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天师是妖怪》 第一章 生意 陈国西部,雍州城内。 “好饿啊,早知道不学算命了……” 张惟半蹲在路旁,今天生意又没开张,连一位有缘的居士也没碰到。 寒风起,他打了个喷嚏,伸手紧了紧身上有几块补丁的单薄道袍。 三年前,张惟穿越到了一个先天体弱的小道士身上。 他并不知道原主的名字,只知道法号叫做“明和”。 小道士无父无母,自幼便被一位老师父收养,师徒二人虽穷,可老师父对张惟倒是极好。 张惟跟着师父学了没两年道法,二人便不幸碰上了一伙山贼,师父当场被乱刀砍死,只剩下了张惟逃出生天。 随着师父身死,张惟在这纷乱的世道里,活得更为艰辛。 “真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啊。” 想起了已故的师父,张惟忍不住叹了口气。 “喂,算命的,会抓鬼吗?” 张惟闻声抬头,只见几名高大军士挎着刀站在身前,正低头看着自己。 虽说生意上门,但张惟却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可是真有鬼怪的! 逢此乱世,妖魔猖狂肆虐已成常态。 就凭自己如今先天不足的身体,碰到鬼能否跑掉都是问题,更不要说抓鬼了。 张惟这半吊子道士,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这可是军中发布的活计,酬劳丰厚得很……这些钱够么?” 领头的军士掏出一道军牒给张惟看,算是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与此同时,他直接从怀里掏出数两银子,扔到了张惟的身前。 张惟瞬间瞪大了眼睛,这些钱,足够自己给人算百八十回命了。 若能得到这几两银子,自己不仅是衣食上有改善,更重要的,是能买药治病。 张惟穿越后的身躯,先天不足的问题极为严重,若是没药治,免不了要英年早逝。 不过,舍得花这么多钱请人抓鬼,那这鬼物又岂会简单。 虽然他很需要钱治病,可也得有命花才是。 张惟犹豫了半晌,还是极为艰难地说道:“不瞒施主,贫道法力低微……” 一小粒金子,直接甩到了张惟的脚边。 领头军士不耐烦地问道:“够不够?去不去?” 张惟一把将金子和银子搂进怀里,神情一肃,说道:“可除魔卫道更是义不容辞。咱们何时出发?” …… …… 军士让张惟去城门处等待,便又在城内寻找其他的和尚道士。 张惟趁着这个时间,先去买了一身新的厚实道袍,又买了些符纸朱砂等物后,才来到了城门口。 傍晚时分,人员集结后,算上张惟在内的七个人,跟着军士坐上了数架马车。 “你们在路上不准出声,谨防泄密!” 车厢内,坐在张惟身畔的军士,提着刀警告道。 对此,张惟虽心有疑惑,却也不敢发问。 一行人就此离开了雍州城。 张惟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忐忑不安。 他最后选择答应,也是因为这笔钱多到值得他冒险尝试,不是总有这种大赚一笔的机会的。 毕竟,如果张惟不能搞到足够的银两治病,那身体的问题仍旧会要了他的命。 而只要自己这次能撑过去,有这么多钱,自己的病一定会大有好转。 有再大的风险,自己也得拼上一拼。 车帘飘荡,清风吹入,透过空隙,张惟见到马车外已是一片漆黑,难以辨别方向。 他有些担忧,这群军士找了如此多人,那鬼物应该是很厉害的。 好在,还有这么多人搭伙。 他的心头稍安。 …… ……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 下了马车后,张惟环视一圈,赫然发现,这里竟是一处山腰上的平地。 而让他感到诧异的是,不只是自己这一伙人被带到了这里,远处也有不少和尚道士装扮的人。 平台四周围绕着诸多手持长枪的甲士,神色中都透露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随着众人到齐,张惟等抓鬼人汇合到了一起,便被直接带着向前走去。 “现在趁着那邪祟正处虚弱,咱们直接过去!你们千万不要出声,以免惊动了它!” 一声沉闷的喝声在场中响起。 漆黑的夜晚连星光都不见,只有四周的火把摇曳,映照着影影幢幢。 张惟心头一惊,选在这大半夜的抓鬼? 望向四周甲士手持的森森白刃,张惟只好随着大流,向前进发。 没走多远,一个洞窟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都进去!” 洞窟较为宽敞,地势却是一路向下,似乎直通山体底部。 感受着四周压抑的氛围,张惟有点后悔了起来,这钱是真不好挣啊! 走了许久后,地势渐渐平坦,前方竟豁然开朗,空间变得十分广阔起来。 便在这时,张惟见到一抹红光出现在了远处。 在这广阔的山洞里,竟有一座大型宅院! 此时,整座宅院张灯结彩,红绸悬空,敞开的大门口处,两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眼见着这喜庆的模样,人群爆发了一阵骚动,张惟心中一紧,手缩进袖中,攥紧了两张符纸。 “都闭嘴!!” 人群的最前方,一声紧张的低吼传来,声音中隐有一丝颤抖。 场间重新变得安静下来,张惟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众人继续前行,正是要进入到那大宅之中。 张惟感受不到此地的怨气,甚至,连阴气也只是正常的水准。 一时间,他有些吃不准宅子里的情况。 张惟一群人放慢了脚步,这短短的距离心惊胆战地走了许久,却一路毫无异常。 终于,他们走进了敞开的宅门里。 领头的甲士松了口气,低声说道:“好了,接下来就要仰仗诸位……” “锵!” 一声清脆的钹响,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郎晚归,月色泛落罗帐幔……” 婉转柔媚的女声唱腔,百转千回,在这空旷的地下洞**回荡。 张惟只觉得头皮发麻到了极点。 “她提前醒了!!” 一道蕴含着无穷恐惧的尖叫响起,所有甲士开始疯了一般向门外逃去。 而就是这一瞬间,他们竟然已是来到了大门之外。 张惟见到这一幕,心下凉了半截,这群甲士竟然都有修为! 而且,他们的修为都不低! 那他们找自己这些人来,自然就不是为了抓鬼…… “血祭!!咱们被当成了女鬼的祭品了!” 难怪先前一直不让交流!这是怕自己等人合作会坏事! 在场的人,一瞬间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全部疯了一般向着门口挤去。 张惟身体虚弱,这种场合下当真是吃尽了亏,不要说冲出去,就是想靠近门口都挤不过去。 很快,他便被甩到了最后方。 这短暂的剧烈动作,已是让张惟感到体力不支。 只是,还没等院里的人冲出去,宅院的乌漆大门便被门外的甲士猛然关上,任凭院里的人如何冲撞,都无法将大门破开。 张惟喘着粗气,急切地思考着眼下的对策,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毫无办法。 便在张惟心生绝望之际,黑暗中柔婉的戏腔再度响起: “泪飘泛,红灯蜡烛照命残……”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忽然充斥了张惟的鼻端。 随即,他见到大门口挤在一起的人群,轰地散开,开始连滚带爬地匆匆后退。 贴着红“囍”字的乌漆大门,其下方的门缝中,正漫延进大片大片鲜红的血。 第二章 逃生 鲜血自门外而来,这意味着,先前逃到门外的人,已然凶多吉少。 张惟死死盯着乌漆大门,深深呼出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把符纸、一袋糯米,还有一节墨斗线,总之能拿出来的东西,一样不落。 “吱呀。” 院门被推开,一女子身着红嫁衣,立在门外。 在大红灯笼的笼罩下,鲜红如血。 那道女子身影,黑发盘成发髻,此刻正以袖遮面,那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让人心悸。 “诸位相公,都是来见奴家的么?” 轻柔的声音响起,院落盘旋起了阵阵细细的阴风,血腥气浓郁无比。 眼前的女子当然不可能是活人,只是,张惟却完全感受不到对方身上的怨气和阴气。 这只能说明,这位女鬼的道行,非常高深! 除了她,门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场间众人一片纷乱,有人跪地求饶,有人回头逃窜。 张惟紧张地立在原地,伺机行事。 女鬼能在一瞬间杀掉门外所有人,根本就不可抵抗。 “嘻嘻……” 一声轻笑,女鬼放下遮面的手,年轻的容颜倒是极美,只是无比苍白,而那嘴唇,却红得无比深沉,就像有无数鲜血涂抹凝结。 就在此刻,院内的阴风猛然大涨,化作狂风呼啸! 紧接着,惨叫声接连响起,女鬼直接大开杀戒! 张惟不待多想,一扬手里的符纸等物,扭头便跑,向着宅院深处逃去! 他的心跳极快,本就虚弱的身体,此刻已是有些喘不上气,可他并不敢停下奔跑的脚步。 大宅内部院落重重,张惟蒙着头一通乱逃,早已迷失了方向,此时略一停歇,只见四周光线黯淡,仅能凭远处的红光勉强视物。 而此刻,张惟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吸引。 他心头一惊,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事物吸引自己? 张惟认真感应了片刻,赫然发现,这道吸引竟是与自己所学的半吊子道门功法相呼应! 他一下子想起,师父在世时,曾说过本门这一脉,原来本相当辉煌,只是后来没落了。 如果那吸引自己的东西,是件祖师留下的宝物的话…… 张惟一阵激动,难道真是祖师爷保佑,天无绝人之路?! 眼下没时间细想,张惟直接顺着感应追了过去。 横竖都得死,此刻他只能去赌命碰碰运气。 越走越暗,张惟摸着黑前行,摔了好几跤后,总算找到了这道吸引的源头。 它竟是在一栋屋宅之内。 张惟紧张地推开了雕花木门,可入目皆是一片漆黑。 他心一横,咬牙直接进入了无法视物的屋内。 房屋空间很大,张惟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行,生怕弄出大声响。 行进中,张惟发现屋里放了不少物件,其中甚至有不少木剑念珠之类的法器。 这里似乎是女鬼专门放东西的地方。 可惜环境晦暗,张惟更没时间探查到底有哪些宝物,只是加紧了自己的步伐。 终于,在房屋的最深处,张惟见到了吸引自己的东西,它正闪烁着青色的莹光。 那似乎是……一枚蛋? 张惟走上前,确认了这正是一枚青光灿灿的鸟蛋。 他颇为不解,这东西和自己的师门有什么关系? 就在他打算随手拿起这鸟蛋仔细看看的时候,张惟的手指刚一触碰蛋壳,却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炽热! 整个房屋一时间青光大作,那颗蛋瞬间布满裂纹,下一瞬,竟直接破碎! 一道黑色的流光破壳而出,顺着张惟触碰的手指,直接钻入了他的体内! 一股无比奇异的感受,瞬间出现在张惟的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交织,仿佛是多了份无比驳杂的记忆。 而转瞬间,他感到头颅一阵剧痛! 在自己的脑海里,张惟竟看到了一只庞大的乌鸦! 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只乌鸦妖魂,幻化了师门气息引诱自己前来,竟是想夺舍自己! 可它没想到的是,张惟也不是这幅躯体的原主人,也是个外来户。 这意味着,张惟的魂魄强度,比外表体质虚弱的模样,要强大得多! 一时间,一人一妖在张惟的脑海里僵持住,谁也奈何不了谁。 一声尖啸在此刻响起,滔天血光如海水般倒卷,女鬼感应到了此处的惊变,竟转眼间便来到了张惟所在的房间外! 她极为急切与愤怒,直接冲破了房顶降临而来! 就在这一刻,张惟脑海里的乌鸦妖怪,在听到女鬼愤怒的咆哮后,变得无比害怕。 这让张惟找到了机会,他直接以自身的神魂撞向乌鸦的神魂,期待一举建功,重新掌握身体。 而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那道乌鸦神魂,在自己的多番冲撞下,竟是直接溃散! 点点精魂,在下一刻直接与张惟的魂魄融合到了一起! 红衣女鬼此时已经飞临张惟身前,五指血光流转间,指甲暴涨,一爪狠狠抓向了张惟的天灵盖! 本应轻而易举便被捏碎的头颅,在这一爪之下,却毫发无伤! 张惟身上,一根根黑羽不知何时长出,扯碎了道袍,布满了整个身躯。正是头颅上的这些黑色羽毛,抵挡了红衣女鬼那盛怒之下的一抓! “啊!!” 一声痛苦的嘶吼,张惟颤动着躬下了腰,在他的背后,一对黑色的羽翼,骤然生出! 张惟双目通红,疯狂之意涌动不止,面目上的黑色羽毛耸动间,黑色的鸟喙也长了出来! 此刻的张惟,已经化身成了半人半鸦的诡异形态,一股可怕的气息,从他的体内散发了出来。 这一切都是在短短一瞬内发生的,下一刻,妖化的张惟竟直接扇动羽翼,冲向了红衣女鬼! 血雾弥漫间,张惟和女鬼一番搏杀,却是张惟更胜一筹。 他瞅准机会,直接撕下了女鬼的半边身躯,鸟喙一张,残躯便化为一片血水被吞进了腹中! 女鬼化为一片血雾遽然暴退,在远处再度凝聚成型,却是身躯完好,只是红唇淡了不少。 张惟血红的双目逐渐清明,一股无力感开始弥漫全身,他心头警醒,知道再战下去,自己必然会落败。 他也不迟疑,当下双翅一震,从下方残破的房屋里随便扫起几样东西,便不再停留,急速飞往地下洞窟的出口。 须臾间,张惟便逃离了此地。 红衣女鬼停在原地,没有去追。 她远远地望着张惟的背影,殷红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第三章 山村 张惟冲出洞窟,外界天色已是蒙蒙亮了。 他再难继续飞行,落到地上又逃了相当远的距离,最后实在支撑不住,终于晕倒在了草丛中。 直到正午时分,张惟才被饿醒。 他低下头,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模样。 只是,望着地上零落的变为灰白的羽毛,他的心里满是惆怅。 “这只乌鸦,来历不简单啊……不知道是怎么被红衣女鬼搞到手的。” 张惟自语道。 他检查了一下身体,果然发现有不少诡异的变化。 首先,是他的夜视能力变得极强,这也是他昨晚能同女鬼在黑暗里大战的原因。 其次,虽说空气严寒,张惟此时身上也只有一件单衣,但他却丝毫不觉寒冷。 而最明显的,则是张惟对鲜血和魂魄的感知,变得无比灵敏,甚至,他的内心隐藏着一股无比强烈的吞噬鲜血和魂魄的渴望。 这种渴望,如同是他天生的本能。 张惟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己现在,算人还是……算妖? 又或者是,人妖? 不过,让张惟有些惊喜的是,自己的身体竟然因此强壮了不少,先天不足的问题,有所好转。 他尝试着看看能否再度半妖化,却发现并不能够。 虽然不能妖化,可当他信念一动的时候,却有数根黑羽自体内生出。 “这是……妖化的法力不足?难怪我现在这么渴望生饮鲜血、吞噬魂魄……” 他仔细地打量了打量身上的羽毛,却发现羽毛在阳光之下,竟明显地带有一丝暗红色。 张惟惊疑不定,在他的印象里,昨夜羽毛似乎没有这种红色才是。 而且这股红色,不知为何,让他联想到了吞进腹中的红衣女鬼的残躯。 念及此,张惟忍不住一阵干呕。 难不成,是吃掉的女鬼,和这乌鸦产生了某种融合? 张惟摇了摇头,不再多琢磨。 虽说自己如今变得不人不妖的,可先天体虚的问题总算有所缓解,也算是略有安慰吧。 张惟回过神,检查起自己身旁剩下的物品。 那抓鬼的酬劳,几两银子和一粒金子,早已不知丢到了何方。 张惟感到一阵心痛。 不过,好在还有昨晚张惟临逃命时,抢来的一些物品。 虽说当着女鬼的面,抢她的东西颇为冒险,可自己实在……忍不住啊。 这些东西,被张惟用破破烂烂的旧道袍包着,他颇为兴奋地解开包裹,查看起来。 半块八卦镜,几颗碎珠子…… 很可惜,大部分物品都已经破损,没了价值。 这也是他和女鬼打斗得太过激烈,房屋倒塌破损,这些东西也难以幸免。 张惟看着这些破烂,突然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好在,还有一样完好物件。 张惟拿起一看,那竟是一件黑色的袈裟,其上绣着的金线正闪闪发光。 缕缕怨气从其上散发而出,这东西明显不是什么正道的物品。 张惟拿着这件袈裟,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确定这是邪修搞出来的法器,应该是专门用于吸收怨魂来提升威能的。 可此时,这件养鬼的法器里,却一只鬼都没有。 张惟猜测,里面原来的冤魂,应该都被红衣女鬼摄走了。 这种邪祟法器,对于普通人而言,自然是极伤身体的。 可对于此时的张惟来说,他没有感受到丝毫的不适应。 毕竟,他如今并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人。 所以,张惟没多琢磨,直接将黑金袈裟披在了身上。 这玩意虽然没了冤魂威力大减,可防御力还是极为强悍的。 张惟腹中早已饥火中烧,此时身处深山,又是大冬天的萧瑟时节,想要搞点吃的颇有些不容易。 他辨别方向,选择了远离女鬼的一方便不再停留,起身离开。 先想办法吃上饭再说。 …… …… 张惟在这大山里兜兜转转,直到日暮时分,才在山脚处寻到一处山村。 此时,他已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 张惟迫不及待地赶到山村,只见村头的空地上,一群人忙忙碌碌,正在搭建戏台子。 实话实说,张惟如今见到唱戏的着实有些发怵,他对昨晚红衣女鬼的唱腔记忆极为深刻。 走上前去,张惟客气地对当地村民说,自己遭逢意外,迷失深山,可否化个缘,借宿一晚,行个方便。 村民打量着突然冒出来的张惟,只见他身上衣衫单薄破旧,满是土渍,一下都变得一脸警惕。 就是旁边正搭台子的诸人,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谨慎地看了过来。 张惟此时已经把那身显眼的黑金袈裟贴身穿了起来,否则实在是太招摇了些。 村民让张惟稍等片刻,说是要村长决定是否收留他。 张惟一头雾水,有些搞不明白眼下的状况。 过了片刻,张惟见到一位老爷子和一位道士打扮的年轻人,一同赶了过来。 “村长,就是他。” 两人一同望向张惟。 老爷子仔细地看了看他,又转头望向了身畔的年轻道士,摆明了是要听自己身边道士的意见。 张惟打量着这位年轻道人,对方身着金色道袍纤尘不染,头戴印有太极图案的冠巾,星眉剑目,面如冠玉。 张惟只觉对方气息深厚,气势光明堂皇,修为明显远在自己之上。 在修行境界上,从最基础的炼气、筑基之后,便是人仙、地仙、神仙、天仙的高妙境界。 张惟本就是个修行将将入门的不入流道士,不过是炼气初期的修为,眼下根本看不透这位金袍道人的境界。 可让张惟惊疑的是,他此时竟有种将对方吞魂嗜血的冲动。 勉强按下这股欲望,张惟开口说道: “福生无量天尊。这位道友,在下‘明和’,本是前往此地抓鬼的,只可惜那鬼物实力远超我等想象……” 张惟将自己之前的经历具体讲述了一遍,除了最后逃离的细节有所隐瞒,其他都如实相告。 “原来如此……我说昨夜怎么东方山间怨气突然爆发,恭喜道友此番大难不死。贫道‘玄兴’,道友且随我来。” 说完,他对着老村长一点头。 老村长松了口气,立刻面带笑容,在前引路。 玄兴转过身后,眉头微微皱起。 这位明和道士的确是人,但是他身上的气息,实在太驳杂了些。 阴气与怨气明显,这或许和女鬼有关,只是……那一缕妖气,是怎么回事? 第四章 ?戏班 张惟跟着老村长和玄兴走入了一间土坯屋内,这里便是今夜张惟暂时借宿之地。 同时,这里也是玄兴借住的房间。 他在路上以方便道友相互交流为由,强行让张惟同自己住了一屋。 待到几人坐定,桌上摆了粗茶淡饭后,张惟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听老村长和玄兴说了起来。 原来,玄兴来此,也是为了降妖除魔。 山村里怨鬼生事,玄兴在村内探寻后,最终确定,此地的怨鬼生前是一书生,最是爱听戏,所以故意设下戏台,以引诱此獠出现。 而今夜,便是行动之时。 几人没聊多久,玄兴看了眼一个劲干嚼红辣椒的张惟,怔了怔,便起身告辞。 他忧心戏班那边出问题,同老村长一起离开了。 张惟倒是明白玄兴在担心些什么。 戏班一直便是禁忌颇多的地方。 这是因为,戏角在台上扮的,往往都是些神鬼之类。 演神好理解,至于演鬼,戏角扮演的,往往都是前朝的过世之人,这自然就是在演鬼了。 而演了神鬼,戏角们便要真当自己就是神鬼,这里面自然少不了禁忌讲究。 而且相传,一台戏开唱了之后,在台下听戏的不光有凡人,更有四方的野鬼。这也是为何,戏一旦开场了,哪怕没有人也要唱下去的原因。毕竟听戏的不光有人,还有鬼呢。 玄兴为吊出此地冤魂而准备了这场戏,只怕吊来的不仅仅是一只冤魂。 因此,这台戏在开唱之前,准备的只会更繁琐。 张惟放下干红辣椒,喝了一大碗淡茶后,仍旧被辣得咳嗽个不停。 他之所以如此猛地吞咽,是因嗜血吞魂的欲望愈来愈强烈,张惟只能以狼吞虎咽的方式,并且通过大量辣味的影响,暂时抵抗这可怕的欲望。 随着玄兴的离去,这种欲望才慢慢减弱了下来。 此欲念的来源,自然是因为张惟融合了鸦妖精魄。 张惟发现,这种欲念,只有当自己感应到修行精深者才会出现,比如玄兴。 对于普通人,他倒是没有这种渴望。 张惟满脸通红,大喘了几口气后,烦闷地一锤桌面,低头恶狠狠地说道: “你这只乌鸦,都已经死了,还敢作祟?! “我张惟满身正气,岂会屈服于这点邪念?! “我就是饿死,死外面,从这跳……总之,我绝不屈从!” …… …… 吃过了晚饭后,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张惟如今夜视能力极其强大,黑暗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不过,为了不显得异常,他还是点了盏油灯,走出了屋门。 左右无事,张惟对玄兴抓鬼的手段也颇为好奇,便打算偷偷溜过去,远远地看一看。 张惟很清楚,玄兴必然是名门正派的重要弟子,看看他此番作法,自己应当会很有收获。 至于为什么要离得远一些看,单纯是因为张惟害怕离得他太近了,会勾起自己嗜血食魂的欲望。 可惜事不遂人意,张惟刚刚走到戏台附近,便被玄兴发现,直接将他拉到了戏班后台里。 这也是因为,玄兴自打发现张惟身上诡异地带有一丝妖气后,便一直留意着他,他只要露面,自然逃不过玄兴的双眼。 看着后台四处走动的人们,以及忙活着化妆的戏角们,张惟面色发苦,双手握紧又松,辛苦地咬着牙坐在玄兴的身旁。 玄兴看向张惟,见他脸色极差,便担忧地问道:“明和道友身体不适?” “我吃饱了撑的……说起来,还未请教玄兴道友师承何处?” “哦,贫道来自云锦山天师府,敢问道友……” 张惟心里一惊,先前只是觉得玄兴来头不小,哪里想到这来头竟如此不小! 云锦山天师府,正是当今天下道门的执牛耳者。 “这个……贫道一介山野散人,师承不谈也罢。” 张惟倒是听老师父谈起过,说是原先的师门,名叫“麒麟宫”。 只是这般了不得的名头,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玄兴张开嘴,刚要接话,台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 班主立刻跑到大鼓旁,看向鼓师怒喝道: “怎么回事?!你敲鼓干什么?!” 这不能怪班主小题大做,而是鼓响一事,犯了戏班子里的禁忌——开戏前,是不允许碰响器的。 虽说这一点禁忌,主要是怕台上响器一动,影响戏角们进入角色,可鼓师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的诸人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 “班……班主,我……我没碰它……是鼓自己响的!” 玄兴此时已走到了鼓师的身旁,张惟也隔着一段距离,跟了过来。 眯着眼睛,张惟细细地观察了一遍台上的情况,并未发现异常。 他如今不仅仅渴望吞噬鲜血和魂魄,更是对于此两者有着极为惊人的感知。连张惟都没有看出来什么的话,那大概率非是阴魂作祟。 不光是张惟,玄兴同样没有发现。 见戏班主眼巴巴地望向了自己,神情里已然带上了惊恐,玄兴温声宽慰道: “你们暂且放心,有贫道在此盯着,出不了大问题。这次演出价钱再翻一倍,你们照常演便是。” 张惟眉毛一挑,没想到这玄兴道士还挺富足的,竟是自费给人家抓鬼。 玄兴费了半天口舌,总算安慰好了众人,便又和张惟与班主走回了后台。 三人随意瞎侃着,班主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注视着场间的情况。 突然,他眼珠子一瞪,颤声叫喊道: “青宜……你,你坐的……是什么?” 正在勒头的年轻女伶,闻声一震,低下头一看后,立马站起身,转向班主,带着哭腔地不停道歉,并且解释道: “我……我看了好几遍,明明不是盔帽箱的……真的不是……” 这位伶人,正是今晚要登台的旦角。 戏班子里,优伶们在后台是忌坐椅凳的,要以戏箱代替。 而旦角,是不能坐盔帽箱的。 班主有些哆嗦着挥了挥手,说道:“你……先准备着,别把妆哭花了……” 张惟看着这一切,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戏还未开场,便已经事故频发,今夜摆明了是安生不了了。 第五章 ?阴差 班主向玄兴和张惟解释道,这位名叫青宜的旦角,自幼便跟在自己的手下,绝非不懂行的新人。 更何况,今夜这出戏情况特殊,班主更是三令五申,这种时候,戏角们怎么可能大意到坐错戏箱? 张惟在心里,首先对这种带有性别歧视的禁忌进行了一番批判,其后,他也认同了班主的想法。 这回,班主说什么也不愿意演了,直到玄兴将价钱提高到了原来的三倍,班主才不情不愿地答应继续演下去。 好在接下来,没再出幺蛾子。 今晚的戏,是常见的才子佳人类型——恋人里一方被鬼差拘走,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再度相聚。 玄兴觉得,这个故事,会比较吸引那书生怨鬼。 待到准备妥当,时辰已到,戏便要正式开始了。 锣鼓一响,粉墨登场。 这出戏,戏台口朝北。而此朝向的戏台,叫做阴台。 台下无一人,台上灯如昼。 村民们知道今晚这出戏不是唱给人听的,都早早地躲进家门,不再出来。 青宜登场,扮相极为漂亮,唱腔身段更是极美。 时间流逝,演到鬼差来拘青宜之魂时,青宜未唱几句,身体一顿,竟直接倒在了台上。 变故又生,台下的张惟和玄兴顿时警惕了起来,戏班的所有人都心头一紧,连乐器都停了下来。 只是片刻,还未待有人行动,青宜便又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不过,她的身躯却充满了僵硬感。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台下,声音干涩,竟以男声开口道: “本官神游至此,尔等凡人为何不跪拜?” 一股威压,从青宜体内爆发! 玄兴面色沉凝,低声道:“地府阴差?!怎么会把他引来?” 张惟听到玄兴的话,心里一惊,刚要开口,却猛然感受到了台上的威压,他一下愣在了原地。 张惟并非是被吓住,而是…… 他觉得台上的人,那人体内多出来的那只鬼…… 真香啊!! 如果说,玄兴带给他的嗜血噬魂的冲动,如同干渴之人面对一碗清水,自己还可以忍耐;那台上者带给张惟的感觉,就如同将死之人面对着复生灵药! 完全忍不住! 好想吃掉它啊!! 张惟的眼睛已经变得通红,嘴角甚至有涎水缓缓滴落。 他极为艰难地一咬舌尖,满腔血腥气让他略略清醒了一点。 张惟在欲念面前屈服了。 虽然,他没有把握能对付得了这阴差,可他还是想试一下。 但首先,自己得想办法,不让玄兴注意到自己的异常。 若让他知道自己对付阴差的缘由,事情一定会变得极为麻烦。 喘着粗气,张惟缓缓地绕到了角落的阴影处。 玄兴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台上,倒是没注意到一旁张惟的变化。 注视着台上的青宜,玄兴沉声说道: “阴差大人,不知到此地所为何事?” 青宜僵硬地扭头,看向玄兴,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道: “原来是天师府的后生……你家大人,没教过你……怎么对待上神的吗?!” “家师倒是说过,阴司也有阴司的规矩,比如,不能随意上凡人的身。” 玄兴注视着青宜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哈哈哈……你个小道士,还能管得着老子?!就是你祖师爷来了,也不敢跟我这般说话!今天给爷的供奉,先暂且放一放,先让爷来教训教训你……” “阴司崩解,天道无序!人间末运,法弱魔强!你本是阴间执法者,却偏行妖魔龌龊事!贫道今日纵然身死,也要为这片天地涤荡妖氛、正本清源!” 一边说着,张惟已是红着眼,冲到了台上,直扑青宜。 戏班的人早已藏得藏、逃得逃,此刻,听到张惟话语的人,竟全都不自觉地为之侧目,十分敬畏。 玄兴见到张惟这等举动,没想到他竟如此急公好义,心下大急,高声喊道: “明和道友,切莫冲动啊!!” 就在他要飞身而起,强行分开已然交手的二人时,玄兴却听到不远处响起了一声惨叫。 心下一凛,玄兴扭头,便见自己一直辛苦寻找的书生冤鬼,终于出现! 这一刻,此鬼正欲吸食一名戏班成员的生气。 两相为难之下,玄兴一咬牙,打算先行抓鬼、速战速决,完事后立刻回来,拉开张惟和阴差。 霎时间,场间的战局一分为二,张惟和阴差附体的青宜斗得不可开交,而冤魂发现玄兴盯上自己后,一人一鬼追逐间已是远远离去。 发现玄兴离去,张惟心中一喜,倒是省却了先前准备下的不少说辞。 张惟和青宜,一个手脚功夫稀松平常,一个刚刚附体还不适应,一时间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青宜的头饰不知掉到了哪去,长发四散间疯狂倒卷,一声尖啸后,恶狠狠地瞪着张惟说道: “你这个……妖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正好,你身上的厉鬼气息浓郁,吞了你,我的修为也能更进一步!” 说罢,青宜僵硬地仰头、张开嘴,一道黑色光柱,猛然从其口中喷薄而起。 戏台四周瞬间变得冰寒一片,更有冰霜开始凝结。 这青宜体内的阴差,被张惟搞得打出了真火,直接以真身现形了。 对于阴差而言,附体多有限制,但是附体,却可以更好地享受人间。 比如吃东西时,能完整地感受到食物的美味,这可是阴间无法实现的事。 而此刻,这位阴差心里杀心大作,不惜本体现身,以发挥最大战力。 它这一现身,正中张惟的下怀。 张惟交手后便发现,这位阴差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强。 先前,为了保护青宜的身体不受伤害,张惟根本不敢动作太大。 这阴差躲在人身里,有青宜身躯阻隔,张惟也没办法直接针对它。 而他主动现身,一切便都不同了。 此刻,阴差身上的阴气,缭绕得愈发浓郁。 张惟盯着明显在憋大招的阴差,忍不住冷笑出声。 体型胀大了数倍的阴差,阴森的面容极为狰狞,身形一晃间急速扑向了张惟: “死!” 然而,数十根带有一丝暗红色的黑羽,后发先至,竟在阴差扑临张惟之前,钉穿了其魂体! “岁厄星君!!” 一声惊恐的尖吼,自阴差嘴里传来。 望着即将消散的阴差魂体,张惟心头有些后悔。 很明显,他知道些什么,可惜自己用力太过,这位阴差已开不了口了。 张惟叹了口气,抹了把哈喇子后,张口一吞。 阴差魂魄化作一道流光,直接被吸进了腹中。 在阴差消失之处,一块漆黑的令牌落到了地上。 第六章 ?济世 场间变得安静了下来,一炷香后,躲藏的戏班成员们陆陆续续冒出身来。 只见,青宜昏迷不醒,此刻正平躺在台下的长凳上。 而在寒夜灯火的映照下,台上一道背影正负手而立,周围一片静寂。 四周的人们,颇为敬畏地注视着这道背影。 一时间,无人敢出声,生怕惊扰到台上的张惟。 张惟杵在原地,细细地回忆着今晚发生的事情。 想来,戏班先前禁忌频犯,而自己和玄兴却找不见作祟的鬼物,自然是因为捣乱的是这名阴差。 阴差毕竟有地府中官面上的身份,严格说起来已然不算鬼物,没有鬼气是正常的。 阴差在开台前,故意闹得人心惶惶,估计是为了降低人身上的三把火,好方便他上身。 至于他为何要上青宜这位女子的身…… 兴许是个人爱好? 这么说来,在自己缠上阴差后,那书生怨鬼才现身,也便说得通了——这怨鬼应该早就发现了阴差,只是害怕被拘走,才一直躲藏着寻找机会。 还有便是鬼差临死前喊的那句“岁厄星君”…… 张惟对这个神仙名头却毫无耳闻。 此时,玄兴总算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望着张惟那略显萧瑟的身影,试探着开口道: “明和道友?” 转过身,张惟微笑着走下了戏台: “玄兴道友,事情解决了吗?” 张惟发现,吞下了鬼差后,体内的那股吞魂嗜血的欲念总算平静了下来。 此刻再见玄兴,自己可是淡定得很。 玄兴点了点头,见场中再无半点阴差的气息,面色有些凝重地问道: “那鬼差……” “被我替天行道了。” 虽然早有预料,玄兴仍然有些吃惊。 他没想到,张惟竟然真的敢灭杀鬼差。 而且,这鬼差的实力,就算是自己对付起来,估计也少不了费一番周折,可眼前的这位,竟然用了如此短的时间便将之斩杀。 看来,天底下的能人异士,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啊。 更何况,明和道友为民除害,竟甘愿以身犯险…… 而自己面对鬼差的一瞬间,心头反倒生起了退却之意…… 这等人物,自己先前居然还怀疑他暗怀歹意…… 想到这里,玄兴感到一阵羞愧。 他看向明和,神情不由带上了些许钦佩,说道: “明和先生为天下苍生冒此奇险,玄兴佩服之至!说来惭愧,玄兴先前还对明和先生多有怀疑,实在是羞愧……” “道友这是哪里话?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本就是你我修道之人应有之义。道友此番抓鬼,不也正出于此。”张惟打断了玄兴的话,说道。 “而且,贫道实在看不惯,这小小阴官竟然敢诋毁咱们道门前辈,真是命都不要了。” 他对于玄兴这个道士的观感还是挺好的。 毕竟他出身如此之高,却一点架子都没有,而且,自掏腰包给人抓鬼…… 这一点上,张惟还是极其尊重的。 至于张惟是否真有这么尊重道门前辈…… 那不重要。 反正场面话,该说还是得说的。 又不要钱。 玄兴一听,更感敬佩,想不到这位明和道友,不但深明大义,而且如此回护我派祖师之名。 他虽非天师府一脉之人,却毫无门户之见,当真是气度不凡。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贫道看不惯这帮阴官天天大兴淫祀,祸害人间。” 张惟又说道。 哪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忍不住想吃掉鬼差。 可他这番话,说的也是真心实意。 且不说那鬼差上了人身,会给上身之人带来伤害,这都算是小问题。 更严重的,是这帮阴差三天两头上到阳间,明目张胆且光明正大地索要供养。 而这,也就是所谓的淫祀。 淫祀,说的便是不当祭的祭祀。 张惟觉得,这些早就死掉的东西,还是不要来祸害活着的人为好。 这时候,老村长带着村民们也跑了过来。 玄兴将今夜之事,详细地告诉了村民们,并对张惟大加赞扬。 一时间,场面热闹异常。 老村长带头,向张惟和玄兴千恩万谢,甚至对张惟的感谢要更胜一筹。 这是因为,村民们很清楚,如果没有张惟杀掉鬼差,事情将变得极为可怕。 真让鬼差在山村大兴祭祀,只怕村里养的牲畜,乃至过冬的口粮,都要所剩无几。 牲畜少不了宰杀活祭;这粮食,要是被当成供养被阴差收下,那凡人是没办法再吃的。 更不要说,这群阴官除了吃食外,还会索要更多上供,比如……少女。 若是不给,只怕会当场大开杀戒。 村民们没少听说这类事儿,山中不少荒村,便是这么来的。 甚至,还有阴官,逼迫着修庙立金身,好让他能享受香火。 这世道纷乱,人都要活不下去了,又如何能养得了这么尊贪得无厌的神? 大家心里明白,说是张惟救了自家村子,毫不为过。 所以,张惟又有厚实的棉衫可以穿了。他先前,可是一直穿的单衣。 …… …… 回到了住处,张惟发现,自己那处土炕,原本上面空荡荡的,此刻也已铺盖整齐。 桌上更是摆满了腊肉等硬菜。 确实很硬。 张惟试了试,咬不动。 大家都是实在人啊…… 他忍不住心想。 这一刻,张惟觉得,其实变成如今不人不妖的模样,也未必全是坏事。 玄兴也回到了屋内。 二人研究了一番阴差掉下的那块漆黑令牌,却毫无收获。 坐在桌畔的玄兴,叹了口气: “百余年来,天庭消失不显,地府阴司鬼物频频逃离鬼门关,便是各大阴官,也暗中渎职,天道失序,人间若狱。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头……” 张惟默然片刻,说道: “尽人事,听……” 想了想,张惟觉得不太对,便又改口道: “我命在我不在天。” “说得对!明和道友果然不是凡人。如此一来,我也不太担心道友了。” 回想起被张惟击杀的阴差,略有沉闷的玄兴也振奋了起来。 “担心我什么?” 张惟一怔,问道。 “阴司的报复啊。你斩杀了阴间执事,定然会被阴司通缉。” 玄兴喝了口茶,回答道。 张惟咳嗽了一声,端起茶碗,又清了清嗓子,问道: “他……他们的鬼差不守规矩在先,这……也要被通缉吗?” “明面上自然不会,但暗地里,应该少不了。” 张惟有了一丝明悟。 难怪当时,你知道是鬼差后,那么讲文明懂礼貌。 第七章 ?这就是爱吗 夜里,张惟一直没能睡着。 被阴司盯上,实在让他难以入睡。 地府阴司想找到自己,不过是时间问题。 甚至,可能只是有没有兴趣找的问题。 被这种庞然大物盯上,哪怕不会被明面上通缉,事情也极为麻烦。 毕竟,在当今的三界,阴司地府是旧天庭里唯一还在活跃的正式建制,虽然也是风雨飘摇,可仍在勉强运转。 不得不说,张惟当初被欲念所支配,一心只想吃掉那鬼差,确实欠缺了很多考虑。 轻轻叹了口气,张惟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检查起吞食阴差后的变化来。 让他有些惊喜的是,自己这些年毫无寸进的炼气初期修为,竟然提升了! 现在吞掉的阴差,只被消化了一小部分,若是全部消化完全,张惟相信,自己便能突破到炼气中期。 没想到,吞下魂魄之后,竟能够提高修为! 若是吞噬鲜血的话……张惟打算找机会试一试。 虽然炼气是最最基础的阶段,但是并不代表炼气是最容易的。 进入炼气期的第一步,也是整个修行的第一步——开启玄关一窍,便卡了张惟好久。 后来师父被山贼所杀,自己更是穷得叮当响,饭都吃不饱,又哪里来的时间和资源去精进实力。 虽说将来有阴司追杀这个大隐患,可修为境界的提高,也让张惟略微安心。 只要自己境界提升得够快,阴司便对付不了自己。 看来,寻找并吞噬更多的阴灵魂魄乃至鲜血,已经势在必行了。 张惟又叹了口气。 自己,当真是越来越像妖怪了。 …… …… 翌日,张惟和玄兴起了个早,便要离开山村。 听着四周村民们一口一个“小道爷”、“小天师”地叫着,张惟冲着他们挥了挥手,回身上路。 村民们给张惟送了许多财物,但除了身上的厚实棉衫,以及一点盘缠和口粮外,张惟余下的并没有收。 走到村外的路上,张惟见到了同是今日离开的戏班和玄兴。 昨晚被鬼差附身的女伶青宜,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只是面色苍白,看上去有些虚弱。 “……玄兴道长……” 青宜本在同玄兴聊着什么,见着张惟走了过来,便要行大礼。 张惟赶忙上前两步扶起了青宜,示意她不必如此。 “多谢明和道长救命之恩!若不是道长……” 说着说着,青宜便哭了起来。 “也多谢玄兴道长的救命之恩,若不是您的丹药,青宜如今还要躺在床上。” 哭到一半,她又连忙补充道。 看着梨花带雨的青宜,张惟忍不住安慰了几句。 “……明和道长的恩情,青宜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以报道长的再生之恩!” “没必要,没必要。” 张惟摆摆手,说道。 见青宜的模样,似乎还有话要对玄兴说,张惟识趣地先走了一步。 老师父还在世时,很爱听戏,在他的带动下,张惟也是位老戏迷了。 昨夜听了青宜的戏,他便对这个小姑娘印象深刻。 以青宜这秀美的长相,再加上扎实的功夫,张惟相信,若是有人肯捧她,将来定然是个红角儿。 清晨寒凉的风,将身后的对话送入了张惟耳中。 青宜:“玄兴道长……青宜恰巧这些日子也在研读道典,有些地方读得不太明白,可否请道长指点一二?” 玄兴:“你看的什么道典?” 青宜:“呃……是……” 玄兴:“为什么要看道典?” 青宜:“……” 玄兴:“你资质有限,确实不适合修道。” 青宜:“……” 张惟支棱着耳朵,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他暗地里回头望去,只见玄兴抬步正要离开。 “玄兴!……玄兴道长……” 青宜站在原地,声音里满是急切。 “道长的恩情,青宜今生难以报答!若是……若是道长不嫌弃小女子,青宜愿以身相许,从此侍候在道长的身旁!” 玄兴:“……” 张惟:“?” 望着玄兴那一身金光灿灿、明显不凡的道袍,张惟深吸一口气,明白了青宜在想些什么。 山村的小戏班,能有多大的出路?她大概是不愿意呆一辈子的。 眼见着碰到位出手阔绰长得还好看的年轻道士,并且能说得上话,说不准这便是改变人生的机会。 这种机会,可能这辈子就此一次。 她想竭尽一切试一试,也便不难理解了。 既然要用尽全力,那最珍贵的,当然是以身相许。 更何况,天师府一脉并不禁弟子成婚。 不过,青宜也可能确实喜欢他。 张惟不再回看,快步走向了前方。 …… …… 玄兴没有答应青宜的请求。 此刻,张惟和玄兴正并肩行在山林之中。 张惟问道:“就这样?” 玄兴点了点头,说道: “就这样。我答应将她送去临州城里,以后能否出头,便要看她自己了。” 临州城是陈国西部最繁华的一座大城。 张惟也点了点头,这已经是很照顾青宜了。 突然,一股气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股阴灵的气息。 张惟融合了鸦妖精魂后,对于魂魄和鲜血的灵敏感知,让他第一时间锁定了山林中的某一处。 张惟的目光望向了那个地方。 玄兴有些惊异地看了张惟一眼,说道: “你竟然注意到了?我本以为我将他藏得够好了。” 说着,玄兴一掐法诀。 一道淡淡的幽影,在张惟的注视下慢悠悠地飘了过来。 “这是……那个书生的冤魂?” 张惟了然,说道。 “没错。这道冤魂有些不一样,我没有直接将其收起。我打算带回去,给师门长辈们看一看。” 玄兴回答道。 张惟自然看出来了,大白天能够飘荡而出的阴魂,自然是有特异之处。 想了想,张惟问道: “难不成,他是日游神?” “这个书生死后,应该是有阴职的,也就是日游巡。但不知为何,他如今并没有官身。” 没有阴司官身,自然还是鬼。而有了官身,便脱离鬼道,入了神道。这也是为何叫“日游神”而非“日游鬼”的原因。 张惟还想再问什么,一声惊恐尖叫打断了他。 不远处的怨鬼,正无比惊恐地望着张惟,尖吼不断。 第八章 鬼王 玄兴一时间咒语念个不停,安抚了许久,书生怨鬼才平静下来。 只是,怨鬼仍不敢离张惟太近,甚至不敢看向张惟。 张惟见他这幅模样,心头隐隐有了猜测。 “怎么回事?” 玄兴问向怨鬼。 这只怨鬼与日游神有关,带有一分神性,所以能大体交流一下。 不过玄兴尝试过,一旦问到日游神相关的内容,他便会缄口不语。 这一次,冤魂同样没有说话。 张惟看向了冤魂,盯得他魂体一阵颤栗后,出声道: “说。” 冤魂极为惧怕张惟,闻言果真开口: “你……你的身上……有她的气息……” 张惟眉头微蹙,问道: “她是谁?” “她……她曾经是……是临州城里最红的女伶……惨死后……便化为了厉鬼……再、再后来,我又见到她时……她已是一方鬼王……” 冤魂似在回忆,语气带着惊恐,断断续续地说道。 厉鬼往往是强于怨鬼、凶鬼的,死后直接化作厉鬼的,往往都是怨煞滔天的可怕之辈。 而鬼王,说的便是能够统御一方鬼物的鬼中之王。其具体的境界,并不是一定的,但必然极为高深。毕竟,能被称呼为鬼王的,座下统领的厉鬼就不在少数。 到了鬼王这种级别,哪怕是当今道门魁首天师府,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轻易招惹。 张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惊。 如他所料,这书生鬼害怕的,正是自己体内的女鬼气息。 当初,自己半妖化后,可是吞噬下了半副红衣女鬼的残躯。也因此,自己生出的黑羽都带上了一丝暗红之色。 所以,自己身上带有她的气息,再正常不过。 张惟本以为这红衣女鬼不过是强大的厉鬼,却没想到她竟然是一方鬼王! “再后来呢?” 张惟继续问道。 “再后来……啊!!!” 骤然间,书生鬼一声痛苦的嘶吼,魂魄黯淡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便要消散。 玄兴见状面色一变,急忙掐诀念咒,费了半天的事,总算保住了这只怨鬼,没有直接魂飞魄散。 不过,冤魂此刻已是目光呆滞,完全无法交流。 玄兴看向张惟,说道:“他口中的女鬼,应该便是你当初说的那个。” 张惟点了点头,神情凝重地说道:“没想到,她竟然是鬼王……” 张惟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这冤魂的话,注意到了一点。 书生鬼说的是,后来他又见到了她。 也就是说,他应该见到过这女鬼至少两次。 之前见面,有可能是书生生前。毕竟书生爱听戏,去看看这临州城最红的角儿实属正常。 而后来再见女鬼时,她已然成为了鬼王。 不论书生见到鬼王时是死是活,都逃不了被鬼王奴役统治的下场。 这应该解释了,冤魂为何如此惧怕张惟身上的气息。 至于书生鬼最后濒临崩溃…… 玄兴有些不安地看向张惟,问道:“是那鬼王,要灭杀掉他?” “很有可能。” 张惟感到有些不妙。 红衣鬼王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仍能影响书生怨鬼的话,想要对付自己,似乎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自己吃掉的半拉女鬼,极有可能会成为一个非常大的隐患。 难怪,她一介鬼王,竟会被半妖化的自己轻易击败……这背后,只怕还有她的算计。 玄兴见张惟面露忧色,出声宽慰说道: “既然怨鬼没有被直接杀掉,说明鬼王实力应该衰退了不少的,至少目前,你还不危险。” “但愿如此。” “你看这样如何,索性你跟我回一趟天师府,我去请师门长辈帮你除去鬼王气息。” 张惟赶忙摇头,诚恳感谢并拒绝了玄兴的提议。 自己半人半妖之体,能瞒得住玄兴,可未必瞒得了天师府里的老道士们。 以天师府的行事风格,才不会管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要和妖邪有关的,一律斩杀。 到时候,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天师府都不一定。 玄兴和张惟没再谈,没走多远,二人便要分别,各奔东西。 “真不去?”玄兴问道。 “以后有时间的话,一定去。” 玄兴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明和道友,我相信你是正直之士,哪怕你身上的阴气怨气和妖气,都十分明显。只是,你若是不处理一下的话,以后难免引起误会……” 张惟一悚,随即说道: “多谢玄兴道友!” 张惟确实很感谢对方,玄兴这番话,摆明了是明白张惟有难言之隐,只点出问题,而没有深究。 阴气和怨气,是来自贴身穿着的黑金袈裟,而妖气,自然是来自自身。 张惟确实没想到,自己身上的气息,在内行人眼里,竟会如此显眼。 若不是玄兴提出来这一点,只怕自己还要忽略下去。 若是因此,暴露了自己半妖之事,那麻烦事儿可就太大了。 两人告别后,张惟漫步在山路上,只觉自己如今压力颇大。 先有阴司报复,后有鬼王索命,哪一件一旦爆发,都绝不是如今的自己能够对抗的了的。 修为还是太低了啊! 张惟从未感到,提升境界是如此地迫切的事。 如今,自己也没有资格挑三拣四了,做不成人便做不成吧,如妖物般吞食鲜血和魂魄加速修行,已然是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只要自己行得正,不为非作歹,哪怕这样修行,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张惟在心里自我安慰着。 不过眼下,还是要先想办法,掩盖自己身上的气息。 甩了甩头,张惟顺着山路走向了远方。 …… …… 过了数天,张惟总算是走出了大山。 望着平坦的官道,他轻快地踏了上去。 根据村民们的指路,只要顺着这条官道走,便能回到雍州城内了。 如今只有炼气初期的张惟,虽然是半妖的体质,体能大增,但实在没有什么神通。 所以,他只靠着两条腿来赶这么远的路,慢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张惟有些羡慕地看着道路上骑马奔行的人们,心底忍不住感慨着,有钱还是好啊。 官道之上,烟尘四起,一骑驰骋而过。 那骑马之人的脸,却引起了张惟的注意。 那张脸的长相,张惟曾经见过,而且记得清楚无比。 那个人,是杀害他师父的山贼之一。 第九章 ?追凶 张惟的前身,也就是明和小道士,自幼便被遗弃。 老师父收留了他,并且一直想尽办法给小道士续命,只可惜命有定数,这才有了张惟后来的穿越。 可以说,师徒二人如此贫穷落魄,很大的原因,就是要给小道士购买珍贵药材。 张惟穿越后,老师父也只当小徒弟开了窍,仍旧一如既往地对待他。 张惟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后,失去了前世的亲情友情,可幸运的是,他碰到了一位特别关心他的师父。 让人无奈的是,在师徒二人赶路时遭遇了山贼,老师父为了保护张惟被乱刀砍死。 张惟对当时杀掉自己师父的那群山贼,记忆得极其清楚。 他一直很想报仇。 他等的,就是今天。 “巧了。” 张惟轻轻自语道。 对方一身行商打扮,张惟看得明白。 没有急着去追赶,他仍旧按照原先的速度走向雍州城。 日暮时分,张惟走进了雍州城内,直接走向了商行附近。 来到后墙处,张惟见四下无人,轻轻一跳,便直接翻了进去。 后院同样无人,马槽处,数匹马偶尔打几声响鼻,正在吃草。 张惟仔细辨别了一下,并未发现那山贼所骑之马。 “难道他去的不是雍州城?” 张惟一时间有些不确定。 突然,他心思一动,没有犹豫,直接翻出了院墙,重新回到了城门附近,隐藏了起来。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张惟目中。 先前,张惟猜测对方极有可能是不打算在城里过夜,而是打算做完生意便直接离开。 张惟松了口气,幸好对方还没有来得及出城。 天色已黯淡,城门也即将关闭,张惟跟着那乔装打扮成行商模样的山贼,又离开了雍州城。 对方骑马的速度并不快,这倒是让张惟能够跟得上对方。 一路行进,他们走到了城外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 此时,林间光线黯淡,颇难视物。 但在张惟的眼中,一切仍旧无比清晰。 蓦然间,他的鼻头微微翕动。 张惟闻到了更多人的气味,这得益于他对于鲜血和魂魄的强大感知。 略一思索,张惟心头了然。 人马分批进城销赃,出城后再集合? 就在张惟思考的时候,前方一声怪笑突然响起。 “这位朋友一路跟到此地,可是有什么指教?” 张惟看得清晰,前方的一群人,已然慢慢围向了自己。 而他们怀中的刀,也都缓缓抽了出来。 张惟对跟踪人确实不精通,更何况,这个时间进入城外树林,只要有心人留意,实在是非常明显。 不过,这些对张惟来说,都不重要。 让张惟有些不解的是,他们在没有任何照明的情况下,居然可以看清自己。 “绺子?” 张惟停下脚步,问道。 对方十余人没有说话,却加紧了脚步围向张惟。 趁着这个时间,张惟仔细打量了对方每个人的面容,发现了几张颇熟悉的脸。 就是这群山贼没错。 “戴大刀的人?” 张惟又问道。 “戴大刀”,便是当初杀害了老师父的山贼的字号。 这是张惟后来调查得知的。 不过,张惟并没能打听到对方老巢的所在地。 “雍州城这趟线上的朋友?” 听到对方说出了自家字号,中间为首的山贼停下了脚步,瓮声瓮气地问道。 随着他这一停,其余的十号人也停了下来。 而对方口中说的,是黑道上的切口,也就是所谓的黑话。 言下之意,是在问张惟,是不是雍州城地界的地头蛇。 张惟倒是了解一些切口,摇了摇头,说道: “摘瓢来的。” 摘瓢,就是割头。 说完,他便一步踏出,飞蹿向了对面十几人。 “哈哈哈,有趣儿!老子们今儿个,就给你个新上跳板的……” 领头的山贼还没有说完,便惊恐地再难说下去。 他的同伙,竟在这一瞬间全部暴毙! 每个死去的山贼头上,都插着两三根黑羽! 那可怕的羽毛,竟然如同最锋利的刀片,直接钉穿了整颗头颅! 鲜血,渐渐漫出。 空气中充满了血腥气味。 然而,头领此时却一声怒吼,主动冲向了张惟! 他似乎是受到了这股血气的刺激,竟变得双目变得赤红,身上青筋凸显。 这下子,张惟也看明白了,对方这群人能在夜晚视物,必然同鬼魅邪物有关。 “血!我要血!!” 嘶哑的喊叫,从头领嘴里迸出。 张惟看向狂化的头领,犹豫了下,说道: “不行,我想吃。” 没有多说,他一抬手间,又是数道黑羽飞出。 只是,飞出的黑色羽毛,这回却没有先前那般无往不利。 头领身形闪避间,竟是躲开了所有的羽毛,仍然咧着嘴流着口水奔向张惟。 张惟有些出乎意料。 头领来到近前,张惟一只布满黑色羽毛的拳头,直接轰了出去。 对方恐怖的速度,仍是一瞬间便躲开了这一拳,并且第一时间,便伸手成爪要反击。 然而,那被躲开的一拳上,黑羽瞬息间密集攒射四散! 如此近的距离,山贼头领终是避无可避,直接被数根黑羽洞穿。 一道幽影发出一声尖嘶,从头领的身体内浮现,急速飘出,便要远遁。 金光灿然,一件黑色嵌有金丝的袈裟,直接从天而降,包裹了这只阴魂。 张惟先前吞噬的阴差还未消化完全,此时很难再吃掉这只鬼,干脆用黑金袈裟装起来,留待将来再吞噬。 尘埃落定。 张惟转了一圈,发现只剩下先前狂化的头领还活着。 其他人身上,并没有鬼物飘出,想来是直接被黑羽灭杀了。 张惟感到有些可惜。 再看向流了一地的鲜血,对于饮血这件事,张惟突然不是很想尝试了。 吃掉魂魄,这个终归简单一些,毕竟魂魄无形无质,吃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味道,更不会有什么吞咽的感受。 但是血液…… 张惟打算先做点别的。 走向一旁血流不止的山贼头头,他蹲下身,说道: “咱哥俩,聊聊?” 第十章 剿匪 夜幕深深,张惟骑着匹快马,一路奔驰。 此时他的心思,颇为繁乱。 他从那个山贼头领嘴里,知道了对方老巢的位置后,便挑了匹马上路,打算直捣黄龙。 至于山贼头领,没了价值后,张惟便给了他个痛快。 这伙山贼,此行前往雍州城,一共骑了六匹马。 张惟选了匹最好的,同时将剩下的马,牵到树林深处栓好,打算回城的时候再卖钱。 此行最让张惟在意的,是这伙山贼供奉的一尊邪神。 这尊所谓的“神”,已然能够驱使其他的鬼物附身人类了。 从死去的山贼头领嘴里得知,他们身上的诡异变化,都是在他们大当家的,也就是“戴大刀”,供奉起了一尊神灵后发生的。 最后,张惟还是尝试了吞噬鲜血这件事。 让人失望的是,纵使他满嘴的血腥气,却发现吞噬鲜血并没有作用。 准确来说,是普通人的鲜血,对他无用。 此刻,马背上的张惟,心情十分平静,丝毫没有杀人后的忐忑。 哪怕,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哪怕第一次杀人,他便杀了如此之多。 可张惟的情绪,还是没有太大波动。 这其中,自然有所杀之人实在该杀的原因。 毕竟,不可能指望着让张惟对一**淫掳掠、无恶不作的歹徒心生同情。 可他实在太过平静了些,若是原先的张惟,大概早就害怕得无以复加了。 这背后,深层次的原因,便是张惟如今,已然不是单纯的人类了。 成为半妖半人之后,张惟面对杀戮的态度,也有了巨大的改变。 他可以很平淡很冷漠地面对这一切。 甚至,对于杀戮,他在心底中隐隐感到了兴奋。 张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要自己心存正念,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 …… 今晚天空阴沉,不见星月。 张惟赶到了一片群山之中,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微微皱了皱眉。 前方不再适合骑马而行,他将马栓好后,便直接登山而去。 冬日的山间,草木枯萎,少了不少阻碍,张惟的速度很快,不多时便要登顶一座山峰。 碰到的几个放哨的土匪,都被他暗中扭断了脖颈。 这座山不算高大,山顶上有处十丈见方的空地,空地之上,有一座石堡屹立。 石堡,便是山贼的巢穴所在。 几名山贼,正在石堡上守卫注视着。 石堡占据了整个山头,而山头四周,极为陡峭难行,稍有不慎,便可能跌落下去。 不过,这难不倒张惟。 他轻巧地攀爬到石堡之上,除掉了放哨者后,便从缝隙中向下望去。 但见堡内灯火通明,一众土匪正在饮酒玩乐,其间几名妇女衣衫破碎,血污沾身,饱受摧残。 角落里,一具赤身的女尸,仿佛仍带有一丝体温。 张惟的眼睛眯了眯。 他细细感受了片刻,没发现什么邪神的气息,便直接跳入了堡内。 “什么人!!” 惊叫、碰撞声不断,堡内顿时乱成一团,抽刀声此起彼伏,几名动作快的山贼,已经带着一身酒气冲到了张惟身前。 张惟冷笑了一声,便已大开杀戒。 些许带有一丝暗红色的黑羽,翻飞间将整个石堡内染得尽是血色。 不过须臾,除了几个明显是头头扮相的人,所有山贼皆死于非命。 几名被山贼绑来的女子,此刻早已骇破了胆,尖叫之余,哭哭啼啼求饶个不停。 张惟第一时间,扯下了死掉山贼的衣衫,覆到她们的身上,然后,将她们扶起,聚到火堆旁。 不远处活着的几个山贼,知道遇到了修行界的高人,也失去了抵抗的想法,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求饶才能活下去,此刻倒是颇为安分。 待到几名女子平静后,张惟慢慢踱步,走到了活着的几个山贼面前。 山贼们跪倒在张惟的身前,不敢抬头看他。 “戴大刀,是哪个?” 张惟轻声问道。 其中一个披着皮草、面色凶厉的男子,赶忙磕头不停。 “道爷……道爷饶命!小的……愿意将所有钱财都献给您啊!以后……小的愿意听命于您……上、上刀山下油锅也不犹豫……只求道爷饶小的一命!” 张惟没有说话。 这群人都死到临头了,那尊邪神仍没有出现,这只能说明,邪神真不在此地。 张惟有些没想到,自己埋藏多年的复仇愿望,竟然如此轻易地便实现了。 抬起手,他盯着自己的掌心,沉默了许久。 他的内心,首次对成为了半妖的自己,多了些接纳。 戴大刀见张惟迟迟没有回应,紧张惧怕到了极点,吓得尿了裤子。 便是连头,都磕破了,血流不止,糊满了脸孔。 其他几个山贼见状,也开始疯了般哭喊吼叫着磕起头来,磕得倒是响,却没有如戴大刀一般将头皮磕破。 张惟皱了皱眉,看了戴大刀等人一眼。 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 张惟嘴角轻轻翘起,说道: “你们,去给那几个姑娘,道歉。” 几个山贼跪着挪动到几位妇女面前,再度卖力地磕头讨饶起来。 “这样吧,你们谁道歉的心最诚,我便放了谁。” 张惟的声音传入了几名山贼的耳中。 一时间,堡内“砰砰砰”声不断,这些山贼磕头发起狠来,竟若擂鼓。 戴大刀头上的血流得更多了,其他山贼,虽然看上去磕的力道也颇大,可额头上却只有灰尘。 看着仍然惊吓莫名,不敢有任何举动的女人们,张惟轻轻叹了口气。 “回来吧。” 张惟将几名山贼,又招到了远处。 “没个心诚的,都去死吧。” 一挥手,除了戴大刀,其他人已经是倒在了血泊里。 …… …… 张惟清理出了一处空间,让几名女子在堡内等待自己。 他留下戴大刀,当然不是因为对方道歉的心最诚。 有些事儿,道歉是没有意义的。 确认此地所有山贼,除去戴大刀,都已经死掉后,张惟便带着戴大刀走出石堡,询问起邪神的问题来。 有道是除恶务尽,留着邪神这么个隐患不管的话,张惟并不放心。 更何况,吃掉的阴差,总有消化完的一日,自己也必须要找更多阴魂了。 张惟反复感应了半天,完全感受不到戴大刀身上有阴气和鬼气。 而且先前在树林中,张惟也只是感应到了有人,同样没有感受到他们体内的鬼气。 这让张惟起了兴趣,说不定,这一趟还能解决自己如何隐藏气息的问题。 张惟看着戴大刀,说道: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清楚。我满意的话,就放了你。” 顿了顿,张惟又补充道: “说到做到。” 第十一章 养尸之地 人只要看到了一丝希望,往往便很难再搏命。 正如此刻的戴大刀。 而且,他也没资格拼命。 张惟让戴大刀在前带路,两个人一前一后,钻进了深山里。 按照戴大刀所说,他所祭祀的邪神,在一处陵墓里。 他也知道这尊邪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鬼。所以,每逢祭祀邪神之时,他不会亲自下场,更不敢沾染上分毫。 至于被张惟斩杀的那部分山贼,之所以被鬼附身,则是被戴大刀以“天赐神力”的名头诱骗,半血祭式地献祭给了邪神。 半路上,张惟时不时地盘问戴大刀两句。 “你还会搞血祭这种东西?” 张惟看着戴大刀的背影,出声问道。 血祭这种仪式,祭祀的对象往往是邪神。所以,血祭并不是简单地杀个祭品就能完成的。 主导一次血祭,需要注意的方面有很多,一个不慎,便会充满变数和危险。 因此,想保证祭祀之人自己不受反噬,这点并不容易。 就比如当初,张惟被一群军士血祭给了女鬼,却中途出了问题,结果主导祭祀的军士们全军覆没。 没有一定的经验,普通人可做不了血祭之事。 夜路上,戴大刀一边走,一边向左扭头,看向身后的张惟,谄笑道: “不瞒道爷,小的落草为寇之前,也在道观里奉养过几日祖师神仙,读过几本道经,多少懂一点小法门……当然和道爷您没法比……” 张惟应了一声,看了眼戴大刀的左肩。 天空夜云尽去,月光重新洒满了大地。 今夜是满月。 两人在山林中穿梭了快有一个时辰,才来到了目的地。 张惟望向眼前的山坳,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明亮的月光照在地上,如同一层细密的白毛。 这是一处养尸地。 因为山势风水的影响,此地阴气集聚不散,终年只见月华,不见阳光。 这种养尸地,僵尸最是喜欢。 张惟又细细地观察了一遍四周山势。 他虽说学过一些风水堪舆的东西,可惜只是半吊子水准,能看来出的东西实在有限。 张惟让戴大刀继续带路,行进中内心已然警惕了起来。 山坳里,一些破落建筑,零星地散步在四周。 张惟观察了片刻,出声道:“那处陵墓就在这里?” “没错……道爷,咱们一会要下到地宫中去……要不,要不就算了吧……” 戴大刀在前方回过头,看向张惟,颤声说道。 “继续走。” 听到张惟的吩咐,戴大刀就是再怕,也不敢停下脚步,只得继续前行。 张惟看向不远处的石柱石像,月光映照下,其上遍布着干褐斑驳的枝蔓。 这些石雕虽已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但从雕刻的风格来看,这处陵墓应该仍是本朝所建。 张惟心头陷入了沉思。 谁会在养尸地上,建造规模如此庞大的陵寝? 以这等规模来看,所修之人必然是当朝曾经的大权贵。 毕竟只有这等地位,才有可能悄无声息的在山中修建这种东西。 张惟再度抬头四望,发现这一带的山势风水,浑然天成,没有后来斧凿修改的痕迹。 也就是说,这里应该是一片天然的山中养尸地。 须知道,尸体葬在养尸地里,起尸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难道是为了养尸,故意在养尸地上修陵寝? 张惟心中猜测,这是曾有权贵想要养尸?可他的目的是什么?所养之尸又是何人? 越想越迷惑,张惟只觉得这件事背后的水,恐怕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深得多。 张惟打定主意,若是碰上的东西自己对付不了,一定得提前撤退。 不多时,戴大刀领着张惟,来到了一处石门前。 石门已经洞开,其内黑黝黝一片,阵阵寒风不断向往吹出。 “道、道爷……里面就是那尊邪神的地宫……小的平日里来此地祭祀,最多便是走到这里,都是让其他人下去…… “啊!!!” 话未说完,一道黑影骤然自门内闪现而出,在张惟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将尖叫着的戴大刀,拖进了石门内的黑暗里。 黑影速度极快,张惟并未看清对方的模样。 他有些惊疑不定地望向漆黑的石门深处,黑影出现,他竟然什么都没能感应到! 不能感应到对方的话,进入此门后,只怕会极为危险。 略作停留,张惟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满月。 他面无表情,直接踏入了石门。 门内,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一路通往地下,一眼望不到尽头。 不必借助火把,张惟在此地看得也颇为清楚。 随着张惟的深入,一股泥土气味混合着发霉的气息,变得越来越重。 黑暗之中,一片静寂,只有张惟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他小心翼翼地行走着,不时看向甬道的四壁。 这处甬道的墙面上一片空白,便是连石料都显得颇为粗糙,似乎是匆匆忙忙间搭建而起,并未来得及雕琢。 蓦然间,张惟的眼角,捕捉到了一道幽影一闪即逝。 他立刻看向侧旁,却发现那里除了墙壁外,什么都没有。 “喀喀……” 一阵细碎的声音,自张惟的背后传来。 这道声音,就像是脚步踩在了细碎的石子上,再仔细一听,又有些像是……磨牙声。 张惟没有回头。 他感到有些不耐烦,加快了步伐,大踏步向前走去。 先前的异常,似乎随着他的前进而远去,四周又恢复了黑暗寂静。 张惟没走多远,一道石墙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石墙之下,一道阴影看得并不清晰。 走到石墙近前,张惟才看清了那道阴影,那竟是盘坐的戴大刀! 他的脑袋上,双目一片空洞,眼睛已然被挖出。 此时他的身躯面朝墙壁盘膝而坐,头颅却被扭转了半圈,似乎正以这种极为诡异的姿态,望着黑暗中的张惟。 而就在这时,那道石墙上,竟然有一道道鲜血渗透而出,一副血画,正在成型。 那副画…… 是张惟的脸! 张惟仔细地瞅了瞅这幅血画,啧啧称赞道: “还挺像。”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石墙上的鲜血,流淌得更为汹涌。 张惟忍不住冷笑了起来,说道: “别在这里装神弄鬼了,戴大刀,你就是那个邪神。” 第十二章 尝试交易 周围再度恢复了安静。 张惟眼前的血画等等尽数消失,先前的一切,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原先石墙的位置,已是甬道的尽头,其后方,便是地宫。 张惟迈动脚步,踏入了地宫之中。 地宫内的石壁,只铺设了一半,内里一侧的墙壁上,却没有任何石砖。 地宫范围不小,十分空旷,地面散落着许多石料。 很明显,这座地宫,并没有修完。 所以,它的结构简单到只有一条甬道和半个地宫,甚至连个耳室都没有。 看来,当年修建这处陵寝的时候,发生了不少的故事。 张惟看向地宫的中心处,一副石椁正放在那里,此刻已经被打开。 “你……是怎么发现的?” 低沉而嘶哑的声音,自石椁里缓缓响起。 张惟说道:“在石堡的时候,我便觉得你有些奇怪,你磕起头来,实在太狠了。” 石椁内沉默了片刻,声音再度传来: “这样么……难道不该是为了活下去,所以敢发狠吗?”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 “有道理。但是你和其他的山贼比起来,显得太不同了。其他的山贼和你的处境相同,他们也很努力地磕头求饶,可再发狠,也舍不得将头磕破。” 张惟认真地说道: “我不认为你们这种人,敢对自己下如此重的手。所以,当我发现,你和其他的山贼有点不一样时,我便开始对你多加留意了。” 石椁内陷入了沉默。 张惟继续说道:“只凭这一点自然不足以让我做出判断。好在之后,你又露出了破绽。” “是……什么?” “行夜路的时候,你告诉我你看过道经,懂得如何操持血祭。若当真如此,你应当对玄学、道法都有相当的了解,因此,人身上有三盏灯,你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你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却每次都会回头。咱们毕竟是大半夜行在阴气深重的大山里,又要去抓鬼,你这般自降阳火的举动,实在很反常。” 人身上的三盏灯,位于头顶一盏,双肩各有一盏。 民间一直有个说法,说是走夜路碰到有人叫名字时,决不能回头,原因便是在这三盏灯上。 因为一旦回头,会将肩上的阳灯熄灭,这就给了鬼怪侵体的机会。 张惟似乎是有些累了,在原地走了几步,便又说道: “你进入养尸地后,竟然还敢继续回头说话,那时候,我便知道你肯定有问题了。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普通山贼身上可以理解,但发生在一个能主持血祭、明显了解道法的人身上,实在是太矛盾了些。” 略一停顿,张惟向前走了两步,看着石椁问道: “你不做活人,很久了吧?” 良久的沉默后,石椁内阵阵干涩的笑声响起,继而又问道: “那也仅仅只能说明,戴大刀有问题,你又如何确定,戴大刀就是邪神的?” “因为今夜是满月。” 张惟说道:“这种时候,若是养尸地内有鬼物的话,必然会破土而出,吸收月华。我在踏入养尸地后,便时刻小心着会碰到那尊邪神,却一直没有碰上。那尊邪神又不可能知道今晚我要来找他拼命,因此,这只能说明,这处养尸地里,压根就没有邪神。” 又向前走了一步,张惟有些随意地活动了下身躯,说道: “离开的邪神能去哪?再加上戴大刀身上明显有问题,猜到戴大刀邪神上身,也便不难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石椁内响起,戴大刀撑着椁壁,颇艰难地自石椁中坐了起来。 张惟望着他皮包骨头、头发稀疏的枯槁模样,感觉他如同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还会放我回到地宫?你又怎敢下到地宫?在这里,我想对付你,可比外面要容易许多。” 实在不是张惟想跟下地宫,而是他确定了邪神在戴大刀体内时,对方已然进入了甬道。 张惟不想到嘴的阴魂跑掉,只好冒险跟着下了地宫。 很多时候,想要提高修为,该冒的风险还是得冒的。 张惟当然不会实话实说。 他看着枯槁的戴大刀,平静说道:“我突然有些兴趣,想看看你还有哪些花样。可惜,只有甬道里那些不入流的幻象。” 戴大刀阴沉的双目盯着张惟,沙哑说道:“你……难道就是好人?” 他在“人”这个字上,咬得极重。 张惟微微一笑,大方承认道:“我的确也不是人。” “咱们其实并没有生死之仇,何必非要如此?” 戴大刀的口风明显松了下来。 张惟思考了片刻后,说道: “我可以离开此地,不再多事,不过,你要告诉我,你为何没有鬼物的气息。” 张惟当然不会放过对方,之所以这般说,是因他想试一试,能不能诈出点东西来。 戴大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在空旷的地宫中回响不断,颇为刺耳。 他深深地看了张惟一眼,说道:“想要不像鬼,最好的办法便是不当鬼。同样的道理,你想隐藏妖类的气息,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再当妖。” 张惟若有所思,片刻后,他望向戴大刀,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阴差?” “阴……差?呵呵呵……算是吧。” “怎么不当妖?难不成妖也能做阴差?” 戴大刀看了张惟一眼,说道:“阴差不一定非得鬼来当。更何况如今阴司里一片混乱,暗中动点手脚,也不是什么难事。若是别的妖物想改换身份,我的确帮不了,可若是你的话…… “你曾经,也同其他阴差打过交道吧?” 张惟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漆黑的令牌,正是自己吞下的阴差所留之物。 戴大刀扫了一眼令牌后,声音毫无波动地说道: “这块阴司令……是阴司功曹这一官级所有。老夫身为判官,恰好官高一级,倒是可以将阴司令中的署名和身份,改换成你的……” “好。你改吧。” “那你……到我跟前来,将阴司令递给我。” 戴大刀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面无表情地说道。 第十三章 心怀鬼胎 张惟没有犹豫,直接走向了地宫中心的石椁。 “慢着……” 戴大刀突然出声,喊住了张惟。 已经走了大半距离的张惟停下脚步,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也要付出一点代价。”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你说说看,只要你能帮我隐藏身上的气息,其他一切都好说。” “我想一想……” 话音未落,整个地宫突然震颤了起来,张惟只觉脚下变得粘稠了起来,低头一看,地面竟然化作了一片血水! “黄泉引渡,血池化海!” 随着戴大刀一声暴喝,张惟脚下的血水,顿时变得汹涌而深幽了起来,瞬息间便漫延四散,一股恶臭充斥了整个地宫! 张惟踏在这血水上,丝毫无法着力,半只靴子片刻间已经没入血水之中。 戴大刀这一翻脸,出手便是杀招! “你不过炼气初期的修为,也敢找老夫的麻烦?!哈哈哈……将你手里的阴司令交出来吧,其中的香火老夫便笑纳了……” 张惟双脚如同被粘在了血水之中,一时间困在了血池里,根本无法移动。 他在血水中陷得更深了,可神情却不见慌张。 张惟双手握拳,直接砸在了血池之上。 随着这一砸,他身后的地面上,数道黑羽爆射而出,直指石椁中的戴大刀! 张惟先前和戴大刀对话时,看似随意地挪动步伐、活动身体,其实早已将黑羽埋入地面留作后手。 两人先前看似平静的对话,实则各怀心思,都在暗中布置! 黑羽如箭,竟是带出了阵阵破风声! 戴大刀感受到了黑羽的锋利,神色一凛。 他身在石椁之内,为了维持血池的施法,行动极为不便,一时间逼不得已,只好自行打断了血池,双手黑光缭绕间,挡下了数根飞羽。 “你……和岁厄星君有什么关系?” 血池消失不见,地面恢复原状,张惟后退数步的同时,听到了戴大刀极其忌惮的声音。 “你都伤成这幅德行了,还关心这么多干吗?” 张惟早已发现这个判官身受重伤。 这也是对方一直躲在石椁中不出来的原因。 张惟神情十分凝重。 他已然发现,这个附体戴大刀的判官,是自己碰到的最强大的敌人之一,稍有不慎便可能丧命于此。 张惟跑动了起来,没有选择后退,而是迅速前冲,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老夫若不是重伤,哪里有你放肆的机会?不过就算是重伤,老夫仍有筑基的修为,我倒要看看,你耗不耗得过我!” 一面猖狂地大笑,戴大刀再度掐起法诀,沉闷喝道: “黄泉引渡,山岳如刀!” 张惟身前的地面上,顿时浮现出了上百道极锋利的刀片,完全将前路堵死的同时,又有上百刀片直接自张惟脚下突刺而出! 张惟一个打滚,险之又险地避开,身上的棉衫多了数道口子,血渍缓缓渗出。 “老夫身下,便是此处养尸的真穴所在!你以为我同你谈论这么多,是为了什么?若是你一下地宫便直接动手,老夫还来不及准备,可现在……” 无数刀锋自地面突出,张惟不敢硬抗,只能翻滚飞跃,躲避这些刀刃。 一时间,他被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两人这般僵持了许久,张惟已是气喘吁吁,而石椁中的戴大刀,却丝毫看不出疲态。 这正是因为,戴大刀占据了养尸地的穴场,阴气聚集之下,法术消耗大减。 张惟心知,再拖延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他又是一个翻滚,不知不觉间,已然来到了地宫的最深处,离甬道入口最远的地方。 戴大刀坐在石椁中,精神全部集中在张惟的身上,对身后却毫无防备。 便在此时,几道黑羽骤然飞起,射向了他的后背! 这些飞羽,正是先前被戴大刀抵挡下来的那些! 张惟看似一路奔逃,实则有意绕到背后,从而为落于正面的黑羽,创造了此奇袭之机! 戴大刀听到了身后的破风声,瞳孔收缩间,却已经来不及回头! 黑羽本就离得戴大刀极近,此刻飞出只是瞬息,便洞穿戴大刀的躯体! 一道魂体,飘离出了戴大刀的身躯,隐约间已有溃散之象! 地面上所有的刀刃全部消失,张惟没了阻碍,毫不犹豫地向着石椁奔跑而去。 与此同时,他掌中黑羽不要钱似的甩向了那道魂体。 这个判官本就身负重伤,此刻被黑羽连续切割穿透,终于支撑不住。 一声痛苦的尖吼响彻地宫,判官临近崩解前,被从天而降的黑金袈裟收纳了起来。 张惟瘫坐在石椁旁,汗如雨下,气喘如牛。 剧烈的咳嗽声,在空荡的地宫中响起。 此战消耗太大,张惟先天不足的老毛病再度复发。 衣衫重新变得破损,身上的数道血痕隐隐作痛,张惟心有余悸地连续深呼吸数次,略作平复。 这次当真是危险到了极点。 幸好前些日子修为精进,自己能够简单地近程操控离体的羽毛了,否则,当真是凶多吉少。 倚靠着石椁,张惟休息了许久。 “还是太冒失了些啊……” 只觉浑身无力,张惟叹息道。 不过,这次收获的可是一位判官的魂魄! 若是吞噬掉他,不知道自己修为能到何等地步? 张惟扶着石椁站起了身,看向石椁内里。 不出所料,一块漆黑的令牌,正落在紧闭双目的戴大刀身上。 张惟捡了起来,入手一股阴凉之感。 拿在手上,他仔细打量着这块令牌。 与上一块令牌不同的是,这一块上坑坑洼洼,道道裂缝蔓延其上。 “这就是判官的阴司令?怎么看着这么破旧……” 张惟从怀里掏出了另一块功曹的阴司令,将两块令牌一同拿在了手里。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两块令牌刚一接近,判官的令牌上便有一道道乳白色气息迅速飘逸而出,流淌进了一旁的令牌之中! 张惟还未来得及反应,破旧的判官令牌已是化为一片黑烟,消失无踪。 “那股白气,便是……香火?” 张惟隐约有了猜测,这块判官阴司令应该是破损的,其内香火被吸收后,便彻底损毁了。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仅剩的阴司令,它虽吸收了香火,却没什么变化。 张惟尝试了一下,仍旧无法催动它。 摇了摇头,收起令牌,张惟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石椁上。 石椁内,似乎还有其他东西。 第十四章 当年隐秘 张惟将戴大刀拖出了石椁,在椁中摸索了起来。 一本古朴的玉册,被张惟握到了手上。 《三元镇符》? 张惟翻看片刻,发现这是一本讲授符箓的道典。 其中符箓种类多样,粗略一翻间,张惟便见到了几种颇实用的符箓。 而且,这似乎是云锦山天师府旁支的法门? 张惟虽说功夫不到家,可基本的眼力劲儿却不差。这也是因为,自己师父这一脉的传承中,道法没有多少,有的也都粗劣不堪,可杂七杂八的奇闻典籍倒是颇丰。 他将玉册放进怀里,打算以后细细研究。 不得不说,这本书对眼下的张惟很有作用。 如今他只能凭借融合的乌鸦妖力对敌,手段实在过于单一。 就如此番对抗判官,若是能有符箓辅助,定会容易许多。 再度翻找起来,张惟又发现了一小瓶丹药。 打开药瓶,其中有两粒漆黑的药丸。 张惟倒出一粒,嗅了嗅。 “玄清再造丹?” 这倒是极好的伤药,虽说这两颗药的品质有限,但对炼气期的张惟而言,却很够用了。 石椁里只有这些东西,其他的便都是些碎石瓦砾。 而这些物品,大概是某位来此降妖除魔的同道留下的。 只是,这位同道就不一定还活着了。 收起了玉册和丹药,张惟看着石椁,陷入了沉思。 张惟一开始以为,这处建在养尸地上的陵寝,其目的就是养那尊邪神的,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不是什么邪神,而是一位重伤的阴司判官。 而且,这位判官也是鸠占鹊巢,盘踞在这处养尸地中养伤的。 张惟抬起头,再度环看了一圈这处地宫。 难道说,这处未完工的陵寝,的确是中途被弃用了? 空旷的地宫内,中心的石椁显得如此突兀,而且,这具棺椁正好占据了此地风水的真穴之位。 看着眼前的石椁,张惟总觉得,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一时间,张惟想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这处地宫是必须封印起来的,要是被其他孤魂野鬼入驻,占据了地宫里的风水真穴,那也是极麻烦的事情。 张惟很想立马封印了这处地宫,只是…… 他做不到啊。 他打定主意,等回城后,一定要找人来封禁此地。 若是短期内找不到合适的,那就自己尽快学会《三元镇符》后,再回来封印这处陵墓。 张惟不再停留,拖着戴大刀的尸身走进甬道,离开了地宫。 这戴大刀的尸身是决不能留在养尸地之中的,否则必然会起尸。 踏出甬道,重回地面,外界已是晨光熹微。 张惟今夜消耗颇大,又一路拖着戴大刀的尸体走了这么远,此刻感到十分劳累,便坐到一旁,休息了起来。 “是……是你?!” 咳嗽声突然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入张惟的耳中。 地上的戴大刀,竟然睁开眼睛,苏醒了过来。 这是真正的戴大刀,也就是那位作恶多端的山贼大当家的。 “你认识我?” 张惟目光一凝,看向地上的戴大刀。 “我……不,不认识……” 戴大力说话极其艰难,明显活不长了。 人若被鬼物上身的时间太久,哪怕鬼物离体而去,也很难再活下去了。戴大刀便是如此,更何况,他的身躯还被张惟的黑羽伤得极重。 张惟看出了对方已经是弥留之际,他想了想,说道:“你若是肯告诉我,我便让你入土为安。你要是不答应……这野外应当是不缺动物的。” 戴大刀犹豫了片刻,说道:“当……真?” 世上之人,对于入土为安还是极为看重的,戴大刀也不例外。 在他们看来,只有埋入土中,死者才能真正得到安息。 被野外动物啃食遗体这等凄惨下场,戴大刀实在不愿遭遇。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你既然认识我,看来你没忘掉当年那件事。” 那件事,当然说的是戴大刀一群绺子,砍杀了自己的师父。 “当然记得……若不是因为这件事……我这些年也不必东躲西藏……” 张惟一挑眉,说道:“什么意思。” “当年……有人找到我,要我带人杀掉你和你师父……而且,要把这件事伪装成山贼谋财害命……咳咳咳……” 听着戴大刀剧烈的咳嗽声,张惟面无表情,说道:“什么人。为什么。” “咳咳……我也……不知道。对方来历神秘……出手很阔绰……” “你东躲西藏,是怎么回事?” 戴大刀气息越来越微弱,过了许久,才出声道: “对方知道……我接的活失败了,你……没死……要杀我灭口……” “你还知道什么?” 戴大刀已然气若游丝,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道: “我……偶然听到……和临王……有……关……” 看着闭上了眼睛的戴大刀,张惟双拳死死攥紧。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的背后竟还有如此巨大的隐情! 本以为大仇得报,却未曾想,一切只是冰山一角。 张惟深深地吸了口气,清晨寒凉的空气让他冷静了下来。 临王…… 是陈国当今皇帝的同母兄弟。 其封地,便在西部最为繁华的临州。 只是,如今临州城里的王府,已然是一片空寂破落。 一年半以前,临王府被满门抄斩。 而罪名,便是谋逆。 这是震动整个陈国的大事,就连雄踞北方的申国,还有陈周边的一些小国,都为之震惊。 毕竟陈国,是当今天下与申国并立的另一尊庞然大物。 而临王,曾经乃是陈国中最有权势的藩王。 可以说,临王是整个天下,除了申国皇帝和陈国皇帝外,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而这等人物被杀,自然惊动了整座天下。 张惟记得清楚,先是老师父被杀,而后没过几日,便传来了临王府被抄斩的消息。 两件事在时间上,确实很接近…… 和临王有关…… 若就此猜测,是临王派人来杀自己和师父的? 还是说…… 因为临王府被灭,自己和师父也受到了牵连? 而且,为何杀掉自己和师父,要通过收买山贼,伪装成意外的方式? 张惟的心绪杂乱到了极点。 第十五章 坐而论鬼 离开养尸地,张惟起了一把火,烧过戴大刀的尸身后,将骨灰埋入了地下。 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张惟紧赶慢赶,朝阳初生之际,总算回到了石堡之中。 石堡里,还有几名被山贼绑上山的女子。 张惟在石堡中一番搜刮,找到了百来两银子。 虽然张惟很穷,也很喜欢钱。可这笔钱,他没有私吞,而是将其分给了石堡内的几名女子。 虽说这些银两,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一切,可终归是聊胜于无吧。 护持着几位姑娘下山后,张惟找到了自己的马。 随即,他犯了难,如何带她们回去成了个大问题。 思前想后,张惟决定先带她们去附近的官道上,等有行商路过,再说清楚情况,搭马车回城。 这一等,便等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如今的世道,朝廷只能重点把控城池以及主要的连通官道,像张惟如今所在的偏僻荒凉的野外,哪怕是在官道附近,也极其不安全。 野外除了有剪径毛贼,更有各种可怕的山精鬼怪肆虐,行商者敢在这种地方行走的,少之又少。一时难以碰到车马,实在正常不过。 好在张惟运气还不错,天色已暮时,终于等来了一队行商,愿意载他们进城。 他从商队里买了件新衣衫,换掉了已经破损的旧衣物。 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张惟登上马车后,便睡了过去。 一路上,他梦到的都是当年师父被杀的场景。 醒来后,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张惟一身冷汗,心神颇感疲惫。 他在黑暗的车厢里呆坐了半晌。 关于师父被杀这件事的后续,他是一定要追查下去的。 不过,不是现在。 事关临王,自己如今的境界还是太低了。 一切,至少要等到自己有自保的能力后再说。 下了马车,商队的马车正围在篝火旁,准备着晚饭。 张惟蹭了顿饭后,便在四处溜达着散起步来。 如今,他吞下的阴差离被彻底消化已经不远了。 与此同时,他距离炼气中期,也只差了临门一脚。 不过,眼下自己最大的问题——如何掩盖气息,仍未解决,这让张惟颇感忧心。 不知不觉间,张惟走入林间,远离了车队和篝火。 远处黑暗中的一点光亮,吸引了他的注意。 想了想,张惟还是走了过去。 那光亮的来源,是一处小火堆。 火堆旁,一位中老年模样的僧人盘腿而坐,正跟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讨论着什么。 这位老人一身儒生打扮,仪态谈吐颇为不凡。 他站在树旁,一手扶树站立,半边身子笼罩着火光,半边笼罩在树影里。 张惟看了一眼老儒,只觉得他身上的衣衫有点单薄,有些不太适合如今严寒的冬日。 又看了一眼僧人,张惟略一思考,还是走出了树林。 见到林中黑暗里突然走出来了个年轻人,僧人一惊,话都有些说不利落: “你你……你看!老衲就跟你说、说这世上肯定有鬼!这大半夜的荒山野岭里,谁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说到最后,僧人已经带上了一丝颤音。 却是张惟这些日子遭遇了颇多危险后,心头谨慎惯了,走路有意放轻了脚步。 “休得无礼!” 老儒先是瞪了僧人一眼,然后对着张惟施了一礼,客气地说道: “我二人方才在此地争论,世间是否有鬼一事,李兄大抵是夜半时分谈及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心头难免有点恐慌,还请这位小兄弟勿怪,老夫替他赔不是了。” 一旁的李姓僧人注意到张惟身后,有被火堆照出的影子,松了口气,宣了声佛号后,说道: “我说这位施主,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吓唬人很有趣吗?你再这般扮鬼,信不信老衲真超度了你?” 张惟走到火堆旁坐下,颇好奇地看向了僧人,说道:“这位师傅,如何称呼?” 再宣一声佛号,僧人双手合十,说道:“贫僧李守财。” “敢问师傅,怎地遁入空门了,还留有俗家名讳呢?” 李守财不耐烦地说道:“老衲又不是自己想进空门的,你管这么多干啥?” 一旁的老儒,听了直摇头,还忍不住念叨着:“有辱斯文。” 生逢乱世,不少人活不下去了便跑去出家当和尚。其实,这不过是美其名曰“出家”,真是信佛皈依的不多。 所图的,不过是化缘方便一点,不至于被人叫“要饭的”那么难听。 张惟心头明悟,不再戳老和尚的痛处,而是转头看向老儒,说道:“方才听先生所讲,应当是不信世上有鬼神了?” “然也。”老儒点了点头,“老夫自是不信佛教怪异妄诞之言。有道是……” 老儒开始阐发阴阳二气屈伸之理,条理清晰、言辞流畅,给张惟剖析证明了为何世间无鬼。 其治学的深厚功底一听便知,当真是位严谨的老学究。 只是,一旁的老和尚听得直翻白眼,待到老儒说完,老和尚说道:“我说老先生啊,你就犟呗!哪天你跟我一样,是从鬼窟里逃出来的,你就知道你说的理气那些玩意有多不靠谱。” 老儒一听,吹胡子瞪眼地跟老和尚又争论了起来。 张惟没有多做评论,而是转头问道:“老先生平日里,应该没有太多时间出城?” 老儒点了点头。 张惟了然,难怪对方不信世间有鬼物。 虽说数百年前天地大变,天庭无踪,地府鬼门大开,阳间鬼物遍布肆虐,可经过修行界这么多年的努力对抗,比之当初实在好太多了。 尽管去到荒村深山中,妖物鬼魅仍旧极容易见到,可至少,人类聚集的城池以及近郊,还有大的官道上,这些东西已极少敢出现。 这便导致了,最近的百余年里,不少人终其一生都没见过所谓的“鬼”。慢慢地,便有部分人对鬼是否存在产生了怀疑。 甚至,对于鬼怪之说,也有了不少阴谋论的论调——最常见的,便是和尚道士借此恐吓民众,以方便圈钱。尽管确实有这种情况,但并非全部都如此。 张惟有些感慨,只可惜这位老先生,没能生在唯物主义的乐园,安全又美好的地球上。 你生活的地方,真有鬼啊! 老儒看向张惟,颇期待地问道:“小兄弟,对于鬼,你如何看?” 老和尚也看了过来。 似乎,张惟变成了这场辩难的裁判,他的态度,决定了今夜谁赢谁输。 张惟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别的:“老先生为何不坐下聊,站着不累吗?” 老儒一手扶着树,似乎是站得久了,体力有些不支。 他的大半身子,隐藏在树影里。 “老夫久未活动,多站站舒活下筋骨。” “哦,不是怕被照到没有影子啊。” 一旁的老和尚,瞬间跳了起来,睁大眼睛,颤抖着望向老儒身后。 老儒神色一变,急忙后退数步隐于黑暗中,同时说道: “老夫久居黄泉之下,冷寂多时,若不论及无鬼之说,怕难留二位彻夜长谈。既然先生已经看穿,老夫这便离去……如有得罪,勿怪勿怪!” 第十六章 回城 张惟其实在第一眼看到老儒的时候,便知道他不是人。 只要不是阴差,张惟对这类阴魂都可以感知到。 虽然老儒是鬼,可这个叫做李守财的老和尚,却是真真正正的人。 张惟见到一人一鬼围着火堆讨论着什么,虽然觉得这一幕画面颇为诡异,可还是担心鬼怪害人,主动走了过来。 最后张惟任由老儒离去,并未将其收入黑金袈裟之中,乃是因为这个阴魂只是最最普通的孤魂野鬼,实在是太弱了些。 吃过了阴差的张惟,感觉有些下不去口。 而且,他也看出了,对方并没有害人的打算,张惟并不想对付这一类鬼。 老和尚站在火堆旁,面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 他如何也没能想到,和自己聊了一宿的老儒,口口声声说着世上无鬼,自己竟然便是个鬼。 这在搞什么鬼啊!! 老和尚先前,从未怀疑过对方是鬼。 毕竟,一个笃信世上无鬼,并且为此争论到脸红脖子粗的人,实在很难让老和尚往这方面想。 老和尚突然用不太确定的眼神看向张惟,并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张惟忍不住微嘲道:“都跟鬼过了大半夜了,这会儿谨慎有什么用?” “知、知……知错就改还不行?!万一你和那个鬼在这里唱双簧呢!”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好想法。” 老和尚又仔仔细细地反复确认了张惟身后的影子,这才又慢慢靠近了两步,嘴上还是说道: “你……你当真是人,对吧?” “我不是。” 张惟摇了摇头。 老和尚又是往后一跳。 见张惟仍旧坐在原地,他注视了张惟片刻,终于坐回到张惟身畔,长长地松了口气。 望着张惟,老和尚埋怨道: “我说施主,你就不要再消遣老衲了,老衲这把年纪可经不住吓。” “我真不是人。” “好好好,你不是你不是……嘿,老衲也不是,你说巧不巧。” 老和尚叹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道:“你说如今这鬼,怎地都这般聪明了?连老衲都差点着了道。” 张惟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鬼。” 说到鬼,在数百年之前的孤魂野鬼,大都迷迷瞪瞪的,毫无记忆和意识可言,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滞留在了阳间。 只有恶鬼乃至厉鬼,才会有强烈的怨念,并为了这点执念,有明确的行动目的,且极为疯狂。 正是因为它们保留着生前最深的执念,所以不甘下入黄泉,最后强行留在人间,为祸一方。 可自从天道崩解后,这一切便发生了变化。 不少孤魂野鬼甚至是厉鬼,记忆和意识都在逐渐恢复,虽说不是全部鬼物都会恢复,可数量却绝对不少。 到了今日,意识与生前相差不大的鬼物,已然不少见,就比如方才的老儒。 而且如今地府管理极为混乱,鬼门常年大开,不少鬼物重新恢复记忆后,便能自在来回于两界。 张惟略有耳闻,似乎这一切都和阴司内轮回司秩序混乱有关。 毕竟,轮回司主掌投胎,管着魂魄记忆的消除。 不过张惟总觉得,一切应该没有这般简单。 老和尚这会冷静了下来,才想通今晚的关节。 要不是这位年轻人来到,惊退了那鬼,这会自己指不定还和鬼聊着呢。 这般一想,这位施主确实救了自己一命。 他偷摸打量着张惟,见对方星眉剑目、仪表堂堂,虽然身着普通的粗布棉衫,却仍旧英气逼人,一看便不是凡人…… 更何况,能辨出鬼物的人,岂会是普通人! 这般想着,老和尚谄媚一笑,说道: “那个……这位施主,老衲观您眼有定睛、虎步龙行、气宇轩昂,命格真真极为不凡!实乃大富大贵之相!施主如今虽略有贫寒,可来日,定是那朝堂上的一大栋梁!便是文庙之中,说不得也要有先生的一席之地……” “我是个道士。” 老和尚面容一僵,立马改口道:“老衲就知如此!道长道行高深、正气凛然,所到之处,妖魔辟易!当真是天师出世,神仙……” “我要走了,师傅多注意安全。告辞。” 没等对方说完,张惟站起身,便要离开。 “哎哎哎……道长、道长!等等,等等!老衲还想跟道长坐而论道……” 见张惟完全没有停留的意思,老和尚索性一把抱住了张惟的大腿,哭喊道: “道长!老衲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 …… …… 张惟也确实不好留一个老和尚独自在荒郊野外。 最后,老和尚跟着张惟,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回到了营地。 商队明日还要赶路,人们大都睡下。 张惟和老和尚上了马车,也各自休息了。 第二日下午,商队赶到了雍州城。 张惟先找了处客栈,将马交给店小二照料。 然后,他便领着几位女子赶到了官府。 等安顿好她们后,张惟便直接离去,未曾留下姓名。 他之前便和几位女子商量好了,不要将自己杀光山贼的事说出去。 毕竟他如今乃是半人半妖之体,还是不要太高调为妙。 老和尚一路跟着张惟,此刻,二人刚刚从官府里出来。 一面走,老和尚一面愤慨地骂道:“这吃人的世道!那帮山贼当真该死!就这么死掉,真便宜他们了……” 两人走至城中岔路。 张惟转过身,对老和尚说道:“师傅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老和尚有些无奈地说道:“能有什么打算,还是干老本行呗。” “什么老本行?” 老和尚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阴阳风水,识人断命……那个,明和道长接下来,要去哪里?” 张惟说道:“我有些事儿,还要再出城一趟。” 他可是记得清楚,城郊树林里,还有五匹马等着自己牵出来卖掉。 老和尚看了一眼天色,时间已然不早,他摸了摸已经长出花白发茬的光头,犹豫片刻后,说道: “老衲年事已高,一路奔波劳累,实在难以再在道长左右护持,便只好祝道长一切顺利了。” “如此说来,老师傅为何独身一人,跑到城外那么远的地方去呢?” 老和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当日有官差找上我,给我一笔重金说要请我去抓鬼,可谁知……” 张惟猛然抬头,盯住了他。 第十七章 生活不易 老和尚李守财被张惟的眼神盯得有些害怕,小声问道:“道长……怎么了?” “哦……没事,你继续说吧。” 原来,老和尚跟张惟一样,都被骗入了山中抓鬼。 张惟是因为无意之中融合了鸦妖精魄,从而逃过一劫,尽管这背后,极可能是女鬼故意放跑了张惟。 而老和尚,则是自己跑出来的。 据他所说,女鬼所在的山洞出口,曾经有一段时间消失了。 这或许是红衣女鬼的障眼法,但总之老和尚因此被困在山洞内许久。 等到出口重现,他才逃了出来。 这也是为何他孤身一身行走在荒山中的原因。 那老儒之鬼,也是他那晚才碰到的。 很明显,老和尚没有说谎。 听完后,张惟久久没有说话。 他没有透露,自己当时也去过山洞。 一切有可能暴露自己半妖秘密的事,他都会极谨慎。 回想起昨夜,那场一儒一道一僧的辩难,他突然有些拿不准了——或许,在场的三人里,老和尚才是那个隐藏最深的。 张惟因为碰到了两次阴差,对于平日里接触的人,多有留意,老和尚也不例外。 再怎么看,他都是一个普通人。 可是,普通人能从鬼王的老巢之中逃出生天? 张惟认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那么,李守财这个和尚,一定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张惟想深入地了解一些,毕竟此事涉及红衣女鬼,他不得不上心。 而且,对方是如何从红衣女鬼手下活下来的,这才是张惟最关心的点。 只可惜,多加询问后,张惟并没有了了解到更多东西。 老和尚只说,自己一直躲着女鬼,未曾和她打过照面,随后瞅准机会便逃掉了。 看着张惟,老和尚小心翼翼地问道:“道长,你好像对这个女鬼,很有兴趣啊?” 张惟神情带着思索,随口说道:“谁不喜欢女鬼呢?” 老和尚看着张惟若有所思的脸,心想道长口味可真是独特。 玩得真大。 张惟回过神来,看向老和尚说道:“你今夜,有地方住吗?” 老和尚叹了口气。 此先,二人都是在雍州城内的道观和寺庙等十方丛林里挂单常住的,只是这年头,暂住在别人家里,难免要多遭白眼。 如今二人多日没有回城,再想回去,只怕没有那般容易了。 张惟说道:“今晚城门关闭前,我便能赶回来。待我回来后,你跟我一同回客栈吧。” 老和尚颇惊喜与感激地说道:“多谢道长!” …… …… 张惟来到城外,幸好,五匹马还在。 而那些山贼的尸首,却已然消失不见。 当时情况紧急,张惟一心只想复仇,却是没来得及处理这些尸首。 他一时间不太敢将马带回城里。 牵回五匹马实在太显眼了,就算是分开带回城,也容易被有心人注意到。 眼下尸体已经被人发现,若是自己此时卖马,只怕会被顺藤摸瓜,找到自己。 而且,尸首被人发现,说明官府已经知道城外有凶杀案了。 按理来说,他们一搜树林,很快便会发现自己藏起来的马,可为何马还在此地? 张惟想了想,决定暂时不带马回城。 他将马留在此地,打算以后每日出城来照料。 而且,这几匹马目前看上去状态很差,也只能等卖相恢复后,才好出手。 只是,张惟身上仅剩的一点钱,都付了客房的押金了,此刻这批马又一时难以脱手,他又陷入了身无分文的尴尬境地。 张惟长叹了一口气。 还是得挣钱啊。 …… …… 回城后,张惟便去寻找老和尚。 老和尚已经在路边重新支起了摊子。 张惟到时,正好见有人来到老和尚的摊子前。 “这位师傅,可否请您前去降服妖邪?” 这时候,老和尚当真可称得上是宝相庄严,颇有得道高僧的风范。 他神情肃然,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说道:“施主不妨讲来听一听,若是真有妖魔作祟,贫僧自不会放任不管。” 其实,在城中,很多时候都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不过是人自己吓唬自己。 老和尚深知这一点,若碰到这种情况,他自然会去“大显神威”。 “大师!城外的树林中,前些日子发生了起命案!一队行商十数人,尽皆丧命,而且死状极为凄惨!听官府的人说,这件凶案不似人所为,而是……妖怪!” 老和尚面容变得有些不自然,说道:“有何证据?” “听说,验尸后发现,他们中不少人都被吸食过鲜血!大师您说,若是人为,岂会如此诡异可怖!我们都在城里找遍了,却无人敢去降服那妖物,恳请大师慈悲为怀,出手降妖!” 站在不远处的张惟,默默后退了几步。 …… …… “道长你说,城外的树林里真有妖怪吗?” 夜晚,客栈房间里,老和尚打着地铺,躺在被窝里问道。 “不知道。” 张惟算是明白了,为何山贼尸身被找到,官府却没搜查树林,没发现自己藏起来的马匹。 合着他们不敢搜查林子,是怕妖怪啊! 不过这样一来,林子应该没人敢再进入,自己的马倒是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也是,有没有的管咱们什么事,老衲又碰不上那妖怪。” 老和尚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段日子绝对不出城。 张惟点点头,说道:“没错,妖怪哪有那么容易遇见。” “道长,老衲先睡了啊。” 张惟没有睡,他拿着油灯,翻看起了《三元镇符》玉册。 由不得他不努力,且不说追查临王之事需要实力,就是将来还要对付女鬼以及阴司的报复,都让时间变得紧迫了起来。 只是他的基础实在太薄弱,只能从最基本的学起,想数天内便能制符,压根不现实。 张惟知道急不来,放平心态,心神尽数沉浸在了玉册里。 …… …… 第二天一早,老和尚便出门了。 在老和尚的极力邀请下,张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和他一起合作,两人到时候分账。 老和尚想的是,这下子,接活儿要真碰上危险也不用怕了。 张惟想的是…… 他得挣钱交房钱。 张惟让老和尚接到活儿再找自己,他则留在客房之中,继续研读《三元镇符》。 城中道路旁,老和尚闭目端坐。 他不知从何处淘换来了一身红袈裟,此刻一手托钵,一手持锡杖,看上去极为不凡。 未有多时,道路上出现了一伙行色匆忙的人。 他们见到老和尚后,便急忙找了过来。 第十八章 有妖气 客房中,张惟和老和尚李守财坐在桌畔。 “找你去超度……家中四口人被烧死了?” 张惟有些惊异地说道。 今日早上,便有人来请老和尚去做法事。 具体的情况是,城中胡员外家请的教读先生,其屋昨夜起火,一家四口因此丧命。 所以一早,胡员外便派人忙活着准备后事,也就找上了老和尚。 “没错……道长,这件事你说会不会是妖怪干的?” 这两日,老和尚碰到了不少鬼怪,颇有些惊弓之鸟。 张惟说道:“不好说,不过在城中的话,可能性不大。官府的人去查了吗?” “今早接到报官后便去了。” “到时候听他们怎么说吧。咱们去看看。” …… …… 城中胡员外的大宅内,已然是一片缟素。 胡员外是雍州城里有名的富商,其为人宽厚,乐善好施,颇有美名。 这会儿自家请的教读先生半夜横死,连所住的屋子都被烧毁,胡员外干脆将其后事挪到自家宅院里举行。 张惟被老和尚带进宅子后,便一直呆在角落里。 如今,他的气息仍旧无法掩蔽,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好在城内能够辨识出他身上气息之人不多,所以张惟还不至于不敢出门。 院内,四具棺材摆得整齐。 四周一片忙碌,法事还在筹办着,老和尚这会儿正在屋内同人交谈着。 不时有官差来往,这毕竟是人命大案,他们也颇为上心。 此刻,屋外又有两名女子身着孝衣踉跄着跑入院中。 一位已到中年,另一位则正值青春年少,容颜秀丽。 只是,此刻二人都已哭成了泪人,抽噎个不停。 张惟听场间其他人的低声讨论,才明白来的两个人,乃是死去的教读先生的妻女。 女儿随着母亲回娘家省亲,这才躲过了一劫。 棺材中的四人,是教读先生和他的三个儿子。 望着母女二人披麻戴孝地趴在棺材旁凄厉痛哭,母亲甚至一度昏厥,张惟叹息一声,转过了身,不愿再看。 便在这时,一位身着锦缎的年老男子快步走了出来,见着棺材旁的母女二人,赶忙走上前去,将她们扶起。 此人身材微胖,面上蓄有不长的胡须。 “老员外来了……” “唉,胡员外对老先生一家一直多有厚待,此刻更是亲自帮着张罗葬礼,听说,那葬礼的钱,都是他出的。” “幸好是胡员外啊,要不然,只怕这对苦命的母女处境会更难……” 周围低低的讨论声,不时传入张惟耳中。 母女二人见着胡员外,此刻正一个劲儿地磕头谢恩。 张惟觉得院内的气氛实在太过沉抑,便走了出去。 不能离得太远,他便在回廊中慢慢散起了步。 蓦然间,张惟鼻头微微翕动,心中一凛。 有妖气。 虽然极淡,但张惟还是辨别了出来。 毕竟,他自己就是个妖怪,虽然这股气息与自己的不同,但他对妖气还是极为敏锐的。 最重要的,这可是在城内! 虽说雍州城不算大,没有常驻于此的修行中人。 可是各大修行门派,以及朝廷里专门处理妖鬼的机构——司天署,都会不定时前来巡查,甚至还会暗中来此,以防被妖魔鬼怪有防备而钻了空子。 张惟没有想到,城里除了自己,胡家大宅中竟然也有妖怪! 最重要的是,如今胡家还出了人命,这不得不让张惟多想。 他见四周无人,便穿过回廊,向宅院深处行去。 张惟是看不惯妖怪害人的,若真如此,他肯定要管。 更何况,妖类也可以被自己吞噬,从而提高修为。 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张惟都得好好查探一番。 一路避开下人,张惟脚下生风,顺着妖气,在院落中一番穿梭,总算找到了源头。 那是后院中一间紧闭的书房。 此刻,府中之人大都集中在前院忙活白事,后院寂静少人。 张惟踏过花坛,贴近门缝向书房内望去。 屋内,有一位女子。 容颜极美,曲线玲珑,白裙胜雪。 此刻,她慵懒地走到了镜子旁。 而镜子里,映出的竟然是一只白色狐狸! 女子见到镜中自己的模样,嗔怒地一跺脚,急忙冲着镜面哈气,转瞬间,镜中的景象又变作了女人的模样! 无疑,她是一只狐妖。 镜子有辟邪之效,先前那一照,照出的便是这个妖冶女子的本体。 而后,她呼出妖气,乃是掩盖了镜面,从而改换了镜子里的模样。 女子似乎颇为满意镜子中自己的样貌,忍不住在镜子前转了一圈。 就在她转向书房门时,她突然顿下,面朝房门,轻轻一笑。 风情万种,摄人心魄。 随后,她继续站在镜子面前,欣赏着自己。 很明显,对方完全不在意被人发现。 张惟内心有些凝重,他吃不准这狐妖的底气来自哪里。 远处人声传来,打断了张惟的思绪。 他站在门外,看了眼上锁的房门,眯了眯眼睛。 谨慎起见,张惟先行离开了此地。 …… …… “我说道长,你刚刚跑哪儿去了?” 前院里,老和尚见着刚刚回来的张惟,松了口气地问道。 “随意看了看。超度完了?” 张惟回应。 “完了,等到头七的时候,还要再来超度一次。一会儿吃过素斋,咱们便走?” 时间已经来到了正午,胡府专门给来忙活的人准备了饭菜。 饭桌上,张惟低声问老和尚:“关于胡家,你了解多少?” 老和尚此刻端着饭碗吃得正香,闻言一怔,说道:“了解也不多,只是知道胡员外是出了名的好人。” 想了想,张惟又问道:“关于胡员外的家室,你可有了解?” “听说除了正房之外,他还纳了几房小妾,更多的便不清楚了。” “小妾?” “没错,听说都颇为年轻貌美。毕竟是男人嘛……” 说着,老和尚露出了一道只可意会的笑容。 张惟思索了片刻,说道:“他有没有比较不同于常人的习惯,或者行为?” 老和尚察觉出不对味,顿时紧张了起来,说道:“道长,你难不成发现了什么?不会真有……” “我观胡员外骨骼精奇、天赋异禀,是块练武的材料,传功之前想探探底。” “……” 老和尚忍不住说道:“他都五六十了……” “有志不在年高。快说。” 老和尚沉思了半晌,不太确定地说道:“好像……胡员外很爱惜书?我偶然间听到府内下人说起,他的书房一直锁着门,除了他外,谁都不准入内,连靠近都不许。” 张惟目光一凝。 第十九章 一切都不简单 吃过饭,张惟和老和尚并未急着离去。 张惟来到前来吊唁的客人们身旁,随意地攀谈着。 诸人只以为,他也是一同来吊唁的宾客,没有多疑。 同其中一人客套感慨了几句后,张惟看似无意地说道: “听您所说,您大抵和老先生是好友吧。也不知老先生生前得罪了哪路神仙,竟遭此大难。” “好友?算了吧。他生前可是没几个朋友。” 张惟眉头一挑,问道:“哦?这又是为何?” “老先生虽说品行端正,可为人却过于方正,总之……” 对方没有明说,张惟却听懂了。 过于方正,只怕是有些固执迂腐。 对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就因为他性子刚强,当初同人结怨,以至连私塾先生都做不成。好在当时胡员外接济了他,还请他来府上做了教读先生,这才有了份养家糊口的生计。” 两人又聊几句,张惟和老和尚一同离开了胡家大宅。 一路上,张惟一直在回忆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一开始,他是想探查一下,老先生一家身死,是否和狐妖有关。 可张惟却有了意外发现。 他总觉得,胡员外聘任老先生来府中教读,其实是另有目的。 首先,老先生这种性格摆明了很不讨喜,张惟可不认为,胡员外能丝毫不介意。 若是胡员外出于怜悯而帮他,那大可以给他安排其他的活干,请在府里当教读先生,怕是胡员外也得忍着老先生的脾气。 另一个原因,则是胡员外还有几房年轻貌美的小妾。 而老先生的女儿,生得又那般俊俏。 不得不说,张惟的想法有些狭隘与阴暗。 可凭直觉,他认为胡员外背后的私心大得很。 张惟摇了摇头,就算胡员外确实有私心,也不过是说出去不好听。 毕竟,胡员外确确实实给了老先生一条生路,而且,他也没有强迫老先生和他女儿。 就算将来,胡员外和老先生的女儿真走到了一起,那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儿。 张惟又想到了那间上了锁的书房。 这里面的道道可就复杂了。 胡员外禁止别人靠近书房,并且还亲自给书房上锁,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很清楚书房里的女人不能见人。 之所以不能见人,当然因为不是人。 而胡员外明知道她是狐妖,却还和她生活在一起这么久。 张惟记得清楚,当时在前院见到胡员外时,对方可是精气神饱满,丝毫没有被吸掉精气的衰颓模样。 张惟也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残留的妖气。 也就是说,狐妖也一直未曾加害胡员外。 这倒更像是两口子在过日子。 张惟突然开口,问向身旁的老和尚:“若是一家中老爷想找个小的,夫人一般会是什么态度?” 老和尚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只纳一个两个,夫人自会支持。可若太多的话,可就说不准了,脾气好一些的,也就同意了;脾气不好的,只怕要闹个厉害。而且,哪怕嘴上同意了,心里也不痛快。要不然,哪来这么些大妇虐待小妾的事儿呢?” 这可不是胡说,以张惟如今所处的这个颇为封建的社会环境,男人不纳妾,反倒会多出不少非议来。 甚至,有的自家丈夫不纳妾的,妻子会急得主动帮他纳妾。 当然了,家底子薄的话,是碰不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的。 没钱,就是这么轻松快乐。 张惟瞥了老和尚一眼,说道:“你倒是门清。” 宣了声佛号,老和尚说道:“其实,老衲反倒觉得,最好的,还是一双人一心一意。” 张惟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如此看来,狐妖确实有下手的动机。 会不会是她得知了胡员外想纳妾的想法? 这么不把人命当回事,也确实是妖魔的做派。 张惟心头一叹,不论情况如何,至少自己目前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那书房之内的狐妖,张惟根本看不穿其境界。 更不要提,对方还敢颇有挑衅意味地冲着自己一笑。 至于报告官府,让朝廷派修行者来处理狐妖…… 他害怕会惹火烧身,反倒暴露了自己。 张惟哪怕想替天行道,也只能从长计议。没有金刚钻,他是真不敢揽这个瓷器活。 …… …… 胡员外出手颇为大方,光是这一次超度,便给了半两银子的供养钱。 待到头七超度结束后,会再给半两。 老和尚本想给张惟一半,可张惟毕竟没有出力,便少要了些。 本来,张惟是想不要的,可是…… 总得先付上这几日的房钱。 这两天,张惟一直在客房中学习《三元镇符》,进展倒是比预想中要快一些。 “道长,道长!出问题了!” 老和尚吵嚷着,冲进了客房里,显得颇为急躁。 “怎么了?” “出大事儿了!胡员外请咱们现在过去!” 张惟疑惑道:“现在?不是还没到头七吗?” “这回不是头七的事儿,听说那老先生昨晚托梦给他姑娘了!这还不算完,今早老先生的女儿醒来,便一直高烧不退!只怕是……那老先生来了后,没舍得走呐……” 如今,老和尚刚给人超度完没两天,便发生这等事,实在是问题很大。 张惟和老和尚,赶到了胡宅。 母女二人无家可归,目前暂居在胡府里。 再度步入宽阔的宅院中,张惟和老和尚被一路领着,带到了老先生女儿的住处。 让张惟没想到的是,胡员外早已守在了此地。 老和尚快步走上前去,同胡员外谈了起来。 胡员外看了眼老和尚身后的张惟,问道:“这是?” 却是张惟上次来时,一直低调行事,胡员外对他没什么印象。 老和尚宣声佛号,双手合十介绍道:“这位乃是老衲的至交好友——明和道长。明和道长道行精深、道法高绝,亦不在老衲之下。此番与老衲一同前来,正是为了看看问题出在何处。” 胡员外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招呼两人进入屋内。 老和尚明显感受到了对方的冷淡,知道这次若是解决不了问题,只怕剩下的钱是拿不到了,只得求助似的看向张惟。 张惟同样心知肚明,眼下他这般缺钱,不出力怕是不行了。 走到屋中,张惟等人来到了床畔,一名女子正躺在床上。 “还请二位,救救翠儿!”胡员外一抱拳,说道。 这翠儿,自然便是床上躺着的女子,也便是老先生之女。 张惟一眼望去,一道阴魂,正盘踞在她的头顶。 第二十章 驱鬼 胡员外此刻一抱拳,神情真挚,不似作伪。 尽管他对于老和尚超度后还出现此事,极为不满,可这会儿,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调整情绪,寄希望于这二人能成功救人。 老和尚应付着胡员外,嘴上说得天花乱坠。 张惟没出声,看了眼老先生的阴魂后,打量起面色苍白、闭着双目的翠儿。 此时,听到人声,她睁开了眼睛。 张惟见状,便问道:“翠儿姑娘,能否同贫道讲一讲,令尊在梦里都说了些什么?” 翠儿有些费劲地扭头,看向身旁的张惟,细声说道:“先父……让我一定要报答胡员外的恩情,切莫忘恩负义,使他在九泉之下无法瞑目……” 张惟继续问道:“除了这个,还有么?” 犹豫片刻后,翠儿还是细声说道:“先父要求翠儿答应……答应胡员外的提亲……以此报恩……” 张惟转头,看向胡员外。 “我不忍见翠儿孤苦,便在前天,打算将她纳入房中。” 胡员外坦然说道。 老和尚恍然大悟般看了张惟一眼,突然明白了那日他为何问起自己那种问题。 胡员外看着张惟,问道:“眼下的状况,道长可有办法?” 张惟又看了一眼翠儿头顶的阴魂,说道:“帮贫道准备好香案和贡品。” …… …… 不过片刻,一切便都已布置妥当。 香案布置在了房外的小院里。 胡员外、老和尚,还有不少胡府的下人,都围在四周,专注地看着案前的张惟。 张惟点燃了四炷香,插入了香案上的香炉里。 紧接着,他便开始闭目念咒,不时掐两道法诀,踏几下步罡。 张惟当然是在装模作样,他一个半吊子道士,除了见闻丰富点,怎么可能会作法驱鬼。 在作法的同时,张惟偷偷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见周围人都神情紧张地盯着自己,便猛然一声大喝:“急急如律令!!还不速速离去!!” 这一嗓子,震得小院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张惟瞅准他们分神的时机,猛然催动体内妖力,一股妖风骤然间回旋在场间。 他以自身妖力,直接锁定了屋内的阴魂。 果不其然,被张惟这一吓,老先生的阴魂直接被惊起,瞬息间离开了胡家宅院,消失不见。 张惟立刻收敛妖力。 这是在城中,他也不敢长时间暴露。 张惟紧闭双目深吸一口气后,做缓缓收功状。 随即,他睁开眼睛,轻吐一口浊气。 这下子,别说是胡员外和院落里的下人们,就是老和尚都被张惟惊到了。 一声断喝,便有狂风而起,这摆明了是有真法力的高人啊! 胡员外姿态瞬间恭谨了起来,看向张惟,小心翼翼地问道:“明和道长,请问眼下,情况如何了?” “老先生的阴魂,已重回九泉之下安息。” “当真?!” 张惟伸出两指,点向屋内,示意胡员外跟随自己进屋一看。 随即,他便直接迈步,走向了屋门。 胡员外紧随张惟,他身后是老和尚和一众下人。 此刻众人皆是一脸的期待与忐忑。 屋内。 床上,翠儿重新睡了过去。 胡员外赶忙上前,越过张惟,坐到床边握住了翠儿的手。 他伸手摸了摸翠儿的额头,果然先前滚烫的体温,此刻已经恢复了正常。 站起身,胡员外对着张惟深深一揖。 同时,他生怕惊醒翠儿,便低声说道:“多谢道长出手相救!” …… …… 张惟和老和尚,被胡员外请到了正堂里。 “翠儿姑娘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身体虚弱,定要好好调理才是。” 张惟坐在上首,嘱托着一旁的胡员外。 “胡某记得了。今日,多亏了明和道长!日后道长如需驱使,胡某定当竭尽全力,绝不推辞!一点香火钱,不成敬意,还请二位笑纳!” 一面说着,胡员外一面派下人给张惟二人呈上了百两白银。 这可是笔巨款,老和尚这次给人超度完了,合计才给一两银子而已。 就是当初军士骗张惟去抓女鬼的时候,给的钱加起来,也不过是十几两而已。 胡员外明白,张惟是真有本事的人,眼下结交讨好之意极为明显。 张惟看着红绸托盘上的银子,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老和尚这时候,更是激动地钵都差点甩到地上。 虽说有点没出息,但是,这俩人这辈子活到现在,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钱。 张惟有意推辞,至少面子上不能太难看。 到时候二人谦让几句,在对方盛情难却之下,自己只好半推半就,来他个却之不恭。 张惟说道: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收下了,多谢大功德主。” 胡员外见此,露出了一抹笑容。 随后,他叹了口气,说道: “昨日官府传来消息,验尸已结束。根据验尸的结果,还有官差们的查探,应当是老先生屋宅中灶房走水,才酿此惨剧,而非仇人谋杀。” 张惟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还请节哀。” “唉,逝者已矣。待到老先生头七之日,还请道长与大师务必前来,再送老先生一程。” “自当如此。” 迟疑了片刻,胡员外看着张惟说道:“道长,胡某还有一事不明,可否请道长不吝赐教?” “胡员外请讲。” “先前道长作法的时候,胡某只觉一阵狂风袭来,可是这风却有些阴冷,竟让在下颇为心悸,便是府中的下人们,也有同样的感受。不知……” 张惟神情平静,说道:“那正是老先生阴魂离去时所卷动的阴风,常人自然会感到不适。员外无需担心,这点阴风还不至于伤到身体。” “那胡某便放心了。” 说完,胡员外又神情忧虑地说道:“只是,不知老先生为何托梦后不愿离去?难不成还有未遂之愿?” 张惟看向胡员外,说道:“员外是担心,老先生头七的时候再回来?” “不瞒道长,胡某确实有些不放心……” 以张惟的了解,被吓跑的阴魂大概率不会再来,他便开口道: “老先生此番去得突然,放心不下世间伶仃的翠儿姑娘,这才回来看一看。见过之后,了却思念,想来以老先生的正直秉性,定然清楚人鬼殊途,从此以后,自会各行前路,惟愿来生再见。” 胡员外默然许久,一声长叹: “他啊,就是太直、太迂,这辈子才吃了这么些苦……谁成想,到头来……” 张惟也是轻叹,伸手端起了茶杯。 “太……迂?” 他端茶的手,突然顿在了半空。 第二十一章 青年人难免年轻气盛 三人聊完后,张惟便不再多留。 他和老和尚离开胡府的时候,老和尚有意落后了一步。 “大师还有事?”胡员外心思敏捷。 老和尚面色肃然,看着胡员外说道:“员外,此番你我对话,还请不要让明和道友知晓。” 胡员外见老和尚这般郑重,便跟着点了点头,说道:“胡某知道了。还请大师明言。” “实不相瞒,虽然老衲与明和以道友相称,实则乃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当初,还是明和讨教于老衲,这才有了一段善缘。” 胡员外看了看老和尚,说道:“原来如此……可大师告知此事,是有何意?” 老和尚面容凝重了起来,说道:“依施主看来,老衲同明和相比,法力孰强孰弱?” “这……” “虽说如实相告,可能有损明和道友的名声,但人命关天,老衲也只得在背后多嘴两句了。明和道友法力虽强,可距离老衲还是有一点差距。有些东西,明和道友可能看得不甚清晰,而这,极有可能危及翠儿姑娘……” 胡员外望向老和尚,声音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宣一声佛号,说道:“胡施主以为,老衲当初超度后,为何有意留下老先生的阴魂?” 胡员外面无表情,说道:“大师不妨明说。” 老和尚神情郑重,说道: “因老衲发觉,老先生的魂魄之中带有一丝极深的怨气!若是对其逼迫得紧了,只怕不到头七,便要变成厉鬼!” 胡员外一怔,不确定地问道:“此话怎讲?” “胡施主不妨想一想,阴魂为何留在翠儿姑娘体内不离去?若不是执迷于怨念,他岂会连自己后人都祸害?” 这么一听,胡员外是真慌了起来。 一时间,他竟是额上冷汗直冒,身躯也跟着微微颤抖。 胡员外说道:“怎么……怎么会这样?他托梦给翠儿,也没提起生前的怨怼之事啊!” “这一点,胡施主看不出什么实属正常,便是明和道友,此番也看走了眼。幸而老衲虚长几岁,见闻也略略丰富一点,才不至于让这阴魂蒙混过去。” “这……这可怎么办?!可明和道长说过,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若是那丝怨念没有发作,他自然不会回来。可要是发作的话……” “会……会怎样?”胡员外喘着,身体颤动得更是厉害。 “那便会成为最可怖的厉鬼,回来索命!便是老衲和明和道友联手,只怕也不是对手!” 看着胡员外惊惧无比的模样,老和尚语气放缓,宽慰道;“不过,胡施主不必忧心。既然老衲点明了此事,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只是……” “钱好说!大师您开个价,只要大师能让他别再回来,一切都好商量!” 老和尚忍不住嘴角微勾,咳嗽一声后,严肃说道: “施主这是哪里话?!老衲岂是贪图钱财?不过,老衲希望,胡施主不要将此事告诉明和道友。明和道友毕竟年轻气盛,还难做到六根清净,难免执迷于凡尘俗世的虚名,老衲实在不愿落他面子……” …… …… 最近两天,张惟大多时间都在客房里,很少出门。 出门的几次,除了去城外照看马匹,便都是去的城中药铺买药。 他身上先天不足的问题,仍旧存在。 自此融合了鸦妖精魄,他的先天不足确实有所好转,但也仅仅是好转,却未能痊愈。 而前一段时间,他同地宫内的判官激斗后,消耗太大,竟然导致了体虚问题重新严重起来。 张惟本以为,只要自己休息几日便可恢复,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的先天不足问题,已然有愈加严重的趋势,已经到了他不得不出门抓药的地步。 按照当初老师父给配的方子,张惟这回抓了最上等的药材,而且一抓,就是十几副。 从胡员外那里得到的一百两,张惟和老和尚七三分账。 而这几天买药,便直接花了他小十两银子。 张惟不禁感慨起来,钱是真的不经花。 好在药方起效,虽说吃药后,他的病没有好转,但也不再进一步恶化。 被此病纠缠这些年,张惟深感头痛之余,竟也有点麻木了。 “老衲回来了,哎呦,这一天天的可累死老衲了……” 房门被推开,老和尚风尘仆仆地走进屋,直接仰在了地铺上。 张惟仍旧端着玉册在读,他没抬眼睛,不经意问道:“离老先生的头七,应该快了吧?” “明天便是了。咱们明早还得去胡府一趟。” 老和尚坐起身,一边说着,一边解着袈裟。 “咱们还得去?”张惟问道。 “当然要去啊,咱不都约好了嘛。” “你连着去了这么多天胡府,还没给他们解决好吗?” 张惟随口说道。 老和尚动作一滞,讪讪笑道:“道长您在说些什么呢,老衲我这几天可都在路边开摊算命,哪里有时间去胡府啊。” 张惟仍旧低头翻看着玉册,说道:“这样啊,就是说,那丝怨念还没处理好?” “什……什么怨念?道长您说的,老衲怎么听不懂啊哈哈哈!” “哦,对……还得多谢大师没落了我的面子。这年轻人啊,做到六根清净确实不太容易。” 老和尚知道瞒不下去了,便哭丧着脸站起身说道:“老衲对不住道长!老衲有罪!道长请您恕罪呐!老衲是一时猪油蒙了心……” 说着,他便要扑到张惟的跟前。 张惟皱了皱眉,说道:“一息之内,站到一丈外。不然,钱就别要了。” 老和尚立马跳到了一旁。 “钱你拿着吧。不过咱们之后住处的钱,得由你来出。” 张惟和老和尚一直住在客栈也不是回事,既然有钱了,搬出去住也是早晚的事。 闻言,老和尚神情变得极其沮丧。 他刚要张嘴说话,张惟便看了他一眼。 老和尚识趣地选择了保持安静。 好在没有全给老衲收去,换个地方住能花几个钱? 我出就我出…… …… …… 翌日,张惟和老和尚一同赶到了胡府。 现场已布置好,时辰一到,老和尚便开始了超度。 直到超度完毕,二人才见到胡员外。 在他的邀请之下,三人共进午宴。 席间,胡员外一直咳嗽不断,更是数次离席。 张惟望着一桌的滋补药膳,没有说话。 趁着胡员外离席的间隙,老和尚低声问张惟: “道长,你觉没觉得,这几天……今天员外的气色格外差啊?” 张惟不急不缓地吃着菜,说道:“大概,睡得不好吧?” 想了想,他又说道:“毕竟,世上没有不吵架的夫妻。” 更没有不害人的狐狸。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第二十二章 老年人终是年老体衰 张惟看得明白,胡员外如今面色灰败,正是精气亏空的缘故。 而短短数天,他便精气大损,张惟不用想,也知道是狐妖作祟。 更何况,胡员外身上还有着一股淡淡的妖气。 只是,张惟却想不明白狐妖的动机。 老和尚听张惟这般说,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正待再问两句时,胡员外重新回到了座位。 菜过五味,胡员外咳嗽了两声,看向张惟说道:“今日明和道长在此,胡某想请道长帮个忙。” 张惟停下筷子,抬起头说道:“我见员外今日身体不适,可是与此有关?” 胡员外点了点头,犹豫片刻后,说道:“胡某已请过郎中,却看不出个所以然,开出的药更是用处不大。不知……道长和大师,可曾在胡某身上,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老和尚偷偷看向张惟。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老和尚宣了声佛号,跟着说道:“老衲也不曾看出。” 张惟继续说道:“员外前几日碰到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忧思惊惧之下,难免阳火低下。且员外年事已高,再加上……” 张惟顿住,神情欲言又止。 “道长但说无妨,不必顾忌。” 见状,胡员外说道。 “再加上这几日精气多泄,身体有恙实在正常不过。” 听完后,胡员外老脸一红,轻咳一声说道:“这个……不知道长可有办法?” 张惟站起身,说道:“员外借一步说话。” …… …… 房内,只有张惟和胡员外两人。 “这房中秘法,乃是最上等的采补秘术,强身健体效果极佳。员外切记,一定要配合着吐纳之法来使用。” “多谢明和道长!胡某这便让下人准备银子……” 张惟一摆手,说道:“不必了。说起来,近几日员外可有什么安排?” 胡员外面上欣喜之色难掩,闻言直接说道:“过两天,胡某打算同家眷去郊外散散心。” 张惟目光一凝。 若他没猜错,离开城的那一天,便是狐妖下杀手之日。 他回应道:“如此也好。出去走走玩玩,心情舒畅,也更有利于康复。” …… …… 那所谓的秘法,当然是张惟胡编乱造的。 吃过饭,张惟二人便回到了客栈。 客房里,老和尚颇不满地说道:“我说道长啊,你们有什么悄悄话,非得瞒着老衲啊。老衲可是一直心向道长的,你这般做,实在是寒了老衲的心。” 张惟看了老和尚一眼,说道:“我教了他点东西,你用不上。” 老和尚神色一正,说道:“道长,老衲觉得你这两天,很是奇怪。” 张惟没有回答,而是没头没尾地问道:“过几日,你应该会有一场大的法事要做。” …… …… “道、道长!老衲真有一场大的法事要做啊!!” 数天后,老和尚一脸震惊地冲进客房,叫嚷着:“胡员外他……他竟然死了!” “年事已高,气血衰败,令人扼腕啊。” 张惟嘴上这般说着,神情却十分平静。 老和尚看着他,不确定地问道:“道长,您……早就知道他要死?” “他气数已尽,我也救不了他。” 张惟说道。 “是救不了,还是不愿意救呢?” 蓦然间,一道清脆的女声,在房间里响起。 房门被推动,一位身着黑衣戴着帷帽的女子,走了进来。 张惟心中一紧,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妖气。 来人竟是胡府的狐妖! “你是谁?”老和尚转过头,警惕地说道。 张惟赶忙站起身,说道:“这是我的一位朋友。走吧,有事咱们出门再谈。” 说着,他赶忙走出了门外。 …… …… 城外,狐妖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极美的脸。 既清纯,又魅惑。 张惟目不斜视地看向远方的山林,站得笔直。 身旁贴肩而站的狐妖,噗嗤一笑,脆声说道:“道长似乎……很紧张呀?” 张惟这会儿心神戒备到了极点。 之前,他对这狐妖的实力还有些捉摸不透,可眼下,他已然明白,自己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清楚感知到,对方妖力澎湃之极,深不可测! 她敢大白天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城池里,自然是修为高到有恃无恐! 张惟不敢惹恼了她,只求赶紧混过这段煎熬的时间。 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张惟回应道:“和如此美貌的姑娘站在一起,男人都会紧张的。” 狐妖轻轻一笑,看着一动不敢动的张惟,注视了许久。 “我竟然,看不穿你。” 狐妖突然轻轻说道。 “什……什么?” “你为何没救胡员外?你都知道,他被我吸尽了精气呢。” 张惟神情一肃,说道: “姑娘此举,实在是替天行道,可谓是妖中豪杰!小道怎敢阻拦呢?那姓胡的死不足惜。” 若是可以的话,张惟希望再多说些赞美的词汇。只是一时间,他实在想不出更多。 “哦?这么说,你知道那一家四口是他杀的了?怎么看出的?” 狐妖好奇地问道。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清楚……” “你最初以为,是我做的?” 张惟本想否认,可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没错。我以为是您善妒,不想见胡员外纳妾,因此下了杀手。可后来,我反应过来,若真是您善妒的话,不可能放任胡员外有好几房小妾不管。我幡然悔悟,我竟错怪了高洁至极的您。您是真正的女侠,将来必然仙籍在列,更会……” 狐妖看了张惟一眼。 张惟一滞,又继续说道:“最关键的,是我意识到了,老先生为人太过迂腐这件事。一个迂腐的人,怎么会同意自家女儿给人做妾?这时,我才开始怀疑胡员外,他可能也有杀人的动机。” 狐妖轻轻抿了抿嘴,说道:“很有道理呢。” “让我确定是他,是因我无意中听到了我同伴,就是那个和尚,与他的对话。胡员外生意做得这般大,不太可能分辨不出老和尚这种低端的江湖骗子。可当老和尚说到怨念,说到厉鬼索命时,他却明显慌了神,甚至干脆信了老和尚。这只能说明,老和尚胡诌的东西,他却真的在害怕。” 顿了顿,张惟说道:“不做亏心事,何必怕鬼敲门?” 第二十三章 雍州城里的另一个妖怪 狐妖说道:“所以,你最后明知他会死,还是选择了见死不救。” 张惟说道:“我只是觉得,他不配活着。” 这个胡员外,为了霸占人家的女儿,将一家四口直接烧死。若不是在城内,张惟限制颇多,他都想直接替天行道。 “想不到,我的小郎君还有颗侠义之心。” 狐妖感叹道。 张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个……姑娘,小道可不是您的郎君,咱们还是各按各的,您看可好?” 开玩笑,当你的郎君,然后像胡员外一样被吸成人干? 狐妖有些委屈地看着张惟,说道:“因为我不好看吗?” 张惟赶忙摇头,说道:“我丑,我不配。” “那……你就不想亲自试一试,你教给胡员外的秘法?” 张惟摇了摇头,神情不见丝毫动摇。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没用的。 突然间,狐妖重新盯住了张惟,看个不停。 “哦~我明白了。没想到你身体的问题这般严重。” 狐妖恍然大悟,说道:“你不行呀。” 一瞬间,张惟面上满是羞愤之色。 他感到自己的尊严正被践踏。 屈辱到,让人无法忍受! “您说得对。”张惟说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 面对这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张惟还是选择了认怂,哪怕对方看上去如此年轻。 狐妖弯起眼睛,说道:“你不错。很懂事。” 似乎是站累了,狐妖索性侧腿坐到了地上,说道:“我问完了,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没有没有。”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杀掉胡员外?” 张惟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因为你出现了,所以,他便没用了。” 狐妖挽起一缕黑发,缓缓说道:“与你结下因果,比起他,可有用多了。毕竟,咱们是同类呢。” 说着,狐妖冲着张惟眨了眨眼睛。 很明显,张惟发觉对方是妖怪的同时,狐妖也感受到了张惟身上的妖气。 听得这话,张惟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又忍不住一惊。 “猜到了?” 张惟低声问道:“千面狐狸?” “见识不错。” 这千面狐狸,张惟也不清楚它具体的形成和来历。不过,它那极有特色的修行方式,张惟倒是知道。 它会化身人形,以诸多不同的面孔在人世间活动。 而这样做的目的,便是要修炼到它每一张脸,都无懈可击,真实得如同世间确有这么个人物一般。 这可不简单,并非是伪装得其他人认不出它是狐狸就结束了,而是要让这个面孔、这个身份,同世间形成因果联系,让每一个与这张脸有因果的人,都认可这段因果,认可这个人的存在。 越是重要的因果,越能加快它的修行。 千张面孔,因果具存。 这种修行方法,自然极其困难,很容易彻底迷失自我。 可一旦成功,便能直接晋升到最高一等的天仙位阶。 张惟面色发苦,说道:“可是……我如今已知道了你是千面狐狸。” 知晓对方真身是千面狐狸,自然便明白她如今的身份是虚无的。 “不碍事的。”狐妖温声说道。 张惟怔了怔,她的意思是,明知是假,却……仍以为真? 犹豫了片刻,张惟还是问道:“我想知道,为何我会比胡员外有用。” “虽然我看不穿,但你的身份,确实很特殊。便是司天署,都不知道我躲在城中。你,却能发现呢。” 狐妖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起来,你那日在胡府爆发妖气,震慑阴魂,若不是我在暗中帮你掩盖,司天署那群狗鼻子早已找上门来了。” 张惟心中一凛,想不到自己还是大意了。 “你记住,在雍州城里,有两处地方去不得——官衙与城隍庙。去这些地方,都极容易暴露你的身份。前者,光是大门上的匾额,便会让你现形;而后者……” 狐妖声音带上了一丝凝重:“水有些深,庙里那几位都不简单。” “多谢姑娘。”张惟神情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啦,人家也不会白找你帮忙。”狐妖说道,“我这里有一个药方,应该对你的病有一些效果。” 说着,狐妖从袖里掏出一块犹带栀子香气的绸布手帕,挥手一抹,便有字体浮现其上。 张惟接过手帕,仔细地看了看其上的药方,苦涩地说道:“这些药也都……太贵了吧?” 不谈其他的,只是才一搭眼,那“百年人参”的字样,便映入张惟眼帘。 须知一棵上百年的老山参,相当罕见,少说也得近千两白银,还不一定有货。 不过,对于方子的真实性,张惟倒是可以相信。 先不说狐妖想对付自己,根本不用在药方上做手脚这么麻烦,就是其中的药理奥妙,张惟也能粗浅看出一二,确实有说法。 不得不说,这种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妖怪,确实有积累。 “用不用,你自己说了算呀。”狐妖说道。 “以后,我还会住在胡府之中。胡员外遗孀,便是我将来的身份。人家这张脸才化生短短数年,还要仰仗着道长助力成长呢。” 张惟不敢不答应,连连点头道:“一定,一定。” “小女子名唤胡霜儿,自幼命途多舛,如今更是年纪轻轻,便守了活寡,成了那未亡之人,凄惨度日。小女子别无所愿,但求道长想起人家时,能来胡府看看人家,偶尔施以援手……” 说着,狐妖便要掩面垂泪。 张惟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嘴上却立刻说道:“可以,可以。” 装吧你就。 入戏真快。 “若是……道长不嫌弃小女子,小女子愿与道长永结同好,余生全心全意,只侍奉道长一人……” “好说,好……” 张惟立刻跳了起来。 这回,他说什么都不敢答应。 别看如今,她年轻貌美,岁数似乎和张惟差不多大。可实际上,这千面狐狸早不知活了几百几千年了。 更何况,这幅少女模样,仅仅只是她的一张面孔。 说不定,明天她就会变成一个满面虬须的壮汉,一个油腻的秃头中年男人。 张惟急忙摇头,连连摆手。 “我很有钱。”狐妖面带希冀地看着张惟,“再值钱的药,我都给你买。” 张惟施了一礼,歉然说道:“福生无量天尊,小道已脱身红尘,今生与姑娘只怕有缘无分……” “那……你把药方还给我!”狐妖显得极其委屈,竟真流下泪来。 “你以为我给你药方治病,是为了什么?!” 第二十四章 买房子 直到最后,狐妖胡霜儿也没收回药方。 傍晚时分,张惟攥着那块白帕,满身冷汗地回到了客房。 他很明白,胡霜儿这只狐妖,是在故意逗弄自己。 可明白又有什么用呢? 以后雍州城内,除了府衙和城隍庙外,胡府自己也不敢去了。 先前和胡霜儿在一起,张惟精神高度紧绷,这会儿他躺在床上,几近虚脱。 老和尚端着饭走进屋里,说道:“道长,咱们该吃饭了。” 撑起身,张惟缓缓走到桌畔坐下。 老和尚看着张惟,有些担忧地说道:“道长你没事吧?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后虚弱成这样?” “没事。冻得。大冬天,树阴底下太冷了。” “……” 老和尚神情纠结,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 喝了一大碗热茶,张惟长呼一口气,说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道长,你……当真是故意不救胡员外的?” 张惟点了点头,随即将背后的故事,讲给了老和尚听。 只有关于胡霜儿的部分,他没有说。 听完后,老和尚沉默了许久。 张惟说道:“先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老衲真没想到,凶手竟会是胡员外……” 一声长叹,老和尚说道:“只是……老先生的亡魂,还在惦念恩情,姓胡的怎么就……” 张惟说道:“有的人,可比妖怪狠毒多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想当人。” 老和尚说道:“咱们是不是要将真相告知翠儿姑娘母女?只可惜,就算将真相公之于众,怕是也很快会被官府压下去。胡家的大儿子,据说在朝廷里权势不小。” 张惟说道:“还是……不告诉她们吧。” 胡霜儿已给了那对母女一大笔钱财,并送出了胡府。 张惟知道,若是将真相说出,必然会影响胡霜儿扮演遗孀的计划。 纵使有心,他也不敢。 张惟望向窗外的夜色:“不知道真相,或许,会少些痛苦吧。” 老和尚默然,叹息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 …… 张惟和老和尚,已然在客栈之中住了相当一段时间。 这两日,二人正忙活着寻找新住处。 一开始,老和尚以为,只要找出地方租住便可。 但是,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张惟居然不打算租,而是要买房子! 老和尚怀里揣的那点钱,若是说起来历,确实令他理亏。眼下,他也只能顺着张惟的意思来。 “就买这儿吧,其他的你不是一直嫌贵嘛,这一处价钱便宜,环境还安静。” 张惟一手点在桌上的文书,说道。 老衲出钱买,你当然不嫌贵了…… 老和尚忍不住腹诽着,低头看向了文书。 “不能买这啊,道长!这里可是处凶宅啊!” 紧接着,老和尚又痛苦地大喊道:“而且这也不便宜啊!老衲善了个哉的,死过人还敢卖三百两,这辈子是没见过钱吗?!” 同时,他心里有些发虚。 老衲背地里一共就挣了三百两出头啊,怎么就……这么正好? 巧合,应该只是巧合。 这般想着,老和尚偷偷望向了张惟。 张惟瞥了老和尚一眼,说道:“三百两很便宜了,这还是连着降价三次后,才有的价格。这般大的铺子,要是没出事的话,都能卖到上千两。” “铺子?”老和尚怔了怔。 “道长,咱们买铺子有啥用啊!” “当然是开店挣钱。要不然一天天的在路边支个摊子,风吹雨淋不说,还碰不上多少善信乐意结善缘,值当吗?” 老和尚迟疑了片刻,说道:“可咱们也没啥经验,要做什么门类的生意呢?况且,这死过人的铺子,谁还乐意进来买东西啊?” 张惟将桌上的文书拿起,塞进老和尚手里,说道:“放心吧,我都看好了。咱们要盘下来的,是间棺材铺。我和铺子老板已经通过气了,只要咱们盘下来,店里的货他一概不动,都送咱们。到时候,咱们大可以直接开张做生意。” 张惟心中确实是这般想的。 若是抛去凶宅的因素,这确实是很划算的买卖。 毕竟他如今太缺钱了,为了治疗身体的先天不足,他需要大笔大笔的银两购入药材。 眼下有这么个赚钱的机会,张惟颇想尝试一下。 还有就是,这里离得胡府很远。对那只千面狐狸,他只想敬而远之。 另外,张惟也清楚,司天署是不会任由阴灵滞留在城中的。 所以这间铺子,最多就是曾经有人横死,会让人觉得膈应一些。危险,倒是不太可能有。 就算真有漏网之鬼,张惟也只会高兴。 至于膈应…… 都穷成这样了,也讲究不了太多了。 “那……那这铺子连着降价没人要,说不定真有问题呢?”老和尚犹不死心地反驳道。 “那是没碰上识货的人。” …… …… 张惟带着老大不情愿的老和尚,一起来到了城西。 这间棺材铺,在城西一条巷子的深处。 而这条巷子的名字也颇有意思,叫做杀人巷。 刚到巷子口,老和尚看见一旁镌刻的巷名,忍不住额头冒汗。 此时日上中天,老和尚往巷子里瞅了一眼,竟是不见分毫阳光,显得十分晦暗。 他打起了退堂鼓:“道、道长,这地方怎么看着如此邪性?哪有巷子叫这名字的?而且这大中午的,巷子里竟然这么阴森,只怕是……” 张惟说道:“你别说,这巷子还真有讲究。相传,这里乃是前朝砍头行刑之地,所以才有了这么个名号。光线不好也实属正常,你没见附近房舍这般密集嘛?” 老和尚脸色发绿,说道:“道长啊!这都死过这么些人的地方了,咱们去的铺子还闹鬼!这这……这……” 一边说着,他一边死死拽着张惟的胳臂,不愿再向前走。 “你好歹也是雍州城内有名的高僧,连个阴暗的小巷子都不敢进,这要说出去,你还混不混了?”张惟眉头轻轻皱起,不满地说道。 “而且,咱俩一道一僧,买房子专门买凶宅,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我说道长啊,您老就别消遣老衲了,什么都没有命重要哇!” “哦,有道理,那算了。铺主还交待我,盘下来后,一定要多照顾隔壁邻居,眼下看来是没机会了。唉!只可怜人家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只得独自生活在那阴冷之地,更无邻里帮衬,这要是大半夜的碰上点事,可怎么办呐。” 说着,张惟便要回身离开。 老和尚的耳朵,一下子支棱了起来:“等一下,道长!你说什么?” 张惟嘴角忍不住上翘。 果然,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 除了自己。 第二十五章 吓人的鬼话 “怎么,不是不去了吗?”张惟问道。 “道长啊,你把老衲想得太简单了,仅仅是一个女邻居,就想让老衲上当?” 张惟点点头,说道:“那咱们走吧。” “等等!老衲突然觉得,道长你说的有些道理,确实有间铺子谋生会容易一些。咱们……咱们去看看吧……” …… …… 迈步走进杀人巷里,张惟明显感到气温比外面低了一截。 老和尚紧紧跟在张惟的身后,神情看上去颇为紧张。 巷子较宽阔,足够容纳七八个人并肩而行。 两人一路无话,前行过程中,只见小巷两旁的人家,皆是房门紧闭。 “前面的两个,等一等。” 还没走多久,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喊住了他们二人。 老和尚更是被吓了一跳。 转过身,两人见一道房门半开,一位老太太站在门后,正望向他们。 待张惟二人走到近前,老太太出声问道:“你们……可是要去刘记棺材铺?” 张惟说道:“正是,不知道您有什么指教?” “那地方邪性啊……你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千万别去那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老太太面无表情地说道,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忌惮。 “能否请您讲一讲,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老太太打量了两人一眼,说道:“咱们这条巷子,老辈子便传说阴气怨气极重,好在一直没出事,住在巷子中的人,便没把这个传说当回事。可是……自打那间铺子出了命案后,一切都不同了。” 说着,老太太的身体往门缝外靠近,同时将房门的缝隙关得更小了些。 “从那之后,便是白天,大家都不敢开门。因为……每家每户,总在夜里能听到棺材铺中传来敲打东西的声音,就像……就像有人在深夜里,仍旧打制着棺材!” 说着,老太太的神情变得很是惊恐,在阴暗的小巷中,这幅面容竟显得有些狰狞。 老和尚这会儿腿都被吓软了,颤抖着抓住张惟的衣袖,死活不敢撒手。 张惟神情平静地听完,说道:“原来如此,多谢您的提醒。” 说完,他便硬拉着老和尚要继续前行。 老和尚刚要开口,被张惟以眼神制止。 “你……不怕吗?”望着两人的背影,老太太一怔,有些出乎意料。 张惟停下脚步,扭过头,说道:“怕死了。”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去?” “我要去取东西。” “取什么……什么东西?”老太太神色一紧。 张惟转过身,安静地看着老太太。 “去取,我生前订下的棺材。” 说完,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十分阴森。 “谢谢你让我知道,他们半夜还在赶工,没有偷懒。” 老太太身形摇晃,差点被吓昏过去。 她的身后,立刻有一道身影出现,扶住了老太太的同时,迅速关上了门。 …… …… 巷子里,张惟和老和尚继续向前走着。 老和尚这会儿心底还在发颤,忍不住问道:“道长,人家好心好意地提醒咱们,你为何要吓唬她啊?” 张惟一挑眉,说道:“好心好意?” 老和尚一愣:“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她可没憋好屁,在那故意吓咱俩呢。” 这也是张惟为何要吓老太太的原因。 对方不怀好意,让他觉得不爽了,当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老和尚大为不解,问道:“这……怎么看出来的?” “要是真如她所言,这巷子白天也无人敢开门的话,你说她为何敢开门叫住咱俩?紧锁房门,那是害怕巷子中闹鬼,要是听到巷子里传出声音,你会打开门看看还是置之不理呢?我可记得清楚,咱们一路根本没说过话。所以,她压根没法通过声音判断咱们是人是鬼。” 说到这,张惟回身扫了一眼,继续道:“这老太太,大概是一直注意着巷子里的动静。只要有人来,她便会第一时间跳出来。” 老和尚想了想,说道:“原来是这样……” “这是其一。还有便是,刚刚她的一个动作,很是反常。她在讲起命案时,关小了房门的缝隙,但是她的身体,却在朝着门外靠近。关小房门很好理解,她想表现得害怕嘛,可是害怕的人,怎么会身体往门外靠?门外可是闹鬼的地方,她应当后退才对。” 老和尚点了点头,说道:“是有些奇怪……” “所以说,那老太太这般举动,根本不是在害怕,而是想遮掩门后的其他人。不论是关小门,还是身体靠近门缝,都是为了让咱们看向门内的视线受阻。最后你也看到了,确实有人在第一时间扶住了她,关上了门。可见,那人一直就呆在门后。” 老和尚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可那人藏在门后,是想干什么呢?” “我若是没猜错,他应该是想看咱们回不回头。要是咱们害怕了、不去了,那自然无事;可要是咱们胆子大,接着往里走,那他就得亲自上场,在咱俩身后装鬼了。啥时候吓跑咱们,啥时候算完。” “可是,费这么大劲吓唬咱俩,他们图啥啊?” “大概是……图财?我此前还奇怪,这间铺子就算是凶宅,也不至于连着降价三次。如今才明白,原来是有人暗中作梗。可能,他们想让这铺子一直卖不出去,价钱一直压低,最后他们再入手,捞上一笔。” 老和尚啧啧感慨道:“没想到一座凶宅,都有人费这般心力。如此说来……道长,要是咱们如今不买,再过些日子岂不是还会降价?” 老和尚充满希望地看着张惟。 张惟点点头:“确实有可能。” “那!咱……” “咱不差钱。” 张惟说着,看了老和尚一眼。 老和尚瘪了下去。 那是老衲不差钱! 不花你的钱,你这牛鼻子当然不心疼! 两人终于走到了巷子深处,刘记棺材铺的门前。 望着紧锁的铺门,老和尚说道:“老板还没到?” “刘哥应该很快就赶过来,两位大哥请稍微一等呢。” 棺材铺斜对过的人家,大门打开着,正好能见到院中的影壁。 此时,恰有一位姑娘从门内走出,温婉说道。 荆钗布裙,眉目清秀,小家碧玉。 张惟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和尚便抢先一步,神情庄重地轻施一礼,说道:“多谢女施主。老衲……” 一时间,老和尚和姑娘攀谈了起来,言谈之间十分融洽。 在搭讪技巧上,张惟对老和尚还是服气的。 “……说起来,老衲二人在巷口附近,还碰到了一位老妇。姑娘对此人可有了解?” 老和尚趁机打听起老太太的消息。 他心想,将来要是真买下此宅,和那老太太成了邻居,也是个麻烦事。现在多了解对方一点,总不是坏事。 “不知是哪一户的?”女子疑惑道。 老和尚将那家的房门和位置,具体形容了一遍。 “这……这怎么可能?!那家的老人……当初她的棺材还是从刘哥这买的,她早已不在人世了啊!!” 第二十六章 今日起,安身立命 “什什……什么?!”老和尚磕巴起来。 “过世的老人,是什么模样?姑娘能大致形容一下吗?”张惟突然出声问道。 女子思考片刻,便叙述了起来。 所描述的样貌,却是和张惟二人所见的完全不同。 听罢,老和尚松了口气,说道:“善了个……咳咳,善哉善哉,想来是那户屋宅换了主人,这才成了误会。” “啊……应该是这样,我最近事情多,和邻里的联系也少了,倒是很可能不知道有新住户搬来了咱们巷子。”姑娘歉然道。 “无碍。还不知道女施主如何称呼?”老和尚仿佛忘记了先前发生的一切,重新面露慈祥地问道。 “大师叫我木珠便好。” “哦~原来是木珠姑娘……” 便在此时,巷子里又匆匆赶来位中年男子。 “刘哥,你可算到了!”木珠看见人后一喜,说道。 闻言,店铺老板冲木珠点了点头。 “两位对不住、对不住,路上碰上点事儿,来得有些晚了。”铺子老板一面说着,一面掏出钥匙,打开了铺门。 “木珠,我先带二位客人去看看铺子了。” 说完,三人一同走入了棺材铺里。 …… …… 张惟这一圈看下来,还是很满意的。 这间棺材铺,除了前方充当店面的屋子外,还有一个不大的院落,以及环围的三间房,倒是有点像四合院的形制。 完全可以前屋开门做生意,后屋住人。 后院房间里的货物,堆得满满当当,都没有清。 除了棺材外,更有许多香烛、纸人和黄纸等。 “不大行啊老板,你看看这地方,墙皮都掉成什么样子了;还有这里,下雨天必然要漏水;老衲不是挑事,你再看看那边……” 老和尚也看得很上心。 跟老板一番扯皮后,也看向张惟,说道:“道长啊,我觉得咱们还是得再考虑考虑,且不说……” “我们若是全款买下,能再便宜些么?”张惟没理老和尚,转头问向老板。 “您要是痛快,那就……两百八十两!不能再低了!这房子还是我舅舅留给我的,要不是闹……唉,我还真舍不得卖!” “成交。” 张惟最终拍板决定。 房产过户的事情,少不了跟府衙打交道,张惟不敢出面,都让老和尚去跑了。 老和尚纵然不乐意,也只能跟着老板,去办了手续。 好在还多留了二十两…… 他默默地自我安慰着。 不论老板还是府衙差役,都见多了和尚蓄私产。 见这老和尚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倒也都没大惊小怪。 …… …… 这天傍晚,张惟和老和尚便搬进了棺材铺里。 两人也没什么行李,收拾收拾衣服便住过来了。 毕竟久无人居,屋子里灰尘相当不少。 老和尚是不敢在半夜进货房的,毕竟里面全是些给死人用的东西。没办法,张惟只能担负起了大部分的清扫工作。 费了半天劲,直到半夜,他们才拾掇个差不多。 二人这般急切,也是为了尽早开张做生意。 到了就寝之时,老和尚说什么也要跟张惟住一个房间,哪怕是有多余的房间也不去。 无奈之下,张惟只好同意。 房内,恰好有两张床炕,老和尚倒也不必再打地铺了。 待到炕烧热,两人便躺下睡了。 熄灭蜡烛,盯着眼前的黑暗,老和尚仍有些提心吊胆。 不得不说,在传闻闹鬼的棺材铺里睡觉,实在是很考验心理素质的事。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忍不住出声道:“道长?睡了没?” “快了。” “道长啊,你说咱们生意应该怎么做呢?” 张惟打了个哈欠,说道:“宣传宣传,广而告之,然后等客人上门。” 老和尚思考了片刻,问道:“那……怎么宣传呢?咱们这个店开在巷子里,一般人也不好发现啊。” “那你就去大街上跟人说一下,这有什么难的?” 老和尚受不了了,一下子坐起身,说道: “道长啊!这要怎么说?!难不成老衲跑到大街上,逮着人就问‘大哥大姐买棺材不?上等木料保证您用得舒心’?!” 张惟这会儿困意也淡了,微窘道:“是有点……不合适。”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他算看明白了,张惟根本没有什么经商的头脑。 这盘下铺子的主意,只怕也是一时兴起。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挣下的所有身家,就买了这么座凶宅,还有一大堆丧葬物件,他便悲哀而又愤怒。 再想到就算宅子是自己花了钱买的,自己却完全不敢住,他便愤怒而又悲哀。 老和尚终于忍不住,恼火地说道:“老衲就不该听你的,买下这栋破屋!” 张惟宽慰道:“不能这么说。你看,至少咱们身下的炕就很暖和,这说明这处宅子还是很不错的。而且,时间一久,你住习惯了也就没这般害怕了。” …… …… 张惟的安慰,没起到太大的效果。 第二天,老和尚还是早早地出门,开摊算命去了。 没办法,张惟只得自己亲自来处理铺子里的货物。 昨晚他们只是打扫了房屋,这些货品却没来得及清扫。 等到清理完,并且将部分货物从货房搬进了前屋店面里,排放好上架后,时间已经到了正午。 老和尚并没有回来。 张惟去灶房随便弄了些东西吃,便继续学习《三元镇符》。 如今,他对于符箓之道的理解,深刻了不少。相信再有不久,他便能真正制作符箓。 这段时间,他看上去有些松懈,不够专注于修行,实际上,他也没办法。 虽然,张惟是依靠消化鬼物来增长修为的,可他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加速这一过程,也就是说,只能任其自然。 至于学习符箓,更是水磨工夫,一时半会也急不得。 面对不知何时来到的阴差的报复,以及女鬼背地里的窥伺,张惟也着实心急,可急也没有用,一切只能按部就班地来。 而且,如何隐藏气息的难题,直到今天也没有解决。 他当初也请教过千面狐狸,关于这方面的问题。只是,千面狐狸能隐藏气息,乃是天赋能力,除非张惟住得离她非常近,否则她也无能为力。 至于住得离那狐狸近一些…… 张惟还想多活两天。 轻轻一叹,他揉了揉眉心:“阴司令……香火……还有,岁厄星君……到底有什么联系?又和我身上的哪些事物有关呢?” 蓦然间,张惟手上动作一停,想到了什么。 第二十七章 香火 对于“岁厄星君”这位神,张惟这些日子一直在搜寻他的相关信息,却一无所获。 别说是具体的神像供庙了,就连民间传说也一点没有。 先前,他头一次听到“岁厄星君”这个名号时,便思考过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会和这位神产生联系。 当时,自己身上只有女鬼的气息,以及融合的鸦妖精魄。 这一鬼一妖,怎么看,都不可能与天庭中明显位阶不低的神灵产生联系。 但刚刚,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就像手持阴司令的正宗阴官可以为非作歹,那么反过来,为非作歹的妖魔鬼怪,能不能变成名列仙籍的神仙呢? 比如说,天庭招安。 张惟越琢磨,越觉得有可能。 “既然如此……是和红衣女鬼有关,还是那只乌鸦妖怪?” 张惟喃喃自语道。 红衣女鬼这种滞留在阳间的鬼王,怎么看都跟星君关系不大。毕竟,她就是要进入仙班体系内,也是进阴司,而不是天上。 而自己融合的那只乌鸦,却是才从鸟蛋的孵出来的。很明显,这只乌鸦也没有时间成为星君。 但是,它的祖宗呢? 握着阴司令,张惟沉思了许久。 他决定做个尝试。 一道黑羽,割破了他的手掌。 张惟将血滴落到了阴司令上。 毫无反应。 他有些失望,自己猜错了? 便在这时,一道璀璨的白光,自阴司令上骤然绽放! 道道乳白的气息流逸而出,迅速缠绕到了张惟的身上。 不过片刻,一切气息便被尽数纳入了张惟体内。 张惟心中一喜。 “看来,应该是和乌鸦有关的……” 略一感应,他果然发现,自己体内的妖气不再散发。 甚至是黑金袈裟散发的怨气和阴气,也一并被掩盖了起来。 而这一切的功劳,都源自那股融入了自己体内的白色气息,也就是香火。 “原来如此……不论是妖身还是鬼身,一旦融合香火后,便能成为所谓的神身。融合香火,应该是得授官位后,才能做到的。” 张惟猜测,自己能够开启阴司令,并且成功融合其内的香火,应该和自己身上岁厄星君的气息有极大的关系。 再度审视手中的阴司令,张惟这次能明显感觉到其内已经空空如也,没剩下一丝香火。 至于阴司令中记录的官位、身份等,张惟却无法感知。 略一思考,他大体有了猜测。 岁厄星君的气息,能够激发阴司令中的香火,是因为香火是神之间通用的。岁厄星君如此之高的位格,想开启一个普通鬼差的阴司令,实在是太过容易。 不过,岁厄星君毕竟和阴司地府不属于同一个建制,换言之,岁厄星君是天官,管不到阴司的事儿,张惟自然无法感应到阴司令内的官位记录。 所以,阴司令还有没有更多的作用,他便无法确定了。 好在对张惟来说,能够启用香火,隐藏自身气息就足够了,阴司令有没有其他作用,他并不是很在意。 就算阴司令在他手里,只能用作香火容器,他也能接受。 张惟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得到解决,他感到十分轻松愉快。 “似乎……还有点问题。” 重新感受了遍自身,张惟发现自己体内的香火,正在慢慢流逝。 他的身躯,并不能完全留住香火。 “应该是我境界太低的缘故。我虽然融合了鸦妖精魄,身体却仍旧是肉体凡胎……” 这样想来,阴司之神,似乎大都是以魂魄直接融合香火;而星君等神,境界高绝,身躯也已超凡脱俗,融合香火自然能保证不流失。 看着这般珍贵的香火,缓缓地消散在空气中,他感到很是心疼。 张惟尝试了一下,却无法使香火和自己的魂魄融合。 “原来是这样……香火必须有所寄托,魂魄形质虚无,却是不能直接同香火融合。 “难怪大大小小的神,都必须要有泥胎塑像。神像的作用之一,应该便是承载香火。香火经过这么一中转,神灵们才可使用。 “没塑像的,也得有阴司令这种东西。不然,没有肉身的神,是没办法收集、利用香火的。” 张惟知晓的杂识不少,当下做过尝试后,稍一联想,便将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 轻吸一口气,他明白,自己乐观得有些早了。 气息的隐藏,只是暂时的。 等到香火耗尽,他便又要妖气外泄。 好在,香火散失的速度很慢,他还有充足的时间。 张惟思考起如何获得香火来。 毫无疑问,直接杀阴官,是获取香火最方便快捷的方式。 但是…… 风险太大。 其余的方式,张惟并不太清楚。 看来,自己得尽快想办法了解如何获取香火了。 …… …… 距离当初杀尽山贼回城,已经过去了月余。 如今风头已过,张惟不打算再等,锁上了铺子门,直接出了城。 他稍微该换了下行头,不至于让人能轻易认出自己。 如今,张惟距离彻底消化阴差,只剩下最后一线。 这也意味着,距离炼气中期,他也只隔了一张窗户纸。 一旦进入炼气中期,他便有了更为充足的法力,来尝试炼制符箓。 而炼制符箓,同样需要不少钱财。 所以,脱手这五匹马,成了当务之急。 他打算留下其中最好的一匹,养到铺子里,剩下的全部卖掉。 分次将马匹赶回城内,他直接去了集市。 …… …… 杀人巷中,一顶软轿落在了棺材铺前。 “夫人,铺子没开门呢。” 一旁的贴身侍女,轻声向轿子里说道。 胡霜儿淡淡的声音,自轿内传出:“等着。” 侍女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夫人,只是买一口棺材,咱们何必特意从城东赶到城西……城内的棺材铺也不止这一家……” “老爷生前,最喜欢这家的棺材。他曾不止一次嘱托过我,给他置办身后事时,一定要来这家铺子。” 侍女闻言,咬了咬嘴唇,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此时,木珠恰好从门内走出。 见到棺材铺前停了顶轿子,还有不少家仆跟随,她走上前去,温声问道:“客人是在等店面开门么?” 侍女见有人搭话,走上前去:“不错,敢问这位姑娘,可知店主何时回来?” “不清楚。”木珠摇了摇头,“只是,昨日这家铺子才转手,大概是没这般快开门营业的。客人可能要白来一趟了。” 听着木珠略带歉意的声音,轿内的胡霜儿,眼睛忍不住一眯。 她出声回应道: “多谢姑娘提醒。他呀,会给妾身开门的。” 第二十八章 开业前的生意 张惟此时卖马,严格说来仍有被官府查出根脚的风险。 不过,他认为,官府仍在追查此事的可能性,已然不大了。 毕竟,普通人谁乐意成天追着妖怪查个不停。 至于司天署接手此案……当然也有可能。 要知道涉及妖魔鬼怪的事件,都是由司天署负责的。 人类城池的安宁稳定,那可都是司天署的修行者们活生生杀出来的。 只是,这类事情在当今的世道里,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张惟这件案子,虽然人死了不少,可终归是在城外。 只要不在城里,那便没有触及司天署的底线。这种情况下,司天署也不愿意多费力气。 就算司天署真有时间来查,那也得很久之后了。等到那会,这些马早就不知道卖过多少手、流通到何地了。 张惟放心大胆地拉着马,来到了城中的集市上。 五匹马一共卖了五十五两银子。 他急着出手,没时间慢慢卖,卖得只好比市场价稍低了点。 如今,他已有了一百一十五两银子。 等到张惟揣着钱回到了杀人巷,一眼便看到了停在店门前的轿子。 “你可是这棺材铺的老板?” 贴身侍女见到有人来,赶忙问道。 “没错,你们是……” “道长,妾身今日前来,是为亡夫置办后事的。” 轿子里,一道清脆的声音传出,语气中满是喜悦之情。 侍女面色一变,连忙催促张惟开门。 她想赶紧置办完,然后赶紧走,对于今天自家夫人的举动,她感到了一丝极深的不安。 听到轿子内的声音,张惟瞬间身躯僵硬。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刚搬到城西,这只狐狸便立马跟了过来。 而且,居然还是来给胡员外买棺材的! “那个……这几位客官,小店刚刚盘下来不久,还没收拾好,今日只怕是开不了业。抱歉抱歉……” 张惟脸上勉强扯起微笑,说道。 侍女一听,松了一口大气。 她连忙跑到轿子前,向里面的胡霜儿说道:“夫人,看来咱们今天确实来的不是时候,您看要不就算了……” “明和!你当真就这么薄情寡义?!” 轿帘被直接掀起,身着黑裙的胡霜儿,一脸幽怨愤恨地走了下来。 张惟面皮抖了抖,忍不住后退数步,说道:“胡夫人这是什么话?!您如此说辞,可太容易遭人误解了!” 胡霜儿冷笑一声,说道:“是呀,以前在府里抓鬼的时候,叫人家霜宝宝;如今到外面怕被人误会了,叫人家胡夫人。” 一旁的侍女和家仆们,大都已认出张惟就是当初抓鬼的道士。毕竟当初他在府里是显露了神异的,而且胡员外待他也极为礼遇。 眼下,听到胡霜儿这话,他们已然是大气不敢喘,一声不敢吭,都将头低地不能再低,完全不敢看场中的情况。 看到了不该看的,他们的内心,惶恐到了极点。 亲眼见证了主母光天化日之下和陌生男子打情骂俏…… 老爷可是尸骨未寒,还在灵堂之中躺着呐!! 可怜老爷生前终日行善,走后怎会有这般报应?! 不要说仆人,就是张惟这会儿也懵了,完全不明白这只狐狸到底想干什么。 这完全是同归于尽的路数! 虽然胡员外死有余辜,可是雍州城内的百姓们并不知道。若是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他们会怎么想? 上门驱邪,酬宾优惠,买一送一,再送主家一顶精致的绿帽子? 要真到了那一步,那他可就百口莫辩了。 当下张惟情绪激动,满脸通红地争论道:“你含血喷人!我何曾说过那些话?!咱们先前根本就不认识!” “哦?是吗?那时候,是谁叫妾身女侠来着?还说什么妾身必将仙籍在列,是仙女……” 胡霜儿言语间幽怨到了极点,泪光盈盈地看向张惟,“而且,哪里有女子,会不顾自身贞洁,来污蔑别人……” “我没说……”张惟本想严词控诉对方污蔑,可话到嘴边,却再难说出口。 这话他还真说过! 只不过,那时候是为了奉承这只狐狸,才慌不择言,说了这些话。谁能想到,她竟然记住了。 一旁的侍女和家仆们,见到张惟这幅语塞的模样,已然明白他是理亏地说不出话来了。 听听这闺中蜜语,还女侠、仙女,这是都干了些什么啊!你们是怎么有脸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 这道士如此受老爷厚待,不思感激不说,竟还做出了这等腌臜龌龊事! 老爷的在天之灵,岂能瞑目啊!! 几名自幼在胡府长大的家仆,此刻已经是双目通红、青筋凸起了,再说下去,只怕他们要手刃了这对狗男女! “还不开门吗?”胡霜儿突然问道。 …… …… 傍晚时分。 胡霜儿买下棺材后,又买了不少香烛、纸人等,便让下人抬着棺材离开了。 临走前,她看着张惟说道:“老爷头七的时候,你要记得来呢。” 张惟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胡霜儿满意一笑,踏出门去。 关上铺门后,张惟瘫坐在了店面的柜台后。 他实在不想再见到这只狐狸了。 闭上眼睛,重新思考了一遍今天的情况,他对千面狐狸的举动,隐隐有了猜测。 她想修炼“胡霜儿”这张脸,那势必要同自己产生因果。 而具体的方式,应该便是让二人越来越深刻地纠缠在一起,纠缠到难以分开、无法分开。 此时,自己的任何举动,一定都会牵扯到胡霜儿。 哪怕自己是在做毫不相干的事情,也会同她产生因果联系。 不得不说,这等举动当真是疯狂到了极点。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其实是将两个人绑定到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是,若是真出了事,千面狐狸这等绝世大妖能扛得住,自己这个炼气期的小道士,又该如何抵挡? 一时间,张惟感到无比地头痛。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老和尚此时回到了铺子。 见着张惟,他仍没有好脸色。 不过,看到张惟此时坐在柜台后一副虚脱的模样,老和尚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 摆摆手,张惟说道:“你不是不喜欢这里吗?咱们明天就卖,再换个地方住。” 第二十九章 老衲不怕鬼 老和尚奇怪地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开店卖东西太累了。” 张惟不打算把刚才的那一幕告诉老和尚。 越少人知道,越好。 “难道开张了?东西卖出去了?!”老和尚有些不敢相信。 张惟疲惫地点了点头,随手扔出了一本账簿。 老和尚赶紧接过,翻看了起来。 “卖了……这么多?!”他突然一声惊叫。 今天一天的流水,便有五百两银子。 须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前任老板白送的,相当于没有成本,这五百两直接补足了买房的钱不说,还有多余。 这也没办法说老板不会做生意,只能说他倒了血霉。 毕竟,卖丧葬用品的店铺传闻闹鬼,谁还敢再来店里买东西? 正常来说,这些货完全是砸在手里没人要的,可谁成想,张惟碰上了个不差钱的狐狸。 她直接订下铺子里最好的楠木棺材不说,还主动溢价了不少。 老和尚这会儿看向张惟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熟悉的谄笑重新回到脸上:“道长呀,这……这还真有人买啊?” 张惟没说话,直接从柜台下取出了五百两银子放到桌上。 “这这这!!这可真是……” 老和尚内心是不愿相信的,可是见到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后,他折服了。 他忍不住暗道,这世上真是不缺傻子啊!闹鬼的东西都敢要! 他满眼放光,一下扑向了银子,却扑了个空。 却是张惟眼疾手快,直接将银子收了回去。 他微微挑眉,望着老和尚。 “嘿……嘿嘿嘿,道长呐,那个您看……这要是没有老衲买下宅子,老板也不能送咱们这些东西不是,您看怎么着,是不是,对不对……嘿嘿嘿……” 老和尚搓搓手,憨厚地笑道。 张惟表情极为认真,说道:“我打算再换个地方住,所以,这笔钱我要留着。” “哎哎……别呀道长,这里不是挺好的吗?老衲住得就很是舒坦!就说这……这炕!烧得多热多暖和啊,咱们就住这别换了……” 张惟瞥了老和尚一眼,说道:“有鬼呢。” “嗨!哪有什么鬼啊,老衲怎么没碰见?不过是一帮子俗人以讹传讹罢了!而且就是真有,真有……老衲非超度了它不可! “道长眼光如此出众,能觅得这等绝佳商机,老衲实在是佩服!先前是老衲目光短浅,道长您别往心里去呀,以后啥都听您的~” 老和尚以为,张惟这是在跟自己说气话,以表达他的不满。 眼下老和尚也是赶紧道歉,毕竟这铺子可真如张惟所言,能够赚钱,甚至是赚了大钱。 老和尚总不至于跟钱过不去,这可比他开摊算命强了不知多少。 他心中自语,没想到道长还是位眼光独到的经商奇才,自己看不明白的商机,他也能抓得住。 同时,老和尚也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的生意都听张惟的,自己绝对不指手画脚。 …… …… 夜晚,胡府后院。 胡霜儿的贴身侍女,指挥着仆人,将买来的东西布置妥当后,召集了今日所有随行之人。 “夫人当真有些过分了!老爷生前行尽善事,结果到头来,却只有一副下等成色的楠木棺材下葬!这是什么事儿?!就连我们这些当下人的,都看不下去了啊!” 其实,张惟卖出去的楠木棺材成色并不差,就算没有溢价,也能卖个二三百两。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忙活一辈子都未必能攒出二三百两银子来。 可对于胡家这种巨富来说,这种棺材便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是啊!而且……而且夫人竟然,竟然和那个牛鼻子道士……” “他们这两个贱……这两个人,良心就不会痛吗?!如何对得起咱们老爷!” 家中的仆人不少受过胡员外的恩惠,白日里见了主母胡霜儿的举动,当真是气愤到了极点,皆忍不住开口声讨。 “都闭嘴!!” 侍女面色极为难看,一声低喝。 场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们一个个的,都敢在背后议论起夫人来了吗?是不是都不想活了?!” 作为胡霜儿的贴身侍女,她在府中下人里还是极有威严的。 长长地呼出口气,侍女放缓声音说道:“夫人买什么,自然有她的道理,万万不是我等下人能妄议的,咱们只管做好事情,其余的不必管。” 下一刻,她的声音又骤然严厉了起来:“你们记住,今天看到的、听到的,谁都不许说出去!!要是谁敢泄露分毫,我便割了他的舌头!!” …… …… 张惟要再搬走,也只是说说而已。他冷静下来后,便想明白了此举并没有意义。 如今他住在城西,胡府在城东,两者距离大半个雍州城,可以说是相当远了。 就算这样,胡霜儿这只狐狸仍旧找了过来。 那自己再搬又有什么用?除非是搬到城外去。 可是那样的话,他又面临着难以赚钱买药的窘境。而且,若真长时间地呆在城外,他也将面临许多未知的变数,极不安全。 张惟不想再折腾了。 今晚,老和尚殷勤了不少,连二人的饭都是他主动下厨做的。 吃过后,他又积极地收拾起碗筷,比起往日不知麻利了多少。 “道长呐,要不要老衲给您把床铺铺好?” 老和尚笑眯眯地问道。 张惟摇了摇头。 “那好,老衲先去烧炕啦~” 老和尚哼着小曲离开了前屋。 今夜无月。 走到院中,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老和尚心中一紧,低头一看,却是块木柴滚到了脚边。 他松了口气,低声说道:“吓老衲一跳……” 弯腰捡起木柴,他突然一皱眉:“不对啊,老衲今下午明明都把柴禾码好了啊……” 一阵寒风吹来,冻得老和尚一个哆嗦,他紧了紧衣服。 “兴许是晚上风大吹过来的。” 这般想着,他便走向了木柴堆,打算将手上的柴禾放回了原处。 就在此时,老和尚眼角的余光,似乎扫到了一道黑影。 这下子,他真紧张了起来。 咽了口唾沫,紧紧握住手上的木柴,老和尚转过身,向黑影所在的方向望去。 什么都没有。 他低头默念数声佛号,然后不断地自我安慰着: “没东西,没东西……老衲一定是因为今天太劳累,才看花了眼,净在这里自己吓自己了。” 缓了口气,老和尚抬起了头。 “怎么会有鬼呢?不会有的不会有的……” 骤然间,他的眼神凝固,心跳更是快到了极点。 因为他发现,自己此刻面朝的方向,正是放有棺材等物的货房。 而不知何时,一个纸人——苍白的脸上画着重重的腮红,站在了房门口,此刻正冲着他微笑。 “鬼啊!!” 第三十章 鬼影重重 后院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 张惟一惊,立刻从前屋了过出。 他在夜晚视物无碍,一眼便看到了黑暗中倒在地上的老和尚。 快速走过去将其扶起,张惟查探后发现他并无大碍,只是昏迷了过去。 抬起头,张惟环视一遍院落,未能感受到阴魂。 不过,他却发现所有房门都被打开了,尤其是货房门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这可出乎了张惟的预料,他在昨日打扫房屋的时候,便细细探寻过,此地确实没有什么鬼物存在。 可眼下,老和尚明显是被什么吓得昏了过去,而且,院中也留下了某些东西活动的痕迹。 张惟必须得想办法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否则他住在这里也不安生。 将老和尚留在原地,他走到了货房门口附近。 门内,一个纸人被风吹得飘飘摇摇,仿佛在微笑着向张惟招手。 将纸人重新放好,张惟看着货房,眉头微皱地自语道: “还是没有鬼物的气息。难道……” 他心中一紧,不会是阴差找上门来了吧? 不敢大意,张惟仔细地在货房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东西被附体。 离开货房,张惟到院子里背起老和尚,将他放到了前屋之中。 重新回到后院,张惟仔细地搜查起每一间房子。 卧室、灶房一一转下来,仍旧毫无所获。 “奇了怪了,难道不是?” 他喃喃着,走到了最后一间房内。 这是一间书房。 张惟搬来后,一直忙活着准备开张。这个书房他仅仅看过一眼,更没来得及打扫。 此刻,他细细观察了一遍屋内的陈设,只见书架已空,书桌上也只剩灰尘,明显上任老板也很少用这个房间。 房间内物件不多,只有书桌旁的一个松木箱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箱子没有上锁,张惟打开后,只见里面都是些经史子集,翻了翻,发现其中注疏讲解孝悌的书很是不少。 这些书都保存得很好,明显看得出其主人很是爱护。 不过,箱子只是普通的箱子,书也是普通的书,张惟没发现异常。 “这些书……倒不像是上任老板的。” 就在张惟将书重新放回箱子之际,窗外一道白影倏忽掠过。 张惟神情骤然警惕,直接起身离开书房,追赶而去。 见院中无物,他一个箭步,直接跳上了墙头。 白影速度极快,墙外同样没有踪迹。 对方行踪不定,忽隐忽现,张惟竟一时间未曾感应到它。 一来二去,他被搞得有些火大,当下冷笑一声,说道:“喜欢玩是不是?” 瞬息间,他的手上数根黑羽透体而出。张惟随手一抖,羽毛直接飞出,围绕院落飞转不停。 阴魂哪怕被黑羽刮到一下,都要受到不轻的伤害! 你喜欢躲,那我就逼你出来! 如今张惟身体吸收了香火之气,像这般小幅度地催动妖力,便是司天署,如今也发现不了。 这一手果然建树,只见书房后方,一道身影迅速浮现而出! 可下一刻,这道身影便融入到了院墙里,穿墙而去。 这道鬼影的速度实在太快,等张惟反应过来,便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他心中一凛,这等速度,不要说自己,就是飞羽都未必能跟上! 收回黑羽,张惟跳下墙头,走到书房后方,蹲下盯看着,沉默了许久。 可惜的是,这处之前的鬼影藏身地,仍旧没有任何线索。 他唯一能确认的是,先前的白影,和最后出现的鬼影,并不是同一个。 张惟此刻的神情有些凝重。 他是头一回碰到今夜的情况,从始至终,自己竟然一次都没能锁定对方! 深吸一口气,他决定先将老和尚弄醒,了解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将各个房间的门都关好后,张惟去灶房取来一盆水,回到了前屋。 “啊啊啊!!啊啊!啊……” 一脸冷水的老和尚先是迷糊地眨巴了下眼睛,接着惊天动地地吼了起来。 随即,他见到了一旁捂着耳朵的张惟。 老和尚一下跳起来,抱住了张惟,然后继续叫喊着。 等老和尚喊累了,张惟才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将他推开,然后把他按在了座位上。 “声音得再大点,咱们邻居听不见。” 拍了拍老和尚的肩膀,张惟勉励道。 见对方吼得如此凄厉,如此中气十足,张惟也放下心来,看来他的身体确实没什么事儿。 “道道道道、道长!!有鬼啊!真的有鬼啊!!” 老和尚沙哑地说道,同时紧紧抓住了张惟的手。 “别怕,都被我打跑了。你是怎么晕倒的?” 老和尚从走进院子开始说起,一直到最后: “……然后,那个纸人就直愣愣地瞅着老衲!!真特娘善了个哉的,你说它是不是有病啊!老衲有什么可看的啊!紧接着老衲便感觉头晕,眼前一黑,再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惟面露沉思。 “也就是说,今晚一共有三道鬼影。一道是你见到的黑色鬼影,一道是我看见的白色鬼影,以及穿墙鬼影。” 给老和尚倒了碗热水,他慢慢说道。 “他们没滞留在宅子里,最后都跑掉了,所以,他们应该全是外来的鬼物,而非屋宅本身闹鬼……但是,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管他们什么目的,道长啊!这宅子咱们真不能住了!太邪性了!哪有房子一晚上能招来三个鬼的啊……” 老和尚哭丧着脸说道。 张惟思考不止,一时没有说话。 他在担忧,今夜是阴司的一次试探。若真如此,只怕搬到哪里去都没用,对方仍旧会找到自己。 而且,张惟突破在即,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要是突破的同时,赶着搬走,那会非常耽误时间。更不要说,如今可能是阴司来人,张惟也需要时间来做进一步的准备。 老和尚并不知道张惟得罪过阴司,随时可能被报复,若是清楚,他也不敢和张惟走得这么近。 “夜深了,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谈吧。” 张惟说道。 第三十一章 画符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来敲门了。 张惟打开门,来人正是木珠。 “道长,昨晚你们这里……没什么事儿吧?” 木珠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和尚此时正好赶到前屋,闻言双手合十,宣声佛号,说道:“多谢木珠姑娘关心,昨夜……” “昨夜大师着凉了。毕竟年纪大了,一时不注意被冻得抽了筋,这才疼得大喊的。倒是惊扰了木珠姑娘了,抱歉抱歉。” 张惟给了老和尚一个眼神,接过话头说道。 木珠一怔,迟疑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 张惟说道:“说起来,木珠姑娘敢一个人住在隔壁,实在是胆气惊人。你也知道,我们这座宅子的传闻……” 木珠苦笑了一声,说道;“不瞒道长您说,我其实也想搬走。可实在囊中羞涩,没有余钱。只能是硬着头皮住在这里了。” 张惟恍然,叹息道:“原来如此。都不容易。” “道长,大师,你们……真的没事吧?要不然,还是……还是先搬出去住几天?” 木珠犹豫再三,终是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 很显然,她并不相信“老和尚抽筋”这一解释。 “嗨,没事没事,木珠姑娘费心了。” 木珠点了点头,也不好再勉强。 没有更多要说的,她便先离开了。 “这几日,你先去客栈住吧。” 张惟对老和尚说道。 他思来想去,若真是阴司来人,那自己也不好连累别人。 “道长,你不去吗?” 张惟摇了摇头。 老和尚又劝了几句,见对方态度坚决,他叹息一声,说道: “若是道长你碰到什么事儿解决不了,一定记得来找老衲啊!” “行。快走吧。” 送走了老和尚,张惟回到了卧房。 今天,他之前吞食的阴差终于彻底消化完了。 闭目盘膝而坐,张惟心神沉静,运气行功。 两个时辰过去,张惟浑身发热,体内的妖力开始澎湃,震荡冲刷着身躯。 随着身体愈来愈热,他感到一股股先天一炁被妖力裹挟着收摄到了体内,二者渐渐融合,最后形成了一股洪流,直接进入了下丹田之中! 终于,他来到了炼气中期。 睁开眼后,张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此刻,随着升入炼气中期,张惟明显感受到,自己对于妖力的掌握,又深了一步,能控制的羽毛数量更多了。 当然了,他还是只能使用黑羽对敌。更多的神异,估计得要到筑基之后,才能具备了。 同时,他嗜血吞魂的欲望也更为强烈了。 放出黑金袈裟中的一道鬼魂,张惟张口吸了进去。 这道鬼魂,是当初在城外树林内杀掉山贼而捕获的。 静心感受片刻,张惟眉头不自觉轻皱。 这个鬼物,远没有上一次吃掉的阴差来得有满足感。 “看来,阴差的神身确实厉害啊。毕竟经过了香火改造,哪怕本质上仍旧是阴魂,也不是这些孤魂野鬼能比的。” 张惟忍不住感慨着,还是吃阴官才充饥顶饱啊。 随即,他又发现,自己消化的速度竟然快了不少。 这道阴魂本就不够他吃,眼下消化速度又加快,他猜测,用不了几天,自己便会彻底消化掉它。 好在黑金袈裟里,还有一道判官之魂。 张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要是这么下去,随着我境界的提高,消耗魂魄的速度估计要提高很多啊。” 张惟叹道。 除此之外,更出乎他意料的是,晋升炼气中期,自己体内的法力比预想中要多增加了不少。 法力来自于人族的功法,是收摄先天一炁修炼而出的,和他的境界有关。修行人在炼气期,便能初步具备法力,能够开始使用术法、符箓、阵法等等。 因此,法力和妖力是完全不同的体系。 虽说理论上,只要是力量,都可以加以利用,制造成符箓。可张惟得到的《三元镇符》,却是人族的术法,妖力是没办法绘制成符的。 来到炼气中期,他的法力充沛了不少,再加上他这些日子不断地研习《三元镇符》,此刻,他可以真正开始制作符箓了。 张惟兴奋过后,一声长叹:“画个符真是费了事儿了。我上辈子上高三的时候,也没这么下功夫啊。” 这些日子,他早已准备好了画符需要的材料,等的便是今日。 来到书房,将书桌擦干净,张惟便摆放好了朱砂、画笔以及黄纸。 一旁的松木箱子,安安静静地待在桌旁。 屏息凝神,张惟开始运笔如飞。 他很清楚,练习制作符箓,一定会花费他大量的银子。 虽说用的材料,都是能在城里买到的普通东西,也不贵,但是…… 架不住用得多啊! 须知,符箓之道,很多都需要誓神文,不同的神,咒文更是不一样。 因为书写符箓,得请神显灵,由神坐镇发号施令,这才能够灵验。 不过这是原来的情况。天庭消失后,神灵也同样再难见到踪迹。所以,这样制符还能灵验的,已然很少了。 更可怕的是,如今的世道,若是还这般制符,极可能请来的不是神灵,而是某些未知的恐怖。那时候,可就真成了“请神容易送神难”。 因此,当今的符箓之道,绝大多数是走“符无正形,以气而灵”的路数,即是将先天一炁凝聚于符箓上,一切凭靠书符者自身的能力,而不再是借助神的力量。 诚然,这在威力上会弱不少,可这毕竟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好在符箓适用性广泛,制成后随启随用的特性仍在,因此依旧是很不错的选择。 只是这样一来,制符的成功率可就太看个人发挥了,这也是为何会耗费大量材料的原因。 …… …… 胡府,花园内。 胡霜儿懒散地倚靠在石桌上,这会儿正拿着几颗青梅蜜饯吃个不停。 蓦然间,她手上的动作一停,一颗蜜饯恰巧停在了嘴边。 她的目光,望向了西方,仿佛重重墙垣,也难以阻隔她的目光。 “连阴司也敢招惹呢?” 红唇轻启,嘴边的梅子被吞下。 “本事不大,胆子不小。” 第三十二章 该来的总会来 张惟想到过,自己初次上手画符的成功率会很低。但是,他没有想到成功率竟然会这么低。 五十两银子的材料,在他边歇边画之下,一共制出来了五张符。 这其中,有两张清心符,寡欲清心,可以在碰到魔障幻景时使用;一张神行符,能短时间大幅提高自身的速度;还有两张镇鬼符,起到镇压邪祟的作用。 张惟一边揉着发酸的手腕,一边盯着这五张符,内心满是无奈。 修行四大要诀——法财侣地,今天,他才真正意识到“财”为什么能排得这么靠前。 张惟一声哀叹,这么说起来,剩下的三样,难道就和“财”脱得了干系吗? 修行,实在是太烧钱了。 想当神仙,没钱也不好办啊。 “难怪求神拜佛管用的不多,你这么穷,要神佛们怎么帮你嘛?神佛们能怎么办?神佛们也很无奈啊。” 张惟忍不住嘀咕道。 接着,他又自我安慰着,自己第一次炼制符箓,能成功五张已经很厉害了。以后会越来越熟练,成功率和威力也会越来越高的。 只是一想到,从入门到熟练这一过程需要耗费的银子,他便心头滴血。 珍惜地将五张符箓收入怀中,张惟抬起头,看了眼窗外。 天色已然黯淡,今晚似乎有些阴天。 张惟站起身,打算去灶房里,弄点吃的。 他刚刚走出书房,一道声音却蓦然在耳畔响起。 “啧啧啧……真的只有炼气中期?真是英雄不在年少呐……” “黄泉引渡,寒冰万丈!!” 小院里,阴风骤然呼啸,无数道冰片骤然浮现在了院中,飞射向张惟! 阴司的报复,居然如此突如其来! 对方竟是摸到了自己的身前,打了自己一个埋伏! 张惟骇然,感受到了极大的危机,这个阴官施展的术法威力,比先前在地宫内的强横了太多! 来不及多想,他双臂瞬息间布满黑羽,只一抖,上百道羽毛疾射而出,直奔空中的冰片! 他不敢再隐藏势力,当下妖力全部爆发,就算会将司天署招来,也得先活下来再说! “哈哈哈哈……原来……你是个妖怪啊!”张惟背后猛然响起一声癫狂的大叫,与此同时,还有一声沉闷的低吼! “黄泉引渡,冥魂怨畜!!” 一个漆黑的牛头即刻浮现,其上缭绕着肉眼可见的怨气,此刻正直直撞向张惟的后背! 竟有两名阴官,且都是偷袭出手! 张惟腹背受敌,当下根本腾不出手来防备身后的袭击,只得强行催动妖力,在后背生出十数根黑羽,硬吃了对方这一击! 一瞬间,他只觉后背有一股无比可怕的巨力袭来,仿佛整个身躯都要被撞穿! 上百道飞舞的黑羽瞬间失去控制、涣散零落,张惟浑身是血地横飞出去,撞到一片黑灰色光幕后,摔落在地。 被光幕影响,他只觉脑海中爆发出一阵阵凄厉的鬼哭和嘶吼。 张惟强忍疼痛,将两张清心符拍在身上后,才有所缓解。 他背部已然鲜血淋漓,下半身更是失去了知觉,脊柱似乎已是断裂。 只此一击,他便重伤到无法行动! 寒冰碎散,牛首崩解。此时,两道身影缓缓浮现在了场中。 二者皆着赤红官服,面色都十分苍白。 “本官还以为,敢杀掉阴司官吏的,是什么狠角色。费了这么些准备……谁成想,倒是高看你了。” 一人阴沉地笑了起来,抬手一指天空,一道黑灰色光幕瞬息间浮现,竟是笼罩了整座宅院。 原来先前的天色黯淡,并非是傍晚阴天,而是两名阴官提前布置下的阵法! “放心吧,本官动手前便布置好了,你就是想逃,也逃不掉。” “呦,这是还有后手呢?”另一人突然颇感兴趣地出声道。 他随手一挥,张惟被击飞前留在原地的两张镇鬼符,便化作了飞灰。 “只可惜,隐藏的手法太差了些。而且,这点程度的符箓也没用啊。” 听着二人讽刺的语气,张惟的内心满是绝望。 这两名阴官,单拿出任一个,都比之当初地宫里的重伤判官强得多。更何况,二人同时暗中偷袭出手,张惟完全来不及反应。 阴司报复的可怕,远远超过了张惟的预料。 根本无法抵抗。 正如他们所言,对付张惟,他们即便是毫无布置,也用不了多大的力气。 这也得亏张惟已是炼气中期,否则,只怕此刻已然身死当场。 咳出一口血,张惟断断续续地说道:“原来如此……真是……难为你俩……昨夜派野鬼踩点了……” “什么野鬼?本官还不屑用那些垃圾。反正你也要死了,不妨和你说说实话。” “要不是你开启了那道阴司令,我们还不会这般快地找上你。” 两个阴官一唱一和地说道。 “香火的味道怎么样?呵呵呵,只可惜……” “好了,该上路了。” 看着慢慢飘向自己的两位阴官,张惟满是血污的脸上,显出一抹狠厉。 既然活不成,那不如拉个垫背的! 他开始不管不顾地激发体内妖魂,希望能彻底爆发其内的力量。 这一举动,他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可总归好过等死。 “黄泉引渡,浮生归梦。” 便在此时,一道轻柔的呢喃有如梦呓,蓦然回荡在场中。 张惟绝望地闭上眼睛,更加发狠地激发起妖魂来。 两个阴官都打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 他害怕,自己连同归于尽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院内一时间却没了声音,阴官更是迟迟没有接近自己。 张惟有些疑惑地睁开了眼睛,只见两名阴官,此刻分别被一个透明气泡包裹住,两个气泡上,倒映出了其内二人的身影。 而气泡内的两名阴官,却似乎毫无察觉,平静的面容上,眼神空洞到了极点。 顷刻间,倒影开始变幻闪烁,张惟细细一看,仿佛…… 那是二人前世今生的过场。 阴官们的神情开始发生变化,时哭时笑,如同是重新经历了过往的种种,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气泡一颤,无声无息间破碎。 两位阴官的魂体,瞬间随之溃解,化作了缕缕飞絮般的光华,汇聚到了一只纤手的掌心。 封锁宅院的阵法,在寂静里消散。 远处重新响起了行人车马的喧嚣。 灯街渐明,光亮隐约照进了院中。 胡霜儿白裙如雪,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小院的中心。 晚风轻拂,她的裙摆微微飘摇,像极了一朵栀子花。 第三十三章 强大的狐狸 张惟怔怔地看着胡霜儿。 这只狐狸,居然会阴司的法术? 胡霜儿走到张惟身畔,弯下腰双手扶膝,看着他关切地问道:“死不了吧?” 张惟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费了半天劲,从怀里掏出两粒丹药吞下。 这正是当初从地宫中获得的玄清再造丹,是疗伤专用的上好药品。只是,眼下他的伤势极重,这些药只能说效果有限。 “只吃这种药的话,可好不了哦。而且你伤得这般重,若是不好好调理的话,先天不足的问题会变得更严重。”胡霜儿说道。 “……这些问题,之后再说吧。谢谢你。”张惟默然片刻,说道。 今日若是没有胡霜儿突然来到,他已然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很感谢她,非常地感谢。 可是,被她救下来后,他却并没有感到多么高兴。 他很不想欠下这只狐狸的人情,因为他很怕和她产生因果。毕竟没人能预料,他将会为此付出什么。 可不论张惟愿不愿意,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二人间的因果,已然开始变得愈来愈纠结。 他忍不住心中一叹,以后的事儿以后再看吧,总比现在死了强。 张惟很想表现得惊喜激动感激,可最后,还是只能皱着一张脸说道:“真是……太谢谢您了。” “哼!” 胡霜儿一脸的不爽,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感情人家救了你,你还不乐意?我自作多情了呗。” “哪有这回事!我……咳咳……我、我只是……疼的!太疼了!” 张惟极力地展露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胡霜儿盯着张惟,歪头一笑,说道:“难怪今天你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原来是用了阴司的香火啊。连阴司的官都敢杀,你可真是厉害呢。” 张惟清楚,自己是不可能瞒住她这种绝世大妖的,于是老实地说道:“我也是被逼无奈。” 想了想,他有些担忧地道:“今日动静闹得这么大,怕是要惊动司天署了。” “不会的。”胡霜儿蹲下身,将张惟扶起,“那两个判官在此地封了结界,里面打得再热闹,外面也不会知道的。” 张惟此时重伤,难以动弹,只得任由胡霜儿架着,朝卧房走去。 “其实,他们如此做,也是不想被司天署的人发觉。虽说司天署多数时候,仍会卖阴司个面子,但若是他们做出了城中杀人这等触碰底线的事儿,司天署也会揪着不放的。毕竟如今的阴司,秩序混乱,内部分裂严重,威严已是大不如前了。” 闻言,张惟叹了口气,说道:“我还是太小看他们了。” 他昨夜便有预警,阴司可能来人,虽然重视,程度却还是不够。 本以为,自己升入炼气中期,又学会了符箓之法,对付阴司的报复应当没问题了,便没有再多做准备。谁成想,阴司这次直接来了两个判官。 这两个判官,可不像地宫中那位重伤未愈、难以发挥战力,而是正处于全盛状态。这一交手,头都快被对面锤烂了。 他先前还寻思,等自己境界提高后,便能击杀阴司的报复者,从而吃掉他们再提升境界。只可惜,这个想法虽好,却太想当然了些。 这一切只能说明,他还是轻敌了。若是此番多加小心,至少不会被对面打个措手不及,伤得这般重。毕竟,就算打不过,难道还不能逃吗? 张惟一时沉默了下来,深深地反思着。 胡霜儿见张惟不说话,开口道:“怎么了?没亲手做掉那俩判官,心里不舒服?” 张惟忍不住苦笑起来,咳嗽两声后,说道:“没死就很开心了。” “真的?”她安慰道,“你就当是你杀的嘛。反正,咱们两个也不必分得那般仔细。” 张惟本想反驳,但一想到,此刻他人还被胡霜儿扶着,命更是人家救下来的,他便难以说出口。 “……你怎么会阴司的术法?”张惟说起了别的。 “那是好久以前了,我有一张脸在阴司里待过。” 张惟心中一凛,没想到除了活人,神身竟也能成为她修炼的面孔。 瞥了张惟一眼,胡霜儿继续说道:“这两个判官,都是地府七十五司中掌枉死司的。你得罪的,应该就是这个司的人。也只有他们,最喜欢上到人间,也最最记仇。” “地府中只有七十五司吗?为什么……我既听到过七十五司的说法,也听到过七十六司的说法……”张惟问道。 “当初我在地府的时候,确实有第七十六司,不过后来发生了些事情,第七十六司连带其司神,都消失了。” 张惟悚然。地府的七十六司,可是阴司里相当重要的建制。可以说,绝大部分阴间事务的处理,最终都是要落在这七十六司头上的。 而每司的执掌者——司神,就算放眼整个三界,也是一方巨擘。 毕竟,整个阴间不知有多少鬼物,而司神却仅有那么七十来个。能够坐稳这个位置的,境界必然极为高深。 可是,第七十六司司神不知所踪不说,竟然连带着整个司都取消了,这背后发生的事儿,足以震动整个地府与人间。 但撤掉第七十六司建制一事,世间竟然从未流传。 “不知道……这个消失的第七十六司,具体是哪一司?”张惟问道。 “你不准打听,更不准探查。听到没?”胡霜儿极为罕见地露出了凝重的神情,甚至带有一抹深深的忌惮。 张惟心中凛然,连忙点头。 两人不再往下谈论,胡霜儿又说道:“你要是惹了其他的司,我下到地府给你说一声,也就没事儿了。可掌枉死司却不行。” 张惟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也和他们有仇呢,他们是肯定不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胡霜儿忍不住笑了起来,用肩膀轻轻碰了张惟一下,说道:“这般说起来,道长和人家还真是有缘呢,得罪的人都是同一拨。” “是啊,有缘。” 毕竟她救了我的命……张惟心中默念。 两人此时走入了房内,胡霜儿小心翼翼地扶着张惟,坐到了床铺边。 张惟问道:“你就不怕他们也来报复你吗?” “他们不敢。” 张惟咳嗽了起来。 “那……你和他们是怎么结仇的?”张惟有些好奇。 “当年啊,我杀了白玉楼。” 胡霜儿的神情变得有些怀念: “嗯,他是掌枉死司的上任司神,也是现任司神的师父。” 第三十四章 有关鬼影的猜测 张惟听后,沉默。 虽说司神里也有强有弱,但是再弱,他们也是高踞在无尽亡魂之上的统治者,又能真弱到哪里去? 一时间,他心头发愁。若这只狐狸连司神都能杀的话,那自己将来能摆脱掉她吗? 半晌后,他憋出一句话:“确实不太可能卖你面子。” 接着,他又问道:“地府之中,到底是怎样的官阶等级?” “最低等的是鬼卒,这个其实官都算不上,是吏。然后便是功曹,上阳间拘魂的鬼差,都是这一阶的。再是判官,主掌判罚。然后便是阴帅了,这也是整个地府中,水最深的一阶,许多招安的鬼王,一般都是给这个官位。再之后,便是七十五司神。更高一等的,也是阴间最顶端的,就是十殿阎罗了。” 听完后,张惟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你……不会是……阎罗一级的吧?” 胡霜儿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我可没到过那么高的境界呢。十殿阎罗比你想象中要强大得多。哪怕当初天庭还在时,阎罗也是整个三界最顶尖的那一小撮神。更何况,如今天庭隐没……” 顿了顿,她神情变得有些莫测,说道:“而且,那是原来。我如今可没那么强啦。” 张惟望向身畔的胡霜儿,突然有些明白,为何这等级别的大妖,会出现在不算大的雍州城内。 应该是修为受损,所以重新修炼一张新面孔,从头来过。 “难怪你会来雍州城。”张惟说道。 胡霜儿看向张惟,说道:“我主要是看中了胡家。别看胡家偏安一隅,其实这里面也是有点门道的。” 张惟闻言,若有所思,问道:“胡家里还有隐藏的修行法门?或者是……某些能助你恢复的天材地宝?” “不是。他家很有钱,比表面上看到的还有钱。” “……还有呢?” “没了。” 张惟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就这么简单?!” 胡霜儿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从头开始修炼一张脸,既然能选有钱的生活,何必非得过苦日子?” 张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道:“一点没错,我当初……就运气不太好。不过……你连司神都能杀,还在意这个?” 胡霜儿摆摆手,面上显出不屑争辩的神情。 随即,她手指一点,两道魂体浮现而出。 “这群阴官跑来报复你,说到底,还是想得到被你所杀者留下的香火。现如今,他俩落到我手上……你想不想要?” 看着不远处的两道黯淡魂体,张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还是想的。” 他此前一心只求活下来,更多的完全不敢想。若是此刻还能得到判官魂魄,那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他俩,我可以都送给你。包括他们的香火,也一并给你。”胡霜儿说道。 “你想要我做什么?”张惟突然警惕起来,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妾身希望,道长您能成为胡府的供奉。除了这两道魂魄外,我还会再给你很多钱哦。” 说着,胡霜儿直接将一道魂魄扔给了自己。 “这算是订金。剩下的,等胡老爷头七的时候,再给你。” 张惟有些痛苦地揪了揪头发,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每一张面孔的修炼,我都需要一段特殊的因果,用来自我定位。否则的话,我是很容易遗忘这张脸的,甚至有迷失的危险。” 胡霜儿竟真的认真解释了起来。 张惟叹了口气,问道:“还能不能再商量商量了?” “你不要害怕嘛,又不会痛。” …… …… 张惟没有办法拒绝。 且不说面对阴魂不散的阴司报复,就是有效治疗伤势的药品,眼下只靠自己都未必能搞得到。 以他如今的情况,也不得不先找个大腿抱着。 是福是祸,如今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等到胡霜儿走后,张惟也离开了宅院。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阴司的两个判官,是明确否认了用野鬼探路的说法。 张惟不认为他们在撒谎,毕竟,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他们实在没有撒谎的必要。 也就是说,昨晚的三道鬼影,和阴司无关。 那会是什么来历呢?难道……这棺材铺真的闹鬼? 而更重要的是,这些鬼是如何瞒过司天署,在城内活动的? 以他如今重伤的状态,张惟不敢独自待在棺材铺。若是再碰到那几道鬼影,只怕会很麻烦。 夜晚,他悄悄来到客栈,敲开了老和尚的房门。 “道长!!你怎么伤得这般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地太滑了,摔的。” …… …… 数日过去,张惟吃下的玄清再造丹起了效果,此时他外表已无大碍,只是内伤仍旧极为严重。 这几天,都是老和尚在照顾着张惟的起居,倒是颇为用心。 张惟如今已可以如常活动,只是能够动用的妖力极为有限。 最近,他一直在琢磨那夜的三道鬼影的事情。 他打算再回铺子里看一看。 “道长,你还要回棺材铺去?!你那晚上可是……” 张惟问道:“你就这么想让买铺子的那三百两银子打水漂?” “当然不想……但是……” “这铺子背后,一定有些故事。”张惟说道,“那一夜,你我见到的三道鬼影,可不一定都是鬼。” 张惟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就是那三道鬼影为何出现在了城中,却没有被司天署发现? 而且,当初他虽见到了白色鬼影和穿墙鬼影,却一直没能感应到对方的气息,更没有锁定到对方。 这其中,固然有对方行踪诡异,且距离太远的缘故,但是…… 如果是他一开始便想错了方向呢? 要是对方根本就没有鬼物的气息呢? 如此一来,以上的问题,也就能说得通了。 至于穿墙之流的神异,这在这个世界里实在不算什么难事,多少有点修为便可以做到。甚至,普通人也可以用些障眼法,达到类似的效果。 老和尚一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你还见到过最早吓咱俩的那个老太太吗?” 仔细思考后,老和尚摇了摇头:“一直都没见到。我以为是发生了当初那事儿后,他们不好意思再露面了,难道……” 他露出恍然的神情,说道:“道长的意思是,背后搞鬼的是他们?” 张惟说道:“还确定不了。你去把卖给咱们铺子的老板找来,就说今中午,要请他吃酒席。” 第三十五章 棺材铺之历史 老板自打卖掉了铺子后,便一直关注着后续的情况。 当他知道了那晚上,铺子里曾发出过惨叫后,他便非常庆幸自己已经脱手了这处宅子,否则只怕价钱还要再降。 当老和尚找到他时,他以为这是二人买房反悔了,所以拒绝前来。 老和尚一番苦劝,最终还是让他同意了赴宴。 路上,老板惊慌地问道: “大……大师,您……真能把我身上的女鬼驱走?” 老和尚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串念珠,此刻一手捻着念珠,一手作合十状,神情肃穆地说道:“善哉,善哉。若非如此,老衲何苦在半夜同那女鬼缠斗,甚至不惜身受重伤?” “大师您功德无量!!只是……只是为何那女鬼,都被您快要打散了,还要盯着我不放啊?!”老板哭丧着脸说道。 老和尚神情凝重地说道:“这,就要问问你自己了。正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具体的,等见到明和道友后再说。” 张惟早已在酒馆的包间内等候多时。等老和尚两人一到,他便直接喊人上菜。 今日,张惟一身崭新的道袍,却是换下了平常总穿的粗布长衫。 趁着上菜的间隙,他给老板倒了杯茶,客气地说道:“劳您大驾。在下有些问题,还请您不吝赐教。” “道长您尽管问……我、我一定都说!” 看着老板诚惶诚恐的模样,张惟怔了怔,开口道:“请问,您这间铺子,先前的情况是怎样的?” 老板叹了口气,说道:“不瞒您说,道长,其实这铺子最初是我舅舅生前的居所,只是普通的住宅。他当年买房子的时候,便有凶宅之说了。他老人家过世后,宅子才过继给了我。” “既然如此,您舅舅还敢买下这所宅子?” “我舅舅他老人家,研究了一辈子的儒家学问,很是喜欢认死理,一直到过世都不信这世上有鬼。再加上他当初买宅子的时候,也确实囊中羞涩,这才选了这么处地方。您别说,兴许是因为他老人家有着一身的正气,这才镇住了鬼物?总之,当初宅子可是好端端的,一点儿事儿没有……” 张惟和老和尚对视了一眼,皆见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他们想到了在山林里碰到的老儒之鬼。 老和尚心道,不能这么巧吧? 老板长叹一声,继续说道:“这不,我就真以为宅子没问题了。等我接过手后,便大着胆子开了间棺材铺……唉!这类生意还是太晦气了些,从那开始,宅子里便怪事不断,我更是霉运连连……” 老和尚说道:“你的舅舅是何人?生前具体是什么样貌?” “他名叫孙文甫,当年曾经当过监学,长相么……” 老板一愣,不知道对方为何问起这些,却还是如是描述了起来。 张惟和老和尚听后,一时间感慨了起来。竟然,真就是当初的老儒! 张惟暗道,生前就不信有鬼,死后成了鬼,仍旧嘴硬说没鬼……这大概就叫专一吧。 老和尚沉默了许久后,宣一声佛号,说道:“原来如此……当真是因缘际会啊……” 那晚,他可是同老儒谈了好久的。 老板更加疑惑:“大师,这……从何谈起啊?” 张惟接过话头,说道:“也就是说,这宅院本就是凶宅,可先前却没有闹鬼之说。直到你开了棺材铺,才诡异丛生,有了闹鬼的传闻。” “正是这样。” “孙老先生没有子嗣吗?”张惟问道。 “我舅舅有一独子。”老板苦笑了起来,“我这个哥哥啊,着实不让我舅舅省心,父子俩关系极差,到后来,说是仇人也不为过。我哥哥当初离家出走后,这么些年来,便一直未曾回来看过。最后,还是我给舅舅养老送终的,他这才将房子过继给了我。” 张惟点了点头,又道:“贫道想问一下,当年父子二人,是因何事才决裂的?” “道长您也知道,我这舅舅最是笃信儒家经义,他一辈子都在钻研这些东西。当年,他也是我们这里有名的醇儒。只可惜啊,他老人家年轻时屡试不第,就算后来做了个小官,仕途也颇坎坷。后来有了我哥哥,我舅舅便希望他能好好读书,以后也能考取个功名。” 老板摇了摇头,神情变得无奈:“其实,我舅舅也没对我哥抱有多么大的期待,更不指望他将来能当官,只要能考上个秀才就够了。甚至哪怕考不上功名,他能考个童生,有个读书人的身份,老人家也就满足了。可我那哥哥……唉……” 在科举制度里,通过县试府试后,就成为了童生,这才能叫读书人,之后才有资格参加院试。若是通过院试,那便成了秀才,也就有了最低一等的功名。 “他打小就想着要经商,长大后,更是一心扑在这上面,死活不肯去考取功名。为此,爷俩闹得极僵,以至于父子决裂,我哥他更是离家出走……” 张惟倒是理解老儒孙文甫的想法,正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士农工商”里,排在最前面的,就是读书了。 可自己的儿子,非但不追求最上等的“士”,还死命去钻营最下等的“商”,这定然会让做了一辈子儒生的孙文甫无法接受。 张惟说道:“原来如此。这种家务事,确实很难说……那后来呢?” “后来,我哥哥便再没回过雍州了,更是连书信都没有寄回来过。说句难听点的,他如今是否活着,我们家里都不知道……” 饭菜上齐后,三人随意吃了一点,张惟又打听了些别的。 他没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便打算到此为止。 出门前,老板望向老和尚,欲言又止:“那个……大师……” “拿着。戴好它,那女鬼便不敢再来吸你的精气了。”老和尚递给了老板一张折好的黄符。 他胸有成竹地说道:“用不了多久,你便能重振雄风。” “多谢大师!” 待到老板离去,张惟有些奇怪地问道:“什么女鬼**气?” “嗨,道长,老衲要是不吓吓他,他能老老实实地跟来?” “他居然……真信了你了?”张惟忍不住说道。 老和尚得意地说道:“道长啊,你这就是小瞧老衲了。只需聊两句,老衲啥话套不出……算不出来?只要接下来的谈话,能切中对方心里的要害,说出对方心中所想,那让对方信服便不是难事。” “和他聊天,你算出来什么了?” 老和尚露出一个深沉的微笑,说道:“毕竟人到中年,有些方面,终归是大不如前的。” 第三十六章 棺材铺之鬼怪 下午时分,张惟和老和尚赶到了杀人巷,重新回到了铺子里。 张惟每间房都仔细地看了一遍。 货房里,棺材纸人等物陈列如旧。 灶房里,用过的碗筷还未来得及清洗。 书房里,松木箱子仍旧静静地躺在书桌旁。 “道长啊!木珠姑娘来了!”前屋传来老和尚的一声喊。 木珠一身的粗布衣衫,却依然难掩其温婉。 “道长,大师!你们今天回来了呀!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我过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张惟回到前屋,闻言笑了笑,盯着木珠看了片刻。 他招呼着木珠坐下,说道:“木珠姑娘上心了。贫道二人倒是还好,不知道木珠姑娘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还是老样子吧,忙活得很。为了生计,没办法嘛。” 张惟说道:“原来是这样。贫道记得,第一次碰到木珠姑娘的时候,木珠姑娘就很是操劳呢,连咱们巷子里换了邻居都未听说。” 木珠略羞涩地一笑,说道:“让道长您笑话了,木珠大多数时间都在做针线活来谋生度日,确实孤陋寡闻了些。” “一个人,寂寞吗?”张惟突然认真地问道。 木珠神情一凝,说道:“道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虽说她心地良善,也乐意帮衬着邻里,但是却决不能忍受被人轻薄。 老和尚本在忙活着烧水沏茶,闻言也面色一变,赶忙说道:“哎呀,木珠姑娘,道长跟你开玩笑呢……道长啊,您这玩笑可有些过分了,还是给人家道个歉吧……” 张惟没有领老和尚给的台阶,执着地问道:“真的不寂寞吗?” 木珠面色一沉,说道:“道长,你要是觉得木珠来此地是在多事,大可以直说,没必要这般羞辱我。” 说着,她便直接起身向门口走去。 老和尚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跑过来好言相劝,他可不想失去这么个热心的邻居。 “你不是一个人吧?”张惟突然说道。 老和尚暗道一声糟,赶忙用眼神不断示意张惟少说两句。 木珠闻言更是面颊绯红,这是在讽刺自己偷汉子? 她极为愤怒地说道:“没有你这般污人清白……” “你和当初的那个老太太,早就认识吧?”张惟平静地说道。 木珠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多说。她走到了门口,便要直接摔门而去。 “你说,官府会不会,对你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感兴趣?” 木珠神情一紧,她站在门口没再离开,而是看向了张惟的眼睛,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知道的。”张惟向前走了两步,离得木珠近了些,“别装了。你早就暴露了。” 木珠面无表情地说道:“道长要是很闲的话,不妨先把自家宅子里的鬼抓了。” “这不是正在抓着呢。你说,为什么棺材铺一有动静,你基本上都会第一时间跑过来看?当然,这正体现了你是一个好邻居,但是,你不是很忙吗?” 张惟走到木珠的身前,他因为比她高出一个头,所以此刻正俯视着她。 他继续道:“你忙到连邻里搬迁都不知道,却能够时时刻刻盯紧棺材铺的大门吗?好奇怪哦。之所以一直盯着,让我猜一猜,你们是害怕铺子里的什么东西被取走吧?” 老和尚此刻已经跑到了一旁,紧张地注视着两个人。他很明显感受到了场间气氛的不对劲儿,打算持观望态度了。 木珠冷笑了一声,嗓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说道:“当初刘哥对我多有照顾,如今他不在这里住了,我便想着对他曾经的铺子多帮一帮。况且,你我住得如此近,最容易第一时间听到声响。若是你觉得这也有问题,那我也无话可说。” “这肯定是没问题的。”张惟笑了笑说道,“要是你们仨当初,别扮鬼把人家吓得卖了铺子,那就更没问题了。” 木珠的面庞,陡然僵硬了起来。 “你看,我们宅子里的鬼这不就抓到了。很不甘心吧?大半夜地不睡觉,辛辛苦苦地装鬼吓唬人,好不容易铺子空出来了,又被我们给占了。” 木珠开始沉默。 老和尚惊疑地看向了木珠,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所以说,贪小便宜吃大亏。你说说,你们当初多花点钱买下来,哪里还有眼下这么多事儿?非要装神弄鬼的,将铺子的价格一压再压,看,出事儿了吧。” 张惟自顾自地说着:“我很好奇,这座凶宅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们三个人费这般大的力气?难道这里头,真的有什么宝贝?” “胡言乱语的疯子。我没空跟你浪费时间……” 说着木珠便直接转身,要回到自家房门内。 “其实,你们千不该万不该,通过扮鬼,让整个杀人巷的人都不敢开门。或许你们了解,官府在没必要的情况下,极少会主动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所以你们觉得,让整个杀人巷都人心惶惶能方便你们行事,但是……” 张惟慢慢悠悠地转到木珠的面前,说道:“死了人的话,官府就是再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上了呀。那时候,这处地方反而会因闹鬼的传言,而被重点督办。要真是这样的话,任你们有什么秘密,又如何藏得住?” 盯住木珠的眼睛,张惟说道:“铺子后院里,我已弄好了血迹,就等官差大人们来喽。等他们到了,我就说,尸体被人移走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搜一搜附近的宅院?到时候,你要真是清白的,我再跟你道歉。” 木珠听后,沉默了许久。 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肆意。 “老娘早就和他俩说,尽快下手,否则夜长梦多,可他们就是不信!可惜了啊……就只剩下最后的一点时间了……” 她打了一声唿哨,同时,一道冷冽的刀刃,瞬间刺向了张惟的腹部! 在这匕首离得张惟只剩下数寸距离时,张惟的脚后发先至,直接踹在了木珠的小腹上! 匕首脱手横飞,木珠直接被踢翻在地,捂着小腹,神情痛苦到了极点。 就在此时,两人听得唿哨后,直接从木珠的院内翻墙而出,手上皆持着长刀,其中一人正是当日的老太太!只是身形不见分毫的佝偻迟缓,而是十分地矫健!另一人,则是一壮硕的中年男子,行动同样十分迅疾! 两人兔起鹘落,几步便接近了张惟,一人举刀劈头,一人矮身砍腿,瞬间形成了合击之势! 不过,他们却眼前一花,手上的刀更是落在了空处。 二人面前黑影一闪,他们还未来得及反应,竟被直接踹飞! 趴伏在地上,这两人已是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 老和尚见场中异变突生,心刚刚提起,转眼再看,一切却已然结束。 “都绑了吧。”张惟扭过头,冲老和尚说道。 第三十七章 棺材铺之秘密 望着地上痛苦蜷曲、无力站起的三人,老和尚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 张惟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他没想到,这三人竟然都是普通人。他本以为动起手来会麻烦一些,没想到竟然这般轻松。 毕竟只是凡人,张惟哪怕伤重,要对付他们也是简单的。 老和尚赶忙跑回屋内拿了绳子出来,这会儿一边绑着人,一边问道:“道长……咱们该怎么办?将他们三个绑起来后,等官府的人到?可道长呐,你是什么时候去报的官啊,老衲怎么没注意呢?” “我骗他们的,我哪有功夫去官府。”张惟说道。 先前,张惟所谓的报官,还有后院的血迹,不过是在信口胡诌。 就是让他离得府衙近一些,他都是不敢的,就更不要提报官了,府衙可是极可能让他现出原形的。 “绑完后,先带进屋吧。” …… …… 书房内东西较少,三人被直接带到了此地。 张惟坐到书桌后,望向前方的木珠三人。他们此刻被分别捆在了座椅上。 老和尚绑人的手法颇为熟练,张惟打量着他给木珠绑的精巧的龟甲缚,忍不住感叹道:“你还真是技多不压身。” “嘿嘿嘿,哪能比得上道长您心细如发、明察秋毫、英明神武呐。道长啊,您是早就看出来这三人是一伙的?”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猜的。那一晚,我曾追踪过白色鬼影,等我跳上墙头后,院内院外却都已没了踪迹。先前我以为他们真的是鬼,便没有多想。可后来,当我意识到可能是人在扮鬼后,便有了思路:此人大概一逃出后院,便直接躲进了最近的宅子里,如此我才未能发现他们。” 老和尚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而且,当我察觉可能有人在扮鬼后,便不自觉地联想到了当初吓唬咱们的老太太二人。再加上这白色鬼影,应该直接藏匿到了最近处,而最近处只有木珠一人,我便猜测他们早已串通好了。如此捋下来,正好是三个人,数量上恰好对上了。这实在有点巧,我便想试探下我猜得对不对。” 老和尚了然,那一夜出现的鬼影,可正好有三个。他应道:“哦……所以道长今日见了木珠,才编了报官的说辞……” 木珠此刻缓过气来,神情阴狠地望着张惟,完全没了先前温婉的模样。 张惟冲她点点头,说道:“到底怎么回事,说一说吧。” 她沙哑开口道:“说了,你就能放过我们?” 张惟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轻轻啜了一小口,说道:“你说了还有机会活,不说肯定得死。” 木珠知道没得选,如今任人宰割,就算不说,也没有多少意义了。当下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道:“好,我说。我们是……” “等一下。”张惟说道,“大师,先把另外两个打昏了。” 他还想单独听听其他二人的说法。 “好了,讲吧。” 木珠低下头,犹豫了片刻后,说道:“我们三人,本是北方绿林里响当当的豪客,当初在江湖上……” “这会儿都阶下囚了,就直接说事儿吧。”张惟敲了敲桌子,打断道。 咬了咬干裂的嘴唇,木珠说道:“当初,我们三人听闻,北国巨富孙正廉的父亲,给他留了一笔遗产未动。我们便行身至此,希望能取得这笔钱。” “孙正廉是谁?” “是这宅子上一任主人的儿子,其父叫孙文甫。他白手起家,为人也算有魄力,专门在陈国和申国间往来,做两国的生意,如今已然是富甲一方。 “他同其父亲的关系极差,我们探知到,这父子二人早已断绝了往来,等到了此地后,我们又多方打探,最后确定遗产未被人取走,应该仍在这宅子里。 “只是,我们暗中进到宅子数次,却始终毫无所获。所以我们便打算将宅子里的人吓跑,待我们买下后,再慢慢搜索。” 张惟思考了片刻,问道;“你们是从什么地方得知遗产消息的?” “从孙文甫当年的一位同窗处得知。此人如今已经做到了北地的一方大员,他同孙文甫也是至交好友。 “在一次醉酒后,他透露了当年的一些事情:孙文甫曾跟他谈起过,说是哪怕自己离世,也已给孙正廉留下了足够安身立命的家当,还说只要孙正廉想,大富大贵也不在话下……这是我们花费了极大的代价,才探听到的……” 木珠面色黯淡到了极点。 张惟问道:“你们了解孙文甫这个人吗?” “大体打听过。他生前是这十里八乡中有名的儒生……” “他只是一介书生,可真算不上富裕。你们为何笃信,他有大笔遗产留给了孙正廉?” 木珠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以为,这不过是他表面上的掩饰。” 张惟有点理解对方的想法了。主要还是因为孙文甫同窗好友如今的地位太高——北地一方大员,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了。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确实不一般。 再加上,孙文甫的儿子如今也成为了巨富,就算听说了父子反目,还是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儿子生意的背后,有没有父亲的功劳? 老和尚兴奋了起来,看向张惟说道:“道长啊!看来咱们,嘿嘿嘿……还有意外收获!” 木珠的神色苦到极点,没想到谋划了这般久,竟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张惟坐在书桌后,望着一旁的松木箱子,久久不语。 “其实,这是一个让人有些难过的故事。我以为,父子俩就算有再大的分歧,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张惟抬起头,看向了木珠,突然开口道。 “什么……”木珠一怔。 “孙老先生自以为的良苦用心,只可惜他的儿子并不这般认为。说到底,人总是喜欢以自己的想法来揣测同类。你认为某样东西最珍贵,你便通常会觉得,它对其他人来说也同样的珍贵。可实际呢,兴许在别人眼里,真没多么重要。” 张惟今夜,有些感慨。他对木珠说道:“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木珠抿了抿嘴唇,说道:“是……是吧?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强盗……” 张惟又看向一旁的老和尚。 老和尚此刻不知在想着什么,正咧着嘴傻笑,丝毫没留意张惟之前的话语。 张惟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将书桌旁的松木箱子搬到桌上,然后打开。 里面是些保存颇好的经籍。 随着他开箱的动作,其中一本书恰巧翻开了一页,其上墨色如新,字体方正: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 张惟拍了拍那页书,说道:“这就是,孙老先生的遗产。” 第三十八章 忆旧游 “你……说什么?!我早已检查过,这箱子里除了书以外,根本没有别的东西!”木珠激动地说道。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书就是遗产。这就是孙文甫认为最珍贵的东西。” “这不可能!!”木珠声音尖锐到了极点。 “孙老先生是位醇儒,这辈子皓首穷经,听的也都是圣人教诲。他做了一辈子的学问,试问哪来的时间再挣下大笔家财?” 张惟继续说道:“而且,孙老先生一直想让儿子当个读书人,大概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学习经籍中的为人处世之道,这便是他认为的安身立命之所在。而大富大贵……自古以来的绝大多数读书人,不都是冲着这个目的去的?”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木珠一时间神情恍惚,茫然地不断重复低语着。 “怎么会这样?!不能够啊!那老衲的千亩良田、如花美眷,不是也都没啦?!”老和尚更是哀嚎不断。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曾经同老先生交谈过。以他对圣人之道的尊崇,我认为这才是最可能的解释。” 张惟看了眼箱子,又说道:“而且……这箱子是用松木制成的,松树也被人叫做‘君子树’。这大概也寄托了老先生对儿子的期望,读经书,做君子。” 木珠无力地瘫软在座椅上。 老和尚扶着墙不停地长吁短叹。 “反正你们也被我绑了,就算真有一大笔钱,你们也拿不着啊,何必如此沮丧呢?” 张惟望向木珠说道。 木珠没有反应。对她而言,真正无法接受的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希望和努力,此刻全都没有了意义。得知了真相,让她着实有些喘不过气。 张惟接着安慰道:“要不你们也多看看这些圣人学问?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 老和尚闻言,走到桌畔,拿起了一本书,翻了两页后,又轻轻地放下。 “道长啊……你看这些东西的时候,就不打盹吗?” 张惟瞥了老和尚一眼,说道:“有辱斯文。” “其实,还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告诉我。”重又看向木珠,张惟轻声说道。 木珠颓然道:“你问吧。” “你们是怎么做到穿墙而走的?是什么障眼法吗?”张惟有些好奇地问道。 毕竟,对方可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在张惟看来,穿墙一事,也只能是江湖中人变戏法一类的把戏了。 木珠疑惑地问道:“……穿墙?什么意思?” “你们三人扮的三道鬼影里,其中一道就是……” “什么三……道鬼、鬼影?!”木珠神情恐惧到了极点,说话也变得极不顺畅。 “那一晚……我、我在外面望风,只有……只有他们两个进了铺子啊!!” 老和尚瞬间跳到张惟的背后,只觉一股寒意直冲脑门。 张惟眼睛眯了眯,看到木珠这幅惊恐的模样,他知道对方并未撒谎。 也就是说…… 那晚上,自己竟逼出来了一个真鬼? 只是,自己为何无法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道……道长啊!这也太折腾了吧?!还有完没完了,实在不行咱们就撤吧?!” 老和尚一时间有些崩溃,这些日子,他当真是被这闹鬼的铺子搞得有些心力交瘁。 张惟站起身,仔细地思索起前因后果来。 若是对方不是这三人里的一员,那对方的动机,便不太可能是来吓唬自己和老和尚了。 当初,那鬼影是在书房后出现的,而且,对方一直在隐藏着,似乎要不是被自己逼迫的话,他根本就不会现身? 想到这,张惟走到木珠身畔,将手搭在对方的后颈上,力道微吐,木珠便直接昏了过去。 他转过身,望向屋后的方向,朗声说道:“孙老先生,听了这么久,还不现身一见吗?” 老和尚一惊,心想难道今天要再见那老儒生一面吗? 四周阒寂无声。 张惟笑了笑,说道:“若是贫道没猜错的话,孙老先生如今应该已是入了阴司官籍吧?恭喜恭喜。只是,哪怕老先生已然官籍在身,若仍长久逗留在城内的话,贫道只怕司天署的同道们还是会不太高兴啊……” 此鬼和这处宅院有关,且又一直呆在书房附近,张惟自然会联想到当初遇见过的孙文甫。 只是,当初在林子里时,张惟可是能明显感知到对方是鬼,可如今却无法再感知到。 若当真是孙文甫的话,那只能说明,他已经有了官身。 张惟此刻出言试探,内心却并不希望此事成真。他很担心对方也是阴司派来追查自己的。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竟直接从墙壁穿进了屋内。 “一别多日,道长别来无恙。没想到,道长竟然什么都知道了,倒是在下一直以来,举动多有不妥,见谅见谅……” 这身影,正是孙文甫,他看向张惟,作揖说道。 他也不想现身的,只是被张惟猜中了根脚不说,对方话语最后,还明显是在威胁自己若不现身相见,就要上报司天署,这逼得他不得不出现了。 “大师也别来无恙啊……” 老和尚见真是他,被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此刻闻言,他轻声嘀咕道:“见了你就有恙了……” “老先生这几日,一直都在这里?”张惟问道。 孙文甫说道:“在下多年未曾回来,一时间有些怀念旧居。” 他有些歉意地说道:“此间毕竟已经易主,又是生者居所,在下此举确实多有得罪。只是回忆起往事,一时间情难自禁,还望道长和大师海涵!” 张惟摆了摆手,说道:“不碍事。怎么说大师都是这房子曾经的主人。” “多谢道长理解!”老儒孙文甫望向了松木箱子,眼神里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张惟知道,对方还对生前的事儿难以释怀。 他摇了摇头,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先生,一切都已是前世的过眼云烟了。” 轻叹一声,老儒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老夫倒是着相了……” 张惟发觉,孙文甫此番前来,似乎并不是奉阴司之命,来缉拿自己。 难道说,他并不是掌枉死司的阴官? 略松口气,张惟想了想,出声问道:“老先生,不知如今您在阴司担何职务啊?” “不瞒道长,老夫如今是在城隍大人手下办事。严格说来,还未在阴司官籍内登记造册。” 第三十九章 城隍下属 张惟神情一动,问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各地城隍庙里,职务的任用罢免,不是也得在向阴司报备、得到许可后,才能批许吗?” 向阴司报备,自然意味着要在阴司的官籍里登记。 老儒孙文甫苦笑了一声,说道:“原来是这般不假,可是如今的话……只怕报备给了阴司,下面也没谁有功夫理会这些。”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也是,如今阴司内失序得厉害。” “这些事儿,老夫可不敢妄议了……不过咱们的城隍大人还是心系苍生的,大人一直训导我等下属,一定要遵循阴阳各行其是之理,以求尊重人间。老夫一开始不愿现身,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张惟赞叹道:“如今的世道,还有这般慈悲的神灵,实属不易。若是以后有时间的话,贫道定会去城隍庙内贡献一点香火。” 他内心补充道,贫道估计,以后永远都不会有时间的。 “那老夫便先谢过道长了。城隍大人,确实是位有大气魄的神。老夫也是因为略通儒家的经文义理,被城隍大人看中,这才收为麾下。他老人家,还是非常愿意重用贤德之魂的。”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孙文甫便要告辞离开。 他最后看了一圈书房,一拂袖,说道:“道长,老夫这便离去了。以后,老夫定然遵从城隍大人的要求,人有人道,鬼有鬼路,不会再来叨扰道长。” 孙文甫又告了声罪后,便穿墙而去。 此时,老和尚才从张惟身后挪步出来,抱怨道:“还什么阴阳各行其是,也真亏这老小子说得出口……就数他吓人吓得狠!道长啊,你说这帮子酸腐秀才,是不是都是这幅德行?不论是做人还是做鬼,嘴上倒一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 …… 夜幕降临,孙文甫一路远遁,回到了城隍庙内。 此时,庙门已经关闭,殿门口巨大的香炉里,还有几根余香未燃尽,在漆黑的环境里,闪烁着点点红光。 殿内,孙文甫跪拜在地,低着头,恭敬地对上首的泥坯塑像说道:“卑职办事不力,请城隍大人责罚。” 片刻沉静后,一道沧桑飘渺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先说说状况吧。” “回禀城隍大人,最近卑职一直潜藏在明和道士附近,前些天,卑职还能从明和身上,感应到明显的妖气,可一次意外,明和发现了卑职,逼得卑职现出了身形。不得已,卑职只能暂时退离。可等到再回去,明和身上的妖气已然彻底无踪。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卑职无法知晓。” 顿了顿,孙文甫将头低得更低,说道:“而且,今日他竟然直接看破了卑职的隐藏,并且点明了卑职如今的身份。若是再行潜伏,卑职害怕横生变故,只得退了回来。此次失败,卑职难辞其咎,更是辜负了大人的期望。” “文甫不必自责。你刚进城隍庙,这次便当是历练了。而且,明和本来就不简单……”沧桑飘渺的声音显得无比平静,甚至是有些冷漠。 原来,前一段时间,张惟重新回城后,便被城隍神注意到了异常。只是,城隍神一时间也看不明白他。 这才在孙文甫被召进城隍庙后,给了他法力加持,派了他去盯梢张惟。毕竟他在成为阴官之前,和张惟有过一面之缘。 犹豫了片刻,孙文甫说道:“卑职还有一事禀报。几日前,城东胡员外的遗孀胡夫人,也曾来到了城西棺材铺。卑职见到此女后,竟感受到了一股极大的压力,一时间也只得远远离去……” 先前平静的声音,此刻起了一丝波澜:“她去了那里?好了,此事先到此为止。你先回庙里做事吧。” “卑职遵命。” …… …… 晚饭时间,张惟一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老和尚试探着问道:“道长,有心事?” “孙文甫说的话,你相信多少?” 老和尚啧了一声,边夹菜边说道:“自打山林那一晚后,不论这穷酸书生说什么,老衲也是一个字都不信。” 将菜放入口中,他口齿不清地说道:“还说什么怀念过往,特地过来看看……他都是阴官了,能一天天的这么闲?而且还被道长你抓到了两次,这摆明了就是一直蹲在宅子里没走啊!老衲敢说,这老小子一定没说真话,在这糊弄咱们呢。说不定呐,这宅子里真有一笔遗产!这老小子,估计是舍不得这笔钱,才天天巴巴地往铺子里跑……” 张惟没有理会越说越兴奋的老和尚,而是面露沉思。 在他的心里,也是认同老和尚的话的。对于老儒的举动,张惟隐隐有了一个很不好的猜测,这背后,说不准有城隍的授意。 只怕,城隍神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他之所以派孙文甫过来监视,应该是想进一步确定些什么。 就是不知道,自己被对方探知到了多少消息…… 一时间,张惟觉得有些麻烦。城隍庙可是连那只千面狐狸都觉得水深的地方,自己如今被对方盯上,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看来,过两天到了胡员外头七的时候,自己得和那只狐狸好好沟通一下这件事儿了。 吃过晚饭,张惟来到书房,打算再审讯一下木珠的另两个同伙——一个老太太,一个中年男子。 张惟了解到,这几个人在凡人之中,也能称得上是江洋大盗的。他们可都是有江湖把式傍身的,说得好听一点,就是有些武艺内力。也难怪一个老太太,竟也身手矫捷,更能飞檐走壁。 关于三人来此地的目的,他们的说辞倒是和木珠所言一致。除此之外,从这二人嘴里张惟还知晓了,隔壁木珠的宅子内,还有一些他们未曾出手的货物。 从他们身上取了钥匙,张惟也不多等,摸着黑脚步轻快地来到了隔壁。 他倒要看看,这几个人渣败类,到底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到底聚敛了多少不义之财。 第四十章 邪修的线索 打开院门,张惟凭借夜视能力,也无需灯光,直接来到了藏匿货物的房间,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他细细地嗅了嗅,忍不住有些惊讶。 这个味道,应该是妖物的血液。 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毕竟三个凡人,竟然藏有妖血,这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闻到血味的同时,他体内沉寂已久的嗜血欲望,也蠢蠢欲动了起来。 张惟吞了口唾沫,快步走入屋内。 循着味儿,他在花瓶内,找到了一个小瓷瓶。 拔起塞子,血腥浓重,妖力弥漫而出,毫无疑问,正是妖物之血。 张惟眼神里浮现了一丝挣扎,随后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他有些陶醉地闭上双目,血液流淌在咽喉里的滑腻感,竟让他感到很是满足。 猛然间警醒,他使劲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自语道:“我真的是……越来越有妖怪做派了……” 这一点妖血,只是片刻便被他消化干净。 这是张惟头一次吞噬妖血,他发现,同时吞噬妖血和魂魄后,两者是可以一同消化的。 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体内的伤势,竟然随着血液的消化,而略有好转! “吞噬鲜血可以治伤吗?只是一般的血我吞掉了也没用,妖血又不好搞到……” 张惟又翻找起其他的东西,最后,他找到了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一些乱七八糟的工具,以及一个足有一人高的木箱。 这三人,为了来到西部雍州犯案,特意将绝大部分东西,都换成了银票,以求方便行事。 而这木箱,据三人所说,是他们给别人带的货。至于里面有什么东西,他们三人也不知道。 木箱原先被藏在了床底下,其上灰尘不少,此刻被张惟拖了出来。他没多想,直接将其掀开。 里面,竟有一具白骨! 一时间,张惟呼吸一窒。他仔细地检查起来,突然发现,这具骸骨有些不一般。只见骨色莹白透亮,在黑夜里居然隐隐散发着一抹光辉。 “这是,修行人的遗骨?”眼睛微微一眯,张惟顺着骨架向下望,发现其盆骨颇显宽大。 “这生前是……女性?” 男女骨骼的性别差异,尤以骨盆处最为明显。 张惟又在木箱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小锦囊。打开后,其内竟是些华彩莹然的乳白色剔透宝石。 捏起一粒,张惟细细地观察着。 蓦然间,他神情一变:“太阴炼形!” 太阴炼形,乃是道门秘术。能够重新炼化神形,从而达到羽化登仙的目的。 人生下来后,资质根骨已定,可太阴炼形之法,却可以强行脱胎换骨,一旦炼成,修为境界提升极大。 想要修炼此法,修行者便不得不进入阴世,也就是元神下到太阴。此时,留在阳间的肉身,便会肌肉灰烂、血沉脉散。不过,其五脏不腐,白骨如玉,头发指甲更是依旧生长。等到功行圆满,带有法力的元神回归,便可瞬间收血回肉,恢复如初,真正脱去肉体凡胎。 这个方法极为危险,一旦元神迷失在太阴,未能及时返回,那假死也就成了真死。所以,敢尝试的人并不多。修行此法的,也大都是些大寿将至的道人。 张惟此刻手上拿的宝石,实则是这具玉骨的五脏! 只不过,眼下这具白骨,其指甲头发都已经不见,骨色洁白之余,更是隐隐透出一股灰败,明显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张惟叹了口气,将手上的宝石放入锦囊中重新装好。 “看来这位前辈,最后还是没能跨过去。求仙问道,实在是不容易……” 将锦囊放回远处,张惟重新将木箱封好,又放回了床底下。 这具骸骨,对他来说并没有用处,他更不会将其转卖。所以,他打算回头将这位前辈的尸骨埋了。 妖血和遗骨,收集这些东西的人,摆明了走得不是正路。 张惟此刻也看明白了,木珠三人,应该是在为某个邪修干活。他打算再好好问问有关的事情。 回到棺材铺,张惟来到书房之中,重新审问起木珠来。 “那木箱,是从哪得来的?又是要交给谁的?” 木珠说道:“我们不知道……找我们的人很是神秘,那木箱,是他要求我们窃来的,等到了时间,他会联络我们交货……” “那血呢?” 抿了抿枯唇,木珠说道:“那瓶血……是我们从城中药铺回春堂里买的。他交待我们先帮他买下,回头他一并来取。” 张惟一怔,这家药铺他也常去,都是去购买治疗自己先天不足的药材的,他却是没想到,这家看似普通的药铺背后,竟然还做这种生意。 他又问道:“在那药铺中,如何能买到妖血?说是你们介绍的,行不行?” 他清楚,一般这种地下违禁的生意,为了安全起见,都是不卖给陌生人的。 “他们只认脸的。”木珠摇了摇头,“不过,你暗中可以给店内小厮几两银子,此人为了钱,经常不守规矩。” “原来是这样……你们可真是不怕死啊,和邪修都敢做生意。你们是如何联系的?”张惟接着问道。 勾结邪派修行者,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让司天署砍头的罪过。更何况,这帮子邪修性格大多古怪,喜怒无常,跟他们合作,也可能有生命危险。 沉默片刻后,木珠说道:“他在生意上,还是很讲究的,给我们的价钱也很高。” 张惟看着木珠,挑了挑眉,重又问道:“怎么联系?” “他……让我们每月初三,都到城里周记布庄一趟,若是当天新上架了三种不同颜色的布匹,那便是他已来到了城内,也就到了交货的时间……” 张惟没再多谈,锁上了书房门便离开。 木箱子里的遗骨,明显不一般,肯花钱搞来这种东西的邪修,其家底应该也挺厚实。 张惟如今很需要钱,且不说治疗先天不足,就是治愈体内重伤,都需要一大笔钱。他迫不及待想赚银子之际,正巧对方巴巴地送上门来,这岂有放过的道理。 更何况,邪修们的手段血腥、行为暴虐,常杀戮凡人来提升自身修为,所以除掉他们,是既能为民除害,又能充实腰包,一举两得。 如今距离下月初三,还有大半个月,张惟打定主意,要一直关注此事。 第四十一章 回春堂 夜已深,张惟和老和尚未睡,此刻正在前屋里吃着夜宵。 “道长啊,那三人咱们该怎么处理?要不然,直接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给他们做掉……”说着,老和尚眼中凶光一闪,拿着手里的鸡腿,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好主意。”张惟应道,同时将一旁切烧鸡的刀拿起,递给了老和尚,“你现在就去吧,记得动手前堵住他们的嘴。还有,动作麻利些,别把血溅得到处都是。”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已遁入空门,如何能再犯杀戒。”老和尚死活不肯接刀,这会儿一手握着鸡腿,合十说道。 张惟刚要说什么,却是神情一顿,站起身,说道:“我先去上个厕所。” 他吞食的魂魄,此刻彻底消化了。 来到院子角落,他取出黑金袈裟,放出了重伤判官的阴魂吃掉。 如今袈裟内只剩下了一道判官之魂,就是当初胡霜儿送的那道。而且,该判官阴司令里的香火,也都被她融进魂体后扔给了张惟。 根据张惟的判断,此时吃下的魂魄消化后,再多消化一道判官之魂,应该便可以晋升到炼气后期。不过消化速度他也无法加快,一切只能慢慢来。 …… …… 翌日。 张惟打算去回春堂看一看。 若是能够再购买到妖血的话,自己的伤势就能快速恢复了。 吃过早饭,他便出了棺材铺,一路来到了回春堂。 只是和以往来买药的时候不同,今日刚一踏入药房门内,他便鼻尖翕动,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气。 那是一股血腥气。 这股血腥味的来源,并不是来自一般的血,他能够判断出,那是妖物的血液。 很明显,这妖血应该先前在店中有所停留,此刻刚刚被人搬走。 闭目感应了片刻,他发觉,这味道是从药房后院飘来的。 张惟有些惊喜,没想到择日不如撞日,真让自己赶上了。而下一刻,一股极强烈的饮血欲望,瞬间在他体内爆发。 他双眼通红,低下头,不断地喘息着,平息内心的悸动。 稍作平静后,张惟走到柜台旁,轻轻敲了敲桌面。 正在忙活的小厮,连忙走了过来,笑着说道:“您来了啊,还是要先前那几样?” 张惟一直在这个店里购买治疗先天不足的药材,次数一多,店员已然熟悉了这位顾客。 张惟点了点头,同时压低声音问道:“除此之外,你们这……有没有点特别的东西?” 小厮一脸茫然地说道:“客官,您说的特别……具体是指什么?” “妖。” 小厮面庞一僵,接着连连摇头,嘴上不住地说道:“客官啊,小的可听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我们店里做的可是正经生意……” “我都看见了。有多少,我全要。”张惟说话的同时,给小厮的手里塞了五两银子。 小厮抬起头,警惕地四处望了望,随即不着痕迹地收下银子。 “掌柜的!有客人要买大量的凌霄花!” 小厮回身,朝后院一声大喊。 …… …… 药房掌柜一路上神神秘秘,将张惟领到了后院一间房的门前。 “这位客官,可有人介绍?” 一旁跟随的小厮,赶忙上前,跟掌柜的耳语了几句。 掌柜闻言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打开了房门。 小厮没打算跟进去,离开前,走到张惟旁边低声道:“接下来,交钱拿货就行了,其他的不要多说。” 张惟微不可差地点了点头,心想这钱还真没白花。 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这等生意的经营者,竟然也是两个毫无修为的凡人,这可是要杀头的买卖啊。 在人类各大王朝里,妖物之血,都是明令禁止民间交易的。凡人误食或误触妖血后,极有可能暴毙。甚至有些人会妖化,从而成为祸害。 但是,这种东西却很难完全禁止,暗地里总有流通。 有些人,是希望购买妖血,当做长生药的药引。就算不能真长生,那也期冀着有个强身健体的效果。而有的人,则是需要妖血来施展某些法门,其中邪法占绝大多数。 正所谓末运法弱魔强,城内必然不会缺少隐藏的邪修、魔修。 纵然司天署努力抵抗着妖魔鬼怪,维持着城池的秩序,可有些方面,实在防不胜防。 这些邪修、魔修藏匿在普通人中,便是司天署想要辨别,也需要花费大力气。而这些邪魔外道造成的破坏,可真不一定比妖鬼邪祟来得小。 毕竟,堡垒总是容易先从内部被攻破。 如今看来,这家药店的幕后老板,也不是位简单人物。 不论是木珠三人,还是此刻眼前的药店两人,他们都是普通人,但却都在为邪修卖命。张惟突然有点明白,为何司天署清剿邪修会屡屡失利了。 走入不见阳光的房间内,掌柜一路引领,竟然带着张惟,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地窖中。 四周烛火摇曳,掌柜说道:“客官见谅,这些日子城内查得严,只能将货藏到这里了。” 张惟说道:“我先看看货?” “应当的。” 掌柜走到一旁的杂货堆里,翻了半天,才搬出一个不大的铜壶。 他揭开了壶盖,同时,递给了张惟一盏油灯。 浓郁的血腥气从壶内溢出,张惟一时间难以控制住欲念,竟想将这些血液直接饮尽。 他没想到,在自己吃掉的魂魄还未消化的情况下,饮血的渴望竟然也能强烈到这等地步。 好在地窖昏暗,掌柜未曾发觉他的异常。 张惟略作平静,举着油灯,装模作样地朝铜壶里望了两眼。 他可以确定,这就是妖物之血,而且妖物的境界应该还不算低。其内磅礴的妖力,让张惟有些迷醉。 “这是上好的狼妖之血,质量您放心,本店一直有保证……” “我全要了,开个价。” “当真?客官,这可是足足一斗的量啊。”掌柜有些惊讶,又确认了一遍。 “都要。”张惟很是迫不及待了。 “一共是八百二十两银子,既然客官这般爽快,那零头我便给您抹去了,算您八百两。今夜,我们便会给您送去。” 张惟的全部身家,一直都带在身上,此刻他没有犹豫,直接将八百两银票递给了对方。 如今,他的兜里只剩下二百八十两了。 第四十二章 妖血的效用 一时间,张惟感到很是肉痛,买这些妖血,竟快要将自己的家底儿掏空。 但他也明白,这玩意价格贵也是正常,毕竟店家光是将货弄进城就很不容易,真的是在提着脑袋做生意。 而且,像这种地下交易,自己又是头一回来,就算是砍价,对方也不可能答应。 “你们这儿,还有别的吗?”张惟问道。 “有,客官您稍等。” 掌柜在杂货堆里又翻腾出了几样东西,却都是些兽爪、皮毛之类,虽然都是妖物所留,其上也仍保留有妖力,但是张惟却没有吃下它们的欲望。 摇了摇头,张惟说道:“这些就算了吧。你们这儿,血还有吗?” “没有了。不瞒客官,血液这种东西,毕竟有个保鲜的需求……否则妖力不足,作用也会大大减弱。”掌柜说道。 张惟深有同感,不新鲜的自己喝起来估计味道也不大行。 “血液实在不好搞到,您买的这壶血,已经是我们最近弄到的最多的了。” 张惟点点头,说道:“要是以后有货,我还全要。我该怎么知晓消息?” 对于这位大客户,掌柜的态度还是颇热切的。他赶忙说道: “客官可以多多留意我们店门口张贴的收购消息,下次来了货的话,暗号是收购天仙藤。到时候,您直接来找我便可。” …… …… 张惟怕和这药店牵扯太深,便先行离开,找了家客栈开了间客房,然后再回来告知了对方具体的送货地点。 待到夜晚,铜壶果然被送来。 张惟早已心急火燎,此刻人刚走,他便直接端起铜壶,将妖血尽数饮下。 不过片刻,一股热流开始游走在他的身体内。他的肺腑,本来因受伤还在隐隐作痛,此刻疼痛竟然明显减弱! 这股热流源源不断,持续了数个时辰之久,直到天边渐明,现出了鱼肚白。 一夜的时间,张惟饮下的血液尽数消化。他细细感受了片刻,十分惊喜地发现,自己的伤已然彻底痊愈! 张惟突然明悟,吞魂嗜血两类欲望的意义。若是他没猜错,吞魂是修性,而嗜血是修命。吞魂嗜血,便是性命双修。 所谓性命双修,也可以说是神形兼修,即是身心的全方位修炼。若是简单理解的话,“性”,是指精神;“命”,是指身躯。 有道是:“只修命,不修性,此是修行第一病。但修祖性不修丹,万劫阴灵难入圣。”这便是在强调性命双修的重要性。 如今人族的修行之法,走的便是性命双修的路子。 虽然如今他是个妖怪,可修行法门却没有变,只不过具体的方式不同罢了。 也正因嗜血是修炼肉身,所以才能起到治愈伤势的效果。 与此同时,张惟明显感到自己先天不足的问题,也略有弥补。看来,不论是吞魂还是嗜血,对于修补自身痼疾,也是有一定助益的。 只可惜,这程度实在太有限,难以去除病根,自己还是少不了吃药。 重伤治愈,张惟颇高兴。想到又能肆无忌惮地使用妖力,他忍不住一挥手,数道黑羽顺势长出。 随即,他的目光一定,脸色陡然凝重。 油灯下,黑羽隐隐闪烁着的血色,竟然比以往又鲜红了一分。 张惟可是清楚,自己当初吃掉过红衣女鬼的半拉身子。而那红衣女鬼,是能够变化成血雾的,她的神通极有可能和血有关。 而如今,自己饮血后,竟然使得黑羽上的血色更深了一层。 他心头掠过了一丝阴霾。再度感应周身,他并未发现身体有其他的不适。 眼下,他仍旧无法确认这一丝血色,到底是来自鸦妖精魄本身的力量,还是确实是红衣女鬼对自身的渗透。 他只得将此事记在心里,以后再随时注意。 …… …… 天色已明,张惟退了客房,回到了棺材铺。 后院里,老和尚正仰在木椅上,一边喝着壶茶,一边哼着小曲闭目养神。 铺子的闹鬼的问题,如今已然真相大白,此时老和尚再呆在铺子中,也不再感到多么恐惧了。 张惟走到他身畔,轻轻敲了敲木椅,说道:“这些日子总算忙完了,今天咱们去预定个新招牌,过几日便开张吧。” 如今铺子门口上,仍旧挂着“刘记棺材铺”的牌匾。 老和尚听到声音,一下坐起身,转过头看向张惟说道:“可以倒是可以,只不过这铺子名,应该叫什么呢?” 张惟略一思索,说道:“就叫‘福寿堂’吧。” 这个名字,他并不是信口一说。通常,棺材前面都会刻有“福”或“寿”字,一般讲究是男子过世后用福棺,女子则用寿棺。起名叫“福寿堂”,正有为死者祈福之寓意。 “好嘞,老衲现在就去找人办。”说着,老和尚便站起了身。 张惟叫住了他,说道:“还有,最好再弄一对儿门联,常见的就成。嗯……你再去城中找找专门给人送葬的队伍,跟他们联系联系。咱们争取给来买棺材的顾客,来个丧葬一条龙服务……” 他一时半会还不打算离开雍州城,所以,他想好好地拾掇一下棺材铺,也好多一条生财途径。 …… …… 老和尚做事还是颇有效率的,只用了不到两日,便准备妥当了一切。 清晨,张惟和老和尚一起,将原先的牌匾换下,将“福寿堂”的牌匾挂到了门上。 门两侧,更是新挂上了一副对联:不求门庭若市,顾得温饱即可。但愿世人常健,落个清闲无妨。 拍了怕手上的灰尘,张惟望向店铺大门,觉得十分满意。 老和尚此时,拽了拽张惟,说道:“道长啊,别愣着了,今日是胡员外头七,咱们还得赶去胡府呢!” “要不先休息一下吧,刚忙活完也挺累的。”张惟边说,边往屋内走去。 老和尚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道长,刚刚都是老衲在弄,你一直在看着的。” “去胡府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咱们先吃了早饭再说。” “今日早饭用过的碗筷,还是老衲洗的。” 老和尚狐疑地看着张惟,说道:“道长?你……好像很害怕去胡府?” “我害怕?我有什么可怕的?只是今儿个我起得有些早,还想再睡个回笼觉……” “道长!”巷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呼喊。 马蹄声响起,张惟回过头,见到了一架颇华美的马车,还有马车旁一个有些面熟的少女。 她正是前些天,胡霜儿身畔的侍女,一身普通的侍女服饰,面容姣好之余,还有些青涩。 “夫人怕您迟到,特意派奴婢来接您了!” 第四十三章 葬礼 马车一路驶到城东,张惟时不时地翻翻车帘,只见街道地面上,已然零落了不少的纸钱。 “今日,具体是什么情况?”张惟问道。 马车前方,坐在车夫旁的小侍女,一直在注意着后方车厢里的情况,此刻闻言,忙出声说了起来: “今天老爷出殡,府里已提前做好了准备。据说整个雍州城中有头有脸的大人们,今日都会来到府上,送老爷最后一程。” 张惟有些头痛,没想到这葬礼阵仗竟然这么大。他只求那只狐狸,在葬礼上千万别再弄出什么幺蛾子,否则自己只怕在雍州城内要待不下去了。 反过头来一想,他又感觉有些安慰。想来,那狐狸为了自己的修炼,也不太可能放弃当下的身份,所以她应当是不敢在这般大的场面里太放肆的。 张惟回应道:“原来是这样。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奴婢叫做红芙。”小侍女见张惟竟关注到了自己,诚惶诚恐地说道,“是前些年夫人买下奴婢后,亲自赐的名。” 张惟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你们夫人有些时候,举止显得比较……嗯,总之,还请你……” “道长您放心!夫人对待红芙,一直就如亲姐姐般,从未将红芙当作下人!而且,当年要不是有夫人,红芙如今只怕已被卖入青楼、沦落风尘……夫人的恩情,红芙没齿难忘!有些事情,红芙自然是明白的……” 守着车夫的面,红芙没有说得太明显。 张惟点了点头,这个侍女,心思倒是灵敏。而且……听对方话里的意思,这只狐狸的心地似乎还可以? …… …… 胡府外围,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胡员外生前是有名的善人,时值出殡之日,有不少人自发赶来,想要送他最后一程。 张惟再度踏入了胡家大宅。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恍惚之感。 自己上一次来到此地时,也是正值葬礼,不过那时候的规模,可是完全无法和今日相比。 自打张惟走入府内后,耳畔哭声不断,四周更是缟素未绝。 来到前院内,还有不少僧人在忙碌着超度法事。这场法事已是持续了整整七日,直到今天出殡之时,才会结束。 宽阔的宅院里,宾客众多,上首诸多人物端坐,只看其华贵的衣衫,便知其身份之高贵。而且其中,还有不少身着官服之人。 张惟听红芙说,一会儿本州太守也要前来悼念。 不多时,张惟便被红芙带领着,来到了这群贵客之间坐下。之后,红芙便先行离去。 老和尚则没有这等待遇,只得混在下方的人群里站着。 时辰一到,法事结束,周围的哭嚎声猛然凄厉了起来,胡员外的棺材被诸人抬到了院中。 只是,这棺材一出场,却让在场不少人相当疑惑。 以胡家这等巨富之家,家主过世,竟然只选用了一口薄棺?! 张惟听着周围不时响起的窃窃私语,望着那副棺材,一时间面无表情。 老和尚在后方的人群里,同样听到了这些议论,心想这可是个宣传铺子的好机会啊。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神情慈悲而庄严地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胡施主只需一口普通木棺下葬,着实是看透了生死富贵,这是何等豁达通透!这般心性老衲佩服!老衲还听说,胡施主生前专门叮嘱人,身后事必须到城西的福寿堂置办,看来,这家店应当也是十分不凡,否则怎么如此受胡员外的青睐……” 便在这时,一众人来到了场间,胡霜儿一身素白衣裙被簇拥在了最中间,面色肃穆。 张惟仰起头望去,只见胡霜儿身后还有一位上了年纪却保养得当的女子,同样一身白衣,神情悲痛。这位正是胡员外的原配——赵夫人。 胡霜儿走到了场中,先是以家主的身份,对所到来宾表示感谢,然后表示准备出殡。 “在这之前,妾身还有一件事情要宣布。”胡霜儿说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张惟。 张惟心头一紧,知道该来的终归是要来了。 胡霜儿并未说下去,而是直接转向了张惟,面朝着他一笑。 在无数宾客面前,在亡夫的棺材面前,冲着另一个男子,一笑。 她就保持着这般动作,许久未动。 场间逐渐变得极为安静,落针可闻。 她身后的赵夫人,面色已然极为难看。 不要说她,就是所有在场者,神情也都变得十分古怪,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张惟。 此刻,他是全场的焦点。 只是,他却头皮发麻。 “阿弥陀佛!主母大人当真是气度不凡!明和道长当初来胡府降妖除魔,救下了胡员外的性命,主母一直感激在心,此刻哪怕悲痛万分、肝肠寸断,也要对明和道长一笑以表谢意!这也是主母在向所有宾客宣誓,自己一定会努力活下去!万般情结,皆付于这苦涩却又坚强的笑容里!当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老和尚抹了把头上的汗,急忙出声解围。 场间重新恢复了议论声,大部分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都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并且出声附和着。 张惟感激地朝人群里的老和尚望了一眼。 可就在这时,他感到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 胡霜儿牵着张惟,直接将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院中再度万籁俱寂。 冷汗湿透了张惟的后背,他突然极端后悔今日来到胡府。 “这个……那个……”老和尚也跟着看傻了眼,紧接着立马搜肠刮肚地琢磨说辞。 “啊,对!天下苦妖魔久矣!可怜众生无时无刻不被邪祟所威胁!便是有如菩萨再世的胡员外,当初宅邸内也有鬼怪扰乱!主母大人担忧鬼物未净,只得暂时放下男女之大防,让明和道长检查身体。主母惟有确认了自己没被鬼物附身,才能再度主持出殡啊!否则,只怕会惊扰到已故的胡员外!” 老和尚的声音回荡渐消,场间却仍旧寂静。 此时,胡霜儿扫视全场,然后平静说道:“妾身打算,聘请明和道长,成为府上的供奉。” 第四十四章 暴怒的赵夫人 夜晚,胡府某处华宅内。 赵夫人此刻正满脸狠厉、面庞扭曲地破坏着房内的一切,她嘴里更是不停地谩骂着张惟和胡霜儿,用语极为不堪。 下人们无人敢上前,只能小心地避开飞溅来的碎瓷片,害怕的同时,又颇为可惜这些值钱物件。 此时,一名黑衣老仆匆匆来到了屋内。 “夫人息怒,息怒!大少爷来信了!” 胡府的大少爷——也是胡员外和赵夫人的嫡子——胡元讯,如今在朝为官,官拜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是手握大权的正三品官员。 赵夫人胸口仍旧剧烈起伏着,不过却停下了动作,接过了仆人递过来的信。 片刻看完,她坐到椅子上,沉默了许久。 “讯儿信里说,他会抽空回来一趟。你说,讯儿会如何对付那只狐狸精?”赵夫人突然幽幽开口。 一旁的老仆面色一白,急忙挥散了四周的下人。他将腰弯得极低,在赵夫人身前低声道:“老奴也不清楚大少爷将做何打算……夫人,这‘狐狸精’的说法,可是万万不敢让旁人听去啊!否则……只怕会让大少爷在朝中不利!” “呵呵呵……自己爹都让狐狸精给害死了,他还在这儿瞻前顾后个什么?!”赵夫人声音骤然尖锐,歇斯底里地叫道。 老仆满脸忧苦,劝道:“夫人啊,如今正是少爷能否再进一步的关键时期,若是让人知道了老爷曾经……” 说到这儿,他将声音压低得几乎无法听见:“曾经和妖物有染,只怕会被朝中的对头,拿来攻讦少爷啊!夫人,咱们报仇不急于一时,可少爷这几日却是万万耽误不起啊!” 胡元讯如今,趁着朝中有人支持,正在竞争成为左都御史,若是成功,那可是直接官升两级,从正三品瞬间来到了正二品。 也正是因此,胡员外今日出殡,他也没时间赶回来。 “……不急报仇?你可知道,我这些夜里,每晚都梦见那只骚狐狸,恨不得扒她皮吃她肉,活活剐了她!!”赵夫人的声音,急切而高亢。 老仆神情发苦,连连摆手,恳求她降低声音。 “而且……你便真以为姓胡的老东西就和那只骚狐狸有染?他倒是想,可这么些年一直没得逞呐!哈哈哈,你说有趣儿没?真是给他迷了个神魂颠倒呐!这么多年来,背着我,背着所有人,将这只死狐狸养在府里,还将她收为义女、赐她胡姓,盼着有朝一日能如愿以偿,可结果呢?一直被那骚狐狸吊着不说,最后更是被害了性命!!就连……就连正妻和家主,都……” 赵夫人说着,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呼吸更是变得十分急促,一时间竟有些难以喘上气。 “夫人您息怒啊!”老仆说着,赶忙跑去端了一盏热茶回来。 赵夫人端着茶喝了一口,喘着粗气继续说道:“姓胡的老东西,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做着话本小说里的书生梦!真以为自己碰着个痴情的狐女了?老娘白跟了他这么多年啊!!” 赵夫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恨意:“他以为自己瞒得无人知晓,呵,自从当年他第一次带这妖物回府,老娘便知道得一清二楚!” 赵夫人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一个大雪天,胡霜儿被胡员外偷偷从后门领回了府内。那时候的胡霜儿,还是小女孩模样,毛绒的双耳与尾巴,犹未褪去,摆明是妖物无疑。 念及此,她的神情变得极为恐怖,猛然将手上的茶盏狠狠甩出,摔了个稀碎。 “夫人啊……老奴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是……咱们这么些年都忍下来了,还差这一时吗?眼看着大少爷便要直登青云了,咱们可决不能坏在这一刻啊!” 老仆苦苦地劝着。 赵夫人发泄完,此时平静了一些,缓缓说道: “是啊……要不是……要不是当初讯儿已经入朝为官,我怕此事曝出会让他仕途中断,否则我何必忍这么些年?还有那老东西,这么多年,为了钱做了多少手脚不干净的事儿?要不是我在后面帮着收拾烂摊子,只怕也要让讯儿难做……他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夫人这般牺牲,来日必然会有回报。少爷这次在朝堂上有了谢家的支持,肯定可以升迁为左都御史,到时候,您也就都熬出来了……”老仆连忙说道。 “是啊……只要讯儿能再进一步……快结束了,都快结束了……” 赵夫人一时间,神经兮兮地自语个不停。 老仆见她终于平静下来,忍不住松了口气。 蓦然间,赵夫人再度抬起头,神情重又变得狰狞。 “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她眼神里浮现出浓重的杀意,“处理了白日里那个多嘴的老秃驴,还有那个叫明和的道士——那骚狐狸的姘头!!” …… …… 胡府深处的花园里,黑暗中有两道身影立在湖畔。 一道魂影一闪间,便被一件黑金相间的袈裟收入其中。 “我看出来了,你就是有病。” 张惟的声音响起,平静中蕴藏着极大的不满。 白日里这狐狸的举动,曾一度让他做好了不顾一切、随时逃离的准备。 “你为什么不在我给你魂魄之前说这话?”胡霜儿淡淡地问道。 “我又不傻。”张惟收好了黑金袈裟,“我要出城避避风头了。” “哎呦,先前是谁,一直喊着自己是清白的、是冤枉的?又是谁,骂妾身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来着?某些人呀,要是一跑,可就心虚了呢。” “你少在这怪声怪气的,我以后不会再和你唯唯诺诺的了。”张惟发现,跟这个狐狸说好话一点用都没有。那还不如硬气起来,就算打不过她,嘴上也不能吃亏。 同时,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你这狐狸千万别落在我手里,不然我一定让你感受些不一样的东西。 “去吧去吧,多看看城外的世界也好。要是有种,你就别回……哦,这对你来说,不太有用。” 张惟面上露出羞怒的神情,“我懒得和你斗嘴,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幼稚。说正事了,城隍庙……可能盯上我了。” 第四十五章 死后终是骷髅 张惟将孙文甫的事儿,以及自己的推测,具体讲给了胡霜儿听。 “那老儒的官身,是城隍神给的?”胡霜儿露出思索的神情,“没想到,他在庙里,恢复得倒是挺快。” 张惟问道:“能给官身很厉害吗?” “挺厉害的,毕竟他绕过了阴司,这没点修为可做不到。你不必多理会他们,那老儒应已经把话带到了。” “什么意思?”张惟一怔,“你早就发现了孙文甫?” “我当初故意吓了吓他。短时间内,城隍庙应该不会来找你的麻烦的。” 张惟面色有些复杂,说道:“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发现了他?” “人家还想着等你来求救呢。” “好了,我走了。”张惟不想再聊下去了。 …… …… 张惟最终,也没有接受胡霜儿给自己的巨额奉钱。虽然他很穷,也很需要钱,但是男人的自尊还是让他决定自强自立。 此刻,他独身一人,坐在回杀人巷的马车里,老和尚在中午便已经离开胡府回家了。 车厢内一片黑暗,只有在车帘被风拂起时,才会洒入点点月光。 他满怀心事,思考着接下来自己该如何在雍州城内立足。 今日出殡结束时,他便已然听到了不少流言蜚语,说是胡家主母和他这个道士,关系有些不明不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而且他知道,随着时间推移,这些议论必然会愈来愈多。 他如今就算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了。他在整个雍州城里,已然相当有名了。 他并不害怕这些风言风语,相反地,他对这些话并不怎么在意。 但是,他很担忧,自己被如此多人关注后,会露出破绽,暴露了自己妖怪的身份。 思虑许久,张惟面露坚定地咬了咬牙。 “我要做最有名的道士!” 既然,自己如今没办法偷摸发育了,那就干脆光明正大地活动。 他决定,今后要想办法扬名立万。 自己只要能不断坐实降妖伏魔的道士身份,那么暴露的风险便越低。等到自己建立起不小的名望后,自然不会有人相信,一个视妖邪如仇敌的道士,其本身就是个妖怪。 而且,到那时候,就算有些关于生活作风的闲言碎语,那也都会说名士风流,而非伤风败俗。 更何况,他要是出了名,赚钱也将变得简单许多。 只是…… 蓦然间,他开始为成名之后的种种麻烦事儿感到心烦。 “唉……可我是真不想出名啊……”张惟低声长叹道。 …… …… 回到棺材铺门口,已经是深夜时分。 张惟见到铺子前屋隐隐透出的灯光,有些意外老和尚竟然还未睡。 开门走入屋内,他见到桌畔的老和尚,此时正襟危坐、一动不动,神情显得很是紧张。 “这是在等……”张惟话音未落之际,一只惨白的骨爪骤然自侧面抓来! 心头一惊,他立刻抬手甩出了一张镇鬼符! 这张符箓只是让骨爪微微一顿,接着,骨爪力道不减,继续冲向了张惟! 不过,有这片刻的耽搁,他已然反应了过来,当下直接后撤,躲过了这一击。 张惟定睛一看,现在攻击自己的,竟是先前木箱里的骷髅! 它复苏了! 而且,对方出手完全不留余地,凶狠而又危险! 骷髅根本不给张惟喘息的时机,当下身形一晃,瞬间欺身上前! 袖中飞出一张神行符,张惟反手贴到胸前,速度暴涨之下,直接避开了这具骷髅的进攻! 依靠着神行符带来的速度加持,张惟一时间和骷髅缠斗到了一起。拳脚相交之际,他竟然感到隐隐作痛!这幅骨骸的坚固程度可见一斑。 老和尚怎么也没想到,一人一骷髅方一照面,便打了个不可开交,他惊慌过后,在一旁连连高喊着: “住手,你们住手!不要再打了!” 只不过,此刻张惟和骷髅已然打出了真火,没有一方理会老和尚。 张惟当着老和尚的面,一时不敢施展妖力,不过只凭借符箓,也能和骷髅斗个难解难分。他已经发现,这具骷髅除了骨质坚硬得可怕外,似乎没有多余的神通。 而骷髅看上去则更为游刃有余,张惟的任何攻击落到它的身上,犹如泥牛入海,连身形都难以动摇分毫。 张惟脚下生风,躲过骷髅一掌后抽身后退,立马又扔出一道镇鬼符! 骷髅却不躲不避,迎着这张符箓杀向了张惟! 镇鬼符仍是只使得骷髅身形一顿,便化为了灰烬,可张惟要的就是这一瞬时机,他身形变幻间,已然矮身一记扫腿,打算将骷髅放到在地! 可他这一击,还是落到了空处,骷髅在关键时刻,居然直接飞身跃起,躲过了张惟的一腿! “我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老和尚躲到了柜台下面,焦急地大喊着。 “道长!再打房子都要被拆啦!”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撕心裂肺。 张惟闻言,悚然一惊,本在和骷髅近身打斗的他,瞬间猛退,拉开了距离。 环视了一遍房屋,他瞬间涨红了脸。只见此刻店铺的前屋里,已然乱成了一团:黄纸飘落,桌椅破损,不少货物明显烂得没法再卖了。 骷髅本想再度上前拼斗,却听到老和尚又喊道:“白骨大爷!你不是要和我们店主聊聊吗?他就是我们店主!!” 骷髅听到这句话,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只是其浑身散发的阴冷气息却丝毫不减,四周空气的温度仍旧有着明显的降低。 “你得赔钱!!”张惟颇愤怒地对骷髅说道。 骷髅一扬头,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张惟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不论怎么说,都是你先动的手。咱们就是告到官府,那也是我占理儿。你不要以为不说话就可以逃避赔偿的责任!” “用这个、用这个。”老和尚从柜台下钻出,手里拿着笔砚和白纸,递给了骷髅。 骷髅接过后,先是看了看杂乱的地面,没有找到写字的地方,随后它来到未曾倒下的柜台旁,有些僵硬而生涩地提起笔,写道: “谁让你是麒麟宫的人。” 第四十六章 大梦初醒已千年 麒麟宫,正是张惟这一脉传承最初的名字。 当初老师父曾经告诉过他,自家师门祖上也阔过,数百年前也曾煊赫一时。 不过……如今的师门,却连名号都消散在了历史中,山门更是不知遗落在了何处。 今世有关麒麟宫的消息,已然近乎于无。甚至说,张惟这些年一直在搜寻打听,却也从未能明确麒麟宫具体兴盛和衰败的时间。 至于传承方面,老师父教给张惟的功法,实在粗浅不堪且零落不成体系,就是连名字都没起;其他术法,那更是直接没有。也就是有着不少收录各类杂闻秘闻的书籍,隐隐约约还能看出一点当年的底蕴,不过随着老师父的身死,这些杂书也已尽数亡佚。 “你竟然听说过……麒麟宫?”张惟惊异地盯着白纸黑墨,说道。 他未曾想到,这位坤道太阴炼形失败后再度苏醒不说,似乎竟还拥有着前世的记忆。难道……她没有真正死去? 而且她竟然知晓麒麟宫,那她到底有多么古老? 骷髅迅速写道:“道门祖庭之一,岂会不知?” 笔尖一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立马又落笔写道:“今夕是何年?麒麟宫难不成已经没落?” “如今是陈国承圣十七年。麒麟宫……早就没了几百年了。”张惟说道。 老和尚见他们交流了起来,总算不打了,便偷偷溜出了前屋。他一刻也不想和这白骨同处一间了。 骷髅听后,显得有些错愕,更有些怅惘,几度想要落笔,却终究没有写下什么。 毕竟,没落和没了,终归是差距有些大的。 “大梦初醒已千年,凌乱罗衫,料峭风寒,放眼难觅旧衣冠,疑真疑幻,如梦如烟。” 张惟有些明白对方此刻的心绪,感慨道。 他喟叹一声:“世事变幻无常啊。” 骷髅没什么表示,只是突然写道:“没得好。” 张惟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云锦山今朝如何?可还鼎盛?应不会也已没落?”骷髅又写道。 “你关心天师府干什么?”张惟一怔。 “天师府?” 张惟说道:“云锦山这么些年来,一直被历朝历代的皇室所尊奉。自打当初云锦山祖师被赐封初代‘天师’,云锦山被赐名‘天师府’后,已经有一千年了。只不过,不论皇室如何更迭、王朝如何更替,天师府却依然是那个天师府。” 骷髅听完后,愣了许久。 张惟见对方又不再动笔,便主动问道:“你这么关心云锦山……莫非你出自天师府?” “你别问。” 张惟缓缓地吸了口气,又问道:“那你……如今多大年纪了?” “要你管。” “你见我便动手,理由是我出自麒麟宫,难道说……许多年前麒麟宫和天师府有过节?” “不知道。” “还能不能聊了?”张惟神情极其不爽,“不想聊正好,你该赔我多少钱,咱们趁着这会儿赶紧算算。你别以为自己是个骷髅就敢赖账,司天署可是专门管……” 一阵簌簌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张惟的话语。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骷髅,只见她此刻放下了笔,正双手捂着脸颊,全身骨架轻轻颤抖着,不断地摩擦出声响。 形如哭泣,状若哭声。 只不过,她却流不下眼泪,更发不出哭声。 哭,对于一副白骨骷髅来说,实在是件很奢侈的事儿。 或许,她之所以哭,正是因为无法哭。 张惟心想,大概是自己提到了“骷髅”字眼,才让对方如此触动。 “喂,你在哭吗?”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出声问道。 骷髅动作如旧,没有理会他。 “你想啊,你还存留着记忆,并且再度活了过来,多少太阴炼形失败的人,可是什么都没剩下。这么看,你的运气岂不是极好?” 张惟语气平缓地宽慰着:“既然你还有机会再来一世,那更得积极努力地面对新人生才是。负起人生的责任,就是你要勇敢而坚定迈出的第一步。所以,赔偿还是不能少的。虽说你现在确实很惨,变得这般丑……” “丑”字只说了一半,一股浓重的寒气瞬息间爆发,骷髅竟然再度向张惟出手! “我的黄花梨木台!!” 老和尚一直在屋外偷听,此刻听到屋内又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赶忙跑远。 …… …… “你不丑。” “你现在长得,还是挺……挺白的。” “不难看。” 张惟望着烂掉的半扇屋门,咬牙切齿地说道。 骷髅呆在一旁,寒气仍旧泊泊而涌,昭示着她的不满。 “现在接着谈。”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了纸笔,写道。 “这还怎么谈,你搞出这般大的动静,咱们就等着司天署找上门来吧。” “没人能发现我。谈。” 张惟感受片刻,发现对方气息丝毫不漏,也对她的话没了怀疑。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问道: “那你现在,太阴炼形失败后,到底是何状态,仍旧是人?还是说……成了鬼?可为何你身上没有一丁点的鬼气?” “是鬼。至于鬼气,我可以彻底收拢入体。”骷髅回应道。 “道道道、道长!死人啦!!”便在此时,老和尚突然从后院发疯般跑了进来,“书房里捆着的三个人,除、除了木珠……都都、都死了!都成干尸了!!” “那两个贼,是我吸干的。”骷髅平静地写道。 张惟神情严肃,说道:“理由?” “那三人窃我身躯,岂不该死?若不是那个女人还有用的话,我也要杀的。” 这三人是一方江洋大盗,手上沾满人血,此刻身死也算不上无辜。张惟没再纠结此事,转而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你帮我修炼。”骷髅继续写道。 张惟一挑眉,问道:“凭什么?” “我可以告知你一些关于麒麟宫的旧事、秘闻。”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不够。知道这些往事,对我而言意义不大。毕竟我也没想着要光复师门,而且就算是想,只凭我一个小道士也做不到。” 骷髅接着写道:“你先前所用的符箓,源自云锦山一脉的真一道。我还可以把真一道传给你,甚至,可以改得更适合你。” 她写完后,放下笔,然后只用一根指骨在纸上轻轻地摩挲勾勒着。 张惟目光一凝,神情陡然凝重。 因为,她此刻用手指重复勾画的,是一个“妖”字。 第四十七章 出城 张惟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认出了自己的真身。可是,自己直到现在,一直未动用过妖力,而且又有香火遮掩气息…… 这只能说明,这具骸骨生前的修为和见识,高得可怕。 张惟望了老和尚一眼。 老和尚心领神会,赶忙离开了屋子。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张惟将声音压得极低,问道。 “太明显,不用看。” 张惟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没办法如此轻易地相信你。” 骷髅直接动笔,在纸上勾画了起来。 “这种神行符,你可以尝试下,看能否用另一种力量制出。” 张惟瞬间认真了起来。 他的符箓之道,因为学自《三元镇符》这本人族术法,所以是无法用妖力制造符箓的。 这直接导致了他的符箓制作起来效率低下、成本高昂,且效果也不好。 便是刚才,他同骷髅的一番拼斗用出的三张符,那便是相当于直接扔出去了三十两银子。 而若是符箓能够使用妖力制作,那这一切问题都会解决。不光是成本会大降,就是以他充沛的妖力,画出的符威力都会明显提升不少。 对方提出的这个条件,张惟极其心动。要是以后真能用妖力制符箓,那么他的实力将大大提升。 此刻,他看得极为仔细,很快便确认,这道神行符,确实可以用妖力来灌注制作,而且,这道符箓的精妙程度,比之自己所学的要高出很多! “现在相信我了吗?”骷髅写道。 张惟深深地看了骷髅一眼,此人在生前,必然和天师府有着极深的渊源,而且修为绝对十分可怕。 一时间,他有些担忧和对方合作,会把自己陷于不利的境地中。 不过,他回过头来一想,如今自己再不利又能不利到哪里去?红衣鬼王、阴司报复且不说,就是千面狐狸也搞得他焦头烂额。 虱子多了,也就不咬人了。 “我暂时可以相信你。你要我做什么?” 张惟决定同意,和对方搭伙试试看。想要得到,总得先付出。不过,他也打定主意,自己必须极为小心,这骷髅明显隐藏得极深,若是一个不慎让对方给卖了,那可真就要了命了。 “很好。首先,钱我不用赔了。” 张惟纠结了许久,终于极为艰难地点了点头。 “其次,我需要食物。” 张惟疑惑道:“食物?” “你如何修炼,我就如何修炼。” 张惟了然,这骷髅的修行,看来如同自己一般,也是需要吞噬的。她能将两贼吸成干尸,便可见一斑。 “我懂了。不过,此事在城内不太好办,必须出城才行。正好,我最近也有事要出去,正好可以给你找些吃的。你有没有忌口?”张惟回应道。 “什么类型都可以。”骷髅这是告诉张惟,不论何种妖魔鬼怪,她都可以吞噬以提高修为。 “最后,你要带上我。”骷髅继续写着。 “这个你得说说原因,不然我不放心。” 骷髅运笔如飞,写道:“我要第一时间吃掉食物。还有,人族聚集地附近,没人给我打掩护的话,我行动太不方便。你也可以带上剩下的那个女贼。” “那么,合作愉快。以后,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张惟问道。 骷髅沉寂了片刻,写道:“叫我‘暮秋’。” …… …… 暮秋重新回到了木珠的宅院里。 张惟将她所写的纸张尽数销毁,并处理掉两具干尸后,走回了书房。 给座椅上已然吓坏了的木珠松绑后,他问道:“隔壁的房子是你的?” 呆愣的木珠此时直接声泪俱下,凄厉到了极点:“道长!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哪怕是给我个痛快也行!求您了!!” 很明显,亲眼见证了同伴的惨死,她已然骇破了胆。 张惟掰开木珠抓向自己的手,说道:“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做那绿林的勾当?” “我……我没有杀过人!!我一直都是明面上的那个,那些脏活都是另外两个干的!我……”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你对无辜者造成的伤害,永远也无法弥补。还有,你求错人了,我说了不算。” 很明显,木珠如今的生死,是暮秋说了算的。张惟就算是想插手,暮秋也不会同意。 “好了,告诉我,那房子是不是你的?”张惟又重复道。 如今,暮秋盘踞在那宅子里,而且可以预料,她只要在城内,应该都会留在此地。张惟必须确保,这宅子不会有类似房东来收租之类的问题。 “是!是!道长,我什么都给你,只求你能救我一命!!” 张惟内心轻叹,就算你把那房子送我,我也得敢要啊。我可不敢跟那骷髅抢地盘。 “伺候好那具白骨吧。” 他说完,一指点向了木珠的眉心,让其陷入了昏迷。 …… …… 这两天,张惟做足了准备。 两日后的早晨,他将行李收拾妥当,换上了一身普通灰色长衫,在外貌上略加修饰后,便准备出城。 如今城内,有关于他和胡霜儿的绯言绯语,已然是甚嚣尘上,张惟不想被人认出自己。 关于出城的目的,除了避风头以及帮暮秋提高修为外,他还要去处理养尸地的地宫,以防被其余的阴物入驻。 当初在地宫里击杀了重伤判官后,张惟体力透支且境界也有限,只好选择以后去封印地宫。如今他已然来到了炼气中期,妖力大涨,已经是到了解决的时候。 至于要不要让暮秋进入地宫里提高修为,他还暂时没有决定。 安排好老和尚看家后,张惟牵出后院的马,便和木珠一起走上了出城的路。 两人走在一起,就像是下乡探亲的小夫妻。 木珠坐在马背上,身后背着一个大箩筐,整个箩筐有黑布遮盖,里面正是暮秋。 虽说这容身之所,看着有些简陋,但实则箩筐内是垫有层层绸缎的。 不得不说,木珠不愧是在刀尖上打滚的人,此刻知道了自己的命握在暮秋手上后,当真是明里暗里殷勤到了极点。 一妖一鬼一人一马,缓缓走出了雍州城。 这一次,他们选择的方向格外有针对性,他们打算,先去附近传闻闹鬼的地方,好好探一探。 降妖除魔,正当其时。 第四十八章 山野旅舍 日暮时分,张惟一行已然偏离了官道,在旷野里行进着。 他们本打算露营在野外,却有些意外地看到不远处,隐有炊烟升起,竟有一间野店。 张惟轻轻敲了敲木珠背着的箩筐,说道:“如今离城池还是太近了些,咱们只能慢慢走。远处有家客店,今夜不如就先住在那里。” 箩筐从内被敲响,暮秋表示了同意。 “再有一到两天的路程,应该便能走到那传闻闹鬼的乱葬岗了。”张惟又说道。 木珠此时,有些怯懦地低声道:“道长,您也走了一天了……要不剩下的路程,您骑马,由我来牵马吧?” 箩筐内突然响了两声,暮秋表示反对。 她觉得,马背上更平稳舒适一些。 张惟只好选择拒绝。 他忍不住腹诽道,你都这副模样了,还如此金贵,感情还怕硌着肉不成? 行了不久,他们便来到了村野旅舍门口。 虽说城外少了很多司天署的保护,要危险许多,但仍有不少人,居住在城外。 这其中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没钱,比如……不被允许进城。 当今世道除了妖魔乱世,不同皇朝之间,碰撞更是时有发生,流民在这个世界里从来都不缺少。所以,很多人出于某些状况,是连进城的资格都没有的。 毕竟,司天署是大陈朝廷的司天署,而不是天下百姓的司天署。 张惟不知道这处旅舍的主人为何没有进城,想来,这背后总会有些无奈。 好在,这里离得官道不算远,还是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 旅舍门口的马槽旁,栓有数匹马,明显还有其他客人落脚。 “客官里面请!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呐?” 此时,一个面容憨厚的中年汉子,肩上搭着块抹布,主动迎了出来问道。 “住一宿。”张惟扶着木珠下了马。 “好嘞!”中年汉子主动将马牵过,领向马槽处。 走进屋里,此时恰巧也有一桌人在吃饭,张惟和木珠走到了他们隔壁桌坐定。 木珠解下背篓,将其放到了桌旁。 老板安置好马匹后,来到房内,走到张惟一桌旁。 他一边卖力地抹着桌子,一边招呼道:“客官,菜谱在墙上,您看想吃点什么?” 此刻,张惟鼻尖动了动,木珠更是轻轻皱了皱眉头。 老板倒是个细心的人,见状面露歉意,忙说道:“二位客官多担待!小店如今只有我和我婆娘两人经营,人手不够,我也不得不多忙活一些。刚刚我才在后院里做完了些屠户的活,身上的味道难免有些大……您多多担待!” 说着,他面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张惟微笑道:“不碍事。都不容易。” 木珠见张惟如此,也赶忙点了点头。 老板有些感激地笑了笑。 “要个白菜炒肉,再来个萝卜肉丝,还有土豆炖鸡块,别的……我再想想啊。”张惟点起菜来。 老板听后,颇窘迫地挠了挠头,说道:“客官,您点的有些菜,暂时没有食材了……我们这地儿有些偏僻,东西确实容易缺……” 张惟很理解地说道:“没事儿。有多少上多少吧,其余的,老板你看着来,能吃饱便可。” 点好菜后,老板立刻忙碌了起来。他先给张惟这桌送来了一大壶茶,还有一大碟腌黄瓜。 “多谢客官您能体谅!小店这些酱菜倒是不缺,您想吃多少都行,不跟您要钱!” 老板的笑容有些淳朴,连带着面上细密的皱纹也深刻了起来。 张惟笑着点了点头。 随即,他拈起一块腌黄瓜放进口中,冰凉爽脆,很是适合下饭。 “你们听说了吗?南边的乱葬岗附近,又死人了!” “这才几天啊……已经十几条人命了吧……” “还好咱们绕道走了……” 此时,隔壁桌的议论声,让张惟支起了耳朵。 他正要和暮秋去那处乱葬岗,此刻倒是可以趁机打听打听消息。 “敢问这几位兄台,可知道那乱葬岗具体是什么情况?”张惟出声问道。 一旁坐在一起吃饭的五六人,皆作行商打扮,此刻听到张惟主动问起,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打开了话匣子: “据说啊,那乱坟堆底下,本就有一座大墓!是当初的风水先生为了养煞,故意选在墓上建了乱葬岗!” “小兄弟,你们夫妻这是要回南方探亲吗?可千万不要从乱葬岗过!太危险……” “唉!如今在野外就要多加小心啊……我同乡的一个菜农,今年秋收后,和别人一起运菜来雍州城里贩卖,结果却失踪了,到了今天,仍旧是不知去向……” 张惟问道:“什么消息都没有么?” “家里人都找了几个月啦,还是一点信都没啊……唉……他还年轻啊!家中的未婚妻,一直在等他回来,这些日子都是以泪洗面,身体也病倒了……”一个年轻男子神情黯淡,说道。 “小王失踪这事儿……我看并不是鬼物作怪。”此时,一位中年男人摇了摇头,声音压低,“他们可是一直都走官道的,先前从未出过差池,可是这一回却……只怕是碰上马匪山贼了……” 先前说话的年轻人说道:“那土匪们抢菜农个啥劲儿?一车的莲藕黄瓜乱七八糟的,难不成土匪抢去自己吃吗?而且……王哥家里也一直没收到赎票的消息,只怕还是……唉……” 一时间,旅舍里的氛围变得很是沉重。 “不说这个了,如今没消息,也总比听到噩耗强,说不定小王他福大命大呢!”另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头发花白的男人,赶忙说起了别的,“说起来,你们听没听说最近雍州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儿?” 张惟突然有了种极不好的预感。 “什么事儿?” “据说啊,胡员外死后,居然将家主之位,传给了一个从未有人见过的妾室。此女虽说貌若天仙,可是却妇德有缺……” “继续说啊!” “对啊!到底怎么了?” 行商们瞬间被调动起了好奇心,兴奋地追问着。 “她啊,和一个道士有了私情不说,更让人不齿的是,她竟公然在胡员外的殡礼上,将那道士聘为了胡府的供奉!” 在坐之人尽皆哗然。 张惟默不作声,伸出手提了提衣领。 第四十九章 尸孽 “不知廉耻!” “太不要脸了!” “难道就任由这对狗男女侵占胡员外的家产,逍遥自在下去?” 提起这个话茬的头发花白男子摇了摇头,说道:“不然能怎么办?也没人有他们二人的把柄啊。更何况,如今那女子可是胡家家主,家大势大,谁又敢轻易惹他们呢?” “胡员外也是糊涂,竟将家主的位置,让给了这么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头发花白男子接话道:“有传言说,那女子乃是一狐狸精,施了妖法,这才让胡员外把家产都留给了她……” 张惟一惊,暗道还真让你们猜对了。 “……不过,城内岂会有妖物敢如此大摇大摆地现身?这不过是无知者编造的流言罢了。”华发男子继续说道,神情带上了一丝轻蔑。 “嗨,我还有点羡慕这个道士……”一个年轻人开玩笑道。 张惟面庞微抽,心想你要是知道真相,你肯定不会羡慕的。 华发男子笑骂道:“你也得有那道士的能耐!你们是不知道,那道士的本钱……可不一般啊。” 说着,他的神情变得十分高深莫测。 众人闻言,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 张惟顺手倒了一碗茶,也跟着点了点头,心道虽然不知道这些谣言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但这句话确实是真的。 “有多不一般?” “讲一讲,讲一讲!” “搞快点!” 他的同伴们有些猴急地问道。 “你们可知,他们二人,最早是如何勾搭在一起的?”华发男子自问自答,“是因当初那道人向胡员外进献了房中秘术!” “可……这和他们勾搭在一起有什么关系啊?” “这你就不懂了。你以为,那房中秘戏就这般单调无奇?错啦!若真是如此,那道人当初如何能得到胡员外的宠信?呵,说出来你们别惊着,这道人教给胡员外的房中秘戏,正是二龙戏凤之法!自此之后,那二人才开始背着胡员外暗通款曲……” 正在喝茶的张惟,一口喷了出来,被呛得连连咳嗽。 这是哪个孙子给我造的谣? 真够缺德带冒烟的啊! “啊这……” “受教了,受教了……” “人家有钱人和咱们这些苦哈哈想的就是不一样,可真是敢玩啊!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儿也就只能是他们有钱人才敢玩!” 华发男子享受完了同伴们的追问与惊叹后,说道:“现在这事儿啊,在雍州城里都传疯了,甚至还有更不堪的呐!等到进城后,不用打听都能在大街上听到!” 恰巧这时候,老板端着菜走了过来,张惟赶忙冲他招招手,不再关注隔壁桌的闲谈。 此时,屋外天色已黑。上完了菜,张惟和木珠一面吃着,一面和闲下来的老板聊了起来: “老板,这店里只有你和老板娘忙活,很不轻松吧?” 老板坐到了一旁,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其实先前,我还雇过几个人来着,只是都干不久,毕竟不在城内,没人愿意多呆。” “你们两口子,是为何留在了城外呢?”张惟又问道。 老板神情一黯,说道:“能进城的话,谁不想进呢?只可惜,我家祖上曾在前朝做过官,因为一些事儿,被当今的朝廷给记恨上了。这不,我们这些后人也跟着倒了霉,世世代代都被官府禁止入城。没办法,城外便城外吧,生活还得过不是。” 张惟正欲开口,却突然听到桌旁的箩筐内传出了一声脆响。 他神情陡然凝重,身躯瞬间紧绷了起来。 “吼!!” 一声凄厉的长啸骤然响彻,整个旅舍也跟着颤动了起来。 一位中年女子,此时从后院冲进了屋内,神情惊恐到了极点! 紧接着,旅舍通向后院客房的大门,在一瞬间破碎翻飞! 十几只血肉腐烂模糊的手臂,从门外伸了进来! “救……救命啊!!” “快逃啊!!” 变故突发,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老板、老板娘还有行商们,被吓得惊惧大叫,反应过来后,疯也似地向着前门奔跑而去。 木珠也怕到了极点,不过却没敢逃掉,而是躲到了屋内角落处。 而张惟,则是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他们此行出城的目的之一,本就要给暮秋寻找妖邪以供吞噬,此刻对方正巧送上门来,哪有不收之理! 先前,在暮秋的及时提醒下,张惟已然有了准备! 一张改良后的神行符被他反手贴在身上,速度瞬息间暴涨! 运转妖力,黑羽布满双手,他直接冲到血臂近前,十数拳轰击而出! 张惟一路打进后院,见到了这怪物的全貌——形状有若不规则的肉球,其上满布着表情怨毒的人脸,还有诸多的断臂残肢长出。皮肉腐烂,血水滴落,腥臭无比! 此时,这些人脸上的眼睛全都未睁开。 “尸孽!” 张惟讶然,没想到此地竟然有这种东西。这种邪物极为罕见,就是有所出世,其诞生地也多是在藏尸洞一类的地方。 这是因为,尸孽的形成条件苛刻——需要许多人死后,怨气凝结不散,且尸身堆积在一起,在阴气日积月累的灌注之下,最终才能成型。 并且,每具尸首的亡魂,都因阴煞的影响,被束缚在了尸孽的体内。因此,这等邪物一旦出世,很是可怕。 黑夜降临后阳气大减,这具尸孽便恢复了活动。它应是嗅到了店内的生人气息,才袭击了旅舍。 而此刻,随着张惟的攻击,尸孽身上众多的人脸同时张嘴,却只在其体内传来了一声嘶吼,与此同时,那些人脸上的眼睛,竟然在这一刻开始慢慢地睁开,一齐看向了张惟! 它已然被彻底激怒! 被其身上愈来愈多的眼睛盯着,就是张惟也感到头皮发麻。 他赶忙退后进入屋内,迅速将箩筐背了出来。 “是尸孽!我一人打不过!在它彻底苏醒前,你我联手做掉它!” 此时,所有人都已离开,暮秋就算现身也不会被人发现。 箩筐外的黑布被扯下,一道白光瞬息间飞掠而出,直冲尸孽而去! 张惟更是毫无保留地催动妖力,上百道黑羽有若离弦之箭直冲天际,而后四散,从不同角度激射向尸孽! 此刻,尸孽身上的一张张人脸扭曲到了极点,它感受到了危机,所有眼睛竟是在这一瞬间全部睁开! 尸孽彻底苏醒! 第五十章 故事的小黄花 这一瞬间,尸孽的身躯骤然膨胀,竟直接占据了大半个后院! 其身上的每张脸都张大了嘴,一道道由黑紫色肉絮糅合而成的肉筋,猛然从嘴内涌出,长度暴涨,有若触手般疯狂摇摆! 这几十道肉筋狂暴舞动间,竟然逼得暮秋身形连连后退,张惟的上百道黑羽更是瞬间被打飞零落! 尸孽挡下了进攻不说,此刻数十道肉筋竟猛然激射缠绕向了暮秋和张惟! 张惟神情凝重到了极点,纵然有神行符的加持,身形十分灵动,可一时间还是被这尸孽逼到了角落里,活动范围愈来愈小! 暮秋则被逼到了另外一旁,这邪物居然打算将他们分开后一一攻破! 张惟知道,再这样耗下去,必然凶多吉少! “这东西夜间太强,而且已略有灵智!咱们得合击一处!” 张惟冲着一旁的暮秋高吼道。 当下,上百道飞羽再度飘起,只是却不再分散,而是汇聚成一道黑线,直接冲击向了尸孽左下方的一张人脸! 暮秋身形一弹,更是后发而先至,其身周寒气暴涌,道道冰霜,凝结在身后,她一脚狠狠地踹向了那张脸! 尸孽一声高吼,身上的道道黑紫肉筋瞬间回掠,刮起一阵狂风的同时,直接抽向了暮秋! 然而就在此时,张惟操控的那上百根飞羽,竟是瞬息间调转方向,直接飞射向了与暮秋相对的尸孽的后背! 与此同时,暮秋直接四肢一拢,缠住大量的肉筋后,骤然回拉! 尸孽的大部分肉筋一瞬间被暮秋拖住,而余下的肉筋想再回撤防御飞羽,已然抵挡不住! 上百道飞羽排列成一道流畅蜿蜒的黑线,线条的一端,狠狠地刺向了尸孽! 危机关头,尸孽身上的残肢和少量肉筋剧烈摆动,试图阻挡,却都在碰触到黑线尖端的一瞬间,化作了血沫! 黑线,狂暴地钻在了尸孽身上! 上百道黑羽,尽数冲击到一点,那一根根羽毛,不知是因撞击在血肉上而破碎,还是因后续飞羽的强大推力而破碎,只是短短数息,整条黑线便化作了点点飞灰! 而尸孽的背上,此时已然多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极深血洞! “吼!!” 尸孽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上的残肢和肉筋战栗着狂摆,一张张面孔更是直接从七窍里流出了黑色的脓血! 肉筋无法再困住暮秋,她跌落在地,其骨骼的色泽已然黯淡了不少,寒气更是大减。 一根黑羽自她手中滑落,却是张惟刚刚喊话时,暗中以此羽毛,告知了她声东击西的计划。 张惟如此精细地操纵黑羽,只是短短片刻便已精疲力竭。他强撑着甩出了数道镇鬼符,直接贴在了尸孽的身周。 已然是强弩之末的尸孽,本就近乎丧失了抵抗能力,此刻被镇鬼符封住,只是略微挣扎后,便再也无法动弹。 张惟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喘着粗气,说道:“真不知道该说咱们是旗开得胜还是出师不利,这才刚出城,就碰上了这么个难缠的玩意儿……” 他先前准备的镇鬼符,此刻已然尽数用出。 休息片刻,张惟撑着地面站起,走到暮秋身旁,把她提溜了起来。 “你可还好?”张惟问道。 暮秋冲他点了点头。 “配合得不错。” 张惟松了口气。 此战这般惊险,好在他和暮秋只是消耗颇大,而并未受伤。 “我算是帮你找到第一样食物了,而且还是个硬菜。” 不得不说,比起张惟只要魂魄和鲜血,暮秋的食谱确实要广不少。 “你得再教给我两道符箓才行。”张惟又道,“先把镇鬼符教我。” 一人一骷髅此时来到了墙角,倚靠着墙壁坐下。 暮秋朝着尸孽瞅了瞅,随后又点了点头。 此时,躲在前屋的木珠,听见院内平静了许久,便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后院里。 只见整个后院一片凌乱,客房倒塌大半不说,就连地面也塌陷出了一个大坑, 地上更是零落着许多碎烂的白菜土豆等蔬菜。 却是先前尸孽吃痛乱挥乱舞时,直接将地窖打破,其中的冬储蔬菜,也跟着被甩出洒落了一地。 木珠走向墙角处,看到张惟此刻正盯着手里的一截还算完好的萝卜看个不停。 “主……主人……道长,你们没事吧?” 自打木珠知道需要自己伺候暮秋后,她便很识趣地将称呼变更为了“主人”。 随手扔掉萝卜,张惟应了一声。 他看向暮秋说道:“先前店里的人应该还没跑远,晚上在城外太不安全,我先去将他们找回来。你吞噬尸孽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不如先将它暂时一留,等我处理完这点尾巴后,再让你吃个痛快。” 暮秋很不情愿地答应了下来。 “你先把你主子收起来吧。”张惟扭头,对木珠说道。 随即,他起身追出门去。 …… …… “这……这就是那怪物?” “太太、太吓人了吧!” “道长扶危济世,功德无量!”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一群人在院落里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不知谁一带头,他们竟都给张惟行起了跪拜之礼。 他们很明白,自己逃命的速度可比不过这妖物的速度。今夜若不是张惟降服了它,他们都将极其危险。 张惟赶忙一一扶起他们,说道:“我辈修道之人,降妖除魔本就义不容辞。诸位今夜暂且在前屋里凑合凑合吧,大家放心,这东西有贫道看着,不会出问题。明天一早,你们便尽快入城吧。” 行商们劫后余生,对张惟的话言听计从,只是一旁的老板夫妻二人,面上神情黯淡。 “这……这是王哥啊!!” 一个一直在偷摸打量尸孽的年轻行商,突然颤抖地指向尸孽身上的一张面孔,悲戚地高喊道。 他正是之前闲聊时,提到的失踪菜农的同乡。 “王哥……王哥……” 一时间,泪水爬满了他的面庞,他直接向着尸孽跑去。 “站住!不要给道长添麻烦!” 他的同伴们,立马拉住了他。 张惟看向了对方所指,只见那是一个人的上半截身子,直接硬生生地融进了尸孽里,其身上破旧的衣衫已然被污血浸染得发了黑。 他的面庞上满是血污,容貌已然难以辨别,只是,其神情的痛苦与怨毒,却清晰无比。 “你能确定,他就是失踪的那位菜农吗?”张惟问道。 “……他的怀里,他的怀里一定有东西!” 张惟走上前去,不顾黑色的血渍,直接在那半截人身上翻找了起来。 最终,他找到了一朵被贴身放好的、已经枯萎的花。 五片花瓣都已被黑血浸透,只有脉络还隐隐留有一抹枯涸的黄色。 这是一朵黄瓜花。 一朵,曾经的…… 小黄花。 第五十一章 故事的小黄瓜 见到这朵花,那位年轻行商瞬间哽咽。 “没错……就是王哥……王哥家境不好,每次出远门卖货,都会精心挑一朵黄瓜顶上的花,等到回家后再送给嫂子……有一回,我们碰巧见到了王哥亲自给嫂子往头上戴花……那时候我们一群人还笑话他……” 说到这,他再难言语,号啕大哭。 那哭声是如此悲恸,回荡在野外寂静的夜里,显得又是那般苍凉。 在场之人,皆面露哀容,或是看向了远方,或是低下了头。 “啊!!” 哭红了双眼的年轻行商,突然一声怒吼,再度冲向了尸孽: “我要杀了你个怪物!我要给王哥报仇!嫂子还一直在等着王哥回来啊!!!” 看着再度被同伴拦下的年轻人,张惟沉默。 一时间,场中只剩下了无力而又无助的哭泣。 ……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一众行商便已起床,未吃早饭,便准备先赶路进城。 经过了一夜,除了那位年轻人外,其余人的情绪都已不再那么低沉。 毕竟,活人还是要努力活下去的。 临行前,几位行商和张惟来到店门口。 “还是得多谢道长!这些是我们几人凑出的一点香火钱,还望道长不要嫌少……” 张惟摆了摆手,没有要。 虽说他为出城做了诸多准备,这几日开销颇大,可有些钱他并不会要。 “道长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不仅如此,道长更有一副侠肝义胆!” “我等还不清楚道长的名号呢,还请道长告知!” 几位行商暗自决定,一定要牢记这位救命恩人。 张惟轻轻咳嗽了一声,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贫道明和。” “道长的名号听上去怎么有点熟悉啊?” “哦!我想起来了……” “道长居然就是城里那淫道人?!” “你闭嘴!胡说些什么东西!” 先前,他一直没有将自己的道号告诉对方,就是因为他不想见到此时的情景。 而现在,他之所以又选择说出,则是因为他纠结过后,还是想要出名。 当然,他希望的出名,并不是现在在城内的那种名气。 若是他能落个降妖除魔正义使者的形象,那他妖怪身份暴露的可能性便会大大降低,这就是灯下黑。 只是…… 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啊。 张惟看着这几位行商此时复杂到了极点的表情,微窘说道:“有些流言,你们不要轻信。” “啊……啊!是是是!那净是群三姑六婆,在这嚼舌头根子说胡话,我们几人可一直都认为,道长您不可能是那种人!!” “没错!当初道长到胡府中抓鬼,便可见道长心性朴直、法力高强!那些闲言碎语定是某些小人污蔑您的,道长您也千万别往心里去!” “对对!正所谓清者自清,道长您没必要和他们那些人一般见识!” 张惟没再多说什么,嘱托他们路上多多注意安全。 辞别后,一众行商骑上马离开。 他们的身影在清晨的薄雾里渐渐变得模糊,一道道细语被风送进了张惟的耳中: “你们说……道长这等人物,为何偏偏看上了个寡妇?” “你懂什么?有些俏寡妇啊,那可是格外地……” “你的意思是……道长他老人家,就好这一口?” “你们就别管这般多了,人家道长和胡家主母,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哪里轮得到你们这些凡人来反对?” “……” 张惟面露愁容,在清晨的寒风里蹲了许久。 …… …… 回到旅舍,张惟走进后院,此时老板夫妻也在,他们的神情显得颇为颓唐。 木珠守着背篓,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盯着尸孽。 “情况如何?”张惟开口问道。 老板一声长叹,说道:“这回……损失可真是太大了。” 老板娘禁不住掉泪,说道:“我们可怎么活啊……” 毁坏的屋舍要再修葺,需要很大一笔钱,只怕这夫妻二人难以负担。 碰上这等变故,确实极容易打垮一个家庭。 张惟在院内转了起来,挨个看过尸孽破坏的地方。 “这间房原先是用来干什么的?看这架势,那怪物最早应该是从这间屋里蹦出来的。” 张惟看向老板问道。 他所指的房屋,此时地面凹陷不说,屋顶更是直接不知所踪,四壁也残破得极为严重。 “那里……原先是我们两口子的卧房。” 张惟盯着那断壁残垣看了好久。 “幸好你们昨晚还没来得及睡。” 回过头,他朝二人一笑,说道:“人没出事儿。” 老板和老板娘勉强笑了笑,面容却仍旧十分惨淡。 就算他们二人活了下来,可接下来的生活,只怕还是会变得极为艰难。 “发生这种事儿,也确实是很不幸。不过……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怪物呢?实在是太突然了些。”张惟的声音里满是不解。 “这城外……不就是这样吗?”老板惨笑了一声,“我们老两口,提心吊胆地过了这么些年,一直害怕着随时死掉。日子一久,我们本以为都麻木了,也看淡生死了……可结果呢……” 昨夜危机临头,他们在逃命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看透生死。 他们很怕死。 他们很想活。 …… …… 一群人回到了前屋。 早晨饭还是要吃的,就算有再大的困难,那也得先填饱肚子再说。 老板搬出一个酱坛子,打开后从中取出了些腌黄瓜。 老板娘准备了些稀粥,此时盛好了碗,一一放到了桌上。 张惟、木珠还有老板夫妻,四人落座。 坐在桌畔,张惟看着这咸菜清粥,心想也是不错。 “不论怎么说,若没有道长您,只我们夫妻二人碰到这等天灾的话,只怕此时已成了两具尸首。道长的大恩,我们永世不敢忘!” 老板十分诚恳地说道。 “道长您尽管吃,不够还有。” 老板娘有些腼腆地笑着。 张惟第一时间没有回应。 他看着那碟腌黄瓜,发起了呆。 他没动筷子,木珠便也不敢吃。 老板夫妻二人见状,也跟着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他们不敢多问,只是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待到粥由热转温,他终于有所动作。 张惟夹起一块腌黄瓜,又出神地看了半天后,说道:“为什么你们会说这是天灾?这,分明就是人祸啊。” 他筷子一松,那块黄瓜便落入了盛有稀粥的碗中,溅出的几滴粥液,不均匀地洒在碗边。 “你们俩杀了这么些人,难道就是为了一坛子腌黄瓜?” 第五十二章 血腥的真相 老板夫妻二人满脸的错愕与不可置信。 木珠也被张惟这话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道、道长!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道长……我们老两口本分了一辈子,您可千万别开这种玩笑!” 张惟随手扔下了筷子,说道:“你们的反应我可以理解。毕竟,第一时间就承认自己有罪行的人,基本没有。怎么也得狡辩两句才行。” 他盯着老板夫妻二人看个不停,又说道:“你们既然不承认,那我不妨来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张惟站起了身,围着桌子慢慢踱起了步。 “你们还记得昨日,我刚来店里点菜时的情景么?当时,我只点了三样菜:白菜炒肉,萝卜肉丝,还有土豆炖鸡块,而你的反应是什么呢?” 张惟在老板身后站定,自语般说道:“你说,店里食材不够了。” 老板闻言,哭丧着脸说道:“道长啊!是真的不够啊!您要是确实想吃,为这事儿不高兴,小的这就去想办法!都是小的不是!您别……” “我点这几样菜的时候,有意选的都是冬储菜,怕的就是你们做不出来。” 张惟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可在昨夜,地窖被破坏,我见到了被洒到地上的菜后,才明白这事儿里一定有蹊跷。” 他再度移动起来,边走边说道:“地窖里,冬储的白菜、萝卜、土豆,一样都不少,可你却说食材不够。那么,不够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就只能是肉了。” “确实是肉不够啊!小店里来歇脚的客人们,也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肯点肉菜的本就不多,道长您当初一下子点了那么多肉菜,确实是没有啊……”老板娘急声说道。 张惟摇了摇头,慢慢踱到老板娘的身后,说道:“你说的不是问题的关键。当初,你家男人曾主动给我们二人解释过,他身上为何有股子血腥气——他才做完了宰杀的活儿。” 木珠听到这里,也回忆起来:当初点菜的时候,老板解释后,还希望自己二人多担待。 张惟突然笑了笑,说道:“老板娘,你身上也有股子血腥味呢。该不会,你也刚刚杀完牲畜吧?” 老板娘闻言,身形紧绷到了极点,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淌下。 “所以说,刚杀完牲畜,却没有肉用来做菜,这是不是有些奇怪呢?” “道长!您法力高强,我们夫妻二人不过是山野里的村夫村妇,怎么也比不得您。但是您这般污蔑我们二人,我们实在是无法理解!!” 老板神色变得愤怒的同时,还带有明显的畏惧。 “你可以继续听下去。咱们不妨来思考一下,你们身上这股子经久不散的血腥味,到底是从何而来?” 张惟继续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咱们先谈点别的。你们也看到了,那怪物体内,居然有当初失踪的菜农,不知你们两个如何解释这件事儿?是不是说,那菜农倒了霉被那怪物吃掉,然后怪物又来祸害你俩了?”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面上却没有分毫的笑意:“那菜农进雍州城卖菜,走的可一直都是官道,被怪物抓走吃掉的可能实在太低。他被人所杀害,才更有可能是真相。喏,那不就是证据。” 说着,张惟指了指桌上的那碟腌黄瓜。 “你这就是胡说八道!!难道因为这点咸菜,就能说我们害人?!” 老板娘气得笑了起来。 “当然不能了。”张惟说道,“可是他的尸身,被你俩藏在了卧房里,这问题就大得很了。”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明明是那怪物毁掉了我们的房子,我们何时藏过尸首?!” 老板面色通红,气得浑身哆嗦。 “因为啊,院子里那怪物,可不像老板你说的是意外出现。它啊,就是在这小院里形成的,而且形成的时间,就在这几日内。” 他在当初交手后便发现,这尸孽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强,应该是新生的。若是一只成型多年,吞噬了诸多人命的尸孽,自己就算是和暮秋联手,只怕也要落荒而逃。 张惟慢悠悠地说道:“说到这儿,我不得不给你俩讲一讲那东西的由来了。那怪物叫做尸孽,它产生的条件,必须要有大量的尸体堆积,并且还得有滔天的怨气。” 说到这里,张惟突然停下了脚步。 “而有意思的是,那尸孽最早出现的地方,就是你们二人的卧房。也就是说,那间房子里,曾经有过大量枉死的尸首。也唯有枉死,才会有足够充足的怨气,产生出这等怪物。” 张惟转回到自己的座位后,没有坐下,而是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老板二人,说道: “将所有的一切联系起来,真相也就呼之欲出了——是你们,将杀害的人都藏在了卧房之中。而他们的冤魂无法解脱,才生出了这么个怪物。 “这也是为何,那菜农的尸骸会融进尸孽里。因为你们二人将他杀害后,也抛尸在了卧房里,最终为尸孽的形成提供了养料。 “你们身上那一直难以消散的血腥味,便是最好的证明。” 老板夫妻二人听后,沉默无言。 场间一时间陷入了安静。 许久后,张惟重新坐回到桌畔,问道:“晚上听着尸身腐烂滴血的声音入睡,真能睡得着么?” “哈哈哈哈……” 老板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癫狂,笑得眼泪不住地淌。 “有什么睡不着的?都死得不能再死了,难道还能再跳起来杀了我?!” 张惟轻轻地叹了口气,反问道:“你说呢?” 老板笑容骤敛,有些落寞地说道:“是啊……还真的能……” “我想知道,你们的动机是什么?图财?还是单纯地……喜欢害命?” 若动机是前者的话,这夫妻二人害了这么多人,却仍旧过着贫苦的日子。 而若是后者的话……张惟有些无法理解。 “凭什么。”老板喃喃道。 “凭什么?”张惟疑惑地重复。 “凭什么……他们可以进城!凭什么啊!!而我们,又凭什么要世世代代留在城外!!凭什么、凭什么啊!!” 老板嘶声大吼,状若疯魔。 第五十三章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可以进入城内,只要不出城,就一辈子不必担忧横死!” “凭什么我们就只能永远留在城外,每时每刻都在担惊受怕,永远不知道能否活到明天!” “你告诉我,凭什么?” “凭什么啊!!” 老板不断地冲张惟高吼着。 木珠面色一寒,便要动手。 张惟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老板的问题,张惟无法回答。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凭什么”了,只要有不公的地方,都可能出现这个问题。甚至,只要是人与人不同的地方,也能够问出这种问题。 若是硬要回答,那只能说…… 生而如此。 或许这个答案很消极,或许这个答案很无奈,可是,这就是事实。 就像张惟他不知道,凭什么自己会穿越,又凭什么自己穿越后的躯体会先天不足,乃至凭什么他现在是个半人半妖的存在。 只不过,一个人若开始纠结这个问题,那他真的是在介怀问题的答案吗? “我不知道。”张惟很诚实地回答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老板平静了不少,“我每次杀掉人之前,都会问一问他们这个问题——凭什么?你猜,他们都是怎么回答的?” 张惟摇了摇头。 “嘿嘿嘿……他们的回答五花八门的,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的答案能够让我满意。所以,我就将他们都杀了。” 老板一面神经兮兮地笑着,一面说着。 “其实我明白,他们也都不知道答案。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人能知道……” “有意义吗?”张惟突然问道,“你杀了如此多的人,又能如何?你和你老婆,还有你们的后代,仍旧是无法进城。” “后代?哈哈哈……我和我婆娘,就没打算再要后代!我不会再让我的孩子们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的!” 老板的神情显得有些可怖:“至于意义……他们的死,能够让我们稍稍感受到一些宽慰,这就是意义。总不能,这世上只有我们如此惨吧?你说对不对?” “我只能说,我对你的身世报以同情。”张惟重新站起身来,“可是,你们却未曾对生命抱有敬畏。血债还是得血偿的。” “当家的,你快走!!” 老板娘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发疯了般刺向张惟。 只是,她连张惟的衣角都未蹭到,便被木珠一脚踹翻在地,蜷缩着无法动弹。 “媳妇儿!!” 老板一声惊叫,便要起身。 突发变故,木珠十分警惕,她见到老板要有动作,直接扭身回转,一腿踢向了身前的木桌,而旋飞的饭桌瞬息便砸在了老板的胸前。 “当家的!!” 老板娘发出了一声满是痛苦的凄厉嘶喊。 被木桌砸飞的老板,身上沾满了稀粥,此刻缓缓爬到了老板娘的身旁,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望着这一幕,张惟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菜农怀里那朵染血的黄花。 这一瞬间,他觉得一切都很令他厌倦。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俩……还是由尸孽来了结吧。” …… …… 张惟解开了尸孽的封印,任由它身上的一张张脸,将牢牢牵着手的老板夫妻吞噬。 他们二人,最终也成为了这怪物的一部分。 待到一切结束后,张惟重新封住了尸孽。 “这样……也算是报仇了吧。” 他望着沉静不动的尸孽,喃喃道。 暮秋缓缓走到了他的身畔。 一人一白骨,就这样看着尸孽,过了好久。 暮秋不知从哪掏出来了纸笔,写道:“我可以吃了吗?” 张惟瞥了她一眼,说道:“可以。不过,尸孽内的那些魂魄就别吃了,都放掉吧。” 暮秋短暂沉默后,写道:“你应该知道,被尸孽体内阴煞影响的魂魄,已经没了轮回转世的资格。” 虽然如今天道失常,阴司十分混乱,但是阴司并未彻底废弃,还是勉强维持着往日的部分功能。所以魂魄轮回投胎,仍旧要下到地府中去。 而没了轮回转世的资格,自然便意味着魂飞魄散,就此消散在世间。 “就当是个念想吧。”张惟说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那好。不过我先前答应教给你两道符,这样的话就只能教给你一道了。” 张惟点了点头。 这其实不是太大的问题,反正如今他们出城了,各类妖魔鬼怪最是不缺。大不了自己就多费些时间,帮暮秋多收集点食物。倒是不用担心学不会她的符箓之法,无非就是慢点而已。 “你昨晚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暮秋写道。 “没错。” “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那菜农的同乡?” 张惟默然,片刻后说道:“我也不知道。” 暮秋扭头,空洞的眼窝盯着张惟看了良久,才又写道:“其实,你很喜欢多管闲事。” “我不认同你的说法。我认为,我这叫快意恩仇。” “有什么区别?” 张惟神情一正,说道:“有很大的区别。我的说法更好听一些。” “你这样,不像是个修道之人。” “具备了修为后,就应不食人间烟火吗?我看不一定,率性而为也挺不错的。” 张惟神情平静,继续说道:“侠义之心,也正是人的本性之一。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倒觉得这样也很过瘾。” 暮秋在纸上越写越快:“道理是如此。可这世上让你看不过去的事儿太多了,你不可能所有事儿都管过来。就算是神仙,就算当初天庭还在的时候,也都不行。你现在有兴趣管,难不成以后也一直有兴趣?”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你这是在逃避。” 张惟一挑眉,说道:“你可以过‘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的日子,我也可以选择‘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的生活。无非就是活着的态度不同。既然我看不惯,那就要有看不惯的做法。” “很好。希望你能继续保持。” 暮秋虽在纸上这么写,可张惟却能从她洁白的头骨上,感受到明显的冷笑之意。 “说起来,你如今都是鬼修了,为何还这么关心这些有的没的?” 张惟眯着眼睛,看向暮秋问道。 暮秋没有犹豫,直接在纸上写道: “既然我看不惯,那就要有看不惯的做法。” 第五十四章 一张皮 张惟彻底解开了尸孽的封印。 随即,暮秋将尸孽体内的所有魂魄释放。 一道道魂魄升上半空,面上怨毒与憎恨的神情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浓浓的迷惘。 张惟望见了那位菜农,望着他与身畔的数道魂魄一起,消散在了风中,消散在了阳光下。 一时间,魂灵碎散,有若漫天萤火。 待到所有魂魄尽数消散后,暮秋直接一掌,深深切入到了尸孽的体内。 从她切进的骨臂上,一道道血色光华开始流转,逐渐蔓延到她整个白骨身躯上。 尸孽则变得愈来愈小,最后,化作了一片飞灰,彻底消逝无踪。 “完事儿了?”张惟看着气息明显强盛了不少的暮秋,问道。 暮秋如同吃饱了的猫,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随着尸孽的消失,其原先所在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那是死者们的遗物。 其中一张皮,引起了张惟的注意。 他走上前,将那皮纸捡起,随手抖开。 皮纸泛黄,足有半人大。其上,有一些红色的字迹,似乎是记录了一些东西。 张惟拿在手中,读了起来。 “冬月,进城。” “冬月,购置棺材铺。” “……” “冬月,与胡府一女有染。” 记录到此为止。 张惟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上面所写的……竟然全部都是自己近期的行程! 他感到一股极深的寒意涌上心头。 长长地呼了口气,稳住心神,他继续翻看起这张皮纸来。 轻轻抚摸过那些红色的字迹,他发现,用来书写这些字的东西,竟有种隐隐的熟悉感,那是…… 血! 是红衣鬼王的血! 当初,他可是吃掉过那女鬼的半边身躯的,这血迹他不可能认错! 张惟内心翻起了惊涛骇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女鬼竟然一直关注着自己! 本以为,自己从她的魔窟逃离后,她就是想找到自己,也得费些功夫,自己也能够落得一段时间的安生。可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些! 那女鬼对自己的动向了若指掌,只要她想,随时都有可能找到自己! 而如今,自己可是身处城外,毫无司天署威慑的城外! 暮秋注意到了张惟的异常,只见他紧攥着皮纸,面上冷汗流个不停。 她戳了戳他,在纸上写道:“那人皮上写的什么?” 张惟回过神来:“人……皮?这是人皮?” 他低头看向了手里的黄色皮纸。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神情十分严肃地说道:“咱们的城外之旅,估计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将具体的缘由,告诉了暮秋。 说起来,要不是因为和暮秋合作,他可是一点出城的打算都没有。 而眼下,他的行踪有很大的可能被红衣鬼王掌握,若是继续滞留在城外,只怕危险会成倍上升。 所以,他只能选择中断这次出行。 暮秋听过解释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望向了张惟。 张惟看着她不时张阖的洁白牙齿,总有种感觉,她如今是在幸灾乐祸。 “不能回。” 暮秋写道:“这人皮的用处,是让小鬼隐藏其内,伪装成人,遮掩气息以方便进城的。那小鬼应该是在出城回去禀报的时候,碰上了这家黑店,才留下了这张人皮。 “小鬼应该在被那对夫妻杀害的第一时间就跑了。这人皮不光有伪装的作用,也是在保护小鬼不受阳气的伤害。否则,活人的阳气足以将其烘烤到消散。” 一般而言,普通的鬼魂,没有成为凶鬼、厉鬼之流的话,是惧怕活人的。因为鬼物一旦离得人太近,便会被人身体的阳气所灼伤。 所以民间一直有传说,老人和小孩容易见鬼,就算因为老人孩子的阳气偏弱,鬼物容易近身。 “那咱们不还是得回城?小鬼都跑了,鬼王还能不知道咱们的行踪?谁知道她有没有再派出别的鬼物来跟踪。若当真如此,她必然知道咱们如今已经出城,你我的处境也会危险。”张惟回应道。 “是你的处境很危险。你要明白,那小鬼跑掉也没事儿。因为单单靠小鬼,是无法传递消息的,它选择用血字记录下来便是证明。所以说,那鬼王未必就知晓你的踪迹。而最重要的是,她身为鬼王,竟会让小鬼进城探情况。” 张惟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不得不承认,他在见闻上,确实比不过暮秋这位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人。 “她选择让小鬼进城来探,并且让小鬼将信息记录到了人皮上,归根结底是因小鬼身上鬼气较弱,这般行动最不容易暴露。可她若是真的还有鬼王的实力,何需像现在这般大费周章?” 张惟闻言,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意思是……她伤重未愈?” “我不清楚。不过,她要真有能耐,可以时刻找到你的话,那自然可以随时掌握你的动向,压根就用不上小鬼。” 张惟陷入了沉思。 暮秋指了指人皮,又写道:“我先前还在奇怪,尸孽岂会如此容易产生?原来,这背后有你老相好的助力。” “注意下你的言辞。” 张惟神情变得颇为坚定,说道:“总之,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她万一就是懒得自己动手,所以派手下来呢?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我还是得回城。” “你这般胆小,算什么男人。”暮秋迅速地写道。 “呵,你说什么都没用。”张惟冷笑道,“何况,你说不算就不算?” 张惟不想冒险。毕竟,红衣鬼王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而他又对对方近乎是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贸然选择留在城外,实在是很不明智。 更不要说,黑金袈裟内还有两道魂魄。而且这两道魂魄,还是完整状态的判官魂魄。因此,他并不急。 所以,他如今完全没有必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同暮秋合作以争机缘,等到自己消化完所有魂魄,提升境界后,再干什么可都比现在稳妥得多。 张惟当然不是害怕冒险,可唯有在风险和收益成正比的时候,这险才值得一冒,而眼下很明显不是这样的情况。 暮秋思考片刻后,写道:“只要你同意继续前行,那除了镇鬼符外,我再教给你一道掩饰气息的符箓,以躲避那鬼王的探查。” 第五十五章 夜宿旧庙 官道上,张惟一行人正在前行。 距离灭掉尸孽,已然有了两日的时间。 最后,张惟还是同意了暮秋的提议。不过,本来他们是要在野外多碰碰,看能否遇上更多鬼祟的,可如今,他们打算走官道,直接前往那传闻闹鬼的乱葬岗,然后尽快回城。 “你教的镇鬼符没什么问题,另一道符箓也确实可以遮蔽气息,只不过……我总觉得,第二道符箓不太完全。” 此时四周无人,张惟回头,望着马背上的木珠所背的箩筐,说道。 现在他们行走在官道上,还是要当心司天署的巡视的,所以暮秋仍旧躲进了箩筐内。 她所教的第二道符箓,张惟画出后,确实能感受到,可以屏蔽掉自己体内女鬼留下的气息,不过,也仅仅如此。 这道符箓并不能遮蔽他身上的妖气。 而且,张惟见这道符箓行笔处多有不畅,他怀疑,对方是将某道符箓的一部分截取了出来,改造后教给了自己。 箩筐内响起了两声敲击,暮秋表示了反对。 张惟眯了眯眼睛,没再多说。 官道上终归要安全很多,他们一路南行,并未碰到妖邪。 此时天色已暗,张惟有夜视能力,也不怕黑,决定向前多行走一段路程,再停下过夜。 他很想尽快赶往乱葬岗,越快越好。至于之后要不要再去封印地宫,他打算到时候再说。 总之,得知红衣女鬼一直在盯着自己,这让他内心充满了危机,如无必要,还是回城安稳得多。 哪怕此时官道上显得很安全,可怎么也比不过城内。 黑夜降临,天上挂着几颗稀疏的星星,清冷的月光照在大地。 “道长……前方好像有间庙。”寒风吹来,木珠坐在马上,紧了紧衣衫,凭借着点点月光勉强望见了远方的事物。 在马背上颠簸了一整天,哪怕是一直坐着,她现在也感到颇为疲惫。 更让她难受的,是这些天精神持续的紧绷。 要知道,这两天她的身边可是只有暮秋和张惟。暮秋且不说,本身就是具白骨,可怕得很;就是张惟张道长,她也总感觉这人有些不对劲儿。 他在夜晚生火,往往都是出于照顾自己的原因,若只有他与那骷髅的话,只怕大半夜的根本不需要一点火光。 怎么看,张道长也不像是个正常人,甚至……有点不像是人。 和这两位呆在一起,她可一直都很谨小慎微。也因如此,她相当地紧张且惊惧,这几日都过得疲惫不堪。 张惟见马走得已经慢了不少,便打算今夜先休息,明早再赶路。 “有道是‘宁睡孤坟,不睡庙门’,前方既然有庙,今晚咱们就住在那。”张惟说道。 他这话看似矛盾,实则不然。他们这一行本来就是找邪祟的,若是庙里有邪祟滋生,那如今正好路过,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其实,一般人行路时碰上野庙,未必敢进入其内修整。 这有出于安全的考虑,毕竟,野外人员复杂,谁也不敢说庙里就一定安全,说不定就有亡命之徒藏匿其间。 除此之外,就是因为庙这种地方,总是少不了和神鬼打交道。出门在外,这些有关神神鬼鬼的忌讳还是颇多的,能不招惹便不招惹。 而与此相比,睡在荒坟附近,反倒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危险。这是因为,一般而言,大部分的坟头里葬的都是寻常人家,且后人也常常祭祀,出现索命害人的厉鬼的情况,其实是极少的。 木珠下马后,牵着马跟在张惟身后,一行人进了这座破庙里。 只见庙内杂草丛生,破落不堪,屋顶都破了几个大洞。正中的神像,彩漆掉尽不说,就是脑袋都已不知所踪,具体是个什么神早已看不出来了。 张惟细心地探查一遍,发现这庙中无人藏匿,也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你们先在这里歇着吧,我出去弄点柴火回来。”说完,他再度走出了庙门。 …… …… “宁睡孤坟,不睡庙门。咱们……还是别进庙了吧?” 一个年轻书生,望向那深幽衰败的破庙,弱弱地对着身旁的一位中年大汉和一位中年书生说道。 这中年汉子一脸虬须,身形精硕,大冬天里一身单薄的短打装扮,竟也不怕冷。 此刻闻言,他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刘秀才你可是读书人,学的是圣人之道,一身正气何须惧怕那些神鬼?你说是不是,王秀才?” 他一边说着,一边问向另一位中年书生。 这位姓王的秀才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我……我是担忧,庙里有贼人躲藏……”刘秀才说道道。 “那更不必担心!有我朱崇朱某人在,定会保你们二人的平安!这荒郊野外的,好不容易找到个能避风的地方,咱们快些进去吧,生个火也暖暖身子。” 说完,中年男子朱崇便直接大步走向了破庙。 中年书生王秀才没有犹豫,立刻迈步跟上。 年轻书生刘秀才一着急,本想拉住最近的王秀才,却不料手一滑,对方已然和自己拉开了距离。眼见着二人愈走愈远,他有些慌张地左右看了看,最后一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三人刚一踏入庙门,便见到黑暗中隐约坐着一道身影,刘秀才心头大骇,惊恐喊道: “鬼……鬼啊!!” 这其实可以理解,任谁进入一个荒废的庙里,突然见到一个女子一直默默地呆在黑暗中,只怕都要心里一跳。 “你也能叫读书人?”朱崇一脸鄙夷地说道。 “这位姑娘实在是抱歉,我朋友对您多有冒犯,实属无意,还望您能见谅。”王秀才歉然说道。 木珠相当地冷漠,没有一点回应。 她只在张惟和暮秋的面前,才会低声下气。毕竟,她当初也是纵横一方的江洋大盗。 三人讨了个没趣,见这姑娘如此生人勿进,一时间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恰巧这时,张惟抱着些枯枝碎叶走了进来。 “几位也是来此歇脚的?”他望向三人,问道。 “正是如此!这位公子,有礼了。还请公子通融一下,让我三人在这庙中暂住一宿。”刘秀才赶忙恭敬地说道。 “这庙也不是我的,你们想住便住。不过……” 张惟走到木珠身畔,一边忙活着生火,一边说道:“你旁边的那个鬼,也要留在这儿过夜吗?” 第五十六章 理 一点火光绽放,随即愈来愈旺。 张惟抬起头,看向了王秀才。 其实,一开始张惟也没有看出来这人不是人,是暮秋给了他提醒——她将箩筐细微地朝此人移动了两次,张惟这才反应了过来。 木珠神情充满了警惕,直接站了起身。 刘秀才更是被吓得远远躲开了王秀才。 倒是朱崇,仍旧站在原地,好奇地对着王秀才看个不停。 一声苦笑,王秀才连连作揖,也不争辩,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想不到,阁下道行如此高深,竟然能看破我的行藏。吓到了诸位,抱歉抱歉。” 说着,他身形一阵模糊,居然变作了另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 “叔父!”刘秀才又被吓了一跳,此刻又向后退了一大步,已然跨出了庙门。 “侄儿,你不要害怕,我无意加害于你。我本不想暴露身份,而是希望变化身形后跟随于你,找机会告知你一件极重要的事儿。可眼下,我既然被高人识破了身份,那也只好一切如实说来了。” 刘秀才的叔父略带歉意地说道。 “刘生,你叔父如今是阴差,确实对你没有恶意。他既然有要事相告,你不妨听一听。” 朱崇突然开口说道。 张惟闻言,看了此人一眼。 能够识得对方阴差的身份,这中年汉子的境界也不低啊。 刘秀才此时平静了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回了庙内。 “咱们干脆坐下来谈吧。而且有火光,想来这位刘公子也能安心一点。”张惟说道。 待到众人围坐到火堆旁边后,刘秀才的叔父开口道: “侄儿,我死后,便被咱们雍州城隍大人找了去,做了城隍庙里的差役。” 张惟听后,心头微凛,没想到又是雍州城隍的手下。 刘秀才叔父神情一肃,继续说道:“此番我特意来找你,是因为我过世后,你叔母不讨你祖母的欢心,经常无缘无故地挨打。你的叔母虽然表面上顺从,一直忍受着从不说什么,可心里却十分恚怒,常常怀着怨恨,在没有人的地方偷偷咒骂。我已经见到土地神行文通报到城隍庙内多次了。” 刘秀才一怔,有些疑惑地说道:“这……会不会是弄错了?在您走之后,叔母她可是一直尽心尽力、不辞劳苦地侍奉着祖母,说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毫不为过。” “‘头顶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外人可骗,神灵难道也能被骗到?她的举动确实没有问题,可是她内心的愤恨,却都被洞察得清清楚楚,一切不过是在等待她离世后再清算。” 刘秀才叔父的声音,变得颇为沉重:“侄儿,我希望你给她传话,一定要劝她悔改。倘若她不知悔悟,恐怕死后不免要堕入地狱,多受刑罚。” “好……好的,我晓得了。”刘秀才揾了揾额头的冷汗,“我明日便改换方向,先去一趟刘家庄,将此事告知叔母。” “那便好。”其叔父松了一口气,“千万要叫她改正,让她莫要学庄里那刘二,不奉养父母,分毫不懂‘孝顺’为何物。你要知道,那刘二如今,已然被冥官记录在册,待寿限一到,来到下面可有他受的。而且来世,他必不能再投胎为人,只怕要做那牲畜,少不了被奴役被宰杀的命数。” 朱崇没有分毫表情地听了全程,此刻突然看向刘秀才的叔父,出声问道:“你媳妇有什么错?” 刘秀才叔父愣了愣,问道:“朱兄为何有此问?她不懂孝道,不合天理,难道还不是错的么?”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儿你们城隍做得很不地道。你媳妇侍奉你的亲娘,听这意思,已然做得很足够了。这分明是老太太犯邪劲儿,在这里刁难你媳妇。老太太不乱打人,谁会闲着没事儿背地里骂她?你尽心尽力地伺候人,结果对方不领情不说,还天天打你,搁谁能受得了?不跑就不错了。” 朱崇继续说道:“可你呢,不但不提醒老太太,反而还要让你媳妇逆来顺受,任人打、任人骂,不能有一丁点脾气。甚至还跟那什么刘二比,合着你媳妇没养你老娘吗?” 张惟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心里却想,此人的想法,倒是不同于这世上的普通人。 他对这叔侄二人对话的内容,并未感到太过惊异。毕竟,这个世界里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可仍旧处在封建礼教的统治之下。 念及此,他又有些怀念和谐且美好的地球了。 刘秀才的叔父,被气笑了起来,说道:“荒谬!朱兄此言,可千万不要让当今世人听到,你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你可知,何为理?我告诉你,孝就是理!就是天经地义!她身为儿媳,就应该一切顺着长辈毫无怨言!哪怕长辈打算要了她的命,那她也得老实受着!” “尊者以理责卑,长者以理责幼,贵者以理责贱,虽失,谓之顺;卑者、幼者、贱者以理争之,虽得,谓之逆。人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怜之?”张惟突然开口道。 他这番话的意思,大致是说尊者、长者以“理”这种说辞,来教训地位卑微者、年幼者,哪怕他们的话是错误的,也会被认为理所应当;地位低下者,即使是对的,也会因为不符合“理”的要求,被认为是叛逆,从而受到惩罚。 他继续说道:“你媳妇在背地里骂老人,肯定不对;可老人闲着没事打骂人,问题不是更大?明明是两个人都有错,老人的行为更是一切问题的源头,可你们城隍,却一个劲儿地揪着你媳妇不放,对老人的问题干脆避而不谈。这是什么道理?” “呵呵呵……这反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你们二人可曾读过圣人文章,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刘秀才的叔父极为激动地说道。 张惟冷笑了一声,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 “当初圣人讲的‘孝’,和后世你们这帮子酸腐儒生讲的可不一样。就算是最初的‘理’,也和你们这些人嘴上说的大不相同。 “你们这种人,活着的时候整日里琢磨着如何更进一步地禁锢人的思想,以取媚皇帝,从而将一肚子的糟粕‘货与帝王家’;死了也不安生,还要用你们那一套尊卑有序、压抑人性的东西来影响人间。 “这人做得迂腐不堪,倒还可以理解,怎么都是城隍神了,也仍旧是酸腐无比?说实话,自打你们这群穷酸秀才开始在阴司里得势,你看这天底下有安宁过一天吗? “这大半夜的,你就别在这里恶心我了,行不行?你要是不服气,可以向你们的城隍神告发我。这话,我说的。 “他有本事,就来找我。 “我等着。” 第五十七章 谈谈这个世道 一时间,刘秀才还有他的叔父,都被张惟惊得不敢多言。 木珠抬头看了张惟一眼,赶忙又低下头,然后默默地向着火堆靠了靠,一派乖巧温顺的模样。 “哈哈哈……说的好!” 朱崇大笑道:“那劳什子城隍神,这些年一直在雍州地界里兴风作浪,老子早就看不顺眼了,要不是因为打不过他……小兄弟这番话,爽快!” 张惟含蓄地微笑着点点头。 他敢这么大声说话,一方面,是因为看不惯对方的说辞做派。现如今,他对阴差的印象,简直是差到了极点。 而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他有恃无恐。所以,他决定怼回去,自己先爽了再说。 眼下他这般说,对方是必然会回禀城隍神的,可是城隍神一早就盯上了自己,所以这样做,本就没有什么暴露自身的危险。 更何况,当初千面狐狸可是在城隍面前保了自己的。 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就是,城隍神如今一定是认为他有千面狐狸罩着。 那下面的小弟有了冲突,大哥总不可能不要面子,大哥还是得对上大哥的。 这样一来,城隍神基本不会把注意力落到自己的头上,而是会跟那只狐狸较劲。 张惟为给她带来了些麻烦事而略感抱歉,只是,这一丝极淡的歉意立刻便烟消云散。 开玩笑,自己如今大半夜的跑到城外这鸟不拉屎的荒庙里,可都是拜她所赐。 给她整点活,怎么了? “好……我记下了。咱们后会有期!” 落了面子的刘秀才叔父,也不打算多呆了,撂下话后便急匆匆地离去。 一旁的刘秀才不敢多言,借口睡觉赶忙溜到了角落里。 “今夜有缘,碰到了如此豪爽的小兄弟,不如一醉方休如何?” 朱崇说着,掏出了一个酒葫芦。 张惟歉然地说道:“多谢这位大哥的好意。只是在下先天体虚,酒水之类实在是无福消受,只能辜负了您的美意了。” 朱崇没有放在心上,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 他仰起头,饮了一大口酒,满足地打了个嗝后,说道:“说起来,小兄弟也认为,儒门的不少教条,早已腐朽不堪了?” 张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原先,他也没有这种认识。直到后来,来到这个世界,跟着老师父流浪了三年,见识了太多人世间的故事后,他才发现,这些封建思维的荼毒竟是如此之大。 “那小兄弟以为,要如何改变这一切?”朱崇又饮了一大口酒,问道。 张惟苦笑了一声,说道:“不瞒您说,我也不知道。我觉得,要改变也只能慢慢来。这事儿很难。” 朱崇轻叹一口气,说道:“确实不容易……但能发现弊端,从而想要革新,终归是好的。” “不错。先生倒是有渡世之心啊。” 朱崇哈哈一笑,摇了摇头,说道:“我一介山野村夫,哪里有你说的那般高尚。” 张惟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就算真从现在开始,废除掉儒门里的这些糟粕,只怕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彻底扭转世人的思维。当真是遗毒无穷啊。” “哦,这话何以见得?”朱崇来了兴趣。 “人自幼接受与学习的理念,实在是难以转变。更何况,这些儒门的教条,其实还是有很多的拥趸的。说是根深蒂固,一点不为过。就比如当世大为横行的愚孝之道,哪怕从今日开始破除它,数十年后、上百年后,仍旧会有不少人,将无条件服从的孝,奉为圭臬。” 朱崇猛灌了一口酒,说道:“还是喝酒好啊,醉倒了哪还有这么多的麻烦事儿。” 张惟笑了起来,说道:“谁说不是呢。” …… …… 一夜过去,第二日众人各自上路。 朱崇这晚倒是跟张惟相谈甚欢,二人约好,将来有机会,到了雍州城内再聚。 继续南行,张惟他们距离乱葬岗,已然越来越近。 为了抄近路,他们再度钻进了山野里,离开了官道。 四下无人,暮秋从箩筐内跑了出来。 现今,张惟和木珠走着,暮秋独自骑在马上。 “昨晚,你是怎么看出那人是阴差的?”张惟有些好奇地看向马背上的暮秋。 “那人身上的香火味道太重了。” 暮秋随手写道。 “你还懂这个?” “懂一些香火运用的法门。你问这个干什么?” 张惟老实说道:“我希望你能教我。” 他确实很想学,毕竟他还要面临阴司后续的报复。 若是他能学会,那将来便可以提前发现阴官。这样的话,就算他再碰到阴司来人,也能安全不少。至少不必像上次那样,被打了埋伏,搞得手忙脚乱不说,命都差点没了。 不过,他不打算告诉暮秋,他和阴司之间的过节。 “可以教给你。不过,你得拿些我感兴趣的东西做交换。” 张惟想了想,说道:“这事儿暂时先搁一搁。总不能你说你会运用香火的法门,我便直接信了。你也得拿出些真材实料证明一下,这样后续交易的时候,我才能放心。” 暮秋白骨头颅上露出明显的冷笑,写道:“占小便宜的时候,你倒是比谁都会谈。”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张惟也不在意,接着问道,“香火到底是什么东西?” 暮秋盯着张惟看了片刻,还真就简单地解释了起来:“香火香火,说白了就是对神灵的供奉、供养。但是,那仅仅只是表面,其本质,是众生的念力。” 张惟神情认真了起来,说道:“既然是念力的话,也就是说……并非只有神仙们可以享用香火?” “没错。妖、鬼、人类,只要掌握的方法正确且得当,便可以利用香火之力。就比如,你体内就有着香火,用来遮盖些什么。” 张惟心头凛然,没想到对方竟然看得这般清楚。 两人初次见面,暮秋点出了他的真实身份是妖时,他还以为是由于交手,导致了自己的妖气少量外泄,才被对方发现了根脚。 可是现在看来,应该是因为对方太过熟悉香火之道,才发现了端倪。 “香火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张惟又问道。 “它是神灵的食物,可为神灵提供力量。也就是说,神仙可以通过吸纳香火,来提高修为。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神仙们可以利用香火,凝聚出香火金身。” 第五十八章 戏弄人的鬼 “香火金身?” 暮秋点了点头,写道:“没错。它有些类似于阳神。不过,阳神是神气混融后的升华,虚灵无质而有体有用。香火金身,则是通过凝聚香火,汇集众生念力,最终塑造出的法身,是效果不弱于阳神的‘身外之身’。” 如今道门的修行法门,丹道之法仍旧是主流——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 阳神真正成型出窍,是需要修炼到炼神还虚的高绝境界的。而阳神,可是具备着“聚则成形,散则成气”的高妙能力。 修炼到阳神境界,便已然跨过了人仙地仙,来到了神仙一境。 类似地,香火金身也具备着与阳神差不多的能力。 只不过,阳神是以人体的精气神一步步炼化,才最终炼成的。而香火金身,则是以香火,也就是众生念力,经过不断凝练才形成的。 “现在你体内的香火之力,若加以利用,已经可以提前开始凝练香火金身了。要是有朝一日,你能修炼到阳神出天门,达到了那神仙境界,到时候,你便可以拥有两道身外之身,寻常神仙根本不会是你的对手。”暮秋继续写道。 “听上去还行。”张惟随口说道。 实际上,他还是很心动的。不过,他也很清楚,这些话不过是这具骷髅在故意吊自己的胃口,为的就是和自己再做交易的时候,好方便能漫天要价。 “你想不想学?”暮秋快速写道。 “不想。” “你说谎。” “嗯。我说谎。” …… …… 夜幕已至,今晚天边云层厚重,不见星月。 张惟他们不断穿越冬林,仍旧在赶路,木珠坐在马背上,举着火把,背着的背篓里,暮秋早已钻了进去。 此刻,距离那乱葬岗已然很近了,张惟打算再加紧一点,尽快赶到附近。 火把的光芒能照亮的范围有限,张惟索性亲自牵着马,由他来领路前行。 蓦然间,前方传来了声声喝骂。 张惟神情一凝,感应到了鬼物的气息。 他们谨慎地继续向前走着,未过多久,便见到林中出现了一片坟场。 其间,数道鬼影飘忽不定,有一个浑身酒气的中年男人,正处于这群鬼物的包围中。 这会儿,那道道鬼影正在戏耍此人。 而那人,虽然脚步不稳,却频频扑向四周的鬼物,想要同它们厮打一番。只是,他却一直扑空,根本什么都攻击不到。 “你这不孝子!我可是你父亲!你敢乱打?!” 一鬼突然叱道。 中年男人一怔,停下了脚步,似乎是有些迟疑。 “哈哈哈……我也是你父亲!你这孽子见到我,竟敢不下跪!”另一只鬼高喊道。 “我同你说实话吧,我们都是你父亲!” “你娘当年流落到此地,成了我们大伙的妻子,还不快快见过你的爹爹们!” 那人气得浑身发抖,大喊一声后,冲上去不顾一切地挥拳乱打,追着这群鬼物转了一圈又一圈。 只是,他直到力气耗尽,也如同是在跟空气较劲,蹭都没蹭到这些鬼一下。 张惟望着那群鬼,望着那气力已尽之人,眯了眯眼睛。 数道镇鬼符飞出,几道鬼影一同被定在了原地。 张惟牵着马,慢慢地走到了场中。 “大……大仙饶命啊!!” “大仙求您放过小的吧!!” 被定住的鬼们疯狂挣扎,却发现毫无作用,一时间,他们开始不断哀嚎,不停地对着张惟求饶。 张惟一掐法诀,将封印增强了一些,这几只鬼再难多言。 此刻,被戏耍的中年男人,已然累倒在了地上。他见有人来解救自己,连忙撑着爬起来,不停作揖道:“多谢先生出手相救!” 张惟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如此,说道:“喝了这般多的酒,难免阳气大降。以后要走夜路的话,还是少喝点吧。” 本是喝高了的男子,先前早已被吓得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他闻言连连点头,嘴上仍是一个劲儿地道谢。 张惟摆了摆手,问道:“家住哪里?还能走吗?” “我家就住在不远处的刘家庄,不必劳烦先生您,我这便回去了。” 说完,男子又冲着张惟连连作揖,然后便迅速离开了此地。 望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张惟转过头,看向了这几道鬼魂,却都是些最普通的孤魂野鬼。 “很有意思吗?”张惟问道,同时解开了一点封印,让它们能够开口。 “大仙您饶命啊!大仙明鉴,我们……我们就是想戏弄一下那人,绝无半点害人之心啊!!” “大仙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大仙您放过我们吧!!” 张惟又问道:“以后还敢不敢吓人了?” “不敢了不敢了!” “大仙,我们这回吓人,实在是事出有因……我们有意捉弄刘二,是因为他不奉养父母,在这十里八乡名声极差!” “没错啊!大仙您有所不知,当初他连自己过世的母亲都不曾祭祀,这才导致其母的亡魂流落到了此地……我们看不过去,这才想着帮忙出一口恶气……” 这时候,木珠背后的箩筐里,突然响起了有节奏的“嗒嗒”声,就如同是人的上下牙齿不断相互撞击的声音。 张惟面无表情,收了所有的镇鬼符:“下不为例。” …… …… 林间篝火旁,暮秋坐在张惟对面,身形抖动,看着他“嗒嗒嗒”地笑个不停。 “要不咱们说,修行之人,可不一定就得不食人间烟火呢。”她书写的动作一起一落,显得十分欢快。 张惟坐着,扭转上半身,从一旁捡起了两节枯枝。 “率性而为着实是不错呢,我看着都觉得很过瘾。”她的笔迹龙飞凤舞。 张惟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木枝。 “无非就是活着的态度不同嘛,这‘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的生活,也很棒嘛。”几滴墨水,随着她愈来愈剧烈的抖动,被甩落在纸面上。 张惟轻轻拨弄了下燃烧着的柴火。 “侠义之心,毕竟是人之本性噢……”她终于写不下去了,抱着笔笑个不停。 “字真丑。”张惟忍无可忍地说道。 “小道士啊,任何事儿都不能只看表面,侠客可不好当哦。” 暮秋用颤抖的笔锋,轻轻写下颤抖的墨字。 第五十九章 刘家庄 清晨时分,张惟一行便来到了刘家庄。 暮秋重新回到了箩筐内,木珠背着箩筐,牵着马,跟着张惟一起进了村。 此地距离乱葬岗,已然是很近了。 张惟打算,在村子里略作修整,然后再进发,前往乱葬岗一探究竟。 至于他和暮秋,从一开始便十分坚定地要去往那处乱葬岗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那里的鬼可能会比较多。 经过这些天的行程,他们包裹里的食物已所剩不多,如今来到这处村子,正好可以向村民们购买一些。 张惟找到了一户人家,买了些干粮,又买了两条腊肉,同时灌满了几壶清水。 待到采买完毕,他随口打听着附近的情况。 想到那夜碰到的刘秀才叔父,他的一家也是这庄子里的人,张惟便向卖给自己东西的村妇问道:“敢问这位大娘,咱们庄里哪户人家有位秀才?我是他的同窗好友,今朝路过此地,也想顺便帮他照看一下家中的情况。” 他将刘秀才具体的情况介绍了介绍。 他想从村民口中,了解下刘秀才叔母的一家。 其实,当初张惟他们和刘秀才是顺路的。不过,因为刘秀才叔父的事儿,他们也不好搭伙上路。 如今张惟他们紧赶慢赶,走得自然比刘秀才快不少,所以他们到了刘家庄,刘秀才却还未来,也就更不可能通知到其叔母了。 “可别提啦,那刘家媳妇多好的一人啊,说不见就不见了!唉,也真是苦了她喽,她家那婆婆……” 说着,村妇自觉失言,赶忙不再多谈。 “人……不见了?”张惟微惊,问道。 “可不是么,就是这些天的事儿。”村妇叹惋不已,神色隐隐变得有些不自然,“好了好了,你可别再多问了,再多问我也不知道了……” 张惟看在眼里,这会儿微笑说道:“大娘啊,我们买下的口粮,还多少有些不太够,这腊肉可否再多卖给我们两条?” 他买的腊肉,可是要比一般的贵不少。 村妇连忙答应,收了钱,回到院子里再度取下腊肉递给了张惟。 她犹豫了片刻后,低声说道: “我……也是听说,你就当大娘跟你唠唠家常了啊,可别乱传……”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您放心,我这人忘性大。” “那家媳妇失踪,村子里说什么的都有,最被常被人提起的,就是说她忍受不了婆婆的刁难,这才离家出走了。不过啊,肯定不是这回事儿。你想啊,她也不是这一天两天才被刁难的,这么些年都过下来了,怎么突然就受不了了?” 说到这,村妇朝四周望了望,见无人注意这里,才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说道:“她的失踪啊……怕是被鬼抓了去了!” 张惟面色肃然,低声问道:“何以见得?” “前几日,我家娃娃……半夜里爬出墙去,想偷……嗯,反正,他半夜里,见到那家媳妇,竟然一个人跑到了村子外!我家娃偷偷跟了上去,你猜怎么着,那家媳妇竟然是翻着白眼,直愣愣地一跳一跳着向南走去了!可给我娃吓坏了!” 村妇再度迟疑了片刻,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她那模样……这不就是鬼上身了吗?!而且,去的方向,还是南边闹鬼正凶的乱葬岗啊!大娘跟你讲啊,这可不是第一回出这种事儿,最近这些天,不少人半夜里都见到了类似的事!只是大家都不敢明着说,害怕晚上被鬼找上!” 张惟没想到,这件事儿的背后竟然还有这么离奇的情况。 “小兄弟啊,大娘可都实话跟你说了,我家娃儿还小的,你该不会……” 张惟回过神来,仍旧面带微笑,说道:“大娘说什么了?咱们不是才刚谈完腊肉的价钱吗。这些腊肉,可能还有点不够,再给我拿一条吧。” “好说好说!”村妇笑逐颜开。 …… …… 张惟和木珠,牵着马,来到了村头一棵老树下坐下,似乎是累了在此歇歇脚。 木珠将箩筐放到了脚边,其外包裹着的黑布,打开了一道口子。 “有人来提醒一声。”张惟冲着木珠说道。 木珠连忙点头,快速起身离开,站到了附近。 “若是乱葬岗内的鬼物,已经开始暗中勾走活人的话,只怕现在进入其内的危险程度,要比咱们预想的还要高。”张惟低声对着箩筐说道。 这是因为,到了需要吸食活人程度的鬼物,那至少也得是凶鬼、厉鬼,对付起来可就不容易了。 “我刚刚又在村子里打听了一下,这事应该不是假的。而且,被鬼物勾去乱葬岗的活人数量,还相当不少。只怕那里面的恶鬼,比咱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暮秋依旧写在纸上,箩筐里虽黑,张惟却也看得清楚:“先去外围打探,从长计议。” 张惟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此时,刘二背着包袱,突然急匆匆地路过村头,出村而去。 他神色显得很是着急,竟连树下的张惟也没注意到。 “刘二你别去!” “刘二!” 他的身后,一个老人蹒跚地跟着,口中不断喊着,却终归是没有追上前方的刘二,任由他出村而去。 张惟站起身,走到了老人身旁,出声道:“老先生,出了什么事儿?” 老人见有人突然搭话,神情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小伙子,这事儿与你无关,你们还是不要打听为好……” 此时,木珠背着箩筐,也赶到了张惟的身后。 “老先生不妨说一说,我是刘二的朋友,今日本就是特地来找他的。”张惟又道。 “你是他的朋友?这……他的朋友可不多啊……” “昨夜我们还相约喝酒来着。”张惟表情认真地说道。 “哦……我是他三爷……” 张惟想了想,说道:“我也是和刘二刚认识不久,可否请您给我讲讲刘二的往事?” “唉……其实刘二他打小很不容易……你别看他在庄子里名声如此差,说他不奉养父母云云,可他那父母,又是什么好东西?其父嗜赌如命,就没管过这个儿子,其母更是以卖花为生,终日流连在不同男人的身畔,她生下了刘二后,就没养过一天。可这两人到老了,反倒开始要求刘二尽孝道了。” 所谓卖花,实则就是女子倚门卖笑。 谈起往事,老人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刘二打小便被人欺负。后来,他不愿意养他那爹娘,那二人便开始到处里骂他,尤其是他母亲的那些姘头,最是骂得起劲……日子一久,他也就成了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不孝子了。” “侠客确实不好当,任何事儿可都不能只看表面啊。”张惟看似无意地轻轻拍了拍木珠身后的背篓。 “……你说什么?”老人有些疑惑地看向张惟。 “哦,没什么,您继续说。” 第六十章 乱葬岗 “刘二虽然一直被乡亲们看不起,但在村里,却一直有个姑娘待他极好。那姑娘名叫小翠,是他的发小。只可惜啊,小翠的父母很看不上一穷二白的刘二,就算两个人是青梅竹马,后来小翠也只能嫁给了别人……” 三爷的神情显得有些悲哀,继续说道:“今天早上,刘二酒醒后得知小翠在昨夜跑丢了,据人说,是走向了南边的乱葬岗。他情急之下,这才不管不顾地跑出了村,要硬闯那乱葬岗救回小翠……只是……” 张惟连连安慰着老人,说道:“三爷您也别急了,我们这就去追刘二。” 他说完,不等对方再多说什么,便直接和木珠离开了村口。 一路向南疾驰,就连马匹都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张惟却仍旧没见到刘二的身影。 此时,日上中天,远方的乱葬岗已然遥遥可见。 乱葬岗的附近,早已无人敢来,此刻显得十分安静。 安静得竟连一点鸟叫乃至风声都没有。 远处,坟茔一个挨着一个,满布在枯黄的地面上,一眼无法望见尽头。 不少坟堆,不知被什么动物给扒了开,残破的白骨肆意洒落在地,就如同初春荒野上,未曾融化尽的道道残雪。 明明此刻正是一天里阳光最炽烈的时段,可当木珠望着前方时,她却仍旧感到了阵阵寒意。 不知怎地,远方那些无碑的荒坟堆,居然让她感到了心悸与恐惧。 张惟望向远方,眯了眯眼。 很明显,自己这一路追寻,都未能见到刘二的身影,那他大概率已经冲进了这乱葬岗之内了。 他此时慎重到了极点。就算是救人要紧,那也得尽可能地从外围多了解一些情况后再说。 暮秋从箩筐里出来,罕见地沉默下来,同张惟一样,凝望着远处的乱葬岗。 “这里面问题大得很,远处地底之下,有一股极强大的怨煞之气。”暮秋在纸上写道。 张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也感受到了地下的那股可怕气息: “那怨煞之气隐而不散,应该是某种血祭或者阵法凝结而出的。那地下邪法,如今应该是运转到了关键时刻,以至于气息强盛到根本无法彻底遮蔽,这才不断有丝丝气息外溢。要是这邪法彻底完成的话……只怕附近都要化作一片焦土,无人能逃。” 他心里有些吃惊,此刻仅仅是一股气息,便让他感到有些棘手,若是邪法彻底成型后,所有气息全部爆发,那又该多可怕? 更让感到不解的是,这般大的阵仗,一旦成功,只怕对雍州城也会产生极大的威胁。按理来说,到了这等程度,就算是在城外,司天署也会插手。可如今,怎么会放任到即将失控的地步? “咱们不能再等了,一旦邪法完成,只凭你我根本抵抗不了。只有现在抓住机会进入,尽快破坏,咱们才好打对方个措手不及,方便半路截胡。”暮秋写道。 她写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不自觉地用力,显得有些兴奋。 张惟点了点头,他很明白暮秋在想些什么。 地底下有这般架势,为了维持阵法的运转,怕是最不缺的就是冥魂怨魄。 若是能够被他们俩横插一脚打断,阻止这一切,他们便能从中获益极大。到时候,暮秋收获的食物,可远远不是先前的尸孽能比的。 就是再退一步来说,要是放任这邪法不管,这附近无辜的凡人只怕没几个能幸免于难。这也是张惟不想看到的。 便在一人一骷髅,观察着乱葬岗内的地形,打算确定前进路线的时候,一阵浓雾,突然自整个乱葬岗的地下渗透而起。 短短片刻,远方已然是朦胧的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无法看清。 张惟面色一沉,说道:“这雾里尸气与怨气好重!” 不仅如此,此刻可是正午,是一天中阳气最足的时候,但远方的雾气,竟然丝毫消散的迹象都没有。 “这雾气升腾而起,为的就是阻挡外界的阳气。看来,对方是想要彻底隔绝阳气,造就出一个纯阴的环境来。地下的邪法,应该是运转到最后时刻了,咱们不能再拖了,现在就进去。”暮秋迅速写道。 紧接着,她回身看向木珠,写道:“你留在外面等候。” 与此同时,她那空洞的眼眶,深深地望了木珠一眼。 一瞬间,木珠浑身骤然变得无比寒冷。 她不停地哆嗦着,连连点头答应。 她明白,这具骷髅是在警告自己不要逃跑。 不再多犹豫,张惟和暮秋直接飞身而起,冲进了雾气内。 他们循着记忆里先前观察到的线路,不断飞奔,地面的坟堆不断后退。 周遭浓重的雾气,让他们连身周一丈的范围都难以看清。 这雾气,更是带有一股淡淡的尸臭味。 飞掠间,张惟和暮秋,却诡异地什么东西都未曾碰到。 张惟默默地在内心掐算着时间,此时,距离二人进入这雾气,已然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可他们二人却仿若迷失在了雾气里,找不到出路。 “看来是……鬼打墙?”张惟停下脚步,望向四周说道。 这一路走来,他们眼前的画面可谓是单调到了极点。无论他们朝哪个方向前进,都是一片茫茫的白雾,以及脚下千篇一律的坟堆。 暮秋站定,低头看向地面,而后又抬头看向身畔的白雾。 蓦然间,她半跪在地,一指直接戳进了最近处的一个坟土堆里。 “砰!” 一声炸响,坟堆炸裂。 可那里面,竟是空无一物! 张惟面色陡然严峻,说道:“迷魂阵。” 他们两个,却是不知何时,已然陷入到了迷魂阵之中! 暮秋身周寒气猛然大涨,遽然间用力,竟然将整个小臂都顶入了土里! 以她的手臂为中心,整个地面竟然开始泛起了一层细密的冰霜,并且不断向着四周蔓延! 与此同时,周遭的雾气开始不断波荡,竟有了后退消散的迹象! “杀!杀!杀!” 雾气之中,突然间杀声震天。 第六十一章 雾气内 喊杀声骤然一歇。 诸多坟堆开始颤动,土粒簌簌滚落,须臾间,一只只腐烂可见白骨的手,猛然伸出了地面! 同时,雾气里响起了阵阵哭嚎声,一道道鬼影突然自雾气中飞出! 地下爬出的腐尸,雾气里出现的冤魂,在这一瞬间冒出极多,一齐直冲张惟和暮秋而去,发疯了一般开始攻击! 道道黑色飞羽冲天而起,穿梭在尸堆魂群里,逼迫得它们行动极为不畅。 在张惟的干扰下,暮秋则更为直接,干脆跃向了半空,然后重重地砸向尸体和鬼魂最多的地方,地面震颤间,诸多鬼物直接被压散! 随着这些鬼物的破灭,道道白色气息开始不断充盈到暮秋的白骨上,一时间她愈战愈勇,只是须臾,二人配合着便将场间的鬼物横扫了大半! “吼!!” 雾气深处,响起了一声震吼。 随即,一只巨大的暗青色手掌,直接破开雾气,骤然扇向了上蹿下跳的暮秋! “炼尸!” 张惟高喊提醒,同时上百道黑羽分出一半,直接冲向了那巨掌! 黑羽打在巨掌上,眨眼间便被拍散,不过,有这短暂的拖延,暮秋已然抽身后退,脱离了险境。 “吼!吼!” 咆哮声不断,一具足足有数人高的暗青色人形巨尸,来到了场中。 炼尸,是修行者通过特殊的手段,将尸体加以炼制,然后将之变化作可供操控的傀儡。 而眼下这具炼尸,明显品阶不低,身体更是坚若精钢! 此时,它更是不管不顾,直接向着张惟发起了冲锋! 张惟矮身一跳,躲过了这一击。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具炼尸虽然高大,却极为灵巧,一击不中,立刻调转方向,再度冲了过来! 一时间,暗青色高大炼尸纠缠上了张惟,让他短时间内无法脱身。 另一旁,暮秋本打算施以援手,可周遭剩下的鬼魂腐尸都一股脑冲向了她,她也被围困了起来。 两人竟是被分隔开来,只能各自为战! “吼!吼!吼!” 就在两边战团相当胶着之际,又有声声怒吼,自雾气里传来。 雾气中,竟然又多走出了两具暗青色高大炼尸! 张惟神情一紧,高喊道:“再拖下去会被耗死的!这背后一定有人操纵,咱们得先找到那个人!” 他不等话说完,上百道黑羽骤然间爆射而出,速度竟然比先前提高了不少,身前的炼尸更是直接被逼退。 “我来缠住这些东西,你去杀了背后控尸之人!” 张惟高喝,竟是直接跃向了暮秋附近,道道飞羽流转间,强行帮暮秋解了围。 这般打算,也实属无奈。这些腐尸冤魂之流,虽然境界低,却架不住数量太多。而那三具炼尸皮糙肉厚的,对付起来更是极为麻烦。 这些鬼物可不存在疲惫和受伤的问题,只要背后的施术者不停,他们便能一直战斗下去。 张惟必须兵行险着,否则和这些东西对耗,自己一方是绝无胜算的。 而现今,只能由他来拖住这些鬼物,因为他可以利用飞羽来牵制,暮秋却无法同时影响这么大的范围。 暮秋退到了空地,冲着张惟点了点头,身形直接隐没在了雾气里。 诸多鬼物嘶吼不断,未能困住暮秋,他们便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张惟身上。 只是片刻,他的身周已被腐尸冤魂围满,那三具暗青色炼尸,更是距离他愈来愈近。 瞬息间,张惟压力倍增。他硬咬着牙,将道道黑羽逆飞冲向了高空。 紧接着,上百道黑羽犹如陨石坠落,直直砸向了四周! 这些黑羽不是简单地坠落,而是在落到尸群的刹那,彻底爆裂碎散,形成冲击! 威力极大! 血肉破裂的闷响不断回荡,四周的鬼物们,包括那三具炼尸,竟是再难前进! 只是,这等情形不会维持太久。因为每生成一根羽毛,都需要消耗张惟一定的妖力,若是羽毛能持续利用,那他便只需要耗费少量的妖力用以操控。 可若是像如今这般,用了就废,威力虽然大增,但他的消耗也变得极其大。 额头见汗,张惟身躯颤抖了起来,这短短的片刻,已然让他气力消耗了大半,快要无法支撑下去。 “怎么还没好?!”张惟面色已然苍白。 黑羽降落的频率放缓,此刻,四周的鬼物重新收拢起来,再度走向张惟。 它们靠近的脚步越来越快,而黑羽却愈来愈少。眼见着已是再难防住鬼物们的靠近! 一只暗青色的巨拳,不知何时来到了近处,猛然砸向了张惟的后背。 …… …… 木珠望着远处不断翻腾的雾气,听着其内未曾停歇的怒啸,神情惊惧地远远后退。 她很清楚,如今那乱葬岗里危险到了极点,自己要是进入其内,只怕眨眼间便会毙命。 毕竟,这已经不是凡人间的打斗了。 或许……这根本就是怪物与怪物间的搏杀。她心中默默地想。 曾经,她也想过,自己将来会有怎样的下场。但她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自己居然和修行者搅到了一起,并且落入今日被人奴役的下场。 一声马嘶,打破了木珠的思绪,她赶忙安抚着被远处场景吓坏了的马匹。 盯着这马,她的脸上露出了极端纠结犹豫的神情。 她很厌倦当下的生活,毕竟,她曾经是逍遥自在、无法无天的江洋大盗。 过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此时让她给一具骷髅当奴隶,她的不甘可想而知。 只是,她怕死。 她的一切不满,都不敢有分毫的表露。在那具骷髅和那个男人面前,她更是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升起。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雾气内双方的打斗已然焦灼到了极点,短时间内,那个男人和那具骷髅应该回不来了,甚至…… 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自己还要不要听他们的话,继续等待他们? 还是说…… 逃? 过了许久,远方的嘶吼仍旧未停,木珠终是面露狠色。 她牵转马头回身,便要上马。 “你……想逃命?”一道难辨男女的声音突然响起。 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身后不远处,竟然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名黑衣人! “你……你是谁?!” 听清了黑衣人话里的内容,木珠怯懦地说道:“不……我不会……” 话音未落,她的面色陡然狰狞,直接扭身刺出一道匕首! 她不知道对方是何人,但是胆敢阻止她追求自由的,都得死! “啊!” 一声痛苦的低吼,却是自木珠的嗓内被挤出。 她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小腹的剧痛让她不断抽搐。 她再度感到了惊恐——对方根本未动,自己便丧失了行动力!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 黑衣人的面容,隐藏在面罩下,无法看清。他的双眸,此刻正盯着木珠,眼神内冷漠地不见丝毫情感: “你……想不想修行?” “……什么?” “跟着我。我教你。” 第六十二章 地下 乱葬岗内。 暗青色巨型炼尸的铁拳,在距离张惟的后背只有寸许的地方停住,然后再也不动。 四周的腐尸与冤魂,也蓦然间四散开来,不再围攻张惟。 望着三具停滞在了场中、一动不动的炼尸,张惟长出一口气,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他已然是战到精疲力竭,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雾气深处,一道骷髅身影闪现而出,来到了他的身畔,正是暮秋。 “解决了?”张惟问道。 暮秋摇了摇头,在地面上迅速写道:“差一点。他躲进了地下。” 张惟抬头,看向四周仍旧未曾散去的雾气,说道:“问题还是很严重。咱们不进地下,看来是不行了。” 略作喘息,他站起身,甩出几道镇鬼符,将三具炼尸封禁了起来。 现在情况紧急,他们暂时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些炼尸,只能先将其镇压住,以防他们再度活动。 随后,张惟跟着暮秋,前往通向地下的入口处。 如今迷魂阵已经被破,他们也不会再迷失方向。可以说,现在乱葬岗的地上部分,已经没有了威胁。 二人一路疾行,终于来到了通往地下之处。 那入口,在一处裂开的坟堆内部,一节一节阶梯通向了地底深处,漆黑幽深的通道散发着阵阵阴气与寒意。 不知为何,张惟见到这通往地下的台阶,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你还能行?”暮秋在一旁的地面上写道。 “可以。走吧。”张惟轻吸了口气,说道。 二人不再停留,暮秋在前,张惟在后,直接踏着台阶走进了地下。 这处通道有些逼仄,空气内更是弥漫着浓浓的尸臭。 张惟身形紧绷,时刻防备着意外发生。 前方的道路没有一丝光亮,可这对张惟他们来说,却没有一点阻碍。 他们的速度极快,只是片刻,入口处的光芒便彻底被甩在身后,身周只剩下了茫茫的黑暗。 一路行来,张惟那莫名的熟悉感愈来愈重,他不断观察着四周的石壁,回忆着这感觉的由来。 猛然间,他的眼神一凝。 他发现,当初养尸地里地宫的建筑风格,似乎和这处通道内部的十分相似! 一时间,他的心绪翻涌不断。 这两处地宫,难道存在什么联系? 而且,这两处地方,一个是修建在了养尸地里,一个则是修在了乱葬岗下面。这可都是阴气极重的地方,同时也是最适合养尸的地方。 到底是何人修建了这些建筑?他们到底又在谋划些什么? 一阵敲击声,打断了他的思维。 前方暮秋已然停下了脚步,正轻锤着石壁,提醒后面的张惟。 张惟侧头望向了前方,只见前方的空间陡然宽阔了起来,出现了一座大殿。但是,在大殿的入口处,一具具尸体此时正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将前方的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那些尸首面色灰白,应该是刚死去不久,看那身上的衣着,大都是村民和行人的打扮。 “又是炼尸?不对……这是尸魂阵!”张惟一惊。 所谓尸魂阵,是将死者的尸首和魂魄重新炼化作一体,并且将多具这样的尸首作为阵眼,组成的阵法。 这可是极为歹毒的一种阵法,因为此阵往往需要将人活生生折磨至死,以获得最大程度的怨气,从而使得阵法威力达到最大。 很明显,失踪在乱葬里的人,竟是被炼成了阵法的一部分! 见到了迷魂阵,见到了炼尸,如今又看到了这尸魂阵,张惟明白,这背后兴风作浪的,应是邪修无疑了。 “直接进场太过危险,咱们得迂回……” 张惟对着前方的暮秋说道,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暮秋便身形一动,直接冲向了那并排站立的一具具尸体! 张惟大惊,可接着,他感受到了地面传来的震动,明白了暮秋为何如此急切——地下深处的怨煞之气波动越来越剧烈,邪修的祭祀即将完成,怨煞之气很快便要彻底爆发了!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只能硬闯这尸魂阵! 张惟紧紧一握拳,上百道黑羽腾空在他的身周,他二话不说,直接跟在暮秋的身后冲了过去! 这一排尸首,被前方的暮秋一撞之下,竟然就此撞散,暮秋更是直接冲进了后方的宽阔大殿里。 可下一息,众多尸首竟是瞬间消失无踪! 转眼间,那些尸首便重新出现,更是直接将暮秋围在了正中! 暮秋身上的寒气暴涨,片片冰晶攀上了她洁白的骨骼,骤然间,她一拳砸在了地上! 狂暴的寒气以落拳处为中心,迅速倒卷向了四周! 这一片霜浪,将在场的所有尸骸,尽数冻住! “呜呜呜……” 鬼哭声蓦然响起,四周的十数具尸骸身形未动,可其体内却诡异地出现了道道透明身影,那些身影迅速脱离尸体,直接冲向了暮秋! 便在十几道冤魂离得暮秋只有尺余的距离时,暮秋的体内,瞬间爆发出了一股冰浪,席卷向周围! “轰!” 冰浪在这一刻,似乎撞击在了什么事物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些被冻住的尸首,竟然和冤魂换了位置,代替冤魂承受了这一击! 这便是尸魂阵的独特之处,尸与魂双生双伴,只要在阵法的范围内,便可以任意易位! 如今也就是暮秋,她释放的阴寒之气既可以对僵尸造成影响,又能够伤害冤魂,才挡下了这一击。若是一般的修行者没有同时应付冤魂和僵尸的手段,只怕便要被这一手换位,打个出其不意! 十数道冤魂,重新回到了尸首体内,尸首上的寒冰开始碎裂,这二者重新合一后,尸魂阵的威力才开始真正显现! 一股股极端暴虐的气息自它们的身上爆发,滔天怨气弥漫在场间,十几具尸骸的身形,同时闪到了特定的方位,处于阵法中的暮秋,竟被定在了原地,一时无法动弹! 而那些尸骸,此刻竟然重新行动了起来,直奔暮秋而去! 就在这时,道道黑羽连缀而成的墨线,飞射而起! 这条线没有冲向场中驰援暮秋,而是直逼向大殿内的某一处角落! “总算,找到你了。”张惟的声音回荡。 第六十三章 破阵 张惟先前一直冷眼旁观,没有去给暮秋助拳,就是因为他一直在寻找着暗中操纵阵法之人。 现在,对方已然暴露,黑羽组成的墨线有如惊龙,只用了一息便直接来到了他的藏身之处。 “隆隆!” 黑羽飞射而下,一时间碎石飞溅,轰鸣不断。 一个黑衣人迅速自藏身处逃离,他的面庞上有着面罩,无法看清其真实面目。 张惟手上法诀一变,黑羽墨线巧若灵蛇,迅速跟上了对方。 辗转腾挪不断,黑衣人身形灵动,可却仍旧被黑羽逼迫得活动范围愈来愈小。 随着张惟这边发力,尸魂阵已然失去了大部分的控制,只得自行运转。暮秋压力大减,此刻更是脱困而出,直接冲向了那黑衣人。 眼见着即将被左右夹击,黑衣人一个翻滚后,不再躲避,手上法诀不断变动下,不远处的诸多尸骸,竟然同时发出了一声怒吼! 下一刻,那些尸骸身形一闪,竟是直接攻向了张惟! 这尸魂阵的一大特点,便是随着作为阵眼的尸骸的移动,整个阵法也会随着移动,而无需多做其余的布置。 只要尸骸之间的联系不断,那么整个阵法便会一直存在。 眼下情况很明显,这黑衣人摆明了是想要拖住张惟和暮秋,为大殿深处的邪法运转争取最后的时间。 张惟很清楚,自己绝不能被这阵法困住,否则只怕真会被对方就此拖延过去。 与此同时,这黑衣人更是直接和暮秋交战到一起,打算单靠自己硬扛住暮秋,哪怕受伤,也不能让她再多前进! 没办法,张惟暂且停止了控制黑羽,在诸多尸骸即将近身的时刻,他手上一抖,神行符直接贴到身上,并甩出数张镇鬼符,直接扔向了尸魂阵! 他利用神行符的加速和镇鬼符的阻碍,骤然间后退,并未落入到尸魂阵内! 不过,所有镇鬼符只是片刻便化作了飞灰。这些尸骸毕竟是形成了强大的阵法,只凭几张镇鬼符,根本无法镇压得住! 那些尸骸们,再度对着前方的张惟穷追不舍。张惟只能借助着神行符,在大殿里和这些尸骸兜起了圈子。 趁着间隙,张惟仍旧掐诀不断,远处的黑羽虽然无法再凝聚成线,却仍旧飞起,继续飞射向黑衣人! 黑衣人此时正被暮秋打得连连败退,他没有想到,这具骷髅的骨骼竟是如此之坚固,居然比之精铁都犹有胜之! 而现在,一道道黑羽又出现在了他的身畔,更是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困扰。飞羽穿梭间,不时便会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口子,带起一蓬血珠! 黑衣人的压力愈来愈大,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就在他分心顾及身后的数根直刺心窝的黑羽之际,暮秋一拳灌满了阴寒气息,直接捣向了他的小腹! 黑衣人心头大骇,此刻强行侧身,将将躲过了这一拳。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拳所带的阴寒气息,竟然在靠近他身躯的刹那,离体而起,直接轰击在了他的身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黑衣人倒飞出去,摔在地上,一时难以站起。 此时,追踪张惟的尸魂阵,彻底失去了操控,直接顿在了当场,不再行动。 张惟松了口气,手上法诀一掐,黑羽腾空而去,打算直取黑衣人的性命。 然而,一道黑烟骤然间笼罩了对方,黑羽落下之际,却全部落到了空地上! 伴着一阵黑烟,那黑衣人竟是直接消失了! 暮秋望着那渐渐消散的黑烟,似乎是在沉思。 张惟来到了她的身畔,两人未做停留,直接向着大殿深处疾驰而去。 那深处的怨煞之气,已然愈发动荡,他们已是连歇口气的功夫都顾不上,就更别提处理尸魂阵了。 飞奔在路上,张惟问道:“你有没有看清,他是怎么跑的?” “神冥遁法。”暮秋指尖微动,一片冰晶凝成字,悬在了空中,不过片刻,又碎散无踪。 “你的修为,提高了不少啊。”张惟见着这一幕神情一凝,开口道。 自打交手后,暮秋可谓是一边吸纳鬼物的力量,一边斗个不停,此刻她的修为,已有了明显的增长。 “那又是什么遁法?”张惟继续问道。 “是邙山的独门遁术。”冰晶继续浮现在了空中,“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邙山的传承仍未断绝。” 邙山这一脉传承,张惟却从未听过,说道:“当世的修行界,倒是没有这么一家的名号了。看来这一脉传到今天,也只剩下了寥寥数人。想不到,这邪修来历倒是不小。” 毕竟是能被暮秋认出的宗门,自然也是传承了不知多少年了。 暮秋回应道:“邙山严格说来不算邪修,只是多有鬼道法门。不过此人,虽有邙山传承,却已然是堕入了外道。” 这时,暮秋突然转头看了张惟一眼,继续以冰晶写道:“这邙山和你们麒麟宫颇有渊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惟懒得跟她斗嘴,不再多说,而是趁着这段空闲,环视了一圈大殿。 他发现,这处大殿比之养尸地的地宫,要修得完整了不少,不过地面上仍旧是十分空旷,没有任何的布置。 他又想到,进入乱葬岗后,还一直都未曾见过刘二,他不免有些忧心。这一番混战下来,各类鬼物层出不穷,只怕刘二已凶多吉少。 突然间,两人前方出现了隐隐的火光,他们同时警惕了起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火光越来越明显,远方的情景,也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道道火炬零落在周围,在正中的地面上,有一道由鲜血勾勒而出的巨大复杂图案,看上去是某种符咒。 在那巨型符咒之上,有许多被放尽了鲜血的干尸,都被绑在了木桩上。而这些干尸的排布位置,似乎又暗合某种特定的阵型。 在这符咒和干尸阵的正中,有一具黑木棺材。 此刻,无穷无尽的怨煞之气,正自棺材内蓬勃而出。那棺盖一跳一跳地不停颤动,竟有即将被破开的征兆。 在张惟二人距离那巨型血色符咒只剩下数丈距离时,一声满是凄厉的怒吼,回荡在整个地下大殿内: “你骗我!!” 张惟陡然一惊,这是……刘二的声音。 第六十四章 一对师徒 暮秋扭头,看了张惟一眼。 张惟略一思索,便高声喊道:“刘二……是你?!” 他们两个显得有些谨慎,站在了血色巨型符咒的边上,却没有踏足到符咒的地面上。 只是暮秋的一只脚,却有意无意地,轻轻贴在了血色符咒的最边缘处。 黑木棺材旁,一股黑烟浮现,两道黑衣身影显出了轮廓。 “你为什么……还是要杀了她?!” 刘二的声音,自其中一道身影传出,嗓音颤抖的同时,仍旧是无比凄厉而绝望。 另一位黑衣人,抬手一指张惟二人的方位,声音难辨男女,说道:“你对为师的承诺,没有兑现。最终,你还是没能拦下他俩。大局为重,她只能死。而且,刚刚是为师救了你。” “不!!我刚刚还能再撑一会的……是你非要杀掉她……是你!!”刘二咆哮不已。 “我是你师父,岂能看着你去死?一个女子而已,为了你我师徒的大计,她死得其所。更何况,你们二人,本就毫无可能。”那难辨男女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丝毫波澜。 张惟此时听到了两位黑衣人的对话,已然猜出整个事件的大体情况。 很明显,这乱葬岗的邪修,一共有两个人,刘二便是其中之一。 刘二先前就是个普通人,应该是在这邪修占据了乱葬岗地下的地宫后,才被他收为了徒弟,学会了邪门法术。 这些日子以来,周遭的村民和行人,半夜里多被鬼物勾走,或者其他的失踪在乱葬岗附近的,应该也都有刘二在暗地里下手参与。 刘二竟然也是邪修……这一点,连张惟都看走了眼。 眼下二人近乎反目,应该是因为刘二的师父见血祭将成,为了加快速度,在昨夜派鬼物将小翠勾到了地宫之内。 只是,很明显,他并未告知刘二这一切。 这也是为何,今日早晨,刘二会急匆匆地出村,前往乱葬岗寻找小翠。 同样的,张惟他们一路紧跟,却始终没有追上刘二,也便有了解释。 因为对方根本不是普通人,对方也是修行者! 他对这里的地形无比熟悉,同时又心急如焚,赶路时自然是无比急切且迅速。 在这种情况下,张惟等人当然不可能追上对方! 一时间,张惟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己这次,竟然这般大意,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意外。 “那个……你们师徒俩先冷静冷静,我想插句话。” 张惟望着不远处的两位黑衣人,开口道。 “都是因为你们……你们两个都要死!!……咳咳……” 刘二听到声音,猛然扭头,看向了张惟。他头上的面罩不知何时已经掉落,此刻满面血污,神情狰狞到了极点。 只不过,他话只说到一半,便开始连连咳血,却是在先前和张惟他们的拼斗中,受到了极重的伤势。 “既然两位已来到了此地,看来……这一切皆是天意啊……”刘二师父突然幽幽地说道。 “这话还是算了吧。你俩造了这般大的孽,还说什么天意呢?”张惟轻轻摇头,说道。 “造孽?呵呵呵……不知者不怪。这位小友,你可知,贫道为了祭炼仙法,是以何讲究来选取这些活人祭品的?”他突然问道。 张惟继续摇头,觉得有些莫名,说道:“你们害人……竟然还有讲究?” 刘二师父轻笑出声,说道:“此言差矣。小友既然能一路闯到此地,且身畔还有鬼友为伴,想来也是不拘泥于世俗目光的有道之士。在下倒是可以同你探讨探讨……” “杀!我要杀……”刘二突然愤恨地喊叫道。 只是下一刻,他便被身旁的黑衣人一指,直接定到了原地,再难动作,更难出声。 “贫道祭炼仙法,过程虽颇易遭人误解,可其中自有底线,从未曾逾越。我所选取的生人祭品,实则皆是这世间不忠不孝之人。” 张惟忍不住冷笑起来,说道:“这么说,你还是个好人了。” “不谈别的,就单单说说,这附近被贫道招摄来的村民——小友若是有心,略一查验阴司或是城隍的籍册,便可知晓——他们当中,有些人是明着不行孝悌;而另一些人,则是暗中不通孝道。人心之险恶,岂可欺瞒得了鬼神?我所做的一切,亦不过是为这天地涤荡尘氛而已。” 张惟突然明白,为何当初刘秀才的叔母,会成为鬼物的目标,被勾来这乱葬岗了。 刘二的师父继续平静地说道:“不然,雍州城隍为何会任由贫道祭炼仙法?这也是司天署亦不会对贫道多加干涉的原因,毕竟他们也是同城隍庙通气的,知道贫道所做之事并非恶事。” 不得不说,城隍庙和司天署在对待这事儿上,确实有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味。不过,他们大概也是不清楚这邪修到底干了些什么,否则只怕会立刻清剿此地。 “让这些不忠不孝之人,献祭在仙法之中,贫道也算是帮他们补赎罪过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个道士。”张惟终于忍不住问道。 对方满嘴的儒家说辞,让他觉得很是违和。 “天下大道,终究是殊途同归。”刘二的师父回应道。 张惟沉默了片刻,说起其他:“果然,只要逻辑自洽,行恶也会觉得自己是在救世。只是……既然你是刘二的师父,为何非要将他最心爱的女子置于死地?” “那名叫小翠的女子,不惜违背父母之意,更是背着自己的夫家,偷偷接济情郎,这何止不懂孝道,更是不知贞节为何物。她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 “也只是接济刘二而已……他们二人又没有发生别的什么事儿,小翠也没有不忠于丈夫,这就得死?”张惟问道。 同时,他极隐蔽地看了眼身畔的暮秋,见她大半只脚已在不知不觉间迈入了血色符阵后,便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这等人若还放任其活着,岂不是玷污了这世道?”刘二师父摇了摇头,“我岂能眼睁睁地任由自己的徒儿,与这等下作女子混在一起?” 说着,他转头看向刘二,叹息道:“为师,也是为了你好。” 两行血泪流下,刘二的身形微微颤抖,却仍旧无法动弹。 “既然你满口仁义道德,那为何要收刘二为徒?按理来说,他当年未曾奉养父母,就是父母去世后,他也未曾守孝祭奠,这应该也是大大的不孝才是。”张惟又问道。 “此事上,刘二的父母做得着实有点过火,倒也不能全怪刘二。大抵上,也是因为贫道起了慈悲心,想要拉刘二一把吧。” 刘二的师父朝着张惟一拱手,又说道:“好了,这位小友,咱们二人聊这般多的缘由,你我都心知肚明。此刻时间也已差不多了,接下来,贫道还想请你们两位,作一回见证者。” 张惟目光瞥向一旁的暮秋,见她微微地点了点头,便平静地回应道: “恭敬不如从命。” 第六十五章 爆发 两方人有些莫名其妙地聊起了天,当然只是因为,他们都在拖延时间。 刘二的师父,是因血祭即将完成,黑木棺材里的事物马上要成型,不容被打断,所以他很乐意在这段时间同张惟二人谈一谈。 张惟和暮秋,则是害怕第一时间进攻,会使得对方不管不顾直接引爆黑棺内的怨煞之气,所以让暮秋采取迂回战术,从地上的血色符阵入手渗透,以求一步步攻克。因此,他们也只好同对方聊一聊。 不然的话,张惟也不想同这个神经病聊这么多。要是可以,他早就一羽毛扎过去了。 双方对于对方的目的都无比清楚,所以他们看似是在默契地闲聊,实际上都在暗中卯足了劲儿,想要比对方更快一步,先完成自己的事儿。 “这座血阵,不好破解吧?”刘二的师父,突然看向了暮秋,问道。 此时,暮秋已经彻底站进了血色巨型符咒之内,只是她仍旧处在边缘的位置。 见对方没有理会自己,刘二的师父也不恼,淡淡地笑出声,说道:“看来,贫道还是要略微快那么一筹的。” 他任由暮秋侵入破解阵法,就是因为只要他血祭的最后步骤完成,那这阵法就算让对方破坏,也一切无虞。 “都该结束喽。” 他颇为感慨地说着。 黑木棺材突然间开始剧烈地抖动了起来,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突破封印,降临在世间。 整个地下大殿,也出现了震荡,一时间轰鸣不断,碎石洒落,这处地宫竟然隐隐有了塌陷的征兆! 棺材颤动得愈来愈剧烈,终于“砰”的一声,那棺盖炸成了碎末四散! 黑棺里,一道饱含着无穷怨气与煞气的鬼影缓缓坐起了身,与此同时,滔天怨煞之气席卷了整片地宫! 动荡滚滚的气浪,更是冲出了地下,横扫向了天空和四野! 午间的太阳本炽热,可在这一瞬间,天空变得昏暗无明! 乱葬岗附近的山野里,冬日枯萎的树木在这一刻更是彻底枯死,随着那可怕的怨煞气浪,刹那间变得无比朽烂! 周遭的村民们,远远望见这宛若末世的一幕,一时间哭喊声大起,附近的村子都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开始逃命。 刘家庄村头,阴风大作,风嚎若鬼哭。 三爷面朝乱葬岗的方向,突然跪倒在了地上,老泪纵横。 …… …… 就在外界已然天地变色之际,地宫内的怨煞之气风暴,突然间一滞。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阵狂风正刮到一半,突然暂停了一般。 仍旧站在血阵边缘的暮秋,突然“嗒嗒嗒”地笑了起来。 她的上下牙床接连不断地碰触着,显得无比开心。 “不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二的师父站在黑棺旁,惊叫开口,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以及……恐惧。 便在下一刻,他身上的黑衣蓦然间开始鼓荡起来,却是因为空气里重新刮起了怨煞之气的风暴。 只不过,这一次的风压显得比先前强大了许多,两名黑衣人竟然都被吹得身形不稳。 更让人意外的是,这一次的风暴,不再是以黑棺为中心爆发而出的,而是一切的怨煞之气倒卷形成的。 所有的气息,此刻全部席卷向了暮秋,她仿若成为了吸纳一切的黑洞,化作了新的风暴源头! 张惟在风暴重新刮起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远远离开了她的身畔,此刻她身旁怨气与煞气的密集程度,就是张惟也无法承受。 “你……你为何会懂我邙山一脉的冥魂渡生诀?!” 这次发出声音的,竟然是黑木棺材里的那道鬼影! 只不过,它的身上怨煞之气此刻正在急剧减少,所有的气息都狂暴地涌向了暮秋! “不……我不能功亏一篑……你……去死!去死啊!!” 鬼影发疯一般咆哮了起来。 它的身形开始晃动,而随着这一晃,在它不远处的刘二的师父,居然眨眼间衣衫爆裂! 那碎裂的黑衣之下,竟是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张惟见到这一幕,猛然明悟,对方这是一种另类的太阴炼形之法,将神魂寄于黑棺里修炼,以模仿下到阴世,而自己的身躯,则可以仍旧由自己操纵而行动! 那具干尸此刻身形一动,就要与鬼影融合到一起! 可惜的是,下一瞬间那具干尸便被一道霜风命中,彻底冰冻了起来! 随即,那被冰封的干尸上“咔咔”声不断响起,裂纹迅速蔓延,眨眼间便碎成了粉末! “你……你竟然敢毁我身躯!!啊!!” 干尸被毁的同时,鬼影直接黯淡到近乎于透明,哪怕它这会儿尖啸不断,可已然没有办法逆转局势了。 它身上的怨煞之气愈来愈淡薄,怕是只要再过几息,所有的怨煞之气便会尽数被暮秋吸收去! “你胆敢灭我道基……此仇……我与你不共戴天!!” 鬼影尖叫不已,只是现在,它声音里的惊恐已经远远大过了怨愤。 便在这时,远处的尸魂阵,还有地面上的三具炼尸,全部化作了飞灰,流转出了道道法力! 就是另一旁的刘二,也浑身骤然喷溅出鲜血,自身法力离体而去! 那些法力飞速流向了鬼影,在这些力量的补充下,它的身影渐渐模糊,一闪间,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张惟有心追杀那道鬼影,却因暮秋此刻制造的怨煞之气风暴太大,实在难以行动。他无力追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鬼影逃遁。 …… …… 随着暮秋不断地吸收怨煞之气,外界的天象重新恢复了清明,阳光再度照耀大地。 村民们看着那来了又散的气浪,一时茫然到了极点。 三爷自打怨煞气浪袭来之际,便一直未曾逃命离去,他仍旧跪倒在村头,望着乱葬岗。 不知为何,当他见到天气重新变得晴朗后,他仍旧是面无表情,未曾露出一丝一毫的喜悦。 蓦然间,他朝着乱葬岗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随即,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无比决然地一头撞向了村口的老树。 第六十六章 将死之人怀念已死之人 空旷的地下大殿里,此时终于恢复平静。 只是殿顶不时掉落的细砂,以及四周石壁上那密集的深深裂纹,都预示着这处地宫已是处在了塌陷的边缘。 先前血红色的符咒大阵,此刻已然变为了漆黑,再也没有丝毫法力波动。 而大阵之上,那零落的火炬此时已然不知所踪,干尸更是东倒西歪,散落在了大殿的任意角落。 场间黑暗到了极点,没有一丝光亮。 张惟慢慢走向盘腿坐在地上的暮秋,问道:“结束了?” “结束了。”一片冰晶组成字体,悬浮在了空中,“去看看他们有没有剩下什么东西。” 她站起了身,两人一同走向了那具黑木棺材。 待走到黑棺附近后,张惟发现,刘二躺倒在旁边的地上,还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喂……咳咳咳……” 刘二突然出声,随即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口中的鲜血喷涌不断。 张惟慢慢走到刘二的身旁,蹲下身,看着对方血肉模糊的身躯,一时没有出声。 “昨晚……咳咳……是你,救了我……”刘二艰难地开口道。 “昨夜见到你时,我还真以为,你就是一个普通人。”最终,张惟还是轻轻说道。 “我当时还在想,喝酒降低阳气,居然也能降低得让人见到些孤魂野鬼……原来,你并非是因为醉酒才阳气低弱,而是因为,你本就修行鬼道邪功,阳气自然旺盛不起来。”他继续说道。 “咳咳咳……我也没想到……竟然有人会救我……” 刘二极为勉强地偏偏头,望向张惟的方位,然后断断续续地说道。 “说起来,你……居然这么能忍。那些野鬼这般膈应你,你都能忍住不展露修为。”张惟有些感慨地说道。 “而今天早晨,你却全力运转修为,不顾一切地赶路来到乱葬岗。看来,那个叫小翠的姑娘,确实对你很重要。” “咳咳咳……是……是啊……” 刘二血肉模糊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怀念的神情:“她是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对我好的人……从小……其他人都不和我玩,都爱欺负我,只有她……只有她保护我……咳咳……” 一大口鲜血,自他的口中吐出。 张惟默然。 “你说……我跟她……还能有来生吗?”刘二突然问道。 “没了。”张惟回应,“她被邪法夺去性命,魂魄已然没了再入轮回的可能。至于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刘二被其师父抽走了所有的法力,神魂更是受到极大的损坏,此刻一旦咽气,便会立即魂飞魄散。 “我很想知道,你那师父叫什么?还有……你当初为何答应成为他的弟子?”张惟问道。 “他……他很神秘……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咳咳……” 歇了半天,刘二才缓过口气,继续说道:“至于,为什么……成为他的弟子?咳咳……当然是因为……我想要报复……” 说着,他嘴角的鲜血越流越多,不过他却没有停下,仍旧极不顺畅地讲道:“我……这么多年都……被人骂不孝……咳咳……可是,这世上,明明有那么多的人都……都不孝,可是他们却都……活得好好的……不能只有我……惨……” 刘二突然发出了一阵“嗬嗬嗬”的声音,他再度艰难地扭转脖颈,望向了一处断裂的木桩。 那里,原来曾经绑着一具干尸。 刘二望着那个方向,突然微笑了起来。 他就这般睁着双目,没了生息。 一片冰晶浮现在了张惟的眼前:“浪费功夫讲这般多,又有什么用呢?” 冰晶变幻,又形成了新的字:“你很闲?” 张惟转头看向了黑棺旁的暮秋,说道:“我师父当年还在世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修行除了修己身之外,更要去入世观世人,看遍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这群凡夫俗子有什么好看的?他们的事儿可净是些狗屁倒灶的腌臜事儿,看不看的又能怎样?”对于张惟的话,暮秋显得很是不屑。 “你若是能做到不动于心,看和不看又有什么区别?若做不到不动于心,看得多了反倒会有损道心。都这么些年了,你们麒麟宫的人还是这般矫情。” 想了想,暮秋觉得还不够过瘾,便又用冰晶写道:“多少年前有多么矫情,多少年后就还有多矫情。” 可以看出,她对麒麟宫的观感是多么地差,哪怕如今麒麟宫已经凋敝得不能再凋敝,她的怨念也仍旧很深。 “那也总好过云锦山的某些人,多少年前可还是降妖伏魔的道士,多少年之后呢?怎么就成了那该被降服的妖魔鬼怪呢?”张惟啧啧叹息道。 虽然他不清楚当年暮秋和麒麟宫的过节,可是这一路上,这具骷髅就没少恶心麒麟宫,纵然麒麟宫已经成为了过往,可那毕竟也是张惟的师门传承,一天天的被人这般污蔑,他脾气再好也受不了。 “你说什么?!”暮秋身周的寒气陡然凝聚,空气的温度跟着降低了不少。 “夸你呢,夸你懂得变通。” “哼!” 这个“哼”字的冰晶,十分之大,足足有半个张惟高。 暮秋刚刚吸纳了大量的阴气、怨气、煞气,心情极佳,这才不对张惟的话多加计较。这要是搁平时,只怕两个人还得再加斗一场。 张惟也有些羡慕暮秋这不忌口的特点,像他自己,只能吞噬魂魄和鲜血,不得不说掣肘还是有些大的。 “咱俩可是掏心掏肺的关系,我说的话可都是真心实意的。”张惟再度说道。 他这话还真有道理,当初暮秋还未苏醒,他刚刚发现木箱里的她的时候,便从一个锦囊里,拿出过几块晶石。而那几块晶石,正是她的五脏六腑。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掏心掏肺”。 不过从那之后,张惟再也没见过那些晶石,不知道暮秋将它们藏到了哪里。 “快些搜刮完,咱们就撤。这地方离塌不远了。”暮秋不再废话,催促道。 两人开始一同检查黑棺,只是片刻,便从中摸出了不少好东西,应该都是已逃遁的刘二师父的收藏。 “说说看,你想怎么分赃?”暮秋问道。 第六十七章 坐地分赃 几样物品,摆在了张惟和暮秋的面前。 张惟指了指其中的两道黑色玉简,说道:“这两样玉简里记载的内容,咱们可以都看一看。” “我刚刚看过了,一个是炼尸之法,一个是迷魂阵的布阵之法,没有什么特别的。你拿去吧。”暮秋回应道。 张惟点了点头,也不客气,直接收起了这两块黑色玉简。 “这两个法门,有些不同于平常,应该是邙山传承的遗留。你可以学一学,正好也可以从侧面了解了解你们麒麟宫当年的术法。”暮秋颇有些意味深长地望了张惟一眼。 “好。”张惟点了点头,“剩下的这几块石头,你应该需要吧?我用不到,都给你。” 几块灰色古朴的石头,被暮秋一卷,收了起来。 这些石头,正是刘二的师父的内脏晶石。他在黑木棺材里修行的“冥魂渡生诀”,是一种另类的太阴炼形,自然也会产生类似的脏腑晶石。 只不过,他的修为距离当初的暮秋,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些,这从二者脏腑晶石的色泽差距,便可见一斑。 也正是因为对方所修的邪法是太阴炼形之法的变种,这才能让暮秋来了手鸠占鹊巢,彻底打破了对方的计划。毕竟,暮秋所会的太阴炼形之法,可是要比那邪修正宗得太多了。 此时,摆在二人面前的,便只剩下了最后一样竹简。 这竹简显得十分破旧,而且只有前半截,并不完整,似乎是许多年前的老物件。 “这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张惟问向暮秋。 他看过那竹简,却发现其上都是些难以辨识的符号,无法弄懂具体的意思。 “这是殄文。”暮秋以冰晶写道。 张惟一惊,没想到这些七扭八拐的字符,竟然便是传闻里的殄文。 所谓殄文,是写给死人看的文字,也就是给鬼看的文字。这种字符,据传最早是人类某一族的圣文,至于更具体的,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则少有人知了。 不过,殄文自带灵性,这倒是是毫无疑问的,它是一种很适合通灵的文字。也正是因为这种特性,它的传承很是严格,时间一久,世上懂的人也就愈来愈少,殄文也近乎于失传了。 “你居然还懂殄文?”张惟略带惊异地说道。 “我也仅仅是懂一点点。”暮秋拿起了那竹简,“这道殄文,应该是后世人书写的,不是什么上古物件。其上的文字都较为简单,记载的……应该是一类操控术。” 张惟有些好奇地问道:“什么操控术?” “能够操纵以鬼物炼制出的法器,嗯……比如万魂幡之类的。这道术法,本质上是通过沟通炼入法器里的冤魂厉鬼等,以之为媒介,从而操纵整件法器。虽然不能完整发挥法器的威力,但是祭炼久了,发挥个十之七八还是可以的。” 这术法的效果,可真是出乎了张惟的意料。 这操控之法看上去显得有些鸡肋,但实际上,它的作用是非常大的。 因为许多法器,其主人在炼制之际,都会加上独有的法诀以配合驱使。若是不懂具体的操控法诀,那这法器再厉害,也很难被人施展其威能,只能用一些最最基本的功能。 但是这竹简记载的操控术则不一样,这实际上是破解了法器原主人留下的法诀,使得不懂原有法诀者,也能够发挥法器的威力。虽说用这操纵术,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威力,可那也比完全用不了要强得多。 若是真要说不足,那就是这操纵术的适用范围实在是有些窄,它仅能用于以鬼物炼制的法器,而这类法器,一般都是邪修外道喜欢祭炼的。 尽管如此,张惟现在却是能用上的。 他的身上,可还带着一件黑金袈裟。 这袈裟自打他得到之后,唯一的用处就是用来装魂魄,说白了,就是个食盒。 这其中,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张惟没地儿能搞来那么多鬼物,重新充盈袈裟;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哪怕他能弄来那么多的鬼物,他也没办法驱动得了这件法器,毕竟,他不知道驱使这件法器需要的法诀。 可如今不同了,有了这竹简里的操控术,这袈裟也总算能够为他所用,而不再单单是充当饭盒了。 “这个……教教我呗?”张惟瞪着那木简,略带腼腆地说道。 “你学有什么用?”暮秋问道。 张惟默默地从身上掏出了黑金袈裟。 “这袈裟……有些年岁了。”暮秋打量着袈裟。 她伸出两根骨指,轻轻捻了捻袈裟,又写道:“这东西有些不一般。它能容纳的魂魄数量很不少,若是真炼制好了,威力倒也还行。” 这类能吸纳大量魂魄的法器,都是具备可成长性的。随着法器里收纳的鬼物愈多,威能自然也愈强。 不过,这个数量也是有上限的。具体是多少,则要看法器自身的材质以及炼制的状况了。很明显,这黑金袈裟如今连暮秋都觉得不错,那确实是有其不凡之处的。 张惟听了暮秋的话后,心说果然如此,毕竟当初自己穿着这袈裟和那两名判官打架,自己都快被对面打烂了,这袈裟却一点事儿也没有。 不过,这东西这么不一般,穿在身上却是一点防护能力都不提供。 “你可是个道士,穿袈裟合适吗?”暮秋突然问道。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张惟抱着这件袈裟,不断地摩挲着,“天下大道,殊途同归。” “那好。”暮秋点了点头,“这乱葬岗里,正好还剩有不少冤魂,干脆也一并给你,收入到这袈裟里好了。” 张惟一怔,问道:“你不吃它们了?” “作为交换,此处地脉多年凝聚的精华,归我。” 张惟没有反对,毕竟地气精华就算是给他,他现在也用不上,更不知道怎么用,倒不如换取当下便能起到效用的这些冤魂。 “可以。不过……那地气精华在哪里?”张惟说道。 暮秋转过身,伸手点了点二人身前,那没了棺盖的黑木棺材。 第六十八章 那笑容是冬季 “那邪修便是以此处地脉为依凭,运转邪法的。”暮秋解释道。 张惟问道:“吸收地气也能让你提高修为?” “那是自然。地脉之气本就是天地精华,而且,这处地脉上建有乱葬岗,地气里阴气怨气浓郁,也最是适合我。” 暮秋想了想,还是接着写道:“除此之外,我总觉得这地下大殿,似乎没有这般简单。” 张惟心中一凛,他很清楚,虽然这地宫结构简单,仅有一条甬道和一座地下大殿,可是,这里却和养尸地内的地宫建制极类似。 “哪里不简单?”张惟问道。 “我总觉得,这里像是处疑冢。”冰晶略微停顿,才继续向下化作字体,“与其说是疑冢,不如说更像是某个阵法的一部分。” “阵法?”张惟若有所思。 “没错。通过在许多地的特殊风水格局上,建造陵寝,从而使得这些陵寝相互关联、气息串结,最终整个大阵会反哺阵眼,使得阵眼之地成为真正的龙楼宝殿。” 张惟想了许久,说道:“若真如你所言,那这等手笔实在是太大了。有能力营造如此规模阵法之人,屈指可数。” 他心里明白,暮秋的猜测有很大概率是正确的。毕竟,他曾亲眼见过养尸地里的陵寝。 “这等阵法,应该是为了在阵眼之地孕育什么事物。可由此地来看,这阵法应该是以阴邪之气为主的,只怕阵眼内孕育的,也不会是什么正派的东西。而一旦等到那东西出世……”暮秋没有再继续写下去。 她迅速写起了别的:“就算此地已被破坏,估计对整个阵法的影响也不大。不过,咱们要是能更进一步,从中截胡,那可就是一桩天大的机缘!” 凝聚成这些字的冰晶,都在微微颤动着,仿佛是极为兴奋。 张惟忍不住嘴角微抽,说道:“你有没有觉得,你就像是个强盗?” “自古机缘皆在争。像你这般胆小的人,将来能有多大出息?”暮秋嘲讽道。 说完,她伸出手,轻轻拍向了黑木棺材。 棺材骤然碎裂,其下道道灰黄交错的气息,瞬间暴涌而起,流转进了暮秋的骨架里。 只是片刻,所有气息便被一扫而空。 地下大殿再度震颤了起来,两人不再多停留,迅速离开。 等回到地上后,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 先前笼罩的雾气都已散去,阴气与怨气也彻底消失。 午后明亮的阳光,重新照耀在这片荒寂的坟场上。 只剩下一座座孤坟,斜影渐长,无处话凄凉。 张惟回首四顾,没有见到任何活下来的人。 所有被邪修带入乱葬岗的凡人,要么是被炼成了尸魂阵,要么是成了血祭仪式里的干尸,竟是无一人幸免。 这……便是城外的世道。 张惟暗自轻叹。 心有余,而力不足。 “给我你的袈裟。”暮秋望向张惟,写道。 张惟将黑金袈裟递给了她。 暮秋随手一抛,袈裟便飞上了半空,瞬息展现了强大的吸力,四野里,一道道先前不知躲匿在何处的魂影,此刻纷纷出现,皆被吸纳进了袈裟内。 “大概还剩下了三十道冤魂,都在里面了。”暮秋重新将袈裟扔给了张惟。 接过袈裟,张惟心头有了计较,以后自己为了提高修为,尽可能找些厉害的鬼物吞噬,至于平常的冤魂之流,那就收进袈裟里,以提高其威能。 他当然也可以将袈裟内的鬼物吞噬掉,但是那样做的话,他便会失去一个强力的攻守兼备的法器,就算提升了修为,那也是性价比极低的一件事儿。 他打定主意,以后要尽可能多找一些鬼物,好好提高一下这法器的威力。 暮秋再度写道:“等出去之后,我再教给你木简上的操纵术。” 张惟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停留,向着乱葬岗外走去。 …… …… 雍州城东,胡府后院。 胡霜儿身着白色毛绒披肩,蹲在花园的一角,满脸欣喜地望着面前盛开的山茶花。 她伸出素白的手,轻轻捏了捏殷红的花瓣,微微抿嘴,唇角含笑。 她的动作极为小心翼翼,唯恐伤了这朵冬日里盛放的花儿。 红芙侍立在一旁,随时准备着听候差遣。 她望着自家主母那犹如小女孩般充满童真的模样,极隐蔽地轻轻叹了口气。 自从少爷即将归家的消息传回府中,她便见着赵夫人一日比一日跋扈起来。 赵夫人毕竟是当初的正房太太,如今她明显开始和自家主母作对,府里不少人也都跟着暗中有了动作,倒向了赵夫人一边。 而自家夫人呢?却一直都没有任何回应。这更是让赵夫人一方得寸进尺,愈来愈猖狂。 这些天来,红芙的日子很是不好过。 她毕竟是胡霜儿的贴身侍女,若是胡霜儿被扳倒,紧跟着倒霉的人,就是她。而且……还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那种。 她明里暗里也提醒主母好几回了,可主母却都没当回事。 念及此,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可是此刻,她望着自家夫人这满是童趣的模样,一时间又有些不忍心见她独身一人去面对府里的尔虞我诈、波诡云谲。 算了算了……大不了自己再多撑一段日子。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要是撑不住的话…… 她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会的,自己一定能撑得住的。 她紧咬嘴唇,暗暗地攥了攥拳头,给自己打气。 “芙儿,你去给我取些甜品过来。”胡霜儿突然出声。 “是,夫人。”红芙停止乱想,望了眼仍旧蹲在山茶花畔的胡霜儿,赶忙小跑着出了院落。 胡霜儿抬起头,微微一偏,看向北方,面色已是变得平静。 一道飘渺的嗓音,此时回响在了她的耳畔。 “这些年,你我相安无事,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可如今,你是何意?” 胡霜儿若在自语,轻轻说道:“既然他喜欢,妾身自然要由着他来。” “本官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岂会纵容他满身妖气地在城内横行无忌?本官已是作出了让步。夫人,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胡霜儿微微笑了起来,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说出来听一听。” 她的笑容更甚,就连一旁盛放的山茶花,此刻也仿佛失掉了颜色: “妾身也想看看,你敢不敢。” 第六十九章 离开你以后并没有更自由 “你!你可不要忘了,阴司的天诛地绝令上,可是有着你的名字……”那飘渺的嗓音,罕见地出现波动,显得很是愤怒。 “你敢告知阴司,妾身在雍州城内吗?”胡霜儿不再看向北方,回过头,继续侍弄着山茶花。 “你……不要逼本官!!” 胡霜儿轻笑出声,说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而且,就算你上报给阴司,又能如何?” 一片沉默。 “来找妾身的,除非是十殿阎罗亲至,否则,其他人来又有什么用?其实,即便你通报给了阴司,他们大抵也要装作看不见的,不过……你一旦和他们通了气,这些年你背着阴司做的那些事儿,还能瞒得住吗?” 胡霜儿一撑膝盖,站起身:“你觉得能够与妾身玉石俱焚,可惜的是,阴司也不是当年的阴司了,他们如今,也只会先挑软柿子捏。” 过了许久,飘渺的嗓音重新变得平静,再度响起:“你的修为……已恢复这么多了么?可你如今……终归是在人类的城池之中。” 胡霜儿感受到了对方的不甘,她轻轻拂起一缕被微风吹乱的发丝,说道:“司天署,可不敢得罪妾身。当然了,你也可以尝试一下,将妾身藏在雍州城的消息,宣告给天下。” 飘渺的嗓音,没有做出回应。 他很清楚,自己要是真告知了整座天下的话,只怕司天署会第一时间行动,封锁所有消息。到那时候,司天署不但会同自己断绝往来,两方更会变得势同水火。 因为,正如她所言,司天署也绝不愿意得罪这只狐狸。 胡霜儿看了眼花园的门口,缓缓走了过去,同时问道:“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你们,好自为之……”那飘渺的嗓音彻底远去。 “夫人,甜品拿来了。”红芙提着红木食盒,走了回来,却见到胡霜儿正倚在门口,“夫人,您不再赏花了?” “有些乏了,回吧。”胡霜儿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了食盒,从中取出了一块桂花糕。 “是,夫人。” 胡霜儿捏着这块白嫩的桂花糕,在手里轻轻转动着,她望向南边,轻轻出声道:“这男人啊,果然不能放出门去太久,不然这心呐,只怕是野得都要收不回来啦。” 红芙低头站在一旁,噤若寒蝉。 …… …… 张惟和暮秋离开乱葬岗后,并未发现等候在外的木珠。 他们找了许久,仅在山野里寻到了先前所骑的马,可木珠却不知去向。 张惟慢慢安抚着仍旧惊吓不已的马,看向暮秋说道:“咱们找了一圈都没找见木珠,看来她是逃了。你就没在她体内种下什么追踪的术法?” 冰晶凝结,字体浮现:“没有。以我当初的状态,施展不出来。”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我早就跟你说,不要随身带着个强盗,这下可好,她跑了吧。咱们这回放虎归山,只怕是让她又有机会作恶了。” 冰晶浮现的速度有些快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出了事儿了你倒是什么都明白了。” 张惟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没说你就不知道?你自己就不会悟?什么事情都得我说?那还要你干什么?” 暮秋定定地盯着张惟,寒气渐渐开始蔓延开来:“你是不是,想打架?” “我不想。”张惟十分老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道歉。” 张惟也定定地盯着暮秋,两人间的氛围凝重了起来。 片刻后,他说道:“对不起。” 寒气收敛,暮秋懒得跟张惟一般见识,转而谈起了别的:“她不一定就是自己逃掉的,也有可能,是被刘二师父附身了。” 张惟记得,当时那邪修是以魂体的状态,逃离了地下大殿的。 他问道:“以他当时重伤到魂魄将散的情况,也能附得了活人的体?” 毕竟,人的身体相当于是一个阳气烘炉,若是鬼物的实力不足,想要上身只怕自己就会先被活活炙烤而亡。 “木珠这个女人,有些不一样。”暮秋回应道,“她是阴时阴刻出生的,且命格极阴,那邪修想要上她的身倒是没那么困难。” 张惟恍然,说道:“难怪你当初留下了木珠,你看上的就是她这命格?” “对。不过,她的命格,你没看出来吗?” 张惟一怔,问道:“我为什么要看出来?” 暮秋的白骨头颅上,露出了明显的嘲笑意味:“她的命格是这般明显。也亏你是个道士,这最简单的相面命理之术,你竟都不会。” 张惟面色如常,说道:“这又怎么了?人各有所擅长,哪能什么都懂?” 暮秋冷笑不已,没有多谈。 张惟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其实,我还知道一处地方,有类似于乱葬岗之下的地宫。” 他反复考虑了很久,决定将养尸地的事儿告诉暮秋。 这段时间,他也发现,这个骷髅虽说臭毛病比较多,可还是值得信赖的。 她所教授的法门,那可确实是真材实料,没有弄虚作假。 两人在合作上,也一直没有出现大问题,总体而言还是比较融洽的。 可以说,这具骷髅虽然如今是个鬼了,但是秉性不坏。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并不打算在城外久留了。虽然暮秋教了他可以屏蔽红衣女鬼气息的符箓,可他却仍旧不放心。 只是,封印养尸地里的地宫这事儿,已经被他拖延了很久了,若是再不解决,只怕又要像这乱葬岗里地下大殿的情况一样,被邪修或是邪祟占据。 所以,他决定,将养尸地一事儿如实相告,这样让她去解决养尸地的问题,而自己也可以回城了。而且,他还可以在这件事儿上再同她交易,可谓是互惠互利。 暮秋看着张惟,沉默了许久后,写道:“难怪先前,你在地宫里问得那么详细。说说看,作为交换,你想要什么?” “运用香火的法门。”张惟没有犹豫,直接说道。 这是他早就想好了的。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不过,我得先确定你教的法门,能不能阻止我体内香火的流逝。” 张惟吸收香火入体后,一直无法彻底锁住香火,它们会极缓慢地消散。 暮秋点点头,写道:“这点你放心。我甚至还可以教给你,如何获取香火。” 第七十章 夕阳下,小村庄 “怎么收集香火?”张惟好奇地问道。 他身体里的香火,可都是杀了阴司冥官后才得来的,至于怎么以更和平的方式获得香火,他并不知道。 “你先告诉我,另一处地宫在何地,我再具体告诉你。” 张惟将养尸地的位置,以及当初是如何发现的,尽数告诉了暮秋。 “要是这样的话,那里的地脉之精应该还在。”暮秋听完,沉思着写道。 “我可都跟你说了,该你讲了。”张惟催促道。 “还是那句话,香火的本质,实则是众生的念力。你不要小瞧念力这种东西,有道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若是天下许多人的念力凝聚起来的话,这种力量是极为可怕的。”暮秋解释道。 她伸出一根食指,指向了天空,继续写道:“就比如当初天庭还在的时候,便对香火之力极为重视。说到底,封神位、名列仙籍之类的,最大的意义,还是在于能够更好地享用香火供奉。 “不过,如今天庭不显,指望着入仙班来享用香火,已然是不太可能了。但是,你还可以用类似的方式来收聚香火——让天下众生信奉于你,让他们的念头里都有你,从而为你提供香火。” 张惟想了想,问道:“简单来说……就是要出名?” 暮秋点了点头,写道:“出名是必须的。不过,单单是扬名天下还不够,你还必须得让人都信仰你,这样才能使他们的念力凝聚到你身上。若是你能在当世被人立起活人祠,那吸纳香火便不成问题了。” 张惟面色一苦,说道:“你这也太难了……立活人祠,还不是淫祀的,这天下一共才有多少?” “你可以慢慢来。没有活人祠一类的东西,无非就是收集起来慢不少罢了。好了,我先教给你具体的法门,让你体内的香火不再外泄。还有那操纵术,也一并告诉你吧。” …… …… 等到张惟记下了这两道法门,日头已经渐渐西斜。 他们的行李此刻不知遗落到了何处,尤其是当初买下的那些腊肉,都已丢失,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木珠带了去。 张惟对此感到很是心痛。 不过,好在装暮秋的箩筐还挂在马背上。 让暮秋重新回到箩筐内,张惟将其背上,随后跨上马,离开了此地。 他们打算,今夜暂时先在附近的村落里找个地方过一晚,待到明日再分道扬镳,张惟回城,暮秋则直接赶往养尸地里的地宫。 不过,没了张惟给她打掩护,暮秋是无法行走在官道上的。她只能往野外钻了,速度也会慢一些。 一路骑行,张惟赶回了刘家庄。 此时,天边已是红霞胜火,残阳如血。 村头苍劲的老树,犹如一座耸立的枯山,阴阳割昏晓。 树干上,一道迸裂的褐色血迹,凝固在了血色余晖里。 张惟背着箩筐下了马,望了眼那道血迹后,才牵着马向村中走去。 迎着夕阳前行,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一阵阵哭声响起,引起了他的注意。 前方不远处,某户人家的篱笆院内外,正聚着不少村民。 张惟牵着马走过去,正巧见到卖给自己腊肉的村妇也在附近,便凑近问道:“大娘,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么?” 他隐有猜测,难道是先前乱葬岗的怨煞之气爆发,导致了伤亡? 村妇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转过身,见着是张惟,才松了口气,说道:“哎呦,小伙子,你没事儿呢吧?今中午刮的那邪风太吓人啦……” 说着,她叹了口气:“唉……今儿中午刮那阵邪风的时候,村里的三爷,一头撞死在了村头的大树上……只怕是那风里有什么鬼物,三爷他老人家,被那东西上了身,这才害了性命……” 张惟一怔,不确定地问道:“三爷……可是刘二的三爷?” 村妇点点头,面露悲戚,说道:“对,对。听人说啊,刘二今早上出村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只怕……也是让那阵邪风刮去了!唉……你说三爷这一家,今天一下子就没了两个人,怎地会这样啊……” 张惟抬起头,望向了院落里,望向了人群之中。 在那里,地面上停有一具蒙着白布、躺在门板上的遗体。 张惟盯着那暮光中的白布,微微摇了摇头。 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 …… 夜晚,一间茅屋亮着细微的灯光。 村妇家正巧有一间闲置的房屋,张惟今夜便暂时租住在了这里。 暮秋已从背篓里出来,此时正坐在桌畔,一双骨手托着头骨,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一盏老旧的油灯。 张惟抱着一摞棉被,这会儿走进了屋内。 “你说,那老爷子为何想不开要撞死?” 一片冰晶,出现在了张惟的身前。 暮秋当时虽然在箩筐内,可是却能清楚地感应到,那老人死前并未被鬼物上身过。 张惟走到炕边,扔下棉被,回身看着暮秋说道:“大抵是,觉得愧疚吧。” “愧疚?”暮秋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张惟。 “没错。” 张惟转过身,一边铺着被褥,一边说道:“他大概,早就发现了刘二的异常,猜到了刘二已经成为邪修,并且还有个师父。” “何以见得?” “我猜的。”张惟细心地掖着被角,“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何会自尽。” 他直起腰,有些满意地看着自己整理的铺盖,拍了拍手,继续说道:“今天早上,哪怕我用一个极其拙劣的借口——说自己是刘二的酒友,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并且非常乐意地将刘二的故事讲给了我们听。” 他笑了一声,自嘲道:“咱们那风尘仆仆的模样,分明就是才赶到此地的行人。” “那他为何还要相信?”暮秋又问道。 “可能……他很希望我们能了解刘二的悲惨过往吧。其实,今天早晨,他应该很清楚,我和木珠是追不上刘二的。因为他知道,刘二已经是修行者了,而在他看来,我跟木珠,不过是两个普通人。” “但他还是没有阻止咱们去追刘二。”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因为唯有这样,才有可能让刘二成功地救下小翠。” 他转过身,重又看向暮秋,说道: “用咱们的命,去换小翠的命。” 第七十一章 盘问 “三爷明明什么都知道,可他却没有阻拦,而是放任咱们去送死,所以,他才会有愧疚。”张惟说道。 他走到了桌畔,坐到了暮秋的对面,继续说道:“所以啊,当他见到天象骤变,且这一切的源头,正是来自乱葬岗时,他便明白,乱葬岗内一定发生了什么,有些事情一定是再也无法挽回了。” “也就是说,他是在见到了怨煞之气爆发后,才觉得有愧于咱们,于是撞树而亡?”暮秋以冰晶写道。 张惟沉默了片刻,说道:“谁知道呢?也有可能是在见到怨煞风暴彻底消失后,才选择了自尽。反正人都没了,不妨就当他是在见到风暴的第一时间自绝的吧。” 暮秋想了想,还是问道:“这两个时间,有什么区别吗?” “若是如你所言,他是见到天象变化后,第一时间自毙的,那说明,他确认了你我出事儿后,便没有打算再活下去,而是想直接以死谢罪。而若是后者的话……” 暮秋主动接道:“后者的话,说明他哪怕第一时间知道咱们死掉了,也没有自绝的想法,而是仍旧希望等待刘二和小翠回来,继续过日子。可是,当他见到怨煞风暴骤然收敛时,便明白了另有变数,一切并未如他所愿,咱们可能并没有死,所以他才畏罪自尽?”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你还是很聪明的嘛。至少,我是这般猜测的。至于他当初,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那便只能问他自己了。” 暮秋沉默了许久后,问道:“得知了他自尽的消息时,你便想到了所有的关节?” “差不多吧。” 张惟一挑眉,说道:“难道说……你没有想到?” “我……”冰晶停顿了稍许,才继续凝结出字体,“我哪像你一样,成天有那么多功夫用来瞎琢磨。” 张惟冷笑了起来,说道:“也亏你活了这么些年,这最简单的推究猜测之理,你竟都不会。” 暮秋憋了半天,终于回应道:“你一天天的寻思这么多,活得就不累吗?” “当然累。”说着,张惟叹了口气,“兴许我天生便是受累的命,不像某些人呐,就算是想累,这辈子也没那个机会啊。” “你是不是想死?”这几个字的冰晶,几乎是一同浮现而出的。 “我搁这儿夸您呢,您就是享福的命,只吃糖、不吃苦。” …… …… 第二日一早,暮秋重新回到箩筐内,张惟也收拾好了东西,他背上箩筐,便出门而去。 牵着马刚刚走出农家小院,他猛然间感受到附近多出了几股很是强大的气息。 他骤然警惕了起来。 只是,他刚刚走上村里的道路,未行多远,便被数位身着缁衣之人拦了下来。 “你是何人?” 张惟遭到了对方的盘问,他看向对方的衣物,一眼便认出,那是属于陈国朝廷的某个特殊机构的特制官服——司天署。 张惟心中凛然,虽然他知道,乱葬岗里闹得动静如此之大,必然会引来司天署的探查,但是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来得这般快。 毕竟,距离此地最近的城池——雍州城,城内可是没有司天署驻扎的,所以这些人,一定是从远离此地的其他城池赶来的。 而他们,竟然仅仅只是用了大半天,便来到了此地! “你不是本村之人?带走!” 张惟本想小心地应对几句,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直接被人强行带着离开了。 他一如既往地冷静,并未慌张。眼下的情况其实并不复杂,略一思考,他便想明白了个大概。 很明显,这群司天署的执事们,今早上来到此地后,应该是先在附近的村落里收集情报。那么,像他这样的外乡人,正巧赶在了这等特殊时刻来到此地,势必会被许多村民注意到。 所以,他现在一定是司天署的重点关注对象。 不过,也就仅是如此了,对方应该不可能知道更多的东西,更不可能知道自己是个妖怪,而且还背着个鬼…… 只要自己稳住,不露马脚,那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他心中略定。 可要是…… “你,把背上背着的东西放下,打开看一下里面是什么!” 没走多远,张惟刚被带到一处空地上,便有同样身着一身缁衣之人,指着他背后包着黑布的箩筐,喝令道。 担心什么来什么,张惟最怕的,便是被人检查行李,却没想到对方一上来,便要这般干。 “哎呦,这位官差,我这背篓里没啥特殊的东西,装的都是些用来炖汤的猪大骨,这不是……嘶……” 倒抽口冷气儿,张惟感到自己的后背突现一阵极冰冷的刺痛,他强忍着寒意,继续说道:“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我也带回家去炖点汤,给家里人补一补,顺道拿来招待招待客人。” 他很清楚,身后箩筐里的暮秋是绝对见不得光的。否则的话,自己一定会被司天署羁押并彻查,到那时候,且不说没有了自由,只怕自己的性命都会受到威胁。 而若是光明正大地反抗的话,他就算能逃掉,只怕以后也再没办法进城了。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愿意走到这一步。 因此,他必须要隐瞒住这一切。 同时,对于刚刚暮秋突然的发难,张惟感到怨念丛生,毕竟自己又不是故意在骂她,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能顾全大局吗?实在是太不懂事儿了! “少在这里废话!让你打开你就打开!违反官命可是要掉脑袋的!” 对方这话可并未夸大其词,司天署作为陈国最特殊的一个机构,是具备种种特权的,对于任何胆敢不配合事务之人,他们是有权力当场格杀的。 “嗨呀,不至于不至于,这几位官差朋友,我真就是一过路的普通人,真没啥问题,你们就放了我吧……” 张惟也知道,这些话实在是显得有些无力,可总归得尝试一下才行,说不定就有万一呢。 “看来,你小子是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了!” 说着,几个缁衣执事围了上来,便要强行制服张惟。 “那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张惟面无表情,看着这些执事,开口道。 第七十二章 对话 张惟这话,直接吸引了四周所有司天署执事的注意力。 便是不远处在街上巡游的两名缁衣执事,也被吸引了过来。 他们看着立在场中的张惟,看着他平静的神情,皆忍不住冷笑了起来,其中一人出声说道:“像你这般装腔作势的,我们碰上的实在是太多了,希望你接下来,也能像现在这样淡然自若。” “慢着!” 就在众人即将一拥而上之际,一道威严的声音突然在场中响起。 诸多执事闻言,立刻低头退后,空出了一条道路。 一位面色冷峻的中年男子,面上蓄着长须,迅速走到了场中。 他的身上,穿着镶嵌有金丝的缁衣,正是司天署里的长官,正九品的监侯。 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位身着普通官服的老爷子,却是正七品的本地知县。 此刻,这位知县大人,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地跟在监侯后面走着。 “监侯大人!” 四周的执事们一同半跪行礼。 司天署的监侯,虽然在当朝的品秩很低,只不过是个正九品的官,可这却是个实打实的要职,握有实权不说,特权还大得有些吓人。 毕竟,司天署这个机构,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真要说起来,整个机构里的官,就没有品秩高的。 可就算是这样,整个朝堂之上,敢得罪这帮子人的基本上也没有几个。就如此刻,正七品的知县,见到比自己低了这么些级的监侯,那也是点头哈腰地能多谄媚就有多谄媚。 一般官员,实在不想得罪也根本不敢得罪这群司天署的爷。 这便是,位卑而权重。自古如此。 除此之外,司天署的成员,基本上都是修行者,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当然,以上的情况,必然也导致了司天署在整个大陈境内,是出了名的骄狂与目中无人。 不过,自打前些年,司天署的最高长官——署正,换了一位新官上任后,在他的约束下,司天署明显地收敛了一些,比原来显得低调了不少。 只是,他们也仅仅是收敛而已,骄横的本质并未改变。 “都起来吧。”监侯淡淡地说道。 四周的缁衣执事长身而起。他们对于监侯身后的知县,视而不见,分毫没有行礼问好的意思。 知县老爷子完全没有表现出受到轻视后的愤怒,他面上和蔼的笑容不变,只求伺候好了这帮祖宗,然后赶紧送走,千万别影响他致仕前的最后几年生涯,以至晚节不保。 监侯站在了张惟的身前,冷漠地盯视着他,过了半晌,才出声道:“我很想知道,你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张惟此刻,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定的压力。此人至少也得有筑基期的修为。 一时间,张惟有些拿不住对方的意图。不过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上毕竟有香火的遮蔽,除非他像暮秋一样,精通香火之道,否则对方大概率是看不穿自己的。 “就凭……你这炼气中期的修为?”监侯继续说道。 张惟轻轻笑了起来,说道:“修为有何可凭靠?贫道所仗恃的,不过是一腔降妖除魔、济世救人之热忱。” 监侯没有回应,而是定定地看着张惟,似乎是想直接将他看个透底。 只不过,他确实看不穿张惟。 他先前之所叫住手下,是因为,他认出了眼前之人。 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位当初可是敢明着诋毁雍州城隍神的。 那一夜,张惟在破庙里碰着了城隍的手下——刘秀才的叔父,并且他还对着城隍一番大肆批评,刘秀才的叔父回到城隍庙后,当然会将这一切毫无保留地上报。 司天署和雍州城隍庙在职责上有一定的类似,所以二者一直互通有无,也因此,监侯知道了那夜的情况。 他刚刚有意出言试探,不过,却没能探出什么。 他看着此时气定神闲的张惟,一时间吃不透对方的底儿。 他忍不住暗想,此人只怕是没有表面上这般简单。 这是因为,根据留下的线索来看,乱葬岗之内那等程度的怨煞之气,一旦爆发,根本就无可抵挡,这一片怕是都要变成无人鬼域,但…… 这一切却硬生生地让人给制止了。 要除掉那邪修容易,可要强行逆转已然爆发的怨煞之气,这可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唯有修为极其高深可怕,才有那么一分可能,将这一切消弭于无形。 而眼下,此人又恰巧出现在了这附近…… 更重要的是,经过探查,这乱葬岗附近因为闹鬼传闻,已然没有人愿意接近,他是这几日里,唯一一个主动来到此地之人。而且,他出现的时机又是这般正好…… 这种种巧合碰到了一切,实在由不得监侯不多想。 他的内心,多出了不少的忌惮,若此人真是位隐士高人,得罪了他只怕会对整个司天署不利。 他谨慎地反复思索着对策,决定继续发声,再试探一番: “所以……只凭着这个,你也敢对城隍不敬?” “你可知,贫道为何要一路向南,来到此地么?”张惟平静地问道。 监侯盯着他,眯了眯眼,却没有说话。 张惟缓缓说道: “身为雍州城隍,保佑一方平安本就是职责所在。可这位城隍都干了些什么,你们司天署的人应该比贫道清楚——终日本末倒置,身为阴神,却妄图左右人间的秩序,对于祸乱世间的邪魔外道反倒是不闻不问。这等城隍,难道不该骂?” “那乱葬岗之内……”监侯没有说下去。 张惟背负双手,转过身,望向乱葬岗的方向,说道: “你们司天署也好,城隍庙也罢,本职皆是除魔卫道、护卫我人族子民。可是,这乱葬岗被邪魔外道占据多时,更是有不少百姓被其所害,这一切事情,你们但凡稍有注意,便可以将危机扼杀于将起。只可惜,事情还是发展到了最差的一步。贫道有些好奇,这般长的时间以来,你们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监侯略微沉默,说道:“你还没有资格来质疑我等。” “贫道当然没有这个资格,所以,贫道只得亲自来,除掉这方祸害。” 第七十三章 我是被你囚禁的鸟 张惟见到监侯面上那怀疑的神情,知道对方并未彻底相信自己。 他轻叹一声,说道:“今朝今世,妖魔肆虐,苍生多苦。我人族黎民,就如同远方的那棵小树,冬日里已然凋敝不说,生死存亡,更是只在转瞬之间。” 说着,他一指点向了远处空地上的一小株枯树。 便在四周的所有人,目光都被他所指的方向所吸引,望向了小树之际,张惟暗中用力,抖动起身后的箩筐来。 他这是在提醒暮秋,助自己一臂之力。 当着司天署众人之面,他就算有着香火的遮蔽,也不敢施展妖力,毕竟这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他害怕被人看出端倪。 但是暮秋却可以,她能够单单施展冰寒气息,而不泄露一丝一毫的阴气和鬼气。 更何况,她从乱葬岗内走出后,可是获益极大,与当初已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她目前还未消化完全,但是弄出点动静来,糊弄糊弄眼前的情况,却是足够了。 时间一息一息地经过,寒风一吹,那处空地上的小树,微微摇晃了起来。 只是,它仍旧如常,没有任何的变化。 众人的目光,重新看回了张惟。 他抬着胳臂,指着那棵小树苗,一时间放下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场中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他又轻轻地晃动着背篓,可身后的暮秋却躲在箩筐内,没有丝毫的回应。 “咳……这个……” 张惟最终还是放下了举得略酸的胳臂,轻咳一声,费劲儿地琢磨起说辞来。 “大大……大人!这个……这是?!” 突然间,监侯身后的知县老爷子,惊声叫了起来,他的手斜指着天空,微微颤抖着,仿佛是见到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事儿。 随着他的动作,在场诸人包括张惟,尽数仰头,望向了天空。 只见,在那半空之中,一只展翅而飞的麻雀一动不动,仿佛被嵌在了空气里。 它昂起微张的鸟喙,漆黑的双瞳,以及张开的双翅上,那根根分明的羽毛,都清晰地呈现在了众人的眼中,极为鲜活。 监侯心中凛然,精神集中之下,感应到了麻雀身上丝丝缕缕的寒气,还有那藏匿在细细绒毛之下的点点冰晶。 这分明是被人施展了术法,冻在了半空! 只是,他先前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的法力波动,而且,能够让麻雀停滞在半空里不动,也可见施法者功力之深厚! 周遭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这一手……有些了不得!” “这……这道人是何时施法的?” “不知道……我也没看清……他动作太快太隐蔽了……他先前指着树,估计是有意在转移我等的注意力!” “噤声!小心被听到,这道人咱们有些开罪不起!” 张惟赶忙背负起双手,面容平静如常,微微仰头望着天空。 先前,他本是想让暮秋把那棵小树当靶子,弄出来点大动静,可没想到,她并未能领会到自己的精神,而是搞起了别的。 这波只能说配合得不是很好。 张惟清楚,她这一手,虽说看上去有点平淡,可实际上是非常考究功夫的。想来,要镇住在场之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念及此,张惟对发现了这只鸟的知县老爷子,也是心存感激的。 监侯望着天空,神情陡然凝重到了极点,他又发现了某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想要让飞鸟毫无动作地停在半空,普通的修行者虽然也可以做到,但绝无可能像那道士一般云淡风轻。 他本以为,对方必然也施展了某些辅助术法,比如五鬼搬运术之流,才能让飞鸟冻在空中不动,要不然只凭冰冻之法,几乎不可能做得到。 可是,他此时看清了,那只鸟之所以不会掉落,根本不是因为中了什么特殊的术法,仅仅只是因为,它被连带着四周的空气,整片一同冻在了天空之上! 在那麻雀的身周,还有极其细微的冰晶若隐若现,麻雀之所以无法掉落,是因为它四周空气里极微少的水汽,也被一同冻结了起来! 这只麻雀,相当于被嵌进了一道冰层内! 看清了这一切的监侯,只觉心头大骇,这得需要何等的修为,才能做到如此精细的操控力?! 他很明白,只是冻结天空里那一方的水汽,是不够的,麻雀仍旧会伴着四周冻结的冰晶掉落到地上。而眼下,这一幕并未发生,那便意味着…… 对方操纵的水汽范围,要大得多!至少是麻雀身下到地面的整片空间,都受到了对方无形之中施展的寒气的影响! 滴滴冷汗渗出了额头,监侯此时看向张惟的目光,已然带上了深深的畏忌。 半空中的神异,虽然看上去不太显眼,可能做到如此精细的法力操控的,其修为到底有多么高深? 难道说,这个外貌看上去这般年轻的道士,实则是地仙境界的前辈高人? 不……哪怕是地仙境界,也绝无可能有这等水准……监侯回忆起了自己见过的地仙境之人,在内心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他心头有了一个极其可怕的推想,难不成……此人是神仙境界的隐士大能?! 若真是如此…… 幸好我等刚刚没有动手,否则现在只怕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便在监侯内心悚惧不已,面上冷汗直冒,身体僵硬之际,张惟盯着那只被冻住的小鸟,紧闭的嘴唇,抿了又抿。 看来,这具骷髅吃得挺饱啊,修为竟然来到了这等境界……以后自己不能老惹她了。 就在诸人震惊不已的同时,半空里的麻雀,又有了新的变化。 它竟抖动起了脖颈,扑闪着翅膀,如往常一般飞向了远方! “这!!这……” 监侯缓缓地吞了口唾沫,盯着麻雀已然飞走的空白天空,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别说是他,就是张惟见着这一幕,也是一愣。 不过片刻,张惟便反应了过来,神情显得肃穆且悲悯,说道:“福生无量天尊。道生万物命藏德,各化因果尽天命。” 他抬起头,望向麻雀飞远的高空,轻语道:“且随风去吧。” 第七十四章 前辈高人 监侯本以为,那只麻雀已然被寒气入侵了肌体,彻底冻毙了,可出乎了他意料的是,那鸟竟是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 此人的修为,到底有多么高深?! 他可是在一边以寒气操控着大范围空气内的水汽,一边又保持着麻雀不受寒气入体啊! 这比单纯地将麻雀冻在半空,可要困难不止一倍! 若是万一有哪怕一丝的寒气渗透进了麻雀的身躯里,只怕这只鸟都会受到损伤,绝无可能如刚刚那样,像无事发生般地飞走。 这只能说明,这施法之人,拥有着妙到毫巅的精准控制力! 这……一般的神仙境界怕是也绝难做到,必须得是积年神仙境大能,才有可能做得到。 甚至有可能,对方已经超越了神仙境界…… 监侯此时不再仰望空无一物的天空,他迅速而隐蔽地偷瞧了张惟一眼后,迅速低首,不敢直视。 现在,他很清楚了,对方绝对不会是一般人,只怕当真是某位隐世不出的绝代大能! 以对方的通天修为,只怕是司天署里修为最高的署正大人,也难抗衡! 四周的缁衣执事们,也都被那翻飞的麻雀惊得彻底说不出话来,此刻更是纷纷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一时间,张惟的近身丈许范围,竟是直接空了出来,只剩下了监侯一人。 能够进入司天署的,成为最前线的执事的,绝非平庸之辈。毕竟这个重要机构的人员选拔,是十分严格的。所以,他们都很清楚,这只鸟完好无损地飞走,到底意味着什么。 知县老爷子更是早已看呆了,他终归只是一介凡人,此刻见到这帮修行中人的种种神异,他不由地更感敬畏,也更不敢随意多嘴,唯恐言多有失。 “晚辈有眼无珠,竟不知道长乃是下山降妖除魔的前辈高人,还望前辈恕罪!前辈侠肝义胆,为苍生大义鞠躬尽瘁,实为我人族之幸!!” 监侯突然冲着张惟半跪行礼谢罪,同高声喊道。 四周的缁衣执事,见着监侯如此,也一同行礼。 知县老爷子见到四周的人都跪了,也赶紧腿一弯,俯下了身去,并且头沉得比谁都低。 张惟也被眼前堆放着这阵仗吓了一跳,一时间有些呆立在了当场。 在他此前的理解中,暮秋这一手冰鸟鸟虽说厉害,但是应该也就是让这些司天署的人不敢轻易动自己,更不敢轻易地搜自己的行李。 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在见识了那一切之后,会变得这般恭敬、这般诚惶诚恐。 他反应了过来,只怕暮秋施展的那一手,要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厉害得多,只不过自己的境界不够,看得没有这些人明白而已。 四周跪伏的众人低着头,也看不见场中张惟的神情,更不会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他们这个姿势维持了许久,却一直听不到张惟有任何的反应。 就在这些人愈等愈不安之际,张惟平静地声音响起:“诸位无须多礼。” 众人皆松了口气,赶忙站起身,只是他们仍旧低着头,不敢直视张惟。 监侯犹豫片刻,还是咬咬牙,抱拳弯腰说道:“晚辈司天署监侯赵鹄鸣,是雍州巡察在值,今日有所失职,铸下大错,还望前辈您……” 张惟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好在没到真正无法挽回的地步,此事贫道不想再多计较,算了吧。” 他很明白,这种事儿还是赶紧混过去为妙,自己就是想计较,也没那个本事。 赵鹄鸣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位前辈如此好说话。 “好了……你们也去忙你们的,贫道还有其余事,就此别过。” 张惟不打算多呆了,现在好不容易骗过了这群人,还是越早跑越好,省得夜长梦多。 “前辈,若是您有时间的话……我们司天署内的几位大人,应该很想同您见上一面。” 张惟听得明白,这是司天署这群人动了抱大腿的心思,只不过…… 自己是假大腿啊,真大腿在箩筐里头见不得光啊。 “贫道早已不履红尘多年,如今逍遥惯了,倒也不想再沾染俗事。今日便到这里吧,告辞。” “前辈请您留步!晚辈职责所在,还有一事希望能向您请教!”赵鹄鸣不敢多劝,担心惹得这位前辈不喜,赶忙说起了别的。 张惟感到有些麻烦,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儿?” 赵鹄鸣的态度愈发恭敬,腰身更是没直起来过,说道:“晚辈听闻……您当时是带着一位女子进入了乱葬岗内……” “她是我的徒弟,已然殉难。”张惟赶忙胡编着,怕对方问多而露了馅。 “这……”赵鹄鸣倒是没想到对方会这般回答。 “降妖伏魔,哪能没有牺牲?”张惟的嗓音低沉了一分。 赵鹄鸣神情一肃,没想到前辈为了人间苍生,竟是舍弃了这般多,却仍旧毫无怨言。 “晚辈还想请教……不知当初在乱葬岗内,到底是何情形?” “这个啊……”张惟点了点头,“你可曾听说过……邙山?” “邙山……”赵鹄鸣面露沉思。 他猛然一惊,说道:“前辈您说的,难道是千年前盛极一时的道门大宗?!” “不错。占据此地的邪修,便有着邙山一脉的传承。只可惜,他误入歧途,实在是辱没了邙山之名。此人实力高强,贫道虽将其重伤,只可惜还是功亏一篑,让其逃了出去。”张惟说道。 他打算将实话告诉对方,毕竟要是司天署能找到这邪修的话,那也是帮自己干掉了个仇家。 赵鹄鸣神情慎重,认真说道:“原来如此,此事既然涉及了邙山一脉的传承,怕是非同小可,晚辈定会如实向上级汇报,司天署必将全力追查该邪修的下落,绝不会纵容其再度行恶,请前辈您放心!” “那便好。” 赵鹄鸣叹了口气,又说道:“其实不瞒前辈您说,邙山一脉,因为修行的法门多是鬼道之法,后世得其传承者,十之八九都会堕入邪道。我们司天署,碰见这类人也有数次了。” “传承……”张惟低语,神情有些莫名。 得知邙山今日里的传承,竟是如此衰落,他突然想到了自家的麒麟宫。 这可真是对儿难兄难弟了,两家当年有多么辉煌,如今便有多么落魄。 一时有所感怀,张惟轻声喟叹道: “江湖远,碧空长,路茫茫。闲愁滋味,多感情怀,无限思量。” 第七十五章 就此别过 赵鹄鸣闻言,心头一惊,看这位前辈如此感慨,难道……他经历过当初邙山的强盛与衰败,所以才有此一叹? 赵鹄鸣心里凛然,果然人不可貌相,前辈虽然驻颜有术,可实际上,怕是已活过了漫长岁月。 想来,像他这等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前辈高人,物是人非之下,也难免会有睹物思情之时。 “山高水远,就此别过。” 张惟不再多谈,转过身,牵着马,慢慢地走入了初晨明媚的阳光里。 “前……前辈,还不知您的名讳!” 赵鹄鸣在后方,望着那道在阳光里略有刺目的背影,高声喊道。 “贫道一介山野中人,昔年姓甚名谁,早已忘于凡尘。” 声音回荡渐远。 …… …… 张惟当然不敢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开玩笑,要是让你回头找上门来,那我可怎么办? 他有些担忧,自己的面貌已被对方看清,不过,这世上这么大,对方就算是想找,只要自己多注意掩饰一点,也没有这般容易。 当然,若是司天署发动全力想要找寻一个人,那肯定很难躲藏。不过张惟清楚,自己还值不当他们这般做。 而且这话又说回来,因为某些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原因,自己回城之后,只怕是不遮遮掩掩的也不行啊…… 念及此,他轻轻叹了口气。 张惟骑着马已经走远,脱离了官道,进入了山野之中。 此时见四周无人,他下了马,放下箩筐,将暮秋放了出来。 两人目的地不同,还是得分开各自行事的。 “你先前,说你背的是什么?”暮秋刚一出箩筐,张惟面前立刻有一大排冰晶浮现而出。 “说什么了?我有说什么吗?”张惟神情疑惑地反问道。 暮秋看着张惟,也没别的动作,只是四周的寒气愈来愈重,张惟身上的冰霜越来越多。 “权宜之计,这都是权宜之计,急眼可就没意思了啊。”张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忙说道。 寒气仍旧未见,他已是遍感冰凉,于是蹙眉问道:“那你说,当时我能怎么办嘛。” “打一架,把他们全杀了。” 张惟嘴角一抽,说道:“你匪气这般重,实在是不好。而且真要按你说的办,咱们以后还能回得了城吗?” 寒气总算收敛。 张惟有些好奇地问道:“你那一手冻雀雀,很厉害吗?” “就那样。也就是用来吓吓人还能凑合。”暮秋平淡地回应。 “你当年,到底是什么境界?”张惟问道。 他明白,这控制寒气冻结空中水汽的精微操作,不可能是她成为鬼修后才练出来的,这只能是其生前经过长时间的积累,才能达到的高深水准。 “说出来你也不懂。”暮秋摇了摇头,“反正以你的资质,这辈子是达不到的。” “咱们来这儿就事论事地讨论,怎么说着说着你就开始人身攻击了?”张惟不悦地说道。 暮秋面有冷笑之意,说道:“难道不是?” “我认为不能够。”张惟很老实地说道。 “当年境界不再,也就只剩下这点控制之力了。”少许沉默后,暮秋以冰晶写道。 她转而谈起了别的:“我回城之时,你得出来接应我。” 毕竟,她是鬼物,进城还是有些麻烦的。 张惟点头,说道:“这没问题,不过,你要如何通知我?” “这你不用操心,到时候你自然能知道。还有,我的宅院你不能乱动。” 张惟明白,她口中的她的宅院,就是棺材铺旁边,原先属于木珠的那户院落。 “这么点小事儿也要嘱托?我还能为了两个俗钱,给你把宅子卖了不成?”张惟冷笑着开口道。 暮秋迟疑了片刻,还是以冰晶写道:“要是你的话,确实有可能……” “喂!” “我不叫喂。” “哎,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快去快回。年关将近,争取赶回来过年。”张惟赶忙催促道。 “过年?”听到这个词,暮秋突然感到有些恍惚。 张惟想了想后,说道:“虽然修行没有什么岁月之说,可既然赶上了,大家凑在一起,吃顿年夜饭,也是好的。” …… …… 待到送走了暮秋,张惟没有第一时间离去,而是稍等了片刻。 因为,他吃下的那道重伤判官魂魄,终于彻底消化了。 随着这道魂魄的消化,他的妖力明显又增强了不少,距离炼气后期也近了不少。 张惟没有犹豫,待到消化完的第一时间,便取出黑金袈裟,又吞下了一道完好的判官魂魄。 这道判官魂魄,更是充溢着香火之力。因为当初胡霜儿,直接将香火之力打入到了魂魄内,然后才给予张惟的。 只要等这道魂魄消化,他便能够来到炼气后期了。 而且,其内的香火正好也有用,能够帮助他修行暮秋教给他的香火法门,名叫“十方受命诀”。 如今,黑金袈裟之内,还有一道完好判官魂魄,以及三十道冤魂,张惟目前暂时不缺少可供吞噬魂魄,那三十道冤魂,他并不打算吃掉,而是要用来提升黑金袈裟的威力。 不得不说,出城一趟,他的收获是极为丰富的。 现在回去,他便有时间消化得到的收获了。 首先,迷魂阵他要先研习明白,这个阵法若是提前布置好,用来应敌,会有奇效。 而且通过研习这迷魂阵,他也可以在阵法一道上,有所了解。 其次,炼尸之法他也要学。虽说这个法门看上去比较邪异,但是……他一个妖怪好像也不用在意这么多,只需要搞来些罪大恶极之人,那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若是他能够搞到几具厉害的炼尸,那实力自然会大幅提升。 更何况,他家铺子里有的是棺材,隐藏起炼尸来也方便。 再接着,便是香火之法的修行,尽管说凝练香火金身,这实在太过遥远,可至少也要保证自己体内的香火,不会再外泄。这法门他得到后,可是一直都没来得及修行。 最后,就是祭炼黑金袈裟了,他如今可还是没办法操控袈裟,要等回去了再细细祭炼。 张惟理顺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儿,便不再犹豫,踏上了回城之路。 第七十六章 醒木一方口一张 雍州城门口处,一个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之人,牵着马慢悠悠地走入了城内。 他这身打扮,似乎是畏惧冬日里酷寒的风,尤其是他的脸,更是直接埋入了厚厚的围巾之中。 可实际上,他不过是害怕被人认出自己。 此人正是张惟。 眼下他回到城内,没有急着第一时间回棺材铺,而是先去往了城中酒楼。 待到酒楼门口的小厮将马匹领去,张惟走入门内,选择了一楼大堂的一处角落落座,随意点了些饭食,打算在这里探听探听如今城内的风声。 想来,自己出城了这么些时日,有关自己的讨论应该会少不少。 “啪!” 醒木一响,酒楼一层大堂中心,一张木桌后,一位说书人一身长衫,一摇折扇,这便说起了故事来: “书接前文。上回咱们说道,这明和道长不畏奇险,毅然决然地进入胡府之中,要捉拿那千年厉鬼。也便是在此时,他和胡夫人,也就是当今胡家主母,结下了缘……” 张惟刚刚坐下,位子还未坐热,猛然跳了起来。 他这一动作,瞬间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感受着其余人的目光,他讪讪地摆了摆手,又默默地坐回了座位上。 这是什么意思呢? 书都说上了?! 张惟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自己离开这么些日子,热度非但不减不说,反倒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只是……这千年厉鬼又是怎么回事? 这为了艺术表现力,也着实是太夸张了。 张惟轻轻地呼了口气,微微扯下了遮住大半面容的围巾,拿起一杯温茶,轻轻啜了一口,稳了稳心神,打算再听一听具体的情况。 “……须知道,那厉鬼可是看上了胡员外一世行善的功德,想要占据他的身体来还魂,从而功力大增!明和道长正气凛然,碰上这等事情岂能容它嚣张肆虐?只不过,这千年厉鬼,又岂是这般好应对的?” 张惟一怔,确实没想到,自己如今在这说书人的口中,似乎还是挺正面光辉的形象? 酒楼里安静了下来,就连二楼围栏后的食客们,此时也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说书人的故事,他们见着说书人讲到这里有意停顿,便纷纷吆喝着催促了起来。 说书人见众人的好奇已然被调动,满意地接着往下讲道: “诸位可是有所不知,这千年厉鬼,厉害至极!明和道长同之苦战了三天三夜,那是杀得一个昏天黑地、日月无明!诸位可能要问了,这等大事,为何城中却无人察觉有此打斗?这是因为啊,明和道长乃是神魂离体而出,进入到了胡员外的识海之内,同那厉鬼拼斗的……” 张惟一时间听得有些啧啧称奇,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牛皮。 “……最终,明和道长自然是取得了惨胜,只可惜,为了驱赶这鬼物,以胡员外肉身为战场,实在是对胡员外的损伤太大了些,这也直接导致了后来,胡员外的离世……” 说到这里,说书人语调低沉,神情叹惋。 便是在场的主人,也都轻叹着连连摇头。 “诸位爷要是听得尽兴,还请有钱的捧个钱场……” 故事讲到这里,说书人停下了下来,酒楼里开始有小厮捧着木盘四处走动,收取赏钱。 说实话,张惟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演绎成了今日的情况,这背后没有在暗地里发生些什么,他是不相信的。 不过,他还是听得很爽的,毕竟当初自己灰溜溜地出城而去时,民众们可都是骂声一片,而如今反倒是有了美名了。 若是可能的话,说不定这便是自己修行十方受命诀,凝练香火的契机。 所以,他很是大方地给路过的小厮,丢下了……一颗铜板。 这也不能怪他太小气,如今他身上实在也没有余钱了,出城的时候无论是制作符箓还是其余的准备,都是笔不小的花费,他的兜里现在也就只剩下了十来两银子,还得留着应急用。 “多谢多谢!咱们接着说!”说书人见今日的收成明显比平时好了不少,面色红润地向着四周抱了抱拳,感谢道。 果然,还是这些风花雪月的故事,大众们最是喜闻乐见。 “……胡员外得知大限将至,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当今的胡家主母。须明白,那千年厉鬼只是暂时被明和道长打跑,还是会再回来的!而且,这鬼物经此一败,必然怀恨在心,再度归来之时,便是要灭整个胡府满门! “所以,在胡员外离世之前,他亲手握着明和道长的手,苦苦恳求道长以后多多照看胡家。那场面,当真是让人垂泪连连……” 张惟抬起自己的手,翻来覆去,沉默地盯着看了半天。 “……再后来,发生的故事大家也都知道了,胡家主母遵从了胡员外遗愿,将明和道长聘请为了胡府的供奉,至于这段日子,被大家津津乐道的,主母亲自牵起了明和道长的手,实则那是胡主母在怀念胡员外!毕竟当初,胡员外乃是紧紧握着明和道长的那只手,将整个胡家的将来,托付给了他……” 张惟听得当真是无比佩服,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居然都能洗。 见着说书人说完退场,他没有犹豫,直接跟在了他的身后。 很明显,这是有人在帮着自己洗白,虽然未必能够让所有人都相信,但只要以后城内之人谈论起时,不是一边倒地唾骂自己,那便是最大的成功了。 一路尾随,张惟跟着说书人来到了后院,见到四周无人,他直接身形一晃,来到了说书人的面前,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你……你想干什么?”说书人一惊。 “你这些故事,是谁告诉你的?”张惟问道。 “你问这个……” 张惟没等对方说完,直接拉下了遮盖住自己面容的围巾。 “明和道长!是您啊!这个……” 说书人赶忙朝着四下里望了望,见到无人注意这边,才凑到了张惟耳边,低声说道: “这都是主母大人吩咐小的这般说的……您要是不满意,咱们还能再改……” 第七十七章 财源广进 得知是胡霜儿在背地里安排的这一切,张惟一时间有些沉默。 说书人看着张惟不出声,还以为是对方不满意,赶忙说道: “明和道长,您觉得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没事儿,您有要求直接提,这些东西都好说,小的还能现场给您改编,直到改到您满意为止……” “你这服务倒是挺周到的。”张惟忍不住说道。 “那是自然……主母毕竟给了小的不少银两,既然收了钱,那就得办成事。”说书人很是认真地说道。 “我……我挺满意的,你就照着现在的说吧……”张惟的回应略显有气无力。 “好咧!”说书人感到很受鼓舞,觉得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当事人的认可。 “道长啊,小的这里还有后续的,包您满意!待到这几部书都说完,您指定能成为这城里有名的英雄!”他拍着胸脯,打着包票。 张惟愣了愣,问道:“你……你还有什么内容?” “小的听说,您前些日子出城救下了一众行商,当时您身边还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娇俏姑娘,这不就是最好的风流名士的故事吗?神仙侠侣快意恩仇……” “停停停!这个……这个还是算了吧。” …… …… 张惟没有再在酒楼里多呆,牵着马,慢慢地朝杀人巷走去。 不得不说,眼下自己在城内的处境,比之前确确实实要好了不少,至少不会再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只不过,他有些想不明白,这狐狸到底抱着什么心思,才会选择帮着洗白自己? 不对,自己本来便是被她冤枉的,而且这也算不上是洗白,一切不过是变得越来越扯淡而已。 但是毫无疑问,她的行为确确实实有一点点自相矛盾的意味,毕竟她先前有意让大众误解,如今却是主动消除在公众里的影响。 他突然有些感慨,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自己名声的好坏,不过是在那只狐狸的一念之间。 甩了甩头,他不愿再多琢磨,这狐狸的想法自己要是能想得明白,那也不至于被她搞得像现在这般被动了。 正午刚过,他走回了杀人巷。 冬日里,正数这会儿的阳光最为温暖,此刻在巷子口,几名老爷子正仰在躺椅上晒着太阳,一派闲适。 很显然,他们正是这巷子内的居民。 见着这一幕,张惟眉头一挑,有些意外。 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出城之前,住在巷子内的人,还都因为闹鬼的传闻,平日里不敢开门,更不要提出门晒太阳了。 看来,自己离开的这些日子,变化有些大啊。 张惟牵着马,踏入了杀人巷里。 巷子里竟然人流不少。待到他一路回到了自家的“福寿堂”棺材铺,更是发现,这些人都是来铺子里购置物件的。 哪怕当下的时间,正是多数人小憩的时候,可铺子内的生意仍旧很是红火,门面内外还有不少人正排着队买东西。 这毕竟是家棺材铺,这般大的客流量,不得不说让张惟相当惊讶。 “道长!您回来啦!” 正在忙活的老和尚偶然间一抬头,见到了门外牵马而立的张惟,有些惊喜地喊道。 听到他这一嗓子,店铺里的客人都一同转过头,好奇地望向了张惟。 场间顿时议论纷纷: “这便是明和道长?” “听说他们家的纸钱纸人啥的,烧到地府里格外好用,就是因为道长和大师施加了大功德……前些天,老李他娘还托梦给他,点名要这家的纸钱呢……” “你们听说了吗?前些日子明和道长又在城外降服了一只妖魔,救下了一队行商!而且,听说道长还是和一位女子一同出游的,只不过,如今为何不见那女子……” “明和道长是真性情啊!我猜那随行的女子肯定也不一般,没想到道长除了和胡府主母有故事,竟然还……当真是风流潇洒!” 张惟一时间头皮发紧,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出城的那点事儿,根本不用说书的编成故事宣传,合着如今已经在城内散播开了。 早知道,当初就提醒那些行商别多嘴了。 “你先忙着。”张惟冲老和尚说道,随即赶忙回到了后院。 …… …… 傍晚时分,棺材铺关上门后,张惟和老和尚坐在前屋门面房内,一边吃着晚饭,一边讨论着什么。 其实,棺材铺在关门之时,还有不少人排着队,没能买到这里的香烛纸钱等物。老和尚也只能叫他们先回去,明早早些过来。由此,也可见生意的火爆。 至于为何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关门,这里头也是有禁忌的,毕竟开棺材铺是不怎么吉利的生意,所以都讲究在日落之前收工,以防止游魂野鬼混入其内。 “也就是说,如今生意这般好,都是因为她?!”张惟握着筷子,用力地夹着一块青菜,一时停在了半空。 “没错啊!这都得靠胡夫人的宣传,毕竟胡员外出丧,用的便是咱们家的东西。说起来,胡夫人当真是蕙质兰心呐!道长啊,没想到您不声不响的,直接就给人家拿下了呀。高,实在是高!” 老和尚一脸敬佩的神情。 张惟不愿意再提关于那只狐狸的事儿,转头问起了别的:“咱巷子里,我看如今不少邻居也都敢出门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嗨,自打胡夫人将您的光辉事迹宣扬到了整个雍州城,老衲也就来了个顺水推舟,把您给这巷子驱鬼的事,实话实说了出去。” 老和尚说着,得意地捋了捋白须。 这长须,是他这些日子才慢慢蓄起来的。还真别说,有了这胡子之后,他更像是得道高僧了。 张惟突然有些怅然,自己当初为了出名,有意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给了那些行商,结果换来的却是些“风流”名声。 而胡霜儿跟老和尚,反倒是在城内帮自己博得了不错的声望。 难道说,自己在自我运营上,确实没什么天赋? 果然啊,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道长,您既然回来了,不去胡府探望探望?”老和尚试探着问道。 “再说,再说。” 张惟闷头吃起了白饭,并不就菜。 …… …… 第二日,棺材铺的生意仍旧很好。早上还未开门,便有不少人排队等待。 现在已经进入了腊月,不少人家,已经开始置办年货。这也是铺子这些天生意红火的原因,毕竟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需要祭祖。 张惟也早早地起了床,不过,他并未去帮老和尚料理生意,而是吃过早饭后,直接出门离去。 今天乃是腊月初三,他要去城内的周记布庄看一眼。 因为,初三这天,是当初的木珠三人,同某位邪修约定的交货日期。 第七十八章 周记布庄 天气晴朗,这几日,倒都是冬日里颇罕见的晴天。 张惟仍旧裹得严严实实,不露脸地走在街上,一路前往周记布庄。 先前,他也搜集过有关于这家店铺的消息,此店乃是整个雍州城内最大的布店,其老板,不单单在雍州地界上开有分店,更在陈国西部的其余州郡,也设有店铺。 该家店,在生意上往来同其他地往来十分密切,商队出城入城自然也是常态,确实很适合邪修暗中驻扎,藏匿以及转移。 没过多久,张惟便来到了周记布庄之前。 店铺开在了城内的商市里,本就人流繁多的街道旁,店门口更是门庭若市。 如今正值腊月,家家户户只要还过得去的,怎么也得置办两身新衣裳,以迎接新年的到来,因此,布店的生意倒是极好。 张惟见着那人山人海的店门口,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就算想挤都难以挤进去,只得老老实实地排队。 自家的棺材铺虽说生意也不错,可要是同这家店相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一边排着队,他一边注意着店门口红纸上的宣传语,同时听着四周同样在排队之人的闲聊,倒是明白了为何今日这般热闹。 原来,这家店每逢每月初三,都会上架新到货物和处理往先的布匹,而且店里布的质量也比城内其余店家好不少,这才导致不少客人都认准了这家铺子购买。 张惟微微点了点头,今天果然有上新,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是三种不同颜色的布匹。 当初,邪修和木珠那三人,约定的交货时间的暗号,便是三种不同颜色的布匹上架。 排了许久的队,张惟终于进到了店内,屋内的空间相当宽阔,更是有一道道样布自房梁垂落,有若帘幕。 一眼望去,各色各样的布匹繁多,种类齐全,花纹色彩皆是上等。 他打量了片刻,也不得不感叹,这店的实力当真是出众。 找到小厮,他问起了今日店铺新到的货物。 “这位客官,您请随我来。” 小厮在前领着,将张惟带到了店内的一处。 “今日新到的布匹样品,都在这边了,客官您看看,喜欢哪一样?” 张惟只是一搭眼,心头便是一动,这柜台之上的布,虽然各自的花纹有所相同,可其底色,拢共就只有三种! “今天便只有这三种颜色的布么?” 张惟不动声色,轻声问道。 “是的,客官。您要是不喜欢这颜色,咱们店里还有其他的,要不您再看看?” 张惟略一思索,然后笑了笑,说道:“那便再看看。” 小厮在前方领着,张惟看似无意地随口问道:“这也快过年了,最近生意很是不错吧?” 小厮倒是热情,也跟着聊了起来:“是啊,这逢年过节的,我们这铺子生意都要好上不少,实在是承蒙各位客官抬爱。” “如今这般多人来买,会不会直接卖断货呢?”张惟有意将话题,扯到了供货上。 他猜测,既然那邪修以每月初三新上货架的布匹颜色为暗号,可能是因为他需要随着商队,在这几日内出城入城。 若是他固定就留在雍州城内,虽然也能这般选择暗号来碰头,可他更可能的,是已经找到了木珠三人且拿到了货,而不是选定时间后,再来交接货物。 “那肯定不能够!我们周记布庄,供货那可是有名的及时,若是一地的店铺出现货品短缺的情况,咱们周边其余城镇,当天便会给这边运货。客官您放心买,少货的情况,肯定是不会出现的!” 张惟暗道果然如此,通过这布店商队在不同城池里转移,的确是个掩人耳目的好方法。 就是不知道,是那邪修盯上了这周记布庄,从而渗透了进去,还是这布庄干脆就是那邪修开的。 张惟突然在一样布匹前站定,细细打量了一番后,说道:“这样式,我看着便很不错。” 小厮见状一喜,赶忙问道:“客官真是好眼光!这布那可真是没得说,又漂亮又结实耐用,您需要多少?” “很多。” …… …… 张惟清楚,这个邪修,既然能够操控布庄新上架的货品,那自然不会是店里的底层,应该是有一定权力的。 所以,他打算和这家店管事的人对话一下,以寻找那隐藏的邪修。 其实,这要是木珠在的话,让她直接来便可,那邪修认得她,直接就可以将其勾出来。 不过眼下她已经逃掉了,也只能靠着自己亲自上阵了。 说起来逃跑的木珠,他一直有种感觉,这个女强盗,可能是被暮秋故意放跑的。毕竟在当时,暮秋明明有很多办法能够防止她逃掉,可这骷髅却一样都没选用。 只是这些东西,也只能是猜测,那具骷髅可不会将自己的意图实话实说。 张惟被小厮带进了一处雅间,奉了茶。 小厮听到他要货的量,知道自己拿不定主意,这便跑去通知掌柜了。 当然,为了取信于人,张惟也是直接给对方亮了亮自己兜里的银票的。 如今棺材铺生意红火,倒是又有了不少积蓄,他今早出门特意带了些出来。 张惟喝着茶,没等多久,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人便走进了屋内。 “这位贵客,有礼了。” 年轻男子面容俊朗,几步便走到了张惟对面坐下。 “您就是掌柜的?”张惟问道。 对方略一摇头,微笑着自我介绍了起来。 张惟听得明白,原来对方是这铺子大老板的女婿,是这几日随着运货队伍,刚刚来到的雍州城。 “在下周海,咱们商量便是,我能做主。”对方温文尔雅地说道。 张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这还有一桩更大的买卖,你应该也会感兴趣。” 若是他没猜错,自己这是直接碰上正主了。 不过,他没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邪修的气息,想来对方也是有所手段遮蔽,否则刚一进城,就得被司天署的人发现。 “哦?”周海一挑眉,“那可要请您详细说一说了。” 张惟凑近对方的耳畔,轻声说道:“你,收不收骨头?” 第七十九章 大街上 周海一脸平静,望着张惟说道:“这位客官,您这是何意?” “咱们实话实说得了。”张惟看向了对方的眼睛,“是木珠派我来的,他们如今碰上了些麻烦,暂时脱身不开。” 周海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看来这位客官,你不是来做生意的,而是想找点乐子消遣消遣。在下还有事儿,不多奉陪了。” 说着,他站起了身,向着门外走去。 张惟仍旧坐在座位上,神情平静地喝着茶,丝毫没有着急的样子。 周海走到门口,却一时间没有推门而去。 “骸骨在哪?” 室内一片安静,却有一道细微的声音,传入到了张惟的耳中。 周海终于没能沉住气,选择了传音入密。 张惟站起身,说道:“东西在我这儿,你跟我去取吧。你的货目标太大,拿到手后,你最好尽快离开。” 他和对方说的货物,当然是如今已经跑到了养尸地地宫内的暮秋。 “好。”周海转过身,看向张惟,“你等一下。” 说完,他便出门离开。 未过多久,他又重新回到了屋内。 “我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咱们现在出发。”周海说道。 …… …… 张惟跟在周海的身后,一路来到了布庄后门,门外,正有一架马车停留。 “你进车厢里,我来驾车。”周海说道。 张惟点了点头,主动坐进了车厢。 待到马车缓缓行动,离开了布庄,张惟便开始给对方指路。 他所指的方向,正是出城的方向。 他只能选择离开城池后再动手,因为在城内就开打的话,变数实在太大。 毕竟,司天署前些日子才刚刚去到了南边的乱葬岗,他们这群人若是一时半会儿的还未离开,收到雍州城里有邪修的消息后,必然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到时候,自己想脱身也会变得极为麻烦。 所以,唯有出城,才能让自己放开手脚。 “他们出了什么事儿?”周海一边驾驶马车,一边低沉地问道。 “事情有所暴露,司天署的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他们只得先行藏匿,短时间内不敢现身。”张惟在车厢内说道。 “真是一帮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知道,老子当初就应该直接杀了他们三个。”周海恶狠狠地低语着。 与此同时,车厢前方的帘布,被张惟拉开了一小道缝隙,他这会儿正偷偷盯着周海的背影,看个不停。 这个邪修……做成炼尸应该会很好用吧? 张惟盯着他的后背,十分心动。 他在回城的路上,已然初步学习了部分炼尸之法,如今正愁没主材料练手。 “司天署……”周海低声重复着,“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张惟的视线仍未转移,轻轻说道:“这种事儿谁能说得清楚?那帮人比狗鼻子还灵,要是能知道他们是通过什么途径发现的,咱们现在还需要这般小心?我又何必将货物藏在城外?” “是啊……这群朝廷的狗,确实很让人厌烦。”周海轻声回应道。 他突然又说道:“不过……我现在觉得,你比他们还讨厌。” 话音未落,数道银丝突然自车厢内的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猛然冲向了张惟! “轰!” 对方骤然发难,张惟面对偷袭,飞身而起,整个车厢骤然炸碎! 此时正在大街上,四周还有不少的凡人百姓。 路人们见到车厢突然炸裂,惊叫着四散而逃。 马鸣声不断,原先驮车的马,更是被惊得乱窜,逃离了此地。 张惟没想到,对方竟是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谎话。 他更未想到的是,对方居然这般大胆,在城内就敢直接动手! 周海身形晃动,已然站在了不远处的道路中心。 他看着张惟,冷笑一声,喝道:“看来,木珠那三个废物,就是被你杀的了。冤有头,债有主,既然如此,你便纳命来吧!!” 他手中法诀一掐,大量银丝自衣衫下飞出,猛然间飞掠到半空,冲向了张惟! 一道神行符反手贴在身上,张惟速度暴涨,开始辗转腾挪,躲避着对方的攻击。 瞅准空隙,他一道凝滞符直接从袖中飞出,飘向周海! 这凝滞符,乃是暮秋所教的真一道里的一种符箓。 乱葬岗一行后,暮秋收获极大,当初二人约定的,教给张惟真一道符箓之法,她自然是说到做到。 真一道符法,包含了不少十分精妙的符箓,最最重要的是,张惟所学的,是暮秋经过改良的可以用妖力来书写的符箓,并且威力丝毫不弱于原符! 周海见对方飞出一道符箓,二话不说,身形一动,直接离开了原地,躲避掉了那道符。 只不过,那凝滞符虽然没有命中周海,可在飞到他先前的位置后,却猛然间一亮,一片莹白光芒瞬间笼罩了方圆半丈的范围! 这片地域,尽数陷入了凝滞符的影响里,只要对方敢踏入其内,身法动作的速度,乃至体内法力的流转,都会受到极大影响,变得阻滞不畅! 张惟一面躲避着银丝的攻击,一面甩出道道凝滞符,虽然这些符箓都未能直接命中周海,可道道莹白的光芒,在场中却是愈来愈多! 周海不敢直接踏入凝滞符里,能够活动的范围愈来愈小,而张惟则不同,他施放的符箓,自己进入其间丝毫不受影响,能够拉扯的范围比对方要大了许多。 而且,当身后追击的银丝进入凝滞符的范围内时,其速度也有了明显放缓,这使得张惟更是从容不迫! 不过,就算眼下占据优势,张惟仍旧很是着急,这般直接在城内斗法的行为,必将彻底激怒司天署。 现在,城内出现的情况,必然已经传递了出去,司天署只怕已经在路上赶着了。 若是再拖下去,等到司天署的人来到,只怕自己也得跟着倒大霉。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敢直接大肆使用妖力对敌,毕竟要是回头让司天署发现,此地还有妖气残余,那只怕是整个雍州城都会被翻个底朝天,自己想躲也不容易。 周海本想自己先手偷袭,速战速决后迅速逃离,这等事他做了也不是头一回了,却没成想,这次却陷入了持久战里。 他同样明白眼下已经是刻不容缓,索性不再躲避,而是直接站定,手上法印飞快结起,一道道黑紫条纹,浮现在了他的身体上。 他面色发狠,闷吼出声:“冥蛛!” 第八十章 全城戒严 “冥蛛!” 随着一声低吼,周海身后的衣衫撕裂,两臂两腿,同时浮现而出! 此刻,他乃是四只手臂、四条腿,正形如一个人形蜘蛛! 他直接匍匐到地面上,高速冲向了张惟! 其速度异常快,凝滞符的减速地带,仅仅只能对其造成少量的影响,片刻后,他便冲到了近前! 道道劲风呼啸而来,张惟面色凝重,身形一晃,躲过身后银丝的剿杀,随即双手一合,一张定身符迎头甩向了周海! 这定身符,同样是真一道符法之一,效果便是能够片刻定住对方的身形,用得好了能够起到奇效。不过,画这种符箓也需要消耗颇大。 周海身影一闪,竟然直接失去了踪迹! 眨眼间,他直接来到了张惟的背后,八肢猛然切向张惟! 不过,他却没有料到,另一张定身符,竟自张惟脚下瞬间飞出,直接砸向了他! 却是张惟先前留有暗招! 这次,对方速度极猛,已然来不及躲闪,直直地被定身符砸了个准! 就是先前张惟扔出的另一张定身符,也飘飞回来,贴在了周海满是黑紫色条纹的额头之上! 周海的身形陡然一僵,张惟略略侧身,便躲开了对方的冲击。 与此同时,一直追杀张惟的银丝,也无力地落到了地上。 张惟不敢多耽搁,转眼祭出了两张破魔符。 这破魔符,同出真一道法,是当初云锦山设计的、专门用来针对邪修的符箓。 “嗖——” 破魔符发出一阵破空之声,直接穿向了周海,可就在此时,周海身上的两道定身符,竟然瞬间燃烧了起来! 他选择了强行逆转修为,破解这定身之符! 瞬息间,两道定身符便化作了飞灰,周海重新恢复了行动! 只不过,此时破魔符已然离得他非常之近! “轰!” 可惜的是,仅有一道破魔符炸在了周海的身上,另一道符箓,则被他强行躲了过去! 口中咳出一大口紫黑的鲜血,身上更是被炸裂得血肉模糊,可他却并未倒下。 在这一息,他身后多生出来的四肢,刹那化作了同样颜色的血水,其速度随着四肢的消解,骤然暴涨! 无穷无尽的银丝,突然自他身上钻了出来,形成了一道幕墙,猛然冲向了张惟! 与此同时,周海极为怨毒地剐了张惟一眼,不敢再多停留,而是趁着张惟被银丝幕墙纠缠之际,直接飞离地面,朝着城外的方向远遁而去! 待到处理掉那些银色蛛丝,场间已然没了周海的身影。 张惟同样不敢多呆,迅速逃离了现场。 …… …… 他第一时间回到了棺材铺。 他很清楚,司天署很快便要开始在城内巡查了。 毫无疑问,今日若是他尽情施展妖力,再配合上符箓之法,想要斩杀这邪修,并不是难事。 只不过,为了防止事态更为严重,他并不敢这么行动。 毕竟,这次打斗必然会引起司天署的注意,若是对方侦查现场留下的气息,发现除了邪修还有妖类,那说不准会直接引起司天署高层的注意。 这也是因为,邪修在城内突然不管不顾地爆发战斗之事,已经不是头一回发生了,司天署对于这种事情,可以说是见怪不怪,就算是重视,程度也有限。 因此,张惟只能用符箓对敌,毕竟经过暮秋改良后的符箓,虽然能够用妖气制作,却在使用后不会遗留下妖气。 张惟坐在书房内,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很明显,这个周海,应该是第一时间便逃往了城外,而且,对方被自己一张破魔符命中,伤势绝对不轻。 就算他要逃,应该也没办法逃得太远。 在城外,他一个邪修是说什么也不敢走官道的,而且还不得不躲避着司天署的追查,所以他只能哪里荒僻就往哪里跑。 张惟面色一时迟疑起来,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直接追出城去。 只是片刻,他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毕竟,不久后,城外只怕也会被司天署大肆搜索,自己这会儿出去,实在太不明智了些。 张惟摇了摇头,站起身。 “这个邪修,是依仗着周记布庄的商队进城的,那会不会……他还有别人接应?” 一边踱步,他一边自语着。 无疑,周海和布庄的牵扯很深,周记布庄内很有可能还残留有关于周海的线索。 思考片刻,他决定再度出门,要去布庄再好好打探打探。 …… …… 张惟乔装打扮,重新潜回了周记布庄之外。 此时,雍州城外的大街上已然戒严,官府的捕快尽数出动,面色严峻地维持着秩序。 路上,不时有几个身着缁衣的司天署执事,匆匆地赶过。 张惟没想到,这群人来得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快上一些。 不过,现在正雍州城内,一般人等已然不允许随意行走,他只能躲避着视线翻墙越户地绕了一大圈,才来到周记布庄的附近。 躲在墙角的阴影里,张惟注视着远方布庄大门口,只见此地已被官府的人围了起来,明显是在重点管控。 相比原先热闹的场面,此刻已是显得冷清了不少,客人们都已经被官府驱走并看押了起来。 布庄之内,更是缁衣身影不断。 张惟在远处看得清楚,一时不敢上前,害怕被布庄内的执事们,感受到自己身为修行者的气息。 眼下这般情况,自然是没有办法再进入其内打探消息了。 他又细细地打量了片刻,只好转头离去。 再度回到棺材铺不久,便有不少捕快来到了店门口。 正在等待购买东西的客人,同样被尽数驱赶,整个雍州城此刻已经彻底动了起来,整座城池,都会进入一段管制极为严格的时期。 “哎呦!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老衲的生意啊!” 被盘问审查过后,老和尚望着被强行关闭的店门,一时间哀嚎到了极点。 张惟幸亏是回来得及时,在对方盘问之际也在场,这才没有出大问题。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先在棺材铺里呆两天避避风头了,那周海一时半会的自己怕是没法再去追杀了。 第八十一章 再探 转眼之间,城内已经戒严了五日。 雍州城被重点盯视,诸多司天署的缁衣执事,这些日子一直驻扎在城池内,未曾离开。 这些天里,张惟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棺材铺内,没有再出门。日常的采办,都是老和尚在忙活。 这一日,张惟正呆在前屋内。 正门被推开,老和尚走了进来,提溜着不少青菜,满脸兴奋地看着张惟说道:“道长啊!有好消息!” 正在喝茶的张惟,放下茶杯问道:“怎么说,戒严解除了?” “不是这个,这玩意儿谁知道还得过多久……是别的!” 张惟略感疑惑,说道:“除了这之外,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老和尚走到张惟的身畔,随手将青菜放到桌子上,满脸兴奋地坐下,说道:“道长,您又出名啦!” 张惟完全摸不着头脑:“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这些日子一直呆在铺子里,啥都没干,怎会出名?” “您不知道,现在城内啊,已经传开了那天发生的事儿了,据说是一位道行极为高深的道人突然出现,同那邪修斗法,硬生生凭借着一手惊天动地的符法,将那邪人杀退了去!” 说到这,老和尚满脸神秘地凑了过来:“只不过,这些天里,不论官府的人怎么找,都没能寻到那位高人。这找不到不要紧,可您猜怎么着?如今城内可都盛传,是您暗地里打败的邪修,那道人啊,就是您!” 张惟心头一紧,问道:“这……又是谁在胡说八道?” 他可是将这事儿捂得紧紧的,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起过。尽管这事儿曝光出去会让他更有名气,可他必然也会面临着司天署的追查,这不是他想见到的。 老和尚连连摇头,一脸的不赞同:“怎么能说是胡说八道?!这叫合理推测。您想啊,道长,这城内有威名的道士,而且又是最近风头正盛的,不就只有您一位嘛?” “那我这不成给人背黑锅了。”张惟忍不住嘴角微抽。 他是真的没想到,有一天流言蜚语也能猜对真相。 可他不想承认。 与此同时,他有些担心,司天署的人会不会因为这些谣言,真来找自己。 真要那样的话,乐子可就大了。 “这怎么就是背黑锅呢?这可是好事儿啊道长!别人想有这等运气,那都未必能碰得上。反正那真打赢的人如今也不知道身在何方,咱们不妨就先承着这份名声,说什么也对铺子以后的生意有好处不是……” 老和尚搓了搓手,满脸的欣喜。 突然间,他的动作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道长啊,出事儿那日,你好像也出门来着吧?”老和尚神情变得狐疑,看向了张惟。 “是啊,随便出去走了走。”张惟心头一跳。 难道老和尚如今变得这般聪明了? “那……你是干啥去了?”老和尚认真地看着张惟问道。 “处理了点私事儿。”张惟摆摆手,“你赶紧去把菜收拾了吧,别放桌子上碍事儿了。” 老和尚丝毫不理会张惟转移话题的说辞,而是怔在了原地。 过了少顷,他面露斟酌,开口道:“道长呐……” 张惟大感不妙,心说难道真让他猜到了自己当初的行踪,发现了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 虽然张惟明白,老和尚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会随意乱说出去,可这等事情,终归是知道的人愈少愈好。 “你是不是……”老和尚又迟疑地说着。 “什么?”张惟端起茶,借着轻轻啜饮的功夫,已经开始思索起搪塞对方的话语来。 “你是不是……去见胡夫人了?” 老和尚语气肯定,面露原来如此的神情。 “咳咳……”张惟被茶水呛了一下。 迟疑片刻后,他点了点头,说道:“被你发现了。记得保密。” 老和尚露出一个暧昧的神情:“老衲明白,大家都是男人嘛~老衲先去准备晚饭啦。” 说完,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青菜,脚步轻快地去了后院。 …… …… 又过了两日,城内的戒严总算解除。 张惟听到消息,司天署最终还是未找到那邪修。 而且,他们也没有来找自己询问情况。看来,城内的谣言他们还是不信的。 见到那群缁衣执事大都离去,只剩下少量几人还留在城内,张惟忍不住松了口气。 既然风头已经过去,他便要开始继续调查此事了。 今日傍晚时分,张惟改换面容,将早已准备好的一身缁衣换上,从后院翻墙离开。 这是他一开始便计划好的,只要等司天署对此事的注意力减弱,他便假扮成执事的模样,去周记布庄探查情况。 这样的话,他将会省事儿不少,能很方便地了解布店里具体的情况,而且还能得知当初司天署的一些调查方向。 毕竟普通人能见到司天署执事的次数极少,可以识破自己身份的人终归不多。 就算真被发现,他也不害怕,只要现在穿着这身缁衣的时候,不要被留守在城内的正牌执事碰到,那便没有大问题。 同时,他一路专挑僻静无人的地方走,以防被人发现行踪。 这样一来,就算之后事情败露,也没大事儿。反正该探听的消息都探听到了,司天署想要查到自己身上也不容易。 他再度来到了周记布庄的大门口,堂而皇之地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门口旁的小厮,见着张惟后一惊,立刻弯腰跑了过来。 “官……官爷!您快请进!” 大堂内,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听到门口附近的声音后,也赶忙迎了过去。 掌柜的说道:“官爷!这……您们都来问了这么些回了,我们真是知道的全说了啊!” 他面庞上本就带着的愁苦,此刻又更深沉了三分。 “司天署办事,你们只需听候差遣便是,哪来这么多的废话?”张惟声音冷淡,尽力模仿着骄横的司天署执事。 “是是是……小的多嘴,小的多嘴!大人您息怒,息怒……” 掌柜的赶忙低头弯腰地道歉着。 “我问你答,有什么说什么,明白吗?”张惟语气冷厉。 “明白,明白!小的一定实话实说,不敢有分毫隐瞒!” “首先是,你们当初……” 张惟甫一开口,却被一道女声打断。 “慢着。你……真的是司天署的执事大人么?” 第八十二章 周家小姐 张惟闻声转过头,见到了不远处,一位身着华裳的年轻女子,正缓缓地走过来。 此女虽说相貌有些普通,可其仪态却十分从容,自有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 “你这是何意?”张惟面无表情地问道。 女子走到张惟的身畔,定定地看着他的衣衫,一时间没有回应。 一旁的小厮和掌柜的,见到这女子后,赶忙后退几步,低头不语。 “妾身是怀疑……你不是真正的司天署之人。” 张惟暗道一声不好,没想到自己出师不利,这才刚刚来,便被人发现了端倪。 他心有疑惑,司天署那鼻孔朝天的模样,自己这也模仿得够像了,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眼下来不及细想,他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心虚的样子,而是冷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地说道:“你又是何人?凭你也敢质疑司天署中人?” 掌柜的这时候凑近了几步,低声说道:“大人……这位是我们东家的千金小姐。” “你们口中的邪修……正是妾身的夫君。” 周家小姐神情平静,突然开口说道。 “你身上的金线,有些问题。”她抬起手,指向了张惟缁衣上的一处。 “司天署执事大人们的衣衫上,用的都是真正的金线。而你的……” 她没有说下去。 张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在这里出了岔子。 毕竟,这缁衣也就用这一回,真用金线来装饰衣服,虽然确实逼真,但是也实在太浪费了些,他是说什么也舍不得的。 本以为,他选用了些类似的黄色布线,处理处理在外观上也看不出什么差别,可惜还是出了大问题。 “呵,无稽之谈。”张惟依然嘴硬着说道。 “妾身自幼便生活在布庄里,对各色衣物的制式不敢说精通,却还是有所了解的。除了这金线有问题外,你这身缁衣袖口领口的样式,也和当初来到布庄的执事大人们所穿的,有些微的不同。” 周家小姐看着张惟的眼睛,不急不忙地解释着。 这一下子,便是旁边的小厮和掌柜的面色也不对了,他们此刻看向张惟的目光里,充满了怀疑。 “我们要报官!你要是真的司天署执事大人,那到时候我们给你道歉,要是假的……” 掌柜的主动站到了张惟的身前,语气里充满了不善,哪里还有先前低三下四的模样。 “很好!此事本官记下了!本官还有要事在身,等回头再来找你们算账!”张惟说完,灰溜溜地跑出了大门。 掌柜的这下明白,对方是真假扮的了,当下也是气极,低低咒骂了两句,扭头问道:“小姐,要不要派人追上此人?我这便去报官!敢骗咱们!真是……” “算了吧。” 周家小姐转过身,重新走回了大堂深处。 掌柜的望着她的背影一愣,猜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 …… 傍晚时分。 张惟回到了棺材铺,此时坐在书房里,身上的衣物也已换下。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缁衣,翻来覆去地看了起来。 “这女的是什么心理素质?碰上了那些凶神恶煞的司天署官差,居然还敢打量打量看看哪里不对?” 他略感烦恼,不断地自语着。 “不过……对方既然是周记布庄老板的闺女,有这个胆子也实属正常。毕竟周记布庄的生意还是太大了些,她从小的见识肯定也不一般的,倒有可能不像很多普通人一样害怕这些官差……” 扔下手里的缁衣,他这回是真没想到,自己居然因为省钱出了这等纰漏。 “可我总觉得……这个女人有些不太对劲。嗯……他的丈夫……就是周海么?” 张惟心里一动,这周家小姐,看来很有查查她的必要。 夜幕降临,前屋内,张惟和老和尚一同吃着晚饭。 “周家布庄的小姐?” 老和尚听张惟打听此人的消息,顿时夹菜的动作一停,怔在了原地。 “你各路消息了解得多,听说过此人么?” 张惟放下筷子,认真地问道。 “这……”老和尚神情显出一丝迟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倒是有听说过一些……” “是什么?说来听听。”张惟眼睛一亮。 老和尚见着张惟这般心急火燎的模样,欲言又止。 “别磨蹭。”张惟催促着。 “道长啊……老衲能问问,你为何要打听她的事儿吗?”老和尚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惟端起粥,喝了一口,说道:“有点要紧事儿。”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你知道的,她毕竟是那逃掉的邪修的妻子。” 老和尚的脸皱成一团,叹了口气,说道:“道长啊,您还知道这事儿呢……” 张惟一怔,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您可不能对胡夫人始乱终弃啊,胡夫人对咱们,那可真是非常不错!不谈别的,就说这铺子的生意……” “你这儿都哪跟哪?!”张惟放下粥碗,神色不满,“问你什么你说什么便是,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老和尚犹豫了许久,又叹了口气,说道:“那……老衲就说一说。她呐,是咱们这附近的数座城里,有名的知书懂礼的大家闺秀。” 张惟想了想,说道:“这样么……我倒是没有听说过她……” “这些都是上面那些权贵圈子里的事儿了,咱们平头老百姓知道的毕竟是少。老衲也是一次去做法事,才偶尔听说的。据传,周家小姐的母亲,是京城中某位大官的女儿,这才有了周记布庄这般大的生意。不过这些说法到底属不属实,老衲也不清楚了……” 老和尚说到这儿,看了眼沉思的张惟,还是苦口婆心地劝告了起来:“道长啊……虽说这周家小姐的身世很不错,可终归也没比胡夫人强多少……而且咱们说,这男女之间啊,还是感情最重要,尤其是忠诚……” “说得好。吃完记得收拾了。” 张惟实在没办法跟老和尚解释,站起身离开了前屋。 老和尚目送张惟离去后,端起一旁的酒盅一口闷下,被辣得伸了伸舌头,忍不住感慨了起来:“胡夫人是寡妇,这周家小姐如今丈夫跑了,也是跟寡妇差不多……想不到,道长竟然好这一口……” 第八十三章 用情至深 第二日一早,张惟换了身行头,出门直奔商市里的周记布庄而去。 如今,商市再度恢复了往昔的热闹繁华。 离得过年愈来愈近了,这市场上贩卖的货物,多了不少炮竹、楹联之类的东西,已经是愈来愈有年味了。 与热闹的集市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是周记布庄冷冷清清的店门口。 邪修是布庄老板的女婿,此事已经在之前官府禁严调查之时,宣扬得城内人尽皆知了。 所以,就算城内的戒严解除,布庄的生意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极大影响,如今可谓是惨淡至极。 张惟来到了布庄附近,走到了附近不远的一家面摊处,要了碗阳春面,一边吃,一边监视起了布庄门口。 劲道的面条飘香,他打算先吃过早饭,再进店探看一番。 同时,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日子,自己当真是没干别的,天天就往这布店跑了。 张惟最近,也在考虑邪修逃到了什么地方去。 现在,仍旧没有传来邪修落网的消息。 对方虽说出了城,可终究是身受重伤,按理来说不太可能逃到现在。 但是,眼下仍旧没有此人的消息,那这背后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张惟向热气腾腾的面里倒了点辣椒末,继续吃了起来。 他怀疑,这邪修的背后,必然有同伙。 毕竟,司天署的追查可是不遗余力的,对方想要躲过这等天罗地网的话,只依靠自己,似乎是不太可能。 唯有同伙帮着他躲避追杀,才能让他这么长时间都不被发现。 若一切真的如自己所料,那这周记布庄里应该有某些线索才是。 可能这些线索已经被司天署发现了去,不过,张惟还是想追查追查看看。 他还是很希望将这邪修做成炼尸的,不然再找其他修行者当做材料,也很不容易。 吃完了面,张惟刚要站起身结账,却发现布店门口里走出了一个人。 周家小姐一身白色棉裙,此时站在大门正中的门槛上,面带惆怅地遥遥地望向了远方。 张惟看着这一幕,感到有些意外。 这是余情未了,仍旧怀念那邪修夫婿? 他又细细地观望了一番,轻轻摇了摇头。 他倒是知道,作为大家闺秀,是要有不少礼节需要遵守的。这其中之一,便是“立不中门”。也就是说,人在站的时候,是不能站在门口的。 这是因为,如此举动,除了会挡了别人的路,更重要的是有碍观瞻。特别对贵族小姐来说,这样显得相当不端庄。 待到周家小姐退回屋内,张惟才走向了周记布庄的门口。今日,他打算以客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进去再探一探。 刚刚走入门内,他便发现周家小姐坐在远处的柜台后面。 看这模样,竟然是打算亲自上阵打理生意。 小厮见到难得来的客人,连忙在前领路,张惟一边跟着小厮随意看着,一边暗中偷瞄向柜台。 这一打量,他却发现了些问题。 这女子虽然仪态不凡,可有时候,其动作实在是有些不雅观。 她现在穿着的是长裙,但偶尔间,她的坐姿着实会让人有一丝丝的尴尬。 虽然柜台附近无人,她的动作也仅仅偶有便立即改变,可这一切还是落入了张惟的眼里。 眼见着她伸手轻轻挠头的模样,张惟忍不住心想,看来,这个大小姐在现实中,和传闻里的样子有些出入啊。 老和尚曾经说她出了名的知书懂礼。知不知书,张惟不清楚,可这懂礼一说,分明有些问题。 由眼下的情形,可以明显地发现,她是很不适应这种端着坐的姿势的,否则也不会下意识地改回自己觉得舒服的坐姿后,再强制自己变回来。 或许,所谓的“知书懂礼”,也不过是对外界的说法而已。 观察得差不多了,张惟不打算多留,而是走到了小厮的身旁,往对方的手里塞了两银子。 他打算直接收买此人,从对方的口中询问一些情况。 若不是假扮司天署执事失败,张惟真的不想花钱办这事儿。 “我有点问题,希望你能帮我解答一下。”张惟瞅准机会,悄声说道。 小厮攥着手里的银子,捏了捏,那坚硬的质地让他心头一跳。 没多久可就要过年了,他们这些在布店里忙活的人,也是需要钱过年的。 可如今,布店摊上了这么大的事儿,生意更是为此大受影响,他们的工钱自然也难以按时拿到。 这位小厮最近这些天正在为此发愁,正所谓年关难过,这回可真是让自己碰上了。 可现在,自己的情况应该会改善很多。 他握着已经被他捂温的银子,下定了决心。 “一炷香之后,东街墙下。” 小厮满脸谨慎,看着张惟低声说道。 随即,他带着张惟继续在店内游逛,仿佛无事发生。 张惟倒是没想到,这人这般上道,自己本来还打算再多说点好话,甚至再多掏点银子的,没想到省事儿了不少。 没多停留,张惟离开了布庄,提前来到了指定的地点。 时间到后,小厮果然低着头快步走了过来。 好在这附近人流不多,更是没谁注意他们。 “客官,您想知道什么,赶紧问,咱们时间不多,一会儿我就得交班了。”小厮小心地注视着四周,压低声音开口。 张惟早就想好了要问的问题,此刻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们的小姐,是什么时候来到雍州城的?” “她是和……是和周海那邪修,一同进的城。”小厮没有犹豫,直接说道。 “那当初司天署来的时候,问她话了没有?” 小厮答道:“当然问了,不过小姐她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司天署的人当然不相信,反复来确认了好些次,只是最后仍旧一无所获。嗯……我觉着啊,小姐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 张惟点了点头,又问道:“现在铺子里的生意,是她在主管?她为何仍旧留在雍州城?” “是她在管。”小厮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留在雍州城里,当然是因为还惦念着周海……哪怕那人是邪修,小姐仍旧对他用情至深。甚至,还不惜顶撞过司天署的大人们……” 第八十四章 封锁 张惟听完后,沉默了良久。 “布店里的布局,你具体和我说一下。”他再度开口道。 “这……”小厮面显犹豫。 “我没恶意。”张惟见对方心有顾虑,随口说道,“那钱……” “好,我说!”小厮一咬牙,回应道。 待到小厮讲述完,张惟又沉思了起来。 “客……官?您要是没问的了,小的就先回去了?”小厮见张惟这般模样,忍不住小心地问道。 张惟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说道:“哦……没事儿了,你先回去吧。” “那今日的事儿……” “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 …… 张惟回到棺材铺后,一整天都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画了好些张符箓。 夜渐深了,老和尚关锁上了前屋的正门,打着哈欠正要回房睡觉之际,张惟却来到了前屋内。 “道长……你这是……要出去?”老和尚见到张惟一身长衫齐整,有些愕然地问道。 “我今晚有些事情,你先休息吧。”张惟说完,不等老和尚回应,直接打开门,走入了夜色里。 老和尚扶着门框,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可真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看来道长还是要一意孤行,弃胡夫人于不顾…… 这大半夜的,都和周家小姐幽会上了!! 可是……道长这进度实在也太快了吧?! “这才几天啊……都发展到这等程度了?”老和尚一时间忍不住啧啧称奇。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在这些事儿上,老衲要不要……向道长取取经呢?” 老和尚一时陷入了纠结。 …… …… 老和尚没有猜错张惟的去向,张惟的确是趁着夜色赶往了周记布庄。 若是不出他所料,这应该是他年前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城内夜间寒气深重,不远处偶尔传来阵阵打更声,在寂寥的夜里,远远回荡。 周记布庄早已关门,张惟此刻来到附近,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翻墙,进了布店的后院。 按照小厮今日里白天的描述,他直接来到了周家小姐所住的房门外。 屋内灯光隐隐,一声惊叫突然从房内传来: “什么人?!” 张惟压根没有掩饰,大大方方地走到了房门口,敲响了屋门:“有些事儿,我想同你谈一谈。” 屋内的周家小姐,听到这声音,已然知道了房门外是何人:“你是……那日的假司天署执事?你还敢再来?!来人……” 就在她正要高声喊人之际,张惟突然说道:“你喊吧,司天署之人可仍旧在城内。保不齐你这一嗓子,也会吸引起他们的目光。就算没引起他们的注意,只要你敢喊,我也会帮你引来他们的。” “呵,吸引司天署大人们的目光又有何妨?该害怕的应该是你这蟊贼吧?!”周家小姐的声音,显得很是愤怒。 “那你倒是喊。”张惟神情十分平静,似乎很笃定,对方绝对不敢做出这等事儿。 “别跟我装了,我今晚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同你谈,事关周海。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眼下的形势。”他再度说道。 屋内沉默了许久。 “吱……” 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一身白色棉裙的周家小姐,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的张惟。 张惟没有多说,直接迈步,走入了屋内。 房间里布置得简洁雅致,墙上的书画,木柜上的瓷瓶,既考究典雅,又十分名贵。 一股淡淡的檀香,弥漫在空气中。 待到周家小姐将门关闭后,两人在木桌旁坐定。 “你知道了什么?”周家小姐冷声问道。 张惟倒是不急,平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的面容虽然看上去有些普通,可一股雍容的气质却是无法掩饰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家小姐半夜里被陌生男子这般盯视,显得很是羞怒,若不是对方提到了自己的丈夫,她是绝对不会做出开门放进此人这等疯狂事儿的。 她抬起手,挠了挠头顶,似乎是有些痒。 张惟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最近这些日子,天天端着架子装大家闺秀,也很辛苦吧?” “你若是只想说这些废话,那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周家小姐的面色变得十分冷漠。 张惟点了点头,也不打算再多废话,而是直接问道: “你知道周海的踪迹吧?” 周家小姐冷笑了起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都进来了,你还不动手吗?” 张惟再度没头没尾地问道。 与此同时,一道细细的银色蛛丝,不知何时攀到了他的背上,此刻被他背过手,随意地捏住,而后拿到身前,亮给了周家小姐。 周家小姐面色大变。 张惟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我一直以为,周海他是逃到了城外后,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才躲过了司天署的追查。可后来,我发现我猜错了……” 将那银色蛛丝扔到周家小姐面前的桌上,他继续说道:“周海其实根本就没出过城,他还在这周记布庄之内。”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也只有灯下黑,周海才有可能在重伤的情况下,逃脱司天署的追捕。因为留在城内的话,他只需要躲,而无需消耗大量体力去逃。 “原来……那天就是你……” 周家小姐狠狠地盯着张惟,认出了对方正是当日阻击周海的道士。 “是我。”张惟很是坦然,“现在,你没得选,主动权在我而不在你。” 周家小姐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你是真的不怕我跟夫婿联手,让你今夜没法活着走出房门啊。” 说着,她的裙下出现了一道道银色的蛛丝,那些蛛丝沿着地面迅速蔓延向了张惟。 “你和你的……夫婿吗?”张惟重复道,同时,他一掐法诀,整片房屋居然随之一颤,道道火红的光芒,骤然间浮现在了屋内的四面八方! 却是张惟在先前,便在屋外贴满了破魔符。今天他画了一整日的符,就是为此刻做的准备! 红光照耀下,地面上的蛛丝如白雪遇骄阳,迅速消融无踪。 周家小姐猛然站起,连着后退数步,却发现房门窗户都已被符箓封印,无处可逃。 她又抬起手,挠了下头顶。 “你为什么总是挠头呢?是因为这张人皮穿起来不舒服么?”张惟见着对方的动作,问道。 周家小姐的动作,骤然僵硬。 “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周海。”张惟坐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周家小姐,轻声说道,“找你可真是太费功夫了。” 第八十五章 披着人皮的残忍 周家小姐望着张惟,面上没有分毫的表情。 “怎么,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见对方这般反应,张惟出声问道。 “你是怎么发现的?” 周家小姐的嗓音,突然变成了低沉的男声,那正是周海的声线。 “嘶啦——” 随着一声剥裂的声响,周家小姐从头颅之上裂开了一道缝隙,随即一个人影,自其内拨开人皮,钻了出来。 正是周海! 他赤着身,身上缠绕着道道纱布。 他的面色,仍旧十分苍白,重伤仍未痊愈。 “我以为,我伪装得够好了。”他看着张惟的双眼,低低说道。 “确实不错,我一开始也被你骗过去了。” 张惟点头,表示赞同。 与此同时,他随手一挥,整室的红光顿时隐没。 他又说道:“不过,你终归还是出了些纰漏。” “哦?具体有哪些?说来听听。” 尽管周海很清楚,那些符箓仍旧存在,一触即发下,依然会要了自己的命。可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此刻的危险,而是颇好奇地询问起来。 张惟也不急,此刻谈性上来了,有问必答:“最开始让我怀疑的,是我假冒司天署执事的时候,你第一时间便识破了我的身份。” 他指了指木桌对面的座椅,示意对方坐下,同时继续说道:“当时,你出声问询我的身份的时候,可是距离我还有一定距离的。你是后来走到了我的身前,才开始观察我身上的缁衣的。不过,你后来发现我有异常的理由,却是我衣服上的问题。” 周海慢慢地走到了桌畔坐下,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这样么……” “没错。很明显,你当初识破了我的身份,并非是因为发现了我身上衣物的问题。因为衣物上如此细小的差异,你不靠近是不太可能看得清的,而你又是我在进门的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我的异常,那时候你还未曾靠近我,这只能说明,你是从其他角度察觉了问题。” “难道,我就不能眼神好一些,从大老远处便能看清?”周海问道。 “可以是可以,但你若真是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具备这等视力?所以不论如何,我都更愿意相信,你其实并不是个普通人,你是从我身上的气息,判断出了我并非司天署之人。而从这个角度,我又推断出,你一定对司天署中人十分了解。” 张惟解释道。 “有道理。”周海思索片刻,说道。 张惟接着说道:“若是你对司天署十分了解,那么大概率是有两种可能,要么,你和司天署关系密切,甚至就是司天署中人;要么,你是司天署的死对头,不得不去大量了解这个机构,也就是说,你应该是个邪修。毕竟,最了解你的,往往都是你的对手。” “有理有据。所以,你便怀疑我是周海了?”周海默然片刻,拿起了桌上的茶壶,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水。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当时只是觉得,你可能是周海的邪修同伙。可是后来,我发现你很是不适应作为绣阁千金的些许礼仪,这便有些可疑了,一个自幼生长在大户人家里的宝贝闺女,有多大可能像你这般不守规矩?” 这方世界的世道,普通人对于女子的各类规范和约束,还是极为看重的。 他紧接着说道:“还有便是,这大家闺秀亲自看管生意,着实是太奇怪了些。就算你要亲自管着雍州城里的生意,好像也没必要亲自留在门面的柜台后。且不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等习俗,就是这天天地抛头露面,也着实不像凡人家的女子。” 周海苦笑了一声,喝了口已经凉掉的茶,说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确实很不熟悉。没想到,倒是被你发现了。” “因此,我想了想,这周家小姐,应该已经不是本人了。若是你将她带入伙,也培养成了个邪修的话,那她怎么也不可能连从小一直恪守的各类礼仪都忘得一干二净。所以说,这假扮的周家小姐,一直呆在布店的门面里,其动机便很有待商榷了。” 周海认真地听着,同时又倒了一杯茶,递给了面前的张惟。 “谢谢。”张惟很礼貌地接过茶,很礼貌地说道。 不过,他并未喝下,而是直接放在了桌面上。 “你觉得……我的动机是什么?”周海问道。 “等人接应。”张惟说道,“你想打入像周记布庄这般大的店铺内部,只靠你一人的话,难度还是太高了。应该有其余人等协助你才是。” 周海长长地叹了口气,感慨地说道:“你确实……很聪明。” 张惟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地面上垮成一团的人皮,问道:“这是……真正的周家小姐的人皮?” “没错。”周海点了点头,“是用真正的她,祭炼出来的。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修行的功法,是将蛛妖的力量化入己身。当初,我便是直接将蛛毒,注入了她的体内,将她腔子里的东西都化作了水儿,只留下了这张完好的皮。” 周海说着,神情略带得意,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手法,更满意自己的作品。 张惟没有说话,视线离开了地上的人皮。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周海看向张惟,忍不住问道。 张惟摇了摇头。 “不会这样觉得吗?一般人,就算是修行者,也都会对这等事儿看不过眼。”对于对方的反应,周海感到有些惊奇。 “我只是没将你当人看。”张惟回应道。 若是人残害人,那残忍的说法是正常的。但若是像虎豹之类的野兽残害人,那大概会感觉,这只不过是这些动物的天性。 周海明白了张惟的意思,说道:“你要是这般说,也有道理。像我们走上这条道的,确实从某些意义上来讲,不能再算作人了。” 张惟对这话深表不赞同,他也是个妖怪,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将自己当人看。 说到底,还是看你想不想做人。 不过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两个人一番和谐有如老友叙旧的闲聊过后,张惟站起了身,说道:“该上路了。” 第八十六章 生亦何欢,死亦何哀 周海点了点头,很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你想要怎么做?直接杀了我?还是上报给司天署?”周海看向张惟,问道。 他很清楚,自己今夜是绝对逃不掉了。所以,这也是为何,他会从一开始,便如此平静地同张惟聊天。 既然活不了,那不如坦然面对。 张惟也是头一次碰见,在临死前选择完全不挣扎的人。 他突然好奇,问道:“你反正都快要死了,难道就不想再尝试尝试?万一能活下去呢?” 周海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然后说道:“不可能的。你也知道,我的伤势实在是太严重。更何况,你已经将这房子给彻底封锁了,我便是再怎么折腾,也毫无机会。还是算了吧,我也累了。” 说到这儿,他苦笑了起来:“我很想知道,咱们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你并非是司天署之人,为何一定得对我赶尽杀绝?” 对方这从容赴死的态度,让张惟感到有些满意,毕竟他会省事儿很多,所以他也乐意同对方多聊两句: “说到底,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类邪修。” “就这么简单?”周海问道。 “就这么简单。”张惟语气十分确定。 当然,他希望将对方炼制成为炼尸,以及看看能否搜刮到其他宝贝的心思,是肯定不会同对方说的。 “但是你现在杀了我,难道就不怕引起司天署的注意?你也明白的,这里终归是城内,司天署的人也没有完全撤走。” 张惟拿起桌子上的茶壶,亲自给周海斟满一杯冷掉的茶,说道:“我也担心这个,所以特别注意了一下。这房子的四周,我专门布置了许多匿息符,就是用来遮蔽气息,防止这里的动静被司天署发现的。” 这匿息符,也是出自真一道符法。不得不说,符法的类型之多,适用范围之广,确实是非常好用的道家法门之一。 “这茶已经凉了。有点可惜。凑合喝吧。”张惟亲自端起茶盏,递给了对方。 这是,一盏真正的送别茶。 周海默然片刻,接过张惟递过来的茶,没再多说什么,仰头喝下。 茶水下腹,他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阵“嗬嗬”声,不断从他的嗓子里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头。 蓦然间,他的七窍都流出了黑色的血。 “咚!” 他向后一仰,从座位上跌落,摔在了地上,彻底气绝身亡。 张惟站起身,走到他的尸首旁,蹲下身,默默地看着,没有说话。 刚刚他亲自递上的茶水里,其实被他放入了破魔符的符灰,所以,这既是一盏茶,又是一道符水。 正是因为这水中同样蕴藏有破魔符之力,所以周海才会在饮下之后,暴毙而亡。 此时,一道淡淡的魂影,自周海的尸首上离体而起。 张惟等的便是这道魂魄,当下也不犹豫,直接将黑金袈裟一甩,将魂魄收了进去。 紧接着,他又将黑金袈裟一抛,直接盖住了周海的尸身。 他打算先暂时不管这具尸首,等到自己离去之时,再将其带走,以做成炼尸。 他站起身,今夜的事情算是彻底解决完了,接下来,就是搜查一下这布店里,看看能否找到周海遗留的物品了。 张惟先在当前的屋子里寻觅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在一个花盆内部,找到了一个木盒。 张惟将其打开,盒子内,敛满了细白的粉末,还有几块不算完整的骨块。 这是一盒骨灰。 而随着他开启了木盒,一道魂魄仿佛脱离了封印,骤然间飞了出来。 那魂魄,是一个女子的模样,其面貌,正和地上周家小姐的人皮一模一样。 “你是……真正的周家小姐?” 张惟一怔,出声问道。 这道魂魄茫然地四处看了看,没有回应张惟的话语,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便在她的视线即将转移向地面上的人皮时,张惟一惊,暗道不好。 若是让她见到了自己生前的人皮,只怕她会当场怨气暴涨,直接化为厉鬼。 不过,她的视线已然看向了那个地方,张惟这会儿已然是来不及了。 就在他做好了再打一场的准备时,却发现,那魂魄只是怔怔地望着地上的人皮,却没有产生丝毫的怨气。 “我……原来已经……死了……” 她喃喃自语道。 “生亦何欢,死亦何哀。” 短暂的安静后,张惟轻语。 “我想起来了……”周家小姐的魂魄神情慢慢不再迷惘,“是您……放出了我?” 她看向了张惟,一怔后,行了大礼。 张惟连连摆手,说道:“姑娘,不必如此。害了你的人,已经被我除掉了。” 说着,他随手一挥,覆盖在周海身上的黑金袈裟飞到了一旁,周海的尸身暴露在了周家小姐的面前。 她看向了周海的尸首,神情骤然变得悲痛,缓缓地飘到了这尸身旁边。 低头端详着这具尸体许久后,她突然转过身,对着张惟连磕三个头,说道:“多谢大人为我报此血海深仇!” 张惟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手臂上法力微吐,将她扶了起来。 周家小姐的魂魄,神情怅然,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当初……我在城外救下了重伤的他,见他无家可归,于是便带他回府……后来我俩情愫暗生,他也颇得我父亲的欢心……可我没想到……他居然……” 她又回首望了地上的尸首一眼,转过头,轻声问道:“大人……您说这世人,当真都这般无情无义么……” 张惟有些理解对方的心情,你对别人抱有善意,别人却未必会对你抱有同样的善意。 “总归是有好人的。你这不就碰上我了嘛。” 想了想,张惟认真地说道。 周家小姐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张惟许久,最后点了点头。 她抬起手,轻轻地揾了揾眼旁,却触了个空。 鬼是没有眼泪的。 张惟轻叹,说道:“今生既已结束,来世,祝愿你能幸福安乐。” 他的神情变得十分庄重肃穆:“福生无量天尊。姑娘,入轮回吧。” 第八十七章 遗留物品 念诵经文声阵阵,房间内现出了一道明亮的白光。 周家小姐的魂魄,伴随着这道白光,彻底消失不见。 许久之后,张惟才停止了念诵。 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间,他轻轻说道:“待我回去,会多给你烧过去些钱粮的。” 这是他第一回超度亡魂,第一次真真正正无比严肃地念诵完往生咒。 一道细微的白色气息,自虚空中流转而出,缓缓地融入了张惟的体内。 他眉头一挑:“香火?” 没想到,超度亡魂,竟然能够直接获得香火。 想来,应该是被超度的魂魄,有感激之类的情绪形成了念力,最后凝聚到了自己的身上。 张惟感到有些惊喜。 虽然这香火的量比较少,但总归是在击杀阴差之外,又有了新的获取香火的途径,实在是意义非凡。 当然了,这也是自己如今修行了十方受命诀,才能够真正将香火纳入体内,否则的话,就算超度能产生香火,也无法被他收摄过来。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随着他十方受命诀修行得愈发精通,他体内的香火已经能够彻底被锁住,不会再出现散溢的情况了。 张惟微微感慨,随后继续搜查起房屋来。 与此同时,他将周家小姐的骨灰盒收了起来,打算回头带走,找机会转交给她的家人们。 一番寻找,张惟在一面墙上挂着的书画后,发现了一个小隔间。 将其打开,一股十分明显的妖力,顿时涌现了出来。 好在四周存在有匿息符,就算这股妖力很是澎湃,也不会引发外界司天署的注意。 他伸出手,拿出了里面的物品。 一卷银色的丝线,一个铜罐,还有一册手札。 张惟一一检查了过去。 那些丝线,很明显便是先前周海使用的蜘蛛丝。而且,这些东西仍旧有着妖力,倒是上好的材料。 张惟略略估算了一下,这么多蛛丝,大概有一丈长,分量可以说是相当不少了,用来炼制些什么,也相当够用。 这些蛛丝,他暂时还未想好干什么用。 他决定先留待以后再说,哪怕是扔到黑市上卖掉,那这也能换来相当多的银子。 另外的一个铜罐,足有人头大小,将其打开,里面是充满浓郁妖力的妖血。 这应该是某只积年蜘蛛精的血液。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散在了整个房间内。 一股深深的渴望,突然自张惟的心头升起,他很想直接将整罐血饮尽。 他感到很是兴奋,不过,他使劲儿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 这玩意儿可真是太有用了。 若是自己再碰上什么伤势,也能够通过吞噬这些妖血,来快速恢复,等于是多了一个保障。 当然了,他也可以现在便吞噬这些血液,那样的话,他便能够借此修“命”,提高自身的体魄。 只不过,上一次吞噬血液的后果,他还记忆犹新——他化生出的鸦羽,其上的血色可是更深了一分,而这极有可能和红衣女鬼王有关系。 更何况,最近他又在城外山野旅舍里,得知了鬼王一直都在盯着自己,这更让他不愿轻举妄动。 “这些血……还是留待我重伤的时候再用吧。” 张惟决定,轻易不能动这妖血。 强忍着吞噬的渴望,他盖上了罐盖,拿出两张匿息符,分别贴到了蛛丝上和铜罐上。 其实,周海作为一名妖修,他的血液张惟也能够吞噬掉以增长修为。 不过要是那样做的话,且不说红衣女鬼的原因,就是他想要炼尸,也会受到影响。 一具干尸,怎么也不如囫囵的尸体炼制出来效果好。 至于黑金袈裟内周海的魂魄,张惟决定留着作为储备口粮。 待到空气里的血腥味渐渐消散,张惟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平静了下来。 眼前,便只剩下最后一样手札了。 这本手札,略显厚重,里面的书页大都已经泛黄,却是毫无法力波动。 张惟拿起它翻开,发现其内大都是周海与朋友、亲人之间互通的书信,偶尔夹杂有部分账目。 他从头翻看到尾,却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 “不太对……这东西和蛛丝、妖血放到一起,一定有什么古怪……” 张惟盯着手札,低低自语。 他又从头翻看了起来,这次,他格外注重书页之间是否存在有夹层,可惜的是,仍旧一无所获。 他又拿过来蜡烛,冲着火光照着书册,却仍旧毫无发现。 各种法子换着尝试,折腾了许久,还是没发现异常,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应该啊……”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这周海就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极为珍惜这些往来的书信? “只不过……一个邪修,怎么可能如此重视这等凡物?除非……” 张惟心头一动,迅速抓起了桌上的书册。 先前,他发现这本手札毫无法力波动,便以为这真是普通物件,但周海可是邪修,他珍藏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真正的凡物? 张惟握着书册的手上,激发出一道法力。 出乎他意料的是,书册只是如风拂过般一阵翻动,却没有任何特异显出。 “也不对?!”他错愕出声。 盯着静静躺在桌面上的手札,张惟思索了片刻,突然一伸手,取下了一旁铜罐上的匿息符。 他端起铜罐,从其内倒出了一滴妖血,滴在了手札之上。 随着血液的滴落,一道邪异的气息,骤然自手札上爆发开来! 那地血迅速融入进了手札里,而后,手札渐渐变得半透明起来,仿若变成了凝结的冰晶,一道道细密的波纹,自其内回荡不断。 “果然如此……” 张惟得意地笑了起来。 既然,自己的法力无法使这手札产生反应,那就索性用和周海同源的妖血一试。 毕竟,这是周海的手札,想要开启之,说不定必须得有和主人类似的力量来源。 待到手札上的神异消失,张惟再度捡起它,翻看了起来。 只是越看里面记录的内容,他的神色便越发凝重。 “难怪……难怪他藏匿在城内,司天署也一直没能找到他……” 第八十八章 密信 这本手札,真正隐藏在其内的消息,其实是周海和某一个组织之间的通信。 这个组织,张惟听说过不止一回,叫做南枫林。 南枫林很是神秘,它有些像是个帮派、宗门一类,又有些像是专门的杀手组织。 但是,它其实是完全由邪修组成的,是司天署最为头疼的对手之一。 无人知道它是由谁组建又由谁领导的,只是偶尔落网的邪修,昭示着存在这样一个专门隐匿在人族城池里的组织。就算是每个被司天署抓走的南枫林成员,也对南枫林的了解极其有限。 张惟翻动手札的速度愈发缓慢,聚精会神地看着上面每一个字,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可是个了解南枫林的好机会。 他越看,越觉得心惊。 这周海,在城内能够一直躲避过司天署的搜查,竟然是有南枫林的其他成员,不断地给他提供司天署行动的消息! 所以,每逢司天署的人来到后,他才都能及时地藏匿起来,保证自己不被发现。 这背后透露的信息,实在太可怕了些,这意味着,司天署也已经被南枫林渗透,司天署内部也存在有邪修! 这个推论,让张惟一时间有些沉默。 他转过头,看着周海的尸首,才发现原来对方的身上,竟然有着如此多的秘密。 若是司天署内部,也潜伏着南枫林的邪修,那岂不是意味着,整个陈国境内,这南枫林已然是无孔不入了?! 毕竟,想要进入司天署,需要经过的各类审查,是极为严格的。不仅仅是对进入者自身的探查,更有十分严格而周密的对其身世的查验。 而若是南枫林连这一点都能瞒过去,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司天署的话…… 那只能说明,南枫林的实力,只怕比想象之中的还要可怕。 张惟继续向后翻看着。 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周家小姐的骨灰盒,叹了口气,说道:“看来,短时间是没办法还回周家了。” 根据手札上的信息,周海是作为一枚棋子,被南枫林特意安插进了周记布庄的,所以说,周记布庄很可能已经被南枫林盯上了,成为了一个明面上的掩护。 这样的话,张惟也不敢保证布庄内部是不是还有其他南枫林的成员,若是贸然将骨灰还回去的话,只怕会将自己暴露在南枫林的视线内。 因此,他决定暂时先将周家小姐的骨灰,带回棺材铺,等以后再看情况。 “这……违抗命令?” 张惟看着手札后续的内容,突然一怔。 其上,竟然记录有一条周海违背南枫林命令,被惩罚的消息。 具体的内容,是周海没有按照南枫林的要求,及时处理掉周家小姐,从而引发了高层的不满。 “削减……修为……” 张惟盯着那记录着的、对于周海的惩戒,一时间沉默不语。 不得不说,他在对抗周海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对方没有太强,现在,这一切有了答案。 原来他是被废掉了一定的修为…… 张惟如今看到这些背后的隐秘,突然有点明白,为何周海会如此平静地接受死亡,而没有丝毫反抗。 他摇了摇头,继续向下看去。 “临王?!” 接下来的内容,让张惟感到十分的震惊,他居然在这书札之上,见到了有关临王的消息! 当初,在养尸地之时,山贼头目戴大刀回光返照之时,曾经告诉过他,他和他的师父被人追杀,和临王有脱不开的关系,而现在,竟然在书札上见到了关于临王的事儿! 张惟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这本南枫林之间的密通信件,带给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多太多。 原来,周海被安插进周记布庄,根本原因就是为了方便流转于各大城池,以组织安排人手,去寻找一个人。 去寻找当年,临王府的世子。 临王当年的封地,就是在陈国西部的临州,所以南枫林才会动了心思,在整个西部地区都大肆搜寻。 准确来说,这位曾经的世子殿下,并不值得南枫林花费这般大的功夫。这群邪修,真正在谋求的,其实是这位世子在当初逃离王府后,所携带的重宝,或者也可能,是唯有他知道重宝埋藏地的消息。 “当初……临王府被满门抄斩,还是有人逃了出来吗……” 张惟陷入了沉思。 他很清楚,就算临王府还有漏网之鱼活在这世上,只怕日子也会极其不好过。 首先是明面上的,司天署之类的官府机构,一定会不断地追杀他,毕竟,皇帝当年下令杀临王满门,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有人逃脱。 而这位世子,居然还跟宝贝有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南枫林找上他也可以理解了。 “可是……为何没见朝廷发布通缉令,缉拿这个世子?” 张惟轻声自语着。 片刻后,他便有些明白了过来,只怕是朝廷也很清楚此人和宝贝有关联,所以才刻意封锁的消息。 否则的话,若是搞得天下人尽皆知,只怕这趟水会变得极其之浑,反倒给了这个世子浑水摸鱼的机会,说不定还真有可能让他逃掉。 同样的道理,南枫林也不愿意将消息透露出去,因为知道的人越少,竞争者自然也会愈少。 张惟略微甩了甩头,喃喃道:“可这跟我和师父被人追杀,又有什么关系……” 他忍不住自嘲道:“总不能,我就是那位曾经的世子吧,所以才被人追……杀……” 他的声音愈来愈低,渐渐怔住。 这个猜测……似乎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啊! 当初,自己虽然穿越到了如今的身体内,可是却未曾继承原主的记忆。自己的身世,都是听老师父讲述的。 若是真如老师父那时候所说,自己是被他从小收养的,那自己穿越之后性情大变,他怎么可能完全意识不到?若是能够意识得到,又怎么会像没事儿人一样,根本不加怀疑,仍旧像原来一样跟自己相处?! 这实在是太不合理! 而若是,老师父和自己,并不是自幼相处,而是三年前刚遇到呢?那样的话,老师父便根本不会知道自己有性格上的巨大改变。 一个可怕的猜测,渐渐浮现在了他的内心。 张惟紧紧地握住了双手。 第八十九章 一个假设 张惟这般猜测,其实也是有道理的。 若他当真就是那位倒霉的世子殿下,在全家被皇帝下令灭门的前夕,被老师父带着逃出生天,这个说法还真能解释,为何后来会有人隐秘地收买山贼,借助山贼之手来追杀自己。 而且,若这才是一切的真相,那老师父一直说自己是被他从小收养的,也能够解释得清楚了。 因为,自己身为临王世子的身份,是绝对不能够被人知晓的。既然是心知肚明的两个人在一起,那便更不可能提起这一切。 张惟低头望着手札,脑海里思绪纷乱不断。他保持着这个动作许久后,才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还是不太对……有些矛盾的地方依旧解释不清楚……” 这其中,一个最大的问题便是自己的先天不足病症。 这些日子,他没少在暗中打探关于当年临王府的消息,可是却从未听说过临王世子有什么先天隐疾。 甚至,他听说,当年这位世子在修炼上,也极其有天赋。 若是自己原先的身份,就是那位世子的话,这实在是个很大的矛盾。毕竟,自己这先天不足,可是给修行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或者也可能……是府里有人为了掩护自己逃离,才有意废掉了自己,造成了先天不足的假象? 张惟使劲儿地摇了摇头,想不出个所以然,不再继续猜测下去。 他回忆起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三年,回忆起了跟着老师父的那段生活。 “师父啊……想不到,你一点都不简单……” 他喟然长叹。 原先,他一直以为,自家师父不过是个落魄的道人,师门也是最最衰落的那种。 可眼下,这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手札已经看完,张惟将其小心地收好。 待到将房间打扫干净后,他收拾起了所有的物品,来到了周海的尸身旁,手掐法诀,一指点在了尸体的眉心上。 这正是最简单的控尸之法,能够让这具尸身由自己的操纵而移动。 周海的尸体仍旧闭着双目,可却缓缓挪动着双手,关节僵硬地撑起了身。 张惟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周海,回想着兜里的那册手札。 这些本该在第一时间,便被周海销毁的往来密信,不知为何,却被他有意保留了下来。 张惟最后,又望了一眼旁边的木制骨灰盒。 …… …… 离开周记布庄后,正是后半夜。 趁着漆黑的夜幕,避开了偶尔途径的打更人,张惟回到了棺材铺里。 今夜的收获,可以说是十分巨大的。 且不说那些珍贵的物品,就是关于南枫林的诸多信息,便让张惟受用极大。 待到将周海的尸身藏匿在某件棺材内,其他物品也都妥善藏好后,张惟才回到了屋内睡下。 还有半月左右的时间,便是春节了,他决定,最近的日子不再多折腾,而是将炼尸好好地制作一下。 “道长?您回来啦?” 张惟刚刚躺下,便听到远处床铺上,老和尚的低声询问。 “还没睡?”张惟回应道。 “老衲这不是担忧您呢……” “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老和尚躺在床铺内,辗转反侧,犹豫了又犹豫,最终还是说道:“那个……道长啊……今天白天,老衲有件事儿忘记跟你提了……” 张惟打了个哈欠,说道:“明天再说吧。” “这事儿可能……很重要……”老和尚小心翼翼地说道。 “那你说吧,什么事儿?”张惟忙活了大半宿,这会儿也是真的又累又困了,“既然重要,怎么不提前说。” 老和尚也叹了口气,用极低的声音嘟囔道:“之前本来不重要的,是今晚突然就变得很重要了……” 他下意识地往被窝里钻了钻,又说道:“那个……道长……胡夫人明天说要来看你……” “什么?!” 一声惊叫,张惟“腾”地一下坐起身来,顿时清醒到睡意全无:“你为什么不早说?!” 老和尚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低声嗫喏着说道:“老衲寻思着,你们两口子见个面,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而且今天生意也忙,就给忘到脑后了……” “谁跟她两口子?!” 老和尚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以后怕是不会再是两口子了……” 对于今夜张惟出门幽会周家小姐一事,他还是非常叹惋的。 “她明天什么时候来?”张惟也不想再多说些什么,直接问道。 他想明天躲过去,绝对不能和那狐狸碰面。 “老衲也不清楚,胡夫人也没说……大概,也就是中午下午的吧?”老和尚不确定地说道。 “赶紧睡觉!” ……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张惟便起了床。 他今晚一共没睡多长时间,这会儿提前早起,也是想保险起见,尽快出门离开,不要和那狐狸相见。 同老和尚对好了口供,安排好了人不在的借口,张惟连早饭也没顾得上吃,急匆匆地便要开门离去。 “道长,您早!” 前屋门外,红芙穿着一身喜庆红色的棉服,领着几名家丁在等候。她本来正极力忍着想打瞌睡的冲动,却被一阵开门声惊动,见着是张惟后,连忙问好。 同时,她忍不住暗道,夫人果然没有说错,道长竟然真的起得这般早。 张惟见着门外的那顶软轿,一时间神情僵硬到了极点。 “早啊……红芙啊,你这是……”他有些艰难地问道。 “道长,夫人特意吩咐的,要我在这里等着接您!”红芙说道。 “这是不是……太早了一点?要不你们先回去,就说我一会儿再过去……”张惟认真地说道。 “不用的,道长。夫人连今晨的早膳都为您准备好了,这才专门派奴婢过来,就等着将您接去,一同用膳呢。”红芙连忙摇头,说道。 “哎呦……我突然有点不太舒服,可能是昨夜吃坏了肚子,我只怕一会儿还得找郎中去,看来是赶不上和你家夫人一同用饭了……” 说着,张惟捂着肚子便要退回房内。 “道长,您等一下!” 红芙喊道,随即从袖里取出一个布包,翻找出来了一个瓷瓶:“这是上好的治腹泻的药,您快先用了吧。” 张惟捂着肚子愣在了原地,过了许久,才问道:“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玩意儿?” “是夫人交给我的。这里还有治其他病的丹药。道长,您看……您还需要别的吗?” 第九十章 一段即将呈现的佳话 张惟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坐上了前往城东的轿子。 待到天色将明,他已经坐到了胡府的饭桌上。 一样样精致的餐点,被下人们依次送了上来,整个房间内都充溢着浓郁的香气。 不多时,菜便都已上齐。 只可惜,张惟却丝毫没有食欲,放在桌上的碗筷,碰都未碰。 片刻后,穿着一身华贵黑色大氅的胡霜儿,慢慢悠悠地踱进了屋内。 “都下去吧。” 她屏退了四周的下人后,缓缓坐到了张惟的对面。 然后,她就面带一丝微笑地、直勾勾地盯着张惟,连眼都也不眨一下。 过了半晌,张惟被他盯得毛骨悚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儿?为什么非得把我弄来这儿?” “怎么,没事儿人家就不能见见你了嘛?”胡霜儿语气嗔怪,白了张惟一眼。 语调一转,她又十分欢快地说道:“人家想你了~” 张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胡霜儿抬手拿起瓷勺,亲自盛了一碗鸡汤,递到了张惟的身前。 “这酸笋鸡皮汤最是适合开胃了,笋脆里带酸,鸡肉也熬制得入味,你快尝尝看。” 张惟默默地接过鸡汤,热腾腾的香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周记布庄的事儿,你了解得多不多?”他出声问道。 “倒是知道一点。”胡霜儿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别光顾着说话,喝一口嘛。” 张惟没得办法,只好端起碗了吹了吹,饮了一口。 他眉梢一挑,没想到,这鸡汤的味道倒是出奇的好,有着鸡汤特有的醇香不说,同时还酸得爽口,尝起来极具层次感。 这大户人家的饭食,确实是有讲究。 “你提起这件事儿来,难道昨晚你跑去布庄里,有什么收获?”胡霜儿捏起一块豆皮包子,一下子整个放入了嘴里。 张惟心想,果然啊,城内的这点事儿,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只怕南枫林渗透进了周记布庄一事儿,她也不是一点都不清楚,大概率是嫌麻烦,懒得管而已。 “是,周记布庄里,我找到了真正的周家小姐的魂魄。那在外面的周家小姐,是假的。”他回应道。 张惟为了不留下马脚,昨夜还特意将周家小姐的人皮,一并带回了棺材铺里。 “南枫林?”胡霜儿满足地咽下豆皮包子,又伸手捉了一个,同时随口问道。 “就是他们做的。”张惟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和对方通个气,“他们进城的目的是想找……” “想找临王府世子吧?”胡霜儿嘴里嚼着,含混不清地说道,“当初临王府里最最重要的宝贝,可是至今都没有被人找到,据说是在这位世子的身上呢。” 张惟没想到,对方的消息竟然这般灵通,什么事儿都清楚。关于临王府世子的情报,这哪怕在南枫林内,也都是保密程度极高的。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吗?”他叹了口气,说道。 “你最好不要和南枫林牵扯得太多,也不要去寻找临王府世子的下落。这些事儿背后,牵扯的实在不小。”胡霜儿提醒着。 张惟点了点头。 “其实呢,人家今天找你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儿要同你商量……” 胡霜儿吃得已然差不多了,用绸帕轻轻揾了揾嘴角,坐正说道。 张惟心头一紧,问道:“什么事儿?需要你来和我商量……” 他可从来不认为这只狐狸有这般好说话。 “是这样的,胡员外的儿子,快要回雍州了。”胡霜儿说道。 张惟怔了怔,一会儿便琢磨明白了,这只怕会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儿! “他要是知道了你如今成为了胡府的主母,能善罢甘休?” “当然不能了。”胡霜儿认真地说道,“这两天,人家在府里的日子可是相当不好过呢,这不少下人啊,可都要欺负到人家这个主母的头上了。” 张惟闻言一惊,说道:“那这饭里……不会有毒吧?” 胡霜儿微微一笑,说道:“指不定呢。” 张惟有所了解,那胡员外的儿子,是当朝的一位大官,此番归来,必然是为其亡父之事儿。 他一旦回到雍州城的话,不可能听不到有关自己和这狐狸的风言风语,到时候,自己肯定要被对方盯上。 张惟感到很是头疼,一切明明就是这只狐狸在兴风作浪,自己可是老老实实的啥事儿没干,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扯上自己了呢? “那你想商量什么?”他端起碗,又喝了两口鸡汤。 “当然是琢磨琢磨,咱们如何才能坐稳胡府家主的位子呀。”胡霜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张惟张了张嘴,还是说道:“怎么就成咱们了?你当胡府家主,跟我有何关系?” “人家的不就是你的?何必摘得这么干净呢。而且,你说跟你没关系那就没关系?你跑到大街上问问,看有没有人相信你的话。”胡霜儿不以为意地说道。 张惟深深地吸了口气。 确实如她所言,就算自己确实是清白的,可胡员外他儿子可不会相信自己清白啊。 “咱们就非得玩得这么花?就不能让我过两天安稳日子吗……”他忍不住抱怨着。 胡霜儿闻言,冷笑了一声,说道:“哎呦,这会儿想过安稳日子了?前些天,是谁天不怕地不怕的,连城隍神都不放在眼里?我看你压根就没想着过安稳日子过。” 张惟面色微窘,端起汤碗抿了抿,随后低声说道:“那个……城隍神来找你了?” 胡霜儿幽怨地说道:“要不然呢?人家当初费尽了功夫,为了你,总算是将他挡了回去。可现在呢?人家有难了,你反倒开始推三阻四、不情不愿了。呵,这男人呀,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咱们就事论事!上升到男女对立可就没意思了……”张惟赶忙打断了她的话。 “那你就说,你同不同意帮人家?”胡霜儿质问着。 张惟默然,只好默认。 “这才对嘛!” 胡霜儿很是开心地给张惟又盛了一满碗鸡汤:“风流道长为解救处境危急的心上人,不惜以身犯险,怒斗凶恶权贵母子……这定然会成为一段流传久远的佳话!” 第九十一章 某些佳话的开端总是充满迫害 张惟将满桌的饭食一点不剩地吃完后,离开了胡府。 毫无疑问,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仇人,还是当朝大员,势必会让他多出不少的麻烦。若是可以的话,他实在是不想到处树敌。 不过,这回确实由不得他,胡霜儿既然都提出来了他当初故意得罪城隍神的事儿,好像再拒绝,也有点说不过去。 当然,这仅仅是次要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次一定逃不过去,那位胡府少爷定然不会放过自己,所以只能可着劲儿地碰上一碰了。 张惟不知道这位胡府少爷的详细情况,一切还得等之后再同胡霜儿商议对策的时候,再具体了解。 让他有些难受的是,说是二人商议,实际上不过是看胡霜儿打算怎么折腾,自己听她的照做而已。 张惟坐在前往杀人巷的软轿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虽然他对这位胡家的少爷知之甚少,但是他很明白,像此人这等朝中要员,身畔一定少不了朝廷派出的修行者的保护。只怕到时候,自己还是少不了和朝廷里的修行人乃至司天署打交道。 自己只能再多谨慎一点,避免到时候露出马脚,被人识破了身份。 未过多久,轿子便落到了棺材铺的门口,张惟走了下来。 “这次路程,速度好像比原来慢了小半炷香的时间?”他喃喃自语道,突然间觉得有点适应了这城东城西的来来往往。 他一个激灵,连连摇头,不断在心里自我否定着这种熟悉感。 …… …… “咣当!” 铜火盆连带着炭火被甩飞,重重得砸到了红木房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胡员外的原配——赵夫人,此时一身丝绸长裙多有褶皱,正满面狰狞地乱摔着房内的东西,发泄着怒火。 “这对狗男女!!还敢在府内见面!!你们不得好死!!” 高声的喝骂,不断响起。 房间里,只有一位黑衣老仆默默侍立在角落,其他的下人早已离开,不敢多留。 赵夫人在这段日子里,已经不知道第几回像现在这般乱砸乱摔了。 待到她乱扔累了,才总算是坐回到了座椅上,喘着粗气,手颤抖个不停。 黑衣老仆赶忙端着一杯热茶,递了过来。 “讯儿还没回来?” 赵夫人一边气喘吁吁地喝着茶,一边问道。 老仆低下头,说道:“少爷……可能还需要几日的时间……” “为什么还要等?!他就忍心看着自己的亲娘,被那狐狸精活生生地气死吗?!” 赵夫人面色通红,青筋凸显地高吼着。 老仆的头更低了,他很明白,这些天里,虽然赵夫人一直都有授意府里下人们去打压胡霜儿那边的人,可除了嘴上能占点便宜之外,便没了别的收获。 若仅在背地里诋毁编排,对方的人则完全不反抗,仿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可是,一旦触及到了更实际的部分,比如想改换府里的某些人事安排,那自己这边的人,快则当天,慢则明日,便会遭到极大的惩罚,甚至会被直接驱逐出府。 赵夫人一直想重新控制住胡府的钱脉,只是,胡霜儿在这一点上,根本由不得他人染指。赵夫人安排的人,不要说行动了,就是被人发现敢打这方面的主意,那都会被直接排挤出胡府。 因此,整个胡府如今看似四分五裂,内斗得颇为严重,但那仅仅是表面上。真正的命脉,仍旧牢牢地掌控在胡霜儿的手中。赵夫人哪怕这段日子再能折腾,也就是占点嘴上的便宜,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老仆是如何也没想到,这狐狸精居然能有这般手段。 她才统领胡府多久?竟然已将胡府打造成了铁板一块,让人无从下手。 这也是赵夫人为何这般愤怒的原因,无能为力,所以愤怒。 想要出现改变,或许只能等胡元讯回到胡府了。 “夫人,少爷在朝里,也确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咱们不必再等太久了!少爷已经派自己手下的一位重要幕僚先行来到府里,大抵今日下午便可到达。”老仆赶紧说道。 “什么?今天就能到了?”赵夫人猛然扭头,看向了老仆。 老仆被对方悍戾的目光盯得心中一紧,立刻说道:“是的,夫人!咱们马上便能试一试那女人的底了,看看她还有什么本事,还能否接着掌控胡家……” “好!!”赵夫人突然大笑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突然间,她又瞪向了老仆,厉声问道。 老仆额角渗出冷汗,赶忙跪下,压低头颅说道:“夫人息怒!老奴也是刚刚得知的消息,第一时间便来告知夫人了!” “起来吧……” 赵夫人此刻彻底平静了下来,面容深沉,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许久后,待到茶水已经彻底变凉,她开口道:“既然讯儿已经派人回来了……是不是说明,朝廷里的事儿已经折腾得差不多了?” 老仆一直跪倒在地上,此刻犹豫了下,说道:“应当是这样。” “既然如此……那个道士还有那个和尚,应该要处理一下了……” 赵夫人回想起今晨两人共进早饭的消息,面色再度变得狠厉:“之前为了讯儿,不敢节外生枝,可是一直都留着他们两个的狗命,现在……” 她望向了黑衣老仆。 老仆磕头行礼,说道:“老奴明白!” …… …… 张惟回到棺材铺后,没再多琢磨关于胡府的事情,而是一头钻进了货房里,忙活着准备炼尸。 前屋里,生意显得很是兴隆,老和尚一个人在忙活,完全忙不过来,此刻忍不住腹诽着张惟的懒惰,同时思考着要不要再雇个人,以及如何雇人才能节约开支。 “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蓦然间,一声高喝自前门口炸响,数名身着官服、腰挎长刀的捕快,冲进了铺子里。 铺子里的客人们见着这阵仗,不过片刻便都被吓跑。 “哎,哎!这位官爷,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老和尚站在柜台后,一手扒着柜边,一手伸向屋外,欲哭无泪地喊叫着。 此时,又有几人走入了屋内,他们皆穿着镶有金线的缁衣: “有人告发,此地藏匿有妖类!!你且速速招来,敢有隐瞒,格杀勿论!!” 第九十二章 自爆 前屋的动静,很快便被张惟听到了。 他迅速将周海的尸身放入棺材内,离开了货房。 “怎么回事儿?” 他刚刚出门,便见到了捕快和司天署执事们,正巧进入了后院。 “道长啊,他们……他们要搜屋!” 老和尚见着张惟,赶忙跑了过来,紧张地低声讲述了缘由。 张惟见着对方这阵势,心里已然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自己隐匿在城内这么久的时间,都没有被人发现端倪,这会儿司天署的人突然查到门上,估计也不太可能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否则的话,对面这会儿见到自己,应该要直接抓人了。 那这一切的原因…… 大概是和胡府有关了。 张惟感到有些头疼,这今天早晨才刚刚知道胡员外的儿子要回府,下午对面就找上来了,这实在是太快了些。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诸位要办案,我肯定不敢拦着。但是,官府的公文你们总应该出示一下,该有的程序还是得有的,我也好确认一下,你们是不是真正的官府中人。” “应该的。” 此时,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人,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场中。 此人文士模样,面白无须,声音略显阴柔地说道:“你就是这店铺的掌柜?” 一面说着,他从身旁的捕快手里,接过了一纸盖有红印的文书,展现在了张惟的面前:“一切都要按规矩办事儿。怎么样,没问题吧?” 张惟仔细地看了看那公文,发现确实是官府印发的,只觉得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难办。 对方准备得很周全啊。这胡府少爷,是直接支使雍州地方官来对付自己? “既然如此,几位尽管搜便是。” 张惟点了点头,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眼下,对方确确实实有资格搜查,更何况,这一行里还有司天署的人跟着,更是在名义上让人找不出毛病。 张惟这时候若是强硬地反对,那必然会将自己陷入极为不利的境地,权宜之计,他也只能先答应着。 “很好。那就先从你身后的屋子查验起吧。”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抬手指向了张惟的身后。 “慢着,你是何人?” 张惟突然出声,看着这位中年文士问道。 “在下……是来协助司天署的诸位大人们,侦破案情的。” 中年文士不急不慢地说道。 为首的一位司天署执事,此刻也点头应道:“这位是刘先生,在寻觅妖邪上,颇有建树。你还有什么问题?” 张惟此刻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怕这位刘先生,就是那胡府少爷派来的先锋了,为的就是针对自己和胡霜儿。 不得不说,对方这群人,可真是会挑选时机。目前自己身后的货房里,可是还有周海的尸身的,一旦被对方发现,那自己可少不了一个被带走严查的下场。 而且,就算没有这个把柄,只怕这个刘先生,也得想方设法地坑自己一把。 几名司天署的执事,已经绕过了张惟,跑去开启了他身后的房门。 刘先生背着双手,静静地站在原地,面带微笑地看着,似乎对事情的结果并不放在心上。 “你……听说过胡府吗?” 张惟看着刘先生,突然问道。 这句话让刘先生一怔,似乎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张惟也不介意对方不吱声,而是自顾自地说道:“胡府的前任家主——胡员外,据说是一位有大功德的善人。可惜的是,他老人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竟然在前段日子突然暴毙……” “你想说什么?” 为首的司天署执事,面容冷峻地问道。 张惟说道:“我曾经,去过胡府。而且,还见过他。我害怕我这里的妖物,就是从胡府里带出来的。你们务必也要将那胡府好好地查上一查才是,绝对不能让胡员外离世后,家眷还不得安宁……” 刘先生面上的表情渐渐地消失,他盯着张惟,仍旧没有说话。 他此番前来,是奉了胡元讯的命令,要搞掉这个道士的。而且,因为朝中的关系,胡元讯要求他只能用明面上正正经经的手段,这样才不会落人口舌。 这也是为何,他准备得这般充分,又是辅助司天署办案,又是搞到了官府文书之类的。可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将事情往胡府上扯。 他双目一眯,问道:“话可不能乱讲……你有什么证据?” 张惟这会儿神情十分地认真,说道:“我的怀疑,当然是有根据的。胡府真的有妖怪。你们司天署的各位大人们,可一定得为民除害,护佑我们雍州城的百姓啊……” 张惟身后屋内,翻箱倒柜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不过他似乎并不担心,而是很平静地说道:“如今的胡府主母,就是个狐狸精变的。我见过。” 刘先生的面色骤然一僵,花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失态。 他实在是不敢想,对方竟然将事实直接说了出来! 在来之前,他对张惟还有胡霜儿,已经做过了全面而详细的了解。所以,他很清楚胡霜儿是只狐妖,不过…… 这个道士和那狐妖不是一伙的么?为什么他敢如此直接的将她供出来啊?! 眼下的情况,完全出乎了刘先生的预料。在他的设想里,这道士既然和狐妖有染,必然也不会多干净,让司天署来一趟,估摸着是一查一个准。就算有点意外,司天署什么都没发现,那他也有预留的后手。 但是……对方这干脆利落的自爆举动,完完全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司天署的目光若真聚焦到了胡府的话,那将会对自家主子在朝内极为不利。更重要的是,胡元讯一直都知道自家府里有只狐狸精,他一直都在尽力隐瞒这一切,为了就是不给对头留下把柄。 而眼下,要是一切真都让这个道士揭穿的话,那简直是两败俱伤! 自家主子的仕途,很大的可能会因此彻底断送!毕竟当今皇上,对于勾结妖邪者,可谓是毫不容忍。 无人发声,场间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第九十三章 东窗事发 老和尚听到张惟这般说话,大惊失色,心想道长这怎么造起胡夫人的谣来了? 难道真的是为了周家小姐不顾一切了? 这也太薄情寡义了吧…… 不过,他并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站在角落里,留意着场中的状况。 张惟敢将真话讲出来,实在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眼下的情况,他又没办法和对方动粗,只能正儿八经地来。 所以,他选择了直接将一切事情说开,有本事你们就去找那只狐狸的麻烦,她才是始作俑者。 当然了,张惟也很明白,就算自己将问题推到了胡府那边,胡霜儿肯定也能轻而易举地解决,这些事儿对她来说,只是稍显麻烦而已。 同时,他也是想借此机会,探一下这群司天署执事的底,看看他们是否和这个刘先生有所勾结。 看他们现在的反应,刘先生应该没有收买这些司天署之人,他们大概还是在公事公办的。 这也实属正常,毕竟司天署这么一个直接对当朝皇帝负责的机构,是独有自己的一套行政体系的。一般的大臣就算官位再高,想要影响到司天署,那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儿。 “你说的……是真的?” 为首的司天署执事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出声问道。 他觉得有些麻烦,若是对方所言属实,那么他是必须要向上申报,去胡府查探一番的,这毕竟是职责所在,他也无法推脱。 可是,他也很明白,这件事背后会牵扯极深。这胡元讯,乃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是手握大权的正三品官员。这个级别的官儿,像他这种司天署的普通执事,可招惹不起。 一时间,他感到有些倒霉,为何这次的任务偏偏让自己给碰上了。 张惟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真的。你问问这位刘先生,他应该比我清楚。” “在下可不了解。不过,咱们还是先顾眼前的,将屋子搜完再说其他的吧。”刘先生说道。 他想好了,一定得先行一步,趁着当下搜查的机会治住对方,绝对不能让司天署继续调查向胡府。 张惟也很清楚,眼下最大的危机还未渡过,那货房里的周海尸身,随时都可能给自己引火烧身。 “报!屋里有发现!” 便在这时候,正在搜查的一名司天署执事,突然跑回,高声喊道。 刘先生神色一喜,发觉到机会来了。 司天署为首者面容一沉,手一挥,一众人直接涌入了货房里。 老和尚先前一直在旁边抱着看戏的态度听他们对话,却没想到,此刻竟然真让人发现了些什么…… 可是,铺子可是一直在规规矩矩地经营,从来都没做过什么不正经的事儿啊! 一众人同时挤进了货房,此刻房间内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了,地上零落着许多香烛纸钱,不少纸人更是被杂物压得变了形。 许多副棺材被开启,棺盖散落在地上。其中一具棺材内部,正躺倒着一个面色苍白、冰冷僵硬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刘先生转过头,看向了人群最后方的张惟,面上重新带上了笑容,问道。 张惟知道躲不过去了,干脆光明正大地承认了一切:“这人是我杀的。” 没办法,这个刘先生还有司天署这帮子人,来得实在是太快了些,让他也来不及反应,根本没时间将周海的尸体处理好。 老和尚没想到,这些日子自己一直跑进来取货的货房里,竟然真的有一具尸体! “道、道长……这、这是、是……”回想起每个来到货房的夜晚,他连话都开始磕巴了起来。 “你杀的?”某位司天署执事又问道。 张惟此刻很是坦然,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就没觉着,这个死人很眼熟么?” 片刻沉静后,屋内突然响起了声声惊叫。 “周海!!” “怎么会是那邪修?!” 周海一直被司天署追杀,司天署之人当然知道他的模样。只不过,此刻周海已经死去多时,面容没有丝毫血色,再加上屋内光线黯淡,这群司天署执事倒确实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你……杀了他?!你为何不上报司天署?你跟此人……有何关系?” 为首的司天署执事,面色陡然凝重,看向张惟厉声质问道。 刘先生当然也听说了最近雍州城内闹得沸沸扬扬的邪修一事儿,却没想此事竟然和张惟扯上了关系。 “我跟他的关系……大抵是为民除害和被除害的关系。”张惟神情十分平静,看不出分毫的波澜,“至于为何不上报司天署么……说句实话,我对你们司天署的印象,有些差。” 在场的司天署执事们,没有想到这个道士居然敢说出这等话来,当下面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什么叫做对司天署的印象有点差? 这些年,虽然司天署有意低调了不少,可我们终究是整个大陈头号清剿妖邪的机构! 他们从张惟的话语里,感受到了很明显的不满,乃至蔑视之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位执事,愤懑地开口道。 “不瞒你们说,这个邪修,是在逃脱出城的前夕,被我碰见,才伏诛的。你们追捕了他这么久的时间,为何他还是差点溜掉?这就是你们司天署的职责?” 张惟当然是在胡编乱造,反正也没人知道当初具体的情况,他也就由着性子开始自由发挥了。 他的语气虽然平缓,提出的问题却让在场的司天署众人难以回答。 说别的都是假的,抓不住人,这就是失职,他们也无法辩驳。 “你还没资格来质疑我等!!” 张惟听得这话,笑了起来,说道:“前些日子在乱葬岗,我碰到的一位司天署监侯,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在场的执事们皆是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你是当初的那位……那位前辈?” 为首者一个眼神示意,立刻有人退出屋子,前去报信。 张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缓缓走到了刘先生的身畔,低声道:“看来,你要输了啊。” 第九十四章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尽力在表演 没过多久,赵鹄鸣着急忙慌地赶到了棺材铺内。 “我等不知前辈在雍州城内,多有打扰,还请恕罪!” 他面朝张惟,半跪在地,低头喊道,声音十分地诚恳。 刘先生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自己要对付的道士,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眼前这个恭敬行礼的人,可是司天署的监侯! 虽然此人的官阶仅仅是正九品,可就算是普通的正六品官员,碰到他也得客客气气的,甚至是平起平坐。 不要说别人,就是自家主子,碰到这等人,也得想尽办法拉拢,毕竟对方司天署的身份摆在这里,让人没法不忌惮。 可是……现在对方竟然会对着一个这般年轻的道人行礼?! 刘先生下意识地退后了数步,隐没在了角落里。 张惟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起身,说道:“这周海一事儿,你们便结案吧。他的尸身,我还要用来追踪其背后之人。你看可好?” 赵鹄鸣站起身后,再一低头,赶忙应道:“听候前辈吩咐。” 虽说这般做有些不合司天署的制度,但这个邪修终归是张惟弄死的,赵鹄鸣跟上面汇报汇报,一切也就这么过去了。 “至于这位刘先生……”张惟转过头,看向已经不止何时跑到了人群最后的中年文士。 赵鹄鸣来的路上,便知道了大致的经过,当下也不犹豫,直接一挥手,瞬间便有几位司天署执事一拥而上,将刘先生擒拿在地。 “你们……你们不能这般对我!!我是当朝左副都御史的门客!!你们……你们这是渎职!!” “渎……职?”赵鹄鸣冷笑了一声,说道,“区区一个左副都御史的狗,也敢在我司天署面前乱吠?就凭你先前搬弄是非的举动,如今便是你家主子亲自找上门来求情,也救不了你了。给我带走!!” 赵鹄鸣还是极其渴望争取到张惟这位前辈高人的好感的。 “你们司天署勾结、纵容妖邪,难道就不怕被都察院参一本么?!”刘先生被按在地上拖动着,不甘又怨愤地高喊着。 “别说是左副都御史,就是你家主子的顶头上司——左都御史,也没那个胆子敢在皇帝面前说我司天署的不是!” 赵鹄鸣此刻身为司天署一员的骄横跋扈尽显无疑,不得不说,这就是司天署的行事风格,这就是司天署霸道的地方。 “这些年,署正大人一直要求我等低调,我们也只好规规矩矩的,多数时间都得卖各方人马一个面子。可就算如此,什么时候又能轮得到你一个小小幕僚口出不逊?” 他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地上的刘先生,口中挤出几个字来:“伺候好他!!” “是!”正在擒着刘先生的司天署执事们,面露悍色,同时高声开口。 …… …… 解决了刘先生,张惟为了表示感谢,相当客气地请赵鹄鸣来到了前屋,并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赵鹄鸣很是受宠若惊,此刻坐在张惟的身畔,面色肃然,身姿挺拔地目视前方,不敢有丝毫不敬的举动。 他心头还是很高兴的,自己总算没白在前辈面前表现。 老和尚则坐在另一旁。 三人一桌,此时安静得只有细细的饮茶声。 “前辈……这个铺子是您开的?” 赵鹄鸣终是没忍住,打破了沉默,低声问道。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贫道当年云游四海,曾结交有一位至交好友,正是他,开了这家铺子。” 说着,他一指旁边的老和尚,又继续道:“贫道此番前来,就是拜会旧友,顺带着在这里小住几日的。没想到,却又碰到了邪修作祟……” 老和尚一直处在无比震惊的状态之中。 他根本想不到张惟竟然能让司天署的人这般敬重,更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和声名远播的司天署之人坐在一起喝茶,他的不自在,其实一点都不比赵鹄鸣少。 此刻,老和尚听得谈到了自己,并且赵鹄鸣的目光也同时聚焦到了自己的身上,他顿时一愣,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张惟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冲着老和尚眨了眨眼睛。 “阿弥陀佛。当年你我二人云游天下,一路斩妖除魔,就连鬼王也是横扫而过,当真是豪气干云。那些岁月,仿若就在昨日……一晃之间,也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老和尚瞬间心领神会,当下直接进入状态,双手合十念声佛号后,轻轻捋着长髯,神情间满是追忆。 张惟闻言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是啊,咱们呐……也都老了……当今的天下,已然是年轻人的喽……” 老和尚看着张惟那满脸慨叹的模样,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你这点年纪,给老衲当孙子都嫌小…… 张惟觉得还有点不够,当下吟道: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老和尚连忙叹惋着说道:“少年游,少年游……” 赵鹄鸣见着场间两人莫名其妙地开始回忆青春,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此刻,他暗中仔细地打量了打量老和尚,只觉得对方没有任何异常,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人…… 一道神念离体,他想要隐秘地观察对方一下。 下一刻,他瞪大眼睛,面色陡然苍白,心脏更是仿佛漏跳了一拍。 他的那道神念,在接近老和尚的瞬间,竟然直接被对方碾碎! 在那道神念被碾碎之前,他隐隐感受到了一抹极为可怕的气息…… 那是,佛门的…… 菩萨!! 他心头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忍不住惊叫出声:“……怎么可能?!” 张惟和老和尚本来还在胡诌,此刻见到赵鹄鸣突然失态,同时闭上了嘴,心头一紧,以为是自己二人露出了什么马脚。 张惟见到赵鹄鸣脸色十分不好,并且满脸难以置信,甚至是惊恐地望着老和尚,略一琢磨,便将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并未感到太过意外。 毕竟当初的老和尚,可是同自己一起进过红衣女鬼王的老巢,并且安然无恙地逃出来的。 他一直都清楚,这个老和尚绝对不简单。只不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他也看不出对方有什么特异的地方,时间久了,仿佛也真觉得对方就是个普普通通贪财好色的老爷子了。 “小赵啊,见到了什么?”张惟面上露出微笑,看着惊吓过度的赵鹄鸣问道。 第九十五章 神游 张惟之所以问赵鹄鸣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并不知道老和尚身上到底有什么神异之处,所以,他很想知道对方到底发现了什么,竟然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不过,这话听在赵鹄鸣的耳朵里,意味可就有些不同了:这分明是在敲打自己,不要自作聪明,窥探这位佛门高僧! 他神情歉然,站起身深深地行了一礼后,恳切地认错道:“请二位前辈责罚!” 老和尚一脸懵懂地看着赵鹄鸣,不知道对方这是在唱哪出,怎么莫名其妙地道起歉来了? 张惟见对方完全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这会儿只得十分理解且宽容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下不为例。大师,你说是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向了老和尚。 “啊?啊……啊!对对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老和尚怔了怔,随即满口应道。 “多谢二位前辈!”赵鹄鸣仍旧弯着腰行着礼,感激地说道。 他倒是没想到,这两位高人竟然心性这般豁达。这要是自己碰上的是其他人,只怕现在不死也得脱层皮。 毕竟,大多数人对于别人的窥探,都会非常忌讳。 赵鹄鸣心想,二位前辈修为如此高深,果然是有原因的,就是这等淡然的心性,只怕是寻常修行者一辈子都学不来。 这般看来,自己将来要修行的路,还长得很啊。 赵鹄鸣再度落座,场间重新变得安静,三人继续各自喝着刚刚续上的茶水。 先前,张惟故意拉出老和尚当挡箭牌,归根结底,是因为他还是想保持神秘,让司天署的众人以为自己四海为家,而不是定居在雍州城内。 这样,自己暴露的风险也会低一些。 而且,这处房产当初本就是老和尚买下的,在房契地契上,名字也都是记的老和尚,也完全不怕对方去查。 张惟很明白,现在自己在城内仍旧有些风言风语,这是绝对不能让这帮子司天署的人听到的。所以此刻,能尽量掩饰就一定得掩饰。 好在雍州城不是对方常驻之地,而自己也未曾告诉过他们自己的道号,想来对方也不太可能将这一切联想起来。只要能拖到对方离开,那自己暴露的风险也会就此消弭。 赵鹄鸣这回老实了不少,一时不敢再多发问,生怕惹得这一道一僧二位高人不快。 不过他不说话,张惟可是有话要问他。 “你们这番来到雍州城……也是事先跟雍州城隍神打过招呼吧?” 他看向赵鹄鸣,随口问道。 既然司天署和雍州城隍有一定的联络,他希望借此机会能了解一些关于雍州城隍的事儿。 赵鹄鸣认真地说道:“是的。不瞒您说,在大陈境内,只要是还在活动的神灵,不论是城隍还是土地等等,我们司天署都会与之联络,以求合作的同时,也是为了牵制他们。” 张惟点了点头,明白对方这话的意思。 自从天庭无踪,残余在天地间的神灵们,已是彻底失去了管束。 像那些本就是严格自我约束从而修行成仙的,还一切好说,不会带来什么问题。可当初在天庭时代,不少天地间的神灵,都是被天庭主动收编的。 这些神灵,往往一开始就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如今没了天庭的制约,他们也不会仍旧像原来一样老老实实地遵守天条,祸乱人间之事儿,这些神当真是没少干。 这也是司天署主动联系他们的目的,为的就是让他们安定一点。 这些神没了天庭的统领后,互相之间也很难再有多么紧密的合作,反倒在很多时候,真能被司天署镇住。 至于这类神灵,为何会被天庭招安,则是因为天庭只需通过给他们仙籍造册,就能让其归顺,增强了自身实力的同时,天庭也不需要费多少功夫,就能维持三界的平稳运转,可谓是一举两得。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论是在人间,还是当初的天界,都是一个道理。 “雍州城隍神……最近可有动作?”张惟又问道。 赵鹄鸣闻言心中一凛,他可是记得清楚,当初这位前辈可是敢直接骂城隍神的,如今对方问起这个问题…… 他不敢掺和进这等级别的争斗里,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前辈您有所不知,雍州的城隍神,不像其他地方的一些神灵,有什么大的举动都得向我们报备。他们是能自主行动的。” 张惟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下去。 他本就是想趁机试一试,能打探到消息是赚,打探不到也不所谓。 “……前辈,您如今在雍州城内……”赵鹄鸣小心翼翼地问道。 “无妨。城隍神自是知晓贫道所在的,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张惟十分平静地说道。 赵鹄鸣赶忙低头喝茶,不再多说。 他一时间有些感慨,前辈就算骂了城隍神,也能大摇大摆地逗留在城内,这……不愧是真正的高人。 想了想,他又提起了另一档子事:“前辈……您先前所说的,胡府如今的主母,是狐狸精……” “嗯……她不是。这件事的背后,另有隐情,你不要多打探,更不要随意泄露。若是时机合适,贫道自会如实相告。” 张惟一惊,赶快否认道。 当初他为了应付司天署和那个刘先生,不得不出此下策,拿胡府来当挡箭牌。如今既然已经无事,那还是得重新将这事儿兜住的。要不然,他害怕那狐狸不满,从而报复自己。 赵鹄鸣闻言,连连点头,口中保证不断。 既然前辈都说了,那他自然不会多事,更懒得多事。 张惟见时间已差不多,便不打算多留对方,于是看向老和尚,说道:“听闻北方的申国境内,如今已然是万里冰封。你我今日恰巧有兴致,不妨出窍神游一番,也再学一回当年纵情天下,如何?” 老和尚闻言大笑了起来,说道:“正有此意。道长这些年,功力更胜老衲,那老衲索性耍个赖,先行一步。” 说完,他闭上双目,双手合十,便一动不动。 赵鹄鸣见状,立马识趣地站起身,告辞道:“多谢前辈的茶!既然前辈们还有要事,那在下就不多叨扰了。” 见着张惟微笑着轻轻颔首,他赶忙离去。 临出门前,他听到张惟轻轻自语道:“这便到边境了?比当年确实快了不少啊……” 第九十六章 开始炼制 赵鹄鸣离开了铺子,一路上,被震惊得还是有些缓不过神来。 他的的确确从那个老和尚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无比神圣深邃的气息。那股气息带给他的感觉,与司天署总部里某件佛门菩萨遗留的法宝,气息十分类似。 自打许多年前,天庭消失,西天佛门净土也同时不知所踪。这么多年里,神佛们的去向成谜,赵鹄鸣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这么一个小城的小巷子里,感受到了神灵的一丝踪迹。 “哪怕那位高僧与菩萨大有关联……可他还是说修为上比不过前辈……”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凛,突然发现,自己原先对于张惟实力的判断,还是低估了不少。 而且,他们二人能够做到出窍神游,这肯定得是阳神境界的高人了,那是何等高绝的修为啊…… 虽然,在两位高人出窍的时候,赵鹄鸣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法力波动,但他仍旧感到满心的敬畏。 “只怕……这一道一僧两位大能,都得是接近天仙的真正绝世高人。此事太过重要,我必须上报给署里……” …… …… “行了,人走了。” 张惟关紧了正门,看着仍旧在装模作样的老和尚,提醒道。 “嘶……” 老和尚倒吸口凉气,立马睁开眼睛,背过手挠起背来:“可真痒死老衲了……” 张惟重新坐回到桌畔,倒了杯茶,说道:“以后若是再碰到了司天署的人,记得别露马脚。” “放心吧,道长。老衲还有的是降妖伏魔的故事,没跟那群人说呢。” 老和尚奇痒得解,这会儿也是舒坦地长舒一口气,喝口茶后,又好奇地问道:“道长啊……这司天署的人,如今看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嘛!” 尽管他很想知道张惟是怎么跟司天署扯上关系的,可他识趣地没有问出口。 “别小瞧他们了。以后能躲还是要躲的。哦……周海的尸体,我一会儿便处理掉。你不用担心。” …… …… 待到确定司天署的人不会再来后,棺材铺再度开张。 张惟也回到了货房内。 他要继续制作炼尸了。 一般而言,炼尸对于所需要的尸体的选取,是有一定要求的。最重要的,是需要命格属阴之人,并且是在阴时死,才能够用于炼尸。 不过,周海毕竟是融合了妖力的邪修,其体质在生前,就已然转化为了阴体,所以倒是可以不用讲究这么多。 张惟出门,雇了辆马车,将装殓有周海尸身的棺材搬上去后,自己亲自赶着车,出了城。 自从他回城后,便一直留在城内,想来红衣女鬼王对于自己的盯梢也没办法太周全,所以他大着胆子,选择了出一回城。 他要去附近,寻找一处适合养尸的地点。 当然了,他是不会前往暮秋如今所在的地宫的。虽说那里正好是一处养尸地,而且还有专门的地宫方便他来炼尸,可毕竟离得城池太远了些。 日暮时分,他来到了雍州城附近的某处阴气汇聚之地。 这个地方,虽说阴气略重,可仍是在正常的水准之内,距离养尸地,那可还是有着不小的距离。 “就在这儿吧。用完了阵法,应该足够能用来炼尸了。” 张惟没多犹豫,直接在附近将准备好的阵法材料,摆弄了起来。 这阵法,是专门用来配合炼尸使用的。毕竟,养尸地也不是那么好碰上的,所以研究炼尸法门之人,当初便想到通过阵法,来人为模拟出一个类似于养尸地的环境。 两炷香后,张惟便准备好了,他指甲轻轻一划,割破手指,几滴血直接洒在了地面上。 蓦然间,一阵旋风刮起,此地变得阴冷了不少。 磅礴的阴气流转汇集而来,张惟见情况一切正常,便再度一挥手,甩了数张匿息符,遮蔽住了此地的异常。 待到天色彻底黯淡,这附近的阴气也已经变得相当浓郁了。他不再等待,走到马车旁边,将棺材搬了下来。 这养尸,也是有一定的流程和讲究的,张惟先是来到场地正中,烧符念咒,又挖了个三尺深的坑,然后再打开棺材,将周海的尸身扔进了坑洞内。 随即,他又回到马车上,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活公鸡,将其杀掉后,将血洒在了尸身上。 再之后,他又将准备好的专门用来炼尸的一道聚阴符,放在了周海的胸口上,这才彻底准备妥当,重新将土掩埋了起来。 “真是麻烦啊……”张惟坐回到马车附近,感慨了一句。 接下来,按照正常的流程,他只需要每天的早中晚,都得来到此地,烧炼尸符的同时念咒,便可以等待彻底成型了。 夜空里阴云遮蔽,见不到星星,只能隐隐看到月亮的轮廓,在荒无人烟的野外,这样的氛围还是有些可怖的。 不得不说,张惟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下,大半夜的跑出来折腾炼尸,实在不像是正道修行者能够干出来的事儿…… 他将附近布置好了防护的符箓,便打算回城了。 “平日里名声显赫的正义道长,在阴暗无人的背地里,实则是诡异且又不择手段的邪修……嗯,这要是让人碰到了,说不准真得有这种谣言……还是赶紧回去吧。” …… ……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司天署为何会跟那牛鼻子有关系?!” 胡府一间富丽堂皇的宅子内,赵夫人咆哮不断。 下首的黑衣老仆,此刻低头跪着,不敢说一句话。 他的额角上,鲜血正泊泊而流,那是被赵夫人扔出的花瓶砸破的。 血液攀满了他的面庞,可他却并不敢擦拭一下。 “那只狐狸精……我要和她拼了!!” 赵夫人这些天,一直积攒的怨气和怒气,终于是彻底爆发了,她再难忍受,此刻颤抖着身躯,竟是直接转身,走向了屋外。 这下子,黑衣老仆无论如何也不敢坐视不理了,连忙跪着爬向赵夫人,紧紧地拖住了的双腿。 “夫人!!使不得啊!!” 就在两个人闹腾的时候,胡府另一处华宅内,胡霜儿看向了这个方向,嘴角轻轻一勾。 第九十七章 抢生意 夜晚,雍州城内的坐忘观中。 一个身着华贵道袍的中年道士,正听着一个道童汇报着什么。 “什么?!官府的人,找上了明和道士的棺材铺?”千机道人听着道童的汇报,面上神情惊疑不定。 坐忘观,是雍州城内最大的、香火最旺的道观。 千机道人,是雍州城内极有名气的道长,也是坐忘观的观主。 城内的官员和富商们,若是碰上了什么神神叨叨的事儿,通常第一时间便会来观内求他帮忙。 可以说,一年下来,这位千机道人只靠着出去给人作法、祈福,都能够赚个盆满钵满。若是再算上道观里收到的各类香火钱,可以说,千机道人在雍州城内,也是排得上号的有钱人。 除了具有足够的财富外,他还和本地的官府,关系匪浅。 前两年,知州家里碰上了些邪祟事儿,还是请他出面帮忙解决的。 也是自那之后,坐忘观才成为了城内的头号道观,他千机道人,也成为这雍州地界上最是德高望重的道士。 只不过,最近的时间,他的风头却没有原来那般盛了。因为,如今城内最具话题与讨论度的,已然变成了张惟。 “……你是说,官府也没敢动这个棺材铺?”千机道人听完了道童讲述的内容后,沉思许久,才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的,观主。只怕这道士,和官府里也有点关系……”道童连忙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千机道人却并不这样认为。他曾经同官府里交好的朋友打探过,这个明和道士根本就没有什么背景,甚至,此人就仿佛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 “道观这三日的生意如何了?”他话题一转,说起了其他。 “观主啊,生意实在是太惨淡了,现在根本就卖不动啊!!城里的人,全都跑去那个福寿堂了,咱们的生意都让他们给抢了去了……”道童叫苦不迭。 这坐忘观自打在雍州城内打响了名号之后,便一直兼着贩卖开光加持过的丧葬用品,美其名曰可以让亡者在地府内得到更多的照顾。这说辞,倒是和老和尚卖东西时候的宣传如出一辙。 而自打福寿堂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坐忘观的收入便眼见着有了极大的滑坡。这道童平日里可是没少克扣藏私的,挣得那叫一个脑满肠肥,可如今道观里生意冷清,他自是怨声不断。 千机道人听了道童的话后,面色愈发冰冷,没有回应。 其实,不光是道观的生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就是他最近能接的活,也明显比原来少了许多。 张惟横空出世,威名横压千机道人一头,如今城内不少豪奢家族,都观望着打算找张惟来做法事,而不再是选择千机道人。 “你们有没有继续在城内给他造谣?” 沉默了许久,千机道人又问道。 “一直都没停下!可是,观主啊……如今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对,不知怎么地,他虽然依旧是骂名不断,可声望反而越来越高……” 道童感到很是不解,烦闷地说道。 “一个酷爱寡妇的道士,竟然爬到了老子的头上!当真是岂有此理!”千机道人突然面色发狠,怒声道。 他面露思索,随即低声对道童说道:“你明天就去找人,到街上好好地给我宣传宣传,将他脚踏两条船,既勾搭胡家主母,又招惹周家小姐的事儿,给我搞得满城皆知!!” …… …… 第二日一早,坐忘观道童们努力散播谣言的同时,红芙领着一众仆役,来到了大街上,打算购置一些自家夫人喜欢的小饰物小零食。 相比于前些天的紧张焦虑,她现在可是安心了不少。 没想到,自家夫人虽然看似没有动作,可却是一直都让赵夫人无功而返。 看来,一切都在夫人的掌控之中。 不过红芙还是隐有忧心的,虽然现在的情况确实还不错,但真正的大危机,可是还在后面。等到少爷回来的那天,不知道自家夫人还能不能镇得住那对母子呢? 红芙暗自摇了摇头,不愿再多想,反正自己只要听从夫人的安排便是。 不多时,一众胡府的仆从们便装带了不少的东西,红芙见已经购置得差不多了,便通知众人,准备打道回府。 “哦,红芙啊,这么巧呢。” 蓦然间,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张惟在不远处的小吃摊旁,正冲着她轻轻招手。 红芙赶忙小跑着来到张惟身边,福了一礼,请安道:“道长您早!” 对于这个和自家主母关系极为不清不楚的男人,她不得不十分敬重。 张惟这是早晨刚刚跑去城外给炼尸烧了符念了咒,回城后在路边随意找了个地儿吃点早饭。 “你快去忙活吧。” 此刻他吃完了饭,拒绝了红芙帮忙结账的要求,亲自付完钱后,便打算回到棺材铺去了。 “那道长您慢走。”红芙很是有礼貌地站在原地,打算先目送走张惟后,再带着仆从们离开。 张惟转过身,刚走两步,余光一瞥,见到了两位衣衫褴褛的老年夫妇。 老爷爷老奶奶穿着破旧而单薄的衣物,佝偻的身躯在冬日清晨的阳光里,显得是那般苍老。 二人互相搀扶着,手里各自拄着半截弯弯曲曲的木棍,那入手处,已是被摩挲地发黑发亮,十分光滑。 他们手里拿着一个满是豁口与污渍的碗,正在沿街乞讨着。 这类流民在这个世界上有非常多,可以说,他们之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都将撑不过这个冬天,甚至,撑不过这个春节。 常言说“年关”、“年关”,这个“关”字,用得实在是非常之恰当——年关难过。 张惟走到了他们不远处,望着他们满面的皱纹与浑浊的目光,低低叹了口气,将手伸向了怀里。 虽说他没办法帮尽这世上所有类似之人,可当下既然碰到了,那说什么也要帮一帮。 数两银子,穷不了自己,富不了别人,可是却能让他们活下去。 “嗯……两位老人,你们稍等一会。” 张惟有些尴尬地从怀里掏出手来,今早急着出门,钱带少了。 不过好在红芙就在附近,他打算先找她借一点。 “道长……您还有事儿?”很快,张惟便重新回到了红芙的身畔。 他指向了远处,客气地说道:“我想找你借点钱,接济一下他们,回头就还,你看可好?” “道长您发话,那自然是没……问题……” 红芙的声音,随着她的目光落在两个老人身上后,戛然而止。 第九十八章 特殊的爱好 “道长……您是想,接济那些人?”红芙咬了咬嘴唇,轻声问道。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道长您亲自开口,红芙自然不敢不答应……只不过,还请道长您再多考虑考虑……” 张惟一怔,有些奇怪地问道:“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红芙深吸一口气,说道:“道长您慈悲为怀,红芙自然是无比敬佩的。可是像那两个流民,很多时候其实也是咎由自取,反倒是不值得道长您对他们心怀善意……” 张惟倒是没想到,红芙这个小侍女在碰到此类事儿的时候,会显得这般冷漠。 不过,这也正常。当今的世道,如此多的苦命人想活下去都难,又有多少人还有心思兼济天下呢? 而且,红芙本人,也是当初被家人卖进了胡府的,若不是当初胡霜儿买下了她,只怕她如今的处境也会极为凄惨。 张惟有些理解,只怕是她见到了这两个流民,难免想到了自己原先的家人。 “道长……”红芙低下头,声音也低了许多,“人,是这世上,最没有底线的生灵……穷途末路,也往往意味着穷凶极恶……” 很明显,她是说出了自己这些年经历过后的心里话。 “红芙不敢多置喙道长您的举动,不过,红芙还是希望您能三思……”红芙抬起头,最后目光坚定地看向张惟,说道。 “我明白,你也是出于好意。”张惟十分体谅地说道,“不过……若是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红芙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那道长您看给他们多少银两比较合适?这些钱就当是夫人用来行善积德,您也不必还的……” “给个五两银子吧。嗯……不用那样,咱们还是各算各的吧……回头我便去胡府还钱。” 张惟虽然也有心多给这对儿老两口些银子,可他也很明白,多给他们钱可能并不是一件好事儿。 若是被某些有心人盯上了,反倒会是害了他们。 红芙没有再多说,立刻取出荷包,取了五两碎银子,递给了张惟。 “那……道长,红芙还需要带人回府里交差,便先告退了。” “好,路上慢点。” 张惟见着红芙带着一众人离开了此地,这才重新回到了老两口的身畔,将银子塞进了他们的手里。 “也快要过年了,拿着这点钱,买两件厚实棉衣吧。” 老两口刚刚瞧得分明,知道眼前的年轻人,一再坚持,这才从那个衣着亮丽的小姑娘手里借来了钱,帮助了自己二人。 “多谢这位先生!多谢您啊……” 两人说着,便要跪倒在地,却被张惟一把扶起。 现如今,棺材铺的生意非常之好,他确实不缺这五两银子。 可是在路上,见到年纪如此之大的两位老人乞讨,这实在是让人有些于心不忍,所以他还是选择了接济接济对方。 “没啥大事儿,拿着这钱,先过个好年吧……”张惟说道。 在这两位老人的千恩万谢里,他想了想,又问道:“二位老人家,今后可有什么去处么?” 老叟闻言,沧桑的面容上显出一抹黯然,说道:“不瞒先生您说,我们俩,这回进城,是为了寻找我们的孩子的……” 老妪长长地叹了口气。 张惟明白,想在茫茫人海里寻找到某个人,只怕是极为不容易的。 更何况,这乱世里,人命本就如草芥,他们想寻找的人是不是还活着,那都是未知数。 老妪犹豫了片刻,问道:“先生,您这般帮我们,刚刚那位小姐会不会很不乐意……”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你们不必担忧。” 又聊了几句,他便告辞离开,走回了棺材铺。 …… …… 白天一天,张惟都呆在书房里,研究着阵法。 待到晚饭时间,老和尚一脸担忧地看着张惟,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张惟瞥了他一眼,喝了口粥,说道。 “那个,道长啊……您今个早上出门,没听到些什么故事?”老和尚想了想,打算委婉地问一下。 “什么故事?” 老和尚叹了口气,说道:“您不知道,今天关于您和周家小姐的事儿,已经在城内传疯了……” 张惟愣了愣,说道:“……我和周家小姐?” “没错!今天来铺子里买东西的客人们,都在讨论说您脚踏两条船,既和胡夫人不清不楚,又跟周记布庄家的小姐暗地里……” “怎么又是些这种谣言?这都是谁天天闲着没事儿给我造谣?”张惟皱了皱眉,说道。 他当然跟周家小姐没有什么关系,毕竟,周家小姐的人皮,还在他这里。 “唉……道长啊,就算现在咱们嘴上犟着说是人家造谣,可城内没有人信……” 张惟立马打断道:“什么叫‘咱们嘴上犟着’?这本来就是些子虚乌有的事儿!” “是是是!老衲一时说错了话了。不过啊,道长,您看平时,您是不是也得注意注意自己的言行……” 张惟当真是感到非常莫名其妙,他呼出口气,沉下神来,问道:“除此之外,城内如今还有什么别的说法吗?” 老和尚迟疑着问道:“有倒是还有,只不过不是太好听……道长您真想知道?” “说说看。” “还有不少人……还有不少人说您,就喜欢勾搭刚刚没了男人的寡妇,说您就好这一口……甚至,还有人极为恶毒地揣测,说是您将那二位男子给害了,就是为了霸占人家的媳妇……” “胡说八道!!”张惟很是恼怒,“我怎么会有这般奇怪的癖好?!还有,我又怎么可能害死……” 他说到这里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严格说来……好像胡员外和周海的身死,确实都跟自己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念及此,他感到极为烦闷,问道:“店里的生意呢?有没有受到影响?” 若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流言,影响了铺子的生意,那张惟可非得去揪出幕后造谣者好好算算账了。 “这倒没有。咱们铺子的生意,反倒比平时好了不少。” 第九十九章 花开并蒂 张惟听到这话,怔了片刻,又确定了一遍:“铺子的生意……更好了?” 老和尚也面露不解,说道:“确实如此。老衲也有些纳闷,按理来说应该没人来了才是啊……怎么反倒来的人更多了呢?” 二人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老和尚突然面露恍然,说道:“哦!老衲明白了!道长啊,只怕城内宣扬了你和周家小姐的事儿后,反倒是坐实了当初你击伤了邪修的传闻啊!” 张惟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老和尚的意思。 毕竟,曾经大众都在猜测,阻击了邪修的神秘道长就是张惟,可所有人都没有证据来证明这一切,而当事人又不发声,真相变得更无从揣测。 而现在,曝出了明和道长和那邪修的妻子——周家小姐,两个人纠缠不清,那这便成为了极为有力的证明:当时在城内大街上,打败了邪修的神秘道长,就是张惟! 这是因为,当初胡员外身死的时候,外界流传的消息就是明和道长去胡府帮忙抓鬼,结果一来二去的,鬼抓没抓明白不知道,人家的遗孀他倒是抓了个清清楚楚。 那与此类似的,周家小姐和她的邪修丈夫,岂不是一样的情况? 张惟一时间,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许久的沉默之后,他叹了口气,说道:“既然生意更好了……还是暂时别管这些流言蜚语了。” 他在心中不断地自我安慰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脚正不怕鞋歪。 老和尚也跟着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您说的是。” 他暗自感慨着,虽说道长为人风流,现在的名声也有些不堪,可来钱反倒是更快了…… 这岂不是色名财三收? 真是让人羡慕啊…… …… …… 第二日一早,张惟便准备好了五两银子。 “大师啊,我今天替你看会儿铺子吧?”吃过早饭,在即将开门之前,他和颜悦色地同老和尚商量道。 老和尚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骤然警惕了起来:“道长……你有什么事儿需要老衲帮忙吗?” 他忍不住腹诽着,平日里你每次回来,都是直接往后屋里一钻,从没管过铺子里的生意,可没见你像现在这般勤快过…… 这会儿献殷勤,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呐。 张惟从怀里掏出了五两银子,拿着钱伸手在老和尚的面前,打算递给他,同时说道:“那个……今天我想麻烦你……去胡府一趟,给他们还了这五两银子……” 老和尚立马退后了一步,根本不去接张惟递过来的银两,说道:“道长啊,胡府财大气粗的,哪里能差咱们这点钱?你索性就当是他们给的香火钱得了……” 开玩笑,你不想去面对自己的老相好,就要拿老衲来挡刀? 谁知道已经成了旧爱的胡夫人,在得知你找了新欢之后,会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老和尚还是非常谨慎的,他可不想自己去胡府还个钱的功夫,便被家丁乱棍打死。 张惟收回了手,认真地说道:“虽然你的提议很让我心动……可你有没有考虑过,为了这五两银子的香火钱,咱们得付出什么代价?” “我说道长啊,那是你得付出什么,跟老衲可沾不上边啊,你可不要带上老衲啊!而且这香火钱,要给那也是胡府给你一人的,跟老衲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老和尚说着,又向后退了一步。 张惟眯了眯眼睛,说道:“今天一天,都由我来看店。” 老和尚坚定地摇了摇头。 “三天。” 老和尚仍旧摇头。 张惟轻轻地吸了口气,说道:“直到过年前。我这可是让步很大了。” 老和尚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说道:“道长,既然尘缘未了,何不勇敢面对?” “算了算了!我自己去就自己去。” 张惟摆了摆手,打开房门后,消失在了小巷里。 …… …… 一路上,张惟慢慢悠悠地、极为磨蹭地往城东走着。 他是真的不想去胡府,平日里要避还避不开呢,更别说这会儿得亲自撞上去了。 不过,正像他之前所说的,自己虽然可以昧下这些钱,反正胡府也不会跟自己计较,甚至那只狐狸一定会非常乐意见到这一切,可这样的话,自己必然也会被胡霜儿索求更多…… 那自己可顶不住啊。 张惟一时停在了大街上,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急着去,逛一逛再说。 他随意溜达着,见到路边的各色零食小吃,便随意地买上一点。 附近的小吃摊子,有一家他便买一家,便这样顺着买了一路。有些巧合的是,不知不觉间,他便来到了商市里,来到了周记布庄的附近。 看着布店里仍旧冷清的生意,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只怕这个年,布庄是很不好过了。 就在他感慨之际,一众人簇拥着一位身着白色大氅的年轻极美女子,正好从布庄的大门迈步而出。 正是胡霜儿。 张惟面色一变,怎么也想不到,这位主母大人竟然亲自出门采买,而且还是来的这周记布庄。 他赶忙侧过身以防被发现,同时脚步动作不大,却极为迅速地移动了起来,打算赶紧离开。 “明和道长~” 一道娇俏的嗓音响起,充满了惊喜。 张惟身形即刻一颤,缓慢地转过身来:“哈……哈哈……这么巧呢……” 出声叫住张惟的,不是胡霜儿还能有谁。 此刻,她正洋溢着治愈的笑容,致郁地看着不远处的张惟。 “是很巧呢。道长来这里,也是买布匹的吗?”她走向了张惟,问道。 在她的身后,默默跟随着的红芙,远远地冲着张惟福了一礼。 张惟哪里敢站着不动让她老人家走到自己面前来,当下他也是脚底生风,胡霜儿还没走几步,他便先来到了她的跟前。 “是啊,过年了嘛,总得买两块新布,做两套新衣裳不是……哈哈哈……” “人家还以为,你是来这里见妹妹的呢。”胡霜儿一只手轻轻地捏了捏大氅的衣角,微羞说道。 张惟愣了下,问道:“妹……妹妹?什么妹妹?” 红芙面色一变,立马转过身快走两步,挥退了打算跟过来的一众仆从。 胡霜儿看着张惟,开心地说道: “就是周家的大小姐呀。人家刚刚见着了她,交谈甚欢,当真是相见恨晚。自今以后,我们便都要以姐妹相称了呢。” 第一百章 风流韵事 张惟注意到,没有人在他们的附近,就连红芙也自觉地退后了许多步,这才又凑近了一点,将声音压得极低,说道:“你……到底在玩什么?” 胡霜儿的话,当然不可能是真的。周家小姐如今早已入了轮回,怎么可能还在周记布庄之内? 可他一念及此,突然怔住了。 说起来,若是周记布庄内的人发现了自家小姐失踪,必然是会报官的。而若是报官,只怕城内又会动静不断。 可现在,为何没有任何反应? 张惟前段时间事情着实有些多,要处理的麻烦事儿让他分心了不少,却是疏忽了这一点。 而眼下,胡霜儿既然出现在了周记布庄,而且周家小姐的失踪也没有爆发出更大的问题…… “想到了?”胡霜儿冷笑了起来,“人家好心好意地帮你收拾烂摊子,你不感谢不说,还是这么个态度?” 张惟歉然说道:“是我不好。” 正是胡霜儿假借着二人姐妹相称的名义,谎称周家小姐暂时居住到了胡府之内,这才瞒过了周家的人,不至于让他们发现自家的小姐已经不在人间了。 若是她不做这一切的话,只怕是张惟又会因为此事,被官府重点关照,变得极为麻烦。 想明白了此中的关节,张惟对她还是十分感谢的。 他心中暗想,要是……要是她能别老通过这种奇奇怪怪的方式来帮自己,那就更好了。 “你希望我帮你隐瞒多久?”胡霜儿轻声问道。 张惟想了想,说道:“你最多能瞒多长时间?” “短时间内问题不大,周家人应该不会生疑。若是有必要,我可以随时让‘她’回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胡霜儿看着张惟,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 张惟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毕竟她可不是一般的狐狸精,她是能够千变万化、模拟人间众生的千面狐狸。 她若是想的话,只要变作周家小姐的模样,便可以保证无人能够识破。 张惟望向了周记布庄,然后又转过头,看着胡霜儿,说道:“你也有什么想法吧?咱们不妨合作一下。” 胡霜儿看着张惟的眼睛,点了点头,说道:“我很想钓出隐藏在布庄里的某些人。” 张惟了然,她是希望借着这位周家小姐的名号,光明正大地潜入进布庄内部,从而揪出南枫林的邪修来。 “你什么时候这么正义了?”他有些好奇地问道,“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南枫林的人一定已经发现了异常,知道周海出了意外。这种情况下,以周家小姐的身份重新现身,必然会让他们警惕。” “人家可是一直正义得很。”胡霜儿瞥了张惟一眼,“他们警惕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能借着这个身份,瞒过绝大部分人。这样就能省却很多麻烦。” 张惟内心暗暗地叹了口气,心说你当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问题是我这点实力,实在不敢跟着你这么折腾啊。 “要不……先暂时不行动,看看情况再说吧?现在南枫林的邪修,知道周海出了事儿,一定会慎之又慎,只怕短时间他们也不太可能大幅活动,咱们不如先等待一段时间。”他认真地说道。 “可以。”胡霜儿随意地答应道。 “既然如此,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儿了,我便先回去了。”张惟松了口气,“哦……对,我还得还给你五两银子……” “这就要走?”胡霜儿没有接他递过来的银两,只是脉脉地望着他。 张惟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你又想干什么?” “你可是胡府的供奉,这也快过年了,人家正好想请你去府上祈个福呢……” 此时,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早就注意到了这边嘀嘀咕咕的一男一女。 观望的人愈来愈多,张惟感受到了围观的视线越来越多,压力一时间有些大。 “咱们……能不能先走,回头再说?”他面色发苦,将声音压得极低,说道。 “不能。”胡霜儿拒绝得很干脆。 远处,已经开始响起了细密的低语。 他们很多人,见到如此多的仆从,这般大的阵仗,早就认出了是胡府来人。 而那明显无比雍容华贵的少女……不用猜也知道正是当今的胡家主母。 毕竟,前任主母就是保养得再好,再风韵犹存,那也是人老珠黄,如何能和眼前这位无比惊艳的少女相比? 既然认出了胡家主母,那和她在咬耳朵的男子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一定是那个酷爱寡妇的风流道士明和。 而且,更让他们感到惊异的是,两人此刻光明正大地见面且不谈,他们所在的地方…… 竟然是周记布庄的门口! 已经有好事之人,开始偷偷跑进布庄里打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了不得了不得……” “道长真乃我辈楷模啊……这是带着大的来见小的,还得让她俩和平相处啊……” “楷模个屁!!!伤风败俗!!!” “人家胡夫人和周家小姐都没说啥,你搁这儿愤世嫉俗个什么劲儿呢?” “就是就是!你平时生活一定很不如意吧?还伤风败俗呢……会不会说话?人家这叫风流韵事~” 张惟头皮发麻:“去去,现在去!” …… …… 张惟坐在胡家的一顶轿子内,跟随着大队人马,向着胡府前进。 他纵然很不乐意,很想拒绝,却无能为力。 这顶轿子,和胡霜儿坐的并不是同一顶。 这是在他极力拒绝之下,才争取到的。 早知道,当初一定不借那五两银子了。 坐在轿子里,他在心间默默地叹息道。 直到现在,那五两银子也没能还回去。 嗯……也不知道,为啥这这只狐狸出门非得备上两顶轿子…… 想到这儿,张惟突然一惊。 他有些悚然地回想起了自己今日是如何来到周家布庄的,整个过程,甚至可以用莫名其妙来形容。 该不会……是暗中受到了这只狐狸的影响了吧? 张惟抿了抿嘴,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能不逛街,一定不再多逛。 很快,大队人马便来到了城东,胡府那高大华美的宅邸,已经遥遥在望。 那气派的大门,在视线里变得愈来愈大,其上精美细腻的装饰也越来越清晰,更为清晰的,还有…… 门口旁,坐在地上的,两个形容落魄的拄拐老人。 随手掀开轿帘的张惟,见着了那两人,顿时一愣。 他们正是自己借钱接济的老叟和老妪。 张惟突然想到,他们来到城里乃是为了寻找失散的孩子,难道说……他们的孩子被卖进了胡府? 像是胡府这等豪奢之家,需要的仆役丫鬟众多,一年到头,买上不少下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两个老人见到回归的人马,立刻蹒跚地站起了身。 他们的目光游移不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一声苍老而激动的叫喊,自老妪的嘴里迸出: “小月啊!!俺们是爷爷奶奶啊!!这么些年,终于找着你啦!!” 轿旁的红芙,看着那两个哭天抢地冲向自己的老人,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第一百零一章 献出生命的人和放弃生命的人 “停下。” 红芙身旁的轿子内,传来的胡霜儿的声音。 大队人马立刻停在了原地,张惟撩起帘布,走下了轿子。 “……拦下他俩。” 红芙极为用力地咬了咬嘴唇,声音平静地命令着周围的几个仆役。 “小月啊!!你不认识爷爷奶奶了吗?!小月……” 张惟走到了近前,看着被几个壮汉拦住的老两口,正悲凉地哭天喊地。 他走到了胡霜儿所在的轿子旁,轻轻地拉起轿窗帘布的一角,低声问道:“小月……是谁?” “是红芙。那是她的小名。”胡霜儿回应道。 张惟恍然,突然想到,当初红芙曾经告诉过自己,她是被胡霜儿买下的,连“红芙”之名,都是胡霜儿给起的。 “红芙是……被家里人卖进了胡府的?”他又问道。 “是他爹。听红芙讲,当初她母亲去世后,他爹为了还赌债,便将他们姊妹几个都卖掉了。” “这二人,当真是她的亲人?你打算怎么办?”张惟又看了看那哭嚎不断的二人,转头问向了轿子内。 张惟倒是记得清楚,那日早晨,自己接济这两位的时候,他们当时可就见到过红芙了。 可是,这两位老人,那时候却没有什么反应。 “不知道。让红芙自己处理吧。”胡霜儿说道。 “小月啊……爷爷奶奶昨天早上见到你……就觉得你很面熟……只是这么多年没见,也不敢上前相认呐……你可千万别生爷爷奶奶的气啊!!” 老叟浑浊而滚烫的泪,渗满了皱纹的缝隙,哀痛地哭喊道。 红芙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是毫不为所动。 只不过,她那攥得发白的指节,预示着她的心中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 “小月……小月!!你是……不是……不愿意……认爷爷奶奶了……” 老妪突然身躯一颤,断断续续地问道。 红芙依旧没有回答。她既没有让仆役将这二人赶走,更没有让仆役不再阻拦,放这二人走到身畔。 场间一时陷入了僵持。 胡府内外,此刻不少人都在角落里、在街道旁,看着这一幕的热闹。 “唉……”老叟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试图挣扎开仆役们的阻拦。 他拉住了老妪,慢慢地说道:“老婆子……算了吧……既然孩子不愿意……咱们也就……就走吧……” 老妪原本紧紧地抓着阻挡在面前的仆役的手臂,此刻闻言,望着红芙看了又看,终于颤抖着慢慢松开了手。 两个老人不再哭泣,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互相搀扶着蹒跚地向着远离胡府的方向走去。 张惟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他突然有些明白,当初红芙为何要劝自己不要帮助这两个老人。 那时候,他还有有点奇怪。 毕竟红芙平日里对待自己可是极为敬重甚至是敬畏的,压根不会对自己的举动有任何异议,所以当日她突然出声反对,实在是有些反常。 不过,看她此刻的态度,张惟也不难理解为何她那时敢于反对自己了。 红芙面色略有苍白,深深地吸了口气后,转过身,低头谦卑地对着轿子里的胡霜儿说道:“奴婢罪该……” “没什么。回府吧。”胡霜儿没有等她说完,便直接说道。 “夫人……是。” 红芙面色复杂地应道,心里很是感激。 不得不说,因为她个人的事儿,导致了自家夫人也跟着耽误时间,她是很自责且惶恐的。 但是,夫人由着自己处理,并且不打算计较这些事儿,这让红芙感受到了夫人对于自己的理解。 这种理解,在主仆之间……很难得。 或者说,主仆之间本就不可能有这种情况发生。眼下的一切,只能证明,自家夫人待自己,确确实实没有当下人看待。 红芙心里暗自发誓,以后哪怕是要为夫人献出性命,自己也绝不犹豫。 这种感觉,有点类似于“士为知己者死”。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人对某些情感和信念的重视程度,确实会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起轿。” 停留在胡府大门前的人马重新行动了起来,缓慢地走向了门内。 “出人命啦!!” 一声尖叫,骤然间在不远处响起。 张惟坐着的轿子刚刚起步,又再度落到了地上。 他重新走出轿子后发现,那二位老人并未远去,而是就在不远处,躺倒在了地上。他们…… 刚刚竟是撞墙了! 胡府内,突然涌出了不少下人丫环,围向了那处墙角。 “红芙啊!你也太畜生了!!” “他们可是你的爷爷奶奶!!你就真的忍心看着他们去死?!” “你这种人,怎么还能继续呆在府内?只怕你对主子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忠心吧……” 围在墙角附近的下人们,突然有不少人望向红芙,攻讦起来。 张惟仍旧冷眼旁观着一切,对于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他看得分明——这必然都是前任主母赵夫人的人。 红芙可是胡霜儿的贴身侍女,可以说,如今府内大大小小的内务,她都有权力管上一管。这可就难了这群跟着赵夫人的下人。 府内,两位大夫人碰着了面,那自然是客客气气,热切得如同真正的姐妹。毕竟面子上,该过得去还得过得去,哪怕心里恨不得直接给对方骨灰扬了。 可阎王能够不动声色,保持体面,他们手下的这些小鬼就没这么多讲究了。 如今两方势同水火,能找到机会排挤对方,那肯定是不遗余力的。 张惟很明白,现在这群围着墙角的下人们跳得这么欢,他们的背后一定是有赵夫人的授意的。 毕竟,他们这般举动,可是正当着如今胡家主母的面的。 他们看似是在叫嚣着对红芙破口大骂,但红芙是什么身份?这实际上,是对方在故意落胡霜儿的面子。 很明显,这是赵夫人的挑衅。 张惟有些没想到,心说如今府内已经剑拔弩张到了这等地步了?看来,随着胡家少爷归期愈近,赵夫人也再难坐得住了。 红芙听着那些谩骂,始终一言不发。 许久后,站立在远处的她,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望向了那处墙角。 场间的喝骂声更为激烈。 她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 “这就是……你们两个想要见到的?别装死了……你们俩,舍得死么?” 第一百零二章 实在没有办法 “当年若不是因为你们……我和姐姐们,又怎么会被卖掉?” 红芙声音冷漠到了极点。 本来躺在地上的两个老人,此刻闻言,终于坐起身来。 拍了拍身上的土,老妪沙哑着嗓子,满是哀婉地说道:“当初,当初也家里也着实是没了办法啊……你这孩子,难道就非得看着你爹被追债的人活活打死,这才满意吗?!那可是你爹啊!!” “那……为什么不卖掉弟弟呢?”红芙突然笑了起来,问道。 “你……你弟弟怎么能卖?怎么能卖?!你已经大了,离开家也能好好地活着,你弟弟可是还小!!你作为姐姐的,就忍心看着自己的弟弟打小就没了爹?”老叟气愤地指着红芙,颤抖着说道。 张惟听着双方的对话,倒是没有想到,一切竟然是这般曲折。 只不过,老头老太太这些话,说给一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听,是不是太不合适了些? “为什么?”红芙紧紧咬牙,继续说道,“为什么我可以被卖掉,弟弟就不用?为什么我和姐姐们……从来没有受到过你们的照顾?母亲去世后,我们更是被你俩直接卖了出去……” “你能和你弟弟比?”老叟气笑了起来,一时间喘着粗气,说不上别的话。 赵夫人手下的仆役丫环们,此刻在周围哗然不止。 听着那些乱糟糟的声音,张惟皱了皱眉。 这时候,他看着那些下人们,终于出声:“你们这群人还认得贫道吗?一会儿贫道还要来府里抓个鬼,你们要是没啥别的事儿,就先回府吧。” 下人们望向了他,却无一人行动。 他们当然早就认出了这大名鼎鼎的道士,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并不敢有什么更过分的举动。 这些人也就是骂一骂同为下人的红芙还行,要是得罪张惟的话,他们可没这个胆子。 此刻,红芙见到道长发话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那边的老两口,明显看得出来张惟的地位不一般,更是识趣地打算等他处理完了再折腾。 张惟见到这群人动都不动,面色肃然,说道:“福生无量天尊。那个你,贫道观你印堂发黑,阴气大盛,估摸着是被鬼上身了。你过来一下,贫道这便帮你驱邪破祟……” 他随意指向了一个仆役,却是根本没等对方向着自己走来,而是主动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他的手上,一道符箓蓦然出现,并且闪烁着森然的白光。 “你需要被贴一贴。”张惟说着,晃了晃那张发光的符箓。 “我……我没有!你……你要干什么……” 仆役顿时一惊,连连后退,连带着周围的所有人,都跟着接连退步。 不过,张惟步伐十分矫健,只是片刻,便来到了仆役身前不足三尺的位置。 那仆役的身后,已然站满了其余人,终究是避无可避。 眼见着张惟愈来愈近,情急之下,他一声惊叫,直接转身,逃向了远方。 “跑了那就再找找看……” 张惟也不追,而是就近注视起了其余的仆役。 这下子,当真是无人敢再停留,所有人在他目光的逼视下,尽数逃蹿,场间瞬间只剩下了老两口。 他看了他们俩一眼,没有说话,而是重新走回了远处。 那对老人,在见到了张惟手上的那张腾腾亮光的符箓后,便已经害怕到了极点,只能呆在原地,不敢有任何行动。 “好了,你们继续。”走回去后,张惟对着红芙说道。 红芙心里明白,这是道长在帮自己扫清障碍。 若是那帮子仆役还在此地,只怕她不论做什么决定都会很难实行。但是现在的话,一切都可以由自己说了算了。 “多谢道长……” 张惟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不用,多大点事儿。” 红芙深深地吸了口气,重新望向了老叟和老妪,望向了……爷爷奶奶。 “你如今出息了……爷爷奶奶也不求你有什么大的回报,俺们也知道,当初做得是有一点过分……” 老叟也不傻,这会儿也看明白了,当初接济自己的那个年轻人,只怕是有真正神通的高人,这可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此人可并未站在自己这边,而是站到了对立面。所以,他的态度立刻软化了不少。 “小月啊……爷爷奶奶也不敢多求你什么,只是如今你爹病重,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这不你也发达了,希望你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他……不论说什么,他毕竟是你的爹呐……” 老妪说着,便又开始掉泪。 “拿了钱,之后呢?”红芙轻轻问道。 “之后,俺们保证不再来烦你!有再大的事儿都不会!这是最后一次了!俺们保证!”老叟立刻激动地说道。 “好啊……”红芙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来到了软轿旁边,向着轿子内的胡霜儿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她走上前,第一次主动接近了那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银子在这。”她握着拳,伸出了手。 老两口本以为此番会经过不少波折,他们还得再多哭好些回,再折腾好些日子才行,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这般痛快,直接就同意了要求,送来了钱。 一时间,他们感到有些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将话说得那般满了,说“最后一次”干什么?这不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毕竟,他们两个准备的好几样要钱的方案,都还没有施行呢。 随即他们又自我安慰了起来,既然这一次都这么好说话,那以后应该问题也不大,大不了多哭哭惨的事儿…… “这是五两银子,收下吧。”红芙张开握住的手,十几颗不规则的细碎银粒子,正在她的掌心静静躺着。 这些银子,经年转手,早已经被摩擦地光滑无比,此刻在冬日阳光下,正熠熠发光。 “五……两?五两?!”老叟突然叫了起来。 这个数字,他们感到很不满意。 红芙平静地说道:“没错。” “这怎么够?!你爹欠下的债可不止五……”老妪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可是当初,我被卖进胡府的时候,就只值五两银子。”红芙想了想后,认真地说道。 她还依稀记得,自己当初没人要,价钱一压再压,本来比这还低呢,是自家夫人多给了点,才有的这个数。 说完,她的手腕一翻,十几粒银子便如同冬天的雪,纷纷扬扬,迎头砸下。 第一百零三章 冷血凉薄 坐在地上的老两口,被这些碎散银子砸得有些痛。 “你这个贱胚子!!”老叟怒喝道。 他们二人,猛然站起了身来。 在二人恼羞成怒,正要冲上去扇红芙耳光之际,一声幽幽叹息,突然响在他们的耳畔:“福生无量天尊。你俩动手试试。” 说这话的当然是张惟。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到了红芙的身后不远处。 老叟和老妪顿时僵在了原地。 不得不说,两人先前的行动之迅速,动作之矫健,丝毫没有原先那副虚弱的模样。 而且,他们骂人的时候,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张惟盯着他们两个看个不停,他们二人则被盯视得浑身不自在,更不敢有任何行动。 “那个……道长……您、您可能误会了……”老妪这时候强笑着开口道。 张惟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确实如此。” 老妪面色微喜,说道:“是啊!俺们……” “你们身子骨比贫道想象中要好得多啊。”张惟没有让对方说下去,“好家伙,老爷子你这一嗓子……” 说着,他看向了老叟,老叟咽了口唾沫,后退了一步。 “你这一嗓子,二里地外估计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差点没给我震聋喽。当年在村里,您老人家也是响当当的一位歌王吧?”张惟仍旧十分认真地说道。 老妪见对方目光不在自己这儿,赶忙弯下腰,开始捡地上的碎银。 这可不能不捡……毕竟不要白不要。 “没有……没有……”老叟连忙摇头,又后退了两步。 这会儿,老妪总算将地上的碎银子都捡了起来,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既然你们身子骨这般硬朗,那贫道当初给你们银子,似乎也有些过分了。这岂不是看不起你们这些英勇无畏的劳动人民?” 张惟说着,随手一挥,老妪握有银子的手,立马感受到了一股十分可怕的巨力,无法再握紧,就此松开。 “俺的银子!!”她一声尖叫,声音十分明亮高亢。 重新散落在空中的银两,被一阵微风一刮,便尽数落到了张惟的手中。 “正好五两银子,贫道便重新收回了。哦,还有,贫道得为此前施舍给你们银子这等侮辱人的行径,好好地道上一歉。” 张惟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弯了弯腰,就当做是鞠躬:“福生无量天尊。” “噗通!!” “道长啊!俺们知道错啦!求求您放过我们吧……没有那些钱,俺们这个年都撑不过啊!!” 二人直接跪倒在地,冲着张惟磕头不止,哭诉不断。 张惟转过头,看向了红芙,摆明了是要听她的决定。 老头老太太赶忙用膝盖爬到了红芙的身前,见势就要直接抱住她的双腿。 不过,他们却扑了个空。红芙及时地退后了数步。 “是爷爷奶奶该死!爷爷奶奶该死啊!!小月呐,你就最后饶俺们一回吧……” 红芙平静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抹红色。 只是片刻,她的面色又变得有些苍白。 她的眼睛,变得有一点清澈。 她极为用力地抿了抿嘴唇,转过了身:“回吧。” …… …… 胡府内,午宴上。 张惟再度坐到了这里。 不过,这会儿他没有像原来一样拘束,而是冲着一桌子的好菜,吃得十分痛快。 这大概就是一回生,二回熟。 对于红芙最后很是决绝的举动,他并没有表示什么异议。 这终究是人家自己的事儿。 所以,那两个老人,也就这般离开了。 张惟清楚,他们应该是不敢再来找红芙了。这是因为,他们也不是这么轻易就同意走的,而是被胡府的壮汉家丁撵走的。 是红芙下令撵的。 “你可真是冷血凉薄。” 坐在对面的胡霜儿,突然望着张惟,冷声开口道。 张惟拿着鸡腿的手一顿,不满地说道:“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男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胡霜儿继续冷言冷语。 “差不多得了啊。”张惟懒得理她,继续啃起了鸡腿。 “以你来看,红芙这般做,是对还是错?”胡霜儿端起一杯清茶,一面喝,一面问道。 “这种事情,没有意义去分个对错。”张惟吃得满嘴油腻,“原来我一直以为,人是越活越通透,越活越明白。可后来我发现,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终究是少数。” 打了个饱嗝,他不由赞叹道:“这鸡肉做得着实不错,嫩而不柴,烂而不碎,油而不腻。” “继续说。”胡霜儿又随意地捏起了块切好的香瓜,说道。 “大多数的人,根本不会随着年岁的增加,而变得更通事理。他们只会坚信着自己的那点观念,不论对不对,反正一路坚持到黑就是。正所谓‘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话确实是有些道理的。”张惟继续说道。 “所以呢,你说的和这件事儿,又有什么关系?”胡霜儿咽下半块瓜后,问道。 张惟总算是吃完了那只鸡腿,扯过一块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油后,说道:“我的意思是,那俩老人一直都很坏,所以,红芙做得很棒。有些人,一旦坏起来,那就一直都是混蛋,和年龄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让他们多活个两百年,那也是两百岁的混蛋。” “你倒是一贯如此,使气任侠。” 张惟端起一碗鸡尖汤,啜了一小口,满足地叹息一声后,说道:“就当你在夸我。” 所谓鸡尖汤,是用雏鸡的翅尖做的。翅尖骨多肉少,最是适合煲汤。 胡霜儿又开口问道:“就算你说的很对,可是……人要是真想跟自己的至亲断绝往来,那也是一件极难的事儿。” 默然片刻,张惟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就算爷爷奶奶不把她当人看,想来她在心底也还是会有那么一丝丝惦念,以及……幻想。” 他放下了汤碗,轻叹一口气,说道:“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有些东西,该舍弃,还是得舍弃的。既然他们都不带着咱玩了,那咱就去找真心愿意一起玩的人,谁缺了谁不能活?这不,红芙如今不就碰到了像你这般好的姐姐嘛。” 他有意地拍了拍胡霜儿的马屁。 “很有道理。不过……”胡霜儿冷笑一声,“说断就断,你可真是豁达。估摸着你以后看腻了人家,也得是这么个态度吧……这还不是冷血凉薄?” 第一百零四章 邀请 吃过午膳后,胡霜儿专门给张惟准备了一处幽静的客房小院,以供他小憩片刻。 而且,这处院落从今日起,便不会再允许其他来府里的客人居住,只会留着,专供张惟使用。 院落内,清幽静谧。 此刻是冬日,虽说院中的各色绿植都已枯萎,可从那讲究的布置来看,到了来年,这里一定是春色满园,鸟语花香的场所。 甚至,这处小院内,还有假山流泉,以及一座靠泉的小亭子。 张惟此刻站在亭子里,看着水面上的一株株枯荷,没有急着进屋。 他突然有些明白,当初胡霜儿入世重修时,选择进入胡府的原因了。 有钱是真好啊…… 这府内的一处客房别居,都比自己现在住的棺材铺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感慨过后,他便走入暖熏熏的屋内。 早已有下人提前将房间布置好,这会儿屋子里温暖得让人想要打瞌睡不说,还有淡淡的麝香萦绕。 他也不客气,老老实实地躺进了金丝被里,睡了起来。 也就是歇息了半个时辰,张惟便起来了。 他可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那是要帮胡府祈福禳灾的。 虽然胡霜儿说不用急,大可以现在府里多住几日,等几天再做法事,可张惟却不想多等。 很快,胡府便准备好了做法事有关的香案贡品等物。 可以说,胡府的下人们,干起活来当真是效率极高。 傍晚时分,张惟便装模作样地完成了法事。 府内大大小小的各类人,都看完了全程,除了称病而未曾露面的赵夫人。 张惟在这次的法事里,用符法搞了些神异出来,使得自己在胡府内的威名再度大震。 吃过晚宴,努力推脱了许久后,他终于离开了胡家大宅。 夜幕落下,天边挂着几颗稀疏的星星。 大街上,不少人家的门口,已经挂上了满是喜气的红灯笼,换上了崭新的楹联,以迎接新春的到来。 晚风微拂,大红灯笼轻轻摇曳,满地灯影若水,有如荡起清波。 张惟难得地感受着这片刻的清净,也不急着回铺子,散漫地缓缓沿街走着。 春节将近,大多数人都已经回到了家中,和家人团聚,大街上显得冷冷清清的。 又喜庆,又冷清。 “又要过年了啊……” 张惟看着四下无人的街,不由慨叹了一声。 不知不觉间,他已是来到这方世界三年多了。 “前方的那位,可是明和道长?” 蓦然间,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张惟的思绪。 这道声音略带稚嫩,似乎出声者还是个少年。 张惟转过头,果然见到两个道童,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墙角旁。 他们大概是一直在拐角后等待着自己,见到自己经过了,这才现身。 “正是贫道,你们有何事?”张惟回应道。 他倒是不怕对方有什么歹意,毕竟这可是在城内,像上次碰到周海那样,突然发疯大打出手,毕竟是极少见的情况。 两个道童行了一礼,小脸显得肃然,语气十分礼貌地说道:“我二人乃是坐忘观千机真人座下的童子,真人有要事相商,还请明和道长,随我们走一趟。” “哦……坐忘观啊……”张惟恍然地点了点头。 他听说过千机真人的名号,知道他是这城内十分有名望的道人。 不过,他也很清楚,对方这个所谓的“真人”称呼,也就是其余人胡乱吹捧出来的。 这是因为,“真人”其实指的是道门里修为极为高深的修行者。可以说,能够被修行界中人公认为“真人”的,基本上都是能够开山立派的真正得道高人。 不过,俗世往往就没有这么讲究了,一般见到个有点神通的道士,基本上都会“真人”、“真人”地喊起来了。 “贫道今晚还有事儿,以后再叨扰吧。”张惟并不打算给对方面子,这大晚上的对方跑来找自己,谁知道憋的什么主意? 而且,他很清楚坐忘观里头的各类生意,毕竟当初他刚刚流亡到雍州城,还没去往红衣女鬼王的鬼窟的时候,就曾想在这坐忘观内挂名暂住一段时间。 只不过,对方没接受自己。 现如今,自己家的铺子各类丧葬物品卖得十分红火,他也意识到了,大概是抢了坐忘观的一点生意。 确实是一点,坐忘观的经营范畴,可不单单是卖点纸钱,善信们的香火奉养,这才是大头。 “明和道长,我家观主千机真人,由衷希望您能前往道观一叙,还请您劳驾……” 先前出声的道童再度一行礼,面容仍旧很是严肃,不过礼节倒是分毫不差。 其实,这两个小道士的心头早就火气十足了。 这平日里,一般人甚至是城内的权贵,想见坐忘观观主一面那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还要看自家观主心情。能够得到观主邀请的,哪个不是欢天喜地、诚惶诚恐地前去拜见? 可他们没想到,到了这个喜欢寡妇的风流道士这儿,竟是这般不给自家道观面子。 不过因为先前来时,观主有过交待,一定要以礼相待,他们俩这才规规矩矩、不敢多说什么。 “到底是什么事儿非得见贫道?”张惟问道。 他有些不理解,自家和那坐忘观的主人,完全就是素昧平生,自己不过是抢了对方一点点的生意,应该不至于这样吧? 毕竟城内做丧葬物品生意的,可远远不止自己这一家,怎么没见他找其余人等呢。 “我家观主想要同您谈的,乃是关乎雍州城的大事!”另一个道童,开口说道。 “贫道就是一介闲云野鹤,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请你们观主找别人吧。”说完,张惟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不打算再跟这两个小道童浪费时间。 “道长留步!!” 张惟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喊,脚步不停。 眼见着这道人离得愈来愈远,两个小道童相互对视了一眼,皆是不知所措。 “怎么办……他就要走了……咱们怎么和观主交待?”一个小道童焦急地低声对同伴说道。 “这……”另一个道童也是额头见汗。 “明和道长,您只要肯去,我家观主必有香火钱奉上!” “贫道早已仰慕千机观主多时。择日不如撞日,那今晚,贫道也就去叨扰叨扰了。”张惟脚步一顿,立刻回身。 第一百零五章 坐忘观 没用多久,张惟便在两个道童的带领下,来到了城北。 他来到这附近后,立刻收敛气息,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轻了不少。 城隍庙可是也在城北的,他现在距离那位城隍神不算远,所以能多低调,他就有多低调。 要是离得远了,他还能在嘴上批判批判这位爷,可真要让他对上城隍神,那是肯定打不过的。 一行三人,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占地不小的道观。 道观的大门前,足足有上百阶的汉白玉台阶。 台阶两侧种满了各类绿植,虽然是冬季,却仍然翠绿依旧。 张惟拾级而上,登完长阶后,站到了坐忘观的大门前。 这朱漆大门,并没多余的装饰,但那宽大的门楣和高高的门槛,气派非常。 尤其是大门正上方的牌匾,“坐忘观”三个镀金大字,铁钩银划,龙飞凤舞,苍劲有力,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 整个坐忘观的门面,给张惟的感受只有一个——有钱。 不过,这样富丽堂皇的风格,反倒是没有一点“坐忘”的闲淡自在,而是充满了世俗的金粉气。 两个道童轻轻敲了敲门,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远远回荡。 朱漆大门被道观的杂役从内打开了一道间隙,没有完全打开,不过却足够三人通行。 “道长,请。” 两位道童同时躬身,说道。 张惟迈步,直接踏步走进了大门内。 这是他来到雍州城以后,头一次走进坐忘观。 之前他虽然也想挂名居住在此,可是人家直接连门都没让他进。 此刻走进观内,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道观里的环境反而不像门外那般奢华富贵,而是显得十分古朴。 满是磨痕与风霜痕迹的青石板,普普通通的石雕围栏,除了地方大了些,和普通的道观倒是没有太大的差别。 几棵矮松,在观内的角落里安安静静。 这处道观白日里往来游人如织,络绎不绝,一整天都是极为热闹的。 正殿前的那座大香炉里,更是终日烟火袅袅,真真是香火极为旺盛。 就是这样一处白天极为繁华的地方,夜晚竟是这般僻静。 张惟突然对于这位千机道人有了些改观。看来,这个人,也不单单是只会圈钱的。 虽说他也追名逐利,可从这道观来看,应该还是真有清修功底的。 很快,张惟便被带入到了一处偏房里。 这倒更像是观主在会见老友,而不是什么被热情接待的贵客。 不过张惟并不在意,反正有钱拿就行。 张惟落座后,待到给他斟上热茶,其余人等便主动退出了房间,只留他一人在此。 房屋内,四周墙面上挂有不少道门高人的箴言,张惟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笔走龙蛇的墨字,确实功力深厚。 “明和道友对书法之道也有兴趣?” 一道略显沧桑的声音响起,一位扎着道髻的中年道士,不知何时推开了门,来到了房内。 张惟闻声,站起后转过身,头一次见到了这位千机道人。 只见他一身素朴的道袍,被浆洗得略有发白,面容更是显得十分平和,倒是真有几分不沾红尘的出世意味。 “贫道明和,见过千机道友。”张惟主动行了个礼,说道,“不知道友有何事相谈?” 千机道人走到张惟对面坐下后,立刻便有道童走入房内,给他也斟满了一杯茶。 等到道童关好门退下后,千机道人这才微微颔首,看着张惟说道:“久仰明和道长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今夜匆忙邀请道友前来,招待多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客套完了,他也不多说别的,直接进入了主题:“贫道请道友前来,其实是近日里听闻道友法力高绝,特意来找道友切磋交流一番的。” 张惟谦虚地摇了摇头,说道:“过奖。贫道法力低微,实在是名不副实。而且,贫道见道友气息悠长,气度不凡,只怕在修行上更是精深。今晚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他听到对方这话,就已经明白了他是想要试探自己。 不过,他有些想不明白:说自己是个野道人,一点都不为过,更何况在城内的名气也不是什么好名声,怎么会引发这位人物的注意?他可是在城里颇有名望和威信的道门高人。 “道友这就太过自谦了。以道友的修为,可是让城内不少人物都颇为敬佩的。”千机道人平静地说完。 他轻轻抿了口茶,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张惟一眼。 “哦……” 张惟恍然,突然有些明白了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对方已经点明,自己在城内让不少人敬佩……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这名声,是怎么让人敬佩的,可从对方嘴里说出来的话……只怕是有不少权贵已经有了心思来找自己做法事了。 而若是那样的话,自己摆明会抢了对方最最重要的生意。 虽然不会是全部抢走,可这种和权贵在一起玩的机会,谁乐意分给别人? 对方选择请自己来谈一谈,看来也有出于谨慎的考虑。 张惟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出名确实也有不好的地方啊。 其实,当今的雍州城内,张惟的名头是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大的。这是因为,自从他被传说是打跑了邪修的高人后,便多了不少拥趸。 邪修突然在城内发疯,这让大多数的凡人都感到了恐惧,毕竟,这是极有可能危及到自身性命的可怕事情。 而将这一切扼杀在了摇篮里的张惟,在某种程度上,是被认作拯救了雍州城内凡人的英雄的。 而自打他和周家小姐的事情被曝光之后,更是直接坐实了他确实是打败邪修的高人这件事。 毕竟当初,可是有不少人看到,他和胡夫人到过周记布庄的门口。 而他酷爱寡妇的名号……虽然仍旧有很多非议,但是不少人反倒开始觉得高人就该有某些特殊的爱好。 没点特别之处的高人,叫高人吗? 所以,这充其量就是道长风流一点而已,道长法力这么高强,风流点怎么了? 张惟认真地想了想,若是真有人来找自己做法事,钱肯定不会少,所以他不可能放弃。 于是,他看向了千机道人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这生意,你希望怎么分?” 第一百零六章 像我这样聪明的人 “生意……”千机道人听到张惟的话后,愣住了。 他有些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道士,竟然将话说得这般直白。 想了想后,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明和道友是个敞亮人,那贫道也不说太多废话了……你有何提议?” 眼下的情形,已经演变成了二人如何瓜分城内的各类法事活动了。张惟对于此等变化是毫无料想的,毕竟时至今日,可还从未有人来找过自己。 不过,既然千机道人都提出来了这一点,那想来距离自己接活的日子应该是不远了。 他仔细地思索了片刻后,说道:“既然有人来找贫道做法事,那就是对于贫道的信任……贫道总不能辜负人家的一片心意。” 顿了顿后,他又接着道:“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是想给大家多带去些福报。” 千机道人盯着张惟,没有说话,眯了眯眼睛。 他又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然后才开口道:“这么说……明和道友,你是打算一点都不放了?” “既然人家都找上贫道了,那再推脱实在是多有不妥。不过,这也不是说一点不放,咱们道友各凭本事嘛,谁的客人算谁的。若有人找你的话,贫道也不会截胡去抢你的生意。”张惟说道。 千机道人放下手里的茶杯,突然笑了起来,是那种十分平和的笑容。 张惟暗道,这个人确实有点高人的卖相,这要是一般人被这般抢生意,估计早就坐不住了。 而对方从与自己见面后,便一直都是十分平静从容,仿佛万事不动于心。 “咱们既然是讨论,千机道友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说看嘛。”张惟显得很好说话,主动说道。 其实,他先前那般说辞,本就是在漫天要价。若是对方真的同意按照自己所说,大家各凭本事,谁的生意算谁的话,那他也没必要大半夜地找自己过来。 千机道人点了点头,说道:“道友既然这般说了,那贫道便讲一讲自己的一点想法。” 说着,他端起茶壶,见到张惟面前的茶水未动,便给自己又斟满了一杯。 再度啜了口热茶,他才不急不缓地说道:“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以道友你如今在城内的名望,在今年春节时,你就有可能占掉三成……” 他还是不太适应有些将话说得太过直白。 张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年节将至,看来对方对比往年,也发现自个儿接的活数量大减,那些减少的,应该都成了自己的潜在客源。 “这个量……贫道还是害怕道友事务繁忙,不能很好地将一切处理妥当啊。而且,这些凡尘俗事,终究是属身外,若是为此影响了道友的清修,那贫道着实是心有愧疚啊……”千机道人继续说道。 张惟听后,暗自腹诽着,你占七成都没事儿,我占个三成就可能影响修为?有意思吗? 不过,他倒是理解了千机道人为何这般猴急地非得大晚上地将自己找来了。这道人肯定也一直留意着,最近还没有人来找自己上门做法事,这才抓紧了最后的时机,打算好好地谈判谈判。 “那依道友之间,咱们几几分成比较好?”张惟想听一听对方的想法。 “贫道这段日子,日思夜想,为了不让道长多有劳累,耽误修行,甘愿辛苦一些。明和道友给这些凡人帮一点忙意思意思便可……半成吧。”千机道人略略沉吟,然后说道。 这也不能说是他心黑,若不是最近城内盛传这个明和道士实力高强,连邪修都能当场击退,他连这半成也不乐意分出去。 最重要的是,今夜他的打算,本是亲自看看这个人,若是对方不过是徒有虚名,那他可不会像现在这样两人好端端地坐在一起探讨,而是直接让对方知道招摇撞骗的后果是什么。 可惜的是,他今夜一直在观察和感知,却无论如何都看不破对方的修为境界,这让他心头警惕,权衡之下,才打算舍弃掉半成的生意。 至于说让他按照张惟的说法,真的让出三成去,那是绝对不可接受的。就算对方真是个修为高深之辈,那他也不得不全力以赴地争上一争了。 三成,这笔钱实在是太多了。 说完后,千机道人心头突然涌现了一丝无奈。 “贫道不同意。”张惟十分干脆地说道,“你我道友二人相见如故,亲如手足,弟弟我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哥你受苦受累,做出这般大的牺牲?天底下没有这般道理。” 开玩笑,从三成直接砍到半成,这谁顶得住? 千机道人也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知道今晚不会进行得太顺利,当下也是直接说道:“明和道友,凡事都需依仗自身的能力。声望之流终究只是浮名,没有实力依凭,便有如水上浮萍,没了根基。” 他打算适时地拿出一些强硬态度了。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接着,他站起了身:“那咱们就看看,贫道到底能值当个几成。” 千机道人没有意外,这似乎是应有之义。 先前两个人放了那么些嘴炮,其实也是在相互试探。归根结底,利益分配的问题,还是要看谁的拳头更大一些。 千机道人仍旧自顾自地饮着茶,说道:“不伤和气,点到为止,如何?” “那是自然,咱们兄弟,以和为贵。”张惟赞同道。 千机道人也不浪费,一口气喝光了茶杯里剩余的茶水,然后跟着站起了身,先一步越过张惟,走到门口,说道:“道友且随我来。” …… …… 待到两人在观内一处空旷广场站定后,千机道人朗声道:“今夜兴之所至,你我道友技痒难耐,斗法切磋……” 一道明光骤然亮起,飞速掠到了他的面前! 却是张惟没等对方说完就直接动手了。他实在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再听对方废话了。 一切手下见真章。 “真一道!!” 千机道人瞳孔中映射出那道明光,声音里满是惊异。 第一百零七章 像我这样庸俗的人 千机道人虽然嘴上惊异莫名,可手里动作却分毫不慢,他一掐法诀,一道符箓便飞离了袖口,直奔空中的明光而去。 “嘭!” 两道符箓只是一碰,便如同在虚空内擦出的一道火花,同时湮灭无踪。 张惟丢出的定身符,转眼之间,便被千机道人破解。 一时间,两人没有再多行动, “你……居然懂天师府的真一道……”千机道人面容凝重,开口道。 张惟看向先前符箓碰撞的空中,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用的,也是真一道符法。” 千机道人缓了口气,问道:“你到底是何来历?” “贫道既然有天师府的真传,你说是什么来历?”张惟反问道。 “你……当真是天师府的传人?”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咱们继续切磋吧。” 说完,他向前一伸手,示意对方这次先来进攻。 千机道人深深地呼吸了数次,重新稳定住心神。 其实,在刚刚的初次交手里,他就已经发现,张惟所会的真一道法,要比自己正统得多。 甚至…… 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天师府真一道传人,都要正统。 张惟的那道符箓里,竟然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与天师府祖师遗留下的无上符箓相同的气息。 这意味着什么? 这只能说明,对方的真一道,才是真真正正的真一道法。 千机道人感到很是不甘,他回想起来这些年苦练符法的辛酸苦辣。 当下,他手上也不留情,道袍长袖翻飞之间,八道符箓凌空而起! “嗖嗖”的破空声不断,那八道符箓,有若飞刀一般,直冲张惟而去! 而且,它们在空中飞掠的同时,相互之间的方位竟然也暗中有着某些奇异的联系。 这居然是一种符箓阵法! 张惟面色郑重,这种以符箓组成阵法的攻势,他还是头一回见,必须得小心谨慎一些。 他双手同时抬起,手上的法诀变化不断,十六道符,同时从他的袖口飞了出去! 两方的符箓在空中一碰,白光乍现,而后刺目不断! 阵阵气旋以碰撞点为中心,涌向了四周。 虽然张惟不懂得如何破解这种阵法,可是,他用两张符来对付一张符,却真的硬生生地牵扯住了千机道人的符阵。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方的僵持也渐渐转向了张惟一方优势,那八道符阵,正在缓缓地被推后! “嘭!嘭!” 终于,一连八道轻响过后,千机道人的符阵彻底化作了飞灰。 而张惟的十六道符箓,只不过其上的光芒略显黯淡而已,却是势头不减,继续冲向了不远处的千机道人! “到此为止吧。” 张惟突然开口,同时双手一招,十六道符箓有如乳燕回巢,迅速地重新掠进了他的袖子里。 千机道人没有说话,而是怔怔地望着场中。 他非常清楚地感知到,张惟在符箓一道上造诣并不算太深,用符缺少变化,更是不会将符箓组合成阵法这等高超技法。 不过,他还是输了。 而输的主要原因,其实是出在了符箓的质量上。他所制作的符箓,和对方所制作的符箓,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单是一道符箓对上一道符箓,自己就会被碾压,而对方直接选择用十六道符箓,硬凭蛮力,破了自己的符阵。 只是…… 对方才多大年纪? 而自己,又钻研了多长时间的符箓之道? 他未曾想过,以自己数十年浸淫在符箓之法上的功力,竟然会败得如此干脆彻底。 “还比别的吗?”见千机道人没什么反应,张惟又问道。 “算了……是贫道输了。”千机道人重新将视线移向了张惟,坦然说道,“既然明和道友赢了,那便听道友的意见,咱们以后在帮人做法事上,各凭本事吧。” 张惟有些意外,对方竟然索性就认了。 他明显感知到,这个千机道人的修为并不算低,可以说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所以说,他必然还有其他的诸多手段,而不仅仅是符箓之法这一种。 若是对方不是单纯地比拼符箓之道,而是展开手脚地斗法,自己在不能使用妖力的情况下,还真不一定能奈何得了对方。 “不过,也请明和道友记住,咱们是各凭本事,若是到时候争不过……那可不能怨贫道了。” 千机道人盯着了张惟的眼睛,又开口讲道。 张惟点了点头:“好说。”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对方不再纠结于比斗了。看来,对方是放弃了协商的打算,而是想真刀真枪地争一番了。 谁能站稳,那生意就算谁的。 不过,张惟很明白,这样有可能会将情况变得极为凶险,到时候,对方要是为了争生意而不择手段,那也需要自己费些功夫去应对的。 更何况,对方本就是经营多年、根基深厚,自己对上他,实在没有任何优势。 但是,他并不害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雍州城的法事行业,只能有一个主导者。 能够留下来的人,才配给城内的官员百姓们祈福消灾。 “既然事情也愉快地谈完了,那贫道便不多呆了。”张惟略行一礼,说道。 他转过身,向场外走去。 “来人,送客。” 千机道人知道这事儿是没法善了的,以后大家就是生意上的死敌,这会儿也没有多留张惟。不过面子上该有的礼节,仍是一点不少,十分周到。 之前领着张惟来到坐忘观的两个道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了过来,来到张惟的身畔,要引领他离开道观。 “噢,对了……” 张惟一拍脑门,脚步突然顿住。 他转过身,重新走向了千机道人。 身旁的两个道童刚刚见着了自家观主主动认输的一幕,本就心情极为沮丧,此刻发现张惟突然回身,更是一惊。 他们俩,心怀忐忑地跟在张惟的背后,主动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难道……他还不满意? 想要得寸进尺? 总不能是打算跟观主鱼死网破吧? 千机道人一直站在原地未曾走动,此刻见到重新回来的张惟,面色也不由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的双手垂在身侧,被长袖所遮盖。袖内,一张符箓落入掌心,被他紧紧地握住。 张惟又站到了先前的位置,看向了千机道人,神情显得很是庄重。 “今晚贫道来此地的香火钱,你还没给。” 第一百零八章 像我这样碌碌无为的人 张惟最后收了一笔奉养钱,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这些日子,随着铺子的生意愈来愈好,他兜里的钱也越来越多了。 当初胡霜儿给他的那张用以治疗先天不足的药方,终于能够用得上了。药方上的珍贵药材,他现在已经有能力去收集了。 当然了,棺材铺毕竟不是张惟一个人的,老和尚辛辛苦苦地忙前忙后当然也有份,不过在治病的问题上,二人还是达成了一致,先把钱用来买药。 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张惟忍不住叹息道:“也不知道这么贵的方子,效果到底好不好。要是用处不大……” …… …… 坐忘观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千机道人仍旧站在两人之前斗法的广场上,未曾离去。 两个道童在送走了张惟后,重新回到了此地。 站在观主身后不远处,他们望着自家观主,随后忧虑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观主……您,您没事儿吧?”其中一个道童,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哦……”千机道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说道,“你们先回房休息吧。我没事儿。” “……是。”两个道童犹豫了片刻,还是行了一礼退下了。 千机道人抬起了头,看向了寥廓的夜空。 雍州地界上,冬日里多数时候都有阴云遮蔽,白日里极少能见到太阳,夜晚更是少见星月。 就如此刻,月亮朦朦胧胧地只露出一小半,剩下的都藏在了云朵后。天边只有几颗最明亮的星星,还在闪烁着略有黯淡的光芒。 这样的天气,就如同千机道人此刻的心情。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终是挪动了脚步,缓缓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屋后,他也不点灯烛,只凭借着些微的月光,坐在黑暗之中。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才站起身,来到了书柜旁,从书柜的最深处,拿出了一本线装册子。 这本册子并不厚,它那深色的封皮上,并没有写书名。 他点亮了书桌上的蜡烛,将那册子平放到了桌面的正中央。 这是一本页边已卷曲的书册,那一张张已经变得凹凸不平的纸页,似乎预示着这本书曾经经常被人翻动。 只不过,现在书页已经泛黄,在封皮上更是蒙着一层细密的灰尘,彰显着它已是许久无人触碰了。 千机道人坐到了书桌后的座椅上,从一侧拿了块嵌着金丝的绸布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书册上的尘土。 反反复复地擦了几遍,这本书册终于变得干净后,他才将手帕放到一旁,摊开了这本无名书册。 让人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竟然是一本花名册。 “云锦山,天师府,至德十八年,入门弟子名录……” 力透纸背的墨字,诉说着当年的某些人和某些故事。 当今大陈皇朝的年号是承圣,而至德十八年,则是大陈皇朝的的上一代年号。 天师府在名义上,一直都是陈皇朝所钦定册封的,所以在记录各类年份的时候,也是用的当朝历法。 “这么多年啦……” 千机道人翻到了某一页。 在那诸多细细的小字里,他定定地看着某一个极不起眼的名字。 那是他的俗家姓名。 “马上,便要承圣十八年了……”他有些感慨。 同样是十八年,年号一变,物是人非。 当初那个心比天高的少年,如今也已鬓发斑白,开始在万丈红尘里蝇营狗苟。 千机道人,不由陷入了回忆。 他本是某处县城里,一个普通裁缝家的小儿子。 在他还年少时,便被天师府的高人相中,打算带上云锦山。 这在当时,在那座小县城以及周边的城池,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儿。 他还记得很清楚,那会儿,自己走在大街上,常常吸引来无数行人好奇的目光。 所有人都在称赞他的天赋,所有人都在说他有出息。 记得自己在离开家前的那段日子,自己家那一点小小的店铺,门槛都快要被人踩坏了。 平日里趾高气昂、只可远见的官老爷们,还有各种富商们,都热切地主动上门,他们都来自附近的许多城池,甚至还有不少是从大城里来的。这些人,和自己的父母聊得那叫一个熟络。 仿佛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媒婆们更是时常挤满了自家的小铺子,所介绍的姑娘,那可都是近处的不同城池的绣阁千金,是自己原先想都不敢想的女人。 不过,自己没有同意任何一家亲事,毕竟自己之后就是仙人了,仙凡有别,岂能再看上这些凡俗女子? 记得那段日子,自己的父母每天都笑得合不拢嘴,半夜还经常在睡梦里乐醒。 自己的哥哥,也因此讨了房好媳妇,嗯……嫂子为人确实很好。 再后来,自己就被师父带上了山。 千机道人回想起了刚刚登上云锦山,刚刚见到天师府大殿的时候,心中的那些雄心壮志,口中的那些豪言壮语。 此刻,他伴着孤灯,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像自己一样被命运青睐的人,还有二百个。 不过,他坚信,自己才是最被命运看重的那一人。 是最特殊的那一人。 是最不普通的那一人。 他们一起拜过祖师的金身塑像,正式成为了天师府的入门弟子。 而他手上的这本花名册,就是那个时候被造出的。 他们这些弟子,严格来说还是属于俗家弟子,若是修为境界没有跟上的话,便可能被随意安排个职位,放下山去,成为天师府外围产业里的一名普通执事。 这也是为何,花名册上只记载着他们的俗家姓名。 可惜的是,当他开始修行后,他才发现,自己在那两百个上山的弟子中,实在是微不足道。 修行路上的第一大关——开启玄关一窍,他的速度,在所有人中虽然不是最慢的,却也排在中后。 而那些排在最前端的人物,他们开启玄关所用的时间,甚至连自己的零头都不到。 看着那些被师门长辈寄予厚望的同伴,他愈来愈努力,每日里只知道修行,就连每年春节,这个允许下山回家同亲人团聚的时候,他也选择留在山上,继续修行。 真一道法,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他学习掌握的。 斗转星移,一同上山的二百人,还留在山上的已经越来越少。 他和最前面的那些人,距离仍旧在逐渐拉大。 有一天,他终于明白,自己永远也追不上那些人。 命运仅仅是望了自己一眼,而从未真正青睐过自己。 自己并不特殊。 自己,仍旧是个…… 普通人。 第一百零九章 像我这样迷茫的人 终于有一天,千机道人也要下山了。 他找了个时间,偷偷地将记载有自己名字的花名册偷了出来,也就是现在书桌上的这一本。 像这等记录入门弟子的册子,在天师府内也没什么人重视,毕竟年年都有新入门的弟子,谁又会多关注他们呢? 可这本册子,对于千机道人的意义却不一样。 它仿佛是,那些年的青葱岁月里,唯一留下的一点证明。 临行之前,他和其余下山之人,再度来到了天师府金殿内,拜别了祖师金像。 上山这么些年来,他一共只来到过此地两次。 一次是初见,一次是离别。 天师府没有迎来一个符道大家,而是又多了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执事。 千机道人下山之后,多年来,终于第一次重归了家乡的小县城。 家乡举行了隆重的仪式,欢迎已经是青年的自己,阔别多年后,重回故里。 看着那些彩绸和人群,他想起了当时。当时那个浩大仪式,送别的还是上山求道的少年的自己。 当家乡的百姓们听说自己成为了天师府某处产业的执事后,皆是惊叹不已,许多人都说,当初果然没有猜错,就知道他会有大出息。 不过,再度听到这些恭维的千机道人,终究已不是当初的无忧少年了。 面对这些话,他只是笑了笑。 回到家里后,他才知道,父母已经故去,不过好在有天师府的丹药疗养过身体,走得平平静静、无病无灾。 他的哥哥告诉他说,父母临终前,最希望的便是再见小儿子一面。 千机道人有些怔然。 在自己父母人生中的最后时刻里,自己又在做什么呢? 是一如往常地做着早课? 还是终夜未眠研究着新学会的符箓? 又或者,是少有地放放风,望一望云锦山的山岚日暮,暗自艳羡一下某位踏剑而行的真传师兄? 他不知道。 虽然大哥告诉了他父母的忌辰,可他却记不得那个时候,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了。 修行无岁月。 等再度离开家乡,千机道人赴任执事做了数年后,便请辞离去。 从那之后,他虽然在天师府内有挂名,却再无天师府的职务在身。 他经历过迷茫,可不知为什么,他不想回到故乡。 于是,他来到了雍州城。于是,雍州城内多了座坐忘观。 短短数年间,他便成为了城里最负盛名的道士,坐忘观也成为了城内最负盛名的道观。 这座道观,仿佛是自他开始修道的这些年来,唯一一个真正认可他的存在。 相见两欢。 只可惜的是,从此以后,他便再也没了修行上再进一步的心思。红尘俗世的黄白之物,似乎已成为了他终其一生的追求。 唯有像此时一样,偶尔的深夜里,他才会回忆起少年往事,才会重新翻开那本记录着自己名字的花名册。 就如同,自己重新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可最近这些年,这样的夜晚也愈来愈少了。 “唉……” 一声悠长的叹息,响起在一盏残灯如豆的书房里。 千机道人因为今夜和张惟的比试,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天赋的巨大差距,却是重新牵起了他的回忆与情思。 “都这般大的年纪了,还如此多愁善感……”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将书册轻轻地合起,他站起了身,把那本花名册重新放回到了书柜的最深处。 吹灭了蜡烛,千机道人离开了书房。 “别琢磨这些没用的了。明早,我还得去城外田庄里收租子。我已经给了他们这么久的时间了,若敢是再拖……那就只能换一拨人了。” …… …… 第二日一早,棺材铺刚一开门,便有人专门找上了张惟。 “您可是明和道长?” 一位老者,衣着颇为考究的长衫,此刻见着咬着半根油条的张惟后,尊敬问道。 “正是在下,不知道您是?” 张惟倒是没想到,这门外排了半天的头一位客人,竟然不是来买香烛的,而是来找自己的。 “哦,老奴是咱们州通判大人府上的家仆。通判大人派老奴前来,想请道长前去祈福做法……” 张惟嚼着油条的嘴一顿,没想到,这么快生意便找上门来了。 如今距离过年,还有个十天左右。果然到了春节期间,就是自己生意的旺季啊。 而且,这通判的官阶可不算小,乃是当朝正六品的官儿,可以说就比本州的最大长官——从五品知州,低了那么一级。 在陈皇朝的各个地方,确实有请修行人前去祈福纳岁的习惯,甚至这是一种相当普遍的习惯。 毕竟这个世界是真有妖魔鬼怪横行的,祈福之流的法事,那可就不再是迷信以寻求自我安慰了,而是有点真东西在里头的。 当然,这些事情,也只能是富贵之家才会去每年操办。寻常百姓家里,就算是想,也没有那个财力。 请和尚或者道士,出场费可是很高的。 “好说,好说。”张惟连忙咽下嘴里的油条,说道。 他随手将油条扔进桌上的盘子里,找了块手巾擦了擦手指和嘴角,这才客气地说道:“请随我来,咱们去书房细谈。” 老和尚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此刻见到有大生意上门,也是十分惊喜的。 要是做成了这单生意,拿到的钱不知道得卖多少香烛才能赚来,而且,能够和本地的正六品官员攀上关系,那以后的路子岂不是越走越宽? 他已经在畅想着,将棺材铺开满全城时的盛况了。 虽说这会儿铺子里客人又多了起来,可他还是抽了个功夫,殷勤地泡了壶好茶,送到了书房内。 待到坐定后,张惟主动问道: “不知通判大人,具体有什么要求?还有便是,时间定在哪一日比较合适?” 那明显是管家一类身份的老仆,此刻闻言略一躬身,详细地叙说了起来。 张惟听得直点头,只觉得这事儿实在是太容易了。并且…… 报酬还是这般丰厚,只是去做个法,就能轻而易举地拿到三百两纹银。 若是原来,张惟可能还有点怵头,毕竟自己一个半吊子道士,什么法事都不会做。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可以说是正儿八经的天师府真一道传人,到时候几张符箓给出去,效果一定极好。 这相当于是用几张符箓去换三百两银子…… 近乎于是无本买卖! 张惟努力抑制住内心的喜悦,可嘴角还是不自主地上扬着,说道:“好!那咱们一言为定!贫道那天……”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 他刚刚感受到,自己在城外炼尸之地布置的符箓,被破了。 第一百一十章 出城之人 由于炼尸短时间内难以炼制完成,而且将其埋入地下后,也没法移动,所以他最近这几天,特意在那炼尸之地附近,弄了些鬼物在大半夜里哭几嗓子。 这样一来,城内已经开始流传出炼尸之地附近闹鬼的传闻了,不过大家对于这等事情,实在是见怪不怪,再加上闹鬼之地,又偏僻得很,大不了近期不往那个地方去便是了。 司天署一天天忙得不行,更是没有时间多管城外的事儿。 经过张惟的运作,现在自己炼尸的地方,绝对没有正常人会闲着没事凑过去。 当然不排除有那满身正气的侠客,要除魔卫道主动找上来,但是…… 在这世上,城外有着闹鬼闹妖物传闻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得是运气多不好,才能赶上自己的这处地儿? 遗憾的是,这个概率极低的事情,现在似乎是真的发生了。或许闯入的人并不是什么侠客,但很明显的是,他能够破除掉自己留在那里的符箓,就意味着他绝对是个有修为的人,而不是误入的普通人。 张惟有些坐不下去了,当下借口有事,急匆匆地出门而去。 今天早上,他还没来得及出城去给炼尸念咒烧符,没想到就发生了这等事儿。 自己的炼尸要是让人给破坏了,且不说这么多日的辛苦和准备尽数白费,自己将缺少一个有力的帮手,更麻烦的是,像现在这样中途突然出问题,极有可能炼尸会起尸,成为不受控制的真正僵尸。 一切,由不得他不急。当下先将这件急事处理好,才是重中之重。 “大师,你先暂时把生意放一放,我有一点急事儿要出去,剩下的你来谈。” 说着,他冲着老和尚使了一个眼色。 两人相互配合也不是第一回了,老和尚顿时明白,道长只怕是碰到了很严重的事情。 当下他也不含糊,真的就暂时关闭了店门,停止了营业,跑到了书房继续交涉去了。 张惟见状,毫不犹豫地从后院里牵出马匹,疾驰而去。 …… …… “今年的租子……又差这么多?” 千机道人在坐忘观的后殿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首的一位年轻道士,问道。 年轻道士神情十分紧张,听到自家观主的质问后,竟然直接单膝跪地,头颅深低地说道:“弟子无能,请师父责罚!” “说说具体的情况吧。” 年轻道士不敢起身,仍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开始认真讲述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今天天色未明,城门刚刚开放之际,他便和伙伴出了城,来到了城外西边,此地正是坐忘观名下的某处田庄所在之地。 不过,这个庄子最近一年来,该上缴的租子实在是差了太多,这才惹来了坐忘观的人亲自来收钱。 田庄里的佃农们,见到来收租的年轻道士一行人,顿时也是叫苦不迭,直言没办法交上今年的钱了,因为今年田庄受到了鬼物侵袭的影响,人虽然没事儿,可收成却大受影响。 眼下这些农户们一年近乎于白干,为了活下去都已经是愁得整宿合不上眼了,再让他们交租金,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年轻道士一行人,仔细地检查了田庄之后,发现确实没有余粮,也知道这些农户们所言非虚,这才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回来交差了。 年轻道士叙述完后,仍旧深低着头,却久久听不到观主大人的回应。 他在内心挣扎了许久后,微微抬起了脑袋,出声道:“师父……那些佃农确实没有撒谎,弟子也曾经听闻城外西边的闹鬼传言……弟子此去一趟,见到那些佃农们生活着实是惨淡到了极点,这个年关能不能熬过去都不一定……” 千机道人突然垂下目光,望了自己的徒弟一眼。 年轻道士赶忙重新将头颅压低,并且比之前更低了不少,仿佛快要贴到在地上,姿势显得十分扭曲怪异。 “你说……这笔租子,是不是他们欠为师的?”千机道人声音不大,问道。 “……是!这田庄乃是坐忘观名下的土地,他们这些佃户确实是欠了钱。只是……”年轻道人连忙回应着。 “既然是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 千机道人没有等自己的弟子说完,而是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语,说道。 他的声音听不出分毫的波动,仿佛所说的并非是疑问句,而是陈述某个事实。 “弟子知错!弟子竟为那些佃户说话……弟子一时糊涂……” 年轻道士听到了自己师父这等语气,顿时面色大变,单膝跪地的姿势变成了双膝跪地,磕头个不停。 千机道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没有直视自己的弟子,而是望向了空中不知某处,只有余光瞥见了弟子那惶恐的模样。 年轻道士没有听到自己师父的回应,也不敢再多说话,而是努力地磕起头来,一刻不停。 殿内,只剩下了“砰砰”的声音回荡。 就在年轻道士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近乎趴伏在地上的身躯颤抖地愈来愈剧烈,牙关磕碰个不停的时候,千机道人终于开口了:“为师……亲自去一趟吧。” 说着,他站起了身,向着门外走去。 走到了年轻道士身边的时候,他脚步一顿,轻声说道:“起来吧。” 年轻弟子如蒙大赦,赶忙颤栗着站起了身,嘴上不断地说着:“多谢师父!弟子以后一定不会……” 千机道人没再停留,继续走向大门。 在他的手放在了木门上,即将推开之际,他突然又有些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了一句:“谁都有年轻的时候。” 说完,他轻轻摇了摇头,推门而出。 只剩下满头灰尘的年轻道士,仍旧站立在原地望着木门,没敢离开。 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一下子又坐到了地上。 他感到很是庆幸,自家师父对于金钱的执着,他可是很清楚的。 本以为,自己这一次脑袋一热,善心大发地为佃户们讲了几句话,必然会引起师父的怒火,让自己大受处罚…… 可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逃过了一劫。 只不过,他坐在地上,思来想去,却仍没想明白师父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祭起阵法 出城后,张惟骑着马一路狂奔。 等离得雍州城有一定距离之后,他舍弃了马匹,施展妖力,全力赶往炼尸之地。 等来到附近后,他发现,此地已经是阴气大为弥漫,自己当初布置下的聚阴阵法,已经是接近崩溃边缘,再难锁住阴气。 灰色的雾气,足足笼罩了几十丈的范围。 一架货运马车,正停在外围。 张惟看向那马车,目光一凝。 这…… 难道是周记布庄里隐藏的邪修? 南枫林?! 一时间,他心头警惕了起来。 聚阴阵既然要聚集阴气,那必然是具备锁住阴气的能力的。张惟如今也不是对阵法一窍不通的菜鸟了,眼下这个提前来到此地的神秘修行人,很明显是识破了自己设置下的阵法,并且将自己的阵法主动做了调整,使其收聚周围阴气的能力大大加强,而锁住阴气的能力,却近乎于被破坏。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行动,可毫无疑问,这等情况下,只会造成严重的问题。 这种对于阵法的修改,并不是特别高超的改动,因为聚阴阵就不是一个很高级的阵法,否则张惟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学会并施展出来。但是…… 这个聚阴阵最大的用处,毕竟不是在正道上的。能够了解并且改动这个阵法的,极有可能就是邪修! 这城内,现在风头最盛的,就是南枫林的那群人了。 张惟没有犹豫,直接迈步,踏入了已经形成了茫茫灰雾的庞大阴气之内。 他要尽快寻找到破坏之人,并且尽可能将整个阵法修补好。 灰色雾气的温度极低,让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感到极为冰冷,并且还有轻微的刺痛感。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会感到十分地呛鼻,可却又十分诡异地嗅不到任何味道。 更不幸的是,因为这些浓郁的阴气,他无法感知到阴气里的情况。 也就是说,他没办法通过感知,直接寻找到闯入者的所在。 张惟运转起了体内的妖力,主动覆盖住自己的身躯,将身周的阴气屏掉。 若是普通人在这种环境下待上一会儿,必然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极大损伤。 哪怕是张惟,待得久了也会感到十分不适。 而且,更让他心头不安的,是这附近的阴气还在变得愈发浓重。再这样下去,就算自己有妖力护体,也绝不敢在这灰色雾气内多加停留。 更重要的是,现在这等幅度的阴气聚集,毕竟是在城外,可能还引不起司天署的注意。而到了自己都无法耐受的时候,那必然会吸引司天署的目光。 到时候,自己炼尸的计划必然会泡汤,埋进土里的尸体,终归无法移动,一旦移动,那整个炼尸便将以失败告终。 张惟不敢再有保留,此刻妖力澎湃展开,却并未沿着熟悉的道路,直接前往埋有尸体的地点,而是左拐右拐,来到了某处林间。 这处冬林,原本就已凋枯,此刻更是彻底灰败了起来。就算是来年春天来临,这些树木因为受到了大量阴气的影响,也已经彻底枯死,无法再发新芽。 他的动作极快,迅速来到了林中的某棵已经死去的粗壮树木之下。 用脚轻轻一点树根附近,一块黑色的巴掌大的圆盘,剥离了层层浮土,直接飞到了他的手上。 那圆盘,有些像是道士的八卦盘,不过其上的图案,却显得更为凌乱,更不是通常所见的八卦图。 这东西,正是迷魂阵的阵盘。 这些日子,张惟可并未闲着,他也一直在钻研着迷魂阵法。待到小有所成后,他第一时间就将阵法布置在了炼尸地的周围,这块阵盘,也是那个时候藏下的。 有了迷魂阵的辅助,无疑会让他在这难以视物的灰雾里占据主动。 当下他也不迟疑,手上法诀一掐,直接点在了黑色阵盘之上。 一道氤氲的黑光,自阵盘表面飞起,顺带着将其上细小缝隙里的灰尘也震得四散。 那道黑光,飞上半空后,直接消失不见,隐没在了雾气内。 灰色雾气笼罩下的大部分地方,随着这道黑光的闪现而出,竟同时震动了起来! 这震动范围的中心,就是埋尸之地! 随着地面的震动,这附近的阴气也开始动荡,张惟先前因为妖气浓重而无法感知的情况,终于有所改善。 虽然仅仅是一瞬间的气息显露,紧接着便又隐没在了阴气之中,可张惟还是灵敏地捕捉到了闯入此地者所在的方位! 他面无表情,手上法诀不断打入阵盘内,整个迷魂大阵渐渐被彻底激发! 他直接冲向了先前感受到有人所在的方位!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闯入此地的破坏者,竟然也不在炼尸之地的中心,也就是埋藏尸体的地方,而是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 这极有可能意味着……埋尸之地里,有着那人留下的埋伏! 张惟略感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心急而第一时间赶往埋尸之处。 现在,他已经对本次炼尸的成功不抱有期望了。 不过,这个破坏自己计划的人,一定不能放过! 既然是你坏事的……那你就是新的炼尸主料! 张惟一路疾行,手上的动作更是不断,更多的法诀被打入了阵盘之内。 阵盘渐渐开始绽放出灰光,其上那繁复的图案更是闪烁不断,一个颇为明亮的细点,突然出现在了阵盘之上! 那正是闯入者在整个阵法里的位置! 刚刚张惟全力驱动阵盘,已然彻底激活了此地的迷魂大阵,利用阵法将闯入之人困在了原地! 这迷魂阵虽然没有直接杀伤敌人的效果,可若是用来困锁他人,使人迷失方向,那当真是一大利器。 要是无法破阵的话,只怕是会永远迷失在其内,而且是永远在原地打转。正如其名字“迷魂”,和鬼打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虽说张惟的阵法修为,还不够支持他做到这一步,可短暂困住闯入者,是足够了! 距离急速缩短,张惟已经在浓重的灰雾内,见到了那不速之客的身形轮廓! 三张破魔符直接自他袖内飞出,直奔远处而去! “嘭!嘭!嘭!” 三声闷响传来,破魔符竟然被一道符阵阻拦,尽数湮灭! 愈来愈近,张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随即面色一变。 那人竟是…… 千机道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意外的相遇 张惟和千机道人,同时怔住了。 看着千机道人略带茫然的神情,以及符箓环绕身周那谨小慎微、如临大敌的模样,张惟突然明白,自己可能是搞错了。 此人出现在了迷魂阵的边缘位置,大概率并不是他破坏了此地的聚阴阵后藏到这里,而是他也是被此地的异象吸引过来查探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张惟率先开口道。 “城外发生了这等大变故,贫道又恰巧在这附近,岂会不过来一探?”千机道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今天早上,他本是单人出城,打算亲自去那个拖欠租子的田庄一趟,可没想到出城后没走多久,他便感受到了城外阴气的异常汇聚,顺着感应,这才一路来到了此地。 没想到他刚一踏入阴气范围内,就被迷魂阵给困住了。 可以说,张惟和他,不过是前脚后脚来到此地的区别。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各自收了神通,张惟一催阵盘,不再困住千机道人,千机道人的符阵,也重新收回到了袖子里。 阴气仍旧在逐步浓郁,张惟感到有些麻烦,本来自己一人的话,对付那闯入之人大可以放开手脚,可现在多出来了一个千机道人,那事情可就麻烦了不少了。 他很难在千机道人的面前施展妖力,除非是直接连带着对方一起灭口,否则回城一定会因为自己使用妖力而被对方大加怀疑。 可是现在情况复杂,不用妖力束手束脚之下,恐怕又难以应对当前的局势。 沉默了一会儿后,千机道人主动开口问道: “此地……是你布置的?” 他看得很明白,这地方之所以发生了异变,主要是因为聚阴阵出现了大问题。 而且,刚刚张惟所用的迷魂阵法,也让千机道人疑窦丛生,心里警惕大起。 这迷魂阵法,可是需要一定数量的阴魂来驱动的,其本质就是人为去制造一个鬼打墙的领域,正道人士,谁会没事儿用这东西? 张惟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功亏一篑。还是没能抓到那潜伏在城内的邪修。” 他很明白,现在必须得糊弄住对方,绝对不能暴露自己在此地炼尸的事。 千机道人看了张惟一眼,说道:“你说的邪修……” “就是当初周记布庄的邪修,他的隐藏在城内的同伙。”张惟不假思索地回应着,“不然,你以为那邪修凭什么这么久都没能落网?” 关于周海的后续,司天署在得到了张惟的授意后,已经在城内宣布邪修落网了,不过对于事情更多的细节,司天署尊重了张惟的意见,没有多披露。 所以,千机道人虽然知道城内邪修已经落网,可对于更多的情况却是一无所知的。 哪怕他在雍州内颇有人脉,可这等涉及司天署的事情,他也是打探不到什么情报的。 “那个邪修……果然是你杀的么……”千机道人低声说道,面上神色莫名,无法让人看出他到底有没有相信张惟的话。 “但是这个……”他又指了指张惟手上的黑色阵盘。 “罢了罢了,既然都被你碰见了,那贫道就如实相告吧。”张惟叹了口气,神情显得有些无奈。 “这一切,不过是贫道为了勾引出那邪修,在故布迷阵而已。贫道前几日,有意在城外这个地方,利用聚阴阵模拟了邪修祭祀,弄了点吸引邪修的东西。所为的,就是吸引出城内隐藏的那个人……这迷魂阵,当然也是为了配合着使用,让这出戏变得更真一些……” 他没有向对方解释为何自己会布置聚阴阵,又为何会使用迷魂阵。其实这些阵法,虽然是属于偏邪术的性质,可终究是较为简单的,只要修行者肯去了解,都不难掌握。 不过,张惟手上的这个迷魂阵,毕竟是传承自千年前的鬼道大宗邙山,所以在威力上比一般的迷魂阵要大不少。 千机道人闻言没有多说什么,既没有表现得相信,也没有明显表现出不信,反倒是顺着张惟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所以说,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可有贫道能够帮忙的地方?” 他也很明白,若是对方所说是真的话,那这会儿自己碰上了,多多少少也得装模作样地出点力。 毕竟大家都离得城很近,为了防止背后有人多舌,很多面子上的东西,还是得过得去的。 “以眼下的情况来看,估计那邪修已经逃掉,只能再找机会了。”张惟微微摇头,说道。 他并不想让千机道人在自己身边多呆,一会儿他还必须得进中心的埋尸地看一看,若是让对方跟着,那就不得不暴露炼尸的所在。 虽然他也可以借口将现场布置得更为真实、更吸引邪修才弄的炼尸,可那终归不是什么好借口。 若是可以的话,对方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千机道人环视了一眼四周的浓重灰色雾气,又看向了张惟,说道:“此地阴气之重,若是再任由其发展下去,只怕会对城内产生威胁。你我二人,最好先将这阴气治住。” “也好。” 这一点上,张惟倒是没有拒绝,继续说道:“此地既然是贫道弄出来的,那中心地带就由贫道前去处理吧。千机道友只需要到外围,保证阴气范围不再扩大便好。” 千机道人一点头,二人便不再多耽搁,各自向着不同方向走去。 “轰隆!!” 可就在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突然回荡在了整个灰雾里。 “二位既然来了,干嘛这么着急走呢?” 一个阴恻恻、嗓音尖细的声音,突然在整片雾气内回响而起。 其声飘忽不定,难以确定出声人身处的方位。 就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四周的灰色雾气陡然间剧烈翻滚了起来,仿佛是油锅上那翻滚不断的油烟,颜色也逐渐变得更深了起来。 只是片刻,周遭本是灰色的雾气,已然有大半化为了漆黑! 张惟与千机道人的面色,陡然凝重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他们已经明白,这邪修一直都隐藏在灰雾之内,不过对方的隐匿实在太好,他们二人也难以发现。 而此邪修之所以隐藏在此地,没有提前现身,就是想要争取时间,利用这里浓重的阴气,将之同化为他自己的阵法! 眼下,对方已是成功! 四周的黑雾愈来愈多,翻滚得也愈来愈剧烈,一道刺耳的尖笑,突然传来: “都……留下来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特别的配合 雾气之内,瞬间刮起了狂风。 那风呼啸得犹如鬼哭,打在张惟的身上,竟是如同刀割一般剧痛。 在碰见千机道人之时,他害怕被对方发现,便已经收敛了妖力。 此刻没了妖力的保护,这狂风的威力着实让他有些吃不消。 不敢多耽搁,他双手法诀接连掐动,十数张破魔符飞射而出,将四周的雾气硬生生逼退,依靠着这些符箓,暂时形成了一个小的安全空间。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千机道人,更是大袖舞动,一道数十道符箓组成的符阵,在空中组成了变化莫测的图案,开始在雾气内不断穿梭了起来。 两人一时间,顶住了压力,四周浓重的阴气,仿佛被暂时抵挡住了。 “呵…呵…哈……哈哈……” 一阵断断续续的锐利笑声,突然自二人四周不断飘忽而起,那声音就如同是直接出现在二人的耳畔一般,可下一刻,却又飘到了远方,似乎距离他们很远很远。 “装神弄鬼!” 张惟冷笑了一声,双袖一挥间,数十章符箓,尽数飘飞而出! 他不打算节省符箓了,直接驱动了当下能够驾驭的最大数量的符箓! 一道道符闪烁着光芒,在愈发漆黑的雾气里,有如点点星辰点缀在夜空,只是这些星星的光芒却越来越盛,不过片刻,竟然有如数十颗太阳,硬生生撕裂了黑夜! 周围大范围的黑雾,被这些光芒直接驱散,少了雾气的掣肘,张惟也不犹豫,直接向着正中心的埋尸地飞奔而去! 他很清楚,要应对眼下的僵局,必须要先解决掉这浓重的阴气,而那就必须将源头的聚阴阵处理掉。 聚阴阵被他布置在了中心地带,虽然他不清楚现在此地有了这等变化后,炼尸会发生什么异变,可眼下也由不得多想了,再拖下去,只怕会更危险! 千机道人见状,也趁机驱动符阵,撑开了四周的黑雾。 不过,他并未选择和张惟一同进入中心地带,而是第一时间便回撤,打算立刻离开黑雾的范围! 有些诡异的是,这一次,那隐藏在暗中之人,竟然没有阻拦千机道人的离去,让他轻轻松松地便脱离了黑雾的范围。 千机道人离开后,站到了不远处,看向了那已经彻底转化成如墨漆黑的庞大雾气圆球,其笼罩范围,正在由数十丈继续向外扩张。 他的神情,不由得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并未第一时间离去,而是望着前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便在此刻,他的耳朵突然动了动。 面色一变,他随即显出了犹豫甚至是挣扎的神情。 就在千机道人在雾气外观望之际,张惟已经接近了雾气的中心位置了。 他身周那数十张原先璀璨若太阳的符箓,已经在奔行的途中耗费了大半,此刻仅仅剩下十几张还在身周漂浮环绕护体,其余的都已化作了灰烬。 张惟的额头上,已布满了细密汗珠。他一口气驱动自己能够操纵的极限数量的符箓,负荷也是颇大的。 来到埋尸地附近,这里的黑雾仿佛快要凝结,如同真正的墨水一般,哪怕他有符箓护体,竟然也让他感到了一丝丝极为冰寒的潮气。 此刻,四周由于被极浓的阴气影响,根本无法感知到具体的情况,张惟见状,也不怕暴露了,索性再度驱使妖力,抵挡住了四周浓稠黑雾的侵袭。 “隆、隆、隆……” 一声声沉闷的低响,自己地底不断地传来,除此之外,四周竟然诡异地没有任何声音。 那躲在暗中的人,任由张惟来到了最中心的位置不说,这会儿更是没了行动,如同消失了一般。 不过,张惟知道,那人一定在某个地方窥伺着,寻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所以他的步伐放得极为缓慢,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动向埋有周海尸身的地方。 最后的一点距离,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感觉自己用了特别多的时间。当他再度来到了中心之地后,却有些意外的发现,那里…… 竟然没有任何变化。 土堆仍旧完好,和他当初埋下的状态,一模一样。 “……没动过么?” 张惟此刻,已经是谨慎到了极点,他慢慢蹲下身,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是不是……要谢谢我?” 那诡异的尖锐嗓音,突兀地传到了他的耳边。 这次,这声音不再显得飘忽不定,而是极为靠近他,似乎出声之人,就隐藏在周遭的黑雾内,紧紧贴着他在说话。 张惟显得很是沉着,并未因这突然出现的声音而有任何慌乱,从容地站起身后,相当平静地说道:“你看上这具尸首了?” “这确实是具很不错的炼尸。生前不错,死后也不错。” 黑雾中的人回应道,算是认可了张惟的话语。 “所以……你又进行了改造?”张惟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 他在刚刚蹲下探查时,已经发现了些异常,这处土堆只是表面上没有被人动过,可实际上,却有大量阴气倒灌的痕迹。 “没错。这应该是你炼的吧?你的手法太糟了些,实在是让我有些看不上眼,于是便帮了你一下。”黑雾内的声音,明显得能够让人感受到他的不屑和自傲。 “术业有专攻,贫道毕竟不是专门搞这玩意儿的。”张惟承认不如对方。 他很明白,这是这个邪修看上了周海这具炼尸,所以打算半路截胡。而且,对方明显也很精通炼尸之法,甚至还可以在自己的布置之后,再进行改进,从而让这具炼尸更快地成型。 当然,这邪修这么做,也是希望尽快让自己取得这具炼尸,而绝非什么帮他张惟。 从这一点来看,对方对于炼尸一类的尸鬼之道,是极为精通的。所以,他能够在城外发现炼尸的所在,也就不难理解了。 “你有意放我到这里来,想问什么?”张惟望着距离自己愈来愈近的黑雾,轻声问道。 “嘿嘿嘿……”四周黑雾一阵翻滚,“这具尸体……原先是南枫林的人吧?你……有没有从他身上发现些什么?你若能实话实说,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毕竟南枫林情报的价值,足够换取你的小命了……” “这样么……让贫道考虑一下……”张惟说着,一道道黑羽已经自手臂上渐渐冒出。 可还没过多久,尖细嗓音又蓦然响起:“算了,我改主意了……动手!!” 他的话语不过是刚刚响起,四周粘稠的黑雾便突然暴动了起来,犹如密密麻麻无数根黑针,冲向了张惟! 而在那黑雾里,一道道符箓若隐若现,居然组成了符阵,也在一起攻向他! 那符阵,张惟极为眼熟,因为,这正是千机道人之前用过的看家本领。 黑雾和符阵配合,张惟的情况瞬间变得极为危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杀掉天才让人心情愉悦 张惟未曾想到,千机道人竟然也参与到了围杀之中! 那黑雾内的神秘人,之前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任由着自己走入到最深处,甚至刚刚,还要跟自己再交流些什么,一切为的,就是等待与千机道人的合力一击! 对方根本就没有什么打听南枫林情报的心思,他既然听说过南枫林,想必也很清楚,这个邪修组织消息保密之严,几乎很难得到有价值的情报。因此,这一切都是缓兵之计的借口而已! 眼下情况危急到了极点,张惟来不及多想,身上的符箓大半都被丢了出去,也不管是破魔符还是凝滞符了,只要是能够暂时抵抗攻势的,都被他一股脑地丢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将上百道黑羽隐匿在了这些符箓的背后,打算以符箓为诱饵,用黑羽作为真正的杀招! 既然千机道人转过头来对付他,那便说明,两人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回到城内。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所以,现在张惟也没必要再隐藏自己了,只等这次偷袭后,不论能否得手,他都要全力施展妖力。 自己的符箓与暗中的黑羽,两相配合之下,竟然硬生生地顶住了暴动了黑雾和符阵! 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对方并未再加大法力,场面一时间,竟陷入了僵持。 那策划了一切的神秘人,此刻仍旧不知其在黑雾内的具体位置,不过,一阵阵奇异的念诵声,正缓缓回荡在黑雾内,随着这些声音的出现,一道道满是痛苦的嘶吼,也出现在了黑雾里! 隐藏着的神秘人,已经在召唤炼尸,打算用以围攻张惟了! “这人啊,终究是不能太相信别人。” 就在四周念诵声不断之际,千机道人突然自滚滚黑雾里显出身形,走到了张惟的近前。 这个位置,正好是张惟的诸多符箓所能攻击到的极限距离。 他的神情有些莫名,似乎显得很是兴奋,又充满了遗憾:“现在感觉……怎么样?很出乎意料?唉,还是不能太相信别人啊……” 张惟发动这般大的反击,自身负担太大,以至于面色略有苍白,可他的表情仍旧十分平静,说道:“你和那个人……应该不是同伙才是。你是临时起意对付我的?” 眼下两方僵持不断,而张惟似乎也对即将到来的炼尸围攻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和千机道人聊起了天来。 见着对方不着急,千机道人更是不会着急,这会儿他颇感兴趣地望着张惟,说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真不怕死?” “既然我都要死了,你不如让我做个明白鬼。”张惟说道。 “哈哈哈……既然如此,和你说说也无妨。是黑雾中的那人,先前给贫道传了音,这才改变了贫道的决定,打算联手对付你。”千机道人也不隐瞒,显得很是坦诚。 在他刚刚离开黑雾,站在外围观察之时,便听到了来自神秘人的传音,希望他能够协助,二人一同围困死张惟。 千机道人一番纠结之后,最终是答应了这个提议。 这里,毕竟只有他们三个人。 只要做得干净,一切都不会有人知晓。 做掉张惟的提议,对千机道人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他终究是无法拒绝的。 “因为……你太有天赋了。”千机道人轻轻地说着,“贫道辛苦努力了这么多年,在符箓之法上,居然还没有你个毛头小子来得精深!这世道……为何此之不公!” 张惟一怔,说道:“就凭这个,你便要杀了我?” “不,你不理解,这不能叫做‘就凭这个’,这件事儿是极其重要的!这样一来,世上便会少掉一个天赋远超于我的天才,这是一件,让人……多么愉悦的事!!” 千机道人的声音渐渐愈来愈大,越来越欣喜。 张惟此刻面色更为苍白,汗水大量滑落,可他却没有管,而是盯着对方,说道:“可就算如此,你的天赋,又能有什么改变?除非这世上,比你出彩的人都死绝了,否则,你永远都不会成为最顶尖的那个。但是……你也明白的,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千机道人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贫道可能这辈子,或者说永远,都只能是个最最普通的修行者。但是,这并不妨碍杀掉你,因为那样,会让贫道感到十分的……爽。” 张惟理解对方的逻辑,大体就是,我虽然活得差,但是见到你活得也不好,那就能开心了。 只是……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自我安慰,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想再同对方探讨这个问题了,而是略带不解地问道: “我有些好奇,为何对方是找你合作来对付我,而不是找我合作来对付你呢?” “或许,他只是希望找个同伙,先改变之前被围攻的局势再说,你可能……运气比较不好吧。”千机道人摇了摇头,说道。 “你就不怕我死后,你们两个一会儿也得再个拼死拼活?”张惟立刻又问道,“现在你跟我重新联手,只要将那个邪修杀掉,等回城后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多谢你能够在临死前,还能为贫道着想。不过……” 千机道人看着张惟,突然笑了笑,继续说道:“以那个邪修的实力,想要困住贫道,还是有些困难的。贫道的生命安全,不必劳烦您费心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声声凄厉到了极点的怒吼,回响在了黑雾之内。 这短短片刻的僵持,张惟祭出的漂浮在四周空中的符箓,已经被磨灭了大半。 念诵声一顿,尖锐的嗓音,再度响起:“你们二人叙完旧了么?若是完事儿了,也该送他上路了。” 千机道人看向了张惟,微微一笑,说道:“你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一路走好。” 黑雾诡异地平静了下来,重重的脚步声杂乱,伴随着地面震动,从黑雾深处传来,愈来愈明显。 与此同时,千机道人长袖一挥,又有一道符阵飞出,钻进了黑雾内。 张惟冷眼看着这一切,却依旧没有任何行动,仿佛放弃了抵抗。 就在此时,雾气深处的脚步声却骤然消失。 尖细嗓音发出了一道满是惊怒的吼叫,响彻雾气的内外: “千机……你竟敢暗算我!!”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能太相信别人 黑雾突然开始不断地翻滚起来。 在黑雾笼罩范围的边缘,一道身影现出了身形。 正是那隐藏的神秘人! 在他的身畔,正有数道符箓所组成的符阵,对其围攻不断。 此刻,对于张惟的攻击,都已消弭于无形。千机道人早就在第一时间撤掉了符阵,而黑雾也因为神秘人自顾不暇,难以再对张惟造成威胁。 见着这一幕,张惟不慌不忙地施展法力,将剩下的几道符箓一并飞出,也攻击向了远方的神秘人。 “配合得不错。” 千机道人走到了张惟的身旁,两人一同望着远处,说道。 “你连着提醒了我两次,能有这样的配合,也是情理之中。”张惟回应。 先前,在千机道人第一次从黑雾内现身的时候,他曾经接连说道“人不能太相信别人”。这句话,其实可以做两种理解,一个就是看似和当时场面一致的,让张惟不能太相信千机道人。还有…… 就是千机道人是在提醒,这是一个局。 张惟很快便明白过来了对方的暗示,所以他选择将计就计,并未急着动手打破僵局,而是表现得有些力不从心,难以应对当下的局势。其目的,便是要让那隐藏者成功驱动出炼尸。 也唯有对方真正祭起了炼尸,有了发力波动,他们二人才有可能在这浓重的、屏蔽感知的黑雾里,发现对方的具体位置。 张惟冲着千机道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看来,你确实是好人。” 很明显,对方可能在面对天才时的确心有不甘,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共同对抗邪修。 一道尖锐的笑声,突然再度回荡在了黑雾内。 “哈哈哈……” 四周,重新开始响起了沉闷而又密集的脚步声。 “小心,看来他也不是一点防备都没有……”千机道人望着神秘人的方向,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就在那被符箓还有符阵纠缠的地方,神秘人的身影,竟是随着这阵笑声,陡然消失了。 而下一刻,又突然显现出了另一幅明显不同的身形。 这取而代之的身影,显得很是瘦弱与单薄,若是走进观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居然是皮包骨头的模样。 “那是……炼尸!”张惟一惊。 “移形换影……这是位鬼道高人……”千机道人看着远处,微微眯了眯眼睛。 “你们……都得……死!!” 整片黑雾,居然在这一刻,剧烈动荡了起来,随着这声充满愤怒的嘶吼,所有的雾气,瞬息间倒卷一空! 那些雾气,尽数被场中的六具炼尸如鲸吞般吸入了口中! 张惟和千机道人见此,干脆利落地直接出手,攻向了那正在吞噬阴气之雾的六具炼尸! 千机道人仍旧是符箓飞天,光芒璀璨间形成了符阵,便要从天镇压。 张惟则没有再度选择使用符箓,而是欺身向前,打算同这些炼尸肉搏一番。 其实,这样举动确实很是冒险,可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现在他手上的符箓数量大减,若是再只凭符箓远程攻击,只怕会威力不够,贻误战机。 当然,他还可以使用阵盘,召出迷魂阵来,可现在这等紧急情况,迷魂阵失了先手优势,能够发挥的效果实在是极为有限。 唯有近身之后,他在暗中使用妖力,才能够尽可能少地泄露气息,避免被千机道人发现。 毕竟,现在他们二人是同盟关系,将来一起回到城内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所以他又陷入了必须隐藏实力的窘境。 一道符阵从天而降,张惟更是直接与最靠近的炼尸触碰到了一起! “砰!砰!……” 接连六声震响,在张惟和千机道人的配合之下,那六具炼尸,皆倒飞了出去,并且其身上受到攻击的位置,都有了明显的凹陷! “嘿嘿嘿……不疼啊……” 诡异而渗人的笑声响起,远处,六具炼尸居然重新爬了起来! 更可怕的是,他们身上的那些凹陷,在微微的颤动中,重新恢复为了原状! “铜皮铁骨……”千机道人低声道。 随即,他又冲着张惟大喝:“那真正操纵炼尸之人,应该就隐藏在这六具炼尸里!他将自己也炼制成了炼尸!只有首先击杀他,咱们才能打倒他们!” 张惟面色十分慎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忍不住感慨道:“真不愧是邪修啊……对其他人狠,对自己更狠。连自己都炼……” 从刚刚一击的接触上,他也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些炼尸的炼制水准极高,若是真要逐个击破,只怕他们二人累到力竭也无法做到。 “吼!!” 就在张惟还在感慨之际,对面的六具炼尸一齐行动了,他们瞬间四散,从不同的方向,围攻向了站在一起的张惟和千机道人! 张惟迎面而上,和其中三具缠斗到了一起。 另外三具,则和千机道人斗个不停。 场面一时间显得颇为焦灼。 张惟身躯有妖力改造,这会儿更是妖力在皮下鼓荡不断,在拳脚相加之际,反倒是能够压制着三具炼尸打。 只是,对方那可怕的抗击打能力和恢复速度,让他攻击仿佛是打在了牛皮上,几乎是毫无成效。 而到了另一旁,千机道人则应对得十分吃力了。 他毕竟是擅长以符箓来进攻的,肉身相搏并非是强项。这会儿,他还是在身上加持了类似神行符等的好几道符箓,才勉强能够撑住,不过也是颇为狼狈不堪。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牵扯住所有炼尸,你想办法找出背后之人!” 张惟高喊道。 他见着千机道人的困境,也是知道对方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一旦他落败,那自己必会压力大增,到时候也没得跑。 只不过,这些炼尸的速度实在是极快,就算是千机道人想尽办法去跑,也总是会被追上,无法真正甩开。 当下,张惟妖力狂灌腿部,猛然扫出,放到了附近的三具炼尸后,直接扑身向侧旁,一把拉倒了千机道人身旁的一具炼尸。 “走!” 千机道人见状,不敢犹豫,直接飞速后退。 就在另外两具炼尸要追上之际,张惟又骤然冲出,来到了千机道人的背后,硬生生地扛住了这两具炼尸的攻击,为千机道人的挣脱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当千机道人跑远后,张惟不得不同时面对六具炼尸的围攻,牵扯之余,更要及时出手,防止他们追过去,一时压力大到了极点。 而千机道人,趁此机会,直接面朝战团,一下子盘腿坐到了地面上。 “彻见表里,光耀八极!!”一道惊吼,自他的口中发出。 “找到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收获颇丰 千机道人当下眸光湛湛,直接长身而起,双手一搓,数十张符箓立刻飞起,组成符阵,直奔那六具炼尸中,某具看上去最瘦弱的而去。 张惟当下也强行运转体内妖力,先着符阵一步,提前锁定了那具瘦弱炼尸,让其避无可避! “吼!!吼!!” 一阵惊吼过后,哪怕周围其他的五具炼尸拼尽全力、张牙舞爪地想要阻止,可终归是慢了一步,那真正的幕后隐藏之人,被张惟按倒在地之后,立刻便被符阵环绕封印。 声声闷响传来,随着那炼尸被封印起来,剩下的五具仿佛瞬间失去了支撑,直接倒在了地上,再难行动。 张惟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一旁同样消耗极大的千机道人,也缓缓走到了旁边。 “……总算完了……”张惟长舒一口气,“干脆审一审,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千机道人点了点头,说道:“还是先将周围的炼尸封禁起来再审吧,以防万一。” 说着,他又甩出了几道符箓,分别贴在了四周散倒在地的炼尸额头上。 “说说看,你是何人?” 他伸出手指一点被符阵困住的瘦弱炼尸,略略打开了一道封印,问道。 “嘿嘿嘿……要杀要剐……啊!!” 尖锐的嗓音刚刚响起,紧接着便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被一声满是痛苦的尖叫打断。 张惟一指头戳穿了对方的心脏部位,这会儿收回了手,有些嫌脏地轻轻甩了甩手上沾到的一缕缕黑血。 现在,这个神秘人的修为被符阵所压制,所以没有办法再像之前那样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张惟可以很轻易地击破对方的防御。 “你……这是干什么?”千机道人看着这一幕,眼皮跳了跳,转身看向张惟问道。 “他刚刚都这般要求了,我不成全他,似乎不太好。”张惟十分平静地说着。 “……你就不怕弄死他?” 沉默了许久后,千机道人终于又开口道。 “都是炼尸了,这点小伤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又看向了地上正在不断痛苦抽搐的神秘人炼尸,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你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狠……没有彻底将自己炼制成炼尸。” 对方这般疼痛的反应,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身体内部的脏器应该仍旧是保持着正常的机能,而不是像真正的炼尸一样,只是个摆设。 千机道人这会儿面容略显沉凝,说道:“准确来说,这更像是僵尸之道。” 张惟眉头一挑,问道:“怎么说?” “贫道之前以为,此人似乎是将自己也炼制成为了炼尸,从而能够和剩下的五具互相配合。但是现在来看,这应该就是一个幌子,他实际上修行的法门,是将自身化作半僵,以人身而主动入僵尸之道。” “你……懂得还真多啊……”地上翻滚不断,沾染了许多尘土的神秘人,此刻终是略有好转,虚弱地说道。 “你到底是谁?赶紧说,我耐心有限。”张惟见对方似乎好过了些,索性走到了他的身边,蹲下了身。 “你又要干什么?”千机道人见着张惟开始在对方的身上摸索着什么,只觉得自己太阳穴一突,不由地问道。 他是真害怕,自己还没问出什么东西,这人就被张惟给生生地折腾死。 “总得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物件。”张惟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搜着,“嘿,还真有。” 说着,他竟然将手伸到了对方腹部内。 这个神秘人的腹部,竟然只是由一层皮组成,其上有一道极为隐蔽的口子,居然形成了一个存贮的空间。 张惟一边在里面掏着,一边在心里啧啧称奇,果然是邪修,这些奇奇怪怪的对于身体的改动,实在是让人感到有些不适。 而这一幕,在一旁的千机道人眼里,便着实是令人惊悚了。 他很难想象,一个道士竟会蹲在地上,将手伸入一具僵尸的腹部里搅动摸索个不停,更重要的是,这个道士此刻面容上还挂有十足的兴奋。 千机道人突然想到,这个地方鬼气森森的布置,本就是出于张惟之手,而且,一开始对方还用了迷魂阵来对付自己…… “差不多……差不多得了,你我赶快先审一审,然后还是上报给司天署吧……”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好嘞。”张惟痛快地答应,与此同时,将手从对方的腹部抽离了出来,手上还拿着几样物件。 “你先问着。”他又冲着千机道人说道。 然后,他转过身,开始检查手上的东西。 千机道人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开始盘问了起来。 张惟一时间没有管另一旁的情况,而是细细地打量着这次的收获。 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对方腹部里隐藏的物品,竟然都是些药物。 有几瓶是已经制作成型的丹药,还有的,则是极为珍贵的原材料。 他只是一搭眼,便能看出来,这些都是极具年份的东西,那条乌蛇,那棵玄参,还有那块黄精,都是极为上等的药材。 至于那些丹药,他打开一一闻了闻,除了两种伤药之外,竟然还有一份有些特殊的东西——解魄丹。 这种丹药,其作用有些局限,就是用来分解魂魄的。这东西制作难度颇大,基本上只有邪修会做,尤其是炼制炼尸的邪修。 因为,邪修们出于炼尸的需要,选取的尸首一般都是横死、冤死的,这种尸体的怨气极大,在制作成功后,往往能够有更大的威力。 只不过,因为这些尸体通常是怨气滔天的,所以其原先的魂魄,极有可能会被怨气影响,导致并不能彻底离开,或者是不会离开尸首太远。 而炼尸又一般不需要魂魄,只要肉身,若是有了魂魄的影响,反而会使得成功率降低。 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也就有解魄丹的出现。这种丹药,就是用来使尸体更适合炼尸的。 虽然说,解魄丹的主要用途是这个,可在张惟看来,它的效用可是要大得多。 因为,他的体内还有其余的魂魄,那是被他吃下,用来提高修为的食物。而解魄丹,正好能够加速这些魂魄的消化,从而加快他修为提升的速度。 张惟紧紧地握住那装有解魄丹的小瓷瓶,一时有些激动。 第一百一十七章 皆大欢喜 其实,张惟老早就听说过解魄丹这种东西,也很清楚,只要他能够控制好使用的方式,不让解魄丹对自己的魂魄造成伤害,那就可以极大程度地提高他的修行速度。 只不过,他虽然一直都对于这种药品念念不忘,却没有制作的配方。 这终归是邪道上的药物,而且用途还是非常局限的,只能用来辅助炼尸。对于大多数的邪修来说,若是得到的某具尸体因为怨气的原因,导致魂魄没有彻底离去、不适合炼尸,那他们大概率会放弃这具尸体,再折磨死其他人。 毕竟,人们在他们的眼中又不是多么重要,但解魄丹不一样。可能他们制作一颗解魄丹的成本,要比再杀个人多出不少。 也唯有碰到那种真的极为适合制作炼尸的稀有尸体,比如天生阴命等,这才会让他们舍得用解魄丹这种丹药。 张惟没有急着将解魄丹收起来,决定一会儿和千机道人分赃的时候,剩下的疗伤药品自己可以都不要,但是这解魄丹他一定要拿下来。 伤药他并不是很需要,他可是还有不少妖血存货的,若是真碰到自己重伤的情况,喝血也没什么大问题。 “怎么样?都有什么东西?” 千机道人这时候走了过来,在张惟身畔站定后,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个邪修的嘴是真的硬,似乎还真是南枫林的人。贫道手段用尽了,他也不开口。” 其实,他也是害怕自己下手太重,直接将这个邪修给弄死。以他们先前的那番大战的程度,法力波动必然已经被司天署的人察觉了,想必现在他们正在往这里赶着呢。 他要是真给这个邪修弄死了,等到司天署的人到来,那可就真不好交待了。 “你看看吧。”张惟扭过身,冲着千机道人一点头,想了想后,说道,“要不,我去审一审试一试?” “算了算了……”千机道人赶忙摇头,“咱们还是等司天署的大人们到场后,看他们怎么处置吧。如今距离城内邪修伏诛过去不久,司天署对雍州城的关注必然不小,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张惟没有再说什么,能审出点什么来固然是好的,审不出来也没什么大问题。毕竟以他现今的修为境界,就算真得知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也只能干瞪眼。 千机道人低下头,开始检查起那些药材和丹药来。 他刚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没有说明,但是他相信,以张惟这等聪明人,肯定能够明白。 若是这件事儿只是到现在为止,也就是他们二人抓住了个潜伏在城内的邪修并交给了司天署,那么他们既能得到赞誉,又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可若是他们真的撬开了这个邪修的嘴,从对方那里知道了点什么,那一切可就说不定了。 这个邪修什么都不知道还好,要是对方当真知道什么惊人消息,只怕就凭他和张惟的这点能耐,要不了多久便会被人暗中找上门,从此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先前就有过类似的事件发生。 敢于潜伏在城内并且也敢悍然出手的邪修,其背后,水往往都极深。绝对不是他和张惟这等普通修行人可以招惹的。 “这是……解魄丹?!” 就在千机道人一边反思着今日的事情,一边检查着手头的东西的时候,他突然一惊,喊道。 “没错。”张惟在一旁给予了肯定,“这里面,足足有三颗之多。” 千机道人打开瓷瓶,拿到鼻下轻轻地嗅了嗅后,重新将其小心地关好,沉默了许久。 “以那邪修的境界,这瓶解魄丹,不太像是他能够用得上的东西……只怕咱们这次抓住的,只是条小鱼啊。” 他轻叹一声,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 张惟面露沉思,突然说道:“这个人,可能并不一定是南枫林的人。在城内……” “咳咳……那个明和道友,咱们今夜回城后,小聚一下,相逢一笑泯恩仇,如何?”千机道人干咳了两声,转过头看向张惟,微笑着说道。 张惟一怔,随即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而是同样回以微笑,说道:“那咱们就说定了。” 他明白为何对方突然打断自己的话,因为对方完全不想知道这后续到底有怎样的真相,一切到此为止即可。 知道的越多,越不安全。 至于张惟的具体想法,其实是他猛然间想到了当初去城内回春堂购买妖血的经历。 而且,现在地上摆着的这些物品,也都是和药物有关的…… 这实在是有些巧合。 能够在城里的黑市售卖朝廷严令禁止的货物,这背后之人绝对是非同小可的。 张惟完全不知道那药店幕后老板的身份,不过从现在来看,似乎与邪修有关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不过,这一切也不能下定论。 这些开黑市的人,也有可能只是充当一个掮客的身份,只联系客户和卖家、介绍生意,而对于具体的生意内容并不过问。 张惟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一个小小的雍州城内,竟然也是这般卧虎藏龙。 虽然以上皆是猜测,可以后他必须得多注意注意这个回春堂了。 “既然,你我二人共同将此獠擒于此地,那这些东西,理应是由咱们二人平分才是。就算司天署的人到了,知道咱们瓜分了他身上的物品,只要不涉及到什么隐秘的,他们也没法多说什么。”张惟说道。 “那……具体的分配上,道友有何打算?”千机道人略一沉吟,说道。 张惟一指装有解魄丹的小瓷瓶,说道:“这样东西归我可好?我有些特殊的用处。其余的疗伤丹药,就都给千机道友吧。” 千机道人点了点头,说道:“那好。不过,这解魄丹虽然珍贵,毕竟用途极为有限。若是贫道拿了这些品质不错的丹药,明显是有些占便宜。剩下的玄参等药材,就都由道友拿去吧。” 张惟表示了同意。 正好,这些东西他也能够用得上,胡霜儿当初给他的那张药方里,也需要这些珍贵药材。 两人各自收了东西,可谓是皆大欢喜。张惟有了这三颗解魄丹后,直接升入炼气后期,甚至更进一步也毫无问题;千机道人多了这些效果极好的丹药,更是多了保命的手段。 一时间,二人的关系变得极为融洽,都快要称兄道弟了,昨夜那令人不快的冲突,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好!就那处酒楼了,他们家的陈酿,我可是记忆犹新!”张惟和千机道人开怀地笑谈着。 他们没有注意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开始在那五具被封禁的炼尸体内轻轻响起。 “轰隆!!!” 蓦然间,一声炸响传来,其中的一具炼尸,直接自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爆炸 烟尘弥漫,呛鼻的腥味涌动,场中瞬间便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张惟和千机道人本来还在互相恭维着,变故骤生之下,来不及有太多反应,直接跳远趴伏在地,幸好躲开了这具炼尸的自爆中心范围。 不过,他们二人此刻也已经是灰头土脸了,好在反应还算及时,并未受到伤害。 “嘶嘶嘶……” 就在这时候,其余的四具炼尸,也开始发出了剧烈的声响,眼见着就要再来四次爆炸! 张惟和千机道人不敢多留,连忙起身,飞速后退。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那剩下的四具炼尸,竟然没有像前面一具一样,直接自爆开来,而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着张惟二人追击而去! 速度更是比原先快了许多! 那被符阵封住的神秘人,此刻更是借着先前的爆炸威能,直接冲开了自己身上的层层封印,这会儿他那犹如干尸般枯黄的面色,神情狠厉,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张惟两人,手上法诀不断。 就在这一追一逃之间,张惟和千机道人,与身后的四具炼尸的距离急速拉近。 张惟体质极佳,更有着妖力护体,这会儿倒是跑在前面,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即将自爆的炼尸追上,可千机道人就没有这般幸运了。 因为事发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将神行符贴在身上,这会儿仓皇逃窜之下,已经被炼尸们紧紧地缀在了身后。 他的内心惊惧到了极点,就连小腿都不自觉地开始了发颤。 这么些年的富贵过惯了,他终于又再度感受到了死亡的危机。 “你我联手,硬抗下来!!” 前方的张惟突然停止逃离,而是回过身,面容凝重地大喊道。 以刚刚那具炼尸自爆的威力来看,现在面前的四具炼尸同时自爆之后,就是他们两个联手,也不一定就能扛得住。 可要是他不回头的话,千机道人必然会被炼尸追上、抱住,然后直接消失在爆炸之中。 两人之前虽然有一些利益上的纠纷,可是毕竟也经历过了一次愉快的合作,让张惟就这样只顾自己逃走,而置对方于不顾,实在是做不到。 “好!!” 千机道人猛地一咬牙,停住了脚步,也转过了身,直直地对视着就在近前的那些枯瘦青灰的炼尸。 “来不及了……你将符箓直接扔向我!!” 他看着愈来愈缩小的间距,双手疯狂掐诀的同时,大声向着身后的张惟吼道。 张惟心头一凛,很清楚对方这是要以自己为盾,加以符箓的保护,硬扛这波爆炸。 眼见着没有了更好的办法,他也不多犹豫,直接将最后剩下的几张符箓飞出,然后断掉了联系。 转瞬之间,那些从张惟这边飞过去的符箓,便和千机道人身畔飞舞的符箓联合到了一起,却是千机道人接过了张惟的张张符箓,强行为他所用。 千机道人身周,道道白光炽烈到了极点,他竟然不避不退,面容狰狞间,直接扑向了近在眼前的炼尸! “轰隆!!轰隆!!” 四具炼尸同时爆炸开来! 爆炸声叠加到了一起,一时间回响不断! 地面剧烈颤动着! 一阵极其强大的气流,逼迫地张惟连连后退,那强大的风压,让他几乎难以睁开眼睛。 他退到了百丈后的树林内,由爆炸中心掀起的飞沙走石,将这一片树木打得摇摇晃晃,枯枝不断地被飞溅的石砾穿断,簌簌地掉落下来。 不多时,张惟身上和四周的地面上,已经多了不少驳杂的树枝和湿润的泥土。 他不禁为千机道人感到了担忧。 这等程度的爆炸,别说是体质本就羸弱的千机道人,就算是自己有妖力改造的身体,处于爆炸正中心的话,只怕也很难活下来。 十数息之后,这场大爆炸才终于平息了下来。 整个炼尸地附近,已然是一片狼藉:东倒西歪的树干,翻飞泥泞的地皮,还有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怪异血腥味。 背靠一颗大树后方的张惟,重新睁开了眼睛,然后转到了树木的正面,赶忙朝着场中望去。 一个方圆十丈的大坑,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内。 而在那坑中,一个浑身衣衫极为破烂的人影,正半跪在地,没有倒下! 让人喜出望外的是,千机道人竟然还活着! 张惟赶忙冲过去,来到近前,发现对方已经是满身血污了。 “怎么样?!”他急声问道。 “咳咳咳……还……还好。哈……哈哈哈!!老子当真是大难不死!!真……他娘的!!” 千机道人被张惟扶着坐到了地上,先是剧烈地咳嗽了两声,然后有些虚弱地说道。 说到最后,他竟然极为罕见地爆出了粗口。 平时的千机道人,作为雍州地界里的道门名宿,行为举止可谓极有威严,面容也常常显得十分严肃。 可如今经历过了这次生死危机之后,他却不想再像之前那般端着了。 劫后余生,他很想放肆地咒骂,这种感觉,这种心态…… 他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就好。”张惟赶忙安慰着,同时帮着千机道人,取出了之前得到的疗伤药物服下。 同时,张惟看向了远方,只见那神秘人已经趁着先前的爆炸,彻底失去了踪迹,而自己埋有炼尸的地方,也被刚刚的气流掀过,原地只剩下了一个土坑,炼尸已是不知所踪。 他暗暗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具炼尸是不是被那个神秘人带走了。看来自己必须抽个时间去找一找了,一定得赶在司天署来之前。 那神秘人这一战,损失也是极大,所有的炼尸尽数自爆了不说,他本人也是身受重伤。 若是有机会,自己也得追踪一下这个人。不过,对方的身后应该也有势力接应,探查后有收获的可能性不大。 就在张惟望着远方沉思之际,千机道人也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明和道友……贫道有一事相求。” 他缓了半天,此刻状态稳定了不少,于是看向张惟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道。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千机道友请讲,若是能帮上忙,我定然不会拒绝。” 千机道人略略停顿,神情变得十分郑重,说道: “贫道希望……将坐忘观,交给道友。以后,道友就是坐忘观的观主。” 他拒绝了张惟的搀扶,颇为艰难地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还请道友答应!今后,坐忘观便托付给道友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平凡的人 “这……千机道友,为何如此突然?” 张惟听到对方的话后,当即一愣。 千机道人缓缓地重新坐到了地上,大喘两口气后,说道:“不瞒道友,贫道在刚刚的生死之战里,有所感悟,境界上兴许又能有突破,似乎是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若是可以的话,贫道希望能够抓住这一丝可能,一窥大道。” 说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又道:“可坐忘观,毕竟是贫道这些年来的心血结晶,若是为了修行而外出云游的话,今后必然无法再多顾及道观。所以,贫道希望将坐忘观托付给道友。 “明和道友与贫道不同,你是真正天赋异禀之人,就算是照看着坐忘观,想来也不会对修行速度产生多少影响。这般做,贫道……确实也有私心在里面。” 张惟轻轻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其实,他很清楚,对方所谓的“一丝可能”,不过就是自谦之语。千机道人大概率是在刚刚的战斗里收获极大,甚至是已经接近突破的边缘了,这才会下定决心舍弃经营多年的坐忘观,专注于修行。 毕竟,和修为境界比起来,其他的都是外物。 张惟是主修妖力的,所以他对于正统修行的具体境界感知,其实并不强。他只能隐约感知到千机道人大抵是筑基的修为,至于是在筑基的前期、中期还是后期,他便不能确定了。 不过,对方现在既然为了追求突破,连自己的家当都要舍弃…… 该不会他是要突破筑基,来到人仙境界了吧? “千机道友,此事实在是关系重大,你看……你是不是再多考虑一下?”思考过后,张惟没有直接答应下来,而是慎重地问道。 千机道人冲着他微微一笑,说道:“贫道已经想好了。钱财……都是外物。” 他仰起头,望向了天边,轻叹道:“不做世间名利客,惟求云外山野翁。” 张惟听着对方的感慨,一时间也跟着有些感慨了起来。 他是真没想到,昨天还视钱财如生命的千机道人,居然也会有这般淡泊的时候。 咱们俩昨晚大半夜的,可是还在为了争夺雍州城的市场份额大打出手啊! 从对方这般坚定的决心来看,张惟也更确定了一件事儿。那就是千机道人确实有了很大的感悟,想来突破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仔细想一想,也确实如此。当时,他将符箓扔过去,对方可是直接操控了起来,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因为这毕竟是别人用法力制作的符箓,其控符手法、咒文等等,都和自己制作的有着极大的不同。对于这些资深的符箓师而言,适应了自己用符的手法,突然让他改换成用别人的,只怕是会极其不适应。 但是千机道人却十分流畅地做到了。这只能说明,对方在符箓之道上的造诣,远远碾压了自己。 虽说比不过别人,可张惟心态上也没什么变化。对方浸淫符箓之道都多少年了,自己才多久?一切都不急的。 “既然如此……那好。我答应你。”张惟见对方如此坚定,也不好驳了对方的情,最终是答应了下来。 “哈哈哈……好!以后,明和道友便是坐忘观的第二代观主了!今天回去后,贫道便会宣布……” 一时间,张惟内心有些激动了起来。 说他不想要这坐忘观那是假的。 这座香火极为旺盛的道观,天知道一年能够挣多少银子? 他可是十分缺钱的,虽然现在棺材铺的生意比之以往,确实好了很多,但是也根本不够他挥霍的。 不说别的,就光是胡霜儿给他的那张治病的药方,便需要极大的财力去搜寻药材,要是只凭棺材铺的收入,平均一下大半年的能买全一副药就很不错了。 可是一旦有了坐忘观…… 治病的问题,总算是不必担心了。 虽然说,对于修行来说,金银财宝那都是身外之物,可在修行的前期,没有钱也真的是寸步难行。 “千机道友伤势如此之重,不如我们先回城内吧?” 张惟见着千机道人这会儿身体已经略有好转,说道。 “也好……贫道自己回城便可。此地,还需要道友留守,等待司天署的到来。”千机道人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你一个人……能行吗?”张惟不无担忧地问道。 “放心吧。”千机道人说着,便直接站起了身。 经过这段功夫的修养,他体内的药力也起了作用,至少赶路回城,已经是没了大碍。 张惟见状,也不再多勉强:“那你路上多加小心。” 他正乐得见到自己能单独在这里呆一会儿。 他的炼尸,可还不知道在哪呢。 而且,这附近的聚阴阵、迷魂阵等,他也得赶在司天署来人之前处理一下。 千机道人重新环视了一遍狼藉不堪的场间,终于迈开步子,向着城内走去。 “千机道友。” 没等他走多远,张惟突然叫住了对方。 千机道人略有疑惑地转过身。 “你,并不是普通人。” 张惟望向他的双目,认真地说道。 千机道人一怔。 两人相视一笑。 …… …… 正如张惟所言,千机道人虽然一直自认为比不过真正的天才,可是他真的就能算是普通人吗? 只凭他在符箓之道上精深的功力,便能够证明他并不是普通人。 更何况,如今他又能再做突破。 天赋固然很重要,可是一天天、一年年的积累,同样也是十分重要的。 张惟很明白,这番生死危机,其实就是一个契机,让千机道人这么多年的积累于这一个瞬间爆发,这才有了他再突破的可能。 一时间心里颇多感触,张惟琢磨着,看来自己以后,也不能沉溺在荣华富贵之中啊。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更有大机缘。 待到千机道人离开后,张惟开始在附近溜达了起来。 一边走,他手上还一边掐法诀,这正是他在炼尸身上种下的法咒,他想看看能否通过这个方式,来感到到炼尸的踪迹。 可惜,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他转了附近的大部分地方,眼见已是无望之际,一声低沉的嘶吼,突然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张惟手上的动作一顿,心中一喜。 第一百二十章 成型后的炼尸 随着那声吼叫,一具面色发青的炼尸,来到了近前! 炼尸已然成型! 这尸体看上去骨瘦如柴,其本来面貌,几乎已经是无法辨别。唯有细细打量,才能隐约看出还有当初周海的模样。 张惟盯着看了看,发现其品质和威力远远超乎了自己的预料,竟然达到了炼气后期的水准。 一具相当于炼气后期的炼尸,这可着实是一样十分好用的助力! 当然,之所以这具炼尸的威能,远超了自己的想象,先前那神秘人实在是功不可没。 他在发现了此地之后,主动帮这具炼尸强化了不少,而且更是通过改变此地的阴气密度,直接强行让炼尸的成熟时间提前。 只可惜,对方的算盘虽然打得响,可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便宜了张惟。 “吼!!” 一声震吼,再度响起,那具以周海尸身制作的炼尸,竟然在见到了张惟之后,直冲冲地奔了过来! 看其模样,分明是想将眼前的人彻底撕碎! 对方的凶性有些出乎了张惟的意料,他当下也不犹豫,直接双手掐诀,低声念诵起了炼尸咒。 这是当初炼制时候所用的咒语,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控制炼尸的效果。 不过,正常的炼尸流程里,最重要的增强控制与保险的步骤,其实是在炼尸成型的最后时刻才做的。 在那时候,不少操纵者会选择将炼尸的一缕真息收摄起来,炼制成一块命牌,若是炼尸失控,直接毁掉命牌便可以让炼尸作废,从而确保安全。 但是张惟明显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此刻一人一尸,竟然僵持在了原地。 一时间,张惟念咒个不停,炼尸浑身上下更是颤抖不已。 因为最后缺少了一道增强控制炼尸的程序,张惟对于这尸体的控制力实在是很有限。炼尸正在激烈地反抗着张惟对于他的操纵。 “吼……吼……” 吼叫声不断传来,只是愈来愈低沉,直到最后,终于是彻底失掉了声息。 张惟在这场僵持里,最终取得了胜利。这具炼尸,彻底平静了下来,然后顺从指示,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张惟的身后。 一抹额头的汗水,今日张惟的消耗本就极大,这会儿又折腾了半天,让他感到有些吃不消。 他转过头,看着这具可供自己操纵的炼尸,有些满意又有些遗憾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满意是因为,这具炼尸的质量确实是超乎了他的想象,在他能够操控之后,他能够明显地感受到,若是对这尸体好好地培养,甚至可以使之抬升到筑基期的水平。 遗憾是因为,就算他现在能够控制住这具炼尸,也感到有些滞怠和不顺,若是直接提升其威能到筑基期的话,只怕他会再难控制住对方。 “也算是有失有得了……以后再想办法加强下操控便是……”张惟思索片刻后,轻轻自语道。 紧接着,他便一掐法诀,指使着这具炼尸行动了起来,开始四处忙活。 他要将场间的各类阵法处理一下了。 一阵鬼哭声响起,此地迷魂阵里的数十道鬼物,同时现身,然后直冲他而去。 在接近他身体的一瞬间,同时一下,直接消失不见。 张惟这是将当初布置迷魂阵时候留下的鬼魂,尽数收进了黑金袈裟之内。 不多时,场间便已经被他处理得差不多了,等到司天署的人到来,他也能够更好地应对了。 “只是……这具炼尸该怎么处理?” 望着那面色发青的尸体,张惟一时间有些犯难。 想了想,他打算先将对方留在城外远处,待到风声过后,再想办法给弄回城里去。 …… …… “道长啊!!城外那声巨响……当真和您有关?!” 餐桌旁,老和尚满脸震惊地望着张惟,说道。 张惟等到司天署到来,应付完后夜已经深了,虽然司天署知道有他这么一号疑似天仙的“高人”存在,对他更是礼遇有加,可仍旧浪费了不少的时间。 等到他回来,老和尚早已吃过了晚饭。 张惟又累又饿,这会儿也不多讲究了,热了热晚饭的剩菜,算是宵夜了。 “不假。”他回应着,同时仰头喝干净了一碗碴子粥,“再来碗。” “好好……”老和尚赶快帮忙又盛了一碗,递还给了张惟,“嗯……那个……坐忘观里,以后真就是……是咱们说了算了?” 他听张惟讲述了今日大体发生的事情后,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毕竟,这完全是天上掉馅饼,怎么看怎么不真实。 得到了城内香火最盛,准确来说,应该是整个雍州香火最盛的坐忘观,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张惟在这一瞬间,便成为了雍州境内排得上号的富人,甚至,说他直接跻身了雍州的权贵圈子也一点不为过。 老和尚这会儿在心里,为自己当初跟对了人,感到无比庆幸。 他心中得意地自语着,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人得道,鸡犬…… 总之,自己的眼光实在是毒辣! “这有什么好不信的?不过都是身外浮名、红尘俗物而已,也就那么回事儿。” 张惟用筷子夹起了一截辣白菜,一面嚼着,一面又说道:“这味道不错啊!明日你再去多买些回来。” “已经买了两大罐了,道长您要是喜欢吃,明日老衲再去整上……十罐!!”老和尚连连点头,豪气十足地说道。 他突然很是感慨,说道:“咱们现在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后,在这雍州城里,道长您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了!道长啊,你可了劲儿地吃,以后咱们桌子上的咸菜,都弄最好的!都买当季新鲜蔬菜现腌的!” 张惟略有鄙夷地看了对方一眼,说道:“看看你那点出息。咱们以后可是坐忘观的主子了,还吃咸菜算怎么一回事儿?掉不掉价?” 说起来,虽然最近棺材铺的生意好了许多,张惟和老和尚也有了闲钱,可是他们二人日常的吃穿用度,还是极为节俭。这一点,从张惟今夜所吃的粗茶淡饭便能够看出一二。 这也是因为,他们二人都很明白,张惟治病需要极多的银钱,就算一时生意好,可要是算上了将来买药的开销,他们的生活也还是非常紧巴的。 好在他们都是从苦日子里过过来的,对于仍旧俭朴的生活,倒也没什么不适。 “有道理,有道理!不愧是道长!还是道长您见多识广啊!那道长您看,咱们以后应该……” 老和尚憨笑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满面红光地问道。 张惟犹豫了片刻,说道:“从明天开始,你不必多顾虑,上菜市场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再临坐忘观 第二天一早,张惟便出了门。 今日,他要去坐忘观,和千机道人最后做一下交接。 老和尚还是很舍不得今天店里的生意的,所以没有选择跟着同去。 一下子成为巨富,这种事情还是让张惟感到有点梦幻与不真实的。 其实总结一下,他昨日的一趟出城,收获可谓是极为丰硕的。 首先是得到了解魄丹,炼气后期已然近在咫尺;还有就是一些珍贵药材,这个倒是还好,有了坐忘观后,这点钱他也不是太看得上了。 还有最最重要的收获,就是今天他要去的那个地方,那个以后他说了算的道观。 清晨的空气又冷又干燥,呼吸之间鼻头早已是被冻得通红,可张惟现在却觉得这样的空气很是好闻。 他非常明白,有了坐忘观后,最大的意义不光是得到了足够的金钱能用来治病,而且还有了一个真正可以让他修行十方受命诀的地方。 这十方受命诀,正是当初暮秋教给他的香火法门。 按照暮秋的说法,想要修行这个功法,能够给自己建立起生祠是最好的,不过这一点对目前的张惟来说,也实在是非常地困难。 可要是有了这座香火极为旺盛的道观,那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坐忘观本身就能够聚纳一定的香火之力,毕竟每日里观内善信不绝,众生念力定是不缺。 所以,他能够通过利用这些念力,来修行自己的法门。谁让以后他就是整个坐忘观的观主呢? 越琢磨,张惟脚下的步伐便变得越轻快。 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心想若是能够进一步发展这座道观,使之香火更盛的话,那自己修行香火法门的速度,必然也会大大加快。 如此看来,好像香火金身也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了嘛。 只不过……坐忘观地处城北,其地理位置离得城隍庙确实是有些近,自己以后还是得多注意注意才是。 没用多久,张惟便已经来到了坐忘观的大门前。 他今天没有起得太早,所以此时,门前那上百阶的汉白玉台阶上,早已有了诸多游人。 其中既有衣衫华美的富家子弟,也有衣着朴素的平民百姓。这些人,都是来观内祈祷祈福的。 甚至,张惟还观察到了好几个千金小姐。只不过她们大都被仆人环绕着,面上也笼罩薄纱,难以看清其容颜。 这会儿毕竟是大白天,正是道观开门迎客的时间,而且马上便要过年了,香客更是络绎不绝。 张惟轻轻点了点头,这才是他想象中坐忘观该有的模样,与那夜初来此地的冷清当真是截然相反,对比极为强烈。 他迈开步子,踏在了汉白玉台阶上,缓缓登去。 一边走,他一边环视着四周,注视着那些神情各异的游人们。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提前审视自家的领地。 与此同时,随着愈靠近坐忘观,他便愈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香火之力,正在从周遭的香客身上轻轻渗出,汇聚到观内。 在道观正门前的宽阔平台上,正有许多人规规矩矩地排着队,等待着进入其内。 他们之中,有读书人,有富商,有农夫,甚至还有几个乔装打扮的官老爷。 这些人,虽然身份地位差距如此巨大,可此刻都十分虔诚地等候在观外,无人敢随意说话,都老老实实地等候着。 因此,此地虽然人数极多,却显得很是安静,甚至是有一种秩序井然的特殊美感。 这会儿,张惟也来到了队伍的最末尾,他一时间心有所得,决定不通知观内的执事,而是亲自排队进入道观。 他望着这样一幕,有些感慨。 在本方世界里,一直以来都是阶级森严的,“士农工商”的排序,家世血统的贵贱,都让诸多凡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可是,在这道朱漆大门外,这些平日里尊卑有别的人,竟然能够如此平和,甚至可以说是谦让地相处着。 他竟然在这一刻,隐隐感受到了一丝平等的意味。 这是他来到这方世界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有过这种感觉。 而且,此地的众生念力,也明显比其他地方浓郁得多。 虽然,他也很明白,这里的所有人不过是表面上规矩老实,在内心里,那尊卑有别的意识仍旧根深蒂固,可就算如此,这一幕也是极为难得的。 有些时候,宗教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 张惟在四周肃穆的氛围里,突然感到自己对十方受命诀的理解又有了一定程度的精深。 他有所明悟,难怪当时暮秋说要让他建立生祠,其本质,其实就是利用一种类似于宗教信仰的形式,来强化和吸纳香火之力。 排了许久队,张惟才进到了朱漆大门里。 他刚刚一进门,便立刻有一位道童走到了身旁,十分恭敬、敬畏地说道:“明和道长,观主大人专门派我来引您过去,请随我来。” 张惟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看来,自己先前排队的举动,千机道人也是一直看在眼里的。 不多时,他便被领进了一间偏殿内,道童小心翼翼地闭上了房门,便离开了。 房间内布置得十分简单,只有一处香案,几个蒲团而已。 在香案上,三炷香正在缓缓地燃烧着。 淡淡的檀香气味,萦绕在光线并不明亮的殿内。 千机道人正面朝香案,坐在蒲团上。 “伤势好些了么?”张惟问道,同时走到了一旁的蒲团处,盘膝坐在了上面。 “已无大碍,多谢道友的关心。”千机道人的面前放着一本线装册子,这会儿他合上了书,转过头微笑说道。 “道友似乎是在门前有所得?恭喜恭喜。”他又轻声说道。 张惟望着对方,心中微微凛然。 今日一见,他明显得感受到千机道人的气质和以往有了极大的不同。原来,他是个满身威严却铜臭气不绝的人,可现在,他就像是真正的闲云野鹤,那种恬淡自如的气质,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具备的。 “道友也是突破在即。同喜同喜。”张惟回应道。 千机道人嘴角含笑,说道:“今日之后,坐忘观便要拜托道友了。若是可以的话,贫道希望明和道友在接手后,能够不要改变观内的某些规矩。”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张惟点了点头,问道:“怎么说?” “如你今日所见,那便是观里一直以来的规矩。”千机道人说道。 张惟了然,今天他在门口,见到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都在老老实实地排队进入道观,这就是对方所指的规矩。 “我有些好奇,这些规矩,你是怎么能够一直坚守下来的?”张惟问道。 此时,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两名道童进来,给他们二人各斟了盏香茶。 “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有些不好办。”千机道人倒也坦诚,“不过,等到大家都习以为常后,一切也都顺理成章了。当然,若是真碰上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该有的礼貌还是不能少的。” 在整个陈皇朝里,修行人和凡人的界限并没有那么明显。 就比如司天署,这个为皇帝监管整个大陈的机构,便基本上全部由修行者组成。皇宫里不少的官员,更是也具备着一定的修为。 因此,整个皇朝的权贵,见到修行者后,对待对方的态度并没有太过热切。 所以就算是真有本事的道士,开起道观来,很多时候也不得不委曲求全一些。 以如今坐忘观的规模,碰上普通官吏,当然是没必要特殊对待的。也只有在面对真正的一方大员之时,才会有特殊的优待。 张惟明白对方的意思,这其实是看当观主的会不会做人。 坐忘观能够到现在这等程度,估计千机道人在这方面拿捏得相当精准。 “就按你说的,规矩不能变。”张惟品了口茶,说道。 “如此便好。”千机道人也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他放下茶盏,又说道:“贫道没有其余的事儿了。若是可以的话,还望道友早日进入观内主持,贫道马上便要离去。” 张惟有些意外,问道:“这么急着走?不等过完年了再说嘛。”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你我世外之人,何须在意呢?”千机道人说道。 张惟心想,你以后可就真成了世外高人了,可惜我还不是呢。 严格说起来,自己真正步入修行界,开始在修行上深入,那还是在这个冬季的事儿,要是让自己一下子就成为完全不沾红尘气、遗世独立的仙人形象,那好像也是不太现实的。 “咱们观里,供奉的神是哪一位啊?”张惟突然想起,他知道现在还不知道坐忘观到底是供奉哪位神灵的。 这观内香火鼎盛,如此多的念力,可都是被这位神收摄了去的。 其实他也感到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天庭消失无踪后,古代的一切神灵祭祀都已经收效不大,像现在坐忘观还能被接引香火的供奉之地,并不多见。 “乃是咱们道门初祖,九天真王。” 张惟心中凛然,他当然听说过这位至高无上的存在。 在这方世界,道门的至高神,便是九天真王,这位神只,也是创世神一般的存在。 若是坐忘观是祭拜这位神灵的,那香火仍旧会被接引,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最后他们敲定,今天下午千机道人便会告知全城,从明天开始,张惟便是新一任的坐忘观观主。 并且,他们二人商议后决定,并不用举办什么仪式,只要将消息通知出去便可。 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千机道人现在是真的够淡然的。而张惟,则是不想太麻烦。 二人又随意地聊了几句,便一同出门,来到了当初约定好的城中酒楼里。 昨日,他们还打算一起到酒席上好好聚一聚,没想到,今日这场酒席,便成为了送行宴。 明天,千机道人便会离开雍州城,外出云游。 “此去经年,再相逢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千机道友,一路顺风。” 张惟和千机道人没有喝酒,用两杯清茶,轻轻碰了碰杯。 …… …… 下午时分,酒席结束,张惟便回到了棺材铺。 出乎他意料的是,铺子门口人非常之多,巷子都被堵了小半。 “道长!嘿嘿嘿……” 更让张惟没想到的是,老和尚竟然亲自等在门口,这会儿见面后,更是满脸笑容。 “您就是明和道长?” “恭喜明和道长成为新任坐忘观观主!” “恭喜观主!” 四周顿时响起了阵阵道贺的声音,与此同时,不少人都走上前来,将准备好的各色礼物送上。 老和尚春风满面,不知道从哪里雇来了两个人,帮着收礼,他则是忙活着记录礼单:“道长您也累了吧?这里便交给老衲吧,您先歇息便是!” 张惟望着这一幕,点了点头,心想难怪平日里爱财如命的老和尚居然也不管铺子的生意在门口等自己,合着就是在等自己回来,好方便收礼呢。 “注意好好招待人家。”他也乐意见到老和尚接手这些事情,嘱托一句后,便回到了后院。 如今,他成为了坐忘观观主一事儿,早已经在城内传开了,这可是相当劲爆的消息,比当初他和胡家主母传绯闻还要来得热闹。 毕竟坐忘观那可不是一般的道观,里面和雍州上游的权贵圈子,关系可是密切着呢。这也是很多方人物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后,都立刻派人来杀人巷里拜访张惟的原因。 虽说坐忘观并不打算搞个庆典来欢迎新观主的到来,更不会有什么邀请宾客的情况,但是这么多和坐忘观关系密切的人,可不会真的不懂事儿到没有一点表示。 类似地,张惟也不会拒绝这一切,该收那就得收,总不能驳了大家的面子,他以后可是还得在雍州城内混的,这“花花轿子众人抬”的道理,他还是很明白的。 “道……道长!!那个……胡夫人派人来啦!” 张惟站在院子里,正在拿着草料喂马,却没想到在前面忙碌的老和尚,竟然跑进了后院大喊着。 不过,这也不能怪老和尚,事涉胡家主母,他肯定得亲自告诉张惟才行。 “来就来吧,嚷嚷什么。”张惟手上喂草的动作略一停顿,然后恢复正常,面色有点不自然地说道。 便在这时,红芙跟在老和尚的身后,也走进了院内。 她见着张惟,福了一礼,先是恭贺张惟成为新任观主,然后又轻声说道:“观主大人,我家夫人有要事想见见您。” 说着,她看了旁边的老和尚一眼。 老和尚心领神会,立刻转身离开,回前堂继续忙活去了。 张惟轻吸了口气,说道:“有什么事儿就明说吧。” 红芙走近了张惟后,轻轻咬了下嘴唇,低声说道:“胡少爷,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棺材铺大门的首次踹翻 “胡元讯……”张惟一怔。 他没有想到,在距离过年还有大概十天左右的时候,这位三品大员便回乡了。 在这种情况下,胡霜儿会来找他见面,也不是太意外的事情。 只不过…… 对方既然都回来了,你还光明正大地请自己上门,这做法是不是太嚣张了些? 张惟一时间神色阴晴不定,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答应,片刻后,他说道:“既然如此,能否换个时间?要是可以的话,让你家夫人换个见面的地点也行……” 这只狐狸可是一大妖王,当然不会害怕面对所谓的朝廷重臣,可自己却没有她的底气啊。 “恐怕不能……”红芙也很理解张惟的担忧,她轻叹了一声,说道,“道长您不必太担忧,夫人既然选择这时候请您过去,应该也是做好了准备的……” 最终,张惟也没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红芙前往了城东胡府。 待到他来到胡府时,天色已暮,红霞漫天。 落日余晖映在了一方精致的小花园里,哪怕冬日里万物凋枯,却仍旧给人生机盎然的感觉。 可惜的是,张惟虽然置身在如此美妙的景色里,却实在是无心欣赏。 “来了呀。” 小园门口,走进了身着一身蓝色刺绣披风的胡霜儿。 她比天边的霞光更美。 她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小食盒,看样子似乎是专门带来的。 “妾身恭贺坐忘观观主大人,从今往后,妾身便要仰仗着观主大人了呢。还愿观主大人以后能多到胡府走动走动哦。” 张惟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有趣儿吗?” “挺好玩的。” “来尝一尝,知道你要来,人家刚让后厨做好的。”胡霜儿说着,便将食盒轻启,从中捏出了一块枣泥酥,作势要亲自拿着喂给张惟。 “多谢您的好意,我自己来。”张惟赶紧接过糕点,迅速填入嘴里,“嗯……味道挺好。” 甜而不腻,皮薄酥脆,口感有些独特。 只不过,他随即看到胡霜儿默默地看着自己,神情有些莫名。 张惟硬着头皮地说道:“我不用你喂不是嫌弃你手脏,主要是害怕累到你。” “哦……真的?” 张惟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下情况紧急,自己才会被叫来,可是现在见面后,反而在说些有的没的…… “当然是真的。”他面色一正,点了点头,语气十分笃定。 胡霜儿盯着张惟的脸看了几息,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不错,懂得疼人了……” “行了行了……还是赶紧说正事儿吧,再拖下去,胡元讯估摸着都要找到咱们俩了。” 张惟连忙打断了对方后续的话语。 “他呀,他还没回到府里呢,上哪找到咱们?”胡霜儿说道。 张惟满脸不解,说道:“你不是派人来找我,说他回来了吗?” “快回来了,就最近。这不是提前通知你一声嘛。” 张惟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沉默了许久后,说道:“那咱们……就不能实话实说?” 胡霜儿摇了摇头,说道:“实话实说,你大概率会拖着不来的。” “别说这个了,还是琢磨琢磨怎么办吧……”张惟又叹了口气。 …… …… 晚饭时间,老和尚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张惟,便独自一人吃了起来。 他心头有些感慨,看来,在道长心里最重要的还是胡夫人啊,自个儿飞黄腾达了,第一时间两个人就见面了。 而且看这架势,是要整宿整宿地缠绵悱恻呐…… 年轻就是好呀,这般折腾,腰子也能顶得住…… 周家小姐果然还是比不过胡夫人,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像道长这么风流的人物,周家小姐虽然家世富贵,可长相着实平凡了一点,哪能比得上胡夫人这等世间绝色带劲儿呢…… 就在老和尚琢磨着,以后碰到了周家小姐,应该怎么帮道长打掩护,还有明早上要不要问问道长,需不需要某种特殊的神奇偏方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来啦来啦!轻点砸门!” 饭吃到一半,他不得不站起身来,走向大门处,同时嘴上不满地高喊这:“这么急着叫魂呢?!别敲了!!再用这么大的劲儿门板都要烂……” “咣!!”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传来,房门竟然被直接撞了开来! 整块门板摔落在地,“砰”的一声,倒在了老和尚的脚边。 老和尚目瞪口呆地看向了门外。 可是下一刻,他便惊惧地退后了数步。 门外如此无礼甚至是粗暴的人,竟然是官府之人! 一众人一手持火把,一手握长刀,围在屋外。大体一看估计得有数十人。其中的大部分,皆身着捕快服饰。 为首的一名官员,满脸正气地走进屋内,盯着老和尚,中气十足地问道:“明和人在哪里?” “不……不知道啊……” 老和尚磕巴着回答道,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少跟本官废话!这个淫道害人性命,霸占良家女子,侵吞他人家产,公然视我大陈律例为无物,当真是罪无可赦!!如今东窗事发,左副都御史大人亲自督察本案,他已是在劫难逃!!你可不要妄想,能够再包庇他!!” 为首官员的话说得掷地有声,气势十足。 老和尚慌张地问道:“这位官爷啊……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道长他老人家,如今可是坐忘观的观主,坐忘观您也知道……” 官员一声冷哼,打断了对方的话语,继续说道:“坐忘观?今日就算是天师府的天师亲至,也保不了明和这个淫贼!你既然是他的同伙,屁.股底下估计也没多么干净……来人!给我带走!” 说着,他一挥手,身后顿时有四五名捕快涌入门内,一双双手直接将老和尚制服,绑上绳索后,押着走出了大门。 “冤枉啊!!大人,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老和尚凄厉地高喊着,同时不断挣扎。 只可惜,四周钳制着他向前走的几名捕快,手上的劲儿都是不小,他这番挣扎下来,不但没能挣脱,反而被按得更死了,身上吃痛不说,更是不由自主地被周围人带着愈走愈远。 “呵……冤枉?本官这些年来抓的犯人里,十个有九个嘴上都喊‘冤枉’!可惜硬骨头没几个,一上刑便什么都招了!”为首官员冷笑着说道。 “那……那不是还有一个吗……大人啊,老衲就是那剩下的一个例外呐!!”老和尚不死心地凄喊着。 “剩下那一个……”官员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剩下那一个是当场便认罪,然后同官府死磕到底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太多的、太重的、太残忍的话 第二日一早,天空阴阴沉沉的。 杀人巷深处,头戴黑色帷帽的张惟,站在“福寿堂”棺材铺的大门前,望着那明显破损的木门上,两道白底黑字、交叉贴合的封条,沉默不语。 他没有找到老和尚,很明显,对方应该是被官府带走了。 没再多留,张惟抬手略微压低了帷帽,转身离开了杀人巷。 他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只不过,今早上他不能如往常一样同老和尚坐在前屋里白粥就咸菜了。 所以,他来到了城内的一间酒馆里。 “客官,您里面请!” 小二热情地招呼着,他见到这位食客头上遮得严严实实的,也没有感到多么奇怪,城内有的是江湖侠客喜欢这身打扮。 张惟坐定,要了壶热茶,再要了两屉包子,便安静地等待了起来。 他环视了一圈,只见酒楼一楼里,来吃早饭的人数不少,所有座位坐了大概七七八八。 他来到这里,当然还是因为酒馆人多嘴杂,最是适合探听消息。 他需要了解一下,如今城内风声如何了。 有趣的是,还没有等他仔细辨别周围人的讨论,他便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因为四周所有的人,都在热议同一件事儿: “听说了嘛?胡员外的儿子回来啦!听说已经是大官了!朝中正三品左副都御史,啧啧,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呢!” “他是昨个傍晚回来的……当时咱们雍州城官府里的所有官员,一个不拉,全都跑到城门外迎接去了。哼,一群只知道溜须拍马的庸官!” “唉……也不能这般说,咱们的雍州官儿最大的知州大人,也不过是个从五品,见着从京城里回家省亲的三品大员,这还不是能多殷勤就得有多殷勤?他就算是伺候亲爹的时候,也没这会儿有孝心呐……” “客官,您的菜上来啦!”小二这时候一手提着茶壶,一手端着两屉包子,走到了张惟的桌畔。 “客官您请慢用。”他给张惟倒满一碗茶,并且将两屉包子分开放下后便离去。 张惟端起碗,先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思考着眼下的情况。 昨夜,胡元讯回来得确实是有些突然,只怕如今不光是这处饭馆,城内应该都在议论此事…… “你们知道吗?!昨天晚上,官府把福寿堂给抄啦!!” 一个有意压低的声音说完后,顿时惹得周围惊呼一片。 张惟双耳微动。 “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连那个和尚,都被连夜押送进了大牢呢!” 张惟心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们如今连明和道长也敢动了?明和道长可是坐忘观的观主啊!” “嗨,那又有什么用?刚刚当上而已,能认识谁?昨天千机道长就已经出城云游去了,若是他老人家还在,说不定还能帮着明和说两句好话……” “不过……官府为何要针对明和道长呢?” 最开始发言的人,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说道:“还不是因为胡员外的儿子!明和道长不论怎么说,都是跟他爹的小妾好上了,更重要的是,这个小妾可是抢走了他娘主母的位子!如今儿子是当朝正三品的大官了,你们说,他会不会给他娘出一口气?” 张惟暗道,要是我的话,肯定是会的。 “……不说别的,昨天夜里,官府便连夜贴出了通缉令,明和如今就是过街老鼠,那可是人人喊打喽!”有一直看不惯张惟的路人,此刻幸灾乐祸地说道。 “人家就算蹦跶不了几天了,还不是该享受的都享受到了?好家伙,钱也赚过,像胡夫人那般漂亮的女人也碰过,这要是我,就算是今天死也是死而无憾了……” “哎呀,出了这档子事儿,别说是明和了,我听官府里的朋友说啊,就是胡夫人也得受牵连!官府已经准备上胡府去好好盘查一下胡夫人了!” 张惟轻轻地眯了眯眼睛。 他没有摘下帷帽,此刻拿起一个包子,从帷布之下送进了嘴里。 “我早就说过,他这个淫邪道人肯定没有好下场,也不知道前几日的城内,为何一下子多出了不少吹捧他的人,当真是……人心不古!!” 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说着说着声音大了起来,最后更是重重地一拍桌子。 “你快拉倒吧。”书生不远处,另一桌一个富商打扮的胖子,满脸不屑地冷笑道,“感情你就是什么好东西?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结果呐?那是谁,私底下许诺非城西的刘寡妇不娶,结果玩完人家后,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是谁逼得人家一个寡妇,名节尽毁后只能上吊自尽的?” “你……你血口喷人!!” 书生满面通红地猛然站起身来。 张惟在帷帽后的神情一怔,手上倒茶的动作一顿,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 他兴致勃勃地看向两个吵嚷起来的人,心想打起来打起来。 一旁的两人,脸红脖子粗,又是撸袖子又是踩板凳的,嘴上的话说得比谁都很,可是两人间的距离却一直没有拉近。 “都吵吵什么?!这么想和我们走一趟?!” 便在这时,几名捕快来到了酒楼内,大声喝止道。 两个争吵之人,立刻蔫了下去,赶忙坐回到了远处。 见到他们认怂,为首的捕快环视了一遍酒楼后,说道:“都给我听好了!邪道明和作奸犯科,无法无天!你们要是有人见到了他,须得立马上报官府!若是有人敢隐瞒不报,你们清楚后果!!” 捕快的声音,震荡在整个酒楼里,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低下了头,不敢有任何小动作。 捕快见状,满意地微微点了点头。 “那个你,遮着脸的那个……哎?人呢?!” 他直接转向了张惟的位置,本想检查一下这个形迹可疑之人,可是没想到,那张桌子已经空了出来,之前头戴帷帽者已是不知所踪。 …… …… 大牢内。 “冤枉啊……冤枉啊……” 老和尚双手扒着长有苔藓的木栏杆,满脸绝望地望着外面同样阴暗的空间,双唇干裂,嘴里不断地呢喃着。 他只能祈求张惟没有落网,然后将自己营救出去。 他感到很是难过,坐忘观里的好日子已然近在眼前了,可如今却出了这等事儿。 唉…… 自己都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要坐牢…… 这老胳膊老腿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以后不提去坐忘观里养老享福了,只要能活着出去,自己就烧高香了。 “嚯!哥们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倔呢?老当益壮嘿!” 旁边的囚室里,一声哈欠传来,随即一道散漫的声音响起。 此人睡了一宿刚醒来。入睡前他便见到老和尚是这幅嘴里喊着“冤枉”的模样,没成想醒来之后,对方还是如此。 “别嚎了,像咱们这样进来的,有几个是真冤枉的?就算真是,来都来了,难不成还想着能出去?” “老衲不管!!老衲就是冤枉的啊啊啊!!!” 老和尚“哇”的一声,仰面干嚎,双手捶地不止。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这也太刺激了吧 便在老和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胡府大门外,已经多出来了一群官府捕快。 整个城东道路上不见人影,所有人都小心地躲避着这群来势汹汹者,生怕撞到枪口上。 “大人,胡府已经被彻底包围。可以确保任何人都无法暗中逃脱。” 一位捕头打扮的官员,半跪在地,汇报道。 “嗯。” 轻轻地回应了一句,最前方的胡元讯,面上并未有太多的表情。 他是一个看上去大抵三四十岁的男子,唇上的两撇胡须浓密而不杂乱,面容略有方正,神情颇为随和,可却自有一股深深的威严。 今日,他身上穿着绸布长袍,并未着官服。 望着自家的大门,胡元讯一时间站在了原地,并未向下属们发布命令。 四周更是无人出声,都在沉默地等待着。 “一会儿,不要伤到无关者。”胡元讯突然轻轻说道。 “是!”周围所有人一齐半跪行礼。 “动手吧。” 随着胡元讯一声令下,周围所有身着捕快服饰之人,起身后顿时一齐前涌,来到了紧闭的大门口。 便在这时,大门却从内被人主动打开了。 门外的捕快们脚步一停,没有再前进。 大门开启,一身黑色大氅的胡霜儿面遮黑纱,率先走出了大门,在她的身后,红芙和不少下人一并跟着。 胡元讯微微抬了抬手,周围的下属立刻会意。 随着这些人的移动,四周的捕快们并未像之前一样紧逼,而是缓缓后退着,双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在这些胡府家眷都走出大门后,胡元讯见到了站在最边上的自己的母亲——赵夫人。 不过,他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望向了最前方的胡霜儿。 “讯儿回雍州这么久了,怎么今日才回家呢?”胡霜儿望着胡元讯的眼睛,仪态从容地问道,显得颇为慈爱。 胡元讯听到对方的话语,沉默了片刻后,终是双手抱拳,微微低头躬身,算是行了一礼,同时嘴上说道: “给母亲请安。有些公事,耽搁了一下。” 虽然,他乃是胡员外最最嫡出的儿子,可是此刻见到了胡霜儿,他也必须要恭恭敬敬地问好,而且是以儿子对待母亲的态度。 一旁的赵夫人见到眼前的一幕,紧咬着牙关,身体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面色先是变得煞白,而后又变得通红。 以礼制来说,如今的胡元讯,是胡家主母胡霜儿的儿子,和她赵夫人反倒没了那般亲近的关系,哪怕胡元讯是她亲生的。 这是因为,在这种大户人家里,庶出的儿子,是要认正室为母亲的,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没有资格被叫娘。 虽然胡府的情况有些特殊,胡霜儿是由妾室转正,赵夫人是由妻变妾,可是不管怎么说,这等事关孝道的礼制,胡元讯是绝对不能打破的。 他终归是朝廷命官,若是让人在这种时候抓住了把柄,在朝堂之上攻讦起来,他也吃不消。 这也是胡元讯为何现在明明要拿下胡霜儿审问,可仍旧极为礼貌的原因。 “母亲这段日子过得还好么?”胡元讯行完礼后,仍旧是看都不看一旁的赵夫人,只顾着冲着胡霜儿温和笑道。 “你父亲走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哪里还能过得好呢。”胡霜儿未被面纱遮住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哀切,“而且你也忙,怎么都等不到你回来。” 胡元讯再度低头行礼,说道:“儿子不孝。” 眼前出现了相当诡异的一幕。本来就是势如水火,恨不得对方赶紧死的两拨人,这会儿好似母慈子孝一般,拉起了家常。 不过,周围所有人都没有什么诧异的表情,而是都在紧张地等待着,等待这对儿表面母子表演完,再图穷匕见。 对于胡元讯来说,他是不能直接动手的。 首先,对方如今可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他要是这般做了,那可是意味着大不孝。 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必然会让他的名望严重受损,仕途大受影响。 所以,他该要表现出孝顺的一面,就必须得表现出来。 其次,更重要的是,他还必须尊重其先父的遗志。 胡元讯若是直接派人将胡霜儿擒下,再以自身的名义,重新恢复其母亲赵夫人的主母地位,这便意味着他严重违背了其父亲的意愿。 毕竟,胡员外的遗嘱里,可是要让胡霜儿当家主的。胡元讯就算官再大,明面上也是绝对不能大过“孝”的:他父亲的遗嘱就是绝对正确的,他作为儿子必须遵守。 “听说母亲这些天,为咱们胡府新找了一位供奉?” 胡元讯和胡霜儿闲话聊得差不多了,终于是直奔主题。 两个人都没有请对方进屋叙旧的意思。 “不错。当初明和道长还帮了你赵姨颇多呢,你赵姨对他老人家可是一直心怀感激。”胡霜儿也不避讳,随口胡诌着。 她所讲的“赵姨”,自然就是胡元讯的生母赵夫人。 对于如今为妾的赵夫人来说,自然是没有资格让胡元讯喊“娘”了,也就只能叫做“姨”了。 “还有……这等事儿?”胡元讯仍旧没有看向赵夫人,微微停顿后,语气不见任何波澜地说道。 “对呢。我的儿呀,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亲口问问你赵姨,看是否如此。”胡霜儿颇为认真地说道。 便在两人对话之际,一旁的赵夫人已经是面无血色,长袖下的双手死死地握紧着,留长的指甲已经崩碎,余下的半截指甲碴,深深地刺进了掌心里。 数滴鲜血未能滴落到地上,而是被她的宽袍大袖尽数拦在了袖内。 “既然母亲这般说,那便一定是真的了。”胡元讯这次没有任何迟疑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母亲能否请明和道长到胡府来,儿子也好当面拜谢一下。” 胡霜儿面纱上的双眸弯成了线,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呢,你是应该好好谢谢人家。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还能完成你父亲的一个遗愿。” “遗愿?” 胡元讯眉头几不可查地一皱。 “你父亲知道明和道长的癖好有些高雅,在临终之时,也难以忘怀道长的恩情,所以呀,他特意嘱托我,以后一定得找机会,将你赵姨送给道长,当个侍妾。”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图穷匕见 场间陷入了一片安静。 红芙听到自己身前的夫人这般说,当即用力地握住了一双小手。 这…… 这算怎么一回事?! 自家夫人有意刺激赵夫人这对母子,自己可以理解,可是…… 这也太刺激了吧?! 更重要的是,若真让道长知道了,道长会怎么想? 唔…… 以道长他老人家的爱好来看,说不定…… 说不定他还真挺乐得接受的…… 胡元讯听后,面色变得极为古怪。 他望着胡霜儿,盯视了许久,却一直没有说什么。 他的视线,偶尔会扫过赵夫人,可从未有过停留,更不会给赵夫人与他对视的时间。 “啊!!!” 一声无比凄厉的尖叫,突然从一旁的赵夫人处传来。 她沾满血污的双手不断挥舞着,身躯剧烈颤动着,那发抖的嘴唇不断嘟囔着什么,却始终没人能听清。 她终究是忍无可忍了。 “放肆!你这是……成何体统?!” 蓦然间,胡元讯皱眉喝道。 赵夫人愣住了。 这对儿母子,在这一刻,目光第一次有了交汇。 可是很快,胡元讯便挪移了视线。 “是……是……妾身……该死……” 赵夫人在对视过后,失魂落魄地喃喃说道。 她的目光失掉了焦点,变得很是茫然。 胡元讯又轻轻皱了皱眉,望了赵夫人周围的仆人一眼,然后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大门内。 下人们立刻忙乱地搀扶着赵夫人,也不顾眼下紧张的对峙局势了,直接将她拖着带回了胡府内,消失不见。 胡霜儿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也不出声,好像一切都任由胡元讯处置。 “母亲大人……此事赵姨确实太失礼了,我回头会专门教训她的。” 胡元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盯住胡霜儿的双目,说道。 讲到最后,他几乎是一字一顿。 “妾身毕竟是一家之主,这点小事儿,倒也不会多计较。”胡霜儿点了点头,“不过……讯儿既然有心,那可一定得好好敲打敲打她。咱们胡府从你父亲便开始积累的名声,可绝不能让一个不懂规矩的,妾,给毁了。” 她在“妾”这个字上,咬得极其重。 胡元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饶是以他的养气功夫,此刻也感觉有些气闷。 “说来说去的,还没问问你的意见呢,讯儿?你觉得你父亲的遗愿,给明和道长送你赵姨当新春贺礼一事儿,是不是极妙?” 胡霜儿似乎没有看到对面胡元讯那愈来愈难看的面色,仍旧自顾自地说道:“为娘也明白,你这孩子呐,从小便孝顺,你父亲最后的一点愿望,怎么也得帮忙实现,对不对?” 这句话,摆明就是胡霜儿在膈应和威胁胡元讯。 她表面上的年纪,比胡元讯还小,可是却一直拿捏着长辈的姿态,此刻更是点出来关于遗嘱的问题,一下子戳到了胡元讯的命门上。 “孝顺……是啊……”胡元讯重又变得面无表情,望向胡霜儿的眼神也变得深邃了起来。 不得不说,胡元讯着实能够沉得住气。 这要是放到一般人身上,自己连带着老娘被对头这么编排,不说当场翻脸了,直接刀剑相向也实属正常。 可是他除了中途脸色变得难看了一些之外,别的地方当真是毫无破绽。 能忍。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够如此年轻,便早早地坐到了正三品左副都御史的高位上。 只能说,真正坐到一定位子上的人,都绝不简单。 “好了,母亲,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尽快请明和道长来赴宴吧。” 胡元讯见着已经是接近正午,也到了饭点,再度提出了请张惟来胡府的提议。 “好呢。”胡霜儿说道,“他就住在城西的‘福寿堂’棺材铺子里,你派人去请他吧。” “哦?”胡元讯眉头轻轻一挑,重复道,“福寿堂……” “没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胡霜儿望着胡元讯,眸光里满是不解。 仿若真的不解。 “若是福寿堂的话,可能事情便有些麻烦了……”胡元讯轻轻摇了摇头,“昨夜,官府得到确凿线报,说是福寿堂里潜藏有嫌犯,如今这处棺材铺……应该已经被封了。” 胡霜儿面上的轻纱,遮掩不住她的惊奇,她问道:“当真如此?!那……明和道长呢?” 胡元讯头一撇,看向一侧,冲着身后的捕头问道:“明和道长如今身在何处?” 本就低着头的捕头,突然被问及,头变得更低了些,同时嘴上迅速回应道:“回禀大人,明和乃是朝廷要犯,已于昨夜逃匿不知所踪,如今下官正在派人全力追查其下落!” “嗯?”胡元讯语气一沉,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些说出来?” 捕头赶紧半跪在地,请罪道:“还请大人恕罪!下官之前听到主母大人说起明和道人一事,还以为是城内其他同名的道士,谁成想……” 一时间,他在心里叫苦不迭。 不论是胡元讯,还是胡夫人,都不是他一个小捕头能够开罪得起的。 你们两尊大神斗来斗去的,何苦为难我这个小虾米呢? 都带着人堵门了,两边还跟没事儿人一样装不知道,演得起劲,有意思吗? 这帮子权贵,活得可真是累啊…… “母亲大人,此事有变,今日的午宴怕是办不成了。” 胡元讯转过头,重新看向了胡霜儿,歉意地说道。 “唉……那便算了吧……”胡霜儿轻轻叹息了一声。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儿。”胡元讯面色一正,肃然说道,“明和既然已经被官府通缉,成为了重犯,那只怕胡府也少不得细细调查一番,以防有其同伙潜匿。” “胡府么?” 胡元讯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毕竟是朝廷命官,雍州出了这等恶徒,并且还和府上有了直接的牵涉,必要的盘查是肯定的,而且必须要本官亲自带头,自查自证才是。” 他向前买了一步,继续说道:“为皇上尽忠,为百姓谋福,乃是本官的分内职责。遇上此等事,率先自查才是应有之义。否则,我大陈官场中,将来岂不是尽成包庇之风气?本官又如何为我大陈尽忠?相信此中大义,母亲必然会理解的。” 胡元讯真正展露了他的目的。 他要以“忠”来压“孝”,让胡霜儿不得不答应自己的要求。 第一百二十七章 搜胡府 不得不说,这个这个做法很光明正大,也让人很无法拒绝。 哪怕双方在对峙,胡元讯这会儿还是得老老实实地认胡霜儿当妈,而且还是无比恭敬的那种,这背后的原因,就是在于一个“孝”上。 而他将“忠”搬了出来,眼下的情形已经变成了他既没有违背“孝”,而且也是为了尽忠。 这自古便是两难全的问题,可胡元讯通过这般处理,却能够光明正大地调查胡霜儿。 “母亲大人,此事毕竟和咱们胡府有关,待到盘查开始之际,讯儿是必须要回避的。不过你且放心,有讯儿在这看着,定然会保证官府以最公正的态度查办此事,既不会刻意刁难,更不会包庇纵容!咱们胡府,清白便是清白,我绝不会让人有任何污蔑!” 胡元讯神情严肃,语气十分笃定。 事情进行到这里,他采用的都是阳谋,光明正大、名正言顺。 红芙的掌心已经满是汗水了,她终于明白了这位胡家少爷,今天来堵门的计划了。 对方采用大义来强压夫人,为的就是让夫人不得不接受官府的盘问。 到时候,胡府里少不得要被官府的人搜查。 那样的话…… 一切便都不在自己这方掌握之中了。 这胡少爷嘴上说得倒是义正辞严,可是,那群督办此事的官差们,却都是他的人。 若是真让对方搜查府上,一定会有新的罪证,能够证明自家夫人和明和道长有染。 而且,一定会是铁证。 这便是这位胡少爷的想法,前面用阳谋逼人就范,后面便用阴谋,彻底毁灭自己的对手。 她忧心地望着身前胡霜儿的背影。 其实红芙的担忧是非常有道理的,而且,这也是胡元讯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 只要让他能够通过种种方式,坐实了胡夫人和明和存在私通的情况,那么,如今胡霜儿的天然优势——孝,便不复存在了。 一个不守妇道,丢掉贞洁的女人,当然不配成为胡府的主人。哪怕有着胡员外的遗嘱,到那个时候,胡元讯也能够让胡霜儿成为阶下之囚。 因为那样的话,一切便只能说是老员外眼光不行,引狼入室,而胡少爷并未不遵从自己父亲的遗愿,可惜事出有因,只能拨乱反正。 公众们可以说他大义灭亲,但是绝对没法评价他不孝。 如此一来,胡元讯在外的名声,虽然同样可能因为自己父亲的“眼光”问题而受损,可那最多便是家风有恙,和他个人来说倒是关系不大了。 由于今日天气阴沉,这会儿一阵风拂来,哪怕正值中午,也让人遍体发凉。 周围变得极为安静,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着胡霜儿的回答。 寒风将她的大氅下摆刮得轻轻摇动,一如此刻众人忽上忽下的内心。 胡霜儿的双眸,重新变得狭长,勾出一道了漂亮的曲线: “好呀。” 红芙的心脏猛地一跳。 四周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便是胡元讯,面上也有一抹惊讶闪过。 他似乎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轻易地便答应了下来。 “如此……便好。”他望向了胡霜儿的眼睛,希望从中看出些什么,片刻后,点了点头,“很好。” “既然如此,我便通知官府了,让他们尽快将搜家的令文颁发下来。” 他转过身,向着捕头说着什么。 捕头煞有其事地连连点头,然后迅速带着一个小捕快离开了此地。 胡霜儿轻轻伸手,掸了掸大氅的下摆,似乎正好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头上。 她语气显得有些随意,说道: “最好能快一些,今天便搜完最好。临近年关,府里可是极忙的,没有太多时间跟着耽搁。” 胡元讯认真地点了点头,回应道: “会很快的。” …… ……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官府的批文便被捕头匆匆拿来了。 若是按照正常的流程,再快也绝无可能像现在这般快。 这下,所有胡府的下人,都已经明白这是自家少爷早就准备好的计策了。 中午,胡府大门敞开,官差们匆忙地来来去去。 下人们都小心翼翼地躲避这群人,只不过,有些人心里无比得意,有些人心里则是无比惊恐。 胡霜儿竟然任由这群官差搜家,而且连派府中之人盯视的想法都没有。 好像她是真的相信官府,也好像她是真的相信自己的清白。 只不过,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问题的关键已经不是她和张惟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了。 就算没有,胡元讯说她有,那她便是真有。 更何况,府里的大多数人,哪怕是红芙,也根本不相信胡夫人和明和道人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俩孤男寡女地独处过那么多回,这还不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他们自然可以将痕迹清理得足够干净,只是,现在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不少站在胡霜儿这边的下人,已经开始琢磨自己的后路了。 自家夫人的倒台,已经可以预见了。 胡元讯并没有急着离开胡府。 他下令搜查后,便回到了府里自己的居所。 这是府里的一处幽静别居,院落清新精致,一看便是从未少人打理。 此刻,胡元讯正坐在自己的书房内,一边饮茶,一边读书。 气定神闲。 一阵敲门声响起,他应了一声后,一位侍从走入。 “大人。”侍从躬身行礼,“赵夫人……希望您能去她那里用餐。” 如今正值饭点,忙活了一上午的胡元讯,还没来得及吃饭。 他沉默了片刻,握着书卷的手有节奏地用力再松开,显得很是不平静。 不知为什么,下方汇报的侍从,竟然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一丝犹疑和不情愿。 这位侍从乃是胡元讯在来到雍州城之后,雍州府衙给他配备的,所以,此人并不清楚胡元讯和他的母亲到底有什么过往。 他颇想不明白,和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起吃个便饭,有什么好思考的。毕竟,这位大人此番搜查胡府,所为的不就是给自己的生母出一口气吗? 不过,他很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该知道的。 所以此刻,他本就躬着的腰身,又更弯了些,目光也盯紧地面,不敢表现一丝一毫的好奇。 “好吧,那便去吧。”胡元讯最终答应了下来。 “属下这便去通知。”下首的侍从立刻说道。 待到房间里又只剩下胡元讯一个人后,他的手一松,将书册扔到了桌上。 望着桌畔的盆景,他若有所思,神情莫名。 一百二十八章 终于出事啦 “讯儿来啦!快快坐……坐吧……” 大厅里,赵夫人坐在八仙桌的上首,见到胡元讯到来的第一时间,无比激动与兴奋,只是下一刻,她的声音立刻黯然了下来。 满桌好菜,却无法勾动人的食欲。 黑衣老仆早已知道今早上发生的事情,知道这对母子之间怕是再难像从前那般亲密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向胡元讯跪拜行礼后,他招呼所有下人,一起离开了大厅。 空荡荡的大厅内,只有胡元讯和赵夫人两个人,在八仙桌的两侧,相对而坐。 他们之间,隔着整张八仙桌最远的距离。 两人没有说话,气氛显得很是沉重。 两人没有动筷子,任由满桌的饭菜渐渐变凉。 “母亲……”胡元讯终于打破了僵局,主动开口道,“今日早晨,我也是出于无奈,才只能呵斥你。你也明白,对付这只狐狸,你我若是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不说,甚至……命都会丢掉。” 很明显,赵夫人清楚胡霜儿是狐妖,胡元讯自然不会一无所知。 赵夫人没有说话,而是端起面前凉掉的茶水,作势要仰头喝下。 “等等,我给你换热茶吧。” 胡元讯说着,制止了正要饮茶的赵夫人,站起身走了过去,接过对方手里的白玉杯子,将里面的茶水随意倒远后,又斟满了一杯。 “水温正好,您喝吧。” 杯壁的热度并不烫手,他将正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到了赵夫人的身前,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仍旧是距离赵夫人最远的位置上。 待到他坐下后,赵夫人看向了他,同时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等……” 胡元讯刚要再度制止,这次却没来得及。 他害怕茶水还有些烫,先前他所说的温度“正好”,只不过是他手指感受到茶杯温热后的猜测。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因为自己一句所谓的“正好”,便丝毫不试温度,直接一饮而尽。 “母亲……”胡元讯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儿子保证,今天早晨,是最后一次。今日过后,那只狐狸如何发落,全由母亲说了算。” 他很清楚,这是赵夫人在通过这种举动告诉自己,她对于自己绝对信任;她为了自己,什么都敢牺牲。 所以,他也必须要表态了。 “讯儿……” 赵夫人红了眼眶,哽咽着没有再说下去。 好在,那杯茶的水温是真的正好,没有太烫。 胡元讯再度站起身,又给她斟满了一杯茶。 有了刚刚的事情,两个人之间终于不再沉默,胡元讯一个劲儿地安慰着,赵夫人则开始絮叨起他小时候的趣事。 除了两人坐的距离是那般远外,似乎和普通的母子之间,没有了任何区别。 不得不说,胡元讯是真的有些东西的,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快变得极为融洽。 当然,这或许也是因为母亲和儿子之间终究没有过不去的仇,也或许是因为赵夫人见到胡霜儿即将倒台,心里还是高兴的…… 总之,最后吃完各自离去的时候,两人都是笑容满面。 吃过中饭后,赵夫人在一处花园里散起步来。 黑衣老仆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望着自家主子,神情里充满了纠结,多次欲言又止。 “讯儿……果然还是我的儿子……” 蓦然间,赵夫人停住脚步,轻声感叹道。 黑衣老仆赶忙一挥手,将附近侍候的其余仆人挥散。 “少爷终究还是心疼夫人您的。” 黑衣老仆有许多话想要说,可见到赵夫人此刻似乎心情不错,最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附和了一句。 “你心里,不是这般想的。”赵夫人转过身,面上没有丝毫表情,望着黑衣老仆。 老仆腰躬得极低,咬了咬牙后,终于是说道:“请夫人恕罪……老奴……总觉得少爷回来后,有些不太对劲。” “说说看。” “少爷终于肯为夫人您出头,这是好事儿。可是……这却和以往少爷的举动,颇有些相悖之处。” 赵夫人冷笑了一声,说道:“按照你的意思,讯儿仍旧要我忍耐下去,直到他在官场上更进一步,这才是他应该有的行为?” 老仆直接跪在了冰冷的石砖上,伏低身子,说道:“请夫人恕罪!只是……老奴觉得,若是少爷此时这般行动的话,怕是还会对少爷的仕途不利啊!” 归根结底,胡元讯此番行动,绝对不能说是毫无破绽,甚至,在某些方面可以称得上是漏洞百出。 虽然他用“忠”来压“孝”,确实在将来的舆论上不会太过被动,可是他在具体的操作中,实在是显得太急切了些。 最明显的,便是官府的搜家公文。 这公文竟然在短到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便被人带了回来,在将来,此事必然会留下一个极大的隐患。 到时候,朝堂之上,虽然不好多拿胡元讯的家事做文章,毕竟忠义当头,各路言官们也不好说些什么,可是这滥用职权一事儿,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 你一个三品大员,竟然串通了整个雍州的地方府衙来协助你处理家事,这定会被朝中极为猛烈地抨击。 黑衣老仆毕竟是从小看着胡元讯长大的,他很清楚,自家少爷自从入仕后,一直极为稳重,像今日这般操之过急的举动,极为少见。 所以,他今日的心情一直都很焦躁,他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只是他很清楚,眼下的痛快只是一时的,难受的怕是还在后面。 胡元讯若是因此在朝廷里失了势,就算到时候赵夫人重新掌握了胡府,又有什么用?那时候的胡府,还能跳几天? “你说的有理。所以,讯儿就应该一直让他亲娘忍着,毕竟从前那么些年都忍过来了,又怎么差这几天呢?” 赵夫人突然长叹了一声,说道。 “不!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该死,请夫人恕罪!” 黑衣老仆一惊,赶忙磕起头来。 “算了……起来吧。”赵夫人摆了摆手,神情充满了疲惫,“这么些年,你为府里做了多少事儿,我不是看不到。我也明白,你这般说,是为了胡府好,为了讯儿好……只是,活着的每一日,睁开眼睛,便要不断地忍受,那就算有天大的权势,又有什么意义?” “老奴……明白了……”老仆一低头后,缓缓地站起了身来。 “夫人!!胡霜儿那边……出事儿啦!!” 便在此时,一个丫鬟无比激动地跑了过来,没有行礼,见着赵夫人便极为欣喜地喊出了声。 赵夫人没有在意这个丫鬟的无礼,只是双手用力地握在了一起。 她没有说什么。 她的面上,嘴角渐渐上扬,最后终于是放声大笑。 笑得无比肆意。 笑得无比开怀。 第一百二十九章 花市灯如昼 胡府正堂之中。 胡霜儿和胡元讯分坐两侧。 一众胡府的子弟和府衙的官员们,围在四周。 “这些东西,还望您能做出解释。” 胡元讯一挥手,立刻有人将几封信件和一本账簿送到了对面的胡霜儿手中。 “我已经派人做过鉴别,能够确认,这些书信上的字,正是出自您之手。而且,账簿里所记载的内容,和福寿堂也有密切的关系。” 胡元讯望着对面的胡霜儿说道。 胡霜儿随意地翻了翻那些信和那本账簿,毫不犹豫地直接说道:“假的。” 书信里,记录着她和张惟的诸多私房话,其中甚至不乏谋害胡员外的计划以及两人幽会的时间。 只不过…… 她和张惟之前的联系,似乎从未通过写信这种方式。 而且账簿里记录着和福寿堂有关的内容,更是彻头彻尾的无稽之谈。 她对于棺材铺的帮忙,也就是给铺子宣传了下名号,至于银两上的往来那是从未有过,又怎么可能被记录进账簿之中呢? “哦?那么,这些书信上的字,您可承认,乃是您亲笔所写?” 胡元讯一挑眉,又一招呼手下,再度搬出了几张卷轴来。 这几幅卷轴打开,其上都是些书画,都有着同样字迹的笔锋和落款。 那些颇为娟秀英气的字体,正是胡霜儿所留,而且,和那些书信上的字体,一模一样。 “这些信上的字迹,确实与我的很像。但绝不是我所写的。” 胡霜儿仍旧十分平静地说道。 四周已经响起了细密的议论声了。 胡元讯笑了起来。 “你知道的,这些画卷,可都是今日才从你的书房里被搜出来的。而且……”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在这之前,从未有人见过你的字。” 是的,胡霜儿的字,今日是头一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哪怕是红芙,她也是只知道自家夫人颇有雅致,偶尔喜欢写写画画的,可也从未见过具体的内容。 连她这位贴身侍女都没能见到过,那便更不要说其余人了。 “这倒是实话。”胡霜儿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堂中窃窃私语顿时爆发了开来。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位主母大人,竟然如此光明正大地承认了这一切。 她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若是从前没有人见过她的笔迹,那便不存在了书信造假的嫌疑…… 连笔迹都没有,想要作假要如何模仿? 也就是说,那些书信乃至是账簿,都是真的!! 便是胡霜儿一方的最坚定的支持者,此刻内心也严重地动摇了。 事情进展到这等情况,他们有些悲哀地发现,主母和明和道士私通的传闻,似乎已经要坐实了。 胡元讯满脸严肃地站起身来,声音一沉,说道:“今日,胡霜儿涉及命案,本官既然亲眼见证,便要严格督办,决不能因为你是本官家属便徇私枉法。来人!将嫌犯押回衙门,等候问审!” 说完,他身后的诸多捕快们,便要一拥而上。 “等一下。”胡霜儿的面上,仍旧看不到一丝的慌张,“问审我认了。不过,我要留在胡府。” …… …… 最终,胡霜儿被禁足在了胡府的一间独院里。 雍州府衙官方派人对她进行严格的看守。 并不是他们不想将胡霜儿带回去关押,按理来说,有了这等无法洗白的铁证存在,就算将她直接关入大牢,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胡元讯在最后关头,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选择将她软禁在胡府某处偏僻院落里。 同时,衙门也在全城发布了公告,舆论一片哗然。 如今的胡府,名义上的家主,终于落到了赵夫人的手里。 除了红芙等少数几个常年在胡霜儿身边伺候的仆人,现在仍旧跟着胡霜儿,留在了禁足小院,其余站在胡霜儿一方的府中之人,现在的日子都难过到了极点。 夜幕来临,华灯初上。 赵夫人等一众人,来到了城中最大的酒楼里,正在大摆筵席。 这么些年,赵夫人从来都没发现过,原来雍州城春节之时的彩灯,竟然是这般好看。 倚靠在酒楼最高层的木窗旁,她望着窗外,神情显得有些迷醉。 黑夜里那些温暖的灯光,正映照在她的面容上,让她本就保养得极佳的容颜,更是仿佛直接年轻了十岁。 在她身后的酒楼里,一众胡府人更是喜气洋洋,只是碍于新任的主母大人在此,才不敢太过张扬。 还没到过年,气氛却远胜以往的任何年节。 “夫人!少爷来啦!” 一名小丫鬟快步走到倚栏的赵夫人身畔,满怀欣喜地说道。 “快去接少爷上来!”赵夫人神色一喜,赶忙说道,“立即让后厨上菜!” “是,夫人。” 小丫鬟恭敬地行了个礼后,便快步离去。 “等一下!” 还没走两步,她便又被赵夫人叫住了。 赵夫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你记得去通知一下后厨,让他们将今夜的菜都做成不辣的。” 她想到了今日中午时分,在午宴上,胡元讯对于辣口的东西一碰未碰。 不得不说,当妈的还是很注意这些细节的,尤其是当这些事儿涉及到了自己儿子的时候。 同时,她在内心里也有些疑惑,讯儿从小以来,一直很喜欢吃辣的,怎么如今口味变化这般大? 不过,这都是些小事儿,她没有多琢磨。 “是,奴婢这便去。” 待到丫鬟退下后,赵夫人也没了心情再欣赏窗外的花灯了,而是专门来到了走廊附近,打算迎接即将上楼的胡元讯。 在她的身后,一众胡府人早已激动地排好了阵仗。 他们之中不少人有些激动地想着,不愧是少爷,回来了才一出手,便将所有事情都轻松处理好了。 和少爷斗,当真是不自量力啊…… “讯儿!” 赵夫人笑了起来,迅速上前两步,挽住了刚刚上楼的胡元讯的手。 在她的身后,一众胡家子弟,都在不断地恭维着。 真心实意的恭维。 胡元讯没有说话,只是面色如常地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众人。 等他和赵夫人率先走到了酒桌附近后,他不动声色地主动抽出了被赵夫人挽住的手。 而后众人落座,酒席正式开始。 气氛热烈,其乐融融。 便在酒宴正酣之时,酒楼的大门口处,出现了数位身着缁衣之人。 第一百三十章 笑不久的 门口仿若凭空出现了数人,皆是身着缁衣。 这群人的穿着如此容易识别,四周的人当然也认出来了,他们正是司天署的执事。 这几人大跨步地迈进了酒楼门口,一路向着楼上走去。 无人敢拦。 甚至于,所有人都在假装没看见这群人,连上去多说一句话的想法都没有。 这样的围观者有很多,其中也不乏雍州衙役之人。 今夜是胡元讯的家宴,官府岂敢不多派些人手过来? 可惜的是,这些人没有一个敢于阻止司天署诸人的步伐,更不会有人先行一步,将司天署突然来人的消息报告给最顶楼。 没人敢惹这帮子瘟神,哪怕他们这群人要保护的对象,乃是当朝的实权大人——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 若是只有一个两个的司天署执事前来,他们或许还有胆子挡一挡,可现在一群人一同到来,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司天署盯上了这位正三品大员,那此时还主动堵上去,岂不是为了别人连命都不要了? 在场之人都很清楚,且不说平时的跋扈,司天署在出任务之时,先斩后奏的事儿实在是太司空见惯了,更不要提还有很多干脆是斩了不奏的。 于是,便有了此刻有些诡异的一幕:一群缁衣执事一言不发地上楼,楼内看守的捕头捕快第一时间看到他们便都偷偷躲到了远处。 像是楼梯口把守的捕快们,没办法提前见到来人,那便只好硬着头皮和这帮子司天署执事们打个碰面。 可就算碰面了,他们也是既不出声也不行动,大都选择低下头,认真地盯视着鞋尖,仿佛完全无视了身前的存在。 便在这有些滑稽的情况下,司天署的诸人,一路无言的同时,畅通无阻,直冲最顶楼。 “哈哈哈……少爷今后,必定是平步青云啊!说不得,那丞相也能当上一当!” “什么叫说不得?少爷如今才多年轻?丞相一席,将来必是少爷的囊中之物!!” “对对对!咱们胡家,将来也……” 胡元讯听着酒席间的各色吹捧,神情平静。 “胡大人可在?!” 便在此时,一声沉稳的低喝响起,其声音不大,可却一时间将场中的所有声音都压了下去。 胡元讯面色一变。 他非常明显地感受到了这道声音里所蕴含的精深修为。 作为当朝正三品的大官,胡元讯自然也是有一定修为傍身的。 “你们是何人?!” 一位喝得有些醉醺醺的胡家子弟,这会儿见到突然楼梯口处冒出来了几个黑衣人,而且还打断了自己等人筵席,当下语气极为不满地问道。 可下一刻,他便被身旁的同伴硬生生的拽回了座位上,不仅如此,他更是被直接按到了座位之下。 周围几双手同时死命地按住他,不让他再冒起来。 “抱、抱歉……大、大人,他、他喝多了……您别介意……” 有人磕磕巴巴地道歉道。 本来喝得有些迷糊的众人,如今全部清醒了过来,而且已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对方那身标志性的缁衣,他们可太印象深刻了。 更让他们担忧的是,这群缁衣每次找上别人,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好事儿。 在座的胡府之人,除了胡元讯和那个先前失言者之外,此刻尽数站起了身,神色有些慌张地转过身,望着那群一步步靠近的缁衣之人。 好在,司天署的人连瞧都懒得瞧这些人一眼,在执事们的眼里,只有此刻仍旧坐着的那道人影。 胡元讯的位置,正好背对着走过来的司天署执事们,这会儿随着脚步声愈来愈近,他也仍旧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脚步声停顿,一众缁衣执事,正式站在了胡元讯的身后。 “在下,正是胡某人。” 这时候,胡元讯才施施然地站起来,转过身,对着诸位司天署执事们微微拱了拱手,回应了对方最初的问题。 为首的缁衣执事轻轻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胡元讯。 不论怎么说,胡元讯也是朝廷里有数的大官了,哪怕是司天署,此时也不能太过放肆。 这也是胡元讯为何一直到对方走到自己身后了,才慢悠悠起身的原因。 他的官位在这,哪怕司天署再有特权,那也不可能直接让他就范。 “胡大人,听说……你这几日在调查明和道长?” 为首的司天署执事没有多纠结之前的事情,而是直接说明了此行来意。 没错,他们就是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后,来帮张惟的忙的。 这其中,最大的推动者,便是赵鹄鸣。 他如今可是坚定不移地相信,张惟就是传说里的天仙一级的大佬,既然这位是天仙大佬,那怎么能够让凡人随意冒犯? 在他看来,胡元讯就是最最普通的凡人,哪怕胡元讯的真实修为并不弱于他,可是在真正的天仙面前,他们这点修为不是凡人是什么。 由于种种原因,司天署的高层也有部分相信了赵鹄鸣的判断,所以,他们打算出手,帮一帮张惟。 这些司天署的高层,很明白一件事儿,若是张惟真是天仙境界的无上大能,那么如今的这样一点小事儿,根本不可能对他有任何影响,但是,既然这位大能更喜欢游戏红尘、不暴露身份,如今之事还是会令他感到不满的。 所以,司天署索性卖个乖,帮着张惟解决一下这点小问题,也算是在天仙大能面前真正露个脸、留下个好印象了。 而且,一个区区正三品官员而已,这对司天署来说,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 胡元讯听到对方的询问后,神情变得有些莫名起来。 “确有此事。你们……是为此而来?” “没错。”为首执事神情变得无比郑重,“司天署希望胡大人,重新审查此案。” 胡元讯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张惟,竟然能够让司天署亲自派人来跟自己交涉! 不要说他,就是在场的所有胡家人,也都已经呆愣在当场,震惊到无以复加。 赵夫人本来因为微醺而红润的面色,这一刻也变得煞白无比。 那最先应声然后被同伴拽到桌底的家伙,早就一个激灵被吓清醒了。 同伴们刚刚见到执事大人不在意自己等人,他已是被放开了压制,重新站起了身。 听到司天署的问话,他直接长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自语道:“不会吧……这淫道人居然……唔唔……呜……”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又被重新按回了桌底。 胡元讯迟迟没有回应,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为首执事将声音压得低了些,又说道: “胡大人,现今署里也在密切关注此案,还希望你……能够实事求是,不要凭空捏造是非。” 第一百三十一章 愁云惨淡 “捏造是非……”胡元讯意味深长地轻轻重复道。 为首的司天署执事也没有急着催,而是站在原地,十分淡定地等待着。 “司天署虽然有权督察大陈境内,可此事,终归不在你们的职权范围之内。” 最后,胡元讯还是选择了拒绝。 他的说法很明确,司天署就算势大,可眼下这件事儿,在明面上,他们还是没资格插手的。 所以,他哪怕现在拒绝了,到时候在朝堂之上,司天署也不好多说什么。 “在不在我们的职权范围内,胡大人您说了可不算。” 为首执事从袖里掏出了一封信,双手呈给了面前的胡元讯。 胡元讯眼神一凝,接过这封信后,并没有急着打开。 他抬起头,望向了这位执事,沉默片刻后,轻声问道:“我若是不看,会如何?” 为首的执事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微笑了起来: “胡大人,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胡元讯握着那封信,站了很久。 他非常明白,这封信一定是代表着司天署高层的意志。因为,这信有极大可能就是高层直接写给他的。 一旦被他启封,那么他要是还不按照司天署的想法来办,那必然会得罪这个庞然大物。 不要说是他,就算是当朝丞相,也不愿直接和这帮子人在明面上产生冲突。 最终,他叹了口气,还是打开了这封信,默默地看起了信中的内容。 “来人,备轿。” …… …… 胡元讯连夜赶到了府衙之中,又连夜撤销了对于张惟的通缉和追查。 胡霜儿仅仅被囚禁了半天,今晚便被放了出来。 她再度成为了胡府的家主。 整个雍州城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搞得难以置信。 知情的没人敢出声,不知情的说什么的都有。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情是众人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当夜,司天署的执事们,亲自找到过胡元讯胡大人。 看来,明和与胡夫人的赦免,应该和司天署有脱不了的关系。 这可是极为重磅的消息,攀上了司天署这棵大树,那还了得? 更何况,如今的张惟,可一直都是坐忘观的新任观主呢。 也就是说,坐忘观现在和司天署是有一定联系的。 不少人已经打算,明早上就去坐忘观里祈愿了。 甚至,不少豪奢之家,已经提前琢磨着怎么抢坐忘观新年的头香了。 可以预见,今年坐忘观的头香,一定比往年珍贵得多,更难抢得多。 红芙发怔地看着下人们忙活着将禁足小院内的各类东西重新搬回原来住处,心头感到无比恍惚。 这是……怎么了? 今天中午时分,当她得知夫人要被软禁后,当真是心如死灰,将夫人日常用的东西都搬到小院的时候,她还在想,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能够再搬回去。或许……永远也没有搬回去的一天了? 可是,仅仅是过了半天,就在当天晚上,这些东西便要全部回归原处。 一切仿佛是一个玩笑。 天大的玩笑。 她当然在第一时间打听了事情的经过,得知了会如此转机,居然和一直未曾出现的明和道长有关。 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家夫人的眼光确实极好,能够找到像明和道长这样的姑爷…… 像明和道长这样的供奉。 “红芙。” “……是,夫人!” 红芙突然听到胡霜儿在叫自己,思绪就此打断,赶忙回应道。 “道长今晚应该要来府上一趟,你先去准备准备迎接他,这里便先不要管了。” “红芙这便去安排。” …… …… 胡元讯在去往府衙,发布完命令后,人便消失不见了。 大概,他也需要好好地冷静一下。 酒楼顶层。 酒席早已结束。 赵夫人和一众胡家子弟并未离开。 他们也没有回府的打算。 府中重新恢复了胡霜儿的掌控一事,他们早已知道了消息。 今夜回府…… 那岂不是在玩儿命? 说不得,清算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所有人都是忧心忡忡,整个顶楼除了不时响起的叹息外,显得很是寂静。 赵夫人独自一人,倚靠在木窗畔,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 若是酒席开始之前的倚栏,是出于她的闲适与慵懒,那么此刻的倚栏,则是因为她不得不倚。 因为她现在浑身无力。 窗外明亮的彩灯,此刻在她的眼里是那般刺眼。 她从未想过,原来黑夜里的这些灯,也会有这般令人讨厌的时候。 照亮黑夜? 真是多余。 “能不能……找少爷再想想办法?” 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颇不确定地问道。 “让少爷先冷静冷静吧……没想到,这个淫邪道士,居然背景这般深厚……” 突然出现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沉寂的氛围,众人纷纷开始出声。 “唉……贼人竟和司天署相互勾结,我大陈要完啊!!” “难道……大陈真的要迎来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么?!” “这个皇朝到底怎么了?吃亏的总是我们这些平民,我陷入了深深地思考,这一定是……” “都闭嘴!!” 赵夫人突然转头厉吼出声。 她的声音回荡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大气都不敢喘。 房间终于又恢复了她想要的安静,甚至比先前还要安静。 只不过,过于的安静,却让楼下丝丝缕缕的丝竹声传了过来。 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男男女女的笑声。 赵夫人突然浑身颤抖了起来,双手端起身旁的盆栽,重重地向地面砸去。 …… …… 张惟来到胡府后,受到了极高的礼待。 四周的仆人们,对他的热情可谓是空前高涨,他毫不怀疑,若不是此刻胡霜儿这位家主还在,这帮子人还能更过。 一处幽静的花园里,只有张惟和胡霜儿两个人。 “怎么样?”望着已经结冻的湖水,张惟轻声问道。 胡霜儿站在他身边,此刻转过身望着他,感激地说道:“多谢道长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 “来世做牛做马就不用了,就凭你的寿命,我大概率是活不过你的,可能等不到你的来世了。” 张惟立刻打断道。 胡霜儿一怔,默默地看着张惟,许久后,认真地说道:“你现在,胆子挺大的。” “嗨,开玩笑,开玩笑的。” 张惟立刻摆了摆手,同时不动声色地向远离胡霜儿的一侧挪了一小步。 “您要是实在喜欢来世……那我硬熬也得给您熬到那时候。” 第一百三十二章 死灰复燃 张惟没有在胡府多呆,和胡霜儿随意聊了聊天,便选择了赶回杀人巷。 今日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让他的思绪有些纷乱。 尤其是最后,司天署竟然会出面帮他说话,这是张惟绝对没有想到的。 既然司天署对他释放了善意,并且卖了自己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那以后自己应该如何同司天署相处呢? 他并不是不想真正抱上这根无比粗壮的大腿,只是…… 他害怕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真相。 若是自己隐士高人的形象,被对方发现是假冒的,那么,这等欺骗司天署的行为,必然会遭到对方极猛烈的报复。 他们现在是怎么救自己的,以后就得让自己怎么还回去。 走在夜晚幽静的杀人巷里,张惟长长地叹了口气。 现在,司天署必然已经知道他成为了坐忘观观主。这意味着,对方的目光,肯定会长时间停留在雍州,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原来自己忽悠赵鹄鸣四海云游的说辞,怕是已经站不住脚了。 若是让这帮子人一直关注着自己,那早晚得出问题。 一时间,张惟感到有些头疼。 回到棺材铺门口,他望着那两张交叉的还未被撕下的封条,蓦然间有点感慨。 这大概就叫做世事无常吧。 走上前去,他将封掉一把撕掉后随意地扔到了地上,推开门,回到了屋里。 房间里一片漆黑。 他虽然能够夜视,可还是找出了蜡烛,点燃了烛光。 这样会让人更有安全感一些。 来到后厨,张惟切了一把葱花,煮了一锅面条。 待到出锅后,他将葱花撒到面上,又滴了数滴香油。 一碗阳春面,当是夜宵了。 回到前屋里,他一边吃,一边思考着后续如何应付司天署的事儿。 “我为什么……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张惟吃下最后一口,摇了摇头:“明天再说吧。该睡了。” …… …… 翌日。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还在酣睡的张惟。 昨天,他实在是太疲惫,今天都快中午了,还没能起床。 不得不说,能够从正门敲门,吵醒在卧房熟睡的他,这说明敲门者力度是非常大的。 “来了来了来了……” 睡眼惺忪的张惟,穿好衣服后,打着哈欠走向了正门。 “别敲了,这不是来了嘛!” 被吵醒的他,心情还是非常不美丽的。 走到前屋后,他发现整个屋都是在微微震动的,足以见到敲门的力道之大,也足以见到房门质量之稳固。 “敲敲敲,敲命呐?!敲坏了你给赔……陪着您敲都行!嗨,一扇破门而已,坏了就坏了,您敲着开心就行啦~” 张惟本来极为不耐烦地开着门,可打开后便一下子怔住了,嘴上的话语也拐了个弯儿。 门外,竟然站着一具骷髅。 晶莹洁白,流光溢彩。 正是暮秋。 张惟砸了咂嘴,随即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扯进了屋里,迅速关上了房门。 “你疯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具骷髅。 这可是大白天、大中午的时候,你一骨头架子这般光明正大地敲人房门,难道就不怕被发现吗? 这可是在城内啊…… 一时间,他感到有些难以理解。 当初两人商量好的,她回来的时候会提前通知自己,可现在,她怎么突然就砸门了? 这骷髅是怎么进城的? 进城后……又是怎么一路找到自己还没被人阻截的? 现在,暮秋那冷酷的骷髅头上,比原来竟是明显多出了不少表情的意味,生动了很多。 她露出一抹明显的冷笑,一大片冰晶同时浮现而出:“等你出城接我,那大抵要明年了。” 张惟一怔,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暮秋转过身,直接向着后院走去。 张惟跟上。 她一路来到了卧房里,然后抬起骨指,指向了地面,在那里,有一滩还未干涸的水渍。 张惟仔细地看了看,若是没有猜错的话,那滩水渍在之前,应该是一大片冰晶。 “那个……嗯……这个……” 他明白,这是自己之前睡得太死,完全没有注意到暮秋给的提醒。 不过…… 能够注意到才有鬼吧?! 谁睡觉能看到身旁多出来一大片冰碴子? “……你的字越来越好看了。” 张惟支吾了半天,最后认真地对着暮秋说道。 暮秋没有回应,那白色骷髅头上又流露出了冷笑的鄙夷意味。 “地宫的事儿处理完了?”张惟转而问道。 暮秋点了点头。 “你现在的修为……这般强了?”张惟又问道。 单单是她能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其实便已经证明了其修为又精进了许多。 更不要说,她还可以驱使冰晶,在较远距离确定自己的位置后,直接让冰晶现形成字。这等手段,没有一定的功力,是绝对办不到的。 “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片冰晶浮现,暮秋极为不客气地回应道。 张惟冷笑了起来,说道:“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将地宫的位置告诉你的。” “少废话了,我要住回隔壁。你最近有没有帮我打扫?” 张惟愣了愣,问道:“你又什么时候让我帮你打扫了?” 便在两个人又要开始扯皮之际,又有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有完没完了?!” 张惟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知道为何今日会有这般多的事儿。 他让暮秋躲在房间里,自己重新走向了前屋。 这几日,铺子因为被封受到影响,都没什么上门的生意,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不过,说到生意,老和尚也应该尽快着手恢复了。 老和尚…… 想到这里,张惟一只脚刚好迈进前屋,另一只脚却没有跟上,整个人顿在了原地。 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何回到铺子之后,一直都有些空落落的感觉了。 老和尚好像还在狱里没被放出来呢…… “明和道长,您在吗?” 门外,红芙有些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张惟决定,一会儿再琢磨老和尚的事情。 他赶紧走过去打开了门,发现门外只有红芙一人。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见到红芙面上掩饰不住的焦急,张惟请她进屋后,问道。 “道长,胡少爷他……他又回来了!而且这次……他还带来了军里的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营救老和尚 张惟神情略显意外,问道:“军方?” “是的,道长。胡少爷这次回来,身旁还跟着雍州地方的部分驻军……” 张惟陷入了沉思。 胡元讯这一次归来,明显和上一次极为不同。 可以说,这一次的准备充分了很多。 他能够找来陈皇朝的军队助拳,便可见一斑。 在大陈国,军队里可都是有修行者存在的,而且数量还相当不少,可以说是整个军队的中坚力量。 至于军队和司天署的区别,则在于人员境界的不同。司天署往往都是召集了整个皇朝里最精锐的一批修行者,其境界都相对较为高深,可以说,唯有精英才能有机会进入其内。 而军队则不同,军队里的修行人数,要比整个司天署多出太多。只不过,军中人员境界参差不齐,更有不少是初入炼气的最低级修行人。 就算如此,哪怕是嚣张跋扈惯了的司天署,在面对军方的时候,也会收敛极多。两家往往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但是现在,胡元讯带来了军方,这摆明就是想要借助军方的力量来对抗司天署了。 张惟沉思了许久,觉得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确实是有些不太好办了。 “……道长?”红芙忍不住轻声问道。 “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会想办法处理的。”他冲着红芙点了点头,说道,“你不必太担心。” 毕竟有之前司天署突然跳出来帮助张惟的例子,红芙虽然感到忧虑,可现在对张惟也不是一点信心没有的。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迅速离开了棺材铺。 张惟坐到桌畔,思索着对策。 眼下,再寄希望于司天署的帮忙是不可能了。 且不说司天署会不会为了自己,和军方争上一争,就算他们愿意,那也得等司天署研究决策很久。 哪怕他们到时候真正下定了决心要帮自己,只怕一切也都来不及了。 张惟现在时间很紧迫,他不知道胡元讯带着军方的人到底要采取怎样的举动。 但是,军方既然掺和了进来,那就意味着,事情有可能会往武斗的方向发展,而不是再像先前那般委婉。 到时候,自己势单力薄的,又是在城内这种限制颇多的场地,只怕会极为不利。 不过现在……暮秋不是恰好回来了嘛。 张惟心思一动,立马回到了卧房里。 房内,暮秋将被子铺展开,自己正深深地埋入其中,除了隆起外,不见其踪影。 见着这一幕,张惟轻吸了口气,开口道:“您老人家……应该不用盖被子吧?” “重新感受感受还不行了?” 一行冰晶浮现,其速度比之原来慢了不少,好像盖在被窝内的暮秋,也变得懒洋洋的了。 “我有事情跟你商量。”张惟郑重地说道。 “和雍州军有关?”暮秋的骷髅头从被窝里钻出,瞥了张惟一眼。 “没错。”张惟并不意外她听到了刚刚前屋里的对话,“我需要你帮我。” “先不说我凭什么要帮你,就算现在我答应了,想要对付皇朝的军队,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冰晶陆陆续续地浮现而出,暮秋重新将脑袋钻了回去。 “你应该很清楚,真要是打起来,皇朝里可没什么能够打得赢军队的,更别说只有咱们俩了。” 真要在战斗力上,整个朝廷里军方是最强大的。 虽然司天署也很强,但是不论在高手数量,还是各类装备补给上,都很难跟军队相比。 张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坐到了床沿,说道:“不会一点办法没有的。” …… …… 很可惜,张惟并没能和暮秋商量出个结果来。 就像暮秋说的,哪怕她同意帮助自己,现在他们也没有可以解决眼下困境的办法。 总不能指望着胡元讯不用军队来对付自己,俩人跳出来单挑…… 他要是真抱着这种想法,也不会请驻军过来。 张惟决定暂时放一放这个问题,先去把老和尚捞出来再说。 说起老和尚…… 也不知道他在大牢里头过得怎么样了? 才过了这么点时间,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漆黑的牢房里,充满难闻的霉味。 “出来!” 双目无神的老和尚,突然发现自己的牢房门被打开了,狱卒冲着他一声呼喊后,直接走上前去,将他架了起来。 “哎呦!我的老哥哥哎!这怎么就要上路啦!哥哥一路走好哇!!弟弟我……我会想你的啊啊!!” 老和尚在大牢里的邻居,见到他被狱卒强架着带出来后,立刻高声哭嚎了起来。 还没明白发生什么的老和尚,听得这话,顿时被吓得面如土色。 “官官官……官差大人……小的冤枉……呐……” 他哆哆嗦嗦地说着,身躯颤抖间,已然是老泪纵横。 还没被架着走几步,他脚下一软,竟难以站稳,要直接要摔倒在地上。 好在两侧的狱卒手上用力,他才没有倒下。 “你闭嘴!再瞎嚷嚷老子先剁了你!” 一名狱卒冲着隔壁牢房大吼了一嗓子,旁边哭哭啼啼的声音立刻消失不见。 “你放心吧,不是……” 狱卒回过头,刚要向着老和尚解释,却发现他已是昏厥。 …… …… “你醒啦?” 棺材铺的卧房里,张惟面露惊喜地看着睁开眼的老和尚,说道。 此刻已经入夜,摇曳的灯火映照着老和尚那张颇为沧桑与苍白的脸,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暮秋早已回到了隔壁的住处。 “道……道长?”老和尚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这是哪里……” “这是铺子啊。” 张惟连忙将他扶着坐起,在他身后垫上了个枕头,方便他能够倚靠得更舒服一点。 接着,张惟帮他倒了杯热水,递给了他,并向他讲述了事情的具体经过。 当然,张惟没有将自己忘记第一时间捞他出来的事情讲出来,而是极力渲染了自己为了搭救他有多么地辛苦和不容易。 听完后,老和尚沉默了许久。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盖的这床被褥有些潮,还有些冰,自己捂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暖和过来。 大概,自己是仍心有余悸吧—— 实在是太可怕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 老和尚最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在…… 一切都过去了。 自己现在,终究是得救了。 张惟刚想再安慰安慰他,却耳朵微微一动。 “你先冷静冷静,好好歇一歇。我出门有点事儿,一会儿回来。” 说完,张惟便先离开了卧房。 他直接来到了隔壁的宅院里。 此地自打木珠三人离开后,便一直没有人居住,他虽说有这里的钥匙,可也极少来到这里。 偶尔来的几次,也是将一些不方便放在棺材铺的东西,放到这个地方,比方说那张周家小姐的人皮。 推门入内,院落里一片黑暗。 张惟快步走到了一间房内。 “有什么事儿?” 刚刚,正是暮秋突然通知了他过来。 “你我的合作,我打算同意了。”一片冰晶浮现。 此刻,暮秋正躺倒在一张雕花木床上,床畔的细纱已经被放下,朦朦胧胧间,只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张惟看向那道影子,发现那似乎更像真人了一些,多了一分骷髅所不具备的丰润。 居然有一丝奇异的美感。 不过,这处房子现在还是显得很是衰败的,暮秋回来后,也并未清理过此地。 在一个满是尘埃的房间里,看着一具骷髅映在薄纱上的倒影,这一幕其实还是诡异色彩更重些的。 “你想要什么。”张惟问道。 他还是很清楚这具骷髅的,无利不起早说的便是她,她现在突然这般痛快地答应了,没有要求是不可能的。 “我想要……这个。” 笼罩在床畔的薄纱缓缓滑动,挂到了两边,一个女子身着素衣,从床上下来,赤着双脚,踏在了地上。 她看着是那般地枯瘦,眼眶深深地凹陷着,完完全全便是皮包骨的模样。 这幅面貌,在这阴暗寂静的荒败小屋里,带来的冲击一点都不比见到一具骷髅来得小。 张惟仔细盯着这个女子看了看,眉头紧皱,轻声问道:“你碰了……那张人皮?” 他隐约能够认出,这个女子的面容,正是已故的周家小姐。 所以,大概率是暮秋来到此地后,发现了那张人皮,并且将之穿到了自己的身上。 “你就不觉得……这个样子很诡异么?”张惟沉默了片刻,又开口说道。 一片冰晶凝结而出:“是有些诡异。没有办法,这幅皮子似乎不太适合我的骨架。聊胜于无吧。” 有道是“美人在皮不在骨”,张惟现在明白,这都是建立在皮底下还有肉的情况下的。 否则,像现在的暮秋这样,无论是她的骨相有多么美,或者皮相有多么美,都会变得相当恐怖渗人。 张惟微微歪了歪头,偏离了些视线,不得不说,对方现在这幅模样,看久了实在是让他感到有些不适。 好像还不如单纯的骷髅更容易让人接受。 他轻吐一口气,说道:“你……没动我其他的东西吧?” 不止是人皮,他还有不少其余的、暂时用不上的东西,都被扔到了这边。 “剩下的那些破烂,我碰了干什么?”暮秋回应道。 “这人皮便不是破烂了?”张惟略有不爽地说道。 “这皮子经过了邪修的炮制,倒还真有点儿用处。” 轻叹一口气,张惟点了点头,说道:“这玩意我也没用,送你可以。不过……你能不能变化一下你的面貌?这人皮的原主人,在城内还是有些名气的。” 他很明白,要是对方真要披着这么一张皮出门,不说给别人吓个半死,就是这周家小姐的身份,只怕也会惹来不少的麻烦。 “变不了。这种人皮经过邪修的制作后,已经定型了,通过法力很难改变。”暮秋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你我怎么合作对付驻军,具体由你说了算。不过,在对付他们之前,我还有其他的要求。” “什么?” “你得想办法,帮我找些填充的肌肉来。” 张惟怔了怔,心说你这是真想再活一次啊。 若是给这人皮下面增加些肌肉,好像还真有可能让其恢复成活人的模样。 不过,也就是像活人而已,毕竟是拼凑出来的……怪物。 说是怪物也不为过,奢求完全如常人一般,也很不现实。 从这个要求来看,暮秋还是对自己如今鬼修的身份耿耿于怀,若是有机会,她仍旧想要重新变回人。 哪怕只是自我安慰。 “你需要……什么样的肉?”张惟问道。 “修行人的,邪修的好一点,修炼鬼道的邪修最好。”冰晶迅速浮现。 “要求倒是不少……我可以答应,但是这个得慢慢找,一时半会儿急不得。”张惟说道。 “可以。” 两人就此达成了合作。 张惟并不清楚,原来披着这身皮的周海,是如何在穿上人皮后,让其还原成原状的。 不过,既然暮秋为了重新变得像个人,要费这些功夫,那他也只能尽可能跟着折腾了。 寻找邪修,还是鬼道邪修的肉…… 这可着实是很不容易的事儿。 且不说抓个邪修有多麻烦,就算是真碰上并且抓到了,谁敢保证,对方修行的就一定是鬼道功法? 张惟倒是碰到过两回鬼道邪修,一个是乱葬岗里的邙山后人,还有一个便是前些天遇到的炼尸地神秘人。 不过,这两个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能否在茫茫人海中再找到他们都是个问题。 还有一个更让他感到头疼的事儿,要是真帮暮秋完善成功了,到时候,雍州城内岂不是又会出现周家小姐? 张惟轻轻摇了摇头,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眼见没再有事,他便转身离开了房间,打算回到棺材铺了。 可是,他刚刚开启这边的院门,便见到门外的巷子里赶来了一众手举火把之人。 这群人,步伐整齐有力,迅速便靠近了棺材铺的大门。 待到临近了,张惟发现,他们的身上都穿着黑色的铁甲。 在火光的映照下,盔甲反射出了深沉的光芒。 这是军方的人。 张惟躲在门后,只留一条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就连自己的呼吸也压得极微弱。 他感受到了附近,有隐藏的修行者存在,而且,数量还相当不少。 只是片刻,整个棺材铺周围便被团团围住,明里暗里又藏了许多人。 张惟突然有些担忧地想到,老和尚……还在铺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 感觉就像回家一样 本来张惟还在这边琢磨着怎么对付他们呢,结果,对方已经打上门来了。 这主要是因为,他没想到,在前面有司天署背书的情况下,胡元讯竟然还敢这般疯狂,进城当天便开始行动。 躲在屋门后的张惟,迅速后退,离开了小院,翻墙逃离了杀人巷。 现在,他必须要先保证自身的安全。 对方人太多了些,他只能先怂着。 让他感到十分忧心的是,老和尚还在铺子里。 不过,就算他现在直接冲上去和那群人大打出手,也只能是他和老和尚一起死,根本救不下人,反而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所以……还是从长计议吧。 …… …… 棺材铺大门外。 “大人,屋内只发现了一个和尚,没有找到明和的踪迹!” 一名甲士来到胡元讯的身前,抱拳行礼,汇报道。 “带上来。”胡元讯的神情显得有些阴翳,低沉说道。 很快,满脸惊恐的老和尚便被几名甲士押解到了门外。 他直接被人从被窝里逮了出来,身上只有一件单衣。 而且,他现在被捆绑得严严实实,那粗糙的绳索,深深地勒进了肉里。 既是源于恐惧,又是源于寒冷,老和尚哆哆嗦嗦、面如死灰地望着面前的众人,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 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自己才刚刚从大牢里出来,才不过半天,怎么又被人抓住了? 年关难过啊,年关难过…… 可这也太难了吧?! 他突然感到很是疲惫,看着对面这帮子人凶恶的面容,他突然不是太想再抗争了。 太累了。 爱咋咋吧。 “你若是交待了明和的下落,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胡元讯面无表情地看着老和尚,开口说道。 老和尚摇了摇头,保持沉默。 主要是,他是真不知道道长跑哪去了。 “呛啷!” 长刀出鞘的声音,骤然响起,显得比寒夜更为冷酷。 老和尚见到胡元讯身旁甲士突然抽出了刀,更可怕的是,四周的火光通过冷冽的刀身正反射到自己的脸上。 那刀芒,刺.激得他面皮一抖。 “唉……我说大人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老衲是真不知道他的下落啊……” 长叹一口气,老和尚满是愁苦地说道。 场间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后,胡元讯一挥手,就此收兵离开。 …… …… “呦呵!老哥哥啊!这怎么又回来啦?!” 还是熟悉的黑暗,还是熟悉的霉味,还是熟悉的湿冷。 老和尚又被关进了熟悉的牢房里,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叫喊声。 他隔壁的狱友,声音里充满了故友相逢的惊喜。 “老哥哥,这是回来体验生活啦?啧啧,你还真别说啊,在咱们这地儿住得久了,真就有点离不开了呢~唔哦,我超喜欢在里面的!” 隔壁的声音还在啰啰嗦嗦个不停:“有句话说得好啊,那叫……嗯……对!金窝银窝,不如咱的狗窝……” “狗窝个屁!!”老和尚突然极凄厉地高喊了一声。 隔壁被这一嗓子吓得一顿,片刻后才弱弱地问道。 “……这是,咋的了?” “鬼叫什么?!才进来就敢不老实?!” 监牢外部的通道里,突然响起了狱卒的怒喝。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不想挨鞭子的话,就特娘给老子安稳一点!” 狱卒们巡视了一番,最后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老和尚心惊肉跳地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突然有了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 …… 张惟离开后,径直前往了城东。 他直接赶往了胡府。 现在的情况,其实已经有些超出了他的控制了,若是事态再进一步恶化,他能否继续躲在城内都是一个问题。 到时候,必然会有不少人军中修行人同时出手搜查,自己想要躲藏,也会非常困难。 而且,先前他也仔细地观察了,此番胡元讯带来的军队可着实不少,怕是不下百人,真要对抗起来,就算自己不顾一切,妖力全开,那也不是对手。 对方可都是在军阵厮杀中磨砺出来的真正武士,一旦让他们形成战阵围杀自己,那是肯定无法抵抗的。 所以,他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抱大腿。 自己抵挡不住,这狐狸可不在话下。 更何况,眼下的情况之所以会变得如此复杂,真要追究起来,一切的起源不还是因为这只狐狸在疯狂作妖。 冤有头,债有主,还是让胡霜儿和胡元讯去碰一碰吧。 张惟怀着这般朴素的心情,从胡府大宅的后院偏门里,悄悄溜进了府中。 红芙正在门内接应他。 二人见面后,也不多说话,赶忙加紧脚步向着府内走去。 片刻后,张惟已经坐在了胡霜儿的闺房里。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她的闺房。 现在的情况特殊,事急从权,张惟心里默默自我安慰着,只能暂且牺牲一下自己了。 这是一间非常雅致且简朴的闺房。 除了一处梳妆台能够明确地显示这是女子的卧房外,其他物件都没有太明显的表现。 无论上墙上的书画,还是屏风上的刺绣,大都是些文墨书法、写意山水,倒是没有太多姑娘家的娇俏。 张惟老老实实地坐在桌旁,腰杆挺直,目不斜视。 “这个时候来找人家……你想干嘛呀?” 胡霜儿推门入内,缓缓走到了桌畔坐下。 她饶有兴致地盯着张惟,看个不停。 今夜,她穿得有些单薄,身上只披着一件粉色的纱衣。 张惟轻叹一口气,说道:“说这话有意思吗?” “你能不能多穿点?”他悄悄地瞥了一眼胡霜儿,随即立刻收回目光,义正言辞地说道,“夜晚寒气重,可千万不要着凉。” 胡霜儿微微扬首,说道:“说这话有意思吗?” 张惟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这样子,会显得我比较正直。” “正直……能当饭吃吗?” 胡霜儿这句话的语气里,充满了温柔的意味。 随着她的话语,她也双肘靠在桌上,身子前倾,离得张惟近了不少。 张惟轻轻咳嗽了一声,身姿更挺拔了些,说道:“胡夫人,请您自重。” 他甚至能够闻到她身上的淡淡花香。 “我自重……你还能偷看嘛?” 胡霜儿那一点点的吐气,又热又潮地拍打在张惟的脸上,让他感到面庞有些臊,有些烫。 “你又不是……不喜欢看。” 胡霜儿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羞涩。 第一百三十六章 做自己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张惟紧闭着眼睛,身体紧绷着,嘴上不停嘟囔着。 “你……是个道士,不是书生。” 胡霜儿轻轻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分小心翼翼,带着一分期待。 她离得他愈来愈近了,那温热的吐息拂在他的面上,就像又一只猫,不断地抓挠着。 既抓挠着脸,又抓挠着心。 “你今晚是不是吃大蒜了?” 张惟突然睁开眼睛,脸不红心不跳地问道。 胡霜儿那张逐渐凑近的精致面庞,突然怔在了原处。 不得不说,大蒜确实是一种破坏气氛的极佳食物。 哪怕只是口头提起,也有着无与伦比的杀伤力。 至少现在,闺房里已经没了刚刚的那股子旖旎劲儿。 只不过气氛多少变得有些尴尬。 张惟在心里松了口气,当下也不犹豫,赶紧趁热打铁,继续说道:“那个……像您这般天生丽质的,就算是吃大蒜,也是极好看的。咱们说些正经的,胡元讯已经带人抄了棺材铺了,更可怕的是,他带来了雍州本地的驻军。这回是真的有些麻烦了。” 说着说着,他的神情凝重了起来。 胡霜儿盯着他的眼睛,忍不住笑了笑,说道:“你刚刚说什么……”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可张惟却嗅到空气里的香气明显浓郁了不少,并且浓稠若云,一团团地簇拥到了自己的身畔,让他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凝滞了不少。 这种看不见却可以影响自己的手段,摆明了是胡霜儿在警告自己。 “嗨……我吃的,我吃的。”张惟立马改口道。 他心想,妖王果然是妖王,其他话说得重一点无所谓,说你吃大蒜了就急头白脸地差点动手,果然是不能以常理度之啊…… 随着说完,他感到身周一轻,那些如团般的香气已经消失不见。 “你知道,胡元讯背后是谁吗?”胡霜儿终于说起了正题。 “是谁?我光听说他入仕后的这些年上升得非常迅速,身后的势力也颇为惊人,但是具体是谁我却从未听说过。”张惟回应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他毕竟是一介山野道人,对于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也没有途径了解太多。 胡霜儿看了眼窗外,说道:“是谢家。” “谢家?”张惟沉默了片刻,“号称与当朝天子‘共天下’的那个谢家?” “没错。刚刚,胡元讯回来了。”胡霜儿收回了看向窗外的视线。 张惟心间一紧。 他的紧张,既是因为这位胡少爷此刻回来,又是因为他背后的势力。 谢家,在陈皇朝境内,可以说是皇族以下势力最大的家族。 更准确一点来说,应该是谢家就算比皇族弱,也弱不到哪里去。 其势力,甚至已经大到了和皇族“共天下”的地步,也就是共同治理治理天下。 谢家在官场上,占据着相当数量的高位,甚至于整个陈皇朝的小半疆域,尤其是南方,完全是处于他们的掌控之中。 在那些地方,圣旨不是出自陈国天子的,而出出于谢家家主。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按理来说,陈皇朝如今兵强马壮,是整座天下最为强大的两个国度之一,当朝天子又设立了专门督察天下的司天署,似乎不应该留有这等极容易分裂皇朝的问题存在。 但是,谢家却有些特殊。它确确实实是整个陈国统治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可以说,从陈皇朝历史来看,谢家在统治上发挥的作用,一点不比皇族来得小。 这是因为,当今的陈皇朝,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叫做“后陈”,早些时候,陈皇族遭遇大变,差点被屠杀殆尽,整个皇朝险些灭亡。 就是在最最危急的时刻,陈皇族和谢氏家族达成联手,这才挽救了皇朝的命运,并且逐步重归强盛。 在当时,谢家就已经是非常强大的家族了。 可以说,若是当时没有谢家的帮助,如今的陈国早已湮灭在了历史里。 这么多年来,谢家一直把持着朝廷重器。就算后来,皇族势力渐渐恢复强大,在对待谢家的时候,也一直是慎之又慎。 天底下早已有传闻,说是皇上看不惯这种“共天下”的局面很久了。 甚至,相传司天署建立的最主要目的之一,也是为了针对谢家的势力。 陈皇族和谢家,这些年间的矛盾也是愈来愈凸出,明里暗里的争斗更是不断,可以说,整个大陈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出在了这两家的割裂上。 整座天下最大的两个皇朝——陈和申,如今巧妙地维持着平衡,处于和平状态,这和谢家给了陈皇族极大的掣肘,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居然是这么个庞然大物……”张惟轻叹口气,“完了完了,彻底没法抗衡了。你也快收拾收拾细软,咱们准备逃命吧,这还怎么对付?” 听到这些丧气话,胡霜儿瞥了他一眼,说道:“激将法有意思嘛?”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总得试一试嘛。” 他看着胡霜儿的眼睛,有些好奇又有些希冀地问道: “看你一点都不急的样子,应该已经想好怎么对付他们了吧?也是,我纯粹在瞎操心,像您这般天下有数的妖王大人,怎么会将这点问题看在眼里呢?” “你想……听实话吗?”胡霜儿突然说道。 张惟怔了怔,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没有准备。到时候,你不要担忧太多,放手一搏便是。成就是成,不成那便算了。大不了……人家再换一张脸嘛。” 胡霜儿的话语里,透露出一股洒脱。 “那……我呢?” 张惟伸手,指了指自己。 “你什么?” “要是不成的话,我怎么办?” “不会不成功的。”胡霜儿安慰着,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吉人自有天相。” 张惟突然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胡霜儿:“你……你是……认真的?” 胡霜儿的神情一正,严肃地点了点头。 张惟望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合着这只狐狸压根就没打算反抗,而是从一开始就抱着实在不行抽身就撤的想法?! “你就……不觉得,这样子,很给妖王丢人吗?”张惟颇不顺畅地问道。 “是有些丢人……”胡霜儿显得非常老实坦诚。 随即,她又用无比认真地神情,说道:“我们只需做自己便好,他人如何想,与我们又有何干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神秘来客 一时间,张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他其实很想说,你要是不管的话,我的命都没了。 不过,他最终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觉得意义似乎不大。 他有些搞不清楚,这只狐狸到底在琢磨什么,她这般说,到底是在逗自己,还是说她是真的不想出手。 也有可能,她是不想为了这种事情,浪费自己已经恢复的法力。 想要弄清楚这个妖王的想法,实在是有些困难。 “我先走了。” 张惟不打算多留在府内里,告辞离去。 …… …… 黑夜里,张惟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胡府,而是在红芙的掩护之下,打扮成了个小厮模样,靠近了刚刚回府的胡元讯。 胡元讯此刻正在祠堂内,给已故的胡员外上香,在门外,几名身姿挺拔的甲士,一丝不苟地站立着。 左副都御史这个官职,毕竟只是都察院的次官,是完全没有兵权的。可是现在,却连本地驻军都要受其调动,这也显示了其背后谢家的滔天权势。 可说到底,胡元讯毕竟只是个正三品的官员,谢家敢这般帮助他,光明正大地让他带兵来到雍州,这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张惟清楚地知道,皇朝上层的这些权贵们,虽然拥有无限的特权,但在明面上往往还是要低调一些、谨慎一些的,不然,御史台的言官们便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 尤其是像现在,胡元讯的很多举动,明显是越权的,更何况他本是便是左副都御史,是督察职权的官位,这必然会遭到极多的弹劾与攻击。 张惟有些想不明白,他现在敢这般做,到底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能让谢家这般纵容? 而谢家,又为何敢真的答应胡元讯的举动?很显然这也会将他们陷入不利境地。 不多时,胡元讯便走了出来。 在他的身旁,还有一名保养颇佳的美妇人,正是赵夫人。 此刻,胡元讯扶着赵夫人的手臂,缓缓地走着,母子二人之间不时交谈两句,显得很是融洽。 由于距离较远,张惟没有听到他们到底在讨论些什么。 不过,看赵夫人的脸色,倒是比先前好了很多。 张惟远远地打量了下,便不再多看,迅速离开了。 他没有找到暗杀的机会,四周保护胡元讯的这些军士,气息悠长,都是修为颇为高深的好手。 离开胡府后,张惟又换了身行头,伪装成了个寒酸的乞丐,溜达在了大街上。 像这种落魄街头的人,大半夜地在城里闲逛才不太会被人注意。 张惟感受着冰凉的空气,又重新捋了捋眼下的局势。 其中的重点,应该是胡霜儿对待这件事儿的态度。 毫无疑问,她要是肯对付胡元讯,那一切都会容易得多。但是…… 张惟略感无奈,同时想到了今夜刚刚发生的事情。 那只狐狸,居然敢在闺房之中魅惑自己。 这让他着实没想到,她的举动,比起之前,已经是相当不克制了。 当然了,由于张惟本人在身体方面的客观原因,他确实抵抗住了这一次的引诱。 可要是……他的身体恢复了呢? 他心头也没底。 若真的身体恢复健康,没了某些难言之隐,他有极大可能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这让他内心警醒不已,更加坚定了以后还是尽可能离得这只狐狸远一些的想法。 就在他一路溜达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整齐的步伐声。 这阵声响愈来愈大,随即一片火光,出现在了街道的拐角处。 张惟心头一紧,赶忙身子一倒,歪在了路边上,开始装睡。 一众甲士手执火把,荷着长刀走过街道,路过了张惟的身旁。 领头的甲士,见到此地突然多了一个流浪汉,神情一凝,竟是直接走上前来,注视起张惟来。 张惟仍旧闭着眼睛,不时咧着嘴傻笑一下,一串哈喇子从嘴角斜斜滑落。 仿佛,是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流浪汉。 领头甲士看了两眼,面上露出嫌弃的神色,便不再关注,转头跟上大部队离开了。 待到火光渐散,脚步声彻底消失,街道重新变得寂静后,张惟才睁开眼睛。 他望着那队甲士离去的方向,心头阴晴不定。 这个方向,正是去往城东。 胡元讯是一点都没打算歇着,他是要能有多快便有多快,先把事情解决了再说啊。 张惟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危机感。 “真别说,你装傻还挺像的。” 一道充满调侃意味的声音,突然回响在张惟的耳畔。 “谁?!” 张惟一惊,立刻跳起身,警惕地望着四周。 他竟然完全感应不到有人存在! 这只能说明,对方的修为,相当高深。 “别怕嘛。”一道身形,从黑暗中缓缓勾勒而出,正好出现在了张惟面前三步的位置。 此人仿佛早就站在了那里,只不过此刻才主动现身。 张惟后退一步,盯住了眼前之人。 对方浑身黑衣,面庞更是被遮得丝毫不露,不过从其身形来看,以及那有些尖细的嗓音,这大概是位女子。 至于她具体的年纪,那便无法看透了。 而且,就算此刻她已经主动出现了,张惟仍旧看不透其修为。 甚至,当他闭上眼睛后,仍旧感受不到眼前之人! “你是什么人?”他轻吸一口气,问道。 “你是不是很想对付胡元讯?”黑衣女子没有回答张惟的问题,而是问起了别的。 张惟轻轻眯了眯眼睛,说道:“我不想。” 实话实说,他是真的不乐意和胡元讯作对。 因为那只狐狸的原因,他被迫站到了胡元讯的对立面上,甚至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若非如此,他还是挺希望和对方喝喝酒、攀攀交情的,大家以后好好过日子,岂不是要比打个你死我活来得强? “不想?!”黑衣女子的声音显得有些惊奇,“你为什么不想?他都要杀你了。” 张惟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的年龄应该不是很大。 否则,就是她有意在调侃自己。 “有一说一,我不喜欢打打杀杀。”张惟不太想和这个人多说什么,开始胡扯,“我爱好和平。” “那……那我还帮不帮你呢?胡夫人专门让我过来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就对我说明白 “你说什么?” 张惟一怔。 “我是说,我之前去找过胡夫人,他让我来找你联手,一起对付胡元讯。”黑衣女子解释道。 这下,张惟可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等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也要对付他?”他打量起面前的黑衣人,沉吟不断。 “没错。”黑衣女子说着,抬起手一挥。 张惟本能地紧张了起来,正想躲闪之际,却闻到了一股极为浓郁的香气,迎面扑来。 这股香气还显得颇为厚重。 这既是指嗅觉上的,也是指触觉上的。 张惟感觉到,有一团无形无物的东西,正好压在了自己的胸前。 这种感觉,和他在胡霜儿闺房里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当时,胡霜儿质问自己关于吃大蒜的话题时,就是召出了许多类似的香气。 而现在,这黑衣女子竟然也甩出了一团一模一样的东西。 “胡夫人和我说,给你看了这个东西之后,你就会相信我。” 她说着,指了指张惟的胸前。 没过太久,这团奇异的香气便慢慢消散了,张惟身前的触感,也就此消失无踪。 先前他一直以为,胡霜儿是不管这事儿了,合着她是另有打算啊…… 而且,她还通过香气的方式,暗中提醒了自己。 原来,这只狐狸也不是单打独斗的,她也有其余合作之人。 一时间,张惟想了很多。 他沉默片刻,说道:“我想听听你的理由,为什么你要和胡元讯作对。” 黑衣女子见对方不再怀疑自己的身份,于是向前走了两步,和张惟并肩后,直接坐到了街边的石阶上。 “总之就是和他有仇。”她不愿意明说。 张惟索性也坐到了地上,不过有意地往一旁挪了两步,两人没有坐得太近。 虽然如今大街上四下无人,他们谈论些什么倒也不怕被偷听,可这般重要的事情,在这种地方谈确实是不太合适。 不过,两人现在终归只是初步确定了身份,还没有太深的信任,就算有人提议去其他地方,另一方还得谨慎考虑安全的问题,反倒没有现在直接谈来得省事了。 “你刚刚也看到了,胡元讯现在非常急切,直接指使着雍州地方的驻军,完全视大陈律例于无物。” 对方既然不愿意说,张惟也不多问,直接说起了眼下的局势问题。 “这其实是一个机会。”黑衣女子说道,“如此一来,若是运作得好的话,胡元讯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对于滥用职权的行为,当今圣上的眼里可是容不得一点沙子的,更何况,他这已经是严重越权了,而且还是兵权。” 兵权无论在哪里,一直都是朝廷最最重视的权力。 张惟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皇上他老人家当然见不得手下的官儿们不讲规矩,要不然也不会有司天署了。但问题是,现在胡元讯连司天署都不放在眼里,等到运作好,将他变成众矢之的,只怕……” 最后那句“只怕我也凉透了”他没有说出来。 黑衣女子听懂了他的意思,思索了许久后,说道:“所以咱们现在,应该尽可能找机会,直接暗杀掉他。” “他的身边,应该时常都有军方的保护。想要靠近到能够实施暗杀的距离,很难。”张惟边说边琢磨,“你有没有办法,将他单独引出来?” “这要怎么引?”黑衣女子摇了摇头。 张惟随口问道:“美人计怎么样?” “不可能的,胡元讯这个人,近乎是不近美色,之前有不少人都试过了,没人成功。”黑衣女子表示了否定。 张惟想了想,又问道:“那他喜不喜欢钱?” “不喜欢。” “他就没有什么爱好?” 黑衣女子又摇了摇头,说道:“当然有,但据我了解,他一定不会因为这些东西而上当。据说他是一个修身极为严格的人,从未听说有任何外物能够打动得了他。他要是真有这么容易对付,我也不会来找你寻求合作了。” 张惟略有头疼了揉揉额头,问道:“那你说说,他有没有什么弱点?要是他一直龟缩在城里,有军队的保护,咱们根本不可能暗杀得了他。” “硬要说的话,他对修行颇为执着,这点或许可以利用利用。”黑衣女子想了想,说道。 “修行……他的修为强不强?” “筑基圆满,接近人仙。你也知道,他毕竟是大陈朝廷的重要官员,忙活朝政占据了他很多时间,不然他应该早已是人仙境界了。”黑衣女子回应道。 张惟忍不住嘴角一抽,说道:“他要是这境界的话,咱们就算找到机会将他单独引了出来,只怕是也得跟他缠斗许久才行。到时候,怕是援军早就赶到了。” “咱们二人联手的话……”黑衣女子突然愣了愣,问道,“你……什么修为?” “我炼气。” 黑衣女子盯着张惟看了许久,没有说话,然后默默地转过了头。 由于张惟体内香火的原因,她并未明确感受到他的境界,而为了表示尊重,她又不愿意强行探查,结果…… “看来暗杀确实是行不通了。”张惟略有些不好意思。 想了想后,他又轻叹口气,说道:“为什么非得搞得像现在这般麻烦……你直接跟你家里说说,胡元讯少了你们,不就是等死?” “家里人也不听我……” 黑衣女子猛然站起身。 一股强烈的法力,从她的身上迸发而出,随即锁定了张惟。 “哎哎哎……敌人还没打倒呢,先要自相残杀是怎么的?” 张惟赶紧站起身说道,同时向后退了数步。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黑衣女子面对着张惟,严肃地问道,身上的气势愈来愈盛。 张惟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胡霜儿会让这个女人来找自己,而是不她亲自和这个女人合作。 这女的也太…… 单纯了吧? “我就是看你这般了解胡元讯,所以试探试探……结果……”张惟有些感慨地说道。 很明显,这个女人非常了解胡元讯,而且是很了解胡元讯在官场上的一些细节。 甚至,胡元讯的具体修为,她都是知晓的。 能够如此了解胡元讯的人,要么是他身边的人,要么……就是他背后的靠山——谢家。 张惟只是随口一试,结果,真给对面诈出来了。 “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 黑衣女子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情况,身上的法力一阵剧烈波动,同时极为不忿地说道。 “哦呵,那你说来听听嘛~” 张惟越发确定,对方应该是个小姑娘。 “前几天,是你在冒充胡元讯!!” 第一百三十九章 嘴是真的硬 “什么乱七八糟的……”张惟神情显得有些莫名其妙,摇了摇头。 他朝着远方望了望,说道:“咱们还是先离开此地为妙。你刚刚搞出来的动静,必然已经被胡元讯的人发现了。” 说完他便直接起身离去。 黑衣女子也站起来,跟在他的身后,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别想着不承认了。前几天,真正的胡元讯还没赶到雍州城呢,怎么城内却提前回来了一个?别人不清楚,我可是非常了解胡元讯的行程的。” “就不能是人家思乡心切,走得快了一点?”张惟随口说道。 “哦,那为何他之前回来,身畔只带着几个仆从,完全没有现在归来这般大的阵仗?” “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张惟加快了脚步。 黑衣女子紧紧跟着张惟,两人间的距离一点都没拉开: “别以为我猜不到,这就是你和胡夫人一起联手,演的一出戏。你们所为的,就是逼迫胡元讯,让他不得不动手。只有这样做,胡元讯的家丑才会被曝出去,才会让他在仕途上蒙受极大的打击。” 她有些得意地说道:“虽然你们做得天衣无缝,可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睛。要不是因为此事,我也不会找到胡夫人,更不会答应她来找你合作。” 这回,张惟选择了沉默。 其实,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前几日,出现在雍州城内的胡元讯,就是张惟假扮的,并且成功地骗过了身边的所有人。 胡霜儿可是千面狐狸,她想要变化成任何人且不被识破,都是轻而易举的,不过在这次的行动里,她懒得亲自下场,所以才将张惟变化作了胡元讯的模样。 他们二人,之所以如此行动,一方面的原因,正如黑衣女子所说,是为了逼迫胡元讯。 就像现在,真正的胡元讯归来,他已经是没了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按照之前张惟扮演的胡元讯的举动,继续走下去。 此时的他,必须彻底坐实胡霜儿不贞的传闻,唯有这样,他才能确保自己的名声,而不是落得个“不孝”的骂名,才不会在仕途上有更大的损失。 至于澄清传闻,证明先前的胡元讯是有人在假冒自己,其实难度是非常大的。 他在朝堂上的政敌,必然不会放弃这般好的攻讦机会。而且,张惟因为有千面狐狸的帮助,变化后实在是难辨真假,就算胡元讯想要自证,难度也不算小。 因此,如今的胡元讯真人,可谓是有苦说不出,只能来一手将计就计。 以上,只是张惟和胡霜儿此番行动的表面上的原因,他们俩只是想捎带着恶心恶心胡元讯,更为重要的原因,则是他们二人希望借助这个机会,将雍州城内的水重新搅浑,从而让潜伏在城内的邪修认为有机可乘,从而露出马脚。 由于先前周记布庄周海的死亡,以及司天署的后续打击,导致了雍州城内的邪修风声鹤唳,根本不敢冒头,若是任由他们等待安全时机、重新现身的话,那不知道要过多久。 但胡霜儿没有那个耐心,她非常想现在就将邪修钓出来。 这才有了本次瞒天过海的行动。 “你为什么不说话?” 黑衣女子一直跟随着沉默的张惟,终于忍不住问道。 “说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一个炼气期的小道士,哪里有那个本事去假扮朝廷命官?没什么好说的,清者自清。” 张惟打定主意,打死也不承认。 这个小姑娘,有极大可能是谢家这一代的核心成员,要是真让她坐实自己的把柄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谢家人对付自家手底下的官,这摆明了就是他们在内斗内耗,张惟一点都不想掺和进去。 “那你解释解释,当初的胡元讯,见到了胡夫人当众羞辱自己生母的时候,为什么他这般能忍?”黑衣女子不依不饶地问道。 从这个问题便可以看出,她对张惟和胡霜儿两人,是下了一番功夫去了解的。 “连你都说了,胡元讯是一个几乎没什么弱点的男人,那他忍辱负重一点,岂不是正常的?你看看你这心思……” 黑衣女子不满地打断道:“什么叫我这心思?!那个胡元讯,分明就是你假冒的!所以他当然能随便忍了!你就是在和胡夫人演对手戏罢了!真相就是,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捉弄赵夫人!” 张惟啧啧感叹道:“你要是这么琢磨,那我没什么好多说的。只能说你的想象力真挺丰富的。” 黑衣女子仍旧不依不饶,又说道:“这件事儿你或许还能狡辩一下,但我这里还有其他的铁证!” 张惟的脚步一直不停,只是听了这句话后,稍微慢了一点,同时回过头来十分赞许地看了黑衣女子一眼,随即转头继续快步前行。 “你、你!”她感到有些生气,“你早晚都得承认的,在事实面前,就算你再嘴硬,也没有用!那你再说一说,当初的胡元讯去胡府搜家之时,为何能够找到胡夫人的亲笔书信?” 当时,胡元讯派人搜到了胡霜儿和张惟私通的信件,虽然胡霜儿不承认信件的真实性,但是对于其上的字迹,她却承认的确与自己的相同。 同时,那是她的笔迹第一次出现在大众的面前,也就是基本没有被人仿写的可能。 “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赵夫人也在胡府里这么些年了,她随便安插几个下人,偷出来胡夫人的笔墨真迹,然后再找人仿造书信栽赃,这又不是不可能。”张惟颇不以为意地说道。 他心里很明白,事实就是…… 那些信件确确实实是胡霜儿亲手写的! 而且,当初她写的时候,自己还在边上,甚至自己还极力反对了书信里那让他感到有些不适的内容。 只不过,他的反抗失败了…… “你可真会找借口。”黑衣女子冷笑了一声,“那你再说一说,为什么当时的胡元讯,最后竟然同意让胡夫人软禁在胡府,而不是将她押解回大牢内?你总不能说,胡元讯是真的念及孝道吧?所以说,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假扮的胡元讯,当然不能让自己的同伙坐大牢了!” 当时,在信件被发现,胡霜儿承认其上的字迹的确是自己的情况下,胡元讯便决定采取行动要将她关押,不过最后他却选择了在胡府禁足胡夫人,而没有坚持将其关入大牢。 张惟望着前方愈来愈高的城墙,终于放慢了步伐。身后的黑衣女人,差点撞到他的身上。 这一次,张惟认真地思索了许久后,说道:“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那个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事实——出乎你我的意料啊,这么看,胡元讯竟然真是个极其孝顺的人呢。” 第一百四十章 另觅他法 夜色愈来愈重,看不到一点点黎明的光芒,仿佛要一直一直黑暗下去,如同永夜。 两个偷偷摸摸的人影,躲到了城墙根下。 这里最是僻静。 “你是我见过的人里,嘴最硬的。” 黑衣女子放弃了和张惟争辩,冷笑连连,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弃态度。 “其实我的嘴还很灵活的。” 张惟轻声说道,仿佛是在自语。 “真不要脸。” “就事论事,骂人干嘛?” 张惟有些不满地问道。 黑衣女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看来……找你合作就是个错误,我不想浪费时间了,咱们后会有……后会无期!” “行,那咱就该干嘛干嘛。” 张惟的态度显得很是宽容。 只是这种宽容,在黑衣女子的眼里,却似乎有一种长辈在看待幼稚的小女孩的意味,这让她感到很是不爽。 这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绝对不要再找这个炼气期合作了! “告辞。” 她的声音冷漠了不少,转眼间,身形便淡化了起来,随即消失不见。 张惟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 本以为对付胡元讯的事情会有所转机,没想到,竟然来了个这般不靠谱的小姑娘。 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视胡元讯为仇敌,总不能是她家的长辈看上了这位胡少爷,正打算将她许配过去吧? 张惟瞎想着,也不打算多呆了,随手在胸前贴了一张神行符,打算先回棺材铺旁边的宅院里,找到暮秋再说。 “等一下!!” 可就在他刚要行动之际,一道声音却制止了他。 同时,四周的空气也变得粘稠了起来,让人行走在其中,多出了不少的阻力。 一道黑衣人影,有如被勾勒一般,重新出现在了张惟身前三步处。 张惟并未将身上的神行符揭下,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笑了笑,问道: “这位……大小姐,您还有事儿吗?” 对方去而复返,让他有些意外。 “嗯……虽然这样子拦下你不太好,但是……”重新出现的黑衣女子,略有羞愧意。 “你那张符箓,能给我看看吗?” 她抬起手,指向了张惟胸前的那张神行符,语气里充满了期待和激动。 张惟略一琢磨,还是撕下了符箓,递给了她。 黑衣女子看得极为仔细,手上还不时催发一点法力,弄得神行符莹光一片。 最后,她将符箓小心翼翼地交还给了张惟。 “这符……是哪里来的?”她郑重地问道。 “当然是我自个儿画的……” “你画的?!”黑衣女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愕,显得有些不敢相信。 稍一停顿他,她定了定心神,又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符法么?” 张惟心头一凛,心想这是碰到了个识货的人了?对方……该不会是天师府的吧? 黑衣女子没有等张惟的回答,自顾自地说道:“这是十分正宗的真一道符法。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真一道,但是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学会这种符法的。” 她在检查过符箓后,发现这道符制作得极为精巧,而且,这确确实实是真一道法! 先前,她说要离开,其实并未走远,而是想跟着张惟身后,看看他接下来的行动,可她居然感应到了那张神行符上的熟悉的气息。 她这才赶忙现身询问,一开始,她本以为对方是从什么地方得到了这符,可没想到,这居然是他亲手所画。 此刻,她的心情说不出地振奋。 张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问道:“你还是天师府的人?” 黑衣女子沉默了片刻,说道:“看来,你是听说过真一道法的。” 真一道是天师府一脉符箓之道的最高传承,对方既然突然问起自己是否师承天师府,这便意味着,他肯定是知道真一道的。 “既然你知道,真一道法乃是我天师府祖脉的传承,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学会此符法的。” 黑衣女子诚恳地说道。 张惟有些意外,对方竟然直接承认自己是天师府弟子了,这再加上她谢家子弟的身份,那自己想要知道她是谁岂不是极为容易了? 果然是少女啊……初出茅庐,混江湖的经验还是太少了些呐。 “这确实是真一道,我也确实学过。当初,我被贼人追杀,无路可逃之际,掉落山崖,却侥幸留了一条性命。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在那山崖之下,竟发现了一具奇异的白骨!在那白骨之上,正雕刻有真一道的修行之法!然后……” 张惟开始编造起故事来。 他当然不能据实讲述关于暮秋的事情,她虽然千年前很可能是天师府的大拿前辈,可如今终究是位鬼修。 她如今这般境况,想不想让天师府的后代们知晓,还是得让她自己拿主意。 就算张惟要说出真相,那也得征得她的同意才行。 黑衣女子听得十分认真,听后更是沉默了许久。 “若是……若是真的的话,那具白骨,应该是我天师府的前辈……” 张惟想了想,问道:“真一道既然是你们天师府的传承,会的人应该不少吧?为何你会如此在意?” 黑衣女子略一思考后,说道:“其实这是府里的隐秘,不过……既然你会真一道,那你也算是半个天师府弟子,告诉你也无妨。” 张惟顿时来了兴趣,这背后居然还另有隐情。 “如今府里传承的真一道,其实是不全的,有一部分,早在千年前便失传了。而你所用的真一道法,其中便包含了失传的那一部分。此事基本上只有门内嫡传弟子才知晓,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要乱传啊。” “不乱说不乱说,我保证。”张惟立马说道,“你可曾见过完整的真一道?” 黑衣女子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说道:“我也只是在门内古籍里看到过相关描述,既然早已失传了,又怎么能够窥得全貌。” 张惟点了点头,他也不清楚暮秋教给自己的到底是不是完整的道法,这件事儿,看来得回头去问问她了。 “既然……你我都要对付胡元讯,而且你又会真一道,我有一个办法,你要不要听。” 黑衣女子思虑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问道。 “什么?” “我可以将你的事情向门内禀报,到时候,你应该会被天师府请去,成为嫡传弟子。而且,由于引荐你有功,我便可以借此机会,让门内帮我在家族里发声,从而让家族直接放弃胡元讯。” 听到这儿,张惟才明白,为何她先前会将天师府的内门隐秘这般轻易地告诉自己。 不过,自己毕竟是妖怪啊,怎么可能有那个胆子跑进天师府里当嫡传弟子…… “此事太过重大,我得慎重考虑一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师府和真一道 张惟没有第一时间答应黑衣女子的提议,他决定今晚回去后,和暮秋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对于黑衣女子的想法,他其实也不是一点都不心动的。 若是能够直接从内部瓦解掉胡元讯的势力,那一切都会变得非常简单,他会省事儿很多。 不过,到时候他大概率会被天师府的高层盯上,那样风险又实在是太大了些。 东方的天边,多了一点点的白色。 漫长的黑夜,似乎即将迎来破晓。 张惟谨慎地重新回到了杀人巷,回到了暮秋的宅院内。 他在确定没有人跟随后,便直接来到了暮秋所在的卧房内。 “你这般擅闯别人府邸,实在是很不礼貌。” 张惟刚刚打开房门,便有大片冰晶凝结,正好挡在了门内。 “小的给您老道歉了。”他十分谦逊地说道。 同时,他不断地腹诽着,都这么紧急的时候了,你个皮包骨头还怕被人看光了是怎么的? 呃…… 若是这么说的话,自己好像确实已经将她看了个精光,而且是最最露骨的那种…… “下不为例。”门内的冰晶迅速变化,最后在“嗤”的一声轻响里,消失不见。 张惟走入房内,轻轻掩上了身后的房门。 “我碰上天师府的嫡传弟子了。”他直切正题,说道。 空气里一片沉默,预料内的冰晶却并未出现。 过了许久后,暮秋才用冰晶回复道:“碰上就碰上呗,告诉我.干嘛。” 张惟来到桌畔,伸手抹去了木凳上的一层浮灰,坐下后,看着仍旧被帷布遮盖的木床,说道:“此事……确实得需要和你说一声。” 他将眼下大体的局势简单说了说,只是提及了黑衣女子的破局方法,却并未将自己和胡霜儿之前的谋划讲明。 “你可以将真一道教给天师府,但是关于我的事情……不能说。” 暮秋听后,又沉默了许久,最终给出了自己的态度。 这和张惟所猜的差不多,她毕竟是天师府的前代高人,得知如今门内传承有缺,她应该是不会拒绝帮助补全的。 不过……她现在的鬼修身份,也不太可能想让天师府了解。 张惟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教给我的真一道……是完整的吗?” 一串串冰晶接连不断:“当然是。真一道符法,看似包罗万象,有各式各样的符箓,但这些都是变化而已。只要你能掌握精髓,任何变化你都可以自己变出来。就像是我改造了符箓,让其可以用妖力绘制一样。真正的道法精髓,我其实早就教给你了,但你能否悟透并彻底掌握,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张惟心想,若是自己真要掌握真一道精髓,只怕是需要积年水磨工夫了。 “那……天师府真一道传承不全的事儿你怎么看?其传承有缺的年代,也是在千年之前,好像跟你活跃的年代一致……”他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这是他当初听到黑衣女子的讲述后,第一时间产生的疑问。 这一切实在是太巧合了些。 都有关真一道,又都是发生在千年之前——张惟总感觉,这背后有种阴谋的意味。 “这种事……说不准。”暮秋并没有详细说。 张惟隐约有种感觉,这背后应该是有某些隐秘的,而且这具骷髅应该在心底也有猜测,不过,她似乎并不想将事情告诉自己。 他也不再多打听,这终归是他们天师府的自家事儿,于是他话题一转,又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我若是答应了那个提议,难道真的得去天师府里当徒弟?” 暮秋可是很明白张惟在担心些什么的,严格说起来,她不想让天师府知道自己的原因,其实和张惟不想进天师府的理由很类似。 降妖除魔为己任的天师府,要是多了一个鬼物前辈,又多了个妖怪嫡传弟子,这实在是…… “这个……要不你就试一试?我也教给你十方受命诀了,只要你能多吸纳一点香火,似乎瞒住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冰晶的跳动明显轻快了不少,似乎暮秋此刻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而且啊,到时候你以一介妖修的身份成功打入天师府内部,那你岂不成妖怪里的英雄了?哦,对,你还是麒麟宫的英雄。” “冷嘲热讽可真没意思。”张惟站起身,不打算再多谈。 “等一下。”暮秋叫住了他,“其实也不是不能答应。至少,你要是能打入天师府的内部的话,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若是张惟真的在天师府里站稳脚跟,那么他和暮秋想要了解天师府的内幕消息,便会再简单不过。 尤其是暮秋,她明摆着对天师府这个曾经的宗门,有着其他的想法。 “话是这般说没错,但是想要不被他们识破我的身份,何其困难?” 张惟很明白,像天师府这样常年和各种妖魔鬼怪争来斗去的地方,必然不会缺少辨识妖物身份的办法,很有可能自己还没来得及见到天师府的大门,便被云锦山的山门大阵直接搞得原形毕露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暮秋开始认真了起来,“你若是真要上云锦山的话,自是有再多手段都没用。可若是你不上山,而是让山上的人来找你,那还是有不小的可能来瞒住他们的。” 张惟眉毛一挑,说道:“他们想要的可是真一道的完整传承,这般重要的东西,岂会任由我不上山?” “既然真一道在天师府里也失传了千年了,他们应该是没有见过真正完整的真一道传承的,所以……” …… …… 最后,暮秋对张惟所学的真一道略作改变,让其成为了也明显不完整的道法。 不过,他所学的,却是天师府也没有传承的一部分。 这样一来,天师府对张惟仍旧会重视,但是程度必然会降低不少——毕竟不是完整传承,只是小半的遗失部分而已,天师府之人也就没必要非得让张惟上山了。 待到一切准备妥当后,张惟趁着天光黯淡,重新赶回了城墙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师府来人 “你来啦?!” 身形迅速勾勒而出,黑衣女子的声音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喜。 “你的想法,我答应了,就按你说的办。这是我画的符箓。” 张惟说着,直接从袖里掏出了数张符,递给了对方。 这些符箓分别属于不同的类型,其上的墨迹新干,明显是才画出来没多久。 “好的!”黑衣女子没想到,对方竟然答应得这般痛快。 “我先前便是离开去画符了的,由此你也能看出,我对此事很着急。我希望你也能尽快联系你的宗门长辈。”张惟认真地望着黑衣女子说道。 黑衣女子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此事我也很急切。我这便联系府里在附近的长辈,若是快的话,应该今早便能有消息。” “那便好。” …… …… 情况比张惟料想得还要快,太阳升起没多久,雍州城门便走入了一位器宇轩昂的道人。 此人身上的道袍看上去很是朴素,可其身上的气势,却让人不由地心头微凛。 这绝对是个高人。 天师府一直都有下山游历的传统,尤其是在妖魔肆虐的时代,更是有不少弟子,都在四处降妖伏魔。 这也导致了,在整个大陈的境内,似乎哪里都有天师府的弟子。可能每个地方的数量不算多,只有寥寥数个,但是一旦宗门内有人发声、需要支援的话,周围的所有同门便会在第一时间赶过去。 像现在,黑衣女子将消息传出去后,雍州城附近的天师府前代高人,便立刻不惜耗费法力,全速赶了过来。 某间酒楼的包间内,张惟、黑衣女子还有新到的天师府高人,正坐在桌畔。 此刻已然是白天,黑衣女子早已将蒙面的头罩换下,带上了一副近乎是密不透风的帷帽,只是身上的黑衣仍旧没有变。 看上去,就像是一位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秘密的江湖女侠。 几人相互介绍后,黑衣女子便直奔主题,有些兴奋地将几张符箓拿出,双手呈给了一旁的朴素道人。 “师叔,这便是真一道符。” 能够在自己的参与下,帮助师门重新完善真一道法的传承,这可是一件让她颇为高兴的事情。 “好,贫道看一下。” 朴素道士倒是对张惟颇为客气,分毫没有天师府高人的架子。 这会儿他接过符箓后,先是冲着张惟客气一笑,然后才认真地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天师府里的人,还是非常讲究的。 不论是张惟最早时候碰到的玄兴,还是现在的黑衣女子、朴素道士,都没有恃强凌弱的举动,而且在对待其他修行人之时,都显得颇为和善。 像是这个黑衣女子,也是在听从了自己的意见之后,才联系了门内的长辈。她当然可以不顾自己的态度,直接先将长辈请来,到时候不论自己愿不愿意,都将自己绑上云锦山。 可是她并未这般做,哪怕此事涉及到了宗门最重要的传承问题,她也是选择了先尊重自己的态度。 这些举动,确实让张惟在心里对天师府的好感大增。 毕竟天师府已经是道门魁首,天下道门无出其右者,可是他们在对待普通的修行人的时候,却能够做到平和中正、谦逊有礼,这着实是很难得。 可以说,这也从侧面,体现了天师府底蕴之深厚。 能够成为当今天下道门执牛耳者,不是没有原因的。 朴素道士检查得很细致,很快,他便将符箓放到了一旁。 他的脸上,满是惊喜与遗憾交织的神情。 “师叔……怎么样?”旁边的黑衣女子,有些忐忑地问道。 “这确实是真一道,而且确实有门内失传的一部分……”朴素道人微笑着说道。 接着,他又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可惜的是,这应该也不是完整的真一道传承。门内失传的部分,这些符箓中虽然有所出现,但是也并不能完全补足。而且……这些符里,还有部分的缺失,反倒在咱们门内能找到。” 张惟心里有些感慨,不愧是前代高人啊,只是片刻便将这符箓分析得如此透彻,此人应该是真正掌握了真一道现有精髓之人了。 也真不愧是暮秋啊,老前辈、老祖宗了,虽然她没见过如今具体传承的天师府真一道,可居然真能将当今的传承情况猜个八九不离十,而且故意设下的套,真就有效得很。 从这个角度来看,要是说暮秋她不知道千年前发生了什么使得真一道传承出现断裂,张惟是不信的。 “啊……师叔……并不是完整的真一道嘛……” 黑衣女子显得有些失望。 “虽然不是,不过你也为门内立了大功了。能够找到遗失已逾千年的真一道法传承,哪怕只是一部分,那也是极为值得庆贺的事儿。” 朴素道人安慰着黑衣女子,说道。 同时,他的目光看向了张惟:“小兄弟,能否具体讲一讲,你是在何地找到那记载着道法的白骨的?” 张惟面色如常,开始讲述起暮秋告诉他的谎话。 这里面,提及了好几个他从未听闻过的地名,大概率是天师府内部的隐秘,反正他怎么问,暮秋都没有解释。 朴素道士听完后,默然许久。 不过从其面色来看,似乎已经是相信了张惟的话语,并未有太多怀疑了。 张惟在心中,又暗暗地赞叹了暮秋一遍,果然是老祖宗呐,忽悠起徒子徒孙来,真是跟玩一样的。 “小兄弟,多谢你能够如实相告。你毕竟也学会了我天师府一脉的传承,若是你愿意的话,希望你能成为天师府的门内弟子。作为报答,贫道会向门内禀报,让你学习真一道中宗门传承的、而你所学却缺失的部分。小兄弟,你意下如何?” 张惟面露为难,思索许久后,说道:“能够学到更完整的传承,这当然是好的。不过……能否不上云锦山?” 一番交涉后,张惟得到了天师府的同意,一切如暮秋所料,分毫不差。 朴素道人在事情完成后,便马上离去了,他要赶回云锦山,向宗门禀报此事。 他离开的同时,黑衣女子也跟着出门了。 张惟独自坐在酒楼包厢内,自顾自地吃起了早饭。 未过多久,房门重新被推开,黑衣女子再度走回到屋内,来到桌畔坐下。 她看向张惟,轻声说道: “我与宗门已经谈妥了,你放心吧。你且再撑两天,胡元讯……没几日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逆贼胡元讯 当天夜里,胡府某间书房之中。 张惟、胡霜儿还有黑衣女子,三人围在桌畔讨论着什么,房间里,没有其余人。 在桌上,还有不少糕点。 “不管怎么说,为了庆祝我们这次合作的成功,我建议大家一起喝一杯。”张惟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我先干了,你们随意。” 说完,他仰头一饮而尽,显得倒是很豪爽。 有些遗憾的是,同桌的另外两位女子,并没有卖他面子,面前的茶杯都是一动未动。 张惟略有尴尬,随意摸起块糕点,嚼了起来。 “我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地方驻军今夜便会尽数撤走,而且刚刚我去看过,他们已经开始撤离了。”黑衣女子说道。 “都好。”胡霜儿浑然不在意。 黑衣女子知道,这件事的具体细节操作,还是得和张惟聊,她望向他,说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胡元讯已经没了最大的仰仗,这正是你我行动的最好的机会。” 张惟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沉思了起来。 说起来,他和胡元讯结仇,还是很意外的。 要不是胡元讯他爹胡员外为非作歹,似乎也没有现在这么多事儿? 可仇恨就是如此,冤冤相报,直到一方死绝。 “现在的情况来看,胡元讯已经是墙倒众人推了,就算咱们不动手,他朝堂之上的政敌,也不会放过他。”张惟说道。 胡元讯没了谢家的庇护,那无论是他的家丑问题,还是更为严重的,在军队上越权一事,都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我觉得,咱们还是得再加把劲的。”黑衣女子认真地说道。 张惟猜测,她大概是出于一种痛打落水狗的快乐。 “不过……我总感觉,胡元讯近来的举动,实在是太奇怪了些。他好像……根本就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张惟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自从他和胡霜儿设计假扮胡元讯以来,胡元讯后续的应对措施,基本上都是极为强硬的。 当然,按照胡元讯的处境来看,他也不得不采取极端些的办法,但是直接向谢家借兵来镇压张惟二人,这可实在太过疯狂,一旦采取这样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基本上就是代表着被逼上绝路了。 但是,在张惟看来,虽然胡元讯被自己和胡霜儿算计之后,情况变得颇为被动,但是还远远到不了“绝路”的程度。 他完全可以通过官府,再周旋很长的时间,而且,日子一久的话,未必不会出现转机。 可是对方的反应,则是完全放弃了这些尝试,选择了一上来就不管不顾地拼个你死我活,这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很是蹊跷。 黑衣女子想了想,说道:“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他本来不至于陷入如今这般境地的,而且他当初向家族里借调兵权,也是付出了极为巨大的代价……你有什么想法?” 张惟轻轻摇了摇头。 …… …… 胡元讯回来后,一直都是住在胡府。 夜已深,府中的人们也都休息,整片胡府里,只剩下零星的一点灯光。 两道身影,趁着浓郁的夜色,来到了胡元讯的住处附近。 张惟和黑衣女子最终决定,他们要再陷害胡元讯一把,这会儿就是来给他制造“证据”的。 这种栽赃的方式,简直是屡试不爽。 两人偷偷藏匿在附近,张惟望风,黑衣女子则潜入进去。 毕竟他一个炼气期的,还是将重任交给别人为好。 黑衣女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件未炼制完成的邪修法器,是一块骷髅头骨,其上沾染着无法洗去的黑褐色血迹。 他们二人要将这东西塞进胡元讯的住处,甚至为了追求简单,也可以藏到赵夫人的住处,只要做成,那以后胡元讯便彻底没法翻案了。 大陈朝廷,对于邪修一直是严厉打击的,若是朝中正三品大员,被发现是邪修卧底,那必然会面临极可怕的后果。 严重一点,满门抄斩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有了谢家的背书,胡府大概率是被抄一半的,胡霜儿肯定不会有事儿。 而且,从此之后,胡霜儿便算是真正和胡员外一家子撇清了关系,真正实现了独立。 不知道为什么,在张惟想到了后续的情况后,他突然觉得这般也很不错。 普通百姓里,不少都没见过邪修,可司天署的名头倒是如雷贯耳得很,甚至很多人是怕司天署大过怕邪修,说司天署能够“止小儿夜啼”,一点都不为过。 这样的话,以后关于“胡员外”、“胡府”等等的字眼,便会成为令人谈之色变的话题,毕竟涉及到邪修嘛,那必然也要涉及到司天署,一般人就算再八卦,也不敢再像现在一般光明正大地探讨了。 所以…… 自己霸占别人遗孀的恶名…… 终于能够拿掉了! “我走了。” 黑衣女子注意完四周后,将声音压得极低,对着张惟说道。 张惟冲她一点头,给了她个眼神以示鼓励。 随即,黑衣女子身形一轻,消失不见。 张惟也飞身来到了某处屋顶,居高临下,认真执行着放风的工作。 他在心里感叹着,总算是完事儿了,赶紧把法器扔进去,然后让朝廷里的那帮子人自个儿斗去吧,我也能过个好年…… “轰隆!!” 一声巨响,震散了他的遐想。 夜晚的寂静,衬托得一切是那般震撼。 整片城东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被惊醒。 大量的尘烟升腾而起,胡府之中,原本是胡元讯住处的地方,已然尽数化作了废墟! “逆贼胡元讯!!罔视朝纲,修行邪法!!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一声高喝,回荡在整座胡府。 张惟早已及时跑到了远处,此刻听到了这熟悉的来自黑衣女子的声音,一时间无比目瞪口呆。 咱们不是说好,要陷害他的吗? 为什么直接开打了?! 而且你这理由…… 也太理直气壮了吧?!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于是,他运足中气,猛然大吼出声道: “邪修胡元讯!!居心叵测,祸乱天下,其罪当诛!!速速受死!!”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雷电法王 数十道璀璨的亮光,划破夜空,先是直冲向天际,而后有若箭雨般,飞速坠落而下! 张惟看准了场中胡元讯的位置后,没有丝毫犹豫,各种符箓直接扔出手去! 那数十张闪烁着光芒的真一道符,转眼间便来到了激战的黑衣女子和胡元讯四周,见状,黑衣女子瞅准时机直接抽身后退! 这一下,胡元讯将直接面对所有符箓! 一张张符爆裂而开,炸响不断! 凝滞符笼罩了一片又一片区域,定身符更是让胡元讯身形时有停顿。 不过,张惟放出的这些符箓,并未对他造成太多的困扰,只是片刻,胡元讯便找到了这番攻击的薄弱之处,竟是选择不惜受伤,直接硬顶着攻击,冲出了符箓笼罩的范围! 待到胡元讯冲出之后,他身上原本穿着的睡袍,已然多了不少道口子。 他披头散发,显得有些狼狈。 不过,在他的身上,却并未见到明显的伤痕。 便在此时,刚刚落到废墟边缘的胡元讯,还未来得及喘息,便又有一道电光直接劈向了自己! 这道电光,正变得愈来愈炽烈! 黑衣女子一手掐法诀,指向胡元讯的位置,丝丝电芒自其掌心浮现而出,汇集一处,随即接连不断地攻向了远处! “呃啊啊啊!!” 一阵痛苦的吼叫,自胡元讯的口中传来! 那道电光已然变得十分粗壮,此刻,竟然在一闪间,化作了道道雷霆! 道道雷霆的速度太快,快到他根本无法躲闪,更来不及防御! 那刺目的电光,直接轰击在了他身体的各处! 他直接被掀飞! 待到电光消尽,远处的胡元讯浑身焦黑,已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张惟神情微凛,认出了此刻黑衣女子所使用之术——雷法! 而且,这是最最正统的道门雷法,是天师府绝对的嫡传秘术! 这当然不是说,一般的天师府弟子便无法学习雷法,而是此刻黑衣女子所用的雷法,乃是天师府最神秘、最强大的真一雷法! 从名字不难看出,此法与张惟所学的真一道符箓,乃是同出一源,都是云锦山最古老的传承,是天师府先祖所留! 张惟一直都没有小瞧过这个谢家的黑衣女人,甚至,在他看来,能够借助着天师府的力量,和自己的家族对抗,这个女子就算有些单纯,其在修行上的境界也绝对不容小觑。 可是,他没有想到,此女竟然已然练会了真一雷法! 这是什么概念?真一雷法不像真一道符箓,雷法极其难练,而且在修行的过程里,还有极大的危险,所以能够初步修成之人,基本都需要经年累月的专注与刻苦。 据他所知,真正学会真一雷法的天师府道士,境界最差的也得要接近地仙的修为! 而这个黑衣女人,不过才是个少女!若是说她已经有了接近地仙的修为,那她根本不可能跟自己合作,费这般功夫对付胡元讯……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性,她是真正意义上的修行天才,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雷法天才! 不世出! 张惟突然明白了,为何这个女子敢于这般和自己家族作对,甚至不惜让家族的利益受到相当的损害,这完全是因为她有恃无恐! 就算现在她这般折腾,但是凭借她不世出的雷法天才身份,那就足够让谢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到她慢慢长大,终有出山的一日,像她这等天赋,地仙境界只怕是水到渠成,而且有极大可能突破到地仙境之上…… 那时候,谢家内多了这么一号人物,陈皇朝内部的格局,又会变成什么样? 张惟思考到这里,猛然意识到,自己以后和她相处应该多注意一点,不是因为她的天赋,而是…… 有可能陈皇族的人,也在严密盯视着这个少女。 要是皇族的人发现事情变得无法控制了,难保不会对她痛下杀手! 到时候,自己要是也正巧在她身边…… 张惟压下心思,重新看回场中。 “你可还好?” 他望着一旁半跪在地的黑衣少女,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伸手将其扶了起来。 因为先前的雷法,空气中充满了焦糊的气味,温度更是上升了许多,完全没了冬夜的阴冷,反倒让人忍不住发汗。 “我现在用……还是太吃力了……”黑衣少女喘息着说道。 “已经很厉害了。”张惟温声安慰着,“毁天灭地,简直就是……雷电法王。” 他第一次目睹天师府真一雷法,那充满毁灭气息的雷霆狂暴不断的场景,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什么?” “胡元讯他……死了吧?” “不知道……” “我先带你去休息,然后再去看看他的情况。” 张惟扶着黑衣少女,来到一旁空旷的地面坐下,问道:“你怎么直接动手了?不是说好‘寻找证据’吗?” 听到这个问题,黑衣少女的手猛然抓住了张惟的胳臂,有些急切地说道:“我发现……” “啊!!!” 一声极为凄厉的高吼,突然响彻! 远处本来趴倒在地的胡元讯,竟然又重新站立了起来! 他仰面朝天尖啸,满头黑发狂舞不止,一股强大的气势,从其体内蔓延了开来! 张惟面色一变,当下正要祭出符箓之际,却发现胡元讯身形猛然扭转,一个跳跃,直接消失在了夜空里! “追!!” 黑衣少女不顾虚弱,猛然站起身,身形略微摇晃了一下后,脚步一踏,飞速跟了上去! 张惟不断腹诽着,那狐狸怎么还不出来帮忙?家都被人打烂了,人也要跑了,怎么还这般淡定? 虽然如此,他的行动却一点不慢,看准方向,也跟了上去。 胡元讯一路上直接从各处屋顶上飞驰跳跃,张惟和黑女少女紧紧追着,距离却一直都没能拉近。 迎面的冷风如刀般呼啸,两人暂时没法交谈,只能加快步子,以防跟丢。 不多时,远处的城墙便出现在了张惟的视野内。 漆黑的夜晚,那一片横亘在大地上的漆黑轮廓,就如同是一头即将复苏的巨兽,等待着猎物的来临。 而胡元讯在见到城墙之后,更是速度猛然提高了一截,直直地冲了过去! 从这一路的路线来看,他竟然是直接打算出城! 人族的城池为了避免被妖魔袭击,在环围的城墙上,都下了极大的功夫建设。 就算像雍州城这样的小城,没有司天署常驻,城内也是具有专门的防御大阵与城墙连通,用以守卫。 所以,直接从城墙上方飞离,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城墙大阵会在形成阻隔的同时,让飞临之人受到极大的伤害,近乎无法越过。 胡元讯距离城墙愈来愈近,城墙之上,渐渐开始浮现起道道涟漪,缕缕光芒开始闪烁,大阵已经被激活! 极强大的气息正在凝聚! 仿佛巨兽已然复苏! 胡元讯仍旧没有减速,他重重一脚踩在距离城墙最近的房顶上,猛然用力,如离弦之箭般,掠向了城墙的上空! 而在他面前的空中,道道明亮光芒已经交织出了一道光幕,正在散发着极为可怕的威压! 胡元讯那覆满阴影的身躯,直直地撞了上去! 紧接着,穿透而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月光光,心慌慌 张惟眼前,已经失去了胡元讯的背影。 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一幕,一旦让对方逃出城内,必然会多出很多变数。 在胡元讯离去的城墙半空处,光幕上出现了一个大洞,此刻随着光芒的渐渐汇聚,洞口正在逐渐缩小。 张惟心下了然,胡元讯应该早就做好了逃离的打算,并且找到了某种破解守城大阵的方式。 这个洞口,便是最好的证据。 他毕竟是当朝正三品命官,想要接触到雍州城的守城大阵,并且寻找到冲破阵法的方法,确实不算太难。 “我们跟上去!” 黑女少女来到城墙附近后,没有犹豫,直接纵身一跃,从那个洞口钻了过去。 “等……” 张惟话没说完,对方已是没了身影。 他咬了咬牙,也只能高高跃起,自愈来愈小的洞口冲过。 城墙附近重新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光幕愈合时不断发出的细微“滋滋”声。 随着最后一道光芒的汇集,光幕上的洞口彻底消失不见,城墙上的大阵,恢复如初。 犹如一头已然完成进食的巨兽,再度变得懒散了起来。 …… …… 张惟和黑女少女二人,根据地上的踪迹,一路紧追不舍。 他们暂时还没有发现胡元讯的身影。 现在已经是在城外,而且又是黑夜,各类鬼魅妖物的活动将会大增,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张惟心里还是很疑惑的,胡元讯如此不管不顾地跑出城来,难道就不怕碰到各种意外? 虽说他在城内确实已经没了翻盘的可能,但是直接来到城外,也并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城外环境之恶劣,根本难以形容,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邪修,想尽办法也要藏匿到城池之内了。 张惟望着身前消耗过大、强自支撑的黑衣女子身影,也有些搞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坚决地追杀下去? 任由胡元讯自生自灭,也不是不行啊。 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人已经全力追赶了一个时辰。 现在,他们已经是深入荒野、难辨方向了。 这里,距离雍州城已是很远。 “在那!!” 黑衣少女突然惊喜地喊道。 张惟神情一凛,抬头远望,身躯也顿时紧绷了起来,做好了再战的准备。 视线尽头处,胡元讯的身影如同一个小点,正站在一片空旷的土丘之上。 他似乎只是站在原地,而没有任何其余的动作。 今夜本来颇多阴云的夜空,此刻云雾拨开,露出了一缕缝隙,月亮在那道缝隙之中若隐若现。 一缕月光,洒在了土丘之上,落到了胡元讯那满是阴影的身体上。 只是,他的身上,仍旧是一片黑暗,仿佛依旧笼罩在阴影之中。 按理来说,被月光照耀着,他身上的阴影应该已是被月光驱散了才是,可张惟却仍旧看不清胡元讯的身躯,仿佛他的身体已经化作了一个黑洞,吞噬了四周所有的光芒。 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攀上了张惟的心头。 便在此时,一道极快的黑影,猛然自张惟身畔划过! 那道黑影之上带着极度的冷冽与森然,似乎一旦被其击中,便会在瞬间被隔成两半! 黑影的速度极快,直接擦着他的头皮而过! 好在张惟反应及时,顺势身躯一矮,不顾形象地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击。 几缕黑发缓缓自半空中飘荡而下,他心有余悸地迅速后退数步,警惕地望向身前。 刚刚,暗中对自己突下杀手的不是别人,正是…… 黑衣少女! “反应真快啊。啧……可惜了。”黑衣少女轻轻笑了起来,声音里多了一丝遗憾,“是不是……有些没想到?” “呜……” 便在此时,远处一阵风声传来,如同呜咽。 那阵风刮动得愈来愈急,最后环绕在了胡元讯的身畔,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股不小的旋风。 伴着这阵诡异的风,他的脚,动了。 天边的云雾正在逐渐散去,半个月亮露了出来。 空中洒落了更多的月光,可是这些照耀在胡元讯身上的光芒,却仍旧仿若被吸收了一般,无法照见他的模样。 张惟神情十分凝重,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正在慢慢靠近自己的胡元讯。 转眼之间,自己和黑衣少女二人追杀胡元讯的局面,便变成了胡元讯和黑衣少女围杀自己。 张惟渐渐后退着,直到背倚大树,无法再退。 他望着呈犄角之势,慢慢靠向自己的两人。 在这一刻,他突然想明白了先前觉得有些反常的地方:黑衣少女为何在追杀的时候,会显得如此急切?她根本不多作考虑,只要对方跑,她便一定会追。 原来,这不过是一个局! 一个引诱自己跳入其内的陷阱! 自己先前和黑衣少女合作,两人和胡元讯都是死敌,自己难以想象,本是和自己一伙的少女,竟然会倒戈一击! 同时,就算自己发现了黑衣少女行动的异常,在这般紧张的追逐过程中,也很难来得及思考其中问题所在。 只要她一直向前追杀,自己必然会跟随,因为在自己的思维里,她和自己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想要置胡元讯于死地,如此一来,自己便中了对方的圈套! 难怪黑衣少女如此紧追不舍,他们二人就是在利用自己的思维定势,将自己吸引到这个地点来围杀! 张惟心头叹息,算计别人算计了这么久,没想到到头来,自己反倒被人算计了进去。 整日打鹰,今日却被鹰啄了眼。 “我想知道……为什么?”他强行镇定下来,调整着呼吸,看向离得自己更近相对一些的黑衣少女,问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炼气期道士而已,何苦值当你们费这般功夫?” 黑衣少女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恢复,继续向着张惟慢悠悠地走去。 她回应道:“其实,这一切都是临时起意而已。谁让你恰巧在我附近呢?只能说,你的运气有些差。”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惟问道。 “你杀了一个……你本不该杀的人。” 远处,胡元讯以低沉的嗓音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有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其声音在这片旷野中久久回荡,无法平息。 就像是一个不愿离去的…… 索命冤魂。 张惟被这阵话语弄得汗毛颤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勉强扯起一个微笑,说道: “你爹……真不是我杀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远在表面之上 张惟说的一点都不假,胡员外身死,确实不是他下的手。 那是某只狐狸干的。 尽管在当时,自己已经发现了端倪,知道胡员外不久就要被谋害,但他最终选择了沉默,没有告诉胡员外真相…… 可这顶多也就算个从犯吧? 直接将杀害胡员外的罪名按到自己的身上,这搁谁谁也没法接受。 黑衣少女笑嘻嘻地说道:“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张惟面上的笑容虽然显得有些牵强,但却一直在努力地维持着: “我觉得挺有用的。我想,你们二位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之人,咱们坐下来把话说明白了、讲开了,也就没有误会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嘛……” “你还挺乐观的嘛。”黑衣少女说道,“如今这般境地,你真就一点都不怕?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爱笑的男孩,运气不会太差……” 张惟伸出手,忍不住揉了揉略显僵硬的面庞,望向了黑衣少女,问道:“说实话,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你为何会选择跟胡元讯联手?” “因……”黑衣少女稍微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因为我更想看你死。” “借口。”张惟轻轻摇头,“胡元讯分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很明显,一开始你和他绝对是对峙而非合作的,否则也不会将他逼到这一步,可现在,你却和最初的选择背道而驰,选择了跟他合作……” 这是张惟到现在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黑衣少女身为谢家的重要成员,又是云锦山天师府的嫡传弟子,她一开始,确实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来对付胡元讯,这从她不惜损害家族利益便可见一斑。 直到胡元讯越兵权一事彻底无法隐瞒后,她其实就已经将事情做绝了。正常来讲,她和胡元讯已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两个人是没有办法再回头的。 但现实就是这般离奇,两个人不光重归于好了,还联起手来开始对付自己。 “不要妄想拖延时间。” 胡元讯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 他已经朝张惟走了一半的距离,那高大的身形,在月光下仍旧漆黑一片,难以看清细节。 说完,他抬脚轻轻一踏地面,一蓬尘土溅起的同时,张惟的身畔,竟是剧烈震动了起来! 张惟身后那棵大树剧烈颤动了起来,短短片刻,其上便出现了诸多裂缝,随即轰然倒塌! 幸好张惟退得及时,没有被断成数截的大树砸到,不过,他藏在身后的一块阵盘,也随着如此变故,掉落在原先的位置,被枯枝破木彻底掩埋了起来。 先前,他暗中布置迷魂阵的举动,被胡元讯识破并且这般破解了。 空气中充满了尘土的腥气。 张惟又后退了几步,神情再也不复先前的嬉笑,而是充满了忌惮与凝重。 黑衣女子和胡元讯,仍旧不紧不慢地朝着他走去。 “反正都这会儿了,杀你也没有那么急,早晚的事儿。”黑衣女子看着张惟说道,“不妨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说着,她的语调变得有些奇异起来:“我可能忘记和你说了,胡元讯他……” 她明显停在原地了片刻,而后才又重新迈步,继续说道:“是我的未婚夫。” “什么?!” 张惟忍不住脱口道。 他当初还恶趣味地想着,会不会是两个人因为家族许配婚事的问题,才导致了这般严重的针锋相对,结果…… 这居然就是事实。 “那你现在给人家毁成这德行了,就算你再和他和好,又有什么意义?!” 张惟看着黑衣少女,一边说,一边指向愈来愈近的胡元讯。 “那就不是你该管的啦。” 黑衣少女语调轻快,好像正在同好朋友开玩笑。 张惟默然许久,场间的氛围变得十分沉重。 他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 笑声愈来愈大,他干脆坐到了地上,捧腹开怀大笑。 “你……在笑什么?” 黑衣少女感到很是疑惑。 “呼……” 张惟长舒一口气,没有再看她,而是转过头,望着胡元讯说道: “真是难为你个大老爷们了,装女人挺不容易吧?像你这般滑稽的举动,你说我在笑什么……” 胡元讯既没有回应张惟,也没有停下脚步,似乎完全不在意张惟的话语。 “行了行了,别装了。还说我拖延时间,搞得好像你就没在拖延一样。你现在,能跟得上我吗?” 说着,张惟站起身,猛然后掠,身形一下子与二人拉开了极大的距离。 站在远处,他看着仍旧不紧不慢走向自己的胡元讯和黑衣女子,说道: “胡元讯呐胡元讯,你可真是太聪明了,我差一点便又被你骗过去了。控制一个大概在剧烈反抗的人……想走快还是挺难的吧?” 远方的二人,没有飞掠起来直奔张惟。 而是终于停下了脚步。 “你……是怎么发现的?” 胡元讯的声音,仿佛是从嗓子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她的反应太不正常了,不正常到不像人。”张惟抬起手,指向了黑衣少女。 “且不说我刚刚提到的,她前后矛盾的举动,就是此刻,她也很是反常——她的行动,很不连贯。” 张惟早就注意到了黑衣少女不时的停顿,虽然这些停顿的时间非常短,可是动作会出现停顿本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他早就在暗中发现,停顿与停顿所间隔的时间,基本上是一致的。 而且,这些停顿的发生,和她当下在做什么也没有联系,无论她是在说话,还是在走路,只要时间一到,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卡顿。 就像是…… 需要重新上好发条的木偶。 再结合她对待胡元讯时前后反常的举动,张惟不难猜测出,黑衣少女已经被胡元讯控制了。 而胡元讯为了控制她,也需要耗费相当大的力量,所以他和黑衣少女,一直都在慢慢地朝着自己靠近。 为了不被自己发现,胡元讯有意让自己误会——他们之所以步伐如此缓慢,是出于猫戏老鼠的心理,是因为一切已经尽在他们的掌握。 并且胡元讯还通过话语和各种细节,不断加强暗示,从而增大自己的压力,让自己当真以为无路可退,从而产生一种就算逃跑也跑不过他们二人,只能束手等死的错觉。 张惟在一开始,确实又中了胡元讯的圈套,好在他已经上过一次当,这回总算及时反应了过来。 不得不说,胡元讯是他见过最会把握人心弱点的人,此人能够利用别人的举动,无限放大对手的某种心理,从而借此算计对手。 面对这样的人,他内心已然警惕到了极点。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操控她的,是在她用雷法后虚弱之际?还是在后续的追踪里?确实是悄无声息,至少我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张惟有些感慨地望着胡元讯,说道,“你隐藏得可真深啊……你的实力,远远在表面之上呐。” 第一百四十七章 笼罩身体的黑暗之下 张惟的话刚说完,黑衣少女突然歪倒在地。 远处,胡元讯活动了下脖颈,说道:“可惜,还是被你识破了。” 他抬起头,望向张惟的方向,笑了起来:“不过这样也好,我不必再去控制她,倒也省事了。” 夜空的阴云,彻底被吹散,只剩下丝丝缕缕的云气,偶尔拂过皎洁的月亮,而后迅速消散得一丝不剩。 大量的月光倾泻而下,纵然此刻夜色已深,在野外仍旧能够清晰视物。 张惟望着还是无法看清的胡元讯,好奇地问道: “你为何……一直都是黑不溜秋的?这么大的月亮挂在天上,怎么都照不明白你的模样?难道是……羞于见人?” 胡元讯身形一个闪烁,蓦然间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他便出现在了张惟身前数丈处! 张惟见到这一幕,神情十分平静,心头却是一沉。 “因为……确实有些羞于见人啊。”胡元讯轻声说道。 笼罩在他身上的黑暗,自脚部向上,逐渐褪去。 黑暗每向上一寸,便有一蓬蓬细密而又杂乱的深棕色毛发,舒展开来! 那些毛发,竟足足有数尺长! 一股湿热又腥臭的气息,蔓延在了空气之中,久久无法散开! 待到环绕在他身畔的黑暗彻底退散后,一个人形而立、浑身生着深棕色长毛的怪物,出现在了面前! 张惟目睹了整个变化,这一幕,带给了他极大的视觉冲击! 胡元讯…… 难怪他先前一直遮蔽着月光,防止被人看穿…… 因为,在那黑暗之下,根本就不是人的模样! 原来,他早就不是人了! 他早已成为了邪修! 这才是他深深隐藏的真正实力,这也是为何,他能够在暗中控制住黑衣少女! 张惟的心神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大陈权势正盛的正三品大员,左副都御史,居然也已经堕落成了邪修! 整个大陈朝廷,到底被邪修侵蚀到了何等程度了?! 若是连他这等级别的朝廷命官,都成为了邪修卧底,那各地的州郡又会是何等模样?! 邪修的势力和威胁,只怕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甚至是超过了皇帝和司天署的想象! “呵呵呵……” 一阵磕磕绊绊的笑声,从已经异化的胡元讯喉咙内传来。 他嗓音粗砺,含混不清地讲道: “这就是答案。你应该感到很荣幸……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让我亲自告诉你真相的人。” “那可真是……荣幸之至。” 张惟很清楚,自己之所以是唯一一个,是因为其他知道真相的人,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我也有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而且,也只告诉你一个人。” 他长叹了一口气后,看向胡元讯,真挚地问道。 “哦?什么?”胡元讯显得很是感兴趣。 “嗖!嗖!嗖!嗖!” 一连串黑影急速飞出,如同骤雨般,疯狂砸向了胡元讯。 张惟率先发难,妖力全开,毫不留手,黑羽爆射而出! 胡元讯身形高大,看似笨重,但实际却颇为灵活,他身形迅速后撤,同时双臂护住头顶,竟然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攒射黑羽! 一阵耀目的火花闪烁,羽毛和深棕色长毛的接触,如同精铁在互相碰撞! 可惜的是,却没有哪一根羽毛,真正伤到了胡元讯! “哈哈哈……还真是让人惊喜的秘密啊……” 胡元讯后退的脚步停下,放下了挡在面前的手臂,望着张惟,哈哈大笑了起来。 根根飞羽,重新回到了张惟的身畔。 “有趣得很呐!谁成想,今夜竟然只有谢蕴她自己才是人,你我……居然都是妖怪!!” 胡元讯显得有些癫狂。 张惟望着对方轻轻皱了皱眉,他总感觉,对方现在的状态很是异常。 对方提及的“谢蕴”这个人名,应该就是黑衣少女的名字了。 “说起来……她现在昏迷了,难道,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么?”胡元讯的声音里,突然充满了激动。 “她可是谢家天赋最超绝的掌上明珠!她的天赋,哪怕是放眼整个天下,都是最顶尖的存在!可以说,就凭你我的水准,用不了几年,必然不是她的一合之敌! “可是现在,她就躺在那里,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一点儿也没有!她可是天师府的人呐,剿杀的便是你我这样的妖怪!眼下如此好的机会,你我……难道不应该好好把握一下吗?!” 胡元讯的神情变得狂热了起来,四周温热而腥臭的气息,变得愈发浓重。 张惟知道,正常人变成妖修之后,神智会变得癫狂和难以理解,但是,他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变态程度。 他望着胡元讯此刻那满眼冒红光的模样,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个浑身棕色毛发的妖物,居然会有这般诡异的兴趣?! 张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表情平静下来,说道: “你应该也没有忘记,她……是你的未婚妻。虽然你比较有奉献精神,喜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但……” “呜!!” 张惟的话还没说完,胡元讯一声低嚎,竟然猛然前冲,势大力沉地直接撞了过来! 黑羽迅速倒卷,如浪潮般挡在了身前,张惟借势后退,却还是被对方冲撞的劲力所波及,倒飞出去很远! 很明显,之前胡元讯挡住张惟攻击的时候,并未第一时间还手,而是真的摆出了某种商讨的态度,张惟也乐得跟他周旋。 但是,不知道是那句话惹怒了他,现在他又重新变得无比狂暴。 张惟摔在地上,胸腹一阵翻滚,疼痛使得他满头大汗。 他明白,胡元讯已经在彻底失控的边缘了,此人神智已然不清,唯有疯癫了。 “呼呼……” 一阵风刮起,半空中飞沙走石,夹杂着枯草树皮,形成了一阵旋风。 胡元讯正置身在风的正中心。 这阵风愈来愈大,四周已经开始有大块的岩石飞离地面。 张惟有些艰难地爬了起来,还未来得及有动作,呼啸的狂风,一路摧枯拉朽,席卷向了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 胡元讯的真正身份 可怕的狂风,呼啸间卷动起一切。 张惟避无可避,也被风刮了起来,在风沙狂涌间,向着远处飞去。 身处这阵巨大的妖风之中,他竟感觉风里仿若有无数把刀刃,随着愈来愈快的气流,不断切割着他的身体。 只是片刻,他的衣衫便成了碎布条挂在身上,身体上也多了许多深浅不一的血痕。 张惟在狂风中咬紧牙关,他知道不能再这般下去,否则必死无疑。 一声怒吼,上百道黑羽再度飞射了起来,这次,飞羽直接顺着卷动的风势而起! 黑羽的速度愈来愈快,本身的力道再加上风暴的加持,使得其有若黑色闪电,竟是让人无法看清! 这些黑羽,没有直接飞出旋风,而是随着旋风的加速,直接刺向了旋风的中心位置,刺向了中心的胡元讯! “叮!叮!” 一阵脆响传来,黑羽尽数断裂碎散! 不过,张惟也借助这个机会,顺势后退,成功逃离了风暴的范围! 他重重地被甩到了地面上,滑出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在他身后的泥土,被犁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 张惟终于停了下来,在他的嘴里,已经多出来了不少杂草和泥渣。 “咳咳……咳咳咳……” 剧烈咳嗽过后,他吐掉了口中污物,艰难地坐起了身。 远处,旋风已经渐渐消散,胡元讯的身形重新落到了地上。 他转过头,望向了这边的张惟。 一个闪烁间,他竟然直接来到了身前一丈处! 张惟先前便见过对方诡异的速度,对此早有预料,便在胡元讯身形出现的一瞬间,八张破魔符同时自地面飞出,爆裂开来! “轰!” 如此近的距离爆发符箓,就是张惟也不好受,气浪再度将他掀飞了出去,跌跌撞撞,摔在了枯木上才停下。 爆炸的光芒消散,胡元讯遭此暗算,身上多出了不少血迹,那些深棕色的长毛,有相当一部分变得焦黑,并且沾染着血污! “你……很好!!” 胡元讯吃痛,一声充满怒意的吼叫,从他的喉咙内挤压而出。 胡元讯身上的长毛再度疯长,竟然在片刻之间,恢复如初! 他身上的伤势,更是直接消失不见! 张惟看着这一幕,心里发苦,对方在隐瞒实力的情况下,都已经是接近人仙的修为,再加上现在他变身邪魔,不再掩饰自身力量,只怕其真实境界已经来到了人仙。 自己不过炼气期,就算有妖力加持,也顶多就是和筑基期的打一打,打人仙真的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来不及多想,胡元讯的身影再度消失,下一刻,便又出现在了张惟身前数尺的范围! 这一次,他又遭到了埋伏! 一阵阵鬼哭声响起,诸多冤魂厉鬼飞出,直接扑杀向了他! 张惟暗中祭出了黑金袈裟,驱出了其内的鬼物! 趁着对方和鬼物纠缠的时间,他迅速后退,离开了胡元讯的身旁。 他很清楚,以对方那般诡异的身法,只要自己不拉开一定的距离,那还是会被他瞬间追上。 只不过,从先前他的几次移动来看,这种瞬间转移的范围,只怕足足有数十丈,一时半会自己是绝对跑不了那么远的。 黑金袈裟中的鬼物传来不断惨叫,已经有愈来愈多的鬼魂被打得无比虚弱,只能重回袈裟内修养,无力再战。 终于,随着最后一声惨叫的传来,所有鬼物都被胡元讯制服。 而张惟才仅仅跑了不到十丈。 身形骤然浮现在面前,胡元讯那冷峻的面容,出现在了正在逃命的张惟的视线正前方。 张惟只能无奈地停下了脚步,开始小心翼翼地后退。 “厉……厉害啊……哈哈哈……胡大哥英姿勃发!神勇非常!小弟实在是佩服之至啊!!” 张惟满脸心悦诚服的神情,只是他的笑声却愈来愈小。 胡元讯紧紧地盯视着他,那眼神中,冰冷得不含一丝一毫的情感。 “嗨呀,咱们真是误会啊,胡大哥!如今看到你这般英勇的身姿,小弟才知道当初错得多么离谱!”张惟说着,面容哀戚到了极点,“当初,都怪小弟错听谗言,错信小人,这才酿成了一场大错,致使令尊英年早逝……” 虽然嘴上认着怂,说尽好话,可他在心里也着实憋屈得不行。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 能用的招式都用了,就连最克制邪修的破魔符都用上了,可却收效甚微。 张惟曾经做过测试,破魔符针对妖邪一类的威力实在是非常恐怖,就算是他自己,碰上了自己画的破魔符,只需用两张,也得身受重伤。 可胡元讯不但同时被八张破魔符击中,而且还硬生生撑了下来,没啥大事儿。 这便已经表明了,这场战斗根本没法打,双方实力太过悬殊。 一阵“咯咯”声自胡元讯的喉头内传来,似乎是他在笑张惟所说之言。 “你……知道……你为何这般该死吗?” 胡元讯的语调变得有些奇怪,慢吞吞地说道,就像是一个人数十年不说话后再度开口,有一种很明显的生涩感。 “因为……你杀了……周海!!” 张惟心头大骇。 对方这句话,透露了太多信息。 周海是什么人?他可是来自神秘邪修组织——南枫林! 而胡元讯此刻,誓杀自己的理由,竟然不是因为自己害了其父胡员外,而是因为杀掉了周海…… 这便意味着,对方同样出自南枫林! 天底下,选择堕入邪道的修行人有很多,他们或是渴望更快的修行速度,或是渴望更强大的力量,甚至,有些人是单纯喜欢血腥和杀戮。 但是,并不是每一个邪修,都有资格进入到南枫林,成为其中一员。 天下的邪修组织,明里暗里的有很多,可南枫林永远只有一个。 没人能说得清,南枫林是不是最强大的邪修组织,但它一定是最恐怖、最神秘的。 张惟终于明白,一直以来有关南枫林的可怕传闻,真的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南枫林,竟然已经渗透到了大陈朝廷的最上层,当朝正三品命官,居然也是其重要成员! 只是…… 自己击杀周海之事做得极为周密,应该不可能有风声泄露才是……为何还是被南枫林找上门来了? 便在此时,胡元讯冲着张惟,突然咧嘴一笑。 那笑容,森然到了极点。 “这回……让你做个明白鬼……该上路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以后还敢不敢当邪修了 天空中,阴云开始再度汇聚。 胡元讯还未说完,数十张符箓便同时冲向了他! 张惟一口气将剩下的所有符都扔了出去! 胡元讯又一次失去了身影! 只有小部分符箓命中了胡元讯,剩下的全被他躲了过去! 好在,有数张凝滞符起到了效果,对方速度变缓,张惟第一时间感知到了对方的身位,迅速向侧旁翻滚了起来! 在他原来停留的位置,一只长满深棕色长毛的巨大脚掌突然落下,地面被踩得破碎凹陷! 脚掌再度消失,张惟心头骇然,不进反退,向后倒飞了出去。 下一刻,他的身前出现了那可怕的巨大脚掌,又一次狠狠地踩落! 飞溅而起的泥块,打在了张惟的脸上身上,让他一阵疼痛。 就在此时,一道道魂影猛然翻飞而出,将那落在地面上的巨大脚掌缠绕了起来! 张惟再度驱使了黑金袈裟,这次,他索性将其内的全部魂魄都放了出来! 哪怕这些魂魄极为虚弱快要消散,哪怕其中还有一些是他需要提升修为的口粮,这些他都选择了放弃,所为的就是要拖住胡元讯! 如果拖不住他,自己只有死!就算还留有这些阴魂厉鬼,又有何用? 巨大的脚掌上,深棕色长毛一阵蠕动,却暂时没法脱离地面、挣脱鬼物的纠缠。 脚掌开始慢慢缩小,随着其变小,胡元讯的身影也浮现了出来。 “你再不动手,他就要跑了!!” 张惟突然冲着天空高声喊道。 不知何时,本已阴云消散的夜空里,又出现了沉沉的云雾,月亮重新被遮蔽了起来,挡得严严实实,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落到地面上。 而随着张惟的喝叫,这片新生的云,其内突然孕生出了道道极为明亮的光芒! 那是一道道电光! 云层里,电光浮现的频率不断加快,终于,道道闪电有若银蛇般,开始在半空中闪烁! “隆隆……” 直至此时,才有阵阵冬雷声传到大地,响彻旷野! 这一刻,电蛇狂舞,雷声大作,有若雷劫灭世! 四野狂风涌动,枯枝碎叶被刮上半空,本来黑暗的野外,已经被愈来愈频繁的闪电,照得亮若白昼! 胡元讯一时间仍旧难以脱离鬼物的牵制,他抬起头望着天空那黑压压的阴云,以及那无穷无尽的电光,神情充满了凝重,以及……恐惧! 他仰头咆哮了起来,可声音却被雷声彻底湮灭。 真一雷法! 这是真真正正的天师府绝学! 是云锦山千年来的不传之秘! 不知有多少妖魔鬼怪,死在了这雷法之下! 而今夜,威名赫赫的真一雷法,又要再度降临世间! “霹!!” 一声炸响,骤然传来,其位置就在胡元讯的头顶,就在正上方! 张惟早就已经躲得远远的了,这般可怕的天雷之下,不光胡元讯会感到害怕,他身为妖怪,同样也深深忌惮。 这是一种出自本能的畏惧! 蓦然间,天地陷入了一片纯白。 最明亮的光芒,在这一瞬照亮了整个大地,照耀得人无法睁开眼睛,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一片最纯净、最璀璨的白色。 一股极为可怕的威压,猛然间爆发开来! 极为暴烈的气浪,呈环形狂涌向四方! 张惟被这阵光芒照得双目刺痛,不敢睁眼,那股毁天灭地的威压降临,他一时间不敢动弹,接着便被气流裹挟着,冲向了远方! “隆……隆隆……” 雷声炸响,犹如就在耳畔所起,那巨大的声响,让张惟耳鸣不断,竟是短暂失聪! 他只感觉自己被一浪又一浪的气流冲刷着、翻滚着,眼中无法视物,耳中无法听声,这种状态下,他不知道时间过了有多久,仿佛一切不过是在瞬息间,又仿佛一切已经持续了数个时辰。 “……咳咳咳……咳咳……” 风暴终于平息了下来,张惟被挂在了一棵枯树上,摇摇欲坠。 四周的空气里,炽热非常,似乎此刻不是在冬季的深夜里,而是盛夏的正午时分。 “咔嚓……” 挂着张惟的树枝,终于不堪重负,从中断裂,他也跟着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虽然疼,可这比起先前被气浪带着四处乱滚,实在是好太多了。 “胡元讯……死没死不知道……我是快先死了……” 张惟勉强撑着,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已然疲惫不堪,整个人看起来更是极为凄惨:衣服只剩下几块薄薄的布片,还顽强地缀在身上,浑身满是血污和泥渍,身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伤口,虽然没有太深的伤,可他整个身体已然没有一块好肉了。 这么多伤,大部分都是被胡元讯打出来的,还有一小部分,则是被真一雷法的余波波及造成的。 张惟坐在地上,缓了许久,才终于有力气再度站起身来。 四周的温度已经降低了不少,虽然还是有些热,可已经没有刚刚那般高温。 整片旷野已经是一片狼藉,不远处,多了一个数丈深、方圆二三十长的大坑。 愈往中心,这个坑洞便愈深,最内部的情况,张惟离得有些远,看不清晰。 天空的阴云终又散去,月光再度洒满人间。 “你居然……会邪修的招式……” 一个同样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张惟身畔响起。 黑衣女子现出身形来,她的长发散乱,身上的黑衣多了不少破口,便连面罩,也已经不翼而飞,露出一张满是黑污的脸。 虽然她的形象也颇为凄惨,可比起基本上没了人形的张惟,实在是好太多了。 此刻,她出现后,首先询问的,便是张惟使用黑金袈裟拖延住胡元讯一事。 “……还不是为了帮你……你总不能以为我也是邪修吧?” 张惟转过头,望着黑衣少女说道。 其实,在他得知她被操控后,便一直在关注着她的情况。 先前他和胡元讯的缠斗,也不过是在为黑衣少女的苏醒争取时间。 他很明白,只有拖到这个谢家的天才出手,他们两个今夜才有可能活下来。 “我不知道……等回去再查一查你……” 黑衣少女说道。 两人一瘸一拐地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向着坑洞中心走去。 未过多时,他们便见到了倒在地上已经变焦黑的胡元讯。 毫无生息。 张惟和黑衣少女重重地松了口气,两人一下子坐了下来,丝毫不顾形象。 “说!!以后还敢不敢当邪修了?!我看你丫就是需要电一电!!” 张惟有些激动地指着不远处的胡元讯,高声叫喊了起来。 对方让自己吃尽了苦头,如今看到这一幕,还是很让人高兴的。 “可算是赢……你在看什么?!” 黑衣少女本来在开心地感慨着今夜的胜利,可扭头便发现张惟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当下十分警惕地问道。 同时,她抬起了手臂,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虽然现在灰头土脸的,可你的模样确实挺好看。”张惟真心实意地赞叹道,“你叫谢蕴对嘛?名字也挺好听的。” “你怎么知……你想干什么?!” 谢蕴见到张惟凑了过来,赶忙坐着向后挪了一段距离。 张惟略显腼腆,说道:“我就是想问一下,你缺不缺……” “唉……功亏一篑啊……” 一声悠长的叹息,突然回荡在场中,打断了他的话语。 第一百五十章 喝过酒 张惟未曾说完的话语,当然不是问谢蕴“你缺不缺对象”、“你看咱俩也同生共死过了”、“要不凑合着处一处试试看”之类的,而是…… 他是想问谢蕴缺不缺钱,缺不缺修行的资源。 作为谢家天之娇女、天师府雷法嫡传的真正核心弟子,这个问题对她来说,答案当然是不缺的。 所以,张惟接下来的逻辑,便是你既然不缺这些东西,能不能帮他修补一下黑金袈裟。 他和谢蕴一路走来,可是一直都没闲着,而是用尽全力在搜寻自己放出去的鬼物阴魂。 只可惜,在经历了胡元讯最后的疯狂反扑,还有真一雷法的可怕天威之后,他辛辛苦苦收集来的阴魂,已经全部化为了乌有。 这个损失,实在是太大了些。 张惟的心,已经不是在滴血了,而是在喷血,而且喷得极其欢快、极其沸腾。 所以他才会看着跟“不怀好意”一样,和谢蕴套起了近乎。 他嘴上说的都是好话,怎么夸小姑娘可爱怎么来,实际上内心是希望对方能够帮忙弥补一下自己天大的损失。 之前,当他感知到谢蕴醒来后,一直都没有再动用妖力,而是选择了符箓和黑金袈裟来对敌。 毕竟,这些手段还能解释,若是他动用了妖力,只怕二人以后永远也无法相处了。 他已经预料到自己这次会血本无归了,所以提前做好了打算。 只不过,这一切被一个神秘的声音尽数打断。 张惟和谢蕴,迅速站起了身,二人这会儿也来不及顾及先前的那点问题了,而是背靠背站立,警惕地望着四周。 这是避免被人偷袭的最好方式。 “真是让人意外……你的命居然这般大……” 神秘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其内似乎蕴藏着数不尽的沧桑。 不知为什么,张惟总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任凭他如何回忆,也都想不起这熟悉感的来源。 而眼下,还有更麻烦的事情,张惟根本感知不到出声之人的方位,就算是比他修为高出不少的谢蕴,同样也感知不到。 “他夸你呢。”张惟一边谨慎地注视着身前,一边对着背后的谢蕴说道,“这也是个懂事儿的主,知道先礼后兵……” “我是在说你,明和。” 神秘的声音响起,又一次打断了张惟的话语。 张惟神情凛然。 “难道……真的就像师父说的,我命中有渡不过的劫数……”谢蕴轻声自语着,神情一时变得很无助。 “碰到你……我真是倒了霉了!!”她感受着背部的温度,不忿地冲着张惟说道。 “这管我什么事儿?!”张惟显得颇为无辜,“我也不想这样啊!和胡元讯打生打死不说,完事儿还又跑出来个不明敌我的神秘人……” “我是你俩的敌人。”神秘的声音适时响起,“小姑娘说的对,我就是为你明和而来,她就是被你牵连的。” “你是不是有病?”张惟实在忍不住了,你扮神秘就扮吧,哪来这般多拆台的话? “我只不过是看不惯你欺负一个小姑娘。” 神秘声音回应道。 不知道为什么,张惟突然感觉眼前的一幕无比荒谬。 大战过后,一个突然冒出来、可能随时会取走自己性命的人,这会儿居然表现得像巷口大爷大妈一样爱管闲事…… “你是不是……没有搞清楚状况?”张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道。 “死吧。” 无穷怨念骤然在四野爆发,一旁本来已是毫无声息的胡元讯,竟然再度跳了起来,直奔张惟和谢蕴! 那些怨念快速汇聚到胡元讯的身体之内,随着他的奔跑,他再度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血红的、满布着血丝的眼瞳,其内深深的癫狂和嗜血之意,让每个与其对视者,都会感到胆寒! 而现在,那双眼睛正近在咫尺地盯着张惟! 其速度实在太快,张惟无法闪避! 就在他打算拼尽全力,直接爆发体内剩余妖力,拼死一搏之际,红着双瞳的胡元讯却未曾再有其余的动作。 他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就像是一个失去了控制线的傀儡。 谢蕴迅速转身,抓住张惟的手腕便是一阵狂奔,迅速远离了胡元讯。 来到相对安全的地带,张惟支撑不住,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一时间,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这神秘人一言不合直接出手的作风,再加上四周的深重怨念,以及被.操纵的胡元讯,大概能说明,对方也是来自南枫林的邪修。 自己竟然被南枫林这般重视…… 在这一刻,他深深地体会到,为何南枫林一直被视作最可怕、最恐怖的邪修组织。 简直是不死不休! 不过……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为何胡元讯一动不动了?就连那神秘的声音都消失了? 谢蕴同样深感疑惑和不安,她毕竟修为比张惟高出不少,此刻体力有所恢复,便仍旧警惕地站在原地,并且将张惟护在了身后。 张惟鼻头微微翕动,突然一怔。 随即,他看着谢蕴有些瘦弱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感慨。 修行人,果然不能只看体型啊。 自己虽然比她壮硕不少,可要是真动手的话,估计分分钟便要被她打出屎来。 不得不说,能够在这种时候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的心确实很大。 而他现在,确实并不紧张,反倒是有些放松。 这是因为,他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花香。 他知道,雍州城里的那只千面狐狸,终于来了。 他也明白了,为何那个神秘人,此刻仿若消失了一般。 就像是在回应他的猜测,一个他根本不可能认错的女子嗓音,轻轻回荡在了场中: “黄泉引渡,浮生归梦。” 这是胡霜儿当初的一道阴官面孔,所修炼出来的阴司绝学,张惟是见过她使用此术的。 当初,在他面对两名阴差的追杀时,她就是用这个术法解了围。 周围恢复了寂静。 没有神秘人突然现身,也没有胡霜儿的身影。 他们似乎只有声音来到了此地,人却不知身在何处。 未过多久,一道充满惊怒的声音响起,随即戛然而止: “你……你竟然在此地?!千……” 这个声音,流露出了极为明显的恐惧。 而张惟,在听到此声后,面色骤然大变。 甚至,他的双手忍不住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为何会对这个神秘人的声音感到熟悉了。 因为,这个人他认识。 甚至还在一起喝过酒。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南枫林的背后 满地狼藉的旷野里,再度恢复了平静。 神秘人和胡霜儿,不知道在何地交手,但是从谢蕴那仍旧紧绷的身躯和紧张的神情来看,他们离得应该不算远。 张惟一声悠长的叹息,说道: “我还以为,你此番回来,是助我脱险的,没想到,竟然是来取我性命的。” 谢蕴闻言,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向他。 张惟没有理会她,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千机,你可真不是普通人。” 他终于认出了这个神秘人,对方便是千机道人! 坐忘观前任观主! 也就是在数日前,和他一同对抗城外邪修,并且将坐忘观交给张惟的那个千机道人! 事已至此,张惟心中一直以来的所有疑惑和不解,已然全部连成了一条线,从而豁然开朗。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个神秘人出现后,先是像个老大爷一样多管闲事,批判自己欺负谢蕴这个小姑娘了。 千机道人,可是正儿八经的天师府入门弟子。 虽然,他最后选择了脱离天师府,在天师府内也只剩下了一个挂名,可他的人生中,最最重要、最最青春的年岁,都是在云锦山天师府度过的。 就像是他先前那般深沉的不得志一样,一切的起源都来自于天师府,那他岂会对天师府毫无情感? 而谢蕴,可是真真正正天师府的核心弟子,可以说,她是嫡传中的嫡传,年纪轻轻便已然可以施展真一雷法这等绝学。 千机道人面对这样的后辈,内心自然不会毫无波动,只是,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就像他自己所说,最终谢蕴是被张惟所连累,也要难逃一劫。 但实际上,千机道人对于谢蕴,既有长辈对于晚辈的疼爱和关怀,又有平庸者见到了真正天才后的嫉妒乃至痛恨。 他见不得张惟欺负谢蕴是真,想亲手杀掉谢蕴这样的天才,也是真。 有些时候,人性就是这般复杂,这般矛盾。 四周沉沉的黑暗里,终于再度传来了声音:“贫道本就未曾掩饰。” “没错……要不然我也不会认出你的声音。”张惟神情恢复平静,“我先前还一直都在疑惑,胡元讯是怎么知道我杀掉周海的?就算他是南枫林的人,可我当夜动手的时候极为隐蔽,本不该泄露消息才是。见到你,我才明白,原来是你告诉了他。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一切。” 到现在,张惟已经彻底想通了先前发生的事儿。 当日在炼尸地里,他碰到了一个企图占据周海炼尸的邪修,后来千机道人也跟了过来。 千机道人之所以会跟过去,完全是因为,他也像那个先去的邪修一样,察觉到了炼尸的强烈阴气。 因为,他也是个邪修,而且,他还可能是比胡元讯更强大的邪修,甚至可能在整个南枫林里都排得上号,这等人物,不可能感受不到城外的异常阴气汇聚。 不得不说,张惟在城外养尸炼尸这一举动,如今看来确实是太过莽撞了。 也正是因为千机道人发现了城外的炼尸之地,他在去往后,第一时间便发现,此地所炼之尸不是别人,正是南枫林的失踪成员——周海! 那么,他自然瞬间明白了是张惟杀害了周海,并且策划了这一次的行动。 一道身着道袍的人影,忽然浮现而出,站到了胡元讯的身旁。 正是千机道人。 与此同时,一身黑裙的胡霜儿,也脚步轻踏,来到了张惟和谢蕴的身前。 “你没拿下他?”张惟有些出乎意料。 在他的印象里,这只狐狸身为绝代妖王,可一直都是战无不胜、无往不利的。 他知道,胡霜儿先前之所以一直不出手,看着自己挨胡元讯的揍,就是因为她一直都在注视着背后之人。 毕竟,他们两个谋划将雍州城内的水搅浑,就是为了引出幕后之人。 “他有些强。”胡霜儿盯视着前方,神情专注。 千机道人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千……您这等的大人物,这般称贫道,贫道当真是承受不起。” 这一次,他很识趣地改变了称呼,没有将“千面狐狸”直接说出来。 “你们费如此大的力气,不过就是想复苏他而已。虽说他有些特殊,确实有被再度复活的可能,可惜,只凭你们这帮他的徒子徒孙,估计还是不够。”胡霜儿神情带上了一丝冷漠,“我杀的人,没人能让他活过来。” 张惟闻言心头巨震,猛然间回忆起,胡霜儿曾经告诉过自己,她曾经杀掉过前任掌枉死司司神——白玉楼。 这些日子,张惟修行十方受命诀,学习香火之力的运用,可是又多了解了不少关于神灵的消息,毕竟神灵和香火,总是有极为密切的关联。 阴司司神,可以说本就是灵体鬼物,若是香火凝聚且方法得当的话,并不是没有可能再临世间。 更重要的是,就算是最巅峰时期的千面狐狸这等妖族至尊,也未必能够将一位司神彻底抹杀在世间。 只要对方还留下一定的香火传承,哪怕极为稀少,这种特殊的阴间神灵,都有可能再度凝聚金身,重新归来。 到现在,张惟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何看似万事不上心的胡霜儿,却对追杀隐藏的邪修如此热衷,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南枫林背后真正的靠山,其实就是昔日的老对头——白玉楼。 这个邪修组织,其存在的意义之一,应该便是想尽办法重新唤醒这位昔日的司神大人。 至于往日正统神灵的信仰,今日居然沦落为了邪修组织,这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天道无序,谁还会管正与邪? 千机道人闻言面露哀容,说道:“今夜若不是祖神分出力量庇佑贫道,贫道必然早已死在了您的手中。祖神只是希望再活一次,他必然不敢也无力再同您作对……您已是盖世强者,还求您能够高抬贵手……” “死而不僵,最是麻烦。” 胡霜儿无动于衷地说道。 谢蕴看着打哑谜一样的胡霜儿和千机道人,又看到满脸震惊到不能自已的张惟,一时间感觉只有自己是局外人,什么都不懂。 她突然有些难过了起来,看来,自己下山还是太早了,功夫远远没有练到家。 她坚定了信念,等到此事一过去,自己便立刻回山,闭关努力修行! 与此同时,她又望了一眼旁边紧张关注场内情况的张惟。 而且,一定要把这个人带上山,好好查一查……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能太相信别人 胡霜儿没有再看千机道人,而是仰起头,看向了夜空。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哪怕身周的环境是这般凄凉乃至凄惨,可这一幕的画面,仍旧是无比动人。 千机道人看到不远处的胡霜儿这般姿态,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猛然大变。 可他还来不及有动作,胡霜儿便仿佛融入了月光之中,轻轻悄悄地消失不见。 这下子,张惟可是傻了眼了。 没了胡霜儿镇场子,他无论如何也不是千机道人的对手,就算加上一个谢蕴,那也是两个人一起死而已。 “这等关键时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保护好咱们二人的性命的。” 他望着谢蕴,满脸认真地说道。 看着张惟那好像是在委托重任并且面露信任的模样,谢蕴一时间有些气结。 你才是男人好不好? 这等时刻,不应该由你站在我的身前吗? 不过她不满归不满,也知道突然失去了胡霜儿的保护,两人需要非常谨慎。 只是,当她注视到千机道人时,却发现了让她意外的情况。 “放心吧。”她长出一口气,“他动不了的。” 张惟一怔,看向了千机道人。 千机道人苦笑了起来,说道:“真没想到,你我二人再度相见,竟是如此情况。” 张惟也感受到了,在对方的身上,有一股力量缠绕,使之暂时无法行动。 不过,对方体内也有一股极为可怕的力量正在抵御着,内外两方暂时实现了平衡。 张惟明白,外面的应该就是胡霜所用的阴司术法“浮生归梦”了,至于千机道人体内的力量,大概便是他口中的“祖神”——也就是上任掌枉死司司神白玉楼所给予的庇佑。 一时间,他有些感慨,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大能,已经被杀死了这么久的岁月,竟然还能透出力量,影响当今的世人,影响当今的天下。 果然是死而不僵。 当下的情况,变得有些诡异了起来。 张惟和谢蕴,没有办法将千机道人杀掉,因为他们没办法突破那层祖神之力,而千机道人,也没法移动,更不可能威胁到张惟二人。 “那咱就叙叙旧吧。” 张惟神情莫名地说道。 其实,他很清楚,胡霜儿之所以离去,是因为她是直接去对付冥冥之中的白玉楼去了。 对方既然在积攒力量,想要再临世间,那趁着这个机会能够直接接触到对方,这只狐狸自然会直接将其一切希望扼杀在摇篮之中。 等到这两位大能斗完了,也就是张惟和千机道人你死我活的时候了。 “我总算知道了,当初那个邪修,为何偏偏要找你合作来杀我,而不是找我合作来杀掉你。” 张惟看着千机道人的眼睛,说道。 最开始,率先发现城外炼尸地的邪修,本是打算联合千机道人来对付张惟的,当时他还在感叹,为何自己运气这般不好,对方没有选择自己来对付千机道人…… 其实,真相则是,邪修对于阴气邪气的感应极为敏锐,这个最早发现炼尸的邪修,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大概率是能够感受到千机道人身上那细微的邪气的,知道大家同属一路,这才选择了合作。 若是张惟没有修行十方受命诀,没有借助香火之力来掩盖自身的妖气的话,那对方当时说不定也会选择和他合作,来对付千机道人。 “只能说……造化弄人……”千机道人听闻张惟说起,一时间也有点感慨。 这些事儿,只是过去了短短数日而已,可两人却感觉,一切都变得那般遥远,那般陌生。 仿佛已经过了数十年。 “这人啊,确实是不能太相信别人。”张惟神情里充满了回忆。 这句“人不能太相信别人”,是当初千机道人提醒他的话语。 正是因为这句提醒,张惟才知道,千机道人乃是和那邪修假装联手,实则是在找机会反水。 可他又怎能想到,这句话的含义,竟是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刻…… 这,同样也是千机道人在光明正大地告诉他,或者说是在嘲讽他——自己也不值得你信任。 只可惜,他当时确实相信了对方,并未读懂这最深一层的含义。 “你现在懂了,也不晚。” 千机道人微微笑着,说道。 “我有些好奇,你为何不在那时直接动手?以你的修为,想要杀掉我,根本费不了多少工夫。何必像现在这样,还要把胡元讯牵扯进来。” 张惟略一停顿,看了一旁仍旧焦黑倒地的胡元讯一眼,继续说道:“在朝廷里安插一个正三品官员的暗子,就算是你们南枫林,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吧?” “说实话,动用他来对付你,确实很亏。”千机道人点了点头,认可了张惟的猜测,“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说着,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奇异:“你似乎还不清楚,你自身的情况。” 张惟心中一紧,突然想到了很多,包括岁厄星君,包括红衣女鬼王。 “不是我不想直接对你动手,而是我通过祖神气息的感应后,发现……你身上的因缘太过恐怖,我不敢碰你……” 千机道人看向张惟的目光,似乎仍旧心有余悸。 一旁的谢蕴,听到这句话后,看向张惟的眼神更奇异了些。 一定得把他带回到山上去,她暗暗想着。 张惟也感到有些头疼,自己身上的这些牵连,实在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他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转而说道: “既然你不敢直接杀我,那为何要让胡元讯来?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周海而已,值得你们费这般大的功夫?” “不一样的。”千机道人摇了摇头,“让胡元讯利用朝廷律例等手段间接杀死你,实则能够撇清掉你身上的因缘,以防我们沾惹上这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至于周海,他其实比你想象中要重要得多。” 张惟看着有问必答的千机道人,对方的“坦诚”,让他忽然有些怅惘。 就像是先前,千机道人根本没有选择伪装自己的声音,似乎并不在意让自己认出来。 张惟不清楚对方是怎么想的,可他对二人曾经的那一丝友谊,突然有些惋惜。 “轰隆!!” 天空猛然巨震,张惟等人立刻抬起了头。 那场冥冥中的对决,似乎要结束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慢慢睡着 大地剧烈震颤,不知从何处透露出了一缕又一缕明亮的白色和黑色的光芒。 这些光芒仿佛自虚空之中传来,将整片荒野照亮的同时,却让一切事物都变得朦胧无比。 似真似幻,如同不再是人间。 整片天地,随着这些光芒的愈来愈多,仿若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黑与白,一切变得愈来愈不真实,就如同这一方天地,已经彻底与现实割裂了开来。 极其可怕的威压在那些白黑光芒之中涌现,张惟和谢蕴同时趴伏到了地面上,生怕被这些光辉扫中。 他们都感觉到,那些光里,蕴含着无比可怕的力量,哪怕是蹭到一下,都会有极为严重的后果。 不像他们这般谨慎,另一侧的千机道人则是满脸的狂热,望着天空中的光芒,无比虔诚地跪倒在了地上。 他的口中念念有词,不时还会十分用力地磕几个头,可谓虔诚到了极点。 张惟很清楚,这般可怕的力量,一定是来自于曾经的掌枉死司司神,白玉楼。 也只有像他这样三界最顶端的强者,才能够有如此可怕的威势,竟然能够让现实世界变得这般虚幻起来。 看现在这架势,白玉楼复苏的程度,应该比想象中的还要快。 如此强大的力量,就算是上任司神,也不可能随意施展出来,他必然已经有了相当长时间的积累。 “咔……咔……” 一声声脆响,突然在此时传来。 其传出的地方,正好在半空中,在黑白二色光芒最为浓烈的地方。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天空成为了一面镜子,而此时,这面镜子上出现了不可弥补的裂隙。 而且这道裂隙正在逐步扩大,愈来愈无法挽回。 因为半空中碎裂的声响,越来越大,好像在无尽的虚空之中,真的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一般。 “不!!不!!” 千机道人猛然站起身,目眦欲裂,神情充满了不甘与挣扎。 半空中的碎裂声,此时已经有如雷鸣。 千机道人浑身颤抖了起来,在他的体内,一道极为类似天空中的黑白二色光芒,开始若隐若现。 这道光芒一直在努力地试图冲破他身躯的桎梏,飞上天际去,但却被他体外的另一道清光困住,无法实现,只能不断地冲击着。 这直接导致千机道人变得极为痛苦,那强烈的冲突与撕裂,让他浑身上下喷溅出了无数鲜血,片刻时间,他已然成了一个血人。 天空中的轰鸣声又大了些,声音已经大到让人难以忍受的程度。 张惟和谢蕴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可效果却极为有限,那可怕的轰鸣声,仍旧直入脑海,震荡在他们的心神深处。 难以忍受的同时,这些声音也让他们的意识出现了模糊。 “咔!!” 一声无与伦比的巨响,让整个天地都一顿。 先前所有的黑白光芒,在这声巨响后,迅速消弭。 天地间又开始重新恢复了色彩,先前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单调的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光芒、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旷野终于又恢复了它应有的平静与黑暗。 天边,一缕晨曦展露,映照在了张惟的脸上。 天刚刚破晓。 他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望向了前方。 千机道人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了胡元讯的尸身。 等了一会儿后,他也没见到胡霜儿的身影,不知道这只狐狸又跑到了哪里去。 他重新坐到了地上,本想扶起身旁的谢蕴,却发现她已经睡了过去。 借着那一分微弱又明媚的晨光,他注视着这位天之娇女。 双目低垂,满面娇憨。 张惟想了想,至少目前还没有太多的危险,那不妨让这个小姑娘暂时休息休息。 一晚上连着两次用出真一雷法,对她来说负荷必然极大,能够撑到现在也是很不容易了。 “明和……跟我上山……” 在睡梦中,谢蕴还在呢喃着什么。 张惟的神情变得古怪了起来。 上……山? 不会是……上云锦山吧? “你要是不去……我就劈你……” 张惟:“……” 谢蕴好像在梦境中碰到了什么有趣儿的事儿,娇憨的面容带上了一丝红润,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你这个……流氓!!” 张惟:“??!” 他突然有些难过,自己在小姑娘的眼里,居然是…… 这种形象吗?! 还有…… 你为什么会做这种奇奇怪怪的梦?! “哼!你……你得跟我回山……不然……我让家里和师门……” 谢蕴后面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段话,语速极快,张惟并未听清楚。 他看着熟睡的少女,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虽然他不清楚,在对方的梦境里,自己是如何做到在轻薄了对方的前提下,事后又没怎么受到她的惩罚,也不知道现实中能不能复刻一下…… 但那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女人,竟然真的想要将自己带上云锦山。 他仔细地思索了一下,有些明白了对方为何会如此坚定,以至于在梦里都念念不忘。 自己是真一道符法的传人,本身就跟天师府有极深的渊源,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先前使用了邪修术法,这不得不让谢蕴极为重视。 再加上和千机道人发生的一切,她应该也知道了自己身上因缘牵扯极深,这更让他坚定了决心。 这当然不是说,她想着探寻自己身上的秘密,而是自己同样也和天师府有莫大的关系,若是这些因缘牵扯,会对天师府的未来产生影响,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说,她身为天师府嫡传中的嫡传,甚至在将来极有可能是继承天师府正统的其中一位,出于周全考虑,想要让张惟上山,也不难理解了。 但张惟是真的没法上山。 天师府作为人族道门世代经营的道场,传承了这么多年,对妖怪的克制力可以说已经到了极为可怕的程度。 除了早已不显世间的天庭,张惟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会比天师府对妖物的压制更猛烈。 在这种情况下,早已妖化的他,上山跟找死没有任何区别。 可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小姑娘为了让自己上山,甚至不惜借助谢家和宗门的力量来逼迫…… 若是自己不答应的话,情况也会变得极为糟糕啊…… 就在张惟胡思乱想、越想越烦闷之际,一袭黑裙,重新回到了他的身旁。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你需要电一电 随着胡霜儿重新现身,远处也有一个身着道袍的身影,飘摇归来。 正是千机道人。 他现在身上的道袍早已被血浸透,呈现出不均匀的黑红色。 张惟望着千机道人,总觉得他给自己的感觉,和先前大不一样了,可具体是什么地方有了变化,又有些说不上来。 “或许,这便是命数吧……” 千机道人喟然长叹,看向了张惟和胡霜儿的方向,又说道:“后会有期。” 张惟有心截杀对方,可他见到身前的胡霜儿一动未动,便按下了心思。 千机道人的身影慢慢浮起,迎着破晓的晨光,飞上了半空,越来越高。 “我还是觉得,当个普通人没什么不好。” 张惟仰头望着身影渐渐变小的千机道人,忽然高声喊道。 “你终究实现了你的渴望,终于不再普通……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天际的身影微微停顿,随即继续飘远。 最终消失不见。 千机道人听到了张惟的问题,却没有做出回答。 在先前,他曾经和张惟把酒言欢,酒桌上,他告诉了张惟有关于自己的一些故事。 包括少年,包括天师府,包括坐忘观,更包括…… 当年的那本花名册。 那本记载着至德十八年,所有入门弟子名字的册子。 张惟相信,千机道人当初所讲的过往,应该都是真的。 但他并没有讲全。 或许是下山离开天师府之时,或许是来到雍州建立坐忘观之时,当然,也可能还要更早或更晚一些,总之,有那么一个时间,他终于再难忍受自己的普通与平庸,所以,那时的他,选择了另一条路——成为邪修。 有了更快的修行法门,大概,就能让自己不再普通了吧? 这大抵是他当初的想法。 当他真正选择了邪修这条路后,他的人生,终于出现了巨大的变化,也真正实现了他这么多年的夙愿——他开始真正变得不凡。 张惟能够猜测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却猜测不出,千机道人究竟有过怎么的心路。 就像张惟最后所问的问题一样,为了所谓的不平凡,堕落成邪修,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这个答案,也许只有千机道人自己才知晓。 甚至,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 张惟回忆着今夜早些时间,千机道人面对自己时候的坦诚,还有最后这个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默然了许久。 “走吧,该干的事儿都干完了,今日司天署应该还会找上门来,你记得应付一下。” 胡霜儿说着,转过了身,向着雍州城的方向走去。 “您成功了吗?” 她还没走几步,便被张惟从后轻轻拉着,同时听到了张惟小心翼翼的问题。 “你什么时候胆子这般大了?” 胡霜儿微微侧头,瞥着张惟,平静地说道。 张惟立刻松开了轻轻捏着她袖口的两根指头,立马赔笑着说道:“我这不是担心您老人家消耗太大了嘛……” “你猜到了?”胡霜儿重新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仍旧酣睡的谢蕴,然后问向了张惟。 张惟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猜到了一点。” 这也不能怪他爱多管闲事,而是因为胡霜儿这次对付的对象,可是掌枉死司的前任司神,而掌枉死司,又跟他有着很深的过节,上次派出阴差来暗杀自己的,正是掌枉死司。 掌枉死司的实力越强,自然对他越为不利。 所以,今夜这场大战的结果,他也是十分关注的。 “有些可惜。”胡霜儿说道,“阴司那边,关键时刻有人出手帮了白玉楼。” 张惟神情凛然,问道:“难道是……现任掌枉死司的司神?” 胡霜儿摇了摇头,没有解释,而是说道:“最后你也看到千机道人了,他将自身作为容器,承载了残余的白玉楼积累的力量。虽然此番未能彻底灭杀掉白玉楼,可他想再回世间,也有的熬了。” 张惟了然,心想难怪之前看到千机道人有一种奇异的陌生感,原来是对方体内多了些东西。 也难怪她会看着对方离去,大概她也明白,只要阴司之中还有人盯着此地,就算她出手,也无法将对方拦下。 不过听这狐狸的意思,今晚上也并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至少白玉楼复苏归来的计划,应该被她极大地破坏了,纵然此计划没有完全破产,但想要恢复元气,也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张惟松了口气。 “胡元讯的魂魄被封禁在了尸身内,对你应该有帮助。”胡霜儿突然说道,“行了,没别的事儿就快回去吧。” 张惟心头一喜,若是胡元讯那已经突破到人仙位阶的魂魄还在的话,自己黑金袈裟的损失,完全能够弥补回来! 但现在,他还有一件更紧要的事儿。 “等一下!”张惟凑得胡霜儿近了些,回头望了一眼谢蕴,确认她还在沉睡后,压低声音说道,“这个丫头……想硬把我带上云锦山……” 胡霜儿本来有些不耐的神情,一下充满了玩味的笑意: “那感情好呀。怎么着,小姑娘看上你了?打算先带回去给师父掌掌眼?” “您老就别开玩笑了。”张惟苦着脸说道,“我要是真上山了,哪里还能囫囵着下来……” 胡霜儿看向了张惟的眼睛,有些认真地说道:“这说不定会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 张惟怔了怔,问道:“什么机会?” 胡霜儿没有明说。 接下来,任凭张惟说尽好话,她也表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行啦,你怎么知道人家小姑娘不好你这口呢?说不定她就是人族男子看得太多了,挑花了眼,就是偏爱你这样半人不妖的呢?” 胡霜儿不愿意再跟张惟多废话,摆了摆手,又说道:“我先回去了,回头见。” 说完,她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场中。 “等……” 张惟抬了抬手,终究没敢再抓住她。 “唉……这可如何是好……”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最大的大腿,眼下摆明了是不打算帮自己了。 难不成真要上山? 还有她说的,极难得的机会,又是什么意思? 张惟忍不住抓了抓头发,很是反感胡霜儿这种不把话说明白、神神叨叨的做法。 眼下只能等回城后,和暮秋商量商量了…… 他内心祈祷着,希望这具骷髅不要像那只狐狸一样薄情寡义。 “哈……啊……” 地面上的谢蕴,突然传来了一声哈欠。 她翻了个身,伸手揉着惺忪的眼睛。 然后,她看见了张惟。 她登时一惊,动作一顿,随即立刻跳了起来。 她的小脸,已是通红一片。 “你……你醒啦?” 张惟刚刚收走了胡元讯的魂魄,这会儿赶忙将黑金袈裟藏在了身后,同时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问候道。 “嘶……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你疯了?!电我干嘛?!”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得不上山 这一幕可能有些奇怪,但张惟确确实实被谢蕴电了个狠。 “谁让你……” 谢蕴本来理直气壮的声音,到此突然卡主,变得支支吾吾起来,没有再说下去。 张惟一边哆嗦着,一边冷笑出声:“谁让我什么?你接着说啊。” 谁让我在梦里对你图谋不轨,所以现实中你就要报复回来? 他很清楚谢蕴想要表达的话语,也很清楚,这种理由说出口确实是有些…… 不太正常。 “……我就是想看一下,你是不是邪修!”谢蕴一口气说道,“好了好了,现在看来,你暂时还是没问题的!”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说过的话,都已经被对方听了个明白,眼下硬生生扯了一个理由后,略略松了口气。 张惟眯起眼睛看向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谢蕴之所以会这般看待自己,甚至还做了一个那么奇怪的梦,其实并不是出于偶然。 当时,张惟为了拖住胡元讯,黑金袈裟消耗一空,不得不腆着脸对着谢蕴一通夸,希望能够借机弥补下损失。 但她并不知道张惟的想法。 甚至,在她看来,这是一个正常的男性,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后,做出的很正常的举动之一。 这些年来,她碰到了太多太多形形色色的追求者了。 从这种心态来看,不得不说她确实有些自我感觉良好。 可这就是事实,作为大陈谢氏家族的掌上明珠,天师府的雷法嫡传,她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公主。 甚至,她比真正正统的皇室公主,还要来得更为尊贵。 有人会不喜欢小公主吗? 当然没有。 可惜的是,张惟不是人。 再加上此番野外的生死经历,她对张惟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不同。 这并非是指她对张惟已经产生了爱慕,而是对他更加谨慎了起来。 种种情况综合之下,她会做一个略显旖旎的梦,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儿了。 “你……和我回一趟天师府吧?” 谢蕴这会儿见张惟冷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惟瞥了她一眼,没有回应。 “此事过后,司天署必然会大肆行动,就算你和司天署有旧,只怕也会深受冲击。”她继续循循善诱着,“接下来,说不定会有圣上亲自下令,就算司天署想要包庇你,他们也做不到了。”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他们去调查好了。” 张惟看似不以为意地说道。 谢蕴摇了摇头,说道:“哪有这般简单。出了如此大的事情,整个朝廷一定会彻查到底的。毕竟是当朝正三品大员堕入邪修,此等事态,说是会引起皇朝大动荡一点不为过。一场大清洗,势必会来临。” 她看着张惟的眼睛,颇有深意地说道:“到时候,就凭司天署那帮鹰犬,什么底儿都能给你翻出来。你若是真的相信自己的清白……也可以试一试由着他们查探。” 她这些话,其实是在告诉张惟,她一点也不相信,张惟背后真的没有秘密。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士,突然得到了天师府真一道符法的传承,若真将此事当成奇遇来看待,那只能说太单纯了些。 张惟神情不见丝毫波动,语气仍旧从容地说道:“我脚正不怕鞋歪。” 实际上,他在内心也认同了对方的说法,这次胡元讯案,一定会让当朝皇帝大感震怒。 朝廷重臣居然也被邪修渗透,这已经是严重威胁了皇朝的统治。 所以,这也是皇帝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一次甚至更多次的大清洗。 这等严重损害皇权统治的问题,绝对会让整个朝廷花费不惜代价来处理。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作为此次事件最最关键的亲历者之一,势必会受到朝廷极为严格的盘查。 可以说,到时候连底裤的颜色,都能给扒个清清楚楚。 哪怕是谢蕴这等天之娇女,到时候也不会少了明面上的调查,至少维护皇权统治的面子,大家是一定要给足的,谢家也不例外。 可她毕竟身份背景不一般,此事大概率也就是不了了之。反观张惟,一穷二白的,就没有这般简单了。 他若是真的底子干净,那或许还能硬气一下…… 但他一个妖怪,是真硬气不起来。 “嗯……你说的也有点道理,说不定到时候朝廷里有人想要找替罪羊,罪名反倒安在了我的身上……” 张惟思虑过后,终于松口了。 “没错没错!这种事儿可是常见得很呢!哪怕你真的清清白白的,他们也能将你抹黑到不辨真假……” 谢蕴连忙点头,应和着。 两人心里实则都明白得很,哪有人真那么干净的,这不过就是在给张惟找个台阶下。 “看来是……没得选了。” 张惟长叹了一口气。 眼下局势,他只能选择和谢蕴合作,也就是攀上她背后的谢家和天师府这两棵大树,唯有如此,他才能够在接下来的风暴里存活下来。 只是这样的话,那登上云锦山似乎也成了应有之义。 若是有关于自己的事情,只有谢蕴知晓,那大家还有再商量一下的可能。 可现在谢蕴的师叔,估计已经将情况回禀给了天师府,所以就算谢蕴答应自己不用上山,天师府大概率也不会同意的。 甚至,张惟怀疑,她一个小女孩子,突然这般坚定地要求自己跟她回山,很可能就是当时她的师叔授意的。 不过现在说这些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上山,才是最为急切的。 “如此说来……你答应啦?” 谢蕴有些欣喜地问道。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我可以跟你回天师府一趟,但是我不会呆在山上太久。而且接下来,你们要保住我。” “这是应该的。”谢蕴答应得很是豪爽,“你只要肯跟我回山便好。你放心吧,回山后,只要拜过祖师金像,举行过入门仪式后,你也算是我们天师府的弟子了,到时候去留随你的意,天师府不会多加干涉的。至于朝廷后续的动作,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不会危及到你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炼化新魂魄 天光大亮后,张惟终于回到了城内杀人巷的棺材铺里。 今夜经历了实在太多,他一路坚持下来,这会儿实在是挺不住了,匆匆清洗了下身体,便躺在床上,倒头就睡。 等到他醒来后,屋里屋外皆是漆黑一片,时间又到了晚上。 老和尚帮忙准备了晚饭,张惟简单地吃了一些,然后便一个人来到了书房,将房门反锁了起来。 坐在书桌后,盯着那一点油灯的火焰,他陷入了思考。 毫无疑问,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登上云锦山。 谢蕴最后跟他说好了,会等到朝廷的调查稍微告一段落后,才来找他一起回山。 虽然中间隔了一段时间,却并不会太久。 如谢蕴所言,今日一天,整个雍州城已经彻底戒严了,所有城内的居民,都不允许随意出入家门,甚至是官府中人,也有着同样的限制。 府衙的一切事物,都已由上级接手,雍州本地的所有官吏,都进入了严格排查的名单之中。 老和尚还在吃晚饭的时候告诉张惟,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多的司天署缁衣执事。 据他所说,城内大街上,几乎每隔十几步,都会有一名全神戒备的缁衣执事在值守,整座城,已经被司天署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原来,老和尚还以为能够进入司天署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想来数量不会太多。 可现在一看,就算其数量有限,但毕竟是从整个大陈疆域选拔出的人才,实际还是有非常多的人的。 可以说,整个雍州从未像今日这般被朝廷重视,而且据说,朝廷已经决定打算在此地正式建立司天署的分部了。 这也是司天署头一次决定在僻远的小地方建立分部。 这一切,都是因为过年前的这几日,雍州城内实在是出现了太多的变故。 纵然城内的局势已经如此紧张,张惟今日还是一整天无人打扰,睡了个爽。 “至少目前来看,情况不算是太坏……” 从这一点,便已经可以看出,谢家已经在出手保护自己了。 否则,自己作为整个事件的亲历者,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司天署带走拷问的。 这并非意味着,他接下来不会面对司天署,可就算需要面对,大概也只是走一个过场而已。 他突然有些感慨,果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事实上,这一次的张惟,也是托了谢蕴的福。 如果这次的事件里没有谢蕴的存在,就算有谢家全力保他,那司天署也一定会顶着极大的压力,彻查他的情况。 因为司天署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就算谢家在整个大陈势力极大,他们也有底气不卖对方的面子。 可现在情况却由不得他们这样行动。 事涉谢蕴,这位谢家最重要的继承人之一,就算是司天署想动手,那也得好好掂量掂量才行。 更重要的是,这个小姑娘的背后,还有天师府在撑腰。 天师府如今在大陈的地位,显得很特殊,也可以说是一种超然。 经历了数次朝代更迭之后,这个云锦山上的庞然大物,仍旧能够屹立不倒,便可以从中窥出一点端倪。 天师府在名义上,是由皇帝册封名号,自然也是听命于当朝皇室的,可实际情况,则没有这般理想。天师府仅仅是名头上隶属大陈朝廷,在具体的行事上,这个宗门是不会插手俗务的。 朝廷可以争端得极为严重、分裂得极为严重,但天师府不会表态支持哪一方,更不会出手帮助哪一方。 它就是如此超然于物外。 这么多年的传承,一直如此。 可现在情况却有些不一样了,这次的事件,天师府也没办法置身事外了,因为谢蕴是天师府的嫡传弟子。 没有人愿意试探云锦山上的水到底有多深,它作为道门魁首这么些年,自然是有极其可怕的积累的。 既是因为谢家,又是因为天师府,在涉及了这两方巨头的情况下,使得现在司天署的行动极为受限,做什么都是束手束脚的。 张惟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明白,今日既然司天署没有找上自己,那便已经说明,谢蕴所代表的势力,确实能够在这场大风暴中保下自己。 可是上山的问题…… “我现在,其实就是在饮鸩止渴啊……” 他忍不住自嘲地说道。 思虑良久,也未能得到有效的对策,现在自己虽然没有被司天署直接找上门,可必然也在他们的严格监视之下,又没办法去找暮秋询问。 他轻轻摇了摇头,决定暂时先放下这个问题。 手一挥,黑金袈裟出现。 他决定,趁着这段时间,先提升自己的修为。 虽说没有特别好的应对策略,可提升修为永远都是最有用的。 当时在收拢胡元讯魂魄的时候,他还惊喜地发现了其余的东西:十数颗解魄丹。 这些解魄丹,被直接安置在了胡元讯的尸体内,明摆着是千机道人打算直接将其炼化成尸。 这也难怪,当初千机道人能够找到藏匿在城外的周海了。 他也是此中高手。 由于胡霜儿的突然出现,这一切都便宜了张惟。 至于剩下的身躯,他没有选择要,因为有了千机道人提前的炼制,他的功力有限,是没办法再将其化作自己的炼尸了。 所以这具尸体也便失去了价值,那索性还是留给朝廷吧。 得到了人仙层级的魂魄,再加上两次得到的解魄丹,张惟相信,这次他的修为能够有极大的进展。 黑金袈裟中,原先积累的所有魂魄,都没有得到一个人仙魂魄来得珍贵! 此番,也是因祸得福了。 他不再犹豫,直接放出了胡元讯的魂体,而后猛然一吸。 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的魂魄,顿时化作了一道流光,“倏”的一声,直接被吸进了腹中! 张惟神情变得极为凝重,这道人仙之魂,蕴藏的力量比他想象中还要巨大!若是一个不小心,只怕他会爆体而亡。 他的全部精力,尽数集中在了腹中的魂魄之上,同时轻轻伸手一点,两颗解魄丹便凭空浮起,被他一口吞下。 他要借助解魄丹的力量,循序渐进地慢慢炼化这道人仙之魂。 第一百五十七章 厚积薄发 强大的的力量,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入张惟的体内。 这是一股阴冷,怨秽并且恶毒的力量。 哪怕张惟如今已经是妖怪,抵抗力大大增强,这般吸收胡元讯的冤魂,也仍感到极不好受。 他从未吞噬过如此强大的魂魄,一时间各种不适应全部体现了出来。 阵阵阴风开始汇聚,书房那紧闭的门窗,开始渐渐摇动了起来,就像是屋外有什么极其可怕的怪物,在窥伺着屋内,蠢蠢欲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张惟吞下的解魄丹愈来愈多,人仙之魂被分解的也愈来愈快。 这直接导致了附近范围内,气压迅速降低,置身在此地,不由自主地会让人感受到一种悲观情绪,时间久了甚至会变得极为绝望。 这就是强大修行者死后形成的冤魂厉鬼,纵然其大部分的力量被张惟吸收了,可还是会对周围产生影响。 老和尚本在前屋中坐着数钱,可数着数着,心里却愈来愈难过。 钱总是不够花,就算挣得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挣不到足够的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活着没意思的话……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产生了人生极为无趣等等的厌世念头。 这股阴暗情绪的笼罩范围,还在不断地扩大,眼见着便要涌出棺材铺,流淌进杀人巷之中。 就在此时,一切又有了变数。 若是有修为境界极为高深、懂得望气之法的高人在的话,那么便能一眼看到,一大片晦暗的无形雾霭,本来已经漫延出了棺材铺,可现在却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所束缚,竟然开始了回缩。 这些雾霭带着极端的绝望和阴暗,仿佛是人类最最负面的情感的集合,现在它们只能被困在有限的范围内,无法再向外涌动。 甚至,它们已经开始慢慢地向着一切的源头——棺材铺书房,重新汇集了起来。 在不远处的民居内,暮秋皮包骨头,形容消瘦到了极点,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房门后,望着书房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刚才正是她在暗中出手,阻止了雾霭的弥漫。 若没有她的阻拦,这些雾霭只怕已经流逸到了外界,引起了城中司天署高手们的注意。 到时候,张惟的处境会变得极为麻烦。 她又默默望了一会儿,见到雾霭没有再度飘散的迹象,便收回了目光,重新躺入了木床之中。 就像是一具僵尸,重新回到了棺材里。 在司天署四处巡查的城内,在重点监视的棺材铺旁,她还能够如此淡定地行动,已然体现了其可怕的隐匿能力。 大概司天署的人也没有想到,自己明里暗里注视的张惟住处,其近邻竟然也有鬼物。 …… …… 书房之内。 四周的黑暗仿佛变得更加深沉了起来。 那是一种浓郁到让人有些窒息的黑,似乎已经凝成了实质般。 随着一道吸气声,这片沉沉的黑色,开始有了明显的波动! 它仿佛化作了水波,一缕缕荡漾间,开始向着中心汇聚。 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了张惟的身影。 在他的身畔,一股黑色的小型旋风慢慢成形。 这股旋风以他为中心,却并没有任何风声,更没有任何真正的风出现。 而随着这道黑影之风的积累,周围汇入的力量愈来愈多,这道风逐渐开始散发出了可怕的威压! 这一幕,就如同当时胡元讯动用术法时,所形成的身周的巨型旋风。 “呜呜……” 一点轻轻的风声终于出现,未过多久,张惟身周的黑色旋风,直接猛然向内一卷,融入到了他的体内! 他的双目猛然睁开,两道黑芒骤然涌现! 一股极为邪恶与森然的气息,自他的体内流淌而出。 “居然到了筑基境……” 张惟轻轻呼吸一口气,所有气息内敛,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书房里的黑暗还是普通的黑暗,再也没有了摄人心神的压迫感。 他站起了身,活动了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仙之魂已经被他彻底吸收,而这道魂魄,让他从炼气中期,直接到来了筑基中期! 这可是足足跨越了一个大境界! 虽说也有他先前的积累,本就距离炼气后期就很近了,可一下子实力有了这般大的提升,还是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这就是人仙境魂魄的威力! 先前的种种异象,也是因为他刚刚提升境界,对于自身力量的掌握还不够,从而出现的力量外泄的情况。 随着他的逐渐适应,外泄之力已经重新收敛进了他的体内。 就连四周的晦暗雾霭,也再度被他吸收了起来,一丝不剩。 “呼……” 张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喜悦之余,也有深深的后怕。 先前的晋升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好几次他险些被魂魄反噬。 那些流逸出去的晦暗雾霭,实则是亡魂最后的各类怨念所化,这些怨念,对旁人就已经有了很大的影响,更不要说身处最中心的张惟。 他差点迷失在了这些怨念之中,好在最后是撑了下来。 “还是太急了些……以后再吞噬这种远超我境界的魂魄,还是需要从长计议才好……” 他认真地反思总结着。 想到这个,他又有些感慨,像胡元讯这般好的魂魄,以后恐怕是不好搞到了。 先不说得到一个比自己境界足足高出两大阶的魂魄到底有多么难,就是这次吞噬的辅助药物——解魄丹,他都很难再弄来这么多。 若是没有解魄丹的协助,他也不可能这么迅速地吸收掉魂魄。 而且,解魄丹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冤魂的威力,这也让他的吞噬过程安全了不少。 “可遇不可求啊……” 不过,张惟还是很满意很知足的,以后慢慢提升便是,急功近利终归是不好。 他轻闭双目,再度感受到了体内汹涌澎湃的妖力。 随着境界的提升,他的身躯也再度被改造,强度更胜往昔。 先前,他能够一次释放上百根黑羽,现在这个数量已经来到了上千根! 不过这上千根黑羽,不像原来全是走“质”的,现在更多时候是在走“量”。也就是平均强度没有之前高,但胜在数量够多。 若是张惟想的话,也能够将这上千根黑羽都强化到和原来一样的程度,不过消耗也会大很多。 除此之外,他还有更大的变化。 如今,他终于能够再度妖化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变得更强 自从张惟在红衣女鬼王的鬼窟之中成为妖怪后,他便再也没有妖化过。 上一次妖化,还是他为了逃命跟红衣女鬼大打出手的时候。 现如今,他体内的妖力汹涌澎湃,终于又有了妖化的实力。 一道掺杂着丝丝血色的黑芒,攀上了他的双手。 一时间房内黑芒缭绕,片刻后,黑芒消退,他的手化作了两只极为锋锐的鸟爪。 鸟爪有四趾,足有尺许长,前面有三个相对较小的趾头,后面有一个大趾头,其色乌黑,隐隐反射着金属的光芒。 一丝极难察觉的红色,隐藏在利爪里。 张惟抬起手臂,翻动着观察起自己的“爪子”。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为何怎么看,都觉得这副模样有些滑稽? 他轻轻用力,利爪迅速收拢到了一起,那速度甚至快到他自己都有些没看清。 “好强大的力量……好锋利的爪尖……” 张惟心头凛然,这妖化而出的利爪,比起他想象中得还要强大。 这双爪子,若是用于对敌,估计普通的防御法器根本抵抗不了几下攻击,便会被直接抓破。 虽然他现在部分妖化后的形象,在碰到对手之时,可能会让对方感到有些好笑,但是在真正见识了那双充满蛮横力量的双爪后,还能笑出来的人可就不多了。 张惟略一思考,一手上黑光再度缭绕,恢复了正常。 他用这只正常的手,一掐法诀,召出了一张破魔符。 虽然这利爪极为凶悍有力,可变成了鸟爪之后,确实没办法再掐诀,这也会导致他在双手妖化的情况下,无法使用符箓之术。 张惟暗暗记下了这点,谨防在对敌之时犯这类糊涂。 他将唤出的破魔符,直接砸在了另一只仍旧妖化的利爪之上! “嗤!!” 一声锐响骤鸣。 符箓与利爪相碰撞之处白烟阵阵,待到白烟消散,那妖化的鸟爪,竟是毫发无损! 仅仅是其上的金属光泽有所黯淡而已。 “果然……” 张惟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先前他便有种感觉,这妖化之后的利爪,似乎对于各类法术有着一定的抵御能力,所以他故意使用了一张破魔符来实验。 破魔符作为专门针对妖魔的符箓,对于妖化后的体质本就有更强的杀伤效果,虽说他在画制这张符时还是炼气中期,从而成型的符箓威力有限,但是妖化后的利爪竟然在受到攻击后,一点都没有受伤,这也是让他十分惊讶的。 这说明,妖化后对于各类法术的抵御效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一阵黑芒闪烁,张惟双手重新恢复了正常。 “这么厉害吗……” 他盯视着自己的双手,陷入了沉思。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变成妖怪的传承,似乎和一位名叫“岁厄星君”的神灵有关。 如今看来,这妖化果然极不一般。 他从未听说过,有哪个邪修或者妖物,能够在展现妖力的时候,做到抵御各类法术的。 这在战斗之时,是极为强大的能力。 很有可能,这种能力便能决定对战双方的生死。 自己还仅仅是个筑基期,便有如此强大的异变,若是随着境界不断地攀升,那这种抵御法术的能力,又会变得多么强大? 会不会有一日,能够做到万法不侵?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再配合上鸦妖那极为强横的体魄,那他妖化之后该有多么强? 张惟忍不住心头一热,同时对于传说中的“岁厄星君”,也有了更深的好奇与忌惮。 能够被冠以“星君”之名的,果然没有凡俗。 现在自己的境界更高了,虽然在面对即将到来的上山之行时还是力有未逮,可终究让他比之前安心了一点。 …… …… 数日时间倏忽而过,雍州城内,司天署仍旧在轰轰烈烈地打击着邪修。 虽然距离胡元讯之案,已经过去了好些天,可如今事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更加严重了起来。 司天署对于城内的管控,更是一日严过一日。 这主要是因为,胡元讯成为邪修一事,终于彻底在整个皇朝传开了。 皇帝震怒,接连数日在早朝的时候痛骂群臣。 事发当天,整个都察院便被彻底查办,所有官吏尽数押入司天署中受审,其最高长官左都御史,更是因此倒了大霉,直接被撤职查办不说,大概还有被抄家的风险。 整个皇朝一时间人心惶惶,邪修的问题,再度成为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一朵阴云。 而作为整个事件的最中心——雍州,这段时间已经成了整个大陈最有名的地方,甚至在别国,也有不少人谈论。 这种情况下,司天署就更不敢放松对于城内的管控了。 经过这几日高强度的搜查,还真被他们发现了不少有问题的人。 不过这些人里头,真正的邪修也就只有那么两三个,还都是那种碰上了点奇遇,走野路子入门的,境界低得可怕不说,和南枫林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谢蕴派人来找过张惟一次,传话告诉了他,如今这次事件,比预估中的还要严重。皇帝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就算是谢家,也感受到了相当大的压力,短时间内,情况还无法确定。 听到这个消息后,张惟实际上是松了口气,能够晚一点去云锦山,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可惜司天署的监视还是太严格了,这两天反倒又增派了不少人手。 整个杀人巷里,基本上都成了他们的人,就差光明正大地派人进棺材铺了。 在此等情况下,张惟也着实没办法直接去找暮秋商量,不过暮秋还是跟他取得了联系,两人由暮秋主导,通过空气中悬浮的冰粒实现了交流。 她通过冰晶告诉了他,绝对绝对不能上山。 一旦上山,必死无疑。 至于如何避免上山,他们二人商讨了许久,也没有得出太好的办法。 张惟现在只希望,司天署的人尽可能多停留、多监视自己一阵,也好给他争取足够多的时间,能够和暮秋想出一个办法来。 今日早晨,棺材铺的大门,久违地被人敲响了。 门外,正是张惟之前见过的那位朴素道人。 来自天师府的朴素道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正式启程 棺材铺前屋内,三人坐在桌畔。 “这位道长……您来自天、天师府?!” 老和尚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异。 朴素道人点头致意,说道:“贫道有礼了。” 张惟看着这位无法看清其修为深浅的道士,一时间神情有些凝重。 上一次相见之时,他还是炼气中期,现在他已经来到了筑基中期,却发现仍旧没办法看透对方。 这只能说明,对方的修为要比自己强大太多。 “恭喜明和小友,修为又有精进。” 朴素道士显得很有礼貌,这会儿又望向了张惟,语气之中充满了赞叹之意:“这才没有多久吧?小友果然是天资聪颖之辈,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您过誉了,和谢姑娘比起来,我这可是什么都算不上。” 张惟回应道。 他所说的谢姑娘,当然指得就是谢蕴。 朴素道人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说道:“话不能这般说,机缘命数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准的。不过,说起她来……” 张惟内心一紧,知道终于该进入正题了。 “贫道代表云锦山天师府,邀请明和小友,上山一叙。” 朴素道人的神情变得十分郑重,说道。 张惟轻轻吸了口气,没有着急回答。 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虽然他知道,上山一事,基本上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可现在天师府的重要人物,亲自前来邀请自己,那性质还是很不一样的。 如果仅仅是谢蕴这位嫡传弟子在折腾着让自己上山,那事情其实还有一定的回旋余地,可现在,则相当于是天师府亲自表态,一切已经由不得他了。 “上山……自是应该,贫道作为真一道符法的传人之一,也应该亲自去祖师金像面前祭拜一番。” 张惟慎重地回答道。 “不过……现在就去,会不会太急切了一些?” 他说着,指了指门外。 这是他在示意,如今城内还有司天署的诸多人手在监视着自己,就算自己答应了你的请求,想要真正出城而去,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老和尚在一旁,已经是吃惊得不行了。 他很清楚,张惟不是一般道士,可他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不一般。 自打两人相见后,这才过了多久? 道长这便要被天师府请上山了?! 天师府啊那可是! 天下道门执牛耳者! 老和尚本来很高兴的,可听到张惟那似在推脱的话语,一时间有些急切了起来。 道长怎么还把这么好的事儿往外推呢?! 他张了张嘴,本想说借着天师府的威名,岂不是正好可以脱离现在类似软禁的状态? 可他在被张惟瞥了一眼过后,立刻老实了下来,闭口缄默不语。 “这一点你且放心,一切都已经跟门外的说过了,没有问题的。” 朴素道人说道。 张惟轻轻眯了眯眼睛。 天师府和司天署,摆明了已经通过气了,所以司天署应该是同意由天师府将自己带走。 这并不是说,司天署在天师府的面前认怂了,选择了妥协,而是司天署希望借助天师府的力量,来验证一下自己的身份,看看到底有没有问题。 甚至,这可能就是天师府一开始用以说服司天署的理由。 毕竟司天署现在的情况,想要探自己的底,实在是很困难。 那不妨将问题转移给别人,既然天师府主动跳了出来,想揽走这个活儿,那他们也乐见其成。 在自己上云锦山这个问题上,司天署、天师府乃至是谢家,他们的意愿都是一致的,上山几乎已经成为了定局。 张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那好,什么时候走?” 既然横竖已经躲不过了,那只能面对。 “今日便走。” 朴素道人对张惟的态度有些满意,又多说道:“谢蕴会来找你,到时候,你们一同回山。” …… …… 当日下午,谢蕴果然来到了棺材铺。 她并未带来太多人手,只是从家中带了几个服侍起居的丫环下人,便要启程了。 张惟虽然极不情愿,可终归是坐上了出城的马车。 车轮碾在青石板路上,路两旁,尽是身着缁衣的执事们注视的目光。 路上很是顺利,车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直接出了雍州城。 刚出城没多久,张惟所坐的马车便停了下来。 “明和道长,小姐请您过去,她有些话想同您讲。” 这时候,马车外传来了一位侍女的声音。 张惟掀开帘布,走了下去,进入了前方的一架马车上。 车厢内暖气熏熏,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 整个车厢的空间很大,谢蕴正坐在车厢的正中处,在她两侧旁,还有座位可供坐人。 张惟坐到了她的身畔,马车随即再度动了起来。 密闭的车厢内,只有孤男寡女两个人。 虽说是谢蕴主动请对方过来的,可她却有些不想主动说话。 而且,她现在的心情有些忐忑。 张惟更不想说话。 他可是被她硬逼着上山的,实在没法表现得太热络。 车厢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两人不时对望一眼,视线交错的瞬间,便迅速互相移开。 那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 似乎看得稍久一点,就会恶心到自己。 尽管谢家的这驾马车极为华贵,在路上走起来极少会感到颠簸,可整个车厢还是会有轻轻地晃荡。 谢蕴感觉,这晃得她有些心烦,晃得她心神有些动荡。 “有什么事儿?” 张惟最终还是先开了口,不想这么干耗下去了。 谢蕴稳定了下心神,说道:“咱们这番出门,你大可以不用太拘束。师门里不会有长辈近距离跟随咱们的,希望能够让你放松一些。” 随行车队里确实没有强者跟随,可是距离车队较远一点的地方,却是绝对少不了谢家和天师府的保护的。 张惟明白,对方这句话,既是在让自己宽心,也是一种暗中的警告。 远处暗地里的强者,既是保护,又是监视。 “我知道了。”张惟点了点头。 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谢蕴请对方过来,除了想告诉对方这个消息之外,其实也是想再和他聊一聊,看能不能得到更多关于他个人,关于真一道的消息。 但是真到了现在的情况,她却发现自己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哎……” 张惟轻轻叹息了一声。 “希望你……不要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主动望向了谢蕴的眼睛,神情严肃,“我们不合适。” 第一百六十章 反悔 谢蕴听了张惟这话,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了。” 张惟看着她,除此之外便没了更多的反应,不禁有些意外。 “你今儿个挺有自知之明啊。” 他颇惊奇地说道。 “停下!” 谢蕴突然出声,让马车就此停止。 然后,她转过头望向了张惟。 “走就走……” 张惟嘀咕道,迅速下了马车,回到了原先那一辆上。 …… …… 转眼间,又是数天。 这段时间,张惟和谢蕴,一直都在赶路。 他本以为,自己既然是乘坐马车前往天师府,应该会比较慢一些,估计新年也只能在路上过了。 但车队行进的速度,却比他想象之中要快很多。 整个车队,基本上是按照直线前行的。 除了途径特别危险的几处地点,其内明确有着可怕的妖魔占据,他们选择了绕行之外,其他时候,都是直接趟了过去。 遇到山川湖泊之类极不容易行进的地域,他们甚至是直接飞了过去。 这便是一直跟随在他们身旁的天师府强者出手的结果。 那时候,张惟才明白,这群人是想着赶在新年的时候,让自己上山参拜祖师。 自打第一次跟随着车队飞行在半空中时,他便彻底熄了半路逃跑的念头。 对方暗中隐藏的实力,实在是太强大了。 而这一路,他也见识了这片不算大好,也还凑合的山河壮景。 冯虚御风在天际,俯瞰天下的感受,其实是很不错的,风景也颇为美好。 只是,这方世界的大地,就如同是一副画卷被泼上了诸多墨点,虽然画面整体很美,但这些多出来的墨渍,却将整幅画毁掉了大半。 这些墨渍,便是妖魔聚集的地点。 在那些地方里,阴气死气纵横凛然,在大白天,甚至都能远远听到从其内传来的恐怖咆哮声。 大地仿佛被割裂成了一块又一块,诸多强大的妖魔鬼怪横行无忌,随意霸占着郊野乃至原先的人类城池。 如今,这些地方都已经没有任何生机,只剩下了魔物盘踞。 张惟知晓这方世界的混乱和危险,但直到此刻长途赶往天师府,他才有了最为直观的感受。 这简直就是人间和炼狱混合到了一起。 有些他们绕行的地方,那深处的气息,甚至都让他感受到了恐惧。 张惟对于这方世界的危险,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好在,天师府距离雍州并不是太远,这般危险的赶路,如今已经结束。 今天一早,他们便来到了云锦山的附近。 虽然还未到山脚下,但是已经可以见到城镇和人烟了。 随着城门开启,一众车队缓缓进入了城内。 他们随意选了家饭馆,包下了一整层楼。 “一路上也没有吃得太好,虽然此地的饭食也不算精致,也终归是要比路上好不少的。待到你我上山之后,我再好好招待你。” 谢蕴端起一杯茶,向着张惟一示意,一饮而尽。 在她的面前,是一整桌各式各样的美食。 张惟坐在她的对面,这张桌子上,只有他们二人。 “那我可真是谢谢您了。” 张惟也喝尽了一杯茶,回应道。 离得天师府越近,他的心情便越难好起来。 “咱们现在距离云锦山,好像还有一定的距离吧?为何在此地修整,不再往前多走一段?” 他一边寡淡地吃着,一边随口问道。 “这里便是距离云锦山最近的人族聚集地了。”谢蕴解释道,“天师府有命,为了清修之便,山下是不准有凡俗人等聚居的。所以,大多数想要上山求缘法的人,都是在此处的小城里落脚的,真到了云锦山脚下,其实清净得很。” “还有这个说法。” 张惟点了点头,他在内心里感叹道,天师府的架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大,这里距离山脚下,可不算近。 “其实像这类由求法之人聚集而成的小镇,在各大宗门附近,都可以见到。” 谢蕴继续说道:“来这里的,不少人是想要拜入天师府内,也有不少人是出于各种各样原因,有求于天师府的。甚至,还有一部分是已经入门的弟子们的家眷仆役。这些人自从定居后,逐渐后代也扎在了此地,慢慢地,这座小镇倒是愈来愈繁荣了。” 张惟听到谢蕴这话,心里是有些反对的,这座城池小,那大概是因为她是和京城相比的,实际上,这处所谓的“小镇”,规模一点都不小。 比起雍州城,这里可是大了不少。 放眼整个大陈疆域内,此地也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中等程度的城池了。 这里毕竟是距离云锦山最近的地点,这么多年来,有无穷无尽的慕名而来的求道者,此地规模自然不会太小。 不过,因为云锦山对于这些主动前来的人,持有着很明显地保持距离的态度,所以这座城池也没有发展地太大。 和其他一些宗门附近的城池相比,此地也并没有规模上的优势。 若是天师府像其他宗门一样,对于这些主动前来求道者抱着不怎么理睬的态度的话,只怕这里已经发展成为一座大型城池了。 另外,此地是没有司天署驻扎的,哪怕巡视也没有,日常的秩序维持,其实还是要依靠云锦山上的道士们。 这里毕竟是云锦山的地盘,司天署纵然势大,在这种事情上还是不敢把手伸得太长的。 “天底下,有梦想的人还是多的。” 张惟透过窗,望着这座白日里喧嚣且繁华的古城,一时间感慨道。 “应有之义,天下人皆有道性,怀有向道之心,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谢蕴看向张惟,说道。 “是这样吗……”张惟听得这话,面上露出一种不置可否的神情。 “自然如此。无论是咱们道门讲究的道性,还是佛门讲究的佛性,皆是类似的。天下众生本就皆有成道的可能,既然如此,一心向道又有什么奇怪的?” 谢蕴眉梢轻挑,说道。 张惟仍旧扭着头,望着窗外的景色,却一时间没有说话。 所谓的“道性”、“佛性”,其本质上是在说,人人皆有成仙、成佛的可能。 这是因为,人天生便具备一点灵明,只要在修行的过程里,保证这点灵明不灭,并且愈发壮大,那便能够超凡脱俗,寻到证道的契机。 这个说法,也是被所有修行人和所有宗门认可的。 也包括所有凡人。 “这些话题,咱们以后再谈。你吃好了吗?咱们该上山啦。” 谢蕴拿起一块手帕,轻轻擦拭过嘴角后,问道。 张惟收回了远望的目光,看向了谢蕴,盯住了她的双眸。 “你……你干什么?!” 被他这般盯视,谢蕴稍感慌乱,可下一刻,她又有些恼怒。 恼怒于自己竟然会感到慌乱,简直是莫名其妙。 张惟目光不躲不闪,十分认真地说道: “我决定,还是不上山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另类的入门 谢蕴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惟冲她笑了笑,说道:“你不要误解。我同天师府的关系,还是不会发生太大变化的,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说起来,你我仍旧算得上是半个同门,哦,应该说,就是同门。” 谢蕴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和你可不算什么同门。” “还是算的。我决定,不必上山祭拜了,直接在此地入门便可。若是可以的话,从今天开始,我便也正式成为天师府的弟子了。然后,我要直接外出历练。” 张惟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他一路上,能够想到不上山的最好的办法。 他自然要成为天师府的弟子,因为这是避不过去的一环。毕竟他学会了真一道符法,在他是否归的问题上,天师府不会给他选择的。 但是,成为天师府的一员,并不意味着就一定需要上山。 天师府一直便有弟子下山历练的传统,对于不少入门弟子而言,这一下山,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比如当初的天机道人。 哪怕很多人终有回山的一日,那也是在山下游历了许多年后,才归去的。 这一点,张惟了解得很清楚,这也是暮秋给他想出的一个算不上办法的办法。 谢蕴看着张惟的眼睛,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要直接开始下山历练?你应该明白,你还没有上过山。” 言下之意,没有上过山,自然没办法下山历练。 她的意思是,只有张惟先上山了,哪怕只在山上呆一小会儿,那才有资格提历练的事情。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下山历练这个说法,其实从来都没有强制要求必须要先上山才行。我若是成为了天师府的弟子,完全可以现在就开始历练。” 他此前对天师府做了足够多的了解,尤其是其内的各种戒律,都做了认真地研究。 而且,他身边还有暮秋这位天师府千年前的前辈,想要找出一些天师府里的漏洞,并不是太难的问题。 就如同张惟所说的,天师府中人,虽然一直都在说“下山历练”,可实际上这仅仅是一个说法而已,各种祖训也好,各种法令也罢,都没有要求弟子必须先上山,然后才能开始历练。 大家都是天师府的人,往往是习惯了这样的说辞,却没有想到问题还可以有这种解释。 谢蕴同样没有想到,一时间,她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弟子需要历练,这乃是天师府的祖训所要求的,哪怕是当今的天师大人,也不能横加阻拦。”张惟继续说着,“我,明和,今日请求拜入天师府,并且在今日,便要开始历练行程。” 谢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此事……我决定不了。” …… …… 片刻之后,酒楼中又多出了几个道士打扮的人。 这些人,正以先前的朴素道人为首。 张惟和他们见了礼,神情看上去十分平静。 谢蕴将他们请来后,将张惟之前的话语复述了一遍。 场间顿时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竟然还可以这么处理。 朴素道人看向张惟,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此等事,府里从未有过前例。” “没有前例不代表就是错误的。很多事情,还是得看具体情况的。” 张惟回应道。 “你就如此不想上山?还是说……压根就不敢上山?” 谢蕴忍不住微讽说道。 张惟面不改色,说道:“上山有什么不敢的?只不过,我不想在山上浪费宝贵的修行时间。仅此而已。” 他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有问题,不敢上山的。 “你若是肯上山的话,我可以向府里说明,让你再多学一门绝学,不仅仅是府内已有的真一道法。” 朴素道人这时候说道。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说句实话,就是现在我已经学会的真一道法,便足够我钻研的了。我的资质有限,可以说,没有个大几十年,我也没办法彻底悟透符法的关键。这般情况之下,就算您肯让我学得再多,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分散了我的精力而已,反倒不如只专心做一样。” 他很明白,对方的话不过就是在给自己画饼而已。 一旦上山,真正确定了自己和妖物有联系,那必然会被直接镇压。就算他现在答应自己,把天师府所有的绝学,包括真一雷法,都教给了自己,那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有暮秋这位大前辈在,她连天师府失传已久的真一道法都能完整掌握,那以后自己若是还想学习天师府的功法,何不从她身上入手呢。 谢蕴看着张惟,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说道:“看来,你是铁了心了。” 朴素道人思虑了许久,轻叹一口气,说道:“虽说此事从未有过前例,可确实如你所言,也并不算违背天师府的祖训条令……你若是真想从今日开始便游历天下,那便随你吧。” 张惟心间略略松了口气,说道:“多谢师叔。” 他的称呼也已改变,开始提前套近乎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提到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直接拒绝让张惟成为天师府的弟子,然后强行将其羁押上山。 这一点其实才是张惟先前最担心的问题,尽管他明白,发生的可能性不大,但仍怕有意外发生。 至于直到最后,天师府的人也没有选择这般做,并不是他们为人多么正派,而是因为,他们需要顾及天师府的名声。 这也是为何,张惟选择直到此处,这个距离天师府最近的城池里,才会最终告知对方此事。 此地绝大部分人,都是心向天师府的求道者,可以说,天师府一旦拒绝收自己为徒,并且直接将自己羁押上山,对这些人是会有极大的影响的。 这相当于直接毁掉了他们的信念,甚至是天下所有向道者的信念。 因为,那便意味着,若是有人凭机缘学到了天师府有关的宗门术法,这是天师府所不认可,甚至是严厉打击的,而不会被宽容地接受进宗门。这样一来,便与天师府一直所宣传的“人人皆可证道”之说,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冲突。 既然天下人都有“道性”,天师府也希望渡天下人,那凭个人气运学到了天师府的功夫,握住了一丝窥及大道的机会,天师府为何还要去灭杀掉这分可能? 这一点,是无法被诸多凡人接受的。 也因此,天师府并不想拒绝收张惟为徒。 第一百六十二章 很不情愿的游历 一方面,天师府对前来求缘法的普通人有意保持着距离,将他们的聚集地挪到了距离山脚颇为遥远的此地;另一方面,天师府又不得不顾及这些求道之人的想法。 这看上去,似乎是显得有些矛盾,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先不说天师府是出于清修的需要,才将诸人转移到此处,更为重要的是,天师府是必须要保持一个很明确的态度——天下众生皆有成道的可能,而天师府愿意渡天下人。 这其实不光是天师府的重要理念,可以说,所有宗门都是如此。 无论道门,还是佛门。 哪怕是入世最为积极的儒家,同样也在宣扬着“人人皆可为圣人”之说。 因此,张惟也是掐准这一点,才敢大胆赌一把,天师府不敢不收自己为徒。 事情尘埃落定,由朴素道人牵头,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收徒仪式。 这位朴素道人的名号,张惟至今也不清楚,不过看样子,这位高人也并不打算将自己的道号告诉他。 “你的道号不变,仍旧是‘明和’。今日起,你便是天师府的入门弟子。” 祭拜祖师后,朴素道人面色郑重地看着张惟,严肃说道。 张惟颇为庄重地点了点头,走到香案附近,给祖师上了三炷香。 不得不说,他这种另投他门的做法,确实是有些问题,甚至道号都没变,不过…… 天下道门是一家,他既然学会了天师府的真一道法,也只能像现在如此了。 “你想要直接游历的想法,贫道已经告知了宗门,他们也同意了下来。不过……” 朴素道士看了一旁的谢蕴一眼,说道:“宗门要求,你必须和谢蕴结伴游历才可。” “我和她一起?!” “我和他一起?!” 张惟和谢蕴,不约而同地惊讶出声。 “我认为,师门此举有些不妥。”他轻轻地吸了口气说道,同时腹诽着快别扯淡了。 本来,他以为事情到此已经告一段落了,可天师府竟然还有这般举动,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谢师……师姐虽然修为精深,可她毕竟是俗家弟子,虽说咱们宗门没有太多繁缛讲究,可此举终归是不合旧制。” 张惟继续说道。 一般来说,天师府的下山游历,都是针对已经正式出家的弟子的。 谢蕴一直以来,都是天师府俗家弟子的身份,这从她没有道号便可见一斑。 虽然她也确实是嫡传弟子,同时掌握了最重要的真一雷法,可顾及家族的问题,她并未真正意义上出家。 不过,像她这样作为俗家弟子掌握了真传的情况,在天师府的历史上尽管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情况特殊,府里当然也要特殊对待。” 朴素道人没有理会张惟的反对,向着谢蕴交待了起来:“你此番同师弟一同下山游历,也可以算作是你的游历之行。你要切记,务必在路途上多多照顾师弟,若是碰到了什么意外,一定要及时向师门求救,千万不要逞强。” 张惟总感觉,对方这最后一句话,其实也是在敲打自己,不要有不老实的小动作。 谢蕴听后,数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瘪了瘪嘴,答应了下来。 朴素道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且去准备吧,师门不会再多过问了。” …… …… 果然,天师府的人撤了个干净。 除了谢蕴还在张惟的身边外,没有人再在明面上监视着他了。 可他很明白,这个唯一剩下来的小姑娘,才是最最难处理的一个,只要有她在,就比一群高手监视自己还要麻烦。 她可是代表了天师府和谢家,注视在她身上的目光本就极多,而现在,这些目光大概率也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便是天师府的打算,他们当然不能反驳张惟的提议,因为这个提议虽让他们为难,但是无法拒绝。 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就拿张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既然你想出去游历,那就由着你去,不过你身边,必须要带上谢蕴。这样一来,虽然没有直接请张惟上山来得省事,可一样能够探一探他的底儿。 最明显的,张惟在这样的路途之中,是完全没办法使用妖力的,更不要说半妖化了,只怕用完了第二天便会被司天署和天师府的人抓去。 他可不相信,没有人盯着谢蕴。 酒楼外,张惟和谢蕴站在大门口,面面相觑。 长得真丑。 越看越烦。 “……你想先去哪里?师、师姐……” 张惟出于男子应有的风度,出声问道。 如今这个比自己小的女孩子,一下成为了师姐,确实还是让他有点不太适应的。 “师……弟……”谢蕴咬牙切齿地回应道,“这趟游历还是你来决定去向吧。” 她也感觉很是不适应,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年纪这般大的师弟…… 自己哪有这么老? 张惟没有在意对方并不怎么良好的语气,沉思了片刻后,说道:“要不……替天行道去?” “替天……行道?”谢蕴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哪里有妖魔鬼怪盘踞,咱们就直接杀上门去!为天地正本溯源,杀它个天翻地覆,杀出一个朗朗乾坤来!!” 张惟掷地有声地说道,神情充满了正气。 谢蕴望向他的目光转到了一旁,没有说话,也不打算说什么。 四周躲在远处望着这一幕的谢家仆人们,听到这句话后,都已经是面色惨白了起来。 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这个明和,到底是个什么人? 你想去送死,不要拉着小姐一起啊! 他们很明白,在野外能够盘踞一方的妖魔鬼怪,都是极为强横的,否则这些怪物也不可能在弱肉强食的环境里生存下来。 那些妖魔的聚集点,水可不是一般地深,就算是资深人仙,甚至是地仙境强者,也不会没事儿往里面钻。 张惟看着不交流的谢蕴,说道:“那你说说看你的想法嘛,我说了你又不答应……” “我都行。去哪你说了算。” 谢蕴回应道。 一时间,张惟看着她有些惆怅。 其实,在他原先的打算里,自己压根就没想好好游历,随便找几个安全的城池,进去混一混,给人算算命或者是吹吹牛皮,也算是亲履红尘了。 但现在…… “要不,咱们去各个城池里四处看一看?” “看什么?”谢蕴问道。 “看人生百态,看世事无常……” “你这也叫游历吗?” 谢蕴没有等对方说完,便打断质问道。 张惟轻叹了口气,心说就知道她不会答应。 两人一时愣在了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就在此时,谢蕴腰间光芒一闪。 她面色一变,看向张惟说道: “有师门弟子求救!”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诡异的山村 谢蕴腰间闪烁毫光的令牌,正是天师府的宗门法令。 这东西,张惟这位新入门的人是没有的。 天师府的人也没有和他多说,似乎有意忘记了还要给他发一些必备的宗门器物。 张惟现在也就是名头上入了天师府,门内任何像样的东西,他都是一概没有的。 “这下好了……那走吧……” 张惟看着谢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既然有宗门弟子求救,那他们当务之急自然便是赶去营救,也不用再讨论到底要先去哪里了。 不过,这个宗门令牌能够携带并且借助发出救援信号的,都是已经得到了下山游历资格的弟子。这群人的实力还是很不俗的,否则师门也不可能放任他们下山。 若是他们在求救的话,那必然是碰到了大麻烦,张惟着实不太想凑上去沾一身腥。 “救人要紧,咱们现在就去!”谢蕴郑重地点了点头。 …… …… 张惟和谢蕴,这次是真正意义上只有两个人上路了。 那些谢家的仆从们,听从了自家小姐的命令,留在了城中,没有选择跟来。 他们这次要去的地点,大概有数百里之遥。 这个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算远。 只是这里终究离得云锦山有些近,很多下山游历的弟子,其实并不会在山门这么近的地方多徘徊。 所以据谢蕴所说,响应了这道求救信号的山下弟子,目前就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而这道讯息,虽说是求救,可有些奇怪的是,发信人并未特别急切。 更准确来说,这其实更类似于同门之间寻求互助,所以天师府也没有选择派人跟进。 半空中,一道飞影迅速掠过。 一张八卦图急速飞行着,在其上,还端坐着两道身影。 “你说那地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 张惟坐在谢蕴的身后,紧张地抓紧着八卦图的边缘,问道。 “不知道。”谢蕴一边控制着阵图的飞行,一边回应道,“反正你都要出去游历的,去哪里不是去?” “我说你能不能稍微慢一点啊?这么快也太危险了……要是撞上什么东西咋办?还有你万一法力不够使……” “你哪来这么多事儿?走过去倒是安全了,咱们有那个时间吗?”谢蕴不耐烦地说道。 这飞行法器,就是她祭出的,张惟当然不可能有能耐用得了这种东西。 此刻的高空飞行,着实让他感到难以心安。 不是因为面前呼啸而来的风,只是因为他有些不放心这个小姑娘能不能玩得明白这个飞行法器。 “其实走过去也不是不行……你不是也说,那位老兄虽然是求救,可好像也不算太着急……” 谢蕴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全力驱使着赶往事发地。 …… …… 第二日正午,他们便来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一片荒山,冬日里万物凋枯,大片大片的枯黄笼罩着。 偶尔一簇簇常绿的植物,点缀在山间,非但没有给人以生机之感,反倒是更显萧瑟。 自半空落地后,张惟和谢蕴站在山脚下,抬头四处望了望周围的环境,便不再犹豫,直接向着山内进发。 四周无比安静,只能听到他们细细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哪怕是在萧杀的冬天,这种寂静都着实显得太不正常了些。 “有妖气……” 张惟鼻尖微动,警觉地出声道。 “此地好像曾经被妖物占据过……” 谢蕴随意折断了一小截枯枝,拿在手里手里观察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枯枝之上,有着细密的斑驳黑迹,应该是受到妖气熏染后生出的。 两人的心提了起来,在这种明确有妖物出没的野外,他们必须打起十足的精神。 入目尽是枯枝败叶,山间难行,前方已被树枝灌木挡得严严实实,两人一边追寻着信号发出地,一边硬趟出一条路行进着。 好在这一路上,并未发生什么意外,似乎盘踞在此地的妖物早已离去了。 由于不敢太过激进地行动,直到下午时分,他们才终于找到了地方——一处荒村。 这片村落,早已废弃了多时,其内的房屋大都倒塌,破落不堪。 村内的街道上,零零星星地散布着一些日常的器具,也都破烂且沾满了泥土。 村口的老树,从正中的一条竖线被裂成了两半,其中一半的树体不知所踪。 张惟两人走到了这棵枯树旁,向着村内望了望,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其内。 “同门的法力波动感受不到……” 谢蕴握着宗门令牌,面色有些凝重地摇了摇头。 到了此地,张惟也郑重了起来,说道:“这种地方,极有可能还遗留有妖物。咱们不要急着进村,还是先在外围打探打探情况再说。” 若是去往荒山野岭,其实很容易碰到这类废弃的村落。 其中有一部分,是源于村民害怕呆在城外被妖魔鬼怪袭击,主动迁走了,还有一部分,则是死在了袭击之下。 只是此地的村落,张惟和谢蕴却没有看出有什么打斗的痕迹。 山村的屋舍,看上去也都是因为年久失修才毁坏成当下这幅模样的。 这里,似乎是村民主动搬走的。 张惟和谢蕴两人分头在四周打探了起来,却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最后,他们又回到了村口的位置。 此时,天色渐暮,在明显有妖物痕迹的山内过夜,实在是很不明智的选择。 “我们进去探一探,先摸摸情况,天黑之前便下山,待到明天白天再说。” 谢蕴慎重地考虑后,对张惟说道。 虽然她也非常想帮助此地发出求救信号的同门弟子,但是在野外,她也必须无比小心谨慎才行。更何况,如今她发出的信号,同门却没有任何回应,此地的情况只怕是有变。 张惟明白,这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他的指间夹住了两道破魔符,走向了村内。 谢蕴同样谨慎,她的脚步不慢,跟在张惟的身畔,同时八卦图被她再度祭出。 这件法器不光可以飞行,更可以用于对敌。 村头半边老树的影子愈拉愈长,老村内的光线越来越黯淡。 破旧屋舍间积年的尘土扬起,飞到了半空,几片零星残破的黄叶翻滚飞舞着。 地面上,一些残破的器物骨碌碌地滚动了起来。 山中起风了。 张惟和谢蕴置身村内的土路上,渐渐感到了一股寒气。 “啊!!!” 一声女人的尖叫,猛然自村落深处传来。 无穷无尽的怨气瞬间爆发开来: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出不去的村落 一股可怕的怨气,猛然席卷了整个山村! 在这一瞬间,这个老旧的山村有了完全不同的诡异变化! 一缕缕幽暗的雾气,自破屋断壁之中蒸腾而起,一大片一大片的灰色气体,开始笼罩! 张惟望着眼前的景象,竟然有一种错觉,随着这片雾气的弥漫,这处山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人烟兴盛的时期! 一道道人形的幻影不时闪烁而出,他们似乎在忙活着什么,面上洋溢着开心与喜悦。 下一刻,这些影像便迅速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随着雾气的愈来愈浓,张惟明显感觉到,这些影像出现的频率正在加快! 这处山村,似乎正在回溯到历史的某一天之中! 似乎…… 活了过来! “走!!” 谢蕴和张惟不约而同地,早在尖叫声响起的第一时间便开始后退。 他们不想在这个时间去探寻这个山村到底为何有此诡异的变化,也不想现在去了解山村深处尖啸的女子到底是何人,因为…… 天马上就快要黑了! 天黑之后,山中阴气的浓度将会迅速上升,而阴气浓郁、阳气衰弱的情况下,他们二人的实力会受到极大的限制,山中的妖魔鬼物则会大为活跃! 现在只有先逃出去,等待明日正午阳气最盛之时再行打探,才是上策! 他们探寻的范围并不深,此刻全速后退,很快便跑回了村头,见到了那棵只剩下一半的老树。 二人没有丝毫犹豫,速度更快了一分。 眼看着便要冲出荒村之际,他们的眼前却猛然一花! 那棵少了半边身子的老树,竟然恢复成了原状! 粗大的枝干,繁茂的绿叶,虽然仍旧充满了沧桑意味,可却比起之前显得生机无限! 这是它往日的样子! 就在这棵老树恢复昔日模样的同时,树下也浮现出了一道道身影。 那些身影中,有不少小孩子正在玩耍,还有不少大人正坐着闲聊。 所有人的神情,都显得无比喜悦,似乎村里有什么喜事将近。 这一幕,完全就是傍晚时候村口的闲适光景! 只是在这样的荒村里,突然重现了往日的情景,实在是一件极可怕的事情! 张惟和谢蕴对视了一眼,都已明白,今天想要走出这片山村,只怕是不好办了。 若是继续向前,他们就像是要进入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可能会彻底迷失在这片山村的历史岁月里! 他们二人迅速后退,果然,随着他们的后撤,眼前的人影再度消失不见。 老树还是那棵老树,半边空落落的,没了先前的生机盎然。 “不是幻象……” 张惟神情凝重地说道。 刚刚那一幕,他和谢蕴都能够看到彼此,若是幻象的话,他们大概是看不到对方的。 而且这似乎是因为他们要走出荒村的范围,才浮现而出的景象,就像是…… 禁止他们外逃的警告! “有些像是……结界。”谢蕴神情凛然,“而且四周的雾气,越来越重了……” 刚刚他们还能够看清四周的情况,现在雾气又浓了不少,他们已经难以看到远处的房舍以及村外的景物了。 灰色的雾气,充满了死亡和绝望的意味。 随着雾气的逐渐浓郁,其中开始有道道人影忽隐忽现。 先前雾气较少之时,这些人影就像是幻象一般,可现在他们竟然要比之前凝实了不少! 张惟皱了皱眉,觉得有些棘手。 “这雾气里……阴气和怨气很重。看来此地已经被鬼物改造成道场了,而且看这模样,大概率是枉死的厉鬼。这跟咱们最开始的判断,倒是有些不一样。” 他显得很是冷静,分析道。 在之前,他们在山中发现了妖物的痕迹,却一直没有找到鬼物的下落,眼下的情况确实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既然她不让咱们走,那就索性杀过去!” 谢蕴这会儿狠劲儿也上来了,一咬牙说道。 她毕竟是真正的天资聪颖、心高气傲之辈,该谨慎肯定会谨慎,可也绝对不少血性。 四周的雾气又浓了些,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长,似乎开始在暗中窥视起他们二人。 张惟轻吸一口气,入鼻有些冰凉,还有一股淡淡的腐朽气味。 他直接向着四周甩出了八张破魔符! “找死的鬼……是真该死!” 既然你不想让我走,那就斗到底! 八道破魔符穿梭在雾气里,那些浮现而出的人影,瞬间被一一打破! 一道道若有若无的哀嚎声,回荡在了雾气中! 他一出手,谢蕴也没有闲着,八卦图骤然间飞向个半空,一道蕴藏着无穷正气的阴阳八卦光阵,瞬间扩大,笼罩在他们二人的头顶着之上! 随着光阵大作,围绕着他们身畔的雾气,瞬息间远离而去! 那些没有来得及逃离的雾气,直接被八卦图的光芒照到,就此蒸发! 张惟此番出来,做了十足的准备,符箓准备了相当之多。 而且他又已经来到了炼气中期,符箓的威力正是强大了极多。 这会儿他也不心疼,再度长袖一甩,又有八道破魔符飞射而出! 十六章符箓穿梭在雾气里,所有凝聚的人影,都在第一时间被彻底打散! 就连这片朦胧的灰色雾气,也因此稀薄了不少! 张惟和谢蕴极为默契地向着村落深处飞奔而去! 他们打算直接去会一会这个始作俑者! 两人全力施展修为,周遭的断壁残垣快速掠过,很快便来到了一座看上去还算完好的建筑之前! 耸立的石门出现在二人的面前,这石门显得有些斑驳老旧,却并未像村落的其他建筑一样损毁。 在石门后方,是一片占地不小的庭院,看那建筑的风格,此地似乎是一座祠堂。 这里要比荒村的其他地方都完整很多,只是旧,并不破。 “好强的怨气!” 张惟看着正门紧闭的祠堂,已是警惕到了极点。 “管它是什么!” 谢蕴显得有些暴躁,法诀一掐,八卦图直接撞向了石门! 她不想多浪费时间,既然已经出手,那就要雷霆万钧! 张惟见势,双手一招,十六道破魔符在八卦图光阵的掩护下,直接穿过了石门,冲向了祠堂的木制大门! “轰!!” 一大片黑气瞬间爆发,弥漫在了石门后方! “救命啊……救命!!” 谢蕴腰间的宗门令牌,再度闪烁起了光芒。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迎亲队伍 张惟和谢蕴同时一惊,原来发出求救信号的同门,竟然是在这祠堂之内! 随着大片黑雾的爆发,祠堂的木制大门突然洞开,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流不断冲击着门扇,一时间晃荡不已。 一阵阵诡异的笑声,从门后传了出来。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虽然对方是在笑,可听起来却说不出地让人难受,以及…… 恐惧。 自古以来,乡间便有俗语说“宁听鬼哭,莫听鬼笑”,能够发出笑声的鬼物,更为恐怖。 而此刻,张惟等人面临的便是这样的情况。 门后的呼救声消失不见,只剩下不时低低响起的轻笑声。 大片的黑暗终于完全降临在了山村之内,太阳已经彻底落到了地平线之下。 周遭的阴气呈现出了极为明显地上升,张惟和谢蕴只能依靠着八卦图的光芒,看清四周小范围内的情况。 纵然张惟拥有强大的夜视能力,可是在此地,他竟是无法看穿黑暗之后到底有什么。 那片浓郁的黑暗里,有着极强的怨气,使得他也难以看破。 一时间,张惟二人站在了原地,注视着正门洞开的祠堂,与其内的鬼物对峙了起来。 降服这个厉鬼很重要,可现在门后还有天师府的同门弟子在,他们为了弟子的安全,不敢轻举妄动。 “嘻嘻嘻……” 阵阵笑声愈来愈清晰,庭院内的怨气此时浓郁得仿佛化作了黑色的幕布。 这一幕是如此离奇,滔天怨气不断刺激着张惟二人,他们必须集中精神,才能避免被怨气影响心神。 可四周却是回荡不断的欢快笑声,似乎有什么大喜之事正在发生着。 张惟微微偏头,冲谢蕴使了个眼色。 不能再拖下去了。 随着夜晚的到来,四周的阴气愈来愈浓郁,若是拖到了午夜时分,只怕他们二人全力联手,也会陷入危机。 必须在这个厉鬼刚刚复苏之际就灭杀掉她! 谢蕴微微点头回应。 就在他们要展开行动的时候,场间又有了新的变故! 大片大片黑雾开始自祠堂内部弥漫出去,其速度竟是在散溢出大门的第一时间,便充盈到了整个空间里! 只是片刻,张惟和谢蕴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便是一花! 祠堂还是那个祠堂,只是此时它显得十分新、十分气派,似乎才刚刚修建没有多久。 在那祠堂前方的石门上,正张灯结彩悬挂着数个大红灯笼。 张惟举目四望,只见村落一片宁静祥和,红光照耀,明显是有人家婚事已近。 村落的阴气和怨气尽数消失不见,天空的黑暗是那般纯粹与安宁。 就像是一个完全普通的山村。 “这是……” 张惟明显感觉到了不对,现在的情况似乎和先前出现的幻象有了不同,可当他转过头去看向谢蕴之时,却发现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他瞳孔微缩,完全没有感受到谢蕴是何时消失的! “冷静……冷静下来……” 张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强行镇定了下来。 现在他有一种明显的感觉,这片村落真的发生了某些极为可怕的变化,并且他也深陷其中! 而这种变化,跟先前在灰色雾气中出现的人影,还有村落尽头的结界都不相同。那时候,他还能够见到谢蕴,两人还可以正常交流,但现在谢蕴却直接消失不见了! 这或许是出于某些原因,两人还在附近,但是却无法互相看到对方。 也有可能…… 他们真的各自进入了不同的领域! 不论如何,事情已经开始变得不受控制。 张惟静下心来,瞬间便分析出了当下的情况,现在,他必须想办法判断到底哪种猜想是正确的。 “哈哈哈……” “恭喜张叔……” “张叔,新娘子漂不漂亮呀……” “快到了快到了!” 就在此时,一片嘈杂的声音出现在了张惟的耳畔。 锣鼓声阵阵,唢呐独有的音色,正吹奏着喜气洋溢的曲子。 张惟极为谨慎地迅速躲到了一处屋墙之后,小心地注视着远处的情况。 没过多久,只见一片迎亲的队伍,出现在了土路的尽头处。 在正前方,一个男子胸前戴着朵大红花,正领着身后的仪仗队和彩轿向前走去。 他的面容,隐藏在了黑暗之中,令人无法看清。 道路两旁,不时有村民走上前来道喜,同时简单地寒暄两句。 这位新郎官也客气地拱手回礼,看起来似乎和周围的父老乡亲很是熟络。 这些村民和迎亲队的人,张惟都能够看清他们的面容,他们看上去面色颇为正常,似乎还因为欣喜,而带着红润之色,和正常人无异。 不知道为何,张惟就是看不清那位新郎官的模样。 无论他怎么转移角度,那人面上永远都有着避不开的黑暗。 张惟心头忍不住一叹,这可真是一个轮回,没想到自己又碰上鬼成亲的倒霉事儿…… 上一次和成亲有关的,还是在红衣女鬼王的鬼窟之内。 对于这些喜庆的红色,他突然感到了一股寒意。 以后都快要不敢成亲了…… 张惟腹诽完,见到那迎亲队伍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便又矮了矮身形,同时运足目力,打算看穿新郎官到底是何长相。 “嗯?!” 正在和道旁村民回礼的新郎,突然惊疑出声,迅速扭头看向了张惟藏身之处。 他发现了躲在暗处窥视的张惟! 四周的所有的声音,在隐藏暴露之后,瞬息间全部消失。 无论是先前村民们的喧闹,还是锣鼓乐器,都仿佛是时间突然停止了一般,彻底没了声息! 张惟咬了咬牙,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他直接现出了身形,然后迅速转身逃跑! 现在情况不明,他完全看不穿这些人到底是活人还是鬼魂,最明智的选择,还是暂时先不要硬拼为好。 只是,他转身飞掠在村落的房舍间,还没走几步,一道身着大红衣袍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身前。 正是那无法看清面目的新郎官! 张惟没有丝毫犹豫,调转方向,又逃了起来! 可下一刻,新郎官便又堵在了前进的方向上! 他胸前那朵喜庆的大红花,正在轻轻晃动着,每动一次,红色仿佛便更深一分。 如同血色。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模样吗?” 新郎官突然幽幽地开口道。 张惟从这个的声音里,感受到了无比的熟悉。 这一刻,他的神情变得十分骇然。 “那就……给你……看……” 覆盖在新郎官面容上的黑暗散去,露出了一张和张惟一模一样的脸。 第一百六十六章 鬼域 望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张惟突然明悟,为何先前村民会称呼这个新郎官为“张叔”了。 自己也姓张…… 但自己何时成过亲?! 更不要提眼下的情况是何等让人毛骨悚然了。 那张完全相同的脸,正在一动不动直勾勾地望着张惟。 张惟被“自己”盯得有些头皮发麻。 不过,这个新郎除了看之外,便没了更多的举动。 纵然如此,张惟也有些不太敢贸然出手了,担心还生出其他的变故来。 “你……叫什么?”他打算,和这个新郎先聊一聊。 “……” “你媳妇儿叫什么?长得好看不?”张惟见对方不回应,继续说道,“哦,不对,应该说咱媳妇儿……” “轰!!” 本来不动的新郎官,此时猛然化作了一道血影,冲向了张惟! 他原来站立的墙头,随着他大力的一踩飞跳,瞬间轰塌! 张惟急速后退,却没有对方的速度快,还是被对方追了上来,缠斗到了一起。 这一交手,他便发现了些异常,对方竟然是有体温的! 而且,其体温和常人无异! 在这种环境下,让张惟相信对方是一个毫无温度的鬼物,也来得更容易些。 这个新郎官如同正常人的状态,反倒是最大的不正常! 双方大打出手,张惟渐渐开始有些支撑不住了。 对方的速度和力量实在是太强,以现在的状态,他并不是对手。 这一刻,他不再犹豫,浑身妖气猛然暴涨,道道黑羽激射而去! 黑羽飞舞,瞬间淹没了新郎官! 张惟一出手,便用出了上千根羽毛! 新郎官被猛然轰退,一时无力近身! 张惟时刻都在注意此地的环境,直到交手之后,他发现这里应该和现实世界有些差异,若是使用妖力的话,大概不会被人察觉。 所以,他便不再隐藏,直接全力爆发。如今他已经是筑基中期,一旦妖力全开的情况下,就算是人仙,也能够斗上一斗! 若是此时的张惟碰到胡元讯,谁胜谁负可就真不好说了。 大红衣衫的新郎官被飞羽拦在了远处,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异样,也变得有些茫然。 这一瞬间,那张与张惟完全一样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与张惟完全不同的神情。 这是一种很难说明但是却相当明显的感受。 在张惟看来,就像是自己本就老实巴交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了狠厉与怨毒之类从来不可能出现、极为突兀的神情。 直到此刻,张惟才重新感觉到,对方不过是另一个人罢了,仅仅是像自己,绝非自己。 先前完美的模仿,已经被打破了。 “你不是喜欢和我长得一个样吗?”张惟微微笑起来,“来,继续啊,继续学,快点!” 他使用出了妖力,真正暴露了自己的半人半妖之体,这是对方根本无法模仿的! 因为他没有办法模仿张惟的妖力,那颇为特殊的鸦妖之力! 张惟不再多废话,直接欺身而上,冲到了新郎官的身前。 眼下情况他基本上已经摸透了,那就没什么可好再谨慎的了! 一时迷茫的新郎官面容重新笼罩进了黑暗里,被迫与张惟斗在了一起。 只是现在,他就没了先前的压制力了。 妖力全开后,张惟在速度和力量上,都占据了上风,直接压着对方打得喘不过气来! 随着一记扫腿打得对方身形不稳,他见势直接扑身抓向了对方的头颅! 与此同时,他的手上缭绕起了浓郁的黑色妖力,瞬息间,一道狰狞的利爪便展现而出! 那是前方有三个脚趾,后方有一个大脚趾的锋锐鸟爪! 每个脚趾上,都散发着极度的锐利森然之意! 这一击速度极快,新郎官根本来不及反应,下一瞬,他的头颅便被利爪笼罩了进去。 而后,这只利爪猛然向里一缩! “嗤!!” 一阵仿若气体蒸腾的声音响起,新郎官那满布着黑影的头颅,直接被抓得爆碎! 没有血液飞溅的场景,一道道白色的气体四散而开,如同蒸汽。 新郎官的身躯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他的身体和身上的红衣,一同化作了飞灰,消失不见。 张惟的手恢复正常,妖力收敛,看着地面淡淡的无头人形痕迹,若有所思。 他有些明白,这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了。 抬起头,他看向了远处的祠堂。 祠堂的大门紧闭着,在灯笼红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模糊,有些不真切。 之前迎亲的队伍和村民们,不知何时都已消失不见。 张惟清楚地记得,那新郎官之前所走的路线,目的地应该就是这处祠堂。 这是不合常理的事情,当然…… 今天他所碰到的一切,都不太能够用常理来思考。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仿佛是回溯到历史某一日的村落,应该就是这个山野荒村原先的真实写照。 很有可能,现在他所经历的,正是这个村落曾经出现过的一幕幕。 若是这样的话,在什么情况下,会有迎亲队去祠堂接新娘子? 祠堂可是祭祀祖先的地方,谁家新娘会没事儿跑到这里等人来接? 更何况,还是在夜晚的情况? 张惟朝着祠堂的方向,慢慢走了过去。 他的心中,一个想法渐渐成型。 现在他所处的这片村落,应该确实在历史上真正出现过。但是,他并不是时间回流,来到了过去,而是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场域之中。 这种场域,大抵是由于厉鬼的执念太过深重,在怨气积年累月的加持之下,所形成的一种特殊的场域。 也可以叫鬼域。 鬼域所呈现的,往往都是厉鬼死前记忆最为深刻的地方。 换言之,鬼域就是厉鬼的执念在糅杂后,所形成的最真切的写照。 随着厉鬼修为的加深,所化生出的鬼域也会愈加逼真,甚至有可能形成洞天之类的一方特殊空间。 在鬼域里,一切都是由厉鬼控制演化的,厉鬼便是自身鬼域的主宰。 只不过,形成这种鬼域,需要的条件极为苛刻,一般的厉鬼身上是很难出现的。就像现在,这厉鬼形成的荒村鬼域,就是在原先的村落遗址上施展而出的,若是离开了这片村落,那它大概也是无法形成这片鬼域的。 除非它的实力已经极为强大,可以将鬼域彻底化生成熟。 未过多久,张惟便站在了祠堂的石门前。 四周仍旧不见一人,先前的所有人影,似乎都随着新郎官的死亡,彻底消失不见。 他细细地打量着石门上的红灯笼,还有两侧的喜联。 红底黑字,遒劲有力: 瑞气盈庭玉烛金台随日耀, 仙风清遵旌幢宝盖自天来。 “这可不是喜联……” 张惟轻声自语着,随即面露恍然:“原来如此。” “原来不是成亲。”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奇异的歌声 这一副贴在石门上的对联,虽然看上去既像春联又像喜联,可它却并不是这这两者的任一类。 它是一副斋醮对联。 所谓斋醮对联,其出现的场合当然不会是在成亲典礼,而是在斋醮祭祀上。 一般而言,道门喜欢在一些重要的节日,以及祖师诞辰等等日子里,举行这类科仪,也就是斋醮。 但当今天下,天庭早已隐没不现,就算有人想要向上天祈福,天都没了,又哪来的对象? 所以在后世,这类活动虽然仍旧存在,可往往不是向上天向神灵祈祷的了。就算是向神灵祈祷,那也是在确定这位神仙仍存于世间的情况下,否则向一个早已不知所踪的神祭祀,那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除此之外,在今世的斋醮活动里,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向着妖魔鬼怪祭祀的。 就如此时眼前的对联: 瑞气盈庭玉烛金台随日耀, 仙风清遵旌幢宝盖自天来。 这里的仙风,可能指的并不是真正的仙。 而是妖。 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何张惟和谢蕴会在入山之时,发现妖气痕迹。 不少妖物很喜欢自称为“大仙”,这一点,从乡俗里常见的“五大仙”就可见一斑。 所谓“五大仙”,就是指狐狸、黄鼠狼、刺猬、蛇和老鼠。 在一些地方,这类妖物有一定修为后,便会兴风作浪,让凡人供养它们,借此吸纳香火。 这此地山村的情况,大抵上也是类似的。 不过,这里的祭品更血腥一些。 大概,是祠堂中的女子。 也就是说…… 制造了这片鬼域的厉鬼,其死法大概是被村民献祭给了某个自称仙家的妖物。 张惟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走到了石门边上,伸出手,揭下了那副崭新的对联。 “若是这样的话,确实有可能怨气深重,化作厉鬼……” 他的神情突然一怔,想到了些其他的事情:“不太对……这厉鬼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曾经叫喊道‘孩子’,她的执念应该是在这方面才是……” 张惟心中倍感不妙,难道是村民选择祭祀了这对母子?! 摇了摇头,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这种情况不太可能。 在此方世界里,已婚并且生育的女子,往往不会被当成祭品献给妖物。 这是源于长期以来的一种偏见和误解,很多凡人会认为这类女子是污秽的,是不能够成为祭品的。 妖物还是更喜欢童男童女。 张惟对于这种性别歧视还是非常看不起的,不过这就是一个还保留着浓郁封建习俗的世界的情况,诸多凡人甚至包括女子本身,都认为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 “算了……现在也推测不出什么了,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一时间千头万绪,他也有些理不清楚了。 他没有在附近发现更多东西,于是迈开脚步,打算进入祠堂之内。 四周仍旧是一片寂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显得极不正常。 张惟知道自己是在厉鬼的鬼域之中,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自己其实就是存在于鬼物的记忆世界里,这种情况下,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变故。 所以他此刻走向祠堂的脚步极为小心,也极为缓慢。 就在穿过石门,走入庭院之后,场间又有了新的变化。 一道细细的声响,回荡在了他的耳畔,回荡在了庭院里。 “……小鸽子,展翅飞,咕呼噜噜叫几声啊……” 这突兀响起的声音,让张惟悚然一惊,浑身紧绷了起来。 可当他听清了声音里的内容后,他的神情又变得有些莫名起来:“这是一首……小曲儿?” “眉儿那个轻,脸儿那个红,蛐蛐儿叫连声……” 声如细蚊的唱腔不断,纵然声音颇为飘忽,也仍旧能辨别出,这大概是一首哄小孩子睡觉的民歌。 张惟站在原地,仔细地倾听了起来。 音色婉转悠扬,不知不觉间,竟让他感到了一股平静安详的意味。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平缓的声音有如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揉按在张惟的心头,使得他一直以来的紧张和疲惫,都有了明显的舒缓。 听着这阵柔婉的小调,他的眼皮愈来愈沉,渐渐地也有了睡意。 “嘶!!” 便在此时,他猛然用力一咬舌尖,瞬间清醒了过来! 而后他迅速后退,离开了庭院,重新回到了石门外! 刚刚他竟然着了这个厉鬼的道了! 他心有余悸地望着那座祠堂,面上神情有些凝重。 在进入之时,他一直都保持着高度的紧张,哪怕在听到歌声的第一时间,他也仍十分谨慎,可不知为何,随着这阵歌声的持续,他居然开始沉迷其间,开始忘却了此时此刻所处的环境! 他未从这阵小调里感受到什么危险,可短短片刻,这阵小曲居然便瓦解了他的警醒之心! 若不是趁着最后一丝的清醒,他强行逃脱了出来,只怕现在已经彻底迷失了! “有意思……” 张惟忍不住笑了笑,眼神之中却没有任何笑意。 他认真地思索后发现,以眼下的情况来看,他很难正常地通过庭院进入到祠堂内部。 因为庭院里的歌声,他几乎是无法抵抗的,哪怕他再小心,那种无形的力量都会让他沉沦。 “既然如此……” 张惟的双目,逐渐攀上了一缕红芒。 一根根森然的黑羽,布满了他的整个身躯。 强大的妖力,在他的体内澎湃着,隆隆作响。 他仰头一声怒吼,身形消失在了原地! 转瞬之间,他便来到了半空中,以极快的速度坠落,一双极为锐利的爪子骤然抓向了祠堂屋顶! 既然不能走进祠堂之中,那就干脆暴力破坏! 你不想让我进去,那我就毁掉! “轰隆……轰隆……轰隆……” 阵阵巨响传来,张惟开始不断地轰击着祠堂房顶! 房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坚固,但是也已出现了裂纹! 随着他的攻击,祠堂在颤动,石门在颤动,四周的屋舍也在颤动! 整片大地,都开始动荡了起来! “隆!!” 一道炸响过后,祠堂屋顶终于破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真相到底是什么 祠堂房顶被破出个大洞后,张惟仍旧没有收手! 在接连不断的进攻之下,祠堂屋顶的破洞愈来愈大,张惟已经隐隐能够看到祠堂内部的事物了…… “嘻嘻嘻……” 便在此时,一阵笑声猛然自祠堂内传来! 张惟还未来得及看清房内的情况,便被一道浓稠的黑气冲退! 这是一股极为强大的怨气,就算是已然妖力全开的他,也不愿硬碰! 怨气通过屋顶的大洞,疯狂向外喷涌着,仿佛这个祠堂就是封印怨气的容器,此刻被张惟破开口后,里面的怨气便一股脑倾泻了出来! 这股狂涌的怨气渐渐减退,房顶上方,已然多出来了一片极为厚重的阴云! 在这片云里,有一张张挣扎着变化着的人脸,他们的表情皆是痛苦到了极点! 这阵云气开始翻滚了起来,瞬息间,便凝聚成了一道人形! 张惟落在了石门上面,看向那道人形。 对方尽管是由怨气凝聚而成的,可外形还是能够大概辨认的。看那身打扮,似乎正是成亲时女子的穿着。 凤冠霞帔。 只不过,本应该是喜庆的大红色的衣衫,此刻尽数由充满怨毒意味的黑色云雾凝结而成,反倒平添了几分恐怖意味。 对方的面貌,一片模糊,无法看清。 张惟知道,正主终于现身了,这就是形成了此方鬼域的那个厉鬼! 看对方这身打扮,似乎还是和成亲有关…… 张惟并不认为自己先前关于斋醮的推测有误,那这般来看的话,大概是这厉鬼的执念既和斋醮有联系,又与成亲有联系。 而且,看对方身上仍旧不是浮现的一张张面庞,这厉鬼应该已经害了不少人了。 他没再多想,而是直接从石门上跳了起来,冲向了阴云人影!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上的一道道黑羽同时激射而出,布满了天际! 在阴云人影的四面八方,同时都有黑羽飞射了过来! 下一刻,这些羽毛尽数穿透了人影的身躯! 而阴云人影,竟然又再度恢复到了原状! 张惟此刻也已经来到了近前,妖化的双爪猛然抓出,却只觉得扑倒了一片空气! 对方这个形态,他竟是完全攻击不到实处! “啊!!啊!!” 这一瞬,阴云人影身上的一张张面孔突然开始嘶吼了起来,那痛苦的哀鸣,让张惟感到头痛欲裂! 一道道音波有如涟漪般开始回荡,散落在四周的黑羽,片刻间便被震碎了大半! 张惟迅速抽身后撤,远远离开了音波的笼罩范围。 可阴云人影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看样子并不打算放过他! 未过多久,张惟便逃到了村头处,那棵少了半边的古树,再度恢复成了生机盎然的模样。 只是在他才刚接近古树之际,这棵树竟然直接活了! 一阵灰色雾气猛然自树身上爆发,它的两根粗大的枝干,化作了一双手臂,直接砸向了近处的张惟! 此刻避无可避,张惟身上的黑羽瞬间长满,双臂挡在胸前,硬生生抗下了这一击! 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他直接被砸落在了地面上。 这一击虽然狠,张惟却并未受到太多的伤害,有身上黑羽的保护,减缓了相当大的冲击。 不过他也很不好受,若是再来两下,怕是要出大问题。 迅速站起身,张惟抬头望去,却发现自己的位置又发生了变化! 在刚刚古树爆发雾气将其笼罩之际,他所处的地方也发生了转移! 现在,他重新站在了村落的最中央处! 这就是鬼域,一切都受到厉鬼支配的领域! 周遭响起了一阵阵奇异的轰鸣声,那些屋舍居然也像是活了一般,开始缓慢地移动了起来! 它们的速度越来越快,直直地向着张惟撞击了过来! 被一幢幢房屋冲撞,这威力当真是极为巨大!张惟左闪右避,每次都险之又险地擦身而过! 这些飞速撞出的庞然大物,根本不管前方有没有其他的房屋,它们的目标只有张惟一个! 甚至不少房舍也会相互间发生碰撞,直接爆碎! 可下一瞬,它们便又恢复原状,再度向着张惟冲来! 若是被击中,就算张惟已经妖力全开,有黑羽护体,那也是绝对承受不住的! 随着四周冲击的房舍愈来愈多,他也越来越狼狈了起来。 “你看这是什么!!” 张惟瞅准一个空档,直接飞身跳起,来到了半空之中! 两张颇为褶皱的红色纸条,被他甩了出来! 那正是他先前在石门前揭下的对联。 “你好好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你难道还以为……你是在成亲吗?!” 半空中的张惟停留了短暂的时间,随着这几句话喊完,他便又向下落去。 而在他的下方,那些急速冲撞的房舍有若鲨群,正在飞速朝着他的落点而去! 一旦落地,他将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那种巨力,完全可以在瞬间将他碾压成肉泥! “隆隆隆隆隆……” 可怕的一幕并未出现,在张惟落地之前,那些屋舍在接连不断的巨响里,尽数化为了飞灰! 他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可触感非但不坚硬,反倒有一种粘稠之感。 转眼间,四周的场景又发生了变化,所有的村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片浓郁到了极点的黑暗。 茫茫黑暗里,一道光点浮现而出,它似乎正朝着张惟而来,正在变得愈来愈大。 张惟“站”起身来,他有些不清楚,自己刚刚的动作,到底是站起来还是躺了下去,因为此刻他的身周上下皆是无尽的黑暗,难辨方向的同时,还充满着异样的粘稠感。 他望向了那个渐渐放大的光点,随着这个光点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他终于认出来,这是一个女子。 准确来说,这是一个女子的魂魄。 她的身上,穿着的正是一身凤冠霞帔。 没有红盖头,张惟也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在对方的脸部,只有一团模糊的光。 女子魂魄终于停下了脚步,就站在了张惟身前的不远处。 这方奇异的空间里,没有任何空间距离的概念,张惟也不知道她到底距离自己有多远,不过这个距离,他正好能够看清她衣衫上的细节。 “我……没有……成亲吗……” 她的声音有些婉转,有些好听。 此刻,这个声音里充满了迷茫。 张惟对她的嗓音有些熟悉,这正是之前庭院里唱着小调的女子。 “原来……原来是这样……” “福生无量天尊……” 他望着对方身上缠绕的道道白绫,突然明白了这座山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百六十九章 梦一场 这个女子身上的大红嫁衣外面,还有一条条凌乱缠绕的白绫。 这些白绫,束缚在她的四肢和身躯之上,似乎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捆绑。 这大概是她死前的模样。 张惟望向女子那模糊的脸,说道:“这位姑娘,可知今夕是何年?” “何年……” 嫁衣女子显得很是迷茫。 张惟又说道:“这副对联,你应该也看到了,这不是喜联。” “不是喜联……又能……说明什么?” 嫁衣女子的语气明显地出现了挣扎。 “你和那位意中人……”张惟略一停顿,“……并没有结果。你被妖物……” 他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道飘渺的女子魂魄,怔在了原地,沉默了很久。 “我已经……”她轻声开口道。 张惟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已经不在人世了。” 随着这句话说完,四周浓稠的黑暗突然剧烈的翻涌了起来,就像是大海上涌起了巨浪。 张惟身处其间,无法稳定身形,随着这股波动也开始动荡了起来。 红衣身影愈来愈模糊,形如风中的烛火,开始疯狂扭动了起来。 “是啊……我已经……死了……” 一股滔天怨气骤然爆发,张惟在这方空间里完全使不上力,只能被到处挤压翻滚,离得那道魂魄越来越远。 不过这种情况并未维持太久,整个空间逐渐开始震动了起来,一缕缕光芒,从四面八方照射了过来。 就像是一个密封的盒子,突然出现了道道裂纹,外界有光透过一般。 “死了……死了!!” 随着怨气愈来愈严重地爆发,此地的震动愈来愈剧烈了起来,周遭的光芒也愈来愈多、愈来愈明亮。 张惟感到身周的粘稠感在逐渐消失,身体重新恢复了轻快。 终于光芒达到了最盛,一时间他入目只剩下了一片白茫茫,无穷无尽的光芒笼罩在四周,让一切都无法看清。 随着光芒缓缓消散,张惟重新睁开了略有刺痛的眼睛,只见已经回到了最开始的山村之中。 仍旧是那座破落已久的荒村。 他仍然站在石门之前,似乎并未移动过,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好像都不过是梦一场。 不过身上明显的伤势提醒着他,那并不是幻觉,而是他真的进入了一个特殊的场域过。 环视四周,祠堂的大门关闭着,一切都显得十分平静。 在他的身旁不远处,谢蕴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张惟走了过去,扶起她来,轻轻摇动着。 片刻后,谢蕴迷蒙地睁开了眼睛。 张惟见她没出事儿,也松了口气。 “你碰到了什么?”他问道。 谢蕴待到清醒后,先是从张惟的怀里挣脱开来,然后才讲述起她的遭遇。 她所碰到的东西,和张惟大同小异,也被拉入了厉鬼的鬼域之中了。 “这么说……是你破解了鬼域?” 听完张惟的讲述后,谢蕴看着他的眼睛,不太确信地问道。 “不仅如此,还是我救了你,更是我将你叫醒的。你也知道,在这荒郊野岭里,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突然昏迷是多么可怕的事儿,万一碰到了什么……” “你能破解鬼域?!” 谢蕴没有理会张惟的瞎扯,反倒是这会儿清醒之后,终于意识到了张惟的举动是多么让人震惊。 鬼域作为极为罕见的一种特殊场域,其实是非常可怕的,因为一旦进入了其中,便相当于万事万物皆受到了厉鬼的掌控,就算一个人的修为境界比厉鬼要高,厉鬼也可以利用鬼域活生生磨死对方。 这基本是无解的。 就像是一个人突然进入了另一个人的梦境里一样,他所遭遇的一切,完全看梦境主人的心情,碰上很多极为可怕的事情也很正常,除非修为高出很多,否则基本上无法破解。 最重要的是,一旦被牵扯进鬼域之后,很难逃出。 那是一个无形且封闭的场域,想要强行逃离,极为困难。 谢蕴很清楚,面对鬼域之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绝对的警惕,不让自己被厉鬼拉入其中,否则的话,就算修为比对方高,那也只能等死了。 她被困时的想法,就是只能期望自己能够撑得久一些,然后等到师门的救援,从鬼域外将自己营救出去。 她本来极为懊悔,自己竟然阴沟里翻船,着了这厉鬼的道,在无形之中被对方拖进了鬼域,可没想到,事情竟然有了如此大的转机。 此刻,她看向张惟久久没有说话,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小看了他。 能够学会真一道符法,还敢对抗天师府,绝不上山…… 这个人,原来真的很不简单啊…… 虽然有点不服气,但谢蕴还是真诚地说道:“谢谢你。” “应该的。”张惟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做到的?”谢蕴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 她还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张惟将那副斋醮对联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 “就是……这么简单?!” “没错。”张惟回应道,“鬼域就是厉鬼执念的不断循环,只要让厉鬼自己知道已经身死,让它明白,这些不断重复出现的场景都是虚假的,那鬼域也会因为缺乏厉鬼执念的支撑而崩溃。” “但……是不是太简单了些?那副对联……鬼域之中,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明显的破绽?”谢蕴又问道。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就我猜测,真正能够做到天衣无缝的鬼域,其厉鬼的修为应该也已是通天彻地了。大部分鬼域,应该还是有一定的破绽的。不过破绽和矛盾之处虽多,却并不一定能够用以摧毁厉鬼的执念,唯有那些直接关联执念的东西,才能够有效。这次我也是运气好。” 张惟倒是显得很谦虚。 这其实就像是人在做梦,当人处于梦中的时候,往往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但是等到醒来之后,再回忆之前的梦境,就会发现很多矛盾与破绽。 张惟和谢蕴被拉入鬼域后,就像是那做梦的人,他们在陪着厉鬼一同做梦。这并不代表鬼域里就一点纰漏都没有,难的是如何清醒地意识到这些纰漏。 “行了,咱们也该去把你同门救出来了。折腾到现在,也该结束了。” 张惟扭过头,看向祠堂紧闭的大门,说道。 第一百七十章 获救的弟子 谢蕴神情一凝,点了点头。 两人迈步,向着祠堂走去。 自从离开了鬼域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感受到鬼物的气息,仿佛对方已经彻底逃远了。 现在并不是寻找厉鬼、赶尽杀绝的时候,谁也不清楚那厉鬼还有没有其他手段,所以救人后快些撤退才是正理。 就在这时,祠堂的木制大门却一下从内打开了,一道人影倏忽闪出,而后大门又迅速关闭。 由于事发突然,张惟二人没来得及看清祠堂内部的情况,便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吸引了视线。 这是一个身着天师府弟子道袍的壮年男子,只是此刻他身上的道袍早已破损得不成样子了。 他的身上,更是满布着已经结痂的伤口。 谢蕴迅速上前一步,来到庭院内,将他扶起,带到了石门之外。 她腰间的令牌一阵闪烁,证明此人便是求救的天师府弟子。 “怎么样?” 张惟搭了把手,关心地问道。 同时,谢蕴取出了一枚丹药,送入了这位弟子的口中。 “多谢……多谢师兄师姐相救!!师弟道号玄礼,感谢师兄师姐的救命大恩!!” 这位弟子有些激动地说道。 他虽然极力地想要站起身来拜谢,可是身体实在是太过虚弱,挣扎了一下也无能为力。 张惟按下了他的动作,宽声说道:“不必,咱们既是同门,互助更是应该的。贫道明和,这位是谢蕴。” “是……谢师姐?!竟然是谢师姐您亲自来了?!” 一时间,玄礼显得很是惊讶。 谢蕴这等掌握了真一雷法的重要嫡传弟子,在天师府里也是颇有名望的。 “……还有明和师兄?多谢多谢……” 玄礼其实从未听过这个道号,也不好多说什么。 张惟知道对方疑惑,主动解释道:“我是新入门的,准确来说我才是师弟。” “他会真一道符法。此行我和他一同游历,你放心便好。” 谢蕴此时突然出声,向玄礼说道。 玄礼面色一凛,赶忙点头应下。 会真一道符法,而且还是和谢蕴师姐同游…… 他知道,这个明和绝对也不是简单人物,所以想了想,他打算还是不要改口叫师弟了,他自己也没这么大的面子…… 几人进行了必要的确认身份后,张惟问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其余同门……” “其余同门……都已遇险了。” 玄礼面色一黯,说道。 “我们本是发现此地有异,特来查探,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一个形成了鬼域的厉鬼!我本以为我也逃不过了,可没想到那厉鬼突然将我甩了出来……” “关于那厉鬼,你清楚多少?”谢蕴问道。 玄礼摇了摇头,说道:“我被她困在了一个黑暗的空间里,既无法动弹,五感也被封禁,实在是没有了解……师兄师姐,那厉鬼现在情况如何?” 谢蕴说道:“我们和她交手过,现在不知她躲到哪里去了。” “你们还是先出村,详细的之后再说吧。”张惟说道,“我去祠堂内看一眼。” 说着,他便起身,向着祠堂的大门走去。 “师兄当心啊!师兄,我看咱们还是先撤出此地吧?!” 玄礼赶忙急声说道,神情很是焦急。 他毕竟刚刚从鬼窟里出来,心有余悸也是正常。 “放心吧,我有分寸。” 张惟脚步不停,继续向着祠堂走去。 “要不……还是先算了吧。现在确实还有危险,等明日白天也不迟。” 谢蕴此刻出声道。 她也有担忧,此刻他们毕竟带着一个重伤号,实在不宜冒险。 张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冲她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可以先撤,待我看完了里面的情况后,就跟上。” 他重新转过身,继续走了起来。 谢蕴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固执,这样的行为,岂不是置大家的安危于不顾? 若是他也碰到了危险,那自己到底要不要去救他? 这个男人怎么不懂得顾全大局! 她一时有些愤怒,抬高音量说道:“明和!你这是在冒险!” 张惟没有转身,只是抬起手随意地摆了摆,便没了更多的反应。 他已然走入了庭院内,离得祠堂的木制大门愈来愈近了。 谢蕴见到他这个反应,当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说到底她也是为了对方好,可对方却不承自己的好意。 而且,在如此危险的环境之下,本就应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尽可能团结,尽可能避免危险。 这个明和在已经知道有厉鬼的情况下,还这般冒进,实在是让人无法理喻! 她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架起了玄礼,说道:“让他去吧,咱们先走。” 玄礼被架着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看向张惟的背影,有心多劝两句,却又知道自己人言轻微,师兄也不会听。 “那……那师兄怎么办?” 他忧虑地问道。 “哼!” 谢蕴又冷哼了一声,说道:“是死是活随他去吧,与咱们无关!” 她嘴上放着狠话,心里对于张惟如此自我的举动,感到极为不满。 “这……这……唉!” 玄礼扭头看看张惟的背影,又回头看看谢蕴,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在他们两人已经走上了村中土路,向着村外进发之时,张惟已经站到了祠堂的正前方。 他望着眼前的木制大门,其上充满了岁月斑驳的痕迹,老老旧旧。 但他并没有推门进入其内,而是仿若自语地说起了话: “你临死前,穿着红色嫁衣,说明那确实是一场成亲典礼,或者说,类似于成亲。” “你身上的白绫,实则说明你不是自愿的……可你在鬼域之中,确实是在寻找你的夫婿。” “还有你想要找到自己的孩子……” 四周一片安静,祠堂内没有声响回应张惟,连谢蕴他们的脚步声也已经走远。 “让我来猜测一下,当年,在这个山村内,确实有过一场成亲,不过那不是正常的成亲,而是……一次献祭。” “一次对于妖物的献祭。而你,就是被献祭的对象。” “祠堂是迎接妖物的地点。而那些白绫,大抵就是村民们为了强行将你绑进祠堂的最好证明?” “他们,要你当那妖物的妻子。” 说着说着,张惟的神情陷入了沉思。 “按理来说,你的怨念应该是在那些村民和妖物的身上……我想不明白,你为何会对天师府有如此强大的怨念?” “嘭!!嘭!!”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了阵阵炸响! 那正是谢蕴和玄礼所在的方向! “因为……你们……都……该死!!” 祠堂内,一道充满怨毒的尖锐声音响起。 第一百七十一章 鬼的圈套 阵阵黑烟突然自远处爆发,那位置正好是谢蕴和玄礼的方向! “救命啊……师兄!!” 玄礼的高喊,远远地回荡了过来。 张惟没有急着赶往后方,而是仍旧站在原地,站在祠堂的木门前。 他对于后方的情况,好像并不是很在意。 他突然笑了笑。 十几张符箓骤然飞出,飞上了半空,然后分别落在了祠堂的不同角落处。 这些符箓的落地位置,看上去十分随意,有的是在墙壁上,有的是在房顶上,可若是细细看去的话,却又感觉这些方位似乎有一种无形的联系。 符箓开始放出光芒,祠堂内的可怕气息,也在这一刻被压制了下去。 就在祠堂内厉鬼的气息再度被封印后,远处爆发的滚滚黑烟也尽数消失不见。 未过多时,谢蕴和玄礼又匆匆地跑回了祠堂前,模样都狼狈了不少。 谢蕴望着祠堂上仍旧闪烁着光芒的符箓,咬了下嘴唇,没有说话。 “师兄……刚刚是您出手的?” 玄礼问道。 他的伤势看上去更重了些,浑身鲜血,颇为凄惨。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这厉鬼因为鬼域被破,实力大损,只能盘踞在祠堂之内。现在祠堂已经被我封印,咱们暂时应该是安全了。你也出手了?” 玄礼叹息一声,说道:“我和师姐遭遇突袭……没有办法。” “你之前……不跟我们一起走,是看出了厉鬼还会再偷袭?”谢蕴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厉鬼对天师府的人格外仇视?” 张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说起了其他。 “……什么?”谢蕴怔了怔。 “要不然,为何要用天师府的弟子当诱饵,来袭杀你我?”张惟轻声说道。 一旁的玄礼,神色紧张地说道:“师兄您这话的意思是……这厉鬼她是故意不杀我的?” 张惟说道:“好像是这样。你看这像不像一个圈套?” 谢蕴神色微变,说道:“这一切……都是厉鬼的算计?!” 张惟走到了谢蕴的身旁,帮她搭了把手,接过了重伤的玄礼,一边扶着他慢慢坐到地上休息,一边说道:“其实……也可能不是鬼物的圈套。而是人的圈套。” “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蕴一时间怔住。 张惟扶着玄礼倚靠在了石门柱旁后,一手猛然间掐住了玄礼的脖颈,继续平静地说道:“玄礼师弟,讲讲看吧?” “师师……兄……咳咳咳……咳咳……” 玄礼的神情变得很是惊恐,又由于张惟手上的力道太大,他一时间难以呼吸,开始剧烈咳嗽了起来。 “明和?!你在干什……” 谢蕴惊声道,刚想上前制止,却猛然间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 张惟盯视着玄礼,面无表情地说道:“算了,你还是不要解释了,死吧。” 说着,他手上的劲力又大了很多! 以他经过妖力改造的躯体,将玄礼的脖颈硬生生掐断,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惟很明显,是真的动了杀心! 一道璀璨的白光骤然在场中闪烁,原本倚靠在石门柱旁的玄礼,身形竟随着光芒的出现而消失了! “无极遁法!”谢蕴看出了对方所用的法术,这正是天师府的一门绝学! 祠堂门前,光芒又是一阵闪烁,玄礼现出了身形。 他的神情阴沉到了极点,望着张惟二人一动不动,纵然身上还是一副伤重的凄惨模样,可哪里还有先前的虚弱。 先前,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张惟的杀意,知道自己若是再隐瞒下去,只怕真要被他活活掐死! “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幽幽开口道,略带一丝沙哑。 声音里也没了先前的恭敬和谨慎,而是充满了冰冷。 “先前你和谢蕴一起离去,那正是你下手对付她的机会,没错吧?厉鬼已经重伤,失去了对周围环境的掌控力,唯有通过你的定位,才能远远偷袭。你在刚刚看似被逼无奈地出手自救,其实也是想要暗杀谢蕴吧?”张惟说道。 “可惜……功亏一篑。”玄礼眯了眯眼睛,说道。 若不是张惟在第一时间就封禁了祠堂,他或许真能得手。 可因为失去了厉鬼的协助,他一对一未必能够对付得了谢蕴,这才又伪装了起来,希望再寻找机会,没想到却被张惟直接识破了。 张惟的神情变得有些好奇,“你真的是天师府的弟子吗?” 他也看到了之前对方所用的无极遁法,这在天师府里也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就像是真一道符法一样,必须得是入门后的重要弟子,才有可能学到。 “呵呵呵……我是。” 玄礼突然笑了起来,对张惟的问题表示了肯定。 “你是在奇怪,为什么我一个天师府的弟子,却会选择背叛天师府,对么?”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我从你的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阴气和邪气,你应该不是邪修……既然不是邪修,你为何要做背叛天师府的事情?” “因为……天师府的人……都该死!” 玄礼的面容突然变得十分狰狞。 张惟也听厉鬼讲过一模一样的话。 “你……先前的同门,也都是被你害死的?!” 谢蕴这时候问道,显得极为愤怒和不理解。 “天师府待你不薄,你竟然会做这种事?!当真是欺师灭祖,灭绝人性!” 谢蕴这话其实不算错,就是刚刚救了玄礼一命的无极遁法,那也是天师府的传承,可以说当下玄礼的一身修为,都是源于天师府。 “是啊……待我不薄……呵哈哈……好一个待我不薄!!” 玄礼突然开始癫狂地大笑。 “天师府……有愧于天下人!!你们这些天师府的弟子,难道不该死绝吗?!” 张惟暗道一声晦气,自己虽然如今名头上也是天师府弟子了,可真跟他们不是一条心,你跟他们有仇干嘛非得牵扯到我头上? 真是倒霉催的。 “你和厉鬼合谋,借助厉鬼的鬼域,来谋害众多天师府弟子,这种事情不论怎么说,被害的人终究是无辜的,我实在是有有些不理解,你为何会有这般偏执的想法。”张惟说道。 被害死的天师府弟子,都是些为了人族安定四处降妖伏魔的人,他们最终死在了同门的暗算之下,实在是让张惟为他们觉得不值。 “和这种叛徒,没什么可好说了……” 谢蕴神情冷漠,话语间掌心已经是道道电光流转,真一雷法已经开始酝酿了。 “冷静冷静!” 张惟赶忙说道,他是真不想见谢蕴再用雷法,那可是专门克制自己的法术。 上次对付胡元讯的时候,只是雷法的余威,都让他极不好受。 “他的同伙厉鬼重伤未愈,只凭他自己,现在也跑不了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诱饵 “跑不掉……” 玄礼的神情,变得有些奇异了起来。 不过,他并未多纠结张惟的话语,似乎是不屑,也似乎是认可。 “你可知……这处荒村是怎么来的?” 他看向张惟,突然开口问道。 “虽说我在山里发现了妖物的踪迹,但是这里,应该并不是被妖物血洗后才荒废的。是因为……那个厉鬼吧。” 张惟看向了玄礼,说道。 随即,他又轻轻地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大概明白,这个厉鬼为何会对天师府有如此深的怨念了。” “哦?说来听听?”玄礼饶有兴致地说道。 “当初,有妖物来到村落,威胁此地的村民,要求他们给自己献祭一名女子当做妻妾。所以村民将一名女子硬生生地绑进了祠堂,希望以她的牺牲,来换取整个村子的安宁。” “有些意思……继续说。” 玄礼的神情变得有些莫测起来。 谢蕴听着张惟的话语,掌心的电光暂时消失。 “这个被献祭的女子,宁死不从,可她一个凡人,在妖怪的面前,又能够如何反抗?我想,那一晚上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但这绝对是一出惨剧。大抵在那之后的短暂时间里,她的牺牲确实换回了村落的短暂安全,可那仅仅是暂时的。” 说到这儿,张惟叹了口气,接着道:“她的怨气之深重,足以让她成为最可怕的厉鬼,甚至可以形成罕见的鬼域。等到她以鬼的身份归来之时,也就是整个山村灭亡之日。这也是为何,此地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因为所有的村民,都被她拉入鬼域内,永世不得超生。” 张惟在鬼域中,曾经见到一团阴云雾气,其中有着翻滚的张张人脸,那就是死在了鬼域里的村民的魂魄。 这些魂魄,由于受到了鬼域的同化,已然没了再入轮回的可能。若是有朝一日鬼域破灭,那么这些魂魄也将魂飞魄散。 “你以为,这个厉鬼做得怎么样?” 玄礼突然问道。 张惟沉默了片刻,说道:“这种事情没法说。我只能说,这个可怜的女人……她确实很无辜。” 从村民的角度来讲,若是不献祭一个女子给妖物,那便是全村灭绝的可怕后果,这些村民似乎也没得选。 但是从女子的角度来看,一群村民为何能处置她的生命?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若真要怨,那还是怨这个世道吧。”张惟说道。 玄礼神情一时有些怅然,认同了张惟的说法:“这个世道……可真不是东西。” “厉鬼后来会怨恨天师府,大概也是因为他们是一群降妖除魔之士,可却没能及时救走她吧……” 张惟语气略有不确定地说道。 “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能够猜到这么多……透过这些遗迹,你仿佛亲身经历了当初的事情一般……” 玄礼有些感慨。 谢蕴在一旁,听得心绪很是杂乱。 她很不喜欢这个故事。 “那你可知道,为何是这个女人被村民选出,并且硬生生地绑进祠堂?”玄礼继续问道。 “是因为……孩子吧。”张惟语调变得有些低沉。 “孩子?!”谢蕴一惊。 “为什么是她被当作了祭品?因为她未婚而孕,有这等令村民不齿的事儿,她便成了最适合的牺牲品。” 张惟继续说着。 “碰上了妖物娶亲这等倒霉事儿,村里人哪里舍得让自家的‘好闺女’遭此大难?但是像她这等不守妇道的‘荡妇’,就没有这般多的顾及了——跟谁不是跟呢?对方不是人又能如何?” 张惟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说道:“所以说,那天晚上,在这个祠堂内,其实是……一尸两命。” “除了她……还有她腹中……未曾出世的孩子。” 玄礼主动接过话头,说道。 他在说的同时,闭上了眼睛。 “你可知道,那一夜,她就算是想要自杀,也不能够……被那帮村民用白绫绑着,只能等待着……” “她终归是死了,或许她也……没得选?” 玄礼仿若自语地说着,眼睛一直未曾睁开。 他的语调很平,听不出有什么波澜。 张惟沉默了很久。 他想到了祠堂内的厉鬼,想到了她那可怕的怨气,甚至于形成了鬼域。 他终又开口道:“那胁迫此地村民的妖怪,最后如何了?若是它还活着的话,我会去亲手杀死它。” “已经死了。是被天师府的道士们杀掉的。” 玄礼睁开了眼睛,又补充道:“就在那个女子死后的第一天。” 听到这话,张惟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玄礼看到他这副表情,笑了笑,说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你先前所讲,大部分都不错,只是你弄错了一点……” “天师府的道人,根本不是没来得及去救她……而是……见死不救!!” “就像是今天的……诱饵……” 张惟深吸了口气,说道。 谢蕴也深感意外,望着不远处的玄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错!天师府的道士们,在那夜之前便赶到了这处山村,不过他们为了确保可以引出那妖物,打算将计就计,依然让这个女子去当祭品!呵……呵呵呵……这就是……天师府啊……” 玄礼神情极为阴鸷,虽然在笑,可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笑意。 “这只是个意外……”谢蕴忍不住说道。 “意外?!也是啊,这点小事儿,对于天师府的道士们来说,当然是意外了,不过就是抓妖的过程里,出了些纰漏而已……可对那个女人来说,这个意外又意味着什么?!” 玄礼的声音愈来愈大,直到最后咆哮了起来。 张惟心里暗暗地说道,意味着她的性命……还有她孩子的性命。 他并没有出声反驳玄礼,也没有支持谢蕴的说法。 在他看来,当年来到此地的天师府弟子,这般处理着实问题很大。 谢蕴一时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天师府的人,也要为此遭到报应!!”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你可以说当初处理此事的弟子们有问题,但你却害了其他的无辜弟子。” “无辜?!这天底下的天师府道人们,有谁是无辜的?!” 玄礼高声质问道。 “好了……就算如此,可这一切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为何要跳出来打抱不平?” 谢蕴深吸了一口气,冷冰冰地问道。 “……与我无关?” 玄礼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当年来此抓妖的弟子里……”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就有我。”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人人成圣 张惟望着玄礼,望着他已近中年的面貌,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处荒村的事情,距离当年已经过了多久了? 那时候的玄礼,大概还是入门没有多久的弟子吧? 头一次下山,跟着师兄们降妖除魔,便遇上了这等事儿…… “你……你当初……也并去阻止……” 谢蕴有些不顺畅地说道。 “阻止?我当然反对过,可是我的师兄们呐,有谁肯听呢?” 玄礼的面容露出了一丝痛苦。 “当初我也是单纯,居然真的相信了他们,真信了天师府的人会把黎民百姓放在心上……” “天师府当然重视天下苍生!” 谢蕴很是愤怒地争论着。 玄礼望了谢蕴一眼,只是轻轻地扯了扯嘴角,却没有再说什么。 像是想笑,却又有些笑不出来。 “你自幼便入了内门,能够这样想,也是正常。说到底,你从一出生便不是凡人,又如何能够理解凡人的苦楚?” 玄礼的声音很是平静。 “天师府为天下抵御妖邪,每一年都有弟子为此殒命,这些为人族流的血,不正是为了保护凡人?” 谢蕴情绪略显激动,又说道:“天道崩坏,众生皆苦,天师府这千年来一直在为人族气数而殚精竭虑,这些在你看来,难道也是不够重视凡人,不够理解凡人的苦楚?” 玄礼刚欲开口,却猛然听到一声尖叫。 这尖叫,正是从祠堂内部传来! 祠堂的门缝里,同时渗出了浓郁的黑色烟气! 这些烟气极为浓稠,已经近乎成为了液体! 张惟放下了掐诀的双手,看向场中的谢蕴和玄礼,说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他刚刚趁着玄礼不注意的功夫,又偷偷往祠堂内飞进了不少符箓,并且在第一时间引爆。 这样一来,祠堂中的厉鬼算是彻底没了战斗力了,就算接下来玄礼和她还有什么谋划,那也只能就此破灭。 张惟从来都在警惕着,对于几人的对话,他虽然有感慨,但说到底那些东西都已经过去。 既然已经过去,那便意味着无法改变。 还是紧盯当下吧,能够将此刻的情况处理好,再慢慢跟两人一起探讨也不迟。 “好……好!”玄礼死死地注视着张惟,“果然是天师府的弟子,这等龌龊的手段都是一模一样的。难怪天师府会收你呢……” “我虽然知道你是在骂我,可我突然觉得你说的还挺中听的……” 张惟听到对方的话语,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后,说道。 “你们就这般害怕我?” 玄礼面露冷笑,说道。 “玄礼,你这等欺师灭祖之徒,今日已是在劫难逃。还是束手就擒,随我回山,听候发落为妙!” 谢蕴冷声说道,掌上又开始浮现出了道道雷纹。 站在她身畔的张惟,下意识地挪远了几步,说道:“没错没错!” 玄礼听到后,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也没有任何行动。 张惟扭头看向了玄礼,说道:“我很理解你为那个可怜女子打抱不平的心情,我也很敬佩你心系苍生疾苦的慈悲,但你的方式方法,终归是太偏激太极端了。纵然天师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好,可它也确确实实为人族做过莫大的贡献,这些是不能抹杀的。” “你知道……天师府都做过些什么?你说这等话,实在可笑……” 玄礼的话未说完,便被张惟打断: “我猜,你是很厌恶天师府一直宣扬的‘人人皆可成道’之说?” 玄礼目光一凝,说道:“你既然也清楚……就不该还站在天师府那边!” 谢蕴眉头微皱,看了玄礼一眼,又悄悄瞥了张惟一眼。 她回想起当初在城里酒楼时,张惟也曾表现过对于“成道”之说的怀疑态度。 张惟想了想,说道:“说实在的,我先前也对‘人人成道’一说坚信不疑,但……那会儿终归是太年轻。” 在他刚刚穿越,才开始接触修行的时候,他听到的第一个说法,便是人人皆保留有一点灵明,人人皆可成道、成佛、成圣人。 那个时候,他对于这个说法深信不疑。 这大概,也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相信众生平等,相信修行人和凡人其实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可惜,再年少轻狂,碰壁的次数多了,也就知道那些说辞不过是哄孩子用的,骗骗涉世未深的小孩还行,有些阅历了之后,谁还信那玩意儿?” 张惟继续说道,话语里毫不掩饰对于“人人成道”之说的鄙夷。 “……你!!” 谢蕴在一旁,听得极为气结。 手上的雷光,又炽盛了一些。 “听我说完!听我说完!” 张惟赶忙说道,他可不想被雷劈。 “但是这些说辞,当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吗?”他看向了玄礼的眼睛,问道。 “有……用?你知道……就是因为这样的一个谎言,会害得多少凡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去看看云锦山下的求道者,你去看看那些分明入道无门,却还幻想着有着一日能成为神仙的凡人们,你觉得,他们的家人在何方,他们自己又过得如何?!” 玄礼的声音愈来愈大。 张惟沉默,看了一眼谢蕴后,说道:“在这一点上,我是很认可你的态度的。就算在理论上人人成圣是可行的,但……还是要实际一点。” 修行真的只需要一颗向道之心吗? 按照佛门、道门和儒门的说法,只要坚定一颗向道之心,保持一点先天灵明不灭,那么便可以成神成圣。 但张惟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他呆的最久的境界,就是炼气期初阶,这个最最低级的境界,所以他早已没了当初的天真。 他也愿意相信人人皆可成圣的说法,但是冰冷而又残酷的现实告诉他,那根本就是不切实际的。 人,说到底还是要讲天赋的。 努力当然非常重要,但是在修行上,若是没有天赋,一个人连玄关一窍都打不开,天地灵气也无法吸纳入体,那还谈何修行? 这一点,并不是只靠努力就够的。 不开窍的人,一辈子也开不了窍。 那些慕名前往云锦山的求道之人,那些定居在山下城池的人们,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开玄关。 终其一生都开不了玄关。 这些人背井离乡,离开亲人,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近乎朝圣般地驻扎在云锦山附近,所为的只不过是一个成神的信念。 哪怕这个信念,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 真的值得吗? 这其中,当然有人选择了放弃,但仍旧有很多人选择了坚持。 张惟不想说是这些人太不自量力之类的话,他对这样的人,除了悲哀之外,更感到敬佩。 “但你不能否认,天师府这样宣扬,也并非是完全地一无是处。” 他重新看向了玄礼的双目,认真地说道: “有梦想,终归是好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可恨之人 “梦想……” 玄礼听完张惟的话语后,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神情充满了感慨,似乎这个词语,勾起了许多陈年回忆。 “当然了,梦想这东西其实挺不值钱的,也没办法当饭吃……但是让人族拥有梦想,拥有成神成圣的梦想,这却是极有意义的一件事儿。” 张惟继续说道。 在妖魔肆虐的环境之下,人族如果想要自强自立,不可能去指望虚无缥缈且早已不知所踪的天庭。 人族能靠的,只有自己。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让人人都有一颗向道之心,让人人都渴望修行,其实对于整个修行界来说,是很重要的。 对于各大宗门来说,虽然会有专门的仪式去组织选拔收徒,也有四处云游的修行人,会发现好苗子后带回山门里培养,可终归会有些漏网之鱼。 比如有那么一部分人,确实在天资上不出众,但在入了修行一途之后,却另有天大的机缘也说不准。 就像张惟。 这种情况下,也可以说是各大宗门看走了眼,没有识得这类人才,可在人人都具备向道之心的情况,这样的人物却也不容易就此泯然众人。 所以说,宣扬“人人成圣”,其实对整个人族的实力,是颇有积极意义的。 只有人人向往修行,人人都努力去尝试,才有可能让人族在如此纷乱的世间,更好地存续下去。 张惟虽然没有对玄礼多做解释,但是玄礼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毕竟,他也是正儿八经的天师府弟子。 “你真觉得……这般宣扬‘人人成圣’,是为了整个人族,而不是为了天师府自家的利益?” 玄礼神情莫名地问道。 他似乎还沉浸在“梦想”这个词所引发的回忆和情绪里。 谢蕴冷笑了起来,说道:“这就算是为了天师府自家利益又能如何?为了人族的延续,这是最好的选择。天师府的利益和人族的利益,本就一致。” 玄礼摇了摇头,说道:“怎么会一致?天师府,永远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师府。凡人?不过就是被圈养的牲畜。凡人的死活……他们是不会多管的。” 张惟明白他所谈的意思,在玄礼看来,天师府不过就是在借着护佑人族的名义,吸着凡人的血而已。 这其实也是事实,修行人奴役凡人,这实在是屡见不鲜的事情,哪怕是天师府之人也不例外。 就比如立祠,不少修行者修习香火法门,所以他们很需要凡人的供养,为了获得凡人念力来修行,他们往往会强行让人为自己建立生祠,从而收敛香火。 但是这等行为对于凡人而言,实在是负担极大。 更不要提还有其他的奴役行为了,虽然凡人的价值对于修行人而言很有限,但是任何事物都架不住多。 量变往往是能引起质变的。 谢蕴面上的冷笑不变,说道:“一派胡言。” 玄礼看了看谢蕴,又看了看张惟,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你们可知,那厉鬼生前,为何会未婚先孕?” 张惟其实从玄礼先前的反应里,已经猜到了一些情况,不过他这次没有开口,而是保持了缄默。 至于谢蕴有没有猜到…… 小姑娘还是比较娇憨和单纯的。 “因为……当初那位女子,其实已有未婚夫了。只不过,他的未婚夫笃信‘人人成圣’的鬼话,为了追求所谓的‘成道’,最后选择了让她多等数年……” 玄礼说到这里,抬起头,看向了村头的方向。 他的目光,似乎已经望到了那棵只剩下半边的老树,也望到了当年树下,那对人儿分别的身影。 “大概他天生就没那命吧?出村之后,他终是死在了求道的路上。你们也明白,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而那女子,却不知道这一切,还在村子里苦苦等他呢……你们说,傻不傻?” 凡人外出求道而死,这实在是很常见的事情。 哪怕在今日,也是如此。 为了求道,凡人们不得不跑到遥远的修行宗门所在地,这路途上的凶险,对于他们而言是极大的。 就算现在野外有相对较安全的官道,可很多时候,意外还是会发生。 野外,毕竟是妖魔鬼怪的地盘。 “你应该……和那位外出求道的仁兄很熟悉吧?” 张惟轻声问道。 “是有点熟。” 玄礼的目光仍旧望向村头。 “他救过我的命。” 张惟顺着他所望的方向看去,略微沉默后,说道:“难怪,难怪你会这般打抱不平……这不是一个让人开心的故事。” “但这就是现实。” 玄礼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了张惟。 张惟也再度看向了对方,面上的感慨消失无踪,平静地说道:“该说的,也都说的差不多了。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你的遭遇我理解,但是你必须要死。” 他很同情玄礼,也很同情那厉鬼和她死掉的未婚夫,更同情她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 但这并不能够成为玄礼和厉鬼猎杀无辜人的理由。 或许就像张惟先前所言,这一切,要怨,也只能怨这该死的世道。 “我也理解你的立场。”玄礼显得很是通情达理。 “厉鬼已经无法再出手帮你了,我不明白你为何此刻还会如此冷静。” 谢蕴的警惕从未放松,一直在积蓄着力量,酝酿着真一雷法。 如此一来,就算对方还有后手,还有变数,她也不怕。 玄礼的境界并未高过自己…… 而在同境界之下,又什么能够跟真一雷法抗衡? 她手心的雷光一直若隐若现,此刻终于真正发作了起来,道道等人长的电蛇四散,一股毁灭的威压开始弥漫在空气里。 张惟不自觉地又后退了数步。 “以谢师姐来看,厉鬼生成鬼域的可能有多大?” 玄礼没有丝毫慌张地观察着谢蕴释放出的道道雷电,同时问道。 “果然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真一雷法,这等威势,令人震撼。” 他颇赞叹地说道。 “无论那厉鬼生成了鬼域有多么罕见,今夜你都逃不掉了。” 谢蕴面色冷漠,道道雷光闪烁间,映照着她的面庞忽明忽暗,又为她带来了一丝冷厉乃至冷酷之感。 玄礼轻轻抚掌拍了两下,就如同是在为她喝彩。 “不亏是真一雷法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嫡传之一!气势着实惊人!但是……” 浓郁的黑暗,骤然降临在了场间! 谢蕴一直以来酝酿的道道雷光,竟然瞬息间便被这片黑暗吞没,彻底消失无踪! 真一雷法被破! “……那片鬼域,乃是我助她修成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神秘的大殿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内,谢蕴竟又被拉入了鬼域之中! 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四周没有一丝的光亮,先前所有的景象全数消失。 在那些黑暗的深处,似乎隐隐有什么东西正在窥视着自己,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让她极为不舒服。 更严重的问题是,谢蕴一直以来酝酿的真一雷法被玄礼打断了,这对她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反噬! 她感到自己的身躯已经相当的虚弱无力,只是在这方分不清上下左右的空间里,她也没办法知道自己是站是躺而已,否则她早已没法站稳了。 真一雷法对她来说,负担本就极重,如今遭到了中断,更是有可能危及她的根基。 但现在,她最担忧的还是能够从这片鬼域之中再度走出去的问题。 若是走不出去的话…… 就在此时,浓郁的黑暗突然间生发出了一缕缕色彩。 那是各类缤纷的颜色,如同一道道细丝般,在黑暗中不断地穿梭游动着。 只是片刻,这些彩丝便开始组合在一起,竟然开始形成了某些事物。 谢蕴望着周围的景象,面色苍白到了极点,却并未有所行动。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了,只剩下最后一次反击的机会,一定要留待最危机的时刻。 那些彩线相互缠绕间,一间宽广的大殿已经成型了大半。 谢蕴正瘫坐在这处大殿正中的地面上。 “滋滋滋……” 随着一阵奇异的声响,周遭环境猛地一暗,先前的虚无与彩丝尽数消失不见,她仿佛又来到了现实世界之中。 可她心里很明白,这里仍旧是在鬼域里,这只不过是鬼域化形成功了而已。 这意味着,她将会遇到真正的危险了。 心神警惕到了极点,谢蕴小心地观察着这座大殿,颤抖地用手撑着地面。 这里的光线极为黯淡,只有远方有一点点的火光,照耀到她的位置时,已经看不清什么东西了。 这里也极为宽阔,她发现自己头上的殿顶,竟高到看不清晰。 一股霉味与腐朽的味道,充斥着她的鼻腔,让她明白这里应该不是通常意义上活人居住的宫殿。 “……地宫?”谢蕴神情凛然。 这里既然还是在鬼域的范围内,那便说明这仍旧是由执念和记忆杂糅而成的特殊空间。 也就是说,这个地宫在现实中应该确实是存在的。 不知为何,当谢蕴猜到此地是某处地宫后,她突然开始感到阵阵心悸。 一种慌张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先前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再度出现,并且变得更为强烈了起来。 在这不知名地宫的深处,在那黯淡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极为可怕的存在。 谢蕴未撑地的另一手,忍不住紧紧地攥了起来。 她作为天师府的嫡传,这些年并不是在单纯地学习术法,在历练上,她甚至比很多资深弟子都要努力。 这些年下来,各种妖魔鬼怪,甚至是小部分昔日的神灵,她都已经见识过,几乎不会因为某种未知的存在而感到恐惧。 但现在,那种恐惧感如浪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更在疯狂地冲击着她的心头。 谢蕴作为真正的修行天才,自然是吃了很多常人都吃不了的苦,受了很多常人都受不了的罪,可以说她的内心远比表面上看去要强大得多,可此刻,她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感到非常荒诞,自己竟然快被吓哭了。 这对其他小姑娘来说,或许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对她而言,极不正常。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那腐朽的气味让她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略略稳定住心神后,她尽全力屏蔽掉自己的感受,认真地注视起那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中。 那里是大殿的深处。 虽然向那个方向看去,皆是漆黑一片,可谢蕴总感觉,在那最深处的黑暗,和四周的黑暗截然不同。 那种感觉,就像是充满无穷恶念的深渊在逐渐开启。 谢蕴开始剧烈地喘息了起来,心头的震颤愈发剧烈,她不敢再看向那方的黑暗了。 她的眼角,不知不觉间淌下了泪水。 这里的阴暗与恐惧,给她的压力着实太大。 现在的她难以移动,几乎是待宰的羔羊,只能等待着危险的来临。 这种等死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哪怕她拼尽全力告诉自己,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这里只不过是玄礼制造而出的鬼域,但那无比真实的感受却让她难以相信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这里…… 有没有可能已经不再是鬼域了? 自己…… 会不会真的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 绝望的情绪悄然滋生,地宫里的压抑感,仿佛是握住了她的心脏,并且正握得越来越紧。 “呼……” 蓦然间,一阵呼吸声自她的耳畔传来! 这阵声音,绝对不是她自己发出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身周的那片黑暗活了过来,是那片黑暗正在开始喘息着! 一道凉凉的微风,就像是被人呼出的一般,吹拂在了她的耳垂上、脸颊上,吹动得她鬓角发丝微摇。 “啊!!!”谢蕴终于再难忍受,高声尖叫了着,四周的气氛已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什么东西!!滚出来!!” 她心头的所有情绪仿佛被那声来自黑暗的呼吸所点燃,此刻已经彻底爆发开来! 无助、恐惧、绝望…… 她的内心里似乎有一只怪物,正在逐渐孕生,此刻正要彻底吞噬她! 就在此时,周遭的火光骤然全部消失! 整个地宫陷入了一片黑暗! “呼……呼……” 更明显的喘息声,回荡在了整座大殿内! 谢蕴发觉自己的反应明显迟缓了下来,身体上感到了若有如无的蠕动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缠绕着自己,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是错觉。 她麻木地闭上了眼睛,突然觉得一切事物都失去了意义…… “这咋还哭上了?别怕别怕……” 她闭着的双目,猛然间感觉到外界有光芒在照射。 一道熟悉的嗓音冲进了她的耳朵内。 她先前一直有些厌弃的张惟的声音,此刻听上去竟然如此悦耳动听。 “不哭啦不哭啦,等出去了我带你……玄礼你往哪里跑?!” 第一百七十六章 脱险 谢蕴睁开了眼睛,入目仍是荒村,仍在石门的附近。 她正躺在地上。 她暗暗地松了口气,还好…… 还好那一切都是假的。 同时,她见到不远处,玄礼被张惟踩在了脚下,正在奋力挣扎着,却无法站起。 数张符箓从张惟的指间滑下,玄礼额上四肢都被贴住,就此再难有动作。 张惟抬起了脚,随手提溜起一动不动的玄礼,走回到了谢蕴的身旁。 他将玄礼扔到了脚边,然后伸手扶起了躺在地上的谢蕴,让她坐得稍微舒适了点。 “好些了吗?”他关心地问道。 “嗯……嗯。” 谢蕴还沉浸在后怕之中,事情突然结束,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张惟看着她还有些呆愣的神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咱们如今出门游历,碰上各种各样的危险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有些时候崩溃是在所难免的,谁还没个承受不了的时候呢?” 说着,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谢蕴的后背。 这当然不是他想占便宜,而是谢蕴还在无意识地轻轻抽噎着,就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他继续宽慰着:“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此番大难不死,你我必有后福。等咱们明天出去了,我就带你先去吃点好吃的,咱们先好好地玩两天再说。” 谢蕴感受到背部轻柔的拍打,听着张惟如此照顾的话语,一时间有些面庞发红。 她感到很不适应。 尤其是这么一个不时膈应自己、很是不靠谱的人,现在竟然会变得这么善解人意,这么体贴?! “你……我……我没事儿了……谢谢……” 她磕磕巴巴地说道,突然有些害羞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那就好。” “你……你怎么突然这么……这么……” 谢蕴抿了抿嘴唇后问道,却没有说完整。 “这么懂事儿?” “嗯……你这样……有点反常……” 张惟眉头一挑,说道:“反常?这怎么讲?” “你应该是……那种……反正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谢蕴想了想,还是没有将对张惟的评价说出口。 他毕竟救了自己呢。 “……无利不起早?” 张惟眯了眯眼睛,问道。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谢蕴看了他一眼,迅速又转移了视线。 张惟轻轻地吸了口气。 他这次之所以对谢蕴表现得这般关怀,其实真没有怀着什么特殊的想法,单纯只是见到对方哭得那般凄惨,有些看不下去而已。 一个比自己小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这可怜的模样,自己不去安慰一下实在是有点于心不忍。 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同伴呢。 但是这小丫头要这么说…… 算了算了,还是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张惟在心里默默地自我安慰着。 “你是……怎么从鬼域里逃出来,然后又解决他的?” 谢蕴这会儿缓过气来,看了看地上被封印住的玄礼,又看向张惟问道。 “我没进鬼域。” “你没进去?!” 谢蕴颇为惊愕。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我猜到他大概也会操控鬼域,所以一直有防备。” 先前,张惟在见到谢蕴掌心冒电时,一直时不时地后退,看似是害怕她的真一雷法,其实还有另一层深意。 他是在故意调整自己的位置,以防止在第一时间被玄礼拉入鬼域里。 “在你进入鬼域消失后,我便直接跟玄礼斗了起来。他不得不分心操持鬼域,所以并不是我的对手。” 张惟接着讲述道。 那时候,张惟没有丝毫留手地动用了妖力。 若是他不动用妖力的话,只怕难以在短时间内解决掉对方,这样一来谢蕴便会十分危险。 万一谢蕴死在了鬼域内,玄礼没了这方面牵扯精力,能够专心来对付自己的话,那自己也会变得相当危险。 所以使用妖力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儿。 只是这样坏处也很明显。他既然已经在玄礼的面前使用了妖力,那便意味着玄礼是不能够被绑回天师府受审的,他必须死在外面。要不然张惟也会暴露。 谢蕴看着张惟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你既然提前发现了……能不能和我也说一声。” “这……” 张惟其实也很想暗中告知她,但是他们两人是真的没啥默契可言。 因此在当时,想要告诉谢蕴,一定会被不远处的玄礼注意到。为了确保后续的出其不意,张惟只能先不说了。 他心里一阵感叹,怎么自己如今和人配合起来,反倒不如跟妖怪跟鬼默契了? 自己跟千面狐狸、跟暮秋那骷髅架子合作的时候,倒是真轻松。 当然了,他跟老和尚配合得也很不错,但是老和尚他……确实不适合太危险的局面。 “我以后尽量。”张惟还是说道。 “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他也会操纵鬼域的?”谢蕴还是仍不住好奇地问道。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怀疑过这个厉鬼,毕竟鬼域的形成实在是太少见了些。” 张惟解释道:“这天底下,比她怨气还重的厉鬼数量也不算少了,甚至还有一些修为更高深的鬼王,这些鬼物能够具备鬼域的才有几个?” 谢蕴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是……太罕见了些。像这厉鬼具备了鬼域,就算和鬼王抗衡,大概也能不落下风。但这终归还是有可能的,哪怕可能性极低,鬼域还是会出现的。” 张惟说道:“没错。可她的鬼域其实是不完整的,这就有些不寻常了。” “不完整?”谢蕴一怔。 “也可以说,这个鬼域还不算成熟。当初我被拉入鬼域之时,曾经碰到过厉鬼幻想而出的新郎官,并且我跟这个新郎官交手了。但是我却发现,这个新郎官是具备常人的体温的。在我击溃他后,整个鬼域便没了人影。” 谢蕴想了想,有些恍然地说道:“这意味着,这个新郎官其实是活人来扮演的?”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个活人在被我击败后,整个鬼域便没有再幻化出人影的能力了,从这一点来看,无法幻化人形的鬼域,根本就不算完整。整个荒村,除了你我之外,剩下的活人便只剩下玄礼了。” “所以从出了鬼域后,你便已经开始怀疑玄礼了。”谢蕴若有所思地说道。 “对,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小子有些不正常。他当时将你我拖入鬼域后,大概是想逐个击破的,所以先下场找上了我,毕竟你谢师姐还是威名震震,不容易下手的啊。只可惜,他的算计并未成功,反倒暴露了很多破绽。他既然能够进出鬼域,那么猜到他也能够操控鬼域,也算合理。” 张惟说着,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玄礼。 第一百七十七章 又一处地宫的线索 “原来是这样……” 谢蕴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己竟然什么都没看出来。 “你还小,不用太泄气,现在笨一点也是正常的。” 张惟安慰道。 谢蕴眉梢一挑,不满地说道:“你这是……什么话?” “你都已经这般天资卓绝了,若是还能算无遗策,那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张惟立刻说道。 谢蕴看了看他,轻哼一声,说道:“还算有点道理。” “咱们还是先离开此地吧,我先带你去安全一点的地方,然后回头再处理这个祠堂里的厉鬼。” 张惟说着,便伸手扶起了谢蕴。 “要不要我来帮忙?”她轻声问道。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这个厉鬼已经被我重伤,现在祠堂也已被封禁,我自己来问题不大的。而且你又如此虚弱,咱们还是先走吧。” 他美其名曰,害怕处理祠堂的时候,厉鬼会不顾一切地同归于尽,所以要带走谢蕴去其他地方。实际上,张惟是不想使用妖力的时候被谢蕴发现。 谢蕴没有多说什么,和张惟一同向着村外走去。在他们的身后,还有被拖行着的玄礼。 等来到山下后,两人寻到了一处不见什么妖气的地方,同时阴气浓度也相对较低,然后简单地布置了一点防护手段。 “你小心一点,我去去便回。” 张惟对谢蕴说完,便带着玄礼,重新回到了村落里。 …… …… 荒村仍旧是那个荒村。 冬天的夜晚,总是格外的漫长,直到此刻,天边还是一片漆黑,没有丝毫破晓的迹象。 张惟带着玄礼,重新回到了祠堂前的石门处。 “呵呵呵……害怕我突然暴起发难,所以要将我带在你的身边?” 玄礼身上的封印依旧,但现在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了。 “她现在这般虚弱,我不得不担心。” 张惟面色如常地说道。 “这种话,也就忽悠忽悠她这样的小姑娘有用。”玄礼不屑地摇了摇头,“你想杀我何必还找这般多的借口?” 张惟笑了笑,说道:“没办法,你也知道原因的。” 玄礼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突然很期待,你以后会跟天师府有怎样的故事。天师府竟然收了一个妖怪当徒弟……有趣!” “其实说句实话,我和天师府的关系真的不算好。” 张惟认真地说道。 严格说起来,他本就是麒麟宫的末代传人,说他是麒麟宫现任宫主一点也不错,因为天底下麒麟宫的人只剩下他自己了。 按照暮秋的说法,麒麟宫在千年前和云锦山乃是仇敌,所以于情于理,张惟的话很正确。 “那可真是最好不过。”玄礼感慨道,“死在你手里,也总好过死在天师府那群道士手中,而且你以后和天师府……这个结局,也算是不错了。” 张惟想了想,说道:“你并没有堕入邪修,现在你的一身修为,都是天师府最正统的传承。这么些年过去了,天师府就算当年做的一些事儿有愧于你,可对你的栽培也着实是不遗余力的。你这般暗算同门,心里真的没有一点歉疚?” 玄礼闭上了眼睛,过了很久才说道:“动手吧。” 他没有回答张惟。 “最后一个问题。”张惟显得有些啰嗦,“那厉鬼……你希望我如何处理?” 祠堂内的厉鬼,生前也是个可怜人,他不想吞噬这样的魂魄。 “她……你不想直接打散她?” 玄礼睁开了眼睛,有些意外地问道。 “我不想。”张惟摇了摇头,语气诚恳,“这世上的厉鬼已经有这般多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只要能让她别再造杀孽,那便好。” 其实对于这厉鬼来说,她的执念会使得她一直怨憎生前的某些事物,这样的存在状态,也是一种极大的痛苦,魂飞魄散未必不算是一种解脱。 之所以是魂飞魄散,是因为厉鬼基本上是无法进轮回的,所以只能如此。 可在这一件事儿上,张惟并不愿意下杀手。 他大概是嫌麻烦。 玄礼看向张惟的眼睛,用有些恳求的语气说道:“若是你肯放她一马,我可以将鬼域送给你。” “鬼域?”张惟有些惊讶地问道,“这种东西……怎么可能送人?” “我也不太清楚具体的缘由,但确实可以……” 玄礼想了想,接着说道:“对于鬼域,修行界中人的了解大都十分有限,但鬼域确实能够被修行人占据并且操控。” 张惟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从哪里学会了鬼域的操控之法?”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在临州,我当年游历之时,发现了那里有一处奇异的地宫。” “地宫?!” 张惟一惊,突然想到了此前的遭遇。 他记得很清楚,暮秋当时说过以地宫组合成大阵之事。 难道这也是同样的地宫? 而且…… 能够找到鬼域的操纵之法,这处地宫绝对非同寻常! “详细讲一讲当初的情况。” 张惟神情一肃,看着玄礼说道。 “没什么情况……”玄礼苦笑了起来,“我当初境界颇低,在一次大雾之中,莫名其妙地进入到了地宫,然后就只顾逃命了,其他的根本没有什么发现,就连怎么逃出去的,我到现在都是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回事?”张惟面上带有明显的不相信。 “那处地宫……你最好不要轻易前往。”玄礼神情带上了一丝后怕,“那地方,是我见过最邪乎的,它……它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到了十八层地狱一样……” 张惟神情凛然,明白这处地宫非同小可,只怕是和养尸地与乱葬岗的地宫,也有一定的牵连。 “那里,具体在临州的何地?” 玄礼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邙未山。” 张惟点了点头,记下了这处地名,又说道:“若是你能够将鬼域送给我,我可以保证,留那厉鬼不死。” “如此便好。” “用如此重要的东西,换一个已经死掉的人的魂魄……”张惟对于他的举动,一时间有些不理解。 若是玄礼真要用鬼域来换取自己的性命,张惟还真会很纠结。 毕竟鬼域实在是让人眼红,有了这东西简直就等同于有了一方自己的天地,自己还是非常想得到的。 “够了。” 玄礼有些轻松地笑了笑。 “活够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今生来世 张惟彻底解开了玄礼身上的封印。 “这么信任我?” 玄礼站起身来,有些诧异地望向张惟。 “你也打不过我。” 张惟倒是很平静,可也没直接否认对方的话语。 “也对……”玄礼点了点头,“不论怎么说,最后还是得感谢你,能让我体体面面地走。” 张惟知道,对方这句话,并不只是在感谢自己帮他解除了封印,也是在感谢没有让他落入到天师府的手中。 “来世……想做点儿什么?”张惟轻轻问道。 “来世么……”玄礼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若是可以的话,当个普通人就挺好,哪怕……也笃信‘人人成圣’的鬼话。” 张惟也笑了起来,说道:“或许到了那时候,你也会变得认为‘人人成圣’还是有点道理的。” “那……似乎也还不错?”玄礼仍旧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祝你来生如愿。” 张惟郑重地说道。 “多谢。” 玄礼冲着张惟,认真地行了一礼。 是道门同道间的礼仪,这大概是他今世,也或许包括来世,最后一次行这等礼了。 这就是修行者之间的告别。 今生来世。 今生送别来世。 今生之人,送别来世之人。 行完礼后,玄礼慢慢地转了一圈,望了一遍这处已经荒废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村庄。 他仰起头,望向了一个方向。 那里,是天师府山门所在。 但他所注视的,并不是云锦山,而是云锦山下诸多求道者聚集的那方城池。 “该结束喽。” 他的身体上,泛出了道道毫光。 他的目光里,见到了一个又一个身影,那些身影是如此的熟悉,如同往事历历重现,又像是…… 他们一直从未远去过。 “……你咋自己跑到这么远的地儿来了?家里人呢?” “家里闹妖怪还闹饥荒,人都没了。” “这世道……唉……没事儿,以后只要有哥哥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饿死。” “大哥,你也不是本地人,为啥要来这么远的地方啊?” “我啊……是为了求道!” “求道?” “对!就是做神仙!” “当神仙有什么好的?” “啧!你知道咱们为啥老受妖怪欺负吗?就是因为咱们都是些凡人,都不会法术!等我以后学了法术,有了神通了,我就去斩妖除魔,当个真正的侠士!” “那些东西……能成真吗?” “当然能!到时候啊,我就飞回村,将你嫂子迎娶过门!她应该也很喜欢飞在天空吧?嗯……只是不知道,要让她等我多久……” “大哥。” “……嗯?” “你一定会成功的。你一定会成为真正的仙人的。” “哈哈哈……好!说起来,你有去处吗?” “没有。家都没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了……” “既然这样,那你跟我一起走吧?咱们兄弟一块去求道!” “这……我能行吗?” “行!这有什么不行的?你不知道,高人们都说了,咱们人人都具有道性佛性,都可以成道成圣,你当然也没问题了!” “可是……咱们要去哪呢?” “去云锦山!天师府的道长们,都在山上。咱们兄弟只要肯潜心修行,未来保不齐也能成为天师府的弟子!” “那……那好,我也去!” …… …… 张惟平静地看着玄礼的身躯慢慢地化作了飞灰,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最后还是念了一段往生咒。 鬼域的操控之法,玄礼已经教会给了自己,接下来,就是尽力去熟悉了。 张惟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的左手掌心。 在那里,有一道浅浅的黑色环形印记。 这就是操纵鬼域的引子,只要通过这个引子,便可以出入鬼域。 等到他之后能够完全掌控了鬼域,这个印记也会彻底融入他的神念内,失去踪迹。 鬼域毕竟是由执念杂糅而成的,所以其内呈现的,往往是厉鬼最最深刻的记忆。 但是这玩意过渡给人身上,虽然也是这样使用,可必须有一个让使用者印象无比深刻的环境,才能够启动鬼域。 就像是玄礼使用鬼域之时,构建的就是发现鬼域操控之法的地宫。 张惟目前打算,将鬼域的空间,构筑成红衣女鬼王的鬼窟。 这是他直到今日,都印象最为深刻的地点。 不过当下他还是无法直接构建起鬼域的,这需要一定的时间。 虽然鬼域源自厉鬼,并且是极为偶然和稀有的,可像这般直接移植到人身上,也着实让张惟大开眼界。 这其中的原理,他是真不清楚。 不要说是他,就算是将鬼域送给他的玄礼,也完全不知道。 这一切的答案,可能就隐藏在邙未山的地宫之中。 对于这个地方,张惟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并且打定主意,短时间内绝对不能去那里冒险。 他转过头,看向了祠堂。 由于玄礼将鬼域渡给了自己,祠堂内部的厉鬼已经彻底没了威胁。 随手一挥,封印在祠堂的十数张符箓飞起,封印就此解除。 他要遵循和玄礼的约定,将厉鬼安置到别处。 “轰隆……” 可随着符箓刚刚飞起,祠堂竟是轰然倒塌! 一道魂影,自废墟里缓缓地飞出,那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 “多谢道长……愿意放过我和玄礼……” 她在半空中,对着张惟行了一礼。 在她看来,张惟没有直接将玄礼的魂魄打散,更没将玄礼送上天师府,那便是手下留情了。 玄礼要是被送上了天师府,是肯定不会有超生的机会的。 “你……” 张惟看向这道女子魂影,神情一怔。 他发现,对方正在飞速变淡。 魂飞魄散。 “小女子执愿已了,自此再无牵挂……” 张惟闻言,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确实没有再感受到一丝怨气。 执念已消,怨气再无,厉鬼也便没了停留在世间的动力。 “祝你……” 张惟的话语说到这里,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祝愿对方。 魂飞魄散,是直接消散在世间,没有来世的。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的祝愿,都失去了意义。 身形愈来愈淡的女子,很是好看地笑了一下,说道:“祝愿道长修为更上一层楼,平平安……” 半空中,只剩下了一缕细风。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诡异的印记 张惟回到了谢蕴的身畔,等到天光放亮之时,两人才上路离开。 八卦图在空中慢悠悠地飞行着,由于谢蕴太过虚弱,又有真一雷法反噬导致的伤势,能够控制着不掉到地上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一点张惟也无可奈何,他又没有这类法器,想帮她分担也有心无力。 “玄礼和那厉鬼……真的还有这般强的后手?” 谢蕴疑惑地问道。 这次飞行速度颇慢,两人身旁的风并不大,只是微风,她的话语张惟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倒是有一种飞行游玩的感觉。 “没错,当时我拼尽全力,虽然逃出生天,可他们两个已经是鱼死网破,彻底消亡了。” 张惟在她身后懒散地坐着,回应着。 “算上昨晚,这事儿你已经问了我七八回了,你没听腻,我都快说吐了。” 他自从见到谢蕴之后,就将早已编好的理由告诉了她。 在他的故事里,玄礼和厉鬼负隅顽抗,最后一起魂飞魄散了。 至于更多的细节,那都是他随便胡诌的,事情的真相现如今只有张惟自己知道,只要他不说,没人能探查明白。 他之所以要保密,除了不能让天师府知道自己是妖物的真相外,还有就是他要确保自己掌控鬼域的秘密不能被人知晓。 鬼域太过强大,哪怕是天师府,也保不准会有人觊觎。 而且这等将厉鬼的鬼域转嫁到人身上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张惟也害怕自己被人抓起来当成研究对象。 “但是……你不觉得,这太离奇了些?玄礼之前明明已经被你封禁住了,怎么还有挣脱的可能?” 谢蕴还是保持着怀疑。 张惟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明白啊,要是能知道,我还能让他挣脱?这你估计只能去问玄礼自己了。” 谢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不会是……不想让玄礼回天师府吧?” 张惟眉头一挑,说道:“我凭什么不想让他回去?他回去不回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谢蕴犹豫了下,“我总觉得,从你独自带他离开回村之时,就显得很奇怪……” 她心头有不太对劲儿的感觉,可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张惟宽声安慰道:“你不要想太多,你现在就是因为太虚弱了,所以对任何情况都很警惕很敏感,内心也往往会有不安和恐惧,等到你伤势恢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心吧。” 谢蕴认真地想了想,觉得对方说的也有道理。 难道自己确实是因为太过虚弱的原因,才这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只是…… “好了好了,先不提这个,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张惟颇关切地问道。 他当然是不想继续和谢蕴谈论这个话题,要是让她真琢磨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来,那岂不是坏事了。 “好一点了……”谢蕴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的脸色……怎么还是这般苍白?” “我感觉还有些冷……” “还冷?”张惟略感意外。 他们可是修行者,“冷”这种感受,在他们身上是很少出现的。 自从昨夜开始,谢蕴就一直身体发冷,最开始张惟以为,这只是她消耗过度,外加反噬受伤导致虚弱,再加上夜间风寒,等到明日太阳出来了,温度回暖,应该就能够好一些。 可现在来看,问题好像有些严重了。 “你体内的伤势……很重吗?”张惟问道。 “应该不打紧,这种情况我先前也碰到过,而且我也暂时压制住了伤势……” “把你的手给我。” 张惟突然说道。 “你……你要干嘛?”谢蕴有些紧张地说道。 张惟的神情变得严肃了不少,直接伸手,抓过了对方的手腕。 谢蕴一惊,眉头皱了皱,本想直接将手抽出来,但是看到他那专注的神色,又选择了放弃。 她另一只手一抬,索性又放慢了八卦图的飞行速度,然后说道:“你……看出什么了?” “这个……昨夜就有了么?” 张惟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谢蕴问道。 同时,他将她的袖子撩起,在那手臂之上,赫然多出了一块黑色的印记,! 这个黑色的印记,就像是自内而外长在了她的皮肤上一样。 其形状,就像是一团线杂乱地缠绕在一起,可仔细看去,其中似乎又有着某种规律。 越审视,越让人感觉这似乎是一个特殊符号。 “这!我……我不知道……” 谢蕴神色一变,她确实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竟然出现了这等东西。 在她的感受之中,自己只是比平时虚弱了一点,怕冷了一点而已,其他的便没有太大的变化。 张惟神色变得颇为凝重,他仔细地凝视着这个黑色记号,捏着谢蕴手臂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起来。 谢蕴任由他握着手臂,两人都在观察这个记号,一时间也没心情多顾及其他的。 这个记号,张惟并不认识,但是他从其上感受到了一种有些熟悉的气息。 这也是他为何能够在谢蕴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便发现她身上出现异样的原因。 那种气息,和他已经掌握的鬼域很相似,准确来说,应该是同出一源。 和鬼域同出一源的东西…… 张惟心里有了一个极不好的猜测。 “你昨夜第二次进入鬼域之时,都碰到了什么?” 他望向了谢蕴的眼睛,问道。 谢蕴抿了抿嘴唇,手臂上突然出现的东西,让她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记号,眼下不痛不痒的,似乎只是一个标记,但这本就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儿,谁也不敢说它接下来会有何等变化。 她将自己在鬼域之中碰到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张惟。 尤其是在脱离鬼域之前,她似乎感觉到了身上又莫名的蠕动感。 说完,她面色有些难看,又说道:“我再看看我身上的其他地方……” 她轻轻挽起了另一只袖子,在另一条手臂上,竟然也有黑色印记! 这个印记,与另一只手臂的上的模样相似,都是杂乱无章的,但能明显感觉到两者之间是有差异的。 谢蕴又检查了下双腿,赫然又发现新的黑色印记。 碍于张惟在面前,她只检查了这些部位,但她的面色已然难看到了极点。 “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第一百八十章 处境危急 一处光秃秃的小山丘上,张惟和谢蕴两个人坐在地上,相顾无言。 两人的内心中,都满是担忧。 谢蕴的担忧自然不必多说,张惟的担忧,则是因为这件事情有些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他最意外的地方是,谢蕴是在鬼域之中受到的影响,竟然在离开鬼域之后,仍然能够发生作用。 毕竟鬼域是一方由执念杂糅而成的特殊领域,人被拉入其内,受到的再多影响,都是不会被带回现实的,除非是受伤或者死在其中。 这就是一场梦境,人可以被吸入其中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梦境里的各种东西,是不可能被带出的。 但是现在却并非如此,虽然玄礼的鬼域没有杀掉谢蕴,但它也确确实实影响到了现实世界。 这些黑色的印记,并没有对谢蕴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不过是让她虚弱了一些而已,可这才是最违反常理的事情。 而更可怕的是,这些黑色印记,来自于临州邙未山的地宫之中,并且这些黑色印记,和自己操控的鬼域,有着相同的气息。 这便意味着,哪怕是存在于执念之中的邙未山地宫,也具备影响现实的能力! 或者也可说,邙未山的地宫,既能够对现实造成影响,也能够影响执念制造的特殊世界。 这绝对不是一般的事物能够做到的。 张惟不得不担心,自己眼下操纵了鬼域,相当于也变相地和地宫有了联系,谢蕴身上黑色印记的气息,实际自己也有,这会不会……是一个天大的隐患? 他本就已经对邙未山地宫提起了最高程度的警惕,可没想到还是绕不过去。 还有一点也非常重要,张惟和谢蕴都是见多识广之辈,各种杂七杂八的奇闻异事不知道了解多少,可这些诡异的黑色印记,他们两人竟是都不认识,甚至连可能的猜测都想不出。 “你也不要太着急,咱们现在并非是毫无办法,还是……先回云锦山吧,回山之后,找师叔师伯们看一看,相信总有人能够认出这是什么东西的。” 经历了漫长的安静后,张惟终是开口道。 这也是如今他能够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 谢蕴比平常的小姑娘要强大得多,心态更是调整地极快,此刻已经极为冷静。 她听到这话,说道:“现在我不敢再多动用法力,看来……只能寻求同门援助了。” 由于自己身体出现了未知的变化,而且还有伤势在身,她为了保险起见,只能将法力内敛。 没了八卦图的飞行,他们想要回山都有些困难,只能通过师门令牌,寻找最近的天师府弟子。 张惟也理解地点了点头,但内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说起了天师府…… 在天师府里……就一定是安全的吗? 他刚刚从头梳理了一遍荒村之行,忽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细节。 最后祠堂倒塌,厉鬼在魂飞魄散之前,曾经告诉过自己,她的执愿已了…… 这一点之前自己没有细想,可现在来看,只怕是很值得思考。 先前,玄礼曾经一直告诉自己,他和厉鬼最最痛恨的,乃是天师府的道人们,但如今看来,这似乎并不正确。 准确来说,玄礼的憎恨对象才是天师府的道士们,而厉鬼并不是。 若是厉鬼也痛恨天师府,那么在天师府道士死绝之前,她的执念大概是不会消失的,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便意味着,她的执念和怨气的根源,并不在这上面。 张惟反复思考了厉鬼生前的经历,发现她的执念所在,应该是在迫害她的村民以及妖物的身上。 但是他们都已经死了,而且村民还是被她亲手拉入鬼域之中害死的,按理来说…… 她的执念已经早就消失了才对。 张惟突然又想起了玄礼,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其中的问题便在于,是玄礼死后,祠堂轰然倒塌,然后厉鬼才魂飞魄散的。 所以说,厉鬼最后的一点执念,并不是在天师府的道士们的身上,而是在玄礼的身上! 因此,玄礼一死,她的执念才会彻底消散。 但按理来说,玄礼不应该成为她的怨念对象才是,而且从最后她同自己的对话来看,玄礼也确实不是…… 思考到这里,张惟心头突然有了一个极离奇的推测。 当年的村庄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被厉鬼杀死,有那么一个幸运的村民,出于某些原因,最终逃过了厉鬼的追杀。 虽然害人的妖物死了,胁迫她的村民也死了,可就是因为这一个外逃之人,厉鬼的怨念才久久未曾消失。 那个外逃的村民,大概率是被当时游历的天师府弟子们看中,被带上了云锦山。 也因此,这人才能够逃过一劫。 玄礼既然能够帮助厉鬼生成鬼域,并且还能够操纵鬼域,说明他对鬼道功法并非一窍不通,也因此,他应该是通过了某种方式,让厉鬼将对剩下的那位村民的怨念,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才能解释,为何最后玄礼身死,厉鬼的怨念才彻底消失,并且厉鬼并不将玄礼认作自己的执念对象。 因为玄礼确实不是,他只是通过某种方式,迷惑了厉鬼,让他“看起来像”而已。 若真是如此的话…… 那便意味着,天师府里,还有一个玄礼隐藏的同伙! 这个从村庄出去的村民,必然知道当时村落发生的一切,但从荒村厉鬼存在了这么久来看,他大概是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他和玄礼就算不是同伙,也必然关系极为密切。 而且,张惟记得,自己数次想要进入祠堂,但最后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成功。 直到厉鬼魂飞魄散之时,整个祠堂也彻底被毁,里面的事物尽数被破坏了。 为何会如此? 只有一种可能,祠堂之中有着某些事物,比如先祖牌位、族谱等等,会暴露这个隐藏在云锦山上的曾经的村民! 所以玄礼不想让自己进入其内! 张惟现在真正担忧的,是玄礼到底有没有真去轮回转世? 玄礼可是亲身进入过邙未山地宫之人,若是他的魂魄并未轮回转世…… 这样的话,那个隐藏在天师府里的人,也有可能继续和玄礼存在联系! 而若是玄礼回归了的邙未山地宫,那他和这个隐藏者,都将成为极大的隐患! 因为这样一来,便意味着邙未山地宫能够通过隐藏之人,时刻注意着自己二人的一举一动! 到时候他们在暗,自己和谢蕴在明,一切都将变得极为被动!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怎么不说话了?” 谢蕴的声音,打断了张惟的思考。 “……哦!”张惟一个激灵,“我刚才想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谢蕴有些疑惑。 “咱们现在的处境……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危急。” 第一百八十一章 回山 张惟将自己的猜测,大致上告诉了谢蕴。 他在某些细节上,还是做了一定程度的隐瞒。 “你之前果然是在骗我的!!” 谢蕴听完后,极为不满地说道。 “哪有?!这不就是说得有点不太仔细吗?我看你那么疲惫……” “你少来!谁知道你现在说的是不是真的?!” 张惟感到有点无奈,对方的反应,他也是有所预料的,可眼下情况实在太过危急,若是还藏着掖着,只怕他们两个人都会有生命危险。 “咱们现在的处境很不妙……在这件事儿上,我必然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谢蕴也知道轻重,说道:“若真如你所说……眼下回山还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他一个人潜伏在宗门里,就算想要对你我不利,可咱们只要不下山,那便没有大问题。”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望了张惟一眼。 张惟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跟着她回山的。 现在就算有邙未山地宫的威胁,那也还能多撑几日,可直接上云锦山,真就成了暴毙了。 “你有没有考虑过……天师府真的能保证你我的安全吗?哪怕咱们真的缩在山门里不出来。” 张惟有些慎重地问道。 “这当然……” 谢蕴的话语一顿,突然有些拿不准。 “天师府固然强大,道门魁斗的实力在人间确实是无人能敌,可要是对方……不是人呢?”张惟继续诉说着。 “不是人……你的意思是……” 张惟轻轻地吸了口气,说道:“我回村后,在审讯玄礼时,他曾经说过,那处地宫给他的感受,就像是进入了十八层地狱一般……若是这处邙未山的地宫……背后真的是阴司呢?” 他所谓的“审讯”,是一直用来忽悠谢蕴的说辞。 谢蕴咬了咬有些枯燥的唇,说道:“这也是没有证据的事儿,除非你我亲自去地宫内看一看,否则也很难证明你的猜测。”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可是眼下确实存在这样的可能,要真是阴司对人间有所图谋,从而在邙未山布局,天师府……又能否抵挡得了?” “真要是那样的话,你我身上有没有那气息,都是难逃一死的。”谢蕴说道。 张惟之前告诉她,自己在后来也不小心被玄礼再度拉入了鬼域内,所以和她遭遇类似,也沾染了那种神秘的气息。 她望向了张惟的双眼,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两人又探讨了许久,却也没想出更好的解决方式。 他们在一件事儿上达成了一致,那就是现在只能先按兵不动,想办法压制住身上的气息和印记,尽可能寻找办法去化解这些东西。 能够不进邙未山地宫,就绝对不进。 谢蕴还是决定要回山的,两人都决定,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先不向旁人暴露关于那个隐藏者的消息,而是等谢蕴回山之后,各自慢慢调查此事。 至于张惟,则是决定继续游历,实际上他是想要尽快回到雍州城内,找暮秋来看看自己眼下的情况。 关于鬼域的问题,还是可以向暮秋告知的,因为鬼域这玩意就算她眼馋,也大概率用不了。 她毕竟是一个类似于僵尸、不化骨之类的鬼物,由执念凝聚而成的鬼域,她就算想操控,也不太可能。 两人就此商议完,谢蕴催动了师门令牌。 未过多久,空中便有破空声传来,数道人影飞速来临,落到了他们的身畔。 那位收张惟入门的朴素道人,赫然在首位,剩下的几人也都是宗门的上代高人。 天师府对于谢蕴这位嫡传弟子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他迅速走到了谢蕴的身畔,将法力渡入了她的体内。 张惟将早已跟谢蕴商量好的说辞拿出来,解释了他们的遭遇。 “这是……” 朴素道人眯了眯眼睛,看着谢蕴手臂上的黑色印记,久久没有说话。 “几位师弟……你们可认识此黑印?” 他扭头,问向身旁的几位天师府的道人。 “恕贫道眼拙……” “这黑印之上……为何有种……” “地狱气息……” 几位道人讨论了起来,神情也变得凝重了许多。 朴素道人神情肃然,看向谢蕴,说道:“这道印记,以师叔师伯们的见识,也难以识别,看来只能等回山后,请天师他老人家亲自看一眼了。不过……这大概不是阳间的事物。” 张惟心头暗叹一口气,只怕这黑印放在阴间,也都是极为神秘的。 “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先回山吧。” 说着,朴素道人又扭头看向了张惟,说道:“明和师侄,你应该也和这些黑印有所牵涉,还是随我等一同回山吧,如此也更安全一些,你意下如何?” 张惟摇了摇头,说道:“多谢师叔,不过我还是想多游历一些时日。” 朴素道人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几位道人带上了谢蕴,腾空而起,就此离去。 他们现在很急切,自家这等天赋卓绝的雷法传人出了大问题,当然要第一时间送回天师府确保安全。 至于张惟怎么样,到底有没有问题,事有轻重缓急,他们暂时是无暇顾及了。 张惟望着天空已然消失的人影,摇了摇头,找准了回雍州的方向,也上路离去。 …… …… 天空中,谢蕴坐在自己的八卦图上,只不过此刻驱动法器的人,换做了她身前的朴素道人。 在他们的周围,数位天师府师叔师伯一级的人物环绕,以确保正中的谢蕴的安危。 之前她带着张惟飞行的速度和此刻相比,简直慢得像是在爬行。 强烈的罡风呼啸不断,可八卦图之上无比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流,谢蕴耳畔的碎发,不见一点晃动。 “师叔……” 她轻声开口道:“您知道当年……那座山中村庄的事儿吗?” 她又将山村的事情,详细地讲了起来。 “玄礼……没想到,他竟然在此事之上,有这般深重的魔障……” 听到玄礼已死的消息,朴素道人叹了口气,说道。 “师兄,当年那件事儿我好像有一点印象。”一旁的某位道人,看向朴素道士说道。 “师叔,那当年领着弟子去处理此事的,到底是谁呀?” 谢蕴眼睛一亮,转头问道先前发声的道人。 “是叫……叫……” 道人皱眉思索了片刻,似乎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面色一阵变化,终是没有说出名字。 “是同正。” 朴素道人平静地说道。 谢蕴的面色骤然一变,看向了身前背对着自己的朴素道人,语气极不确定地说道:“那……那岂不是……” “不错。正是贫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 观主回来了 张惟回到雍州城的这天,正好是大年三十。 时间是上午,城里城外,鞭炮声不断,满地碎散的红纸屑夹在白雪里,看上去别有一番韵致。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雍州城下雪了。 城门口的卫士们,见到竟是坐忘观的现任观主回来了,不敢多刁难,赶忙问好放行。 张惟在雍州地界上,已然成了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尤其是人们听闻他被天师府带走,收为了弟子,更是让坐忘观这段时间的香火又盛了不少。 重新走在雍州城的大街上,张惟望着四周熟悉的建筑,心底突然涌现起了一股亲切感。 那新贴上的楹联和“福”字,看上去红红火火的,充满了喜庆之意。 檐角路旁积着说厚不厚、说薄又不算薄的雪,这纯净的洁白,更是映衬得红色更红。 大概,过年就应该是这种感觉。 哪怕是在人族求生如此艰难的这方世界里,新年的喜乐氛围还是相当浓厚。 这一年,城中又爆出了邪修作乱的事情,年前人们大都十分恐慌,可自从前几日司天署放松了对城池的管控后,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都迅速转移到了年节之上。 大抵也正是因为大家平日里提心吊胆地受怕惯了,所以才更珍惜新年的到来。 路上行人稀少,人们大都回到了家中陪着家人,除了少数为了生计迫不得已之人,大都不会在年三十出门。 就连路旁边常见的乞丐,也都没了踪影,不知道一群人聚集到了哪处破庙里,拾掇着一年一度最为丰盛的年夜饭了。 张惟走得并不快,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勾起他很多的回忆。 刚刚穿越那会儿,他过年之时更多地是怀念在地球上的岁月,后来渐渐地,地球上的记忆越来越淡了,关于这方世界的事情,反倒成为了时常想起的。 他在回忆自己的老师父,在回忆先前的每次新年自己都在做些什么,想来想去,好像今年是他混得最好的一年。 之前着实是有些…… 惨不忍睹。 可就算如此,若是论喜悦,他也真没感受到多少。 春节对他而言,真是一个既孤独又热闹的节日。 一点冰凉,不知不觉间叮在了他的面庞上。 又下雪了。 张惟隐隐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小孩子们的欢呼声,对于孩子们来说,雪永远是那么新奇与有趣。 今日下午,城中不知道又将多出多少个雪人儿,不知道又有几个孩子被冰凉的雪球砸到眼眶泛泪。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笑,继续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 …… “右边一点……再右边一点……对对对……不行不行,过头了!再往左一点……” 老和尚穿着一身锦斓袈裟,手持锡杖,人模狗样地站在坐忘观大门前的百级台阶中段,指挥着道童悬挂彩灯。 他这模样,自然吸引了诸多正在排队的香客的目光。 自打张惟决定离开雍州前往天师府之时,他便安排了老和尚来替自己先打理坐忘观。 为了名正言顺,他更是直接给老和尚安排了个“首座客卿”的职位。 当然了,现在的坐忘观本来就是他说了算,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号,他是想给多少就给多少的。 按理来说,如今作为坐忘观的代理掌权人,老和尚是完全不必主动管这些琐碎小事的。 但他却很喜欢亲力亲为,这其中既有对这帮子干活的下属不放心的关系,也有……嘚瑟的成分在。 “那……那是个和尚?!这……道观里怎么会有和尚?!” 正在排队进入道观祈福的人群里,有人颇不敢置信地发问。 时值年三十,坐忘观的香火依然是极好的,不少人都来此地为来年祈福。 待到明天大年初一,观里的场面更是会极为火爆。 不过明日观中的头香,已经提前被安排好了。 雍州知州大人在得知张惟成为了天师府弟子后,早就在第一时间大行“善举”,要来了新年头炷香的名额。 “哦……你不懂也正常,这乃是咱们雍州坐忘观的一大奇特之处,不少像你一样第一回慕名而来的香客,都会惊讶呢。” “这……莫非有什么讲究?” “你不知道,这位是李大师,是明和观主专门请来,暂时主持观内事务的。李大师佛法高绝、修为精深、慈悲心肠,却并无佛道两派门户之见,实在是一位真真正正的高僧!” 正站在人群里排着队的张惟,听到这话,神情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本来是想隐藏身份,来个“微服私访”,看一看老和尚管理得如何,但没想到…… 老和尚竟然这么光明正大的? 在张惟一开始的想法里,自己因为有急事不得不先离开雍州,委托老和尚来掌管坐忘观也是事急从权,只希望他尽量隐藏在幕后,别被人知道了和尚的身份,可现在…… 他好像混得还挺风生水起的。 “李大师?这位大师姓李吗?为何还保留有俗家名讳?道观里有个和尚,而且还有俗名,有趣有趣!” “这你就不明白了,这才是李大师佛法真正高深的地方,正所谓‘心中有佛,所见皆佛’,李大师不执迷于表象,正是他老人家功德圆满的表现啊!” “好像……有点道理?” “不仅如此,李大师自从进入坐忘观成为首座客卿之后,更是降妖除魔,维护了咱们雍州的平安!不说远的,就单说前两日……” 张惟越听越离奇,这要不是自己清楚老和尚到底有几斤几两,说不定还真能被对方的这番说辞给忽悠住。 这人…… 该不会是老和尚故意请来的托吧? 待到排队进入了坐忘观后,张惟见到之前发出疑问的路人,神色已然变得无比虔诚和狂热,小心翼翼地踩在地砖上,前往正殿上香去了。 望着这样一幕,张惟突然觉得,交给老和尚来打理,好像也还不错。 “这位居士,不知来观中有何……” 接引的道士,见到张惟自从入门后便一直站着不动,便主动走了过来搭话,可他见到张惟的面容后,话语便硬生生地顿住了。 “观、观主?!您回来啦!!” 张惟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惊动其余香客,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去将首座客卿找来,我有事要和他谈。” 第一百八十三章 邙山当年的疯狂举动 在一处偏殿内,张惟和老和尚并没有聊太多。 他告知老和尚,不要将自己回来的消息泄露出去,并且表示接下来坐忘观仍旧由老和尚来打理,自己还是个甩手掌柜。 老和尚对此当然没有异议,他没过够瘾呢。 待到确定完坐忘观的情况,张惟便没有多停留,而是直接离开,重新回到了杀人巷里。 巷子深处,棺材铺已经关门了。 坐忘观里也兼顾着香烛之类的生意,老和尚没必要还留着这里继续开张。 另一旁的院落,正门紧闭,门前的积雪上只有零零落落的几处鸟爪,显得颇为冷清。 张惟看了看,没有踩上这片门台前的雪,而是选择了翻墙进入院中。 一路进到屋内,暮秋已然发觉了他的到来,坐在了桌畔。 她仍旧是一副皮包骨头的模样,看上去反倒比骷髅模样更为阴森可怖。 张惟坐到了她的对面,说道:“实在抱歉,这些天有些忙,没有时间给你找到肉来……” 他记得暮秋需要邪修身上的肉,来填充到人皮之下,但最近他也确实没碰到什么邪修。 “你有什么事儿?” 一片冰晶凭空出现,所有字同时凝结而出。 张惟目光一凝,说道:“你的修为提升速度……也太快了些吧?” “说事儿。” 张惟点了点头,说道:“你看这个……” 他的手轻轻一挥,一道黑色光晕顿时笼罩了暮秋。 正是鬼域。 不过暮秋由于更类似于僵尸一类,近乎是无魂无魄,像鬼域这种执念凝结的东西,对她来说一点效果也没有。 光晕闪烁,随即消失。 “鬼域?!” 冰晶猛然浮现,表示出暮秋的心情很是不平静。 “对。”张惟应道,“这个鬼域……有些问题。” “人类竟然真能掌控鬼域……”暮秋显得颇为不可思议,“有什么问题?” 张惟轻叹一口气,又重新释放了一遍鬼域。 暮秋细细感受之后,沉默了许久。 “这里面……我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就像是……太阴炼形。” 张惟见到暮秋这般回应,也不觉得意外。 她当初太阴炼形之时,可是主动使魂魄下到阴界的,既然这鬼域之中有地狱的气息,那肯定和阴界有关。 “你是怎么得到这东西的?” 张惟详细地将当初如何获得鬼域的过程,告诉了暮秋。 “邙未山……” 这三个冰字,在半空中悬浮了很久。 “你是不是……想到了邙山?” 张惟开口问道。 “没错。”暮秋点了点头。 其实在张惟第一次听到这个地名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此地是否和当年的邙山有关。 邙山,邙未山…… 从这名字上,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联系。 但是邙山早已灭亡,就算今日还有极少数的传人,那也只是学会了当年的一招半式,严格说起来也不算真正的传承。 可以说,邙山现在的状态,连张惟的麒麟宫都不如。 但邙未山的地宫,必然是和鬼道有关的,这一切若是说真和邙山无关,似乎有有些不太可能…… “你知道……当初邙山为何会走向衰败么?” 暮秋那皮包骨头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沉思。 她继续以冰晶写道:“因为他们当时,有了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并且举全派之力去尝试,几乎是孤注一掷。” 张惟神情微凛,想到了自身的鬼域,有了某种不太好的猜测,问道:“这个疯狂的想法,该不会就是将鬼域移植到人族体内吧?” 暮秋看了张惟一眼:“有点类似,但是比这个还要更疯狂一些。他们是想……” 冰字浮现到这里,出现了停顿,大概她直到今日,也仍对邙山当年的举动感觉到震撼: “……想将人族和鬼物融合。” 张惟敏锐地注意到,这串冰字里提到的是“人族”,他有些疑惑地问道:“人族?是指的……所有人吗?” “没错。他们就是这般疯狂,他们思考出应对天地大劫的方式,便是将人族彻底鬼化。” 暮秋所提到的天地大劫,便是天庭消失,人间界妖魔鬼怪肆虐之事。 了解了当年的真相,张惟一时间,也感到震惊莫名。 这……邙山的祖师们,实在是太有想象力了些! 将整个人族化作半人不人、半鬼不鬼的状态,这和被妖魔鬼怪祸害相比,好像也强不到哪里去啊? “你以为当初邙山那群人是疯了?其实不是,这里面还真有一点点道理。首先,鬼物是人死后由魂魄而成的,人族既然本就具备魂魄,那便有可能在活着时,便直接将魂魄转化成鬼……当然,这只能说是理论上可能。” 张惟仍旧不理解,说道:“就算如此,那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这跟整个人族彻底被妖魔祸害、彻底沦陷,岂不是没有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而且区别很大。” 冰晶继续浮现:“若是人族全都化作半人半鬼的状态,那么人族在不少妖魔眼中,便不会再像之前一样,是值得争抢的‘口粮’。这样一来,人族的生存压力便会大减,也就有了时间去修行。” “修行?” 暮秋的面容上,突然浮现了一丝诡异的微笑:“半人半鬼的状态,修行速度可要比起普通人快太多,各种神通法术,也近乎于先天具备,而不必像现在这样,还要从头学起。若人族真的皆化作半鬼之态,那可就真成了……” 后续的几个冰字,明显变得更寒冷、更凝实: “人人成圣。” 张惟望着最后的四个字,久久没有言语。 他的内心有些复杂,若是说人人成圣,是人族面对当下环境所不得不采取的办法,那邙山对此的理解…… 则完全是一条不同的道路。 只是,这样的“人人成圣”…… “这是‘人人成鬼’吧……”张惟说道。 “天庭都没了,‘圣’又如何去定义?”暮秋看向张惟的眼睛,问道。 张惟一时语塞,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能够活下去,能够重新掌控三界,这便是‘圣’。到时候,无数生灵重新臣服于人族,就算人族已是半人不鬼的模样,谁又敢说人族非‘圣’?若是真的按照邙山的设想,人族真的走到那一天的话,那半人半鬼的状态,便是新的‘圣’。这便是当初邙山那帮疯子的想法。” 张惟突然感到,邙山当年的祖师们果然是既疯狂,又有气魄。 由我辈来重新定义“圣”的意义,这是何等的豪迈。 “不过,这个计划终归是失败了。可现在来看,好像……失败得不算太彻底?” 张惟心头一紧,看向了自己手间代表着鬼域的黑色印记。 “你看你现在融合了鬼域的状态,像不像邙山当年所言的新的‘圣’?” 第一百八十四章 岁月如梭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儿还是和邙山脱不了干系?” 张惟有些慎重地问道。 将鬼域转嫁到人的身上,这手法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邙山当年所走的道路。 “我说不准,但是很有可能。”暮秋回应道。 张惟想了想,说道:“不过……这鬼域中的阴冥地狱的气息,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事情,或许只能进入那邙未山的地宫里亲自探一探,才能知道了。” 张惟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只是担心,这个东西会对我不利。” 暮秋思考了片刻,以冰晶写道:“你可以考虑用香火之法,凝聚一道替身,应该可以帮你转移一部分鬼域的气息。” 张惟目光一亮,问道:“还可以这样?正好现在我有了坐忘观,获取香火应该不算太难。但凝聚替身会不会……” “不算难,这又不是香火金身。”暮秋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那便好。”张惟点了点头,“其实我还是有些好奇,当初邙山到底是怎么失败的,虽然他们的想法着实让人难以接受,可直接导致门派的衰落,也有些太严重了吧?” 暮秋面皮扯了扯,似乎是在笑。 “就如你一般,绝大多数人听到了邙山的计划后,反应其实都差不多。没人支持的想法,就算再好,也是不会成功的。” 她说得有些含糊,更多的细节并未多讲。 “人终归是人,解决问题的方法也还是要落到人的角度上的,像邙山这般从非人的角度出发,不行的。” …… …… 新年期间,张惟是在坐忘观中度过的。 他按照暮秋教的方法,塑造了香火替身,只等观中每日里都源源不断的香火凝聚起来。 这段日子里,谢蕴也曾再派人来过。 她告诉张惟,自己也暂时找到了压制黑色印记的办法,不过却仍旧无法去除掉其内的气息, 这倒是和张惟一样,也无法去除掉鬼域之中的气息。 至于具体的方法,她并未明说,想来是和天师府的秘术有关。 并且,她也告诉了张惟,这黑色印记和气息,大概是邙山的遗留,这与暮秋的推测倒是一致。 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关联,却没人能够确定的了。 张惟最关心的天师府之上的隐藏者一事,谢蕴却没有调查出什么来。按她所说,当年解决山村事件的弟子们,并未带回某个村民回山当弟子,而且她也亲自查找了相近几年入门弟子的信息,同样是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继续搜寻消息,继续寻找解决黑色印记的办法。 新年过后,张惟并未在雍州城内多停留,而是选择和暮秋一起,出城重新探索了一遍曾经遇到的那两处地宫。 由于这两处地点,已经遭遇了不同程度的损毁,所以他们的收获其实并不大。 探索完之后,张惟并未选择直接回城,而是和暮秋一起,在野外猎杀起了妖魔鬼怪。 他现在很需要去吞噬,很需要尽可能地提高境界。 …… …… 修道无岁月,十年的时间倏忽而过。 张惟渡过了相对平稳的十年。 这些年里,他不知道吞噬了多少鬼物,修为更是突飞猛进,已然来到了人仙境界。 十年到人仙,放在修行界里,绝对算得上是天资聪颖了。 坐忘观在这十年间,香火更是旺盛到了极点,就连附近的一些州郡,也有许多人慕名而来。 这最主要的原因,是张惟在这些年里实在是杀了太多妖魔鬼怪和邪修了,硬生生杀出了个威名来。 他作为坐忘观的观主,坐忘观当然也跟着沾了光。 天师府也曾经不止一次邀请他上山,但看到他这幅如此卖力降妖伏魔的模样,也慢慢不再提这件事儿。 天师府竟然有些分辨不出来他到底是真的想要游历,还是借口不想上山了。 谢蕴和张惟的联系偶尔有之,但是最近两年里,已经没了通信。 他们身上的气息问题,一直都没有爆发,好像真的就只是一个标记而已,除此之外毫无用处。 而且他们这些年明里暗里的调查,也仍旧没有得知山上的隐藏者的消息,两人慢慢地也放弃了这件事儿。 但临州邙未山的地宫,仍旧是他们二人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观主大人,盐运使大人邀请您在入秋之前,去亲自主持一次斋醮……他亲自到了观中,希望能请到您。” 这一日,道童来到坐忘观的后院里,恭敬地向着坐在石凳上的张惟汇报道。 盐运使是从三品的大官,此番亲自登门拜访请人,可以说是诚意满满。 张惟握着一册竹简正在慢慢研读着,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去告诉他,贫道仍旧在清修,这段日子暂时无法外出。让首座客卿去一趟吧。” “是,观主。” 道童赶忙恭敬地再行一礼,然后踮着脚、尽量不发出声响地离开了后院。 像今日这般的拒绝,这个小道童可是见得太多了。 自家观主大人俨然已是大陈境内相当有名望的高人了,一个区区从三品官员,能不能请得动观主,还真得看他老人家的心情。 不要说从三品了,就是正二品的大官,自家观主也敢拒绝。 想到这里,小道童感到极为自豪。 谁说世外清修之地,就一定得门可罗雀的? 坐忘观照样是门庭若市! 不多时,后院里又出现了一道身影,正是老和尚,也就是今日颇具声明的李大师。 他比起十年前苍老了不少,面上皱纹更深重了些,白须已然及胸,一身锦斓袈裟,比起当年更是宝相庄严。 当下时值盛夏,他穿这般多,竟然也不嫌热。 “道长啊……怎么这种活儿又要老衲来做?!你可不知道,那盐运使是在自己家搞斋醮的,他家可远得很!老衲这身子骨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钱分你一半。” 张惟仍旧没有抬头,随口说道。 “好嘞!道长你放心吧,老衲一定给他服务妥帖了!以后这位盐运使大人,肯定只会来找咱们坐忘观搞祭礼!” 老和尚满脸兴奋地离开了。 张惟这些年,不知道赚了多少钱,当初胡霜儿给他的那份珍贵药方,他也已经吃过很多遍了。 现在,俗钱对他来说,已然没有了太大的意义。 “还是不太对……鬼域应该不是这般转移到人身体上的……” 张惟看着典籍,摇了摇头,自语道。 他现在对于鬼域的掌控,已然相当纯熟了。 蓦然间,他眉梢轻挑,抬起了头。 天空一道白光掠过,骤然落在了他的桌上。 那是一根白羽,白羽之下,卷着一张纸条。 张惟感到有些意外,已经两年未曾联系的谢蕴,今天竟然又有了来信。 也不知她有了什么发现…… 他拿下信纸,将其卷开后,发现其上只有一行墨字: “我要进邙未山地宫,你去不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去临州 见到这样的消息,张惟有些意外。 仔细一想,他大概明白了对方为何会有如此选择。 这些年的交流,他已经知道了关于谢蕴的某些秘密,比如说她身上的血劫之事。 这是天师府在她刚刚降生的时候,便推衍天机算出的,至于具体是什么样的血劫,当时没人能够知晓。 也因此,为了帮她渡过这一劫难,才有了后来让她同胡元讯联姻一事。 这就是因为两人命理相合,可以帮她挡灾的缘故。 但是谢蕴不愿意,她不想自己的终身大事由家族支配,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通过联姻的方式能否真正破解命中血劫,并不能确定。 她的命运太过特殊,命途一直以来仿佛都有股迷雾在遮掩,就算是当世首屈一指的推衍高人,也无法看清后续的变数。 这也导致了她要不要联姻一事,其实在家族内部是充满了争议的。 有人觉得应该试一试,有人觉得没必要为了不确定的事情,让她牺牲如此之大。 这终归是过去的事儿了,直到十年前谢蕴身上突然多出了黑色的印记之时,她便隐隐有预感,这大概才是她命中注定的劫数。 张惟不清楚她身上的印记又有了什么变化,不过现在她必须要进地宫去解决的话…… 只怕情况有变。 “我当初是不是……不应该太贪?”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 若是当年他没有选择将鬼域纳入体内的话,今日兴许便没有这么多麻烦事儿了? 可不得不承认的是,鬼域在这些年里,的确带给了他很大的助力。 可以说,他能够杀出赫赫威名,鬼域功不可没,甚至是居功至伟。 他碰到了很多次被群妖群魔围杀的情况,若是没有鬼域的话,只怕早就无法活下来了。 但只要鬼域一开,将所有敌手收入其内,那他便是无敌的,他也因此化险为夷了好几回。 “有失便有得吧……” 张惟手轻轻一挥,纸条和白色羽毛便一同化作了飞灰消散。 他思索了许久,对于是否要进入地宫一探,还是颇为犹豫的。 但是这件事儿已然拖了十年…… 终归是要尝试着去解决才行。 张惟打定主意,先跟着谢蕴去邙未山看一看情况,若是太过危险,那便先行撤退。 他轻轻敲了敲石桌。 片刻后,一名小道童快速来到了他的面前,恭敬行礼,等候吩咐。 “告诉首座客卿,今日我便外出云游。” …… …… 便在老和尚还在抱怨着张惟想起来一出是一出的时候,张惟已经来到了云锦山下的城池之中。 这是他和谢蕴约定的见面的地点。 随着步入人仙境界,他又进一步妖化,已经可以生出双翼了,从雍州赶往此地的时候,他便是选择了人迹罕至之处,直接飞行过来的,速度自然快上了不少。 仍旧是当初拜入天师府时所在的酒楼,他订下了一处雅间,安静地等待着谢蕴的到来。 这间酒楼的掌柜已经换了个年轻人,据说是老掌柜的后人,老掌柜已经在这十年里因病离世了。 这便是人间——生老病死,一代新人换旧人。 张惟并不记得当初的老掌柜的模样,人世的变化,在这十年里他已经见到了太多太多。 纵使他的容颜未变,仍旧是那么年轻,可他的内心已然沧桑了不少。 未等太久,便有人推门而入。 一身道袍打扮的谢蕴,走入房间内,坐到了张惟的对面。 宽松的道袍披在她的身上,别有一丝出尘的意味。 十年岁月,未曾在她的面容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她还是那般年轻,如同少女。 “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落座后,她冲着张惟微微一笑,主动问好道。 张惟很明显地感觉到,眼前的姑娘比起十年前,要稳重了不少。 虽然她的容貌依旧,可她终究已不再是当年的少女了。 “凑凑活活的,那么一回事儿吧。谢道友依然是清丽绝伦,青春不减当年呐。”张惟回应道。 “你也是呀。”谢蕴闻言,笑得更开心了些,“我听过你的名号可不止一回了呢。这几年你在咱们大陈,可是有名的‘降魔天师’。” “承蒙大家抬爱,这些个诨名虽然确实很适合我,但还是要尽量低调一些才好。” “既然如此,你作为有名的‘降魔天师’,是不是也应该去那个地方看一眼?”谢蕴轻松地随口问道。 张惟当然知道,她所说的那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降妖伏魔,和送死还是有区别的。” 他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不会是送死的,这一次,我有把握。” 谢蕴回望着他的目光,轻声说道。 “哦?”张惟眉梢微挑,“你了解到了什么?” 谢蕴一笑,却没有回应,而是说起了别的: “说起来,那处邙未山,不知道你有没有打听过,在临州几乎无人听闻过。” 张惟见她不愿明说,也不再逼问,说道:“确实如此,那地方……就像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当年的玄礼……是怎么进去的?” 谢蕴若有所思地问道。 “大雾。他当年是在一次大雾之时,莫名其妙地找到了那处地宫。” 张惟知道,她必然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否则不会这般问。 谢蕴沉思了很久。 “今日下午,你我便启程,前往临州。” 她说完,便站起了身,打算离开。 “你就这般肯定,我一定会和你一起去?” 张惟出声问道。 “你若是不想去,今日你便不会来。” …… …… 临州城是一座无比雄伟的城池。 这是整个大陈皇朝西部最为繁华的地方。 几日时间,张惟和谢蕴便来到了这里。 他们一路上毫未停留,连夜晚也都在赶路。 让张惟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谢蕴竟然是独身前往的,并没有任何天师府的弟子跟随。 这更让他相信,这个女人一定知道了什么隐秘。 长途奔波已久,就算他们如今法力高强,也略感疲惫,需要歇一歇脚再做打算。 两人正低调地走在人群攘攘的大街之上,却突然听到了一阵锣鼓之声。 “今日宜儿会登台,她可是现在临州城里最红的角儿!” “听说她的唱腔和身段……啧啧……尤其是那长相,更是赛过天仙!” “我为了看她,可是专门来的临州!” 一处规模颇大的戏园前,正聚集着不少等待进入的人,此刻都颇为兴奋地纷纷议论着。 “宜儿……” 张惟望向那处戏园,喃喃自语道。 他想起了曾经认识的一个人。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临州城的戏园子 张惟并未忘记,他第一次碰到阴差的时候,就在是一个小山村的戏班里。 后来,那个戏班子里的一位女旦,便被天师府的道人送到了临州城之内。 张惟回忆了片刻,依稀记得那个女子的名字叫做青宜。 “走,咱们进去看一看。正好我也想听个曲儿了,进去感受一下。” 张惟转头,对着身旁的谢蕴说道。 谢蕴并未反对,反正他们两人也需要稍稍歇脚再做打算,现在去哪倒是无所谓。 戏园子里也有茶水,趁着这个功夫听一段,似乎也还不错。 但她对于张惟的理由,还是嗤之以鼻的。 刚刚路人的对话,她也听在了耳中,心想你到底为何要入场听戏,自己还没数吗? 两人不再犹豫,进入了场中。 他们刚刚落座,立刻便有小厮上来斟茶。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在戏台的正前方,可以近距离地看到台子上的角儿们。 这当然是张惟用钱砸出来的,他现在反正不缺银子,只要钱到位,什么都好说。 未过多久,便有演员登台,开锣戏正式开始。 乱糟糟的戏园子内,气氛顿时达到了高.潮,叫好拍手声不断。 张惟此行有心要见一见那位“宜儿”,看看她是不是自己当年认识的人,不过对于这场戏,他还是颇感兴趣的。 他一直以来,都极为喜爱听戏,可是这些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他总是在奔忙忙碌,认真算起来,这么多年好像还真没完整听下来过一场。 此刻既然有了这样的机会,他索性也想放松一下,便全身心地沉浸在了声声韵韵之间。 毫无疑问,邙未山一定是一个极为危险的地方,在进入邙未山之前,完全不去多想,感受一下暌违多年的闲适自在,确实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谢蕴见张惟一直不断地摇头晃脑,跟着轻哼两句,心想他还真是心大,都这般时候了还能如此享受。 时间过得很快,这场戏已经来到了压轴子。 所谓“压轴”,其实指的是一场戏的倒数第二个节目,而并非人们所常理解的倒数第一个。 真正的最后一个节目,其实叫做“大轴”,或者叫“压台”也可以。 大轴是需要由最有声望的角儿来演的,相较而言,压轴出场的角儿虽然也得艺业精湛,可比起大轴的角色来,还是要差一点火候的。 张惟看的这场戏,大轴便是由宜儿来出演的,虽说她年纪轻轻,但是在当今的临州城内,还真有这个实力演大轴。 “好!!” 张惟跟着其余的观众,愈看愈兴奋,叫好个不停,台上的压轴戏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实在是非常精彩。 这让他有些期待接下来的大轴了。 谢蕴也看得津津有味,不过比起张惟连喊带叫的模样,则要含蓄得多。 压轴戏演完,戏角儿们行礼下台后,戏园子里的气氛顿时更火爆了起来,达到了今晚的顶点。 来此看戏的大部分人,可以说都是冲着接下来要出场的这位角儿来的。 张惟本来懒散地倚靠在木椅里,这会儿也一下子坐正了,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期待着接下来的登场。 到了此刻,他希望见到故人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则是他真的很期待今晚最精彩的一场演出。 一旁的谢蕴有些鄙夷地瞥了张惟一眼,心想男人果然都一样,哪怕修为境界再高,有些东西也仍旧是改不了的。 呵,一开始还说什么“想听曲儿”,你到底是不是想听曲儿……现在这幅德行,不都原形毕露了么? 果然,男人喜欢好看的年轻小姑娘,就像是狗改不了吃……吃那什么,这一点上,两者简直是一模一样。 张惟并不清楚谢蕴此刻的内心想法,若是知道的话,他大概会反唇相讥,自己对你怎么一点兴趣都没有? 场中声响不断,气氛已然火热到了极点,便在这时,器乐一响,台上终于有人登场了。 整个戏园子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咿咿呀呀的唱腔和各类乐器的声音。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倾听着。 在这般的专注之下,时间过得都快了不少,这场戏最终迎来了尾声。 张惟坐在台下,赞叹地鼓着掌,这大轴子果然名不虚传,这名叫宜儿的角儿也当真是功夫了得。 这是位刀马旦,唱、念、做、打样样精通,实在是厉害得很。 而且扮相更是相当的美,难怪能成为临州最火的角儿。 唯一让张惟有些遗憾的是,这个女子很明显,并不是当年的青宜。 能够看出,她比起青宜来,要小不少。 退场之时,他坐在原地,一时未动。 “怎么了?还没看够?” 谢蕴站起身来,见到一旁的张惟不动,轻声问道。 张惟虽然有些疑惑,为何她的声音里会有一抹鄙夷,但还是老实地说道:“这倒不是,我只是没看到我想见的人,有些遗憾。” “没看到你想见的人?!”谢蕴眉头一挑,有些意外。 宜儿出场的时候,你激动地都快贴到人家脸上去了,这还叫没看到想见的人?! 张惟将当年有关青宜的事儿,详细地讲了讲。 谢蕴了然,却是没想到,此地还真可能有一位故人。 “干脆问问班主好了。”她说道,“你之前砸了这般多的银子,他可不敢拂了你的意。” 张惟想了想,说道:“也行。” 张惟和谢蕴找到了小厮,说明要见班主,小厮知道眼前的二位可是出手阔绰的金主,立刻跑去通报了。 不多时,戏园班主便派人请他们两个来到了一个颇为雅致的房间里。 待到张惟说明来意,班主感到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是张惟看上了宜儿,打算深入了解一下,却没成想竟是打听一个不知名的小角色。 “这个人……”他陷入了沉思,“哦!好像还真有!不过不是在我们这儿的戏班里,而且……她也确实捧不红……” 张惟没想到真能得到关于青宜的消息,于是便决定和谢蕴去那一处的戏园子里看一眼。 其实他对于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并不是多么印象深刻,现在他看似做了不少寻找青宜踪迹的努力,但实际上那都是些随手之举,就算没有什么发现,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所谓的。 张惟二人很快便来到了另一座戏园里,这里也是刚刚演完一出戏,由于已经关门,他想要进场,还特意花钱打点了一下看门之人。 由于他出手实在阔得很,很快便有戏班里的管事过来,亲自带着他进入园子内找人。 在管事看来,这种看上了某个女角儿的富家子弟,实在是常见得很,自己当然要好好地伺候着。 场中,杂役们还在收拾着。 而在那戏台之下,张惟一眼便见到了某个略有熟悉的身影。 这个女子的身影,与记忆里十年前山村中的女旦渐渐重合了起来,正是青宜。 只不过,她现在只着一身便装,没有化装,明显之前并未登台。 此刻,她正望着那空荡荡的台子,神情怅惘。 待到走进后,张惟更是见到,她鬓角略有斑白的发,以及额上眼角那细密的皱纹。 青春不再。 “这位客官……有何事儿?” 青宜见到张惟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皱了皱眉,问道。 “怎么说话呢?” 管事赶忙从张惟身后走出,来到青宜身畔,低声冲她说道,同时使劲儿给她使眼色。 这下子青宜也明白了过来,当下伸手轻轻拢了拢耳畔的碎发,展露了一个还算甜美的笑容,说道:“少爷,您找青宜有什么吩咐,都可以直说呢。” 张惟一时间有些感慨,说道:“你……可还记得我?” 青宜面上的笑容看起来颇真挚,说道:“当然了,关照青宜的恩客,青宜都会记得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最后 张惟摇了摇头,没有再多和青宜聊什么,转身离开了。 他很明显能看出,对方并未记得住自己。 哪怕当年自己曾经救过她一命…… 他的心情并未有太多的波澜,这种事情,在这十年里他见到了太多太多。 两人找了处酒馆,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便正式出发,寻找那传那邙未山去了。 赶在一次大雾的天气之中,他们终于进入了其内,然后发现这里竟然是和当年的临王有关! 这是南枫林的人,为了复苏临王而设置的地宫大阵的核心! 正如当初暮秋的预料,南枫林的幕后主人,通过和皇朝高层勾结,建立了诸多地宫,通过这些地宫形成了一个特殊的阵法,从而将地气汇聚到邙未山之中,只为复活当年的临王。 而南枫林的幕后主人,正是那个外逃的临王世子。 当年是他派人追杀张惟师徒二人的,因为临王世子其实是邙山的传承者,这地宫大阵的布置,也是邙山当年的一个秘法。 而邙山当初的破灭,和麒麟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当临王世子得知麒麟宫有后人之时,便希望暗中灭掉他们。 临王世子当初毕竟也是最顶尖的权贵之一,纵然临王府被灭,他还是和不少皇朝高层有着联络。 可惜最后,南枫林和临王世子的计划,还是功亏一篑。 张惟最后回到了雍州城里,继续经营着坐忘观。 岁月悠长,离合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