人要有大局观,不要总想着拿多少工资,要看自己有多少能耐,要先充实好脑袋再看口袋,要端正心态,不能给多少钱只干多少钱的活。” 柯扁台的话音刚落,颜明月的满腔怒火顿时直蹿脑门。这番在她看来带着侮辱性质的话,瞬间成为导火线,一个炸雷在头顶天崩地裂般炸开。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偏偏这货又煽风点火地继续恶心人,她被彻底激怒了。 过往所有的委屈与怨气在这一刻爆发,颜明月蹭地从沙发椅上站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柯扁台的正前方。“啪”的一声,右手掌重重落在大班台桌面上,把柯扁台惊得顿了一下。 柯扁台很懂得如何激怒颜明月,但他的愚蠢行为只会把刻意激怒背后的目的越搞越糟。 “你给,给我多少钱了,我干了多少,少活,真他妈瞎了眼,我吃不起你这碗烂,烂饭,辞职!” 已经被气到结巴的颜明月骂完直接冲到门口,用力拉开门。柯扁台眼神里迅速闪过一丝惊慌,强装出的镇定语气中明显有些焦急,“别走啊,既然说开了,回来继续说,我看人很准的。” 呸,你看人准,怎么看不出我看你是蠢猪!颜明月已经气到呼吸不畅了,她带着满脸嫌恶,扭头狠狠地瞪眼过去,只见柯扁台堆出既尴尬又无耻还猥琐的笑意,脸上的横肉聚到一起,将他的眼睛又挤成了一条缝,那个圆乎乎的脑袋,此刻就像个丑陋无比的肥猪头,正在污染她的眼睛。 气到脑子发热脸发烫的颜明月,一个白眼朝上一翻,冷漠地说,“我很寒心。”说完把门用力甩开,“呯”的一声巨响,墙体在几秒间微微震动,她一步跨进策划部。 看着颜明月消失的背影,柯扁台知道事情有些棘手了。其实他并不怕颜明月发火,但是没想到她竟然敢拍桌子,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平时看起来像个病猫,今天简直就是暴躁老虎。本以为逼一逼,她就会开始识相。春节前这个节点,是他掐着时间计划的,他料想马上过年了,她就算想走,也会等过完年,结果事情竟然出乎意料。 柯扁台有点焦虑,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心想就算走也不怕,年底找不到工作了,老子有的是法子让你服软。 颜明月怒气冲冲地回到工位坐下,心情却无法平静。我的专业能力比别的策划好,这不是我自己说的,是你柯扁台以前说的,我做的活跟同事比只多不少。别说设计、剪辑、动画三样一起,就是单提一样,别的策划都不会,然而你柯扁台却宁愿给活做得少,能力在你嘴里不如我的人超一倍的工资和提成,同时还一次又一次地打压我。 说瞎话的未必是眼睛有问题,可能是脑子长了恶臭烂疮。既要让我在工作上活干得又快又多又好,又要让我在工作之余能舔会跪的给足快乐,还要让我时不时忍受“女人要在床上做荡妇”这类恶心到吐的下流骚话,还要还要还要…… 开这一千五百块钱的月薪,要求还真他妈多,癞蛤蟆先生看见你都得捶胸顿足自叹不如。 高估自己低瞧别人,是既蠢又坏还不要脸老板们的通病。想白嫖,却不瞧瞧自个是啥鸟样。颜明月心里忿忿地骂道,以为自己是姜太公呢?丢根鱼杆就会有蠢鱼自动上钩。 你连饭都不想让我吃饱,就想让我卖命还要这要那,凭啥?凭你渣,凭你丑,凭你贱,凭你臭不要脸? 颜明月在网上发信息给旁边的李依依,手都气到颤抖了,“妈的,今天气炸了,什么狗屁公司。” “你什么意思?”柯扁台发来的信息。 还在将事情经过打字,准备跟李依依吐槽的颜明月定睛一看,哎哟喂,真是气晕了头,竟然把本应发给李依依的话,发到柯扁台那了。 事已发生,颜明月不愿理会,仔细看清李依依的头像,把刚才的话重发一遍。 李依依先是惊讶地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快速在键盘上敲击,“发生什么事了,看你从他屋里回来就很生气的样子。” “那人渣欺负老实人,说了很多话气我,说给工资不只看能力,还看能不能给别人带来快乐,还说我是给多少钱只干多少活,臭不要脸的畜生。” “给人带来快乐的,也没见他给多少工资呀。” 看到李依依说这样的话,颜明月不想再多说了。自从自己进公司以来,除了每天写文案以及有时做策划案,还要帮忙做非本职的影视动画和三维设计,拿到手的工资,却不如只写文案的李依依工资的一半,柯扁台竟然还有脸说给多少钱只干多少活。颜明月越想越气,手抖得更厉害了。 柯扁台见颜明月没回应,又发话过来,“这个世界少了谁地球都照转,别太高估自己。要懂感恩,你有今天全是靠公司的栽培。” 看到这话,颜明月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她真是太高估人性了,老实会成为人渣试探以及刺伤你的软肋。 这时的颜明月反倒没有太动怒,认为这句话说得极对,我从未高估自己,但也不会因为别人的侮辱而低看自己。还感恩,呸! 她原本还想着骑驴找马换工作,现在彻底不想了。祼辞没什么大不了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颜明月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她是故意这么做让柯扁台听到的。 “柯老板,若这么说,平时被你骂得狗屎不如的员工,不也是你栽培的结果?反正以后都不用你栽培了,赶紧办交接,谁也别浪费时间。” 一个回车键摁下后,颜明月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前迟迟未下定的决心,今天终于坚定下来。 工作群里韩岚发信息,“吃饭了。” 李依依对颜明月说,“走,吃饭去。”两人便一块走出去。 柯扁台在办公室里待了很久才到食堂,这期间他到策划部偷窥了颜明月的聊天记录。没想到这一次她的火气这般大,他心里有些发慌,但越是这样越要装得不在意。 柯扁台端起饭碗吧唧吧唧吃得喷香,还大声地跟其他人聊天说笑,颜明月感觉这噪音无比刺耳。 草草吃完饭的颜明月回到办公室上网,看到柯扁台在大家吃饭时往工作群里转发了一篇文章,标题是“天底下没有不辛苦的工作”。 她粗略扫了一眼,内容大致是,加班到深夜十二点的女孩很苦,凌晨两点才关店门的烧烤店老板很苦,清晨五点已卸货一小时的搬运工很苦……柯扁台在转发链接后加了一段文字:没有不辛苦的工作,只有不愿吃苦、不懂坚持的弱者。 颜明月嗤之以鼻,这个时候发这种文章,分明是内涵我呀。洗脑洗上瘾了,跟既蠢又坏的人讲道理,只会让自己变蠢。有能耐就该拿那些老板舍得给高工资,让员工心甘情愿快乐工作的例子来洗脑,不舍得给钱还想从员工身上要快乐。 总有一类蠢货,那高高在上的“道貌岸然”,很擅长把给别人造出的苦难,包装成必须坚持的“励志”,把对别人的冷酷描述为“温情”,把别人承受的痛苦称之为“磨炼”。然后要求别人将这一切化为前进动力,为他们的财富人生努力奋斗。他们为别人编织的这个称之为“奋斗”的梦,若不为之而战,还要遭受攻击和污辱。 颜明月对柯扁台的厌恶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了。经常利用贩卖焦虑、毒鸡汤来pua,这种零成本的驭人术,段位虽然很低,无耻的境界却很高。 把你狠揍一顿又一顿,他不但不准你还手,还要求你感谢他促进你血液循环。被蠢头蠢脑的畜生教你做人,本身就是灾难的开始。 回首在奥田的日子,那些令颜明月身心俱疲的吃苦,没有让她的生活因此变甜,反倒招致柯扁台丢来的更多苦难。那些能力不如她,努力不如她,担当不如她的,都尚且能平安无事地在公司里混日子,她比别人辛苦工作,难道就为了让柯扁台迫害压榨? 下午两点多钟时柯扁台发来信息,“明月,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如果我有说了什么让你感觉不舒服的话,那肯定是我的无心之举,没有任何恶意。我所做的一切,本意都是为你好。我希望你能在公司得到快速成长,也希望你能开心地工作,如果需要我道歉的话,我就跟你道歉,但你不要带着情绪处理问题。” 颜明月感觉柯扁台虚伪极了,好一句“都是为你好”,有一种杀伤力巨大的恶,就叫为你好! 中午才发文章嘲讽我是不能吃苦的弱者,这么快就180度旋转了? 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做了坏事还想当好人,一句道歉就想把做的坏事一笔勾销。这全天下的便宜都想占为己有,咋不去当天皇他老子呢? 上午说的话,睁眼瞎的往我身上捅刀,现在又说无心之举,举你个臭猪头。一老糙爷们,有能耐做渣事,却没能耐担当,就连道歉,也带着满满推脱责任的腔调,竟然还怪我有情绪。 脸皮真是很神奇的一部分,在有些人那里可薄可厚可大可小甚至可有可无。 柯扁台总是能根据自己的利益随时调整话术,哪怕前后相悖。仿佛只要他不要脸,没脸的就是别人。 颜明月虽然怒气未消,但很理智,“不用浪费时间,安排交接吧。” “今年公司效益不错,你不要在生气时做决定。你的工作大家有目共睹,马上过春节了,你现在走很吃亏,等找到工作再走吧。” 颜明月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这番话,心里一阵冷笑,他怎么这么无耻呢? 她知道,但凡还在这家公司,自己的生杀大权就始终被轻易掌控,远离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然而她不知道,哪怕离开,她都难以摆脱这样的掌控。 她在键盘上用力敲击,“共睹什么?给少钱干少活吗?就你给的那点工资,可真有脸说这种话。在吃亏这事上,从我进公司以来,拜你所赐我吃撑了。”连带这些话将竖起大拇指的表情包一同发过去。 柯扁台在网络那头看到时脸色瞬间铁青,沉默了一会还是说,“不要在愤怒时做决定,做人要温和一点。” 颜明月在心里骂道,往我身上捅刀,都把我捅成筛子了,还要让我温和,呸! 她再次将“交接!”二字摁回车键发过去。她不想再与他多说半句话,厌恶一个人时,说一个字都嫌累。而网络那头的柯扁台也不再回应。 这个世界上的蠢货很多,如果你不给对方一点态度、手段、暴力,对方就不停地折腾你。你以为温和是强大的表现,蠢货眼里的温和是懦弱、胆小的服从。 颜明月几乎在与柯扁台的每一次对话中,都要将内容在脑子里高速运转,思考其背后的动机,要提防随时可能抛之而来的不怀好意。这种滋味并不好受,甚至很痛苦。 一个多小时间后也没见柯扁台有任何动静,颜明月手头该做的工作都已完成,便光明正大地浏览网络新闻。看着时间快四点钟了,她发信息给韩岚,“离职要怎么办手续?” 韩岚发了个惊讶的表情,“谁要辞职吗?” 其实柯扁台已经跟她打过招呼,让她别理会颜明月说的话。 “我!” “我没听到柯总说呀,我这边得接到领导通知,才能安排办离职手续。” “我跟他说了。” “他没跟我说,在这里做不是挺好的吗?” 颜明月看她这样说,不想再多说废话,心里气得简直要原地爆炸。不对人好又不让人走,真够贱的。 第八章 绝境求生 做温顺听话的小白兔,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欺负;做浑身带刺的刺猬,不好惹才是保护自己的最好铠甲。 还有一个多月就到春节了,熬过秋天萧瑟,又迎来冬日严寒的颜明月,心情一如这季节的更迭相映。她感觉爆发的那一刻,可能在明天、今天、甚至下一秒。 跟柯扁台闹崩之后的颜明月,在公司里若看见他迎面走来,要么直接扭头,要么立即调转方向,反正是坚决不看他一眼。 早上到公司,颜明月拿着杯子到盥洗池,发现前一晚加班的人吃饭后碗筷都丢在里边,一池子脏兮兮的油污,有些碗盘中还残留着饭粒和剩菜,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弥漫出怪味。 平时都是用水壶烧水喝的颜明月皱着眉头,将水杯洗干净,到饮水机接了热水便回策划部。 过了一会,李依依从客厅外进屋,对颜明月说,“老陶看到他们昨天加班吃饭的碗没洗还抱怨了,想等你洗耶。” 颜明月扭头朝门外一个白眼甩出去,故意将嗓门提高,“他妈的有病吧,整个公司从上到下,都想当大爷被伺候吗?我来上班是为了挣钱过好日子的,不是来给你们当家奴的。”她带着满腔愤怒骂出口时,只恨柯扁台还没到公司,这话一半是骂给老陶听,一半是骂给老柯听。 中午,韩岚在工作群里发通知,要求以后中午吃完饭轮流洗碗,先从行政部开始,策划部最后。看到这信息,颜明月知道多少跟自己早上的发火有关。 与其说有些人天生犯贱,不如说只是将其隐藏的人性之贪之恶激发出来。别人平时勤快点,多做些份外的事,被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别人的义务。 你的老实厚道,在劣人面前,只会成为被欺负的理由,他们会一次次刺探你的底线,看你有多好欺负,然后狠狠欺负。 自从入职奥田后,颜明月常常暴躁易怒,这跟在影视公司时差别很大。以前的她,说过最粗鲁的话就是“神经病”,可如今…… 一个人的心境与所处的环境有极大关系,她无比期盼着快速离开这个让她总是负能量爆棚的地方。 两天后的下午,柯扁台在群里通知,“给大家准备了一些奖金,一会韩岚会发放,感谢你们为公司做出的贡献。” 没过多久,韩岚依次叫大家去财务室领奖金,马上要过年了,有奖金不是等过年的时候发吗。柯扁台这个时候发钱,大家私底下议论纷纷,对公司的行为感到不解。 颜明月是最后一个被叫去的,拿了五百块钱。回到策划部,李依依看着她,开心地问,“你拿了多少?” 颜明月反问,“你觉得我能拿多少?” 李依依已经打听到好几个同事拿二百五十元,于是把头扭转面向电脑屏幕,同时朝颜明月伸出两个手指,坚定地说,“二百五。” 颜明月再问,“你拿多少?” 李依依将手缩回去,头向上昂了昂,“一千五。” 颜明月感觉一阵心绞痛,她在这句一千五的语调里,听出了得意、狂妄与不屑。她嘴角扬起一丝冷笑,觉得自己真就是个二百五,不然怎么会被屡屡欺负。 这个奖金衡量的标准是什么?不过无所谓了,谁让别人能给柯扁台带来快乐呢,给谁多少钱是老板的自由。 一场奖金分配下来,老板吃肉吃得满嘴流油,在他们周围打转的也分得一杯羹。而那些平日里不招待见的,连有汤这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自始至终还被傻乎乎利用。 有一类群体很低调,在吃肉时绝对不会吧唧嘴,并且决不打扰别人喝西北风。然而柯扁台带着李依依一块吃肉时,不仅故意在颜明月面前吧唧嘴,还在她喝西北风时,不忘随风赠送狗屎香,以此羞辱她不配吃。 颜明月感觉心里的冲天怨气简直能将公司一把火烧掉,你们想要岁月静好的吃肉,别骑老娘头上吃啊。发奖金这事,更加深了颜明月对柯扁台的憎恨,也更强烈地想换工作。 单纯的颜明月此时看不懂柯扁台的制衡术,但她感受得到来自掌权者的恶意,并对此极度厌恶。但因为不懂如何反抗的懦弱,让她在这场被权势霸凌的游戏中屡屡吃亏。 年前给大家发钱,给颜明月的数额远少于李依依的差距,这是柯扁台经过深思熟虑的安排。 颜明月这段时间总不拿正眼看他,这让他很生气,要将这种矛盾转移到李依依身上,刺激颜明月,因为拿的钱少而生气,进而争风吃醋。 胆敢在他面前玩冷暴力,那就将她打入冷宫。唯有给她个下马威,她才会为了钱而听话。 自觉给自己扣上二百五帽子的颜明月,在工作上索性摆烂起来,不是说我给多少钱只干多少活吗,那以后非本职工作坚决不干。 这天午休后,颜明月洗漱完从卫生间往策划部走,在客厅被老陶叫住,“明月,你把活动展位效果图做一下,阿军出差了没空做。” “自己解决。” “这是柯总让你做的。” “谁说都没用,我是策划不是设计。”颜明月加重语气,瞪圆眼睛,气鼓鼓地冲着老陶喊,她要让所有人都听到,尤其柯扁台。 “那我跟柯总说。”老陶黑着脸威胁道。 说得好像颜明月多怕柯扁台似的,她一个白眼翻甩过去,不再言语,径直往策划部走。 老陶转身发信息跟柯扁台说了这事,“柯总,明月她不做展位效果图。” 柯扁台回复,“知道了,你让阿军忙完回酒店尽快做吧。” 过了两天,下午三点多钟时,老陶从西班牙庄园回到公司,还带回一袋桃子,。他拿几个桃子到策划部给每人分一个,“吃水果。”然后又从兜里掏出半袋炒板栗,放在李依依与颜明月的中间。 李依依用牙直接将板栗壳咬开,边吃边笑着说,“老陶今天请我们吃小桃。” 老陶笑道,“过份了啊,给你们吃还这样对我。” 颜明月掰了一个板栗往嘴里送,也笑道,“那就说谢谢陶哥哥。” 老陶嘴笑得大咧开来,“哈哈哈,好肉麻。” 大家开心的聊着,颜明月也暂时因为这些吃食,将不开心抛到脑后,但坐在隔壁办公室的柯扁台却恼火得很。 五点钟刚过,韩岚发信息给颜明月,“明月,我们到会议室谈一下吧。” 颜明月知道韩岚肯定是得了柯扁台授意,便说,“有事网上直接说。” 对方过了一分钟后说,“你现在是不想在公司做了吗?” “是。” 再过一会儿,对方发来信息,“那好吧,我给你办离职,你过来取一下登记表,领完工资就可以走了。” 颜明月还在填离职登记表时,柯扁台将李依依叫到他办公室,“明月从进公司以来,一直都干得不开心,她今天就离职了,你不要被影响。” 李依依看柯扁台还要继续说下去,赶紧说,“知道了,知道了。” 柯扁台这才作罢,继而问她手头还有哪些工作在忙,让她跟颜明月做好交接。 柯扁台的办公室门没关,仅一墙之隔的策划部里,颜明月听得一清二楚。都说人走茶凉,自己还没走呢,柯扁台就开始往茶里加冰了,说出来的这番话,比寒冬腊月里的北风还刺骨。 颜明月到韩岚那边领完工资已快五点半钟,她没等到六点钟便直接离开。虽然她早就心生去意,但忽然这样迅速结束,反倒让她在松了一口气之余,有种莫名的伤感。 马上要过春节了,这个时候更不好找工作。 紧闭房门里,柯扁台站在办公室的窗旁,看着颜明月走出大楼穿过马路的身影,他拿起电话,“你现在打电话吧。” 紧接着柯扁台回到电脑前,将颜明月踢出工作群,然后在群里发信息,“今天你们的一个同事离职了,我们祝她前程似锦。” 发出这句话后,并没有人回应,很多人还一脸懵逼,谁离职了? 柯扁台的下一句画风突转,用一副义愤填膺的语气斥责,“明月现在心态变了,当初如果不是我招她进公司,她能有机会入行吗?如果不是在我的指导下,她能在这个行业成长吗?总想着从公司要什么,却不想想能为公司做什么。长翅膀了就想飞,一点都不懂感恩,就她这样的心态,到哪都不受欢迎。那些不能对公司永远忠诚的,应该将这种人列入行业失信名单……” 一顿歇斯底里的狂骂,所有人都默默听着,各怀心思。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有的人仿佛看到自己未来可能的遭遇…… 与此同时,走出奥田所在大楼一百多米远的颜明月电话铃响起。 “您好。” “你是颜明月吗?” “是的。” “我们在招文案,你明天过来面试一下。” “你们待遇多少?” “一千二。” “不好意思,不合适,再见。” 走出奥田不过几分钟就接到这样的电话,虽然颜明月隐约奇怪怎么这么巧,但没有再往深处想,她也没时间顾得上想。 因为此刻,天空开始滴答滴答落下雨,一小会的功夫,地面上已由无数雨点变成了倾盆大雨。 颜明月赶紧从挎包里拿出伞打开,但那把平时用来遮阳的小伞,被大雨击打得不堪重负,歪歪斜斜地支撑着。距家不过两三个站点的路程,此时又不靠近站点,她别无选择,只能朝前走。 时不时的一阵大风混着雨水,扑打到脸上身上,她感觉这一天真是倒霉透顶了。她略抬起伞,仰头张嘴,一句粗口还没骂出,又是一阵狂风夹着暴雨袭来,小伞被刮歪,嘴里立马灌了一口天上来水。她一憋劲,想把满口的晦气水吐出,哪知竟然被呛得直接咽下去,还连咳了几声。 被暴雨淋得狼狈不堪,远处不知哪家店铺播放着歌曲“那些年错过的大雨”。那一瞬间,颜明月感觉自己就像是自带背景音乐的悲惨剧女主角,狼狈应景着,泪水迅速随着雨水从脸上流下。 那寒到刺骨的风吹与雨打,淋透了心,她委屈极了,却又无可奈何。就算老天爷现在给她下冰刀子,她也得挨着。 冬天竟然还有这样的雨,快走到家时,这场过路雨仅是零星落些小雨点了。回到家里,看着自己湿淋淋的一身,颜明月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就连老天爷都要欺负我。”然后鼻子瞬间发酸,眼里又有热泪在眶中将溢未溢。 颜明月洗完澡换了身干衣服,拿起手机看了看,柯扁台已经把她踢出工作群。李依依给她发来信息,“你一走,柯总就在群里骂你心态变了,不懂感恩,不留。” “一点都不奇怪他会这么做,以前还怼过我,说少了谁地球都照转,说我高估自己。我才看到他把我踢出群了,本来想到家后再删掉群的,结果人家更迫不及待。” “公司里私下对你走的事都有情绪,不少人早就对柯总不满了,小林还说你是被委屈走的。” 小林是进公司才两个月的司机,今年刚毕业。颜明月跟他仅是因工作外出过一次。她被柯扁台频频欺压只有愤怒没有泪水,可听到一个跟自己没啥交情的人说出这样一句话,带着如此善意,鼻子瞬间发酸。 同样性别为男,有的是男人,有的顶多算男渣。受害的一方啥话都还没说,施害的一方反倒露出獠牙,倒打一耙地“恶人先告状”起来。 颜明月想起从影视公司离职时,那个在工作上曾对她破口大骂过的老板,在她离开当天还说,“以后公司发展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再请你回来。” 虽然有过不愉快,但至少在走时老板还算有气度。反观柯扁台,不仅格局没有,道德还极其败坏。 那些说你变了的人,不过是因为你没按他的意思去做,比如想让你给他做牛、当马。 颜明月愈发觉得离开奥田无比正确,也恼极恨透了柯扁台。 柯扁台想要她专业一流、巧言善辩、喝酒交际、能跪会舔、风情万种……一句话总结,就是集万般优点于一身,且全服务于他。 正所谓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成年人,只筛选,不改变。在颜明月的世界里,没有谁值得她改变,倘若谁想改变她,一律视作神经病。这种认知或许略有偏颇,但很管用。 改变不了环境又不愿适应环境时,离开是最好的选择。漫长岁月的起伏变化里,自己开心胜过一切。 颜明月本以为一段恶缘工作的结束,至此老死不相往来倒也不算坏事。可之后的事情证明,她终究是太单纯了。 她的离开,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灾难的开始、结束,再开始,再结束的恶性循环,这一切源于柯扁台那龌龊不堪的欲望。 那场急雨让六点多钟的天色比平时更黑,颜明月住处紧邻喧嚣马路。她站在窗前,看着街道华灯初上,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下班车流与人群随着红绿灯变化而移动、暂停,在这座城市以生生不息的姿态,构筑起奋斗的生活底色。 然而这一切都与颜明月无关了,一扇窗户仿佛将外面的精彩世界彻底隔离。未来在哪里,她不知道,但她觉得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 几天前总部在深圳的博田广告公司找颜明月去面试,创作总监也像当初深圳大道广告的总经理一样,说她水平在云州算好的,但面试过后就没有下文了,也不知是没看上她,还是别的原因。 她入职奥田不久就开始找工作,大半年时间仅有两家公司找她去面试。当然,刚才在路上接到电话的那家不算。 肚子有点饿了,准备做晚饭时才发现家里没啥菜。回家路上只顾着想离职前的事,以及以后找工作的事,加之狂风暴雨,忘了去菜市场买菜,颜明月准备出门买菜。 刚起身电话铃响起,一个陌生号码,她接了电话。 “喂,您好。” “你好,是颜明月吗?” “对。” “我是大河马广告的熊忠,做地产的,在网上看到你在找工作,现在找到了吗?” “还没找到合适的。” “那你明天过来面试吧。”熊忠将地址发给颜明月,约定第二天十一点钟去面试。 颜明月坐公交车到熊忠所说地址附近下车,一栋栋因年月久远而略显破败的别墅区,建在一条排水河沟旁边。 她仔细看着门牌号往前走,在最后一幢三层别墅前停下来。锈迹斑斑的大铁门紧闭着,粗糙水泥地的院子里,有两棵已枯死的树,在寒冷的冬天里愈显萧瑟。别墅一楼与二楼之间的墙体上挂着一块白底黑字招牌,上面印着“大河马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颜明月打电话给熊忠,“您好熊总,我到了,但门关着。” “稍等,我下去开门。” 很快一个三十来岁较胖的男子笑眯眯地开了门,将颜明月带进屋。一楼没有人办公,屋子看起来有十多年房龄,墙体明显泛黄,有些地方的墙皮已脱落。 进门是客厅,靠墙摆着一套陈旧大沙发,右转往里走,迎面就看到一个卫生间大门敞开。颜明月皱了皱眉头,心想这户型风水不行呀。 到了二楼,两间屋子的大门又都朝着楼梯口,其中一间是熊忠的办公室。颜明月依稀记得网上说这种格局风水也不好。 熊忠三七分的发型显然是抹过发胶的,刚才跟在他身后上楼时,颜明月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熏得她有点头晕。 他将颜明月带进他的办公室里,关上门后开始面试。 熊忠问,“你是云州人吗?” “是的。” “我来滇市这段时间,去吃饭感觉这边的服务员挺懒,都不喜欢加班。” 熊忠仰靠在他的大班椅上,面带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一桌之隔的颜明月,见她面无表情地直视自己,再继续说,“我这个人是最不喜欢别人一开口就跟我谈要多少多少钱的。” 颜明月心里已经凉了半截,还没开口谈,就被狠狠攻击一番,她感觉这种人以后多半不好相处,于是低下头看向地板,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不能直接起身走人吧。 “给你倒杯水吧?”熊忠说着,并没有起身。 “不用。”颜明月依然面无表情地说,只是目光开始锐利。 “你现在有工作吗?” “刚离职。” “以前做过什么项目?” “在简历上有写,其实公司所有项目我几乎都参与过,大概八、九个吧。” 自颜明月进奥田开始,从最初的三个项目到大半年后的九个项目,公司业绩增幅很大,对于柯扁台和张铙而言,这是一个大肥年。 熊忠听到八、九个项目时突然两眼放光,嘴角上扬,抑制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但又迅速恢复原来一本正经的神态。 他用一副官腔式的语调闷哼一声,接着说道,“那还是有些经验的了,我们要求很高,就是需要做过的,不想招人进来还要慢慢教。” “您这边做几个项目呢?” “现在四个,我们的项目很高端,你来的话这些项目都由你负责。” “这边加班的频率高吗?” 熊忠迟疑了一下,略显尴尬地说,“加班情况看个人能力,能力强的话加班不多,差的话那就得把活做完才行。”他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再问,“你带作品了吗?” “带了。”颜明月将存作品的优盘递给熊忠,他放到电脑里看。 过了几分钟,熊忠若有所思地将优盘还给颜明月,“你在原来的公司工资多少?” “那边工资不高,只有两千,但基本不加班,管工作餐。” 熊忠伸出右手扶着下巴,面无表情地做思考状,数秒钟之后说,“我这边工资比你以前高,能给到两千五,包工作餐,你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刚离职想休息几天,一周后吧。” “我们这边最近比较忙,需要人尽快加入,你不然明天就上班吧,还有一个创作总监飞哥跟你一起做,不会辛苦。” 颜明月低头沉思片刻,这个工资并不高,如果每天加班严重的话,按时薪算比奥田还差劲,但她还是委婉地说,“具体时间我下午回复您吧,现在不好定。”她只是不想当面拒绝而已。 虽然春节前失业的颜明月很需要一份工作,但从进门就看到卫生间,再到熊忠嫌弃云州人懒不喜欢加班,以及面试时所显露出的种种细节,这家公司的环境与这个老板,都让她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下一步怎么办她不知道,但钱少活多人还不好,这样的工作她没兴趣。 下午三点多钟时,颜明月在家发了个短信给熊忠,“您好熊总,我考虑了一下,感觉无法胜任贵公司的工作,还是不去了,抱歉。” 发完信息的颜明月上网继续找工作,虽然她知道哪怕一天刷十遍简历也难有机会。 过了十来分钟,熊忠打来电话,语气明显比上午面试时客气得多,“明月,你能跟我说一下,为什么不愿意来我这边上班吗?” 颜明月心想,什么原因你自己不清楚吗?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客套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合适。” “是钱的原因吗?” “钱确实不多。” “那这样,我再给你加到三千,平时你只要写文案就行了,策划这块我来做,这样工作量不会多大,你明天就过来上班吧。” 虽然颜明月依然不觉得满意,但总归是比在奥田里多了一倍。如果拒绝这份工作,至少要一个多月后才有可能找到工作,而此前找了那么长时间的工作都没有机会,最终她还是妥协了。 “行,但明天周五了,还是下周一再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可以,那你周一过来上班,我们的上班时间是上午九点到下午六点,中间休息一个半小时,欢迎你加入我们公司。” “感谢熊总给我机会。” 颜明月到大河马上班后才发现,这家来滇市不到半年的公司,算上熊忠总共才五个人,设计总监猴哥是从深圳过来的,一个是比她早两天进公司的设计师伍宇,还有一个刚大学毕业的男客服吴乾,熊忠平时兼做客服与策略方面的工作。另外是面试时熊忠说的飞哥,在深圳远程办公。 在这栋两百多平米的三层别墅里,四个人挤在二楼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里办公,熊忠在隔壁二十来平米的屋里。 一楼一房一厅一卫空着,三楼则是熊忠与猴哥的住处。两人以前同在深圳一家大公司做地产广告。熊忠的老婆原来在公司做客户总监,来到滇市后因为跟谁都合不来。被客户频频投诉,导致工作无法开展,在公司里又总跟员工闹矛盾吵架,熊忠索性让她回深圳了。 第一天上班,颜明月整个上午都在熟悉几个项目的资料。中午吃过饭后,熊忠直接给她派活,做观物地产在滇市郊区的一个刚需盘。 “明月,观物这个水晶宫你写两篇软文。这个项目每周要去开一次例会,他们的要求不算高,但就是反复无常,经常变来变去的。” 快六点钟时,颜明月将两篇软文写完发给吴乾,“你尽快让他们看了确认要不要修改。”她怕要加班,便急忙催促。 “我先发给飞哥看,他确认了再发给水晶宫。”过了一会吴乾说,“明月,飞哥说两篇软文都要改一改,我把修改意见发给你。” 颜明月看了修改意见,调整内容不多,无非是增加些项目卖点,她赶紧修改完发给吴乾,再看时间快六点半了。 “快点再让飞哥看看,没问题我就下班了。”十来分钟后吴乾笑着说,“可以了,你下班吧。” 颜明月在网上跟隔壁屋的熊忠说,“熊总,两篇软文都给飞哥看过稿了,没事的话我先下班了。” 那头过了几分钟后发来信息,“行,你回去吧,我主要是怕万一客户晚上让你改稿。” “到时候你再给我发信息或是打电话吧。” 颜明月感觉熊忠不太高兴她早下班,可她不想顺着他的意,不然以后大概率有事没事都要加班。她知道深圳过来的公司,风气普遍如此。 每周二上午是水晶宫与大河马的工作例会时间,上班第二天,颜明月就赶上了水晶宫的例会。 熊忠带着公司所有人去开会,在车上他说,“他们安总被调回总部了,听说是撤职,因为连续三个月卖得不好。” 猴哥说,“这个开发商也是很现实,在安总之前那个李总,卖得不好也是立马换人,我们做他们项目,半年就换了两个营销总监。” 颜明月好奇地问道,“现在年底已经进入销售旺季了,怎么还卖不好呢?” 熊忠有点幸灾乐祸地笑起来,“那就不知道了,听说他们的代理公司总监都被逼着到大街上发传单了。” 猴哥叹了口气,“再换个新领导过来,又得一顿折腾,搞死人了。” 熊忠哈哈大笑起来,便不再说话,车子也到了开发商办公地点楼下。 到了二十一层,整层楼都是观物地产的,在前台处站着等了十来分钟后,水晶宫的策划苗苗急匆匆赶来对熊忠说,“到三号会议室。”说着转身回办公区,才走几步又折回来,小声地跟熊忠说了什么后迅速离开。 到会议室等了约十分钟,水晶宫的人陆续进来。总经理周宣也参加会议,先是说了些官腔的话,时不时骂骂这个人,说说那个人,大家都安静地听着。 过了二十来分钟,周宣问项目经理刘火,“广告公司的工作你都安排妥当了吗,每个营销节点的工作都要提前至少一周完成。” 刘火把头点得像捣蒜般,“都安排了,周总,今天他们来就是汇报工作进度的。”接着又朝熊忠望去,“航空杂志的广告要的急,下工作单也有一周时间了,这个我们一会要定稿。” 吴乾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问,“什么航空杂志,我们没接到过这个工作要求啊。” 熊忠赶紧说,“这个我们争取今天完稿发给你们。”周宣看看熊忠,又看看刘火,没有说话,但脸色明显阴沉起来。 刘火则是眼睛直瞪着坐在旁边的苗苗,只见她头低得快埋进笔记本电脑里了,他只好转身对熊忠说,“你们把做好的内容都展示一遍吧。” 熊忠赶紧把周工作提案打开做汇报。整个会议室明显感觉气氛很压抑,但好在周宣没发火,大家也都察言观色地小心应对,一场工作例会总算有惊无险地结束。 在回去的路上,熊忠说,“其实刚才开会前苗苗跟我说,航空杂志的工作单别在会上说,让我中午给她。她今年才大学毕业,没经验出点错也正常。” 吴乾笑着说,“她丢三落四,害得我们挨骂,就算中午要也给不了呀,现在都十二点多了。” 伍宇也骂道,“他们老是改设计稿,苗苗按自己喜好定稿的东西到刘火那不行,然后改。在这两人那里过的稿,再往上一级可能又改,指点江山的人太多了,我们这些设计师太惨了。对不,猴哥。” 猴哥无可奈何地边笑边摇头,“水晶宫这样的客户难得一遇,太差劲了。” 回到公司吃完饭后,熊忠急吼吼地说要去放生,让猴哥跟他一块去。两人走后,颜明月好奇地问,“熊总是信佛吗?” 吴乾说,“不知道,我也刚进公司不久,不过看他们最近天天去放生。” 颜明月想到面试时熊忠的种种行为,却感觉他并不像是真信佛的人。不仅不像信佛的,还像是周扒皮。不对,应该是熊扒皮。她不懂佛,但如果靠放只龟放条鱼,就能消灾解难发大财,那谁还要去奋斗。直接蹲河边,从早到晚放生就行了。 入职最开始的一周时间里,颜明月的加班强度并不太高,晚上八点钟之前多数时候能下班,但后来远在深圳的飞哥参与项目工作的频率快速减少。 这个飞哥在工作上倒也算好相处,听吴乾说,飞哥第一次看她写的稿子时,说明月写得不行,第二次说明月进步挺快,第三次就高兴地说明月写得挺好。 飞哥原来在深圳多家大公司做过总监,被这样的人认可,颜明月心里总归是开心。 入行将近一年,她已经被三家来自深圳大公司的领导认可,这让她后来屡屡被一些老板否定时,才不至于自卑以及受摆布。 后来飞哥很少做大河马的项目了,四个项目全由颜明月负责,而水晶宫一个项目的工作量,比另外三个项目的总和还多,且极能折腾。 其它项目的文案,颜明月大多数能一稿过。水晶宫在文案方面,虽然修改的频率比设计少,但常会将已定稿的稿件推翻换方向重做。倘若是网络广告也就罢了,就连花了不少钱做出来的户外,领导一句“不喜欢”就要撤下重做。这种甲方对乙方来说,简直就是魔鬼。 第九章 虎口狼窝 这个行业有时就像是一面镜子,是人是妖都能照出原形。妖可以披一身皮囊装人,或是往人身上泼脏水来证明自己是人,然而妖就是妖,怎么变都成不了人。 颜明月离开奥田一周后,柯扁台带着李依依和老陶去西班牙庄园。三人先在售楼处的接待区坐着,过了十几分钟杜来匆匆赶到,看到新面孔后笑着说,“哟,今天有新妹子。” 柯扁台介绍道,“以后西班牙庄园就由依依负责文案。” 李依依靠在沙发上热情地跟杜来打招呼,“杜总好。” 杜来笑眯眯地回应,“好,好。” 杜来看着柯扁台,略显焦急地说,“西班牙庄园春节要准备些活动,具体策略你们来考虑,配合的相关物料这几天也快点做出来。” 李依依说,“我们刚才进来时发现外面太空荡了,其实可以弄些东西放在门外吸引别人过来玩。” 杜来若有所思地点头,“嗯,这想法不错,具体放些什么好?” 李依依道,“比如欧式风情的马车,买房的人来了可以转一圈,还有弄个小孩玩的充气城堡,这些东西很显眼,在附近的人一来都能看到。到项目的每个人送一份礼品,钥匙扣、马克水杯这类花钱不多又实用的小东西……” 李依依准备继续说下去时,杜来打断道,“你的这些想法都挺好,但不太适用我们项目。门外边场地太小,马车没走几步就到别人家楼盘门口了,而且养马太费事。充气城堡这种东西不敢放在外面,一阵大风刮过来,安全性没保障,万一出事项目可赔不起。小礼品可以有,但换些高档点的,我们有别墅,送钥匙扣这样的太低档。”说完神情严肃地面向柯扁台,“你们回去后好好琢磨个周全方案出来,确保效果、安全、有创意,最重要的是能推动销售。” 柯扁台半个身子斜陷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抖动起跷着的二郎腿,问道,“最近卖得怎么样?” 杜来不易察觉得皱了皱眉头,目光投向茶几,“前段时间可以,最近都没什么人来看房,很冷清。”说着抬起头,略提高声调,“所以要快想些好创意,现在是销售旺季,卖得不好说不过去。” 事后杜来在网上跟柯扁台抱怨,原来的文案不错,怎么换人了,话里话外透着不满。 柯扁台心里也暗自拿颜明月跟李依依作比较,心里也觉得不甘,于是从他办公室走到策划部,“依依,你找明月以前写的西班牙庄园文案看一下,客户那边对她写的东西挺满意,你学习一下。” “知道了。”李依依没好气地回应。 去开会回来就感觉到柯扁台不高兴,现在他竟然让自己学习颜明月写的东西,这让李依依很不服气。 毕竟自己的工资可比颜明月高得多,这不就是能力的证明吗?柯扁台让高工资的自己去向低工资的人学习,太没面子了。 李依依口头应承着柯扁台,心里却充满怨气,但她还是打开颜明月原来用的电脑,看她以前写的东西。 颜明月每天赶早坐公交车去上班,在路上被奥田的前同事看见了,立马告诉柯扁台,这让他很恼火,原本的计划被变化打乱了。 距春节一个多月时把颜明月踢出公司,走出公司大门不过数分钟的那一通面试电话,其实是柯扁台安排的。她若去,一切都在他视线之下,可轻易掌控。 再不然,春节前没有哪家公司会招人了,这期间让她四处碰壁,焦虑煎熬,挨点社会毒打,才知道工作不易。到时自己再加钱让她回来,她就知道奥田的好并且懂珍惜了。 然而柯扁台机关算尽,却没算到会有公司主动找颜明月,并且给翻倍工资。 早上颜明月在公司忙着赶稿子,水晶宫大清早又安排了一堆工作,她心里念叨着,阿弥陀佛保佑别的项目今天千万别来急活,不然根本做不完。 电脑右下角显示有新消息,打开一看是李依依发来的,“看了你以前写的西班牙庄园文案,我发现你模仿力好强啊。” 颜明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感觉这话里有一股子嘲讽味,又带着点酸溜溜的不服气。相比于李依依时不时拿别人的创意稿原封不动的照抄,自己就算有模仿也总归是二次创作,难道还比不得她了? 老陶昨天在向颜明月打探去向时说,“你离职后,西班牙庄园的销售情况不好,柯总让依依看你写的文案,客户又总是改稿,依依快被逼疯了。” 她猜想,这可能才是李依依对自己阴阳怪气的真实原因,大抵是不爽了。 颜明月把修改过的水晶宫软文发给吴乾,趁着他发给客户还没回应的空隙,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颜明月问道,“怎么最近都没见飞哥了?” 吴乾扭头对她笑着说,“飞哥要动手术,这段时间你要辛苦撑住了。” 忽然猴哥电脑的自动播放音乐库传来刺耳的滋拉尖刺声,大家都看向猴哥,紧接着又一阵敲锣打鼓的热闹。猴哥连忙解释,“这是一首重金属摇滚。”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颜明月一脸好奇地问,“你们做设计的,天天这么开歌听能做得下去吗?” 伍宇说,“听歌才有灵感,不然做不下去。” 颜明月说,“我以前也是做设计的,有时还能边工作边听歌,做策划之后就觉得听歌跟写东西不能同时进行了。” 吴乾笑着大声调侃,“哦哟,原来明月还做过设计呀。” 猴哥也笑着问道,“你做哪方面的设计。” “平面设计还有室内设计都做过,还学过风水呢。” 猴哥一脸惊讶地瞪大眼睛看颜明月,“真的啊?那你帮我看看我睡的那间屋风水怎么样。” 吴乾也帮腔道,“对呀,你帮猴哥看看那屋有什么毛病。他最近身体突然不舒服,去医院检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医生还让他装个支架。” 颜明月定睛看了看猴哥,气色确实不好,有点病蔫蔫的样子,便说,“那去看看。”四个人一起到三楼。 猴哥的卧室与另一间房被一个小卫生间隔开,放一米五的床进去后就没剩多少空间了,床头靠着与卫生间相连的那堵墙。见此场景颜明月立马忍不住了,“你这风水肯定不好呀,厕所是污秽之地,你还把头朝着脏地方。” 猴哥听了一脸认真的样子说,“那把床头移到对面。” 颜明月环顾整个房间几秒钟,摇着头叹气,“本身这间房就不好,不管把床头移到哪,门一开都会形成门冲,到时候风会吹到你的头,对身体不好。” 猴哥问,“有解决的办法吗?” “没有,我也不是专业的,没别的房了吗?” “有,但别的房朝马路太吵了,你再帮我看看这里边怎么调?” 颜明月皱着眉头沉思片刻,“非住这屋的话,那就把床头调到对面的墙吧。” 猴哥点点头,“行,那我晚上重新挪床头。” 吴乾打趣道,“不错嘛,明月,说得像那么回事。”大家说笑着回到二楼办公室继续工作。 过了一会儿,熊忠走进办公室里给吴乾交待工作,然后语气中带着些愠怒,“刚才是谁在调什么风水说什么的。” 颜明月说,“床头对着厕所就是不好呀。” 熊忠厉声再道,“我睡的那间房床头也是对着厕所,也没见有什么事。” 颜明月不再言语,只在心里嘀咕,爱信不信,又没让你调,猴哥这当事人都没说啥呢,你说屁呀。再说了,没事你每天去放生干嘛。 还有不到一周就要放假过年了,虽然工作量不少,但大家都挺负责任,公司各项目的工作都能正常运作。 元旦期间福来湾开盘当天卖了一个多亿,目前看来稳坐区域内当月销冠,开发商因为卖得好,对大河马的工作要求也宽松不少。水晶宫平时的活,依旧很多很能折腾,但几个人忙死累活地加班也能完成。 熊忠近来心情甚好,晚上闲着没事就出去跟朋友喝茶聊天。如今颜明月一个人包揽了公司所有项目的文案策划工作,工资却还没有同时招进来的设计师的一半。 觉得捡了个大便宜的熊忠很得意,于是在与圈中人喝茶聊天时,把颜明月给猴哥调卧室风水的事说了出去,还说给她的工资不低。 本是想显摆一下这样的人在给他打工,结果话传来传去,不少人都听说了:滇市地产广告圈有一个会设计懂风水的策划才女。 这个传闻很快传到柯扁台耳中,这让他感到意外、惊喜又懊恼,没想到颜明月竟然还懂风水。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柯扁台怎么也没料到,临近春节丢了工作的颜明月,竟然有工作主动找上门。而且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迅速因才华出众在地产圈子里出了名。 仿佛一切都是天意,他当初用各种方法捂压着,但这个女孩终究还是离开了。 柯扁台原本计划好了一切,业内的众多公司他也打好招呼,不会有人要她,让她碰壁走投无路,挫挫她的锐气。出去比较一番,吃过苦头就知道不加班的公司有多爽,一定要让她知道,奥田才是最好的公司。 然而柯扁台能量再大,也掌控不了整个滇市地产圈。从省外来的公司,可不见得会吃他那套。 最终事情没有按柯扁台的剧本发生,颜明月不仅在离职后很快得到工资翻倍的工作,还忽然在业内被更多人知道。 柯扁台开始后悔让颜明月离开,如果当初给她加一点钱,她就会乖乖地一直在奥田做下去。他越想越气,这种气愤开始转移成对李依依的不满。 高出颜明月一倍多工资的李依依,仅会写文案,水平还不如她。并且自颜明月离开后,李依依觉得自己是骨干,稍加批评就闹情绪要罢工。 不久前因为西班牙庄园业绩不好,杜来向柯扁台投诉,说文案不行,要换回原来的文案。 柯扁台委婉对李依依说客户觉得原来的文案风格好,没想到她立马甩起脸色,怒骂客户是蠢猪只懂折腾人。这让柯扁台更加觉得,无论是能力还是态度,李依依都没法跟颜明月比。 柯扁台打听到大河马服务的福来湾开盘卖了一亿多,这项目在网上的软文风格一看就是颜明月写的。综合当初自己公司里由她负责的各个项目,和如今在大河马的项目,发现她服务的项目卖得都不错。 西班牙庄园的推广服务还有两个月就到期了,如果还是卖得不好,基本就不可能再续约,这些情况让柯扁台很烦躁,所有事情都没按他预设的计划发生。 颜明月在大河马的每一个动态,柯扁台都通过各种手段紧盯着,让他时而欢喜时而恼怒。喜的是他果然没看错,这个女人到哪哪就旺财,恼的是这个女人怎么能去为别人工作,他觉得这一切本是属于他的。 他在网上给一个同样开公司的朋友发信息,“帮个忙,哥们,我有个员工刚离职,她现在去了一家公司过得很苦,想让她回来过得舒服些,你帮我打个电话,去试探一下她现在的工资多少,我想挖她回来。” “行呀,你对员工真他妈的好,我要不是也开公司,一定去给你打工,遇见你这样的老板,真是她的福气。把她电话发来,帮你问。” 数分钟后,颜明月接到一个电话,“我这里是一家文化公司,要找优秀的文案,你能不能过来面试一下。” 颜明月说,“不好意思,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那你现在一个月多少钱工资。” “不好意思,就这样吧,再见。” 挂掉电话的颜明月心想,这人怎么感觉怪怪的,都说找到工作了还打听工资,而且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还招人。 春节后各项目的工作量并不多,这天是水晶宫年后的第一个工作例会,大家提前十来分钟到项目案场开会。 只见开发商的人已经在会议室坐齐,主位上一张陌生面孔,是新来的营销总监厉宁。刚入职两天,看起来就像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却故作深沉地一脸严肃。 甲方的人似乎心情都不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过完年,精气神很足。 先是刘火汇报工作情况,“春节期间我们的销售业绩在滇市排名第二,总体成绩不错。接下来夏天快到了,马上进入淡季,我们要抓紧时间增推房源,加大活动力度。” 厉宁看着熊忠,一脸威严地说,“这段时间你们要多花心思在项目上,该加班的加班,一定要全力配合好我们的工作。” 熊忠把头点得像捣蒜,回应道,“好的好的好的。” 天气越来越热,候鸟群体们陆续回到故乡,很多项目为了推动业绩,在营销层面更是加大力度。 福来湾虽然销售业绩不错,但回款并不顺利,这让项目领导压力陡增,对推广方面的要求渐多。厉宁上任后新官火烧得很旺,加班情况越来越严重,工作依然延续水晶宫过往朝定夕改的风格。另外两个项目虽然不太折腾,过稿容易,但要求出活快,上午要求的工作单,下午必须出来,容不得半点拖延。 平面创作两个设计师都是有经验的老手,在时间上总不至于加了班还完不成,而飞哥春节后到深圳一家公司出任总经理,在熊忠这边已经很少顾及。 奥田春节后的工作量并不多,上午李依依发信息给颜明月,“你忙不?” “很忙,天天加班。” “妈的,不想干了。” “怎么了,奥田加班又不多。” “这里的环境不适合我,我不是水平不行,是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老柯现在经常挑我的刺,刚才我跟他还有老陶三个人开会,把我气得直接回办公室了,就剩他俩继续开会。公司的设计师水平很烂,我写的文案总被挑剔,说让他不好做设计稿。妈的,自己笨还怪别人,烦死了。” “唉,各有各的苦恼,我这边的老板也好不到哪去,跟周扒皮一个样。” 颜明月在心里嘀咕,看来西班牙庄园的工作没让柯扁台满意,他给李依依高工资,如今却还要被甩脸色,真活该。 柯扁台如果知道自己高薪雇来的员工在背后骂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气急败坏、面目狰狞? 当初他说给工资要看能不能给别人带来快乐,也不知李依依如今还能给他带来快乐吗?反正现在这局面,颜明月觉得挺快乐。 李依依如今确实是很想离开奥田。刚过完春节,柯扁台招了个新文案,对新人的态度明显比对她好。更重要的是,公司规定入职满半年才给员工买社保,李依依已符合条件,但韩岚告诉她买不了,问什么原因也不说。而原来每月都有的红河水城的提成也不再发放。这样的情况下,李依依不得不重新为自己找出路。 春节后上班第一天,柯扁台就开始在招聘网上发布信息。他看到颜明月的简历里只有奥田,没有写大河马,这让他很高兴,觉得这一定是她还想回公司,那就成全她。 从春节前得知颜明月还会调理风水这事开始,柯扁台就三天两头跟老陶提起颜明月,说走了好可惜。他希望这个平时挺有眼力见,以前跟颜明月关系还不错的的员工,能充当说客让她吃回头草。 然而老陶觉得,当初临近春节让人走这事做得不厚道,怕被颜明月骂,多数时候只是装聋作哑,再不然就说,“要不您约明月出来吃个饭,好好跟她谈谈。” 但柯扁台对此却屡屡含糊,他只想通过别人把颜明月找回来。自己去找颜明月,他不想被拒绝,怕丢脸。更重要的一点,他想让颜明月主动找他,这样他才能掌控主导权。 周六上午颜明月在公司加班到中午,吃过饭后坐公交车回家,在路上收到姚娜娜发的信息。 “你现在在哪家公司?” “外地来的一家公司。” “好吗?” “不好,天天加班。” “今天柯总在网上跟我聊天,提起你了。” 颜明月有点不高兴,这货想干嘛? “柯总说你走了很可惜。” “可惜个啥,当初他可是很鄙夷地对我说,‘地球少了谁都照转,别高估自己’。”颜明月没把后一句说出来:“如今在老娘周围转悠个屁呀?有多远滚多远!” “看他挺关心你的。” “不说这事了,换个话题吧,和奥田彻底翻篇了。”像柯扁台这样的关心,只会让她恶心! 姚娜娜看此情景也就不再吱声。 当初颜明月走出奥田大门才几分钟,就被柯扁台踢出工作群,还对大家说她心态变了,不留这种人。这才离开一个多月,柯扁台就一副痛失人才的虚伪作派,念叨走得可惜。 这让颜明月无比惊叹,一个人的态度变换如此之快之不要脸。嗯,也许真的不能拿他当人看。 颜明月深知,人性的复杂不是她这种人能应付的。柯扁台说她变了,只是她没按他想要的方式去做人做事,没有满足他而已。 既然觉得变了,那就老死不相往来呀,干嘛现在又跳进她的视线,她变没变不知道,但他变来变去让人恶心。 看着窗外快速被抛向车后的景物,颜明月心中仿佛有股气憋着出不来,最后她沉沉地叹息一声,右眼角滑落一滴眼泪。 一个人最恶劣时候的样子,才是最接近本质的。在奥田的那段不堪日子里,颜明月早已看清柯扁台的嘴脸。不要听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即便如此,所看到的还未必是真相。 她很庆幸离开奥田。虽然大河马也不好,但现在每周都能跟客户开会,在与客户的互动中她的眼界开阔不少,对营销与推广也有了新的认知。而在奥田时,平时外出的机会几乎没有,这让她常觉得被困束在信息茧房中。 以前觉得柯扁台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如今回顾过往,颜明月只觉得愚蠢,都被欺负成啥样了,竟然还感恩。 颜明月觉得自己还是太软弱,离开得太迟。人生就是一场打怪升级的修炼,要学会冷血,懂得拒绝,对于一切阻碍你变好的种种,坚决断舍离,让其彻底滚蛋。那些伤害过你的任何一个,哪怕只有一次,都应该永远出局。 然而已被踢出局的柯扁台简直就是贱到极致。你想让我回去,然后通过别人来暗示我,这是还想等着我主动迎上去求你呢,算盘珠子拨拉得都快崩到我脸上了。这货长得颗粒无收,渣得倒是五谷丰登。 颜明月越想越气,感觉就像有只刚从茅坑出来的苍蝇,在眼前嗡嗡嗡飞窜般恶心。她低沉地“呸!”出一声,看向车窗外远处的建筑物,不愿再想那些恼人事情。 回到家一沾床就睡着,醒来时只见落日余辉洒满窗台。颜明月看看时间,已是五点多钟,寻思着该做饭了。 她起床去打开冰箱看有什么菜,发现上周末买的一把青菜已枯黄蔫趴,这一周都是在加班,根本没时间在家做饭吃。她心酸地关上冰箱,又回到床上躺下,眼泪不争气地吧嗒吧嗒落到枕头上,心想这样的苦日子还要熬多久? 在床上继续赖了十来分钟,颜明月才不情不愿地起床,家里没菜了,至少要把晚饭的菜解决。 到菜市场,只见人们手提着或多或少的食材,各种摊位上摆放着生肉,鲜鱼,烤鸭,冒着热气的卤肉,新鲜蔬菜……商贩们逢人经过摊位,便大声吆喝着招揽生意,生活的烟火弥漫在空气里,热腾腾的。 颜明月的阴郁心情瞬间被菜市场的热闹熙攘感染,眼里添了些欣喜。她想起汪曾祺先生说过的一句话,“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她买了一把青菜,路过一家羊肉摊时,她问,“羊肉怎么卖?” “五十。” 她被这五十元一斤的价格贵得倒吸一口凉气。 有些日子没买羊肉了,如今这价格让她心肝打颤,迟疑片刻她咽了咽口水然后离开。走出几步后,越想越委屈,每天起早贪黑的上班加班,生活这么苦,却不舍得给自己吃顿好的。于是再返回去,买了半斤羊肉。 自从到熊忠的公司后,颜明月周末提前买好菜,放在冰箱里准备下班后做饭吃。但往往是从上周末留到下周末,蔬菜类要么变枯黄要么烂掉,根本没时间在家做饭。 入职一段时间后,颜明月才从吴乾那里得知,当初熊忠那么急招她跟伍宇进公司,是因为猴哥跟飞哥都突然生病。 猴哥是胸口难受,却检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医生建议他安装个心脏支架。熊忠担心猴哥在工作期间出问题,万一猝死他要担责赔偿,便让猴哥跟他签一个免责协议,保证自己身体出问题与公司无关。 看到熊忠如此无情,猴哥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这样做让我很寒心。” 此后熊忠还是不甘心,动员刚入职的吴乾,想让他搞到猴哥亲姐姐的电话,怂恿吴乾叫他姐姐给猴哥做动员工作。 而飞哥虽然查明病因,但因为马上要动手术,至少有一段时间不能负责项目。 四个项目的文案工作量,一时之间如排山倒海般朝颜明月压下来。每天早出晚归,到公司坐在工位上就是不停的写稿、改稿。 以前不管在哪家公司,颜明月都有午饭后上网看新闻的习惯,但在大河马根本没有半点时间,看新闻的习惯只能靠边站。 一入地产深似海,从此生活是陌路。没有思考,没有学习,少有休息,除了上班就是加班,这种没有半点成长的变态工作模式,让颜明月倍感焦虑。 每天鸡飞狗跳式的加班写稿,最后常成为被推翻重来的无用功,不到关电脑下班那一刻,她的时间都不可控。 颜明月觉得自己就像老电影《摩登时代》里,被压榨到时刻想着拧螺丝的卓别林,是不配休息的永动机器。以前看不懂觉得很搞笑,如今已是剧中人的她却很想哭。 她存在于这个世界,但世界似乎与她无关,好像她的生命被按下停止键,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常在她心底波涛汹涌。 设计师也被折腾得挺惨,某天伍宇深夜十一点多忙完下班回家,没过多久水晶宫的苗苗打电话给吴乾,说要改稿,告诉她设计师下班了,这妹子竟然抱怨,“才十一点多钟你们设计师就下班了。” 第二天吴乾把这事说出来,伍宇气得咬牙切齿,怒骂道,“他妈的,老子要24小时卖身给他们了,比出来卖的鸡还惨。” 大家都觉得苗苗作为开发商代表,已然是个变态。 从入职大河马不久,颜明月就因为高强度工作而累到生病。咳嗽反反复复已有一个月,就是好不了,她觉得继续在这公司待下去,哪天猝死都有可能。她相信如果自己死了,熊忠这种人是不会掉半滴眼泪的,只会觉得晦气,以及想着怎么摆脱赔偿。 勤劳未必能致富,却会致病甚至致命。颜明月每天累死累活加班,挣那点工资还不够体面生活,而熊忠大概还嫌弃她没拿出命都不要的拼劲对待工作。 与其为了别人能养成肥头油脑而拼命工作,还不如为自己积攒点健康的资本,不然真有倒下去的時候,谁都不会看你一眼。颜明月不愿再为这种现代版周扒皮卖命,刚过完春节就开始在网上刷新简历找工作。 因为不想让熊忠知道,颜明月在简历上写的地产从业经历仅有奥田。她每天晚上加班回到家,即便很困也要在临睡前更新简历。可过了一周时间都没有公司找她。 迫于无奈,她把在职大河马广告公司添加到简历中,结果大反转发生了。忽然有九家公司在一周内陆续找她去面试,这当中除了广告公司,还有代理公司与开发商。 颜明月感到奇怪,大河马不是什么好公司,刚把这家公司更新到简历上,怎么有那么多公司找她,以前却一家都没有,这反差太大了。 每天工作量非常多,丢下没做完的活去面试总归不合适,颜明月没法定具体面试时间,只能对一些不甚满意的招聘方说,有空后再联系。 这当中有一个总监和一个老板打来电话时,明显是在外边走路,这让颜明月感到不解,招聘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看了简历后通知吗,怎么在外边跟人联系呢,有那么忙吗? 在大河马加班到几乎与世隔绝的颜明月不知道,她才女的名声早已在业界传开。此时全省房地产大环境是购房者处于观望态势,地产圈不大,哪个项目若卖得好,都会成为地产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河马虽然只是小公司,但所服务的福来湾是豪宅,而水晶宫则是营销动作频出的刚需大盘。偏偏这两个项目,一个开盘就热卖成为区域销冠,一个从滞销转热销业绩排名全市第二。 所服务楼盘被置于聚光灯下,颜明月这个会设计懂风水的文案策划自然也受到关注。那两个边走路边给她打电话的,是在跟朋友聚会时得知情况,散场后直接跟她联系的。 原本以为她还在奥田,且柯扁台早已放话出来,那是他的人不能动,但已经在大河马工作就不一样了。 颜明月趁着中午时间到一家香港背景的公司去面试。进了公司大门,她对前台女孩说,“您好,过来面试的。” 对方拿着一张纸站起来,先是以居高临下的神态紧盯着颜明月,然后从头打量到脚,又从下打量到上,如此三轮之后,用冰冷中带着不屑的语气说,“往里走,第一个门。”接着又拔了分机电话,“李总,面试的来了。” 颜明月往里走到第一个门前,由玻璃门隔出来的办公区,一个大办公室里多个工位,可能因为是中午,并未见有几个人,颜明月只得站在门口,“您好,过来面试的。” 门口正对面一张大班台后有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冷冰冰地说,“进来吧。”颜明月走进去,在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 “简历和作品带了吗?” “带了。” 颜明月从包里拿出简历与优盘,并看了他一眼,他头也不抬地接过,脸上带着一种刻薄又傲慢的冷漠。这种冷漠仿佛将周边几米内的气温瞬间拉低,让她觉得本就还料峭的春意,更是寒上加寒。 颜明月心想,这香港来的公司都这么目中无人吗?刚才的前台看自己就像扫视叫花子一般,这个不知是什么职位的人,也一脸别人欠他一百万的样儿。 “你觉得做高端项目在推广方面需要考虑什么?”看完简历与作品,对方依旧带着傲慢问道。 “除了项目高品质方面体验感的宣传,项目精神层面的意境也要表现,匹配精英阶层身份的附加值要提炼出来。”颜明月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只能凭感觉来说。但她又有点怀疑对方是不是想套方案或思路。 “你现在有工作吗?” “有。” “在大河马吗?” “对。” “那家公司怎么样?” “几个人的小公司。” “你原来在奥田?” “是的。” “我在网上看到你的文案。”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男人的语气较之前缓和很多,他将电脑屏幕调了方向,特意给颜明月看。 可能是柯扁台的社交账号,上边发布了红河水城的设计稿,文案部分是颜明月写的。在姚娜娜走后,李依依进奥田前,颜明月仅服务过这项目几天,这个在公司里最有油水的项目,其任何利益都跟她无关。 看着那几张设计稿,颜明月感到很讽刺,柯扁台不发姚娜娜的作品,不发李依依的作品,偏发仅负责过几天的人的作品。 她瞄了一眼发布时间,这套创意稿竟然是在自己刚离开奥田那几天发布出来的,而那套文案,是她离职前几个月就做了的,这怎么看都不对劲。 自从到奥田面试开始,就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这种状况持续至今,感觉怪现象愈发明显。这让颜明月有时想起来,会有一种莫名的心慌、恐惧与厌恶。 不到半小时的面试结束后,颜明月与这家公司之间就再也没有下文,她也没兴趣有下文,因为从进门到出门的全程,都让她感觉极度不舒服。 人的身体是一个天然磁场,让你感到不舒服的人与事,理应尽早离开。 当初去奥田面试时就感觉不舒服,但颜明月将这种不舒服延续了数月才愤然离去。这是她的错,而如今在大河马,她不想继续错下去了。 第十章 皆为利来 甲方的管理层可以贪公司的钱财,乙方老板总不能贪自己,如何最大化利己,自然就从员工下手:可着劲儿压榨,手段极致的白嫖。一句话:臭不要脸就对了。 又是一个被水晶宫折腾改稿的上午,前一晚加班到十一点多下班,今天准点上班到办公室,电脑还没开机,吴乾就说昨晚定稿的要重改,颜明月感觉浑身毛孔都在怒窜着小火苗。 偏偏大清早的老陶在网上发来信息,“你们公司是不是在那条臭水沟边上。” 颜明月气呼呼地怼道,“你们公司才在臭水沟呢,你全家都在臭水沟。” 老陶发了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再道,“好好好,是不是在香香的水沟旁?” “这你都知道?” 大河马广告从深圳过来仅有多半年,老陶也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我还知道你在服务哪些项目,怎么样,消息灵通吧。” 老陶那带着炫耀的语气让颜明月有点不爽,她向来反感被人关注,尤其这个人还跟柯扁台关系密切。她不说话,仅是发了个抽烟的表情,算是表达她的不高兴。 老陶继续说,“你的情商太低了,应该找个男朋友来管一管。” 看着老陶几乎要溢出电脑屏幕的嚣张与自信,颜明月直接骂道,“我不需要男人,更不需要你来指手划脚当人生导师。” 如今的老陶,似乎越来越自恋了,竟然还想左右别人的生活。颜明月忿忿地暗骂,真是物以类聚,柯扁台器重的人,跟他一个臭德性。 在奥田时,某天老陶穿了一身新衣服,颜明月随口说了句,“这身衣服好看”,这货竟然说,“我有女朋友了”。 简直是脑子有病,哪来的自信以为别人会看上你。 被骂的老陶倒不气恼,发了两个呵呵过来,再道,“你们那边加班是不是很严重。” “深圳过来的公司都一个样,好累。” “怎么样,还是奥田好吧?”紧随着这句话,老陶发了个小屁孩狂欢乱舞的表情包。 颜明月气得用力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好个屁。”末了附赠一个地雷爆炸表情包发过去。 “一个姑娘家不能这么粗鲁,要温柔才嫁得出去。” “我一直很温柔,自从去奥田后才变的,tmd。”颜明月这句话算是把聊天聊死了。 老陶知道她心情不爽,发了个吐舌头的表情包便不再说话。 “柯总,明月心情不太好,估计在那边加班加得火气太大,我就没跟她说回来的事。”老陶到柯扁台的办公室里说明情况,没敢把颜明月骂奥田的话说出来。 柯扁台极力克制住失望与尴尬,轻飘飘地说了句,“行,知道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柯扁台在心里闷哼了一句,他为当初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悔。本以为春节前离开的颜明月找不到工作,春节后走投无路的焦虑之下,加工资让她回来的雪中送炭,定会让她感激不尽。 可计划不如变化快,颜明月很快找到工资翻倍的工作。服务的项目销售情况又都不错,一个元旦开盘的别墅豪宅揽金过亿,一个改善型刚需盘春节热销2亿,都是各自区域内排名前三的业绩。 而奥田的项目,颜明月一走,不仅西班牙庄园开始业绩惨淡,就连原本热销的红河水城也不好卖了。 如果时间能倒流,柯扁台一定不会放颜明月走。他常在老陶面前提到颜明月走得可惜,是为了让她回来做铺垫。每当听到什么人提起颜明月,夸她有才华时,柯扁台肠子都快悔青了,怎么当初就让她走了呢? 几天前那家香港开发商的面试,朋友说感觉颜明月不够圆滑世故,看来换了公司的她在性情方面还是没有改变。 快中午时,颜明月的qq提示有新消息,打开一看,有人申请加她为好友,“你好,飞脑广告招聘。” 颜明月心里不知该喜该悲,飞脑一直在网上招人,听说这家公司服务的项目都挺高端,感觉还不错。但也知道这公司的老板跟张铙是好朋友,因为担心那两人会互通了解自己的情况,所以一直没投过简历,没想到如今这公司竟然主动找上门。 颜明月通过了好友申请,对方发来信息,“你好,我是飞脑的罗浩,看到你在找工作,找到了吗?” “您好,还没找到合适的。” “我们现在招文案策划,什么时候能过来面试?” “您公司在做什么项目呢?” “不少,都挺高端,以后还会陆续进新项目。” 两人正聊着,吴乾忽然冲颜明月喊,“明月,这个海报快点写。” 她一看发来的工作单,是随叫随要的温泉岛项目,知道这活拖不得,只得跟罗浩说,“有个急活来了,我先做完再谈。” 写完海报文案提交后,水晶宫的活又是一件接一件,中午急匆匆吃完饭已是一点多钟。忙碌让颜明月忘了时间,没考虑到中午别人会不会休息,就给罗浩发去信息,“刚忙完,不好意思。” 那头迅速回道,“没事,你什么时候能过来面试。” “现在不到下班那一刻,我都不能确定时间,晚上可以吗?” “可以。” “那我下班早的话提前跟您联系。” 整个下午,颜明月全力以赴加速度赶稿,只为晚上能早点下班。九点半钟时,提交的工作内容基本确定不再调整,她赶紧给罗浩发信息,“我现在过去,半小时左右到。” 颜明月按罗浩给的地址到了飞脑广告,在一幢写字楼里,走进两百多平米的办公室,发现还有不少人在加班。办公桌分三排,每排由数组桌椅对立紧挨拼起来,看着像个大网吧。 罗浩的工位在一排办公桌的首位,这片区只有他,另外两排还有五个人,灯火通明的空间里,丝毫感受不到这是晚上十点钟的办公室。 看完颜明月存在优盘里的作品,罗浩问,“你这边什么时候能到岗?” 颜明月沉思片刻,“不知道,现在公司就我一个人写稿,要找到人交接才能走。” “大概多久?” “最迟一个月。” 罗浩反应很平淡,笑眯眯地说,“问题不大,我们本来也一直在做人才储备,可以等。”略停顿,再问,“你那边工资多少?” “四千。”颜明月留了个心眼,不想说实话,她觉得去面试的公司,都是能压工资就死命压。 罗浩低头看着桌子想了想,“现在还不知道你的水平实际做怎么样,还要观察观察,进来的话试用期三个月给三千五,过后具体看能力给。” 颜明月情绪瞬间低落,“你们这加班的情况多吗?” “我们的策划有几个,以后项目增加的话还会继续招人,不会像你现在的公司那么狠。” “我回去考虑考虑。” 罗浩听这话有些急了,“我们这边做的项目都很高端,在这里你可以得到很好的成长,以后跳槽能拿到高工资。” 颜明月盯着罗浩那张略显孩子气的脸,疑惑他工作多少年了,看起来像个小男孩。 结束面试,颜明月步行回家,飞脑距她的住处仅十来分钟步行路程,如果工资高点就好了。她心里暗叹,人生不如意总是十之八九。 其实颜明月前一天还去过一家叫筹美广告的公司面试,这家在待遇方面会给得多点,但项目普通,感觉对个人成长没多大帮助。而飞脑广告钱给得不多,且加班可能会辛苦,但有几个高端项目,对个人历练及履历镀金有好处。 一番斟酌之后,颜明月想选择钱少事多的后者,她以为先富脑袋才能富口袋,觉得自己的奋斗很励志。后来被现实一次次拳打脚踢,直至鼻青脸肿、伤痕累累之后,才看清当初错把愚蠢当智慧。 对底层而言,被摁在案板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其实怎么选都是错。 下午六点钟一到,李依依便拎起背包下班离开,以致于柯扁台几分钟后找她没见人影,还抱怨了一句,“今天她怎么走这么早。” 半小时后,李依依到了一家火锅店。前公司的设计总监海子离职请吃散伙饭,大家边吃着火锅,边闲聊业内的情况。 海子问李依依,“听说你们奥田有个策划很有才,是你吗?” 李依依反问,“你听谁说的?” 海子道,“现在业界盛传,说是会做设计,影视、装修,还会风水什么的,说是给公司里生病的同事调风水,然后身体就好了。” 听了这番话,李依依想到颜明月,她曾看到颜明月给西班牙庄园做影视宣传片。但她只是对海子说,“不知道是谁,我们做同事的时候,你见过我做设计吗?” 海子没问出情况,便讪讪地笑起来,不再说什么。 其实海子知道那个被盛传有才的策划是颜明月,也知道她现在在大河马,只不过想从李依依口中得到证实,并让她引荐。 海子即将入职的新公司刚成立不久,非常缺可以做很多事的能手。老板让他负责招兵买马,一专多能的颜明月成为他眼里的极佳人选。但李依依似乎并不愿意提到颜明月,一顿饭吃到八点多钟,大家便散伙各自回家。 第二天早上颜明月在公司赶稿子时,李依依发来信息,“昨天跟以前的同事出去吃饭,他说奥田有个策划很有才,问是不是我,他们说的是不是你啊?” 颜明月道,“我都离开奥田那么久了,怎么可能是我。” “他们说业界盛传。” “我又不认识这行业里的人,是说你吧。” 听了颜明月这番话,李依依心满意足地开始工作。 单纯的颜明月做梦都想不到,她如今在行业内有多出名。不仅是地产广告圈,就连开发商、代理商,都有不少人知道她。甚至有几个熊忠的朋友也借故到公司来,只为看一眼盛传的才女究竟长啥样。 一整个上午,颜明月工作都提不起劲来,偏偏各项目的活还挺多,且都要得很急。 跳槽的事时不时在她脑海里浮现,又因为不太满意而犹豫。如果走,该怎么跟熊忠谈,如果不能快速招到人,会不会影响公司各项目的服务,颜明月心里举棋不定。 “我一会要出差去谈项目,都来开个会吧。”中午一点钟时,熊忠站在隔壁客厅的会议桌旁大声喊着,语调激昂而兴奋。 大家放下手头工作,到会议桌前坐下。 熊忠问吴乾,“小吴,客户那边有新工作安排过来没有?” 吴乾说,“有不少,还都要得挺急。” 熊忠语调抑扬顿挫地嘱咐,“要全力配合客户,我们要做到24小时全天候待命,满足客户一切合理、不合理的要求,要让他们看到我们的专业和敬业,我绝不允许有人给公司丢脸。” 他又扭头朝猴哥说,“你那边活忙不过来的,就安排给伍宇做。” “知道了。” “我准备做个网站,把你们的照片都放上去,介绍你们做过的项目,帮你们打造个人品牌。” 熊忠看了看记事本,像是在看工作记录,接着说,“现在有些人进公司也有几个月了,水平有几斤几两我都很清楚了。”言语间充斥着不屑。 说到这熊忠停下来,拿起他的保温杯喝了口水,继续说,“明月,你的文字虽然看起来比较优雅,但这样的东西中规中矩,你要加油突破自己,多变换变换风格。” 如果说前一句是指桑骂槐,那后一句就是指着鼻梁骂,颜明月气不打一处来,她虽然没说话,却立马拉下脸,努力强压着那股要爆发的怒火。 熊忠见颜明月不说话,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又迅速收起。他看了看手机,“时间不早了,我要赶着去跟人谈业务,今天的会就开到这,你们在公司里好好干活。”说完拿起手机,又将桌子上的棕色手包夹在腋下,昂头挺胸大跨步走出办公室。 傻子都能听出来那句“水平有几斤几两”的话是对谁说的,颜明月很生气,不是听不得批评,但这分明是pua。她黑着脸回到工位,内心却无法平静。 原本还顾虑离职的事,现在熊老板给她吃了个定心丸,等他回公司就立马提离职。在这破公司里,天天累死累活地卖命,还要被这臭狗熊嘲讽羞辱。 公司就颜明月一个策划,现有四个项目的文案都是她在写,而观物地产的水晶宫仅这一个项目,就能顶正常项目三四个的工作量。原来说是只写文案,实际上有些策划案也是她来写。 熊忠是不想给马儿吃草,又想让马儿快跑。以前加班时跟伍宇闲聊,才知道他的工资是七千元,在广告公司里,正常情况下,同资历的设计和策划工资是差不多的。 跟颜明月同时进公司的伍宇只做两个项目,工资却比她的高一倍不止,这让她心里本就不平衡。此前因为天天加班累积了很多怨气,今天熊忠还骂她,原本压抑着的火苗蹭地就熊熊燃烧了。 熊忠这种行为,就像是对马儿说,敢不快跑就要你命。 哼,偏偏狗熊眼神不好使,看不出这马儿是个烈性子,惹火了,管你是什么熊,都一脚踹开。 颜明月刚到飞脑面试,熊忠就玩pua这一出,也许就是天意,当你犹豫不决时,总会有些事情让你毅然决定。就如当初离开奥田,若不是柯扁台那最后几次的刺激与压制,她可能还在犹豫中拖延离开的时间,也就不可能得到大河马这份工作。 虽然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但总归是工资翻了倍。不然,以柯扁台的贪婪,哪怕加几百块钱,还幻想从她这要什么狗屁快乐。 颜明月有才华这事在业内早已盛传,后来传到熊忠耳里,他洋洋得意这样的人在给他打工,同时又有些顾虑,怕她骄傲后跟他提加薪。 而且现在朋友介绍业务过来,如果今天的新项目能谈成,五个项目让颜明月一个人做,怕她不乐意,可再招人又要多花一大笔钱。 三个月试用期将到,让她意识到自己水平很差,自卑得唯恐保不住工作,这样就能省一笔钱了。思量一番后,熊忠索性来个先下手为强,先压压她的气焰,于是在去谈业务前,开了那个批评会。 做网站放团队照片这事,主要原因是颜明月的名声在地产圈传开了,熊忠想让更多人知道,没准会有公司主动来找他谈业务。 坐在出差的车上,看着窗外急闪而过的车流,熊忠为自己在公司运营管理方面的精明感到自豪。马上去谈的业务,让他看到公司蒸蒸日上的发展势头,他开心地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无故挨骂的颜明月带着情绪工作,写稿的速度也慢多了。罗浩给她发来信息,“你这边能确定离职时间了吗,尽快确定我好做进一步工作安排。” “老板出差了,我晚上跟他提再告诉你吧。”罗浩发了个“ok”的表情。 颜明月心想,真是讽刺,我就算不想干了,还在为那狗熊着想,可他却想往死里压榨我。越想越气忍不住“呸!”了一声,吴乾似乎听到了,表情严肃地回头望她一眼。 晚上快七点钟时,颜明月听到大门推开的声音,这一定是熊忠见完客户回公司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远之后,确定他已回到自己办公室,就直接在网上发信息,“熊总,我不在你这做了,你快安排交接。” 她连场面上的客套话都不想再跟他多说半个字。 信息发过去一会儿,熊忠发来信息,“怎么了?” 颜明月未理会,对方再发来信息,“过来谈谈吧。” “没啥可谈的。” “总要谈工作交接吧。” 话说到这份上,颜明月只得到他办公室,每个脚步都重重落地,气呼呼地跺进去,板着个臭脸,双手握拳,鼓起腮帮子,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 “坐吧。”熊忠轻声说着,从那张厚厚的大班椅上站起来。颜明月一声不吭地坐到沙发上,将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皮都不抬地看着茶几台面。 熊忠给颜明月倒了一杯茶,然后将门关上,坐在另一张沙发上,轻声细语说,“其实当老板的都是喜欢会说话的员工。” 颜明月立马扬起凌厉目光刺向熊忠,语气强硬地说,“那正好,你赶紧找个会说话的人来给你做策划,我伺候不起。”说完又将目光转移到茶几上,依旧板着臭脸。 熊忠的脸上瞬间现出尴尬表情,嘴角抽搐了两下,似乎想生气又强摁着怒火。他用克制过的语调轻声说,“我今天去跟客户谈合作,一回来你就跟我说不干了。我如果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惹你生气了,那我跟你道歉。对我有什么意见你可以提出来,你走后我也好改正自己。” 颜明月还是不说话,她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屑。 熊忠将过往所做可能令颜明月反感的事一件件摊开来说。他提到的每一件事都是导致她离职的原因之一,但他却在说完每件事后,给出一个所谓的合理解释。 “其实我平时也常常批评猴哥,只是没当着你们的面而已。现在你一个人负责四个项目,工作量确实大了一点,其实我早就从深圳招人了,只是他还要一个月后才能过来,所以没跟你说。水晶宫这样的客户确实很磨人,但我也没办法……” 熊忠那一番言论以及语气,在颜明月听来无比刺耳,这哪是道歉呀,分明是推脱责任,有本事做却没能耐承认与担当,分明就是熊种一个。 颜明月不想说话,只是低着头看自己的皮鞋。鞋头有点脱皮了,她想去商场买双新鞋都没有时间。 熊忠停顿片刻,看颜明月依旧黑着脸没回应,就继续说,“等新同事过来了,你负责两个项目,水晶宫就交给深圳来的同事做,以后就不用加班了,你看这样总行了吧。” 颜明月心里恨恨地又骂了一句,呸!好你个臭狗熊,中午不是骂我几斤几两吗,现在又来说这话。自打我进公司后,飞哥就逐渐退出项目的执行工作了,所有项目都是我一个人在做,就这样还迫不及待地想压工资。我做的好坏,全凭你这戏精一张嘴,随时根据剧情需要转换,贱狗熊。说得真他妈好听,如果不是我今天说不干,后边再进项目,恐怕还得是我做吧。这嘴脸变得可真快,下午不是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儿吗? “你快点安排交接。” 听到颜明月夹带着满腔怒火与怨气的这句话,熊忠很生气,但还是压着心头的不满,温和地说,“其实从去年年底开始,我就一直不顺,飞哥跟猴哥同时生病,当时工作没人做,急得我睡不着觉,还好把你招进来,你很听话,做事效率也高,帮我解决了不少问题。以前我以为云州这边没有人才,但你和伍宇来了之后,让我的看法有了改观。大家能在一块工作,是一种很深的缘分,你很有潜力,我是把你当成总监来培养的。” 颜明月嘴角轻蔑地扬了扬,依然不出声。心里却暗骂,无非是把我当成老实又好用的牛马了,可不得拼命使唤。好意思说什么培养总监,这饼画得真够硬,真怕一口咬下去,崩坏了我的大门牙。 颜明月不傻,熊忠如今所说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留住能为他挣钱和省钱的人而已,若是有个能无差别替代她的人,他肯定会一脚踢开她。 上一家公司的柯扁台,在她提离职时也曾说过可以跟她道歉。他们所谓的道歉,不过是利益权衡之下的虚伪作派,不是认为自己错了,而是怕以后捞不到好处。毕竟这么便宜又好用的穷打工鬼,失去就没那么容易找到了。然而穷打工的也有自尊心,更有底线,不是人渣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安-排-交-接。”颜明月平静地说着,语气冷漠丝毫不松口。 熊忠的面部表情抽搐几下,费尽口舌说了老半天,颜明月就像块臭石头般冥顽不化,愣是说不通。他恼羞成怒,用带着命令的腔调说,“公司有规定,离职的人要找到跟自己水平差不多的人接替才能走。” 这话瞬间把颜明月原本努力压着的火苗给点燃,可真是滑稽,臭狗熊是要把我的智商摁在地上,踩到泥里吗。 颜明月脖子一梗,身板挺直,愤怒地大声吼起来,“狗屁规定,你少跟我来这套,我没见过哪家正经公司有这种规定。不是嫌我水平差吗,怎么又让我找水平差不多的人,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我最迟一个月肯定走。” 颜明月只差开口问候熊忠的十八代祖宗了,通红眼睛里冒着怒火,直瞪他的眼睛。熊忠看情形不对,赶紧低下头,轻声急促地说,“你再考虑考虑,先这样,回去工作吧,今天尽量早点下班,能不加班就不加班。” 颜明月怒气冲冲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走出办公室,步伐砰砰砰地响,硬是踏出了震天动地的气势。她心想,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才跳出柯扁台那火坑,又进了另一个黑窝,真他妈的烦人。 熊忠的脸已经尴尬到憋得紫涨起来,他看着颜明月走出办公室的背影,有点后悔中午对她说的那番话。 他本以为颜明月被批评后,会谨小慎微地检讨自己,然后忍辱负重地为了保住这份工作更加努力,但事情的发展已超乎预料。 现在看来,她的抗压能力还是太差劲了,一点点批评都承受不了。实在不行就给她加工资吧,但不能让她感觉钱来得太容易,不然尾巴翘上天,以后就不好调教了。熊忠在心里琢磨着,什么时机跟她说加工资合适。 他知道很难再找到像颜明月这样的了,拿新人的工资却能替代创作总监的工作。而且骂她顶多是甩个臭脸,活照干,骂别人,可能直接跟他干架不干活。 熊忠觉得云州这地方根本没有人才,虽然来这里赚钱,但他极瞧不上这个地方。 第二天上午,熊忠又将颜明月叫到办公室,“明月,给你换个办公室吧,现在的办公室太吵了,猴哥经常大声放歌听,小吴跟客户对接经常打电话,你喜欢安静,就把楼下大点的房间给你单独用,一会就让小吴帮你把电脑搬过去。” “不需要。”颜明月的语气里带着冰碴子。 熊忠沉默片刻,流露出一副做了很艰难决定的样子,“这样吧,再给你每月加五百元工资,但是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 颜明月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阴沉的脸上毫不掩饰现出不屑与嘲讽的表情,瞥了熊忠一眼,“你找到交接的人没?” 看着颜明月惜话如金,又一脸冰雕的神态,熊忠没办法,只好说,“你先去工作吧。” 颜明月愈加鄙视熊忠,这老板真是大方,给一点小恩惠还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说得好像还想让她当作大恩大德拿命回报呢。原来的工资是他给少了,如今加那一点,无非是裹了点糖衣的炮弹策略。 太假意的虚情,不会让人感动,反倒会徒增厌恶。既然只有小老板的格局,就别将大野心的任务压到别人身上。小算盘敲得啪啦响,自以为聪明绝顶,哪知是自绝前路。 其实颜明月清楚得很,熊忠就想找个听话又省钱的人可劲儿使唤,这五百块钱的加薪,还是刮他肉般心疼的样儿才抠出来的。在面对自己时,他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在面对别人时,他是敲骨吸髓的周扒皮。 水晶宫每月的服务费仅四万元,是所有项目里收费最低的,但即便如此,也足够支付公司当月的所有开销,那三个项目的钱都进熊忠腰包了,就这样他还不满足。 总想占小便宜的人,终究不能一直占,更占不得大便宜。熊忠无非是不甘心,难得找到个拿低工资能做四个项目的人,怎能轻易放走。 在这个信息喷涌,个人认知愈加有主见的时代,还企图延用很久以前的套路,想靠对别人指手划脚、压制迫害来达到利己私欲目的。 时代在不断进步,骗子都在与时俱进,而有些人似乎还活在旧社会,周扒皮依然活跃于各处。他们以为精明过人,可在别人眼里,不过是贪婪的跳梁小丑。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有时候比人和畜生的差别还大。 颜明月回顾自己在大河马这几个月的工作状况,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加班,她甚至连看一点新闻,了解外界信息的时间都没有。每当电话铃响起,她就条件反射般惊恐万分,觉得八成是吴乾或是熊忠打来的电话,结果百分百就是这两人给她打的工作电话。 这让她感到极其恐惧。没有成长没有思考,完全没有个人的半点时间,这样的工作,给多少钱都干不了长久,更何况并没有给多少钱,却只想压榨。 这里的工资虽然比柯扁台给的多一倍,但并不是熊忠给的多,而是柯扁台给的太少。离开大河马,在她看来是无比正确的事。 中午吃饭时,熊忠在所有人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说,“都给你加工资了,怎么还要走。”言语间一股子刻薄的嘲讽味。 颜明月面无表情地低头吃饭,不说话,只在心里骂道,就你这德性,加多少钱我都瞧不上。扯了半天才像割你身上一大块肉般,从嘴里抠出来五百块钱的心疼样儿,真以为自己是金山银矿不成,别人想来贴,神经病。 后来,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情,晚熟的颜明月才明白社会上的残酷真相。一些富人的财富来自于穷人,他们不会告诉你的情况是,他们的财富正是靠你受的一次次委屈,各种吃苦遭罪累积起来的,你不努力他们就少挣到钱,你想多要钱他们就少得钱。所以,他们不想让穷人脱离他们的束缚。 很多老板深谙这样的规则,他们的财富来自于员工。让你每天工作累到喘不过气,作为用起来顺手的工具,只为挣那点够温饱的生活费。因为没有钱而不敢离职,没有时间思考对与错,唯有这样,才能一直受控制而被他们所用。所有的“没有”,才能让他们“拥有”当下的成就,以及未来的财富。 人心之恶,有些是骨子里自带的。 跟熊忠彻底撕破脸后,颜明月在网上跟罗浩说已提离职,等公司找人交接,最迟一个月,对方表示可以。 这一天的工作量依然很多,但好在水晶宫的折腾劲缓和了一些。晚上八点多钟,客户发来的工作内容都已完成提交,中午没休息加上压力大,颜明月偏头痛的毛病又犯了。 她问吴乾,“今天没什么活了吧?” “暂时没有。” “别暂时,我今天头疼得很,要回家休息了。” 吴乾赶紧笑着说,“行行行,你回去吧,好好休息。” 颜明月走到百米之外的公交车站等车,刚上车吴乾就打来电话,“明月,你做的东西我发给客户了,需要改的话再找你。” 她一边摁揉着太阳穴,一边有气无力地说,“行。” 吴乾再道,“你回到家有时间就把温泉岛的楼书写一下吧,明天做好就行。” 颜明月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提高声调怒声开骂起来,“刚才已经说我头疼不舒服了,八九点钟刚下班还让我写楼书,还要明天完成,我是机器吗?还是奴隶?24小时卖命的吗?而且温泉岛什么时候要求做楼书的,我怎么不知道,是想趁我走人之前,榨干我最后一滴血吗?” 颜明月越骂越激动,最后一句几乎是在咆哮,她握手机的手,甚至气到微微颤抖。 公交车司机从后视镜看她,然后轻微地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感慨这妹子的不容易,还是惊叹她太泼妇。 吴乾在电话那头尴尬地笑着说,“你不要激动,我不是要求你马上做,就是有时间的话尽快做,而且这是熊总要求的,你别冲我发火嘛。” 颜明月火气蹿上脑门,头愈加痛起来。她一句话也不想说,直接挂了电话。 看着车窗外快速抛向身后的景物,颜明月心里憋屈极了,早已溢到眼眶的泪水不争气地吧嗒吧嗒落下来。所幸车上空荡荡的,除了司机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车后排的颜明月边抹眼泪边想,这真是个狗熊啊,一边鄙视我水平差,一边又在我提离职后假惺惺的加点钱留人,这会儿又想趁着我没走之前,把所有物料的稿子都写完,果真是人至贱则无敌。 有些人喜欢用别人的泪水止住自己的泪水,还有些人喜欢用别人的血泪养肥自己的皮囊,颜明月觉得熊忠属后者。 早上十点多钟,吴乾发过来的工作量不算多,颜明月有点心不在焉的写温泉岛楼书,好久没联系的飞哥发来信息,“最近忙吗?” 虽然颜明月有点奇怪怎么忽然这么问,但还是回复,“唉,几个项目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呀,单是水晶宫就能折腾掉半条命。” 飞哥发了个捂脸笑的表情,“也是,我做地产这么多年,觉得最变态的就是观物和航达这两个开发商。” “飞哥,我要离开大河马了。” “哦,怎么了?”其实熊忠已将颜明月的事告诉飞哥,此番联系就是想让他帮忙劝她留下来。 “找到新工作了,也跟熊总说了。” “你什么时候走,时间上别人能等吗?” “最迟一个月,对方说能等。” “其实你可以不用说得那么坚决,万一熊忠给你加工资呢?” “钱很重要,但不是万能,有些人的心凉后,就再也捂不热了。” 网络那头停顿片刻,再道,“现在我在深圳一家公司做总经理,月薪一万二,可惜刚招满人了,不然就让你到我们公司来。”这句话发给颜明月后,紧接着又发来一句,“如果你来深圳,我可以介绍你到别的公司,以你现在的水平,拿八千没问题。” 颜明月心里有点感动,自己言语间并没有让飞哥帮忙的意思,他却主动推荐机会,工资还是现在的翻倍有余。可从在云州的各家深圳公司加班至上的情况来看,她对深圳这座城市没兴趣。 但她还是说,“谢谢飞哥,其实离开大河马的原因之一就是加班太厉害了,深圳机会很好,但加班的情况我适应不了,还是留在本地吧。我唯一顾虑的,就是下一家公司会不会好。” “听从自己内心。” 颜明月不再说话,只是给飞哥发了个请喝咖啡的表情包。 她在网上查了一下,上一年深圳官方发布的人均工资是四千元,滇市则是三千元。而现实中,官方的数据总是会比市场行情高得多,此时滇市的工资普遍是一千多元。 显然,飞哥的这份推荐诚意十足,她感谢他。 入行一年的颜明月感到庆幸,在屡被老板否定的时候,还有人让她知道,自己的水平在那座大城市里,能拿到不低的工资,配得上更多更好。 其实在大河马的这段日子里,加班的恶劣程度难道就低于深圳吗?这家从深圳过来的公司,将深圳的加班文化全盘照搬到滇市,却唯独没将工资照搬,不仅不搬,还想白嫖。 一想到这,颜明月心里又禁不住恨恨地“呸!”了一声。一年前的她,还敢悄悄自恋是个淑女,如今却像个怨气冲天的泼妇。 “唉。”她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颜明月自从提出离职,且在熊忠挽留依然坚定要走之后,去各项目开会时,熊忠开始刻意回避她。有时趁她上卫生间时,赶紧带上其他人出门,有时直接对她说,不用去开会了。 本就是要走的人,不去开会反倒觉得更好,但她对熊忠这种行为感到可笑,他像是怕别人抢客户似的,这得是多大的不自信呀。她心里很是不屑,真小家子气,瞧这样就是做不大的公司。熊忠他爹给他起名时,还真是有先见之明,真是熊种。 半个月后,熊忠通过朋友推荐招了个男孩进来,颜明月跟他共同服务项目几天,周五办好离职交接,跟罗浩定好下周一上班。 周六颜明月出门逛街,在外边接到熊忠的电话,“明月,你现在已经离开公司了,客户的联系方式你都要删除掉,这些是公司的资料,你不能保留。” 熊忠这一番话,惊得颜明月手机差点掉地上了,从没见过哪家公司的老板在员工离职后叫删客户联系方式的。我又不是做销售的,难不成还怕我撬单,这狗熊真是可怜、可悲又可笑。 当初熊忠打工的时候,就是把自己所在公司的一个项目撬走单飞的,自己能抢公司客户,又怕前员工抢自己客户。他不想为劳动力付钱,又想劳动力为他挣钱,这货真是又狗又熊。 颜明月满脸不屑地冷笑道,“你是自卑到啥程度,才那么怕别人抢你客户,又自信到啥鸟样,才会觉得别人想抢你客户呀,真牛啊你。”说完挂掉电话。 过一会儿,熊忠发来信息,“素质真低,你必须删掉客户所有联系方式。” 颜明月气得把熊忠电话号码拉黑,本想直接删除的,但害怕因为工资没结清,这家伙搞鬼,硬生生地忍着。 颜明月平时从不主动跟客户联系,除了以前福来湾一个主管因为工作加过自己qq之外,其他人都没有留联系方式,仅是在开会时沟通,或是平时通过客服对接。她行事坦荡,问心无愧。再细想提出离职还未走的那段时间,需要去项目开例会时,熊忠刻意避开自己,只带上设计师和客服去开会,仿佛生怕自己离职这段时间搞什么小动作抢客户似的。 这么几个人的小公司,小的不仅仅是规模,更是心胸。狗熊要能把公司发展壮大,那不是踩了狗屎运,简直就是头顶一大坨狗屎运。 第十一章 千锤百砸 利益掠夺者,是制定规则并且利用规则的人,他们用道德约束别人唯独不约束自己。所以,要用流氓手段对付流氓,以野蛮行为保护自己。 周日上午,颜明月宅在家里看电影,这是几个月里极其难得的休息日,办完交接的当晚,她睡得特别香甜,感觉是自做地产以来最轻松的一个睡眠。 快中午时,李依依发来信息,“我从奥田离职了。” “怎么这么突然,奥田又不常加班。” “干得不爽,跟柯总说你放我走吧。” 这事让颜明月有点奇怪,柯扁台当初给李依依的工资比自己超一倍,临近春节提前发的一笔没由头奖金,比自己多两倍,两人咋就这么快闹翻了。 “你去飞脑广告上班了吗?”李依依问。 颜明月曾跟李依依吐槽,自己从大河马离职时,熊忠的种种骚操作,也说了将去飞脑公司上班。 “还没,明天正式上班。” “我也想去飞脑了,不然你推荐一下。” “也行,我去上班后再跟创作总监说。”颜明月觉得自己也不过刚去新公司,推荐这种事,还是面对面说合适些。 颜明月周一八点五十分到飞脑公司上班,在门口站着等到九点钟,才见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慢悠悠地来开门。 女孩是公司行政小付,她让颜明月自己找个位置坐,“罗总监出差了,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因为不知道哪个位置是有人的,颜明月只得在一个没电脑的空位坐下,一直到了快十一点钟,小付才将她带到设计部的一台电脑前,“你先用这台电脑吧。” 颜明月有些烦躁,从九点钟到现在,公司里稀稀拉拉来了四个人,两百多平米的办公室里,算上自己总共才五个人上班,整个公司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氛围。 但总算有电脑可以用,她克制着糟糕情绪上网。没过多久,只听见一阵嘈杂声,转身一看,是李依依跟着一个男人进了公司,走到最里边的一间办公室。那应该是男老板吧,颜明月猜想。 两人进屋里十来分钟后,李依依出来喊了一声,“明月。” 颜明月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李依依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满脸笑容又似乎有点尴尬的表情。 颜明月开心地扬起笑脸,起身跟李依依走出办公室,在过道里聊起来。 “咦,你怎么在这?” “我今天跟张总说想来飞脑,他就介绍我过来了。” “哦,那不错呀,张总跟这边的老板是好朋友,他给老板介绍,肯定比我跟总监说的效果好得多。” “刚才老板说我太浮躁了,先给两千一个月的工资,试用期看表现再说。” 李依依低头看向地面,仍然笑容满面的说着,但那张看似开心的脸上,掩不住一股失落的凄凉。 颜明月实在想不通,放着柯扁台那边钱多事少的工作不做,偏要来做这个低工资加班多的,如今两人的工资是反过来,颜明月的比李依依多了一千五。 送走李依依,颜明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李依依等着自己找罗浩推荐,工资会不会给得高一点?而李依依如此行为,算不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但李依依的加入,让颜明月多少有些开心。进公司半天,这里的环境让她感觉不舒服,有个熟人一块工作,或许会好些。这是颜明月此时的想法,只不过后来,她这个想法随着很多事情的发生彻底反转。 下午三点多钟时,飞哥发来信息,“到新公司上班了吗?” “嗯,今天刚入职。” “感觉怎么样?” “还没安排工作,不过这边项目好像比大河马的高端,以前就听说这家公司不少项目都是十来万元月费的。” 颜明月知道,这样的收费在整个云州省都算是高的了,北京、上海这些一线城市过来的公司,服务费也不过如此,甚至还有不到十万元每月的。水晶宫没日没夜地加班,也只是四万元的服务费,奥田有的项目按年打包,收费才二十万元。 颜明月继续说,“这家公司的老板是夫妻档,听说原来都是深圳博田广告的总经理。” 飞哥似乎挺感兴趣,“哦?老板叫什么名?” “女的叫曾倩,男的不清楚。” “曾倩我认识,原来我在博田当小组总监时跟她是同事。” 颜明月发了个惊讶的表情,“这世界真小啊,新公司竟然有你认识的人。” 飞哥发了个得意大笑的表情包,“不少深圳公司都在做云州的旅游地产,不奇怪。曾倩能当上总经理,是靠跟老板上床换来的,公司里的人都知道。” “这样呀,我刚进公司还没见过她,听说出差去了。” 颜明月上班第一天,竟然吃了这样一个大瓜。入行一年来,除了以前柯扁台常让她感到下流恶心,在大河马时熊忠说过,黑力有人做公关做到观物地产领导的床上去。这种黄荤故事,都是做地产后才听说的,以前做影视时,从没听说过此类事情。 第二天上班,罗浩十点多钟才到公司。他召集创作部开会,颜明月这时才知道,公司总共三个文案策划,另一个女孩叫陈琳,进公司才一周时间。 接下来就是安排工作,颜明月负责两个项目:森林岛和半城湖。李依依和陈琳由罗浩带领,分别负责龙行湾与太阳殿。 入职第二天,颜明月感觉这是一家管理极其混乱,或者说根本没有管理的公司。而罗浩对她的态度,也跟面试时有了明显不同。 罗浩要求各项目的文稿完成后,都要发给他审稿,确认过稿才能让客服发给客户。 颜明月在大河马时,基本是写完稿子就直接让吴乾发给客户,大部分都能一稿通过,这种情况在飞脑有了极大反差,她常被要求频繁改稿。罗浩还要求字数少如海报之类的文案,一个工作单必须出一套三个不同方向的文案。 “你以为这是农村大卖场促销吗?这套稿子太土,重做。”罗浩发来信息。 一个新项目的竞标提案,这已经是颜明月本轮提案提交的第三次稿件,一次次被否定,再一次次重做。罗浩的严厉中带着刻薄,这和挖她进公司时的友善态度截然相反,言语的斥责中,仿佛她就是个一无是处,啥都做不成的废物。 罗浩对李依依与陈琳反倒是很热情,跟她们有说有笑,中午还常一块出去吃饭,时不时发她俩写的方案给颜明月,让她向她俩学习。 飞脑加班的情况不比在大河马时少,在大河马至少到了饭点能吃上饭,在飞脑甚至连吃饭的时间都不给。 创作部三个女孩前一天加班到晚上十点多钟,早上正常九点钟上班。罗浩下午四点多钟带着一份盒饭到公司,边吃边给三人安排工作。到了六点多钟又安排新工作单,一个项目的竞标方案创意稿。 “案名、定位语、广告语各想十个,现在立刻做。”罗浩的语气里不容反抗。 大家各自赶时间完成,被否定两稿后再提交时,已经过了八点半,此时除了罗浩,谁都没吃晚饭。他看完方案依旧不满意,“不行,还得继续想,另外还要出三套创意海报。” 颜明月心里窝着一团火,一到饭点就要吃饭的她,胃已经痛得不行,偏头痛的毛病又犯了,整个人像被抽了脊梁骨般,没了精气神。 但罗浩显然不觉得大家不吃饭有什么问题,李依依和陈琳对此也没有抱怨,反倒是很开心地跟罗浩讨论创意。 颜明月压着在心头蹿动的火苗继续工作,各种杂事、混乱管理以及罗浩的施压,让她感觉已在爆发的边缘,此时黑着脸继续改稿。 她心想,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就辞职走人,不伺候。感觉换的几家公司,都没一家是正常的,没有最渣,只有各家相互比谁更渣。 进公司还不到半个月,却又有了跳槽的念头,颜明月很无奈,很心酸。 到了十点半钟,终于将新一轮海报稿提交,罗浩才让大家下班。颜明月已经饿到话都没力气说了,李依依与陈琳倒是一脸的兴高采烈。 三人到公司旁边24小时营业的豆浆店吃饭,偏偏这家店平时除了价格贵,出餐还慢得很,半小时后点的汤面才上桌,大家边吃边闲聊。 颜明月身心俱疲,头痛欲裂。但李依依和陈琳似乎精力充沛,也许是因为跟罗浩相处得不错,俩人的心情显得格外好。吃完饭已将近十二点钟,三人各自回家,颜明月走在路上,心里憋着一股强烈的委屈与懊恼无处发泄。 罗浩总是晚上在办公室里待到十二点钟后,第二天下午才上班,却要求大家晚上十一点钟前走的,第二天要准时上班,十二点钟前走的,上午十点半上班。这倒不是他的自作主张,而是公司的规定。 只不过他作为总监,可以自由支配时间,他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将大家熬成只干活不反抗的麻木工具人。 在曾倩的办公室里,罗浩规矩地坐在老板桌的另一面。 曾倩问,“你们创作部那三个姑娘的水平怎么样?” 罗浩说,“依依和陈琳的思维比较跳跃,适合写刚需和度假类型的。明月文字功底比她们两个好点,但不爱说话,对加班比较排斥。” 曾倩听完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她心想,颜明月平时那一身小家子气的廉价打扮,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平时畏畏缩缩地,一副穷酸样。听说她是孤儿,就这种出身,还不勤快工作,不想加班。一个奴才命,还想当大小姐? 曾倩开始指导罗浩管理技巧,“明月的水平还没达到公司要求,比我原来的预期差很多,你要好好磨一磨她,多拿依依和陈琳跟她比较,挫挫她的气势。平时你可以跟依依和陈琳走得近些,多在明月面前表扬她们两个人。” “我平时跟依依和陈琳的关系比跟明月好,明月看起来弱弱的,但有时候脾气比那两个人大得多。” 罗浩停顿片刻,皱起眉头说,“明月平时不够活跃,我听你的话有时候对她凶一点,结果她反倒黑起脸对我。又不敢跟她吵架,怕她生气了不干活。”说到这,他脸上现出一副苦哈哈的无奈。 曾倩立刻提高声调,一脸鄙夷地说,“你是总监怕什么?你这下属就是欠收拾,说明你还不够严厉。” 罗浩旋即呵呵傻笑,“那我以后再凶一点。” “你给她多安排些工作,依依和陈琳服务的项目,分一些活出来给她做,平时提案的内容让她多做几套,把规矩立起来,以后你工作就轻松了。” 罗浩讪讪地笑着,用手挠了挠乱蓬蓬如鸡窝般的头发。 曾倩薄薄的嘴唇上,涂抹着如烈焰般的口红,在她古铜色皮肤映衬下,显得既红又黑。 她身子后倾,往椅子上靠着,脸上浮起笑意盈盈的暧昧表情,“你要充分利用你是帅哥的优势,来调动你部门姑娘们的积极性,对明月可以热情和冷漠灵活切换。” 罗浩心领神会的笑着点头。 创作部总共三个文案策划,还都是单身女孩,曾倩觉得这是让她们卖力干活的策略。罗浩虽然已婚,但老婆在深圳,让他玩暖昧,既能解了男人的寂寞之苦,又能让几个姑娘心里甜滋滋地加班。 走出曾倩办公室回到工位时,罗浩忽然大声冒出一句,“命中注定我爱你。”三个女孩都看了他一眼,但没人吭声。 这句无厘头的话,是得了曾倩真传的现学现用,罗浩在这方面的悟性比管理工作好得多。 曾倩透过玻璃门看不远处工位上的颜明月,越看越不顺眼。她不想加班,不听话,那就好好调教一番。 公司接下诚信地产两个项目的竞标,这是大开发商的好项目,名气大服务费高。全公司设计部、创作部又开启了没日夜连轴转的加班模式。 竞标公司从第一轮的七家到第三轮筛选,仅剩下包括飞脑在内的三家公司,罗浩说这是最后一次提案,能不能接下项目就看这一局,要求大家必须拼尽全力想创意。 每一次提案都被要求做多套创作稿,颜明月依然是一次又一次被否定,提交的方案比李依依和陈琳多得多。 在第一次提案时,罗浩说三个人的方案都没用上;第二次提案时,说颜明月与陈琳的各用了一套;最后这一次,说三人各一套方案交给设计师做平面稿了。 提案结束三天后,罗浩说诚信地产的江河湖项目中标,由他带着李依依和陈琳一块服务。 “把这个项目的提案发给我们看看吧。”陈琳在创作部的工作群里说。 李依依也搭腔,“对呀,辛苦那么久,努力没白费,我们想看。” 没日没夜地辛苦两周,总算换来好结果,陈琳和李依依开心地提出要看项目提案。 毕竟这个开发商在云州多个项目的全程推广服务,以前都由上海一家影响力在国内排名前十的广告公司包揽,如今能接下项目,也是实力的证明。 “这是公司机密,不能看。”罗浩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谨慎说道。 坐在罗浩隔壁工位的陈琳扭头瞪了他一眼,生气地问,“都中标了为什么不能看,我们做的东西都不让看,这公司怎么这样啊?” 李依依也吐槽,“公司好搞笑,只知道拿我们当牲口使唤,天天加班累成狗,可是提案的内容一点也不给我们看,公司是想防什么?妈的,不想干了。” 陈琳也怨气十足地说,“就是,感觉一点也不信任别人,如果说提案还没给客户看,怕泄密还说得过去,现在项目都中标了,还不给我们看,就知道让我们干活。” 罗浩见此情景不好敷衍,便尴尬地笑着说,“好吧,我跟曾总说一下。” 对于公司这种行为,三个文案策划都颇为不满。颜明月选择对这些事情保持沉默,只是私下里刷新简历,寻找新机会。李依依和陈琳则是将不满发泄出来。 第二天下午,罗浩在创作部的工作群里发信息,“三点钟所有人开会看提案。” 陈琳发了个烟花表情包,“我们胜利了。” 李依依和颜明月看着陈琳的高兴样儿,也都笑出了声。 三点钟全公司人员在会议室就位,曾倩一边打开诚信地产的终稿提案,一边看了看李依依与陈琳,“依依,陈琳,给你们看你们做的方案。” 设计部总监大卫看了颜明月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同情。 颜明月此时心里不爽,三个人共同做的提案,曾倩这样说话,是何用意? ppt方案从首页开始,以闪电般的速度翻页至后半部分,虽然速度很快,但颜明月还是看到了,这套提案里文案部分有大半内容都是自己写的。 当初自己写的那些被罗浩毙掉的文稿,说没有用的方案,几乎都在ppt里边,颜明月似乎明白了,曾倩为什么要将那些页面快闪而过,也更加相信自己入职当天,飞哥说曾倩跟前老板在床上的那档子事。 以前在影视公司虽然也有勾心斗角,但多是同事之间,还有老板耍耍小聪明。可自从做地产广告后,无论是作为旁观者看到与听说的,还是作为当事人经历的,除了心狠手辣的算计之外,男女之间的那些烂事与骚扰可不少。 曾倩当初跟公司老板睡,尚且想着要当公司总经理,最后还将老板踢开,抢走多个客户。在拥有自己的公司后,如今一边像防贼般捂住各种公司资源,一边又将员工当牲口使唤。 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的曾倩,在会议的后边都说了些什么,颜明月早已没心思听,只觉得从这个女人嘴里蹦出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冷漠、刻薄、阴狠与奸诈。 会议快结束时,曾倩说,“我们公司不提倡加班,而且平时我们做项目也会挑的,一般的项目不接。” 听到这话,颜明月嘴角快速泛起一丝不屑,她垂眼看着记事本,心里却是愤愤不平,她眼睛瞎了吗?每天办公室到凌晨依旧灯火通明。你嘴上说不加班,却给员工布置超负荷的工作量,让人当天必须完成,再不然就是一个方案改来改去。我写的方案说没用上,实际全都拿来放到提案里了,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跟逼人加班的能耐都是一流的。 一张纸卷得不行了,换到背面反过来再卷一次,颜明月觉得自己已经被来来回回卷得不成人样了。 她抬起头,看曾倩那两片薄嘴唇一张一合间蹦出话来,觉得“相由心生”不能说绝对,但在曾倩那张脸上,却是极生动的体现。那是一种让人有不寒而栗感觉的面相,眼神中带着一股杀气。 开完会后,陈琳让罗浩把三个提案发出来给大家学习,罗浩犹豫片刻,还是发到了创作部的工作群里,“你们悄悄看,老板本来不让发的。” 颜明月打开提案稿,发现三套提案里都有自己做的方案,并且每个提案里由她创作的文案内容都占了大半。当初说她的方案没用上,一直让她做大量工作,可实际却将她所做的方案几乎都用上,而她还要随之承受各种嘲讽与打压。 以平时的相处来看,罗浩的德行还不至于这样无故恶毒对她,无非是老板的授意他执行。靠跟男人一路睡上位的女老板,果然不简单,耍起手段阴险奸诈。颜明月心里憋着一股气,感觉随时可能爆发。 入行一年,颜明月换了三家公司,柯扁台、熊忠以及曾倩夫妻档,她发现这类小老板们最擅长的,就是直接摆起臭脸对待她。仿佛他们一生气,她就会被吓得胆战心惊,然后为了保住饭碗,累死累活哪怕命都不要,也要为他们住大别墅开豪车吃香喝辣而奋斗。 资本家的恶在这些小老板面前,已然算是厚道的大善人,至少别人的福利待遇,可比这些小老板好得多。 对于有点追求的职场人来说,钱与成长总得占一样。虽然颜明月骨子里心高气傲,但从来都不是只谈付出不要回报的傻子。努力工作且做的不差,可不是为了得到更多的辛苦工作与更多欺压。 可悲催的是,颜明月总是遇到把她视作傻子来欺压的老板。 诚信地产的项目推广正式启动,然而服务了几天却进展不顺利。 周一快中午时,曾倩的老公章如圭来到公司,他站在创作部那排桌子前,拉长了脸,严肃地说,“下午诚信地产的领导要来开会,那边对策略很不满意,创作部要好好反省问题,提高创意品质。” 下午诚信地产有六个人来到公司,不到一小时的会议,倒是没听到拍桌子大声谩骂之类的,但整个过程都很沉闷压抑。 会议结束客户走后,陈琳回到工位,将记事本往桌子上一甩,恨恨地吐槽,“妈的,这哪是开工作会嘛,简直就是批斗会。” 六点钟时,颜明月出乎意料地没有被拖着加班,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她怀着无比轻松的心情,拎着挎包走到前台打卡。 “你们都别动,让我第一个打卡,我要记录下这个难得的时刻。”看到小付站在考勤机前像是要打卡的样子时,颜明月抑制不住情绪,开心地吼起来。 小付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她,转瞬又带着心疼的表情退开两步,“快来快来。” 颜明月快步小跑到打卡机前,神情庄重地挺直身板,屏住呼吸,举起右食指摁下去,打卡机提示成功。 她如释重负地说,“第一次准点下班,太不容易了。”说完像只快乐的花蝴蝶般,轻快地冲出办公室。 到公司楼下,刚走出大堂,颜明月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十几米开外,老陶背着个包,低着头从颜明月眼前走过。没错,就是他。咋这么巧,这小子怎么在这儿? 颜明月进飞脑公司以来,仅有的一次正常下班,竟然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在走出办公大楼时,就看见老陶从眼前经过。 只见老陶慢悠悠地朝她回家的方向走着,在最近的一个公交站停下来,像是在那等车。奥田离这里有三、四个公交站呢,刚下班的时间,老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颜明月奇怪地看了看老陶的身影,并不想跟他打招呼,只是继续往回家的路走。她向来不喜欢与别人有过近的往来,更何况是奥田里的人,跟柯扁台还关系密切。 柯扁台那句“给多少钱干多少钱的活。”,颜明月到现在还如雷贯耳。她甚至庆幸,若不是柯扁台的愚蠢言行,她又怎么可能离开。虽然此后进的公司也都不好,但至少工资涨了。服务高端项目所带来的眼界开阔,这是以低价接低端项目的奥田所不能给予的成长。 第二天早上,罗浩难得十点多钟到公司,他让颜明月参加江河湖项目的工作会议。 罗浩一脸贱兮兮的表情,笑着问颜明月,“想不想光宗耀祖?” 一听这话就指定没啥好事,颜明月不吱声,只是一脸警惕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做江河湖能让你光宗耀祖,现在给你这个难得的机会。” 早有抵触情绪的颜明月瞬间既惊讶又气恼,她眼珠子瞬间睁大瞪向罗浩。 自己负责的两个项目,忙时没人帮,做诚信的提案还被各种pua,现在你创作总监带着两个文案策划都搞不定一个项目,又想来压榨我。 越想越火大的颜明月沉着脸道,“你觉得我有时间做吗?我就一小屁民,既光不起宗,更耀不了祖,别找我。” 罗浩看出颜明月有情绪,他的毛病是总能时时搞事,惹得她想开骂。可也有优点,就是每当她即将火山爆发时,他总能适时急刹车。 “呵呵呵,明月最近也挺辛苦的。算了,就不让你被客户折磨了。”罗浩笑嘻嘻地说道。 一场即将掀起的战火被快速掐灭,但火苗依然在颜明月的心头蹿动,指不定哪天爆发。 最终,颜明月还是被罗浩要求帮那两人写其它项目的软文,给她俩留时间做江河湖的汇报提案。 晚上还要加班,三人出去吃饭。 在路上陈琳问,“明月,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中文。” “这就难怪了,学中文的写东西就是比我们这些非科班出身的占优势。” 李依依在一旁接话,“我学工商管理的,也吃亏。”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颜明月心想,我晚上的加班,是为你们负责的项目善后,怎么又联合起来攻击我? 被老板、总监pua已经够恼火了,这些平级的同事还要玩这招。罢罢罢,赶紧走人吧,不跟她们继续纠缠,颜明月在心里暗下决定。 飞脑的文化是加班连轴转,比颜明月晚一天入职的李依依,虽然因为急迫想进公司,最终被章如圭将工资压得很低。但她坚信靠自己能扭转局面,觉得罗浩对她的满意度比对颜明月高很多。 天天加班的日子,让李依依颇怀念基本不加班,中午还管饭的奥田。而柯扁台想让颜明月回去,这事她也知道,心里始终耿耿于怀。 这天罗浩又对颜明月甩起脸色,要求重新改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李依依立即找柯扁台聊天。 “柯总,我现在在飞脑广告。” 柯扁台当然知道这事,就连颜明月去飞脑面试,他在她还没去之前就知道了。 “张总跟我说了,那家公司不错。” “做的项目月费都挺高,总监对我还可以,写的东西也容易过稿,就是加班太厉害了,好怀念在奥田的日子。” “哈哈,各有长处。” 柯扁台在网络那头得意地笑起来,但他更希望这句话出自颜明月之口。然而她自从离开奥田后,就将他的联系方式删除了,这让他既生气又伤心。 李依依继续说,“明月也在飞脑,她现在被折磨得很惨,我们总监对她的水平不满意,她写的东西常常被推翻重写。” “被折磨也是成长的一种方式,我先开会去了。” 柯扁台在键盘上打出这句话,不想再跟李依依聊了,他觉得这个女人很有心机。但值得开心的是,颜明月在飞脑不好过,以她的脾气,不会在这种公司长久做下去,他密切关注她在飞脑的每一个动态,等待一个有利于自己的时间节点。 不久前,柯扁台让老陶到飞脑楼下出现,想制造一段跟颜明月的偶遇,然后让老陶顺理成章地邀她回奥田。只可惜计划未能实施,柯扁台觉得颜明月太死板了,不懂抓住送到眼前的机会。 中午李依依提议去吃羊肉粉,在小饭馆里,李依依笑着对颜明月说,“我今天跟柯总聊天,跟他说明月现在被折磨得好惨。” 颜明月正嗦着一口粉,差点被呛到。她低垂的头略抬起来,看了李依依一眼,却不想说话。只是将嗦进嘴的粉粗嚼两口就快速咽进肚里,接着用勺子舀碗里的汤喝,热腾腾的羊肉汤比这个话题让她更感兴趣。 只不过颜明月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你跟前老板说我混得差是想干什么?是想证明你比我优秀?还是幸灾乐祸?要不要表露得这么直接? 陈琳在一旁说,“我进公司之前去过奥田面试,后来还加了他们行政的qq聊过。” 李依依问,“是韩岚吗?” “对,就是她。” 李依依继续说道,“我有一次跟韩岚说‘好怀念奥田的午饭呀,这边每天吃饭都要操心。’然后韩岚说‘那就回来吧。’” 颜明月夹了块炖得很软烂的羊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平静地说,“这圈子好小,走来走去就那么几家公司,到哪都有认识的人。” 李依依笑道,“飞脑和奥田的老板还是好朋友。” 颜明月说,“所以我们在飞脑不管干什么,奥田的人都会知道吗?” 陈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管那么多干嘛,又没做坏事。” 颜明月的羊肉粉吃得已快见碗底,她放下筷子轻舒一口气,那热乎乎的红油辣汤下肚后,仿佛将萎靡不振的全身熨烫了个遍,舒舒坦坦,这大概是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刻了。 她望向隔壁桌,老板娘在收拾客人吃完留下的碗筷,因为东西太多,显得有点手忙脚乱,脸上现出不满情绪。她忽然觉得在飞脑的自己就像那些碗里的残羹,被人嫌弃。 “我现在只想换一家公司,罗浩太能折腾人了。”颜明月有点沮丧地说。 正在低头喝汤的李依依快速抬起头,一脸的阳光灿烂,“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正在找。” 陈琳看着颜明月,“我觉得你不适合做这行,不喜欢加班。”语气里带着傲慢与批判。 李依依附和道,“对。” 颜明月看看陈琳又看看李依依,一言不发地拿起汤勺,低头喝碗里所剩不多的汤水。心里极其不满,觉得这俩真的是好搭档,我适合干什么用得着你们来指手划脚?你们先在写稿方面把自己手头的活做好,别总让我善后,再来说谁适合不适合吧。 李依依夹了一根粉,半仰着头慢慢放到嘴里,边咀嚼边对颜明月说,“你别把太多作品发给别人看,要适当表现自己弱一点。” 颜明月直接把不高兴挂在脸上,言语间带着一丝抱怨,“不发多些作品过去,别人怎么知道我的水平?” “发两三个就够了。” 颜明月不想再跟李依依说话,我发不发关你屁事,用得着你来要求,莫不是怕别人更了解我的水平? 自入行两三个月起,颜明月去面试时,就陆续被几家外省过来的公司领导夸赞,说自己的水平在云州算好的。虽然不至于骄傲,但总归有个参照,起码是不差。 为什么李依依总想和自己比较,颜明月想不明白。她愈发觉得李依依是个喜欢耍小聪明,藏着心眼的小人。我玩不过小人,难道还看不出那点拙劣伎俩? 这年头,没有谁比谁更聪明。总喜欢耍小聪明的,终究会被抖的那点机灵坑了自己。 颜明月心想,下一份工作绝对不要跟她做同事了。 第十二章 阴谋诡计 人与畜牲最大的区别,是有良知与道德。个人权力欲望的膨胀是作恶的根源。这样的人即便坐上了高位,在作派上却像无利不贪、无缝不钻的小商小贩。 下午罗浩一到办公室,就在工作群里要求修改森林岛的海报系列稿,“颜明月你写的这是什么玩意,重写。”恶劣的语气中夹带着满满的嫌弃。 “哪些地方有问题,说具体点我才好改。” “整体不行,换方向重写,自己考虑。” 颜明月胸腔里的怒火在熊熊燃烧,她强压着火气闷声改稿。 李依依嘴角泛起一丝开心笑意,她立刻在网上找柯扁台聊天,“明月又被总监折磨了。” 信息发过去,到了第二天柯扁台都没有回应。气得李依依牙根发痒,心里暗骂起来,“竟然不回我信息,有什么了不起,妈的。”然后将柯扁台的联系方式全都删除。 李依依还忿忿地将这事告诉颜明月,“我给柯总发信息没回,已经把他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 颜明月看看李依依,却不想说话,只是觉得奇怪。当初她跟柯扁台也算是闹矛盾离开的,竟然事后还联系,看来在不计前嫌这事上,李依依的表现比自己大度。 一家开发商w公司招策划,打电话给颜明月。中午她趁着休息时间去面试,走十来分钟路到那家在别墅里办公的公司。 营销总监是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在一个十平米左右的促狭小办公室里,与另外两人一起办公。 营销总从公道杯里倒了半杯茶给颜明月,然后问她工作上的事。虽然颜明月没少遇到渣透了的男领导,见过为数不多的女领导几乎都很强势,但咄咄逼人的气势在这个营销总身上倒是没感觉到。 “为什么离开奥田呢?” “没什么,缘分尽了就是离开的时候。” 颜明月平静地说,对方面带和气地轻声笑了笑。 “愿意到外地驻场吗?” “适应不了,我在滇市住习惯了。” “其实现在交通很方便,平时工作日在项目上班,周末可以回来的。” 颜明月不回应,只是对营销总笑了笑。 对方继续说,“我对下属不苛刻,平时忙完工作就是喝喝茶,这边工作还算轻松。”说着又往颜明月还未喝过的一次性水杯里添了些茶。 听到这,颜明月开始怀疑,这个营销总跟柯扁台可能有过互通,不然不会提到喝茶。以前柯扁台曾问过她喝不喝茶,她说经常喝。 面试到半途,营销总将颜明月带到大门处的小客厅继续聊,赶上有人从外边回来,而门又关着,营销总让颜明月去开门。起身那一刻,她有点怀疑这是不是服从性测试,看听不听话。 半小时后面试结束,营销总让颜明月好好考虑一下。 回公司的路上,颜明月回顾过往的面试情况,自从离开奥田后,去很多公司面试时,常会有人提起奥田与柯扁台,她开始怀疑,柯扁台有没有在背后捣鬼。 对面试官说缘分尽了就离开,仅是给彼些留些体面,并不代表她不恼不恨。她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被算计欺负还要高唱感恩的心。 颜明月把面试情况告诉李依依。 “w公司的推广是奥田在做,一个月两万五的服务费,我离开奥田前刚签合作的项目。”李依依漫不经心地说道。 “难怪她问我为什么离开奥田。”因为要驻场这事,本就让颜明月不喜欢了,若去还会跟奥田打交道,就更不想去了。 罗浩看颜明月最近都黑着脸,虽然安排的工作都认真完成,但明显夹带情绪。他觉得该好好教训一下她,便发信息过去,“你现在的工作态度有问题,很大的问题。要干就好好干,现在哪家公司不加班,想要高工资不想加班,可能吗?” “我的工资高吗?!高吗?!高吗?!”颜明月的愤怒隔着屏幕都能嗅得到。 “想要高工资得先做出成绩。” “成绩还不是你们一张嘴的事,好差全由你们说了算。既然我很差,干嘛让我帮别的项目写稿子?” “其实工作你要懂变通,可以玩到十二点再走,这样你就可以下午才上班。” 看到罗浩口不择言地转移话题,颜明月很无语,已经没法沟通了。 她在心里抱怨,你怕一个人孤单寂寞不想回家,自己待在公司没问题,但别让我给你陪班。活干完了不让下班,还要故意折腾人,给老板当狗腿子也就罢了,还要在我这当导师。 “我辞职!”颜明月怒气冲冲地发给罗浩,他没立即回复,而是拿起火机啪地一声,点了支香烟,带上手机离开座位走出办公室。 过一会罗浩回到工位,一顿噼里啪啦地猛敲键盘,“你现在的态度有问题,工作的时候要有眼力见,就算你手头的活已经做完,老板没走你绝对不能走。” 罗浩的行为把颜明月气得直翻白眼,我都说不干了,你却还要来洗脑,让我当个不得反抗的狗奴隶。此前所有怨气累积起来的矛盾,令颜明月不想再跟罗浩多说一句话。 看到颜明月不理会,罗浩契而不舍、一本正经地写了一页文档发给她。文档罗列出十余条公司对员工的行为准则要求,最显眼的一条提到,“要高度认同公司文化,服从老板所有安排。” 她并不知道,这篇文档是罗浩在她提辞职后,出去打电话告诉曾倩,由曾倩亲自写出来的。 颜明月从通篇文字里看到了核心表达:“要深刻领悟、认同公司文化,遵照老板意思高效完成工作,不得有半点反抗。”她嗤之以鼻,对着屏幕盯了好久,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整篇文档都写满“压榨”二字。 她在心里暗骂,这脑洗得,公司文化就是工作宁可不要钱也要往死里服从老板,命都不要也要为公司加班干活。 你的工资是我的四、五倍,跟着老板吃肉,让我吃草为公司卖命,甚至连草都不舍得给。 “我伺候不起,安排交接吧。”颜明月向来吃软不吃硬,但在人渣面前,则是软硬不吃。她发了火,罗浩还火上添油,此刻心头正烈火烹油呢。 然而罗浩却对颜明月的话视而不见,开始布置新工作,只是在语气上缓和了一点。而颜明月虽然很想离开,却还是担心祼辞之后的各种不确定性,最终没有硬气地甩手走人。 她始终想不明白,明明活都做完了,为什么总想让人待在办公室,工作比的是能力,而不是比谁在公司里坐着的时间长。 直到多年后,傻乎乎的颜明月才看懂真相:给不高的工资,没积蓄就不敢辞职;工作量多到连饭都不能正常吃,就根本没时间思考,也就不会想反抗;频繁打击自信心,以致于认为自己能力很差,就生怕丢了赖以生存的饭碗。 这一切行为,只是为了更好控制住员工。而这么拙劣的职场规则,却是颜明月在多年间,挨了无数次现实毒打后才醒悟的。 曾倩能靠爬上老板的床换得总经理的位置,此后又抢了老板的客户自己当老板,这种女人手段可不比那些老奸巨滑的男人差。跟曾倩在博田广告工作过的同事曾说,这女的狠起来,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又是一个加班夜,凌晨一点多钟,屋外狂风大作如万马奔腾,暴雨扑棱棱地击打在窗户玻璃上。办公室里灯火通明,除了设计部的几个设计师之外,创作部仅剩下颜明月与罗浩,客户部还有肥仔。 颜明月负责的两个项目明天同时提案,下午过了五点钟才通知她要做阶段营销方案,到现在还没做完。 李依依和陈琳十点多钟已下班回家,平时这俩人有工作搞不定时,罗浩常让颜明月帮忙,但今晚她的急活,却没有一个人帮忙。 此时只有一只早已入睡的狗趴在颜明月脚边,偶尔在睡梦中发出几声唔唔的低吟,也不知是不是梦里在吃鸡腿的开心叫唤。 颜明月用脚安抚着说梦话的狗儿,这是飞脑养的拉布拉多,叫蒂尼,是一个客户送给曾倩的。一直养在公司里,从未走出过公司大门。 因为没有人教,又有些小调皮,常会挨同事们暴揍。有时候颜明月会想,那些打狗的同事中,有没有是因为被客户折腾,对公司不满,继而将愤怒发泄到狗身上。 有人曾将一双新皮鞋放在办公室里,晚上被蒂尼当玩具啃了个面目全非,第二天被打得惨叫连连,四处乱逃。 在进飞脑之前,颜明月对狗很恐惧,十米之外看到都会四肢僵硬,杵在原地不敢动。后来看到蒂尼只有挨打的份,从未咬过人,也就不再害怕。除了狗毛满屋飘,以及随意大小便这些毛病之外,她觉得这算是只可爱的狗狗。 颜明月有一次点了酸菜鱼外卖,把蒂尼叫到身边,给它吃了点鱼,结果连着两天在下午上班时,它提前五分钟到颜明月的身边,轻舔叫醒她,极通人性。 仅是给它吃了一点点东西,就懂得为别人做事。每当颜明月看见蒂尼又挨打时,常会有一种小狗投靠错人家的感慨。可再一想,它有得选择吗? 它没有。那二百多平米的办公室,就是它出生送人后唯一的天地。 此时偌大的办公室里,因为几个男人在抽烟而烟雾缭绕。除了屋外暴风雨带来的噪音,设计师快速操作键盘做稿的声音,还有罗浩与肥仔打网络游戏时,音箱传出的声响,以及因为玩游戏兴奋发出的狂笑声。 已是凌晨两点钟,空调风口直接对着颜明月,她身体冷得发抖,心里却是火冒三丈。 她阴沉着脸,起身去将空调温度调高并转了风向。这个细节被远处的大卫看到,冲着身旁用设计部电脑玩游戏正嗨的罗浩说,“你怎么让明月一个人做事,你在这里玩呢?” 罗浩正沉浸在游戏激战中,嘴里斜叼着香烟,眼睛紧盯屏幕,手指猛力且快速地把键盘敲击得噼里啪啦响,一副与他无关的理直气壮,“这是曾总要求的。” “那你也不能这样玩游戏让人干活呀。”罗浩这才将游戏音响关了,另一边的肥仔也不再肆无忌惮地狂笑。 都说是加班,可有人加班赶工作,有人加班玩游戏。 颜明月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自己部门的总监,还远不如设计部门的总监好。可说到底,最坏的还是老板。 快四点钟完成两个项目的方案提交后,颜明月冷漠地在网上给隔着两个座位的罗浩发信息,“明天我要休息一天。”说完立即关掉电脑回家。 快中午时,电话铃声响起,颜明月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看手机,是在银行上班的大学同学伍娇打来的。两人以前是同桌,毕业后一直保持联系。虽然同在一座城市,甚至上班的地方相距很近,却并不常见面,平时电话联系也不多。 “喂。”颜明月小声打招呼。 “喂,怎么声音这么有气无力啊?”电话那头笑嘻嘻地问。 “今天五、六点钟才睡的。”加了通宵班的颜明月累到不想说话。 “到现在也睡六个小时了,快起来吧。”伍娇依旧笑着说。 “你怎么能拿正常睡眠跟熬通宵的时间比呢,不一样的。”颜明月虽然休息了小半天,但整个人就像被掏得只剩半条命般。 “那到时间也要吃饭啊,快点起来吃午饭吧,我也吃饭去了,拜拜。” 颜明月心想,这个伍娇,打个电话来难道就是为了吵醒别人?挂掉电话在床上又赖了半小时,她才起床洗漱,给自己煮了碗面条简单对付一餐。 吃过午饭的颜明月上网闲逛,下午三点多钟时,老陶给她发来信息。“妞,回来,需要你。” 她感到奇怪,自己难得休息,老陶就来联系,怎么这么巧? 你需要,我就回去?颜明月本想爆句粗口,但迟疑片刻,还是在电脑前打下一句,“你觉得还有这个可能吗?” “有。我们都想你了。其实柯总挺器重你的,你走后他一直念念不忘,常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说明月走了好可惜。好几次问我,明月还能回来不,今天又跟我提起这事,他想让你回来,又拉不下脸找你。” 颜明月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这番话,没有任何感动,嘴角扬起一丝鄙夷的冷笑,这小子真能睁眼说瞎话,不过这狗腿子当得倒真是尽职尽责。 柯扁台当初不是对李依依挺满意的吗?而且不久前,李依依不是说怀念你们奥田的中午饭吗,怎么不找她,偏要来骚扰我?可真讽刺!不是要快乐吗,找李依依要去呀,我哪有给快乐的能耐呀。 老板只可能在有钱把他养得肥头油脑时才会觉得情绪价值很重要,一旦少了经济价值的供养,情绪价值就一文不值。 曾经给柯扁台带来快乐的人,如今他竟然不觉得快乐了,无非是原本能揣兜里的钱跑了,没钱如何快乐得起来? 其实当初算是柯扁台把颜明月给炒掉的。从入职到离开,一路的刀光剑影,她被那个衣冠禽兽的前老板用手中的权力之刀,都快捅成筛子了,她脑子又没病,还回去让他继续捅刀。 老陶看颜明月没回应,以为她心动了,便继续说,“回来吧,公司现在钱不是问题了,能给到三千五。” 颜明月气得咬牙切齿,瞧瞧,就算想让人回去,还不忘内涵地踩别人一脚。 老陶的“钱不是问题”,大抵是柯扁台的意思,是说当初我离开是因为钱?以为凭着一句话就能推卸责任。这种为自身所犯过错推脱的伎俩,既拙劣又无耻。 信用二字,在柯扁台身上早已是负资产,他却还以为自己有身价。 而且,飞脑的工资是三千五,你现在说给三千五,难道奥田的三千五比飞脑的香,贴了金? 颜明月再一想,看来他们对自己现在的工资是了如指掌,这又让她添了几分厌恶。 她想起以前柯扁台找她谈话时,说他不在乎钱,这种话从他嘴里吐出来,就像夜场女谈贞洁。 很多时候,越是说不在乎钱的,越是能从这种人的行为中,看到其对金钱的贪婪欲望。中年油腻男心里拨弄的小算盘,可比那些想靠姿色赚取利益的女人,要现实且更狠得多。 颜明月不否认自己的离开与钱有很大关系,若不是因为钱,她也看不清柯扁台的真面目。 当然也必须因为钱,不然难道为了让自己因为没钱而过苦日子,为了让柯扁台有钱吃得更脑满肠肥?为了被他压制,为了被他玩弄,而选择留在那破地方?然后盼他哪天心情好,施舍一点小恩惠,她还要感动到眼泪鼻涕满脸横流地跪着谢恩? 有人凶神恶煞地打你几大巴掌,然后又装得慈眉善目画出一个大饼,强迫你吞下。 有些过去,本不该忘记。记住不是为了伤害自己,而是为了不再被伤害,伤害你的人只会反复伤害你。不要浪费时间原谅他们,也不要浪费时间怨恨他们,但要时刻记得并保持清醒。 颜明月越想越气,憋着一股子怒火猛敲键盘,以致于小电脑桌都跟着颤动起来。 “奥田缺不缺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柯变态缺德。狗屁器重,当初你和李依依负责红河水城,你们的工资都比我的高一倍多。非得说器重,那就是在欺负我这个拿少钱干多活的老实人方面,确实挺器重。然后还时不时对我责骂挑刺,还侮辱我是给多少钱干多少活。干最多的活,拿最少的钱,挨最多的骂,这就是柯变态的器重,职场pua被柯变态运用得炉火纯青。别既当坏人,又立牌坊,还想让我对他感恩戴德。既然当初干得出让人仇恨的烂事,就得有遭人嫌恶的担当,我没文化别来跟我说话。柯变态大概是忘了他当初说过的一句话,‘地球少了谁都照转,别太高估自己。’我谢天谢地谢他妈的,但请他妈的别在我面前转。还有脸说可惜,柯变态哪里是可惜我的离开,无非是可惜一个给少钱,干多活,还好欺负的傻子离开。我上班努力工作,并且做到让客户满意,无非就是图金钱、图前程、图开心。柯变态那鸟地方,一样都没有也就罢了,还要往死里算计、折腾。还想让我给他卖命,我是图他毒如蛇蝎、贱至无敌,还是图他表里如一的丑陋不堪、烂似流氓?” 都快气到原地爆炸、七窍生烟的颜明月,在键盘上敲完这段话后,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停留在回车键片刻,最终还是将满腔的愤怒与怨气删掉,换成一句话,“回个狗屎!” “哈哈哈哈,还是这么有个性,我喜欢,快回来吧,我们需要你。”老陶发了个骚气十足的勾手表情包,颜明月心里又升腾起一腔怒火,这小子依然自信得很无耻。 “老柯他说给工资不只看能力,还看能不能给别人带来快乐,我可没能耐给他快乐。老柯还骂过我,说‘地球少了谁都照转,别太高估自己’,他不记得,我可记得一清二楚。在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吃回头草’这四个字。以后别再提这家公司,我恶心。” 老陶发了个尴尬表情包过来,又说了一句,“你的包容度缺乏弹性。” 她不想再理会,真是可笑,对你们这类人需要包容?呸! 她的世界很简单,用专业能力体现价值,以此获得匹配的回报。如果有人想玩花招,那就从她的世界出局。 颜明月心里怨气很大,柯扁台以前给李依依高工资,想必她让他很快乐。后来李依依带着不满离开奥田,这两个吃肉时在颜明月面前吧唧嘴的人,究竟是谁让谁不快乐了? 颜明月不知道那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李依依在离开奥田后,数次找柯扁台聊天,都表达过还是觉得奥田好,这个老板竟然没让给他快乐的人回去,而屡屡想找没有快乐给他的人吃回头草。 职场中能别人快乐固然也是一种能力,老板认为情绪价值高于经济价值也无可厚非。可当初能创造经济价值的人被欺负走了,此后还要百般纠缠,那是臭不要脸。 一想到这些,那个肥头油脑,大腹便便形象又浮现在颜明月脑海里,让她愈加恶心,她努力逼自己掐掉这些记忆。 当初柯扁台嫌弃颜明月的性格内向说话少,对那些专业能力不如她的外向同事很是满意。他却不去想,为什么是性格内向者工作做得好,以及为什么不去要求性格外向者在专业上赶超内向者的水平。 内向者需要通过独处来恢复能量,是向内的累积。在外向者掌权的价值体系里,内向者不会如鱼得水,甚至会如深陷泥潭。 柯扁台并不是多外向的人,但内向的颜明月显然不能讨他的欢心。他无非是想要有着火热妖娆风情,又能力超强的女人去舔他,而内向到冷若冰霜的颜明月不能让他满意。 然而她努力在工作中做得比别人出色,就是为了不必靠卑躬屈膝的跪舔,去挣那仅够温饱的二两碎银。 颜明月骨子里终究是骄傲的,对于柯扁台,以前未瞧入眼,如今亦瞧不上,以后更不可能。 柯扁台这种唯独对颜明月既要又要还要的贪婪,在她后来入职的众多公司里重复上演。像柯扁台这类人不会去反省,当你看到一个人内向,不善交际时,可能是你不配让别人对你展示侃侃而谈的一面。 老陶转身告诉柯扁台,颜明月不愿回来。 柯扁台很失落,当初春节前让颜明月离开,本意不是真的想让她走,而是看她状态不好,特意让她休息调整心情。等过完年加钱让她回来,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多给她工资,也免落人口实说他偏心,恰恰是因为太想对她好,才这样用心良苦。自己这是为她的前程着想铺路,可如今她却将自己当成仇人,把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叫老陶找她回来也不回。 柯扁台又恼火,要不是那天明月跟老陶在办公室里说笑太开心,他也不至于失去理智,在临近春节一个月时同意她离开,还有那个李依依,也是影响他做这个决定的祸根。 柯扁台觉得颜明月是个难以琢磨的姑娘,说她想要钱吧,让老陶说能给跟飞脑一样的工资了,她还是没回头。说她不想要钱吧,让她知道李依依的工资比她高,告诉她想要高工资要给别人快乐,她却整天朝自己黑着个脸。 刺激她要么像个闷葫芦般不吭声,要么暴跳如雷在办公室开骂,却不懂如何让老板开心。长这么大个人了,要让别人教她行走社会的规则,还不肯学。 其实说给三千五工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柯扁台原本计划着,这样可以堵住大家的嘴,不能说他对她有所偏爱,到时颜明月跟他讨价还价一番,他再加一点,那就皆大欢喜了。至于加多少钱,那就看颜明月的本事了,利益要靠自己争取。可这个女人如今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让他想帮她都没法帮。 没等来颜明月重回公司,柯扁台依旧不死心。此后除了时不时通过颜明月周围的人告诉她,自己常夸她,让她知道自己的念念不忘之外,他还让身边朋友找她去面试,然后旁敲侧击试探颜明月对他的印象。 “为什么离开奥田?”“觉得你现在的公司跟奥田比怎么样?”“你以前在奥田工作过吗,我跟柯扁台是朋友。”诸如此类的面试谈话,颜明月经常听到。 在面试官面前说前公司的坏话是大忌,所以颜明月在每次问话中,会隐藏自己对奥田与柯扁台的怨气。而这样的行为,却让柯扁台觉得颜明月对他及公司还有念想。 加班后休息一天的颜明月再上班时,罗浩对她的态度略有缓和,但他与李依依、陈琳显然走得更近。创作部四个人,那三人常在一块吃饭说笑,而颜明月则像个局外人。 在工作上,罗浩依旧常发李依依与陈琳写的文稿给颜明月,说她们写的好,同时又继续让颜明月帮她们写稿。 颜明月觉得自己就像个大冤种,一边要承受别人在工作上的冷嘲热讽,一边要帮别人写稿擦屁股,一边还要苦大仇深地看着别人开心玩乐。 她与那三人只同悲不同喜,只共苦不共甘。 自服务森林岛以来,这个在深山老林里的项目即便在淡季,一个月也卖出了三百多套房源,稳居当地销冠。 开发商很高兴,曾倩和章如圭很得意,但这对夫妻并不认为这些成绩跟颜明月有关系,对她一如既往瞧不上眼,嫌弃水平差。曾倩甚至在偶尔瞪颜明月时,眼神里丝毫不掩饰对她的蔑视。 这种只想让加班却不想给加薪,同时还要傲慢侮辱的行为,让颜明月心中的不满愈加强烈。 早上正常上班,不知是不是因为总加班,熬夜压力又大,颜明月头疼得厉害。她将头埋在办公桌上,趴着休息不到两分钟,再抬起头时,发现原来在自个办公室里的章如圭正站在她座位斜对面看着她,待她抬起头时才转身离开。 李依依发来信息,“章总刚才看到你在睡觉,用手指着你,让我叫醒你。” 颜明月一股怒火蹿至脑门,冲着键盘一顿狠敲,“真是周扒皮他祖宗!我头疼受不了,趴下去一小会,都要被立马抓起来。卖命工作的时候,永远不会被老板发现,休息的时候,却总能被老板第一时间逮到。” 李依依说,“感觉他好像不喜欢你。” “我更讨厌他,还有他老婆。” 颜明月对那俩人的厌恶,不是一两件事就形成的。几天前罗浩让颜明月参加龙行湾的创意会,虽然这项目不是她负责的,但她还是根据项目的环境优势说了句广告语。 站在旁边看热闹的章如圭直接板起脸,当众训斥颜明月抄袭。思路确实是自己原创,然而环境是共有资源,如果与别家项目有创意相撞,也只是无意的巧合。 但颜明月知道解释是没用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想pua就直接说嘛。看我不顺眼怎么做都是错,想压榨有千万个理由。当初做诚信地产的三次提案,大量用了我的方案不也说没有用。很多时候,不是你不好,而是你遇到的人与环境很坏。 颜明月实在想不明白,其他人上班时间聊天看电影,也没见那两口子不依不饶,可偏就专盯着自己。 为什么每换一家公司,总能遇到这样恨不得敲骨吸髓的老板?曾倩与章如圭能成为夫妻也是绝配了,果真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章如圭跟张铙是好朋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颜明月觉得自己又跳进一个新火坑了。 她有时候会恍惚,是因为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还是自己被渣魔附了身?渣中极品,渣中变态,都扎堆出现在她视线中。她寻思着找工作的速度得抓紧了,再继续待下去,哪天猝死在公司,那对夫妻还会嫌自己弄脏飞脑的地盘。 这天李依依上班时看起来心情不错,她泡了杯速溶咖啡,香气弥漫整个办公室。 她紧盯着咖啡,慢悠悠吹散杯中的热气,抿了两口,然后扭头笑着对旁边的颜明月说,“昨晚我跟以前一个同事吃饭,她到大河马了,听她说熊忠在公司里天天说你水平不行,能力很差。” “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就说呗,嫌我差,当初还加工资让我别走,自己打脸呢?”颜明月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不知道,反正听我同事说的。”李依依继续抿了一口热咖啡,脸上现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虽然颜明月不会因为熊忠的否定而认为自己差,但这大清早的,心情还是被影响了。她在李依依的言语间,感受到一种似有若无的幸灾乐祸。 罗浩破天荒在上午十点钟就来到公司,他在工作群里发了条通知,“一会开会做那座山的提案,你们做好准备。” 那座山是山居文旅项目,北京开发商到云州一个县城开发的,定位是献给总裁的中式高端别墅。曾经大手笔与影视剧合作,虽然请了当红明星出演,但反响平平,就像把钱丢进水里,却连水花都没看见冒一个。 项目开盘至今两年多,销售业绩一直惨不忍睹。如今曾倩想把这单业务接下来,虽然还没签合同,但公司已经免费为那座山服务了将近一个月。文案由罗浩负责,策略曾倩自己写,设计则是大卫和两个小组总监一起做。 罗浩把那座山的资料发到群里,“这个提案非常重要,你们先熟悉资料。” 颜明月知道,接下来的几天肯定又是没日没夜地加班了。 果不其然,罗浩又给颜明月加了很多工作量,一个海报提交了七套不同方向的内容,就连一个组团的案名,都要给出五、六个并写出创意诠释。而李依依与陈琳仅是被要求提交一套方案三个方向的内容就轻松过稿,相比于颜明月的工作量,她俩就跟度假享受似的。 颜明月将那座山别墅的海报文案发给罗浩,没过几秒钟罗浩发来信息,“不行,重做。” 颜明月问,“哪里不行总得有个说法吧,不然我不好调整。” “我最讨厌对仗的诗句,不要这种风格。” “这是中式别墅,用对仗是为了体现中式别墅的意境。” “按我说的要求修改,哪那么多废话。” 颜明月心中的火气再次升腾而起,沉默片刻,不想再忍,“我哪里得罪你了,总要这么为难我?另外,作为总监,你把自己的主观喜好强加到别人身上,最后写出来的东西都是一个风格,合适吗?你要求我用多种风格,又不准我用这种风格,这不是自相矛盾?” 网络那头再发来信息,话语间缓和了些,“再调整一下吧,意境可以体现,但不要太呆板。” 罗浩心里也郁闷,曾倩让他唱黑脸调教颜明月。她平时工作上虽然还算听话,但这节奏如果把握不好,惹发火起来,怕要闹罢工了。 李依依和陈琳手头的活做不好,颜明月发脾气不愿做,诚信地产的项目服务半个月后解约就是例子。为这事,曾倩还把罗浩臭骂了一顿。 有些高端项目需要的文字风格,目前情况还真就只有颜明月能写。若把她逼急了辞职走人,到时候只会更麻烦。想到这些,罗浩就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曾倩当初给高工资把他从深圳挖过来,可这笔钱不好赚。 竞标日的大清早,曾倩带着大卫和对接项目的小组总监姚婧去提案。 姚婧深得曾倩的青睐,平时衣着打扮就像刚从化妆舞会里走出来般。腮红总是很红,配上白到发腻的粉底,加之奇异的服饰装扮,此人一出场,绝对是最夺人眼球的那一个。 曾经有个在公司待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人的策划提及姚婧,私下里将她称之为“那个火烈鸟。” 然而她的张扬,恰恰是曾倩所喜欢的,但真正令曾倩将姚婧迅速从客户经理提拔为总监的原因,在于强悍的执行力。 在罗浩没进公司之前,姚婧平时会要求策划即便写好文稿,也必须等设计师做出设计稿,并提交到客户那边确认通过后才能回家,不然哪怕是熬到半夜,都要留在公司坐等结果。 因为这样的行为,本就流动性频繁的策划走得更勤了。但曾倩不以为然,觉得这才是优秀管理者该有的魄力。只是后来走得人太多,人越来越不好招,强留策划在公司等定稿这种要求才不再执行。 提案结束下午回到公司,姚婧对罗浩说,“他们负责营销的张总在我们回来的路上就打电话了,说这次的提案品质看起来不错,跟原来的水平差距挺大,博田广告的方案跑题了。” 罗浩有点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陈琳在网上对罗浩说,“把那座山的提案发出来让我们看吧。” 罗浩很快发到创作部的工作群里,“悄悄看,别吱声。” 文案是由包括罗浩在内四个人写的,颜明月发现整个方案中,文案部分有八成左右是自己写的内容。 方案里几乎每翻一页,都能看到自己写的文案,颜明月心里的怨气愈加强烈。一边嫌我水平差,一边又把我写的东西全用到方案里,而且每一次提案都这样,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呢。 气得颜明月一边翻白眼,一边登录招聘网站,阴沉着脸,光明正大地刷新简历,查看最新招聘信息。 飞脑广告公司是一年前成立的,刚创立时也算是高起点。所服务的项目多都是每月十万元以上的服务费,这样的的收费在全国都不差,在云州省业内更是属于排前地位,在滇市地产圈子里颇有些名气。 但飞脑的薪酬在业内仅是中下等水平,加班情况却很严重。人员流动性极大,在这家来来去去也就二十人左右的公司里,曾倩在公司的职务是总裁,章如圭是总经理,这足见曾倩的野心。 曾倩觉得自己公司的项目都很高端,好项目自然能吸引到人才,哪怕给的工资少,也肯定会有人来干。毕竟服务高端项目能为个人履历镀金,凭着这一点的拿捏,她觉得能占人便宜,甚至还觉得被人占了便宜。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精致利己的傲慢,与不择手段的狠劲。 曾倩以前在深圳博田广告做文案,这家公司在国内是极具影响力的头部公司。她入职不到一年时间,火速升职为深圳公司总经理,这背后的付出,就是在床上将公司邓老板哄开心。想要在床下上流,就得在床上下流,她将职场潜规则玩得游刃有余。 这个极有野心的女人能力倒是不差,但若仅凭能力,还轮不到她坐上总经理的位置。毕竟深圳是这家公司的大本营,凭着公司在国内的影响力就能吸引不少人才。 后来曾倩在博田认识了做设计的章如圭,两人如干柴碰烈火般好上了,只不过碍于邓老板眼皮底下,只能秘密往来。 随着云州省旅游地产的迅速火热,博田广告在滇市设立分公司。曾倩向邓老板推荐章如圭到滇市担任总经理,她在深圳远程协助章如圭服务项目,其实这个时候已是曾倩自立门户计划的开始。 凭着深圳公司在国内的影响力,博田广告在云州省的发展势头迅猛,巅峰期同时服务四十多个项目,这让邓老板非常满意。曾倩不仅在床上让他销魂,更让他的云州业务版图快速扩张,他一度有些飘飘然。 然而好景不长,博田在滇市分公司成立的当年年底,章如圭因为公司仅给他发五百元年终奖,痛斥邓老板没良心太抠门,没日没夜地为公司卖命就拿这点奖金。 春节过后章如圭火速离职,带走博田广告的三个项目,以及三个骨干设计师。整个事件在三天内干净利落做完,这倒是和曾倩的风格很像,凡事快、狠,绝不脱泥带水。 因为这事,被业内一些人称这对夫妻为三儿。曾倩也迅速从深圳辞职来到滇市,两人正式公开情侣关系然后结婚,一家有着浓厚深圳背景的夫妻档地产营销推广公司——飞脑广告在滇市成立。 曾倩当年靠跟邓老板睡上位的事,有不少人知道,但她并不在意。在一次开会时就说,“有的人靠专业做出成绩,有的人靠上床做出成绩。不管怎么样,做出成绩,才有资格成为人上人。” 所谓人上人,每个人的定义不一样。不过是一家二十人左右的小公司,年营业额最高时也没到千万元。就算靠钱来衡量人上人,在她之上,还有很多人。 当然,相对于公司里那些穷打工鬼们,这对夫妻确实很人上人了。 邓老板面对公司突如其来的变故,倒是丝毫不惊慌。他立刻从深圳调派一批人到滇市,公司引发一阵小骚动后归于平静,工作有序进行。只是邓老板内心有些感慨,到底还是低估了曾倩,当初以为她跟自己睡,仅是为了要一个总经理的职位,没想到如此快就露出野心,还找了个男人一块对付他。 博田广告在滇市的新总经理是由原来的设计师升任的,能力中等,没多少野心。有员工私下调侃,“邓老板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三个元老设计师在飞脑的地位不一般,除了待遇给的比别人高得多,平时公司团建也只有他们仨才能带家属,其他人是没这个资格的。但在加班这事上,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元老之一的阿金曾在工作群里发一张图,是上了网络热搜的打工人黑眼圈如僵尸的照片,他半调侃半吐槽道,“每天加班都不用画烟熏装了,苦命哟。” 曾倩很快回怼,“阿金你早上起床先看看你的银行卡,然后快点到公司上班。” 在办公室里的同事看了对话,有几个人笑起来,公司里有人心酸,有人无奈,还有人已麻木…… 第十三章 驯化失败 自私的人总有着一套歪理,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符合他的利益点,但凡有半点相异,那就是别人的问题。此时他就会对别人指手划脚,站在所谓的道德至高点加以审判。 夏天越来越闷热,每到下午,颜明月就觉得脑袋瓜子昏沉沉的。公司最近不停地接新项目竞标,除了正常的项目服务,还要做竞标提案,天天加班累成狗。 罗浩也不知昨天几点下班,已是下午三点过半了,还不见他那蜗牛般磨蹭的身影。 “我终于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正在打盹的颜明月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吓了个哆嗦,拿起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现在天天晚上回家更新简历,颜明月猜测是招聘公司打来的,于是按下静音,快速走到公司外边接听。 “你好,我是福来湾的策划林海,现在需要写一个系列文案,要把项目的区位、产品形态以及度假的体验感……”一个男声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话,对要写的文案内容提要求,一时之间把颜明月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叫林海的估计是在她离开后才入职的,她从未给福来湾的人留过电话号码,是谁把她的号码给了一个新入职员工的? 福来湾一个策划主管跟颜明月曾在qq上联系过,从大河马离职的第二天,熊忠就特意打电话,要求她把福来湾里的人联系方式删了,如今客户方竟然不知从哪弄到的号码,而且认为她还是熊忠公司里的员工。 这项目每周都要去开发商那边开例会,却不知道她早已离开,这事究竟讽刺了谁?是项目卖得不好了,还是熊忠招进公司的新人水平让客户瞧不上,又或是别的原因? 颜明月顾不上多想,也不想让这个策划如此浪费表情,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不好意思,我早就不在那边上班了。” 对方停顿了一下,轻声说了句,“哦,打扰了。” 回到办公室的颜明月清醒了不少,她在网上问吴乾,“你把我电话给福来湾了吗?” 吴乾发来一个惊讶的表情,“没有啊,怎么了。” “刚才他们的人打电话让我写东西,我都没留过电话给他们。” “哦,不清楚。” 过了一会,吴乾透露,“你走后公司又多招了个策划,两个人做四个项目,天天加班弄得策划情绪很大。” 听到这番话,颜明月有点幸灾乐祸,当初自己那点工资,都让熊忠觉得给多了,心疼得要命。提辞职的时候,加五百块钱还像割他肉似的,如今两个人怎么也得每月多支出几千块钱,也不知这铁公鸡晚上还睡不睡得着觉。 颜明月离开大河马后,福来湾不仅原来的一些客户未付清房款,就连新的销售业绩也明显下滑。水晶宫原来每周推出十来套房源做促销,活动效果不错,但如今也卖不动了。 新招的两个策划此前并没有太多地产从业经验,给福来湾写的文案被频频否定,这让熊忠急得如火烧眉毛般焦虑。想冲策划发脾气,又怕对方再像颜明月那样撂挑子不干,再重新招人没准越招越差。 温泉岛的项目经理也直接到公司开会,给所有人施压,扬言最近项目卖得不好,都是因为广告做得不好。 虽然各项目如今卖得不好未必是推广的问题,现在已是销售淡季,业绩不如以前也算正常,但各项目都或多或少把业绩的责任归咎于大河马。 颜明月刚离开大河马时,福来湾的领导很快不满意新人的工作,要求换回原来的策划。熊忠害怕颜明月跟客户私下勾搭上进而撬走项目,所以才会有那一通让她删掉客户联系方式的电话。 最近福来湾又要求换回原来的策划,施压说再服务不好就中止合作。熊忠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他将颜明月的手机号给了福来湾,让他们安排试探,结果是意料之中。 熊忠很嫌弃新招进来的策划,给的是跟颜明月一样的工资,却做得不如她。看着两个策划手忙脚乱地加班都做不好,还总冲他抱怨项目烂,而客户又频频投诉工作效率低,出品差。 两头受气的熊忠肺都要气炸了,却只能把苦果硬生生往肚里咽。这些工作原来都是颜明月一个人在做,如今每个月多掏一倍的工资,招两个人却还没有原来一个人做得好。他很后悔放颜明月走,当初如果不让她走,硬留她可能就没有现在这些事了。 熊忠又怨恨起颜明月,这个女的太斤斤计较了,不就是那天给她提了点意见吗,再说又没点你名,多大点事,说两句就闹辞职。他在心里愤愤骂道,这种人到哪都干不长久。 李依依给颜明月发来她与罗浩在前一天晚上的聊天截图,李依依说,“只能说当初明月太迫切需要这份工作了,所以才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罗浩说,“悲催呀。” 就着这张截图,李依依对颜明月说,“感觉罗浩说话很过分,我看不惯他对你的态度。” 对于李依依的这番言行,颜明月颇有些鄙夷和可笑。且不说这段话的前后,他们还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单凭这两句话,怎么看都像是你李依依在挑拨离间。 颜明月心想,当初是罗浩主动找我才过来的。反倒是你原本想通过我推荐进公司,最后等不及,让前老板牵线找了章如圭进来。因此被压制,工资比我少得多还愿意入职。自己主动送上门,还睁眼说瞎话,到底是谁更需要这工作呢? 而且罗浩那句“悲催”,也算不上是说坏话吧,你明知道是罗浩主动找我的,当时还有一家给更高工资的公司要我了,这事你也知道,竟然还说是我迫切需要这份工作,难道以前急匆匆跟着我后脚进飞脑,不惜被老板刻意压低工资的不是你李依依吗?自己心里那点小聪明,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竟然还想给自己立牌坊。 虽然对李依依的满腹心机与拙劣手段不满,但颜明月不想多说什么。只在心里嘀咕,既然你那么喜欢这公司,好机会留给你便是。我离职后,你想升职加薪也没人跟你争了。 见颜明月没吭声,李依依继续说,“你应该跟罗浩理论一番,别总是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很快就会离开这家公司,这里的人不值得我浪费表情。” 李依依听到这话,顿时开心起来,也就不再多说。 颜明月将在飞脑广告的工作经历添加到简历里刷新,很快有一家广告公司和两家开发商打电话让她去面试。 以前在奥田时认识,但没服务过的康城小镇营销总贾华也发信息给她,说他朋友公司在招人,推荐她去。 贾华的项目以前是姚娜娜服务,之后又转给李依依负责。只因他常到奥田,公司里的人都认识他。 颜明月顺嘴告诉李依依,“康城小镇的贾总给我介绍了份工作,让我明天去面试。” 李依依听了一言不发,神情有些黯然。 第二天,李依依对颜明月说,“我问贾总有没有工作推荐,他说他公司要招个策划,让我帮他介绍。我给他介绍了一个,结果人家要当策划经理,他那边只是要个打杂的策划而已。” 颜明月顿时觉得自己昨天嘴真贱,李依依竟然主动去找贾华,但显然贾华既没推荐她到朋友公司,也没想让她到自己公司,怎么感觉她这是自讨没趣呢? 其实贾华原本是想将颜明月招到自己公司,他对柯扁台说,“看明月在网上找工作,我想招她到我这里。” 柯扁台听了马上阻止,“你别找她,我还想让她回来呢。” 见柯扁台这么说,贾华只好作罢。 但柯扁台又说,“你帮帮我吧,推荐她到老林那边去面试,到时候让老林提起我,我要找机会让她回来。”他觉得这样还能让颜明月继续碰壁后,想到回奥田。 老林是一家开发商的营销总,虽然公司也在招人,但并不需要策划岗。 很快颜明月去了老林那边面试,老林提及他跟奥田的柯扁台是朋友。颜明月没有把心里的不高兴挂在脸上,她不知道这是一场不可能录用的面试,更不知道这背后的阴谋。 面试结束两天后,贾华忍不住发信息问颜明月情况,“去那家公司面试怎么样了?” 他还想争取一下,等颜明月主动向他求推荐。柯扁台不愿意让他招颜明月,但如果是颜明月主动求他,那他就成人所愿。 颜明月说,“去面试过了,但没见有回复,可能是我的情况不符合别人的要求吧。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贾总的推荐。” 这番话让贾华大失所望,觉得颜明月不懂向上管理,摆在眼前的大好机会不懂利用。 “明月,快点把森林岛的软文写了,下班前要。” 肥仔给颜明月下工作单,语气略显嚣张。因为知道他平时对谁都这样,说话本就很冲,颜明月不想计较。 肥仔的话音刚落,李依依就发信息给颜明月,“那死胖子说话这么冲,忍他干什么?” 看着这满是煽风点火的言辞,颜明月不想理会。 李依依再发来信息,“妈的,跟他干一架呗。” 颜明月不想再被坏情绪影响,回了句,“何必计较。” 本以为这事就此结束,没想到晚上下班时,颜明月和李依依、陈琳一起走到公司楼下,这俩女人竟然联合起来怼她。 陈琳道,“你如果不爽,就应该跟肥仔对抗,骂他,不然你现在这样不吭声,又不高兴,那就是自作自受。” 颜明月不想说话,看着这两个平时搞不定项目,还要靠她帮擦屁股的女人,她心想,谁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两个女人就可以将一出戏演得精彩无比。我既没有表现出不高兴,也没有向你们抱怨或吐槽过什么,怎么非得来煽风又点火? 李依依说,“你这种人适合去考公务员,因为不想加班。” 颜明月已经没法跟她们沟通下去了,“我要去买点东西,你们先走吧。”说完朝相反方向紧走两步甩开她们。 周五这天,罗浩又让颜明月帮忙做龙行湾的工作。加班到半夜还未能下班,趁着喝水喘口气的空隙,颜明月上网放松,看到一个美食群里有妹子说,“上班第一天没带水杯,老板把他的茶壶给了我,又给我订了杯奶茶。五点钟的时候,在外跑业务的老板发信息给我,说没事早点下班,我怕太早走了,让公司发现我是可有可无的,不敢走。”还在这条信息后加了个瑟瑟发抖的表情包。 群里的吃货们被这憨妹子逗笑了,纷纷说,“问下你老板,还招人不,我特听话。”“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老板,难道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老板怕你走人,你怕老板不要你,你们是双向奔赴,肯定能长长久久。”…… 聊天记录看到这,颜明月瞬间感觉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子醋酸味,心想自己怎么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老板,她的各种前老板和现老板,全都是千年白嫖老妖,以后大抵也遇不到好老板。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自己没给财神爷烧香,还是给佛祖烧的香不对? 深夜十二点多还在办公室加班,给李依依和陈琳负责的项目写她们没过稿的软文,真她娘的苦逼。 颜明月气呼呼地瞪圆了眼睛看电脑屏幕,故意将键盘敲得噼啪响。在一旁的罗浩、李依依和陈琳,不约而同地扭头朝她看,又都默不作声地继续自己的事情。 加班到快一点钟才下班,难得周末,颜明月睡懒觉,九点多时被罗浩一通电话吵醒。 “明月,有急活,龙行湾这个项目需要你帮忙。” “这不是你带着依依和陈琳做的吗,找她们呀,而且我昨天都帮你们写软文了。”颜明月很恼火,凭啥你们开心过周末,让我干活,这又不是我负责的项目。 罗浩在电话那头说,“昨天她们写的东西客户那边没通过,曾总大清早就给我打电话了,要求你来做。” “你少拿老板来压我。”颜明月的语气里全是怒火。 罗浩讪讪地笑道,“快点做吧,我现在把资料发给你。” 颜明月纵使千般万般不乐意,也只得起床加班。 罗浩发来一堆资料,又提了很多要求,最后给颜明月下死命令,“今天必须完成,速度速度。” 颜明月带着一股怨气加班到下午五点多钟,将所有稿件都提交给罗浩。网络那头发来信息,“你先在网上等着,客户如果要求修改再找你。” 已经憋了一天火的颜明月顿时暴跳如雷,她怒气冲冲地发语音过去,“从大清早忙到现在,中午只吃了两包饼干,就算生产队的驴都要休息吃饭,我是人!” 那语气几乎能把网络那头的罗浩一把火给烧了。他迅速发了个捂脸的表情,打了一段话过来,“那你先去吃饭,有事再联系。”他已经不敢直接跟颜明月说话了。 颜明月不想再理会,直接关掉电脑。 前几天晚上才被李依依和陈琳怼她不跟肥仔干架,昨晚和今天竟然还得帮这俩人善后工作上的事。飞脑公司这碗饭,又硬又馊,难吃死了。 带着满腔怨气的颜明月出门取快递,走到楼下,看到有个男子蹲在一只猫前倒水,旁边还有一小碗猫粮。 心情不爽的颜明月直接从旁边走过,取完快递回来,原先的男子不见了。一个女孩将那只小猫和猫粮移到草丛旁,颜明月这才反应过来,那是只生病的流浪猫。 可能是原主人不想负责养下去,又或者是某个有心无力的人希望有好心人收养它,所以故意放在路中央。 女孩打电话找人救助小猫,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好听极了,颜明月看不清她的脸,但想来定然是个极美的女孩吧。回到家里,原本暴躁的情绪因为楼下那一幕平和多了。 生活似乎总在被身边的熟人摧残,然后又被陌生的风景治愈。 在飞脑有一道独特的风景,就是早上的上班时间,看着永远比晚上荒凉。 这天早上十点钟时,十九人的公司里只有六个人,这还算是较好的情况。设计部没有一个人,创作部是只有罗浩没到。 李依依在仅有三个文案策划的交流群里说,“我有个朋友在代理公司,就在我们楼上,他们在招人,你们想去不?” 陈琳一脸不屑的神情,“待遇给得好就去,在这里钱少活多苦死了。” “他们那边算提成,底薪能给得比这边高。” “去,干嘛不去?”陈琳开心地说。 李依依将朋友的联系方式给陈琳。不到一天工夫,陈琳就定了下来,接着跟罗浩提离职。 对于这突然的变动,罗浩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平静地告诉她,做好交接就行。 陈琳晚上跟李依依、颜明月出去吃饭时说,“罗浩没有挽留,只说让我跟依依做好交接就行,工作做完这周就可以走。”言语间有股淡淡的失落。 颜明月紧皱着眉头说,“我现在对罗浩越来越反感了,干什么都被他嫌弃,都快得抑郁症了。你们还好,做的东西在他那能轻松过稿。” 李依依听了颜明月对罗浩的吐槽,脸上迅速洋溢起一种因对比而生出的幸福感。 李依依笑着看颜明月,“不然你也去我朋友他们代理公司吧。” “我上午说过的呀,还是想做广告,代理公司要去开发商那边驻场,不喜欢。” 李依依说,“也有不驻场的。” 陈琳补充道,“对,我听说驻场也只是一段时间,比如开盘的时候,平时可以在代理公司上班。” 其实颜明月还是不想去,但听到两人这样说,便不再作声。 第二天,李依依对颜明月说,“我把你的微信给我朋友了,他要加你。” 颜明月对李依依的自作主张有些不满,但还是忍着了。 很快有人添加了颜明月的微信,“你好,我是花夏代理的石昊。” 颜明月说,“你好。” “能发份简历过来吗?” “好的,稍等。” 颜明月找到简历发过去,之后就没下文了。 隔天李依依问颜明月,“你跟我朋友谈得怎么样了?” “给他发简历之后就没消息了。” 李依依给石昊发信息,“我们公司的颜明月给你发简历了吗?” “没呀,她没发。” 一个说发了,一个说没发,这当中肯定有个说了谎,但事出必然有因,李依依也不好再说什么,没准是石昊他们公司没看上颜明月,她猜想。 其实石昊收到陈琳简历后,罗浩就已经第一时间知道。 花夏代理在云州分公司的总经理是罗浩的朋友,要飞脑公司里的人,自然要先跟朋友打声招呼。所以陈琳提辞职前,罗浩早已心里有数,他得知消息后就立刻告诉曾倩,不过都是按老板的意思行事。 然而颜明月投简历给花夏代理的事他知道后,直接让朋友找借口推掉,这才有了石昊说的没收到简历。 其实就算颜明月去面试,最终的结果肯定是应聘不上,或是给个比飞脑还低的工资。这一切,三个文案策划都被蒙在鼓里。 又是一个在公司加班的深夜,颜明月查资料时看到一则加班猝死的热搜。这样的热搜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看着一个个或激愤或无奈或冷漠的评论,她仿佛看到自己的终点。 颜明月向来讨厌加班,虽然现实中她加了很多班。但在她身边的众多例子中,大部分都是伪加班。 有的人上班,有相当一部分时间是在做工作以外的事。颜明月曾看到过一些同事,上班时间逛购物网,还有一脸认真用纸抄网上菜谱的,甚至光明正大开着音响玩游戏,而这些人又都喜欢在下班后工作。 报酬的多寡不是看坐在办公室多长时间,但很多老板把加班作为员工合格与否的基本标准。能否真的为公司创造价值,在老板心里有时候是件很主观的事。 颜明月所写稿子常被客户夸赞,可即便这样,老板也未必认为她就真有价值,毕竟有些客户不专业不懂辨别好差。但如果服务项目期间业绩好,客户又认可,这两样加起来还是不能让老板满意,那就一拍两散,事情到此为止也就划上句点。 可公司一边嫌弃颜明月,一边又要求她卖命工作,这吃相属实难看。 飞脑每个月都有人来来去去。陈琳离职一周后,约李依依与颜明月一块吃饭。在烤肉店里,她头戴一顶英伦风小礼帽,红色紧身t恤配蓝色超短裙,透着一股青春飞扬的气息,人也变得分外开朗,仿佛浑身毛孔都散发着开心。再对比她原来在飞脑时的状态,愈发显得公司死气沉沉。 陈琳说,“现在在代理公司很自由,不像以前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里。妈的,感觉飞脑就是旧社会,我们像是给两口草吃就要干一整天活的牛马。”言语间能感受到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颜明月皱着眉头说,“你有点高估我们了,旧社会里,农民虽然靠驱使牛马赚钱,但人家很心疼牛马;像飞脑的周扒皮老板,靠驱使我们这样的牛马,只想让我们不要命地为他们赚钱。” 李依依面带着无奈的笑容叹气,“我以前的老东家黑力让我回去,但是给的工资太低了。”顿了顿再补充道,“也是周扒皮。” 颜明月感到奇怪,“你怎么不去花夏呢?你朋友在里边当主管,应该更容易进吧?” 李依依摇摇头,“我不喜欢代理公司。” 颜明月的跳槽行动愈发频繁,中午去面试,下了班后去面试,上班前面试,上班到一半开溜去面试,总之就是想尽快逃离火坑。 前一晚又加班到深夜十二点多,颜明月趁着早上可以晚到公司的时间去面试。这是刚从外地到滇市开拓业务的风飞扬营销策划公司,从总部派来负责运营的总经理张川是个年轻人,他给颜明月开了六千元月薪。 张川说,“我把你的作品发给总部的股东看,他说没想到在云州还有这样好水平的人,还以为这个地方没人才呢。” 颜明月听了暗自小开心,工资高了两千五,还被认可能力好。相比于飞脑那份累到随时可能猝死的工作,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三个月的试用期将满,听罗浩说因为她能力未达到公司预期,转正后不会加工资,颜明月如果不接受这份六千元的工作,还继续留在飞脑那种破地方,就是脑子有病。 别人的工资在公司里至少能跟通货膨胀一起上涨,而颜明月的工资却只能靠一边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打工人……”进行曲,一边给自己换新公司来涨,否则就得在老板斥责能力差的忍气吞声中,与随时可能被炒掉的胆战心惊里,加更多班做更多活来保住饭碗。 她甚至觉得一些老板的潜台词是:能让你有饭吃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还想加工资,做梦去吧。 面试结束回到公司后,颜明月立刻跟罗浩提离职。罗浩将此事告诉曾倩,得到的答复是,“要走就走,做好交接。” 罗浩对颜明月说,“一周后再走,这段时间你跟新来的吴玉交接。” 得知颜明月要走了,李依依笑着说,“当初是我最先说不想干了的,结果我还没走,你们倒先走了。” 颜明月冷笑道,“祝你在飞脑前程似锦。” “噗哧。”李依依忍不住笑出声,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映在脸上。 看着李依依开心的样子,颜明月心想,以后终于可以不用再跟这个女人往来了。 进公司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李依依就常抱怨飞脑这不好那不行,一被罗浩要求改稿,就在三个人的小群里说不想干了,要跳槽,这种话三人里数她说得最多。也难怪章如圭在面试她时,说她太浮躁。 李依依的行为,真应了网上所说的职场现象:要走的人,一声不吭就走了;不想走的人,总说辞职,却一直不走。 颜明月在飞脑上班的最后一天,李依依因为前一晚加班到三点多钟,休息一天。 罗浩快中午时来到公司,在网上给颜明月发信息,“你是不是找到新去处了。” 颜明月不说话,只是发了个微笑表情包过去。 罗浩开始劝说,“其实我的工资跟你差不了多少,也就六千。” 她心里一阵冷笑,果然曾倩的傀儡真是尽心尽责,尤其在压榨人这事上。 颜明月愤愤地敲击键盘,“你每个月拿到手的工资是我的四、五倍吧,大家都是打工的,你觉得这么说有意思吗?” 她毫不客气的将信息发过去,心里那个气呀,再继续待在这公司,肺早晚被气炸。我只求有基本的公平,可你却帮着老板想白嫖,这样的人又何必给面子。 罗浩看了信息尴尬地笑了一声,“那我跟老板谈谈,看能不能帮你争取加工资。” “不必,没兴趣,我也交接得差不多了。” 早在刚进公司时,就听小付私下里说总监的工资都有一万多。颜明月虽然不敢说自己优秀,但这家公司的上一任总监曾说她跟罗浩的水平相当,并且罗浩自己也说过,一些高端项目的文字他写不出来,只有她能写。 在飞脑里,颜明月不指望拿总监级别的工资,但公司也别太黑心。要求高配的水平,只给低配的工资,这算盘珠子都蹦出火花了。 颜明月气得咬牙切齿,没有大格局驾驭不了有才气又有脾气的人,既想要活干得多且好,又想要只给微薄工资,还想要别人听话懂跪舔,只想要要要,却不看自个是个啥玩意,要个呸呸呸!整个一臭不要脸。 过了小半天,罗浩再次发来信息,“老板说你要想加钱,就先做龙行湾这个项目的提案,做好了可以考虑。” “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颜明月压根就不想在这家公司做了,而他们竟然还想忽悠。 不过是一份工资并不诱人的工作,受了欺负还要委曲求全,忍辱负重,苟延残喘?不可能! 听说龙行湾领导对工作越来越不满意,已经面临解约的危险,这个项目原来由罗浩带着李依依和陈琳共同做,自己做得不好,还想把烂事往别人身上推,颜明月已经被恶心到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他们不想让颜明月在个人利益上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却想让她具备命都不要地为他们赚钱,同时还不能多要钱的绝对服从力。能力在线但又被占满时间的贫穷牛马,最好用也最稳定。 颜明月自打入职飞脑广告,公司各种愚蠢又无耻的洗脑,在她看来都是刻意为之,甚至专属定制。从头到尾都是被否定否定再否定,可一边嫌弃这不好那不行,又一边安排她做各种重要以及难搞项目。 公司里别的文案策划,要么只负责一个项目,要么由总监带着服务两个项目,唯独颜明月要一个人独立负责两个项目,而她不负责的项目,还常被要求帮忙。同时还要隔三差五地做竞标提案,且每次自己在这方面的工作输出,都要比别人多。颜明月愈发觉得公司敲骨吸髓式的作派太无耻。 倘若用一句话总结飞脑招人标准,就是:活好钱少还听话。 挑剔毛病、否定成绩,通过贬低颜明月的价值,施以工作上的负罪感。不但要踩她在脚底,还要碾她入泥泞。好让他们一直保持高高在上的“权威”,以此让颜明月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远不如别人,甚至不配拥有当下的工资。 有些老板很希望员工们被生活压得抬不起腰,这样即使跪着,也不得不做一个稳定又廉价的螺丝钉。他们希望你拥有孙悟空的无所不能,沙僧的任劳任怨,猪八戒的溜须拍马,以及唐僧看妖怪全是好人的固执憨气。他们要求你将所有优点集于一身,全心全意服务于他们,并且不敢要回报,甚至还得对他们感恩不尽。 长时间在pua环境下总有被驯化的一天,就算没有也多少会被影响。颜明月的智商没能力反pua,但远离这样的环境总归可以。她强烈觉得,再不离开这家公司,可能会成为一个优质奴隶,直到猝死。 马上要下班了,颜明月在网上跟几个平时觉得还算友善的同事道别,这家公司里没有几个人能让她留下美好回忆。但她依然记得大卫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因为创作部只有她加班而斥责罗浩,她对他心存感激。 有些道别是客套,有些道别是无比真诚的感谢。 在颜明月跌跌撞撞朝前奔跑的路上,偶尔会有人给她没有任何功利的善意。就像黑夜中行走时某处亮起的灯盏,或许不是很亮,也不会一路护送,但会照亮在他所及范围之内的路,让颜明月在冷漠世界里,尚能感受到一点明媚的暖意。 颜明月设置的手机铃声是“我终于看见所有梦想都开花”。然而这也仅是在铃声里,从入行至今,现实中没有花,更看不到绽放。 她的梦想不过是靠努力做喜欢的工作,过上体面的生活,却总有人渣的梦想是,靠掐住她命运的咽喉攫取荣华富贵。 她想抬头仰望璀璨星空,却只看到密布乌云,如黑夜里张牙舞爪的恶魔,随时要将她吞噬。 一直处于弱势的个体没有能力整顿职场,但至少可以将不健康的职场整顿出自己的世界。 网上曾报道过一个案件,一家创始团队来自于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与中山大学这些名校的高新技术企业,在公司运营出现资金困难时,迫于生存接下诈骗团伙的单子,做了一款日后被警方形容为“天衣无缝”的app。在这个涉案金额高达上亿元的案件中,app的开发方非法获利仅24.4万元,而这笔钱全用来支付员工工资、奖金等开销,后来创始人被判刑三年。 颜明月看完那篇报道心情很沉重。这一群别人眼里真正天之骄子的名校高材生,拥有过硬的专业技术,虽然他们明知故犯了违法的事,却是为了挣钱给员工们开工资,竟然还有奖金。一些老板恨不得把员工工资都扣成负数,那家公司的老板,在工资都快开不出的情况下,还舍得给奖金。 相比于那些衣着光鲜,整天恨不得白嫖员工,榨干最后一滴血的剥削者,那几个人是非常好的老板,宁愿自己坐牢,也不做半点亏欠员工的事。 颜明月不求人生路上能遇到什么贵人,只求少遇到几个踩压她的渣人就不错了。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遇渣人,是她职场与生活的常态。 在飞脑里,有太多人让颜明月郁郁寡欢。要远离让你感到不开心的人,此类人会随时吞噬你的能量,消耗你的元气。那些时常否定你,苛责你的,更要及时远离。 颜明月觉得为了那五斗掺砂粒的米折腰至今,走得还是太迟了。 还差十分钟到六点下班时间,小付给颜明月发信息,“我问曾总为什么不给你加工资留人,她说你的水平就值现在的数。” 颜明月嘴角挂起一丝冷笑,“以前公司做一个项目竞标,三次提案,让我做了很多方案,说水平不够没有用上。但后来看到第一次的提案,文案部分几乎全用我的,第二、三次也是大半部分用了我的。拿下这个项目后交给别人做,没过多久客户不满意了,又想丢给我做,说到底还是欺负老实人。” 小付叹了口气,“公司的名声在外面很难招到人,我每天给公司找人都头疼。” “别太拼命,身体是自己的,累出毛病了,公司可不会心疼我们。” 电脑右下角显示六点整,颜明月在这家公司给小付发出最后一条信息,“亲爱的,再见,我脱离苦海了。”小付发来一个抱头哭的表情。 走出公司大门到楼下,颜明月抬头看夕阳西下的天空,湛蓝无比,她的心情非常轻松。 她望着天空在心里说了一句,“真好,再也不见了。”然后迈着欢快步伐到菜市场买菜,今天要加餐,买点羊肉炖汤吧。她忽然间想到,曾倩好像是属羊的。嗯,今天必须吃烂炖羊肉。 此时的颜明月没想到,这家她再也不想见的公司,不久之后,再次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第十四章 屡遇不顺 我们虽然没有能力拒绝所有的不幸和痛苦,但我们同样没有任何义务去承受任何忧伤和悲哀。 入行一年多时间换四家公司,颜明月并没有怀才不遇的不甘,也不认为价值被低估,只觉得被那群总想白嫖之流屡屡压榨,不屑亦不服。 到新公司入职前,她用一周时间到外省游玩了一圈,旅游团里的人说,她比刚来时的气色好多了。这让她不禁感慨,看来飞脑真的是地狱训练营。 颜明月到风飞扬公司上班,一切尚在熟悉与适应中。当初面试时,张川说公司股东看过她的作品认为水平好。虽然颜明月多次听到外省公司的领导说过类似的话,心里还是开心。 可在这家公司也有让她不太开心的事。上班第一天,她发现原来奥田里的一个设计助理谢丁也进了这家公司。她不想被关注,就对谢丁说别跟奥田的人说大家现在是同事。但后来这惹人嫌的小子,转身就把事情说给奥田的同事了。 在这家新成立的公司里,业务还没有正式开始,颜明月的工作并不多。在网上看资料时,李依依发来信息,“好烦啊,那傻逼设计师,做的稿子差劲得要命,客户也是奇葩,动不动就改这改那,还说项目的配套能否再增加些亮点,真能折腾。服务这种烂项目,就算是多亮的金子都发不了光。” 颜明月不想接茬,和李依依曾经在两家公司做同事,她的负能量已经领教不少,也就不想多劝,仅是淡淡地说,“哪里都一样。” “你那边忙吗?” “还行。” “我都想去你们公司了。” 颜明月听到这,心里一阵鄙夷冷笑。当初我前脚刚进飞脑,你就后脚紧随入职,如今又想玩这招,然后再把我挤走?想得真美! 李依依见颜明月没回应,继续说,“我这边现在天天加班,妈的,万恶的资本家。” “资本家虽然可恶,但飞脑还远远不如资本家。国内那些大公司虽然加班多,但至少钱也给得多,而且有加班费和餐食补助。在飞脑啥都没有,甚至有时候连正常吃顿饭的时间都不给。曾倩是既要人卖命,又要人专业能力在行业第一,却只想给菜鸟水平的工资。说资本家太抬举那两口子了,飞脑老板给资本家当狗腿子都不够格。被资本家剥削的员工,晚上九点后下班可以打车报销,我们到十一点半后打车才能报销。而且十一点前下班,第二天还要九点准时上班。” 李依依赞同道,“也是,资本家的员工加班还不一定比我们多,烦死了。给那点工资像打发要饭的。” 颜明月看这信息不想回复,只在心里嘀咕,当初是你主动想进飞脑的,又没人把刀架你脖子上让你进。 李依依又问,“你在那边待遇比飞脑高吗?” “嗯,不然跳槽有啥意义呢?” “感觉你运气很好,每次都能找到高工资的工作。” 颜明月不想辩解,她发现从奥田到飞脑,李依依一直都在跟自己比较。倘若找的工作工资比她的高,或是有人主动给自己推荐工作,她定然说是运气好,或是科班出身占优势。 文笔好跟广告做得好没有直接关系,颜明月在做策划之前,并没看过多少书,无非是在工作时足够认真努力,把别人花在勾心斗角上的精力用在了工作上,承认别人的成绩怎么就那么难呢? 再说了,飞脑的曾倩比赖皮猴还精,比铁公鸡还抠,给我的工资比你李依依的高,可不是因为我运气好。柯扁台当初给你的工资比我高得多,你怎么就不说你运气好呢? 因为这样的同事与职场经历,已让颜明月暗下决心,以后绝不跟同岗位的人做朋友,因为有利益冲突。 虽然她不会去跟人勾心斗角,但总会有人见不得她好。况且,她在飞脑的工资比李依依高,并不代表她的工资高。 以前去筹美广告面试时,那家公司的总监黄江跟罗浩是朋友,当时可是说她的水平跟罗浩不相上下。这话若真,拿着普通文案策划的工资做总监水平的活,工资高低自知。你李依依只看到我的工资比你高,却对我一次次帮你们的项目善后视而不见。 李依依似乎还不想结束聊天,“如果让你回来,你想要多少工资?” 颜明月从鼻孔发出一声冷哼,心想,你是又在想跟我比吗?还是飞脑想让我回去卖贱命? “没有如果,从我走出公司大门那一刻,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李依依看到这句话终于放下悬着的心,“也是,这种烂公司,早走早解脱。” 自从颜明月离开飞脑后,李依依负责的项目不过稿时没人帮忙了,客户常常投诉出品质量。曾倩当然知道李依依跟颜明月之间的差距,但她不可能主动找颜明月回来,觉得这样只会助长她的气势,所以才让李依依婉转试探。 对于颜明月而言,从离职当天踏出飞脑那一刻,就永远不可能再踏入那扇门了。而曾倩却还想着,怎么在工资上抠一点,给少一点这事上算计。 如今的飞脑,除了罗浩、李依依,还有两个新招进来的毕业生。 李依依觉得自己在公司也算元老了,开始满腹牢骚地跟罗浩抱怨,“现在公司就我一个熟手,那两个新人屁都不懂,每天的工作累死了,公司给这点工资就是打发要饭的。” 其实李依依的工资试用期过后已经加了五百元,但章如圭当初给开的确实很低,加五百依然达不到李依依的预期,她希望工资比颜明月原来的高。 原本跟李依依关系甚好的罗浩,在两个文案策划相继离职后,态度上对李依依也没以前热情了。尤其工作方面,随着颜明月的离开,平时只负责审稿的他,如今也得自己动手写稿,还要指导新人。以前加班是玩游戏,现在加班是真写稿,日子不好过了。 龙行湾马上要解约,别的项目也时不时投诉出品质量不行,罗浩整天忙得焦头烂额,还常被曾倩骂。这种情况下,李依依还在他面前怨气重重,没几天时间,两人的矛盾开始急剧加深。 罗浩第一时间把李依依想加工资,以及对工作不满的情况告诉曾倩,得来的仅是轻飘飘一句,“不必理会”。 在公司创立之初,曾倩找朋友在电脑上都偷装了网络监控系统,所有人的聊天记录,网络操作情况都被实时监控,这件事除了装网络的朋友与她和章如圭,没有任何人知道。 李依依平时跟颜明月玩心机,在罗浩、柯扁台面前搬弄是非,这些事曾倩都知道,也乐得看热闹。就像鹬蚌相争那般,她只需做那个得利的渔翁即可。 但通过聊天记录也知道,李依依的野心与能力有差距,她太浮躁难担重任。曾倩需要李依依牵制颜明月,但不是让她把颜明月挤走,事情办得不利索还想加工资,也不瞧瞧自个有什么能耐。两个文案策划走后,曾倩心里对李依依颇为不满。 李依依给龙行湾写的杂志软文没过稿,罗浩让她重写,已经修改过两遍的李依依又开始闹情绪,“整天就知道改改改,这神经病客户要求还真多。” “快改吧,客户急要。”罗浩压着心头的不满,面无表情地说。 “写不出来,妈的,这点破工资,天天加班卖命。”李依依肆无忌惮的推开电脑键盘,身体往椅子后一仰靠,自顾自生起闷气来。 罗浩终于被惹恼了,“你拿公司的工资就得干活。” “那我就不干了。” “随便。” 李依依对罗浩的回应非常生气,便直接给曾倩发信息,“曾总,我辞职。” 曾倩看到这条信息先问罗浩,在得知情况后心里自然有了答案。 她故作不明地问,“怎么就不干了呢?” “不开心,做不下去了。” “那你跟罗浩说一下,听他安排便是。” 李依依猛然一怔,曾倩的这个反应让她出乎意料,但事已至此,只能离开了。 她迅速跟黑力的总经理郑禾联系,原来嫌那边给的工资低,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过去。 跟郑禾谈妥入职的事之后,李依依在网上找颜明月聊天。 “妈的,不干了。” 颜明月对李依依这样的开场白并不觉得奇怪,大抵又是浮躁了,这也是以前不少人对她的评价。 “怎么了?” “今天跟曾总提辞职了。” “哦,找到新去处了呀?” “还没,你那还招人吗?” “这边是新公司,业务刚开展,不忙。” 网络那头停顿片刻,再道,“我准备出去旅游一段时间。” “去放松一下也好,我离职后跟团出去玩了一个礼拜,被团友说气色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 李依依心情很不好,俩人聊到这,便不再说话。 李依依带着对罗浩与飞脑的种种不满,怨气冲天地去了黑力广告,然而这一次跳槽,并没有带来薪资的多少上涨。各换公司后,李依依跟颜明月的工资差距更大了。 黑力的总经理郑禾,业内传言的情况跟曾倩是同一类型,都是靠床上功夫在地产圈睡出一片天地的。 在风飞扬,九个人的新公司虽然工作轻松不加班,但颜明月短暂的自在之后,又变得不开心了。新公司广告部与营销部的业务拓展并不顺利,松散的环境让大家在工作上有所懒怠。颜明月感觉团队也不给力,除个别同事的专业度还不错,大部分人都像在混日子,又自我感觉良好。 广告部只有颜明月与谢丁两人,这个谢丁原来是柯扁台的朋友介绍进奥田的。那时刚从一所职业技校毕业,一些做人的规矩与基本教养都不懂,常将抽剩的烟头随意乱丢,曾因此被李依依在办公室里大声开骂,在能力上只能算是个设计助理。 跟这样的人搭档做事其实很消耗能量,刚进风飞扬开项目工作会时,谢丁当着全公司人的面,说颜明月写的文案不好做设计,说了一遍颜明月不想理他,又重复第二遍。结果被张川看不下去,说了一句自己水平不行,就怪别人写的不好,这才令他闭了嘴,但此后依然不止一次又重复这样的话。 在颜明月眼里,他真就是个嘴欠人贱的毛头小孩。 颜明月在奥田时,大家都知道她会做设计与动画,这个谢丁跟颜明月再次成为同事后,一边嫌弃她写的文案不好做设计,一边又想让她帮他做三维设计。 颜明月看谢丁平时的设计稿水平,还是助理级别,却又极度自信。此时距颜明月离开奥田已经一年多了,这么长时间,当初那个刚毕业的小助理,显然在心智与能力上都没有成长。 还有营销部一个刚入行的策划叫李美丽,平时特喜欢对广告创作指手划脚,还主动添加了颜明月的qq,要对文案和策划内容提意见。颜明月觉得李美丽跟谢丁简直就是绝配。 入职不到一个月,颜明月已心生去意。 筹美广告的hr让她去面试,那家公司的创作总监黄江原本是飞脑的总监,他去了筹美后,罗浩就从深圳到了飞脑。这两人跟曾倩是深圳博田时的同事。 入职飞脑之前,筹美也录用了颜明月,最终的选择让她经历了三个月的痛苦。 找颜明月的hr是新来的,并不知道她曾经到筹美面试过。她去面试后,黄江说等通知。 第二天罗浩在网上找颜明月,“你现在在哪家公司做,要不然回来吧,工资加八百。” 颜明月觉得罗浩还是过度自信了,不愿与他多说,只是发了个微笑的表情过去。 罗浩再道,“其实加八百不少了,依依过了试用期才加五百。” “谢谢,不需要。” “加一千,这是我能为你争取的最高价了。” 颜明月心想,罗浩真的是很好的狗腿子。 罗浩与黄江本是好朋友,颜明月的动向被罗浩知道一点也不奇怪。黄江在面试时说她的水平跟罗浩差不多,既然有这样的认可,录用这件事至少在能力上不会是问题。而罗浩想让她回去的背后,定然是曾倩的意思。 对于黄江而言,前老板想要的人,他自然不好录用。在罗浩说明意图那一刻,颜明月知道筹美那份工作可以不用考虑了。 在颜明月的职场字典里,没有回头草这一说。我在的时候不珍惜,走了又想让回去,我又不是你们的玩物,屁颠屁颠地任由你们,招之则来,挥之即去,还无怨无悔。大白天做什么梦呢? 颜明月想到当初陈琳离职时,公司没挽留,李依依亦是如此。而自己在离开时不但没挽留,还被羞辱水平差能力不行。 当初一直在我面前夸赞的陈李二人,走后没找她们吃回头草,反倒是让水平比那俩还差的人回去,还是加钱让回。对此颜明月的脑子里不禁冒出无数个问号,究竟是谁脑子有病? 莫非他们觉得我是只坏马,就爱吃回头草?还是觉得我喜欢吃那又肥又腻还满是腥气的回锅肉?不对,是把我当回锅肉了吧,能让他们吃到满嘴流油,脑满肠肥。 婉拒了罗浩之后,颜明月继续找新工作。这天去了家奇葩公司面试,老板没聊几句就问,“你结婚没有?” 颜明月有些不高兴,她低垂着眼帘看桌面,克制住情绪,拧紧眉头冷漠反问,“这和工作有关系吗?” 对方笑了笑,“就随便问问。”然后转移话题。 这样的面试问题,颜明月不止一次经历过,也知道绝不会是最后一次。面试中所谓的随便问问,大抵是披上闲聊外衣的满腹心机。至于为什么这么问,只有问的人心里最清楚。 没结婚,意味着家庭牵制不多,可以多加班,更不用担心孕期产假,这条至少她过往遇到的老板百分百都有此想法。还有的老板,不知是不是想为公司找不到老婆的男性谋福利,尽喜欢乱想与胡搞,动不动就拿到公司面试的女性调侃,给公司老光棍意淫配对。 有一种最是恶心,以为自个名字后带着个总字,就想通过招聘便利泡妞。哦不对,应该说白嫖更准确些,嫖工作嫖身体。哪怕对方是正经女人,根本瞧不上他们。 曾有老板在面试颜明月时主动说自己离婚了,这让她感到可笑。你已婚、离婚还是母胎单身关我屁事,难道以为这样说,女人就会为了未来老板娘这个身份,哪怕拿低工资,甚至不要钱,都想为你工作?这是来招聘,还是来招嫖的,畜生还想白嫖正经女人。 你如果任劳任怨,他们就使劲压榨;你如果斤斤计较,他们就挤一点点油水给你;如果认为能通过玩暧昧将利益最大化,他们会不遗余力的搔首弄姿,没准还能顺带白嫖到手。 所有的小心机大龌龊,让颜明月看到人性的贪婪与丑恶。 “能带电脑上班吗?”那个奇葩公司老板的问话,将颜明月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瞬间瞪大眼睛,一脸惊讶表情,看着那个浑身油腻腻的男人,她简直要惊掉下巴了。 虽然她知道有些公司里员工会自带电脑上班,这当中有人可能图方便,就是喜欢用自己的电脑。但她还没经历过广告公司要自带电脑的,还是老板要求。 她立刻阴沉起脸,闷着声音说,“不行,电脑太重,我不想天天背。” 那老板显然看出她的情绪,连忙说,“我们这边有配电脑,我们专配苹果电脑。” 颜明月不回应,只是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那老板。又是问结婚没又是要求带电脑,这不仅仅是想白嫖,简直是想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 一个连办公电脑都想让员工出的人,还说什么配苹果电脑?她是怎么都不相信的。 有些公司将员工上班自带电脑视作理所当然,有的公司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用配置极低的电脑,以致于工作无法正常进行,员工不得不自带电脑。还有的公司在招聘时,把给员工配办公电脑视作福利。这类公司如果你跟他开口要月薪十万块,他一定觉得你神经病,但你若说只要月薪一千块,那他可能会开心到流口水。 颜明月觉得这一天真应该去买张彩票,天底下竟然有这么无耻的白嫖怪。 最后要离开的时刻,奇葩公司老板又说,“我们的要求很高,要先看你做方案的水平才决定要不要,我一会发个项目资料到你邮箱里,你先做好发给我,再根据你的水平谈待遇。”语气中极尽傲慢与理直气壮,一副我给你做方案的机会,都是天大恩赐的德性。 也不知这老板在做什么美梦,连电脑都不舍得配,却还一副自己公司牛逼到一塌糊涂的蠢样。 早知是这种货色,就不该来面试。 过往的经历中,有些公司在面试谈到工资时,不知是不是因为能给的钱远低于颜明月的期望值,会直接说“看你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呀。” 别人不认可她的能力,她尊重,或许自己的水平真达不到别人的要求。但有些否定更像是傲慢的pua式羞辱,还有的是过于高估自己而低估别人。这样的公司,颜明月只会后悔浪费时间去面试,不会因此自卑。 最瞧不入眼的,是那些一边嫌弃她一边又想要她的,不就是想白嫖吗? 被奇葩老板恶心到的颜明月情绪低落,垂头丧气地走在回家路上。只听到一通吼叫式的歌声,伴随着三轮车子疾驶而过,是一个快递小哥在唱歌。车子停在不远处的小区门口,那小哥拎着装快递的麻袋进了小区,依旧欢欣雀跃的吼着歌儿。 她听不清他唱的是啥歌,也听不出歌喉究竟好不好,但在那没心没肺式的街头狂轰滥炸里,让她有一种感觉:其实生活,似乎也没有太糟糕吧。人总要在支离破碎的世界里,为自己找一点希望,用来支撑那鸡飞狗跳的每一天。 已将近中秋节,颜明月理想的预期是国庆后能换工作。傍晚下班回家路上,她的短信铃声响起,打开一看,“值此中秋佳节之际,熊忠敬祝明月阖家欢乐,万事顺意。” 颜明月以为眼花了,揉揉眼睛再细看,没错,就是熊忠。 看着手机屏幕,颜明月心生疑惑。嘿,这狗熊哪根筋不对,一个老板给曾经被他嫌弃的前差员工发祝福短信。 他难道忘了当初嘲讽她水平差,忘了离职后在公司说她的各种坏话?想到这些,一丝不屑的冷笑挂在颜明月的嘴角,她迅速将这信息删掉,嫌脏了自己的手机。 不久之后,颜明月在逛商场时,偶遇已经到开发商那边当策划的吴乾。他说熊忠公司那几个项目,要么服务到期不再续约,要么中途客户解约,大河马已经倒闭了。 颜明月离开公司不到半年,熊忠原本四个项目变成零个项目。 水晶宫合同到期后不再与大河马续约,而是将项目转给黑力广告服务。福来湾在颜明月离开不久就常投诉出品质量不行,导致销售业绩越来越差,两个月后提前解约。另外两个项目也相继不再服务。 得知这些情况,颜明月对这家前公司的倒闭没有半点同情。她服务期间,这些项目的工作都在正常推进,熊忠那会儿还害怕她抢他的客户,最后却变成了自己把公司作死。 颜明月走后熊忠招了两个策划,以他当初对她离职前后的态度与行为,也不知他会不会责怪,是那两个人把他公司干倒的。 以前熊忠说算命先生告诉他,适合去南方发展,能发大财。他在云州省也算挣了些钱,水晶宫每月四万元的服务费,是几个项目里收费最低的。他只需拿出这个项目挣的钱,就足够支付公司的所有开销还有剩余。剩下的都进他腰包了,就这样还想往死里压榨颜明月,人走了还要骂骂咧咧。 颜明月有点幸灾乐祸,到底是德行配不上那些钱财呀。又或者,因为太欺负人,现世报就踩着风火轮来了。 曾倩把小付叫进办公室,“明月的工资发到她卡上了,你跟她说一下。” “行,我一会说。” 曾倩又问,“你最近跟她联系过没?” “没有,她离开后就没联系过。” “你待会婉转问问她,看她有没有意向回公司。”曾倩在网上看到颜明月更新简历了。 “那我跟她说,如果愿意回来,我可以帮她跟你说,这样行吗?” “再婉转点,先试探试探,跟她说现在创作部没有总监。”曾倩略停顿,再道,“她好像喜欢蒂尼,我发些蒂尼小时候的照片给你,你发给她。” 小付笑起来,“曾总你好聪明,让明月想念蒂尼的可爱,然后想回公司。” 曾倩得意地笑笑,“我现在发照片给你。” 转身小付在网上给颜明月发信息,“上个月的工资打到你卡上了。” “行,我回头看看,谢谢了。” 小付再问,“你那有做文案策划的不?” “怎么了,飞脑让你招人呀?” “也不敢找熟人呀,明知公司这情况,招进来怕以后被人怨。” “也是,老板的名声在业内都臭了。” “罗浩也走了,现在创作部没有总监。” “罗浩去哪了,这事以前没听他说过。” “回家陪老婆生孩子去了。” “前段时间吴玉莫名其妙地发了几个项目的文件给我,一副命令的语气让我给她写文案。难不成公司要让她当总监?” “一个刚毕业的新人,怎么可能。吴玉进公司没几天就跟罗浩暧昧不清了,晚上加班到半夜的时候,两个人眉来眼去的,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也就你一心工作,啥都不清楚。” “给你看看蒂尼小时候的照片。”小付连发了十来张蒂尼刚出生送到公司时的照片。小小的身子,眼神里既有对新世界的好奇,又有对陌生环境的害怕。 “哇,蒂尼小时候好可爱。”颜明月被在公司总挨揍的蒂尼小时候的呆萌治愈到了,但也仅是把这份欢喜放在心里。 看颜明月对创作部没总监这事反应平淡,对蒂尼也没过多讨论,小付也不好再多说,就换了个话题。 “你准备一直这样单身吗?” 颜明月说,“倒不是,对于男人,我虽然不要求对方非得有房有车,但必须对得上眼。” “这方面倒是挺重要,我和我老公当初就是对上眼了才结婚的。” 本是平常的一段聊天,后来被小付并无恶意地传出去,传成了颜明月不要房不要车,只要对得上眼的男人。 有些不怀好意的男人觉得这种女人一定很好搞到手,那玩玩也无妨,反正不需要花钱。还有一些自我感觉极良好的男人,认为自己就是那个能跟颜明月对上眼的。甚至有男的在室内戴着头盔,将电动车钥匙甩来甩去,在她面前言辞淫荡。 而有些男老板则是觉得,这样的女人很便宜,把她招进公司看起来不错,他们对于自己“老板”的光环也极度自信。 活干得好,钱要得少,还很听话的员工,这是他们最需要的。于是时不时会有一些明骚暗撩的人出现在颜明月面前。 一些男的屡屡碰壁或是连壁都没得碰后,抱怨道,不是不图钱吗? 在风飞扬做了一个多月,找到下家后,颜明月匆匆离开。 新东家传奇广告是深圳地产人到滇市开的公司。虽然颜明月很不想去有深圳背景的公司工作,但在求职屡屡不顺的现实面前,她不得不妥协。 很多时候,底层的打工人,根本没有多少选择的权利,更多的情况是,一边痛斥生活的苦难,一边又忍辱埋头苦干。 这家公司让颜明月有诸多不适,老板江北让与她水平差不多的李招姐指导她工作。李招姐将自己的工作风格强加给颜明月,甚至还单独找颜明月谈话,声称到哪去找像她这么好的领导。 颜明月在心里冷笑,我来之前,你也只是个文案策划,来了后,你就升职当文案指导来指挥我了。 有些人一旦掌控了点芝麻粒大的权利,就自我感觉良好,开始以高高在上的姿态颐指气使。颜明月觉得这样的风气之所以能成气候,根源在于老板,这不过是他的制衡术。 李招姐知道颜明月在飞脑待过,便问,“听说飞脑的老板是个高富帅,真的吗?” 颜明月露出一脸不屑的嫌弃,说道,“目测一米八左右算是高的,平时没少压榨员工,想必是富得流油,至于帅这个事嘛,眼拙的我看不出来。” 李招姐跟其他同事听了哈哈大笑。 还没男朋友的李招姐,平时下了班不愿意马上回家,颜明月作为她的下属,自然被留下。 李招姐说,“反正你也单身,就留在公司加班呗。” 颜明月不说话,却在心里骂开了,你没男人,怕孤单寂寞,不想回家不要拖着别人陪你呀。 有时候到了晚上八点多钟还不能回家,又没说加班到多久,弄得不好点外卖,就这么拖着,硬生生把颜明月拖到胃疼。 颜明月进传奇广告不久,公司竞标一个新项目幸福湾,做提案时,全公司所有文案策划与设计师都加班到半夜。 凌晨两点钟的办公室里依然喧闹,重金属摇滚乐让屋子有种震晃的感觉,设计师和客服在闲聊八卦。 颜明月忽然感觉心脏突突突地往上蹿跳,有点顺不过气来。她使劲捶了捶胸口,再摁着喉咙揉了好一会才舒服些。 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心里嘀咕着,再这么下去,怕是哪天要猝死哟。江老板现在大概在家里打着呼噜睡大觉吧? 颜明月暗下决心,明天就提辞职。不对,两点多钟,应该是今天了。 然而加到后半夜快三点回家休息,下午两点再到公司上班时,颜明月又不得不收起脾气与个性,继续工作、加班。 一周后江北在工作群里发消息,“幸福湾的竞标我们赢了,接下来马上开始服务,大家继续努力。博田广告作为原来的服务方也参与竞标,但输给我们了,哈哈哈。” 阿庆原来就是博田广告的设计师,很快他在公司群里发出一张博田广告同事交流群里的截图:“那个破项目给我都不想做。” 阿庆说,“博田原来幸福湾的小组总监说的,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哈哈。” 江北也笑了,直接开心地在他办公室里大声吼起来,“既然嫌弃幸福湾不好,怎么还继续竞标,而且他们的服务费报价六万没中,我们八万反而中标。” 阿庆也提高了声调说,“收费比我们低还是没中标。” 老板娘白云心情不错,在群里发信息,“我们欢迎博田广告的朋友们加入。” 颜明月想起不久前博田广告叫她去面试,就是幸福湾的那个小组总监。瘦廋小小的身板,穿着邋里邋遢,长得一副猥琐模样,见面就让她写二十条广告语。 她随便应付着写了一些后,那家伙又拿出幸福湾的宣传单,让她给项目写折页文案。那一刻她才明白,这货是借招聘之名骗方案的,便直接说不写。都这么直接了,他竟然还不死心,非让她说幸福湾的宣传单做得怎么样,点评哪里好哪里不好。 颜明月克制住自己的火暴脾气,冷漠地说做得不错,对方才作罢。那是她第二次被博田叫去面试,当时真想把简历拿回来,不想将两块钱的打印费浪费在这种德行卑劣的公司里。 如今看来,当时就是博田那帮人服务不好项目,要被解约了,索性以招聘之名骗稿。 作为行业内为数不多的地产广告上市公司,博田这种企图通过面试骗取求职者方案的做法既骚又贱,实在不是一家大公司该有的行为。这也让颜明月对一些所谓的大公司没啥好感,就像一位大作家所说的那般,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虽然传奇广告在比稿中胜出,但颜明月并不认为这家公司有多好。 当初飞脑竞标诚信地产的项目时,传奇广告也参与竞标,李招姐做了创意稿,最终是飞脑拿下项目,虽然后来中止合同,但也没有传奇广告的份,而是转给以前一直合作的上海公司服务。 颜明月并不是自负的人,可这家公司无论是哪方面,都令她有所不满。感觉江北身上有一种强行撑起的自信,隐约间透着些不愿承认的自卑。 江北的日常表现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在面试颜明月时,就曾说他喜欢在ktv,以及吃饭喝酒时跟员工谈话。这样的气氛不至于尴尬与严肃,言语间是对自己高情商与管理能力的极度自信。 公司常会有团建,地点自然是ktv或是饭桌上。入职仅一个月的颜明月皆领教过,感觉更像是以团建之名的洗脑。 幸福湾竞标成功后,公司周末团建,在ktv包厢里,江北给颜明月倒满酒,让她举杯,她象征性地沾了沾唇,然后放下杯子。 江北现出一脸的鄙视模样,长长地“耶”了一声。然后像个弹簧般抖动起全身,并开始赋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念罢指了指酒杯,“快点喝完。” 颜明月面带微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真喝不了酒。” 江北继续抖动着身子,指着酒杯又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颜明月心想,这是在教我做人? 可不爽归不爽,她还是拿起酒杯小抿一口,但江北偏就不依不饶了。别的同事也跟着起哄非让喝完,“明月,这样不行的。”“这是公司文化,必须喝。”“快喝,快喝。”……就这么一人一句,硬生生逼着颜明月喝完。 这让江北很得意,不是不喝吗?什么样的人到我这不都得顺着我的意,服服帖帖的。 过了一会酒劲上头,颜明月只觉得胃里有股东西直涌上喉咙口,头又晕乎乎的,她头重脚轻,摇摇晃晃地起身上卫生间。走到门口时,胃里的东西顿时翻山倒海般往喉咙口外冲,她紧憋住嘴,跑进去关上门蹲到马桶前,哗啦一声就吐了出来,接着又连呕了几次。 口里涌出脏物,眼里流出眼泪,心里则如死灰般阴沉。颜明月抹了抹眼泪,心中暗骂,妈的,什么狗屁工作,每天加班也就罢了,还要陪酒,不干了。 酒精让她头昏,但脑没昏,不满情绪被暂时摁压,辞职的决心已下,哪怕还没找到下家。非要靠酒精测试别人的服从性,那不叫本事,江北直接把本就心生不满的颜明月测试到不想干了。 颜明月觉得江北有很强的控制欲,逼迫她喝酒,就是企图改造她的一种表现。 相比以前柯扁台让她抽烟喝酒背后肮脏不堪的心思,江北的意图显得善良那么一点点,他只不过是很享受改造顽固份子的成就感,以及此后因服从所能带来的价值。 在颜明月看来,无论是柯扁台还是江北,对她这样、那样要求的指手划脚,说白了都是不怀好意的利益操控。 多数时候,人并不是抗拒改变,而是抗拒被改变。 没有人能改变得了颜明月,除非她自己想改变。但有一些事情,她始终坚决不改。正因如此,致使她一次次陷入同样的困境。 她在专业上的广泛涉猎,工作中尽心尽责,任劳任怨的态度,是很多老板所喜欢的。而她身上如老实巴交、不善言辞、软弱好欺等特质,则是招致来自老板与客户围猎的理由。 这令她不堪重负,无论如何奔跑,都看不到前途,只有围猎者布下的一个又一个圈套。 周一上班,上午江北没到公司,颜明月提前跟李招姐说了辞职的事。 李招姐脸上现出可惜的表情,心中却是狂喜不已。自颜明月进公司以来,一些男同事对她显得很热情,这让李招姐很不开心。 下午江北抱着一个小木桶装的啤酒来上班了。他开心地对大家说,“手上的活都停一下,来喝酒。这酒很贵的,我精心挑选了很久。” 颜明月面无表情地看江北在那鼓捣酒桶,感到很无语,看来这老板玩酒文化还玩上瘾了。 大家都离开座位,用各自的水杯盛满酒后,只剩下颜明月坐在工位上。 “明月。”江北手扶着酒桶看向她,眼神笑里略带责备。 颜明月强挤出僵硬笑意,摇摇头说,“真喝不了,那天喝完酒,回家头疼得要爆炸了。” 江北面子上过不去,立马拉起脸来,半佯装半发火地说,“明天别来上班了。” 颜明月只是笑笑,不再说话。她当然知道江北只是开玩笑,但这玩笑里多少带着些威胁,她向来反感被威胁,并且确实是不想干了。 待大家喝完酒,江北往自己办公室走时,李招姐问颜明月,“辞职的事,是我帮你跟老板说,还是你自己去跟他说?” 为了避免尴尬,颜明月让李招姐去跟江北说。 与传奇广告的缘分到此为止,颜明月没有半点可惜或后悔。 祼辞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但颜明月宁愿承受因失业带来的焦虑,也不愿去一些让她倍感折磨的公司。 第十五章 生活所迫 努力就是一个奴隶出两份力,小小份是给你糊口的,大大份是给替你岁月静好的,并且你获得小小份还得看尽别人的脸色。 每天上上网,找工作,看书,听歌,看电影。她努力调整自己,希望短暂的休息之后,重启未来。 其实在颜明月从传奇广告离职的当天,李招姐问她想不想去奥田,她可以推荐过去。颜明月连回应都没有,仅是快速转移话题。 刚进传奇广告的某天,老陶曾发信息给颜明月,让她回奥田,并且得意洋洋地说,“我们现在的策划有五千一个月了。” 颜明月当时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那一行字,全身毛孔都抑制不住散发出对奥田人的鄙视。这货说话一直很自负,他是以为我的工资还是几年前在奥田时的一千五吧,真可笑。 虽然我在传奇广告挣得不算多,但也比你奥田高得多,是梁静茹还是光良给你的勇气,把五千月薪说得像五万那么骄傲? 但颜明月又转念一想,没准这是老陶跟他主子之间玩的手段呢。以为她想吃回头草,先说个不满意的预期,过后再加到跟她如今的工资差不多,再勉强答应。这招柯扁台在她当初去面试时不就玩过吗?在飞脑时想让她回去,给的也仅是跟飞脑一样的工资。 颜明月愈发反感老陶,她想起以前在奥田时,跟他出去看一个要做推广的新项目。当时老陶蹲在马路边,指着一栋已建好的大楼对颜明月说,“就是这个项目,之前找了一家公司做推广,卖不出去。你要好好想想怎么做,能吹使劲吹,说他们的物业管理是从香港请来的顶级团队。” 颜明月看着总共只有两栋楼,外观极普通的项目,好奇的问,“真从香港请来的吗?” 老陶满脸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吹呀。就你这样还做广告。” “你以后千万别去……”颜明月还没把后半段“卖房,不然你肯定会坑蒙拐骗。”说出来,老陶就打断了她的话,“我以后买房才不会像那些傻逼。” 这话直接把颜明月呛得哑口无言。原本只觉得老陶太狂,没想到这货还挺渣。 老陶的迷之自信,不止在工作方面。颜明月在奥田时,老陶常到策划部闲聊,有时候会语出惊人般恶心。 有一次老陶说,“明月,看你也不打扮,你的钱都是拿去养小白脸了吧。” 颜明月当时斜歪着脑袋,一脸地瞧不起,看着咧嘴露出黄黑歪牙的老陶,冷冷地说,“关你屁事,我养不养小白脸都不会考虑你这种货色。”说完再附赠一个翻起的大白眼。 话音刚落,老陶便哈哈哈的大笑起来,笑声里尽是得意与狂妄。 因为老陶对策划五千元月薪高的自恋,更因为柯扁台的始终骚扰,一股深深的嫌恶萦绕在颜明月心间,离开后最好的状态就是再也不见。然而柯扁台却总盯着她,硬闯进她的视线,通过不同人想把她搞回去。 对于柯扁台与奥田,颜明月只想说,有多远滚多远。 老娘不缺去处,缺的是一个好去处。 职场空窗期的某一天,李依依在网上给颜明月发信息,“你不在那公司了吗?” 颜明月感到奇怪,印象中没告诉过她呀,“你怎么知道?” “听说的。你要不要到黑力?” 颜明月想起以前在奥田与飞脑时的经历,不想再跟她做同事,便说,“你们公司加班情况挺多,我适应不了。” “这边有提成,还管饭。” “现在不想考虑。”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可没过一会儿,李依依说,“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们总经理了。” 颜明月不高兴,但还是出于礼貌说了声谢谢。 很快郑禾在网上添加颜明月为好友。 颜明月将简历发过去十来分钟后,郑禾发来信息,“看你的简历经验挺丰富嘛,还会做设计,也算文理双全了。” “谢谢。” “你什么时候能过来面试。” “明天下午吧。” 其实颜明月并不想去,但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第二天去面试见到郑禾,李依依曾说她是个挺精明的女人,颜明月倒是有同感。虽然郑禾说话时轻声细语,但言语间透出一股寒气与精明,气场跟曾倩有几分相似。 郑禾问,“你的工作效率怎么样?” “这话不好说,只能说客户要求做的东西,基本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如果安排你负责日能地产的项目,感兴趣吗?” 颜明月知道,日能地产是业内出了名的折腾人。李依依曾说过,黑力的一个策划约了朋友出去吃饭,菜都点好开始上桌了,日能地产的人要稿子,黑力客服一个电话过来,立马就得回公司写稿。 颜明月向来不喜欢这类客户,跟在大河马时的观物地产一个德性。服务这样的开发商,并不见得对个人成长有多大帮助,便说,“我适应不了这个开发商的工作节奏。” 郑禾不高兴,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一下,依旧轻声细语地说,“没事,我们平时挺民主,也会尊重员工的意见。总部有的员工水平不错,平时不爱跟人打交道,对于这样的员工,我们是保护起来的。” 之后就是谈薪资,给的工资比李依依高,但颜明月并没有多少兴趣。 因为当时李依依外出,面试结束后颜明月便直接回家,到了晚上李依依发来信息询问,颜明月把情况大致告诉她。 第二天李依依再次发来信息,“我跟郑禾说你给明月的工资好高啊,然后郑禾说她觉得我比你好。” 颜明月看到这番话,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冷笑,不想回应。 李依依再说,“真的,不信的话,我把跟她的聊天记录发给你看。” “没必要,反正我也没想去。” 颜明月心想,是你不顾我的拒绝,把联系方式给你领导的,结果又跑去跟领导抱怨,难不成给我介绍工作,就是为了看我笑话,以此证明你很优秀? 再回顾过往,在奥田和飞脑时,她不是一直在企图证明吗?想证明找别人去呀,总缠着我干嘛? 又过了一阵子,晚上颜明月正在做饭,听到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急忙跑去接电话。 “明月,我是依依,你以前煮黑米粥是用绿豆搭配吗?” 颜明月觉得奇怪,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但还是回复道,“对,绿豆太寒了,跟温性的黑米一起煮,可以中和寒性,而且我以前煮觉得口感还行。” 李依依忽然转移话题,“你现在在哪工作呀?” 颜明月一愣,不及细想就回了一句,“没在哪呀。” “哈哈——”李依依的笑声里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开心。大概她也觉得失态,又赶紧若无其事地掩饰道,“我找你就是想问一下养生的事,拜拜。” 心满意足挂掉电话的李依依暗自念叨,老柯不是觉得颜明月好吗,如果不是以前把他的联系方式都删了,真想告诉他,颜明月现在混得有多差劲。 颜明月对这通突如其来的嘲笑电话感到无奈,觉得刚才那笑声里,透着愚蠢的心机。 人这种动物,越是和你关系亲近的,越是见不得你过得好。对方不会认为你过得好是凭努力得来的,反倒认为凭什么你能过得好,而他(她)不能。基于这样的心理不平衡,导致因妒生恨,最终背后使诈,捅刀…… 有些教养的缺失,源于带着欲望的嫉妒。颜明月心想,这是跟李依依的最后一次联系了。有些人与事,应该彻底踢出自己的朋友圈列表。 后来又过了一阵子,某天颜明月的手机响起,屏幕显示是李依依的号码。没删除联系方式,是为了对方打来时知道是谁,然后不接。铃声响了多遍后终于消停,过一会,听到短信铃声。 李依依还真是执着,“没什么事,就是很久没见面了,想找你一块吃饭。” 颜明月看着短信,想起这个女人当初打电话时,对自己不好境况的幸灾乐祸。这一次,她将李依依的联系方式全删掉,不再理会。 而李依依在电话那头,左等右等不见颜明月回复,感觉受到了极大侮辱,气咧咧地骂道,“妈的,竟然不接我电话,有什么了不起。”然后将颜明月的联系方式都删掉。 博田广告的人又打电话让颜明月去面试。 第一次去面试,是在即将从奥田离职的前几天。博田的创作总监见了颜明月,说她在云州的水平算是好的了,还说他们要人很急。然而这样的情况下并没有要她,颜明月当时寻思着,也许别人有基于公司的安排,也就没在意。 以前听姚娜娜吐槽这家公司,虽然规模大,但水平很烂。老陶曾调侃博田在滇市的分公司,就像个不长进的富二代。深圳总部是实力雄厚的老爹,儿子搞不定项目时,老爹帮他擦屁股。 博田第二次再叫颜明月去面试,就让她领教了幸福湾小组总监的无耻嘴脸。明摆着的骗方案行为,就不仅仅是水平问题了,而是道德败坏。 可笑的是博田竟然在此后的日子里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来面试电话,这让颜明月感觉像是在故意耍她。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柯扁台在背后搞了什么鬼,不然自己与博田无怨无仇,为何要这般纠缠? 离开飞脑之后,颜明月在三个月内换了两家公司,而她原来在飞脑负责的项目在她离开后,客户频频吐槽文案水平下降。其实这背后是因为销售业绩不理想,此时曾倩想让颜明月回公司。但以她的骄傲,不可能主动找颜明月,毕竟这样做,在利益方面自己就被动了。 章如圭给张铙发信息,“听说颜明月去传奇广告又不干了,如果她想回来,我和曾倩还是愿意给她机会的。” 张铙回信息,“老柯也想让她回奥田,但是她不愿意回。” 张铙把这事发信息告诉在隔壁屋的柯扁台。柯扁台迅速心生一计,兴奋地跑到张铙办公室,关上门低声说,“我有个法子,让飞脑的人给明月发信息,说qq收到她发的借钱信息,问是不是中病毒了,这样就可以跟她搭上话。她现在不是没工作吗,聊聊就有工作了。” 柯扁台这招想得倒是挺周全,qq中病毒收到借钱的信息,网上不是没有,自然不会引起颜明月的怀疑,顺带着还能让她因为钱而焦虑一番,到时候再安排其他人跟她搭讪。 柯扁台继续说,“明月没工作,没准会吐槽抱怨或是求介绍工作,只要她开口,一切就都好办。” 张铙听了柯扁台的主意,虽然感觉不太光彩,但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于是跟章如圭说了这事,对方觉得倒是个好办法。 章如圭让肥仔中午给她发信息,因为休息时间不在网上,账号被盗更真实,这也是精心考虑过的。 “你是不是qq被盗了?”肥仔发来信息。 并未午休的颜明月感到纳闷,自己的qq正开着,一切正常。 “没呀,正在线上。” “我收到你要借钱的信息。” 颜明月听后吓得一哆嗦,自己从来没跟任何人借过钱,虽然大家都应该知道这是骗局,但还是怕被这病毒坏了名声。 她赶紧说,“我没给你发过信息,别信啊。” 本以为事情就到此了,没想到整个下午,又有奥田和传奇广告的好几个人发来信息,都是关于借钱的事。 江北也给颜明月发来信息,“在的。” “你是收到我借钱的信息了吗?” “是的。” “不好意思,中病毒了,别理啊。” “好的。” 颜明月迫于无奈,怕万一真有人被骗不好办,平时从不在qq上展示个人信息的她,不得不在签名上标注,“qq被盗,本人从未发过借钱信息,给大家造成困扰不好意思,勿信。” 整件事只有颜明月蠢蠢地信以为真,其实三家公司里的人,都在等着听她抱怨,哭诉。他们等待一场脆弱时刻的趁虚而入,进而掌控她。可偏偏这个憨呆子,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一番折腾后又归于平静。 江北的出现,让颜明月想起离职一周后的事。 当时李招姐在网上问她,“你还愿不愿意回来,我可以跟江老板说。” 颜明月觉得李招姐并不希望自己回去,所以这话大抵是江北的意思,但自负的江北怎么可能主动找她。 这让颜明月感觉很讽刺,在刚进传奇广告时,李招姐说江老板觉得她水平不行。哪个老板会想让一个已离职差员工再回公司?柯扁台如此,曾倩与章如圭如此,江北也是如此。 这,究竟是在打谁的脸? 因为盗号事件,颜明月仔细看了一下自己的qq号,却发现柯扁台的号码竟然在qq列表里。这让她感到奇怪,印象中离职当天,就带着满腔愤怒将柯扁台的号码删除了。她记得qq但凡把别人从列表中删除,就是彻底双向删除的,如今怎么又出现在自己的号码列表里? 然而这事颜明月没继续往深处想,只是再次将他的号码删掉。 qq被盗几天后,谢丁给颜明月发信息,“我的清吧开业了,需要一个广告语,帮我想一个。” 颜明月在风飞扬公司待没多久就离职了,原因之一就是对谢丁这样的同事不满,离职后大家也没再联系,仅是被盗号当天他也回了个“在”字,如今竟然主动来找她。 颜明月不想直接拒绝让他难堪,便说,“没时间。” “那等你有时间再弄。” 这货一副老板语气的理所当然,且不说颜明月一看他就不是当老板的料,大抵是装逼,想让她免费帮干活。可就算清吧是他开的,她也不会多瞧一眼。这就是个没教养、只长年纪不长心智的毛头小子,到底是没挨过社会的教训。 其实谢丁找颜明月,背后是柯扁台的授意,甚至对话都是柯扁台给出的台词。 过了几天,谢丁再次发来信息,“在吗?” 颜明月不想理会,直接将他号码删掉。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qq被盗号在别处登录时,正在线的不是会被迫下线吗,自己当时的号一直在线,怎么能同时在别处登录? 至此,离开奥田后的颜明月一共换了四家公司,每一家的时间都极短,这让一直在暗处窥视她的柯扁台很开心,觉得她在奥田待的时间最久,一定是最喜欢他的公司。 从颜明月后来所负责的各项目来看,几乎都是在她接手项目后,销售情况明显比接手前好,这更让柯扁台对她旺项目能招财的看法深信不疑,也更坚定要得到她的决心。 颜明月长得虽算不上美艳,但也不丑。在影视公司时,曾被同事们说长得像央视某知名主持人。 又因为有些才华,在专业方面涉猎广泛,加之所服务项目频传好消息,所以即便颜明月平时为人处事极为低调,从不在社交平台发布个人信息,却丝毫不影响她在行业内迅速出名被关注。 按说这是好事,可真应了那句老话,“人各有命”。 颜明月的命运总是坎坷不断。明明做得不错,在公司本应得到重用,可偏偏各家公司的老板不仅不善待她,甚至连最起码的公平都不舍得给。 后来她在不同的地产广告公司频繁跳槽,可不管怎么跳都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有时候明知那是火坑,却还是要跳。对于无依无靠的孤儿来说,首先要活着。 在跌跌撞撞的数年间,颜明月遇到形形色色的老板。 有常说要对外组织募捐做善事,让员工加班时一毛钱加班费都没有,迟到一分钟却要扣三十块钱,迟到越久扣钱越多的伪善老板;有三天两头调侃女员工或到公司面试的女性,给自己和公司里没老婆的猥琐男意淫配对,还常炫耀有众多情人的已婚下流老板;有一边对她各种打压嫌弃,一边又将公司最重要项目,以及更多工作都推给她做的双面老板;有不舍得给钱就想让她卖命,甚至还想睡她的禽畜老板…… 颜明月唯独没遇到过一个真正好的老板。 长期以来生活的磨难,并没有将她的个性磨平,反倒变得愈加嫉恶如仇。 一直工作不顺的颜明月接到筹美广告的电话,她以前去过这家公司面试,感觉并不好。并且这些年听到的,这家公司老板韩碧玲在业界的口碑都是差评。但耐不住对方hr几次打来电话,最终还是决定去面试。 因为还在h公司上班,颜明月约了中午的时间到筹美广告。hr张兰是新来的,她将颜明月带到韩碧玲的办公室。 只见韩碧玲高高的颧骨,脸上因痤疮而留下大大小小、凹凸不平的印子,那浓厚脂粉因皮肤过干显得卡粉严重,整张脸唯有那薄薄的嘴唇,看着尚有些女人味。 按说韩碧玲这种人,用的化妆品不会便宜,但那过浓的腮红,在腻白的粉底衬映下,更显皮肤的粗糙与干燥。 一个从事房地产这种资金密集型行业的女人,妆容却有种电视剧里粗犷乡村风的即视感。看着眼前这个在业内久负差名的老板,颜明月心里有一丝小别扭。 “我们现在是求贤若渴。”韩碧玲在茶桌上吃着快餐,说话间给颜明月倒了杯茶水。 颜明月嘴角上扬笑了笑,说谢谢,但在心头却是一紧。 颜明月之前因为推说没时间,张兰说韩总想请她吃饭或喝茶面谈,她以跟人吃饭或喝茶时谈事不在状态婉拒。如今这个老板在她面前又是饭又是茶的,难不成是想故意制造这样的氛围,让她在谈判中处下风? 她再转念一想,倘若真是这样,那不还得怪是自己说出来的,不然别人怎么有机会针对性地做这些事。 “你还会做设计?”韩碧玲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问道。 “以前做影视的时候做过。” “你过来后可以指导设计师做稿。” 颜明月不吱声,只是笑着摇摇头。她不想去指导别人,尤其作为文案策划去指导设计师,这种事往往不会有好结果。 真正有水平的设计师,不需要指导就能独立把工作做好,而且她也没资格指导。而越是水平差的设计师,越不愿意接受意见,反倒会指责文案水平烂,让自己做不出好设计稿。 类似的情况颜明月遇到过不少,所以从未在进入新公司后,对同事说自己做过设计。 就像网上说的“成年人只有筛选,没有教育”,如果环境不好那就远离。颜明月不敢说自己优秀,但不愿跟太差劲的人一直共事,那对自己是一种极严重的消耗。 颜明月所在职的h公司,刚招了个前公司是筹美的文案,说在筹美服务航达的项目,经常加班到夜里一两点钟。这个开发商在业界是出了名的折腾人,平时做的广告创意都土得掉渣。 跟韩碧玲谈了大约半小时,为了避免入职后服务航达的项目,颜明月很严肃地说,“我是不做航达项目的,这一点先说清楚。如果觉得我不合适可以不要,但别到时候让我做航达。” 韩碧玲立即接话,“我们还有别的项目,央企国企的,纯别墅的,市中心的都有,工作上如果有冲突,我们会根据需要调整。” 颜明月觉得在韩碧玲面前真是太嫩了。别人一句话就将自己的要求不置可否的挡回,以后做不做航达,其实全看老板的心情与需要拿捏。 面试快结束时,韩碧玲说,“我们是年底双薪,这里不是菜市场,待遇方面我也不想跟你讨价还价,我先跟张经理谈一下,到时候给你确定工资待遇。” 离开筹美后,颜明月去超市买东西。张兰很快打来电话,说工资给九千,让她尽快来上班。其实颜明月对筹美谈不上有好印象,只是业内也没听说过有哪家公司是好的,怎么换都是为几两碎银的温饱吃苦遭罪。 而h公司让她已经感觉极不舒服,而且工资才七千元。一个月多两千能租一套市中心不错的房子,最终颜明月还是选择向生活低了头。 在h公司交接完,颜明月到筹美上班,一开始没有给她安排任何工作,只是让她看项目资料。设计总监海子说先休息,等韩总出差回公司后再安排。 两天后让颜明月负责左银集团的半岛墅,这项目一接手就让她有坐过山车般的惊吓。 半岛墅是央企在云州省淀县布局的旅游地产项目,千亩环湖大盘的气势,让这项目从一开始就被定位成高端度假盘。 半岛墅每周二开例会,周一下午韩碧玲将颜明月叫进她办公室,“这个项目是央企的独栋别墅,他们孙总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那边的风景很美,你如果在那边住几天会爱上那里的。” 颜明月一听这话感觉不对劲,便一脸严肃地说,“我先说明,我是不可能去那边住的哦。” 韩碧玲听罢低头看着茶几,神色略显尴尬,“没有让你去那里住,只是打个比方。” 颜明月看着韩碧玲那张当天未化妆而更显粗糙的脸,感觉她像是有些心虚。可作为一个老板,在一个新员工面前,她心虚什么? 周二韩碧玲带着团队成员去半岛墅,此行颜明月要跟原来的策划小伟交接工作。 听小伟说他进公司也仅一个多月,原来是一个女孩负责这项目,到公司只做了一周,被客户说水平不行就走了。 小伟私下里曾愤愤吐槽,这项目的策划经理就是个神经病,不专业还总喜欢玩勾心斗角。营销总监孙道脾气很臭,有时候晚上九点多钟还打电话骂他。 听了小伟的话,颜明月心里暗暗叫苦,担心以后的日子。 到了半岛墅的会议室,只见一个大约三十来岁,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坐在会议桌主位,在他旁边还有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男孩,颜明月猜测主位那个大概就是孙道了。 在小伟简单汇报完上周工作后,孙道双眼怒瞪着小伟开始发飙。 “小伟,你做的这个我不满意,什么垃圾东西,你们筹美就没有真正用心服务我们项目。” 以近乎吼叫般骂出这番话的同时,孙道屡屡将右手抬起,四指紧握拳,用食指频频指向小伟,又时不时松拳,手掌在会议桌上重重拍打好几下。 颜明月以为这就骂得够难听了,结果孙道忽然将声调提得更高,一脸同归于尽的气势,冲着韩碧玲吼道,“韩总,我刚到这个项目两个月,一套房都没卖出去,我现在还有一个月的考核期。你们如果不让我好过,我肯定会在走之前干掉你们筹美,反正跟你们公司的推广合同也到期了。” 会议室的门敞开着,外边沿走廊两侧排开共六间办公室,孙道的怒吼响彻了整层空间。 韩碧玲面对孙道的发飙,用略带慌张的语气迅速轻柔回应道,“所以现在不是赶紧给您换人吗,我们也在积极调整工作安排。” 听完这话的孙道脸色缓和了些,再次看向小伟,音量调小了些,语气却依旧不客气,“小伟,不是我说你,让你做个营销方案给我,几天都做不出来,我能不骂你吗?我让你来驻场,就是让你更深入了解项目,你有什么可抱怨的。” “没抱怨没抱怨。”小伟倒是不急不恼,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任由孙道批评。 颜明月看着这场景,感觉小伟挺不容易,一个一米七几的壮小伙,被当众骂成这样还不能生气。一想到这,她开始担心以后该怎么跟孙道相处。 孙道骂完小伟,再扭头看向韩碧玲,声调又较之前调高不少,“我警告你们,现在必须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你们不驻场是不行的,你们新来的人也必须驻场。” 韩碧玲紧接着说,“没问题,到时候让新来的明月驻场。”说着转身对坐在旁边的颜明月说,“你这几天跟小伟一起过来,好好熟悉项目。” 颜明月看着韩碧玲,心里一沉。她这些年吃尽各种苦头,却只在地产广告圈找工作,就是因为不喜欢开发商的工作模式与环境,如今却被要求驻场。 她想起前一天,韩碧玲找她谈这个项目时的情形。现在看来,自己可能是入了别人设下的圈套。 孙道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状态,他微笑着对韩碧玲说,“我过两天要出差,最好是周末也过来驻场,这样工作上能快点熟悉。” 韩碧玲再对颜明月说,“那你这两天也跟小伟过来。”颜明月无语,只是皱眉点了点头。 开完会回公司的路上,韩碧玲看出来颜明月不高兴了,便说,“你先在项目驻场一两周,缓一缓孙总的气性,到时间就可以回来了。半岛墅管三餐,驻场连饭钱都省了。” 颜明月目光发散地望向车窗外,心情沮丧不想说话。 清晨五点半钟,天还黑压压一片时,颜明月赶紧起床。洗漱完匆忙坐公交车去赶项目通勤班车,八点半左右到项目吃早餐时,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只能无奈决定,以后吃过早餐再出门,可时间那么赶,在家也不可能吃得好。 第一天大清早,她就强烈感受到了驻场的坏处。 营销部每天都要开早会,在售楼处的大门口前,营销部人员按男女分排成两列,颜明月站在前排最边上的角落,所有人看着前面的孙道。 只见孙道像只斗志昂扬的大公鸡,挺直胸膛,双手交叉置于身后,面对着大家开始抑扬顿挫地喊起来,“今天我很快乐。”紧随着营销部的人也喊,“今天我很快乐。”就这样孙道喊一句,大家跟一句的继续,“我爱上班,上班使我快乐,上班使我优秀”喊到这,大家都要一起按节奏鼓掌,鼓鼓掌,鼓鼓鼓掌。继续喊口号,“清晨到夜半,埋头努力干。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不干不舒服。月亮不睡我不睡,勤劳勇敢不怕黑。朋友圈、娱乐圈不如我的黑眼圈。要么交业绩,要么交尸体。”又继续一连三鼓掌,最后孙道右手紧握拳头高举过头顶,声调再次提高吼起来,“想发财,先发奋,不顾一切把房卖,拼命才能不失败。好,很好,非常好,越来越好,明天会更好!”所有人跟着喊完后跳起来,一声激昂欢呼声,“耶——” 看着大家像打了鸡血般手舞足蹈地喊叫,颜明月只得硬着头皮动着嘴巴轻声附和。她从孙道张嘴大吼的那一刻起,就有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强烈尴尬。 那些不知从哪抄来的口号喊完后,开始进入工作汇报时间,颜明月才终于有种逃离地狱般的如释重负。 一个早会开完,颜明月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难道驻场的这些日子里,要做好猝死的准备? 她到项目驻场第三天了,虽然不适应早晨五点半钟就起床,晚上星星月亮爬上坡后才回到家的状态,但想着最多忍上半个月就回公司,便安慰自己熬一熬。 孙道明天要出差,他将营销部的工作安排好后,和颜悦色地问坐在颜明月对面的策划董晓剑,就是第一次开例会时,在场的那个小年轻。 “筹美的合同oa走到哪了,要尽快走完流程。” 董晓剑说,“已经走到集团了。” 颜明月听了倒是挺开心,看来合同续签的事算是定下来了,这是个好消息。 半岛墅的策划经理在她来之前刚离职,现在工作上的事都是直接跟孙道对接,想想这倒不是坏事。 听小伟说过那个策划经理做事方式有问题,尽为难人。小伟驻场那会儿,被策划经理要求每天填写日常工作表格,把一天干的工作都逐项列出来提交,每周、月也要写。 颜明月听说这事情时,只觉得这人官瘾挺大,乙方的人到你们项目驻场,竟然管理起别人来,她还是头一次见甲方要求乙方写日、周、月工作总结的。 现在直接跟营销总对接,工作效率反倒提高不少。过不过稿只是一两句话的事,少了拖延自然工作顺畅得多,并且孙道在工作上不算挑剔。 颜明月暗自庆幸那个策划经理走了,不然自己可能会落得跟小伟一样的下场。小伟说因为孙道与原策划经理投诉他,导致韩碧玲打电话冲他怒吼“你他妈的给我滚蛋!” 颜明月正想着这些事,孙道走到她跟前,“明月,你让你们公司把六、七月的服务费发票开过来,给你们结账。” “好的,我跟公司说。” 此时已是十月底,但半岛墅的服务费却只付到七月份,可见这家开发商付款也不及时。但不管怎么样,这算是孙道出差前给筹美办好的两件事,看起来事情进展顺利,颜明月觉得这样很快就能回市区了,心里不禁开心起来。 与孙道第一次见面时,他不仅把小伟骂得狗血淋头,还威胁韩碧玲不顺他意就干掉筹美。第一天驻场的早会,更是把颜明月吓得快丢了半条命。 本以为这个营销总不好打交道,如今看来好像还算不错。此时的颜明月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数月后这个她以为是好领导的孙道,对她职场发展做了多么恶劣的坏事。 颜明月进筹美时被分派负责一个小组,组里还有一个经验尚浅但做事踏实,能力过得去的文案张丽。 每个小组负责两到三个项目,颜明月驻场只能负责半岛墅。而公司管理又混乱得如同一盘散沙,时不时会让张丽做另一个由朱铙负责的小组项目。 朱铙组里原来的文案小齐进公司不到一个月,因为客户方对筹美的工作不满意,朱铙常抱怨小齐水平不行,让张丽给他们组帮忙也被说不好。 颜明月每周一会回公司汇报工作,这天两个项目组的负责人与设计部、客户部的负责人都在韩碧玲的办公室里开会。 朱铙又开始抱怨文案的水平不行,韩碧玲问颜明月,“你们组的文案怎么样?” 颜明月说,“张丽挺好呀。” 这下韩碧玲不知该怎么判断了,便说,“如果文案不好我给你们换,但不能换了还服务不好项目。” 客服经理张明说,“我一直觉得我们的文案挺好。” 韩碧玲半微笑半嗔怒地看向朱铙,“你说我都给你换多少个文案了?” 朱铙手扶了扶那不知多少度数的眼镜,现出轻蔑的眼神,摆起臭脸看向窗外不吭声。 韩碧玲对朱铙的反应并不生气。颜明月看此情景,心想异性相吸,果然女老板对男员工会偏爱。 从对朱铙这事来看,外界对韩碧玲为人刻薄的评价有些出入。如果自己负责的小组文案换来换去,估计韩碧玲早就跳脚咆哮了。可朱铙这长相,看来还是高估了韩碧玲的审美。 再一想,我是女员工,怎么遇到男老板不被对好也就罢了,还尽想白嫖,难不成我是丑八怪,不堪入目? 第十六章 苦逼驻场 人性的恶不会凭空消失,只会被隐藏或被伪装。金钱能治病,也能让邪恶无可救药。 随着秋季的凉爽清风吹来,云州旅游地产进入销售火热旺季。半岛墅开始频繁做暖场活动吸引购房者,希望趁着这期间能卖出好成绩。 孙道推行一项营销策略,但凡来项目看房的,赶上饭点都管饭。外省的过来,还给三天两晚免费吃住与周边景点游,那段时间确实为项目案场带来不少人气。 这天中介带来一批夕阳红看房团,一个老太太吃过午饭后,坐在售楼处休息时,开心地给家里人打电话,“我今天到了一个地方看房,管饭,吃得可好了。” 这样的情景时不时会在半岛墅案场出现,公司领导为了业绩,在全力支持孙道的工作。但私下里,有些人唾弃他这种让人白吃白住白玩的做法。 早上孙道坐在颜明月的工位旁,对近期安排下来的工作内容审稿,忽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音量很大。 “喂。” “在干嘛” “在做方案。” “想你了。” 两人的语气都略显沉闷,但又听得出来,这关系非比寻常。 孙道显然想到手机声音太大会被颜明月听到,于是脚底用力往地上一蹬,将滑轮椅滑到一米开外,继续跟那女声简单聊了几句就挂掉电话,再把椅子滑回颜明月旁边继续审稿。 颜明月感觉这不像是夫妻的对话,但她对这种八卦没兴趣,也就不再多想。 审完稿后,孙道低头划动手机屏幕,“明月,我给你个电话,你跟青龙观的人联系,让他们为我们带的客户办场祈福法会,价格你跟他们谈,越低越好。” “行,我跟他联系。” “孙总,这些客户从哪里来的,有多少人?”这是颜明月多年来形成的职业习惯,购房者的来处,认可项目的因素,这些是服务项目要了解的基本信息。 “你不要管,肯定有客户。”孙道脸上扬起一副无所谓的自信。 青龙观是国家4a级道观景区,距半岛墅有四、五公里远,在云州省是热门景点。与半岛墅早已达成战略合作,景区以极优惠的团购价格给项目,平时半岛墅的意向客户都会被带去道观免费游玩一次。 颜明月驻场一周了,看情况无论是韩碧玲还是孙道,都没有让她撤场回公司的意思,甚至还让她做这种本应是甲方策划执行的工作。 孙道还让颜明月以后每周每月根据来访客户信息,做总结并制定营销策略。虽然这样的工作并不算无理要求,可在她以前服务的项目中都是甲方策划做的事,现在一句话就变成乙方的工作了。 平时与供应商的对接、工作统筹也推给颜明月,这令她不高兴。 好歹一个千亩大盘,连个正常负责营销工作的项目策划都没有,还让乙方的人来做?我不过是乙方的文案兼策划,又不是你们甲方的执行人员,可她心里再不满,也只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颜明月以一千元的价格谈妥办一场祈福法会,流程是上午先带客户去青龙观游玩,在大殿内做法会祈福。下午再回到项目的湖畔码头,由道长主持放生。 孙道原本想让颜明月带队统筹活动,临出发时又对她说,“今天我带队去,以后就由你独立负责。” 然后由项目司机开车,孙道、置业顾问小荟与颜明月坐一辆车去。两个渠道经理带一个住在项目的客户坐另一辆车去。还有客户从别处赶来,在道观汇合。 在道观门前等了约有半小时,客户陆续到场,总共四组家庭九个人,大家跟着景区导游一路往里逛。 走到半山腰需要坐电瓶车去大殿时,座位已满载,还剩颜明月没地方坐。又不好等下一趟车,坐在孙道旁边的小荟说,“快上来吧,不然坐孙总大腿上。” 颜明月上了车,小心越过孙道位置,半坐在小荟的大腿上,“重不重,压疼了就跟我说啊。” 小荟捏了捏颜明月的手臂,笑着说,“这小胳膊小腿的,一个我就顶两个你了。” 颜明月尴尬地笑笑,她眼睛的余光感觉孙道在看她,神情有些不对劲,也不知他心里想什么。 车子往山上开,快到顶峰时仍需步行一段路,大家一边听着导游的解说,一边慢慢朝山顶大殿走。 孙道走到颜明月旁边说,“刚到项目的时候,找这里的道长算了一卦,说我今年有桃花运。” 颜明月笑着说,“那不挺好吗?” “好什么呀,到现在还没有。” “这不还有段时间才到新年吗,没准过几天就有了。”孙道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一整天的法会结束后,颜明月感慨这道观真是不容易,上午十来人一起吹拉弹唱地忙活近两小时,下午一个道长又赶到项目为放生祈福。 感觉半岛墅的销售团队不够给力,颜明月此前问孙道,客户是从哪来的,他说肯定有客户。结果当天只来了四组家庭,而且看样子就是纯粹过来玩的,根本就没有买房的意思。 但钱花去了该做宣传还要做,董晓剑在下午的放生法会时拍了不少照片。颜明月急匆匆地写活动软文,要当天发文到项目公众号上。 将写好的软文发布出去那一刻,颜明月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环顾四周,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大家都去食堂吃饭了。电脑右下角显示时间六点二十六分,马上要到通勤车回市区的时间,晚饭她是赶不上吃了。 刚才心急火燎写稿时,就感觉头在隐隐犯疼,现在更是如被针扎了般锥心地疼。坐在回市区的通勤车上,窗外已漆黑一片,又累又饿还冷的颜明月感觉头疼得快爆炸了。大概是因为一整天都在奔波,在湖边做法会时又吹风着凉。 妈的,这苦逼的驻场!颜明月一边摁压着太阳穴,一边在心里暗骂。 第二天下午,颜明月看到销售经理吕妹的朋友圈里发了条消息,“我们的团队太棒了,今天卖出两套别墅。” 第三天又再次看到吕妹发朋友圈,“喜报频传,今天又卖了三套别墅。” 颜明月一开始有点怀疑,会不会是故意发假消息炒作。但别的置业顾问并没有发,炒作的话应该是大张旗鼓的,想必真的是两天卖了五套别墅。听说这项目开盘至今两年,总共才卖出九套别墅,如今两天这个业绩,已经很不错了。 也不知是不是那场法会起了作用,倘若是真的,一千元换来五套别墅的销售业绩,少说也有上千万元。这不是四两拨千斤,是妥妥地一千拔千万,项目的几个领导怕是嘴都要笑咧到后槽牙了。 这是孙道在半岛墅三个月以来的开张超大吉,也是颜明月服务项目近一个月听到的最好消息。和以往服务过的客户一样,卖得好领导就一切都好说话。 孙道平时对颜明月态度倒是挺友好,全然不像第一次开例会痛骂小伟时的蛮横霸道。 虽然早会依然很狗血很传销,但只要孙道出差,就不需要喊口号,而且那套不交业绩就交尸体的野蛮论调,至少目前还没用到颜明月身上,她心里对孙道也就没有了抵触与戒备。 颜明月依然没能从项目撤场回公司,她跟韩碧玲提了几次撤场,却总被敷衍而过。 孙道常把他们甲方的工作交给颜明月做,看情形似乎要让她一直待在案场。不仅如此,公司里原本由朱铙负责的项目,也时不时让她帮忙做。 有一次韩碧玲给出的理由是,朱铙家里死人了,要回去奔丧。而私下里颜明月听说,是客户对朱铙负责的项目出品不满意,向韩碧玲投诉。朱铙闹情绪说不干了,善后的事因此转到颜明月这边。 后来听设计师大兵说,朱铙好几次跟韩碧玲抱怨,说让颜明月去驻场,只负责一个项目太清闲。说得多了,被韩碧玲怼一句,“让你去负责你都搞不定”,这才让朱铙闭了嘴。颜明月听了这事,更不愿意再帮那蠢货做擦屁股的事了。 颜明月每周一回公司上班,汇报在半岛墅的工作情况,也只有那一天,才是入职筹美广告以来最轻松的工作日。 以前上班都是回家弄午饭吃的颜明月,自从服务半岛墅后,周一在市区上班也没精力回家了,都是点外卖在公司吃。 大兵就坐在颜明月对面,他点了份麻辣烫,那香味弥漫了整个办公室。 颜明月吸溜一下鼻子,问道,“你这是点哪家的,好香呀。” “就楼下那家。” “下次我也点来尝尝。” “你在半岛墅吃得怎么样?” “那边食堂做的还可以,每天固定食谱,我去那边唯一的盼头,就是等着吃周三的油炸鸡翅。那鬼地方荒郊野岭的,很不自由,工作量又多,累得只剩半条命了。” 说着颜明月习惯性地干咳几声,不知是不是劳累过度,驻场没多久,她感冒后一直咳嗽不见好。 “看你好像瘦了很多。” “早出晚归,早上没有热乎饭吃,晚上为了赶通勤车,吃饭时间又赶,唉——”颜明月长叹了一口气。 大兵看看周围,其他人或是出去吃饭没回来,或是吃完到会议室休息了,便压低了声音问,“半岛墅的孙总怎么样?” “还行吧,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好凶,拍桌子瞪眼的,破口大骂只差没挥拳打人了。后来倒是还和气,平时过稿也算顺利。” 大兵忽然半立起身子,两手扶在桌子上,把头探向颜明月,神秘兮兮地说,“原来那个客服笑笑,你知道吧?” “我刚来时戴眼镜那女孩吗,她是走了吗?看不见人了。” “刚走没多久,被韩总炒掉了,她跟孙总有一腿。孙总刚到项目的时候,跟我们公司团建,笑笑也去了,两个人只认识几个小时,团建散场后就直接去开房了。” 颜明月一脸惊讶地看着大兵,“啊?这么快,真的吗?你的消息咋这么灵通?” 大兵嚼完嘴里的菜,一副八卦后心满意足的神态,慢悠悠坐下,夹了一块百叶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起来,然后洋洋得意地补了一句,“我有通天眼。” 颜明月忽然像发现新大陆般,瞪大眼睛看着大兵,说道,“哦,想起来了,有一次孙总坐在我旁边接电话,一个女的说想他了,难道……”颜明月说到这,咧开嘴压着声音笑起来,大兵也笑着继续扒拉碗里的烫菜。 颜明月心想,孙道当初还好意思说自己没桃花,那女的跟你刚认识一晚上,就到酒店里颠鸾倒凤了,如果这都不算桃花,难不成还想要桃花朵朵扎成堆? 大兵负责劲晓地产的设计,颜明月想起不久前在网上看到劲晓开盘热销的软文,便对大兵说,“你们劲晓卖得不错呀,看网上说开盘卖了两百多套。” 大兵一脸嫌弃的表情,瞥了颜明月一眼,“这你都信?亏你还是做地产的。开盘当天,看房的人还没置业顾问多,到现在总共才卖出两套。” 颜明月张着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大兵,片刻后才讪讪地说,“那怎么敢吹卖这么多。” “做广告就是骗人,这不很正常吗?” 即便颜明月做地产广告多年,但对行业里的很多内幕知之甚少。那些见不得光,套路购房者的招数,公司老板不会告诉她,客户更不会自揭家丑。那些人需要的,是你为其卖房挣钱,而不是知道坏的真相。 距千元法会结束半个月后,青龙观由政府与宗教协会牵头,面向社会举办大型祈福活动,半岛墅再次邀请道观为项目祈福。 因为刚卖出五套别墅,总经理魏迟和别的高管都乐意花钱。活动当天,在售楼处大堂里,营销部的蒙蒙拿着一摞厚厚的红包,等待青龙观的道长们过来。 道观景区的总经理吴总与相关负责人已经提前来到,正在大堂与魏迟谈法会具体事宜。 颜明月看着蒙蒙手里的大红包,笑着问,“这怎么也得好几万吧?” 蒙蒙带着腼腆笑意点点头,轻声道,“五万。” 颜明月禁不住大笑,然后小声说,“看来这次是下血本了。” 一阵悠扬法乐由远及近传来,颜明月知道青龙观的祈福队伍来了。走出售楼处一看,好家伙,那气势与排场,让没见过啥世面的她惊叹不已。 距售楼处二三十米远的地方,大概有上百名道观成员身着道袍列队齐整,最前方的道长手奉香炉引路,由四个道长为神像抬轿,还有奏乐的,以及手持经幡的一众道士,法相庄严而有序地由远及近,朝售楼处缓缓走来。 颜明月顿时觉得,道观这般隆重的出场祈福,五万元的红包还真不算多,毕竟半个月前的那一场活动,十来人辛苦忙活只给了一千元,这事她都觉得不好意思。五万元,也算给这声势浩大的祈福场面一个交待了。 劳累多日的颜明月精神恍惚,坐在电脑前有点走神。但她心里却无比开心,把法会的工作收尾后,终于有理由撤场回去了。 孙道走到营销部门口,低着头边看手机边发话,“明月,我们要办一场钓鱼大赛,你跟他们程秘书长联系,以后会有很多工作上的对接。” 颜明月被吓得瞬间精神抖擞,连着咳嗽几声,“钓鱼大赛?什么时候?” “一个月后。” “这是多大的活动?” “很大,全国各地的人都来。” 颜明月头皮阵阵发紧,忽然万般委屈。每天的早出晚归,加之高强度的工作,驻场大半个月后体质越来越差。 从最初的没精打采到后来轻微咳嗽,如今每说几句话都要咳上几声。她知道这是劳累过度造成的,不调整作息时间这病怕是好不了。 可看现在这情形,哪里能让她休息呀。接下来的日子,简直就是鸡飞狗跳的每一天。这场规模更大、耗时更长的活动,让颜明月后来被更多人关注认可,也随之被更多灾难缠身。 钓鱼大赛是上海一家钓鱼协会牵头举办的,一年到头在全国各地与企业合作,组委会提供媒体资源与宣传,企业给赞助。 颜明月添加程秘书长的微信后,看他的朋友圈里,海钓、湖钓都有,看起来倒是有模有样,挺正规。 在与程秘书长对接的过程中,颜明月得知,这是个全国各地钓鱼爱好者参赛的活动,这让她心头一紧。自己以前只是写写文案做做方案,这种与人全程对接,参与执行的工作从没干过,她怕应付不来。 让颜明月感到庆幸的是,程秘书长在工作中还算好沟通。而孙道也对她说了,遇到什么困难和问题就找他,他会全力支持她的工作。 苦逼的日子,就在钓鱼大赛活动的开展中,一路狂奔而来。 颜明月几乎天天都要跟程秘书长沟通工作上的事。大赛需要的物料,稿件的撰写以及设计稿的出品,还有各路媒体的联络………一堆工作如排山倒海般扑来,令颜明月忙得焦头烂额。 还要跑到项目各处看现场,考虑场地布置,加之冬季的湖边风大天更冷,颜明月的咳嗽更加严重了。每天跟各方人员联系时,营销部总能传出她说一两句话就附带的几声咳嗽声。 半岛墅的伙食不错,但颜明月驻场一周后,本就不圆的脸蛋就肉眼可见越来越瘦。钓鱼大赛工作的开展,更是让颜明月瘦成了皮包骨。 调整活动需要的物料清单也成了颜明月的工作,对数字反应迟钝的她改这玩意好多次了。要把所需物料确定好,让活动公司报价,她被这些东西折腾得够呛,心情烦躁得很。这本应该是半岛墅的策划工作,或是活动公司的工作,孙道却让她来做。 这个千亩体量的文旅大盘,只有一个刚毕业的董晓剑做策划。平时他仅是走营销部的oa流程都忙不过来,更别提什么策划执行的工作。 像这样的大项目配两、三个策划都不为过,可原来的策划经理走后一直未招人,也不知这家开发商到底是怎么想的。 颜明月现在是既做筹美的文案策划,又做开发商的执行策划,然而在半岛墅超范围超负荷的工作还远不止这些。 有一天孙道出差由吕妹主持早会,在给置业顾问与渠道安排完工作后,吕妹向颜明月提要求,“你们广告公司给客服部写一篇优秀客服的表扬稿。” 颜明月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吕妹,不答话。 吕妹继续说,“这是孙总要求的。” 颜明月依然没回应,只在心里嘀咕,我管你是谁要求的,这种跟推广完全不沾边的事,做一次就会有无数次,不伺候。 开完会回到办公室,颜明月开始处理手头各项工作。没过多久,坐在她对面的董晓剑说,“你们广告公司尽快把客服部的表扬稿写一下。” 颜明月暗道,嘿,个个都当领导,指手划脚发号施令上瘾了,就连这个刚毕业的小策划都要来使唤人。 她语气强硬地说道,“你们客服部的情况,我们广告公司不了解不好写,况且这也不是营销推广的工作内容。” 看到董晓剑神情不满的瞪过来,颜明月语气严肃地再补一句,“少拿孙总来压我。”说完低头继续忙工作。 董晓剑倏得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倚着办公桌掂翻手里的圆珠笔,满脸骄傲又怨气十足地对颜明月说,“这个一千亩的大盘只有我一个策划,人家一个项目都是好几个策划的,我容易吗?” 颜明月淡淡地微笑着看他,并未言语,心里却极其不满,你小子还真有脸说。 平时你跟蒙蒙每天只是走营销部的oa流程都要加班,听说以前的策划经理为了帮你走oa,本职的策划工作反倒撂下不做。如今策划经理走了,我不过是乙方写文稿的,不仅要做客服工作对接两边公司,还要兼做你们策划经理的工作,包括你这小策划应该做的事情。你都知道一个大盘至少要几个策划,怎么你们就好意思,让我一个乙方的弱女子,干你们几个人的活呢? 想到这,颜明月有点生气了,直接冲着董晓剑翻了两个白眼。 “你为什么冲我翻白眼?” “老娘乐意,咋的,要打架吗?” “我好男不跟女斗。” 董晓剑满脸不高兴地嘟哝着,坐回椅子上低头看向电脑屏幕,颜明月心里再骂一句,你是好男咋总让女的帮你干活。 颜明月猛的站起来,凶巴巴地看着董晓剑,同时抓起保温杯。 “你要干嘛?”董晓剑全身绷直,紧张地问。 颜明月诡异一笑,慢悠悠拧开杯盖,小呡了一口水,轻声细语地说,“喝水呀。”然后阴沉着脸,再将盖子拧紧,“砰”的一声重重放在桌面,坐回椅子上。 董晓剑挺直的身板瞬间松垮下来,脸有些泛红。 颜明月看着这臭小子的窘样儿,偷偷憋住笑,差点被嘴里的水给呛到。 她心里对董晓剑多少也有些不满,工作上的事有时需要找他,打电话经常不接,找不到人。客服黄丽也吐槽过,急着开发票给他就是联系不上,工作方面能拖就拖。 需要你们甲方时不配合,凭什么乙方要免费为你们做份外的事,若是老总要求,还考虑态度好一点婉拒,你一刚毕业的小策划,也要来凑热闹狐假虎威,颜明月可不想惯他们的臭毛病。 要不是平时需要吕妹配合推进工作,以及不想当众让她没面子,早会时颜明月就想直接怼过去了。 客服部的员工表扬稿都想白嫖广告公司,好歹也是个央企,家大业大的,难道连写篇表扬稿的人才都没有,这做事格局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有一次早会时,吕妹要求大家玩游戏时唱歌跳舞,颜明月向来不擅长也不喜欢这种事情,所以选择回避。还被吕妹指责“既然来到项目,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说得好像颜明月多想到他们项目驻场似的,要不是孙道强烈要求策划驻场,谁愿意天天早出晚归、累死累活到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还要大清早体验一把传销组织般的变态例会。 每天披星戴月的在半岛墅这种荒郊野岭驻场,不仅路途奔波,超负荷的工作量,已经让颜明月累到病得饭都吃不下了。 晚上八点多钟回到市区,没时间看病,只能到药店买点处方药吃,之前吃了好几种药都不见效。 为了更好达到效果,颜明月将两种不同的药加量同时吃下去,吃完药后身体反而愈加难受,呼吸困难,全身没力,像丢了半条命似的。后来她才知道,不同药同时吃是很危险的,没死算是她命大了。 去买药时,颜明月在药店门口的体重秤上秤了一下,发现比没去驻场前瘦了将近二十斤,心中不禁泛起难以言表的酸楚与委屈。 清早五点半的闹钟响起,天色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加班到一点多钟才睡的颜明月不想起床,但她知道这不行。 团队里设计师来福是能省事绝不多做,黄丽是既菜又傲还懒,张丽做事倒是用心,可策划执行这些活她从未接触过。所以就算颜明月请病假,也没人能真的帮自己解决问题。 短暂郁闷与情绪调整后,她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起床洗漱,匆匆喝了盒酸奶去赶通勤车。中午实在吃不下饭,又怕身体会垮掉,她硬逼自己到食堂舀了半碗带点菜叶子的清汤喝。 毕竟每天十来个小时的工作量,加上生病咳嗽,在这四面除了湖坡树木不见人烟的地方,万一肚子饿了没东西吃,颜明月总得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她早上出门前还带了个苹果放包里,预备饿时吃,但一整天都没胃口。 工作上各种阻力重重,身体又病得只剩半条命,就连每天回家坐车,都一路痛苦不堪。 “妈的,怎么又修路,以后班车往国道走,单程就要两个小时了。”半岛墅的工作群里发了一则政府封路的通告,渠道经理老黎看到后气呼呼地骂起来。 负责营销部杂事的罗四不以为然地说,“也就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老黎怼道,“你们住淀县的又不受影响,我们住市区的,每天要花四小时在路上呀,苦呀。” 从市区到项目的高速路要封路维修,而国道的路况很坑洼。早上大家还是从高速路到项目,今晚开始却只能走国道。住在淀县的一批人下车后,回市区的仅有三个人,空位很多。 快瘦成豆芽菜的颜明月走到车尾,准备在后边躺着休息。怎奈车子颠得太厉害,根本躺不了。 她被颠簸的力量抛至半空中,又猛地跌回座位上,随后又被抛起,再跌回,反反复复,就像玩上了低配版不花钱的蹦极。一种无比狼狈又极度憋屈的情绪,也随着颠簸上抛又跌落。 原本因为劳累过度想在后排躺一会,哪知连坐都坐不下去。颜明月只好扶着坐椅,慢慢挪到靠前的座位,这才总算没被那破车烂路再颠到空中。 回到家已是十点多钟,洗漱完还得继续加班至后半夜,第二天依然要准时五点半钟起床,迎着寒风赶通勤车。这苦不堪言的驻场,颜明月却无从抱怨,也根本没有时间抱怨。 平时像个闷葫芦的董晓剑,因为上班没打考勤卡,导致被扣工资心情不爽,这两天不仅总摆着个臭脸,工作上也常常不愿配合。 去看钓鱼大赛场地时,董晓剑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颜明月气得咬牙切齿。 她边咳嗽边指着他,怒骂道,“为了你们项目,咳咳咳,我都累到病成这样了,咳咳,你还尽偷懒耍心眼,咳咳咳,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吧?” 董晓剑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心虚,总算把那苦哈哈的苦瓜黑脸调频成嬉皮笑脸,“你看你病了我都没嫌弃你,还骂我。” 这话让颜明月更是气恼,直接冲董晓剑挥起拳头,照着他身上一顿狠捶,“你有资格嫌弃我吗,咳咳咳,你个贱人,就该揍你,咳咳咳咳,董小贱……” 其实颜明月并不讨厌董晓剑,相比于那些阴险狡诈的老油条,他算是单纯多了,至少没背地里算计她。只不过是有点懒散,少些担当,毕竟刚步入社会,没挨过毒打。 也正因此,颜明月才觉得需要偶尔凶他一凶,省得哪天这臭小子嚣张蛮横起来欺负乙方。 钓鱼大赛一天天临近,颜明月的工作量越来越大,不仅身体不舒服,工作上的各种不顺畅要把她逼疯了。 她在校对活动物料表时,发现一些报价与数量有疑问,董晓剑是一问三不知。再问此前合作的活动公司,对方却说,“我们是属于陪标的还是真竞标的,就算陪标我们也愿意用心做,但这些情况你是不是先问一下孙总。” 听到这番不情不愿的话,颜明月只得给远在上海出差的孙道打电话,“孙总,那个从项目入口到湖边的道旗是要做五百套……” 颜明月憋着咳嗽,话还没说完,那头就吼起来了,“明月,你怎么什么都来问我?” 这个孙道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开口就一股子炸药。我不问你问谁?你们营销部有能干活的人吗?除了你谁能答复物料的问题? 这一吼不仅把颜明月的咳嗽吼得咳不出来了,更是把她带病劳累,各种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点起了熊熊火焰,她二话不说挂掉电话。 我累死累活饭都吃不下,还要做这些本应是你们甲方的工作,现在工作推动不下去,问你还来骂我。他妈的,不干了。颜明月气得脑子发热,脸发烫,感觉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她不再处理手中的工作,而是打开招聘网站,更新简历看信息。 过了几分钟电话铃响起,屏幕显示是孙道。她压着火气摁了接听键,却不说话。 电话那头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明月,刚才你说的那个就按五百套的数量做。” “知道了。”颜明月闷着声回应后,不由那头再说便挂了电话。 她心里愤愤地想,累个半死还要受这般委屈,真拿我当牲口了?反正决定不干了,还怕你个狗屎营销总。 过了一会,孙道又打来电话,语气较之前更好了些,像是啥都没发生过般,和平时一样交待了些新工作,末了还说,“你做好物料报价表,再辛苦发给我看一下。” 还在气头上的颜明月依旧低气压地回了句“行”,再次迅速挂掉电话。 连着两次挂掉孙道电话,颜明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知道意气用事不对,工作上的事她会担当,但孙道太过分,有些事她不想忍。你越忍让可能被骂的越多,跟孙道三次通电话的反应,不就是鲜明例子吗? 其实颜明月不知道,这次钓鱼大赛活动执行这块的业务,虽然说是几家活动公司竞标,但实际上是由孙道内定给了一家公司。这次上报到集团的几家公司,背后是同一个老板杨兵。 不知内情的颜明月打电话,问此前与半岛墅合作的另一家公司,别人心里估计也很不爽。 颜明月一边咳嗽一边继续完善物料清单,忽然电脑右下角提示微信有新消息。 张兰发信息过来,“明月,张丽要辞职了,这段时间还没找到文案交接,你先把她的文案工作接下来,我找到人后再给你替回来。” 颜明月正不停地咳嗽着,看到这话差点咳岔了气。她一边咳嗽一边捶胸,已经被气到肝部隐隐犯疼。 虽然只负责写文案的张丽是新人,很多工作客户要的急时,她做得并不算好,但软文方面她写得不错,而且责任心挺强。 颜明月仅是应付钓鱼大赛的执行工作就已经超负荷,根本没时间写文案,公司这样安排,简直就是不让人活。 她强压着满腔怒火打字过去,键盘被敲得噼啪作响。 “我这边工作非常忙,现在都累出病了,接不了。” “只要替她一周时间就行,找到文案就给新文案做。” “都说了没时间,我已经连着两天没吃一口饭了,还在带病坚持没请假。” “辛苦了,又不是让你一直做,只是让你替张丽一周时间,这都不行吗?” 颜明月觉得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喷涌着怒气,马上就要火山爆发,脸也愈加发烫。 今天真是倒血霉了!不仅被孙道大呼小叫,还被公司hr质疑工作。我饭都吃不下还带病工作,你一句带冰碴子的‘辛苦了’,就想继续让我多做工作,我要是累到猝死,你们都不会可怜看一眼吧,呸! 本来刚被孙道骂得怒火冲天,如今张兰又来个烈火烹油,这会儿已经不是肝疼了,简直是肺都要气炸了。 颜明月用气到颤抖的手愤怒地敲击键盘,“我都说我累到病倒了,这两天一口饭都吃不下,你还让我接张丽的活,真要让我躺到医院里,你们才满意吗?不然我跟张丽一块辞职,你立刻找人来交接我的工作。” 对方停了片刻,发来信息,“那我再跟张丽谈一下,让她坚持一段时间。” 颜明月像被一块巨石压着,难受地几乎透不过气来,眼泪都要落下来了。这是什么要人命的烂工作。已经快到五点半下班时间,她依然吃不下饭。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必须去食堂喝点汤撑着,不然没有任何人会管她死活。 第二天筹美广告的各部门领导开会,韩碧玲问张兰,“让明月顶替张丽写文案这事说了吗?” 张兰气呼呼地回道,“她不同意,说什么‘真要让我躺到医院里,你们才满意吗?不然我跟张丽一块辞职’。” 张兰话音刚落,韩碧玲的脸色立马铁青下来,“她为什么这么说话?” “她说没时间,还说病到两天没吃饭了。”这番话让韩碧玲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对颜明月极为不满,又觉得张兰在各部门的人面前这么说,让她很难堪。 但她知道此刻不是发火的时候,半岛墅的工作需要颜明月来做。 “那就尽快招人。” 韩碧玲高昂起头,向所有人扫视一番,“你们谁有人就介绍过来。” 营销部的总监贾鑫想到他的大学同学孙志,不久前跟这哥们喝酒时,说有赚钱的事想着点兄弟,于是他便在散会后找韩碧玲。 “韩总,跟你推荐个人去半岛墅。” “什么人?” “我朋友孙志,公关能力挺强。”贾鑫深知,没有地产广告从业经验,这对孙志是个劣势。 “等明月周一回来开例会,先跟她谈谈再说。” 韩碧玲希望到时候跟颜明月面对面沟通,对她晓之情,动之理,没准就能将文案工作接替下来,实在不行再招人。 跟孙道闹矛盾的第二天下午,颜明月看到平时除了工作收发文件,基本用不上的qq提示有新信息。打开一看,竟然是以前待过一个多月的传奇广告,把她拉进了一个名为传奇广告业主的群里。 这让她感到莫名其妙,这是想干嘛? 这家公司是夫妻俩开的,男老板江北极其自负,老板娘白云倒是还算踏实。颜明月当初离开这家公司,并没有太大矛盾,就是不喜欢江北与一些同事耍的心机。 大约一小时内,陆续有十来人加入qq群里,早已离开传奇广告的设计师阿庆发了个捂脸笑的表情,紧接着说,“业主群。” 江北发了个哈哈笑的表情,却不多说什么。过了一会,群名称改成了“传奇广告那伙人”。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事而建的这个群,背后是江北的满腹心机。筹美与半岛墅的半年期合同刚签下不久,还在上海出差的孙道已经开始物色下一期推广合作的新公司了。 传奇广告就是别人推荐给孙道的公司之一,孙道告诉江北,现在的乙方策划颜明月做事不错。精明的江北秒懂孙道的意思,而颜明月恰巧又是他的前员工。 江北曾经在颜明月离职后,两次通过不同的人表达让她吃回头草的意思。如今为了能接下半岛墅的业务,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这种既想用颜明月,又想要面子的心理,容不得江北主动找她。最终他想了这个法子:就算颜明月不主动找他,至少可以在孙道面前制造两人尚有联系的样子。 在被拉入的qq群里,颜明月看到江北的头像是他与白云的合照,江北在左上方,白云在右下方。给颜明月的直观感受就是男尊女卑。 江北的脸上依然洋溢着自信,但在颜明月的眼里却是自负,不然怎么让自己生活的伴侣兼事业的得力搭档拍这种照片? 颜明月离开传奇广告有三、四年了,印象中白云在公开场合会给江北留足面子,同时又是有主见的理性女人。但两人的合照,却让颜明月感觉这是个依附于男人的女人。又或者,这是江北的主张,也不知他是不是很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王者视角? 江北很喜欢在员工面前充当人生导师,颜明月刚进公司,他好为人师的热情就开始在她面前展示。 他曾对颜明月说“你没有野心,要对一切充满欲望,才能快速成功。” 她当时只是笑了笑,不去解释什么。你想放屁就放,但我可以选择左耳进右耳出。 对被拉入传奇广告qq群这事,颜明月没有半点好感,只是碍于面子,不想多说什么。 当初在传奇广告里时,你江北安排跟我水平相当的李招姐来指导我,弄得我越被指导越写不出东西,还故意放话出来,对我的水平不满意,甚至逼我喝酒。 走的时候出于礼貌与基本教养,说了些感谢关照之类的客套话,莫非当了真?但那跟拉我进这群里有什么关系? 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想着头疼,颜明月也没有时间去想,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钓鱼大赛的工作顺利完成。 第十七章 团队协作 有时候,情绪的宣泄是争取利益方式。你越是委曲求全,就越会受尽委屈。 还在外出差的孙道提前跟黄丽说明天开会,让团队所有人当天下午到项目。也不知孙道是什么时候回到项目的,上午影儿都没见着,开会时间突然就出现,但明显摆起官腔。 孙道先让颜明月把本周工作内容作汇报,提了点小意见,又布置了些简单工作。颜明月始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她的气性还没消,管你啥老总,就不想总惯你们的臭毛病。 在甲乙双方的工作对接中,在毫无专业尊重和边界的职场环境里,如果你不把自己当回事,客户的毛病就会惯出来,愈加不把你当回事。 孙道不傻,看得出颜明月的情绪。交待完工作后,他低沉着声音,一脸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们这个项目的服务费,足够养活你们筹美整个公司。” 他停顿几秒钟,看着颜明月继续说,“明月,你什么都好,就是在跟人打交道方面还有点瑕疵。” 紧接着他又转脸朝向黄丽,“黄丽,你回去跟你们韩总说,我对明月的工作非常满意,让你们韩总好好奖励明月。” 颜明月知道,前两天挂了孙道的电话让他不爽。现在是打一巴掌再给俩枣吃,然后警告,别不识抬举。 这种职场老江湖,平时大抵是这样的招数用惯了,再次重复而已。无非是因为尚且需要自己为他做事,因为他身边的人无论担当还是专业度,恐怕难以让他不操心。说到底,还是因为利益。 开完会大家回到营销部,孙道像往常一样说笑聊天。颜明月深知不可能一直给孙道甩脸色,况且他平时在工作上对自己也算大力支持了,她原本板着的脸也就松驰下来。 孙道坐在一张滑轮椅上,一边用脚给椅子来来回回转半圈,一边看着颜明月,说道,“明月,你要开始写明年的推广计划了。” 颜明月一脸地无奈,“现在钓鱼大赛那么忙,哪有时间写啊。” “我就是提前跟你说,等活动结束后你就写。” 颜明月再问,“你们有什么销售计划吗?我要根据你们的一些具体节点来定策略。” “你先写了再说。” 孙道停顿片刻,又说,“明月,你工作倒是做得不错,就是性格还有点……”他故意停下来不再说下去。 颜明月很清楚,孙道一定还在为挂他电话的事耿耿于怀。她故意卖惨,“我好辛苦的呀,前些天病到连着两天吃不下饭,都没请假。” 孙道自顾自地转移话题,“明月,我在这个行业认识很多人,你跟着我,我手里的资源足够让你……”说到这,他两眼直溜溜盯着颜明月,见她只是笑着一言不发。 孙道所说的跟着他,后边没说的话,颜明月当然听得懂。然而即便是孙道,那些公司总经理或是老板捧他甚至舔他,无非是因为他坐在营销总监的位置,没有这个职位背后的利益加持,可能别人都不会看他一眼,更别说他周围的人。 其实孙道不也一样吗?如果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能为他创造价值,他又怎么可能忍受被挂电话甩脸色的行为。颜明月虽然心思单纯,不会玩心机,但在这方面总归看得懂。 颜明月累到生病依然带病工作,这种卖命的劲头让孙道很满意,更重要的是,自她到项目以来,每个月的业绩都很好。可能有点才气的人难免有些脾气,他感觉这姑娘身上,有一种很听话又有点反骨的矛盾个性。 虽然对颜明月很满意,但孙道还是觉得这姑娘有点欠教训。三次挂掉电话,这让平时被捧惯了的他感觉权威受到挑衅。她现在是个炮仗,要将她调教成面团,以后用起来才顺手。 而筹美广告这个推广业务原本是魏迟的关系促成的,孙道没拿到什么好处,便想通过更换新的广告公司来给韩碧玲施压。 最近别墅卖得好,孙道的腰杆子也跟着硬气起来。 在与多家广告公司接触的过程中,孙道得知颜明月是孤儿,认为她对工作这么负责,一定是很害怕失去这份赖以生存的饭碗。这让他坚信这样的女人很好掌控,因此对如何把她调教成他的人更加胸有成竹。 孙道每晚都会到市区,有不少供应商都排队等着公关他。这次出差回来,他要见几家广告公司的老板,跟乙方的人吃完饭喝好酒后,对方会给孙道开好酒店房间,已离开筹美的笑笑就会过去找他。 左银集团在行业内有个名声,就是盛产肤白貌美水灵灵女员工,常常要贴身伺候领导。这种传统虽然在半岛墅没有明显迹象,但在左银集团工作仅两三年的孙道,却深得集团文化精髓的浸淫。 颜明月的周末过得并不清静,虽然不用起早又晚归去驻场,但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跟进钓鱼大赛的相关工作。 周日下午,颜明月看到韩碧玲的朋友圈,转发了一篇标题为“没有哪份工作不委屈”的文章。她没兴趣点进去看内容,只是疑惑,她刚跟孙道发火挂电话,老板就发这个,难不成是给她的专属定制? 在半岛墅驻场累得半死,还要受各种委屈,老板还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可到发钱的时候,却没见理所当然给员工多发钱。 类似的朋友圈,韩碧玲平时可没少发。几天前还转发了一条“离开平台,你什么都不是”的文章,还发过“想要高工资,先看你能做什么”诸如此类的内容,却从来不说自己为员工做了什么,更不看员工为工作苦累成啥样。反正不管发什么鸡汤,都是对她这个老板有利的。 你个穷打工鬼不吃苦不受委屈,老板们怎么岁月静好地开豪车住大别墅,吃香喝辣?这真是韩扒皮式朋友圈。韩碧玲的行为让颜明月想起熊忠,偏偏这俩还都是来自石城的人,这让她不禁怀疑,难道这地方盛产人渣? 周末加班之余,颜明月上招聘网找工作,发现传奇广告在她的简历上留下浏览记录。而那个网站平时从未看到过传奇广告有招聘,这家公司以前都是在不收费的招聘网招人。 最近把我拉进莫名其妙的qq群,然后又跑到我简历里留痕迹,怎么看都是别有用心。颜明月暗自嘀咕,这个江北到底想干嘛? 他没有更具体的行动,颜明月当然不能确定,但用脚趾头都能猜出个大概。 以前在不同时期,有两个前同事说要推荐颜明月回传奇广告,她都拒绝了,江北难道还想让她吃回头草?为什么拒绝你,心里没点数? 周一上午,颜明月身体太难受,便请假半天在家休息。这让韩碧玲着急起来,她知道颜明月最近情绪很差,可能所谓的请假是去别家公司面试,这时候绝不能让她离开。于是她让贾鑫马上叫孙志到公司面试。 半小时后,孙志来到韩碧玲的办公室,这位女老板对孙志这种张嘴就能说的人很满意,决定让他去驻场,负责把孙道哄好。 “你来当项目经理,负责半岛墅的工作。明月现在做这份工作有些吃力,你过来多帮帮。她请病假了,下午来公司,到时你再过来一趟,我安排你们交接工作。” 半小时后,韩碧玲已跟孙志谈好工作的相关事宜,他乐滋滋地告辞离去。 韩碧玲又将黄丽叫进办公室,“这段时间钓鱼大赛的工作量比较多,我给你们团队加人手,你打电话给明月,就说‘韩总给你找了个助理配合你的工作,下午过来上班的时候再具体谈’。” 黄丽如是照做,颜明月躺在家里的床上接到电话,边咳嗽边冷漠的说,“知道了。” 朱铙组的项目最近一个接着一个被客户投诉,韩碧玲迫切需要颜明月解决这些问题,让孙志到半岛墅驻场后就能把她替回来。 劲晓项目的总经理已经放话出来要解约,她对负责劲晓的朱铙开始不满。她认为对朱铙已经够包容了,说文案不行就给他换,连换几个还是老样子,这可是月费八万元的项目,足够给广告部所有人开工资了。 此时已近年底,颜明月想换工作,但也知道没那么容易换。总在跳槽又不愿吃回头草的她,如今没有几家公司可跳了。 况且钓鱼大赛这情况,据说是半岛墅花了上百万元做的活动,甲乙双方现有团队里,换谁来替代她做后续的工作,都恐怕难以做好,责任心让她无法撂挑子。 下午去上班,颜明月打完考勤卡走向工位,韩碧玲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轻轻柔柔的喊道,“明月,你来一下。” 颜明月冷漠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闷闷不乐地走进办公室。 韩碧玲坐在茶几前,颜明月一声不吭地坐到旁边另一张椅子上。 张丽一周后走人,那时文案的工作也不多了。韩碧玲准备等钓鱼大赛结束后,把颜明月调回公司以文案策划为主,毕竟这本是她的强项。 “半岛墅这段时间工作量比较多,你确实忙不过来,我新招个人来给你当助理。”说到这她停顿片刻,紧盯着颜明月的脸,又继续说,“开部门会议的时候,张兰说你说张丽要走你也跟着走,她说话不过脑子,都不考虑后果的。你也是,都快当总监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 颜明月很不爽,心里暗道,你这是边指责我,又边给我画饼呢,真以为我会因为你说“总监”两字,就乖乖卖命了? 原本低头阴沉着脸的颜明月抬起头,面带愠怒地瞪着韩碧玲,“我都跟她说我病到两天一口饭没吃了,还让我接文案的活,是想让我累到直接抬进医院才满意吗?” 韩碧玲知道不能把颜明月惹毛了,半岛墅的团队里,现在没有人能替代她的工作。 “那么消极干嘛,所以现在给你招人呀。” 颜明月不想再言语,韩碧铃接着说,“给你找的助理晚一点过来,到时候你们一起对接工作。” 听完这番话,颜明月沉着声说了“行”,便往办公室外走。她边走边在心里愤愤骂道,这大饼硬得牙都要硌掉了,差点没把我噎死。 走到门口时,身后的韩碧玲突然冒出一句话,“性格决定命运。” 颜明月扭头看了一眼这个平日里尖酸刻薄,在业界常被吐槽冷面无情的女老板,她正若无其事地拿起茶壶,往杯子里倒茶。 颜明月在心里嘀咕,韩碧玲没头没脑地忽然说这一句话,是想表达什么? 是嘲笑我混成这样是性格决定?还是夸你性格了得才当起老板?又或是二者兼之的pua?难不成我努力工作老实做人,就活该被像你这样的人欺负和嘲笑? 人性的恶,在于将别人围困于他们所造出的苦难中,还嘲讽别人当下的命运是性格使然。 颜明月觉得自己无论是因为生存还是责任,在工作上尽心尽职的态度,也许让韩碧玲认为她好欺负,继而加倍欺负。活给你多点,能者就得多劳,但工资别多想。 有些人天生犯贱,你需要摆出一副傲慢的轻视,凶狠的嘴脸,愤怒起来,她才会觉得你不好惹。否则只会一次次践踏你的底线,抢夺你的利益。 颜明月知道自己的跳槽,一直都不得不在路上。 下午四点多钟时,韩碧玲让颜明月到她办公室。开门进去,只见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皮肤黝黑的肥胖男人坐在茶桌前。对方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感觉苍蝇若是站上去都可能会闪了腿。脸上的油脂在西晒阳光的照映下,更加油光可鉴。 眼前这个男人,第一印象就让颜明月感觉不太舒服,但不过是同事,她也未多想。 “这是孙志,项目经理,以后让他帮你分担工作,明天你们还有黄丽都去项目,等忙完这段时间你就可以回来了。” 韩碧玲说完紧盯着颜明月,想从她脸上捕捉到内心想法。颜明月看了看孙志,对方不苟言笑地也看着她,闷出一句,“你好。” “你好。”颜明月视线移向韩碧玲,“你跟孙总说了吧?” “还没有,我晚点跟他说。” 颜明月对孙志说,“半岛墅的班车是七点半从市区出发,你要提前到发车点。” 孙志一脸虎头虎脑地样儿看着茶桌,语气中带着点炫耀,“不然我开自己的车去也行,明天我们到公司集合再一起过去。” 颜明月说,“也行,晚点我发项目资料给你。”然后再对朝碧铃说,“没事的话我先去忙工作了。” “行,你去忙吧。” 颜明月回到工位专心工作,过了一会孙志走到她旁边,“颜经理,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从公司一起过去。” “行,明天见。” 这时她才发现,孙志穿的衬衫,紧鼓得令一身肉都像要溢出来般,她担心下一秒,那衣服会不会被撑破绽出肉来。 看着孙志离开的背影,颜明月总感觉他走路怪怪的。像什么呢?对了,螃蟹也是这么横着走的。 第二天因为黄丽有其它事情耽搁,颜明月提前给孙道发信息说晚点才能过去。三人十点多钟从市区出发。 孙志的车子那叫一个脏乱差,车里有不少尘土,几张名片随意丢在座位上,还有一个废弃的小塑料袋,在座位下随着车子的行驶时不时甩来晃去。 “你这袋子有用的吗?”颜明月实在忍不住了,拿起袋子问道。 孙志说,“没用了,丢掉吧。” “我先放边上吧,你回头再丢到垃圾桶里。”颜明月把袋子固定在角落,心里不免嫌弃连连。 坐在副驾驶位的黄丽问孙志,“你以前也是做这行的吗?” 孙志在座位上挪了挪屁股,调整到更舒服的状态,然后用抑制不住的骄傲语气说,“我以前是做广告销售的,主要是卖户外那些大的广告牌。” 他清清嗓子,继续说,“我还在一家公司做过股东,就是前段时间,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很出名的一个老板自杀的那家。” 黄丽好奇地问,“哪一家?” “那就不说了。” 颜明月在后边看孙志,很想怼他一句。她挺讨厌那种话说到一半,又故意神秘兮兮的,但她最终还是没说话。 快中午才到半岛墅。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孙道进屋时情绪明显不好,张嘴就不客气地来一句,“你们是专门过来吃饭的吧。” 颜明月干笑了几声,赶紧给他介绍,“孙总,这是公司新过来的同事孙志。” 原本跷着二郎腿,仰坐着的孙志见了孙道,立马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前紧走一步,与孙道握手打招呼,“您好,孙总,我现在临危受命来负责项目,以后请多多关照。” 孙道斜低着头,眼睛看向地板,“行,工作上的事,你们内部自己安排。” 颜明月看着眼前这胖子,心里不太高兴,这话说的好牛逼,还临危受命。你临啥危来受命了,说得像是来拯救项目似的。一个刚入行活还没开始干的人,就开始牛哄哄了。 这才第一天刚上班,颜明月对这个新同事就有些反感了。 孙道转身看向颜明月,“明月,活动的物料弄好没?” “都好了,一会发设计稿给你。” 孙道笑眯眯地敲击她面前的桌子,“其他人我不管,但是你以后一定要准时到项目。” 颜明月也笑了笑,“行,今天是因为临时有事耽搁了,不好意思。” 孙道心里不痛快,刚出差回来就有这样的变动,他觉得这事大概和之前他骂颜明月有关,可她当时也挂自己电话又甩脸色了,难道她还计较这事? 不少供应商老板都要对自己点头哈腰,她一小姑娘竟敢这么放肆。走出营销部办公室,孙道开始琢磨,该怎么应对如今的局面,他隐隐觉得以后可能会发生他不想看到的事情。 晚上颜明月与黄丽坐孙志的车回市区。黄丽与孙志的住处很近,颜明月在刚进市区时对孙志说,“你在公交站停一下,我在那转车。” 孙志说,“我正好有事到市中心,顺便送到你家附近吧。” 黄丽下了车后,颜明月与孙志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孙志说,“不然我请你去喝咖啡吧。” “你不是有事去市中心吗,先忙你的事吧。” 车子开到颜明月家附近时,孙志说,“我很善良的,以前看电视都会哭。” “那你平时看到老奶奶过马路会扶的吧?”颜明月笑着调侃起来。 “会呀。” 与孙志初打交道,颜明月并不了解他。然而此后的几天里,她很快发现,这不过是个不学无术又满腹心机的痞子。即便看电视真会哭的人,并不代表他对别人捅刀子时,不会心狠手辣。 韩碧玲为了半岛墅又招一个人进来,这让原本就对颜明月不满的朱铙更是愤怒,觉得韩碧玲太偏心。 他要负责几个项目,还被责怪做得不好。那些项目总被客户投诉,朱铙不服气,反驳是文案做得不好。 韩碧玲说,“文案做得不好,那你自己来写,再写不好就是你的问题。” 这彻底激怒了朱铙,再次冲韩碧玲说不干了。结果韩碧玲也不甘示弱,怒怼,“你都快把项目跟丢了,还有脸发火,趁早滚蛋。” 于是朱铙很快离开公司。 周末晚上,在市郊的一家户外烧烤园里,柯扁台与刘申就着啤洒吃烧烤。 刘申说,“柯总,你朋友公司有没有招人的,在原来的公司干得太憋屈了,要跳槽。”他刚跟公司设计总监闹矛盾,“跟那鸟总监吵了一架,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老子不干了’,真他妈爽。” 此时距春节也就一个多月时间了,刘申知道再找工作不易。 下午柯扁台约刘申出来喝酒时,他暗想,正好可以找这个前老板帮忙,如果能重回奥田也行。 “你可以去筹美广告看看,那边业务不少,好像挺忙的,我跟他们副总推荐一下。” 柯扁台知道朱铙刚走人,他给刘申酒杯里倒满酒,又往自己杯里添了些,二人举杯碰了碰一口闷完。柯扁台身体向后仰靠在塑料椅子上,一只脚搭在另一张空椅子上,刘申继续将两人的酒杯斟满。 柯扁台用手不停抚摸自己鼓起的肚皮,笑着问刘申,“你还记得明月不?” 刘申跟颜明月虽然早已不做同事多年,但时不时会听到同行提起她。即便记不得长啥样了,倒是知道有这么个前同事,于是说,“记得呀。” 他不知道柯扁台的意图,不敢多说。 “明月现在就在筹美,你去那边可以跟她继续做同事。” “以前明月在公司做得不错吧。” “是做得挺好,现在好后悔当初放她离开。” 柯扁台说着再次举起酒杯,刘申赶紧迎上碰杯,二人又一仰而尽。 “不过你去筹美后,先别让明月知道你还记得她,就当作你跟她不认识。” “行,这种事我最拿手了。”自己工作上的事看来有着落,刘申心里踏实了一大半。 刘申通过柯扁台的推荐很快进入筹美,拿着设计总监的工资,仅负责劲晓这个项目,服务两周时间,这项目依然没能让客户满意。以前劲晓本就不好伺候,韩碧玲把刘申招进公司后,情况不但得不到改善,客户反倒更不满意了。 负责劲晓的团队被要求驻场,客户还常威胁,再做不出成绩就解除合同。韩碧玲私下里给项目几个领导都送了礼,但领导们东西收了,骂声照样不断。 在韩碧玲的办公室里,刘申做出一副深沉稳重的模样,“韩总,我做地产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的垃圾客户,太挑剔了。我们必须调集全公司的设计力量,要集思广益去推动劲晓的工作,多给他们几种风格的创意稿,让他们挑选,最终肯定会有一款让他们满意。”韩碧玲平时那么傲慢刻薄的一个人,却对刘申的要求言听计从,并且对这个男员工体现出极大的包容性。“行,公司的所有设计师由你调配,怎么做你直接跟他们说。”“那你要先跟大家说,不然我怕叫不动他们。” 刘申进公司不久就强烈感受到别的设计师对他极不屑,还有人向韩碧玲投诉过他。 韩碧玲立即把所有设计师都叫到她办公室,“你们这段时间都全力配合刘总监的工作,把劲晓这个项目服务好。”待设计师都离开办公室后,刘申又说,“不然明天让设计师全都到劲晓驻场吧,让客户看到我们的努力和诚意,还有我们的专业。”“行,一会你直接跟设计师说。”第二天.除了半岛墅小组的驻场人员之外,公司所有设计师和文案策划都被派去劲晓驻场。整个公司空荡荡的,仅有文员与hr在办公室里打苍蝇。 筹美对面公司的人站在门口看到这场景,私下跟同事说,“那家公司是要倒闭了吗?都没人了。” 刘申与海子这两个设计总监,还有四个设计师,共同做劲晓的设计工作。以致于有时候半岛墅有急活,来福都腾不出时间做稿。这事把颜明月气个半死,好不容易让孙道对筹美的工作满意,公司反倒来砸场子。在去半岛墅开例会的路上,来福气得一边开车,一边拍自己大腿,嘴里愤愤地把公司最近的糟糕情况说出来,从他那满脸的怨气就能看出来,对刘申有多不满。 “他妈的,刘申那个蠢货,屁都不懂,就是舔功厉害,把韩老板舔得什么都听他的。六个设计师做一个项目,我的一些朋友听说了都笑话公司,说这样如果都不能让客户满意就去撞墙吧。就这种水平还当设计总监,韩老板是眼瞎了吗?” “客户那边满意了吗?”颜明月好奇地问,毕竟阵势弄得这么大,没点成绩说不过去。 “满意个屁!马上要解约了。”来福盯着前方,气呼呼地说。 “韩总究竟为什么那么听刘申的话呀?” “鬼知道。”来福气性未消。 “难不成是小白脸?”颜明月好奇的问,她严重怀疑,这男的不会是长了副小白脸的模样,把平时看起来精明又刻薄的女老板迷晕了吧。 “屁,又黑又丑,当鸭都卖不出去。” 来福的话音刚落,大家全都笑起来,他也禁不住跟着笑。 钓鱼大赛马上要开赛了,颜明月周一不再回公司开会,也没见过刘申这个人。但他把来福调去做劲晓,导致半岛墅的工作被拖延,单凭这事,就让颜明月对他没好感。 客户如果继续不满意,刘申担心刚进公司,又要面临失业。 半岛墅钓鱼大赛的活动过几天就要开幕,孙道对颜明月的工作表现称赞有加。地产圈子本来就不大,劲晓的领导私下打听筹美服务的其它项目情况,得知半岛墅卖得不错,虽然两个项目不是竞争对手,却也把劲晓的领导给羡慕得心里极不是滋味。 客户在质疑筹美的劲晓团队时,常提及半岛墅,这让刘申焦虑万分。多次向韩碧玲提要求,让颜明月来负责劲晓。韩碧玲也决定等钓鱼大赛一结束,立刻让颜明月回公司。 钓鱼大赛倒计时中,孙道在营销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们筹美帮我找一些活动赞助过来。” 孙志听了立马说,“我这有滇市所有4s店负责人的电话,还有其它行业的,拉个赞助没问题。” 孙道听了很高兴,“我给你放一天假,你去跟这些人联系,拉到赞助给你奖励。”孙志洋洋得意地应承下来。 第二天下午快下班时,孙道问颜明月,“孙志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一整天没见人影,也没消息,你问一下他。” 颜明月只得打电话给孙志,“孙总问你那边联系赞助怎么样了?” 只听电话那头懒洋洋、爱搭不理的语气,“行,我知道了。” 见他不想说,颜明月大概知道结果了,也不想插手这事,便说,“你给孙总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声。” 那头没吱声便挂掉电话。颜明月给孙道发信息告知情况,这事就此不了了之。 隔天上班,孙道看孙志有车,就安排他到酒店谈参赛人员入住的事,又是大半天不见人影。 颜明月有事打电话给孙志时,电话一拨通,那头一句“我晚点再打给你”,然后立马挂掉,再也没打过来。 颜明月很反感,去谈个住宿而已,却像个霸道总裁般牛哄哄的装个啥逼? 快下班时,总算看到孙志回来了,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下班后三人去食堂吃饭,坐在颜明月对面的孙志像个功臣般大声说,“明月,所有的活都是我干的,你什么都不干。”嗓门大到整个食堂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有些人歪着脑袋看向筹美这三人。 “你一定属牛的吧?”颜明月带着鄙夷发话。 孙志一脸的惊讶样子,旋即开心笑起来,语气中带着点得意,“你是怎么知道我属牛的,你一定暗恋我吧?” 颜明月冷冷地继续说,“你上辈子一定是颗牛皮糖吧,不然怎么那么能吹。” 孙志恼羞成怒,再怼,“你情商真低。” 颜明月看着这个进公司没几天,就厚颜无耻地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的死胖子,不想再说话,直接甩了个白眼过去,她觉得筹美三人到半岛墅就是让别人看笑话的。 你以为靠吹牛打嘴炮就能抢得到功劳了?蠢也就罢了,还不要脸。孙道虽然不是啥好人,可你当他是个傻子,还是当他瞎了? 颜明月自认为在工作上的付出深得孙道认可,凭你孙志一张嘴到处喷,就能上位? 倘若你是个长得骚气十足、有着前凸后翘身材的女人,没准能凭着往床上一躺,腿一张赢得上位。可偏是个丑得不堪入目、还满肚子心机,喜欢制造办公室不和谐的男混混,究竟哪儿来的自信? 还是以为在食堂里那么一吼,大家就认为你是功臣了? 一个低层次的人,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无耻言行感到羞耻,他们甚至认为,那是值得四处炫耀的骄傲。 颜明月边吃饭边回顾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心情愈加烦躁。 孙志很快吃完饭,却没有离开,而是到颜明月的座位旁边坐下,像个大老板似的跷起二郎腿,身子朝后仰靠在另一边的饭桌前。坐在靠墙位置的颜明月吃完饭起身去洗碗,孙志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颜明月一脸正色地说,“让开。” 孙志一副吊儿郎当的痞子样,抖起一只腿,“就不。” “让不让?!” 孙志嘴角漾起一丝猥琐又得意的笑容,继续抖腿,依旧不理。 颜明月将饭碗半倾斜状举在他面前,里边还带点汤汁饭粒,“信不信我直接倒下去。” 孙志这才收起翘着的肥腿,起身离开。 晚上坐孙志的车回市区,黄丽平时都坐在孙志车的副驾驶位,这回却抢先坐到后座。 颜明月在车外看到后座另一个位上,堆放了几摞印刷品,又脏又乱,无奈只能坐到副驾驶位。 其实颜明月压根就不想坐孙志的车,但因为现在的事情多,吃完饭后还要继续工作,通勤车已经按时开走。而且她也不想让别人看到筹美团队不合,所以虽然对孙志有诸多不满,还是硬生生忍了。 更重要的是,钓鱼大赛开幕在即,一堆活摊在眼前,忙都忙不过来,颜明月根本没有精力去应付各种勾心斗角。 孙志一路上像磕了兴奋药般,嘴就没停过瞎扯淡。总在夸自己,说过往在的各家公司多么好,却没见说做出了什么成绩,有什么一技之长。颜明月觉得他就是靠嘴吃饭的,尽忽悠别人。 孙志说,“我家是满族正黄旗的,要在过去,怎么也是个皇族,跟我在一起的女人,起码也得是妃子。” 颜明月听了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冷笑,然而孙志是看不到的。她心想,你那正啥黄的什么旗现在不管用,少在五星红旗的年代装牛逼。 黄丽在后座说,“孙志人挺好的呀,很专一。” 颜明月扭头看了看她,“你认识他才几天,怎么知道他专一?” 孙志接话,“我本来就很专一。” 颜明月意味深长地笑着说,“看你这样子,一定有过很多女朋友吧?” 孙志一听这话,愈发来劲,在驾驶位上挪了挪屁股,上身挺得更直了。他狂笑几声后说,“我交过的女朋友,没有两百个也有一百一二十个,不是吹牛的。” 颜明月与黄丽同时笑起来,孙志再说,“我以前读大学时,在酒吧做过兼职,别人都叫我夜店小王子。” 颜明月不再说话,只在心里嘀咕,怕不是约炮王吧。这鸟人,给他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了。分明是两条腿的癞蛤蟆,却自以为是青蛙王子。 此时的孙志很得意,完全察觉不出颜明月对他的反感。他用手有节奏地拍打起方向盘,斜瞄了一眼颜明月,一副大领导斥责下属的语气,对颜明月说,“你工作是要人哄的。” “我让你哄了吗,你以为你谁呀?”颜明月顿时火冒三丈,他妈的,我让你哄什么了,屁能耐没有,满嘴喷粪的话倒挺能说。她愈发觉得这就是个二货。 孙志很不屑地昂起头望向前方,骄傲地说,“你等着,不出半年,我一定坐上客户总监的位置,当你领导,教训你。” 颜明月斜眼瞥了瞥孙志,这个入职与入行仅几天的中年男同事,这种嚣张狂妄又极没教养的鸟人形象,在她视线中已经出现多次。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将不满的情绪硬憋回去。 自以为聪明的人,在和他以为蠢的人说话时,总是傲慢无比。一个刚入行啥都不懂的人,活没见干几样,口气比脚气还重,拿他当人看,却非要学狗叫。 一个给我当助理都不想要的人,不知凭啥底气,冒出比总监还大的官威。 颜明月愈发觉得,韩碧玲招来的这货,简直就是来给她添堵的。 她不想再跟孙志说话,一方面她确实不善于怼人,另一方面她素来不屑跟泼皮无赖争辩。 这就像一个神经病指着你说“你是神经病”时,难道你要向他证明自己不是神经病?被这种泼皮缠上是一种灾难,把精力耗费在此类人身上,除了徒增自己的烦恼,没有任何价值。 项目上大部分工作都是颜明月在做,她回顾了这二货入职几天以来所做的事,除了玩心机算计人,就是羞辱以及抢她功劳。这个原本说招进来做她助理的人,如今竟然趾高气昂,一副领导作派对她指手划脚,冷嘲热讽。 人蠢就该多读书,不然张嘴的时候越多,越容易暴露肚里是几分货色。把夜店小王子的妖膻气质放到地产行业里,他是不是以为能迷倒一大片女人?殊不知,吹牛不会越吹越牛逼,可能会越吹越让人觉得傻逼。 新招进公司的孙志还没有进入工作状态,黄丽也是没见干什么活,却总说自己很忙。活动的工作量多得让颜明月与董晓剑忙不过来,但孙志却常像个大老板似的瘫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着啥。 韩碧玲安排黄丽与孙志来协助颜明月,可这两人在工作上的存在感微乎其微,甚至还拖后腿。即便能力欠缺也不至于如此,更多是责任心的缺失,以为事不关己,自然就高高挂起。 第十八章 举办活动 经历过命运漫长岁月摧残的人,对生活里一颗糖果的甜味都不会再抱有期待 钓鱼大赛再有几天就开幕了,在营销部的屋里,董晓剑被参赛人员机票订购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颜明月也在跟各家供应商对接的同时,还要协调所有物料的执行工作。 然而更多人却是在闲聊着。吕妹则是戴着耳机在看韩剧,时不时因剧情的精彩而发出笑声,有时还会跟着共情落泪。 看到贫穷女主角跟帅气多金富二代结婚的片段时,吕妹情不自禁感叹,“哇,白马王子爱上灰姑娘的完美结局,我都感动哭了。” 说着把耳机摘下,拿了两张抽纸擤鼻涕,然后看着孙志,问道,“孙志,你多大了,结婚没?” 孙志兴奋地右嘴角向上歪咧起来,“我三十岁,单身,想找云州女人做老婆,你有的话就给我介绍,成了请你吃饭。” “怎么不找你们老家的姑娘呢,这样才有共同语言嘛。” 孙志一脸傲慢地连连摇头,“我们老家那地方的女人太彪悍,不好调教,云州女人勤快。” 说到这,孙志扫视了一眼颜明月,然后整个身体往椅子里陷得更深,以最舒服的姿势瘫在椅子里,继续说,“以前在酒吧喝酒,跟一个女老乡说,‘我们男人很专一’那女的竟敢跟我吵,说‘你们男人很花心。’我说‘我们男人二十岁喜欢十八岁的女孩,三十岁喜欢十八岁的女孩,四十岁喜欢十八岁的女孩,五十岁还是喜欢十八岁的女孩。这还不够专一吗?’那女的听了后说,‘也对哦。’” 颜明月坐在孙志斜对面,虽然很忙,但实在听不下去了。韩碧玲一会说是助理,一会又说是项目经理的这货色,素质不是一般低。 她忍不住怼道,“你以后就找那种女人当老婆吧,不要祸害云州姑娘。”说完朝他翻了个白眼。 孙志迅速露出得意的神态,哈哈大笑起来,语气甚是嚣张,“我以后肯定找个云州姑娘当老婆,让她给我洗衣做饭,而且孩子必须全都随我的姓,必须孝顺我父母。” 看着那渣男自恋的模样,颜明月直接无语了,后悔怎么跟这种人争论呢? 她做了个恶心呕吐的样子,再翻个白眼甩给他,不想再说话,只觉得这货长了一副欠揍样儿。 有些男的除非照片挂到了墙上,不然哪怕老到牙都掉光了,都会花得很专一,永远只喜欢十八岁嫩姑娘。 到项目不过几天时间,孙志爱吹牛,耍小聪明,嘴上绝不认输的臭德性,就在颜明月心里贴上标签。 孙志开自己的车去驻场,韩碧玲不会给他报销油费,所以大部分时候,他也不得不坐半岛墅的通勤车,但常常是在临发车的最后一刻才赶到。 这天大清早,颜明月坐在通勤车的靠窗位置,还差两分钟就到发车时间了,孙志和黄丽都没到。半岛墅同在市区生活的几个人都提前到了,其他人则是住在淀县不同区域,要按线路到好几处接人,时间其实很紧张。 颜明月的电话铃响起,是孙志打来的。“明月,你让司机晚一点开车,我马上就到。” “你怎么每一次都这么晚,快点。” “少废话,快跟司机说。” 颜明月就这么拿着电话跟司机说,“师傅,有个人马上就到了,麻烦等一下好吧。” 司机说,“我是按规定准时发车的,不然这个叫等那个叫等,上班迟到我要被投诉的。” 老黎说,“孙志就不能提前几分钟过来吗?” 置业顾问小曾说,“就是,我们都能提前到,他怎么就到不了。” 颜明月不再说话,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毕竟别人说的都没错,发车时间定下来就是要遵守的,凭什么别人要为你网开一面。 当司机将车子启动准备出发时,黄丽在车外连喊,“等一下,等一下。”紧接着气喘吁吁地跳上车子,司机关上门直接开走。 开早会前几分钟,孙志也出现在了办公室。黄丽满脸疑惑地问,“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开车过来。” 下午黄丽把半岛墅的宣传单页发给孙道定稿后,颜明月校稿时拨打单页上的销售热线,听到的提示音却是已停机。她立马对坐在一旁的老黎说,“黎经理,你们的销售热线停机了呀?” 对方只是漫不经心地回道,“嗯,停机了。” 颜明月又打电话到售楼处的另一部座机上,是小曾接的电话,“小曾,你们的销售热线已经停机了。” “对,已经停机了。”对方也很平静地回应,跟老黎一个态度。 从滇市市区到项目的高速路上,一共有三个户外广告牌挂着这条销售热线。一个户外一年几十万元的广告费,就因为这个电话打不通而打水漂。也不知停机多久了,整个项目的人竟然都没发现,这会儿发现了也置之不理,颜明月已经被这家开发商里的人弄得无语。 过了一会,孙道走进营销部,颜明月赶紧说,“孙总,你们的销售热线停机了。” “行,我这就处理。” 颜明月这才放下心来,这个项目以前卖得不好,看来不是没原因的。所有人都以事不关己的态度工作,一条直接影响销售的重要电话,竟然还要靠乙方的人告诉营销总监才能解决。下班前颜明月又拔了一次销售热线,终于恢复正常。 吃过晚饭,颜明月和黄丽坐孙志的车回去。在车上孙志带着嚣张与傲慢的怨气讽刺颜明月,“今天害我浪费油钱,韩总又不会给我报销。” 颜明月怼道,“你自己迟到关我屁事呀。” 坐在副驾驶位的黄丽问,“来回一趟要多少钱油费?” “差不多一百二。” 孙志扭头朝后,看了颜明月一眼,又抱怨,“明月,今天都是你害我搭不上班车的,如果是我跟司机讲,他肯定会等我。” 颜明月看向车外不说话,只是后悔,干嘛要坐这渣男的车回去,以后除非万不得已,都不要再坐他的车了。就算半岛墅的人看见她一个人坐通勤车,要笑话筹美内部不合,也好过被这神经病恶心。 孙志看颜明月不说话,一副生怕她没听懂他的意思般,继续说道,“你的情商太低了,黄丽比你好多了。” 颜明月实在是被恶心得忍不下去,厉声怼道,“你的情商真他妈的高。” 孙志洋洋得意地把头高昂起来,看向前方,“我的情商肯定比你高得多。” 颜明月在心中暗骂,一个直接嘲讽别人情商低的人,情商有多高不知道,但教养的高低不言自明。靠踩压别人,把自己所谓的情商拉到高处,这样的为人,很低贱。 “明月你工作是要让人哄的。”孙志仿佛不把颜明月狠狠踩在脚下誓不罢休的模样,非得继续羞辱她。 颜明月顿时火冒三丈,他妈的我让你哄什么了,屁能耐没有满嘴喷粪的话倒挺能说。然而她心里愤愤骂着,却只是阴沉起脸一声不吭。这是她性格当中无能的一面,明明话到嘴边了,却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她到底在怕什么?其实并没有怕,只是曾经的成长环境压抑成的性格缺陷,不是一朝一夕能转变的,这让她在职场中吃了不少亏。 她恼极了孙志这个二货,整天叽叽呱呱嚷个不停,不吭气时定是憋一肚子坏水,想着坑人的事。总以为用言语将别人踩压到脚下,就能做高高在上的人了。 当那轻瞧别人的心思蠢动起来,卑劣言行并用之时,就不是能站得高的人了。嘴上抢得了风光,在别人眼里却成了龌龊之流,这标签一旦贴上,就再也揭不掉。 她不想和杠精杠,在他们狭小的世界里,自己就是绝对真理,你赢不了。杠精不讲道理,人渣不谈良心,当杠与渣并存时,要么干掉杠渣,要么快跑。用自己的精力回应杠渣的否定,除了在他们制造出来的污浊里,因愤怒和狂躁而沦陷,不会收获任何益处。 此后一路上颜明月不再说话,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到哪都能遇到奇葩。半岛墅的工作本来就累得要死,如今又多添这么个货色来恶心。 颜明月望着窗外急闪而过的景物,沉沉地叹了口气,愈发觉得眼前黑乎乎的路景,透着一种颓废的疲劳感。 第二天颜明月像往常一样去坐通勤车,黄丽跟孙志像是约好似的,都提前了几分钟赶到。孙志上车找个位置刚坐下,又立马起身,走到司机旁边的副驾驶位坐下。 “早啊。”孙志给司机递了一支烟,司机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早。” “这种中巴开到半岛墅快的话得多长时间。” “最快的话要四十来分钟,但不能那么开。” “我也有一辆车前两年买的,速度还行,不过是小车。” “你的车买多少钱。” “包上牌照二十万。” “那还行。”话说到这,两人有点冷场了,孙志要了司机的电话,便回到原来的座位。 第二天黄丽又是临最后发车时急匆匆赶到,司机的电话铃响起,“喂。”“……”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司机回复,“我是按照规定时间发车的哦,以前因为等人就被投诉过了。”说完司机挂掉电话启动车子。 老黎说,“是孙志又迟到了吧,天天晚上泡妞去了吗,总要让别人等。” 司机说,“谁都这样肯定乱套了。” 颜明月觉得筹美的人在半岛墅就是让人看笑话的,尤其孙志到项目之后。 但她心里有点幸灾乐祸,昨天不是说你跟司机说他肯定等你吗?这脸打得没法要了吧? 有些人真是把与其提升自己,不如作贱别人的无耻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明明很普通甚至一无是处的人,却迷之自信,总想通过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 毕竟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任何拿得出手跟别人竞争的优势,唯有靠刷存在感来恶心别人。本来想秀情商,没想到暴露了智商。 钓鱼大赛开幕在即,颜明月没心思跟孙志这种二货勾心斗角。 程秘书长打来电话,“你们那个活动付款到银行办理没有,我查了没到账。” “哦,我现在跟孙总说一下。” 颜明月挂掉电话赶紧问孙道,他说财务去银行办了。 她给程秘书长发信息,“孙总说财务已经去银行办理了。” 过了半小时,程秘书长发来一条语音,怒气冲冲地咆哮,“你是干什么吃的,工作效率那么低,都这么久了还没看到钱到账。” 早已忙到焦头烂额的颜明月沉沉叹了口气,心里倍感委屈,这件事此前她根本就不知道。程秘书长冷不丁来说,她也只能是帮忙跟进,可对方却莫名其妙地冲她一顿臭骂。 她知道程秘书长催的这笔款是组委会的活动经费。开赛前如果拿不到,以后恐怕更难拿到,他着急也能理解。但这事根本轮不到她处理,他无非是想通过对她施压来催款。不敢冲孙道发脾气,就冲孙道下边打杂的兵怒吼。 在半岛墅这个项目上,颜明月受了太多嘲讽与无端辱骂,真他妈的想撂挑子不干了。 她将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身心都已筋疲力尽,脑子短暂空白后,收拾好情绪,还是发了个信息,“程秘书长,我跟孙总说催款的事,他告诉我已经在处理,具体哪个环节有问题我也不清楚,给你们工作上带来不便实在不好意思。” 过了一会,对方发来信息,“这事本来跟你无关,也不能怪你。” 颜明月鼻子有点发酸,既然不关我的事,怎么冲我破口大骂时那么恶劣? 以前跟大赛组委会的人都是网络与电话联系,收到活动款的程秘书长恢复了平日的和气,带着团队十来号人来到半岛墅提前部署。 工作强度比以前更高了,依然在生病咳嗽的颜明月,全靠对工作的责任与担当在硬撑。 小曾到营销部找孙道签文件,孙道满脸笑容地说,“小曾你太爽了,刚来项目就开单五套。” 小曾脸上浮现出委屈的表情,语气里尽是无奈,“孙总,魏总说人是他带来的,是他的单子。” 孙道一脸的无所谓,“魏总他不懂卖房的情况,就是你的单子。” 小曾来项目不到一个月,原来在免税店卖奢侈品。新手一来就卖出五套别墅,惹得大家眼里全是羡慕嫉妒恨。 颜明月也忍不住说,“小曾你好厉害,五套呀,快点去买彩票,准中。” 小曾笑着说,“这五套是一群熟人组团买的。” “那也很厉害了。” 颜明月猜测,可能这群人本就有了意向,加之置业顾问工作到位,所以顺利开单。但一开就是五套,这好运简直爆棚了。以前听说新手买股票或是赌博都会赚钱,原来卖房也有新手大礼包的玄学,看来人要想成功,有时候还真需要些运气加持。 半岛墅随着活动的即将开启,别墅一套接一套地卖。附近半岛一号的领导见此情景,心里挺不是滋味。两个项目是竞争对手,这天又听说半岛墅来了一组客户,一下子卖出五套别墅。 半岛一号的营销总监黄翔在开会时说,“要想办法堵住半岛墅的客户,不然把我们的客源都抢去了。” 策划经理很快心生一计,会后悄悄对黄翔说,“最近外边不是修路吗?如果水管不小心被挖断,半岛墅三天两头停水,客户住得不舒服自然就跑了。” 于是第二天开始,半岛墅不到一周时间管道被挖断三次。 上午程秘书长让颜明月准备记事本与透明胶,她到行政部,办公室里只有行政总监郑总与负责后勤的兰主管在屋里。 颜明月说,“兰主管,组委会那边需要四本笔记本、两个透明胶,麻烦准备给他们好吧?” “行,我下午给你。”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领导在场的缘故,话音刚落的兰主管有些不高兴了。脸色瞬间晴转阴,语气从正常向极度不爽过渡,嗓门则由说话音量转至骂架声调,“天天要这要那,什么东西都来要,干嘛不早说。” 颜明月只得耐着性子解释,“活动的人手不够,很多事情也难做到事事周全,组委会那边也是刚跟我说的。” 兰主管开始愤怒地咆哮,“烦死了,哪有这样做事情的,东西给你们用完必须还回来。” “行。”颜明月早已被这活动的各种烂事折腾到没力气发火了,只是平淡地回应,然后回营销部。 一个多小时后,颜明月再到行政部打印文档时,办公室里只有兰主管。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势,满面笑容地对颜明月说,“您这个文档要打多少份。” “打两份就可以了,谢谢。” 打印的时候,兰主管继续有话没话地跟她闲聊,态度好极了。 打印好离开行政部时,颜明月对这个女人短时间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感到奇怪,但又马上明白。 大抵是刚才郑总在一旁听到兰主管骂得太难听,事后教育了一番,不然自己得不到后来的假意客气。 在这个央企项目里,郑总也是高管,是少数几个跟总经理一块吃小食堂的领导。平日见了颜明月都是带着善意笑眯眯的,反倒是她下边的人,可比主子耀武扬威多了。 在半岛墅驻场的这段日子里,颜明月可是没少受这些主子身边哈巴狗的气。一想到这,她又沉沉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心里的委屈,比项目旁那个二十来平方公里天然湖里的水还多得多。 不止行政部的兰主管,就连销售部的吕妹,都凶巴巴地指责颜明月。 起因是孙道很早就安排了要做活动宣传单页,筹美提交设计稿确定后,就是甲方内部的事了,但到了大赛前两天,印刷稿才被送到案场。而且这个宣传单,孙道安排了一家滇市的印刷厂,还有另一家则是在山东的印刷厂。这明摆着山东那边的钱,至少一部分是进孙道腰包了,反正颜明月是没看到山东那边寄来印刷品。 吕妹在看到滇市印刷厂送来的两小摞宣传单时,大声冲着颜明月斥责,“活动快开始了,宣传单才送过来,你做策划的水平不行呀。” 天寒地冻的,颜明月在湖边被大风刮得快成冻干了。从大清早忙到中午,水都没时间喝一口,被坐在办公室里追韩剧的销售经理怼得气不打一处来。 “请你搞清楚状况,别张嘴就来。首先,这宣传单从定稿之后的所有工作都属于你们甲方负责的,况且我在一周前就友情提醒你们策划了。其次,我是乙方策划,会尽力配合你们完成相关工作,但不是你们生产队的驴。” 颜明月在办公室里一口气连珠炮似的把吕妹怼回去,对方听了这一番火药味十足的话,拉长了脸,不再吭声。 颜明月本是个暴脾气,在负责这个项目后,脾气更是因为甲方团队工作上的各种不作为而暴上加暴。这项目里的不少人,自己不干活,挑别人错处倒是具足了神通。 孙道很清楚自己手下那些人是啥水平,索性将大部分工作推到颜明月身上。可功劳没得,苦劳没有,还要给这些屁事不干的人背黑锅,真要把颜明月气到原地爆炸。 甲方的不尊重,有的源于乙方的无能,还有的源于乙方的容忍与沉默,适当给甲方点恶劣态度瞧瞧,才不至于让他们太嚣张。 孙道在这场全国性的钓鱼大赛中没少在各环节捞钱。 杨兵接下这场活动的业务,活动费还没收到,就已在跟孙道打麻将的时候输了不少钱,还有孙道跟笑笑开房的房费,请孙道几个心腹吃喝玩乐之类的,公关费花得可不少。 活动物料在紧锣密鼓地布置到现场各处,杨兵亲自上阵,干起爬楼梯量尺寸这些杂事。听他说公司现在办公室里都没人了,他也不得不出来做苦力。 杨兵的公关公司这几年发展得不错,据说实力在省内也是排名前三的公司。这样的老板,如今也得像农民工一样干苦力活。 颜明月偶尔觉得,自己在半岛墅所受的种种委屈好像也不太大了。她暗暗自嘲,有时候真的需要阿q精神来安抚自己,才能把这苦难稀释地淡一点,再淡一点。 颜明月到项目各处看场地与验收物料,孙道打来电话,“明月,你让吕妹给个银行卡账号,然后让公关公司的杨总转账给她,有一笔款让杨总帮我们走账。” 颜明月问,“这事你跟杨总和吕妹都说过了吧?” “都说过了。” 颜明月分别给吕妹和杨兵打电话,说明情况后让俩人直接联系。 事情处理完,颜明月感到奇怪。这事孙道说一声让杨兵直接跟吕妹联系不就行了,为什么还绕一圈让她协调,简直就是多此一举。但再一想,孙道这是拿她当秘书来差遣或是调教吗? 前几天孙道跟青龙观不知要签什么合同时,也是让她提醒时间,可她不过是广告公司的一个文案策划,如今还兼着半岛墅的执行策划,做一堆超负荷的工作,难不成孙道想把她变成甲方的人? 想到这,颜明月不禁无奈苦笑,仅仅是一场活动的工作推进过程,这个千亩大盘里的各色人等就让她见识了种种脸色。 大央企并没有相匹配的千亩大盘格局,真要在这项目上工作,她可伺候不起各路虾兵蟹将大爷们。 孙道故意将项目的一些对接统筹工作交给颜明月做,是想看她的处事能力。事实证明,她与各家供应商之间的协调完全没问题,与项目内部之间的工作沟通也过得去,至少比他带过来的吕妹、董晓剑还有以前的策划经理,用起来省心得多。 有一次杨兵打电话给颜明月沟通活动物料情况,最后补充了一句,“过两天给你送个小礼物啊。” 颜明月知道这在甲乙方之间是常态,但她也知道有句话叫“拿人手短”。于是婉拒,“不用,你们把活动顺利办好,我就很感谢了。” 她的回应让杨兵有点意外,事后他跟孙道喝酒时提起这事。孙道听了很开心,觉得这姑娘不仅工作做得好,看起来还挺便宜,而且长得也不赖。他觉得这种不要钱干活又卖力的女人,简直就是专为他准备的。 他想起几个月前刚到半岛墅时,去青龙观算命,道长说他今年桃花运很旺。如今他对颜明月又多了些心思,认为这也是他的桃花之一。 中午杨兵到半岛墅给钓鱼大赛送晚宴食材,兰主管看到食单上所说的海鲜大虾,直接发飙了,怒气冲冲地打电话给颜明月,说没法接收。 颜明月到食堂一看,原本以为的大虾至少是冻虾,但眼前的根本看不出来是虾,就像是火锅食材里的冻品丸子,物价清单上是十斤一千八百元。 这个情况颜明月也看不下去,对行政部来说确实为难,但直接拒收对活动公司也是损失。她只能折中处理,“一千八这个价格确实不好收,但毕竟也辛苦送来了,杨总价格上你优惠一点吧。” 杨兵看兰主管阴沉着脸,知道事情僵持下去不好办,便爽快地说,“那就九百吧。” 颜明月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兰主管,对方皱着眉头说,“我不敢做决定,要去问领导。”说着转身离开请示领导去了。 颜明月与杨兵及他的助理就在那箱大虾面前等着,这场活动结束后,两人大概就没什么交集了。 杨兵趁着等结果的时间跟颜明月闲聊,“明月,你在筹美工资多少?不然你到我公司做活动执行吧,你的情商挺高,适合做公关。” 颜明月无奈地摇头笑着说,“其实我的情商一点也不高。” 杨兵继续说,“筹美才八千,在我这边算上提成,一个月能拿到一万多。” “我还是比较喜欢做文案策划。”颜明月尴尬地笑着回应。 她猜想,杨兵大概是打听过筹美的工资了。资深文案策划在筹美的工资标准是八千,她的工资是九千,但在筹美还要扣税,到手也只有七千多。而所扣的税,颜明月怀疑不过是韩碧玲以扣税之名吞了的,毕竟以她的人品,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这也是唯一一家颜明月原本谈的工资到手要扣税的。 其实也怪自己当初没问清楚,九千是到手的还是税前。杨兵所说的工资,对颜明月不是没有诱惑力,并且他承诺只要把工作做好就行,跟客户喝酒这样的事由他来做。 后来活动结束后,杨兵在网上又找过颜明月一次,想让她进自己公司,短暂的犹豫后,颜明月还是婉拒了杨兵。 杨兵在动员颜明月去他那边时,说公司计划三年内上市,他大抵是觉得,这样可以显得公司更有实力。因为此前的打交道相对愉快,颜明月对杨兵这一行为并不反感,但她对这类话语没有半点动心。 在地产行业摸爬滚打的这些年,颜明月换工作时根本不在乎公司有多大,所谓的实力,除了有好的待遇,友善的工作环境之外,还要有好品质、好素质的项目,可以在工作中不卑不亢跟客户对接,这是她眼里有实力的公司。 她还是更喜欢做文案策划,虽然钓鱼大赛期间的工作,让她发现自己在执行层面也能做得不差,跟别人在工作上的沟通没啥困难,但她终究不想跟太多人打交道,这是性格使然。 颜明月怀疑在和杨兵打交道之前,对方早已知道自己。以前在网上找工作时,看见他公司的招聘账号多次浏览过她的求职信息,那时她在业内已被不少人知道并认可能力。 杨兵说她的情商高,这样的话出自专与人打交道的公关公司老板,多少有点让她惊讶。在这之前,很多人甚至当众嘲讽她情商低,不久前的孙志就傲慢地以此彰显他的高情商。 颜明月不认为自己情商高,但也不觉得自己情商低。 她自认为平时对别人友善但不亲密,保持边界感是对自我的保护,也是不打扰别人的教养。于她而言,自己情商高低取决于对方德行。 如孙志那一类,从一开始就出言不逊的,就别想看到她的高情商;而对于那些懂得尊重别人的人,会看到她善意的笑容与真诚。她以为,所谓的情商,理应是存善意,知分寸懂体谅,眼里有别人,不亏待自己,而不是满嘴油滑与虚情假意。 无论是职场里还是生活中,颜明月看到太多当面嘴甜得跟喝了蜜似的,转个身却是坏话说尽的人。这不是情商高,顶多算是世故圆滑,还可能是老奸巨猾。不是酒桌上能喝会暖场,能左右逢迎就叫情商高。别觉得会说几句虚伪浮夸的话就是高情商,有时反倒是自降身价的显现。 说别人情商低,可能是想从别人那里得到,却又得不到的洗脑与羞辱。 孙志的出现让孙道有不好预感,有人告诉他,孙志在食堂对颜明月大言不惭,说所有的活都是他在做。孙志到项目才几天时间,孙道就觉得这小子是个特喜欢耍小聪明,爱吹牛与甩锅的人。 如果孙志来替代颜明月,他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下午颜明月跟董晓剑到湖边验收物料,忙得差不多后,俩人坐在停靠岸边的游湖船上闲聊。 董晓剑平时活干得不好,给人挑刺倒是挺有能耐,他一脸吊儿郎当的痞相,“就你这暴脾气,跟小鞭炮似的,只适合在甲方工作。” “咋的,老娘炸你了,还是你想被炸?不然我现在给你一拳头,炸你个狗血淋头怎么样?”颜明月一边咬牙切齿地摩拳擦掌,一边又眼含笑意瞪着董晓剑。 董晓剑像个傻子似的嘿嘿笑起来,继续问,“你的工资有多少?” “你觉得我应该有多少?” “比之前那个小伟的高不?” “你觉得我的工资应该比他低还是比他高?” “应该比他高。” 两人就这样打太极般玩文字游戏叨叨着。董晓剑平时在工作方面恨不得躲她十丈远,又怎么会关心她的私事。颜明月猜测,他多半是领了孙道的任务在套路她。 这背后的意图,可能是想到时候给个差不多的工资,让她到项目来上班。 那时的颜明月不知道,这是此后孙道为了把她揽到身边,所耍手段中最温和的一种。遇到这样的人渣,只能自叹倒大霉,关键这样的人渣还无处不在。如那烧不尽的野草般,妖风吹又生。 这些年来的职场经历,对于颜明月来说,有人愿意用她是好事,别人看得起,即便不喜欢,她也心存感谢。可如果明知她不愿意还要玩阴招耍手段,那就没得聊了,唯有送他们一句,“有多远给老娘滚多远,呸!” 颜明月常想不明白,我不靠跪舔,凭能力为那些老板或客户创造经济价值后,怎么都只想给点糊口工资就要我卖命?难道我脸上写着“便宜”俩字,又或者我身上刻着“好欺负”仨字? 一个月累死累活的努力,钓鱼大赛终于开幕。全国各地的钓手和十来家媒体都已提前一天来到项目。 孙道要求筹美公司在活动三天里,安排十个人到项目帮忙。因为劲晓项目,公司设计师快忙到四脚朝天了,韩碧玲不可能让其他同事过来帮忙打杂,直接拒绝了孙道。但孙道依然强势要求,最终由筹美出钱找七个在校大学生兼职帮忙。 钓鱼大赛早上八点半钟开幕,通勤车要六点钟出发,颜明月每天加班到半夜,实在没精力四点多钟起床,加之当天不知道要在半岛墅忙到多晚,孙志说开车去。于是三人便约定七点钟集合,顺利的话八点钟到项目,还有半个小时做赛前准备。 毕竟整个项目所有人,当天都会全力配合大赛相关工作,颜明月的工作重点在于赛前统筹,而孙道才是这次活动的总指挥。 颜明月六点四十五分来到集合点,六点五十五分还没见人来。她打电话给黄丽,没接。再打给孙志,第一次没接,第二次再拨好久才接,电话那头说,“黄丽还要晚点才能到,我现在过去。” 到了七点十五分,黄丽坐着一辆摩的来到集合点,然后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睡过头了。” 过了一会,孙志开的车缓缓停在两人旁边。 颜明月已经气到不想说话,她无力吐槽比猪还蠢的队友。平时坐通勤班车,这俩人都是赶在临发车的最后时刻到,甚至超时,别人都能提前怎么这俩就那么娇贵? 今天是大赛开幕的重要日子,竟然专挑关键时刻掉链子,迟到的时间超出一刻钟,这俩人到项目是旅游度假的吧? 也难怪俩人到项目一周时间就肉眼可见脸圆嘟起来,而颜明月却是瘦了一大圈,外带咳嗽一直未好。 颜明月强压怒火,铁青着脸色跟黄丽上了孙志的车。车子开出不到两分钟,孙志突然停车,下车绕着车子走了半圈,然后说,“车胎被钉子扎了,要去修车,你们先打车去。” 颜明月气得咬牙切齿,心里瞬间有千万只草泥马在奔腾,她暗骂一句,“这车子真他妈坏得准时准点。” 让出租车司机以最快速度赶往项目,颜明月给孙道打电话,“孙总,不好意思,今天我们要晚点到,车子坏在半路,重新打车耽误时间了。” 所幸孙道没拿这事做文章。赶到项目时,活动已经开始,颜明月匆忙跑到开幕式现场跟进工作,她心中有满腔愤怒与委屈,但无暇顾及,也没法子发泄出来。 工作中没有不犯错的人,但在如此重要的活动当天,竟然能睡过头,甚至没有半点愧疚,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责任与担当的缺失,也是猪队友给团队带来的事故。 颜明月宁愿遇到神一样的敌人,也不愿意要猪一样的队友。强悍的敌人能让自己在作战过程中不断强大,就算终有一败,亦能从中收获一二。可猪一样的队友,除了不能成事,还可能直接将事情搞砸。 你需要团队携手共进,最后却发现你得帮他们完成本属于他们的工作,甚至为他们制造出来的麻烦善后。 对真正做事的人而言,这是一种极大的能量消耗。久而久之,最终只会是做事的人带着不屑与失望离去。 筹美团队在这场大活动运作下来,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孙志与黄丽到项目一周就迅速长胖了,而颜明月不到一个月就瘦成皮包骨头。 在你不够强大时,你不能选择同行的队友,却可以选择要不要这样的队友。工作中出了问题,除了自省,也要看看环境是否有问题,以及掌控这种环境的人是否有问题。 第二天上班,黄丽趁孙志不在旁边时对颜明月说,“孙志说他好伤心啊,他车子坏了你都不关心他一下。” 颜明月嘴角露出不屑的冷笑,并不言语,却在心里骂道,车子坏得真他妈准时。有一种人,炒菜不咋滴,甩锅第一名。这货如果上战场,一定是最先当逃兵的那一个,甚至还会当汉奸。竟然还有脸要关心。我呸!你想拿自己当葱没问题,可关键是谁想拿你蘸酱啊。 一个人能不能扛得住事,有事情来的时候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像孙志这种败类,事情还没来,就迫不及待将黑锅甩给别人,不仅扛不了事,还能砸事,卑劣无比。 第三天钓鱼大赛结束后,晚宴要安排颁奖仪式。 原本孙道说是在客户餐厅里吃饭、颁奖,但颜明月想多给项目做宣传,建议把晚宴安排在售楼处,这样现场媒体都能拍到项目沙盘和售楼处。 四点钟时,颜明月到售楼处去看场地,本以为一切已准备就绪,却发现整个案场摆设和平时一样。她急忙给孙道打电话,“孙总,售楼处还没有开始摆桌子吗,大赛四点半钟马上结束了呀。” 电话那头大风呼呼呼地刮着,估计他还在湖边,“一会就摆上了。” “行,要让他们快点,不然怕来不及。” 颜明月担心事情推动不下去,就直接在售楼处等着。她脸上波澜不惊,其实心里急得都快火烧眉毛了。但她知道发火没用,很多人都被这次活动折腾得心情烦躁。 大冬天的湖边会比陆地区冷得多,不少人连着三天因为比赛需要在湖边待着,被冻到上下牙齿打架说不出话来。大赛前负责物料的供应商忙到半夜十二点钟才收工,就连孙道在大赛前一天也吐槽,给橡皮艇充气踩到脚都觉得不是自己的了。 过了十来分钟,售楼处外边开始热闹起来,搬东西的声音由远及近,颜明月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物业部的一个主管带着几名保安,将客户餐厅的桌子轱辘轱辘慢慢转着圈子推进售楼处,还有些女客服抬着轻一点的椅子跟着进来。 看着大家人来人往地安置桌椅,那个主管对一个同事说,“是哪个神经病安排在这里吃饭的。” 站在两米外的颜明月心里顿时生起一阵酸楚,她的这个安排,在他们眼里是添麻烦增加工作量的事儿,类似的委屈她在半岛墅里可没少受。 组委会邀请了全国十多家媒体过来,半岛墅的售楼处虽然场地只有四、五百平米,但好在层高有六、七米,前台接待区的台面是价值三百多万元的黄花梨,在这办颁奖晚宴,远比在客户餐厅有排场。 活动舞台介于前台与沙盘中间,前台后的墙上半岛墅的大标识很气派,媒体不管怎么拍照、录视频,都能把项目拍进画面,而客户餐厅顶多一百来平米的空间里,还是各个包厢分隔开来,相比之下明显小家子气。 颁奖晚宴开始,先是组委会秘书长请相关嘉宾致辞,接着由活动公司安排的魔术师和歌手陆续表演。 魔术师按颜明月提前说的,跟魏迟互动了一会儿,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总经理,难得看到一直露出笑脸。 颜明月不知他真是开心的笑,还是在镜头与众人面前的强颜装笑,但好歹是笑脸。最近又卖出两套别墅,是有史以来的最高价。她猜想,魏迟的笑容里,多少应该有些真心吧。 颁奖活动到八点钟左右落下帷幕,嘉宾与钓手们开始吃饭。颜明月总算松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下来。 终于结束,她可以回市区上班了。 第十九章 全是心机 他们高高在上的制造着一场又一场的灾难,想以此衍生出他们绵绵不绝的福报。 为期三天的钓鱼大赛算是顺利结束,其实在这过程中还是出了些问题。项目外围路口处的欢迎门拱,刚立起没多久,就被路过的车子撞倒。开幕式启动时,组委会秘书长把上台的政府嘉宾名字念错。 这些情况让魏迟很生气,当晚在高管的小食堂吃饭时,把孙道骂了个狗血淋头。 事后孙道带着董晓剑到办公室,给颜明月送水果吃的时候,一边摇头一边神情无奈的说,“今天被魏总骂得抬不起头来。” 颜明月听到这话心里挺不是滋味,“不好意思,我没把事情协调好。” “不关你的事,有问题也是先压到我这里。” 孙道当然知道,这些事情并不是颜明月所能掌控的,根本怪不到她。况且这姑娘为项目做得够多了,这样的大项目大活动,两三个经验丰富的策划一起做都未必做得好,在工作上,他对她很满意。 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又卖出好几套别墅。 活动那三天,颜明月每天手机步行数都是两万多步。几乎一整天大脑与身体都处于高速运转中,全凭着对项目的责任与担当在死撑。活动结束后,她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般,身体几近虚脱,没有半点力气。 这场全国性大活动,对半岛墅而言是第一次,对颜明月更是头一回。她很怕活动在自己手上搞砸,不是不敢负责任,而是根本承担不起,所以她拼了老命,靠意志力硬扛着。所幸,一切都算有惊无险的结束了。 大赛结束第二天,孙道走到营销部,对筹美三人说,“最近辛苦了,明天周五给你们放一天假。” 孙志听了,立马现出一副谄媚表情,“孙总,爱死你了。” 孙道笑了笑,扭头看向颜明月,“明月,我再给你多放一天,周一也休息。” 颜明月开心地笑起来,“谢谢孙总。”隔了几秒钟,又忽然想起来,“哦,周一我要回公司开会呀。” “那好办,我给你们韩总打电话。”说着拿起手机,“喂,韩总,我周一有事要留明月在项目,她不回公司了。” “孙总真好。”颜明月笑着对往办公室外走的孙道说。 自从到半岛墅驻场后,她终于有了一次真正不再操心工作的假期。 颜明月家里没干粮了,虽然平时都在半岛墅吃饭,可早上饿着肚子一两个小时,坐车到半岛墅才吃早餐她实在抗不住。但煮早餐更不可能,所以即便累得不想动,还是不得不出门去买早餐干粮,所幸超市离家不远。 她走到超市所在商场的街区时,听到一声“明月”,转身一看,是以前的一个房东,便笑着打招呼,“咦,姐姐,是你呀。” 前房东看着她,眼里含着一丝怜悯,“你瘦了。” 她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叹息道,“唉,最近太辛苦了。” 自从去驻场,接下活动方方面面的工作,前一阵子去药店买咳嗽药时称过体重,她瘦了将近二十斤。原本就是个瘦子,如今更是成了发育不良的细豆芽。 前几天下班回家路上,遇到上一家h公司的客服杜芊芊时,见面的第一句话也是“你瘦了。” 整个人肉眼可见瘦了一大圈,而项目业绩一套接一套地热卖,功劳苦劳都没有也就罢了,还要被一群不干正事的闲杂人等侮辱、谩骂、嘲讽。 所以,努力的意义是什么呢?颜明月曾反问自己,却也知道,这又是一个没有答案的无奈现实。 休完假上班的第一天上午,孙道让筹美团队跟营销部的几个人一起开会,平时负责客服工作,从不参加会议的罗四也被孙道叫进会议室。 “这次活动算是圆满结束,大家都辛苦了。” 孙道说完漂亮话停顿片刻,又接着说,“我们和筹美的半年合同还有三个月到期,到时候还要重新找几家公司来比稿,再决定用哪家。” “孙总,我推荐一家公司,奥田广告,这家公司很好。”孙道话音刚落,罗四就连忙说道。 “行,你先联系。”孙道对罗四说。 颜明月心里犯嘀咕,这难道是对我们团队不满意了吗?可最近这两个月项目卖得比以前好很多,而且明显看出来,孙道对自己是满意的,怎么还想找别家。她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焦虑起来。 而奥田再次出现在视线中,这让颜明月更是感到不安,事情显然不会那么简单。这说明罗四跟柯扁台肯定认识,换句话说,自己在半岛墅这段时间的任何事情,柯扁台可能都了如指掌。 一想到这,颜明月身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明月,这屋里开着暖气,你还冷吗?”孙道满脸笑意对颜明月说,她只好尴尬地笑笑以示回应。 孙道在说重新找广告公司时,就开始观察颜明月的表情。看到她有反应,他认为自己以这种方式给她施压起效果了,心里不由地高兴起来。 其实罗四早就私下跟孙道推荐了奥田广告,柯扁台曾一副很心痛的样子,说颜明月是他的前员工,她走得很可惜。 让罗四参加这次会议,是孙道的刻意安排,他想看颜明月听到自己待过的前公司时有什么反应,但她听到这家公司后不动声色,至少说明她不想提奥田。 虽然罗四多次向孙道提及奥田广告,但他对这家公司与柯扁台并不满意,只是不想表现出来。 孙道觉得柯扁台每每谈到颜明月时,神情极不对劲,有种男人对女人无法掩藏的欲望。颜明月是自己看中的,怎么可能让别人捡便宜。因此从跟柯扁台吃过一顿饭后,孙道在心里就将奥田这家公司从推广合作中排除掉了。 罗四跟柯扁台认识,是因为她在淀县政府工作的老公认识柯扁台,不久前罗四家通过柯扁台的关系,以极优惠的价格买了滇市的一处房产。能成为朋友的,大抵有着利益关系。 因为有罗四这条内线,柯扁台掌握了颜明月在半岛墅驻场时的所有动态。他没想到那么内向的一个人,竟然能将一场大活动顺利办下来。而且这期间,半岛墅又与她所服务的过往项目一样,都卖得很好。 颜明月每换一家公司,柯扁台就会多发现她未曾所知的优点,让他看到她专业能力外的更多潜能。这个女孩现在衣着上越来越有品味,人也越变越漂亮了。 柯扁台一次次为自己看人很准喜不自禁,这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女孩,他又屡屡因此懊悔万分,当初就不该放她离开奥田。 罗四中午在项目宿舍休息时给柯扁台发信息,“今天开会我又跟孙总推荐你们公司了。” “孙总怎么说?” “他让我跟你联系。” “开会的都有谁?” “我们营销部的几个,还有筹美的几个。” “明月也在吗?” “在。” “她听到我们公司什么反应?” “没注意。” 柯扁台听了有点失望,但很快又开心起来。如今有罗四在营销部做内应,与孙道的合作又在洽谈中,他觉得半岛墅这笔业务离他越来越近,颜明月也即将回到他身边。 柯扁台对孙道的为人早有耳闻,孙道跟筹美客服上床的事也略知一二。他怕单纯的颜明月会被孙道迷惑,同时又想通过孙道接下半岛墅的推广业务,他曾建议孙道把颜明月挖到项目。 只要接下这个项目,不仅钱能挣到,颜明月还会因工作和自己有交集,以后一切都可能尽在掌握中。 可一想到颜明月在为别的老板干活,柯扁台就很是懊恼。 罗四曾经拍了一个颜明月边咳嗽边对接工作的小视频发给他,当时他就想,如果她在自己身边,定然不会吃这么多苦。 如果颜明月当初向他稍微低那么一下头,多跟他说两句话,他就会给她高一点的工资。一直待在他的公司里不加班,不比在各种烂公司之间跳来跳去吃苦好吗? 现在奥田能给的工资也不低,柯扁台觉得颜明月在工作方面很聪明,但在找工作方面却很愚蠢。 孙道要重新招标新广告公司,柯扁台觉得这是他拿下项目,以及得到颜明月的绝佳机会。如今有罗四这个老朋友跟颜明月同屋办公,他坚信这是老天爷在助他,一定能成功。 这些年来柯扁台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跟颜明月再续前缘。但越是这样,越让他觉得,征服这样的女人更有成就感,他始终坚信她会重回自己身边。 然而任柯扁台的手再长,也有伸不到的地方,又不是所有公司老板都跟他交情好,又凭什么会听他的话? 柯扁台太过贪婪,以致于颜明月进公司不久就想将她控制。倘若当初他给她哪怕最基本的公平,她都不至于绝决离开。这是她的不幸,又似乎是幸运。不然,以颜明月的单纯心思,谁知道会不会被畜生糟蹋呢。 颜明月早在入行之初,就已经被业界盛传是才女,更重要的是,她所负责的很多项目,在服务期间业绩都不错。有不少开发商甚至仅仅因为传闻,就想让颜明月服务自家项目。对于那些削尖脑袋想抢开发商业务的老板们,如果一个人能为公司带来项目,自是想收入麾下。 然而想要颜明月,与想通过什么方式要到,这是各怀心思的事。 对于浑然不知内情的颜明月而言,打怪升级的人生游戏里,还未挣脱掉过去的困缚,一个又一个更高难度的关卡又接蹱而来,而且不会友情提示。只是现实偶尔会风轻云淡地让她知道,别急,打着打着,这又苦又难的游戏就习惯了。 这天开例会是来福开车到项目,晚上回去进到市区,在每晚必堵的大转盘路口等待时,孙志说,“我都被交警罚两万了。” 黄丽一脸惊讶地问,“两万块钱吗?你做什么事了被罚那么多?” “就是闯红灯,压线,这两年总共罚的钱,等有钱了再去交。” 来福笑道,“我一年也就被罚个两三次,你这是破纪录了。” 颜明月看着车窗外如蜗牛般缓缓移动的车流,以及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各种灯光,心里对孙志又生起更多嫌弃。 孙志到项目驻场第一天,下班在食堂吃饭时,笑眯眯地看着颜明月,说他有个卖水果的店铺,每月赚一万多元,自己妈妈也有一万多元的退休金。颜明月从他的表情里看到自豪与炫耀。 在这座小城市里,一万元月薪已经算高收入人群了,一边自夸月收入过万元,一边又说等有钱了再去交违章罚单,难不成还想等着找个大冤种女朋友,给他当倒贴钱保姆为他交罚单? 不久前孙志在朋友圈里发了张吃泡面的卖惨图,配文:“老太太说她照顾不了我一辈子,要赶快找个女朋友,儿子不孝让老太太失望了。” 还有一次的朋友圈是,“哥们说男人要先成家后立业,要有女人才会有压力,才会努力奋斗,想找个云州女孩当老婆。”配图是他长成超级版多肉的赤裸上身,躺在床上睡觉的照片,在他耳朵边还有一串女人的吊坠耳环。 颜明月当时看到这段话以及照片,觉得这孙子不是一般的贱,合着女人跟他在一起,就是为了当他走上幸福生活的垫脚石,为照顾他而吃苦遭罪? 这个超级大男子主义孙子哟,以为找老婆就是找个能伺候他一辈子,并且自带取款机功能的倒贴型保姆。 她甚至认为,这种男人倘若跟女人结婚,再离婚时,可能会无中生有地弄出一笔债务让女人偿还。 一个园林绿化的供应商来到项目送结款发票,这些事平时都是董晓剑负责的,但他请假了,孙道把事情安排给颜明月。 她将收下的发票放到董晓剑说的抽屉位置,却无意中发现一张四万元的物料制作发票,是一家地产广告公司给钓鱼大赛开的。那是专做推广与代理的公司,根本没有制作的业务。 颜明月能肯定,这家公司没有参与到活动中的实质工作,这笔钱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她不得而知,但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另外从这件事看来,可能孙道私下里已经见了不少广告公司,为后续新的推广服务作准备,颜明月一想到这些,心里又禁不住焦虑起来。 苦逼的忙碌日子终于告一段落,这天是周一,半岛墅小组都回公司上班,孙道说晚上要跟筹美一起团建,韩碧玲让孙志去张罗。 颜明月下午接到孙道的电话,“明月,团建的事怎么样了?” “孙总,韩总已经让孙志去选地方了。” “好,我们下了班就过去,在你们筹美我只认你一个人啊。” “行,我们这边尽快安排好再跟你说。”通完电话,颜明月隐约感觉,孙道是在刻意表达他很重视自己。 晚上孙道带着营销部的人到定好的饭店吃饭,韩碧玲因为在劲晓开会暂时不能到。 孙志在饭桌上当家作主起来,“孙总,我代表筹美代表韩总敬您,干了这一杯。”“各位兄弟姐妹们,一起举杯,吃完饭后再去唱k,今晚一定要玩个尽兴。”…… 整个饭局上,孙志一副意气风发的领导作派,出尽风头。 两边公司十来人分两桌坐,颜明月庆幸没跟孙志同桌。孙道则是两桌都走动,跟下属谈战友感情,对营销部的人逐一点评夸赞,个别不满意的略有批评,但又带着技巧,不让挨批的人反感。 颜明月觉得孙道对人的观察倒是入微,那些人平时的表现大抵如此。也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平时看起来规矩正常的孙道,跟坐在他旁边的置业顾问勾肩搭背、强拉硬扯,女方明显看出来很尴尬,但孙道依然我行我素。 饭后去唱歌,在ktv里烟雾缭绕,酒气熏脑。颜明月受不了那环境,便独自在包厢外的大厅刷手机,没过多久孙道走过来,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 “明月,最近你辛苦了,我都看在眼里。” “感谢领导关心。”颜明月应付这种场面向来笨拙,说完便两眼看着地板,呵呵呵地傻笑起来。 孙道面朝着颜明月,双眼也看向地板,“你们这个团队,我最认你。来福可以,黄丽还需要进步,孙志喜欢耍小聪明。” 颜明月抬起头看了看孙道,原来他啥都看得很明白,对团队里那几个人的点评,与自己的看法基本一致,只不过孙道说的算是客气委婉了。 虽说如此,颜明月却依然不知该怎么回应孙道,便像个听话的小学生般,满脸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笑一笑,点点头。 孙志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对面,脸上带着难以琢磨的笑意,一眼不眨地看着两人聊天。 因为隔得远,孙道本就刻意压低了声音,孙志就算竖起耳朵也听不到。孙道跟颜明月聊了有十来分钟,小荟从包厢走到大厅透气。孙道便起身走到小荟跟前,摁着她的双肩,将她逼到紧靠墙壁,又握住她的双手,接着用自己的头顶着小荟的头,晃摇起来,“辛苦了,辛苦了,好好干。” 小荟面无表情,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脸上有些不高兴,但领导这样做,她也没办法。过了片刻,孙道松开小荟的手,朝包厢走去,小荟隔了一会也回到包厢。 此时的孙道跟平时看起来就像换了个人,以前听说他的酒量极好,怎么看都不像是几杯啤酒就醉了。而且刚才他说的那一番话,逻辑清晰、言语严谨。 平时极少在外应酬的颜明月,感觉自己难得出来一趟,这一晚上真是长见识了。有些事,可能不是酒的原因,而是人的问题。 韩碧玲十点多钟开完会赶到ktv,孙道又在她面前一顿猛夸颜明月。一整晚,从饭馆到ktv,整个筹美团队里,孙道唯独对颜明月连连称赞。 因为预感到颜明月会撤场回公司上班,孙道对韩碧玲说,”项目必须安排两个人驻场。”他估摸着,这样颜明月就能留在项目。 可韩碧玲还想多安排几个项目给颜明月负责,驻场只能做半岛墅一个项目。因此安排孙志和黄丽驻场,颜明月将钓鱼大赛的收尾工作处理完就回公司上班,每周开例会时去一趟。 颜明月下周开始终于能回市区上班了。此前每天五点半起床赶去驻场,晚上有时要十点多钟才能回到家,驻场不久就瘦了近二十斤,不仅感冒持续咳了两个月,还要面对半岛墅各部门,以及公司内部同事的种种勾心斗角,个中心酸与苦涩,只有她自己知道。 本以为可以稍喘口气,拥有一个轻松周末。颜明月难得睡了个懒觉,快九点钟时,才坐到桌子前打开电脑。 仿佛是被摄像头监控了,她忽然接到海子的电话。 “明月,朱铙不干了,岚岚又发烧,她这边劲晓有个方案要得很急,你帮忙弄一下。”这个二组朱铙负责的项目,一直以来服务都磕磕碰碰不顺畅。 颜明月不爽,但还是应承下来。她看到朱铙的微信还在公司的工作群里,离职的人还不舍得退群? 刚进公司不久,也是一天周末,韩碧玲打电话说朱铙回家奔丧,让颜明月救急给项目做推广方案,当时她从上午加班到凌晨三点多钟。据说项目总对方案挺满意,公司就想让在半岛墅驻场的颜明月接着做,可那时负责半岛墅活并不少,她就以太忙为由推掉了。 颜明月不知道朱铙是什么时候走的,只听说刘申进公司负责这项目后,让几个设计师都很不满。岚岚是颜明月进公司后这项目的第三个文案,前两个都被折磨走了。 颜明月总感觉刘申这名字听着耳熟,却又想不起来是不是认识。她觉得韩碧玲把所有设计师放到劲晓上,这样的工作安排实在荒唐离谱。 听来福说劲晓可能要中止服务合同,倘若这是真的,颜明月猜测海子说的岚岚发烧,大抵是韩碧玲想出来的借口。当初她在半岛墅驻场,累到病得饭都吃不下,公司不是还想把别人的文案工作强压到她身上? 可就算真是韩碧玲玩心机,让做提案也不是想推就能推掉的。颜明月很烦躁,怎么到哪家公司都遇到同样情况? 颜明月忙到下午五点多钟,带着方案到公司。这是韩碧玲要求的,说是要到劲晓提案。 在韩碧玲的办公室里,海子问,“一会谁提案?” 韩碧玲看着颜明月,“方案你来讲。” 颜明月急了,“我对这项目不熟悉呀,今天是匆忙看了点资料硬着头皮做的,如果讲提案,只能是生硬地照方案念,这样反而效果不好。” 海子显得很懊恼,“那一会还怎么能过去?都没人讲提案。” 颜明月再道,“我是真讲不了,根本不熟悉项目,到时候别人一问我,估计都答不上来。” 韩碧玲沉思片刻,“你没做过这项目,让你讲确实不好讲,算了,我来讲吧。” 其实韩碧玲与海子的那番对话是演给颜明月看的。平时去劲晓讲提案本就都是韩碧玲在做,她不过是把挽回劲晓的希望寄托到颜明月身上而已,毕竟这个女人能搞定半岛墅,也可能搞定劲晓。而且劲晓的营销总多次提到半岛墅推广做得好。 六点多钟去劲晓案场,此时天色已黑,气温愈加寒冷。 去劲晓提案时,一直没看到刘申,也不知这个项目负责人在关键时刻跑哪去了,难不成他有周末不加班的福利。这事让颜明月对此人又添了些怨气。 在劲晓会议室里,韩碧玲用半小时讲完提案,劲晓营销总监沉默片刻,脸上舒展出笑意,轻松地说,“这次的方案比以前好多了。” 回到家已是九点多钟,不知是不是挨了冻,颜明月的偏头痛毛病又犯了。忍着头痛点了份快餐凑合着吃,洗漱完毕,再坐到电脑前已快十一点钟。 头疼睡不着,颜明月上网看电影。电话铃忽然响起,屏幕显示孙志的名字,这么晚了会有什么急事? 她带着疑惑摁了接听键,“喂。” 只听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一声咆哮,“颜明月,我爱你。” 两秒钟的懵逼之后,颜明月一声不吭地挂掉电话。看了看电脑右下角,零点零分。此时她没有半点感动或是开心,只是泛起阵阵恶心,这货简直幼稚到不可思议。 就连幼儿园里的小男孩喜欢小女孩时,都知道为喜欢的人送吃的,为她做事情。孙志认识颜明月没几天,就开始对她各种嘲讽算计,嘲笑她情商低,干了一点点活就说所有工作都是他在做。 这个既无德又无才,长相还不堪入目的油腻渣男,特意选在零点整打来电话,这是把无耻骚扰当作浪漫示爱吗?难道他以为脱口而出的“我爱你”,能让别人感动到眼泪鼻涕满面横流? 颜明月不是小姑娘,那些男追女的俗套招数对她根本没用,更何况是她眼里的渣男用这种招数。 嘴上说爱你,可能是爱让你满足他自私自利的欲望;哪怕真想跟你结婚,可能要的不过是一个除洗衣、做饭、陪睡、挣钱养他之外,还要随时接受他的羞辱,以彰显他高高在上的大冤种保姆。 颜明月气呼呼地在心里唾弃着,觉得被这种渣男盯上以及骚扰,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 你寂寞难耐就去夜店找呀,现在都午夜了,做什么白日梦! 老娘是女人,又不是贱人;是单身,又不是饥不择食。 这一整天加班本就累得够呛,结果到凌晨还被渣男恶心,颜明月头更加疼痛,感觉都要爆炸了。她怀疑今年是不是命犯太岁,怎么这般倒霉。又觉得自己好像年年都在犯太岁,从没顺利过。 周一上班时,岚岚一到公司就告诉颜明月,“刘申强烈要求让你来做劲晓,跟韩总说了好几次‘一定要让明月来做这个项目’,说我不行。” 颜明月皱紧眉头,一脸无奈地笑着说,“这项目换谁做都没用。” 她在心里暗自叹气,以前二组的朱铙一遇到问题就怪团队成员,如今这个新来的设计总监,也是先怪岚岚的水平不够,看到我服务半岛墅得到领导认可,就非得拉我参与项目。 韩碧玲也乐得心疼别的员工感冒,而让感冒一直没好的我卖命干活,工资不舍得多给,工作倒是往死里超负荷给。 颜明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服务劲晓,客户依然不满意,是不是也要把问题往她身上推。出问题都是别人的原因,做得好就是自己的功劳,感觉这公司从上至下大多都是如此,韩碧玲就是领头那一个。 九点多钟时,颜明月终于看到那个早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刘申。五官就像要拧在一起那般,脸上一种刻意佯装出来的威严老成,让人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 颜明月总觉得似曾相识,后来忽然想起来,这不是当初在奥田时刚毕业的小助理吗。虽然认出了刘申,但她并不想跟他说话,只当是陌生同事不想理会,而刘申看起来好像也不认识她。 在满心期待中,看到只有黄丽与孙志出现在案场时,孙道心里快气炸了。他对此安排恼怒万分,却又不好直接发作,暗自抱怨当时没说必须策划驻场。 平时在半岛墅驻场的黄丽,这天也回到公司上班,孙志不知因为什么事被孙道留在项目。张丽在钓鱼大赛开赛的前两天已离职,据说到了筹美附近的另一家地产广告公司。 孙志让黄丽帮忙当说客,于是中午下班时,黄丽约颜明月与在附近上班的张丽一块吃饭。 大家边吃边聊着行业内以及公司里的事。颜明月对张丽说,“你当初如果晚走几天,做做钓鱼大赛,其实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黄丽说,“对呀,那几天有很多东西可以学,孙志现在就做得不错。” 跟孙志仅见过一次面的张丽说,“感觉孙志对明月很热情。” 黄丽说,“就是,明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她一脸诡异地笑着,继续说,“昨晚孙志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他旁边。” 颜明月吃的是酸菜鱼套餐,她面无表情地把鱼刺挑放到桌子上,冷冷地说,“他神经病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黄丽讪讪地笑着说,“孙志不错呀。” 颜明月没顺着黄丽搭话,只是嘴角上扬,轻蔑地笑了笑,本来挺好吃的一餐饭,非得有人来添堵,看来不说不行了。 她将嘴里的饭全部咽下,放下筷子,很严肃地紧盯着黄丽,“想不想知道我对他的印象是什么样的?” 黄丽与张丽都满脸的期待,异口同声问,“什么样的?” 颜明月略停顿,努力克制住情绪,带着极度厌恶的语气说,“这种男的,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果跟他在一起,不仅要给他洗衣做饭陪睡,还要忍受他的各种嘲讽羞辱,甚至还要挣钱供他当祖宗。如果眼瞎跟这种人结婚,他出去找小三小四小五六什么的,还要怪是因为老婆没伺候好他。以后离婚了,他还能造出一堆负债让老婆还。” 越说越气的颜明月提高声调再道,“哪个女的脑子有病,才会想跟这种男的在一起啊。”说完低头愤愤地夹起一筷子酸菜,放进嘴里用劲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黄丽被颜明月怼得很尴尬,不高兴,却又无言以对,也气呼呼地鼓着嘴吃饭。 张丽连忙转移话题,问颜明月,“你点的酸菜鱼好吃吗?” “还可以。”颜明月很不爽,好好的一顿饭,偏被那孙子恶心得没胃口。 下午开工作例会时,韩碧玲提到半岛墅的活动,“我朋友是钓鱼爱好者,跟我说开始还以为半岛墅的活动只是小打小闹,没想到做得还挺好。” 其实颜明月知道,虽然活动顺利举办,但也有不少问题出现。然而整个活动几乎都是她在协调各方供应商,统筹诸多事务,对于从未做过这类工作的她而言,能将一场全国性的大活动办成这样,很不容易了。 最重要的是,这期间项目卖得不错,都是颜明月参与到项目工作后的情况。且不说有没有她的功劳,她的苦劳但凡没眼瞎、心瞎的人,都不会视而不见。 孙道看到了她的苦劳,却在后来她没有对其唯命是从的日子里,想让她苦上加苦。 深夜在滇市的一家露天烧烤店里,孙道与吴理在喝酒吃烧烤,此人是深圳异路广告滇市分公司的总经理,最近通过别人推荐刚认识孙道。 异路广告服务航达地产在滇市的一个项目,公司目前也仅服务一个项目。团队成员除了他,还有两个设计师,一个文案策划兼客服。公司没有办公场所,平时都在航达的售楼处驻场。 孙道看中异路广告能驻场,以及未来能给他的好处。而吴理急需开拓新市场,自然舍得给孙道更多利益。 “筹美这边做的一般,但他们的策划明月工作态度不错,到时候我希望她能继续服务这个项目。” 吴理听了忙说,“筹美的海子跟我是哥们,我现在叫他过来喝酒。” 过了十来分钟,海子来到烧烤店,“嗨,孙总,您也在这呢?” 孙道笑眯眯地招手示意海子坐下,“来,喝酒,喝酒。” 吴理赶紧拿了酒杯给海子斟满酒,一脸关切地问道,“你们最近的业务忙吗?” 海子抿了一口酒,连连摇头叹起气来,“别提了,前段时间去驻场累得够呛,天天加班吃泡面。” “是劲晓吗?” “对,就是那项目,公司所有设计都围着它转,客户还不满意。” 海子说到这,冲着孙道笑起来,“还是孙总对我们好。”孙道听了得意地哈哈大笑。 吴理再问,“半岛墅是明月在做吗?” “对,你也认识她?” “这妹子在业内名气不小。” 三人不约而同默契地哈哈大笑起来。吴理又问,“你们韩总对她怎么样,我想挖她到我们公司。” “最近看她瘦了很多,好像感冒很久了,回公司上班时整个办公室都是她的咳嗽声不断。” 吴理给孙道倒了酒,又给海子的杯子满上。 海子继续说,“你们现在服务航达的项目,明月当初进筹美之前就说了不做航达,因为当时我们公司也有个航达项目。” 吴理听到这话暗叫不好,他早听说颜明月很有个性,自家公司偏又服务她讨厌的开发商,看来这个墙脚难挖了。 他还听说颜明月不喜欢加班,可地产广告公司哪有不加班的。到时要求她干活不听话,这样的人不好控制,怎么看都不符合好员工标准。要不是孙道的要求,他是绝对不想把这种人招进公司的。 吴理心里盘算着,先把孙道搞定,项目合作的合同签下来再说。 筹美最近又接了个叫爱情岛的项目,这天刘申走到颜明月跟前,“下午我们一起去爱情岛,跟他们周总谈一下工作上的事。” 劲晓项目现在基本没啥活了,估计解约的事已经十之八九定下来,韩碧玲让刘申负责爱情岛的对接与统筹。颜明月听大兵说,这个客户总喜欢不停改稿,有时候定稿了又推翻重换风格。 到了爱情岛的售楼处,刘申给项目的营销总老周打电话,对方让先在接待室等一下,两人便坐里边等着。 颜明月对刘申没好感,以前在奥田做同事时没啥印象,就一小透明。韩岚曾说他水平不行,这大概是老板私下的看法,感觉现在他喜欢端着架子。 在闲聊中刘申反问了她一句,“难道你准备一直做个文案策划吗?” 颜明月觉得他这话里有话,但不想回应,只在心里说,关你屁事! 难道我不想升职加薪吗?可对于不懂耍手段玩心机的人来说,除非遇到好公司有良心的老板,不然就只会被无情压榨,这样的苦难从奥田开始就未曾断过。自己换了那么多家公司,没看到哪家公司老板真舍得给钱与善待的。 颜明月不知道,柯扁台曾跟刘申说,如果明月回奥田,他会给她当总监。刘申这是在有意诱导她,然而她对这背后的一切浑然不知。可即便知道,那又怎么样,柯扁台早就被她踢到禽兽不如系列里了。 等了有半小时左右,老周终于从隔壁办公室过来,先是聊一些项目上的具体工作安排。 老周跷起二郎腿,仰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说,“我们的位置不显眼,要立一块牌子在路口引导客户,你们广告公司做一个牌子,立到那个粽子旁边。” 刘申与颜明月听了这话都有些懵,大冬天的又没到端午节,哪来的粽子? 刘申问道,“什么粽子?” 老周有点不耐烦地说,“就是路口那个三角形粽子呀。” 这时两人才明白,老周说的是项目旁边的景观模型。刘申笑起来,“哦,那个是卢浮宫的金字塔。” 爱情岛的建筑风格是法式,所以售楼处旁边做了个法国标志性的建筑小样,项目法国风情的建筑氛围营造,竟然变成了他口中的粽子,就算是吃货也不至于这般丢人吧。 对于自家项目的精神内涵都没有基本认知的营销总,平时将乙方折腾得够呛,此时说这番话算是露了底。 老周大概也觉得法国粽子这事有点尴尬,便转移话题问起颜明月的情况。颜明月简单敷衍着,她并不想服务这个项目。 之前她看过海子和大兵俩人共同做这项目的设计稿,觉得大兵的就是乡村爱情故事版,海子的从创作表现来看,调性与创意远比大兵的好,但最终老周定稿的方案是大兵的。 这在颜明月看来,老周是个表现欲与控制欲都很强,但审美却很土、水平很一般的营销总监。 老周不知是不是感受到颜明月的冷漠了,就问道,“你认识李慧不?” “不认识。” “她以前是黑力的文案,做得挺好。”停顿片刻又说,“我以前在美好家园做过,你回去把你的简历和作品发给我一份。” 接着老周跟刘申确定好工作内容的提交日期,便让两人回去。事后颜明月没给老周发简历与作品,她不喜欢这项目,也不喜欢老周这个人。 而他说的美好家园这个项目,大概一年前就有个hr几次让她去面试,还主动告诉她是奥田在服务他们项目。她不知道老周是不是当时的营销总监,可能性很大,不然他为什么哪个项目不提,偏提美好家园? 过了两天,刘申刚上班就走到颜明月面前,“原来我们曾经是奥田的同事呀,昨天跟老柯喝酒,他提到你才知道。他说当时你走好可惜,说你是他见过极少数悟性很好的文案策划。” 看着刘申努力瞪大的那双小眼睛,以及张大的嘴巴,那惊讶到夸张的表情,还有随后露出的诡异笑容,颜明月嘴角轻轻上扬,心里却泛起一阵嫌恶。 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而是他提到的那个人。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当初他是怎么欺负我的。”颜明月面带微笑,平静地看着刘申,眼神却是冷冰冰的。 刘申听了这番话,瞬间收回夸张表情,只是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回到自己工位。 自从离开奥田后,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向颜明月转述过,柯扁台对她诸如此类的评价了。 “她是我见过最有悟性的文案策划。”“她离开好可惜。”轱辘般来来去去都是这两句话,通过不同的嘴说进她的耳朵。这种看似的不经意,在颜明月眼里显得很刻意,她只在话里看到了涌动的欲望、贪婪与虚伪。 这神经病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他以为打几句嘴炮,我就会感动得泪流满面,让他白嫖吗?哎哟喂,他的嘴炮喷出来的是金子还是钻石? 离开奥田后的日子里,柯扁台总会以各种方式出现在颜明月的视线中。离职后不再往来的前同事或没见过面的人会在网上找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她回奥田。 她知道这肯定是柯扁台的授意,也不知那些说客们得了什么好处,言辞间要么说他们可以推荐她去,要么说让她去找柯总。这很讽刺,分明是他需要她,却说得好像她应该去取悦以及求他。 颜明月但凡讨厌一个人,对方以后再以任何形式出现在她视线中,除了令她更加厌恶之外,不会有任何改善。她既不是受虐狂,更不是脑子有病,为什么要给人渣再伤害自己的机会? 颜明月不认为一些对别人说她好的就是好人,对方这样做的目的,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像坏人,或是隐藏他(她)们干过的那些龌龊事,还可能觉得这样做会得到她的感激与报恩。 柯扁台屡屡在别人面前说她好,大抵是以上目的兼有,这是个会随时根据自己利益需要,调整话术的货色。 时代在进步,只是流氓还没消除,偏偏流氓掌握了一点点小权力,然后就想将这权力运用到极致。 职场里总有那么一些管理者,将其职位视作权力,进而衍生出“统治性”职场文化。下属成为他(她)们眼中的附属品,想通过各种pua手段最大化压榨,包括对女下属身体的邪恶欲望。 他(她)们忘了,别人是靠工作能力挣的薪酬,而非来自权势的施舍。 半个月后,劲晓正式中止与筹美的推广合作,几天后刘申便悄无声息地离开公司。 柯扁台想通过刘申与颜明月搭上联系的企图落空,而半岛墅的罗四也无法再向他提供颜明月的动态,这些事让他懊恼。所幸筹美刚接下爱情岛,老周与他相熟,他再度有了新计划。 第二十章 撤场之后 有一种人始终秉承“与其反省自己,不如指责别人”的精神思想,并将此化为行动力百折不挠地贯彻于别人。就像自视甚高却又脏兮兮的抹布,到哪都想擦擦抹抹,然后留下处处脏痕。 临近春节,半岛墅要装点售楼处,颜明月跟孙道提过建议,在项目上装一些中式灯笼营造氛围。 孙志打来电话,“明月,那些春节用的灯笼是不通电的吗?” “这些物料一直都是你在联系的,通不通电不是你确认的?” “我以为是你这边确定的。” 大清早把颜明月气个半死,还真是头一回见过如此事事想算计的二货。这事都是他在跟供应商联系,工作上不认真,可甩责任让人背祸的活儿,他倒是一件不拉下。韩碧玲真是能耐,招这种人进公司。 孙道在要求颜明月继续驻场这事上吃了哑巴亏后,他独自到青龙观,让里边算命最准的道长给他卜一卦。刚接手半岛墅时,他就请这位道长算过。道长说他今年桃花运很旺,事业也很好。 情况似乎都被道长说中,在与筹美初打交道时,韩碧玲带着员工陪孙道喝酒,当晚筹美里二十一岁的客服笑笑跟孙道认识不到两小时,就带着他到酒店翻云覆雨了,那晚这个主动送上门的桃花,在屋里浪声狂叫,把他弄得飘飘欲仙。 虽然刚到半岛墅的头两个月没卖出一套房子,可颜明月到项目后,每个月都卖出多套。原来两年才卖出九套别墅,最近两个月就卖超出了以前业绩的总和,这事业当然也很旺。 然而这一次,孙道问及颜明月这事时,道长掐指一算,对孙道说今年确实有女人很旺他,但两人只有半年到一年的缘分,让他顺其自然。并且说这女人命格特别,如果谁得罪她,就会倒霉遭反噬。 孙道不甘心,不愿相信道长那番话,觉得以前算得准,这次算的不行。 马上要到半岛墅付服务费的日期了,上午韩碧玲带队参加例会。而半岛墅只有孙道一个人参加会议。孙道看起来心情不错,会议开始先是说了些官腔客套话,表扬筹美团队的人辛苦了,韩碧玲也乐呵呵的回应着。 领导们聊完闲话,颜明月将近期工作总结,以及春节期间的活动规划投屏到大屏幕,开始讲方案。 隔了两个座位,在颜明月前方的孙志将右手放到桌子上,手腕比平时多了一条缠绕数圈的木质手串。 孙志将手串露出来,是刻意给颜明月看的,因为她平时的穿衣风格多为中式。他觉得只要戴个传统韵味的物件,就能吸引到喜欢中国风的她。最近他还时不时在朋友圈里发一些网上抄来的心灵鸡汤,以为她会喜欢。 自上一次孙志告白之后,颜明月一直公事公办的嘴脸,这让他很不爽。他身边的朋友给支了招:对女人要投其所好。 颜明月做完方案汇报,孙志迫不及待地发表意见,“这次活动我听有人说组织得太乱了,钱花了上百万,做出这个效果不行。一个活动要明确到必须卖出多少套房,这次卖出了多少,钱丢到水里难道只为听个响声吗?” 颜明月立马拉下脸朝孙志翻了个大白眼,心里暗骂道,好一个开会挥师百万气势,战场逃兵干劲的主儿。活动举办当天迟到,还不早不晚让车子被钉子扎破轮胎。这会儿当着甲乙双方领导的面,说活动组织得不好,是想嘲讽我工作做得不好,还是批评甲方,又或者自夸你很有能耐? 有的人总是喜欢用一种自带优越感的俯视对别人进行教育,丝毫不觉得真正需要教育的是他自己。 无才无德无耻的能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对别人动刀动枪。干活的被指点的体无完肤,不干活的指点到唇干舌燥。有些人自己屁都不是,却总喜欢挑别人的不是。自己没能耐成功,又总喜欢把别人踩压失败。颜明月恼死了这孙子。 孙道听了孙志的话,低头看着会议桌,沉默了数秒钟,右手掌无声地轻拍到桌子上,嘴角挂起琢磨不透的笑意,慢悠悠地说,“这次活动,所有的事情都是明月一个人在做,我在一些工作上扶着她走,总的来说算是顺利完成。” 孙道停顿几秒,再看向韩碧玲,继续说道,“孙志来了后表现不错,我都想把他挖到我这来,不过男孩子还是不如女孩子细心。” 话说到这,孙道瞬间切换成威严面孔,眼睛里透出一丝寒光,瞪向颜明月,语气也随之阴沉起来,“明月,你最近工作懈怠了知不知道。明年的年度方案什么时候做好,别到时候弄出个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 颜明月嘴上未说话,脸上没表情,心里却很不高兴。孙道给自己下马威,大抵是因为不驻场这事。 自从撤场回公司后,孙道如今跟她说话的语气不再如从前般亲切,俨然一个高高在上的老师,对卑微小学生的训话,言语间常透露出一种凌人之盛气。 韩碧玲迅速接过话题,“孙总说说下一步你们销售上有什么安排,我们好做计划。” 孙道说,“过几天要出差到上海,给这次钓鱼大赛的组委会提供年会场地,到时候要做一场项目推介晚宴。” 韩碧玲说,“那我们准备物料。” “行。” 韩碧玲继续问,“项目现在卖得怎么样?” 孙道立马满脸得意地笑起来,他将身体往后仰靠在宽厚大班椅上,“还不错,二期在只有图纸的情况下就卖出了两套别墅,单价五万。” 韩碧玲用惊叹地语气说道,“那很好呀,孙总,周围的项目还没到一万一平,你们竟然能卖五万一平。” “我们是央企,他们没得比。”孙道高兴地有点摇头晃脑起来。 “卖得那么好,你也体谅一下我们那么辛苦给你们做事,帮我们催一催服务费吧,中午我请客一块出去吃饭。” “行,我催一下领导。你们先去看一下样板间,一会下班了我们到常去的那家农家乐吃。” 在坐电瓶车去样板间的路上,孙志问颜明月,“年会物料的准备,是你跟进还是我跟进?” 开会时被孙志当众踩压,颜明月本就很不爽了,便提高声调质问,“你在项目驻场是干什么的?” “好好好,我来跟进。” 韩碧玲扭头看了颜明月一眼,说道,“女孩子喜欢男孩子才会对他大声说话的。” 这话呛得颜明月直想翻白眼,心里骂道,就他这德性,还有女人喜欢?呸! 午饭在一家距项目三、四公里处的农家乐里吃,这是半岛墅的美食根据地,有些意向客户或是朋友来时,常会安排到这里吃饭。 食材有陆地上跑的农家鸡,天然湖里野生的鲜虾与大鱼,还有店家自种的蔬菜。店家把整只鸡剁成小块,先在厨房里煸炒过后,再加半瓶啤酒炖煮,端上桌做成打边炉吃。久炖之后酒精已挥发得差不多,平时闻着酒味都烦躁的颜明月,对这道菜丝毫没有抵抗力。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菜式真的很农家,吃得也很快乐,这是她到半岛墅工作以来,为数不多的开心时刻。 韩碧玲问孙道,“孙总,你平时用香水不?” “有时候会用。” “我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一款香水,过几天送给你。” “可以。”两个老总显然在吃的方面见过世面,这顿饭的重点是聊天。 孙志在旁边搭腔,“孙总就算不用香水,也能迷倒一大群美女。”说罢便哈哈哈地大笑,大家也跟着笑起来。 韩碧玲脸上现出告诫的神情,看着孙道说,“我们公司那个女的,对你绝对是虎视眈眈。” 孙道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笑笑那天晚上直接把我带到酒店门口。” 韩碧玲说,“你要小心那个女的。” “我不喜欢这样的。” 颜明月听这对话,心里一个乐,“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话不适用于所有男人,但放在孙道身上绝对不冤。他以为别人不知道后半段的故事,他与笑笑不仅进了酒店,并且至今都保持着不一般关系。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孙道初到项目的那次团建,韩碧玲离开之后,原本还故作矜持的笑笑立刻像换了个人。将原本束起的头发松散开,跟孙道一起猜拳行酒令,最后场面越玩越劲爆。 笑笑干脆直接坐在孙道的大腿上行酒令,而且游戏规则升级了:每输一次从喝一杯酒变成亲赢的人一口。平时在酒局上玩酒令贼溜的笑笑,竟然连连输局,孙道则是屡战屡胜,越战越勇。 笑笑的烈焰红唇一口接一口亲到孙道脸上,这位营销总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两人偶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口口对亲。 有人将这场面拍成小视频发到公司群里,韩碧玲顿时火冒三丈,盘算着如何让笑笑滚蛋。 孙道本是中年油腻猥琐欲旺男,又何必装纯情圣人? 颜明月还听公司前台张露说过,孙道曾带笑笑到项目上玩,完全不避人耳目。从这事来看,孙道也不是什么正经男人,当面一套,背后又是另一套。 颜明月八卦之余也好奇,怎么公司里的人不在项目上却知道这么多内幕。 中午吃完饭,颜明月被孙道留下来,要沟通上海年会物料的事,韩碧玲则是自己驱车回市区。 也不知是不是中午颜明月的吃相让孙志心有所想,临下班时,他对她说,“今晚请你吃饭吧。” 不久前孙志就说过要请她吃饭,被她一句“不管你请什么客,工作该干的还得干”给怼了回去,如今看来还是不死心。 颜明月心想,看来有必要弄他一下,于是说,“行呀,我要吃新鲜的松茸、松露。黄丽,你想吃什么?” 黄丽头也不抬玩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大火腿。” 颜明月继续大声冲着营销部里的人喊,“见者有份呀,大家快点菜。” 客服部经理张国恰好也在,便一副凑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客户食堂这边什么好食材贵食材都能给准备,锅碗瓢盆都是现成的,我乐意为大家服务。 这番话令孙志瞬间变得低气压,怏怏不乐道,“那我还是不请了。” 颜明月心里一阵得意,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暗骂道,给脸不要脸,活该。 不久前还在项目驻场时,孙志将董晓剑拉出去闲聊一番,之后董晓剑便时不时调侃颜明月,话里话外要把她跟孙志扯到一起。因为那阵子颜明月跟董晓剑经常聊天,她怀疑孙志把泡自己的事跟董晓剑说了。 被男的追未必是好事,颜明月烦死了孙志这种既贪婪又阴险还愚蠢的家伙。她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上辈子不是撞了火星,就是炸了银河系,不然怎么尽能遇到臭不要脸的奇葩。 不久之后,一位做教育培训的业主带着十来人,在半岛墅举办冬令营亲子活动。 在几个老师的组织下,白天的寻宝活动倒还顺畅,可到了晚上的烧烤晚会却乱了套。一会烧烤调料没有,一会将鸡翅烤糊了,再不然就是分配给队员们的食物根本不够,这个在叫唤,那个在怒吼,个个手忙脚乱,闹腾得像个小型灾难现场。 活动进入尾声时,孙志在半岛墅与筹美团队共同的工作群里说,“活动的领队杨老师说大家表现都很好,置业顾问小李、小刘、小曾都非常棒。” 几分钟后,客服部的主管陈寺在群里发了条信息,“置业顾问表现都很好,杨老师在现场说的是,置业顾问和客户部的伙伴们表现都很好。”紧接着陈寺又补发了一条附带狗头表情的信息,“某人说话真有水平。” 此后工作群里一片寂静。再过半小时,吕妹发了条信息,“工作谁做谁没做都看得到,以后请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很快孙道也发了条信息,“吕妹,我果然没看错你,太棒了。” 自打孙志到项目驻场后,孙道就猜测颜明月可能会撤场,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但又不能明显表现出来,更不好直接表达对孙志的不满。 这小子能力不行还玩阴招,你在筹美对明月耍心机也就罢了,竟然还来我的地盘在各部门挑拨离间。臭小子,挑错地方了。孙道盘算着如何将孙志踢走,而吕妹那番话直指孙志,孙道犹如出了口恶气般开心。 私下里孙道把这事告诉韩碧玲,这让她很生气,觉得孙志让她在客户面前丢脸。 韩碧玲立刻在公司的工作大群里发一条要求,“所有人从明天开始每天写工作日志发到群里。”她又单独@了孙志,“你每天把驻场的工作以表格形式提交给我。” 孙志过了几分钟回信息,“收到。” 大家都默不作声,颜明月向来讨厌做这种事。每天忙工作已经够累了,现在还要费时间配合老板的监督,可她又能说什么?受尽各种委屈端的这碗饭,真难吃,硌牙又扎嘴。 第二天,大家陆续将工作日志发到群里,孙志发了一堆在项目驻场的工作内容,作为项目负责人的颜明月,却不知道他所说的一些工作。不用说,按那孙子平时的作派,瞎编都不带脸红的。 韩碧玲要求发工作日志这事,无非是给认真做事的人找麻烦,给孙志这类人做假使诈多一个表现的机会。 孙志一个刚入行的三十岁新人,工作能力不行,玩勾心斗角那点事倒是老道得很。进公司两三天就开始对颜明月耍手段玩心机。只听说过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想到孙志这新兵蛋子入职也要搞三把火,既奸又贱还骚惹人火。 周末孙志在家里睡到下午两点多钟才起床,昨晚跟几个哥们出去喝酒了,因为还没把颜明月泡到手,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心情郁闷喝了不少。他用清水随便漱了漱口,脸都没洗,身上的酒气还未散尽,迷迷糊糊地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 “嘭”的一声将易拉罐拉环扯开,拉环往角落的垃圾桶一丢,丢偏了落在地上。他也不再理会,只是咕咚咕咚地狂饮了半罐后,一脸满足地将冰碑放到桌子上,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成了小山,不少烟灰落在桌面,电脑键盘上亦是。 随着第一口烟雾从嘴鼻呼出,他觉得这一天算是开始了。 孙志打开电脑,翻看前几天花了1998元买的追女必杀技教程,他心想这回可是下血本了,一定要快速将颜明月搞定。 培训导师说这套书百分百能搞定女人,让她对自己言听计从。孙志读书时都没像现在这么认真学习,他只想快点把里边的精华学到,把颜明月泡到手。要让她以后在公司为自己干活,他要尽快当上客户总监,这样就能当她领导了。 孙志初进筹美广告时,就和几个地产圈的朋友打赌,扬言一个月内泡到颜明月。如今半个月过去了,他可不想在那帮朋友面前丢脸,赌打输了还要请兄弟们吃喝玩一条龙,自己以前好歹也是夜店小王子,没有搞不定的女人。 在如何泡颜明月这事上,兄弟们没少给孙志献计献策,“女孩子就算不喜欢某个男孩,也喜欢被追的感觉,所以一定要死缠烂打。”“跟别的女孩子一块吃饭,玩乐,看电影,让她吃醋。”“她喜欢什么,你就投其所好做什么事,这样准能搞定。”“再正经的女人,看到金龟婿都会风骚,你要表现得很有钱。”各种泡妞攻略,孙志都想试一试,他甚至觉得自己能看上颜明月,是她的幸运。 孙志还将微信头像换成了赤祼上身的照片,他想让颜明月看到并被迷住。然而他却不知道,颜明月看到那赤裸上身的头像,那身要腻出屏幕的肉,就像一块松垮的猪板油,只觉得阵阵反胃。有时候男人的引以为傲,可能在女人眼里恶心至极。 颜明月自做地产以来,一直都是单身,因为有才华得了些名气的女人,难免会吸引一些男人关注。但这些年没听说哪个男的把她泡上了,也没见她跟什么男的相过亲。一下班就回家,男的想泡她也没机会。 孙志觉得,把别人泡不到的妞泡到手,这更能证明自己魅力无与伦比。况且家里还缺个给他洗衣做饭的婆娘,去夜店找的女人太费钱又不能伺候自己,找颜明月这样的,以后在工作上还可以让她帮自己做。 中午吃过饭后,孙志把黄丽叫到办公室外一处安静地方,“明天就是元旦了,今晚你帮我约明月出来一起跨年吧。” 黄丽一脸媚笑地说,“你直接约不就行了。”她想起之前吃午饭时,颜明月怒骂孙志种种恶形的事。 “我请她吃饭都不出来,你帮我约,你也一起去,这样我也好当场跟她表白。”这是孙志几个朋友替他想出来的浪漫招数。 黄丽脸上现出一丝不耐烦,“我没时间,也要跟男朋友跨年。” 孙志知道单独约不出颜明月跟他跨年,又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浪漫时机,于是下午发了个仅颜明月可见的朋友圈,“有谁要一起跨年的,送新年礼物和豪华美味大餐。” 颜明月看到孙志朋友圈时,已经是元旦上午十一点多钟。她只觉得这货渣也就罢了,泡妞还用这么老土的招式,傻白甜电视剧看多了吧。 真能用这招让女孩开心的,只是因为女孩本来就喜欢男孩,她猜不会有哪个正经姑娘想跟他跨年。如果有,那女孩真惨。 孙志在公司就是一个花瓶的摆设功能,然而又起不到装饰作用。颜明月让他写篇新闻稿,大半天后发来一篇五六百字勉强能用的。提了些修改意见让他调整,结果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发来的内容修改不到五十个字。她甚至怀疑,先前的稿子是他找枪手写的。 钓鱼大赛结束后,半岛墅新的策划经理老齐来上班。他其实在钓鱼大赛举办前就到项目面试了,但不知为什么,孙道让他活动结束后才入职。听董晓剑说,这人以前做的都是些小项目,没高端项目的操盘经验。 颜明月与老齐一开始是通过网络或电话对接工作,过了几天去项目开例会时,可算见着真容了。 瘦瘦小小的,小缝儿眯眯眼,理了个平头,身材跟五官一样显得营养不良,说话仿佛没吃饱饭般有气无力,虽然颜明月不想以貌取人,但看老齐笑起来的样子,总感觉很猥琐。 开完例会没几天,老齐在网上跟颜明月说,“明月,你写一下策划经理的工作总结。” 颜明月瞬间无语,之前在任何一家公司做推广,都没有甲方要求乙方写这个。她克制住脾气,“我不是策划经理啊。” “不是写你的,是写我的,我不懂写。” 颜明月既好气又好笑,她之前确实给半岛墅写过工作总结,但那是在没有策划经理,而她兼做相关工作的前提下写的。 如今我都撤场回公司了,你策划经理的工作还想让我帮你做,你的工资会分给我吗?你以为你谁呀,大领导?你不懂写关我什么事,脑子有病吧。 颜明月冲着电脑屏幕忿忿地骂了一句,啊——呸!坐在她旁边的岚岚满脸疑惑又不安地看着她。 “我在骂客户,神经病让我帮他写他的工作总结。” 岚岚忍不住笑出声,“冲过去打他。”颜明月也忍不住笑了。 不爽归不爽,但颜明月在网络这头还是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不在项目不了解情况,没法写。” 老齐自知这事干得理亏又心虚,便没再要求。他原来写了一稿工作总结,发到公司的内网平台后被魏迟狠批一通,说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让他看以前写的。他一打听,以前是颜明月写的,才有了那番对话。 老齐刚入职对接的那几天,颜明月感觉这人怪怪的。去开发商那边工作的前同事老刘不久前跟她吐槽,说公司来了个傻逼文案,原来在山风广告公司做文案指导的,水平差人又懒。 颜明月忽然想起这事,就在网上问老刘,当初他说的那傻逼叫啥名,结果这一问,就验明是同一个人。 像老齐这样的人,还真就适合在甲方的环境工作,因为很多事情可以推给广告公司做,他只需指点江山,给广告公司百般挑剔即可,只要项目卖得不差,至少可以轻松混日子。 颜明月认为孙志也挺适合这样的工作,但对于乙方的人来说,这类对接人简直就是制造灾难的炸弹,而她还屡屡被炸得生不如死。 当然也有真正专业的甲方,颜明月曾遇到极少数开发商,平时的营销策略从来不需要乙方先考虑,他们所制定的方案,在策略与执行力等方面都不错。跟这类甲方共事,能让自己在专业上有所成长。 钓鱼大赛结束后,一周只能见颜明月一次的孙道怀揣小心思,发了条仅颜明月可见的朋友圈:今晚又要学坏了。配图是在夜总会里一张“一夜七次郎”的小标牌。 既然这个女人靠吓唬打压搞不定,各种表扬不识相,那就亮出他最能代表雄性魅力的东西。他觉得单身的颜明月会有性趣。 然而颜明月看到这条朋友圈时,却觉得很可笑。孙道有了笑笑还不够,这是想广撒网多找几个女人玩吗? 看来春天要到了,万物生发,有些人想将勃勃生机发到床上,竟然把“一夜七次郎”发到朋友圈炫耀。大概营销总的身份地位,也不足以吸引一些姑娘上床,只得拿出“活儿好”这样的“技能”来勾搭。 春节前半岛墅举办新春联欢晚会,颜明月已经回公司上班,孙道让老齐负责晚会的相关工作。 孙志自告备勇说可以当主持,这是一个能在开发商全体人员面前露脸的机会,重点是所有领导都能看到他,他觉得凭着当年夜场小王子的能力,一定能在领导面前独领风骚。 终于到了晚会当天,老齐、董晓剑、孙志与黄丽四人负责这场活动,各种手忙脚乱的突发状况,是不久前亲子活动的升级版。 原定七点半开始的晚会延迟半小时,领导不满意大屏幕要播放的背景画面,改来改去跑上跑下,还有节目安排的诸多不妥当,魏迟那一桌的高管们个个脸都拉得老长,仿佛一下秒就要破口大骂了。 晚会结束后,孙道对老齐与孙志愈加不满,想让颜明月回项目驻场的心思更加强烈。 距春节还有一周时间,半岛墅第一批新房即将交付,各部门都在积极配合业主入住的相关事宜,还有过年的准备工作。 钓鱼大赛的结束,项目的热销,让大家都觉得这个即将到来的春节分外轻松。 这天下午,一辆面包车缓缓停在售楼处旁的停车场,陆续下来九个衣衫污旧,或壮实或瘦弱的男人,在一个气势冲冲、身材高大的胖男人带领下直奔总经理办公室。 因为集团审计年底马上要到项目清查账目,为了避免张扬,魏迟将会所处的办公室关闭,跟几个高管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工作,这群陌生男人像是经人指点般,来了个一锅端。 胖男人像是这群人的头儿,他一踏进办公室,双手立即插在腰间,目光如刀子般扫视几个领导,忽然脸色骤变,声如炸雷般吼道,“你们谁是老板?” 几个在隔壁的男员工听到动静,快步走到门口,看到一群人后,迟疑片刻,再小心翼翼往里走,挡在魏迟和另外几个领导前面。 常务副总陈武问,“你们是哪里的,有什么事?” “我们给你们盖房子,到现在还没给工钱,今天来要钱,拿不到钱我们不走。” 陈武说,“你们的工程款我们已经在走付款流程了,要等集团领导批准通过才能付,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胖领头的脸涨得通红,情绪激动地说,“等,等,等,我们都等几个月了,老总呀,我们是真没办法了,再不发工资我们要喝西北风过年了。”说到这他带着些哽噎,指着后边的一群人,“他们一个个拖家带口的,都在等着吃饭呢,要生活呀,老总。” 后边的农民工情绪被带动起来,纷纷气愤指责,“还钱。”“我们要吃饭,孩子要上学。”“家里有病人等钱治病。”……一时之间,场面开始混乱。 屋外围着各部门的男人,但没有领导发话,他们也不敢贸然上前,只是时不时的劝两句,私底下也怕伤着自己,为了公家的事弄到头破血流不值得。孙道也闻讯赶来,站在一旁时不时跟农民工争辩两句。 行政部的人在农民工刚进来时,已经通知保卫处并报了警,五、六个保安已经赶到门口。 保安队长大声呵斥,“你们干什么,来闹事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本就情绪开始波动的农民工瞬间火气升腾,靠近门口的冲向保安并推搡起来,双方彼此都手不停歇嘴不干净的较量开。 “他妈的,找死吗。”“你算什么东西。”“狗杂种。”…… 一个农民工的拖鞋在打闹中被踢到墙角,索性光脚往保安身上踹,被踹的也抬脚往前踢,手也没闲着,要揪农民工的头发。靠近老总们的几个农民工也急了,胖领头的忽然往前冲,一掌重重拍在陈武的办公桌上。紧接着被挡在领导前的几个男人拉住朝后推,胖领头一边抵死不退地挣扎,一边双目怒瞪得跟牛眼般,大吼道,“欠钱不给还这么嚣张,你们有良心没有?他妈的,欺负我们农民工啊!” 陈武也急得心焦火燎,“你们不要着急,肯定会付款,但我们央企做事都讲规矩,要各部门走流程签完字才能打款,我们加快进度,你们再等等。” 说完这番话的陈武其实心里很清楚,年前按期应该付出去的款项有五百多万元,虽然最近项目卖得不错,但每笔账都各有去处,而且卖出去的别墅都不是全款。 半岛墅平时对供应商的要求是先垫资,但钓鱼大赛的组委会当时很硬气,要求必须现款现付,所以此前为这次活动已经花费了一百多万元现款。如今确实拿不出太多钱,这么说只是缓兵之计。 在一旁的孙道看见保卫处的人到场,心里踏实起来,便提高嗓门,“又不是不给你们,敢再乱闹事都给抓起来。” 一个留寸头,身高马大的农民工冲上前,用手指戳向孙道,“你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孙道挥掌朝大个子农民工的手扫过去,只见对方那只大长手一躲再来个回甩,一股平日里持惯了钢筋水泥的力量,不偏不倚,重重落在孙道的鼻梁上,眼镜也顺带打歪了,半掉不掉地挂在脸上。 “哎哟。”孙道立马捂住鼻子,一缕鲜血顺着手缝流了下来。外围的农民工见闹开了,随势又开始跟保安扭打起来,双方拳脚不长眼地胡捶乱砸一通。 书记杨敢一看这阵势,气得两眼冒火,他抓起桌上的木雕笔筒,敲得嘭嘭作响,“别打了,别打了。给你们钱,给,给,给。” 农民工一听这话,立刻停了下来,全都围到杨敢身边。 一个男同事把孙道扶进隔壁办公室稍做简单处理。杨敢与陈武则安排农民工到会议室,关起门慢慢协调付款事宜,拖时间直到警察来。警察一番软硬兼施地劝说,约定好春节前必须付款,农民工这才离开。 事情初步解决后,孙道跟项目上的其他受伤人员一起去医院处理伤情。 老齐打电话给颜明月,“今天的工作暂时不定稿,孙总被打去医院了。” 颜明月大吃一惊,“孙总怎么了?” “不跟你说了,先这样。”老齐急匆匆挂了电话。 颜明月想打电话给孙道,但又一想,不管什么原因,对于领导来说,被打总是很丢脸的吧,如果她贸然去关心询问,会不会让孙道觉得很没面子,顾虑到这一点就没打电话。 第二天来福告诉颜明月事情经过,说是他朋友告诉他的,颜明月还是没再打电话给孙道。后来黄丽回公司又提起这件事,“幸亏当时孙志不在,不然的话他去拦架也要挨打。” 颜明月嘴角扬起不屑的冷笑,“你太高看他了,遇到这种事,他只会立马闪开,说不定他当时就是故意躲起来了。” “孙志是靠那张嘴吃饭的,做事一点也不靠谱。那天说要开车去项目,早上约好的时间看不到人,打电话也不接。” 黄丽刚开始时跟孙志关系倒是挺好,一段时间共处下来,似乎也有了些不满,开始抱怨起来。 虽然颜明月平时跟孙志接触并不多,但钓鱼大赛期间的短暂打交道,就已看清他的痞子本质。那些愚蠢到不可理喻的言行,让颜明月感到厌恶,然而孙志却丝毫不觉得。 后来半岛墅在年前给农民工付了一部分款,并承诺春节后正月内一定补齐所欠尾款。这事虽然不够圆满,但总归算是积极解决。 其实开发商拖欠供应商款项的事并不少见,颜明月在这个行业的几年里,每到春节前,就会在网上看到关于农民工讨薪的新闻。 一家给开发商做围挡广告的小供应商,工程款拖了一年还没拿到,去找开发商要钱,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理直气壮地说,付款时间没列入计划,想要钱随便去告,反正就是没钱。 这一年间,供应商老板跪在办公室求过,到法院起诉过,带着工人一起骂闹过,各种途径都尝试了,就是拿不到钱。拖欠供应商钱款这类事在行业内屡见不鲜,可即便这样,依然有供应商会挤破脑袋抢着去接业务,做完后又是一番追讨款项的折腾。 这当中难免有些无理取闹的,但大多数只是想要回应得报酬而已。一些性子烈点的,就爬上塔吊或楼顶以跳楼相逼;老实巴交的,则是怀揣着干冷馒头到开发商办公地安静等着。无论哪种方式,都可能引来开发商工作人员的侮骂与殴打。 当然,也有例外的。 颜明月记得地产圈子里传过一件真事:年关将至,一个项目因公司内部原因未能及时付款,负责人努力协调,最终在春节前给供应商付清款项时,还特意附上一封致歉信。 她还听一个设计师说过,他在前公司服务一个项目,当时的项目老总要调动离开了,走之前自掏腰包,将项目到期未付给广告公司的三十万元服务费先行垫付。听说那位领导是升迁调任,真是活该人家能高升。 有不少甲方领导将权力寻租运用到极致,只为最大化享受职务所带来的一切哪怕不合法的利益。自掏腰包为乙方垫钱这种事,颜明月没见过,听说的也仅一例。 为延迟付款而愧疚道歉,为乙方自掏腰包垫付,这都不是负责人的义务,但这些人却当成自己的责任去承担。倘若这个行业多一些这样的地产人,行业正气风向之下所筑造的房屋品质,也不致于频频出现交付即维权、甚至烂尾等各种情况。 从半岛墅撤场到春节的这段时间,颜明月难得有了能在六点钟下班的日子,偶尔约朋友吃饭,趁着天没黑去菜市场买菜,看生活里带着温度的烟火,原本一直没好的咳嗽,也在这难得轻松的日子里自愈了。 然而生活就是个阴晴不定的暴躁怪兽,颜明月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被塞一颗甜滋滋的糖果,还是挨一顿鼻青脸肿的暴揍。 第二十一章 薄情寡义 有些谎言杀人不见血,有些伤害足以诛心。你的善良如果不带上智慧与锋芒,无异于任人摆布的傻子。 春节前发年终奖,韩碧玲把所有人都集中到会议室,站着把一个个标上姓名的信封发给大家,“今年经济很不好,你们看看对面那家公司,年会就是拿个电磁炉,到市场买几斤大白菜来吃火锅。” 韩碧玲还拿淘宝来说,“你们看当年马云创业时,跟他干的那帮人每天工作超过16小时,每天的工资都不到20块钱,没钱时只吃3块钱的盒饭还干劲十足。你们新的一年要好好努力了,不能像今年这么懒散。” 大家听了一言不发,两分钟的时间发完红包韩碧玲便说散会。回到工位大家看了各自的年终奖。 颜明月拆开信封,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拿出来是两百块。没错,就是两张百元大钞,真大到她以为自己眼瞎了。 黄丽跟孙志在项目上,韩碧玲让颜明月代领,她看了两人的,跟她一样两百。然而那两人无论是能力还是工作量上,跟自己都没法相提并论,颜明月气到无语。 此时对面的大兵被另一个设计师问,“你多少?” 大兵回答,“三千。” 大兵只比颜明月早进公司一个月,拿到的年终奖却是自己的十来倍,这韩碧玲看来也不是完全抠门嘛。大兵的水平一般,平时还喜欢抄袭,但奈何人家长得不丑,女老板给的这份年终奖,不知里边有没有色相钱。 韩碧玲以前对朱铙跟刘申也不差,但那两个长得实在不咋的,只能说韩碧玲只要是男的就不挑。 颜明月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闷气:谁让自己不是个男的呢? 颜明月问岚岚,“你多少?” 岚岚一脸的苦涩,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然后无言地伸出两个手指头,用一种不甘、怨恨却又无可奈何纠集在一起的表情看着颜明月。而后两人都无奈地苦笑起来,颜明月又长长地叹息一声。 颜明月不服,给韩碧玲发信息,“两百块钱就是年底双薪的年终奖?!” 过了半小时后,韩碧玲才发来信息,“你们几个人都是一样的,黄丽比你进公司还早。” “他们干的活有我多吗?” “半岛墅几个月的服务费还没回来。” “我去的当月,他们连付了两个月的服务费,你怎么不说?” 韩碧玲不再回应。 颜明月知道这个女老板就是不要脸,再吵也吵不过她。而且现在女老板根本就不吵,而是选择装瞎装聋。 以前就曾听说,韩碧玲从深圳挖了一个高手过来,辛苦一整年,到年底发年终奖时,只发了五百块,直接把人气走。这个女老板此类事情在业界口碑向来很差,颜明月觉得千怪万怪还是要先怪自己。明知这老板渣,却还来这公司卖命,累死累活最终赚这两百块的年终奖。 很多老板对于开公司经营的理解,是将如何克扣员工利益来减少公司成本,作为招聘员工的首要条件,并以此作为员工管理的核心准则。他们总想着员工应该为自己做什么,却从不思考自己应该为员工做什么。 这类老板只想着让员工学明星企业的员工如何卖命,却从不学习明星企业的老板如何发钱。总是拿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却拿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真真一个贱字了得。这种老板,比起缺钱,更缺德。 在颜明月眼里,韩碧玲就是大缺德。 以前有句话说的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现在放到韩碧玲的身上应该是,“心有多黑恶,钱就赚越多。”又或者,“良心没了,钱就赚得更多了。” 让人干活时总嫌活干得太少,付劳动报酬时总嫌钱给得太多。饼画得挺大,鸡血打得挺足,就是钱一分不舍得给。 颜明月既愤怒又委屈,累死累活地辛苦,钱没挣着几个,倒是挣了个遍体鳞伤。天天加班累病倒都不能请假,年底发工资一看,当初承诺的年底双薪变成了双100块。嗯,这来自周扒皮式的慷慨还得感恩,别不识抬举。 对面公司年会是大白菜聚餐。可您老人家咋不说今年一堆项目挣了不少钱?合着钱只能是大家拼了命为您赚,您老人家揣兜里捂紧,别人的命不值钱,任您可劲儿折磨,咋不说别人好歹还有年会聚餐?咋不和那些发数月工资做年终奖的公司比?您这双100可真多,多得还不够付因工作生病买药的钱。 颜明月发了个仅韩碧玲可见的朋友圈,“两个月瘦二十斤,得二百块钱年终奖,真,感谢。”再附上二百元红包的照片。她知道这种做法很幼稚,但她如今也只懂得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 过完年就换工作,她愤愤地想着,却又很快沮丧。这些年来,即便她的工作常被客户认可,但始终得不到好的回报,甚至连找工作都不好找到。 唉,在电脑屏幕前发呆的颜明月,根本没心思工作了。 她想起钓鱼大赛结束的第一次例会,孙道因为她不再驻场,在会上斥责她这事。第二天韩碧玲跟她说话时,语气中就带着强烈的不满。这个刻薄又绝情的女老板,在孙道夸她时不见善待,在孙道斥责她时,就立马像孙道般甩脸色。 她觉得自己给两个畜生卖命付出,真不值! 春节假期筹美放假八天,终于超过了国家法定假期数,这是筹美唯一拿得出手的福利了。 大年三十白天,韩碧玲发朋友圈喜提豪车,照片有她戴着墨镜手握方向盘的炫酷,有站在车前摆造型的洋洋得意,还有豪车的细节展示。 晚上在工作群里发了总数为188元的十来个红包,同时发出新年贺词:新年新气象,所有努力的人都有一个美好未来。过了一会,她又发出一句话:不努力的人,配得上所拥有的苦难。 颜明月感觉这场景很讽刺,在韩碧玲的眼里,努力应该是一个奴才出两份力吧?在她的世界里,只想别人为她而努力奋斗。这样做可千万别自以为是好员工,只有好老板,打工的干到死都是理所当然。 让人卖命加班的时候大刀阔斧,给人发工资的时候抠抠搜搜。这样的情况,马克思要知道了都得跳出棺材来臭骂一通,黄世仁听说了都得从地里爬出来夸赞一句:你他娘的真是极品! “真不要脸!”颜明月坐在电脑屏幕前,冲着工作群里那段贺词愤愤地脱口而出。 看着韩碧玲这一整天的言与行,颜明月愈发觉得自己的付出不值得。吃肥肉吃到满嘴流油的人,连油都不会给别人碰一下,更不可能让别人有肉吃。你努力剥削我们,过得锦衣玉食、开豪车住大别墅,我们努力透支健康卖命,只为一口温饱。这,就是我们各自努力的未来。对韩碧玲而言,非常美好。 颜明月刷短视频时,看到一个更离谱的新闻。某公司董事长提前说过年要给大家发970元,结果当月发工资被扣了一项预发奖金1000元。她刷到这魔幻视频时以为是段子,结果评论区说是真事。 她心中不禁暗暗自嘲,相比之下,那个原本说年底双薪结果发200元年终奖的韩老板,还得向那位董事长看齐呀,做的还不够狠。 颜明月将那则新闻发给岚岚看,“瞧瞧,这公司发年终奖还倒赚30元手续费,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看来我们应该珍惜现在所拥有的幸福,韩老板至少还给我们发了两百块钱,没收手续费都是恩赐了。哦,不对,韩老板没让我们给她发30元红包,已经很有良心了。” 岚岚看到这番话和视频后,发来一个狂笑疯癫的表情包,“正在吃零食,被你弄得差点把吃的笑喷出来。” 紧接着岚岚又发来一条信息,“你看她朋友圈没有,买了辆新车,那车好像两百来万。” “看到了。可真讽刺,我们只配拿两百块钱年终奖,韩老板买个车都两百多万。” “哈哈,看来那个视频没教育到你。” “我错了,跟那家公司的员工比,我们都很幸福,我们都有很美好的未来。”颜明月又发了个笑脸过去,然而苦中作乐的滋味并不好受。 春节后又该是跳槽换工作的时候了。这些年,她不过是将同样的苦难,在不同地方重复经历。她想改变现状,却发现很难很难。因为苦难总是如影随形,甩都甩不掉。 跟一些在烈日下暴晒、在风雨中奔跑的社会底层相比,颜明月当然并不算苦,至少她还能坐在空调房里工作。然而为什么一定要拿更苦的难来比较,而不是跟比自己过得好的比较? 和自己身边的人相比,颜明月显然受到极大的不公平,她在地产行业的工作从没顺利过。 一些老板很乐意看到你拿比自己更惨的人来做对比,甚至主动营造这样的氛围以此驯化你,觉得这样你就能以庆幸、珍惜的心态更卖命工作,同时还对老板千恩万谢。 韩碧玲当初在面试颜明月时,说她求贤若渴。然而自颜明月进公司后,在韩老板刻薄、傲慢、贪婪的种种行径之下,她只看到了求财若渴的无耻无德与无下限。 韩碧玲的颧骨很高,在相学中有女命颧骨高杀夫不用刀的说法。她本就是靠着她老公的关系网做起的生意,在家杀不杀夫不知道,但她平时对员工倒是常常杀气腾腾。 她眼珠子一瞪,就够很多员工哆嗦一会子。像这样的老板,生意好时,员工得为了她的财源滚滚通宵达旦加班卖命;生意差时,她为了保钱裁员滚滚管你死活。 曾有前员工吐槽,韩碧玲是那种谁让她一阵子不开心,她就要让别人一辈子不快活的狠角色。 她的微信头像是双手作合十状的石佛照片,看起来有些禅意。公司里也都知道她信佛,每到年底会请所供养的西藏上师到家里施法祈福,还很积极地向身边朋友推荐这位上师。然而她的日常行为跟真正信佛的修行没有半点关系,甚至截然相反。 她不仅嘴不是吃素的,心肠更是塞满毒药。 私下里很多人对这个信佛女老板的为人极其不屑,入职时谈好的工资实发却少给,加班没工资迟到就扣钱。为她卖命工作的人,一旦让她感觉不爽就一脚踢开,诸如此类的事情在业界盛传,怎么看都不是个真正信佛之人该有的行为。 有曾经在筹美工作过的人讽刺韩碧玲,说她信的哪是佛,她只是把信佛当成一本万利的生意,她信的不过是花很少钱能让佛给她赚很多钱,信佛祖能保佑她荣华富贵以及作恶不遭报应。她跪在佛祖面前时,拜的不是信仰,而是无耻的贪婪欲望,她信的是只要脸皮够厚,就可以天下无敌。 有些人念一辈子佛,将贪、嗔、痴修炼得炉火纯青。 虽然韩碧玲每年请上师祈福求财求利,却也有过几次公司几近关门的惨境,也不知是因为上师本是个骗钱的神棍,还是佛祖都看不下这个女人的日常作恶,才会落得那般下场。 筹美这家公司在滇市地产广告人的圈子中口碑极差,以前公司hr打电话找人面试时,常常是对方一听到筹美二字就直接挂掉电话,半点脸面都不给,弄得hr很无奈。 地产圈里曾流传一个段子:韩碧玲在朋友圈发了条招聘信息,“求贤若渴,欢迎有才华的你来赚大钱,只要你敢开我就敢给。” 评论区一片赞叹声不断,偏有个不上道的在下边评论一句,“您是不是打错字了,难道不是求钱若渴,欢迎有才华的傻子来为您赚大钱吗?” 韩碧玲在评论区怼到,“你这种蠢货不是人才,倒贴钱我都不要。”怼完立刻将对方的评论删掉,又将那个人从她的朋友圈列表删掉。 不少人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趣坐等继续吃瓜的,没想到刚开火就熄灭了,感觉不带劲,但这件事在业界却一直传得很起劲。 后来筹美对外招聘时换了个公司名,但除非是新人,业内做过一段时间地产的广告人一看简介就知道是韩碧玲的公司。但凡有点骨气的,不仅自己不去,还告诉身边的朋友同事别去。 春节假期后,孙志与黄丽依然到半岛墅驻场。这天早上孙志发了条朋友圈,“大王叫我来巡山,抓个省长当早餐。”配图是一只单反相机挂在他隆起的肥胖肚皮前的照片。 颜明月看到这条朋友圈不知所以然,快中午时,黄丽给她发了几十张照片,“今天一个副省长带人来视察项目,孙总让写一篇软文。”说完又发了一些照片,“前面是我拍的,后面是孙志拍的,你看哪些能用。” 颜明月这才明白,原来是大领导视察工作。她心想,这种很正式的新闻稿要写得严肃点,不能有半点俏皮轻浮。 看了所有照片,黄丽拍的效果比孙志的好很多,那孙子拍的就是手贱欠人揍。 颜明月想起孙志上午发的那个朋友圈,也不知孙道若看见会是啥反应。活干得不行,倒是牛逼得快蹿上天了,还拿省长来调侃。 无知的炫耀,只会放大不堪躯壳背后的肤浅,颜明月愈加反感这孙子。装逼指南没学会,傻逼教程倒是凭实力弄出来了。 春节后首次例会的前一天,孙道在双方的工作群里提要求,“韩总,从明天起,筹美的半岛墅团队都要驻场到合同期结束,设计总监海子也要过来。” “孙总,海子平时不负责这个项目,去驻场多此一举。” “你们劲晓这个项目就派了五、六个设计师,我这边凭什么只有一个,当初的推广合同里,海子也在名单内。” “情况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们项目一个月九万的服务费,够给你们全公司开工资了。” “这钱又不是你的。” “你这话就是不配合我们的工作是吧?” “随你怎么想。” “那我告诉魏总,说你们筹美不配合我们甲方的工作。” “去告吧,我倒要看看魏总听谁的。” 当初韩碧玲调动公司所有设计师去服务劲晓,却依然未能让客户认可。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自然会有人主动告诉孙道。如今赶在推广服务即将到期,要换广告公司的敏感阶段,孙道向韩碧玲提要求。 平时海子并不参与半岛墅的工作,孙道也不是真的需要,无非就是找茬挑事端,偏偏韩碧玲压根不将孙道放在眼里。 当初韩碧玲是因为魏迟与她老公的关系接到这个项目,向来高傲的她仗着跟魏迟的交情,根本瞧不上孙道。她的强硬态度,让孙道在双方下属面前丢尽脸。 而孙道凭着热销的业绩,平时都不怕跟魏迟吵架,在权威被挑衅后,哪能容忍韩碧玲。 对外被称之为老总的两个人在群里公开掐架,在大家眼里,像极了三岁小孩的闹剧,这为后来更恶劣的撕逼埋下炸雷。双方的下属在工作群里围观整场骂战,私下里纷纷议论,“这两人像是小孩吵架,好幼稚。”“有好戏看。”“领导撕逼,下属遭殃。”…… 作为甲方不被乙方当回事,这让孙道气得咬牙切齿,心头憋着的那股怨气,总要找机会喷出来。最终,颜明月作为项目负责人,两边的好处都没捞着,背锅挨枪子的事倒是全摊上了。 第二天筹美团队去驻场,孙道见只比以前多了明月与来福,设计总监与另一个文案都没出现,立刻借机大发雷霆。 早会上,孙道黑着脸问,“你们的设计总监呢,文案呢?” 他俨然一只好斗的公鸡,一副趾高气扬、咄咄逼人的样子,那高昂的声调,恨不得半岛墅的所有人都能听到。 颜明月不动声色地回道,“设计总监不负责这项目,今天也没时间,文案这块平时我也在做。” “别拿我当傻子,你们韩总既然不按我的要求办事,那就回去,不需要你们驻场。”说完头昂得更高,不再看颜明月,跟营销部的其他成员简短交待工作后便散会。 颜明月在售楼处打电话给韩碧玲告知情况,“孙总让我们回去,不需要驻场了。” “那就回来吧。” 韩碧玲在电话里淡定回复,心里却是气急败坏又惶惶不安。 孙道上一次在合同续签之初,就曾扬言要干掉筹美,如今因为业绩好,无论在项目上还是集团里都有话语权,那就是个心贪手狠的玩意,这次搞不好真要干掉筹美。 韩碧玲立刻给魏迟打电话投诉孙道,但对方并没有什么表态,只是敷衍着说不是啥大事。 回到市区后,半岛墅也没给团队安排新工作,中午快下班时,韩碧玲以完善半岛墅提案为由,把颜明月叫到她办公室,简单的提了些修改意见,接着对颜明月说,“你看你来公司后都变漂亮了。” 颜明月盯着韩碧玲,她那张脸上,有一种极力掩饰却又藏不住的尴尬。 颜明月不想说话,心里却嘀咕,你以为你这是风水宝地还是美容院?我进公司不久就累到生病,狂瘦二十斤丑成皮包骨你咋不说,如今这番话,怕不是别有用意吧?动动嘴皮子就想白嫖,让人卖命工作,年底双薪变成累死累活年底二百,资本家都不如你会压榨。 韩碧玲继续说,“你晚点跟孙总解释一下,为什么海子跟文案没去,态度好点别惹着他。” 颜明月闷着声说“知道了。” 走出韩碧玲的办公室,颜明月心里很不爽,你自己不分场合,说话没轻没重,把孙道惹恼了,现在让我为你弄砸的烂摊子善后,难不成还想把这黑乎乎的大脏锅甩来让我背? 中午下班回到家,颜明月发信息给孙道解释,“孙总,设计这边总监平时只是对设计品质把控,不会参与具体的执行工作。文案这块,重要内容一直都是我在写。” 信息发过去没多久,孙道打电话过来,语气中明显带着急切的疑问,全然不像开早会时那般凶神恶煞:“明月,我说不让你们驻场,韩总说什么没有?” “没说什么,但是我们真的一直很用心在为半岛墅服务,也希望孙总你能理解。” 孙道瞬间切换成早会时的傲慢态度,“我不听。”说完便挂了电话。 颜明月看着手机屏幕,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狗男女真狗,我不仅是他们的传话筒,还要充当他们的撒气筒。 下午下班后,颜明月去菜市场买菜,忽然电话铃响起,黄丽打来电话,“明月,我们明天还是去驻场吧。” 颜明月心头一股子无名火蹭地升腾而起,“孙总不是说不要去了吗,还去个屁呀。就没在哪个甲方面前这么没尊严过,被人骂了还要厚脸皮去找骂。” “孙总虽然这么说,但我们还是要去的。而且孙志也跟韩总说了,还是去好点,明天来福开车带我们全部都去。” “行吧。” 颜明月带着怨气闷声应承下来。她很清楚,这肯定是韩碧玲让黄丽来说的这一番话,让大家厚脸皮过去。 而孙道虽然嘴上说不让去驻场,但他就是嘴上一套,心里又是另一套,虚伪极了。 至于孙志,如果不去驻场,他在筹美广告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想到他当初扬言要半年当上总监这话时,颜明月脸上不禁露出鄙夷的神态。 第二天在约定地点集合后出发,黄丽说孙志有事不能去。颜明月知道,这货肯定又是遇事化身不粘锅故意躲,一个男的这么没担当,以后哪个女人摊上这货色,怕是要过上比黄莲还苦的日子。 到了半岛墅,时间赶上开早会的时候,来福说,“我们别去开会了,等他们开完会,再跟齐经理联系一下看情况,不行我们再撤回去。” 颜明月听这话反倒高兴起来,心里特希望孙道再次说,别来驻场。 等了十来分钟,黄丽打电话给老齐,“齐经理,我们现在在停车场,你看我们是不是继续来驻场。” 老齐在电话那头,带笑的语气依旧显得有气无力,“你们在停车场啊,那就到办公室来吧。” 于是筹美三个人像做贼般,心虚地朝营销部走去。从那天起,筹美团队到项目不再参加早会。 进营销部后大家像以前一样正常办公,快中午时孙道进来给罗四交待工作,对筹美三人组像空气般视而不见,颜明月没事也不想跟他主动说话。 第二天上班刚走到办公区时,就远远听到孙道跟小曾在营销部里边吵架。 “那五个客户就是我的,五套别墅的提成也是我的,你凭什么转给别人?” “我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在这里我说了算。” “你算个屁,别以为当领导就可以欺负人,之前你自己都说这是我的客户,我辛苦谈下来的业绩,你没权利转给别人。” “我没闲工夫跟你胡扯,我要去开会。”话音刚落,孙道从营销部出来,往售楼处方向走去。 此前小曾跟孙道就闹了大矛盾,导致她辞职。起因是春节期间小曾想请假,跟家人出去旅游,孙道不同意。 因为机票已提前买好,小曾便不予理会,直接说那就不干了。这事惹得孙道勃然大怒,当即说赶紧滚蛋。两人因此结下梁子。 孙道将小曾那五套别墅的业绩转给小荟,这让小曾怒气冲天,大清早来项目做交接时,跟孙道争辩,结果又是双方大动肝火。 黄丽、来福和孙志一起去吃早餐,半岛墅的人又都在开会,营销部里只有颜明月和小曾,都对孙道心存不满。 颜明月走到小曾跟前小声说,“我也被他骂得好难听,他的素质和人品真不是一般差。而且刚来驻场的第一天,就被早会给吓呆了,喊的那些口号,还以为进地狱训练营了。” 小曾满脸不屑地朝颜明月瞥一眼,也压低了声音,“嗨,你就当孙道是放屁。以前他在山东别的项目时,有个男置业顾问请假结婚,只批了一天婚假,第二天就上班忙项目开盘的一堆工作。最后晕倒在案场,都成这样了,孙道也只批一天假休息,还说这是自己心善大发慈悲。他还要求营销部的人开早会单脚站立,骂大家‘书读得越多越蠢,全被猪食塞满了’!说卖房就是要丢掉面子捡钱,要如狼似虎,要变得铜臭……那个时候他手底下的人,如果没到第二天凌晨下班,都觉得要感恩戴德。” 颜明月一脸不可思议的感叹,“这样看来,他在半岛墅的早会还算是收敛很多了。你的消息好灵通,不然我都不知道他这么渣。” “这些情况是半岛墅以前的策划经理告诉我的,当时他的顶头上司走后,孙道来了,还带了自己的策划经理和销售经理过来。原来的策划经理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日子不会好过了,看孙道也特不顺眼。有一次去看样板间,谈到一些东西时,直接怼了孙道一句,‘你懂不懂啊。’把孙道气得立马给他穿小鞋赶走。这行业很小,同个圈子的人认识成为朋友,也就是一顿饭的工夫。就算不在同一个城市,打听一个人的八卦也不是难事,孙道在外地还睡过不少置业顾问,这都不是秘密。他还很喜欢把睡了很多女人当作骄傲来炫耀,管自己叫‘千人斩’。”小曾说完这些,脸上现出一副踩到狗屎般的恶心表情。 “对对对,他以前发过朋友圈,说他是一夜七次郎,他来到半岛墅之后肯定也睡女人了。”颜明月正准备将他跟笑笑的事说出来,忽然听到屋外人声吵杂,知道营销部开完会了,便回到自己工位不再说话。 孙道是个离异男,以前婚内频频出轨,还大言不惭地对老婆说,他就这样,爱离不离。并且以同样的方式对情人说,他已婚,愿意就跟,但不包养,不能管他泡别的妞。后来他老婆不堪忍受最终离婚,儿子判给孙道。完成传宗接代任务的孙道,离婚后更是如同脱了缰的公兽,无所顾忌。 孙道开完早会,林敢将他和小曾叫到办公室里,协调离职的事,又是一番声嘶力竭的争吵。两人的矛盾就在于那五套别墅的提成归属,最终还是林敢拍板,将提成归到小曾名下,这事才算了结。 这天是周五,孙道进营销部给罗四交待工作后,颜明月对他说,“孙总,明后天我们就不过来了哦,周二再过来。” 孙道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你们来不来我不管。”说完便走出去,可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明月,你们的水平还得好好提高,就你们做的那种方案,跟别的公司做的比起来差远了。”孙道边说边走到颜明月的工位旁,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孙道转身对董晓剑说,“小董,把我以前发给你的那个方案发给明月,让她看看别人是怎么做项目的。”接着继续对颜明月说,“你看看发给你的方案,好好学习学习。人家的才叫策划,才叫专业。你跟人家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在地,一个在天。也就我够包容,让你在这里做事。”又是一阵拨浪鼓式的摇头,仿佛颜明月的水平差到他都说不下去了。 颜明月打开发来的方案,是销售代理公司以数据分析为主的市场调研方案。 “怎么样,人家做得比你好吧。”孙道洋洋得意地说。 颜明月努力克制住火暴脾气,保持微笑却不说话。她心想,我们做的是推广,侧重创意表现,代理公司侧重的是依据数据调研后的市场结论与案场内外执行。 代理公司与广告公司的工作是两种不同的思维,本就没有可比性,你竟然好意思拿来比较。你仅是付了推广费用,就想让广告公司从卖房的最前端到付房款,一条龙服务给你搞定,平时还让我一个乙方策划做一大堆本属于你们甲方的打杂工作,一个月几万元的服务费,在你这可真耐花。 她很清楚孙道甩出这个方案的意图,不是真为了说别人做的好,而是降维打击的手段。她没有因为孙道打压式的洗脑而自卑,反倒觉得他既奸诈又不专业。 颜明月努力在专业上做得更好,无非是想挺直腰杆,为自己挣得一份体面。而这份体面除了不错的收入,还包括工作中的受尊重,人格上的有尊严。然而总有人不想让她体面。 很多时候,领导嘴一张一闭跟放屁似的。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驻场时的颜明月,在孙道的嘴里啥都行,不再驻场后的颜明月,就开始被指责这不行那也不行。说到底就是不跪不舔不行呗,可真要跪了舔了又如何?这种贪婪的人,你以为能靠跪舔得到好处,却不知对方想榨干你的最后一滴血。 孙道被很多供应商舔惯了,难免会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然而地球又不是围着他转的。这种人但凡有哪怕一点点欲望得不到满足,就会动用手中的权力与资源为难别人。 颜明月的暴脾气可不想惯鸟人。她知道自己的不迎合触碰了孙道的逆鳞,别人对他都是低头哈腰、百般讨好,她区区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女人,竟敢无视他。所以现在被孙道丢来各式各样的小鞋,可能以后还会有,她只能在心里提防。 没有背景,空凭才华想站着把钱挣了,总有不让她如愿的。而且她就算跪着,得到的也可能仅是站着时应得的,甚至还不如本就应是她所得的。 中午吃饭时,筹美几个人围在常坐的一个地方。颜明月打好饭准备去时,却发现仅剩的一个座位在孙志旁边,且必须经过他的位置才能进去。这货平时都跟半岛墅的人一块吃饭,今天竟然换地了。 颜明月朝那空位看了几秒钟,直接找别处有空位的餐桌孤零零吃饭。 过了一会,老齐拿着吃完未洗的饭盒坐到颜明月对面,他的相貌让脸上的笑意显得猥琐十足,“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颜明月朝老齐翻了个白眼,“你不是人吗?” 呛得老齐只是哈哈笑,倒不发火。 “你们周六还是要来驻场哦。” “有什么工作吗?” “来了再说。” 颜明月猜测这背后多半是孙道的授意,老齐虽然能力不行,但脾气倒还行,有时候她朝他大嗓门也不生气,他犯不着刻意为难筹美团队。 吃过饭后,半岛墅营销部的人大多到二楼的宿舍休息,只剩老黎和筹美的几个人在办公室里。 颜明月有饭后看新闻的习惯,孙志直接在她旁边的走道支起折叠床躺着,他故意将上衣扣子打开两个,那一身黝黑的肥肉露出更多。她心里泛起一丝嫌恶,这二货怎么对那身皮囊如此自信,丝毫不觉得污染到别人。 孙志躺在折叠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想搭讪,颜明月为了彻底划清界限,直接对他说,“从你进公司以来,做的很多事都让我很生气,只不过我一直都在忍着。” 孙志却大言不惭的说道,“你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我喜欢你是我的事,而且女孩子只要有人追都会很开心。” 颜明月被恶心地差点把中午饭都给吐出来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既然是你自己的事,那你来骚扰我算什么事,给你机会了吗?就想蹬鼻子上脸地顺杆往上蹿。 如果你是个德行、才华兼备的,我就算不喜欢或许还可能开心,毕竟被优秀的人喜欢,至少说明自己不差。可就你这二货,干啥啥不行,捅刀坑人第一名。除了人品和能力不行,其它坑蒙拐骗样样都行。被这样的人渣喜欢,恶心都来不及还开心,这货哪儿捡来的自信。 颜明月看完新闻便趴在桌子上休息,一点五十五分她的手机闹钟响起,便醒来开始工作。两点钟时大家陆续回到工位,唯独孙志在各种噪音中依旧睡觉,呼噜打得如雷鸣般声声不绝。 隔壁不足五米远处是魏迟和几个副总的办公室,所有人都切身感受着来自乙方代表的工作态度。 颜明月实在听不下去,便跟坐在对面的董晓剑说,“你把他叫醒。” 董晓剑一副看热闹事不关己的神态,笑着说,“我才不叫。” 大家被这刺耳的音效折磨了五、六分钟,孙道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他问吕妹,“今天中介带过来的客户什么时候到?” “快了,在路上。” 此时孙志立马止住如雷贯耳的呼噜声,站起来利索地叠好简易床,迅速坐到工位上。 如行云流水般的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让颜明月几乎惊讶掉下巴。 孙志是如何将如雷般的呼噜声,控制在吕妹的话音一落就戛然而止,旋即醒来收床的?难不成在所有人都已回到工位上班时,他的呼噜声是故意装出来的?是觉得这贯耳睡雷很有雄性魅力,还是想让半岛墅的全体人员笑话来自于筹美的人? 第二十二章 各怀心思 她就像一块流油的肥肉,被群狼张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扑上去狠咬。他们相信她能旺项目,能招财,却不认为对她的每一次算计,每一个背后捅刀,会为自己的恶行带来反噬。 距半岛墅与筹美的推广合同到期仅有十来天时间了,孙道在跟各家广告公司谈合作时,打听到颜明月的一些情况:是孤儿,有才华,单身,不少开发商的领导对她都认可。 孙道暗自高兴,果真没看错人,也更坚定了要让颜明月为他所用的心思,但用她的方式需要些技巧。他觉得这个女人是夸不得捧不了的,之前对她夸了那么多,反而夸到不驻场了。 早春的天气阴晴不定,这天大清早开始一直细雨朦朦,不停的下,不停的下,把人都下得湿淋淋,寒沥沥了。颜明月的心情就跟这天气一样闷着,提不起劲儿。 早上并没有多少新工作,老齐闲得像个二溜子般,在办公室里晃来晃去。他拿了包小鱼干给颜明月,“来,吃零食。” 颜明月故作一脸的警惕,“你为什么要给我东西吃,是不是炸弹?”老齐笑嘻嘻地走开。 过一会儿,老齐又半玩笑半严肃地走到颜明月面前,“你看看你现在的工作,害得我整天加班。” 颜明月瞥了老齐一眼,心里暗骂,少来推脱责任,咋不说是你能力不足导致加班呢? 本就心情不好的颜明月想发火,嘴角抽动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阴沉着脸,连翻两个白眼甩过去。老齐虽不再言语,却依旧嬉皮笑脸地看着她,眼神中有些怪异。 下午两点半钟时,孙道满脸兴奋地走进营销部,“齐经理,谈合作的广告公司过来了,你先去跟他们谈。” “那我现在过去。”老齐开心地迅速起身往屋外走。 颜明月暗道,原来是有广告公司过来呀,难怪老齐今天心情这么好。 孙道又走到董晓剑面前,“小董,你也过去看看。” 董晓剑紧盯着电脑说,“行,我弄完这个oa就过去。” 孙道乐滋滋地昂着头挺起胸,从颜明月面前走出去。 颜明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感觉孙道这是在故意挑衅她,或者做给筹美看呢。 从钓鱼大赛结束至今,孙道的种种行为让颜明月越来越不舒服。狡猾、阴险、无耻、卑劣这些词汇,放在他身上都像专属定制。这种人一旦触到他的逆鳞,就会暴跳如雷,不择手段。 四点多钟时,老齐和董晓剑还没见人影,孙道回到营销部。他走到跟颜明月仅一桌之隔的吕妹工位前,“工服你们试过了吧?” “这两天让置业顾问试穿看效果。” “要保管好,到时候要还回去的。” “知道了。” 给吕妹交待完工作,孙道斜眼偷瞥了一下颜明月,嘴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然后将情绪酝酿片刻,瞬间沉下脸色,提高声调破口大骂,“明月,我今天谈了七家广告公司,每一家都比你们筹美好,就你们那个烂水平。啧、啧、啧。看人家做的东西,那是大学生水平,你们做的东西,跟做劲晓的那家公司比就是小学生。” 孙道边说边将手伸到颜明月面前,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子。她淡定地将身体往后退了退,既不说话,也不看他。 孙道的目光如尖刀般紧刺向颜明月,企图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他期望的神态,然而她仅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屏幕。 颜明月虽然没有看孙道,但觉得他此刻的样子,那张牙舞爪的动作之下,声嘶力竭的骂声就像是野兽的癫狂与嚎叫。 有时候,领导看你顺眼,你的屁都是香的;若看你不顺眼,做得再好也屁都不是。 降维攻击是孙道这类人最乐于与擅长使用的手段,是最不需要成本就极可能致别人伤残,而令自己达成所愿的招数。这个当初对她屡屡夸赞的领导,如今翻脸不过一瞬间。 pua这骚操作,各种人渣让颜明月领教过不少,也不缺孙道一个。被几番谩骂看清一个人渣,倒不算太亏。 对于这个曾经在工作上给自己充分支持的人,颜明月幡然醒悟:以前觉得这是个好领导,不过是自己瞎了眼。以她的暴脾气,其实可以冲着孙道破口大骂,但她知道不能。 若骂,孙道可能拿这事为借口,去向韩碧玲告状,自己会在“水平差”的基础上再多一条罪名:冒犯甲方领导。而以韩碧玲的为人,到时还会把半岛墅换掉筹美这事的过错全推到她身上。原本只是孙道与韩碧玲之间利益博弈的交战,最终自己反倒成了背黑锅的。 颜明月被孙道当众羞辱,心情很不爽,但知道他上次跟韩碧玲掐架败下阵来,这次无非是想在众人面前找回尊严与威望。自己作为筹美在半岛墅的负责人,就得背这口又黑又脏的烂锅。 而且孙道现在就是要故意找茬挑刺,为以后有把柄拿捏,自己现在的所有言行,都可能被孙道作为以后攻击的理由。 “你们韩总在行业里的口碑都烂透了,回去告诉你们韩总,说我要干掉你们筹美。”孙道像一头暴怒公兽,对颜明月的咆哮声几乎响彻整个办公区。 所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在隔壁屋的杨敢实在听不下去,便大喊,“孙道,过来。” 孙道听了忙转身过去找杨敢,脸上挂着喜滋滋的笑容,“书记,你找我。” 杨敢一脸威严地压低声音,指责孙道,“你跟筹美老板的恩怨是你们的事,一佬爷们冲小姑娘大呼小叫算什么能耐?人家前段时间为了项目上的工作,都瘦成什么样了,你不对人客气点,还骂得那么难听,你好意思吗?传出去都要被人笑话我们央企的人没格局,欺负小姑娘。” 孙道自知理亏,看着书记讪讪地笑了笑。他本意就不是真骂颜明月,今天这一通臭骂,不仅找回此前丢掉的面子,也震慑了颜明月。接下来再补几刀,这个姑娘基本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颜明月是个香饽饽,但要把她搞到手得先弄臭她。 孙道之所以找多家广告公司,除了想得到更多回扣之外,还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凭此拿捏颜明月。 如果她去那几家公司面试,他定会知道。他以为接下来的计划可以顺利实施,却没想到很多事都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受侮辱的颜明月憋着满腔怒火与无尽委屈给海子发信息,“快气炸了,孙总今天找了七家竞标的广告公司到案场,他把我臭骂一顿,还说要干掉筹美。” “他都找了哪些公司?” “不知道。孙总现在好无情,啥事都能挑刺。” “孙总就是个顺毛摸,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你不顺着他就会各种刁难,给穿小鞋。” “你这形容好贴切,我不驻场后,他就开始打压我了。” 海子发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转身把情况告诉韩碧玲,这让韩碧玲觉得很没面子。她开始不安,对孙道是又气又恨。这项目一个月九万元的服务费,是公司里目前收费最高的项目。这是笔大钱,她不想失去。 虽然颜明月被孙道骂了个狗血淋头,但还得硬着头皮天天驻场,她每天都在掰手指头,数着合同到期的日子,只想赶紧离开这妖孽丛生的地方。 颜明月对孙道近来的所作所为愈加厌恶,他大概是觉得在她面前,态度再凶一点,嗓门再高一点,嫌弃再多一点,就可以压倒一切。以此站在胜利的舞台上,成为王者。然而,孙道不知道,在颜明月的世界里,他的行为,最终只会成为,亡者。 在与董晓剑的聊天中,以及听老齐跟别人打电话时,颜明月得知竞标的公司里有奥田和传奇。 她这时才恍然大悟,江北在钓鱼大赛前为什么突然建qq群,并将她拉进去。原来在她冲孙道发火挂电话时,他们已经在谈合作的事了。 再后来,又听海子说有黑力、博田等几家公司也受邀竞标。只不过韩碧玲为了减少对手,到处散播半岛墅拖欠服务费,以及孙道是为了陪标才找多家公司的传言。有两家跟韩碧玲同为石城老乡的公司老板,不愿浪费精力还被耍得团团转,便找借口回绝孙道,最终五家公司确定参与竞标。 周六又被老齐要求加班驻场,他自己却溜得不见人影儿。除了筹美团队外,营销部里只有董晓剑。 颜明月有些恼火,明明没啥工作,来到项目就是闲聊,这分明是故意折腾人嘛。 下午四点多钟时,孙道边跟人通电话,边走进办公室里。他脸上堆着笑,在吕妹的位置坐下,对电话那头说,“我从不要下属的东西。”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孙道起身走出营销部,继续跟对方聊。 看着孙道远去的背影,颜明月心中一阵冷笑,不要下属的东西?这种贪婪之徒可真有脸说得出口。恐怕他除了胡话、谎话、鬼话,就没几句真话吧? 那虚伪的道德,在热烘烘、纸醉金迷的欲望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过了一会,孙道再次回到营销部,他将一张滑轮椅推到颜明月旁边坐下,“你们筹美的几个人过来,跟你们开个会。”大家都把椅子拉到周围坐下。 颜明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便嘴角上扬地看着孙道,心里嘀咕着,这老狐狸又要出啥招? 孙道板着脸严肃地说开会,实际是给颜明月开的批斗专场,“你们提案做得怎么样了?” “正在做。”颜明月笑着回应,其实方案已经基本做好,但韩碧玲说怕孙道使诈,不能提前给他看。 孙道脸上现出一丝鄙夷表情,眼神里带着傲慢,语气中透出一股强势的威胁,“明月,你要不是靠那点执行力在我这里做,离开筹美到外面都没人要你。” 他说完这番话,眼睛紧盯着颜明月,却只见她缓缓收起嘴角的笑意,转至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颜明月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满腔怒火。她对眼前这个阴险狡诈、狗仗官势的家伙恨恨地暗骂了一句“呸!”。 想想不久前的那两个月,每天早出晚归,累死累活瘦了一大圈,我作为乙方策划除了本职工作之外,还要做大量甲方的策划工作。把你们策划经理和助理的活都做了,几场活动下来,别墅一套接一套地卖,一个月时间卖得比以前两年的总量还多。 就这样还要被不干活的闲杂人等鄙视、嘲讽、侮辱。如今你个死孙道,分明是想让我给你当牛做马,却还要将我损得一无是处,真当我听不懂?人话不会说,混账话倒是一筐筐地往外倒,也不怕污了地,脏了项目旁边那个大湖。 颜明月忽然想起鲁迅先生说过的一句话,“打断你的腿,再给一副拐杖,然后告诉你,没有我,你连路都走不了,所以你要懂得感恩。”这不就说的是孙道这类货色吗?他就像个既愚蠢又强势还无耻的心理操纵者。 成熟的麦穗懂得低头,但在坏人面前低头后,就永远没有抬头的机会。 孙道弄不清此时的颜明月是惊是恼是怕,又继续说,“当然你们平时倒是很听话,骂你们的时候,点头就像小鸡啄米一样。”说到这他又停顿下来,只见颜明月嘴角微微上扬,他却看不出这扬起来的笑意是个啥意思,挑衅,不屑,还是战战兢兢后的讨好? 颜明月忍不住想笑,还小鸡啄米呢,难道不是你这个铁公鸡四处喔喔喔乱叫吗? 孙道冲颜明月训了大约二十分钟,间或穿插几句骂韩碧玲的,骂筹美的。忽然他的电话响起,“喂?”“……”“你们到售楼处门口了?”“……”“好的,我现在过去。”说着便迅速走出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罗四一身时尚休闲打扮来到营销部,“小董,现在走吧。” “我晚点再坐班车过去。”罗四听罢便转身离去。 颜明月感觉这很反常,周末休息时间罗四来项目做什么?看这情况像是孙道要带着罗四和董晓剑去吃喝玩乐。 推广服务竞标的敏感期,罗四,休息日,快到饭点的时候,这一系列事情让颜明月忽然联想到奥田。她猜测刚才孙道那通电话是奥田的人打来的,接孙道几个人去公关了。 颜明月给坐在对面的董晓剑发信息,“你们是不是要跟别家广告公司吃喝玩乐去了。” 这臭小子看了信息不在网上回复,而是直接摆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用戏弄的语气说道,“就不告诉你。” 气得颜明月一个白眼翻过去,不再说话。 入行多年,奥田这家公司屡屡闯进颜明月的视线,这让她再次想起过往发生的一些事。 以前颜明月在网上看地产广告案例,无意中看到奥田的一个竞标稿,里边有团队成员介绍,对于文案的介绍是哲思深邃,文笔流畅之类的,工作简历还有曾在上海的公司工作过。 颜明月在奥田时就看到柯扁台给李依依的简介,也是哲思深遂这段话,套用几年的模板都懒得改一改。那个上海工作的经历也是骗人的,因为她知道那个文案根本没去过上海。 那文案叫哲子,一个素未谋面,仅因为不同时期在同一家公司工作过,而后加了颜明月qq号,简单聊过几句的陌生女人,聊完不久去了奥田做文案。 有一次刚过完春节,哲子找颜明月聊天,“柯总曾经对我说,他在这个行业里,只见过两个文案策划的悟性很好,其中一个就是你。” 当时的颜明月失业有一段时间了,柯扁台这番话她多次听到不同人说过,根本不当回事。 在谎言脱口而出的环境里,说你好的,可能是想得到你的好;说你不好的,可能是想通过说你不好而获取好处。管他说你好坏,别听别信。 哲子又说,“听公司里的人说,有个以前的同事要回来,是你吗?” “不是。” 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结果没过几天,哲子又来问同样的话,颜明月有点不高兴,“都说不是了。” 偏偏哲子还不善罢甘休,“你要不要找柯总谈谈。” “你特么的有病吧。” 颜明月烦死了,索性直接删掉哲子的qq号,她觉得这背后更像是柯扁台的诡计。 她从奥田离职后的数年间,类似的情况已记不清有多少次。柯扁台在颜明月的联系人列表里早就被判了死刑,此后越折腾越是加深她对他的厌恶。 当初柯扁台只要给公平的待遇,给真诚的善意,就能让颜明月踏踏实实地努力工作。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偏要复杂化。用各种下三滥招数把她逼走之后,又继续用各种下三滥招数想把她搞回去。他想靠她的聪明才智为他赚取财富,又觉得她蠢笨地能任他摆布。 说到底,就是柯扁台太贪婪,总想白嫖,却不瞧瞧是个啥货色,配不配! 奥田平时接项目就是靠抄袭、撒谎、吹牛和低价,在这样的公司里谈何发展?颜明月很庆幸当初离开。如果孙道最后定奥田做推广,那真让她瞧不起。 颜明月每天把手指头掰呀掰,再过几天筹美与半岛墅的合同到期,终于可以回市区上班了。这段时间都在驻场,找工作也没法安心找,毕竟根本不能去面试,而她每天刷新简历,依然没有新公司主动找她。 如今的颜明月不会像当初在奥田时那么单纯,认为是自己能力差而没人愿意找她去面试。有些公司就算找她也不可能去,比如博田这种耍了她好几次的。 半岛墅的竞标方案已经完成,颜明月检查好几遍了,等到周六全公司要一块开会讨论方案。 这天去半岛墅驻场,孙志又不见人影。九点多钟时,来福接了个电话后对老齐说,“孙志说他被人打了,现在在医院,今天不能过来了。” 老齐听了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孙志不会是泡别人老婆被打了吧。” 来福也跟着哈哈笑,却不回应。 过了一个多小时,来福发信息给颜明月,“孙志被打了,我们要不要问问他伤势,下班后去看他。” 其实听到那孙子被打的消息时,颜明月压根不想理会,但同事这么说了,也不想显得太冷漠,便说,“那你先打电话问候一下他吧。” 单纯的颜明月不知道,哪里有什么打架,不过是孙志又迟到了。赶不上通勤车不想上班,顺便演的一出苦情戏而已。 他以为这样能触发颜明月的女性关怀特质,打电话关心,甚至去探望照顾他,从而有进一步发展。他想出这招,跟几个兄弟说起来时,还被夸聪明有谋略。 然而颜明月的心却像块石头般,又冷又硬。孙志只得私下里让来福提醒她一下,结果还是没等来这娘们的电话,这让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同性恋。 下午孙志把记录的半岛墅近期销售表发给黄丽,又被转发给颜明月。 韩碧玲此前要求孙志把销售数据统计出来,周六开会讨论方案时做参考,然而颜明月一看这销售表就气不打一处来。 有的人遇事情只想到一点:怎样把事情做好;有的人遇事情会想到两点:怎样抢功劳和怎样推责任。 孙志记录了十二月和新年一月的销售业绩,十二月小曾一次卖出五套的团购别墅他没写出来,只写了十套散客的,而一月写了十九套。这十九套里还有他自己添造出的三套,他是十二月中旬进公司到项目驻场的,而一月颜明月就回市区办公了,他该不会认为一月的业绩是他的功劳吧?这货不仅抢功,还造假。看来今天的请假是故意为之,怕被当场拆穿。 颜明月克制住怒火,对黄丽说,“他什么意思,十二月那五套怎么没加上去?还有一月份的数据,我怎么不知道卖出十九套。昨天罗四说卖了十六套,他可真能编。你就直接跟他说,我是不会让他用这种假数据放到公司会议上说的。” 颜明月可以容忍一个人笨,却无法容忍一个人蠢。笨可通过以勤补拙来提升,而蠢的人明明啥也不懂,却自以为啥都很懂。孙志不仅蠢,还满肚子坏水,活脱脱一个欠揍的孙子。 周六开半岛墅的内部讨论会时,韩碧玲让孙志先给大家讲近期的销售情况。他坐到提案电脑前,打开他弄的ppt,就两个页面,列着十二月份十套,一月份十六套。 照着文字念完后,孙志说了一句,“十二月份还有些数据我不知道所以没写。” 颜明月立即说,“我知道,十二月份总共卖了十五套。” 贾鑫立刻一脸不高兴地看着颜明月,“你跟他们销售经理很熟吗?” 颜明月瞥了一眼贾鑫,冷冷地说“不熟。” 这些数据是在孙志做假之后,颜明月找董晓剑确认的。但她觉得贾鑫在意的不是这个,毕竟他跟孙志是穿一条连裆裤的,不给孙志面子,无异于打贾鑫的脸。 孙志念完半岛墅的销售数据后,接着是海子、来福、大兵与欢子四个设计师的四套设计方案展示。 海子与欢子的设计稿有创意,来福的看起来很符合他平时的普通水平,以至于韩碧玲一看开头,就说这肯定是来福做的。 到了大兵做的那套设计图时,颜明月立马认出来,那是自己入行第二年时,国内一家知名公司所做的出街设计稿。大兵直接搬来用,只是把文案的内容替换掉,甚至有些文案都没换。 颜明月感觉大兵的真实水平跟来福不相上下,这个美术指导的抄功实在太嚣张,也不知其他几个设计师看没看出来。 设计师的稿子展示完后,颜明月开始讲解做好的营销方案。韩碧玲看了颜明月写的几套海报文案,对其中一套说,“这是抄的。” “这可是我自己写的。”颜明月当即语气不爽地回怼,心里一阵恼火。 我做人做事坦坦荡荡,所有稿子都是我自己写的,你说“抄的”就能诋毁?大兵那套方案十来张设计稿全是抄的,你屁话都不说一句,他只比我早进公司一个月,年终奖是我的十五倍。你这女老板好色偏心男员工也就罢了,还非得来诋毁我? 颜明月心头不禁泛起一阵酸楚。女老板对男员工好色,她捞不着好处;男老板对女员工好色,她还是捞不着好处。可当她离开后,这些好色的男女老板却又都缠着她,想从她身上捞好处。 颜明月看到过不少设计师或是文案策划从网上买案例直接抄袭,把设计稿里的文字换一换,或把方案稿里的项目信息调一调,别人可能要花几天时间完成的一套创意,这些抄袭者只需动动手指头改一改就可以轻松捞钱了。 这样做出来的工作,当客户业绩不好时,这些抄袭者难逃责任。可最该担责任的,显然是给这些人提供环境的老板。真正做事的人压制着,让无能无德之人过得滋润,可真正能做事的人又不是傻子,凭啥为这类老板卖命? 下午孙道站在营销部门口,一本正经地说,“你们筹美几个到会议室开个会。” 颜明月以为是要安排工作,便拿着记事本和笔过去。大家坐在孙道对面,颜明月刻意选择离孙道最远的位置坐下。 “我跟你们说一下,筹美以后如果还想做半岛墅,就必须要两个项目经理驻场。” 坐在孙道正对面的孙志立即眉飞色舞地笑起来,“我们听从孙总的安排,回去马上跟韩总说。” 颜明月很清楚孙道这话的意思,但她并不想多说什么,只在心里祈祷,尽快找到新工作。 孙道扭头看向颜明月,“明月,你不要老是闷在家里,要晚上多出去跟人喝酒。” 颜明月脸上挂着微笑,却在心里骂道,“神经病,我喝不喝酒关你屁事。” “黄丽,你把你们筹美以前做过的文件都打包发给我们。” “好的。” “行,散会。”孙道说完便起身离开。 下班时大家都准备到食堂吃饭了,老齐一脸捉摸不透的神情对颜明月说,“明月,跟我到会议室一下。”依旧有气无力的腔调中,比平时多了几分严肃,似乎还带点不高兴。 老齐将会议室的门关上,“明月,你工作做得很差,这种水平不行的……”坐在长条会议桌主位上的老齐,明明一副软扒扒的模样,却要摆出领导架势,佯装威严的训斥起来。他那瘦小的身板,缩靠在宽厚的大班椅上,显得很滑稽。 颜明月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年龄比自己小,却像个老头儿似的策划经理,脑子里立刻想到之前孙道的pua。多么相似的配方,如此熟悉的味道。降维攻击是劣人最擅长运用的武器,也是他们在面对弱者时获利的手段。 原本在孙道面前一直强压着的怒火,此刻立马爆发,“他妈的,你们甲方算个屁呀。你有能耐,怎么写工作总结还想让我帮你写,你们有能耐,以前怎么把你们甲方的大量工作都推到我这?” 颜明月的两眼冒着怒火,啪地一声,双手拍在桌子上,呼地一下子站起来,愤怒地朝仅一个座位之隔的老齐向前跨一步。 老齐以为要打他,吓得一个激灵,整个人半起身状态,想从椅子上跳开。 颜明月看在眼里,心中是又好气又想笑,但气势上依旧怒气冲天,“告诉你家主子,少拿水平怎么样来威胁我,不懂尊重乙方的甲方,在我眼里就是狗屎。大不了我不干这份工作。” 说完不容老齐有任何反应,颜明月直接黑着脸昂起头朝外走,到门口时,颜明月转身似笑非笑地问道,“齐经理,你是属黄瓜的吧?” 老齐听了这句话,面部从原来的惊吓,转变成疑惑与尴尬交集的表情。颜明月一副不屑地笑意浮现在脸上,再补充一句,“欠拍。” 老齐脸涨得通红,气得嘴巴抽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其实颜明月对老齐并没啥个人恩怨,知道这些事他肯定是受了孙道的指使。也清楚孙道想把她留在身边做事,可用这样的下三滥手段,着实让她瞧不起。 你算计我欺负我,还想让我跪着舔着为你卖命?果然渣就是渣,作起恶来不沾半点人味儿。 终于到了提案这天,筹美作为第一家提案公司先到会议室,贾鑫也来参加提案。孙道与韩碧玲撕逼之后的首次见面,两人像啥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孙道走进屋里时,韩碧玲笑着打招呼,“孙总,早。” 孙道也笑着说,“早。” 颜明月看着笑眯眯地这俩,心里骂道,你们吵得不爽拿我出气,如今跟个没事人似的。 职场中那些所谓的老总吵起架来也像小孩般,今天吵了明天和,无非是利益上的撕扯。一旦有利可图,狼和狈都能为奸,吵架的老总们当然也能和好如初。 本就都是不要脸的人,骂起架来自然也没想着要脸。只要有钱,脸算个什么东西。 孙道想在利益上要更多,而韩碧玲不愿给,自己就成了二人之间受气的皮球,想踢就踢,颜明月越想越来气。 她暗自嘀咕,要赶紧换新工作。虽然看起来多半接不下半岛墅的推广服务了,但如果接得下来,孙道也不会让她好过。不听话,他有的是百千种方法对付她,还有韩碧玲的刻薄无情,她是玩不过老狐狸的。 提案由韩碧玲讲稿,项目高管都来参加。因为时间拖的太久,到了后半段被半岛墅的一个副总经理不客气催促。 讲完提案后,孙道摆起官腔说,“看了你们的方案,文案部分是用了心的。”说到这略停顿后话锋一转,“但我不喜欢你们后半段时间的策划工作。” 在半岛墅几个高管面前,孙道表达的意思够直接了,这番话让贾鑫的脸面瞬间挂不住,后半段的工作是孙志和黄丽驻场,而孙志是他介绍进公司的人。 一周之后,颜明月中午下班回家吃饭时,收到黄丽发来的信息,“半岛墅的中标公司定下来了,是一家叫异路的深圳公司。” 颜明月回复,“他们公司在滇市好几年了,但一直没什么发展,都没有自己的办公室,现在好像是在航达的案场办公。” 颜明月在奥田时与异路广告共同竞标过中绿的项目,她还记得去提案的当天,柯扁台让客服大黄取代她去参加。 当时是异路广告中标,本以为这是一家挺厉害的公司。但不久后在房展会上看到他们为中绿做的宣传单,感觉很一般。事隔五、六年了,这家公司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公司人数也只有几个人,平时搞不定的项目,会让深圳总部的人来做。 颜明月在网上找工作时,曾看到异路广告的招聘信息,招文案要求兼做客服工作,而薪资标准是行业内中等偏下。 让她对异路广告印象深刻的是他们的招聘要求:“不能加班的别来,这里不是让你享福的地方,也别一上来就说要多少钱,先问自己能给别人挣多少钱。” 活多钱少还凶巴巴的周扒皮形象,是颜明月对异路广告的印象。此类带着义正言辞腔调说”先问自己能给别人挣多少钱“的人,大抵是你做得再好都不舍得给钱的人。 这样的公司中标半岛墅,孙道嘴里的大学生水平也不过如此,颜明月不禁在心里冷笑一番。 颜明月向来很反感将pua信手拈来的人与公司,那些带着义正言辞腔调,说什么首先要活着才配谈尊严,先看脑袋再谈钱袋之类的人,往往是看到你做得好也不舍得给钱的人。 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没有多少人能在一家公司干到老,但有人可能会在一家公司干到猝死。 自从筹美与半岛墅的合同到期后,以前那个工作时打十次电话,能有五次找不到人的董晓剑,时不时会主动找颜明月帮他做点小事情。 异路广告接下半岛墅的营销推广后,董晓剑找颜明月的频率更高了。今天找她要个学习资料,明天让她帮忙p个图,又或者聊个天,套近乎。 颜明月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是孙道的安排,无非是想要她为他卖命,又要摆起架子等着她去求他。 晚上颜明月正在家里吃饭,董晓剑又发来信息,“我给自己放假旅游了。” 颜明月感到好奇,“你跟吕妹一块去吗?” 董晓剑跟吕妹是孙道从外地带到项目的,他在云州没朋友,颜明月以为只能是他们几个人一块去。 “不是,跟两个男性朋友。” “哟,原来你还有朋友啊。”颜明月忍不住调侃他。 “跟乙方的人一块去的。”董晓剑仿佛生怕颜明月不相信,还给她发了个车站的定位。 颜明月想起来钓鱼大赛那会儿,董晓剑跟她闲聊时,有说过公关公司的人带他到外地玩。 如此看来,大概又是哪家乙方公司在公关,把孙道和他带来的人都伺候好了,后边才有利可图。 颜明月有些困惑,以前工作上打电话常玩失踪的董晓剑,如今怎么总喜欢主动跟她分享这些事,难道是想让她羡慕甲方的生活? 在市中心的一家酒吧里,孙志、贾鑫与张露在喝酒,三人是大学同学,如今又在筹美成为同事,只不过毕业几年后,三人的境况差别不小,这是三人毕业多年后首次聚在一起,给孙志饯行。 半岛墅的推广业务没能接下来,孙志在公司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韩碧玲让贾鑫跟孙志说。 孙志是贾鑫介绍进的公司,这个人做得好不好直接影响到他的面子,如今韩碧玲不给他面子,他也无可奈何。 孙志豪饮一杯之后,抹了一下嘴,从盘子里抓了几根鱿鱼丝塞进嘴里,边吧唧吧唧的咀嚼,边摇头晃脑地说,“明月在半岛墅那边做得吃力不讨好,大家对她都不满意,嫌她能力差。” 贾鑫点头笑着说,“孙道应该很依赖你吧,我觉得你的公关能力一定能让他满意。” 孙志给自己倒了杯酒,又是一口饮尽,现出一副即将上战场般的豪气,“还行,孙道在我面前从不发火,明月被他骂过好几次了。” 张露平时都在公司不外出,自然不知道具体情况,此刻就像听八卦一样,瞪大了眼睛,一会儿看看孙志,一会儿又看看贾鑫,觉得颜明月挺倒霉,一进公司就去客户那边受气。 半岛墅更换新合作的广告公司两周后,一套别墅也没卖出去,这期间老齐还三天两头找黄丽要以前做的设计稿。这倒也没什么,毕竟这些东西按合同来说都是付费了的,虽然服务费还没有结清。 但有一天老齐竟然给黄丽下新的工作单,让做设计稿,说异路广告他们太辛苦了。 黄丽把这情况说出来时,颜明月就直接怼道,“他们对新的广告公司可真是体贴入微、善解人意,我们那会儿往死里压榨都没见他们心疼。” 黄丽和来福都笑起来。这新的工作单自然不会帮他们做,不把他们臭骂一顿就够仁慈了。以前已经吃了不少白食,如今还要,想得真美。 孙道之所以选择异路这家在航达案场办公的公司,除了因为吴理能给他更多回扣之外,恰恰就是因为异路连属于自己的办公场所都没有,这样的公司才能无条件接受驻场。 颜明月不听话,孙道自信有办法让她做小伏低。 只要略施小计让她丢了现在的饭碗,没工作看她慌不慌,到那时驻不驻场就由不得她了。 此前找了多家广告公司竞标,原因之一也是为了扩大掌控她的范围。一个女人,任你在职场怎么翻腾,没有男人助力都是白搭。孙道心里盘算着,计划开始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