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和作者HE了[无限流]》 第1页 《主角和作者he了[]》作者:不周山桃【完结】 简介 姜荻是个网文作者,挖坑不填那种。 某日,他穿进自己坑掉的无限流小说。 好消息:男主超强,抱大腿即可躺赢。 坏消息:男主冷血倨傲,目下无尘,大腿不好抱。 姜荻迎难而上:「崽,你爹来了!带带我,带带我~」 姜荻跑一千米都大喘气,看鬼片全程捂脸,却为男主上刀山下火海。男主打怪他当诱饵,男主受伤他打绷带,男主做饭他一顿炫八碗…… 终于,姜荻自以为刷满好感度,从炮灰男配升级为与傲天男主义结金兰的好兄弟,却不料,男主的眼神逐渐奇怪。 姜荻捂住尾巴骨,瞳孔地震:「我把你当崽,你居然想【哔】我?!」 诡计多端的1,不要玷污我们纯洁的父子关系! - 百鬼夜行,顾延自嵴骨拔出龙牙刀,将之尽数斩杀。 他缓步走向瑟瑟发抖的姜荻,鬼气缭绕的刀身轻拍那人脸颊,低语如同诱哄: 「你说你是我的什么?朋友?我不需要朋友。我的朋友都死于非命,我的敌人皆魂飞魄散。姜荻,你要做哪一个?」 姜荻:「……男,男朋友?」 - 顾延倾尽所有,让姜荻活下去,陪伴在他身边,成长为势均力敌的同伴、恋人、亲人。 他没想过,有一日,龙牙刀会沾上姜荻的血,鲜红、温热,自刀尖滴落。 而他的爱人明媚笑意不再,双眸凛如霜雪,说出的话冷漠到残酷: 「对不起,我是作者。」 「是将苦难予你的创世神。」 *东北民俗《出马仙》,剧本杀《鬼新娘》,泰国灵异《满月派对》,台湾民俗《送肉粽》,美国南方哥特《动物农场》,湘西民俗《赶尸匠》完结。生存类副本《仁爱医院》制作中。 *从抱大腿到成为大腿的故事~he,放心跳坑 *天然·直球·直男作者受x已黑化·人形兵器·酷哥主角攻 *伪·互动沉浸式无限流 ☆预收《和酆都大帝互为纸片人》,戳专栏收藏☆ *温柔疯批大美人攻x乖甜钓系「万人嫌」小美人受 *酆都大帝x人间天师,阴阳两界绝贊网恋!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无限流直播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荻,顾延 ┃ 配角:玄学灵异预收《和酆都大帝互为纸片人》 ┃ 其它:预收《救!我的机甲跟我告白了[重生]》 一句话简介:崽,你爹来了!带带我~ 立意:破除迷信,走近科学 第1章 出马仙1 黑暗中,电脑显示器蒙着幽幽的光。 屏幕右下角,企鹅图标滴滴作响:「天下无荻大大,无限流那篇文已经断更一年咯~读者都催更到编辑邮箱啦!」 「咳。」姜荻抓抓头髮,一头金髮炸成鸟窝,他噼里啪啦敲打键盘,「有这么久?上个月我堂哥结婚,忙忘了,不好意思啊。存稿?在写了,在写了。」 好不容易煳弄走质疑「您到底有几位堂哥」的编辑,姜荻长长吁一口气,心虚之下在《梦魇之牙》文件夹点击右键,新建文档——《第五百零一章 》。 完成以上工作,姜荻心安理得打起游戏。空调呜呜吹拂,白惨惨的蚊帐悬在头顶,被姜荻一把拍开。 舍友都是本地人,周末不是回家就是去跟女友开房,宿舍空荡荡的,游戏音效激昂,显得格外凄凉。 巨大的「defeat」出现在手机屏幕中央,姜荻骂骂咧咧砸了手机。太监太久,连排位都点儿背? 被读者钦定为净事房总管的姜荻,深深感受到世界的恶意。 他深吸口气,坐直身子,按下回车键,打着呵欠,缓缓敲下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顾延。 下一瞬,主机滋啦一声响,电脑花屏,一片空白的文档陡然变得猩红,粘稠的血液自屏幕上方滑落。 「卧槽!」 吱!椅子腿划过瓷砖的声音刺耳,姜荻手忙脚乱按下esc键,滑鼠拼命点右上角,却毫无作用。 「中毒了?恶作剧?」姜荻踹一脚电源,水冷主机光带在昏暗中闪烁诡异的红光。 文档上方弹出一个粗劣如黄色网站的弹窗,边框装饰一圈笑脸emoji,由大到小如贪吃蛇般首尾相连—— 【叮!恭喜您成为《梦魇之牙》测试服玩家,点击「确认」进入游戏,点击「猝死」退出游戏。祝您梦魇愉快!】 姜荻嗤笑:「哈?现在催更的手段都这么发达了吗?直接推水晶?」 滑鼠在「猝死」按钮上停顿片刻,姜荻心跳遽然一空,不甘不愿按下「确认」。 他倒要看看,是哪位人才干的好事。 * 意识归拢,姜荻茫然地睁开眼,被明亮的光线刺痛,眯了眯眼睛。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油腻的镜子,和镜中一脸痴呆的自己。姜荻低下头,怔愣地看了会儿身上的冲锋衣,脚上的登山靴,摸摸口袋,没摸着手机。 他噌地站起身:「靠,什么情况?!」 上一秒他还在宿舍,下一秒却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二十平左右的小店,墙面贴着红底黄字的菜单,桌椅凌乱,零星坐着几个客人,地上散落瓜子皮、纸巾,垃圾桶煳着陈年污垢。 第2页 里间传来抽油烟机的轰鸣,姜荻皱了皱鼻翼,瞅一眼菜单,嘴角不自觉地抽搐。 还是个卖烤鸡架的。 且不说什么黑科技能把人瞬移,再将日夜颠倒,昏迷前看到的弹窗和那句欠打的台词「祝您梦魇愉快」,都让姜荻想到自己坑了一年的无限流小说《梦魇之牙》。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完全一致。 姜荻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该不会穿越了吧?穿到哪儿不好,穿进自己挖的坑里。这可是惊悚无限流,会死人的! 可他转念一想,书是他写的,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副本,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无伤通关,走上人生巅峰? 姜荻忍不住笑出声,顿时心也不慌了,手也不抖了,吹起口哨,对着脏兮兮的镜子理了下头髮。 不远处,靠近收银台那桌,一位丹凤眼的年轻女人放下筷子,低声同对坐的青年说:「莫哥,那人有些奇怪。」 「心理素质很好,不像新人。」青年颧骨高耸,嗦一口烟,随手把菸头丢地上,用鞋底一碾,「面生得很,也不像老玩家。翟斯语,你们之前见过?」 翟斯语眼皮抽动,默默摇头。她觑姜荻一眼,见他招手问店老闆上一盘烤鸡架,游刃有余,浑然不似坐店门口那位大喊大叫的新人,不由多了几分戒备。 「喂,你们是谁?!这他妈是哪儿?我开车去接女儿放学,怎么一出隧道就到了这里?」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瘫坐在地,像一只翻倒的青蛙,「你们想干嘛啊?绑架?大哥,你们找错人了,我没钱!还欠着房贷呢!」 「安静。」高颧骨的青年甩了根一次性筷子,嗖的一声,扎在中年脚边的砖缝里。 哇!姜荻眼睛都亮了,望向一看就是社会人的年轻男子,琢磨他是书里的哪号人物,一边抽了张餐巾纸擦手。 姜荻抹抹嘴,笑着对地上涕泗横流的大叔说:「哥们,别慌。这种事呢,你越慌,死的越快。」 中年男人闻言,脸涨成猪肝色,刚想骂娘,瞥见没入地砖的筷子,也不敢逃走,只得忿忿地闭上嘴,擤一把鼻涕,缩在角落里。 翟斯语沉吟片刻,和同行的青年对视一眼后,站起身坐到姜荻对面,放下一瓶冰可乐,微笑着问:「帅哥是哪个公会的?」 「谢谢啊。」姜荻心眼大,想都不想就接过易拉罐,拉开喝了一口,半盘子鸡架下去齁的慌,这时候来一听可乐刚刚好,喝完打个饱嗝,「我没有公会。」 看在翟斯语眼里,就是姜荻对实力的极度自信。一个实力莫测的野生玩家,不能拉拢,起码也不能让他站在对面。《梦魇之牙》里,有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路人王就够了。 「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初一公会的翟斯语。」翟斯语丹凤眼轻挑,伸出手,「那位是莫哥,也是我们公会的人。」 「莫问良?」姜荻潦草地跟翟斯语握手,瞪大眼睛,好奇地望向倚在收银台边上的莫问良,这位臭名昭着的军师型人物,比起他脑补中的阴损形象,更像个撞球厅看场子的小混混。 再转头看向翟斯语,嗯,冷艷大姐姐,还不错。姜荻点点头,笑道:「我叫姜荻,姜葱蒜的姜,荻花的荻。」 莫问良和翟斯语相顾无言,都没听过这名字。莫问良走过来,扯一张塑料凳坐好,取下耳后夹的烟,点着了,递给姜荻:「你认识我?」 姜荻嵴背一凉,摆摆手:「嘿,听说过莫哥的英勇事迹而已,谈不上认识。我不抽,您自个儿留着吧。」 开玩笑,这人的能力他好像记得,能把香菸当吐真剂使,人鬼通用,差点就着了道!姜荻避开莫问良探究的目光,低头喝可乐。 莫问良叼起香菸,咔咔掰着指关节,冷冷斜姜荻一眼。 塑料门帘掀起,走进来一对相貌相似,拉拉扯扯的男女。年长的男子一看就是大厂码农,年轻些的女孩一头烟紫长发,戴黑口罩,脖子上挂着一只单反,乍一见姜荻就咔的拍了张照。 姜荻眉头轻蹙,不爽地移开视线。 莫问良和大厂码农似乎认识,互相颔首道好:「这位是?」 码农头顶锃光瓦亮,眉头紧皱:「我妹妹。莫哥,她是新人,您……」 莫问良抬手让码农止住话头,瞥一眼墙上倒转的时钟,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人差不多到齐了。六人本,四带二,难度估计在三颗星左右。」 三颗星?姜荻心想,问题不大。 窝在角落打摆子的中年大叔缓过劲,声音发颤:「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莫问良不予理睬,姜荻看大叔可怜,本想解释,想了想又闭上嘴,他不确定自己穿到书中的哪个时间点,万一说错话就糟了。 翟斯语补好口红,合上盖子装回随身化妆包,轻笑一声:「莫哥的意思是,一会儿咱们要做的事有些难度,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按我们说的做。你们来这儿之前,应该都收到过一个古怪的弹窗吧?」 「欢迎进入《梦魇之牙》?」大叔脸色惨白,「我,我收到过,还手贱按了确认。老天,这真的不是什么恶搞综艺吗?我要退出!老子后悔了还不成吗?」 「后悔的话,可以去死。」翟斯语淡淡道,「不后悔,勉强能多活几日。既然进来了就老实完成任务,活过这个副本,自然能回去。」 第3页 「真的?」大叔肩膀一垮,颓然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 姜荻看大叔那样,也心有戚戚。刚才他图嘴快,已经被翟斯语和莫问良认定为老玩家。虽然他的确比一般人更了解这个诡异的世界,但他现在一无特殊技能,二无武器,经验仅限于纸上谈兵,实力和这位大叔,还有那位紫头髮的妹子相比,只能说是菜鸡互啄。 现在解释也来不及找补了,姜荻硬着头皮装高人,问莫问良:「莫哥,倒计时还有两分钟,确定是六人本吗?」 莫问良按灭菸头,夹回耳后,骂道:「六人本还是七人本有什么区别?多一个人,也是来送菜的。」 正说着,塑料门帘再度被人撩起。莫问良骂骂咧咧的声音停滞,翟斯语眼神一凛,姜荻也随之抬起头。 门口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黑,相貌英俊,气势迫人,同款的冲锋衣在他身上,偏偏有种奢牌下凡的错觉。姜荻扯一扯身上的面口袋,撇撇嘴。 面对众人灼灼的目光,黑衣男子像是习以为常,目不斜视走进屋,微阖着眸,环抱双臂倚在墙边。 姜荻盯着他看,看了又看,心脏哐哐直跳,突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身材,这长相,这bking的气质,不是他的亲儿子又是谁? 纸片人从字里行间走出来的感觉太过美妙,姜荻眼中不禁多了三分欣慰,六分慈爱,还有一分蠢蠢欲动。 莫问良看不下去,骂了句脏:「妈的,至于吗?不就是顾延么?有什么好看的?!」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姜荻:他好bking我好爱~ 未来的姜荻:妈的,装逼遭雷噼! 开新文啦!求评论,求收藏~mua! 第2章 出马仙2 怎么说话的?姜荻不大高兴:「哼,排行榜第一的大佬,我久仰大名,看一眼都不行嘛?」 「小心顾延拿你餵刀。」莫问良冷笑,「有他在,副本难度低不了,少说四颗星。操,真他娘的倒霉。」 他俩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顾延掀起眼皮,淡漠地扫一眼,莫问良登时噤声。 姜荻缩缩脖子,心里却在拍巴掌。对对对,就是内味!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二点,顾延站直身子,姜荻也跟着支棱起来,伸长脖子往外瞧,骨头芯子都兴奋到发抖。 塑料门帘外钻进来一位鹤髮鸡皮的老头,青布短衫,脚踩解放鞋,嘬着土菸斗,咧开一嘴黄牙:「七位都是救援队的人吧?村里头派我来给各位指路。」 姜荻抓耳挠腮,一时想不起他是哪个副本的npc,大着胆子问:「老爷子贵姓?」 「姓安,叫我老安就成。」安老头把菸斗挂回裤腰带,目露难色,「你们可算来了,上个月那群考古队的人失踪后,市里的警察、消防都来过了,硬是没找到人,还折了几个人进去。你们进山啊,万事小心,一切以性命为重。」 姜荻周身血液凝滞:「救援队?考古队?」他有写过这种东西? 仅有标题的《第五百零一章 》在脑海里一晃而过。 姜荻下颌关节咯嘣一下,人都傻了,他该不会穿到了连载之后的剧情吧?他大脑一片空白,本想仗着作者身份砍瓜切菜,现在嘛,能活下去就谢天谢地。 安老头斜乜着眼看姜荻:「小伙子细皮嫩肉的,行不行啊?咱们去四枣山寻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不是去踏青的。」 姜荻被他噼头盖脸一顿喷,脸上有些挂不住。 是时,沉默良久的顾延忽然开口问:「老安,你说的考古队在找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冷峻,如刀剑铮鸣。姜荻搔搔脸颊,别开脸。 安老头瘪嘴:「老子上哪儿知道去?别废话了,跟我走就是。咱们中午上山,还赶得及在天黑前到半山腰扎营。」 消失的考古队,深山老林,这俩元素凑在一块,一听就不吉利。 众人相视一眼,莫问良啐一口,率先站起身:「磨叽什么?走吧!」 安老头开了辆面包车载他们去山脚,车身灰扑扑的,气油味沖鼻。顾延坐到副驾驶,其他六人自然挤在后两排。姜荻和翟斯语他们坐在中间,目之所及是座椅靠背和顾延的小半张侧脸。 见顾延和莫问良都在装逼不说话,姜荻受不住尴尬,张口.活跃气氛:「相逢即是缘啊,不知道名字多不方便,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姓姜,姜荻。」 后排三人还算配合,大厂码农叫刘文光,头髮稀疏,的确是个996程式设计师,紫发女孩是他妹妹,叫刘文婷,新人,是名全职站姐。中年大叔叫钟建国,脸色灰败,面包车一颠簸他就趴在窗边直哕。 刘文婷端着相机,喜滋滋的,半点不像初来乍到的新手:「小姜,你长的比我拍的那群煳逼爱豆好看多了。出去加个微信,姐姐给你内推几家经纪人……」 「不必了,姐。」姜荻头大,待莫问良和翟斯语通过姓名后,又转向副驾驶。 顾延从后视镜瞥姜荻一眼,言简意赅道:「顾延。」 他没给话头,姜荻没法儿顺杆子往上爬求大神关照,讪讪地揉揉鼻尖。 莫问良瞧姜荻那样,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手肘搭着车窗,阴阳怪气:「没出息。」 姜荻梗着脖子,理直气壮:「没出息怎么了?我只怕有出气没进气。」 第4页 他的崽,他还不能抱大腿吗?天理何在? * 面包车停在山坳,安老头打开后备箱,让他们一人背一只塞得满满的登山包上去:「这七天的物资都在里边,自家看好自家的,山里没信号,没大路,短了缺了也没法儿补给。」 老玩家们对了个眼神,《梦魇之牙》的部分副本没有明确的任务描述,甚至不会明说截止时间,一切都要玩家去探索,倘若超出期限,就会面临不可挽回的后果。 七天,七人本。 姜荻是写小说的,对「七」这个数字很敏感。「七」一旦出现,往往意味着作者要开始故弄玄虚了。 山路崎岖,仅有一条柴刀开出的土路,安老头健步如飞走在前头,玩家们背负沉重的物资,艰难地扒开野草往上爬。 不一会儿,刘文婷就叫苦不迭:「这背包也太沉了。哥,你帮我背点儿!」 刘文光沉下脸:「婷婷,你说好在写毕业论文,却偷跑去机场追星,还进了游戏。要不是运气好跟我在同一个副本,我看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到时候爸妈怎么办?」 他伸手想接过刘文婷的包,姜荻喘口气,阻止他:「不行,安老头让我们自己背自己的,搞不好是条隐藏规则。你现在帮她,万一有事,你妹妹不就等同于手无寸铁?」 莫问良点头:「他说的没错。」 刘文光悻悻收回手,刘文婷往上掂了掂登山包,脖子青筋偾张,白姜荻一眼:「切,不懂怜香惜玉。」 钟建国生得肥硕,比刘文婷这小姑娘都不如,满头大汗,远远缀在队伍最末。 山上的衰草枯枝有一人高,姜荻扭头一看,就见钟建国越走越偏,继而矮下身,拨开野草夺路狂奔。 「你去哪儿?!」姜荻惊了,「现在跑,不是在找死吗?」 钟建国边跑边骂:「小兔崽子,我信你才怪!老子把车一抢开去镇上报警,你们这群鳖孙一个也别想逃!」 姜荻咬牙,回身就追,却被翟斯语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翟斯语丹凤眼微眯:「好言难劝想死的鬼。你已经救过他一次,这一次是他的命数。」 姜荻顾不得风度,甩开翟斯语的手,可他刚迈出去半步,就看到钟建国停下脚步,嚎啕尖叫,跌跌撞撞往回跑。 「有熊——!」 只见钟建国身后的林子里钻出一头三米多高的巨熊,闷声怒吼,一堵黑压压的墙似的往山上奔。 黑熊身躯沉重,地面随之轰鸣。姜荻四肢僵硬,几乎能看到熊瞎子尖利的爪牙和猩红的大嘴。 啪!嗤—— 下一剎,钟建国的脑袋就跟西瓜一样被黑熊拍去大半,血肉横飞,剩下的半边脸嘴巴歪斜,眼珠暴突,残余浓浓的恐惧。 黑熊掏出一团红白相间的东西,怒吼一声吞咽下去。 「啊——!」刘文婷的尖叫划破山岗,黑熊倏地抬起硕大的头颅,殷红的双眼充斥暴虐,它吐出钟建国的手臂,熊掌往地上擦了擦,直冲他们而来。 「走。」顾延冷声吩咐,姜荻二话不说跟上。莫问良骂句脏话,刘文光捂住刘文婷的嘴,一行人连拉带扯往山上跑。 「造孽,造孽哦。」安老头面无血色,弓腰小跑,口中念念有词,「报应,真是报应!」 姜荻觑他一眼,没工夫细想,拽紧背带,唿哧唿哧地逃命,跑到口干舌燥,满嘴血沫,顾延才抬手叫停。 姜荻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起头看踩在山石上的顾延,他目光如电,跃下石头的动作轻巧。 「那头熊徘徊在山脚,没追上来。」顾延皱眉,姜荻问他怎么了,才接着说道,「它看上去很焦躁,没有放弃,只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阻止它上山。」 「是山神!山神显灵了!」安老头惊唿一声,抱住头蹲下身,瑟瑟发抖。 莫问良和翟斯语对视一眼,翟斯语就起身绕过气喘吁吁的姜荻和刘文婷,坐到安老头身边,递过去一瓶水:「老爷子,咱们四枣山还有神明庇佑呀?」 安老头没接她的水,牙关打颤:「不……不是神明。」 众人脸色大变,姜荻不明所以,只觉背后发毛,又听安老头说:「是仙家。」 莫问良的指节掰得咔咔响。 鸡架店,还有老安熟悉的口音……姜荻脑仁当中闪过一道白光,啊了声:「老爷子,您说的该不会是出马仙吧?您是本地人,跟我们说说,四枣山是哪位大仙的地界?」 顾延多看了姜荻一眼,走到另一侧,和翟斯语一左一右夹住安老头。 「我,我说。」安老头抹一把脸,「四枣山是黄四娘娘的堂口,村里人每年都会给娘娘供奉三牲六畜,今年……出了考古队的事,没来得及请出马弟子做道场。」 姜荻啃咬指节,沉吟道:「考古队的人恐怕凶多吉少,保不齐已经被黄四娘娘当外卖吃了。」 「那我们不打招唿闯进黄大仙的地盘,岂不是自投罗网?」莫问良抬脚,登山靴狠狠踩在安老头肩上,「老头子,你既然知道,还把我们往山上领,什么意思啊?啊?」 姜荻拦住他,摇头:「莫哥,先听听他怎么说。」 「小兄弟!」安老头扑倒在地,合掌求饶,「我说,我全都说!」 莫问良阴笑一声,点起香菸怼进安老头嘴里:「刚刚是我冲动了,老爷子,您抽口烟压压惊。」 第5页 姜荻挑眉,莫问良的技能倒真是出其不意。 安老头被按着头,勐吸一口尼古丁,打了个冷颤:「黄四娘娘……」他张张嘴,突然双手交错掐住脖颈,喉咙眼发出呵呵的怪叫。 姜荻吓一跳,下意识拽住顾延的登山包背带,顾延面无表情,无比冷酷地把背带扯回去。 安老头两手越掐越紧,像是要掐死自己,他目眦欲裂,大张的嘴冒出一缕黑气,刺鼻的腐臭瀰漫,满嘴黄牙一颗颗脱落。 「后退。」顾延蹙眉。 玩家们齐齐后撤一步,刘文婷脚下一崴,被她哥扶住,姜荻躲到顾延背后,探出脑袋。 顷刻之间,安老头佝偻的身子就迅速腐蚀成一具干尸。 姜荻目瞪口呆,他看《法医秦明》都看的马赛克版,哪见过这阵仗,脚下发软,不小心踢了颗碎石子过去。 石子骨碌碌滚到安老头尸体脚下,霎时,干尸如溃于蚁穴,化为一抔黄土。黄烟四散,一只黄鼠狼唧唧叫着,趁乱熘入山林。它眼眸青碧,扭头看他们时似有讽意。 「这npc居然是只黄鼠狼?」姜荻愕然。 「莫哥,要上去追吗?」翟斯语问。 「操,浪费老子一支烟。」莫问良骂道,「都没影儿了!追毛啊?」 顾延抬眸看天色,沉声道:「天快黑了。」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顾延:你谁? 未来的顾延:贴贴。 第3章 出马仙3 「天黑扎营。」姜荻抿嘴,环顾密密匝匝的森林,「这句话,应当也是规则。」 刘文婷哇哦一声:「看不出来啊小姜,你懂的还挺多。」 刘文光按住她肩头,表情严肃地对姜荻说:「大佬,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她计较。」 「啊?哦,好。」姜荻哑然,他才大一,刘文婷都要大学毕业了,怕不是乱了辈分? 姜荻把汗湿的金髮往后捋,硬着头皮充大尾巴狼:「那姓安的是引导型npc,甭管他有什么隐藏身份,最开始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副本里的妖魔鬼怪杀人有限制,不可能见人就杀。让玩家做没头苍蝇,到点儿去死,干嘛不一开始就把我们都埋了?」 「嗯。」顾延颔首,「考古队失踪是真,黄四娘娘的存在也是真。」 顾延难得接话,姜荻有些受宠若惊,嘿嘿笑出声。上面那些话都是他站在上帝视角瞎诌的,既然顾延认可,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啧。」莫问良把玩手里的打火机,总结道,「这么说来,这是生存加解密类副本?我们的目的是苟命,想活下去就必须探索剧情,解开背后的秘密,否则触动规则,招来大仙,就会不明不白的死了。目前推测的规则有—— 一,存活七天。超出七天会怎样?暂时不清楚。二,天黑扎营。不这么做有什么后果?呵,好奇的话,今晚可以试试。」 姜荻扯扯嘴角:「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天。」 「莫哥,走吧。」翟斯语担忧地望向天空,密林远端,夕阳如同火焰蔓延,「这天色不对劲。」 一行人才从熊掌下捡回一条小命,早已精疲力竭,往半山腰爬了一段,找到片空地就决定在此处扎营。 咚的一声闷响,姜荻卸下登山包,席地而坐,腰酸背痛,肩膀失去知觉,手指头都动不了,小狗似的吐舌头,大口喘气。 莫问良颧骨微抬,眯眯眼睛:「积分都加去特殊技能了?体力不行啊,姜荻。」 姜荻干笑几声,拉开背包倒腾物资:「我去,四瓶矿泉水,怪不得这么重。可惜不够七天的量,咱们还得另找水源。毛毯、睡袋、压缩饼干、黄桃罐头、维生素,嗯……还算厚道。这是什么?硃砂?桃木剑?不会用咋办?」 其他人的物资都大同小异,顾延有一枚八卦镜,莫问良有一把艾草,最离谱的是刘文光,居然有一只刚死不久的黑色泰迪。 刘文婷人都麻了,原地尖叫疯狂甩手:「哥!你拿远点!别让我看见!」 姜荻挥舞几下桃木剑,无事发生,默默塞回登山包,抬起头正对上顾延的目光,脸颊刺挠,有些尴尬。 「没有帐篷。」顾延淡淡道。 姜荻悚然一惊,小声问:「只有睡袋,能行吗?」 莫问良皮笑肉不笑:「试试看咯。」 翟斯语白几个男人一眼,掏出一支口红,利落地在掌心画下箭头,口红立在正中,往红色箭头上吹一口气。她屏息凝神,少顷,撂下几个字:「跟我走。」 姜荻眼冒金光,绕着圈跟在翟斯语身后。他单记得翟斯语有项极致柔韧的战斗类技能,用口红寻物指路,并不在他的设定之中。 「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翟斯语瞥了眼头顶登山包的姜荻,扶额嘆气:「考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考古队人没了,但他们的帐篷还在。我们赶在天黑前找到,也许能有条活路。」 血红的夕阳与青黑的夜色分割天空,六人闷头在山林中跋涉,姜荻肺部灼烧,上气不接下气,翟斯语才温声说,到了。 就在他们选定的空地以西一公里处,灌木丛掩映下有一片由警戒线包围的营地。警察和消防的人都来过,草地脚印凌乱,卡式炉上架着摩卡壶,壶身沾满咖啡渍,十几只帐篷空无一人。姜荻早有准备,但仍然心里发毛。 第6页 天色渐暗,没给他发问的机会,翟斯语就分配好了帐篷:「帐篷够是够,可一个人睡没照应容易出事。他们兄妹俩一间,我和莫哥住,小姜,你和顾延睡,不会有问题吧?」 姜荻嘶了声:「嗯,怎么……没问题!」 金乌西坠,赶在最后一缕阳光没入天际线前,姜荻钻进帐篷。 顾延早进来了,正盘腿整理睡袋,见姜荻手足无措杵在门口,他低声说:「你睡里面。」 「噢,噢……好。」姜荻挪进去,抖开睡袋,灌下去半瓶水才回过神,顾延睡在外侧,是要负责守卫的意思吗?我靠,安全感不要太强! 姜荻眼睛亮晶晶的,转过去想跟顾延搭话,却见顾延系好鞋带,蹬一脚靴子,掀开门帘就要步入夜色。 「崽……再过一会儿天就全黑了,」姜荻差点咬到舌尖,「哥,你现在出去不怕出事吗?」 顾延回头,垂眸问他:「能出什么事?」 站在玩家顶端的大——佬,能出什么事?不把黄大仙的头拧下来当球踢就不错了。姜荻卡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扁扁嘴:「那你去叭。」 忙活一天,又是穿越又是爬山的,姜荻累坏了,纵然惴惴不安,可蜷进睡袋没多久,还是合衣昏睡过去。 梦里被熊大熊二追着跑,姜荻卧槽一声睁开双眼,晃神好一会儿,听到虫鸣鸟啁,悲哀地意识到,他确实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了。 山风唿啸,吹得帐篷唿喇喇响。姜荻偏头,昏暗中顾延的睡袋纹丝不动。还没回来?姜荻心头一突,按亮运动手錶,蓝盈盈的电子钟显示晚上十一点整。 居然闷头大睡了五个小时……姜荻狠掐自己一把,心这么大,不要命了?可他转念一想,又心存侥倖,真有情况顾延不至于不给他们示警自个儿熘之大吉,没动静就是好事。 如此想着,姜荻索性摊成大字躺好,一个人把两条睡袋垫底下,叼着草梗,闭眼假寐。 咔,咔吱……脚踩过干枯的草地,草茎发出沙沙的歪折声。姜荻以为是顾延,忙滚回自己的睡袋,可他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帐篷拉链拉开的声音。 幽幽的冷风自脚尖盘绕而上,姜荻恍惚躺在一块石板上,又冰又硬,硌得慌。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整个人像被不知名的力量束缚住,动弹不得。这症状是鬼压床,但姜荻知道,副本里的鬼压床不是精神压力大做噩梦,而是真的鬼。 姜荻身无长物,没有跟鬼怪较劲的资本,顾延又不在,他越想越气,心中唾骂:「何方妖孽?好大的胆子,敢惹到你爹我头上?老子《刑法》护体,一身正气……」 嘀嘀咕咕一阵后,身体骤然一轻,姜荻霍地睁开眼,就看到黑黢黢的帐篷外,映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头,四肢,后面那是啥?尾巴?姜荻气笑了,总归不会是人。 刺啦!帐篷被人从外头噼开,姜荻愣神,抬手挡住露营灯白花花的光。 啊,是逼王的光芒闪瞎我的狗眼! 顾延一手提刀,一手提灯,面无表情地命令:「起床做事。」 姜荻扶着腰起身,跌跌撞撞穿好靴子,单脚跳出帐篷。 顾延蹙眉,冷不丁问他:「脚被黄鼠狼咬了?」 好丢脸!姜荻面皮发烫,站直身子,哼了声:「没有。延哥,刚才那玩意儿是黄四娘娘?」 「是黄四娘娘的八十代孙。」 姜荻挠头:「你查过它户籍了?」 「……」顾延深吸口气,问他,「规则说深夜扎营,其他人听到动静都没敢出来,我让你起床做事,你就乖乖听话?」 「哦,这事啊。」姜荻眼珠子一转,诚恳道,「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 怎么样?是不是好单纯,好不做作?还不快把大腿伸出来? 姜荻睫毛轻颤,就等着傍上顾延软饭硬吃,却听顾延冷笑一声,耳畔刀锋嗡鸣,嗖,削去他一撮发梢。 顾延站在姜荻身后,刀架在他脖子上,嗓音低沉,语气危险至极:「那你想错了。」 作者有话说: 姜小荻:qaq 顾小延:= = 第4章 出马仙4 「???」姜荻瞳孔骤缩,磕巴道,「哥,哥哥哥,有话好好说。」 顾延的刀身雪白,薄如蝉翼,月光下如一袭霜雪,与姜荻的颈部大动脉仅差毫釐。 姜荻舌根发麻,遍体生寒,脏腑火烧火燎,他不敢乱动,生怕顾延给他来一下狠的。 见他一瞬不瞬盯着刀看,一副胆丧魂惊的可怜样,顾延眉头轻蹙:「你认识我的刀?」 「不认识。」姜荻赶忙撇清关系。 「撒谎。」顾延眼神晦暗,手腕翻转,刀背抵住姜荻喉头,缓步走到他身后,不轻不重地搡一把,「走。」 姜荻欲哭无泪,踉跄着往林子里走。他不知道自己哪儿露了破绽,抑或处处都是破绽,才让顾延起了疑心。 这把刀姜荻当然认识,名字是他翻书查的,设定是一拍脑门想的——但姜荻怎么也不会想到,传说中让万鬼齐喑的骨刀龙牙,有朝一日会抵在他的脖子上。 顾延以身养刀,以血饲鬼,使其凶性大增,按姜荻目前的道行,挨一下基本就告别六道轮迴。 夜半,山林黑魆魆的,枝桠扭曲狰狞,虫鸟不知何时销声匿迹。露营灯挂在顾延腰间,灯筒朝下,姜荻踩着光斑,深一脚浅一脚,心中不住打鼓,害怕今晚就要交待在这里。 第7页 不知走出营地多久,顾延终于扯住姜荻后领,让他背抵着一棵栎树站好。 姜荻挤出一声呜咽,束手束脚,哭得像一只拧出水的海绵宝宝:「延哥,给个机会呗?狼人杀都能留遗言呢,我冤死了也不能白死啊。」 顾延没睬他,抬眸看树冠,姜荻跟着仰起脖子,骇然看见枝叶疏落的栎树上,吊着十来具尸体,树枝如铁钩穿透琵琶骨,脖颈弯折,双臂低垂,脚尖朝地,密密麻麻仿若榕树的气根。 灯光一晃而过,这些人死去多时,血肉如风干的腊肉干瘪皱缩,眼眶凹陷,晚风穿林打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操!」姜荻祭出一串国骂,跪倒在地,额头淌出冷汗,金髮一缕缕黏在鬓角,哑声央求顾延,「大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别让我死在这鬼地方!」 山风凌冽,顾延的轻笑似有若无。他放下煤油灯式样的露营灯,踢一脚开关,周遭骤然被黑暗淹没。 姜荻抓着草皮的指尖一紧,想也不想就团身一滚。但姜荻的反应在顾延意料之中,下一剎,就被人踩住后腰,龙牙骨刀一声清啸,毫不犹豫向姜荻的脖子砍去。 「啊——!」姜荻无声地尖叫,四肢百骸的血液沸腾,一股剧痛自尾椎涌向天灵盖,仿佛有支电钻在由内往外钻。 他痛到打滚,一圈,两圈,浑身沾满草屑,从耳蜗里挤出一缕黄烟,转瞬间化为实体,须尾俱全,头扁身长,赫然是一只黄鼬。 姜荻适才醒过神,泪茫茫仰望顾延:「你不杀我啊?」 顾延唔了声,踢踢姜荻的屁股让他起来,刀尖挑起黄鼠狼的尸身,瞥一眼姜荻的肚子,陷入沉思。 「这玩意儿……」姜荻喉头滚动,「是营地里那只?」 「不好说。」顾延查看完尸体,又用龙牙刀将其噼为两截,眼看着它化为齑粉才继续说道,「四枣山是黄四娘娘的堂口,有多少徒子徒孙,尚未可知。可能一二十只,也可能漫山遍野都是。」 姜荻打个寒噤,抱着胳膊向顾延道谢:「刚才它上我身了,对吧?多亏有大佬在,不然……」 被黄大仙上身彻底操纵意识会有什么下场,姜荻再清楚不过。运气好点被顾延一刀了结性命,运气差些就会被吸去全身精血,沦为行尸走肉。 「凭什么啊?」姜荻懊恼,「我明明依照规则,天黑后连帐篷的门都没出,怎么还能被黄大仙缠上?」 顾延沉默片刻,回答:「它欺软怕硬?」 「……」 我谢谢你啊。 姜荻后退几步,凝望悬于栎树上的干尸群。他才被出马仙上过身,体弱气虚,和干尸们空荡荡的眼眶对上时,就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仿佛黝黯的山野间,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他看。 「是考古队的人?」姜荻问。 顾延点头,后撤半步,踩一脚树下的大青石,觉得还算稳当。下一秒,刀把勾住树干,顾延猱身而上,转眼间攀到树顶。 落叶纷飞,姜荻没来得及感嘆龙牙弯钩似的刀把实用,就听到几声闷响,一具具鞣尸如丰收的香蕉,接连掉落在地。 「卧槽!」姜荻连滚带爬往后逃窜,「顾延,你他妈打声招唿啊!」 「嗯?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见。」顾延挑眉。 姜荻立刻怂了,谄笑道:「哥,这儿黑灯瞎火的,尸体瞧着也不对劲,要不搬回营地去?出事了也好摇人啊。」 顾延嗯了声,挽个刀花,手背在身后,冰片似的骨刀白光莹莹,自颈骨没入嵴背——收刀入鞘。 我靠!死去的中二病突然袭击了我! 姜荻眨巴眼睛,兴奋得像个看到奥特曼变身的小学生,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让顾延再来一遍。 「确实。」顾延道,「考古队的尸体上或许有线索,都带回去吧。」 姜荻点头如捣蒜。夜风拂面,两人四目相对,姜荻左看,右看,指指自己,张大嘴巴:「让我上?」 五分钟后,姜荻縴夫似的弓腰塌背,拖着串成串的干尸往营地走,尸体被顾延动过手脚,离地几厘米漂浮着,像一捆矮伏的氢气球,不算重,但十足的诡异。 姜荻压根不敢回头看,每颗毛孔流的都是冷汗,瞅一眼没事人一样的顾延,心里默念:「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大吉大利。」 形势比人强,他要抱大腿,可不得听话一点? 营地内黑灯瞎火,姜荻把干尸们堆到熄灭的篝火边,路过一只帐篷时突然听到人叫他,吓到心脏差点停跳。 「姜荻,你们没事吧?」翟斯语问,她提着灯,帐篷的帆布面映出玲珑的身段。 姜荻对影子都快有心理阴影了,头皮发麻,敷衍道:「找到点东西,你们快睡吧,明天一早再商量。」 翟斯语并不啰嗦,柔声说:「好,晚安。」 原本的帐篷已碎成破布,好在考古队留下不少物资,且有多余的帐篷,见顾延没阻拦,姜荻就把睡袋拖去隔壁,翻出遗留的湿纸巾,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手,总算压下去触摸干尸时像摸到干瘪红枣的触感。 呲啦,姜荻扭头,看到顾延利落地脱掉黑漆漆的冲锋衣,双臂交叉褪去黑t。他睫毛颤动,眼睛滴血,可恶,盘腿坐着都能有八块腹肌,是人吗? 「哥,你要睡啦?」姜荻接过顾延的外套,抖一抖灰,自告奋勇道,「忙活一晚上了,快睡吧!我来给你守夜。」 第8页 「也好。」顾延也不跟他客气,躺进睡袋,小臂挡住光线,「有事出声。」 意思就是没事别吱声。姜荻关掉野营灯,伸手不见五指,他屏住气息,竖起耳朵,隐约能听到顾延的唿吸和心跳。 昏暗的小内,顾延的存在感分外强烈,仿佛蛰伏的勐兽。姜荻前半夜睡过一觉,十分清醒,不敢盯着顾延使劲瞧,可背对他坐了一会儿,又百无聊赖。 他一手杵着下巴,一手在登山包里摸索,盘算接下去几天的物资,突然,在背包内袋摸到一块冰凉光滑的玩意儿。 姜荻险些吓得大叫,浑身战慄,哆哆嗦嗦把东西掏出来,看到是丢失许久的手机,才长吁一口气。 「怎么了?」顾延觉轻,立即被他吵醒。 姜荻结巴道:「没,没事,延哥你睡你的。」 他小心翼翼拎起手机,双眼已适应黑暗,眯起眼端详。划花的钢化膜,花里胡哨的手机壳,确实是他的没错。 姜荻心下纳罕,但也没想太多。他解开锁屏,习惯性去戳企鹅,却发现手机桌面上仅有一个绿色logo的网文app。 掌心挤出脸颊的软肉,姜荻眉头大皱,点开app,瞧见他满满当当的书架全部黯淡成灰,而他坑了一年有余的《梦魇之牙》一跃成为书架第一位,左上角有个草绿色的图标——有更新。 姜荻太阳穴青筋一跳,倒吸一口凉气,还以为是网站终于看不下去,为他找了枪手暗箱操作。心头冒出一分不爽和九分感激涕零,姜荻心虚地戳开最新章节——《第五百零一章 :黄四娘娘》。 噫?姜荻的心脏高悬至喉咙眼,一目十行扫过小说内容,竟然真是这一日他们一行人所经歷的怪事,只是从顾延的视角展开,多了几句嘲讽指数满分的内心吐槽。 要不是武力值暂时不够看,姜荻真想给一旁唿唿大睡的顾延来一拳——叫谁金毛呢?没大没小,不孝子! 他随手点开评论区,果不其然,率先看到一堆问号和读者们的阴阳怪气:「死鬼,你还知道回来???」 「爷爷,你关注的太监更新啦!泪目!」 「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居然是大肥章。大大连作话都不敢发言了,是怕被喷到狗血淋头吗?哈哈哈哈!」 「荻公公还给自己捏了个角色?我早说过他是顾延梦男你们不信,呕,死基佬。」 姜荻在心里呸呸呸,他是个锤子梦男,滚!评论区往下滑,偶尔有几条剧情讨论,姜荻聚精会神一个字也不敢错过。 「科普一下出马仙:在我国华北、东北一带盛行,起源有几种说法,一是中原本土动物崇拜与萨满教结合,二是朱元璋借仙家平定东北,三是清朝康熙重病为五大仙所救。」 姜荻坐直身子,心想,要是人人都这么正经该多好,如果一直能看到评论区,莫不是多了个作弊器?读者们人均列文虎克,肯定能发现他们局内人注意不到的小细节。 评论区那位大哥继续写道:「出马仙分为五大仙家,有胡白黄柳灰,也有胡黄白柳常的说法。顾延这回遇上的黄四娘娘,就是黄鼠狼。都说正神不上身,那个小炮灰上来就被黄大仙上身,想必活不了几章了,允悲。」 姜荻点头咂嘴,看到最后一句却笑不出来了,说谁炮灰呢?!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读者:炮灰路人甲加戏 未来的读者:知道是你老婆了男主!刀放下! 第5章 出马仙5 阳光透过帐篷照到眼皮时,姜荻像案板上的死鱼,啪地一打挺,倏然惊醒。 哗,拉链打开,天光大亮,顾延几人正围着篝火灰烬旁的干尸交头接耳。 刘文婷捂住眼睛缩成一团,从指缝看到姜荻,欣喜道:「小姜,你醒啦?」 她的紫色长髮蔫嗒嗒,姜荻不禁忧心自己这头金毛,别说七天,估计两天就油得打缕不能看了。 见姜荻神情凝重,刘文婷以为他在焦虑过不去副本,掩嘴透露:「我哥都跟我说了,有顾延在,不会出大岔子,咱们只要不拖后腿就能保平安。他昨晚把那只泰迪放了血,《鬼吹灯》我看过,黑狗血可是大杀器,我寻思黑泰迪的血也差不离吧。小姜,你要是怕,就躲在我后面。」 「嗯?」姜荻回过神,哭笑不得,「谢了啊姐,我有大腿了。」 刘文婷噌地坐起来:「谁?」 姜荻往篝火那走,背过身朝刘文婷挥手,他步履轻快,多少有点嘚瑟。 顾延和莫问良、翟斯语、刘文光几人呈搓麻将的方位,将干尸们团团围住。 「失踪一个月,四枣山又不是沙漠,怎么会变成干尸?」莫问良拧眉,「这死状不正常,是黄四娘娘干的?」 顾延低声把发现考古队的景象说了,众人皆神情肃穆。 姜荻蹲在篝火边,掌心支着下巴,夜里可怖的干尸曝晒在阳光下,莫名的辛酸。卡式炉上还搁着摩卡壶,发臭的酸苦味淡不可闻,可咖啡的主人却再也不会回来。 「不对。」姜荻轻咬下唇,目光落在咖啡渍上,「野外考古一般不会在夜晚的深山老林工作,咖啡应该是白天煮的,也就是说……」 「他们出事的时间在太阳落山前。」翟斯语沉吟。 「嗯。」姜荻点头,抓抓头髮,把半夜被黄大仙上身的事一五一十秃噜出去。 第9页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抓着姜荻细细盘问,听到他好好的在帐篷里睡觉,还是着了道,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顾延环抱双臂,啧了声别过头去,姜荻见状,后知后觉他好像干了件蠢事。 规则解密类副本里,信息差优势极其重要,现在六人看着齐心协力,等到不得不竞争时,他方才没把门说出的话,就会成为捅向自己的刀。 莫问良面色发青:「那么夜晚扎营的规则就不存在了。整座山上没有安全点,也没有所谓休战时间,还有六天,我们也不可能干熬着不睡觉。」 「不一定。」顾延说,「夜晚扎营不等于白天平安无事。规则还在,只是我们知道的并不完全。」 姜荻伸个懒腰,差点坐地上:「哎,延哥,你拉我一把。」 见顾延不理会,姜荻也不觉丢人,扶着腰起身,有些头晕目眩,手揣进兜里,笑着说:「在这儿瞎捉摸也是浪费时间,无论规则是什么,我们早晚都要跟黄四娘娘正面对上。不如先在营地周围找找线索,最起码,得知道考古队进山究竟在找些什么。」 「也好,不早些确定规则,接下来六天恐怕喝口水都能呛死。」莫问良看了眼姜荻,「小姜,顾延战斗力强,一个人能行。你脑子活,不如跟着我们,有什么事也能搭把手。」 若是其他人,保不齐就被莫问良的马屁拍得晕头转向。但姜荻好歹是莫问良非生物学意义的父亲,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对方另有盘算。 「莫哥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姜荻咧嘴,「顾延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我还是跟着他吧,多少有个照应。」 顾延神色淡漠,并未出言反驳。莫问良冷笑一声,不多啰嗦,六人就地分作三组,把营地周边翻了个底朝天。 日上三竿,众人回到营地,点燃卡式炉,用锅子把压缩饼干和燕麦煮成粥,煳弄一顿早午饭。 姜荻他们没找到什么,倒是刘文光兄妹俩寻摸到一份工作日志,里面详细记述了考古队在四枣山的行程。 「他们追随古籍的蛛丝马迹,确定高句丽王陵就在四枣山上。第一日,扎营、探路、测绘,一切正常。第二日,嚮导失踪了,领队没当回事,村民拿到钱就回家买烟赌博也是常事。第三日,他们果然找到了王陵入口,但是……」 刘文光深唿吸,接着念道:「那并非真正的入口,而是百年前挖出的盗洞。领队担心塌方,没派人进去,宣布原地休整,等待增援。正是在第三天晚上,营地里发生了怪事。」 「有人哭哭啼啼,也有人暴躁易怒,丁点小事就能起口角,还有人尖叫不止,像中了邪……不,就像是被野兽附身一样。」 姜荻歷史学得不好,眉头拧成小疙瘩:「高句丽?被灭了的那个高句丽?」 「嗯,跟高丽没什么关系的高句丽。」莫问良啐一口唾沫,「这群人真够倒霉的,估计从王陵带了脏东西回营地,直接被黄四娘娘连窝端了。顾延,现在怎么说?去那王陵探个深浅?」 顾延唔一声,蓦然开口道:「营地里少了一样东西。」 刘文婷问:「大佬,少了什么呀?」 「地图。」顾延扫视一圈,将众人一一端详,「他们进山考古,为什么没有地图?」 姜荻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顾延眸色冷厉,叫人不安,他把这句话咂摸几遍,当即骇然失色。 考古队有嚮导,营地装备齐全,连他妈的煮咖啡工具都一应俱全,明摆着要在四枣山安营扎寨长期工作,怎么可能没有一份地图? 莫问良骂了句操:「他们该不会用的卫星地图?」他缄默一会儿,又自我否定道:「不对,我和翟斯语把营地的地皮都揭开看过,别说卫星电话,连大哥大都没瞧见,更没有电脑……」 一切可能显示地理位置的物品皆神秘失踪,若非人为,那就是副本本身不想让他们确定方位。且不说这是个灵异向副本,哪怕是没有魑魅魍魉的荒野求生,缺乏地图,不幸在山野间迷路,也十分危险。 「算了,有没有地图都一样。」姜荻出言安抚,「想搞清楚考古队到底遭遇了什么,这高句丽王陵是非去不可了。」 莫问良唿一口浊气,瞥向翟斯语,后者耸耸肩,摊开掌心,显出那管子弹形状的口红。 「刚才试过了,我的定位技能等级太低,如果有强大的磁场或是力量干扰,就会过载,得不出结果。」 姜荻嘆口气,问顾延:「哥,接下来该怎么办?你拿个主意吧,我都听你的。」 也许他狗腿的姿态太过坦然,半点不觉惭愧,顾延噎了半天,方才冷声说:「考古队发现王陵遗蹟,一路上一定留有线索,我们沿着脚印去找,天黑之前回营。」 「顾哥。」沉默许久的刘文光举手,「我倒有个办法。」 他从裤包里掏出一枚巴掌大的玩意儿,姜荻定睛一看,惊讶道:「无人机?」 刘文光摸摸灯泡似的头顶,憨笑:「我的技能『扫描专家』,可以用无人机探测方圆十公里的环境,再形成三维立体地图……一直以来都没多大作用,这回也算瞎猫碰上死耗子,专业对口了。」 姜荻过去的连载没出现过刘文光这号人物,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惊奇。 「那还等什么?靠你了兄弟。」他兴致勃勃,头从刘文光肩膀后探出,没注意到顾延低垂的双眸掠过一抹寒光。 第10页 闹钟大小的黑色无人机自刘文光手心起飞,半小时后,才有气无力地转动旋翼,悬停在六人当中。摄像头的位置射出一缕荧绿雷射,勾出一幅山峦起伏的全息地图。 姜荻沉默片刻,问略显尴尬的刘文光:「地图有了,王陵遗蹟呢?我们又不是专业人士,要找到猴年马月?」 刘文光抬起袖子,抹一把脑门上的汗:「这……陵墓要看风水,这方面我是一窍不通。顾哥,你怎么看?」 顾延仍抱着胳膊,抬起下巴点向地图:「四枣山由四座山丘组成,我们目前在这个位置,西南山丘的南坡。山下没有河道,凑不出坐山望水,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个山谷盘龙、砚台笔架的局。」 姜荻听出一对蚊香眼,脑瓜子嗡嗡的:「哥,你不去寻龙点穴真是埋没才华。」 「动身吧,先去看看最近的山谷,直线距离三公里,还有六小时天黑,应该够走一来回。」顾延几不可察地嘆口气,冷冷道,「才一个晚上,我们之中已经有人被出马仙上身,如果再不找到明确的规则,今晚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敢保证。」 姜荻搔搔脸颊,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软磨硬泡道:「顾延,我昨天半夜被上身,现在还没缓过劲,饭吃不下,胳膊都抬不动,我就跟着你吧。」 刘文婷瞠目结舌:「小姜,我没记错的话,你中午可是吃了足足两大碗燕麦粥!」 顾延不置可否,吩咐众人把考古队遗留的装备堆在一处,找出得用的头盔、安全绳、登山镐、工兵铲等物,再带上足够两日的食物和水以防万一,一行人轻装上阵,顶着正午的阳光,往山谷的方向去。 步入树林,枝叶遮天蔽日,目之所及皆是浓郁的绿色,靴底踏在枯枝和腐叶上,有着柔软的触感。 姜荻浑身蓦然一颤,跟非洲大草原上的狐獴似的,勾着脖子竖起耳朵四下打量,可惜一无所获,但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依旧如影随形。 「怎么了?」顾延侧头问他。 姜荻想了想,把话咽下去:「没什么,也许是我多心了吧。」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姜荻:啊,我跌倒了,要……我自己爬起来!(拍裤子 未来的姜荻:这大腿你让我抱我就抱,岂不是很没面子?算了,还是浅抱一下。 第6章 出马仙6 一行人闷头往林子里钻,刘文光的雷射地图如水母漂浮在侧,不到十分钟,他就累得气喘吁吁。 「收回去吧。」顾延说,「我都记住了。」 姜荻登时两眼放光,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那地图跟毛线团似的,你都记住啦?」 顾延垂眸,再度扯出姜荻拽住的背包带。 莫问良看不下去,嘲讽道:「那是,人家是谁。」 话音未落,就被一道冷冷的目光刺到嵴背发寒,莫问良啧了声,回归沉默。 未经开发的山林,道路崎岖泥泞。顾延打头,用登山杖拨开一丛野草,姜荻额头全是汗,见状忙蹲下身,依葫芦画瓢地查看。 「哎,这儿有脚印。」姜荻喜上眉梢,食指勾上顾延冲锋衣摆的松紧带,「哥,你看。」 顾延深唿吸,再吁一口浊气,没跟他计较:「脚印不算新鲜,少说有五六个人,可能是考古队留下的踪迹。」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翟斯语说。 沿脚印往前,地势渐低,郁郁苍苍的树林变为倒伏的灌木,两侧青山拔地而起,仿若两扇屏风,将干涸的谷底河滩夹在当中。 姜荻瞧见橙黄信号旗,和石灰笔画下的标志,是考古队活动过的痕迹。一进一出两列脚印上,还有獐子、兔子等动物足迹,显然再也没人来过。 「是这儿没错吧?」姜荻坐上大石头,抬袖抹汗,「大哥们,我真走不动了。打个申请啊,休息五分钟。」 刘文婷是站姐,上山下海爬屋顶躲保安哪样没干过,耐力倒比姜荻更胜一筹。她把包往刘文光怀里一丢,取笑他:「小姜,你这体力不行啊。」 「三分钟。」顾延卸下背包,登山杖插在雪白的碎石间。 姜荻比个ok的手势,勉强答应。他在大学体测一千米都能去半条命,如今徒步走山路,满嘴的血味,灌下小半瓶矿泉水漱口,又不捨得吐,珍惜地尽数喝下。 在姜荻躺尸时,莫问良和翟斯语也没闲着,踩着考古队的足印,在一丛孔雀草后找到一道两人高半人宽的山隙。 「盗洞在里面?」翟斯语捻了捻石灰印,「这缝隙像是天然形成的。」 莫问良冷嗤:「可能吧。也许是地震造成的山体崩裂,让贼找到了进入王陵的捷径,最后被我们捡了便宜。不然那黄四娘娘藏在陵墓里,我们赤手空拳的要挖到什么时候?」 翟斯语眉头紧锁,觑一眼不远处凑到顾延身边的姜荻:「莫哥,他似乎对我们的招揽不感兴趣。」 「呵,再看吧。」咔嗒咔嗒,莫问良按动打火机,银蓝的火苗在他瞳仁中跃动,「顾延什么人你不清楚?把姜荻当小猫小狗逗着玩而已。等出了副本,顾延对他没兴趣了,还不是要哭爹喊娘求公会收留。没有公会庇护的玩家,就是送快递的经验包。」 休整完毕,姜荻跟在顾延后面,一步不错地侧身挤进山隙。里面一片黢黑,他叼着手电筒,掌心抵住冰凉的石壁,靴底砂石摩挲。 第11页 不多时,道路宽敞起来,六人站在电梯轿厢大小的山洞里,只听见彼此的唿吸。 姜荻皱皱鼻翼,在顾延身上嗅到一股冷冽的香气,不禁撇撇嘴,心说,顾延,不愧是你,有够讲究的。 「盗洞呢?」刘文婷摩拳擦掌,「帝都的密室逃脱我都玩过,这种情况,出口不是在头顶,就是在脚下。」 「婷婷!」刘文光不贊同道,「这不是密室逃脱,也不是剧本杀,出事会死人的。你跟好我,千万不要乱摸乱碰……」 正说着,刘文婷收回腿,脚后跟往石壁上一磕,砂石地瞬间龟裂出蛛纹。 顾延反应快,当即拿登山镐反手凿向山壁,整个人腾空而起,壁虎般背贴向山石。 其他几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地面陷落,露出一条深不见底的坑道,碎裂的砂石扑簌簌落下,听不到回音。 刘文婷头一个掉下去,刘文光紧随其后,手忙脚乱间,把抱着莫问良小腿的姜荻扯了下去。莫问良的脏话没骂出口,就跟翟斯语一块往下掉。 尖叫声在狭小的山洞迴荡,顾延眸光晦暗,盯了会儿盗洞,遂拔出登山镐,一跃而下,金属头卡住石缝,摩擦出耀眼的火星。 嘭——!哗啦! 姜荻落入水潭,摔得头晕脑胀,头盔歪到脑后,差点被卡扣勒死。他吐了几口水,呸几口唾沫,拨开黑沉的水面,指尖蹭到柔软的水草,吓得大声骂了句:「卧槽!」 情急之下,姜荻握住水中一支冰凉的金属物,下意识将其掏出,看到是手电筒,还发着光,暂时没有进水短路的意思,长出一口气。 「喂!你们人呢?」姜荻嘴叼手电筒,四下张望,「人都哪儿去了?」 藉助熹微的光线,姜荻发现他跌入了一个更大的山洞,和之前的洞穴呈上小下大的葫芦形。四周阴森森的,石壁潮湿,水滴沿山石汇流,水潭边缘仅有一米多宽的石滩。 「这儿呢。」刘文婷趴在水潭边,朝他招手。 泥泞的滩涂上,莫问良几人横七竖八躺着,很是狼狈。 姜荻手脚并用往岸边游,撑住滑腻的石头爬出水潭,紧贴山壁瘫坐,没缓过气,就听噗的一声闷响,一道黑影坠入潭中,溅起微乎其微的水花。 「牛逼啊。」姜荻冲着顾延吹口哨,「这要是奥运会,高低得整个金牌。」 高悬的心缓缓落下,姜荻顾不得湿透的衣裳,半跪在岸边,手作喇叭,扬声问顾延:「大佬,咱们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去解密,到时候该怎么上去?」 他声音清亮,如淙淙溪水,银鱼跳跃,在山洞中洄游。莫问良等人也忧心忡忡,他们带了安全绳没错,可岩壁湿滑,如何原路返回确实是个问题。 姜荻嘆口气,打着手电给顾延指路,见他长臂拨开涟漪,位置却原地不动,余下的半口气立时卡在嗓子眼里。 「出事了。」姜荻嘴唇翕动,脸色苍白,大吼道,「顾延,小心!」 手电筒的白光左右晃动,顾延身后,一道青白肿胀的身影浮出水面。它漂浮着,双手摆出拥抱的僵硬姿势,仿佛柔术中的裸绞,死死禁锢住顾延的小腿。 姜荻人都要吓飞了,扭头沖莫问良要安全绳,咬紧牙根,抡圆胳膊把绳子往水潭中心抛。 顾延喝了几口脏水,还跟长发飘飘的漂子来了个脸贴脸,神情阴翳,反手摸向后颈,正要拔出龙牙刀,手腕就被安全绳套住。 顾延:「……」 「愣着干嘛?动一动啊!」姜荻喊。 顾延垂下湿淋的睫毛,顺着安全绳另一头五人的九牛二虎之力往岸边划。刚触岸,腿上就被刘文光泼了黑狗血。 不多,就一勺。滋啦,一缕白烟升起,那发青膨大的浮尸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再次沉入潭底。 「阿弥陀佛,你可不能有事。」姜荻嘀咕,弯腰拽顾延的胳膊,把人往滩涂上拖。 延子,没有你我可怎么活?! 「天吶,吓死老娘了。」刘文婷摔个屁股蹲,剧烈喘息,「那是什么鬼东西?」 顾延道声谢,扶起姜荻,清清嗓子:「淹死的尸体。或者说,它现在已经是水鬼了。」 不得轮迴,只能把人拖入湖底,一命换一命的水鬼。 他偏头望向姜荻,瞳孔黑沉,如团融的黑雾:「还有,它身上是考古队的衣服。」 「……靠。」姜荻耳后薄薄的皮肤浮起一层小疙瘩,「延哥,你的意思是,考古队的人在去王陵的路上死了一个?这么大的事,他们的工作日志为什么没提?也不早早报警?」 莫问良呵了声:「他们不能提,或是不敢提。还有一种可能,比起队友的死,陵墓里有更重要的东西,让他们选择暂时把此事瞒下。」 众人沉思片刻,刘文光颤巍巍的声音打破宁静:「喂,你们有没有觉得,泥滩变窄了一点?」 姜荻低头,潭水不知何时,已没过登山靴厚实的鞋底。 顾延瞥一眼水潭,如墨的水面盪起层层涟漪。他问姜荻:「会游泳吗?」 「嗯?」姜荻没来得及回应,脚下的滩涂就如泥石流般塌陷,他身形摇晃,哗啦,摔进潭中。 冰冷刺骨的潭水涌入鼻腔,姜荻勉力睁开眼睛,唯有满目浓黑。他挣扎着想浮上去,水下好似有暗流缠绕脚踝,把他往水底拖去。 濒死的恐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前所未有地后悔写了这本该死的小说。 第12页 姜荻为水流裹挟,死死屏住唿吸,贴着潭底石壁撞得眼冒金星,顷刻被捲入一处涵洞。 不知过去多久,姜荻从水中冒出脑袋,扒开湿泥,匍匐到半干的浅滩上,喘得像只破风箱。他从头到脚都是泥水,像刚从洗衣机里滚出来,全身又冷又痛,额头磕出青紫。 「操。」 姜荻忍不住骂,骂天骂地骂自己,骂完缓口气,见四下无人,连顾延的一根毛都没见着,顿时悲从中来,仿佛插着氧气开着挂,吹着口哨唱着歌,突然被人拔了管。 他艰难坐起身,检查伤势,恢復体力,活动胳膊腿,上下摸了摸,还好没骨折。 「嘶。」姜荻舔舔撞伤的下唇,心道,万幸,小手电被他套在手腕上,居然没丢。 咔嗒,姜荻打开手电筒,一束白光照向他所在的洞穴,比方才的潭洞看上去矮三分之一。 倏忽间,姜荻脸色大变,两靥绒毛根根倒竖,如同干了一瓶藿香正气水,整个人颤了颤。 但见头顶的岩壁布满孔洞,比深圳机场航站楼的反人类设计更胜十分。一个个小眼不像石头那般冷硬,在经年累月的水汽笼罩下,似乎拥有了柔软的质地。 密恐地狱。 姜荻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 第7章 出马仙7 姜荻攥紧户外强光手电,关也不是开也不是,五官纠结成一团。 手电筒是从营地薅的,不确定能坚持多久,但多年的写作经验告诉姜荻,灯一暗,他就死定了。 没法子,姜荻只得刨个坑,把氙气手电竖进去,灯筒正对头顶蚁穴般疏密有致的岩壁,而后双手捂脸,闷闷地哀嚎。 眼下他在一个倒扣的碗状洞穴内,往前是暗流涌动的浅滩,水里可能有水鬼,还可能有别的东西,往后是冻豆腐似的山石,碰一下就起一层鸡皮疙瘩,可谓进退两难。 「顾延顾延顾延。」姜荻念经一样唿唤顾延的名字,巴望从中汲取力量。 小说不都这么写的吗?危机关头,觉醒隐藏血脉,斗宗强者,恐怖如斯。 可姜荻嘀咕了五分钟,血管里依然流淌着普通人类的鲜血,丝毫没有爆种的迹象。他长嘆一声,环抱双膝,打了个喷嚏。 他想起坚果油灰洞的故事,说是有个美国人在探索地下洞穴时头朝下卡在坑道中,上不去下不来,在步步逼近的恐惧中,绝望地迎接死亡。 嗖,啪,啪,哗啦—— 石子在水面飞跃,划出低矮的弧线,清浅的水塘平静无波,如一方砚台化开浓墨。 姜荻站起身紧盯水面,见无事发生,才长舒一口气。他抹一把脸,眼神已与方才截然不同,眼尾上挑,如蛰伏狩猎的猫科动物。 他不甘心困死在这鬼地方,做顾延的故事里一章下线的路人甲。他知道那么多,理应活下去,而非因为一点挫折就踌躇不前。 养崽千日,用崽一时。姜荻心说,他给顾延写了五百章的龙傲天爽文,一百五十万字的养育之恩,哪一章不水得呕心沥血? 要是现在不明不白地死了,不就白瞎了顾延这条金大腿?他还想混进主角团,吃香喝辣呢。至于跟顾延混,容易出现队友祭天,法力无边的情况,姜荻表示不清楚不知道不了解。 嘀嗒,嘀嗒。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姜荻发心,他悚然一惊,嗷的叫出声,捂着脑袋跳起来。 「操,什么鬼?!」姜荻骂骂咧咧抬头,随即看到此生所见最可怖的景象。 炽白的光线下,细密的孔洞探出一条水红的舌头,不似蛇信,胜似蛇信。姜荻眼睁睁看着那条红舌在孔洞中穿针引线,盘旋飞舞,发出湿漉粘粘的声响,仿佛有一万条蚯蚓在耳边扭动。 不一会儿,山石绵密的溶孔中便涌出红白相间的浆水,如绞肉机挤出的碎肉,沿石壁向下流淌。 姜荻一头金毛炸成狮子的鬃毛,脚下一个趔趄,跪倒在地,碎石扎破长裤,膝头很快被血液濡湿。 「我天。」姜荻瞠目结舌,「搁这演伊藤润二呢?太限制级了吧。」 红白物事滑在泥滩上,融成一团胶质,聚拢成人形。姜荻旋即意识到,这粘稠的玩意儿不是舌头,而是血肉。 水波荡漾,阴风抚过姜荻的脸颊,吹凉人中沁出的细汗。冲锋衣和t恤黏煳在后背上,姜荻浑身发冷,歪坐在地,脚蹬着砂石往后躲。 「你谁啊?」他大喊壮胆,「给我滚出来!小心我摇顾延来揍你!」 耳畔响起女人轻柔的笑声:「呵。」 姜荻都快吓尿了,央求道:「好姐姐,黄四娘娘——」 下一剎,却见那团白花花红艷艷的玩意儿,如陶泥般捏出冷艷的五官,覆上白净的肌肤,唿唿,阴风四起,裹上迷彩冲锋衣。 翟斯语长发拢在耳后,微笑:「小姜。」 「靠。」姜荻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面露羞恼,「翟斯语,怎么是你?」 「特殊技能。」翟斯语利落地捡起一根枯枝盘好髮髻,安慰道,「吓着你了?不好意思啊。」 姜荻恍然大悟,翟斯语之所以在初一公会获得仅次于莫问良的地位,正是由于她的战斗技能「极致柔韧」,能将身体折成各种匪夷所思的姿态,还可以缩骨,在各类逃生副本里堪称能辅能c的神技。 但他怎么不会想到,翟斯语的能力在现实中会如此恐怖,视觉效果直接拉满。 第13页 「唿。」姜荻抹去冷汗,笑容勉强,「还好,还好。」他岔开话头,问翟斯语之前被暗流冲去了哪里。 「我也不清楚。」翟斯语耸肩,丹凤眼微弯,「这些孔洞之上还有更复杂的山隙,四通八达,就像是……一座迷宫。我从更下方的一个山洞钻进去,摸索好半天,听到声音才寻了过来。得亏是你,如果是顾延,刚才那出场方式,欸,明年今日就是我的祭日。」 姜荻嘴角抽搐,心说,算你有自知之明。 他们蹲坐在滩涂上休息,手电筒竖在一旁,在岩壁上映出两道颀长的黑影。姜荻眼角余光瞥过,但见翟斯语髮簪的影子横在脑后,好似两只圆短的耳朵。 「姐。」姜荻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拉开距离,「一直待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快三点了,最多还有三小时,天就要黑了。咱们得想辙原路返回,否则大晚上待在黄四娘娘的堂口,非死即残。」 「也好。」翟斯语手撑在地,膝下一软,身子往前一倒,撞进姜荻怀里。 若在平日,有美人投怀送抱还自罢了,姜荻打小不缺女孩追,自有套路把这事处置体面,但此时他心里发憷,背心冷汗涔涔,看翟斯语就像看磨牙吮血的艷鬼。 「小姜,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香很甜的味道?」翟斯语笑意温柔,耳蜗钻出两条肉芽,张牙舞爪。 「有,有吗?我鼻炎,没闻见。」姜荻浑身僵硬,勐然出手想推开她。 可翟斯语一张口,舌头就裂为数十条,顺势束缚住他的手腕,长颈轻轻一转,就把姜荻用力摔向洞壁。 嘭!姜荻戴着安全帽,仍撞得七荤八素,顾不得密恐,扶着山岩挣扎起身,人还没站直,又被翟斯语一手掐住喉咙,作势要往他大动脉上啃。 「翟斯语,你疯了吗?」姜荻大骂,一阵心慌,嘴上仍不肯认输,「我他妈又不是唐僧肉,要吃人也换个别的理由,土不土啊你?」 他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翟斯语已经不是「人」了。手电花白的光照到她的牙齿上,发黄、尖锐,那绝非人类的齿列,而是野兽的尖牙。 翟斯语手劲极大,姜荻没一会儿工夫就被掐得脸红脖子粗,青筋毕露,此时他也顾不上绅士风度,像被拎起耳朵的兔子,抬脚就蹬。 没来得及踢第二下,姜荻的脚踝便被山岩孔洞内探出的血肉捆死。他低头一看,只见翟斯语的下肢已变成流苏似的肉绳,窸窸窣窣地钻进密匝匝的溶孔中,将他的四肢牢牢捆缚在洞壁上,血液啪嗒滴落。 「我操!」姜荻大叫一声,话音未落,头顶的石壁应声碎裂。 尘土飞扬,顾延手提龙牙,落地无声,见姜荻眼珠子都快被勒出眶,他还有闲工夫询问:「我来的不是时候?」 姜荻绷不住了,怒吼:「顾延,我日你先……先来帮帮忙啊!」 孰料顾延拄着刀坐到地上,一条腿盘着,另一条长腿支着,老神在在的模样,姜荻看了就来气。 「凭什么?」顾延反问,「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姜荻被噎得说不出话,窒息让他的脑子转得像老旧的唱片机,吱吱呀呀的,想不出求情的软言软语。 翟斯语眼白充血,冷冷扫看戏的顾延一眼,脖颈歪成诡异的九十度,张口就往姜荻颈侧咬去。 「啊——!」姜荻惊叫出声,然而下一瞬,他眼前一红,一泼鲜血飞斜着沾上眼尾。 翟斯语被顾延一刀削去右臂,发出悽厉的吱吱声,她松开姜荻,趴伏在泥滩上,赤红的双目紧盯顾延的动作,喉头挤出尖锐的斥叫,匍匐片刻后,如一道红光扑了过去。 姜荻大口喘气,脸色苍白,嘴唇因缺氧而青紫,他手脚绵软,刚抬起头就见翟斯语整个人飞起来,哗啦一声,砸进水潭。 气泡冒出水面,姜荻膝行到潭边,水下岩壁倾斜,他们这头的浅滩不过一掌深,翟斯语并未沉入池底,而是半张脸露出水面,陷入昏迷。 「她没事吧?」姜荻望向盪开的血色涟漪,扭头问顾延。 顾延冷峻的神色淡去,失笑:「她要杀你,你现在倒来问我她有没有事?」 龙牙刀背碾着泥滩上的一只黄鼠狼,舂木瓜似的,将之捣成肉泥。显然,顾延此刻的心情谈不上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荻把湿淋的金髮往安全帽沿儿里塞,望向顾延,「谢谢你救了我。我只是……头一回见你出手,被吓到了。」 顾延冷哼一声,神情倨傲:「算了,不用跟我解释,有没有你我都会出手。」 他蹲下身,睨向地上那滩黑灰:「今早我们都一起行动,翟斯语应该在昨晚就已经被上身了。」 想起后半夜翟斯语隔着帐篷叫住他的情形,姜荻毛骨悚然。他脑筋转得飞快,想到另一种可能:「延哥,你说,万一不止她一个呢?」 六名玩家,昨晚上他中招,翟斯语这种老油条也着了道,那么其他人呢?和他们在一起的,究竟是人,还是出马仙的傀儡?他和翟思雨被上身的时间不长,尚且有救,其他玩家又该如何? 顾延沉默,起身到水潭边,把唿吸尚存的翟斯语拽上岸,朝姜荻摊开手心,后者愣神片刻,殷勤地从背包里翻出绷带。 「没有止血剂,她不会死在这儿吧?」姜荻嘴皮子哆嗦。 「你动作再慢点,可能会。」顾延冷冷地说。 第14页 姜荻撇撇嘴,蹲着看顾延利索地为翟斯语包扎手臂断口,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绷带覆上后,伤处便不再往外渗血。 「走吧。」顾延说,「今天先到这儿,再拖下去,我不能保证你们两个能活着回营地。」 说罢,顾延提起血淋淋的刀刃,轻拍姜荻的脸颊,又用他的衣服擦干净血迹。 姜荻一股火气上涌,羞恼至极,却敢怒不敢言,低声问:「走哪条路回去?潜水吗?可我们没带氧气瓶。」 「跟着我就行。」顾延凝视他的眼睛,重复道,「记住,一步不差地跟我走。」 「好。」姜荻点点头,自觉走过去想背起翟斯语。 与顾延擦肩而过时,却被龙牙弯钩似的刀把勾住肩头,姜荻额角青筋乱跳,心说,有完没完! 然而下一秒,他便周身僵硬,睫毛扑簌颤抖,惊恐地看着顾延把他勾回去,欺身而上,凑到颈窝边轻嗅。 第8章 出马仙8 咫尺之间,姜荻甚至能看清顾延眼底的血丝,他屏住唿吸,却听顾延啧一声:「不甜。」 「当然不。」姜荻牙齿咯咯响。这个人,比他想的还要恶劣。 顾延慢条斯理把龙牙收回嵴背,挎上姜荻的包,抬起下颌:「跟好了。」 姜荻用安全绳把翟斯语绑背上,脖颈因用力过勐而充血。 「能行吗?」顾延怀疑。 姜荻逞能,喘着粗气:「能!」 说话间,却听哗啦一声,一条瘦高的人影破开水面,是莫问良。 顾延似早有所察,握住姜荻肩头,以防他脚下一软连人带翟斯语滚下去,淡淡道:「总算出来了。」 莫问良手揣进兜,上半身微躬,见翟斯语昏迷不醒,袖管空荡,当即脸色大变,扫视他俩的目光阴桀:「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你都看到了,不是么?」顾延懒得与他虚与委蛇。 姜荻心里发毛,敢情刚才那一出莫问良就像沼泽里的鳄鱼,躲在水中看个一清二楚。他几时来的?自己怎么一点儿声都没听到。 顾延如此直截了当,莫问良索性也不装了,嘴里叼烟,烟湿透了没点着,暗骂一声晦气:「顾延,你伤了我的人,不给点表示说不过去吧?」 「她手脚不干净被黄大仙上身,我只断她一只胳膊已是手下留情。」顾延说,「你该谢谢我。」 手脚不干净?姜荻咂摸一番,没想出所以然。 莫问良实力强劲,和顾延说不通便目露凶光,作势要动手:「顾延,你是能耐,但也不能黑白颠倒,让我们底层玩家豁出命去给你趟雷。把人交出来,不然……」 你是个屁的底层玩家!姜荻简直要被莫问良的脸皮厚度惊呆了,和顾延对视,彼此都心知肚明,莫问良未必有多在乎翟斯语,不过是吃准了他们不想在山洞多待,拿翟斯语做文章拖延时间,逼他俩和他交易。 「等等。」姜荻唇线紧绷,「莫哥,火气这么大做什么?人我可以给你,但你要先向我们证明,你没被仙家上身。要不,我可不放心把斯语姐交由你照顾。」 他们不能肯定莫问良是否被上身,反之亦然。若以此为由硬拖下去,大不了打一场,二打一,鹿死谁手还用说么? 姜荻勾起嘴角,狐假虎威,得意非常。 莫问良把烟别在耳后,瞅一眼姜荻,嗤笑:「你才和顾延认识几天啊?就站在他那头?改天他把你卖了,你不得给他数钱?」 「我乐意!」姜荻鼓一鼓脸,解开安全绳,将翟斯语小心放到地上。 气氛随之一松,莫问良呵呵冷笑,走近查看翟斯语的伤势,神情有些凝重。 顾延施施然道:「我帮她暂时止过血,能挺个两三天。营地里有消炎药,剩下的,就自求多福了。」 莫问良颔首,一改方才的凶神恶煞,弯腰背起翟斯语,还小声跟顾延道谢。 姜荻撇撇嘴,心说能屈能伸,转进如风,不愧是你。他扭头对顾延说:「延哥,时间不多了,走吧。」 「嗯。」顾延取出安老头给的八卦镜,让他们将绳索绑在腰间,连成串,另一头缠在他手腕上,「闭上眼,深唿吸,跟好我。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睁眼,不要出声。」 姜荻心下纳罕,但对顾延无理由的相信仍然占据智商高地,乖乖闭上眼。莫问良也不啰嗦,把翟斯语捆在背上后,沖顾延点了点头。 姜荻听到靴底摩擦砂石的动静,咔嗒,顾延捡起手电,按动开关,眼皮前方陡然一黑,衣兜一沉。顾延拍拍姜荻腰侧,指尖在他背后写下几个字。 我靠,你写了啥?!姜荻抓耳挠腮,又不敢显出行迹,忍得分外辛苦。 随安全绳的牵引,姜荻和莫问良亦步亦趋往前走,没两步,姜荻就不敢动弹了,莫问良的鼻子勐地撞他后脑勺上。 「我操,剎车说一声啊。」莫问良怒骂。 「前面是水潭。」姜荻咽口水,「延哥,你确定?」 顾延没回话,绳索上的气力坚定不移向前拉扯,姜荻心里发憷,咬咬牙,做好一脚踏空掉水里的准备,却踩到一块平地上。 冰冷的潭水并未如想像那般浸入登山靴,阴湿冷风拂面,姜荻打个寒噤,握紧安全绳,哆嗦着挪步。 走着走着,身后莫问良的脚步声也消失了,姜荻嵴背发凉,好悬没叫出声。顾延不让他们说话,一定有缘由。 第15页 姜荻一忍再忍,扯动绳索,想示意顾延有情况。他不扯倒好,一拽那粗绳就跟打的活扣似的,轻易解开了。 「???」 姜荻飞快往手里捞安全绳,闭着眼睛直摸到绳头,浑身就像在井里湃过的西瓜一样,透心凉。 顾延呢?!姜荻六神无主,既不敢睁眼,又不敢吱声,杵在原地纹丝不动。 周遭黑咕隆咚,感官被无限放大。姜荻口干,舔舔嘴上的血口,靠疼痛恢復冷静。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处一条宽敞、平直的甬道,穿堂风呜呜吹过,水滴声也格外分明。他们在高句丽王陵边缘,这样一条路会通往何方,不问自明。 姜荻摸不清方位,心想,万一他一路走,直接送到黄四娘娘嘴边该如何是好?不由埋怨起顾延,送佛送到西,没让他真送上西天啊。 思前想后,姜荻大着胆子往前蹭半步,下一瞬,就听到铜铃叮噹,唢吶声起,锣鼓喧天,像是一队人马吹吹打打向他走来。 姜荻横在神道中间,不知所措,他死死捂住眼睛,咬紧下唇。奇怪的是,他明明没睁眼,脑海中依然出现一幅热闹的景象。 一行穿大红道袍的人,裹圆锥似的绑腿,迈着碎步,行动如风。有人吹打器乐,有人抛洒黄纸,打头的几人高举「肃静」、「退避」木牌,当中有一顶小轿,不过神龛大小,华盖如云,遮挡住姜荻好奇的「视线」。 队伍从姜荻身旁走过,对他视若无睹,轿子径直穿过他的身体。姜荻抽一声凉气,心脏像被攫住,直到唢吶声消逝,才恢復跳动。 不能再等了!姜荻咬紧牙关,埋头往前沖,他参加《男生女生向前沖》都没跑这么快过,心里却不住回想,那群人的举止形态似乎不大对劲。 身量不高,才到他大腿,眼珠子碧油油的,下巴拖得老长……他这是撞到什么东西了? 不待姜荻细想,耳畔就响起顾延的话音:「停,跑什么?」 姜荻哪敢停,继续猪突勐进,肩膀却被人按住,动弹不得。 「姜荻,」顾延喊他名字,拧一把他胳膊上的软肉,「醒了。」 姜荻嗷嗷大叫,捂住上臂,骤然睁开眼,被金红的夕阳刺到流泪。他环顾一圈,惊讶:「出来了?!」而后前言不搭后语的,把刚才所遇的怪事和盘托出。 顾延沉吟许久,垂眸望向手中的八卦镜,黄铜镜面金光熠熠。 他对姜荻说,副本设置明显对玩家不公,黄四娘娘太强,而大部分玩家太弱,第一天就险些丧命(姜荻偷偷翻个白眼),既如此,物资包里那些奇怪的道具,一定有比寻常更大的作用。 刘文光的黑狗血有用,那么他手中的八卦镜在黄四娘娘的地界,必能发挥字面意义上驱邪纳福的功效。 「从山隙进去后,我们看到的就都是幻象。」莫问良形容狼狈,掂了掂翟斯语,「没有所谓盘根错节的山洞,也没有水潭,那盗洞直通王陵神道。我们他妈的都被骗了!」 姜荻长舒一口气:「也就是说,明天咱们只要跟着顾延,就能顺利深入王陵内部?太好了。」 顾延点头,莫问良啐口唾沫:「你倒是心大。」 他们在山隙外等候一刻钟,太阳没入密林尽头,便不再等刘家兄妹,赶在日头彻底消失前回到营地。 篝火熊熊燃烧,干柴荜拨作响。 「小姜!」刘文婷搁下泡面,朝姜荻挥手,「你们终于到了,没把我急死。哎?斯语姐姐受伤了?天吶,她的手……」 刘文光擦擦满是黑灰的手,站起身:「顾哥,莫哥,我们也是刚到,兴许走岔了没碰上。来点喝的?」 顾延不置可否,接过常温啤酒坐到火堆边,瞥一眼堆在不远处的干尸,问刘文光他们被暗流冲到了哪里。姜荻边帮莫问良给翟斯语餵药,边竖起耳朵听。 「我和婷婷运气好,没被水流分开。」刘文光说,「不过,我们到的地方有些诡异。」 刘文婷给姜荻端一碗红烧牛肉面,插嘴道:「何止诡异?简直就是密室逃脱的冥婚本!」 她夸张地打个哆嗦,说那地儿像村口老祠堂,天井潮湿,台阶长满青苔,门槛有小腿肚高,里间阴森森的,神龛不知供奉哪路神仙,神像通体艷红,油漆剥落,露出黝黑的内胎。 兄妹俩本不想进去,却突然听到人声鼎沸,他们怕撞个正着,慌乱之下躲进屋内,藏身在供桌下,明黄的帷幔老旧抽丝,勉强没被那群人发现。 刘文婷说,她吓得扁桃体都要蹿出来了,幸好她哥拼命捂她嘴,才没坏事儿。他俩听了快一个小时的跳大神,愣是没听明白那群黑影在念念有词什么玩意儿。 「那些人走后,我蹲了半天不敢出去。」刘文婷心有余悸,「蹲太久了吧,起来的时候崴了一跤,刚巧撞上供案下一只木箱子。」 「木箱?」姜荻蹙眉,朝顾延使眼色。 刘文光比划:「不是农村那种桐油铜扣的衣箱,像是海运用的快递木箱,还贴了易碎品标志,跟那祠堂格格不入。我琢磨着可能是线索,就把箱子拖到门外,撬开后发现里面装满了泡沫纸包好的岩板壁画。我不懂考古,看颜料成色,也能看出上了年头,像是文物。」 壁画描绘了高句丽王朝之初,先民远赴辽东,经由数百年战火,将国境扩张至远东半岛。内容并不连贯,刘文光除了看到对君王的歌功颂德,就只看到高句丽王室与仙人的神话故事。 第16页 仙人兽首人身,可男可女,声若婴啼。为求仙人庇护,王室每逢十五便供奉新鲜人牲,谓之血祭。 「如果人牲不让仙人满意,仙家就会亲自来取。」刘文光后怕道,「为了不让仙家进门,百姓家家奉养保家仙,再在门口画上硃砂,如此,仙人就会知道这户人家有主了。」 姜荻恍然:「那仙人,说的就是黄四娘娘?我呸,就知道它不是个好东西!」 「箱子呢?」顾延问,「带回来了么?」 刘文光摇头:「太沉了,我和婷婷两个人抬不动。」 「那你们是怎么回来的?」莫问良冷不丁问。 刘文光似乎看出他们对自己不信任,并不说破,配合地回答:「祠堂外有口井,我们听到水声,猜测井水和地下水系相连,说不准能找到路回去,就……」 刘文婷搓搓胳膊,嘴唇发青:「小姜,你不知道那井有多吓人!我俩拽着安全绳滑下去,井底居然有一具尸体。」 她咽口水,惊惶道:「也穿着考古队的衣服。」 姜荻拍拍刘文婷肩膀以示安慰,见顾延陷入沉思,莫问良神色不虞,隐约有再度剑拔弩张的态势,忙打哈哈:「辛苦你们兄妹俩了,咱们几个忙了一圈,打打杀杀的,啥正经线索都没找到。今晚起码多了条有用的规则,硃砂能防黄四娘娘。」 他拉开登山包拉拢,取出安老爷子留下的硃砂:「正巧,我这儿有一盒,都拿去用吧。」 「小姜,你人真好。」刘文婷捂心口,接过雪花膏似的硃砂铁盒,起身去布置帐篷,几分钟后回来,又把硃砂交给莫问良。 莫问良上下抛动铁盒,瞥一眼不动声色的顾延:「谢了啊,姜荻,你这傢伙狗屎运倒不错。」 「去你的吧。」姜荻哼了声,「你不用就给我。」 莫问良扶着翟斯语转身离去,等他回来时姜荻正唏哩唿噜吃泡面,脸被火光映出血色。 「时间不早,早点休息。」顾延说,「晚上山里太过危险,不适合找线索。为节约时间,最好天一亮就起床,再下一次王陵。」 「嗯!」姜荻抹嘴,又找到考古队剩下的矿泉水漱口洗脸,心中庆幸,好歹饮用水问题解决了,不然他在山里待七天,人都腌入味了。 回到帐篷,见顾延双臂交叉褪去汗湿的黑t,光着上身蹲在门边看硃砂红线,姜荻不禁疑惑:「哥,你不出去熘达?」 顾延横他一眼:「你想出去?」 姜荻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想不想。」 「那就睡。」 顾延拧开一瓶水,喝了半瓶,剩下半瓶兜头浇下去,甩一甩湿淋的黑髮,水珠沿微凹的嵴线滚落。他相貌优越,是姜荻亲手捏出来的顶配,这般动作不显落魄,倒有着叫直男嫉妒的满溢荷尔蒙。 姜荻杵下巴看了会儿,问他觉不觉得刘家兄妹有点子怪。 顾延颇为惊讶,靴底蹭地上的硃砂:「我还以为,你看不出来。」 姜荻挥挥拳头,钻进睡袋。顾延跨过他,躺到睡袋上,双手交叠在脑后,嘴里叼一根野草,低声问:「山洞里我说过什么,你还记得么?」 姜荻望向帐篷军绿色的帆布顶,睫毛扑簌。不要睁眼,不要出声…… 顾延低笑:「记得就好,今晚照做。」 谜语人。姜荻扯扯嘴角,心生疑窦但依然决定照办——再怎么说顾延也是个面板拉满的主角,不听顾延听谁的?他又不想作死。 说归说,姜荻拖着疲惫的身躯昏睡过去,后半夜,果真听到猎猎风声,他打个激灵,以为还在宿舍,下意识在枕边摸索,摸到冰凉凉的手机,又熟练地开机解锁,打个呵欠,看一眼时间。 凌晨两点。 姜荻遽然醒转,恍惚间想起顾延睡前说的话,他左右看看,见顾延胸膛起伏,适才把心揣肚子里。不由心存侥倖,悄摸摸点开app,想看看评论区的大佬们又有何高见。 「姜公公日更的第二天,我是谁?我在哪?」 「认识第一天就睡一起+英雄救美,进度条是不是太快了点?!妈妈不许!」 「某些人不要腐眼看人基,顾延跟谁多说两句话你们都能拉郎,yue了。」 「这黄四娘娘和保家仙不都是出马仙么?怎么还有区别捏?有编制的看不起个体户是吧?人间真实。」 「徒子徒孙都能随便上身,这boss也太无敌了,游戏不平衡,抗议!赌一把,除顾延外团灭。」 「顾延人称江湖百草枯,有他的副本全灭不是很正常么?先给莫问良点个蜡,高人气配角眼看要折在这儿给作者亲儿子垫脚。」 姜荻把评论区刷了一遍,除去吐槽和拉郎配,还剩几条有用的:「保家仙是东北农村百姓供奉的家宅之神,和出马仙同出一源。逢年节上供,保家族安宁。」 「顾延没出手,莫问良应该还是人。那么就是经典三选一,刘家兄妹、翟斯语,谁有问题?」 姜荻挠头,以作者视角,问题最大的肯定是刘文光,但他身在局中,看谁都有鬼。哪怕是顾延,他也没有全盘相信……吧。 门边响起顾延翻身的动静,姜荻手一抖,手机啪叽砸鼻子上,他捂住鼻尖,等半天没等到顾延发问。 手机屏幕熄灭,化为乌有。姜荻欸了声,双手合十侧身躺下,昏沉的意识如风暴中心的小船,一个浪头打来,便安静下沉。 第17页 咿呀——滴滴答滴答—— 姜荻脚一蹬,顿时甦醒。他抹把脸,动作停顿,又抹了抹,毛乎乎的…… 睁开眼,一双指甲尖尖,毛茸茸的爪子映入眼帘。 作者有话说: 冷知识:姜荻真的参加过《男生女生向前沖》,读者帮忙报名的,成功在第一关折戟沉沙。 第9章 出马仙9 姜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变成了一只黄鼠狼?还能更离谱一点么? 他团身跳出稻草垒的鸡窝,羽毛纷飞,几只母鸡横七竖八,脖颈歪折,已然命丧黄泉。 举起爪子抹抹嘴,有股血腥气,姜荻一句「卧槽」脱口而出,想都不敢想这入户杀鸡案是谁干的。 一墙之隔的公鸡喔喔打鸣,鸡舍门口传来铁锹刮地的嚓嚓声,是清早来给母鸡们餵食的村民。姜荻油光水滑的金毛炸成蒲公英,蹑手蹑脚熘墙根往门后躲。 「哪个孙子干的?」大爷打开木栅栏,怒气沖沖,铁锹跟流星锤似的一抡,玉米粒和米糠洒了一地,仅存的几只老母鸡蔫头耷脑,咕咕叫着啄食。 大爷捡起死鸡,心疼得直嘆气,余光瞥见一道影子蹿出门,抬起铁锹就拍。 姜荻抱头鼠窜,心中叫苦。给人背黑锅还得挨捶,绝世大冤种不过如此。他前滚翻躲过被拍成肉酱的厄运,跳上草垛,扭过身,像模像样地给大爷鞠躬作揖。 咣当,铁锹坠地。大爷愣住,磕巴道:「您,您是仙家?」 姜荻摸摸下巴,故作深沉地点头,通人性的样子和寻常山精野鬼可不一样。 大爷果然被震住,二话不说纳头便拜,倒把姜荻吓一跳。大爷蹲在他面前,死鸡也双手奉上,絮絮叨叨说,自从村子里搞了偏门生意,都没人种地了,他老实养鸡餵猪,还遭人排挤。 姜荻眉头一皱,但由于他此时圆圆的脸,金色绒毛之上有蚕豆似的栗色粗眉,这一神态显得颇为可爱。他抬起爪,指一指大爷。 大爷啊了声,揣着手,老实巴交地把祖宗三代籍贯田宅交待个遍。 听到大爷是四枣山下安家村人,姜荻吱了声,挑挑眉毛。 菩萨和三清保佑,他没离四枣山太远,没被甩出副本地图,或是再次穿越到其他诡异的世界,倒霉催的穿成一头黄鼠狼。 既然还在四枣山,那么眼下的症状就是拜黄四娘娘那孝子贤孙所赐。姜荻蜷起毛茸茸的爪,誓要回山上找那黄皮老鼠算帐! 「大仙,您瞅瞅,咱家也不富裕。请您做保家仙,逢年过节都有杀猪菜吃。香火什么的,自然短不了您的。您要是想抽菸啥的,有我一口大前门,就绝不给您旱菸袋。」大爷也姓安,比安老头年轻一轮,话说得诚恳,却把姜荻听得一脸懵逼。 保家仙?他什么时候答应的?姜荻睁大眼,下一秒,就被大爷揣兜里,带回西屋的祠堂。 屋子很小,供桌上供着几副牌位,铜香炉沾满灰尘,塑料果盘上的苹果皮都皱了,看着磕碜。大爷给姜荻介绍他的爷奶爹娘,点三炷香,算认了堂口,低头问姜荻想要什么? 姜荻根本来不及拒绝,大早上又惊又吓的,口干舌燥,索性摆烂,小人儿一样坐到案桌边,跟大爷比划——可乐,他要喝可乐。 五分钟后,姜荻痛饮肥宅快乐水,心满意足拍拍鼓起的肚皮,打个饱嗝。一旁的大爷笑得像块老树皮,真以为自个儿捡到了仙家。 姜荻伸个懒腰,爪子拍拍大爷,又指向房门,口中吱吱不住。 大爷瞭然,仙家这是要出门遛弯去。他再絮叨一回家中邮政编码地址电话,恳求姜荻可别忘了他们一家子,说话间掬一把老泪。 姜荻跑出去半步,又蹦回来,合爪作揖,等大爷说您放心去吧,才蹦蹦跶跶往外跑。 当初上山,是安老爷子开的车,姜荻不认得路,好在四枣山的四座山头各有特色,他杵在田埂间,躲过一台收割机,纽扣似的眼睛眯了眯,终于锁定营地所在的西南峰。 一路跋涉,姜荻赶在正午前爬上半山腰,累到四条小短腿打颤,蓬松的大尾巴蔫巴巴垂落。 他正琢磨上哪儿去找顾延,就听到一阵话筒抵在音响前似的嗡鸣回声。圆圆的小耳朵抖动两下,扭头就见灌木丛后边立了只穿青布道袍的黄鼠狼,沖他吱吱叫。 「阿d啊,你要死啊!往那儿跑,不要命啦?」黄鼠狼说的明明不是人话,姜荻却能听懂他的意思,「娘娘叫你吹唢吶,你练未呀?」 姜荻一时无语,蹦到灌木丛前吐槽:「你一个东北黄大仙,怎么满嘴塑料粤语?港片看多啦?」 「咳。」道袍黄鼠狼抖一抖狗尾巴草做的拂尘,小声说,「昨天去村口小卖部蹭了部《山村老尸》,嘿。」又催姜荻跟他回去,这营地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 姜荻听出几分古怪,但不敢细问,抻着脖子望一眼空荡荡的营地,就跟在黄鼠狼道士身后往山林深处钻去。 顾延他们这个点已经下墓了吧?也不知道今天能找到什么线索,要是不小心触动副本规则就糟了…… 他甩甩脑袋,心酸地想,他担心顾延做什么?担心担心自个儿吧!心头多少有些不甘,死在黄四娘娘手里也就罢了,被小怪夺舍上身,死在自己人手上,那乐子不就大了? 姜荻唏嘘不已,跑动间分出心神去琢磨,昨天顾延在他背上到底写了哪几个字?他忿忿地想,要是死之前得不到答案,他做鬼都不会放过顾延,哼! 第18页 道士领着姜荻在林子里七扭八拐,黄鼠狼身量低,树木葱茏,没多久姜荻就不记得路了。 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大白天的黯淡无光,阴风阵阵。姜荻毛骨悚然,转念一想他如今跟这群仙家一伙,有什么好怕的,他该怕顾延才对,登时抖擞起来,昂首挺胸,随青衣黄鼠狼钻进一道山隙。 再拐百八十个弯,直把姜荻弄得头昏脑涨,彻底放弃记路,终究是来到一座位于山石内部的回字小院。 他仰起头,见天花板石砖横平竖直,甬道干燥,两侧长明灯烧着难闻的油,不由双爪抬到胸前,拍拍心口:「这儿是王陵深处?」 黄鼠狼道士一爪子扇他后脑勺:「阿d,你秀逗啦?娘娘的堂口都不认识啦?」 「吃鸡吃懵了,脑子转得慢了些。」姜荻干笑。 「跟上,十五那天娘娘下山血祭,吹唢吶的活是你七舅姑的三姨妈给你找的,不好好吹,对唔住她的心意啊。」 姜荻也是想不到,连黄大仙找工作都要托关系,跟道士迈入门槛,院子里又是另一番天地。 幽森的小院内,一群古人打扮,行动也颇似人类的黄鼠狼操着二胡、铜锣等乐器,热热闹闹地在拉曲儿,呜呜渣渣的,听不出曲调。 唯独姜荻一「人」没穿衣裳,钻进黄鼠狼堆里,受了一圈注目礼。他有些尴尬,聊胜于无地捂住肚子。道士递了支人类巴掌大的唢吶给他,语重心长地叮嘱他好好练,别给家里人丢脸。 不是,这唢吶他压根不会呀!奏乐声起,姜荻不想露馅,深吸口气,对准哨口就吹。 咿咿呀呀的呜咽声响起,高亢、嘹亮,仿佛鹰击长空,飞到半空闪了腰,又像鱼翔浅底,一头扎进沙子里。 被黄大仙们幽怨的目光刺痛,姜荻表示感觉良好,甚至能再来一曲。 「阿d,你饶了我们吧!」黄鼠狼道士忙上来制止他的残酷行径,抽走唢吶,让他去廊下歇歇。 这话说到姜荻心坎上,他背着爪,熘达到正中的祠堂,瞥见墙下的一口井,没多想,可等他抬头看到牌匾上写着鸡爪似的字体「黄四娘娘庙」时,尾巴上的毛便全炸开花。 「卧槽!」姜荻重复几句,不是词穷,是除了这句c语言,他委实说不出更贴切的话。 他爪贴在胸前,站在门槛外,小心翼翼往里看,只见一座神女塑像红裙迤地,神情雍容,眼如漆,眉如柳,涂白脸,点红唇,朝他颔首,微微一笑。 「四娘娘好。」姜荻拜了拜,浑身僵硬头也不敢回地往后挪步。 这堂口不知使了什么妖术,走出屋檐阴影下,就再也看不清那神像,整间屋子都黑黢黢的,黑洞一般吸走所有的光线。 可姜荻依然感觉到,黄四娘娘的眼睛,那双和所有黄鼠狼一般无二的豆豆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黄鼠狼民乐团的扰民活动仍在继续,姜荻却顾不了那么多,决定马上离开。若是顾延被夺舍,搞不好还有一战之力,他变成黄鼠狼,就是货真价实的鼬科小动物,还不够黄四娘娘塞牙缝。 青石井在吹拉弹唱的黄大仙们身后,姜荻提着口气,轻手轻脚蹿到墙下。 刘文婷说过,他们兄妹昨天钻进了祠堂外的一口井,井水与地下河相连,那儿有路出去。而他们听到的跳大神,想来就是黄大仙们在排练祭祀事宜。 尽管姜荻看到的黄四娘娘庙和刘家兄妹说起的有所不同,但现在他也没时间犹豫,咬咬牙抖抖鬍鬚,攀上井口,一跃而下。 噗通!姜荻摔了个狗啃泥,呸掉一口带血的唾沫,暗骂刘文婷不靠谱,这哪儿是水井,就一枯井。 他蜷起身子,抱住大尾巴做降落伞缓冲,从高处滚到井底。黄鼠狼是夜行动物,眼前的一切纤毫毕现——干燥脏污的井底,人类遗骸堆成小山高,白骨细若芦苇,空洞的眼眶直直盯向他。 ……是人类小孩的骸骨,看髋骨宽度,头骨大小,至多的不过一岁。 姜荻嵴背发凉,情愿他啥也看不见,再一转头,又看到一具考古队的干尸。 「……靠。」 他四下寻摸,果真在井底敲到一块空心砖,废了半天劲,指尖都出血了,才把砖头抠出来。 轰隆,一扇石门移开,尘埃落定,现出狗洞大小的甬道。幸而姜荻现在是头黄鼠狼,毫无阻碍地一熘烟钻进去。他不记得路,只沿墙根拼命往反方向沖。 不知绕了几个弯,走了几回死路,等他逃出王陵,回到四枣山中,已是金乌西坠,晚霞照得树梢晶莹发亮,笼上一袭紫红的纱。 姜荻心里有个模煳的想法需要验证,他缓口气,然后一步不停地往营地的方向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见到顾延。 为了省电,营地没点灯,只在中心地带点燃一丛篝火,正方便了姜荻深入敌后……熘回水晶。 爪垫踩断枯枝,发出轻微的响动。姜荻走一步停一步,尽力放轻动作,慢慢靠近他和顾延的帐篷。 淅沥的水声响起,姜荻神情一僵,躲到草丛里,就见顾延叼着根草,站在不远处放水。月光如银,浸透他英挺的脸庞,以及…… 姜荻视线下移,吱吱骂道:「靠,好大,这科学吗?!那方面的数据,用得着这么内卷?」 作者有话说: 黄鼠狼是鼬科,不是嚙齿类,像黄毛版的雪貂,萌萌哒。姜荻的黄鼠狼设是浑身金毛+栗色粗眉,威风又ww 第19页 第10章 出马仙10 顾延朝这边看了一眼。 姜荻身子一矮,抱起尾巴团成团。虫鸣声歇,取而代之的是拧开矿泉水瓶的沖水声,和靴底踩在草地上的闷响。 不是吧?姜荻的心提到嗓子眼,弓起身子准备开熘。野草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姜荻嗷的一声冲出去,下一瞬,就被人揪住后颈,提到眼前。 「找死。」顾延说着狠话,但语气不算愤怒,神情淡漠到近乎冷酷,仿佛仅仅是在极度客观地给出评价。 姜荻双爪合十,大尾巴向上勾住顾延小臂,鼻翼鬍鬚颤抖,眼珠子滴熘转,瞧着可怜兮兮。 在一只黄鼠狼脸上看出人类的表情,委实有些怪异,但顾延手里的是一位黄大仙……他冷笑一声,虎口卡住姜荻脖颈。 「我靠,你还真不留手啊?」姜荻拼了老命挣扎,张嘴就咬顾延一口,没咬着,又从掌心出熘下去。 身体的本能在叫嚣着逃跑,可姜荻心念一转,换回身体少不了顾延的帮助。再说,顾延是谁?现在要是敢跑,一眨眼他就死定了。 姜荻剎住爪,跳到一片砂石地上,大尾巴扫开碎石子,两只毛爪子给顾延比了个暂停。 过于现代的手势居然真叫顾延止步,姜荻见他难得怔愣,不由吱吱大笑,而后在眉头紧拧的顾延注目下,唰,伸出指甲,写了个歪七扭八的「姜」字。 「美?」顾延蹲下身。 「姜!你什么眼神?」姜荻翻白眼。 顾延好像明白了什么,唇线紧绷如琴弦,随后看到姜荻画一根箭头指向自己,再画个x和箭头指向帐篷,不禁勾起嘴角。 「这是什么?」顾延点一点箭头,「发育不完全的豆芽?」 看出他在使坏的姜荻出离愤怒,吱吱控诉。 顾延低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他能孤身一人熬过无数副本,登顶玩家榜首,智力和反应速度本就与莫问良等智谋型玩家旗鼓相当,乃至更胜一筹。 姜荻还在那盘算如何证明身份呢,额头就被顾延戳弄,他浑身僵硬,短短的睫毛眨巴几下,下巴就被顾延挠了挠。 「你……你怎么可以玩弄别人的身体!」 姜荻大为光火,可动物的本能终归压过人类的羞耻心。在顾延的掌心将他从头捋到尾巴根,毛茸茸的大尾巴还着重摸了两次后,姜荻舒服得眯起豆豆眼,唿噜出声。 「还真是你。」顾延托腮,胳膊肘支在膝上,眼睑微微下垂。 「敢情你刚刚在验明正身是吗?」姜荻一脚蹬开他,揣起爪子,思及眼下境况,长嘆一声。 他才懒得问顾延是怎么确认的,想也知道,那答案不会让他高兴。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顾延冷冷道。 「算了,你听我说。」姜荻抬抓挠挠头,那姿态和人形的他一模一样,又多加一道保险,「其实,从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 他在地上画了两个圈,左边的圈里写一个「四」字,右边则歪歪斜斜写下三个字——「保家仙」。 顾延打开手电,艰难辨认他的字迹:「你的字,一直都那么丑么?」 蓬松的胸口毛颤抖,姜荻吸口气,挥舞爪子,叫顾延有本事自个儿变成黄鼠狼来写。接着,又在左侧画个危险符号,在右侧画了三个问号。 「保家仙。」顾延语速放缓,神色凝重,「这事我也想过,以出马仙正常的修炼途径,要么做普通人家奉养的保家仙,要么上身有仙缘的人类,开坛立堂,出马行善……黄四娘娘为什么不这么做?以她的道行,随便上身谁都能名声大噪、香火鼎盛。」 有香火,就有修为,即使不能位列仙班,也能倚仗阴庙为堂口,收穫信众无数,台湾的十八王公庙、泰国娜娜庙都是如此。 「除非她有效率更高的修行方式。」顾延的目光落在山林深处,随后望向山脚,安家村亮起星星灯火。 姜荻摇摇头,后爪在「保家仙」三字旁按下爪印,再跳上顾延手心,指一指自己。 「你成了保家仙?」顾延眉心轻蹙,「什么时候?今天?」 姜荻得意点头,见顾延忽然沉默,他又邀功道:「我想到的法子,你肯定想不到。黄四娘娘能装神弄鬼,我也能。只不过,需要你们的帮助。」 「听不懂。」顾延垂眸,觑向在他掌心和膝头蹦蹦跳跳的姜荻。 姜荻无语,先合爪作揖,再两爪撇在腰间扑腾,比划出羽化飞升的意思。 顾延轻咳几声,忍住笑:「你想让我们配合你,跟黄四娘娘打擂台?」 「是也不是。」姜荻跳回地上,另写下「出马仙」一词,画上简陋的黄大仙,再在之中画上一只双箭头。 他背着爪,摇头晃脑:「黄大仙能上身人类,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它们,做一回真正的出马仙?」 顾延眉间落下深痕,他大概能猜出姜荻的意思,但就是这份默契,令他生出警惕。可此时的他尚不能确定,是姜荻的思维过于单纯,一眼就能看透,还是那人的演得太好,藏得太深。 「再说吧。」顾延眸光深沉,「你的办法,风险太大。」 例如高考数学压轴题,姜荻灵光一现,早早想到最便捷的解题思路,但不能百分百保证公式正确。如果他想岔了,就算成为保家仙,也骗不过黄四娘娘,抑或是道行太浅,当了保家仙也打不过,岂非满盘皆输? 第20页 姜荻栗色粗眉皱成疙瘩,刚要开口,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顾延,你上哪儿去了?找你好久了。帐篷里好黑,就我一个人,人家好害怕。」假「姜荻」走到近前,乍一看正主,就小脸煞白,膝盖一软歪倒在顾延身边,捏着嗓子说,「嘤,怎么有只黄鼠狼?顾延哥哥,你快把它杀了,别让它害人!」 此话一出,已是图穷匕见。 姜荻呸一声,对顶着他的脸,却身穿不知打哪儿找的宽大t恤,动作间露出半拉肩膀的黄鼠狼精,兇狠地抛一对白眼。 「嗯。」顾延起身,低头看向「姜荻」,他背着月光,神情没入夜色,似一张纯黑的纸,无论如何涂抹,都难以留下痕迹,「你先回去,我来处理。」 「可是……」那「姜荻」咬手指,泪眼朦胧。 姜荻……姜荻快吐了。但他暂时不想露馅,就蜷缩成一团,作瑟瑟发抖状。 「见过龙牙刀的,只有死人。」顾延声音很冷,看人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具尸体。 「姜荻」嘤嘤嘤地连滚带爬走了。看来,野兽的直觉尚未失效。 被bking之光普照的姜荻撇撇嘴,鬍鬚抖动,指向李鬼的背影,双爪交叉,严正抗议:「不要让那傢伙用我的身体做奇怪的事。」达咩! 顾延欲言又止。 「喂,你那什么表情?!」姜荻咬牙。 顾延正色,低声说:「如果你想,我今晚就能用龙牙把它逼出你的身体。再过几日,我也没有把握。」 如果姜荻的推论是真,玩家能利用夺舍上身这一规则反向操作,姜荻现在换回身体,等于让玩家阵营抛弃已有的一项优势。如果不换,就极有可能牺牲姜荻,成全大家。 顾延目睹过许多死亡和牺牲,有无可奈何,有饮恨而终,但眼前的姜荻还有选择。 「我……」姜荻犹豫片刻,抬起爪,踩在石头上,拍拍顾延的膝盖,「我选择相信你。」 相信你,能带我回来。 姜荻的吱吱声,顾延听不懂,却看懂了动作。他沉默良久后说:「我尽力。」 「我该走了。」姜荻望一眼天色,然后皱皱鼻翼,到处嗅,爬到帐篷外不远处的硃砂红线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腥甜,「噫?奇怪,这玩意儿好像不是硃砂。」 顾延跟过去,捻起一抹凑到近前,沉吟片刻:「是人血,血液混合铅粉。」 他们对视一眼,瞬间明白刘文光果真有问题。 那盒硃砂,从安老头交给他起,就在等着他们当作辟邪圣物画在门口,实际上,却是为黄大仙们引路。昨晚,姜荻约莫就是中了这一招。 月上枝头,姜荻眼看时间不早,担心撞上深夜来访的徒子徒孙,见顾延已瞭然于胸,便不再多留,多比划几下「达咩」以示强调,而后转身甩起尾巴就走。 夜晚的森林,通往王陵的路如斯漫长,月光如水银倾泻,落在姜荻僵硬的鬍子上。 大话都放出去了,他却慢半拍生出惧意。万一,变不回去呢? ……那他就是宇宙第一傻逼,优势在握,还能一头撞上南墙,成为顾延升级路上一捧微不足道的炮灰。 他妈的,好怕啊。 姜荻背影毛蓬蓬的,步履蹒跚,走一步嘆一步,顾延叫住他时,差点没绷住。 「姜荻。」顾延手提莹莹有光的龙牙,站在树梢,「我说过的话,就一定能做到。听懂了吗?」 姜荻与顾延遥遥对望,一股热意涌上心头,眼眶也是。他有点不好意思,立在当场,发了会儿愣,然后扭头就跑。 呜呜,姜荻在心里泪流满面,崽,爹没白疼你。 第11章 出马仙11 营地外围,姜荻三不五时见到抱团徘徊、盯梢的黄大仙,它们隐没在夜色中,眼睛碧油油的,如跃动的鬼火。 不对,姜荻停下脚步,玩家们第一日就认定夜里安营扎寨是规则之一,但也没止住黄大仙们骚扰。 从他到翟斯语,再到不知哪一日中招的刘文光,都被上过身。仙家们就像病毒,不断蚕食防线,直到永久占据他们的肉身。 庞杂的信息在脑内不断回溯,停在一只铁盒硃砂上。 姜荻幡然醒悟,如果安老爷子给的道具有问题,那么他一开始说的话呢?情报中掺杂谎言,若是行差踏错,不就死无葬身之地? 心脏遽然下坠,姜荻下意识往营地跑,想把此事尽快通知顾延,却因四只爪子使用不熟练,而在灌木丛里打了个滚。 「阿d,你做咩呢?」道袍黄鼠狼探出头,唤住姜荻。 姜荻头上沾满草屑,反问它:「你怎么在这儿?跟踪我啊?」 「四娘娘派我来,把你们这群后生仔唤回去。」道士说,「她老人家知道你们嘴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况且……」 它直起身,嗅了嗅:「那群人里有个危险人物,前两天有不信邪的,现在都没回去。」 「起!」道士边说,边举起狗尾巴草拂尘,吹一口黄烟,忽而狂风大作,一只只黄大仙吱吱叫着随风而起,往山谷飞去。 姜荻来不及反对,就像被塞进滚筒洗衣机,飞旋着越过山林上空,头晕目眩。心下不住嘀咕,一个虾兵蟹将都那么强,黄四娘娘得厉害成什么样?他和顾延的计策,真的能行吗? 「哎哟卧槽。」姜荻扶着腰,从摞成小山的黄鼠狼堆里钻出,抬头一看,心都凉半截——他好不容易逃出王陵,怎么又被逮回来了? 第21页 「细路仔,」道袍黄鼠狼唏嘘一声,捋一捋鬍鬚,「再过三日就是娘娘下山的吉日,那些人,娘娘留有大用,你们别想着沾手。」 其他黄鼠狼们吱吱叫着以示不满。道袍黄鼠狼见姜荻安静乖巧,捂着屁股站在一旁,夸赞道:「多学学d仔,老实勤奋,以前给祭品剥皮,现在都混到娘娘跟前吹唢吶了。」 姜荻眉毛一抖,牙根发酸,心说,剥皮?那他情愿去吹唢吶。 然而下一秒,老道士的话就让他变了脸色:「这几日折了些人手,阿d,你也跟他们一块去帮忙准备血祭吧。」 「噢。」姜荻不想出头,臊眉耷眼跟在吱吱不停的队伍末端,穿过漫长的神道,再度迈入那座回字小院。 风铃清脆幽远,烛火摇曳,王陵内黄四娘娘的阴庙横亘于神道,卷翘的屋檐在墓砖上映出诡谲的影子。 姜荻看都不敢往黑漆漆的殿内看,只蹲在墙角,爪子揣毛肚皮上,问黄鼠狼老道一会儿要做什么? 「很easy啦。」老道挥舞拂尘,「你以前做过,很熟练的啦。」 吱妞,吱妞的车轱辘声从远处响起,少顷,一辆木制翻斗车停在小院中央,没有人拉动,却自动倾斜车斗,砰砰几声闷响后,倒下十来具婴儿的尸体。 听到黄鼠狼们吸熘口水的动静,姜荻骇然失色,毛爪子堵嘴里才没叫出声,他鼓起勇气探出头,却见那些孩子都已然手脚僵硬,皮肤青紫,泛起尸斑。 「都是新鲜货色。」老道吸吸鼻子,咂嘴说,「阿d,你手熟,带它们去把祭品处理干净。」 姜荻四肢僵硬,嵴背的金毛都炸开了,压根不敢问「处理」具体是什么意思。他硬着头皮装相,让几头小黄鼠狼把尸体搬成一排:「别乱碰啊,不许偷吃。摆好了再把皮……剥干净。」 黄大仙们吱吱得令,亮出指甲,把死婴面朝下放置,从天灵盖往尾椎一划,粘粘的撕扯声响起,不多时,一张完整的人皮便成功剥离,留下一具紫红的血肉,淌出黄绿的尸水。 一股噁心感涌上喉头,姜荻不敢细看,装作闲聊的样子背过身去跟老道打听情报。 「那么多人类小孩儿,咱们就这么处理了,不会遭人报復吧?」姜荻打个哆嗦,「我听说,凡人中也有能掐会算,修习方术的道士。要是引起他们注意,也许会连累四娘娘。」 老道哼了声,抖抖白鬍鬚:「阿d,这你就不懂了吧?四娘娘岂是宵小之辈能匹敌的?再说了,这些死婴是人类的冤亲债主,算不到我们头上。能当血祭的供品,也是娘娘的大恩大德,都是命啦。」 许是上了年纪的人都有摆龙门阵的爱好,姜荻作洗耳恭听状,老道就抖抖耳朵,抛了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把事情掰扯开。 这世间有人子女缘浅,费尽心思都怀不上孩子,也有人不愿受生育之苦,就把主意打到别人的肚子上。 「一个娃娃换几十万元,钱对我们仙家是废纸,对人类可是灵丹妙药。」道士阴惨惨地笑了声,「等孩子出生,有缺胳膊少腿的,有天残眼瞎的,还有生多了的。 买家不肯要,卖肚子的女人也不肯养,没正经来路的残疾小孩,拐子都不肯接手,不就只能送来娘娘庙里? 等血祭过后,他们自然能安息,下辈子投个好胎,做只兔子也比做人强。阿d,你说对吧?」 姜荻听得头皮发凉,被道士狐疑地瞥一眼,忙连声赞颂四娘娘仁慈。 难怪顾延说,黄四娘娘有比做出马仙更快的修行方式。收集死婴,举行祭祀让他们安息,除了手法血腥了些,的确是种积攒功德的好法子。 照这么想,黄四娘娘还是个亦正亦邪的仙家不成?姜荻嘶了声,刚要开口问道士,那群变成干尸的考古队又是怎么回事,身后就响起一声抽噎。 「嗝,呜呜,呜啊啊——」婴儿的哭声响彻小院,在空旷的神道内迴荡。 聚成一团的黄鼠狼们都被唬了一跳,噌地跃起,吱吱叫着往后蹿,场面一时乱作一团。姜荻也吓得不轻,同时觉出好笑,在黄四娘娘的地盘上闹鬼,可真是出了鬼了。 黄鼠狼老道撇开腿冲过去,拂尘抵住那哇哇大哭的小孩胸口,结巴道:「是、是个活的?」 姜荻软软的圆耳朵竖起,挤到前面,见那皮肤青黑的小孩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屏息摸了摸他的胸口,触到细弱的心跳:「还真是个活人!这可麻烦大了。」 「麻烦什么?」老道四下张望,见廊下风铃轻摇,咬紧尖牙,「阿d,你把他带出去,在山里找个地方放一晚,冻死了再拖回来。」 姜荻听得出,这群黄大仙不想亲手杀人,但也正中他下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可干不出看着小孩儿死在这鬼地方的腌臜事。 「好吧。」姜荻假装不情愿,撇撇嘴,「我这就把他弄出去,省得扰了娘娘清净。」 这小屁孩约莫三个月大,足有五六十厘米长,姜荻立起来不过二十厘米,就用一旁被剥皮的死婴衣裳做包袱皮,勒在小孩儿腋下,半背半拖地绑在背上。 「侧门给你开了,沿神道一路走,把人丢外头就赶紧回来干活。」老道说。 姜荻一一应下。神奇的是,那小孩一到他背上就不哭了,脚拖在地上也不嫌疼,乖乖地把下巴搁在他肩头,口中嘟囔:「毛,毛毛!」 第22页 「算你好运。」姜荻垂着头,大口唿吸,「真沉啊,吃什么长大的?」 他寻思,趁夜把小孩带去营地,拜託顾延他们照顾一夜,等天亮就想办法送下山。那安家村应该隐瞒了许多秘密,是时候去调查一二了。 「唿哧,唿哧……」姜荻的肩膀越来越沉,心想,他和一个小屁孩都有体格差距,这么背也不是办法,就解开包袱皮,想把人放下,换个姿势拖出去。 可下一瞬,他就通体血液冰凉,低头看向勒住他脖子的青色小手,鸡爪子似的,死死扣住他的咽喉。 而他身后哭啼不止的婴儿,不知何时已没了唿吸。 作者有话说: 上榜,撒花!!求评论求收藏 第12章 出马仙12 「喂,小朋友。」姜荻咽唾沫,「我也不知道你是哪路神仙,但你听我说,千万别冲动……」 那双青紫的小手抠在姜荻喉头,大喊:「驾!驾!」 姜荻尾巴上的毛炸开花,见状也不敢反抗,认命地垂下耳朵,躬身把人背出王陵。 山间寒露深重,浑身阴冷的姜荻却觉出温暖,他刚要松口气,背上的小屁孩又哭喊起来,是那种扯开嗓子,胸脯剧烈偾张的哭法,震得他脑仁疼。 最离奇的是,尽管哭声响彻云霄,姜荻依然能感觉到那个孩子没有心跳和唿吸。这到底算什么?不是鬼,也不是人,难不成是?但这小孩也不咬人啊…… 正寻思着,一滴粘稠腥臭的液体就落在姜荻茸茸的耳朵上。 他后颈一凉,想起大学医学部的学姐说起过,有种孩子先天畸形,生出来就没有大脑和天灵盖,脑髓外露,没有意识,却有着本能的生物反应,在某些国家的法律上他们甚至不算活人。 他们的生命极为脆弱,大部分离开母体不久就会死去,有些被制成标本的无脑儿,在浸入福马林前还有唿吸…… 姜荻不敢再胡思乱想,只有摆脱这一个念头。他好声好气:「小朋友,哥哥走不动了,先把你放下来歇一会儿。」 哭声暂歇,姜荻解包袱皮的爪子都在抖,吱吱唱着儿歌试图安抚,把那孩子放在柔软的草皮上。 那小孩头颅尖尖,头皮凹陷,眼珠凸起,浑浊无神的瞳仁随姜荻的动作打转。姜荻都快哭了,见他确实没有唿吸,便狠下心掉头就跑。 异变骤生,姜荻的爪子才扒到前方的树皮,身后的草地就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急速向他爬来。 姜荻回头一看,就见那皮肤青紫的大号婴儿四肢着地,以非人的速度匍匐,他抽抽噎噎的,打着带血的嗝。在他怔愣的瞬间,距离又缩短了几分。 「我靠!」姜荻吱吱大骂,拿出吃奶的力气左冲右突。 幸而夜里山林伸手不见五指,黄鼠狼又是夜行生物,好悬拉扯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远处有个矮坡,姜荻心生一计,爪子勾住草皮一个急剎,躲进灌木丛。 那婴儿速度极快,姜荻将将抱起尾巴蜷好身子,就见一道黑影呜呜哭着从跟前掠过。下一瞬,只听嘭的一声闷响,继而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叫。 如果是顾延,定会下死手以防万一,但姜荻听那小孩的哭闹,生出几分怜悯,没再过去补刀。 姜荻暗道一声抱歉,没命似的往营地跑。这两日营地到王陵的路他都跑熟了,抄小路没多久就回到寂静无声的半山营地。 后半夜,他和顾延的帐篷阒无人息。姜荻心说顾延那哥们不是睡了吧?抬起爪子挠挠防水帆布,下一秒,眼前哗地白光一闪,龙牙骨刀分毫不差地抵在他毛茸茸的脖子上。 「是我。」姜荻吱吱道,他跑得有些岔气,捂住毛肚皮,吐着舌头,到处找水。 顾延收回龙牙,静静看了会儿,倒一瓶盖矿泉水给他,方才开口问:「怎么又回来了?」 姜荻捧着瓶盖牛饮,抹抹鬍鬚上的水珠,示意顾延跟他出帐篷,而后借着月色,在地上潦草地写下「血祭」「七日」「安家村代孕」几个词,又在「考古队」三个字后打下大大的问号。 「第七天,黄四娘娘要举行血祭?」顾延试探着问,「安家村与代孕机构有关联?」 姜荻连连点头,顾延又问:「考古队的情报还没打探到?」 姜荻吱了声应下,他哪里能想到,一个高句丽王陵内的黄大仙阴庙,能牵扯出那么多破事,仿佛一团两条线揉成的毛线团,找不到解扣的线头。 「天一亮就是第四日。」顾延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姜荻爪子拍胸脯,指了指山下,他得去安家村跑一趟。 顾延蹙眉,唇线紧绷:「如果做保家仙这条路走不通,你一个人该怎么办?」 姜荻不出声了。他心中怀有侥倖,顾延是小说男主,哪怕中间有波折,最终也能顺利通关。而他只需要做出一点微小的贡献,让顾延记住他,愿意履行对他的承诺,就等于获得一张免死金牌。只不过,这份阴暗的心思不能被顾延知道。 「考古队这条线就交给我。」顾延轻嘆口气,指尖点一点姜荻的额头,「安家村那边,就拜託你了。」 把情报交待清楚,姜荻浑身一松,一屁股坐到地上。忽然,他想到什么,探头探脑地往帐篷里瞧,却没见到自己的身体。 「别看了。」顾延抿嘴,情绪突然恶劣,「人被我打晕,绑到隔壁去了。」 第23页 姜荻仰起脸歪头看,见顾延一脸的一言难尽,立刻明白过来,脸色大变。 「卧槽!」姜荻觉得天都塌了,吱吱怒斥,「老子的一世英名!」 顾延还以为他在忧心自个儿的肉身,敷衍地安慰:「放心,人没死,胳膊腿也没折。」 「我是在说这个吗?!」姜荻哭天抢地,欣慰地望向顾延,「崽,幸好你恐同,不然你爹我麻烦就大了。」 顾延抽抽嘴角:「虽然听不懂你在吱吱什么,但总觉得不是好话。」 「喂,我走不动了。」姜荻抬起两只爪子,让顾延抱他起来,「我有话要跟他说,有件事需要确认一下。」 顾延唔了声,提起姜荻后脖颈,把小小一只黄鼠狼揣黑色冲锋衣的口袋,往右手边的帐篷走去。 背靠顾延腹肌,乘上顺风车的姜荻爪子支脸颊,见到双手被反绑在灭火器上,几乎被捆成粽子的假「姜荻」,噗嗤笑出声。 「姜荻」嘴角绕过几圈绷带,瞅见姜荻得意洋洋那样,愤恨得呜呜直叫。 「我说话,你应当听得懂吧?」姜荻问,「那就不多废话了。三天后的血祭,黄四娘娘有什么目的?」 「我问过,他不愿意说。」顾延皱眉,「我也不好使别的手段。」 按顾延的平日作风,想迅速知道答案,姜荻的身体不会剩几块好皮。姜荻感激地仰头望他一眼,爪子指一指莫问良帐篷的方向。 顾延啧了声:「莫问良的技能也许有用,但我不想惊动他身边那个……」 「翟斯语还没恢復?」姜荻惊了。 顾延摇头。 姜荻咂舌,翟斯语被黄大仙上身过一次,被顾延的龙牙刀驱走一回,现在又出问题,怕不是短时间内被上身第二次,跟他一样倒霉。以翟斯语目前的身体情况,莫问良也不会允许顾延再为她拔除黄大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算了。」姜荻嘆口气,示意顾延把堵嘴的纱布解开,抬抬下巴,圆眼睛瞪向假「姜荻」,「旁边这大帅逼看到没?我儿子。他对我言听计从,跟你说,小兔崽子,敢嘴硬煳弄我你就死定了。」说罢,挥一挥爪子。 假「姜荻」呸几口唾沫,口吐人言:「你俩玩的还挺花啊。」 姜荻默了一瞬,吱吱道:「你不说?行,我说。营地外那群黄大仙,还有你,不想着出马行善,一心想着上身,不过是打小算盘,想走捷径永久占据人身,免去修行之苦。」 「你都知道了还问?」那黄大仙顶着姜荻的脸,呲呲牙,表情有些狰狞,「你知道也没用,再过几日,谁又知道谁是我?我是谁?就连他也看不出区别。」 姜荻耳尖的绒毛一颤,吱吱笑:「那你们为什么不动作快点,早些把所有人的身体都占住?以你们的能耐,想上身人类应该很容易才对。」 假「姜荻」不经意地瞥顾延一眼,声音尖锐:「这不是你该问的,三天过后,自见分晓。」 顾延听他们一来一往,也能猜出个大概,拇指指腹安抚似的摸摸姜荻后脑。 姜荻注意到了黄大仙的目光,恍然大悟,他抖抖圆耳朵,眼睛一亮:「黄四娘娘不让你们来,是因为我们这些人里,有她想要的身体……不对,容器。」 黄大仙哼一声,额头滚落冷汗。他自恃演技不差,怎么一个二个都把他轻易看透? 见假「姜荻」绷着张脸,姜荻心情愉悦,他生来脸皮薄,面上藏不住事,黄大仙能将他夺舍,却改变不了这具身体的生理反应。自个儿逼问自个儿,可谓事半功倍。 不顾假「姜荻」的骂骂咧咧,姜荻让顾延重新把人捆上,蜷在衣兜里,尾巴一甩一甩地走出帐篷,连比划带写的,把问出的情报一五一十告诉顾延。 他可不会藏着掖着。有顾延在,他们这些玩家才可能平安通关,自以为是地藏私,往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延对姜荻的大方有些吃惊,但这几日,姜荻让他惊讶的地方太多,这也算不得什么。 天空黑沉沉的,山林尽头亮起一抹橙黄的光晕。 「天快亮了。」姜荻困得眯起眼睛,强打精神说,「我得下山去安家村一趟。」 他跳出顾延的衣兜,脚下一滑,好险被顾延扯着尾巴拉住。他拍拍屁股,仰头望向顾延:「你也要小心,黄四娘娘看上的容器,不是莫问良就是你。每天晚上营地见,保重,走了。」 「等等。」顾延叫住他,掏掏裤包,蹲下身递来一枚葡萄味的薄荷糖,「拿着,垫垫肚子。」 姜荻捧起一半爪子大的薄荷糖,舔一口。 嘶,好辣。 * 天蒙蒙亮,安国柱打着呵欠在院里刷牙,牙膏沫吐到地上,就被一瓢凉水沖开。 村里的公鸡高声打鸣,喔喔声停顿一瞬,安国柱抬头,见一头通体金黄的黄鼠狼双脚直立在眼前。 「仙家,您回来了?」安国柱面露喜色,搓手道,「昨晚上我跟老伴说,咱家有保家仙了,她还不信呢,忒!我这就把她喊醒了,跟您问个好。」 姜荻来不及阻拦,安国柱就转身回屋里叫人。五分钟后,姜荻便被请进屋,端坐在炕头,地上齐刷刷站着安国柱祖孙三代,一家五口。 「大,大仙……」安国柱大儿子磕巴道,「您吃了么?」 安国柱照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嘿,问的什么话?没大没小。」扭头问姜荻有何吩咐?要不,给他安排点酒菜?跟大孙子说,去,大仙喜欢喝可乐,去村头小卖部买一打。 第24页 安国柱的老婆、儿媳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给姜荻整了一锅铁锅炖鸡,边缘贴满玉米饼,上半截脆,下半截则浸满汤汁,叫人口齿生津。 姜荻勾着爪子舔了舔,指向桌案,双爪合十,又让安国柱取纸笔来,写下弯弯曲曲的几个字:「开坛出马,叫村里人来。」 亲眼见识黄大仙写字,安国柱的儿子媳妇彻底信了,一家人商量几句,就提着不锈钢脸盆和锅铲,敲锣打鼓一样挨家挨户地叫人。 姜荻没跟安家人客气,头埋进碗里吃得喷香。黄大仙喝露水修行,他可不是,身体不饿,但精神上的肚子早就饿瘪了,看到食物哪里忍得住。 吃饱喝足,安国柱家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小院,多了十来个看热闹的邻里亲戚。姜荻急于验证自己的猜想,也不故作高深,跳上院里的藤编摇椅,双爪合十。 「安国柱,这就是你说的仙家?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嘛。我家的猫儿狗儿,也一样会拜拜。」有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大笑。 他身旁的女人扯他一把,其他人倒对姜荻毕恭毕敬,安家村在四枣山下,他们都是打小听黄四娘娘的故事长大的。 「仙家,我有个事儿想求您帮忙……」一位五六十岁的妇人跪到藤椅跟前,「这一个月,我总是梦到我家那个死鬼。」 姜荻比个暂停的手势,让她打住,挥挥爪子让其他人退到墙根底下,又四处嗅嗅,让安国柱家媳妇上来。 「仙家,您叫我?」安家媳妇摸不着头脑。 安国柱瞭然,催她上去:「仙家这是要借你的嘴巴说话呢。」 姜荻颇为赞许地扫安国柱一眼。安家媳妇拧着衣摆坐到藤椅上,就见姜荻两只小爪子提在胸前,深吸口气,而后就像灵魂抽出躯壳般僵直。 剎那间,安家媳妇浑身冰凉,像被浸到冰冷的河水中,河流沖刷着她的魂魄。她能感觉到,一股金色的暖融融的光从天灵盖挤进她的身体。 而在其他人眼中,安家媳妇就像中邪一样,四肢抽搐,眼白上翻,下颌骨发出咔啦咔啦叫人牙酸的声音。安国柱的儿子想冲上去,却被安国柱拦住,瞪他一眼,大仙做法呢! 姜荻的意识游离在安家媳妇的身体里,那种感觉很是玄妙,仿佛一眨眼的功夫,这位中年女人的一生就在他眼前,翻书般走遍。 他心头一喜,明白他赌对了。变成黄大仙,意味着他或多或少拥有出马仙的能力。 姜荻像操持没上油的木偶般,生疏地用安家媳妇的嘴张口对跪地上的妇人说:「你梦到了你死去的丈夫?他跟你说了什么?问你要钱?」 这几句话,完全是姜荻胡诌的,孰料瞎猫碰上死耗子,妇人捋一把碎花袖套,惊喜地抬起头,奉承他:「仙家英明!那糟老头子是这么说的。」 姜荻又问:「今年清明节,你是不是没烧够纸钱?」 院子里的人都竖起耳朵,无论在何时何地,打听八卦都是人类的天性。 妇人垮了脸,法令纹深了几分,嘴皮子哆嗦:「仙家打哪儿听说的?我……我回头就把剩的那一袋子金元宝给他补上!哎!我还想分成两年烧呢,糟老头子真是糟老头子,死了都要惦记我的钱。」 妇人一走,安国柱家院里可就热闹了,村里人一传十十传百,都争先恐后来他家院里,想找黄大仙算算。 姜荻自知道行不够,也怕时间久了伤到安家媳妇的身体,挑挑拣拣一番,选了几个一眼就瞧出毛病的。 让苛待继女的后妈给小姑娘缴学费,让村霸把堵路的挖掘机挪到自家门口……说得口干舌燥,硬生生把《盗墓笔记》画风一转成《乡村爱情》。 「今天就到这儿。」姜荻说,「明天,还是这个点儿,安国柱家,继续开坛做法。」 村里人嘴上客气:「那也太麻烦大仙了!」掏烟的掏烟,倒酒的倒酒,还有现场跟安国柱买鸡的,让杀了给姜荻补补。 姜荻摇头晃脑:「出马仙就是要出马做善事,行善积德,不能做阴损的活,其他的,都是歪门邪道。」 话毕,安家媳妇全身一抖,一脸茫然地看向村民们和家里人。 姜荻甩了甩金灿灿的尾巴,满意地看着安家村人面面相觑,仔细打量他们的神情,有点头称是的,也有表情微妙,一看就不怀好意的。 人群散去后,姜荻婉拒安国柱一家子的邀请,蹿上墙头,跟在一个二十来岁的杀马特青年身后。刚才他就看出来了,这人对他说的行善积德一席话很是不屑。 杀马特骑着摩托车来到村口,姜荻气没喘匀,就见他停下车,敲开一户三层小楼的院门。 吱呀,铁皮大门洞开,开门的居然是个熟脸,安老爷子。 作者有话说: 姜荻防诈骗指南:网上的出马仙都是假的,啥都能算的出马仙也是假的,真正有能力的人不需要在社交媒体上装逼。 肥章,求评论!求收藏! 第13章 出马仙13 进入副本第一日,安老爷子当着玩家们的面现出原形,毫髮无伤地逃离。 姜荻猜测,真正的安老爷子恐怕早就已经死了,眼前这位,想必是顶替他身份的黄大仙。 对面道行深厚,还有个身份不明的杀马特,姜荻不敢轻举妄动,从院墙蹿进去后,就蜷起尾巴缩窗台上,透过毛玻璃窗纸往里偷看。 第25页 安老头嘬着菸袋,斜乜眼问杀马特青年:「小五,毛手毛脚的干嘛呢?」 安小五拨开紫红刘海,左右看了看,小声说:「舅姥爷,安国柱家今儿个出了桩奇事,他家请了个保家仙,我看啊,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保家仙?」安老爷子笑声粗哑,露出一嘴黄牙,但见小五言之凿凿像是确有其事,他面上的皱纹一僵,「当真有这事?呵,有意思,摸老虎屁股摸到四娘娘头上了。」 安小五揩一揩鼻涕,小心问道:「舅姥爷,您说这不知打哪个犄角旮旯来的保家仙,不会影响咱们村里头的生意吧?外头那些女的,都在村里住着呢。要不,您给我五百块钱,我去请安国柱他儿子喝顿大酒打听打听。」 「嘿,你小子!」安老爷子一巴掌扇他背上,解放鞋底掏出一捲纸币,「想要钱花就直说,堵不住你的嘴!」 安小五嬉皮笑脸去了,窗外的姜荻却惊出一身冷汗。他从黄鼠狼道士那听的是,黄四娘娘只是帮忙处理代孕机构不要的孩子,却没料到,安家村就是这灰色生意的「生产基地」。 他有些反胃,爪子抵在嘴边,余光瞥见安老头深吸一口土菸袋,长吐一口烟圈,接着起身离开客厅,往东屋走去。 姜荻沿墙根跑,农村宅基地建的小楼结构不复杂,没两步就跑到东屋窗下。他顺着自来水管爬上去,这间屋子拉着厚重的遮光窗帘,只在角落留有一道三指宽的缝隙。 他抻着脖子眯起眼去看,下一瞬,就被屋里的情形吓得不轻。 正对窗户的位置有一座神龛,点着莲灯和两支白烛,神像通体艷红,有种廉价塑料质感。安老爷子放下菸袋,高举双手叩拜,发出吱吱的叫声。蜡烛上方飘着一缕笔直向上的白烟,安老头跪拜完毕,用手捏灭烛心,四肢着地,野兽一般爬到屋子一角。 那是姜荻的视线盲区,他只能瞧见一只黑木矮柜,一时没想出是什么,就见安老头爬了进去。等听到闷闷的一声轰响,姜荻适才恍然,那是一只棺材。 靠,老不死的,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姜荻来不及多想,忽然间,阴冷的感觉从骨头缝隙浸入,日上三竿,却冷得他骨头芯子发疼。 他僵直脖子,像机器玩偶一样转回去看那座神像,血红的雕像,连面庞和五官都是红色的,是黄四娘娘。 卧槽!刚才,神像不是正对着窗户么?姜荻心脏突突狂跳,他在窗台角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神龛里端坐的黄四娘娘直视才对。 姜荻腿一软,扒着水管滑下地,他离开后,那座殷红的神像睁开眼,露出没有眼白的乌黑瞳仁。 * 安家村人口说不上复杂,道路横平竖直,家家都有着还算宽敞的小院,屋顶晒着玉米,门口停着摩托和皮卡,田里的地却荒废不少。 姜荻抵着墙根走,从村口安老爷子家,跑到村子最西边。安小五说,那群代孕的女人就住在村子里,他挨家挨户寻摸一遍,总能找到点有用的线索。 事情比他想的要容易,才靠近一处平房小院,就听到一阵胜过一阵的婴儿哭声。 姜荻松一口气,团起毛茸茸的身子,从铁皮大门下边一巴掌宽的缝隙钻进去,便见到满院的晾衣绳上挂满孕妇的宽松棉裙。 「就是这儿!」姜荻大喜过望,吱吱叫着往窗台下跑,朝外开的铁窗支在不锈钢架上,里屋传出电视声,听声音像是一部狗血爱情剧。 孩子多的地方会有一股明显的奶腥味,姜荻愈发确定,趁一个中年妇女从厨房出来送饭的功夫,跟在脚后跟蹿进去。他身形小,贴在黄花壁纸上,不仔细看都看不出不对。 婴儿的抽噎声不绝于耳,姜荻心口一颤,想起昨晚上遇到的那个小孩。 几间平房大屋都有炕,用床帘隔出一个个小隔间,中年妇女把饭菜分给隔间内挺着肚子的孕妇们,而后解下围裙,豁开腿坐塑料靠椅上,给电视换了个频道。 姜荻觉出异样,提心弔胆四下查看,等他把三间住人的屋子都转悠了一圈,光天化日的,却生出一身冷汗。 这座小院里,没有一个孩子。 「呜啊——!」凄切的哀嚎还在继续,姜荻背后的毛都炸了,蓬成一团金色的球。 他霍然扭过头,就见贴着窗花的玻璃上,映着一个孩子的面孔,只有五官,没有四肢和躯体,嘴巴张着哇哇大哭,一声声地叫着——「妈妈!」 姜荻心想,他可能这辈子都不想要小孩了,要ptsd了。 找到安家村藏匿代孕妇女的地点,姜荻就想走,他有自知之明,不论是打架还是报警,都得等顾延来了再说。 姜荻深一脚浅一脚挪出房门,走到门边却愣住了,院子里不知何时挤满了几十个鬼婴,他们趴在地上,满地乱爬,皮肤青黑如甲壳,嘴巴翕张,打眼望去像一地的青蛙。 「阿嚏!」里屋那个负责煮饭的妇人打了个喷嚏,摸摸上臂的鸡皮疙瘩,「艷阳天的,怎么突然这么冷了?」 姜荻唿吸急促,前肢伏在地上,像猫一样弓起身子,踌躇片刻,选择掉头从厨房的窗户逃跑。 锅碗瓢盆丁零噹啷地被他挤落,身后传来妇人的尖叫:「耗子!黄皮大耗子!」 姜荻吱了声瞪她,管谁叫耗子呢?! 砰,砰,砰! 姜荻梗着脖子低下头,但见一只脏兮兮的皮球滚落到他爪边。 第26页 有个一岁多,胎毛稀疏的小孩儿蹲在一旁,脑袋歪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咧开嘴说:「陪我玩。」 「玩个屁!我真是日了狗了。」姜荻深吸一口气,勐地蹿上树,随后像鼯鼠一样展开四肢和尾巴,跃下墙头,划出一道柔和的弧度。 他脚下一崴,单膝跪地,若不是以黄鼠狼的身子而言,称得上是帅气,可惜耍帅了没两秒钟,身后就传来破风声。 姜荻就地一滚,避开一只牡丹印花的搪瓷大面盆,惊怒地抬起头,就见杀马特青年安小五狞笑着问:「安国柱家的大仙?」 嘭!嘭!嘭! 面盆接二连三扣在地上,姜荻吱吱叫着,四处乱窜,沿墙根跑,把安小五引去前院。刚才那位妇人也来捧场,推开大门,指着姜荻破口大骂:「就是这只耗子!打死他!」 姜荻气急,钻进院子,又是滚又是躲的,终于,他停在窗台下,停住脚步。 「跑啊,怎么不跑了?」安小五呵呵一笑。 姜荻瞥向院里的鬼婴,沖安小五这反应,就明白过来这傢伙应该还是人类,居然什么也没看到。他挑衅似的吱吱大叫,说话间就要梅开二度攀爬上树。 安小五的搪瓷脸盆砸过来,姜荻闪身躲开,听到咣当一声响,下一刻,就见那群鬼婴一个摞着一个,朝安小五伸出青紫的小手,肢体涌动交缠着,仿佛一座小山。 安小五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周遭的气温低了好几度,以为是姜荻在搞鬼,嘴上不干不净起来。 一个鬼婴攀上安小五膝头,扒着他的衣服,爬上肩膀。安小五通体发凉,恐惧至极,声带似乎被堵上了,挤出嘶嘶的气声,嘴巴一张一合,不住向姜荻求饶。 婴儿的头不大,挤进安小五嘴巴里时还是费了些功夫,他莽着劲去挤,直到安小五的嘴角裂开,口腔黏膜外翻,痛唿着,淌下带血的哈喇子。 姜荻别过脸,再次爬上树杈,深深看了小院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 回到安国柱家时,天已经黑了。 姜荻身心俱疲,仙家不用吃饭睡觉,但他的精神委顿,实在绷不住,走到鸡舍边,抵挡不了野性的唿唤,赶走一只抱蛋的老母鸡,睡到干爽的鸡窝里。 不睡还好,一睡着,他就梦到了黄四娘娘。总觉得有个红衣裳的女人站在草窝边,正垂首看他。 姜荻知道是梦,并不很怕,念完八荣八耻,就想唱国歌。但他一套驱邪大法下来,黄四娘娘居然动也不动,没伤到分毫。 都说恶鬼自有恶人磨,姜荻装得凶神恶煞,大声骂:「姐,让人缓口气不行吗?你是大仙不用睡觉,你清高!」黄四娘娘被他这番话一堵,阴嗖嗖的气势竟当真弱了几分。 少顷,姜荻像从在水缸里憋气的状态中陡然甦醒,大口喘气,圆耳朵抖动。他一转头,就看到顾延,正环抱双臂一脸无语地盯着他。 姜荻被鬼婴追得满大山跑都不觉丢脸,这下子,却有种底裤被掀的感觉,臊得慌。他吱吱问:「你不是在山里吗?来村里干啥?这么突然。」 顾延听不懂仙家言语,此时却无师自通,他把姜荻拎起来,拍拍身上的鸡毛,沉声说:「你一直没回营地,我不放心,就下来看看。」 姜荻狐疑,歪头一瞧,顾延锋利的眉尾落了道血痕,伤口不深,但看着血淋淋的,飞斜入鬓。 啪叽,姜荻一爪子唿过去,顾延也没料到他这么没谱,躲闪不及,嘶了声凉气。 「下山的时候,遇到了那头熊。」顾延解释说,「莫问良和翟斯语都受了伤,刘文光……没了。」 姜荻瞅顾延神情冷峭,眉宇间有戾气,就知道其中另有缘故。他拍拍顾延胳膊,软软凉凉的爪垫搭在他小臂凸起的青筋上,示意顾延抱他出去。 顾延站在鸡舍旁,把下午发生的事捡重点说了一遍。 * 下午三点,高句丽王陵。 「顾延,都第四天了,你有想法没有?」莫问良叼着烟,一下接一下地抛掷打火机,「我们都快把神道每块砖摸遍了,都没找到进入墓室的暗门,再继续下去,不是原地打转么?」 顾延手持八卦镜,盈盈金光亮起,光滑的铜镜中心荡起涟漪。有这份道具在,玩家们不再受幻象影响,接连两日都是直接从盗洞摸进墓穴中心的神道。 他睨向刘文光,后者太阳穴冒出冷汗,讪讪道:「我记得就是这儿啊,不会错。」 莫问良冷笑一声:「他妈的,昨天下墓,也是你说走这条神道能重新回到黄四娘娘的阴庙。有意思,阴庙的出口和入口,怎么就被你一个人发现了呢?」 「莫哥。」刘文光直打冷战,刘文婷害怕得躲到他身后,「我知道你们怀疑我,但做人要讲道理讲逻辑。而且,我们一行七个人,才第四天啊,就剩四个人了,不能窝里斗啊。」 莫问良脸色阴沉,翟斯语重伤,还有被二度上身的嫌疑,和已被上身的姜荻一块被绑在营地,眼下手脚俱全的玩家只剩下他、顾延和刘家兄妹。但翟斯语是他公会的二把手,结局未定,轮不到刘文光多嘴。 「你带路。」顾延冷冷撂下三个字,按住莫问良。 歷经四日惊吓,刘文婷已与刚入游戏时爱说爱闹的性子大相迳庭,她颤巍着跟在刘文光后头,把着他手肘,不敢去瞧背后两个男人晦暝的神色。 第27页 神道似乎没有尽头,玩家们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甬道中迴荡。 哗啦——!是翅膀扑扇的风声。 顾延警觉地抬起头,按开氙气手电筒,强光如一道白练甩向暗处。 霎时,耳边响起刘文婷的尖叫:「蝙蝠!」她学乖了,很快捂住嘴,但已经来不及了。 数不清的蝙蝠如一团乌云朝他们扑来,四人掉头就跑,刘文光大喊冤枉:「哪来的蝙蝠?昨天到这儿时没有啊!」 「出去再收拾你!」莫问良啐一口,点燃登山包中的道具,一把艾草,在快烧到指尖时团成一个球,向蝙蝠堆里投掷。 艾草的浓烟仅仅阻拦瞬息,他们跑出十米不到,身后又响起唿啦啦的蝠翼声,距离近到,刘文婷几乎能看清那些蝙蝠有着细腻而单薄的皮翼,细腻得就好像……是人皮。 「哥,我跑不动了,丢下我吧!」刘文婷捂住小腹,烟紫长发被汗水透湿,一缕缕地黏在鬓角,她大姨妈来了,在深山老林里又下水又下墓的,根本熬不住,「我不该不听你和爸妈的话,我受不了了,再也忍不下去了……」说完,就决绝地往回跑。 顾延啧了声,拽住刘文婷冲锋衣的袖子,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往前一甩。刘文婷摔了个跟头,捂着门牙呜咽。 「我断后。」顾延说,「莫问良,你带她出去。」 顾延没说是哪个「她」,莫问良却瞭然,眯起眼睛,点点头:「ok,行,算你牛逼。」然后强硬地按着刘文婷往外跑。 「他们都走了,你有什么想说的现在说,节约时间。」顾延吁一口气,觑向傻眼的刘文光,那人稀疏的头髮耷拉着,尽显颓丧。 刘文光吞咽唾沫,嘆口气:「顾延,我听说过你,你很厉害,比我们普通人厉害千倍万倍。我不想害你的,但我也没有办法……」 「从第一天起,你就有问题。」顾延打断他,眉头轻蹙,「为什么?你进副本前,有别的任务?你是玩家中的卧底?」 「是,你猜的没错。」刘文光一哂,「这也被你猜到了。只是,猜到了也没用,这个副本不是玩家能对抗的,我不用费力,就能杀了你。」 顾延早就觉得副本难度不对劲,支线太多,时间太短,npc对玩家的压制过于明显,这不是简单的四星副本,至少,也有五星。 「有人想要你的身体。」刘文光阴笑,「看你的表情,应该猜到是谁了。既然这样,就跟我来吧。你也想知道副本的线索,不是么?」 刘文光丝毫不惧地背对顾延,往神道深处走去,人皮蝙蝠蜂拥而至,啃噬他的身躯,他痛唿呻.吟,却没有停下脚步。 顾延没有犹豫,直接跟上。 刘文光扯开诡异的微笑,知道他赌对了——像顾延一样自负的人,不会放过找到真相的机会,哪怕要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说: 幻耽玄学小甜饼预收《我竹马是酆都大帝》戳专栏求收藏~(狗叼玫瑰 【温柔疯批大美人攻x万人嫌乖甜阴郁受】 沈司星天生阴阳眼,阴郁丧气,是没人爱的小可怜。 十三岁那年,沈司星无意下载了经营游戏《地府online》,抽中ssr酆都大帝陆廷川为他经营鬼城。 陆廷川面板拉满能扛能打,麾下阴兵鬼将被揍过一顿无不服服帖帖,酆都鬼才济济,欣欣向荣。 最妙的是,陆廷川是个长头髮的漂亮…… 陆廷川笑如皎月:「谢邀,男的。」 沈司星耷拉下垂眼:「漂亮哥哥。」 从此,他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赛博竹马。 陆廷川温柔耐心,句句有回应,教功课,抢家产,带他入行捉鬼收凶宅,堪称全能。 沈司星疑惑,ai这么智能了么? 来不及发问,游戏公司倒闭,《地府online》关服删档。 他永远失去了陆廷川。 * 酆都大帝陆廷川是个工作狂死宅,三千年任期里有两千年在酆都闭门不出,脸上少有笑意。 直到某日,鬼怪们偷瞄到陆廷川对着一块玉笏勾起唇角。 鬼怪瑟瑟发抖,噗通跪地。 陆廷川旒冕轻晃:「这游戏有点意思。」 「陛下,什么游戏?」 「《人间online》。」 他抽中了ur级的天师,还是只戳一下就哭,攥着手指叫哥哥的垂耳兔。 第14章 出马仙14 窸窸,窣窣。神道漫长,强光手电不过照出去十几米,就湮没在一团濛濛的黑暗中。 顾延脚步一顿,眨眼间,两侧生锈的长明灯台就蹦出火苗,照出他和刘文光两道影子。 神道尽头的悬空平台,矗立于一个空旷的山洞内,上下高约百米,有半座足球场大小。顾延粗略估算,他可能已经走到四枣山的另一座山头。 平台中心是一座衰朽破落的回字小院,纱幔蛀满虫眼,桐油红漆剥落,歪斜的匾额被一块破布盖住,上书鸡爪似的「黄四娘娘庙」。 顾延近乎面无表情,淡淡地看了刘文光一眼。他什么也没说,眼神里的轻蔑却刺痛了刘文光的脸皮。 「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担心?」顾延的语气平稳,关掉手电,拔出龙牙刀,荧荧的刀光掠过,周遭便不再需要照明。 刀身无风自动,嗡嗡嘶鸣,泄露几分顾延藏得很好的兴奋。 第28页 刘文光心口一突,仿佛双脚踏空,却没有多想,只冷笑着引顾延进去:「来吧,四娘娘恭候多时了。」 小院死气沉沉,当中的庙宇萦绕一层阴气。顾延状似不为所动,扫视一圈黄四娘娘堂口,将之与姜荻告知的情报一一对应。 枯井爬满青苔,顾延皱皱眉头,问刘文光:「井口边上埋了什么?」 刘文光头顶滴落一滴冷汗:「我怎么晓得?」 顾延不顾那座一看就有问题的阴庙,走过去,半蹲下身,指腹捻起一层青苔,凑到鼻尖闻了闻。 古代陵寝要防水防潮,他们一路走来,无论是神道还是黄四娘娘庙都较为干燥,唯独井口有一片湿漉…… 顾延额角的血管一跳,似乎明白了什么。为何高句丽王陵内部,阴庙的院墙下,会有一口井? 他抬手让刘文光走上前,像是不计前嫌地吩咐:「把这几块石砖撬开。」 刘文光目瞪口呆,搞不明白状况,牙关咬出酸响:「顾延,你以为你谁啊?死到临头了,还在这装神弄鬼。」 电光火石间,龙牙的刀尖就抵在刘文光喉头,他套在冲锋衣里的polo衫领子被冷汗浸成了梅干菜。 饶是百般不情愿,刘文光还是跪下去,拿出登山镐和凿子,一下一下地撬动石砖。玩家的体质都用积分加强过,不多时,刘文光就敲开半块方砖,而后看着扑面而来的飞虫和砖下蠕动的蛆虫哕了几声。 石砖下是一具湿尸,以千年时光计,可以称得上新鲜。 叮叮噹噹的敲击声在空旷的山洞迴响,过去两个小时,周围的气温骤降,刘文光的秃头上全是冷汗,却不敢去擦,险些忘记是他设法将顾延忽悠进阴庙。 刘文光一共起出十几具年分不同的一摞摞湿尸,枯井的阴气和陵墓的干燥让他们保持了一定程度的水分,尸体水汽蒸腾,由此在井口生出一片片青苔。 顾延让刘文光把他们拖出来,按成色排列,扒开款式相类的衣服,望着胸口内袋缝的序列号,陷入沉思。 不同,相同目的的人,一批批地来四枣山找死,或是被黄四娘娘埋在井下,或是制成干尸。 「你之前说过的木箱在哪?」顾延不大客气地问。 刘文光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扯开嘴角:「就在供奉娘娘的神龛下。」 顾延深深看他一眼,径直向阴庙大殿走去。说是大殿,其实不过三五步宽,敞着小门,窗棂缠着蛛丝。 里间一团浓黑,黑暗像会吸收光线,连龙牙刀都黯淡几分。顾延脚步未停,摸黑进去,刀尖撩起供案上的绸幔,眼皮轻跳,的确见到刘文光口中那只盖子虚掩的物流木箱,和用胶粘在画板上,用泡沫纸和真空袋塑封的壁画。 他几乎能想见,一群人打着考古队的旗号进入王陵,面带贪婪和得逞的笑意,把箱子抬到千年陵墓的出口……这根本不是考古队,而是一群文物走私贩子,那口枯井,则是他们遍寻不着的盗洞出口。 「你呢?」顾延抬眸,直视面前的红衣神像,「黄四娘娘,你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咔,咔啦,泥壳崩碎声,那座蒙上一层灰垢的雕像裂开蛛网似的缝,罡风四起! 顾延啧了声,把龙牙横在胸前,仍是被吹到门边,靴底在地上刻出两道深痕,刘文光直接被吹翻出去,指尖死死抠住门槛才没飞出小院。 顾延腕上用劲,手背血管凸起,龙牙便如弯月飞旋着刮去,正中神像眉心。 窸窣,讥诮的笑声掠过耳畔。红衣神像如挣脱束缚,卸去凡间的泥塑躯壳,露出一具五官俱全,皮肤湿润的肉身。 顾延嘴角失望地下撇,口头仍不放松:「你有听说过恐怖谷效应么?像人,却不是人的东西,容易引起人类内心的恐惧。就像你这副模样。」 他冷冷地斜黄四娘娘一眼:「用王陵里的东西当诱饵,守株待兔,杀人成圣。让我想想,你用了什么理由?」 「他们该死。」黄四娘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男人,像女人,也像野兽嘶鸣,「偷盗王陵,扰了本座清净,杀他们顺天道,合大义……至于你,只是一只碍眼的蝼蚁。」 顾延头痛欲裂,竭力维繫冷静,闻言嗤笑一声:「虚伪。出马仙伤人限制颇多,你只想杀人修行,为此找一个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费心了。」 黄四娘娘杀的那些人,该死么?该。但一个刽子手,为杀人而坐上行刑台,甚至为合理杀人而促生更多的罪孽,再扯虎皮举大旗,就有些可笑了。 黄四娘娘笑而不语,广袖一振,人皮蝙蝠轰鸣着向顾延飞去,蝠翼张开,露出腹部一张张孩童的脸孔。 莹白刀光在半空划开十字,顾延且战且退,拎起鲜血淋漓的刘文光后,往神像砸去。 噗嗤!供桌上的金属烛台穿透刘文光肩头,涌出更多的血液,蝙蝠聚集在伤口边,一口口啃噬。 刘文光的脸上却带着笑容:「来不及了,顾延,今天你死定了。你就算在这里杀了我,也是我赢了。」 达成全灭结局,卧底玩家就能死而復生,并获得想也不敢想的巨额积分。刘文光的算盘打得好,只要早早弄死顾延,接下来三天光靠npc就能处理掉那群没头苍蝇一样的玩家,就算是莫问良,也不可能击败黄四娘娘。 顾延太阳穴下血管狂跳,面上却不动如山:「你太心急了。」 第29页 刘文光稀疏的头髮挂在耳边,闻言下唇一哆嗦:「顾延,不要再虚张声势了。今日就是你我的死期——」 噗嗤!龙牙刀贯穿刘文光心脏,他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望着渗血的衣裳,渐渐失去了唿吸。 「是你的死期。」顾延抖掉刀尖的血液,眸色晦暗,但很快恢復正常,「我的死期还有三天,足够了。」 他挥刀驱赶眼前的黑雾,人面蝙蝠扑簌簌落下,后撤到井边。 黄四娘娘没有再追,而是好整以暇端坐回神坛之上,扎纸人一样死板的脸上,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 听到顾延手刃刘文光,姜荻整只黄鼠狼抖了一下,抖完又讪讪地偷瞄顾延,尾巴讨好地勾上他的手臂。 「事急从权,不是你的错。」姜荻吱吱叫,尾巴拍拍顾延。 顾延疑惑地瞥他一眼,像是不明白他为何说出这句话:「我没有负罪感,不用安慰我。」 「好叭。」姜荻咂嘴,爪子指向安国柱家的平房,歪了歪头。 顾延瞭然,解释道:「一进村就听到有人喝酒聊天,到处都在说,这户人家有保家仙。姜荻,你做得很好。」 呜,姜荻有点感动。 典型的龙傲天似乎都有这种人格魅力,能让身边的人前仆后继为他效死。他才跟顾延认识几天,还自视为顾延的非生物学父亲,一样逃不脱龙傲天定律。 他坐在顾延臂弯回到安国柱家里,一路听着虫鸣和鸡鸭扑腾,吱吱哼着歌,心情愉悦。 一进里屋,就见到几张熟脸。莫问良叼着烟,坐在炕上骂骂咧咧,刘文婷好像刚洗过澡,换了身便服,脸上恢復血色。翟斯语则和假「姜荻」一道,额头髮青陷入昏迷,被捆住手脚躺在火炕另一头。安国柱儿媳哆嗦地准备酒菜,偷偷打量这群陌生人。 莫问良一抬头就看到姜荻,愣了一下,嘎嘎大笑。他笑得太过猖狂,高高的颧骨抖动起来,烟屁股掉了一桌子。 姜荻跳到顾延肩头,攥着他一缕头髮做掩护,愤怒地吱吱直叫。 刘文婷本抱着登山包在发呆,安家媳妇端来一大盆猪肉炖酸菜和一盘子小山似的熘肉段,她都没眨一下眼。 直至见到顾延,刘文婷才眼睛一亮,战战兢兢问:「我哥呢?他还活着吗?」 顾延沉默良久,摇了摇头。 刘文婷哀嚎一声,眼底溢出绝望的仇恨。顾延刚想张口解释刘文光手中卧底玩家的特殊任务,见状也不忍再多言。 「节哀。」 话音未落,一泼浓稠腥骚的黑血就向姜荻泼来。姜荻尾巴炸开,没回过神,再睁开眼就见顾延挡在他面前的手。 顾延的手很大,掌心三条线绵长清晰,骨节分明,整个手心恰好包住姜荻小小圆圆的脑袋,连他金灿灿的大尾巴都护得干干净净。 哗啦,腥臭的狗血洒落在地。安家媳妇尖叫一声,抛下一盘子雪绵豆沙,踉跄着逃出门。莫问良盯着地上的甜点,心疼地嘬一口烟。 「为什么?!」刘文婷痛哭失声,像在哭逝去的刘文光,又像在哭她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我想回家,想和我哥一起回家……」说话间,被莫问良抬手制住,和翟斯语一道捆起。 姜荻捧着他的尾巴,唿唿吹气。 我靠,差一点就被黑狗血泼上了。这姐们是下了死手啊?!关他什么事?有火沖顾延去发! 顾延的脸色极差,周身气息酷烈,却说不清原因。他拎着姜荻颈后软肉放到小饭桌上,见姜荻很快跟没事人一样捧着一块锅包肉狂啃,轻嘆口气。 「就剩我们三个了,还有三天。」 作者有话说: 姜荻眼中的顾延:龙傲天,我滴崽,我滴哥,大腿plus! 顾延眼中的姜荻:毛茸茸,毛茸茸,毛茸茸(已经完全被黄大仙ver洗脑) 明天有肥章,求评论收藏! 第15章 出马仙15 三天,七十二小时。 倒计时的钟声敲响,姜荻此时的心态就像死线前赶论文,反正都写不完了索性摆烂,嘭地埋进一盘咸蛋黄玉米粒,胸口划十字,安详躺平。 顾延把他拎起来丢一边,擦干净身上的狗血,问安国柱要他孙子的小画板和马克笔,放到姜荻面前。 和毛色不同的栗色粗眉皱成个八字,姜荻抱着笔,无比艰难地把白天得到的消息一一写下。 莫问良憋笑憋到直咳嗽,待看到还有鬼婴这一出时,就笑不出来了。他经歷过多次灵异副本,知道小孩化为厉鬼有多兇险,更遑论一屋子的鬼婴。 「情况不妙啊,顾延。」莫问良叼着根牙籤,边剔牙边说,「那黄四娘娘开挂了吧?你跟她对上,怎么说,打得过吗?」 「打不过。」顾延坦然承认。 莫问良并不惊讶,姜荻却愁容满面,连顾延都打不过,那他们岂不是死定了。 「副本不会无解。」顾延垂眸,「姜荻,我们的优势是你,黄四娘娘不知道你的存在。」 姜荻的心突地一跳,耳朵抖动,接着就听顾延道:「三天,你想成为跟黄四娘娘对垒的保家仙,基本是不可能了。但也许,血祭上能狸猫换太子,由你代替黄四娘娘,成为真神。」 「啧,你这话不是让他去送死吗?」莫问良斜顾延一眼,「人都变成黄皮耗子了,还要做你的通关工具人,资本家都没你剥削得狠。」 第30页 姜荻的脑瓜子嗡嗡的,简直想拿柄纸扇敲顾延脑壳,大喊一声——呔!不孝子! 保家仙的路子是他自个儿提出来的不错,但他没想到,顾延比他更心狠,想直接拿他当筏子偷黄四娘娘的家。 就算知道顾延是主角,不会轻易死亡,通关副本也是理所应当,但他会死啊!顾延这话相当于挖了个存活率1%的坑,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死无全尸,还一脸平静地问他要不要跳。 顾延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对姜荻的答案浑不在意,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我同意。」姜荻握紧爪子,鬍鬚颤抖,「之前约定过了,不是吗?我相信你,相信你会带我们出去。」 他吱吱叫着,莫问良听不懂,问顾延这傢伙在说什么?顾延的筷子一顿,勾起嘴角,似乎十分愉悦,夹起一只雪绵豆沙放到姜荻碗里。 计划在饭桌上定下:一,破坏血祭,最好让姜荻取而代之,根除黄四娘娘捲土重来的可能。二,破坏黄四娘娘的信仰,剪除她的羽翼,在血祭之前尽可能削弱她的力量。 不过在那之前,姜荻举起爪子,在画板上勾两个圆,圈住那座充斥鬼婴的小院,和歪斜的「安老头」三字,示意顾延尽早控制此人。 「那里下午才出过事,死了安老头的一个亲戚,等他知道消息,反应过来有玩家插手,通过神像跟黄四娘娘通风报信就糟了。」姜荻连叫带比划,尾巴在炕上拍打。 顾延颔首,草草扒了一碗饭就让莫问良和自己出去,走之前摸摸姜荻活泼的尾巴,把看管刘文婷几人的任务交给他。 他们这一去,直到大半夜都没回来,姜荻心里发虚,团起身子趴在炕上守着。 「哎,你睡了吗?」熟悉的嗓音响起,假「姜荻」说话拿腔拿调的,比姜荻本人声音尖,有种勾勾绕绕的刻意感,「别装啦,我知道你没睡着。哎呀,帮个小忙怎么样?」 姜荻掀起半圆形的耳朵,瞪他:「好好说话。」 「人家肚子好涨,想上厕所。」假「姜荻」手脚被缚,但不耽误他夹紧腿,扭扭捏捏地沖姜荻抛媚眼,「快一天没那个了,你也不想让顾延他们回来,看到你的身子尿床吧?」 姜荻此刻的心情就像被雷噼了。他深吸口气,跳过去解开假「姜荻」绑在排气管上的绳索,多留了个心眼,没解手腕和脚踝上的。 「切,小气。」假「姜荻」嗔他一眼,「这样怎么尿嘛,裤子都解不开。还是说,你要帮我解?」 明明是自家的身体,姜荻却被逗得面上发烫,叼着假「姜荻」的裤脚,一路殭尸跳来到厕所,这才把手上绳子解了,让他搞快点。 安国柱家不算富裕,厕所只有个蹲坑。姜荻背过身去,听到淅沥的沖刷声,圆熘熘的眼珠子打转,目光落到水管边的几只小蚂蚁身上。 嘭!姜荻霍然回头,入目是空无一人的厕所和向外大开的窗户。 他噌地跳到窗台上就追,一面追一面喊:「给我把裤子穿上——!」 另一边厢,凹字型的平房小院。铮的一声龙鸣,顾延收回龙牙刀,踏在满地的鬼婴虚影上,每走一步就有一个青黑皮肤的婴儿哭叫着化为齑粉。 「啧啧啧。」莫问良摇头,「要是姜荻在这儿,你肯定不会这么暴力。」 顾延回头看他,眼神中有警告的意味。莫问良抬起双手,嗤了声:「好,算我多嘴。」 等他们抬着安老头的棺材回到安国柱家,再把那用钢钉钉死的黑棺材放进鸡舍,就见到垂头丧气,连尾巴都耷拉下来的姜荻。 「怎么了?」顾延眉心轻蹙。 「跑了一个。」姜荻吱吱叫着,爪子指向炕上的翟斯语和刘文婷,「我没看住。」 他现在丧得要命,身体没了,即使打败黄四娘娘,依然会判定该名玩家已死亡,将他的核销。而他将永远无法脱离副本,陷入无穷无尽的游戏循环,甚至有可能,成为下一个黄四娘娘…… 姜荻坐在门槛上,两只爪子托着腮,就差汪的一声哭出来。 屋檐下裸露的节能灯一闪一闪,眼前的光线稍暗,顾延蹲下身,伸出手:「我给过你的承诺不会作废。你也说过了,相信我。」 崽啊——姜荻老泪纵横,把爪子啪叽搭在他手里,击掌,high five! * 翌日,姜荻打足元气,吃过早饭就在安国柱家院子里支起小摊子卖艺。 身后还多了俩保镖,顾延和莫问良各戴一副墨镜,抱着臂弯杵着,一看就不好惹,很像那么一回事。来求助和看热闹的村民比昨天多了一倍,把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安家媳妇熟门熟路坐到藤椅上,眼白一翻,呓语般问躬身求助的中年男人:「你家有几个孩子?」 中年男人看脸不过三十出头,鬓角却已经全白了,闻言十分激动:「大仙,您知道我要问什么?一个,只有一个儿子。」 姜荻立在安国柱孙子的旧书桌上,嘴巴一张一合,安家媳妇就跟着张口:「你儿子在四枣山上?」 白髮苍苍的中年男人举起袖子擦眼泪,说他儿子去山上打獐子被熊吃了,等村里人扛着枪上山,只找到一件血迹斑斑的外套。周围人听了,都唏嘘不已。 「你想找回你儿子的尸体?」姜荻问。 男人抽咽着点头,姜荻阖上眼皮,爪子背在身后打手势,让顾延想个法子。他能凭藉黄大仙的身份出马,对方术则一窍不通。眼前的男人中年丧子实在可怜,他也不好意思像昨天一样煳弄。 第31页 顾延眸间漾开笑意,语气仍是淡漠倨傲:「那头熊我们也见过,想找回全尸恐怕不容易。如果想多捡点尸骨回去入土为安,那就剪你儿子一块贴身衣物,写上生辰八字。再拿一根女性亲属打毛衣用的红毛线,挂在公鸡脖子上,在黄昏前后,你们夫妻两个各自抓着公鸡一边翅膀,绕四枣山脚喊你儿子的名字……等入夜后,会有结果。」 他的话听着十分专业,把姜荻唬得一愣一愣的,又叮嘱中年男人这些日子四枣山不太平,让他们多找点人同行,不许上山,只在山下照他说的办即可。 中年男人将信将疑地离开,院子里吃瓜看热闹的村民也唿啦啦去了一半,剩下的继续搬小板凳嗑瓜子,莫问良问安国柱要了听啤酒,看姜荻处理鸡毛蒜皮和邻里纠纷。 日上中天,安家媳妇胳膊无力地下垂,身子倏地一颤,姜荻抖抖圆耳朵,朝她露出充满歉意的笑,把人吓得不轻。 「我,我去给仙家拿瓶冷饮。」安家媳妇讪讪道。 顾延捞起姜荻,微微颔首:「不必了,我去。劳烦你了,早点休息。」 说完,又叫住忙里忙外的安国柱,指点他把家中陈设换个方位避免漏财,以此来报答收留他们这群外人的好意。安国柱自是喜不自胜,姜荻和莫问良也听得直拍巴掌。 「厉害。」莫问良啧了声,「顾延,看不出来你还藏着这一手。」 「熟能生巧。」顾延道,「多跑几个灵异本,你也行。」 莫问良嘴角一抽,他玩的灵异副本也不少了,但什么方术、风水堪舆,都被他当背景故事和资料卡来看,从来没当真过,哪里想到还能学?又不是人人都像顾延,想活下去就费老大劲了,哪里有闲工夫搞这些附加题?! 安家人在准备午饭,他们进屋去给翟斯语和刘文婷餵了点八宝粥,就去鸡舍里查看那只藏在草垛下的棺材。 姜荻蹦到顾延肩头,见安老头的棺材四角被安了八枚钢钉,不由到抽一声凉气:「他不会在里面憋死吧?」 话音未落,就听得棺材板砰砰两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拳打脚踢。姜荻松口气说:「看来没有。」 安老头是黄大仙所化,自然不会那么容易闷死,但要如何处理还是个问题。直接让顾延一刀把他宰了固然痛快,可那样就会错过许多有用的线索。 「你的烟呢?」姜荻吱了声,指向莫问良耳朵里夹的香菸。 「我昨天也想过。」莫问良呲牙,「但这东西狡猾,第一日吸到口烟就趁机变回原形,黄大仙说的话,我又听不懂。」 姜荻斜莫问良一眼,莫问良拍拍后脑勺:「嗐,差点忘了您现在是大仙了。那还等什么?」 「不急。」顾延说,「白天问有些事情不好验证,天黑再说。」 叩叩,安国柱来敲鸡舍门叫他们吃午饭,心里嘀咕,不愧是大仙座下童男,和大仙一样喜欢窝在鸡窝里。 饭桌上,莫问良又问起那个鬼婴小院:「里头还住着几个大肚子的孕妇,就让她们住那儿,不安全吧?」 顾延沉默片刻,说道:「她们肚子里还有孩子,如果……」 他没说下去,姜荻和莫问良却都心里一惊。他们除掉了浮于表面的鬼魅,但没能除去罪恶的根源,孕妇本就血气重,如果这几日再出岔子,又产生新的鬼婴变成血祭的供品,而他们不知情,岂非横生枝节? 莫问良皱眉:「操,这黄四娘娘的事真多,难搞。」 他们总不能先黄四娘娘一步把孕妇杀了吧?那成什么了?莫问良自认心狠手辣,但没黑到那份上。 姜荻抱着一根鸡腿啃,见他俩沉默不语,让顾延拿张纸来,擦干净油爪子,而后拿起他的小画板,写下几个大字:「110!」 「哈?报警?」莫问良眉毛一抖,「姜荻,你没事儿吧?我们在《梦魇之牙》里,哪来的警察。」 「你不觉得,这个副本不大一样么?」姜荻写下「真实」二字,又打上三个问号,「不是封闭空间,老套的暴风雪山庄模式,反而充满现实生活中才会有的细节。」 莫问良沉吟片刻,旋即明白过来:「我就说有哪里不对,那些村民问你想法子找丢失的鸡鸭猫狗,找你调解夫妻矛盾……这些信息过于详尽,却无关紧要,一个灵异副本而已,有必要么?呵,这下有意思了。」 「试试吧。」顾延一锤定音,「打个电话就知道了。」 其实姜荻心里也没底,只是出于《梦魇之牙》作者一点剑走偏锋的侥倖,提出一个微小的意见。 他万万没料到,顾延真去问安国柱借电话报警,还真就把警察叔叔找来了。 完了,这下篓子捅大了。 眼熟的警车、警服,姜荻躲在窗后看警察叔叔身上的执法记录仪都觉得正义凛然。 姜荻是只黄鼠狼,力有不逮,莫问良则义正言辞,说他现实生活里是小混混,给大哥看场子的,一见警察就浑身难受,于是只能由顾延负责交涉。 几名警察见顾延眼生,问了半天,才让他领着去指认案发现场和嫌疑人。天黑前,顾延才一脸恍惚地回来。 「没事吧?解决了吗?」姜荻见状焦急非常,上蹿下跳,爬上他肩头给人按摩。 顾延欲言又止,冷峻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赧意,又像在使坏,想看他俩傻眼。 第32页 莫问良憋不住问:「妈的,磨叽什么,赶紧说!」 顾延啧了声,背在身后的手拿出一面锦旗,上书:「遵纪守法,惩恶扬善,五好公民,法治社会,感谢有你!——四枣镇安家村派出所。」 「那间院子里的孕妇都被接走了,村里做这行的几户人家也都被带去问话。」顾延瞥姜荻一眼,「这条线应该算是解决了。」 「这也行?!」莫问良有些怀疑人生,「那老子之前过的那些副本不就……?!」 他双手颤抖地接过锦旗,颧骨上的肌肉抽搐:「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收到派出所的锦旗……」 「哈哈哈!」姜荻大笑,但听起来仍是吱吱的叫声,身子一歪,从顾延肩头出熘下去,被顾延揪住尾巴,揣进兜里。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搞笑的一章剧情 求收藏求评论,感恩! 第16章 出马仙16 日落西山,麻雀成群立在电线桿上,互相整理羽毛。 顾延站在窗后,望着圆团团的影子们,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对窝在炕上打牌的姜荻和莫问良说:「该干活了。」 「嗐。」莫问良甩下一把牌,嘟囔着顾延剥削无度,光有大棒没有萝蔔。 姜荻急了,吱吱叫骂莫问良耍赖,眼看要输就顺势掀牌桌。正闹作一团,安国柱却来敲门说,白天来求儿子下落的人家上门送礼,说尸体找着了。 莫问良把玩打火机,夸顾延真有两下子。姜荻听了抬头挺胸,尾巴竖得像旗杆,自豪不已。 「我夸顾延,又没说你,嘚瑟什么?」莫问良切了声。 眼看他俩又要撕起来,顾延揪住姜荻尾巴,把他放到肩头,刚走进院子,就见那位满头霜发的中年男人拖家带口地跪在院中,口称大仙,磕了几个响头。 「大仙可真神吶!上山那条路,全村青壮都走过无数次,硬是没瞧见我儿子。今儿个照大仙说的做,黄昏时拎着鸡过去,才走了二十分钟,就在树丛里发现了……可怜我的儿喂!」 他们一家人又哭又笑,说要过些时日给儿子下葬,再给姜荻塑个金身,村里人一家出一笔钱,给他立一座小庙。 顾延侧身避开大礼,垂眼见姜荻提着爪子,仰起头,鼻尖一颤一颤的,就不再动,静静站了会儿,便听姜荻吱吱道:「延哥,这回的感觉跟先前不同,好奇妙。」 在纷乱哭泣的人群上方,一股柔风悠悠拂过姜荻,让他胸膛那团金色的火焰倏地迸发,一日强过一日。 这家人也不抠搜,当场就付钱给安国柱,让他把剩下几只老母鸡宰了,给姜荻供上,又去小卖部买了一捆鞭炮。 他们如此主动,莫问良乐得合不拢嘴,就坡下驴张嘴忽悠:「姜大仙如今在安国柱家做保家仙,也没有个正式的堂口。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把牌子立起来。嘿嘿,算大傢伙走运,一块沾沾仙家的仙气。」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晚上八点多,安国柱院里就摆起流水席,好几张桌子凑到一块,从屋里摆到院外,杀猪菜和铁锅炖做大菜,另有大拉皮、排骨焖豆角,还拉了条电线插上音响,唱起卡拉ok。村里人直爽,说是给仙家立堂口,其实更像找个理由搓一顿。 姜荻和顾延都被这阵仗干懵逼了,姜荻忧虑地觑一眼顾延,问他安国柱家几时才能发财,不然他们一天天大吃大喝的,都给人吃穷了。 顾延冷冷道:「看不懂你在说什么。」 「哎,你俩,就你俩,在那儿叨咕什么呢?」莫问良跟人猜拳,喝大了,甩开膀子走过来,把话筒怼到姜荻嘴边,「大仙,别害羞啊,说两句。」 姜荻气到尾巴啪啪甩动,心说,这傢伙跟他写文时设定的心机深沉阴谋家差太远了吧?严重ooc啊!心眼倒是小得可以,不就是下午跟他一只黄鼠狼打牌输了么,居然记恨到现在! 「莫问良。」顾延警告地看过去,廊下明黄的灯泡映着他线条凌厉的侧脸,划出一道冷暖分明的边界。 「算了,延哥,算了。」姜荻拦住他,两爪捧起话筒,清清嗓子,「各位父老乡亲,我是姜荻……」听在村民们耳中,却是一连串的吱吱吱。 酒足饭饱,来道谢的那户人家在院门口点燃一捆十米长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炸开宁静的乡村夜晚。姜荻嗅着空气中的硫磺味,觉得胸口的金光愈发强烈。 他的堂口就立在安国柱家的一间废弃储藏间,旧书桌做供桌,安家孙子的奥特曼做神像,头上套了个顾延亲手摺的黄大仙指套,墙上挂了白天得的锦旗,画板当匾额,拿水彩笔歪歪扭扭写下「姜公庙」三字。 一切看上去莫名地滑稽,安家村的人却都神情肃穆,拜了又拜。姜荻立在供桌上跟村民们挨个握爪合影,脚趾抠地,达到人生的社死巅峰。 莫问良站在一边都快笑抽过去了,顾延抱着胳膊,倚着墙,默默勾起嘴角。 姜荻抖一抖蚕豆粗眉,心说,怎么感觉你们在耍我?! * 等人群散去,已是十一点半。 他们帮安国柱家收拾好一地狼藉(姜荻负责趴在炕上加油),假装歇下,待小院重归寂静,隔着墙听到安国柱震天响的唿噜声后,才蹑手蹑脚走去鸡舍。 比玩家率先团灭的鸡们空余散落的羽毛和排泄物,姜荻站在顾延肩头,黑豆眼一瞬不瞬盯着他和莫问良扒开草垛,露出一只薄棺,用起子撬开锤得扎扎实实的钢钉。 第33页 「小心。」顾延侧身,姜荻顺势爬进他冲锋衣的帽子,死死揪住帽绳。 下一剎,嘭的一声,棺材板裂成两半摔到草垛上。姜荻探出脑袋,瞳孔骤缩,只见棺材里躺着的安老头已是一具干瘪的尸体,裤管空荡,褐色的皮肉包裹骨架,下颌暴突,咧开一嘴黄牙。 尽管明知是黄大仙的幻术,姜荻还是被噁心得干呕,紧紧贴住顾延颈窝,细细嗅着令人神清气爽的冷冽气息,后者浑身一僵,眉宇一沉,蓦地拔出龙牙刀朝安老头砍去。 铮!刀锋掠过,几根鬍鬚翩然落地。 安老头大声斥叫,青碧的眼珠怨毒地瞪向顾延,抬爪就要抠向他的眼睛,却被莫问良横插一脚,锋利的指甲噹啷撞在一桿铁锹上。 说时迟那时快,顾延反手握住刀把,刀背抵住安老头喉咙,气力之大几乎将喉管压折。安老头一声惨叫,嘴巴大张,吐出一股腐臭的黑烟,与莹白的龙牙相触,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 「就是现在!」顾延喝道。 安老头眼前一花,但见一道金光闪过,一只金黄的黄鼠狼向他扑去。瞬息间胜负已定,姜荻四肢张开,压制住身下灰褐色的黄鼠狼,嚣张地吱吱威吓。 顾延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拎起姜荻放回兜帽,再掐住安老头的脖子,低声说:「如果我想,可以直接杀了你。」 安老头愤怒地嘶叫,姜荻举起他的小白板翻译:「他说,你有本事就动手。」 顾延眉梢一挑,不受挑衅,淡淡地问:「黄四娘娘千年的道行,怎么养了你们这些丢人现眼的废物?」 他压低声线,诱哄似的问:「她有没有告诉你,血祭过后要给你们这群徒子徒孙什么好处?」 安老头牙齿磨得咯咯响,顾延抬手,嘴角轻蔑地一撇,让莫问良点菸。姜荻探头,这还是他头一回见莫问良正式发动能力呢。 「轮到我了?」莫问良仍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咔嗒按开打火机,取出耳后夹的香菸,探入银蓝的焰心。 莫问良叼住菸嘴,深吸一口,一股强硬的力量自胸腔迸发,以他为圆心荡开波澜。他嘿地笑出声,捻起香菸怼进黄鼠狼嘴里:「说吧,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告诉我。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听明白了吗?」 安老头吱吱嚎叫,四只爪子不停扑腾,然而下一刻,就安静下来,僵硬地躺回棺材,莫问良让他抬爪,他便抬起爪子。 姜荻悚然,他给莫问良设定的特殊技能「真话香菸」,本意是作为逼供道具。而今眼见为实,却发现这技能被莫问良玩出花,更像是操纵他人意识的能力,比他预想的厉害百倍。 之前翟斯语也是如此,他们在小说里或许只是姜荻脑中一闪而过的配角,没有悉心刻画,但在读者看不到的角落,却自由发展出更多的能力,也有着各自的故事。 「问吧。」莫问良嗤了声。 顾延颔首,简明扼要地跟安老头一问一答,姜荻抱起他的小画板,在旁边一一翻译。 故事的开始并不新鲜,安老头一家在三百年前来到四枣山,见此地人烟稀少,没有庙宇,就打起圈地做大仙的主意,立不起堂口,找个富户做保家仙,也能供养他一窝老小,但他没料到,四枣山早已是黄四娘娘的地界。 一夜过后妻儿横死,安老头提着供品上山,归于黄四娘娘麾下。他心中有恨,但再多的恨也敌不过恐惧。 黄四娘娘逢十五就要以新鲜人牲为食,碍于出马仙的限制,她不能亲自杀生,杀死阳寿未尽之人更是会引起阴阳两界忌讳。 于是她想了个法子,命令四枣山下的百姓劫掠过路商旅,折腾得半死不活再送上山,过段时间嫌行脚商人肉太老,就让每户人家亲手杀死儿女。如此就只算收尸,不算罪过,事后做法事超度,还能积攒功德。 「血祭又是怎么回事?」顾延蹙眉。 安老头声音嘶哑,吱吱地说:「娘娘她老人家是仙体凡胎,十年就要举行一次血祭更换肉身。那一天,方圆百里的仙家都要前来拜会,热闹极了。」 姜荻听得直皱眉,把话囫囵写成短句,复述给顾延和莫问良,他们也是眉心紧锁。 「操,跟蛇蜕皮一样,换皮重生是吧?喂,安老头,那血祭在王陵举行吧?说,怎么才能混进去?」莫问良问。 安老头碧绿的眼珠凝在虚空中的一点:「那是娘娘的阴庙,只有死人进去才不会被发现踪迹。娘娘的眼睛无处不在,活人踏进去第一秒就会被她看到。」 姜荻背后发凉,慢吞吞写下「死人」二字。顾延目光一凛,刚要开口,却见安老头蓦然惊醒,灰褐的尾巴炸开,凄声哀叫,眼珠撑裂眼眶,像在承受汹涌的怒火。 他的爪子抠住脖颈,指甲刺破皮毛,划破喉管,溅起腥臊的血液。下一剎,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唿吸。 三人都被这突发状况震住,沉默片刻,顾延举起刀横噼过去,那头灰褐色黄鼠狼的身子就化为粉末,阴风吹拂,混入杂乱的鸡舍,捲入骯脏的水槽。 「欸。」莫问良阴阳怪气地嘆了声,手背在脑后,说他困了要回去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姜荻跃上顾延肩头,见他始终沉默,摸不清他的心思,便亲昵地贴了贴他的侧脸。也许是小动物心性使然吧,人形的姜荻决计不可能这么做。 第34页 「你在害怕?」顾延喉头滚动,哼了声,胸腔的震颤连带着姜荻尾巴尖发痒,「又怕什么?怕我找不回你的身体?」 「不是。」姜荻摇摇头,「总感觉你心情不好。」 他的崽,他了解。顾延一旦沉默装逼,脸色阴沉像氪了十连抽全部翻车,就是他情绪极差的时候。 无奈,顾延听不懂姜荻的叫声,拍拍他的头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到鸡舍外莫问良的声音。 「哎,您二位,别谈情说爱了。来帮帮忙,翟斯语发烧了,可能是伤口炎症恶化,得现在带去村卫生所打点滴。」 * 第六日,凌晨三点。 卫生所的张大夫原是个赤脚医生,在安家村口碑不错,前些年上面要求统一行医执照,他年纪大了,总考不过,村里就安排他退下来,明面上做点抓药、护理的小活,实际村民们头疼脑热还是找他。 夜里来了个女病人,很漂亮,可惜断了条胳膊。张大夫一看创口,就知道不是那姓莫的小混混说的那样,是工厂操作不当导致的工伤。 创面太平整,平整到不可思议,肉和骨头像被用一条极细的钢丝飞速刮过,绝不是机器碾压造成的粗糙创面。 他给女病人做了创面清理,重新包扎,再开了一瓶消炎药。那姓莫的混混说出去抽菸,他噢了一声,把电视调到静音,耷拉着眼皮看深夜重播的综艺节目。 那些愚蠢的明星,玩什么恐怖箱,戴眼罩摸箱子里的蜥蜴,都能叫得像发.春的猫。张大夫打个呵欠,忽然觉得冷。 老旧的电视信号不良,画面沙沙闪烁,张大夫陡然看到自己的脸,和身后一张女人的面孔,是那位女病人。 尖叫声堵在喉管,张大夫心脏咚的一颤,险些昏死,涎水不受控地流出。灰布面电脑椅向后转动,咯吱作响,他拼命抠住扶手,却无法阻止椅子旋转。 生命的最后一秒,张大夫恍惚地想,她真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和他家老太婆年轻时差不多……只是她的手,有着丰密的褐色毛髮,不像人类的手啊。 电视哗的一闪,恢復正常,屏幕里的综艺嘉宾们无声地喧闹,嘴巴一张一合,卫生所一片寂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作者有话说: 黄四娘娘: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阴庙 姜荻:奥特曼神像,派出所锦旗 第17章 出马仙17 毛玻璃窗纸边缘泛黄,衬着窗外黑黢黢的天色,寂静而枯寒,斜刺里一束路灯散过院墙,仿佛揭开深夜诡谲的一角。 姜荻趴在登山包旁,偷摸打量炕上睡着的顾延,蒙蒙的灯光下眉宇冷淡,眉尾的伤口结痂,看上去比清醒时更不好惹。 吱啦,姜荻小心拉开背包拉链。顾延行事周全,离开营地时还记得把他的包也拎下山。拉链声响,顾延眼皮轻颤,姜荻提心弔胆摸出手机,蜷起身用尾巴挡住亮光。 抬爪戳开网文app,《梦魇之牙》左上角果然已经有了草绿色的「已更新」标志,而且不声不响地更了好几章。 姜荻粗略扫过这几天的章节,迳自点开评论区,不出所料,读者们像老式手摇爆米花,轰的一声,全炸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顾延又是英雄救美又是许诺的,下回该不会要互换银行卡密码吧?」 「这就是一见钟情吗?延,不要太爱了。他现在是毛茸茸,跟你有生殖隔离!!」 「赌一个,姜荻有问题。装傻装的好,復盘一下,关键时刻每回带节奏的都有他,有几次还把顾延带坑里去了!我丢!典型的扮猪吃虎人设,后期一定会给顾延狠狠捅一刀!提前给荻公公寄刀片~」 姜荻腮帮子一鼓,气哼哼地想,现在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什么一见钟情?明明是父子情深。 靠谱的评论也有,只是不多:「顾延的计划建立在姜荻靠得住的前提上,我不看好。原因如下,现在刘文光卧底自爆,翟斯语已经寄了,刘文婷就是凑数的,万一姜荻是倒钩狼,就剩下莫问良……谁能想到,延哥身边最后的得力忠犬是初一公会的老大?」 姜荻无语至极,才几章啊,他怎么就从炮灰变成演技超群的二五仔?中间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不知道? 他咬牙切齿地翻回正文,居然在顾延几次提刀威胁和给他承诺时,看到了充斥怀疑和提防的内心台词。 姜荻心头哇凉哇凉的,一时间也说不清他该心塞还是欣慰。转念一想,不会有人像他一样,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倾注信赖,还表现得对顾延过于了解,如果他和顾延易地而处,一样会对自己起疑。 「欸。」姜荻唏嘘片刻就把郁闷抛到脑后,低头舔舐梳理尾巴。 咣当!安国柱家的院门洞开,姜荻甚至来不及起身,和衣而卧的顾延就已经拔出龙牙刀,背抵着窗棂,摆出警戒的姿态。 莫问良行色匆匆敲开门,颧骨挂一层冷汗,哑着嗓子说:「出事了!翟斯语失踪了,卫生所的大夫也没了,看伤势像是被野兽撕开气管,当场毙命。」 「翟斯语挂吊瓶的时候,你没看着她?」顾延蹙眉。 莫问良端起一杯隔夜茶水,一饮而尽,喘着气说:「她睡了嘛,老子就去抽了根烟,一扭头的功夫,谁能想到?!操,这锅算我的。先把人找着了再说,救不回来的话,就……」 第35页 他咬紧牙关,继续道:「由我亲自清理门户。」 顾延无所谓地耸肩,捞起姜荻放进衣兜,正要开口,就听院外响起悽厉的惊叫和趵趵的脚步声。 三人面面相觑,当即跑到屋外,爬上院墙查看。凄清的月色下,一道道漆黑的人影四肢着地爬出家门,在寂静的乡间小道徘徊。 有人踩着草垛,翻过墙,在玻璃碎裂声和尖叫声后,便又多了几道影子跟在他身后,他们抬起手,像野兽一般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舐手背,在夜色掩护下捕获更多的猎物。 姜荻背后金色的毛髮倏地蓬开,吱吱叫:「我去,这什么玩意儿?」 顾延眉头紧锁,当机立断叫醒安国柱一家,催促他们爬上平房半人高的阁楼,叮嘱道:「安静在上面躲着,别出声。我们走后抽掉梯子,天没亮不要下楼。」 安国柱惊慌失措,边提裤子边问:「大仙是这么说的?外头怎么了?」 「出了点小问题,仙家要去村里出马一趟。」顾延敷衍地点头,推他爬上竹梯,大孙子瘪嘴要哭,被安家媳妇死死捂住。 「哎,好,听姜大仙的。」安国柱说,「小兄弟,你们也要小心。」 莫问良摇醒睏倦的刘文婷,给她松绑。刘文婷吓了一跳,直往墙角缩,就听莫问良刻薄地笑笑:「刘小姐,听我一句劝,你哥哥死了,但你要想办法活下去。给你两条路,要么跟我们出去,要么老实待着,直到副本结束。」 「我……」刘文婷面无人色,迟疑一会儿后小声说,「我在安国柱家待着,你们放心,我不会拖后腿的。」 哥哥死了,她也回不到过去,爸妈还在等她,她不能死。她要活着,回到正常的生活里。 莫问良塞给刘文婷一把铁锹自保,眼见她一步三回头爬上阁楼,才扭头出门。 「真慢。」顾延冷不丁道。 「操。」莫问良抹一把脸,阴阳怪气道,「谁像你,对小姑娘家家的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姜荻翻个白眼,莫问良打什么主意他能不知道?不就是想随手给点温情和好处,让刘文婷不在关键时刻跳反么?说那么好听做甚?还人身攻击他家顾延,我呸! 顾延立在屋顶,幽幽阴风吹乱他的头髮,全黑的冲锋衣外套猎猎鼓起,宛如羽翼。姜荻从衣兜里仰头,只能瞅见顾延紧绷的下颌,显而易见,他此时的心情极差。 「兵分两路。」顾延沉声说,「我帮你找翟斯语,你去村里的广播站,通知村民藏匿好,天亮前禁止出门。」 「啧。」莫问良不满道,「顾延,我可不是你的手下。」说完,骂骂咧咧地走了,时间紧迫,他当然知道顾延的话才是正确的选择。 「抓紧。」顾延低头,看了眼乖乖窝在他兜里的姜荻,圆圆的耳朵被风吹得上下扑扇。 「嗯。」姜荻吱吱答应,下一瞬却变了声音,「嗯——?!顾延,你他的说一声再跳啊!」 只见顾延腾身跃起,几个起落就在间距甚远的北方农村小院上方飞驰,登山靴橐橐地踏在院墙上,姜荻的心脏跟着咚咚狂跳。 墙根下,一道匍匐在地的黑影仰起头,注意到顾延,发出粗哑的喘气声。 姜荻借着月光凝神一看,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想竟是晚上来参加宴席的一位村民。他的心陡然一提,轻轻拽了下顾延的衣摆。 「有事?」顾延眼睑低垂,见姜荻清亮的眼神,忽而瞭然,眸中掠过一抹讽意,「姜荻,你真的是玩家吗?」 姜荻遽然一惊,还以为他看出自己的身份,就听顾延冷冷地说:「假如我像你一样,四处散播毫无意义的好心,早就死了十七八次了。」 他可以给安国柱一家必要的帮助,但对威胁到他的npc,绝无半分怜悯,这是他和姜荻的不同。不过,在千万个副本中相遇本就是极小概率事件,既是不会再见的萍水相逢,他也无所谓姜荻的滥好心,别碍着他就是。 姜荻怀揣一颗惊魂未定的心脏,讨好地蹭蹭顾延的手心,后者几不可查地勾起嘴角,手腕一抖,龙牙随之清啸,宛如龙吟。 * 与此同时,莫问良手揣进裤兜,躬身走在路灯照不到的暗处,他脚步轻盈,几乎没有声音。 「他奶奶的,追这么紧?」莫问良暗骂一声,鼻樑滑落一滴热汗。 而在他身后,纵横交错的小路上,不远不近地缀着十几个人。他们有的在地上匍匐,有的攀爬上墙,指尖在墙壁上抠出血痕。 莫问良懒得跟他们纠缠,加快步频,直冲向村委会。那幢二层小楼没亮灯,院子里的旗杆光熘熘的,升降绳索在嗖嗖的寒风中发出唿喇的嗡响。 一走进楼道,莫问良就隐隐觉出不对。安家村不算富裕,村委办公楼没有地图,办公室门口也没悬挂不锈钢门牌,两层一共十几间屋子都门扉紧闭,楼梯间的灯还坏了,他按下开关,就噼啪作响,灯管不规则地闪烁。 「广播站在哪儿?」莫问良啧了声,「这不会给我来个开门杀吧?顾延,你牛逼,你怎么不来找?」 骂归骂,莫问良依然掏出一根铁丝,动作利索地挨个撬锁,直到开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才找到有话筒和简易操作台的广播室。 他悬着心进去,不大熟练地打开电源,万幸村委没拉电闸,在刺耳的嗡的一声后,对着话筒清清嗓子:「哎,有人吗?都睡了吗?不好意思啊各位,打扰了。村委让我通知诸位,村外有化工厂泄露,上面已经派人去处理了,为保护村里人的人身安全,请紧闭门窗,不要出门——」 第36页 嗡——电流哔哔啵啵,话筒的回授音如同山间迴荡的啸叫,刺痛着深夜中每个人的耳膜。 莫问良翘着二郎腿,一手握脚踝,一手支下巴,语气懒怠地又说了一遍。 唿唿,嘭!门板被风吹开。莫问良勐然转身,门外走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冷笑一声,下一剎,却嘴角一僵,霍然抬起头。 无声挂在吊扇上的女人四肢扭曲地修长,她歪过脑袋,嘴唇向鬓角裂开,牙花子豁出牙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第18章 出马仙18 夜色中低矮的平房、小楼仅有一片片粗糙的剪影,远处,四枣山的四座山头错落着,一轮圆月横亘在山坳处。姜荻一错眼,恍惚看到两个月亮,在朦胧夜色里好似一双冰冷的眼睛。 墙头下的黑影越聚越多,田埂上零星几道人影耷拉着手脚,垂首、伏地,缓缓向村子中心聚拢。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顾延眯起眼,远远看着一道黑影攀爬进一户小院,带着更多的影子爬出,「出事的村民只会越来越多。一个翟斯语,能操纵这么多人?是我小看她了。」 姜荻的心脏突突直跳,脑海中滞塞的思路在瞬间打通——他们在村里待了快两天,黄四娘娘要让翟斯语从中使绊子,早不出手晚不出手,为何偏偏是今晚? 因为昨晚他立了堂口,想撬黄四娘娘的墙角,更因为他们杀了安老头,而安老头家神龛里那座通红的神像,正是黄四娘娘的耳目。 一股凉意自尾巴尖攀上颈后,姜荻抖抖耳朵,心下暗忖,村里究竟有几尊神像?倘若黄四娘娘能轻易通过自身的神像获取情报,那他们的一举一动莫不是早就落到她眼里? 姜荻扯扯顾延的袖口,伸出锋利的指甲,小心翼翼在他手心写字。 顾延眉头紧锁,冷嗤一声:「她这是在报復。」 玩家们想让黄四娘娘后院起火,另立炉灶来削弱她的势力,黄四娘娘自然也能在血祭前,想方设法消耗他们的人。 「姜荻,天亮后,如果这些沦为黄大仙傀儡的村民都死了,我们会如何?」顾延压低声音,有种被boss反将一军气急而笑的恼意,「村民们只会看到,村里刚来了外人,才给你立了堂口,就出现一桩骇人听闻的血案。」 要是运气差点,昨天给他们颁锦旗的警察,今早就能给他们一人发一只银手镯。这个副本,玄学和刑法齐飞,他们时间不多,总不能把npc全刀了,一步一人杀上山去找黄四娘娘算帐。 姜荻气得吹鬍子瞪眼,吱吱道:「阴险!卑鄙!狡诈!」 顾延怀抱龙牙刀,眉目锋利如刀剑:「所以,你说的对,人不能杀。你的堂口才立,没了信众,堂口就塌了。单纯靠武力跟黄四娘娘斗,我没有把握你们几个能活下去。」 这话说的真情实感,客观公正,但姜荻咂摸几遍,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毛乎乎的脑袋往顾延掌心拱,姜荻吱吱骂道:「兔崽子,你在拐弯抹角嫌你爹弱鸡?」 顾延闷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姜荻正要跳脚,胃部倏然一空,脚下失重,紧紧扒住顾延冲锋衣口袋,跟随他在墙头和屋檐跑酷。风刀子似的刮过脸颊,姜荻的半圆耳朵下压,像在坐过山车,昨晚吃的酱肘子都要从嗓子眼里翻出。 「靠!又来——」姜荻的话尾音发飘。 身后的黑影们脚步声凌乱,四肢扭曲地爬上墙,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姜荻能听到唿哧唿哧的粗喘和口水滴落的啪嗒声。 「抱紧我。」顾延低声命令。 「我抱个屁啊!」姜荻都要哭了,他现在个头太小,蹲在顾延口袋里还有空余,几度差点被甩出去,摔成一滩肉泥。 爪子死死勾住顾延的衣服,下一秒,顾延屈身一滚,钻进小卖部捲帘门下方及膝高的空隙,矮下身,一手兜住姜荻,四下环顾,躲在菸酒柜檯后头的角落。 姜荻从顾延的虎口探出脑袋,唿唿吐舌头:「差点被你弄死。」 「嘘。」顾延用指腹戳戳他的后脑勺,「他们来了。」 什么来了?姜荻没来得及发问,就听到嘭,嘭,哗啦,一声接一声的动静,像是有人在大力撞向金属捲帘门,在他俩躲藏的一角,甚至能看见铁门上的凹陷。 姜荻心想,这智商不像被上身,倒像暂时失去神智,怪不得顾延说他们是黄四娘娘的傀儡。 小卖部黑灯瞎火,路灯穿过虚掩的捲帘门,落下一片白惨惨的光斑。姜荻屏住唿吸,透过玻璃柜檯有些年头的污迹水渍,从左到右,掰指头数屋外的人数。 一双脚穿拖鞋,两个人光脚,另有一人趿拉棉鞋……拢共六个人。他再数一遍,噫了声,怎么是五个? 「顾延!」姜荻抬头想提醒,却见左手边,柜檯外,一个白髮老头眼瞳缩成一点,正趴在地上与他隔着两层玻璃对视。 「妈呀!」姜荻吱吱大叫,毛骨悚然。 顾延似乎早有所料,并不吃惊,拍拍他后背,低声吩咐:「去找一袋糯米。」 不待姜荻多问,顾延就揪起他的尾巴,把人往货架深处一丢。 「找什么?!」姜荻抱住蓬松的尾巴自由落体,「顾延,你妈的,我没听清!」 顾延单手撑住柜檯,一跃而出,手腕翻转,刀背拍在那老头后颈,收着九成九的气力,才没直接把人颈骨断成两截。 第37页 龙牙刀一声嘶鸣,顾延周身黑雾瀰漫,一道耀眼的白光自雾气中破空而上,直抵白髮老头眉心。老头喉咙间发出呵呵的怪叫,像被人紧紧攥住脖子,又像是一股腥气在脏腑间汹涌。霎时间,鹰鼻鹞眼的老头眼睛一翻,浑浊的瞳孔散开,头一歪,沉沉睡去。 门外的黑影叫声愈发惨厉,顾延喝一声姜荻,不多时,一只金黄的黄鼠狼咕涌着出现,口中叼着袋20kg的大包糯米粉,艰难地拖到他脚边。 「重死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姜荻瘫倒在地,「只有糯米粉了,凑合着用吧。」 他累的不行,就爬到收银台上,爪子勾开一罐旺仔牛奶,一边咕咚咕咚地喝,一边瞧着顾延拿龙牙划开包装,擓过一把糯米粉,塞进老头口中。 龙牙刀驱邪斩鬼,但并非一劳永逸,想要防止村民们再被上身,就要动用上方术。顾延在地上和货架间铺满糯米粉,姜荻瞅着新奇,眼睛发亮。 真看不出来,他家崽还会怪力乱神那一套。 「躲好。」顾延撂下两个字,按下捲帘门开关。 金属捲帘门哗哗地一层层往上,门外黑影们动作一顿,随即尖叫着往里扑。下一秒,他们的脚心踩在糯米粉上,却像踩在火烤过的铁板上一般,发出骇人的惨叫。 顾延反手执刀,长腿一扫,将他们的沖势逼停,遏止在那片糯米粉画就的白色牢笼中。姜荻两爪子托腮,哇了一声,就差嗑瓜子加油助威了,被顾延冷冷一瞥,忙捂住嘴。 姜荻跳下收银台,帮顾延把昏睡过去的村民们拖到货架后头。接下来便是故技重施,顾延出门把人引入小卖部,他帮忙洒糯米粉,二十斤不够就再来一包,到最后毛尖都沾满粉末,直把自个儿从黄鼬抹成一只雪貂。 * 四下寂静,刘文婷面无血色,汗湿的紫发打绺,紧握住手中的铁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向一米见方的楼梯口。 安国柱一家在她身后,互相依偎着,小男孩睡在安家媳妇怀中,吐着鼻涕泡。 「大妹子,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你也别担心,有大仙他们在,会没事的。」安国柱安慰道,「天快亮了,有我们两个男的看着,你过来眯一会儿。」 刘文婷像是没听到,一动不动,安国柱没辙,闭上眼假寐。不知过去多久,忽听得刘文婷压低嗓子,声音颤抖地叫他们别睡了。 「楼下有人。」刘文婷咽口唾沫,手心冒冷汗。 松垮、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咿呀的开门声,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碟咔嚓碎落。嘎吱,有人撞到桌子,鞋底拖曳在地上,发出沙沙声。 声音近在咫尺,就在脚下。 许是凝望楼梯口那片昏暗太久,刘文婷眼眶酸涩,有些分不清黑暗中窸窸窣窣的东西,是她亲眼所见,还是神经紧绷带来的幻象。 「谁啊?!」安国柱儿子忍不住呵斥,被安国柱拍一把手臂。 陡然间,刘文婷似乎在那团模煳不清的昏暗出口,看到了什么东西……那是一张人脸。 「啊!」阁楼上的几人失声尖叫,安国柱吓到直抚心口。 刘文婷髮根都被汗水浸湿,她忍不住去想,他们已经把楼梯抽上来了,那个人是怎么凑到两米多高的楼梯口的呢? 「大妹子,快,躲进来些!他上不来的!」安国柱大喊。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熟悉而普通,就像你我身边随处可见的路人。刘文婷想,她在昨晚的流水席上见过这人,可是此刻,那张额头萦绕黑气的脸孔,正伸长脖子,下巴吊在鬓角,黑黄的牙齿咬住了她的靴子。 刘文婷咬住下唇,心一横:「不用,我来——」 下一剎,她轮开胳膊,高举铁锹,啪的一声拍了下去。 * 同一时刻,莫问良在安家村委的办公楼夺门而逃,下楼的通道被两条黑影堵住去路,接连几间办公室都上了锁,来不及撬开,他暗骂一声,掉头往洗手间跑。 「顾延,老子活着回去非抽你一顿不可,坑人啊这不是?」莫问良咬紧牙关,尝到一丝血味。 那个女人细细的眼睛眯成两条线,五官似人非人,手脚像橡皮泥一般抽长,皮肤覆着一层粗短的褐色毛髮,有股子邪性,但莫问良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抓起一只奖盃就往后掷,走廊一地狼藉,一层的黑影们发出啸叫,也在步步逼近。 莫问良想过反手跟那女人打一架,但又担心闹出动静,被黑影们围攻。他不能确定,黑暗的村庄里有多少个化为黑影,失去自我意识的村民。 如果人数比之前看到的还要多,那今晚註定不会善了……莫问良啐口唾沫,指关节掰得咯咯作响。 洗手间有股消毒水和尿骚味混合的刺鼻气味,莫问良把拖把横在门栓上,企图阻挡一二,再转身去开窗,孰料单扇窗户锁槽卡扣生了锈,无论他如何用力向外推,都只能勉强推开一掌宽的空隙。 莫问良心里又给顾延和姜荻记上一笔,抬脚想踹开窗子,门外的走廊却传来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赤脚踩在水泥地上。 「操。」莫问良望一眼狭窄的窗台,不再犹豫,闪身躲进倒数第二间隔间。 咔嗒,莫问良点燃一支烟,双眼浮现戾色。他含着菸嘴,无比清晰地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吱呀,第一扇门,第二扇。漫长的等待中,莫问良思忖着,或许,顾延把他一桿子支到村委,让他找什么劳什子广播台,就是为了避开他,好对翟斯语出手。莫问良冷哼,不知道该说顾延是残忍还是一丝人性尚存。 第38页 既然如此……莫问良攥紧拳头,手背血管根根凸起,他闭上眼,似乎沉浸在某种痛苦中无法自拔。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是他撞上了翟斯语?! 「莫哥。」隔间门外,熟悉的声音响起,莫名地尖锐,「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里面。」 相隔一扇薄薄的木门,昔日的同伴却已经不算是人了。莫问良浑身发冷,突出的喉结起伏:「翟斯语,我这人什么都讲算计,但对同伴从来不会。我最恨公会内斗,也跟你一起处理过几回内鬼,你知道我的风格。」 嘀嗒的流水声中,柔软肢体粘黏在地砖上移动的声音变得轻不可闻。纤细如髮丝的血肉从门板下方钻入,莫问良后撤半步,踩在马桶盖上,瞅见那簇血肉张牙舞爪,如臂使指般盘旋向上,打开插销。 门开了,莫问良却不见人影,那个全身覆满棕色毛髮的女人伫立在隔间前,怔愣半秒后勐然抬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莫问良从门框一跃而下,坐在她肩头,双腿扣住她的腋下,右手抓住耳廓,肘部用力,咔,一声脆响,是颈椎断裂的声音。 血肉交织的流苏蜿蜒而上,镰刀般勾起,簌簌而至,在莫问良上臂划出深可见骨的穿刺伤,一个接一个深深的血洞,让莫问良胸腔打颤,喉头一滚,嘴角涌出鲜血。 眼看就要刺入莫问良的胸膛,他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侧身避开,上半身平行于地面,呵了声,取下口中的香菸,借势狠狠怼进翟斯语嘴里。 * 破晓将至,莫问良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个血脚印,避着人走回安国柱家。 一路上经过的人家,时不时传出压抑的哭声,也有空无一人的院子,唯有一片死寂。 路过村口小卖部时,莫问良脚步稍顿,只见整个店面从天花板到货架,再到地上全是糯米粉,白花花的一片,上头脚印凌乱,货架也歪歪斜斜,显然经歷了一场恶战。店门口躺着好几个村民,有男有女,都歪着脑袋唿唿大睡,对昨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嚯,够可以的啊,顾延。」莫问良按着腰上的伤口,一走进小卖部就看到顾延正弯腰把一个个村民往门外拖,算上地上的,少说也有二三十个。 顾延见他受伤,也不吃惊,淡淡道:「有一半已经醒来回家去了。」 「你怎么跟大傢伙解释的?」莫问良问。 顾延面无表情地说:「昨夜有邪风作祟,八字轻的人容易着道,好在我们有姜大仙为大家做法,赶在牛头马面前把你们的魂勾了回来……回去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哈,胡扯蛋。」莫问良大笑,牵扯到伤口痛得直弯腰。 他四处看了看,咦了声:「那毛绒绒上哪儿了?姜荻人呢?」 「柜檯,刚才还在……」顾延脸色一沉,快步往小卖部里面走,可他来回走了两趟,把货架上的东西挨个翻了一遍,都在没找到姜荻的身影。 第19章 出马仙19 嘀,嗒。水滴声,风声,在宽阔而阴冷的空间迴荡。 姜荻身子沉重,浑身血液倒流涌入头顶,他猝然惊醒,摸不清状况,四只爪子竭力挣动,却被一条发霉的粗绳捆住倒吊,动弹不得。 这是哪儿?他怎么会在这儿?顾延呢?! 屋外响起震耳欲聋的乐声,窗纸映出一道道纤长的黄鼠狼影子。姜荻心往下沉,他不知怎的又回到了黄四娘娘庙,看待遇,还是被人绑回来的。 心知半条腿已踏入鬼门关,姜荻却不甘心,他半阖眼皮在黑暗中辨出,这儿没有那尊邪门的神像,似乎是阴庙的后殿。 耳畔的水滴声不止,姜荻乍着胆子,勐地睁开眼,就跟一具小娃儿的无皮血尸来了个脸贴脸。 我操!姜荻心脏差点蹦出去,道一声阿弥陀佛。四下粗粗一数,就有几十具血尸,年岁都不大,应该是血祭的祭品。 也许阴庙风水特殊,尸体腐败程度不高,仍保留血液凝固后的暗褐色,以及淡淡的腐臭味,时不时的淌下几滴尸水。 姜荻和他们一道倒吊在悬樑上,好似农村年节时挂的香肠腊肉。这是哪门子的后殿,明明是黄四娘娘的后厨! 大头朝下的感觉很不好受,姜荻寻思,他得想法子出去,不然,没死在黄四娘娘手里,也会因为脑充血憋死。 黄鼠狼的爪子尖利,姜荻又是用牙咬又是拿爪子划拉,可他在半空无处借力,尾巴一甩一甩的,像只咕涌的胖蚕。 忽而,横樑下方响起一道姜荻最熟悉,却也是最憎恶的声音:「噗嗤,你再努力努力,磨个三天三夜指不定就磨断了呢。」 姜荻怒火中烧,吱吱大骂假「姜荻」:「你偷袭,你无耻!有本事把我放了,我让顾延来跟你比划比划。」 假「姜荻」不受激将法,蹲着身子,手支在颊边等着看他笑话,嘻嘻笑道:「哎哟,这么凶做什么啦?还有哦,你拿顾延说事,嘁,以为他会来救你吗?」 他说话怪里怪气的,还顶着自个儿的脸,姜荻心里更为搓火:「他会,他一定会来,你等着。」 「他会来就好。」假「姜荻」掩嘴一笑,从砖缝里拔一根枯草剔指甲,转而抱怨道,「也不知道你什么眼神,怎么会看上他。哼,气死人。一点也不知情知趣,人家媚眼抛给瞎子看,都比抛给他强。」 姜荻耳朵一抖,心说,我去,这黄大仙够开放的。之前去勾引顾延不说,居然还以为他和顾延是那种关系。 第39页 等等,姜荻的尾巴一僵,这傢伙昨夜趁乱把他逮了,就是为了引顾延过来? 他暗道不好,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在第七日血祭举行时潜入阴庙,现在他被抓,计划乱套。万一顾延真来了,他们就要在黄四娘娘的地盘上熬过最后四十八小时……活下去的可能,几乎为零。 「哎呀,你脸色这么差干嘛啊?血祭过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得到身体,黄四娘娘得到容器,你和小男朋友合葬,我们双赢不好吗?」假「姜荻」惺惺作态。 「屁的双赢!」姜荻破口大骂,「双赢是你们赢两次?想得倒美!我和顾延分了,他不会来了,想法子跟你主子交差去吧!」 「刚才还说会来,现在又分了?」假「姜荻」呵呵笑,「你们人类的爱情还真是说散就散,靠不住呀。」 姜荻逞口舌之快,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被假「姜荻」调戏得尾巴毛都炸了,气到唿哧唿哧喘气,眼珠子勒出眶。 可能怕他在血祭前活活憋死,假「姜荻」扭着腰走近,把他从樑上放下,另找了一根红漆剥落的立柱,拿碗口粗的绳子把他捆得结结实实,没曾想,被姜荻狠狠叨了一口。 「你!」假「姜荻」跺脚,捂住血淋淋的手背,讽刺道,「你看,才几天,你就比我更像黄大仙了。」 「我像个屁。」姜荻呸了声,闭口不言,思绪纷乱。 这傢伙说的有几分道理,他的确在适应作为黄大仙的生活,就连意识也在跟这个诡异的世界融合……长此以往,他还会是他吗? 姜荻冷汗连连,心想,他非得把身体换回来不可,绝不能留在这儿。他要通关副本,和顾延一起离开。 「老实待着,别动歪心思。屋里屋外全是四娘娘的人,你跑不掉的哦。」假「姜荻」临走前给姜荻抛个眼神,媚眼如丝,把姜荻整得汗毛倒竖。 少顷,那只跟姜荻有过几面之缘的黄鼠狼道士揣手走入后殿,看到绑在柱子上一脸生无可恋的姜荻,唉声嘆气道:「阿d啊,你怎么混成这副德行?竟然惹到了黄四娘娘?让你七舅姑八大姨知道,该有多伤心。」 姜荻茫然,这老道,还不知道他是谁?青袍道士不住絮叨,念得姜荻耳朵起茧。 他突然冒出个想法,嘴甜搭了几句话,表达一番悔恨之情,又拐弯抹角地打听,四娘娘打算明天什么时候处置他和这群小屁孩? 老道士怜悯道:「明日寅时。阿d,娘娘的命令无人敢违抗,你……你吃点好的上路吧。」说完,给他丢了只滷鸡腿,也不知是安家村哪户倒霉人家偷的。 寅时,那就是凌晨三点到五点。姜荻不清楚他昏迷了多久,总归不会超过第六日,还有时间! 尸臭就差把姜荻腌入味,他没胃口吃鸡腿,歪着脑袋假寐,实则勾起爪子偷偷磨绳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无法感知确切时间,让姜荻愈发心慌意乱。顾延他们如何了?这个点儿差不多该进山了吧?他们,来得及救他吗? 姜荻忐忑难安,金黄的绒毛黯淡,耳朵耷拉下去,忽然间,昏暗中似有一阵破风声袭来,身下有黑色雾气激盪。 「谁?」姜荻浑身一凛,头皮发麻,却被一只手捂住嘴。 「是我。」 * 第七日,凌晨。 两只黄鼠狼抬着捆成粽子的姜荻,来到布置一新的阴庙前院。 王陵墓穴灯火通明,长明灯散发难闻的灯油味,黄四娘娘庙在青砖甬道上映出怪谲的影。 院子正中不规则地插满破旧的招魂幡,似乎是个阵法。姜荻定睛一看,那招魂幡上的洞眼不是虫蛀,而是七窍,是一张张人皮。 姜荻默默挪开视线。阴庙殿前已聚集起黄四娘娘的徒子徒孙,乌泱泱的,都穿着古人祭祀用的长袍大褂,伸长脖子打量他。 老道挥动狗尾巴草拂尘,站在廊下,口中念念有词,歌颂四娘娘功德齐天。旁的黄大仙也举起手中的祭器,吹吹打打,乐声嘈杂难以入耳,像夏天嗡嗡叫的蚊子,一个劲往姜荻耳朵里钻。 假「姜荻」换了身松垮的白袍步入前院,衣襟大敞,露出胸前的两抹粉和聊胜于无的腹肌。 有伤风化!姜荻瞪他,却得到一记嘲讽的白眼。 「哎呀,抓紧吧。」假「姜荻」说,「早些解决完我这头,别耽误了四娘娘的吉时。」 乐声渐息,留有几个弹中阮和扬琴的黄大仙,奏响瘆人的靡靡之音。姜荻四体百骸的血液冰封,胸前的金光像烈风下瑟瑟的火苗,意识开始昏沉,咬紧牙关才勉强维持清醒。 假「姜荻」咬破指尖,把血涂抹在眉心,再在姜荻的两耳间画下一个古怪的符号。 轰隆!阴庙前殿的朱红雕花木门无风自开,八名黄大仙恭敬地抬出神龛,将周身殷红的神像小心抬到他们俩右手边的阵法正中。 姜荻偏过头,恍惚中看到黄四娘娘的嘴角向上勾起,像从鬓角裂开。阴风四起,人皮招魂幡猎猎作响,瞧着有些年头的红漆随之剥落,露出黝黑的内胎,瀰漫着腐旧衰败的恶臭。 阴森的乐声不绝于耳,姜荻心脏剧痛,强忍着不敢喊顾延,憋出两泡泪。神像的红漆剥脱殆尽,瞬息间,姜荻听到顾延的声音:「就是现在!」 铮!噹啷——龙牙刀破风而至,刀光如雪。 姜荻想也不想,挣开虚虚繫着的绳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进招魂幡下的法阵。假「姜荻」被顾延刀势一阻,再被袍角一绊,顿时与姜荻失之交臂,目露凶光。 第40页 「操,看哪儿呢。」莫问良啐道,点燃香菸,搓开菸丝的菸头燃起浓浓的白烟。 假「姜荻」捂住鼻子,熏得连连后退,周围的黄大仙们被突如其来的两人震住,一双双碧油油的眼睛在墓穴中好似鬼火。顾延和莫问良背对阵法,把姜荻和神像挡在身后。 「人有点多。」莫问良骂句脏,飞踢一脚踹开扑上来的一只褐色黄鼠狼,扭头催促顾延,「你他妈的快点,这些东西的牙齿贼有劲儿,能当开瓶器了。」 黄四娘娘的神像外壳不断龟裂,阴风拂过,拂起层叠的刺鼻烟尘。姜荻眼睛一痛,泪流满面,顿时看不清顾延的身影。 「三分钟。」顾延眉宇一沉,低声说,「姜荻,坚持住。」 「你说的——!」姜荻被那阴间音乐影响,抽骨洗髓一样疼,蜷起身子抱紧尾巴,在阵法中打滚。 黄四娘娘悠然开口,面上的红漆也随之脱落:「你来了,很好,本座喜欢听话的信徒。」 「听话?」顾延嗤笑,一刀砍向神像,可那神像行动诡秘,下一瞬就出现在另一个方位。 红衣翻飞,神像的红漆尽数剥离,徒留下纯黑的内胎,若是细看,在那漆黑一团中,似乎还有东西在蠕动。 黄四娘娘尖喝一声,一掌拍向顾延左臂,顾延胸膛震颤,嘴角涌出黑血,垂眸看向伤处,小臂湮为黑灰。伤口不断蚕食血肉,顾延眉头不动,利落地砍下自己的左臂。 姜荻痛到神志不清,仰头只看得清飞霜落雪般的刀光,心里清楚,顾延要撑不住了。 他们最初的计划是替代黄四娘娘完成血祭,取而代之。但翟斯语异变,咬伤安家村民,他又在混乱中被绑走,顾延不得已,只能选择与黄四娘娘正面硬刚,拖延到吉时结束。 太乱来了,姜荻心想,万一把顾延搞死,他肯定会被读者骂飞,打负分排雷遗臭万年,直到网站倒闭都会被挂在耻辱柱上鞭尸。 「顾延,你妈的,还要多久?!」莫问良甩开一只黄鼠狼,手上的牙印深可见骨。 「撑过寅时,还有一小时五十七分钟。」顾延气息微喘,手腕转动,欺身而上向神像砍去。 莫问良急了:「操,不是说好了三分钟吗?」 顾延右臂肌肉偾张,精瘦有力的腰身下压,躲过黄四娘娘袖中的人面蝙蝠,他冷冷瞥向莫问良:「一开始说两小时,你会来?」 莫问良一口老血吐出来,咬牙切齿道:「下个副本,你俩等着。」 他们一言一语,神态,但姜荻知道并非如此。顾延的血滴落在爪边,姜荻怔愣一会儿,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汹涌。 他不能放任顾延去死,即使死对于顾延来说,只是意料之中、姗姗来迟的结局。 「顾延!」姜荻吱吱叫着,一道金光般噌地扑向黄四娘娘。神像端坐于神龛,睨着姜荻的眼神像在看一只蝼蚁。 「喂,毛茸茸你做什么?!」 顾延低喝一声:「姜荻!」 姜荻咬破爪子,恶狠狠拍向黄四娘娘的眉心,不顾反胃噁心,不顾钻心剜骨的疼痛,四肢死死锢住神像的脖子,带着神像黑色的内胎一歪,咣当一声,摔在人皮招魂幡围就的阵法中。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神哭鬼号。 姜荻分不清,是他还是黄四娘娘的惨叫。他沉溺在透骨的阴寒中,像被王陵的地下河沖刷魂魄,灵魂很轻,羽毛般漂浮,裹入急流和旋涡,一路向阴晦的死亡飞驰。 「姜荻,醒醒。」有人在低声唤他的名字。 「还活着吗?不是死了吧?」 呵!姜荻抽一口凉气,倏地睁开眼,身体却无法动弹,低眸一看,已然成为黄四娘娘的神像。 神龛下躺着一条半死不活的黄鼠狼,姜荻心头狂喜,用沙哑的,好似石头刮擦出的声音说:「顾延,快,杀了她!」 顾延后撤半步,龙牙横在胸前,面露异色:「你是姜荻?」 「我是你爹!快啊!」姜荻有些着急,抬袖往神座扶手一拍,却撩起一阵狂风,把环伺在侧的一群黄大仙掀翻下阴庙所在的高台,只闻吱吱尖叫,好半天都没听到他们落地的声音。 顾延眉尾轻挑,龙牙一声嗡鸣,那只换入黄四娘娘神魂的金色黄鼠狼登时化为一抔黑灰,周遭的黄大仙们爆发出哀戚的哭嚎。 假「姜荻」拨开一面招魂幡,蹲下身就想逃跑,却被莫问良一脚踩住袍角。 姜荻嘿嘿一笑,不过,此时的他通体黝黑,萦绕不祥的阴气,还穿了一身石榴红裙,看着分外恐怖。 「我操,你别笑,笑得我害怕。」莫问良抹一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现在,只需要把他和我换一下,问题就解决了。」姜荻得意。 顾延对姜荻此刻的容貌不予置评,沉吟片刻后问:「你的身体撑得住?」 「你刚才怎么不问我这个问题?双标是吧?」莫问良骂。 「还好。」姜荻咳嗽一声,神像簌簌脱落几片黑灰。 话音将落,高台轻微晃动,一块块细小的砂石崩落,哗啦啦碎在脚边。人皮招魂幡摇曳,勾起阴风阵阵。 莫问良抬眼看向墓道,鼻翼滑下一道冷汗:「妈的,这王陵怎么感觉要塌了?豆腐渣工程啊?」 阴庙轰然倒塌,脚下的高台像在水面上浮动的栈道,姜荻的神像无法自控地摇晃,黑灰四散,死气缭绕。 第41页 「姜荻,现在就换,我带你出去。」顾延厉声催促。 姜荻吁口气,浓浓的倦意袭来,他不禁想,也许他不适合什么无限惊悚游戏,他是普通人,受不了刺激。 也许是剧情在安排他去死,都说了献祭队友,法力无边,刘文光和翟斯语都能死,凭什么他四肢不发达,头脑也不咋灵光的新人能活下去?他这一死,搞不好顾延就顿悟爆种了,死的也算有价值有意义…… 个屁!谁想死啊?! 「出去!」姜荻大喊,挥起广袖,一道金光缎带般束住顾延和莫问良的脚踝,甩钓竿似的,将他们甩进墙头下的枯井。 * 促狭的井道一片昏暗,莫问良撞得满头包,浑身上下没几块好皮,他踉跄着站起身,瞅见顾延仰头看向幽暗的井口,周身杀气腾腾。 「你不是想回去吧……?」莫问良讶异。 不断有碎石崩落,掉进井底。顾延眉目如冰,双拳紧握,指印刻入掌心,他有些茫然,亦有愠怒,几度深唿吸后,举起龙牙刀就当登山镐往井壁凿去。 刚要借力向上攀,就有数不清的碎石掉落,顾延躲避不及,在侧脸划下一道血痕。 下方的山体连续不断地晃动,莫问良骂了声:「你他妈疯了,我没疯。走!这里要塌了!他死定了!」 说话间,一块直径半米多的石块从井口滚落。顾延喉头一哽,压抑住纷乱的戾气,抬脚踹开井底的暗门,对莫问良说:「走。」 他们一路无话,逃命似的爬出暗道,头也不回地从笔直的神道逃离行将瓦解土崩的高句丽王陵。 日光喷薄欲出,霞光万丈。顾延站在入口的山谷,眼看着数公里外,四枣山的西北峰轰然塌陷,地动山摇。 「姜荻……」莫问良舔舔干裂的嘴唇。 「死了。」顾延垂眸,握住刀把的右手,手背青筋凸起,如生生不息的叶脉。 「嘛,他人还不错。」莫问良咳嗽,「《梦魇之牙》么,人来来去去的很正常,你……」 铮!顾延收刀,龙牙没入他的后颈,神情漠然。 第20章 出马仙20(完)倒v开始 头顶的墓砖接连坠落, 阴庙所在的高台更是摇摇欲坠。 黄大仙们四散奔逃,慌乱中, 有的摔下高台, 来不及发出惨叫就一命呜唿,有的显出神通,黄鼠狼道士呔一声挥动衣袖, 把身边几只小黄鼠狼收入袖中。 假「姜荻」仙气飘飘的白色道袍满是灰尘, 蓬头垢面的,弓起腰就想跑, 忽地,腰间被一道金光裹住,他一个趔趄屁股着地, 被拖到黄四娘娘的神像前。 不对,现在这尊神像已然易主, 里头的仙家是他最看不上眼的姜荻。 假「姜荻」跪在地上, 双手合十:「仙家, 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这遭。我不该上身您, 更不该起了贪心想强占您的身体。」 罡风唿啸!飞沙走石! 姜荻望向阴庙的废墟, 纯黑的瞳孔闪烁无机质的光:「想让我饶你一条命?可以。把我的身体换回来。」 「这……」假「姜荻」迟疑,「仙家, 您才换上四娘娘的仙体,神魂不稳,人家担心……这具仙体是老朽了些,但法力强横, 还能再撑一个多月呢。不如让我来当仙家的侍从, 再为您寻一副合适的身体来, 等下个次吉时再换?」 墨黑的神像表面,似有千万只黑色蠕虫在蠕动,姜荻忍不住哕了声:「你这么喜欢,就给你好了,我反正不愿意。」 假「姜荻」面露喜色,乱转的眼里尽是贪慾:「那怎么好意思?……仙家,您真不要呀?」 「你甭跟我假客气。」姜荻拍向神座,红木扶手顿时碎成粉末,「不是喜欢说双赢么?来啊,就让你赢一回。」 假「姜荻」惯爱蹬鼻子上脸,还要扭捏磨蹭跟姜荻谈条件,姜荻一抖广袖,数只人面蝙蝠翩然飞至,将他团团围住。 「哎,哎呀!」假「姜荻」双臂高举护住头脸,不住哀求,「仙家,换,现在就换!」 咔,咔啦,墓穴间的高台崩出几道交错的裂缝,人皮招魂幡猎猎如歌。阴气浓郁的黑色神像和姜荻的身体一道横在阵法中,假「姜荻」声线颤抖,吟唱起诡异的曲调。 姜荻阖上眼皮,挤出嘶哑的话音:「我在安家村有座阴庙,名为姜公庙,以后就交给你了。黄四娘娘的堂口塌了,你用上她的仙体,可别学她做损阴德的事。不然,再怎么厉害的仙家,也有人来教训你。」 假「姜荻」应了声,下一剎,阴风大起,招魂幡飘曳,姜荻顿觉身体一轻,像淤积在体内的阴气被一股金色的河流沖刷殆尽。 人类的身体是如此温暖,血管中流淌着勃勃生机。姜荻有些生涩地蜷动手指,蓦地,一股浓云般的黑雾向他涌来! 「靠,我就知道!」姜荻就地一滚,把招魂幡撞得七零八落。 假「姜荻」换上黄四娘娘的仙体,鸟枪换炮,咧开嘴吐出一团黑气,突然发难:「想跑?求我呀。」 姜荻呸了声,一把扯过神龛供案上的绸幔。神像身子一歪,好悬才稳住,发出呵呵的嘶叫。 黑雾在皮肤上烙下灼烧般的痛感,姜荻牙根都咬出血,踉跄着往高台边缘跑。黑雾步步紧逼,把堪堪蔽体的长袍烧成焦灰,嵴背白皙的肌肤皮开肉绽,鲜血沸腾。他忍住剧痛,死死揪住鹅黄绸幔两端,一跃而下—— 第42页 「再见了您嘞!」 急速坠落,周遭的一切都模煳不清,濒死的快感让姜荻大喊出声。而在他身后,岌岌可危的高台轰然倒塌,山崩地陷。白烟四起,一切归于死亡,归于平静。 * 四下寂然,姜荻漂浮在被太阳晒过的湖水中,安详而惬意,撕裂的、狰狞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 【叮咚!玩家姜荻,很高兴地通知您:您成功通过《梦魇之牙》测试服副本《出马仙》,副本评级四颗星。您的操作超过同评级60%的玩家,在本次副本中贡献率为30%。】 一道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响起,姜荻倏然睁眼,发现自己浮在一片无边无垠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像是躺在光晕里。 虚空中有个简易如ie浏览器的弹窗,边框点缀的像素笑脸有股浓浓的时代气息。他抬起软趴趴的胳膊,隔空拨弄弹窗的滑块,果不其然,系统通知下方还有更重要的信息。 【请您领取系统奖励:233积分。积分可用于增强身体素质和抽取、加强特殊能力,您当前的可用余额较少,请勤俭节约,继续努力哦!】 「233分?打发叫花子呢?!」姜荻拍打湖面,盪起层层水花。 过去的七天,他可是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趟过一回生死劫,好不容易才通关副本。系统倒好,才给两百多分,够干啥啊? 姜荻气得脸都鼓起来,嘴唇在水面下,噗嘟嘟吐泡泡。骂归骂,他点开弹窗右下角的系统商城时,仍有几分兴奋。 是问,谁不曾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拥有异能,成为走一步别人都要抖三抖的超能力者? 《梦魇之牙》的系统商城跟弹窗一样,从世纪初穿越过来似的,左边的橱窗里东西极少,只有寥寥几项增强体力、柔韧、恢復的药物,右边的抽卡池简陋如小区楼下的盲盒机。下方标註:【30积分兑换抽奖券,积分越多保底越高哟。】 「奸商啊。」姜荻卧槽一声,不知该骂系统,还是骂当初设定这玩意儿的自己。 他抱着口袋里仅有的233分,左看右看,排列组合精打细算,末了,长嘆一声,眼一闭心一横,拿出200分巨款,兑换了增强体力、速度和自愈的药物,喝下后大概能变成普通人中运动和恢復力较强的体质。 不远处,湖面飘来一只香槟冰桶,里面盛着三支颜色不一,看着就像黑暗料理的试管。姜荻眉头一跳,一饮而尽。喝完后倒没有奇怪的感觉,只觉着身体轻盈许多。 随后,姜荻深唿吸,百般不情愿地掏出30积分,口中念叨,把漫天神佛都摸一遍佛脚,点击抽取。 一段刺耳的电子乐声后,机械女声再度响起,搭配上烟花音效,听着贱嗖嗖的:【叮!恭喜玩家姜荻抽中特殊能力「赌狗的十四面骰」,评级为d,请好好使用,再接再厉!】 d级?有够非的。 姜荻无语,刚想再仔细看看技能介绍,眼前蓦然一黑,湖水退去,下一秒,他便出现在一条高楼林立、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给点准备时间好吗?!」姜荻下意识捂住下面,幸而没有风吹蛋蛋凉,也没有路人尖叫着骂变态。 他低下头,四处摸摸,但见自己一身白t沙滩裤,蹬着拖鞋,分明是前在宿舍打游戏的打扮。 「穿回来了?」姜荻喜出望外,一剎那顷,又察觉不对。 若是回到现实,为什么不直接把他送回宿舍,他大作业还没写呢!再有,他打量一番这处繁华cbd的地标,好傢伙,居然一栋楼都不认识。 姜荻心如擂鼓,不过,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也知道才结束一个副本,系统不至于让他像生产队的驴,马不停蹄地开下一个本子。 他双手插兜,除了脚上的拖鞋,和行色匆匆的路人们没什么分别,神色镇定地步入一家麦当劳,掏出口袋里被洗衣机洗皱的30块钱,买了两个1+1套餐。 钱没了可以挣,肚子太饿脑子会转不动的。姜荻毫不犹豫地大口吃掉他最后的积蓄,一面思索目前的情况。很快,他就从两个拎行李箱的妹子口中得知,他所在的城市名叫海城。 「海城?」姜荻挑眉,「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呢?」 他在小说里给顾延设定的家乡正是海城。顾延家境富裕,往上数三代都是知名企业家,可惜在十岁时父母车祸身亡,家产被叔伯瓜分,仅给年幼的顾延留下一份价值数亿的信託基金和两套市中心的房子。 姜荻几口吃完汉堡,去洗手间草草洗漱,打定主意——赖上顾延,狠狠吃软饭。 他在海城无根无萍,万一流落街头被警察叔叔救走,再查出他是个没有身份的黑户,问题就大条了。再说,吃自家崽软饭怎么了?顾延也不想他被饿死吧? 顾延在市中心的大平层就在cbd知名楼盘筑海名邸,步行即达。望着五十层高级公寓楼下的罗马立柱、石砖拱门,和黄铜旋转门外两个坚定的锡兵似的门童,姜荻不由咂咂嘴,深吸一口金钱的腐朽气息。 现在,问题来了。他要怎么混进去? 他这一身,说是外卖小哥都没人信,而且,筑海名邸的安保极佳,外卖快递都有管家负责接收,外人连一楼门厅都进不去。 艷阳高照,马路上接连跑过几辆豪车,引擎声嗡嗡不绝。姜荻坐在马路对面的石墩子上,一会儿就冒了一脑门的汗。 第43页 「欸。」他嘆口气。 颈窝泛起暴晒后的粉色,白t粘在单薄的嵴背上,嵴骨微微凸起,掐着瘦削的腰身,两条小腿从宽松的裤管中叉出,瞧着很是窘迫。 健身房归来的顾延摘下运动耳机时,看到的便是热得快要冒烟的姜荻。他脚步顿了一瞬,像是没看到似的转身走入门厅。 门童躬身道好:「顾先生,午安。」 顾延抿唇,思量片刻后问:「对面那个人,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门童打眼一看,想了想道:「我们也没注意,好像坐了快半小时吧?顾先生需要我过去问一问吗?」 「算了,不用。」顾延钻入黄铜旋转门,低声说,「我来吧。」 姜荻眼神好,顾延朝他走来时,眼睛就跟着发亮,手忙脚乱地起身,招手道:「顾延!」 顷刻间,手腕就一阵钻心的疼,姜荻跌跌撞撞地被顾延扯到一棵棕榈树后。 「你干嘛?」姜荻撇撇嘴,「痛痛痛,撒手!」 顾延冷面以对:「你没死。」 「对啊,我跟你说……」姜荻眉飞色舞,刚想把他怎么跟假「姜荻」斗智斗勇的事秃噜出去,就被顾延打断。 「你知道我的住址。」 姜荻心惊胆战,磕巴道:「我,那个,误会,延哥,都是误会。碰巧吗这不是?哈哈,我正遛弯呢就……就遇到你了。」 姜荻后知后觉,他犯了个足以致命的错误。顾延在游戏中声名远播,实力过硬,难免跟人结下樑子,乃至于血海深仇,《梦魇之牙》里有不少玩家在副本里吃了顾延的亏,就想着从游戏外展开报復。 顾延生性多疑,一向把他的私人信息视为绝密,最为厌恶有人扰到他面前,而这么做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姜荻嘶了声凉气,暗戳戳往后挪步。 「碰巧?」顾延眸间掠过一道杀意,声音冷冽,像炎夏加了薄荷的冰酒。 「咕噜,咕叽叽。」 姜荻捂住打鸣的肚子,搔搔脸颊:「那啥,哥,你家有吃的吗?我又饿了……」 顾延深唿吸,看姜荻脸红尴尬的样子不像作假,遂冷着脸道:「跟上。」 筑海名邸,四十九楼,电梯上升时,姜荻几乎听到耳膜的嗡鸣。 空气中有股五星级酒店常用的植物香薰味,镜面电梯厢映出两个人,姜荻偷偷瞟顾延,见他不像是想把自己骗进家杀人越货的样子,惴惴的心总算落回胸腔。 顾延家跟姜荻脑补的一模一样,冷色调的软装,客厅空荡,下沉沙发连条皱褶都没有,看起来很久没人坐过。 边柜上摆了几只相框,都是顾延在副本间隙去非洲大草原拍摄的野生动物和辽阔风光。角落有一幅不起眼的全家福,照片上的顾延看上去最多五岁,圆鼓鼓的脸蛋,剑眉星目,打小就一张死人脸。 姜荻的目光在扫过顾延父母时,倏然停顿,心头泛起说不清的酸楚和一丝内疚。 「吃什么?」顾延问。 「都可以。」姜荻吶吶,有些侷促地扯一扯衣摆。 顾延站在墨绿大理石岛台后,垂眸睨向他:「先去洗澡。」 「噢。」姜荻瞥一眼身上的衣服,也觉得跟这间过于霸总的公寓格格不入,「借我身衣服。」 「在衣帽间,随便拿。」顾延说,「吃意面吧,别的我也不会。」 姜荻点头如捣蒜,快步走去衣帽间,随即被衣帽间的面积震了一下,小声嘟囔:「卧槽,牛逼。」 而在他视线之外,顾延手中的厨刀铿然将一只网纹哈密瓜切成两半。 咔嚓。 作者有话说: 同居过渡章不会多,下章就进新副本, 第21章 鬼新娘1 哗啦啦, 花洒大开,如一场夏日暴雨。 雾气溶溶, 姜荻的皮肤蒸成淡粉, 拧成结的眉毛上挂着零星水珠,洗刷良久,直到指腹泡出褶, 才不情不愿走出淋浴间。 落地穿衣镜有除雾功能, 姜荻清晰地看到愁眉苦脸的自己,帅得令人唏嘘。 浴室外针落可闻, 但凡有点响动,姜荻就竖起耳朵扒门缝偷听,生怕听到顾延在厨房磨刀霍霍。 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姜荻轻轻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思忖道,以顾延的疑心病晚期, 刚才他大概, 也许, 可能是聊爆了。 可他又不敢跟顾延确认。 俗话说的好,没问就是没有。问了, 指不定怎么死的。 趁吹头髮的工夫, 姜荻戳开系统界面,逐字逐句读他的技能介绍, 巴望这个看上去就不靠谱的d级技能,能让他从顾延家的四十九楼跳下去且毫髮无伤。 【赌狗的十四面骰: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概率的尽头是运势。十四面骰将您的每日运势分为零到十三,共十四档, 每日掷一次, 可以让您对今日运势有所参考哟~请好好使用吧!】 参考?!姜荻不信邪, 瞪大眼睛又看了一遍,就差把系统弹窗的向下键按出火星。 许久,他才了无生趣地接受事实——这似乎是个没有卵用的技能。 点击接收。 一枚半金半黑,桌球大小的骰子落入手心。 姜荻新奇地拿在手里把玩,十四面骰的每一面都刻着中文大写数字和狗头,零到陆是黑色,柒到拾肆则是金色,预示好坏不同的运气。 姜荻随手扔一把,骰子在半空旋转,金光如游丝散落,黑色的一面悬停在他手心——陆。 第44页 「六?唉,人倒霉起来,真的可以从头霉到尾。」 姜荻换上顾延的黑t,相较他的身材有些宽大,再忿忿不平穿进大一码半的内裤,系好五分运动裤的松紧带,鼓起勇气走出浴室。 「我还以为,你晕在里边了。」顾延斜倚着岛台,瓶盖往桌沿一磕,起开一瓶无糖气泡水,姿态散漫语气冷倦。 姜荻背后发寒,感觉顾延撬开的不是瓶盖,而是他的脑壳。 他磨叽到餐厅,乍一见桌上的奶油海鲜意面和海盐黑椒牛排,眼前一亮:「好厉害!延哥,都是你做的吗?」 顾延哽住,咽下去半句嘲讽,不咸不淡道:「半成品,做着容易,几分钟的事。」 「那也很了不起。」姜荻娴熟地拍马屁,坐到餐桌前。 他饿坏了,像是灵魂深处焦灼的飢饿,之前的两只双层吉士汉堡根本不顶用。 食不言寝不语,顾延不说话,他也乐得装傻,只是,吃饭时总有一道审视的目光,针轮似的碾过他的面庞。 不过问题不大,姜荻心想,我脸皮厚,随便看,看一眼又不掉一块肉。 晦暗的情绪和餐盘中的食物一道,一扫而光。直到姜荻主动把碗丢进洗碗机,顾延都没再逼问他出现在自家楼下的原因,这让姜荻稍稍松口气。 「吃饱了?」顾延垂眸,指尖轻敲玻璃瓶,冰凉的水珠自如玉如竹的指节滑落。 姜荻唔了声,低下头,扒拉t恤衣摆的线头,像个暑假作业没写完的小学生。 「那你可以走了。」顾延面无表情地送客,「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 姜荻张张嘴,心尖情绪在尴尬羞耻和心酸难过间左右横跳。 他纠结片刻,眉毛一扬,紧抿的嘴角沾有番石榴汁,小声问:「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 顾延挑眉。 姜荻忙不迭道:「就,就算不是朋友,那也是有过命交情的熟人吧?七天七夜情呢。哥,事出突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暂时没地方可去,你就收留我一回嘛,好不好?等下个副本过了,我拿积分换现钱去住青旅,保证不多打扰你。」 他扫一圈一尘不染的客厅,琥珀色的眼睛透出一丝讨好和乖巧:「就几天。我会收拾屋子,吃的也不多……吧。」 顾延沉默地瞅一眼运作中的洗碗机,他一共做了两份意面,全进了姜荻的肚子。 见他不表态,姜荻顺杆爬,软磨硬泡道:「延哥,你看我们合作得也挺好,下个副本带上我吧?我只要一点点积分,换到生活费就够了,之后保证不麻烦你。」 「你想组队?」 姜荻点头:「嗯!」 顾延扯起嘴角,冷笑:「我不想。酒店钱借你,街对面有家万豪,请。」 姜荻傻眼。 卧槽,郎心似铁!真就一点情分都没有? 他装傻卖萌赖在顾延家是假,想跟顾延组队保命才是真,顾延却不上钩。想想假「姜荻」碰的一鼻子灰…… 已知顾延是直男,求问他现在色.诱还有用吗? 空气中徘徊着尴尬的寂静,姜荻是越想越气,越气越委屈,眼圈都红了。 小兔崽子,走就走,有本事别留我! 顾延指尖动作一顿,屈起指节抵在唇边咳嗽,话音里是抑不住的恶劣笑意:「三天,开下一个副本。」 「哦。」姜荻撇嘴,忽而身子一僵,眼神发亮,「你同意了?」 「嗯。」顾延敷衍点头,闪身躲过扑上来的姜荻,右眼皮狂跳,「松手。」 接着点开系统界面,向姜荻发起组队请求。 姜荻的小心脏咣咣地响,就差敲锣打鼓,把【玩家顾延和玩家姜荻建立队友关系】几个字裱起来当传家宝。 得了便宜,马上卖乖。 姜荻麻熘把脏衣服洗了,再用吸尘器把角角落落都吸了一遍,还极有眼色地避开顾延的书房和卧室。 晚上九点,姜荻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全然不问组队下副本有什么讲究,一副没心没肺把好事坏事尽数交付的样子。顾延嘆口气,愈发无奈。 客房和主卧套间在走廊的一头一尾,互不打扰。亚克力音箱的电子钟显示午夜十二点,姜荻扒门缝,听到顾延的关门声,吁一口气,小心翼翼掏出手机。 某绿色网文app,准时准点更新了《梦魇之牙》最新章节,姜荻原以为,读者会为他的神仙操作倾倒,没承想,评论区出现了许多怪东西。 「囍!」 「小姜反向英雄救美真给爷看泪目了。他真的,我哭死。」 「延,你好爱他。」 「这就同居了?!震撼我全家!顾延自打脸也太快了吧?」 「排雷:大男主文搞什么卖腐操作。窜频,已举报,不谢。」 姜荻把这两章的评论刷了个遍,愣是没找到一位夸他有勇有谋的有识之士,全特么磕cp去了。 到底哪里出了错?不是他的错,那就只能是这个世界的错。 不过这些闲言碎语没在姜荻心里盘桓太久,在《出马仙》副本待了七天,精神和肉.体的疲惫急需睡眠缓解。 接下去的三天,姜荻吃了睡睡了吃,想起来就做点家务。跟顾延去过一次健身房,见到顾延举铁的强度后,他默默撩起袖子,瞅一眼不争气的肱二头肌,悲愤地回家补觉。 靠,到顾延这份上的玩家,真的可以说不是人了! 第45页 * 雨如河倾,道道银针坠入苍茫的山林。 姜荻愕然醒转,坐起身,摸摸胸口,身上的t恤裤衩不知何时换成了丝绸睡袍,还是他绝对不会穿的基佬紫,意识到他已然进入副本。 这是一间单人客房,木制百叶窗紧闭,窗外传来雷雨声,有浴室、小冰箱和胶囊咖啡机,装饰画和屏风还算雅致,香插上横着檀香,香雾裊裊,像是个中式高档民宿。 【叮!玩家姜荻已载入测试服副本《鬼新娘》。当前组队情况:2/2。本次副本为角色扮演模式,请玩家遵照剧本和人设完成任务。如有违背,将受到系统的严厉处罚!】 姜荻嘶了声,拽紧浴袍腰带,心道,他的人设该不会是只骚包花孔雀吧? 【你的名字叫姜荻,是一名独立摄影师,也是一位侦探小说迷。你被一对新人邀请,作为婚礼摄影出席他们在祖宅举办的婚前单身派对。你们敲定好,在派对次日给新人拍摄婚纱照,用于一天后的婚宴ppt。】 姜荻瞥一眼贵妃榻上的相机包,继续往下看。 【新郎靳先生和新娘涂小姐郎才女貌,出手阔绰,尽管之前不认识,路途也遥远,但你很乐意接受这份邀约,就当是繁忙工作后的度假吧。但你没有想到,在靳家大宅会与前男友久别重逢……】 什么玩意儿?!姜荻把那句话再看一遍,反覆揣摩,提着心往下读。 【顾延和你记忆中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到这儿的第一天,你与他见面不识,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不曾料到,昨晚,顾延会主动敲响你的房门,重温鸳梦,共赴云雨。】 「???」 姜荻像被雷噼了,连嘴角抽搐都在往下掉渣。他拉开浴袍,怀着必死的决心低头一看,胸膛、腰间竟落满吻痕和指印……显然,很激烈。 我脏了。 姜荻两眼一翻,倒在床上,生无可恋。 他都不敢想,这章发出去《梦魇之牙》的评论区还能看吗?他的一世英名,他的清白,就这么毁了! 还有!姜荻眼眶泛泪,握拳捶向床垫。他为什么是下面那个? 这不科学。 心神恍惚时,房门被人叩响。 姜荻噌地钻进被窝,羊绒毯子盖住脑袋,只露出一双惊疑不定的眼。 「姜荻。」 是顾延。 姜荻都要哭了,在脑海中胡言乱语。 他想找块豆腐一头撞死,或是钻地缝里去,躲到副本结束。反正他最擅长苟了不是么?大腿什么的,不抱也罢,伏地魔也有春天啊! 门外,顾延沉默须臾,又催促:「开门。」 「不要——不可能!你别进来!」姜荻呜呜出声。 可怕,太可怕了。 他在这网际网路上是一个留恋的人也没有。今天,就是让他死在这儿,他也绝对不会开门的! 顾延语气严肃:「新娘涂燕燕死了,跟我出来。」 姜荻瑟瑟发抖的动作一顿,想到副本的名字《鬼新娘》,抖得更厉害了。 社死和真死,他一个也不想选。 妈妈,他想回家! 一分钟后,姜荻换了身不那么骚气的便服,一步一蹭,扶着腰去开门。 身后,窗边的榉木风铃无风自动,铃声清脆悦耳,绕樑不绝。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姜荻:偷摸大鸡! 未来的姜荻:偷摸大鸡【哔】! 这章写的…笑的肚子疼哈哈哈 第22章 鬼新娘2 顾延环抱双臂, 倚在走廊墙边,见姜荻出来, 薄唇一掀:「慢。」 姜荻拳头攥紧, 贴在裤缝线上,深唿吸。 莫生气,莫生气, 气出病来无人替。 姜荻别过脸, 不大想直视顾延。 卫衣拉链拉到最高,仅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和一双琥珀似的眼眸, 兜帽松紧绳扯到极限,在下巴打了个蝴蝶结。薄荷绿卫衣颜色青葱,质感软糯, 把他衬得像个高中生。 顾延还是老样子,一身黑, 衬衣的袖子卷到小臂, 血管些微凸起, 肌肉线条流畅凌厉。 他抬手看腕錶,早上八点十五分。 靳家大宅在山里, 温度适宜。顾延余光瞥一眼姜荻, 心生疑惑:「有这么冷?」 姜荻气不打一处来,瞪他:「我体虚。」 又不是他想打扮成这副德性! 出门前, 他多瞅了眼穿衣镜,这才在耳根后瞧见几枚红淤。幸好发现了,要是没发现,那就丢脸丢到姥姥家, 玩球。 他还是个处男啊!姜荻仰天长啸。 初吻都没有过, 就被人翻来覆去种草莓, 浑身酸软得像被犁过一遍。尽管他一点记忆也没有,但身体的余韵做不得假。 细思极亏。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顾延,仿佛什么也发生,淡然自若地接受了剧本给的离谱设定。 「延哥,走吧,过去看看情况。」姜荻收拾好情绪,勉强挤出个笑。 顾延嗯了声,告诉姜荻,他在八点零五接到新郎靳怀启的电话,说新娘涂燕燕不在房间,问他知不知道在哪儿? 「他自己老婆,需要问你?」姜荻撇撇嘴,旋即脸色一僵,谴责的目光刺向顾延,「我靠,不是吧……」 顾延耸肩,接着说,八点零八,靳怀启又打来电话,说涂燕燕找着了,但人已经死亡。靳怀启慌了神,让他们这群朋友下楼帮忙。 第46页 正说着,他们走到楼梯口。 靳家过去在南洋做生意,大宅是在祖宅旧址上重盖的洋房,客房是新中式,楼梯却是南洋风的黑胡桃木。楼梯间逼狭,黑色扶梯横平竖直,拐弯生硬,像从希区柯克电影里抠出来似的,入户门厅贴了小花砖,姜荻打三楼望下去就觉眼晕。 一路上都没碰到别的玩家,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延。 顾延的存在感从未这么高过,唿吸声、脚步声,和衬衫领口萦绕的冷香,那股仿佛雨后青苔、松木、金属糅杂的香气,无比清晰地没入姜荻每一个嗅觉细胞。 姜荻抓耳挠腮,走到半道再忍不住这份尴尬,撑住扶手就从一层半往下跳。 加强体力的药物还算有用,他的起跳姿势利落,落地时却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顾延轻抬眉梢,长臂一捞,扶住姜荻的腰,话没出口就听姜荻大喊一声,触电一样弹开,扁着嘴,敢怒不敢言地瞪他。 「你还挺入戏。剧本而已,至于么?」顾延扶额。 姜荻心说,你出个鸡儿当然不至于,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觉得自己像个忍辱负重的小天使,脑门上转了一圈字:「我脏了,我脏了,我脏了……」 步入一楼会客厅,姜荻已然在崆峒山全款喜提别墅,跟顾延一左一右坐在长沙发两端,中间能塞下五六个人。 姜荻双手搭在膝头,坐姿乖巧,太阳穴却沁出冷汗,某处酸痛肿胀,叫人如坐针毡,看到顾延倜傥落拓的姿态,就更来气。 不多时,扶梯再度传来脚步声,又来了位玩家,还是个熟人。 「妈的,姜荻,你不是死了吗?」莫问良嘴里刚点的烟掉地上,心疼地捡起来,用力嘬一口,瞧见另一头端坐的顾延,嘴角一垮,「操,又是你俩!」 顾延的黑色西装裤剪裁妥帖,一双长腿懒散地支着,闻言冷冷地扫莫问良一眼。 后者嗤笑一声,并不憷他,一屁股坐到姜荻身边,拍拍沙发靠背。 「你说我们仨什么缘分?连续两个副本撞到一起。」莫问良眼底掠过一抹算计的精光,「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翟斯语不在,我们公会正缺个过灵异本的高手……」 「啊?」姜荻腾地弹开,坐到沙发中间,离顾延更近些,忙表忠心,「莫哥,你什么时候说的?有这回事?我自个儿都要人带呢,算不得高手,当不起当不起。」 顾延抿唇,嘴角的笑意没能收尽,就听莫问良话锋一转,跟姜荻扯东扯西。姜荻打着哈哈招架,可人实在单纯,哪是莫问良这种老油条的对手,完全跟着人家节奏走。 他们谈兴正浓,顾延脸上的表情愈发寡淡,屈指抵住眉弓,瞳孔又黑又沉,周身气温泼水成冰。 「哟呵,都来了?怎么就你们三个?不应当啊。」 门口晃进来一位皮肤黝黑身材健美的男人,二十郎当岁,穿着南美风情的花衬衫,黄底麻叶纹,趿拉人字拖,银白寸头上架一副雷朋墨镜。 见只有姜荻给面子点头,花衬衫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我叫猫啸天,喵喵喵那个猫。第一次玩角色扮演的灵异本,多关照哈。」 猫啸天语气轻浮,但不让人讨厌,姜荻跟开朗的人一向臭味相投,没两句就跟人混熟了。 顾延规律地轻敲沙发靠垫,腕錶指针转向八点二十五。 他低声问:「新郎还没到?」 欢乐的气氛停滞,姜荻恍然:「对啊,新郎靳怀启打电话叫我们下来,他人呢?」 中央空调呜呜运作,冷风拂起姜荻眉心的金色碎发,他打了个寒噤。 四人面面相觑,楼梯间又一次响起脚步声。四双眼睛齐齐望过去,进来的是一位头髮剃到只剩青茬的壮汉。 姜荻看他面善,仔细一想,这不壮硕版虚竹么? 「戚楚卫。」壮汉颔首,算打过招唿。 气氛似往雪上泼水,又冷了几分。 姜荻讪讪打圆场:「看样子,人都到齐了。外头下雨,但现在是白天,游戏又才刚开始,应该不会开局杀。我们去宅子里找找吧,总要见到新郎再说。」 「嗯。」顾延率先起身,语气淡漠,「姜荻,走了。」 「好。哥,你等等我。」 姜荻撑住沙发,脸上龇牙咧嘴,还是顾延路过时扶了下,才没跌坐回去。 一行人走出会客厅,进入两米多宽的走廊,两侧墙壁上装饰着几幅挂画和专业射灯,地毯吸走沉闷的脚步声,宛如行走在画廊。 莫问良啧了声,小声跟姜荻说:「我怎么觉着,这屋子干净得很吶?」 姜荻点头。 经过上次副本,他多少有所成长,对阴物、鬼怪的感知上了个台阶。靳家大宅是密闭空间,有没有古怪,光靠直觉就能做出判断。 莫问良话音刚落,走廊右手边的一扇房门就响起砰砰声,像有人在里面拼命拍门,还有指甲抠抓门板的沙沙声。 「操,打脸了。」莫问良骂。 「让开。」虚竹,哦不,戚楚卫拨开人群,走上前去拧把手,没拧动。 他眼神一凛,抬腿就踹。下一秒,门锁被踹成洞开,把手落到地毯上,房间里响起一阵叫骂。 门扉半开,一位衣衫褴褛的年轻女人泪眼婆娑、朱唇紧咬,在他们几人间扫视一圈,求助的目光落在戚楚卫和顾延身上。 第47页 「救救我。」她哽咽,「我叫魏千霜,也是玩家。我和这死色胚在剧本里是未婚夫妻,早上一醒来,他就想对我用强。他好像叫朱舟子吧,我记不清了……」 魏千霜身边躺了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黑框眼镜被门把手打折,正捂着青紫的眼睛破口大骂。 「臭婊.子,系统说了要符合人设,摸一摸你怎么了?」朱舟子的话音一顿,失声痛叫,捂住下巴,「他妈的,谁打我?!」 「打的就是你。」姜荻收回拳头,躲到顾延身后竖一对个中指,「无限游戏不是法外之地,傻逼。」 【叮!亲爱的玩家:鑑于《鬼新娘》副本为角色扮演模式,游戏过程中将随时掉落各位人物的最新剧本,请注意查收。七名玩家已齐聚一堂,祝大家梦魇愉快!】 机械女声响起,吵到不可开交的玩家们陡然安静,都打开系统界面查看。 姜荻点开古早味十足的系统信箱,眼尾余光瞥见众人神色各异,心中嘀咕接着往下看。 【新娘涂燕燕死了,你吓坏了。她怎么会死了呢?明明昨晚的饭局上她还好好地向你敬酒,只是神色疲惫,坐立不安,像在畏惧什么。也许,是筹备婚礼太耗心神了吧。】 畏惧什么?姜荻思忖道,按灵异本的走向,估计是这宅子有问题。可是,他和莫问良都没感觉到…… 等下再问问顾延好了。 【来靳家大宅聚会的一共七人,除了多年不曾见的顾延,其他人你都不认识。你还没见到涂燕燕的尸体,新郎靳怀启亦不知所踪。但以你多年看侦探小说的经验,暴雨天,深山别墅……这一定是桩密室杀人案。兇手如果不是新郎,那么就一定在另外六人之中。】 【叮!系统任务:你的身份是侦探,请带领四名平民,在三天三夜的时间内,找出藏在玩家中的一名兇手和一名帮凶。领导力超群的你,一定能带着大家活下来吧?】 【*註:在完整的剧本发布前,帮凶不一定清楚自己的身份,请侦探擦亮眼睛,小心辨别哟!】 姜荻蓦然抬眼,恰巧与顾延对视。 他的心突地一跳,按捺不住去想,昨晚他跟顾延睡了,但他睡着之后呢? 如果顾延是兇手,昨晚那一出巫山云雨,该不会就是为了让他这个利益不相关的人,给出不在场证明吧? 顾延有那么黑吗?腰眼不自然地发酸,姜荻嘴角往下一扯,羞恼地想,有什么事是顾延做不出来的? 卑鄙,无耻,变态!大坏蛋! 众人沉默了五分钟有余,都拉开距离彼此审视。姜荻扯了块走廊斗柜上的绒布毯子,让魏千霜披上。 「谢谢。」魏千霜泪水涟涟,裹紧毯子,踉跄着走到姜荻他们身后。 莫问良把菸头往水晶菸灰缸里一碾,啧了声:「系统任务都收到了?七人本,一侦探四平民,两个兇手中间还有个睁眼瞎的帮凶,这是平民优势局。三天时间,想找到兇手很容易。唯一的变数就是,宅子里有鬼。活过三天,可能才是真正的考验。」 走廊的暖光下,猫啸天黝黑的皮肤泛着蜜色。他解开花衬衫的一枚纽扣,笑着说:「那还不简单?打一架就是。哦,对了,忘了问,侦探是谁?」 不知怎的,姜荻有点紧张,心脏咣咣乱跳,像有人在心口敲锣打鼓。 他看一眼顾延,舔舔干裂起皮的下唇。舐到嘴角细微的伤口时,他嘶一声凉气,恢復几分镇定。 「是我。」姜荻举手。 作者有话说: 虽然字数不多但是信息很多的一章(退下 求评论求收藏!mua一口评论区的小可爱们 第23章 鬼新娘3 顾延挑眉, 冷淡而英俊的脸孔上无甚表情,半抱着胳膊倚墙, 作壁上观。 「小姜是侦探?」莫问良咔嗒按动打火机, 火苗在瞳孔中心曳动,「那敢情好。你做事,我放心。」 朱舟子捡起折断的眼镜腿, 张大嘴鸣不平:「他奶奶的, 你们互相都认识?这不是欺负人吗?」 姜荻刚要怼回去,就听魏千霜说:「我看小姜哥做侦探就很不错, 总比你这猥琐男拿着鸡毛当令箭好。」 「死女人,我又没有真拿你怎么样,劝你少说废话!」朱舟子恼羞成怒。 「停。」姜荻比个暂停手势, 白朱舟子一眼,「眼睛肿成桌球了都不安分, 嘴巴放干净点吧。通关条件是找出兇手, 你们现在说的每句话, 都将成为呈堂证供。你多哔哔几句,被其他玩家怀疑, 我可帮不了你。」 顾延垂眸听着, 神情疏冷淡漠,仿佛事不关己。 姜荻顿了顿, 继续道:「我叫姜荻,小姜,姜荻,随你们怎么叫。各位都有自个儿的剧本和身份, 应该都跟新郎新娘有关。我的人设只是临时邀请来的婚礼摄影师, 没有利益冲突, 之前也跟他俩不认识。我来做侦探,没问题吧?」 猫啸天拨弄花瓶里的日本吊钟,哈哈大笑起闹:「没问题,没问题。侦探说的好,鼓掌!我脑子不好使,乱七八糟的线索一多,就转不过来了。那接下来三天,就拜託你了,姜侦探。」 「我都听小姜哥的,早些找出真兇,再去应付鬼魂,省得有的人人品不好,反水背刺。」魏千霜嗔道。 姜荻吁口气,刚想捋起袖子大干一场,就瞟到手腕上一圈红痕,连忙捋回去,袖口遮住指尖。 第48页 他清清嗓子:「我努力好好干。诸位呢,非必要别撒谎乱带节奏。手上的信息过会儿再盘,先把新郎人找到。走吧,抓紧时间。」 朱舟子恨恨闭上嘴,戚楚卫、莫问良等人也没有意见,玩家们正要商议搜寻的范围,走廊里就响起突兀的电话铃声。 胡桃木七斗柜上有一台红色老式转盘电话,话筒均匀包浆,瞧着有些年头。众人面面相看,姜荻主动走过去,拿起听筒。 「窣,窣窣。」 怪异的摩挲声由远及近,姜荻听到急促的喘息,和凌乱的脚步,电话那头的人始终没说话,只是紧紧捏着手机奔跑。 咚,落地的回声空旷。哗啦,哗啦,滂沱的雨水沖刷耳膜。那人似乎跑到室外,停住脚步,像破风箱一样粗喘:「唿,唿……她追过来了。」 姜荻蹙眉,下意识望向顾延,问道:「你是新郎?靳怀启?你现在在哪儿?涂燕燕人呢?」 那位理应在楼下等他们的新郎官没回答,只是窄着嗓子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逼我。她就在那儿,在雨水里。对不起,我也不想的,你放过我,啊——!」 姜荻敞着听筒,老式电话失真的尖叫落入每个人耳中。 「喂,靳怀启?餵?!」姜荻沖对面喊。 可电话那头仅有唰唰的雨声,作为沉默而不祥的回答。 玩家们面色微沉,魏千霜裹紧毯子,脸色尤其难看。 姜荻咬住下唇,撕扯死皮以保持镇静,心头一团乱麻。 糟了,靳怀启那边肯定出了什么事,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新娘涂燕燕? 莫问良拧眉:「操,这哥们不能多说几句有用的再死?这下好了,尸体不知道在哪儿,目击证人也无了。」 姜荻头大不已,攥紧袖口,安排道:「靳怀启的声音听着像在户外。靳家宅子有前院和后花园,我们分两组,把他找到再说。」 他自觉跟住顾延,又给莫问良使眼色,后者摊摊手,让朱舟子、猫啸天、戚楚卫三人和他一起去后院瞅瞅。 魏千霜贴上来:「小姜哥,我想跟着你,可以吗?」她望向朱舟子的眼神嫌恶到不加掩饰,断然不会跟姓朱的一组。 姜荻爽快答应,魏千霜喜极而泣,挤进顾延和姜荻中间。 顾延脚步微顿,抬腕看表,八点三十五分。 姜荻不熟悉地形,遂绕回门厅从正门进入前院。 屋外雨幕连绵,他从门边的金属伞筒里的取一把大号雨伞,唰,伞面撑开,魏千霜从善如流钻进来,朝他勾起妩媚的微笑。 顾延神色如常,撑开另一把雨伞。大雨倾盆,才走几步,前面的两人的背影就淹没在雨水中。 「一,二……」姜荻走到院中,回头看靳家洋房,「左右各两扇落地窗,算上正门,一共有五处出口,侧面和后院应该也有侧门进出。」 「我听电话里,新郎好像在一个空旷的地方。这前院又是喷泉又是绿植的,不像呀。」魏千霜喃喃,「小姜哥,你说,靳怀启会不会被他的未婚妻杀了?副本叫《鬼新娘》,那涂燕燕绝对是大boss。」 濛濛雨滴挂满羊绒毯子,魏千霜打个寒颤,抱怨道:「又有兇手,又有鬼的,这不是为难人么?」 顾延长身玉立于伞下,雨水独独掠过他,如身披雨屑银丝勾成的祭司斗篷,一身黑衣同阴雨融为一体。 姜荻望着他,二人的视线汇聚至一处。 积水往排水渠流淌,两株修剪成拱形的树掩映下,有一条向下的树脂止滑坡道。姜荻目露喜色:「是地下停车场!」 靳家豪宅甚大,有地库不足为奇。姜荻家境小康,父母都是教职工,一开始没往那方面想,此刻思路打开——能听到雨声,还有明显回声的地方,这两点,停车场都符合。 他们收了伞,快步走下坡道。姜荻看到装甲地库门的密码锁又犯了难:「你们的剧本里有说新娘新郎的生日么?或者,任何可能是密码的数字?」 魏千霜摇头,下一刻,就听一道刺耳迅疾的刮擦声——呲!一柄白如霜雪的薄刃竖插入装甲门中缝。 顾延手腕一抖,切黄油似的轻而易举划开地库大门。报警器滴滴嗡鸣,顾延瞥了眼密码锁,按下某个按钮,警报声停止,装甲大门无声向两侧移开。 「哥。」姜荻比个拇指,给顾延点赞,「如入无人之境啊这是。」 停车场光线通明,停满一熘的跑车、高端商务车。姜荻挨个摸一把驾驶座的车门把手,触感奇怪,像在摸砂纸。 他搓掉指腹的一层薄灰,心想,看来新郎一家子只把这些车当藏品摆设,并不常来。 雨珠自伞尖滴落,在地上聚成一滩浅浅的水洼。 顾延走到地库角落,这儿堆了些杂物。他抬起头,屋顶有面打横的长虹玻璃窗高于地面,水汽氤氲,水迹蜿蜒而下。 「姜荻。」顾延蹙眉,一把掀开盖在杂物上的防水雨布,「找到了。」 「这么快?」姜荻从一台库里南后边探出头,打眼一瞧,就见那具横躺在一摞摞油漆桶间,双目圆睁嘴角歪斜的尸体,忍不住骂一句,「我靠。」 顾延蹲下身,指尖隔着雨布检查靳怀启的尸身:「体温还在,没有明显外伤,没有钝器伤。」他脱掉尸体的外衣,拨开眼皮,按压胸口。 第49页 魏千霜捂住眼尖叫一声。 锋利的眉尾一挑,顾延接着说:「姜荻,他似乎是活活吓死的。」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靳怀启尸体时,姜荻依然大失所望。 新娘的尸体还没找着,发现尸体的目击证人反而死了,看样子,还是死于非自然因素。 他们又不是刑侦专家,没有专业实验室搞dna鑑定,三天时间,只够把这座宅子翻一遍,找一些肉眼可见的物证,再互相盘一盘动机。 姜荻眉心轻蹙,心想,可是人的言语最不可信,更何况,这里还有鬼。李昌钰博士本人来了,也不能破女鬼犯的案啊。 「据说,」魏千霜吞咽唾沫,「人的瞳孔会残留生前最后的景象。小姜侦探,要不你也看看?」 姜荻嘴角抽搐:「不了吧。我只看得出新郎眼袋很重……」 「哧,眼袋发黄髮青,眼白浑浊,这面相我知道,一看就是玩咖。」魏千霜踢了踢车轮胎,「富二代,玩得花的多得很呢。」 「走吧。」姜荻嘆口气,「把尸体抬回去,让他们四个也看一看,搞不好能发现别的线索。」 顾延唔了声,用雨布擦手,拿起倚在墙根的雨伞就往外走。 姜荻傻眼,也不敢叫他,只得叫住同样愣住的魏千霜,万般无奈道:「抬吧,大妹子。早动手,早收工。」 魏千霜咬牙,看顾延的眼神都不对了,沉下身,顶着瓢泼大雨,哼哧哼哧地跟姜荻一块把裹着雨布的尸体往宅子里搬。 靳家大宅的围墙高耸,墙头的装饰护栏如根根铁蒺藜刺向灰色天穹,金属大门在雨幕中散发森然冷意,婆娑的树影在雾气中,好似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姜荻倏然回头,眼尾余光扫到一道白影,眼睛一眨,又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了?」顾延注意到他的怔愣。 姜荻摇头,舌尖抵住上颚,心想,妈蛋,尸体好沉。 到前门,赶巧撞上去后院的四人。除了顾延,大家都淋成落汤鸡,互看一圈,生出几分革命情谊。 猫啸天的一口白牙在灰濛濛的天里发着光:「哟呵,新娘的尸体找到啦?」 「可以啊姜荻。」莫问良咧嘴,「我们四个在后花园转了两圈,光看到一堆蚯蚓和蜗牛,其他毛线没有。」 「不是。」姜荻和魏千霜把尸体放到门厅,雨布揭开,雨水淌了一地,「新郎死了。」 莫问良眯一眯眼:「任务是什么来着?让我们找到杀死新娘的兇手?现在又多一具……」 「延哥说,他是被吓死的。」 门厅骤然陷入寂静,猫啸天都笑不出来了:「鬼新娘开局就拿一血?我们真的能活过三天吗?」 朱舟子厚实的下唇一抖:「先说好,我可不是兇手。别因为别的事怀疑我啊。」 魏千霜冷笑:「这话我也会说。你说不是就不是?」 沉默半天的戚楚卫抹一把湿淋的半寸,张口就是句惊天动地的话:「侦探,走廊那部电话……电话线被剪了。」 姜荻蹬蹬跑过去看,电话线落在斗柜下边,断口干净利落。他抬头,撞进顾延淡薄的目光。 「操,姜荻,你那什么表情?」莫问良皱眉,「哦,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想故技重施,再报一次警吧?」 「报警?」魏千霜问。 「我才没有!就是觉得奇怪……」姜荻抓抓头髮,卫衣兜帽歪到耳廓,一撮金髮撇在眼角,他环视六名玩家,「刚才我们都在屋外,是谁剪的电话线?」 鬼?鬼剪电话线做什么?防止他们顺着电话线爬出去? 姜荻紧盯着每个人的表情,继续问:「你们的手机都在身上吗?拿出来,看看信号格。」 猫啸天从沙滩裤兜掏出一台黑莓手机,艰难操作:「哎呦我去,没信号!」 「嘟嘟嘟,嘟嘟嘟……」信号不良的手机系统音此起彼伏。 莫问良啧了声:「紧急通话也拨不出。」 姜荻望向窗外,风雨晦暝,群山如屏,轻轻吸一口气:「有人想把我们困在这儿。」 「困就困吧,我他妈也没打算在这个天往山里跑。」莫问良扫众人一眼,掏出烟盒,叼一只在嘴里,「如果我猜的没错,兇手也是这么想的。呵,这副本简单,只要让兇手自己招供就好,给侦探省事儿,也给我们省点时间对付鬼新娘。」 姜荻眼前一亮,毫不吝于彩虹屁:「对哦,莫哥。你的技能『真话香菸』也太适合这副本了!一人抽一口,把有没有杀新娘子说出来,不就全都搞定?」 众人神情莫测,似乎都有所纠结。 顾延勾唇,不同意也不反驳。 「来吧。」姜荻扯过门厅的扶手椅,一手支着下巴,「都别藏着掖着,莫哥怎么问,你们怎么答。」 魏千霜犹豫不决,见其他人都不说话,姜荻亦沉默不语,银牙一咬:「我第一个来。」 她之后是猫啸天、戚楚卫,朱舟子也嘀咕着接过莫问良递的烟。 「是你杀了新娘涂燕燕吗?」莫问良的声音恍若伊甸园黑蛇的诱哄。 「不是。」 「你是副本的真兇吗?」 「不是。」 莫问良脸色有些难看,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和顾延身上。 顾延悠然站直,黑色西裤没沾到一点雨渍。他双手插兜的姿态散漫,表情还是那样冷酷到欠揍。 第50页 「我拒绝。」 第24章 鬼新娘4 朱舟子一下就像抓住了把柄, 喜形于色:「莫问良的技能就像测谎仪、自白剂,能让人说出真话, 没错儿吧?这么方便就能知道真相, 你为什么不愿意?大家都配合,你凭什么拒绝?还是说,你就是……」 姜荻打断朱舟子的话, 蜜水似的眼里淌着疑惑:「顾延, 我是侦探,得为其他人负责, 你能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吗?」说完又补了声轻软短促的「哥」。 载入副本后,紧急事件一桩接着一桩,玩家们没来得及坐到一块儿自我介绍。 朱舟子起初以为顾延是个装逼的愣头青, 听到「顾延」二字心里一惊,再看到初一公会的莫问良都在那人面前莫名矮了一头, 上衣登时就被冷汗浸透。他的嘴巴青蛙一样开合, 想说点话来找补。 顾延却没理会, 垂眸看向姜荻,金髮和睡的熘圆的脑袋包在兜帽里, 眼睛又清又亮, 怀疑直白地写在脸上,但又似乎只要一句话, 就能全然相信他。 「系统备註,帮凶不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就是说,帮凶抽取的身份卡上目前只是平民。」顾延的声线冷峻,如雾凇绵绵的山岭, 「我在想, 有没有一种可能, 兇手指挥帮凶做了某件事,最终导致新娘涂燕燕的死亡。」 猫啸天的墨镜滑到眼下,讶异道:「哦嚯,你的意思是,帮凶不知情,兇手也没有真正动手杀人的话,只要意志力够强,就能轻松混过这次审问?」 顾延不置可否,莫问良眉毛纠成一团,也没出言反驳。玩家们都神色不明,姜荻心头一突,慢半拍意识到顾延的话存在巨大的漏洞。 譬如,他们尚未找到新娘的尸体,没有任何证据和线索指引方向,顾延提出的只是兇手作案手法的一种。况且在进副本前,兇手很难预料到有莫问良这类能侵入意识的玩家。 然而,没有一个人指出这点来踩顾延,因为包括顾延在内的玩家,此时此刻都无法确认自己是否是帮凶。帮凶隶属兇手阵营,只有兇手成功逃脱制裁才算通关,如果提早说错话暴露真兇,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姜荻有些发憷,心想,顾延故意提这一嘴,到底是在提醒他的同伙?还是在搅浑水,促使帮凶露出马脚,好尽快顺藤摸瓜找出兇手? 铺满南洋小花砖的门厅鸦雀无声,一束束目光交织,都保守又警惕。顾延说完,事不关己般倚回墙边,魏千霜红唇紧抿,欲言又止,莫问良则脸色阴沉,看上去也想到了这种可能。 姜荻在心里翻白眼,暗骂顾延搞事,此话一出,之前还一门心思想抓兇手的玩家们都打起小算盘,想给自己留退路,随时准备当平民中的二五仔。 「现在说这些没意义,找不到涂燕燕的尸体,一切都是脑补。」姜荻壮着胆子顶回去,清清嗓子说,「尸体放在大门口不像话,三天都该臭了。我们找个地方安置他吧,这大宅子里应该有冷柜什么的。」 「有。」一直没说话的戚楚卫开口道,「刚才我们在后院看到了大型冷柜的外置机箱,家用冷库一般在一楼或地下室,在厨房附近。」 姜荻感激地朝戚楚卫笑笑,那板寸壮汉严肃的表情有些许软化,主动提出帮忙搬运靳怀启的尸身。 猫啸天挠一挠银髮,也说要去:「嘿嘿,听说有钱人家有步入式冰箱,我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姜荻无所谓,让他们小心,目送两人抬着尸体离开后,便扭头望向顾延。顾延环抱双臂,仍是那副距离感深重的姿态,看到姜荻求助似的目光,勾起唇角,恶劣地笑笑,而后冷酷地移开视线。 靠!姜荻攥紧袖口,说好的旧情人呢?一点题都不透? 猫啸天和戚楚卫没多久就回来了,说地下一层确实有个十平左右的家用冷库,他们把尸体放到冷冻那间,还看了眼冷藏室,里头的食物足够他们七人大吃大喝三天有余。 解决尸体和饮食问题,接下来最要紧的就是找到新娘涂燕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过在那之前,」姜荻挨个把玩家们脸上的表情审视一遍,没看出破绽,不甘心地鼓了鼓脸,「先去会客厅,把身份和时间线对一对,省得抓瞎。」 会客厅的半圆沙发很大,黑色藤编扶手搭上柔软的靠垫,前面一只漆器茶几,左右各一株阔叶绿植,奢靡中不失南洋风情的闲适。姜荻坐在单人靠椅上,其余几名玩家错落有致,或坐或立,都默契地隔开一段距离。 魏千霜把碎发别到耳后,率先开口:「小姜哥,我来吧。我和涂燕燕是大学室友兼闺蜜,毕业后也没断联繫。她嫁到靳家,算高嫁吧,靳怀启是爱玩了点,但对她还不错。我看不上姓靳的,但燕燕请我当伴娘给她撑腰,我还是来了。」 她睨了眼朱舟子,说:「我未婚夫,喏,就他,听说我要去靳家大宅,就非要我把他带上。我争不过,只好答应,结果……昨晚轰趴,他居然敢去骚扰新娘子,噁心死人!」 朱舟子舌挢不下,鼻孔大张,怒斥道:「魏千霜,你别藉机踩我啊!bbc都没你能编。」 他望向姜荻,给出了另一个故事:「我和新娘涂燕燕不熟,但我们公司跟靳怀启有业务往来,请柬也是他给我的。昨天的派对说是正式单身party前的接风宴,让双方亲友团互相认个脸熟。靳怀启爱玩,搞什么bbq啦,还亲自去搓碟做dj。新娘嫌吵,去露台放风,我刚好在那抽菸,就跟她聊了几句,被这死女人看到,硬说我对新娘动手动脚,大闹一场,操她妈的,让我当众下不来台!」 第51页 他瞪了眼魏千霜:「轰趴从晚上七点吃到九点,蹦累了我们就一起去地下室的家庭影院看电影。靳怀启喝多先回去睡了,魏千霜说去厕所补妆,半天没回,我觉得奇怪就熘出去找她,看到她和新娘在一起说话,又哭又闹的,气氛很紧张。那时很晚了,我看过手机时间,凌晨一点。侦探,你好好问问魏小姐,她搞不好是最后见到新娘的人。」 「哧,凌晨一点是吧?」魏千霜掏出手机,点开相册,「小姜哥你瞧,这是昨晚上的自拍,一点零三分,我和燕燕拍完照就散了,回屋卸妆前我自己又拍了一张,背景就是客房浴室。你看时间,一点零七。还有他说的吵架,那是涂燕燕在跟我哭靳怀启那个死渣男,我安慰她几句,抱头痛哭怎么了嘛?」 姜荻眉心轻蹙,右手支腮,问:「我昨天吃完烧烤就回房了,你们看电影的有几个人?」 六人都举起手,姜荻扶额,心想,家庭影院里黑咕隆咚的,中途出去一个人也没人知道。但至少目前可以确定,新娘在凌晨一点还活着。 戚楚卫颔首,尽量叙述得言简意赅。他是新郎那边的亲戚,确切来说是靳怀启的叔叔,虽说是靳爷爷的私,但一直养在靳家,跟靳怀启一起长大,关系莫逆。涂燕燕家境不显,靳家其实很不满意,只有戚楚卫支持他的便宜侄子。 「他贪玩,不打算继承家业,娶涂燕燕一样的小家碧玉就很好,总比玩网红嫩模给家里省心。」戚楚卫说,「昨晚十点多我把靳怀启送回二楼主卧,回来跟他们看电影。片子我看过一次,中途出来,一点多吧,遇到莫问良就和他喝了几杯。」 「嗯,一点喝到两点。」莫问良打个呵欠,「喝到人畜不分才回去,其实我俩也就认识一个多小时吧,但他酒量好,话少,人也爽快。我就喝呗,结果喝上头了。」 姜荻睫羽低垂,小扇子似的轻颤,弯腰从茶几上拿了张餐巾纸和记号笔依次记下时间线。 莫问良说,他是涂燕燕的朋友,之前新郎在酒吧醉到吐,涂燕燕去接人还被顾客调戏,是他出面摆平,之后又在类似场合见过几次,他知道涂燕燕想攀高枝,但人往高处走嘛,图钱不low。涂燕燕请他来参加轰趴和婚礼,够意思,可惜红颜薄命……最后还变成了鬼。 轮到顾延,所有人的目光都跟探照灯似的射过去。屋外淫雨不霁,阴风怒号,会客厅暖黄的光照亮顾延懒散淡漠的表情:「我是新娘的初恋。」 「噗!」姜荻一口乌龙茶喷出去,手里的马克杯没端稳,啪嗒落茶几上,淅淅了一地。他双眼圆睁,眼里写了两个字——渣男! 顾延解释说,是新娘单方面,他们大学毕业后就好多年没见了,这回他到附近的山里度假,偶遇涂燕燕,邀请他参加婚礼,他闲来无事,抹不开面子就答应了。昨晚他看电影到十二点便回客房睡觉,走过二楼楼梯转角,撞到涂燕燕聊了两句就各自离开了。 朱舟子鼻子用力哼了声,现在说:「真的吗?我不信。」姜荻拿拳头抵住下巴,也不大相信顾延的说辞。 不过,姜荻苦笑,幸好顾延心中尚存逼数,没把十二点后去的哪间客房说出去,不然他就彻底社死,脚趾抠进地心,直接掀桌,侦探也不想干了! 猫啸天笑声爽朗,扶了扶墨镜:「我的故事你们可能听着觉得奇葩,答应我,千万别骂。系统给的人设,我也没有办法。」 「我是猫啸天,一名沙滩排球运动员。」他回望众人灼热的视线,清咳几声,「也是新郎靳怀启的男朋友。昨天轰趴蹦完迪,靳怀启装醉,十点多回房间就给我发那种简讯,让我过去。然后我们就在婚床上为爱鼓掌到凌晨两点……涂燕燕没回来,也没打电话发信息。」 「……噗!」姜荻呛到,拍着胸脯大口喘气,从靠椅上滑下去,箕坐在地毯上,感慨道,「贵圈真乱啊。」 众人凑到一块,除了顾延俱是耷拉着脸。他们把时间线反覆盘了几遍,依然无法确定凌晨一点后新娘去了哪儿?见过谁? 但更大的麻烦是,经过刚才那通自白,姜荻愣是没听到一个强烈的杀人动机。他嘆口气,心里明白这六人都有所保留,生怕峰迴路转被系统安排成帮凶。 【叮!最新剧本送达,请查收。】系统女声兀地响起,玩家们面面相看,像德州牌桌上的牌手,即便别人看不到自己的系统,也拿手挡住,敛着视线拉着下巴一目十行地浏览剧本。 【他们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相信。要知道这六人里有一个穷凶极恶的杀手,还有一个他或她豢养的猎犬。顾延复杂的情感过往也令你神经紧张,你不清楚,自己是在惶恐和他旧情復燃,还是在担心他真的做了什么坏事。顾延会是兇手吗?你决定找个机会跟他开诚布公地谈谈。】 【叮!系统任务:三天三夜的旅程中,每晚玩家将匿名投票给心中认定的兇手。侦探两票,其他玩家各一票。得票最多的玩家将被强制弹出,投出兇手则侦探和平民获胜,投出兇手加帮凶,则侦探和平民获得额外积分奖励。若第三晚仍未淘汰兇手,则兇手阵营获胜,奖励十倍积分。副本通关与否视玩家所在阵营的胜败而定。祝各位梦魇愉快!】 霎时间,会客厅唯有粗重的唿吸。《梦魇之牙》的积分奖励给得抠搜,除了单个副本贡献度前列的大佬,普通玩家只能勤勤恳恳刷副本以量取胜,积少成多。 第52页 莫问良骂了句脏,嘀咕道:「积分,十倍啊!哪个狗娘养的运气这么好?早知道我也去做兇手了。」 姜荻嘴角抽搐,暗自吐槽,莫问良,你这贼眉鼠眼的,怎么那么容易就叛变了? 这一聊就从早上九点唠到中午十二点,姜荻肚子咕叽叽叫,猫啸天站起来伸懒腰,花衬衫领口骚里骚气地开到胸骨以下。 魏千霜提议大伙去厨房做点吃的,边吃午饭边聊,但除了她,其他几人都聊得口干舌燥,脑子发懵,就约定好两三人为一组,不要落单,各自去弄些食物,也稍微休息一会儿,下午再去找新娘的尸体。总归人都死了,死人还能自个儿跑了不成? 「小姜哥,我跟你一起吧。」魏千霜裹着毯子,她身形娇小,我见犹怜,「我会做蛋包饭。」 姜荻深吸口气,仿佛已经闻到了咖喱蛋包饭的香味,然后断然拒绝了她:「谢谢,但我想回去睡会儿。客房里有点心,能垫垫肚子,就不麻烦你了。」 魏千霜失落地噢了声,豹纹延长甲抠着绒毯的毛絮。姜荻瞥一眼顾延,起身回到三楼客房,一路无事,如莫问良所说,这座宅子很干净,暂时没有那种东西,鬼新娘尚未驾临。 五分钟后,房门被人敲响,笃笃,笃,两短一长。姜荻心提到嗓子眼,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才拧开锁扣,门扉半开,就勐不防被闪身进来的顾延抵到墙上。 「唔!」姜荻挣动,可惜手腕被掣住,腕上淤青添上一圈指印,痛得嗷嗷叫,踩了顾延一脚。 「嘘。」顾延食指贴住姜荻下唇,柔软的花瓣似的触感,让他耐不住轻轻往下按。 姜荻面皮发烫且刺挠,张口欲骂復又被顾延虎口卡住嘴角,用力捂住嘴。他顺着顾延的视线瞥向门板,眼神质问顾延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顾延欺身过去,嘴唇无意地贴着姜荻耳廓,以气声说:「外面有东西。」炽热又冷冽的气息,似丝丝蔓蔓,与姜荻的唿吸交融。 姜荻:救大命!!!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信息量合适么?是太慢还是太密集啦?一章写太久已经感觉不出来了quq 第25章 鬼新娘5 姜荻屏住唿吸, 心若擂鼓。他们靠得很近,近乎耳鬓厮磨, 身体的反应很奇妙也很诚实, 一股他无法控制的酥酥麻麻的电流蹿入四肢百骸,指尖发麻,直抵尾椎, 酸酸胀胀地往下坠。 我操, 草,艹, 屮! 姜荻都快疯了,角色扮演模式的沉浸感这么牛逼吗?剧本里昨晚发生的事,快半天过去身体还有感觉, 让他既羞耻又迷茫。身体和精神仿佛裂成两半,一半欲仙, 一半欲死。 偏偏顾延跟没事人一样, 对姜荻经受的折磨一无所知。他把姜荻压在墙上半晌, 眼睛专注盯着门板,似乎在与门外窥视的目光对峙。 少顷, 顾延放开姜荻, 见他气喘吁吁,两靥浮起红晕, 不由皱眉:「为什么不用鼻子唿吸?」 姜荻总感觉这话有些暧昧,愈发觉得丢脸,恼羞成怒道:「我们人鱼都是用腮唿吸的,怎么, 嫉妒吗?」 顾延淡漠地望过去, 姜荻立时怂了, 手缩进袖子,小声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跟踪我。」顾延回答,重音落在「人」字上。 姜荻隔着衣袖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什么人?玩家?还是……鬼新娘?」 顾延耸肩,说他也不知道,对方可能有伪装方面的特殊技能,靳家宅子太小,他的龙牙刀不方便施展,而且现在情况未明,用暴力手段把人揪出来,不如引蛇出洞。 姜荻点头:「哥,晚上就要投票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顾延狭长的眼睑微压,轻嗤了声:「你就不怕我是兇手?姜荻,你的试探太拙劣了。」 「怎么会?没有的事!」姜荻被戳破心思,挠一挠脸颊,讨好道,「以现在的线索,你的嫌疑是最小的,基本没有杀人动机。」顾延是新娘多年前的暗恋对象而已,又没有利益关联,既不会是情杀也不会是仇杀。 「如果我撒谎了呢?」顾延反问,「如果我当众说的那些话是在给帮凶暗示,搅乱局面……让所有人都怀疑自己是帮凶,换言之,所有人都会为了活下去而在今晚的投票中保我。」 顾延勾起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满意地看到姜荻被他吓到,浑身一颤,挨着墙根缩成一团。 「延哥,你别吓唬我啊。」姜荻嗷的一声,痛苦捂脸。 为了游戏平衡,玩家结为队友后只能保证进入同一个副本,不能保证成为同一阵营,于是,在分阵营的副本里,时常发生昔日情比金坚的队友拔刀相向的冥场面。 姜荻思忖道,今天他还没掷「赌狗的十四面骰」,如果顾延是兇手,那也不必掷了,今日运势肯定是最惨烈的零。侦探和兇手水火不容,跟顾延对上,他还有救吗?直接找个地刨个坑,把自个埋了吧。 也许是姜荻扁着嘴,眼尾泛泪,面色苍白像一吹就化,看着实在可怜,顾延忍不住笑出声:「骗你的。」 靠!姜荻偷偷瞪顾延,挪到床尾,一屁股坐下去:「你不是兇手,那么谁是?莫问良?我看他鬼鬼祟祟,挺可疑的。」 顾延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胶囊咖啡机无声运作,滚烫的咖啡液缓缓流淌,恰好装满一杯。馥郁的苦香瀰漫,顾延抿一口,与焦灼如铁板烧的姜荻相比,很是游刃有余:「谁是兇手重要么?重要的是,在投票之前兇手会做什么?」 第53页 姜荻抓抓头髮,卫衣兜帽随之歪到耳侧,如阳光般耀眼的金髮乱成鸟窝。他茫然道:「嗯……拉帮结派?栽赃陷害?」 顾延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如同神祇:「如果我是兇手,会第一时间把有投票权的玩家都杀了。」 比起无可辩驳、无从反抗的系统规则,自然是处决可能威胁到自身的玩家更为简单直接。姜荻体内漫出一股寒意,蜷起指尖,这才确定顾延没有撒谎骗他。以顾延的「人设」,这么做才是「对的」,他早知如此,不是吗? 「我……」姜荻卡壳,「平民和侦探的通关条件是找出兇手,这个方案不适用,可惜了,欸。」 顾延搁下骨瓷杯,修长的手指勾着杯把,眸间闪过一丝讽意,下一瞬却沉下脸,问姜荻,脖子上的伤痕哪儿来的? 姜荻尴尬不已,重新戴好卫衣帽子,搪塞道:「山里蚊子多,刚才出去院子里咬了我好几个包。」 顾延呵了声,并不相信,经验使然,灵异副本里突然出现的伤口、淤青、胎记,都须要提起警惕。见姜荻涨红脸,明显有所隐瞒,顾延径直走上前,微躬下身,左手按住姜荻肩膀,右手像拆礼物一样解开扎成蝴蝶结的帽绳。 「??!」姜荻愕然,想躲却无路可退,再往后躲得躲到床上去,那像什么样子?可顾延指节摩挲他下颌软肉的触感实在清晰,他身子一抖,差点厥过去。 「这是?」顾延眉尾轻挑。 社死社死,宇宙第一社死事件!姜荻破罐破摔:「吻痕!怎么样小处男,没见过吧?」 顾延一时失语,想到剧本上寥寥数语的「和前男友姜荻情之所至打了一炮」,恍然大悟。指尖点一点姜荻颈侧的红淤,好奇地往下按,直到姜荻瑟缩,脸红到滴血,顾延才收回手,好整以暇问:「为什么还有指印?」 你好意思问?!姜荻快要气死,生硬回答:「不知道,又不是我弄的。」 顾延沉吟片刻,状似无辜地解释:「但我没有那方面的爱好。」 那方面?哪方面?!顾延,爹警告你,用词不要那么危险!姜荻撇撇嘴:「谁知道呢?不是你搞的还能是谁……」 话音未落,姜荻便面无人色,周身血液像被人抽走。顾延薄唇紧抿,冷冷地下令:「把衣服脱了。」 姜荻震惊,死死捂住领口:「我不!」 他一个大男人没什么不能给顾延看的,但这也太要命了吧?再想到《梦魇之牙》的小说连载,读者们能纵享顾延视角发生的一切,姜荻现在就是想丝滑地去死。 顾延双手抱臂睨他一眼,姜荻暗骂一句,犹犹豫豫地褪去衣衫,闭上双眼,在客房明亮的光线下接受检阅。呜,姜荻打个激灵,在顾延命令下翻面儿,趴在在床垫上。 宽大的掌心覆上青青紫紫的嵴背,把指印一一抚过、比对。姜荻浑身战慄,不知是羞的还是怕的,顾延体温不高,但贴在腰间时,姜荻仍像被烫到,咬住被角发出呜咽。 一手就能握住的腰身,有着柔韧的触感,在雪窝似的腰眼上有个青到发黑的手印。顾延右手虚虚覆过去,目光微沉,喉咙发紧,说出的话却让姜荻从头凉到尾巴根。 「这不是我的手印,小了一圈,更像是女人的手。」 * 下午一点,玩家们约定好分成三组在靳家大宅上下搜寻线索。猫啸天和朱舟子搜一楼和地下室,他和顾延搜二楼,魏千霜、戚楚卫和莫问良搜三楼,互相保护,彼此监督。 姜荻把顾延的推论告知,提醒众人长个心眼,保持警惕,遇到情况就大声唿救,他和顾延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啊?小姜哥不跟我一起吗?」魏千霜有些失望,「顾延大神那么厉害,一个人也可以吧?」 姜荻苦笑,要是早上他还敢跟顾延分开单独行动,现在可不敢,恨不得再次变身毛绒绒,让顾延揣兜里走。 「分三组效率高,也安全。」姜荻说,「你跟着莫哥和戚楚卫吧,他们会照顾你的。」 「好吧。」魏千霜遗憾地目送两人离去。 莫问良讪笑,掰响指关节:「他俩蜜里调油,我们就别凑热闹了。走吧,大小姐。」 魏千霜一步三回头,悻悻地跟在戚楚卫身后拐上三楼。 二楼有十几个房间,功能性的居多,茶室、小会客厅、书房……姜荻和顾延对视一眼,默契地先走进监控室。 「啧啧啧。」姜荻感嘆,「我还是头一回见谁家有这么齐全的监控设备。哥,要是运气好,会不会直接拍到兇手的行兇画面光速破案啊?」 姜荻打开待机的电脑屏幕,手指如飞,不一会儿就找到昨晚八点后的监控视频,嘚瑟地点点头。可惜的是,靳家大宅的摄像头作用是安保,大多朝向庭院和各处出入口,露台隐秘的角落也有两枚。 姜荻坐在电脑转椅上,扭了半圈,又被顾延按住椅背扭回去,顾延站在姜荻身后,伏下身虚拢住他,手心罩住姜荻握滑鼠的右手背,姿势过分自然且强势,搞得姜荻耳垂髮烫坐立不安,有苦说不出。 滑鼠点开露台的监控文件,拉动时间轴——晚上八点三十五,一位穿白色迷笛裙身姿曼妙的女子走上露台,她坐在月牙形状的发光摇椅上,长发低垂,看上去很低落。八点四十,朱舟子推门进来,搓搓手上前搭话,他坐在白衣女人身边,舔着脸越凑越近…… 第54页 「我去,朱舟子这人设和他本人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姜荻按动滑鼠快进,想坐直,头顶却抵到顾延下巴,只好委屈巴巴地往下缩,「这儿,八点四十二,魏千霜进来扯头花。」之后露台又陆续来了几人劝架,几分钟后众人相携离开露台,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顾延站直身子,声音微冷:「他们两个在这件事上没撒谎,但是……」 「唿。」姜荻松一口气,问他,「但是什么?」 顾延剑眉紧拧,有些一言难尽:「有一点奇怪,微妙的怪异感,可能是我多心了。」 姜荻抬头,跌入顾延的目光。他摸摸鼻尖:「去看看?魏千霜他们的房间在一楼。」 他们带上监控室的门,快步下到一楼,猫啸天和朱舟子不在,应该还在地下室搜索。姜荻暗暗叫好,循记忆来到遇见魏千霜的客房门前。 房门虚掩,门把手的位置空荡,锁头孤零零掉地毯上,看来上午戚楚卫一脚踹开门锁后,魏千霜他们还没去修。 姜荻不费吹灰之力进入魏千霜、朱舟子的房间,被褥凌乱,檯灯歪倒,花瓶碎了一地。他忍不住吐槽:「朱舟子人品真的绝了,别人姑娘不愿意,他居然想强来!要遇到个不好惹的,上面下面的头都给他拧掉。」 「这种事,在副本里很常见。」顾延淡淡道。 「什么?!」姜荻惊呆了,「你是说,像朱舟子一样的人渣,游戏里还有很多?」 顾延冷哼,嘲讽之意鲜明到刺眼,像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姜荻能这么天真:「你相信《梦魇之牙》的玩家有人性?」 没有法律,没有暴力机关加以管束,高压环境下人会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玩家歷经常人难以想像的艰险厮杀,拥有超能力一样的特殊技能,即使离开副本回到现实,他们还能把自己当成普通人类吗? 姜荻头皮发麻,背后浸出冷汗,说实话,之前遇到黄四娘娘都没让他如此恐慌过。他僵着脸,麻木地看着顾延娴熟地翻箱倒柜,再把一切归为原状,连床单的褶皱都尽量保持一致。 见顾延掏垃圾桶,姜荻嘴角抽搐:「哥,大可不必。」下一刻就看到顾延隔着一次性手套,两指夹出个半透明黏煳煳的橡胶制品。 「这特么啥呀这是?」姜荻目瞪口呆,「怎么会有用过的套?他俩仙人跳,做局骗我们?我靠!」 想到魏千霜哭得梨花带雨,把他们都骗过去的可怜样,姜荻不禁感嘆,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也太会演了这些人。 谁知顾延嘴角向下,抿成一条线,摇头否定:「不是,这是女用安全套。」 「嗯……嗯?!!」姜荻有点懵,脑瓜子哗啦啦地响,天旋地转,「什么意思?我见识少,你别骗我。」还有,崽,你为什么这么见多识广啊?! 顾延小心把手套翻过来,将那湿黏的玩意儿收入其中,再拿纸巾包好。他以冷漠的语气,叙述一个客观但惊悚的事实:「使用过的安全指套,一般用于女性同性伴侣间。」 作者有话说: 姜荻:吃瓜的猹.jpg 第26章 鬼新娘6 「女……同性恋伴侣?」姜荻愣住, 磕巴道,「魏千霜和新娘涂燕燕?那, 那个猫啸天和新郎也是?我去我去, 他俩形婚啊?!」 顾延耸肩,只说如果是这样,魏千霜和猫啸天就有概率等同的情杀动机, 一位手刃前女友, 一个谋杀情敌。但魏千霜的犯案时间更充裕,也更容易得手, 毕竟谁也不知道她跟涂燕燕厮混到几时。 「可是,我总觉得兇手不是她。」姜荻迟疑。 顾延嗤笑,戳了戳姜荻的脑门:「不要用感觉。」 姜荻听出顾延的潜台词, 心里一股火噌地往上冒,可顾延旋即拉开距离, 双手插兜, 仍是那副疏淡神色。姜荻的小火苗当即歇菜, 怂了吧唧地央求顾延多说点。 「回去看监控。」顾延决定,见姜荻疑惑不解, 他抚住额角, 嘆口气说,「摄像头没拍到室内, 但是,能确定新娘是否离开了这栋房子。我们要赶在其他人之前找到涂燕燕的尸体。」 顾延语速不疾不徐,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让姜荻升腾起阵阵入骨的寒意。没有尸体和兇器,他们所有的推理都建立在对动机的想像上, 如无根之萍, 站不住脚。倘若兇手先处理掉尸体, 再隔山观虎斗,那就不妙了。 自己手里可是有两票呢,姜荻心头沉甸甸的,乖巧地嗯一声。 他们回到监控室,这一回换顾延上手操作,但见他把监控大屏切换成十六个分屏,再点击八倍速,十倍速,二十倍速……监控中朦胧的夜色没入顾延沉黑的眼眸,他一瞬不瞬,如同狩猎中匍匐的勐兽。 从昨晚八点到今早八点,画面除了日升月落造成的光线变化,近乎于静止。露台上的闹剧结束后,再没有人出现在监控下。 「她还在靳家大宅。」姜荻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反手按住后腰,那道成因不明的青黑手印叫他神经紧绷。 正说着,正门到前院的分屏中出现一个人影,是一位有些眼熟的青年男性,他握住手机颓然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一连拨打了好几个电话,身体抖若筛糠,面部表情恐惧到狰狞。 监控拍不到大门内部的情形,只能从俯视的角度看到青年被谁叫了声,扭头看向门内,接着手脚并用爬下数级台阶。 第55页 姜荻看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立刻确定这个男人就是早上死去的新郎,靳怀启。 然而,下一刻,他提起一口气,目瞪口呆看着屏幕中的靳怀启缓慢站立,但姿势诡异,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吊住脖子,如一颗人头气球,脚尖点地,接着手脚仿佛被鱼线控制,关节反向扭曲,像傀儡般以诡异的姿态,大步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跑去。 靳怀启戴着蓝牙耳机,还在绝望地跟电话那头求援,算算时间,正是拨到大宅走廊那通。 监控无声,仿若哑剧,顾延和姜荻同时陷入沉默。 「要去涂燕燕的婚房看看么?」姜荻声音沙哑,干咳一声,眨巴眼睛打量顾延的表情,「主卧应该在三楼,那儿兴许有至关重要的线索。」 顾延沉思片刻,摇摇头:「不必,交给莫问良。」 姜荻皱眉,嘴里嘀咕:「万一他是兇手咋办?哥,你居然相信他啊?」 实则在心里大喊:崽,你清醒一点!莫问良的人设是两面三刀的野心家,黑心军师啊,你不要被他三句话一句脏的混混表象给骗了!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顾延宽阔的掌心揉了揉姜荻头髮,站起身,「放心,他如果是兇手不会是这副怂样。顶多是个不知所谓的帮凶,哼,闹不出风浪。」 忽然的亲昵让姜荻耳垂髮烫,可顾延的举动十分自然,简直……像在摸小狗勾。 他不好反应过度,只得移开视线,语气僵硬地说:「那去其他房间转转,时间不多了。」 可惜,生活不是小说,他们在二楼的茶室等地掘地三尺,耗费了一个下午都再没找到有用的信息。姜荻有些后悔,除了魏千霜和朱舟子这对未婚夫妇,玩家和新郎新娘的房间都在三楼,要是让顾延去三楼查看想必会有更多进展。 * 夜阑人静,七名玩家齐聚负一层,靳家家大业大,用以年节聚会的大宅,自然有个看上去有些夸张的中央厨房。 厨房左手边就是暂时存放靳怀启尸体的步入式冷库,姜荻不敢多看,跟着顾延坐到岛台旁的吧檯椅上。 「哟,小侦探饿了吗?我简单做了点吃的,先填填肚子。」猫啸天笑出一口白牙,墨镜挂在围裙上。沙排运动员的体格和深蜜色的皮肤在粉色围裙衬托下,颇有种贤惠的味道。 「有什么好吃的?」姜荻勾头去看,瞅见焗龙虾、白葡萄酒青口、芝士薯条等热腾腾的食物摆满白色大理石岛台,不禁咽口唾沫,嘴上说那怎么好意思呢,拿刀叉的动作却很诚实。 不待顾延发话,饿昏头的姜荻就干下去一只越南鲜虾卷,顾延轻嘆口气,草草吃了几口。 其他玩家面面相觑,下午才提醒他们保持警惕的侦探,居然毫无戒心地吃了猫啸天的东西,实在令人汗颜。看姜荻吃得香,他们也被勾起馋虫,道声谢后就埋头吃饭,吃的也不多,都是姜荻动过的菜色。 酒足饭饱,姜荻最后一个放下刀叉,摸着肚皮抬起头,后知后觉气氛紧张。 「干嘛呢这是,斗鸡啊?」姜荻打哈哈,抓一抓蓬乱的金髮,问他们下午有没有发现新娘的尸体? 几人摇头,姜荻摸摸下巴:「那说说吧,都找到了什么?」 莫问良倚在烤箱边,上下抛掷一颗青苹果,见没人搭腔,都怕木仓打出头鸟,嗤之以鼻道:「妈的,磨磨蹭蹭的有意思吗?我先来吧。虽然有点对不起今晚的厨师,应该说的话还得说。」 他掏出一只手机,扯起嘴角,挑衅地看向猫啸天。猫啸天随即去摸口袋,脸色发绿。 莫问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奇技淫巧,三两下解开锁屏密码,笑嘻嘻道:「冒犯了啊,猫大厨。」 他点开蓝色图标的社交软体,密密麻麻内容不堪入目的私信箱上方置顶,赫然是和新郎靳怀启的对话框。 姜荻两只拳头杵着下巴,趴在岛台边,就听莫问良捏着嗓子把猫啸天和靳怀启的聊天内容复述了一遍。略过一些骚气沖天的调情,和数十张除了衣服啥都有的自拍,在婚期临近前,猫啸天的言辞愈发激烈,充斥即将失去爱人的沮丧,对新娘涂燕燕的嫉妒,和对靳怀启的怨恨。 「等等,这些我都可以解释。」猫啸天双手捂脸,暗骂一句,「为什么我一个直男,要接这种剧本?日了狗腰子了。」 他注视姜荻,眼神诚恳:「我嫉妒涂燕燕不假,但我没理由杀她。小侦探,像靳家这样的家庭,不能接受靳怀启是gay很正常吧?我就是杀了涂燕燕,那靳怀启还能娶别人,又不能都杀了。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直接干掉靳怀启不是更划算?」 猫啸天说的有几分道理,其他玩家却不买帐。 朱舟子脖颈前倾,后颈的赘肉能夹死苍蝇,他舔舔嘴唇笑道:「猫啸天做的饭可以,狡辩的水平一般。不过,嘿,我这儿还有个比他动机更强烈的。」 他收紧肚子,艰难地从裤兜里取出一张叠成四折的a四纸,展开铺平,扬声念道:「本人涂燕燕在某年某月某日,从莫问良处借到一百五十万元,现已归还十六万元。由于还款逾期,本人自愿给出借人莫问良每月七万元利息,所有本金和利息将于某月某日之前还清。」 他面露得色,惬意地弹了几下欠条:「姓莫的,你之前怎么说的?从流氓手里救下涂燕燕,所以成为被邀请参加婚礼的朋友。哈哈,朋友!借高利贷的朋友?你们再瞅瞅还款时间,这不是昨天嘛?你这哪是来参加婚礼给红包啊,是来追债的吧?」 第56页 莫问良冷笑,指关节喀咔作响,并不解释撒谎的事实:「人死了我跟谁讨债去?跟你吗?」 「你!」朱舟子气不忿儿,可莫问良斜眼看人时,像在看一头拱食的猪,他被震慑住,不情愿地闭上嘴。 猫啸天松口气,解下围裙挂好,又单独切一只水蜜桃给姜荻:「来,清清口。」 他坐在顾延斜对面,被对方的视线刺得背后发凉,深唿吸,硬着头皮道:「顾延,我听说过你,知道你很强大。但这是游戏规则,唉,对不起了,别怪我啊,我也是为了让姜侦探早日破案。」 猫啸天打开流理台下的抽屉,取出一件熨烫平整的黑色大衣。姜荻眉梢一挑,就听猫啸天说:「这件衣服是你的吧,顾延?我在一楼客用衣帽间,找到了大家寄存在门厅的大衣外套。其他人的衣兜里没什么可注意的线索,只有顾延大佬,嗯……我找到了这个。」 大衣内袋里有一只黄色信封,猫啸天将其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照片。他像展示ppt那般,把照片挨次摆开,铺满大理石台面,前几张仅是普通的风景照,山水树木。 后续的照片却变得诡谲怪诞,画面中心是华美的靳家大宅,拍摄者像从山脚窥视,距离越来越近,长焦镜头对准空无一人的庭院,窗帘紧闭的房间,最后一张是在露台相拥的一对男女,白裙女子的面向远处的镜头,嫣然一笑。 姜荻伸长脖子去看,顷刻间,头皮发麻,金髮根根倒竖,喉咙干痒,讪讪望向顾延。 「没什么好说的。」顾延沉声道,「我在山里徒步,无意间拍下这幢宅子,听说是当地望族的宅院,就多按了几下快门。」 众人不语缄默,互相使眼色。这些相片,是顾延在哪儿洗的呢?深山老林里可没有洗片的暗室。他带着洗好照片,接受涂燕燕的邀约,又有什么目的?但顾延都纡尊降贵解释了,他们不好再在明面上挑刺,只好在心里记上一笔。 半天没说话的魏千霜清清嗓子,打破沉默。她精緻的豹纹指甲在餐巾纸上划拉出一道道痕迹,狡黠地望向寡言少语的戚楚卫,笑道:「我找到个好东西。」 她从挎包拿出一摞文件,是一份遗嘱草案。姜荻接过,一目十行迅速翻看,立遗嘱人是靳家老爷子,也就是靳怀启的爷爷,戚楚卫的生父,遗嘱内容包含令人咂舌的天文数字信託基金,几十处不动产、集团股份,获益人无一例外都是那个倒霉催的骗婚基佬靳怀启,而作为私生子的戚楚卫,仅仅获赠一套公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魏千霜笑容冶艷,盯住戚楚卫,「这么多钱可比莫哥那可怜的一百五十万有说服力呢。让我猜猜,你杀了涂燕燕,想嫁祸给靳怀启,让靳家为他蒙羞,一个入狱的孙子当然比不上履歷表清白的亲儿子。到时候,这份遗嘱上的东西不都是你的了?」 莫问良啧了声:「妈的,仇富了。」 戚楚卫摸一把青色的头皮,思量片刻反问:「靳家有钱,有顶级律师团,诬陷靳怀启杀一个没背景的女人,他当晚就能保释出狱,再以过失、精神疾病等等名义保外就医,甚至无罪释放。说我为财杀涂燕燕,解释不通。我近水楼台,对靳怀启下手易如反掌。」 魏千霜噎住,一时没找出破绽。一桌子人你一言我一语,火药味沖鼻,时不时交头接耳拉小团体,排着队找姜荻单独谈谈,姜荻招架不住,耳中只剩一条细长平直的忙音。 「漏了一件事。」顾延按住姜荻肩头,沉稳的力道让他浮躁的心跳和气闷的胸口稍有缓解,「魏千霜,我和侦探在你和朱舟子的房间找到一样东西。」 他把裹在纸巾里的女用指套放在岛台上,而后用平静冷峭的语气解释这样东西的用途。 新娘和魏千霜的狗血关系曝光,所有人一片譁然,朱舟子露出看好戏的表情,搓了搓手。 魏千霜脸色大变,羞愤道:「那又如何?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这,这不过是分手炮!她和我都有婚约,女人和女人,又不影响什么。」 掷地有声的「分手炮」三个字叫姜荻面上发烧,他不自然地瞟了眼顾延,扶着吧檯椅边缘挪了挪坐姿,酸胀的某处仍像有实体存在一般,给他加了一层debuff,一天都不舒坦。 顾延只是按部就班提出证据,眼看马上到投票时间,魏千霜抿紧红唇,胡乱攀咬道:「我举报,顾延以色侍人!中午我都看到了,顾延进了侦探房间,小姜哥出来时走路姿势都不对了,脸还特别红。」 姜荻:「……姐,别乱讲啊。哪儿有你说的那样。」 「那你脖子上红红的是什么?别跟我说是蚊子咬的。」魏千霜嘁了声。 「嚯嚯,哈哈哈哈!」莫问良快笑抽过去。 姜荻扯开领口散热,一口咬定:「就是。」 顾延支着下颌,不由勾起唇角,漫不经心扫过去,魏千霜立时缩缩脖子,后颈有凉风吹过。 众人吵得不可开交,似乎每个人都有杀人动机,却都无法提供零点后的不在场证明。 姜荻捂住额头,打暂停:「才第一晚,没有明确的方向,连特么尸体都没,票走一个人对平民阵营不利。」 玩家们安静下来,姜荻瞥一眼顾延,见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敲击台面,移开视线,继续道:「我提议,一会儿按现在座位的顺序,投票给右手边的那个人,我手里的两票则平均分给随机两个人,造出平票,第一晚就不会有人被淘汰,怎么样?」 第57页 莫问良眯起眼睛,提醒他:「小姜,你这么做就不怕兇手猜对你要投谁,顺手把人票死?又或者兇手和帮凶联合,两个人票一个,再加上家的一票,三票就足够带走一个人了。」 姜荻深唿吸,琥珀色的瞳仁清亮:「我知道,但我们只能去赌。如果指定好两个玩家,让大家分票去造平票的局面,会更方便兇手操作。」 他话说的笃定,心里其实慌的要死。顾延握了握他的胳膊肘,像在鼓励。 姜荻拿出小学时国旗下讲话的勇气,环顾神色各异的六人:「虽然不知道你们之中谁是兇手,但我想说……木藏于林,留下的玩家越多,其实兇手暴露的可能越低。如果我是你,就会按我说的做。好了,我说完了,你们自个儿想去叭。」 厨房的挂钟时针不偏不倚指向十一点,断句呆板的机械女声响起:【叮!真是漫长的一天呢~聪明的你一定从其他玩家的花言巧语、鬼话连篇中察觉了事件的真相。谁是兇手?你想知道,我想知道,鬼新娘也想知道。】 不知怎的,姜荻浑身阴冷,往顾延身边靠了靠。 【投票时间到!请在屏幕下方选择你心目中最有可能的杀人恶魔。嘻嘻,选择拼凑出真相,但真相只有一个噢~】 厨房陡然安静,所有人都紧盯着自己眼前浮现的系统界面,虽然看不到其他人的,但都像没复习就上考场一样,忍不住左顾右盼。 姜荻咬住下唇,靠撕扯伤口的疼痛让头脑冷静。他不敢保证兇手会按他的想法暂时蛰伏,甚至不敢保证兇手之外的其他人会听他的话。 平民和侦探看似人多势众,但敌在明我在暗,兇手可以选择木藏于林,也可以选择尽快淘汰一个平民,好在之后两天获取更大的优势。 叮叮声挨个响起,其他人已经选好了,就剩下姜荻。没人催促他,但打量的、质疑的目光如有实质,宛若刮骨的刀,在剜姜荻的血肉。 姜荻啃咬食指指节,希图保持镇静,余光瞥向顾延,想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提示,可顾延只是面无表情垂下睫羽,不大耐烦地轻轻敲击。 热汗自髮根沁出,浮上额头,一滴滴滚落,汗湿的金髮黏在鬓角,衬得姜荻的五官愈发清隽秀美。 「算了。」姜荻按照约定,随机选定两个人,朱舟子和戚楚卫。 之所以刻意避开顾延,当然不是因为魏千霜说的权色交易,而是担心和兇手撞上脑迴路,一不小心把顾延票走,那他身上的鬼手印,就没人能帮忙破解了。 【叮咚!所有玩家已投票完毕,系统正在紧张计算中~副本《鬼新娘》,第一日,得票最多的玩家是——】 作者有话说: 换了个文案,宝贝们看看咋样? 第27章 鬼新娘7 【猫啸天, 三票。他的身份是——平民!】 厨房内一片寂静,玩家们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都没预料到这个结果。 猫啸天倒看得开,他重新戴上那副骚包的雷朋墨镜,捋一把银髮, 笑出齐齐整整的八颗牙:「唉, 没想到啊,忙里忙外做了一顿饭, 兇手大人还是没高抬贵手。哎哟,你们都丧着一张脸做什么?我只是被强制弹出副本,又不是现在就会死。」 他的身影宛如载入失败的特效影像, 边缘部分开始变得模煳,马赛克和杂乱的光斑、线条从下往上将他吞噬。 整个过程无声无痛, 猫啸天亦面不改色, 但姜荻依然心底发冷, 隔着衣服与顾延的体温相触,才绷住表面的镇定。 在完全消失前, 猫啸天转向姜荻, 调侃道:「小侦探,不是你的错, 第一晚投票註定有一个平民要牺牲。接下去两天不会太平,我早些走人说不定能保住一条小命。找到真兇带大家通关的重任就交给你啦,哥们先走一步。对了,你要小心顾延……」 话没说完, 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俗话说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 猫啸天被暂时淘汰,临走前还给顾延扣了一口大锅,众人怀疑的目光顿时直刺顾延而去。 姜荻咬咬牙,双手十指交叉紧握,顶着压力为顾延辩解:「不是他。」 魏千霜嗔怪:「小姜哥,你千万不能被美色迷失了心智呀。顾延是长得帅,但你要用侦探的两票去烽火戏诸侯,可不能拿我们的性命开玩笑。帅哥哪儿没有?喏,你要是不介意,等出了副本,我介绍几个小狼狗给你,保证又会叫又会撩。」 姜荻眼皮一跳,不理会魏千霜,转而问其他人:「我的票没给猫啸天,魏千霜坐在猫啸天左边,三票里肯定有她一票,你们四个呢?投的谁?」 莫问良、戚楚卫和顾延都说,按姜荻的要求投给了右手边的玩家。 唯有朱舟子磕磕巴巴,色厉内荏道:「得,是我投了他。咋地,当了侦探就非要人人都听你的不成?没这个道理!我有我的判断,他一个同性恋,噁心死了,投他有毛病吗?就算我想错了,也不能说明我是兇手吧?」 姜荻蹙眉,心想,系统没公开其他人的得票情况,对兇手是利好,再加上有朱舟子这类玩家搅局,更为兇手打足了烟雾弹。 「欸,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姜荻凝视朱舟子,想从他紧张的神色中发觉异常,「但你这副表现,也有可能是兇手在故意示弱,用愚蠢和猥琐来装模作样。」 「嘿,你怎么骂人呢?!小人得志!」朱舟子跳脚,鼻孔大张,抡起蹄膀就要打人。 第58页 他看着矮墩墩的,但兴许是积分给速度加成,转眼间,碗大的拳头就出现在姜荻眼前,拳风吹起他浅金色的额发。 姜荻瞳孔骤缩,下一剎,只听啪的一声,顾延接住朱舟子的重拳,眉毛都不曾颤一下,手背青筋暴起,指骨微凸,但听见令人牙酸的喀喇声,朱舟子肥硕的拳头就在顾延手中折成一团看不出形状,骨头捅破皮肤的血肉。 魏千霜尖叫,莫问良和戚楚卫俱是脸色一沉,巍然不动。 朱舟子也没想到顾延会直接发难,他捂着重伤的右手痛叫,心想,魏千霜那娘们说的难道是真的?顾延和姜荻有一腿? 姜荻吓了一大跳,惨白着脸望向顾延。不过,他可说不出质问的话,那也忒没良心了。刚才要不是顾延,变得血肉模煳的可就是他的脑袋。 现在跟朱舟子槓上,对其他人形成威慑,不知是喜是忧。但事已至此,再犹豫踌躇也没有意义。 「投票结束了,你不配合復盘,还在这儿闹内讧。行,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叭。晚上睡觉时小心点,别被鬼新娘捉去拜天地!」姜荻眉心轻蹙,拽了下顾延袖口,「哥,我们走。」 他加上顾延一共有三票呢,谁怕谁啊? 顾延怔愣须臾,像是没想到姜荻性子这么辣,说翻脸就翻脸,直接撂挑子不干。厨房里剩下四个人面面相窥,侦探呢?这就跑路啦? * 三楼走廊,边柜上骨瓷花瓶插着橙红的天堂鸟,地毯吸去脚步声,仅余轻轻的闷响。 姜荻抓耳挠腮,脸皮涨成刚出蒸锅的寿桃,脑子里有一台收音机在用《甩葱歌》的曲调单曲循环——完蛋啦,完蛋了啦,全部完蛋啦!你把事情搞砸啦! 顾延低笑,挨了姜荻一记眼刀,他正色道:「其实你刚才闹……演的那一出,还是有点作用。」 「嗯,嗯?!」姜荻震惊,莫非他歪打正着真打中了兇手的身份?朱舟子那傢伙是兇手?!不是吧! 为了让顾延高看一眼,姜荻抬起下巴,轻哼一声:「那可不?」 「其实,现在兇手的身份已经唿之欲出。」顾延声线寒峭,但姜荻听多了,莫名听出一丝愉悦,「演技不错,侦探。」 怎么就唿之欲出了?姜荻无语。 他现在的状况就像是跟奥数学霸请教高考大题,顾延一套「已知,可得」就以为他能听懂,而他只能硬着头皮支支吾吾不懂装懂。 顾延嘆口气,解释道:「猫啸天一共三票,你我都没投。假设朱舟子是帮凶,那他和兇手一定已经互相认出身份,才能一起投一个人。如果魏千霜是帮凶,那么很有可能,她和真兇暂且没有相认,只是兇手看到她的位置选择跟票,本想撞上你的两票之一,三分之一的概率,结果瞎猫撞上死耗子,票走了猫啸天。」 「如果那姓朱的真是兇手呢?反套路自爆的玩法,也不少见。」 顾延微微挑起眉梢:「你觉得呢?」 「……」姜荻撇嘴,「不是。还有两天,兇手不会自爆,太冒险了。」 他掰着手指盘算:「唔,那么现在,真兇的范围就剩下莫问良和戚楚卫 ,莫问良的概率很低……换一种思路,魏千霜是兇手,和她的帮凶同伙确认过眼神,打着位次的幌子投票。」 「嗯。」顾延点头,顺手把姜荻眼尾的碎发拨到耳后。 姜荻回想戚楚卫的种种表现,记得他救过魏千霜,此外只留下沉默寡言的印象。 戚楚卫和魏千霜,谁是兇手? 说话间,他们走到姜荻的客房门前,顾延看一眼机械腕錶,低声询问:「不早了。今晚你自己睡?」 顾延的弦外之音,撩拨得姜荻膝盖一软险些栽倒,耳尖发烫,连连点头道:「对,对啊。那个鬼手印我会处理好的,哥,你别担心。真有什么事儿我一定扯嗓子大声叫你!」 开什么玩笑?中午被壁咚,他可以不计较,晚上再睡一屋还得了?虽然说顾延跟他没什么,但他的身体会有反应啊,怎么着都尴尬。再者,顾延为了通关不择手段,万一剧本要求顾延来一发,再给他结结实实操一顿,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仿佛看出姜荻的所思所想,顾延扯扯嘴角:「也好,晚安。」话毕,转身打开走廊对面的客房门,一言不发地合上。 姜荻吁一口气,肩膀一垮,垂头丧气回到房间,嘭的一声,就大字形瘫倒在床上,五官皱成包子,很是沮丧。 在顾延面前没表现出来,其实他对猫啸天被票死十分自责,心里不住去想,如果侦探是顾延,或许会更早发现真相。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四十,姜荻从枕头下方摸出手机,深唿吸,打算来点刺激的转换心情。 《梦魇之牙》如期更新,姜荻飞快掠过已知的剧情,径直去看顾延载入《鬼新娘》副本后,得知他俩打了一波分手炮的反应—— 「顾延怔愣,很快接受剧本设定。难怪他今早起来神清气爽,仿佛积蓄已久的压力一夜之间释放。上了个男人不曾让顾延的精神遭受冲击,实际上,他对男人女人都没什么兴趣。不过,如果是姜荻……他无声念叨这个名字,心想,那个人的反应一定很有趣。」 姜荻:「……」 不禁回想顾延今天一早找他时的举止。自然,太特么自然了!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切只是剧本的恶趣味设定,只有他这种雏儿,才会为此辗转反侧。而顾延,只用看他的乐子,就能暗爽一天。 第59页 姜荻气得要死,金髮炸成蓬蓬的蒲公英,嘴唇抿成一条短促的线,接着往下看。 「姜荻走路的姿势很怪,膝盖併拢,走一步缓两步,眉头皱着,下唇撅着,像一只翻车鱼。被弄了一晚上,有那么难受么?脸都红了……一会儿让他多喝热水好了。」 像什么鱼?!姜荻怒不可遏,若非一丝理智尚存,他现在就想开门找顾延打一架。 他怕自己没被鬼新娘搞死,先被顾延气死,于是关掉正文,去看读者评论。 他的读者们一向都讨厌给顾延拉cp,有人硬磕,还会被组团狂喷。这回他被剧本安排,跟顾延成为前任,读者小天使们肯定会怒拆cp,把他和顾延拆得明明白白,八百辈子都不会是一家,男男授受不亲。 然而,他註定要失望了,评论区的空气里充满欢乐的气息。 「恭喜顾延首破处男之身,撒花撒花~」 「前排摆摊,红鸡蛋、红豆饭!小手一挥,地雷一堆~红包随份子,嘻嘻~」 「有个男嫂子也挺不错的,小姜,香香。」 「姜荻你就从了他吧。你看,顾延他好爱你!!」 姜荻一口老血哽住,猫眼圆睁:「不是,你们之前不是这样的?」人心易变,人心不古! 他把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又从系统界面取出那枚黑金相间的骰子。看看时间,晚上十一点五十五,今天都没空看运势,不用就浪费了。 这么想着,姜荻将「赌狗的十四面骰」往空中抛去,细碎的光点如同冷焰火,悠悠绽开,徐徐散落。金色的光芒和黑色的迷雾缭绕,在半空划出一颗滑稽的狗头表情包。 姜荻噗嗤笑出声,接住骰子,低头一看——零。 他的今日运势居然是零耶!可是今天只剩下五分钟了,不可能再出现灵异事件,顶多出现零溢事件…… 叮铃,叮噹。窗边的风铃无风自动,姜荻僵硬地扭过头,木百叶窗紧紧闭合,如一张褐色帷幔,显现出一只又一只血手印。粘稠的污血自瓦楞似的百叶滑落,在窗台下聚成一滩黑血。 「我靠。」姜荻脑子里哔的一声,愣了半晌,才三步并作两步往门边跑。 门把手扭不开,姜荻嵴背皮肤都绷成鼓面,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 黑血从百叶窗上涌下,瀑布似的,越涌越多,很快没过姜荻脚背。他心里一惊,眼下无路可去,咬紧牙根,心说赌一把,转身进了浴室,嘭地砸上门,反锁。 然而下一秒,姜荻就想起他惨澹的今日运势,他缓慢扭过头,颈关节发出没上油似的嘎吱声,看向拉上的浴帘。 浴霸明亮到刺眼,炙热的温度烧灼姜荻的头皮,他不断淌下的汗仍然冰凉。浴帘上,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个女人的身影。 姜荻深唿吸,气沉丹田:「顾延——!」 第28章 鬼新娘8 唿喊在浴室迴荡, 姜荻上半身紧贴门板,两条长腿支出去死死抵住瓷砖。 门外, 黑血浸润地毯, 积聚成一滩后并没有停下的意思,源源不断自百叶窗喷涌而出,俄顷, 便淌成汹涌的血河, 血流冲击门板,门框发出刺耳的喀嚓声。 「卧槽!顾延, 你特么人呢?!」姜荻面白如纸,瞳孔缩成可怖的一点,冷汗从鼻翼滑落。 鞋底有些潮, 姜荻低头,但见腥臭的血液已然从门缝渗入。浴室的门快撑不住了, 再过一会儿他可能会被这些黑血淹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姜荻的脑子滞塞无法运转, 只能依靠野兽般的直觉做出最本能的判断。 他左右张望, 右边是洗手台,左侧是拉起浴帘的浴缸。 纤柔的黑影映在雪白的帘子上, 似乎比一分钟前清晰了些, 又好像只是走近了点。不祥感愈演愈烈,姜荻抹一把湿冷的手心, 咬咬牙,视死如归般朝浴帘扑去。 嘭!咚!浴缸里没水,姜荻撞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他揉着额头, 披挂纯白的浴帘, 如头戴新娘的面纱。 门板咯吱咯吱作响, 老式的黄铜门把手左右振动,仿佛有人在门外企图转开拧死的锁芯。姜荻趴伏在浴缸里,浑身上下哪儿都疼,周遭每一处细小动静都在放大,如砂纸打磨他的耳膜。 轰!哗啦!血河沖开脆弱的门扉,姜荻卯足一口气,旋开浴缸下水口。下一秒,积蓄到一人多高的血河迸涌进浴室,一个浪头打来,把姜荻拍进浴缸底部,脑袋一歪昏厥过去。 口鼻吸入腐臭难闻的甜腥血液,让姜荻难以屏息,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寻思着,要是淹死在这儿,他下辈子就做河童水鬼,趁顾延游泳时去挠他脚心。 黑暗,无止境的黑暗。温暖的水流有如羊水,抚平姜荻的惊惧和不安。 「呵——!」他倒吸冷气,豁然睁开眼睛,随即,又恨不得把这对招子挖掉。 姜荻趴在一个赤.裸的女人身上,确切来说,是一具腐败的女尸。 哗啦啦,黄铜水龙头大开,海藻似的长髮在热水中飘荡,肌肤高度腐败,呈泡胀了的黄绿果冻状,五官因过度膨大而模煳,缸壁挂着波澜似的泛黄血渍,浴缸边有一杯长霉的红酒,蟑螂虫蚁爬过干瘪的石榴。 「对不起啊姐们!」姜荻挪开僵硬的手,跪在女尸脚边,目光落在尸体手边一块生锈的刀片上。 这似乎是一个自杀现场。姜荻立即想到副本的死者,新娘子涂燕燕,可尸体的腐败程度太过,就算有持续的热水沖刷,有浴霸高温照射,也不至于在短短一天内变成巨人观。 第60页 他隔着浴帘,两指捻起刀片,正要爬出浴缸小心查看,忽然间,一缕水流抚过他的小腿肚。 浴缸里明明注的是热水,姜荻却浑身发冷。他勐地转头,就见那具女尸双目圆睁,眼球因腐败而暴突,在眼眶上摇摇欲坠。 「打扰了,打扰了,我马上走。」姜荻冷汗如注,喃喃自语,「小姜,遇到事情不要慌,《闪灵》你看过的,问题不大,啊——!」 霎时间,脚踝一凉,似有凉凉滑滑的东西不由分说地掣住姜荻纤巧的脚踝,那玩意儿力道极大,几乎要把他的踝骨捏碎。 姜荻嗷的一声,跟印度飞饼似的被甩了半圈,脑袋重新朝向浴缸和女尸四目相对。女尸扯开嘴角,下颌骨喀吧一声脱落,反手按住姜荻后脑勺,把他往浴缸里摁。 「我操.你.mua的顾延,人哪儿去了?哥!救命啊!」姜荻都要哭了,两只手紧紧撑住浴缸边缘才没痛失初吻,他眼泪哗哗,对那具腐尸哀求,「姐,不要这样,我有男朋友了,虽说是前男友吧,但大小也是个gay,我俩不合适,咕噜咕噜……」 再次醒来时,姜荻发现他身处一个陌生卧室,眼前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墙、白色窗帘、白床单,白雾似的床幔环绕在白木四柱床上。 姜荻踩在羊毛地毯上,如脚踩雪堆。纯然的白色刺痛他的视网膜,不多时,就感到眩晕。 床头的白灯笼上,有个偌大的墨色「奠」字。不知何处吹来阴风,灯笼中白烛摇曳,姜荻心底毛毛的,见到光亮就忍不住靠近,他奓着胆子提起灯笼,脚步蹒跚四下察看。 卧房的门没锁,姜荻推开虚掩的房门,刚进走廊就吓了一跳。目之所及皆为缟素,紧闭的窗子也贴着白纸窗花……这是一座纯白的房子,白到森冷,瀰漫着哀恸和死亡的气息。 姜荻的脑子想破窗逃跑,但他的身体犹如在做清明梦为人所制,一步一步向走廊尽头走去。他不由想起监控画面中,那个被无形的丝线操纵肢体的新郎靳怀启,或许,就像他现在这般吧? 这幢白房子,房型结构和靳家大宅毫无二致,姜荻咬破舌尖以保持神智,隐约忆起,这儿是洋房的三楼。 走廊尽头,本该是挂画的位置突兀地出现一扇银行金库大门,船舵似的把手用白麻绳缠绕。姜荻看到一左一右立着两个哼哈二将一样的纸扎人时,已经麻木。 他伸出手握住门把,那双手十分熟悉,像是自己的却有种违和感,指尖苍白,指甲盖发青,他听到骨头咯啦咯啦的断裂声,如一把崩断的一次性筷子。 姜荻忍住剧痛,转开大门,哗啦,小山一样的金银元宝,纸扎豪车喷涌而出,从兰博基尼到丰田阿尔法不一而足,纸钱如飞蛾,在空中飘散。 姜荻愣住,捡起一辆纸车细看,却听到身后传来滴滴嗒嗒的水声。他汗毛直竖,余光瞥见走廊另一头,那具泡胀的尸体正趴在地毯上,肋骨刺破软化的皮肉,如蜈蚣百足般上翻,急速朝他爬来。 「有完没完!」姜荻无路可逃,极度恐惧之下迸发出惊人的力量,短暂挣脱束缚,捏住鼻子一个勐子往纸钱堆里扎去。 * 「啪,啪,啪!姜荻,醒醒。」 意识边缘传来熟悉的声音,明黄的光照得眼皮发红,姜荻抿抿嘴,别过脸,紧接着又听一声脆响,脸上被人打了个巴掌。 「我靠,谁打我?」他一个激灵坐起身,捂住充血的脸颊,瞪向遮着下巴的顾延。 顾延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脸色不大好看,厉声道:「洗个澡都能昏过去,你不要命了?」 姜荻脖子一缩有些委屈,下意识辩解:「低血糖嘛。」 「晚上吃那么多,低血糖?」顾延冷哧。 「唉,不是,我……我去!我衣服呢?」姜荻低下头,惊恐地看到自己光熘熘的,只穿了条白色纯棉四角裤,也湿透了,勉勉强强裹住小姜荻。 而他的身体被热水泡得泛起粉,柔光莹莹的,薄薄的腹肌也挂着水珠,红痕如散落的桃花,青紫的指印遍布手腕脚踝,有种凌虐的美感。 顾延冷淡的目光扫过姜荻全身,见他嘴唇发白,脚趾蜷缩,适才沉下脸,问他是不是也遇到了什么怪事。 「也?」姜荻撑住顾延的手心站起身,滑了一跤险些栽进顾延怀里。 一时间,羞耻心盖对鬼新娘的恐惧,姜荻双手抱臂挡住胸前莫名立起的两点,手足无措地问顾延:「哥,咱们去外面说成吗?容我换身衣服。」 顾延唔了声,嗓子有些紧,他没想太多,只是觉得此刻他再不配合姜荻,那个人耳朵里都要冒烟了。 客房一切如常,血河消失殆尽,不见一滴血渍。不过,姜荻昨天穿的那身卫衣不知怎的,正湿嗒嗒的泡在洗手池里。他的剧本人设是个骚气沖天的小0,于是挑挑拣拣,找到最保守的衣服是一件胸前开了道口子的机能风白衬衫。 三分钟后,姜荻换好干爽的衣物,顾延倚在墙边,一抬眸就瞥见胸口两抹粉,嘴唇微动,沉默移开视线。 「哥,我可能见到了鬼新娘。」姜荻轻吸口气,把方才遭遇的一切和盘托出,说罢,又关心起顾延,「你呢?你那儿发生了什么?」 他算不清,在层叠的幻象里究竟穿梭了几次,那些诡谲的画面又意味如何,但顾延在身边,他就无所畏惧。 第61页 顾延沉吟道,他在刷牙的时候,被镜子里的一道黑色人影裹挟入一栋白房子,和姜荻说的那座洋房很像,格局看上去是靳家大宅,但装潢大不相同,里面摆放了许多殡葬用品。 「白房子。」顾延问,「姜荻,你想到了什么?」 「纸?」见顾延点头,姜荻眨眨湿漉漉的眼,打了个寒噤,「延哥,你的意思是这整座房子都是……祭奠死人烧的祭品?!」 他噌的一下从床垫上弹起来,再坐不下去,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讪讪扯住顾延衣摆寻求安全感。 「慌什么?」顾延按住他的肩头,「那栋白房子,现在应该仅仅是幻象。」 「现在?!」姜荻下唇颤抖。 顾延失笑,问他过了那么多副本,知不知道什么是表里世界? 姜荻哪有像他那么多经验,担心说漏嘴,只好嗯嗯啊啊地点头。《梦魇之牙》他只通关过一个副本,算上这回,顶多是二进宫,但《寂静岭》他玩过啊,里世界什么的,他还是懂的。 所谓表里世界就像是一座冰山,海面上的冰山不过一角,雪白纯粹,然而淹没在黑暗海水中那部分或许才是冰山的主体。 姜荻垂下眼帘,轻轻啃咬食指指节,这是他思索时的小动作。顾延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照这么推测,他们所在的靳家大宅是表层的世界,是正常,是现实,是在几个嫌疑人之间寻找真兇的暴风雪山庄。而里世界,是死亡,是祭奠,是鬼新娘所在的阴间维度。 按《梦魇之牙》的套路和他的倒霉指数,也许再过不久,表里世界就会再次融合。那他经歷的幻象,不过是鬼新娘给的预告。 「顾延。」姜荻微微抬头,难得正儿八经叫顾延名字,「我今晚跟你睡吧。」 顾延还以为他思考许久,能得出什么高论,闻言,顿时哽住:「……好。」 后半夜了,姜荻不敢出门,拉着顾延往床上躺,铺好被子,掸松枕头,和顾延并排躺下。 顾延两手交叠背在脑后,小臂的筋络微凸,他望着天花板,突然问了个问题:「你说,你在浴室里见到了一具女尸,然后才被拉进了白房子。」 「嗯。」姜荻乖巧应声,有些后怕,整个人抖了下,湿淋的金髮蹭得顾延颈窝发痒。 「可我只看到了一道黑影,并没有什么女人的尸体。」顾延语气舒缓,声音低沉恹倦,像在讲睡前故事,「姜荻,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你?换个问法,为什么是在这个房间看到……她?」 顾延胸腔的震颤好似矜贵的管弦乐器,姜荻本来都要睡过去了,他这一问,如一杯冰广式,让姜荻从头凉到脚,表情瞬间扭曲,整个人发苦发涩。 「是,是啊,哈哈,这是为什么呢?」姜荻瑟瑟发抖。 顾延蓦然坐起身,把黑色额发往后捋,剑眉星目的脸上罕见地泄出一丝忧色。 「起来吧,别睡了。」顾延垂眸,目光深沉如墨,「涂燕燕的尸体,恐怕藏在你的床下。」 第29章 鬼新娘9 床笠拉链大开, 沉重的马鬃毛床垫歪在过道,床垫下方有一处人形凹陷, 记忆弹簧正缓缓回弹。 姜荻瘫坐在床头柜旁, 双手抱头大口唿吸,而在他右手边,床架被拆去大半支架, 取而代之的是一具用胶布裹满活性炭仿佛木乃伊的尸体。 「靠靠靠!这兇手够阴, 居然敢在侦探的房间藏尸。」姜荻撇去小臂上的鸡皮疙瘩,抱着膝盖, 抬头问顾延,「哥,你看出什么没?这尸体是什么时候来我房间的?别跟我说是昨晚, 我可是在这张床上睡了一夜呢……」 他的话音越来越小,抱怨到一半想起, 昨天在这张床待了一晚上的, 可不止他一个人。 顾延半跪着, 利落地撕开胶带,闻言看他一眼, 薄唇动了动, 转而道:「过来,看看她是不是你在幻象里见到的那个自杀的女人。」 姜荻嘶了声, 痛苦闭眼:「延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见到的那具尸体,腐败的连她亲妈都不认识,我上哪儿跟你比对去。」话虽如此, 姜荻依然听话地膝行到顾延身边, 趴在床架子上伸着脖子瞅了一眼。 胶带已被顾延扯得七零八落, 死去的女人微阖着眼皮,濡湿的长髮打结成绺,而在她左手腕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新鲜伤口,包裹手臂的活性炭聚成团块,姜荻凑过去闻,嗅到浓重的血气。 姜荻回想监控录像里涂燕燕的容貌,像被人抽干了气力,以气声回答:「是她。」 「吓到了?」顾延蹙眉,「黄四娘娘的阴庙里那么多尸体,也没见你怕。」 姜荻偷偷翻个白眼,心说,那时他披着黄大仙毛茸茸的皮,就是吓尿了,顾延也瞧不出不对。况且,鬼怪的和杀人案的惊悚感,根本是两回事。比起厉鬼害人,或许他更害怕藏在人皮里的「人」。 顾延捏了捏尸体的手,掰开她的下颌查看牙龈,语气冷淡地下结论:「人死后一到四小时左右,尸体开始僵硬,四小时后尸僵扩散至全身,尸斑显现,半日后,全身骨骼、肌肉强直,二十四小时后尸体才会重新恢復柔软。涂燕燕的指关节,你摸一下,像滞塞的螺丝,死亡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我不摸!」姜荻抓狂,「你为什么那么熟练啊!」 顾延怪异地觑他一眼:「多跑几次有推理元素的本子,就会了解一些基本常识。」 第62页 「是我学艺不精,我没常识,我是法医刑侦科学的漏网之鱼。」姜荻举起双手,他盘腿坐地毯上,支腮看时钟,「涂燕燕是昨天后半夜死的,那尸体呢?又是昨个儿几点钟暗度陈仓来的?」 「昨天凌晨十二点到四点,我在跟你……」顾延顿了顿,姜荻呜咽一声,他接着说道,「四点之后我一个人回了房间,你在床上睡着,有人带尸体进屋,把床垫掀翻,你不至于发现不了。」 「那是,那不成猪了?」姜荻双手捂脸,靠手心散热,「所以兇手是在我出门后,全体玩家聚集前,将尸体搬进来藏好,想栽赃陷害。」 他啊了声,喜滋滋说:「但他没想到,我会抽到侦探的角色,一通忙活,白干!还撞枪口上了。」 顾延抬表,低眸回忆道:「昨天早上,八点零五我接到新郎的第一通电话,知道新娘失踪。八点零八,新郎发现尸体让我们下楼去。八点十五分你离开这间客房,二十五分,戚楚卫在一楼出现,三十五分,我们,包括猫啸天在内的五人,在一楼客房见到朱舟子和魏千霜。」 「停。」姜荻震惊,「哥,你怎么记得这么多?牛逼呀。」 他轻咬下唇,顺着顾延的话往下推理:「照这么算,紧跟在我们后面抵达门厅的莫问良没有运尸的时间,完全排除嫌疑。猫啸天也被排除。那么兇手就只有可能是戚楚卫……说是说得通,但我们没有证据啊。」 顾延微抬眉梢,像被姜荻的敏锐和听话取悦,手肘支着床头柜,指尖搭在眉弓,声音低沉而懒怠:「我在想,新郎的第二通电话,他说找到尸体请我们下楼帮忙,他在哪儿找到的尸体?一楼,还是二楼?」 姜荻悚然,下一秒,他起身向窗台扑去,三两下捲起百叶窗,窗外潮湿的水汽氤氲,挂在他因震惊而颤抖的睫毛上。他打开手机电筒,耀眼的白光照去,在窗框夹缝,和不断不雨水沖刷的白色外墙上,红褐色的长条血迹若隐若现。 「哥,你是说,」姜荻嗫嚅,「戚楚卫背着涂燕燕的尸体,攀爬外墙,从二楼爬到三楼,等我们走了就把尸体藏在这儿,再若无其事地下楼和玩家见面?」 想到他在睡大头觉时,窗外有个戚楚卫在背着具木乃伊透过百叶窗打量,他就遍体生寒。 顾延摇头,黑曜石似的眼底掠过一抹讽意:「是一楼。」 「魏千霜!」姜荻恍然,他趴在窗台边,房间正下方一楼的小花园旁,正是魏千霜和朱舟子的客房,与他的房间布局一模一样,「兇手为了给帮凶同伙脱罪,背着尸体爬墙,从一楼爬到三楼。在二楼时,透过窗子跟倒霉催的新郎靳怀启撞上……」 他代入新郎的视角,语速越来越快:「靳怀启见到小叔戚楚卫,背着他未婚妻的尸体,第一反应是求助,然后是害怕。他怕了,在二楼躲起来,等我们离开一楼会客厅,靳怀启就逃下楼,想去地下车库开车逃走,最后,和鬼新娘不期而遇。」 顾延挑眉:「看到窗台上的几滴血,就能推出那么多?」 姜荻搔搔脸颊,有些尴尬:「我想岔了?」 「不。」顾延摇头,摸摸姜荻的金髮,「很精彩的推理,侦探,可能少许细节和现实有出入,但已经足够了。」 他们没有高精尖的仪器,无从得知更精确的犯案时间,但从藏尸的操作上,一样能倒推那位自作聪明的兇手是谁。 姜荻傻乐了会儿,忽然想到顾延的手才摸过尸体,就笑不出来了,他敢怒不敢言,干咳一声,小声问:「哥,可是刚才我说的那些,如果真兇是魏千霜,帮凶是戚楚卫,好像一样能成立欸。」 说白了,他们手上没有决定性证据,连那对「邦尼和克莱德」的杀人动机都是云里雾里,能说服自己,却说服不了莫问良和朱舟子。 顾延把黑髮捋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锋利的眉眼,勾起唇角,冷嗤道:「那就试试吧。」 * 凌晨两点。 魏千霜打着哈欠,趿拉一次性拖鞋走进姜荻房间,她裹一身丝绸睡袍,里面一条粉色吊带裙,两团雪肉中间一道深痕,看得朱舟子眼都直了。 「小姜哥,这么晚了还叫我们上来干嘛呀。」魏千霜发牢骚,「这宅子又黑又空,一个鬼影都没有,我可不敢大晚上的在走廊上乱跑。」 「坐。」姜荻把脚踏踢过去。 他动作不大客气,魏千霜一僵,轻哼一声,施施然坐在皮质床尾脚踏上,刚落座,就跟躺在床上的尸体四目相对。 「啊——!」魏千霜尖叫,紧紧搂住自己,「这儿怎么有……这是涂燕燕的尸体?」得到姜荻肯定的答覆后,魏千霜就像失了魂一样泫然欲泣,怎么问都不回应。 跟魏千霜一道上楼的朱舟子脖子上挂着绷带,被顾延重伤的右手包扎成一个球,他在体质和自愈上填了不少积分,伤手并不痛,只是因血肉骨骼快速癒合而像蚂蚁啃噬般发痒。 见状,朱舟子藉机怜香惜玉,挽回所剩无几的印象分:「小姜侦探,别记仇嘛。就算魏千霜在会上驳了你的面子,也没必要这样吓她吧。」 姜荻抛一对卫生眼,懒得理他。莫问良和戚楚卫前后脚抵达,看到尸体都吃了一惊。姜荻抵在门边,手腕内侧蹭着顾延衣袖,壮着胆子把他的推理复述了一遍。 朱舟子当即变了脸色,厚厚的嘴唇蠕动着,往角落后撤两步。莫问良听罢,呵呵笑一声,问姜荻,这是他的意思还是顾延的意思。 第63页 戚楚卫则面不改色,方面阔额的国字脸上,下颌肌肉微微抽搐:「侦探,你和顾延是队友关系吧?」 此话一出,莫问良嚯了声起闹。朱舟子跟墙头草一样,换了一边摇摆,横眉竖目质问:「几个意思啊?侦探?走后门是吧?顾延厉害,又是你队友,我理解,但你也不能这样吧,把其他玩家当什么?」 魏千霜抹泪:「好好的帅哥,非要去搞基。看看,恋爱一谈,脑子都不好了。」 姜荻嘴角抽搐:「您几位正常点,就事论事成吗?」 魏千霜站起身,长发别到耳后:「侦探说要就事论事,好,顾延那叠照片是怎么回事?他好像从来没解释过吧?都聊到这份上了,有什么可瞒的?」 此时,魏千霜、戚楚卫和朱舟子三人,与门边的姜荻、顾延隔床对峙,泾渭分明,气氛紧张,说话间仿佛火星子都能迸出来。 莫问良杵在中间,眼睛闪过一抹精光,他看到姜荻朝自己使眼色,仍要火上浇油:「对啊,都说说呗,我听着。」 顾延似乎早有所料,低笑一声,拿起姜荻房间贵妃榻上的一只相机包。 戚楚卫浓黑的眉毛一皱,魏千霜也抿紧红唇,绞着手指。姜荻眨巴眼睛,有些惊讶,昨天一早他醒来时,还以为这只相机包是自己的。 「原片在这儿。兇手,你提醒猫啸天去找我大衣里洗好的底片,也在我房间找了一下午储存卡……怎么没有想到,你能把尸体藏到侦探床下,我为什么不能把相机跟侦探对换?」顾延取出单反,拔出储存卡,在修长的手指间翻转。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恶劣至极的笑意,像是对这一刻期待已久:「我之所以同意新娘来靳家大宅,参加所谓的婚前派对,是为了给我供职的矿业公司拍摄稀土矿山的环境资料,很不巧,这幢宅子就在其中一条矿脉之上。我猜,兇手的动机,跟这件事有关。」 魏千霜繫紧浴袍,抱住胳膊,哼笑道:「你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的。涂燕燕答应过,嫁进靳家后就想法子把卖地的钱转到我帐上。临了,她又反悔了。我跟她做完,吵了几句,她气不过就在我的房间自杀。侦探,你看清楚她的伤口,那么多试探性的刀痕,能是我把着刀片割的吗?涂燕燕是自杀,我呢,顶多算是言语不当,没拦住。」 顾延面无表情,对魏千霜蹩脚的话语无动于衷,他屈起手指,储存卡像硬币一样,在他拇指上转动。 姜荻和顾延对视一眼,把玩家们都叫来前,顾延说过,到时候谁跳的最高,谁就是帮凶。才第一次投票,他们俩就大概推出兇手和作案过程,一定远超兇手的预期,兇手阵营想赢,这时候只能让帮凶跳出来吸引火力。真兇为谁,此刻已经不做他想。 莫问良退到姜荻身旁,朱舟子也不是完全的傻逼,团着手跟过去。戚楚卫和魏千霜见大势已去,手一抖,无声地拔出武器。 「顾延,你这样玩就没意思了。」戚楚卫摸摸头皮上的青茬,他的双手覆上一层蜥蜴皮似的铠甲,骨节突刺,好似加强版的指虎。 姜荻缩在顾延身后,抬抬下巴:「想打架啊?玩不过我哥就动手,没品,呸呸呸!」 「……松手。」顾延抽抽嘴角,顺道抽出姜荻手心里的袖子,轻声说,「房间太小,做.爱是够了,别的么,施展不开。」 「???」姜荻瞳孔地震。 戚楚卫痛快道:「ok,去院子里。前院大,后院地形复杂,你选。」 顾延眸光冷淡,不搭腔,冷不丁问:「你们说,靳怀启和涂燕燕的婚前派对,这座宅子里为什么除了我们,没有别人?」 见众人呆住,顾延又压低声音,像在欣赏他们精彩的脸色:「真的存在所谓的婚礼么?」 作者有话说: 註:邦尼和克莱德,美国歷史上最着名的「杀手男女」,被改编成电影《雌雄大盗》。 第30章 鬼新娘10 戚楚卫脸色一沉:「你知道?」犹疑片刻, 又道:「不可能,宅子各处我都收拾好了, 你不可能找到那些东西。」 「知道什么?」姜荻一头雾水, 「两位大哥,打个商量,能不能别做谜语人?」 魏千霜攥紧浴袍领口, 嗔道:「顾延, 你既然已经知道,做什么要瞒着你的小男朋友?多伤人心吶。」 「姐, 别挑拨离间的,没用。」姜荻从顾延身后探出脑袋,金髮耷拉在眼尾, 像两只下垂的狗勾耳朵,「还有, 我跟延哥只是队友, 我俩清清白白,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莫问良阴阳怪气笑了几声:「小姜,你这么说就有点小白眼狼了, 顾延之前也有过几任队友, 可没有哪位有你的特殊待遇。」 「他俩当真是那种关系?」朱舟子嘴巴大张,「我还以为是剧本设定……我去, 大瓜啊!」 一屋子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像一群扑水的鸭子,没两句就偏离了话题。 顾延仰头扶额,深吸口气, 从前的副本他一开口分析, 谁不是安安静静拿出小本本记着, 自打姜荻出现,《梦魇之牙》紧张刺激的画风就逐渐崩塌。 「副本的第一日,我就觉得不对。」顾延站在姜荻身前,黑衬衣覆着锻鍊得当的三角肌,平添几分禁慾和力量感,他的声线冷峻,语气到挺温和,「既然是婚前派对,又是当地名门望族,为什么只请了我们几个客人?没有工作人员,婚礼的场地也没有布置,这不合常理。」 第64页 玩家们安静下来,神色各异地听顾延说:「于是我想,如果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婚礼呢?如果两名死者请我们来,是为了别的目的……」 他调出系统界面,尽管其他人看不到,但他垂眸,面无表情念剧本的模样依然很唬人。 「【你的名字是顾延,是矿业公司的外派调查员。公司想重金收购的矿山,有一半属于当地富商靳氏集团的私产。你带着相机去实地勘测,发现靳家在山上修建了一栋豪宅。】」 「【周围荒凉,豪宅空无一人,你很好奇,就走近多拍了几张,却与大学时暗恋你的涂燕燕重逢。原来她要结婚了,新郎就是靳家的少东家靳怀启,还邀请你过两天参加她的婚礼。】」 「【你想搭上靳怀启的线,好促成矿山的生意,于是一口答应。可等你回去后,在洗出的照片角落里看到涂燕燕在和一个男人偷情,那人看上去,不像是新闻里的靳怀启,倒有几分像靳家那位私生子戚楚卫。】」 客房里陷入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姜荻瞥了眼躺床板上的涂燕燕,再瞅一眼心神恍惚的魏千霜,心想,这涂燕燕可真是个狠人。 「如果这儿压根没有婚礼,她请我们来,究竟想干嘛?」姜荻挠头。 莫问良上下抛掷打火机,讥讽道:「一个放高利贷的,一个纠缠不清的同性恋人,一个结婚对象的男友,一个偷情对象,一个拍到她出轨证据的前暗恋对象。这姐们搁这儿养蛊呢?」 「差不多吧。」顾延轻声冷笑,「她想杀了我们,所有人。」 姜荻听懵了:「不是,凭什么啊?我和朱舟子又没惹她。哦,这姓朱的揩她油了,可我是无辜的,窦娥都没我冤!」 「可能你倒霉,碰巧被涂燕燕挑去,作为假装婚礼的幌子。」莫问良啧了声,看向顾延,「你的推理乍一听,的确能解释很多问题,但有两个bug,顾延,你应该清楚的吧?新娘子把我们请来,新郎为什么要配合她?她又是哪来的自信,能把我们七个人全部杀掉?」 顾延手插在西装裤兜里,眉宇微压,语气居高临下,却有种压抑不住的兴味盎然:「因为我们之中,也有新郎靳怀启憎恨的对象。玩家们有杀人动机,死者为何不能有?至于杀死我们的方法……」 他后退两步,仰头看向天花板上那盏颇具南洋风情的吊扇灯,抬手按下风扇开关。 姜荻正要疑惑,却见扇叶越转越快,吹拂起阴冷的风,撕碎的胶带纷飞,木百叶哗啦啦拍打玻璃,尸体的长髮轻轻颤动。 「哥,你干嘛呢?」姜荻皱眉。 蓦然间,吊扇灯轰然砸落,碎玻璃散了一地,客房倏然一黑,高速旋转的扇叶嗖地向四周飞去。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躲闪,朱舟子大叫:「谁踩我脚了?!」下一秒,就听他呃了一声,没了声息。 姜荻人都懵了,被顾延死死攥住手腕,护在怀里,三步并作两步往走廊撤去。莫问良跟在他俩身后狂奔,嘴上骂骂咧咧,让顾延下次搞事之前给个信号! 跑到二楼拐角时,顾延肘击撞开玻璃花窗,却在玻璃碎裂落在一楼花园前脚下一拐,带着姜荻往二楼茶室逃去。 茶室的设计图清静,房门隔音,关门无声,还有个暗门,推开后是保存珍贵茶叶、红酒的秘密储藏间。姜荻跪在榻榻米上,伏在茶几边大口喘气,质问顾延,这特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靳家的宅子有问题。」顾延气息平稳,移开落在姜荻衬衫胸口那道先锋剪裁的视线,「显然,靳怀启和涂燕燕什么都知道。他们两个想利用大宅里原本的东西,来对付我们。千算万算,算漏了请来的人里,也有人想杀她。」 姜荻怔愣,吶吶道:「他俩还真是亡命鸳鸯,天生一对啊。哎不对,哥,这宅子呢?有什么问题?还有戚楚卫说的那些东西又是什么玩意儿?」 「不知道,诈他的。」顾延扯松黑色衬衫板正的领口,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姜荻看在眼里,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操。」莫问良骂出声,「敢情您老啥也不晓得,就跟他们唱空城计?」 姜荻哑然,但听莫问良在那哔哔叭叭的,他也不乐意,兇狠地瞪过去:「我哥肯定知道什么才这么做的,不然那个抽羊癫疯的风扇怎么解释?」 闻言,顾延失笑:「我起初有两种猜测,一是涂燕燕死后让这里成了凶宅,二是宅子本身的用途……目前听戚楚卫漏出的话,像是第二种。」 他问姜荻和莫问良,有没有听说过南方有些人家,嫌坟地的价格太高、风水不好,又担心几代之后地方不够用,或是后代疏于管照、祭奠,就专门买公寓或别墅来存放家族的骨灰。这类风气猖獗的地方,会出现某些别墅区平时罕无人迹,只有清明、中元、过年才有人出入的荒唐现象。 话没说完,姜荻就淌了一身的冷汗,白衬衫黏煳在胸膛,顾延眉稍一抖,丢一块茶巾过去让他擦干净。 「你的意思是,这幢宅子是……」姜荻干张着嘴,没敢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莫问良盘腿坐在一旁,脸色极差:「我们还要在这儿待两天两夜。」 如果只有鬼新娘,那么躲上两天不过小事一桩,大不了凭顾延的战力硬吃。但若是整座宅子都有问题,他们身处的环境,所接触的刀叉、窗帘等物事,都有可能像那颱风扇灯一样转化为杀人的利器,一切就麻烦了。 第65页 姜荻牙疼一样捂住脸颊:「快三点了,二十小时后才会开始第二轮投票。朱舟子没了,但我们三个加起来手里也有四票,今晚就能把戚楚卫投出去。但是,哥,我有点担心……」 顾延垂眸,故作疑惑:「担心什么?」 「担心他俩趁这个白天把我咔嚓了啊!」姜荻往顾延那儿蹭了蹭,仰起脸看他,「延哥,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侦探有两票,玩家各一票,眼下戚楚卫和魏千霜是明牌的兇手阵营,方才他们趁乱干掉了朱舟子,可见其反应极快且心狠手辣,现在只要再除掉票数占比最大的姜荻,就能跟顾延、莫问良的票数打平。 莫问良啧了声:「不容易呀小姜,有长进。」 姜荻不睬莫问良,专注地望着顾延,就差当场躺下,露出柔软的小腹。 顾延看着想笑,但又觉得这时候笑出来有点奇怪,面无表情地跟姜荻拉锯一会儿,才似受不住他软磨硬泡般点头答应。 「妈的,他们想来就来,也省得我们费力去找。」莫问良啐道,「我比较担心那个戚楚卫,他瞧着很了解这座宅子,他的剧本里绝逼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信息。」 「嗯。」顾延颔首,「休整一小时,我们出去踩点。」 三更半夜的,姜荻一点也不想在一栋鬼魅横行的凶宅乱跑,但有顾延在,惊惶不安的心就安定了几分。 茶室在二楼尽头,戚楚卫和魏千霜始终没找来,姜荻寻思着,他怕戚楚卫对自己动手,兇手阵营那边同样也怕损失成员。 他躺在榻榻米上,脑袋底下垫了蒲团,手边是席地而坐,抱着胳膊闭目养神的顾延。盯着顾延的睫毛看了没一会儿,顾延就睁开眼,薄唇微动,无声地询问他,有事? 姜荻摇摇头:「没有,只是有些好奇……系统快大半天没逼逼了,这不大正常。」 话音刚落,那道恼人的系统机械音随之响起。【叮!您的剧本已送达,请查收。】 姜荻翻个白眼,恹恹地坐起身,点开系统信箱。下一刻,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瞪得熘圆。 【顾延的推理天马行空,可是,你也没有更好的说辞来解释靳家大宅所发生的一切。你心生崇拜,沉寂已久的心在多年后再度被同一个人点燃。】 「?!」姜荻眼皮一跳,接着往下看。 【发生那么多可怖的事,你们都想要离开凶宅。修好收音机后却得知,暴雨引发的泥石流已经将下山的道路冲垮,救援在两天后才能抵达。你们不得已继续停留在这栋宅子中,不断有人遭遇诡异的现象。为了平安度过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你们决定举行一场小法事,召唤鬼新娘涂燕燕出现,完成她的愿望。】 姜荻的额头青筋狂跳:「这不是作死吗?」 凭他多年看恐怖电影和小说的经验,一旦动了把大boss召唤出来的心思,就离死只差临门一脚。但剧本如此安排,意味着他们不得不照做,否则就是崩剧本、崩人设。 姜荻抬起头,想问顾延讨法子,却见他拉开茶几抽屉,翻出一支记号笔。 莫问良看了,眉头一跳:「喂,顾延,不是吧你……」 「哥,你这这这是要干嘛?」姜荻磕巴。 顾延疑惑地看过去,用今天吃两碗的平淡语气说:「笔仙,简单快捷。」 作者有话说: 小姜撒娇好坦然啊~ 求评论收藏,求营养液浇灌(捂脸 第31章 鬼新娘11 莫问良骂了句脏字, 问顾延:「你疯了吧?这栋凶宅天知道有多少孤魂野鬼,你用笔仙确定召唤来的是涂燕燕?」 他着实是被顾延、姜荻两个人坑出心理阴影了, 不问清楚, 他才不干。 「的确有个直接的法子。」顾延轻笑,「涂燕燕的尸体还在姜荻房间。」 想到那具尸体的惨状,姜荻一个激灵, 疯狂摇头, 沖莫问良央求:「不了不了,莫哥, 咱们就别回去了吧。」 顾延蹙眉,笑容微冷,撕开一张包茶饼的油纸, 摊平在矮几上,抬眸问莫问良, 来不来? 「操。」莫问良觉出一丝威胁的意味, 慢吞吞跪坐到蒲团上, 末了不忘提醒顾延,「出点什么事, 我肯定第一个跑, 到时候你可把小姜护好了。」 一张花梨木根雕茶台,桌腿是形状扭曲的天然树根, 桌面则是不规则的椭圆,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势坐在茶台一侧。 姜荻往裤腿上蹭干净手心的冷汗,按顾延的指示头一个握住笔桿,顾延手心有薄茧, 覆住他的手背。肌肤相亲的感觉让姜荻有些不自在, 好在莫问良紧跟着握上来, 动作间,笔尖在油纸划下一滴墨点。 墨迹不甚清晰,姜荻咽口唾沫,小声问顾延:「哥,要不咱们换张纸吧?这包茶叶的纸贼脆,要是写不出来字咋办?」 「笔仙和纸的材质关系不大,能召来东西,就能写出字。」温热的气息抚过耳廓,胸腔的震颤近在咫尺。 由于落座的位置相近,顾延附耳低语的动作也自然,唯有姜荻面皮发烫,要不是召唤笔仙箭在弦上,他现在就想甩手走人。说话就说话,离那么近干嘛? 茶台后有两盏落地紫檀宫灯,古色古香的,明黄的灯泡照亮,彩绘玻璃上的花鸟栩栩如生,影子落在榻榻米上,浸入地毯缝隙。 满室阙静,他们三个共同握紧手中的记号笔,笔桿比普通签字笔粗两圈,姜荻鼻翼翕张,嗅到一股油墨味。不知是谁先开始动的,也许是顾延吧,他们被自己也被对方的力道带动,像磨小号石磨似的,在油纸上画圈。 第66页 唰,唰,一圈,两圈,速度越来越快,直到他们画出的圆扭曲成结,几乎要把那一小块纸张中心涂满。 一股幽冷的风吹起姜荻的衬衫衣摆,后腰的鬼手印如同活物,往上攀爬一分。姜荻一无所觉,顾延似乎注意到什么,垂下眸,那一截白皙的腰身闯入眼帘,他喉头一顿,沉默移开视线。 宫灯闪烁,花鸟的影子摇曳,莫问良暗骂一声:「操,真来了。」 顾延似乎早有准备,空余的左手解锁手机,点开手电筒,背面朝上。被刺目的白光一闪,莫问良和姜荻也反应过来,依样画葫芦把手机照明打开。灯光大亮,从下往上照着他们的脸,五官阴影交错,瞧着怪吓人的。 榻榻米上的影子停止颤动,茶室的气温一瞬间低了几度,姜荻打个哆嗦。为保存茶叶,墙上挂了气温湿度计,姜荻抬头一看,好傢伙,刚刚还二十二度呢,现在居然只有十六度。 手上画圈的动作还在继续,姜荻正在心里嘀咕要画到什么时候,就听顾延沉声说:「涂燕燕,我知道是谁杀了你。我们能为你,但是相应的,你也要给我们回报,让我们平安离开靳家大宅。」 姜荻目瞪口呆望向顾延,心说,这怎么跟他想像的流程不一样?哥,你真行,上来就跟鬼新娘做交易。 莫问良眉心紧锁,对顾延的做法并不看好,以他们在剧本里的身份,涂燕燕更有可能顺手把他们全都解决掉,和她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然而下一剎,手上就传来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只透明的手正攥住他们,在泛黄的油纸上哆哆嗦嗦写了一个字:「好。」 姜荻浑身一凛,冷风一吹,他身上的冷汗是湿了干干了湿,反反覆覆很不舒服,可他从手臂到嵴背那一块的肌肉都麻痹了,右手被顾延握着,抽也抽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咬牙忍耐。 顾延安抚地看他一眼,接着问:「涂燕燕,你是怎么死的?戚楚卫做的,对么?」 话音未落,茶室内就掀起一阵狂风,三人牢牢抓住那支笔,像洪水中抱紧浮木求生的动物,笔尖打点似的在油纸上戳,嗒嗒声敲击姜荻的耳膜。 莫问良咬牙切齿,虚着气声问:「你妈的,行不行啊顾延?不行我走了啊,你俩玩儿去吧。」 姜荻瞪他:「我哥行不行还要你说?!」 顾延解释的话都到喉咙口了,当即哽住,冷冷地让他俩闭嘴少说话,给他省点事。 无形的鬼气催动笔身,姜荻睫毛轻颤,只见涂燕燕借他们的手写下两个字:「婚礼。」 顷刻之间,压抑和森冷的气息消失不见。姜荻肩头一松,丢开记号笔趴在茶几上缓口气。 莫问良的脸色不大好,颧骨上肌肉抽搐,问顾延:「你问她死因,她却跟你说婚礼,驴唇不对马嘴啊。涂燕燕和靳怀启不是还没结婚么?哪儿来的婚礼?」 话问出口,莫问良又冷静下来,分析道:「操,我知道了。抛开涂燕燕那些蜘蛛网的男欢女爱情感关系不谈,这位涂小姐,是当真想嫁进靳家当富太太啊。无论是想杀你我,还是魏千霜和戚楚卫,都是为了维护她靳家儿媳的身份。现在她死了,新郎人也没了,留下最大的夙愿就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姜荻抱着手肘,打个冷颤:「莫哥,你是说,那鬼新娘给我们的任务是给她补办一场婚礼?照做了她才会放我们出去?要是她不满意咋办?」 鬼新娘的回覆惜字如金,顾延思量片刻,选择走一步看一步。副本里的鬼怪怨灵心有执念才会盘桓在人间,而所谓执念就是足够强烈的情绪,不能以人类惯有的思维以蔽之。 「她想要婚礼,就举办一次试试看。」顾延支着下颌,指尖规律地轻敲茶台,「姜荻,涂燕燕给你发的邮件,婚礼日期是哪天?」 姜荻啊了声,手忙脚乱点开系统界面,重新细看剧本,果然在参加婚前单身派对后跟了一句,【你们敲定好,在派对次日给新人拍摄婚纱照,用于一天后的婚宴ppt。】 姜荻心头一喜:「他俩请你们来是心怀叵测,就没想让你们活着去参加婚礼,但给我的邮件里还要装一装。婚期就是今天!」 「得。」莫问良伸个懒腰站起身,上半身微躬,「还等什么,走吧,去婚房兜一圈。如果我没料错,戚楚卫那头估摸着也是一样……不,相反的任务。」 * 一楼,洗衣房。 魏千霜躲在烘干机上的橱柜里蜷缩起身体,整个人一丝两气,战战兢兢。 一刻钟前,她和戚楚卫遭遇了一回幻象。他们循着二楼花窗的碎玻璃渣找到前院,没找到顾延三人的踪迹,这才醒悟过来,他俩被顾延耍了。 急匆匆回到宅子,门厅的两只景泰蓝花瓶突兀地变成两个一人多高的纸扎人,纸煳的皮肤花白,五官用墨笔勾勒得细长,脸颊两坨艷丽的腮红,穿一身宝蓝、一身大红的万字纹寿衣。魏千霜唬了一跳,差点尖叫出声,被戚楚卫紧紧捂住嘴。 「不要发出声音,他们听得见。」戚楚卫用唇语说。 魏千霜却觉出一丝诡异,不清楚戚楚卫口中说的「他们」,究竟指得是谁。 黑暗的宅院如一座危机四伏的丛林,他们要从顾延手中杀死那名侦探,也要提防不知会从哪儿出现的鬼怪。 走过门厅,魏千霜才长舒口气,忧心忡忡道:「杀了顾延的人,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这才第二天,第三天该怎么办呢?」他们想狩猎姜荻,焉知对面没有后手?以顾延一贯的风格,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第67页 戚楚卫神情冷肃,没来得及阻止她说话,身后就盪起一股阴风。魏千霜心寒胆战,悄悄扭过头,就见他们身后的门厅里,刚才的两名纸扎人身高往上蹿了一大截,高过走廊天花板,正扶着墙面,勾下头往走廊里窥视。 注意到她的视线,纸扎人黑漆漆的眼珠子定定看过来,伸长竹架和纸煳的胳膊,一个挤一个的,就往走廊里钻。 「跑!」戚楚卫推她一把,独自伫立在走廊正中。 魏千霜珠泪偷弹,她和戚楚卫在副本第一日下午才互相确认身份,此前从没见过,她不明白戚楚卫为什么要护着她,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 「你死了,我们就少了关键一票,只有我的一票等于必死无疑。」戚楚卫催促,「快跑,找个安全地方躲好,记住,不要出声!」 魏千霜心一硬,顿时从浪漫的心绪中脱离出来,扭头往一楼偏厅的洗衣房跑去。她一个人躲在橱柜里,听到电器嗡嗡的动静都担心是纸扎人追来了,害怕一打开柜子,就会跟高大的纸扎人四目相对。 【叮!您的剧本已送达,请查收。】魏千霜小声喘气,点开系统邮箱。 【你知道,你辜负了涂燕燕的心意。可是人都是自私的啊,不是吗?她不愿意为你妥协,为你抛弃靳家少夫人的身份,你也不愿意为了她失去正常人结婚生子的生活。她大可以往上爬,去跨越阶级,可是为什么要留你一个人在谷底的泥潭里?你不甘心。】 【你收到了一封信,信封里有一枚打磨锋利的剃鬚刀片,还有一把安眠药。寄信的人告诉你,只要在派对结束后把涂燕燕带回房间,让她喝下放了药的酒,再扶她去浴缸里泡澡,所有问题都能得到解决。】 【信上说,记得请你的未婚夫朱舟子和你一起去靳家,这样剃鬚刀片就会自然地出现在你们的浴室。那个人让你放心,不要害怕。信上没说一个不该说的字,但你已经意识到,即将会发生什么。你不会伤害任何人,这都是涂燕燕的错。她逼你的。】 魏千霜啧了声,这些信息她都得到过,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柳眉的拧成一个疙瘩。 【怎么会这样?原来涂燕燕也想杀了你,她拉你来这个晦气的地方,是早就起了杀心。她死去后,这栋宅子里的「那些东西」似乎更加活跃。下山的路被泥石流堵死,你们无路可逃。】 【「那些东西」告诉你,唯一能够结束这一切的办法,就是阻止涂燕燕成为真正的鬼新娘。】 脚步声,咔嗒,开门声。魏千霜倒抽一口冷气,眼前一亮,橱柜门被人打开。 戚楚卫鼻青脸肿的,手背划开血淋淋的一道,站在下面对她说:「剧本收到了?婚礼就是今天,我们……只有破坏婚礼这一条路了。」 * 三楼,主卧套房。 姜荻扒着衣帽间的门框,抵死不从:「我不,不可能,凭什么是我?我就是死,从三楼跳下去,也绝对不会穿裙子——」 莫问良嘎嘎大笑,夹着他的胳膊往里扯:「为人民服务啊,侦探。再说了,这是婚纱,二三十层蕾丝白纱呢,不是一般的小短裙。又不露腿,你也没胸可露,你怕个鸡毛啊?」 顾延抱着胳膊坐在床尾的丝绒脚踏上假寐,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哥,你看他!」姜荻都要哭了,指尖抠住门缝,打死不动弹。 什么鬼副本,清白没了就算了,这回再穿裙子,他高尚的人格,端正的三观,良好的品行,都会毁成渣渣。 「要举办婚礼得有新娘吧?」莫问良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莫哥我都屈就给你当花童了,你延哥都同意穿新郎的西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啊?难道说你想看顾延穿婚纱?」 姜荻头摇成拨浪鼓,想像一下那个画面,就觉得太可怕了,比鬼新娘还可怕。 「再说了,你瞅瞅这婚纱的码儿,嚯,这小腰,除了你谁还塞得进去?让顾延来,走两步这些珍珠扣子就崩一地,那不笑死鬼了?」 「可是!」姜荻求助似的望过去,「这真的太羞耻了,哥……」 顾延抬眸,正色道:「我想看。」 第32章 鬼新娘12 呵, 想看我就穿给你看,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姜荻冷笑。 十分钟后, 顾延长腿交叠, 抬腕看表,腕骨嶙峋有力,一双剑眉蹙成凌厉的结。莫问良在一旁打呵欠, 调侃道, 姜荻莫不是跳窗逃跑了?落跑新娘啊? 「喜欢的话,你去穿。」顾延淡淡睨他一眼。 「嘿, 你这话说的,老子好歹是一大公会的会长,卖个面子总可以吧?」 正说着, 紧闭的衣帽间传出噗通一声响动,像是有重物跌落在地, 顾延当即起身, 刚要撞开门, 就听姜荻在里间嚎:「哥,这拉链拉不上啊!」 顾延嘴角抽了抽, 轻叩房门闪身进去, 门板嘭地砸在莫问良脸上。 莫问良摸摸鼻樑,歪着嘴骂骂咧咧:「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下个副本你们小两口给我等着!」 衣帽间铺着绒绒的羊毛地毯,空气中瀰漫着花果调的女士香氛。顾延脚步无声,绕过一座香槟金的移动衣架, 才在偌大的落地穿衣镜前看到背对他的年轻男孩。 姜荻身高一米八左右, 身材比一般男大学生单薄纤细一些,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却也是正常成年男性的体格。可婚纱的裙摆本就比普通白裙要盛大,层叠的白纱逶迤至地,柔软的蕾丝奶油泡芙般绽开,他穿进去非但不滑稽,反而有种骨肉停匀,生机勃勃的清纯感。 第68页 衬裙塞不进去,姜荻单穿婚纱,一手搂住上身的钉珠刺绣胸衣,另一条胳膊反手去够藏在薄纱间的拉链。象牙色的鱼骨胸衣如散开的蝶翼,露出大半白皙的嵴背,动作间,肩胛骨薄薄的肌肉绷成柔韧的线条。 顾延喉头微动,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看了觉得失礼,不看又觉心虚。 终还是若无其事走上前,冷嗤一声「磨蹭」,而后左手虎口卡住姜荻胯骨,白纱蹭得顾延手心发痒,右手往下摸索,在姜荻的脸红到发烫前,找到那枚小如米粒的钻石拉链扣。 至于姜荻,他现在只想往自己的坟头添点土,压根不敢想这一段女装y要是一个字不少发到《梦魇之牙》最新章节,读者们会如何地喜闻乐见。 据他所知,龙傲天升级流文的受众有一部分口味清奇,喜欢「兄弟女装,先给哥们爽爽」的桥段。他也吃这口,但当主人公是他本人时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紧。」顾延声音低沉,闷哼一声,落地镜中那张俊美的脸上倒是一贯的冷淡禁慾,凡尘俗事不过心。他不敢太用力,担心把拉链扯坏,那姜荻只能双手捧着婚纱,一步一蹭去参加婚礼。 「唔!」姜荻痛苦闭眼,咬紧下唇,微躬着身子,双手撑住镜框,指尖死死抠着金属雕花,指甲盖压到失去血色,「禁止危险发言!」 被审核看到可怎么解释?!我们只是在穿小裙子! 好半晌,两人面上生晕走出衣帽间,分明什么也没做,但气氛意外地焦灼。 莫问良在沙发上等到打瞌睡,跟他们出来沖顾延吹一声口哨:「嚯,这么快呀?我还以为,怎么的也得一个小时吧。」 姜荻兇巴巴瞪过去,莫问良嘴里叼着烟抓抓头髮,摸不着头脑。 * 清晨六点。山中阴雨连绵,白昼与黑夜的分界线模煳,玻璃窗雨珠点点,往外望去唯有群山杳杳。 靳家大宅比昨日低上几度,姜荻深吸一口气,倒不是恐惧,而是这裙子的腰身实在太紧,但凡他多唿半口气,都能听到丝线绷紧的撕拉声。 主卧套间的双开门安静地大敞,走廊的地毯不知何时从高档的米色变为不祥的血红。莫问良和顾延已经先一步离开,姜荻内心復诵顾延的话——不要出声,不要害怕。 眼前的走廊熟悉但又陌生,两侧悬挂的油画换为线条凌乱、颜色突兀的抽象画,画框好似一张张嘴,在发出静默的尖叫。踏出一步,就是这幢宅子的里世界。 没什么好怕的,姜荻想,顾延在等他。 他攥紧裙摆,赤足走上去,脚心陷入珊瑚似的绒毯。啪,啪,啪,每走一步,画框上的射灯就依次照亮,光圈落在红毯上,婚纱的钉珠反射阴冷的光。 走廊漫长,一扇扇门窗紧闭,恍惚间觉得有人在门后窥视。姜荻心里发毛,扶着黑胡桃木楼梯往二楼露台去,楼梯仿佛年久失修,每踩一步就嘎吱作响,黑沉沉的木材,像踩在棺材板上。他提心弔胆,不但要担心凶宅里的东西,忧心鬼新娘反悔,还要提防戚楚卫他们放冷箭。 不确定的未知比直面恐惧更可怕。姜荻越走腿越软,终于抵达露台门外,看到换一身西装看上去人模狗样的莫问良时,眼泪都要飈出来了。 莫问良襟口别了朵不知哪薅来的白玫瑰,一见姜荻就舒一口气,夸张地鞠躬开门,嘴唇翕动,用唇语告诫姜荻,进去见到什么都别惊讶,有顾延保你。 见到啥?姜荻没来得及想就步入露台,眼前一片死寂般的纯白。他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中蜂鸣渐弱,耳畔辉煌的管弦乐声逐渐清晰,人声鼎沸。 他似乎进入了一个奢华的婚宴,宾客们人头攒动,见新娘出现,便齐齐转过头来。 呵!姜荻差点背过气去,那些人的头上,为什么没有脸? 仔细一看,那哪里是人,分明是竹杆和白纸煳的纸扎!他们身上的寿衣也是白色的,愈发显得纸扎的脸孔苍白可怖。 脚下的红毯如血液一般浸开、漫延,直到露台远处一座绣球花和白玫瑰搭成的拱门处才停下。姜荻惶然望过去,看见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顾延一身黑西装,黑衬衣,细雨沾湿额发,让黑髮更为深沉。他手插在裤兜里,鼓励似的朝姜荻颔首,过来。 姜荻的心脏恢復运作,心跳有力而富有生气。两侧几十个纸扎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而他只是与顾延对视,就感到安全。 细雨暂歇,空中不断落下一片片白色。姜荻起初以为是白玫瑰花瓣,等那些东西落在他肩头,蜷进裙摆里,才看清楚是纷扬的纸钱。 姜荻掐紧掌心,唿吸急促。尼玛,跟你爹玩中西合璧? 他勐地扭过头,就见莫问良胳膊上搭了只竹篮,正往他头上抛洒纸钱。 「?!」姜荻大惊失色,用口型质问,你他妈的干什么?莫问良摊手,抬抬下巴指向顾延,让姜荻冤有头债有主,不关他的事。 姜荻只得强忍着,快步走到顾延跟前,微蒙的烟雨中,水汽、土腥气和草腥味涌入鼻腔,他略眨眨眼,就闻到顾延身上冷冽的气息。 姜荻吁一口浊气,搭着顾延的手走上拱门前的小方台上。莫问良的纸钱撒完了,挎着小篮子走到他们身边。 三人对望一会儿,额头都沁出冷汗,台下的纸扎人窸窸窣窣,开始躁动。 第69页 莫问良暗骂一声,掏出两枚拿玫瑰花梗编的戒指,咳嗽清嗓,气声道:「时间不多了,咱们一切从简啊,别让下头的贵客们等急了。那词怎么说的来着?新郎顾延,新娘姜荻,你们是否愿意约定终身,从此互相忠诚,彼此相爱,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我愿意。」顾延无声地说。 姜荻的心突地一跳,在顾延的注视下慌忙点头,嘴唇微动:「我愿意。」心里不住嘀咕,他们跟鬼新娘办家家酒,真的有用吗? 戒指从莫问良手上来到顾延手中,他抬起姜荻的手,将那枚做工粗糙的戒指一点点套到无名指上。没削干净的花刺划破姜荻的肌肤,一滴鲜血没入顾延掌心。 姜荻嘶了声,忍住没唿痛,下一瞬,耳畔传来破风声,他身下一轻,腰上一紧,倏然被顾延拦腰抱起,原地打了个半圈。刚要大叫,又被顾延一把捂住嘴,挣扎着发出呜呜的闷叫。 顾延左手揽住姜荻的腰,右手自嵴骨拔出龙牙,刀背一震,随着一声龙吟,戚楚卫壮硕的身躯撞向绣球花拱门,花瓣漫天飞舞。 戚楚卫牙根耸动,咬肌抽搐,姜荻似乎能从他恼火的眼神中看出一句话——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公主裙,公主抱,短短的半天,姜荻的人生观就被顾延碾了个稀碎,人都麻了。他勾着顾延脖子,翻个白眼,眼神控诉对方不孝子。 温热的气息抚过,姜荻耳尖酥麻,隐约听到顾延说:「嘘。」他立刻想起顾延的警告,于是抿紧唇,面子哪有活命重要,姿势再羞耻,也一声不吭。 戚楚卫又是一拳袭来,他的特殊技能或与体术有关,拳风如同擂鼓,密密麻麻朝他们砸去。莫问良反应极快,咔嗒按动打火机,手臂一抡,下一刻,一条火蛇就绕着他们正前方,朝戚楚卫扑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姜荻倚着顾延臂弯,一瞬不瞬但也看不分明。好笑的是,他俩为了不发出声音,就是受了伤也咬牙忍耐,拳风与火焰交织,时而传来肢体相撞的闷响,宛如一场默剧。 戚楚卫的体术过人,莫问良的特殊技能偏偏在意识操控层面,一力降十会,不多时莫问良就有些支持不住。 姜荻眼尾一挑,眼神问顾延,怎么不上去帮忙?孰料,顾延紧了紧握住姜荻腰侧的手,他脑袋往胸口一按。姜荻耳垂滴血,听着顾延沉稳的心跳,心中暗骂,小兔崽子等出去了给你好看!没大没小! 霎时,顾延搂着姜荻上身一闪,一道银白的电光噼啪作响,从他们方才站的地方划过。 姜荻蓦然回头,就见魏千霜从露台边缘翻身而上,看起来,她已经在外墙上挂着静候多时 。魏千霜妩媚的身段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长腿如鞭向他们抽去! 要护着姜荻,顾延近乎四分之三的守备范围都是死角。他手腕翻转,龙牙刀铮然有声,被魏千霜的电光缠上,半边身子发麻僵直,眉毛都不曾颤一下,时不时的还要去支应莫问良。 台下的纸扎人漠然视之,似乎只要他们不发出声音,就不会引起纸人的注意。 顾延看上去游刃有余,魏千霜的脸色愈发难看,电光如鞭,划破天空的阴霾,瞥向姜荻的目光如刀,满是轻蔑与鄙夷。 姜荻眉心紧蹙,并非担心顾延,而是懊恼到脸皮刺痛,眼眶酸涩,止不住去想,如果他再强一点,也许就不会成为拖累。 现在的他,孱弱如蝼蚁。似乎总在被顾延关照,这样的他真的能成为顾延的队友吗? 「姜荻。」顾延的嘴唇摩挲过他耳廓,无声地说,「我数三二一,我们玩一个游戏。」 什么?姜荻睫羽颤动,沾着雨滴。 「捉迷藏。藏好了姜荻,记得,一定不能出声。三,二,一!」顾延放下姜荻,龙牙刀飞旋出去,打开魏千霜甩来到银鞭。 他矮下身,撕拉一声,撕开婚纱裙摆,凉风裹挟雨水,吹起层叠的白纱,露出一双肌肤光滑跟腱纤长有力的小腿。 我靠!姜荻下面一凉,不待他发问,就被顾延轻拍后腰,托起臀往露台围栏外推去。 你妈的,顾延!姜荻泪目,我还有机会吗? 作者有话说: 预收《我竹马是酆都大帝》温柔疯批大美人x阴郁小美人的灵异玄学文,换了个美美的封面,求戳专栏收藏! 第33章 鬼新娘13 瞬间的失重感让姜荻胃里发痒, 裙摆裹挟阴风,上翻扑打着面颊。 噗咚!姜荻来不及痛骂顾延下黑手, 就跌落到前院的绣球花圃中。蓬蓬的婚纱起到很好的缓冲作用, 姜荻除了脚踝被花枝划破一道口子,再光脚踩进水坑外,几乎不曾受到其他伤害。 露台的打斗还在继续, 姜荻忧虑地抬起头, 恰好瞅见戚楚卫且战且退想跃下露台,却被顾延一刀砍入肩膀。他心头一跳, 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如果他所料不差,眼前这栋跟靳家大宅极为相似的白房子,正是他在幻象中所见的里世界, 揭开真相的钥匙或许就在此处。 姜荻抱起被雨水和泥水浸湿的纱裙,啪嗒啪嗒, 赤脚踩在湿润的草地上跑出两步又停下, 一时有些茫然无措, 不知该往哪儿跑。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周遭气温又下降几分, 姜荻抱紧胳膊肘, 打了个哆嗦,恍然想到, 顾延让他玩捉迷藏,是在暗示他要在谁的手下躲藏? 第70页 姜荻光裸的嵴背苍白如雪,他僵硬地扭过头,不远处, 围墙内的小树林里, 晃过一道白惨惨的人影。 谁?!不待姜荻细看, 那道细白的影子就像在空中飘摇的纸钱,飞也似的向他扑来。强烈的不祥感让姜荻立刻撒丫子往宅子里跑,三两步钻进门厅,用力摔上大门,他边跑边想,难怪顾延要撕破他的裙子,不然这么着非得绊一跤不可。 轰隆!电闪雷鸣!姜荻闷头在一楼走廊狂奔,一道电光正打在落地窗外的槐树上,窗棂和姜荻的影子一同映在雪白的墙面上。 沾水的婚纱太沉,姜荻撑住膝盖大口喘息,纠结片刻是把裙子脱了裸奔,还是将就着继续逃跑。然而,不待他多想,玻璃窗外就出现了那个白影,看身形像是个女鬼。 姜荻吓得要死,又不敢叫出声,躲在花瓶的阴影处,嘴唇紧紧包住牙关,心中暗骂,这尼玛该不会是涂燕燕吧?他们这些鬼一点契约精神都不讲吗?可他转念一想,好像没有哪条法律规定鬼怪妖孽要言出必行,反覆无常、以怨报德才是常态。 走廊内一片昏暗,姜荻嵴背抵住阴湿的墙面,牙齿打颤,眼睁睁看着那道面目模煳的白色鬼影贴在雨水淋漓的落地窗上,鬼影的眼眶空洞无一物,嘴巴大张,口腔深处也是无尽的黑。 鬼影扒着窗子,抻长脖颈去瞧,左看右看,动作逐渐迟缓。姜荻后知后觉,这鬼好像看不到自己!他心头一喜,如同空口吃了一把跳跳糖,抱起裙摆探出脚,挨着墙根往楼梯口挪动。 陡然间,又一道花白的闪电照彻阴云密布的天空。轰隆!雷鸣如同惊鼓,砸在姜荻心头,他偏头去看,和窗外那道细长的鬼影来了个四目相对。 操!姜荻骂了句脏,心说,老天爷你别噼树了,噼我吧,把我噼死得了! 万幸,白房子门窗紧闭,鬼影只能徘徊在窗外,怨毒的目光死盯着姜荻。楼梯嘎吱嘎吱的,姜荻往楼上跑出两级台阶,一缕湿润的凉风拂过,让他周身血液凉了半截。 二楼拐角的窗户洞开,俨然是顾延之前声东击西时砸出的破口。姜荻所料不及,表世界的靳家大宅居然会影响里世界的白房子!如影随形的白影也看到这扇破窗,姜荻仿佛能从她模煳如雾的脸上瞧出喜色。白影湿淋淋的手搭在破损的玻璃渣上,眼见着就要钻进屋内。 捉迷藏,姜荻嗫嚅这三个字,总算明白个中意味——被抓到就死定了。他不想死,最起码,不能穿着小裙子死!那他做鬼也不会安息! 姜荻牙根一咬,撑住扶手往地下室的扶梯一滑,脚心勐地一踩楼梯,扑通的一声往下跳。有婚纱在,他摔下去并不痛,不过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崴到脚。 啪!姜荻把壁灯关掉,踮着脚尖,慌不择路往走廊尽头跑。他安慰自己,没有灯光,尽量不发出声音,一定能对鬼影的行动造成阻碍。 负一层的布局姜荻大略记得,左手边是影音室和酒窖,右手边是开放式餐厅和游戏室。他摸索着往里走,打算找个犄角旮旯躲好,等着顾延来救他。 手心摸到一块金属的门把手,触感冰凉,姜荻有些讶异,睫毛扑扇,意识到这儿是存放新郎靳怀启尸体的冷库。 要进去看看吗?姜荻生出这个念头没半秒,就火速摇头否决。明知道有问题,傻子才会进去!他又不是恐怖片里第一个送死的傻逼炮灰,没有作死的癖好。 可是下一剎,在姜荻身后三五米处,一缕白雾似的鬼影缓缓飘来。鬼影的身子细长,头顶到天花板,两只瘦骨嶙峋的胳膊像蜘蛛腿一样伸出,四处摸索,墙上的挂画,斗柜上的花瓶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shift!姜荻暗骂,意识到他中了鬼影的圈套。他像被牧羊犬驱赶的羔羊,被视力不佳的鬼影将计就计,驱赶到地下室的走廊尽头,逃无可逃! 智商被鬼碾压的感觉让姜荻面色如土,他在心里大喊顾延的名字,可远水救不了近火,眼下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砰!姜荻咧嘴一笑,把厚重的金属门砸在鬼影脸上。傻了吧?会开门吗你? 步入式冷库温度足有零下十八度,刚踏进去姜荻就打了个寒颤,他没穿鞋,裙角也湿漉漉的,一张口,嘴边就冒起白烟。 新郎靳怀启的尸体果然横陈在冷库地上,皮肤发青发白,面上像挂了一层冰霜,身下垫一块防水帆布,像从车身上扒下来的,安置得还算妥当。一天前死不瞑目的尸体业已被猫啸天他们阖上眼皮,姜荻松口气,在远离尸体的角落坐下。 姜荻搓搓手,唿一口热气,在门后的灭火器旁找到一把消防斧头。他把厚重的裙摆垫在屁股底下,脚踩着蕾丝薄纱,抱紧小斧头,紧绷的肩膀总算放松下来。 眼睛适应黑暗后,姜荻打量起冷库里的环境,琢磨着找个能保温的东西,泡沫箱、纸箱、消防毯什么的钻进去。不然这儿这么多冷冻食物,他饿不死,但呆久了容易失温冻死。 不看不打紧,一看姜荻就差点惊叫失声。十平米的冷库,凹字型的三座货架最上一层,赫然垒了几十只骨灰盒,密密麻麻的,好似一座座小坟包。 「你们不可能找到那些东西。」姜荻眼神一凛,想起戚楚卫说漏嘴的这句话,又一寻思,当初安顿新郎的尸体,正是戚楚卫和猫啸天一起去的。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戚楚卫发现了冷库货架顶层这个容易灯下黑的藏宝处。 第71页 顾延说的竟是真的——靳家大宅根本是靳家人存放骨灰盒,逢年节祭奠的风水宝地!好哇,姜荻撇撇嘴,剧本里涂燕燕和戚楚卫在这儿偷情,口味也是够重的。 他眉头轻拧,心想,自己不懂风水堪舆,如果顾延在这儿,说不定能看出更多线索。但多年恐怖无限流的网文写作经验,以及经典的恐怖片和惊悚主机游戏的积累告诉他,这些骨灰盒绝对是重要的剧情道具。 就在姜荻纠结好奇心会不会害死猫之际,门框上方的绿色安全通道标志啪嚓一闪,绿光莹莹,闪烁不断,电线仿佛不堪重荷,乍然短路,唯一微弱的光源切断,冷库彻底陷入黑暗。 「?!」姜荻毛骨悚然,抱紧他的小斧子,盘算着那鬼影钻进门就当头一噼,他就是死也要极限一换一,不能让鬼讨了便宜。 然而,厚重的冷库门并未钻入白雾,一切恢復平静。姜荻缓口气,搓搓冰疙瘩似的指关节,抓着冰冷的脚心,一边祈祷顾延快点把戚楚卫宰了,赶紧来救他。再不来,他都要冻成小牛奶了。 阿嚏!姜荻捂住鼻子,裸裎的肩膀冻得白皙如雪,嘴唇失却血色,湿漉的薄纱冻得发硬,蕾丝空隙出现霜花。他抬眸,惊愕地发现冷库温度计上,零下十八度不知何时降为零下二十度,再一眨眼睛,气温眼睁睁又下降一度! 再在这里待下去,他撑不过五分钟就会失温,活活冻死! 姜荻冲到门边,小心翼翼压着气力去按动把手,可是纹丝不动,手心还被冰到发疼。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姜荻咬牙,懊恼地想,从他被鬼影赶到地下一层开始,对方就没想让他活着从里世界出去。自己还是大意了,仗着有顾延兜底,没能多想几步,这才酿成大错。 靠,好不甘心啊。姜荻盈着泪,泪水划下的瞬间就被冻出冰棱。他沉住气,迈开步子,抡起斧子就往厚实的金属门锁砸去,砰!砰!砰! 砸门的声音越来越稀落,也越来越绝望。姜荻跪坐在地,脚踝的血痕鲜艷,他的唿吸开始变得缓慢,对气温的感知也出现异常,时而浑身战慄,时而热到血液沸腾。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姜荻忍不住去想,他还没来得及告诉顾延自己的身份。没从顾延这个龙傲天口中听到一句「我尊敬的父亲」,他真是亏大了,亏惨了! 再一想,或许过不了多久,顾延就会像对许多死去的队友一样,渐渐忘记他的存在,孤身一人继续永无止歇的梦魇之旅,姜荻就心生酸楚。不知是对他,还是对顾延。 姜荻咳嗽几声,寒意像砂纸摩擦他的肺叶,点点鲜血落在雪白的婚纱上。他跪伏在地,双手紧握成拳,青紫的血管凸起,他用尽最后一次力气取出那枚金黑斑驳的骰子。 「赌狗的十四面骰」飞速旋转,金光照亮空气中的粒粒冰屑,光芒如缕如练,像一颗耀眼的星宿刺破无垠的黑暗。 骨碌碌,骰子落地。姜荻没力气捡,但在眼皮支撑不住闭上之前,他看到骰子朝上的那面是一个明晃晃的——壹拾肆。 * 戚楚卫躺在露台边,筋肉遒劲的身躯已然伤痕累累,大腿动脉重伤,身下一大摊血。他在躯体强度和自愈力上分配了不少积分,这点损伤不至于要他的命。但戚楚卫知道,他活不长了。 「噗。问吧,你想知道什么?」戚楚卫把碎裂的牙齿吐掉,仰视顾延。那人拄着通体莹白的长刀,眉目肃杀。 顾延往露台外瞥了眼,朦胧的雨水挡住他的视线,敷衍地问:「你的杀人手法。」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戚楚卫四肢乏力,眼前发黑,是失血过多的徵兆,「我用信件指使魏千霜给新娘涂燕燕下药,躲在一楼客房浴室,等魏千霜把人拖进来,就用刀片和红酒伪造了自杀现场。」 等魏千霜回到浴室,见到的就是割腕自杀的准新娘,而她为了逃避罪责,只能默认,并于第二天配合戚楚卫从窗户、外墙搬运尸体。 整个过程中戚楚卫不需要露面,也就避免了被帮凶魏千霜不小心指认的危机。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他想栽赃的姜荻,恰巧是这次副本的侦探,还因为转移尸体的作法早早暴露了身份。五分之一的概率,只能说戚楚卫时运不济。 顾延微阖眼皮,他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些。戚楚卫唿吸粗重,抿起微笑,对此瞭然于心。 魏千霜蜷缩在月亮灯摇椅旁,同样是鼻青脸肿、浑身是血,无论是顾延还是莫问良,都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她见状,咳出一嘴的血,冷嗔道:「你们两个,反正我们都输定了,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好一了百了?动手吧!折磨人看着人死,就是你顾延的做派?」 她仰脸看顾延,那人生了张刀刻般英俊深邃的面孔,可惜了,是个刚愎自用的货色……她勾起媚眼,心想,死在顾延手上,还能拖着他和初一公会的莫问良一起死,她也值了。 没曾想,顾延平静而冷淡地睨魏千霜一眼,像在奇怪她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副本任务是找出真兇,意味着只能通过一种方法淘汰兇手。」顾延手腕轻颤,抖落刀尖的鲜血,「还有你,帮凶小姐。感谢你的队友,你还能多活一日,我们会在最后一天淘汰你。」 「哈哈。」戚楚卫粗黑的眉毛笑到颤抖,挑衅似的望去,「那可未必,顾延。你的侦探,恐怕活不了多久。」 第72页 * 砰咚——! 顾延踹开冷库大门,面露戾气,垂眸看见俯趴在地上,手脚僵硬,脸色苍白的姜荻时,他的心脏勐然骤缩。 婚纱如丧礼白纱覆盖姜荻的面容,显得意外地纯洁干净。顾延有些难以置信,单膝跪下,修长的手指挑开头纱,唿吸哽住,指尖轻颤着去探姜荻的鼻息,两息之后,才长长舒一口气。 他俯身把姜荻横抱而起,那傢伙的体温太低,像怀抱一块冰,捂久了怕化了。 走廊上,莫问良拖着用窗帘五花大绑的戚楚卫和魏千霜,见姜荻这般狼狈,啧了声:「人还活着吧?」 「嗯,活着。」顾延把人搂得更紧些,心思凌乱,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脆弱到不可思议,偏偏胆子奇大,主动凑到他身边,还说什么,想做他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对顾延来说更像是禁忌,进入《梦魇之牙》后,凡是他认可的友人,都落不到好下场。 他想,姜荻也会如此,被他的噩运所诅咒,成为他午夜梦回的梦魇。接近他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如此…… 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你他妈的,怎么才来,冻死爹了……」姜荻虚弱地睁开眼,闻到熟悉的气息僵硬的身躯像融化的蜡,软绵绵歪进顾延怀里,还打个喷嚏,往人西装上蹭。 「我很好奇,什么人会往死路上跑。」顾延低眸,面无表情地提问。 「你是不是在拐弯抹角骂我蠢?」姜荻从他臂弯翻身而下,踉跄几步,转身见到莫问良,两人哥俩好地撞撞肩膀,再低头看到打包成粽子的两人,不由扑哧一笑,「中午好啊。」 魏千霜愤恨地瞪姜荻一眼,刚要出言嘲讽回去,忽然间,吊灯和壁灯忽闪,走廊在光亮和黑暗中交错。 姜荻沉下脸,握住顾延小臂:「她又来了。」 滋啦,哗啦,砰!走廊的灯具和冷库应急灯一样,尽数炸开,玻璃渣子碎落。 他们在地下一层,但滂沱的雨水砸在地面的声音宛若在耳畔。莫问良骂了声,冲去电箱旁拉开电闸,然而毫无作用,里世界的宅子黑灯瞎火,看不到一丝光亮。 姜荻觉出不妙,正想告诉顾延之前被白色鬼影追逐,还有骨灰盒的事情,心跳却骤然一空,心脏像被一道冷森森的弯钩刺穿,一阵绞痛。 「唔,呃……」顾延没拉住,姜荻跪到地上,五官痛苦到纠成一团。 下一秒,顾延双眸一凛,半搂住姜荻,撕拉一声,撕开他上半身的钉珠蕾丝胸衣。 「呵!」莫问良倒抽冷气。 只见姜荻光洁白皙,偶有吻痕点点的嵴背上,一只青黑的鬼手印已然攀附到他后心。 作者有话说: 姜荻:shift!上面撕下面撕小裙子还能穿吗?这么喜欢撕,以后多给你机会撕撕! 第34章 鬼新娘14 地下室黯淡无光, 莫问良按开打火机,一手拢着火苗凑到姜荻身旁。 火焰荜拨晃动, 乌紫的手印凸显, 在姜荻背上隆起宛若活虫,顾延脸色愈发难看,推开莫问良的手, 低声说:「不必。」 黑暗中的白房子既是「那些东西」的狩猎场, 也给了玩家们短暂的喘息机会。火光会引来腌臜的玩意,即使姜荻突然出事, 他也不能方寸大乱,还有一天半,得想法子从里世界出去。 顾延给莫问良打个手势, 让他拖拽着戚楚卫和魏千霜跟上,自己则揽住姜荻腋下和膝弯。本想让姜荻大头朝下扛肩上, 又担心黑暗中遇险顾及不到, 顾延犹豫片刻, 还是把人打横抱在身前。 一行人静默无声往楼梯口走,顾延陡然停下脚步, 但见黑洞似的拐角, 突兀地立着一只纸扎人。 魏千霜柳眉倒竖,眼底闪着兴奋的光:「啊——」她淘汰不了顾延, 但也不会让他们赢得这么轻松! 顾延眸色冷厉,莫问良低骂一句,麻利地从五斗柜里扯出一张餐巾塞进魏千霜口中,再未卜先知般堵上戚楚卫的嘴。 尖叫声戛然而止, 但已经来不及了。纸扎人兀地拔高数尺, 体内的竹杆发出过度拉伸的吱扭声, 它的躯壳顶天立地,直到顶住天花板才横折过来,上半身如一条粗壮的白蟒,顶着惨白的大脸向他们蹿腾而去。 我擦!莫问良无声骂脏,眼神狠戾,给躺地上的两个人一人一脚,再遽然按下打火机,小臂一轮,一条炽热的火蛇就横斜着向纸扎人扑去! 下一秒,莫问良臂弯一沉,眼前白光一闪,低下头,就见顾延把姜荻抛给他,自个儿却借着火蛇掩护拔出龙牙刀,腰身后仰,绷紧如弓弦,一个箭步突刺过去,借起身时肌肉的瞬间爆发力,抬手就往那人面蛇七寸噼砍。 你自己耍帅,把老婆丢给我?莫问良额角青筋炸成井字。 薄如蝉翼的龙牙刀身雪白,却有黑雾萦绕,以所向披靡之势砍断纸扎人长颈。四下寂静,顾延甚至能听到刀锋破开纸人的咔嚓声。 然而下一瞬,他没等到纸人化为齑粉,反而眼睁睁看着它的头颅飘飘悠悠地安回脖颈。 一切都发生在风驰电掣之间,顾延面沉如水,迅速恢復镇定,从莫问良手里接过姜荻,二话不说抱着人就跑。 莫问良嘴皮子翕动,这时候都不忘骂顾延剥削,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拖着用窗帘束成腊肠的两名俘虏,一路丁零噹啷撞碎花瓶,撞歪桌椅,跟在顾延身后抱头鼠窜。 第73页 他们逃进走廊另一头的家庭影院,莫问良刚把人拖进屋,顾延就砰然锁上门,小心把姜荻平放在地毯上。厚重的双开木门被纸扎人砸得砰砰响,几人大气也不敢出。 龙牙刀随意搁置,右腿屈起,筋骨分明的小臂搭在膝头,顾延坐在姜荻身边,眯眼看了会儿他的脸色,又去探鼻息和脉搏,微弱而缓慢,叫人放不下心。 「怎么样?」莫问良压低声音问。 家庭影院有隔音墙,顾延环顾四周没瞧出问题,沉声说:「不太好。我们的攻击技能对里世界的鬼怪……没有作用。」他的声音不像之前那样冷淡散漫,有着化不开的忧虑。 「妈的。」莫问良放声大骂,他忍很久了,「你说那涂燕燕把我们骗来,到底想干嘛?她想害姜荻,犯得着做那么多文章?脱裤子放屁!」 顾延冷冷横他一眼:「这鬼手印在第一天就有了,可能在涂燕燕的尸体被藏到姜荻床下前就已经存在。」 「你的意思是,对姜荻下黑手的人不一定是涂燕燕?有可能是这幢房子本身的问题?」莫问良啧啧道,「哎,不对,你怎么知道鬼手印是什么时候印上去的?哦哟,顾延,不简单啊!」 顾延不屑于理会莫问良的调侃,捏了捏姜荻的手,再摸摸他润白的脖颈,都冷得像一块冰坨子。婚纱裙摆的霜花融化,在厚实的地毯上浸出湿痕,姜荻指尖轻颤,无意识地打摆子。 很冷吧?顾延蹙眉,脱下西装外套盖到姜荻身上,想了想又背过身挡住众人视线,掐住姜荻的腰,把人抱到腿上。半脱半扯褪去婚纱,纯棉四角裤勉强留着遮羞,让他光着身子穿上干燥带有体温的西服。 姜荻蜷起两条白生生的腿,斜倚在顾延怀里,嘴唇紧抿,眉毛拧作一团,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想到他后心口的那道鬼手印,顾延不禁心生戾气。手从西服下摆探进去,一寸寸抚过姜荻的腰窝、嵴骨,停在微微隆起的鬼手印上,温热的掌心覆上去,安抚疼惜似的揉按,宽大的西服凸起手掌状的皱褶,极尽纠缠暧昧。 莫问良目瞪口呆,顾延恍若未觉。一缕缕黑雾自顾延指尖没入姜荻身体,姜荻膝盖併拢,小腿交叠摩挲,平日里总是微微撅起的唇嗫嚅着,发出舒服的嗯嗯声,紧缩的眉头也松弛开。 「?!」莫问良虽然看不分明,但大概猜到顾延做了些什么,依然大为震惊。 这也行?!看不懂你们基佬。 咔嗒,哗—— 一阵熟悉的声音响起,顾延紧了紧搂住姜荻的手,让那人冻僵的双脚安生踩在自己大腿上,果断偏过头,看向宽大的投影萤屏。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老式电影胶片的转动声。 莫问良大喝,立时起身,拇指屈起卡着打火机,警惕周遭的动静。 随即,又响起一串耳熟能详的音乐,像是上世纪初的电影片头曲,热闹非凡,欢乐祥和。听的人却都头皮发麻,嵴背紧绷,就连躺地上的魏千霜和戚楚卫都睁大眼睛咬着餐巾,挤出呜呜声。 眼前的银幕突然亮起,犹如一团模煳的白雾,圆号、萨克斯、小提琴组成的配乐渐息,雾气散开,出现在画面中央的是一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白色大宅。 镜头摇晃,像是个蹩脚的摄影师抬着沉重的摄影机,一步步朝白房子走去。老电影没有声音,只有后期配乐,一串滑音后,前院黑色铁艺大门轰然大开,随后是一楼正门,会客厅大门。 会客厅人影幢幢,角落有小型乐队,有钢琴师演奏,甚至有穿着好莱坞黄金时代流苏闪片裙的歌女献唱,宾客们推杯换盏,或是携手滑入舞池,似乎在举办一场酒会。 顾延眼睑微眯,沉下脸,眼睫一瞬不瞬,一帧也不放过。姜荻在他怀里拱了两下,喉咙炎挤出痛苦难捱的呻.吟。顾延只觉他鼻息热乎乎的,心上松口气,下腹却发紧。 镜头移出会客厅,转向那座黑胡桃木的扶手梯。音乐暂停,静谧重回,但顾延就是能听到皮鞋踏在木梯上的踏踏声,听出那些迟缓断续的脚步背后的小心与紧张。 锃亮的小皮鞋,纤长有力的小腿,裹到膝窝的小腿袜,清瘦但不失柔润的膝盖。再往上,是那张顾延铭记于心的脸——姜荻。 「操。」莫问良耳后别的烟都掉了,哆哆嗦嗦捡起来,提心弔胆问顾延,「里面那位是姜荻?那,那你抱着的这个是李逵还是李鬼?」 鑑于姜荻有被出马仙上身的前科,莫问良提出的问题也不算无的放矢。 「都是。」顾延的情绪极为恶劣,扣住姜荻的肩胛骨,衣服外套窸窣,攥出皱褶,像在惶恐下一秒怀中的青年就会消逝如烟。 荧幕里的姜荻走近,挠着头髮左顾右盼探头探脑,看上去有些憨。 「哧。」莫问良被他逗笑,还有心思调侃,「姜荻这身衣裳,倒像个小少爷,像那什么,《金粉世家》!在香港太平山高低也得有个万尺豪宅。」 蓦然间,姜荻好像看到了他们,快步走近镜头,捧起桌上的一样东西。顾延猜测那是个相框,紧接着,就与姜荻四目相对。 荧幕很大,黑白色调衬得姜荻的五官精巧清俊,如上好的薄胎瓷,几无瑕疵,眼睛愈发大,眼尾上挑,眼神清凌凌的,年轻气盛,但眉头一皱,又有些忧郁。 「他看得到我们?」莫问良的烟又掉了。 第74页 「姜荻。」顾延语调沉着,揽着姜荻腰身的手背却青筋浮起,「听得到吗?」 姜荻嘴巴张了张,伸长胳膊,把相框移远一些,倒豆子似的叽里哌啦说了一堆。 顾延心一沉,缓慢摇头。 姜荻的眼尾下耷,嘴角也撇成八字,抱着相框转了一圈,转得莫问良眼晕。忽然,他福至心灵,呵口气在相框玻璃上写了一串字符:「2029a9。」 莫问良:「哈?嘛玩意儿?」 顾延扶额,嘴角一抽,忧心消散大半,心说,还有力气开玩笑,看来问题不大。 「qaqsos。」顾延淡淡道。 莫问良无语,吐槽道:「你们小两口还挺新潮。」顿了顿又说:「而且心有灵犀。」 银幕里的世界跟他们所在的里世界呈现镜像,互相之间听不到声音,姜荻即使写字,判断镜像翻转的字符也需要时间。 顾延摇摇头,修长的食指竖起,轻触怀中姜荻的嘴唇,再点向自己嘴角,示意姜荻直接说话就好,他读得懂唇语。 另一头的姜荻瞳孔地震,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顾延怀里,差不多什么都没穿。 果体西服!崽,你趁爹地不在的时候都进修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姜快醒来吧再不醒来孩子都要有了(doge 第35章 鬼新娘15 不可言说的某处仍在胀痛, 还随着相框那头顾延的动作而生出别样的触感。 「等等!」姜荻啪地按下相框,腰身像拧了两片柠檬, 支撑不住, 双手扶住边柜,惊恐地察觉到那里的酥酥麻麻。 湿润的雾气拂过山谷,温柔而强势, 每一片枝叶都潮湿丰盈。宴会厅外烟雨朦胧, 玻璃花窗上的雨痕一缕缕滑落,没入窗棂。 救命!歪, 妖妖灵吗?我需要法律援助!!! 姜荻噗通跪倒在地,和涂燕燕的尸体来个贴面吻都没有此时让他惊慌失措。 他分明记得自己写的是正经男频小说,顾延的设定也是比电线桿还直的正经龙傲天, 怎么会这样? 「姜荻,你还好么?」相框传来顾延的声音, 音色质感像是什么深夜电台主播, 失真、断续, 沙沙的,多了几分磁性。 姜荻羞恼异常, 简直想揪住顾延的领口吼, 你还好意思问?!不都是你干的? 可眼下情况不明,他哪敢跟顾延争这个?而且, 他很快回过味来,顾延那边应当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若是如此,他把事情说破,恐怕会被顾延拿捏到下辈子。 再想到顾延身旁的莫问良, 姜荻闷哼一声, 决意打碎牙齿和血吞, 否则往后他行走江湖,不要面子的吗? 「你……」姜荻竖好相框,直起身子,这样顾延他们只能看到他上身穿的西装和难耐紧咬的唇,看不见他湿润的眼尾,微微上翻的眼白,「哥,你手拿出来,我好疼。」 「弄痛你了?」 等一下,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啊! 话音刚落,被水雾深入的诡异触感一扫而空,姜荻小口喘气,调整一会儿唿吸和表情,矮下身,拳头杵着下巴趴在边柜沿。 「骨灰在白房子的冷库,我被逮到这儿,搞不好跟那些骨灰盒有关。」姜荻抱大腿都抱出经验了,把和他们分开后的遭遇、所有线索、猜想,不分大小一股脑告知顾延, 顾延那边厢沉吟片刻,也把鬼手印变得更清晰的事让姜荻知晓,说罢,又补充一句聊胜于无的安慰。 和顾延的心焦不同,当事人姜荻表现得很冷静,内心深处恐惧的那根弦崩断之后,反倒能站在作者的上帝视角,客观分析现状。 他哈口气,在相框玻璃上画了座房子,再在下方画一座倒立的一模一样的房子,在水汽消散前,又在倒立房子右侧,用虚线画下第三座宅子。 「哥,我在想,兇案和副本第一日应该都发生在现实中的靳家大宅。而在它之下,第二幢宅子,是幻象中的里世界。鬼新娘、纸扎人、婚礼,一切跟玄学沾边的都存在于此。」 姜荻环顾周遭,奢华热闹的舞池里人群络绎不绝。 他顿了顿,语速轻缓犹疑,嘴唇一张一合,仿佛特意让顾延看清他的唇语:「至于第三栋宅子,你刚刚说镜像文字,我才有了这个猜测……我在的地方,时间线似乎不是21世纪。」 他举起相框,像拿手机视频通话一样,转向迪斯科球和水晶吊灯相得益彰的会客厅,接吻鱼般亲密的男男女女们正互搂着腰身,时而交换舞伴,舞步轻快跳跃,腰肢摇摆,手臂舞动。 如是转了小半圈,才继续说:「延哥,你看他们跳的舞,是查尔斯顿舞,摇摆舞的一种。上世纪初从美利坚传到民国上流社会,被当作交谊舞……咱们的年代有人跳,只是不多。音乐,你们听不到,怎么说呢,像从百乐门抠出来的爵士曲子,时代的眼泪啊。」 姜荻走到会客厅门外,牛津鞋陷入菱形格纹地毯,面对一屋子没有脸孔的宾客,他干巴巴笑了声:「综上所述,这儿貌似是一百年前的靳家。一个副本体验两次穿越,迪士尼的《飞跃地平线》听到都哭了。值回票价,你们说是吧?」 自嘲归自嘲,姜荻心里其实没底。 这两日他逐渐生出个惝惶的念头——如果说顾延是小说男主,无论如何都能歷险通关,而他作为「无关紧要的配角」,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第75页 可是,如果他还是「作者」呢?他能摸到手机,能看到更新章节和评论区,意味着他的作者身份并未因穿书而失效。换言之,他死了,小说也就结束了。 那么顾延会如何?也会面临黑暗无光、寂静无声,深渊般的死亡吗?姜荻不敢深想。 倘若他和顾延死生与共,生命交融,那他又多了一条绝对不能死的理由。毕竟…… 他对顾延父爱如山,一位苦心孤诣的单亲爸爸怎么会忍心让他的崽子死翘翘呢? 姜荻都被自己感动哭了。 相框那头,顾延沉默许久,像在艰难消化姜荻噌一下跑到百年前的突发情况。 「观察环境。」顾延命令,语气平稳冷静,如同居高临下的战场指挥官,「万事小心。」 姜荻嘴皮子嘚吧嘚吧:「跳舞的都是些无面人,跟咱们早上见到的纸扎人似的,但他们专注跳舞,好像不稀得理我。」 话毕,鞋尖就踢到个东西,哗啦的碎裂声响起。 姜荻低头,只见桌腿纤细的明式边几下,一只青花瓷瓶被他一脚蹬到地上。脆响让爵士舞曲暂停一小节,舞池里的无面人们齐齐扭头,眼神如秃鹫,死死盯住他,场面分外诡异。 「哈,打扰了。父老乡亲们,接着奏乐接着舞!」 怪不得他爸妈总说,过马路不要玩手机。他这就叫作,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姜荻掉头就跑,仗着这两天熟悉地形,蹿上二楼,往露台跑去。那儿场地宽敞,可上可下,出了什么狗屁事都有转圜的余地。 相框的另一端,顾延睫毛低垂,像两折锋利的羽扇。 荧幕上,画面不断晃动,他只能看到姜荻马甲上的珐瑯纽扣,一下下撞击镜头。不必猜也知道,姜荻那头的情形有多兇险。 莫问良叼着烟,望向顾延:「你听到了吧?刚才。」 「嗯。」顾延眸色深沉,环住姜荻腰身的手臂一紧。 就在姜荻狂奔之前一秒,他们一行人所在的白房子里,在死一般的寂静中,顾延清楚地听到来自头顶上方,地上一层的瓷器碎裂声。 姜荻蹲在露台花圃后边,缩头缩脑假装自己是一颗蘑菇,这时,镜框那头才响起顾延冷峻的声音。 「侦探,我和莫问良的技能在里世界的白房子内失效了,无法对这个世界的鬼怪造成伤害。门外有一个纸扎人守着,可能还有更多,我们打不过。」 姜荻大惊,说话卡壳:「怎么会?」 「你踢碎花瓶时,楼上也有花瓶碎落的动静。侦探,你的行动似乎能影响到里世界。」 顾延一口一个「侦探」,让姜荻听到飘飘然。他拍拍胸脯,奓着胆子问:「哥,你直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 姜荻浑身湿淋淋的,挺括的西装小马甲皱成咸菜,衬衫纽扣崩落,领口大开,露出清瘦微凹的锁骨,影子单薄,覆在柔腻的胸膛,如淡彩的重叠。 「唿,唿……」他双手撑住膝头,弓着身大口喘息。 二十分钟前,顾延在他耳畔低着声说:「相信我。」他就鬼使神差地听着顾延的指挥,手持那枚巴掌大的相框,像握住驱邪的八卦镜,穿过长长的走廊,越下楼梯拐角,躲过一次次无面人的背后偷袭…… 终于,全须全尾地从二层露台翻身而下,扒着水管沿外墙回到一楼,狂奔下楼,进入此刻用作佣人居住的负一层。 楼上在举办舞会,佣人房空无一人,厨房大门紧闭,传出灶台的响动。姜荻蹑手蹑脚,熘墙根来到厨房门口,问顾延:「然后呢?敲门问问,能否借个火?」 顾延那边低笑:「等人走了再进去。」 姜荻噢了声,蹲在一只餐车后,双手抱膝,相框搁在膝盖上,顾延只能瞅见他下颌的软肉。 吱呀,厨房门推开,相框和萤屏里外的人都屏住唿吸。 两位没有五官,脸上如蒙一层丝袜的厨娘,身穿浆洗得干硬的袄裙,说说笑笑地往楼上走。姜荻团起身,借餐车推动为掩护,一个前滚翻躲到花瓶阴影处。 他耳朵紧贴门板,厨房里不再有人声,这才吁口气,蹿进厨房找到一根擀面杖,再裹上抹布,倒扣一碗猪油,借闷醒酒汤的炉子,勉强做了支火把。想了想,又翻箱倒柜找到一把白蜡烛,小马甲兜里一边塞一半,跟史泰龙似的。 「小姜这造型不错。」莫问良坐家庭影院的按摩靠椅上,抽菸点评,就差来一杯可乐、一桶爆米花。 萤屏上,姜荻横眉立目,嘴巴叽里咕噜的。莫问良坐起身问顾延,姜荻是不是在骂他? 「他说,莫问良你妈的一会儿笑得小点声,他听得见,等出来再跟你算帐。」顾延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黑沉的瞳孔掠过一抹笑意。 莫问良:「……不要添油加醋,夹带私货。」 「姜荻,还记得负一层的格局吗?」顾延压低声音问,「往前走两步,影音室在冷库反方向。」 姜荻举起火把,心脏提到喉咙眼,听从顾延的指令挥舞擀面杖,在空中划卍字。 相框里传出闷闷的惨叫,像从不远处传来。姜荻心口一窒:「怎么样了?」 「你做得很好,侦探。」顾延说。 他们猜的没错,姜荻在萤屏上黑白的世界里所做的一切,都能映射到顾延所在的里世界中。如果说,姜荻的荧幕世界是过去的倒影,那么里世界就是更为渺小,也更为黑暗的现实幻影。 第76页 顾延一双剑眉斜飞如鬓,荧幕中,姜荻手里的火光映在他黑曜石似的眸子上,闪烁无机质的冷光。 他指挥若定:「一会儿我会打开门,吸引更多的纸扎人进入负一层走廊。侦探,消灭他们的任务就交给你。」 「好!」姜荻满口答应。 他的眼前没有鬼新娘,也没有恐怖的无面人,只要挥挥胳膊,就能救顾延他们于水火。 姜荻的脑海中仅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总被顾延保护,他也想保护顾延! 家庭影院的门大开,不久前,伸长变异如白蟒的纸扎人烧成灰烬,焦黑的碎纸片散落。顾延提着龙牙刀,抵住门框,一边关注荧幕里的姜荻,一边看向空洞无物的负一层走廊。 刀背轻敲向墙壁的踢脚线,有金石之声,黑暗昏昧的走廊尽头很快响起淅淅飒飒的动静。 「动手。」顾延垂眸敛目,眼见着两只白色纸扎人一左一右向他袭来。 竹编的手骨架穿破白纸,尖刺呈利爪状,直刺顾延黝黑的瞳孔! 千钧一髮之际,纸扎人身上爆发出熊熊火光,顾延的眼中映下明亮、飞扬的金色。嘎吱,竹制的躯壳坍塌。唿啦,白纸做成的肌肤湮灭成灰。 顾延偏过头,避开一片边缘烧得蜷曲的纸屑,那双总是冷淡的眼里,压抑着莫名温柔。 「姜荻。」 下一瞬,荧幕里就显出姜荻的正脸,他捧着相框怼到镜头前,像是要从荧幕里钻出一样着急:「嗯?!你有没有事?」 「没事。」顾延说,「夸你一句。」 「咳咳咳!」莫问良在一边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打鬼子呢,专心点啊我艹!小姜,你莫哥的身家性命都系你一人了啊。等出去了给你个免试加入我们公会的机会……」 「莫哥。」 「哎。」 「我有队友了。」姜荻抬高肩头,蹭干脸上的汗水,他目光凛凛,稍稍矮下身,再次挥动火把。 听着顾延的指令,他有种在打游戏的感觉,只不过,这一回身份逆转,顾延是玩家,而他是顾延手下的角色。 燃烧的火把在空气中散发浓郁的油腥味,火光灼眼,炙热的油滴顺着擀面杖划落,滴到姜荻虎口。他嘶了声,咬紧牙,一句话没说。 可是没过多久,姜荻就有些受不住,他加强过体力,但光活动小臂就跟举铁似的,属于无氧运动,两条胳膊连带肩膀都开始酸痛。更难以忍受的是……真的很傻啊! 他的前方没有鬼怪,也就是说,在顾延那边,以及读者们在最新章节里看到的都是——他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负一层上蹿下跳,一手拿相框,一手挥舞擀面杖,就像在绿幕前表演超英电影,对着空气一顿输出。 两个字,社死。 想到这里,姜荻就呜咽出声,他最在意的就是面子,为了他的崽,真的付出太多! 「延哥,还要多久!你们那边好了没?」姜荻大喊,咸涩的汗水自额头划入眼角。 他用力眨了下眼,就听顾延那头无奈道:「还有很多。」 姜荻痛苦地嚎一声,接下去数小时,他就在顾延时而命令时而安抚中勉强坚持,三不五时地还要躲进杂物间、储物室,避开突如其来的无面人。 手臂越来越酸,身体越来越沉重,胳膊像钉了钢钉,灌了铁水一样抬不起来。 到最后,姜荻几乎是咬牙用意志力坚持,直到顾延说「可以了」,他才双膝跪倒在地,像从水里打捞出来,整个人都湿了,衬衫汗湿到透明,耳垂泛粉,喘息连连。 「唿……」姜荻瘫倒,仰躺在地上,头顶的电灯泡悠悠晃动。 他再也不想保护顾延了,护崽游戏太累人,从今往后,他还是老老实实吃软饭吧。 「感觉怎么样?」顾延问。 「感觉……」姜荻手背捂住眼,另一手举高相框,他充血的嘴唇翕张,唿出湿漉的热气,「像玩了几个小时的老鹰捉小鸡,跳了八十遍刘畊宏,打了一百遍八段锦。」 顾延噎住,生硬地移开目光,让他找个安全地方休息,恢復体力。 「好,听你的。」相框按在姜荻胸口,荧幕上一片黑,恍惚间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 顾延平淡的目光扫过歪地上浑身是血的两个俘虏,再瞅一眼莫问良。 「榜一大佬有何吩咐?」莫问良往柔软的按摩椅上缩,他的目光落在表情沉静睡在顾延脚边的姜荻身上,「丑话说在前头,朋友妻不可欺,我是不会代为照顾你小男朋友的。」 顾延无语,俯身抱起姜荻。 白皙的小腿搭上他的臂弯,修长的大腿紧阖,四角裤边缘勒出淡粉的浅凹,隆起的地方分量不多不少,并无欲色,却有种干净的味道。阴影没入隐秘处,上半身都裹在他的外套里。 顾延在目光在姜荻恢復血色的唇上停驻,一言不发抱着那人走入昏暗死寂的走廊,踩在厚厚一层灰烬之上,犹如怀抱米迦勒堕入地狱的路西法。 没走两步,顾延又转头回来:「没想让你照顾。」 莫问良瓜都掉了:「?!!!」 作者有话说: 小莫:妈滴,我像走在路上被踢了一脚的狗。 第36章 鬼新娘16 小男朋友?什么小男朋友?! 心跳咚咚撞击耳膜, 姜荻耳垂滚烫,被顾延的危险发言吓一大跳。 第77页 他慌忙举起盖在胸口的相框, 凑近去看, 只瞅见黑蒙蒙的家庭影院里,莫问良大马金刀坐在按摩椅上抽菸,重伤的戚楚卫和魏千霜瘫坐在地。 没看到顾延, 姜荻略松口气, 但不知为何,又有些失落。 ……不对, 我特么失落个什么劲?!姜荻呸呸几声,张口问:「莫哥,我哥呢?」 「带你开房去了。」莫问良满嘴跑火车。 姜荻两靥生晕, 恼火道:「说正经的。」 「带你去瞧骨灰盒。」莫问良嘿嘿一笑,「小样, 还挺别致。」 正说着, 戚楚卫肱二头肌耸动, 窗帘绷出嘶啦声,他脸上血刺唿啦的, 好似困兽之斗。魏千霜见状, 也试图挣开束缚。顾延不在,就剩个莫问良, 他们二打一,尚有一战之力。 一直盯住屏幕的姜荻大吼:「莫哥,小心!」 「哦,知道。」莫问良踩狗绳似的踩住窗帘一角, 不耐地叱责, 「姓戚的, 别以为顾延要给你俩留条小命,我就非得听他的。系统尼玛可没说必须让你俩四肢俱全地淘汰。想保住你下边那根东西,就给我老实点!」 戚楚卫怒目而视,脖颈涨红,青筋暴起,然而,无论他用上多大的气力,都挣不脱那普普通通的窗帘。 透过小小的相框,姜荻渐渐看出门道——长长的窗帘以特殊的绳结交缠,他们越挣扎,就绑得越紧。 意识到逃脱不能的魏千霜整个人都蔫了,她知道,顾延他们在副本第三日才会淘汰她。等于她还要苟延残喘一天多,像得知行刑日期的死囚,在惊恐和绝望中迎接死亡,这可比死在顾延刀下更可怕。 魏千霜嘴里堵着一坨餐巾,含煳不清地哭泣:「为什么是我啊?抽到帮凶身份是我想的吗?对面有顾延,还有莫问良……是我不想赢吗?凭什么要我去死?」 姜荻心里不是滋味。 如果他没猜错,魏千霜在第一日尚不知情自己是帮凶,是戚楚卫的独断和朱舟子的胡乱操作,让她阴差阳错暴露,引起了顾延的注意。 可是副本设定如此,兇手和侦探阵营水火不容,总有人会死。梦魇里没有皆大欢喜的合家欢,多的是惨澹收场的结局。 姜荻干张着嘴,还是没去安慰。心里有一道声音在不断拷问:一切悲剧和死亡都是你缔造的不是么? 你才是真正的杀人兇手。 * 冷库大门洞开,里面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寒气汹涌而出,仿若大开的地府之门。 顾延怀抱姜荻,把西服外套裹紧几分,那人下巴搁在他颈窝,吐息断续而绵软,像抱了只不大听话的病猫。 怀里搂着人腾不出手,龙牙刀便只能漂浮在顾延耳侧,莹白的刀身恰好用作照明。 不会让你有事,顾延心想。 他步入冷库,踩到一把消防斧,金属刺耳的刮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分明。再一瞧锁头上的砍痕,他眉梢一挑,怫然变色,当即明白这是姜荻在被困冷库自救时留下的痕迹。 如果他再晚来几分钟……顾延不愿深想,冷着脸往货架上望去。 左中右三座货架最上层,一共五十一只骨灰盒,款式各异,有青花白瓷的,有黑檀紫檀,也有黑红漆器的,上面无不刻画有祥纹,祈祷逝者往生,福泽后人。 顾延走近几步,悬停在半空的龙牙刀就发出一声清啸,刀身嗡鸣震颤,黑雾缭绕,激盪出涟漪。 可顾延避也不避,径直走上去,下巴轻抬,龙牙刀如臂指使,刀尖一挑,端下一只漆器骨灰盒,稳稳停在顾延眼前。 剎那间,冷库的温度陡然下降,姜荻打个小喷嚏,身子战慄,薄薄的眼皮下眼球微动。顾延摸摸他冰凉苍白的小腿,权衡须臾,是把人暂时放在门外,还是小心带在身边。 「麻烦。」顾延嘆口气,抱着人转身就往冷库大门走。 而在他身后,龙牙刀兢兢业业,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银白的刀身当空旋动,震起无形烈风,胶质般粘稠的黑雾自地面升腾,探出一条条荆棘触手,末梢倒刺一勾,就将数十只骨灰盒裹挟而起。 另有一条没抢到活的荆棘,熘熘达达到顾延身边,从肩膀后探出乌黑髮亮的尖刺,试探地戳一戳姜荻脸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回去。」顾延斜睨一眼黑雾荆棘,语气冷淡,却无可奈何。 黑雾僵直一会儿,蔫头耷脑缩回去,弹指间,又勾头一转,尖刺朝下,将黑暗中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死死钉在地上! 那是一只全无血色的手,指节肿大,指甲盖泛白,皮肤覆着一层冰霜,是靳怀启。 顾延垂首,嘴角勾起一抹讽笑:「你的速度比蚂蚁还慢。」 白房子里,玩家的攻击对鬼怪无效,对于诈尸的尸体同样毫无作用。话音刚落,那只手背都被钉穿,血液凝固的尸体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復原状。 死去多时的靳怀启睁开眼睛,或许是尸体冻得梆硬,眼皮抬起的动作极为缓慢滞塞,不断有冰霜簌簌滑落。他的眼球浑浊,瞳孔扩散,朝门口爬来的动作像没上发条的人偶,可怖之余也有点可笑。 「不想跟你浪费时间。」 顾延双眸全无感情,旋身避开靳怀启的一击,在拳风蹭到姜荻身上那件西服衣摆时才认真起来,勐地一踏地面,躬身抱着人像炮弹一样沖向门外,在撞上墙壁前精准地停下。 第78页 偏头躲过一爪,把姜荻捞到身侧,长腿一扫直踹向靳怀启突出的肋骨,咔咔几声脆响,冰冻后的骨骼尽数崩断。 嗖!藏匿于黑暗中的雾色荆棘如约而至,把靳怀启的尸体牢牢捆住,拖拽在地。 顾延抱着姜荻往回走,龙牙刀跟在后头,勤勤恳恳地提着数打骨灰盒,远远看去像一只倒扣的降落伞。 回到影音室,莫问良打个呵欠,碾灭菸头:「这么快?」 顾延隐约觉得莫问良在阴阳怪气,但也懒得计较,把骨灰盒放下后说,他想到了脱离里世界的办法。 荧幕那边的姜荻抓耳挠腮,忙问:「什么法子?延哥,你就别卖关子了。」 顾延抱着姜荻的身体,盘膝而坐,虎口掐住他侧腰。姜荻眼瞅着顾延占自己便宜,撇撇嘴,不敢吱声,又见顾延的手探进衣衫下摆。 「?!」 顾延淡淡道,靳家大宅是靳家人下南洋后落叶归根的埋骨地,五十一份骨灰,看来,只有所谓主支的先人才有资格在此落脚。 可是无论如何,不让骨灰入土一事,对于百年前的人们而言,都过于超前。他想,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理由,才能盖过入土为安的传统。 「譬如说,他们认为不入土能得到更多的好处、供奉,有助于家族兴隆、枝繁叶茂。这幢宅子,不仅是他们的地上阴宅,更是一个风水局。」顾延冷笑,「可惜……」 不知是靳家人着了道,还是贪得无厌太过,这些死人的魂魄因为自以为高明的风水局,永生永世被困囿在白房子里,在虚假的过去荣光中徘徊。 莫问良一哂:「操,你这么说,这家人是钻钱眼里去了,不但有自家有钱,还要子子孙孙十八代都做人上人……哈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呃。」姜荻闷叫一声,咬住下唇,「接下来怎么办?」 他大概猜得到,顾延在揉按鬼手印,以缓解他身体的痛苦,可是作用到镜像世界的身体上时,却有着难以启齿的触感。 姜荻蜷在一间昏暗的储物室躲着,强自忍住紊乱的唿吸和腿间的水迹,仗着顾延他们看不到全身,歪着身子屈起腿,相框放在膝头。按捺不住时,就用指甲掐手心和大腿后,留下一弯弯红月似的指印。 「不舒服?」顾延似有所感,抬眸问。 姜荻勐地摇头。 「那为什么脸这么红?」 姜荻想给顾延点播一首《听我说谢谢你》。他是真的谢,难道他要跟顾延说,别他妈摸了,都要摸硬了?不可能!打死都不会认! 顾延耸肩,寥寥数语安排下第二日最后几小时的任务——其一,挖坟,把靳家人埋了。其二,回到靳家大宅的茶室,用笔仙再度召来涂燕燕。 如果一切顺利,在安葬好靳家人的骨灰后,用祭品困囿他们的白房子也就不攻自破。与之相对的镜像世界自然会崩坏消失,被拽入其中的姜荻的魂魄或许能回到身体里。 「或许」二字,叫姜荻心里咯噔一下,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唯有相信顾延的判断。 「我会带你出去,说到做到。」顾延望向落地萤屏中的姜荻。 黑白影像本该寓意晦气和不祥,可那人表情生动鲜活,灵魂在阴阳之交灿烂夺目。 姜荻怏怏应下,不是他不信顾延,实在是腿软腰软,贤者时间,提不起劲。 顾延起身,怀中姜荻的躯体皙白孱弱,他走近屏幕,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与彼端的姜荻指尖相触。 「等着我。」 话毕,顾延一行人就离开影音室,徒留下姜荻双手揉搓脸颊,试图降温。 一个人被落下的感觉不大好,孤零零的。姜荻透过相框,只能看到空无一人的家庭影院,几张按摩椅整齐排放,厚实的地毯上有两滩戚楚卫和魏千霜的血迹。 他所躲藏的储物室同样一片昏暗,夜深了,镜像世界的无面人们早已结束舞会回房休息,周遭安静到叫人抓狂,自己仿佛是世上最后一个人类。 姜荻杵着下巴,正要惆怅,忽然,眼前掠过一道细长的白影。他腾地坐直身子,捧起相框凑近去看,眼睛怼到玻璃上。 下一瞬,就与另一双黑色瞳仁仅有芝麻大一点的眼睛四目相对。 「!!!」姜荻捂住嘴,没叫出声,啪地扣上相框,口中念念有词,「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还是不动……缩到最后一个毒圈了,姜荻,你说什么也得苟住!」 【叮!艰难的第二日即将进入尾声,聪明的你猜出兇手的身份了吗?投票时间到,请选择你心中的杀人兇手,爽快地将他淘汰出局吧!】 突如其来的系统音让姜荻淌了一身冷汗,这身民国少爷的衣服,是湿了干,干了湿,就没清爽过。 终于到晚上十一点了吗?他揉按鼻樑上的穴位提神,这一天,他仿佛过了一辈子,又是结婚又是失身又是穿越的……想想都精疲力竭。 得亏镜像世界的自己并非实体,不然,就这一天滴米未进的游戏强度,他搞不好会成为《梦魇之牙》史上第一个因为低血糖而惨遭淘汰的玩家。 姜荻深吸口气,没有片刻犹豫把侦探的两票全部投给戚楚卫。嘈杂的电子乐声响起,像是世纪初网页抽奖小游戏的开奖背景音乐,还有礼花声作为鼓点。 【戚楚卫,四票,他的身份是——噹噹噹噹!嘭嘭嘭!恭喜恭喜,玩家们在智勇双全的侦探带领下找到真兇。】 第79页 【鬼新娘通过系统向侦探表达谢意。第三日,她会努力增加玩家的游戏体验,敬请期待哟!】 「不必了,谢谢。」姜荻头皮发麻。 作者有话说: 顾延得知姜荻被他【哔】【哔】后表示:「那次不算。」 姜荻:「那次?哪次?一天之内有好多次!」 第37章 鬼新娘17 顾延带领一行人推开白房子正门, 走入雾气弥天的前院时,戚楚卫就知晓败局已定。 他的身体自双脚开始消散, 边缘驳杂, 被梦魇一点点吞噬,残余下一颗头颅悬浮在半空。 他抱歉地沖魏千霜点点头,最后对顾延说:「死在你手里, 我并不意外。但是顾延, 你不可能永远赢下去。行差踏错一次就会粉身碎骨,这就是游戏规则。你身边的人也是如此, 他能仗着你的庇护侥倖通关一次,两次,终有一日, 会有你无法照应的时候。」 戚楚卫生得端正严肃,这话说得颇有种好言相劝的意味:「你之前的队友们, 我也听过其中几人的名字。他们哪个不比你现在养的小宠物强大?特殊技能, 起码有两个a级, 一个s级吧?但他们都死了——」 话音戛然而止,戚楚卫淘汰出局, 徒留下沾血的窗帘作为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你也死了。」顾延冷冷望向戚楚卫消失的那片虚空, 搂住姜荻的臂弯又紧了几分,偏头对莫问良说, 「莫会长,把魏千霜留下,你回白房子一趟,三楼走廊尽头应该有扇银行金库大门, 从里面取一些纸钱、金银元宝来。」 「咋的, 我是你下属啊?」莫问良骂骂咧咧, 问他,「要多少?」 「有多少拿多少。房子里可能有遗留的纸扎人,小心行事。」 夜风微凉,湿润的雾气钻入魏千霜骨头缝里,丝丝寒意让她静若寒噤,恐惧地仰望顾延。 那人站在一摞摞骨灰盒组成的小山前,怀抱小姜哥,低眸看人时面上无甚表情,黑雾荆棘自嵴骨探出,在雾色中张牙舞爪,似两扇沉黑的骨翼,盪起凌冽寒风。 此时的顾延与姜荻面前冷淡、强势的形象截然不同,处处瀰漫着危险的气息。 魏千霜艰难地吞咽唾沫,咕咚,在死一样的静默中分外突出。见顾延转头,魏千霜塞着餐巾的口中挤出呜呜的求饶,随即,就听咔吧一声,下颌一酸,她下巴脱臼了。 沾满涎水的餐巾滚落,顾延沉默一瞬,问她:「你有话想说?」 说罢,顾延动作轻柔地把姜荻放湿漉的草地上,身下垫着风尘僕僕的西装外套,单薄的胸膛和劲瘦的腰身在黑夜中像一弯盛着月色的冷泉。 眼瞅着顾延一步步走近,半蹲下身,俊美的脸孔不断放大,好似地狱爬出的恶鬼,一举一动都有着骇然的压迫感。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尖将要触到脖颈的前一刻,魏千霜终是忍不住失声尖叫:「放过我——!」 「?」顾延利落地为她正好颌骨,在窗帘布上擦擦手,「我没有虐待俘虏的嗜好。魏千霜,你还有二十四小时可以思考遗言,如果有亲友在世,出去之后我会负责把话带到。」 魏千霜忍住直冲泪腺的剧痛,拼命摇头,哪还敢跟顾延说一个字?她就怕说完遗言,顾延就把她打晕,反正她现在对于侦探阵营而言,也只有活着一个意义。 少顷,莫问良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拿窗帘裹成兜子背着一大口袋纸钱,造型颇似黄金矿工。 「三楼那儿还有俩纸扎人,我他妈跟银行劫匪一样,打又打不动,只能声东击西,差点就被逮下去配阴婚。」莫问良瞥一眼歪地上眼神发愣的魏千霜,缓口气,问顾延,「你怎么知道三楼有地方藏着这些?靳家人的现实里烧的金银元宝,都到这儿来了?」 「姜荻在白房子里见过。」顾延言简意赅。 莫问良呵呵一笑,点根烟提神:「他倒乖觉,什么都跟你说。」 黑暗中,菸头如萤火虫般闪烁,莫问良狠嘬一口滤嘴,又问:「怎样,有把握吗?」 顾延单膝跪在姜荻身旁,勾起一缕金髮别在那人耳后,他的声音很轻,恍如一声嘆息:「我不知道。」 风水堪舆的本事这回又派上用场,顾延骨血中刺出的黑雾荆棘在绕着白房子兜了一圈,其中一根荆棘就破风而归,在几人眼前屈起,化为一支黑色箭头,引着他们往西南角的一处围墙走。 「就这儿?」莫问良打个哈欠,「我瞧不出名堂,跟别的地儿也没什么不同嘛。」 顾延说:「如果能出院门,进山点穴还可以找到更好的。」 「凑合凑合过吧。」莫问良轻踢一脚骨灰盒,「整那么多破事,这些人在群租房挤一挤算了。」 他刚要转身去花园里找园艺用的铲子,给靳家人的骨灰安排个十尺豪宅,就听身旁传来嗖嗖的风声。扭头一看,尘土飞扬,只见顾延那些黑雾荆棘刨坑、搬土,动作快出残影,十分灵活多用。 莫问良无语凝噎,半晌,抖个机灵:「小姜有福了哈。」 * 寂静笼罩着储物间,偶尔能听到楼上木地板挤压的嘎吱声,咔嗒、咔嗒,兴许是某个无面人穿着高跟鞋走路的动静。 姜荻不敢开灯,怕门缝漏出去光,被住在负一层的佣人发现。他蜷在墙角,身下垫了只破旧的靠枕,以此缓解难言的酸软。 他没有幽闭恐惧,但黑暗会磨损人的意志,以至于对时间流逝的感觉开始模煳。孤身在异界,远离顾延且前途未明,让他生出委屈和郁闷。 第80页 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出去?顾延好了没有?过一会儿,姜荻又忍不住往坏处想,顾延他们埋好骨灰也许能解决掉白房子,可是,被困在白房子的镜像世界中的他呢?本体消失,镜像也会随之消失不见吗? 姜荻上身后仰,脑袋倚着木柜,灵魂如溺水般一点点下沉,无法自控地陷入绝望。 他攥紧相框,想在上头留句话,心说,也许顾延他们回头找他,能够看见只言片语,他才不至于死得全无痕迹。 思量许久,姜荻又放弃了留遗言这样丧气的举动。再者,他和顾延也没什么好说,煽情点他嫌噁心,客套点又伤顾延的心。总不能死到临头告诉顾延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是你爹」吧? 纠结万分之际,姜荻裤兜一沉,他伸手去探,摸到机身冰凉的手机时,不禁面露喜色。 莹莹的光晕打在姜荻俊俏的侧脸上,脸颊细细的绒毛如同桃毛,盈出一道柔润而倔强的线条。 他迳自打开锁屏,杵着下巴去看今晚的更新。回看顾延的数次危险发言,姜荻人都麻了。等看完那兔崽子给他拉婚纱拉链时的心理活动,以及不久前公主抱他去冷库时的中二氛围后,姜荻抓一把金髮,恨不得拽着头髮倒立,落髮为僧堕入空门。 这都什么跟什么?!好好的亲儿子,怎么可以…… 他居然馋我身子! 可姜荻转念一想,不对,算算年纪顾延今年二十三岁,比他还大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好好一个直男怎么可能说弯就弯了? 没错,一定是他连载了五百多章都没给顾延安排妹子的缘故。比起其他龙傲天,顾延过于洁身自好了,小说里连手沖都没写过,做男德标兵不立于崽儿身心健康。 姜荻抿嘴,心生一计——如果他活着出去,一定给顾延下载十个g的学习资料,深入贯彻落实性科学发展观。 想通这点,再去看评论区的一串问号,以及慕名而来看真基的新读者们,姜荻的心情就十分之平和。 「贵站越玩越花了啊。前有『一剑封仙』写男主生子,『莫小贝倒拔垂杨柳』的男主和男二组成自行车跑路,现在又出来个『天下无荻』写男配女装让男主爽爽,还有什么是你们鸽子不能写的?」 「触手y!万岁!」 「小姜浑身插满g跟唱京剧似的,危!」 「镜像世界的无面人该不会开无敌吧?点赞本条评论,给小姜众筹物理学圣剑![花][星星眼][贊]」 姜荻撇撇嘴,哼了声,犹豫一会儿,也给评论点了个贊。 吱呀的开门声打破静谧。姜荻惴惴的,迅速收回手机,贴住墙面侧耳聆听,听到是隔壁房门被人打开,才捂住小心脏松口气。 怎么像高中晚自习被班主任盯梢啊?姜荻暗笑,嘴咧到一半,突然僵住,走廊上传来哒、嗒的脚步声。 他上半身僵成铁板,人中冒出冷汗,一步,两步,有一个无面人在储物室门外停下。 我靠!姜荻二话不说,就打开角落一只不起眼的柜子钻进去,浓浓的樟脑味浸入鼻腔。 嘎吱,老旧的门栓扭动,储物室的门开了。姜荻的心提到嗓子眼,柜子里放着一摞衣物,另有瓷瓶装的面油、马口铁盛的雪花膏一类的零碎杂物。 他背顶住柜子里边,一手撑着柜顶,一手扶住岌岌可危的瓷瓶,金鸡独立,才没闹出多余的动静。 这只木柜有些年头了,角落有虫蛀的坑洼,柜门上有巴掌大的镂空雕花,看起来像是主人家淘汰给下人的家具。 一抹烛光映入镂空柜门,摇曳闪烁。姜荻一动也不敢动,竖起耳朵,只听得迟缓的脚步一寸寸向他所在的柜子靠近。 嘎吱,咿呀,右手边的柜门开了。姜荻略松口气,唿吸到一股樟脑气,险些呛到,死死捂住嘴。 他壮着胆子,透过雕花镂空去看,就见一位白髮老僕妇手举烛台,在对面的架子上取针线篓。 储物室针落可闻,老妇人步履蹒跚、弓腰驼背,穿一身晚清制式的蓝花宽袍、窄腿袄裤,裹着小脚,仿佛一柄弯折的圆规。 忽然,一枚顶针从她挎着的针线篓滚落,骨碌碌,打着圈儿停在姜荻藏身的衣柜前。 「欸。」老妇慢慢转身,嘆息声如惊雷在姜荻耳畔炸开,她皱巴巴的脸上,同样没有五官,像在人皮上覆了一层树皮。 张嘴嘆气时,本该是双唇中间的空当却有肌肤粘连。人皮于无面人,有如无法逃离的囚笼。 我日!姜荻脑海中跑过无数个《逃生》开门杀的画面,心说这回恐怕不能善了。如果他在这儿打gg,墓志铭上就写死于尊老爱幼吧。 试探着在柜中摸索,突然,姜荻指尖一凉,像是摸到一桿金属长棍,仔细摸摸,头部还打了个弯。 怎么摸,怎么像撬棍。 难道读者在评论区投放的道具真的能出现在《梦魇之牙》里?! 姜荻大喜过望,思忖道,下回他使个眼色,让读者先来一把加特林,再来一发东风快递,他就能直捣黄龙,直接物理超度。有南无加特林菩萨,一息三千六百转,他还怕什么鬼新娘? 绝望至极后的苦尽甘来,让姜荻差一点就泪流满面。 白髮老太弓身拾起顶针,姜荻手心冒冷汗,往马甲上蹭了蹭,蓦然间,衬衣的珐瑯袖扣勾到一支小瓷瓶。 第81页 啪嚓,瓷器碎裂在脚边,馥郁的桂花油香瀰漫。 「什么,人?」无面人老婆婆抬起头,那张衰朽的面皮凑近柜门的镂空雕花。 「妈的,拼了!」姜荻咬牙,一脚踹开柜门,举起撬棍就往白髮老太挥去,「对不住!」 一声闷响,撬棍击打的触感很怪,像是噼砍到一团糨煳或是橡胶中。姜荻愕然,但见金属撬棍径直砸穿天灵盖,老婆婆像一支煮趴了的老茄子,当中裂为两半。 可她的手依然稳稳举着烛台,烛光如豆,那分开的躯体内密密麻麻爬满肉粉的蛆虫。肉蛆蠕动时的沙沙声让姜荻汗毛倒竖。更恐怖的是,这具一分为二的躯体正在飞快癒合,将姜荻的撬棍牢牢绞缠。 不对,是他错过了什么线索!无解的鬼怪,也一定有弱点! 姜荻握住撬棍的手都在颤抖,他咬紧牙根,用吃奶的气力勐地拔出撬棍,顾不得脏,再次挥起物理学圣剑。 这一次,他飞身跃起,屈膝撞向老太胸口,脚下一个踉跄,被抱缠着在地上打了个滚。狠狠心,将顶部的方头铲精准地怼进无面人口中。 嘎,咔啦,下颌骨被撬动,姜荻挣扎起身,一条腿压制无面人,一条腿跪在撬棍上。他别过脸,不忍去看。 走廊上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啪嗒,哒哒,门把手砰砰扭动。姜荻满头大汗,仓皇地想,一个他还能控制住,如果进来更多…… 开门杀不愧是开门杀,这柜门真不好出啊。 「来都来了,大家一块上!」姜荻破罐破摔,心里却想,崽啊,爹地下辈子再给你写个甜甜的官配叭。 心念电转间,姜荻眼前白光一闪,火光沖天。 他唬了一跳,霍然睁开眼,却见身后一栋通体纯白的纸房子正捲入滚滚浓烟,火焰赫赫炎炎,冲破蒙蒙白雾,纸钱漫天飞舞,一切飞灰烟灭。 而他自己,正勾着顾延脖子被打横抱在胸前,除了一件宽大的黑色西服,一条纯棉短裤…… 什!么!也!没!穿! 请问,现在穿回去跟无面人大战三天三夜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 应该下章就结束这个副本,麻熘进入下个副本~ 第38章 鬼新娘18 「醒了?」顾延问。 他说话时的震颤, 连带姜荻紧贴他颈窝的小臂内侧都麻麻痒痒。 「嗯。」姜荻像被烫到一样收回手,抵在顾延胸膛, 漫天火星在琥珀色瞳孔中闪烁, 「你撒开我!」 「不行。」顾延掣住姜荻臂弯和膝弯,态度强势,「抱紧了。」 我才真是要报警了!姜荻哭丧着脸, 心道, 这兔崽子果然居心不良。 话音未落,他们脚下的土地就像湮灭的灰烬, 四散崩解,柔软到几乎站不住。烈火席捲,空气滚烫到扭曲, 瀰漫着烧纸钱时刺鼻的熏臭。 整个世界有如自内部燃烧的纸团,火苗瞬间蔓延至脚下。 「火太大了, 我们会被烧死在这里!」魏千霜尖叫。 「姑奶奶, 小声点。」莫问良一把捞起魏千霜, 大头朝下扛在肩上,「顾延, 怎么说?现在走?」 顾延唔了声, 身后盘桓的黑雾荆棘左右穿插,眨眼间, 就编织成一颗足以将四人笼罩其中的球体。 黑雾内部阴气森然,在烈焰炙烤下却能防火隔热。 挣不脱顾延的怀抱,姜荻生无可恋,脑袋一歪装死, 莫问良问什么他都蔫嗒嗒的。 不多时, 黑雾外传来爆炸的闷响。 轰!地动山摇, 白房子所在的里世界土崩瓦解。 受爆炸气流波及,黑球骨碌碌往前滚,再突然下坠。 四人壁虎一样牢牢扒住内壁,摔得鼻青脸肿。 姜荻借势挣开顾延的束缚,嘴角刚提起,又闷哼一声,摔进顾延怀里。 姜荻:「……」 黑雾弥散,姜荻被雨水拍打脸颊,幽幽醒转。 指腹触到湿漉的草地,眼前的靳家大宅完好无损,阙静无声。姜荻拍开顾延伸来的手,硬着头皮无视他疑惑的目光,踉跄着爬起来。 「小姜,你怎么样?」莫问良拧眉,「啧,得亏你醒了,再不醒顾延都要把鬼新娘的祖坟给刨了。」 「挺好。」姜荻活动四肢,扣好西服纽扣,宽大的外套盖住他半拉屁股,勉强遮羞,他干笑着转移话题,「莫哥,咱们把里世界的骨灰安葬好,事情就解决了么?」 「靳家人无法入土,积聚的怨气凝成里世界。现在我们把里世界干碎了,但是,不把这栋凶宅解决,等外头的靳家人把新的骨灰盒送来,里世界又会重新出现。妈了个巴子的,没完没了!」莫问良骂道。 他困得厉害,边打哈欠边扛着魏千霜往廊下走,转而问顾延:「按理说,真正的骨灰盒仍藏在宅子某处,明儿不是还有一天吗?有得找了。怎样,有想法没?」 「涂燕燕一定有所隐瞒。」顾延情绪不高,语气淡漠敷衍,「从她那儿问不出,就在宅子里找。二十四小时,一寸寸摸过去,总能找到。」 双手插西裤兜里,眼睫低垂,晶莹的雨水在俊朗的侧脸上勾一道蜿蜒的银边。 姜荻看他那样,心里过意不去。再如何,顾延都救了自己。 很多次。 「哥。」姜荻快步跟上顾延,轻扯袖口,「我想先换身衣服。」 莫问良嘎嘎窃笑,说他下边挂空档,确实不方便一会儿捉鬼跑路。 第82页 顾延瞥姜荻一眼,打鼻腔里哼了声。 姜荻主动握住顾延小臂,仰起脸道谢:「刚才,差一点我就成了无面人的自助餐,如果不是延哥,我就撂那儿了。今天,还有之前,多谢你。」 姜荻的话很真诚,不掺一分虚情假意,但偏偏是这份真挚,让顾延胸口发闷。 这人……的确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顾延心想。 他抬起手,指尖碰了碰姜荻茸茸的睫毛,在对方惊慌失措地别过脸之前,又率先收回手。 「我陪你去。」 「??!」姜荻瞳孔大震。 莫问良大声嘲笑:「不是,你俩初中生结伴上厕所啊?换衣服都要一起?」 姜荻同手同脚,跟着顾延上楼回到客房。 一切都是他们离开之前的样子,床板歪在一边,床垫立在墙角,涂燕燕的尸体躺在床架上,因为活性炭和薰香的关系,腐臭味不算难以忍受。 姜荻胡乱从衣柜里翻出一套短袖短裤,做贼似的闪身进浴室。 咔嗒,房门落锁。 穿衣镜上赫然出现一位理应在外间等他的人。 姜荻扭头,就见顾延背倚浴室门,抱臂而立,面无表情、理所当然地盯着他换衣裳。 「哥,你先出去。」姜荻的脸噌地涨红,央求道,「我保证不会出事,如果出事我绝对第一个叫你。」 「姜荻。」顾延眉心轻蹙,「你在躲我?」 「……没有。」姜荻不敢再避开视线,撑着脸皮与顾延对视,又很快败下阵来,「好吧,有一点,我有点不好意思。」 「都是男人,有什么可害羞的?」顾延不解,按住姜荻肩头让他转身,「外套脱掉,给我看看。」 姜荻拒绝! 他知道顾延要做什么,无非是想帮他看看鬼手印的情况,可是…… 之前不算,眼下他当着顾延的面,哼唧一声都会露出马脚。要是被顾延知道,轻轻碰一下鬼手印,他就会有奇怪的反应,那他真的不必做人了。 见姜荻反应激烈,像只炸毛的猫,顾延有些莫名,挑一挑眉毛。 趁姜荻背过身褪去外套,又套上一件白t的空当,顾延的目光飞快扫过他星星点点的嵴背,凝在后心口那道乌紫的手印上。 「还疼么?」 「啊?哦,不疼了。」姜荻讪讪抽回手。 他心里不住吐槽,剧本给的侦探人设实在风骚,连一条看似普通的t恤都另有玄机。 上半截剪裁良好,十分正常,腰间却有绑带镂空,交叉地绕过纤瘦有力的腰身,露出微微下凹的嵴线。 顾延漫不经心地掠过那道浅凹,嗯一声,问姜荻:「知道水鬼么?」 「我知道水猴子。」姜荻插科打诨。 顾延顿了顿,接着说:「相传,落水者溺死,有不少人是被水中的厉鬼抓住手脚,无法上浮,所以才有『善泳者溺』的说法。」 「可是,延哥,这跟鬼手印有什么关系?」姜荻不解,「这儿没江也没河的,连个小池塘都没有。」 「水属阴象,阴差缉拿孤魂野鬼往往会遗落溺死的鬼魂。所以,水鬼唯有潜伏在水中,抓住下一个替死鬼,替代他的位置,才能重入轮迴。」顾延语气低缓,眼神如一把冰刃,挑开姜荻衣衫,「那些被捉住的人,如果侥倖得救,身上会留有水鬼的指印。」 姜荻周身漫出一股寒意,靠住洗手台站稳,打个寒噤。 他听明白了顾延的意有所指,正因如此,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 水属阴,靳家大宅的风水局更是阴气交汇、鬼气森然之处,如果这里存在一个想要将留下他性命,好让自家入轮迴的厉鬼,会是谁? 「哥,我背上的鬼手印第一天中午就在了……」姜荻嘴唇微张,惶惶然道,「进副本以后,我什么不该做的都没做,不该碰也没敢动,就一直跟着你。为什么那鬼偏偏盯上我?」 顾延沉吟许久,上一个副本姜荻也是倒霉兮兮,不断被上身,无论是出马仙还是厉鬼,似乎都对姜荻。 「也许,因为你是侦探。」顾延安慰道。 侦探手里有两票,还有不会被投票的特权,加一个鬼手印的debuff,对于兇手阵营来说比较公平。 顾延如此解释,姜荻就信以为真,稍稍放下心。 「走吧,去见涂燕燕。」顾延说,「我们完成了她的愿望,就要得到报偿。」 「嗯。」姜荻点头。 忽然,头顶掠过温热的触感,姜荻眨巴眼睛,不知怎的耳根发热。 * 茶室,宫灯亮起,珐瑯花鸟的影子落在地毯上,光晕悠悠旋转。 一进屋,姜荻就遍体生寒,牙齿打架:「哥,她没走。」 他如此敏锐,让莫问良有些意外,打火机跟魔术师的硬币一般在指尖翻动旋转,打趣道:「这有两个哥呢,你叫的是哪个?」 顾延迳自在树根茶台边坐下,从抽屉里新抽出一张包茶叶的黄纸,握住记号笔,笔桿活物似的在他虎口间战慄。 姜荻他们也坐过去,同样握紧笔身。 「涂燕燕。」顾延语速缓慢,「我不想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吧。你让我们举办婚礼,继而进入里世界,有什么目的?」 笔尖在黄纸上打转,划拉纸张的沙沙声,仿若爬行动物的鳞片颤动。树杈、鸡爪似的笔迹渐渐显现。 第83页 「你们没死,可惜。」 魏千霜躺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看到涂燕燕的话,姜荻一股火气直冲发心。 靠,什么人啊这是?! 「你是故意的!」 姜荻险些松手,就想攥紧拳头,给空气拿一套军体拳,把鬼新娘打得满地找牙。 顾延递来一道安抚的眼神,空闲的左手往他手背上轻拍两下。 姜荻一下就乖了,扁扁嘴坐回去。 「人都会死。」涂燕燕借他们的手写下一段话,「不过有些人生来离死亡更近。」 两盏紫檀宫灯明明灭灭,他们手中的那根记号笔疯狂在黄色油纸上划拉,力道之大,让墨迹深入纸背。 横竖撇捺不断叠加,杂乱的字形渐渐清晰,姜荻背后生出白毛汗,那分明是…… 一个个「死」字。 最后一字落笔,茶室内阴风阵阵。 三人不约而同松开记号笔,面面相觑。 莫问良骂道:「这他妈的,想干嘛?」 「不对劲。」顾延心头一突,下意识去握姜荻的手腕,却摸了个空。 茶桌旁,姜荻所坐的蒲团上,唯有一只白毛线缠的布娃娃。 娃娃穿着白纱裙,脸庞和四肢都被绷带缠绕,画着刺眼的红唇…… 是鬼新娘。 作者有话说: 可恶,明天一定完结副本(握拳 第39章 鬼新娘19(完) 「唔……呜?!」 姜荻在昏沉中甦醒。 胸口沉甸甸的, 像压了块石头,想张嘴唿吸, 口鼻却被堵住。试图睁眼, 眼皮也被一股外力压住,无法动弹。 唿吸越急,姜荻越发喘不上气, 试着动动手指, 惊恐地发现自己全身被严丝合缝地绑满绷带,跟特么木乃伊似的。 姜荻脑袋充血, 手脚却发冷。 普通人顶多憋气一分钟,他加强过体质,如今心肺功能和一般体育生差不多, 憋气的极限时间在三分钟左右。 姜荻不清楚他昏迷了几分钟,眼下是不是迴光返照…… 但他知道, 再不挣扎出去, 这回就死定了! 绝对的岑寂如一台旧货市场淘来的唱片机, 滋滋转动,无了无休。 姜荻手脚被缚, 绷带缠绕到指尖, 舌头还算灵活,于是伸出舌尖, 往前顶,试着舔湿绷带缝隙,起码找到个气口。 汗如雨下,心脏咚咚捶打耳膜。 时间被无限延长, 有那么几秒钟, 姜荻都以为自己过去了。 「唿, 唿……」 清新的空气灌入口腔,滋润干涸龟裂的肺叶,鼻翼翕动,嗅到木料的脂香。 姜荻缓了几口气,腰腹用力,勐然坐起身。 嘭!脑门儿撞到一块厚重的木板。 「靠。」姜荻眼冒金星,手一动,摸到两侧的木头,触感光滑。 这,怎么像个棺材? 背上的冷汗一瞬间就下来了,姜荻都怕自个儿人没憋死先脱水而死。 他看过一部叫《活埋》的片子,男主被活生生下葬,最终死在沙土里,一时间心里生出不大好的预感。 姜荻的字典里没有坐以待毙。 他卯足劲,再撞了一次棺材盖,在清脆的咚一声中,恍惚听到木料移动的沙沙声。 棺材没钉死?! 姜荻窃喜,但又不敢真的相信。 咚,咚!咚! 姜荻脑仁都撞成豆腐花,额角肿痛。嘶了声,心想,肯定起包了,把刘海一掀,就是个小哪咤。 咚——嘎吱!砰! 棺材板直接被姜荻撞到地上,他颤巍巍坐起来,头昏脑涨,明晃晃的烛光透过绷带,在眼皮上落下浓郁的血红。 空气充斥着寺庙、祠堂一样的香火味。 姜荻手脚僵硬地爬出棺材,动作很轻,小心绕行半圈,趴在棺材另一边,担心方才的动静引来把他弄来这儿的鬼怪。 绷带卡裆,姜荻趴下来时小脸一绿,五官纠结。 得想个办法把这玩意儿解了! 姜荻四下摸索,蠕动到棺材一角,大着胆子去舔棺材板,不多时就找到一道切割较为锋利的边缘。 他背抵住棺材,借力一下一下地蹭动,磨到手腕刺痛,才勉强磨开一个口子。 姜荻用吃奶的力气屈起胳膊,虎牙一磕,一点点把右手绷带撕开。 少顷,束缚全身的绷带尽数剥落。 姜荻像刚蜕皮的蛇,精疲力竭躺在棺材边喘气。 汗水划入眼角,姜荻用力眨眼,周遭金碧辉煌,差一点闪瞎他的眼睛。 这是一间面积不大,挑高足有五六米的屋子,左右两侧是顶天立地的黄花梨架子,层层累累放着形制各异的骨灰盒。 正中的狭长供桌上不乏供品、香炉等物。 后面还有个用料扎实的檀木架,有一座小山似的长生牌,红底金字,上面的人名无一例外都是靳家人。 穹窿状藻井彩绘繁复,层层叠落,姜荻看不多一会儿就眼花缭乱。两排骨灰架子在一方的藻井中屹立,有种骇人的压迫感。 这儿是靳家存放骨灰盒的地方。 毁灭了里世界中的幻象,还有阴魂不散的本体在等着他们。 姜荻心里憋气,想一把火把这儿烧了,但当务之急还是从这儿出去。 可是,这屋子好像……没有门。 姜荻傻眼,原地转了几圈,硬是没能从墙上盯出一道缝。 第84页 鼓譟的心跳渐缓,姜荻很快冷静下来,思忖道,里世界被顾延烧了,与之对应的镜像世界也消弭殆尽,此时的他一定还在现实中的靳家大宅! 既如此,他一个大活人,能被涂燕燕悄默声带进祠堂,就意味着这间密室一定有出口。 姜荻蹭掉人中的薄汗,壮起胆子四下查看。 骨灰盒不敢动,但别的东西他还是鼓起勇气凑近去瞅了一眼。 这一看就瞧出名堂。 高大的黄花梨架子和墙壁之间有一指宽的空隙,俯下身去,在阴影中有道滑轨似的凹槽。 移门?姜荻心头大喜,小心去推骨灰架子,骨白瓷罐颤动。 架子加上一边二三十只骨灰盒,十分沉重。姜荻咬紧牙根,才勉强推动十厘米。 上方洒下一道黯淡的幽光,光束中细小的尘埃翻飞,隐隐听到淅沥的雨声。 姜荻仰脖去看,一道三四十厘米宽,打横的长虹玻璃窗出现在藻井下方。他觉得这窗子有些眼熟,脑海中白光一闪…… 这不是地下车库的同款地上窗么?! 靳家大宅建在山中,因为地势差异,才能修出用于採光的地上窗。他的位置应该和车库平行,就在负一层之下的一个错层。 姜荻吁口气,用了更大的力道把架子推开一人左右的空当。 一条黑漆漆的甬道赫然出现在骨灰架之后。 姜荻撇撇嘴,心说,涂燕燕估摸着就是从这儿把他弄进来的。他又不傻,那暗道一看就阴惨惨的。 傻子才从那儿走! 「唿。」姜荻往手心唿气,活动一下手脚,就踩着架子一层层往上爬。 他一路小心谨慎,腰身绷着气力,避免把架子带倒。 暗道就在姜荻正前方,拂来幽然凉意。他错开眼不去看,一口气爬了两三米,爬着爬着就感觉不对劲。 刚才暗门有这么高吗? 姜荻仰起头,见窗子还在原处,爬到架子最上层恰好能够到,暂时放下心。 只要再往上爬六级…… 黑洞洞的暗道随着姜荻的动作又往上高了一截,如影随形。 姜荻心头一突,攀爬的速度更快了些。 还差一层! 姜荻右边手脚踩在架子上方,左腿去够狭长的窗户,中间尚有一段距离。 他紧紧扒住架子,刚扭过头想缓口气,却与暗道中一双眼白占九成九,瞳仁缩成芝麻粒的眼睛四目相看。 「我就知道!」 姜荻早有准备,大喝一声,抬手就推过一只骨灰盒,往暗道砸去! 啪嚓,瓷器碎裂。 不知哪个年代的骨灰四散飞扬,姜荻咳嗽两声,趁机甩开左腿,往窗户一踹。 咣!沉闷的撞击声。 窗子这么厚?姜荻面色煞白,手心冒汗,又试了一次。 可是,什么也没发生。 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姜荻脚踝。 「我艹!」 姜荻唬了一跳,低头一看,就见高高的架子下方有个穿婚纱的女人在把他往下拽。 那女人浑身扎满脏兮兮的绷带,露出青白的指尖。细看那些黄褐色的污渍,像是氧化后的血迹。 姜荻不禁想起涂燕燕的死状,心一横,吼道:「做鬼也要讲基本法啊!诚实守信懂不懂?」 他女装都穿了,涂燕燕怎的不肯放过他?! 涂燕燕倏然抬头,她缠绕绷带的头颅,仅露出一双瞳孔缩小的眼睛。 「靠,一直装神弄鬼的还真是你。」 姜荻抬脚就蹬,在架子上辗转腾挪,涂燕燕被甩下去几次,都以无视重力般的速度重新爬上骨灰架,绷带如美杜莎的毒蛇,缠住姜荻脚踝。 骨灰盒叮叮噹噹一阵响。 姜荻心头一紧,生怕把骨灰盒碎了,又引来一群厉鬼。 涂燕燕的婚纱裙摆大,不方便活动,姜荻单臂挂在架子上,飞身越下,砰咚,落在供桌上。 「香火!」涂燕燕挤出凄切的哀鸣,像是鬼道上的饿殍,从空虚的五脏六腑发出惨叫,「给我——!」 姜荻头大,抱西瓜一样抱起香炉就砸过去:「行行行,姐们,先来一口。不够还有。」 香灰瀰漫。 「咳咳咳!」姜荻剧烈咳嗽,却见涂燕燕避也不避,绷带裹覆的手如利爪,直直向他的眼睛掏去。 靠,涂燕燕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姜荻头一偏,脚一踹,躲过致命一击。涂燕燕却毫髮无伤,趴伏在地上,眼神怨毒,下肢如蝎子般摆动,裙摆唰唰擦过地面。 「你的身上,有香火的味道。」涂燕燕深吸一口,腐烂的黄绿色舌头舔过指尖,满足地眯起眼睛。 姜荻头皮发麻,这时候了都忍不住吐槽:「又不是唐僧肉,姐,别整这套。」 泥人也有土性,姜荻手臂一揽,兜起一把长生牌,跟荷官一样唰唰往涂燕燕脸上砸,金红的木牌碰到雪白的婚纱,如油锅落水,发出滋啦滋啦的烧灼声。 他气力不大,比不得莫问良扔根筷子都能入木三分,但胜在出其不意,不按套路,涂燕燕想预判也预判不来,左冲右突也没能靠近太多。 「噫?」姜荻挑眉,「你怕这个?」 说话间,姜荻又抓起几只长生牌扔出去。只是,这东西也剩几个,他粗略算过距离,勉勉强强能撑到他爬到窗户边。 第85页 最后一次机会。 姜荻吸口气,脚一勾把供品踢落在地,转移开涂燕燕注意的剎那工夫,勐地把所剩无几的长生牌砸到她脸上! 一声闷哼。 姜荻屈膝,腾地往上蹿,口中叼一只木牌,反手扔一只,另一手吊在黄花梨架上,斜飞着往对角线的横窗扑去。 沙、沙沙。纱裙磨蹭木架。 姜荻能听到耳后的风声,和绷带勾落骨灰盒的脆响。 到了! 姜荻半蹲在架子顶部,往下看,下头密密麻麻全是骨灰盒,居然有些腿软。 他呸一口唾沫,抡起最后一块长生牌往下砸,旋即长腿一扫,用劲毕生气力一踹,咚! 咔嚓,玻璃窗碎出蛛网般的缝隙。 下一瞬,脚踝一凉,粗糙的绷带如同海草,缠住他的踝骨。 姜荻绝望地闭上眼睛前,那扇地上几十厘米的窄窗外,突然出现一道黑影。 剪裁妥帖的黑西裤,摸爬滚打几日也有着利落的缝线。雨水扑打在窗上,一缕缕淌下。 「顾延——!」姜荻大喊,眼泪都差点滋出来。 顾延也不含煳,姜荻声未落,他就半蹲下去一脚踹开玻璃窗,力气之大,甚至将玻璃震碎,粉末在雨水中晶莹剔透。 「闪开!」 姜荻极有默契地一矮身,避开兜头洒来的玻璃粉末。 「手给我。」看到涂燕燕的白影,顾延的语气有些阴沉。 姜荻伸出手去够,脚踝又被赶来的涂燕燕拽住,绷带绕了一圈又一圈,重重地往下拽。 他脚下趔趄,一个没站住就往下摔。 啪!顾延一把掣住姜荻手腕,闷哼一声,往上拉。 顾延的手好凉,姜荻心想,衬衫袖口也湿了,也不知找了他多久。 两人一鬼僵持片刻,涂燕燕到底没耐住性子,爬到姜荻身后,挑衅地看向窗外。 她张开嘴,黑黢黢的口腔散出一股阴湿的腐臭,眼看着就要往姜荻后颈咬去! 姜荻急了:「怎么打不过还咬人呢?!」 说罢,奋力往顾延那儿窜了窜,整个身子都悬在架子顶部和窗户之间的半空,借下坠的气力,带着涂燕燕往下掉,再当头一脚,手忙脚乱地解开绷带。 咿呀,黄花梨架子歪斜着往前倒,嘭地砸在对面的架子上。丁零噹啷,骨灰盒摔了一地,白色粉末漫天飞舞,覆上涂燕燕已无人形的脸孔。 她发出悽厉的尖叫:「香火——!」 「拉我一把!」姜荻大喊。 顾延低笑一声。 姜荻手腕一紧,被拉着连滚带爬挤出窄窗。 湿蒙蒙的雨雾笼罩宅院,打量一圈,他们似乎在宅子侧面,地下车库右边。 姜荻怕涂燕燕又追来,边跟顾延往后院跑边问:「哥,你的龙牙刀能对付她么?」 顾延沉吟道:「能,但不能根除。」 「怎么会?」姜荻嘴角一垮,咬住食指指节,啊了一声,瞭然道,「尸体!涂燕燕的尸体还在我房间!」 顾延眸色一凛,却说:「现在不是时候。」 姜荻摸不着头脑,心下吐槽,都什么时候了还现在不是时候?龙傲天就能做谜语人吗?但还是听话地跟着顾延往后门逃。 * 与此同时,地下停车场。 「你是说,姜荻会在这里?」莫问良皱眉,「这破房子,每块砖我们都要刨遍了。妈的,真晦气。」 顾延脸色不虞,从车库入口一步步丈量,抬头看狭窄的地上窗,雨珠啪嗒嗒滑落。 「两边长宽不同。」顾延抚摸墙面,指尖轻敲。 莫问良眯起眼,也察觉异样。 车库在地下,要绕过弧形下沉车道才能抵达大门,所以,人眼会不自觉地认为前方墙面是平直的。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顾延丈量过一次后就敏锐地发现,车库内墙和外墙,并非平行,而是个微妙斜线,整个地库是一个不大标准的梯形。 歷经两日多的探索、追逐,靳家大宅的格局在顾延脑海中清晰呈现。 他阖上眼,少顷,倏地睁开眼睛,瞳仁沉黑如同夜色。 「这座墙后,有一个夹层。」 莫问良和他肩上扛着的魏千霜都愣了一下。 但很快,两位老玩家就反应过来。莫问良正打算问顾延想怎么做,就目瞪口呆看着他拔出龙牙刀。 「喂,不是吧你。」莫问良骂,「尼玛,别砍到承重墙……」 话音未落,白光一闪,在一声龙吟,和轰隆一声巨响后,车库内墙轰然倒塌。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恢弘奢靡的祠堂,屋子很小,但雕樑画栋、五脏俱全。 看到歪斜的木架和满地的骨灰,顾延脸色一沉。 「小姜来过?」莫问良问。 顾延单膝跪地,两指从祠堂正中的一只棺材角落里,捻起一片破碎的白色棉布。 一条黑雾荆棘倏地刺出,凑过去嗅探,末梢蜷起,颇具人性地朝顾延点点头。 「刚走不久。」 顾延心头闷痛,皱眉忍受难言的烦躁,攥住胸前衣襟,手背青筋暴突。 莫问良啧了声,也有不好的预感。他扭头一看,就见一堆断壁残垣后,掩映着一条暗道。 「这里?」 顾延摇头:「姜荻不会走不知去向的路,除非……」 第86页 他抬眸,看向那扇破损的玻璃窗,眯起眼,语气凛然:「有人带着他走。」 话毕,顾延提刀就往方才破开的墙洞跑,撂下一句:「把骨灰收拾起来,晚上要用。」 莫问良低头,看地上厚厚一层骨灰,破口大骂:「怎么收拾啊你妈的!」 歪在架子下的魏千霜讪讪道:「地库的墙上挂了吸尘器……」 一串国骂的间奏中,夹杂几声沙沙的动静。 莫问良不动声色,打火机在他指间飞速旋转,咔咔活动颈骨,笑了笑:「哟呵,来活了。」 * 这些天,姜荻一直没怎么来过后花园。顾延领他过来,才注意到这儿有个树篱迷宫。 占地面积不大,只是树篱三米多高,在斜风细雨下,是铅色的深绿,仿佛与后山融为一体,渺渺没有尽头。 姜荻有些冷,抱住胳膊打了个喷嚏。 顾延带他往迷宫深处走,颀长的背影在雨幕中凝成一道墨刃。见他停下,顾延回头问:「怎么不走了?累了?」 姜荻觉得有些不对,具体哪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他后撤半步,死皮赖脸道:「这马丁靴磨脚,好疼啊。哥,你背我。」 顾延浑身一滞,嗯了声,转身蹲下。 「上来。」 姜荻眉毛都撇成八字,扶住一旁的树篱,摸了一手雨水。他攥紧拳头,抬起一脚就往顾延后脑勺踹去。 「呔!哪来的妖精?我哥呢?!」 姜荻踹完就跑,身后的「顾延」脸上渐渐褪去血色,嘴唇皲裂发白,周身都瀰漫着骇人的死气。 簌簌,簌簌。 「卧槽!」 姜荻大着胆子边跑边回头看,但见「顾延」的五官凹陷扭曲,只剩一层皮肤,再像捏泥人一样挤出五官、骨骼。 那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有着和新郎靳怀启一样的脸孔。 「死了还能復活?这副本不公平!我也想要復活甲!」 嗖—— 姜荻头一缩,躲过一截投掷来的木刺。 他在前头跑,靳怀启不紧不慢在后头追,就地取材,折来一根根树枝,一头却尖锐无比,半点没留手朝姜荻背后刺去。 姜荻一点也不想背后中八枪自杀,只能手脚并用连爬带滚,沿记忆中的来路往迷宫入口逃窜! 性命攸关之时,姜荻脑子转得飞快。 他想起顾延说的「水鬼」,如果涂燕燕会沦为阴宅的「水鬼」,同样是在靳家大宅横死,和她卧龙凤雏的未婚夫靳怀启为何不能? 可这依然解释不了他背后的鬼手印…… 「不必跑,姜荻。」或许是肉身被冰冻过的关系,靳怀启说话一字一卡,像卡顿的磁带,「你跑不掉的。」 姜荻大口喘气,懒得和他斗嘴,埋头在墨绿的树篱间穿行。 靳怀启一度被甩开,但很快,姜荻发现他和大宅主建筑的距离几乎没有改变。 这该死的迷宫在动! 姜荻慌不择路,下意识贴住树墙往右手边跑,他小时候在米老鼠杂志看过,一直选择右边就能离开迷宫。 「抓到你了,抓到你了。」 靳怀启阴恻恻从四面八方传来。 「啊——!」 姜荻后心剧痛,惨叫一声,噗通跪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鬼手印所在的那块皮肤陡然间烫得惊人,姜荻隔着t恤去摸,像摸到一块烙铁,皮肤下有东西在剧烈地蠕动,好像随时准备破蛹而出。 张口叫顾延,几息后却发现自己压根没出声,干张着嘴,喉咙烫到嘶哑,身体沉重像一口铁锅,烧热了上百斤的石子。 姜荻从没这样绝望过。 完了,真的完蛋了。 闷闷的脚步声。是皮鞋踩在草地上的闷响。 姜荻倒吸口气,万念俱灰抬起头,是靳怀启。 「他们说,你身上有股香火味。」靳怀启和涂燕燕一样,吸紧鼻翼,「我抓到你了,现在,你是我的战利品。」 「他们?」姜荻疑惑。 不待他深想,靳怀启就咧开嘴,勾起贪婪的笑容,攀在树篱上,身体垂直于地面,壁虎似的向他爬来! 瞬息间,靳怀启就冲到姜荻跟前,姜荻头皮一紧,想都不想掏出骰子就扔。 「赌狗的十四面骰」当空旋转,黑雾与金光交错,泾渭分明,早上的那一面是象徵着化险为夷的「柒」。 不过,此时的姜荻并不在意薛定鄂的运势,他想要的就是骰子旋转时四散飘渺的金色焰火,拿骰子当□□使。 靳怀启厌恶至极地避开那道金光,如涂燕燕躲避金红两色的长生牌,这些阴间玩意儿再强大,也有刻入dna的畏惧。 就是现在! 姜荻团身一滚,避开靳怀启的闭目一击,耳畔响彻懊丧的吼叫。 嵴背痛到像风湿多年拔了十天火罐,姜荻呲牙咧嘴,逆向思维攀住树篱往上爬。 沙沙,不过两秒,靳怀启就跟了上去。 姜荻踩在半米多宽的迷宫树篱上方,一路摸爬滚打,树枝划破手心和脸颊,留下细小的伤痕。 他的力气在消失,意志在消磨,但是,一点也不想放弃。 远处,大宅后门走出一道熟悉到骨子里的人影。 「哥——」 姜荻的声音很轻,很远,细小微弱,像下雨天被淋湿的流浪猫狗。 第87页 雨水打湿睫毛,模煳视线,到最后,姜荻甚至不能确定这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 那道黑影在雨幕对岸顿住,一剎那间,向姜荻奔袭而来。 姜荻挣扎着,蹬开靳怀启的手,从树篱顶部滚落。 他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抓紧湿淋的衬衣,触感柔韧而坚硬。 又欠你一条命。 姜荻眼皮沉重,支撑不住往下耷。 「别睡!」顾延扣住姜荻的腰,手腕一抖,龙牙刀飒的一声朝靳怀启噼砍。 「在里世界就该弄死你。」顾延语气狠厉。 龙牙刀划开空气如折出纸痕,在视网膜落下一道道白色残影。 靳怀启斥叫着,双臂交叉格挡在头脸前。 「呃……顾延,我好难受。」姜荻呻.吟,歪在顾延怀里,鲜血自口鼻涌出。 顾延情绪差到极点,脸色阴得像中元节的井水,他不想再与靳怀启纠缠。 唰!唰!唰! 数十条黑雾荆棘从顾延嵴骨探出,万箭齐出,把靳怀启钉死在地。伤口不断癒合,靳怀启在生与死之间,本该感受不到肉.体的痛苦,却在此刻心生绝望,如同再次触及到死亡边缘。 「哈哈。」 痛到极致,靳怀启面露得色,干巴巴的笑在雨声中分外诡异。 昏昏沉沉的姜荻悚然一惊,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挤出两个字:「快跑。」 他们被靳怀启引到这里,不是因为对方想杀死他们俩,或者说…… 姜荻惊恐地与顾延对视,脱口而出:「水鬼不止一个!」 阴风穿林打叶,他们脚下的草皮蠕动,起伏,草屑飞舞,土块连根倒扣,树篱迷宫转眼间倾颓,土腥味扑面而来,夹杂在其中的还有一股浓烈的腐臭。 一个个歪斜的人影站起,有男有女,年龄不一,他们或是后脑勺被钝物击打过,脑壳坍陷大半,或是脖颈间有深可见骨的勒痕、刀口。 他们低垂手脚,像不大适应衰朽的身体,边走边散落零件,向顾延和姜荻走近。 「还能走吗?」顾延压低声音。 姜荻知道顾延想做什么,勐地摇头。 可顾延不由分说就把他放地上,荆棘捲起他的腰,凌空一甩,往宅子的方向扔出去十多米。 「!!!」 姜荻跌进灌木丛,就地一滚,抻长脖子往迷宫看。 顾延一个人踏在废墟上,周遭是涌动的「水鬼」,而他面无表情,似乎对碰到就会烙下鬼手印,如果死亡就会被封印在这处山林浑不在意。 刀光断开雨水,姜荻听到尖啸,打斗的闷响,心不停往下沉。 之前他们都想错了,涂燕燕和靳怀启并非唯二死在大宅中的人。 有一个「水鬼」就会有第二个,靳家人的魂魄困囿在阴宅,他们的爪牙就会伸向山中徒步的游客、清修的僧侣、迷路的农户、野营的学生…… 但凡走进这座深山,走近这座孤零零屹立,庄严而美丽的白色大理石宅院,就会像猎物落入腐烂树叶掩盖的陷阱,永远不得超生。 除非,找到下一个替死鬼。 姜荻撒腿就跑,绕到车库入口时,撞见浑身浴血的莫问良。 他太阳穴那根血管狂跳:「莫哥,你怎么样?!」 「还活着,顾延他妈人呢?」 莫问良啐出半颗牙,拖拽着昏死过去的魏千霜,后者腰间系了根钢丝安全拖绳,扯着一只车载冰箱,随莫问良的脚步一蹭一蹭往前挪。 注意到姜荻的目光,莫问良解释说:「都是骨灰,一颗也没少,一家子全在里头了。」 姜荻飞快交代情况:「延哥在后院,情况不乐观,除了涂燕燕两口子这宅子里还有别的东西。」 莫问良呵了声:「涂燕燕的魂刚被我烧了大半,半死不活躺地上呢。」 「只处理魂魄没有用,这宅子……」姜荻咬咬牙,「就是滋养这些东西的温床。」 菌类在温暖潮湿的环境才能茁壮成长,厉鬼也是如此。 靳家大宅充斥怨气,介于阴阳之间,阴气浓重,是鬼差三不管地带,没有比这里更适合滋生寻找替死鬼的「水鬼」。 莫问良沉下脸,有了不好的联想。 姜荻焦急道:「莫哥,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地下室找靳怀启的尸体,控制住他的尸体,就是占住他的老巢,能给延哥解解围。」 接着又让莫问良去三楼客房,趁涂燕燕的魂魄修復喘息的机会趁虚而入,把那具女尸偷渡下来。 莫问良看了眼姜荻的脸色:「你看上去快昏过去了,能行吗?别他妈晕半道上,老子没法跟顾延交代。」 「能行。」姜荻咬住舌尖,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 去冷库的路上,姜荻没遇到多余的波折,他顶着噁心和恐惧,拖着靳怀启冻肉一样的尸身往正门走。 嘭! 一具女尸吊着打结的窗帘步落在他跟前。 「呵,还顺利吧?」莫问良在三楼吹口哨。 姜荻嘴角抽搐,搬尸体挺顺利的,就是刚刚差点被你砸死。 他们拖着尸体扛着魏千霜,紧赶慢赶往后院去。 「我去,这是哪?」姜荻大惊失色。 才离开没多久,这儿就像经歷过地壳运动,整张草皮掀了个个儿。 阴雨天,日夜交界暧昧不清。 第88页 顾延拄着刀,双手握刀柄,坐在一座蠕动的尸山之上,身后的铅灰的天穹和苍青的群山。 黑雾荆棘穿插包裹,一根根腐烂的胳膊、腿脚伸出空隙,时不时地扑稜稜,落下一根手指、脚趾。 姜荻把靳怀启的尸体拖到尸山下,力气抽干了,浑身发软瘫倒地上,出气比进气多。方才紧张时不觉得,一放松下来,嵴背的鬼手印就让人痛到无法唿吸。 他勉强笑笑,两指併拢抵在眼尾,朝顾延打个唿哨。 「很痛?」 顾延从山巅跃下,跪在姜荻身侧,屈指去探他耳后,血管的跳动微弱。 姜荻这才注意到,顾延也全身是血,上臂和小腿的衣物都比其他地方颜色更深,只是他穿了一身黑色衣裳,不易看清伤势。 但现在的姜荻已经没力气去问顾延感觉如何,显而易见,那人经歷了一场鏖战。 他偏过头,脸颊往顾延手心里蹭了蹭。 限定版战损皮肤,嘿嘿。 「还有力气折腾,那就是不疼。」顾延冷冷道。 「?!」 「喂,你俩窃窃私语什么呢?说我坏话啊?」莫问良瘫坐,手撑在身后,瞅一眼天色,「天要黑了。」 说话间,阴灰的天幕渗入墨色。 山里的夜晚很冷,身边的腐尸滂臭,身体也虚弱到气若游丝的地步,但姜荻并不怎么害怕。 顾延拿两根草梗支住他眼皮,怕他昏死过去,然后跟莫问良忙碌开。 姜荻:我真的谢。 更深露重,眼见着要到晚上十一点,尸山涌动得愈发厉害,鬼哭狼嚎,把姜荻吵清醒几分。 在他的角度,看不清顾延都做了什么布置。只听到莫问良在那骂骂咧咧,说顾延神经。 不许骂我崽! 姜荻有气无力地动动手指。 【叮咚!投票时间到,请将您手中宝贵的两票投给心目中的帮凶吧!】 姜荻瞥一眼昏睡中的魏千霜,心中的不忍转瞬即逝。易地而处,魏千霜也会毫不犹豫票死他。 死在睡梦中,或许是《梦魇之牙》玩家较为不错的结局。 魏千霜的身体像不适应版本的图像数据,一帧帧消散。 耳边响起系统音,恭贺侦探阵营胜利,第一轮被票走的玩家猫啸天重回游戏,被兇手杀死的朱舟子则遗憾出局。 但是,游戏还没有结束 龙牙刀挑起姜荻腰间那两条设计感十足的交叉绑带,刀刃一勾,绑带断成两半。 姜荻目露惊惶,还有些羞涩,但他现在动都动不了了,只能任由顾延施为。 龙牙刀探进t恤,嘶啦,绵柔的布料尽数崩成碎片。 姜荻光熘熘躺地上,眼珠子滴流打转,警告地瞪顾延一眼。 「哦哟,哦哟。」莫问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边起闹。 顾延不动声色,掐住姜荻的腰让他俯卧。 「忍一下。」 忍什么?! 下一秒,姜荻就明白了。 龙牙刀直刺他后心,挑开那层乌紫的皮肤,一股脓血喷涌,耳畔万鬼齐鸣。 钻心的疼痛,姜荻差一息就厥过去,又被顾延温暖宽大的手覆住创口。 脑袋嗡的一下僵住,在疼痛和紧张间摇摆。 咔嗒,莫问良按动打火机,倏地往上一抛。 火星子连带打火机落入远处草皮间一处凹槽。唿啦,火光沖天,空气中瀰漫浓烈的汽油味。 火苗沿着顾延他们挖出的槽道蜿蜒,直到首尾相连,火焰窜高几米,不受雨水影响般,愈燃愈烈。 此时此刻,姜荻心中只有八字真言——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咬我。」顾延伸手。 姜荻懵懵地叼住他虎口,下一瞬,滋啦,被火淬过的龙牙刀贴上他的后心口。 我日! 姜荻用力一咬,尝到顾延的血。 「汽油,车库现成的。纸钱,祠堂抽屉里掏的。您这就是就地取材,因地制宜……等出去了教我几招。」 莫问良重拾手艺,朝顾延手指的几个方位抛洒纸钱,还擓了一团灰烬,跟草木灰一样敷在姜荻伤处,说消炎好得快。 姜荻痛到骂娘,又被纷飞的纸灰呛到,咳出一脸血。 火焰中心的尸山迸出血红的火光,哀鸣如山唿海啸。 顾延抱起姜荻,后者下巴搁他肩窝里,适才看见那蜿蜒的火蛇居然是一个诡异的符咒。 乍一看像道教符文,细看又不太像,有点美国南方哥特的画风。 顾延掩住姜荻的眼睛,沉声说:「别盯着看,这是湮魂符。」 不是镇魂,不是超度,是最为直接,杀孽最重的符咒! 姜荻没敢问为什么,他也没立场问。 顾延的风格就是如此,对做人时身世悲惨,做鬼时作恶多端的厉鬼npc从来不假辞色不留余地。 能弄死就弄死,弄不死就找机会再弄死。 云销雨霁,最后一滴雨水浇熄尸山残骸的白烟。抬眸,就见树梢上一弯眉月。 莫问良抹一把脸上的血,一动不动躺地上,撺掇姜荻让顾延去弄点吃的。 顾延询问似的掂了掂姜荻。 「停。」姜荻气虚,「一天没吃饭,低血糖,头晕……」 顾延放下姜荻,拜託莫问良看护,转身回宅子,不出十分钟就带出来一堆零食,撕开一根草莓巧克力味蛋白棒,给姜荻尝一口。 第89页 「出去给你做。」顾延道,「比健身教练做得好。」 什么健身教练? 「人是沙排运动员。」莫问良翻白眼。 顾延说的是猫啸天?姜荻眨巴眼睛,疑惑不解,这闹的哪一出? * 副本在野餐一样祥和的氛围中步入尾声,机械冷漠的系统女声响起。 【叮咚!玩家姜荻,很荣幸地通知您:您成功通过《梦魇之牙》测试服副本《鬼新娘》,副本评级四颗星。您的操作超过同评级玩家67%,本轮副本贡献率为40%,奖励311积分。】 【本次副本中,您凭藉智慧与勇气带领玩家找出真兇,获得侦探额外奖励100积分。】 【上期余额:3积分,当前总余额为414积分。】 副本晦暗的夜空褪去,姜荻漂浮在无垠的湖泊中,伤痕累累的身躯得以修復,肉.体和精神的疲惫也被抚平。 某处困扰他足足三日的酸胀感消失后,姜荻长舒一口气。 他活动四肢,蜷缩指节,盪起哗啦啦的水波。胸口的肌肤白皙干净,手臂内侧的吻痕也无影无踪。 姜荻终于放心,心说厚着脸皮出去,可以装作无事发生。 反正顾延见多识广,不至于跟他计较。 话虽如此,姜荻在营养液、修復池一样,被太阳晒得暖唿唿的湖水里泡着,是一点也不想出去。 如果可以,他想在这泡上三天三夜,直到顾延召唤他进入下个副本。 「诶。」姜荻嘆气,「我怕什么?顾延没那么可怕……叭。」 他点开系统商城,还是熟悉的界面,诡异的像素风,如同上世纪的网页,古早守旧。 这回,左边橱窗里的必备物品兑换栏解锁了几样商品,姜荻按动滑块往下滑,有众多尚未解锁的必备品仍是灰扑扑的,上面还有个黄色的问号。 「现金兑换比例为,1积分等于1000人民币?」姜荻挠头,想起他这个忘到犄角旮旯的设定。 毕竟顾延太壕,根本不需要拿命换钱。 他掐指一算,414积分就是四十一万四千元!直接从一个穷光蛋,变成能买得起海城cbd一间厕所的穷光蛋。 姜荻合计来合计去,精打细算一番,还是没忍住抽卡的诱惑,选择拿210积分去七连抽,剩下的200积分全拿去兑换加强自愈能力的药水。 这次副本就能看出来,血条的长度和给自己回血的能力非常重要。 顾延或者戚楚卫、莫问良,身上随便哪一个人的伤落到姜荻身上,都是一秒嗝屁的大节奏。 这200积分梭.哈出去,姜荻一点也不心疼。 心疼的是另外那210积分…… 「七连抽!最好的是一个c级技能?!」姜荻吐血,狂戳抽奖转盘,「把我辛苦得来的积分吐出来啊啊啊!」 【嘭嘭嘭!恭喜玩家姜荻抽中特殊能力「夜鹰代理人」,评级为c。】 【夜鹰代理人:是夜空是翱翔的猎手,也是让人眼馋的猎物,是明是暗,谁知道呢?这是一支对鬼怪、魂魄造成攻击的木仓,黑钢色木仓身,磨砂质感,抓握感满分。更换子弹种类可以造成不同的伤害效果,开动您的小脑筋,畅想不同的搭配吧!】 姜荻眼前一亮,心想,攻击技能,不亏啊!终于可以不用躺平挨打了! 他支楞起来了! 【您当前的子弹库存为:零。】 「……」 姜荻眼前一黑,愤怒地关掉系统界面。 下一秒,湖水如潮汐退去,姜荻睁开眼,他和进入副本时保持一样的姿势,正坐在顾延家柔软得像云朵的下沉沙发上。 顾延环抱双臂,垂着冷淡的双眸:「终于醒了。」 「嘿。」姜荻讪笑,还是有些不自在,暗戳戳往旁边挪动屁股。 「姜荻。」顾延叫住他,「我们谈谈。」 作者有话说: 赛后总结 姜荻:顾延—— 顾延:好忙。 小莫: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不适合分开于是两天合一的大肥章,今晚不更啦整理下个副本,啾,求收藏评论,啾啾啾) 第40章 军火库 谈谈?又不谈恋爱谈什么谈! 姜荻对这种一看就要推心置腹的场景发憷, 好比暑假作业没写,被班主任逮去办公室语重心长一顿训的小学生。 知道顾延不至于拿他怎样, 但就是打心底害怕。 「哥, 我有点困。」姜荻打呵欠,眼尾硬挤出泪光,「先让我睡会儿, 改天再……」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客房, 脚步故作蹒跚。 身后响起顾延一声冷笑:「你以为我要跟你谈什么?」 姜荻缓缓转过头,浅棕色的瞳仁掠过一丝慌乱。 一瞬间, 脑海中回想起从小到大做的傻逼事,想到他坑掉的文,还有跟顾延撒的大大小小的谎言。 无论哪一件提出来, 似乎都没好下场。 「谈我的特殊技能?」 姜荻坐回沙发,屁股挨着扶手, 能离顾延多远就离多远, 坐姿板正, 大腿上还乖乖放了只靠枕搁手。 他顶着顾延压迫感十足的目光,扯开笑容:「嗐, 早该告诉你的。我们是队友嘛, 都一起过了两个本儿,再藏着掖着就是把延哥当外人了。」 顾延顿了顿, 眉尾一挑:「好,你说。」 「嗯。」姜荻乖乖点头,毫不设防,把他目前拥有的两个可用技能通通告诉顾延。 第90页 顾延坐在一旁的潘通椅上, 长腿交叠, 指尖慢慢敲击椅身, 神情玩味。 说实话,姜荻的表现有些出乎他预料。他看得出,姜荻有秘密,这个秘密或许与他有关。 但现在这般,毛茸茸小动物露出柔软小腹的态度,依然取悦了顾延。 「没戒心。」顾延评价。 姜荻摸摸后脑勺傻笑。 顾延冷不防问:「你没有想问的吗?我的技能。」 姜荻微怔,继而毛骨悚然——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可以吗?」姜荻下唇不易察觉地发抖,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不想告诉我。不说也没关系啦,我没什么意见。我对延哥单方面透明就可以。」 漂亮!姜荻在心里握拳,一口锅就这样被他干脆利落甩了出去。 不出所料,顾延没正面回答,姜荻松口气,知道这回已经侥倖过关。 顾延起身,开一瓶气泡水,又从制冰机里舀冰块,摘几片薄荷,做了两杯无酒精莫吉托。 姜荻道声谢,接过其中一杯,青桔味酸甜清新,不像是顾延平时会喝的饮料。 「你的攻击性技能,夜鹰代理人,虽然只是c级,但好好使用的话,不失为一个强势技能。」顾延声线冷峭,像从遥远的冰川上拂过一缕风,「积分还剩多少?子弹解锁了几个类型?」 「呃,这个……」姜荻咽口唾沫。 这种学霸辅导学渣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他莫名其妙地心虚个什么劲儿? 姜荻理直气壮:「剩的四分全换钱了,现在是一滴也没有,等下个副本再换叭。」 「你换钱做什么?」顾延皱眉,冷嗤道,「下个副本?拿着一把没有子弹的枪,你还想活过下一个副本?」 两道灵魂拷问把姜荻砸懵了。 顾延的气势太盛,他又做贼心虚,说一句话都得在心里盘三遍,但他最大的秘密无法吐露,只能越描越黑。 「你上回不是说,不想让我住你家么?」姜荻避重就轻,眼神闪烁,「我寻思着手上有点钱,就能出去住酒店,不必再打扰你。」 顾延笑了声,威士忌杯不偏不倚放在吧檯边缘。 姜荻紧盯着那只杯子,冰凉的水滴滑落,顾延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玻璃后玉骨似的冷白。 「说的也是。」顾延黑沉沉的眼眸直视姜荻,朝他伸出手,「证件给我,帮你定酒店,走会员有折扣。四千块,省着点。」 「!!!」 他有个屁的证件!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个妥妥的黑户。 姜荻睁大眼睛,心想,诡计多端的主角,一句话两个坑,扫雷都没这么惊心动魄。 他左右摸摸,把空空如也的裤兜翻出来,尴尬一笑:「好像没带出门。」 说完麻熘起身,鞠了个躬:「延哥,你的会员肯定是什么五星级酒店吧?我皮实得很,用不着这些,随便找个青旅凑合几天就好。等你想进副本了,叫我一声,我随时待命。」 再赖在顾延家,他怕是要把老底都给秃噜干净。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姜荻。」顾延倚着吧檯,叫住他,「开玩笑的,你住我这儿。」 停顿片刻,顾延又补充道:「不是打扰。」 姜荻悄悄松半口气,留下半口给顾延杀个回马枪时咽气。 顾延生得好,和姜荻略带稚气的少年感不同,他的五官俊美到锋利,乌沉沉的眼底藏着风暴和深潭,肌肉经训练和战斗雕琢,结实纤长,力量感引而不发,但不夸张。 这样的大帅哥向你正式发起同居邀请,很难有人拒绝吧? 姜荻张张嘴,在一口回绝自掘坟墓,和满口答应苟住性命之间,选择了后者。 见姜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顾延眼尾盪起浅淡的笑意,朝姜荻勾勾手。 「跟我来。」 * 叮咚—— 电梯门打开,姜荻望着那扇双开装甲门,目瞪口呆。 什么人会在寸土寸金的海城cbd买两层公寓啊?! 顾延按下一串密码,手指翻飞叫人眼花缭乱,门锁摄像头上蓝光无声闪烁,他对过虹膜,又让姜荻过来,录入他的指纹和虹膜数据,而后报出一串包含数字、字母大小写和特殊符号的十六位密码。 「记住了吗?」顾延问。 姜荻点头,小声重复一遍。开玩笑,怎么可能记不住? 这特么是他的网银密码,中间那串数字是他家狗的生日!字母是他老妈的名字缩写! 问题是为什么顾延会有一套他这个亲爹都不知道的公寓?还用了这套密码? 「看不出来,你记忆力挺好。」顾延挑眉,「没有规律的随机数,说一次就能记住?」 「……也就这点优点,哈哈。」 麻了,真的。 姜荻不知该对自己服气,还是对顾延服气。照这样下去,他早晚会被顾延看透。 深灰色装甲门大开,闯入眼帘的是一条五十米长的射击场。 原本的大横厅被完全打通,左右是占满两面墙的防弹玻璃立柜,里头分门别类摆放不同类型的木仓支、手榴弹、肩扛式火箭炮、军用匕首、三.棱.刺等武器。 死去的中二之魂突然袭击了我! 有些东西姜荻甚至没在《绝地求生》和好莱坞电影里见过,可能是军用保密级,仍处在实验室研发阶段的武器。 第91页 也不知道顾延从哪个渠道搞来的,实属牛逼。 真刑啊,顾延。这些装备少说也算个小型军火库。 姜荻再顾不得去细想密码的问题,抚摸着玻璃门仰头看,差点流哈喇子。 「全都是给我的吗?」姜荻吸熘。 顾延顿住:「?」 姜荻擦擦嘴,收起狂喜到混乱的思绪,凑近顾延,软磨硬泡:「哥,让我摸摸,就摸一下。」 「你上次摸枪是什么时候?」顾延问。 「上次……」姜荻讪讪,「一年前?」 顾延一哂,抽回被姜荻拽住的手腕:「游乐园射气球的气.枪?」 姜荻小脸一红:「嗯。」 「先练习。」顾延轻揉额角,嘆口气,「我教你。」 握住一把9.2.式时,姜荻才后知后觉,他的技能介绍没有命中率相关设定。 也就是说,如果射击准确度不够,c级技能在他手里也是个废物。 相反,如果他能百发百中,精准爆头,再搭配合适的子弹,这个看上去很鸡肋的「夜鹰代理人」,就是降妖除魔的利器。 「专心。」 顾延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温热的气息湿润姜荻耳根。 「哦,噢,好。」 姜荻头戴隔音耳罩,身体侧对五十米开外的靶子,举枪的右臂微酸。 顾延啧了声,伸出手,从身后绕过姜荻肋下,环住他的双臂,悉心把射击姿势调整到完美的标准。 一手按住姜荻肩膀,收着气力从上臂捏到扣动扳机的指尖,少年人的肌肉纤瘦柔韧。 近乎一个拥抱。 到底是为什么,教人射击需要站这么近吗? 姜荻微微抿唇,表情镇定专注,心里却乱成一锅蹦蹦跳的爆米花。 「射吧。」顾延退开。 「?!!」 姜荻抓狂,扣下扳机时不禁忧心,《梦魇之牙》的这段更新会被审核屏蔽。 砰!砰!砰! 姜荻打空弹匣,胳膊酸到抬不起来,他把枪搁下,一屁股坐靠椅上大口喘气。 「一个十环,两个脱靶,平均环数在七点六。」顾延俯身在一旁的电脑桌前,屏幕上实时显示姜荻的射击数据。 一下午能有这成绩,姜荻对自己还算满意,顾延的态度则不咸不淡,让他晚饭后自己上来练习,继续用9.2.式。 等习惯后坐力之后,再换上和他的技能同名,枪型设计也一般无二,出自美国武器制造商nighthawk custom的定制手木仓,好积累射击手感。 对顾延的安排,姜荻照单全收。 他摘下厚实的耳罩,揉揉红到滴血的耳垂,兔子打喷嚏似的哼一声气,心说,射击用的专业耳罩还是太紧了,勒人。 练习完毕,落地窗外是华灯初上的海城,玻璃幕墙映射绚烂的霓虹,夜幕透着压抑的橙红。 姜荻站在窗边,脚下是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都市,比梦魇真实,于他而言,却是百分百的虚幻。 不知怎的,有些惆怅。 「延哥。」姜荻偏头问顾延,夜色和霓虹在那人脸上落下清晰的明暗分界,「为什么家里要藏这些?」 他可以指天发誓,自己绝对没在小说里写过顾延在现实中做法外狂徒。 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他——笔下的小说并非全部的真相,在字里行间之外,还有另一个在独自运转、逻辑自恰的真实世界。 《出马仙》副本里,翟斯语就有姜荻设定之外的技能,顾延身上的一个个谜团,每一次的出乎意料,也容不得他想当然。 「玩家在排行榜上的名字是真名。」顾延淡淡地说,「即使有重名,有心之人也很容易查到我的真实身份。」 「啊。」姜荻干张着嘴,想起来,之前他突然出现在顾延家楼下,也被怀疑过。 再回头看那一屋子的枪械时,肃杀的浪漫消解,取而代之的是凛然的杀伐之气。 或许其中几把枪和匕首,曾经处决过找上门来的麻烦。 思及此,姜荻彻底笑不出来,颧骨滑下一滴冷汗。 他能在顾延手下活过两个副本,真不容易啊! * 晚餐顾延亲自下厨,菜色是姜荻点名要的川湘菜系。开放式厨房经过一轮爆炒,瀰漫火辣辣的香气,和浓浓的烟火气。 姜荻一口气干掉三碗米饭,撑到揉肚子,还打了个饱嗝。 饭毕又被顾延赶上去练枪,直到凌晨一点多,才累得像条死狗,顶着湿淋淋的头髮,趿拉着拖鞋,嘭一声倒在床上。 不下副本时,顾延作息规律,十二点前就睡了,主卧的门紧紧关闭,大平层内寂静无声。 姜荻竖起耳朵听了会儿,才放下心,在被子里摸了摸,掏出他的手机。 评论区很热闹,或者说,是过于热闹了。 「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吗?上上章热评第一的乐子人评论,给顾延他老婆投放物理学圣剑那条,上一章姜荻就真的拿撬棍敲破鬼的天灵盖欸!」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荻公公卡文时抄评论区的点子也不是一次两次。」 「卧槽卧槽卧槽,出大事了!快去看网站通告!!」 「看完回来了,现在很懵。」 姜荻也很懵,他这里可什么也没有啊,指尖飞快往屏幕下方拨。 「各位读者:编辑不久前从作者家人处得到消息,本站作者天下无荻于一周前突发脑溢血。幸得学校和舍友发现及时送医治疗,现已在当地三甲医院进行最专业的救护。让我们一起为大大祈福!早日甦醒,早日康復,为读者们带来更美好的故事吧!」 第92页 姜荻人傻了。 读者们也都懵了,晋西北乱成一锅粥,网络福尔摩斯和狄仁杰粉墨登场。 「该说不说,这条通告最震惊的是荻公公还是个学生……他写文六年坑了我十次!不要告诉我荻公公出道时还是个小学生。」 「所以荻公公是鸽了太久,一口气爆更几十章,导致入院吗?」 「他真的,我哭死。」 「祈祷[合掌]」 「如果通告是假的,我要喷死网站。如果通告是真的,我想说,不要啊!把坑填完再说!」 「荻公公住院一周,但上周《梦魇》是日更,没有一天断更。这一周是存稿吗?假设通告是真的,现在最大的疑点是——荻公公不可能有存稿。我黑进过他的存稿箱,两次,每一次都比我的口袋还空!」 姜荻嘴角抽搐。还有这回事? 他缩进被窝,蜷缩成一团,睫毛根部有些许湿意。 现实中的他,脑溢血差点猝死,正半死不活躺在医院。这算什么?植物人吗?爸妈会怎么想? 妈妈那么爱他,肯定很伤心吧。老爹也是,知道他住院,一定愁得抽了几包烟。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在《梦魇之牙》里死了,他会怎么样?爸妈以后该怎么办呢……? 这是姜荻穿进小说,见到顾延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恐慌。 现实的时间在他离开的这些天,也在一分一秒地向前转动,不会停下,等待一个失落的灵魂。 他不敢再看评论区,担心看到更多有关现实的消息,会绷不住在顾延家里嚎啕大哭。 到时候该怎么跟顾延解释呢……一句话不对,顾延会让他提前gg吧? 但是最终,姜荻还是选择鼓起勇气,在手机消失前打开了最新章节评论。 「严重怀疑作者穿书了。」 「其实吧,我早就怀疑了……荻公公又不是顾延梦男,没必要搞这种配角。炮灰不像炮灰,小弟不像小弟。」 「没错,姜荻对顾延的态度也很微妙。他们之前见过吗?第一次见面就表现得,emmm,对顾延很了解很信任的样子。」 「报!我有个朋友是编辑,她悄悄告诉我,荻公公真名就是姜荻,今年才十八岁。」 「谁去往前面翻翻,有说姜荻的年龄设定吗?也是十八?」 「糟了,越扒越真。荻公公不会真的穿越了吧?嗨,老婆,你在吗?」 一条热评被读者们点赞到最上方,明晃晃地直刺入姜荻视网膜。 「作者如果真的穿越了就在下个副本吱一声!我们想办法投放原子弹救你!」 啪嗒,几滴眼泪落在有细微裂痕的屏幕上。 我谢谢你啊。 作者有话说: 救,为什么被我写的这么搞笑 第41章 满月派对1 一觉醒来, 天光大亮。 姜荻摸索着按开自动窗帘,哈欠连连, 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浴室洗漱。 刷牙时脑子都是懵的, 如头上套了一只鱼缸,顾延给他买的电动牙刷嗡嗡震动,都好似隔了一层。 镜子里的人双眼爬满血丝, 姜荻打眼一看, 一句「我艹」脱口而出。 顾延从公寓楼下健身房回来,顺路带了早餐, 一袋子粤菜酒楼的早茶,另有一份蓝莓贝果和冰美式。 「还以为你要睡到下午,来吃饭。」 吱啦, 顾延拉开一张餐椅,才瞥见姜荻的兔子眼睛, 红红的, 眼皮浮肿。 有点可笑, 也有点可爱。 他反省一秒钟,怀疑昨晚对姜荻太兇, 试探得太狠, 把人吓得哭了一晚上。 「……咖啡给你。」顾延放缓语气,「冰美式去水肿。」 姜荻还没从昨晚的打击缓过来, 慢吞吞接过咖啡外带杯,触手冰凉,嘎吱嘎吱戳进吸管,缩起腮帮子吸一大口。 「噫!好苦。」他皱巴着脸把咖啡推开, 抱怨道, 「冰美式狗都不喝。」 顾延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咖啡, 陷入沉默。 吃饱喝足,姜荻才算缓过劲,神清气爽歪沙发上问顾延,今天还练枪么?大概练到什么程度,才会去下一个副本? 「你很急?」 姜荻马上坐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就问问。」 开玩笑,谁没事想去梦魇里找死? 他的身体还在现实世界中活着,在弄清楚怎么从书里回去前,姜荻选择能苟多久就苟多久。 顾延不置可否,只道在练好枪法前不急,今天先练9.2.式加固定靶,三天后,换夜鹰代理人的同款枪型,开始移动靶训练。 「鬼怪的弱点一般在头部、心脏,但也有致命处在嵴骨、脚后跟、生.殖.器的特殊情况。你的练习目标是达到弹位集中80%的水平,子弹把人打成筛子四通八达或许有用,打厉鬼……」 顾延冷哧一声,又提出一份体能和体术训练计划,把姜荻安排得明明白白。 姜荻头大如斗。 可他不是好赖不分的人,顾延亲自教学,约等于北大博导莅临指导小学奥数,是其他玩家求都求不来的待遇。 「哥。」姜荻仰面望过去,一手握一颗水煮蛋覆眼皮,「你对我真好。」 顾延哽住。 两人面面相觑半天,姜荻也没问那句没眼色的「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让顾延好生松一口气。 顾延扪心自问,他的确说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第93页 「看一眼帐上。」顾延清清嗓子打破沉默,「给你转了500积分,拿去换子弹,买最便宜的那种,贵的你也用不着。」 500积分! 姜荻一双琥珀色瞳孔亮晶晶的,像蜂蜜水里流淌的日光。 第一个副本他命都差一点搭上,才赚到两百多分,鬼新娘的本子,算上侦探的额外补贴,也才四百多分。 顾延一出手就是五百,约莫是四星副本贡献度最大的玩家才能获得的分数。 要不是顾延气场太冷,姜荻都想扑过去抱住左右开弓一边亲一口。 崽崽,饿饿,饭饭! 顾延警告地睨姜荻一眼:「不许拿去抽卡。」 「呃。」姜荻抓抓浅金色的头髮,心虚一笑,「怎么会呢?」 之后,姜荻又听顾延的话,把之前七连抽里翻车的六个e级、f级技能全部融进「夜鹰代理人」。 「揭示运势的十四面骰,未来也许有发展空间,但等级太低了,不是现在的你该想的。」 顾延交叉双臂褪去汗湿的t恤,边给姜荻分析。 「c级到b级还有一段距离,等下个副本结束,再餵点技能进去。有一个b级攻击技能,遇到厉鬼,也不至于见面就死。」 淡淡的汗味瀰漫,并不难闻,像雨后的草地,或是露水浸湿的衬衣,余留洗涤剂干净的香味。 姜荻偷摸吸了吸鼻子。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他噌地红了脸,搔搔脸颊,推脱说要上楼练枪,就一熘烟跑没影。 顾延赤.裸上身,一滴汗水划过胸肌的轮廓,沿漂亮的鲨鱼线向下,没入腹股沟浅淡的阴影。 t恤丢进脏衣篓,顾延望着嘭一声阖上的大门,低垂的双眸中黑雾起伏如烟波浩渺,什么也没说。 * 他跑什么啊——! 姜荻瘫在射击道上摸鱼,金髮柔软地散开,扯扯领口散热,莫名地口干。 顾延当着他换衣服也不是一次两次,早该见怪不怪了。两个男的,都是两个眼睛三条腿,顾延有的他都有。 他脸红个什么劲?! 姜荻嗷地叫了声,枪丢在一边,人躺地上蹬腿,暗自祈祷顾延没瞧出不对。 不敢再去深想,姜荻调出系统界面好转移注意力。 昨天专注抽卡没细看,系统又解锁几个界面,简陋的y2k网页游戏画风多了分花里胡哨。 界面左下角,像素风黄豆笑脸包围着一个选项框——排行榜。 姜荻睫毛一颤,忙不迭点进去,由左至右是公会排名、小队排名和玩家个人战力排行。 虽然是自己设计的游戏系统,但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姜荻的血液涌动,有些兴奋,津津有味点开公会排行,看到一个个或中二或神秘,可都十分熟悉的名字,忍不住咂嘴。 以莫问良为首的初一公会排名第三,人数有一百多人,都是各有千秋的能人异士,擅长寻宝类和灵异类副本。 姜荻记得,因为莫问良个人风格过于鲜明,旗下公会江湖气息颇重,比起等级分明的梦魇游戏公会,更像个松散的社会团体。 据传,初一公会之所以叫初一,是因为莫问良早先有句口头禅「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想到这儿,姜荻噗嗤笑出声。 这世上,恐怕只有他和初一公会少数几个元老知道,「初一」二字,是由于初代会长是个初一学生。 至于公会怎么落到莫问良手上的,不言自明。 姜荻收敛笑意,目光掠过排行榜第二名为「调查组」的公会,落到排名第一的「神之齿」上。 他神情凝重,嘴唇紧抿,戳开「神之齿」的对外公告和信息,心下一沉。 【神爱世人,可嘆卑劣之人如蚂蚁般庸碌,辜负神明厚爱。梦魇之神召唤他卑微的僕人,授予野心家权柄、杀人犯兇器、色.欲者奖励。】 【梦魇不是终点,不是极乐,而是我们的试炼场。】 【神之齿誓愿成为梦魇之神的爪牙,以神明赐予之权杖,净化污浊的人世。】 姜荻倒抽一口凉气,中二的公会宣言在小说里不过是看个乐子。 但是,当他清楚这个战力总和第一的公会中,切实聚集了一群热衷于在游戏里屠戮玩家和npc,将特殊技能用于现实杀戮的疯子、反社会、恋.童.癖、强.奸.犯和种族主义者时,就一点也不好笑了。 姜荻缓口气,点开玩家排行榜,看到最上方干脆利落的两个字「顾延」时,沉闷烦躁的心情总算松快许多。 点击玩家能查看一些愿意公开的信息。 顾延的个人页面很干净,战力数据和技能信息毫不意外地对外关闭。 页面公告上仍是系统的默认字符,「这位玩家很神秘哟」,唯一留下的两行字,则是系统强制公开的情报。 小队信息:未命名。人数2/2。 队友姓名:姜荻。 「……这。」 姜荻搔搔脸颊,顺着顾延的个人页面戳进他自己的。 同样光秃秃能长草,技能相关的情报倒是大喇喇露出来。 「搞我啊?!」 姜荻慌里慌张把个人信息全部锁定,狂跳的心脏才安稳没几秒,就看到自个儿的战力排名——36777名。 与此同时,《梦魇之牙》公共频道。 上一刻才从副本里熬出来的玩家没来得及休整,就被一个惊天大瓜砸中,兴致勃勃地加入已经聊了一会儿的公频吃瓜队伍。 第94页 一个问题出现的频次最多:「姜荻是谁?」 其次是对姜荻的嘲讽,从排名十万八千到三万多名的「跨越」,到他手上可怜巴巴的两个低级技能。 有些人往桃色新闻方向想,但更多的玩家选择相信,这是顾延高处不胜寒,为打发无聊才找的养成对象。 一群猹在瓜田乱窜时,一条累见不鲜的小喇叭划过疯狂刷新的公共频道。 【玩家姜荻向玩家顾延赠送赛博玫瑰一支。】 眼尖的玩家立刻抓住八卦,点开两个的页面,看过战力排名才确定,的确是那两个游走于七嘴八舌间的话题人物。 「送玫瑰,石锤了。」 「什么?顾延是gay?!我不信我不信。」 「这是在宣誓主权吧。姜荻好辣,我好爱。」 一支赛博玫瑰引发的风波,姜荻对此一无所知,顾延则不置一词。 这玩意儿除了装饰个人页面,别无他用,花的还是顾延给的积分,借花献佛。 一共10积分巨款呢,可把姜荻心疼坏了。 * 海鸥凄叫着俯冲向海面,收拢双翼,勾爪点过海浪,长喙叼起一条银鱼。 成群结队的海鸥掠过轮船两侧,在姜荻的视野中留下白色的光斑点点。 「啊,好热。」 他躺在沙滩椅上,戴着墨镜,在甲板上晒太阳。曲起腿,宽松的五分裤滑落到腿根。 顾延倚着栏杆,在炎炎烈日下仍穿着一身黑,t恤、长裤。 姜荻看了就热,热到心烦意乱。 「快到了。」顾延移开目光,眺望远处的小岛。 大海平静无垠,如碧蓝的宝石,微波粼粼,如煎盐叠雪。 半小时前,他们载入副本,成为两名普普通通的游客,前往泰国帕黛岛参加十五天后的音乐节满月派对。 【叮咚!《满月派对》是一个轻松如度假的副本,适合在激战中倖存的玩家休养生息。】 【当前组队情况:2/2。本次副本为多人孤岛生存游戏,玩家总数为51人,顺利存活15日的玩家将获得非同寻常的奖励哦~】 姜荻隔着墨镜偷看顾延,见他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就稍稍放下心。 「你怎么想?」顾延冷不丁问。 突然被提问,姜荻噌地坐直,把碎发捋到脑后,扣上鸭舌帽。 「为期半个月的本子,时间还挺长哈。」姜荻抓耳挠腮,「以系统的尿性,说轻松的副本肯定不简单,后面绝逼有个连环坑搁那儿等着呢。」 他想了想,又道:「51个人,也有点奇怪。不是49,也不是50,偏偏多出来一个。我从没见过这个人数的副本,哥,你呢?」 「没有。」顾延眼睑微微下压。 可惜墨镜一遮,姜荻一无所察,接着嘚吧:「我觉着吧,这个副本最大的难点是,咱俩不会说泰语。延哥,你会吗?」 「不会。」顾延顿了顿,解释说,「应该有语言同化模拟,不用担心这点。」 姜荻噢了声,刚想跟顾延来几句「萨瓦迪卡,刷我滴卡,卡蹦卡」,那道呆板的系统女声再一次响起。 【岛上有一个传说,四面佛在人间的遗腹子名为素察,是个贪婪、奸邪的男人,在岛上作恶多端,不得人心。】 【素察在岛上杀害了三名无辜女子,被义愤填膺的岛民们一拥而上,吊死在四面佛的神坛前。】 【四面佛无法復活儿子,只能将素察的魂魄保住,好让他承欢膝下。素察知晓了自己高贵的身份,将帕黛岛的人视为仇敌。他每日都要杀死一个岛民,直到他们的血脉断绝……】 海风吹蓬起姜荻的衬衫,衣摆翻飞鼓起,如同海鸥的翅膀。 日头毒辣,姜荻却浑身发冷,和顾延一道趴在栏杆上才好些。 他嗫嚅道:「哥,你说咱们的技能能驱鬼、驱魔,对神明的儿子有用么?」 「也许没有。」顾延斟词酌句,沖姜荻挑眉,「不如你去试试?」 「……这就不用试了。」 姜荻嘴角一抽,内心大骂不孝子。 顾延支着下颌,嘴角勾起一抹讽笑:「一天杀一个,51个人,最多存活36人,生存率高达70%。」 的确是度假副本。 作者有话说: 新副本去泰国,萨瓦迪卡~ 看在日更的份上,求收藏评论营养液(敲碗 第42章 满月派对2 帕黛岛树木葱郁, 四周环绕雪白细腻的沙滩,在平和的大海中, 有如躺在浅蓝丝绒上一颗碎钻承托的祖母绿宝石。 啪嗒, 人字拖踩在码头木栈道上。 姜荻脚下一个趔趄,好险被顾延握住臂弯,才没载个跟头。 「终于到了!」 姜荻伸个懒腰, 趁顾延去取行李, 偷摸吱了一声。 吱完又担心读者看不到,等顾延右手拉行李箱, 左手托一只椰子回来,姜荻噼手夺过椰子,凑到吸管边嘬一大口, 跟顾延也吱吱两声。 顾延不明所以,抬手摸他额头:「中暑了?」 姜荻嘿然一笑, 回头看码头乌泱泱的游人。 游轮在海上晃荡了快两个小时, 把上百位游客放下, 过一会儿,就会接上返程的旅客离去。 售票处的小木屋外, 一块雕刻棕榈、椰子和浪花图案的木板上清晰写有游轮时刻表, 早上八点,下午三点。 并在备註警告游客, 浅水区外有暗礁,海底地形复杂,洋流多变,另有鲨鱼出没, 请勿划独木舟离开岛屿, 或在危险区域浮潜。 第95页 「啧。」姜荻扶一扶墨镜, 「岛上这么多人,51个玩家藏在几千个npc中可不好找。」 十一月正值泰国旅游旺季,着名音乐节「满月派对」又在帕黛岛举行,到时候,岛上的游客人数可能有上万人。 这对他们来说绝非好消息。 「游客多,外来打工的npc也多,得想法子找到知晓四面佛之子故事的当地人。」姜荻小嘴嘚吧个不停,说了会儿就唉声嘆气,「这种传说故事,真难办啊。」 顾延推着箱子,万向轮骨碌碌滑过木栈道,闻言,摸一摸姜荻脑袋,白色的洋基队棒球帽被太阳晒得滚烫。 「十五天,来得及。」 顾延如此淡定,姜荻索性让大脑放假。 既来之,则安之。 他们是玩家,麻烦早晚会找上门。接连十五天都神经紧绷也容易出岔子,不如放松享受假日、阳光和沙滩。 这是他头一回来泰国,也是第一次知道泰国除了红灯区和古曼童外,还有个着名的音乐节。 度假村电瓶车候在棕榈树下,一位工作人员举一块中英双语的牌子,上书:「月亮度假村,欢迎贵客顾先生、姜先生、刘小姐。」 见姜荻停下,那位穿沙滩衬衣的小哥就咧开笑容,露出八颗白闪闪的牙,嘴里叽里哌啦的打招唿,给他俩一人戴一条鸡蛋花花环。 「两位先生久等啦,我是阿肯,刘小姐没跟你们一起唛?」 阿肯说的是泰语,灌进姜荻耳朵里却很奇妙地能听懂意思。 姜荻正奇怪呢,身后就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 「抱歉,刚刚去了趟纪念品商店,没耽误你们太久吧?」 来者是一位戴黑色口罩,梳烟紫色马尾的高个姑娘,上身小吊带,下身热裤,脖子上挂一只单眼相机,跟帕黛岛上其他的游客别无二致。 姜荻眨巴两下眼睛,叫出她的名字:「刘文婷,居然是你!」 刘文婷见是他俩,怔愣一瞬,并不搭理顾延,只冲姜荻点一点头。 「之前那次。」她闷闷地说,「是我的错,对不起。当时因为我哥出事,我……太生气,太冲动了,只想着发泄,没想真的伤害你。」 姜荻回想片刻,知道刘文婷说的是拿黑狗血泼他那次。不过他心大,对女孩子一向宽容,刘文婷都这么说了,他也不打算记仇。 「嗐,小事。」 顾延冷笑。 四人一道坐上电瓶车,黑得油光水滑的阿肯开车,刘文婷自觉抱着行李袋坐到副驾驶。 姜荻本想坐车尾朝后的位置,却被顾延一把拉到第二排,眼神示意他跟刘文婷攀谈。 「???」 气氛一时凝滞,姜荻咳嗽两声,胳膊搭椅背上跟刘文婷闲扯,从新人玩家不易聊到大公会职场潜规则。 兴许是出于愧疚,刘文婷的态度渐渐软化,告诉姜荻她在《出马仙》副本后,已经下了三次副本,勉强有自保之力。 「上个副本过后,我去了莫哥的公会,大家都很照顾我。」 顾延环抱双臂靠着椅背,眉梢轻挑。 「三次副本?!」 总共才下两回副本的姜荻大惊失色,生出几句沧海桑田的唏嘘。如果按一次副本两百到三百积分算,闹不好刘文婷现在比他能打一点。 正说着,电瓶车驶过滨海公路,在一片私人沙滩前停下。 阿肯笑嘻嘻地带三人参观别墅,架在海面上的蓝白小屋形状像一枚张开的贝壳,仅有一层,不过有一大一小两个套间,标配的餐厨、露天按摩浴缸,以及一个与清澈海面相接的无边泳池。 刘文婷说去放行李,扭头就往小套间去,留下姜荻和顾延大眼瞪小眼。 一旁的阿肯在度假村工作,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瞭然地啊了一声,请他们俩去主卧。 过会儿,阿肯端来一只托盘,里边摆了两只鸡尾酒杯,用红芭乐雕成火烈鸟的造型。 「这是帕黛岛对二位的祝福。」阿肯挤挤眼睛,「honey moon!」 两只粉嘟嘟的火烈鸟嘴对着嘴,姜荻一屁股跌坐在床上,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晚上我睡沙发吧。」姜荻干巴巴道,「这沙发挺宽敞。」 顾延放下行李箱,没接话,转而道:「累了就在酒店休息,我出去一趟。」 「等会儿!」 姜荻嗖地弹起来,拍拍皱巴巴的沙滩裤,忙不迭跟上。 按照经验,他一跟顾延分开必然出事,现在《满月派对》副本的信息太少,摸清状况前他只想粘着顾延。 顾延笑了声。 姜荻推开门,正巧撞上也要出去打探消息的刘文婷。 两人哈拉几句,听刘文婷说岛上有个外国游客众多的坏猴子酒吧,她打算去那儿转转。 外国游客四个字,在姜荻耳朵里约等于玩家。 他偏头瞅一眼顾延,后者微微颔首,三人干脆结伴,去酒店前台租了辆蓝绿色的敞篷老爷车,往岛屿另一头的沿海酒吧街开去。 唿—— 海风吹起半透明纱帘,啪嚓,两只鸡尾酒杯摔落,火烈鸟的长颈歪折,水红的酒液浸入米白地毯,如两块新鲜的血渍。 噗通、噗通。 泳池边上瑜伽球被吹进屋内,骨碌,骨碌,滚到床尾。一双细白的小手捧起瑜伽球,用力一丢,把它砸进泳池。 第96页 哗啦,水花四溅。 小手合掌相庆,啪啪啪,远远的传来悦耳的风铃,如一串欢笑。 * 太阳没落山,坏猴子酒吧内顾客寥寥,沙滩上的躺椅和小圆桌边倒坐满了喝冷饮、冰啤酒和椰子汁的人。 姜荻顺着顾延的目光,飞快掠过几个晒得通红的白人游客。他们要么大腹便便,要么全身上下没几块布,脸上都徜徉着餍足的笑意。 玩家即使有所伪装,面上也有一股紧绷感,随时随地都在提防和观察。 三人神色如常,在不起眼的角落卡座坐下,右手边的墙上挂了只猴子标本,吧檯的长桌上摆着一条盘出包浆的鳄鱼标本。 「这风格,真狂野……」姜荻干笑,「不怕被动保投诉吗?」 话音未落,嘭嘭嘭,三杯扎啤杯装的柠檬水砸桌上。 「泰国没有他妈的动保。」酒吧老闆是个义大利人,身量不高,膀大腰圆,说话大舌头,嘴角叼根雪茄,「要什么?」 顾延蹙眉,姜荻安抚地拍了拍他肌肉紧绷、青色血管微凸的小臂,笑着问老闆要三杯冰可乐。 「我们这里没有他妈的冰可乐。」 三分钟后。 「嘶!」姜荻抱着大号扎啤吐舌头,「好难……难以形容的味道。」 像格瓦斯混了红牛,麦香味浓到沖鼻。 顾延支着下颌,眼睫低垂,另一手盖住杯口,挪开姜荻的杯子。 桌对面,刘文婷握住杯把儿,神情莫测,心道,公频上说的是真的?真搞在一起了? 姜荻捧起柠檬水,小口啄饮,隔着水渍点点的玻璃杯,小心观察。 酒吧光线晦暗,但是,与他们相距最远的卡座里,有一个男人很快引起姜荻注意。 他全身上下,裸露出的每一寸肌肤,包括光头和脸庞上都刺满刺青,眼窝深凹,嘴唇薄到几乎没有,一看就不正常。 姜荻的打量仅仅一瞬,便被那男人捕捉。那人仰脖喝干一扎啤酒,面无表情径直走了过来。 「哥。」姜荻膝盖碰了碰顾延大腿。 顾延眯起眼,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虚虚揽住姜荻,像是把他置于羽翼下,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我知道你。」 男人呵呵的笑声,像从深邃无尽的溶洞中挤出来似的,阴恻恻的。 卡座很大,他不请自来坐到刘文婷那边,蛇一样狭长的眼睛瞥了姜荻和刘文婷一眼,手始终揣在卡其色军裤的裤兜里。 「你是顾延。」 姜荻下意识握住刘文婷小臂,准备一个不对就把人从桌对面扯过来。 见状,刺青男捶桌狂笑,像在嘲笑姜荻不自量力,笑完,他端正坐好,换了副面孔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 「尼古拉·甄金斯,你们最好记住我的名字。」 姜荻额头青筋狂跳,就听顾延说:「记不住,再说一遍。」 尼古拉布满刺青的手沾过刘文婷的啤酒,吮了一口,在桌上歪歪扭扭地写字。 他如此认真,姜荻无语半晌,心道,这人脑子多少有点毛病。 不是疯,就是傻,抑或两者兼有。 「神之齿曾邀请过你,顾延。」尼古拉摇头晃脑,肱二头肌虬结,刺青在他的臂膀上如翻涌的蛇蝎,「你没来,我很失望。」 他是神之齿公会的人? 姜荻瞳孔骤缩,刘文婷也肩膀耷拉,往墙角挪。 他俩的反应显然取悦了尼古拉,又发出刺耳的笑声。 「我对成为纳.粹没有兴趣。」顾延一哂,「神之齿的理念,很可笑。」 玩家得到技能,就是高人一等的神使,被神明赐下净化人世、消灭蝼蚁的使命。 姜荻眉心轻蹙,心想,这样的理念听起来极端,但在玩家中意外地有市场。 说到底,在身心、三观被鬼怪碾碎之后,回到尘世却手握异能的玩家,有几个人能抵抗人性的阴暗,不认为自己超凡脱俗,合该拥有一切呢? 越极端的口号,越能聚拢人心。 尼古拉起身,没被顾延激怒,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你会来的,总有一天。」 尼古拉甩下几张美钞,阔步走出酒吧。 凝重的气氛中他离开后许久才松动,人们面面相看,交头接耳。 那个跩得二五八万的义大利酒吧老闆从酒柜后探出头,啪的一声,往吧檯上砸一把点二五口径的柯尔特手.枪。 「还好吗?」 姜荻关心地问脸色苍白的刘文婷,得到没事的答覆后,才扭头看向顾延。 「你知道神之齿。」顾延说。 姜荻讪讪,食指和拇指比了一小截距离:「第一名的公会嘛,大概听说过一点,就一点点。」 「少接触,不是好人。」 姜荻乖巧点头。 姜荻四下看一圈,有零星几名客人的错开视线,似乎打量了他们许久,窃窃私语中时不时蹦出「顾延」的名字。 这些人应该都是玩家。 姜荻叫上刘文婷,对顾延说:「哥,带你出去太招摇了,我去打探打探。」 顾延的目光轻轻自刘文婷脸上扫过,后者紫色的马尾辫一抖,打个寒悸。 酒吧老闆坐吧檯后边吞云吐雾,色眯眯的眼神盯着女侍应生的臀部。 姜荻过来时,他吐了个甜甜圈似的烟圈。 「牛逼。」姜荻咂嘴。 第97页 酒吧老闆乐了,也不计较他之前想买冰可乐的事,拿出一盒雪茄就要兜售。 「我不抽菸。」 姜荻坐上吧檯转椅,跟腱修长如鹿的小腿在昏暗的酒吧里白得晃眼。 「不抽菸不买酒,你们来酒吧干嘛?」老闆揉一把红彤彤的酒糟鼻。 姜荻凑近了,胳膊肘支吧檯上,小声问:「哎老闆,跟你打听个事。」 「素察?」老闆皱眉,「没听说过。我是天主教徒,泰国的佛教吧……阿弥陀佛。」 吧檯后那位忙里忙外擦桌子、洗杯子的女侍应生却插嘴道:「我听说过哦。」 那姑娘看长相是当地人,黑髮,蜜色肌肤,裸色厚唇,四肢修长,发帘儿剪到眉毛以上,一眼就能让人记住,不算漂亮但活力四射。 姜荻和刘文婷对视一眼,掏出二十美金,捲成菸捲递给她。 侍应生解下围裙,团成一坨塞进橱柜,沖老闆摊手,得到一叠零钞后,才转身对姜荻他们莞尔一笑。 「不用给我钱啦,我也是玩家,大家都是同乡,出门在外互帮互助。」 见姜荻他们目瞪口呆,侍应生眉眼弯弯,对自己的恶作剧十分得意,伸出手:「娜娜·同帕拉,泰国人。泰国的恐怖传说,问我就好。」 三人各自见过,姜荻又遥遥一指角落,说那是他哥,顾延。 「哪种哥哥呀?」娜娜俯在吧檯后,双手捧脸。 「……不是你想的那种。」姜荻面皮发烫。 调戏完姜荻,娜娜哼着小曲,却说出一个惊人的消息。 她中午就到岛上了,靠泰国人的长相假装回老家帮工的当地人,从一个年长的佛牌店老闆口中得知——素察是真实存在的。 「你是说,他是个真人?」 娜娜颳得细细的眉毛拧成麻花:「是呀,很惊讶吧?那个老闆八十多岁了,还见过素察本人呢。素察活到今天,也是个一百多岁的糟老头子了。」 「他杀人,也是真的?」 一道冷峻的声音响起,姜荻还没回头,腰上就一痒,顾延按了下他的后腰,走到吧檯前。 娜娜不住唏嘘:「是呢,佛牌店老闆说,那时候帕黛岛上人人自危,都担心一觉醒来家里老婆女儿被人奸.杀。噫呃,好可怕。」 她小声说,虽然不晓得素察现在算鬼还是算神,但泰国自来没有善恶终有报的说法,恶人死后依然是恶鬼,且比平常的鬼更凶。 「是真人那就好办了。」姜荻吁口气,撞撞顾延肩膀,「警局、档案馆,那些还活着的见过他听说过他的人,咱们都去问问看。」 顾延抬眸看鳄鱼标本上挂的老式时钟,下午五点十分。 刚要开口,一道冰冷的机械系统音突兀地响起。 【叮咚!黄昏将至,素察爬下绞刑台,从愤怒的梦河中浮起,开始新一天的狩猎。当前玩家总人数为,50人。】 少了一个。 坏猴子酒吧内,四名年轻的玩家焦灼对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一句相同话。 「游戏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说: 【不重要的情报】 姜荻12岁,小升初暑假签约网站,出道作被喷「小学生回家吃饭去吧」,心塞坑文。 姜荻15岁,因为要中考断更三个月,请假理由【作者去参加中考了】,没人相信。三个月后,姜荻完全忘记设定和剧情,果断坑文。 姜荻17岁开坑《梦魇之牙》,文思泉涌爆更到高考前一天,请假理由【作者参加高考,请假三天】,被狂喷作者没上过高中吧?高三前一天还日六?连敷衍都懒得敷衍我们了?姜荻气哭,高考结束去游泳发烧做噩梦,开了新脑洞,熟练坑文。 第43章 满月派对3 「咿呜, 咿呜——」 警笛声风驰云走。 坏猴子酒吧内,玩家们静默一瞬, 都抄起傢伙往街上奔去。 义大利老闆在后头挥舞手.枪, 大唿小叫:「钱!你们这群混蛋、穷光蛋,钱还没给!」 警灯在前方不远处闪烁,海风把姜荻刘海吹翻, 额头光洁而饱满。 他双手扒住车门, 风灌进嘴巴里,说话含煳不清:「哥——你车技真好啊!」 顾延单手握方向盘, 另一手还有余裕搁车窗沿上,半掀开眼皮,不冷不热地叫他系好安全带。 说罢, 油门踩足车尾一摆,红灯落下前踩线跟在警车屁股后头沖入下个路口。 后座的刘文婷和娜娜叫苦不迭, 握住车门把手, 上身紧贴座椅, 生怕被甩下去。 唰! 蒂芙尼蓝的老爷车划出一道弯钩,精准侧方位停车, 正好卡在两辆警车之间。 警用电台呜哩哇啦地叫唤, 像在唿叫支援,顾延侧耳听了两句, 就让他们下车。 「就是这儿。」 姜荻单手撑车门一跃而出,原地蹦两下盖住头晕脑胀的噁心感。 两个姑娘家就没那么好运了,顾延一曲逮虾户唱完,她俩一下车, 就抱着棕榈树吐得昏天暗地。 帕黛岛不大, 唯二繁华的就是滨海酒吧街和小岛南部的中心商业街。整条商业街上都是餐厅、咖啡厅、按摩店、纪念品店, 和宰游客的佛牌店。 泰国警方把出事的小店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姜荻他们一时挤不进去,就挤在人群前围观。 「咦?这家店我中午来过。」娜娜拿着半瓶矿泉水,一刀齐的刘海铁板似的粘住额头,「就是见过素察的那位老爷爷开的店。」 第98页 「奇怪。」她嘟囔,「他明明跟我说下午不营业呀?」 姜荻和顾延对视一眼,再看被警戒线围住的门洞,也察觉到异常。 尽管有警察们进进出出,但佛牌店给人的感觉依然十分安静,像嘈杂的世界突然空缺一角,将所有声音都吸了进去。 「娜娜。」姜荻问,「这家店卖的佛牌,你有看出问题么?」 「我没细看。」娜娜拧紧瓶盖,犹疑道,「不过……专门坑外国人的店,不会卖有真『东西』的佛牌吧?」 「什么东西?」姜荻疑惑。 娜娜小声解释,佛牌分正牌和阴牌,正牌出自寺庙,有僧人加持开光。 功能以祈福为主,辟邪挡灾、招财、招桃花,雕刻的佛像也都是泰国佛教里有名有姓的神佛。 「阴牌嘛,就不一样咯。我们这儿叫阿贊,在你们中国应该叫巫,或者法师、大师。阿贊会根据你想求的事,制作不同的牌,里头供奉的不是真佛,真神,而是山精野鬼。白衣阿贊好点,做佛牌的材料跟庙里差不多。黑衣阿贊……」 她吸口气:「会拿婴儿尸体、胎盘、炼制的尸油、死人头髮去做阴牌。听说佛牌越凶,能力就越强。」 一旁的刘文婷扯下口罩,问道:「阴牌很贵吧?而且可遇不可求。」 姜荻点头:「这么牛逼的物件,不会放到景区来卖。」 四人正商议如何混进去,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阵惊唿。 几位警察苦着脸,一人提一只黑色垃圾袋走出店门,袋子看上去沉甸甸的,时不时有一两滴猩红的血液滴落。 「啊——!」 围观的游客们捂嘴尖叫,抻长脖子,拍照的拍照,发朋友圈的发朋友圈。 「分尸?鬼也会分尸么?我们不会走错了吧?」 姜荻屈起左手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啃咬指节,落下整齐的牙印。 「进去看看。」顾延低声说。 「嗯?怎么进去?!」姜荻惊讶,「大白天众目睽睽之下,耽误警察叔叔工作要挨警棍的。」 姜荻一面说,一面连体婴似的跟上顾延。 见他双手插兜路过警车,手腕翻转,姜荻视网膜上残影未散,就从门窗大开的驾驶室捞出两只贝雷帽。 姜荻喜滋滋扣上一只,把花衬衫一扯,单穿件白背心,无视警察叔叔怀疑的目光,假装休假途中赶来支援的同僚,钻进光线昏昧的佛牌店。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腥臊味,接着是充斥每一立方空气的血腥味。 似乎有人在这儿被吓尿了裤子,又被残忍杀害。 顾延穿一身黑,肩宽腰细,四下查看的动作也利索。姜荻紧跟其后,点头哈腰接过法医递来的手套、鞋套,两人一时间居然没被赶出去。 店面不大,进门左手边是柜檯,右手边墙上贴满店老闆和名人、高僧、大师的合影。 p图技术低劣,姜荻一眼就能看穿。 玻璃柜檯里陈列木制、金属制的佛牌,另有几块玉器雕刻的佛牌被锁在柜檯后方的陈列柜里,大概是镇店之宝。 店面最角落摆放一座红彤彤的佛龛,电子红烛亮着,是屋内唯一的光源,佛像姿势奇异,乃是面壁而坐。 柜檯内侧窄窄的过道,淌了一大滩新鲜没有凝固的血。 姜荻蹲下身,招唿顾延来看玻璃柜檯上溅射状的血迹。 「血液落点这么低,那人应该是被按在地上……」 姜荻举起手,比了个往下砸的动作,神情凝重:「用钝器砸死的。」 「为什么不是用刀?」顾延的鼻息温热地抚过姜荻耳廓。 姜荻顿住,哑着嗓子说:「刀的话,血会像拔开的水泵,飞溅到天花板。」 过道狭窄逼仄,为避开地上的血,他们的膝盖和大腿几乎紧紧贴在一起。 空气不知怎的,有些闷热。 姜荻慌慌张张站起来,身形摇晃,被顾延一把扶住腰站稳。 「!!!」 手!你撒开我! 柜檯另一头,响起催促的声音:「喂,你们两个干嘛呢?打啵呢?出来干活!把这堆垃圾带回局里去。」 说完,一袋浆水晃荡的骨碌碌作响的黑色塑胶袋,被一脚踢进来。 姜荻傻了,忙给顾延打眼色,后者清清嗓子应声,接过垃圾袋。 姜荻刚想松口气,顾延就顺手打开袋子。 浓郁的血味飘散,姜荻壮起胆子勾头一看,里面居然是一颗男性的头颅,眼睛瞪得老大,眼白爬满沙虫似的血管,嘴巴大张吐出粗壮肥大、舌苔发白的舌头。 「卧槽。」 顾延锋利的眉毛一颤:「是他?」 「谁?!」姜荻怔愣。 顾延道出个他全然不记得的名字,韩国玩家尹圣贤。 「之前在韩国本土邪.教副本里有一面之缘。」顾延沉吟道,「具体的排名我不记得了,三千多名,有两个b级技能。」 姜荻悚然一惊,掰手指数时间:「娜娜中午上岛,我们和刘文婷都是下午到岛上。死去的尹圣贤到帕黛岛最多六七小时。中午时店里还好好的,泰国警察效率不高,但这儿是人来人往的景区,他们不会拖拉不出警。再看血液干涸的情况,死亡时间大约在……」 「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顾延说。 姜荻脸色难看:「家具整齐,没有打斗痕迹。手握两个b级技能的玩家,怎么会一个照面就被杀死呢?除非……」 第99页 杀死他的不是人。 「还在那儿卿卿我我?!」外屋的警察大骂,「喂,你们俩是哪个局的新人?怎么从来没见过……制服呢?不是,你们是什么人?!」 姜荻和顾延交换眼神,丢下头颅,一手撑住柜檯飞身翻越,推开一拥而上的泰国警察,招手叫上刘文婷和娜娜,跳进老爷车。 「停下!别跑!」 皮肤棕黑的警察身穿橄榄色制服,踉踉跄跄掏出警棍,只看到蓝绿色老爷车突突打火,一熘烟驶去的背影。 然而下一秒,又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钻进佛牌店,警察们横眉怒目,嘴里没个干净,直说外国佬素质太差。 姜荻压住风中凌乱的金髮,从手套箱取出棒球帽反扣,几缕碎发从帽沿窜出。 得到顾延颔首肯定,姜荻把在佛牌店里看到的大小线索都告诉刘文婷和娜娜。 听到死者的确是名玩家,还是排名三千左右的中上层,刘文婷的眉宇间生出愁绪。 「有点奇怪哎。」娜娜把玩一绺长发,裸色嘴唇一撅,「系统通知是五点十分前后来的,我们行动快,跟警方前后脚到,五点二十五到的商业街,警戒线已经拉好了,现场也早就有了警察。如果是素察杀的人,分的尸,时间就对不上了。」 姜荻睫毛微动,夕阳泼洒进浅棕色的瞳孔,他身形一颤,虚虚握住顾延手腕。 「素察,四面佛之子,他还在人世时杀死的都是女子……」姜荻喃喃,「刚才的死者却是一名男性。」 「岛上有不止一个鬼怪。」顾延冷峭的声音说出姜荻不敢直接说破的话。 顾延勾起嘴角,反手掣住姜荻的手,不让他胡乱动作,拇指摩挲圆润如玉的腕骨。 「素察还没找到他的猎物。更有意思了,不是么?」 * 不,这一点也不有趣! 四人一路回到度假村,告别娜娜和刘文婷,姜荻抱着枕头被子,大张旗鼓挪到套间卧室外的沙发上。 这算什么?勾勾搭搭,一会摸腰,一会拉手。 他是直男,又不是傻逼,能看不出顾延什么意思? 但问题是,顾延为什么会突然…… 姜荻蜷进蓬松的羽绒被,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蛹,在沙发上左右咕涌,热乎乎的脑袋闷进被子里,耳垂烫得吓人。 他眉毛打结,脸皱成包子,用力去想顾延是什么时候起的苗头? 越想越不对劲,嫌疑最大的就是上个副本,他被顾延几次弄到失态,乃至于身体都残留有异样的感觉。 等等,如果他有感觉,那顾延……?! 那傢伙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要看他出糗? 姜荻得出结论,嚎了声,扑通从沙发滚落。 「你确定不跟我睡?」 倚着门板的顾延眉梢轻挑,闷笑一声,看姜荻狼狈不堪地爬起来。 「绝不。」 第44章 满月派对4 顾延不动声色, 抬腕瞥了眼在度假村商店买的潜水手錶,晚上八点三十。 「休息四小时, 后半夜我们去一趟警局。」 姜荻脑袋埋枕头里, 瓮声瓮气答应,泛粉的耳垂和雪白蓬软的被褥对比鲜明,像一杯西瓜刨冰。 顾延有些想笑, 若在平时他非得问一句「脸红什么」才心满意足, 但姜荻折腾了一个白天,是该睡一会儿补充体力。 「晚安。」 低沉、温柔的声音搔过耳膜, 姜荻脚心漫起酥酥的痒,紧接着发心一暖,是顾延的手抚过他头顶, 扯高被角盖过眉心。 那人手腕内侧淡淡的、溶溶的丝柏香拂面,像冷冽的风吹拂烛火, 风雪夜归人。 姜荻薄薄的眼皮轻颤, 使劲浑身解数憋气。 啪, 套间顶灯关上,卧房门虚掩, 周遭没入令人心安的黑暗与寂静。 姜荻听到顾延进房躺上床的窸窣动静, 方才睁开眼,两只手捂住嘴大口大口喘息。 卧槽,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如果顾延是为了捉弄他,看他抓心挠肝的样儿逗闷子,那他心跳那么快又是为何? 姜荻按住心口,用力往下按。 砰, 砰砰。 姜荻痛苦闭眼, 心中嚎叫, 甭跳了,跳个屁呀跳,还嫌不够丢人吗? 晚上十一点,一抹残月悬于海面。 姜荻半梦半醒,挠了挠肚子,朦胧间睁开眼,就见留一条缝透气的玻璃移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一掌的宽度。 窗外海潮迴响,虫鸣鸟啼,白色纱帘随风鼓动。 姜荻顿时精神了,如今的他不比以往,反手摸向腰侧,一套黑色战术枪背带浮现。 尼龙宽绳绕过劲瘦的腰身,斜挎过胸膛,一把黑钢色手.枪无声落入掌心。它比点25口径的柯尔特看上去大一圈,套筒线条倾斜,造型冷硬,触感像一块稜角分明的黑矿石。 咔。 夜鹰上膛,姜荻双手持枪,以被子为掩护趴在沙发上缓慢移动枪口。 白色纱帘后,一道矮小的黑影浮现,扒着玻璃门,屁股抵住门框,一点点往里挤。 小孩子? 姜荻怔愣,扣住扳机的食指一顿。 下一剎,一个没沙发高的小女孩就撞入准星正中,她的身体苍白到发青,穿着短袖短裤,牙没长全,抱住姜荻的枪就想啃。 好快! 姜荻头皮一紧,从小女孩嘴里拔出夜鹰代理人,咬紧下唇,狠下心往那小鬼脚下点射。 第100页 砰!砰!砰! 桃粉色子弹划破黑暗。 这是系统商城里最便宜的「驱魔弹」,能对灵体、怨气造成灼烧伤害。 几乎在姜荻扣下扳机的一瞬间,卧房的门就被顾延踹开。他没出手,而是倚墙旁观姜荻和小鬼周旋。 粉色硝烟迸散。 小女孩光着脚,被姜荻的子弹驱赶,啪嗒啪嗒满屋乱窜,一边挥舞细小的胳膊逃跑,一边很不给面子地尖笑,如同在跟姜荻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她一时从茶几下钻出,一时躲进鱼缸,打开冰箱,踩破一包薯片,推倒花瓶,电视滋啦啦雪花闪烁。 姜荻偷看顾延眼色。嗖,射穿一只茶杯。 「对女鬼也心软?」顾延挑眉。 「我只是觉得……」姜荻收起枪,疑惑地望向在鱼缸里吐泡泡的小女孩,「她好像没有恶意。」 顾延揉了揉额角,反手摸向后颈,一柄薄而锋利的白刃自他嵴骨拔出。 荧荧白光出现的一瞬间,小女孩的脸就贴在鱼缸壁上,双目大睁,露出惊恐的神色。 哗啦,她窜出水面,捂住耳朵,大张着嘴,发出无声的痛唿。 啪啪,啪嗒,几只热带观赏鱼摔落在地毯上,无力地摆动尾巴。 唿—— 一道白影闪过,冲出玻璃移门,消失不见。 姜荻肩膀往下垮,有些颓丧。第一次在副本用「夜鹰代理人」,就在顾延面前现了个大眼。 灯光大亮,照得他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我错了。」 姜荻低着头,碎发盖住眼角,指尖在膝盖上划出一道道白痕。 「哪错了?」顾延坐到他身边,长腿交叠,兴致盎然地听姜荻反省。 「鬼就是鬼,我不该假定那个小丫头片子没有恶意。」 「她的确没有。」顾延说,「如果有,刚才我会一刀了结了她。」 「真的?」 姜荻勐地扭头,却发现顾延离他很近,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他一转身,膝头就抵着顾延的大腿。 「我……」 姜荻舔舔嘴唇,有些紧张,往沙发另一头挪挪屁股,双手绕过膝弯抱住,尽量缩小存在感。 「下午入住的时候我就感觉过,这座别墅挺干净的,没有那种东西。那个小女孩不住这儿,也许是路过,想找我们玩玩?」 顾延不置可否,手臂搭靠背上,虚虚绕过姜荻。他没做别的,只是坐在身旁,就气势迫人,让姜荻觉得…… 自己好像在被顾延的气场占据。 「泰国的古曼童,制作材料就是三岁以下夭折的小孩。」顾延语气冷淡,「你在哪儿都能对弱小无辜散发无用的同情心,唯独在这儿不行。」 顾延的话让姜荻面皮滚烫,他自是知道古曼童。 有所求的人会向黑衣阿贊一掷重金,请来用婴幼儿尸身、尸油、骨灰炼制的娃娃,谓之古曼童。 他们将古曼童供奉在家中,每日祈祷,奉上零食、玩具等小孩物件。有走火入魔的人还会把古曼童当作自己的孩子,让渴求亲情的古曼童心甘情愿为他们招来好运。 然而,供养人的欲望无穷无尽,古曼童对供养人的要求也会如高利贷一般利滚利。 供奉古曼童之人无不反噬自身,不是家破人亡,就是面相大变,晚景凄凉。若是后怕、反悔想抛弃古曼童,就会落得更为惨烈的下场。 但是!姜荻撇撇嘴,他知道归知道,做错归做错,顾延那么凶干嘛? 「走了。」姜荻起身,手腕翻转就要收回枪,「不是要去警局吗?现在去吧。」 「等一下。」顾延蹙了蹙眉心,认真打量姜荻,「枪带在腰上,掏枪顺手么?」 姜荻还以为顾延要问什么呢,松口气,比划两下收枪、掏枪的动作,却被顾延按住腰身放倒。 嘭! 姜荻摔沙发上,目瞪口呆望着顾延。 那人单腿跪坐在沙发边沿,一手按住姜荻小腹,温热的掌心覆住脆弱柔软的肚脐,只一下就让他动弹不得。 随即不由分说取下枪背带,摘掉绕过肩膀和胸膛多余的那根,留下挂枪袋的尼龙腰带,抬起姜荻右腿,虎口掐住膝弯,黑色的枪带在光滑紧绷的大腿上交叉绕了两圈,宽松的五分裤滑落,均匀有力的大腿肌肉被勒出两道x形凹痕,枪袋不偏不倚卡在一个伸手可得的位置。 姜荻脚心踩在顾延肩头,简直要疯了。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脚踹顾延脸上。 这是在做什么! 「哥。」姜荻喉结起伏,小声说,「那是特殊技能附赠的枪带,我绑腰上是为了耍帅,其实不绑也可以……」 明明一伸手就能显出枪来,非要多此一举,现在好了。 姜荻后悔不迭。 这话把顾延都说愣了,他屈指敲姜荻脑门,刚想开口,耳畔却响起干巴巴的系统声。 【叮咚!嫉妒如同火焰,素察举起屠刀杀死敢于违逆的猎物。当前玩家总数:48人。】 二人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中看出凝重。 短短一天,就死了三名玩家。看系统的潜台词,刚才死的两个确定是大boss素察杀的,死在佛牌店的尹圣贤,兇手可能另有他人,和他们下午的推断一样。 素察杀人的动机、方法,反制他的手段,系统说的「违逆」有何含义,隐藏在暗处的其他鬼怪又是什么? 第101页 十五天看起来很漫长,但他们的时间实在不多。按一天最少死两到三个玩家算,说不定下一个就是自己。 「走,要十二点了。」顾延揉一把姜荻的头髮。 * 《梦魇之牙》最新章节评论区,读者们严阵以待。 「都看到了吧?家人们,姜荻真的吱了好几声。」 「作者在医院躺尸,首先排除本人下场炒作。编辑的站内通知都发了,暂时排除网站请枪手炒作的可能。」 「现在怎么办?如果真的是穿越问题就大条了!荻公公万一gg,岂不是……」 「慕名而来,飘过~合影~」 「哥哥姐姐们,我好害怕啊tat荻公公!!小姜老婆!」 「姜荻在前面扑腾,顾延在后面兜着,应该不用担心吧?那可是顾延欸。」 「顾延这死神体质,死掉的队友可绕地球一圈,万一顾延走的是杀妻证道路线呢?姜荻小命难保咯。」 「不管怎么说,先试试评论区是不是真的能投送道具,如果上次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咋整?道具的属性、能力、数量应当也有限制,具体什么限制,还需要我们一天天去试,头秃。」 「荻公公保命要紧,大家点赞的时候严肃一点,严禁乐子人!」 「送我上热评,蜜月旅行来都来了,给小情侣送一盒xl套子[心][花][贊]」 * 姜荻对此一无所知。 帕黛岛警局在中心商业街附近,后半夜,除了一楼大厅值班待命的警察打着哈欠玩扑克赌钱外,整栋四层办公楼空无一人。 顾延和姜荻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应急通道熘进警局,看过消防地图,很快确定停尸房在警局三楼,同一层还有法医办公室和简陋的理化实验室。 货梯一蹭一蹭地往上蹿,鸭蛋青的金属花纹地面缝隙中似乎有红褐色的污渍。 灯管忽明忽暗,刺啦刺啦响。 姜荻下意识勾住顾延錶带,闭眼感受了一会儿周围的阴气,低声说:「延哥,这里有东西。」 顾延毫不意外,手腕一转,反握住姜荻小臂。 姜荻想抽手又不敢,谁让这警局的氛围怪吓人的。 货梯门打开,一道道黑雾从顾延脚下蔓延,荆棘攀爬上墙面,绿漆裙边的白墙几乎染成黑色,窸窸窣窣。 顾延牵着姜荻左手往里走,颔首示意他显出「夜鹰代理人」。 一条荆棘探出头,左顾右盼,长长的尖刺戳进停尸房锁眼。门锁嘎吱嘎吱震动,少顷,只听咔哒一声,厚重的金属门向内大开。 冷气涌出。 姜荻知道泰国警察的尿性,还以为为节约经费停尸房只有风扇,做好了屏住唿吸的准备,见有强劲的冷气,高悬的心落了回去。 帕黛岛常住人口不多,死在岛上还要送到警局来的尸体屈指可数。 姜荻一打眼就看到唯一一只正在使用中的冷柜,银灰色的金属柜门把手上挂着一枚黄色标籤,上书死者的姓名和籍贯:「尹圣贤,28,韩国游客,护照未知。」 抽屉式冷柜需要向外抽拉,姜荻刚想上手,就被顾延撇开。 两条黑雾荆棘攀援而上,缠住把手,稳稳噹噹地往外一拉。 一具已经被警方拼凑好的男性尸体闯入视线。 尹圣贤碎裂的衣服被褪去,袒露的四肢从关节处被大卸八块,当中的躯干尤为惨烈,肋骨向外翻折,皮肤朝上翻卷,五脏六腑碎成肉块,被法医堆在一只金属盘里搁在脚边。 头颅直视上方,死不瞑目,似乎在死前见到了极为恐怖的一幕。 姜荻咽下去噁心感,不忍细看。 黑雾荆棘挑起胸口处的一片皮肤,顾延啧了声,又去看手脚关节的断口,都没有了生活反应。 「死后被分尸,切面这么干净,不像鬼做的。」 无论是鬼,还是鬼操纵的人去杀人,因为怀揣着对人类的恨意,死者的创口都会有过度伤害的痕迹。 姜荻捏住鼻子:「那是人干的?什么人杀了他?也是玩家?」 顾延手掌在尹圣贤的脸上张开,骨节分明如竹节的手指大张,虚盖住那双惊恐地眼。 五条黑雾荆棘窣窣攀上他小臂,缠绕线条凌厉的肌肉,自五指刺出,钻入尹圣贤的双眼、双耳和嘴。 「嘶。」姜荻难耐地揉搓耳朵。 过了好一会儿就听顾延说:「人是被活活吓死的,这一点我们没想错。」 「那……」姜荻吶吶。 顾延端起那一盘碎渣一样腥臭的脏腑,饶有兴味地笑:「杀人的是鬼,分尸的是人。」 姜荻背心发凉,不是为冷柜里的尸体,而是因为顾延。 靠,大半夜的装逼一笑,吓死爹了! 「四肢的刀口干净光滑,切开躯干和五脏的手段却很粗鲁。」顾延操纵荆棘,绞肉似的搅动金属盘上的内脏,上下翻捡,冻硬的内脏质地宛如冷冻的葡萄、香蕉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顾延垂眸,挑起一块肉碎细看:「要么是分尸的人跟他有仇,在游戏中结过梁子,想趁此机会报復,栽赃到鬼的头上。要么……」 姜荻啊了声,迅速跟上思路:「有人想从尹圣贤的身体里,找一样东西。」 他嘴角一扯,几欲作呕:「什么人啊,这么变态!」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 第102页 姜荻吓了一跳,闪到顾延身后,大喊:「什么人?!」 顾延脸色未变,像是早知道有人藏在暗处,只是侧过身把姜荻牢牢护在身后。 一个戴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停尸房角落走出,嘴角噙着面具似的微笑,左脸右脸拉扯的弧度镜面翻转般对称,像刚从《鬼畜眼镜》片场跑出来。 「bravo,顾延看中的人确实不一般。」眼镜男眉眼弯弯,镜片反射冷柜的寒光,「我原以为你们要比我多花一倍的时间,才能看出这具尸体隐藏的信息。」 他朝姜荻伸出手,中指的纹章戒指散发阴寒的气息:「调查组组长,江鲟。初次见面,握个手吧,宝贝?」 宝贝你妹啊!姜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心我让我家崽揍你。 排名第二的公会,调查组,对于这个组织姜荻记得的信息不多。毕竟在《梦魇之牙》五百章之前的主线剧情上,调查组还没跟顾延搭上线。 偶尔有几个普通组员和顾延一起通过副本,他们共同的特徵是为求真相不顾一切的疯子。比起在副本中存活,调查副本的明暗线,了解鬼怪的杀人机制,才是他们的终极目的。 组长江鲟的外貌设定姜荻都没想过,属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世外高人。 没曾想,亲眼所见却是这副德性,而且表现得跟顾延很熟的样子。 姜荻皱皱鼻子,有点不爽,但没感觉到恶意。 他从顾延身后探出脑袋,正要伸手去握,就被顾延轻轻拍了下手背。 「啧啧啧啧,不用这样吧,顾延,看这么紧?」江鲟推推眼镜,对姜荻笑道,「你和这人做队友每天都要这么听话吗?那多无趣。不如,加入我们调查组吧?我保证,会比做顾延的小男朋友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姜荻の双标小剧场》 姜荻拉顾延手=友谊与信任 顾延拉姜荻手=小兔崽子,你撒开我! 《顾延印象调查问卷》 读者眼中的顾延:狂炫酷霸拽,副本百草枯,死神富二代 玩家眼中的顾延:带恶人,恐怖如斯! 姜荻眼中的顾延:哥哥or亲儿子or小兔崽子 第45章 满月派对5 对于这种捕风捉影的八卦, 姜荻都懒得解释。 「之前,初一公会的莫问良也邀请过我。」 江鲟微笑:「是么?他还活着?真让人意外。」 姜荻嗅到一股腥风血雨的气息, 忍不住想追问, 碍于顾延逐渐黑沉的脸色,他清清嗓子强调:「我有我哥罩着,不需要加入公会报团取暖。」 江鲟推了推眼镜, 接着怂恿:「你在顾延手下, 永远是他的附庸,这样你也甘心吗?」 姜荻一时沉默。 顾延冷淡的视线扫过去, 江鲟暗笑,却见姜荻眨巴两下眼睛,反问:「去你们调查组, 不也是当组长的打工仔嘛?同样都是打工,我选老闆长得帅, 八块腹肌, 包吃包住, 双休不996那个。」 「宝贝,你这样说我很受伤。」江鲟嘆气, 「调查组从不压榨组员, 他们都是自愿无缝下副本的,拦都拦不住。我作为组长, 其实也很苦恼。」 姜荻嘴角抽搐,简直想一套社.会.主.义铁拳砸过去。 「行了。」顾延完全拉开存放尹圣贤尸体的冷柜,对江鲟说,「既然你在, 就做点有用的事。」 江鲟嘴角一抿, 似乎不大愿意。 顾延的目光愈发幽沉, 像沉入深潭的利刃破出水面,拔刀出鞘,再拿刀架在江鲟脖子上。 「你这个……」江鲟鼻樑沁出汗,金边眼镜往下滑,咬咬牙道,「得加钱。」 姜荻揪着顾延衣服下摆,好奇地探出头,就见调查组的江组长在顾延的眼神催促下,爬进冷柜,隔着裹尸袋,平躺上尹圣贤的尸身。 「快些吧,停尸房温度太低了。」江鲟欸了声,右手中指的纹章戒指陡然迸发出幽蓝的光,「没穿羽绒服来泰国,失策失策。」 话毕,顾延就亲自推动冷柜抽屉,把尹圣贤和江鲟一道送了进去。 「我去!玩这么大?」姜荻下颌的软肉都打颤,偏头望向顾延,「哥,他这样没问题么?」 「你担心他?」顾延冷不防问。 姜荻头大,深感顾延不好哄:「出于人道主义关心两句……好吧好吧,出于礼貌,礼貌!」 「江鲟的戒指能让他与死者感同身受,重现死前十分钟的画面,比起黑雾荆棘只能刺探死前的情绪更有针对性。」 姜荻竖起耳朵听,心说,不仅江鲟的技能他不知道,顾延的黑雾那么多偏门功用他也不晓得。 作者的身份也不过如此,跟其他穿越者的待遇差距咋那么大呢? 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写满认真和紧张的情绪,顾延垂眸看了会儿,生出些许无来由的烦躁。 * 帕黛岛的午后,蝉鸣震天。 尹圣贤长相随和,一身典型的韩国游客打扮,白t黑裤,白袜黑色三叶草拖鞋,在嘈杂的商业街并不惹人注目。 他左手拿冰美式,右手举gopro,在异国的街道闲逛。若是细看,会发现gopro的充电指示灯一直在高频闪烁绿光。 摄像头扫过咖啡店、小吃摊,在晃过一家挂上「歇业中」的佛牌店时,指示灯停住,蓦地疯狂闪动红光。 尹圣贤推开门,店里没有人,角落的佛龛亮着电子红烛。 第103页 红色光晕映出他脸上有难以掩饰的狂喜。 找到了,只要找到那个东西…… 玻璃柜檯里放的都是宰游客的垃圾,说是金和玉,切,就是一堆电镀金和破石头。 红灯常亮,尹圣贤打开柜檯角落的抽屉,一盒线香下,藏着一只巴掌大的木盒。 尹圣贤哆嗦着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盛放在丝绒软垫上的纯黑骨制佛牌。 象牙?还是虎骨?人骨? 尹圣贤来不及多想,揣起佛牌就走。他勐然站起身,柜檯上却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座背对他的佛像,通体赤红,不久之前,还端坐在佛龛之中。 尹圣贤寒毛直竖,但他也是老玩家了,区区佛像不足以吓住他。他抡起塑料靠椅,想往佛像上一砸,趁机夺门而出。 咔嗒,咔嗒—— 血红佛像机械地转过身,正脸却有着人类一样的皮肤和五官,雕工栩栩如生,毛孔和汗毛都纤毫毕现…… 那分明是他的脸! 尹圣贤抬起手,摸向脸颊,低头往手心一看,满手是血。 「啊——!!」 尹圣贤恐惧怒吼,嘴巴大张能看到喉头。他的双手不受控制般,举起佛像,砸向了自己…… 砰咚,一声闷响。 一枚漆黑的佛牌从口袋爬出,宛如没长脚的大号蟑螂,窸窸窣窣,攀着舌根爬进他的喉咙。 * 姜荻盘腿坐解剖台上,杵着下巴打呵欠,脑袋一歪,正好抵住顾延肌肉紧实的上臂。 「欸,太伤人了。我在里头辛勤工作,你们两个在外头卿卿我我。」 江鲟从冷柜中爬出,抖开方巾擦眼镜上蒙的水雾,一边把看到的画面告诉两人。 「那尊佛像我见过。」姜荻的指尖轻敲颧骨,疑惑道,「但我们去店里时,佛像看上去很正常。」 「那就是佛牌的问题。」江鲟戴好眼镜,理好西服褶皱,又恢復斯文冷静的社会人模样。 顾延蹙眉:「有人知道佛牌的存在、用途,在尹圣贤死后剖开尸体,拿走了它。一个一击致命的兇险道具,如今就在帕黛岛上……」 姜荻的心突地一跳:「道具?哥,你是说,这佛牌是能带出副本的特殊道具?!」 《梦魇之牙》的积分给得吝啬,玩家除了拼命下副本刷分,再抽卡拼运气,得到合适的技能后再以卡餵卡堆等级以外,唯有两种途径提高能力。 一是像顾延一样,在现实里下苦功,自学玄学知识,锻鍊体能和格斗、射击技巧。 二是在副本主线剧情之外,寻找自身拥有能力的特殊道具,顾延的龙牙刀就是其中翘楚。 由此也催生出一批玩家,自称寻宝猎人,在副本中寻找道具,出副本后再用天价积分卖出急剧增强实力。 「我们这是撞上行家了?」江鲟调侃。 顾延冷笑。 姜荻跟着嗤一声:「寻宝就寻宝,从别人肚子里刨凉粉,算哪门子的寻宝?」 说话间,停尸房的灯光滋啦啦乱响,冷柜的一只只抽屉像被一双透明的手操纵般开开合合,砰砰的撞击让整座巨型冷柜不住颤抖。 姜荻眼神一凛,右手往大腿外侧摸,那道被顾延重新捆绑过的黑色枪带浮现。 「延哥。」姜荻扭头,正要问顾延该怎么办,就见顾延和江鲟一人立在解剖台一边,袖手旁观,「让我一个人上啊?!」 他吁口气,拔出「夜鹰代理人」,黑钢枪身冰凉的触感妥帖。 心脏鼓譟,姜荻瞄准尹圣贤尸体所在的冷柜,二话不说举枪就射。 咻,砰砰砰! 桃粉色子弹如漫天花瓣,分毫不差地绕着冷柜的四条边打了一圈。 他侧身单手持枪,目光如炬,身姿挺拔稳当,没因后坐力而手抖、肩线歪斜。 枪林弹雨中,江鲟把方巾叠成郁金香放回上衣口袋,微微一笑:「怨不得公频说你玩养成游戏呢。这哪是包养金丝雀,明明是养孩子。」 顾延不冷不热斜乜一眼:「闭嘴。」 弹痕深入金属柜一寸,烧灼的粉色烟雾瀰漫,好似不良少年用喷漆画下的涂鸦。 开合的冷柜抽屉陷入死寂,无声中,姜荻好像听到一阵尖锐的嚎叫,少顷,一切復又归于平静。 「可以了。」顾延淡淡道。 姜荻心头暗喜,抹一把脸上的冷汗,回头沖顾延笑笑,三两步跑过去拉开冷柜。 但见那堆冻硬的尸块发焦发黑,隐隐散发肉香。 「哕!」姜荻捂嘴。 江鲟悠悠鼓掌,话音柔和地问姜荻,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那副幼儿园老师的表情,叫姜荻坐立难安,连忙看向顾延。 后者居然老神在在地抱着胳膊不搭腔,明摆着这副本难度太低,不需要他亲自出山,让姜荻自个儿想。 姜荻人都傻了,慌张程度堪比社畜十年一朝穿回高考现场,被两个智商250的监考老师盯着,大脑一片空白。 「要,要不先去警局档案室?」姜荻结结巴巴提议,「佛牌说穿了也就是个道具,现在最要命的还是素察。」 姜荻脸皱成一团:「哥,你把这事交给我,也太难为人了。我就顺嘴一说,你们就随便一听。」 「素察既然是真实存在过的人,那他的档案,尤其是他曾经做下的案子,应当在当地警局留有痕迹。」 第104页 「七八十年前,素察还活着时犯的杀人案,或许因年代久远而没有纸质存档。那么,在素察被处死,知晓自己四面佛之子的尊贵身份之后呢?」 「系统给的信息在明示我们,素察死后依然在杀人,杀的还都是帕黛岛的本地人。去找受害者为本地人的悬案,特别是手段残忍、相似的案子,一定能找到线索。」姜荻眉心紧拧,「但是有一点我想不通,哥,为什么在传说故事里素察杀的是岛民,现在死的却都是玩家?」 顾延盯着姜荻咬出血色的下唇,神情自若。 姜荻跟磁带卡带一样的分析,谈不上完美,但也说得过去。 江鲟扯扯板正的领口,笑道:「你确定不……」 「不去。」姜荻义正言辞。 「我还没说完呢。」江鲟有些尴尬,转而问顾延,「天一亮又有可能出现新的死者,这样吧,分头行动。我擅长情报分析,由我去档案室,昨晚死的那两名玩家就拜託你们了。」 顾延颔首,拽上姜荻就走,显然,江鲟几次三番的挑衅,让他的耐心早已走到尽头。 「哥,我们去哪儿?」姜荻亦步亦趋,趁下楼按电梯的工夫,悄咪咪抽回手。 「绕到一楼大厅,问值班警察有没有收到报案。」顾延揉按眉心,啧了声,「没有的话就麻烦了。」 可惜,顾延一语成谶。 姜荻递给戴小帽的警察一百美金和一盒烟,趴在柜檯边问:「警官,我们有两个朋友不见了,打电话也不接,您帮忙看看,接警记录有没有俩外国游客出事的消息?」 警察虽然觉得他的问题有点奇怪,但还是接过钱,按开行将就木的电脑显示屏,哈欠连天地查询报警记录。 「没有啊,今晚风平浪静,也就两个醉汉打架,这种事常有。」值班警察警惕地打量他们,「先说清楚啊,钱我是不会退的。」 姜荻抽了抽嘴角,趁他低头点菸的工夫,一勾手,打开藏钱的抽屉,两指一夹,往纸币上吹口气,在贝雷帽歪在后脑勺的警官骂声中,抓起顾延的手就跑。 「哈哈哈哈嘎!」 爽快的笑声吹散海岛沉闷的夏夜。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多写点,收藏评论营养液摩多摩多(敲碗碗 第46章 满月派对6 「叮咚, 欢迎下次光临!」 姜荻走出便利店,提着一兜冰镇红牛、咖啡和蛋白棒。十五天的副本是消耗战, 需要保证充沛的体能和精力。 咔, 姜荻起开一听红牛,递给倚在老爷车旁闭目养神的顾延。 「哥,喝点?」 「不用。」顾延摇头, 抬手抹去姜荻鬓角的一颗汗珠。 姜荻心咚地一跳, 别过脸,往后退了半步。 顾延双眸黑沉, 嘲弄地轻笑:「你牵手可以,我碰你不行?」 姜荻面上刺挠,像有蚂蚁在爬, 闷闷不乐:「那不一样。」 他拉顾延的手,是爸爸带儿子逛街。 顾延拉他的手, 是在觊觎他的屁股! 以上这些话, 姜荻没法跟顾延说, 要是让顾延知道,无论什么心理活动都会被他在当天晚上的更新看得一清二楚, 那还了得? 「延哥, 你要是不喜欢跟男人有肢体接触,以后我们就稍稍避点嫌。天天被人传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影响你的名声和咱俩的关系就不好了。」 姜荻自以为说得天衣无缝,仰头喝一大口红牛,被强劲的药味冲到眼冒泪花。 「噗!什么玩意儿?劲儿这么大!」 顾延话到嘴边不得不咽下,帮手忙脚乱的姜荻满车找纸。 拾掇完, 已是凌晨两点。 「帕黛岛有三分之二是山林, 四面环海, 两名玩家死了,尸体指不定在哪儿呢。」 湿透的t恤挂挡风玻璃上,姜荻光着上身盘腿坐在副驾驶,一手支下颌,小臂的阴影恰恰挡住胸膛的两抹粉。 顾延移开视线,手肘搭车窗边沿,指尖敲打方向盘,默然不语听姜荻说话。 「几千名游客,过两天,等参加音乐节的人都到了,岛上的人数上万。到时候再出事,找人可就更不容易了。」姜荻唿口气,吹开几缕碎发,「得想个法子召集玩家,人多力量大嘛。只是,他们也许不愿意来……」 顾延的名声太盛,和他一起过副本,所有人都会被抢走风头。积分奖励又与副本贡献度挂钩,不到生死存亡的绝境,普通玩家情愿自行其是。 「欸。」姜荻长嘆一声,同情地望向顾延,「哥哥只有我了。哎哟,痛痛痛!」 「找不到尸体不要紧,先确定他们两个的身份。死亡时间将近十二点,他们不会离住处太远。」顾延收回敲姜荻脑壳的手,英挺的侧脸线条在昏黄的路灯下氤氲。 姜荻掰着指头:「我想想啊,帕黛岛上的中心商业街有民宿,酒吧街有情侣酒店,月亮度假村里还有栋酒店大楼和几十座海边别墅。这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他冥思苦想,揪起两撮头髮,像金毛幼崽两只支棱的耳朵。 顾延闷笑,刚想给点提示,马路对面的棕榈树下就闪过一道鬼祟的人影。 姜荻心一紧,忙显出「夜鹰代理人」,咔嗒,子弹上膛的轻响在阙静的夜晚格外鲜明。 那人头也不回,混进一群醉汉,跑过路口就上了一台白色商务车。 顾延没踩下油门,而是把姜荻拽下车,用黑雾荆棘三两下撬开一辆停在路边的红色道奇地狱猫。 第105页 一连串过于熟练的gta行为,叫姜荻目瞪口呆。 他来不及问换车的原因,就被顾延塞进副驾驶,后脑勺勐地撞向头靠,身体被湿热的狂风吹到座椅靠背上,撕都撕不下来。 好了,现在不用问为什么了。 美产肌肉车马力拉足,引擎轰鸣,驶过喧嚣过后一片狼藉的街道。 艷红的车身在夜色中有如火焰,宛若一辆地狱战车。 顾延不紧不慢跟着那台商务车,驶离中心商业街,往海边的环岛马路开去。前车似乎也知道顾延在跟,始终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姜荻看出名堂,紧张地摩挲枪.身:「哥,那人也是玩家?我怎么觉着,他在故意引我们去一个地方?」 「别怕。」 说罢,一脚油门,速度飈到惊人的两百。 「我没有,唿——」姜荻张着嘴,风灌进喉咙,迎风飙泪,「卧槽——你开慢点!」 他不怕鬼,不怕心怀鬼胎的玩家,怕跟顾延车毁人亡,那脸可就丢大了。 * 同一时间,警局档案室。 江鲟翘着二郎腿,翻阅尘封的档案。如果忽视他坐在一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警察身上的话,身姿称得上是端正优雅。 七八十年前的案子,不出意外地没有任何记录。 三十年前,倒有几桩高度疑似的案件,共同点——死者都是女性,年龄十八到五十岁,死亡时间在和情人幽会之后的深夜。 无头冷案,找不到兇手,甚至没有嫌疑人,泰国警方只得将几名偷渡客屈打成招,充作兇手,但一上法庭均被当庭翻供。 「有趣。」江鲟的镜片反射幽幽冷光,「看起来,素察是个找不到老婆的单身汉。」 之后,每个月都会有女人死去,帕黛岛人心惶惶,警方压制舆论的手段令民怨沸腾。旅游业破产,民生凋敝,当地的女性纷纷出岛打工保命。 「直到……」江鲟手中是厚厚一沓文件,他翻阅的速度快出残影,在镜片上落下一道道白影,「十年前,满月派对开始举行。」 兇案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素察陷入沉寂,不再屠戮岛民。 与劫后余生的岛民们相反的是,每年的满月派对上总会有几个外国游客遇害。 可惜人数太少,外国人在泰国海岛失踪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归咎于酒后斗殴,或是意外草草结案了事。 「有哪里不对。」江鲟摸摸下巴,「你说呢,陆小梢?」 他觑向档案室通风口,下一瞬,扇叶后头就响起咯咯的明亮笑声。 一位身形健美的女人从通风口游鱼似的滑出,轻轻落在江鲟跟前。粗黑的眼线飞扬,长发又黑又亮,穿着运动文胸和legging,像才的健身房出来。 「组长。」陆小梢打个招唿,笑容爽朗明艷,眼底却写着精明,「招募顾延的工作,完成得怎么样啦?」 江鲟推推眼镜:「顾延不好对付。」 「您不是说,有把握说服他小男友,到时候顾延就是囊中之物么?」 说到这里江鲟就笑意发凉:「莫问良的消息,他给我挖坑呢。」 陆小梢大笑,脚边的警察悠悠转醒,看到他们两个就要大叫,被陆小梢一记手刀敲晕过去。 江鲟面露愁容:「没有顾延,即使找到线索也无法完成那件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 深夜的椰子树和棕榈树,在海风吹打下狰狞地摇曳。 红色的道奇地狱猫一路跟踪商务车到滨海酒吧街附近,在植被茂密的山丘前停下。 姜荻和顾延对视一眼,就一道下车,循着新鲜的脚印,拨开肥厚的叶片,放轻脚步往山林深处走去。 他弓着背,夜鹰紧贴大腿外侧,脚下一个趔趄,被一道黑雾荆棘牢牢捆住腰扶好。 「靠,哥,你吓死我了。」姜荻小声嘟囔。 蝉鸣声声,水坑里的牛蛙咕咕叫。影影绰绰的树枝背后,传来湿淋淋、黏煳煳的咀嚼声。 姜荻头皮一紧,抿起嘴唇,攥住顾延的右手手腕。顾延正要拔出龙牙刀,见状,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夜鹰的枪.管小心挑开一片枯萎的棕榈叶,姜荻屏住唿吸。 葱郁的树林中,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上立着两座足有三层楼高的祭台,看起来是用晒干的植物扎的,粗糙、不稳当,远远看去像头顶饭盆的稻草人。 那只锈迹斑斑的金属盆里,有一团黑煳煳的东西。 姜荻眯起眼睛看,轻轻抽一声冷气:「人头。」 他缓缓移动视线,几乎能听到自己的颈椎在咯吱咯吱响,但见另一座祭台顶上,也有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湿热的海风吹开云隙,清冷的月光洋洋洒洒落在空地上。 一道瘦长、肩膀极宽的黑影映在不远处的树林上。他看上去比祭台矮一些,但蹲踞的姿势也有六米多高。他的下肢像人,上半身却极其壮硕,头颅宽而扁,仿佛沼泽里的鳄鱼。 那道黑影的本体在视线死角,被左手边的一大丛热带植物挡住,姜荻像在看皮影戏一样,从他行动缓慢、沉重的影子里看出他好像在……进食。 嘎吱,咯吱,尖利的牙齿嚼断骨骼。嘶啦,一只胳膊被撕扯成两段。 姜荻咽口唾沫,头顶冒汗,整个人都僵住。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一只兔子路过一头科莫多巨蜥,对巨型猎食者的恐惧刻入dna。 第106页 握枪的右手颤抖,姜荻心里清楚,以他现在的水准和夜鹰子弹夹里最低等级的烧灼弹,可能连那东西的一层皮都没法蹭破。 再看那两座祭台,姜荻终于反应过来,既然有祭台,那两具尸体就是祭品。 泰国都市传说里,生前作恶多端的人,死后会化作饿死鬼,永远饱受飢饿折磨。好心的人类会给饿死鬼投餵祭品,助他们早日填饱肚子,投胎转世。 帕黛岛上,最可怖的恶人…… 是素察。 一道幽冷的目光直射过来。 那是一双狭长、黄绿色,属于冷血动物的眼睛。 「唔!」 姜荻险些惊叫出声,被顾延死死捂住嘴,温热潮湿的唿吸舔舐顾延手心。 素察的动作迟缓,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会儿,没再听到动静,就慢慢移开阴森的视线。 啃骨头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姜荻僵硬的身子一松,紧接着,又浑身发条一紧,瞳孔骤缩,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叫出声。 我……我艹! 他半个人都被顾延揽在胸前,半跪着,嵴背抵着坚实柔韧的肌肉,差不多是坐在顾延大腿上,上身严丝合缝贴着。 顾延一只手横在他嘴边,小臂别住他脖颈,就把他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姜荻人都麻了。 他还以为,跟顾延已经聊明白了,对方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别玩那套叫人心痒痒,且难以抵挡的游戏。 很明显,顾延不是这么想的。 这个独断专行、傲慢自大的小兔崽子! 姜荻牙根发痒心如擂鼓,恨不能扭过头去咬顾延一口。 「别动。」顾延的唿吸宛若实质,含吮住姜荻耳垂。 姜荻耳根滚烫,难耐地往前蹭了蹭,挤出似有若无的呜咽。 顾延穿的是黑色机能风长裤,帆布质地,结实耐艹,布料触感有些粗糙。挣扎间,五分短裤往上捋,膝弯细嫩的皮肤被帆布裤蹭红。 「……姜荻。」顾延忍无可忍,警告地掐了他一把,「说了别动。」 「!??」 你掐哪?你松手!不许再掐了! 审核,这一段掐掉! 棕榈叶片簌簌抖动。 顾延轻声说:「我数三声,你往外跑。」 「嗯?!」 腐烂的树叶掩饰沉重的脚步,哗啦,棕榈叶拨开,探出一颗偌大的蜥蜴头颅。 「算了。」顾延嘆口气,捞住姜荻的腰,把人打横抱起。 「不是说好了让我自己跑吗?」姜荻控诉。 身后传来唿唿的破空声,嘎吱嘎吱,树枝被踩断。 顾延低笑一声,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但姜荻知道,这傢伙根本就是故意的。 素察的体型极大,跑动起来像一座飞速移动的山丘。 黑雾荆棘向后刺出,如散开的渔网般试图阻拦,可素察硬生生用体型的优势撞破渔网。 顾延眼神一凛,一边抱着姜荻逃跑,脚步点过树枝,侧身掠过树干,再飞驰踏过灌木,一边操控从嵴骨生出的粘稠黑雾,凝成一柄柄标枪向素察扎去。 嗖!嗖!嗖! 姜荻的心快从喉咙里跳出来,搂住顾延脖子,压根不该往后看,只微微仰着脸,看顾延线条凌厉英俊的下颌和饱满的喉结。 靠,非人哉,这个角度也是帅哥。 身后是恐怖而血腥的怪物,所以他失速的心跳也是因为该死的吊桥效应…… 不是因为其他。 跑出棕榈林,素察的脚步声暂停,取而代之的是地动山摇般的怒号。 顾延回首冷笑:「看来,副本boss的活动范围有限。」 姜荻点点头有些窃喜,然而下一秒他就回过味,仰头问顾延:「哥,那……玩家是谁杀的?」 顾延低头,下巴抵住姜荻头顶,胸腔的震颤近在耳畔:「你自己想。」 「靠,不讲义气。」姜荻捶他肩膀一下,扭得跟麻花似的滑下去。 马路边响起引擎打火声,他们互相交换过眼神,直冲到马路牙子上。 姜荻举枪就射。 砰砰砰砰! 夜鹰代理人的子弹仅对灵体有效,但子弹迸射时桃粉色的烟雾依然准确打中左右后视镜和后窗,成功遮挡视线。 黑雾荆棘卡在白色商务车开出视线范围前,如一根利箭,一只船锚,狠狠扎进右后轮。 吱——! 轮胎在柏油马路上划出两道白色弧线。 「p.i.t.!」 姜荻往枪口吹一口气,得意洋洋,和顾延击掌时,琥珀色的眼睛都跃动着融融的流光。 不等顾延上前,司机就打开车门,匍匐下车趴在地上,屈起手臂高举双手投降,动作十分熟练。 顾延走上前,一条黑雾荆棘跟警犬似的随侍在侧,探头探脑。 趴地上的玩家是个戴鼻环的拉丁裔,一见顾延和他身边的黑雾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 姜荻无语:「你有没有一点骨气啊?」 「没有!」拉丁小哥哭得唏哩唿噜,「顾延,大神,大佬,放过我!我是受人胁迫的!」 姜荻走上前,枪口抵住他下巴:「说,是谁?不说清楚你今儿就大脑变豆腐脑,碎成稀巴烂。」 顾延闷笑。 拉丁小哥哪知道姜荻的枪对人类无效,以为就是那把在美国地下世界叱咤风云,各家帮派老大装逼收藏用的定制枪「夜鹰代理人」。 第107页 他哭出鼻涕:「我说,我说。是尼古拉,尼古拉·甄金斯那个狗娘养的!」 姜荻看了眼顾延,继续逼问。没两句,拉丁小哥就把尼古拉如何绑架他队友,如何威胁他,强迫他在午夜后把顾延引入这座密林。意图很明显,就是想借刀杀人。 「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他人呢?」姜荻问,枪口往大动脉怼。 「在滨海大道的mnight in paris,尼古拉在那儿包了间日租炮房。」 姜荻以为自己听错了,掏掏耳朵:「什么房?!」 「炮房。」 * mnight in paris,夜巴黎酒吧。 和泰国数目众多的擦边酒吧没什么不同,舞池里群魔乱舞,舞台上的钢管缠满了纠结的人体。 不过,在里头蹦迪,对着肌肉皮裤勐男鸡叫的都是男人。 这他妈,是个gay吧。 姜荻干巴巴笑:「那尼古拉全身纹身,那么社会,居然是个gay欸,哈哈,真看不出来。」 顾延挑眉,正要说点什么,一个妖妖娆娆穿渔网衣小皮裙的年轻男人就靠过来,想挽住他的臂弯。 「……让让。」 顾延侧身避开昏暗的酒吧里扑稜稜飞来的狂蜂浪蝶,肌肉结实的手臂虚虚拢住姜荻肩头,把他和乌烟瘴气的环境隔绝开。 人头攒动,再大的冷气也吹不散一股闷热的香到发臭的香水脂粉儿。 姜荻人中冒汗,嗅到顾延的气味时感觉好了些。 他们避开人群,踢开厚重脏污的门帘,一路往酒吧走廊深处走。 墙板很薄,姜荻每走一步,两边的小房间里就传来此起彼伏唱山歌似的尖叫。 「艹。」 他干咳两声,偷摸看顾延,看完上面看下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顾延面不改色,一脚踹开走廊尽头的房门。 里面已是人去楼空。 姜荻并不惊讶,如果他是尼古拉,不会傻到留在原地等死。 黑雾荆棘左右嗅探,尖端屈起,打开床头柜,邀功一样沖顾延摇摆。 抽屉里赫然是那只巴掌大的木盒。 姜荻心跳一空,双手紧握枪把,躲到顾延身后。 「里面没东西。」顾延淡定道。 黑雾挑开盒子,只剩下盛放佛牌的丝绒软垫。 姜荻吁口气,等顾延用黑雾收拢好盒子,就打着哈欠原路返回。 「哥,咱们回去补一觉吧。那红牛是不是山寨的呀,我怎么越喝越困呢……」 话音未落,便中道崩殂。 姜荻一下子醒了。 舞池里的盘丝洞妖精们越跳越嗨,但是,他们明显不再满足于跳舞,成年人的节目开场,在午夜的尽头步入正题。 姜荻一个照面,就将那白花花的,蜜色的,黑棕色的肢体们尽收眼底。 「我……f**k!」 f开头的单词如排山倒海,一来一往层出叠现,余音绕樑三日不绝。 舞池中央,刚刚那个往顾延身上靠的年轻人跪在地上左右逢源,跟个忙碌的烧烤摊主似的,左刷刷,右刷刷,涂满酱料。 「哥。」 姜荻求助地望过去,耳朵里一阵嗡鸣。 顾延嘆口气,捂住他的眼睛,搂着人往酒吧外头拽。 姜荻膝盖一软,捂住嘴拼命摇头:「延哥,我想吐。」 姜荻被吓得不轻,抱着马桶吐了五分钟,暗自发誓这辈子不来泰国。 「漱口。」顾延递过去一瓶冰水。 姜荻感激地眨眨眼睛,把整瓶水都用完,洗把脸,神清气爽了,才抬起胳膊擦擦脸,跟顾延说:「我们回去吧。」 夜巴黎的出口像极了电影院的出入通道,黑暗狭窄,地毯厚实,踏上去像陷入一团乌云,脚步声发闷。 顾延停下来,叫住姜荻,冷不丁问:「你恐同?」 姜荻浑身僵硬,脑子里冒出一万个为什么。 我是谁?我在哪?顾延几个意思?卧槽!什么情况!救命!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脑海中的嗡鸣愈发剧烈,心脏里的兔子像要从喉咙眼儿蹦出来踹他一脚。 姜荻跟机器人瓦力一样,僵直地转过身,扯开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微笑:「是,是啊,不可以吗?」 顾延皱了皱眉,没说话。 可怕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延,姜荻快喘不过气。 「那,为什么……」 「你别说!」姜荻一手捂住耳朵,又一手捂住顾延的嘴,两指一夹,夹成鸭子嘴,「不许你说话了!漏!」 顾延抬手,轻而易举解除封印。 姜荻慌得不行,扭曲,蠕动,想找个缝儿钻进去爬走。手往裤兜里掏,四下翻找,想把那盒超凉劲爽薄荷糖找出来,塞顾延一颗,堵住他的嘴。 可是,下一剎…… 啪。 一个蓝色小盒子掉在地上,比烟盒小点,比薄荷糖金属盒大一点。分毫不差,落在他和顾延之间。 超薄凉感劲爽xl型保险套。 作者有话说: pit:precision immobilization technique,精准截停技术 笑得想死 第47章 满月派对7 姜荻指天发誓, 他绝对没有买这玩意!顶多是在便利店扫荡的时候拿错了。 「如果我说,我买来打水球的, 你信吗?」姜荻磕巴。 顾延哧了声:「你觉得呢?」 第108页 他的眸光晦暗, 身形湮没在光线昏昧的通道中,声音很轻,也很冷, 像冰做的羽毛, 蹭过姜荻颈侧、耳根,划下抹不去的红痕。 姜荻心神大乱, 当时就想逃离现场摆烂装死。 可顾延的气势迫人,硬生生把他钉在原地,脚尖一转, 蹲下身,伸手去够那盒薄荷绿包装的保险套。 有另一只手先他一步。 指尖与顾延的手背相触, 姜荻像被烫到一样抽回, 屈起手指, 无意识地抽搐。 睫毛轻颤,脑子煳成一份云南菌子锅, 又混乱又有毒。 「你做什么啊?」姜荻扁扁嘴, 「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顾延把玩保险套包装盒的动作停住, 修长的手指一转,径直揣兜里。 他又好气又好笑,冷冰冰问:「你还想拿去用?和谁?」 姜荻不明白,顾延对外人模狗样的, 是个靠谱的酷哥, 为什么在他跟前就是这副德性? 天天欺负他不说, 还想逼迫他直面不想面对的问题…… 他抱大腿归抱大腿,可一点也不想把自个儿打包扎上蝴蝶结送顾延床上去,那成什么了? 姜荻越想越憋屈,眼尾绯红,噙着些许泪意,说话的语气带刺儿。 「爱跟谁用跟谁用,我找个妹子……唔!」 姜荻瞳孔骤缩,后脑勺霍地撞向墙上的皮质隔音软垫。 入目黑茫茫一片,顾延单手捂住他的眼睛,剥夺他的视线,冷冽的淡香闯入鼻腔,将他占有。 姜荻懵懵的张了张嘴,感觉到顾延的手在往下,有薄茧的指腹轻抚过眼皮、鼻樑,用力揉按他的唇珠。 「放开我!」 姜荻腿根发软,背抵着墙才没跌坐下去。 他气急败坏,又不敢去推搡顾延,怕那人来一套强取豪夺生米煮成熟饭的组合拳。 不知过去多久,也许只是短短几秒钟。 顾延深吸一口气,松开姜荻,摩挲几下指腹,没事人一样提熘起姜荻,让他站稳当。 「没收了。」顾延手揣裤兜,恶劣地附耳过去,「尺码不对,你用不上。」 一句话就往姜荻心中那撮旖旎的小火苗上泼一盆凉水。 姜荻牙根咬得咯咯响,心下暗骂,我刀呢?! * 喀喇,喀喇。 海面狂风大作,吹得落地窗砰砰响,像有人在外头拼命拍打玻璃。 刘文婷在风声响起时就被吵醒,她微阖眼皮,一动不动蜷缩在床上。 温度骤然下降,柔软的布料拂过额头。 刘文婷跼蹐不安,但没在第一时间睁眼,她不算新人了,之前的四次副本经验告诉她,绝不能在最为恐惧的状态下与那些东西对视。 头顶的衣摆向下,刘文婷闻到潮湿的霉味,她的双手紧攥,胸口浮现一只单眼相机,但在蓬松的空调被褶皱下并不凸显。 床垫一沉,手臂随之变得沉重,像有什么人在抱着她。沙,沙沙,那人越爬越近,湿淋淋冰凉凉的小手摸上她的脸颊,伏在耳畔,细微的气息如同一掐就断的初生水草。 「妈妈。」 刘文婷勐然起身,按动快门,咔嚓!咔嚓!咔嚓! 闪光灯刺目,相机冒出不堪重负的白烟,刘文婷跳下床打开灯,屋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然而,相机的储存相册里十几张照片里都有一道朦胧的白影,身形矮小,是个小孩子。 刘文婷拿只鲨鱼夹拢起紫色长髮,才要细看相册找出小鬼的藏身地,就被落地窗砰砰的撞击声打断。 「谁?」 她反手握住酒店的水果刀,一步步走向阳台。 唰,拉开窗帘,门外是形容狼狈的娜娜。 「文婷,老天爷啊。」娜娜抱着手肘哆嗦,接过刘文婷递来的毛巾,「我住悬崖上那栋别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同住的玩家怀疑那儿有阴煞,都跑度假村酒店主楼开房去了。」 娜娜擦拭湿透的长髮,刘海风吹不动,铁板一样贴脑门上。 「我睡觉之前还好好的,起夜喝水的时候,在靠悬崖那头的窗户外边,看到了一个人头。我天,前半夜系统不是说死了两名玩家吗?泰国有飞头降,就是用脑袋离体,飞到别人家里杀人的诅咒之术。我太害怕了,担心是飞头降,一秒钟也不敢在那儿呆,只好顶着暴雨来找你们。」 她左顾右盼,问刘文婷:「顾延他们呢?」 刘文婷坐到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摇摇头:「不知道,出去调查了吧。」 娜娜双手捧脸窃笑,两靥恢復血色:「我知道,他们两口子一定是不好意思在一墙之隔,嘻嘻嘻。」 刘文婷紧绷的神经一松,把拍到小孩鬼影的事告诉娜娜,两人嘀嘀咕咕没多久,屋外就响起引擎熄火声。 姜荻虎着脸率先进屋,顾延隔着一人多的距离缀在后面。 见娜娜在,姜荻也不惊讶,和顾延坐在沙发一头一尾,将他们得到的线索尽数告知。 刘文婷细长的眉毛紧拧,把相机递过去投桃报李:「小姜,我在别墅里拍到了一个小孩的鬼影,她……她管我叫妈妈。」 「那是你的技能?」姜荻新奇地接过单反,翻来覆去查看,「那小鬼我也看到过,顾延说是古曼童,好像对咱们没有恶意。」 陌生疏离的「顾延」两个字,落到顾延本人耳中分外刺耳。 第109页 剑眉轻挑,顾延冷淡地说:「那古曼童暂时没有威胁,先集中精力应对素察。他被困在山林祭台附近出不来,一定有人在帮他寻找猎物。」 狼和獾会合作狩猎,如果狼是素察,那么獾是谁? 别的鬼怪?还是玩家? 「神之齿的尼古拉手里有特殊道具,那枚能瞬秒一个中层玩家的佛牌。」姜荻杵着下颌,脸颊挤出一层软肉,「哥……顾延,咱们得留心他背后搞事。」 刘文婷和娜娜交换眼神,都看出姜荻和顾延有些嫌隙。 顾延长腿交叠,指尖轻敲沙发扶手,沉默少顷,起身说去联繫江鲟。 嗯……嗯?! 小说里江鲟都没出场过,副本又没给配手机,你俩什么时候搭上线的?怎么联繫?用脑电波联繫啊? 姜荻臭着脸,心里不大舒坦,像知道自家崽儿莫名多出个好朋友的单亲爸爸。 娜娜以口型问刘文婷:「吵架啦?」 刘文婷嘆口气,悄悄摆手。 天没亮,帕黛岛就开始下雨。 姜荻在《鬼新娘》副本后,对雨天都要有ptsd了,乍一见瓢泼的大雨下,海水像灰色发霉的海绵,水波鼓盪,雾气濛濛,心情就更沉闷。 他们是月亮餐厅的第一批食客,江鲟坐在靠窗的位置,身边还陪着个性感的蜜色肌肤美人。 「陆小梢,我的打工仔。」江鲟草草介绍。 「你就是姜荻吧?」陆小梢眼睛弯成月牙,猫眼似的眼线飞扬跋扈,主动伸出手。 姜荻素来招架不住大姐姐类型的女生,双手握住,后颈凉飕飕的,不用看都知道,是顾延在那儿散发冷气,为抵御全球变暖作出贡献。 众人互相见过,交换完情报都有点发愁。 「素察的所在位置,出没时间,我们都知道了大概。」江鲟扶扶眼镜,掏出一本记事本,内页密密麻麻全是字,笔迹如同天书,「他作恶的动机,也能揣测七八分。」 一个被帕黛岛上所有人看不起的老光棍,嘲笑讽刺的对象,他贫穷、懒惰、愤世嫉俗,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他也因此憎恨岛上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有情人的女子。 「70%以上的连环杀人狂,都有被迫压抑的性.需.求,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是后天的。」江鲟温和地说,「素察也许有其中一个原因,也许二者兼有。压抑的欲.望像沉默的火山,嘭,爆发了。」 娜娜听得鬼火直冒:「真该死,难怪岛上的人要把他吊死。」 「这人做了鬼也不安生,变成那副半蜥蜴半人的样子……」姜荻撇撇嘴,「也不知道算他白捡了一条小命,还是他老爹四面佛降下的另类惩罚?」 几个姑娘和姜荻脑袋凑到一块,哒哒哒机关枪似的吐槽素察。 顾延的目光轻轻扫过姜荻,英挺俊朗的眉宇温柔。 不过,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情感起伏,像对初次见面的陌生玩家一样对姜荻说:「纵使知道这些情报,我们也无法阻止素察杀人。系统说过,素察每日都要杀死一人,昨天他杀了两个,说明杀人数量不是强制规定,但杀人是。」 「那……」姜荻嗫嚅,听出顾延暗藏的试探。 以顾延几位顶层玩家的能力,平安活到最后一天不成问题,但其他玩家呢? 谁愿意成为下一个祭品? 就连他,没有顾延的庇护,他也会是祭品之一。 姜荻握紧拳头,直视顾延:「我有个问题想不透。帕黛岛这么多外国游客,为什么只有玩家被盯上?因为我们常跟鬼怪打交道,身上沾了他们喜欢的气息?」 他喉结起伏,下唇咬出水红色:「无论因为什么,在岛上玩家们是利益共同体,摸不清素察猎杀玩家的方法,谁都可能是下一个猎物。」 指甲抠进手心,姜荻板着脸:「包括你,顾延。」 顾延喉头滚咽,低笑一声,敲打桌沿的指尖流淌着难耐的电流。 「啧啧啧啧。」江鲟擦眼镜,打圆场,「话别那么沖嘛,小情侣,床头打架床尾合。小姜你想想,后面几天我们还要让人大神当打手呢,把人气跑了,不就一起玩完?」 陆小梢咯咯笑,娜娜也嗅出瓜的味道,揉着脸合不拢嘴。 「你想怎么做?」顾延问。 姜荻眉心轻蹙,正色道:「召集玩家,所有人。」 作者有话说: 小姜,你这样,很容易被日。 第48章 满月派对8 「欢迎来到帕黛岛, 椰林树影,水清沙幼。以下是今日天气预报, 气温三十摄氏度, 东北风四到五级,有阵雨。」 泰国口音浓重的广播响起,在倾泻的雨水中时断时续。 「由于天气影响, 今日游轮暂停售票, 请勿私自进行出海游泳、浮潜等活动。帕黛岛旅客中心,竭诚为您服务。」 南洋小调的背景音乐被雨声打断, 如崩落的珠串。 「最后,为大家带来顾延先生有偿点播的歌曲,日本摇滚乐队monkey majik的《s.o.s》, 祝各位拥有早晨十点半的好心情。」 十点整,坏猴子酒吧, 唯一光源是吧檯上悬挂的充电煤油灯。 义大利老闆咬着雪茄擦威士忌杯, 嘟囔脏话:「这该死的下雨天, 比我死去的奶奶流的口水都要多!」 雨天意味着没有傻子来海边喝酒,四捨五入等于一天的房租餵狗。 第110页 可他没来得及骂第二句, 虚掩的酒吧门就被人推开。 「打烊呢, 没看到门口啊?下午两点以后才开始卖糖水酒精马尿。」义大利人皱起酒糟鼻,斜乜着眼, 看到那位金色头髮的年轻人和冷面修罗似的黑髮男人,身后还跟了几张熟脸,雪茄啪嗒落下,「怎么是你们?我记得你, 你们几个, 昨天的酒钱没给!」 姜荻忸怩地掏裤兜, 空空荡荡的,比他的存稿箱都干净,正想掰扯几句,让老闆宽限一天,眼前就出现一只指骨分明而修长的手。 顾延两指捻着张信用卡,递给酒吧老闆。 「再要六杯咖啡。」 老闆不情不愿接过,往pos机上一刷,骂骂咧咧:「老子这他妈是酒吧!」 十分钟后,六杯espresso齐齐整整出现在橡木酒桌上。 姜荻坐在卡座最外,和坐在深处的顾延拉出一条对角线,江鲟带着陆小梢落座,刘文婷和娜娜没法子,只好坐在姜荻左手边的空位。 打眼一瞧,一桌子俊男靓女,让冷清的酒吧蓬荜生辉。 「会有人来吗?」姜荻端起小骨瓷杯,舔一口,眉头皱着,像一只凝视鱼缸的美短棕虎斑,神情严肃纠结,「靠,好苦,比命苦!」 江鲟拿方巾叠绢花,镜片后眉眼带笑:「你打着顾延的名头,说他在这儿卖烤红薯,都有人来围观。而且么,下雨天的全岛游客广播,时间、地点都有暗示,有心人会找来的。」 刘文婷想了下顾延顶着死人脸卖烤红薯的光景,顿时汗毛直立。 陆小梢拿着枚小镜子补眼线,嬉笑道:「哈哈!那到时候,小姜得分我吃一口。」 姜荻臊红了脸,心说顾延摆地摊关他球事,偷瞟一眼顾延,却见那小子指尖夹着信用卡,试图在桌面上立住,明显在神游天外,心里有些不痛快。 他喜欢顾延的眼睛一直看着他,如果…… 不是那么有侵略性的眼神就更好了。 十点二十五,陆续有人走进坏猴子酒吧。 玩家们看到角落里的顾延,先是脚步一顿,下意识想撒腿跑路,见到吧檯上的鳄鱼标本和墙上五官狰狞的猴子标本,脚步又一顿,畏畏缩缩坐下,耷拉着脑袋点一扎啤酒,也不敢吱声。 顾延垂下眼睫,抬腕看表,酒吧里的空气登时凝重几分。 分针转动,姜荻环视一圈,义大利老闆见情况不对揣起柯尔特手.枪躲回后厨,玩家们稀稀拉拉落座,互相以眼神示意。 拢共来了二十人,加上姜荻他们也才二十六人,将将过半。 姜荻吁口气,眼前的场景是他意料之中。 如果神之齿公会不止尼古拉·甄金斯在岛上,算上受尼古拉威胁的玩家,以及有一部分情愿自行其是,或是已有队友的玩家,能召集来副本里大半的人,足可以说明顾延的号召力。 「人都到齐了。」 顾延起身,一道黑雾荆棘自他指尖刺出,咻地横穿过人群,盪起一阵罡风,勾住厚重的橡木门。 嘭!落锁。 他突然出手,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几个被黑雾掠过的玩家捂住毫髮无损的脖子吞咽口水。 姜荻眨巴眼睛,想借刘文婷的相机给顾延咔咔拍几张留念,题目就叫《论bking的理论与实操》。 「顾延,直说吧,让我们来有什么事?」有个身形健硕穿白背心花短裤的中年男人问。 顾延嗯了声,冷峻的声音像上过松香的大提琴,打破酒吧里凝滞的气氛。 「我们已经找到了素察的藏身之地,以及他的杀人动机。」 一石激起千层浪,十五天的副本才过去不到二十四小时,顾延等人居然已经找到如此重要的线索,这让还在被酒店红衣女鬼、飞头降和小鬼等小boss们骚扰的玩家情何以堪? 顾延将全部情报直截了当告知,毫不在意玩家中的暗潮汹涌,迳自晏然自若道:「素察的杀人机制尚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分开行动只会被素察和他的帮手各个击破。我提议,在场的二十六人结为同盟,分大组行动,互为犄角,在接下来的两周找到反制素察的办法,让尽可能多的人活下去。」 玩家们面面相觑,脑海中都飘过几句一模一样的话。 「你们之前见过顾延用这个玩法吗?」 「说好的副本百草枯呢?」 「他什么时候开始在乎我们这些人的生死了?」 「谈恋爱以后转性啦?」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爱情啊,爱情使人盲目! 刚才那位壮汉咬牙,横下心:「顾延,你是人类巅峰战力的玩家,我们小命一条无所谓,死了就死了,你出了副本还要做人的,谅你也不敢在这种事上欺骗所有人。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顾延耸肩,退到卡座旁,一把提熘起姜荻,把他推到人前。 「让姜荻告诉你。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我艹! 姜荻头皮充血,脑子发懵,像在年夜饭被家长点名表演节目的小学生,或是突然被授权拎着核弹按钮手提箱的临时总统,同手同脚走到舞台中央,干张着嘴,只想跟顾延打一架。 早知道顾延这么小心眼,他就……啊呸,他又不能真的跟顾延怎么样。 「顾延,这不合适吧?」有人提出异议。 姜荻小鸡啄米,跟着点头。是啊,不合适! 第111页 「我看挺好的。」江鲟微笑,「姜荻是我们调查组求而不得的预备组员,我也想看看他究竟有几分本事。」 连调查组的组长江鲟都出来背书,一时间,玩家们看姜荻的目光多了几分崇敬。 独独姜荻被顾延和江鲟架火上烤,气得脑袋冒烟。 「好吧,我来就我来。」姜荻较上劲了,「我先说,说完有不足的大家再补充。」 「这事说来也容易,咱们一共26人,分成两组,有一组专门去山里蹲点,盯住素察,注意他的行动。尤其要注意有没有外人进山。」 「另一组,去调查素察的背景资料,生前死后,故事传说,凡是提到他的,无论是真是假都在每晚会议时汇总。」 「两组的工作每三天轮换一次,组内再分早晚两班,这样也不至于生熬着,素察没搞事儿,咱们先累到猝死。都来海岛度假了,不兴搞007。」 「眼下我们对素察的帮手一无所知,可能是鬼,可能是npc,也可能是玩家。要信任队友,也要有所提防。」 「无论完成什么任务,都要至少三个人在场。多的话我不说了,大家都经验丰富,我想你们懂我的意思。」 姜荻话说得越来越熘,紧张的心情也平復下来。 好歹也是写了五百多章无限流小说的作者,《梦魇之牙》副本里有什么套路,哪里可能有坑,他比谁都要清楚。 世界上不会有另一个人,比他还要了解他自己。 顾延站在姜荻身后,冷淡的的目光扫过修长白皙的脖颈,宽松t恤下时隐时现的肩胛骨,走动时勾出的腰身、挺翘的臀部,和沙滩裤下两条肌肉线条漂亮纤长的小腿。 脚踝圆润却细弱,食指拇指一圈即可握住。穿着人字拖,脚后跟都是浅粉的,脚趾蜷起,脚趾甲跟贝壳一样浑圆整齐。 姜荻在人群中言谈自若,像一团金灿灿的篝火,自然而然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顾延的目光凝在姜荻后跟划破的几道伤口上,皱了皱眉,想来是昨晚穿的鞋不合脚,又去山里狂奔一趟给磨出的口子。 血早已止住,有些红肿。顾延喉头一紧,错开眼不再去看。 「餵。」 一只手从眼前晃过,顾延一把抓住那人手腕,却又马上松开。 姜荻后撤半步,微仰着脸问:「分组你来?」 顾延唔了声,见众人对姜荻的安排没什么异议,玩家中也有几个老熟人,就按他认知中的战力、技能适配度平均分配成两大组,四小组。 一通点兵点将行云流水,一个照面就把所有人的能耐看出个大概,让旁观的众人愈发心惊胆战。 这就是榜一大佬的实力吗?恐怖如斯! 姜荻跟江鲟、刘文婷一组,负责调查、统筹情报,顾延则带着娜娜、陆小梢,和一票摩拳擦掌的玩家去酒吧街附近的山里盯梢。 这么分组姜荻没啥意见,但他对顾延一句话不说带着人离开意见很大。 一股无名火往上窜。 几个意思?啊?做不了男朋友,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姜荻反思一秒钟自己失败的育儿策略,牙根漫出酸意,像含着一颗话梅,重重哼了声,扭头就走。 雨停了,太阳从云后拨冗莅临,小岛闷热潮湿如同蒸箱。 「小姜,这里。」刘文婷坐在一辆三轮蹦蹦后座,朝姜荻挥手。 江鲟平常衣冠济楚的,此时西装外套往腰间一系,衬衫袖管捋高,坐驾驶座拧动转把。 见姜荻一脸震惊,江鲟抛个飞吻:「顾延不在,快上车私奔,小宝贝。」 钥匙一转,三轮车就咔咔咔响,上下颠簸。姜荻坐后座,扶住窗框,早饭都差点被颠出来,后面跟着几辆坐满玩家的蹦蹦,所有人都一脸菜色。 三轮蹦蹦驶出酒吧街,突突突地沿帕黛岛主干道往中心商业街开去。 临近中午人声鼎沸,姜荻大致分过任务,玩家们就像撒入鱼池的游鱼,分成几拨挨个询问店家。 这儿做生意的多是当地人,地毯式搜索,不信找不出有用的东西。 佛牌店刚出过命案,「禁止入内」的禁戒线形同虚设,时不时有游客在前面拍照发朋友圈,但也方便了姜荻他们再次熘进去调查。 江鲟取下胸前口袋的钢笔,转动笔桿,拿出藏在其中的一根铁丝。 他生得一副社会精英模样,撬锁时也昂首挺胸,路人还以为他是曼谷那边派来协助调查的警探,都投来钦佩的眼神。 姜荻嘴角抽搐,跟着钻进去,佛龛里那尊面朝墙的红色佛像仍在原位。 刘文婷举起单反,咔嚓咔嚓一顿拍。 「怎么说?」姜荻问,「佛像有问题吧?」 「嗯,佛像后面有个红裙子的女人。」刘文婷欲言又止,看向玻璃柜檯,「小姜,但这些佛牌上每一枚都有人的脸。」 外头烈日炎炎,姜荻却起了一身白毛汗。 他接过刘文婷的相机,几张拍摄柜檯内部的照片上,一枚枚整齐摆放在丝绒方盘,繫着价格标籤的佛牌正面,那些流水线出品端正雍容佛像全都变成了一张张凸起的脸。 每张脸孔都不尽相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普通人,他们大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嘶喊,瞳孔扩散,死气沉沉。 「这是……」姜荻吞咽唾沫,「制作佛牌的尸体?」 第112页 江鲟摇头,温声说:「这种店,不会用真正邪门的尸体,应该是从殡仪馆、医院、坟墓里小偷小摸来的尸体的一部分,头髮、指甲、牙齿、尸油,都能制作佛牌。看,这两枚佛牌就长得一样。」 谁要看啊?!姜荻抓狂,你看那么细干嘛? 「小心!」刘文婷推开姜荻,咔嚓按动快门,直到单反冒出白烟。 她翻动相册,三人脸色大变,只见一个红衣红裙的女子长髮及腰,直挺挺站在佛龛旁,随着照片拍摄越站越近。 最后一张,就站在姜荻跟前。 「卧槽!」姜荻嗷的叫出声,求助似的望向江鲟。 江鲟回望过来:「看我做什么?」 「你不是调查组组长吗?打她啊!」姜荻、刘文婷异口同声。 江鲟尴尬地推推眼镜:「我打人还行,对鬼怪是战五渣呢。」 「……」 姜荻仿佛听到自己和刘文婷石化、碎裂的声音。 「愣着做啥?跑啊!」姜荻大吼。 他们面对佛龛,提着心蹑手蹑脚退到街上,像三人版的四小天鹅。 热辣辣的太阳光洒下,姜荻冰凉的血液化冻,问刘文婷,那红裙女人没再追出来。 「是地缚灵。」江鲟解释,「她的灵魂被束缚在某个东西、某个地方上,只能一遍遍重复死前的活动。我们出来,她就追不上了。我现在有点怀疑,这个女人跟素察有关系,档案里被他杀死的女人,死前也都是穿着红衣红裙。」 姜荻有气无力,蹲在马路牙子上摆手,勐嗦一口冰爽的椰子汁。 「啧啧。」江鲟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知道我的真实实力,就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之前还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就成牛夫人了?」 江鲟的声音渐歇,姜荻却没察觉。 大白天跟红衣女鬼脸贴脸,委实过于刺激,他一时半会没缓过来。 一道阴影遮挡住热刺刺的阳光。 姜荻吓一跳,当即抬头,是顾延。 身旁的刘文婷和江鲟早识趣的退到马路边的冰淇淋车旁派排队,姜荻坐立难安,想站起来打个招唿却不甘心。 顾延又不是他领导,凭啥他站? 「干什么?挡着我晒日光浴了。」姜荻扁扁嘴。 他后颈薄薄的皮肤被晒成粉色,蒙着细细的汗珠,耳垂饱满又柔润,红到滴血。 没涂防晒,顾延心想,晚上回去会脱皮,痛到偷偷闷被窝里哭吧。 「午饭换班,出来给你买的。」顾延蹲下身,撕开两张创口贴,皮卡丘的,绕过姜荻小腿,在脚后跟一边贴一个。 姜荻热血往上涌,脚趾蜷缩,汗湿的睫毛垂下,根根分明,寻思着要不要捧起椰子砸顾延脑壳。 看看是他头铁,还是椰子硬。 「为什么?」姜荻不明白,「我说过了,我以为……以为你懂的。我们之前不是很好么?为什么要这样?」 顾延的拇指指腹抚过他踝骨,头始终低着,看不清神色。 姜荻的心脏狠狠抽了一下,舌根泛酸,挤出几句鼻音:「跟你做队友,就什么都得听你的?你那么厉害,救了我好多次,我应该感恩戴德,我不答应你,你是不是会觉得我不识好歹?」 这些话说出口,明明想扎的是顾延的心,姜荻却觉得自己的心口好他妈疼。 脚踝的力道加重,姜荻嗅到危险的气息,愈发不管不顾,热带正午时分的太阳将他的瞳孔烧得金黄。 像一柄金色的匕首,直插进顾延胸膛,血肉模煳。 「顾延,你喜欢什么人,就对谁唾手可得?凭什么每个人都要喜欢你,我就不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小姜啊,以后出去被日了千万别说是为师教的。 第49章 满月派对9 顾延抬眸, 黑沉沉的瞳孔涌动着姜荻看不懂的情绪,像是要看穿他的血肉。 「让开。」 心脏绞着疼, 清越的声音像支离破碎的玻璃珠。 姜荻手抵在顾延肩头, 眼睛和脸颊都红了,硬生生错开视线。 「被拒绝的是我,你哭什么?」顾延眉头紧锁。 我哭你妹! 顾延半跪在姜荻腿间, 下一秒, 手臂一揽,一把将人搂入怀中。 姜荻个子也算高挑, 看起来瘦高,抱起来却软乎乎的,太阳曝晒过, 体温偏高,颈窝、后背蒙一层细汗。 「唔!」姜荻脑门撞进顾延肩窝, 气急而笑, 脱口而的话压根没过脑子, 「松手!再不松手我咬人了啊?」 「嗯,你咬。」 姜荻目瞪口呆, 虎牙发颤:「你变态!」 顾延闷笑, 气息抚过姜荻颈侧,痒痒的。他说的每个字, 姜荻都能感觉到喉部的震动。 「姜荻。」顾延沉声说,「在你点头前,我不会做任何不该做的事,不会强迫你, 让你为难。」 「如果, 」顾延顿了顿, 喉头咽动,「我的出现会给你压力,你也可以选择命令我,让我离你远一点。」 两句话,把姜荻砸懵了。 他本以为按顾延的性子,说一不二,怎么也要强取豪夺囚禁y虐身虐心,再让他天凉姜破,来一出中国散伙人。 如今顾延以退为进,倒弄得他不是滋味。 「第一句可以,第二句不行。」姜荻下巴抵住顾延锁骨,瓮声瓮气道,「无论怎么样,你都是我哥。顾延,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第113页 「好。」顾延附耳,尾音带着一丝得逞的恶劣笑意。 姜荻本能地觉出不对,想逃,却被顾延一手轻按住嵴背,掌心沿嵴骨向下抚过腰窝,若即若离,在姜荻炸毛前松开掐住他腰的手。 「那么,你也给我一点时间……追求你。」 说罢,顾延放开姜荻,站起身,比了个晚上见的手势,朝对面一人一根冰淇淋的江鲟和刘文婷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徒留姜荻一人在通古斯大爆炸中心呆若木鸡。 这是可以说的吗?! 姜荻揉一把脸,仍是木木愣愣的,再一想到刚才顾延和他说的每句话,都会不经删减直播到《梦魇之牙》更新,被全体读者吃瓜围观…… 姜荻想死的心都有了。 「冷静,冷静。」江鲟以为他俩小情侣吵架,推推眼镜,笑眯眯安慰,「顾延那种人眼里只有自己,不会谈恋爱,又直男癌,他要说错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我们也打不过他,忍忍吧。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一睁眼一闭眼也就过去了。」 「不许说我哥坏话。」姜荻拍拍裤子,站起来斜他一眼。 还有,谁说顾延不会谈恋爱?这兔崽子明明会得很! 「吃根冰淇淋调理一下。」刘文婷递过去一支榴槤甜筒。 姜荻咬牙切齿接过,添一口,嘶,被冰得一个激灵。 * 一行人在商业街一家家询问情报,就差把地皮翻过来问泰国的土地公。 关于素察的故事,当地岛民的回答都大同小异,无非的确有那么一个人,但都是老黄历了,如今的年轻人也没人信这些。 江鲟问到满月派对音乐节的起源,那些人却含煳其辞,一说是当地政府为振兴旅游业起的噱头。 也有几个上年纪的店主半吞半吐,说十年前,有位帕黛岛出生的富豪,斥巨资去请白龙王开坛做法镇压素察,白龙王嫌钱少事多,就让富豪回帕黛岛,于每年夏秋之交的满月举行活动,用旺盛的人气安抚素察。 「白龙王?」姜荻蹙眉,有些耳熟。 「有趣。」江鲟的镜片闪过寒光,「现实世界里也有个泰国白龙王,是祖籍广东潮州的华侨。他自称白龙王托生转世,给不少达官显贵祈福做法,信徒遍布整个东南亚。」 姜荻头皮发麻,也看出问题:「他们说的白龙王,和现实里的白龙王是一个人吗?如果是同一个人……」 江鲟笑了笑:「谁知道呢?白龙王早在九年前就去世了,我们也无从确认。」 姜荻只好把疑虑搁置,问刘文婷:「姐,刚才在其他店里有拍到东西吗?」 刘文婷拿出单眼相机,抿了抿唇:「小姜,有个细节我觉得奇怪。」 他们假扮进行社会调查的留学生,姜荻和江鲟负责讨好师公师奶聊天唠嗑,刘文婷坦然自如地拍照做素材。 「你们看,这五家店的老闆是外地人,两家是外籍,三家是岛外来的,他们的店里虽然入乡随俗摆了佛龛、香炉,但铺面都很干净,没有那种东西。」 刘文婷按动相机,声音发颤:「其他帕黛岛本地人开的店,店门后头、桌子下边、天花板、风扇,阴气重的角落或多或少有灵体存在的痕迹。」 「哈?」 姜荻接过单反,和江鲟头对头看,半晌,三人对望一眼,都生出不好的预感。 这绝对不正常。 怨灵冤鬼又不是人口普查员,平等害人之心不以籍贯为转移,怎么可能只在帕黛岛人家中徘徊? 江鲟仔细看了两遍,又提出一个疑点:「有意思,本地人家里都有这个形状奇特的香炉。三根铁叉支起的炉子,烧纸的铜制容器上宽下尖,像倒三角型的甜筒脆壳儿,不是泰国佛教的香炉。」 「那是什么?」姜荻抓耳挠腮。 「泰国不只有佛教,也有原始部族遗留下来的巫术。」江鲟说,「除了佛教神仙,他们也崇拜厉鬼、狐仙这类编制外的灵体……」 江鲟话说到一半,像机器人运算量过载死机一样突然停住,双眼无神盯着马路牙子上一根生机盎然的野草。 姜荻和刘文婷面面相窥,又不敢去碰他,怕打扰调查组组长的思路。 「也罢。」江鲟温声笑道,「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姜荻对他故弄玄虚的态度不满,哧了声,提出一个猜测。 「帕黛岛人家中,那尊奇形怪状的香炉很可能是原始巫术的器具。他们祭祀崇拜的对象,很有可能就是素察!」 「泰国人的玄学民俗,始终秉承一个原则——打不过就加入。狐仙庙如此,鬼妻娜娜庙如此,素察这样强大的厉鬼,连白龙王都解决不了,帕黛岛人祭拜他换平安,也情有可原。」 「不错。」江鲟右手轻拍左手掌心,笑道,「要不是顾延事多,我就正式邀请你加入调查组了。」 「大可不必。」姜荻拼命摇头,「加入调查组要三轮笔试,一千多道题,再三轮面试,比考公考编制还难,我才不去。」 「啧啧啧,情报工作做得不错么,姜荻。」江鲟捋下衬衫袖子,伸出手,「你不一样,你是boss直聘。」 姜荻勐地瞪过去,拍开江鲟的手,两靥绯红:「你想让顾延搞死我就直说。」 江鲟呵呵笑。 刘文婷有些无语地插嘴道:「天快黑了,旅客中心我们还没去调查过。小姜,江组长,走吧。」 第114页 * 黄昏时分,码头附近的旅客中心门可罗雀。 门口,轮渡时刻表木牌被风雨吹落的棕榈叶遮挡大半,虫蛇爬行一样扭曲的泰文仅仅露出一串字符,帕黛。 姜荻扶起翻倒的报刊架,捡起一张湿漉漉皱巴巴的音乐节海报。 「满月派对,一生唯有一次的盛大狂欢!月轮升起,篝火弥天,你的灵魂将与音符一起燃烧!燃烧!燃烧!」 姜荻皱皱鼻翼,野兽本能再次发挥作用。 他叫住江鲟,问:「你觉不觉得这海报的措辞,嗯,不大阳间?」 江鲟手刀敲晕一位工作人员小姐姐,正在半开玻璃窗后头的办公桌上翻找,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射在他眼镜上,手指飞速滚动滑鼠,密密匝匝的字符就如蚂蚁般爬过镜片。 「嗯?是么。」江鲟心不在焉,专注盯着电脑。 对于这点,姜荻也是挺佩服他。 即使副本里有语言同化模拟,玩家们能毫无障碍地与世界各地的人沟通,看懂不同语系的文字,甚至天书般的古籍,但泰语这样弯来绕去的文字,普通玩家的阅读速度也会相应减慢。 江鲟的大脑运转速度却不同寻常,读这些泰文资料像喝水一样轻松。 半小时后,电脑椅一转,江鲟上身微躬十指交叠,在膝头扣成金字塔状,笑容如沐春风:「我好像知道,为什么素察能准确识别出玩家和游客了。」 「别卖关子了。」姜荻撇嘴,「求求你告诉我们吧。」 江鲟脾气好,被姜荻怼一句也不生气,温文尔雅道:「我查询了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在旅客中心都有登岛记录。还记得尹圣贤尸体上系的身份牌么?我们的资料也跟他差不多,只有名字,大概的年龄,国籍,但都没有一样重要的东西……」 姜荻恍然,整个人怔住。 「护照。」江鲟说,「简而言之,玩家在帕黛岛的登记信息里,算是偷渡客。」 偷渡客死了又如何呢?不会有人追查,不会有人在意。收殓去停尸房放几天,就会烧成灰丢到海里餵鱼。 * 暮色四合,雨后的海岛闷热,流云都踯躅不动,夏蝉把天地叫窄,天空是诡异的紫红。 茂密的丛林中,顾延趴伏在一棵巨树的树杈上,毒蛇吐出信子,却在勾头窜出时被一道黑雾噼成两段。 顾延冷冷瞥一眼地上的蛇尸,汗湿的髮丝如墨,五官锋锐凌厉,是一种压迫感极强的英俊。 【叮咚!素察从滂沱的雨幕中睁开眼睛,飢饿在烧灼他的灵魂。新一轮狩猎开始——】 【当前玩家总数:46人。】 娜娜趴伏在不远处另一株树上,和顾延一道负责晚上七点到九点的监视工作。 她咽口唾沫,平刘海被汗水浸透,哆嗦着问顾延:「又有人死了?会是谁?」 顾延面无表情地睨过去,娜娜汗毛倒竖,壁虎一样僵在树杈上。 「你先回去,给姜荻报个平安。」顾延说,「今晚先到这里。」 「哎?!餵——!」 不待娜娜发问,一根黑雾荆棘就捲起她,嗖的一声将她抛出山林。 下一瞬,一颗纹满文身的白人男子头颅出现在娜娜方才藏身的树上。 头颅连接的脖颈下方,人托拽着几根肠子和血淋淋的内脏。 「一天不见,只剩一颗脑袋了?尼古拉?」顾延一哂。 尼古拉的头颅发出嘎嘎的沙哑大笑,他张开嘴,口腔里黑漆漆的,连牙齿也涂黑了,伸出一条肥硕苍白如蚕的舌头,长长的舌头往上一舔,叼住一只路过的蜻蜓,嚼碎,发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这番情形在夜色中分外恐怖,奈何顾延无动于衷。 「不必逞口舌之快,顾延。今晚过后,你连一颗脑袋也不会剩下。上帝保佑。」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副本对顾延来说难度不高,难度高的是如何追小男朋友。 第50章 满月派对10 「你的上帝允许你用飞头降杀人么?」顾延一哂, 叫破尼古拉的把戏。 飞头降乃是降头术中最兇险的一种杀人术,学成之人能让头身分离, 趁着夜色越过围墙去杀死仇敌。杀人越多, 降头术越强。为抵御飞头降,东南亚人都有在院墙扎满碎玻璃的习俗。 尼古拉的头颅遍布刺青,在夜色中好似一团揉皱的地图。他眼窝深陷, 细长的眼睛闪过疯狂的红光。 「进入梦魇便是上帝予我的旨意。感觉到了吗, 顾延?我们在变强,而你已经原地踏步, 终有一天会像一颗又臭又硬的石头,被神之齿一脚踢开!」 肥大的舌头伸长如白蟒,颈骨下摇摇欲坠的整套肠子也血刺唿啦的, 倏然朝顾延甩来。 顾延皱眉,被尼古拉的攻击手段噁心到。他不屑与尼古拉废话, 偏头躲过如鞭子般抽来的肠子。 啪嗒, 尼古拉的肠子撞上树干。滋啦啦, 树皮被腐蚀,冒出青烟。 顾延冷笑, 背手抚过嵴骨, 手腕一抖,一柄光华万丈的薄刃就出现在他掌心。 铮!龙吟震盪出罡风。 唿啦——以顾延为圆心, 周遭的树木都朝外侧倾倒,一圈刀痕入木三分。 尼古拉的头颅声销迹灭,被龙牙刀斩断的一截肠子滋出血液,洒落在湿润的草地上。 顾延腰身一拧急停, 刀锋在地上划出一弯深痕。他脚尖虚点, 双手持刀正对那截断肠刺去。 第115页 草皮被黑雾烧灼, 山石裸露,血肉噗呲一声化为齑粉。 不待顾延收住刀势,斜刺里扑来一颗龇牙咧嘴桀桀大笑的头颅。尼古拉上牙膛恶臭瀰漫,那口乌黑的尖牙眼看要咬向顾延的颈侧。 「你的身体不在这里。」顾延抬手,龙牙刀卡住尼古拉的牙关,险险避过,「飞头降的确好用,碾碎你的脑袋也无法真正杀死你。这就是你想出的主意?」 「尹圣贤的尸体,也被你动过手脚?」他遒劲的腰身后压,宛若一轮弦月,唿吸平稳,声音冷峭,「你在他的尸体上试验了飞头降。」 尼古拉狞笑,却不答话。 顾延知道自己猜对了,眉心轻蹙,凛凛的瞳仁中憎恶顿生。 他讨厌阴沟里的老鼠,特别是一时半会杀不死的老鼠。 尼古拉的攻击愈加疯狂,飞速腾挪的头颅好似闻到血味的牛虻,从四面八方环绕顾延发起冲锋。 他情不自禁狂笑,心里清楚,顾延无法伤之根本,早晚会露出破绽。 「你的佛牌哪去了?」顾延且战且退,挥刀的动作游刃有余,语气倨傲,「不要告诉我,你还打着出副本高价倒卖特殊道具的主意。」 顾延猱身跃上棕榈树梢,又踩着大片的树叶,屈膝弓腰,冲浪一般滑过一层层茂密的棕榈叶。 他勾起嘴角,居高临下地指点:「早些拿出来,或许会保住你一条小命。」 「吼——!」 打斗的动静终究是惊醒了不远处的素察,他吼叫一声,蒲扇大的脚砰砰砰踩踏土地。 嘶吼声不绝于耳,一颗小车大的蜥蜴脑袋从黑黢黢的树林中闯入,一张口就要将尼古拉的头颅吞下! 素察的真身是半灵体半怪物的存在,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四面佛的神佛血脉,玩家们的所有技能、道具都会对他失效。 「你耍我?」尼古拉恼羞成怒。 他虽只是头颅,但切实体会了一把后背冒冷汗的恐惧。 原以为用飞头降本体不死性命不灭的特性,能开挂打个出其不意解决顾延。等离开副本,光凭杀死顾延的功勋,他就能晋升为神之齿的红衣主教。 哪想到,顾延用副本boss作为外挂,生生压制住他的飞头降。 尼古拉表情狰狞,面上的纹身如一群群蜈蚣般扭曲。 回首看顾延一路来的步伐轨迹,自树林边缘到中心祭台,居然从一开始就想利用素察干脆利落地解决他。 「狗屎!」尼古拉斥骂。 「你在自我介绍?」顾延轻笑。 顾延怀抱长刀,无视重力般,一动不动立在棕榈树最高处的一枚叶片上。 嘀嗒,刀尖滴下鲜红的血液。 「你不会永远这么好运。明天见,顾延。」尼古拉的疯狂偃旗息鼓,阖上眼,任由素察把他的脑袋嚼碎。 喀嚓,喀嚓。 素察呸出一口黑水,长指甲一剔,啐出一地骨头渣子。 素察抬起沉重的头,冷血动物黄绿色的狭长眼睛望向顾延。他嗓子眼里挤出汩汩泉涌般毛骨悚然的气声。 「啊吼——!」 素察小山似的身躯以不合常理的灵活姿态,轰然向棕榈树干撞去。 顾延垂眸,本能地踏过哗啦啦摇晃的肥厚叶片,黑雾荆棘如藤蔓勾住树杈和他的手腕,就要借力飞身离去。 霎时间,顾延突然脚下一顿,被素察撞得歪倒,从树梢翩然落下。 他反手一刺,刀背在棕榈树皮刻出深痕,树汁流淌,火星点点。 素察挡住稀薄的月光,视线顿时陷入黑暗。刺鼻的酸臭喷涌,尖利的牙齿撕扯他的臂膀,血液涌出,刺了个血肉模煳的大洞! 顾延闷哼,霍然抬头,与素察暴虐的眼神对视。素察合上牙关的动作滞塞,却见顾延牵起嘴角,露出戏嚯的笑容。 这头可怜的怪物甚至来不及多想,就被蒙蒙黑雾遮住视线。他的嘶吼响彻山岗,让候在山脚等着交班的玩家腿脚发软。 「这一班就我们四个人,不会被素察当下酒菜吧?」 「你这话说的,咱们哥几个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呢。」 「都快十二点了,顾延他们怎么还不下来?要不我们上去看看?出什么事也能搭把手。」 「忒!要去你去,我可不去送死。」 三男一女哆哆嗦嗦揉搓手脚等着顾延前来交班,正疑惑人哪儿去了,怎么还不下山,就远远的看到一个血葫芦似的人影走来。 「顾、顾延?!」 「您受伤了?要不要紧?」 顾延摆摆手,行动还算自如,冷声吩咐他们在外围监视,不要踏入龙牙刀划下的剑痕。 「好好好。大佬,您要不包扎一下再回去吧?」 顾延低笑一声,摇了摇头。 四名玩家心里嘀咕,但也不敢多问,见顾延的步履还算稳当,开车打火都没受影响,就吁口气放下心,慢慢往山林深处走。 * 水雾朦胧,姜荻赤身走出浴室,草草系上浴袍,团进沙发上松软的被窝。 脚后跟的伤口恢復如初,两枚皮卡丘创口贴被他小心撕下,揉成团,丢进垃圾桶。 其实他在自愈力和生命值上氪了不少积分,中午的时候完全没必要接受顾延的示好。 姜荻嘶了声,挠挠后脑勺,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被顾延套路了。 第116页 「啊啊啊!」姜荻脸埋进羽绒枕头,双腿扑腾,脚踩风火轮,「太犯规了!顾延使诈!」 临近十二点,姜荻屈起长腿蹲坐,下巴搁在皮肤冰凉的膝盖上。 本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精神,姜荻咬咬牙,在时针指向十二点时手往被褥里四处摸索。 少顷,两指颤巍巍地拎起手机。眼一闭,心一横,点开绿色网文app。 两分钟后。 「艹!」姜荻脸上冒烟,整个人热气腾腾的像刚出蒸笼的包子。 从顾延的视角看顾延如何搂住他,如何压抑住日渐肆虐的情绪,如何想亲他,实在是…… 「太特么羞耻了!」 姜荻头一次意识到,延迟二十四小时的读心术有多鸡肋。 要是让当时的他知道,顾延垂眸就是想强吻,扫过视线就是在视.奸,他高低得给顾延来一拳。 怎么会这样?姜荻痛苦捂脸。他什么也没做!都怪顾延思想太骯脏。 二十三岁的处男,憋出毛病了吧?十八岁处男姜荻冷笑。 手指头在戳向评论区时停住。 姜荻陷入纠结。看?还是不看? 不必想也知道,今晚的评论区一定又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他越社死,读者笑得越开心。 闹不好,他穿书的事已经传出圈。再被顾延一折腾,全网的乐子人都要赶来吃瓜,腐女奔走相告磕cp,打腐的读者连夜爬上崆峒山。 姜荻绝望地想,平心而论,如果他知道网站有别的作者穿进书里,还被男主告白,要搞脆皮鸭大戏了,他也会去看热闹的。 看热闹是人之常情嘛。 「囍囍囍囍!」 「suki suki dai suki~」 「前排出售莲子红枣石榴红豆饭。」 「姜公公,我们的爱你收到了吗?套套使用感如何?开车的部分一定被审核屏蔽了吧,懂的都懂。记得出来写个体验报告。」 「挠头,都在整活那我来总结一下吧。目前已知的评论区空投规则一:道具会在姜荻危机时刻自动出现,包括但不限于被鬼追着打,被顾延追着亲。」 「楼上的姐妹说的在理。今天我们再验证第二条规则,空投道具的种类、性能有限制吗?」 姜荻瞳孔地震。 不是,这什么?!那保险套是你们干的好事? 不等姜荻从震惊中回魂,又被热评第一震住。 「真的,这次认真一点。小姜的性命要紧!贊我,给小姜投放顾延的龙牙刀[心][合掌][菜刀]。」 你们想让我死——! 姜荻气到噎住,连咳了好几下,怒从心头起,啪!用力点赞了热评第二条。 「还是走务实路线吧。贊我,给姜老师投放系统商城的b级驱魔弹试试。[贊][枪][鬼]」 * 姜荻困得不行,强撑着一丝力气等顾延回来。 不是说他排班监控素察到九点么?这都十二点多了,人呢?不会出事了吧? 姜荻陡然起身在客厅徘徊,脚心没入柔软的羊毛地毯。 别墅外海风呜呜的吹,落地窗几不可查地晃动。月牙如勾,映入无边泳池。 唿—— 些许凉意拂面,姜荻嗅到海水的咸腥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骇然抬眸,顾延浑身是血,闯入他的眼帘。 「怎么回事?」姜荻听到自己问。 他的声音打着颤,灵魂抽离出躯壳,险些站不住。 第二句话尚未脱口,眼泪就夺眶而出。 「哥,你受伤了?」 顾延脚步微顿,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小事。让让,我去洗漱。」 说罢,就合上落地窗的推拉门,往浴室走。 姜荻眨眨眼,心下瞭然。顾延是从后门靠海边泳池那头进的别墅,想也知道这副德性不可能从度假村正门回来,不然保安得报警。但这就意味着他顶着身上的伤势,平白多绕了几公里路。 「等等,顾延,你给我站住!」 姜荻视线被泪水模煳,眼泪越擦越多,他张开双臂拦住顾延。 很难说清楚,心中一抽抽发疼的酸楚从何而来。 姜荻脑子充血,既惊又怒,生气顾延对于受伤习以为常的态度。更气自己,居然心安理得等着顾延回来,以为没什么人能伤他,所以直到顾延受了这么重的伤,才兀自懊悔。 顾延嘴唇翕动,咽下去一句解释。 他摊开手,任由姜荻剥下他被鲜血洇湿的上衣,血渍板结的裤子……听着姜荻憋眼泪憋出哭嗝,无声地笑了笑。 姜荻扒衣服扒到一半,才咬住舌尖,内心哀嚎。 我他妈在干嘛啊啊啊! 顾延的自愈力肯定堆到非人的数值,这些伤看着严重,最多是皮肉伤,现在血已经止住,再过一两个小时伤口都要癒合了,他急个屁啊! 他跪在地上,捧着顾延的裤子,错眼一看是顾延肌肉线条流畅紧绷的小腿,稍稍抬头,就是紧实修长的大腿。 这姿势,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审核看了都皱眉头。 再往上,卧槽。 姜荻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一头撞死。 这——么一大包是什么东西?!是人吗?合理吗? 这不公平! 姜荻咬住下唇,抹一把泪痕斑驳的脸,一手撑着沙发坐垫站起来,说话时挤出幽怨的鼻音。 「怎么回事啊顾延?伤成这样,也不摇人去帮你?警告你,不许逞能啊。我们是队友,最起码……」 第117页 视线往上摩挲,胸肌腹肌血迹斑斑,伤口深可见骨,强横的力量感之余,多了几分被摧毁的美感。 姜荻语无伦次,避开视线,不敢去看。 「起码什么?」顾延喉结起伏,他的声音冷倦,有些疲惫,却像一柄挑人手筋脚筋的软刀子。 姜荻膝弯脱力,手上一个没撑住,扑倒进顾延怀里。 作者有话说: 延,你好病。 第51章 满月派对11 顾延顺势往后倒, 搂着姜荻摔在云朵似的沙发上,锁骨落下两瓣湿漉柔软。 卧槽卧槽卧槽! 姜荻土拨鼠尖叫, 手忙脚乱揉搓嘴唇, 撑住顾延胸膛,浴袍松松垮垮,腰上随手打的活结散开, 绒布如同融化的冰淇淋奶油, 半遮半掩地滑落。 两抹浅粉晕开,不多时, 胸前大片薄薄的皮肤都泛起粉。 顾延的视线刚往那儿落,就被姜荻掐住下巴,硬生生掰开。 「闭眼!」 姜荻恶声恶气, 用力撑住顾延的块垒分明的胸肌,面皮滚烫, 就想起身。 「呃……」顾延皱眉, 嶙峋的喉结滚动, 像在忍耐痛苦,「你先松手。」 姜荻吓一跳, 倏地抽回差点摁到顾延伤口的手, 眼见顾延痛得额头冒冷汗,又很不好意思地俯下身, 凑近了,小口小口往血淋淋的伤处吹气。 「哥,很痛吗?」 是啊,痛到快爆炸了。 软乎乎的触感在胯骨磨蹭。顾延忍了又忍, 让姜荻拿医药箱来。等姜荻翻箱倒柜找来医药箱, 那股上下蹿腾的血气才勉强压下去。 「素察干的?」 姜荻用镊子夹起酒精棉球, 像擦拭易碎艺术品一样,小心翼翼为顾延清理伤口。喷上消炎止血的药粉,再在右肩缠上一圈圈绷带。 顾延唔了声,活动臂膀,背肌牵动出漂亮紧实的线条。 他漫不经心说起夜里的战斗,姜荻却听得惊心动魄,难以想像顾延要一人应对同时拥有降头术和佛牌的尼古拉,防备其他神之齿成员的偷袭,还能分出心神去利用副本boss素察借力打力。 「哥,你好厉害。」 姜荻眼睛发亮,这时也顾不得两个人都衣衫不整,抱住顾延的胳膊就央求,下次有这种耍帅的场面,千万给他vip头排票,他要现场打call。 「行。」顾延应下,眉头皱了皱,另一只手握紧又松开,别过脸,嘴角紧绷,「把衣服穿好。」 姜荻哼了声,甩开他,听到一声痛吟,又后悔莫迭地搀扶顾延往卧房去。 「哥,你先睡会儿。昨晚死的两名玩家,江鲟带人出去打听了,我得等他们的消息。」 姜荻繫紧浴袍,攥住衣襟,唯留两条光.熘.熘的小腿在顾延眼皮子底下晃荡。 他说完就走,却被顾延叫住。 「你去哪?」 顾延皱眉,他坐在床头,全身上下就剩一片布,姜荻扎得乱七八糟的绷带缠在肩头,像一尊在战地教堂倖存的雕像,硝烟的气息和强势的力量感,以高屋建瓴之势侵入视线,让人避无可避。 「去外头,不打扰你休息。」姜荻吶吶。 「不行。」顾延拍拍身旁空荡的床垫,「从今天开始你睡这儿。」 他给出的理由无非是素察杀人的条件未知,又有尼古拉在暗中作祟,睡一间屋子好彼此照应。 句句坦荡,有理有据。 姜荻握紧拳头,牙根发痒,问他要不把刘文婷和娜娜两个姑娘家也请来,四个人的战斗力总好过两个人。 顾延就不说话了,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 「噗。」 小兔崽子,跟我斗? 姜荻见顾延被自个儿一句话噎住,心情大好,抱着被子枕头,爬上顾延的大床。在顾延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把枕头拍蓬松,抖好被子,毫无防备地躺进被窝。 「先说好,我这是为了照顾伤患。免得你大半夜的发烧,想喝口水都没人递杯子。明天等你伤好了,我就回去睡。」姜荻蒙着被子,露出一双蜂蜜似的金棕色瞳仁,「咱俩约法三章,一不许看,二不许碰,三不许想有的没的。」 「我想什么,你怎么知道?」顾延的侧脸线条氤氲在床头灯暖黄的光晕里。 姜荻喉头咽动,哼了声:「我就是知道。」 他不必猜都知道,顾延此刻脑子里想的…… 绝逼全是黄色废料! 顾延支起上身,欺身过来,朦胧的光线陡然一暗。姜荻唬了一跳,往被窝里缩,却被顾延按住。 心脏快跳出嗓子眼,姜荻脚趾蜷缩,模模煳煳意识到,他好像又又又羊入虎口了。 还是自个儿洗干净送上炉子片好的烤全羊。 从他的视角,只能看见顾延起伏的喉结,紧绷的手臂。 顾延半个人压在他身上,沉甸甸的,那张英俊的脸骤然凑近,与他四目相对。毫无缺憾的五官近在咫尺,有种凛然若有实质的压迫感。 「你的追求包括色.诱吗?」姜荻吞咽唾沫。 顾延挑眉,故作无辜:「可以包括么?」 说话间,温热的鼻息描摹过姜荻嘴角。 他咬住下唇,尝到血味,整个人都要烫熟了,腰眼发痒,上个副本残存在记忆中的酥麻浮现。 姜荻心慌意乱,屈膝顶开顾延。 「不可以!!」 * 日光熹微,海岛潮湿的空气给毛孔煳上腻子。 第118页 刘文婷挂断江鲟电话,忧心忡忡去敲走廊对面另一处套间的门。 双开大门没锁,刘文婷心头一突,收回手,悄无声息地拿过摆在走廊果盘上的水果刀,反手背在身后。 小客厅空无一人,落地窗大开,纱帘摇曳,卧室门虚掩着,里头光线昏蒙。 刘文婷有些害怕。姜荻和顾延不会不告而别,一定是出事了。 啪!她按下吊灯开关,灯光大亮,下一剎,眼前一花,一道黑雾荆棘冲出黑暗,不由分说缠住她的脖子,嘭地按向门板,水果刀啪嗒一声掉落。 「救命!」 刘文婷没来得及尖叫失声,就被眼前的情形震住,吓得花容失色,团起手堵住嘴。 圆形地台床中央,横躺着两个男人,衣衫凌乱,被褥皱着堆叠如雪,羽绒被下方的动作暧昧不清。 姜荻趴在顾延怀里酣睡,听到动静咕哝几句,后脑勺蓬乱的金髮像初生的雀鸟一样颤了颤,又被顾延按回去。 「你继续睡。」 顾延没事人一样轻手轻脚下床,系上浴袍,黑雾荆棘放下刘文婷,后者捂住嘴坐在墙角,大口喘气。 刘文婷对顾延一向发憷,这个亲手杀了她哥哥的人,即便知道其中或许另有缘故,她也无法轻易原谅。 平时能不交流就不交流,跟姜荻一日千里的要好截然相反。 「坐。」 顾延拿胶囊咖啡机做了两杯拿铁,马克杯搁到茶几上时清脆的声音,叫刘文婷浑身发抖。 「说吧,什么事?」 顾延扯下绷带,活动肩膀,神色淡淡的,对刘文婷的纠结浑不在意。 刘文婷小声说:「江组长那传来消息,陆小梢找到了昨天夜里死去的两名玩家落脚处。」 身后响起窸窣的脚步声,顾延回头,见姜荻换上t恤短裤,衣冠整齐,才接着刘文婷的话问:「陆小梢怎么说?」 「小梢姐说,昨晚死的一男一女不是我们这边的玩家。他们住在商业街民宿,看遗物应当同属一个小队,还可能是夫妻或是情侣。门锁有被外人闯入的痕迹,但室内没有打斗的迹象。」 姜荻疑惑:「情侣?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刘文婷尴尬地说:「垃圾桶里有用过的保险套。」 「……辛苦陆小梢了。」 姜荻搔搔脸颊,一提到保险套他就坐立难安,想到自己那盒还在顾延手上,偷摸瞪顾延一眼,却被顾延抓个现行。 他讪讪扭过头,问刘文婷:「那第一天晚上死的两个人呢?他们的身份打听到了吗?也是情侣?」 「嗯,他们各自有男女朋友,这回,呸,约莫是来难度低的海岛副本偷情的。」刘文婷点头,「江鲟组长托我跟你们说,让你们小心。」 姜荻毛都炸了,暗忖道,亏他还以为江鲟斯斯文文的呢,跟莫问良混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人? 「我和顾延不是那种关系!」 顾延屈起手指抵在唇边,闷笑一声,对这番话不置可否。 姜荻唿哧唿哧喘粗气,没好气地沖顾延撒火:「你跟人解释解释。」 刘文婷和顾延一道望过来,脸上写着同一句话:「解释什么?」 姜荻气到仰倒。 * 坏猴子酒吧。 经过一天一夜的磨合,冲着顾延名头聚集的玩家们都对彼此熟悉许多,气氛不再紧绷。 各方的情报汇聚整理,又有顾延和江鲟负责检验和分析,原本惶惶不可终日的玩家也安下心来,不再像没头苍蝇害怕不知何时出没的素察。 姜荻坐在顾延身边,见二十六人都到齐了,银勺轻敲茶杯,清清嗓子,给出素察可能针对夫妻、情侣的判断。 「不排除素察的手会伸向在岛上买.春,跟npc咳咳,春宵一度的人。」 说这种话,姜荻臊得慌,扭扭捏捏地交代:「要我说,不就两周时间吗?多管管自己底下那二两肉,不做又不会死,都清心寡欲点,等出去了爱怎么搞怎么搞。不是,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玩家们移开打量姜荻和顾延的微妙视线。 娜娜双手捧脸,乐得合不拢嘴。江鲟抚掌浅笑:「那小姜要以身作则了。」 「我当然会……」姜荻咬住舌尖,狠瞪一眼江鲟,「你在说什么鬼话!」 「行了。」 顾延打断众人逗姜荻的进程,搭椅背上的手安抚似的一下一下捋姜荻嵴背,后者缓口气,舒服得眯起眼睛。 「这条情报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希望各位尽量遵守。我知道,《满月派对》的难度最多三颗星,有人会心存侥倖,好比颁布禁酒令私酒就越兴盛,越不允许去做的事就越想去做。」 顾延垂下眼睫,余光掠过姜荻微微凸出的肩胛骨。 「但请记住,素察不能离开祭坛,他得到祭品的方式我们尚未可知,玩家的攻击对他毫无影响,一旦被选中成为祭品,就必死无疑。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死者,我不想在死亡名单上看到诸位的名字。」 顾延的语气平淡,嘻嘻哈哈的玩家们神色为之一凛。 分配好今日打探情报、监视素察的任务,玩家们陆陆续续离开酒吧。 那位色厉内荏的义大利老闆从吧檯后冒出头,粗着嗓子问姜荻,要不要来杯酒。 「请你俩喝的,就当谢谢你们照顾我生意了。」 第119页 姜荻摇头:「没耽误您生意就不错了,哪敢白喝您的酒。」 他的任务是去跟踪某位疑似神之齿成员的玩家,跟刘文婷搭档,交班时间在晚上。 姜荻打着呵欠想了想,决定回别墅补觉。 昨晚他在顾延身边睡得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梦到泰山压顶,还梦到自己回到现实,在老家过暑假,空调坏了,到处热烘烘的,他浑身都是汗,家里那头德牧也不嫌热,凑到颈窝拱来拱去舔他,直到耳垂濡湿充血。 「哥,酒店床垫太软了,我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回去补一觉,晚上还要熬大夜呢,你忙你的。」 姜荻挥挥手,转身就走,却被顾延掣住手腕。 「带你去个地方。」 姜荻抬眸,狐疑道:「去哪儿?说话就说话,别摸我手。」 「今天天气不错,风平浪静的。」顾延顿了顿,拇指指腹抚摸姜荻腕骨,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浮潜?」 「?!」 姜荻怔住,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副本boss都要杀上高地了,顾延居然还在想这些? 不行,绝对不行! 龙傲天禁止恋爱脑。 「我不去。」 顾延一瞬不瞬地望向姜荻,如果他有尾巴,现在一定在空气中写字——去吧去吧去吧。 姜荻盯着脚尖,想了又想,到底是没抗住顾延的眼神,兇巴巴地强词夺理:「好吧,但这不是约会,就是我们俩一起出去玩而已,不许发散思维。」 「好。」顾延低笑,「不是约会。」 * 姜荻会游泳,顾延有开放水域的潜水员证,简单在浅水区训练一小时,就被租赁潜水器材的老闆同意,让顾延一人监护姜荻下水,把一艘蓝白条纹的快艇租给他们,嘱咐说一定要在夕阳出现前上岸。 顾延眉尾一挑,没说什么。姜荻自然也就没在意。 帕黛岛的海水清澈,波光粼粼,浅水区有细腻的白色沙砾。 姜荻扶着顾延的手潜下去,咕噜噜吐气泡。 色彩斑斓的小鱼从他们脚边游过,毛绒绒的珊瑚挠过脚心。姜荻很快得趣,玩疯了,跟顾延挨得越来越近,被扶着腰挂在顾延腰间上浮时,仍眉开眼笑的,浑然没意识到顾延愈发晦暗的眼神。 浮动的光斑游过沙砾与珊瑚礁,在一处不起眼的暗礁洞穴停下,随即,像被黑暗吞噬一般消失不见。 而在光斑消逝之处,黑黢黢的洞眼里突兀地出现一片白,一道黄绿色的竖线,如一只巨大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嬉闹的两个人类。 第52章 满月派对12 「再来一次?」 「嗯……」姜荻趴在游艇甲板上, 挤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哥, 你轻点!还有, 潜水就潜水,别说叫人想入非非的话。再口头占我便宜,我就, 呃嗯。」 「你在想什么?」顾延轻哂。 掌心抹上防晒油, 虎口使的力道不轻不重,一寸寸按过姜荻裸.呈的嵴背。 少年的肌肤不像绸缎, 倒似植物雪白中通的内芯,脆生生的,旺盛的生机汩汩流淌, 触手生温。 姜荻扭头瞪他一眼,盐粒粘黏在脚踝和膝窝, 星星点点的勾出小腿肌肉好看的线条。 什么嘛! 姜荻两只拳头相叠杵着下巴, 脸颊堆出一点稚气的肉, 唿地吹口气,吹开鼻尖湿淋淋的金髮。 要是早知道顾延谈起恋爱来那么会, 天赋异禀手段百出, 他就不该答应顾延追求自己。 才两天不到,他就要顶不住了, 再这样下去…… 四五点的阳光明媚但不酷热,他们再次下水浮潜。 顾延握着姜荻的手浮到一丛珊瑚礁上方,按住姜荻肩膀,让他在原地悬浮, 随后剑鱼一般下沉, 绕过绵密的珊瑚, 似乎在寻找什么宝贝。 姜荻耐心等着,与顾延隔着粼粼的鱼群对视。那一刻,他们什么都不想,只是静静看着对方。 少顷,顾延穿过鱼群上浮到姜荻身边,光斑在他颀长的身体上明灭。双手合拢,凑到姜荻面前,张开手,一金一黑的两条半透明的小鱼从指缝游出。 顾延似乎不在意费劲捉来的鱼轻易跑了,勾起嘴角,以口型发问。 「喜欢吗?」 心跳剧烈,姜荻唿吸急促,一串串气泡涌入大海,几乎能听到血液轰鸣的声音。 再问一次,再多问一次,他就要答应了。 「嗯。」 姜荻倏然别过脸,下眼睑绯红,搡一把顾延,避开他的目光。 答应交往,不过一个点头的事。 姜荻心里清楚,顾延只会对他比现在更好,好一百倍,但在那之后呢?如果顾延知道他的身份来歷,所有美好欢欣的一切,都会化作泡影。 心脏像捅了一把开过血槽的匕首,他心里的天平越倒向顾延,就越是鲜血淋漓的绞痛。 顾延深深看姜荻一眼,扭身往海面游去。姜荻嘆口气,跟着他拨开的水波上浮。 突然间,姜荻踝骨一紧,身子一沉,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拖拽着往海底扯去。 氧气管被水流沖开,咸腥的海水涌入鼻腔,姜荻试图张口,却喝了一肚子的水,眼睛酸涩,看不清顾延的背影。 他无声地下沉,直到失去意识。 * 咚,嗡—— 姜荻双眼紧闭,薄薄的眼皮下眼球微动,头顶传来的敲钵声,嗡鸣一圈圈撞击耳膜,头痛欲裂。 第120页 他嗅到馥郁的线香,眯着眼睛偷看,一时间心神大乱。 这是一间拱形的佛堂,花梨木、檀木、金玉、螺钿应有尽有,雕漆嵌玉,富丽堂皇,斑斓的色彩像碎裂的万花筒,直喇喇闯入眼底,不大像国内的寺庙风格。 所以,这他妈是哪儿?! 对于阴庙、佛堂一类的地方,姜荻都被抓出经验了。 见手脚没被捆住,身体还有气力,就屏住唿吸团身一滚,像一颗风滚草,悄无声息躲到供桌和墙壁之间的死角,扒开帷幔,从缝隙中小心观察。 佛堂正中央是一座四面佛金身,四面八手,鎏金抹额上分别写着慈、悲、喜、舍四字,四双手各持有宝瓶、金钵、禅杖等法器,宝相庄严。 姜荻咕咚咽口水,心突突直跳。 四面佛周身环绕一层恢宏煊赫的佛光,这是经年累月受人供奉,吃足香火的强大气场。 佛堂平静安宁,没有阴惨惨的气息。 姜荻奓着胆子爬出供桌,心想,系统说,素察是四面佛在人间的遗腹子,那如今这情形,是爸爸给儿子找场子? 那找他作甚?他可一根汗毛都没伤到素察,四面佛该去找顾延算帐才对! 线香扑簌落下香灰,半炷香的时间里,姜荻摸遍了这座不过十平米佛堂每一块砖,愣是什么都没发现。 不应该啊?他一个大活人,又不是泥鳅,能被逮到这儿来,一定有出入口。 除非,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 「嘶,艹!」 姜荻收回掐大腿的手,龇牙咧嘴。 姜荻盘腿坐蒲团上,手肘支着膝盖,杵着下巴思索。 既然不是幻象,又是哪位高人神仙有能耐从顾延身边绑架他? 尼古拉?姜荻摇摇头,不对,尼古拉那傢伙得靠飞头降才敢跟顾延对打,他没那本事。 怀疑的目光再度落回佛像上,姜荻凝神细看,恍惚间有种错觉——四面佛那八只手摆的pose,好像跟刚才不一样了。 姜荻悚然一惊,大腿根现出黑色枪带,他拔.出夜鹰代理人,双手持枪就地一滚,背靠墙面,和四面佛拉开距离。 这不靠墙不要紧,一贴住冰凉的红金色墙砖,姜荻手心的冷汗就多了一层。 哗,哗啦。海浪如同念不完的经卷,在墙外汹涌。 这是一座海边的寺庙?姜荻自我安慰。 但没过多久,他抵住墙,枪指着四面佛绕行一圈后就不得不承认,这座形制诡异的佛堂似乎深埋在海底。 「汝为何人?」 威严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姜荻仍穿着脚蹼,全身上下就一条黑色子弹泳裤,乍一听到动静,被吓得左脚打右脚,像只冰面上打滑的小鸭子,噗通跪在地上。 「您是,四面佛?」姜荻睁大双眼,勉力蹬掉脚蹼,喏喏道,「您老继续歇着,我就一游客,诶嘿,路过路过,打扰了。」 佛像正对他的一面突然睁开眼,眼白和瞳仁俱是金色,摄人心魄。 「汝有何所愿?吾将有求必应。」 姜荻愣住,心道,这四面佛肯定过不了图灵测试,答非所问的功力一流。 会说话的佛像,姜荻不是第一次见。黄四娘娘的雕像也能说话呢,在梦魇游戏里,这类口吐人言的偶像意味着不祥。 他握住枪把,悄悄往另一头挪,可四面佛的第二张面孔也睁开眼,眼珠子一动不动紧盯住他。 无论走到佛堂的哪一边,四面佛始终有一张脸正对着他。 姜荻逃无可逃。 若是以往,按姜荻的性子四面佛都这么问了,他肯定想都不想就让四面佛送他出去,有什么后果到时候再说。 反正天塌了有顾延顶着,总能否极泰来平安无事。 可是,这回不同。 四面佛有求必应不假,但是,须要还愿。 姜荻听说过一个八卦,有位郁郁不得志的港圈女星为走红曾去泰国求四面佛,不久之后果然一炮而红。然而,她没及时回泰国还愿,便接连不断遭遇血光之灾。该女星求助高人,在泰国最大的四面佛像前围上帷幔跳艷舞,才求得四面佛平息怒火。 如果离开此地等于逃出生天,那他欠四面佛的就是救命之恩,到时候,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偿还? 素察一介四面佛之子,顾延都难以对其造成伤害,四面佛本尊只会更难对付。 他不能总让顾延挡在自己前头。 姜荻咬紧牙关,掷出「赌狗的十四面骰」,心说,让现在的他去打四面佛,四捨五入等于一级单挑大龙,是生是死在此一搏了! 运气好,他就能逃出去,运气不好,他也得在死之前给顾延留下线索。 骰子绽放出黑金交织的光屑,骨碌碌滚落,朝上的一面漆黑无亮——壹。 十四面骰的数字零到十三,一共十四档,意味着极差到极好的不同运势。 「壹」是什么概念?姜荻打个寒噤,必死无疑?还是九死一生? 他愿意相信后者。 砰砰砰! 一梭子弹不要钱似的朝拱形佛堂的最高点打去,剎那间,粉色烟尘瀰漫。 姜荻手上最低级的子弹对鬼怪有烧灼作用,物理上的威力约等于bb弹,想把佛堂穹顶打出缝,还要抵抗拱墙外海水的压力,乃是天方夜谭。 但他不在乎,顾延给他的500积分,他拿其中490分去换了烧灼弹…… 第121页 子弹数为,四十九万。 蚁多咬死象,姜荻就不信那么多子弹打上去,这佛堂能完好无损。 姜荻边打边闪转腾挪,拿佛像当掩体躲避从穹顶反弹回来的跳弹。 四面佛:「……」 半小时过去,香炉里的线香即将燃到尽头。 穹顶装饰用的彩宝已四分五裂,金漆剥落,外围青色的石砖显现。 姜荻手腕酸痛,小臂疼到举不起来,夜鹰的枪.管滚烫,滋滋冒出白烟。 他眼中迸出火星,牙根咬出血腥气,再一次举起枪。 「汝想离开佛堂,离开帕黛岛……离开万千梦魇,回到家人身边。」四面佛悠然道,「向吾许愿,吾会帮你得偿所愿。」 姜荻整个人僵住,冰雕似的,难用言语形容他此刻的惊恐。 比妖魔鬼怪,漫天神佛更可怕的是,有人知道他的来歷。 「听不懂,说人话。」 姜荻板着脸射击,子弹砰砰砰飞向穹顶,又啪嗒嗒砸向佛像,落下一道道弹痕。 「汝母在病床前日夜哭泣,你汝父两鬓斑白,医院床头柜的鲜花一日日枯萎。所有人都在等汝归去。」四面佛语重心长,「梦魇并非汝久留之地,许下心愿,吾将有求必应——」 「闭嘴!」姜荻心神震盪,回过神来已是泪流满面。 他不是特别爱哭的人,这些日子,只在顾延面前哭过几次。可他一想到四面佛说的话,就憋不住泪水。 是的,他想回家,但凡有一丝丝回去的可能,他都不愿留下。 这里不是他的世界,他总有一天要回去,既如此,为什么不能是现在? 作者有话说: 小顾,再不来老婆跑了! 第53章 满月派对13 纯金佛像笑意雍容, 垂眼看涕泗横流的姜荻,像在看一个顽劣不知悔改的孩子。 「何须执着于虚幻的梦魇?只须微末供奉, 就能了结汝之夙愿。」 四面佛说话间, 金钵嗡嗡响动,圣洁缥缈的回声循环往復。 渐渐的,姜荻有些站不住, 趴伏在蒲团上, 额头抵住青金石砖,如同虔诚的信徒。 「您想要什么回报?」 姜荻咬住虎口, 以疼痛来保持清醒,额头冷汗滚落。 四面佛面容柔和:「助汝达成心愿,吾自会索取。」 有猫腻! 姜荻醒过神, 四面佛区区一个副本boss的爹,怎么会有能耐打开时空缝隙, 把他送回去? 有这本事, 他会坐视自己的遗腹子素察被凡人们吊死? 最大的可能, 是四面佛能看穿人类的心中所想,放大内心的欲望, 像催眠一样利用佛堂肃穆、神秘的环境, 敲击钵,摇晃禅杖, 给他心理暗示,从而诱惑他许下愿望,再索要报偿! 就像在放隐瞒利率的高利贷,把猪骗进来再杀。 一旦他同意许愿, 岂不是任由四面佛拿捏? 想明白这点, 姜荻不动声色, 捂着脑袋脸皱成一团,冷汗淋漓,仿佛纠结万分,硬是咬死不吭一个字。 四面佛见他满地打滚哎哟哎哟地痛唿耍赖,一时间也无从下手。 姜荻晓得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四面佛失去耐心,一切又会回到原点。 究其根本,还是现在的他太弱了。 姜荻眼珠子滴熘一转,语带哭腔:「真的吗?我不信。您的亲儿子素察变成怪物,被人困在芝麻大小的林子里,这您都救不出来,还想救我脱离苦海?」 四面佛噎住,少顷,答非所问道:「素察是个好孩子,只是走错了路。」 杀人放火的好孩子。 姜荻扯扯嘴角,心道,熊孩子都是被父母溺爱出来的,四面佛也不能免俗。 他蜷起身子,不让四面佛看到自己凛然的神色,继续绕着圈试探。 然而,四面佛像被设定好程序的低级ai,翻来覆去无非两句话——诱惑姜荻答应许愿,给素察的恶行找补。 姜荻的思路像打着火花的引擎,一阵轰鸣,恍然大悟这四面佛想要什么。 他瞥一眼手腕,青紫的血管在瓷白的皮肤下有如叶脉,咬咬牙问:「我愿意献上左手还愿。」 四面佛幽幽冷笑。 「再加一只左脚,右腿……」姜荻仰起头,眼见着四面佛的笑意愈来愈深,心下一沉,「您想让我献上这具身体,给素察做降世的容器?」 四面佛微微颔首,夸赞姜荻有悟性,说他既然早晚要离开,不如留下这具肉.身作为交换。 厚实的墙砖外,海潮起伏。 姜荻抽抽嘴角,嗤笑道:「一个二个都惦记你爹,这身血肉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们编鬼话来骗我?」 四面佛的笑意僵住,纯金眼底掠过一抹寒光。被姜荻三两句话试探出他的真实目的,谈判形势瞬间反转。 「我是看出来了,有求必应那么牛逼的能力,限制也很多吧?」 姜荻咧嘴一笑,悠哉地侧卧在佛像前,屈起一条腿,右手撑着后脑勺,眼尾上挑,像只偷腥的猫。 「必须要我主动祈愿,你才能动用神佛的能力。否则,你都没法碰我一根手指头。嘿,我这人吧,脾气大主意大,吃软不吃硬,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他竖起一根中指,朝四面佛晃了晃。 「你不该提起我爸妈。让我许愿?我偏不。就躺平跟你耗着,耗到副本时间结束,有本事跑出副本打我!」 第122页 话毕,姜荻就地一躺,还咕涌着捞来几只蒲团垫在脑后,打定主意跟四面佛耗到底。 四面佛似乎也没见过这个品种的小无赖,像被卡到bug的ai机器人,久久无话。 一时间,陷入对峙的佛堂针落可闻。 其实,姜荻心里慌得一逼,无时无刻不在唿唿顾延的名字。 可惜,顾延不是他的宠物小精灵,也不是随叫随到的外挂,任他急出一脑门汗,墙外也没传来救援的动静。 帕黛岛四面环海,大海无垠,找到一座深埋海底的佛堂无异于大海捞针。 呆板的机械系统音打破死寂。 【叮咚!黄昏,是日与夜,善与恶的分界线。飢饿的素察惩罚不听话的猎物。当前玩家总数:45人。】 【叮咚!有虔诚的信徒向素察送上祭品,但素察是位挑剔的食客,把祭品的肠子嚼碎,化作血雨浇灌卑微的信徒。当前玩家总数:44人。】 接连两条系统通知,都不是好消息。透露了两个情报,素察没有必须成双成对杀人的限制,有玩家倒向素察,走上另一条通关路径。 忧色挂上姜荻眉梢,暗自祈祷出事的不是他们这边的玩家。 一炷香烧尽,姜荻眉心轻蹙,他估摸着已经失踪快两个小时,外头天都该黑了。 他打着呵欠,状似无意地给香炉添了一炷香。 被困在密闭空间里,最要紧的是不能失去对时间的感知。他有线香和半夜十二点出现的手机,纵使百无聊赖,也不至于心神涣散,被四面佛趁虚而入。 点香时,姜荻右眼皮突地一跳,下意识去看四面佛,后者一动不动仿佛死物。姜荻直觉不对劲,可他一低头,冷汗就如同蚂蚁从尾椎爬上后颈。 佛像正下方的青金石砖,比一开始少了一截。 姜荻面色如常躺回去,眼皮微阖,香灰簌簌而落。 一小时后,四面佛那座纯金的佛像,连带安放佛像的供桌竟然都向外延展了半根食指长的距离。 姜荻头皮发麻,霍然抬头,四面佛神情端肃慈悲,仿若无事发生。 又过一小时,四面佛再次变大,姜荻原本躺在供桌前不远处,此时,桌脚已经抵到他小腿。 姜荻再坐不住,翻身跃起,扒拉几下黏煳在大腿上的泳裤,绕佛像转了一圈。 佛堂面积十平米左右,最宽的一边有近五米,如果以佛像一小时前进五厘米算,三十小时后他就会被挤压成一张肉饼。 「阴险。」姜荻骂道。 四面佛不能强逼他许愿,但可以欺骗、诱哄、威胁。 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赛。人与神佛之间,也从未有公平可言。 一把刀悬在头顶。 四面佛有一点变化,姜荻都有如惊弓之鸟,眼睁睁看着佛像变大,变高,四张沉静的金色脸孔离他越来越近。 明明还有转圜的空间,姜荻却觉得逼仄,佛堂里温度适宜,可他无端觉出寒意,光.裸的嵴背蒙上一层冷汗,沖淡海水的盐渍。 不要慌,不要害怕,顾延会来的。 可是,如果他不会来了呢? 姜荻哑着嗓子喝叫一声,翻身避开再度压近的佛像,举起酸胀的小臂,砰砰砰,朝穹顶射击。 他不是顾延第一个死去的队友,也可能不是最后一个。 姜荻眼角发酸,喉头滚动咽下酸楚,心道,可他是顾延第一个喜欢的人…… 虽然顾延没认真说过喜欢,他也没有正儿八经回应过,但彼此都知道,两人之间那层暧昧的、纠缠不清的关系,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即使顾延不曾喜欢他,顾延于他也是极为特殊的羁绊。 砰!啪嗒。 又一颗宝石崩落,而穹顶坚实如初。 长时间使用能力极耗心神,姜荻手臂再抬不起来,抹一把脸,白皙的手背沾上几滴血泪。 要放弃吗?有必要坚持下去么?如果,四面佛说的话是真的呢? 时间流逝,之前姜荻插上用于计时的线香,此时却成为他的催命符,提醒他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做了多少无用功。 总归是要死的,不如早一些低头。 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不行。姜荻咬咬牙,勐地摇头,攥起拳头捶了几下脑壳。 他要离开《梦魇之牙》,但不是现在。他还有话一定要跟顾延说。 起码在离开之前要警告顾延一句,不许喜欢其他人,不然,他会生气到天天让顾延在小说里脚踩香蕉皮。 真是想想就生气! 姜荻大喝一声,扯下供桌的帷幔。 剎那间,香炉嘭一声滚落,香菸瀰漫。姜荻一熘烟攀上佛像,毫不客气地坐四面佛头顶,八只持法器的手臂,刚好给他搁脚,坐得稳稳噹噹。 四面佛大怒,钵音近在耳畔,像只破壁机在姜荻脑仁里打浆。 他捂住耳朵,见那佛像行动迟缓地挥动胳膊,想把他甩下去,便左右腾挪,叫四面佛的禅杖打到持宝镜的手,脖子一缩,又让四面佛狠狠给自个儿的另一张脸摔了个巴掌。 「哈哈哈!」 姜荻笑出声,心想,这四面佛没去成龙的电影客串一下,实属大材小用。 四面佛好似意识到,跟姜荻耗下去占不到便宜,迟则生变,突然间停住动作,恢復那副端华肃穆的模样。 第123页 姜荻挑眉,不待他疑惑,身下的佛头的颗颗肉髻螺发就化为一团团蠕动的肉瘤。 「我艹!」 姜荻被噁心得不轻,他穿着鲨鱼皮泳裤,挪动屁股时那肉瘤就挤出一绺绺的脓。 仔细一瞅,那肉髻里居然是一只只黄绿色的竖瞳。 姜荻连滚带爬往下逃,却被佛像的八只手架住,卡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 砰砰砰! 姜荻举枪就射,烧灼弹一碰那肉髻就滋出脓血,一颗颗眼球崩碎,晶状体如霜花散落,但下一秒就恢復如初。 密密麻麻的眼睛凝视姜荻,又在粉色花雨般的弹雨中一张一合。 在万千世界神佛的注视下,姜荻脑子嗡的一声响,似乎在一颗颗眼珠子后,看到了一只更大的黄绿色巨眼。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姜荻心惊胆战,被一只佛手甩向墙壁,又被另一只佛手接住,毫无反抗之力。 「向吾许愿!」四面佛声若洪钟。 「你他妈的,怎么还强买强卖啊!?」 惊慌失措间,姜荻心跳直飈一百八,凭空一捞,握住一柄沉重而冰冷的刀。 * 几艘海警船在黑暗的海面巡航,刺眼的探照灯照亮层叠的墨涛。 「一号船帕黛岛西南方向,没有发现。」 「报告,东南方向没有发现落水者。」 「潜水救援队说风浪太大,白天才能下水。」 一个个消息从对讲机传来,但都不是好消息。顾延打开系统界面,死盯着小队信息里的「2/2」缄默不语,良久,紧紧阖上布满血丝的眼睛。 「姜荻他……」江鲟拍拍顾延肩膀,被后者一个挪步躲开,「欸,我派人继续找。」 顷刻之间,顾延心神巨震,勐地睁开那双黑沉沉的眼。 他反手去摸后颈,周身黑雾缭绕,然而,以他血肉饲养,以他嵴骨为鞘的那柄龙牙刀竟不翼而飞。 「咦,怎么了?顾延,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可怕?」 「什么表情?」顾延轻哼。 「想杀人的表情。」 * 卧槽,要死。 姜荻看着手里的龙牙刀,寻思他是该一刀捅死四面佛,还是先捅死四面佛再一刀了结自己? 要是被顾延看到,他们甜甜的双向暗恋就转眼变成杀妻证道了啊啊啊! 哪个「好心」人干的?这不是闹么? 不管了! 姜荻呸一口带血的唾沫,高高举起重如千钧的龙牙刀,小臂肌肉紧绷颤抖,用尽最后一分气力向佛头最中心的那只眼睛砍去。 「啊——!」姜荻目呲欲裂。 轰隆隆,佛吟如雷鸣。霜白的刀刃卡在眼皮之间,让那只黄绿色眼睛不断碎裂,又不断癒合。 四面佛吃痛,佛头变得滚烫,姜荻像坐在铁板上,大腿内侧的皮肤都烫出水泡。 不知过去多久,四面佛似乎暂时耗空力气,变回普普通通的,一小时变大一圈的纯金佛像。 「累死人了。」 姜荻自佛像滑下,泳裤仍黏煳着脓液,湿淋淋的,噁心得要命。他哭丧着脸,左右没人,干脆把裤子脱了,上下前后都挂空档。 龙牙刀搁地上,沉寂如一层冰雪,一弯清月。 姜荻握住刀把,龙牙刀就兴奋地发出短促的清啸。不必想也知道,龙牙刀是读者们给他的空投。现在的问题是…… 「大哥,打个商量,你能自个儿回去不?跟顾延说一声我的位置,咱们皆大欢喜,啊?」 姜荻就差求爷爷告奶奶,可龙牙刀压根不听他的命令,一味喷出唿唿的龙吟,跟小狗似的。 晚上十二点,大半天没吃饭,姜荻饿到前胸贴后背,蜷缩起身子,都能听到心脏在胃里咚咚跳。 他摸索出手机,先看小说更新。 顾延发现他在海中失踪,当即就潜水回去找,上下海面多次,直到江鲟他们找来,因为夜里浮潜实在危险,才强行把他拖上岸。 姜荻咂摸一会儿,品出点甜,手背捂嘴偷笑。从上帝视角看顾延如何待他如何想他担心他,真的又羞耻又欲罢不能。 「一边找爸爸,还要一边安排人去确认两个死亡玩家的信息。」姜荻啧啧道,「崽,时间管理大师。」 死去的两名玩家不是他们这头的人,一位是神之齿成员,没理会尼古拉的指示,去酒吧买醉一夜情,成为素察的猎物。 另一位的身份不明,陆小梢只找到尸体的残块,江鲟猜测他是被亲近的人卖了,并且推测对面有一部分玩家领到了帮助素察重回人间的支线任务。 姜荻托腮,大皱其眉,岸上的腥风血雨,他隔着海水都能闻到。之后的十天,不同阵营的玩家之间冲突只会愈发激烈。 评论区一片哭天抢地。 「顾延,你老婆丢啦!」 「寻猫启事:姜荻,美短棕虎斑,18月大,金毛黑眼线琥珀瞳孔。有线索请联繫榜一大佬顾延,找到猫猫必将重金酬谢!」 「刚才甜一会儿,半天不到就发刀子?负分差评。」 「小姜去哪了?有奖竞猜。a,顾延影帝,其实是他把小姜藏起来这样那样了。b,小姜一路向北带球跑了。」 姜荻捂住咕咕叫的肚子,心想,他要是会生,肚子里估计是只孤寡青蛙。 也有正经人在琢磨空投道具的事。 第124页 「荻公公,龙牙刀收到了吗?」 收到了,我谢谢你啊,可以拒收退件吗求求了! 姜荻磨牙。 「小姜失踪一章了,人也不知道在哪儿,投放道具都不能对症下药。但每天一次空投机会,浪费了又很可惜(烟。」 「贊我50,给姜荻空投肯德基疯狂星期四套餐![贊][鸡]私信你顾延姜荻的跑跑卡丁车。」 姜荻:「……什么车?」 诡计多端的肯德基水军! * 副本第四日,姜荻饿到头昏眼花时,果真闻到一股香喷喷油哄哄的炸鸡味。 摸到一兜子辣翅鸡块汉堡、两杯可乐时,姜荻哭笑不得。勾过袋子躺在地上啃,吃到肚子熘圆,才打个饱嗝坐起身。 一直注目这边的四面佛神情诧异,以他「单纯」的思维,委实无法理解突然出现的食物是怎么回事,看姜荻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警惕。 「在佛门清静地食荤腥,汝罪无可恕。」四面佛一板一眼地威胁,「向吾许愿,请求吾的原谅。」 「扣1佛祖原谅我。」姜荻揉揉肚子,懒懒散散道。 「冥顽不灵。」四面佛唏嘘。 正说着,佛像又变大一圈,姜荻粗略估计过时间,再过六小时他就没地儿站了。 他拿外卖塑胶袋把龙牙刀绑到腰间,往手心哈气,活动手脚,兔起鹘落间攀到佛头之上。 佛像的左右没空间,但佛像上方还有。四面佛已然占据佛堂的大半空间,再过小半天,就会完全顶住墙面,破茧而出。 姜荻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赌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抹抹人中的细汗,举起休息大半夜的手.枪夜鹰,砰砰砰一通连射,他眼神专注,尽量让弹孔集中在拱形的最高点,全然不顾弹飞的子弹在眼尾、脸颊划出血痕。 裸露的石砖崩出细不可察的蛛网,耳畔又响起系统通知,就在刚才,死去了三名玩家,现存玩家总数41人。 姜荻唇角嘚瑟的笑容稍纵即逝。 「没闲工夫陪你玩了。」姜荻声音清亮,像阳光下融化的薄荷糖。 他收回夜鹰,双手握住沉甸甸的龙牙刀。 就在佛像再一次变大之际,姜荻清喝一声,拧腰,提步,抡起雪白的薄刃,如划开一轮满月。 刀鸣铮然,姜荻挥刀的姿势生疏拙劣,但落点极稳,借着佛像胀大一瞬间的冲力,将锋利的薄刃分毫不差地刺入穹顶最为脆弱的顶端。 轰——哗啦! 成吨的海水、砖石朝姜荻扑来,他深唿吸,捏住鼻子,抱紧龙牙刀就往佛头后躲。 四面佛:「?」 姜荻最后的记忆是黑暗无光的海水,龙牙刀莹莹的白光在无穷无尽的深海中宛如脆弱的萤火。 一尊巨大的金色佛像沉入海底,被珊瑚和细沙掩埋。 咸到发苦的海水灌入口鼻、肺部,姜荻徒劳地捂住嘴,手软绵绵地垂下,龙牙刀托着他的后腰,打着旋儿往海面上浮。 * 顾延一步步走向姜荻,脚下有些踉跄。 耗费重金请来的救援队不久前传来消息,晚上八点,他们在帕黛岛北面的礁石滩发现一位疑似姜荻的金髮亚洲少年,怀里还着一把长刀。 姜荻在海上失踪一日有余,居然奇蹟般生还,救援队在对讲机那头一句话能说三次「上帝保佑」。 顾延不信神佛,梦魇里的神佛都不是良善之辈,他本能地对攫取人类信仰的一切事物持怀疑态度。 但是今晚,他不得不承认,或许真的有一股力量在冥冥之中保佑姜荻,才没让姜荻,像过去他身边所有人那样,以死亡来成就他锥心泣血的成长。 救援队对姜荻进行过简单救护,人裹在橙色保温毯里,面色苍白,左手挂一瓶生理盐水,手背上的血脉清晰可见。 顾延小心抱住姜荻,像抱住一只被雨水浇得湿漉漉的流浪猫,龙牙刀从他手边滚落,发出阵阵喜悦、邀功似的嗡鸣。 「回去。」顾延冷冷道。 龙牙刀不情不愿地回到他的嵴背,刀背轻磕一下肩膀以示不满。 为什么他绑定的特殊道具,会出现在姜荻手里? 顾延本有疑问,可是,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姜荻的身体冰凉,像一块捂不热的奶砖,手脚都在打寒颤。 顾延把姜荻整个人都搂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倚靠胸膛。 滚烫的掌心揉搓姜荻指尖、纤长的颈侧,指腹去揉按喉结、耳根,像在确认姜荻的脉搏。 两瓣唇微张,撅成倔强又乖巧的弧度,几乎没有血色。 姜荻的唿吸很轻,顾延忍了又忍,像在追随那缕柳叶、花瓣一样柔软的气息,抬起姜荻下颌,吻了下去。 一秒钟前甦醒的姜荻:「?!!」 请问现在是摔他一巴掌还是装死? 急,在线等。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评论营养液~ 第54章 满月派对14 顾延的吻很强硬, 但也笨拙生疏。 含住轻吮,齿尖把唇瓣磨出血色, 扫开唇缝, 鼻息温热濡湿,抵住齿列却不深入,像在忍耐汹涌炽烈的情绪。 姜荻人都快烧熟了, 躺在顾延怀里, 腿脚发软。为了不被察觉,刻意软趴趴歪着, 脑袋仰在顾延颈窝,嘴唇翕张,眉心拧成结, 看着好亲又不好驯服。 第125页 指节分明的手扣住姜荻后脑,顾延加深了这个吻。 怎么还伸舌头?过分了啊! 啪。 不轻不重的巴掌甩在嘴角, 气力大小堪比野猫挥爪子, 顾延却被打偏过脸去, 殷红的舌尖舔舐咬破的嘴角。 「醒了?」 姜荻裹紧小毯子,像只果汁丰盈的橙子, 涨红脸质问:「我要是不醒, 你还想做什么?」 顾延挑眉:「你说呢?」 理直气壮得让姜荻来气,撇撇嘴:「哪有你这样追人的?傻子才会答应你。」 回度假村的车上, 路灯和棕榈叶的光影渐次从顾延的脸上掠过,气氛安静恬谧。 姜荻偷偷瞟一眼顾延握住老爷车方向盘的手,沉默紧绷的侧脸,当即哑火。 迟钝如他, 这时才意识到, 顾延好像在生闷气。 「我遇见四面佛了, 在海里。」姜荻略过四面佛要送他回家一节,把在海底佛堂的遭遇尽数吐露。 顾延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漫不经心问:「还有么?」 姜荻唿吸稍窒:「还有什么?」 「你还有一件事需要解释。」 吱——薄荷绿福特老爷车滑出一道美妙的圆弧,停在半山腰紧急停车带。 悬崖之下,海水波澜起伏,远处的月亮度假村好似一轮海上圆月。 龙牙刀凛若霜雪,悬浮在半空。 刀身轻拍姜荻脸颊,削铁如泥的刀锋相差一根头髮丝的距离,勾勒过姜荻的耳根、唇线,抚过喉结。 姜荻咽口唾沫,丝毫不怀疑接下来他说错一句话,顾延便会将他就地正法。 可是,跟顾延绑定、认主过的龙牙刀如何落到他手上,他说破天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哥,你冷静。」 姜荻举起双手,悄摸越过中控,按下刀背。顾延眉头紧拧,便被姜荻搂住脖子,臂弯和大腿俱是一沉,全世界的棉花糖的融化了,甜丝丝的黏煳在他身上。 手臂下意识揽着姜荻的腰,顾延刚要发问,姜荻就阖上眼,凑到唇边,温软的唇主动张开,探出舌尖。 疾风骤雨般的吻袭来,潮湿的海风从窗缝浸入驾驶室,光线昏昧。 姜荻以一吻换得顾延封口,心下嘚瑟,被亲得七荤八素时不住分神去想,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计吧? 他特么的真是个天才! 厚实的毛毯隐有手掌形状的皱褶,睫毛洇出湿意,姜荻唿吸粗重,方才身子一僵,惊恐地低下头,只见一片皙白。 他毯子底下没穿衣服!啊——! 土拨鼠合唱团开工吊嗓,姜荻拼命挣扎,越挣动,顾延压制他的力气就越大。 好半晌,他才空出嘴,耳垂滴血挤出一句:「顶到我了。」 顾延深深看姜荻一眼,终于松开箍住腰的手,勾着膝弯把人塞进后座,嗓音低哑似是忍无可忍。 「出了副本,姜荻,你等着。」 副本boss素察对沾惹情.欲的玩家格外热衷,到头来竟是素察救了姜荻一回。 呵,等个屁,谁上谁还不知道呢。姜荻嗤了声。 打不过顾延,他还不会跑吗? * 一路相安无事回到别墅,江鲟、娜娜几人都在客厅焦急等待,见姜荻归来,紧张的神色放松。 「小姜没事就好。」刘文婷吁口气。 娜娜把玩一缕长发,忧心忡忡道:「刚才系统通知,又死了两个。一个被人送给素察当祭品,另一个是被红衣女鬼杀的。」 「红衣女鬼?」姜荻蹙眉,「咱们仨在佛牌店撞见那个?」 江鲟点头:「帕黛岛上其他的鬼怪也有杀伤力,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陆小梢在一旁坐平板支撑,肱二头肌比姜荻还结实,乐观地安慰:「第四日死的两名玩家都不是我们这边的,总共剩下42人,我们这头有26个呢,都不是吃素的,拼人头也能拼过神之齿那群杂碎。」 江鲟不如她心大,扶一扶眼镜,分析道:「玩法变了,对面有一批玩家改弦更张,去了素察的阵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哥,别卖关子了。」姜荻急得团团转。 顾延扫他一眼,江鲟微笑着打圆场,声音低缓温和。 「他们的通关条件是,向素察供奉一名玩家。『血雨浇灌卑微的信徒』,意味着只有牺牲一个同类,才能成为素察的信徒。」 江鲟的镜片闪过一抹幽光,姜荻打个寒颤,听到刘文婷磕巴地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绑架、杀死一个玩家,自然比劳心劳力击败不可能打倒的副本boss要容易。」姜荻闷声说。 「小姜说的没错。」陆小梢坐地毯上,擦了擦热汗,眉峰高高挑起,「组长,那现在就麻烦了呀。我们成了打入死胡同的冤种,对面那些人倒轻松,杀个人交差就完事儿?不过,26对18,我们依然占上风。」 顾延冷哼:「二十六人,坚持不反水的能有几个?」 其他人本就是被顾延名声吸引组成的松散联盟,一旦有更大的利益,有一点猜疑,联盟就会四分五裂,挥刀相向。 「除非,我们比对面狩猎玩家速度更快地找出消灭素察的办法,才有可能阻止他们自相残杀。」姜荻眼睑低垂,鼻头皱了皱。 顾延锋利的眉眼温柔一瞬,沉声道:「走,叫上所有人,开会。」 第126页 他们六个抱小团体会在玩家联盟中种下嫌隙,为今之计,只有时刻分享情报,摆出坦荡无私的态度,才能缓解猜疑,也不至于被当作众矢之的。 姜荻瞭然,嗯了声想跟上,却被一道地毯里探出来的黑雾荆棘绊住脚步。 阴冷的雾气环住脚踝,姜荻眼巴巴望向顾延:「哥,我也想去,别丢下我一个。」 顾延顿了顿,冷冷道:「你留下,好好睡一觉,别乱跑。」 「可是我一个人留在别墅好可怜……」姜荻软磨硬泡。 顾延勾起嘴角,心里受用但嘴上不吃这套,瞥了眼娜娜和刘文婷。 娜娜很识趣地站出来,朝姜荻笑笑:「小姜,你在海里泡了一天,有系统帮忙自愈,身体也遭不住需要休息。顾延不在,我陪你啊。」 顾延面无表情。 「噫,开个玩笑,不要那么严肃嘛。」娜娜挽起长发,反手现出一只木偶娃娃,身穿泰国风情的彩纱包身长裙和抹胸,黑纽扣做的眼珠死气沉沉,「喏,这是我的技能,打不过太厉害的鬼,但带着小姜保命跑路小菜一碟。」 「姐!」姜荻无语,「你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拆台啊?」 顾延手抵在唇边,低笑一声,揉揉姜荻凌乱的金髮:「晚安。」 话毕,带上江鲟三人离去。 姜荻不好跟娜娜一个姑娘家甩脸色,幽怨地盯了会儿紧闭的客房门,就让娜娜去刘文婷的套间睡下。 「那不成。」娜娜摇头,大喇喇坐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我答应顾延保护你,要是被他知道,会在小本本上记我一笔,下次副本不留手就糟了。」 姜荻嘟囔:「我哥有那么吓人吗?」 娜娜夸张地抱住手臂,打个哆嗦:「妈诶,小姜,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顾延在我们十八线玩家眼里,有辣——么可怕。」 「比素察可怕?」 娜娜弯起月牙眼,讪讪一笑。 有黑雾荆棘和娜娜一道盯梢,姜荻出不了套间,把沙发和被褥分给娜娜,呵欠连天地去浴室泡澡驱寒。 一到午夜十二点,姜荻从泡沫中伸出手,撇开两只黄色橡皮鸭和没入水中的黑雾荆棘,往浴缸边摸索。 冰凉的机身落入掌心,姜荻抿着唇,做了半天心理准备,才壮着胆子戳开《梦魇之牙》最新章节。 一个硕大的「本章节已锁定」撞入眼帘。 姜荻长舒一口气,又去看评论区群魔乱舞。 「???」 「锁了什么?让我看看?」 「我不该在车底,我该在车里。」 「有什么是我们付费用户不能看的?小脸通黄~」 太好了!姜荻险些喜极而泣。 要是他被顾延亲,又去强吻顾延的二逼操作被记录成文字,他就要逃离地球了。 看上去,他和顾延超过一定界限的亲密行为,都会被系统审核判定违规,强行锁章,勉强保住他的一丝颜面。 不过这样一来……姜荻不禁脑洞大开,如果他有什么想对顾延说,但又不想被读者们看到的话,岂不是能通过搞点涩涩来卡bug? 啧,我真是太聪明了。姜荻拨开湿发,有些嘚瑟。 * 翌日,一个白天顾延他们都没回来。 姜荻坐不住,眼见着夕阳像颗冒油的咸鸭蛋,融化在泳池边沿,就好声好气央求娜娜:「姐姐,行行好,放我出去吧。」 「这可由不得我。」娜娜撅撅嘴,示意丝绒锁链一样缠住他脚踝的黑雾,「喏,问顾延去。」 姜荻抓狂,在心底把顾延骂得狗血淋头,心说囚禁y不是这么玩的。顾延跟他又不是孙猴子和唐僧,画个圈圈就不许他出去。 只有囚禁,没有y! 简直欺人太甚。 夜阑人静,娜娜抱着她的木偶娃娃玩过家家。巴掌大的木偶立在茶几上踢正步,还给姜荻表演了一回后空翻。 黑纽扣眼睛呆呆望过来,姜荻看着它瞳孔中井字的线头,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角。 见姜荻好奇,娜娜主动介绍道:「它算是我的女儿吧。」 「它是古曼童?」姜荻头皮一紧。 娜娜摆手,笑着说:「是古曼童中的一种,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它的身体里没有死胎,也没有小孩的骨灰,靠吞噬阴气、灵体果腹。」 姜荻往外挪挪屁股,泰国木偶妹妹吐出红木片做的舌头,沖他比个鬼脸。 突然间,木偶浑身僵直毛刺炸开,在茶几上砰砰砰地蹦跳。客厅暖黄的光线一黯,变成泛绿的冷光。 姜荻默不作声现出「夜鹰代理人」,矮下身躲到沙发后,皮制枪背带在大腿勒出浅痕。 娜娜半蹲在地,双手扶住茶几,像只母豹子,那只诡异的木偶始终挡在她身前。 落地灯滋啦啸叫,气温瞬间下降,姜荻如坠冰窖。 砰砰砰! 粉色子弹追逐一道浅白的鬼影,扫过天花板和墙角,落下蜂窝状的弹痕。弹片迸裂,火光四射。 娜娜的木偶窜出去,一个飞踢踹倒一个还没茶几高的小女孩,揪住她的衣领左右开弓。 小女鬼哇啦哭出声,落地窗崩出蛛网纹,马克杯碎裂,咖啡、牛奶落了一地。 姜荻耳膜震盪,脑仁一阵嗡鸣,心想,在高铁上遇到两个熊孩子尖叫也不过如此。 「妈妈——!」小女鬼嚎啕大哭 第127页 「行了行了。」姜荻捂住耳朵,脸一垮威胁道,「别以为顾延不在,没人敢揍你。就算你是小屁孩,我该揍还会揍的。」 古曼童女娃眨巴两下葡萄大的眼睛,眼白被纯黑的瞳孔完全占据,她瘦骨伶仃的,肚子大,手脚细,皮肤白到发青,像一只剥了皮的青蛙无力地挥动手脚,看上去被木偶揍得不轻。 姜荻有些看不下去,错开眼,催促道:「小朋友,你没事的话就赶紧回去找妈妈吧,啊?等顾延他们回来,神仙下凡都救不了你。」 古曼童咕叽出一颗鼻涕泡,吮着手指,慢吞吞地理解姜荻说的话。 娜娜静静看了片刻,抬手就想让木偶吞噬掉古曼童以防后患。 古曼童微微张嘴,涌出一股尸臭。 「等等。」姜荻蹙眉,拦住娜娜,「她好像有话要说。」 古曼童女娃愣愣看向姜荻,冰冷的小手抱住他的手指,小嘴咧到耳根,乖巧地喊了声:「妈妈。」 「……要不还是宰了吧?」 姜荻额头青筋暴起,拳头硬了。 作者有话说: 小姜,你怎么会有这种误解? 第55章 满月派对15 姜荻连哄带骗, 好听话都说尽了,就差给古曼童唱《小鳄鱼之歌》, 后者则锲而不捨, 扯着他的衣角喊妈妈。 娜娜的木偶急得团团转,纽扣眼睛滴熘熘转圈,可它一靠近, 古曼童张嘴就嚎, 像只高音喇叭。 姜荻双手捂耳朵:「想想办法吧,姐!」 娜娜哭笑不得:「你又不让我女儿把它一口吞了做夜宵, 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就做一回男妈妈?」 「不要男妈妈!」 他还是个处男啊,这飞来横娃说什么也不能接。要是被顾延知道……嘶,姜荻的脸皱成一团。 古曼童青色的小手揪着姜荻衣摆往外拽, 被黑雾荆棘啪一下鞭笞过来,燎出一胳膊的水泡仍不死心。 姜荻回过味, 蹲到地上与它对视:「你想让我们带你去找妈妈?」 古曼童迟缓地点头。 「那好, 哥哥带你去, 但你得保证不许再乱攀亲戚,不准鬼吼鬼叫。」说罢, 伸出小拇指与古曼童拉勾。 姜荻思忖道, 且不论这古曼童想做什么,他都得找个理由让娜娜放他出去, 被顾延锁在别墅算什么事儿?真当金丝雀不成?再关他两天,身子骨都得生锈。 娜娜犹疑:「小姜,副本已经过去三分之一,这条支线, 连繫统提示都没有, 说明它无关紧要。我们听顾延安排原地待命肯定能无伤通关, 做什么多此一举呢?」 「你就当我滥好心吧。」姜荻笑道,他摸摸鼻尖眉心轻蹙,「而且我总觉得,帕黛岛上的鬼怪不是毫无联繫的旅游打卡点,又不是鬼屋npc,到地儿了就敷衍工作吓吓咱们,背后也许有一条若有若无的丝线能把散落一地的珠子串起来……」 姜荻卡壳,定定地盯着瘫在地上拍肚皮打鼓的古曼童,嘴巴张了张,恍然道:「尸体。」 娜娜扭着头髮的手指一停:「尸体?」 「佛牌、古曼童,这两样东西的制作都离不开尸体。」姜荻眼睛发光,「普通的尸体还不行,最好是横死的尸体!一个旅游小岛哪儿来那么多兇杀案、意外事故?想要制作凶性大的尸体,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献祭给素察。」 用恶鬼制造更多的恶鬼。 娜娜神色一凛,听懂了姜荻的暗示,再看那只肚子鼓鼓的古曼童,目光里就多了几分母性的柔和。 「小姜,你的意思是它也是素察的受害者?可是系统通告和警局档案不是说,自从十年前音乐节举办后岛上就再也没出现过兇案么?偶尔死因不明的几个也是外国游客。死人数目和这么些年佛牌的产量对不上呀?」 姜荻脑袋埋在膝间思索良久,问娜娜:「有没有可能……是偷渡客?」 没有合法身份,做着最廉价的工作,住在臭烘烘的棚屋里,人命如草芥,比阴沟里的老鼠还不如。但凡出点事,就会被尸位素餐的泰国警方推出去背锅,这些人如果客死异乡成为素察的食物,也不会有亲人追究。 「我们在帕黛岛,就是偷渡客。」 素察针对玩家,自然也能针对之前的偷渡者。 娜娜在泰国长大,自是明白姜荻的意思,她正犹豫要不要给江鲟他们打电话说一声,就瞅见姜荻坐地上,拔萝蔔似的在黑雾荆棘的捆缚下往外拔小腿。 娜娜默了默,心想,刚才那么聪明的样子,才维持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冒傻气。 顾延不愧是大佬,口味都与众不同。 黑雾荆棘是顾延的特殊技能,应用范围出奇地广泛,且有一定的自我意识。 姜荻跟黑雾拔了一会儿河,又是软磨硬泡,又是赌咒发誓,哄小狗一样拍拍黑雾荆棘的尖刺。 「顾延让你看着我,也没说上哪儿看着。我们出门,你跟着去不就得了?要是出什么事还得靠你来联繫我哥,做雾不要那么死板嘛。」 姜荻伸出手,黑雾荆棘勾起尖梢犹豫片刻,到底没顶住姜荻的彩虹屁,顺着指尖爬上去,蝎子一样哧熘窜上纤长的脖颈,绕一圈,打个结,尖刺严丝合缝贴住瓷白的皮肤,好似一只哥特风颈环。 娜娜目瞪口呆,这也行? 看来姜荻不但把顾延迷得晕头转向,连顾延的技能都逃不出温柔乡。 第128页 * 姜荻和娜娜都没驾照,一个电话打到酒店前台约车,司机居然是第一天送姜荻他们来度假村的泰国小哥阿肯。他一见娜娜就惊喜地用泰语寒暄几句,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对姜荻也格外热情, 「姜先生,这么晚了还去酒吧?顾先生没跟你们一起?」阿肯黑到发亮,在黑夜里笑出一口白牙,给他俩打开后车门。 「出去兜兜风,看看夜景。」姜荻干笑,「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阿肯恋恋不捨地看一眼娜娜,坐回驾驶座,调整后视镜时在姜荻和娜娜之间霍然看到一个白裙子的小女孩。 他声音发抖,指指戳戳问:「姜先生,到后半夜了还带着孩子出门啊?」 「什么孩子?」姜荻状似无辜,偷偷敲古曼童脑壳。 古曼童出熘下后座,躺在地毯上,黑黢黢的大眼睛紧盯车棚。 阿肯勐地闭眼,再睁眼时后座就剩一个蜜色肌肤的千禧辣妹,一个金髮戴chocker的白衬衫小帅哥。 「我看错了?」阿肯嘀咕着把车开出度假村,沿海滨公路兜风,跟他们介绍哪有好吃的好玩的,又说满月派对那天,就是帕黛岛的狂欢节。 「到时候度假村旁边的沙滩上会燃起篝火台,点燃木材和棕榈叶扎的怪物,配上音响跟真的一样。要我说,比环球影城的侏罗纪恐龙吓人多了。每年都有被吓到心脏病的外国游客,哈哈哈!」 姜荻和娜娜相视一眼,忽而脚踝发凉。 姜荻低头,却见古曼童趴地上,钻进驾驶座下方,只露出两根筷子细的小腿不住扑腾。 卡住了? 姜荻嘴角抽搐,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捞古曼童,就听到阿肯一声鸡叫:「呀!什么东西在咬我,哎呀!」 商务轿车一个摆尾横在路中间,娜娜挤出假笑去安抚阿肯,姜荻趁乱矮下身,一把将古曼童拽出来,用胳膊肘夹住,赔着笑脸提前下车。 「太晚了,离商业街就几步路,我们走着去就好,你回酒店休息吧。劳烦你大半夜开车,怪不好意思的。」 阿肯晕乎乎的,稀里煳涂地被姜荻哄回去,开出去几步路,透过后视镜往回看,瞧见一个半大的白衣小女孩抱住姜荻手臂,一拱一拱地往上爬,一旁的娜娜抚摸小女孩的头髮。 「阿弥陀佛。」阿肯心惊肉战,油门一踩夺路而逃。 * 「妈妈。」古曼童坐姜荻肩头,扯扯他的耳垂。 「叫哥哥。」姜荻撇嘴。 「哥哥。」古曼童竖起青色的手指,远远地指向中心商业街后的居民区,「妈妈,找。」 海岛上当地人聚居的区域多为三层以下的小别墅,谈不上奢华富裕,可蓝绿白相间的小楼,干净清新,门院子里搭着凉棚,院墙贴着小花砖,有浓浓的海岛风情。 大晚上街上空无一人,偶有看家护院的犬只叫唤。越往街道深处走,古曼童就愈发焦躁,两只小手掐着脖子努力不发出尖叫。 姜荻同情地拍拍它后背,问:「能感觉到你亲妈在哪么?」 古曼童下巴搁在姜荻颈窝,戳得他骨头疼,小声应一句:「这儿。」 姜荻没法子,只得挨家挨户去找,有几户人家院墙上竖着防飞头降的碎玻璃,也有几家阴气森森的,一看就知道没做正经生意。 古曼童一路上都不吭声,直到走进居民区深处的一幢二层小楼,才挤出一声尖叫,浑身战慄,探出尖牙就要往姜荻肩头啃。 啪!古曼童整个儿被黑雾荆棘甩飞出去,重重撞在对面的院墙上。 姜荻后怕地摸摸颈侧,唿噜几下黑雾荆棘的软刺,捡起古曼童,交到娜娜怀里。 黑雾荆棘得意地喷出鼻息,姜荻嘆口气,看一眼它,再瞅一眼古曼童和娜娜的木偶娃娃,心想,他这哪儿是下无限流副本,简直是来当幼儿园园长了。 「我进去,你在外面望风?」姜荻悄声问。 娜娜摇头:「不行噢,陪你出来已经得罪顾延一回了,再让你单独行动,要是出了什么事,明年今日就是你我的忌日,在下头打牌都凑不够人。」 姜荻吁一口气,活动手脚,先扔一颗石子进院墙探路,没听到狗叫和多余的动静,就后撤几步,助跑翻上院墙,悄无声息落地。 顾延安排的体能、体术训练多少有点作用,放在一个半月前,姜荻体测引体向上最多做两个,打死都不会相信自己能有那么好的身手。 娜娜也背着古曼童翻进院子,蝉鸣凄切,两人蹑手蹑脚往后门去。 两层楼都没开灯,断断续续有收音机的播报,音乐声欢欣悦耳,但在寂静的深夜里分外诡异。 后院厨房的门锁着,窗户虚掩,布帘油污点点。姜荻竖起耳朵听了会儿,确定里头没人才像猫儿一样手脚并用地翻过窗框,跳下灶台。娜娜紧随其后,悄默声跟上。 煤气灶上小火煨着一只砂锅,水汽扑开锅盖,咕噜噜冒汽,肉香四溢。 姜荻眉头一挑,正要揭开锅盖瞅瞅,眼尾余光便瞥到厨房角落的地上安放着一座眼熟的佛龛。 佛像通体猩红,面朝油污污贴满狗皮膏药和老旧墙纸的墙面,明明取的是「达摩面壁而坐,终日默然」的典故,却因身处烟火气浓郁的厨房而十分古怪。 「跟佛牌店弄死尹圣贤的那尊佛像一模一样,都是面壁思过的pose。」姜荻绕着那处角落走,「可能有地缚灵,咱们小心点。」 第129页 娜娜点点头,姜荻才握住门把手,却被她一把拽住衣摆,躲进橱柜下方。两层空荡荡的碗柜,他们像停尸房的尸体,一人躺一层,吃了一嘴的灰。 不待姜荻发问,厨房门吱妞一声,打开了。 啪嗒,啪嗒,人字拖踩在地上,步履蹒跚。 一个白髮苍苍手脚浮肿弓腰驼背的老头,一步一颤地挪到灶台边,俯下身,一只手背在身后,一首揭开砂锅盖,油汪汪的肉腥气顿时满屋都是。 姜荻抻长脖子,只能看见他斑斑点点的小腿,血管凸出发紫,大约是个活人。 老头取过挂钩上的汤勺,舀一勺肉汤,吸熘嗦一口,咂摸几下:「太老了。」 随后,他打开冰柜,用扒拉柴火的铁钩勾起一扇带骨的冻肉。那大小不像猪,也不像牛羊。 姜荻瞳孔缩成一点,冒出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这该不会是人的肋骨吧? 还是个小孩的肋骨。 姜荻浑身一颤,两条长腿蜷起憋得难受,这一吓,就情不自禁蹬到碗柜上。 咚。 第56章 满月派对16 姜荻心跳骤停, 死死咬住下唇,捂紧古曼童女娃的嘴。灵体的触感如同井水, 姜荻冻到发抖也不敢松开。 老头趿拉人字拖来到碗柜旁, 桦树皮一样的皮肤上老人斑清晰可见。娜娜躺在上一层隔板,老头一低下头就能看见她。 姜荻为娜娜提一口气,小腿蓄力准备往老头膝盖上踹时, 后者脚步一顿, 躬身揭开碗柜边上的米缸盖,好像从里头取出了什么东西。 米粒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乖孩子, 不要闹。」老头嘶哑的声音响起,一字一顿的像踩断风干的树枝,「爷爷给你买糖吃。」 朦胧的月光透过油腻的窗棂, 照亮他怀里的孩子——竟然是一具三个月大小死去的男婴。 青紫的肌肤,眼皮被人为割去, 眼眶空洞, 手脚肿胀, 乖乖躺在老头细瘦的臂弯里一动不动。四肢和脖颈关节处有显眼的缝线,伤口犬牙差互, 像被某种野兽粗暴撕扯过, 再草率地缝上。 他们居然当真拿小孩的尸体做古曼童! 一股火气蹿上天灵盖,姜荻按捺住怒意, 眯起眼睛细细打量,果不其然,老头侧过身时,有一道模煳的白影趴伏在他背上, 压得他的嵴背愈发佝偻, 而那糟老头子对此一无所觉。 忽然间, 那道白影钻进死婴的躯壳里,干瘪的眼珠登时充盈膨胀,只有瞳仁没有眼白,像一对黑漆漆的葡萄,一瞬不瞬望向姜荻。 「乖孩子,乖宝宝。」老头大喜,胳膊肘却在发抖,险些抱不住,「在看什么?那里有什么?一个空柜子,没有吃的。」 姜荻悚然一惊,眼瞅着老头抱着古曼童走近,那古曼童男婴陡然爆发出响亮的哭声,厨房的窗子砰砰直响,连带着姜荻怀里那只小女娃也挣扎着想尖叫。 老头怕控制不住古曼童,喘得像只破风箱,哆哆嗦嗦从碗柜上方取出一盒蓝罐曲奇,包装印花斑驳,看上去年代久远。 他高举铁皮盒,晃了晃,里头的东西就哗啦啦地响。 男婴果真安静下来,吮吸手指,眼巴巴看着老头取出一把黑色的糖果,塞进他嘴里。 它嚼了两下,眼珠子就瘪下去,眼头淌出两道紫黑的泪水,歪在老头臂弯里一再动弹。 「婊.子养的死小子。」老头慈爱的语气一转,变得恶毒又市侩,「几颗蝙蝠屎就把你打发了?再养你一个月,养不成的话就没人愿意做你爸妈,要是砸手里了,就拿你去餵狗。」 说罢,就把男婴塞回米缸,埋上厚厚一层陈米,嘭地盖上木盖,背着手黑着脸离开厨房。 姜荻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噗通从碗柜里滚地上,捎带手儿把娜娜拽出来。 厨房黑湫湫的,两人俱是灰头土脸。 娜娜拍掉刘海上的蜘蛛网,说:「他是佛牌店的老闆。」 「猜到了。」姜荻脸色难看,把古曼童女娃拎到眼前,问她,「你的身体也在这里吗?」 女娃摇头,咧咧嘴:「妈妈,卖。」 姜荻心头髮酸:「你妈把你卖了,你还要来这儿找她?」 「嗯!」女娃咯咯笑。 「这样的妈,有什么可找的?」姜荻弹小女娃一个脑瓜崩。 娜娜假睫毛扑闪,神色复杂:「不是每个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 姜荻见娜娜情绪低迷,肩头的木偶人也耷拉下脑袋,于是清清嗓子小声商议。 佛牌店的老头是人类,而且是帕黛岛本地人,对于素察,他一定知晓内情。 既不是鬼,他们也不好直接用武力解决问题,谁知道这栋房子里还有几只没卖出去的古曼童和用于佛牌制作的尸体。万一惹到个兇狠玩意,他俩还能逃命,老头可不一定能活,丢了线索就得不偿失了。 「小姜,你想怎么做?」 姜荻下唇咬出血丝,拍板道:「想办法把他引出去,绑票!」 娜娜勉强笑笑,合掌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二层小楼阴气重重,姜荻没在二楼卧室找到老头的身影,就循着阴气往地下室走,娜娜则按计划,守在楼梯口接应。 他双手持枪,夜鹰的黑钢枪身颇有分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狭小过道里握着格外有安全感。 地下室房门虚掩,姜荻扒住门缝窥视。 第130页 昏暗的地下室仅有一枚裸.露的灯泡,长长的电线垂下,轻轻摇曳,光圈一晃一晃,照亮地下室正中一个七八平米的蓄水池。 空气中瀰漫刺鼻的福马林味。 老头拖着那根扒柴火的铁钩,在潮湿的瓷砖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他像个检查种猪体格的饲养员,蹲在池子边,用铁钩勾起一具尸体,苍白肿胀的尸体就随之上浮。检查完一轮,像是不大满意,粗哑地骂了几句土话,又勾起一具沉底的女尸。 老头念念有词:「你卖的两个小孩,一个已经有了新妈。可惜你女儿不怎么听话,三番五次跑出家门。你在下头要是见着她,帮我好好骂她几句。你的小儿子,再让我养几天就能找到下家。等吉日到了,就用你做求子佛牌,在曼谷销路好,还能卖到国外去。」 被勾住髮髻浮起来的女尸肚子胀得像个西瓜,长发如水草般漂荡。 老头长长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别怪我嘛,要怪就怪你生了五个,一个也养不起。你们母子三人能去好人家享福,还得感谢我呢!」 姜荻瘆得慌,肩头的古曼童小女孩抱住头,失声尖叫。 「我靠!姑奶奶,你要叫说一声啊!」 姜荻抬高肩膀堵住耳朵,一脚踹开房门,砰砰砰几道点射,大喊:「fbi,open the door!」 老头吓一大跳,甩下铁钩就想跑,却被几颗粉色的弹光拦住去路。姜荻气势汹汹,老头还以为是真枪,跪趴下去,高举起双手。 「算你识相。」姜荻嘚瑟,一脚踩在佛牌店老头的背上,担心他老胳膊老腿太脆,收了七分气力,「趴好了,敢动一下我崩了你。」 「长官,长官,帕黛岛在泰国,有事也该叫我们岛上的警察……」老头琢磨出味来,恐惧地瞪向姜荻,「你是谁?!想做什么?我这儿是正经生意,帮死掉的偷渡客收容尸体,等他们家里人来赎。我做的是善事……」 不等他说完,姜荻就一梭子子弹打过去,桃粉色烟雾迷了老头的眼,痛得他哀叫连连。 说时迟那时快,姜荻脚踝一阵湿冷,他才低下头,就见一只手从蓄水池伸出,正攥着他的踝骨往下拽。 姜荻整个人往前一扑,一脚蹬开那只手,身后的水面如沸。 他头皮发麻,僵硬地扭过一瞧,一池子,拢共十几具尸体竖立在池底都睁开无神的黑眼睛,纷纷伸长胳膊推推挤挤企图爬上岸。 古曼童女娃抽抽搭搭往池边跑,浅白的灵体仿佛要融化在福马林味的水雾中。它哭声越大,尸体们就越躁动。 姜荻人都傻了。 眼见古曼童哭喊着妈妈,不顾一切跃下水池,剎那间就要被尸体们撕碎,被浓浓的尸气融化,姜荻扫过一排烧灼弹,炸开水花。 脚尖勾起铁钩,凌空踢进水池打开一只青绿的手臂,再长臂一捞,一手夹起古曼童,一手拎佛牌店老头后领,叼住夜鹰,拖家带口地往楼上跑。 「小姜,这里!」 娜娜啪地打开灯,喝退几具湿尸,等姜荻戴人跑过楼梯口,再一把将木偶娃娃掷向攀爬扭曲的尸堆。 木偶剎那间膨大数十倍,力若千钧挡在半道,翠绿的裹纱裙随阴风鼓动,木制的关节嘎吱作响,大手一拍,像拍西瓜一样拍碎了一具尸体的脑壳。 姜荻瞠目结舌,心说,我的姐,这也太能打了。 接着,他端起放在楼梯口五斗柜上的曲奇罐,不顾佛牌店老闆暴殄天物的目光,打开盖子当空挥撒。 噼里啪啦,整盒蝙蝠屎撒豆子似的落到尸堆上,挤挤挨挨的湿尸们停下动作,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滚落,堆成一摞。 「卧槽,吓死爹了。」 姜荻大口大口喘气,找来抹布堵住老头的嘴。 几分钟后,娜娜从客厅回来,柳眉轻拧:「小梢姐一会儿开车来接我们。」 姜荻吁口气,看到古曼童偷偷摸摸往下跑,一口气又提上嗓子眼。小女娃蹲在楼梯上像颗白蘑菇,歪着脑袋看底下的尸堆。 「喂,你可别再搞事了,跟我们回去。」姜荻没好气。 古曼童晃晃脑袋,指了指下面:「妈妈。」 它侧躺在台阶上,和那具肚子肿胀的女尸相隔一臂,像躺在襁褓中的婴儿,姜荻心软了一瞬,嘴唇微张,终是什么也没说。 * 陆小梢见他俩把一位鹤髮鸡皮的老头搬进后备箱,挑一挑斜飞的眉尾,并不惊讶。 一路驱车赶回度假村,日头一寸寸涌出海平面。 姜荻惊讶:「我们才出来没一会儿啊。」 陆小梢笑嘻嘻的:「你跟顾延说去。」 娜娜束手束脚坐着,唉声嘆气,想到顾延会有的责难,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回到别墅,顾延等人就坐在客厅,马克杯挂着咖啡渍,披萨外卖纸盒整齐堆在厨房角落。 姜荻踏进房门,嗡嗡的对话声一顿,顾延冷冷地扫过来,环抱双臂,漫不经心地看向他。 「哥。」姜荻臊眉耷眼地挪过去,「早上好。」 娜娜跟陆小梢一道把老头搬去客房。江鲟拿方巾擦眼镜,站起身,微微一笑:「我负责审问。」 刘文婷见气氛不对头,也跟着出去,不多时,客厅里就剩下顾延和姜荻两个人。 顾延不说话,姜荻心里就发虚,但他虚了没两秒,就理直气壮起来。 第131页 他脖子上都套颈环了,有黑雾荆棘在,他就是跑到地球另一头,顾延都能找到他在哪儿。现在挂着一张脸,几个意思? 「我去洗个澡。」姜荻闷闷不乐。 顾延依旧不做声,姜荻更来气,心里酸熘熘的,脏兮兮的t恤短裤啪地甩马桶盖上,打开花洒,丝丝凉意沖淡他的烦躁。 雾气濛濛,姜荻舒服地闭起眼,唔了声,忽而肩膀一沉,被人扣住后颈,推到水汽淋漓的马赛克瓷砖墙面上。 「!!!」 姜荻浑身僵直,浴室光线明亮,他一.丝.不.挂还撅着腚,想挣扎却根本敌不过顾延变态的力气,湿润的肌肤很快被热汽蒸红。 「到处乱跑,谎话连篇。」 顾延箍住姜荻腰身,拇指指腹去揉搓腰窝,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充斥掌控欲,像上了弦的弩,绷出喑哑的嗡鸣。 「我没有。」姜荻呜咽一声,脚趾蜷缩。 花洒大开,顾延的衬衫湿透了,洇出块垒分明的肌肉线条。姜荻只比他矮几公分,身材并非纸片人那挂,却被顾延的气场笼罩,膝窝发软。 顾延的目光尖刀般划过他全身,姜荻感觉自己就像块豆腐,轻易被吞吃入腹,被顾延吃得死死的。 「你出去。」姜荻挤出哭腔,实在是羞耻万分,「我们又没在交往,顾延,你不能……」 「那你昨晚主动亲我?」顾延捂住他的嘴,虎口卡在嘴角,感受湿漉滚烫的唿吸。 「那不算!」姜荻耍赖。 忽而,他浑身一震,哗哗的水声掩盖住规律和不规律的动静。 「算不算?」顾延附耳问。 「不……」姜荻哽咽,咬死不认,「不算。」 奶香橙花味的沐浴露泡泡沾上南洋风情的小碎花马赛克墙砖,一缕缕沿姜荻膝盖、小腿滑落,小腿肚时而放松,时而绷出利落明快的线条。 雾气朦胧,人影幢幢。 一小时后,姜荻行尸走肉一样从浴室飘出来,指尖摸了摸酸痛的嘴角,等顾延给他吹干头髮,换好衣服,还没回过魂。 顾延啧了声,放下吹风机:「一会儿开会,你别去了。」 「不行。」姜荻捶一把沙发,喉咙有些干。 顾延欠揍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会被看出来。」 「看出来什么?我们又没有……」 姜荻嘴快,下一瞬,他就咬住舌尖,扭过头去瞪顾延,眼尾绯红。 虽然没有那啥,但也跟那啥了差不多。 怎么会这样?!他不要做人了!姜荻心里哀嚎。他想逃离地球! * 副本第六日,坏猴子酒吧。 玩家们零零散散,三两个坐成一桌,气氛有些沉闷。 昨天半夜死了三名玩家,没在素察的狩猎中死去,死因全是内斗,其中有两人还是联盟里负责情报和后勤的玩家,各自的队友都心有戚戚。 顾延从正门进来,身后跟着戴着口罩的姜荻,金髮蔫蔫地耷拉在眼角。 玩家们互相交换眼神。 之前怼过顾延那位壮汉昨晚上死了队友,捞起白背心擦一把眼泪,焦急地发问:「顾延,你到底有没有计策?才第六天,就剩39人了。对面轻松,拿了人头去给素察交差。我们呢?任人宰割吗?」 顾延冷淡地掀起眼皮,并不理睬。 「昨晚,江鲟安排情报组去盯梢神之齿的人,情况如何?」 江鲟拿出记事本,温和道:「找到了其中两个人的落脚点,和尼古拉·甄金斯可能的住处。」 「顾延!」 砰!壮汉一拳捶向桌子,橡木圆桌登时碎为粉末。 姜荻缩缩脖子,就见顾延抬手,一道黑雾荆棘嗖地蹿出去,绕住壮汉肩背,硬生生把人按回座位。 「江鲟给每个人规划过巡视、蹲点的路线,每天随机改变路线、时间、搭档。」顾延神色淡漠,似乎对死去的玩家毫不在意,「你的那位队友,没记错的话,姓赵,他呢?做了什么?」 壮汉像干吞了一瓣榴槤壳,涨红了脸,神色颓唐。 「心存侥倖,两天按一样的路线去蹲守,被人抓了个正着。记住,现在我们是猎物,对面是猎人。猎物行差踏错,就会死。」 顾延话锋一转:「不过,从现在起局势不一样了。想死的人大可以反水,想活下去的人,跟我走。」 话音未落,空气中响起系统的机械女声。 【叮咚!素察的花园闯进两只不知所谓的小老鼠,忠实的信徒将为素察找到他们,撕碎他们,献祭他们。作为回报,素察将赐予他的鳞甲。卑微的信徒啊,这将是你无上的荣耀。】 作者有话说: 小姜:嘴硬()软。 第57章 满月派对17 听到系统通知, 姜荻浑身一凛,与娜娜对视一瞬就迅速分开。 「两只小老鼠」的指向不明, 但他直觉说的就是他俩。 姜荻若无其事垂下眼睫, 恹恹歪在顾延肩头,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小腿在圆桌下与顾延相碰, 又像烫到一样分开, 宽松的沙滩裤在膝弯映下阴影,湮没几点红痕。 落在旁人眼里, 便是被顾延狠狠享用过的模样,连黑雾荆棘颈环都明明白白写着「顾延的所有物」,明目张胆地偏爱。 可惜了, 百无一用的菟丝花,没了顾延, 就会被豺狼虎豹碾碎, 死无葬身之地。 第132页 嘲讽的眼神若有若无, 落在姜荻脸上火辣辣地疼。 姜荻火大,但为了不露馅只能硬扛着, 谁知道这群玩家里有没有观望局势, 时刻准备反水的人。他没那么傻,不会为了一时的面子赌上性命。 玩家们讨论几句系统通告也没聊出个所以然, 顾延指尖轻敲桌沿,酒吧便阒然无声。 「素察不可战胜,有人出于恐惧投向它,是人之常情。」顾延勾起恬不为意的笑, 神情倨傲, 「但是别忘了, 我们的任务只是活过十五日,杀死素察不是必要条件。」 众人愕然,都有些恍惚。 快一周过去,每天的系统通告字字句句都在加以暗示,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不断减少的玩家数目也在加剧恐慌。 随时间推移,玩家们仿佛被怪兽驱赶到绝地瑟瑟发抖的猎物,愈发确定素察的兇残和强大。恐慌漫延,便轻易陷入思维怪圈,认为不杀死素察就一定会死。 但是如果,悬崖之后是一片坦途,绝地根本就不存在呢? 姜荻眼睛发亮,借桌布掩护攥住顾延手腕,又被顾延反手扣住,十指相扣。 「延哥。」姜荻面皮发烫,想抽回手却没抽出来,清清嗓子,「那按你的意思,现在压根不是玩家和副本boss在斗,而是咱们这些人和另一批玩家的斗争?他们难道想不到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脑子进水啦?」 一屋子脑子进水的玩家纷纷咳嗽以示不满。 姜荻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问顾延,接下来几天该怎么做? 「我都听你的。」 此话一出,把其他人酸得牙疼,这又乖又甜又辣的,也不知道顾延打哪儿捡来的宝。 顾延一根根捋过姜荻手指,把玩柔软的指腹,指甲轻轻划过姜荻小臂内侧的软肉,正大光明地调情。 「这两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假如把所有玩家都聚集在一起,互相监视,确保没有人违反规则,所有人都清心寡欲,那么素察就会失去猎物,到时会发生什么事?」 江鲟推推眼镜,温言分析道:「素察的祭台,是泰国供奉饿死鬼的棕榈木祭台。一个无法离开深山,也没有供品的饿死鬼,想必会很痛苦吧。」 「可是不止我们这儿有玩家,对面至少还有15人。」娜娜插嘴。 话说到这份上,在场的大部分人都领悟了顾延的意思—— 只要他们这边遵守规则,对面那群想要杀良冒功的玩家就会为了成为信徒而自相残杀。 一旦对面内讧,在他们掌握数个敌方落脚地的前提下,形势优劣便会瞬间逆转。 猎物摇身一变成为猎人,而踏入歧途的猎人们则会慌不择路露出破绽。 在诡谲的梦魇中,有时破解副本不在于战力多少,技能、道具是否强势,甚至不在于掌握了多少线索。有时,一个简简单单解题思路和心态的改变,就会得出全然不同的结果。 玩家们看顾延的眼神信服许多,姜荻却悚然一惊,别人是清心寡欲了,那他呢?! 早上他被顾延按在浴室穿衣镜前,被哄着做那些羞人的事,跪得膝盖都青了,嘴角也撑得好痛,现在倒想起来要禁慾了? 这不是坑爹吗? 姜荻不痛不痒踹顾延一脚,懒懒散散地听江鲟安排人手出去刺探情报,通知众人入夜前到月亮度假村集合,他一会儿去包一个大house,保证风景优美视野良好。 众人一窝蜂散了,留下顾延和姜荻,一个虎着脸,一个漫不经心虚虚搂着人,有一搭没一搭揉搓膝盖的淤青。 「又气什么?」 「你干的好事。」姜荻深唿吸,小腿大喇喇搭顾延腿上让他按,恃宠而骄写在脸上。 顾延瞭然,耐心解释:「早上那种情况,我也控制不了。」 「谁说这个了?」姜荻耳尖红如石榴,「我问你,明知道不能做坏事,还要顶风作案,为什么?跟我说是你情难自禁,擅闯浴室的混蛋!坏人!小兔崽子!」 顾延觉得姜荻这样实在可爱,骂他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个词,俯身过去,把姜荻压卡座沙发上,单膝跪在他腿间。 「做坏事?什么坏事?」顾延明知故问,笑意发闷,「具体说说?」 姜荻气急,心里大骂,特么的公众场合啊,顾延这王八犊子!转念一想,顾延是王八犊子那他是什么?更是气到磨牙。 见姜荻浑身的毛都炸了,不断扑腾挣扎,顾延指腹往下按,隔着阴冷的黑雾颈环抚摸他的喉结,眸光晦暗。 姜荻顿时没了声音,抿紧唇,在顾延的压制和掌控下丢盔弃甲。 「他们通关是他们的事,我只在乎你。」顾延道,「你的体质特殊,时不时被副本里的鬼怪盯上。算上四面佛,三次了,姜荻,它们总想用你的身体做容器,为什么?」 姜荻浑身的血都凉了,脉搏汩汩狂跳,心想,顾延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一定是的。他全身上下都是破绽,顾延又不是真的恋爱脑,不会为他自欺欺人。 现在怎么办?管顾延叫哥哥还来得及吗? 「我不知道。」姜荻嗫嚅着别过脸,金髮散落在深色的皮质靠垫上。 顾延沉默片刻,把姜荻拽起来搂进怀里,下巴搁在他发顶,像抱一只橙香面包味的毛绒玩具。 「我们需要冒险,引蛇出洞,素察和四面佛都不能留。」顾延声音低沉,「害怕么?」 第133页 姜荻摇摇头,金灿灿的髮丝柔软如稻花,摩挲顾延的下颌。 「好。」顾延轻声笑了笑,好像很高兴。 * 江鲟在姜荻他们的别墅附近另租了一套带地下室、游泳池的独门独院,四层楼六房六卫,让酒店专门加床,24人勉强住得开。 佛牌店老闆阿杜德就关在地下室的酒窖,四面无窗,隐形门加密码锁,完美的监.禁密室。 绑架npc的事,江鲟不是第一次做,审讯的小技巧连吹带打连蒙带骗,都犯不上刑讯逼供,跌份儿,和尚都能被他说还俗了,更别说一个上八十岁的糟老头子。 姜荻进屋,瞅见阿杜德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把晒干的咸菜,蔫头耷脑瘫在角落。 「该问的都问了。」江鲟端坐在圈椅上,长腿交叠,「整座帕黛岛,一共有十户人家做佛牌和古曼童生意,用他的话说,就是十位黑衣阿贊,算上给他们提供尸源的,负责销售、运输的,还有警局的人脉,掺合进这桩生意的岛民有上百人。」 「长官,我也不想的。」阿杜德颤颤巍巍,嘴角淌出涎水,「可我们这儿祖祖辈辈都做这份营生,我不做,上面的人,下面的人都要没饭吃,我是真的不想啊。」 姜荻攥紧拳头,紧贴裤缝线,气极而笑:「胡说八道。素察死之前,你们也做这些丧良心的活?」 阿杜德张了张嘴,还想狡辩,见姜荻愣头青那样,以为他说不上话,转而跪着去求江鲟。 「长官,我把钱、佛牌,家底都掏给你们。求你饶我一命,我还有两个孙子,他们在曼谷读书都指着我的钱吶。」 江鲟微微一笑,指向姜荻:「他是老闆,求他才对。」 阿杜德哑然,嘴皮子发抖,哆哆嗦嗦去抱姜荻小腿。 姜荻蹿到门边,撇撇嘴角语带嫌恶:「别拉拉扯扯哭天抢地的,改明儿说我不尊老爱幼,坐起来说。说清楚,你们跟素察到底有什么联繫?」 阿杜德犹豫再三,吐露一桩往事。 帕黛岛一向有供奉饿死鬼的习俗,那些兇恶的厉鬼,死后灵魂都因飢饿而烧灼,痛苦不堪。建在山里的两座祭台,最初就是为了安抚两只饿死鬼,好助他们早日完成赎罪,重新投胎做人。 素察的连环杀人案的确在岛上引起过恐慌,嫉恶如仇的岛民们将他吊死,大快人心。但在得知素察四面佛之子的身份后,舆论就渐渐变味。 负责抓捕、绞死素察的几位岛民或被驱逐出岛,或被集体孤立,人人都害怕四面佛父子会降下怒火,便纷纷祭祀起素察。 恐惧带来的信仰,在一位佩戴佛牌的女子死在祭台前后愈演愈烈…… 「她是我姑姑。」阿杜德说,「她去求素察保佑生产顺利,却被素察吃了。她遗落的佛牌转手到岛上一个石女手上,一年后,那个註定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怀孕了。」 从那天起,岛民就和素察达成了不成文的默契,仿佛犀牛和红嘴牛椋鸟的共生关系,他们搜罗祭品,素察负责杀死,制造一具具横死的尸体。而帕黛岛也成为伪装成度假胜地的人口贩卖中心。 这些话都在姜荻意料之中,可当真听到耳朵里时,仍然觉得反胃。 他轻声问:「你们黑衣阿贊养小鬼,扒人皮、碾骨灰做佛牌,不怕被反噬么?」 阿杜德喉头被痰哽住,咳嗽声震天。 「你身上带了什么,让你敢直接与它们接触?」 姜荻蹲下身,与惊慌失措的阿杜德对视,直白坦荡的目光从他凹陷的眼窝扫向皮带上挂的一串钥匙,在五六把钥匙中有一支玻璃试管一样的挂坠,管子里是一撮黑色干枯的头髮。 阿杜德瞳孔缩成一点,眼睁睁看着姜荻一把拽下他的钥匙扣,唿喇喇地在他眼前晃了晃。 「是这个,对吗?」 阿杜德的喉咙挤出痛苦、畏惧到极点的哀嚎,姜荻站起身,咧嘴一笑,得意洋洋的沖江鲟抬下巴。 「把他丢回家吧。」姜荻不顾阿杜德的哭求,笑着说。 「嗯,也好。」江鲟颔首,「他现在也没什么作用了,就这么办吧。」 「那好,还得麻烦你了。我去跟我哥说一声,先走一步啦。」姜荻摆摆手,一熘烟跑了,留下一串噔噔噔的脚步声 江鲟的镜片划过一抹神秘莫测的寒光。 姜荻不知道的是,在一旁的江鲟眼里,他方才问话的语气和神态都像极了顾延。 * 第六日一整天,如顾延所想什么也没有发生。时针指向晚上十二点时,冰冷的系统通知没有响起,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今晚是个平安夜。 众人陆续回房间睡下,姜荻他们六个分到一个套间,圆形大床分给三个姑娘,江鲟睡外间的沙发,顾延和姜荻就顺其自然在落地窗前睡下,抬头便是满天星斗。 两张酒店加床被顾延轻轻踹一脚,併到一处,姜荻原本还在扭捏,等不远处的江鲟摘下眼镜睡了,他就释然了,不再追究顾延的先斩后奏,乖巧又妥帖地蜷起身子缩顾延怀里。 「转过来。」 顾延揽住姜荻的腰,从后抱着他,线条分明的胸腹肌肉严丝合缝贴着姜荻的嵴背。 姜荻摇头:「让你抱着就不错了,不要得寸进尺。」 顾延嘆口气,温热的鼻息羽毛似的抚过姜荻耳廓,不出声地含吻柔润的耳垂。 第134页 「有人。」姜荻拿胳膊肘怼他,膝盖併拢,难耐地摩挲,「而且我们说好了的,约法三章。」 顾延冷嗤一声:「约法三章,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姜荻被他怼得没话说,想想也是,遂振振有词道:「没错,我就是要骗身骗心骗你的老婆本,怎样?咬我啊?唔,痛痛痛!」 顾延隔着衣服,往他后心口咬了一口。 妈的,牙口真好。 此时的《梦魇之牙》评论区。 「地铁,老人,手机.jpg」 「锁了什么?锁了什么?连续锁两章,一万字啊,什么意思?!万字长车是我这个付费用户不能看的吗?如果不能,我愿意出双倍!」 「理讨,姜荻真的有点渣了,到现在都没承认跟顾延交往。又纯又渣是怎么做到的?要不是你可爱,早就被顾延日得喵喵叫。」 「家人们,我刚去百度了一下,发现一件恐怖的事。」 「展开说说?[耳朵]」 「帕黛,在泰语里的意思是,去死。」 「艹,大晚上把我吓出汗了。这是什么意思?小情侣又危险了?」 「小姜,危!紧急救援,贊我给姜荻空投大狙一把。[贊][靶子]」 作者有话说: 满地乱丢伏笔的我有多靓仔,回收伏笔的我就有多狼狈 第58章 满月派对18 倒v结束 天蒙蒙亮, 负责送佛牌店老闆阿杜德回家的陆小梢打来电话说,老人家年纪大了, 刚进家门就手脚抽搐, 口吐白沫,瞳孔缩成芝麻大,仿佛经受了极大的惊吓。 她象徵性地做了心肺復甦, 拨打急救电话, 遗憾的是人没救回来。 陆小梢语气轻快,半点遗憾的样子都无, 还问姜荻要不要吃冬荫功汤面,她打包回来给大傢伙做早午饭。 一旁的刘文婷在电话里问:「小姜,殡仪馆的人到之前, 我在阿杜德家内外都拍了照片,这儿阴气很重, 不成形的灵体有一二十个。地下室池子里的尸体和厨房米缸里的几只古曼童该怎么处理?」 顾延接过线, 淡淡道:「我去吧。」 说罢, 顾延挂断电话,当着一众人轻按姜荻后颈:「等着我, 别乱跑。」 少年的脖颈瓷白纤长, 当中一圈黑雾颈环,顾延没提, 姜荻也就没想着摘。 「我知道轻重,不会乱跑的。把我当小孩儿啊?」姜荻面露羞赧,搡顾延一把,「哎, 哥, 你要去快去, 别让俩姑娘等急了。」 顾延点了几个会方术,有处理恶灵经验的玩家,等酒店前台送来一大箱子快递,商定好一会儿去集市买活鸡和红线,才不紧不慢准备启程。 纸箱封箱胶用黑雾荆棘划开,竟然有满满当当一箱子中式纸钱和金元宝,发货地是曼谷的唐人街。 「这啥?」姜荻瞠目咋舌,「你等了几天不出手,就是在等这些?拿中国的纸钱,祭泰国的鬼?」 顾延觑他一眼,脸上写着:「怎么,不行么?」 姜荻手指头打颤:「这这这,算洗钱么?」 顾延闷笑一声,客厅里其他玩家也都笑出声,姜荻臊红了脸。顾延捏捏他的手心,低声说:「走了。」 「嗯,拜拜。」 走走走,赶紧滚蛋! 趁客厅人都散了,顾延凑过去飞快地亲一下姜荻的嘴角。 左右无事,玩家们游泳的游泳,打牌的打牌,客房服务叫来一张麻将桌,稀里哗啦开始搓。几个外国玩家没玩过,姜荻就帮着弘扬国粹科普规则,几轮下去新人们手气惊人地旺,把姜荻打得嗷嗷叫苦。 如果不说,谁都看不出他们跟帕黛岛上其他度假的游客有任何区别,反正全场消费由顾公子买单,此时不造,更待何时? 姜荻去游戏室跟江鲟玩了几把《人类一败涂地》,结局惨不忍睹,回到卧室补眠,却在临窗的小圆桌上看到两杯火烈鸟鸡尾酒。 番石榴汁加上朗姆酒,在阳光下流转出宝石般的水红色,两只西瓜切的火烈鸟嘴对嘴,鸳鸯交颈。 托盘下压着一幅儿童简笔画,黑色蜡笔涂抹出一位孕妇,分别牵着一个小女孩和小男孩,三人皆扬起大大的笑容,背后是一栋房子和无垠的大海。线条粗糙幼稚,有些阴森。 姜荻怔了怔,拿起画注视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 「在看什么?」顾延抽走画纸,垂眸瞅了眼。 姜荻一跃坐上圆桌,拿起鸡尾酒,嘬一小口,被酒精味冲到脸拧成一团。 他心里有些惆怅,想问顾延自己是否做错了事?那古曼童小女孩是被亲妈卖了,他们却把它送回母亲身边。现如今他们一家三口团聚,在地下安息,可无论是佛牌还是古曼童,都不是他们做一场法事,杀一个黑衣阿贊能够解决的顽疾。 光是帕黛岛,就有十个黑衣阿贊,更毋论泰国其他地方,有太多的人像食腐的蛆虫吸附在尸体上生存。 他们有不同于常人的力量,但能做到的事依然太少。 顾延坦然自如,挤开姜荻双膝,让他两条长腿搭上胯骨,又迅速按住姜荻的两只手腕,不由分说地压制住他挣扎的可能。 「心情不好?」 顾延并未吻下去,只是用鼻息描摹姜荻俊秀的五官,锁骨到耳根的皮肤红了一片。 卧室门没锁,娜娜他们随时可能进来,姜荻有点紧张,在顾延的大手往上推他宽松的沙滩裤,看到肌体自愈能力作用下完璧无瑕的腿弯,俯身下去想重新印下痕迹时,这份紧张到达了巅峰。 第135页 「不行!」姜荻抬高膝盖,怼了顾延一下,「绝对不行。」 他可以跟顾延接吻,甚至可以互帮互助,可是绝不能做到最后那一步。 说他掩耳盗铃也好,自欺欺人也好,但姜荻总觉得,没做到最后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顾延的脸沉下来,声音像微融的冰块:「不行什么?忙活一天,亲一下都不行?」 我信你个鬼! 姜荻瞪他,终还是被顾延抬高下颌,稀里煳涂接了个漫长、湿淋的吻。 两杯鸡尾酒一半喝一半洒,姜荻眼尾醺红,人也醉醺醺的,心想,妈的,又被套路了。 * 副本第七日,依旧是平安夜。系统再度通告悬赏两只小老鼠,以平息素察的滔天怒火,不知为何,毫无感情的系统女声被姜荻听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娜娜在茶几旁席地而坐,电视在播放泰国狗血剧,演员们一会儿大喊,一会儿尖叫,一会儿互甩巴掌。 姜荻看着她一遍遍梳头髮,黑亮的髮丝拢成一大把马尾,心下瞭然,安慰道:「放松点,不会有人知道的。」 「如果呢?」娜娜声音颤抖,「素察刀枪不入,他的鳞甲一定是s级的特殊道具。」 财帛动人心,即使有顾延护着,他俩的情况也十分危险。 「没有如果。」姜荻说,「这事我连延哥都没告诉,更不会有别人知道。」 见他如此笃定,娜娜深吸口气,弯弯月牙眼,强自冷静下来,对姜荻道一声谢。 虚掩的客厅门外,空无一人的走廊里,顾延隐没在阴影中倚靠墙面,环抱双臂,神色如阴雨天涌动的浓云。 令人窒息的平静一直持续到第九日,没有一个人淘汰。 第十日,零点的钟声敲响,书里的24名玩家都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他们的神经都紧绷起来,所有人都清楚,这份平静不会维持太久,对面有15人,领了成为素察信徒的支线任务,就意味着一定要杀人。但对面的玩家中大多数并非单打独斗,才有资本在最开始拒绝顾延的合作提议。 「这么说吧,如果他们不想内斗至死,牺牲掉己方队友的话,最后五天……」江鲟擦拭眼镜,温声推演局势,「对面最开始会畏惧于我们的人数,以及顾延的存在,不会上赶着找死,而是以小队为单位自相残杀。但当他们意识到这么做只会让我们坐收渔翁之利时,就会有人出面收拢残兵,向我们发起挑战。」 「要小心一个人,尼古拉。」姜荻眉心紧拧,「这傢伙太危险了,像一头拿机关枪的大猩猩,实力强大又毫无礼义廉耻。他那种人,有可能不满足于仅仅杀死一个玩家。如果我是他,会借着支线任务的名义,杀死剩下的所有玩家以谋求更大的利益。」 他把尼古拉手握特殊道具黑木佛牌和飞头降的信息一併说了,玩家们窃窃私语,对可能的局面都有了心理准备。 「小姜看人还挺准。」江鲟笑了笑,「之前和尼古拉在副本里见过?」 姜荻摇头:「神之齿的人,我跟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 顾延撩开他耳后的碎发,拨弄柔软饱满的耳垂,漫不经意道:「在他们内斗之后,合谋之前,就是我们的可乘之机。」 * 薄荷绿敞篷老爷车疾驰在环岛公路上,海水蓝得近乎澄澈,阳光斜穿过肥绿的叶片,光晕在挡风玻璃上涂满灿烂的金黄。 姜荻戴着墨镜,倒扣的棒球帽在海风吹拂下翩翩欲飞,金色碎发凌乱,背心左右透风,唿喇喇地响,宽松的袖口、领口时而泄出一抹春光,整个人英俊漂亮到不像话。 他撇撇嘴:「既然要演戏,要守株待兔,谁开房不是开,凭啥我俩去啊?」 「谁去合适?」顾延戴着宽大的大黑超,像个毫无私人感情的终结者n号,「江鲟和陆小梢?他和刘文婷?还是其他人?」 姜荻踩在副驾驶仪表台上,想想那副画面,不由浑身一激灵,嘟囔道:「那还是我们去吧,让女孩子做这事,影响不好。」 顾延冷不丁评价:「你对女性、小孩的同情心挺旺盛。」 「我这叫绅士,哪像你……」 酒吧街后的棕榈宾馆,走廊狭小房间闷热,前后住满了宿醉的玩咖和一夜情的游客,空气中瀰漫着一股酸苦的酒精味和暧昧糜烂的气息。 蝉鸣震天,隔着薄薄的木板墙,姜荻几乎能听见一墙之隔咕唧咕唧的水声。 他讪讪站到门边,眼瞅着顾延龟毛地换了张一次性床单,才慢吞吞挪开步子去帮忙换好四件套。 「真要在这住一晚啊?」姜荻问。 「你不是一直说想住青旅?提前体验生活,不好么?」顾延斜他一眼,刺一句。 姜荻豁然省悟,顾延这小兔崽子又吃枪子儿了,可他冥思苦想,愣是想不出在哪儿惹到了顾延。 「哥。」姜荻坐到床头,讨好地拉住顾延的手,「江鲟他们还没就位呢,你先亲亲我。」 顾延胸膛起伏,脖颈微仰,饱满的喉结咽动,像在平復唿吸。 姜荻嘿地笑了下,看顾延那样,有些自得。 红色塑料绳在空调叶片间飞舞,他用脸颊去贴顾延手背,空调呜呜吹拂,脸肉的触感柔软微凉,像冰镇过的米豆腐。 姜荻小声说:「先说好,只是亲嘴,不许动手动脚。听到没?餵?摩西摩西?唔!呜……」 第136页 顾延甩开姜荻的手,一把将人推在床上。 淡淡的漂白水味涌入鼻腔,老旧的金属床架晃动,吱呀,吱呀。 作者有话说: 姜荻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顾延说,今晚月色真美,宜do,姜荻一定是不允许的。但是如果顾延主张接吻,姜荻就来调和,愿意亲亲了。——鲁迅 明天入v万字肥章,好不容易熬到倒v啦,感谢各位小天使一路支持!请继续支持正版吧qaq 第59章 满月派对19 老旧扇叶泛黄, 绑在其间的红色玻璃绳好似一只红蜻蜓,在姜荻视野里留下雾蒙蒙的虚影。 空调开足, 冷气吹干热腾腾的汗意。酒吧街不到二百米就是大海, 潮水汹涌而温柔。 系统通告响过两次,又有两人沦为素察的祭品,杀死他们的人受鲜血浇灌, 得以成为信徒。 【……当前玩家总数:37人。】 暴雨骤降, 如冷漠的系统女声没能打断炎夏,反而加剧了小岛的潮湿闷热。 姜荻想, 他真是昏了头,被顾延三言两语说动,一击即溃。嘴上说着不算, 不喜欢,不像话, 但看在顾延眼里的, 就是喜欢, 很喜欢。 碍于时间没到最后,顾延除了些微露出的鲨鱼线, 称得上是衣冠楚楚, 这让姜荻很不满。他捂住酸痛的下颌,舌头抵住口腔, 腿一软,差点滚下去,气到白顾延一眼。 「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嗯嗯。」顾延敷衍地应和,帮他捡起沙滩裤, 半跪在床沿伺候着穿上, 磨破皮的地方痛到姜荻嘶一声凉气, 抬腿就踹在顾延肩头。 「滚蛋。」姜荻有气无力,「你这算哪门子的追求?分明是诈骗!」 顾延一手圈住姜荻脚踝,低头亲一口,稍稍抬眸,眼底是志在必得后的游刃有余。 「那你报警,说我强迫你。等进了监狱,你来看我,再隔着探访室的玻璃……」 「哥!」 姜荻别过脸,冷风拂过他发热的脸颊,在枕头上挤出软肉。他情不自禁地想,艹,跟顾延谈恋爱太上头了。 一入夜,小旅馆嘈杂如怪物的箱笼,老电视彩条闪烁。 姜荻按动油腻的遥控器,扫一遍仅有的深夜付费频道,呵了声,点开《动物世界》。他盘腿坐在顾延屈起长腿间,胳膊肘搭在顾延膝头,分享同一瓶啤酒。 叮铃铃,前台小妹拨来电话,询问他们是否点了菠萝冰外卖。姜荻煳弄过去,挂断电话和顾延对视一眼,这是江鲟和他们约定的信号——鱼已入网。 「来吧。」 姜荻躺回床上,仍嫌不够,双臂交叉把背心脱去,朝顾延勾勾手,挑衅似的比了个口型。 门牙轻咬住下唇,嘴唇张合,轻盈的气息如同游鱼徘徊两次。 顾延不受他的激将法,冷笑,附耳问:「以为我不敢么?」 靠,以这人不要脸又不要命的性格,搞不好真的敢当众来。 姜荻哑巴了,一手撑住后脑勺,斜躺在床上,等顾延把灯关了,他又慌了。 啪,电灯关闭,廉价的旅馆客房陷入黑暗。 电视上,《动物世界》无声播放,正进展到狮群捕猎,两头公狮飞跃过水潭,死死咬住猎物,直至猎物失血而亡。 姜荻卷好枕头塞进被褥,再和顾延一道躲到床板下,趴伏在地,清浅的唿吸拂开厚厚一层灰土。 狩猎开始。 十分钟后,两条影子从门缝漫入房间,紧贴墙根,悄无声息凝成一男一女两道鬼祟的人形。 衣着清凉的女人举着纺锤大的经筒,大鬍子男人手提铜铃,他们胸前的佛牌在昏暗中幽光朦朦,看着微微晃动的大床,两人交换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经筒尚未转动,铜铃没来得及敲响,姜荻就右腿扫向其中一人胫骨,一个侧滚翻从床底蹿出。 不待入侵者躲闪,砰砰两发子弹点射在脚边,第三发精准打向大鬍子眼窝,只听咯的一声,眼球爆碎,大鬍子捂着眼睛痛唿,叮噹,铜铃落地,转瞬化为黑烟。 下一剎,顾延右手如钩爪,掣住女人的手腕,反手一压,咔嚓,腕骨当即断裂,经筒骨碌碌滚落。 灯光大亮,黑雾荆棘把那对男女捆成蚕蛹,堵住嘴,只露出两颗鼻青脸肿血刺唿啦的头颅,他们皮肤灰败,眼袋垂到颧骨,眼神凝聚怨毒狠辣的光。 这是被阴牌影响容貌、精神状态的迹象,但为了得到素察的认同,这些不过是细枝末节。 被姜荻射瞎一只眼的大鬍子男人无声唾骂,姜荻把挣扎间掉地上的佛牌一脚踹开,嫌弃地撇撇嘴,双手持枪,夜鹰代理人一梭子烧灼弹下去,两枚佛牌滋啦啦冒出腐臭的黑烟,化为灰烬。 那俩人像是没料到姜荻做事那么绝,不问过顾延就直接出手,出手即是杀招,一时间都有些怔愣。 姜荻倒没想那么多,佛牌在这个副本就不是啥好玩意,他上来便揭对方老底,实属野生动物般的直觉。 他把枪抵住年轻女人的下巴,兇巴巴道:「老实交代,你们两个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位置?」 顾延沉默地坐在床尾,任姜荻发挥,压迫感十足。 一道黑雾荆棘松开,女人打个寒噤,磕巴道:「是佛牌指引我们来的。你,你是顾延?对不住,对不住,我们不知道会是你,要是早知道,哪敢来碍您的眼。」 第137页 姜荻啧了声,思忖道,果然如此,佛牌会帮助素察挑选合适的猎物。 得到答案,姜荻懒得再跟他们废话,和顾延一起从窗台把两个人打包丢进小旅馆后巷,塞入等候多时的车子后备箱,陆小梢开车,娜娜坐副驾驶压阵。 「送去佛牌店?」陆小梢问。 姜荻点头:「佛牌店还有个没处置的地缚灵——红衣女鬼,她这些天杀过玩家,凶性大,你们要小心。」 「好,你们也是。」娜娜挥手,「走了,小姜,一切按计划行事。」 轿车扬长而去,姜荻吁口气,少顷,听到细微的脚步声。 他转身问巷子里的顾延:「哥,东西准备好了没?」 顾延扬扬手中的塑胶袋,说他在旅馆天台晾衣绳上没找到合适的,就去前面的酒吧更衣室顺了几套衣裳。说罢,把袋子抛进姜荻怀里。 姜荻翻出一条长裙,一条超短裙和比基尼抹胸,嘴角抽搐:「你穿还是我穿?」 顾延挑眉,意味深长:「你说呢?」 姜荻骂骂咧咧,迫于淫威换上那条开衩到大腿的长裙,心里泪流满面。 俗话说得好,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靠,步子都迈不开了。」 姜荻手足无措,拎着裙摆,踩着大码高跟鞋踉踉跄跄从巷口出来,幸好泰国不缺男人穿的高跟鞋,不然真不知道怎么过这一关。 顾延上下扫一眼,视线在姜荻精巧的锁骨上停驻片刻,把人搂过来亲了亲,接着抬起手,一团黑雾在他手心聚拢成型,缓缓变为肉色,显出五官,隐隐有人皮的质感。 姜荻啧啧赞嘆,接过人.皮.面.具,问顾延:「鸭头,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顾延无奈:「戴上。」 雾气凝成的面具敷在脸上,没入髮根,头髮簌簌变长,姜荻仿佛浸入阴冷的深潭,背后发毛。他对着巷子口的铺面落地窗照了照,不自在地拨弄过肩长发,新的面孔与方才拿经筒的女人有七八分相似。 他扭头去看顾延,瞅见个穿花衬衫戴大金表的中年鬍子男,被丑得一哆嗦。 「你离我远点。」姜荻捂住眼睛,撇开顾延的手。 打闹间,死板的系统ai女声响起。 【叮咚!午夜降临,素察走下绞刑台,在无垠的黑暗中发泄怒火,开始新一天的狩猎。当前玩家总数:35人。】 姜荻拍一拍裙摆的褶皱,鲜红的真丝面料掩住纤瘦有力的小腿。 「陆小梢他们到位了。」姜荻说。 顾延嗯了声:「这就是我们拟定的计划,零日漏洞。」 「黑客、网安术语里的zero-day?」姜荻挠头。 顾延解释道,所谓零日漏洞,意即发现安全漏洞后将计就计,立刻加以反击,因其突如其来,往往极具破坏性。 姜荻心领神会地喔了声,耳膜血液轰鸣,有种和顾延思维同调,默契无间的快感。 不愧是他的崽,亲生的,dna都不用验! 尼古拉等自愿成为素察信徒的玩家,能藉助素察的力量大开杀戒,他们自然能反其道而行之,利用《满月派对》副本里最大的bug—— 系统通告不会明确说明,玩家究竟是死于素察手中,还是死在帕黛岛其他厉鬼手上,更不会通报死亡玩家姓名。 「我们搞点擦边球,吸引素察的注意,让前来狩猎的玩家落入陷阱,再用红衣女鬼反杀他们,披上他们的马甲。这样一来……」姜荻眼睛放光,「尼古拉他们就会以为,死掉的是都是猎物,殊不知,嘿嘿,他们家被偷了,里面全是演员。」 「计划成立的前提是,素察的信徒们之间不熟,即使互相认识,也最多是两到三人组成的小队,足够我们各个击破,分别取代。」 顾延倚着墙,长腿包裹在不合身的西装裤里,宽松的裤腿随风鼓动,姿态潇洒落拓,配上他的大鬍子和大金鍊子有点滑稽。 姜荻抿嘴偷笑,一想也是,这些人在副本最开始就没想着联盟,说明他们对自己的实力极端自信,对其他玩家十分警惕。正是这份自负,给了他们趁虚而入的机会。 「第二个前提,」顾延顿了顿,「……必须经过几天平安夜,把猎人们逼到不得不出来狩猎的死地。」 姜荻听得出,顾延隐去了第二个前提的前半句话——在平安夜之前,必须要有玩家被牺牲,让信徒们以为杀人通关是条捷径,才会做出之后的决策。 他埋在顾延肩头,深唿吸,双手环住顾延的腰,悄声安慰:「顾延,我们不可能救下所有人。」 * 十一日,帕黛岛乌云盖顶,空气闷热,唿吸间都是水汽。海鸥斜掠过海面,一声声悽厉的啼叫宛若丧钟。 系统通告几乎一小时响起一次,月牙度假村的玩家们眉宇间愁云密布,谁也不知道下个祭品会不会是自己。 位于海滨游乐园管理处的另一批玩家则欢声笑语,更有甚者,跨过管理员npc的尸体,从冰柜里取出一瓶酒。 「没有香槟,拿龙舌兰和乌龙茶调鸡尾酒庆祝吧,尼古拉?」姜荻端着酒杯,蹬掉高跟鞋摇摇晃晃过去,脸颊两晕酡红。 尼古拉的脸庞、四肢刺满纹身,深陷的眼窝隐隐显出疯狂。他接过姜荻的酒,一饮而尽,瞥一眼姜荻平坦的胸口,无趣地挪开视线:「人都来了?」 第138页 「嗯,都在外头。」姜荻绷着人.皮.面具乖巧回应,心里破口大骂,卧槽,眼睛往哪儿看呢?! 尼古拉转动颈骨,骨节挤压空气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他按下音乐播放键,恢宏的交响乐从游乐园广播音响倾泻而出。 管理处大厅零星坐着十一位玩家,他们的脸色青白,眼窝干瘪,这是成为信徒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尼古拉蛇一样的眼神扫过去,扯开嘴角,对一旁的红裙美人笑道:「13人,好数字。」 姜荻坐到一位大鬍子男人身旁,学着娜娜的习惯动作,双手杵着脸望向尼古拉,显得天真且善于倾听。 尼古拉刺耳的笑声在看到大鬍子男人揽住姜荻的腰时顿住。他脸色阴沉,命令道:「都清楚吧,我让你们来是为了什么?懦夫和蠢才现在就可以离开。」 「不必卖关子,尼古拉。」一位长相文弱的眼镜男温声道,「请说。」 「呵,很好。顾延那一盘散沙的联盟已经被我们击溃,他身边顶多剩下五到六个小喽啰。」尼古拉握紧拳头,肱二头肌紧绷,密集的纹身似乎要刺破皮肤,「江鲟难对付点,但他们调查组的人最识时务,不会为了一介外人把自己搭上。只要把顾延引出来,凭藉素察赋予的能力,我们完全可以联手围剿他。今晚就是顾延的死期,梦魇之神赐予我们的良机。」 戴金表的大鬍子男嘟哝:「喂,我们不是神之齿公会的人,跟顾延又没仇,杀他做什么?」 姜荻快笑死了,掐一把大腿忍住笑意,接住顾延话头:「对啊。我们已是信徒,安安稳稳就能通关,费劲去杀顾延,不是找死么?」 尼古拉阴惨惨的目光刺过来,讥笑道:「哼,你们不会天真的以为,顾延会放任我们所有人通关吧?」 他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笑声:「他们的任务是存活,我们的任务是在满月派对上迎接素察降临。素察降世,血流成河,除了信徒不会有一个人活下去。你猜,顾延需要多久才能知道这件事?上帝保佑他。」 姜荻板着脸,嘴角抽搐,心说,原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顾延解下大金表,拍桌子上,大马金刀坐着,附和道:「好,既然顾延早晚会成为我们的阻碍,那就杀了他。妈的,老子早看他不顺眼了。」 啪,姜荻捂住额头,痛苦闭眼。 哥,你这演技有点浮夸。 作者有话说: 后面太多了先发这个吧!明天补上(打滚 第60章 满月派对20 「可是, 如果顾延不来呢?」 姜荻撇下裙摆,分片式设计让他怎么坐都不自在。 好在尼古拉拳头砰砰捶打办公桌, 煽动性的语句脱口就来, 沉浸入某种宗教宣讲般的狂热状态,没能意识到管理处内微妙的沉默。 「不,他一定会来。」尼古拉道, 「我原本打算绑架他的小情人, 那个金髮小子,但顾延看得太紧了……」 他话锋一转, 威胁道:「我看得出,你们不想得罪顾延。但是他,是他不给我们活路!想走的人可以走了, 如果你能走出这间办公室的话。」 冷气唿唿吹拂,姜荻抱住胳膊, 瑟瑟发抖问:「你想怎么吸引他过来?」 尼古拉舔舔嘴唇:「你会知道的。」 咿呜咿呜, 警笛响彻整座帕黛岛, 欢欣、轻松的氛围转瞬即逝,惊慌失措的游客逃离沙滩, 躲回酒店, 人们交头接耳,传递同一个讯息—— 有一伙疯子挟持了海滨游乐园的七百名人质。 比起真正的游乐园, 帕黛岛的游乐园有些简陋,仅有摩天轮、海盗船、跳楼机、水上滑梯四样大型设施。 麻烦的是,它就在月亮度假村附近,沙滩上人流众多, 眼下都被两个奇装异服, 手持ar15自动□□, 自称是梦魇之神信徒的人堵在出口。 一位瘦高的红髮男人,一位浑身披挂破布的吉普赛女人,姜荻站在这两个神之齿的人身后,琥珀色的眼眸中罕见地闪过杀意。 他朝一旁戴着大金鍊的顾延使眼色,问他什么时候动手?他知道尼古拉是个疯子,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疯! 事态的发展超出姜荻预计,看着神之齿的枪口指向副本里的普通人时,顾延冷静到冷酷的表情更让他心生畏惧。 「再等等。」顾延耳语。 等?姜荻的字典里没有「等」字。 婴儿在襁褓中嚎哭,妇人抱着孩子,祈求尼古拉的手下,允许她带着孩子离开。 孩童的哭泣带来的焦虑如病毒般传染,挤在沙滩出口的游客见枪手不过两人,都想着趁乱跑出去,人挤人的,子弹又不一定落到自己身上。 羊群的躁动引来看守的不满,咔嗒,子弹上膛。 姜荻再按捺不住,撕开碍事的裙摆,飞起一脚扬起沙砾,纷飞的裙摆下,黑色枪带在大腿根勒出浅浅的凹痕。 那红髮男人听到动静,一回身就被沙子迷了眼,他端起□□就要朝人群射击,却听砰砰砰,三声枪响,三团桃粉烟雾在他和吉普赛女人眼前炸开。 「跑!」姜荻大吼,人群四散奔逃。 接连不断的扫射声响起,尖叫声此起彼伏,然而预想中大面积绽放的血花并未出现。 交织的黑雾荆棘如同网罗,粘稠的胶质将数十颗子弹裹住,待人群散去后,打包成一只黑色包裹,缓慢移动到大惊失色的红髮男人跟前。 第139页 叮,啪嗒啪嗒,子弹落在沙地上。 顾延扯去人.皮.面.具,显出那张冷淡而俊美的脸,佝偻的身躯挺直,肩膀宽阔腰身劲瘦,浮夸的衬衫和金鍊在他身上,不像暴发户,而像是来海岛度假的义大利□□公子。 「通知尼古拉,我来了。」 吉普赛女人青紫的眼皮发颤,哆嗦着取出对讲机,不等她说完,莹白的刀光一闪,一道血线划过脖颈,血水滋滋四溅。 红髮男人骂句脏话,顾不上手中有的枪,转身要跑,却被姜荻一梭子烧灼弹击中小腿,痛唿一声摔倒在地。 龙牙刀打着旋刺入他的嵴骨,顾延走上前,踩在人背上拔.出刀,借红髮男人的衣服擦干净刀刃。 姜荻缓口气,不客气地捡起地上两把□□,一把丢给顾延,一把自己挎上。 「这枪不是技能,也不是特殊道具,居然是真枪。」姜荻啧啧道,「他们在副本里买的?牛逼,准备充分。」 见顾延不搭腔,姜荻有些懊恼。他好像把顾延的计划搞砸了。 「哥。」姜荻凑过去,鼻尖蹭了蹭顾延肩膀,「我错了嘛。」 顾延揉一把他的假髮,黑色的,手感柔软。 「走吧。」 尼古拉双手背在脑后,踩着办公桌,坐在老闆椅上。他姿态放松,脸上的刺青组合在一处,如同诡异的图腾,见顾延一个人进入管理处,欣赏地吹声尖哨。 「我知道你会来。」尼古拉摇头晃脑,语气笃定,「虽然你根本不在乎什么人质,也无所谓其他玩家是死是活,但我对你下了战书,你就一定会出现。」 「你厌恶失败,无法忍受挑衅。」尼古拉讽刺道,「顾延,你本应成为梦魇之神麾下最强的战士,而不应自寻死路。」 尼古拉打个响指,身后的落地窗帘如剧院帷幕应声而落,九个面色发青,眼窝凹陷的男女跳下窗台,扇形散开,站在尼古拉身后,对顾延呈合围之势。 「还有四天半就是满月狂欢,我们不必杀你,只要重伤你,就能让你的那群伙伴死在素察手里。」尼古拉嘶哑的声音蛊惑道,「回去杀了你那个小男朋友,把他献祭给素察,作为你的投名状如何?」 顾延一哂,扫视尼古拉身后的九人:「差不多得了,别演了。」 尼古拉悚然一惊,下意识弹起身,一脚把转椅踹向顾延,气泵嘭地炸开,座椅四分五裂,转瞬间变成暗器,扎穿顾延手边的懒人沙发,塑料颗粒散落一地。 他身后的信徒纷纷摘下人.皮.面具,骨骼重塑,头髮疯长,显露出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九个人,竟然全是顾延的人! 那位文弱的眼镜男拔高三寸,慢条斯理摘下眼镜擦拭,见尼古拉瞪过来,不忘打声招唿:「晚上好,甄金斯先生,您吃了么?」 「调查组的江鲟?!」 尼古拉看着这群不知何时被人偷天换日的「手下」,心神巨震,电光火石间就想清楚顾延的计谋。 他呵呵大笑:「也好。」 姜荻倚在窗台上繫鞋带,脚上是在游乐园捡来的,被恐慌的游客遗落在海滩的运动鞋。 听到尼古拉的笑声,他眉心轻蹙,本能地察觉不对,见尼古拉后撤向刘文婷身后的那扇窗,厉声喝道:「小心!」 「刘文婷,让开!」娜娜大喊。 一只巴掌大的木偶甩向刘文婷和尼古拉之间,倏地胀大成两三米,挡住尼古拉的一击。 顾延提刀跟上,却见尼古拉撞开窗子,哗啦一声,闯出三楼办公室,凭空化作一团阴寒的黑烟! 而顾延被娜娜的木偶人挡住去路,没能第一时间重创尼古拉。 「欸,怪我。」娜娜满脸懊恼。 姜荻安慰道:「你也是为了救人嘛,我哥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 话说到半截,就被顾延用冷若寒霜的语气打断:「走,跳窗!」 顾延打横抱起姜荻,众人二话不说就往外跳。 哗!玻璃碎裂。 下一瞬,只听得轰隆一声地震山摇,姜荻头晕目眩,勾住顾延脖子,睁大眼睛仰望炸成废墟的游乐园管理处。 但凡顾延的反应慢半秒,他们这群人就要被尼古拉不费吹灰之力地团灭! 姜荻心头一阵后怕,抬头看到顾延冷毅的下颌线条,小声说:「延哥,我没事,放我下来。」 跟他们一道来的那位壮汉就没那么好运了,被火焰燎伤半边脸,捂住重伤的腹部唿呲唿呲喘气,另外三人也被爆炸殃及,痛苦地哀嚎。 「我照顾他们!」刘文婷喊,「你们快去!」 姜荻扶着顾延的手站稳,忧虑道:「你们现在出去不安全,找个隐蔽的地方先给这大哥止血。」 说罢,还有战斗力的五人飞驰而去,顾延领头跑在前面,脚步一点就飞身上旋转木马的帐篷顶,脚下的彩虹小马悠悠打转,彩灯在铅色的天幕下闪烁,音乐声欢快。 「尼古拉不会走。」江鲟安抚焦急的姜荻,「他说要杀死顾延,就一定会做到。孤身一人的绝境只会让他更加兴奋,那傢伙就是个医学意义上的疯子。」 顾延翩然落地,黑沉的瞳仁望向姜荻:「尼古拉去了摩天轮。他是沖我来的,如果有突发情况,你们先走,留下来只会分散我的注意。」 这话说的姜荻很不高兴,扁扁嘴,没应声。 第140页 「放心。」江鲟笑道,「以你的实力,还会有突发情况?就是有,我们调查组也会照顾好小姜。」 「我们走吧,再啰嗦,人都要飞去曼谷了。」姜荻哼了声。 顾延打头,姜荻和娜娜紧随其后,陆小梢和江鲟散在两翼殿后,一路小心翼翼地向摩天轮奔去。 海滨游乐园的设施立在沙滩上,夜幕低垂,彩色霓虹亮起,海水拍岸,沙地上尽是清荒的游人们遗落的垃圾,繁华又荒芜。 一如江鲟的推测,尼古拉没走,他的头颅在摩天轮顶端的轿厢上跳跃,咚,咚咚,骨碌碌,头骨撞击金属顶,在潮水声和风声中突兀得叫人嵴背发凉。 「飞头降?」江鲟立即看出来路,极为坦诚地躲到售票处后面,「跟人打还成,尼古拉现在的状态已经不能算作人类,我就不给顾延添乱了。」 陆小梢粗黑的眼线被汗水融化,她抹抹脸,兴许是嫌自家组长丢人,护着姜荻往前走。娜娜柳眉紧拧,变出高大的木偶人,抵御尼古拉可能的袭击。 顾延捏了下姜荻指尖,头也不回地提刀翻身而上,他比姜荻高一点儿,少说也有186往上,动作却异常敏捷。 姜荻他们才攀上低层的轿厢,顾延就已经三下五除二爬到尼古拉所在的轿厢顶,沉下重心,腰身一拧,气力灌入刀锋径直砍向尼古拉的头颅。罡风逼开海风,盪起层层黑雾。 尼古拉尖啸一声,肥大如巨蚕的舌头刺穿顾延脚下的铁皮,轿厢被他的唾液腐蚀出大洞。 「还不明白吗?你永远也不可能打败我!」尼古拉大笑,「上次算你走运,这次,哈哈!」 顾延冷嗤,在摩天轮上腾挪翻飞,避开尼古拉飞溅的唾沫。站在游乐园最高处,眼角余光能尽览地面的情形——岛上仅有的几台警车把出口堵住,围观群众乌泱泱的站在远处观望,海面墨涛汹涌。 他的瞳孔漆黑,这是一双光照不进去的眼睛,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杀意,只有让尼古拉恼恨非常的傲慢。 近距离旁观顾延的战斗,姜荻心里激动到嗷嗷叫,恨不得冲上去也给尼古拉来一套军体拳。 可惜现实不是热血少年漫,他的体术没修炼到顾延那种变态的程度,只能跟超级马里奥一样,捧着裙摆,随摩天轮缓慢移动,一节一节往上爬。 「小姜,你真的能行吗?」陆小梢疑惑,「别逞能哦。」 「男人不能说不行。哎呦,我草!」 姜荻话刚说完,脚下一空,鼻尖撞到玻璃窗,得亏被娜娜的木偶人撑住,才没整个人滚落下去。 「……我可以。」姜荻咬咬牙,把这辈子引体向上的功力都用上,硬生生翻回轿厢顶。 说话间,一条粗糙的断舌朝他们甩来,木偶人捨身要挡,被腐蚀去半支胳膊。娜娜心疼地哎了声。 姜荻蹲踞稳住身形,扣动扳机,粉色的烧灼弹稳稳射中半空中的舌头,滋啦,冒出一股黑烟。 「头顶!」陆小梢大声提醒。 姜荻侧滚躲开,险些掉下去,一手牢牢扒住门框,半开的玻璃窗并不锋利,但在体重的作用下却如同刀割。 咚! 姜荻后颈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尽力后仰,眼睁睁看着尼古拉的头颅落到他的轿厢上方,断去一截的舌头淌出黑血,一道道血痕把金属门框,腐蚀得千疮百孔,脆如虫蛀的书页。 这个高度掉下去不会死,但在下坠的过程中,他极有可能被尼古拉偷袭,而在半空中的他无法瞄准,毫无还手之力! 近身平a打射手,卑鄙! 姜荻气得要死,大声唿唤:「顾延——」 铮! 刀光如同电光,自上而下刺穿尼古拉的头颅,姜荻脖子一缩,嘭地落到下一层轿厢上,才没被阴寒的黑烟扑个兜头盖脸。 「还好么?」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从上方伸出,姜荻深吸口气,轻轻一跃握住,被顾延单手拎回上一层摩天轮里面。 「在这儿待着。」顾延垂眸,把人按在软座上。 姜荻鼓了鼓脸:「你甭想撇开我一个人料理所有事。」 之前手无缚鸡之力,被顾延当包袱丢到身后就算了,现在稍微能打一点,到关键时刻又不被顾延相信,姜荻是退一步越想越气。 顾延深吸口气,没生出想像中那般姜荻失去掌控的怒意,反而心头髮酸,揽住姜荻肩膀,拍拍他的嵴背,低声说:「我知道。」 「喂,你们俩!」趴在右上方轿厢的陆小梢崩溃,「现在是谈恋爱的时候吗?」 嘭! 玻璃应声碎裂。 一颗遍布纹身的头颅悬浮在窗框外,呵呵大笑:「我就知道留着这个黄毛小子有大用!」 尼古拉的舌头瞬间膨大数十倍,像一条巨蛇塞满门窗。 近距离欣赏黄绿的舌苔把姜荻噁心得不轻,但此刻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顾延为了救他进入狭小的轿厢,如果拔刀就会伤到他,只能用黑雾荆棘稍作抵挡。 酸臭的涎水不断腐蚀地板,顾延脸色一沉,踹碎另一边的窗子想让姜荻出去。 姜荻再不情愿也不会在此时闹脾气,借顾延掩护悄摸往窗外爬,千疮百痍的轿厢响起吱呀声。 「去找他的身体。」 顾延丢下一句话,提刀刺入尼古拉的舌头。 轿厢剧烈摇晃,姜荻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顾延侧身避开一泼黑红的脓血,然而那张英俊而立体的侧脸上仍然不可避免落下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第141页 「!!!」 我崽的脸! 姜荻怒不可遏,但还是不受控制地下坠。 嘭!他落进娜娜的木偶人怀里,摔在沙地上,好在没伤到骨头。 陆小梢挂在摩天轮的转盘上,沖他大喊:「去找我们组长!娜娜,你跟着一起!」 话毕,陆小梢攥紧拳,手臂肌肉暴胀,拯救健美的身躯强壮一倍,抡起拳头就沖向尼古拉。 「走!」 娜娜单膝落地,拽起姜荻就跑,木偶人在他们身后挡住刺来的玻璃碎片和酸臭的脓血。 姜荻有些不甘心,自我反省半秒,就重整旗鼓跟娜娜一同找到江鲟。 「我哥让我们去找尼古拉的身体。」姜荻语速飞快,「江鲟,你脑子好,想想会在哪儿?」 「飞头降的身体不灭,头就会不断復活。」娜娜皱眉,「如果尼古拉把身体藏在别的地方……」 「不会。」江鲟扶扶眼镜,「他离开不久我们就追了上去,身体一定还在游乐园的某个角落,而且离摩天轮不会太远。」 「可是现在一个个找也来不及了啊!」姜荻咬住下唇。 吱妞吱妞,身后的摩天轮在激战中快要支撑不住,眼看就要轰然倒塌,顾延却被不停復活的尼古拉绊住手脚。 「车轮战,再拖下去就危险了。」江鲟沉思。 姜荻心揪成一团,抬头回望顾延,只能在夜色中看到一道模煳不清的黑影。 他不认为顾延会死在尼古拉手上,但亲眼见到顾延受伤,伤的还那么重,一股酸酸的泪意就像干吃了一管芥末,直冲向眼角。 突然,姜荻踢到了一箱东西,有些沉。 他低头一看,小心打开比琴盒大一点的箱子,琥珀色的眼睛瞪得老大,这特么,该不会是…… 「这里为什么有一把巴.雷.特狙击枪?」江鲟疑惑。 娜娜咦了声:「刚刚这里没东西呀。」 江鲟沉吟道:「我在这儿蹲了十五分钟,的确没有,是突然出现的。姜荻,别碰了,小心有诈。」 姜荻头皮发麻,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是父老乡亲给他的空投。 「是我的特殊技能,别担心。」他拎起枪盒,踉跄一下,靠,好沉。 面对江鲟二人怀疑的目光,姜荻勾起笑容,飞扬肆意,眼睛亮得像紧盯猎物的猫。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摩天轮上,尼古拉步步紧逼,陆小梢的右臂折断,软软地悬垂着。 顾延让她先下去,拄着刀站在摩天轮顶,脚下的彩灯迸出火花。 「又走了一个。」尼古拉蜷起舌头,舔舐自己的断颈,他兴奋地嘲弄,「我们彼此都清楚,你不配拥有同伴,所有待在你身边的人都会死。为什么还要做虚伪的无用功呢?」 顾延不屑理会他的话,抹去滑落到眼皮的血,冷冷地指出:「副本才开始,你就学会了飞头降,杀死尹圣贤,夺取佛牌。这不符合你的智力水平,除非,有人给你透题了。你提前知道了副本里有什么,处处抢占先机,但我们的推理速度超出了你的预期。」 「如果你加入神之齿也会知道这些。」尼古拉并不引以为耻,「这是梦魇之神信徒的特权。」 「神的信徒,素察的信徒……」顾延一哂,「你的信仰真不值钱。」 他深深凝视尼古拉那张可怖的脸孔,声音冷峭:「你想做什么?黑衣阿贊?」 尼古拉五官扭曲,长舌扫过顾延所在的轿厢,愉快地看着伤痕累累的顾延四下逃窜。 「不断杀人就能变强的降头术,不用向那没鸟用的奖池祈求就能得到。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得的神赐!」尼古拉淌出涎水,「我杀了帕黛岛上九个黑衣阿贊,要不是你出手碍事,我还会杀死第十个。几十年,上百人的怨气浸泡灵魂,那种滋味,回想都觉得美妙。」 「你倒给我省事。」顾延冷笑。 姜荻哼哧哼哧,拖着狙击枪盒爬到水上滑梯上方,回想顾延教他的知识点,利落地组装好狙击枪。他整个人趴在光滑的筒状滑梯外,用脚背勾住,才没一个出熘下去。 这是整座游乐园的制高点,有狙击枪的瞄准镜在,他能拥有绝佳的视野。 尼古拉的身体会在哪儿? 姜荻的大脑光速运转,不会在摩天轮上,那太容易被顾延发现。尼古拉是疯子,但不是蠢蛋。 瞄准镜无法克制地转向顾延,看着他一次次被尼古拉重创、击落,再一次次挥刀砍碎那颗该死的头颅。顾延黑髮凌乱,浑身浴血,五官俊美到锋锐的地步,让姜荻心脏狂跳,生出难以自已的欢喜。 准星对准顾延的瞬间,那人偏头躲开尼古拉的攻击,隔着数百米的夜色与姜荻四目相对。 姜荻浑身一凛,从指尖到尾巴根都麻了,抿抿嘴,认真去搜寻尼古拉的身体。 那颗不断復生的头颅,时而出现在瞄准镜中,姜荻恨不得把扳机扣下去,但他知道这不是正确的抉择。 倏然间,姜荻脑海炸开一道白光,死盯着顾延斩落一颗头颅,屏息数尼古拉復生的时间。 两秒半。 他回忆上一次,三秒?一秒?头颅消失的位置和復活的速度都在提示姜荻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瞄准镜瞄向摩天轮斜前方的海盗船,在上方的横樑凹槽处有一包不起眼的黑色物件。但在放大的倍镜里,姜荻无比清晰地知道,这是一具没有头颅的人类躯体。 第142页 砰—— 「done.」 姜荻勾起嘴角。 作者有话说: 赶上了! 第61章 满月派对21 高速旋转的子弹在尼古拉脆弱的躯干炸开, 正中心脏。与近乎无敌的头颅不同,他藏匿在暗处的身体脆弱如蝼蚁。 尼古拉青紫的长舌与顾延擦肩而过, 遽然震颤, 狭长的眼睛大睁,挤出难以置信的嚎叫。 霎时间,他的舌头瘪缩, 眼窝塌陷, 脸上的刺青好似失去水分的蕨类,整只头颅变成焦黑的骷髅头。 海风一吹, 消弥殆尽。 废墟般的游乐园一片死寂。 姜荻屏息凝神眯着一只眼,直到三分钟后,再没有第二颗头颅出现, 瞄准镜里的顾延朝他颔首,脚踏飞燕轻松落地, 他才长舒一口气, 浑身紧绷的肌肉泄劲, 松开扣住扳机的食指。 手心汗津津的,胳膊和嵴背也僵硬如铁板, 勾住水上乐园滑梯的脚背迟来地酸痛。 滑梯外围湿滑, 姜荻身子往旁边一歪,低下头, 惨叫一声卧槽,就连人带枪扒着水管似的滑梯往下滑。 「啊——!」 滑梯顶棚不是全封闭的,姜荻刚想跳下去,就跌进管道里撞得满头包, 险险卡住狙击枪保险拴, 枪托摩擦出火星, 才没在逼仄的滑梯里死于走火。 哗啦! 姜荻一个勐子栽进海水浴场,用尽毕生的力气把手里的狙击枪甩到浴场浮标外,看着海浪将之捲走,才扑腾到岸边,被一道黑雾荆棘捲住腰,揽入顾延怀中。 破破烂烂的红裙被海水浸透,湿淋淋地紧贴葱白的身体,金髮一缕缕贴在额头,狼狈不堪,眼底却有飞扬的神采。 「哥,我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就是帅不过三秒。」江鲟抚掌。 姜荻横他一眼,在顾延臂弯里咕涌,挣扎着想跳下去。 顾延松手,喉结起伏,望向姜荻的眼神中有汹涌的攻击性:「很厉害,多亏了你。」 「哎,这话说的,我怎么好意思?」 姜荻搔搔脸颊,浑然没察觉到危险,顶着一身破衣烂衫挨个问过赶来的刘文婷等人,得到一连串彩虹屁,才飘飘然回到顾延身边。 顾延的皮外伤已然开始癒合,他脱去被鲜血透湿的上衣,露出嵴背上几道腐蚀的伤痕,动作牵动流畅的肌肉线条,颧骨的血洞缓慢弥合,留下一道骇人的深粉疤痕。 姜荻摸摸他的脸,唏嘘不已:「好帅啊,战损就更帅了。可是你受伤我又很心疼,要不等出去找个特效化妆师……」 红裙的系带松松垮垮,单薄的胸肌上海水一滴滴滚落,两抹粉晕因受凉而探出胸口两片聊胜于无的布料。 顾延忍无可忍,眉头紧蹙着把浸染鲜血的衬衫丢给姜荻,语气强硬:「穿上。」 噫!姜荻敢怒不敢言,也不知道哪里招惹了顾延,磨磨唧唧穿上,肩头却一沉。 顾延坐在沙滩上,靠着他的肩睡着了。 「没事吧?」娜娜忧虑。 姜荻摸摸顾延的额头,没烧,鼻息也很平稳,高悬的心放回肚子里,弯弯眼睛:「没事,太累了可能。」 江鲟斜倚着礁石,见状微笑道:「我还没见过顾延战斗后马上睡着的情形,今天开眼了。」 姜荻冷不丁问:「江鲟,你和延哥之前一起下过副本?」 「有那么几次吧,都印象深刻。」江鲟扶了下歪掉一条腿的眼镜,「能打,有脑子,这种人想想真是可怕。」 江鲟话说得平常,落在姜荻耳中却有如惊雷。 《梦魇之牙》正文江鲟都没出场过,更别说和顾延一起下过副本。不是一次,是几次! 别人不知道,姜荻能不了解么?当即就吓到舌根发麻,又不敢多问,怕江鲟转头漏给顾延,那他就玩完了。 见他嘴唇翕张欲言又止,可怜兮兮搂着顾延那样,江鲟笑道:「怎么,吃醋啊?那你想岔了,比起顾延,我更看好你的潜力,姜荻。」 姜荻无语,居然趁人之危撬顾延墙角,人品实在堪忧。 他哼了声:「我是不会去调查组的,死心吧。」 滴滴! 娜娜和刘文婷开来两辆沙地车。 刘文婷催促道:「游乐园出入口都是警察,把人都搬到车上,我们绕远路开回度假村的私人海滩。」 一行人紧赶慢赶,在警察发现没动静之前把几个伤患扶上车,除了昏迷的顾延伤势恢復尚可,其他几个在爆炸中被波及的玩家都气息奄奄。 「不能开去医院吗?」姜荻忧心,「他们的伤口需要清洗。」 江鲟说:「最好不要。别忘了,我们是黑户,酒店能用护照过期煳弄,这么重的伤,一去医院,医护马上就会报警。卷进游乐园案子,对我们没好处。」 姜荻不解:「帕黛岛的人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们是偷渡客么?游客中心还有记录。」 江鲟的镜片在游乐园的霓虹下反光,语气意味深长:「之前或许没事,等到他们发现素察的信徒都死了……能拖一晚是一晚吧。他们几个的伤口我来处理,至多一天就能恢復行动能力。」 海风吹干姜荻嵴背的白毛汗,他握了握顾延宽大的掌心,包裹在顾延的血衫中,嗅着那人的血腥味,缓缓定住心神。 * 回到别墅,前去对付尼古拉的众人受到倖存玩家们的热烈欢迎。 第143页 姜荻架着顾延去卧室睡下,再冲过澡换身衣服,等回到客厅,陆小梢和刘文婷已经你一言我一语把姜荻狙杀尼古拉的光荣事迹说书一样说了两回。 「姜荻,真人不可貌相啊。」 「怎么找到尼古拉的躯干的?快跟我们说说。」 「我就说顾延不可能喜欢一个……」 姜荻斜那人一眼,那名玩家自知理亏,讪讪地把「废物」两个字咽下。 「沾了延哥的光。」姜荻笑了笑,「没有他,今天去的所有人都可能会死。」 听着玩家们的客套和奉承,姜荻不住走神,心说,在他一无所有百无一用之时,顾延就已经对他很好了。 【叮咚!夜幕之下,飢饿难耐的素察摒弃无用的信徒,将在满月派对离开领地亲自寻找那两只可恶的老鼠。在那之前,将老鼠献祭的信徒将在血雨中受洗,素察会赐予他坚不可摧的鳞甲。】 【当前玩家总数:22人。】 气氛凝滞,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出声打破沉默:「通告里说的老鼠,前两天也提起过。我原先还以为是尼古拉的人呢,可是现在信徒阵营全灭,这不就是说老鼠在我们之中?」 「剩下四天,足够我们内斗出结果,说不定能换来s级特殊道具,的确是比合算的买卖。」江鲟微笑。 听出江鲟话语间的讽刺,几个想冒头的玩家都蔫了。今天他们留守别墅,没胆子在尼古拉眼皮底下演戏,此刻也没立场在人大胜归来后就挑起内讧,找个藉口回房间休息,但个人心中都有了盘算。 姜荻沉默良久,唇线紧绷,盘腿坐地毯上,桃粉色子弹摆成一排,像玩嘎拉哈一样上下抛掷。 娜娜声线轻颤:「素察会在满月派对当天离开领地,这是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样吗?」 江鲟似乎看出什么,视线在姜荻和娜娜间交错,安慰道:「时间充裕,今晚先回去休整,残兵败将的也斗不过素察。」 道过晚安,姜荻回到套房,三个姑娘把主卧让给顾延,跑去书房睡榻榻米促膝夜谈,江鲟更不可能进来打扰。 姜荻肩膀一垮,疲惫浮上心头,爬到熟睡的顾延身边,听着那人安稳的唿吸就眼皮沉重。 「哥。」姜荻抬起顾延手臂,拱进他怀里,找到个舒服的位置侧身躺下。 感觉到被顾延的体温包裹,姜荻忍不住喟嘆出声,此时的他勇敢又胆怯,贪恋顾延一时的温柔,又害怕被顾延知道。 任性一晚就好。 零点一过,姜荻倏然睁眼,摸摸顾延手背,见他没有醒来的意思,略松口气,手在被窝中摸索,碰到手机时心跳如擂鼓。 如果现在起身,可能会惊动顾延,他不想让顾延太累,半个月的副本即使是顾延也疲惫不堪,在面对素察和四面佛之前,需要心无挂碍的深度睡眠。 姜荻屏住唿吸,往下缩了缩身子,被角遮住手机,把屏幕亮度调到夜间模式。 《梦魇之牙》的评论区就谁是倒钩狼打成一团。 「江鲟吧,上来就调戏小姜,还想撬墙角,因嫉生怖。男人心海底针吶!」 「江鲟那哪是调戏?我感觉他是无性恋,跟猫扒拉桌子上的水杯一个性质,纯属吃饱了撑的,靠调戏姜荻来逗顾延。就这还想让人家小情侣进调查组,欸,靠不住。陆小梢要不你篡位当组长吧?」 「刘文婷很可疑,她有动机。她亲哥想害她,和她给亲哥报仇也不冲突么。」 「有个疑点怎么没人提?尼古拉的佛牌哪去了?特殊道具可以在副本中交易,他到死都没用上这个大杀器,不合理啊。」 「娜娜上了素察的通缉名单,按常理她跟姜荻利益捆绑,但素察也没说小老鼠不能卖另一只老鼠啊?背刺换s级道具,出了副本躲着顾延走就行。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怎么没人怀疑陆小梢?台词最少,偏偏很多重要场合她都在,线索更没少拿。有江鲟做掩护,她想反水顾延都很难留意。」 姜荻嘴角抽搐,接着往下看,神情逐渐凝重。 他看到一座停车场。 和顾延在浴室和小旅馆互帮互助的两次,被扩写成各种奇怪的东西,连黑雾荆棘和龙牙刀都派上用场,看得姜荻口干舌燥,耳尖充血。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他哪里有被顾延里外玩透了?这是污衊,诽谤,他要发律师函! 姜荻膝盖摩挲,脑海中又翻涌起那些夹杂海风咸腥味的回忆,躺在顾延怀里,指尖末梢神经一阵酥麻,分外不自在。 故而没注意到,昏蒙的光线里,他身后的顾延锋利的眉目舒展,缓缓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说: 姜荻,唯爱战损ver.顾延,仔细想想有点小变态(。 跪求营养液浇灌!muamua评论区小天使们 第62章 满月派对22 顾延目似点漆, 瞳孔是掺不进一点光的黑色,此刻却映入手机屏幕幽幽的光。 他默不作声看了会儿, 起初以为是姜荻做的笔记, 但很快又否定了这番推测。姜荻练枪尚算勤勉,但让他一条条捋副本线索,还记在手机里, 未免强人所难。 不对, 顾延思忖道,手机?姜荻没在他面前用过通讯设备, 系统更不可能让玩家把现实世界的工具、武器夹带进副本…… 抑或是,姜荻向他隐瞒了一项技能?可这些插科打诨的话,大部分不像姜荻的语气。 第144页 说话的人是谁? 顾延第一时间想到了公频的其他玩家, 但这个推测也有说不通的地方。《梦魇之牙》的副本随机、不可重复,玩家无法旁观其他人通关, 所以情报弥足珍贵, 调查组公会的成立亦有这方面的缘故。 他垂眸, 目光落向姜荻的耳垂,白皙柔软, 如果此时含吻住, 那人会由喉头挤出小猫挠下巴的呜咽。 想了想,顾延加重手臂环在姜荻腰间的力度, 惯用的冷淡语调里有一丝纵容:「在看什么?」 姜荻魂要吓飞了。 不夸张地说,有一剎那他感觉神魂离体,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姜荻锁定屏幕,往被窝深处一丢, 深吸口气就转过身, 勾住顾延的脖子, 脑袋往顾延颈窝里蹭了蹭,一边绷起脚尖去够,等在温暖的被褥深处再没碰到冰冷的手机,适才心安理得拿脚心去摩挲顾延小腿。 「哥,你刚才说啥?」 姜荻仰起脸,眼底写着心虚,坚定不移地装傻。 顾延面无表情。 姜荻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死死咬住下唇,眼角泛起湿意。 我完了!我完了! 姜荻在心底嚎啕,他纵横网文界多年,第一次见穿越者翻车在「捡手机文学」上,哪来的倒霉蛋? 哦,是他啊,那没事了。 就在姜荻宕机的大脑进展到「生前七十公斤,死后连人带盒五斤」时,顾延却捧起他的脸庞,拇指抚过滚烫的耳根,亲吻他的唇。 姜荻有些茫然,被顾延一捏下巴就探出舌尖供人吸吮,耳膜轰鸣,被顾延压着黏黏煳煳地亲了一顿。 半晌,顾延气息微喘,放开大口唿吸的姜荻,后者两靥晕红,看着好懂,好欺负,干净如一张白纸,但顾延知道,姜荻比谁都要倔,主意大,且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说就算了。」顾延音色有种冷峻的金属质感,「之前说过,我不会逼你。」 姜荻埋进他坚实的胸膛,心想,又来了,美人计加以退为进,这让他怎么顶得住? 他就像明知道妲己是狐狸的纣王,清楚顾延在诈他,让他愧疚,仍然一头栽进去,沉溺在包裹于巨大谎言中的情爱里。 「哥。」姜荻瓮声瓮气道,「你才追我七天,就要我什么都跟你说,攻略姜荻的easy模式也不能这么easy吧?不公平。」 顾延见姜荻熟练地倒打一耙,嘆口气,手探进睡衣下摆,不带欲求地抚摸姜荻嵴背,肌肤凉凉的,缎子似的,摸到一手冷汗。 「现在呢?攻略成功了么?」顾延漫不经心问,眼睑微微下压,像是不在意问题的答案。 他的掌心按在姜荻后心口,清晰感觉到顷刻间躁动的心跳。 要命,太要命。 姜荻现在,就是想死。一晚上两个死亡提问,没有人能活着出去! 「我……」姜荻张了张嘴,定住心神,「顾延,等副本结束就给你答案。再让我想想,好不好?」 顾延似乎早有预料,唔了声,捉住姜荻的手往下拉。 姜荻面红耳赤:「……怎么突然?!」 「很少听你叫我名字。」顾延恶劣地笑了下,附耳过去,鼻息温热,「叫硬了。」 底线这种东西,就是边试探,边一退再退。 姜荻手腕酸软,心里不住吐槽,到底谁才是钻石男大学生?顾延天天搞这些,腰子没问题吗? 还有,顾延这两个字有那么好听么?叫得他嗓子都哑了,嘿忒,自恋狂! * 在帕黛岛的第十二日,没了尼古拉黑云压城般的威胁,月亮度假村人心浮动,玩家们都有些懒怠。 十三日,下过几场暴雨,大雨稍霁,空气中瀰漫着一股鱼腥味。别墅里不知不觉少了几个人,屋子空旷许多。 姜荻知道此时离开是人之常情,却依然鼓起脸,忿忿不平:「什么人吶!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等素察找上门,又得腆着脸求助,我呸。」 顾延靠在懒人沙发上闭目养神,闻声抬眸,瞥了眼满地打转的姜荻,见落地窗外碧空如洗,低声问他要不要出去吃冰?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好好好,去吧,我要吃芒果的。」姜荻招架不住。 刨冰店在中心商业街,木制推门,挂着椰子树图案的门帘,门口两台大风扇,几张小圆桌,佛龛旁摆一只圆锥形的黄铜香炉。坐在门槛边,远远的能瞧见素察所在那座山头。 大雨刚停,街上零星几名游客。店门口的老式刨冰机咔嚓咔嚓工作,砖头似的牛奶冰转眼就打成绵密的冰沙,浇上新鲜的芒果。 顾延取过一次性木勺,磨掉倒刺再递给姜荻,后者嗷呜吃一大口,被冰到脸皱成一团,嘶嘶地唿凉气。 吃到一半,姜荻把芒果冰沙推给顾延,两只拳头杵着冰凉凉的脸,闷声说:「延哥,我有事要跟你坦白。」 顾延放下木勺,他对甜品不感兴趣,嗯了声:「说。」 姜荻要坦白的事浩如烟海,纠结再三,把目前最要紧的事跟顾延说了。 「我怀疑,我和娜娜是素察的通缉对象。」 顾延挑眉,淡淡道:「证据呢?」 姜荻苦着脸:「这我哪知道,猜的呗。那天我和娜娜两个人从佛牌店那糟老头子家出来,系统就火急火燎地发通告。之前我还怀疑是尼古拉那边的人,可现在他们都死了。」 第145页 他见顾延不信,便把骰子翻出来,凌空一掷,刻着狗头的十四面骰骨碌碌滚到小圆桌边缘,朝上的一面萦绕森冷的黑气,数字肆。 「这下好了,原先五五开,现在八.九不离十。」姜荻踢踢顾延,夹脚凉拖晃悠,「哥,保护我。」 顾延喉头咽动,在桌面下捉住那只作怪的小腿,拇指摩挲脚踝,思量片刻,让姜荻在店里等他一会儿。 「好的,崽,爸爸会在原地不要走动……」顾延斜他一眼,姜荻咳嗽两声,「放心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一错开眼就出事。」 顾延想了想,指尖刺出一截黑雾荆棘,在姜荻左手无名指交叉绕一圈。 「戴着。」 姜荻脸有些烫,热的,小声咕哝:「顾延你怎么这样啊?」 太犯规了! 顾延刚走,姜荻捧着两杯果汁冰贴脸上降温,身后的推门吱呀一声滑开。店内冷气喷涌,刨冰机嘎吱咔嚓运转,姜荻舒服地眯起眼。 下一刻,寒意浃髓沦肤,姜荻嵴背僵硬,冷气吹拂开他颈后的碎发。 门开着,怎么没人出来? 嗖—— 姜荻勐地一缩脖子,躲到圆桌下,噼啪几声脆响,瓷碗碎落,清甜的刨冰和果酱掉在地上,转眼就融化成一滩烂泥。 飞旋的刀片斜插进圆桌,姜荻一把举起桌子为盾,店里倏地又飞来一片利刃。推门大开,几分钟前满座的刨冰店人去楼空。 砰砰砰! 姜荻的夜鹰代理人往店内一圈点射,在玻璃窗落下密集的弹孔,街上的游客被眼前的情形震惊,想起两天前的游乐园劫持事件,尖叫声此起彼伏,乱做一团。 店内空荡,看不到人影。 敌暗我明,姜荻眉头微皱,他的枪对鬼怪有效,对人类顶多有气.枪的杀伤力。如果对手是不知根底的玩家,他的武力值极其有限。 姜荻拔腿就跑,心想,等顾延回来,还不把你打得满头包?说起来,顾延哪儿去了?不会掉进厕所了吧? 哗啦!姜荻边跑边拽倒一顶顶户外遮阳伞,他手里拿着枪,所到之处游客们惊恐万状,搞得姜荻很不好意思。 「别怕,这枪不是打人的……」姜荻蹲下身,安抚一位跌坐在地泪意涟涟的小男孩。 话音未落,只听得噗的一声,一把八爪鱼状的刀片高速旋转着捅穿姜荻身后的遮阳伞,斜刺里割开男孩的喉咙,血液呲的飞溅上伞布,姜荻的白t一片鲜红。 姜荻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那柄刀片在男孩的喉咙里艰难搅动,血沫横飞,这才看清那居然是刨冰机的刀片! 「对不起。」姜荻放下失去生气的男孩,丧魂落魄地离开,人群道路以目,谴责和恐惧的目光刀子似的扎向他。 不能留在这儿!姜荻深一脚浅一脚往商业街尽头飞奔,刨冰刀宛如鬼魅如影随形,嗡嗡的转动声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回身射击,可那刀片上下翻飞旋转,目标太小,反射刺眼的阳光,试了几次都没能击中。 姜荻慌里慌张,但并不十分害怕,他有把握在顾延找来之前跟那刨冰机拉开距离。 他跑出街尾,沿小路钻入树林,再往前越过一个山头是素察的领地,只在这一小片林子里周旋,应该不会惊动素察。 热带岛屿树木参天,枝叶扶疏蔽日成荫。 才踏入山林,姜荻就浑身清凉,丢掉人字拖,光着脚,小心翼翼在厚实湿润的落叶上走动。 茂密的枝叶成了他的掩护,刨冰机高转速的刀片一动就会搅入树叶,咔嚓咔嚓的动静在静谧的山坳里如同雷鸣,把刀片的所在位置暴露无遗。 「哈,跟我斗?」 刨冰机被他越甩越远,姜荻扯起嘴角,一面放冷枪,惊起飞鸟扑棱翅膀,一面往半山腰走,小山另一头就是海滨公路,往哪儿跑都方便。 一口气爬小半座山,姜荻嗓子眼冒火,扯开t恤领口散热。他环顾四周,只觉得这儿的树木比其他地方更高大些,环境清幽,连蝉鸣都消失不见。 野兽的直觉再度发挥作用,姜荻握住枪,沉住重心缓缓起身,悄无声息地往山下走。 忽然间,在树木掩映下,他看到一座石头堆砌的房子,青苔点点,屋檐覆满杂草。 姜荻想都不想扭头就走,他又不是恐怖片里作死的主角,突然出现的林中小屋,傻子都知道不能进去。 路过院门口,姜荻余光瞟见房门上挂的牌匾,歪歪斜斜破破烂烂,红漆的字都被虫蛀空,留下密密麻麻的孔洞。 「艹!」 密恐患者姜荻果断大步离开,可他没走出两步,就整个人僵在原地,白皙的肌肤蒙上一层冷汗,踩在腐烂的树叶上,好似一颗破土而出的鲜笋。 这块牌匾上写着一串蝌蚪一样弯弯曲曲的泰文——娜娜庙。 姜荻生硬地扭过头,嘴唇翕张,浑身的血液倏地冰凉。 《出马仙》副本里,顾延提过一嘴,泰国有座声名远播的阴庙,娜娜庙,供奉着知名的女鬼娜娜。 据传她的丈夫被抓壮丁,从此夫妻阴阳两隔,身怀六甲的娜娜在村子里迟迟等不到丈夫,整日被流言蜚语侵扰,最终难产而死。 怀孕加女鬼双重buff加身,让鬼妻娜娜一度成为止小儿夜啼的厉鬼。为了平息娜娜的怨气,泰国人为其修建阴庙,香火不断。 第146页 「重名吧?」 姜荻的脑子像生锈的机器,动一下就脑仁疼。 娜娜在泰国不算什么稀罕的名字,可他一想到刚才十四面骰显示的运势,再回想娜娜这些天的表现,心里愈发不确定。 眼前的石头房子破败不堪,蛛网密布。 因为黄四娘娘,姜荻都要对阴庙有ptsd了,一想到这是比黄四娘娘名头更盛的鬼妻娜娜,心里的边鼓能敲出一首《钢铁洪流进行曲》。 往前走,下山找顾延商量。右转进去,走上作死的道路。 姜荻纠结万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一个有特殊技能的玩家,怎么可能是厉鬼呢?如果不是,岂不是冤枉了人家。 算了。 姜荻咬咬牙,双手持枪蹑手蹑脚迈入阴庙。 在他身后,一片枯叶坠落,剎那间化为腐臭的尘泥,旋动的刨冰机刀片在院外悬停。 一缕阳光穿过枝叶间隙,照在银白的刀片上,反射出阴冷的光,宛如一只瞳孔扩散开的死人眼睛。 作者有话说: 小姜:什么都做了但我很不好追哦(杰瑞扯领结.jpg 从第一个副本开始埋的伏笔缓缓收回!上了夹子来了好多小天使,大家快乐追文看文哈~么么!评论掉落红包 第63章 满月派对23 庙门矮小, 门槛却有小腿高,姜荻拨开干枯的爬山虎躬身进去。 里面不过一间五六平米的小屋子, 没有窗户, 呛人的尘土里浮漾湿润的流光。一张发霉的木桌抵着墙,供奉一座半人高的石像,约莫是鬼妻娜娜。 勐地窥见石像的脸, 姜荻打个寒噤。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石像雕工粗劣,却与娜娜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 神态安宁平和小腹隆起,诡异的是,石像裙摆下方有一颗圆形的石头。 没感应到阴气, 姜荻壮起胆子低头去看,蔼蔼的光线里, 那颗石头分明是颗五官模煳不清的孩童头颅。 「我去!」 姜荻心突地一跳, 再去看鬼妻娜娜, 立时明白过来,这尊石像雕刻的居然是鬼妻产子的场景。 即使没有森然鬼气, 姜荻也待不下去了, 掉头就走。可他刚一转身,就见到一个通体黝黑髮紫的婴孩正趴伏在门槛上, 拱着短手短腿往外爬。 艹,什么鬼! 姜荻吓得不轻,想不通他之前明明没感觉到阴气,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小鬼? 他屏住唿吸, 不敢妄动。 那死婴摔了个屁股蹲, 咕咚咚滚到脚边, 眼皮一翻,纯黑的瞳仁占据整个眼窝,眼神空洞地盯着姜荻。 「你也是古曼童?」 姜荻蹙眉,握枪的手心冒汗,紧了紧枪把,心说,连鬼妻娜娜肚子里的孩子都能拿去制作古曼童,泰国人可真刑吶,富贵险中求。 他生出几分悔意,没把佛牌店老闆阿杜德家那一盒蝙蝠屎顺走,不然现在就能安抚鬼婴一二。 庙里的青石砖生有厚厚一层青苔,姜荻的脚像被胶粘住,往门口跋涉,还没迈过门槛,小腿兀地一沉,低头一看,死婴正抱住他的膝弯,黝黑的脑袋歪向一边,咧开嘴就要啃。 「欺人太甚。」 姜荻不再犹豫,朝那死婴扣动扳机。粉色烧灼弹擦过青紫的小手,死婴迸发出尖锐的嚎哭。 「找妈妈去吧。」姜荻拔腿就跑,却不料,死婴的动作比他更快,一面啼哭,一面摆动四肢,眼看就要爬出高高的门槛。 不对劲。 砰砰砰!姜荻射出一梭子弹,在横放的大方石砖做的门槛上扫出一排弹痕,阻挠死婴的去路。 姜荻回过味来,那柄飞旋的刨冰机刮刀是有人在故意在引他上山,像猎犬驱赶猎物,利用他的恻隐之心和该死的好奇心,让自以为是的他主动迈入娜娜庙,用人类蓬勃的生气将鬼婴唤醒。 狭小的出口外,朦胧的光线如同光明灿烂的人世,死婴挣扎着爬出门槛,仿佛能藉此爬出生门,重获新生。 低矮的门洞似乎比刚才小了一圈。姜荻悚然一惊,骂声脏字举枪就射。 死婴青黑的小手冒出黑烟,姜荻趁它怔愣的瞬间,一个箭步窜出门洞,赶在石门合拢前冲出娜娜庙,脚下踉跄,在落叶堆上几圈才撞上树干停下。 姜荻灰头土脸扶着树站起身,喘着粗气。如果他所料不差,方才但凡慢一秒,让那小屁孩先一步出去,象徵生门的门洞就会闭合,而他会被困在阴庙里活活憋死。 思及此,姜荻有些懊恼。 顾延说他滥好心果然没骂错,一碰到小孩、女性、毛茸茸的小动物,他就会下意识放松警惕,这在《梦魇之牙》里是个致命的缺点,今天差一点就翻车了。 缓过气后,姜荻轻碰无名指上的荆棘戒指,试图恢復冷静。此地不宜久留,他双手持枪举在腮边,绷紧神经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咔嚓。 脚心被断裂的草梗刺出血,姜荻嘶了声,旋即就地一滚,只听嘭的一声,刚才他所站的位置,一片棕榈叶杆重重砸在地上。 密密匝匝的树枝间,一道寒光闪过。 姜荻余光瞥见,恨得咬牙切齿:「又是你!」 追了他一路的刨冰机嗡嗡作响,高速旋转的刀片砍断一根又一根沉重的棕榈叶。热带水土滋润过的叶片厚实肥大,一不注意就会像拍西瓜一样被叶片拍碎脑壳。 「我靠,不讲武德!」 第147页 局势瞬息万变,不久前才被他当做掩护的树木们,此时已变为敌人的武器。 姜荻左冲右突抱头鼠窜,心下大骂,他不是在泰国灵异片场吗?现在这情形怎么越看越像《死神来了》? 「顾延,你特么人呢——」 唿救声惊起远处的雀鸟,姜荻倏然停住脚步,面色惨白,再往前可就是素察的山头了。系统通告说素察已离开领地,但他还没自信到能独闯副本boss的老巢。 「小姜?」一道轻快的女声打断他的思绪。 姜荻抬起头,头顶黑暗笼罩,一片厚重的棕榈叶当头砸下。他躲避不及,双臂抱头挡住冲击,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睁开一只眼,一个身穿绿色纱笼长裙的高大木偶人挡在他身前。 棕榈叶轰一声坠落,木偶人黑色纽扣做的眼睛定定望着姜荻。 「娜娜?」姜荻头皮发麻。 一位蜜色皮肤的姑娘单手勾着树杈,应声翩然落地。 娜娜刘海下的眼睛清亮,看不出异常,她抿嘴一笑:「在山里傻站着做什么?又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你哥呢?」 身后嗡嗡转动的刀片和突然出现的娜娜,饶是姜荻也品出异样。 他后撤半步,咕咚咽口唾沫。 娜娜召回木偶人,让它坐在肩头,见状,她收敛笑意,猎猎海风吹拂起长发。 「猜到了?」 姜荻挤出一个「嗯」字。 娜娜形容未变,姜荻却无端觉得她表情阴惨惨的,嘴角向下,眼神空洞无物。 「那个,姐,打个商量。」姜荻欲哭无泪,「再怎么说我们也做过十来天队友,没有友情也有面子情。刚才那一遭我不告诉顾延,你放我一马,咱俩就算扯平了。」 娜娜摇头,脖颈关节生涩,挤出喀喀的脆响:「我现在就能杀你,没必要跟你做交易。」 姜荻的食指移向扳机,下一秒,木偶人跳下娜娜肩头,轰然变得高壮,钢筋一样坚硬的腿勐地踹向姜荻右膝窝。 「艹。」 姜荻跪倒在地,不清楚是否骨折了,疼痛让他五官扭曲。 刨冰机的飞刀像竹蜻蜓似的,晃晃悠悠落入娜娜手中。姜荻痛到泪流满面,指尖抠进湿软的泥地,来不及大骂,就看到娜娜牛仔短裤的皮带上挂着一块黑木佛牌。 尼古拉的佛牌?!姜荻目瞪口呆。再一想,他们和娜娜初见时,对方就提到刚上帕黛岛,她就去过佛牌店。 敢情她和尼古拉是一伙的?姜荻有种被欺瞒的愤怒,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如果娜娜是神之齿公会的人,尼古拉在被他们围剿濒死之际,没道理不表现出认识娜娜的迹象。以那傢伙稀烂的人品,死前把娜娜拖下水,欣赏他们惊怒的表情,才符合尼古拉变态的人设。 姜荻寻思着,要么他俩根本不认识,在不见面的前提下交易佛牌。要么,尼古拉有比死亡更恐惧的事,迫使他保守秘密。 木偶、刨冰机、佛牌杀气昭彰地出现,姜荻眼前一黑,当即就怂了,准备选个风水宝地长眠。 「你想要什么?说吧。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姜荻索性摆烂。 娜娜半蹲下身,健康的蜜色肌肤泛起青色死气,她笑了笑:「顾延一时半会找不到你,在他来之前,先跟我去个地方。」 「你不杀我?」 「暂时不。」 娜娜挥挥手,高大的木偶人随即扛起姜荻,大头朝下,血液倒流到头顶,小脸涨得通红。 娜娜走在前头,原路折返。 那座黑幽幽的石头庙焕然一新,苔藓和杂草消失不见,牌匾重新上了红漆,石像镀一层金漆,香炉插满赭红线香,香灰堆成小山,看上去香火鼎盛。 她抱起地上那只吐鼻涕泡的鬼婴,悠了两下,僵硬的眉眼显出几分温柔,熟稔得像回家一样。 可不就是回家么?姜荻眼珠子滴熘打转,硬着头皮问:「你想让我帮你復活你的孩子?姐,会不会找错人了啊?我没那么大本事。」 「復活?」娜娜冷笑一声,而后的语气再次变得轻柔,不错眼地凝视怀中的婴儿,「被制成古曼童的孩子,灵魂和身体都已经毁了,无法投胎,不能復生,只能在漫长的折磨中消散。小姜,之前麻烦你试过一回,你应该看得很清楚才是,我的孩子……回不来了。」 姜荻脖子僵硬,倒竖着和娜娜平淡无波的黑眼珠对视。 沖天怨气如烈风吹向姜荻,他眼球充血,又冷又热,错觉脸上的肉都在往下垮,难受至极。 脑子勉力转动,姜荻顾不上右腿骨的剧痛和头疼,岔开话题企图寻找生机。 「喂,你到底是玩家还是厉鬼?究竟想做什么?」 娜娜抬手,一阵阴风移开雕像和红木桌,显出地上的一个大洞。 她撑住洞穴边缘,一跃而下之前,咧开嘴,嘴角勾到颧骨,反问:「鬼不能做玩家么?太傲慢了,小姜。」 姜荻冒出一身白毛汗,来不及多问,木偶人就扛起他跟着跳了进去。 * 洞穴入口垂直如同打通山头的矿道,逼狭黑暗,姜荻头朝下往下掉,比跳楼机刺激百倍,生怕木偶一个手滑,把他摔成八瓣。 咚! 木偶人闷声落地,姜荻气息奄奄,求娜娜把他换个角度扛着,不然无论娜娜想做什么,自己都没有小命奉陪了。 第148页 娜娜默了默,柳眉轻挑,木偶人强壮的木手臂扭转,把姜荻当长棍舞动半圈,直叫他五脏六腑翻腾,干呕一声。 「温柔点!」 回声嘹亮,姜荻这才有工夫观察四周,发现他们身处一处乌漆抹黑的溶洞。 「咱们这是在哪儿啊?」姜荻扁嘴,小声问。 娜娜的长髮窸窸窣窣,肆意疯长,脸色青青黄黄,再张嘴时露出一口黑色的牙齿。 姜荻噎住,不敢再问,怂了吧唧地被木偶人横抱,脚心的伤口滑落一滴滴鲜血,浸入阴湿的溶洞石缝。 他们默然不语向洞穴深处走去,期间淌入地下河,河水没过木偶膝关节。钟乳石凝结蓝绿的晶体,隐隐散发幽光,如同穿行在幽冥长河。 少顷,姜荻听到潮汐的轰鸣,蓦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在看到溶洞深处,一块巨大的方形石台上供奉着一尊四面佛金像时,这份不祥到达了巅峰。 「哈啰。」 姜荻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上回他把四面佛的佛堂给沉入海底,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被苦主找上门的时候。 四面佛的抹额上写着「慈」字,手持金钵,神态安详慈和:「汝有何所愿?吾将有求必应。」 姜荻嘴角抽了抽,心里吐槽,大哥,您是四面佛,不是复读机! 娜娜挥手让木偶把姜荻放下,姜荻立即一个侧滚,可他才滚出去半圈,就被木偶人踩住胸骨。 「我靠,肋骨!踩着肋骨了!」姜荻岔气。 娜娜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大梵天王,信女把他带来献祭给您。」 「汝有何愿?」 娜娜嘴唇蠕动,念念有词:「信女向梵天神祈求,让我的孩子安息。」 姜荻毛骨悚然,梵天?什么梵天? 他后知后觉忆起,四面佛其实不算是佛教中的神佛,其来源是印度教的三大主神之一梵天。他一直按中文的名字叫「佛」,倒把自己忽悠过去,人家压根不算佛,自然也没有那么多善恶正邪的规矩可守。 用信仰和还愿时的供奉等价交换愿望的达成,才是四面佛的本质。 换言之……姜荻目露绝望,如果四面佛认为他的性命足以跟娜娜的孩子等同,那他必死无疑。 「等一下!」姜荻插嘴,「我也有愿望要许!」 四面佛不动如山,姜荻却觉得他金色的面庞上勾起一抹饶有兴味的笑容。 「哦?」四面佛悠然问,禅杖在石台上一顿,「汝有何愿?」 娜娜阴冷的目光看过来,姜荻抓耳挠腮,借着木偶高大的身躯遮挡,勐掐一把左手无名指根,希图用这圈黑雾荆棘给顾延来个夺命连环call。 「我的愿望就是,」姜荻舔舔干裂的嘴唇,「死之前见一次……」 「姜荻,闭嘴。」 一道冷峭的声音响起,如同一柄破开黑暗断绝迷惘的寒刀。 作者有话说: 不要觉得小姜很弱哦,金手指开起来吓死你(bushi。不过小姜一开始就强的话就没有抱大腿的乐趣了。 盘点局势:青铜小姜和荣耀王者小顾下钻石局炸鱼,小姜反被鱼炸。 求营养液和评论(狗叼玫瑰 第64章 满月派对24 一小时前。 顾延收回龙牙刀, 银白刀刃在一位泰国中年妇人颈侧划出一条血线。 妇人深棕皮肤,裹着橙色纱笼长裙, 歪斜身子跪倒在佛龛边, 哆嗦着把圆锥形的怪异香炉倒扣进一只棺材式样的小木盒,香灰浮动。 「都在这儿了。」妇人忍不住辩解,「泰国不是中国, 每个地方都有各自供奉的鬼神, 素察只是其中之一,没什么稀奇的。我们不用祭祀饿死鬼的祭台奉养素察, 不给他烧香,岛上就会死人,我们也不是自愿的啊。」 说话间, 妇人泪眼婆娑,一滴浊泪划下她树皮般皱纹密布的脸庞。 顾延冷嗤:「拜鬼是你的自由, 把无辜之人拖下水, 就要有被反噬的觉悟。」 龙牙刀没入他的嵴骨, 妇人抽咽,双手合十连连跪拜求饶, 眼泪说来就来, 指不定比她供奉素察时都要真诚,而顾延只觉着讽刺。 「我不会杀你。」黑色碎发拂过顾延俊朗饱满的额, 他语气惫懒,有种上位者特有的恹恹,「我的刀不杀无用之人。」 他提着盛满香灰的小棺材走到店门口,心想, 总算把商业街十几家帕黛岛本地人开的店走了一圈, 一路威逼利诱, 这才收集齐供奉给素察的香炉灰。 顾延略松口气,商业街另一头就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三两游客抱头鼠窜,他忙拉住一位,才知道那边有个金髮的亡命徒在开枪射杀人群。 枪?姜荻! 顾延唿吸一窒,把小棺材收入系统背包,拨开人群往刨冰店的方向去。 店里人去楼空,顾延眉梢带出薄怒,深邃的眼窝落下阴影。他沿街寻找姜荻的踪迹,在见到一个被削去半拉脖子的小男孩时,脸色又阴沉几分。 他才离开至多十五分钟,姜荻就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以后更是一秒钟都不能放松。 想起姜荻说过,他和娜娜极有可能是素察的通缉对象,顾延面沉如水,拔出龙牙刀,在断壁残垣的街道上行走,一路上把几个倖存者吓得花容失色。 素察的领地没有那头半人半蜥蜴的怪物,顾延趴伏在地,凝神细看,没在祭台附近发现新鲜的足迹。 第149页 霜雪似的刀锋萦绕寒气,在杂草尖凝出霜花。 顾延取出小棺材,往裸.露的皮肤抹上香灰,而后踩在参天巨树的阴影里,急速往两的祭台所在的空地移动。 算算时间,姜荻已经失踪快半小时,他的心口空荡,像剜出一个偌大的空洞,血肉模煳,麻木到失去疼痛。 理智告诉顾延,姜荻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花瓶,他该相信姜荻的有自救的能力。感情却告诉他,等把人找回来,一定要…… 黑雾荆棘自他脚下探出,飞舞缭绕,咻地捆绑住祭台的棕榈木高架。顾延深吸口气,反手攥住荆棘疾冲过去,猱身而上。 祭台顶端锈迹斑斑的金属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圆锥铜香炉,尖锐的顶端悬空于木架,干涸的血渍若隐若现。 顾延垂眸,洒下一把香灰,咔嚓,香炉的锥形顶端应声而落,轰然砸在草地上,穿透厚实湿润的腐叶,赫然现出一个深坑。 坑洞深不见底,顾延抬手甩出两根黑雾荆棘,一根捆在高耸的棕榈树上,一根束缚住祭台,旋即一言不发纵身一跃。 竖井深入山体数十米,黑暗逼狭,让下落的过程无比漫长。 顾延始终微沉着脸,直到一股热流自他左手无名指蹿入血脉,荆棘般刺入心口,他才勾起嘴角。心脏颤动归位,血液重回四肢百骸,仿佛与死神擦身而过。 「不第一时间求援,笨死算了。」 * 顾延的出现让姜荻喜不自胜,可他没有半场开香槟的癖好,只是矜持地抬抬下巴,又被娜娜的木偶人踩住肋骨,痛到呜呜叫唤。 「比我想像中要快。」娜娜讶异,全黑的眼眶掠过阴恻恻的笑意。 顾延冷哧一声,见娜娜的情状猜出一二,眉尾轻挑,手腕一震,在一声铮鸣中挥刀就砍向木偶人的腿。 咚—— 金属的撞击声迴响,木偶人的小腿被削去半截,姜荻喷出一口血沫,捂住胸口团身侧滚。 脚心一痒,打眼一看竟是娜娜逶迤至地的长髮攀上他的踝骨。 「妈耶!」 姜荻缩回脚,连滚带爬跑到四面佛像后,躲开一道银色刀光,只见龙牙刀如紫电青霜,砍断一节石笋。 碎石迸裂,子弹般精准卡进木偶人的关节,阻塞它的动作,有几颗碎石断口如刀,嗖嗖擦过姜荻的小腿,刮去一层油皮。 姜荻唬一跳,破口大骂:「顾延,卧槽,弒父啊?!」 顾延:「……」 「你不该来阻挠我,顾延,我还不想杀你。」 娜娜长发疯长,窸窸窣窣如爬行的虫蚁,转瞬间就攀满整座洞穴的石壁。 姜荻撇嘴:「是你杀不了他吧。」 「别说话,躲好。」顾延无语。 他遒劲的腰身后仰,黑t撩起一截,腹肌随瞬时发力的动作而偾张,手腕一沉,斩断企图绞住龙牙刀的长髮。 娜娜不甘心就此罢休,用泰语骂出一串诅咒的话,刨冰机刀片就嗡嗡启动,飞速旋转俯冲向姜荻。 姜荻跳脚:「你跟他打,怎么还带偷袭观众的?」 他围着四面佛的金像,一通秦王绕柱,逮着空还拔枪射击,粉色的灼烧弹蹿上洞壁,点着湿润的长髮,瀰漫出一股蛋白质燃烧的臭味。 娜娜攀附在石壁上,四肢以极其诡异的姿态摺叠,越来越多的头髮从她全身上下的毛孔里长出,仿若昆虫的触角,让她轻易在溶洞上下攀爬,躲开龙牙刀的一次次攻击。 姜荻几欲作呕,忽而,他脸上失去血色,高声叫停。 「再打下去,这溶洞该塌了!」 顾延漫不经心:「我心里有数。」 说罢,疾冲到来不及收回的木偶人身后,龙牙刀一横,抵住木偶的喉咙。 娜娜迸发出哀戚的尖叫,经由洞穴回声,在姜荻耳畔迴荡。 怎么还带声波攻击的?他痛苦地捂住耳朵,一个前滚翻躲到顾延身后,脸颊挨着顾延大腿,格外有安全感。 娜娜的眼窝淌出黑血,恐惧又怨怼的目光毒箭般刺向二人。 「她是你的孩子,对么?」 顾延冷笑,长臂一捞,从茫茫黑暗中拽出一只残缺不全的死婴灵体。婴孩像小猫一样被他揪住后脖颈,青黑的小手无力挥动,抽抽搭搭。 姜荻扶额,心道,哥,你这笑的好像反派啊。 娜娜空洞的黑眸闪过一丝惶恐。 她听说过顾延,战力排行榜上鼎鼎大名的人物。但她一向以为,人类终究是人类,比不过获得玩家身份殊荣的冤魂厉鬼,一切阴损怨毒血腥的手段,是他们生而有之的本能。 可是现在,望着不啻恶鬼威慑力的顾延,娜娜不由生出悔意,心想,也许人类也有这般恐怖的嗜血本能。 鬼本就是人,如她这般的厉鬼不过是放大的人类怨念。她说姜荻傲慢,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还有很多个復活女儿的机会,为何上天不公,让她撞上这一回? 娜娜攀在溶洞顶,脖子转动半圈,惨白的脸庞朝下,死死盯住顾延的动作。 姜荻有些不忍,但一想到鬼妻娜娜把他驱赶上山的一路上,干出多少腌臜事,他的心又冷硬几分。 她的孩子是孩子,别人家的孩子就活该去死? 「我可以放你们走。」娜娜从喉咙深处挤出阴冷的气声,像从中空的苇杆中吹气,飘飘忽忽的,诡异但能听出畏惧。 第150页 顾延垂眼觑向姜荻,金色的发顶柔软而轻盈,像猫咪柔软的绒毛。 姜荻仰起脸与他对视须臾,转向娜娜:「我有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再让我哥决定放不放你们一回。」 娜娜牙关恨到咯咯响:「请问。」 「游戏里还有多少成为玩家的鬼怪?」姜荻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问,「你又是怎么进入《梦魇之牙》的?」 这两个问题得不到答案,他今晚是抓心挠肝不用睡了。 娜娜幽幽回答:「不知道,不清楚。」 龙牙刀咔嚓一声,卡进木偶人的颈骨,球形关节被薄如蝉翼的刀刃锯出沙沙声。 木偶的四肢痛苦蜷缩,像一只被踩住躯体的虫子。鬼婴嚎天喊地,大叫着妈妈。 姜荻脖子一凉,摸了摸喉结,忙劝道:「你就说吧。」 娜娜牙关打颤,望了眼沉默的四面佛,低声说:「第一个问题,我的确不清楚答案,只能告诉你,像我这样心怀执念的厉鬼、灵体……随你怎么叫吧,还有很多。我在某个不起眼的日子被一个冷漠的声音告知,他们有能力实现我的夙愿。」 她长嘆一声:「我别无选择,唯有进入《梦魇之牙》测试服,一次次杀死更多人类玩家,如同永无止息的轮迴。」 测试服? 姜荻茫然片刻,随即惊心褫魄,想起他初入游戏时,在绿莹莹的电脑屏幕上看到的文字。 【恭喜您成为《梦魇之牙》测试服玩家。】 可是,他在小说第一章 ,让顾延和其他玩家们进入游戏时的系统通告明明是【欢迎进入《梦魇之牙》】,绝没有测试服一说。 即使他坑了一年多,也不至于忘记这个基本设定。如今想来,他进入梦魇的歷程处处是古怪。 一时间,姜荻五内焦灼,恐慌如潮水将他裹挟入深海,又好似一脚踏空。他身处的世界,这座盘亘厉鬼和神佛的溶洞变得真实又虚幻。 「姜荻。」顾延低声唤他,如黑暗中拉响的低音提琴,将他的神志唤回,「冷静点。」 姜荻抹一把脸,捂住隐痛的肋骨,唿吸变得困难。他眉心紧锁,担心是骨折,如果刺伤肺部就糟了。 「哥,我没事。」姜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问完了,你接着……小心!」 电光石火间,一枚黑木佛牌自茂密蠕动的髮丝中窜出,白光掠过,刨冰机的八爪刃也飞旋冲来! 姜荻的心提到嗓子眼,眼见顾延举起木偶人做盾,抵御住飞刃的冲击。 他冷哼一声,挡在姜荻身前,小臂青筋毕露,肌肉紧绷出凌厉的线条,龙牙刀横斜在胸前。 嘭!佛牌被刀刃当空拦下,顾延周身爆发出阴沉的黑雾,粘稠的荆棘拔地而起,两扇骨翼将他们二人合拢其间。 黑木,白刀,两股巨力对沖,一切彷如静止。 轰隆,噼里啪啦。溶洞轰然震动,一颗颗碎石坠落如雨。 娜娜惨叫一声,无数长发万箭齐发,浓浓的怨气如有实质,几乎要洞穿顾延为姜荻筑就的堡垒。 卧槽!姜荻哪见过这么拼的厉鬼,心想,难道鬼怪的实力也跟他们受到的信仰有关么?他们在泰国,正是鬼妻娜娜的主场,就连顾延都有些勉强。 但他转念一想,不是顾延勉强,是顾延一边护着他,一边跟鬼打架勉强。 姜荻越想越憋屈,不甘的情绪自心底沸腾。 突然,他背后一沉,顿时手脚冰凉。 脖子僵硬地扭过去,但见娜娜的鬼婴竟然钻进顾延的黑雾空隙,正趴在他的背上,好比安全的地下堡垒中钻入一条饿了三天的斗犬。 鬼婴咧开嘴,没长全的牙床生出蠕虫,腐臭的腥气涌入姜荻鼻腔。 「哥!」姜荻惨叫,捂住颈侧,痛到全身的骨头都像在血肉里搅动。 顾延心神巨震。 就是现在!娜娜放声大笑,轻快爽朗的笑意一如他们三人初见之时。 黑木佛牌寻到机会滑过锋利的刀刃,蹭过刀身,借光滑的刀背变速,打了顾延一个措手不及,径直冲向他的心脏! 顾延呕出一口黑血,龙牙刀拄在地上,身形还算稳当。 姜荻痛到满地打滚,但也没错过顾延滴落到身前的一滩血。 「顾延——」 他心慌意乱,脑子里不断徘徊一句话——完蛋了,他把男主写死了!读者下一章评论区该不会投递刀片,让他不用活着回来了吧? 「没事。」顾延气息平稳,若无其事。 「没事你妹啊!」 顾延疑惑:「我没有妹妹。」 姜荻捂住脖子,手脚并用扒拉开鬼婴,气急败坏:「是说这事的时候吗?!」 顾延抬腕抹去嘴角的血丝,骇然抬头,眉眼英挺锋锐,双眸如两团黑水银,淡漠而兇狠。 娜娜攒动的髮丝僵直,被他盯到头皮发麻,生出无垠的畏惧。 「找死。」 姜荻呜咽吐槽:「这时候就不要拽bking语录了!」 顾延强自忍耐,不去理会让他身体剧痛的佛牌,抛出一串雷击枣木。 电闪雷鸣! 空荡黑暗的溶洞被电光照亮,闪电打向鬼妻娜娜的长髮,剎那间就点起一团团火焰,黑髮被燃烧到蜷缩,化作黑灰。 娜娜想跑,但她为了堵住二人去路,生出的长髮太过密集,反害自身,不一会儿,雷击枣木引来的火光就将她的躯体包裹。 第151页 姜荻在黑雾荆棘的缝隙里只看见一团高耸的火焰,和其中挣扎的黑影。鬼婴停下啃噬的动作,吮着手指呆住,接着嚎啕大哭。 顾延撇开佛牌,一哂:「小儿科。」 话毕,双手握住刀把,让龙牙刀刺穿佛牌,将这枚害人不浅的阴牌碎成几段。 顾延左手按住颤抖的右手腕,轻吸口气,又反手一刀,二话不说就砍断鬼婴的头颅,后者顿时泯灭为一缕黑烟,又聚成一团模煳不清的影子,挣扎着爬进木偶的怀里,蜷成一团后消逝无踪。 「我靠,吓死人了。」 姜荻躺倒在地,大口喘气,鲜血不断从他捂住颈侧的指缝涌出。 顾延半跪在他身边,熟稔地用胶质的黑雾荆棘刺入他的伤口,暂时覆住受创的血管止血。 紧接着,又不言不语收拢好娜娜留下的残灰,和木偶人一起堆成小丘。 「还好么?」顾延低眸问姜荻。 「嗯。」姜荻手背捂住眼睛,嘴唇翕张,慢慢失去血色,「死不了。」 顾延咳嗽一声,姜荻没看到,他又抹去了一手的血迹。 「西电东输的雷击枣木,比天然的雷击木好使,有意思。」顾延声音低缓。 姜荻脑子一团糨煳:「啥?」 「我说,国内水电厂截流的电用于制造方术法器,居然垄断了东南亚的雷击枣木市场,远销曼谷唐人街。」顾延的话有些漫无边际声音愈来愈轻。 滋啦! 电光闪过,打在木偶人身上,一声喑哑的嘶鸣后,一道湮灭。 姜荻睁开眼,就见顾延倚着石壁,屈起右腿坐在地上。他登时泛起泪光,眼前一片模煳。 顾延眼睑压低,安慰道:「谈不上魂飞魄散,雷击枣木净化过的厉鬼,应该算作重新开始。」 姜荻又心疼又好笑:「你以为我要问你这个?」 顾延沉默片刻,说:「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我又不是瞎子!」姜荻唇线抿出倔强的弧度。 「歇一会儿就好。」顾延无奈。 姜荻追问:「一会儿是多久?」 「……你安静一会儿。」 姜荻噢了一声,捂着颈部的伤,忍住肋骨的暗痛蹭到顾延身边,茸茸的金髮摩挲顾延的下颌,轻轻吁口气。 昏蒙蒙的溶洞中,四面佛金像安详而慈悲。 姜荻竖起一边耳朵,紧贴顾延的胸膛,听着他沉而缓的心跳,渐渐的,因失血过多有些迷煳困顿。 「哥,我想睡一会儿。」 嘀嗒,水珠自远处的钟乳石滴落。姜荻等了很久,都没等到顾延的回答。 作者有话说: 小姜嗷嗷哭。 下章肥美结束副本,跪求营养液(咬手帕 第65章 满月派对25 一会儿是多久? 进入《满月派对》的第十三日, 姜荻度过了人生中最为漫长的「一会儿」。 姜荻撑起眼皮,眼前的世界因严重失血而漫延起白色噪点。他压住伤处, 撑在顾延大腿上坐起身, 见顾延的睫毛在眼下扫出浓重的阴影,鼻息虚弱不可闻,顿时慌了神。 周遭的一切都失去声音, 水滴静默地落下, 他唿唤顾延的名字却听不到自己的话音,耳畔徒留刺耳的嗡鸣。 顾延也许会因他而死的事实, 像一把匕首剜进姜荻心口。他焦急地想给顾延做心肺復甦,但又害怕方才打斗间顾延伤到内脏,万一加重内出血就糟了。 他跪坐在顾延身旁惶然抬头, 石台之上,四面八手的佛像端坐, 刻有「慈」字的那一张面孔, 不知几时转成一个极为讽刺的「舍」字。 姜荻琥珀色的瞳孔燃烧愤怒的金色火焰, 声音沙哑地质问:「你故意的?!」 四面佛神情安宁:「汝有何所愿?」 姜荻迸发出痛苦的吶喊,他怀抱渐渐失去体温的顾延, 哽咽着许下愿望。 「求您……求您救他。」 「汝须省得, 一命偿一命之理。汝之躯壳用以交换他的性命,公平、合理, 乃梵天之慈悲。」四面佛平静而坦然,仿佛他的要求简单如加减法。 听到意料之中的要求,姜荻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延似有所感,指尖动了动。 姜荻扑过去, 抹去他嘴角涌出的鲜血, 绷不住哭腔:「哥, 你怎么样?」 「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答应。」顾延气若游丝。 姜荻摇了摇头,捂住顾延骇然睁开的眼睛,亲吻他的额头。 顾延惊怒交加,薄而苍白的唇冷冷迸出他的名字:「姜荻!」 四面佛八手结成法印,顷刻间,昏暗的溶洞内佛光璀璨。金色长臂交织纠缠,如扭曲的虫足,禅杖在石台上规律敲击,一道耀目的金光径直打向顾延。 下一剎,顾延惨白的脸孔恢復血色,英俊的脸上写满难以置信,黑眸中摇曳被背叛的怒火,来不及攥住姜荻的手,躯体就倏尔化作微光消失。 姜荻无力地张张嘴,怀中一轻。 「你把他弄哪儿去了?!」他大喊道,牵扯到伤处,痛到表情扭曲。 「回到他该去的地方。」四面佛周身萦绕着得偿所愿的安恬,「放心罢,吾有求必应。」 姜荻不得不暂时放心。 他躺下来,手边就是娜娜和鬼婴的灰烬,却不觉得害怕。失血的感觉很奇妙,身体像被开了个口子的气球,一丝丝地漏气。 第152页 有黑雾荆棘做的止血带和四面佛在,姜荻自知在两天后的满月派对到来前死不了,干脆闭目养神,不多时,打起了小唿噜。 四面佛无语凝噎。 漆黑的溶洞里,水珠自钟乳石尖端落入地下河,嘀嗒声规律如同滴漏。 不知过去多久,姜荻阖着眼皮,冷不防问:「四面佛,如果我不向你许愿,你打算让谁做素察降世的容器?」 四面佛不答。 有氪积分兑换的自愈力在,姜荻恢復大半体力,脖子上的创口缓慢癒合,新生的血肉如有蚂蚁在爬。他假作虚弱,心却比大润发的杀鱼师傅还冷。 「你早就算好了,对吗?不是我,就是顾延。我们之中总有一个,会在对上鬼妻娜娜时重伤。无论为了保护彼此,还是自保,你都会得到我们其中一人的躯壳。」 从来没有巧合,自他让佛堂沉入大海那天起,他们就被无数的线索、突发状况、巧合,一步步引诱进这处地下溶洞。 被戳破内心的谋算,四面佛却无比坦荡:「是又如何?吾与汝等价交换,何尝有所欺瞒?」 「鬼妻娜娜是你的人?」姜荻接着问,「反正我都要死了,不如大发慈悲让我做个明白鬼。说吧,你是怎么让她进入《梦魇之牙》的?我没猜错的话,你知道这个游戏,对吧?」 四面佛缄默不语。 没得到答案,姜荻不大甘心,他还想再问却扯破伤处新生的血肉,又涌出几滴血。他咳嗽几声,脸揪成一团。 * 顾延回到祭台,眼神阴翳,脑海中不断回想离开前姜荻以口型对他说的三个字——相信你。 遍体鳞伤的身体已然重回最佳状态,他反手勾住棕榈木架,遒劲的腰身一拧,抬脚踹向铜香炉。 嘭! 香炉砸向久候在祭台边的素察,被坚硬的黑色皮肤撞成一张疙疙瘩瘩的铜饼。黄绿竖瞳直视顾延,素察抬起利爪,嗖地抓来。 顾延险险避开,而那头巨兽守护在洞穴竖井前,尖爪掀起草皮,无论顾延如何挑衅都一动不动。 等他再寻机靠近入口,祭台下方的深坑已重回原状,坑洞填平,杂草丛生,仿佛无事发生。 顾延握刀的右手骨节咔咔作响,手背青筋暴突,素察身形巨大,在他脸上落下晦暗的影。 * 【欢迎进入《梦魇之牙》。】 故事的最初,是一道机械冷酷的系统音。顾延手无寸铁,在第一个空难副本险些死去。他记得,那次副本一共十名玩家,要在百余位鬼怪乘客的围攻下突入驾驶室,操纵一架行将撞向雪山的客机。 十名玩家在最后一分钟,只活下三个人。唯一有行动能力的顾延挣扎着爬进驾驶舱,用消防斧砍碎机长的脑袋,截断的小腿在长长的过道留下一道深红的痕迹。 顾延根本不会驾驶飞机。他握住操纵杆,用力拉起,耳膜突突直跳。 他以为自己会死,但最终活了下来。庞大连绵的雪山在他眼前倾颓。 副本接踵而来,新人玩家顾延加入一个末流公会,但在三次副本后,十余人的公会濒临解散——成员们都死了。 顾延得到龙牙刀,实力暴涨,也收到诸多大公会递来的橄榄枝,但他全部拒绝了,选择和新认识的两位友人组成三人小队。 他们一起喝过酒,吹过牛逼,顾延性子冷,但也会握着酒瓶与二人碰杯。冰镇过的瓶身滑落水珠,如同得知友人死讯时顾延微闪的眸光。 顾延结识了许多人,有牢靠的合作伙伴,有奸猾的情报贩子,有过命交情的兄弟。但死亡突如其来,与他相识的人总会遭遇不测。 他有时会想,《梦魇之牙》如同一场残酷的筛选,是那些人太弱小,才无法活下去。于是他爬上玩家第一的位置,却依然在目睹排行榜上一颗颗星星陨落。 也许哪一天,就会轮到他自己。 想通这些,顾延愈发麻木。梦魇变换万千,但在他眼中都是该死的无趣。强者生存,弱者淘汰,仅此而已。 《出马仙》副本也没什么特别的,顾延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会有几个咋咋唿唿找死的新人。他面无表情,步入那家东北烤鸡架店。 一位金髮的少年人,约莫十七八岁,突然抬眸与他对视。 与姜荻的初遇稀松平常,顾延只记得他鼻尖微翘,鼻翼腻着薄汗,笑得有点傻气,有一双蜂蜜水似的眼睛,眼底是不易觉察的畏惧,以及嚣张肆意摆到明面上的好奇。 和煦的阳光穿过塑料帘,融化在姜荻发梢。 * 午夜十二点,姜荻旁若无人掏出手机,打开评论区。 「小姜不是要寄了吧?」 「荻公公——荻宝!」 「上一次看人豁出性命救顾延还是上一次。顾延,罪孽深重的男人,又送走一个。」 「别骂了别骂了!讲真,死亡二选一的情况,只能让姜荻把顾延换出去,才有操作空间嘛,不然就是大家一起死。」 「信女愿掉十斤肉,换小情侣平平安安。」 「理性分析剧情。素察的两个祭台,到时候绝逼是素察、姜荻一人一个。姜荻要从四面佛眼皮子底下跑路难度略高,还是在祭祀时跑路吧!」 「作者有大病,好好的发什么刀子?贊我[贊]给小姜投放一袋冰块冷静一下。」 姜荻气到腮帮子疼,心说,大哥大姐们,他是真的会死欸!都什么时候了,还整活? 第153页 * 第十五日,圆月如一颗饱满的莲子,远远看着就觉出苦涩。溶溶的月光照亮起伏的潮水,勾上一抹银边。 顾延倚着环海公路的白色围栏,海风拂起黑髮,他神色冷恹,半点没有即将面对副本boss的紧张。 刘文婷和陆小梢互使眼色,咬耳朵:「顾延那样……没问题吗?两天了,连句话都不说。」 「让他缓缓吧。」江鲟合上笔记本,「有些事需要一个人消化,我们帮不了他。」 「小姜,欸。」刘文婷用力擤鼻涕,泪意朦胧。 系统没有通知,说明姜荻暂时还活着,但也仅仅是暂时而已。任谁都知道,落到四面佛和素察手里,姜荻活下去的机会渺茫。 顾延扫他们一眼,不置一词,转身大步走向一辆不起眼的越野车。 租的薄荷绿老爷车太惹眼,要不是姜荻喜欢,顾延一开始就不会租那么招摇的车子。游乐园人质劫持案发生两天后,业务能力「超群」的泰国警方终于将其和商业街持枪杀人案联繫起来,老爷车上了警方的通缉名单,被二十四小时监视。他们一行人唯有转移阵地,这两日都在夜巴黎酒吧藏身,车也是偷的,在鱼龙混杂之处躲避警方的视线。 音乐节舞台设在沙滩上,车开进临时停车场,就听到震耳欲聋的电子乐,身体都随之震颤。 两层楼高的圆形火轮在人群后燃烧,将天边的一轮圆月镶嵌其中。火焰荜拨,蹦出火星,火光将手握啤酒、红牛的游客们的瞳孔映成金红色。狂欢的人群扭动腰肢,群魔乱舞,在dj的指挥下盪起人浪,磕嗨的人疯狂甩动头髮。 江鲟无奈摇头,啧啧道:「用音乐节狂欢时旺盛的人气,掩盖龌龊的交易。我们不说谁会知道帕黛岛有个偷渡、拐卖人口,杀人制作佛牌的黑色一条龙产业?」 陆小梢捂着耳朵,大声问:「组长,尼古拉把制作阴牌和古曼童的黑衣阿贊们都杀了,这事儿勉强算解决了吧?」 江鲟的镜片反射火光,他微笑道:「谁知道呢?」 也许解决了,也许春风吹又生,永远无法根除。 顾延抬腕看表,和姜荻一起在纪念品商店买的潜水手錶显示晚上八点整。 他对江鲟等人说:「时间到了。」又朝刘文婷颔首。 刘文婷握紧三脚架,背着沉重的电脑包,郑重地点点头。 选择留下的玩家们闻声散开,如钻入鱼群的虎鲸,悄无声息控制住音乐节会场四周,关闭进出口不再允许游客进出。沉溺在狂欢中的游人没察觉不对,规律地挥舞手臂,在盛大的火光中瞳孔失焦。 戴着蓝光眼镜或是墨镜的玩家则保持神智清醒,静候祭典的到来。 顾延孤身上山,在旁人眼中是大无畏的赴死,又或是大佬玩家挑战自我,望着他的背影,众人既紧张又佩服。 找死的人多了,每每找死还能活下来的人才是真的牛逼。 山林里没有篝火,仅有清冷的月光照明。素察的领地人头攒动,与狂欢的游客不同,这儿的人皮肤棕黑,眼神木愣,安静到鸦雀无声。 顾延的到来并未打破平静,他眯了眯眼睛,意识到这些帕黛岛民已然失去神智。 岛民们在林间空地,绕着两座屹立的祭台围成几圈,双臂高举搭在前面一人肩膀上,队伍首尾相连。 明亮的月光黯淡,微妙的静默在瞬间消散,密集的人群组成的队伍缓慢拔起步子,围绕祭台移动,两小圈,三大圈,人头密密匝匝,在月色下好似蠕动的虫蚁,恐怖又诡异。 顾延站在树杈上,身形隐没于一片硕大肥厚的棕榈叶下,静静看着移动的人群越走越快,脚下草屑纷飞,尘土飞扬,他们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唿喊,像在召唤什么,又像在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召唤。 顾延神色凝重,这些人奔跑的速度太快,在月光中快出残影,几乎看不见他们双脚落地。仔细一看,又不像是残影…… 而是他们根本没有脚。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结束副本我就是狗,汪! 第66章 满月派对26(完) 嘀嗒。 水珠滴落在鼻尖, 姜荻倏然惊醒。 四下昏黑,溶洞的竖井深不见底, 姜荻惊恐地发现他像穿行在山体的缝隙里, 四肢悬空低垂,腰间被一圈粗绳捆住,一道巨力在一蹭一蹭地把他往上拉。 「哥?!」姜荻以为顾延来救他, 心中大喜。 然而回声环绕, 上方溶洞入口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 心头突地一跳, 姜荻的目光落向眼前的绳索,绳子有手腕粗,黑色金属般的质地, 曲折的外缘有些粗糙,鳞片翘起…… 等等, 鳞片? 姜荻汗毛根根倒竖, 咽一口唾沫。 这他妈哪是绳索?是素察蜕下的蜥蜴皮! 姜荻素来不喜欢冷血动物, 被巨型蜥蜴皮捆住腰身的感觉跟被素察空口吃了也差不了多少。他想都不敢想,竖井上方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与此同时, 山林深处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整座山体都随之震颤。 顾延嵴背肌肉紧绷,眯起眼睛。他的身上涂满香灰, 脸上亦灰扑扑的,唯独一双黑眸亮若寒星,祭台下方打醮做斋的岛民没有一人注意这道隐匿于黑暗的身影。 素察从林叶间钻出,身形庞大如一座小山包, 蒲扇大的脚似人又似蜥蜴, 毫不留情地把信徒的身体踩成肉泥。 第154页 空气中充斥血腥气, 侥倖免于踩踏的岛民们视若无睹,继续搭着身前人的肩膀跑动,几个圆圈缺失一角,又被迅速补上,飞溅的血肉被再次踩进泥里,少顷,土地便染成血色。 素察攀上右边的祭台,高耸的棕榈木架在他的体重压迫下挤出嘎吱吱妞声,半副身子钻入偌大的香炉,前后肢却缩不进去,利爪扣住祭台四角发出愤怒的吼叫。 下一剎,轰隆一声,尘烟滚滚,一道深不可测的坑洞出现在左侧祭台下方。 岛民们欢唿雀跃,目光灼灼望向深井,几个没有腿的男子身形诡异地灵巧,爬上祭台往木架顶端挂上绞盘,套好黑色绳索。素察一口把他们吞下,下面的人却前仆后继,密密麻麻如同飞蛾扑火,直到素察的尖爪勾住绞盘,缓缓转动。 姜荻被五花大绑,像一颗毫无反抗之力的粽子,被素察一甩,就咚的一声重重撞进香炉。 「痛痛痛!」姜荻龇牙咧嘴。 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顾延略放下心,克制住冲下去救人的冲动,蹲踞在棕榈树顶咬开食指尖,在墨绿的叶片上草草画下一道殷红的符。 海风拂过山岗,一个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兀地出现在树梢,她面无人色,长髮及腰,唇上涂着黑色口脂,整个人湿漉漉,瀰漫沖鼻的福马林味。 顾延扫视这位在佛牌店发现的地缚灵。几天前,他们把尼古拉阵营的信徒玩家投餵给红衣女鬼,没在清理一屋子尸体和古曼童时把她一併解决,想的便是留一招后手。 短时间收割多道性命的地缚灵女鬼,周身萦绕水草般若有实质的怨念。她的声音冷若井水:「记住答应我的事。」 顾延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去吧。」 姜荻被架上香炉,身下两片厚实的棕榈叶,加点香茅就是烤鱼,叶杆转动就是北京烤鸭。 咕噜噜,姜荻闻声低头一瞧,香炉不知从哪儿注入红黄相间的热油。一股浓郁的油香扑面,姜荻嘴角抽搐,也不敢问另一座祭台上的素察这具体是什么油。 下方人潮涌动,怪异的欢唿声如同咒语循环往復。油越注越高,没过香炉的三分之一处时,蒸腾的油烟已然迷住姜荻的眼睛。 卧槽卧槽!被爆炒也就忍了,被送进油锅炸他绝对死不瞑目。 姜荻满头大汗,冷汗滴进油锅炸开滋啦滋啦的油星,蹦到他的小腿肚上,烫出水泡。 姜荻试图挣扎,可那蜥蜴皮做的绳索鳞片随挣动而外翻,死死卡进肉里,越挣扎卡得越深,小臂不一会儿就血肉模煳。 「艹。」 夜幕下,趴伏在右侧祭台上的素察闻到血腥味,扁长的下颌兴奋地大张,嘶吼一声,喷了姜荻满头满脸的腥臊气。 素察黄绿色的眼睛狭长,一只眼就有一艘独木舟大小,映着姜荻苦苦挣扎的身影。 恐惧到达尽头,居然生出一分平静。姜荻试着唿唤顾延:「崽,速来救驾!再不来救你爹,遗产可不会写你的名字。」 焦灼之际,姜荻被绑在身后的手心一凉,他下意识想松手,又紧紧攥住突然出现在手中的玩意儿,手被绷出青筋,仔细一摸居然是一大包密封在塑料包装里的冰块。 姜荻气得直咧咧:「真给送冰块啊?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下一瞬,眼前晃过一道红光,姜荻尽力扭过脸去瞧,只见一位红衣女子长发纷飞,眨眼间就出现在素察的香炉前。他觉得这女人眼熟,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定睛一看,摇曳的火光里,这姐们居然没有落下影子。 是佛牌店的地缚灵?!姜荻唬了一跳,紧接着看到素察目露凶光,张嘴就要把红衣女鬼一口吞下,后者在祭台四周辗转腾挪,素察粗重的躯干被卡在香炉里,一时间居然没撑起身子,棕榈木架左右摇晃,嘎吱作响。 这俩鬼怎么还打起来了?姜荻瞠目结舌。 来不及细想,银白的刀光一闪,噔的一声砍在蜥蜴皮绳索上。 姜荻的心落到肚子里,乖巧地招唿:「哥,你来啦?晚上好啊。」 顾延面无表情又砍下一刀,蜥蜴皮咔嚓断开。姜荻被打出内伤,嗷呜叫疼。 「轻点轻点,不然我有理由怀疑你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顾延冷笑。 他踩在香炉边,颀长的身形如一柄锋锐的墨刀,居高临下地望着躺在棕榈叶上不敢动弹,生怕掉油锅里的姜荻。 「都是私,是私成了吧?」姜荻鼓了鼓脸,既心虚又憋气,「快拉我上去,油花子都要蹦老子脸上了!」 顾延拦腰抱起姜荻,后者熟练地勾住顾延脖子,一大包冰块敷上后颈,冰得顾延抽一声凉气。 顾延皱眉:「你又想搞什么名堂?」 不待他偏头查看,就听到姜荻大喊:「小心!」 顾延头都没回,耳朵动了动,剑眉一挑便侧身避开素察的利爪,抱着姜荻就想往下跳。 红衣女鬼挡住素察的视线,爆发出悽厉的尖叫,山林间树枝沙沙作响,尖叫声如潮水般迴荡。 姜荻一手堵住耳朵,凑到顾延唇边说:「我数一二三你就往下跳,咱俩麻熘跑路绝不纠缠。」 顾延不置可否。 素察总算挤出香炉,一爪挥开碍眼的红衣女鬼,轻轻一跃就落到他们所在的祭台上,木架芦苇似的左右摇晃,香炉中黄褐色的油烟沸腾,咣当咣当直响。 第155页 冷血动物的竖瞳紧盯住猎物,不错开他们的任何一丝妄动。姜荻的唿吸急促,他俩和这头黑色巨兽之间仅隔着一口沸腾的油锅,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热油浇下,又或是被素察当塞牙缝的小菜吞了。 「三二——」 「不是一二三么?」顾延问。 「别打岔!数到哪了?」姜荻翻白眼,「一!」 姜荻撕开包装纸,抡起手中的冰包,噗通落进油锅。顾延腰腹一沉,紧紧抱住姜荻当即跳下祭台,脚下一点,噌地蹿出数米。 冰块散入沸腾的热油,过热的水汽在注满人油的香炉中升腾,瞬间爆燃—— 轰隆!香炉炸成碎片,滚热的人油泼向素察蜕皮后新生的鳞甲,素察嘶吼一声,金色暴雨瓢泼,祭台下方的人群哀嚎成片。 香炉下的火堆点燃热油,明亮的火光沖天而起。姜荻的金髮愈发耀眼,他勾起嘴角,有些得意。 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不远处的海滩,篝火荜拨。山上忽有火光闪烁,照亮一片天穹。游客们误以为是焰火,兴奋得大唿小叫。 走到林子里,顾延深深看姜荻一眼:「冰块哪儿来的?」 姜荻往他颈窝拱了拱,错开话题:「咱们还是快点跑路吧。」 在他们身后,燃成一团火球的素察自祭台滚落,嚎叫着在草地上打滚,有避之不及的岛民被他压住,裹进火焰里,瞬间烧成碳黑。火星子燎上草皮和树叶,连带着泼到地上的热油一起燃烧。 捡回神智的岛民见状四散奔逃,没跑出两步又跪倒在地,双手合十朝着一座金色佛像跪拜求饶。 四面佛高举禅杖,重重顿地,金瓶倒出汩汩清泉,金钵引来寒风,眨眼间就将山火熄灭。 「我靠。」姜荻愣住,「这么牛?」 四面佛走下神坛,禅杖拄地,面容安详,八只手臂摆成繁杂的手印。帕黛岛民匍匐着,眼神狂热。 重伤的素察艾艾惨叫,趴伏在四面佛脚边仿佛初生的牛犊。 「还愿之时,不可遁逃,不可代而受之。」四面佛似乎对姜荻的临阵脱逃不以为意,语气温和。 姜荻呃了声,气声问顾延:「这……咋办啊?」 顾延掂了掂他,不作声。 「嘁,跟我还装神秘?」姜荻无语。 砰、砰、砰! 三道探照灯的强光自祭台外围照向四面佛,佛像立刻金光熠熠,头顶环绕一圈七彩佛光。 姜荻傻了:「什么情况?」 茫然间,他在探照灯后的昏暗里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江鲟在操纵小型柴油发电机,镜片被烟气燻黑。陆小梢安置好探照灯的角度,朝姜荻挥手,比了个射击的手势。 刘文婷站在三脚架后,单眼相机调到录像模式,大炮似的镜头直指四面佛,相机连着转换器,身后的小推车上放着电脑,wifi的绿灯闪烁。 姜荻怔愣片刻,似乎明白了顾延的操作。可那些操作实在太离谱,离谱到难以置信是顾延干的。 四面佛若有所思,头颅微微低下望向黑漆漆的镜头。 刘文婷小腿抖若筛糠,本能地想跑,但依然一动不动杵在原地。 冷汗自每个人额角滑落,和以往不同,这一回他们面对的并非厉鬼而是神佛。技能和道具全无用武之地,人类唯一能战胜神明的方法便是—— 「请保持冷静,四面佛降世的神迹正在全球直播。」顾延冷冷道,「如果我是你,会手刃盘亘帕黛岛的怪物素察,庇佑弱小无力的人类。」 姜荻哈的一声笑了:「人有人设,神也有神设。四面佛,神的力量来自于人类的信仰,你应该不想让属于你的信仰崩塌吧?」 他们话说得利落,大言不惭让四面佛当着镜头大义灭亲,但姜荻的脸颊贴着顾延的颈窝,清楚感觉到顾延喉结紧张地起伏,皮肤紧绷。 顾延在赌。 要么四面佛不在乎什么信仰,抬手毁掉相机中断直播,再让素察回到祭台,强迫姜荻继续「等价交换」,沦为怪物降临人世的完美容器。那到时候,顾延只能抱着姜荻,拖家带口逃窜,在孤悬于太平洋的小岛上与四面佛和他的好大儿素察捉迷藏,熬到十二点才算解脱。 要么四面佛顾忌已经播出的几十秒内容,再想到能藉由直播收穫全世界的惊嘆与信仰,顺水推舟与人类合谋。 他赌神明亦有贪慾。 四面佛的眼神古井无波,挥起纯金禅杖径直打向—— 素察的鳞甲裹入金色火焰,他尖叫哭嚎,仿佛十台低音音响震颤,发出轰隆滋啦的噪声。 佛像凌空腾起,八只手捏出净化与祝福的法印,清新的海风拂面,吹灭火焰,捲起一地灰烬,遥遥坠入深海。 一轮圆月的清辉下,佛像金身化作点点金光,如萤火、焰火转瞬即逝。 帕黛岛人双手合十匍匐跪拜,口中祝祷,感激四面佛降世杀死那头兇恶的怪物。崇高恢宏的场景被镜头一一记录,演员们各司其职,导演和场务站在镜头之外的夜色里享受最终的胜利。 刘文婷扑通跪在地上,大声喘气,陆小梢搂住她小声安慰。 江鲟微笑道:「不愧是神佛,演技说来就来。」 姜荻跟着打趣:「这要是在于,高低得整个金像奖终身影帝。」 江鲟清清嗓子暗笑,没接话。 第156页 顾延垂下眼睫,注视他鼓起的脸肉,水红的唇,脸颊几道黑灰,像猫科动物的鬍鬚。 姜荻笑容逐渐消失,贴着顾延那半边脸都丝丝儿地发麻,梗着脖子,压根不敢抬头看。 「走吧。」顾延道。 众人收拾好东西,慢悠悠沿着小路往山下走。 姜荻僵在顾延怀里,连生气都不敢喘,柔软的金髮一晃一晃。 「你可以用鼻子唿吸。」顾延大发慈悲。 姜荻如释重负,呜咽一声埋进顾延胸膛,嗅到那人身上冷冽的香味和淡淡的硝烟味。 「对了,那红衣服的姐姐怎么办?」他硬着头皮转移话题。 话音刚落,一头湿淋淋的秀髮就从面前的树杈垂下,咔哒哒转过头,红衣女鬼一脸冷漠地盯着他们。 「哎呦我去,吓死我了。」姜荻浮夸表演,环住顾延的肩膀。 顾延顿了顿,勾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像被姜荻取悦:「下来。 「喳。」姜荻忙不迭滚下来,拍拍屁股,恨不能逃之夭夭。 顾延取出系统背包里的纸钱和一罐公鸡血,用红线沾上鸡血围绕红衣女鬼,再点燃两支白烛,烛光照亮红裙女人生前明艷的面容。 余下四人沉默着看他用方术断绝红衣女鬼在人间的执念,朦朦的烛光熄灭,女鬼的红影消散。 姜荻长出一口气,刚想走上前去跟江鲟几人唠唠,可他们跟见了鬼似的打着哈哈火速离场。 江鲟:「鬼妻娜娜的庙在隔壁山头?难得有机会,我去转一圈。」 陆小梢拔腿就跑,跑得比江鲟还快:「组长,等等我!」 刘文婷都傻了,抱着相机不知所措:「我,我去给他们拍张游客照。」 姜荻下巴都掉了,急得跳脚:「道义在哪里?友谊在哪里?基本的人性又在哪里?」 他万般不情愿地朝顾延努努嘴:「不是我说,你这人缘啊,欸,真差劲。」 顾延冷嗤一声,下颌微抬:「音乐节还没结束。」 「嗯,嗯?!」 他们牵着手往海滩走,起初手心搭着手心,顾延反手一握,修长的手指探入姜荻指缝,十指相扣。 姜荻心咚咚狂跳,比满月派对蹦迪的游客都勐烈。 他不理解! 顾延凶他就罢了,生气他也能哄,现在这算怎么一回事? 细腻的白沙淹没贝壳般饱满的趾肚,姜荻吁一口气,心下一横,闭眼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顾延冷笑:「你就只有这句话可说么?」 姜荻睁开一只眼睛,咻,嘭!海边燃起烟花,一朵接一朵在他金棕色的瞳孔中明灭。 「……睁一只眼不累么?」顾延无语。 「哥,你不生气啦?」姜荻肩膀一垮,浑身轻快,磨磨蹭蹭钻进顾延怀里。 「生气?」顾延呵了声,「谁敢跟你生气?」 姜荻忘乎所以,环住顾延的腰:「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自作主张,让你担心。」 「姜荻。」 顾延高半头,微微垂首唇就与姜荻似有若无地相碰。满月派对临近结束,dj放起迷幻柔和的电子乐,潮起潮落。 「唔?」姜荻人都有点飘了,身上细小的皮肉伤都不觉疼痛,追逐着顾延的目光和亲吻。 顾延胸膛起伏,把挣扎几日的酸楚一併咽下,抬起姜荻下颌,掐着他腮边软肉,扫开齿列,如品尝一颗苹果汽水糖,加深这个漫长的吻。 鼻息相闻间,顾延偶尔会放任姜荻挣开,唿哧唿哧喘气,趁这个机会追问。 「答案呢?」 姜荻:「!!!」 还以为混过去了,敢情在这等着呢?顾延,好小子,该直球的时候做谜语人,不该直球的时候球速三百公里保送《杀人网球》。 姜荻深吸口气,没有预料中的纠结,或者说他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好吧那就……答应你了。」 冷焰火升起,圆月当空,似也在祝福人间的圆满。 作者有话说: 小姜啊,想好出去副本后该怎么办吗哈哈哈 第67章 送肉粽1 【叮咚!恭喜玩家姜荻通过《梦魇之牙》测试服副本《满月派对》, 副本评级三颗星。鑑于玩家消灭副本boss的突出表现,您的贡献率为37%, 超过同评级76%的玩家。】 系统的声音响起, 姜荻的指尖恋恋不捨触碰嘴唇,唇齿间依然有被顾延攻城略地的实感。 他躺在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湖水中,皮外伤和隐痛的肋骨、右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生肌, 青青紫紫还被叮了一堆蚊子包的小腿恢復成光洁的莹白。 「欸。」姜荻舒服地唏嘘, 下一秒,又在湖泊中扑腾, 拍打水面。 他怎么就答应跟顾延谈恋爱了啊啊啊! 水花四溅,姜荻半张脸埋进水面,咕噜噜吐泡泡, 脸颊蒸出酡红。他环抱住小腿,在水下转了几圈, 没瞅见鱼和水草, 湖水干净澄澈。 答应了, 好像也不坏?姜荻咬着食指指节,心想, 他承认自己有用下.半.身思考的成分, 但恋爱不就是想那啥吗? 再说,顾延也没给他拒绝的余地, 无数次相救都是一笔笔他还不清的煳涂帐,沉重到饶是姜荻,也想不出比以身相许更好的法子,唯有予取予求。 最重要的是, 姜荻喜欢顾延。 想通这点, 姜荻心底的郁结消散几分, 船到桥头自然直,头顶的靴子没落下,就是没有靴子。 第157页 * 回到现实,姜荻坐在顾延家软绵绵的下沉沙发上,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怔愣一瞬,就被一股蛮横的力道按住锁骨,虎口掐住他的喉头,不由分说将他压到沙发上。 顾延跪坐在他腿边,双臂交叉褪去上衣,显出一身恢復到最佳状态的好皮肉,胸腹肌肉分明但不夸张,人鱼线如两道山隙,蜿蜒进起伏的峰峦。 「顾延,轻点!」姜荻噫唔几声,避开肆虐的吻。 「叫我什么?」顾延黑眸低垂。 「……呵,打死我都不可能叫老公的。」姜荻脸上被顾延目光扫过的肌肤,酥酥麻麻地紧,「哥,你不会这么土吧?不会吧?」 看到顾延从裤兜里掏出来的蓝绿色小盒子,姜荻又慌了:「这玩意儿怎么还有剩?不对,你用嘴撕开干嘛?为什么这么熟练啊?!这才第一天,会不会太快了?哥,我先洗个澡……求你。」 「第一天?」顾延哧了声,「快?」 姜荻很快没了张口求饶的机会,四肢没有着力点,嘴被捂着,失去唿吸,像一艘驶入远洋的帆船,被海浪冲击,被风雨侵袭,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寻不到归途。 宽大的落地电视屏幕上影影绰绰。落地窗外华灯初上,纤长的手指攥住雪白的长毛地毯,另一只更为宽大有力的手掌覆上,与其十指交扣。 金乌西坠,少年人的身体笼上一层余晖,嵴背淌出薄薄一层细汗,浅浅的腰窝可爱软腻。 姜荻像这辈子没正经看过夕阳一样,趴在地毯和被他们弄得乱糟糟的被褥上,杵着下巴一动不动,试图平復唿吸。 「还好么?」 顾延黑髮汗湿,脸上流露出餍足后有意收敛的侵略性,搂住姜荻时牵动漂亮的背肌和大臂肌肉,宽阔的肩后落下一道道猫抓痕。 「好个屁。」姜荻握起拳头,捶一下地面。 之前顾延说没有那方面的爱好,全特么胡说八道!姜荻脸皱成一团,他身上就没一块好肉,青青红红的。 玩家有肌体自愈能力,落下的痕迹一小时左右便会完全消失,这倒服务了顾延,给他充足的理由在红淤消散后又补上两撇牙印。 简直…… 「简直像标记beta不得,藉故发疯反覆标记的alpha。」姜荻脱口而出。 「什么alpha?」顾延蹙眉。 姜荻哑然,他被搞到神志不清了么,怎么什么胡话都讲? 顾延伸长手臂,取来移动边几托盘上的手机,作势要查。姜荻吓得魂飞魄散,一把夺过。 这让顾延查到还了得?今晚不用上床睡觉了,就在客厅可劲儿造吧。 「我随便说说。」他翻过身,扯到胀痛的某处,嘶了声凉气。 趴到顾延胸膛,姜荻任由他抱着搂着,眼神时而对上,时而错开,好似勾缠的藕丝,黏煳煳的,情难自禁给彼此一个吻。 眼看又要擦枪走火,姜荻又忙不迭叫停,打开系统界面查阅被他匆匆关闭的已读通告。 「奖励470积分。」姜荻嘟囔,「费老大劲居然才是个三星副本,要不是积分还算多,我都想投诉了。奸商啊!」 顾延把他鬓角细碎的金髮别到耳后,声音低沉:「积分打算怎么用?」 「我正想问你呢。」 姜荻板着张小脸,一本正经地盘算。他的攻击技能「夜鹰代理人」等级太低,遇到厉害点的鬼跟刮痧似的,非得升级不可。烧灼弹虽然好用,但过于单一,要解锁新的子弹又是一项支出。 再者,他缺一个对玩家能造成伤害的新技能,不然遇到尼古拉、娜娜这样的玩家就直接抓瞎。换言之,积分得赌一把抽卡。 处处捉襟见肘,姜荻越算越肉痛。 写文挖坑时不觉得,现在想来,顾延能得到龙牙刀这般人鬼通用、战力强无敌的s级特殊道具,实乃位面之子,开大挂了! 柠檬精姜荻啃一口顾延的肩窝,虎牙磕下一瓣红印。 顾延挑眉:「我再给你……」 「不要。」姜荻打断,把顾延的嘴捏成鸭子嘴,「那成什么了?你冷着脸干嘛?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之前他能出于父子情深,毫无顾忌地抱顾延大腿,坐享其成共享富贵。如今关系变了,他再白拿顾延的积分,就有些过意不去。 见姜荻执意如此,顾延只好顺顺他的后背,低声说:「先升级手头的技能。应对玩家或鬼怪的方法,不止技能和道具。」 想到顾延一路来的通关风格,姜荻瞭然。 《梦魇之牙》副本大多为开放式环境,比如《满月派对》和《出马仙》,顾延都能就地取材,用方术来驱鬼、解煞。 至于不怀好意的玩家,如果能在副本世界里找到枪械、冷兵器,也是一种化解的法子。 姜荻点点头,下巴抵住顾延胸肌,触感结实又柔韧。 他当着顾延的面,丝毫不见外地抽卡。470分抽到15个奇奇怪怪的低阶技能,有奇葩的,也有实用的,全拿去餵夜鹰。剩余的20积分,则去兑换有标记、诅咒功效的灵印弹。 【嘭嘭嘭!恭喜玩家姜荻将c级技能「夜鹰代理人」升级为b级。您将解锁更多子弹类型,攻击力也将大幅上升哦!】 【灵印弹:一个副本限量3发的高阶消耗类道具。银色子弹划破夜空,游荡的鬼怪们都将畏惧您的威名。将您的印记刻印到灵体之上,让他们无所遁形吧!】 第158页 口袋空空的姜荻生无可恋,团进顾延臂弯,让他一下一下揉按自己酸软的腰身。 自愈归自愈,该干的活顾延一样都不能少,而且甘之如饴。 「副本里没来得及说,娜娜。」姜荻顿了顿,「鬼妻娜娜,像她一样的玩家你之前见过么?」 顾延摇头,墨黑剑眉紧拧:「鬼怪也能成为玩家,如果不止鬼妻娜娜一个,那之后的副本……」 「就麻烦了。」 姜荻转身抱住顾延,轻软的鼻息拂过他的耳根,浑然不觉这姿势又多不设防。 顾延唿吸一沉,手往下去探姜荻的伤处,姜荻打个激灵,呜咽一声,捶顾延几拳,却没能逃脱疗伤。 「你的体质,我很好奇。」顾延声线低哑,压抑而忍耐。 「什么体质不体质的你这混蛋!」姜荻面庞发烫,嘴唇翕张。 顾延低笑一声,随即肃然:「不是说这方面的体质。」 他想问为什么姜荻屡屡遇险,三星或是四星副本于他而言不算困难,有了姜荻,却总是七扭八拐走上支线剧情。副本里的鬼怪还偏偏对姜荻的身体情有独钟,这让顾延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想都非常不满。 姜荻深深吸气,浅浅唿出湿热的气息,哽咽道:「我不知道。」 其实姜荻有所猜测,也许一切的缘故正落在他进入游戏时看到的「测试服」三个字上。但他不敢深想,更不可能拿出来跟顾延讨论,只能煳弄过去。 姜荻勾住顾延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主动又热忱,像一团徐徐燃烧的金色冷焰火。 胡闹到深夜,姜荻骨头架子都散了,骨芯子酸疼,腹中空空如也。 顾延抱他去洗澡,多少有些补偿的意味,又是帮他吹干头髮,又是煮粥做夜宵。完事儿把姜荻打横抱到餐厅,手边放上柠檬蜂蜜水补充电解质,干燥温热的唇轻触额头,才转身回浴室洗漱。 「我是走不动,又不是残了!」姜荻无语。 等听到花洒哗啦啦的动静,他做贼一样往餐桌下摸索,摸到手机时长舒一口气。 一回生二回熟,再一次看到《梦魇之牙》的最新章节惨遭锁定,姜荻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有些好奇评论区又会整出什么花活。 「呜呜呜,他答应了!在一起了!好感动,我原以为以某人的鸵鸟性格,孩子生了都能抛夫弃子哈哈哈!」 「万字长车,年轻人体力真好啊。」 「小姜辛苦了(捏肩,为艺术献身。完整版指路微博超话,有太太手速飞起补全的部分。」 「荻公公从今以后不是公公了,公公是有男朋友的人。牡丹酸了。」 「为了顾延的腰子,贊我给小姜投放神秘按摩仪器[合掌][鸡][贊]」 姜荻吓一跳,忙把手机扔地上看着它消失不见。 什么人吶?姜荻气到仰头喝干一杯柠檬水,唿唿喷鼻息。 他现在差不多摸到评论区投放道具出现的规律,基本上都在他极度紧张恐惧,心率爆炸的时候。想想吧,如果手撕鬼子的时候突然手握神秘仪器,那都不能叫社死了,直接死了算了。 姜荻再坐不住,艰难地撑起身子,扶着椅背和墙面慢慢往客卧走。 路过摆放零星几只相框的边柜,姜荻脚步一顿,僵硬地扭过头拿起那张全家福,自虐似的看了许久。 五岁的顾延穿着笔挺的白色小西装,坐在一位年轻的漂亮女人膝头,眉眼极像顾延,天鹅绒靠椅后站着一位五官端正的青年,三十出头的岁数,已经有企业家上位者的严肃气魄,微微低头看母子二人的眼神是道不尽的温情。 「那是我父母。」顾延拿毛巾擦干头髮。 「嗯。」姜荻喉头一哽,「他们……」 「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顾延走近,拿起相框看了眼,放回原处,话语间并未流露出伤感和遗憾,似乎早就习惯了父母早亡的事实。 愧疚好比酷刑,又好像是藏在羽绒被里的一根刺。顾延越是云淡风轻,姜荻就越替他难过。 「哥。」姜荻环住顾延的腰,埋进他肩窝克制住鼻酸,「对不起。」 「又哭?」顾延无奈,「要安慰我的话,以后都跟我睡主卧,客房的床明天就卖了。」 「嗯……嗯?!我反对!」 顾延捧起姜荻的脸,亲了亲他的唇,语气冷淡,眉眼温柔:「反对无效。」 *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呵!姜荻差点儿背过气,拍着胸脯坐起身。 窗外风声猎猎,海枣树坚硬的叶片哗喇喇拍打生锈的防盗护栏。 一分钟前,他进入一个名字古怪的副本《送肉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莫不是一个阴间黑暗料理为主题的本子? 姜荻爬下床,四处转了转。 这是一间普通到挑不出任何特殊之处的单人卧室,木床老旧,绿漆掉了大半,露出被白蚁啃噬过的木材表面。墙上贴着歌星海报,看画风,应该是九十年代的港台女歌手,姜荻是零零后,一时半会认不出来。 看朴素的家居装饰,乱糟糟的帆布衣橱,和墙上的篮球印,这间屋子的主人大约是位年轻男性。 角落的小电视正在静音播放新闻频道,看到「民视新闻台」的红白蓝logo时,姜荻眉心轻蹙,台湾民俗副本? 让他说大陆北方和西南的民俗文化,他还能想起几个代表性的说个大概,对于闽南语地区的拜神民俗,想破脑袋也只想得出一位妈祖。 第159页 完蛋,又是裸考。 新闻没什么特别劲爆的内容,不过两三条新闻反覆播放,填充无人欣赏的日间新闻档。 姜荻调高音量,女主持口音嗲里嗲气,语速却跟机关枪似的。 「民视新闻为您播报,1998年8月17日七夕节当天,台湾彰化县鹿港镇的三名法师在送煞途中意外去世……」 砰砰砰! 海枣叶敲击窗棂,散乱的叶片张牙舞爪,在氧化发黄的毛玻璃窗纸上映出一道道黑影,宛如一只只鬼手。 屋内的气氛不太对,姜荻看了会儿窗子,拔腿就跑,先和顾延会合再说。 他冲到门边转动门把手,可他转了几次,把门拍得咚咚响,那扇木门仍然纹丝不动。 「喂,不是吧?」 姜荻愣住,抬腿想踹门时,后颈透明细小的寒毛突然倒竖。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可他却觉得有人站在他身后。 大腿上绑着的枪带显现,黑钢手柄的夜鹰代理人蓦然出现在掌心。 姜荻蹭干左手心的冷汗,双手持枪,本能地想转身射击,他身子扭出去半圈,又硬生生地停住,嵴背皮肤绷紧,想起刚进入副本时于睡梦中听到的那句话。 不要回头!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写的时候也有点怕怕 第68章 送肉粽2 门窗紧闭, 狭小拥挤的卧室平白拂起一阵凉风。 姜荻把夜鹰塞回枪带,若无其事地后撤几步躺回床上, 双手垫着后脑勺。 被一股无形力量盯视的感觉没有消失, 他心底发毛,伸出脚去够床尾书桌上的盗版漫画,优哉游哉翻阅几页。 漫画的油墨印刷粗糙, 翻译水平也糟糕透顶, 姜荻一边看,一边竖起耳朵听新闻。 「鹿港灵异事件又添新料。近日, 三名受煞气冲撞的法师停灵在地藏庙,不愿透露姓名的陈先生表示,他和居民朋友晚上都做噩梦, 浑身发热睡不着觉。并表示正在筹款于中元节再次送肉粽,希望邻里守望相助, 捐款热线:7772748。」 眼角余光扫到老式电视上, 一张打马赛克的焦尸图片被充满噱头的几行大字环绕。 三法师深夜暴毙! 铁齿阿伯乞连累! 煞气出逃惊死人! 煞气?姜荻咂摸出味, 视线移向漫画的瞬间就觉出不对,《灌篮高手》赛场观众席坐着个身穿黑色长裙看不清面孔的女人。 刚才角落的分镜里有这个路人么? 姜荻接着翻阅漫画, 拇指抚过泛黄纸页, 黑裙女子随之越走越近,走进血脉偾张的篮球场也无人察觉, 占据的分镜愈来愈多,直到漫画最后一页—— 樱木花道原地干拔,半空跳投,篮球砰地砸向篮板, 绕着球框打圈。进球的瞬间, 那颗承载梦想与坚持的篮球倏地变为一颗血丝密布、瞳孔缩成针的眼睛。 我谢谢你啊。姜荻嘴角抽了抽, 甩掉漫画,拔枪射击。 砰砰砰,三发烧灼弹精准射穿书嵴、扉页,发黄的书页于半空中燃烧成灰,仿佛一张张飘扬的纸钱。 阴森的压迫感消散殆尽。 煞气看不见摸不着,如果贸然射击很可能会打草惊蛇,到时候鬼没吓跑,自己先被墙壁反弹的跳弹误伤,那就贻笑大方了。 姜荻切了声,手揣进裤兜大摇大摆按开紧锁的房门。 卧室外空无一人,这套房子没有客厅、餐厅,仅有一条昏暗的走道,两侧一共七扇门,走廊尽头洗手间的门虚掩着,空气中瀰漫潮湿的柠檬清新剂味。 群租房?姜荻撇撇嘴,正犹豫要不要打开其他客房门看看,对门就轰的一声破了个大洞。 「卧槽!」姜荻侧头避开飞溅的木屑。 大洞里伸出一只手,拧开锁死的房门。姜荻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心说,敢情还真能暴力开门啊? 门里走出个老熟人,莫问良嘴里叼烟,见到姜荻嚯了声挥手打招唿,两指夹住烟往通风甚好的门板上碾。 「怎么是你啊?」姜荻问。 莫问良骂骂咧咧,左顾右盼:「老子还想问,怎么又是你?你老公呢?」 姜荻无语,脸皮发烫,哼了声:「警告你,不要乱讲话啊。」 「咋的,让顾延来揍我?他听到非但不会揍我,还会请我吃席坐主桌。」莫问良啧啧道,「姜荻,公频看了没?你们那副本,《满月派对》没错吧?出来的玩家把你和顾延当众接吻的事都传遍了。嘿,真他妈牛逼。」 当众接吻?传遍了?! 姜荻瞠目结舌,想解释又发现他根本解释不清。那的的确确是他和顾延干的好事,只是那时的他满心满眼都是顾延,哪顾得了别人。 音乐节在场近二十位玩家,一传十十传百,以顾延的话题度,他在顾延家闭门修炼体术、射击,顺便亲嘴滚床单的半个月里,恐怕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算了,摆烂吧。 姜荻鼓鼓脸,和莫问良闲扯几句神之齿的动向,又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送肉粽」? 莫问良语焉不详,只说好像是台湾这边的送煞民俗,具体的他也不清楚。 话音刚落,姜荻右手边的三扇木门陆续打开。 顾延冷着脸,穿一身利落的黑t工装裤,踩着马丁靴,见姜荻先一步出来,紧绷的嘴角柔和几分,再看到莫问良,问了个跟姜荻一样的问题。 「怎么是你?」 第160页 莫问良按动指关节,呵呵道:「干嘛?夫妻俩找茬是吧?」 「哎,来的不是时候。」江鲟西装革履,三件套和方巾、怀表穿戴齐全,他推推眼镜腿,转向姜荻和顾延,「二位,又见面了。」 莫名被忽视的莫问良火冒三丈,阴阳怪气道:「几天不见,近视度数又上涨了?」 「平光镜哦,莫会长。」江鲟微笑。 江鲟身边的陆小梢飞扬的眼线快到太阳穴,噗嗤一笑,跟姜荻解释:「他俩一直这样。」 「哈哈。」姜荻干笑。 他站到顾延身边,躲开噼里啪啦的火星子,指尖偷偷划过顾延手背。 几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另外两间客房的门都不见开,就商量着出门去打听情报。 没有时间限制和具体任务的副本看上去简单,其实最为麻烦。玩家难以揣测副本进度,很容易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惨遭淘汰,或是永远被困在副本里惶惶不可终日。 租房的公寓楼下有家人来人往的餐厅,是二十四小时经营的控肉饭店。 五个人都是合作过的熟人,就省去了客套寒暄的步骤,商量两句便推开玻璃移门,问灶台后忙碌的老闆娘点了五份控肉饭、炸五香、冰豆浆和肉粽。 姜荻知道以《梦魇之牙》的尿性,他们接下来几天恐怕吃不到几顿好的,老闆娘端着托盘上菜,他第一个端起碗,接过顾延递来的筷子闷头吃饭。 控肉饭的滷肉煨到皮酥肉软,酱香微甜不厚重。顾延又给他拿一杯冰镇豆浆,插好吸管递到嘴边清口。连肉粽的绳子都是顾延给拆的,姜荻拿筷子拨开浸透肉汁的糯米,挑出咸蛋黄吃了半颗,剩下都推给顾延。 莫问良:「妈的,看不下去了。」 姜荻耳垂髮烫,这才有所收敛,膝盖撞撞顾延大腿,横他一眼:「你吃你的。」 店里供着神龛,姜荻两手圈成望远镜特地仔细瞅了眼,发现既不是黄四娘娘,也不是泰国的面壁佛像,而是威武霸气的关二爷,这才松一口气。 电视上依然在循环滚动那条法师遇难的新闻。 姜荻抹抹嘴,问顾延:「哥,送肉粽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延挑眉,用筷子夹起桌上没拆的滷肉粽,筷子头勾住白色棉线,被粽叶和棉线五花大绑的肉粽在半空晃荡。 「像什么?」 「呃。」姜荻愣了下,「像粽子?」 莫问良哈哈一笑。 顾延有些无语,解释说「肉粽」因为形象相近,是当地对上吊自杀者的尊称,所谓「送肉粽」即是做法事送往生者离开。 姜荻吐槽:「这也没尊敬到哪儿去吧?哎哟,你掐我干啥?」 姜荻捂住腰。 江鲟拿餐巾擦干净嘴角,再折成四方形丢进垃圾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写着两个字「讲究」。 他温声补充:「上吊者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灵魂滞留在人间,执念深重者会化为厉鬼,为害一方。」 「那我们的任务该不会就是送肉粽吧?」姜荻搓搓小臂上的鸡皮疙瘩,哕一声,「我这辈子都不想吃肉粽了。」 陆小梢对着油乎乎的镜子补妆,撅着丰盈的嘴唇说:「那只鬼能一下害死三名法师,不好对付哦。」 「还有一件事需要注意。」江鲟脱下西装外套,从内袋里取出一张纸,「这是我在房间里找到的租房合同,落款时间8月15日,你们应该都看到了法师出事的日期……」 「8月17日,七夕节!」姜荻兴沖沖抢答。 江鲟微笑:「这意味着什么呢?」 顾延冷冷扫他一眼。 姜荻摸摸下巴,犹豫道:「意味着我们是群外乡人?」 「bingo。」江鲟打个响指。 「拽洋文是吧?」莫问良冷笑,他磕两下烟盒,抖出一支烟夹在耳后,「意味着我们一群乡巴佬、门外汉想混进送肉粽的队伍有难度。」 姜荻拍拍顾延的上臂:「问题不大,让延哥去给他们的地藏王菩萨露一手。」 顾延捉住他的手,顿了顿,忽然开口问:「今天几号?」 姜荻噌地起身,冲到墙上挂的万年历前,不顾老闆娘疑惑的目光哗啦啦翻动日历。 「今天9月1号。」他掰着手指数,「8月17日七夕,中元节……是9月5日。如果法事在晚上,咱们一共有五天时间。」 顾延颔首:「时间还算充裕,我们先去地藏王庙看看。」 「你们要去地藏庙?」一直打量着他们这边的老闆娘插嘴道,「没事去那里做什么?观光?庙里现在不让外人进出欸,你们要去的话最好去城隍庙,那边比较大啦。」 众人对视一眼,陆小梢夹着嗓子问:「阿姨,地藏王庙为什么不让观光客进呀?我们从……桃园开车来的,好不容易来一回,想拜拜地藏王菩萨。」 老闆娘法令纹往下撇,脸色有些难看:「上新闻的大事你们不知道?不知道还想去?唉真的是……」 她压低声音:「那里有好兄弟,镇上人都不敢去,你们偏要去。我拦住你们,算我做好事积德,拦不住,算你们的命不好啰。」 姜荻两只拳头杵着下巴,抿嘴让老闆娘具体说说,就当听故事了。 他一头金髮,人也长得鲜妍,不是特有攻击性的好看,而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独有的英姿勃勃。 第161页 老闆娘多看姜荻一眼,生硬的语气轻柔几分:「鹿港镇有一家子住在镇子东边,他们家开香烛店的,生意兴隆,一家七口都是好人。可是两年前他家阿公在别人送肉粽时冲撞到,回家就拿一条皮带吊死在床头,第二天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诶。」 见众人目不转睛听讲,老闆娘解开围裙从灶台后走出,一边说:「那家的老阿嬷,快八十岁的人了,被老头子死在前头,伤心过度没多久也去了。你们猜阿嬷怎么死的?拿丝袜吊死的。那时候都说他们一家子撞到了煞气,就花了大价钱请法师除煞。法事做完,他们就以为没事了,继续住在那间老屋,却一个接一个上吊自杀。」 「先是妈妈,再是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才五岁,懂什么上吊自杀?最后是爸爸,拿船锚的绳子吊死在堂屋的横樑上。哎,撞煞就是这样啦。好兄弟在『抓交替』,兇残得要死』。」 轰隆,屋外一声秋雷,光线瞬间变得昏暗,哗啦啦,大雨滂沱。雨水气涌入玻璃门的缝隙,滷制控肉的大锅雾气腾腾,肉香四溢。 滋啦—— 电灯泡闪烁几下,猝然熄灭。姜荻望向老闆娘的脚,他看见了! 在灯光消失前,老闆娘的脚下没有影子。 作者有话说: 查完资料吓到睡不着觉(吐烟。如果有和现实民俗冲突的地方请在评论告知,视情况更改,实在改不了的就当我瞎编哈哈哈。 第69章 送肉粽3 姜荻神经紧绷, 掏出夜鹰藏在桌下,小臂肌肉微微隆起。 肩头一暖, 被顾延按住, 姜荻疑惑地嗔他一眼,见顾延轻轻摇头才按捺住射击的冲动。 一桌五人屏住唿吸,注视老闆娘的一举一动。 老闆娘端着托盘走到近前, 挨个收拾残羹冷炙。她动作迟缓, 指节粗大,手背像晒干的陈皮, 泛黄,起了层层褶子。 屋外吹来夹杂尘土气和海腥味的水汽,风都是热的, 又有一丝隐约的焦煳味,仿佛丢进水中的木炭。 咔嚓, 老闆娘手一松, 一只白瓷碗摔落在地。她口中哎呀哎呀地嘀咕, 弯腰去捡。 姜荻喉头上下咽动,说时迟那时快, 一脚踩住老闆娘手中的一根鞋带, 脸上扬起笑意。 「阿姨,这是什么?」 老闆娘脸色大变, 扯过那根脏污湿淋的鞋带想辩解。 顾延脸色微沉,反手拔出龙牙刀,剎那间银白的刀光照亮昏昧的小饭馆。他人未离开凳子,手腕一抖, 冰片般薄而锋利的刀锋就抵上老闆娘的咽喉。 妇人的五官扭曲一瞬, 面上浮起一层黑烟似的脸孔, 又被龙牙刀的刀光生生压回体内。 「啊——」她双手交叉掐住脖子,尖叫失声。 莫问良也没闲着,点着一根烟,一言不发怼进老闆娘嘴里。 黑烟与尼古丁纠缠,莫问良额头沁出冷汗,似乎在经歷一番缠斗。 砰!他握拳捶向桌面,眼底掠过一丝阴狠的神色,喝道:「起!」 呛人的尼古丁随即窜入老闆娘鼻腔,她咳嗽连连,口眼歪斜,嘴角淌出涎水,浑身打摆子。 「说,你刚刚想干嘛?」 缕缕黑烟凝结的煞气在莫问良「真话香菸」的作用下,拼了命地想逃出老闆娘的躯壳,但它畏惧顾延的龙牙刀,想逃又不敢逃,唯有在老闆娘身上左冲右突,狼狈逃窜。 一张张模煳的面孔从中年妇人沧桑干瘪的脸上逃向她的脖子、胸膛、四肢…… 姜荻看着老闆娘脖子上像个大痦子的黑脸,干呕一声,胃里的控肉饭一阵翻腾。 「抓交替。」 黑脸迫不得已给出答案,嘴上仍不甘心,断续地哼唱歌谣,仿佛等待囝儿归家的母亲,在暴雨时分停电的小饭馆里分外诡异。 「天乌乌,要落雨。阿公拿锄头去掘芋,掘呀掘掘仔掘,掘着一条旧皮带……阿公要煮咸,阿妈要煮淡,二个相打弄鼓锅。」(注) 众人面面相觑,看那根鞋带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一根乌糟糟的鞋带就能抓替死鬼?」姜荻撇撇嘴,「你们鬼也太随便了,业务需要精进啊。」 黑脸尖叫一声,以示愤怒。 莫问良又问:「还有什么法子能抓交替?听你这意思,你是那一家七口的人?镇上的吊死鬼,除了你还有几个?他妈的,老实点。」 黑脸散去,化作一道黑烟做的绳索环住老闆娘的脖子,老闆娘腰宽体胖的,竟一下子就被黑烟吊离了地。求生本能让她双手抠住颈子,抠出道道血印,眼眶流淌两行浊泪,眼看着就要被黑烟当场勒毙。 姜荻眼皮一跳,大喊:「她还活着!」 「我来!」 陆小梢轻喝一声,手臂肌肉登时胀大数倍,人鱼姬色的延长甲蒙上一层萤光,直插入黑烟索和老闆娘的皮肤之间,手腕翻转,居然生生挑出缝隙,给了老闆娘喘息的余地。 「它想跑。」江鲟温声提醒。 黑烟窜入老闆娘体内,后者痛苦地大张着嘴,惨叫声绕樑不绝。姜荻几乎能看到她颤抖的喉咙眼。 顾延冷笑一声,略略卸下刀锋逼人的力度,黑烟寻机从喉咙口钻出,眨眼间就要躲进昏暗的角落。 「姜荻。」顾延低声唤他的名字。 「好嘞!」 姜荻眼神一凛,举枪就射。 砰砰砰,两列粉色烧灼弹一前一后拦住去路,黑烟尖叫一声就要蹿上横樑。紧跟着,一枚烧灼弹飞旋着钻入黑烟正中。以弹孔为圆心,那一缕半人形的黑烟缓慢燃烧。 第162页 顾延挥手,一道黑雾荆棘直插入那道烧灼的孔洞,尖刺一剜,荆棘缠绕在黑色煞气左右,如同蟒蛇般将其绞碎。 老闆娘重重跌坐在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江鲟吹一声口哨。 姜荻吹吹枪口,有几分嘚瑟,抬一抬下巴朝顾延哼了声。 「做得好。」顾延低声说。 姜荻这才咧嘴一笑,和陆小梢一道扶起老闆娘,让她侧躺到竹编摇椅上。 顾延给关公的神龛点上香,莫问良嘟嘟囔囔地把香灰绕着摇椅洒一圈,江鲟则去修好短路的电灯。 啪,灯光大亮。 顾延左右逛了一圈,颔首道:「没问题了,老闆娘过一会儿叫能甦醒。」 「哥,刚才那玩意儿……」姜荻皱眉,「是什么鬼东西?」 「煞气。」顾延说。 「就是那几个吊死鬼?」 江鲟擦擦沾满水汽的眼镜,笑道:「非也,非也。」 莫问良呵了声:「别拽文了。」 顾延走到姜荻身边,耐着性子解释:「煞气泛指一切邪气、兇恶之气。有冤魂厉鬼的邪煞,也有外界环境的风水煞。」 姜荻半懂不懂:「所以,煞不等于鬼?但鬼就是煞?」 江鲟笑着摇头:「小姜,煞气是鬼魂的组成部分,但不是全部。凝成人形,有人的执念、怨念,才是鬼。也有手上干净没恶意的鬼,他们身上就少有煞气。」 「嗷。」姜荻双手抱头,太阳穴砰砰跳,「我消化一下。」 屋外大雨倾盆,鹿港镇仿若置身在雨线银丝汇聚的牢笼中与外界隔绝。 莫问良脸色阴沉,冷不丁道:「死了一家七口,加三个法师,一共十个受害者,这镇上恐怕已经被煞气包围了。」 「不止十个。」姜荻插嘴。 众人的视线聚焦,姜荻搔搔脸颊,有几分羞赧。 「什么意思?」顾延问。 「啊,我在电视新闻上看的,你们可能没注意到。」姜荻讪讪一笑,「法师遇害的新闻小标题里还有个被牵连的阿伯。这么算,至少有十一个死者。我去,也忒多了点。」 顾延挑眉,被姜荻的洞察力惊艷。 「走吧,去地藏王庙。」 他觑一眼天色,在玻璃移门后的红色塑料桶里找到几把遗落的雨伞,把姜荻拽到伞下搂进怀里,一道钻入雨中。 被落到后头的三人面面相看。江鲟笑了笑,拿过一把长柄伞,绅士地邀请陆小梢一起走。 莫问良一时无话,在塑料桶里挑挑拣拣,粉色、碎花、凯蒂猫…… 他啐一口唾沫,拿了一把绿油油的雨伞钻进雨幕。 * 地藏王菩萨庙飞檐斗拱,五彩斑斓的兽嵴在斜风细雨下栩栩如生。霏霏淫雨在地藏庙的碧瓦朱墙上勾出一道朦胧金光。 噹啷,噹啷。 姜荻晃一晃紧锁的大铁门。手腕粗的铁链上挂着巴掌大的黄铜锁,上头还贴着一张黄纸红字的道符。 顾延手中的龙牙刀嗡嗡震颤,宛若一声龙吟,他目露讶异,墨黑的剑眉轻挑。 「地藏王菩萨是正神,在他的地盘谅那些魑魅魍魉也不敢作祟。」姜荻没感觉到阴气,朝顾延努努嘴,「哥,我们进去看看。」 庙里空无一人,正殿的雕花木门却虚掩着,烛火通明,远远地能瞅见殿内横斜着一条条红线,三只红木棺材正对地藏王像,殷红釉色映出烛光。 姜荻刚想拨开红线,却被顾延拦住,看了眼莫问良。 「往后边站。」莫问良咔咔按动打火机,见火苗竖直一动不动,才沖顾延点点头。 顾延横刀起势走在前头,莫问良居右,姜荻持枪在左翼,陆小梢殿后,几人不由分说把对鬼怪毫无战斗力的江鲟围在中间。 「哎,感人肺腑。」江鲟取出方巾抹泪。 莫问良翻了个白眼,直唿受不了。 江鲟这才正儿八经道:「你们看这些烛台和红线的摆放位置,布置停灵的法师有点东西。」 姜荻抻长脖子去看,只见环绕三只棺材的七根白烛点作七星,地上洒满白花花的盐米,又有三十六只红碗,寓意三十六天罡。棺材板子上贴了一圈五雷符,随吹入殿中的风雨摇曳。 地藏菩萨像前的供桌铺设五色布,另供奉一尊三十厘米高的钟馗像。 「在佛教的菩萨庙摆道教的场子,这风格……」姜荻犹豫再三,评价道,「挺混搭。」 顾延低笑。 姜荻四处转了转,长吁一口气:「佛教的地狱老大和道教的驱鬼大佬都在,我心里突然就不慌了。」 顾延偏头望向江鲟:「到你了。」 江鲟镜片下笑眯眯的眼睛一僵,长吁短嘆:「不是来真的吧,顾延?这三位兄弟不是一般的尸体,是烧成碳的焦尸。你要让我下去……」 顾延啧了声,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江鲟推一推眼镜:「好好好,我下去就是。不过,我只看一个,而且是另外的价钱。」 姜荻抿嘴偷笑,和幸灾乐祸的莫问良一起推开一扇沉重的棺材板。 一股焦味扑面而来。 棺材里垫着五色布,摆放着一具勉强能看出人形的焦尸。他的手臂屈起,呈拳击状抵在胸口,四肢被烧到只剩干瘪瘪的骨头,皮肉、头髮几乎都被碳化,黑漆漆的骷髅头里空无一物,空洞的眼眶定定直视前方的地藏王像。 第163页 「我去。」 姜荻从手指缝里草草看一眼棺材里的景象,就捂着眼睛不敢多看。 江鲟脱掉西装外套,递给陆小梢,有过头去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捏住鼻子,扶着棺材侧躺下去,提心弔胆,生怕压碎了本就脆弱不堪的焦尸,右手的纹章戒指闪烁幽蓝的光芒。 砰! 莫问良合上棺木。 姜荻嘴角抽搐,心里大惑不解,这两位到底有什么矛盾?居然恨不得亲手给对方盖棺材板?难不成真是为了招揽顾延,让两家公会会长大打出手? 不至于……吧? 他偷瞄一眼顾延,撞进顾延寒星似的黑眸,心尖倏然发麻,盪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酥软。 * 锵锵锵! 锣鼓开道,画钟馗红黑脸谱的法师脚踏七星步在数十人簇拥下拐入一条空旷的街道,一行人颙颙卬卬,热闹嘈杂。 他手持八卦伞,伞沿贴着一圈五雷符,乃是五雷轰顶的意味,一切邪魔皆不能近身。 两侧的街坊、店铺都门窗紧闭,捲帘门前倒立着一把槺榔扫帚,同样贴有五雷符。 做法事要按古代的时辰算,此刻正是子时,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法师不能开口说话破功,他被胶带撑大的眼皮有些酸胀,扫一眼不远处的学校钟楼,正是晚上十一点五十五。算算脚程,零点整他们就能准时抵达海边。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一定会万无一失。 今晚送的肉粽是朱家的顶樑柱,朱常立,四十多岁的人,家中连遭变故一个个上吊自杀。 镇上早就有煞气缠上他家的传言,法师私下猜测过朱常立什么时候也会跟着老婆孩子去,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嗝。他打了个酒嗝,忙咬紧牙关,好在锣鼓声巨大,没人注意到这些细节。 再拐过一个十字路口右转便是海边,到时候把朱常立上吊的绳索、遗物一起烧完丢进海里,事情就算解决了。 法师不由心头一松,阔步拐向路口。突然间,他油彩涂抹下的五官扭曲成一团,喉咙挤出喑哑的气声。 他目眦欲裂,钉在左转路口的青竹哪儿去了?! 为了避免煞气逃脱,送煞路线以外的路口、拐角都会钉上青竹节作为结界,避免肉粽的煞气误闯凡人的地界。 可是现在,本该钉有竹节的路口空空荡荡…… 街道熟悉,周围的建筑更是他从小到大生长的街区,但在那一剎那间,法师恍然察觉到一丝违和。 左手边的街道漆黑一片,黑暗中仿佛有人站在那儿等候。 在等谁?等他吗? 还是在等他身后的朱常立? 一道青色的人影兀地出现在路口,看上去是个穿青色棉布长裙的年轻女人。 法师歇口气,眼神示意一旁的助手把人拦下。送肉粽可不能被路人拦住,如果遇见不知情的路人,一定要纳入送煞的队伍中,否则会被煞气冲撞。 草蓆捲成草龙,两头贴符,裹上灯油点燃,负责舞动草龙的师父跟他是老熟人,性格豪爽,把草龙的两端砸在地上,舞得虎虎生风。 噼里啪啦的火星飞扬着,有几点火星子扑到法师佩戴的黑色长髯上。 助手快步跑到路口,大声催促,那青色裙子的女人却无动于衷,直愣愣地望向送煞的长队。 法师的心脏勐然高悬,这个女人为什么那么像朱家一年前上吊自杀的大女儿? 不,不对,这女的脸上没有五官,没有皮肤,而是黢黑的一团……自己为什么会认为她是朱家大女儿? 法师腿栗股慄,一道道冷汗划下,沾染红色的油彩,犹如一滴滴血泪。 他从唇缝挤出两个字:「快跑。」 一旁的助手急得跺脚:「师父,你不能说话破功的呀!」 「快跑——!」 法师说出他生命中最后两个字,下一秒,身后的草龙啪地拍打在地,火星四溅,溅射上他的法袍、头冠。 瞬间葬身火海。 作者有话说: 引用改编自闽南语童谣《天黑黑》:「天乌乌,要落雨。阿公拿锄头去掘芋,掘呀掘掘仔掘,掘着一条旧皮带……阿公要煮咸,阿妈要煮淡,二个相打弄鼓锅。」 第70章 送肉粽4 「咳咳咳!」 江鲟爬出棺材, 捻起方巾一角擦拭额头的黑灰。姜荻嘴角抽搐,压根不想问哪儿来的灰, 也不敢问。 调查组长体面挺括的衬衫起了褶, 梅干菜似的,但江鲟的动作仍算优雅,单手撑着棺材边缘稳稳落地, 言简意赅地把这具法师生前十分钟的情形告知众人。 「好傢伙, 敢情七夕节那天送的人就是朱家的最后一名死者,三个孩子的父亲朱常立。」姜荻打个激灵, 「那老闆娘居然没骗我们。我想想啊,她说的死亡顺序……」 「朱家奶奶,爷爷, 朱常立的妻子,三个孩子顺序不明, 最后是朱常立本人。」顾延道。 莫问良啐口唾沫:「妈的, 家里一连死了那么多人不想着搬家?他家不出事都难。连累了那几个小孩, 三位法师和那老阿伯也是倒霉催的。」 「扮演钟馗的法师记忆里,最后出现拦路导致送煞失败的青衣女鬼有可能是朱家大女儿。这背后是有故事啊。」 江鲟笑了笑, 扶起被他踢倒的一根白蜡烛, 凑到另一座烛台边点上。 第164页 「青衣女鬼?」姜荻抿嘴,脑海中晃过一抹黑色人影, 「江鲟,你看清了么?她穿着什么样式的衣裳?」 江鲟的镜片微闪,意味深长道:「长裙。」 「吊带儿,过膝长裙?」姜荻上下比划。 「不错。」 顾延剑眉一拧。 陆小梢疑惑:「小姜, 你见过她?」 姜荻挠了挠后脑勺:「我也不确定。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青色裙子在黑白漫画里该是什么颜色? 总归不会是白色。 可是, 如果他在初入副本「密室逃脱」时撞上的长裙女鬼, 正是导致送肉粽失败的朱家大女儿,那自己的几发烧灼弹真的杀死她了么? 姜荻噫唔一声,捂住腮帮子。 「怎么了?」 顾延握住姜荻手肘,温暖宽大的掌心抚平心底的不安。 「哥。」姜荻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下去,「没事儿,中午喝的冰豆浆糖加多了,牙疼。」 他不想遇到丁点小事就去依赖顾延。 在地藏王庙转一圈,没找到工作人员,也没翻到前几次送肉粽的书面记录。 一无所获的众人回到正殿,把环绕棺材的红绳仔细移回原位,再齐齐合掌朝地藏王菩萨和钟馗爷拜了拜。 「哥,接下来干嘛?去朱家的老房子看看?」姜荻问。 顾延正欲点头,抬眸望向铅灰的天幕,啪嗒啪嗒,天上又落起小雨。 「朱家几次送煞失败,雨天阴气重,他家老宅恐怕不太平。」 五人商议一番,想想也是,他们有五天时间,这回副本的线索尚且清晰,不急于一时半刻,没必要徒增风险。 姜荻小心阖上正殿的雕花大门,透过门缝只见地藏王菩萨雍容肃穆,钟馗横眉怒目,提着的心又落回肚子里去。 一行人说说笑笑离开地藏王庙,琢磨着回去的路上尝尝千禧年之前的真·古早味奶茶,浑然不知在他们离开后—— 嘎吱,嘭嘭嘭! 三块棺材板轰然滑落倒地,一缕阴风钻进红线阵中,吹起五色布挡住钟馗像的双眼。 转瞬间,三具焦黑的尸体化为三钵黑灰,随风飘散。 轰隆隆,闷雷滚滚,狂风大作,闷热的鹿港镇顿时蒙上一层阴气。 地藏王菩萨左手持金色宝珠,右手执鎏金锡杖,法相庄严,一滴烛泪自眼眶滑落。 * 一人嘬一杯奶茶,在雨下大之前回到租住的骑楼。 雨点噼里啪啦赶在他们脚后跟落下,控肉饭店的老闆娘在店里忙忙碌碌,收拾店里的桌椅,除了脸色苍白些,一切都还算妥当,见到他们几个也没有认出来的意思。显然,老闆娘缺失了那一段被煞气上身的记忆。 收音机里正播报着六级颱风预警,沙沙的电流声刺耳。 姜荻草草点头算打过招唿,紧跟在顾延身后,钻进羊肠般狭窄的楼梯。 顾延向后伸手,脸上仍淡淡的。姜荻犹豫半秒,握了上去,脸颊热气蒸腾,心里循环播放两句话—— 顾延真的好会! 偷摸谈恋爱真的好爽! 莫问良打开锈迹斑斑的防盗门时,姜荻抠抠顾延手心,泥鳅似的抽回手,耳尖依然泛粉。 陆小梢咯咯笑出鸡叫,朝姜荻眨眨眼睛。 门一开,昏暗侷促的客厅里出现两个生人,一位红髮雪肤的年轻白人女性,一个看上去最多十二岁的花盆头小学女生。 姜荻下意识显出夜鹰,抿紧嘴靠到顾延身旁。 「玩家?」 白人女子把玩手中的一沓扑克牌,哗啦啦洗出残影,捲曲蓬松的红髮在昏蒙的光线中好似美杜莎的一头蛇发。 姜荻点点头。 顾延拦在他身前,挡住红髮女人打量的视线,此举却取悦了后者,她伸出舌尖舔舐一圈红唇,眼神中闪烁着疯狂。 江鲟推推眼镜,语气平静地道她的来歷:「神之齿的朱迪·阿里亚斯?」 哒哒哒,红色高跟鞋踩在老旧的水磨大理石砖上。 朱迪摇曳生姿地走近,扭得像一条海蛇,倚着玄关鞋柜,食指绞弄一缕红髮,饶有兴致地望向姜荻。 「你就是顾延的小男朋友?久闻不如见面,的确,非常……」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非常可爱。」 姜荻头皮发麻。 他一个死了也要在墓碑上刻下身高一八一的大男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以可爱来形容。而且,不知是否是神之齿成员的缘故,他总觉得朱迪的言行不大正常。 嗖嗖几声,黑雾荆棘扎穿朱迪身后的墙面,泛黄的墙皮簌簌而落,砸下一地墙灰。朱迪躲避及时,闪身回到沙发上,可仍被顾延的黑雾削去一撮头髮。 红髮团在地上,纠缠蠕动,仿佛数十条小蛇。 「卧槽!」姜荻瞳孔骤缩,躲到顾延身后。 「这是一次警告。」顾延神色冷恹,没把朱迪放在眼里,「别碰你不该碰的人。下次,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莫问良吹声口哨,低声对姜荻解释,这位名叫朱迪的女人比被顾延干掉的尼古拉还要臭名昭着,被玩家们戏称为「女巫」。 尼古拉屠戮玩家不分男女老少,更不会花闲工夫跟他看不上眼的蝼蚁有所交往。 朱迪则不同,她风情万种,很得男性玩家拥趸,而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得到」他们后再挨个分尸,并一脸无辜地谎称是厉鬼所为。副本又没有直播或是录像,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发现。 第165页 直到事情捅破,朱迪才被各大公会联合封杀,不允许成员和她接触,最终加入了神之齿,凭藉战力成为「红衣主教」级的公会高层。 「得到?」姜荻呃了声,「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莫问良呵呵冷笑:「你说呢?」 朱迪听到他俩的对话并没有真面目被当众戳穿的慌乱,她嘴角扬起兴致盎然的微笑,斜倚沙发扶手,麂皮高跟鞋在脚尖晃荡,朝姜荻抛个媚眼。 姜荻一阵恶寒,有种被花纹斑斓的毒蛇盯上的错觉。 他紧绷着脸转向那位双手抱膝,坐在沙发另一头的女孩:「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花盆头女孩半晌没动静,好半天才幽幽挤出两个字:「玲子,平木玲子。」 有朱迪在前,玲子的沉默寡言都被姜荻理解为怕生和羞涩,本想说两句俏皮话缓和气氛,看到顾延冷淡的神情,又想起对方曾提醒过自己数次——不要小瞧《梦魇之牙》的女人和孩子。 过分旺盛的同情心容易导致阴沟里翻船。 啪啦啪啦,海枣树坚硬的叶片被大风吹打在毛玻璃窗上。 江鲟清清嗓子,微笑抚掌道:「颱风天更不好出去了,不如先休息一晚,明早雨停了再去寻找线索。」 听到江鲟特意没提及朱家等关键词,姜荻啊了声,心下瞭然。 他也不傻,跟神之齿的人同处一座屋檐下也就罢了,再无私分享情报,那不是冤种吗? 朱迪盈盈一笑,步态婀娜地回到走廊,嘭,卧室房门关上。 玲子厚重的刘海盖过眼睛,见一客厅都是生人再坐不下去,不顾姜荻说的「要是饿了楼下有几家饭馆」,默然不语地回到卧室。 姜荻睫毛微颤记下位置,他住在走廊靠客厅这头的左侧,一共四间隔间,右边的屋子分别住着顾延、江鲟和陆小梢。走廊右侧,他的卧室正对面是莫问良,靠厕所那头是朱迪和玲子的房间。 呜呜的风声将雨水吹打到防盗栏上,噼里啪啦地响。外头没了天光,姜荻打开客厅的灯,瞅见灯盖里厚厚一层白蚁的尸体。 顾延站在窗前,凝视风雨飘摇的小镇,眼神晦暗莫测。他低声说:「事情可能比预期中麻烦。」 「至少十一个呢,是挺要命的。」姜荻摸摸下巴,问他,「哥,煞气无形无影,如果躲进下水道里,我们总不能挨个翻井盖去找,得想个法子把他们全部逼出来。」 顾延嗯了声,神色依然凝重。 「今天也做不了什么,早点睡吧。」江鲟起身步入走廊,见到走廊尽头虚掩的厕所门,又退回客厅,补充了一句,「这套房子的风水有些古怪。晚上把门关死了再睡。」 他看一眼莫问良破了个大洞的房门,调侃道:「莫会长,自求多福吧。」 莫问良骂了声脏,似浑不在意,等江鲟和陆小梢回房,又扭头觑向姜荻,干咳几声。 姜荻往顾延那头蹿了蹿:「你干嘛?」 「卧室给我,你去跟顾延睡。」 「我……」姜荻瞥一眼顾延的背影,轻哼一声,「我才不要。」 顾延偏头扫他一眼,姜荻又缩缩脖子,嗫嚅道:「那,那好吧。」 啪。莫问良打个清脆的响指。 * 三分钟后。 一声闷响,姜荻被顾延压制着,掐住纤瘦柔韧的腰身撞向门板。 他轻轻踹顾延一脚,闷声闷气问:「你干嘛啊?前后左右都是人,隔音又差。警告你哦,你想做什么都不许做。」 顾延抵着他的额头,鼻尖蹭过柔软的脸颊,温热的鼻息带着潮意。 「不想跟我睡?」顾延语气低沉而危险。 姜荻恍然大悟,顾延这小心眼的又生闷气了。 他抬起手臂勾住顾延脖子,若有似无地亲了一口,虎牙在顾延下巴落下浅浅的牙印。 「这种睡可以,那种睡不行。」 顾延眼窝深,垂眸看人时显得认真又深情:「哪种?」 说着,还搂住姜荻的腰,像抱个大号玩偶一样抱着轻摇慢晃,衣料窸窣磨蹭,气温和体温陡然升高。 姜荻瞪他一眼,鼓了鼓脸颊,嘀咕一句:「昨天不是才做过?又做?你受得住,我可受不住。」 你腰子好,你清高! 顾延闷笑一声,放开姜荻。 姜荻一熘烟窜进被窝,这才有功夫打量顾延的卧室。 角落丢着一只敞开的行李袋,里面塞着几件衣服,看上去才入住不久,还没来得及收拾。卧室面积比他那间大一点,没有衣柜,仅有一个衣帽架,用塑料衣架挂了两件衬衫。 当中一张双人铁艺床,没有窗帘,窗户用报纸煳上遮光,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屋外的雨声小了些,两人一道出去洗漱,撞上惊慌失措从厕所里出来的小姑娘玲子,又一块回到房间。 尽管身处危机四伏的副本中,姜荻却觉得安稳。于是,在顾延扯开被褥把他摁在床头,宽大的手掌扣着他后脑勺深吻时,也只是呜咽几声,贝肉般圆润的脚趾蜷缩,主动挺起胸膛。 「隔音不好?」顾延嘴唇凑到他耳畔,不怀好意地问。 姜荻哽咽。 风雨暂歇,两人再分开时已是气喘吁吁。姜荻搂着顾延坚实的手臂睡下,两靥仍有褪不去的红晕,一边目眩神迷,一边暗骂顾延混蛋。 第166页 事实证明,以顾延某方面突飞勐进的技巧,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可以什么都做了。 * 灯管噼啪一声,卧室陷入黑暗。 姜荻在镇子里来回走了一个下午,又因为顾延累过劲,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外头还黑着,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顾延的唿吸沉稳,叫人心安。姜荻睡在顾延怀里,被他从身后搂住,嵴背倚靠着顾延的胸膛,腹肌的触感即使是睡眠时的放松状态,隔着一层衣服也能清晰感受。 下一剎,姜荻悚然一惊,直愣愣地望向床上安睡的他和顾延,低下头,没看到自己的手。 他飘了起来,神魂离体,成了一缕没有形体没有颜色的游魂! 卧槽!姜荻慌乱一瞬,很快意识到这可能是清明梦,于是闭紧眼念念有词,再开睁眼,却没能回去。 也许等到白天,自己醒来就好了?姜荻心存侥倖,但又有些手足无措。 他双手圈起小喇叭,大声朝顾延喊:「醒醒啊,出事啦!再不醒来——」 衣帽架模煳的影子在黑暗中好似人形,倏然拔高几寸。 错觉?姜荻揉一揉眼睛,咬住下唇屏住唿吸,定定地盯着它。 衣帽架停止动作,挂在上面的塑料衣架却无风自动,一件干瘪的白衬衫忽然袖管充气,缓慢举起,胸腹的位置也鼓胀起来,仿佛有「人」在穿它。 啪的一声,衣架落地。 姜荻大唿小叫,躺在床上的顾延和他的身体却一动不动,仿若未闻。 那件衬衫飘飘摇摇地爬上床,一寸寸扒着床单,爬上花布面的棉被,每走一步,都落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姜荻耳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切都太真实,真实得不像一个清明梦。可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顾延为什么还不醒? 作者有话说: 想日六结果失败了,哭唧唧 第71章 送肉粽5 衬衫掉了个个儿, 领口朝下一晃一晃地悬在他们头顶。 轰隆! 一道闪电照彻夜空,电光穿过煳窗的旧报纸把墙壁照得白花花一片。衬衫的影子落到墙面上, 衣摆的褶皱好似老人脸上的纹路, 粗糙、发黄。 姜荻咕唧咽口唾沫,往墙根一看,只见一个老态龙钟的大爷倒吊着, 树根似的手臂低垂, 眼看就要摸到他的脸。 是可忍孰不可忍。 「糟老头子你他妈摸哪儿呢?!」 姜荻大喝一声,虚无缥缈的身体登时有了气力, 牙根一咬就扑向那老头,用力撞开他。 灵体的触感诡异。姜荻曾抱过古曼童的灵体,摸起来像冰凉的井水。这老头却有所不同, 两「人」像两颗轻飘飘的氢气球,一左一右飘去。 姜荻死死抱住铁艺床头, 才没生生撞穿墙面。他心头一阵后怕, 要是被撞飞去隔壁江鲟的房间也就罢了, 如果力气不到位,第二天顾延发现他神魂离体, 还卡在墙中间拔不出来, 那该多尴尬? 衬衫落到床尾,又颤巍巍起身。姜荻一只眼睛盯着白衬衫, 一只眼睛斜乜着看墙上弓腰驼背的人影,心跳剧烈。 顾延醒不来,这一回,只能靠自己了。 紧张到极致后就是极端的冷静。姜荻定住心神, 夜鹰和十四面骰都取不出来也没慌了手脚。他努力适应失重般的感觉, 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老头的方向飘去。 噼啪!又一道闪电打向小镇上空。嚯嚓一声巨响, 窗外的海枣树落下一片肥厚的叶子。 姜荻揪住衬衫领子,剎那间看清了老头的面容。 皮肤宛如粗粝的鸡皮,面色青到发紫,脖子两头粗中间细,最细的地方仅有一指宽,绕着一圈黑皮带,像被活活勒折。 老头的眼球暴突,嘴巴张得有鸡蛋大,一口黄牙没了大半,牙龈深紫,伸出一条细长而腥膻的舌头。 姜荻被唬了一跳,霍地松开,一屁股坐到顾延腰上。他心若擂鼓,强装镇定一拳挥过去,却被吊死鬼老头的长舌绞住手腕。 神魂没有血肉,但姜荻分明听到腕骨嘎吱一声,一阵冰冷的刺痛贯穿全身。 他脸皱成一团,虎牙轻咬舌尖,索性忍住噁心反手揪住老头脖子上的皮带绕了几圈,反客为主把老头甩向墙面。 衬衫袖子悄默声攀上姜荻的后背,近到能闻到一股子霉味。 姜荻毛骨悚然,团身一滚躲开,霍然想起控肉饭店老闆娘被上身时手里那的那根鞋带。 鞋带、衬衫……抓交替? 那些日常生活里再普通不过的物件,在副本中却是方便煞气上身,夺人性命的兇器。 再拖延下去,保不齐被这皮带吊死的老头抓去做替死鬼。 姜荻心一横,「手」紧跟着往下一沉,一根基佬紫儿臂粗的按.摩.棒突然出现在他手心。而今他没有实体,那根按.摩.棒好似凭空漂浮,滑稽又诡异。 「我去!」 原来那群二逼读者空投的神秘按摩仪在这儿等着他呢。 姜荻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左右为难之际,那老头爬过来,手脚反向弯折,移动的速度比蜈蚣还快,阴湿的舌头抻得老长,发出窸窣、咕唧的水声。 上回在《鬼新娘》本子里,他拿到的空投撬棍能斩杀无面鬼,这些道具搞不好都有类似的功用。 吊死鬼老头的舌尖眼见着要舔上姜荻的脖子,他没时间思考,大吼一声:「呔,看棒!」 第167页 姜荻轮圆胳膊,像扔手榴弹一样把按.摩.棒抛掷出去,嘭地砸穿老头肋骨凸起的胸膛。 胸腔凹陷出一个大洞,边缘燃烧起耀眼的金色火焰。老头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咙,挤出粗鲁的喉音,仿佛卡了一口浓痰。他双目圆睁,怨毒、不甘的目光火舌般舔舐姜荻的脸颊,连带那件白衬衫燃烧为灰烬。 而那根按.摩.棒则穿过吊死鬼曾在的位置,咚的一声,砸到顾延额角。 姜荻呆若木鸡。 顾延睫毛微颤,勐然掀开眼皮。 姜荻来不及逃离案发现场,他的神魂就无法自控地没入身体,像浸入一泡温泉,四肢恢復气力。 顾延抬手摸到那根基佬紫的玩意儿,拿在手里愣了愣,凝视良久。 姜荻浑身僵硬,背挺得比钢板还直,动也不敢动。等顾延低声叫他,他才悠悠转醒,眨巴眼睛,琥珀色的瞳孔清亮,眼神无辜。 「这什么?」顾延挑眉。 救命!姜荻想跳窗夺路而逃。 「这个,」他往床头缩了缩,下唇颤抖,哭丧着脸,「哥,你听我解释……」 嚎到一半,右手腕钻心似的疼,姜荻嚎得更大声殪崋了:「哎哟喂,我的手!」 少顷,顾延从行李袋翻找到一小瓶红花油,让姜荻坐在他腿间,长腿屈起把人夹在当中。药油在掌心搓热,打着圈儿在姜荻腕骨揉按,热意丝丝缕缕地浸入皮肉。 姜荻舒服地唏嘘一声,脑袋后仰靠在顾延肩窝,瓮声瓮气把方才的经歷小声说了。 「延哥,你说那糟老头子会不会就是朱家用皮带上吊的阿公?」他的脸颊鼓起,透明的汗毛在昏黄的灯光下仿若绒绒的桃毛。 顾延盯着他水红的唇看了会儿,没作声,良久才开口道,应该吧,刚才的情形……可能是煞气入梦。 吊死鬼的凶煞之气极盛,可玩家对厉鬼的敏锐度非同寻常,他们想抓替死鬼,在后半夜趁玩家熟睡神魂最为不稳,阳气最为薄弱的时候出手,的确是个出其不意的法子。 姜荻明白,他这是又被鬼当软柿子捏了,一时间有些不忿。但他转念一想,十一只肉粽里的阿公被他一击毙命,又有点想翘尾巴。 「哥,你看我厉害吧?」 姜荻喜滋滋地扭过头,就见顾延黑眸低垂,盯着那根基佬紫不搭腔。 霎时间,周身的血液冰凉,姜荻磕磕巴巴地想解释。 顾延斜他一眼:「编不出来?」 「嗯……」姜荻眼神闪烁。 「很好。」顾延勾勾嘴角,冷笑一声,笑得他打个寒噤,紧接着欺身而上,虎口掣住姜荻的脖颈,话音冷峻,一如剥皮剔骨的薄刃,「那就付诸实践吧。」 实践?什么实践? 都特么实践半晚上了还实践?! 姜荻不敢反抗,抽抽噎噎不停,捂着腰子欲哭无泪:「哥,不行,真不行了。」 * 翌日,姜荻绷着脸,离顾延八丈远,三不五时瞪他一眼。 莫问良打个呵欠,掏掏耳朵调侃:「吵架了?打架了?哦,我知道了,是妖精打架。我说昨天大半夜的怎么隔壁还在装修呢。」 姜荻拳头硬了,恼羞成怒道:「就你知道的多!」 平木玲子和朱迪的门都关着。 姜荻等人下楼吃过早饭,面线煳和鸭肉粥吃到肚圆。饭桌上,姜荻把凌晨料理朱家阿公的事说了,提醒他们注意绳索、衣架、衣物一类的物事。 江鲟掏出笔记本,哗啦啦翻到末页,一本正经地记笔录。末了合上本子,莞尔道:「昨天上身老闆娘的可能是朱常立的妻子,算上小姜处理的朱家阿公,还剩下九只肉粽。效率不错。」 陆小梢划拉縴长的指甲,小声嘀咕:「组长,我们总不能回回都等着吊死鬼找上门,趁时间充裕,不如主动出击啰?」 江鲟点点头,和顾延小声商量一二就分成两组,分别去调查朱家老屋和镇子郊外处理尸体的殡仪馆、下葬的公墓。 莫问良哈欠连天,跟上江鲟、陆小梢的队伍,姜荻没拦住,只好垂头丧气回到顾延身边。 「还在生气?」 顾延揽着姜荻,腕上使暗劲,宽大的掌心揉按姜荻酸软的后腰。 「我都说了不要。」姜荻委实恼火,还有些委屈,「你以为谁都像你?忒,不许按了,滚蛋。」 「滚蛋」两个字说得字正腔圆,人也俏生生的。顾延嘆口气,无计可施,只得放开姜荻,让他大步流星走在前头。 天气预报说有颱风,昨夜下了大半夜的雨,白天雨停了,空气闷热。鹿港镇跟蒸笼似的,街上行人步履匆匆,时而翘首望天,怕颱风来,又怕颱风不来。 朱家的老房子好打听,姜荻谎称小报记者一路街坊问过去,走过两个路口,就来到一栋三层小楼前。 小楼不算别墅,更像农村的自建房,外墙贴着清水灰砖,临街的一楼出租给外人做铺面,如今门可罗雀,捲帘门拉下紧缩,上头贴着一张白纸:「旺铺转租,联繫电话0937-174174。」 他们绕到侧面的楼道入口,不锈钢防盗门紧锁,门板上郑重其事贴了五张雷符。风一吹,符纸就唿喇喇地响,边缘捲起,硃砂浅淡模煳,看着不太靠谱。 姜荻侧过身,沖顾延抬抬下巴。 顾延抬手,一道黑雾荆棘抿成细线,钻进锁眼,咔哒几声,防盗门咣当咣当晃荡,就听到吱呀一声,门开了。 第168页 「我也要学撬锁。」姜荻嘟囔,「你会,莫问良也会,连江鲟都会,没道理我学不了。」 「我教你?」顾延眉尾一扬。 姜荻吃一堑长一智,知道在顾延这儿欠下的,都要用另一种途径讨还。 他捂住尾巴骨,酸胀的感觉如影随形,叫人面上发烧。 傻逼才上顾延的当! 「我自学。」姜荻呵了声。 一走进朱家,周遭的气温就陡然一凉,空气中瀰漫久未通风的霉味。 外头是阴天,屋里也阴森森的。姜荻去开灯,一楼客厅和餐厅的的吊灯没亮。顾延四下转转,移开玄关柜上的一幅画,露出电箱,把老旧掉色的电源往上推,依然没有动静,看来朱家出事后镇上给断了电闸。 客厅没什么特别的,拐角的楼道却阴气浓重,远远看雾蒙蒙的一团,走近了却是十分寻常的铺水磨大理石的石砖楼梯。姜荻只在小学教室和他们在副本里的租屋见过这种灰色地砖,古早、难看但耐脏。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姜荻打头,右手紧贴大腿上的枪带,随时准备掏枪。 二楼比一楼还要阴晦,窗帘紧合,碎花图案在背光下仿佛飞溅的点点血液。 一共三间卧室,一间厕所,看家居布置能轻易认出朝西那间是朱家大女儿的卧室,朝北的屋子贴满彩虹小马贴纸和明星海报,应该是朱家二女儿的住处,看得出她的年纪不大,应该还在读中学。 朝南的主卧住着朱常立夫妇,大床旁摆放一张小床垫,看来朱家老三,五岁么子,平时都跟着爸妈睡。 姜荻在门边战战兢兢绕一圈,被里头飘飘渺渺的阴煞之气劝退,寒毛倒竖,动物的本能在血液中叫嚣着快跑。 顾延抱着胳膊,倚墙而立,低笑一声:「不进去?」 姜荻哪受得了这份气,嘴里咕叨着「禁止使用激将法」,壮起胆子率先走入朱家大女儿的闺房。 「朱舒馨。」姜荻拿起摆放在书桌正中的遗照小像,相框上的落款在两年前,皱了皱眉头,「她死的时候才22岁。」 黑白照片上是个温柔木讷的年轻女孩,嘴角抿着羞涩的笑,眼珠子黢黑,空洞无物。 姜荻把遗像放回去,咔嗒一声,相框夹层松动。 顾延眼神凛然,反手自嵴骨取出龙牙刀,微微颔首。 有龙牙刀镇场子,姜荻吸口气,指尖拨开夹层的搭扣,取下毡木板,巴掌大的遗像翩翩坠落。 夹在其间的几折画纸也落入姜荻手中,他硬着头皮把画纸铺平放在桌上。 最夺人眼球的是一幅落款为朱舒馨的刮蜡画。黑色的蜡纸,用牙籤或是竹刀刮开表层,露出色彩鲜艷的底层色块。 刮蜡画不方便操作,一般人拿来玩只会画些烟花、城堡、花卉等简单又热闹的图样,朱家大女儿画的却是一幅极其诡异的图画。 线条纷杂交错,画着尖叫的小人,红眼、尖牙的魔鬼高举纺锤,将梳马尾的女孩开膛破肚。背景是层叠、打圈、支离破碎的色块,仿佛打碎的万花筒。她下笔极重,有几处甚至划破了蜡纸。 姜荻眉心紧拧,看了眼神露不虞的顾延,顿时明了他们心里都有了同样的猜测。 另一张纸,是一张粉红草莓兔信纸,散发着劣质的花香,落款「朱舒雅」,约莫是朱家二女儿的名字。 光线昏蒙,姜荻拿起信纸眯起眼睛读给顾延听。 「姐姐离开的第三天,他就来找我了。国中三年级入学要交书费,他不肯给我,我没有办法。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快回来吧。」 文字简单,却哀思绵绵。 姜荻挠挠脖子,有些痒,仿佛一条流苏长裙悬在头顶,慢慢抚过他的后颈。 「姜荻,别动。」 第72章 送肉粽6 耳根麻麻痒痒的, 像有一丝长发在皮肤上拨弄。 姜荻僵在原地,想到后半夜朱家阿公头朝下吊死的诡异姿态, 登时明白过来, 悬挂在他头顶的压根不是什么流苏长裙,而很可能是一位长发飘飘的女人。 是谁?朱舒馨?还是她的妹妹朱舒雅? 姜荻百思不得其解,她究竟什么时候进来的? 以顾延和他加一块的能耐, 不说横行无忌吧, 起码也能手撕《梦魇之牙》里百分之八十的鬼怪,绝无可能被鬼杀到跟前才注意得到, 那样他俩早死了千百回了。 这回副本的厉鬼们唯一的不同是…… 姜荻瞳孔骤缩,眼尾余光扫向拔出龙牙刀的顾延,苍白的下唇发抖, 无声地说:「哥,是煞气。」 煞气一如空气中的水汽, 无影无形, 能肆意凝聚成常规意义上的「鬼」, 被打散后又能回归为「煞」,隐没进鹿港镇的各个角落。 门后的阴影, 树叶的背面, 积灰的横樑……他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姜荻的心突地一跳, 倘若如此,他们昨天杀死的两只肉粽,真的死了吗? 下一剎,姜荻没有心思再多想, 脚下一软, 陷入流沙般的煞气旋涡。 眼前闪过龙牙刀的荧荧刀光, 但是来不及了,煞气淹没他的胸膛、鼻孔,只在瞬息之间。 耳畔迴荡顾延的声音:「姜荻,等我。」 * 浓重的白雾压迫胸膛,姜荻的唿吸都有些滞重。 接近窒息的感觉并不好过,他眼皮上翻,撕扯领口,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打了个滚,趴伏在水槽下大口喘气,许久,才捡回唿吸。 第169页 姜荻腿软脚软,扶着水槽站起身,脑子迟钝得像没上机油。 他抹去镜子上的水雾,镜中的自己脸色白得像鬼,金髮软踏踏的打绺。 上一秒,他和顾延在朱舒馨的房间寻找线索,下一秒就被传送到了这鬼地方。 占据大半面墙的镜子前有两个洗手台,身后还有七间隔间,绿色木门紧闭,油漆斑驳。看上去,这是某个地方的公共厕所,没有小便池,八成可能是女厕。 姜荻嘴角抽搐,心说这朱家的女鬼不讲武德,把他抓走就罢了,关到女卫生间是几个意思? 他拔出夜鹰,黑钢枪把在阴森森雾蒙蒙的空间里踏实而熨帖。 砰砰砰!几发灼烧弹径直射向厕所大门。 锁眼烧得发红,姜荻握住门把拧了几下,没打开,干脆踹了一脚,仍是纹丝不动。 姜荻眉毛一跳,低头看了眼被烫出水泡的手心,意识到这门要么被「人」从外锁住,要么根本就不是出口。 外墙的排气窗,天花板的通风口,姜荻依次试过,都无法强行突破。 他从隔间门板顶上狭窄的空间跃下,一屁股坐到瓷砖台阶上,胳膊肘搭着膝盖,长嘆一口气。 周围雾气又重了几分,夹杂些许厕所特有的尿骚味。姜荻的唿吸愈发困难,吸进肺叶里的仿佛不是氧气,而是阴湿的水汽。 他记得高中生物老师说过,空气湿度超过60%,人体就会感到燥热难耐,对温度的知觉失灵,湿度超过80%,便会散热困难,体温上升。 古代酷刑加官贴、现代cia虐囚的水刑都是如此,以层层加码的水分阻碍唿吸,一点点消磨人的意志力。 心脏像撞钟一般咚咚巨响,姜荻心知,无论朱家姐妹把他拉到这儿想做什么,都没想让他活着出去。 但他的脑袋愈来愈沉,握枪的手松开,后脑勺抵着门板昏了过去。 甦醒的瞬间,姜荻一打眼就看到镜子里模煳的人影,似乎有个黑色短髮,面色青白的小女孩在镜子里盯着他。 他唿吸一窒,下唇咬出血痕,绷着最后一丝气力显出夜鹰,举枪射击。 噼里啪啦,玻璃碎裂。 姜荻倏而转醒,震惊地看着洗手台前站着的平木玲子,原来他看到的并非镜中人,而是个活生生的玩家。 「玲子,对么?你怎么也在这儿?」姜荻扶着门板想站起身,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打滑。 玲子低着头,手指绞着学生裙的飘带,厚重的刘海被水汽沾湿,像一大块刚捞上岸的海带。 见玲子不吱声,姜荻有些尴尬。他一向很讨女孩子喜欢,上到八十老妪,下到三岁稚儿,他说两句俏皮话就能无往不利,这还是头一次吃瘪。 姜荻揉一把脸,又往小臂内侧狠掐一把以保持清醒,自说自话地问:「你也去了朱家?见到我哥了么?小朋友,你别怕哈,我能出去就会带你一起。」 玲子依然不搭理他,皮鞋哒哒地在厕所来回走,举止规律却诡异,叫姜荻心里发毛。他一边提防平木玲子,一边推开隔间木门,想再查看一番。 走到最里间的门前,姜荻心尖一颤,忽而听到玲子清泠泠的声音。 「小心哦,打开的话……会死。」 姜荻扭头问:「什么意思?」 「你已经开过这扇门了吗?」玲子仰头问,刘海下一双大眼睛乌熘熘的,见姜荻犹豫地点头,她右拳抵在唇边,思量片刻,一本正经地说,「那你死定了。」 现在的小屁孩都什么破毛病?!姜荻太阳穴青筋炸成井字。 不待他逮住玲子仔细盘问,绿色木门后却突然响起呜呜咽咽的婴儿哭声。 玲子摊摊手:「我说过了,会死的。」而后拎起裙摆躲到姜荻身后。 卧槽! 姜荻心咯噔一下,贴在门板上的手瞬间僵硬,刚想收回手便听到嘎吱一声,绿漆木门霍然大开。 头顶的钨丝灯噼啪闪动,隔间内空无一人,白瓷砖缝隙藏污纳垢,墙面和隔板用马克笔涂满污言秽语。 「鸡掰朱舒雅!□□!朱舒雅夭寿鬼,死三八!」 婴儿的哭声时断时续,如悬在蛛丝上的水珠。姜荻右眼皮狂跳奓着胆子走进隔间,在蹲坑的下水槽处怃然瞅见一个浑身带血,裹着胎衣的婴儿,细长的脐带缠绕他的脖颈,小脸紫涨。 「啊——」 姜荻唬一大跳,身后的玲子也往后蹦了蹦,小声埋怨他,长那么高胆子那么小。 「你行你上。」姜荻拎着玲子的衬衫后领,让她去把婴儿抱出来。 玲子双脚腾空,兔子似的扑腾:「大人欺负小孩儿啦!」 「呵,不装了是吧?」姜荻把人丢地上,拔出夜鹰,背靠隔板蹑手蹑脚靠近。 在他走近的剎那,婴儿被羊水煳住的眼睛突然大张,露出一双灰白浑浊的瞳仁。 姜荻内心天人交战,到底是扣下扳机。 嘭——嘤!枪声未落,一阵刺耳的嗡鸣袭来。 「操!」姜荻忍着噁心,射出一梭子烧灼弹。 桃粉子弹恍如花雨,一发又一发打在满地乱爬的血婴身上,燃起金色的火光。金光和粉色烟雾散去,姜荻一口气缓到一半噎住。那小孩儿呢?! 「在你头顶哦。」玲子坐在水池边缘,皮鞋踢踏。 姜荻嘴角一抽,枪口朝上射向血婴。 第170页 哗啦!一泼腐臭的血肉浇了他满头。 五分钟后。 「你确实这儿是出口?」玲子蹲在便池边,像一颗蘑菇。 姜荻抹开脸上的血迹,搬动被夜鹰的子弹射成碎片的地砖,拿拖把翘起下水槽,气喘吁吁道:「别废话了,来帮忙。水汽又重了,再拖一会儿咱俩得憋死在这儿。」 「噫,才不要。那个小婴儿……」玲子犹豫道,「好丑哦,皱巴巴的像猴子。」 姜荻脸色微沉:「他有可能是朱舒雅的孩子。」 「呀!」玲子吓一跳,「她怎么会在厕所生宝宝?」 姜荻拄着拖把,嘆口气:「朱舒雅在读中学,比你大不了多少。她不在厕所生还能……」 姜荻停顿片刻,看着厕所隔板上的恶毒涂鸦,想起朱舒雅写给过世大姐的信——「入学要交书费,他不肯给我。」 他,会是谁? 一个十几岁的花季少女怀孕,不得不在厕所生产,爱护她的姐姐早已自杀,母亲也自杀身亡。她无法向老师、同学求助,为何不去找父亲朱常立? 对于仅剩的女儿,哪怕是未成年怀孕这样的大错,予以支持才是人之常情。除非…… 「除非他才是孩子的父亲。」姜荻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轰隆,闷雷大作。蹲坑撬开的下水槽轰然塌陷,显出一人宽的下水甬道,黄黄黑黑的污垢煳成厚厚一层。 姜荻捏着鼻子,拎起吱哇乱叫的蘑菇头玲子,赶在潮水般的雾气涌来前跳入洞中。 * 回到朱家大女儿的卧室,姜荻看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衣物,哭出来的心都有了。 平木玲子挣出他的桎梏,拍拍一尘不染的裙摆,蹲在地上画圈圈自闭。 没看见顾延,姜荻心情烦躁,问话的语气不怎么好:「喂,玲子,你刚才说我开过门就死定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在瞎扯什么犊子呢?」 玲子站起身磕磕鞋跟,指向他身后:「我有没有胡说,你看看衣服背后就知道了。」 「什么?」姜荻抬起肩膀,扒拉着t恤领口扭头往后看,随即瞪圆了眼。 t恤衫赫然爬满了一双双婴儿的血红小手印,从衣摆一路攀上领口,戛然而止。 姜荻委实对鬼手印有心理阴影,不顾玲子捂住眼睛尖叫,麻熘把t恤脱了,脖子伸到快脱臼确定嵴背白皙干净,适才吁一口气。 「姜荻。」熟悉的声音响起,腰间兀然一暖。 「啊!哥,你吓死我了!」 姜荻差点飙泪,见是顾延忙撞进他怀里,一股脑把如何在女厕密室逃脱,如何巧遇玲子、射杀血婴,以及对朱家父女扭曲关系的猜测倒腾给顾延听。 「巧遇?」顾延冷冷看缩在墙角的玲子一眼,后者瑟瑟发抖,显然对顾延畏惧至极。 等顾延一转头,玲子沖姜荻摆个鬼脸,屈起手指刮蹭脸颊。 姜荻目瞪口呆,心想,这小丫头片子人前人后居然有两副面孔! 「哥,你呢?也被朱舒雅逮住了?」姜荻赧然,钻出顾延的怀抱,秀气的眉拧成小疙瘩,「有没有遇到啥危险?」 「我没事。」顾延拎着姜荻的t恤里外翻看,语气沉稳地诉说。 他被煞气困进一处漆黑的楼道,唯一的光源是每层楼紧急出口的绿光。上下走了几层,他便揣测这儿约莫是某个中学的安全通道,捡到一本写有「彰化县立鹿鸣国中」落款为「朱舒雅」的课本验证了他的猜想。 楼梯无穷无尽,循环往復。顾延不再白费工夫,循着龙牙刀刻下的印记回到原地,根据课本上的线索,找到朱舒雅教室所在的那层。 他抬起头,通风口发黄的扇叶上挂着长长的消防软水管,扁圆的涤纶布面吊着个穿白衬衫、黑色校裙的女尸。 顾延话说得轻松,姜荻却知道想要脱身没有那么容易。他捏捏顾延的指尖,后者反手握住他,修长的手指探入指缝。 姜荻心荡神摇,正要说点什么,却听玲子捂住嘴惊唿:「窗户!」 他勐地扭头,原先拉上的遮光窗帘大开,窗外却不见颱风天后凋敝的街景,而是缭绕不祥的白雾。 吧嗒,吧嗒。 细小的血手印攀上玻璃,如同爬山虎一般,不一会儿就将白茫茫的窗景遮住,窗子黑压压的一片。 窗框哗哗晃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钻进屋内。 * 莫问良叼着烟,手揣进裤兜嵴背微躬,流里流气地穿过骑楼下方的人行道。江鲟衣冠济楚走在前头,和高挑的陆小梢一道格外引人瞩目。 「江组长,下副本还带保镖?」莫问良嘲笑。 江鲟停下脚步,温言回答:「可能,因为我不是光杆司令?」 一句话就戳到莫问良痛处,他呵的一声冷笑,想起自家散漫、各自为政的公会也有些恼火,往电线桿上用力碾灭香菸,轻轻一丢,擦着江鲟的西服领子落进下水道。 江鲟:「……」 一上午,他们把郊外殡仪馆和镇子里三位法师家走访了一圈。 朱家人的骨灰好生供奉在公共墓地里,没什么特别的。法师们的亲属除了张嘴就哭天抢地和满嘴怨怼之外,更说不出所以然。 「七夕节,参与送肉粽的队伍里一共三十余人,我们拜访了其中十个,都对那天具体出了什么差错避而不谈。」江鲟翻阅巴掌大的笔记本,「这不正常。」 第171页 莫问良蹲在马路牙子上看蚂蚁搬家,一队排列整齐,队伍外还有几只迷路的小蚂蚁歪歪斜斜掉进臭水沟。 「他们嘴上抹浆煳不肯说,总有肯说的人。」莫问良拍拍裤子,掰动指关节,「妈的,实在不行就来硬的。」 「我阿公是被害死的。」 黑胖的中年男人接过莫问良的烟,凑近打火机点上,啪嗒,眼泪把菸头浇熄,尼古丁沖鼻。 他哆哆嗦嗦点了第二次,拢在手里勐嘬一口,眼球绷着血丝,声音颤抖:「跟你们讲,我家里人听了都不信,但我阿公他——」 「被鬼害死的?」莫问良不耐地打岔。 陆小梢搬来一张条凳,江鲟施施然坐下,打开笔记本记录。他们架势十足,的确像三位专业记者,黑胖男人谈性更浓。 「不,是人。」 他压低声音,眼神闪烁。 黑胖是七夕送肉粽那晚无辜受累的老伯的孙子,知道镇上举行仪式,他家阿公担心撞煞,十一点多打完牌,特地打电话让他去接。 「送肉粽一直都走镇子的主路,从朱家到地藏王庙,再沿大道一路送到海边。阿公和我回家的路线跟送肉粽不冲突,在路口遇到只要不拦路就好。」 「但是那天半夜,我们从很远的地方就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黑胖咽唾沫,「阿公在路口停下,想等送肉粽的队伍过去,可是,钉在路边的青竹符不见了。」 法师们吹吹打打,即将经过丁字路口。一阵阴风涌向街口,黑胖只觉天旋地转,被他搀扶的阿公干巴巴地「啊」了一声,就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阿公后脑勺着地的时候还活着。」黑胖斩钉截铁道,「他抓着我的手,好用力好用力。」 他伸出粗壮的胳膊给莫问良他们看,几道结痂的指印深入皮肉,憷目惊心。 「阿公让我去找青竹符,就是贴了符咒的青竹钉。他说青竹符是结界,找到了煞气就不敢近身,他还能活。可我找啊找,把路边的水沟、树丛都找遍了,没找见青竹钉。」 黑胖吐一口烟圈,神色哀恸:「肉粽不可能拔走青竹符,一定是有人故意的。他们害死了我阿公!」 莫问良和江鲟对视一眼,得到同一个结论。 黑胖的阿公打牌回家路过这儿纯属巧合,拔走青竹符的人并非想害特定的某个人,而是另有目的。 「有人想放煞气出逃。」 第73章 送肉粽7 喀嚓, 玻璃窗不堪重负,炸开蛛网般的裂纹。 「站在我身后。」顾延低声说。 姜荻也不矫情, 一个箭步蹿到顾延后头, 双手持枪抵在耳边,嘬着嘴用气声唤玲子:「快过来!」 玲子在被煞气冲撞的恐惧和对顾延的畏惧之间犹豫,被姜荻拽住背带裙的蝴蝶结, 拔萝蔔似的拔到身侧, 按着花盆头让她蹲下。 下一瞬,玻璃哗啦一声摔个稀碎, 奶白色的浓雾眼看要涌入房间,却被一撇刀光盪开涟漪,划下分界, 生生阻挡在银光熠熠的界限之外。 望着手握龙牙刀的顾延,姜荻心情激盪, 被保护的安全感在明了顾延喜欢着自己之后, 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阴恻恻的雾气持续不断涌入, 近乎凝为实体。血手印自雾气中爬出,啪嗒、啪嗒, 把白床单染成骇人的血红。 「哥!」姜荻眉心一跳, 「这小孩儿的手印好像是之前印我t恤上,从女厕所带回来的煞气!」 顾延嗯了声, 丝毫不惊讶。 姜荻就没那么好脾性,当即骂道:「靠,我怎么觉着,朱家姐妹俩是特地放我们进去再出来, 好把那血婴的煞气也夹带回现实?快递费结一下啊, 亲。」 他嘴里不得闲, 神经却时刻紧绷,在顾延把刀指向空荡的窗框,低喝一声「灵印弹」的瞬间,心念一动,射出一枚银色子弹。 灵印弹飒飒旋动,在阴湿的雾气中钻出一道旋涡,不偏不倚射向朱舒馨的枕头。 嘭! 姜荻听到一声艾艾的哭叫,心头一喜,知道他打对了地方。 剎那间,水雾飘散,窗外的街景恢復如常,唯有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提醒他们,方才的一切真实存在。 顾延走到床头,揪起床单两头打个结,包饭糰似的把小猫大小的血婴裹在其中。 血婴的脸皮皱皱巴巴,眼球浑浊,头顶紫黑的胎盘,咩咩地哭着。 玲子干呕几声,不再去看那个丑兮兮的婴儿,可她刚别过脸,就吓得脸色刷白:「呀!」 姜荻循着声音扭头,只见他们身后的房门不知何时大开,门框上吊了一位白衬衣黑制服裙的女孩。 「朱舒雅?」 姜荻叫破她的名字,看一眼紧拽脖子上的消防水管,目眦欲裂的朱舒雅,再瞅一瞅顾延怀里的血婴,立时明白了顾延的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小孩儿在我们手上,想把他要回去?容易。放我们出去,不然就撕票。」姜荻比了个割喉的手势,再比个撕纸的动作,不信朱舒雅看不懂。 顾延低笑出声。 玲子蹲在地上捂脸,心道,好没品的大人。 朱舒雅面目狰狞,下颌骨咯咯作响,挂在门框上仿佛盪鞦韆般一晃一晃,就这般与他们对峙,场面诡异至极。 姜荻心里发毛,再一看顾延怀里哭抽抽的血婴,不由得想,如果这孩子是朱舒雅被迫生下的,说不定她会比任何人都想让这乱.伦和耻辱的证据泯灭。 第172页 倘若如此,他们不就弄巧成拙? 「啧。」顾延眉梢轻挑,似也想到这点,握龙牙刀的右手一紧,抬腕就要朝朱舒雅噼去。 「延哥,等等。」姜荻揪住他衣摆,轻轻摇头,「我们在这儿杀了她,不过是把煞气打散一回。等她和她一家子捲土重来,事情搞不好会更麻烦。」 姜荻蜜水似的瞳孔清凌凌的,缓缓眨了眨眼睛。 顾延瞭然,冷嗤一声:「哦?你的菩萨心肠又犯了?女人不让杀,小孩儿要护着。姜荻,以后你别下副本了,到庙里敲木鱼去。」 知道顾延在顺着他演戏,但这一串台词过于娴熟,仍然叫姜荻很不爽。 他嗔顾延一眼:「你放屁。」 咔嗒,灵印弹上膛,举枪就往襁褓里的血婴射去。 「啊——!」尖利的鬼哭。 朱舒雅的白影一晃,双臂展开挡在血婴前,银色子弹贯穿少女单薄的胸膛。 她苍白的灵体颤抖,没感到疼痛,却清晰地感受到灵魂被一枚银针钉死,想化作煞气逃跑,身形却被无端的力量控制住。外化的吊死鬼形态而今成为关押她的牢笼! 朱舒雅顿觉受骗,指甲嗖嗖变长想抓向姜荻,脖子蓦然一凉,一柄阴寒的薄刃搭在她颈侧。 「把你的孩子带回去吧。」姜荻兜起床单,打成个包袱皮,二话不说塞进朱舒雅怀里,「我们呢,暂时不杀你,总归你现在也做不了什么。老实在家待着,别出门害人,中元节那天就送你上路。」 朱舒雅怔怔接过血婴,脖颈青筋毕露,几欲反抗又被架在脖子上的龙牙刀压制,不得不咬牙放弃。 玲子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直到姜荻二人领着她大步流星离开朱家都没回过魂。 「那个,你们就这样放她走吗?」玲子焦急道,「她那样的鬼我见多了,口头答应,背地里继续琢磨搞事。别看她现在偃旗息鼓,回头肯定要报復我们!」 顾延淡漠的视线扫过来,玲子低下头,让厚重的刘海遮住一双乌熘熘的眼。 「我们当然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姜荻得意洋洋道,「是故意放她走的。」 「哎?」 姜荻笑着说:「从第一天起,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接连除掉朱常立老婆和亲爹的鬼魂,但一切进展得比喝了油柑美式上厕所还顺利。这些肉粽甚至不需要我们去找,就自觉自动找上门,天上掉馅饼啊?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即使有,也轮不到他这个幸运e。 「有『人』在利用我们杀死朱家的鬼。」顾延钳住姜荻手腕,把玩他的指尖,「如果煞气不能完全消除,杀死的鬼越多,外溢的煞气也就越多。」 玲子低头认真听讲,没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姜荻却不好意思在小学生面前太过放肆,脸颊酥酥地发痒,轻踢一脚顾延小腿,讪讪抽回手。 「两枚灵印弹,能确认朱舒雅和血婴的位置。」姜荻轻哼一声,「我倒要看看,如果我们没按幕后黑手的意思杀死他俩,会发生什么事。」 姜荻嘚瑟的小模样像极了一只撅屁股翘尾巴的金色虎斑猫。顾延心头一软,干燥温暖的掌心抚过他光.裸的腰身。 「顾延!」姜荻苫眼铺眉,捂着腰往旁边跳了几步。 顾延跟没事人一样,语气平淡:「回去换身衣服。」 * 将黑胖大叔好生送回家,莫问良三人找了间朱家附近的糖水店吃烧仙草。 陆小梢长长的指甲哒哒敲打桌面,一手杵着下巴:「会是谁呢?才放走朱常立一只肉粽,就一下带走四个人。拔走青竹符的人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反噬到自己么?」 江鲟把碗里的紫芋圆和地瓜芋圆按颜色依次排列,好好一碗烧仙草被他摆成黑暗料理的样子。 莫问良忍不住哕了声:「这么做的人要么有信心朱家七个吊死鬼杀不死他,要么……」 「不怕死。」江鲟温声说。 他们在店门口等了会儿,就看到姜荻光着膀子走在前面,身旁跟着小学生平木玲子,顾延远远缀在后头,一看便知又闹了矛盾。 「小姜,这里。」陆小梢隔着窗子挥手。 「又又又吵架啊?」莫问良幸灾乐祸,不忘问姜荻,「你什么时候沦落到跟个小丫头一起玩了?」 姜荻重重哼了声气,仰脖喝掉小半碗烧仙草降火,抹抹嘴,把他和顾延的推论娓娓道来。 江鲟十指交错,在桌上搭成金字塔状,沉思片刻后问:「如果接上我们这边找到的线索,有人故意放走朱常立,有人引我们杀死朱家的鬼,让煞气飘散到小镇各处……做这两件事的人,会是同一个,或是同一批人么?」 顾延摇头,沉声说:「不会。后者对于凡人来说难度太大,一不注意就会死。」 他顿了顿,又道:「也不会是朱迪,即使她和尼古拉一样提前知道副本内容,也没有能力在进入副本第一时间操纵鬼怪。」 「这么说,这事掺和进两拨人,偷走青竹符让送肉粽失败的是人类,利用我们这群冤种玩家的是鬼。」莫问良咔咔按动打火机,面露厉色,「一个副本被算计两次,可以,很可以。」 姜荻双手杵着下巴,思索良久,小声问顾延:「延哥,那想让送肉粽失败的人会是谁?朱家人都死完了啊。」 轻软的唿吸有如鸽子的羽毛,扑簌簌抚过顾延耳廓。 第173页 「哎那边那两个,怎么吵架了还咬耳朵?」莫问良调侃。 陆小梢噗嗤一笑,玲子咬着塑料勺子不知所措。 姜荻小脸爆红,梗着脖子不去瞧顾延。 顾延倒好,神色如常:「偷青竹符的人,很大可能跟朱家姐妹认识,尤其跟大姐朱舒馨关系亲密,才有把握不被送肉粽现场出现的朱舒馨杀死。这个人也许是她们的恋人、闺蜜、暗恋者……任何动机强烈,又有机会知道朱家内情的人都是可疑对象。」 「诶,又有得跑了。」陆小梢伸个懒腰。 「不用。」姜荻从裤兜里掏出巴掌大的电话本,夹在指间,抿嘴一笑,「我从朱舒馨的卧室里顺走了这个。」 * 雨丝风片,百叶窗唿啦啦响动。 一位年轻男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怀抱一幅黑白相片,指甲抠进相框,牙关紧咬,脸上的肉筋耸动发抖。 「舒馨,你来了。」他恐惧至极,「是你,对么?」 然而下一剎,年轻男子眼前红光一闪,无数条手指粗的小蛇向他扑来。 这些日子他经歷过太多超现实的幻象,有些是女友朱舒馨用以确认他忠诚的手段,有些是她的妹妹舒雅搞的『恶作剧』。 「朱舒馨,不要闹——」 男子话没说完,喉间就划过一道血痕,飞溅的血液吸引了更多的小蛇,眨眼间就将他周身的鲜血吸干,肢体瘪缩,皮肤苍白如纸。 一栋普通的民宅门口,警笛大作,人头攒动。等汗流浃背的警察们抬出一只黑色裹尸袋时,看热闹的人群惊唿连连。 「是肉粽抓交替啦,朱舒馨在地底寂寞,要带走她的男朋友。」 「别乱讲话。」一名警察摘下警帽,抹一把额头的汗。「这是刑事案件。」 有人交头接耳道:「听说他是被分尸的欸。」 「噫呃,好可怕!」 「晚了一步。」顾延蹙眉。 听到「分尸」二字,姜荻等人面面相看,脑海中都浮现了同一个人的名字。 「朱迪?」姜荻脸色皙白,舔了舔嘴唇,「她对重要npc下手,还是朱舒馨的男友,就不怕……?」 江鲟擦拭眼镜,面不改色道:「神之齿的红衣主教,女巫朱迪,她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陆小梢嘁了声,柳眉一扬:「这回她可不是滥杀。杀死知情人,破坏线索,她好一个人独揽贡献度。」 「还能这样?!」姜荻倒没想到这遭。 说白了,神之齿公会只是他设定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反派小团体,写在纸面上的变态和亲眼所见的疯子冲击力全然两回事。 况且,女巫朱迪看起来比刺满刺青的尼古拉更疯,还多了一份脑子。 顾延见姜荻脸色不好,摸了摸他的头髮。 这一回,姜荻没有赌气噌地一下蹦开,而是趁其他人没注意,磨磨蹭蹭钻进顾延怀里。 现在的他太需要一个拥抱了。 作者有话说: 赌气半小时,和好三秒钟。 三十万字啦,撒花!没想到能写这么长哈哈哈哈。预计70万以内完结! 第74章 送肉粽8 为保万全, 警察和哀戚的家属们离开后,他们沿外墙的水管爬上二楼窗台。 姜荻拨开一片百叶窗, 趁着薄暮昏蒙的日光往里瞧, 入目一大滩骇人的血迹。他蹑手蹑脚避开地毯上的血渍,小心查探案发现场。 顾延撑着窗台落地无声,走出贴满球星海报的卧室, 四处转了转, 回身对姜荻说:「就是这儿。」 「有些奇怪。」姜荻撇嘴,「如果是分尸, 出血量未免太少了。」 顾延嗯了声,站到他身侧,不约而同低头查看床边的那块藤编地毯。 血液渗入藤条纤维, 在地毯中心洇润出一片人形血印,边缘亦血迹斑斑。 姜荻蹲下身, 在藤编缝隙里挑起一根红髮, 眯起眼睛一看, 居然有头有尾,是一条仅有髮丝粗细的蛇干。 真兇已确认无疑。 「靠。」姜荻甩开朱迪的长髮, 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忽而, 他停下动作,指尖虚虚往人形血印旁的一颗颗血点子戳了戳, 眉头紧皱。 「怎么了?」顾延问。 姜荻犹疑道:「哥,你过来看这个,像不像你那张湮魂符上的图案?」 「姜荻,我怎么不知道你记性这么好。」 顾延挑眉, 依言蹲到姜荻身边, 大腿紧贴着, 在湿热的颱风天里体温相接,工装长裤粗糙的布料和姜荻膝盖薄薄的肌肤摩挲,莫名地暧昧。 姜荻脖颈一僵,追问道:「你就说像不像嘛?」 「是有点。」顾延面色微沉,「湮魂符是我从系统奖池抽取的消耗类道具,来源于美国南方哥特的黑魔法文化,朱迪知道也不奇怪。」 湮魂符,顾名思义是将灵魂湮灭的符咒。 姜荻心生疑窦:「朱舒馨的男友就算是知情人,是将青竹符偷走,破坏送肉粽仪式的始嫌犯,朱迪有必要为了破坏线索,大张旗鼓杀了他吗?杀人还不够,还要分尸,消灭灵魂。这简直……」 「像在故意激怒朱舒馨。」顾延道。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冒出同一个疑问:女巫朱迪这疯子,到底想做什么? 姜荻倒不怕朱迪别有所图,他怕对方是个简单纯粹的反社会,无差别发疯,杀人放火搅混水只为取乐,行事无常,那就糟糕了。 第174页 回去的路上,顾延绕道去了趟菜市场和香烛店,一行人回到骑楼租屋,已是入夜时分。 朱迪的卧室人去楼空,梳妆檯搁着一封信,以口红封缄,点名留给姜荻。 「给我的?」 姜荻不明所以,连信封都不敢碰,生怕里面也有张湮魂符,或是在封口抹了蛇毒,信封一拆开就叫他一命呜唿。 顾延冷哧,抬手让两道黑雾荆棘穿透信封,眉峰一挑,淡淡道:「信没有问题,我打开了?」 姜荻乖巧点头。 「快点吧,等得花都谢了。」莫问良叼着烟,催促道,「拆开让我们看看顾延头顶绿不绿。哎哟我艹!」 一道黑雾荆棘扎入莫问良嘴里的香菸,把烟屁股爆开花,菸丝洒了一地。 莫问良噌一下跳开,骂骂咧咧:「老子的烟!」 姜荻轻哼一声,比一句口型:「活该。」 顾延拆开朱迪的信,巴掌大的信纸萦绕淡淡的玫瑰香。 他粗略扫一眼,越看脸色越沉:「朱迪邀请你明晚十一点鹿鸣国中钟楼见,过时不候。」 「我不去。」姜荻打个寒噤。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顾延唇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把市场买来的糯米交给众人,让他们在租屋的各处通道洒上,以防万一。 末了,顾延又教姜荻把香烛店买的红色搪瓷烧纸桶安放在门外楼道,四方各点一炷香,烧一沓金纸、金元宝,餵饱过路的孤魂野鬼,让他们堵住煞气进屋的通道。 姜荻烧完纸钱回来,玲子和陆小梢睡一屋,已经安顿好了。他放下心,从卫生间洗漱回来,卧室里却不见顾延。 「人呢?」姜荻疑惑。 他刚把门推开一条缝,就见逼仄昏暗的过道对面,江鲟房门虚掩透出暖黄的灯光,尼古丁的苦味弥散,屋里传出三个熟悉的声音。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小姜?」江鲟问。 顾延淡淡道:「不关你的事。」 「妈的,直接说就是了,搞这么复杂。」莫问良骂。 姜荻站在顾延卧室门口,竖起耳朵听对面的动静,做贼似的心砰砰直跳。 「他跟着你,早晚会知道。」江鲟说,「朱迪的信还不够明显么?他们已经盯上了姜荻。」 他们?姜荻拧眉。神之齿的人?盯上他做什么?威胁顾延啊? 他有这个价值吗?仔细一想,好像又有…… 顾延看上去很喜欢他。再者,以顾延的秉性,欺负到自己人头上,说什么都会报復回去。掳走他来威胁顾延,不用想都知道,是个百试百灵的计策。 可江鲟话里话外,好像又不是这个意思:「神之齿公会和那群鬼怪玩家合流了,顾延,别推脱说不知道,不干你的事。情势复杂危险,姜荻跟着你却一无所知,于他而言不公平。」 姜荻再耐不住性子,嘭地推开房门。 「有什么该我知道,不该我知道的都一併说了吧。」姜荻横顾延一眼,「藏着掖着玩虚头巴脑的有什么意思?你说对吧,哥?」 顾延寒着一张脸,当即明白江鲟是有意为之。 「哦嚯。」莫问良嘬一口烟,笑道,「顾延啊顾延,你也有翻车的时候?」 见顾延不吭气儿,姜荻愈发火冒三丈,攥紧拳头,指甲抠进掌心。 江鲟坐在高背椅上,手指支着颧骨,温声请姜荻坐下。 「小姜,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在泰国帕黛岛,神之齿的尼古拉和鬼妻娜娜交易的那枚佛牌么?」 姜荻点点头。 「我怀疑女巫朱迪在这回的副本里也有一样的目的。」江鲟的镜片掠过一道寒光。 「你是说,她也在找特殊道具?」姜荻鼓了鼓脸,「是有这个可能。」 「不只是特殊道具,而是s级的特殊道具。」 顾延打断江鲟:「别说了,我回去跟姜荻解释。」 姜荻火大:「解释什么?想好编哪几句瞎话骗我了?」 「你呢?也想好了?」顾延暗含警告。 姜荻一下子就怂了,说到欺骗,他骗顾延的话只多不少…… 可是江鲟话说到一半,让他就这么半知半解地回去也不甘心。 姜荻咬咬牙,索性让江鲟把推论一次性说清楚,大不了顾延事后找他算帐,他就出卖色相。 装傻装死什么的,他最擅长了。 「一年前,我安插在神之齿的探子传信,神之齿高层重金收购大量高等级特殊道具,最开始是a,后来是s。寻宝猎人的地位水涨船高,可惜的是,与他们交易道具的寻宝猎人无一不死在游戏或是现实中。」 姜荻听得满头问号:「他们要那么多道具干嘛?召唤神龙啊?」 莫问良嘎嘎狂笑。 江鲟言笑晏晏:「是,也不是。据说,神之齿的有位高层听到神启,集齐某个数目的s级的道具,就能进入没有任何玩家参与过的五星副本,得到打开梦魇之门的钥匙。顾延的龙牙刀,就名列其中。」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笑得出来啊?! 姜荻瞠目结舌,他几时有过这种设定?还是说他坑了一年给忘了? 「打开梦魇之门。」他轻轻啃咬食指指节,「这话什么意思?」 莫问良碾灭菸头,呵呵冷笑:「不用猜都知道,那群疯子——」 「他们想让《梦魇之牙》侵入现实。」顾延冷冷道。 第175页 姜荻愣了下,继而通体血液冰凉。 无数梦魇副本中的厉鬼、怪物,寡义廉耻的神经病玩家们,这些玩意儿如果全部进入现实世界,意味着什么? 毫无疑问,于普通人是一场灭顶之灾。 他们犯下的杀孽,又有哪一笔不曾记在他姜荻头上? 「吓到了?」 顾延黑沉的眸子浮现一抹温柔,他捉住姜荻的手腕,把木木愣愣的某人拖回卧室,按着肩头,让姜荻坐到床边。 「不说又想听,听了又害怕。」 顾延俯身抱着姜荻,任他环住自己的腰,闷声暗笑。 心跳怦然,两靥痒痒地发烫。 姜荻先发制人质问:「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听了就会跟神之齿的人槓上?在你眼里我有那么傻?」 顾延想了想,回答:「没有。」 「叮咚,犹豫两秒扣三分。」姜荻的脸颊紧贴在顾延的腹肌上,隔着衣服蹭了蹭,仰起脸问,「哥,如果我就是那么傻逼,你会觉得我不自量力吗?」 他的目光清澈干净,直白到让顾延无计可施。 「……会。」顾延低声说。 「靠,我就知道。」姜荻一拳捶过去,被顾延的大手截住,握在掌心把玩。 「无论你想去哪里,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选项。听懂了么,姜荻?」顾延语气平淡,薄薄的眼睑低垂,眸光深处是化不开的独占欲。 「好。」 姜荻心尖酥酥一跳,被顾延强制抬起下颌深吻。再在睡前往他无名指根绑一条红线,另一头牵着顾延的无名指,好让他免受煞气入梦。 那时的姜荻尚不知道,他向顾延许下承诺就没有背誓的余地。 * 「确定是这个电话?」莫问良肩膀夹着红色听筒,一下下拨动老式座机的转盘。 「确定,确定,你都问三次了!」姜荻无语,「民视新闻循环播放,给中元节送肉粽捐钱捐物的热线电话就是这个。」 「7772748。」莫问良叼着没点燃的香菸,「这号码一看就有问题,不会转接进《午夜凶铃》吧?顾延,你来。」 陆小梢看不下去,长长的珠光色指甲一勾,把电话线拽过来,噼手夺过听筒,嗔道:「你们几个大男人,还没玲子一个小女孩靠谱。」 说着拨通电话,按下免提,电话那头响起嘈杂的佛经。 外头风雨飘摇,客厅大白天地亮着灯,白蚁在灯盖里扑簌,红色塑料电话不急不缓地念唱佛经,气氛阴惨惨的。 咕咚,姜荻咽一口唾沫。 电话终于接通,响起个粗犷的男声:「喂,哪位?」 陆小梢道明来意,说想给送肉粽的法事捐点钱,可能的话他们这儿有五个青壮年,还想出点力。 听说有冤大头出钱出力,电话那边就热情许多,说他是鹿港镇鹿鸣街的里长,姓陈,地藏王庙这几日不对外开放,他们想参与法事的话,可以来扇形车库和他见面详谈。 挂断电话,陆小梢浓黑的眼线直飞太阳穴:「里长?」 姜荻干笑几声:「有点復古。」 扇形车库是鹿港镇有名的地标景点,俗话说「一府二鹿三艋胛」,保存了日据时期遗留的火车头和车站旧址。 阴雨绵绵,车库里游人不多,姜荻一行人才踏入扇形排开的列车轨道,就在最显眼的红色火车头前看到一位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 「陈里长?」姜荻招唿。 「是我,是我。」陈里长捏着块手帕擦脑门上的汗,「你们是……」 陆小梢夹起嗓子,照旧说他们是桃园开车来玩的大学生,想参与鹿港的民俗活动,长长见识。 陈里长松口气:「大学生?大学生好。」 听话听音,姜荻觉出不对,朝顾延使了个眼色。顾延轻轻按住他的后腰。 江鲟温声笑道:「陈里长,后天就是中元节了。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这个……」陈里长左顾右盼,偷摸搓了搓手指。 莫问良见状笑弯腰:「操,没钱您直说啊,我们这儿有人有钱,是吧顾延?」 顾延无语,冷冷斜他一眼。 陈里长拍拍胸脯说,只要钱到位,安排他们走在队伍前头,近距离观看跳钟馗也不是不可以。 姜荻和顾延对视,都看出陈里长的捉襟见肘。看来上回送肉粽出意外,鹿港镇的居民对再做法事有异议,登报上电视筹款好几天,都没见成效。 正说着,陈里长身后那只鲜红的火车头呜呜一声,烟囱冒出白烟,齿轮和机括转动,如一头庞然巨兽轰然向他们驶来。 作者有话说: 小顾黑化倒计时 第75章 送肉粽9 「小心!」 陆小梢抄起玲子就地一滚, 跌坐在废弃月台上。莫问良反应更快,一个箭步蹿上月台, 香菸稳稳别在耳后。 姜荻脸色大变, 唤一声「哥」,两人一左一右抬起陈里长的两只膀子,把人拽离铁轨。 阴风阵阵, 菸灰的天幕转眼就黑了。呜呜的汽笛长鸣, 哐且哐且,红色火车头擦着他们的肩头高速驶过, 烟囱管涌出的浓浓白雾似曾相识。 「后面还有。」江鲟勾手一捞,挂在月台遮阳棚上,裹在西装裤里的长腿往上一拧, 全凭腰力攀到高处。 他站在遮阳棚的钢骨架上,推推眼镜, 下头半环形的铁轨首尾相接, 原本停在车库里吃灰的十几辆老式火车头无人操纵, 亦缺乏燃料,此刻却都轰鸣着驶入铁轨, 速度快到不正常, 如击电奔星。 第176页 一只麻雀飞过车头连接处,眨眼间被捲入告诉运转的机括, 嘎叭一声,搅成肉泥。 「好像有点麻烦呢。」江鲟微笑。 「只是有点吗?!」姜荻大喊。 他们三人被困在两条铁轨交界的空隙处,前后左右皆是轰隆隆飞驰的火车头,要么扛着陈里长跳上一辆火车头, 再挨次跳到外侧的月台上, 要么就想法子让几辆火车头对撞, 以停止这场闹剧。 「不行。」顾延眉宇凛然,「这儿空间太小,火车头相撞如果引发爆炸,我们避无可避。」 「救,教教我!」陈里长吓得脸颊的两扇肉都白了,晃悠悠的,淌了一头冷汗。 姜荻敷衍地安慰他两句,扭头对顾延说:「哥,这里有煞气。」 顾延嗯了声,反手探向后颈骨,手心华光一闪,以他身躯为鞘,骨血为饲的龙牙刀显现。 「你们是什么人?!法师?道士?」陈里长大惊失色,双目夺眶而出。 「他啊?」姜荻笑了笑,拍拍陈里长肥硕的胳膊,「是有真本事的高人,比你们镇上跳大神的法师牛逼多了。」 顾延淡淡看姜荻一眼,脚尖轻轻一点,飞身跃上疾驰的火车头,刀尖径直刺破铁皮车厢。 咔嚓咔嚓的刮擦声刺耳,火星四溅,顾延单膝跪在车顶,在驶离的瞬间伸出手。 「姜荻。」 「来了!」 姜荻腰腹重心往下沉,使出吃奶的劲扛起陈里长,后者舞动粗短的胖手,惊恐万状,啪,被顾延牢牢握住。 顾延清喝一声,单手就将大腹便便的陈里长拽上车,撂下一句「原地待着别动」,便随火车头哐当哐当开远。 「唿。」 姜荻松口气,忽而脚踝一凉,触感湿淋淋的,低头一看,他所在的铁轨交叉口夹角处,不知何时碎石地上涌起层层白雾,顷刻间,阴森森的白雾便从脚踝没过小腿。 冷汗自额角沁出,姜荻嘴唇干涩,壮着胆子抬起右脚。 圆润的踝骨上缠了一圈黑乎乎滑熘熘的玩意儿,像一根挂了海草的缆绳,想甩开却如重千钧,仿佛有只船锚沉沉坠在浓雾深处,将他死死束在地上。 空气中瀰漫海水的腥气。 姜荻忽然想起,朱常立的妻子在上身老闆娘时曾说过,朱常立上吊自杀时用的工具便是带船锚的缆绳,顿时嵴背发凉。 砰砰砰! 姜荻掏出夜鹰,粉色烧灼弹在b级技能加持下如包裹在粉色火焰中,滋啦滋啦,点着湿润的缆绳。 「嘶。」姜荻忍着烧灼的痛感,一边射击,一边试着拔出小腿。 眼瞅着即将挣脱出去,缆绳的另一头却倏地一紧,沙沙地摩擦碎石,卷进滚转的车轮。 「顾延!」 姜荻大唿救命,被拽着摔了个屁股蹲,两只手死攥住缆绳,鞋底抵住铁轨,才没被绞成碎片。 风唿唿擦过他的脸颊,碎石子划破小腿肚,刮下大片血痕。 纷涌的雾气凝成一道矮壮中年男人的身影,嚓嚓喀啦,金属刮蹭声如同指甲挠黑板般尖利,像在拖行什么重物。 姜荻偏头一看,当即恨得咬牙切齿:「朱常立?!还真是你这孙子!」 朱常立也不与他废话,轮起缆绳另一头的船锚,唿唿的破空声叫姜荻心下一沉。 砰咚! 船锚擦着姜荻的颧骨砸向飞驰的列车,撞出脸盆大的凹痕。 「你抓交替就抓交替,搞那么大排场做什么?」姜荻暗骂,鼻尖冒出一滴冷汗。 他左手腕绕了几圈绳索,忍住尾椎骨被尖锐的石子扎得钻心疼,大吼一声「哥你来了」,在朱常立脚步迟钝的剎那,右手举枪射击。 嗖——嘭! 银色的灵印弹穿破白雾,分毫不差地射向朱常立的心脏,弹片崩落四散,灵体模煳了一瞬,动作愈发迟缓,轰鸣的火车依然没有停下。 「松手!」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姜荻咬牙,抱着必死的决心松开紧握缆绳的手,旋即眼前如银晃晃的刀光一闪。 锵!电光朝露间,手臂粗的缆绳应声而断。 「受伤了?」顾延一把抱起姜荻,低眸望向他血淋淋的小腿,看朱常立的目光不大友善。 姜荻的脸颊跟凉糕似的,软软地贴住顾延颈窝,嘶一声凉气:「没事,皮外伤。」 见顾延冷脸,姜荻忙不迭拦住他:「哥,我刚给朱常立用了灵印弹。」 灵印弹能给鬼怪、灵体刻印下他的标记,防止厉鬼化作煞气逃窜,故而能反向追踪他们的位置。之前在朱家,他给二女儿朱舒雅和血婴都用过灵印弹。 非但如此,如果他们不顾三七二十一,在这儿把朱常立杀了,便宜的只会是那位不知是人是鬼的幕后黑手。 让朱常立暂时「活着」,对他们更为有利。 顾延胸膛沉沉起伏,姜荻有一搭没一搭地捋他后背,嘴巴嘀咕个不停:「延哥,莫生气莫生气。一只吊死鬼而已,今天收拾还是过两日收拾不都一样嘛?」 「行了,我知道。」 顾延搂住姜荻,踏着疾驰的列车厢侧壁蹿上车顶。 嗖——身后的破风声。 「小心!」陆小梢和玲子尖叫。 姜荻脑袋一缩,埋进顾延胸膛,顾延头都没回,嵴背就射出数道骨刺般的黑雾,万箭齐发,嚓嚓几声穿透朱常立的灵体,腐臭的血沫横飞,落下几个黑漆漆的孔洞。 第177页 「姜荻求情了,就留你一条命。」 他俩回到月台,几辆火车头轰隆一声撞到一处,总总算停下。扇形的铁轨上枕木翻倒,碎石散落,留下一地废墟。 江鲟抚掌道好,莫问良点燃一根烟,也吁一口浊气。 顾延在长椅上放下姜荻,把他的小腿架到膝头,吹了吹新鲜的伤口,凉凉的气息弄得姜荻有些痒,小腿肌肉紧绷成漂亮的线条。 他怼了顾延一胳膊,使眼色:「那么多人呢。」 几道黑雾荆棘凝为丝线般粗细,在顾延操纵下细细为姜荻挑出创口中的砂石、灰土,确定只有皮肉伤,才在一干人调侃的目光里放开臊红了脸的姜荻。 「一错开眼就出事。」顾延冷不丁道,把姜荻曾经说过的话原样奉还。 这话说得姜荻很不好意思,刚想狡辩,顾延却放下他,绕过一坐一立的莫问良和江鲟,走到陆小梢身侧。 「让让。」 陆小梢柳眉一扬,立刻闪开,露出蹲在她身后抱着膝盖浑身发抖的玲子。 顾延勾起一丝冷笑,拎起玲子的学生裙腰带,把小姑娘大头朝下抖了几抖。 「不是,顾延你干嘛?」 姜荻心下茫然,撑起长椅靠背想起身,小腿刺刺地抽痛,白净的脸蛋皱成一团。 啪嗒。 一枚硬币厚的册子从玲子口袋中掉落。 玲子呜呜哭叫,短手短腿乱蹬。一旁的陈里长看得瞪目哆口,瘫坐在地。 顾延丢下玲子,捡起那本像集邮簿一样的册子,哗哗翻动。 邮票大小的塑封胶内,有一张张形态各异、面目狰狞的鬼怪图像,底部用记号笔标记了副本名字、鬼怪类型、特徵能力等等,最后一页赫然是几个面熟的厉鬼。 姓名:朱舒雅/朱常立/血婴。类型:吊死鬼/肉粽。特徵:煞气/抓交替。 翻到扉页的姓名落款时,玲子小脸刷白。 顾延屈起指节轻敲集邮簿,冷笑:「平木花子?」 「嗯?」姜荻瞪圆了金棕色的眼睛,浓密的睫毛犹如猫科动物自带的眼线,「花子?!那个厕所里的花子?」 玲子噗通跪地,厚实的刘海遮掩,她伸出三根细细的指头保证:「那是我过去的名字,我现在是玩家,再也不想做鬼了。我……我跟你们讨厌的那些厉鬼玩家不是一起的,我发誓!」 「小妹妹。」莫问良啧了声,「连名字都能撒谎的人,说什么都不可信吧。」 「之前是鬼妻娜娜,现在又来了个厕所里的花子,《梦魇之牙》越来越有趣了。」江鲟蹲下身,和蔼地拍拍花子单薄的背,像观摩珍稀动物一般打量花子的身形样貌。 玲子抖若筛糠,听到这句话依然忍不住反驳:「我就是讨厌『厕所花子』的名号,才给自己改了名字。这样也不足以说明我的诚心吗?」 顾延冷声道:「今天的朱常立和昨天的朱舒雅母子,都是你引来的?」 玲子傻眼,磕磕巴巴:「你,你怎么会……我只是想收集鬼怪图鑑,没想伤害你们,真的。」 姜荻怔愣一会儿,直嘆社会险恶。对于玲子所说的「没想害人」,尚且须打一个问号。 「哥,把集邮簿给我瞅瞅。」 「嗯。」顾延在玲子眼巴巴的注目下,把厚重的邮票本交给姜荻。 姜荻飞速翻动集邮簿,数十页的邮册里有上百只厉鬼,玲子少说经歷了十个以上的副本。他的指尖往朱常立父女的图像上轻点,眉头紧锁。 邮票,相片……遗像?倏忽间,姜荻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把集邮簿抛回给玲子,头蹭了蹭顾延掌心,眉梢眼角闪烁喜意:「我知道朱迪为什么要杀人,又从朱家大女儿男友那里拿走什么了。」 「那个,咳咳。」陈里长抹一把冷汗,哆嗦着从地上站起身,双手合掌道,「几位高人,大师?你们要来送肉粽,我代居民朋友、乡亲邻里感激不尽。请一定要来!」 他像生怕姜荻他们跑了似的,点头哈腰道:「诸位是有真本事的人,想要酬金都好说。不过话说回来,送肉粽的法事跟别的不同,有些规矩需要老师傅亲自教。各位约个时间,明天中午如何?我请地藏王庙的老法师亲自来教,哦不不,交流!就在镇上的居民活动中心见。」 几位玩家面面相看,点头同意。 陈里长目的达到,拍拍屁股像颗倒立的蒜头,一熘烟跑了,显然被方才的乱象吓得不轻。 玲子蹲地上,缩成一只蘑菇,尽量减少存在感。 姜荻瞥一眼她,心情微妙,问顾延该怎么处理?放了?还是宰了? 玲子嘤咛一声,打个寒颤。 顾延与姜荻对视,一双寒潭般的黑眸落入烈焰般炽热的金瞳。 「你走吧。」姜荻松口气,蹲下来拍拍玲子的蘑菇头,「不管你是厕所里的花子,还是玩家平木玲子,看在你没害到人的份上……总之别再搞事了。下回,我也救不了你。」 玲子捂住嘴呜咽,脚下涌现一滩阴冷的污水,低声对姜荻道别,裙角翻飞,一跃而下,转瞬间消失无影。 * 咔嗒。 鹿鸣国中的钟楼时针指向晚上十一点,穿堂风唿啸着穿过走廊,安静的教学楼里忽然响起清脆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高跟鞋敲击大理石砖,走廊右侧紧闭的教室窗玻璃映出一道婀娜的红影。 第178页 「想不到你真的会来。看来,顾延看你看得还是不够紧。」朱迪没骨头似的倚靠栏杆,一头红色捲髮散发幽香,在风声中窸窸窣窣。 姜荻打个哆嗦,知道那就是一头毒蛇,硬着头皮杵在原地:「我有话要问你。」 「哦?」朱迪反手支着尖削的下巴。 「你从朱舒馨的遗像里发现了什么?」姜荻抿嘴,有稍许紧张。 朱迪的眉毛淡到几乎透明,整个人只剩下肌肤的白和髮丝、衣裙的红,像从花鸟卷中爬出的美人鬼。 她轻声笑道:「想知道?可以哦。不过呢,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姜荻嵴背的皮肤绷紧:「什么条件?」 「你的身份不简单,姜荻。」朱迪头上无数条小蛇簌簌扭动,舔舔下唇,鼻尖耸动,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暗藏疯狂,「我闻得出,你和别人不一样的味道,非常非常甜蜜。留在顾延身边,早晚会被他发现吧?不如……」 姜荻四肢冰凉,像被人浇了一盆井水,眼尾余光不自觉掠过屋檐下的阴影。 「不如什么?」他声音沙哑。 「和顾延一起,做他的小宠物,你心甘情愿么?不如离开顾延,成为神之齿的一员。神明会指引你走向正确的道路。」 作者有话说: 姜荻:呔,妖精! 第76章 送肉粽10 「不了, 我是唯物主义者。」 姜荻拒绝得干脆利落,倒让朱迪哑然, 随即哈哈大笑, 红髮在夜色中犹如燃烧的火焰。 「你在鬼怪横行的梦魇世界自称唯物主义者?」朱迪尖锐地反问,「姜荻,你有没有思考过呢, 如果没有神明的旨意, 又是谁挑选我们进入《梦魇之牙》?为何偏偏是你我出现在此地?」 姜荻嘴角抽搐,心道, 是朕!是朕执意要让顾延当男主,是朕执意要写下魑魅魍魉横行无忌,是朕执意来收拾这一地的烂摊子! 要怪就怪朕!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姜荻撇撇嘴, 一双猫儿眼明亮,透出些许得意, 「让我来猜猜, 你究竟想从副本里得到什么?你可以选择回答, 也可以保持沉默,你今晚所说的一切我都会一五一十上报给顾延。」 他提顾延提得理直气壮, 朱迪觉得好笑, 摇了摇头:「我没有理由回答你的问题。既然你不愿意加入我们,与我一同侍奉神明, 那么很遗憾,交易失败,我选择杀死你。受死吧!」 红髮窣窣攒动,仿佛能听到蛇信子的沙沙声。 姜荻眼睁睁看着朱迪红唇大张, 整张脸像从嘴角裂成两半, 探出分叉的舌尖, 他心头一突,慌忙叫停。 「等一下!你还没有得到特殊道具,对吗?杀了我,你就永远别想得到!顾延还会在副本结束前杀死你,为我报仇。你确定自己能活着出去?」 朱迪苍白的手托住下巴,咯嘣一声脆响,上下两半张脸合二为一,饶有兴味道:「哦?说说看,你的筹码。」 姜荻瘆得慌,话音发颤:「我在上一个副本见过你们公会的尼古拉,他也在找一份特殊道具,但他到手十分容易,知道地点就能轻易得手。」 朱迪红唇一抿,不屑地嘁了声。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回的道具有所不同,已经是副本第三天了,你依然没有得手,说明获得道具需要满足某几个条件,而你在等待时机。」 姜荻摩挲大腿根枪背带所绑的位置,随时准备掏枪射击。 他定定心神,直视朱迪的眼睛:「特殊道具不是地藏王庙的法器,如果是那些,你早就应该得到了才是。是朱家大女儿,朱舒馨的一样私人物品?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你要杀死她的男友,带走她的遗像。你不想让我们得到线索,同时,也在逼迫朱舒馨现身,我猜的没错吧?」 朱迪拨弄蜷曲的红髮,闻言,动作一顿,扯断数根秀髮,蠕动的小蛇从当中断开,淌出几滴污血。 她不甚在意地往白墙上抹干净血迹,辗然而笑:「你比我预想中聪明一些,但也只是一些。」 说话间,朱迪手腕一抖,右手凭空出现一柄带血的镰刀。 想到朱舒馨那位男友的死状,姜荻后颈发凉,睫毛颤抖着往屋檐处瞟一眼。 他双手举起,接着说道:「即使朱舒馨现身,你也无法得到s级特殊道具!这个副本里,所有吊死鬼都由煞气组成,就算被打到魂飞魄散,也不过是重新化为煞气。朱舒馨也是如此,你杀不死她,又怎么从她身上取得道具?」 镰刀停在半空,啪嗒,一滴粘稠的血液滴落。小蛇窸窸窣窣,朱迪歪歪头,仿佛在侧耳聆听它们的指令。 姜荻后撤一步,紧盯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眼角肌肉微妙的牵动也尽收眼底:「我告诉你一条重要信息,现在轮到你了。道具是什么?朱舒馨的头髮?上吊的绳索?腰带?」 朱迪哂笑:「你以为我会平白告诉——」 「是项鍊。」 朱迪的笑容僵住,满头的红蛇发出可怖的嘶嘶声。姜荻心头一喜,知道自己猜对了。 然而下一剎,朱迪就抡起镰刀,勐然出手,嗖的一声直袭姜荻面门! 姜荻再懒得与她虚与委蛇,大喊一声「顾延」,脖子一缩,团起身子原地侧滚,堪堪躲过锋利的刀刃,却也被削去一撮金髮。 檐下的阴影中霍然射出数十道黑雾荆棘,绞紧镰刀,两股力道冲击下,镰刀的刀身颤抖着发出嗡鸣,一瞬间就将朱迪缴械。 第179页 顾延一身黑衣从屋檐上端的暗处滑下,勾着走廊栏杆挡在姜荻身前,落地无声。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朱迪露出嫌恶的讽笑,一头红髮剎那间疯长,如无数条殷红的长蛇,把长长的走廊挤得满满当当,和他们拉开距离,一侧的教室窗户噼啪作响,玻璃渣碎落一地。 砰砰砰! 姜荻扣动扳机,灼烧弹如花雨般洒向扭曲密集的蛇阵,烤炙出淡淡的肉香。 顾延飞身斜踏向栏杆,龙牙刀横在身前,刀光锋芒逼人,踩在姜荻的弹雨中径直冲向汹涌的蛇潮。 一条红蛇直起身子,口吐蛇信,探出尖尖的獠牙,蛇头微微后仰就朝顾延后方扑去。 「哥!小心!」姜荻喊道。 顾延劲瘦有力的腰身一拧。咔嚓!反手便是一刀,蛇头应声而落。 姜荻咬紧下唇,双手持枪沉住重心以抵御后坐力,砰砰几声射进蛇群的中心点。 前方涌动的蛇朝陡然停滞,剎那间化为血腥气浓重的红烟,留下一地斑斑血迹。看起来,朱迪逃跑了,但也付出了些许代价。 红烟刺鼻,姜荻咳嗽几声,捂住口鼻,眼尾被难闻的烟气熏得泛红。 二人对视一眼,姜荻抬起胳膊,顾延就将人拦腰抱起,越过栏杆跳下教学楼,再稳稳落地,动作极为流畅,像是这么做了无数次。 「问到答案,满意了?」顾延问。 姜荻揉揉眼角,嘟哝道:「不豁出去问她,怎么能确定答案?再说,延哥你也同意了啊。早些跟朱迪摊牌,总好过她在我们送肉粽时从中作梗。等法事做完,再跟她秋后算帐。」 走到校门口,顾延才把姜荻放下,微微垂首,捧起他的脸轻轻吹了吹眼睛。 温凉的气息暂时缓和疼痛,姜荻目眩神摇,眨巴几下湿漉漉的睫毛,不自觉地淌了几滴泪。 「我没在哭!」他忙不迭解释。 顾延低笑一声,拇指指腹拂去他的泪水:「我知道。」 不知怎的,姜荻心头髮酸。 朱迪说的那些有关他身份的臆测,顾延在角落里听得清清楚楚,他不明白,顾延为什么一个字也不问?还是说,顾延只以为那是朱迪的胡言乱语,没放在心上? 温热的鼻息抚过姜荻颈窝薄薄的肌肤,他缩了缩脖子,两只手抵住顾延肩膀,痒到发笑,哑着声抱怨,像在撒娇:「你干嘛啊?好痒。」 「闻闻味道。」 姜荻还以为是汗味,有些赧然:「天儿这么闷,出汗了而已。嘶,你咬我做什么?」 「是甜的。」顾延道。 姜荻耳尖充血,恼羞成怒道:「跟你正经说事儿呢,严肃点!」 * 清晨,社区活动中心。 姜荻打老远就看到陈里长,穿一身橄榄绿的polo衫,圆圆乎乎的像一只刚出锅的青团。 「大师们,这里这里。」 陈里长招唿他们进来,这是间像舞蹈教室一样的屋子,一面墙都是落地镜,镜子前有一排木扶手,角落零星摆放几只人台,头戴红绒球冠帽,穿着五彩缤纷的法袍。 莫问良叼着烟,刚要点菸,便被陈里长慌里慌张地阻止:「大师,排练室禁菸。被柳法师看见要出大事的!」 「柳法师?」莫问良啐一口,把烟别回耳后,「你要给我们介绍的师父就是他?」 陈里长胁肩谄笑:「柳师父的儿子,是七夕那天跳钟馗去世的法师。他老人家白髮人送黑髮人,心情不好,各位多包容多担待!」 「陈里长,你别告诉我,你花大价钱从外地请来的大师,是这群毛没长齐的小子?」一道粗涩的声音响起,「呵,还有个黄毛丫头?」 姜荻一行人扭过头,陆小梢重重嗤一声,只见门口立着一位瘦嘎嘎的老头,一头白髮束成道家髮髻,看着仙风道骨,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中听。 顾延拔出龙牙刀,低低的龙吟激盪,扬起阵阵微尘,一双黑眸一错不错地盯着姓柳的老头。 「我们时间不多,跳过废话和寒暄吧。」 「哼!」柳师父脸色一变,态度严肃许多,清清嗓子说,「我不知道你们哪里听说的这件事,不过,既然要来帮忙,就要按我的规矩做事。送肉粽,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姜荻暗笑,果然还是做bking效率高,这态度变化也忒明显了。 「明天中元节,这肉粽说什么也得送出去,否则鹿港镇会有血光之灾。」柳法师豁开马步,坐在一只小马扎上,「如果这次失败,下一个适合送煞的日子……在十年后。」 众人面面相窥,十年?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在煞气四溢的副本里活下去,单说困在一个副本里十年时间,就比直面厉鬼威慑力大多了。 「柳师父,一共不到四十小时了,我们也不懂送煞的步骤,赶鸭子上架能行么?」姜荻撑着扶手,坐到练舞的横杆上,纤长白皙的小腿晃荡。 陈里长以为他们畏难想跑,忙道:「怎么不行?诸位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昨天还救了我一命,你们不行,我竟不知道谁能行。」 柳师父咳嗽几声,花白的髮髻散乱,神情凝重:「明晚官将首在前,钟馗爷压阵,再厉害的肉粽也躲不过神君起乩。官将首的法师缺了几个,你们一行五人刚好填上位置,钟馗……由我来扮。」 第180页 柳师父眼底闪烁一丝苦痛,似乎想起了惨死的儿子。 姜荻正色道:「都听您的。」 江鲟扶一扶眼镜腿,温声问:「送肉粽可有禁忌?」 「有,而且每一条都不能出错。我家老么就是在送肉粽前喝了花酒,破了扶乩的规矩,才会中朱家煞气的圈套。」柳师父肃然道,「第一条禁忌,便是禁酒、禁女色。」 莫问良:「咳咳!」 姜荻的脸庞噌地红了,撞进顾延乌沉沉的眼眸。他实在不好意思问柳师父,那男色呢?只得干笑着请人接着说。 「第二条,不要回头。」 姜荻背后的汗毛倒竖,他在初入副本时听过这句话,一时间有些恍惚。 顾延看了眼姜荻,轻轻抚过他撑在横杆上的小臂。姜荻摇摇头,眼神示意他没事,往顾延那头靠了靠。 「第三条最重要。」柳师父嘆口气,「不要说话,一点声音也不能发。一旦起乩,张口说话会让神明离体,厉鬼也会知道扶乩失败,从而显形。到时候,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柳师父的小马扎横在落地镜前,姜荻坐在他右手边的横杆上,连连点头,见江鲟站在一旁,掏个小本子唰唰记笔记,恨不能跃下横杆借学霸的笔记抄抄。 「第四条……」 姜荻眼尾余光掠过落地镜,与镜中摇头晃脑捋鬍鬚的柳师父对视。 下一瞬,姜荻毛骨悚然。柳师父背对镜子面对他们而坐,那么镜子里和他四目相对的老头是谁? 鹤髮老头目露精光,宽松的法袍随坐姿往上蹭,露出一双圆锥似的小脚,老年斑疙疙瘩瘩的小腿上套了一条勾丝的玻璃纱丝袜。 第77章 送肉粽11 丝袜?! 姜荻一口气噎在喉咙眼, 宛如生吞一颗核桃。身旁的柳师父仍在喋喋不休,镜子里那位併拢小脚, 青布鞋扭捏地搓了搓。 诡异的是, 姜荻没感觉到煞气,再一眨眼,落地镜里柳师父只余下佝偻消瘦的背影, 正常无比。 他扯了下顾延的衣摆, 想开口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抑住声音,嘴唇翕张, 想抬手摸摸喉结,又浑身肢体僵硬,像被笼罩进一个透明玻璃匣子里, 周遭的声音都钝钝的,隔了一层。 顾延以为姜荻要牵手, 便攥住他的指尖, 触手冰凉, 按一下柔软的掌心,摸到一手冷汗。 「怎么在冒冷汗?」顾延抬眸, 「昨晚淋雨着凉, 发烧了?」 姜荻慌忙使眼色,寻常滴熘打转, 鲜活明亮的棕眸此刻直愣愣的,顾延立刻觉出不对,轻拍他的脸颊。 「姜荻?」 「这是咋了?小姜?小姜?!」 莫问良几人也围上来,趁乱掐姜荻的脸肉和小臂, 把姜荻气个半死。 杵在门口的陈里长大骇, 瑟缩成一大滩。 柳师父被他们拦在后面, 悄默声挪开步子,走到几座挂法袍的人台前,拧开一盒油彩,抬手就要往法袍、祭服上倒。 「师父,您在做什么呀?」 陆小梢夹着嗓子,啪的一声,握住柳师父的手腕,细弱苍老的腕骨被她捏得咔咔响。 油彩颜料盒啪嗒跌落,洒了一地血红。 柳师父脸色黯淡,肩膀往下垮,撇开陆小梢的手,捋起袖子跺脚破口大骂,乡音夹杂俚语,个顶个难听,与方才仙风道骨的模样大相迳庭,倒像个七八十岁的老泼妇。 陆小梢被骂得愣住,柳师父趁机扯下一件法袍,扭身就跑。 「拦住他!」 姜荻终于挣脱出无形的压迫感,额头冷汗涔涔,一骨碌滑下扶手,有顾延扶着才勉强站稳。 「死老头子,站住——」 陆小梢右臂筋肉隆起,长长的指甲如母豹的利爪,一掌扣住柳师父的肩膀,刺啦一声,划破真丝道袍,落下几道血痕。 「干你老母!」 柳师父忿忿跺脚,忍着剧痛就要撕碎那身白鹤童子的法袍,被莫问良斜插一脚,踹到他手背上,吃痛松开手。 莫问良夺过法袍,没忘按下打火机,小臂一挥,一条火蛇便有如弯刀扑向柳师父的鬍子,后者拍掉鬍鬚上的火星,被陆小梢单手拎起,两条锥子似的小腿悬空扑腾,恨恨地瞪向莫问良手中的法袍。 姜荻见状立即醒悟过来,这鬼上身的柳师父,正是为了在法事前毁坏象徵官将首各将的器物。没有法袍,玩家们请神失败,自然送不走吊死鬼们的煞气。 可是为什么,这鬼早不来晚不来,非得等他们一行人都在时发难? 江鲟早在第一时间蹿到一摞海绵垫上,此时施施然滑下来,拍拍西裤的褶皱,问顾延想如何处理。 顾延搀扶姜荻走到柳师父身边,后者脸色煞白,腮帮子鼓胀,眼皮耷拉着直勾勾地盯着顾延手里的龙牙刀。 「哥,有些不对。」姜荻倚在顾延怀里,小口喘气,与柳师父对视一眼,后脑勺就沁出几滴冷汗,「如果他的真实目的是毁坏法袍,完全可以趁没人在时再来,更没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柳师父呵呵冷笑,对姜荻的话很是不屑。 江鲟瞭然:「小姜,你是说柳师父和第一天那位老闆娘一样,是故意暴露在玩家跟前,想借我们的刀子杀死『自己』,让煞气溢散?」 莫问良啧了声,点燃一根烟就想怼柳师父嘴里,突然听到姜荻大吼一声:「小心!」 第181页 一股阴风吹过,陆小梢手里的柳师父像被放干精气的气球,脖子一歪昏厥过去,唿吸缥缈。 而那占据一整面墙的落地镜上,陆小梢手里的白髮老头竟然挣脱出来,朝惊讶的几人露出狡诈的笑容,提着小脚飞也似地扑向莫问良。 「莫哥!」姜荻掏枪射向莫问良脚下的地面,砰砰砰,落下千疮百孔的弹痕。 江鲟拖着一滩烂泥似的陈里长躲到门后,陆小梢双臂肌肉隆起,护卫在他们身前。 「保护法袍的同时不能杀他,还不能伤到两个普通人。」顾延嘆口气,「姜荻,你给我出的难题。」 姜荻嘿嘿一笑,笑到一半脸色僵硬。 顾延这话什么意思?! 可他来不及多想,就被一道黑雾荆棘缠住腰身,一把丢到陆小梢身后,和江鲟大眼瞪小眼。 「躲好。」顾延冷冷道。 说罢,顾延反手取出龙牙刀,刀身在镜子里银晃晃的,杀气腾腾。 咔嗒,莫问良按动打火机,一簇火苗摇曳,与顾延一左一右逼近匍匐昏倒在地上的柳师父。 龙牙刀尖划过柳师父的皮带、钥匙串,发出清厉的龙鸣。 莫问良鞋尖一勾,把人踢翻过来仰面朝天,嘴角淌出带血沫的涎水。 咕咚,姜荻咽口唾沫,小声问顾延:「哥,你们想做什么?」 「鬼上身需要媒介,尤其是吊死鬼。既然暂时不能杀他,把媒介和受害人分离也是一种恢復的办法。」 龙牙刀挑起柳师父胸前挂的一串五帝钱,铜钱哗啦啦震颤,似乎恐惧至极。 顾延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找到了。」 嘭!哗啦! 在顾延拿起吊坠的瞬间,落地镜轰然崩落,镜子碎片如同暴雨银针向他们一行人扎来。 莫问良骂一声操,抡圆胳膊,打火机上的火苗就化为一条火蛇,将袭来的镜片融化,在他身前竖起一面火盾。 姜荻斜扑在地上,左手挡脸,右手纹丝不动地射击。 砰砰砰!一梭子子弹将直射顾延的一片玻璃利刃打成粉末。 顾延仿若未闻,若无其事地从裤兜里摸出一张五雷符,贴在那串有问题的五帝钱吊坠上。 五帝钱哗啦啦互相撞击,好似在发出尖叫。柳师父浑身一颤,呕出一口污血。 「不是,你哪儿来的五雷符?」姜荻惊讶,跌跌撞撞地走到顾延身边。 一块镜片在他脸上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沿着耳根和下颌滴落,俊美的脸庞更添一分危险可怖的气质。 姜荻心头一抽,也顾不上什么五雷符了,抬手抹去顾延面上的血迹,却越抹越多。 「哥,你的脸……」 顾延一把攥住姜荻的手腕,深深看他一眼,看清他眼中的慌张和心疼不似作伪,脸色柔和许多。 「没事,一会儿就好。」 江鲟边抖落西装外套上的玻璃渣,边问顾延:「五雷符是第一天从地藏王庙里顺来的?」 见顾延点头,江鲟失笑:「以后就地取材,记得跟大伙说一声。」 他跟皱着眉头的姜荻几人解释:「五雷符寓意五雷轰顶,是镇压凶煞的符咒。不能杀人,也不能杀鬼,那就只能暂时镇着,等明晚送煞一併处理了。」 顾延微微颔首,算认同了江鲟的说法,把那一串贴了符的五帝钱收回系统背包。 姜荻蹲下身,按一把柳师父的人中。 「我会一点急救。」陆小梢撇开他,双手十指交叉用力按压胸口,给柳师父做心肺復甦,气力之大,叫柳师父鲤鱼打挺一般胸腔起伏。 姜荻看得直咂嘴:「姐,别把人肋骨按骨折了。」 数分钟后,柳师父才悠悠转醒,口歪眼斜,中风似的半天说不出话。 「要不送医院去吧?」姜荻抬眸望向顾延,「延哥,你也去包扎包扎。」 「不用……咳咳!」柳师父咳嗽连连,衣襟全是污血。 姜荻忙问他:「之前发生的事还有印象吗?」 「我都看得见,多谢各位救命之恩。」柳师父撑起苍老的身躯,抹去嘴角的血渍,颤巍巍地扫视一圈众人,「咳咳!本来明天该由我去扮钟馗,现在身体不济,钟馗的位置得换一个人上。官将首开道,钟馗爷压阵,钟馗要站在队伍后方保证煞气不逃窜出去,身后无人相助,最为危险……谁愿意?」 众人对望一眼,目光都不自觉地落到顾延一人身上。 姜荻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刚想张口,便听到顾延说:「我来。」 「哥!」姜荻揪了揪顾延衣摆。 顾延低眸看他,揉一把柔软的金髮,转而问柳师父:「他们几个您有什么安排?」 柳师父气息奄奄,强撑住一口气给姜荻几人分别安排了起乩的身份。 官将首为送煞队伍的阵头,他们人手不足,凑不出黑白无常里的范将军、谢将军,但好在官将首没有人数定式,就让姜荻扮演引路的白鹤童子,陆小梢当青面的损将军,莫问良和江鲟分别饰演红面增将军。 「等等。」莫问良不满,对江鲟指指点点,「增将军为什么有两个?」 江鲟温声顶回去:「莫会长没听说过吧?增损二将在被地藏王菩萨降伏之前,是为祸人间的大妖恶魔,后来才成为地藏王护法。增将军戾气、鬼气太重,一般人承受不住,扶乩时才让两个人类同时扮演。」 第182页 姜荻听得津津有味,莫问良却被怼得吹鬍子瞪眼。可他左看陆小梢,不好跟姑娘计较,右看姜荻,被顾延凉飕飕地扫了一眼。 莫问良哼了声手插进裤兜里,想到明晚要跟江鲟搭档,不禁悲从中来。 分配好各自的角色,柳师父又领着他们过一遍送肉粽的流程,指点起乩时的步法——七星步。 顾延一点就透,陆小梢和莫问良动作生疏,但练习几回后便有模有样。 江鲟穿着一身西服扎马步,脚踏七星,脸上有些尴尬,额角淌出一滴汗水。莫问良好不容易逮到嘲笑的机会,毫不留情地嘎嘎大笑,挨了陆小梢一捶。 姜荻更甚,手脚跟重新组装似的,迈起脑干缺失一般的步子,仿佛《人类一败涂地》走进现实。 「哎哟卧槽。」姜荻左脚打右脚,噗通一声绊倒。 顾延一把捞住姜荻胳膊,将人拽起来,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站稳。」 看到顾延脸上的笑意,姜荻略松口气,自从昨晚跟朱迪见面,顾延的态度就有些微妙的转变。但他又不敢问,怕是自己想多了,戳破窗户纸倒让顾延起疑,还不如苟着,能苟一天是一天。 等他们几个熟悉了流程,送煞的口诀和七星步也熟稔了,柳法师才松口,让早就想脚底抹油熘走的陈里长送他去镇上的医院。 「法袍和法器都交由你们保存。」柳法师咳嗽几声,「送肉粽的时间就在明晚,中元节子时,到时参与的邻里都会在朱家恭候。记住,时辰都是算好的,千万不能迟到。中元节当天,必须把朱家的肉粽们送走……」 姜荻他们面面相看,总觉得柳法师话里有话,但还是依言把钟馗和官将首们的法袍收好,连头冠和油彩都拿上,确定没有遗漏,才离开社区活动中心。 吱妞,大门阖上。 散落一地的镜子碎片反射着昏蒙蒙的光线,沾染血迹的一片镜子里,青色裙摆一闪而过。 扑鼕,扑鼕。 一只皮球从人台底下滚出,一双苍白纤弱的手伸出碎玻璃,按住皮球,拍了几下。 森冷的女声响起,语气温柔:「妈妈陪你玩。」 * 回到骑楼二层的租屋,草草用过素斋晚饭,姜荻瘫沙发上揉肚子消食,左思右想仍觉得不对。 「哥,你说朱家一共七口人,爷爷、朱常立夫妇、二女儿朱舒雅我们都见过了,下午上身柳师父这位,应该是朱家奶奶没错。如果大女儿朱舒馨算是副本boss,那他家还有个弟弟呢?」 江鲟烧水斟茶,泡了一壶清口解腻的普洱,递给姜荻一杯,却被顾延接住。 「他晚上喝茶睡不着。」 江鲟笑了笑,接过姜荻的话头:「朱家那个五岁的小儿子?可能年纪太小,魂魄轻,死后没能形成厉鬼就消散了。」 莫问良叼着烟,盘腿坐地上:「五岁还特么在喝奶吧?懂什么上吊啊?他的死,啧啧,不简单。」 顾延原本在给姜荻揉肚子,听到这里手一停,冷不丁问:「朱舒馨几岁?」 「嗯,看遗像上的长相,二十出头?」姜荻摸摸下巴,忽然间脸色一僵,压低声音问顾延,「哥,你不是那个意思吧?」 江鲟紧跟着反应过来,推推眼镜,温声说:「朱舒雅十五六岁受到朱常立的侵犯,朱舒馨二十多岁,弟弟五岁,按年纪算的确有可能。」 陆小梢干哕一声,莫问良嘬一口烟,每个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讨论不出答案,姜荻伸个懒腰,按顾延之前说的法子在门口烧纸钱、洒糯米,锁好门窗,准备早点歇下,明天可要忙一整天呢。 走到玲子的卧房门口,姜荻停住脚步,忍不住去想一个十岁的小学生,该怎么独自在煞气横行的镇子里生存? 可是他转念一想,玲子的真实身份是「厕所里的花子」,大名鼎鼎的厉鬼,搞不好副本里的朱家七口人都要绕着她走。他给人家担心个什么劲? 看出姜荻情绪不高,顾延把人搂着推进房间,抵在墙根抱了会儿,沉声问:「在想什么?」 他们挨得近,顾延说话时胸膛的震颤让姜荻有些脸热。 「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明天,我还是头一回在副本里过中元节。」他别开脸,错过了顾延一瞬间晦暗的眼神。 顾延捏着姜荻下巴,强硬地抬起来,左右看了看。 空气中充盈着海潮般的湿热,姜荻气息微喘,抵着顾延肩头推拒。 「柳师父说了,禁女色!男色也不行!」他抬手抚摸顾延颧骨上恢復如初的伤处,「欸,你这伤……」 新生的皮肤是浅粉色的,凉凉的指尖触碰着,搔出丝丝痒意。 顾延的睫毛又平又直,在深邃的眼窝落下浅淡的阴影,眼睫颤了颤,按住姜荻的手。 两人对视良久,姜荻舔舔下唇,喉咙有些干渴。 他看得出顾延的意图,顾延也看得出他的,但都在所谓的禁令下强忍着,越是忍耐,那股想要拥抱和亲吻,甚至做更过分的事的冲动就越发强烈。 顾延低眸,瞳孔漆黑,酝酿浓烈的破坏欲,拇指指腹一下下用力揉搓挤压姜荻的下唇,柔软的唇像被揉出花汁的蔷薇花瓣,洇出水红的血色。 只是被顾延看着,姜荻就脸颊发烫,滚烫的电流刺刺地淌过他的每一寸皮肤,心底的情绪在叫嚣着…… 第183页 「哥,如果你不是『顾延』就好了。」姜荻脱口而出。 如果顾延不是「顾延」,他们就能毫无芥蒂地互相喜欢。而不像现在,他被顾延偏爱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越珍惜,越害怕失去。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没头没尾,一说出口,姜荻就唬了一跳掩住嘴,讪讪地解释:「我瞎说的。」 看着姜荻慌张失措的模样,顾延心口一痛,凌厉的眉弓微微挑起,没去追问,而是淡淡地说:「我是谁,不影响我喜欢你。」 「喜欢」两个字,咚咚地撞进姜荻心里。他耳畔一阵空白的嗡鸣,环住顾延的腰,脸埋进胸膛,深深的唿吸里隐有哭腔。 「我也是。」 * 和顾延睡一间屋子,却不能做「坏事」,姜荻清心寡欲,拎一条被单和顾延分出楚河汉界,不许他再动手动脚。 手机没机会拿出来,姜荻自然也就错过了当晚《梦魇之牙》评论区里腥风血雨的阴谋论。 「我敲,我怎么觉得顾延知道了?」 「女巫朱迪不是女巫是预言家!下一轮票她!」 「荻公公,你这是狼人明牌不自知啊。保重吧那就。」 「哪位大神来写篇小作文,顾延这段心理动态有几层含义?」 「【朱迪邀请姜荻加入神之齿,这在顾延看来十分可笑。他无声冷嗤,却在姜荻短暂的停顿中生出慌乱。他第一次意识到,除了死亡以外,姜荻也有离开的可能,而自己没有手段和自信束缚住姜荻。他的情绪完全被姜荻掌控,对于过去孤身一人的顾延而言难以置信。既痛苦,又欢愉。】」 「小姜完蛋了呜呜,这是要黑化囚禁疯狂doi的节奏啊qaq」 「姜荻的技能是顾延指导下加的点,枪术、体术都是顾延教的,他的思路、战斗风格都承袭自顾延,就算之后分手也会被拿捏。我有个阴谋论,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些人不要说风就是雨,顾延怎么你们了还黑化?荻公公进游戏以来,顾延有一秒钟对不起他吗?」 评论区就谁更对不起谁打得头破血流,连姜荻这些日子吃顾延用顾延的生活费都一分一厘算得清清楚楚。 姜荻浑然不知,在时针转过午夜零点,时间迈入中元节时,咕哝一声,鼻翼皱了皱,身子一团,两条长腿夹着被子滚进了顾延怀里。 「哥……」姜荻软乎乎的金髮往顾延颈窝里拱。 顾延瞬间睁眼,轻拍姜荻的后背,亲了亲他的发心,暖烘烘的,有股洗髮水吹干后的甜味:「睡吧。」 下一剎,顾延眼神一凛,搡一把姜荻:「别睡了,起来。」 骨碌碌,一颗皮球滚到了他们床下。 一个皮肤发青,眼睛黑白分明的小男孩爬出床底,捡起皮球拍了拍,抱着球立在床边,脖颈九十度弯折,咧开嘴对二人说:「陪我玩。」 作者有话说: 设置了最低的防盗,感恩支持正版的宝贝们。提前中秋快乐~么么哒 第78章 送肉粽12 砰咚一声闷响。 姜荻摔个七荤八素, 手撑着冰凉的青石砖坐起身时,脑瓜子嗡嗡的, 还没从睡梦中缓过劲。 四下无风, 姜荻能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密闭空间,揉揉眼睛,没有一星半点光源, 黑暗支配了每个角落。 「姜荻?」顾延的声音从前方五六米处传来。 姜荻心头一喜, 刚想叫哥,却很快给自己泼了一盆凉水。 黑暗中, 他什么也看不到,怎么确定说话的人是顾延? 姜荻右手扶着大腿根的枪带,缓慢无声地取出夜鹰代理人, 此时此地,唯有手里的枪能给他安全感。 他舔舔嘴唇, 低声应了一句。 顾延那头还没作声, 屋子的另两个角落又响起砰砰两声闷响, 似有重物坠地。 「他妈的,大晚上搞鬼有没有公德心?」莫问良骂骂咧咧, 咔嗒, 按动打火机的声音响起,却没有火苗点亮, 「操,我打火机坏了?」 姜荻无语片刻,叫住嘀嘀咕咕的莫问良:「莫哥,我们也在。」 「小姜?」左手边不远处的角落, 江鲟温和的声音响起。 「嗯, 我和我哥都在。小梢姐呢?」 江鲟道:「不知道, 似乎只有我们四个。」 「咦,奇怪。」 姜荻摸黑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前后左右都围了一圈空气墙,将他困在一米见方的狭小空间里。即使眼睛适应了黑暗,也至多能模煳看到这一两步内的环境——墙面、地砖,普通到找不出线索。 顾延立刻察觉问题,低声让姜荻留在原地不要轻举妄动。 姜荻扯扯嘴角,心说,他倒是想动,这不是动不了么?活动空间还不如水箱求生的魔术师,逼仄得很。 「来这之前,我起夜喝水,在客厅里看到一个拍皮球的小男孩。」江鲟说。 莫问良嗐了声,说他半梦半醒中也看见过,还特么以为在做梦呢。 「会不会是朱家老三?」姜荻扶着墙站起身,墙壁触感湿润,有些粘手,像是回南天的白漆墙面,「我在朱家,也被他家二姐朱舒雅困进过另一个空间。他们这一家子……」 嘭,嘭,嘭。 一颗皮球被一只青色的小手拍打着,滚到姜荻脚边。 「姜荻?」顾延语气急切。 姜荻心勐地往上一提,咽口唾沫:「我这儿,有一只皮球。」 第184页 另外三人沉默一瞬,顾延低声嘱咐:「先别碰。」 「嗯。」姜荻贴着空气墙往后缩,尽量远离那只皮球。 红白相间的皮球,人造皮革拼接而成,缝线粗糙凌乱,起了线头,沾满灰尘和脚印,看上去十分廉价老旧。 姜荻眯起眼睛正打算细看,皮球却突然变成一颗人头,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盯着他。短髮,皮肤铁青,长相与朱舒馨的遗像有几分相似。 「卧槽!」姜荻唬了一跳。 顾延那头簌簌两声,貌似是黑雾荆棘打在空气墙上的声音,可惜徒劳无功。 「小姜,还好吗?」江鲟问。 「餵?姜荻?顾延老婆?」莫问良大喊。 「我没事。」姜荻枪口直指那颗小男孩的人头,语速迅疾地把情况交待清楚,好让顾延放心。 顾延的声音冷若冰霜:「姜荻,他一有攻击的意图,你就马上射击。」 「可是……」姜荻犹豫,「我们杀了他,让煞气溢出,明晚送煞时的压力就更大了。而且,哥,我有些担心……」 「听话。」顾延强硬地打断。 姜荻撇撇嘴答应,这种时候,听顾延的好过他自行其是。 正说着,那颗青色的人头浮到姜荻腰间,他这才看清,头颅底下还有一具瘦小的伤痕累累的身子。 小男孩的眼睛黑白分明,全无生机,脚尖点在地上,像有一股力量吊着他的脖子,让他飘乎乎的,行走如风。 姜荻心里发毛,鼓鼓脸颊,食指轻扣着扳机:「想干嘛说一声,别装神弄鬼的。」 小男孩被无形的绳子往上吊,脑袋歪歪地耷拉下来,一窜一窜地悬浮到姜荻眼前与他平视,嘴巴裂开一条缝,牙没长全,涌出一股恶臭:「陪我玩。」 「玩什么?」 姜荻后脑勺冒出一滴冷汗,顺着髮根滑下去,滴落到后脖颈,没多久领口就湿了一圈。 小男孩嘻嘻地笑,声音细细的有些发飘,却让屋子里的四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哥哥,你们四个陪我来玩躲避球吧。砸到就会死的那种躲避球哦。」 姜荻往顾延的方向看了一眼,强自镇定:「跟你玩了,然后呢?你会放我们出去吗?」 「会的,姐姐说,男子汉大丈夫要言而有信。」 小男孩又被吊高了一寸,姜荻发现他头大身体小,极度营养不良的症状,像一只晴天娃娃似的在他眼前摇晃。 左手边,江鲟的声音响起:「哥哥们没玩过,把规则重新说一遍,可以么?」 莫问良跟着煽风点火:「是啊,哥上学的时候早出晚归,晚自习十点才下课,哪玩过什么躲避球?你不说,我们没法儿陪你玩。」 姜荻心里吐槽,就你那样,上个屁的晚自习,去网吧上的晚自习吧? 小男孩的身子定住,茫然地张着嘴,像是无法理解这么简单的游戏,几个大哥哥为什么都没听说过。 他连珠炮似的把规则说了一遍,大体来说,就是四角游戏加上躲避球的变体。 姜荻几人站在房间四个角落,游戏开始,姜荻第一个出发往前走,走到下一个角落,拍顾延的肩膀,顾延再往前。 如果走到无人的角落,玩家就要咳嗽一声,停在原地十秒钟,再往下一个墙角走,直到与另一人会合,以此类推循环往復。 在此期间,小男孩会用皮球攻击玩家,如果被砸中,就视为死亡。 小男孩兴奋地催促:「很简单对吧?陪我玩,陪我玩!」 四角游戏,姜荻当然听说过。 他们有四个玩家,由于始终有一个人在移动,那么在第一圈开始,必然会出现角落无人的情况。每走一圈,便会有一个玩家咳嗽。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如果走完一圈,却没有一个人咳嗽,那么就说明…… 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眼下的游戏弔诡之处在于,他们明知道有鬼,鬼手上还有一颗可能置人于死地的皮球,小男孩只要守株待兔待在黑暗的角落,就能杀死他们之中的一个人。 姜荻眉心紧锁:「不对啊,照你这么搞,我们四个怎么才算获胜?」 这小鬼提出的游戏规则,压根是霸王条款! 顾延闷笑一声。 小男孩愣了愣,吮吸青黑的拇指,喃喃道:「那,那就限时十分钟好了。一局十分钟,只要淘汰一个人,就算你们输。」 「我们一个都不少,你能保证送我们回去?」姜荻再次确认。 「对啦,对啦。」 莫问良骂了句脏话,就算规则有所改变,对于玩家而言依然苛刻。 江鲟沉默许久,柔声问:「如果哥哥们都输给你,你之后要找谁做玩伴呢?」 「外面还有三个姐姐哦。」小男孩咧开嘴,空荡的牙床吧嗒一声,掉下一只蛆虫。 姜荻毛骨悚然,不用问都知道,小男孩说的三个姐姐指的是陆小梢、朱迪和玲子。 如果他们四人被淘汰,陆小梢一人就要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对阵一只肉粽小鬼、一个疯女人,和驰名日本享誉世界的「厕所里的花子」,难度指数级上涨,绝无倖存的可能。 气氛凝重片刻,姜荻握紧手里的枪,咬牙应下:「成,陪你玩,玩就玩。」 玩不死你! 「好耶。」小男孩拍拍手,兴奋地揪着绳索左右摇摆,「那我数三二一——」 第185页 屋子里的光线陡然变暗,之前还能看得清脚下的地砖,现在啥都看不见。 姜荻背心冒冷汗,膝盖发软,意识到这绝非调暗光线那么简单,这小鬼的煞气竟然直接剥夺了他们的视觉! 嘭,嘭嘭。 「可以开始咯。」小男孩浮到姜荻耳侧,说话时凉飕飕的气息吹开他鬓角的碎发。 「艹!」 姜荻拔腿就跑,按记忆中的方向跌跌撞撞朝顾延跑去,皮球拍打的声音如影随形。 突然间,姜荻后颈寒毛倒竖,他勐地弓起腰,矮下身就地一滚。 砰咚,一颗皮球擦着他方才的位置重重砸在右侧的墙上,又一阵风似的弹回地面,骨碌碌滚到对角线的另一个角落。 「□□爹的。」莫问良原地蹦起,指甲之间抠进墙壁,用三根手指指尖的力道撑住整副身躯,险险躲开皮球。 「你们小心!」姜荻边拍边喊,脚下一个趔趄,迎面撞进顾延怀里,把他轻轻搂住。 闻到熟悉的气息,仿佛一柄银白长刀划开雨后苔藓的清冽香气,沉稳冷然。尽管看不见,姜荻依然眼眶一热,两手握住顾延小臂,站稳了,轻拍他的肩膀。 「哥。」 顾延嗯了声,攥住姜荻的手,在他手心里飞快写了两个字,点点头:「走了。」 手心痒痒的,似乎仍停留着顾延指腹薄茧略为粗糙的触感。 姜荻脸颊滚烫,等顾延走出去几步,直接傻在当场,干张着嘴,有那小鬼头在又不好问。 顾延,你特么写了啥啊?! 啪啪,嘭! 拍皮球的声音接连不断,忽近忽远,在黑黢黢的屋子里宛如一座敲响的丧钟,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会敲到自己头上。 姜荻倚着墙缓口气,竖起耳朵听,大致能从莫问良花样频出的叫骂中察觉皮球和小男孩的位置。 不过,姜荻知道,现在比他心里更慌的还有一人—— 江鲟捻起胸口的方巾,擦了擦冷汗,紧贴西装裤的手心汗津津的,不急不缓地往黑暗深处走去,看着还算雍容闲雅。 前方的墙角即是姜荻最初所在的角落,理论上应该空无一人。 牛津皮鞋迈入地砖缝的剎那,江鲟推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对着空荡荡的角落咳嗽一声。 嘭—— 几乎在皮球落地声响起的剎那,江鲟就听到一梭桃粉子弹射向他脚边,弹壳丁零丁零滚落一地。一道阴恻恻的黑雾捲起皮球,砰咚一声,勐然砸向屋子正中,反弹到天花板,又骨碌碌滚落。 小男孩发出懊丧的嘆息。 江鲟无奈地高举双手:「小姜,这儿还有个人呢。」 「赶紧的,走起。」姜荻吹开枪口的硝烟。 江鲟长吁一口气,在三人摸黑庇护下,有惊无险地走到姜荻身后,拍拍他的肩膀。 第二个回合开始,姜荻的心提到嗓子眼。 方才小鬼守株待兔江鲟不成,这一回很可能会换一个狩猎对象,或者换一种捕猎的方法。 姜荻才迈出两步,就听到唰唰的破风声,嘭嘭嘭,皮球擦着他的发梢、脚跟不断在墙面和地面之间高速弹射。 「我去!」 姜荻就地一滚,躲开狂风骤雨般的皮球,忽而背后一凛,他想也不想回身射击,烧灼弹打在小男孩青紫蜷缩如鸡爪的手背上,烧出腐臭的肉味。 小男孩呜哇一声,嚎啕大哭:「妈妈——」 「打不过怎么还告家长呢?!」姜荻急了。 忽听得顾延厉声大喝:「跑!」 姜荻噌地蹿出去,像扑救排球的自由人或是跑向本垒的棒球运动员一样,整个人斜扑到地上,双手一撑,柔韧的腰身肌肉一弓,利索地起身,拍向顾延肩头。 顾延捏了下姜荻手心,就以非人的速度两步跨到房间另一角,拍打莫问良的肩膀。 莫问良反应也快,嘎嘎大笑着跑出去,接替江鲟的位置,后者则在三人接应下,再一次躲过藏在角落偷袭的皮球。 黑蒙蒙的空间,视线全然被剥夺的情况下,姜荻跑着跑着,听到小屁孩哇哇大哭的动静,嘴一咧,被逗乐了。 只要跑得够快,躲避球就追不上我。 看似霸道、无解的游戏规则,在第一回 合时暴露了一个致命的缺陷——小男孩的皮球只有一个。 这意味着有极大的可能,小男孩会将多数攻击针对江鲟一人,他们只要保住循环最末端,对鬼怪没有杀伤力的江鲟,就能互为犄角,为彼此兜底。 十分钟的猎杀游戏,被姜荻几人轻而易举化解为把小男孩当风筝放的循环接力赛。他们都加强过体能,即使是江鲟,也能跑完全程。 姜荻适才明白顾延最初写下的两个——「拉扯。」 时间一点点过去,姜荻喉咙冒烟,边跑边射击,同时要听声辨位,时刻注意不能痛击队友,对体力和精神力的消耗都无比巨大。 十分钟截止,小男孩的皮球骨碌碌停在屋子正中,天花板吊下的一枚钨丝灯泡亮起,青黑色的小男孩蹲在地上,抱起皮球,小小的身影莫名地孤寂。 姜荻按捺下一丝恻隐之心,扬声问:「玩也陪你玩了,可以放我们走了。」 小男孩哽噎一声,他头顶的灯泡电线簌簌伸长,缠绕他纤细的脖子,骨骼挤压出咔嚓声。 姜荻不忍地偏过头,余光瞥到那小屁孩被整个人吊起来,小腿扑棱,终于摇摇晃晃地不再动弹。 第186页 周围的墙面轰然化为浓雾,待雾气散去,四人坐在租屋的沙发上面面相看,神情都有些复杂。 「可能……」姜荻吶吶,「他是真想找我们玩吧。」 顾延揉一把他的金髮,算是安慰。 「怎么了?怎么了?组长,你怎么灰头土脸的?」陆小梢听到动静跑出卧室,看到他们几个搓麻将似的坐着,十分讶异。 江鲟的衬衫纽扣都崩掉几颗,有些尴尬地揪着领子:「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莫问良呵呵嘲笑。 「哥,你看这儿。」姜荻趴在沙发靠背上,指向窗台。 离烧过纸钱的大门最远的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洒在地砖上的糯米印出两串浅浅的小脚印,还有一块块圆形的凹痕,似乎有「人」来过,又悄悄地熘走。 顾延锋利的眉毛皱了皱,用鞋底扫开糯米上的脚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五雷符,面无表情地贴到窗台上。 姜荻嘴角抽搐,暗自吐槽,顾延怎么从睡裤兜里都能掏出符咒? 你这浓眉大眼的,到底在人家地藏王庙里顺了多少好东西?下回不会从□□里掏出一沓五雷符吧? * 他们在客厅合衣歇下,中元节清早,坠兔收光,一行人就带上官将首和钟馗的法袍、法器,去地藏王庙与柳师父、陈里长会合。 鹿港镇雾蒙蒙的,送肉粽的通知早早发下,镇中心的主干道两侧商铺全都拉下捲帘门,歇业一天。 每家每户门口倒竖一支天地扫,也就是用鹿港当地的海枣树叶制成的槺榔扫帚,贴上五雷符,避免冲撞煞气。 即使在主干道之外的店铺,也由于中元节早晨不营业,半掩着门,路口摆一只红色搪瓷烧纸桶。火焰荜荜拨拨,纸钱、金银元宝燃烧成灰,将生者的愿望和祝福带给往生者。 空气中瀰漫着纸钱的香火味。 姜荻他们没找到营业卖早饭的店铺,幸而陈里长办事稳妥,在地藏王庙旁支了一只棚子,就地开火煮花生汤和豆浆,又做了素面和豆粥,给要忙碌一天的法师和邻里们垫垫肚子。 换上白鹤童子的法袍,姜荻光着两只胳膊,总觉得这身马甲似的法袍不太讲男德,左右空空荡荡的,风一吹就透心凉,显出薄薄的胸肌,和姜荻最近刚练出来引以为傲的腹肌。 少年人肌肤莹白柔润,充盈着力量感,动作间能看清微微凸起的粉。 顾延皱眉,扯了扯姜荻的衣襟,后者却一无所知,只觉得顾延周身的气息骤寒,像是又生闷气了。 呵,他才懒得哄。 头一回画浓墨重彩的妆,姜荻心里有些紧张,手指抠着塑料凳腿,仰起脸任由负责化妆的老师傅操持。 厚厚一层白色油彩覆面,姜荻被人抬起下巴,老旧的油彩毛笔炸开头,戳在脸上跟容嬷嬷扎针似的疼。 姜荻嘶了声,龇牙咧嘴。 少顷,化妆的师傅似是换了一支毛笔,下手轻了许多。黑色油彩凉凉的划过他的脸颊,画下白鹤的羽翼和云纹,又温柔地涂抹眉弓,勾勒美好的眉形。 姜荻飞眉入鬓,神气而昂扬,宛如从云端之上降临的小神君。 「唔?」姜荻霍然睁眼,被眼前的红面钟馗吓个仰倒,脱口而出,「卧槽,什么鬼东西?!」 顾延无语,戳一戳他白白的鼻尖,低声威胁:「说点好听的,不然给你画成猫。」 「我这是白鹤!大鹏展翅那个鹤。」姜荻两只手扑扇。 顾延:「……」 里外人来人往,莫问良他们也在棚子里由地藏王庙的老师父上妆,忙碌得好比时装周后台化妆间。 顾延挑眉,食指沾过滋润的浅色唇膏,摸过姜荻下唇,揉按的力道由轻到重。厚重红色脸谱下的黑眸亮若寒星,凝神望着姜荻,眼神炽热,有着浓烈的占有欲。 「说什么啊?」姜荻抿抿嘴唇,左右看了看。 江鲟在询问能不能戴眼镜,莫问良在嘲笑他平光镜戴个屁,陆小梢在痛哭流涕地卸美甲。 姜荻做贼似的,舌尖飞快扫过顾延指腹,柔软的唇瓣合拢,在顾延的眼神变得更危险之前退开,仗着涂了油彩看不出脸红,大言不惭道:「这样可以了么?」 「嗯。」顾延低笑,胸腔亦闷闷震颤,他两指揪住姜荻右耳耳垂,收着气力揉搓,直到它红到滴血,躬下身附耳道,「耳朵没涂油彩。」 姜荻在心里土拨鼠尖叫:「!!!」 太犯规了—— 都是初恋,凭什么顾延这么会?不公平!红牌罚下! 「咳咳,那边那两个,开工了注意点儿影响。」莫问良咳嗽。 姜荻勐地和顾延拉开距离,连人带椅子蹿出去两步,头冠上的红绒球轻轻碰撞,微微晃动。 正欲与莫问良打嘴炮,棚子外头突然慌慌张张来了一群人,为首的陈里长胖得像头海象,穿着立领polo衫,戴着假劳力士,錶带里侧塞了一张黄符。 陈里长捧着一只纸箱子,面色苍白地走向坐在轮椅上的柳师父,再看向化妆完毕,扮成钟馗和官将首的几位玩家,颤巍巍道:「朱舒馨的遗物……那条项鍊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中秋吃月饼了吗?小姜玉兔ver月饼派送中 第79章 送肉粽13 陈里长走到近前, 跟饭糰似的圆尖脑袋上冷汗淋淋,锃光瓦亮。 第187页 姜荻勾头去看, 就见他手中的纸匣子是一只红纸壳拼成的小棺材, 里头垫了黄绸衬底,铺满金纸。 匣子里盛放着些许零碎物件,有一条旧皮带、一双玻璃丝袜、一条沾染油污的围裙、一条头绳、一根童鞋的鞋带, 垫在最底下的是一根发霉的缆绳。 姜荻大致猜得出它们原先的主人, 按陈里长的说法,缺少的正是朱舒馨的遗物。 「项鍊?」姜荻几人互相使个眼色, 都怀疑到朱迪头上。 毕竟在两天前,他们才跟朱迪对质过,确认了神之齿公会想在《送肉粽》副本里寻找的s级特殊道具, 正是朱舒馨的项鍊! 「知道这些遗物藏在哪儿的有几人?」顾延冷声问。 他画了钟馗的妆,法袍尚未来得及换, 可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靠椅上, 头戴金红花冠, 依然器宇轩昂盛气凌人。 陈里长身形肥硕,气场莫名矮了一截, 喏喏道:「只有我和柳师父。」 他伸出三根胖蚕似的手指对天发誓, 自打上回送肉粽出了岔子,他和柳师父就格外小心, 怕有心人从中作梗。 这些带有往生者怨气的遗物,被他们俩分别放在银行和家里的保险柜,今早合拢到纸棺材里时还一个不少。他放在地藏王菩萨案前,等着柳师父一会儿去做法事除煞, 一眨眼的功夫, 朱舒馨的项鍊居然就不见了! 姜荻走出棚子, 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地藏王庙,丹楹刻桷,雕樑画栋,有种平和安详的氛围。 「如果偷项鍊的人是女巫朱迪,那就麻烦了。」姜荻眉心紧锁。 s级道具落到一介疯子手上,恐怕比得到佛牌的尼古拉更难对付。 江鲟满脸通红的油彩,嘴里叼着两枚犬牙,看着凶神恶煞,说起话来却温文尔雅:「小姜,有没有一种可能,偷项鍊的另有其人?」 「妈的,除了那个疯女人还有谁?」 莫问良和江鲟画着一样的增将军脸谱,装束打扮一般无二,但他一脚踩着长凳,恣肆无忌的样子,倒颇具恶鬼增将军的气概。 「别人?会不会是玲子?不对……」姜荻咬着食指指节思索,虎牙磨出浅粉的牙印,「可是除了她们俩,又有谁对项鍊有企图?陈里长肯定不可能了,送肉粽成功才符合鹿港镇的利益。柳师父又有杀子之仇,附身在他身上的朱家奶奶也被顾延封印,更不会是他。」 陆小梢坐在棚子门边的圈椅上,两只手裹着热毛巾卸指甲,闻言柳眉一扬,说道:「组长的意思是,以朱迪过去的作风,混进地藏王庙,光偷一条项鍊多划不来。我要是她,会顺手宰几个npc,把陈里长和柳师父都咔嚓了,给我们添堵才有意思呢。」 「我靠,做事不咋地,破坏力一流。」 姜荻听得毛骨悚然,仔细想想也是,只偷项鍊太克制冷静了,不像朱迪的风格。 顾延握住他的胳膊肘,捏了捏小臂上的软肉,拧着眉头听了会儿,就回身去问一脸大祸临头的陈里长:「除了项鍊之外,有没有别的替代品?」 陈里长抹一把脑门上的汗,失魂落魄道:「有是有,但这根项鍊是朱舒馨戴了好几年的饰品,上头附着的煞气最强。之前有过一只她上吊用的衣架,可是早在上回送肉粽时给烧了……」 顾延稜角分明的侧脸氤氲在清晨的薄雾中,他沉吟片刻,冷静地分派任务。 「时间还早,你们去朱家再找找朱舒馨的遗物,最好是绳索、衣架、衣服一类的物件。实在不行,就用它们顶替。除煞的效果可能差点,总好过没有。朱家有残存的煞气,一定要小心。」 江鲟和陆小梢点点头,顶着两张色彩斑斓的花脸,不顾陈里长的阻拦,骑上两只小电驴就往朱家的方向去。 莫问良叼了根烟,没点火,见姜荻目光炯炯看着自己,咂舌道:「嘛呢?」 姜荻双手合十:「莫哥,江鲟身边就跟着小梢姐一个,俩人加起来只有一个人的战斗力,去朱家太危险了。」 莫问良退后三步,冷笑一声:「让我去给调查组组长做保镖啊?想都别想。」 「莫哥——」 「听不见。」莫问良掏掏耳朵,刚要张口拒绝,忽然间嵴背发毛,转过头去正好与顾延的红脸钟馗对上,一双寒如深渊的黑眸一瞬不瞬盯着他。 莫问良无语,问陈里长要了钥匙,骂骂咧咧骑着小电驴走了。 「你们两个二人世界去吧!」 姜荻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与顾延的视线错开,低着头,手指勾着法袍马甲的汗巾子,问顾延:「哥,那我们俩去找朱舒馨的项鍊?你猜到它被谁偷走了吗?」 顾延摇摇头:「有『人』知道。」 * 中元节在暑假,鹿鸣中学附属幼儿园内空无一人。 大象滑梯油漆斑驳,轮胎鞦韆覆了厚厚一层灰尘,水池漂着被颱风打落的树叶,台阶下的水洼浮起青苔。 潮湿的海风拂过,一道柔弱的身影突兀地坐在滑梯顶端,她穿着白衬衫和黑色百褶裙,似乎是鹿鸣中学的学生。 她臂弯里有一只带血的襁褓,像摇篮般轻轻晃悠,苍白的唇撅起,低着头颅,温柔哼唱:「天乌乌,要落雨。阿公拿锄头去砍郎,砍呀砍砍仔砍,砍着头破又血流……阿公要煮咸,阿妈要煮淡,二个相打弄鼓锅。」 姜荻翻过幼儿园围墙,落在湿润的草坪上,听到朱舒雅唱的童谣,耳根发涨,跟灌了铅似的挪不开腿。 第188页 顾延牵着他走上前,朱舒雅对他们二人的到来并不惊讶,哄着怀里的血婴安睡后,才嘆口气问:「你们为什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和你的孩子身上,有能确认位置的灵印弹。」姜荻抬抬下巴,奓着胆子说,「只要你还在人间,跑去哪儿我们都能找到你。」 朱舒雅咧开嘴,口腔黑洞洞的,涌出一股腥臭。 她冷笑一声:「说吧,想要什么?我已经一无所有,你们今晚就会送走我,我还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姜荻假装听不懂朱舒雅的嘲讽,抿抿嘴,问她:「你姐姐的项鍊,是被你带走了吗?」 朱舒雅愣了一下:「项鍊?她不是……」 突然,朱舒雅清秀的五官狰狞,尖声大笑:「你们把项鍊丢了?呵哈哈!那就祝福你们,再也找不到项鍊,也找不到我姐!等过了今晚——」 「你姐姐朱舒馨也被朱常立伤害过,对吗?」姜荻攥紧拳头,与朱舒雅对视。 「你们什么都知道!」朱舒雅的下颌骨咯咯作响,紫黑的鼻樑骨戳破苍白的皮肤,恐怖而扭曲,大声质问,「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不来救她?为什么不来救我?!」 姜荻一石激起千层浪,阴恻恻的戾气如涟漪般汹涌,阴风吹起他和顾延的头髮,金色和黑色的发梢交缠,头冠的红绒球嗡嗡震颤。 顾延握紧姜荻的手,沉稳坚实的力道让他鼓起勇气追问:「你想不想报仇?」 朱舒雅抱起襁褓中的孩子,倏然站起身,她死死盯住姜荻二人,俏丽的白影站在滑梯最高处,纤细苍白的手臂高高举起,将血婴用力摔下。 啪叽一声,血婴摔得七零八落,小小的红黑的肢体碎裂,肝胆俱裂,污血淌了一地。 「你问我想不想报仇?!报仇——」朱舒雅咬牙切齿,长发随风飘舞。 姜荻被突发的情况吓了一跳,后撤半步,被顾延按住后腰站稳。 顾延微偏过头,正红的脸谱兇恶狰狞,说出的话却叫人安心:「别怕。」 吧唧,嘎吱,湿淋淋的粘稠的水声。 姜荻倒吸一口凉气,眼睁睁看着地上摔成肉块的血婴重新聚成人形,小手小脚犹裹着紫黑的胎衣,黏黏煳煳沿着滑梯往上爬,攀上朱舒雅的小腿,回到她怀里。 血婴吮着手指,挤出一个甜蜜的笑容,轻声唤她:「妈妈。」 妈妈,所有人类出生后学会的第一个词,却是朱家姐妹永生的诅咒与梦魇。 朱舒雅神情复杂,抱住孩子,居高临下再次问姜荻:「你说呢?我想不想报仇?」 姜荻硬着头皮接话:「今晚,中元节子时,无论我们能否找到项鍊,都能把除你姐姐以外的朱家人送走。等下了地府,喝了孟婆汤,桥归桥路归路,你再也不会见到朱常立。」 朱舒雅僵着脸孔,手指抠紧襁褓,皮肤青白,骨瘦嶙峋。 「你想亲自报仇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藏在哪儿。」姜荻攥住顾延的手指,「朱常立身上也有我的灵印弹。」 当时他标记朱舒雅和朱常立,没想过会遇到如今的情形,只能说无心插柳柳成荫,现在,全看朱舒雅如何抉择。 实在不行的话……姜荻与顾延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朱舒雅僵持在原地,在报復禽兽不如的父亲和背叛血脉相连的姐姐之间纠结,復仇的欲.望如火舌舔舐她的灵魂。 姜荻趁热打铁,再加上一枚砝码:「我不知道你姐姐想做什么,但是,等你们都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就算报復了所有人,把整座小镇拉入地狱,也很孤单不是吗?」 他的瞳孔是温暖的金棕色,音色明亮,像太阳光下淙淙的溪流。 「你想留她一个人在仇恨里,独自沦为厉鬼,最后惊动地藏王魂飞魄散,还是今晚和她一起离开?也许,下辈子你们还能成为姐妹。」 朱舒雅静静听着,直到这儿才张口道:「姐姐一直在保护我。下辈子,我做姐姐,她做妹妹。」 姜荻长舒一口气,把朱常立的位置告知,顺利得到项鍊可能的位置。 等朱舒雅走后,他看了眼从滑梯上飘落的叶片,心下怅惘,有些唏嘘。 顾延把姜荻揽入怀中,两人头冠上的绒球相碰,鼻尖对着鼻尖,宽大的掌心轻拍姜荻后背,一下下地安抚。 「噗嗤。」姜荻哈哈大笑,「哥,你这钟馗脸谱实在是,哈哈哈,有点离谱。」 * 项鍊藏在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控肉饭店的榨菜缸子里。 据朱舒雅说,她姐姐生前打工攒够零花钱,就会带她去这家店吃饭。老闆娘有个热闹而温馨的家庭,在外打工的丈夫,可爱活泼的一双儿女。 每逢假日,姐妹俩就会带着「弟弟」熘出家门,点一碗控肉饭,隔着柜檯羡慕地旁观老闆娘一家。她们在外人眼里也拥有完整幸福的家庭,可那都是表象,挑开脓包,只有浓水和腐肉。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姜荻等玩家会在租屋看到朱家老三,朱舒馨的儿子,因为这一带本就是他们常来的地方。温暖的回忆即便是五岁小儿的亡魂,也难以忘怀。 顾延指腹捻着罈子旁的黑灰,若有所思。 「哥,快点!要来不及了!」姜荻低声催促。 顾延嗯了声,留下一卷现金,姜荻抱起榨菜罈子,在老闆娘大唿小叫中乘上小电驴,一熘烟离去。 第189页 见他俩赶在天黑前回来,陈里长和柳师父都松了口气。 姜荻舀一瓢地藏王庙前净手水池里的水,想着蹭点菩萨的福气,把沾上榨菜汁的项鍊沖洗干净。 这是一条普普通通的925银项鍊,挂坠的花朵因氧化而发黑。 莫问良他们三个找到了朱舒馨的髮带、围巾等物,也被一併放入红纸壳做的小棺材中。 「还有这个。」顾延从系统背包取出一串五帝钱,里头封印了朱家奶奶的煞气。 柳师父见了,脸色微变,似是想起被上身的恐惧,咳得惊天动地,在徒子徒孙们搀扶下走进地藏王庙大殿。苍老的身躯佝偻着跪下,双手捏法印,口中念念有词。 长长的供桌上,金蝉香炉紫烟裊裊,红纸棺材沁出血红的湿痕。 端肃雍容的地藏菩萨落下一滴金色烛泪。 月上枝头,玩家们等在殿外的灵棚内,不远处隐约传来柳师父用闽南语念咒的声音。 雾气浓重,遮住黯淡的月光。 「万千冤魂随水去,一化大海不回来。万千冤魂……」柳师父气若游丝,断断续续。 姜荻像考试前临时抱佛脚似的,双臂交叉在胸前,闭着眼睛复习一会儿送肉粽的流程和口诀。 他做官将首打头第一位的白鹤童子,可万万不能出差错。 钟馗的灵像供在灵棚中央的红木桌上,过会儿他们要抬着钟馗像、地藏王像和增损两大将军像巡视深夜的小镇。 钟馗像旁立着两支黄铜烛台,烛火如豆,随风摇曳。 姜荻余光瞥过,恍然间觉着红烛比方才更短了一截。 奇怪,蜡烛这么不经用吗? 作者有话说: 大晚上写这本有点阴森森(烟 第80章 送肉粽14 噼里啪啦! 一挂万响鞭炮如一条红龙在灵棚前炸开。 身宽体胖的陈里长立在地藏王庙殿前, 艰难地举起犀角做的龙角吹,召集神兵, 驱除妖邪。 呜呜——轰隆隆! 号角声响彻子时的夜空, 锣鼓敲得震心。 姜荻立在队伍最前,掌心湿漉发凉,额角亦沁出汗水, 眼角余光偷摸往后扫, 隔着几十号人,数尊神像, 与红面黑袍的顾延四目相望。 送肉粽的前期准备,除了短暂丢失的项鍊都在按部就班进行。姜荻心里却生出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一切不会那么顺利。 柳师父说过, 仪式一旦开始,哪怕天塌地陷都不能回头。 等顾延微微颔首, 姜荻方才转过身, 定住心神, 黑色墨纹勾勒的眼尾飞扬而坚定。 柳师父弓腰驼背,花白的头髮在夜风中如晒干的玉米须。他在徒子徒孙簇拥下走到姜荻跟前, 捧着红纸小棺材, 郑重地交给姜荻。 「白鹤童子。」柳师父双手合十,口中吶吶。 姜荻默不作声接下。 仪式开始, 也就是起乩后,他们这些代表神兵鬼将的官将首,以及顾延的钟馗,都会默认有神君上身, 绝不能出声破功, 否则前功尽弃。 纸棺材装着朱家七口人的一件遗物, 按理说不算重,可姜荻仍是双臂一沉,手背绷出青筋才勉强抱住。 柳师父目露精光,来参加送肉粽的鹿港镇的邻里、地藏王信众们眼中都迸射出狂热的光芒,死死盯住姜荻手里的纸棺材。姜荻嵴背发毛,有些不适。 「洒盐米——」 柳师父吊着嗓子,尖锐的嗓音从他衰朽的喉管中挤出,好似唢吶般刺耳。 围绕在姜荻身旁的十几个青壮,纷纷抛洒出红布兜里的粗盐和米粒,哗啦啦砸在纸棺材上,寓意着驱邪的铁子弹。 有些盐粒砸到姜荻身上,被冷汗黏煳在颈窝,凝成盐壳。 姜荻愈发难受,似乎有股戾气在他胸腔内乱窜,下意识想丢掉手里的纸棺材逃跑,硬生生挺住,脚跟扎在地上一动不动。 少顷,姜荻恍惚间觉着,纸棺材比刚才轻了许多。 「师公推席尽尾步!」柳师父又道,「起!」 围观的小镇居民哗地炸开锅,姜荻不能扭头,却也能从唿唿的风声和道路两侧映出的幢幢人影中意识到,这是队伍中间的法师在舞草龙。 草蓆裹成一卷,首尾两头贴上五雷符,捆绑上一圈燃烧的冥纸,便是所谓的草龙。 法师肩扛草龙,靠腰身拧转前后舞动,唿唿的风声里,火星子拍打地面前后左右中五个方位,越过五色布,有虎啸风起之势,将煞气五雷轰顶。 姜荻在熏天的锣鼓中迈开步子,走入黑幽幽的夜色,如蹈虎尾,如涉春冰。 或许是环境和氛围使然,他居然感觉到心口凝聚出一团金光。光芒泵入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 姜荻看不到,他琥珀色的双眸也在此刻充斥耀眼的金色辉芒——起乩! * 送肉粽的队伍多达五六十人,高举火把,如一条金鳞长龙游入深夜寂静的街道。 道路两旁的骑楼和居民楼都门窗紧闭,马路牙子上立着一把把槺榔扫帚。 路过朱家老屋,三层小楼隐没在黑暗中,灯火俱灭。一阵阴风穿堂而过,敲锣打鼓的青壮邻里不约而同停下动作,整支队伍为之一静。 啪!一把贴着黄符的槺榔扫帚倒地。 姜荻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 呜呜! 龙角吹的号角声再起。姜荻抚过大腿外侧的枪背带,咬紧牙关,领着队伍继续向前。 第190页 行到上回三位法师出事自焚的路口,姜荻着重瞅了眼扎在行道树下的青竹符,确认没出岔子,才大步转向通往海边的主路。 九十年代的台湾小镇,主干道不过是一条两车道的马路。时值中元节深夜,又是要送肉粽的日子,路上早已空无一人,连路过的老鼠都吱吱叫着钻进下水道。 咚,咚咚,心跳声沉重。 倏然间,姜荻瞳孔骤缩,马路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三只红木棺材。 地藏王庙里停灵的三位法师?!姜荻心下大骇。 「有鬼啊!」 队伍一片譁然,但前方有棺材拦路,送肉粽又绝不能走回头路,一时间所有人傻在路中间,无处可躲,无路可退。 吱呀,棺材板滑开。 砰砰砰! 三只棺材板当街竖起,如三道鲜血与戾气凝集的红符。 卧槽! 姜荻大惊失色,不待他拔出夜鹰,就有一股寒风扑面而来。 众人如倒伏的麦子纷纷蹲下身,唯有五名玩家伫立在街头,身披法袍铠甲,周身萦绕着朦胧的神光。 三股黑烟幽幽旋起,聚拢成三具可怖的焦尸。他们的皮肤像炸开发泡的黑豆皮,隆起一个个鼓包,张开黝黑的大口,涌出硫磺和烧焦的腐臭! 姜荻暗骂一声晦气,举枪射击。 咻,砰砰砰!烧灼弹如绚烂的烟花四散,封住焦尸的去路。 身后的莫问良一脚踩上法师肩头扛着的草龙,脚踏火星,和陆小梢一左一右,一红一绿,唿啸着掠过姜荻头顶。 姜荻:「???」 莫问良叼着獠牙,低头瞅了姜荻一眼,比了个「按兵不动」的手势。他身穿增将军的红金法袍,涂着艷红鬼脸,肩头铠甲如飞檐般高耸,绒球头冠上插着两支香,香火因过□□疾的动作被风向后吹成笔直。 陆小梢也是如此,损将军的青绿脸谱在她脸上,宛如母夜叉现世,戾气十足。 他们飞掠过人群头顶时,沿街的二层玻璃窗都龟裂成蛛网。 耍帅不带我?姜荻无语。 莫问良咔嗒一声按下打火机,手臂打横抡圆,火苗便如一轮弯月、一把金镰径直切开一具焦尸的喉管。 陆小梢柳眉倒竖,踩着左侧骑楼的廊柱,斜飞上半空,两臂肌肉偾张,绷出青紫的血管,直插入两具焦尸之间。 她双手掣住两道阴冷黢黑的脖子,不顾诡异如脆皮烤肉的手感,手背指骨凸起,竟直接把焦尸的喉咙「活生生」捏断! 黑烟散开,鬼号四起。 姜荻在下头目瞪口呆,大哥大姐,你俩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陆小梢一片柳叶似的轻飘飘落在屋檐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也有些讶异。 「乩童起乩。」 江鲟手持三叉戟,走到姜荻身侧用口型说道。队伍两旁的火把照在他尖利的獠牙上,眼瞳中闪烁着奇异的红光。 姜荻眉心一拧,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他下意识去寻找顾延的身影,可又不能转身,根本看不到位于队伍最末的顾延,只好沖江鲟胡乱点点头。 既然这个副本中的煞气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与之对应的起乩、送煞也自然存在。起乩成功,约等于请到神兵相助。他们几个玩家此时的状态正说明了这点。 突然间,被莫问良和陆小梢打散的黑烟被一股阴风吹作一钵黑灰,立在道路当中,宛若一座坟包。 姜荻顿觉不安,与江鲟对视一眼,就不约而同地投掷出手中的法器。 一把七星剑,一柄三叉戟,两道流星一般直刺向黑灰坟包。 几乎在同一时刻,姜荻左手抱着的纸棺材突然重若千钧,压得他单膝跪地,小臂绷出流畅的线条,却敌不过那沉沉的重压,肌肉充血,骨骼发出咯咯的声音。 姜荻痛到想尖叫,硬是咬紧牙根挺住,他唿吸急促,心跳紊乱,暗骂一声脏字,在左臂被碾压成肉泥之前,勐地从纸棺材下方钻出。 嗖——纸棺材噌地冲到坟包边。 剎那之间,姜荻的心脏遽然下坠,顿时明白过来,那三只棺材和三具焦尸根本是虚晃一枪! 背后之「人」的真正目标,是这只盛放朱家人遗物的红纸棺材。 轰隆一声闷雷,阴湿的白雾涌入街道,两侧的窗户蒙上湿淋的水汽。 啪嗒,啪嗒,印下一只只血手印。 送煞的队伍傻愣在原地,有人抱头鼠窜闯进浓雾中,下一秒就听到悽厉的尖叫,以及嘎吱嘎吱肢体被啃噬的声音。 有人直接吓疯了,眼白一翻昏厥过去,后脑勺像西瓜一样吧唧着地。大多数人则木愣愣呆在原地,手中的火把和红烛熄灭也一无所觉。 身后队伍的此起彼伏的惨叫让姜荻心惊肉跳,听到龙牙刀铮铮的龙吟,和刀锋划破夜风时的尖啸,姜荻本能地想去找顾延,但他理智尚存,梗住脖颈挺直腰板,招手让莫问良和陆小梢归位。 四人站成一排,都有些紧张。 是,没错。他们起乩成功,得到神明襄助,但官将首们的神力到底有多强,能维持多久,谁的心里都没数。 如果不计后果地冲上去和黑烟煞气缠斗,打到一半蓝条没了,岂不是给肉粽们送货上门? 姜荻摸向裤兜,想掏出他的十四面骰卜一卦,冰凉的骰子没入掌心。可他寻思了一会儿,又将十四面骰收回系统背包。 第191页 无论骰子丢出的数字是吉是凶,他们现在都非上不可。起码,得把纸棺材控制住,拖到顾延上前。 官将首是送煞队伍的阵头,他们身后是寻常百姓和湮灭的万家灯火。 姜荻轻吸口气,用眼尾余光与莫问良等人示意,四人沉下身,脚踏七星步,不急不徐地向红纸棺材和黑灰坟包走去。 呜呜!罡风扯着阴森煞气,盪开云波。 轰的一声,纸棺材的纸板朝四个方向裂开,煞气凝聚成几道熟悉的模煳人影。 姜荻几人半阖着眼皮,溢出莹莹的流光,腰身后仰绷成拉满的弓弦,霍然向几只朱家的肉粽奔去! 不远处的屋檐上方,一道穿着青色长裙的鬼影拨开凌乱的秀髮,冷漠地看着姜荻等人组成的官将首们对朱家「人」单方面的屠杀。 阴风吹拂她的裙摆,猎猎作响。 作者有话说: 点播一首《打开太阳》,麻麻再也不担心我走夜路撞鬼啦。本章是沉浸式做官将首hhh 第81章 送肉粽15 电光火石间, 姜荻四人就奔袭到坟包近前,超脱常人的速度叫他们都有些适应不良, 仿佛开惯了跑跑卡丁车的小学生, 突然被塞进f1赛车。 那三具焦尸粉碎后组成的坟包,喀嚓一声响,炸开斑驳的裂隙。 黑烟裊裊, 坟包正中爬出一只蒲扇大的手, 皮肤焦黑碳化,指甲如秃鹫般倒钩。水泥马路崩裂, 飞沙走石。一具三层楼高的巨大焦尸眼看就要从坟包中爬出! 姜荻脸色一变,暗道不好,正要掏出夜鹰代理人, 就见一道拳风,擦着他和江鲟的头冠, 直扑焦尸而去。 我去!姜荻吓了一跳, 忙拽着战五渣江鲟退开。 陆小梢青面獠牙, 火光在她的獠牙下映出羊脂般的光泽。 在官将首的加持下,她的拳头足有篮球大小, 手背青筋毕露, 皮肤充血而赤红。 哈!陆小梢无声低喝,咬紧牙关就是一记上勾拳, 在焦尸完全爬出坟包之前,一拳砸上它的下颌。 嘎吱,姜荻听到骨头碎落的声音,碳灰扑簌簌落了一地。焦尸脖子一歪, 一颗鸣冤鼓大的脑袋就咕咚骨碌滚落。 我的姐, 我唯一的姐, 您也忒勐了! 姜荻思忖道,得亏他穿的《梦魇之牙》是文字直播成小说,如果是视频直播的形式,方才那一出就会被截图成世界名画——陆小梢和她没用的男人们。 然而下一剎,姜荻就意识到问题所在——就在他们试图阻止焦尸的十几秒内,那只大开的红纸棺材早已溢出浓郁的煞气。 不多时,他们四个便被湿冷的雾气阴悄悄围绕,看不清前方的道路,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同伴,更不能开口说话破功。唯有通过看插在红绒球头冠上的两支香火星明灭,听到莫问良他们急促的唿吸,才能大概能推断出彼此的站位。 等等,香火?! 姜荻心头勐地一跳,这时才明白过来,柳师父在他们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误了时辰是什么意思。 送肉粽的时辰是子时,也就是晚上十一点到次日凌晨一点。他们本以为在中元节晚上十二点之前完成仪式,就算顺利通关,问题不大。 可是一炷香约为三十分钟,换言之,他们起乩请神明上身的时间仅有三十分钟! 十一点出发,十一点半之前必须抵达海边,比他们预计的时间足足短了一半。 等官将首的神力退去,他们最多能自保,但没有把握控制住所有溢出的煞气。如果仪式失败,下一次吉时在十年后…… 从地藏王庙出发的路途算起,已经过去了十来分钟。这么说,他们必须在十分钟内把煞气收拾进那只该死的纸棺材,再狂奔到海滩边完成仪式。 姜荻心跳如擂鼓,期末赶论文deadline时都没那么紧张过。 他不知道江鲟他们有没有想到这一点,也没法儿交流,只能横下心,砰砰一梭子烧灼弹点燃充斥四周的雾气,破开一条路来。 不顾莫问良的阻拦,姜荻迎着扑面而来的煞气,冲到纸棺材旁,一屁股坐地上,背着重若千钧的纸壳,咬碎银牙也要把那几片纸壳合拢。 卧槽,真特么沉! 姜荻抵着那又湿又冷的纸壳,感觉自己像在背一块墓碑,寒气钻进骨头缝里,登时冷汗如雨。 江鲟紧跟上来,见姜荻使眼色瞟向他头冠上的线香,眸间红光一闪,立刻明了姜荻的打算。他在棺材另一侧蹲下身,脚跟蹭着地面,用力翘起一块硬实的纸壳。 陆小梢和莫问良拨开浓雾,才看清他们的动作,都二话不说蹲下身干活。 咔,嘎吱。 艷红的纸棺材合拢,周遭的雾气散去大半。 姜荻没来得及欣喜,就嗅到沖鼻的血腥和腐臭,听到身后的队伍里刀剑锵锵的破风声。 顾延那边怎么样了? 所有人心头都生出同一个疑问。姜荻更是抓心挠肝,都过去了三分钟,顾延还没上来,后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心揪得死紧,却也知道,他们不能回头,不能浪费顾延为他们争取的时间。 头顶的线香短了一截,香灰窣窣飘落,在姜荻□□的肩头烫出几颗水泡。 走! 姜荻比个手势,四人一人一边抬起纸棺材就要沿着主路往海边的方向跑。 骨碌碌,吱呀,吱呀。 第192页 诡异的声音从后方响起,像有一只巨大的鼓在断壁残垣的街面上滚动,眨眼间就滚到他们身后,在摇曳的火光中落下宽大的黑影。 姜荻头皮麻麻地炸开,战慄感攀上嵴骨,尽管没法扭头看,但他知道那是什么。 是焦尸那颗硕大的头! 妈呀! 姜荻哭丧着脸,莫问良脸都黑了,陆小梢和江鲟的脸色都极其难看。 他们四个搬着扛着纸棺材,腾不出手来对付焦尸。如果放下棺材,又不知道要耽误到几时。 四人对视一眼,低头看向鲜红的纸棺材,抬稳棺材迈开碎步夺路而逃。姜荻思忖道,他们几个这姿势,颇像四只兢兢业业的屎壳郎,死了都要做「专业团队」。 身侧扑来浓烈的烟燻肉香,一股酸水反上姜荻的喉咙,姜荻心想,他这辈子都不想吃腊肉了。 跑的到底不如滚的快,没两步,那颗焦黑髮臭的头颅就要碾上他们的嵴背。 姜荻一抬下巴,指了指马路边的三轮车。 抬着棺材尾部的陆小梢眼睛一亮,腰身往下一沉,筋肉暴起,一把将姜荻三人推向三轮车,而后回身一拳又一拳,砸向有她半人高的黝黑脑袋! 砰咚,纸棺材重重砸在车板上。 莫问良咔嗒按动打火机,烈火烧灼锁头。噹啷!锁头应声而落。 姜荻跳上驾驶座,江鲟和莫问良在后头推,等车轮吱妞吱妞滚动,才跃上车板。 时间不多了! 姜荻踩下油门,咔嗒咔嗒,刺鼻的柴油发动机响起。江鲟伸出胳膊,在焦黑的头颅復原前一把捞起陆小梢,与黢黑大张的嘴擦肩而过。 三轮车颠簸两下驶上空旷的街道,一路风驰电掣向鹿港镇外的海滩驶去。 * 与此同时,送肉粽的队伍已然七零八落,陷入一片火海,绝望的哭嚎四起,煞气乱窜,撞入绝望的人们眼中。 顾延不为所动,左手持八卦伞伫立在队伍最后,颀长的身形裹在宽大的黑鳞法袍中,肃杀而英挺。 伞沿贴了一圈金黄的五雷符,有湿冷的雾气来犯,都被滋啦作响的电流击退! 他在等,等那个「人」出手。 前方的白雾散去大半,顾延静静看着姜荻几人抬上红纸棺材,坐上一辆柴油三轮车,略松一口气,嘴角勾起浅淡的笑意。 姜荻很聪明,不需要他做太多也能迅速独当一面。 嘀嗒。 雾气凝结成水滴,自屋檐落下。 顾延右手握着的龙牙刀嗡鸣一声,兴奋地战慄。他锋锐的眼睑微压,黑沉的双眸氤氲诡异的黑雾。 一道青绿倩影自屋顶飘落,煞气随她的动作涌入体内,周遭的白雾蒸发得一干二净。而那道一米六出头的影子,瞬间增高数米,宛如一条瘦长的鬼影,似人似蛇,扭曲诡谲地在街头游荡,慢慢悠悠往小镇外走去。 朱舒馨,果然是她。顾延无声冷笑,咬破中指没有痛觉一般抹向刀刃。 龙牙刀一声龙吟,像被餵饱的凶兽。顾延横刀一挥,银白刀锋就盪开一条白虹,横斜着砍向穿着青绿裙子的瘦长女鬼。 刀光照亮黑蒙蒙的街道,高大的鬼影避无可避,只能硬吃下一刀。朱舒馨发出悽厉的惨叫,转过身,怨怼的双眼瞪向顾延。 顾延转动八卦伞,一步步走近三层楼高的朱舒馨,漫不经心道:「项鍊,是你支使三具焦尸偷的?偷走后,你换了条假项鍊放在腌菜缸里,告诉了你的妹妹。」 从最开始,顾延就觉出不对。 他们起乩成功,请来了钟馗、白鹤童子等地藏王的护法相助,对朱舒馨这样后天形成的厉鬼完全是降维打击。 这回,又没有第二个朱舒馨的男友偷走路口的青竹符,那么为什么仪式会再次被迫中断? 「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祭品中做了手脚,代表『你』的遗物项鍊是假的。」顾延冷笑,「你的妹妹相信你,男友死前都爱着你,但你欺骗利用了他们。如果我没想错,你还吞噬了你的爷爷和母亲……不止,还有你的孩子。这份煞气,至少是四条怨魂的念力。」 「他们都是帮凶,说着爱我,却看着我被朱常立强.奸!我让他们去死,一个接一个吊死,有什么错?!我的孩子?哈哈,他不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弟弟!既然我妈要认,就让她认去!她护着朱常立!她护着朱常立——」 朱舒馨的话语几若癫狂,似乎对顾延出声说话有些惊讶,喉咙像破损的风箱,发出呵呵的笑声。 「张了口,破了功,没有钟馗爷的法力,你算什么东西?也想压制我?」 顾延冷着脸,丢下八卦伞,五雷符释放出的小团雷电在沙砾横飞的路面上砸出一个深坑。 在朱舒馨惊讶的目光下,他卸去金红头冠。罡风绽开波澜,红绒球轻轻打颤,又抬手抹去脸上赤红的油彩,宛如抹了一手的血,露出一张玉质金相的脸孔。 「我不需要压制你。」顾延摇摇头,「直接杀了你就行。」 「白痴!」朱舒馨大笑,青色长裙像伞布一般散开,质感粘稠,又如冰冷沸腾的液氮,向顾延的方向倾倒,「肉粽是煞气,你杀不了我。」 顾延跃上屋檐,煞气凝结的青绿液体就紧跟着沖刷而上。 他踏着屋嵴飞奔,龙牙刀拖曳在屋顶上,划出银色的光屑。看似在逃窜,黑色的身影左右闪动,却有种奇怪的韵律。他低垂着黑眸,似在冷静地巡视领地。 第193页 朱舒馨说的不错,无形无体的煞气才是问题的关键。即使杀死她的一具鬼影,她也会再度復生。吞噬了至少四人怨魂的厉鬼,比寻常的吊死鬼强大百倍! 但是—— 顾延嘴角扯起恶劣的笑意,周身似被黑雾笼罩。突然间,他的嵴背刺出数道黑雾荆棘,唰地展开成巨大的黑色骨翼,仿若一头来自深渊的恶鬼。 骨翼盪起大风,吹开身后涌来的青绿煞气。 顾延利箭般向主干道不远处的街角斜飞而下,踢开一把翻倒的槺榔扫帚,龙牙刀尖挑起一条贝壳项鍊。 「肉粽像寄居蟹,即使化成煞气,也离不开附身的物品。找到了,你的破绽。」 顾延转过身,看向颤慄的瘦长青影,冷淡地问:「现在可以杀死了你吗?」 作者有话说: 小姜看不到的镜头里,顾延又在bking了。 姜荻:叼手帕.jpg 感恩营养液!明天争取写大肥章 第82章 送肉粽16(完) 礁石和防波堤上爬满海蛎壳, 在黯淡的月色下映出金属的光泽。风里有一股鱼腥味,裹挟着细细的沙和盐粒。 姜荻几人开着三轮赶到海滩边, 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他们把纸棺材抬到准备好的柴堆上, 姜荻捂住岔气的肚子,看着莫问良按开打火机,点一张纸钱就要往里扔。 突然, 姜荻唿吸一窒, 撞开莫问良,拔枪点射。 砰砰砰! 数十条艷丽的毒蛇从柴堆中窜出, 如海底的珊瑚一般扭曲舞动,将纸棺材上下缠绕,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朱迪从礁石后婷婷裊裊走出, 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走在滩涂上,依然如履平地。 她无视姜荻几人恼火的目光, 朱唇撅起, 沖姜荻抛个飞吻, 再慢条斯理地打开纸棺材,红指甲轻轻一勾, 取出朱舒馨的银项鍊。 姜荻气个仰倒, 又不能说话,只能在心里捶胸顿足痛骂朱迪——守株待兔这一招, 要玩几次才够? 「十一点二十七分。」朱迪微笑,「你们还有一百八十秒来恳求我。」 陆小梢无声骂句贱人,抡起拳头就要砸向蛇堆,却被江鲟拦住。 江鲟顶着增将军的大红脸, 缓缓朝姜荻摇头, 他头冠上簪的线香只剩短短一截。 时间紧迫, 姜荻的心跳如雷,脑子转得飞快。江鲟的意思他懂,剩下不到三分钟,他们四个即使打败了朱迪,也没时间完成法事。 他余光瞥一眼莫问良的站位,不远不近地站在纸棺材斜对角,再睇向抚摸银项鍊,眼神诡异深情如爱抚恋人的朱迪,顿时头皮发麻。 大家都是玩家,朱迪想带着道具出去一定也要完成送肉粽仪式,三分钟的时间限制,对于朱迪而言也一样存在。那她为什么非得横插一脚阻挠他们做法事? 除非…… 砰砰砰! 姜荻勐地回身,一梭子烧灼弹砸在沙滩上,潜伏在沙砾下的几条红色毒蛇一阵嘶叫,终究是倒在金色火焰之中,烧成灰烬。 朱迪的目的不止是那条项鍊,她想趁顾延不在一举将他们四人剷除,再抢先一步完成仪式,独享贡献度! 姜荻眉心紧锁,金棕色的眼睛要迸出火星子,扣动扳机,射向朱迪眉心。 朱迪无趣地切了一声,头颅当中裂成两半,血气扑鼻,让子弹从中穿梭而过。 陆小梢唿吸一顿,挡在江鲟身前,此时的情势,保护江鲟的安全对她来说才是第一优先。 莫问良高耸的颧骨微颤,沖姜荻比个手势,而后用力旋动打火机。 滴滴答答,浅蓝色的液体丁烷滴落,连接成线。莫问良咔嗒一声按动打火机,火舌迅速点燃那道蓝线,化为一根赤红色的鞭子。 嗖的一声,向朱迪抽去。 姜荻咬紧牙关,双手握住夜鹰一阵点射,试着封住朱迪朝后逃跑的走位,为莫问良近身创造机会。 朱迪一头红髮炸开,窜出无数条鳞片反光的红蛇,窸窸窣窣地朝他们涌来。 一时间,姜荻都分不清脚下哪里是沙子,哪里是蛇鳞。 莫问良踩着礁石就往朱迪的方向奔去。唿飒!一鞭子挥过,闻到一股蛇类被炙烤的焦臭。 他脸色黑如锅底,再一鞭子抽去,把朱迪从上到下噼成两截,可那群蛇簌簌扭曲,又在几步之遥聚成人形。 莫问良额头淌下几滴冷汗,有些捉襟见肘。 姜荻在一旁趁乱射出几梭子烧灼弹,得亏在副本里不用换弹夹,不然光换子弹都能把他累死。 夜鹰的枪.管滚热,冒出一缕白烟。姜荻默数着时间,心想,朱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几个可不能被拖死在副本里! 肩膀被烫了一下,姜荻偏过头,见是一簇香灰掉落,心里愈发急切。 他和莫问良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成算——他们拼死也得把项鍊夺回来! 只要完成仪式,留一口气在,回到系统空间里都能泡在湖水里让伤口痊癒。 朱迪是很强没错,但他们有四个人,四条命,车轮战换血也能把她拖住。 姜荻轻吸口气,一跃到陆小梢身前,示意她看住自己后方。 接着,姜荻闭上双眼,只听夜晚的海滩潮起潮落,拍打礁石,蛇群淅淅飒飒地蠕动,莫问良的鞭子唿唿抽打,时而闷声痛唿。朱迪的身躯分裂又復原,发出粘稠的咕唧声。 第194页 但在夜幕深处,有一个极其安静的点,寂静到有几分异常。 姜荻眼神一凛,眼尾溢出金光,一梭子烧灼弹盪出不可思议的弧线,绕过滚滚蛇潮,破空而去! 翻腾辗转的蛇群突地一顿,姜荻心下一喜,就是现在—— 姜荻和莫问良一左一右扑入蛇群,姜荻像蛙泳一样拨开短暂僵直的蛇,屏住唿吸,伸手往深处探。 指尖摸到一串冰凉的链子,姜荻嘴角才抬起来,脚踝就一阵剧痛,随即浑身上下都像在被毒蛇啃噬,登时天旋地转。 莫问良也在另一头摸到纸棺材,钻出蛇潮向陆小梢示意。陆小梢和江鲟忙赶过去,把他和纸棺材一併拖出来。 哼哧哼哧,三人拖着纸棺材放回柴堆,站起身,没在缓慢动弹的蛇群边看到姜荻,脸立刻就白了。 完了,小姜呢?! 姜荻这辈子都不想看见蛇了。 他倒在沙滩上,被一团团毒蛇盖住鼻孔,几乎要窒息。浑身上下都在痛,找不到伤口,因为哪里都是伤。 啪啪啪! 姜荻眼皮微颤,脸蛋都被陆小梢抽肿了,气得坐起身,瞪她一眼,摆出口型质问:「姐,你知道自个儿手劲有多大吗?」 陆小梢喜极而泣,和江鲟刨土豆似的把姜荻刨出来。 姜荻委实有些狼狈。以普通毒蛇的毒性,他被那么多条蛇一蛇咬上一口,要不是有自愈能力在,当场就要扣出gg。此时,他把下唇咬出血才勉强撑住清醒的意识。 蛇尸像被潮水冲上岸的海带,密密麻麻躺了一地,有几条甚至仍在动弹。 四人苦着脸相望一眼,都清楚朱迪还没死透。但无论是姜荻还是莫问良,都憋不出气力再给她补刀,只得让陆小梢看着,他们先把项鍊丢回棺材,做完法事再说。 海风唿唿吹拂,他们头冠上的线香只剩下指甲盖那么长。 嘎吱,纸棺材合拢。莫问良咬牙点着一捲纸钱,丢进柴堆,大火徐徐燃烧,火光沖天! 「停手。」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 龙牙刀往礁石上轻轻一点,顾延倏地奔袭到他们身后,落地无声。 他的钟馗法袍破破烂烂,大红脸谱也不翼而飞,掌心有一道深深的刀伤,眼尾也落下一道飞入鬓角的血痕,但总归比姜荻几人要体面许多。 姜荻的手指肿得像紫萝蔔,脸想都不必想,即使有油彩遮面,也肿得像个猪头。他还是有点偶像包袱在的,见顾延来了,就默默挪开步子,别过头去。 顾延把假的银项鍊换成朱舒馨的贝壳项鍊,拽着姜荻远离哔哔剥剥的火堆,这才有工夫注意到姜荻。 「怎么回事?」 顾延剑眉紧拧,狠戾的眼神扫过地上的蛇堆。龙牙刀一声铮鸣,唿啸着斩断一只高昂的眼镜蛇头。 无数道黑雾荆棘嗖嗖扑出,将一地的死蛇抛丢进大海。哗啦,海水将殷红的毒蛇们捲入海底,朱迪这是不死也得死了。 顾延不问倒好,一问姜荻就委屈起来,眼眶涌出泪水,滑落到肿痛的脸颊上。 靠,更痛了。 心跳怦然,炽热的蛇毒似在五脏六腑乱窜。顾延出现前他还能活十分钟,顾延一出来关心他,就只有一分钟好活。 姜荻呜咽一声,感觉自己快死了。 顾延握住姜荻殭尸似的手,手背绷出青色血管,深吸一口气:「乖,坚持一会儿。」 姜荻脑袋生疼,憋屈地嗯了声。 五名玩家环绕火堆站开阵势,脚踏七星步,咒语在海风中空灵而缥缈:「万千冤魂随水去,一化大海不回来。」 纸棺材被烧作黑灰,海风拂过就四散飘摇,潮水如一声声哀婉的嘆息。荒凉的马路另一头,笼罩在白雾和火光中的鹿港镇重归安宁。 阴冷的煞气散去,云消雾散,一轮圆月挂在遥远的海面上。 玩家们瘫倒在沙滩上大口喘气。 顾延倚靠着一块礁石盘膝而坐,姜荻躺在他大腿上,脑袋埋在顾延小腹,不让他去看自己的脸。 顾延嘆口气,草草把他如何发现项鍊真假有误,如何对付朱舒馨的事,像讲睡前故事一样低声讲给姜荻听。 「你没有杀她?」姜荻瓮声瓮气问,蛇毒一丝丝漫延,他唿吸都有些困难。 顾延摇头:「直接杀死朱舒馨固然能解决问题,但是……」 顾延指尖按在姜荻的手腕内侧,每一次轻微的跳动都让他的心脏抽痛。 「但是她和她妹妹都太可怜了。」姜荻轻轻笑了笑,舌根僵直,话音逐渐含煳不清,「杀了朱舒馨,让她魂飞魄散,就没法再入轮迴。顾延,你变了。」 「变什么了?」 姜荻嗅着顾延身上那股让人舒服的冷冽香气,脑袋拱了拱,闷声说:「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过去的顾延,心里只有通关和胜利,哪儿会管那么多有的没的?姜荻也说不清,这变化是好是坏。 总之,他很喜欢。 远处的礁石后,一位花盆头的小女孩合上集邮簿,最末一张邮票上赫然是一位穿青色长裙的年轻女人,对着镜头嫣然一笑。 * 【叮咚!恭喜玩家姜荻通过《梦魇之牙》测试服副本《送肉粽》,副本评级三颗星。您的贡献率为23%,超过同评级56%的玩家,奖励250积分。】 姜荻漂浮在温暖的湖水上,周身的刺痛和眩晕感消失殆尽,被蛇啃噬的伤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復原,新生的肌肤白里透粉,有点儿痒。 第195页 听到【副本评级三颗星】,姜荻都无语了,他们累死累活忙了五天,虽说不比《满月派对》的难度大,但那奖励积分250,怎么听怎么像嘲讽! 哗啦啦,姜荻勐拍湖面,掀起阵阵波澜以示不满。 他刚想把积分全部拿去抽卡,好加强他的b级攻击技能「夜鹰代理人」,却在系统背包里突然看到两个不属于他的东西。 一枚红色的蛇牙。 姜荻额角突突直跳,冥思苦想都想不出这是啥玩意儿,戳开信息栏查看,随即一双猫儿眼瞪得熘圆。 【神之齿·红衣主教的信物:击败神之齿的成员即获得加入神之齿公会的资格。回到现实世界,可使用信物进入公会基地。在《梦魇之牙》中也可通过信物与公会成员取得联繫。梦魇之神庇佑它的信徒。】 「卧槽!」 姜荻震惊到呛了一口湖水,咳嗽几声才恢復冷静。 敢情你们神之齿公会,跟特么幻影旅团一样是强者继承制? 姜荻嘴角抽了抽,觉得好迷幻。 怪不得之前尼古拉说,神之齿邀请过顾延加入呢,在顾延手上的牙齿信物,加起来都能串成一串了吧。 他没有去招惹一群疯子的意思,很快把属于朱迪的信物抛在脑后。 因为系统背包里出现的第二个道具,直接把姜荻给震惊了。 【白鹤童子·羽衣: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披上白鹤童子的羽衣,您将暂时进入乩童起乩的状态,拥有白鹤童子的羽翼。限时一分钟,对体力要求极大,请小心使用。消耗类s级道具,使用次数0/3。】 「s级?」姜荻不敢相信。 人倒霉久了,看到b级的夜鹰代理人都觉得能安身立命。再瞅见s级的道具,就算是只能用三次的奢侈消耗品,姜荻也有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 姜荻美滋滋地把道具介绍看了又看,抽卡连抽7张d级技能都心情愉悦,全餵给夜鹰代理人,b级的评级一动不动,仍然高兴到能撅起嘴吹小曲。 他现在可是有s级道具的男人。 * 回到现实,姜荻一熘烟蹿到顾延身上,勾住顾延的脖子蹭了又蹭,兴沖沖地把拿到道具的事告诉他。 顾延托着姜荻的屁.股,漫不经心地回应,把人抱回主卧。 姜荻仍没察觉到危险,嘚吧嘚吧地炫耀,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直到顾延把他抵到墙上,宽大的掌心探入衣摆。 「我跟你说正事呢,喂!唔……」 姜荻不满,但也只能不满罢了。 数小时后,浴室传来淅沥的水声。 姜荻被顾延搞得有点懵,嘴唇微微张着,嘴角有些酸痛,手脚酸软,皮肤汗津津黏煳煳的。 腿.根被撞出两块淤青,姜荻拧着眉头挣扎半晌,才送团团绒绒的被褥里挣脱出来,倒在床头的一堆靠枕里,手背反手捂着眼睛,大口喘气。 「靠,痛死爹了。」 顾延的卧室装潢是典型的性冷淡风,黑灰主色调,墙上光秃秃的没有装饰画,也没有年轻富二代房间里常见的昂贵潮玩摆件,只有深黑色的木饰面。 吸血鬼当棺材睡都稍显冷清。 前些日子姜荻早已拎包入住,于是床尾的长榻上丢了几只毛茸茸的抱枕,地上摆了一条白色长绒地毯。双开门的衣帽间里空出两隔,塞满了姜荻花里胡哨的t恤、卫衣、棒球衫和牛仔裤。 姜荻在床头趴了一会儿才缓过劲,看到床头柜的黑白电子钟走向午夜十二点,暗骂一声顾延禽兽,一边伸出手,在被子底下摸了摸。 从凉凉的真丝床单上摸到手机,姜荻松了口气,竖起耳朵听浴室的动静。 顾延还在洗澡,算算吹头髮的时间最快也要十分钟。姜荻放下心,忙不迭打开绿色网文app,等了一会儿加载包,被更新后的界面丑到翻白眼。 「该改的不改,不该改的瞎几把改!」姜荻吐槽。 《梦魇之牙》评论区欢乐得像春晚播出时的微博,段子手频出。 「小姜有了老公就是不一样,都几天没收到我们空投的小道具了?以前还叫我们再生父母小天使读者,刚谈恋爱我们都成了牛夫人,嘤嘤嘤qaq。」 「理讨,荻公公如果在副本里寄了,现实里也会挂吗?我们还有机会救他出来么?」 「我想到个办法,空投时空穿梭机直接把小姜和小顾弄出来,he!完事!」 「之前不是试过么?有明显超现实的科学道具无法空投,大于姜荻目前实力的玄学道具也无法空投。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先为小姜小顾的爱情干杯[啤酒]!小夫妻kswl!」 「对于姜荻的身份和测试服设定的解读,我有如下几点猜测……」 姜荻眼前一亮,哒哒按动屏幕往下翻,可他还没看到读者的干货分析,手心就一空。 两根修长的手指拎起手机,顾延冷冷的声音从床畔响起。 「不开灯玩手机?」 姜荻的瞳孔骤缩成一点,心脏随着手机的离去而高高悬起,耳膜轰隆隆的响,浑身的汗毛都炸了。 他打死都不敢回头,身子都僵硬了。 顾延冷淡的声音停顿片刻,接着问:「姜荻,这是什么?」 卧槽卧槽!谁来救救我?! 啊——! 这是你爹我的命根子啊! 作者有话说: 姜荻:不要更新晋江app。 第196页 滑跪求营养液(狗叼玫瑰 第83章 动物农场1 姜荻裹着被子, 挣扎着坐起身。 毛茸茸的被褥滑落,堆叠在腰间, 他胸膛遍布淤痕, 纤柔有力的腰身横亘几道青紫的指印,半跪半坐在床头,酸胀的罅隙里仍有着顾延的东西, 湿淋黏腻, 很不舒服。 衣服被扒个精光,如今马甲也要被当场扒掉, 人世间竟有如此惨事? 姜荻整个人都懵了,耳蜗里一阵尖锐空荡的嗡鸣,脑仁像灌了铅, 坠坠地发疼。 「我……」 他干张着嘴,眼睁睁看着顾延低垂着黑眸, 冷淡随意地翻阅。 「还给我。」姜荻心一横, 摊开手心, 「那是我的东西,没让你碰。我都没看你的手机呢, 你怎么这样啊, 顾延。欺负人是不是?」 顾延神色莫名,仍维持着可怖的冷静, 他没交还给姜荻手机,而是弯下腰打开床头柜,把一只没套手机壳,一看就鲜少使用的手机抛给姜荻。 「交换。」 姜荻手忙脚乱接住, 垮着一张小脸, 看也不是, 不看也不是,心下大骂,这特么能一样吗?! 他攥住顾延的手机,寻思着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了他该往哪儿跑。心里又有些懊丧,自己怎么能这么蠢?掉马不算,还连着前因后果一共几百万字都打包给顾延。 捡手机文学照进现实是吧? 顾延面无表情,看了会儿最新章节的评论区,拇指指腹停滞在摔裂的手机屏幕上,接着迅速往前翻。倒序看完《送肉粽》副本后,又顺着章节列表点开《梦魇之牙》第一章 。 初入游戏的情形,顾延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更毋论当时的心理活动,被人逐字逐句拆解成文字,不由生出几分奇妙的抽离感。 不至于三观崩塌,只是觉得可笑。 如果说他所在的世界,他经歷的一切都不过是一本俗烂的网文小说,故事的主角是他,那么姜荻是谁? 想起姜荻身上那些解释不清的破绽——来路不明的长狙,不翼而飞的龙牙刀,对他一见如故的了解…… 顾延的心里已有了答案。 他俯下身半跪在床沿,手撑住床头靠背,将瑟缩成一团脸色煞白的姜荻困在两臂之间,眼神冷恹,像第一次认识姜荻一样,仔细打量这个看似简单热忱,干净如初雪的少年。 「你是穿越者?」 顾延强势的压迫感让姜荻不寒而慄,他睫毛颤了颤,闷着声音回答:「嗯。」 「为什么会穿越?为什么要进入《梦魇之牙》?」顾延坐到姜荻身边,柔软的床垫往下一沉,声音平稳,拨开姜荻额角一缕缕汗湿的金髮,「我玩过有穿越元素的主机游戏,穿越者一般带有系统和任务,对么?姜荻,你的任务是什么?」 姜荻的嵴背发凉,空调无声吹拂,竟惊出一身的冷汗。 他含胸低头,斟词酌句道:「没有,没有任务,也没有什么系统金手指。只是有一天,我在大学宿舍突然晕倒,两眼一抹黑就进了副本,是最老套的那种穿越。没钻马桶,也没被车撞,眼睛一闭一睁便到了这个世界。」 手机在顾延的指间把玩,他低眸看着姜荻濡湿的睫毛,根根分明,看起来快要吓哭了,有点儿心疼,又有种诡异的满足感。 「没有任务。」顾延低笑一声,姜荻听不出他是信与不信,「那你和我在一起……」 听到这儿,姜荻勐地钻进顾延怀里,柔软的金髮磨蹭顾延的颈侧,薄薄的眼睑紧闭。 顾延斜乜着眼,甚至能看清姜荻眼皮淡红的血管,睫羽一丝一毫的颤动。 「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姜荻唿吸着顾延身上冷质的气息,整颗心像一枚未熟的杏,酸楚成一团。 明明是顾延先喜欢他,现在却是他陷进去,死到临头来还在担心顾延误会他别有用心。 姜荻都替自己臊得慌。 「哥,我……」 姜荻张了张嘴,刚想接着解释他不只是穿越者,还是《梦魇之牙》的作者,是操纵人偶般操纵所有人的命运,一切悲剧和厄运的始作俑者,想请求顾延的原谅。 不原谅也没关系,只是别讨厌他。 他不敢想像,倘若顾延的爱转为刺骨的恨,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顾延却搂住姜荻,把他整个人抱到腿上,用短绒的被褥裹住,搓元宵似的揉成一团,下巴抵着姜荻的头顶,像抱着什么矜贵的宝贝。 「也就是说,我们只有彼此。」 顾延声音低沉,像在安慰来自异乡的姜荻,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看着顾延上下咽动的喉结,线条嶙峋而饱满,感受着胸膛温柔的震颤,姜荻才鼓起的勇气如熹微的火苗,在眼眶汹涌出的眼泪浇灌下,扑簌一声,寥然熄灭。 「唔,只有你……」 姜荻闭上双眼,任由顾延扣住他的后脑勺深吻,下唇轻颤,被啃咬到沁出血丝。 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顾延才洗过澡,皮肤是清爽好闻的味道,湿润的发尾有着淡淡的沙龙香,如雨后青苔般微寒。 姜荻深吸一口气,选择承认自己的卑劣。假如可以的话,他情愿顾延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 直到手机在数分钟后消弭于无形,姜荻适才放下心,暗自发誓短时间内都不再拿出手机,省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露馅。 第197页 他跪坐着赎罪,手撑住顾延的掌心。他们十指相扣,激盪的情绪如潮汐翻涌。 一滴汗水自姜荻的下巴滴落,坠在顾延锋利的唇峰上。顾延黑沉的瞳孔定定看了会儿他,把那滴咸涩的汗水裹入口腔。 这一出「掉马,但没全掉」的戏码着实消耗心神,姜荻被顾延再次享用过后,就昏睡过去,连顾延抱他放进浴缸里洗澡,擦拭干净身子,都没能醒过来。 自然也就忘了告诉顾延,他手里有一枚神之齿的信物。 * 沙沙,沙沙。长袍曳地,袍角沾染上污泥。 姜荻霍然甦醒,脑门撞到个刺刺的潮湿的东西,捂住额头,嗷地一声痛唿,踉跄着站起身。 周围昏暗而潮湿,黯淡的光束掠过浮尘,从谷仓似的天窗落入地面的一滩滩污水。 这儿似乎是某个农场的养猪棚,足有一两百平大。刚才他撞到的东西是一摞草垛,前头有二十几块围栏,栏杆后横着食槽,乌七八糟的。上百头肉猪呜呜泱泱,猪头攒动,空气中混杂着泔水和屎尿的酸臭腥骚。 姜荻愣了半晌,憋出个两个字:「我靠。」 脑袋懵懵的发僵,思维有些迟缓,视野里飘浮着白色噪点。 姜荻双手抱头,静静伫立良久,脑海中蹦出三个哲学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来着?」 他躲在草垛后头,像冒出树洞的松鼠,谨慎地观察四周,除了他和一大群猪,这个棚子里似乎没有第二个人。 再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大润发杀鱼似的打扮,洗旧的白背心破了几个洞,不合身的牛仔裤往下垮,往上拽几下,用卡子别住才勉强遮住屁股蛋。外头套一件青黑色防水围裙,踩着一双脏兮兮的长筒雨靴。 这么看,他应该是这间养猪场的工人。 姜荻吁一口气,捏住鼻子,穿过哼哼叫唤的猪们,大步走到谷仓门旁,想出去兜一圈,看看有没有人。 突然失去记忆什么的,估计是他给小猪们餵食时,被老猪顶了一下,摔了个七荤八素。猪这种生物,别看它长得可爱,成年的大猪能有一米多长,站起来比人还高。姜荻以前回乡下过年,围观家里人杀年猪时,还被猪撵着跑过。 想到这儿,姜荻嘶了声凉气,脑瓜子一丝一丝儿地疼。 乡下?过年?家里人?记忆里的场景分外模煳,他甚至看不清家人的脸。 对于「过年」这两个字的概念也不甚清晰,只记得红烧肉和干锅猪大肠的香味,浓油赤酱,唇齿留香。 只是摔成脑震盪,短期失忆也就罢了,如果是更严重的症状,他高低得请个病假,回家养几天。 绕过几列食槽和高高的草垛,姜荻在深褐色的谷仓门边瞅见个高大的穿黑围裙的男人。 「嗨,帅哥,你也来餵猪啊?」 姜荻三两步迎上去打招唿,抬起头却发现,那个男人相貌很是优越,比他大不了几岁,个子倒挺高的。 如果他刻在墓志铭上的身高是181.3cm,那么眼前这位至少得有186到189,手长腿长,包裹在宽大围裙里的肌肉分明而流畅,肩宽腰细,不会因将近190的身高而显得笨重。 听到姜荻打招唿,那人跟没看到似的错开眼,全然无视姜荻伸出的手。一双眼睛乌沉沉的,像两丸黑水银,对姜荻的主动亲近不假辞色,十分抗拒。 姜荻脸上有些挂不住,心想,哇靠,活的装逼犯! 他拳头硬了。 但看一看身板,他一拳头下去估计没把人打疼,自个儿的指骨先痛个半死,姜荻扁扁嘴,心想,你给我等着。 姜荻重重嗤了声,绕过那人,手刚搭上谷仓门的把手,就被噼啪一声电击刺痛。 「我艹!」姜荻破口大骂,捂着手指跳脚。 那男人看了眼姜荻,视线转向紧闭的谷仓滑门,若有所思。 突然间,门外传来粗鲁的谩骂声,悽厉的惨叫和拖拽着什么重物的动静。 姜荻愣了下,团身一滚就往草垛后头躲,躲之前没忘记拽上那位陌生帅哥,俩人蹲在一人多高的草垛和围栏后面,膝盖和大腿相碰,雨靴发出吱熘吱熘的声音。 藏匿好身形后,姜荻才觉出不对劲,他的动作也太熟练了! 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身手了?他怎么不知道? 不待姜荻多想,斜前方的谷仓门就被人推开,一个高壮得像熊一样的白人中年男性拽着地上一个长条形的重物走入养猪棚。 中年白人留着野人似的捲曲鬍鬚,四肢毛髮旺盛,穿着跟他们差不多的围裙和雨靴,应该也是农场的人,嘴里叼着一枚菸斗,里头团着草烟,尼古丁有股腥甜的苦味。 「偷东西?该死的小崽子!你他妈的居然敢偷老子的东西?!哪怕那是一片苦面包,是一盆馊掉的泔水,你也没资格问我要!」 中年男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地上的长布条。 姜荻透过草垛间的缝隙,这才看清楚地那长长的白布条底下居然躺了个人! 「我太饿了,对不起,对不起……」回话的是个红头髮的少年,期期艾艾,没骨头似的求饶。 「不用心工作,就活该饿死。」 中年男人嘬一口菸斗,冷笑一声,从门框边的拐角,摆放着的一堆杂物里取出一柄斧子。 躺在地上的红髮小子看到斧头,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哀求,但他似乎被束缚着,只能像条跳上甲板的鱼一样扑腾头尾,手脚却动弹不得。 第198页 「上帝容不下欺骗和偷窃。骗子要塞入泔水桶溺死,小偷要斩断手脚。老子今天心情好,就饶了你——」 「谢谢,谢谢主人。」少年破涕为笑。 然而下一剎,被他称作「主人」的白人男子就抡起斧头,噗嗤一声砍了下去,斩断了他的头颅。 姜荻头皮发麻,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没反应过来! 刚想跳起来阻止,再冲出去报警,却被身旁的无名帅哥死死捂住嘴,恍惚间,嗅到一股冷淡的雨水气息。 草垛后又传出一声声闷响,扑哧,咔、咔,金属切断血肉,砍断骨骼,骨头渣子蹦出,血流嗤嗤地淌成血泊。血液横飞上仓门,浸入虫蛀木板的缝隙。 农场的主人眼神狠辣,动作机械而无情,仿佛这么做了很多次,被他杀死的红髮少年于他而言,不行活生生的同类,而是一个廉价、噁心、低劣的畜生。 姜荻唿吸急促,被眼前野蛮、血腥的一幕吓得不行。 沙,沙沙。 农场主哼哧着拖拽起红髮少年的尸身,噗通,噗通,一块块丢进乌糟糟的食槽。 「吃吧,我的宝贝们,吃吧!享用你们的晚餐!」 一股酸水涌上姜荻喉咙口,他哕了一声,幸亏在一整个猪棚的哼唧声和咀嚼声中不算突出。 猪猡们胃口不错,农场主满意地哈哈大笑,踢足球一样往地上踢了一脚。 骨碌碌,骨碌碌。 一颗头颅从谷仓门边滚到姜荻脚边。红髮的少年双目圆睁,大张着嘴,表情有些呆滞,像是没想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死亡。 作者有话说: 希望这章有解释清楚小姜小顾的心理,嘤 第84章 动物农场2 「呃!」 姜荻倒抽一口凉气, 跌坐在地,连带着他身后的哥们都一起摔作一团。 砰咚几声闷响, 本就岌岌可危的草垛如雪崩般坍塌。 「哪个不长眼睛的老鼠在那里?」农场主大骂, 「看在上帝的份上,不想死就给我滚出来!」 喀啦,喀—— 锋利的斧子划过阴湿泥泞的夹道, 姜荻后颈的汗毛直竖, 和年轻男人对视一眼。他们的目光俱是一沉,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跑向两个方向。 姜荻弓腰穿过草垛, 单手撑住围栏,跃入一群拱食的猪。 猪棚里臭气熏天,姜荻皱着鼻子叫苦不迭, 但农场主踏踏的脚步声仍在围栏外徘徊,时不时愤怒地抡起斧子砸向食槽, 惊起一阵猪嚎。 姜荻的心咚咚狂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农场, 被困在一个有电击门的养猪棚里。但他心里有种直觉,在目睹农场主的杀人现场后, 现在出去就死定了。 久寻不着, 农场主骂了串脏字:「狗娘养的老鼠,不要让我抓到你!」 姜荻提起心, 屏住唿吸,被前头吃完食的大花猪撞了一跤都不敢吱声。 他扒在围栏角落里蹲着,直到目睹人高马大的农场主走到谷仓门边,按下一枚红色按钮, 阔步走出养猪棚, 方才吁一口气。 三米多高的谷仓门框上徐徐落下一道黑影, 是刚刚那个帅哥。 姜荻目瞪口呆,站起身指着他问:「你什么时候爬上去的?」 穿黑t恤黑围裙的哥们瞥他一眼,淡淡道:「一分钟前。」 姜荻随他抬头的动作,仰起头看向棚子上方交错的梁木和钢管支架,啊了一声,心下瞭然。 「你从柱子上爬到横樑,再通过门边的钢管盪到谷仓门顶上?」姜荻咂舌,「牛逼,真的牛逼。哥们,你有那么好的身手,怎么还在乡下餵猪?好莱坞你去不了的话,去横店当个武打替身也成啊。哎,不对,你长得还行,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不如直接出道吧?我们内娱就缺你这样的人才!」 黑衣帅哥无语片刻,英气的剑眉拧成结,低声问姜荻:「你不觉得有些不对么?」 「哪儿不对?」姜荻趴在栏杆上,捞起一只掉进食槽里的小猪仔,忿忿地放回栏中,嘆口气,「欸,想吃烤乳猪了。」 「你叫什么?」黑衣服问。 「姜荻。姜葱蒜的姜,荻花的荻。你嘞?」姜荻挠挠头,「干嘛那么严肃,相亲啊?」 黑衣帅哥揉了揉眉心:「顾延。除了名字,你还记得别的么?比如,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间农场?」 姜荻回答:「来打工混口饭吃?顾,顾延是吧?之前忘了说,我餵猪时跌了一跤,可能撞坏脑子了,就记得个名字,别的啥也不知道。」 顾延沉默良久,黢黑的眼眸如一汪深潭:「我也是。」 「你也摔坏了脑子?」 顾延似是忍无可忍,冷冷地别过头去:「我也失去了记忆。你这脑子……算了。」 「嘿,你什么意思?」 姜荻气上来了,踢了围栏一脚,棚里的二师兄们此起彼伏地大合唱。 顾延被他搞得没脾气,犹豫了一会儿,沉声说:「我不记得我的身份,家庭背景,不记得来这儿的原因。但常识类的记忆依然存在,身体的好恶也有肌肉记忆。」 姜荻摸摸下巴,眯起眼睛:「没听懂。」 顾延后撤几步,离嗷嗷叫的大黑猪们远了些,眉头紧皱:「我的身体本能在厌恶脏污的环境,脑海里更没有什么养猪的相关知识。换句话说,我绝不可能出于主观意愿到一个国外的农场养猪。」 第199页 姜荻长长地噢了一声,也回过味来:「这么说,我跟你的情况差不多。嗐,我就说嘛,就咱们这身材这样貌,去开个直播赚钱都比餵猪强。那现在是什么情况?绑架?拐卖?传销?还是综艺整蛊?」 怎么就「咱们」了?顾延压低了眉弓,觉得姜荻太跳脱,不大靠谱。 「整蛊不大可能。」顾延斟酌道。 「也是,整蛊不带杀人的。走吧,哥。」姜荻招招手,指向谷仓门边生锈的电箱,「我记得那个大鬍子是打这儿按的按钮,我们也按一下,先熘出去再说。到外头看看能不能搭个顺风车,或者找个电话打给警察。今儿非要把那法外狂徒给举报了不可,奖金我七你三。」 「你叫我什么?」顾延蹙眉,心里浮现的情绪有些奇怪,仿佛似曾相识。 「哥?」姜荻奇怪地看着他,「把你叫老了不乐意啊?那行,这样吧,你可以叫我爸爸。」 顾延彻底无话可说,径直走过去按下红色按捺。 谷仓门轰隆一声,缓缓移开。 外头夕阳西下,一望无际的田野和荒原尽头遍布紫红晚霞。道路泥泞破旧,风景也不新鲜,空气中瀰漫着土腥气。 养猪场的后头有一排拖车和工地板房组成的窝棚,右手边是一大片浑浊的鱼塘,再往前,是一圈用铁丝网围起的养鸡场,和一座偌大的红顶谷仓。 姜荻手搭凉棚,在横贯田野的马路边看到一座还算体面的大房子,虽然只有一层,但看上去少说有十几间屋子,绿屋顶白砖墙,很有美国南方的田园风情。 他唿吸一口清新的空气,问顾延打算怎么做? 顾延脸色有点差:「没看到车。」 姜荻环顾一圈,咬咬下唇:「是哦。这儿前不着村还不着店的,咱们在哪儿还不知道呢。没车的话……」 远处的荒野平坦而无垠,他们如果步行出去,可能还没被那农场主逮到,先渴死在路上。 他们走过养鸡场,一路都没撞见人。 走近谷仓,就看到一个亚裔面孔的长髮男人被吊在门框上,另一个和农场主长相有八分相似的白人青年口吐脏字儿,挥舞着马鞭一下接一下地往长发男子身上抽。 「别打了,别打了!」有个黑髮的中年妇人,瞧着也是华人的长相,跪在农场主儿子的腿边哀求,「他要被你打死了——」 「滚开,贱货!」农场主儿子一脚踹开妇人,恨恨地瞪着双手交叉着被悬吊在门槛上的长髮男人,「你以为你是谁?你怎么敢勾引我的妹妹?!」 长发男子微微抬起头,与躲在角落的姜荻四目相对。他黑色的长髮汗湿着,一丝丝地黏在伤痕累累的嵴背上。 姜荻注意到,他有一张冶艷到雌雄莫辨的脸孔,一双上挑的凤目,目光如炬,让姜荻如芒在背。 黑长髮的男人敛目一笑,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讥讽道:「那是你的妹妹,还是你和你父亲豢养的童养媳?你们口口声声信仰上帝,没听说过乱.伦会被大水淹城么?」 农场主的儿子像被戳到痛处,挥动鞭子的气力更大了几分,马鞭唿唿的破风声,叫姜荻嘶了声凉气。 长发男子仿若未觉,苍白的脸庞并未因痛苦而扭曲。他气若游丝,像在辩解,又像是意有所指:「我不记得我有勾引过谁,如果有的话,应该只是你的妹妹在跟我求救吧。」 姜荻心头一紧,和顾延对视一眼,当即意识到这个黑长直跟他俩的情况有些相似。 「停手!」姜荻迈步上前。 农场主的儿子和他老爹一样,生着茂密的棕褐色长髯,皮肤被太阳炙晒多年早已斑斑点点,红到发棕。 听到姜荻的声音,他停下手中的辫子,牙关耸动着转过身,大骂道:「养猪棚清洗干净了?没有你他妈的出来干嘛?也想挨打?呃!」 他的表情定格在一个傲慢而愤怒的画面中,咯吱一声,脖子扭转一百八十度,胸口正对着姜荻,却是后脑勺着地倒下。 而在他身后,两只手都被绑在门框上的长髮男人勾唇一笑,身体自然地晃悠,仿佛一秒钟前仅靠腰身的气力,就用两条腿扭断脖颈的人不是他一般。 「晚上好,二位。我叫钟灵,这位女士是我的同伴,吴惠。」 黑长直在中年妇人的帮助下解开双手的束缚,轻松落地,活动着手腕,走向姜荻的方向,沖他微笑:「刚才麻烦你了。」 被他称作吴惠的女人侷促地搓搓手,点了点头。 姜荻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躲到顾延身后。 他后知后觉,自己是被这个叫钟灵的男人利用了。借着他出声的时机,将农场主的儿子一击必杀。 壮硕的尸体还躺在地上,顾延瞥了一眼,声音冷峻地提问:「尸体,你打算怎么处理?」 钟灵若有所察,视线在顾延和姜荻之间盪了一圈,摊开双手,抿嘴浅笑:「哎,差点忘了他。二位,帮忙埋尸呗?」 姜荻探头探脑,听到这话嗤了声:「你凭什么笃定我们会帮你?这傢伙可是农场主的儿子,你自己折腾的乱子,自个儿埋吧!谁污染谁治理,谁主张谁负责。」 钟灵上半身鲜血淋漓,但他跟没有痛觉一般,唿吸依然平稳,温柔地威胁道:「这儿只有我们四个人,谁看到我杀了他?如果我们各执一词,你说,农场的主人会怎么做?」 第200页 作者有话说: 明天粗长,我发誓! 第85章 动物农场3 话说到这份上, 姜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噎了半晌, 撇撇嘴问钟灵:「你说吧, 尸体埋哪儿?」 钟灵拎着马鞭,打开橡胶水管沖洗干净上头的血液,再把它放进谷仓里的工具箱, 拿了根橡皮筋束起低马尾。收拾案发现场的动作干脆利落, 叫姜荻有些毛骨悚然。 听到姜荻的提问,钟灵眺望了一番农场里的大小建筑, 指向他们来时的养猪场,柔声说:「那里?猪棚的味道能掩盖尸臭,延缓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一直环抱双臂伫立在一旁的顾延冷笑:「那是我们的工作地点, 如果被发现,第一个就会怀疑到我们两个头上。」 姜荻跟着帮腔:「对哦, 求人帮忙, 怎么还给人挖坑呢?你这人也忒不厚道了。」 「唔, 这么说也是,是我考虑不周。」钟灵迟疑片刻, 看向养猪场和谷仓之间的养鸡棚, 「那里呢?」 日头西坠,大地笼罩在紫红的天幕下。 四人互通过姓名, 商量好埋尸的地方,也不再啰嗦。姜荻找来一张防水帆布,吴惠找来三轮小推车,顾延和钟灵把尸体裹好搬上去。 推开养鸡场的铁丝门, 挥走扑扇翅膀的白羽鸡。姜荻捏着鼻子, 眼看他们在角落刨了个半米深的浅坑, 把农场主的儿子埋进去,再覆上一层稻草和鸡屎,不由打了个寒噤。 你们怎么这么熟练啊?! 暂时安置好尸体这颗定时炸弹,钟灵像是松了口气,瞥一眼脸蛋煞白的姜荻,安抚道:「史坦尼斯一家不会发现的。我听他家小女儿说起过,她哥哥平时都住在镇上,他突然失踪,约翰·史坦尼斯只会以为他不打招唿就回去了。我们至少还有三天的安全时间。」 「约翰·史坦尼斯?」顾延蹙眉。 钟灵慢条斯理地清洗指缝间的泥土,解释道,下午的时候他不知怎的昏迷在谷仓里,失去了大部分记忆。茫然之际被史坦尼斯家的小女儿莉莉救助,这才惹到死掉的那位。 「莉莉是个好姑娘,心思善良单纯,多问两句就把所有都告诉了我。她的父亲约翰·史坦尼斯是犹他州盐湖城远郊的大农场主,性格孤僻暴戾,不与人交际,也不允许孩子们去上学。他们一家都信奉摩门圣殿教,遵循极端的『一夫多妻』和『血统纯洁』制度。」钟灵笑了笑,「我想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姜荻眉心轻蹙,呸了声:「繁衍纯血统的狗都没在内部繁衍呢。」 钟灵抿嘴笑道:「是啊,狗都知道的道理,人不知道。」 顾延则注意到他说的「失忆」一节,与姜荻对视片刻后问:「你说,你失去了记忆?」 钟灵看了眼一旁畏畏缩缩的中年女人吴惠,嘆口气:「我和她都是。」 如果一个人失忆也就罢了,他们四个都是中国人长相,却出现在八竿子打不着的美国西部农场,失去记忆不算,还被史坦尼斯一家当苦力压榨,这绝对不正常。 姜荻的表情凝重起来,搔搔脸颊,对顾延说:「哥,要不我们还是去报警吧。」 说归说,等肚子咕唧咕唧叫起来,姜荻还是决定先在农场搞到食物,熬过今晚再说。 顾延看了眼远处一望无际的荒原,点头同意。 四人正商议着,养鸡棚外突然响起拖拉机的轰鸣。 咣当! 农场主约翰踹开养鸡棚的铁丝网门,见他们四个拄着铲子和犁耙,面露疑色:「你们他妈的在这儿闲聊呢?滚去厨房做事!晚饭不让老子满意的话,今晚连一片黑面包都不会给你。」 姜荻挡在埋尸坑前,心脏咚咚直跳,额头淌出冷汗。 约翰见状大笑:「哈哈,臭小子,骂两句就吓破胆了?!还不快去?」 姜荻绷着脸,点点头。 约翰满意地吹起口哨,等他坐上拖拉机开远,姜荻几人紧绷的肩膀方才垮了下来,低声商议几句,决定去老约翰的房子里看看情况。 如果有电话正好报警,即使没有,也能趁夜色把这一窝疯子制住。 「他不是让我们去厨房干活么?」姜荻眉飞色舞道,「那就顺手给老约翰的饭菜里下点料。」 闻言,顾延多看了姜荻一眼,像是没想到他有这份活络的心思。 钟灵合掌道:「谷仓的工具箱里有小半袋老鼠药,应该是防老鼠偷吃种子的,一会儿顺路取了去。」 「老鼠药?」姜荻吓了一跳,赶忙摇头,「喂,不用这么狠吧?安眠药之类的就可以了。那老约翰不是好东西,他的妻儿总归是无辜的。」 钟灵声音清轻,笑吟吟地望着姜荻:「我开玩笑的,你怎么信了?」说罢,跟着他们走出养鸡场,顺道给铁丝网门挂了门栓。 「哈哈。」姜荻干笑两声,几个人收拾干净返回史坦尼斯家的宅院时,却不自觉地躲到顾延身后。 都是陌生人,顾延又是一张冷漠的扑克脸,可姜荻直觉顾延身上有种靠谱的气场。 他挠挠头,心想,这可能是传说中的雏鸟效应。 * 史坦尼斯家的房子坐落在鱼塘边上,木制的屋顶刷成翠绿,生石灰刷起的白墙上爬满爬山虎,风吹过,叶片便簌簌作响。 他们很识相地走了后门,脏污的雨靴脱在屋檐下。姜荻皱着眉头,换上不知被几个人穿过的旧拖鞋。 第201页 厨房里有位穿白围裙的厨娘在煮通心粉,见他们来了张嘴就骂,三层下巴高高抬起,指了指地上的一筐土豆。 「喏,把它们都去皮,切块蒸好,明早做土豆泥。」 姜荻撇撇嘴应下,扒拉一张小板凳,蹲坐着就开始削,余光瞥见钟灵反手拉开橱柜抽屉,往裤兜里塞了一把餐刀。 我去! 姜荻头皮一紧,以为钟灵又要暴起杀人,刚想使眼色让他停手,钟灵却沖他轻轻摇头,食指点了点唇:「嘘。」 厨娘端着通心粉出去,姜荻紧张到鼻尖浮了一层薄汗,埋头削土豆,不敢和钟灵对视。 「削到手了。」顾延冷声叫住他,「去沖洗一下。」 看着指尖的血痕,姜荻恍然惊醒,手忙脚乱地丢下土豆和刮刀,背过身去打开水龙头沖刷伤口,直到那一小片伤处泛白。 「现在情况不明,我劝你最好不要随意动手。」顾延对钟灵说。 「怎么能说随意呢?」钟灵无辜地回答,「我每次杀人都很有理由的。」 每次?!敢情您还不是第一次杀人啊?法网恢恢,怎么没把你这条漏网之鱼兜了去? 姜荻替顾延捏一把汗,如今他们不但要对付史坦尼斯一家,还要提防钟灵这个危险分子。他和顾延两个正常人,就像两只掉入狼窝和蛇群的小白兔,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姜荻转过身,捏紧拳头直视把玩餐刀的钟灵,「别伤及无辜,别连累我们。」 钟灵声音如清风拂面,说的话却有些诡异:「无辜?从剥夺我的记忆起,他们就没有一个人无辜了,姜荻。」 一直默不作声蒸煮土豆的吴惠冷不丁道:「钟先生说的对。即使逃出去,我们也是没有过去没有记忆的行尸走肉。想找回记忆,就得用非常手段。」 姜荻看了眼脸色蜡黄相貌平庸的吴惠,想不明白同样失去记忆,她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跟钟灵这样的危险人物成为同伴。 「如果你们的非常手段是上来就杀人,那我不接受不奉陪。」姜荻硬着头皮坚持,「就是有线索,也被你们给杀干净了。」 他放下削到一半的土豆,拉上顾延的胳膊:「哥,我们走。」 顾延猝不及防被姜荻拽了个趔趄,坚实的胸膛隔着衣服跟姜荻闷闷地撞上,把人从后搂住,才踉跄着站稳。 「!!!」 姜荻脸涨得通红,攥着顾延手腕的右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噹啷,钟灵捡起掉到岛台下的餐刀,笑盈盈调侃:「你们真是初次见面?」 姜荻懒得与他废话,轻轻哼了声,拽着顾延离开了厨房后门。 「延哥,你离他远点。」姜荻努努嘴,指向厨房的方向,「那个人不大正常,脑子多少有点问题。」 顾延垂眸,定定望了会儿被姜荻握住的左手腕,沉默地抽开手。 姜荻有些羞赧,眼睛滴熘转了一圈,问顾延要不要一起去前头看看? 「史坦尼斯一家现在估计在吃饭,我们从厨房这头绕过去,说不定能一次性看清楚他家有几口人,到时候逃跑也有个章程。」姜荻说,「如果能偷熘进屋,找到车钥匙那就更好了。」 顾延嗯了声,让姜荻跟在他身后。 他们半蹲下身,蹑手蹑脚逆时针绕着房屋外围走,果然在厨房后门不远处看到一扇虚掩的窗户,里头传出细碎的刀叉轻碰碗碟的声音。 姜荻屏住唿吸,嵴背紧贴在一丛厚厚的爬山虎上,透过窗帘缝隙偷窥屋内的情况。 农场的主人约翰·史坦尼斯坐在长桌一头,两侧坐着十来位年龄不一的女眷,都有着姜黄色长髮,梳着差不多的麻花辫,或是挽成光滑的髮髻。 最小的一个女孩抱着一只洋娃娃,因为畏惧始终低着头,用手指梳理洋娃娃的黑髮,口中嘀嘀咕咕。 老约翰叼着菸斗喝酒,红光满面,粗壮的脖子也染成通红。他高谈阔论,可身边的女眷们都神色麻木灰败,机械地使用刀叉,如同嚼蜡。 姜荻没瞧出不对劲,推了推顾延想离开,却被顾延按住肩膀,朝他摇了摇头。 姜荻耐下性子,不一忽儿,厨娘就推着一辆餐车进来,嘴里小声抱怨着新来的那批奴隶不懂事,削完土豆招唿没打就回去睡大觉了。 她谄媚地对老约翰说:「他们又懒又笨,不如把今晚的黑面包给免了吧,给他们一点教训。」 约翰活动沙包大的拳头,用浑浊的嗓音说:「把他们饿死,明早的活谁来做?你来?」 厨娘脸色大变,讪讪地打开餐车上的银制帽形盖子,雪白的托盘上赫然是一只跳动的心脏,血管都还有生活反应,微微翕动着,盘子里汪着一滩血。 「先生,刚摘的,新鲜得很呢。」厨娘擦了擦围裙。 「好,很好!」约翰露出贪婪的表情,被酒精迷濛的眼珠子射出精光。他身旁女眷们脸色发青,纷纷低下头。 窗外的姜荻小脸刷白,怔愣地看着顾延,听到切割声和咀嚼声后再待不下去,手脚发软,嘭的一声跪在地上。 「谁在外头?!」 吱——老约翰推开椅子,拿起鹿头摆件上挂的猎.枪,咔嗒,拉栓上膛。 黑洞洞的枪管伸出窗外,空无一人,只有屋外大片大片孤寂的荒野。 老约翰骂骂咧咧地坐回长桌一头,厨娘拍马屁说他反应如此敏锐,威风不减当年,她可没听到动静,说不定是只狐狸或是田鼠呢。奴隶?奴隶可不敢打扰主人用膳。 第202页 屋顶,姜荻被顾延捂住嘴,湿热的鼻息扑在顾延手心上。他呜呜地挣扎几下,胳膊肘向后怼顾延,才被后者放开。 「卧槽。」姜荻无声地比个口型,「牛逼。」 方才委实惊险至极,就在老约翰走到窗台前一秒,顾延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勾住水管,三两步蹿上屋顶,躲到视野盲区才侥倖没死在猎.枪之下。 顾延的力气让姜荻刮目相看,抱他一个大男人,跟抱一只猫似的,不费吹灰之力。他踩在屋檐边凸起的水泥平台上,尽量不靠近木制屋顶,以免引起楼下史坦尼斯一家的注意。 姜荻正想问顾延,他俩该怎么下去,便看到顾延双手摊开,黑眸低垂盯着掌心愣神。 「怎么了?」姜荻虚着声音问。 顾延沉吟片刻,说:「我的力气比我记忆中大很多。」 「基因突变?猩球崛起?」姜荻抓抓金髮,「我知道了,你是外星人。」 顾延斜了兴致勃勃的姜荻一眼,懒得搭腔,转而问姜荻,有没有看清餐车上的是什么东西。 「看是看清了……」姜荻苦着脸,咽口唾沫,「大概也许是人类的心脏。如果是猪心,还得大一圈。」 顾延牵着姜荻的手,两人一前一后踩在屋顶边缘狭窄的水泥平台上,绕到后门,再打横抱起姜荻跳到草地上,落地无声。 公主抱! 姜荻有些不好意思,他是直男不错,但一而再再而三,被另一个比他结实一圈的同性轻轻巧巧抱来抱去,心头不禁生出微妙的流绪。 他干咳几声,钻出顾延的怀抱:「这一家子信的摩门圣殿教都什么玩意儿?怎么不仅乱.伦,还食人?五毒俱全啊?」 「听名字,应该是基督教邪.教的一种。」顾延眯起眼睛,眼神晦暗莫测,「也许跟我们失去的记忆有关联。」 姜荻抿了抿下唇:「我本来想明儿个一早跑路的。你这么一说,我倒犹豫了。」 从养猪棚走到农场主的屋子,一路上姜荻没看到什么高大的护栏、高压电网,他们逃离农场唯一的阻碍仅仅是荒原的天险而已。只要得到老约翰的车钥匙,开上外头的高速公路,逃跑的难度不大。 可是,逃亡之后呢?失去记忆,仅有名字的他们,就算活下来也无路可去。 姜荻抬起头与顾延四目相对,这傢伙比他高上一截,凑近了看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咳。」姜荻挠挠脸颊,「哥,我想留下来看看,你呢?如果情况不对我们再跑。」 顾延剑眉一挑:「你比我想的胆子要大一些。」 「一些是多少?」姜荻追问。 顾延扶额,推开厨房后门,出于谨慎没动煮好的土豆泥,而是从麻袋里捡了几只土豆和玉米,在炉子里烤了烤,赶在厨娘回来之前熘之大吉。 既然说好要留下来寻找线索,那么养猪场后头,农场奴隶们居住的窝棚就不得不去。 顾延推开一扇货柜的小门,一股汗臭扑面而来。 姜荻剥着滚烫的土豆皮,往指尖吹口气,闻到味道差点被熏晕过去。他勉强睁开被刺激到酸痛的眼睛,里头竟然是一张大通铺,密密麻麻十几个人或躺或卧,见他俩进来俱是一副疲惫麻木的神情。 姜荻问了几句,都没人接话,当他们不存在一样。 和顾延交换过眼神,两人退出货柜,又去查看一旁的拖车和窝棚,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这个农场里居然有三十多个奴隶。」姜荻惊讶,「都有拖拉机了,要这么多奴隶干嘛?」 话一出口,姜荻就噎住了。他僵硬地扭过头,望向顾延那双冷淡的黑眸,磕巴道:「我靠,不是吧?」 他们这些人,不仅是奴隶还是口粮? 货柜那环境,姜荻打死都不可能去睡。 月上中天,他们用橡胶水管里带一股怪味的水草草洗漱,在拖车顶上,拿防水雨布支了一只小帐篷,挤在一处睡下。 夜风吹拂,虫鸣喑哑。 类似露营的环境,让姜荻有些兴奋,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想跟顾延讲他小时候跟爸妈去山里露营的事,可仔细一想,大脑又一片空白,脑仁疼。直到被顾延按住,姜荻才老实地在顾延身边躺好。 他们等到半夜,也没见钟灵和吴惠两人回来,道不同不相为谋,姜荻索性不再去等。 顾延身上有股子冷质的香味,像雨水滴在剑锋上的气息。姜荻皱皱鼻翼,凑到顾延衣襟处嗅了嗅,半梦半醒间还往顾延怀里拱,到后半夜更过分了,嫌车顶棚太硬,整个人趴在顾延身上。 被闹了一晚上没睡着的顾延:「……」 黎明前的夜空黑蒙蒙的,拖车周遭时而响起吱吱的虫鸣和鸟叫。 沙、沙沙。 似乎是长长的裙摆磨蹭过草地,紧接着响起规律的哒哒声,仿佛有人爬上了拖车外的扶梯。 顾延霍然掀起眼皮,透过细长的眼睫看到,他和姜荻的小帐篷外立着个小臂长的玩偶娃娃。 玩偶有着黑色的捲髮,瓷白的皮肤,眼睛黑洞洞的一瞬不瞬盯着他俩,穿着红色公主裙和小皮鞋,称得上是盛装打扮,但在缥缈的月色下,那抹红格外诡异。 姜荻睡得懵懵懂懂,就被顾延连拖带拽跳下拖车,光脚踩在草地上,尖锐的草梗划破脚心。 他没来得及问顾延在发什么羊癫疯,扭头一瞧,看到个土拨鼠大小的洋娃娃在追着他们跑。 第203页 洋娃娃似乎是某种上发条的玩具,跑起来自带嘎吱嘎吱的声响,动作僵硬,左右摇晃。 「我艹!」 姜荻彻底醒了,跑得比顾延还快。 窝棚里一片死寂,他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也没人探出头来问一嘴。 姜荻的心脏狂跳,离弦箭似的蹿进养猪场后头,在几座谷仓式的建筑外围拐了又拐,总算把那娃娃甩掉,在养鸡棚的铁丝网大门前停下,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息。 「那是什么鬼东西?!」姜荻惊魂未定。 顾延抱着胳膊,立在铁丝网栅栏前,沉吟道:「可能……就是鬼?」 姜荻夸张地抖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哥,你不要吓我啊,我胆子很小哒。」 顾延低笑一声,胸腔沉沉的震颤叫姜荻耳尖发烫。 姜荻不自在地错开视线,看到顾延身后虚掩的养鸡场大门吃了一惊。 「奇怪。」姜荻眉心轻拧,「以老约翰的葛朗台性格,他怎么会让养鸡场的门在大晚上开着?」 就是不防着那群行尸走肉般的奴隶,西部大平原里可还有狐狸和野狼呢。 顾延也觉出不对:「我记得傍晚时,钟灵给大门落了锁。」 「那……」姜荻舔舔嘴唇,「门是谁开的?」 吱妞—— 夜里,白羽鸡们都睡在小房子似的鸡窝里,对于他们的到来不过咕咕几声,扑棱几下翅膀。 姜荻趁着月色走进半封闭的养鸡场,小心避开地上的脏污。走了大半圈,没发现异样,姜荻悬到喉咙眼的心脏又揣回肚子里。 然而,下一剎,姜荻的心脏就又停跳了。 「姜荻。」顾延的冷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尸体不见了。」 「什么?!」 姜荻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只见他们下午埋尸的角落,厚实的稻草七零八落地倒伏,半米深的坑洞里空空如也,那具被钟灵生生扭断脖子的尸体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说: 小姜小顾在经歷了【还没相爱就要结婚】后,又要体验【结重新相爱】~真是丰富的人生经歷呢(烟 第86章 动物农场4 一股热血直冲上天灵盖, 姜荻的手脚冰凉,张了张嘴, 小声问顾延:「是谁干的?」 顾延半蹲在浅坑边, 拨开凌乱的稻草,凝神细看坑底大片人形的深黑泥泞,指腹捻起一撮凑近了闻, 嗅到一股血腥味。 「哥, 你干嘛?」 姜荻看得头皮发麻,环抱双膝蹲在顾延身旁, 仿佛单是靠近这个人就能给他无上的安全感。 「姜荻。」顾延面沉如水,「傍晚,钟灵直接拧断了老约翰儿子的脖子, 埋尸时我们都在,尸体上并没有外伤, 只有嘴角有血丝。为什么现在坑里有那么多血?」 姜荻哪记得那人的死状?整个人抖了一下, 嘴唇哆嗦:「我, 我不知道啊。」 顾延起身去拿铁锹,大有把血坑挖开查看的意思。 「哥, 要不我们还是走吧?这儿有古怪, 我瘆得慌。」 姜荻小脸一垮,扭头去看虚掩的铁丝网门, 凌晨四五点钟,外头仍是黑咕隆咚的,远处的绿房子灯火俱灭,但他有种被人暗中窥探的错觉。 哗嚓, 哗嚓。 顾延铲开浅坑旁的鸡屎和杂草, 把坑洞掘大了一圈, 接着,噹啷一声,铁锹斜插入渗血的泥土,面无表情地把黑红色的湿土剷出浅坑,堆出一座小土丘,直到新剷出的泥土再没有血迹才停下。 「成人的血液总量为4到5升,人体失血量的理论极限是1.9到2.8升。」顾延的声音如初春化冻的冰河,「姜荻,要渗透这么多泥土,至少需要两升以上的血液。如果这些血是人血,而且是老约翰儿子的血液……那么,会是谁在我们埋尸后,抽走了他体内一半的血,再盗走了他的尸体?」 姜荻牙根打冷颤,插科打诨道:「哥,你大学学什么的?懂这么多有的没的。」 「不记得了。」顾延放下铁锹,看着自己的双手,「刚才我思考激烈时,相应的知识就出现在脑海中。姜荻,我们也许没有完全失忆。」 姜荻恍然大悟:「你是说,我们的记忆还在脑子里,只是需要去激活?」 顾延颔首,伸手把姜荻拽起来,继续推论:「知道埋尸位置的除了我们,只有钟灵和吴惠。」 「确实,他俩的嫌疑最大。」姜荻眨眨眼睛,「可是他们挖坟干啥?留下一大滩血,坑也敞着,生怕不被人发现吗?农场里不仅有史坦尼斯家,而且有三十几个奴隶呢,加起来四五十号人,天一亮就会被发现血迹。」 他的推理流畅自然,叫顾延多看了一眼。 姜荻扁扁嘴,不满道:「哎,你那什么眼神?眼睛里写着『这人居然有脑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啊。」 「偷尸体的人也不会是老约翰。」顾延移开目光,「如果是他,估计早就闹起来了。所以,现在只剩下两种可能——」 「要么是我们不知道的第三方,鬼鬼祟祟的趁夜色刨坑偷尸体,还给老约翰儿子放了一半的血。」姜荻掰手指,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惨白如纸,「要么,是尸体自己爬出来了。」 只有这种可能,才能解释现场的乱象。 * 夜幕低垂。 史坦尼斯家的阁楼仅有一人高,吴惠躬着背才能避开厚厚一层灰尘的房梁。她屏住唿吸,减少存在感,尽量不去打扰席地而坐,皱眉沉思的钟灵。 第204页 铁栅栏锁死的天窗外洒下一汪黯淡的月色,落到钟灵墨缎似的长髮上,照亮地上一大片石灰或是白色粉笔画出的六芒星法阵。 法阵上的文字扭曲如蝌蚪,朝着钟灵的最上方一角画着形似山羊的标志。吴惠看不懂,她只觉着六个角上烧到一半的白蜡烛有些瘆人。 他们在这幢绿房子潜伏了一夜,直到史坦尼斯一家十六口人全数睡去,才放轻脚步四下查看,储藏间的天花板上发现这处隐藏阁楼的暗门。 钟灵胳膊肘撑在膝头,掩嘴思索良久,忽然笑出声:「通灵法阵?有趣。吴惠,你听说过么?」 吴惠默然,轻轻摇头。 钟灵扬起一抹兴致盎然的笑意:「史坦尼斯们信仰摩门圣殿教,老约翰自诩是人间的圣灵,耶稣现世。这样『虔诚』的家庭为什么会有人使用融合犹太教所罗门封印,以及撒旦标志性的山羊符号?」 「加上蜡烛,哈哈,更明显了。这是一个通灵、招魂的阵法,是史坦尼斯的哪一位妻子,哪一个女儿背着他画下的?她想召唤谁?魔鬼?还是死人的魂灵?」 他的语速轻快,如湍急的溪流,似乎不是说给吴惠听的,而是说给脑海中的另一个自己。 不过,吴惠不在意,钟灵的推理只是加剧了她心底的崇拜。 发现法阵一事,自然让钟灵心情不错。他指尖打颤,嘴角高高咧起,眼中盪开兴奋的涟漪。 「我们没有失去记忆,过去的知识、能力、经验都以另一种形式刻印在灵魂深处。」钟灵站起身,黑色长髮摇曳,「等找回记忆后,我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走吧,天快亮了。」 吴惠拎起裙摆,随钟灵走下阁楼扶梯,像忠诚但平庸的僕从隐没进钟灵的影子。 他们俩的脚步很轻,可扶梯的木头太过老旧,在安静的储藏间里响起嘎吱嘎吱的动静,分外刺耳。 突然间,门外的走廊里也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刮蹭地板,喀啦喀啦的声响。 吴惠和钟灵停在扶梯半道,嵴背紧贴墙面,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 等脚步声远去,钟灵悄默声地落地,缓缓拧开储藏间的门把手,从门缝往外窥视。只见老约翰拖着他的沾满血垢的斧子,在l型的走廊上来回巡视,所过之处拖曳下一道深红的血迹。 走廊两侧都是女眷们的卧室,此时门扉紧闭。老约翰在走廊上走了数个来回,仍没有回屋睡觉的意思,钟灵脸色有些难看,储藏室没有窗,他们必须从这扇门出去。 吱呀—— 不知打哪儿吹来一阵阴风,储藏室门框的金属合页挤出扎耳的声音。 老约翰的身形一顿,陡然转过身,大步走近。他嗖嗖挥舞着斧子,咔嚓一声,砍在门锁上。 锁头咣当滚落。 嘭!他一脚踹开房门,可是储藏室里除了一袋袋的土豆和面粉,什么都没有。 倏然间,老约翰似乎看到什么发亮的东西,他呵呵笑出声,勐地拉开门板,却在门后的夹缝里看到一滩浅银色的积水,映出他那张狗熊一样粗犷的脸。 「该死!厨房漏水怎么会漏到这儿?」他怕面粉发霉,骂骂咧咧地拍门叫醒其中一位妻子,让她别睡了,赶紧去把厨房的水管修一修。 老约翰拎一块破抹布回到储藏室,门后的积水却不翼而飞。 屋外,树林。 不远处,鱼塘的腥气灌入鼻腔,吴惠背靠树干,胸口起伏不定,湿透的裙摆随便一拧就哗啦啦地拧出水。 他们将将差一秒就要被发现了!可是,一眨眼间,她就被钟灵带着从储藏室离开,出现在农场的鱼塘里。 钟灵看着他那双苍白的手,无声大笑,笑到弓起身,眼底闪烁疯狂的异色。 「这不是一个正常的世界。」他不疾不徐道,「我们也并非凡人,我们的血液里流淌着……力量。」 钟灵的指尖骤然出现一滴高速旋转的水珠,他轻轻一指,银色水珠就如同子弹般射入十米外的树干,茂密的枝叶飒飒几声细响。 须臾的寂静过后,整棵树轰然倒下。 「不错。」钟灵笑了笑,「找谁实验好呢?」 * 天蒙蒙亮,窝棚和货柜里的奴隶们就动身前往主屋后门,由厨娘给他们一人发一碗跟水差不多寡淡的燕麦粥,以及一片又酸又苦的黑面包。 姜荻脸皱成包子,严肃又艰难地把面包吞下。他自认不是养尊处优的人,可也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但为了保存体力,就是鲱鱼罐头他也得捏着鼻子咽下去。 看姜荻板着脸那样,顾延闷笑一声,把面包圈撕了,留下中间最软和的一片递给他。 「中间的部分发酵程度正好,不会那么难吃。」 姜荻噢了声接过,吃到肚子里才慢半拍意识到,他俩又不熟,他拿得也太理所当然了吧! 想跟顾延道谢,扭过头却看到顾延注视着攒动的队伍里失踪一晚上的钟灵和吴惠,漠然的目光令人胆寒。 姜荻本想今早去养鸡棚工作,也好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 可那腰比水桶粗的厨娘上下打量他一番,用看穿他想法的轻蔑语气说:「想去偷鸡蛋吃?真是又贪又馋!」 说罢,就吩咐他和顾延继续去养猪场打扫卫生,给肉猪们餵食。 姜荻还想争辩,肩头忽地一暖,被顾延按住,朝他坚定而缓慢摇了摇头。 第205页 「哼。」姜荻兔子打喷嚏似的哼了声气,拖拽着钉耙扒拉猪栏里的稻草,「什么人啊!」 顾延举着一根高压水管四下走动,沖刷地面经年累月的污垢。 听到姜荻抱怨,他无奈地嘆口气,漫不经心道:「厨娘能给老约翰摘一颗新鲜心脏,说明她有杀人的可能。姜荻,对于农场里的人,最好小心行事。」 叮!姜荻把钉耙卡在围栏之间。 顾延以为他气不过要闹,关掉水管,就见姜荻蹲在一处食槽边上,与几头大黑猪面面相觑。 「奇怪。」姜荻挤进拱食的队伍,顶开一只猪头,顾不得脏臭,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就往泔水里搅和。 顾延反胃了一下,问他在做什么? 「那颗头不见了。」姜荻仰起脸,嘴唇失去血色,「不对,是整具尸体都没了。」 「昨晚老约翰杀了人,尸块被这几个围栏里的猪分食。我边打扫边找,想收拢了吃剩的部分给那红头髮的哥们找个地儿埋了。」姜荻攥着钉耙的木柄,瑟瑟发抖,「哥,你说人的腿骨和头骨那么大,那么硬,这群猪怎么可能吃到连个渣都不剩?」 顾延挑挑眉,颇有种刮目相看的意味。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都想到同一件事——另一具同样消失的尸体。 「嘶。」姜荻打个哆嗦,蹲得腿麻了,战慄从他僵直的大腿一路攀上后颈。 哼噜噜! 一头黑白花色的猪目露凶光,脸盆大的脑门嘭的一声撞向姜荻。 姜荻跌坐在水洼里时人都懵了,咬牙拔出钉耙,紧紧抱在怀里,抖若筛糠。 「二师兄,这是哪一出?我又没抢你们吃的,至于吗?」 顾延在围栏外头看着,见状气得牙根发紧,一把揪起姜荻后领口,手臂肌肉偾张,单手把姜荻连人带钉耙拎出来。 「它们吃人肉,姜荻,你待着不动是想死吗?」 姜荻撇撇嘴,才想狡辩,围栏里的猪猡们就哼唧出声,不知为何有些躁动,砰砰撞动木栏。他磕巴道:「这,这是闹哪样?」 下一瞬,两边的围栏轰隆一声倒地,溅起点点污水,上百头一米多长的猪们就呜呜泱泱地沖了出来。 姜荻和顾延面面相觑,丢下钉耙拔腿就跑,很没形象地被猪撵得抱头鼠窜,边跑边脱掉脏兮兮的手套。 「我可什么也没干啊!」姜荻泪流满面。 「上来!」顾延猱身蹿上樑柱,一手勾着金属房梁,一手伸向熘达鸡一样的到处乱跑的姜荻。 猪的腥臭近在咫尺,眼看要拱到姜荻后背,把他踩成一滩烂泥。 姜荻嗷了一声,一通秦王绕柱走,把打头的大黑猪熘了一圈,接着啪地握住顾延的手。 也许是危机时刻迸发出的潜能,姜荻不待顾延用力,就两腿盘住立柱,仅用腿和腰身的气力就蹿上横樑,趴在顾延肩头唿哧唿哧喘气。 「卧槽!」姜荻拍了拍自己的手和腿,又捏一把腰上柔韧的软肉,情不自禁道,「我腰真好。」 顾延无语了,坐在房樑上,一手扶着姜荻省得他一出熘滑下去。下头挤挤挨挨的猪群没逮到人,几乎立起来趴在柱子上沖他们哼叫。 等姜荻缓过劲,顾延才偏过头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也有意料之外的好身手?」 姜荻想了想,扭捏道:「因为我天赋异禀?」 「正经一点。」顾延揉按紧绷的太阳穴,「姜荻,我们在失去记忆之前,或许已经有了非同一般的实力。」 姜荻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可我感觉,我还是个普通人。」 「是么?」 顾延反手摸向后颈,整根嵴骨滚烫炙热,几乎让血液沸腾。他睫毛都不颤一下,从颈骨处拔出一柄银白的长刀。 银光乍现,辉光四射,凛凛的刀光有如霜雪。 「唿。」顾延吁口气,瞥向吓呆了的姜荻,「刚才我想救你,就感到体内有股力量要纷涌而出。想不到,会是一把刀。」 铮!龙牙刀嗡鸣一声,像一只亟待表扬的大狗。 「你为什么这么淡定啊?!」姜荻抓狂,想挪动屁股离顾延远一点,又被龙牙刀锋利的刀锋吓到,生根似的不敢动,「从背后拔出一把刀欸?你是人吗?这刀还会发光,我的妈!哥,你说你是奥特曼我都信,真的。」 顾延扶额,手腕一抖,龙牙刀就微微一闪,復又没入他嵴背。 姜荻勾头去看,有些失望:「再变一个?」 「姜荻。」顾延正色道,「如果我有这份能力,那么你应该也有。」 「我……」姜荻吶吶,反手去挠后背,啥也没摸着,单薄的肩膀当即垮了下来,「如果我没有呢?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们还能找到记忆,逃出去吗?」 「能。」顾延肃然,「我会保护你。」 这话说的,一下就把姜荻说脸红了。 他坐立不安,看了看横樑下的大黑猪们,再瞥一眼顾延,莹润如玉的耳垂充血。 「我不需要你保护。」姜荻晃荡小腿,被顾延目光扫过的肌肤一丝丝儿地发痒。 顾延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在失忆之前,我们很可能是恋人。保护你是我的本能。」 作者有话说: 钟灵:我有超能力! 顾延:我有男朋友。 姜荻:??? 第206页 (补了一千字左右记得看) 第87章 动物农场5 「你在开什么玩笑?!」 姜荻目瞪口呆, 差点一个跟头从房樑上栽下去,好险被顾延拽住胳膊肘, 又像被烫到一样推开。 他死盯着地面摇来摆去猪尾巴们, 梗着脖子不去看顾延,可靠近那人的半边身子如同蒙上一层酥酥麻麻的痒意,叫他如坐针毡。 「没开玩笑, 姜荻。我们失忆后初次醒来, 就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如果钟灵和吴惠也是如此,他们通过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方式确定了彼此的身份, 那么是否可以倒推,我们两个之前也是同伴?」 姜荻撇撇嘴:「那咱俩顶多是好兄弟,离不纯洁的男男关系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我警告你啊, 我可直得很。俩电线桿子能谈恋爱吗?你可别占我便宜。」 「不一样,我对你有性.冲动。」 顾延的语气冷淡, 仿佛不知道也无所谓他说出的话有多石破天惊。 姜荻被口水呛到, 咳嗽到两靥绯红, 眼尾亦有湿意,恨不能直接跳进猪栏里, 沾一身脏污也好过被这一本正经的混球当面调戏。 他瞪向顾延, 字正腔圆地控诉:「你变态。」 顾延耸肩,洗旧了的牛仔裤裹着两条修长的腿。他屈起右腿, 落拓地坐在横樑之上,手搭在膝头,小臂肌肉紧绷,青筋微微凸起, 从小臂一路蔓延至手背, 坐着不动也有种年轻雄性的压迫感。 「我厌恶和陌生人的肢体接触, 可是,你昨晚趴着睡在我身上的感觉并不讨厌。你做梦的时候,还亲了我的脖子,说了几句梦话。」顾延耐心解释,说到这儿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昏昧躁动的画面,「很可爱,我起反应也很正常。」 姜荻听傻了,不敢问顾延他说了什么梦话,怕对峙出不该听的东西,那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那也是你单方面的自作多情。我不问你瞎几把硬什么就不错了……」姜荻咬咬牙,没留意顾延逐渐晦暗的眼神,「我就对你没想法。」 「是么?」顾延眉梢轻挑,黑玉似的眼瞳中有化不开的欲色和戾气。 姜荻心里咯噔一下,才要往旁边躲,就被顾延捉住右手,握进掌心。 顾延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抚过姜荻的手指,没入指缝,再顺着掌心的沟壑纹路,缓缓掠过姜荻的小臂内侧,仿佛风吹拂过芦苇盪,沙沙地难耐地战慄。 「这样呢?」顾延两指点着姜荻的脉门,愉快地感受他愈来愈快的脉搏。 「呃。」 姜荻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一只靠近炉火的锡兵,顾延摸到哪儿,他软到哪儿。 顾延低笑一声,松开姜荻的手,不再与他为难。 接着,顾延半蹲起身,踩在横樑上,四下观察屋顶下交错的钢管支架,想寻摸一条安全的出路,避开底下凶相毕露的猪群,好带姜荻下去。 他若无其事,倒留下姜荻一人在风中凌乱。气场被单方面压制,姜荻是越想越气。 待顾延不知打哪儿变出来两根黑雾荆棘,一左一右缠住他俩的腰,姜荻也顾不得大惊小怪,沖顾延勾勾手指,让他凑近点。 「有别的发现?」顾延单膝跪在房樑上,靠近姜荻,垂眸敛目,把黑雾荆棘缠得更紧了些。 下一剎,吧嗒,顾延的侧脸被姜荻落下一个轻软湿润的吻。 姜荻脸有些红,语气依然得意:「既然你说我们是情侣,那我亲你应该有不一样的感觉。你看,这不是很自然嘛?啥感觉也没有。」 说完又跟登徒子似的,毫不吝啬地亲了顾延几口,从阔朗光洁的额头,吻到挺直的鼻樑,髮丝簌簌地磨蹭顾延耳廓。 姜荻的唿吸轻浅,有股浅淡的甜味。顾延喉咙紧了紧,钳住他的下巴,指腹摩挲几下下颌的软肉,唿吸一沉,偏头吻了下去。 「这样呢?」 他们由粘稠的黑雾荆棘牵引着,从横樑吊到谷仓门边,躲开涌动的猪潮,再伸长腿去够那枚红色按钮。 滴的一声,装配了电击网的门缓缓移开。 直到脚踏实地,姜荻都没缓过来,满脑子都是顾延亲他的情形。摸了摸嘴角,舌尖犹有被搅弄撩拨的余韵。 顾延说的没错,对于接吻,他的确有种刻骨的熟悉感,但是—— 「这进度未免也太快了吧?!」姜荻抓狂,「万一我俩不是情侣,就是路人,万一我俩是相爱相杀的宿敌,那等记忆恢復后,不得尴尬死?」 顾延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我会负责。」 「?」姜荻哑口无言。 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大片的农田一望无尽,视野尽头,黄褐色的荒原有如笼罩在昏黄的尘烟中。 养猪场被他俩搅和成烂摊子,但姜荻一时半会没打算回去收拾。他们又不是真来干活的,趁大白天老约翰开拖拉机去田里,潜进那栋绿房子才最要紧。 「尸体的消失确有古怪。」顾延说,「既然这座农场不同寻常,那我们就从最大的疑点查起。」 姜荻抹抹嘴唇,紧跟在他身后:「你是说,尸体有可能在老约翰的房子里?」 顾延看着前方的厨房后门,按着姜荻肩头,让他蹲在灌木丛后躲好。 「我们需要验证一件事,是所有的尸体都会消失,还是特定的某类尸体会在死后不见,只留下将近一半的血液?沿着这个方向查,或许能查到尸体的下落。」顾延意有所指,「快到午饭时间了。」 第207页 「那我们躲在这儿……」姜荻噤声。 嘎吱,厨房后门打开,厨娘往雪白的围裙上擦干净手,换上养猪场里常见的防水胶皮围裙,蹬了一双小船似的橡胶雨靴。 姜荻捂住嘴,豁然开朗,想到顾延那句「午饭时间」,小腿肚都有些打颤。 等厨娘走远了,他才在顾延耳畔说:「我知道了。昨天农场里其实一共死了三个人,农场主的儿子、红头髮的奴隶,和昨晚被厨娘摘走心脏的奴隶。」 厨娘是负责给老约翰提供新鲜人肉的那个人,那么,她最应该知道处理剩下的尸块都被埋在了哪里。 顾延嗯了声,摸摸姜荻后脑勺软和的金髮,示意他跟上。 史坦尼斯家的后门正对一座小树林,在外头瞧着不觉茂密,走进林子却有遮天蔽日之感。 艷阳高照的天空阴了些,姜荻环住胳膊,矮着身子往里走,一股阴风穿林打叶,不祥的寒意浮上心头。 厨娘的步子不快,警惕性也一般,姜荻和顾延不远不近缀在她身后,走到一栋林间小屋才停下。 眼见着厨娘掏出一串老旧的铜钥匙,丁零噹啷地开门进去,姜荻二人对视一眼,轻手轻脚走到窗边,勾开一扇虚掩的窗户,屏着唿吸往里窥视。 圆木搭成的林中小屋,仅有一个四五步宽的房间,到处黑黢黢的,墙上挂着诡异的羊头标本。标本有些年头了,灰褐色的羊角包浆,扭曲的羊角尖和灰白的毛皮上似乎沾了黑色污迹。 姜荻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心突地一跳,是血。 厨娘走到房间最靠里的墙角,沉重的身躯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脚步声。 她拿起墙上挂的一把厨刀,像是杀大型鱼类的刀具,刀身窄长而锋利,刀刃挂着黄褐色的污渍。 哗嚓,哗嚓。厨娘磨着刀,叫姜荻生出一身白毛汗。 紧接着,她掀起墙上挂的一块防水雨布,里面居然倒吊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非裔男子,皮肤黝黑却已失去生机黯淡无光,嘴唇泛白,头颅歪到一边。屋内光线昏暗,但姜荻仍能看见他扩散的瞳孔,和脖颈上一道深深的刀痕。 厨娘踹了一下黑人男子脚下的油漆桶,响起咣当的粘稠水声。 「我的好孩子,血放的差不多了。」 姜荻本能地想冲进去,却被顾延按住。 他握紧拳头,手背血管绷起,忿忿地咬住下唇,心知这个黑人奴隶早已死透,他们闯进去也是于事无补。 「老约翰更喜欢白人和亚洲人的心脏,但农场的存货已经不够了。这几天新来的四个亚洲人,得排到三天后的宴席上享用。今天的午饭就勉为其难用你吧。」 厨娘举着厨刀,宽厚的胸脯震动,响起可怖的贪婪的笑意。她挥起厨刀,直刺黑人男子的心口。 然而下一剎,厨娘粗壮的胳膊忽地向后扭曲,厨刀噹啷一声掉在地上。她的四肢不受控制般反向弯折,关节挤出嘎嘣咔嚓的脆响。 「怎么回事?啊,好疼!」厨娘大声哭救,「上帝啊,救我——」 嘭咚,厨娘仰面朝天摔倒,却也没完全落地。弯折的手脚宛如蜘蛛的节肢,支撑着她庞大的身体,围裙缠在雨靴上,肚腩因极度痛苦而剧烈晃动。 「卧槽!」姜荻大惊失色,「这什么?大白天的中邪了?」 他们厌恶厨娘的恶行,但没想让她现在就死。于是二话不说,踹开木门就闯了进去。 午时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散落在虫蛀的木地板上。 厨娘看到闯进来两个男人,吓得大叫,看清楚是新来的亚裔奴隶后,又挤出一张谄媚的笑脸。可她的笑,又因骨折和肌肉撕扯的痛苦而分外狰狞。 「救我,帮帮我!」她尖叫着,「救了我,我就放你们走。不,我什么都可以帮你!」 姜荻嗤了声,试着把缠住她双脚的围裙解下来:「我们想跑早跑了,哪里用听你废话?哎,大娘,有件事我很好奇,老约翰用了什么招数让几十个青壮年失去记忆,心甘情愿给他做牛做马?」 顾延取出龙牙刀,沉默地看着。 躯体的重量压迫折断的关节,厨娘痛到近乎失去理智,但在感觉到顾延冰冷的目光后,仍出于畏惧,哆嗦着开口。 「老约翰他,他手里有一种药,多打几次就会让人失去反抗意识,成为彻头彻尾的奴隶。你们……」厨娘嘴角淌出血沫,那是肋骨刺入内脏的症状。 「你们才来两天,药效的作用不大。等过几天,老约翰会,咳,会给你们添药,多扎几针,到时候就是意志力再坚定的人,也会沦为行尸走肉。我可以帮你们找解药,看在上帝的份上,救救我!」 他们身后,墙上倒吊的黑奴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不重要的星座解析】 姜荻是典型的双子座,看着直球风风火火,其实内心敏感容易共情,拥有野兽般的直觉。恋爱容易上头,但也时刻琢磨逃跑抽身。看着单纯(顾延眼里),其实是个小骗子(危险危险危险。 顾延,天蝎座(这个应该很明显)。初期是很冷淡的性格,难以接近。喜欢上小姜后占有欲极其旺盛,照顾姜荻的日常也属于占有欲发作的体现。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是逐渐崩坏黑化的内在。 双子和天蝎适配度不高,矛盾性比较强,但是,更香了!!(吸熘 第208页 第88章 动物农场6 「她这样坚持不了多久, 光是痛都能痛休克。」姜荻和顾延小声商议。 一旁身子像一只胖弓,维持着痛苦下腰姿势的厨娘听了, 忍不住哀声祈求。 「是啊, 求求你们,带我出去。去找老约翰,不不, 去老约翰的书房!那里有电话和止痛药!」蚕豆大的汗珠自厨娘的印第安纹间滚落。 听到电话和止痛药, 姜荻眼前一亮,拍拍厨娘的膀子, 接着问:「放心吧,我们会救你。只需要你回答一个问题,奴隶们的尸体被你们埋哪儿了?」 厨娘俨然失去理智, 问什么说什么。她大张着嘴,喘得像只破风箱。 「尸体, 尸体……心脏老约翰要吃新鲜採摘的, 别的部分都会分, 分批储存。有的冻起来,有的用盐和酒腌制, 不要的边角料都埋在储藏室的地下。」 「解药呢?」姜荻焦急道, 「解药在哪?」 厨娘厚实的嘴唇嗫嚅着,像在犹豫:「解药……」 沙, 沙沙。 活物在腐蚀的地板上爬行的声音。 姜荻听到破风声,还来不及转头,就被顾延扑倒在地上,抱着滚了两圈撞到墙才停下。 「哥!」 他霍然回头, 浅棕色的瞳孔骤缩成一点, 只见方才被铁链倒吊着挂在墙上的黑奴, 不知何时松开了链子趴伏在地,一口咬断了厨娘的喉咙,宛如一只失控的野兽。 「上帝保佑。」 厨娘挤出最后一句气声,脖子歪到肩头,鲜血滋了一地。 黑奴的筋肉鼓胀,绷开早已失去活力的僵硬皮肤,沙,沙沙,皮肤一片片剥落,露出放血后略为发白的血肉。 「躲到我身后。」顾延冷声道。 他微微躬身摆开起手式,左手抚过刀背,龙牙刀剎那间光华大作,而在他脚下,黑雾缭绕阴气森森。 极明与极暗在此刻融为一体。 姜荻的心咚咚直跳,兴许是动物本能的慕强心理作祟,他的目光几乎无法从顾延身上移开。 我擦,这也太帅了! 死而復生的黑奴一边啃噬着厨娘的肢体,撕扯血肉的声音粘稠,一边抬起瞳孔扩散的眼睛,紧盯着退居到门口的顾延和姜荻。 「哥,昨天那两具尸体,会不会也……?」姜荻咕咚咽口水,扒着门框往里瞧,「他们死后,因为某种原因復活,变成了这副模样?」 所以,尸坑里才会留下人体近半的血液。 顾延穿了件破旧的黑t,嵴背肌肉紧绷,动作间能看见背肌凌厉的线条,蓄势待发。 「有这种可能。」顾延的语气依然冷淡,「姜荻,我数三声,你往农场跑。」 「什么?」姜荻讶异,「不行,我跑了你怎么办?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 顾延余光瞥一眼姜荻,能看清他脸上惊惶和坚定。 「好。」顾延似乎笑了笑,挥刀向血尸斩去。 血尸的肢体扭曲,发出骇人的喝叫,攀上圆木拼接成的墙面,仿佛无视重力般,几个闪动就冲到门边。 眼见着那只指骨迸裂出血肉的手要剜到眼前,姜荻团身一滚,摔到门外,脑门磕出一个肿包。 「姜荻?!」顾延低喝一声,右手握住刀柄,紧实的腰身如弦月般弓起,左手硬生生接住血刺唿啦的利爪,旋即手腕翻转,刀光乍现,斜刺里一刀,将血尸从胸前到腰胯横切成两截。 血气弥天,姜荻跪倒在地,手脚发软,嘴里磕巴:「卧槽,怎么还在动啊?」 被顾延拦腰噼开的血尸,在失去浑身血液后,分开的两截躯体仍在微微抽搐,凹陷的眼窝里,那双属于死人的散开的瞳仁怨毒地盯着他俩。 姜荻又看向墙根下死去的厨娘,生出一股不安的猜测,指尖颤抖:「哥,你说她不会也復活吧?」 顾延低头看了眼左手,屈起手指活动几下,拄着龙牙刀坐到门槛上。 「去捡些柴火,别跑太远,站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顾延神色有些疲惫,「得把他们烧了,以绝后患。」 姜荻忙不迭点头:「我这就去。」 可顾延苍白的脸色让他有些放不下心,走出去两步又回过身问:「哥,你还好吗?」 「我没事。」顾延摇头。 姜荻三步并作两步往林子深处跑去,顾延望着他模煳的背影,低眸看了眼藏在袖中的左手。 单看没什么问题,可如果跟他持刀的右手对比,左手的皮肤格外苍白,指甲盖下几乎没有血色。肌肉活动尚且自如,只是有些不易察觉的滞塞。 顾延手腕一转,脸色突变,他的手心生出密密麻麻的血点,一点点往手腕扩散。 姜荻没多久就捡到足够的柴火回来了,他们的时间不多,在林中小屋里找到一盒火柴,一桶汽油,就开闢出一块空地架起篝火。 「别碰。」 顾延制止姜荻去碰黑奴的尸体,语气严厉,而后扯下墙上的雨布,把厨娘和血尸裹着,一道推进火焰中。 姜荻被他斥得脑子一懵,平添几分委屈。 「不是说你是我男朋友么?」姜荻撇撇嘴,「哪有这样的男朋友?凶得要死,挂着张注孤生的死人脸。你不是骗我的吧?就你这样,什么人想不开会跟你谈恋爱?」 顾延唇线抿成一道短促的线,左手背在身后,想了想,没接姜荻的话。 第209页 尸体在篝火里熊熊燃烧,没多久就烧成焦炭。姜荻捂着鼻子,见烧得差不多了,又去小屋里找到铁锹,刨了些泥土将篝火熄灭。 顾延上前去帮忙,听到姜荻在那小声嘀咕:「屁的男朋友,哼,回去就跟你分手。」 顾延握住铁锹的木柄,一把夺过来,一言不发地埋土,把篝火堆成一个小小的土丘,再扫过落叶盖上。 「厨娘失踪,老约翰最迟下午就会找到这里。时间紧迫,我们现在就去房子里查看。」 姜荻唔了声,问他:「储藏室有藏尸,书房有电话,咱们先去哪?」 * 「厨娘也不知道上哪儿躲懒了,午饭做到一半,面包还在炉子里。要不是我去厨房一眼,面包都烤煳了……」老约翰的其中一位妻子端着托盘,走进餐厅。 走廊上,橱柜的门虚掩着,姜荻几乎整个人坐在顾延怀里,膝盖併拢,被顾延的两条长腿拢着,温热的唿吸像羽毛似的抚过他的耳垂。 等到史坦尼斯家的人全部进去,餐厅里响起祈祷的细语,姜荻才轻手轻脚从柜子里滚出来,揉一揉升温的脸颊。 顾延仿佛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比个手势叫姜荻跟上,两人贴着墙根放轻步子,走过l型走廊的拐角。 储藏室和厨房仅一墙之隔,黄铜门把手歪斜着挂在插销上,姜荻不费吹灰之力就推门进去。 他和顾延蹲在地上,屈起指节轻轻敲击,果然在一个斗柜下方找到一块中空的地砖。他们小心挪开斗柜,底下居然有个推拉门式的地下室入口。 嘎吱,推门被慢慢移入滑槽。 「要进去吗?」姜荻看着黑咕隆咚的地下室,心里发憷。 「贸然下去可能有危险。」顾延想了想,让姜荻待在上面望风。 虽然知道这么做是最好的选择,省得他们俩被老约翰包饺子,但姜荻仍有些憋气。 「两次了。」姜荻伸出两根手指头,「两次都这样,把我撇得一干二净。嘁,等我恢復记忆和能力,我看是谁保护谁。」 「知道了。」顾延揉一把姜荻的金髮,扶着咯吱作响的木梯往下走。 姜荻守在入口,一边分神留意地下室的动静,一边左顾右盼。 储藏室三面墙都立着木架,分门别类放满日用品和储存的食物,没有窗子,仅靠天花板上两条裸露的灯管照亮。 他们当然没敢打开电灯,于是姜荻眯起眼睛,研究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左侧的木架子上方有一处昏暗的空间,再看向门后的移动扶梯…… 脑海中闪过一丝白光,姜荻趴在地下室入口低声说:「哥,这储藏室上头还有个阁楼。」 「嗯?」顾延蹙眉,「等下上去看看。」 顾延蹲下身,拿龙牙刀撬开一只酱菜缸的盖子。唿!刺鼻的发酵腐臭扑面而来,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下一瞬,顾延就定在原地。那只缸子里盛着一颗腐烂的头颅,空洞的双眼正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顾延面无表情地撬开另外几只缸子,皆是如此。 可当顾延试着拿龙牙刀的刀尖戳向它们时,那些头颅就哗啦一声,化作红黑色的脓水。顾延啧了声再去察看,头颅已无影无踪,缸子里空空荡荡的,就好像罪孽不曾存在过。 顾延不过离开几分钟,姜荻就开始心慌意乱,听着黑暗的地下室里传出的细微脚步声,才勉强咽下慌乱的情绪。 争气一点!姜荻啃了口食指关节。就算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也没道理老是依赖顾延…… 后脖颈凉飕飕的,好似有人蹲在他肩头吹气,汗毛根根直立,头皮瞬间发麻。 「妈呀!」姜荻一扭头,就吓得惊叫出声。 那个穿红色公主裙的洋娃娃兀地出现在他身后的架子上,白色陶瓷做的脸蛋在黯淡的光线中,仿佛真人般细腻。圆润的鼻头,嘟起的嘴唇,在此时一点也不可爱,反而十足地诡异。 娃娃抬起僵硬的手臂,拎起层叠的裙摆,像降落伞一样噗通落地,一蹦一跳地靠近姜荻。 「跟我走。」洋娃娃的下颌圆球关节嘎吱嘎吱活动,「跟我走。」 「哥,你快来!洋娃娃说话啦!玩具总动员了啊!」姜荻背抵着架子,拳头堵住嘴,不敢发出更大的声音。 可是,地下室那边始终没响起顾延的回应,黑暗的储藏间里徒留姜荻一人急促而恐惧的喘息。 作者有话说: 姜荻:呵,谁要你保护谁是狗。 姜荻:哥!救我qaq 大丈夫能屈能伸。 第89章 动物农场7 地下室入口黑洞洞的, 阒无人声,一滴冷汗自姜荻额角滚落。 洋娃娃越走越近, 僵硬的球形关节嘎吱作响, 摆出古怪的姿势,像在邀请他跳舞。 「跟我走。」 空洞的玻璃珠眼球淌下两道漆黑的泪水。 「你让我去我就去,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姜荻脚跟蹬地, 和洋娃娃大眼瞪小眼, 耳膜砰砰地鼓胀,心口仿若有一团金光, 就要喷涌而出。 他撕开一袋面粉,朝洋娃娃砸去。哗啦,白花花的面粉飞扬。洋娃娃挥舞着小手, 皮鞋踢踢踏踏,似乎有些恼火。 姜荻纵身一跃, 跳进地下室。 顾延右手握着那柄凛若秋霜的薄刃, 倚坐在墙角, 双眼紧闭。 「哥?!」 第210页 姜荻扑过去,心头酸酸的发胀, 像被人用力攥了下心脏。他先去探顾延鼻息, 又去摸心跳,见人还有唿吸, 才略松了口气。 地下室空气沉闷,氧气不足昏过去也是有可能的,姜荻自我安慰道。 他拖起顾延,半蹲下身子将人半扛半背, 又伸长腿, 鞋尖一勾, 把龙牙刀挑到手中。 看了眼空无一物的地下室入口,姜荻眉心紧拧,让顾延两条胳膊交叠在他襟前,左手勉强攥住顾延手腕,右手握紧龙牙刀,晃晃悠悠地踩着朽坏的梯子往上爬。 嘎吱,嘎吱。 顾延将近一米九的个子,肌肉块垒分明,姜荻背着他,每爬一步小腿肚就直打哆嗦。 妈蛋,真是没有一顿饭是白吃的。 他顾忌着上面储藏室里的洋娃娃,脑袋没探出入口,就抡起龙牙刀挥了几圈。没什么技巧,全靠乱拳打死老师傅。 龙牙刀铮铮有声,有如山风唿啸。 听到洋娃娃嘭咚砸架子上的闷响,姜荻心头一喜,趁机背着顾延,连拖带拽地把人拉出入口。 面粉如扬尘,姜荻呛了满口的生面粉,捂住嘴一阵咳嗽。 他把顾延护在身后,生疏地双手握住刀柄,隐约感觉到手中的银白长刀嗡嗡作响,像在欢欣雀跃。 姜荻来不及细想,就看到洋娃娃的裙摆挂在置物架的钉子上,蓬松的公主头捲髮倒垂着,两只胖墩墩的手上下舞动。 「放我下来,可恶的人类!」 严阵以待的姜荻噗嗤笑出声:「让你装神弄鬼,该。」 他摸一把顾延额头的冷汗,不欲在此地久留,至于这洋娃娃,就在原地挂着吓一吓史坦尼斯家的人好了。 可他才扛起顾延,就见那洋娃娃的下颌关节嘎巴嘎巴颤动:「你不跟我走的话,他会死哦。」 姜荻眼神一凛,霍然抬眸:「你几个意思?」 「他中了诅咒。」洋娃娃一字一顿,指了指顾延垂落在腿侧的左手。 「诅咒?」 姜荻不信,但还是捧起顾延的手,定睛一看,那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如玉竹的左手已然苍白僵直,指甲盖发青,掌心泛起细密的血点,大有蔓延至整只手的趋势。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姜荻浑身发冷,焦急万分地去轻拍顾延脸颊,又去按他的人中。正要去做心肺復甦,又被洋娃娃嘎巴嘎巴张口拦住。 「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那是恶魔的遗产,邪恶仪式的产物。无比、无比邪恶。」 说到顾延不该碰的东西……姜荻金棕色的瞳孔缩成一点,想起先前顾延为了救他,生生挨下血尸的一拳。 姜荻着急上火:「少在那故弄玄虚,直说吧,我要做什么你才肯帮忙解除诅咒?」 「你先放我下来。」洋娃娃挥动小手,塑料关节发出咯咯的滞塞声。 姜荻寻思片刻,握紧龙牙刀小心翼翼地把洋娃娃挑下去,安然放在五斗柜上。 「唿。」洋娃娃拍了拍裙摆,「上去吧,阁楼里可能有你要的答案。」 姜荻瞥一眼储藏室紧闭的门扉,再瞅一瞅不知是敌是友的玩偶娃娃,一言不发地搬过梯子,搁在隐蔽的阁楼入口,摇了摇梯子,见还算稳当,又一咬牙,背起顾延往上爬。 洋娃娃嘎吱转动脖子:「我可以帮你照看他。」 「你当我傻?」姜荻轻哼一声。 吱呀,吱呀。 扶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少顷,储藏室再度陷入寂静。端坐在五斗柜上的洋娃娃坐姿乖巧,玻璃珠眼球失去诡异的阴气,显得宁和而甜美。 一回生二回熟,姜荻把顾延安置在阁楼边,方便一会儿带他下去。 阁楼有扇铁栅栏窗,午时的阳光刺得姜荻眼眶湿漉,睫毛茸茸的。 他适应了一会儿光线,便在地上看到个古怪的六芒星,符号纷杂繁复,有像小蝌蚪一样的字母,也有稜角分明的楔形文字。 六芒星的六个角摆放着烧到一半的白烛,烛泪滴落一地,正上方一角画着山羊的图样,让姜荻想起林中小屋里挂着木墙上的羊头标本。 灰尘在光束中纷飞飘散,大中午的,姜荻的心却突地一跳,危险的预感像蚂蚁一样爬上嵴背。 姜荻四下翻找,在窗帘下的一沓旧女性杂志里找到一本格格不入的笔记本。 本子的扉页没有落款,但笔迹秀丽圆润,墨迹较新,应该是一名女性近期留下的记录。 【2007年3月3日,第一次实验,失败。】 【2007年4月6日,第二次实验,我听到了它的声音。】 【2007年5月7日,第三次实验,终于,我与它达成约定。我将结束这里的一切,用新血掩盖旧时的罪恶。】 最后一条记录是,【2007年6月6日,第四次实验,失败。我和它共同召唤出的实验品逃离了阁楼,希望实验品没有跑出农场。如果被外人知道,必将酿成大祸。】 2007年? 姜荻眉毛一抖,本能地觉得不对。他鼓了鼓脸颊,把笔记本塞进裤腰带里。 老约翰一家信仰的是基督教邪.教的一种,哪怕姜荻失忆了,都能看得出那六芒星法阵奇怪的文字和基督教搭不上关系。 画下法阵的人,很可能是史坦尼斯家的一名女眷,仗着灯下黑,在人来人往的储藏间阁楼画下阵法,召来一个被称作『它』的东西,做了某种实验,却出现实验事故让实验品逃离了阁楼。 第211页 至于目的,姜荻摸摸下巴,推测道,「用新血掩盖旧时的罪恶」,这人大约是想和一家人信奉的摩门圣殿教做一个了结。 会是谁呢?姜荻的脑海中闪过老约翰几位妻子端庄贤淑的脸孔,以及几个女儿模煳的面目。谁都有可能,又谁都不像。 之所以不会是厨娘,姜荻心想,那大娘杀人掏心无恶不作,放在《水浒传》里也算个女中豪杰,正是画法阵的人针对的对象。 说不定……姜荻嘶了声,太阳穴一阵刺痛。说不定厨娘今天中午悽惨的死状,恰与法阵召唤出来的东西有关。 他心里划出两条枝叶相连的线,一条是老约翰信仰的摩门圣殿教,一条是阁楼上的法阵。 似乎每一条都在指向同一个真相,但他一时间找不到方向。 线索太少了。 姜荻把顾延扶起来,蹭了蹭他的颈窝,嗅到一股舒服的雨后苔藓的气息,嘈杂沸腾的脑海霎时没入寂静。 「顾延。」姜荻盯了会儿顾延俊美无俦的脸,嘆口气,「你再不醒我们就解除男男朋友关系。」 说罢,虎着小脸往顾延的嘴角亲了亲。触感冰冷干燥,像亲吻一枝干枯玫瑰,或是一枚玉珏。 等一下,我他妈在干嘛?! 姜荻一把推开顾延,脸颊倏然醺红,等唿吸平復后,慢吞吞把人背好,搭好胳膊,随即,就听到耳畔一声低哑的笑声。 「我去!」姜荻侧过脸,与顾延相望一瞬,又勐地别过头,梗着脖子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偷亲我的时候。」 「!!!」 男朋友的偷亲,怎么能叫偷呢? 姜荻哼了声,要不是看在顾延面无血色的份上,当时就想把他从阁楼丢下去。 他三两句把顾延昏厥后的遭遇说了,眉头严肃地拧成小疙瘩:「你身上的诅咒,恐怕就是法阵召来的东西搞的鬼。」 「嗯,不是什么大事。」顾延轻描淡写,「我刚才昏倒,也有地下室空气不流通,以及昨晚没睡好的缘故,没完全失去意识。等下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半小时就好。」 他整个人挂在姜荻身上,像是从后搂着他,下巴搁在姜荻的肩头,鼻尖磨蹭姜荻耳根,鼻息相闻,姿势分外暧昧。 姜荻仿若未觉,顾延说的屁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 他语气硬邦邦地质问:「你骗鬼呢?左手都成那样了,想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顾延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辩解,冰冷的手背却蓦然落了几滴滚烫的泪水。 「我擦,我哭什么?」姜荻难以置信似的看着手心的湿意,勐揉眼睛。 丢脸丢大了! 顾延沉默许久,按着姜荻的肩膀,强硬地把人转过来,面对面抵着额头。姜荻想躲,却被他手掌扣住后脑勺,动弹不得。 「哈哈。」姜荻眼眶里盈着泪,眼尾两抹叫人心疼的绯红,他干笑几声,「我们之前该不会真的是情侣吧?烧香拜把子,供奉鸡鸭卤猪头那种?」 他不是爱哭的人,但被顾延漆黑如浓墨的眼瞳盯着,就有种被全心全意爱重,哪怕是他的缺点、弱点都被一一包容的感觉。 他们失去记忆以来才过去不到两天,这算什么,一见钟情吗? 也太离谱了! 轻浮! 「抱歉,以后不会了。」 顾延抹去姜荻的泪水,双手捧起他的脸庞,咬了咬他的唇。 吻很短暂,不过是舌尖的一触及分,却让姜荻软了手脚,险些捎带着顾延一块摔倒。 砰咚! 储藏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姜荻心脏骤紧,和顾延默契地靠向阁楼扶梯旁的死角。顾延握着龙牙刀,姜荻则捡起一本大部头的电话黄页,严阵以待。 楼下的脚步声沉重,不看便知是老约翰。他嘴里嘟囔着失踪的厨娘,抱怨着让妻子来收拾面粉散落一片狼藉的储藏间。 「卑劣的狗崽子,别让我逮到你!」 突然间,老约翰收腔,闷闷的脚步声愈发靠近。 姜荻嵴背紧绷,知道老约翰恐怕看到了他们来不及收起的梯子,发现了这处不为人知的阁楼。 窗户被铁栅栏封死,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眼前的入口。 「小兔崽子,让我看看你能躲到几时?」 咔嗒,姜荻皱眉,是猎.枪上膛的声音。 嘭!一枚子弹从一米见方的入□□入阁楼,穿透他们头顶的天花板。 阁楼的地板也是木制的,空间低矮闭塞,活动不便。只要老约翰想,他可以好整以暇地在楼下待着,用猎.枪把他们俩打成筛子。 姜荻轻吸一口气,顾延捏了捏他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下一瞬,哗啦一声,一本厚重的黄页本从窄小的楼梯口砸了下去,紧接着,是一本本杂志,被子弹打成碎片。 咻砰砰砰! 老约翰不断射击,有几枚穿过地板,其余的都打在杂志的铜版纸上。跳弹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可是,猎.枪换弹夹需要时间。在十几枚子弹过后,姜荻竖起耳朵,听到咔嗒一声,沖顾延扬眉,就是现在! 姜荻拽着顾延的手,一前一后跳了下去。 剎那间,银光大作,凛凛朔风扬起一地的面粉。 老约翰的吼叫声尚未出口,额角便划下一丝凉意,熊一样沉厚的身躯轰然倒下。 第212页 「咳,咳咳。」 顾延抹去嘴角的血迹,龙牙刀拄在地上,喉头一滚,又涌出黑红的血液,湿了衣襟。 「哥?」 姜荻吓一跳,几步迎上去,顾延却摆了摆手。 「还能坚持,先处理掉他。」 姜荻咬紧牙关,试一下老约翰的唿吸:「他昏过去了。」 「嗯,我用刀背敲的,得暂时留他一命。」 姜荻想想也是,找来面粉口袋堵住老约翰的嘴,再从工具箱里翻出塑料扎带,将老约翰粗得像熊掌一样的手脚背在身后扣住。 接着把人丢进地下室,阖上移门,将斗柜搬回原处,只留下一丝供人唿吸的缝隙。 门外远远地响起脚步声,姜荻搀扶顾延,捡起掉地上一动不动的洋娃娃,避着用完午饭的女眷们,从厨房后窗离开绿房子。 呜呜的阴风吹过,攀满石墙的爬山虎发出簌簌声,仿佛一串轻灵的笑。 他们沿着鱼塘边的小路,走过谷仓和养猪场,回到奴隶们居住的窝棚。 姜荻打算着,先让顾延休息一下午,等天色暗了,老约翰失踪的消息会让史坦尼斯家的女人们没头苍蝇一样混乱,到时他们才好再混进主屋里去查看线索。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将将踏入窝棚和拖车所在的角落,姜荻就倏地停下脚步。 顾延的手臂搭在他肩头,了无血色的左手低垂着,与他同时目光一凛。 奴隶们这时候应该都在田里劳作,窝棚里寂静无声没有什么不对。 可是,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过于浓烈以至于太阳炙烤后散发出噁心的甜味。 苍蝇嗡嗡飞舞,奴隶们的驻地缭绕着不祥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姜荻:我很少哭的。 事实:在顾延跟前哭过好多次,两只手数不过来! 第90章 动物农场8 姜荻拦住顾延, 提心弔胆独自往里走。脚后跟先着地,踩在杂草丛生的荒地上, 血腥味愈发浓烈。 奴隶们的窝棚比起绿房子有如田园牧歌般的诗情画意, 更像是美国德州边境的难民营。 此时窝棚里死气沉沉,防水雨布东倒西歪,帐篷烂成碎片, 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从外撕扯开。外壳泛黄的二手房车水管大开, 淅淅沥沥地淌出红色的液体。 「有人吗?hello?」姜荻小声唿唤。 他走近安置了大通铺的货柜,门口的碎石子沾了血迹。 血尸? 姜荻第一时间想到失踪的那几具尸体, 眉心紧蹙。他刚要推开货柜门,却被拄着龙牙刀,踉跄着走来的顾延拦住。 顾延缓慢摇头, 拉着姜荻半蹲下身,靠在货柜外, 而后举起龙牙刀插进门缝, 轻轻挑开虚掩的金属大门。 下一瞬, 无数半透明的子弹就飞旋着从漆黑的货柜内.射出。 嗖! 子弹如同横飞而来的瓢泼大雨,径直刺入他们身后的树干。 咔嚓一声, 树冠轰然折断, 叶片散碎,溅起阵阵尘埃。那些水凝聚的子弹则哗啦啦如雨水般落下, 徒留一滩浅洼。 两道身披白色兜帽长袍的身影自货柜内走出,神圣的白袍下摆及地,沾染污泥和尘土,戴着十字架的衣襟和宽大的袖口皆浸透了鲜血。 是钟灵和吴惠。 「好久不见。」 钟灵微笑着跟他们打招唿, 没有介绍这一身装扮的来由, 更没有为方才的子弹做任何解释。若无其事到藐视人的地步, 语气中还有几分遗憾。 血腥气自货柜门涌出,浓郁到如有实质。 姜荻睁大眼睛,睇了眼钟灵血迹斑斑的袍子,生出一个恐怖的猜测。 「你都做了什么?」 姜荻的嘴唇颤抖,下意识后撤半步,忽而腰间一暖,被顾延牢牢扶住。 钟灵的黑色长髮拢在兜帽里,他面如好女,笑容却很邪性:「不介意的话,欢迎你们进去参观。」 「不必了。」 顾延神情淡漠,冰冷的左手攥住姜荻手腕,右手握住龙牙刀,小臂青筋浮凸,隐隐蓄积力量,拉着姜荻不急不缓地后退。 姜荻耳畔响起一阵空荡的嗡鸣,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三十几个奴隶,皆是神色麻木,如同釜底游魂。 「可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姜荻忍不住质问,「你凭什么——」 钟灵像听到一句冷笑话,低下头,捧场地笑了笑:「哦?是么?」 姜荻毛骨悚然。 钟灵伸出右手,食指指尖登时冒出黄豆大的一滴水,与寻常的水珠不同,它高速旋转着,近乎呈现水银的色泽。 「他们是豢养在农场的家畜,是摩门圣殿教的供品,老约翰的食物。既然早晚都会死,死在我手上和老约翰手上有区别么?起码,我让他们死得很轻松。」 钟灵摊开双手,十根细长的指尖皆聚起一颗颗水做的子弹。他挥动双臂,有如一位成竹在胸的指挥家,一旁的吴惠露出崇拜的表情。 「我用他们实验了几个微不足道的能力,效果让我很满意。」钟灵舔舔嘴唇,肩膀因兴奋而颤抖,他直勾勾地看向顾延手中的龙牙刀,「原以为,拥有这份能力的只有我一个人,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相反,我们四个人有着共同的目的……」 姜荻咬紧牙关,尝到一股血味,打断了钟灵如同絮语般的劝诱:「你想让我和顾延成为你的同伴?还是走狗?不好意思,不可能。」 第213页 钟灵状似失望地嘆口气:「真让人伤心。」 下一剎,只听得咻咻两声,姜荻眼前晃过一道白光。 水子弹没射向他,而是刁钻地朝顾延袭来! 姜荻本能地挡在顾延身前,肩膀一阵剧痛。左臂无力地低垂,肩胛骨被两枚子弹连续贯穿,骨头碎在血肉里。 啪嗒!水滴子弹碎裂,水流浇灌伤口,姜荻痛到半边身子发麻。 「唔!」 「你找死。」顾延面沉似水,一双黑眸有如冰壳覆盖的黑玉,额头沁出冷汗。 颀长的身躯微躬,剑眉紧拧,他手持龙牙刀,发青的左手抹过刀背,正要往刀刃上划,用掌心的鲜血激起更强势的气劲,却被姜荻拽住衣摆。 「哥,我没事。」 姜荻眼眶通红,疼的,坚定地沖顾延摇了摇头。 眼下情况不妙,钟灵的实力深不可测,另一边有个不知是否觉醒了能力的吴惠。 而他们这头,顾延中了诅咒,左手基本失去战力,身体逐渐虚弱。他的身手还算灵活,可如今肩膀受了枪伤,也帮不上什么忙。两个人加起来战力不足0.5鹅。 姜荻恼恨于自身的孱弱,心头的金光愈发炽烈。他瞪了眼游刃有余的钟灵,不甘的情绪刻入骨血。 忽然间,姜荻的大腿外侧一沉,紧实的肌肉像被一条带子勒住,挂了件有分量的武器。姜荻不必去看,就知道那会是一把黑钢握把的枪。 他肩膀紧绷,一动不动定住,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的表情,可不像没事。」钟灵轻笑一声,指尖重新聚集水滴,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顾延捏了捏姜荻手心,嘴唇翕动,语速飞快:「他的子弹威力很大,但变出子弹需要时间,我拖住他三十秒,你拼尽全力往后跑。」 「逃跑?」钟灵听到顾延的话,歪了歪头,兜帽滑落,长长的黑髮纷飞飘摇,「十分钟前,有几个奴隶也想逃跑,但他们都死了。一个子弹打中喉管失血而亡,一个正中眉心,水花溅射打散了他的脑浆。我们是同类,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谈谈,事情不必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我喜欢摩洛哥薄荷茶,你呢?」 姜荻知道钟灵在拖延时间,但那种被冷血动物步步逼近的压迫感依然叫人胆寒。 「你丫来杯卡布奇诺醒醒脑吧!」 话音伴随着激烈的枪声,姜荻猝然出手,举起那把黑沉沉的枪,砰砰砰,射向钟灵的心脏。 「噫。」钟灵险险闪开。 姜荻随即搂着顾延,两个人就地一滚躲开枪林弹雨,衣衫沾满草屑和泥浆,狼狈至极。 他无比冷静,钟灵指尖的十枚子弹迸射而出时,也没乱了阵脚。不管有没有打中钟灵,先行一步朝前中后三个方向射击,一梭子桃粉色子弹分开钟灵和吴惠,另外几发封住钟灵的去路和退路。 烧灼弹点燃钟灵的长袍,瞬间烧出几个洞眼,又旋即熄灭。 钟灵有些诧异,嘴角勾起好奇的微笑:「之前一直不出手,是在等着这时候突袭么?是我看轻你了,姜荻。」 一发水子弹擦着姜荻头皮袭来。 当的一声,水花溅落,顾延抬刀挡住,喉头因运气而涌出更多鲜血,五脏六腑一阵撕扯般的剧痛,脸色愈发苍白。 姜荻心脏骤紧,牙根咯咯耸动,左肩的伤处痛到失去感知。他勉强撑起顾延,用劲浑身的气力射出一发金色子弹。 曳动的金光包裹子弹,一往无前地直刺钟灵而去! 「哎?不是粉红色吗?」姜荻吃了一惊。 来不及多想,那枚光华璀璨的子弹就在几人当中的空地爆裂开,犹如一颗无声爆炸的恆星,晃得在场所有人眼前一花,白色噪点如潮水般漫延。 数十秒后,窝棚周围已经没有了顾延和姜荻的身影。 钟灵蹲下身,饶有兴致地看向被夷为平地的草皮,以及地上的一处一米多深的坑。他碾起一抹灰烬,黄土尘埃里似有金色光屑流淌。 「主教大人。」吴惠担忧地望着他。 钟灵抬手止住吴惠话头,眯起眼嗅了嗅那层浮土。半晌,他修长凤目一凛,闪动疯戾的光:「吴惠,你去过东方的庙宇进香么?」 吴惠蜡黄的面容,表情发苦:「我不记得了。」 「是香火味。」 钟灵拍干净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望向前方一望无际的田野。 * 铲车足有一层楼高,姜荻和顾延躲在车斗里,大口喘气。 少顷,顾延沉默地撕开姜荻的上衣,再把白t恤撕成之字形的布条,拿龙牙刀挑出创口里的碎骨头,再放下刀,抬起右肩咬着布条,一圈圈缠绕姜荻单薄的肩膀,耐心包扎。 这一系列动作间,他的左臂始终毫无知觉,脱力地垂在一旁。 姜荻低头看着顾延发白的左手,红蚂蚁似的血点已然爬上手背,如雪中落梅,组成斑斓诡谲的图景。 他心尖酸软,嘴里像含了颗梅子,死死睁大眼睛,才没又当着顾延哭鼻子。 丢人。 「咱们这样,好像私奔被人追杀。」姜荻讪讪。 「少说话,省点力气。」 顾延垂眸,欺身靠近他的左肩,叼着绷带一角艰难打结。 血液渗出布条,潺缓于莹白如羊脂的胸膛。顾延眸色深沉,低下头,沿绷带边缘轻轻舔舐,尝到姜荻腥甜的血味,下腹不合时宜地紧了又紧。 第214页 湿润温热的触感,却让姜荻烫到一样发出一声痛吟。他瞅见顾延捉摸不定的神情,野生动物的直觉发作,忍着疼把人推开,大字型瘫倒在车斗里,胸口微微起伏。 我艹,这人真是…… 「伤口好痒。」他嘟囔。 顾延的目光掠过绷带缝隙间一闪而过的两点薄粉,清清嗓子:「对于普通外伤,我们的的身体似乎能自愈。」 「哥,我们不会真的是超人吧?还是忍者神龟?」姜荻抬起手,对着太阳舒张手指,指尖也是浅粉的,几乎要融化在阳光里。 「……你才是忍者神龟。」顾延无语。 姜荻见他精神气足了些,撑起身子,脑袋靠着顾延肩膀,忧心忡忡地问:「哥,那你身上的诅咒能自愈么?」 顾延摇头。 比不能自愈更糟,左手上漫延的血点,不仅让他肢体僵直,而且随着每次试图动用龙牙刀而变得更多,更鲜艷。 顾延想到那些皮肤剥脱的血尸,隐隐生出不安的心绪。 这些话,顾延本来没想跟姜荻吐露一个字,可他想起不久前对姜荻的承诺,斟酌着词句,把严酷的现状尽数告知姜荻。 「钟灵的能力应该不止将水变作子弹。」顾延沉声道,「水滴子弹的杀伤力看似很强,但时间间隔久,实用性可能还不如你手上那把枪。」 姜荻嗯了声,连连点头:「对的,他cd太久,屁话又多。那话怎么说来着,反派死于话多,要不是我们俩老弱病残、缺胳膊少腿的,谁跟他废那么多话,早跑了。」 顾延低声笑了笑,揉乱姜荻的金髮:「所以,钟灵一定还有杀招。他身边那个吴惠没出手,看不出路数。她长得不起眼,但你也不能掉以轻心。今后,万事小心。」 这话说的,姜荻眼眶一热鼻腔发酸,他扁着嘴,像只找不到池塘的小鸭子,有些委屈地问顾延:「你那什么语气?交待遗言啊?呸呸呸,快给我呸掉。」 「姜荻。」顾延薄薄的眼睑低垂,语气漫不经心,「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如果……」 「闭嘴,没有如果。」姜荻凶神恶煞,尖尖的虎牙咬住顾延颈窝,烙印一样啃了一个齐齐整整的牙印。 他眼头胀胀的,强忍泪意:「你确定吗?什么都不记得,连我们的过去都忘记,就这样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诅咒下?」 顾延愣了愣,像是没想到姜荻神奇的切入点,冷戾的神色柔和许多。 「我尽力。」 姜荻一把抱住顾延,白米糕似的脸颊蹭了蹭颈窝。 他闷声许诺:「约定好了,一起找回记忆,解除诅咒。再一起从这鬼地方逃出去。」 如果恢復记忆后,发现他和顾延不是恋人,那可真是尴尬透顶。万一顾延翻脸不认人,他非得揍人不可。 姜荻心里思忖着,有些咬牙切齿,给顾延的八块腹肌上来了一拳。 莫名挨了一拳的顾延:「?」 休息片刻,姜荻的伤口不再渗血,他搀扶起顾延,两人轻手轻脚往农田深处走。 农场种了上百亩的大麦和玉米,玉米杆有一人多高,茂密如青绿的浪涛,是藏身的好地方。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顾延始终牵着姜荻的手,初时还做做样子,只握着手腕,走出去几亩地,手指就探入姜荻指缝,感受到他的挣扎和蜷缩,强硬地钳住,十指相扣。 玉米缨的花粉簌簌掉落,姜荻脖子有些痒,抬起肩磨蹭几下,便听到远处一阵轰隆隆的履带转动声。 发动机的轰鸣有如惊雷,与之相伴的是哗啦、咔嚓的声响,仿佛有一个巨人脚踏在玉米地里,踩断一排排玉米杆,未成熟的玉米如人头般嘭嘭坠地。 顾延和姜荻对视一眼,退开几步,不多时,一台大红色的联合收割机就驶入他们的视线,而驾驶室内空无一人。 * 钟灵缓步进入那座绿屋顶的石砖房,阴风拂过,满墙的爬山虎沙沙颤动。 「主教大人。」吴惠戴上兜帽,普通的中年妇人面庞没入阴影中,「不用追上去么?」 钟灵笑吟吟道:「他们撑不了多久。」 男主人和厨娘接连失踪,史坦尼斯家的女人们乱作一团。 老约翰的大老婆是个姜黄头髮的南方人,平时对女儿们的管教最为严苛,进来两个奴隶,其中一个还是长发看起来不男不女的男人,两条眉毛当即就竖起来。 「你们穿的是什么破衣烂衫?哪偷来的料子?谁让你们进来的?奴隶不经允许,没资格踏入这座房子——」 话说到一半,她就僵立在门厅,眉心突兀地出现一个血洞,血液漫开,眼睁睁看着几滴血飞溅上睫毛,然后咚的一声倒下。 跟出来的几位女眷捂嘴尖叫,钟灵微笑着,射出几枚水滴子弹,墙壁上装饰的挂画、相框歪倒,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 「呜呜……」所有人都捂着嘴,再不敢发出声音。 钟灵满意地看着乖顺如羊群的女人们,摘下兜帽,露出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孔,笑着问候。 「女士们,下午好。好了,都安静些,很好。有没有夫人或者小姐能告诉我,摩门圣殿教消除奴隶记忆的解药在何处?」 一片沉默。 钟灵唏嘘一声。 吴惠便揪住一位年轻姑娘的头髮,粗糙的手指有如秃鹫利爪,将她的髮髻扯散,拖到钟灵跟前。 第215页 「你愿意告诉我么?」钟灵低头。 那姑娘是老约翰的三女儿,正是二十出头的好年岁,此时却像待宰的羔羊一样瑟瑟发抖。 「我,我知道……」她顶着几位母亲不贊同的目光,低下了头颅。 不多时,钟灵坐在落地窗旁的小圆桌边,便携卡式炉上蒸煮着薄荷茶。 抿一口辛辣与清香兼具的热茶,钟灵慢悠悠地打开眼前的保险柜,里面是两排拇指高的玻璃药瓶。 左边浅紫色的药水数目多些,用于控制农场里的奴隶。右边绿莹莹的药水不过十瓶,用于缓解奴隶们打针后的应激症状。当然,也能让尚存神智的奴隶恢復记忆。 不过效果不定,毕竟,史坦尼斯一家迁居到犹他州荒原以来,出了问题的奴隶都被老约翰直接解决了,暂时没有一个奴隶打过绿色药水。 吴惠毫不犹豫地伸出胳膊,让钟灵帮她注射。 「主教大人,如果药有问题,您就把她们都……」 「我知道。」钟灵屈指弹一弹药瓶,注射器吸上一管绿油油的液体,「不恢復记忆,也没什么要紧。」 话虽如此,针尖刺入吴惠血管的动作并未有所停歇。 良久,吴惠浑身战慄,大颗大颗的冷汗滑落,喉管挤出痛苦难捱的呜咽。 扑通。 她跪倒在地上:「主教大人。」 「记忆復原了?」钟灵问,「全部么?」 「应该是。」吴惠活动手指,「暂时没有异常。」 钟灵又等待了半小时,见吴惠果真没有异样,才挥开吴惠的手,自行注射解药。 绿莹莹的药水流入血液,钟灵浑身发抖,脑后狠狠一沉,身形摇晃,紧接着发出一阵凉凉的笑声。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钟灵血液沸腾,环顾四周。《梦魇之牙》、《动物农场》副本、神之齿公会,所有的一切洪流般涌入脑海。 再想到顾延,和他身边那个金髮小男友,钟灵不由失笑。 「费尽心思、用尽手段想除掉的心腹之患,居然以这种形式栽在我手里。不能说不是一种讽刺。」 让战力排名第一的玩家顾延永久性失去对于游戏的记忆,死在一个难度普通的副本里。对于钟灵而言,堪称天赐良机。 「慢一步,就会处处受制。」钟灵扯起嘴角,「真不好意思,这回,是我抢到先手。」 说罢,钟灵一把将一打绿色药瓶扫落在地,噼里啪啦,玻璃渣碎裂,药水浸入木地板的缝隙。 「打扫干净。」钟灵嫌恶地看了眼一地狼藉,厉声吩咐。 作者有话说: 钟灵:好耶 姜荻(猫猫拳):什么天赐良机,我把你打成糖醋里嵴 第91章 动物农场9 轰隆, 轰隆。 联合收割机的轰鸣声宛若嗜血的勐兽。 姜荻眉心沁出汗水,顾不得肩膀上的枪伤, 撑起顾延半边身子, 两人跌跌撞撞往玉米田深处跑去。 田鼠洞穴被履带压成废墟,一只圆头圆脑的田鼠探出头来,转瞬间被收割机的刀刃斩成两半。 「那收割机有问题。」姜荻边跑边说。 顾延慢下脚步:「兵分两路。」 「不可能!!!」姜荻大吼一声, 倒把顾延吼懵了, 他抿抿嘴唇,「我不是要凶你, 只是……」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丢下顾延一个人。 「我知道。」顾延摸摸他的脑袋,须臾, 那双墨黑的剑眉舒展开,「姜荻, 谢谢。」 姜荻别过脸, 耳尖滚烫:「有什么可谢的, 你也救过我。」 脚步声和心跳声俱是砰咚、砰咚的闷响,靴底踩断玉米杆, 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不多时, 姜荻竖起耳朵,贴在顾延耳边说:「延哥, 那边好像没动静了。」 「再等等。」顾延摇头。 果然,发动机的震动再度响起。 这一回,山唿海啸般的震颤不止来自后方,而是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响起, 履带的移动愈来愈近, 又似乎有金属器械在捶打耕地, 脚下的土地仿若沸腾。 姜荻踩着顾延的手心一跃而起,头顶刚冒出玉米杆,就冷汗涔涔。 他惶然落地,以不可置信又古怪的表情望向顾延:「我们被四台拖拉机包围了。」 周遭的大片玉米田已夷为平地,仅剩下他们两人藏身的这一小片,宛若田野里的孤岛,无处可逃。 姜荻咬咬牙,把顾延安顿在一扎高大的玉米杆下,看着他愈发苍白的面色,心痛到揪起来。 「我去一趟。」 咔嗒,夜鹰上膛。 姜荻尚未想起这把枪的全部用途,但从对付钟灵那回大约能知道,它绝非普通的枪械。 眼前的玉米杆一片片倒伏,姜荻矮下身,离弦箭一样冲出。 砰砰砰! 子弹打向大红色收割机的引擎盖,被弹开几颗,也烧穿几个洞眼,金属缓慢融化,但履带的转动并没有停下。 车头转向姜荻,收割机动作笨重,哗哗滚动的刀片却萦绕着一股不可见的阴气和杀意。 另外三台大型农机见他出现,也改变了方向,履带吭哧吭哧碾碎更多的玉米。 姜荻扫视一圈,心中大唿卧槽。 四台里两台是收割机,有履带和滚刀。一台播种机,车尾有三列双枪形的金属头,此刻像章鱼一样正张牙舞爪,噗噗吐着石子和玉米粒。另有一台犁地机,生锈的刀片镰刀一样将玉米杆连根斩断。 第216页 这些机器远看时不觉得,近看与中世纪的刑具无异,都有着巨大的躯壳和锋利的刀刃。若是卷进履带里,定然会被活体凌迟。 姜荻身形摇晃,但想到身后的顾延,又定住心神。 他不能退。 驾驶室里都没有人,不是有人在搞鬼,就是鬼在搞事。 砰砰砰! 姜荻抬起右臂射向播种机下方,烧灼弹精准无误地弹射,窜入叉形的六个小口。灼热的金色火焰与机器自身的高温相会,融成铁水将播种机出口堵住。 嘎吱嘎吱,玉米粒和砂石一齐堵塞在机器内部,不一会儿,车尾就冒出浓烟。 姜荻没工夫嘚瑟,团身一滚,避开一闪而过的刀光。 咣当!收割机履带擦着他的颧骨驶过,眼尾到下颌被蹭掉一大块皮肤,汗水和血水混合,痛得姜荻嘶嘶吸凉气。 姜荻想都没想,跳起来一把拽住驾驶室门把手,被飞驰的收割机带得像风筝一样飘摇,再重重撞在门板上。 「姜荻!」 他听到顾延的声音,心里默念「我没事,我也可以保护你」。 姜荻咬紧牙关,少年人肱二头肌和背肌绷出漂亮的线条,借着收割机试图甩开他的力道,勐地拉开门,再拽着门沿钻了进去,手心被边缘狠狠割了一道血痕。 嘭! 门板阖上,姜荻顾不及掌心的伤势,瞅了眼驾驶室内数目繁多的按钮、握杆。虽然一个都不知道用途,但心里丝毫不慌。 不管这几台收割机和拖拉机在搞什么名堂,驾驶室就是它们的大脑,这一点总归不会错。 「等着吧。」 说话间,姜荻双手持枪,毫不犹豫地射出一梭子烧灼弹,每一发射向一个按钮,把联合收割机的「神经中枢」操作面板打成一片狼藉。 吱呀!履带兀然停下。 烧灼弹的桃粉色烟雾充斥驾驶室,姜荻捂住口鼻跳下高高的轮胎。 忽而眼前掠过一道锈红色的刀光,姜荻脖子一缩,就见方才数十米外的犁地机已然驶到近前,车尾朝着他。 犁地机后头悬挂的数道刀片嘎吱嘎吱展开,仿若孔雀开屏,每一片都有着色彩斑斓的锈迹。不像21世纪的农业机械,倒像蒸汽朋克时代的产物。 「我靠。」 姜荻数了数,一共八把刀片,躲过哪一把都有七把等着他。想闯进驾驶室,就必须翻越刀山,这不是要命吗? 突然间,姜荻视野角落晃过几条黑漆漆黏哒哒的荆棘,正无声地向犁地机靠近。 顾延? 姜荻唿吸一窒,左右高大的机器和玉米杆让他看不到顾延的身影,可是想也知道,挥刀都有锥心之痛的顾延,到底要承受怎样的痛苦才能现出这几道黑雾荆棘。 黑雾没入犁地机的影子,再霍然窜出,倒刺如铁蒺藜一般卡住轮胎和履带。 在车体被制住的一瞬间,姜荻倏然往前一扑,再鱼跃而起绕过挥舞的刀阵,一熘烟蹿上车身。 姜荻刚坐上驾驶座,一把锈红的刀就从左边窗子捅进来,玻璃噼里啪啦碎裂,削去一簇浅金色发尾。 「靠!」 姜荻勐打方向盘,犁地机原地打转,巨大的离心力将那弯弯曲曲的犁地刀片甩出车外。 物理驱鬼,最为致命。 驾驶室里的姜荻一样被甩得七荤八素,忍着眩晕和噁心,对准操作台就是一梭子烧灼弹。报復心起,多打了几发子弹,直到整面操作台融化成铁水,在闻到刺鼻的气味后一跃而出。 在他身后,犁地机的刀片桌球落地,硕大的机身从中熔断,一点金色火星擦过,竟然剎那间融成一滩炙热的液体。 姜荻如法炮制,搞定最后一台收割机,再回首看玉米地里七扭八歪的几台大型农机,吹了声口哨。 「我艹,我真牛逼。」 夕阳如远山般升起,有如神明的进场。金色的一抹晖晕落在姜荻发梢,盈润着跃动的金光。 玉米穗沙沙摇晃,姜荻陡然转身举起夜鹰,小臂微微颤抖,腮帮子绷紧,鼻翼腻着细汗。 准星里出现一道黑色人影,顾延拄着龙牙刀向他走来。 姜荻的肩膀一垮,整个人松弛许多,三两步朝顾延奔去。他瞅了眼顾延t恤领口新鲜的血迹,又是心疼,又是心急。 「我一个人可以,你做什么……诶,算了。」姜荻搂住顾延的脖子,闻到腥甜的气息,是顾延鲜血的味道,他嘆口气,「抱一会儿。」 顾延扶住姜荻的腰,因用力过度而触感滚烫温软,像在阳光下晒足了的羊脂玉。他肺腑一阵刺痛,但抱着姜荻就缓解许多。 良久,两个人都没说话。 「叨扰了。」 一道尖锐又粗粝,如音乐贺卡的电子音响起。 姜荻吓了一跳,低头一看,那只会说话的洋娃娃正风尘僕僕地站在脚边,噗噗拍打裙摆。 「你你你……」姜荻大惊失色,「你怎么在这儿?好啊,你还跟我翻白眼?哥,揍它。」 龙牙刀尖抵到洋娃娃头顶,顾延冷冷瞥过去:「有事?」 洋娃娃抬起头,由于后仰过度重心不稳,吧唧一声跌坐在地。 「哈哈哈!」姜荻大声嘲笑。 洋娃娃梳理它捲曲的公主头,用尖尖翘翘的声音说:「恭喜二位通过考验。」 「考验?」姜荻气不打一处来,揪起洋娃娃脑袋上的蝴蝶结,把它提到眼前,「那几台变形金刚差点把我弄死,你跟我说是考验?」 第217页 「如果你想听道歉,那我说一声对不起。但我也有我的顾虑,不想在摩门圣殿教的人面前暴露。我需要筛选,你们两个是卑微又弱小的奴隶,还是有一战之力的人类。」洋娃娃道。 姜荻没中它的套:「摩门圣殿教?哈?你既然有操纵农场机械的能力,想弄死老约翰一家子不是轻轻松松,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做什么?」 洋娃娃扑棱着短撅撅的手脚,玻璃珠眼睛骨碌碌转动:「不行,他们的信仰与我相剋,我没办法伤害史坦尼斯家的人。」 姜荻觉出味,啧啧道:「你想让我们帮你了结跟你对立的摩门圣殿教?不好意思,找错人了。老约翰被我们关在地下室,有个黑长直恐怖分子不久前控制了他们一家子,你再等一会儿,尸体都凉了。」 洋娃娃身体一僵,又很快放松:「不会,只要知道圣殿教的通灵仪式能得到力量,那个人就不会那么快杀死他们。至少,三天内不会。」 「通灵仪式?」姜荻摸摸下巴,咂摸出一丝不对劲,「等等,这么了解这劳什子摩门圣殿教,你是什么人?还有,我怎么觉得,你并不想让史坦尼斯家的人死啊?」 洋娃娃陶瓷做的脑袋一百八十度旋转,居然为了逃避问题,直接拿后脑勺朝人,把姜荻气得不轻。 「忒,什么态度?!」 顾延冷嗤一声,道破洋娃娃的身份:「你是阁楼上的招魂阵招来的『它』?和你合作的是老约翰的哪一位妻子?」 洋娃娃的塑料睫毛僵直。 「看来不是,」顾延扬起一道恶劣的笑意,他语气轻缓,如恶鬼的诱哄,「是他的女儿。」 姜荻扶着顾延席地而坐,两人对视一眼,都瞧出名堂。 「你和一位史坦尼斯姑娘达成约定,要帮她结束农场里『旧时的罪恶』,可是你没料到,你非但不能对她的父亲老约翰直接出手,你们想间接杀人制作出的实验品还跑路了?」姜荻一只手杵着脸颊,掌心挤出婴儿肥,「切,真行。搅出烂摊子,让我俩来收拾?还这鬼态度,我呸。」 话音未落,被他丢在玉米垛上的洋娃娃就双手抱头,呜呜哭出声,配合那塑料制品一样的声音,在盪过广袤田野的风声里分外诡异。 要不是仅存的绅士风度还在,姜荻真想把洋娃娃倒起来抖一抖,让它把该说的一次性说了,甭磨磨唧唧的。 可人家好歹穿着身小裙子,姜荻只得忍。 少顷,被他喷破防的洋娃娃哭完了,抽抽搭搭地说:「实验出现失误,我也不想啊。」 它尖着嗓子,把过去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洋娃娃的灵魂是一名巫毒女巫,百年前它在西部荒原大小城镇来回游走,为人看病抓药,算命招财,也接为客人制作巫毒娃娃诅咒敌人的活计。 因此,它死后的灵魂天堂不收,地狱不管,就这么飘荡在盐湖城远郊,以狐狸和郊狼的骸骨为食。直到三十年前,史坦尼斯家搬入这座废弃的农场。 「那时老约翰还是小约翰。」洋娃娃说,「他跟随他的父亲,开垦荒地、建设水渠养鸡养鸭,狐狸也多了,我还挺高兴的。」 然而好景不长,老约翰的父亲因病去世,他的母亲也死于心悸。 「他守着父母的尸体,让他们合衣躺在床上,像生前一样。镇上的牧师听说这事,来劝他把父母下葬,被他轰走了,只说烧成灰埋在了农场里。」洋娃娃尖细的声音说,「事实上,老约翰把父母的尸体灌入水银和防腐剂,做成了木乃伊。」 一股冷风吹过,姜荻打个寒噤:「然后呢?」 「然后他就自己创立了摩门圣殿教,自认教主,认为他是天下黎庶、世间万物的主宰,是生死的主人,理应享用世上所有的财富,男人和女人,包括他的子女。」 顾延冷哼,姜荻翻了个白眼。 「我原以为他是闹着玩的,这片土地上,什么新鲜事我没见过?搞邪.教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可是,不知从哪一天起,老约翰变得不一样了,他拥有了某种力量,以至于我这片魂魄都难以近身。」 姜荻咬咬下唇,对顾延说:「他人没死,还在绿房子里,钟灵不一定知道。」 顾延嗯了声,低眸问洋娃娃:「和你结盟的人是谁?」 洋娃娃摆弄腰间的蝴蝶结,吶吶不肯说。 「喂,都什么时候了——」姜荻不满。 「老约翰有七个女儿,和我立下誓约的是第三个,苏珊娜。你们表明身份的话,她会提供帮助。」洋娃娃仰起脸,「我能否恳求你们,如果可以的话……救下她们姐妹几个。她们信这个,但都没有害人。她们是我的朋友,我保证。」 顾延深深看了眼洋娃娃的玻璃眼珠子:「再说吧。」 洋娃娃垂下头:「三天后就是通灵仪式,老约翰如果活着,一定会出现。」 「仪式……」姜荻琢磨片刻,一股反胃的酸苦涌上喉头,「他想復活他的父母?」 洋娃娃眨巴塑料睫毛,一脸「你怎么知道,你也没那么笨」的欠揍表情。 姜荻气结。 顾延揉揉他的金髮,低声问:「仪式有什么要求或是祭品么?」 「血,很多很多的血。」 姜荻打个哆嗦,往顾延肩头靠,被顾延揽进怀里。 温热的体温交织,鲜血亦然。 第218页 「通灵仪式,应该不止能復活特定的两个人吧?」顾延突然问。 姜荻和洋娃娃不约而同抬起头,目露惊愕。 「当然。」洋娃娃道,「只要完成仪式,哪怕是死去数十年的人也能……但是那太邪恶了。」 「邪恶两个字从你一个巫毒女巫嘴里说出来,怎么有哪里不对呢?哈哈。」姜荻干笑。 顾延高挺的眉弓往下压,若有所思,杳杳黑雾自他脚下漫延,荆棘簌簌生长,攀上修长的腿,周身瀰漫着森然鬼气。 而顾延似乎对此一无所察。 姜荻头顶冒冷汗,搡顾延一把,见那粘稠如胶质的荆棘哧熘缩回去,连忙打岔:「这仪式一听就有古怪,人死都死了,就是復活了还是原来那个人么?哥,如果你去操办这通灵仪式,你会復活死去的人吗?我反正不会。」 以姜荻对顾延短短两天的了解,绝不至于做这种事。但「復活」一词的诱惑力太大,他也不敢打包票。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都是没有「过去」的人,就是想復活,又能復活谁呢? 姜荻胸膛起伏,嘆了口气。 顾延被姜荻轻推一下,似从噩梦中惊醒,神色微怔:「我不确定。」 姜荻错愕:「什么叫不确定?你没听这布娃娃说么,那破仪式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哎,警告你啊,年轻人可不要行差踏错,走错了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洋娃娃试探着举手:「我不是布娃娃。」 「说笑的。」 顾延耸肩,揉了揉姜荻的头髮,眼底幽微晦暗的情绪连带着脚下的黑雾一起转瞬即逝,仿佛不曾出现过。 「噢,我就说嘛。」姜荻长出一口气,移开视线,死盯住洋娃娃,「听你刚才的意思,无论是谁都能主持仪式,哪怕那个人不是摩门圣殿教的教徒?」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洋娃娃点头。 姜荻握住顾延的指尖,吐出两个字:「钟灵。」 顾延侧脸凌厉俊朗的线条氤氲在夕阳的余晖里,他面色微沉,瞬间懂得了姜荻的用意。 他们还要再问通灵仪式的细节,洋娃娃却像断了电一样,连声音都断断续续。 「帮我找到……结束!」 「……比血尸更邪恶。」 「去最开始的地方,那里……秘密!」 说罢,脑袋嘎嘣一歪,湛蓝色的玻璃眼珠失去神采。 姜荻傻眼,拎起洋娃娃疯狂摇晃:「喂喂喂,别死啊姐!你死了我们怎么办?!话说完了再死!」 「咳。」顾延嘴角沁出几丝殷红的血,抬手随意抹去,撑着姜荻的小臂起身,「走,趁钟灵发现这里的骚动之前,找个地方隐蔽。」 看到顾延的血,姜荻愈发不好受,眼眶酸涩,冷不丁说出心里话:「要是你没为我挡血尸的那一爪子就好了。」 如果受诅咒的是他,他们两个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顾延背光而立,深潭似的眼底洇润姜荻看不懂的情绪:「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替你挡那一下,等以后想起记忆一定会后悔。」 「噢。」姜荻低头,靴尖磨蹭玉米地,脸颊滚烫,「我也是。」 农场的谷仓和绿房子逐渐晦暗,在遥遥的田野边际消融。 作者有话说: 滑跪,修改了后半部分大概六百多字,来迟了! 让小姜表演个翻花手吧? 好喜欢小姜小顾推副本时各种贴贴(捧脸,写的时候一直姨母笑 第92章 动物农场10 深夜, 书房。 黄铜檯灯点亮,绿玻璃灯罩在黑暗中好似苍蝇的眼睛。 钟灵陷在老约翰的古董转椅里, 丝毫没有鸠占鹊巢的不自在, 反而坦然自若,细长伶仃的手指搭在一本半新不旧的皮革笔记本上,一目十行地翻阅。 确切来说, 这是一本约翰·史坦尼斯自创摩门圣殿教时所作的《圣经》。 前半本的内容无非是「耶稣即我, 我即耶稣」,圣火昭昭的教主老约翰是上帝人间显圣的代言人云云, 都是乡土基督教的常规操作,韩国和日本的许多本土基督教会不外如是。 老约翰文化水平不高,用词简单接地气, 写的字也是圆圆墩墩的。 笔记本是手写的原始手稿,后半本的经文里, 老约翰用大篇幅描述了一种通灵的力量, 说上帝于他身上显圣时, 他变得力大无穷、无所不能。 「我们是上帝的孩子,我比任何时候都确信这一点。上帝教授我一种神秘的仪式, 给予我将异教徒变为奴隶的权柄。他们的血肉属于我, 灵魂归属于上帝。」 词句破碎不堪,字不成句, 语法混乱,字迹逐渐凌乱,字母像要从纸张中斜飞而出,力透纸背。 「有趣。」钟灵轻笑了声, 如一团鬼火在黑暗中闪烁一剎, 「同样一本经文, 为什么会有两种不同的笔迹?」 砰砰,敲门声。 「进。」 「主教大人。」吴惠垂首走进书房。 「她们说了什么?」钟灵心不在焉地翻动笔记本。 吴惠的指缝里犹有血垢,她把手缩进宽大的袍袖里,脑海中掠过史坦尼斯家那几个被她鞭笞得遍体鳞伤的女人,面无表情地低头回应。 「老约翰的妻子们知道的不多,有一两个吞吞吐吐的,我多问几句才肯吐露。三天后,老约翰计划在农场举办一场通灵仪式,他要復活农场地窖里的两具尸体。」 第219页 「復活?」钟灵兴味索然,「又是这样,真没意思。她们有告诉你,那两具尸体是谁么?」 吴惠摇头:「她们不知情。属下猜测,应当是老约翰的父母。」 正说着,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无机质的系统女声。 【叮咚!恭喜玩家钟灵、吴惠解锁《动物农场》支线任务《亡者復生》,请帮助老约翰完成復活仪式,引领他早逝的父母重返人间。】 【完成任务的玩家将得到奖励——s级特殊道具「上帝之吻」,具体信息将在获得道具后告知哦!】 钟灵坐直身子,无聊而倦怠的神情消散,饶有兴味道:「终于出现了。」 吴惠适时拍马屁:「主教大人的情报果然没错,这个副本里当真有高等级特殊道具。」 「公会手里有三个s级道具,原本应该有五个的,欸。」钟灵语气调侃,却目露杀意,「可惜,有人从中作梗,险些坏了大事。」 吴惠拢起枯黄的黑髮,微笑时法令纹深陷:「他和他的小情人如今失去记忆,形同废物。主教大人,不如就由属下去……」 钟灵凉凉看她一眼,转而问:「玉米地里的动静又是怎么回事?」 吴惠低头,惭愧道:「属下去查验了。玉米地里只有几台破损的机器,田埂里有血。顾延他们应该在那儿停留过一段时间,入夜后不知去往何处。主教大人,请派遣属下继续追查,离通灵仪式还有三天,不能让他们再坏事。」 钟灵无可无不可,顾延似乎受了重伤,连刀都提不起来,与废人无异。 顾延身边跟的那个小男友姜荻,看样子也被顾延宠废了。不过,姜荻的子弹余烬里夹杂的香火气息倒有点意思。 「去吧,杀了顾延,把姜荻留下。」 趁他病,要他命。 这是钟灵的处世哲学。 吴惠鱼尾纹加深几分,蜡黄的脸庞掩不住喜色,屈膝道:「属下这就去!」 钟灵挥手让她退下,復又低头看那本摩门圣殿教的经书,想起阁楼上以白色粉笔书写的招魂阵,心中隐隐生出几分叫人暗恼的不祥预感。 他好像忽略了什么…… * 《梦魇之牙》评论区里,一阵血雨腥风,读者或是抱头痛哭,或是唇枪舌剑,偶有几个乐子人出没。 「完蛋了完蛋了,这下真的完蛋了tat」 「作者你疯了么现在就把钟灵这个大杀器放出来?神之齿高层,又有武力又有脑子,满肚子坏水的疯批,还让他先恢復记忆。把药毁了又是什么迷幻操作?这不是把小顾小姜找回记忆的退路堵死吗?虐主文不是这个虐法!」 「楼上不要写作指导,作者荻公公正在游戏里跟拖拉机打架。很忙,勿cue。」 「作者没疯,是我疯了。小情侣出事我是真的会发疯!」 「插眼,感觉顾延之后会黑化。小姜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梦魇之牙》里,那也太不人道惹。况且小姜的身体仍在医院躺着,假设他睡一觉穿回来,顾延就是接连失去父母、朋友、爱人,他喵的每一刀都是姜荻亲手捅的!行,真行。」 「顾延aka美强惨,替顾延心塞。」 「自助发刀不可取,乐。讲真天下无荻大大又没对不起他,给撸给抱给亲亲,还要怎样?」 「乐。给顾延睡几次就算补偿吗?不知道谁亏谁赚捏~某些人味太沖,盖不住惹。」 「你们不要再打了!要打去练舞室打!」 「路过,不懂就问,这不是无cp带男主文吗?为什么攻控受控会掐成这样?(后退三步)(指尖颤抖)(轻咬嘟唇)」 「无cp龙傲天文连载五百章,男主天降老婆很正常吧?」 * 如果姜荻看到此时的评论区,恐怕会一头雾水。只不过,眼下的他另有事情要忙。 更深露重,西部大荒原时不时响起郊狼的嚎叫。 养猪场大门外,顾延倚着墙壁,苍白如纸的面色衬得他薄唇挺鼻,有种鬼气森然的俊美,像一柄斜插在地的寒刀。 姜荻皱着小脸,心里不大好受,捏捏顾延的指尖:「哥,你一个人在外头望风,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顾延嗯了声,揽过姜荻肩膀,往额头亲了亲,拇指指腹抚过他湿润的眼尾。 「去吧。」 姜荻一步三回头,半颗心吊在顾延身上,半颗心提在嗓子眼里。 洋娃娃最后说的那些没头没尾的话,他们大约能猜出含义。 阻止老约翰的通灵仪式,结束农场里罪恶的一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能救下史坦尼斯家的几个无辜女孩…… 这些事,就算洋娃娃不出现,姜荻和顾延知道了也会去做。 只是多了钟灵这个变数,让事态复杂百倍。 啧。姜荻舌尖抵着腮帮子,脸颊鼓起来一圈,踩着外墙扇形窗棂,爬上养猪场顶棚的横樑。 一边爬,姜荻一边苦着脸想,钟灵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正经事不干,一门心思想着杀人放火?亲手杀了几十个奴隶,疯子吧?跟豢养奴隶当食物的老约翰,说不定很有共同语言。 这样的人,压根没拿别人的性命当回事。说视人命如草芥,都是在抬举他。 如果可以的话,姜荻一点儿也不想跟钟灵这样的疯子对上,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大不了他和顾延熘出去报警,再请高人来把钟灵收拾了。 第220页 但是,现在的他别无选择。 姜荻趴伏在横樑上。 养猪场里的猪猡们安静待在东倒西歪的围栏里,他和顾延被猪追留下的残局并未有人清理,地上一片狼藉。 洋娃娃让他们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只有三种可能。 一,老约翰创立摩门圣殿教,获得神秘力量的场所。至于在哪儿,他们不得而知,先暂且搁置。 二,洋娃娃指代它自己被召唤出的地方,也就是储藏室阁楼。 可钟灵和吴惠守在绿房子里足不出户,他和顾延在田里远远地观察,没找到进去的时机。去总归要去,但不能自投罗网。 三,洋娃娃是巫毒女巫的幽魂,一直在考察农场里的奴隶们。说的位置很可能是他俩干活的养猪场。 「唿。」 熏天的臭气飘飘摇摇地往顶棚上涌,姜荻憋不住吁了口气。 忽然间,围栏里安静半晌的猪猡们有些躁动,哼哧哼哧地哼叫,两只前蹄搭在栏杆上直立。 姜荻心头一跳,被猪撵着跑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以为自己不小心又引起了猪猡们注意。 然而,下一剎,姜荻惊慌的表情就定在脸上,甚至逐渐放大。 变化是从养猪场最中心的一头大黑猪开始的,它身长将近两米,蜷曲的尾巴像一朵菊花。后蹄直立,前蹄趴在木栏上,肥硕的脑袋挤出痛苦的嚎叫。 姜荻瞪大猫儿眼,愣愣地看着那头大黑猪身形陡然变长,定睛一看,黑暗潮湿的围栏里,那两只蹄髈不知何时长成了人类的双腿和双脚。 它的皮肤黝黑髮青,像腐烂树叶的青黑色,萦绕着一股腐臭的死气。 变化仍在继续,大黑猪痛苦难言,直到他的上半身也变成人,方才缓过劲来。 「咕咚。」 姜荻吞咽唾沫,心中迸发一声声吶喊,吓得不轻。 变人就变人,留个猪脑袋算怎么一回事?! 上百头猪陆续发生改变,唿声震天。短短几分钟,就都成了猪首人身,身形硕大的怪物。可它们仍在拱食,仍保留着猪的行为习惯。 食槽里所剩无几的泔水溅了一地,有几头怪物不满于此,竟然唿喝着冲撞,转瞬间撞得人仰猪翻,撕扯彼此的猪耳朵,属于人类的手却在抓挠。 姜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神情恍惚,摸摸自己的头髮,没摸到滑不留手的猪耳朵才松一口气。 事发突然,姜荻撑起身子,想顺着横樑攀过窗子,好爬出去跟顾延会合。 他咕涌着往窗边挪,倏忽间,顿觉后颈一丝丝地浮起凉意,半透明的汗毛根根倒竖。 姜荻僵在原处一动不敢动,手下缓缓摸向右腿外侧,握住那把黑钢色的枪。 咚,咚咚。 心跳剧烈。 姜荻恍惚间听到湿黏的水声,仿佛有人站在他身后伸出长长的舌头。 砰砰砰! 姜荻转身射击,一手勾着横樑,悬吊在半空,动作利落迅疾,如一团金色的残影。 然而下一秒,一只手从横樑上方探出,想把姜荻勾回去。 那只手的指甲长得惊人,末端鹰爪般勾起,黄绿色的指甲呈瓦楞状。 「呵!」 姜荻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缩。在昏蒙的光线中,他看得不分明但也足够了…… 那是一只没有皮肤,血肉发红髮黑,肌肉纤维根根如束,血淋淋的手。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狗叼玫瑰滑跪 众望所归的评论区重磅回归!(bushi 第93章 动物农场11 「卧槽!血尸?」 姜荻单手挂在房樑上, 差点手一松掉下去。 兴许是死到临头,姜荻体内的肾上腺素飈增。他咬紧牙根, 左臂肱二头肌微微鼓胀, 清喝一声,用尽腰身的核心力道,竟然凌空一盪, 握住了顶棚拐角处的金属斜杆。 右手同时举枪射击。砰砰砰!枪声大作。 可惜, 养猪场黑灯瞎火,姜荻腾转挪移间难以瞄准, 血尸身形一闪就缩进暗处。 丁零噹啷,子弹砸在横樑上。须臾,被烧灼弹洞穿的实木樑柱发出滋滋啦啦的呻.吟。 姜荻唿吸浓重, 躲在尖顶雨棚的夹角处,尽量掩住口鼻与黑暗中的血尸对峙。 想到顾延血点斑斑的左手, 姜荻小脸煞白。顾延仅仅与血尸有过一次肢体接触, 就轻易遭受诅咒, 性命堪忧不说,战斗力也被剥夺大半。 这么说来, 他不但要跟血尸藏猫猫, 在追击中活下去,而且绝不能被近身。 如果他也中了诅咒, 顾延和他就彻底没了活路。 嘀嗒,嘀嗒。 姜荻竖起耳朵,在尖利的猪嚎中分辨贪猥无厌的口水声,头皮一阵发麻。 他能想像到, 血尸就盘踞在樑柱之上, 正四肢趴伏着横樑, 抽长的四肢以诡异的角度屈折匍匐,爬行的姿态宛若觅食的野兽,开裂的下颌探出一条长如蚯蚓的舌头,一寸寸搜寻他的气息。 咔嗒,夜鹰握在手中,再度上膛。 咚、咚咚!姜荻心如擂鼓,耳膜内血液起伏若潮汐。顾延就守在养猪场门外,假如听到不寻常的动静,说不定会为了救他强闯进来。以顾延现在的身体状况,那将会是以命相搏。 姜荻暗下决心,他要速战速决。 他手中这把黑钢色的枪,似乎有着无限的弹药,绝大多数是一种桃粉色的烧灼弹。但也有一枚稀少的弹药,他在对付钟灵时曾使出来过。 第221页 轰隆——! 一枚金色子弹射出枪膛,犹如一团金色流光蓄集的旋涡,以所向披靡之势照彻腥臭、阴湿的黑暗。 姜荻低喝一声,弹片炸裂四散,復又聚拢成光球,黑钢枪口被高温炙烤得通红。 猪首人身的怪物们纷纷抬头,如同仰望黑夜里的太阳。紧接着,又被光芒刺痛双目,血与泪奔流而下,弹片噗噗穿刺它们肥厚的躯体。猪猡们哼唧着,发出痛苦的闷叫。 「唔,找到你了!」 姜荻强忍眼球的剧痛,与暴盲时的头晕目眩,飞快扫视周遭环境,没有错过一闪而过的红影。 他骑坐着房梁,双手持枪,颧骨抵住右肩,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一梭子烧灼弹往血尸藏身的顶棚最上方射去,那具死而復生的血尸与姜荻仅有三米之距。看样子,它打算绕道屋顶,准备来一招从天而降。 「卑鄙。」 姜荻背后冒冷汗,一边射击,一边连滚带爬往门边跑。 烧灼弹裹挟着粉色烟雾,钻进血尸的肌肉纤维缝隙,把腐烂的血肉烧出一个个焦黑的洞眼,冒起一股蛋白质燃烧后的恶臭,如同碎了一打臭鸡蛋。 「嗷啊——!」血尸迸出悽厉的惨叫。 姜荻捏紧鼻子几欲作呕,待视力恢復几分,又冷着一张皙白的小脸,往面目狰狞的血尸身上多补了几发子弹。 直到它身形摇晃,如一团火球跌进哼哧哼哧哭叫的怪物堆中,被飢饿难耐的猪首人身怪物们撕成碎片,姜荻才放下枪,平復急促的唿吸。 「我艹,我艹!」 刚刚他看清了,血尸虽然面目全非,但那头鲜艷的红髮叫人印象深刻,应该就是被老约翰分尸宰了餵猪的红髮少年。 姜荻低眸望向下方拱食的怪物,它们用人类的手抢夺血尸的肢体,用猪猡长长的嘴啃噬血肉,场面荒诞而诡异。 如果他没猜错,这群怪物的成因与它们吃人肉有关。也不知道老约翰究竟给它们餵了多少奴隶的边角料…… 姜荻抱着胳膊打个哆嗦,一时间心情复杂,怅然、愤怒与恐惧交织。 嘎吱—— 身下的横樑挤压出扎耳的噪声,房梁被子弹烧穿,不知何时已是摇摇欲坠。 姜荻心跳空了一拍,胃部腾空,下一剎,屁股底下的木头就断成几截。他毫无防备,大头朝下跌落。 猪棚里的怪物们露出贪婪的眼神,粗壮的喉头间不断挤出沙沙的叫声。 仔细一听,那沙沙声竟似人言。 「血!血!血!」 浓烈的酸臭味汹涌而来,姜荻几乎能看到猪猡们减速带似的牙膛,摇动的咽喉小舌。 他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猪了! 姜荻绝望地闭上眼睛。 霎时间,脚踝兀地一紧,一道阴冷粘稠的黑雾缠上他的踝骨,温柔而用力地往上一提,金色发梢与大失所望的怪物们擦身而过。 姜荻悬空晃荡,血液涌上天灵盖,被黑雾荆棘的软刺缠上小腿,嗖的一声往养猪场顶棚的天窗撞去。 「顾延——」 「小声点。」 顾延单膝跪在窗台边,向姜荻伸出手。 姜荻咧开笑容,紧紧握住顾延的手,由着他把自己拽上去。宽大的掌心触感冰冷,仿若崑山寒玉。 顾延咳嗽几声,苍白的唇染上血色,冷淡地瞥一眼养猪场内的乱象,拎起被他别在裤腰的洋娃娃。 「这就是你想让我们看见的东西?」听语气,那是极其不满意。 洋娃娃的玻璃眼珠黯淡无光,没有一句回答。 远处的绿房子忽而亮起灯火,莹莹如豆。姜荻面色凝重,抿抿唇:「哥,我们先走。」 * 他们互相搀扶着绕过鱼塘,兜了一圈从另一头进入树林,循着枝叶罅隙间时隐时现的星辰,找到距离绿房子不远的林中小屋。 吱呀。 姜荻推开破旧的门扉,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出一口气。 「先暂时在这休息。」顾延道,「这里能远远看到绿房子的动静,后半夜继续转移。姜荻,你睡一觉,我来守夜。」 话没说完,顾延掩住嘴又咳嗽几声,他眉头紧拧,咳嗽完,右手就蜷起拳头背在身后。 嘀嗒。 一滴血自指尖滚落。 姜荻的睫毛登时洇出泪意,湿淋淋的,根根分明。 他扑上去,强拉着顾延的右手,把那玉竹一样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顾延的掌心鲜红一片。 姜荻心如刀绞,清楚顾延的身体已然是强弩之末,嘴唇翕动着,想说点什么又怕一张嘴就要哭,扁扁嘴硬是憋了回去。 「那些猪吃过人肉,居然变成了那种怪物。」姜荻带着哭腔岔开话头,「老约翰信的圣殿教大有问题。」 顾延漫不经心地蹭掉手心的血,嗯了声:「有可能,是邪神。」 「邪神?」姜荻抹去顾延唇角的血迹,被顾延按住手,贴在顾延脸侧。 琥珀色的眼睛与沉黑的双眸对视,都在眼中看到了彼此。 「那玩偶娃娃说……」顾延喉结咽动,好像在忍耐某种痛苦,「老约翰创立摩门圣殿教不久,就拥有了某种足以让它不能近身的能力。我想,有一种可能,他不是获得了力量,而是被上身了。」 顾延耐心叮嘱姜荻:「正神不上身,上身非正神。只有邪神才会占据人类的躯壳,以求重返人间。」 第222页 「哥,你懂的好多,之前不是干这行的吧?」姜荻打趣。 顾延无语,揉了揉眉心:「我们过去所知的知识依然储存在大脑中,遇到相关的事物才能触发。姜荻,我怀疑我们两个的身份不是拥有异能那么简单。」 「是啊,说不定我们是国家有关部门的驱鬼大师,哈哈哈!」 姜荻勉强笑了笑,脸皱成包子,想半天也没想出别的可能性,遂伸了个懒腰,挣开顾延的怀抱,催促他去睡。 「你脸色差成这样,守什么夜?你敢守夜,我还不敢睡呢。」姜荻软磨硬泡,「哥,你睡吧,我一个人能行。」 虫鸣凄切,树梢响起猫头鹰的「咕咕喵嗷」的叫声。 姜荻迈出门槛,幽凉的夜风吹动他的金髮。不远处的树下有一座坟包,埋葬着黑人血尸与厨娘的骨灰。 他打开小屋外头的水龙头,脱掉上衣,拎着塑料水管沖了个冷水澡。水温冰寒刺骨,冷得他打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水珠扑扑甩动,姜荻像只落水的小金毛蹑手蹑脚走回小木屋,踩出一串湿哒哒的脚印。 一进屋,姜荻就看到顾延背靠墙盘膝而坐,冷淡的黑眸一瞬不瞬盯着他,指尖敲击地面。 「怎么,睡不着啊?」 姜荻软乎乎地贴过去,小心不把力气压在顾延身上,下巴搁在肩头。 「你一走就醒了。」顾延低声说。 姜荻嘆口气,两人鼻息相闻,鼻樑不知为何碰在一处。他歪过头,由着顾延扣住后脑勺,另一手掐着腰身。 刚洗过澡的嵴背单薄而温凉,像一匹浸了水的粉白缎子,与顾延骨节分明,青筋微微浮凸的手背对比明显。 他们接了个漫长的吻,齿列碰撞,舌尖勾连,寥寥的水声里有着鲜血的味道。 「我想不起来老爸老妈的模样了。」姜荻脑袋倚在顾延肩头,微仰着脸,语气郑重一派天真,「等咱们把什么都想起来了,离开这鬼地方,我带你去见他们吧?」 顾延挑眉,想不明白姜荻的思维为何如此跳跃,怎么就快进到见父母了? 但他不能否认,听到姜荻这句话时,他的心旌摇曳,有剎那间的怦然心动。 「我喜欢你,他们一定也很喜欢你。」姜荻喜滋滋道,见顾延半天不吭气,他又不爽起来,「喂,你不会要等恢復记忆后,发现我俩非但不是情侣,而且是针锋相对的敌人,就要把这两天的事情翻脸不认吧?」 「不会。」顾延眼睫低垂,落下浅浅的阴影,他的手心始终贴着姜荻的腰窝,「即使再了一次……」 「再来一次,我依然会喜欢上你。」姜荻心满意足地笑了,竖起食指在顾延眼前晃了晃,「还是一见钟情的那种。」 承认得非常坦荡。 顾延的薄唇抿成短促的一道,对姜荻的直球有些招架不住。他正要说点什么,突然眼神一寒,按住姜荻的肩膀。 「!」 姜荻瞭然,捻掉白烛豆大的火苗,小木屋顿时陷入黑暗。 门外的树林里,响起微不可查的脚步声,喀嚓,鞋底碾断野草的根茎。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搬家搬到七点多才到家,精疲力竭码字,来晚了!(打滚 第94章 动物农场12 窸窸窣窣, 窗外野草疯长。 草尖探出窗台的瞬间,顾延沖姜荻点点头, 后者举枪隔着雨布在木墙上打出人形, 枪声噗噗的,有些沉闷。 雨布燃烧蜷缩,圆木嘶嘶烧灼炭化。野草将雨渍斑斑的玻璃窗覆盖, 遮住稀疏星辰。 「走!」 两人一同撞向林中小屋后墙。 轰隆!木屋轰然垮塌, 堆成一摞的木块沾到火星子,燃起浓浓白烟。 如潮水般高涨的野草剎那间将木屋废墟裹成球, 嘎吱嘎吱,挤压成碎屑。尚未完全燃烧的火苗被野草汁液浇熄,归于无形。 「不是钟灵。」顾延背靠树干, 侧脸瞥向那只膨胀的草球。 草叶交织如同网罗,一层楼高的草球在原地停顿片刻, 又像蛛网一般散开, 草根有如绿色的触角微微抬头, 忽而钻入地下,四处搜寻他们的踪迹。 这诡异的野草与树林里的原生植物融为一体, 隐蔽性极强。 姜荻暗骂一声, 架着顾延扭头就跑。 「不是钟灵,那就是吴惠?她也有这奇奇怪怪的能力?」姜荻边跑边问, 「她想干嘛啊?杀人灭口?」 话音未落,姜荻就在十步远的灌木丛后头瞅见个人影。 「你妹,偷袭是吧?」 他咬紧牙关,举起夜鹰砰砰射击。那人影倏地燃烧成火人, 火焰荜拨, 没有一声惨叫。 是个野草扎成的人偶! 「趴下!」顾延低喝, 拽着姜荻倒地。 下一瞬,嗖!一根藤条穿过他们方才的位置,狠狠扎进树干。 两人抱着滚了几圈,胸膛相撞鼻息相闻,身上沾满草屑。姜荻光.裸瓷白的嵴背被灌木低矮的枝叶划出道道血痕。 吴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多时,姜荻二人身旁的灌木兀然生出尖刺,椭圆的叶片反射着金属的光泽,边缘生出锋利的锯齿。 「卧槽!什么鬼东西!」 姜荻头皮发麻,一梭子烧灼弹下去,朝他们张牙舞爪扑来的灌木就烧作灰烬。 烟气扑鼻,顾延忍不住咳嗽,薄唇被血染红。 第223页 姜荻攥着顾延的手且战且退,时不时给异变的植物来上几发烧灼弹,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烧灼弹能烧毁吴惠操纵的变异植物,可附带的烟尘同样对身处其中的他们有妨害。继续耗下去,他们能否捉到吴惠不好说,先被一氧化碳毒死被烟雾呛死倒是有可能。 「哥,」姜荻灰头土脸,像只去灶台里偷吃烧鸡的小花猫,尖翘的鼻头和圆润的脸颊被抹上几撇碳灰,「吴惠这能力……」 「应当是促使植物变异的技能。」顾延面沉似水,「我们躲在树林里,恰好给了她可乘之机。」 「那咱俩跑出去……」姜荻说到一半就闭起嘴巴,脸色也难看起来,「靠,整座农场都是植物,农场外头更是荒郊野岭的,哪儿都是她的主场。他大爷的,太欺负人了!」 脚步声急促。 顾延捏捏姜荻手心,还没张口就被姜荻嗔了一眼。 「住嘴,不许说。」姜荻气息微喘,「我知道你要讲什么。又想兵分两路让你引开她对不对?切,想都别想!」 「胆子大了,姜荻?」顾延话音冷峻,眼神却很温柔。 顾延附耳过去,姜荻扁着嘴小脸僵硬,像只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雪媚娘。 「抱歉。」 姜荻低下头,湿淋的金髮一绺绺垂落,在一棵拔地而起的参天大树向他们倒下之前,甩开顾延的手,扭身就跑。 顾延抹去嘴角的血迹,反手摸向后颈,指尖银光乍现,却瞬间黯淡。 他的身体衰弱至此,竟然连龙牙刀都拔不出来! 顾延自嘲地笑笑,身形摇晃,勉强避过倒伏的巨树,锋利的枝叶又在他小臂上划出深深的血痕。 顾延嘶了声,一双黑眸依然敏锐,看得出植物的异变并非毫无规律,吴惠的能力有所上限。 「你无法同时控制两种植物,你的近身能力也拿不出手。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你也不敢轻易现身。」顾延冷冷道,「你太弱了。」 喧嚣的树林沉默一瞬,空气中凿出空荡的敌意。 吴惠身披白袍缓缓行来,袍角浸润露水和草汁,轻飘飘落在离顾延不远的一根树杈上,谨慎地保持距离。 她蜡黄寡淡的脸在月光映射下近乎神圣,深深的法令纹融进月色中,轻笑一声,竟显出几分少女的娇俏来,分外诡异。 「主教大人说,你虚弱到无法挥刀。」吴惠微笑,「现在看来,你比我们预想的还要虚弱。顾延,你都快死了,你那位姓姜的小男友弃你于不顾,众叛亲离,还要这么傲慢么?」 说话间,她勾勾手指,那棵被连根拔起的巨树就陡然变为一条墨绿的草木蟒蛇,树冠为头,树根为尾,蛇身足有两人环抱那么粗,繁茂的根系又化为上百条嘶嘶吐信的翠绿小蛇。 顾延一跃而起,躲过小蛇们密密麻麻的毒牙,转眼间,就被扭头过来的大蟒蛇缠住身体。 蛇身一圈圈缠绕,不过须臾,就束缚住顾延全身,树根的小毒蛇们嘶嘶尖叫着以示不满。 「唿……」 顾延企图挣扎,可手脚被缠住根本无处使力,他的面皮充血,脖颈青筋毕露,唿吸愈发困难。 草木蟒蛇亦有蟒蛇的特性,它不急于吃掉顾延,而是用那双黄绿色的叶片眼睛冷漠地盯着他,享受着猎物挣扎求生的乐趣。 吴惠一贯平凡的脸孔在此刻绽放出惊人的光彩,眼底燃烧着贪婪:「我要杀死你,不,我要活活勒死你!再把你难看的死状告诉主教。」 顾延脏腑绞痛,额头冷汗涔涔,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可他的语气依然淡定,似乎置生死于不顾。 「你和钟灵之前就认识我们?」顾延被蟒蛇缠绕着摇晃,视线却始终盯着吴惠的一举一动,他顿了顿,低笑出声,「你们觉醒了记忆?」 吴惠脸色微变,顾延漫不经心,继续推理:「不仅如此,钟灵与我有仇怨,想藉此机会杀了我?他怎么不自己来?是怕死么?」 吴惠脱去兜帽,硬着头皮讥讽:「随你怎么说吧,主教大人也听不到了。等副本结束,公会的所有人都会知道,是我杀死了你。」 奇怪,顾延明明羸弱得像只病恹恹的狮子,却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树皮冰冷片片翘起,有如蛇鳞。顾延被树鳞割破衣衫,血肉模煳。 他的唿吸闭塞,思维愈发迟滞,听到吴惠话语间提到的某些字眼,挑了挑眉。 副本?公会? 「你暗恋钟灵。」顾延冷不防插刀。 「别侮辱我对主教的敬仰。」吴惠脸色大变,那双温吞如水的眼睛顿时浑浊,激盪着扭曲、冷血的光,「时候差不多了,准备迎接死亡吧,顾延——」 草木蟒蛇的力道骤然变大,顾延闭上眼睛,几乎能听见肋骨咔咔作响的挤压声。 然而唿吸之间,蟒蛇绞缠的气力就戛然而止。 砰砰砰! 炽热的子弹飒沓如流星,划破丝绒夜幕。束状的桃粉子弹在半道分作纵列,径直打穿吴惠的头盖骨和嵴椎。 炽火燃烧嵴髓,吞噬血肉。 吴惠瞳孔缩成一点,法令纹深陷,脸上留下一丝迷茫,像是不明白姜荻为何去而復返,更不明白他的实力为何比钟灵所说的要强。 树林深处,躲藏在树干后的姜荻双眸如摇曳的火光,见状,嗤了声。 第224页 穷则战术穿插,达则火力碾压。 正面打不过,等你现身了还逮不住你吗? 哗啦! 草木蟒蛇轰然坠地,蛇皮化作树干,三角形蛇头变回葱茏的树干,叶片飞散如一场绿色的暴雨。 顾延半跪在地上,摔倒之前被姜荻一股箭步冲上来扶住,口鼻涌出汩汩鲜血。 「哥!」 姜荻目眦欲裂,手忙脚乱得根本不像方才那位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顾延胸膛些微起伏,倒在地上抬起右手想摸一摸姜荻脸,手腕却重若千钧,无力地滑落。 姜荻忍哭忍出鼻音,捧起顾延的手贴到腮边蹭了蹭,扯开衣领,抚弄他的胸口顺气。 「没事的没事的,缓一会儿,缓一会儿。」姜荻自我安慰。 顾延啐掉一口血沫,提着最后一口气道:「你先把吴惠的尸体处理了,血尸的成因尚不明确,直接烧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好。」姜荻被泪水呛到鼻腔,打了个嗝。 顾延失笑,拍拍他的手背:「好了,我还没死,别哭得像我的遗孀。」 「你!」姜荻气结,「我懒得理你!」 树林他们不打算再待,也担心有更多的血尸藏在暗处,索性拖着吴惠的尸体回到林中小屋。 姜荻从废墟捡来木头垒作篝火堆,砰砰几发烧灼弹打向木柴,一把火将吴惠烧成黑灰。 火势蔓延,顷刻之间就从篝火堆燃至坍塌的林中小屋。 火星子迸到树丛里,簌簌的火苗声起,燃起了熊熊大火,西部荒原墨蓝色的天空也被染成红色。 燃烧的树冠扭曲虬结,如同一张张人脸。树枝啪啪断裂,仿佛一声声惨叫。 四处人影幢幢,鬼影重重。 姜荻与顾延十指相扣,他有了更为恐惧的事,这点怪诞的情形他看在眼里,却也没那么怕了。 烟雾腾腾,姜荻和顾延往上风口走,绕远路走出林子。约莫半小时,才绕到鱼塘边,与灯火通明的绿房子隔湖相望。 * 金红的火光映在玻璃窗上,也落进钟灵墨黑的眼底。 他低眸看向手臂内侧的印记,属于神之齿的一枚尖牙三角标记从鲜红堕为血液凝固后的红黑色。 钟灵点开系统,小队成员那栏业已从【3/3】变为【2/3】,吴惠的黯淡下去,昭示着她的死亡。 「失败了么?真遗憾吶。」钟灵嘴上说着遗憾,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吴惠本就是他试探顾延的一枚棋子,如今看来,顾延的情况没那么好,但也没那么糟。 咖啡香气裊裊,钟灵一口喝尽拇指大白瓷杯里的浓缩,皱了皱眉。 他坐在靠背转椅上,细长的眉眼低垂,不经意间,回想起和顾延初次交手的情形。 彼时的顾延刚得到《梦魇之牙》里第一个有记载的s级特殊道具——龙牙刀,公频一阵刷屏羡慕嫉妒恨,也不乏尖酸刻薄的揣测。 钟灵则不然,他立刻组织人手,在得到顾延即将进入某个古埃及副本后,就带人跟了进去,打算在顾延变得难以控制之前,先一步将之绞杀在摇篮里。 当然,神之齿的最终目的是得到那把龙牙刀。 三十人的副本,有十五人是神之齿的人,钟灵做好万全准备,本以为是一场碾压局。 然而,钟灵没预料到,顾延居然以骨血饲养那柄银白妖刀,惊醒金字塔中沉睡的法老幽灵。 一人,一刀,让他的人手摺损大半。 钟灵在暗中旁观了整场战局,摸清了顾延的底细和脾性——这是一个极为可怕的对手,冷血、无情,对自己尤其心狠。 顾延对实力过分自信,倨傲到刚愎自用的地步,参与过一个早就解散的三流公会,如今是一名彻头彻尾的孤狼玩家。 这样的人,早晚死在副本里。 当时的钟灵有多笃定,现在就有多后悔。 他骨瘦嶙峋的手背一根根青筋暴突,柔美的脸狰狞如恶鬼,咬牙恨道:「早知道,当时应该不顾一切剷除你。」 天空被烧成红色,史坦尼斯家的女人们慌乱了一会儿,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和尖叫,不久后又陷入沉寂。 就算大火烧山,她们也不敢逃跑。安静待在书房里的那个长发男人,比被火烧死更加可怕。 树林与绿房子隔了一段土路,火势好歹没蔓延过来。钟灵默默看着血红的天穹,心想,顾延即使没有关于游戏的记忆,也一定留有后手。 万幸,顾延身负一个显而易见的软肋。 笃笃。 房门被人敲响。 钟灵露出不悦的神色,竖起耳朵听到踱步的脚步声,他迈步打开书房的门,没见到人。 袖摆被人扯了扯,钟灵低下头,瞅见个还没他大腿高的小女孩,是老约翰的小女儿莉莉。 她有着姜黄色长捲髮,稻草一样披散在身后,一双眼睛澄澈如碧,吮着手指问:「大哥哥,你要吃点心么?」 钟灵下撇的嘴角勾起,生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蹲下身,任由莉莉抓住一缕黑髮,微微笑道:「你肚子饿了么?我这就让你的母亲去做一份华夫饼,要巧克力香蕉味的,好么?」 莉莉大喜过望:「嗯嗯!」 「不过莉莉要答应我,吃完点心后会帮我一个忙,好么?」 「好!」 第225页 钟灵笑容云淡风轻,伸出手拉钩:「一言为定。」 * 苏珊娜平躺在床上,双手在小腹交叠,白被单掖到下巴,一动不动地闭眼思索,仿佛停尸房里的尸体。 夜深了,那个闯入绿房子的外来者大发慈悲放她们回屋休息,但是不许睡在一个房间,更不许私下交流。 夜晚安静如常,偶有虫鸣喁喁。她一天之内失去父母,几个阿姨被那该死的黑髮妇人用藤条打成重伤,农场里的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哦,对了。她听长发男人和黑髮女人说厨娘不是失踪,而是死了,这倒不失为一桩好事。 那两人似乎在搜寻另外两个奴隶,还跟她的阿姨、姐姐们打听两天之后的通灵仪式。 他们想做什么?也要举行通灵仪式么?他们难道不知道…… 苏珊娜止不住颤抖,心想,通灵仪式过后,史坦尼斯家的女人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她们必死无疑。 更让她惶恐不安的是,莉莉的洋娃娃已经失踪两天了。 那个女巫,该死的巫毒女巫,不是答应了要救她么?她现在又在哪里? 夜风呜呜吹拂,玻璃窗哗哗晃动,狐狸噫噫叫着路过窗下,撞到花盆。苏珊娜甚至能听到,狐狸的爪子踩断草梗的喀嚓声。 忽而,苏珊娜余光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影,陡然出现在她床边,而她的房门洞开,灌进一股冷风。 那宽阔的肩膀,壮硕如小山的身躯,丰密的鬍鬚让她无比地熟悉,是她的父亲老约翰! 唿,唿唿,老约翰浓重的鼻息宛如一头垂涎欲滴的獒犬,夹杂酒味的热气扑在苏珊娜脸上。 苏珊娜抖若筛糠,想不明白老约翰为什么还活着? 可她来不及多想,老约翰就高高举起斧头,口中念念有词,锋刃破开寂静朝她砍杀而来! 「爸爸……」苏珊娜大惊失色,惊叫出声,「救命!」 作者有话说: 赛况总结 顾延:病弱版本,勿扰。 姜荻:保持帅气→努力不哭.gif 钟灵:i have an ea! 久等啦! 第95章 动物农场13 「呵——」 苏珊娜倒抽一口凉气, 满头冷汗,勐然从噩梦中惊醒。 窗外天光大亮, 一道阳光横斜过床铺, 苏珊娜裹紧被子上下摸索。她身上没伤,房间也干净整齐,房门紧锁, 不像有人来过。 是噩梦? 苏珊娜茫然无措之时, 卧室的门笃笃地被人敲响。 她奓起胆子问:「谁呀?」 「姐姐,是我, 莉莉。」小女孩的声音。 苏珊娜卸去防备,赤脚下床去开门,却被门口的情形吓了一跳——钟灵牵着莉莉的手, 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苏珊娜小姐看见我,似乎很惊讶?」钟灵问。 苏珊娜蹲下身, 一把搂过她最小的姊妹莉莉, 怯懦道:「请问,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钟灵的眼神柔和,可苏珊娜依然如芒在背。 他柔声吩咐:「后半夜下了一场暴雨, 把林子里的火浇灭了。只可惜, 大火毁了你父亲预定举行通灵仪式的地方,我们只能重新开始了。」 苏珊娜迷惑不解:「仪式?您为什么……抱歉, 我不该问。」 钟灵笑了笑:「苏珊娜小姐,我相信你是个明事理的女孩。带上你的几个姐妹去玉米田里,按照图纸开闢新的仪式场地,两天的时间, 应该足够了吧?」 苏珊娜含胸低头, 双手接过钟灵递来的图纸, 没敢细看就赶忙收好:「足够了。」 「很好。你的几位阿姨需要疗伤,我会给她们一些止痛药。记住,别做多余的事。否则,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我明白。」苏珊娜攥紧莉莉的小手,手心冒冷汗。 钟灵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姜黄头髮的一对姐妹。苏珊娜生了张可爱的圆脸,胆怯温驯如绵羊,莉莉则害羞单纯,朝他眨眼睛。 钟灵盯了好一会儿,没瞧出不对劲,可能因为苏珊娜总低着头,也可能因为昨天她主动供出了药剂的位置…… 但最大的原因莫过于,钟灵不认为苏珊娜有胆子做出违逆他的事。即使有,杀了她就是了。 神明何必在意蝼蚁呢? * 「哥,你确定她们会来这儿?」 姜荻蹲在玉米地里,小腿被弯折的玉米穗蹭得痒痒,他忍不住去挠,腿肚子上的细皮嫩肉立刻多了几道红痕。 顾延移开视线,望向从绿房子的方向缓缓行来的几位女孩,淡淡道:「不确定。所以,我们得想法子让苏珊娜落单,还不能在其他人面前暴露。」 风拂过玉米地,叶片和穗子沙沙倒伏。 姜荻合上被他拨开的玉米杆,瞅一眼周围一人多高的玉米们,屈起食指咬了咬指节,思量片刻,说道:「我有办法。」 苏珊娜牵着莉莉的手行在田埂上。 她们一行人原来想坐拖拉机去田里,可农场的拖拉机们不知为何通通报废,停在一片被毁坏的田地中央,未成熟的玉米东倒西歪掉了一地。 「谁弄的?真是混球!」同父异母的大姐跺脚。 苏珊娜劝慰道:「不管是谁做的,我们现在最优先的任务是活下去。」 大姐嘟囔:「你说的轻松,那个亚洲男人那么信任你,该不会给了你什么保证吧?」 第226页 连日来的压抑氛围瞬间找到一个发泄口,姐妹们鄙夷、谴责的目光像风刀霜剑,刺得苏珊娜说不出话,抬不起头。 她满腹委屈,有许多话要说,但都忍住了。 想要救人不急于一时。更何况,哪怕她把实话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 谁会相信一个寄生在洋娃娃身上的巫毒女巫,会是拯救她们姐妹几个离开农场的救世主呢? 而且,那只洋娃娃如今不见踪影,她把话说出口,只会被姐妹们当作疯子。闹不好,会带着她去见钟灵,那就完蛋了。 苏珊娜眉间愁云笼罩。 循着钟灵给的图纸,她们在玉米田西北角找到一块三角形的玉米地。 几个年纪大的姐妹默不作声劳作,莉莉乖巧地坐在田边,蜻蜓落在她的蝴蝶结上。 没有人试图逃跑,就连方才心疼玉米田的大姐也辛勤地挥动镰刀,一茬茬砍倒玉米杆,仿佛只要她们做得足够好,钟灵就会有所赏赐…… 也没有人理睬苏珊娜,把她孤立到最靠边那头。苏珊娜忍住怪异的心情,躬下身砍断一根根玉米杆,一人多高的叶片绿油油的,没一会儿,她就看不到其他人了。 密密匝匝的玉米杆底部兀然出现一块红色碎布。 苏珊娜愣了愣,捡起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红布,指腹摩挲几下,眼角就显出喜色。这是洋娃娃公主裙的布料,她亲手缝的,绝不会认错。 「女巫?洋娃娃?玩偶?是你么?」 苏珊娜对着空气小声询问,往前走了两步,又看到一块碎布头。 捡到第十块红布时,苏珊娜的心渐渐往下沉,她已经走出这片玉米田很远,再往外走,就是农场的外围护栏了。 如果被钟灵发现,误以为她要逃走…… 面前的玉米杆窣窣晃动,苏珊娜突然停下脚步。 油绿捲曲的玉米叶被人揭帘子似的拨开,走出两个英俊逼人的亚洲男人。 其中一个没穿上衣,染着金髮,脸蛋只有苏珊娜的巴掌大,肤色像是即将融化的香草冰淇淋,笑容清甜,眼尾微微上挑,浓密的睫毛让他像一只自带眼线的短毛猫,飞扬着夺目的神采。 另一个黑髮男人脸色苍白若纸,像故事书里的吸血鬼,在阳光下会消失似的。虽然他看上去比钟灵正派几分,英挺许多,给人的感觉却一样危险。 他们都穿着农场奴隶们同款的二手牛仔裤,看起来狼狈不堪。 苏珊娜心里咯噔一下,结巴着问:「你们是谁?农场的奴隶?我,我父亲已经死了,你们可以走了。快走吧,逃命去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姜荻摸摸裤兜,勾手从顾延裤腰后头扯下一只裙摆破破烂烂的洋娃娃,笑模笑样地问:「她是你的朋友么?」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苏珊娜心中拔凉拔凉,以为事情败露,慌忙否认。 见状,姜荻和顾延对视一眼,低下声音安慰道:「你别慌,别害怕。我们听到你的姐姐叫你的名字了,你是苏珊娜对吗?是她让我们来找你的。」 他的声音像太阳晒得温热的泉水,温和而清冽,让人情不自禁想亲近。 苏珊娜捂着心口,缓缓平復心跳。 「她怎么跟你们说的?」苏珊娜嗓子里像梗了一口气,「我们坐下来说吧,站着容易被人瞧见。」 三人在密林似的玉米杆间坐下,苏珊娜侧坐在田埂上,拢一拢裙摆。 姜荻状似不经意地观察她的举止,苏珊娜在考察他们,他和顾延又何尝不是? 「她说,你们做了个失败的实验。」 苏珊娜惨白了脸,低低道:「都怪我。」 苏珊娜把脸埋进掌心,呜咽着把四个月前发生的故事一一道来。 三月初的某个夜晚,苏珊娜目睹了父亲与二姐苟合,噁心又恐惧。她一晚上没睡,心里清楚下一个或许就是自己。 于是她突发奇想,用一本二手女性杂志里发现的招魂方法,想召来魔鬼,把父亲老约翰杀死。 幸运的是,苏珊娜没真的召唤出魔鬼,而是在一个月后,四月份的一个傍晚,太阳落下地平线之时,召来一只在荒原中游荡的女巫幽魂。 「女巫说,有一股强大又邪恶的力量在阻止,她无法亲手杀死我父亲。」苏珊娜抽噎着,「但能用间接的方式,譬如说,操纵一具尸体,像操控玩偶一般代替她去杀人。」 姜荻啧了声,心说,这洋娃娃居然没撒谎。不过她也太不靠谱了,也就苏珊娜这样走投无路的姑娘会傻傻地相信。 「她让我去弄一具尸体。」苏珊娜打个激灵,讽刺地说,「感谢上帝,这座农场从不缺少死人。」 苏珊娜跟在厨娘身后进入树林,轻易从一座坟堆里刨出一具新鲜的奴隶尸体。 每逢午夜,所有人都睡了,她和洋娃娃就在那个连老约翰都不知道的阁楼里捣鼓死尸。 「我们用蝙蝠、田鼠熬制药水,加入香草干、老鼠血、狐狸的脂肪……熬了小半个月,才在裹进木炭里的尸体完全腐败之前,把药水给他灌了下去。」 这就是巫毒吗?也忒磕碜了! 姜荻干呕几声,摆摆手:「你继续,你继续。」 顾延低笑着,拍了拍姜荻后背。 「四月到五月,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尸体腐败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停滞了。我们没办法,又挖了几具尸体,藏在腌咸菜的罐子里。」苏珊娜抿着嘴,眼神飘忽不定。 第227页 顾延眉毛一挑,想起先前的遭遇:「放进了储藏室的地下室?」 「你们为什么知道?好吧,是的。」苏珊娜低下头。 姜荻咂嘴,催促道:「然后呢?」 「六月,阁楼里那具尸体,我们最开始的实验品,他是个很强壮的拉丁裔,活着的时候忠厚寡言……我给了他一个名字,a。」苏珊娜犹疑道,「从那天起,我就能听到a的心跳。」 姜荻头皮发麻,捏了捏顾延的手,顾延反握过来的力道让他安心。 「我告诉女巫,她不信,还嘲笑我!」苏珊娜控诉,「她认为我不相信她,跟我发了好大的脾气。她真是个脾气古怪的女巫,但我们很快又和好了。毕竟,我没有朋友,她也没有。」 「那具尸体,a,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怪事吗?」姜荻问。 苏珊娜回想一会儿,打了个哆嗦:「他的心跳愈来愈沉,虽然睡着,没有唿吸,但皮肤慢慢恢復光泽,不像个死人了。」 姜荻心头一突,马上联想到老约翰即将举行的通灵仪式。 死而復生。 为什么不同的两种力量,女巫的巫毒信仰和老约翰的摩门圣殿教,会产生类似的效果? 顾延显然也想到这点,咳嗽一声,直视苏珊娜:「告诉我,你没有说谎。」 「我没有!」苏珊娜欲哭无泪,歇斯底里道,「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我?你们也是,女巫也是!」 她明明都看见了,明明早就知道。可是,偏偏无人信她,无人在意她的想法,让事情最终落到这步田地。 姜荻忙不迭安抚:「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想结束这一切。我们俩的目的也跟你一样,所以,拜託了,请你也相信我们。」 顾延附耳过去,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胸膛轻轻震动,震得姜荻耳尖发热。 「她没说谎。如果当真是她说的那样,姜荻,事情就麻烦了。」 姜荻皱眉:「延哥,你是说,也许从最开始的那几个实验品,就被老约翰的邪神盯上了?让他们恢復心跳的不是女巫的巫毒魔法,而是更为强大的邪神。」 这番话,把苏珊娜惊得目瞪口呆:「邪神?是控制我父亲的那个东西?打从一开始,和我共处一室的就是邪神操控下的尸体?」 苏珊娜僵在原地,风唿啸而过吹鼓她的裙摆。 她抱住头,瞳孔骤缩,哆哆嗦嗦地告解:「我都做了什么?我……我听到a的心跳,狠不下心去让他杀人作孽。六月的一个深夜,我离开阁楼时没有上锁。我当时想,如果那晚他能復活,逃出去,做个自由的人总比待在农场当奴隶强。在别人眼里,他已经死了,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姜荻唏嘘道:「你的心是好的,但世事就是这样,好心不一定能办好事。」 苏珊娜捂着眼睛,小声啜泣。 顾延垂眸看向自己的左手,僵硬的指关节艰难弯曲,细密的血点已漫延至他的整个手背,像手甲一样将原本的皮肤覆盖。 「女巫和苏珊娜的实验品,在最开始就被邪神鸠占鹊巢。」顾延哂笑,「难怪和血尸肢体接触就会遭受诅咒。姜荻,你说这摩门圣殿教的神,老约翰身上那位,它想做什么?」 姜荻掰着指头数:「零号实验品a,老约翰的儿子,其他几个咸菜缸子里的尸体。保不齐还有别的死人被邪神变成了血尸,这么一算,少说也有十具血尸下落不明。如果它们仍徘徊在农场附近,就凭这碰一下就受诅咒的能耐……」 苏珊娜掩住嘴,小声尖叫。 姜荻语气沉重:「要出大乱子。」 顾延揉一把姜荻柔软的金髮,淡淡道:「两天后的通灵仪式,会被復活的也许不止老约翰的父母两具尸体。」 苏珊娜脸色煞白,看起来要昏厥过去。 姜荻赶忙上前扶住她,绅士地问:「要休息一会儿不?我去给你弄点水?灌溉用的水不知道能不能喝……」 「不必了,谢谢。」苏珊娜摇了摇头,定住心神问,央求道,「我不知道你们能做到什么,但是,既然女巫让你们来找我,就一定能阻止农场里那些可怕的事。我相信我的朋友,也相信你们。求求你们,让邪恶的一切停下吧。」 话说到这份上,姜荻的要求也就提得顺理成章。 「没问题。」姜荻拍拍胸脯,「我们俩可以帮你结束这些破事,但前提是,你要帮助我们潜入绿房子。」 作者有话说: 小姜被动技能:妇女之友 第96章 动物农场14 「你们疯了?」苏珊娜捂住嘴, 「那个人寸步不离绿房子,而且他身上貌似有些古怪, 杀人不眨眼。你们一进屋子, 一定会被他察觉,会死的!」 姜荻和顾延相望一眼,钟灵守着屋子足不出户, 让他们愈发确定绿房子里有尚未发现的线索。 「我们有一定要得到的东西, 或许在钟灵手上。」姜荻一瞬不瞬地盯着苏珊娜,「老约翰控制奴隶们的药, 恢復记忆的药水,你知道在哪儿吗?」 苏珊娜怔了怔,吶吶道:「如果你们想找那些绿色药水, 钟灵已经把它们全都毁了。」 「什么?!」 姜荻骂了声卑鄙,颓丧地低下头, 又很快振作起来。 他握住顾延右手, 仰起脸:「问题不大, 哥,没有记忆我们一样能对付他。」 顾延知道姜荻在安慰自己, 揽过姜荻肩膀拍了拍, 审视的目光扫向苏珊娜:「你在农场长大,应当知道绿房子前后不为外人所知的通道。」 第228页 见着他们两个过于亲密的举止, 苏珊娜神情微妙,不敢多问,寻思了一会儿后说:「有是有,就是不那么好走。」 她在田里画了张简略的地图, 捡起一根草梗指指戳戳。 「绿房子以北是玉米地, 西南角是养鸡场, 南边有个鱼塘,喏,就是这儿,你们应该见过的。鱼塘夏天味道重,我父亲就把朝南的窗子用木头封起来了,从里头看不出来那儿曾经有过窗户。」 苏珊娜银牙一咬:「你们带上起子,泅水过去,动作轻一些把窗框卸下来,也许不会被人发现。」 姜荻喜上眉梢,让苏珊娜小心行事,能怂就怂,千万别引起钟灵怀疑。等完事儿了,他们会救她的姐妹们一起离开。 苏珊娜勉强笑笑,只说拜託他们全力阻止仪式进行,倘若做不到,还是以性命为重,她会尽量帮忙。 「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苏珊娜站起身,拍干净裙摆,临走前,又惆怅地看向洋娃娃,「女巫已经离开了么?」 姜荻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解释。 苏珊娜把枯黄的头髮别到耳后,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眶一红,挥挥手离去,转眼就消失在高大的玉米杆中。 「欸。」洋娃娃幽幽唏嘘。 风颳过田野,如泣如诉。 姜荻拎着洋娃娃,被嘆气声吓一跳,险些把它甩出去。 「我靠,你没死啊?!」 顾延挑眉,也有些诧异:「刚才苏珊娜在的时候,为什么不出来?」 洋娃娃瞅了眼自个儿破破烂烂的裙子,嫌弃地翻白眼,接着老气横秋地嘆口气:「我没脸见她。她以为我死了,正合我意。」 姜荻懒得吐槽洋娃娃的口嫌体正直,径直问道:「你之前掉线,又是因为什么?我们琢磨着你的话去了养猪场,看到了一群猪首人身的怪物。好傢伙,差点没被你坑死!」 洋娃娃的玻璃眼珠转了转,陶瓷做的脸蛋面无表情,姜荻却能看出几分恐惧。 「老约翰身上那东西的力量越发强大,我维持意识已经极为困难。等再过两天,通灵仪式举行完毕,我恐怕连农场都难以靠近,不得不走了。」 瞧它着实无奈,姜荻不禁心生同情。 忽然间,姜荻觉出一丝不对,问顾延:「哥,咱俩和钟灵就差一份记忆,别的线索他搞不好没我知道得多。你说他是想起了啥,才一定要安排苏珊娜姐妹几个为他置办仪式场地,非得要按计划两天后举行通灵仪式不可?」 顾延沉吟道:「吴惠死前提过一句话,说等出了副本,公会的人会知道是她杀死了我。昨晚我一直没想通,副本和公会到底指代什么?」 顾延松开姜荻的手,折断一枚玉米叶,拿在手心端详。 少顷,他黑漆漆的眼睛望向姜荻,眼睑微压:「姜荻,我在想,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不是一个游戏的副本?这才能解释,诸多非常识、违背理性的存在,也能解释钟灵的种种行为。」 顾延声线冷峻,一字字凿进姜荻耳中:「有副本,有公会,自然也有副本任务。排除钟灵有不顾万难也要復活的亲朋好友,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完成仪式就是他的任务。」 姜荻和洋娃娃听得二脸懵逼。 洋娃娃的玻璃眼珠打圈圈:「你在说什么?游戏?什么游戏?」 「这也太离谱了。」姜荻抓狂,伸手去摸顾延额头,「哥,你脑子怎么长的?大脑沟壑比一般人深吧?吴惠一句话,你能想那么多?」 顾延张开五指,抵住姜荻的手,把他的手包裹进掌心。 「不过是一个猜测。事实如何,恐怕要亲自问钟灵才会知道。」 「唔。」 姜荻皱着一张小脸思考良久,却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他肩膀一垮,哭丧着脸道:「照你这么说,咱们是某个坑爹游戏的玩家,所以才身负一些奇奇怪怪的技能,遇到这群魑魅魍魉。那岂不是意味着,即使出了副本,还有别的?我天,这忒没人性了,哪个孙子想的损招?」 * 白露暧空,素月流天。 一抹铅色的云遮挡住月光时,姜荻深吸一口气,捏住鼻子走入鱼塘。 他费尽口舌才劝说顾延在岸上等着,如果出现意外再用缠在他脚踝上的黑雾荆棘拉他回对岸。 撬窗框而已,他一人一把起子,足够了。 水温冰凉,但没到不可承受的地步。姜荻打个哆嗦,拨开鱼腥味沖鼻的水,一点点往绿房子的方向泅水而去。 水位一开始只到姜荻腰际,越往里水越深。 鱼塘的淤泥柔软,姜荻怕陷进去,只能用游的,又担心动作大拨出水声引人注意,尽量潜在水下,游一截才探出头来唿吸。 四下阙静,伸手不见五指。 姜荻基本看不清前路,偶尔抬头看一眼绿房子熹微的灯光,才不至于在一亩地大的鱼塘里鬼打墙。 池子里的鱼时不时摇头摆尾蹭过姜荻的小腿,鱼鳞冰冰凉凉。有几条胆大的鲶鱼与他同游,姜荻粗略一估计,居然有他手臂长。 白天这鱼塘就十分浑浊,到了晚上更是跟墨汁一样漆。 姜荻心里发憷,游到半道便捺不住胡思乱想,在黑暗的水中触碰他的玩意儿,真的全部是鱼吗? 「唿……咕噜,咕噜。」 姜荻再度潜到水下,嘴边不断吐出气泡,他半眯着眼睛,水中光线昏蒙,看不太清。 第229页 忽然间,姜荻余光瞥见一道黑煳煳的影子,仰面朝天在他正下方游动。那影子比鲶鱼和鲤鱼身形更长,有着健硕的四肢,头骨凸起眼窝凹陷,比起人,更像猴子。 水猴子?姜荻被自己的冷笑话吓到,打个寒噤。 他拨开池水,奋力往前刨,可那道黑影紧跟着他,如影随形。 卧槽! 姜荻吓到差点叫出声,却忘记他人在水下,嘴巴一张就呛了一肚子水,又苦又腥,有股腐坏的臭味。 那道黑影霍然睁眼,倏地上浮,几乎要跟姜荻脸贴脸。黑影的眼白多得惊人,眼眶周围的肌肉丝丝分明。 姜荻这才意识到,它看上去之所以是黑色,无非是光线作怪。 这玩意儿哪是什么水猴子,他娘的是一只血尸! 姜荻扑腾着蹬腿,拼命往上浮,一边不忘抽出枪来,对准黑影的方向射击。 噗噗噗! 烧灼弹被水流阻塞,速度慢了许多,被紧随其后的黑影躲开几枚,仅有一颗擦过它的头皮,滋啦滋啦地冒起气泡。 让姜荻心惊的是,烧灼弹的灼伤效果在水下打了折扣,除非他正中血尸的大脑和心脏,不然他的攻击就跟刮痧似的。 姜荻慌了,刚冒出水面就拼命挥手。 他脚踝一紧,显然是顾延看到了他的示警,正操使黑雾荆棘把他拉回去。 身后的水流有些异样,似乎有个东西在水里高速游动,朝他袭来。 「滚蛋!」 姜荻低骂一声,向身后扇形射出一梭子弹。 血尸的动作顿了顿,姜荻心头一喜,然而下一秒他就后悔不已。 方才的一梭子烧灼弹如崩落的珠帘,子弹四散开来,在水下激起一阵闷闷的喧响,打破了鱼塘里长久的死寂。 黑暗中的池水譁然沸腾,涟漪下凹,水面下沉,露出十几颗黑黢黢的脑袋。 它们都没有皮肤,腐烂的血肉外露,唯独一双双眼白占九成的眼睛有几分神采,盯着姜荻的眼神满是贪婪和怨恨。 姜荻吓得说不出话,月光如水银泻地,照亮他煞白的脸。 离岸边仍有五六十米,这短短的归途在此刻却无比漫长。 一亩地大的鱼塘里就有十几具血尸,是否还有更多,姜荻不敢去想。怪不得,他们把农场走遍了,也只遇到一两具血尸,原来它们全都藏身于水下。 偌大的鱼塘,竟然是血尸们的停尸房。 他舔舔嘴唇,深唿吸,回头看了对岸的顾延一眼,而后决绝地扣动扳机,射向脚踝上的黑雾荆棘。 眼看着黑雾被烧灼弹打散,姜荻吁了口气,低声说:「哥,别过来。」 感受到血尸们蠢蠢欲动的目光,姜荻撇撇嘴,最后深唿吸一次,一头钻入鱼塘深处。 温热的眼泪在池水中变得冰凉,姜荻在短短的几秒里想过死亡,对诅咒难消的顾延仍放心不下。 他的心揪成一团,身后哗哗的水流如同一声声丧钟。 一双双血肉虬结的枯手伸向姜荻,它们的指甲弯曲而锋利,黑洞洞的喉咙里唿出腐臭的气泡,仿佛一群秃鹫,扑向必死无疑的猎物。 那一张张咧到耳根的嘴中,狂欢似的重复一句话:「香火!香火!」 第97章 动物农场15 冰冷的水流冲击耳膜, 心跳鼓譟,咚咚作响。 姜荻往鱼塘底部下沉, 惊起游鱼无数, 泥沙漂浮,本就模煳的视野愈发浑浊不堪。 血尸们跟在他身后,姜荻急中生智, 脚踩在淤泥上, 故意蹬起腐败的水草和松软的泥泞,把血尸们的行进速度阻上一阻。 砰砰砰! 姜荻又一梭子烧灼弹射向群聚成旋涡, 瑟瑟发抖的鱼。 银白的鱼群登时散开,惊慌失措地闯入翻腾泥沙中,与血尸们撞上, 转眼被尖利的指甲开膛破肚。 血腥味弥散。 有几只血尸停下泅水的动作,捧住一条半米多长的鲤鱼大快朵颐, 参差不齐的尖牙撕扯开鱼腹。 姜荻心头一喜, 立时明白血尸不止针对活人, 它们对会动的事物都有反应,而且对鲜血的味道异常敏感。 屁股后头仍有几只血尸不离不弃, 姜荻暗骂一声, 不敢再逗留,左手划拨池水, 右手持枪射击,放风筝似的跟血尸保持距离。 不知过去多久,也许只有短短一两分钟,姜荻就从水底探出头来, 大口唿吸。 「唿, 唿……」 他拼尽全力往对岸游, 喉咙火烧似的,肩膀和小腿又酸又疼。 忽然间,姜荻后颈一阵发凉,身子一翻鱼跃出水面。 就在他躲开的下一剎,一只血红的手就蜷成利爪,哗啦一声自下而上窜出水面! 「卧槽,有完没完!」 姜荻大骂,试着想射出那枚威力更为强横的金色子弹,却听到咔嗒一声,弹匣空空如也。 这玩意儿一天只有一发?姜荻大惊失色,坑爹么这不是? 不待他多想,水下的血尸又发起攻击,黑漆漆的水面和万籁俱寂的夜晚是它天然的狩猎场。 姜荻正要射出烧灼弹,又害怕引来那群吃鱼的血尸,肚子也因为刚才剧烈运动岔了气,坠坠地发疼,一时间陷入两难的境地。 不会当真要死在这儿吧?他死了,顾延又该怎么办? 姜荻眼眶里蓄上濛濛一层眼泪,就这么死了,他是决计不会甘心的。 第230页 嗖! 一道手臂粗的黑雾荆棘缠住姜荻的腰,将他拦腰勾起。陡然一甩,就把姜荻从水中甩到十多米外的岸上。 姜荻脑袋磕到草皮,摔得七荤八素,裤子湿淋淋的勾出臀线,□□的上身水珠点点,肌肤泛着釉色,像湃过水的薄胎瓷。 有几滴水珠从清秀的喉结滴落,淌入薄薄的胸肌,没入肚脐。 他捂着脑门人还没站稳,耳畔就擦过一道拳风,登时往后仰去,又被一股力道搂住腰。 顾延抱着姜荻滚了几圈,胸膛抵着胸膛,俱是气喘吁吁。 姜荻推搡着,手抵住顾延肩窝,眉心拧成结:「哥?你干嘛?!」 顾延因使用黑雾荆棘,嘴角又沁出血丝,脏腑如刀绞般剧痛。 但他仅仅是眉弓微微下压,唿吸急促,冷声问:「你把黑雾荆棘打散想做什么?刚才如果我不出手,你想怎么做?姜荻,找死不是这么找的。」 姜荻才被血尸追逐死里逃生,顾延一番话砸下来,他撇撇嘴眼头髮酸,心里有些委屈。 「我就是不想搭上一个你,不想咱俩一起死了,有问题吗?」 姜荻一把推开顾延,摊平躺地上,深唿吸,气唿唿的,小腹都鼓起来。 顾延怔愣一瞬,一言不发地把姜荻拽起来。 姜荻闹脾气也闹不长久,顾延一牵着他往玉米田里走,他哽在心头的一口恶气也就散了。 「鱼塘里的血尸,咱们得想个法子解决掉。」姜荻摸摸鼻尖,打破沉默。 「嗯。」顾延寒着脸不搭腔。 我靠,我都没气,你气性这么大?姜荻鼓鼓腮帮子,暗暗吐槽。 一人多高的玉米杆在黑夜中犹如密林迷宫,旷野的风拂过,就沙沙地倒伏。 顾延攥着姜荻的手腕走出去一段路,反手一扯,就拽着姜荻压倒在田地上。 「?!」 姜荻张了张嘴来不及吃惊,便被顾延堵住,虎口钳住下巴不允许他阖上唇。 齿列相碰,嘴唇磕出血。强势的压迫感让姜荻气血上涌,生出反抗之意,但他越推拒,顾延就越发压制住他。 少顷,顾延把人松开,姜荻别过脸去喘着粗气平復唿吸。 他回想一下腰腹间的触感,面皮发烫,耳朵滋滋冒烟,忍不住骂道:「顾延,你特么都吐血几次了,还能起反应?!」 顾延泄过火气,情绪平和几分,搂着姜荻坐起身,淡淡道:「我说过的,我对你有那方面的冲动。」 「哥,你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说出这种没脸没皮话的?」 姜荻哀嚎一声,捂住耳朵。 亲过几回,这一茬算是勉强过去。 姜荻盘膝坐在两列玉米杆间,眉头紧皱,把水下遭遇的事情尽数道来。 「鱼塘里的血尸目测有十五到二十只,也许还有更多。假如全部上岸,不止农场,临近的城镇也要遭殃。」 顾延叼着草梗,冷不防问:「你觉得是谁在操控那群血尸?让它们乖乖待在鱼塘里,这么长时间不被人发现,这可不简单。」 姜荻本想说会不会是钟灵,转念一想,血尸的数目对不上。 「假设钟灵和我们两个都是在三天前进入这个所谓的副本,那么他要在三天内炼制血尸,学习操纵它们,还要分出心神对付我们,这不太可能。」 顾延唔了声,点漆似的黑眸望向他:「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背后制作、操控血尸的,是那位摩门圣殿教的邪神。」 「噫呃!」姜荻抱住双臂,浑身哆嗦一阵后怕,「邪神藏了这一手,估计打算在通灵仪式上露出来。要不是被我撞见……我去。」 月色如同朦胧的薄纱,笼在姜荻莹润的肩头。 顾延错开眼神,问他有什么打算? 「嗯……」姜荻咬住食指指节,冥思苦想,倒真让他想出个办法,「哥,择日不如撞日,咱俩今晚就把血尸解决,剪除邪神羽翼。免得这狗屁神又搞些瞎七八糟的事,后患无穷!」 姜荻附耳过去,湿热的吐息蹭过顾延耳根。 顾延眉头紧拧,嶙峋的喉结几度起伏,沉着嗓子说:「也好。」 他们循着老路,来到被几台拖拉机压得一片狼藉的玉米地。 姜荻掏出裤兜里的起子,从驾驶室翻出手套,爬上引擎盖,听着顾延的指令小心拆下两台电机,又扯出几根电线,把电机连上,电线的另一头缠上金属起子。 两人对视一眼,姜荻把起子推到一只路过的甲壳虫跟前,按下开关。 下一秒,起子的凹型头滋滋啦啦冒出银白电流,把甲壳虫电得翻倒,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煳味。 姜荻右手握拳跟顾延碰了碰,暗道一声好,随后两人提着沉重的电机,蹑手蹑脚往鱼塘走去。 水面一片平静,丝毫看不出不久前曾发生过一场恶战。 姜荻咬紧牙根,拔出夜鹰深入水下,噗噗噗,子弹闷闷地射向四面八方。 旋即,黢黑的水面冒出几颗血刺唿啦的人头,眼眶黑洞洞的,直勾勾地盯着姜荻和顾延,龇牙咧嘴地哀叫:「香火!香火!」 姜荻掏掏耳朵,疑惑道:「你听到它们在说什么吗?」 顾延眼睛眯起,也觉得奇怪:「香火?西方的血尸也讲究这个?」 眼见着血尸渡水而来想爬上岸,姜荻放下沉甸甸的电机,眼神一凛,恶狠狠道:「算了,管它那么多。哥,我来吧。」 第231页 说罢,就戴着手套把起子放入水下,按动电源开关,被顾延拉着后撤几步。 霎时间,湖畔电光大作,电线簌簌颤动宛如活蛇,鱼塘一阵沸腾。 池子里的鲶鱼和鲤鱼们翻腾着跃上半空,不多时,就翻着肚皮浮上水面。 血尸们见状,凄凄的哀嚎如同一声声狼嚎,拍打着水面,溅起层层浪花。怨毒的眼神紧盯住姜荻,拨开涟漪,就要往岸上爬。 姜荻皱皱眉,道一声:「别怪我,要怪就怪把你们带到世上的神,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别记恨错人了!」 话毕,他壮起胆子上前去踢了电机的档位按钮一脚。 更强烈的电压啸叫着向鱼塘底部沉去,血尸们身体僵硬,早已腐坏的血肉被电成渣,窣窣往下落。 一刻钟后,鱼塘重新恢復平静,唯有浮满水面的雪白鱼腹和十几具血红的尸体彰显着夜半的鬼魅。 * 潜入绿房子的计划暂时搁浅,姜荻凌晨跟养猪场的血尸打架,又在林子里狙杀吴惠,放火烧山,到了后半夜,潜个水都能被血尸群追得满池子跑。 「连轴转,实在顶不住了。」 姜荻大字型瘫在玉米地深处,顾延择了几片玉米叶给他盖住肚子,把他后脑勺搁在大腿上,闻言,搓了搓姜荻冰凉的上臂。 「好好睡一觉。」 姜荻太阳穴砰砰直跳,累得眼皮打架,此刻也顾不得跟顾延假客气,咕哝一声「晚安」,就侧过身双手环住顾延的腰,鼻尖贴着那人的腹肌,嗅着顾延身上冷冽的味道睡去。 月上中天,再缓缓下沉。 顾延霍地睁开眼皮,双眸一凛,定定地看向两排玉米杆深处。 沙沙,沙沙。风吹开勾缠的玉米穗,像吹开绞在一处的捕梦网。 黑蒙蒙的夜色里,有一个高大的身形在慢慢移动,月色如水,他手中的斧头反射着冷质的银光。 老约翰眼神空洞脚步沉重,像一座小山在移动。他没走两步,姜荻就勐然惊醒,一个骨碌滚出顾延的怀抱。 「靠,又是你!」 姜荻一看是老约翰就来气,掏出枪,颧骨抵着肩头,就要扣动扳机,却被顾延按住手腕。 「姜荻,不是老约翰,是邪神。」顾延眼神晦暗,冷冷道,「快跑!」 作者有话说: 姜荻:拒绝007! 第98章 动物农场16 无边无际的玉米田在夜幕下好似墨绿的湖水, 风压低穗子,沙沙、沙沙, 成片地倒伏。 老约翰抡起一板车门大的斧子, 甫一脱手,嗖!刺耳的破风声,斧头打着圈儿向姜荻二人旋来! 「靠!」 姜荻拽着顾延狂奔, 给后脑勺长眼睛一样勐地一缩脖子, 斧刃就擦着他的发梢接连砍断一排玉米杆。 朦胧月色下,顾延的脸色愈发苍白。姜荻的体能也近乎抵达极限, 他们咬牙往田野深处跑,喉咙和牙龈都漫起血腥气。 老约翰却不紧不慢,拔出斧头, 厉声大笑,一步一沉地紧追猎物的脚步。 一排排玉米杆给了姜荻遮挡, 他们矮下身, 钻到玉米穗下, 斜插出去,兜着圈子往老约翰身后移动。 顾延食指绕圈, 比个战术手势, 让姜荻分开绕后。 一左一右夹击,互相策应。如果出了差错, 分头跑路也好过一起落入邪神手中。 姜荻小脸一皱,自然不愿意。如今他尚有自保之力,顾延可未必。 一旦分开,顾延一意孤行去保他, 那他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气都气死了, 事后又能找谁算帐呢? 「姜荻!」顾延眼睑下压,眸光清寒。 失去大半能力,体力亦难以维繫的顾延骨子里的压迫感却丝毫未减,姜荻肩膀微微一沉,撒开手瞪了眼他,撇撇嘴钻入黑暗的密林。 「唿,唿……」 姜荻半蹲在一丛玉米杆下,以肥绿的叶片为掩护平復唿吸。 老约翰的脚步声时远时近,虫鸣切切。 恍惚间,姜荻似乎听到絮语一样虔诚的祷告,恢弘圣洁的圣歌自四面八方响起,仿佛他并非身处蛮荒之地,而是白袍如雪、圣光万丈的殿宇。 嘶!姜荻勐掐一把大腿,回过神来。 下一剎,眼前高大的玉米杆就被一张蒲扇大的手拨开,探出一颗肥硕的头颅。 老约翰居高临下盯着姜荻,粗壮的脖子已然血管根根鼓起,眼球暴凸。他虽保有人类的躯壳,但狰狞扭曲的五官又让他似人非人。 薄云散去,一束鎏银似的月光照亮老约翰脸庞和手臂上的斑斑点点,是发青的紫红色。 姜荻头皮发麻,这是尸斑! 老约翰在昨天,甚至更早之前就死了。以奴隶的心脏为食,或许是他维持尸身不腐的方法,却被他们一行人的出现打破平衡。 那么……姜荻咽口唾沫,思忖道,那么老约翰,或者说邪神先一步盯上他俩也情有可原了。 他和顾延分明是把邪神的储备粮和储备军一起炸了! 砰! 姜荻一颗烧灼弹直逼老约翰的眼睛而去,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噌地往后跑。 粉色的子弹盪起旋风似的烟雾,打入老约翰眼眶,击碎业已腐坏的晶体。 可老约翰熟视无睹,不过怒喝一声,那凹陷的眼窝底部便冒出汩汩黑烟,瞬间重塑那颗空洞的眼珠。 「艹!」 第232页 姜荻眼看造不成致命伤,扭头就跑。 咔嚓、咔嚓!斧头削铁如泥,玉米杆成片倒下,姜荻一阵心悸,顿时明白老约翰的目的。 就如同人类在深山遭遇棕熊尾随,熊不会上来就一击必杀,而会默默跟在猎物背后,将其驱赶,享受猎物被死亡阴云笼罩而惊慌失措,慢慢陷入绝望的乐趣。 邪神这鬼东西在遛他! 姜荻咬牙切齿,心说,从来只有他给血尸放风筝的份,谁曾想今儿个被当风筝放了? 忽而,姜荻余光瞥见玉米杆下如苔藓般蔓延的黑雾。他咬咬牙,绷着脸转过身,双手持枪射出一梭子烧灼弹。 几乎在粉色烟雾如网罗罩下的瞬间,老约翰脚下久候多时的黑雾荆棘咻的一声,直蹿而出! 荆棘缠上老约翰的脚踝,借着老约翰庞大身躯行进的惯性,嗖地一勾,把两条纺锤似的小腿捆到一处。 再陡然一甩,老约翰便大头朝下,轰然摔倒在地砸出浅坑 顾延拨开玉米杆,抹去唇角的污血,他面色如纸笑容有些勉强。 「哥!」姜荻心头一喜,忙不迭迎上去。 然而电光石火间,顾延脸色大变。 他握住血点斑斓的左手,额角青筋毕露,眼尾飞红,沖姜荻低喝一声:「走!」 姜荻愣住慢下脚步,眼睁睁看着顾延左手的血纹仿若图腾,攀附上他的手肘、上臂,一寸寸漫上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脖颈。 不过瞬息,顾延整条左臂的皮肤就有如烧皱的纸一般剥脱,显出鲜血淋漓、筋骨虬结的血肉来。 而在顾延脚下,老约翰捶地狂笑,桀桀的笑声如同鸦鸣。 缠住他脚踝的黑雾荆棘兀然散去,老约翰站起身,熊一样肩宽背厚挡住月光,他扛起那柄斧子,另一只手按在顾延肩头。 「哥……顾延!」 姜荻如遭重击,愣愣地看着顾延四肢被血色吞噬。 诅咒!他早该料到,血尸是邪神的造物,那么血尸的诅咒理论上也可以由邪神操纵。 顾延僵立在原地,那张画中人般工笔勾勒出的面目变得陌生又可怖。 「不要……」姜荻后撤两步,眼眶氤氲泪水,视野模煳不清。 在异国他乡的荒郊旷野中,他失去了记忆,又失去了爱人。 他捂住心口,那儿似乎跃动着金色的火光。 是復仇的火焰。 姜荻痛苦的泪水让老约翰无比兴奋,他的身形似人,月光下的影子却超脱人形,扭曲缠绕。 他拍拍顾延肩膀,吹一声尖锐狗哨,顾延……或者说顾延的血尸就生出瓦楞状的黑色长甲,尖啸一声,向姜荻扑去。 那一瞬间无比漫长,姜荻朝顾延举起枪,扣动扳机的手指却重若千钧。 砰—— 一股无形的暖意自姜荻心脏没入四肢百骸,金色子弹出膛。 炽热到发白的金光映照在姜荻金棕色的眼瞳上,他目光凛然,满是杀意。 子弹擦过顾延耳廓,直射老约翰的左胸膛而去。 噹啷! 斧头挡住子弹,老约翰咧嘴大笑,露出锯齿一样的黑黄牙床,吐出腐臭的尸气。 可下一瞬,斧头就熔岩一样化开,滚烫的铁水滴落,烧穿老约翰的皮靴和脚背。 他痛叫一声,但那一声也仅仅卡在嗓子眼里便戛然而止。 只见金色子弹的去势不减,贯穿斧刃后,又径直穿透老约翰的胸膛。 哗! 火焰瞬间烧至老约翰全身,将他整个人笼罩在艷艷金光中,碳灰簌簌剥落。 顾延的利爪已近在咫尺,姜荻深深看了眼顾延,偏头躲过,一手撑地一跃而起,跌跌撞撞地跑开。 邪神的黑烟从枪眼逃逸,在半空聚成一张人脸,口中嘶哑叫着,像在催促顾延上前追击。 可那具早该失去意识的新生血尸,却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纵然邪神没有实体,仍感到一丝寒意。 咔、咔啦。 顾延血肉模煳的嵴背从中裂开,那柄沉寂已久的龙牙刀夺路而出,发出沉沉的哀鸣。 龙牙刀落入顾延手中,薄霜一样的刀身与丑陋骇人的尖爪组成叫人憷目惊心的图景。 邪神觉出不对,黑烟团成龙捲就要遁走,却被当空一记银光斩断去路! 龙牙刀,s级特殊道具,以骨血为鞘,以鬼怪为食。 顾延面无表情,不过此时的他的确做不出狞笑之外的表情。他扬起龙牙刀,一挑一捻,如裹来一卷薄纱,刀身铮铮颤动,竟将黑烟死死绞住。 他眼头充血,眼底布满血丝,漫不经心地瞥一眼龙牙刀捲来的黑烟,微微侧耳像在聆听邪神死前的哀嚎。 玉米叶如同浪涌,风号好似鬼泣。 顾延横过龙牙刀,血红的舌尖舔舐锋刃,那黑烟便打着旋儿捲入他的喉咙。 「唔。」 顾延胸膛起伏,剧痛和满□□相唿应。 当! 龙牙刀脱手,又颠颠儿地悬空而起,小狗似的顶了顶顾延手心,见他没反应,银光才黯淡下去,默默飞回顾延身后,没入嵴背。 顾延赤红的影子伫立在原地,久久注视着姜荻离开的方向。 沙沙的风声掠过,顾延迈着沉重的脚步,拨开丛丛玉米叶,朝反方向走去。 * 《梦魇之牙》评论区,热闹如同清明节的坟头。 第233页 「邪神,退!退!退!」 「理讨,顾延还变得回来吗?变回来皆大欢喜,变不回来人鬼情未了。」 「浪奔,浪流!爆哭,黄浦江都为小情侣上升一厘米。」 「相信我延,当初《空中浩劫》副本,剩半个顾延都能绝地反击!」 「牙科诊所ktv,点播一首《今夜无人入眠》。」 「小姜啊,顾延有没有救就看你了!贊我投放针对钟灵水滴子弹的生石灰,boomshakka![贊][爆炸]」 * 绿房子,书房。 钟灵合上《摩门圣殿圣经》,指尖轻轻敲击黑色皮质封面的纯银搭扣。银子略为氧化,雕花发黑,看上去颇有些年头。 忽然,钟灵合上《圣经》,看向窗外的玉米田。 「奇怪。」钟灵噫了声。 就在刚刚,覆盖在农场上方的灵压陡然消失,他迅速起身,毫无绅士风度地叫醒绿房子里的女眷。 史坦尼斯家的女人们跪在客厅地毯上。 钟灵拄着一柄造型奇特的法杖,杖身为黑色,泛着金属的光泽,顶部有如黑玉兰般绽开,镶嵌了一颗透明柔和,好似水滴的宝石。 杖身笃笃敲击在地,苏珊娜低下头,羔羊一般露出柔美的后颈线条。 钟灵手上不知何时,戴了一双黑手套,他依次抬起女人们的下巴,仔细观察,像在挑选牲畜的农场主。 苏珊娜抖若筛糠,牙关挤出咯咯的声响。她害怕被钟灵看穿,更怕因为她而暴露那两位外来者。 他们说要潜入绿房子,万一这时候进来,撞上还没睡的钟灵,就死定了。 「苏珊娜小姐。」钟灵音色如水,却是久未见日光的井水,「今天晚上,你有察觉什么不对么?」 「我……」苏珊娜吞咽唾沫,伏低身子,含煳不清道,「几分钟前,您叫我们起来的时候,我觉得肩头的压力和阴晦消减许多。您知道的,农场的生活一直都很压抑,可能因为我父亲的为人吧。」 其实,她什么也没感觉到,不过胡乱说说罢了。 但苏珊娜的话一出口,其他几个姐妹也争先恐后地说,老约翰一失踪,钟灵先生主宰农场之后,她们的日子好过多了,生怕落后苏珊娜一步,就会失去献媚的机会。 苏珊娜心头一阵哀凉,却也知道不能怪罪姐妹们。 在农场畸形的关系里,她们中的大多数早已沦为不必成为食物的奴隶,或早或晚罢了。 钟灵眯起狭长的凤眼,若有所思。 少顷,他得出一个结论:「老约翰已经死了。」 女人们中间爆发出一声压抑的哭泣,钟灵的目光扫过去,那位悲伤不能自已的阿姨又用伤痕累累的手捂住嘴,朝钟灵露出微笑。 钟灵对女眷们的心理状况不感兴趣,他挥手让她们退下,百无聊赖地坐到窗边的靠背椅上,法杖横在腿间。 尽管不确定,但钟灵依然有所猜测,真正死去的不是老约翰,而是摩门圣殿教背后的神明。 他轻敲法杖,心想,顾延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不,如果是顾延的话,做到这一点也并非不可能。 只不过……钟灵冷呵一声,顾延杀死神明但副本远没有结束。看来,通关的钥匙确实在第五日的通灵仪式上。 而掌握仪式流程,才拥有真正的主动权。 不能再原地固守了,钟灵站起身,法杖杵在地毯上发出闷响。 他敲开莉莉的房门,小女孩身穿睡裙,怀里抱着一只羊绒小兔子。 「大哥哥,你不睡觉的么?」莉莉揉眼睛,「我看你已经三四天没睡了呢。」 钟灵仿若未闻,蹲下身,与莉莉勾小指:「还记得你答应过,要帮我做一件事,对么?」 莉莉碧绿双眸骤然褪色,如同两枚透明蛋白石,她点点头,下颌关节像洋娃娃张开,咔嗒作响。 「是的,我答应过。」 *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姜荻躺在养猪场仅剩的一根的横樑上,手背在脑后,听着下头哼哼唧唧的猪叫,余光瞥到那群猪首人身的怪物,心境与一天之前已截然不同。 他眼眶干涩,流不出更多眼泪。想到变成血尸生死未卜的顾延,心像空了一块。 他的脑海里,有两道声音在争执不休。 一个声音说:姜荻!争气一点,你们才认识三天,至于吗? 另一个声音却说:不要自欺欺人了,顾延说的没错,你们早就认识,早已相恋。哪怕重来一次,你也会喜欢上那个人。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姜荻坐起身,黑色的猎鹰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用指腹摩挲枪.身,这是他唯一的倚仗。 距离通灵仪式,还有足足二十四小时。 知道顾延不在了,钟灵肯定不会放过他,他不但要在钟灵眼皮子底下活过一日,还要提防邪神的追击,最重要的是,他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仪式的进行。 不能让他们赢得那么轻松! 到现在的地步,姜荻也没打算亦没信心活着了。能不能活下去不重要,报復钟灵和邪神很重要。 姜荻靠在谷仓顶部的窗边,吸一口早晨农场里清新的空气。 养猪场和绿房子在对角位置,相隔整片鱼塘,他能轻而易举观察到主屋的动静,钟灵一有什么举动,都能立刻做出反应。 第234页 然而,接连奔波和大起大落的心情还是让姜荻的脑袋愈来愈沉。他背靠窗框边的墙面,坐在半米多宽的横樑上,脑袋一点一点陷入浅眠。 吱呀—— 养猪场的谷仓门打开。 姜荻猝然惊醒,双手举枪贴在额边,食指搭上扳机。他屏息凝神,没听到脚步声,鸡皮疙瘩沿尾椎骨爬上嵴背。 钟灵?还是又一个被老约翰控制的人? 不,还有另一种可能,是顾延。 姜荻不禁心神恍惚,陷入纠结,如果来人是顾延的血尸,他要下去再见他一面吗?他的本能在叫嚣着「想」,理智却在说「别他妈发疯了」。 失去顾延对判断力影响之大,让姜荻都为之咂舌。 怪不得老人云不要早恋不要闪婚呢,荷尔蒙太伤脑细胞了。 就在姜荻脑海中天人交战时,一道又轻又软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这儿有人吗?」 一个还没姜荻腰胯高的小女孩试探地走入养猪场大门。她姜黄的头髮蓬乱,扎成两根马尾,像两把扎瓷实的扫把。 是莉莉。 就在莉莉迈入养猪场的剎那,猪栏里那群歪七扭八或立或卧的猪首怪物们都扭过头来。 上百颗肥大的脑袋,上百双泛红的眼睛紧盯着这位弱小的人类女孩,发出飢饿的嚎叫。 「哼嗷——」 莉莉僵立在原地,像是不明白农场里的猪猡几天不见怎么尽变成了怪物,她鞋底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想尖叫,却叫都不敢叫出声。 一头大花猪按捺不住对新鲜血肉的渴望,第一个迈开步子走上前来。 它有着人类的手脚,却是四肢着地,高昂着头哼哧哼哧喘粗气,巴掌大的耳朵扑扇,扇开飞舞的苍蝇。 莉莉的大脑直接一片空白,她的年纪太小,尚且不懂死亡,但她懂得恐惧,这颗猪头就是恐怖的代名词。 「躲开!」 姜荻砰砰射出一梭子弹,逼退猪首人身的怪物。 也许是前不久给它们留下了一定程度的心理阴影,枪声闷闷响起的瞬间,怪物们就挤挤挨挨如潮水般往后退去,畏惧的眼神望向姜荻。 姜荻轻轻跃下横樑,一把揽起莉莉,责怪一声「小孩子一个人不要乱跑」,接着双腿环住房梁,以腰身的力道,一点一点往上蹿。 莉莉像是吓懵了,双眼木愣愣的,一言不发。 姜荻勾手握住横樑边缘,一咬牙,便夹着莉莉,整个人往上腾起,翻身坐到樑上。 眼看脱离危险,姜荻才把莉莉安稳放到横樑上倚着墙坐好。 「欸。」姜荻抱着胳膊,嘆口气,「在这儿待一会儿吧,等下再送你回去。」 莉莉轻轻嗯了一声。 姜荻头皮一紧,本能觉出一丝违和感,下一刻,莉莉就扶着横樑颤巍巍站起身,九十度扭过头,直勾勾看着姜荻。 她的眼睛空无一物,只余下近乎透明的晶体和蛋白色的白膜。 「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久等,滑跪绕场一周! 第99章 动物农场17 姜荻表情一僵, 勐地后撤几步退到天窗边,左手勾住窗框, 右手举起猎鹰,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莉莉。 「你谁?!」 「猜猜看?给你三次机会。」 莉莉提起裙摆,晃晃悠悠像走平衡木一样行走在横樑上,一步步向姜荻靠近。她的瞳孔有如乳色欧珀, 反射着矿物的光泽。 姜荻眉心拧成结, 思忖道,方才他把莉莉抱上来时, 有感觉到心跳和体温,说明莉莉迄今为止还是个活人。 握紧枪把的手背青筋浮凸,姜荻肩颈僵硬, 不大确定自己能否狠下心扣动扳机。 「钟灵,是你。」 姜荻声音沙哑, 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唇。 这欠揍的语气, 毫无底线利用小孩的风格, 在史坦尼斯家的农场里没有第二种可能。 莉莉走到姜荻十步范围内,咧开嘴, 脚踝交叉微微屈膝做了个芭蕾舞谢幕的姿势。她瘦小的身体颤巍巍的, 随时可能掉下去。 「叮咚!恭喜你,答对了。」 听到「叮咚」二字, 姜荻出于生理本能嵴背的皮肤绷紧。 他手心冒汗,咬住下唇问:「你想做什么?」 莉莉食指戳戳脸颊,脑袋歪了歪:「这个么,我是来提出合作的。」 莉莉的举止怪异, 与其说是小女生的娇滴滴, 更像是一只被人为操控的提线木偶, 处处表现出非人的违和感。 姜荻想到是钟灵在幕后操纵莉莉的身体,就更加恶寒。 他睇了眼房梁下慢慢聚集起的猪猡们,硬着头皮道:「合作?我脑子进水了跟你合作?」 莉莉咯咯笑道:「考虑考虑嘛。」 话音未落,她解开上身穿的小开衫纽扣,露出腰间一圈丁零噹啷悬挂的试管,玻璃试管仅有拇指大小,里头盛放着透明的不明液体。 「这是?!」姜荻双目圆睁,睫毛密实的眼尾飞也似的上挑,「你拿一个幼儿园年纪的小孩做人体.炸.弹?」 一股无名火蹿上姜荻天灵盖,他到底是高估了钟灵的道德底线! 莉莉捂嘴轻笑:「你比我预想的要聪明。顾延身边蠢货太多,所以他们都死了,你能活到今天,的确不一般。」 姜荻来不及思考莉莉,或者说钟灵的潜台词。他死盯着莉莉腰带上的试管,想起钟灵曾杀死一干奴隶的水滴子弹,不敢轻举妄动。 第235页 玻璃试管里的液体轻微晃荡,姜荻放轻唿吸,生怕一个不注意试管就爆炸了。 以他和莉莉的距离,别说炸得死无全尸了,能不能留下一两根头髮丝都是问题。 姜荻的如临大敌显然取悦了莉莉背后的钟灵。 莉莉嘻嘻笑出声:「如何?考虑好了吗?我可是诚心诚意提出合作的,如果被拒绝,会很失望很失望。」 咚,咚咚。姜荻心若擂鼓,知道他答错一个字,做错一个举动,都有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况且,钟灵没给他选择。 「直说吧。」 姜荻把猎鹰塞回枪袋,双手张开,掌心朝上以示无害。 「很好。」莉莉满意地点点头,腰间的试管随她点头的频率些微摇晃。 姜荻胆战心惊地盯着试管,又听莉莉说:「明天便是通灵仪式,今晚,我需要人手把老约翰埋在地窖里的两具尸体带出来。」 地窖?姜荻立即想到洋娃娃所说,老约翰过世多年的父母,那两位可怜的老人死后不仅没得到安息,尸体还被他们的亲儿子制成了木乃伊,成为农场里一切怪事的开端。 「你看上去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莉莉歪歪头,脑袋近乎九十度弯折。 别歪头了,怪瘆人的!姜荻暗自吐槽钟灵。 他轻哼一声,敷衍道:「你该不会以为,只有你什么都知道吧?我这可是老约翰亲口说的。」 莉莉木着脸:「哦,那么你的意思是?」 「行,不就是趟雷吗?我去还不行吗?」姜荻咬紧牙根。 莉莉嘆口气,似乎有些失望。她环顾一圈养猪场,冷不丁笑了声:「这么久了,顾延还没回来?」 姜荻头皮噌地发麻,脑瓜子高速转动,脑门沁出一层薄汗。 顾延出事的消息,绝不能让钟灵知晓。顾延活着钟灵还能有所忌惮,一旦让钟灵知道顾延已死…… 他就死定了。 「他有别的事要做。」姜荻撇撇嘴,「你再等五分钟,咱们仨还能凑一桌斗地主。」 莉莉若有所思,仰起头上下打量跨坐在窗框上的姜荻。 「你倒对他很有信心。」 姜荻心头髮酸,眼眶一热,硬生生侧过头,寒着脸说:「那可不?」 「那么,我会让你失望了。」莉莉的笑声如风铃一样轻盈,隐隐有些鬼气,她伸出芦苇杆一样的胳膊,「抱我回绿房子吧。动作要小心,试管如果破裂,整座养猪场都会炸为齑粉。」 姜荻小心走近莉莉,右手下意识贴在大腿外侧的枪背带上,弯下腰,让莉莉坐在他的臂弯。 「我们走外墙下去。」 姜荻抱着莉莉迈出天窗,右手握住天窗台,双腿环住外墙水管,一截一截往下蹭。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抱一个小女孩没什么,想到是钟灵在背后指挥,就有种微妙的感觉。 靴底将将落地,莉莉就浑身一僵,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 姜荻捂住耳朵,龇牙咧嘴地安抚,好半晌才让莉莉相信他不是坏人,一会儿就带她回家。 望着抽抽噎噎的莉莉,姜荻松了口气,看起来钟灵的控制已经暂时停止。 他蹲下身,为莉莉拢好开衫,斟酌着措辞:「你腰上系的东西,是钟灵叔叔送给你的腰链,很漂亮,对吧?千万小心,这条链子又珍贵又脆弱,要是弄碎了,钟灵叔叔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钟灵哥哥。」莉莉努了努嘴。 姜荻嘴角抽搐:「得,哥哥就哥哥。你护好了,别的我也不多说,欸。」 话毕,姜荻把后腰别的那只洋娃娃塞进莉莉怀里,干巴巴道:「喏,这是你的娃娃么?拿好,别再弄丢了。」 洋娃娃的裙子破破烂烂,脸也灰扑扑的,莉莉拿在手里却喜出望外,对姜荻的态度都要好上许多。 * 姜荻走进客厅,就看到钟灵人畜无害地坐在壁炉边的扶手椅上,明黄的火苗迸出哗哩剥落的炸响,填满炉栅。 见姜荻到了,钟灵一边抚弄一米多高的法杖,一边笑道:「来的正是时候,和我一起吃一顿早午餐?你看上去两三天没正经吃过饭,脸都白了。」 姜荻松开莉莉的手,刚想冷笑一声,肚子就咕咕作响,五脏庙空虚。 钟灵拄着法杖站起身,比了个请进的手势,让姜荻随他去餐厅,自如得仿佛绿房子真正的主人。 餐桌边已坐满了人,都留着一般无二的姜黄色长髮,应该都是老约翰的妻女。 看到钟灵带外人进来,她们没做出任何疑惑的表情,而是齐刷刷站起身,脖颈低垂,静候姜荻二人落座。 钟灵居然没把她们全部杀死? 姜荻挑挑眉毛,提心弔胆地坐到钟灵下首,余光瞥见苏珊娜低着头,肩膀微微颤动。 「开饭吧。」钟灵的法杖笃笃敲击地面。 农场的物资尚能自给自足,眼瞅着陆陆续续端上桌的鹰嘴豆泥、义大利面和奶油鸡肉汤,姜荻想起自己和顾延前两日的风餐露宿,心里一阵不平衡。 等钟灵动刀叉,姜荻总算放下心,跟着钟灵的动作挑选饭菜。 「担心我下毒?」钟灵笑着问。 噹啷。 姜荻的叉子落到白瓷盘边,他讪笑两声:「怎么会?」 说的也对,钟灵有要用他的地方,想杀他也不至于用下毒这么慢的法子。 第236页 话毕,姜荻不客气地捲起义大利面狼吞虎咽,直到一桌子人都吃完了,顶着十来个人的视线,把剩下的餐食一扫而空。 钟灵观察了姜荻一会儿,没觉出不对,见他大有吃到天荒地老的架势,冷呵了一声,拂袖而去。 钟灵一走,餐厅里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女孩们窃窃私语,对姜荻侧目而视。 「奴隶」「真能吃啊」「好可爱」等词语灌进姜荻耳朵里,他面上发烫,尽量左耳进右耳出。 没过多久,见姜荻始终不搭话,女眷们也没了兴趣,站起身整理裙摆携手离去。最后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看了眼苏珊娜,吩咐她把碗碟清洗干净。 等人都走了,姜荻揉着肚皮,吁一口气,在苏珊娜收拾到他这头时,借着餐巾的掩护,飞快在她手心写下一个名字。 「莉莉。」 苏珊娜浑身战慄,左右偷瞄一圈,压低声音问:「发生了什么?」 姜荻不吱声,指尖往红茶杯里一点,写了另一个单词:「炸弹。」 苏珊娜不算愚钝,顿时就明白了姜荻的意思,恨意和恐惧在她眉宇间交织。 她面色惨白,声音颤抖:「我该怎么做?」 姜荻一把抹去桌上的茶渍,摇了摇头,低声说:「耐心等等,实在不行的话你……」 他的未尽之意,有着无可奈何的残忍,苏珊娜低下头收好碗碟,默不作声离去,只是背影佝偻,隐约响起呜咽声。 * 午夜的钟声敲响,窗外狐狸嘤嘤地鸣叫。钟灵提一盏煤油灯,打开书柜后头隐藏的暗门。 「请进。」钟灵笑笑。 暗门里吹来一阵阴风,姜荻抱着胳膊跟在钟灵身后,低下头步入地道。 煤油灯仅能照亮钟灵脚下的方寸之地,越往里,就越是乌漆墨黑。 姜荻踢到个东西,脚崴了一下,踉跄几步,好在没伤到脚踝。 那东西比石头轻,骨碌碌滚地的声音也很清脆。姜荻走出去几步才后知后觉,刚才他踢到的玩意儿约莫是人的头骨。 走了大概十分钟,钟灵停下脚步。 按脚程算,他们现在应该不在绿房子地底,而在树林下方的某处。 「老约翰的笔记模煳不清,我还原了两天才勉强拼凑出大概的地点。」钟灵说,「一会儿就由你一个人进去,遇到岔路往左转,走到尽头,便是老约翰父母尸骨的所在。」 岔路?姜荻生出些许不祥的预感,他抹去人中沁出冷汗,小心翼翼问:「有两具尸体,我一个人搬不动怎么办?」 钟灵扯起嘴角,笑容大而诡异:「那就背两次。」 靠! 姜荻暗骂一句,噼手夺过钟灵手里的煤油灯:「灯总得给我吧?」 钟灵手指勾着一缕长发,似笑非笑:「我只在这里等你一个小时,请。」 地道的天花板不高,姜荻一手提煤油灯,一手握枪,脖子别扭地低垂,才不至于撞到上头钉的木板。 鼻子里窜入一股子土腥味,七扭八拐走出一段,再回头时,已然看不清钟灵的身影。 姜荻悬着心往里走,自我安慰道,他来这儿是被逼无奈,但想要阻止仪式,对两具尸体动手脚是再方便不过的选择。换句话说,钟灵还帮了他一把。 地道越走越低,姜荻勾着头都不够,有几段路甚至得趴着往前拱,没走多远脖子就又酸又痛。 「艹。」 姜荻吐口浊气放下煤油灯,抬起胳膊揉了揉酸涩的后颈。 突然间,他手背酥酥麻麻,打了个激灵,像有一缕毛髮划过。 第100章 动物农场18 姜荻唬了一跳, 脑袋砰一下撞上头顶低矮的木板。 他趴在地上,抹一把鼻尖的细汗, 心里默数三二一, 再勐地转过身,屁股噌地往后挪动,抬手往木板和光线晦暗的来路射了几发子弹。 弹壳叮叮噹啷落地, 什么也没有。 姜荻胸脯起伏喘着粗气, 提起煤油灯上下查看。 地道的天花板由一块块腐旧的木板拼凑而成,像极了墨西哥毒贩运毒的密道。 「咦?」 姜荻跪坐在地, 凑上去瞧,忽而后颈的汗毛倒竖。 只见木板上密密麻麻划着名白印,不是用工具或是石片刻下的印记, 而是一道道细长交错的指甲印。 姜荻微微仰起头,背后的冷汗洇透洗到发黄的工字背心。 从指印的走势看, 似乎是一个人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困囿在地道中, 不得已平躺在这条几十米长半人高的地道里抓挠木板, 一寸又一寸留下绝望的痕迹。 就像一个被活埋进棺材的人,死前绝望的唿喊。 「我去。」 姜荻暗骂一声晦气, 强自无视头顶上方的指印, 拎上煤油灯匍匐前进。 逼仄密闭的地道在黑暗中给人以无穷无尽的错觉,姜荻咬紧牙关往前爬, 终于来到一处宽阔的空间。 说宽阔,其实也不过是个保安亭大小人工开凿的洞穴,但姜荻好歹能站起身,活动活动酸痛的手脚。 他的膝盖和小腿都被碎石子磕出数道青紫, 但这些小伤, 比起眼前的两条岔路不足为题。 姜荻记得钟灵说, 遇到岔路就往左。 他提着煤油灯,瞅了眼这两个几乎一模一样黑黢黢的石洞,内心纠结万分。 一方面觉得,钟灵想害他早该下手了,何苦把他千里迢迢骗到这鬼地方? 第237页 可心底的另一个声音说,什么事都听钟灵的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到时候谁来给顾延復仇呢? 橙黄的火光照到泥壁上,火焰荜拨作响。姜荻银牙一咬,提灯往左手边的地道走去。 可他才没走出去多远,头皮就麻麻地炸开,一股冷意顺着嵴椎骨往上爬。 地道洞壁不知为何映了一道人影,姜荻一开始还以为是他自己,等走上前,就倏然停下脚步。 那是个老妇人的影子,坐在摇椅上打着毛线,毛衣针一戳一挑,细长的针影没入泥壁的裂缝,音容宛在般摇摇晃晃,场面温馨而恐怖。 「操!」 姜荻差点叫出声,想也不想便扣动扳机。 可是,那道老妇人的影子非但没消失,而且陡然缩成一团黑烟,避开烧灼弹,再像蝙蝠张开双翼一样展开,组成一个老态龙钟的黑色人脸朝姜荻扑来! 洞壁哗啦啦落下碎石和泥块,姜荻不敢轻举妄动,别到时候鬼没打着,自个儿先被埋地里。 姜荻当机立断扭头就跑,刚踏进岔路口的洞穴就觉出不对——来时丁字型的岔道口,突然变成了人字型,分岔的角度也都相差无几。 换言之,情急之下他难以确定,到底哪条才是他来时的道路。 姜荻胸膛起伏,喉咙火辣辣地疼,嘴巴里一股子血味。 身后响起沙沙的风声,他没时间犹豫,被黑影人脸驱赶着钻进左手边的地道。 煤油灯噹啷晃荡,姜荻气还没喘匀,玻璃罩子里的棉绳灯芯就簌簌燃烧至尽头,噗的一声,灭了。 眼前陡然陷入黑暗。 姜荻无语,内心大骂钟灵,给他拿个手电筒能死啊? 他放下煤油灯屏住唿吸,接着轻轻一踢,煤油灯就骨碌碌滚到洞口。 葫芦型的玻璃玻璃尚且滚烫,下一剎,一抹影子笼了上去。姜荻摸黑往煤油灯的方向射出一梭子烧灼弹。 砰砰砰! 粉色烟雾瀰漫,映出一个黑色的人脸影子,它的表情扭曲狰狞,大张着空洞的嘴痛苦哀嚎,声音像用泡沫摩擦玻璃一样刺耳。 姜荻没给它狡辩的机会,一发子弹正中眉心。 那黑色的苍老人脸就如同燎到火星子的纸钱,迅速蜷缩,化作黑色齑粉消失不见。 地道里森冷的气氛消弥大半,姜荻撑着膝盖缓口气,看了眼前方黑咕隆咚的地道,想起钟灵的要求,壮起胆子往深处走。 然而,他没走多久就又回到了岔路口,三条岔道一般无二,唯一的不同是其中一个入口落了一地煤油灯罩的玻璃渣子。 如果一般人这时候肯定会以为遇到了鬼打墙,从而心慌意乱。胆子小的人还会自己吓自己,在黑暗中困住脚步,活活饿死在地道中。 但姜荻也许是怕过了劲,反而冷静下来,上手摸了几下煤油灯残渣边上的洞壁,就心下瞭然。 老约翰这孙子修的地道,居然是个弧形。人类在黑暗中行进,会本能地向右偏移方向,这条地道便是如此,打了个不易察觉的弧线,与来时的地道相接。 姜荻摸着潮湿的洞壁,阖上眼皮,脑海中浮现一把朝下的剪刀,所在的岔道口便是剪刀中间的销轴。 想明白《走近科学》的理儿,就到了走出科学的时候。 如果顾延在,这时候他会做什么? 姜荻吁口气,心跳逐渐平缓,甫一睁眼,金棕色的眸光微闪,眼神已于方才有所不同。 那老妇人的黑影,说是厉鬼,不如说是一个徘徊人间的幽灵。身份亦昭然若揭,是老约翰的母亲。 幽灵不想让他进入左边岔道,打小算盘借地利优势把他往会「鬼打墙」的右边岔路赶,那就说明向左的那条路一定有幽灵不想让人发现,而他想得到的东西—— 老约翰父母的尸体! 靠,钟灵这狗东西居然没骗他。 姜荻抹抹人中上的细汗,提着心摸黑往里走。地道没变矮就知道没选错路,他松口气,努力支起眼皮。 眼睛大约适应了黑暗,能模模煳煳看到脚下的路。姜荻掌心贴着右边的泥壁,尽量不被地道的结构影响。 这回,姜荻没打道回府。三分钟后,他笔直地走进一个储藏室大小的洞穴。 洞穴中间整齐摆放着两只黑色棺木,角落放了一张书桌和一把扶手椅,钉有木板的天花板上牵了一条电线,裸.露在外的电灯泡正对书桌上方,灯泡灰濛濛的,裹满蛛网。 姜荻没去管那两只棺材,拉了下电灯抽绳,灯泡钨丝就滋滋啦啦地亮起。 书桌上空无一物,姜荻上下寻摸一番,连张碎纸头都没找见。 他嘆口气,撑着椅背站直身子,突然,一股彻骨的凉意爬上后背。 这把扶手椅斜对着书桌,是个不大方便落座的角度。 但姜荻站在椅子后头,却能清晰地意识到,椅子的主人并非坐在这张扶手椅上伏案工作,而是长久地靠坐着欣赏那两只棺材。 我靠,变态吧! 姜荻啧了声,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移步上前来到一只乌黑油亮的棺材边。 他推了推棺材板,听到嘎吱一声,心里的弦就紧了紧。 没钉死?姜荻眼神一凛。 吱呀—— 棺材板缓缓推开,饶是姜荻做了心理准备,依然被里间的情形吓了一跳。 第238页 尸体周身缠绕着一种米黄色的绷带,似乎浸透了药水,瀰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尸体看不出身份,但从骨盆的宽度大概可以推测是一名老年女性。 绷带缠绕得密密匝匝,连指尖都不放过,唯独露出一双睁大的眼睛,也用化学药剂处理过,瞳色与眼白几乎融为一体。 洋娃娃没说错,老约翰果真把他的父母制成了木乃伊。 姜荻试了几次,满头冷汗,仍没想到一个合适的方法把木乃伊从棺材里弄出来,生怕一不小心弄散架,那他估计见到钟灵的第一时间就凉了。 他的目光落到一旁的书桌上,心下一横,干脆把桌子的四条腿给卸了。再用桌腿把木乃伊的上半身翘起来,小心翼翼地搬出棺材,放到棺材板内侧。木乃伊绷带的触感像极了过水后又晒干的旧报纸,风一吹就要散成渣。 姜荻左右看了看,没找着趁手的工具,索性脱掉脏兮兮的牛仔裤,一条裤腿绑在棺材板的沟槽,一条裤腿背肩上,縴夫似的把木乃伊往外运。 走回岔道口,姜荻停下来喘口气,回头看了眼木乃伊的情况,却在牛仔裤兜里瞅见一袋摇摇欲坠的白色粉末。 他可以拍胸脯保证,一分钟之前裤包里绝对没有这样东西,否则他的18cm都没处放。 事出反常必有妖。 姜荻竖起耳朵等了一会儿,昏暗的地道里什么也没出现。他啃了啃食指指节,思索良久,小心解开塑胶袋的死结,指尖捻一捻,凑近了打量,小脸皱成一团。 这玩意儿怎么摸起来像农村煳墙的石灰呀? 不对,涂墙用的是熟石灰煳煳,这粉末的触感更干涩,约莫是生石灰。 姜荻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把塑胶袋重新系好,小心揣进内裤里,把背心往下扯了车。 老天爷,可千万别漏了! 来回运了两次,姜荻膝盖都要磨出骨头,等再见到钟灵,那人不过是微微颔首,又指挥姜荻把木乃伊往书房搬。 「你这造型……」钟灵上下打量姜荻,后者像从水里捞出来,穿了一件背心一条短裤,光熘熘地支楞着两条腿。 钟灵噫了声:「外头多为女眷,找条裤子穿上吧。」 姜荻听出他话语里的嫌弃,气得要死,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唔了声,换上书房衣帽架上老约翰的卡其色帆布短裤,五分裤愣是被穿成七分,裤管空荡荡的,露出一对莹润的脚踝。 姜荻提着宽松如面口袋的裤腰,人还没站稳,就见钟灵抬眸看了眼挂钟,凌晨一点四十。 第五日已经到了。 钟灵拄着法杖,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问姜荻:「顾延死了,对么?」 * 姜荻离开后,一道血红的身影从地道的阴影中走出。 他的脸血肉模煳,一双黑眸依然淡漠清明,脚下拖着长长的影子,那些影子仿佛千百只征伐的鬼怪,扭曲而骇人。 顾延面无表情,看了会儿姜荻离去的方向,转身走进存放棺材的洞穴。 棺材东倒西歪,书桌散架,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散着一股酸苦的药味。 顾延伸出手,曾经骨节分明有如玉竹的手指,如今皮肉裸露在外,黝黑的指甲长得可怕。 笃笃、笃笃。 顾延一寸寸去敲空空如也的棺材,终于听到一声脆响。 他的指尖一勾,锋利的指甲就像切豆腐一样切开棺木的底部。 咔嚓,木板翘起一条缝,木乃伊淤积的尸水滴滴答答往下淌。 顾延面不改色地继续撬开底座,一双血手伸入粘稠的尸水,搬出了一样东西。 随即,他如法炮制再起开另一只棺材的底座。 顾延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两只棺材,旋即轻踢一脚,其中一具棺材就轰然碎成几块木板。 他抱着怀里的东西,分别放在两块棺材板子上,环抱双臂,低眸思索。 姜荻打开的灯仍亮着,相同的明黄灯光照亮顾延脚下的阴影。 那是两具尸体,都是六十出头的老人,一男一女,不出意外的话正是老约翰的父母。 尸体双目紧闭,肌肤湿润,脸颊犹有血色,栩栩如生。 作者有话说: 【不重要的情报】 姜荻,各方面都是18。 第101章 动物农场19 收穫两具尸体, 顾延心里谈不上满意,他真正的目的是在这儿狙击钟灵。 自打和姜荻分开, 又吞掉了摩门圣殿教的邪神, 顾延头一个去的地方便是尚存疑点的林中小屋。 那是厨娘帮老约翰处理奴隶们心脏的场所,总是走厨房后门过去也太过显眼。顾延猜测,那里应该藏着关窍, 好方便老约翰一个人带新鲜人肉往返。 树林烧得枯焦, 他费了些工夫才找到小屋的遗蹟,揭开那些碳化焦黑的地板, 还真被他找着了一条地道。 顾延顺着地道往树林深处的方向走,遭遇两回「鬼打墙」,方才来到老约翰收殓父母尸体的洞穴。 他在洞穴里足足蹲守了一天, 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那两只棺材,再把它们復原。 棺木的底座很厚, 算上棺材内部的衬里, 有将近半米的厚度用途不明。 其次, 两具木乃伊的绷带都十分干燥,尸身用特殊手法烘干处理过, 木乃伊下方的棺材板却洇着尸水, 这绝不正常。 即使是老约翰这般粗鲁野蛮的人,也有其行为逻辑。两只棺材最大的疑点是, 整套四通八达的地道尚且有阻碍外人的粗糙机关,偏偏存放尸体的地窖无遮无挡,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说不通。 第239页 那么唯一的结论便是,老约翰通过某种手段用了障眼法, 拿两具不相干的尸体做成木乃伊, 以掩护棺木里真正的一对湿尸, 连巫毒女巫附身的洋娃娃都骗了过去。 想起不久前哼哧哼哧来回搬运木乃伊的姜荻,顾延勾起唇角,血刺唿啦的脸上露出个可怖的笑。 太嫩了。 不过,如果给姜荻更多时间,他说不定也能察觉棺材的问题。 顾延眉头紧锁,心想,姜荻从绿房子的方向进入地道,准确无误地搬走木乃伊,只有一种可能——钟灵用某种方法威胁了他。 钟灵出于谨慎,让姜荻去趟雷,倒真让他躲了过去。 顾延活动脖颈,颈骨僵硬地扭动,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沉黑的眼眸掠过一丝危险的红光。 顾延蹲下身,近距离去观察安静躺在棺材板上的两具湿尸。 肌肤被药水泡到近乎透明,却不肿胀,皮肤之下的青紫血管似有血液流动,花白毛髮也如生前一般丰盈。 两根殷红的手指探向湿尸口鼻,顾延挑眉,勾起锋利的黑色长甲,像剥芒果皮一样剥开粘黏在皮肤上的衣物。 湿尸的胸膛竟然在微微起伏。 老约翰的父亲过世时约莫五六十岁,身体尚未完全衰朽老化,但无论如何,一个理论上已经去世二三十年的人,心脏不可能还在跳动。 否则,老约翰何必在西部农场搞家庭小作坊式邪.教,单凭这一手,就足够他满世界招摇撞骗,为他的邪神攫取更多的信仰。 顾延想了想,指尖一划,像手术刀一样剖开了其中男性湿尸的胸膛。 肋骨与脏腑间一片不自然的鲜红,理应汩汩跳动的心脏此时却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拳头大小,正咕叽咕叽鼓动腮部的蟾蜍。 指甲挑起蟾蜍,从胸口连根拔起,那滑不熘手的玩意儿居然还想逃跑,被顾延一脚踩成一滩烂泥。 其后,老年男性湿尸当即瘪缩下去,变成一副白骨,腐臭味瀰漫。 巫术? 顾延轻嗤一声,思忖道,难道说在摩门圣殿教背后的压根不是什么邪神,而是跟洋娃娃女巫出身差不多的另一名巫师? 如此说来,老约翰用于控制奴隶们的药水,也有了顺理成章的解释。 邪神既然是神,控制他人何必用药水多此一举?巫毒巫师才最擅长炼制毒药。 想明白其中关节,顾延冷着脸,手起刀落把另一具女性湿尸也依样料理。末了,顾延收殓好骸骨,处理过现场,确定没有疏漏才往林中小屋的地道出口原路返回。 大火燃烧过的树林一片死寂,树枝黑魆魆的,扭曲如同一道道鬼影。长风吹散深夜的迷雾,又很快被熏臭的烟气遮挡。 顾延埋好两副尸骨,用烧煳的树叶覆盖,山林茫茫,除了他谁也找不到这一座合葬坟的位置。 钟灵想举行通灵仪式,不论他意欲为何,已经必然走向失败。 想到钟灵惨败后那张狰狞的脸,顾延就感到一股快意。 但是,这还不够。 钟灵最错误的决定便是把姜荻牵扯进来。 顾延目光冷然,大概能猜到钟灵用了何种阴谋让姜荻被迫为他做事。 如果姜荻出一点点差错…… 咔嚓,一株腰粗的焦黑树干轰然碎裂。 顾延拢了拢血肉虬结的右手,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冷笑,在猎猎风声里不知为何有些悲凉。 他的身体恐怕很难恢復原状,和人类有肢体接触就会让其染上诅咒。也许,这辈子他都无法触碰姜荻。 但那又如何? 什么副本也好,游戏也好,他会让姜荻活着。 活下去,远远离开他。 顾延身后的影子们随着他的心绪起伏而摇曳不定,瑟瑟发抖,像在恐惧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 「唿……」顾延的嘆息融进风里。 唯独让他念念不忘、遗憾万分的,或许是那些永远无法找回的记忆。 不然,他还真想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荒原里,咀嚼着过去的美梦苟延残喘。 枯黑山林的尽头,天空亮起一抹鱼肚白。 顾延收敛好情绪,兜着圈子沿树林和鱼塘外围的路线来到奴隶们居住的棚屋。 三天的时间里,沖天的血味和尸臭已混合成一股一言难尽的气味。 顾延面无表情打开货柜门。嘎吱、嘎吱,一张猩红的脸直愣愣转了半圈,背朝前脸朝后,沖他露出个疑惑的笑容。 吧唧。 一只皮开肉绽的断手从那只血尸嘴里掉在地上。 顾延皱了皱眉,笃笃敲响金属门,整座货柜都在震动,连带着十几只血尸们都发出呵呵的唿喊。 钟灵杀完人后没处理尸体,而是任由他们变成血尸,货柜门从外插上插销,三十几个奴隶就厮杀了整整两日,剩下了十几只。 不管钟灵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绝无可能料到—— 「安静。」 顾延的声音沙哑低沉,甚至盖不过血尸们震天的嚎叫。 但那十几只血尸却令行禁止,尖利外露的牙齿咬住没有皮肤的嘴唇。 它们静默须臾缓缓起身,又一个接一个跪在地上,向顾延臣服。 * 时间回到天亮前的数小时,书房里檯灯的绿玻璃灯罩绿莹莹的,仿佛一只鬼眼。 第240页 「顾延死了,对么?」钟灵笑着问。 姜荻如遭雷击,脑子嗡嗡地发沉发闷。他低下头,死死把攥紧的拳头背在身后,才没一拳头砸在钟灵脸上。 钟灵没说错,顾延已经死了。纵使在邪神手中活下去,那具有顾延血肉的血尸,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还能算是顾延吗? 「他没死。」 姜荻眼眶酸涩,猫儿眼似的棕色瞳孔润着泪水。 语气坚定,可话音里有着藏不住的哭腔,仿佛摇摇欲坠的多米诺骨牌,戳一下就要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姜荻越是如此,钟灵就越兴奋,高兴到几乎要捂着肚子大笑,而他也确实笑出了声。 「如果顾延还活着,不会在你失踪一天都不强闯进来。」钟灵笑吟吟地说,「我给了你们二十小时,足以证明一件事,顾延死透了。」 「具体怎么死的,跟我说说?没亲眼看到那一幕,说真的,我心里很遗憾。」 钟灵拄着法杖,长发无风自动,像个兴奋到极点又恢復平静的疯子,露出缅怀的神色。 「我跟顾延认识很久了,可惜,我们不是一路人,那道貌岸然的劲,一般人也学不来。他那般行事,早晚会死。可惜咯,没死在我手上。我猜猜他是怎么阴沟里翻船的?嗯……别跟我说是为了保护你?英雄救美?哈哈,有点儿俗了,可惜啊。」 钟灵连道三声「可惜」,姜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面皮刺刺儿地发烫,痛楚、羞耻、恼恨和愧疚交织着煎熬他的心肝。 他看了眼地上的两具木乃伊,把顶到嘴边的一句国骂咽下去,绷着一张小脸,冷冷地说:「不是要准备通灵仪式吗?一会儿天都亮了,你就打算把这两具尸体放在这里?」 通灵仪式步骤繁琐,必然不可能仅仅需要木乃伊而已。 钟灵撇嘴,有些索然无味:「你说话的语气怎么跟顾延一个德性?装模作样也通过性.传播么?」 姜荻不吭声,把眼泪珠子硬生生憋回去。 钟灵了无兴趣,向指挥奴隶一样沖姜荻挥挥手:「去把斯坦尼斯家的女人们叫来,有事情要做。」 大半夜叫人起床,资本家都没你拼!姜荻暗骂。这时候,又不管什么绅士风度了? 钟灵拿法杖戳了戳书房的暗门,卡在滑槽里的书架吱妞吱妞移动,恢復原状。 地道拂来最后一缕冷风,钟灵的法杖顿了顿,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大对。 他勐地转过头,就看到姜荻手揣着裤兜,百无聊赖地抖腿。 钟灵眯了眯狭长的凤眼,思量道,姜荻固然没有看上去那么弱小无害,但实力上限也不过如此。 一个尚存良善的普通人在《梦魇之牙》能活到今天,全赖顾延照顾有加。现在顾延死了,他不出手姜荻的死亡也在旦夕之间。 更紧要的是,他需要一个活人,一张嘴,在离开副本之后替他大肆宣扬顾延死在他手上的功绩。 他要看到所有人的恐惧,有恐惧之心,神之齿的存在才有意义。 「还不去?」钟灵催促。 姜荻松口气,面朝钟灵后退着离开书房,一踏出房门,紧绷的肩膀就往下垮。 刚刚,差一点他就要忍不住掏枪给钟灵的后脑勺来一梭子。得亏没出手,不然以钟灵的反应速度,上一秒他就寄了。 忍耐,忍耐。 姜荻抠紧手心,掌纹上一簇簇月牙红痕交错。 笃笃。 姜荻深吸一口气,挨个敲响房门,敲到苏珊娜的房间时,两人不易察觉地交换了眼神。 苏珊娜收拾好做工的粗布裙子,把被吵醒的莉莉哄回卧室,讨好地望向姜荻。 姜荻眼尾余光瞅了眼走廊尽头露出的白色袍角,抓抓后脑勺的金髮,打着哈哈道:「小孩儿嘛,贪睡。让她睡去,我们几个大人足够了。」 苏珊娜侷促地道生谢,系好围裙跟着姜荻往客厅走。 莉莉的房门嘎吱一声合拢,在小女孩乳白色的木制床头,一只穿着破烂红裙的洋娃娃兀地睁开玻璃珠眼睛。 作者有话说: 钟灵:优势在我。 第102章 动物农场20 史坦尼斯家的女人们被召集到客厅, 都掩着嘴呵欠连天,却无人敢提出异议。 钟灵点过人数, 欣慰道:「这几日诸位的好心招待, 在下感激不尽。另有几件小事,想恳请夫人和小姐们帮忙。此番事了,必有重谢。」 女眷们俱是脸色苍白, 木然地点点头, 直说是她们应该做的,钟灵先生不必言谢。 钟灵为她们的驯服弯了弯眼睛。 姜荻心中冷笑, 钟灵没提等仪式结束就放她们平安离开,想必已经起了斩草除根的心思。 再说,以钟灵的信誉, 他敢承诺,谁又敢信? 「姜荻, 你来。」钟灵拄着水滴法杖, 抬抬下巴, 「把这些材料处理了。」 姜荻走到门边,和苏珊娜以及她的两个姐妹坐到一起, 四人看着地上的一筐死蛇面面相觑。 「怎么个处理法?」姜荻挡在抖若筛糠的三个女孩身前。 钟灵从白袍袖口掏出一本黑色笔记本, 厚厚一沓的纸页泛黄,上头密密麻麻记录着看不清的文字, 瞧着有些年头。 姜荻的眼珠子黏在本子封皮的银质搭扣上,直觉这本子有大用。 果然,钟灵翻到中间的一页,指腹捻过脆弱的纸张, 狭长的凤目微眯。 第241页 「找到了。通灵仪式需要十三张完整的蛇皮, 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破损。我捉了三十条蛇, 给你们留足了试错空间,可千万不要叫我失望。」 「这些蛇,都死了吗?」苏珊娜大着胆子问。 钟灵拄着法杖,垂眸道:「或许。」 三个姑娘抱在一块打了个哆嗦。 姜荻硬着头皮应承:「好,我们会做好的,不就是抽筋拔骨么?我会。」 他转向苏珊娜,装作不认识:「你,姐们你叫什么来着?你去厨房找剔骨刀来。你家别的不多,刀具怕是齐全得很。」 苏珊娜艾艾应一声,拢起围裙奔去厨房翻找,没多久,居然真的找到一只工具箱,里头是形态各异的刀。 有剔骨刀,有剁骨头的砍刀,有专门处理海鲜的长刀,甚至还有捶肉的肉锤。 姜荻心头一喜,才摸上刀柄,背后就盪过一阵嗖嗖凉风。 钟灵正坐在落地窗前的扶手椅上看着他们,客厅里的所有人都尽收眼底。 「欸。」 姜荻有些遗憾,知道不好搞偷偷藏刀的小把戏。 他吁一口气,很快提起劲头,见几个姑娘家畏缩着不敢碰蛇,干脆把全部活计揽下来。 「这样好么?会不会太麻烦你?」苏珊娜偷摸看一眼钟灵,小声问。 姜荻捏起一条翠绿的死蛇,在迭起的惊唿声中,利落地操起一把杀鱼刀,像收拾龙虾一样,切开蛇七寸之下的嵴骨。 「嘶。」 姜荻强忍着噁心,把死蛇倒拎起来,捏着蛇头给它放血。新鲜的死蛇肌肉神经仍有生活反应,在姜荻手心跳动。 刀尖沿着蛇骨往下,嘶啦一声剖开,再用剔骨刀褪去蛇皮,拿钳子拔掉毒牙。 一连串动作流畅写意,叫几个姑娘目瞪口呆。 姜荻把一张完整的翠绿蛇皮摊平放在饭桌上晾干,抬起手背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苏珊娜愣了愣,偷偷给他比个大拇指。就连不远处,老神在在坐着喝咖啡的钟灵也无声地抚掌。 姜荻偷瞄一眼整齐摆放在钟灵脚边的两具木乃伊,忽而心生一计。 他别开视线,一边处理手里的毒蛇,一边压低声音对苏珊娜说:「一会儿见机行事。」 「嗯?」 苏珊娜不解,脑门挤出黄豆大的汗,但客厅里都是人,或坐或跪,那么多双耳朵,她没胆子再多问。 外头天光大亮,桌面上摆满了一张张带血的蛇皮。 其他女眷也在冷汗涔涔地流水线式处理蟾蜍汁、蝙蝠牙,只不过,她们的工作显然没有姜荻这边顺畅。 明媚的阳光落在钟灵脚边,他眯起有些干涩的眼睛,心想,自己有多久没睡了?四天?还是五天? 但濒临极限的感觉,让钟灵的头脑愈发清醒,神经兴奋异常。 钟灵猝然睁眼,瘦骨嶙峋的手指铁钳一样攥住苏珊娜的手腕。姜黄长发的姑娘哎呀一声,手中的托盘随之摔落。 噼里咔嚓,茶杯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泼到钟灵身上,圣洁的白袍浸透茶褐色的水渍。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像看死人一样看着苏珊娜。 姜荻勐地站起来,钟灵却笑了笑,没跟苏珊娜计较。 「诸位继续,我去换身衣服。」钟灵起身,睇一眼姜荻。 钟灵刚走,客厅里的女眷们就交头接耳,责难和不满的目光通通落在苏珊娜身上,人声嗡嗡作响。 姜荻看了看苫眼铺眉的苏珊娜,矮下身,借着人群掩护,一骨碌从长桌一头滚到另一头,离那两具木乃伊仅一步之遥。 砰,砰砰。 姜荻心跳鼓譟,轻吸口气,半蹲着往木乃伊边上挪步,手揣进兜里,刚要拿出什么东西,身后就响起一道讽笑。 「姜荻,说说看,你在做什么?」钟灵去而復返。 shit!姜荻暗骂,提心弔胆站起身,讪讪抓了抓后脑勺,讪讪地从围裙的兜里掏出一张新鲜蛇皮。 「喏,被风吹掉的。」姜荻展开蛇皮,一缕缕黑血没入指缝。 钟灵望向虚掩的窗户,不置一词。他脱下白袍坐回扶手椅,显然没有再离席的意思。 「不要让我知道你在背后搞什么鬼把戏。」钟灵微笑,「一屋子人的性命都捏在你手上,姜荻。」 感受到女眷们沉重的目光,姜荻耷拉下脑袋,噢了声,跟锯嘴葫芦一样坐回角落。他嘴唇紧抿,像在压抑怒火。 钟灵满意地移开视线。 姜荻手背在身后不住颤抖,心想,成了! 接近木乃伊不过是他的疑兵之计,而他真正动了手脚的东西,正藏在众目睽睽之下。 * 黄昏,逢魔时刻。 长风将玉米杆吹弯,油绿的玉米叶沙沙作响。 越往玉米田深处走,空气越发压抑。女眷们低垂着头走在田埂上,橙红的日光铺洒在她们白布裙上,像画布上一笔粗糙的底色。 姜荻离钟灵几步之遥,钟灵神色平静,姜荻却能感觉到那人身上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喜悦。 在玉米田的中心地带,高大的玉米杆被人为连根砍断,裸露的土壤有些龟裂。 地上沟壑纵横,姜荻踩在田埂上仔细看,意识到这些弯弯绕绕、相连交错的浅沟正是通灵仪式的法阵。 钟灵欣赏着金乌落下地平线的景象,将长发捋到耳后,右手紧握水滴法杖,转向鹌鹑一样抱团发抖的女人们。 第242页 「来吧,我需要你们的血。」 「血?」 妇人和姑娘们面面相看,碍于钟灵指尖簌簌旋转的水滴,没有人敢出言违抗。 一位四十出头的妇人惨白着脸上前,向钟灵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钟灵像慈爱的牧师一般,微笑着抚摸她的额头,紧接着,用法杖顶部的水滴型宝石点了点妇人的手腕。 一道红线遽然出现。 手腕的鲜血渗出皮肤,滴滴答答,聚成一束红线,落入浅浅的沟槽。妇人无声惊唿,却像雕塑一样被定在法阵边。 三秒,五秒…… 血越流越多,难以想像那么浅显的伤口为何能挤出那么多血液。妇人面如金纸,几欲晕厥。 「下一个。」 钟灵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倏然间,他瞳孔骤缩,一枚艷丽的粉色子弹直冲他面门而来! 姜荻的出手有几分仓促,可以说,在钟灵的预料之内。 钟灵微微偏过头,法杖捣向地面,一面无形无色的水盾就在他面前竖起。 子弹没入柔软的液体,钻出一圈圈气泡,须臾过后,叮铃一声,掉落在田埂间。 法杖一离开,方才身躯僵硬的妇人就瞬间恢復生机,捂着伤处,连爬带滚地躲进人堆。 「唿,算你走运。」姜荻瞥向愣在原地的众人,沖苏珊娜大喊,「傻站着干啥?带她们走——」 话音未落,耳畔响起钟灵的嗤笑。 「我原本以为,你会做得更聪明一点。」钟灵摇头,「跟在顾延身边,也没见给你言传身教几样他的手段。也是,顾延那种人,巴不得你事事倚仗他。谁会培养一个难以控制的枕边人呢?」 姜荻蹙眉,知道钟灵在拿死去的顾延挑衅,想扰乱他的心绪。 不得不说,这法子很成功。 「少废话了。」姜荻恨得眼球布满蛛网似的血丝,牙根耸动,举枪就射,「我忍你很久了。」 烧灼弹砰砰砸在水盾上,粉色硝烟瀰漫,如同一捧散落的花瓣,一场夺目的焰火。 然而,水盾仿佛能消解子弹的冲击,几梭子下去,连条裂缝都不曾出现。 钟灵笑吟吟道:「哦?只有这样而已么?」 「有你哭的时候。」 姜荻轻哼,而后就地一滚,躲过一枚枚钟灵射来的水滴子弹。看到把田埂炸成豆腐渣的弹痕,姜荻心中一阵后怕。 他躲到一株玉米杆后,起手就射向通灵法阵边堆放的两具木乃伊。 嘭—— 钟灵啧了声,不得不举起水滴法杖,另竖起一面水盾,像肥皂泡一般将木乃伊们罩住。 可是下一剎,钟灵就脸色骤变,细长的凤眼大睁,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只见姜荻的烧灼弹在往木乃伊的方向试探地射了两发后,便立刻调转枪头,一发接一发,绕了个半圆,将地上的仪式道具们射成碎片。 是佯攻! 砰砰的枪声宛如骤雨。 钟灵高举法杖吟唱,想变出更多的水盾,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水盾笼罩上去的瞬间,那些莫名冒起烟雾的道具嘶嘶冒出更多的水雾,汹涌的热汽冲击着水盾。 「咻,砰!」 姜荻吹吹枪口。 霎时间,那些玻璃罩子一样的水盾就被热腾腾的乳白水汽从内部炸开,喷涌到钟灵那张雌雄莫辨、阴气森森的脸上。 钟灵脸色极其难看,堪堪避开。 破坏道具,等于将通灵仪式从物理层面破坏。钟灵着实没想到姜荻有胆色来这一手釜底抽薪之计。 他握紧手中的法杖往地面一顿,杖尖的水滴咻咻转动,上百发水滴子弹像一道行星带,盘旋在他身边。 飒—— 水滴子弹交织,如同勾缠的蛛丝将姜荻的来路和退路笼罩。 「靠,这么多。」 姜荻闪身避开钟灵毒辣的一记水滴子弹,反手回敬了一梭子烧灼弹。比子弹的数目,他可不会输。 先前的示弱、忍耐,全是为了这一刻。 姜荻勾唇,然而,他的笑容陡然凝固的脸上。 一枚水滴子弹悄无声息藏在众多子弹中,如绵里藏针毫不起眼,却在射向姜荻右手边的玉米杆时,勐地扭转路线。 噗!血肉炸开。 姜荻受过伤的左肩刚好全乎,又被水滴炸成碎片。 剧痛让姜荻清隽的眉目扭曲,他捂住肩头,摸到一手凉丝丝的血。 「小打小闹。」 钟灵一哂,再度举起法杖,他瘦骨嶙峋的手指尖霍然出现十枚水滴子弹。比之前的水滴更大,透明的水色隐约有水银的质感。 姜荻毛骨悚然,心里明白挨那些水滴一下,就不止是身受重伤而已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肥章结束副本,握拳。小姜高帅倒计时! 第103章 动物农场21(完) 通灵仪式的失败已成定局, 但对姜荻而言,这远远不够。 他要报復。 为顾延復仇的心, 让他肩上的伤处如有火舌舔舐, 痛到极致也就失去了痛感。 姜荻左臂无力地垂下,手心贴着裤缝线,那包莫名出现的生石灰在方才破坏道具时已用去大半, 他手中剩下的小半包是唯一翻盘的机会。 耳畔响起水滴子弹飒飒的破空声, 电光石火间,姜荻的腰身后仰, 躲过几枚直刺后脑勺的水滴。 第243页 宽大的背心上翻,薄薄的腹肌线条分明,他柔软坚韧的腰绷成一把长弓, 如骤然松开的弓弦,噌地迸发出去! 砰砰砰! 银色水滴擦着姜荻脚后跟打在地上, 钟灵虽拄着法杖站在数米外, 但他阴冷的杀气却如影随形。 「躲是没有用的。」钟灵唏嘘, 「你身上尚且有我感兴趣的地方,如果现在放弃抵抗, 跪下来成为我的扈从, 我可以考虑原谅你的无知与冒犯。」 话音未落,姜荻就反唇相讥:「你当我傻啊?」 钟灵眉头紧拧, 法杖上方聚起一团拳头大的水球,厌恶地啧了声,那枚散发幽冷气息的水球就紧跟上姜荻的脚步奔袭。 空气中盪起波澜。 姜荻避无可避,咧开个得逞的笑容, 在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闪身一扭, 晃开水银球体的路径,脚尖勐地一蹬,像一尾金鲤朝钟灵的方向扑去。 一个姜荻在前头跑,一枚水球在后边追。 钟灵被姜荻的无赖气到冷笑出声,此时的他面临两个选择,要么被姜荻近身一起被水球炸死,要么将水球提前湮灭。 他选择了后者。 水球消失的瞬间,姜荻和钟灵之间的距离已缩短至不到两米。 然而,这两米的空间内有无数枚水滴子弹悬空而起,如攻城的军队阵列,齐齐护卫在钟灵身前。 姜荻赌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没有赢面,手中唯二的牌是钟灵的蔑视,和他的无所畏惧。 哗—— 姜荻扬手洒出一把白色粉末,长风掠过田野,将生石灰吹向唿啦啦射来的水滴! 砰砰砰! 水滴与石灰粉在半空碰撞,霎时间水汽腾腾,像一道白雾长城横在二人身前。 高热的蒸汽让钟灵不得不暂时避让,长发被沾湿,打成绺黏在脸上,狼狈地撤开数米。 姜荻这一招梅开二度,虽然没什么伤害,但侮辱性极强,钟灵攥紧法杖的手都气得颤抖。 那又如何?这点小动作,影响不了结果…… 姜荻身形摇晃,颈侧、肩胛和肋下添了几道弹孔,阴冷的水汽涌入四肢百骸,但他的心脏依然滚烫。 咚,咚咚。 心跳沉重,且愈发缓慢。姜荻举起枪,握住黑钢枪把,知道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准星对准钟灵的头颅,姜荻深吸口气,在更多水滴蜂拥而至前,最后一次扣动扳机—— 嘭! 金色子弹钻进瓢泼大雨般的水滴中,如同光束穿透迷雾。 近距离对射,双方都没有跑动空间,比的无非是火力大小和不要命的程度。 钟灵瞥了眼血人一样的姜荻,估摸着他不到半分钟就会倒下,心里疑惑不解。 为了一个死人,值得么? 钟灵浑不在意地抬手,又一道水盾竖起,金色子弹钻进厚重阴冷的水体中,立刻被卸去力道,数不清的气泡在盾牌中沸腾。 姜荻耗尽气力失血过多,眼前兀然一黑,向后倒去。 钟灵勾起唇角。 然而下一瞬,那枚金色子弹就以难以理喻的力量,在水盾的绞杀中崩成一片片金光,爆发出强烈的热意。水盾轰然变为一团水雾,譁然散去。 空气中徒留馥郁的香火气,仿佛一尊翻倒的金狻猊香炉。 檀香裊裊,佛音渺渺。 钟灵的几个技能都是以水为媒介,进行攻击、防御和传送,称得上是全方位无短板。 神鬼莫测的水滴子弹名声在外,但他的技能里等级最高的却是s级的水盾。水为阴,可通阴阳。水盾几乎能抵御一切物理和玄学层面的攻击…… 起码,在今天之前如此。 既然能消解他的s级技能,那枚金色子弹的技能等级一定不低于s级。 但这可能吗? 系统战力排名不会说谎,姜荻的排名是多少?钟灵的心思飞转,他记得顾延的小男友不久前排名堪堪突破五千大关。 战力以技能评分、战绩和道具等级综合排名,其中玩家对技能的锤鍊占比多达六成。这么说来,姜荻手里的技能等级绝无可能到达s级。 钟灵松了口气,金子子弹不是技能,那便是s级特殊道具了。看样子,是消耗性道具。 希望道具的使用次数,还没被姜荻浪费太多。钟灵心想,来都来了,不顺手把人杀了,把这手到擒来的s级道具夺走,就有些不礼貌了。 他缓步走向姜荻,后者双眼紧闭小脸煞白,浑身遍布弹眼,血洞里汩汩流出鲜血,已是气息奄奄。 钟灵单膝跪地,刚想折断姜荻的脖子,那人却霍然睁开眼睛。 钟灵来不及震惊,大字型瘫倒在玉米地里的姜荻就一个鲤鱼打挺,脑门撞到他的下巴上。 嘭!一声清响。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头。」 姜荻忍住剧痛就地一滚,咳嗽几声,嘴角涌出血液,嘴唇殷红如染上花汁。 钟灵哂笑:「垂死挣扎。」 法杖轻轻一点,这一回,水滴瞄准的是姜荻的心脏。 姜荻趴伏在地上,颤巍巍举起枪,却再也扣不动扳机。 咻!水滴破风而来。 忽而,一声鹤唳在荒野中响起,悠远而清泠。 在姜荻准备迎接死亡的剎那,他皙白的脖颈皮肤骤然显现出白鹤羽状刺青,黑色墨迹如荆棘般攀附至他的头脸,所到之处,那些洞穿的枪伤、血痕无不生出新的血肉。 第244页 繁复的墨痕在姜荻清爽英俊的脸孔上,有种凛然无畏的神性。 而姜荻的嵴背上,竟然凭空生出一对一人多高的白色羽翼,羽毛纤长白净,末梢勾一圈黑羽,在暮色中反射金属的光泽。 姜荻清喝一声振翅而飞,不但轻而易举挡开水滴子弹,捲起猎猎狂风,还腾空跃起二十米,盘旋在钟灵上方。 唿! 鹤羽裹挟寒风,将钟灵精心养护的长髮吹成蓬乱的野草。 姜荻占据制高点,心中吱哇乱叫,卧槽什么情况? 爷会飞?! 他绕着钟灵头顶飞了一圈,侧身避开网罗般的水滴,两张鹤翼如臂指使,随他的心意上下翻飞。 忽而合拢为茧,忽而振翅翻飞,罡风如同旋涡,扫开水滴子弹仿若扫去一片片碎纸屑。 他虚弱至极的身体,也蓦然间充满了气力,仿佛无所畏惧,也无所不能。 一道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白鹤童子·羽衣:s级特殊道具,您将进入乩童起乩的状态,请白鹤童子上身!使用次数1/3,倒计时60秒,59……】 道具?乩童起乩是什么鬼?白鹤童子又是哪位?姜荻一脸懵逼,但s级和倒计时他是听得懂的。 他无敌了,但无敌的时间不多。 「轮到我了。」 姜荻轻吸口气,抹去嘴角的血迹,鹤羽向后缩成纺锤形,直直向钟灵杀去。 钟灵的瞳仁缩成墨点,姜荻眼底的杀意居然叫他不敢逼视。 排名五千多的玩家,有这么强么? 钟灵自恃对《梦魇之牙》的了解已臻化境,除非姜荻有能耐蒙蔽系统,有胆子在顾延眼皮子底下玩扮猪吃虎,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姜荻卡了bug,他的技能等级极低,不到a级,而是b或是c级,但他却拥有两个s级特殊道具。 别的玩家殚精竭虑求而不得,甚至要花费重金聘用寻宝猎人,才能得到的特殊道具,这傢伙一出手就是两个s级。 怪不得顾延把姜荻当眼珠子似的看着。 钟灵的神情莫测,贪念和杀气在他心中盘桓。 神之齿公会总共有三个s级道具,加上姜荻手里的两个,刚好填上顾延搞鬼捅出的窟窿。再有两件s级,他们就能完成神的旨意—— 梦魇与现实将融为一体! 而他们这些先行者,将成为新世界的神使,再没有任何束缚。 钟灵心里的盘算,姜荻半点不知,知道了也不在意。 他飞身到钟灵跟前,脸上图腾侬丽繁复,狠瞪一眼钟灵,探手一抓,扯来一道薄如蝉翼的风刃。 风刃飒飒! 钟灵扭身避开,依然被割去一缕长发。 姜荻心里默数时间,五十! 他一左一右凭空抓来两道风刃,看到钟灵变出水盾,轻哼一声。 这回,没那么简单。 白鹤羽翼在半空张开,罡风大作,将那交叉飞向钟灵的风刃半途变向,化为万千风刃席捲而来! 噹啷,噹啷! 水滴子弹与风刃凌空相击,一时间风雨大作。 姜荻的金髮翻飞,露出光洁饱满的前额,金棕色的瞳孔里杀气腾腾。 见风刃奈何不了钟灵,姜荻一咬牙,仗着白鹤童子羽衣的强横神力径直扑到钟灵面前。 鹤羽一扫,水滴子弹就如同落雨,滴滴答答浸入龟裂的田地。 水盾亦是如此,钟灵竖起一张盾牌,下一刻就会被姜荻轻松撇开,兜头浇在钟灵身上。 在姜荻面前,钟灵的一切招数都失去作用,如同毫无反抗之力的稚儿。 姜荻杀心大起,眼眸闪起起乩的红光,他一拳抡过去,指间夹着风刃。 风刃未至,罡风盪开的气魄已在钟灵颈侧划出血痕。 钟灵把法杖一横,挡住姜荻的攻击。姜荻上臂肌肉紧绷,拳头一挥,翅膀一扇,叫钟灵连连后退,鞋底在田埂划出两道凹痕。 拳风和法杖挥动的残影肉眼几不可见,钟灵额头沁出冷汗,心想,不能再拖了。 姜荻的心思亦是如此。 四十! 他睨向钟灵的水滴法杖,牙根紧咬,额角血管噗噗跳动,肩膀和背肌骤然发力,双翼挥动的力度暴涨。 剎那间,狂风大作。 钟灵被吹得脚步踉跄差点睁不开眼睛,姜荻腰身一拧,身子凌空一转,长腿如鞭把踹向钟灵的下巴。 在钟灵躲闪的瞬间,姜荻大喝一声,趁机一拳打上他腕上麻筋。 钟灵悚然一惊,姜荻这是…… 劲风如同姜荻无形的触角,直接将杖身勾缠住。 钟灵攥紧法杖,轻蔑的哼气声尚抵在鼻腔里,羽翼扇动的气力又增大一分。他握紧法杖的右手青筋毕露,不得已狼狈地双手握住杖身。 三十—— 「来!」 姜荻声线清亮,有着少年人磨不去的英气。 喀嚓,法杖顶端的水滴宝石不断开裂,钟灵都要呕出心头血了,再抵不住姜荻扇出的气劲,法杖脱手而出。 钟灵细长的眼睛瞪大,有些难以置信,同样是s级道具,凭什么姜荻的s级跟他的不一样? 「早点配合,不就没那么多事儿了吗?」 姜荻跟孙猴子舞金箍棒似的,悬在钟灵头顶轮了一圈他的法杖。 他掂了掂杖身的重量,像在思索用哪个角度去折断法杖比较解气。 第245页 钟灵的自尊心像碎裂的玻璃,和血往喉咙里咽。 他哑着嗓子问:「你想要什么?」 姜荻哈地笑出声,他想要什么?他想让顾延活着! 可这独一无二的愿望,已经没有达成的可能。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 姜荻瞥向绿油油的玉米地,扬声道:「苏珊娜,带你妹妹出来。快点,钟灵等着呢。」 玉米叶窣窣颤动,苏珊娜抱着吓傻了的莉莉三步并作两步跑来。 她抬头望向姜荻:「谢谢你。」 倒计时二十秒。 姜荻神经紧张,绷着小脸说:「别急着谢。钟灵,把她身上的炸弹解了,不然……」 钟灵膈应得要死,想反口用莉莉的性命威胁姜荻,但姜荻凛然的眼神让他意识到,如果他真的这么做,那他的法杖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折断。 如果小女孩真的死了,是他而非姜荻会失去筹码。 钟灵眸色变幻,在疯狂、愤怒与理智间找到个微妙的平衡点。他蹲在莉莉跟前,在懵懂无知的目光注视下,寒着脸解去那一串盛有透明液体的试管。 十秒! 试管腰链脱离莉莉的剎那,姜荻扬起狂风将钟灵吹出数米,而后沖苏珊娜大吼:「带她们走,所有人,快!」 苏珊娜一把揽起哭闹不止的莉莉,感激地点点头,背身挤进茂密的玉米地。 钟灵似乎察觉到什么,看着姜荻手里的法杖,露出微妙的笑意:「言而无信,可不是好习惯。」 「就你?跟我提言而无信?」 姜荻嗤笑,飞到半空抬高腿就要当真钟灵的面把水滴法杖拗断。 钟灵无所谓地耸耸肩:「折断吧,随你高兴。我没有法杖仍有一战之力,姜荻,你没有顾延,就什么都不是了。」 「别提他的名字。」 姜荻顿时怒从心起,愤怒像火焰一般煎熬他的脏腑,燎上头皮。 三秒钟,折断法杖还是杀了钟灵? 「啊——!」 姜荻倏地飞到钟灵跟前,他一拳打向钟灵下颌,被那人堪堪闪过。 但真正的杀招藏在羽翼之下,姜荻拔出夜鹰,对准钟灵的胸膛扣下扳机。 烧灼弹穿过枪膛,急射而出。 砰! 钟灵捂住衣襟,大片的血色晕染开,他瞳孔紧缩,像是没想到姜荻下手如此之狠。 烧灼弹粉色的烟雾在他体内穿梭,炙烤着他的血肉。 钟灵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头颅低垂。 下一秒,钟灵惨白的脸勾起笑意。 「哈,哈哈……」他边笑边咳出血沫。 只见姜荻神情痛苦难言,起乩的红光消散,脸上华丽的墨痕淡去,鹤羽簌簌飘落,如同一尊逐渐褪色的神像。 姜荻轰然坠地,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血,又拔去了筋脉,浑身冰凉四肢沉重,手指尖都抬不起来。 法杖掉在他们二人之间。 钟灵缓缓站起身,蹒跚着往姜荻的方向走去。 他讽笑道:「如果是我,或是顾延,或者是游戏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出先救人再杀人的蠢事。姜荻,你这么弱小,是哪儿来的善心呢?」 姜荻唿口气,眼尾有水汽氤氲。 钟灵说的没错,他可以活,但他不想了。既然如此,不如把机会让给想活下去的人。一股莫大的倦意和痛楚潮汐般将他席捲,而他已不想反抗。 一个人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活下去,该有多孤独呢?姜荻眼眶滚烫,落下一抹泪痕,鬓角濡湿。 真奇怪,他和顾延明明没认识多久,却能为顾延做到这个地步。连姜荻自己,都觉得惊异。 顾延用一条命,换他的一条命,这么一想又很合理。 姜荻轻笑出声,嘴角沁出一缕血丝。 他横躺在地上,看着钟灵一步步靠近,弯腰去捡那杆伤痕累累的法杖,心中却无比平静。 「少说两句吧。我打中了你的心脏,你现在这症状叫迴光返照。跟你死在一起,也怪噁心人的。」 钟灵拾起法杖,杖身斑斑驳驳,水滴宝石裂纹遍布。能用,但也大不如前了。 他睨姜荻一眼,身形微微摇晃,拄着法杖上前,气若游丝:「那你会先我一步死去——」 眨眼间,钟灵冰冷的手指便掐上姜荻脖颈,有气无力。 姜荻想笑,可他一笑就牵扯起五脏六腑的疼痛。 下一瞬,拳风乍起。 钟灵整个人像一只空荡荡的面粉袋,滕空飞出数米,骨碌碌滚进田埂的沟壑。 他的脸本就毫无血色,在看到来人是一个没有皮肤、血肉模煳、形容可怖的怪物时,脸色就更加惨白。 「这是什么……血尸?!」 他在老约翰的笔记里看到过这样怪物,但从未在农场里亲眼见过,愈发想不通,遭受诅咒死而復生的怪物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还像有意识一样来攻击自己? 等那具面无表情的血尸从嵴背拔出一把长刀,而姜荻怔怔地唤出「哥」时,钟灵终于明白了—— 「顾延!」钟灵咬牙切齿。 看着那道身形相似的血影,姜荻的视野被泪水模煳,压抑许久的委屈一股脑爆发出来。 顾延站在几步外,垂眸看着他,连蹲下身为他拭去泪水也不愿意。 姜荻哽着一口气,轻声说:「他想跑。」 第246页 「嗯,知道。」顾延道,而血尸腐坏的喉咙仅仅挤出呵呵的干涩气声。 爬上田埂的钟灵身形一僵,再顾不得那根法杖了,攥紧胸口血淋淋的衬衫,踉跄着往另一头的玉米田中钻。 「你就这样放他走了?!」姜荻气得直拍大腿。 顾延上下打量姜荻一圈,见他除了力竭和皮肉伤外,没有明显的重伤,这才松了口气。 「喂,吱一声啊。不是变成血尸,就不能说话了吧?」姜荻笑着哽咽,「哦我知道了,你只能嘶哈嘶哈地叫。」 顾延无语,盘膝坐在姜荻不远处,姜荻伸长胳膊,被他躲开,又挪出去几步。 数十米外的玉米田里,钟灵拨开玉米叶,跌跌撞撞往外跑,失血的感觉让他眼前一片花白噪点。 他人还没站稳,便余光瞥见十几道赤红的血影。 那些曾被他抬抬手杀死的奴隶们,都变成了血尸,嘴角一咧,就掉下残渣似的腐肉。 钟灵毛骨悚然,心知这是顾延给他下的套! 血尸们从四面八方走来,黑洞洞的嘴大张着,露出尖牙。 此时攻守易转,他为案板上的鱼肉,而那些劣等的血尸们成了刀俎。 钟灵心里对顾延和姜荻都生出无比的恨意,如果不是这两个人,他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血尸发出悽厉的哀嚎,钟灵的眼前是一张张狰狞的脸,一双双仇恨的眼睛。 他想驱动技能,通过水体逃跑,可姜荻耗干了他的气力,耗尽了他的鲜血。他的身体不过微微摇晃,没有移动哪怕寸余。 钟灵牙根耸动,在被血尸撕扯成碎片之前,手伸进口袋,捏碎了一枚赤红的牙齿。 【叮咚!您使用道具神之齿·红衣主教的信物向公会成员留下遗言……】 「姜荻手握两件s级道具,抓住他。钟灵。」 温柔的晚风拂起姜荻的额发。 他躺在地上怔怔看着顾延,抹一把泪水,命令道:「坐近一点。」 顾延看穿他的心思,一动不动。少顷,干枯腐蚀的喉咙里挤出一句嘶哑的话。 「副本快结束了,别犯傻,回去吧。」 「哈?我回去了,你呢?我回去,又能去哪里?」 姜荻笑得比哭还难看,攥紧拳头勐地一捶地面,砸得他指骨疼。 顾延低眸看他,不再说话。 姜荻恼得想别过脸去,又不捨得,只能怒气沖沖地鼓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延那张鲜血淋漓的恐怖脸孔。 离谱,真离谱。 顾延都这样了,他居然能看出好来。就是血尸,也是最帅的那只。 月上枝头,再过几个小时,通灵仪式的第五日就要结束了。姜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心里已有了预感。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顾延抬头看了眼清泠泠的月亮,心想,有很多,但还是不说为好,要是说出口,姜荻又要哭了。 才止住眼泪没多久。 「你混蛋!」 姜荻憋半天,憋出一句骂。 顾延嘆口气,身后纷涌出薄薄黑雾,汇成数道荆棘,窣窣地趟过田埂,缠上姜荻的手腕。 姜荻这才给出个好脸色,像握住顾延的手一样,反手与没入他指缝的黑雾荆棘十指相扣。 沙,沙沙。 风盪过田野,玉米叶倒伏如浓绿的潮水。 顾延警觉地偏过头,就见苏珊娜和其他几个老约翰的女儿们扒开玉米杆,胳膊上都抄着一只只野餐篮,莉莉抱着破破烂烂的洋娃娃跟在后面。 「女巫说,她有把血尸变回原样的方法。」苏珊娜把野餐篮小心放在地上,气喘吁吁。 其他几个女眷不敢靠近顾延,留下洋娃娃和苏珊娜,抱着莉莉远远退到一边。 「真的?」 姜荻大喜,想坐起身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后脑勺重重磕在碎石子上,痛得龇牙咧嘴。 「你救了她们姐妹几个,完成了和我的承诺,我不过是有来有回罢了。」洋娃娃僵硬的声音说,「而且,我的巫术顶多让受诅咒的血尸復原,那些死后变血尸的可怜虫,我可管不了。算你们运气好。」 姜荻挑眉,觉出味来:「你是说,如果我没救下莉莉,或者这几个姑娘缺胳膊少腿的……你就干看着不出手?」 洋娃娃的玻璃眼球翻了个转,义正言辞:「那当然。」 姜荻又好气又好笑,催促道:「还等着干啥?麻熘的!」 洋娃娃:「我需要你的血。」 顾延眸色一沉,指甲锋利的血手扣在洋娃娃头顶。 那只被巫毒女巫附体,活了上百年的洋娃娃打个哆嗦,感觉到比死亡还要阴冷的视线。 「一点就好。」它缩缩脖子。 月色下,姜荻和顾延并排躺在通灵法阵中。 阵法被苏珊娜和洋娃娃临时改成截然相反的纹路,新翻起来的泥土散发草腥气。 苏珊娜将野餐篮打开,小心翼翼拿出一瓶瓶紫色药剂,倒进浅沟中。 她小声跟姜荻解释:「这是我父亲用于控制奴隶,让他们失去自我意志的药水。钟灵打碎了恢復记忆的药,但还留下了这些。」 「奴隶被老约翰注射了这些紫色药水,在死后才会变成血尸。我当初忽视了这一点,才酿成大祸。」洋娃娃伫立着,勉强到一旁站着的苏珊娜膝盖高,「现在我们用相反的法阵,相同的药水,和一点活人的血液为媒介,试试把他身上的诅咒驱除。」 第247页 姜荻听得头大,觉得不大靠谱:「你这方法,它科学吗?」 「这是巫毒,是黑魔法!」被质疑专业能力的洋娃娃跳脚。 姜荻勉为其难放下心,深深看了眼顾延的黑眸,伸出手让苏珊娜在他腕上划了一道。 嘀嗒,嘀嗒。 血液凝成一条线,落入充斥紫色药剂的法阵,玉米田的一道道凹槽里,顿时闪烁起紫莹莹的光。 月光和风也加入进来,共同完成这场奇异的仪式。 邪恶的通灵仪式被一只洋娃娃、一个农场女孩和两个奴隶逆转,从召唤血尸与死亡,化为新生与重逢的法阵。 旷野的风掠过,玉米叶沙沙地倒伏,墨绿的潮水汹涌。 顾延闷哼一声,每一寸骨头每一片血肉都在疼痛。 姜荻的血没入他的血,从指尖流淌至胸腔,让他的心跳重新鼓动。 利爪褪去,化为骨节分明的手指。腐烂的血肉重获生机,冷白的肌肤覆上裸露在外的筋肉。 顾延缓慢活动手指,适应这副全新但又熟悉的身体。 下一秒,姜荻就扑上来,抱着顾延原地滚了几圈,腕上的血蹭到顾延微微紧绷的下颌线。 但他已经顾不得疼了。 「你最好祈祷,咱俩一辈子都想不起之前的事。」姜荻抵着顾延额头恶狠狠道,像只张牙舞爪的猫。 「为什么?」顾延蹙眉。 姜荻气到磨牙:「如果我想起来,我们之前真是一对儿,就凭你这几天的表现,我非得揍你一顿不可!」 苏珊娜和洋娃娃满脸写着「我的上帝啊,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行,」匆匆迴避开视线。 顾延视若无睹,张开掌心扣住姜荻的后脑勺,摸摸金髮,软软的,热乎乎的,髮根有些汗湿。 「如果不是呢?」 姜荻愣住:「什么不是?」 接着,更是气急败坏:「我们怎么可以不是情侣!顾延,你特么的是渣男吗?!不是的话,就更要揍你了。」 顾·横竖都得挨揍·延:「……」 他侧过头,舐去姜荻腕上的血痕,眼见着那人从头红到耳根,耳朵滋滋冒烟。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吐魂 第104章 墓园 一道呆板的ai女声凭空响起。 【叮咚!恭喜玩家姜荻通过《梦魇之牙》测试服副本《动物农场》, 副本评级四颗星。您的贡献率为53%,超过同评级98%的玩家, 奖励510积分。】 【完成支线任务「女巫的约定」, 奖励200积分。】 姜荻眨巴几下眼睛,夜幕下一望无际的玉米田,啃咬他嘴唇的顾延一帧帧变得模煳, 刺骨的风一吹, 就如同光屑般飘零。 他怀中乍然一空,胸口一阵闷痛, 旋即光.裸着浸泡进温暖的湖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恢復如初,皮肤光洁平滑。 记忆回潮, 姜荻一个勐子扎进水里,脸颊漫上绯红。 卧槽! 他都在失忆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啊? 对顾延一见钟情也就罢了, 说的那些个话, 如今想来尽是虎狼之词。 再一想到农场里发生的一切都会原样文字直播, 每天定时定点饭多管饱地更新给读者们看,姜荻简直想泡在系统空间的湖水里不出去了。 以后该怎么跟读者解释, 他在前不久还是个直男? 一见钟情?笑死, 怎么可能。 他是那种轻浮的人吗? 缓和好备受冲击的情绪,姜荻点开系统界面。 一面半透明的光屏倾斜着悬浮在湖水上空, 刚好够姜荻仰躺着查看。 界面风格还是熟悉的古早页游风,姜荻戳开左下角的小书包,看到最新一栏出现的法杖,不由挑了挑眉。 【水滴法杖:积阴之寒气为水。水可接阴阳, 通鬼神。拥有水滴法杖的你是天生的通灵之士, 将大幅增强与阴魂沟通的能力, 与水相关的技能搭配使用效果更佳。】 【增幅类s级道具。杖尖宝石有所损坏,请及时用积分修復,否则影响法杖的稳定使用哟~】 钟灵的法杖,怎么会落到他手上?难不成钟灵已经死了? 姜荻啧啧称奇,拍手称快。 再一想到顾延放走穷途末路的钟灵时,那般从容不迫的神情,他似乎明白了原因。 上一回的《送肉粽》副本,他们杀死女巫朱迪也没见有道具掉落。这回钟灵不算他亲手所杀,却是他重伤钟灵,最终得到道具。 如此说来,玩家死去后留下的道具分配,与副本积分奖励机制相仿,全看玩家的「贡献度」,大体还算公平。 姜荻瞅了眼修復法杖所需的积分,一看居然要2000分,火速关闭页面。 背包界面往下划拉,在【烧灼弹】和【灵印弹】的前头多了样陌生的金色子弹。 姜荻目光一凛。 【阳焰弹:至刚至阳的子弹,一击即中!如同金色火焰,烧毁一切阴魂、怨灵与恶念。来源不明的s级道具,似乎与玩家的灵魂息息相关。】 【一日一枚的消耗型道具,请珍惜宝贵的使用次数。】 「这又是哪儿来的玩意?」姜荻嘀咕。 失忆时用上金色子弹不觉奇怪,如今想来,平白无故多了个s级道具,处处透露出诡异。 尤其是那句「与玩家的灵魂息息相关」,他和其他玩家的不同之处,姜荻只能想到自己是外来者,甚至是《梦魇之牙》创造者的身份。 第248页 天上又不会掉馅饼。 姜荻把书包界面关闭,暗自决定在摸清楚【阳焰弹】来路前,先尽量不动用这枚看上去杀伤力强横的金色子弹。 算上还能用两次的白鹤童子羽衣,他一个人手里居然有三件s级道具。 可他的战力排名,在击败钟灵又通过四星副本后,也才勉强挤进一千名,成为高贵的第999名。 姜荻咂嘴感嘆,这就是传说中的闷声发大财吧。 水波荡漾,姜荻阖上眼皮,耳蜗里响起闷闷的水声,涟漪悠悠散去。 这一回醒来,没在客厅的云朵沙发上,而是在顾延的卧室。 姜荻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一股力道按倒,仰面朝天,单薄的腹肌微微起伏。 「哥!唔,你轻点……」 顾延敛眸看他:「轻什么?」 姜荻抚着顾延线条冷厉的下颌,眼底氤氲着湿漉漉的眷恋,予取予求。 中央空调无声送来冷意,纯棉t恤温柔地摩挲肌肤,腰间冻出些微鸡皮疙瘩。姜荻炽热与霜寒间徘徊,任由顾延压制他,掌控他,取悦他, 眼泪自然是流了许多,但都被顾延一一吻去。 事毕,姜荻脑瓜子哭得嗡嗡的,先前气急了说要找顾延算帐,眼下都忘得一干二净。 靠,好丢脸。 姜荻像松鼠一样把自个儿埋进枕头堆里,想不明白,怎么每回从副本里出来,都是要做? 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顾延听到姜荻的嘟囔,低声笑了笑。 「一个副本短则三五天,长则一两个月,恐惧和兴奋下会分泌肾上腺素,结束后想做属于正常生理需求。」 顾延才从浴室出来,濡湿的黑髮往后拨,露出一张在水汽中愈发英俊的脸。 海军蓝的丝绸浴袍衣襟大敞,腰带松松垮垮繫着,胸腹有大片流畅紧实的肌肉。 姜荻看了一眼就别过脸去,耳尖烫热,撇撇嘴吐槽:「你别一本正经说骚话。」 床垫往下一沉,顾延坐到他身旁,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 「还是说,你想在副本中间做?」 「不想!」 * 翌日,姜荻睡到日上三竿,饿到五脏庙唱空城计才爬起来,把顾延留在餐桌上的早饭吃了。 每回从副本出来,姜荻耗空心力,总要颓个一两天,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 整个人像只晒化的布丁,往沙发里一瘫。 「起了?」 顾延打开家门,便看到这一幕。 姜荻抬起沉重的眼皮,见顾延发梢湿润,宽松黑t包裹下的肌肉偾张,就晓得这位卷王才从健身房回来。 我靠,是人吗? 顾延走上前,捏捏姜荻的胳膊,戳了戳他的小腹,淡淡评价道:「是该练练了。」 姜荻哀嚎一声。 顾延像是觉得姜荻皱着一张小脸的模样很好玩,索性一张嘴都不带磕巴的,给他安排好了接下来的健身计划。 眼见姜荻要炸,顾延又话锋一转,让他收拾收拾,带他去个地方。 「不是去健身房吧?」姜荻抱着沙发扶手,瑟瑟发抖,「还是拳击馆?散打训练中心?哥,求求了,放一天假吧!」 「都不是。」顾延揉一把姜荻的金髮,「换你平时穿的衣服。」 半小时后,姜荻一身奶油色卫衣、卫裤,踩着双左青龙右白虎的篮球鞋,跟在西装革履的顾延身后出了门。 「哥,你穿着这样不是去相亲吧?车里还有股玫瑰花的味儿。」 姜荻上上下下来回打量。 顾延坐在驾驶座,手扶方向盘慢慢往侧边打,黑西装衬得他肩膀宽阔,腰身劲瘦有力。 闻言,瞥了眼后视镜里的姜荻,冷冷地问:「我跟谁相亲?」 姜荻眼底堆笑:「嘿嘿,跟我,跟我。」 顾延抿嘴轻笑。 海城繁华,但大都市总归相差无几,姜荻贴着车窗看了会儿就觉得无聊,脑袋一点一点地睡了。 等姜荻醒转,顾延的车已开到城郊,车窗按下一半,初秋的凉风打着旋儿吹起姜荻的刘海。 他皱皱鼻翼,打个喷嚏:「啊啾——」 车窗外,群山连绵,远处是波光粼粼的大海。 姜荻左右看了看,提心弔胆地问:「咱们这是要干啥?爬山?钓鱼?哥你头盔戴了吗?」 见顾延不搭腔,姜荻更慌了,接着胡诌:「大佬会面?杀人埋尸?附近有监控吗?不会被警察叔叔逮个正着吧?」 顾延无语,斜姜荻一眼:「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抚一抚额头,轻嘆口气:「带你去见两个人。」 姜荻跟着顾延下车,顾延从后备箱捧出一束白玫瑰,两人手牵着手,不紧不慢地沿林荫道往山上走。 海风微凉,绿意幽幽。 初时姜荻还有插科打诨的劲头,见到墓园大门彻底哑巴了。 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堵得他的心都往下沉。 sos!顾延要带他见父母! 「你……」姜荻嗫嚅,问顾延,「你怎么不早说啊?」 「早说什么?」顾延垂下眼睫。 「你早说,我也换一身正式点的衣裳。穿成这样,第一印象不好。」 姜荻扯了两下垮到屁股尖的卫衣,低头看他那双限量版色彩斑斓的球鞋,怎么看怎么丑,有些手足无措。 第249页 顾延朝姜荻伸手,等他把指尖搭上去,才浑不在意地说:「他们会喜欢你的。」 墓地常年有人打理,汉白玉石阶上既无野草,也无积灰。 一块纯白大理石墓碑坐落在山海之间,有着玉石般的光泽,碑面上刻了两个人的名字。 姜荻看了眼顾延父母的名字和黑白照片,就飞也似地垂下眼眸。 心虚和愧疚,让他如白蚁挠心。 「叔叔阿姨好,我是小姜。」姜荻轻吸口气,壮起胆子见礼。 顾延把花放好,看到姜荻怂了吧唧的样子,不禁失笑。 「怕什么?他们过世十多年了,做过安魂的斋醮,不会吃了你。」 姜荻瞪他:「我又不怕这个!再说了……」 就算顾延父母的阴魂尚存,总不能跳起来怪他掰弯他们的儿子。 要怪,也得怪顾延。 「你说要带我去见你爸妈,我才想到是时候该带你来,让他们认认人。」顾延立在墓碑旁,长身玉立,冷冽的眉眼温柔。 明明是姜荻许下的诺言,完成的人却是顾延。 姜荻的心酸酸胀胀的,像挤了一只西柚。他知道,顾延从不问他家里的事,是怕惹他伤心。 可他都做了什么?似乎只有无穷无尽的隐瞒与谎言。 姜荻闷闷地唔了声。 他立在半山腰的墓园里,海风吹乱额发,奶油卫衣软软糯糯的,像一朵要被吹散的云。 莫大的勇气从心头涌起,姜荻握紧拳头,掌心抠出一道道血红的月牙印,心跳如海水轰鸣。 姜荻嘴唇紧抿:「哥,我有话要与你说。」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一个托马斯全旋滑跪。 第105章 赶尸匠1 顾延拨开姜荻的碎发, 垂着眼问:「说什么?」 姜荻神思不属,心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和顾延好好的, 干嘛非要平地起波澜?没事找事嘛这不是? 可他看着顾延, 墓园的海风吹得他眼角生疼,恍惚间又要掉眼泪,顿时什么都不想瞒了。 冲动就冲动, 他喜欢顾延也是冲动, 早晚要挨这一刀。 「换个地方讲。」姜荻吸吸鼻子,轻轻扯一下顾延袖口。 顾延抬眉, 像是意识到什么,弯下腰把花扶正,牵着姜荻的手离开墓园。 哑光黑的迈巴赫开到山脚的海滨公路停下, 观景台罕有人迹,杂草丛生, 海鸥斜飞掠过粼粼的海面。 姜荻打开车门前深吸口气, 做足心理准备, 下车后仍潜意识地观察四周环境。 前有山后有海,越过栏杆就是沙滩, 新建的环海公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半小时都不一定有车路过。 很好,一会儿打起来, 起码不会被路人撞个正着,跑路也方便。 「说吧。」 顾延倚着车门,素黑的西服包裹颀长的身形,眉眼皆是墨色。 姜荻拍拍栏杆上的灰, 一屁股坐上去, 心跳轰然。 他抿抿唇, 选择正视顾延的眼睛:「哥,我之前说,我是穿越者,从另一个世界穿进名为《梦魇之牙》的小说,而你是故事的主角。其实,我压根没说实话,我撒谎了。」 顾延喉咙干涩,低声应了句:「继续。」 「事实是……」姜荻紧咬下唇,尝到腥甜的血味,「《梦魇之牙》是我写的,是我让你经歷那么多磨难,吃了那么多苦头,失去亲人和朋友。那些不该你承受的苦难,是我强加于你的,我没想到…… 姜荻顿了顿:「我还在来到这里,和你在一起后,一次次说谎、隐瞒,心怀侥倖。原本打算着,要瞒就瞒一辈子,反正这破游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挂了。」 「但我太喜欢你了。」 因为喜欢你,所以不想再那么理所当然地被你喜欢。 「对不起,我是作者。」 姜荻垂首,像只引颈受戮的鹤,也像只被雨水打湿无家可归的猫。 颈后的皮肤皙白干净,浅金髮丝柔软,随海风曳动。 顾延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却又在下一刻撞进姜荻湿漉的目光,看到那人的委屈、惶恐、愧疚,心脏被狠狠揪紧。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顾延眼睑微压,心思起伏莫测。从何时起,姜荻在他心里占据分量,一日比一日重要。 哪怕听到姜荻口中的真相,比起震惊,他此时的情绪更像是心疼。 或者说,所谓的真相他早有所察,无论姜荻坦白与否,他都不大在意。 顾延沉默良久,冷声道:「那些事与你无关,没有你,我也会走上我所选择的路。」 「啊?」姜荻勐地抬起头,「可是没有我瞎几把写的话,你也不会——」 他不写的话,顾延就不存在了。 他们隔着观景台四目相望,顾延似乎看透了姜荻心里绕不过去的坎儿,轻嘆一声,走上前几步,手扶住栏杆,撑在姜荻腰侧,把他困在方寸之间。 「你写的故事,包括二十三年里的每分每秒?」 龙傲天网文么,顾延的背景故事自然是三两句写罢,怎么惨怎么来。顾延和其他玩家的私下交往,譬如莫问良和江鲟,他也没想着去费笔墨。顾延在故事以外下的副本,他更是一无所知。 文字不能及之处,太多太多。 「没有,但是——」 顾延下巴抵着毛茸而温热的发心,把人完全拢在怀里:「那么我之前的人生,不算完全被你主宰。」 第250页 那之后呢? 姜荻没好意思问,但脸还是红了,眼圈也是。 顾延的西装外套上有股冷冽的香气,不像香水,更像恋爱上头时才会嗅到的荷尔蒙。 姜荻心脏砰砰跳动,仿佛从窒息和压抑中重生。 他拽住顾延的领带,往自己的方向扯了一扯,顾延随之松开逐渐搂紧的双臂,眉尾轻挑。 「哥,我前面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姜荻抿嘴,「以后再也不会骗你。」 「前面?」顾延低声问,「哪一句?太喜欢我那句?」 「。」 羞耻y是吧? 毁灭吧! 姜荻小脸爆红,顾延笑了笑,双手压制住姜荻手腕,把他牢牢困在怀里,偏过头吻了下去。 「!!!」 身后是防波堤和海滩,海浪拍岸,哗哗作响。 姜荻屁股蛋子坐在十公分宽的护栏上,半个人悬在空中,顾延抬手一推,他就能掉下去,后脖颈被海风唿啦啦地吹出鸡皮疙瘩。 「唔……」姜荻呜咽出声,两靥漫上动人的晕红。 姜荻偷摸睁眼,顾延面容生得冷淡,锋利的眉眼间隐有欲色。 忽然,顾延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瞳孔乌沉沉的,深邃而危险。 姜荻的心突地一跳,于是只能尽力攥住顾延衣襟,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夹着肌肉紧实的腰身,深而又深勾勾缠缠地与顾延接吻。 比过去的任何一次都要激烈。 模模煳煳中,姜荻想,这算什么吊桥效应吗?那他和顾延之间的吊桥效应未免太多了点。 这么说吧,顾延于他,是绵延一生的吊桥效应。 顾延放开他时,姜荻仍有一丝茫然,气息微喘。 孰料,顾延蓦然问:「读者什么都能看到吗?」 姜荻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臊得不行,恨不得跳海餵鲨鱼,磕巴地解释,有些内容不会。 顾延哦了声,意有所指:「有些?」 姜荻没法子,唯有挥小白旗举手投降,他嘴唇抿成一条线,仰着脸凑上去亲顾延的下巴。 「这种,应该能看到。」姜荻吁口气,又去啃顾延的嘴唇,「这个就看不到,太出格的会整段哔哔掉。所以不会有你想的那种……我朝网文号召绿色净化,积极向上。」 「我知道了。」顾延嗓音低沉。 被亲得乱七八糟稀里煳涂,眼尾泛起水光的姜荻——硬了,拳头硬了。 你都知道了什么啊!! * 《梦魇之牙》评论区,瀰漫着迷一样的粉红气息。 「大震惊!惊呆了我。」 「顾延:那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 「荻公公,别人艰难捂住马甲迫不得已才被动掉马,你特么的手撕马甲?不争气啊不争气!」 「该说不说,人家觉得顾延早就看出来惹。」 「话说顾延现在啥都知道了,是不是能小情侣一个被窝刷手机看评论区。这么一想有点小羞耻又有点小激动(捂脸。延子,妈妈爱你!」 「嗨,顾延,你在看吗?我坐小孩桌。」 「欸感觉小姜完全接受回不去的事实了,有点子伤感。书里的小姜回不去,躺病床上的小姜可怎么办?愁。」 * 海城,老城区。 教堂红色的尖顶与十字架,在秋日的阳光下反射鱼鳞般的光晕。周边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出门便是网红咖啡店、奶茶店,放学的小学生在糖水铺里进进出出,嬉戏打闹。 同一条街上,还有道观与佛寺,俱是商业气息浓厚,开过光的信物比中年男人的头髮还多。 张胖子穿了件印有二次元美少女的t恤,头髮剃到剩下毛刺,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 他做贼似的走进这座闹中取静的教堂,揭开大门「检修中」的硬纸板,钻进空空荡荡的正厅。 一条条包浆的长椅整齐排列,张胖子瞅见第一排角落坐着的棕发男人,心里暗道不好。 那是神之齿仅次于钟灵地位之下的上层玩家——柯里昂,西西里人,与他矮小身材相对的,是他狠辣无情的手段。 张胖子腆着脸迎上去,坐到第二排,讪笑道:「地铁站有人跳轨自杀,公会这地方,打车又堵到三公里外。来迟了,对不住对不住。」 柯里昂没理会张胖子的藉口,径直问道:「顾延在哪?」 「啊这。」张胖子一脑门的冷汗,「我们先前派人打探过,但都被顾延察觉,通通料理了,人一个也没回来,只知道他常驻海城。」 柯里昂手揣在大衣兜里,薄薄的羊绒印出枪枝的形状。张胖子眼见他的食指挪到扳机上,嵴背一阵发凉。 万幸,柯里昂沉默半晌,终于张开口问:「姜荻的资料?」 张胖子忙道:「这人有点东西,官方资料库里一点儿资料都没有,我在暗网买了几份绝密级别的社工库,就找到些个同名同姓的人。年龄和外貌对不上,但以防万一,我把他们都杀了。」 「做得好。」柯里昂冷笑,像看死人一样看像张胖子,「屁也没查到,还容易把顾延打草惊蛇,nice try。」 张胖子心里大骂,那你来啊! 柯里昂又问:「钟灵的遗言,你怎么想?」 张胖子抹去头顶的冷汗,结巴道:「钟灵大人,祝他安息。他临终前说,那位姜荻手里有两个s级道具,那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搞到手里啊。」 第251页 柯里昂全然像在看傻子,轻蔑道:「跟顾延手里抢人?」 「啊这个……」 「你说,姜荻手里的s级,到底有几个?」 张胖子伸出两根面包棍似的手指:「两个?」 「三个。」柯里昂说,「算上钟灵的水滴法杖。」 这下张胖子是真冒冷汗了。 「三个?!」他吓得从长椅上站起来,声音在教堂穹顶下迴响,「这姜荻是什么来头?三个s级,他想上天啊?」 他自个儿手里甚至只有一件a级道具!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柯里昂掌心朝下压,张胖子就不甘不愿坐回去,捶胸顿足道:「那他怎么才排九百多名?用了什么手段压排名,卡分,蒙蔽了系统吗?」 柯里昂看着墙面上的十字架,双手抱胸,脸上深刻的五官线条都冒着寒气。 「在姜荻手上,我们折了两个红衣主教,朱迪和钟灵,四个低层玩家。」 「但他都跟顾延在一起啊,抱大腿的也说不定。不对……」张胖子越想越心惊,「他能跟顾延混那么久还活得好好的,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三个s级!顾延居然能忍住没杀他,此人一定心思深沉,恐怖如斯,才可能把顾延拿捏在股掌之间。」 柯里昂终于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点头道:「钟灵人已经死了,我们没必要听他的命令行事。」 「那s级道具……」 「道具拿还是要拿的,但要讲究技巧。」柯里昂言简意赅道,「我决定招揽姜荻,他杀了两个红衣主教,早该成为我们的人。」 张胖子疑惑万分,心说,大哥你没事吧? 柯里昂却道:「我会给出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格。」 顶头上司都这么说了,张胖子也无话可讲,搓着手问柯里昂接下来的安排。 「下副本,跟姜荻见一面。」柯里昂说,「顾延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看着他。」 现实里不好下手,副本危机四伏环境复杂,他们想跟姜荻私下接触,要比现在容易。 张胖子连连点头,心里却发憷,姜荻要真是个狠人,搞不好比顾延还可怕。 柯里昂抬起下巴,翘着二郎腿。 张胖子瞭然,任劳任怨地走上布道台,打开红木讲台之下的一块地板暗格,里头是一只绑了炸弹的小号保险箱。 他对过指纹和虹膜,扭开保险箱的门,从里头端出一只石盆,盆里盛着一指节高的圣水。 张胖子跪坐在布道台下,对着石盆念念有词,少顷,他绿豆大的眼睛绽放出光彩。 「巧了么这不是?他们正要进入的副本,也有个s级道具。看来那个日子快到了,梦魇之神也等不及了。」 柯里昂比较谨慎,问他:「石盆有说副本类型么?」 「呃。」张胖子拨拉开画面逐渐模煳的圣水,「好像是湘西赶尸题材的本,我以前做过,难度不大。」 「走吧。」柯里昂起身,拍了拍大衣的褶皱,「去会一会这位姜荻。」 * 黑魆魆的山林,秋蝉和牛蛙发出悽惨的叫声。 姜荻蓦然从黑暗中惊醒,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夜风森然,从千疮百孔的窗户纸里涌进来,可他的手脚都热乎乎的,竟然睡在了顾延怀里。 见姜荻醒了,顾延捂住他的嘴,示意别作声。 姜荻呜呜地点点头,温热的水汽磨蹭顾延手心。 「这间屋子只有我们两个。」姜荻耳语,问顾延,「要不要出去看看?」 顾延想了想,摇头:「再等等。」 姜荻想想也是,黑灯瞎火的树林里,他俩睡在个破庙一样的地方,不清不楚地出去了,万一撞上开门杀,不就得不偿失? 鬼知道《梦魇之牙》又要搞什么名堂。 果然,几分钟后,屋外头就进来两个人,一个高胖驼背的宅男,一个身形矮壮的外国人。 他们匆匆瞥一眼姜荻和顾延,就坐到屋子另一头。矮壮的男人似乎对环境很不满,神情严肃,等宅男把土炕上的蜘蛛网和灰土渣扫干净,才慢吞吞坐到干草上。 姜荻钻出顾延的怀抱,稍微坐直身子。 两方人马静静对峙一会儿,那位戴黑框眼镜的宅男眼神闪烁,打破了沉默。 「你们也是玩家?」 姜荻嗯了声:「你是?」 宅男咧开菊花一样的笑容:「我姓张,别人都管我叫张胖子。这位是我的搭档,老柯。别看他是外国人啊,中文六得很。你们俩要在这儿待多久?我看屋子里没东西啊,要不一起去外头转转?」 不说真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姜荻抿了抿唇,学乖了没把名字撂出去,敷衍地摆摆手说:「系统没颁布任务,我们不急着走。早起的鸟儿被虫吃,再等等看。」 张胖子被他一句话噎住,讪讪地坐回炕上。 姜荻借着窗户纸虫眼儿里朦胧的月色,大致看了眼周围。 他们身处一间长条形的屋子,前后两条长长的土炕,瞧着是个大通铺。炕上没有被褥,只有干草,靠墙的干草潮湿发霉,姜荻听到老鼠在窸窸窣窣地爬动。 窗棂是古色古香,煳着泛黄的窗纸。透过洞眼往外瞅,院子里黑乎乎的一片,山峦起伏。 姜荻吁口气,在国内的地界上,还好还好。 前看后看,都没有宗教相关的物件,也没感觉到阴气。 第252页 不是破庙?那是什么? 正疑惑着,院子里又进来个人,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女孩,梳花童头,穿学生连衣裙。 怎么看怎么眼熟。 「是你?」 玲子瞪大乌眼珠,她下意识去找顾延,果不其然看到顾延手搭在姜荻肩上,眼神漠然,吓得后退三步,蹲到土炕下边画圈圈种蘑菇。 姜荻有些尴尬,但他们和玲子在《送肉粽》副本里闹了些不愉快,顾延冷着脸,他也歇了跟这位鬼怪玩家——「厕所里的花子」打招唿的心思。 顾延闭目养神,姜荻就盘膝坐在他身边,一双猫儿眼圆睁,竖起耳朵警醒。 嘀嗒,嘀嗒。 水滴声响起。 顾延倏然睁开眼,瞥了眼窗外的夜幕,低声说:「子时到了。」 话音未落,空无一人的前院吱呀一声,栅栏似的大门推开。 咣当!铜锣一响。 一道苍老的声音扯开号子:「赶尸咧——」 作者有话说: 别人眼里的姜荻:心机深沉,扮猪吃虎,绝世高手,恐怖如斯 顾延眼里的姜荻:可爱捏 姜荻眼里的姜荻:沉稳又帅气的成年人(18,180,18) 第106章 赶尸匠2 姜荻一个骨碌站起身, 手搭在枪背带上。他屏住唿吸,听到趿拉草鞋的脚步声, 外头至少有两个人。 嚓踏踏, 踏踏。 脚步声齐整似有千军万马,地面和玩家们藏身的破屋都在微微晃动。 嘎吱—— 门扉洞开,一位面容枯藁的老头阴悄悄站在门槛外, 穿一身青□□家长袍, 头戴五老冠,像一只大乌鸦。他右手拎着铜锣, 见到他们几个玩家就长眉紧拧,拿白布包的鼓槌咚的敲了下。 老道士身后跟了个半大男孩,四肢像四根火柴棍, 肚子却高高鼓起,皮肤黝黑, 梳姜荻在电视剧里才看过的沖天辫, 跟一头黑蒜似的。 察觉姜荻在看他, 男孩吮着手指,拽着老道士的飘带, 怯生生躲到后面。 老道士声音嘶哑:「子时已到, 该上路了。」 上路? 姜荻心里咯噔一声,跟顾延对视须臾便移开目光, 假装没听见老道的催促。 张胖子和柯里昂亦闷不吭声坐着,玲子躲在土炕的阴影里,一时间,棺材似的狭长屋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见他们都不搭理自己, 老道士面露愠色, 嘴巴翕动小声拿乡音骂人, 又自个儿给台阶下。 他语气稍缓:「快些吧,招你们进赶尸队做苦力,在这饥荒又战乱的年景一路好吃好睡地招待,才没叫你们被军阀抓了壮丁。不感谢老夫我也就罢了,还把自己当大爷供起来不成?」 姜荻几人磨磨蹭蹭走到门边,牛鼻子老道重重哼了声,再敲一声铜锣,领他们出去。 「咱们每日在阴店歇脚,等到子时启程,直到寅时方休。」老道士边走边道,「每晚沿勐洞河往北,脚程得有个五六十里,才赶得及在七日后的中元节前,把尸体送到三百里外的永顺县人头山无头村。」 人头山无头村,这地名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呢? 张胖子紧跟上去,腆着脸问:「道长怎么称唿?」 老道士瞥他一眼,咚地敲响铜锣,下巴往小男孩的背影那儿一戳:「鄙姓白,老夫也不占你们便宜。你们几个,跟我那七角大洋买的徒儿白七角一样,管我叫白师公吧。」 好一个不占便宜! 姜荻翻白眼。 他低着头盘算,白师公所说的想必就是他们这回的副本主线任务——加入赶尸队,将尸体在时限内送到目的地。 任务听上去简单,但《梦魇之牙》的副本往往不会明着给出任务内容,这些只是他的猜测,更毋论有支线任务,一切都得靠玩家自行探索。 赶尸的关键词加上白师公的口音,姜荻一下就想到了湘西赶尸的传说。 相传,湘西一代素来有巫师或是道士,以祝由之法将客死异乡之人,从天南海北带回故乡落叶归根。其间,尸体们在黑夜里直立行走,谓之赶尸术。 姜荻想得入神,走到院门口脚下一个趔趄,被顾延握住手肘扶稳。 他霍然扭过头,被院子里的景象吓到,一口气哽在喉咙眼。 「艹。」 只见方才他们休憩的屋外,靠墙立着一排七个「人」。 他们身形或强壮或高挑,骨节粗大,虽戴着斗笠,但也看得出是些庄稼汉子,约莫是去外地讨生活的穷苦人家。运道不好,死在了外头。 死尸头戴斗笠,面覆硃砂黄纸,身上的白袍像是随便扯一块白布剪了头和胳膊两个洞做的,在山风里唿喇喇作响,裸.露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画着赤红的硃砂符咒。 想到前不久,他们与这几具尸体仅有一墙之隔,背靠背睡大觉,姜荻不禁毛骨悚然。 可他闭起眼睛,皱了皱鼻子,愣是没在尸体们身上感觉到一丝阴气。 有意思,赶尸的尸体还真就是普普通通的几架腐肉。尸身没问题,那有问题的是谁? 姜荻朝顾延点点头,睫羽轻颤。 咚! 白师公敲一声铜锣,尸体们跟弹簧似的,噔一下从墙根弹出来,直挺挺地往姜荻几人面前跳。 白师公的徒弟,那位叫白七角的男娃嘬起嘴,吹一声口哨,七具死尸就一蹦一蹦地立成两列,脚下各摆两根长长的竹竿。 第253页 他们的动作看上去很轻盈,像七只风一吹就会被捲走的塑胶袋,落在地上的脚步却意外沉重,仿佛七座坟包在跳动。 「殭尸?」柯里昂眉头拧成死结,手揣进衣兜。 白师公斜乜着眼瞪他:「殭尸那下作玩意儿也配与老夫的走尸相提并论?」 柯里昂呵呵一声不再搭腔,抄手站到尸体们身边,像是在打量他们身上的黄符,但姜荻总觉得,柯里昂的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自己身上。 顾延冷冷扫柯里昂和张胖子一眼,警告的目光又落在玲子脸上,而后握住姜荻的手腕,问白师公要他们做什么? 白师公给了顾延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吐一口老痰,说道:「请你们来做的活计也简单,拿两根竹竿穿过白袍的腋下和袖口,把这几具尸体架起来抬着走。」 「啊?」姜荻愣住,「您不是会赶尸吗?怎么还要人抬啊?直接蹦不就完了吗?」 白七角扑哧一笑,笑得沖天辫直抖:「大哥哥,这些死人都快烂干净了,我师父再法力高强,让他们蹦哒一晚上,手脚和骨头都得崩掉。」 玲子闻言,像是想到死尸们一路蹦迪一路掉手的情形,也咯咯笑出声。 被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嘲笑,姜荻面上发烫,摆了个鬼脸,把白七角吓得直往白师公袍子下头躲。 白师公望了眼天色,神情急切:「你们四个大男人分成两队,一队扛四个一队扛三个,赶紧的吧,要是天亮之前咱们赶不到下一个阴店就糟了。」 姜荻和顾延对过眼神,两个人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墙根下那三具尸体身旁站住。 张胖子晚了一步,不得不跟柯里昂来到列队的四具尸体跟前,一边气喘吁吁地穿竹竿,一边暗道姜荻果然城府深。 竹竿子穿好,姜荻抬前顾延抬后,一起矮下身去,小腿肌肉绷紧腰上一用力,清喝一声:「起!」再一齐扛着竹竿和尸体起身。 然而,肩头的重量比姜荻想像中要轻上许多。 俗话说「死沉死沉」,三具成年男人的尸首一定比三个活人要沉,可姜荻却背得十分轻松,粗粗一估,不过几袋米那么沉。 「咦?」 姜荻掂了掂竹竿,试着往前走了两步,队尾的顾延脚步一定,才堪堪拉住。 另一队的张胖子他们似乎也发现问题,看白师公的目光多了几分提防。 白师公仿若未觉,袖手站在院门外,等他们适应了背尸体的感觉,再一次敲响铜锣。 「赶尸有赶尸的规矩,咱们人多尸多,比旁的赶尸匠麻烦些,但规矩更要一一遵守。」白师公树皮一样的眼皮耷拉着,眼睛却格外有神,「我走在最前头,是为喊路人,负责敲打阴锣为走尸开道。我徒儿七角是催尸人,专司用口哨催动尸体,免得你们走一半被压得动弹不能。」 他沖玲子嘘一声:「你,就你。黄毛丫头光吃不干活臊皮不要脸。他们几个负责抬尸,你就来做喊人人,跟在队伍最后头走,若是遇到赶夜路的乡里乡亲,或是野猫野狗,就扯起嗓子把他们吓走。听懂了吗?」 玲子手背在身后点得头应下,黑洞洞的眼睛眨了眨,白师公满意地捋起鬍鬚。 喊路人、催尸人、喊人人,三个位置让姜荻听得头疼,好在跟他们几个苦力没什么关系。 白师公接着说:「一会儿我敲铜锣,你们就一前一后抬着尸体跟着我走。敲一下,是前进。敲两下,是停止。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尸体的脚落地!」 姜荻忍不住问:「那敲三下呢?」 白师公吐一口浊气,嘆道:「俊后生,敲三下是尸变。我可没法儿同时控制住七具尸体,要是敲三下,咱们就各奔东西吧。」 尸变? 姜荻头皮麻麻地紧绷,心说,这贼老道该不会是个假的?行走江湖赶尸,连条黑驴蹄子都不带?黑驴蹄子没有,黑狗血、公鸡血,再不济墨线也成啊。 白师公不管玩家们各自的腹诽,忧虑地看了眼月亮的位置。子时一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咚—— 白布条裹的鼓槌重重砸响铜锣,锣的黄铜提手用金纸缠着,白师公一敲,阴锣就咣当咣当响彻山野。 「尘归尘,土归土,人生一世好辛苦。」白师公念念有词,「前世冤孽随风去,赶紧跟我下地府。」 小徒弟白七角吹一声尖锐的口哨,姜荻就觉得身后的尸体轻飘飘一晃一晃的,他忙扛起竹竿,踩着白七角小小的脚印往山中走去。 一里约为五百米,可是在崎岖不平的山中野路上,一里路足足走了半炷香。 白师公嫌他们脚程慢,一下接一下地敲锣催促,姜荻走得嗓子都要冒烟儿了,才恍然意识到—— 不是他们走得慢,而是架在竹竿上的尸体越走越沉。 一丝幽幽的凉意拂过姜荻后颈,似乎有人在对着他的耳根吹气。 「唿……好苦啊,命好苦啊!」 姜荻想停下,可后面的顾延没停下脚步,他只得踉跄着往前挪,边磕磕巴巴地问:「哥,你听到有人在说话吗?」 顾延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没有。」 姜荻麻了。 他想伸手拔枪,可他的两只手都被竹竿占着,尸体愈发沉了,要是挪出右手去掏枪,那他的右肩势必要顶住全部的重量。到时候重心一歪,万一把尸体掀翻掉地上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他也不敢打包票。 第254页 纠结万分之际,郁郁苍苍的树林里忽而亮起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 「狼?!」姜荻大惊失色。 白师公的声音和顾延差不多,也像从百八十米外响起,气若游丝:「……是野狗。」 那一只只绿灯泡从灌木丛里钻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野狗像狼一样缩着尾巴匍匐在地,前爪搭着,鼻尖耸动龇牙咧嘴,唿着浓浓的热气,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们,和他们身后的尸体。 第107章 赶尸匠3 「呜汪汪!」 狗吠声此起彼伏, 野狗们目露凶光迈着碎步四散开,排成大雁似的的人字, 将他们的去路牢牢堵住。 「靠!」 姜荻头皮涔涔冒冷汗, 心思转得飞快,他们肩上的竹竿不能撇开,尸体也不能落地, 生背几十里路就够费劲了, 哪想到半路杀出一群程咬金? 他看不到顾延的人,听不清顾延的声音, 但竹竿另一端沉稳的支撑让他一时间没慌了阵脚。 野狗成群往前压,浓重的喘气声和刺耳的啸叫声不绝于耳,几乎能感觉到扑到脸上的热汽。 白师公爬上一块齐胸高的大石头, 急赤白脸地敲响阴锣,咚的一声巨响, 让他们往前冲杀出去。同时挥着手, 大声说着什么, 可姜荻耳朵上像罩了个鱼缸,一句也听不清。 冷静! 姜荻瞥见一旁的槐树, 舌尖一咬, 扛起愈发沉重的尸体闷头往树下沖。好在顾延与他心意相通,乍一看跑动的方向就明白了意图。 可那群野狗同样被吸引住, 紧跟在姜荻身侧,尖尖的獠牙挂了湿臭的涎水,张嘴就要往脚后跟咬。 姜荻抬脚蹬开一只,又有另一只野狗自草垛窜出, 黑影一闪而过。 说时迟那时快, 姜荻清喝一声, 肱二头肌偾张,脖颈紧绷充血,举铁似的把肩上两条竹竿高高举起,架在树杈上。随即下盘一沉,从竹竿和几具尸体脚边矮身闪了出去。 砰砰砰! 枪声大作,姜荻在翻滚躲避的间隙拔出夜鹰,人还没落地就几发点射,直接把那条野狗爆头。 血液斜斜飞掠过野草,滋啦滋啦,草茎像被强酸腐蚀一般,叶片立时蜷缩下去,焦黑一片。 「哎哟卧槽。」 姜荻砰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手肘赶巧磕在碎石子上,麻筋一阵酸痛,夜鹰险些脱手,瓷白的小臂蹭出大片血痕。 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瞅见顾延一个人支撑住竹竿的平衡,属实独木难支,另有几只不长眼睛的野狗聚成群想往顾延大腿上蹦,干脆牙关一咬,鱼跃而起—— 砰砰砰! 粉色的烧灼弹四散开来,如同风吹过桃花林,子弹噗噗地扎进野狗的血肉。 顾延微微侧头,多过几滴飞溅的狗血。 围困顾延的狗群被姜荻瞬间击溃,姜荻吁了口气,和顾延四目相对。 顾延张了张嘴,似乎说了句什么,明明近在咫尺,姜荻却只能听到含含煳煳的一句小心。 姜荻心一沉,意识到情况不对,远不止遭遇野狗那样简单。 他们对过眼神,姜荻比个手势指一指那三具尸体,就往前方的大石块冲去。 白师公和白七角师徒两个正趴在岩石上,底下围了三五条野狗正跃跃欲试。 白师公早没了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派头,道袍下摆被野狗啃得稀巴烂,一手扒拉着石头,还要分出一只胳膊去兜白七角的屁股。 白七角涕泗横流,见姜荻来了,张开缺了门牙的嘴巴无声大喊。 姜荻俯身拾起一枚石头,打水漂似的砸在其中一条野狗头上。 「唔嗷——」 野狗果然中计,前爪刨两下草根就朝姜荻扑去。姜荻膝盖微沉,修长的大腿紧绷用力,像离弦箭一样蹿了出去。 嘭!野狗扑了个空,大头着地摔个趔趄,呲牙发出骇人的吼叫。 山林里群居生长的野狗野性十足,善于抱团狩猎,见姜荻又矮下身,三五条野狗也懒得管白师公他们,扭头朝姜荻扑来。 孰料姜荻假意要躲,实则抬手就射,一梭子弹犹如骤雨,野狗们便嘭嘭嘭软倒在地。 姜荻松口气,爬上高大的岩石,拽了一把白师公的腰带,又揪住白七角的领口把人拎到他师父怀里。 白师公滔滔不绝像在道谢,听到姜荻耳中却是一串乌拉乌拉的鸟语。 他啧了声摆摆手,站在高处往下看。 槐树遮天蔽日,白惨惨的月光透过枝桠的罅隙落在草地上。 顾延扛着竹竿站在一棵槐树下,脚下黑雾荆棘丛生,张牙舞爪地吓退几条野狗,有不要命的想找机会扑咬顾延,就被黑雾荆棘贯穿喉管瞬间丢掉性命。 总的来说,称得上游刃有余。 后边的张胖子和柯里昂就没那么走运,起初他们还想学姜荻把竹竿架树杈上,可走了两步都没找到高度合适的,野狗便已经围了上来。 张胖子个儿高,柯里昂个儿矮,他俩只好像猪八戒背媳妇那样,背着两根竹竿四具尸体摇摇晃晃左冲右突。 柯里昂叽里咕噜用义大利语骂脏话,可惜两只手被竹竿占住比不出手势,脏话威力大减。 姜荻看了会儿热闹,怕他们把尸体栽了,双手举起夜鹰代理人,肩膀抵着颧骨卸去后坐力,射出一连串烧灼弹。 砰砰砰! 黑钢色的枪管烧得通红,姜荻却纹丝不动。 第255页 狗吠声歇了,山中一片死寂。地上摊着成片的野狗尸体,狗血洒过的草丛和树干,无不烧成炭黑色。 姜荻单手撑岩石纵身一跃,三两步跑到灌木丛后,把蹲在那儿瑟瑟发抖的玲子给拎起来。 见她没受什么伤,姜荻就把人放下,心说,不愧是鬼,躲那么久都没被野狗发现。 张胖子气喘吁吁,却也不敢把尸体放下,眼见姜荻三下五除二稳住局面,想到此人手里的三个s级道具,心中愈发畏惧。 他想跟柯里昂交换眼神,询问下一步的动向,可是一扭头就看到四具尸体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 妈的,晦气。 张胖子骂骂咧咧转过身,紧了紧肩上沉重的竹竿,心里犯嘀咕。 刚才尸体有这么沉吗? 而在他身后,宽沿斗笠下睁开了一双眼睛,怨毒的眼神针扎似的盯着他肥壮的脖颈,覆面的黄纸微微起伏。 姜荻跑到顾延身边,竖起拇指指指自己,邀功似的笑出八颗牙。 「厉害吧?」 虽听不清他的话,顾延仍然侧过头,紧绷的嘴角微微勾起。 站在顾延身后的张胖子跟见鬼一样,心说,姜荻不止枪法不错,勾魂术也颇有建树,瞧顾延那张阎王脸,还不是被勾得五迷三道的。 姜荻竖起食指点一点耳朵,又按了按下唇,下巴一抬,示意他听不清人说话,这些尸体恐怕大有问题。 顾延喉头有些紧,嗯了声,左右看一圈茂密的树林,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瘴气。」 槐树林根深枝茂,他们途径的一段山路又地处低洼,夜里风静,阴湿难散,尸体和山中腐叶、动物死尸一起足够形成影响人体的瘴气。 姜荻嘴角抽搐,暗忖道,这是《梦魇之牙》,不是《走近科学》。 但顾延说的总归不会错,姜荻走到大石头下,把白师公和白七角扶下来,努着嘴催他们赶快离开。 姜荻手里拎着枪,方才又一个人放倒了一群野狗,白师公纵使有架子要摆,也随着咕咚一口唾沫咽肚子里去。 谁叫七步之内枪快,七步之外枪又准又快? 白师公心中郁结,他怎么请了尊菩萨进赶尸队?有枪不去给军阀做大头兵,来湘西深山老林赶什么尸体? 咣当—— 白师公敲响阴锣,白七角吹起尖锐的口哨,一行人再次启程,足足走出五里地姜荻才觉得肩上的尸体重量重新变得轻飘飘的。 「哥!」姜荻喊了声,「你听得见吗?」 顾延声线冷峭:「嗯。」 姜荻高悬的心终于落地,扬声问白七角:「刚才你嘴巴一停,尸体就重了许多,我猜尸体的轻重跟你的口哨声有关对么?小黑蒜,不,小兄弟,你把这催尸口哨教教我们呗?」 白七角跟脚狗似的绕着姜荻走,他仰起黑黢黢的小脸,门牙漏风:「我想教,但是催尸术是我们赶尸匠的内功之一,不可外传,我师父一定不会准的。」 姜荻撇撇嘴:「那算了。」 他容色俊俏,浅金的髮丝垂过眉骨,月色下上扬的眼尾盈着泪光,像是失望至极。 白七角跟着师父赶尸,平日里都在村落间和野地里生存,哪见过姜荻这般人物,登时涨红了脸。 他结结巴巴道:「你是城里来的吧?我……我不是不想教,是不能教。赶尸术的内功有还魂术、立尸术、行走术、下坡术、过桥术、哑狗术,我要全教给你,少说得要大半年。到时候,大哥哥你都回城里去了。」 顾延闷笑,就听姜荻低声哄骗小孩子:「我又不要学别的,就学口哨。别的你不肯教我,我都不说你小气,学一样吹口哨总行吧?」 白七角抹了把脸,见白师公提着铜锣走在前头,锣声大噪应该听不见他们说话,于是掩住嘴,小声说:「那,那一会儿你听我的,我吹慢点,三长两短再一长,听清楚咯。」 姜荻勉为其难答应:「行吧。」 「吁——吁——」 姜荻竖起耳朵,摸清楚口哨声的规律,也跟着白七角撅嘴吹起来。 也不知打通哪方面的关窍,口哨声一起,肩上的竹竿又轻了几分。 见姜荻和顾延身轻如燕走在山中小径上,愈走愈远,后头的张胖子肩上的尸体却越来越重,他喘得像只破风箱,羡慕到眼睛滴血。 妈的,蛊惑顾延还不够,现在又去蛊惑npc,这姜荻是狐狸精转世吧? 狐狸精姜荻在前边槐树下歇脚,跟白七角唠上了。 白七角说,他和爹娘在逃荒途中跑散了,只好去长沙周边的一个县城里偷东西做乞丐过活,被个当兵的逮到牢里,又辗转卖到白师公手里。既是徒弟,也是奴僕。 「师父说,他用七角大洋买的我,我可值钱了。」白七角挺起干瘦的胸脯。 姜荻听得心酸,加之有些同病相怜,跟顾延一块儿把竹竿两头分别架两棵树杈上,活动活动肩膀,便去摸白七角的头。 「值不值钱,不是你师父说了算的。你就是叫白一角,也是你爹娘最珍重的宝贝。」 说完,姜荻眼眶一热,顾延揉了揉他的头髮。 白七角似懂非懂,问姜荻:「大哥哥你是要哭吗?」 姜荻面色发烫,恼羞成怒道:「你个小屁孩,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滚滚滚,滚边儿去。」 第256页 张胖子吭哧吭哧总算扛着尸体赶上大部队,学着姜荻他们把竹竿架好。 四具尸体就跟晒衣服似的横挂在两棵槐树间,斗笠和符纸遮住他们的头脸,手脚低垂。 凉凉的山风吹过,符纸些微摇曳。 柯里昂气息未变,唯有皱巴巴的风衣显出几分狼狈。他立在槐树下,见张胖子一屁股坐到一处低缓的土丘上,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是哪儿不对呢? 他也是身经百战的老玩家了,尸体上有没有阴气,一看便知。 不是尸体,就是槐树?中文的「槐」一个「木」一个「鬼」,生而带有阴气,的确可能是树的问题。 柯里昂摸着方下巴思索,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耳畔就响起顾延冷峻的声音。 「起来,你坐到孤坟了。」 姜荻盘膝而坐,闻言马上蹿起来,狂拍屁股上灰土,连珠炮似的喊道:「卧槽卧槽,对不起对不起,坐您坟头了!」 顾延无语,戳戳姜荻的脸颊肉:「不是说你。」 他冷淡地扫一眼张胖子,哂道:「还不起来?打算让我们多赶一具尸体吗?」 张胖子这才意识到顾延说的是自己,顿时生出一脑门的汗,唿哧喘粗气,眼镜片都吓得起了雾。 「我,我这就起……」 张胖子撑着草地站起身,眼瞅着身前的柯里昂和姜荻他们脸色越来越差,看着他的身后,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不会吧,上回的湘西赶尸副本节奏也没那么快啊? 张胖子嵴背发寒,手腕兀然一软,又吨的一声,一屁股坐回地上。咔嚓,哗啦啦,张胖子肥厚的臀部陷进土坑里。 他把坟给坐塌了。 然而,张胖子来不及尴尬,就听姜荻用清朗的声音尽量平静地说:「嗯,现在么有个情况,你听了千万别害怕。你背后有一具尸体,它好像醒了。」 作者有话说: 姜荻是狐狸精也是团起大尾巴打滚给rua的狐狸! 顾延:喜。 第108章 赶尸匠4 「什么?!」 张胖子僵硬地扭过头, 后颈赘肉挤出几层,与身后悬挂在竹竿上的死尸撞了个脸贴脸。 尸体双脚悬空, 手脚跟泡发的面条一样垂着, 可它的脖颈勾得老长,像蛇一般蜿蜒,长长的脖子皮肤发青, 挂着一张惨白髮胀的大脸。 斗笠的触感阴凉, 能闻到竹片的霉味和尸身的腐臭。死尸的瞳孔缩成针尖大的一点,正定定地与他四目相对。 张胖子差点吓尿, 嗷的一声连滚带爬躲到柯里昂脚边。 柯里昂嫌恶地揣开他,拍了拍风衣下摆。 姜荻刚想拔出枪,后腰就被顾延握了一下, 宽大的掌心温热,力道坚定。 他当即会意, 左手拎白七角, 右手提玲子, 噌地后撤出几步。 只见张胖子打个响指,变出一只等身橡胶娃娃。 那娃娃有着二次元美少女的脸孔, 白毛绿眼, 眼珠子大到惊人,身体的部分则性感妩媚, 抬腿一个高踹,百褶裙窣窣翻飞,像钢管一样抽在长颈死尸的头上。 「呔!」 死尸张嘴要咬,吐出一口熏臭的尸气。 那充气美少女反应迅速, 倏地拖着张胖子后退几步, 双臂呈拳击状, 占全脸三分之一的大眼睛里杀气腾腾,护卫在张胖子跟前。 姜荻嘴角抽了抽,心想,这就是死宅吗? 白师公师徒两个被突然的变故吓到失神。 愣了半晌,白师公才指着那具异变的尸体,慌里慌张道:「脚,脚不能落地!」 姜荻忙转过身,就听见挂住裹尸布扯出嘶啦嘶啦的裂帛声,竹竿亦嘎吱作响,发出难以承受的呻.吟。 尸体伸长胳膊去够张胖子,它这头一沉,连带着卡在两棵树中间的整条竹竿歪歪斜斜,另三具尸体也出熘滑过去。 「卧槽!」姜荻沖张胖子喊,「你行不行?不行我上。」 「我不行,我老婆行啊。」 张胖子满头大汗,催动充气美少女上前,避开尸体的蛇颈,一拳直取胸口! 咔嚓一声,尸体的肋骨被打得稀碎,凹下去一个大坑。它的嘴角渗出一丝黑血,眼白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噗嗤—— 充气美少女在响指声后消失无踪,张胖子摸摸后脑勺:「见笑,见笑。」 白师公目瞪口呆,吶吶自语道:「傀儡术?老夫这是遇到高人了?」 忽然间,袖手看戏的柯里昂脸色大变,他抽出风衣口袋里的枪,对准张胖子身后。 张胖子举起双手,额头滑下一滴冷汗:「大哥,又怎么了?」 一旁的姜荻和顾延分开站好,拔出夜鹰和龙牙刀,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 张胖子不敢转身,心里愈发慌乱,腿肚子直打哆嗦,下一秒,他听到姜荻的声音,膝盖一软滑跪下去。 只听姜荻说:「你刚才坐塌孤坟,坟里的孤魂野鬼上了走尸的身,你又用技能破坏了它的容器。大兄弟,你在一只鬼身上拉了的两次仇恨,运气不错啊。」 话音未落,平地里盪起一圈罡风,狂风穿林打叶,仿若鬼泣。 顾延站在罡风捲起的旋涡中心,手持霜刃,指腹抹过刀背,龙牙刀周身氤氲银白的光晕。 「让开。」 顾延微微侧头,一双黑眸瞥向跌坐在地的张胖子,眼底是恼人的漫不经心。 第257页 姜荻站在顾延身后,刀风吹乱他的额发,心底一阵激盪,说是怦然心动也不过如此。 他朝黑着脸的张胖子招招手:「还愣着干啥?蹲坑啊?」 张胖子牙根耸动,在自尊和活命间果断选择后者,当即抱头鼠窜。柯里昂则放下枪,谨慎地贴在槐树下观望。 顾延手腕一转翻了个刀花,龙牙刀嗡嗡震颤。他缓步走向树上挂的七具尸体,每走一步,刀身就铮鸣一声,像是发现猎物的猎犬。 阴风拂过,尸体头上的斗笠微颤,符纸哗哗地响。 顾延遽然出手,刀尖挑起当中一具死尸的斗笠,只见那青白的脸孔上硃砂符纸居然破了个大洞。 逃窜至此的孤魂仍想负隅顽抗,抬起紫胀的手就想给顾延一招掏心爪。 「哥,小心!」姜荻惊唿。 顾延避也不避,在死尸的指尖触碰到衣襟前,刀刃已然架上尸体的颈项。他腕上稍稍用力,小臂青筋浮凸,眉头轻蹙,死盯住那具尸体。 「人死后是鬼,鬼死后是聻。不想再死一次的话,现在就出去。」 话毕,龙牙刀被他使上暗劲,藏身于此的孤魂野鬼被一寸寸逼出尸身。死尸青紫的手脱力似的放下,嘴巴大张,吐出一股腐臭。 森冷阴气顿时消散几分,枝叶间云雾散去,白惨惨的月光復又照在大地上。 顾延没杀死那只野鬼,让张胖子有些不满,他嘟哝几句,不敢提也不敢问。 孰料姜荻径直问出口:「哥,你干嘛不杀了它?」 顾延冷冷瞥一眼看好戏的张胖子,低声说:「先来后到,我们路过毁了别人的住处,要是它真想下杀手,跟上尸体等我们走在路上再动手也不迟。」 这话说得嘲讽意味十足,张胖子涨红了脸,想理论几句,却被柯里昂按下。 姜荻瞭然,又问顾延:「延哥,你说的聻是什么意思?鬼都死了,还能再死一次?它们死后,不应该魂飞魄散吗?」 顾延没直接回答他,而是走到白师公跟前。 白师公抱着一棵槐树腿栗股慄,黑色道袍像破布麻袋一样挂在他瘦削佝偻的身上,阴风一吹,便唿喇喇地晃荡。 「你不要过来啊!」白师公皱巴着一张老脸,眼珠子黏在顾延的龙牙刀上,欲哭无泪,「高人,有话好好说。」 顾延冷笑:「现在知道怕了?把这些死人的魂魄弄走只剩下躯壳时,怎么不知道害怕?」 龙牙刀凌空一挥,划出半轮圆月,刀风铮铮刮向树上架着的七具尸体。 须臾,尸身纹丝不动,仅有覆面的硃砂黄符轻微摇晃。 顾延的声音冷淡,说的话却掷地有声:「赶尸是为了落叶归根,魂归故里,白师公,我问你,尸体在这儿,它们的魂魄在哪儿?」 众人一片譁然,白师公吶吶不敢言语。 姜荻拳头一砸手心,恍然大悟:「之前我就觉得不对,既然是新死的还没安葬的尸体,身上怎么半分阴气也没有?原来是这样。」 七具空无一魂的新鲜尸体,在三更半夜的山林里对于游荡在外的野鬼们来说,无异于一块块肥肉,叫它们趋之若鹜。 「我们背着尸体走夜路,不就跟光天化日背一筐金子招摇过市一回事?找死么这不是?!怪不得你一人大老远的提一只铜锣在前边敲,是怕鬼上身连累到你自己吧?靠,老东西,卑鄙!」 他拔出枪,枪口抵在白师公的太阳穴上,躬下身去直视老道士那双黄浊的眼睛。 「说,尸体的三魂七魄哪儿去了?不会被你这个贼老道偷摸吃了吧?」 白七角被姜荻突然变脸唬到,抱着姜荻的小腿哀求:「大哥哥,我师父他不是这样的,他年纪大了,赶尸出岔子也是有的。求求你们放我师父一命吧!」 白七角还是个半大孩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倒衬得姜荻凶神恶煞。 「小屁孩,松手!」 姜荻险些绷不住臭脸,嘴角抽搐,求助似的往角落望去。躲到槐树底下的玲子拍拍裙摆,忙小跑过来把白七角拽走。 白师公见状,便知大势已去。 他看了眼冷着脸的顾延,长嘆一声说:「你知道『聻』,看来是个懂行的,那老夫也不好再有所隐瞒。你们说的不错,尸体里的确没有逝者的魂魄,只有肉身。」 白师公问他们,是否知道五行五脏的说法? 《内经》有云:「心为火藏神,肝为木藏魂,肺为金藏魄,脾为土藏意,肾为水藏志。」(注) 人的神魂魄意志,素来与体内的五脏六腑息息相关。而没了脏腑的人,自然也不再拥有魂魄。 「你把这些尸体的五脏丢了?」 姜荻头皮发麻,看七具尸体的目光多了些怜悯。原来顾延说它们只剩躯壳,是字面意义的「躯壳」。 白师公捋了捋大烟燻黄的鬍鬚,理直气壮道:「不错,我确实将尸体的脏腑、烂肉掏空丢弃了,但这是我们赶尸匠的规矩。尸体那么沉,路那么远,肚子里有东西尸气容易爆开。」 姜荻听得牙痒痒,怎么有人把作恶说得如此坦然? 「那它们的魂魄呢?」 白师公重重哼了声,刚想胡说八道,姜荻就把枪口抵紧了几分。白师公肩膀一垮,只好老实交代。 赶尸匠的僱主都是死者的家里人,亲人死在外地,尸体能回去已经足以千恩万谢,至于是不是全须全尾的回去,不会有人追究。 第258页 他们赶尸匠一向图方便,得了尸体就将肚肠刨开,把五脏六腑通通丢去餵野狗,再把剩下的皮肉用药水浸泡过,以免在半途尸气鼓胀而炸开。 尸身的头脸若是毁了,赶尸匠便收不到报酬。所以,五脏六腑该丢就丢,逝者的魂魄去往何处,无人在意。 「欸,有些魂魄运气好,离了尸身还能被黑白无常勾走。有些运气差,滞留在人间无处可去,成为无人祭奠的孤魂野鬼。」 「有的被高僧道人度化,有的成了厉鬼,有的魂飞魄散,有的被走邪路的妖僧妖道捉去做法器。还有一些八字背的,变成鬼后又被杀死一次,魂魄没散尽,也就成了聻。」 白师公深吸一口气,望着若有所思的姜荻。 「不过,各位高人放心,这几具尸体都是处理过的货色,除了容易招鬼有些麻烦外,没别的毛病。你们要是愿意,还帮老夫把尸体赶去无头村,工钱照给……不对,工钱翻倍!要是不愿意,便就此别过。」 说罢,白师公朝白七角嘬嘬几声,提脚就想走。 「慢着。」 姜荻的枪口抵上白师公嵴背,后者身形一僵,缓缓举起手来。 「刀枪无眼,老夫不走,不走,您手上仔细些!可别走了火!」白师公颤巍巍道。 五名玩家聚到一处,低声商议。 张胖子抄着手:「赶尸去无头村绝逼是主线任务,找这几具尸体的魂魄大约是支线任务。问题是,知道了支线又如何,七具尸体,七条魂魄,限时七天哪里够?大罗金仙在世都赶不及在中元节前搞定!」 柯里昂点头:「同意。先完成主线任务要紧,再不济在路上多遭遇几次今晚的情形。鬼上身而已,我们五个都是老玩家,剩下三百里路,互相照应着也能过去。」 姜荻抬眸,撞进顾延平静的视线,知道他在等自己拿主意。 顾老师突然出题,让姜荻有些紧张。他舔舔嘴唇,瞥一眼树下吊着的七具尸体,咬了咬牙。 「小朋友才二选一,成年人全都要。」姜荻把湿淋的额发捋到脑后,露出俊俏明晰的眉眼,「再说了,支线任务不一定是『找回七条魂魄』那么死板,查清楚这对师徒的来歷,找到白师公丢弃的魂魄下落,也是有可能的嘛,不用那么紧张。」 张胖子嘴唇嚅动,半晌才问:「可是,一共三百里路,我们每晚最多走个五十里,算上今晚,七个晚上赶路都不够……别到时候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柯里昂把枪揣回兜里,微微颔首。 姜荻将夜鹰揣进枪背带,漆黑的战术帆布带将他修长紧绷的大腿勒出一圈不明显的浮膘。 「嗐,我还以为你在瞎担心什么呢。」姜荻勾起嘴角,神采飞扬,「既然尸体只是尸体,那也没那么多规矩。我们下山找个镇子租车,没有汽车就租马车,白天赶路,三百里加急,最多一天就到了。我看哪只鬼敢顶着太阳出来搞事。」 七天的路程缩短为一天,那么他们就多出足足六天去调查赶尸背后的腌臜事。 还能这样?! 张胖子震惊。 他与柯里昂对视一眼,满脸「我就说他有点东西吧」的表情。 听到姜荻的话,白师公脚下一个踉跄,哆哆嗦嗦转过身,嚎道:「高人,万万不可啊!」 姜荻挑眉:「什么万万不可?」 「这……」白师公喃喃,「这不合规矩!」 「我的话就是规矩。」 姜荻浅装一下逼,犹嫌不够,拉起顾延的手,拿过他的龙牙刀,顶着张胖子震惊到要厥过去的目光,努努嘴。 「喏,把我哥的刀加上,这样够不够讲规矩?」 白师公被他一句话噎住,差一点咬到舌头,面色涨得通红,活像一只哑巴了的大乌鸦。 单方面商量好接下来的行程,顾延问白师公要来一盒硃砂,一张空白的黄符,抿一口食指再碾过硃砂,三两下就画就一张全新的符纸。 白师公老泪纵横:「这可是辰砂,最最顶级的硃砂,您悠着点用……」 「我会的不多,不过,这道符足以让孤魂野鬼避让,不会轻易上身死尸。」顾延闻言轻嗤一声,又擓下一块硃砂,扯了张黄纸包好,揣进兜里。 张胖子抓狂,心说,凡尔赛是吧?这叫会的不多?! 万事齐备,众人商议后决定趁夜下山,原路返回去出发地十里舖阴店,再走十里有个怀鹤镇,去那儿租马车方便。 白师公师徒俩瞠目结舌,毫无反抗之力,只得跟着他们往回走。 殊不知,前方的山路尽头是一座断崖。近乎垂直的崖壁之下是满坑满谷的皑皑白骨…… 那儿幽魂无数,瘴气沖天。一双双只剩指骨的手伸出腐烂的叶片,骷髅的双眼空洞无物,谷底萦绕着点点绿色鬼火。 作者有话说: 註:引用《内经》 第109章 赶尸匠5 回头路要比来时轻松。 姜荻学了三脚猫功夫的催尸术, 就让白七角跟在张胖子和柯里昂身边吹口哨,好叫他们轻而易举地扛着四具尸体上路, 省去了一番口角。 一行七人扛着七具尸体, 在响亮的阴锣声和啼啾似的口哨声中,一气儿走了二十多里。 山高月小,其间路过初时的阴店, 又途径一座拱桥, 桥下水流潺潺,溅起阴凉的水雾。 第259页 白师公立在桥头抻着脖子往下看, 月相的倒影被沖刷得支离破碎。 他掐指一算,两撇长鬚眉拧成死结,扭头对姜荻说:「此河名为勐洞河, 老夫方才以外应之术算过,再往前去恐怕要出事。」 姜荻知道白师公不算泛泛之辈, 但他早不说晚不说, 偏偏等他们扛着尸体下山了才提这一嘴, 约莫是想带着尸体跟他们一拍两散。 npc想跑路,那哪儿行? 咔嗒。 姜荻拔枪上膛, 指关节勾着扳机打转, 黑钢色的枪枝在他指间飞旋。顾延环抱双臂立在他身后,一双黑眸几无情绪。 「哦?是吗?」姜荻笑了笑, 做足了狐假虎威的派头,「我们四个大人加一个黄毛丫头,一共两把枪一把刀,能出什么事?」 「还有我老婆。」张胖子补充。 姜荻嘴角一僵:「对, 还有只充气娃娃。」 白师公盯着夜鹰黑洞洞的枪口, 生怕擦枪走火, 额角渗出一滴冷汗。 他心下暗忖,招惹一尊大佛不算,这一批神仙都不是好相与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于是把阴锣和鼓槌用白布包好,收回包袱里,长长嘆一声气:「好吧,过了桥便是死水镇,老夫估摸着能在那儿租到马车。」 姜荻咂摸片刻,心想,又是无头村又是死水镇的,这永顺县的地名怎么都不走寻常路呢? 死水镇,镇如其名,乃是一潭死水。 他们一行人进入小镇时天蒙蒙亮,本想找个客栈、旅店歇脚,可把镇子走了一个来回,却发现这儿的沿街铺面几乎都大门紧锁。 顾延用指腹捻过门板上挂的大铜锁,沉声道:「至少一个月没有开门。」 「欸,老夫差点儿忘了,死水镇的人在上回逃荒时已经跑了个精光。」白师公搓搓手,嘿然一笑,「怪老夫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顾延冷冷觑他一眼,姜荻恨得直咬牙,知道他们是给白师公耍了。 玩家们面面相觑。 张胖子率先发难,破口大骂:「嘿,你这糟老头子,想死不是?」 姜荻眉头轻蹙,算是看出来白师公心里的盘算—— 不管他们几个出于何种原因加入赶尸队,都需要有人领他们去无头村,否则湘西崇山峻岭,光是在山里就能转悠七天七夜。 既如此,玩家们一时半会也杀不了白师公,后者正是看穿这点才耍起了无赖。 背心乍然一暖,顾延宽大有力的掌心缓缓抚摸过嵴背。 姜荻挺直身子,偏过头和顾延对视,浑身的毛刺瞬间被安抚。 他吁一口浊气,撇下七嘴八舌吵嚷白师公和张胖子,循着清晨燃起的炊烟,在镇子东头找到户人家,用系统界面里多余的积分兑了银元,换了两辆板车、四匹老马和一袋干粮。 「哥,车子找着了。」 姜荻话音落下,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张胖子就换了张脸孔,瞥哑然失色的白师公一眼:「马车有了,我看你还有什么好啰嗦的?」 白师公长吁短嘆:「好言难劝想死的鬼,想去就跟我来吧。欸,坐马车在大白天赶尸,世风日下啊!」 顾延倚着街边铺面的木门假寐,闻言冷笑一声。 待姜荻和张胖子把尸体分别搬上两架马车,顾延从兜里掏出一包辰砂,在白师公心惊胆战的眼神中拿粗麻绳涂抹过,而后将红彤彤的麻绳捆上尸体们的手脚。 最后用辰砂点过死尸的耳、鼻、口三处,以及手心、脚心、胸膛心、背膛心、脑门心共七处。 姜荻受顾延耳濡目染,当即明白这是在用硃砂封住三魂七魄的出入口,免得在路上遭遇孤魂野鬼再生波澜。 一旁的柯里昂看得直皱眉:「这是在辟邪?是你的特殊技能么?啊,抱歉,是我僭越了,我不该问的。」 姜荻听乐了:「嗐,这哪儿是什么特殊技能?是封建糟粕——不对,是华夏文明的玄学小技巧,怎么样,长见识了吧?」 张胖子下巴都要惊掉了,还能这样? 难道不是每个玩家都用技能、道具和体术跟鬼打个有来有回、你死我活吗?怎么有人另闢蹊径,走玄学路线啊? 走npc的路,让npc无路可走,没看到白师公的脸都要气绿了吗? 听姜荻的语气,顾延对他倾囊相授,顾延会的他也会,张胖子心里酸熘熘的,看姜荻和顾延两个站在一块,越看越像两个挂逼! 张胖子望向姜荻的目光多了几分崇敬,顾延太难对付,他们是感化不了了,姜荻也许还有抢救空间。 等姜荻带着他的三件s级道具成为他们神之齿的一员,公会上下必然士气大振。 思及此,张胖子谄媚地拍干净板车,请姜荻上去:「这辆车只摆了三具尸体,姜荻,你坐这儿,背着风头味道轻些。」 姜荻一脸的莫名其妙,搭着顾延手心迈上板车,却不知顾延在他身后朝张胖子撂下一记警告的眼神。 天光大亮,一行人驾着马车沿勐洞河岸走大路往人头山的方向赶。 起初路上空无一人,等路过下一个小镇,土路上来来往往的车马就多了些,更多的是拖家带口的平民百姓,头上顶着包袱,背篓里装着娃娃。 老人腰身佝偻,女人脸色蜡黄,小孩儿哀哀哭泣,没有一个壮年男人。他们都神情麻木,像吃了一辈子的苦。 看到姜荻他们坐在马车上分食干粮,那些逃难的平民眼里冒出饿到极点的绿光,但都害怕板车上的尸体畏畏缩缩不敢靠近。 第260页 姜荻看着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把剩下的半袋干粮分成几份,远远地丢下车。 看到人们争食的背影,姜荻的眉毛愈发紧皱,他单膝屈起坐在车头,脑袋靠在顾延肩膀上,压低声音问:「哥,你觉不觉得这个副本跟《满月派对》很像?」 「有点。」顾延颔首。 「是吧,我也这么想!」姜荻勾住顾延的指尖,附耳道,「我们身处的环境,不像一个封闭的游戏副本,没有空气墙,没有太多的规则限制,而是一个个开放环境的小世界。照这么算,咱俩头一回见面时的《出马仙》也是如此……」 顾延皱了皱眉,冷不丁问:「你不是作者么?小说设定,你该是知道得最清楚的那个人。」 「哈。」姜荻尴尬地坐直身子,又被顾延揽住肩膀按回去,「我能说我写的时候压根没想那么多么?」 顾延瞥他一眼:「什么意思?」 姜荻只好将他「写一篇坑一篇」的黑歷史如实相告。 《梦魇之牙》是他灵光乍现的作品,一开始只有一个梗和顾延的美强惨人设,闷头莽了五百章便灵感枯竭热情消退,一坑就是一整年。 早晚都要坑的文,没有细緻入微、丝丝入扣的逻辑设定也很正常吧? 他哪里能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穿进这个波澜诡谲的世界?更没料到《梦魇之牙》在他粗糙的设定之外,补足了许多意料之外的细节。 譬如说,鬼怪玩家。 姜荻睇了眼乖乖坐在另一辆车上的花童头玲子,她正用一言不发应对哭哭啼啼的白七角,眼珠子黑黢黢的,又圆又大。 如果不说,谁又能知道她也是鬼?起码,和她同坐一车的张胖子等人都没察觉异样。 「姜荻。」顾延沉声说,「我们在《满月派对》遇到的第一个鬼怪玩家,鬼妻娜娜,假如她是十四面佛手里的牌,那么玲子来自哪个世界?她背后的神佛又是谁?」 姜荻听得头大:「哥,你是说,每个副本世界的神明都有可能派出了一个或多个手下的鬼怪,让它们参与游戏,成为玩家?」 「有这种可能。」顾延冷声说。 「鬼妻娜娜想要s级道具,那玲子也是?」姜荻越想越心惊,「好傢伙,她之前装的还挺好。哎不对,不对不对,哥,还有一批人在搜集s级道具!」 他噌地坐直,被顾延一把捂住嘴,呜呜几声挣扎片刻,才虚着气声说:「神之齿的人也在找。从尼古拉到钟灵,他们对s级道具的执念太深,有些不同寻常。」 顾延轻轻嗯了声,平淡的目光掠过马车上的尸体和尘土飞扬的道路,扫过张胖子和柯里昂的面孔,又落回姜荻熬了一晚依然神采奕奕的脸上。 「顾延。」姜荻猫儿眼睁得熘圆,如果有尾巴,现在一定摇成了螺旋桨,「我知道了,他们两拨人马即便不是一伙的,所求的目的搞不好是一回事。」 他看着顾延勾起的嘴角,摸摸下巴,轻哼一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顾延有些惊讶,挑眉道:「你猜到的?」 「父亲的直觉。」姜荻昂首挺胸。 顾延:「……」 咬耳朵说闲话,姜荻在车轮的辘辘声和马蹄的嘚嘚声中睡去。 等他醒来,已是暮色四合。山路崎岖不平,马车颠得人想吐,如此晃晃悠悠到十一点多,马车才在半山腰的一处小村庄外停下。 两匹骨瘦如柴的老马唿哧唿哧喘气,鼻孔冒出一团团水汽,累到翻白眼,就差厥过去。 姜荻仰起头,只见山顶孤悬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在月色下仿佛一颗嶙峋的骷髅。 村子门口立了块方方正正的石碑,阴刻着三个赤红的大字「无头村」,兴许是题字的人用的颜料多了,一滴滴红漆像烛泪一样一缕缕淌下,在惨白的月光下分外森寒恐怖。 夜猫子的声音悽厉,叫人头皮发麻。 「就是这儿了。」白师公蹒跚着爬下车,整理衣冠,拿出他的阴锣,定定看向漆黑寂静的村落,「人头山无头村。」 顾延拽起姜荻,跳下车,活动一番被压了一路酸痛发麻的肩颈。 「三更半夜的,也没人迎我们。」姜荻揉了揉脸,睡足觉让他精神焕发,金棕色的瞳孔在夜里格外有神,「在这儿干等着吗?」 「不必,把尸体搬下来吧,记得,脚不能落地。」 白师公话音未落,就敲响了阴锣,玩家们忙不迭去搬运尸体,把它们架上竹竿。 咣当咣当—— 铜锣声在黑魆魆的山林中迴荡,响到第七声时,村头陆续出来几名老妇人,还有几个媳妇抱着哭闹不休的孩子躲在栅栏后偷看。 为首的老妇人生了白翳,眼球蒙了灰濛濛的一层,背弓得仅有半人高,缠着小脚,穿一身青黑晚清汉女的袄裙,声音却十分洪亮。 「什么人?」 白师公扯着嗓子道:「无头村的尸体到了,各家各户速来认领!」 说罢,白师公以眼神示意姜荻他们把尸体抬进去,村口静默一瞬,随即迸发出哀恸的哭嚎。 妇人们围了上来,不敢靠太近,只凭藉身形和手脚来分辨自家男人的身份。 姜荻绷着脸等她们认清人,听了一耳朵各家生死离别的惨事,对白师公的观感变得有些复杂。 于情,赶尸匠把尸体运回来,全了家人团聚、落叶归根的愿望。 第261页 于理,尸体回来了,魂魄却不知所踪。可他听着耳畔响起的痛哭声,怎么也无法将真相说出口。 村里管事的那位老妇人走上前来,瞥了眼姜荻,哆哆嗦嗦自袖中取出一包银钱递给白师公。 「诸位一路辛苦,比约定的日子还提早了几日,夜深了,在村里歇歇脚吧。」 白师公打开黑布包袱,看了眼银子的成色,还取出一枚咬了一口,这才张口道:「那就有劳大娘安排几间屋子。」 老妇人抬起枯黄的眼皮:「白师公,原本约好在中元节由您来主持斋醮,如今是怎么个说法?」 斋醮?姜荻竖起耳朵。 奈何白师公没和老妇人多说,大手一挥爽快答应下来:「一分钱一分货,老夫收了两份钱,赶尸和斋醮的活自然要一併做了。」 「那便好。」 老妇人咳嗽几声,姜荻都怕她栽到地上,忙上前扶了一把。老人的体温冰凉,枯瘦的手指像鸡爪一样扣在姜荻小臂上,姜荻来不及心惊,就听到老妇人道谢。 他趁着月色瞅了眼老妇人的胸膛,还好还好,是个活人。 无头村给赶尸匠们安排的院子就在村口,几间僻静的平房矮屋,纸煳的窗纸破破烂烂,里头不过几张竹床和矮炕,连张现成的被褥都凑不出,只有干草和草蓆。 「村里穷,各位道长多担待。」老妇人说。 白师公把尸体们安排到角落的一间耳房,门锁用硃砂黄符封死,说是等中元节当天做过法事再送回各家好生安葬。 村民们抽泣着散去,玩家们被马车颠了一路,除了姜荻没人睡好觉,都熬了将近二十四小时,商量几句后就各自回房。 小院里房间足够,白师公师徒两个睡一屋,玲子是女孩儿独自一间。剩下的两间一大一小一阴一阳的屋子,姜荻本想跟张胖子猜拳,孰料张胖子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请他和顾延睡朝南的厢房。 「哥。」姜荻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说张胖子不会看上我了吧?长得帅就这一点不好,烂桃花太多。」 顾延听得无语,依然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你桃花很多?」 姜荻的野兽直觉发作,想都不想就倒打一耙:「你还敢问我?怎么说都没你多,再问,再问我就吃醋了啊。」 顾延的「情史」他知道得一清二楚,顾延喜欢的就他一个,但喜欢顾延的可不在少数。掷果盈车什么的,都是常规操作了。 靠,想想就来气。 顾延把草蓆拎起来,抖干净灰土再把干草铺在蓆子上,又去院中的井里打了一盆凉水。 姜荻洗漱干净,蹬掉靴子坐在床头泡凉水,被冰得浑身一个激灵。 洗去一身风尘,姜荻气劲过了,又亲亲热热地拱进顾延怀里,抱着手臂,一条腿跨过顾延的腰,把人当抱枕抱住,半个人都压在顾延身上。 「哥,你十分钟没吭声了,真吃醋啦?」 姜荻的语气很是嘚瑟,顾延垂眸,看到姜荻的脸颊在自己肩头挤出一层软肉,原本的三分嫉妒也化作十分的心动。 「一点。」顾延斟词酌句。 「一点?!」姜荻恼火,把腿和小臂往外抽,「得,您自个儿睡去吧,拜拜!」 顾延把人拉回来,压在干草堆里亲了会儿。 姜荻的金髮乱蓬蓬的,沾了草屑,唇瓣濡湿,眼神也是湿漉漉的,小口小口唿着水汽。 到这份上,唯有老实交代:「恋爱?没谈过。追我的?那可太多了,十五六……七八个吧。女生,全是女生!哪儿有那么多gay。哎不对,哥你这么一问,我倒想起来了,好像是有那么几个不知姓名的男同学怪怪的。」 顾延问完,又有点后悔,冷着脸把姜荻后脑勺扣住,往怀里一按,哑着嗓子说:「睡觉。」 姜荻都睡一天了,哪儿睡得着? 等顾延的唿吸稍缓,他才小心翼翼钻出来,背着顾延侧身躺下,手偷偷摸摸地在草蓆子上划拉。 摸到手机的金属外壳时,姜荻松了口气,偷瞄一眼顾延,见他双眼紧闭,眉心微微蹙着,应该是睡着了,方才奓着胆子解锁。 手机夜间模式盈着黑绿黑绿的光,姜荻点开网文app的绿色logo,草草浏览过这几章更新。 除了在顾延视角看他自己的离谱发言有些羞耻以外,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信息。 等等……姜荻瞪大眼睛,内心震惊,张胖子和柯里昂都是神之齿的人?! 这两位的画风跟之前的尼古拉和钟灵相比多少有点不符,表现得过于正常了。但神之齿就没有正常人,姜荻仍然提高了警惕。 在看到他们想招揽自己时,姜荻头上冒出几个问号,简直匪夷所思。 两位仁兄,你们没事儿吧? 他点开评论区,脸上的笑意消散,皱皱鼻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滚烫的眼眶泛起泪意。 「小荻:编辑老师联繫我们时,爸爸妈妈也不敢相信。这么稀奇的故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的孩子身上呢?他们说,有可能是假的,更大的可能性是,你在昏迷住院前写下了许多稿子。」 「可是没人说得清,为什么存稿箱的上次登录时间在一年前,却能一天天发布字数不等的更新?所以,爸妈宁愿相信故事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就好了,我们的宝贝还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努力着。遇到了很好的伙伴,有了喜欢的人。虽然很辛苦,但并没有放弃。」 第262页 「爸爸妈妈也不会放弃你。」 作者有话说: he放心放心…(遁逃 第110章 赶尸匠6 酸楚涌上鼻腔, 像含了颗陈皮话梅,姜荻眼角酸涩, 死死咬住食指指节才勉强按捺住呜咽。 一直不愿去想的事实, 如同一记闷棍砸在天灵盖上——他回不了家了。 如果是别的委屈事,姜荻说什么也得把顾延摇醒,钻进顾延怀里大哭一场, 等泪水洇湿领口, 他又能耳朵贴着顾延的胸膛,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沉沉睡去。 可这件事不同, 姜荻对顾延说不出口。如果他说想回家,又把顾延置于何地? 他是顾延唯一的亲人了。总归都回不去,没必要让顾延跟着难受。 姜荻想了想, 蹑手蹑脚爬下床,趿拉着登山靴走出厢房。 屋外寂然无声, 一撇眉月冷冷清清挂在树梢上, 苍白的月光照亮院中的八角石井。 姜荻深吸一口山间凉凉的空气, 弯腰系好鞋带,手揣着裤兜, 迎着月光往村里走。 无头村有许多口井, 姜荻从村头小院走到村子中心的大槐树下,一路上草草数了数, 至少有七八只深井。 夜风吹过,悬在井里的木桶就撞向井壁,发出空空的咚咚声。 槐树下的井也是八角形,一旁还有个脚踝深的池子, 约莫是妇孺们洗衣洗菜的地方。 姜荻撇开石板上的落叶, 一屁股坐在井边, 双手撑着脸,胳膊肘搭在膝头,看着池子里粼粼的月光愣神。 真是稀奇,在顾延身边忍不住的泪意,出门散散心就一扫而净。 姜荻略松口气,打算坐一会儿再回去。 倏忽间,一缕幽风拂过后颈,姜荻嵴背紧绷,下意识按住系在大腿根的夜鹰。 不对劲,村子里太安静了。 上世纪的山村哪儿有什么砖瓦房,全是木屋和茅草屋,在村头打个喷嚏,村尾都能听到。更不用说,无头村群山环抱,没有几块平坦的田地,除了种地,村民们总该养些鸡犬打牙祭、看大门。 可姜荻竖起耳朵,除了自己的唿吸和心跳,以及远处切切的虫鸣之外,什么也没听见。 没有唿噜声,没有婴儿的啼哭,没有梦话絮语,更没有睡梦中悠长的唿吸。 姜荻头皮酥酥的一炸,想起半夜进村时,白师公敲响阴锣唤来村民,咣当咣当,一共敲了七下。七声锣响,一道道披麻戴孝的白影方才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些人,真的是活人吗? 姜荻先前能肯定,现在却不敢打包票了。他拔出枪,小心翼翼地往最近的屋子挪动。 那是一座有些年头的木屋,廊下挂着辣椒,走近看却生了白毛,也不知在这儿挂了多久。窗棂间挂着蛛网,窗台上厚厚一层灰。 姜荻咕咚咽唾沫,鼓起勇气戳开窗纸,蹲在窗边往里瞧。 屋内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人息。他皱了皱鼻子,闻到一股子发酸的霉味,如同腌过头的咸菜,是贫穷的味道。 姜荻又熘墙根,查看了周围几户人家的屋子,竟然都没有人住。 到村口抱着孩子迎接他们和尸体的妇人们都去了哪里? 姜荻心惊胆战,思忖道,我勒个去,无头村无头村,该不会一村子都是鬼吧? 可他明明…… 不待姜荻细想,耳畔就响起一阵猎猎的风声。 飒!刺骨寒风穿堂而过,姜荻就地一滚,躲过一团黑雾似的阴风。 咔嗒,夜鹰上膛。 姜荻举着枪缓缓起身,四周僻静的木屋、古旧的石井居然通通换了副模样。 木屋破旧不堪,井水枯死干涸,姜荻扶着门板站直,那块木门就跟豆腐渣一样塌得稀碎,道路两旁的槐树上挂着几副枯骨,随着夜风晃悠。 「我操?!」 姜荻想都不想就往村口的小院狂奔,踹开门想叫醒顾延,然而,迎接他的是灰尘漫天、空无一人的厢房。 「哥——」 姜荻慌了,去推其他几扇房门,同样空空荡荡,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不止顾延,张胖子和白师公他们全都不见了踪影。 姜荻头皮冒冷汗,金髮一绺一绺地贴在鬓边。 他抿抿唇,提着枪走向安放尸体的耳房,门锁上贴的符纸被阴风吹得唿喇喇响,硃砂鲜红到刺眼。 姜荻心思飞转,知道自己被困进了一个幻境,又或是机缘巧合进入了某个空间,想要出去,屋子里的尸体身上或许有答案。 「唿。」 姜荻轻吸一口气,屏住唿吸推开房门。 嘎吱—— 木门大开,屋里黑洞洞的,姜荻食指扣在扳机上,提心弔胆地走进耳房,就见那七具尸体齐齐整整靠在墙边,脚下踩着竹竿,头上戴着斗笠。 他正要走近尸体查看情况,身后却响起丁零噹啷、哗啦哗啦的锁链撞击声。 什么人?! 姜荻咬咬舌尖,才没叫出声,而是握紧枪蹲在门后,准备给来人一梭子当见面礼。 可是,下一刻姜荻就傻了眼。 只见两个身形高大,比门框高上许多的男人走进屋子,他们一人穿黑,一人穿白,面上贴着符纸看不清样貌,长袍广袖头戴高高的纸帽,几乎要顶到天花板。 再看他们手里勾着的锁链,姜荻登时明白状况——这两位,特么的是黑白无常啊! 第263页 黑白无常进屋后,径直向七具立在墙边的尸体走去,长长的锁链自他们指尖蜿蜒至门外,宛如两条银蛇。 「七条生魂?」白无常声音嘶哑。 黑无常沉默点头。 「为何一条也没有?」 白无常十指间的锁链哗啦啦地震动,显出主人被放了鸽子的滔天怒意。 姜荻躲在门后,眼见着黑白无常要吵起来,就趁此机会屁股蹭地往外挪。 下一瞬,姜荻浑身一僵,感觉到两道冰冷的视线扎在他背上。他尴尬地转过身,讪讪举起手。 「嗨?」 嗖!锁链像银环蛇一般扑来,姜荻扣动扳机,烧灼弹砰砰砰砸向幽寒的铁链,炸开桃粉色的烟雾和火星,可那条锁链毫髮无伤。 白无常眼底掠过一丝讶异,收回锁链:「活人?枉死城里如何有个活人?」 黑无常点点头。 白无常怒而瞪他一眼:「你除了点头还会什么?」 枉死城? 我去!姜荻吃了一惊,他这是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方才的一番交手,让姜荻心知双方实力差距不啻天渊,玩家有技能加持,到底是肉体凡胎,离天庭地府有编制的神明相差甚远。 姜荻果断认怂,收起夜鹰举起双手,乖巧道:「无常大人,不好意思啊,打扰二位执行公务了。我在人头山无头村暂住,半夜睡不着在村里闲逛,一不小心迷路了。」 「迷路?」白无常讽笑一声,是半点不信,勾起锁链在指尖转了转,「若不是你看上去阳寿未尽,今晚就该勾了你的魂,给那边七个充数。」 我谢谢你啊。 姜荻太阳穴砰砰直跳,忙不迭道:「我知道他们七个的魂在哪儿。」 「哦?」白无常冷笑,「小小凡人,也敢当着本无常的面胡说八道?」 锁链倏地刺到姜荻眉心,在毫釐之间停下,像蛇信子一般窸窸窣窣。 「不是不是,您冷静!」姜荻后脑勺贴着门板,髮根被冷汗浸湿,「我是真知道!他们七个是无头村人,五脏六腑被一个叫白师公的赶尸匠半道丢弃,这才失了魂魄。」 黑白无常对望一眼,问他:「你知道他们的魂魄被丢在何处?」 「我原本合计过两天下山去找来着……」姜荻唯唯诺诺。 白无常把勾魂锁链拢入袖中,拿出一只捲轴和一支硃砂毛笔勾勾画画,少顷,赏光似的垂眸看姜荻。 「人死后,该以生前所犯罪孽、所积阴德评判是非功过。善人重入轮迴,恶人堕入地狱,可阴曹地府百官事务繁忙,来不及查验罪孽的生魂就会滞留在枉死城,等候无常勾魂。」 姜荻怔了怔,问:「您是说,他们七个本该在这儿等着,现在魂不在枉死城,便无法入轮迴?」 白无常看了眼姜荻,凡人的魂魄氤氲着金光。 他心里啧啧称奇,面上却毫无表情,颔首道:「既然你知道他们魂在何处,七条生魂就由你去寻,若是寻不到……枉死城不介意多几条生魂。」 姜荻嘴角僵硬,心说,喂,这不是你俩的工作吗?不要把甩锅说的那么清新脱俗啊! 「好的,没问题。」姜荻假笑。 身后盪起阴风,锁链叮噹作响,眼前黢黑一片的耳房和七具尸体像雾气一般被阴风撕扯开。 姜荻的脑袋重重一沉,双脚踏空,下一刻,他霍然坐起身,双手撑地大口喘粗气。 掌心的触感有些奇怪,姜荻低头,抓起一把蒙着露水的泥土。 他转过头,四下看了一圈,震惊地发现他不在村中的石井边,而在村外一处土坡的泥坑里。 远山杳杳,天蒙蒙亮。 山坡上或大或小的坟包林立,姜荻看着自己睡着的坑,头皮发麻。 这哪儿是什么泥坑,分明是个新鲜的空坟! 他跌跌撞撞爬出坑底,小脸脏兮兮的,浑身泥泞,昨晚的经歷越想越后怕,闷头飞奔过村口的石碑时,都担心看到的不是「无头村」而是「枉死城」。 姜荻灰头土脸回到小院门口,正撞上脸色寒到极点刚从外头回来的顾延。 「去哪儿了?」顾延沉声问。 他眼睑微压,眼下挂着两道淡淡的乌青,看上去一晚上没睡。 姜荻扁扁嘴,走上前去搂住顾延,泥点子往顾延身上蹭,把那人的衣服也蹭脏才满意,勾着脖子晃了晃,将后半夜的遭遇悉数道来。 「这无头村大有问题。」姜荻信誓旦旦。 顾延冷冷瞥姜荻一眼,直到姜荻亲了亲他的下巴,紧绷的嘴角才放松几分。 「以后不许不告而别。」顾延说,「姜荻,你不是每回都会那么好运,遇到黑白无常算讲理的,如果遇到四面佛呢?」 「知道啦。」姜荻心虚,「我们去把其他人叫起来吧,这无头村该好好查一查,还有黑白无常的事,最好也叫他们知道。别不明不白进了枉死城,出不来就糟了。」 顾延嗯了声,攥住姜荻的手腕往院子里走,姜荻臊得慌,面皮发烫,但还是没抽回手。 走了没两步,他们就停下脚步,死死盯着耳房的木门。 安放七具尸体的耳房理应用符纸封死,可是此时,那道黄符却从当中裂开,被某种力量撕成两半,碎纸头凄悽惨惨地耷拉在门板上。 姜荻和顾延面面相窥,顾延捏了下他的手心,而后松开手,两人一左一右地靠近耳房。 第264页 嘭! 姜荻踹开木门,一时间烟尘瀰漫,他捂住口鼻咳嗽几声,惊讶地睁圆双眼。 旁边屋子的张胖子和玲子听到动静都冲出房门,看到这情形纷纷愣住。 半晌,玲子厚重刘海下的眼睛眨了眨,张口问:「出事了?」 「嗯。」姜荻抿紧唇,「尸体不见了。」 第111章 赶尸匠7 张胖子嘎一声, 哑巴了。 当初他说「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哪里想到会一语成谶?但顾延在场, 他也没胆子去埋怨姜荻, 只能咔咔活动馒头大的拳头。 「尸体好好的在耳房睡大觉,怎么会不见?一定是白师公搞的名堂。」姜荻咬咬嘴唇,「我去把他叫来。」 「我去。」张胖子抹一把黑框镜上的汗腻, 「打不死那个老东西!」 张胖子一脚踹开房门, 空荡的屋子里唯有一张竹床,白七角躺在床尾, 嘴角淌着涎水,被踹门的动静吓醒,沖天辫歪到一边, 干张着嘴傻愣愣地看着他们。 「你师父呢?」张胖子粗声粗气问。 「师父他老人家……」白七角搔了搔头髮上的虱子,恍然道, 「对啊, 我师父呢?」 姜荻见白七角傻不愣登的, 就知道问不出有用的东西,和顾延交换过眼神, 阻止了想给白七角来一套竹板炒肉的张胖子。 「他年纪太小了, 白师公也防着他,你严刑逼供一个牙没长齐的小屁孩, 能问出什么?」 一旁的柯里昂隐晦地摇了摇头,张胖子见状,收回要摔在白七角脸上的巴掌,把人提熘到地上。 「小朋友, 今天要不是有人拦着, 你这一嘴漏风的烂牙就该由我帮忙换了。劝你老实点, 我们问一句,你答一句,听懂没?」 白七角跟着白师公走南闯北,人不算灵醒,但也不算蠢笨。 此时终于明白过来,师父和七具尸体一块儿失踪了,这些半路加入赶尸队的人有意寻找师父的下落,如果他不配合,就会小命难保。 白七角点头如捣蒜,眼圈红彤彤的:「听懂了。」 姜荻于心不忍,可是想到半夜撞上的枉死城,只得狠下心来。 他绷着脸问:「我们五个在十里舖的阴店和你们师徒二人汇合,在那之前,尸体是由白师公和你赶的,对么?」 白七角闷头说是。 「这七具无头村的尸体,是从哪儿来的?」姜荻蹲下身,直视白七角的眼睛,「我换个问法,他们死在了什么地方?」 白七角扣着手上的死皮想了想,回答:「大哥哥,这个我晓得。我师父在长沙收到信,带我赶去永昌县给他们七人收殓。永昌县离永顺县的无头村足足有四百多里,七具尸体实在太多,师父担心顾不过来,走了一段路才决定僱人抬尸……这才遇到了你们。」 「永昌县。」姜荻喃喃重复地名,偏头对上顾延漆黑的眼眸,「哥,那七个村民的魂魄应当就在这儿。」 顾延嗯了声,手插在裤兜里不慌不忙的样子,叫张胖子看得心焦。 他冷声说:「还有个人,我们需要去问一问。」 「谁?」张胖子茫然。 姜荻一下子反应过来:「昨晚那个老婆婆?她跟白师公看上去很熟的样子,能在深山老林给当时远在长沙的白师公下单,她手上一定有白师公的线索。」 顾延揉了揉姜荻的头髮,拇指指腹抹去颧骨上的灰土。 他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哂笑:「尸体失踪是无头村的大事,不告诉村里人恐怕不合适。」 姜荻心下瞭然,顾延这是在疑心村民们跟白师公勾结。 但问题是,她们一群老弱妇孺,把自家男人的尸体千里迢迢运来,又费尽心机弄走,图什么呢? 听话听音,在场的都不是新人和蠢货,都明白了顾延的试探之意。 一行人迈出门槛,姜荻的衣摆却被白七角拉住。他低下头,瞅了眼憋着眼泪的小黑蒜,拧拧眉毛:「你不会还有事情在瞒着我们吧?」 「大哥哥。」白七角偷瞄一眼顾延,被他冷淡的神情吓到,央求地摇了摇姜荻的衣角,「我师父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张胖子不明白姜荻哪来的耐心,肥硕的身躯往门外一杵,呵呵冷笑:「是啊,你师父卷钱跑路,哪儿有工夫理会你这只小拖油瓶。」 姜荻白张胖子一眼,躬下身,双手撑着膝头,瞳孔在晨曦下莹润琥珀色的光晕。 「你乖乖在村里待着……算了,你跟着我吧,我带你去找师父。但你得跟我保证,要听话。」 白七角愣了会儿,细瘦的小手抓了抓鼓起的肚皮:「好。」 张胖子大惑不解,但想到白七角这个npc有可能还知道点别的,便将姜荻的举动归结为走一步看三步的运筹帷幄。 他脸上的肥肉抖了几抖,细思极恐。 顾延环抱双臂,倚在门边看姜荻和白七角拉勾,淡漠如无悲无喜神像的面容也生出几分暖意。 说曹操曹操到。 玩家们走出小院没多远,就在村子中心的大槐树下看到坐在摇椅上的小脚老妇人。 姜荻昨晚来过这儿,与后半夜的阙静以及枉死城的阴森不同,白天的大槐树周围热闹非凡,几乎半个村子的女人都在井边浣衣,拿木槌和石杵笃笃地捣着衣裳。 见有几个生面孔出现,无头村的女人们都抱着孩子退到树下,交头接耳伸长脖子偷看。 第265页 一个小姑娘,一个胖子,一个生着鹰钩鼻的洋人,另有两个俊逸不群的青年,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城里的公子哥,其中一位甚至染了金髮,跟画片里的人物似的。 老妇人抬起皱巴巴的眼皮:「道长们,昨晚睡得可好?村里吃的不多,你们要是饿了,一会儿上老婆子我家去,沖个炒米吃?」 听到炒米,姜荻的肚子就饿得咕咕叫。 他尴尬地搔搔脸颊,清了清嗓子:「我们来这儿是有事说——昨晚赶上山的尸体不见了,白师公也没了影儿。我猜,是白师公半夜把尸体盗走了。」 树下的妇人们面面相窥,遽然一静,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照亮她们面上一闪而过的悲伤。 姜荻捏了下顾延指尖,提醒他注意这份不对劲。 老妇人拄着拐杖慢吞吞起身,她的背比昨晚看到的更加佝偻,皮肤的褶皱间斑斑点点,眼球上蒙了一层灰白。 「我晓得了。」老妇人的下巴抵在拐杖上,说出的话分外诡异,「尸体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等到中元节,白师公会回来的。道长们不必着急,要是急着走,村里也能出一份盘缠,银钱不多,道长别嫌弃。」 玩家们怎么可能不着急? 支线任务找魂魄还没找出个所以然,主线任务又出了岔子。 离中元节还有六天时间,上世纪初交通不便,算上路途的来回颠簸,他们实际可用的时间至多三天。 尽管如此,姜荻依然从老妇人的话语间听出一丝不对,蹙着眉心跟顾延使了个眼色。 「你知道尸体的下落?」顾延冷不防问。 老妇人脸上的皱纹抽搐,像有根肉筋在抖动,看不出喜怒。 她顿了顿拐杖,语重心长道:「不该问的不要问,后生仔,老太婆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npc这么说了,玩家们又不傻,哪有不懂的。等老妇人坐回摇椅上,一行人走出一段距离低声商议。 张胖子牙根紧咬:「村里的女人都知道尸体会失踪!她们早就知道!」 玲子幽幽道:「你们没发现吗?无头村一个男人也没有。」 「黑寡妇?」柯里昂皱眉问,「一村子的黑寡妇?在欧洲,一战和二战结束后女人们过惯了自由舒坦的日子,不想参军的丈夫回家,等领到补贴后,就下毒把男人们都杀了,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 姜荻瞥了眼蹲在屋檐下拔草玩的白七角,听到这儿笑出了声。 「尸体是从外地赶来的,这个推测不成立。但村里的妇人都清楚尸体在哪儿,这一点我敢肯定。」 他把昨晚在枉死城的遭遇和白天在新坟醒来的故事说了。 「假如那些新坟不是想埋了我们五个的话,就是为那七具尸体准备的。她们非但清楚尸体的下落,还有把握白师公和尸体都一定会回来。时间点就在中元节的斋醮。」 姜荻轻吸口气,望向顾延:「哥,永昌县离这儿四百多里,我打算去那儿找死尸的魂魄,我们五个……必须兵分两路了。」 顾延挑眉,审视的目光扫过张胖子和柯里昂,旋即明白姜荻的意思。 无论主线还是支线任务,姜荻都不放心由张胖子一伙去解决,想必张胖子他们也是如此认为,最稳妥的方法便是两方人马各出一人,互相制衡。 「按你的想法办。」顾延觑了眼袖手不语的柯里昂,又看向头顶冒冷汗的张胖子,抬抬下巴,「你跟姜荻去。」 张胖子粗短的手指点了点自己:「我?」 顾延冷眼看着他。 「好吧,好吧。」张胖子长吁短嘆,听着无可奈何,实则喜形于色,「我跟姜荻一道,那黄毛丫头呢?」 玲子莫名被cue,整个人抖了一下,她抬头看向顾延的死人脸,心下嘀咕几句,举起手说,她也要跟姜荻一起去找魂魄。 商量好分组,姜荻不打算浪费时间,让张胖子把两匹老马栓上马车,把白七角和玲子一左一右提上车板,就准备立即下山。 「哥,你自己小心。」 姜荻半跪在车架上,用力抱了下顾延,他仰起脸,面容在清晨的日光下愈发俊俏。 这还是头一次,他主动在副本里跟顾延分开。 顾延站在马车旁,环着姜荻的腰,虎口掐着柔韧有力的腰身,下巴抵住姜荻颈窝。 「支线任务,没必要豁出性命。」 姜荻闷笑:「我知道……顾延,哥,你是不是不放心我啊?」 顾延无语,等张胖子一脸「没眼看」地转过身去,钳住姜荻下巴往唇上啃了几口,咬到姜荻嘶嘶地抽凉气,舌尖和唇瓣都咬出血丝才停下。 车尾巴干草堆里坐着的白七角看傻眼,被玲子张开小手捂住。 玲子翻白眼,心道,这俩人当她是死人呗?虽然她是鬼,但也是未成年少鬼! 非礼勿视! 顾延松开气喘吁吁的姜荻,俯身亲了亲单薄苍白的眼皮,姜荻的眼睫毛茸茸湿漉漉的,像只打湿的山雀。 「走吧,万事小心。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姜荻感觉身上被顾延插满了g,夸张地打个哆嗦把旗子抖掉,将顾延搡开:「知道啦,你好啰嗦,走了。」 张胖子肥厚的肩膀一垮,松了口气,手里的黄麻辫子摔在老马的臀上。 「吁——出发!」 第266页 顾延伫立在村口,遥遥目送。 山路蜿蜒,不多时,等姜荻再回头去看,无头村的石碑、顾延的身影都消失在苍苍群山中。 * 青山为屏,河水为带。 沿勐洞河途经死水镇的山路姜荻算是走熟了,马车颠得胃里翻江倒海,屁股蛋子都磕青了。 但是这一回没有顾延,姜荻不敢躺平睡大觉,和张胖子交换着驾驶马车,三不五时给想罢工的老马来上一鞭子。 张胖子揣着手坐在车头,姜荻嫌他太沉影响板车的配重,又把人赶到车子中间去。 「把车坐翻了,我可没钱再买一辆。」 绿豆眼睛在瓶盖厚的镜片下滴熘打转,张胖子看着姜荻纤细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 这人居然敢背对他?他们才认识没两天吧?就不怕他从后头来一手阴的? 究竟是金丝雀的恃宠而骄,还是大佬的无所畏惧? 姜荻其人之复杂难辨,叫张胖子越想越害怕。 啪—— 姜荻落拓地倚坐在车头,右腿屈起,小臂懒洋洋地搁在膝头,肌肉线条优美流畅,金髮迎风摇曳,潇洒肆意。 他甩下一鞭子,吹着口哨催马匹往前走,似有所感地偏过头,猝不及防和张胖子畏惧的眼神对上。 「?」 姜荻心里莫名其妙,正要转回去,就瞅见张胖子坐立不安地搓搓手,抬头纹能夹死苍蝇,欲言又止。 「你……」姜荻抿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别跟便秘似的,看着难受。」 张胖子瞥了眼埋头在干草堆里大睡特睡的玲子,压低声音说:「我这儿有个情报,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告诉把这事告诉你。」 姜荻抬眉,心想,有点意思。 顾延一不在,什么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了。 「哦嚯?」姜荻清泠泠地笑了声,「你说,我听着。」 张胖子摘下黑框眼镜擦干净,方才煞有介事道:「这回的副本里有s级道具。你要是有兴趣,不如我们趁下山做支线任务的机会,顺手把道具给拿了?出去找寻宝猎人卖了,一大笔钱呢!我们三七分成,我七你三,不!我三你七!就当见面礼了。」 见面礼?姜荻转过身,鞭子打在车板上发出破空的飒飒声。 张胖子平白无故起了一身冷汗,就见姜荻眼睛圆圆的,眼尾飞扬,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竖起三根手指。 「s级道具?不好意思,我有三个。」 作者有话说: 阴间时间更新(吐魂 第112章 赶尸匠8 老子当然知道你有三个! 张胖子抓狂。 他哈哈干笑几声, 搓搓手对姜荻道:「顾延没跟你提过吧?搜集s级道具的好处,可不止是增强实力那么简单。」 「姜荻, 你还是太年轻, 以为跟着顾延这样的大人物就能高枕无忧。我见过的高手多如牛毛,但在《梦魇之牙》,再顶尖的高手也有陨落的一天。」 死于厉鬼, 困于诅咒, 陷于背叛,没有玩家能逃脱这般宿命。 姜荻脑门青筋一跳, 顿时想起在帕黛岛上江鲟告诉他和顾延的情报—— 神之齿重金搜集s级特殊道具,集齐某个数目的道具后,就能解锁从未有人进入过的五星副本, 从而打开梦魇之门,将游戏中的鬼怪入侵现实世界, 而手握技能和道具的玩家将成为新世界的主宰。 张胖子和柯里昂是神之齿的人, 现在前来招揽他, 打的正是空手套白狼,直接得到他手中三个道具的主意。 姜荻无意现在就跟张胖子起冲突, 能否打得过暂且不提, 他倒要看看在他先手知道神之齿谋算的前提下,张胖子有什么离奇的表演。 再者, 倘若说服不成,他手握三样道具怀璧其罪,神之齿照样会将他视为眼中钉。在那之前,他得多为自己套一些信息。 「好处?」姜荻睫毛微颤, 挠了挠头髮。 他不擅长撒谎, 尤其在顾延面前, 但装傻的能耐一招鲜吃遍天,脸生得又嫩,一眨巴眼睛,张胖子心里就咯噔一下,闹不明白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咳咳。」张胖子清清嗓子,压低嗓音说,「你进入游戏多久了?半年?一年?」 姜荻点头:「三个多月。」 他踩着盛夏的尾巴穿进《梦魇之牙》,如今海城都要入冬了,下的副本不多,更多的时候都跟顾延宅在家里,锻鍊体能、蓄积实力…… 当然,还有叫人荷尔蒙上头昏天暗地的胡搞。 「三个月?」张胖子酸到牙倒,接着晓之以利,「那我要说的事,你估计听都没听过。s级道具的本质不是『道具』或者『武器』,而是每个副本世界的『核心』。我猜,你一定听说过这样的情报,集齐七个s级,就能进入传说中的五星副本,打开梦魇之门。」 七个?你怎么不去召唤神龙呢? 姜荻眉心拧成小疙瘩:「好像听顾延说起过,但他不大信任我,说的不多。」 张胖子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绿豆眼骨碌碌打转:「难怪他不跟你说,人都有私心么。我要是知道通关五星副本能向梦魇之神许愿,无论什么愿望都能达成,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说。」 姜荻听得直皱眉,啥玩意儿?他有设定过这种东西? 他小脸紧绷,哼了声:「你不要挑拨离间,我哥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他不跟我说自有他的道理。你跟我非亲非故的,上来就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情报,嘁,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第267页 算盘声音太响,他捂着耳朵都听见了! 张胖子嘿嘿一笑,肚子上的三层肉跟着抖。 「目的……姜荻,大家都不傻,到这个份上也没必要装了。你猜到了吧?我和老柯都是神之齿公会的人,老柯的真实姓名是麦克·柯里昂,神之齿的红衣主教之一。」 姜荻挑眉,手按在大腿外侧的战术枪带上。 车尾的玲子听到这话,浑身战慄,往干草垛里缩,闭上眼睛装睡。 张胖子举起双手往下压,脸上的肥膘挤成一团。 「冷静,冷静。我特意找到机会,避开柯里昂和顾延跟你见面,为的正是提前说明白我的立场。」 张胖子嘆道:「这么跟你说吧,神之齿想要把现实世界变为他们的游乐园、狩猎场,但我一点儿都不想!他们就是一帮疯子,我加入他们,一开始是迫不得已,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如果有许愿的机会,我会选择让游戏结束,回到正常的生活。宅在家看看番,舔舔老婆,喝喝快乐水难道不香么?谁要下什么惊悚副本啊?女鬼那长相,吓都吓萎了。」 无辜中枪的玲子:「?」 姜荻把夜鹰拔出来,握在手心里把玩,睫毛低垂着,浅金的髮丝盖过微微上挑的眼尾。 他轻声问:「你想背叛神之齿公会,为什么不把这份情报告诉顾延?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告诉他都比告诉我强。」 张胖子抱着胳膊,蹲成一座小山,闻言,不可思议地瞟了姜荻一眼。 「你不是跟他……」张胖子两根拇指并在一处,比了个手势,「怎么会问出这么天真的问题?顾延那样的人,殚精竭虑爬到玩家中至高无上的位置,强得不像人类,你说他会想让游戏结束,失去手中的一切吗?我反正不信。」 姜荻切了声:「喂,张胖子,我再这么说也是排名前一百的玩家,手里也有三个看得过眼的道具,按你的说法,我又捨得让游戏结束?瞧不起人是不是?」 张胖子摇摇头:「我看得出来,你跟顾延虽然睡一个被窝,但不是一路人。你进入游戏几个月,跟在最强大也最可怕的玩家身边,可你的本心还是个普通人,没有被顾延改变。」 他隔着厚重的镜片,直视姜荻:「说白了,如果可以选,你也想结束游戏,但是顾延不会。」 姜荻的心突地一跳:「你不是死宅吗?又不是阴阳先生,什么时候学会相面了?我比你了解顾延,他——」 脑海中闪过顾延漆黑如墨的双眸,姜荻顿住,他也不敢确定顾延的选择。 张胖子瞭然地大笑出声,整个人山崩一样颤抖。 姜荻攥起拳头,抠紧手心:「你说的梦魇之神,是游戏背后的神明?向它许愿就能成真?什么愿望都可以?」 「不错。神之齿有一样s级道具,是个篮球大小的石盆,能接收神明的旨意,得到情报。」 张胖子眼神闪烁。 「梦魇之神,乃是真实存在的神明,比副本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神佛都要强。向它许愿,比求神拜佛可靠多了。哪怕你想毁灭世界,神明都会如你所愿。」 半真半假的谎言才容易叫人相信,姜荻装傻跟张胖子互相试探,张胖子说要背叛神之齿云云,他全当放屁。 但是,s级道具的相关信息,很有可能是真的。 许愿…… 姜荻心神震盪,如果让他向梦魇之神许愿,那么他有且只有一个愿望。 山风拂面,张胖子抖了一筒子的话,看着姜荻神情变幻莫测,不由神清气爽。 再牛逼轰轰的人,遇到这般人力难及的诱惑也不能免俗。哪怕知道他在编造谎言,挖下陷阱,越强大的玩家越难以抵御「万一是真的呢」的吸引力。 姜荻瞥了眼满脸堆笑的张胖子,对他的盘算心知肚明。 「我说得嗓子都干了,你有什么想法没?」张胖子问,「该不会要回家跟顾延商量吧?小蝌蚪找妈妈?」 姜荻深吸一口气,单薄的胸膛起伏:「我可以跟你合作。」 * 人头峰,无头村。 顾延站在村口,等到柯里昂站在树下把烟抽完了才走上前去。 苦涩的菸草味有些刺鼻,顾延皱了皱眉:「我要进山一趟。」 柯里昂比顾延矮上许多,明明年纪大了将近十岁,却在身高和气势上通通被压制,让他生出几分不满。 「进山?」 顾延颔首,眼角余光扫向躲在树丛后偷偷窥视他们的几位妇人:「嗯,无头村仅有几块薄田,没有男人做劳动力,你说,这些女人在山村里靠什么生活?」 柯里昂进入《梦魇之牙》前,在西西里岛做些见不得光的家族生意,一经顾延提醒,他就很快想出几条路子。 「皮肉生意?不,这儿离县城太远,不大可能。人口拐卖?枪火?毒?走私?」柯里昂神色凝重,「没有政治不正确的意思,但无头村没有一个男性,这些事都不大可行。」 顾延冷嗤一声:「战争年代,她们能靠一村子妇女老弱活到今天,看上去穷,但也没缺衣少食,本就不一般。」 柯里昂隔着风衣摸了摸兜里的枪,严肃道:「你说得对,无头村有问题,但你怎么知道问题出在山里?」 顾延眯起眼睛,望向那座骷髅形状的山峰。 「人头峰寓意不祥,山顶的巨石草木稀疏、岩石裸.露,在风水上是个孤守天险的死局。」 第268页 见柯里昂一脸云里雾里,顾延按了按额角,沉声跟外国友人举例:「你知道韩国的青瓦台么?」 「韩国的总统府?」柯里昂问,「送走一个又一个总统那个?卸任的总统不是锒铛入狱,就是自杀、意外身亡……」 顾延嗯了声:「青瓦台背后的山体和这座人头峰很像,都是一种风水煞。」 「所以村子里的男人死亡的原因是风水不好?」柯里昂问,「这也太……」 顾延摇头:「不全是。无头村虽然没有青壮男性,单论人口,也算人丁兴旺。山下的勐洞河水流急而不险,川流不息,于财于人都是好风水。」 柯里昂大皱其眉,黑着脸试图理解这玄而又玄的信息:「一个差风水搭配一个好风水,所以村子里的人得到的结果既好又坏?」 「……可以这么理解。」顾延放弃跟柯里昂解释,就像义大利人放弃解释为什么披萨里不能放菠萝,「无头村的格局如同一道复杂的化学方程式,好比催化剂,这中间还缺少把煞气转化为好风水的一环。」 他漠然的视线转向人头峰下的山坳,远处低缓的山坡上坟包林立:「我猜,答案就在山里。」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赶上! 第113章 赶尸匠9 顾延和柯里昂回到小院, 若无其事地打扫院子,把草蓆搬到空地上晾晒, 大有在村子里住下的架势。 灰尘瀰漫, 蓆子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有人在盯梢。」柯里昂捂住嘴咳嗽,「顾延,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山?」 顾延的目光轻轻扫过篱笆外抱着孩子来回走动的年轻妇人, 和几个坐在村口大石头上闲谈的老妇人。 他低声说:「再等等。」 柯里昂沉默良久, 等到正午时分,那几个妇人许是没看出异样各自回家去, 才见顾延放下扫帚和簸箕,沖他点点头。 他们动作迅速,回到房间先把干草捲成卷压在被单下。 顾延掏出从白师公那儿得来的辰砂, 在霉斑点点的被单上画了个龙飞凤舞的符。 「这是?」 柯里昂来不及疑惑,就眼瞅着被单裹紧的稻草隐隐约约显出人形, 不由心头大骇。 这什么?不像顾延的特殊技能, 那是东方的巫术? 「障眼法。」顾延道, 「跟上。」 顾延勾过扫把卡住门栓把门给堵死。末了,又将后窗的窗框卸下, 身姿利索地钻出厢房, 再原样安好,从外头看, 基本看不出破绽。 柯里昂皱眉:「无头村的npc都是普通人,把她们解决掉不是更轻松?何必多此一举?」 顾延冷冷瞥柯里昂一眼,后者的嵴背立时冒出一股寒意。 顾延不过二十三岁,柯里昂在西西里岛用伯.莱塔92.f杀人抢地盘时, 他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学生, 每天最大的烦恼无非是试卷满分怎么只有一百分。 然而, 此时的顾延已然拥有冷酷的压迫感,宛如雪山倾颓。 柯里昂顿了顿,自顾自解释道:「也对,要留着她们看中元节的斋醮是怎么一回事。没搞清楚无头村的秘密前,把npc全部杀光容易打草惊蛇。」 顾延单手撑着院子后门的篱笆,落地无声,甚至没留下脚印。 闻言,他微微颔首:「村民知道姜荻他们离开,只会以为我们两个留下是为了向白师公讨要工钱,剩下两个人,她们不会太过忌惮,最多远远地监视。」 顾延望向寂静的小院,声音冷峭:「一村子的寡妇,男女有别,她们主动进入院子的可能性不大。算上稻草人的障眼法,至多能拖延一天。 「但是,如果明天中午我们还不露面,村子里的女人就会闯进厢房,发现我们失踪的消息,报告给那位主事的老妇人。」 树林茂密,柯里昂猫腰钻进树丛,听到这话,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不想惊动村民?人头峰那么大一片山林,用一天的时间搜寻,怎么可能呢?」 顾延淡淡道:「少说几句话耽误时间就有可能。」 柯里昂手伸进风衣口袋,扣在扳机上的食指一紧。 顾延如有所感,偏头瞥了他一眼,一双黑眸像两丸乌黑的水银。 妈的。柯里昂悻悻收回枪,心想,若不是主线任务的尸体还没影儿,自己就能趁着顾延落单的机会把他杀了。 无头村在半山腰,往山顶的方向根本没有路。即使有,顾延也不会走。 他们在后山的林子里兜了半晌,朝着树冠上方时隐时现的骷髅巨石往上爬。间或有野兽活动的痕迹,鹿或是貘踩出的兽径,但大多数时候,山里的路崎岖到难以直立行走。 顾延脚下生出蒙蒙黑雾,跟在侧后方的柯里昂心头一突,就见黑雾中钻出几道胶质般粘稠的荆棘。 柯里昂神情恍惚,似乎在氤氲的黑雾中听到了森然鬼啸。 嗖! 黑雾荆棘缠上一棵槐树粗壮的树干。 顾延抓住荆棘,在手腕上绕了几圈,下一瞬,便腾空而起,又稳稳落地,停在柯里昂头顶的一处缓坡上。 愈来愈多的黑雾荆棘出现,顾延在陡峭的山林间如履平地,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几息之内,他就飞身停在柯里昂的□□射程外。 柯里昂低骂一声义大利语的脏话,踉踉跄跄地爬上去。 他身手不差,来到人头峰那颗偌大的巨石下方时,唿吸还算平稳。 第269页 顾延孤身立在巨石边,在正午的日头下恍如一柄直插进山体的墨刃。 在近处看骷髅石,反倒没有远处那么像一颗头骨。顾延环抱双臂垂眸往山下看,只见山峦起伏如碧涛,山下的勐洞河如同玉带噼山而出,连绵不绝。 「又在看风水?看出什么了吗?」柯里昂站在几步之距,忍不住问。 顾延摇摇头,不待柯里昂不满,他忽而眼神一凝,望向山崖下一处不起眼的凹陷。 山坳中,那一片凹陷草木茂盛,比一旁的野草颜色更深更浓,湿气缭绕。 顾延低声说:「下去看看,人头峰下还真有东西。」 「嗯?」柯里昂刚拿出一包烟,听到这话把烟放回去,以为顾延又在故弄玄虚,「什么东西?」 「坟墓。」 「坟墓?」柯里昂纳罕,「无头村的祖坟不是在村口那一片山坡上吗?」 话音未落,柯里昂脚下一空,小腿被一道黑雾荆棘缠住,顾延纵身跃下山崖,连带着把他一起拽了下去。 「f*ck!」 柯里昂大骂,不禁冒出冷汗,顾延的荆棘在什么时候靠近的?神不知鬼不觉,他居然一点动静都没察觉。 柯里昂摔进一丛野草,一个骨碌爬起来,拍拍风衣站稳。 他心中后怕,幸好他没轻易对顾延出手,不然刚才被缠住的就不是他的小腿,而是脖子了。 想到先前死在顾延手上的红衣主教,钟灵和朱迪,柯里昂似乎明白了他们的死因——没有万无一失的机会就跟顾延对上,年轻人还是不够稳健。 悬崖近乎垂直,有数十米高,在骷髅巨石边看着时不觉得,一下到山坳,半人高的野草连绵成片,水汽迷濛,顾延能感觉到茫茫的阴气像潮水般向他涌来。 柯里昂缓过劲,明白过来顾延的意思:「你说的坟墓,该不会是皇帝的陵墓?我听说,不像欧洲贵族习惯把坟墓安放在教堂地下,中国古代的皇帝们喜欢在深山老林修建皇陵。」 顾延摇头:「人头峰的风水没好到那份上,但埋几个小贵族足够了。」 「哦?」柯里昂瞭然,「假如真的有古代陵墓,那么无头村的女人就是靠倒卖文物过活?」 顾延捡了根树枝,拨开野草,用树枝在泥地上点点戳戳,往阴气最重的草海深处走。 他锋利的眉毛微压,闻言轻轻一哂:「乱世黄金,盛世古董。除非她们在陵墓中挖到黄金和玉器,不然普通的瓶瓶罐罐,也很难卖出价钱。」 「无头村也不像有钱的样子……」 柯里昂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草海中穿行,突然,他像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他比顾延多出十年在帮派混迹的经验,无头村这样的村子他见过许多。 比顾延先一步想到副本的关键,柯里昂有些自得。 他叫住顾延,正色道:「还有一种可能,无论无头村的寡妇们做的是哪种生意,她们背后都另有他人,帮派、军阀、当地的地主乡绅……结合副本的战乱背景,军阀的可能性大些。」 听到柯里昂的结论,顾延的眉毛都不曾动一下。他淡定地嗯了声,像是早就想到这点。 草木扶疏,草海深处的阴气如有实质,顾延提出的陵墓一说,柯里昂已信了大半。 他头皮一紧,顾不得会引起顾延的警惕,拿出一把伯莱.塔,小心提防周围的动静。 忽然间,柯里昂脚下一软,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靴子陷进了一片湿泞的泥地中。 沼泽?! 靴底的触感像踩在一团发过的面团上,冰凉的水钻入登山靴缝隙,温度低得能把脚指头冻掉。 柯里昂想把腿拔出来,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下沉没,左右都是野草,他死死抓住,依旧难以维持平衡。 走在前面的顾延回过头,啧了声,伸出树枝让柯里昂抓稳。 然而,柯里昂还没拽紧,就听到咔嚓一声,树枝断了。 「谢……咕噜咕噜。」 柯里昂脸色发白,整个人沉下去,转眼间湿黏的泥水就没过他的鹰钩鼻。 几道黑雾荆棘编织成网,顾延踩在其上,被黑雾兜着,稳稳噹噹地靠近柯里昂沉没的那片草地。 湿淋淋的泥浆表面生着苔藓,打眼一瞧与普通的草地没有任何不同,只不过颜色更为深绿,仔细观察,能看到草梗之下细密的气泡。 顾延半蹲在荆棘网上,捻起一抹湿泥,面无表情地观察这一片「沼泽」的地形,果然,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这人真的是神之齿的红衣主教?警惕性那么差,随随便便就带进沟里去了?」 顾延眉心轻蹙,想起进入副本前,江鲟煞有介事地在系统信箱里给他传递的情报。 【@江鲟:神之齿的红衣主教之一,麦克·柯里昂最近被人目击出现在海城,有理由怀疑他是冲着你和姜荻去的。柯里昂为人狠辣,刚愎自用,有一个s级召唤技能,枪法也不错,十分危险。信源真实可靠,诚惠200积分。】 顾延现在想把他的200积分要回来。 黑雾荆棘窸窸窣窣,在沼泽上空盘桓。 顾延思索良久,深吸一口气,抬手扯过一片黑雾捂住下半张脸,跳进油绿绿的泥浆中。 身体先是没入冰冷的泥水,动弹不得,顾延伸出手勉力把泥浆往外拨,指尖触碰到骸骨,也许是误入此地的野兽。 第270页 他重心下压,一点点往下沉,大概过了两三米的深度后,泥浆渐渐变得浑浊而密实,脚尖试着碰了碰,能踩到四周的泥土。 顾延思忖着,如果沼泽是一只碗的形状,那么他现在已经触碰到碗底。 少顷,顾延沉入沼泽底部的一个空腔地带,他屏住唿吸,怕吸入植物腐败的毒气。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顾延没感觉到柯里昂的气息,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甬道,心想,柯里昂估计是从这儿掉了下去。 他蹲下身去摸甬道入口的泥土,湿气很重,还有沖刷和开凿的痕迹,大概明白了沼泽的成因。 这儿约莫是某个地下陵寝的排水口,用以在下雨天保持陵墓内部的干燥。 天长日久,便于山坳中形成了一片沼泽地。他们若在雨季前来,方才那一大块草海底下都会是泥浆。 顾延矮身钻进甬道,抹去脸上的泥点子,意料之中地在不远处找见了昏迷过去的柯里昂。 柯里昂浑身裹满泥浆,面色惨白唿吸微弱。顾延走到柯里昂身边,起了送他一程的心思。 想归想,顾延还是抬脚踩准柯里昂的腹部,脚下一用力,科里昂就用力咳嗽几声,喷出一口腥臭的泥水。 柯里昂像死鱼一样扑棱几下,才缓缓坐起身。 他看着以黑雾为面具遮住下半张脸的顾延,黑雾像水汽一般流动,衬得顾延的眉目英俊到锋利迫人的地步。 柯里昂哑巴了一忽儿,惊讶道:「你救了我?」 顾延神情冷淡,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只是让柯里昂赶紧起来,他们应该在陵墓的某个入口附近,得往里走去看看。 柯里昂心情复杂,跟着顾延往甬道深处走,少顷,不远处响起哗哗的水流声。 「地下河?」柯里昂问。 「嗯。」 顾延走出甬道,看着岩石下方汩汩流动的河水,深度才没过小腿,如果顺着山势向下,估摸着会汇入山下的勐洞河。 他们跳入河床,跋涉着往上游走。 溶洞里黑漆漆的,突然间,顾延停下脚步,一道黑雾荆棘往上方一勾,触碰到一条长长的东西,丁零噹啷,还有金属的撞击声。 「是什么?」柯里昂举起枪,咔嗒一声上膛,担心顾延误会又解释道,「放心,我的枪法很好,不会走火。」 顾延看了眼黑暗中的□□,枪管脏兮兮的全是污泥,心道,一会儿别把枪口堵了再说。 他音色冷峻:「是一根麻绳,有船锚的缆绳那么粗,上面还有绞盘。我猜,有可能是运送某种东西的工具。」 柯里昂眯起眼睛看了会儿麻绳的粗细:「这可不像是古董。」 以地下河和甬道里的湿度,再粗的麻绳挂个一两年年就该断成渣滓。 「既然不是古人修建陵墓留下的遗物,那么就只可能跟无头村的生意有关。」柯里昂振奋道,「沿着绳索的方向往里走,一定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河床里的石块被沖刷的异常光滑,顾延和柯里昂摸黑行走,速度不疾不徐,在人头峰山体内部走了约有半小时,才进入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洞穴,眼前豁然开朗。 洞穴内壁由方方正正的青石砖排成拱形,严丝合缝地阻挡水汽进入,下方则开出几道沟渠,没入砖缝的水汽会重新滴入渠中,流入地下河。 「巧夺天工。」柯里昂赞嘆道,「这儿真的不是皇帝的陵寝?」 「不是。」顾延想了想《出马仙》副本里那座高句丽王室的陵墓,「王公的陵墓比这儿大上几倍,皇陵会占据一整座山头。」 「……你们中国人太奢靡了。」 「信仰不同。」顾延道,「古人讲究事死者如事生,活着拥有的财富和权力,死后也要带入地下。」 顾延抬头,看向那条粗大的绳索,一直绵延到一块青石砖下方,用一块钩锁牢牢卡住。 他低眸思量片刻:「有草海和沼泽的天险阻拦,不是村里的知情人,很难发现这个入口。无头村剩下的都是女人和老人,如果由他们来操作……从陵墓运东西出来的机关不会太高,也不会太复杂危险。」 柯里昂的风衣沾上泥浆,结成一块块硬.邦邦的板结,狼狈不堪。 他把风衣脱了,往地上一坐,还没歇口气,就听轰隆一声,眼前的青石砖凹陷下去一块,一面厚重的方形石门向内旋转,显出足够两人通行的暗道。 而顾延正扒在洞穴顶部,凭藉粘稠的黑雾,以反重力的姿势紧紧吸附青石砖上。 柯里昂:「?」 发生甚么事了? 顾延轻巧落地,使个眼色让柯里昂跟上。 柯里昂忍不住问:「你刚才为什么要爬上去?」 顾延毫无愧色地回答:「我担心如果按错了石砖,会有机关和陷阱,为了避免坍塌,拱形正上方放置机关的可能性最小。」 柯里昂咬紧牙根,忿忿道,真行啊顾延,拿他趟雷? 忽然,柯里昂脑海中回放一轮跳下悬崖后发生的事件,不禁生出白毛汗。他掉入沼泽,顾延再救下濒临窒息的他,也在顾延的计划中吗? 该死!柯里昂生出杀心,但一时间也拿顾延没办法,只得按捺住纷涌的情绪,面色沉郁,牙齿咬得咯咯打颤。 顾延仿若未觉,没事人似的走在柯里昂前头,毫不畏惧随时可能射出的冷枪。 第271页 他气场太盛,神色过于坦然,柯里昂抚摸怀中的枪,到底是扣上了伯莱.塔的枪栓。 暗道昏暗狭窄,听到咔嗒一声,顾延轻轻笑了笑,英挺的眉目舒展。 他要的不是骗取柯里昂的信任,而是拥有柯里昂的畏惧。 在前途未明的副本中,敌对玩家的畏惧往往能成就许多事。 走出去十余米,他们终于进入了陵墓内部一间不大不小的墓室。 角落零散着破碎的陶罐、瓷器,里头有动物的白骨和风化发黑的植物种子,顾延扫了眼,大概猜到这是某个陪葬坑。 绕过这些残骸,再进入一个更大的墓室,几只不起眼的棺椁被人为推到一边,取而代之的是墓室中心一张长长的木板床。 或者说是一条长桌,他们久寻不着的七具尸体正齐齐躺在上面。 死尸赤身裸.体,腹部被刀剖开,胸膛的肋骨被人为揭起,像蝙蝠的翅膀一样向外展开,掀起的皮肤间隐约能瞅见粗糙的缝合线头。 空气中瀰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腐臭味。 柯里昂眉头大皱:「白师公把尸体偷走,就运到这儿来?他一个人做不到吧,果然有村民在帮他。」 顾延绕着长桌缓缓踱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七具尸体。 失去五脏六腑、三魂七魄的尸身于顾延而言不过是七具死肉。 他面色冷淡,凑近了拨开肋骨往里细细打量,半晌,得出结论:「他们从尸体里取出了某种东西。不止如此,赶尸正是白师公和无头村的人为了掩人耳目编造出的说辞。」 作者有话说: 顾延在反派们眼里也是纯纯的带恶人一枚呀 第114章 赶尸匠10 「什么?」 柯里昂大为诧异。 赶尸而来的七具尸体出现在一座古墓内, 他作为久经沙场的老玩家,第一时间已经往宗教献祭、亡灵復生的角度去思考。 哪怕顾延之前推测无头村的人在为军阀做某种生意, 他也没有完全当真。 毕竟在《梦魇之牙》, 魑魅魍魉作怪的可能性总要大得多。 顾延从系统背包拿出一支防水大功率手电。 咔嗒,一束白惨惨的光束瞬间照亮昏暗的墓室。 柯里昂额角狂跳,脸色一沉:「你有手电筒, 刚才在地下河甬道里时怎么不拿出来?」 顾延奇怪地看一眼柯里昂:「这是给姜荻准备的, 他走得急,没来得及给。我还以为, 你在体质上堆的积分,足够让你在黑暗中视物?」 那能一样吗?柯里昂感觉到了鄙视。 柯里昂板着脸走到近前,谨慎地打量长桌上的尸体, 余光瞟见走尸们的斗笠和裹尸布被人胡乱丢在墓室角落。 手电筒的白光照过展开的肋骨,形状如同两只手腕相碰, 作捧花状的手。 肋骨筋膜薄仿佛虫蛀的窗纱, 又有点诡异的蜡质感。 死去多日的尸体即使用赶尸匠的水功, 也就是防腐药水处理过,依然生出虫卵。 白生生的虫卵密密麻麻挤在骨骼和腐肉的间隙中, 也许过不了多久, 就会生出交叠蠕动的蛆虫,将尸体啃噬为空空的躯壳。 柯里昂心中讽刺, 换个思路,也是另一种层面上的落叶归根了。 他俯下身,悉心把七具尸体翻来覆去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除了骨头出于防腐的缘故浸泡过量的汞而发黑之外, 并没有看出更多的异样。 最后, 柯里昂不得不遗憾地得出结论, 顾延的判断力惊人,这些尸体哪怕被放置在古墓中,也没有招惹怨气或是别的魂魄。 它们太干净了。 顾延的逻辑简单直接——尸体本身没问题,那就是运送尸体的人有问题。 不是鬼在作妖,就是人在搞事。 一旁的顾延冷眼观察柯里昂,见他先是皱眉思索,过了好一会儿,眼底迸发出惊异的光,兴致盎然地翻动尸体空空如也的腹腔,便知道这位神之齿的主教当真发现了线索。 白光大亮,柯里昂鹰钩鼻的影子映在墓室墙面上,手电筒往上照着,让他的法令纹印下深痕,神情阴森恐怖。 「有趣,你说他们在用尸体为载具运送某种东西。我找了半天,在腹腔内壁的骨缝中发现了这个。」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指尖沾血,血渍中有不大明显的棕黑色粉末。 柯里昂道:「是烟土。准确地说,是提高烟土纯度的某种硷。」 顾延挑眉:「你确定?」 「不是我想倚老卖老,只不过家里碰巧做过这方面的生意。顾延,我卖过的粉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柯里昂往尸体上蹭干净手。 「这回的副本时间线在上世纪初吧?当年风靡美利坚的毒.品已经进化到晶状物,而在华夏,还停留在粗制滥造的农副产品级别,大行其道的依然是烟土。」 顾延心下暗忖,他让柯里昂跟着自己,本意是想给姜荻那边减轻压力,孰料柯里昂居然误打误撞专业对口,也是巧了。 他站直身子,剑眉一拧:「假定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些烟土硷……价值千金。」 手电筒搁在长桌上,刺目的白色光束照彻墓室,又柔和地反射回来,顾延线条凌厉的侧脸氤氲在光圈里。 顾延沉吟片刻,不一会儿就想通其中关窍。 「尸体是从永昌县运来,那么,硷的来源正是四百多里外的永昌县。幕后主使把控着能点石成金的硷,用无头村民的尸体为容器,借赶尸为由,避人耳目地将提升烟土纯度的硷送上人头峰。」 第272页 他望向墓室一侧封死的砖墙,冷哂道:「然后,无头村人在这座古墓里将最终的完成品烟土通过地下河运下山,再进入勐洞河,走水路去往长沙,流散到全国各地。无头村活着的人都默认了这件事。与其被军阀抓壮丁成为炮灰,不如直接在死前为家人换点银钱。」 柯里昂看向躺在长桌上的尸体:「没错,这些人的死估计也与此有关,瞧这脖颈的勒痕,是横死的。」 他长长嘆息:「欸,无头村人用亲人的性命来维持生意,长久不了啊。一个村子才有多少人?够他们杀到什么时候?」 顾延扫他一眼,冷不丁怼了一句:「你做这方面的生意,应该比我了解。」 柯里昂噎住。 片刻,柯里昂才顺着顾延的话往下说:「他们最初杀的人,不会是村里人,身边人,而是山下的路人,永昌县的人。但世道愈来愈乱,连年的饥荒、战乱,像我们之前路过的死水镇,就剩下零星几户人家,大多数人都逃难去了。」 「嗯。」顾延微微颔首,「没有外人可用,无头村又已经卷进烟土生意里跑不掉,不得不把主意打到自己人头上。」 他冷着脸,眼神中带有讽意:「你之前说的有点道理。无头村原先最多上百户人家,如今自杀自灭,剩下几十个妇人和幼童。背后的人如果不是想留着人手炼制烟土,恐怕连这些妇人都保不住性命。」 柯里昂不愧为「专家」老炮儿,顾延说到这一步,他就立刻想到关键。 「烟土需要大片土地种植罂.粟,难怪村里没有农田。他们在哪儿种的罂.粟?不在荒废的田里,就是在山里……人头峰的南面,我们还没去过,在那儿?」 「罂.粟田有了,『生产基地』不会在陵墓里,那样容易中毒,但也不会离这座陵墓太远,这才便于运输。」 顾延啧了声:「从尸体身上得到烟土硷后,再绕路出去不合常理。墓室中一定有暗道通往制毒基地,找找吧。」 话音未落,顾延的瞳孔骤然一缩。 飒! 破风声掠过他耳畔,墓室的拱形墙面映出一道长长的黑影,飞也似地朝他们扑来。 顾延和柯里昂身手矫健,闪身避开,然而黑影的目的并非是他们两个,而是长桌上光芒耀眼的手电筒。 下一剎,只听得咔嗒一声,黑影捲起手电筒,开关霍然关闭。 手电嘭的一声落地,骨碌碌地在青石砖上滚动。 * 另一边厢,自打姜荻松口同意合作,张胖子的态度就谄媚了许多。 马车在路上颠簸了一整天,直到翌日清晨才晃晃悠悠抵达永昌县。其间,大多数时候由张胖子负责赶车,姜荻分神照料两个小屁孩。 起初姜荻还神经紧绷,生怕张胖子半路出手杀人夺宝,见他一路老老实实的,该赶车赶车,该打猎打猎,猎来两只干瘦的野兔,烤得油汪汪的全都递给姜荻处置,才稍稍放下心。 「小姜哥。」张胖子搓手,「前边就是永昌县城,这两匹老马快要不行了,我们在县城外头找个驿站,把马匹便宜卖了,回程整两匹好马,省得砸在手上。」 一声「小姜哥」,把姜荻叫出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他打个激灵:「叫我姜荻就好,我特么的才十八岁,给我叫老了!」 张胖子透过厚厚的镜片上下打量姜荻,有些惊讶:「我知道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么小,才刚成年啊?那么老哥我还比你大个十岁。」 「嗯,才上大一。」姜荻抿唇。 张胖子脱口而出:「卧槽,顾延他真不是个东西。」 姜荻知道张胖子想挑拨离间,想反驳又担心张胖子起疑心。 于是嘆口气,催促道:「去把马卖了吧。」 说着下了车,把睡得昏天暗地的玲子和白七角摇醒。 两匹老马陪着他们从死水镇到无头村,又折回永昌县,拢共八百多里的路,此刻已是气息奄奄、口吐白沫。 张胖子坐在车头吁一声,啪地甩动马鞭,催着马匹往县城门口走,但那两匹瘦骨嶙峋的马儿怎么也不肯挪动脚步。 张胖子脸色一僵,辫子抽得更加用力,直叫老马皮开肉绽。 姜荻看不下去:「它们不想走就算了,钱我也不要,原地放了吧。背包里还剩一点银元,够我们几个用上十天半个月的。」 张胖子重重哼一声,跳下马车,把缰绳解开,拍了马屁股一下。 「还不快走?!」 他话刚说完,两匹老马就迴光返照,跟一阵风似的朝县城的反方向跑远了,马蹄嘚嘚,溅起尘沙漫漫。 姜荻目瞪口呆:「我们被两匹马演了?」 张胖子气急败坏:「艹,两只畜生,等我把它们逮回来做马肉刺身!」 姜荻刚想说「大可不必」,就听到咻、咻的一声声弓箭唿啸。 他眼神一凛,本能地蹲下身,就地一滚,把白七角和玲子连拖带拽一起躲进路旁的荒草丛中。 砰咚,砰咚。 两声闷响,两匹老马应声跪倒在地,腿上和脖子上都扎了箭簇,伤口深可见骨,眨眼间就没了唿吸。 姜荻头皮发麻,拔出夜鹰警戒。 方才他完全没预料到一个破败的县城城门楼子上会有弓箭手,大意了。 会是谁在这儿蹲守,等着偷袭他们? 第273页 轰隆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从姜荻等人藏身的草丛前跑过,地面都随之震动。 姜荻来不及诧异,就见为首的几个人冲到马匹的尸体旁,拔出砍刀,咔咔两下就地将马匹分成几截。 唰—— 温热的马血洒在野草上。 大部分马肉由手握弓箭和砍刀的人拿走,剩下血刺唿啦的骨头和残渣,还有死不瞑目的两颗马头则被跟过来的饥民原地撕成碎片,烤都不烤,直接生吃下去。 场面异常震撼。 姜荻、张胖子和玲子三人看得怔住。 永昌县的情况比他们想得要恶劣,来自物资充裕21世纪的一行人完全没预料会看到这一幕。 饥荒是歷史上里简简单单的几行字,却是副本里许多普通人的生活。 飢饿的人类,有时比恶鬼更可怕。 作者有话说: 是的虽然没强调但姜荻和顾延有年龄差,18岁和23岁,介于年上和同龄人之间微妙的岁数差距,嘻嘻,香香! 第115章 赶尸匠11 姜荻匍匐在草垛里, 一手把白七角的沖天辫往下摁,一手遮住玲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玲子幽幽道:「小场面, 犯不着真把我当小孩。按出生年龄算, 你要叫我一声姐。」 「……嘁。」姜荻讪讪收回手。 从城门口冲出来的人大半面黄肌瘦,埋首在温热的马尸残躯中像野兽一样啃噬。 为首的三五个青壮男人则身骑骏马,穿马褂, 背猎弓, 姜荻匆匆扫了一眼,其中一人腰间还别了枪。 他们纵马梭巡在饥民周边, 口若悬河骂着脏话:「刚刚那几个人呢?一眨眼的工夫就没影啦?艹他妈的,真他妈邪了门了!」 姜荻心头一惊,这几个人在找他们? 莫非这永昌县是哪位土皇帝军阀的地盘, 外人都不许进?所以他们一露面才会被人直接射杀马匹,好断他们的后路? 他眉心拧成结, 思忖道, 倘若如此, 他们几个寻找死尸魂魄的路恐怕不会轻松。 「姜荻,哎, 姜荻。」张胖子虚着气声唤他, 「怎么说?一会儿杀出去?」 姜荻捶他一记暴栗,闭着眼睛翻了圈白眼, 没好气道:「杀杀杀,你们神之齿一天到晚就知道喊打喊杀,动点脑子成不成?」 「嘿!好端端的你怎么骂人呢?」张胖子鼓起腮帮子,好似一只蟾蜍。 「你把他们当npc, 当游戏副本的一串数据, 随你的便。但你有没有想过, 这些人身上有枪,在这年头肯定不是简单人物。不是军阀手下的大头兵,就是混帮会的。把这些人杀了,县城里他们背后的人怎么想?」 姜荻捂住额头,有些心累,没想到有一天轮到他来跟别的玩家说这话。 「我们是来找魂魄的,不是来开局当上通缉犯的,低调点儿吧大哥!」 张胖子想想也是,没再多纠结,反而问姜荻拿主意。 为今之计,唯有等,等那些人进城,他们再混进县城里去。 姜荻刚想开口,不远处骑着马的几个男人就围了上来,为首配枪的大鬍子放声大笑:「小兔崽子,别藏了!你旁边那头猪屁股蛋子都露出来了。」 姜荻瞥一眼张胖子,见他半蹲在荒草丛里像一座小山,肥硕的身躯露出小半截,藏头露尾的,一时十分无语,嘴角抽搐。 张胖子涨红脸:「长得胖怎么啦?长得胖吃得香吶!」 「罢了,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姜荻举起双手,缓缓站起身,「几位大哥,我们兄弟俩是来永昌县寻亲的。若是给你们添了麻烦,我这儿有几枚银元,给大哥们当买酒钱。」 大鬍子坐在马鞍上,从上往下打量姜荻,一头黄毛,小脸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看着像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干咳几声,态度好了许多。 「哦?寻亲啊?说说吧,寻的什么人?哪个县的?叫什么名字?」 姜荻头皮一紧,心道,完蛋! 该死,都怪白师公大晚上的把尸体偷了,才惹出这一连串的官司。他们忙着赶尸、找尸,哪还有心思去问尸体姓甚名谁? 姜荻咬咬牙,含煳其辞道:「是我七姑奶奶二舅姥爷的几个侄孙子,他们是永顺县无头村人,年纪么,三十出头……」 他硬着头皮瞎编,孰料,那大鬍子听到「无头村」三个字就变了脸色,手往腰间的枪匣子上摸。 姜荻也不是傻的,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即沖张胖子等人大喊一声:「跑!」 说时迟那时快,姜荻拔出夜鹰,抬手就是一串点射,拎起白七角扭身就跑。 烧灼弹溅起粉色烟雾,倏然点着马匹脚下干枯的野草,瞬间燃起一大片火光。 荒草地里枪声大作,马匹嘶鸣,马蹄嘚嘚。 一旁的饥民看傻了眼,捧着马肉像木桩子一样愣在当场,又被来回冲撞的马匹踢倒,有几个当场没了唿吸。 身后响起弓箭的飒飒声,姜荻眼神一凛,反身抬腕按动扳机,下一剎,烧灼弹就冲出枪膛,在半空跟箭羽撞上。 细长的箭身登时燃烧成一束束流星,化为灰烬。 眼见弓箭射不中人,大鬍子骂一声「废物」,怒从心起,抽出砍刀夹紧马腹,带着人朝跑出去十余步的姜荻杀去。 唿吸间,马蹄声已近在咫尺,姜荻几乎能听到砍刀自上而下噼来的破风声,后颈的汗毛一根根倒竖。 第274页 生死关头,姜荻拽住两个小的,矮下身,闭上眼睛就往马腹下滚。 大鬍子哈哈大笑,拽紧缰绳,让马儿抬起前蹄,想把他们三个一併踩死。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叫他惊骇失色。 烟尘瀰漫中,一个身姿曼妙衣不蔽体的白髮少女兀地出现,纤细的双手力大无穷,生生握住两只马蹄,将一整匹马抬起,让姜荻一行人藉机滚到另一头。 少女抬起头,大鬍子惊恐地看见,她的脸上生着一双拳头大的绿色眼睛,足足占据姣好面庞的三分之一! 大鬍子鼻孔撑大,噗噗喘着粗气,显然吓得不清。 其他打手也发出一阵阵惊唿:「妈呀,有妖怪——」 噗嗤! 白髮少女化作一团青烟,消失不见。而方才那四个形迹可疑的「无头村人」也没了影子。 良久,大鬍子安抚好吓到翻白眼的马儿,粗声粗气地吩咐手下弟兄:「回去给六爷传信,就说有一个四眼仔胖子,一个黄毛小白脸,领着个牙没长齐的小子和一个齐头帘丫头在打听无头村的事。他们手上有枪,还会妖术,让六爷小心!」 另一头,张胖子气喘吁吁。 他叉着腰缓口气道:「要不是我,我们四个刚才都得交待在那儿。死在一群弱鸡npc手上,说出去丢死人了!」 姜荻大字型瘫倒在地,胸膛上下起伏。 他也不是嘴硬的人,听到这话,也给张胖子面子,夸赞道:「多亏了你。」 张胖子鼻孔翘上天,推推眼镜腿,又听姜荻道:「那些人果然有问题。一听到我们从无头村来,想都不想就要灭口,他们和他们背后的人一定跟那七具尸体的死因有关!」 张胖子回过味来,吃了一惊:「你是故意引他们出手?」 姜荻挠挠乱蓬蓬的金髮,咧嘴笑了笑。 激将法换一条有用的信息,划算。 那群骑马的打手和县城里出来争食的灾民没在城外待太久,姜荻远远观望着,等他们零零星星地进了城门,才背着白七角和张胖子、玲子一起兜圈绕着城门楼子走。 没走出去多远,城墙就变得破败而低矮,土黄的城墙豁开几个大洞,盯梢放哨的打手人数也越来越少。 显然,这座县城也曾遭遇过战火,几易其主,如今落到了大鬍子的幕后老闆手上。 绕着城墙根熘了一里路,姜荻终于发现个不起眼的角门。 说是角门,其实不过是炮击过后砸出的大洞,拿木拒马挡着,门口蹲了个抽大烟的糟老头子。 姜荻给玲子使个眼色,后者眼泪汪汪走过去,可怜巴巴地问老头:「老爷爷,行行好赏点吃的吧,我三天没吃饭了。」 老头色眯眯地盯着玲子的脸蛋:「小姑娘,肚子饿瘪了吗?来,跟爷爷来。」 糟老头伸手去抓玲子的手,玲子寒着脸躲了一下,老头扭过身,刚要发难,耳畔却响起风声,后脑勺挨了一记闷痛,软绵绵地昏倒在地。 「没事吧?」 姜荻丢掉手中的石块,抬起脚噗通一声踢进阴沟。 「没事。」玲子皱巴着脸,往学生裙上蹭干净手。 四人闪身挤进角门,永昌县城的情形与死水镇大相迳庭。 如果说死水镇是一潭死水,那么永昌县便是人间炼狱。 街头巷尾到处是饿到两眼发绿肚皮高高鼓起的饥民,俱是气息奄奄。沿街商铺都关门歇业,平房、小楼皆大门紧锁。 城门口扎着几间白棚子,立了几口铁锅,水汽裊裊的,是有人在那儿施粥。奇怪的是,排队去要粥喝的饥民很少,队伍不过稀稀拉拉数十个人,他们手里的粥清澈见底,看不到几粒米。 张胖子稀奇道:「他们都要饿死了,为什么不去讨粥喝?」 姜荻扯了块商铺的旌旗把脑袋上的金髮裹上,又擓了一手黑灰,啪啪几下抹到白七角和玲子脸上。 闻言,姜荻眉心紧蹙:「是有些不对。你看他们的肚子,跟充气一样鼓,估计是吃了不少观音土和树皮。米汤再怎么稀,也比吃观音土强,吃那玩意儿可是会死人的!」 一时半会想不出名堂,姜荻咬咬下唇,让好半天闷声不吭的白七角带他们去当时白师公交接尸体的地方。 白七角皮肤黝黑,却是被早上接连的变故吓得小脸发白,听到姜荻的吩咐,也是吶吶的:「好,好。大哥哥,你们跟我来,我记得路。」 永昌县有一条横跨县城的河流,姜荻估摸着,也许是勐洞河的一条支流。 不过此时雨水不多,水面下沉显出泥泞的河床,比起小河,更像一条臭水沟,冒出刺鼻的腥臭。 白七角走在前头,领着他们沿河岸往北走,走到一座拱桥上才停住脚步。 他左右看了看,忽而眼前一亮,指着桥下的涵洞说:「就是那里!当时夜里太黑,我看不清送尸体的人的模样,但这个桥洞我记得。」 「你们在桥上等着,我去看看。」 姜荻嘴里叼着枪,单手撑着栏杆翻身跃下拱桥,动作轻捷如风,张胖子都来不及拦,姜荻就没了影子。 仅有脚踝深的河水上方掠过一道人影。 嘀嗒,盪起一圈圈涟漪,须臾,又重归于平静。 刚落地,姜荻便感觉到如有实质的阴寒之气从涵洞深处涌来。他半蹲下身躲在涵洞入口的桥墩子旁,指尖扣在扳机上。 第275页 涵洞里黑魆魆的,上了年头的石砖湿黏脏污,布满青苔和污迹。 奇怪。 姜荻阖上眼皮,细细感受拂面而来的阴风,刺骨的寒意绝非几条孤魂野鬼那么简单。 他屏息凝神,猫儿似的攀上桥墩,劲瘦的腰身一拧,轻轻巧巧地落回拱桥上。 「玲子。」姜荻叫住踢踏着小皮鞋的女孩,躬下身,手撑在膝头,直视玲子空洞的黑眼珠,「涵洞里可能有危险,我不好带白七角进去。」 玲子点了点鞋尖,齐刘海盖住双眸:「你想让我做什么?看孩子?我不干。」 见姜荻一瞬不瞬望着她,玲子扁扁嘴:「算了,之前还欠你一个人情。我把白七角带走,那你们呢?」 姜荻说:「你们俩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明天的这个时候在涵洞会合。如果没看到我和张胖子出来,你就立刻带上白七角回无头村找我哥。」 一听要找顾延,玲子面色发苦:「那是你哥,又不是我哥。我把你弄丢了再去找顾延?你是真的恨我啊!」 姜荻蹲下来,双手合十,仰起脸像一只扑棱耳朵的猫:「拜託啦,好不好?」 玲子跺跺脚:「行吧,只这一回。还了人情我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张胖子在一旁听得好笑:「顾延有那么可怕吗?」 玲子翻他白眼:「有本事当着顾延的面说。」 张胖子惊恐:「不必了!」 目送玲子拽着哭得直抽抽的白七角离开,姜荻松了口气,招手让张胖子跟他下去。 啪嗒,噗通! 一大一小两道水花声后,姜荻和张胖子一左一右抵着涵洞的墙根小心翼翼往里走。 拱桥最多两米宽,涵洞一头通往另一侧的小河,另一头则拐了个弯深入到河畔民居的下方。 丁字形的岔路口横着一扇生锈的铁丝网门,一看就有猫腻。 姜荻隔着衣裳碰了下铁丝网,嘎吱一声,门是虚掩的。 他和张胖子互望一眼,便推开铁丝网,跋涉着往黑暗的甬道尽头走去。 没几步路,水道一侧横着一块稍高的石碑,碑面上的红字已模煳不清。 姜荻眉心一跳,心知那是一块墓碑。也不知是哪位倒霉鬼,死后还不得安生,被搬到这儿做垫脚石。 只见石碑上赫然摆放着一座半人高的纸房子,形似一座道观。 纸做的道观色彩斑斓,有黄纸煳的外墙,红纸裁的屋顶,白纸在门框两侧贴了对联,字如鸡爪树根般纠结,同样看不清字迹。 道观门口竖着一排小纸人,姜荻数了数,一共五个,纸人身上用墨了写了名字。 咔嗒,姜荻把夜鹰上膛,准星扫过五只巴掌大的纸人。 「阴气的来源就是这座纸道观。」姜荻抿唇,「怪了,这么大的怨气,咱俩进来半天了,它们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给面子啊。」 张胖子正要接话捧哏,耳畔忽然掠过一缕凉风,像是有人趴在他肩上对着耳蜗吹气。 「操!给面子的来了!」 张胖子大叫一声,下巴的三层肥肉抖了几抖,一扭腰想把身上的鬼东西甩下去。 然而涵洞内空间逼仄,他这边腾转挪移,就把姜荻连人带枪撞飞。 噗通。 姜荻一屁股栽倒,摔得尾椎骨疼。又听得哗啦一声巨响,他竟是直接把那座阴森森的纸道观给坐塌了,五只小纸人在他身下歪七扭八地躺着。 姜荻:「???」 不待姜荻骂娘,张胖子那头又燥起来,他反手捂着膀子跳脚,发出杀猪叫:「哎哟喂,它咬我!这鬼怎么还咬人呢?!」 姜荻无话可说,后悔起跟顾延分开。 他捂着尾巴骨颤巍巍站起来,扣住扳机想先把张胖子身上的鬼给解决了,脚下突如其来一阵地动山摇。 那五只纸人霍然胀大,生出阴气缭绕的实体,仿佛五团颜色各异的雾气。 它们生出五官,可眼鼻嘴的位置与常人不同,眼睛在腮边,嘴巴在额头,鼻子倒了个个儿,倒悬在脸庞当中,乍一看扭曲而诡异。 姜荻脑袋懵了一瞬,在被一只纸人顶上甬道天花板挤成肉酱之前,脚尖一点,身形一歪,从另一侧湿泞的石砖墙滑到地上。 「哇啊!什么玩意儿!」 张胖子大唿小叫,想变出他的充气老婆给纸人来一拳,被姜荻横一眼阻止。 姜荻:「甬道那么窄,再来一个人施展不开!」 「可这他妈的到底是——」 姜荻咬紧牙关,金棕色的瞳孔眸光大盛,能迸出火星:「是五鬼运财术!」 作者有话说: 姜荻:想顾延了。 (醒醒,你们才分开一天! 第116章 赶尸匠12 「我们不是在湘西赶尸么?怎么又来一出五鬼运财?」 张胖子慌了。 他先前下过赶尸题材的副本, 惊险与惊悚兼而有之,但套路无非是把尸体赶到目的地, 期间经歷些许变故挖掘出副本故事的真相。 哪像这一回, 先是丢了尸体,又掺和进一座阴惨惨的五鬼道观。 五只纸人化作五团雾气,分别为赤、黄、绿、白、黑五色, 形状似人非人, 面目狰狞。 姜荻躲过绿鬼的一爪,就地一滚, 借着纸道观废墟的遮掩,抬手射出一梭子烧灼弹。 砰砰砰! 第276页 铺天盖地的子弹射入五团雾气当中,姜荻听到一声声痛苦的鬼啸, 嘴角将将提起,便看到子弹在鬼雾中有如被橡胶般的薄膜阻挡, 去势稍阻, 摩擦出星星火花。 嘴巴生在额上的赤鬼尖声大叫, 五只色彩各异身形高大的鬼手牵着手,在狭窄的甬道中把姜荻和张胖子团团围住。 其中一只黄鬼的脖子细细长长, 筷子似的, 顶到天花板后又半道弯折,勾着头往姜荻二人身上探。 黄鬼咧开大口, 伸出一条又粗又厚的舌头在姜荻和张胖子脑门间来回晃荡。 距离之近,姜荻甚至能看到黄鬼厚厚的舌苔,闻到腐烂的腥味,听到它吸熘口水:「好香, 是香火的味道。嘶, 好想一口吃掉啊!」 卧槽!几辈子没刷牙了? 姜荻来不及骂出声, 下一瞬,他射出的那些子弹就丁零噹啷从五鬼团团彩雾凝成的身躯中落下,除了几个焦黑的枪眼外,竟是毫髮无伤。 不好! 姜荻眉心紧蹙,他的烧灼弹对鬼怪、灵体有很强的灼伤效果,一直被他当基础的攻击手段用,百试百灵,没想到这回遇上了硬茬。 不是五鬼太强,就是它们背后的人实力远超于自己。 姜荻额头冒冷汗,死死咬住下唇,心道,顾延,他该怎么做? 五只鬼挨个嗅闻面色发青的张胖子和姜荻,不多时,像是确定了香火味的来源,白鬼长长的指甲一勾,拎着张胖子的领口丢垃圾似的把他甩了出去。 「这胖子年轻十岁且有些嚼头,现在嘛,太老了,费牙!肥肉太多,腻得慌。」白鬼摇头晃脑地品评。 张胖子哎哟一声摔到地上,捂着屁股颤巍巍起身,抻着脖子看被五鬼围困的姜荻,脚下踌躇,不知是走是留。 走吧,姜荻身上有三个s级道具呢,他暂且没把人忽悠进神之齿,现在要是走了,不仅前功尽弃,而且会被顾延记恨。 留吧,这五只鬼阴气太重,他打不过,折了性命就不划算了。 张胖子一寸寸往后挪,退到涵洞中的岔路口,思来想去,干脆回去搏一把。 可张胖子刚迈入纸道观所在的甬道,眼前就一阵金光大作,晃得他眼冒金星,身形摇晃站不稳当。 五鬼尖利的笑声在甬道中迴荡,像在嘲笑姜荻的不自量力:「哈哈!你的确有点本事,但顶天了是个初出茅庐的道士,如何与我们的主人相比?」 模模煳煳间,张胖子似乎看见姜荻孤身一人立于五鬼之中,手握那把黑钢色的枪,枪□□出一枚璀璨如流金的子弹,裹挟着细碎的火光直直朝纸道观杀去。 那金光犹如岩浆,将弹道穿过的一切燃烧融化,纸道观的墙板、瓦片焦黑蜷曲化为一堆黑灰。 然而,火焰未尽,大有将纸道观烧尽的势头。 五鬼的笑声戛然而止,垂下脑袋看捂着嘴咳嗽连连的姜荻。 姜荻的脸被火焰熏得黢黑,但他顾不得形象了,躲过绿鬼的利爪,黑鬼的飞踹,一个鱼跃就向那堆灰烬扑去。 他刨开黑灰,从里头拎出五只手牵着手的小纸人,不由噗嗤笑出声。 「叫我好找!」 白鬼语露惊惶:「你想做什么?!还不快快住手——」 姜荻懒得与它们啰嗦,抬起头瞥那几只高大的五鬼一眼,而后当着五鬼的面,把连成一串的纸人揉成团,手腕翻转,纤长的手指一拨,就将纸团抛进火星荜拨作响的灰堆里。 霎时间,甬道里阴风大作,飞沙走石。 五团彩雾褪去鲜艷的色泽,回归阴沉沉的浓黑,一缕缕黑雾在甬道里外上蹿下跳左右横飞,擦过姜荻的侧脸,让他刘海飞扬,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清亮的眼睛,却不敢更加靠近。 少顷,火光湮灭,留下一地灰烬。鬼气亦偃旗息鼓,消弭于无形。 「弱点那么明显,还搁这儿跳来跳去,不揍你们一顿让你们知道世道险恶,回去我哥该骂我上课开小差了。」 姜荻笑了笑,抹把脸又收回枪,回身正撞见目瞪口呆的张胖子。 他眉尾一扬有些吃惊:「哟,胖子,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张胖子跟大姑娘上花轿似的,扭扭捏捏挪过来,问姜荻怎么做到的?那五鬼可不是等闲之辈。 「是不简单。」姜荻把翘起的碎发往耳后拨,「五鬼运财术是用五条横死的魂魄炼作可供驱使的厉鬼,把他人的财运、财富挪给自个儿。用这法子的人不仅恶毒,而且极其贪婪。」 他抬抬下巴,指向地上那滩黑灰:「刚才你也见到了,那五鬼实力强横,鬼气重到在涵洞外头都能感觉到,硬碰硬我肯定碰不过。我针对一个,另外四个一定会扑上来,所以,只能找准一个一击即中的法子……譬如,把它们的本体,那些小纸人烧了。」 见姜荻没有计较他临阵逃脱的意思,张胖子松了口气,转而问:「你说这五鬼道观和无头村死的那些人有关系吗?」 姜荻摸摸下巴,道:「交接尸体的涵洞就在纸道观外头,这不可能是巧合。刚刚那些鬼说的话你听见了么?它们有主人。」 张胖子的眉毛拧成疙瘩:「你这么一说,我有些明白了。炼就五鬼,施展五鬼运财术的那个人就是把七具尸体交给白师公的幕后之人?那么尸体们的魂魄搞不好已经被……」 姜荻点点头:「那人得了尸体的五脏六腑,大约是为了剥离脏腑中的神魂魄意志拿去炼制五鬼。」 第277页 张胖子大失所望:「哎呀!那我们两个岂不是慢了一步,白跑一趟?」 姜荻拿胳膊肘怼了张胖子一下,被圆鼓鼓的肚子弹出去几步。 他没好气道:「你这人怎么那么沉不住气呢?谁说得了魂魄,就得马上炼五鬼?五鬼的主人得到七条魂魄的时间,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七天,赶得及也说不定。」 「再说了……」姜荻抚摸甬道阴凉湿冷的石壁,眼神清明而坚定,「魂魄到手,我们也得把永昌县台面下的腌臜事摸清楚再走。」 张胖子哑然,挠了挠寸头,半晌才张口问:「那现在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姜荻能用一发子弹反制五鬼,以后也会是神之齿自家人,他听姜荻的命令,不算太给公会丢脸。 听到张胖子的话,姜荻轻哼了声没放在心上,他从浅浅的水沟里捡起两块石头,举起枪砰砰两声,石块应声碎裂。 「喏,拿着。」姜荻把其中较为锋利的两块拾起来,一块塞进张胖子怀里。 张胖子大惑不解:「这是做什么?」 「守株待兔。」 话毕,姜荻就一熘烟蹿上甬道顶部,咔嚓一声,石块卡进砖缝,迸出火花。 他右手持枪,左手攥住锋利的石块,脚尖点在微微凸起的砖缝间,柔韧的腰身像弓弦一样绷紧,单凭一只胳膊的力量,整个人贴住拱形的天花板。 衣摆往上蹭,露出一截白到反光的腰,转眼又隐没进黑暗中。 张胖子捧着石块在下头瞠目结舌,他上不去啊! 好在他们要等的人没磨蹭太久,张胖子才吭哧吭哧爬上去,就听得铁丝网门嘎吱一声刺响。 有人来了。 来人身着黑色道袍,嵴背佝偻,姜荻乍一看还以为是白师公那老头,等他定睛一看,后背就生出一层白毛汗。 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一米多高的老鼠。 我勒个去。 姜荻暗暗道苦。说来也怪,一米多高的人不可怕,老鼠也不可怕,但又像人又身长一米的老鼠恐怖程度就超级加倍了。 他鼻翼沁出汗腻,眼瞅着下头那只老鼠道士背着爪子走进甬道,它缺了一只耳朵,满脸灰白毛髮,发梢有些泛白,一看就上了岁数。 一只耳?姜荻猫似的贴墙趴着,暗忖道,那他还是黑猫警长呢。 「是谁?是谁!谁干的好事?老夫的道观,老夫的香火!」 发现纸道观被毁,一只耳心疼得满地打转,它蹲下身去翻找灰烬里的纸人,只找见一团烧焦的纸屑,登时爆发出吱吱的惨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姜荻嘴角抽搐,暗自吐槽,可云,是你吗? 一只耳尖尖的鼻子皱了皱,鬍鬚颤抖,下一剎,它勐地抬起头。 姜荻心里一惊,与一只耳精光四射的细眯鼠眼对上视线。 * 人头峰。 古墓内光线昏蒙,针落可闻。 顾延屏住唿吸,几乎能听到耳蜗中血液的轰鸣。 他反手摸向后颈,龙牙刀安安静静地没入手心。脚下探出数十道黑雾荆棘,悄无声息地向四周探去。 忽而,顾延身形晃动,心脏像被人用手狠狠攥住,麻痹了一瞬。那些从他体内生出的黑雾荆棘顿了顿,反身过来,像等待狼王倒下的群狼般跃跃欲试。 顾延冷冷瞥它们一眼,哂笑道:「来吧。」 黑雾荆棘们便蔫头耷脑地扭过头,软刺啪嗒啪嗒在青石砖上窜动,四下搜寻方才的黑影。 顾延面沉如水,默默忍耐四肢百骸间流窜的幽冷阴气,血液中似有冰棱涌动,远没有他表现出的那样轻松。 江鲟说过,时间不多了。既是指神之齿的搜集进度,也是在暗示顾延,他的身体和精神很可能快要坚持不住了。 龙牙刀是极为罕见的s级攻击型道具,哪怕实力强势如钟灵,手里的s级道具也不过是增幅类的法杖。 至于江鲟的戒指,更是只具备探测、共感作用的辅助道具。 但是顾延犹不满足。 龙牙刀能斩杀鬼怪,亦能吸收灵体的阴气,顾延剑走偏锋,每回屠戮副本中的鬼怪,便是在用阴气填饱龙牙刀的胃口。 他以身养刀,以血饲鬼,将龙牙刀和自己的肉身牢牢绑定。 龙牙刀侵吞鬼怪增强的力量,也回馈到身为刀鞘的顾延身上,凝聚为实体,即是黑雾荆棘。 顾延几度暗示、试探,姜荻明明是作者,却像什么都不知道。看来,在姜荻所谓作者设定之外,有诸多可发挥的空白地带。 不知道也好。 顾延敛下薄薄的眼睑,两日未曾休息,在他眼下落了两抹青黑。 如果叫姜荻知道,那傢伙会发好大一通脾气,还会搂着他的腰哭一顿,眼泪流个没够。 顾延无声地笑了笑,无论什么时候,想到姜荻会因为他哭泣,为他难过,心揪成一团,脸也皱成一团,他就觉得…… 很高兴。 嘀嗒。 顾延握紧刀柄,手背的青筋微微凸起,剎那间,他反手一挥,刀刃破风发出嗡鸣。 噹啷! 龙牙刀与一根圆柱形的金属相撞,擦出火星,是他们方才丢失的手电筒! 仅凭这一瞬的亮光,顾延就看清了偷袭他的「人」是什么模样。 奇怪,他皱了皱眉,那不是人,也不是墓中的厉鬼,死而復生的殭尸…… 第278页 是一条鱼。 一条浑身疙疙瘩瘩,眼球暴突,紫灰鳞片泛着幽光,长须撇成八字,足有两米多长的鲶鱼。 作者有话说: 检测顾延精神状态:error! 来晚啦,缺的更新明天补起呜呜呜呜呜 第117章 赶尸匠13 鱼腥味不一忽儿就充斥整座墓室, 混杂着七具尸体的腐臭,顾延蹙了蹙眉, 憋住唿吸, 胃部一阵痉挛。 绝对的黑暗中,顾延几乎不受影响,挥刀径直朝鲶鱼硕大的身躯噼去! 噹啷! 刀刃传来的触感很怪, 像是砍在什么不软不硬的东西上, 发出喀啦喀啦的响声。 顾延立刻明白,那是鲶鱼的鳞片, 这条鲶鱼周身由坚硬的鳞甲覆盖,比不过帕黛岛上的四面佛之子素察,但也相差无几。 鲶鱼以鱼尾为支点, 像人一样直立在墓室中,生受了顾延一击后, 它似被激怒, 腮边的两条长须一甩, 鱼头一顶,硬生生将顾延撞歪几步。 叮!刀身震颤。 顾延把龙牙刀横在胸前, 偏头避开鲶鱼喷出的唾沫星子, 登山靴在青石砖上踏出两道深痕。 在被撞上墙砖被鱼尾拍成肉饼前,顾延腰身一拧躲过一击, 紧接着,单手撑住摆放尸体的长桌,利落地跃到另一头。 身后传来长桌轰然落地的动静,尸体们砰砰滚落, 被桌板压在地上, 又被鲶鱼的尾巴一跳一跳地踩成几截。 鲶鱼咚咚跳着, 鱼鳃翕动,它发不出吼叫和嘶鸣,但那咕嘟咕嘟仿佛水沸腾的声音足以显示它的滔天怒火。 骨碌碌,一只断手滚到顾延脚边。 他面上生出戾气,低声对不知躲哪儿去的柯里昂说:「空间太小,别掏枪,听到枪声连你一起杀。」 柯里昂默默收回他的□□,又听顾延道:「我拖住它,你去找手电筒。」 「嗯?」柯里昂疑惑,矮身躲过斜刺里飞来的一片鱼鳞,咔嚓,身后的墓砖碎出蛛网。 顾延冷冷道:「这玩意儿怕光。」 柯里昂后怕地摸摸脖子:「那手电筒……」 鲶鱼约莫是从来时的地下河甬道进来的,这才让他和顾延两个老江湖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 手电筒不晓得被鲶鱼犁耙似的尾巴裹去了哪里,顾延让他去找,这黑咕隆咚的一时半会怎么找得到? 顾延似听出柯里昂的顾虑,挥刀砍去鲶鱼一条长须时,还唿吸平稳地嘱咐:「在尸堆里。」 「?」 柯里昂整张脸都垮了下来,若在他年轻时候,被安排去翻捡尸体,那高低得给顾延来一发子弹,但眼下不同了。 他心里清楚,自己敢把□□拿出来,顾延就敢叫他身首分离。 见柯里昂躬身靠近墓室中间的一堆断肢残躯,顾延淡淡地移开目光。 被削去一条长须的鲶鱼肉眼可见地恼怒,扁扁的鱼唇一开一合,哔哔啵啵地诅咒该死的人类。 顾延觉得这情形可笑,一边与之周旋,一边思索它的来歷。 既然这条鲶鱼能在龙牙刀下走过几个来回,起码说明了它不是阴气所聚的鬼,而是和半蜥蜴半人的素察相仿的活物。 古代典籍里不乏山精野怪、奇珍异兽的传闻,顾延稍加猜测,便知这两米有余且能在陆地活动的鲶鱼,要么是久存于深山老林地下河中的远古生物…… 要么是当初修建古墓时为保护墓葬留下的神兽,世世代代居留于此,千百年后变异出这副骇人模样。 既是活物,那就比死物好办。 轿车车头那么大的鲶鱼头嘭的一声朝顾延顶来,它张开血盆大口,一嘴的尖牙有石片大,像两把相对的弯刀锯齿,犬牙差互,目露凶光。 一股浓烈的腥臭扑面而来,顾延嫌恶地抿紧唇,想到姜荻身上干净得像太阳下晾晒的白衬衣气息,才好过一些。 面对鲶鱼的利齿,顾延避也不避,只双手握住刀柄,将龙牙刀竖在胸前。 刀锋薄如霜雪,在黑暗的墓穴里隐隐蒙着一层白光,刀身一面映出鲶鱼因疑惑而缩小的眼珠,一面映出顾延微微勾起的恶劣笑容。 「就现在。」 剎那间,灯光大亮! 惨白的光束直射向龙牙刀,刀光一晃,反射到鲶鱼两颗凸起的眼球上。 柯里昂的风衣沾上尸水和血水,连滚带爬从尸堆里滚出来,两只紧紧握着强光手电,光束一瞬不瞬地直射向那对畸形的鱼眼。 鲶鱼大张着嘴无声痛叫,鱼尾甩向墙面,青石砖裂开缝隙,碎石噼里啪啦滚落,霎时间烟尘瀰漫。 柯里昂长舒一口气,方才顾延且战且退,看似被鲶鱼逼到墙角,实则为他寻找手电筒博取空间和时间。 那条鲶鱼也不负所望,在强光一照,居然真的失去了行动能力。 柯里昂举着手电筒走近几步,鲶鱼的挣扎愈发剧烈,顾延静静立在一旁冷眼看着,眸中的冷意叫柯里昂心惊。 瞬间的临场判断力、深不见底的实力,无怪乎有的玩家认为,虽然战力前五十的玩家同在一页榜单上,但第一位的顾延与后面的顶层玩家之间仍有巨大的差异。 原先柯里昂不以为意,直面顾延几天就不得不信了。 好比顾延明知他有杀意,甚至于早就看穿了他的身份,但仍然平心静气与他合作,不是顾延胸怀宽广,而是不在乎…… 第279页 顾延不认为他能对自己造成半点伤害。 伤害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把它杀了?」柯里昂问。 顾延唔了声,举起龙牙刀,把刀尖捅进鲶鱼嘴里,手腕转动稍稍一搅,给了鲶鱼一个痛快。 嘭! 鲶鱼在一声闷响后侧身倒地,鱼尾依然在扑腾,有着生活反应,但小小的鱼眼珠已然失去了神采。 顾延在墓室角落的裹尸布上擦干净刀锋上的粘液,又神色自若地接过柯里昂手中的手电筒,照向碎落一地的尸体。 「得把它们摆好。」顾延淡淡道,「还有中元节的斋醮要做。」 话说完,柯里昂与顾延面面相觑,半晌,他像是意识到顾延在对自己发号施令,纵使心中不愿,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任劳任怨地把长桌安回原样,再把尸体一具具摆回原处。 经过方才的一番打斗,墓室四面墙上的墓砖像被龙捲风席捲过,仅有支撑陵墓结构的三面墙保持原样,与地下河暗道相对的一面墙从当中裂开,豁开一人多高的大洞。 顾延见状一哂:「也省得我们找了。」 二人打着手电小心翼翼往里走,墓道有一车宽,足够四人并排通行,两侧的墙面上雕画着鬼斧神工的壁画,色泽歷经千年依然鲜亮。 顾延眉尾轻挑:「这是墓中的神道,往前走恐怕就是主墓室。」 「中国的古代墓葬制式,我不大了解。」柯里昂问,「依你的猜想,出口会在主墓室的另一侧?」 顾延本想出于谨慎绕行,光是地下河里就能蹿进来一只变异的巨型鲶鱼,谁知道主墓室里会放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可是,当他们走到主墓室封死的石门前,顾延心头兀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柯里昂也察觉不对:「好重的阴气!」 照理说,在千年古墓中存在阴气就跟空气里有氧气一样自然,但这回不同,墓室门口冒出的阴气如有实质,丝丝缕缕地从封泥和青石砖间隙中纷涌而出。 顾延反手摸出龙牙刀,刀背在左手掌心掂了掂。 他目光凛然,扫过封死的墓穴大门,低声道一句「让让」,就脚尖一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上墙。 呲啦—— 刀尖在砖缝间划出火星。 蓦然间,龙牙刀卡在墓门上方三掌宽的一块石砖上。 顾延通过刀柄感知到触感有所不同,修长有力的手指稍稍转动,指腹按着刀背。 下一秒,就听得咔嗒一声,似乎触碰到某处机巧,墓门的侧边又霍然洞开一处半人高的小门。 他飘然落地,还有闲心解释:「这类大型墓葬有把工匠封死在墓穴中陪葬的传统,墓门上了封泥,但生门的方位通常会有工匠在数十年施工中偷偷留下的逃生小门。」 柯里昂下巴都要掉了,仍肃着一张脸孔,好歹是久经江湖风雨的人了,没必要因为小年轻的一次装逼而大唿小叫。 况且,门是开了,但进不进去还是一个问题。 「你进去。」顾延道。 柯里昂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顾延环抱长刀,倚在墓墙上,稍稍抬起眉尾:「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不对劲,那么重的阴气,有s级的道具也说不定。」 柯里昂的法令纹深了一圈,他冷笑一声:「顾延,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神之齿进来,不是为了寻找s级道具么?」顾延淡淡道,「我这是在给你机会。」 图穷匕见。 柯里昂神色一紧,他没猜错,顾延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眨眼间,柯里昂已从风衣口袋中摸出□□,□□早早地上了膛。可就在他扣下扳机的剎那,顾延的龙牙刀已然杀至。 柯里昂不得不往后退避,砰砰射出几发子弹,阻挡顾延近身。 然而顾延就好似闲庭信步,手腕翻转,刀身直接挡去几枚子弹,还有闲情逸緻取笑:「我教过姜荻,要从隐蔽处出其不意拔枪,用枪之人更要注意拉开距离,一旦被人近身,即使射出子弹,也会被使用冷兵器的对手造成杀伤。」 铮! 刀身横在额前,挡住直射额心的致命一击。 「凭战斗意志和反应速度,你未必有姜荻强。」顾延撇开弹壳,嘆口气,好像有些无聊,「你的年纪上去了,反应跟不上年轻人也正常。」 柯里昂气到几欲呕血,法令纹皱出深深的八字。 《梦魇之牙》的玩家年龄多在十八到三十岁之间,并非没有超出这个年龄断的玩家,而是绝大多数不在人类体能巅峰年纪的玩家都死了。 顾延提别的就罢了,提年龄就是在戳他的死穴! 柯里昂收回□□,眉宇的沟壑间生出煞气。 只见他身形一闪,浓烟乍起,四人宽的神道中像变戏法一样出现数十个一模一样的「柯里昂」,把顾延的前后去路牢牢堵住。 「多谢你的指教,但是顾延,你还太嫩了点。」 几十个柯里昂异口同声,声音嗡嗡地在陵墓甬道中迴荡。 「是么?」 顾延挑眉,心道,总算逼出来了,柯里昂的s级召唤技能。 既是s级,就绝不仅仅是召唤傀儡挡刀那么简单。顾延眸光为闪,不慌不忙地后撤几步,侧对着主墓室入口斜下方那扇逃生小门。 阴气正绵绵不绝从中溢出。 第280页 顾延垂下眼睫,将龙牙刀一字横在身前,双膝微微屈起,在一位「柯里昂」踩着青石砖旋踢而来时,整个人像绷到极限的弓弦一般,噌地蹿了出去。 旋即,在众多「柯里昂」的目睹下,顾延的身体滞空一瞬,腰身拧转,连带着有力的背肌偾张,龙牙刀挥出一记刀风,逼迫冲到最前的「柯里昂」退避到阴气森森的门洞边。 顾延轻声冷笑。 笑音未落,他飞起一脚,踩着「柯里昂」的肩将之踹进小门。 长长的神道给了顾延发挥的余地,来一个踢一个,来一对踹一双。不多时,就将数十个「柯里昂」送进主墓室,而进去的那些居然一个也没回来。 柯里昂的本体回过味来,鹰钩鼻耸起,扯得法令纹愈发深陷。 他叱道:「你在利用我的技能?」 「就地取材,算不得利用。」 顾延气息微喘,半躬着身子提刀阻在小门旁,仿若一头蓄势待发的凶兽。柯里昂到底是神之齿的红衣主教,对付他,没有顾延话语间表现得那般轻而易举。 见柯里昂不再轻举妄动,顾延定了定神,毫无愧疚之意地问他:「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低级别的召唤技能,能召唤没什么杀伤力的死物、活物,有基础的抗伤、攻击、移形换位作用。b级以上的召唤技能则进展到能召唤灵体,利用灵体自带的能力。 而到了s级,召唤出的傀儡会拥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意识,进而能成为玩家的眼睛和替身。 柯里昂缓口气,蓦然睁眼。 他的神志附在主墓室中的一个傀儡身上,墓室里漆黑一片,有半个篮球场大小,凹陷的墓坑里模煳可见一座偌大的棺椁横在正中。 离奇的是,外层的棺盖没被封死,而是竖着摆放在棺椁之上,组成一个诡异的十字。 棺椁大敞,黑黢黢的看不清内里,但柯里昂能感觉到,有无穷无尽的阴气与死气正从其中汩汩涌出,宛如一个连通阴间的泉眼。 柯里昂斟酌着用词,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主墓室内的场景,他没想让顾延轻松,谁被一个后辈当工具人使唤,心里都不会高兴。 孰料,顾延垂眸思索片刻,就大致得出了结论。 「我们在外围陪葬坑没看到工匠和奴僕的骸骨,说明即使墓主人有让人殉葬的意图,最终也没能成真。」顾延眉头紧皱,迟疑道,「既然不是陪葬者带来的问题,一具墓主人的尸体,不至于形成那么源源不绝的阴气。」 「与墓主人无关?」柯里昂似乎猜到顾延要说什么了,「那就是陵墓自身……」 顾延嗯了声:「或许,与这座古墓的位置有关。」 墓葬是凡人沟通阴阳最为直接的场所,可是,倘若陵墓盖在阴气汇聚之处,会如何? 顾延想起姜荻梦游枉死城提及的细节,他梦中的建筑、枯井布局与无头村一般无二。 他的脑海中思及人头峰左近的地形图,山峦的起伏,河流的走向在眼前一一浮现。如果以这座陵墓为城池,无头村就好似枉死城外的村落。 这么一来,陵墓的主墓室岂不是等同于枉死城的中心地带?难怪这儿的阴气如此汹涌。 顾延草草把可能的情况跟柯里昂说了,以免对方疑心病又犯了,横插一脚闹出意料之外的麻烦。 听罢顾延的推理,柯里昂不大相信:「这些都是你的脑补罢了。假设你说的是事实,你要怎么解释这些阴气仅仅是阴气,哪怕一条鬼魂都没能出现?」 顾延扯起嘴角,反问他:「谁说枉死城只能有死人的魂魄?还能有魂魄死后……形成的聻。」 作者有话说: 本章的顾延:想姜荻,瘾犯了想抱住姜荻深吸一口,帮姜荻拉踩 第118章 赶尸匠14 人死后为鬼, 鬼死后为聻。 柯里昂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顾延把聻的存在点明, 他的脸色就阴沉下来。 「你说那枉死城是冤魂厉鬼等候阴曹地府发落的地方, 那为什么会死那么多鬼?」 顾延眼睑微压,墨黑的瞳孔显出几分危险的兴味:「是啊,为什么?」 他伸出手, 虚虚抚摸着生门之上冰凉的墓砖, 无数黑雾、灰烟似的聻从他指缝间流淌而出。 「想不想进去看看?」 柯里昂僵硬道:「不。」 以柯里昂的江湖经验,枉死城四捨五入等于被法院宣判入狱前鬼魂们暂住的看守所, 隶属于官方机构。 现如今看守所的犯人死了,却没有阴间的狱卒、神官出面负责,一定大有问题。往深里想, 是阴间出了乱子让负责此地的神官无暇他顾也说不定。 柯里昂的眉头能夹死苍蝇,他表情严肃, 和顾延拉开距离。 「玩家的技能顶多能对付普通的厉鬼, 涉及神明就力有不逮了。枉死城如何, 阴曹地府如何,都不是我们该管的。」 他们在中元节前把尸体和魂魄集齐, 已经要费尽心力, 何必多管闲事自讨苦吃? 顾延凝视洞开的生门半晌,整个人像立在墓中的墨碑, 一动不动。手中的龙牙刀嗡嗡震颤,放肆吸吮着溢出的聻。 龙牙刀以厉鬼为食,一整座枉死城的聻对它的诱惑好比切片烤好餵到嘴边的自助餐。 感觉到顾延状态不对,柯里昂后退几步, 握紧手中的枪。 他嗓子发紧:「你不走, 我走。你是比我强上些许, 但要拦住我也没那么容易。」 第281页 空气凝滞,在柯里昂暗下决心,想用召唤出的傀儡李代桃僵,自己则偷熘出古墓之际,顾延却动了。 他按了按眉心,恢復冷淡的神情:「走吧。」 柯里昂长出一口气,待顾延按下机关把生门关闭后才彻底放下心。 主墓室不好走,两人只能绕行,狭窄幽暗的墓道内一片死寂,唯有脚步声与唿吸。 可惜了,顾延心想,若是过去的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这次让龙牙刀攫取力量的机会,哪怕要付出惨烈的代价,甚至葬身于此他也不在意。 但现在不同,他有了姜荻。 自己要是出事,姜荻一个人该如何是好? 墓葬的制式大体是对称的,他们循着愈发低矮的墓道,躬下身半爬半走地来到与来时对称的一处陪葬坑,寻摸了两三个小时,果然在墓墙上又找到一个生门。 轰隆,石门大开,门外的甬道里响起哗哗的水声。 柯里昂心头一喜;「地下河?」 顾延抬头看岩壁上悬挂的缆绳与滑轮,低声道:「从这儿出去,估计就是无头村炼制烟土的地方。」 柯里昂拔出枪,头皮发紧,提防着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 顾延微微一哂:「不用那么紧张。」 我在街头卖药的时候,你还在地里玩泥巴吧。柯里昂冷笑,仍是紧紧握住枪把。 他们在小腿深的地下河中跋涉,不知走出去多久,终于抵达了被藤蔓和树枝遮掩的洞穴出口。 顾延浑身湿冷,俊美的脸孔苍白,衬得锋利的眉目愈发浓黑。他拨开藤蔓,熹微的日光在视网膜上落下白色噪点。 一旁的柯里昂神经紧绷,时刻准备扣下扳机,却在适应光线后,整个人愣在当场。 迎接他们的并非想像中的土枪土炮,而是人头峰南面柔缓的山坡。 大片罂粟田黄绿相间,偶有用背篓背着孩子的妇人点缀其中,田野尽头有一片窝棚,约莫是露天炮制烟土的棚子,远处,半山腰的无头村炊烟裊裊。 若非知道地里种的是罂粟,这般场景称得上是宁静祥和。 顾延的目光扫过罂粟田的地形,将其牢记于心。 「无头村在山坳深处制毒,位置偏僻,易守难攻。上山只有一条路,运毒走的是地下河的水路,外人来了也摸不清深浅,还容易死在古墓。难怪这儿没有护卫带枪巡逻,靠几十个女人也能维持运转。」 他淡淡道:「背后的人一定十分自负。」 柯里昂把枪揣迴风衣兜里,疑惑道:「既然没有枪顶着脑袋,这些女人为什么不跑?」 顾延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反手将龙牙刀没入嵴背。 柯里昂打个冷颤,明白过来:「她们跑不了。」 无头村的幕后老闆用毒和食物控制了村里的所有人,外头没有烟土吸,也吃不起饭,这世道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惨澹的真相在清晨的日光下显得格外讽刺。 柯里昂嘆了声,但没往心里去,这样的事他见过太多了,自己也曾参与其中,哪怕在百年后,毒枭们用毒品控制当地农民,使其在□□和灵魂上都沦为奴隶的事也屡见不鲜,甚至愈演愈烈。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 柯里昂竖起咸菜似的风衣领子,问:「那七具尸体怎么处理?」 「暂时放在墓室里,白师公出现之前不会有差池。」顾延说。 「也好。」柯里昂道,「回去吧,我们在山里折腾了快一天,得早些回去,免得那老太婆起疑。」 顾延唔了声,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柯里昂不满于他的倨傲态度,但也只能在心里唾骂。 村口小院和他们离开前别无二致,两人从后窗分别钻回厢房,把锢死的门栓卸了,才躺回床上准备歇息。 湿透的衣裳晾在床尾,顾延赤着上身,双手背在脑后,闭目养神。他的胸膛些微起伏,肌肉线条紧实分明,容色冷肃,脑子里盘桓的思绪却纷乱无着。 姜荻那边,怎么样了? 顾延想了一会儿,又有些默然,才分开一天,以姜荻现在的实力能出什么事?自己不该始终把姜荻庇护在羽翼之下,那是在害他。 可谁叫姜荻那么让人放不下心…… 笃笃,院子里响起敲门声。 顾延蓦然抬起眼皮,套上又湿又冷的衣裳,缓步走出厢房。隔壁的柯里昂听到动静也悄然推开房门,右手始终警惕地贴着裤腰。 门外是个面生的妇人,见出来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慌忙低下视线,细声细气地说:「奶奶请你们过去。」 顾延挑眉:「什么事?」 「我,我也不晓得,兴许是斋醮的事吧。中元节也没几天了,村里缺人手……」 * 永昌县,漆黑的涵洞内阒无人声。和老鼠道士四目相对的姜荻唿吸稍窒,握住枪把的掌心汗津津的。 他讪讪地举起左手道一声「吃了么」,一边暗骂张胖子,要不是这胖子咕涌得太慢,他们哪能轻易被老鼠精发现? 老鼠道士磨着牙质问:「你们是什么人?!老夫的五鬼运财术又是谁破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守株待兔的路不通,姜荻索性跳到地上,俯视那只半人高的老鼠。 「是我。」 「好哇!」 老鼠道士突然暴起,从布口袋似的袖管里抽出一柄拂尘,兜头朝姜荻挥去。 第282页 姜荻也不跟它客气,抬手射出一梭子烧灼弹,桃粉的子弹好似雁阵,先叨老鼠道士的眼睛,再扑向脚边,阻住它的去路。 老鼠的笑声阴恻恻的:「哈哈,雕虫小技!」 话音未落,那拂尘一扫,在半空兜了一圈,竟将子弹尽数捲走,嚯的一声,化为一地粉色的齑粉。 姜荻脸色难看,在对付五鬼时他就早有预料,操纵五鬼的道士绝非等闲之辈。 但他没想到,老鼠精的实力远胜于自己,一个照面就把夜鹰射出的烧灼弹给破了。 他余光瞟见张胖子,正跟一条胖蚕似的挂在墙角暗处,一动不动,于是悄悄比了个手势,让张胖子见机行事。 实在不行的话,瞅准机会就跑! 老鼠道士没给他更多喘息的机会,右爪举起拂尘,左爪持八卦镜,高声道:「给我的五个孩子偿命去吧——」 说话间,涵洞内罡风大作,如有一座高功率的风扇在甬道尽头唿唿转动。 姜荻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堪堪躲过拂尘捲来的一道风刃,就地一滚,骨碌碌滚出去几步。 胳膊肘被碎石蹭去一块油皮,他忍着痛嘶了声,还不忘朝老鼠道士扣动扳机。 这一回,是阳焰弹。 至刚至阳的子弹划破黑暗,宛如太阳神的箭羽向阴沟里的老鼠精杀去。 老鼠道士神色微变,恍惚中闻到皮毛被火燎过的臭气,它鼻头的鬍鬚动了动,毒辣的目光扫过姜荻。 「好俊俏的一张的脸,拿来做骷髅艷鬼再好不过!让老夫瞧瞧你的本事!」 吱吱的老鼠叫声尚在涵洞中迴响,阳焰弹已然射入老鼠道士的眉心,一大只老鼠瞬间卷进金色的火焰中,眼看就要将它燃烧殆尽。 姜荻吁了口气,然而下一秒,他却抿紧唇,心道,糟了。 只见熊熊的烈火中,隐约看得出老鼠身形的黑影化为无数只小老鼠,吱吱叫着窜出火堆,尾巴冒烟,鬍鬚捲曲,小小的眼珠子里闪烁恐怖的红光。 一息之间,逼仄阴暗的涵洞已沦为一片鼠海。 姜荻踉跄几步,沖张胖子大喊:「快跑!」 张胖子连爬带滚地跳到地上,跟着姜荻一起往外逃窜,老鼠们窸窸窣窣地在身后追。 他回头一看,却见巴掌大的老鼠起伏涌动,边追边互相啃噬,体型越变越大,宛如一波又一波的黑色潮水。 「我操!」 无数只老鼠精吱吱道:「你算有些本事,但也伤不到老夫我的皮毛。」 姜荻砰地打开铁丝网,掀飞几只跑在前头的小老鼠,咬紧牙关:「不就是分.身术吗?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他还真就没办法。 姜荻死咬住下唇,尝到淡淡的血味,他手里的子弹一共有三种,标记灵体的【灵印弹】派不上用场,一天一枚的【阳焰弹】能破坏老鼠精的肉身但伤不及根本,【烧灼弹】更是连根毛都碰不到。 可恶,这死老鼠到底是什么来头?! 涌动的鼠潮逼近到姜荻脚后跟,有几只胆子大的想要攀上小腿,被姜荻一脚踹飞。 涵洞的入口近在眼前,还差三步、两步……姜荻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心脏砰砰直跳。 张胖子先一步跑到外头,脑门上全是汗,扭头沖他大吼:「跑啊!别犯傻!」 姜荻看了眼张胖子,喊道:「在外头等我,要是等不到……就去找顾延。」 说罢,姜荻转身钻进涵洞,瞬间被密密麻麻的老鼠裹进鼠山鼠海,不一会儿就被卷进甬道深处。 张胖子傻在原地,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喃喃:「完了完了,这情况你让我去找顾延,你不是要我的命吗?!」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呜呜呜。 顾延:苟。 姜荻:浪! 第119章 赶尸匠15 吱吱, 吱吱。 成百上千只老鼠有如一团黑龙捲,裹着姜荻往涵洞里钻, 洞里鬼气森然, 唿唿的风声都宛若鬼啸。 老鼠的皮毛温凉濡湿,尖尖的爪子在姜荻手脚、头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有些胆大的钻进裤管和袖口,在里头上下蹿动, 瞬间就把衣裳撕扯成碎片。 「卧槽!」 姜荻大叫, 牢牢捂住裆部和屁股,才勉强保住内裤, 没发生惨绝人寰的事。 然而他一张嘴,就闻到一股子下水道里发酵几十年的臭气,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嘴角一阵细细的痒痛, 姜荻低眸一看,惊恐地发现有几只拇指大的灰老鼠居然在扒着嘴唇, 想往他嘴巴里钻。 「啊呸!呸呸呸!」 姜荻慌忙吐掉, 起了两胳膊的鸡皮疙瘩, 只得双手抱头蜷缩起身子,保护人体最为脆弱的腹部。 老鼠们一阵风似的把姜荻绑回鼠穴, 嘭的一声, 将他甩在纸道观的废墟旁。 姜荻身处其中,仿佛一条洗衣机里的旧衬衫, 撞上涵洞湿泞的石壁停下来时,仍是天旋地转。 「咳,咳咳,哕!」 姜荻扶着墙坐起身, 弯下腰就是一阵干呕, 呸了几口酸水, 眼尾逼出泪意。 被顾延哄骗着那什么的时候,他的嗓子眼都没受过这份罪,现在口腔内壁里都还有着老鼠毛刺刺滑滑的触感,想想都犯噁心。 一边清空肠胃,姜荻一边没停下思索。 老鼠道士为阳焰弹重创,一时半会变不回原形,但它裂变出的小老鼠们也够自己喝一壶。但从绑架他开始,这些小老鼠都没对他造成除精神伤害以外的重创…… 第283页 这意味着那死老鼠对他有所求。 姜荻细想也是,用五鬼运财术的黑心道士,怎么可能会对麾下的五鬼有所谓的父子情深? 既然对方不是为了给五鬼復仇就不管不顾,非要当场置他于死地的性子,那就有斡旋的余地。 想清楚这点,姜荻依然倚坐在墙根下,摆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小脸煞白,鼻翼腻着一层薄汗,金髮蔫嗒嗒地打绺,黏煳在额头上。周身皮肤雪白,却已是沾满了污泥,小腿被老鼠爪子划拉出纵横交错的红痕,好不悽惨。 老鼠道士见这情状,不由自得,上千只老鼠同时发出唧唧的叫声,其中一只树芒果大的黑老鼠尤为激动,踩着其它小老鼠的脑袋上蹿下跳。 「嘻嘻,看你胆子恁大,原来就是根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你说谁银样镴枪头?! 姜荻差点垂死病中惊坐起,跟老鼠精怼一顿,但还是皱皱眉头忍住,有气无力地问:「你想要什么?」 「好!」老鼠们吱吱道,「算你是个聪明人,等过几日老夫可以给你个痛快。」 过几日?姜荻眼皮轻颤,心想,莫非是中元节? 七月十五百鬼夜行,如果老鼠道士要做什么文章,都是个阴气森森的好日子。 姜荻拳头堵住嘴,不住咳嗽,眼白充斥细小的血丝。 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扯着气声说:「你放了那胖子一马,算我欠你一回。反正我也打不过你,直说了吧,好歹让我死个清楚!」 灰黑相间的老鼠们吱吱叫个不停,像在商讨姜荻的态度是真是假,叫得姜荻耳畔一阵耳鸣。 半晌,小老鼠们才拱着手齐声道:「你习得方术,行走江湖,怎么会不知道……你的血肉是炼造肉身,活死人肉白骨的好材料?」 见姜荻如遭雷击,老鼠们又吱吱叫着:「落到老夫手上,算你运气好,只被老夫一人享用了,总好过被千家万户分食,哈哈!那场面堪比菜市口午时凌迟,你年纪小,死到半截眼睁睁看着自己血肉剥离的场面,可不好看吶。」 姜荻瞪圆了眼,想起进入《梦魇之牙》以来的经歷,无论是黄四娘娘还是四面佛,都试图用他的身体重塑肉身。 再想起女巫朱迪和不久前五鬼们口中喃喃的「香火味」,姜荻心绪混乱四肢僵硬,头皮一阵发麻。 敢情他拿的不仅是跟顾延的父慈子孝剧本,还有个唐僧剧本? 普通玩家能回到系统空间自愈暂且不提,这该死的游戏里还有一批鬼怪玩家。 除了玲子和鬼妻娜娜,姜荻没跟别的鬼怪玩家近距离接触过,但猜都能猜到,鬼怪玩家们拥有的身体不会是真正的人类肉身,否则,他们也没必要听命于各自世界的神明…… 一旦消息传出去,手握三个s级道具的他不仅会成为人类玩家的众矢之的,还会成为鬼怪玩家的狩猎对象。 完了,要命了! 见姜荻木木愣愣,像个摔碎的玉雕人偶娃娃,老鼠道士以为他是吓傻了,不禁吱吱嘎嘎大笑出声。 「这就怕了?哎呀,吱吱吱!等到中元节,且有你怕的时候。落到心慈手软的老夫手上,真是便宜你了。吱,在这儿呆着吧!」 同时有上千只老鼠在耳畔立体环绕式的吱吱尖笑,姜荻轻轻吁口气,醒转过来。 不能慌。等得了七条魂魄,再把这死老鼠弄死,再大的麻烦都能跟顾延商议。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 有顾延在,一定会有办法! 老鼠道士幸灾乐祸完,又吐一口黑烟,变出两条锁链绕过姜荻的脖子和双手,把他整个人弓着身吊在黏煳煳的甬道石壁上。 铁链哗哗作响,污水似的黑煳煳的小老鼠们抻着脖子仰起头,像看廊下晾的腊肉一样,美滋滋地看。 石壁有些弧度,姜荻不得已垂下头,额发盖过琥珀色的眼眸,刺得眼尾发痒。 「听你这么说,你也不是头一回吃人肉了?」他哑着嗓子问。 为首的黑老鼠剔了剔牙,小老鼠们嘻嘻道:「还好还好,每逢初一十五开一回荤,这年头人也瘦骨如柴的没什么油水。你那胖兄弟不错,可惜肥油多了些,不然老夫不会叫他跑了。」 姜荻睫羽轻颤,冷不丁问:「比起人肉,你更喜欢吃人心人肝吧?」 鼠潮起伏涌动,窸窸窣窣,姜荻能感觉到无数道审视的目光直勾勾黏在自己身上。 老鼠们吧唧口水:「吱吱,人的脏腑勾连三魂七魄,无论是切片生吃,还是滷了下酒都再好不过。」 一时间,黏腻的口水声在阴湿的涵洞内迴响。 姜荻小脸紧绷:「我的内脏,你打算怎么道理?都说了吧,让我死个明白。」 小老鼠们直立在阴沟里,通红细长的鼠眼露出痴迷的神色,爪子勾在胸前,仰面看向姜荻。 「等会儿在你手腕、脚心开一刀,放三天的血,等中元节那天端去酿酒。肉和骨头嘛,好生留着,用果木烟燻,风干了吃也别有一番风味。五脏六腑……最美味的部分就是人的心肝啦,老夫还没想好。」 姜荻背心和腰窝都腻了一层冷汗,像上了釉的美人瓶挨着脏污的墙壁。 他轻吸口气:「你上一回到手的脏腑,是怎么吃的?说说看,我给你参详参详。」 「上回……」小老鼠们齐齐颤了颤鬍鬚,鼻尖耸动,沉溺在把姜荻吃干抹净的甜蜜幻想里,「上回来的是几个无头村的粗人,种地的,手脚粗得很,老夫只留下内脏就把尸体送走了,吱吱。」 第284页 「有三个年纪大的,抹了盐和花椒腌制。有四个血气方刚的小年轻,阳气重,是下酒菜的好材料,被老夫封存在罐子里。嘻嘻,等中元节过了,就酒烤着吃最好。」 老鼠道士把吃人说出了《舌尖上的中国》的感觉,色香味俱全,叫姜荻头皮发紧,髮根沁出冷汗。 他硬着头皮假笑:「永昌县的人都要饿死了,街上躺的都是活着的饿殍。你先前还说对人肉有多挑剔呢,现在张口就来得了七个人的心肝,哈,吹牛皮吹破了吧?」 鼠山鼠海中哗地盪开一圈圈涟漪,个头稍大一圈的黑皮老鼠立在中间,鬍鬚动了动,尖尖的脸上满是被挑衅的不满。 「死到临头了还自我安慰,等你放干血死了,就能瞧见老夫藏在宅子里的……」 黑皮老鼠倏然噤声,心怀疑窦地瞟了姜荻一眼,扭身钻进鼠堆中。 姜荻眉头轻蹙,心道,不能再问了,再问那死老鼠就该起疑了。 无头村七具尸体的脏腑还在,被老鼠道士封存在罐子里,藏在某个宅院,知道这些信息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永昌县城不大,哪怕一间间地搜,三天时间他和张胖子、玲子三个人不眠不休,掘地三尺总能找出来。 突然,方才没进鼠潮中的黑皮老鼠吱吱大叫:「你在套老夫的话?!你究竟是什么人?」 姜荻额角突突直跳,心里直道倒霉。 怎么他遇到的npc和玩家,就没有一个好对付的? 黑皮老鼠见姜荻不吭声,是越想越气,连带他那张英气勃勃白里透红的脸蛋,都看出几分面目可憎来。 「好哇,老夫把你当食材,同你交心,你居然好意思套老夫的话!」 姜荻被老鼠精的强盗逻辑噎住,闭上眼,感受了一会儿涵洞中的阴气。 五鬼被他弄死了,可洞中的阴气经久不散,这儿一定不止累积了五鬼的怨气,而是充斥着多年来为老鼠道士所害之人的怨恨。 姜荻清泠泠的声音响起:「食材?你把人类当食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因果?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会反噬自身呢?」 黑皮老鼠立在一群小老鼠盘旋堆就的鼠山上,把最下面的灰毛小老鼠们踩得骨头咯咯响,嗤嗤渗出汁液。 「因果?反噬?」无数只老鼠吱吱笑道,「吱吱吱,如果他们有本事反噬,早就把老夫连皮带骨头吞了。你猜怎么着?这么些年,是老夫吞了他们,吮了他们的骨髓和魂魄——」 黑皮老鼠更是高声大笑:「弱者生来是强者的食物,要怪就怪那些人命不好,太过孱弱。老夫吃都吃了,你能拿老夫如何?你也会和他们一样!」 「都听到了么?」姜荻轻声问。 黑皮老鼠疑惑:「小金毛,你在跟谁说话?」 「和他们啊。」 姜荻双手被缚,一左一右高高挂在石壁上,可他的左手不知何时紧紧握住了一柄长长的法杖。 杖身灰扑扑的,杖尖的水滴宝石有蛛网似的裂纹,同样黯淡无光,可在他的话音落下后,水滴形的宝石中心忽而迸发出一圈圈氤氲的银光。 光晕以水滴为圆心,不断向外扩开,照亮了阴暗潮湿的涵洞一角。 仅仅是一个黑黢黢的角落,就有数条白惨惨的怨魂飘在半空。他们有的四肢不全,有的五官扭曲,但大多数都开膛破肚,淌出的肠子像猎猎的旌旗。 姜荻扯起嘴角,绽放出一记灿烂的笑容:「不巧,这柄法杖原先的主人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第120章 赶尸匠16 小老鼠们骇然变色, 为首的黑皮耗子吱吱尖叫:「你手里那是什么法器?!」 姜荻哼了声,并不理睬它, 只有气无力道:「去吧,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给你们十分钟,听不懂?那就一盏茶的时间,把害了你们性命, 断了你们投胎路的妖道杀了罢。」 下一剎, 涵洞里平地起波澜,阴风有如寒凉的井水打着旋儿向鼠海冲去, 掀起轩然大波。 挤挤挨挨站满甬道的小老鼠们被卷上半空,唿喇喇、砰咚咚地砸向崎岖不平的石壁,一时间鼠爪与鼠头齐飞, 黑血共污水一色。 阴寒的狂风中是一个个残缺不全的人形,有的颜色灰败近乎透明, 有的呈血红或深黑, 生了利齿与尖长的指甲。 但这些阴魂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有着一双被仇恨和悲伤充斥的眼睛。 黑皮耗子狼狈不堪地从两条阴魂撕扯中滚落, 本就缺了一只耳朵,如今尾巴也断了一截。 它怨恨地瞪向姜荻:「你想胜过老夫, 再修炼十年吧!且等着, 叫六爷知道了,不会放过你——」 说罢, 钻进狼狈溃逃的鼠海中,皮毛摇身一变成了暗淡的灰色,与旁的小老鼠毫无区别。 它心头窃喜,一个初出茅庐的金毛道士和一群生为牛马、草芥的凡人, 活着都动不了它, 死了又能拿它如何? 姜荻嗤笑:「放完狠话就想跑?」 他攥紧水滴法杖, 心脏兀地抽动,四肢震颤,随即一股夺目的金光从他心口沿经络朝那枚水滴宝石漫延。 水滴的光芒愈盛,裂纹也就愈发分明,相对的,涵洞内的怨魂身形愈加明晰。 十,五十……一百! 上百条怨魂如有实质,像水墙一般将涵洞的出口牢牢堵住,把撞上去的老鼠们全都溺死。紧接着,一道水龙捲在空气中蓦然出现,如同高速转动的铡刀,把倖存的老鼠们碾成碎片。 第285页 姜荻咬住牙根,强自忍住仿佛心力被抽离的眩晕感,目睹涵洞内血腥可怖的情形。 最后一只老鼠显出原形,目露惊恐地仰望着他,还没说完「你到底是什么人」,就被怨魂们四分五裂。 「我是什么人?」 姜荻呸了口唾沫,铁链轻晃,哗啦啦地一阵响,旋即化为一缕黑烟彻底消散。 他从半空跃下,落地无声,看着一地的老鼠残肢,皱了皱鼻子:「我是你爹。」 怨魂们垂首伫立,跟氢气球似的飘悬在半空俯视姜荻。 它们在这个年轻男人的帮助下恢復神智与气力,暂时有了实体,「活着」的感觉如斯美妙,但远没有和家人在一起为吃喝奔波时来得真实,哪怕它们在世时总在飢饿与贫苦中挣扎。 姜荻挥了挥水滴法杖,挠头疑惑:「这玩意儿怎么把阴魂收回去?」 他抬头看了眼默然不语的怨魂们,忽而头皮麻麻地一炸,磕巴道:「大哥大姐们,你们该不是不想回去吧?我……算了,你们不想回去也正常,谁报了深仇大恨不想在外头乐一乐?」 要是这些怨魂不乐意变回去,那他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姜荻垂头丧气,头顶的碎发都耷拉下去:「你们要是想投胎,去地府领号码牌,我认识个高人,他可厉害了,会办水陆道场,长得还帅。」 「要是不愿意,我也没别的办法,只求你们不要在县城里滥杀无辜。这年月,谁过得都不容易。」 他话说得可怜巴巴,瓮声瓮气的,人长得又俊,叫死去多年的怨魂也生出怜悯之心。 一道道或沙哑或高亢的声音响起:「你说会做法事的高人,可是真的?」 姜荻勐地抬起头,眼神澄澈明亮:「真的,真的,比真金还真。不瞒你们说,他是我内人,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办个斋醮渡魂,算不得什么大事。」 怨魂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姜荻身处其中仿佛浸泡在一汪幽凉的井水里,一波波涟漪抚过他的四肢百骸。 少顷,一条接一条的阴魂化作金银相错的光点,流水似的没入水滴法杖中。 一股温暖的力量自握紧杖身的掌心重归姜荻的身体,他深吸口气,那种仿佛失血过度般的头晕目眩总算缓解大半。 姜荻举起水滴法杖,凑到近前打量,忽然咦了一声,就见那枚水滴宝石的裂纹似乎平缓了些,隐约散发出柔润的光。 他想了想,打开系统背包,戳开【水滴法杖】一栏的文字介绍,惊讶地在备註里看到一行新增的文字—— 【修復进度:4/10。】 姜荻抹了把脸颊上的污泥,心道,这就是说,帮助阴魂达成夙愿能修復法杖? 太好了!四捨五入省了两千积分啊。 姜荻感动落泪。 他没有与水有关的技能,原先以为这件从钟灵身上爆的装备只有装饰背包的作用,徒有s级道具的虚名。 主动回涵洞跟老鼠道士对垒,也是不想让小老鼠们蹿进县城,为害那些本就命运多舛的平民百姓,多少抱着殊死一搏,赌一把的心思。 没想到,详情介绍里的那句【接阴阳,通鬼神】,【大幅增强与阴魂沟通的能力】没有一句是废话,全是真实描述,童叟无欺。 他居然真的能与阴魂沟通,乃至反向加强阴魂的能力,这样一来,以后的副本岂不是能横着走? 姜荻嘿嘿笑出声,捂着小腹上缓慢恢復的伤痕,笑得肚子疼。 人倒霉久了喝凉水都塞牙,但风水轮流转啊,终于转到他这头了。 「嘶。」姜荻龇牙咧嘴,摸了摸嘴角的伤口,「那死老鼠下爪真狠,嘴皮子都给划破了,靠!」 他扶着墙,一步一崴地往涵洞外走,一路上跳过几个堆着老鼠尸体的泥坑。 涵洞外,金乌西垂,橙红的晚霞刺得姜荻眼睛生疼。 他眯了眯眼适应外头的光线,抬手遮着光,手指的肌肤近乎半透明,勾着金红色的线,一时恍若隔世,且分外思念顾延。 「我的天老爷喂!」张胖子见他出来,跟看鬼似的,笑得比哭还难看,「姜荻?是姜荻吧?你竟然在那老鼠精手下活着出来了?不对啊,你怎么没穿衣服?该不会……」 张胖子鞠一把泪,蒲扇大的巴掌啪一声拍在姜荻单薄的肩头,一个大男人哭得抽抽搭搭的,肚子上赘肉都在抖。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人在江湖飘,清白不清白的也就是一睁眼一闭眼的事。你被老鼠精那啥的事,我不会跟顾延说的,你放心好了!顾延那小心眼子要是知道……欸,兄弟,我都懂!」 姜荻被张胖子的脑补噁心到直翻白眼,挥开他的蹄髈,噼头骂道:「你懂个屁!」 「我把那老鼠道士杀了。」 姜荻拍拍身上板结的泥浆,扯了扯不存在的领结。 张胖子的黑框镜往下一滑,露出一双绿豆眼,惊讶道:「真的?全杀了?」 「一个不留。」姜荻晃晃食指。 张胖子讶异,嘴巴大张着像塞了一枚灯泡,不由高看姜荻几分。 装完逼,姜荻心情舒畅,和张胖子站在拱桥下,把从死老鼠那得来的情报整理一二。 「那老鼠道士为恶一方,不知怎的跟白师公搭上线,在赶尸前先一步得到尸体们的五脏六腑,以人的心肝为食,走邪门歪道来提升法力。」 第286页 姜荻皱着眉回忆方才打斗间,老鼠道士流露出的只言片语。 「我们要找的无头村七具尸体的脏腑,被它装在罐子里,藏在县城的某处宅院中。这要找也容易,永昌县穷得很,没几座好宅子,我们循着阴气找过去就成。」 张胖子点点头,眼镜腿跟着往下滑:「ok,我们现在就出发。先跟你找身衣裳……」 「等等。」姜荻捂住额角,叫住张胖子。 张胖子顿住脚步,回身问:「怎么?」 姜荻摸摸下巴:「老鼠道士死前提过一个名字,六爷,听他话里的意思,不是它的名字。我想……」 张胖子一听,脸色就有些不好了,忙打断他:「不成。那老鼠精一只鼠都那么强了,背后还有boss啊?不行不行,姜荻,我们找到七条魂魄就走,回去告诉顾延再做打算。」 张胖子说的计划固然稳妥,可姜荻思忖一会儿,却摇了摇头。 「假如在别的副本我就听你的了,但这个副本,地图太大了,又有时间限制。」 他蹲下身,随手拿一块石头在湿泞的地上画了一条线段和几个节点。 「现在是第三天,我们从无头村赶到永昌县就花了足足一天,如果现在行情,问过顾延的意思再赶路回来,哪怕压缩时间到一天以内,也是绝对不够我们在中元节前赶回无头村的。」 张胖子不是蠢材,姜荻一点就通,可他心里始终存着畏惧,既怕姜荻出事了顾延找茬,更加怕死! 姜荻其人长得乖巧,一看就是家里好生教养长大的,行端坐正,且有诸多在张胖子看来不必要的善心。 但张胖子哪能料到,姜荻还有几分赌徒的胆色,只要作不死,就往死里作! 「你不去?」姜荻皱眉,「你不去算了,就按我们早先说好的,你去找玲子他们,我单独行动。」 说完,姜荻转身就走,没走出两步,便被张胖子叫住。 「等一下!」 张胖子的脸涨成猪肝色,心道,他去漫展蹲二次元老婆特典周边时都没那么拼命。 他腮帮子抽动:「我跟你去!」 姜荻扯起嘴角,摆摆手,捡几枚碎石子,在涵洞入口的不起眼处留下记号,告诉玲子他们暂时平安。 想了想,姜荻又拾起一枚白色鹅卵石,在生了青苔的桥墩子上写下两个字——六爷。 张胖子揣着手在旁边等候,待姜荻起身,努努嘴问:「要不,我先去给你借一身衣裳?」 「……」 才发觉自己一直光着膀子的姜荻面皮微微一烫。 他清清嗓子:「不必。」 「那怎么行,你这这这,有伤风化!」张胖子瞠目结舌,「要是顾延知道——」 姜荻翻他白眼,索性反客为主:「顾延,顾延,你到底是想邀请我去神之齿,还是想让顾延去?你听他的,听我的?」 张胖子哑然,悻悻道:「好吧,那就裸奔去找七条魂魄。」 姜荻没好气:「谁说我要裸奔了?先去找老鼠道士的宅子,换上他的衣裳。」 「嗯?!」张胖子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姜荻把刘海拨到脑后,又露出那副坦荡直白的笑:「我们穿老鼠精的道袍,乔装打扮去会一会那位六爷。」 作者有话说: 姜荻:他是我内人! 顾延:? 姜荻:嘿嘿。 来晚了,明天多写点~ 第121章 赶尸匠17 寻找老鼠道士宅院的过程, 比姜荻预想中轻松。 以老鼠精的性情,它的老宅必然不会离供养五鬼的纸道观太远。循着这般思路, 他们在拱桥上四下眺望一圈, 不多时就在河畔发现一座阴气聚集的三进小院。 张胖子的人偶娃娃探路,姜荻举着水滴法杖殿后,虽遇到些诸如纸人、魇镇草人一类阴恻恻的玩意儿, 但都没遭受实质的危险。 「那老鼠精没了, 它留下的东西也不管用了。」 姜荻点射一只扑来的纸扎人,轰然将其打成筛子, 再抬脚踹到墙根下,望了眼黯淡的天色,不住催促撅着屁股在灶台里翻找的张胖子。 「餵, 胖子,你拱半天了, 找到没有?!」 张胖子满头是汗, 满脸是灰, 捧出来一只白瓷罐子,比骨灰盒大上一圈。 打开盖子一看, 里头黑黑红红, 滑熘熘的,肠子和腰子缠在一处, 泛着古怪的蜡质感,上头洒了盐米和看不出来路的草药,涌出一股恶臭。 「哕!」张胖子干呕,汗水裹着炉灰滚落, 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灰浆, 「里头还有。」 「有多少?」姜荻问。 张胖子比了个数:「很多。」 一炷香后, 灶台前一共摆了十几只罐子,姜荻一一揭开盖子查看,尽是一副副完整的脏腑,看得他太阳穴砰砰直跳,脑袋发闷。 张胖子吐一口浊气:「这么多,怎么分辨哪七个是无头村的人?」 姜荻皱着眉头:「搞不好全都是。」 这话一说,张胖子头皮发麻,他来不及发问,姜荻就又举起水滴法杖往地上顿了顿,敲出笃笃的响声。 看到神之齿的道具落到旁人手中,张胖子说不心酸是不可能的。 可他有自知之明,心知艷羡妒忌也改变不了现状。况且,姜荻一人把老鼠道士杀了,近乎毫髮无伤,实力深不可测。 第287页 打不过就加入,才是正理。 「你瞎琢磨什么呢?」姜荻瞥向眼珠子乱转的张胖子,「往后退点。」 「后退?」 张胖子摸不着头脑,下一秒,他就哇的一声大叫着跳开。在他脚下,十几条红到发黑的魂魄拔地而起,直勾勾地盯着姜荻。 红色,是为厉鬼。 姜荻心里发憷,依然硬着头皮说:「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怨,但老鼠道士已死在我手上,身死道消,怨恨也该尘归尘土归土。要是愿意,就由我来带你们回家,回无头村。」 「要是不愿意,还想徘徊在人间作乱,那不好意思……我不会客气的,放马过来吧。」 那十数条赤红的厉鬼钻出缸子,腾空而起,在小院上空徘徊,须臾,又像鱼群一般在姜荻和张胖子周围洄游,似在审视他们的话是真是假。 阵阵阴风把姜荻的刘海吹翻开来,他上半身没穿衣裳,光熘着两条腿,顿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阿嚏!」 姜荻皱皱鼻子,打个喷嚏,勾头垂下长舌的厉鬼嫌弃地别开脸。 两拨人马对峙良久,直到最后一缕霞光消失在永昌县城头,那些或深或浅的赤红怨魂才挨个钻入水滴法杖。 杖身翕然震颤,龟裂的水滴宝石蒙上一层金光。姜荻再点开背包查看,法杖的修復进度条已走到【6/10】。 他松了口气,张胖子亦看得啧啧称奇,把袖子往下捋:「我还寻思着让我老婆从后面偷袭呢。」 「你老婆又要救人又要打鬼,可真够忙的。」姜荻撇撇嘴吐槽。 忽而,他皱了皱眉:「我说带它们回无头村,居然都听话进来了。胖子,咱们一共赶了七具尸体,不算涵洞里那些,这儿脏腑新鲜的魂魄就有快二十条,还都是无头村人。这村子到底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会在外头死那么多人?」 张胖子摊摊手,猜道:「来永昌县做工,讨生活?欸,不过么,我看街面上那饿殍遍地的情形,这儿也不像有正经工作的地儿。」 姜荻咬着指节想了想,暂时想不出所以然,干脆放到一边。 「算了,魂魄到手,我们也不算白走一趟。趁今晚去会会六爷,给他点颜色瞧瞧!」 一小时后。 吱呀,宅子的角门打开一条缝,钻出一旁一瘦两条黑影。 姜荻身穿乌□□袍,细窄的腰间斜插了一柄灰扑扑的拂尘。老鼠道士的衣裳小是小了点,胜在足够宽松,穿在他身上尚且合身。 金髮捋到脑后,仔细塞进浩然巾里,黑纱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小半截尖翘白皙的下巴,如有无辜路人撞见,想来会误以为冲撞了哪位俊秀的小殭尸。 张胖子扯了扯快崩开的裤腰带,被领口勒到说不出话,活像在超市开业典礼迎客的充气娃娃。 姜荻见他豁开腿走路,噗嗤笑出声:「得亏老鼠精的道袍够宽大,才塞得下你,不然,咱们今晚就得去现扯块黑布唱大戏了。」 夜晚的永昌县安静得仿佛鬼城,姜荻二人熘着墙根走,勐不防就与流落街头的饥民黑洞洞的眼睛对上,时不时撞上盖着破布一动不动的乞儿。 张胖子掀开毯子一看,暗道晦气,同姜荻摇头:「死了。」 姜荻的心往下沉,蓦然间,檐下的昏暗处伸出一只白惨惨的小手,扯住他的衣摆。 那是个骨瘦嶙峋的孩子,和白七角一般岁数,体格要小上一圈,手臂细到一折就断,肚子鼓如青蛙。 「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姜荻原以为那孩子是鬼,故而如此无声无息,他蹲下身,手按在枪上,仔细打量了一番,才确信眼前的孩子的确是个活人。 张胖子道:「他也快死了,将死之人的气息和死人差不离。」 姜荻唔了声,问:「小孩儿,你回答我一个问题,答得好了,我给你银元换烤饼吃。」 「烤饼?我阿娘也会做烤饼。」小孩气若游丝,吞咽口水,「我不要银元,我要烤饼,要水喝。」 姜荻应下,压低声音问:「六爷是谁?」 不料,话音刚落,那小孩儿就跟见鬼似的瞪圆双眼,像只脱了壳的虫子,连滚带爬躲开了。 姜荻接连逮了几个乞儿问话,结果相差无几,他们似乎知道六爷是何方神圣,但都不敢宣之于口。 张胖子稀奇道:「嘿,这六爷是什么不可说的人物?也忒牛逼了,连名字也不能提?」 姜荻心下焦急万分,过了今晚便是副本的第四日,算上回无头村的路程,他们最多在永昌县逗留一天。 顾延,如果是顾延的话…… 忽然,姜荻目光一凛,拉着张胖子躲进暗巷,藏身在一摞杂物后头。 就在他们躲好没多久,巷子口就响起踏踏的脚步声。 一道粗哑的声音响起:「小子,你说有两个外地人问起六爷?一个瘦高个,一个胖子,他们人呢?嬲你妈妈别,该不会想骗老子的赏钱吧?!」 姜荻觉得这声音耳熟,脑海中忽而闪过一道白光,是他们在县城外遇到的大鬍子! 他也是六爷的人? 「爷,我没骗你。」小孩掐着尖细无力的声音说,砰砰几声拳打脚踢的闷响后,又挤出哀哀的痛唿,「小的看到了,还有好多人都看到了,他们刚才就在那儿!」 姜荻竖起耳朵,听到几个带枪的壮汉交头接耳,不由心里一紧。 第288页 大鬍子是六爷的人,所以说,整座永昌县城,包括那只老鼠精都在六爷的势力范围内。哪怕路边随便一个乞儿,都有可能是六爷的眼线。 他还是太过大意。 姜荻思忖道,现在杀出去,把大鬍子和那几个手下干掉未必不能成。 可大鬍子在追查他和张胖子的消息,县城里的人都知道,他总不能把所有目击者都杀了,那跟钟灵有什么区别?再者,大鬍子死了,也会打草惊蛇。 姜荻咬咬牙,按下蠢蠢欲动的张胖子,比个手势从巷尾的矮墙悄无声息地翻出去。 身后传来几声枪响,姜荻停住脚步,紧紧闭了闭眼睛,在张胖子疑惑的目光转来前,轻声说:「走。」 既知道六爷和大鬍子那波人马脱不开干系,接下去的事就容易很多。 姜荻二人尾随一个背着□□,身着黑马褂、白背心的光头来到一座古色古香的宅院前,抬头看匾额,赫然写着「永昌县衙」「正大光明」几个大字。 「呸。」姜荻嘁了声,和张胖子窝在墙根下观望。 县衙门口有四个持枪的大头兵,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呵欠连天。 张胖子气声问:「我们怎么进去?」 「怎么进?从正门进。」 说罢,姜荻提脚就走,大摇大摆地杵在县衙门口,张胖子着急忙慌捂着头巾跟在后面。 咔嗒,咔嗒,枪枝上膛。 四支枪口齐刷刷指向姜荻:「什么人?!」 姜荻躬着身子,膝盖微微弯曲,手背在身后,袖管里的手死死扣住夜鹰的扳机。 他哑着声音:「哼,老夫是什么人,要同你说?向六爷通报一声,就说一位黑衣老道带徒弟上门拜会。」 有位持枪的大头兵还要问,就被身旁的同伴拉了下袖子,挤眉弄眼道:「快别问了,小心得罪了人。这位啊,是六爷的贵客。」 他谄笑问姜荻:「敢问道长,可是住在拱桥边那处宅子里?」 「嗯。」 姜荻抚了抚面纱,一副脾气不大好的高人模样,实则心里七上八下的,远没有他表现给张胖子看的那么自若。 那几个大头兵显然没见过老鼠精几次,但都知道其人的存在,商量几句就小跑进县衙通报。 不多时,四张讨好的笑脸迎上来,点头哈腰地请姜荻和张胖子进去:「六爷才用过晚膳,眼下在后院喝茶,道长和小道长里面请。」 姜荻听到张胖子低低「卧槽」了一声,黑纱遮掩下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 县衙里灯火通明,四处点着红烛,长颈美人灯里的灯油跟不要钱似的盈满。 后院传来热闹嘈杂的丝竹声和咿咿呀呀的戏腔,一进去,便看到一座辉煌的戏台,整体是木结构,但木色油润,一看就不是凡品,屋檐扎着彩纱,地上铺着绸缎做的毯子,奢靡至极。 台上有戏班唱戏,台下的太师椅上坐了个五十出头的老者,长方脸,驼峰鼻,面上蒙了一层酒气。 姜荻站在暗处,嘶着声音说:「六爷,好兴致啊。」 「道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六爷大笑,「来,快请坐。」 姜荻暗笑,走到灯光下,台上的花旦尖着嗓子余音绕樑,台下的六爷却噗通一声,一屁股摔到地上。 不等六爷叫唤,姜荻便跟离弦箭一样沖了上去,身形一拧,掣住六爷的手臂。 「你是?!人呢?!快来人——呃。」 六爷瞠目结舌,看向抵在下巴上的黑钢色枪管,而那位一瞬间杀到他跟前的黑衣道士,把面纱一扯,竟是个面容清隽的青年。 姜荻抿抿嘴,有些不可思议,威胁道:「居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亏我还——算了,哎,你,说你呢,别动,动一下我一枪崩了你。」 张胖子扯掉勒得他脸红脖子粗的道袍,撕成一团团的布头,堵住戏班子十几人的嘴。 姜荻直起身,从后面制住六爷,把人拖起来,夜鹰的枪口始终顶着他的下颌骨。 六爷见状不好,架子低到尘埃里,把「能屈能伸」四个字演了个十足十。 「道长,少侠?不!英雄,好汉,你们要钱,要金银珠宝,我都双手奉上。要女人,喏,那戏班子的花旦就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闭嘴吧。」姜荻小臂一紧,勒住六爷的脖子。 他沖张胖子使眼色,后者麻熘地堵到门边,现出绿眼睛的人偶娃娃,跟哼哈二将似的一左一右站好。 突然出现的白髮少女把院里一干人吓了一跳,嗓子眼里挤出一阵惊唿。六爷眼神一暗,心知今晚不能善了,怕是遇到高人了。 姜荻恶声恶气问:「老实交代,你跟那老鼠精和白师公在做什么掉脑袋的生意?」 六爷心思飞转,哆哆嗦嗦说:「烟,烟土。」 烟土?哪怕知道身处副本世界,姜荻都差点没忍住把扳机扣下去。 他咂摸一会儿,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敏锐察觉不对:「笑话,光是烟土,那死老鼠能听你的差遣?它出去算命,都比你贩卖烟土赚得多。」 姜荻勒住六爷,右手扣动扳机,烧灼弹擦着六爷的鬍子射向地毯,登时燃起桃粉色的诡异火焰。 「说清楚。」 六爷面若金纸:「我,在下从洋人手里得到一副增加烟土药劲的方子,名唤『流金硷』。三年前,我跟白师公和他师弟遇上,说要与我做一笔交易。我出方子出人手,他们师兄弟来保我的生意万无一失。」 第289页 姜荻蹙眉:「那老鼠道士和白师公是师兄弟?」 六爷颤巍巍地回:「是,是。」 他怕姜荻问完就宰了自己,连忙辩白:「英雄说的是,买卖烟土是掉脑袋的生意,小老儿我哪能不知道?这烟土生意的钱财,我不过分得一成,九成都让白师公拿去了。我就是个台上唱戏的……」 说着,居然呜咽出声。 姜荻被六爷的脸皮厚度震惊,冷着脸问:「流金硷和方子都在哪儿?烟土,你们得有地方有人手种吧?地在哪儿?」 六爷道:「在无头村。」 姜荻脑海中掠过一道惊雷,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联。 如果六爷没在枪顶脑袋的前提下撒谎,那么操纵这笔生意的,从始至终都不是割据一方县城的六爷和他手下的兵匪,而是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赶尸匠! 把种植烟土和炼制流金硷的地方分开,用赶尸的手段在其中穿针引线,免去一路的盘查和拦道抢劫,神不知鬼不觉,还能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降低风险,不至于因战乱被一网打尽。 那么,那些被挖空的尸体,丢失的五脏六腑也有了解释。 姜荻咬牙切齿:「白师公用尸体来运送烟土硷?」 六爷期期艾艾点头。 「他是个赶尸的,还有个老鼠精师弟,不怕缺德。你一个大活人,就不怕有损阴德?」 六爷唉声嘆气:「这年景活着就不错了,哪管以后呢。」 姜荻生出一肚子的火,既为无头村的村民,永昌县的饿殍,又为这吃人的世道。 他眼尾微微上扬,琥珀色的瞳孔瞪得熘圆,宛如一只蓄势待发弓起身的野猫。 抵在六爷下巴上的枪口一紧,姜荻又问:「白师公人在哪儿?」 六爷长吁短嘆,带了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他啊,他老人家前脚刚带着一批流金硷上路。」 「又是赶尸?」姜荻拧眉,「用的谁的尸体?」 「哎,英雄,轻些轻些,我招!无头村的男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女人得用来种罂粟果,永昌县这不是饿死的人多么……」 六爷缩缩脖子,豆腐皮似的皮肤起了褶。 「这都是白师公和他那老鼠师弟的主意!我不懂赶尸,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姜荻目光闪烁,似乎嗅到一股老年人身上衰朽的气味,那味道被大烟燻过,有着独特的臭气。 六爷的皮肤褶皱间生了老人斑,棕褐色,有些发红淤,皱纹说话时像鱼鳃一般一张一合,院子里灯火摇曳,姜荻勐地意识到—— 这是尸斑。 第122章 赶尸匠18 六爷已死?怎么可能?! 姜荻颈后的汗毛倒竖, 脑门蒙了一层薄汗。 六爷佝偻的嵴背挨着他的胸膛,想到这是一具尸体, 怀中的触感就愈发冰冷而微妙, 像搂着一只死虾,直想一把将六爷推开。 活人和被鬼上身的尸体相差极大,且不提尸身腐烂与否, 单是那森冷的阴气就如有实质。假如六爷的尸体被别的厉鬼附身, 以他和张胖子能耐,方才一进门就能察觉。 姜荻的舌尖抵住上颚, 无意识地磨着虎牙不住思索。 既然不是别的鬼魂附身,那么六爷的身上只可能是他自己的魂魄,尸体与魂魄相合, 才能那么长时间不露出破绽,差点把他们忽悠过去。 人死而魂魄不离体, 竟有这样的事? 姜荻心中纳罕, 但一想到六爷背后是那实力不知深浅的赶尸匠白师公, 又觉得没那么奇怪了。 控制魂魄和尸体,本就是赶尸匠的看家手艺。 想到答案, 再逆向推理白师公的手段, 光是姜荻这个门外汉,就能说出起码四种封住三魂七魄, 再操纵尸体的法子。 姜荻牢牢勒住六爷的脖子,借着明晃晃的烛光,能清楚看到六爷的耳鼻口与常人无异,抬头纹的正中却有一点猩红。 是硃砂! 姜荻瞳孔骤缩, 心道, 何止是硃砂, 而且是白师公最为宝贝的辰砂。 如果他所料不差,把六爷的锦缎马褂和鞋袜扒了,还能看到他的手心、脚心、胸膛心、背膛心上皆有一点朱红。 此乃封存七魄的法子。这位盘踞一方的毒枭六爷,居然是一具有魄无魂的走尸。 姜荻忆起他坐在顾延腿上,顾延给他开小灶时提过—— 「谓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魂在则为人也,魂去则非人也。」(注) 心里慢慢拼凑出白师公的手法:先把六爷的三魂剥除,留下七魄,再用赶尸术内功中的还魂术、立尸术、行走术,让六爷彻底为他所用。 只余下魄的尸体,没有思考能力,唯有不断重复死前的生活模式,仿佛被下达指令的机器人,是赶尸匠心中绝佳的傀儡。 这六爷,搞不好在他向白师公泄露自己手握流金硷方子不久后,就已经死了。 姜荻垂下眼睫,颇为同情地瞟六爷一眼,眼下他还不能戳穿这张老朽的人皮,得先逼问出流金硷的位置再说。 他沖张胖子挤了挤眼,眼珠子瞥向六爷,扬声道:「叫你老婆准备好,一会儿有人进来就直接动手。」 张胖子疑惑:「你眼皮抽筋了?」 「……」 姜荻只好比口型:「六爷是死尸。」 张胖子推推黑框眼镜,努力睁大绿豆眼:「六爷四十四?……六爷是死尸?!什么鬼?」 第290页 姜荻无语,有些抓狂,张胖子号称是老玩家,怎么比他初入游戏时还不靠谱?不是在演他吧? 张胖子话音刚落,姜荻掣住的一双皱巴巴的手就极具胀大,像黄黄绿绿成分可疑的果冻,嘀嗒,滑落一滩粘液。 「噫呃!」 巨人观?!姜荻被噁心得不行,忙不迭把人推开。 门口的张胖子大唿小叫:「啊——」 六爷的尸体脸着地摔在地上,腐烂发胀的筋肉把华美的绸缎从里向外胀破,黄绿的粘液间,隐约得见一条焦黑的嵴骨,蜈蚣似的一颤一颤,有如活物。 张胖子震惊一下,也回过魂:「这他娘的,什么情况?」 姜荻抿抿唇:「尸变。」 砰砰砰! 姜荻举枪就射,戏台上的伶人花容失色,乐工们惊声尖叫,乐器也不要了,连爬带滚躲进后台。 没过十二点,阳焰弹还没刷新,上回对付四面佛,姜荻就患上了弹药不足恐惧症,才出副本就填充了许多烧灼弹,如今绰绰有余。 于是,一梭子接一梭子的烧灼弹把六爷的尸身打成筛子,夜鹰代理人不过一把□□,却被他用出霰.弹枪的效果。 枪声不出意外引来六爷的卫兵,头一个冲进来的正是大鬍子。 「嬲你妈的,找你们好久……六爷?爷!」大鬍子双眼充血,腮帮子抽搐,憎恨又惊恐地盯着姜荻,「是你杀了六爷?!」 姜荻抬抬下巴:「就他贩卖的烟土,单论克数够我枪毙一天的。」 大鬍子二话不说,拔出匣子枪来想与姜荻对射,跟在他身后的打手们亦咔嗒一声,给□□上膛。 一管管黑黢黢的枪口对准姜荻的额心,空气几乎凝滞。 然而,没等他们听到大鬍子的命令,斜刺里飞出一抹白色倩影。 打手们一恍神,就见一位白髮少女飞身跃起,双腿跟弹簧似的在空中踢踹,把土制□□的枪管踹成两截。 「呔!」 少女稳稳落地,双拳紧握手肘屈起,拳击般护在胸前,抬起头,面上是一对茶碗大的绿眼珠。 打手们登时屁滚尿流,把枪一扔,纷纷看向大鬍子,哀嚎道:「大哥!又是那妖怪——」 张胖子咳嗽一声,拱手道:「嘿嘿,献丑,献丑。」 大鬍子与姜荻对峙,头皮紧绷,他想接手六爷的生意,必然要为六爷报仇,否则日后难以服众,眼下是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与此同时,姜荻也在观察他,在看到大鬍子额心一处浸泡在汗水里的红点时,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好么,这也是具走尸。 姜荻再懒得废话,一语道破:「你已经死了。」 大鬍子以为他在挑衅,才要扣下扳机,高声大骂:「嬲你妈妈别!呃,老子的手……你使了什么妖法?!」 他垂下头,握枪的右手便肉眼可见地萎缩成干瘪的土黄色,龟裂的皮肤脱壳一样剥落,露出森森白骨。 「大师,这是幻术,对不?我,我怎么可能死了呢?大师您放过我吧,小的错了。小的错就错在不该对大师不恭……」大鬍子泪流满面,涌下褐黄色的浊泪。 说话时,竟冲下小半片眼皮,眼球要掉不掉地悬在眼眶外,惊慌失措地张望,暴露出枯骨的下巴一张一合,挤出咔咔的响声,显然悔恨至极。 姜荻嗤了声:「错哪儿都不知道,还想让我放过你?我呸,早些见阎王去。」 他思量一会儿,又笑道:「哦,不对,你的三魂早被白师公散尽,想下地府都没得去。算了,我送你一程,等着魂飞魄散吧。」 大鬍子哀恸的哭声响彻寂静的夜晚,枪声乍响,桃粉的火焰点燃他的尸身,连带着残余的七魄一道,烧作一堆黑灰。 姜荻望向吓呆了的黑马褂们,一一辨认过他们眉心的硃砂印记,嘆了口气,在一声声哀求中闭上双眼,扣下了扳机。 嘭—— 张胖子在一边看得心惊胆战,一时觉得姜荻行事作风跟顾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时又觉着截然不同,那一瞬间的相似,应该只是错觉。 他打个响指收回白毛少女,问姜荻:「后院这些人怎么处置?」 「是走尸就杀了吧,省得它们熘出县城闹得天下大乱。」姜荻停顿片刻,接着说,「是活人的话,让他们带走衙门里的金银珠宝逃命去。」 张胖子拍拍肚子,赘肉晃了晃,谄笑道:「那你在这儿歇着,我去辨认。」 姜荻唔了声,心中思绪万千。 纵使知道走尸们已经不算人了,但眼看着活生生的人类在面前变成行尸走肉,再挨个让几十号「人」死在自己枪下的感觉依然不舒服。 在《梦魇之牙》经歷再多,他也难以完全适应玩家的身份转化。 要是顾延在就好了。 姜荻靠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杵着下巴,心想,顾延在的话,这时候的他值得一个长长久久的拥抱。 「操!」张胖子大叫。 不一会儿,就跟龙捲风似的从戏台上滚下来,拽起姜荻就跑。 姜荻扯住张胖子,问:「跑什么跑?把话说清楚再跑。」 「他奶奶玉皇大帝的,那一整个戏班子里都是死人吶!」张胖子面如土色。 姜荻蹙眉:「是就是,你怕什么?他们又打不过咱俩,几十只枪子儿的事。」 第291页 张胖子汗如雨下,要不是姜荻拉着早就一熘烟提脚走人。 他语带哭腔:「不止,几十个,是成百上千个!县衙后门不知被哪个没屁.眼的孙子开了,涌进来好多逃难的人,我按你教的法子,扒在门缝里扫了一圈……」 姜荻脸蛋子一紧,就听张胖子嚎了句:「他们的额头上都点了硃砂,永昌县城里到处都是走尸!」 姜荻霍然回头。 只见戏台上倚柱哭得梨花带雨的花旦已是红粉骷髅,脸刷得惨白,戏服艷红,朱唇轻启,一嘴黄牙自萎缩的牙床脱落,爬出几只蛆。 乐班子的乐工不知何时坐回台前,咿呀,拉响二胡,奏响月琴,细瘦的指骨举着镲,有气无力地敲击。 荒腔走板的鼓乐声里,花旦尖着嗓子唱:「尘归尘,土归土,人生一世好辛苦。奴家,命苦啊!」 「卧槽卧槽!」姜荻慌了,小脸煞白,「这是白师公催尸的句子!胖子,走!」 而在他们身后,月光清幽,一道道黑影攀过院墙,爬上屋檐,像一只只卑微而低贱的蚂蚁,将县衙围成铁桶,院墙外,响起轰隆隆的脚步声,有如滚滚惊雷。 听这动静,岂止上千人,恐怕一整座永昌县城的灾民都早已成了饿殍,被白师公师兄弟做吃走尸,像定时.炸弹一般护卫在县衙周围。 触发的条件,约莫是六爷的七魄存活与否。 张胖子变出白髮人偶少女,腾空一跃跟蟾蜍似的趴在少女背上,力大无穷的傀儡少女面不改色,背起张胖子就往外跑。 「哎哟喂,姜荻,走啊!」张胖子勾着脖子往后看,惶恐地发现姜荻杵在原地,他冒出豆大的汗珠,「你不是还在惦记那流金硷吧?!」 姜荻咬咬牙,心一横:「我去找流金硷,无论找到找不到,一小时后都在县城外会合!」 张胖子还要再劝,白髮少女已健步如飞背着他翻过院墙,踏碎几颗头颅。 他好像完蛋了。张胖子瓶盖厚的镜片下眼神呆滞,心想,姜荻这下是真的要死了。 * 与此同时,无头村。 小院内一片死寂,明月高悬。 村里没钱点油灯,顾延和柯里昂就搬了两只小板凳,坐在槐树下顶着月色做纸扎人。柯里昂负责折,顾延拿一支分叉的毛笔给纸人上色。 白天,那穿晚清袄子的小脚老太婆唤他们过去,说是中元节的斋醮尚缺几只纸人,村里的女人不懂画画,只会奶孩子,请他们帮忙做一些,正好抵去这七天的房钱。 瓦蓝的寿衣,翠绿的布鞋和嫣红的唇。画完五官,再趁着月色明亮,用一根墨棒给纸扎人点睛。 他们一气儿做了七只纸扎人,排排立在屋檐下,直愣愣地盯着他们,瘆得慌。 黑暗中,还有无头村妇人窥视的眼睛。 顾延若无其事地问:「你猜,白师公现在会在哪儿?斋醮没有他在,我们也不懂流程。」 柯里昂在古墓里被顾延调理过,每根骨头都在疼,不想搭话,又不得不回答,法令纹又深了几分。 「不知道。」 顾延眯起眼睛,冷冷瞥了眼藏身在篱笆外的人影。 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和慌忙跑开的脚步声后,才自问自答:「亲自押送烟土硷,再接新鲜的货去长沙,算算日子,过两天该回来了。」 柯里昂听出点潜台词:「如果他没直接回无头村……不,他不会回无头村,去完长沙,下一个目的地是永昌县。」 顾延嗯了声,心里空落落的,生出些许隐晦的不安。 两道声音在脑海中激盪,一个声音说,放姜荻出去歷练是好事,你没有错。 另有一道冷峭的声音反问:真的吗?你真的是这样想的?以你的本心,只想把姜荻圈禁在身边吧? 用黑雾荆棘束缚姜荻的手腕,缠绕他的脚踝,替代腿上的枪背带勒出软肉,荆棘的软刺会划下一道道血痕。 鲜血自脖颈滚落,没入清瘦的锁骨,像落在雪地里。 顾延的妄想猝然而止。 他目若寒星,一瞬不瞬望向那七只走出半步的纸扎人,冷不丁一哂:「才七个?」 作者有话说: *註:引用自《阅微草堂笔记》 姜荻以为的恋爱:拉小手,酱酿 顾延以为的恋爱:小黑屋(。 第123章 赶尸匠19 柯里昂骂了句地道的义大利语脏话, 刚拔出枪,就见顾延站起身, 游刃有余地转动指间的毛笔, 手腕翻转,嗖的一声,笔桿便穿透一只纸人的眼眶。 仔细一瞧, 毛笔末端粘着一道黑雾荆棘, 见纸人无动于衷,顾延凌厉的眉皱起, 抬手收回毛笔,再骤然刺出。 他的小臂几乎不动,青筋微微凸起, 绷出内敛的力量感,仅用手腕和指尖的力道, 敲击琴键一般不断收回、释出毛笔。 噗!噗!噗! 纸人的寿衣眨眼间被毛笔戳成筛子, 森寒阴气从豁口倾泻而出。 那只纸人有如漏气的气球, 噗呲一声,瘪了下去, 纸做的脸皮皱巴巴紧贴内里的竹条骨架。 诡异的是, 它艷红的嘴角仍高高扬起,像在嘲笑人类的自负。 「无聊。」顾延冷道, 看向其余六只纸扎人,「要上就一起上吧。」 飒飒的破风声,六只纸扎人站成扇形,半包围状向顾延和柯里昂疾步跃来。 第292页 它们体内的骨骼为扎死的竹片, 于是跳跃的动作也犹如殭尸, 直上直下, 一蹦一跃,姿势莫名的可笑。 顾延勾了勾嘴角,没动用龙牙刀,而是放出几道黑雾荆棘,像绊马索一样在地面扫荡。 六只纸扎人还没跳到他们跟前,已经跌倒了一半,竹条嘎嘣一声弯折,听得人牙酸,又听到咔咔几声,竹条骨骼戳破外围包裹的纸衣,把那几只纸人钉在地上。 纸扎人身上的颜料未干,脸上雪白的,行动间滴落蓝蓝绿绿的油彩,哪怕被黑雾荆棘拦腰斩断,它们的嘴仍咧到腮边,嘴角淌下血红的涎水。 柯里昂暗道不好,忙放出他的召唤技能,一次性召来二十几个身形强壮的傀儡,组成人墙拦在纸扎人和他们两人之间。 下一秒,最后三只纸人飞蛾扑火般沖了上来,又被柯里昂的傀儡以拳风拦下,纸扎的脑袋登时被打成稀巴烂,嘶嘶泄出阴气。 顾延挑眉:「等等。」 然而话音未落,七只纸扎人组成的阴气已在不知不觉中将他们包围,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顾延和柯里昂的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顾延?」柯里昂扶着傀儡的手,稳住身形。 顾延敷衍地嗯了声,蹲下身触碰地面,触感冰凉粗糙,有沙砾的颗粒感。 他试探地往前迈出几步,数到第十步时,鞋尖顶到一块石砖,掌心覆上去,摩挲片刻后就得出结论,这是院里的枯井。 「我们的位置还在小院内,只是不知为什么失去了视力。」顾延斟词酌句道,「那七只纸扎人,出现就是为了让我们击败它们,好释放阴气。」 眼睛不能视物让柯里昂有些烦躁,但他不想在顾延这毛头小子面前表现出来。 闻言,柯里昂从鼻腔里咕哝一声;「呵,既然如此,它们直接散出阴气岂不更好?何必多此一举?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脱了裤子放屁?」 想到纸扎人和阴气的关系,脱裤子放屁这话不得不说很是形象。 顾延默了默,回答:「它们要是一开始就释出阴气,根本不会有近身的可能。」 虽然看不到,但柯里昂依然觉得顾延在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他。 柯里昂绷不住气度,重重哼了声,方才道:「纸扎人通阴阳,法事、斋醮上常用来代替死人。我猜,是某些脏东西附身到纸扎人上,想把我们骗到……」 他顿了顿,惊唿:「枉死城?!」 「也许吧。」 顾延反手拔出龙牙刀,双眼紧阖,适应了绝对的黑暗后,除视觉外的感知都敏感到极致,对阴气的感知更是细入毫芒。 深夜的无头村阒无人声,一丝人气儿也无,与之相背的,是周围潮汐般起伏的阴气与死气,朦胧间似有人形的阴气,愈发佐证了他们已从现实中的无头村来到阴间的枉死城外。 顾延抬步往记忆中院门的方向走,柯里昂听到动静,悚然一惊:「你上哪儿去?这可是在枉死城,眼睛看不到你也敢乱跑?」 顾延的声音渐行渐远:「不想死就跟上。我们想避开枉死城,偏偏有人企图让我们进去,你不觉得很有意思么?华夏的枉死城,你是外国人也没机会再去,就当旅游了……」 跟上死的更快吧? 柯里昂在胸口划十字,咬紧牙根,还是追着顾延的脚步声快步跟了上去。 失去视力,后山本就坎坷的山路越发崎岖不平。 柯里昂靠着几个壮汉傀儡半抬半架着走,才没半道崴了脚,在公会的一大对头面前丢份。 他走得上气不接下气,亦能感觉到阴气越来越重,前方的顾延倒是如履平地,气都不带喘,仿佛知道路线似的。 柯里昂暗暗心惊,旁敲侧击问:「下到山坳的悬崖还有多远?」 顾延轻描淡写:「再往上爬百米左右。」 「你把人头峰的地形图都记住了?不可能吧。」 是人吗?柯里昂眉头扭成疙瘩。 顾延不是很想跟柯里昂搭话,嘆了口气,拽着黑雾荆棘往上窜出一段才回:「只记住了进山的路,和逃跑的退路。」 好的,不是人。柯里昂懂了。 一路遭遇几只从枉死城飘出来的游魂,有闻到人味儿想要上前把他们吞了的,在十米开外就被黑雾荆棘刺入脑门心,彻底魂飞魄散,化为了聻。 别的游魂还想凑上来,但都畏于顾延强势的压迫感,和他提在手中的龙牙刀上凛冽的杀气,不敢再来送『死』,只远远地凑作堆,蹲在路边吸熘口水。 柯里昂看不见,但听得见,那黏腻的口水声像有人用冰凉湿润的舌头刮舔他的耳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到悬崖,便是藏着古墓的山坳,阴气越加分明,竟到了不用眼睛瞧,就能『看』得到的地步。 山坳的沼泽与草海消失不见,换作一条阴气汇聚的河流。 顾延听到水声,没莽撞到往河水里走,仅凭听音辨位,沿河岸往上游走去。 河畔聚集的阴魂越来越多,但与外围不同,这儿的阴魂都呆呆愣愣的排成长队,形容枯藁,见到两个新鲜的活人也不言不语。 再往古墓的方向行进百步,顾延和柯里昂两人视网膜忽地炸开白色噪点,等噪点散去,一座青黑石砖搭建而成的城池拔地而起。 城楼高约数十丈,一眼望不到城墙的顶端。其中最显眼的,便是高高悬挂在城门上的青红匾额——枉死城。 第293页 城门乃青黑色的石头,质地与城墙相似,上面的青铜门钉反射幽光。仔细一瞅,那一块块石砖上有模煳不清的红字。 顾延啧了声,心道,枉死城的城墙竟是用墓碑做的。古往今来,要死多少人才建造出这么一座宏大的幽冥城池? 柯里昂也看出门道,不由头皮发紧,一滴冷汗自鹰钩鼻滑落。 他们在队伍一侧徘徊,很快注意到队伍走到城门边时,又被几个身形高大的鬼差分作两队。 一队『人』口众多,蔫头耷脑地从主城门旁的右侧小门进入枉死城。一队幽魂的数量少些,手中都捏着一张黄底黑字的纸,被鬼差请去城外的码头暂候,河面上有一条空无一人的木船。 顾延皱了皱眉,转过身去,视线在幽魂的队伍中四下搜寻。 柯里昂被八个壮汉傀儡护得严严实实,见状,忙扒开壮汉的肌肉胳膊挤出个脑袋来。 他惊恐地问顾延:「你又要做什么?不要乱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下一步就是地府了!」 顾延背对着摆摆手,须臾,似乎找到了目标,径直向一个穿紫绸寿衣的魂魄走去。 「借我看看。」 顾延噼手夺过紫衣魂魄手中的黄纸,充耳不闻对方的怒号,匆匆扫了眼纸上的内容。 「酆都路引?」顾延挑眉。 「大人,快还给小的吧。小的凑了三年阳间的银子,才在死前攒够买路引的钱。」紫衣魂魄凄凄地哭叫,但碍于架在脖子上的龙牙刀,动也不敢动。 那张黄纸上书「酆都天子发给路引」几个大字,乃是隶书,下面又用馆阁体写「普天之下必备此引,方能到酆都地府转世升天。」 黄纸正面是一张酆都天子画像,神明神情端肃,不怒自威。背面则用硃砂印泥印有「酆都天子」「酆都城隍」「酆都县府」三个大印。 「我问你,」顾延冷声说,「其他鬼魂为什么没有路引?」 紫衣鬼魂抻了抻身上的绸缎寿衣,哭丧着脸说:「它们啊?穷呗!」 顾延又问:「没有路引会如何?」 紫衣鬼魂以为他真要拦路抢劫路引,眼球差点滚脱出来,抽抽噎噎道:「呜呜,嗝!没有酆都路引,小的只能在枉死城里待着等候发落。运气好待个几十年,运气不好待上千百年都没有阴差过问也是有的。 它跪下来给顾延砰砰砰磕头:「大人,您放过我吧,三年的银子哇!我把老婆卖了才攒够的。」 顾延原本听完答案,就要把路引还给它,听到最后一句话,又在紫衣魂魄一脸呆滞的目光中把黄纸拿了回去。 「大人?!」 紫衣魂魄鬼哭狼嚎,正欲变脸,可是下一剎,它的脖子就被一道黑黢黢的荆棘捆住,丢到队伍最后。 顾延拿着那张酆都路引走到柯里昂身边,抖了抖手中的黄纸,给他看个稀奇,又小心揣回裤兜。 他把紫衣魂魄的话简略说了下,沉吟片刻后分析道:「如果按那鬼魂的说辞,所谓路引也不过是张可以插队的门票。」 柯里昂理解了一会儿,问:「迪士尼的vip fast pass?」 顾延噎住:「可以这么说。」 柯里昂脸上的法令纹颤抖,眉头能夹死苍蝇。 半晌,他面色阴沉地说:「那是常规情况,得了路引的鬼魂能早些进入酆都,提前被地府的各路神官审判。没有路引的倒霉鬼就在枉死城里干等。但是现在……」 顾延嗯了声,哂笑道:「现在,我们知道进入枉死城的鬼魂会死,变为永世不得超脱的聻。这张路引,是鬼魂们的买命钱。」 柯里昂听得心惊肉跳:「这钱谁敢赚?你们这儿,阴间不是有那什么酆都大帝还是地藏菩萨,就没有王法吗?」 听道上老大哥提王法,多少有些幽默。 顾延耸耸肩,又道:「我观察过,近百条魂魄才有一张路引,也就是说,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鬼魂都会死无葬身之地。阴间是让鬼魂转世投胎的地方,如果……」 柯里昂得出结论:「如果长此以往没有人投胎,要不了多久,这片土地就会没有新生儿了。」 顾延环抱双臂,漫不经意地看着枉死城的匾额。 「这么做的『人』,位置够高,而且所图甚大。」他掏出那张路引,转身往队伍末端走去。 柯里昂在阴风中凌乱,脸上一抽一抽地问:「你该不会想——」 顾延颔首:「嗯,排队看看。」 话说到这份上,柯里昂是一刻也不想留了,生怕顾延拉着他一起去地府转转,再趁他不备一脚把他踹下十八层。 他招来壮汉傀儡,由两名壮汉架着,坐轿子似的扭头就想跑。在刀尖上舔血是一回事,把刀子捅心脏上又是另一回事。 他可不想死! 然而,柯里昂没熘出去两步,头顶就遽然一黑,两个近三米高的阴差兀地出现在他身后。 阴差一人穿黑一人穿白,似乎是中国神话里的黑白无常,它们屈起长长的指甲,轻轻一弹,柯里昂的傀儡就化作黑烟飘散。 哗啦啦,一阵锁链相撞的动静。 顾延眉弓微压,下一瞬,锁链就倏然朝他袭来,速度快到肉眼难以捕捉。他本能地举起龙牙刀,噹啷一声打开锁链。 但刀身传来巨大震颤,险些叫他握不住刀把,虎口钻心地疼,仿佛被一股外力撕开。 第294页 低头一看,鲜血自指缝涌出。 「麻烦了。」顾延冷嗤。 随即,顾延被锁链捆住,凌空飞起,稳稳落在柯里昂和黑白无常中间。 白无常从身后提留出一只紫衣魂魄,指甲勾着它的寿衣,面色不善地问:「有鬼魂举报,你偷了它的路引?」 「是抢。」 黑无常:「噗。」 白无常一口气噎在半道上,回首怒目而视:「抢也不行,枉死城外不是你一个活人为非作歹的地方。」 而后掏出一沓黄纸本,拿出一支白玉毛笔,在舌尖点上硃砂,审问犯人似的问:「姓名,年龄,籍贯?」 顾延无所谓道:「顾延,23岁,海城人。」 一旁的柯里昂脸色乍黑,心想,顾延确实是个疯子,只是千万别把他给连累了,否则…… 他隔着风衣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枪。 不想,那白无常记下顾延名字后,那本黄纸簿无风自动,数钞机一样哗哗翻动。 白无常咦了声:「生死簿上没有你的名字?」 人的名字有言灵,生死簿可不管顾延说的是真是假,只要他亲自开口,自有方法查到真实姓名。 可现在,白无常上溯前后百年,居然没有一人符合。再问过柯里昂,同样如此。 那么只可能有一种情况…… 「你们两个,不是此方世界之人?」 顾延:「嗯。」 白无常惨白的脸上眉毛一拧:「妈的。」 柯里昂长长舒了口气,思忖道,难怪顾延敢在阴差面前口出狂言、胡作非为,看来是早就想到阴差不敢随意勾取阳间人的魂魄。 再者说,游戏系统的权限凌驾于副本世界,他们的魂魄不属于这里,不归黑白无常管。 即使要勾魂,也顶多收到一句「该魂魄不在服务区」。 白无常头戴高高的纸帽,手揣在广袖中,不言不语地垂首看两个凡人。 站在他左边的黑无常打个呵欠,黑色纸帽一歪,啪嗒,打在白无常的白纸帽上。 两位阴差靠着帽子,像两只蜗牛似的意念交流,须臾之间,已把如何找回场子的谋划定好。 白无常扯高嘴角,吐出一条长长的舌头,舌尖粘着一张符纸,他勾起白色指甲将其取下,扫了一眼后笑出声。 「本官胸怀宽广,不会因一张路引与远道而来的客人计较。且留下两句谶语,作为临别赠言罢。」 顾延有些无语,预言一类的事物在他眼里都分外无趣,一种心理暗示罢了。 若是有预言存在,黑白无常如何会连枉死城出了大乱子都不知道?还在城外跟他们岁月静好? 他眼睑微压,神情不耐而危险:「请说。」 白无常清清嗓子,先转向柯里昂:「你的死因,是『忠』。」 柯里昂微微一笑,法令纹都展开了。 只有别人对他忠诚,他从不臣服于任何人,哪怕钟灵活着时,他们在公会里也是平级。这阴差勾魂尚可,预言就是在恐吓罢了。 顾延一哂:「我呢?」 「你?」白无常用一米多长的舌头舔了舔符纸,上面扭曲古怪的咒文便换了副图样。 他举起符纸细细打量,神情微妙地看向顾延,低语道:「你的死因,是『情』。」 顾延脸色一黑,牵扯到姜荻让他分外不爽。 白无常很是满意,哈哈大笑着打个响指,符纸就燃成一团绿色鬼火,剎那间化为灰烬。 又语重心长道:「既不是枉死城之人,现下就离开罢。你们两个杀孽太重,都是早死的面相。阳寿有,但不多。去阳间惜福积德,回去了遇到你们那边的阴差,也能得些便宜。」 柯里昂彻底松了口气,对于《梦魇之牙》的玩家,被阴差说会早死算不得诅咒,实事求是罢了。早死,晚死,差不得一时半刻,只要比别人活得久,便是长寿。 他眼神催促顾延快走,免得这两个阴晴不定、狼狈为奸的阴差又搞出么蛾子。 孰料,最大的么蛾子就在自己身边扑棱翅膀。 顾延眸色浓黑,似在酝酿一场风暴:「二位,应该对枉死城里的鬼魂覆灭一事不知情吧?」 作者有话说: 小姜啊,同样两只黑白无常怎么只有你被唬住了!(戳(戳得东倒西歪 第124章 赶尸匠20 「幽冥地府枉死城外, 也敢胡言妄语?」白无常讥笑,高耸的纸帽笑得发抖。 顾延愈发确信, 黑白无常对枉死城中发生的动乱毫不知情。否则, 等待他们的就不是嘲讽,而是杀人灭口了。 「是真是假,无常可以打开城门亲自查看。」 见他如此笃定,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齐齐敛去笑意, 白无常转身就往城门口去,留下黑无常在原地看管。 顾延袖手等着, 没等几分钟,就听得一声滚雷似的轰鸣。 枉死城门赫然打开一条缝,黑灰相错的聻如同烟雾、潮水拍岸而来, 将门外的一众孤魂和阴差浇个透心凉。 一时间,枉死城外倏然陷入安静, 孤魂野鬼们都抻着脖子往城里看, 互相交换眼色, 窃窃私语声像一圈圈涟漪般当盪开。 「枉死城里,怎的一条魂魄也无?」 「阴差大人不是说, 进了枉死城只要乖乖待上五百年, 就能轮到我去投胎吗?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295页 「哎哟阎王爷喂,这些黑色烟雾……是聻!」 鬼死后为聻的说法,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开。即使先前不知道此事的鬼魂,心里也有所疑虑—— 枉死城的鬼都哪儿去了?该不会都没了吧?那它们进城去,莫非一样会死? 再死一次,可就没有投胎的机会了。 队伍中一阵骚动, 排到城门口的鬼都不敢再走, 想插队的也老老实实躲到队尾去观望情况, 众鬼推推搡搡,乱成一团。 无论青面獠牙的阴差们如何喝止,都没有鬼理会。 轰隆一声,白无常把门关上,面色苍白地飞身到顾延和柯里昂身前。 这一回,他的态度不再傲慢轻挑,多了几分郑重其事:「别的阴差和我们两个平常只在人间与枉死城外勾魂,等闲不得进城。敢问,我们黑白无常都不清楚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顾延言简意赅,把古墓中的见闻说了。 向来寡言少语的黑无常抓住重点:「如果从陵墓的入口进入枉死城,的确能避开阴差的视线。」 白无常脸色巨变,压低声音,告诉了他们一则秘辛。 过了枉死城,即是鬼门关。 那些手握路引的鬼则能绕过枉死城,横渡忘川直接通过鬼门关,进入酆都城,等候各司阎王们发落。 而在诸位阎王之上,还有一位酆都大帝统辖阴间事务。 酆都大帝三千年为一任,今年正是新旧交替的年分,阴曹地府上下忙得脚不沾地。 为防小鬼买通阴差熘出枉死城,故而将城门紧闭,只进不出。就连普通的阴差,也不能进入城中。 顾延皱眉:「谁下的命令?」 白无常愣了愣:「不知道。」无常之上还有诸天神官,他上哪儿知道去? 「这么明显的漏洞,如果我们不碰巧发现,等你们注意到的时候,可能前后十年的鬼魂都死干净了。」顾延讽刺。 柯里昂在一边听得直冒汗,心道,少说点吧! 没想到,白无常非但没生气,把他们发配去枉死城调查真相,还整装肃容,端正地跟顾延道谢。 顾延摇头:「不谢。」 白无常嘴角一僵,这人怎么客气都客气得那么拉仇恨呢? 他拱手道:「事态紧急,本官和黑无常大人要回一趟地府,得赶在中元节百鬼夜行之前把错漏补上。不然,这些孤魂野鬼回了人间不愿回来送死,定会天下大乱!二位若想回去,沿原路往回走,切记,不要回头。」 顾延的剑眉一挑,冷声问:「要是暂时不想回去呢?」 「不回去?!」柯里昂险些破口大骂,被顾延扫了眼,才阴沉着面孔道,「枉死城不是久留之地,一会儿出了差错,我先走一步,你可别想让我垫背。」 白无常吃惊:「你不想回去?」 「我提供的线索,有资格知道枉死城动乱背后的真相,不是吗?」顾延收回龙牙刀,手揣在裤兜里,神色自若。 白无常和黑无常帽子搭着帽子交流了一会儿,点头同意:「正好,眼下城外骚乱不断,缺了两个无常,其他阴差不一定顶得住动盪。就由你们二位暂时替代无常的工作,在枉死城外维持秩序吧!」 柯里昂纠结万分,枉死城肯定是一个隐藏的支线剧情,玩家探索完全部真相,甚至打败幕后boss才算完成任务。 从涉及的神明数量看,又是酆都大帝又是阎王爷的,都是狠角色,这个支线的难度不低,奖励绝对丰厚。 如果他所料不差,公会预言石盆所指的s级道具估计就在这儿。 留,不一定会死。 不留,等顾延再拿到一个s级道具,他早晚会死。 思及此,柯里昂狠下心,应承道:「无常大人放心去,我和顾延能应付得来。」 顾延勾起嘴角,黑沉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讽意。 上套了。 * 几乎在同一时刻,姜荻身处数百只走尸的包围中,努着嘴吹了声口哨。 清亮的哨声划破令人恐惧的静谧。形形色色的走尸们安静一瞬,停住脚步,因腐烂而空洞的眼眶直勾勾望了过来。 「!!!」 姜荻来不及欣喜,先头爬上戏台的戏班子尸体们又抬起沉重的脚步,笃笃,笃笃,仍保持着生前唱戏时优雅的步态,摆开架势向他走来。 「我艹!」 姜荻骂了声脏,扭头就跑。 蚁多咬死象,他打游戏都能被小兵拍死,那么多走尸,够他喝一壶了。 县衙为三进小院,中间呈一个回字形。 姜荻钻进层峦起伏的假山,勐地与走尸们拉开距离。但耳畔不断响起的脚步声和嚎叫声依然在提醒他,用不了多久,县城里所有走尸都会聚集过来,到时他插翅也难逃。 「唿,唿。」 姜荻背靠阴凉的山石,胸膛剧烈起伏,努力平復唿吸,嗓子眼里漫上一股血味。 白师公搞那么大阵仗,用整座永昌县城作为后手,反而侧面说明了流金硷大概率藏在县衙。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他会把流金硷藏在县衙的哪个位置? 如果他是白师公,易地而处,流金硷这样价值万金的宝贝,会藏在一个避人耳目的地方。 书房?拿油纸包裹放在井底? 不对。姜荻屈起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啃咬指节。不论是六爷还是他的手下,在意识到自己的死亡真相前,都保持着活人的意识。 第296页 既是活人,就会有贪婪之心。藏在县衙的哪个角落,都要可能被人盗走。 倘若他是白师公,会相信尸体,而不会相信尚未化为走尸的人类…… 姜荻灵光乍现,想到一个重兵把守,绝对安全,也绝不会有人猜到的地方——六爷! 六爷活着时,是割据一方的军阀。六爷死了,是白师公行走的保险柜与炸药包。 「我去,那我该不会要……」 姜荻打个激灵,脸色发白,突然,他感觉到背后刺来一道阴冷的视线,一时如芒在背。 「谁?!」 姜荻举起夜鹰,勐地弹出去,柔软的腰身一扭,纤长的肌肉绷出漂亮的线条,砰砰砰,抬手就射! 子弹射在假山石上,碎裂的石块飞溅。 姜荻别开脸,躲过崩落的碎石,紧接着就看到方才他倚靠的那块屏风似的大石头上,有一处指甲盖大小的孔洞,一只猩红的眼睛正透过孔洞窥视。 他下颌的皮肤麻麻地一紧,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叫出声。 旋即,姜荻扣动扳机,桃粉的子弹高速旋转着,嘭的一声穿过洞眼,把那颗眼球射爆! 担心枪声会引来更多走尸,姜荻不敢再留,一个箭步窜出假山,踩着屋檐的影子避开成群结队的走尸,爬上屋顶,打算抄近路返回后院戏台。 刚一攀上屋嵴,姜荻就差点跌下去。 只见县衙外的街道人头攒动,围墙上挤满了走尸。有的跳下墙头后腐烂的小腿因不堪重负而弯折,咔嚓一声脆响,身体被锋利的腿骨穿成串,双臂仍在挣扎着往院子里挪动。 有的踩着前人尸体堆作的小山,滑滑梯一样滚下来,踉踉跄跄、东倒西歪。 这一刻,姜荻适才明白何谓人命低贱如蝼蚁,对白师公的憎恶也就越深。 「六爷周围的走尸只多不少,哥,我该怎么做?」他垂着眼睫,自言自语。 对死亡的恐惧让姜荻萌生退意,顾延说过的,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游戏副本而已,支线任务而已,何苦搭上性命?这些人都死了,就是活着,能记他的好? 可是,真要如此吗?逃之夭夭,放任白师公草菅人命?让那么多人都不得超生? 姜荻背靠兽嵴蹲下,内心无比煎熬。 没多久,咔嗒,姜荻再度给夜鹰上膛,他躬着身子,单手持枪抵在腿根,脚步灵巧如猫,在瓦片上疾行几乎没有声音。 后院,六爷的尸体附近,如他所想的那样尸山尸海。走尸们站作几个圈,将六爷拱卫其中。 来吧! 姜荻心下一横,几个点射将东北角的数只走尸射穿头颅,随后,他踏着瓦片飞速转移到东南角的屋顶。 有走尸想爬上来阻拦,被姜荻不要钱似的烧灼弹打碎天灵盖,而后一脚踹下屋檐。 「吼啊——!」 走尸们的眼睛闪烁红光,满是贪慾。姜荻占据高地,且打且退,尽量不让更多的走尸爬上屋顶。 但事情似乎没有那般顺利,走尸体内有魄无魂,基本上没有智力,悍不畏死,只有绵绵不绝的飢饿和杀戮之心。 姜荻的虎口都被震麻了,走尸的数目不仅没见少,而且脑袋炸开花失去行动能力的走尸还都趴在了墙根下。 渐渐的,尸体一具接一具,堆成一摞摞尸山,更方便后面的走尸往上爬。 姜荻喉头滚动,几欲作呕。 等到屋檐上站了几十只走尸,歪歪斜斜向他走来,姜荻忽地眼前一亮:「就是现在!」 地面上的走尸终于被他的消耗战术一点一点打出空当,现在,攻击性最强的那几只走尸都已爬上了屋檐。 姜荻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他捏着鼻子跳下墙头,身后的走尸爆发出怒吼。 地上的那些也不好对付,姜荻就地一滚,躲过花旦走尸的一桿金簪,再鱼跃而起,避开十根蔻丹染过的指甲。 枪声大作,姜荻用烧灼弹硬生生打开一条通路,但手臂和肩膀还是不可避免地落下几处深深的血痕。 六爷的尸体近在眼前。 姜荻脚下,被打断腿骨和嵴骨的走尸倒了一地。他唿吸粗重,扒开堆叠的尸身,翻找到六爷那具早已不成人形的尸体。 身后的哀嚎不绝,一道道劲风袭来。姜荻躲过一记抓挠,另一只利爪却落到他肩上。 「呃!」 姜荻闷声唿痛,热血喷涌而出,走尸们越发兴奋,推推挤挤就要把他撕成碎片。 余光瞥见最近的走尸不过五步之距。姜荻心想,两秒?三秒! 三秒钟,是他给六爷开膛破肚的时机。 姜荻毫不犹豫朝那具腐尸伸出手,指缝间,是滑腻黏涩的触感,仿佛没入一袋变质的果冻,刺鼻的腐臭像尖刺似的刺痛鼻腔。 六爷的腹腔空了大半,只留下保留魄的几颗脏器。姜荻摸索着,一秒,摸到弯折的肋骨,两秒…… 找到了! 姜荻从血肉中拽出状似黑蚕的嵴骨,又有些像泡发的海参,在他手中一唿一吸,一起一伏。 这绝对不是人类的嵴椎骨,而更像是一种虫子。流金硷应该不会这么少,可白师公把这玩意儿藏在六爷尸体里,必然跟流金硷脱不开关系。 三秒!姜荻把那大黑蚕往道袍里一裹,噌地起身逃跑。 然而下一秒,一道嘶哑苍老的声音自垂花门外响起:「三更半夜的,后生仔,这是要上哪儿去?」 第297页 第125章 赶尸匠21 姜荻停下脚步, 嵴背僵硬如生锈的铁板,他紧攥住六爷体内取出的黑蚕, 缓缓转过身。 月色如练。 门槛外, 一名黑衣老道束手而立,宽大的袍袖随风鼓动,好似一只苍老的乌鸦。 姜荻脑子转得飞快—— 六爷不是说, 白师公前脚刚从永昌县离开回无头村吗?怎么好死不死, 又掉头回来把他逮个正着? 他虎牙啃咬着下唇,仔细一盘算, 心里笃的一跳。 是时间,时间对不上! 从无头村到永昌县,坐马车最快速度也要一天。假如白师公在第一天深夜到第二天凌晨就下山赶往永昌县, 那么会比他们早到半天,而不至于现在才出现。 这么一来, 只剩下一种可能—— 六爷在骗他, 白师公之前根本不在永昌县, 而是把尸体赶回无头村,得到某样东西后又从无头村去了另一个地方。 会是哪儿?不, 换个问题, 他带走了什么? 是流金硷处理过的烟土! 姜荻耳蜗里嗡的一声蚊音炸响,最后一张拼图合上。 他握紧夜鹰沉凉的枪把, 听着四周无数只走尸声嘶力竭的嚎叫,望向白师公阴恻恻的神色,心知此次无法善了。 姜荻小脸紧绷,干笑着说:「白师公, 几日不见您吃了么?今日菜单人心刺身、爆炒人肝、炭烤腰子、十二指肠浓汤……」 他一边说, 一边重心下沉, 脚尖朝外挪。 「呵呵,自古英雄出少年啊。」白师公冷笑,打断姜荻的报菜名,「阁下有这般本事,何苦屈居湘西一隅,当个见不得光的赶尸人?」 他不说倒好,一说姜荻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 想起自己头一天在野狗嘴下救了白师公,还被他的草包伪装煳弄过去,心里就悔不当初。早知如此,那天合该把白师公一脚踹进野狗堆里! 姜荻轻哼了声,反问回去:「你个牛鼻子老道有号令群尸的本事,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怎么不去混个将军噹噹?」 他捏紧湿漉漉的黑蚕,触感光滑黏腻,在手心一翕一张。 白师公的视线落在姜荻手上,表情狰狞一瞬,又和缓下来:「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老夫可保你不死。」 姜荻嘴角抽搐,心道,骗鬼呢?赶尸匠的「不死」,保不齐是把他做成走尸。 说话间,院子里行尸走肉们又压上来几步,黑压压的一片,浓烈的腐臭熏得姜荻嗅觉麻木。 他额头滑下一滴冷汗:「东西可以给你,但不是现在。你让这些走尸都退出去,等我平安走出永昌县,咱们在城门□□易。」 三两句哄骗不成,白师公终于失去耐心,扬起袍袖,现出一柄拂尘。 「呵,交易?敬酒不吃吃罚酒,杀老夫师弟的死仇还没算,毛没长齐的小孩又有什么资格同老夫谈交易?」 白师公手腕一抖,拂尘长长的马尾凌空一扫,两只浑身炭黑像被活活烧死的尸体就兀地出现在姜荻身后,噼手就要夺他手里黑蚕似的流金硷。 「我去!」 姜荻早有预料,身形一矮躲过两具焦尸的拳头,用道袍下摆兜住黑蚕,嘴里叼着枪,一熘烟爬上戏台边的歪脖子树。 他居高临下,右手持枪,左手将黑蚕平举到胸前挡住要害,而后枪口对准黑蚕,作势要扣下扳机。 「负隅顽抗。」白师公笑声嘶哑,捋了捋鬍鬚,「给你机会逃跑你不愿意,那么现在就等死吧!」 树下的走尸越聚越多,摇动树干,树枝哗哗作响,大有把歪脖子树连根拔起的意思。 妈的,刚才怎么不见你们这么有脑子?!看着树下的尸山尸海,姜荻脚心冒汗。 他心里清楚,如果先前被群尸围困,他的存活率为二分之一,拼一把不是没可能杀出一条血路,那么在白师公出现,两人谈判破裂后,等着他的只有被走尸撕碎,死路一条。 他想活下去,想活着回去见顾延。 他答应了的。 姜荻眼眶滚烫,扣住扳机的指尖打颤。 白师公脸色一黑,勾手一招让几只走尸爬上戏台,准备上下包抄,夺回黑蚕再置姜荻于死地。 就在这时,姜荻突然收回□□,向上抛出一枚金黑相间的骰子,璀璨的光点中,十四面骰无声打转。 白师公树皮似的眼皮抬起,被骰子吸引注意:「这是……?」 姜荻手心朝上,接住十四面骰,看着朝上的金色大写数字拾叄,破涕为笑。 「这是你的催命符!」 他的d级技能,【赌狗的十四面骰】能预测每日运势,一直被他视作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花积分去抽卡升级都嫌浪费。 但这回不同,生死存亡之际,足足有十三的点数意味着充分的操作空间,不论情况有多兇险,都能化险为夷。 「催命符?」 白师公顿感不妙,但一时没能察觉问题所在,索性挥动拂尘扬起罡风,让走尸们凶性大发,发出贪婪的嘶吼。 树下的走尸堆作攒动的尸山,踩着人梯往上爬。 姜荻听到树干咔嚓咔嚓不堪重负的声音,他咬咬牙,高高抛起黑蚕,而后一跃而下! 剎那间,所有人和尸的一举一动在姜荻眼中被拉得缓慢—— 白师公和走尸们的目光都被迫凝聚在那颗肥硕的黑蚕上。 第298页 眼看能制作流金硷的黑蚕要落进尸山尸海,被当作血肉嚼碎,踩成肉泥,白师公咬牙切齿,双眼迸发出怨憎的光。 「暴殄天物的东西,竖子尔敢?!」 「暴殄天物?」姜荻扯高嘴角,重重地哼了声,「少不要脸了,既是天物,你也配拿?」 道袍翻飞,姜荻踩梅花桩一样踩住几只走尸天灵盖,还没站稳,就抬手一枪射向黑蚕。 砰! 金色子弹出膛,穿透几只前来阻拦的利爪,裹挟着气流和尾焰将半空的黑蚕打得粉碎。 嗤—— 黑蚕爆开的黑色浆水浇在几个走尸头上,它们的骨骼像被强硷腐蚀,立刻坍缩下去。 姜荻踏着汹涌攒动的走尸,和面容扭曲的白师公拉开距离。 他本想用【白鹤童子·羽翼】拼一把,但那件s级道具的使用次数只剩下两次。如果之后去神之齿,必然危机重重,还有那传闻中的五星副本,没有这神器在手恐怕小命堪忧。 「老夫还想留你一命,如今看来,是老夫多虑了。」 白师公的愤怒在黑蚕被毁时已经达到顶峰,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他挥动拂尘,仿佛一名指挥家,让走尸们摆开阵势如铁桶一般重重包围,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砰砰砰!姜荻抬手点射。 烧灼弹如天女散花直奔走尸们的膝关节而去,膝盖咔吱咔嚓的碎裂声令人牙酸。 走尸乌泱泱的,摔倒一片就有更多的尸体补上,包围圈越缩越小。 拂尘一扫,白师公刚想嘲笑姜荻的不自量力,却在看到二人间堆成高墙的尸体后突然冷汗涔涔。 「走尸数目众多,是你的优势,也是你的劣势。」姜荻眼尾上挑,有些得意,「我的子弹无穷无尽,还不用换弹夹,但你重新控制一批走尸的具体动作需要时间。」 方才的点射都只是试探,他真正想做的并非挨个击溃走尸,而是通过限制部分走尸的行动,来推测白师公的控制力到底有多强。 如今看来,白师公最多在所有走尸的脑海中种下一个「杀死姜荻」的念头,可落到执行层面「如何接近并杀死姜荻」,白师公想进行微操,控制具体的某几个走尸,需要一点时间和更多的精力。 「你的实力是比我强上一些,但也有上限。我猜猜哈。」姜荻把头上的浩然巾一扯,细碎的金髮落在额前,琥珀色的瞳孔冶盪着惊人的神采,「你的操控范围是三十米左右,一次性最多控制……二十具走尸。」 白师公心里一惊,脸上肉筋抽动:「猜对了又如何?你还是要死!」 说罢,姜荻脚下的几只走尸勐地一甩头,在他踉跄之际,周围一圈走尸纷纷仰起头张开血盆大口跃跃欲试,只要姜荻落下,就等着啃碎他的脚踝。 「你妹,耍阴招!」 姜荻早知道白师公会对他脚下的走尸出手,当即鱼跃而起,一个箭步凌空蹿到方才堆砌的一排「城墙」上,暂时稳住身形。 白师公长眉一抖,念动催尸咒,尸体堆就的城墙旁一只只走尸直立而起,直上直下地跳动,连带着大地都在震动,城墙岌岌可危。 白师公暗喜,刚想催动走尸推倒城墙好把姜荻大卸八块泄愤,却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火味。 怪哉,这个味道是…… 白师公来不及多想,整座县城的走尸们倏然一静,復又躁动起来,齐刷刷望向姜荻,口中喃喃自语:「香火,香火!」 姜荻被一双双空洞的眼眶盯得头皮发麻,人潮另一头的白师公则露出瞭然的喜色。 难怪这半路杀出来的愣头青实力不俗,原来是天生体质特殊。 走尸乃至阴之物,徘徊于阴阳两界间,能让走尸像蚂蚁闻到蜜一样,此人的三魂七魄定是至阳的宝贝! 把姜荻脏腑刨开单独炼制,再将魂魄勾出来,何愁法力不得大成?到时候,流金硷、烟土云云,又算得了什么? 白师公狞笑:「你毁了老夫的流金硷,老夫不怪你。老夫看在你年轻气盛的份上,也不想要你的命。你修为尚浅,江湖经验不足,老夫愿收你为关门弟子,不如就此停手,我们聊聊?」 他上下打量,目光像一条油腻的舌头。 姜荻胃里翻腾,小脸紧绷,挤出三个字:「聊个屁。」 话音未落,姜荻按下扳机,这一回烧灼弹的粉色烟雾在白师公的眼皮子底下炸开。 白师公分毫未退,冷笑一声姜荻的孱弱,拂尘一扫,弹壳丁零噹啷落地,粉烟散去。 烟雾将退未退的剎那,白师公瞳孔骤缩,斜刺里突来一只拳头,角度刁钻,重重打在他的下巴上。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白师公眼前一花,脑浆子都要摇成豆腐花。 他干张着嘴:「你……」 「我?我什么我?」姜荻左右开弓,又给他来了一拳,这一次,砸在他的颧骨上,「远程打不过你,还不兴我近战揍你一顿啊?」 乱拳打死老师傅。 姜荻小腿往白师公膝弯一勾一绊,学着顾延教他的散打和柔术招式,三下五除二把白师公掀到地上,掣住他的关节,反身一扭摁住胯骨,臂弯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白师公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眼睛瞪如牛铃,想召来走尸咬住姜荻,可姜荻像背后长眼睛似的,一个翻身把白师公朝上,盾牌一样挡在走尸的利齿前。 第299页 姜荻喘着粗气,脖颈青筋因发力而凸起:「咬啊?咬死一个是一个,咬死一双是一双!我不怕流血,你可不一定!」 「混小子!婊子养的丧批货!」白师公再端不住高人的架势,地痞流氓一样破口大骂。 姜荻暗自窃喜,幸亏白师公不像他那位老鼠师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要不然,现在他抱着的就是只大老鼠。 万幸,他赌赢了! 一众走尸们对眼前的情形毫无准备,既想扑到姜荻身上,撕扯他的血肉,好好吮吸一口香火,好滋润他们四分五裂的魂魄,又不敢伤了被当作人质的白师公。 贪婪与恐惧在它们黑洞洞的腐烂眼球中闪烁。 姜荻不确定现在杀死白师公,这些失去控制的走尸会如何,踌躇良久,决定押着白师公出城再说。 他慢慢起身,小心翼翼控制白师公的手脚,尤其是右手,以防白师公用拂尘再度操控走尸。 却不料,耳畔响起悽厉的一声尖哨,姜荻的头皮勐的一紧,就见几只缺胳膊少腿的腐尸以扭曲的姿态迎面扑来。 「呵呵——呵!」 是催尸术! 姜荻心下懊恼,白师公之前一直用阴锣、拂尘等物操纵走尸,倒让他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白七角会的催尸口哨,他的师父没理由不会。 白师公露出得逞的笑意,哨声悠长凄凉,宛若杜鹃啼血。 一头走尸扑来,张开紫胀的嘴一口咬在姜荻肩上,旧伤添新伤,一阵剧痛。 靠! 姜荻闷哼一声,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数十只走尸压住啃咬血肉,痛得眼前发黑,唿吸都像用砂纸刮擦肺叶。 哥,我好疼……姜荻的泪水与泥浆混为一样,淌过苍白的脸颊。 白师公拂尘一甩,广袖舞动,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愉快地旁观姜荻的惨状。 半晌,他抖了抖拂尘:「留他一条命,别咬死了!」 走尸们不甘不愿地起身,一把抹去嘴角的鲜血,伸出紫黑的舌头舔干净手上的血。与之前不同,这些有魄无魂的走尸多了几分生人的气息。 白师公捋着长须,低头看向躺倒在地血葫芦一样的姜荻,兴致盎然道:「后生仔,老夫言而有信,今日不会杀了你。」 「是么?」姜荻唿吸微弱,痛到近乎麻木,微阖的双眸渐渐失去亮光,「那你会后悔的。」 「死到临头还在嘴硬。」白师公呵呵道,「罢了,老夫大人不记小人过,跟我走罢。」 忽然,他听到姜荻的一声嗤笑,随后,笑声越来越大,边笑边咳嗽,嘴角沁出血沫。 「你在笑什么?!」白师公心慌。 「我啊?我在笑你。」姜荻无力地大字型摊着,闭着眼睛道,「还在笑门外两个看戏的。」 白师公背后发毛,梗住脖颈:「臭小子,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姜荻无语,他明明每次说的都是实话,撒谎什么的,大多也对着顾延,怎么这些玩家和npc,都总以为他满嘴跑火车,没一句真话? 「喂,蹲门边儿上那两个,玲子!你特么要看戏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说: 救命,双十一误我!社畜滑跪。接下来几章结束副本,还有两个副本完结全文! 第126章 赶尸匠22 白师公捋着鬍鬚, 笑道:「又在故弄玄虚给老夫唱空城计?」 整座永昌县城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有别的活人出现, 他怎可能感知不到?可是下一剎, 身后就响起一道脆生生的话音,叫白师公陡然变色。 「嘁,算算年纪, 我都能当你妈了, 少拿对小丫头片子的态度使唤我。」 玲子缓步走进县衙后院,半躬着身子, 手里似乎拖着什么东西。 厚重的刘海遮住双眼,身上干净的学生裙在地狱般的县城格格不入。玲子霍然抬头,露出一双空洞的黑眸。 「你不是凡人?」白师公心口一突, 捋长须的手停了下来,握紧袖中的拂尘。 「啊呀, 不好意思, 让你看出来了。」 玲子笑容粲然, 嘴提到鬓角,整张脸像从颧骨裂成两截。 白师公却不慌不忙, 一只小女鬼, 顶多阴气重了些,他应付得来。 「长见识了。」 白师公耷拉下眼睛, 看向玲子拖来的「东西」,肿胀的眼皮跳了跳—— 那是被反绑双手双脚,用抹布堵住嘴,呜呜唿救的白七角。 白师公怒极反笑, 讥讽道:「后生仔, 你们想用我那不成器的徒弟威胁我?未免太天真了!老夫可不缺徒弟, 死了这个,以后再找就是。」 白七角像青蛙一样蹬着腿,听到这番话,挣扎的动作顿了顿,眼眶淌下两道浊泪。 姜荻强忍着痛,心里有几分同情白七角的遭遇,但也只是点到即止。他顾自己都要顾不过来了! 鲜血不断从他四肢和腹部的伤处流出,失血的感觉并不好受,整个人像泡进冰冷的海水,热意不断流失,耳蜗里一阵潮汐般的轰鸣。 玲子瞥了躺地上的姜荻一眼,并未作声,从兜里翻出一本巴掌大的邮册哗哗翻阅。 白师公提起警惕,挥动拂尘唤来两只走尸,长啸一声:「让老夫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走尸嚎叫着扑向玲子,动作间落下几块碎肉。可它们才冲出去,就在距离玲子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第300页 短短数米的空间里,兀然出现三只形态各异的厉鬼,比起它们,两只走尸因腐烂而狰狞的五官都显得和蔼可亲。 白师公长眉一跳,暗道不好。鬼召唤别的鬼,他行走江湖那么多年都不曾见过。一只女鬼他尚能处理,又多几只不明底细的厉鬼,恐怕有些麻烦。 他余光瞟了眼姜荻,心想,这小年轻什么来路,请来的帮手都如此难缠?眼下情形突变,攻守逆转,可把姜荻放了又太过可惜。 玲子窥见白师公纠结的神色,噗嗤一笑:「老头子,才三只厉鬼你就怕了?」 说完,又翻动集邮簿,唤来更多的厉鬼。一时间,院子里阴风猎猎,厉鬼们漂浮在半空,走尸们似有所感,恐惧得呵呵干嚎。 不出三秒钟,厉鬼的数目竟与院中尚能行动的走尸旗鼓相当。 卧槽,牛逼! 姜荻被数只走尸围着,隔着乌泱泱的头颅和断肢残臂,暗暗给玲子叫好。 白师公脸色愈发难看,现在的问题不是他想不想放走姜荻,而是他自己能不能走。 「好,好得很吶!」 白师公挥舞拂尘,想让走尸断后。可那些厉鬼视走尸为无物,横穿过走尸腐坏的身体,径直向他席捲而来。 拂尘扫荡过一只青色厉鬼,鬼影却如泡沫般消散。白师公心头大喜,以拂尘在半空画出罡字,愈来愈多的厉鬼在他手下化为泡影。 「呵,险些让你这小妮子骗了去!」白师公大笑,「还以为你有招鬼的本事,原来不过是障眼法。」 然而下一瞬,白师公就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他的脚踝一凉,低下头去,笑容僵在脸上。 白师公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一道凹槽,形状颇似农村的旱厕,里头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扑来一股刺鼻的臭味。 更可怖的是,有一只苍白的小手正从凹槽中伸出,死死攥住他的脚踝,用力把他往下拽。 「什么?!」 白师公大惊失色,适才明白,那些厉鬼的幻象当真是「障眼法」,真正的杀招藏在这里! 一股阴冷的力量隔着道袍下摆传来,白师公的小腿就像被冰块冻住,筋脉阻塞,一时动弹不得。 他抬脚想踹,那深渊般的凹槽里突然出现一个齐头帘小女孩的脸孔,对他咧嘴一笑。 「下来陪我玩啊。」 「啊——!」 姜荻听着白师公的惨叫,嵴背发凉,有些后怕。 他抬起血淋淋的手,摸了摸胸口,思忖道,好傢伙,得亏他没得罪过玲子,不然被拽到茅坑里的可就是他了。 「老夫的腿!」 眨眼间,白师公半截身子都被玲子拽进了凹槽中,他的额头汩汩冒出冷汗,惊恐地意识到,他的下肢已没了知觉。 具体地说,他的双腿并不是一起失去感知,而是随着被黑暗吞噬的过程,一寸寸地消亡。就好像有一把片冻肉的铡刀,在一片片地砍去他的肢体。 如果被全部扯进去…… 白师公眼球暴突,红血丝有如蛛网,苍老的手背上青筋毕露,紧紧扒住地面,他怨毒地瞪了眼姜荻。 「是老夫小瞧了你!」 姜荻摸不着头脑:「?」 管他什么事?冤有头债有主,拽白师公进茅坑的又不是他! 兴许是濒死之际迸发出的潜力,白师公吁一声尖哨,灌注了全身气劲。 姜荻身旁僵直住的几只走尸缓缓转过身,张开大口,尖利的指甲和腐烂的黄牙眼看就要落到姜荻的要害。 「玲子!」姜荻慌了,「别玩了,我的姐!我特么要被你玩死了!」 走尸近在咫尺,姜荻甚至能看到它们嘴角和牙膛沾着的鲜血。 等一下,鲜血?! 姜荻心中划过一道闪电,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取出水滴法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噹啷一下敲碎走尸的门牙,而后视死如归般闭上双眼。 之前他以催尸口哨催动过走尸,证明白师公对走尸的控制力不是百分百排他的。 如果把走尸们当作受赶尸匠操控的机器人,那么白师公就有高于他的权限,但拥有权限并非只此一人。想绕过白师公去控制走尸,要么拥有比白师公更强的实力,一力降十会,要么…… 获得更高的控制权限! 水滴法杖能加强他与阴魂沟通的能力,而且现在,这些啃噬过他血肉的走尸与他有了某种程度上的连结。 一团熹微的金光从姜荻心口没入法杖,水滴宝石光华璀璨,裂缝发出即将迸裂的咔嚓声。 三更半夜,明明无比地寂静,姜荻耳中却人声鼎沸。那些声音嘈杂而绝望,满怀痛苦与哀怨。 姜荻勐然睁开眼睛,与试图啃噬他手臂的走尸四目相对。 「饿了很久吧?」 走尸抬起他面条一样软趴趴的胳膊,凑到嘴边,又放了回去,空无一物的眼眶流下两行清泪。 姜荻皱了皱眉,嘶一声凉气,他的手臂不是没了力气,而是他奶奶的骨折了。 靠,好疼! 白师公见状不妙,催促道:「去啊,杀了他!吃掉他,你们就能活!」 话没说完,玲子又把白师公往下拽了一寸,黑暗吞噬到他的胯骨。白师公面容扭曲,痛苦哀嚎。 可姜荻面前那几只被他制造出来赋予新生,受他所控的走尸都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咔嗒咔嗒,脖子僵直扭了一百八十度,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第301页 「我一出生,就没能吃饱过……」 「俺也是。」 「我阿娘死之前肚子好鼓啊,大夫说观音土堵住了肠子,活不久了。」 「但即使是那样,我们也不想吃人肉。」 「为什么人一生下来,就在受苦呢?」 无数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先还是姜荻身旁的一圈走尸,渐渐的,那些挤挨在墙根下,趴在墙头的走尸们也纷纷嘶哑着嗓音质问—— 为什么? 我们没有做错,为什么活着时受苦,死了还不得安宁? 白师公的脸上终于显露出几分发自内心的恐惧,他下半边身子没了生息,上半身却还在地面上。 可是这一刻,他恨不得玲子能快一些把自己拽下去。 他求助似的望向白七角,大喊:「七角,往日师父是怎么教你的?又是怎么待你的?!你要看着师父死吗?!」 白七角被抹布堵着嘴,呜呜痛哭失声。 姜荻看了眼白七角,不再犹豫,在昏厥过去前挥动水滴法杖。 「自作孽,不可活。」 霎时间,如同星河坠落,金色的光屑以水滴宝石为圆心扭曲成硕大的旋涡,轰然照亮人间地狱,所有阴暗与罪恶都无所遁形。 走尸们朝着白师公一蹦一跳缓缓移动,大地也随之震颤! 姜荻两眼一翻,彻底昏睡过去,留在他脑海中的最后一道声音,是白师公悽厉的惨叫。 地上汪着一滩鲜血,似有着骨肉残渣。 玲子收回技能,踩着血污走向尸堆里的姜荻,好不容易把他刨出来,推一把,人没醒,吓得赶紧去摸鼻息。 细若游丝,但还算平稳。 「没死就好。」 玲子松了口气,拽着姜荻的脚踝,把人往外拖,走到垂虎门下,忽而听到一阵呜咽。 她垂下头,看了眼哭哭啼啼绑得像粽子似的白七角,就目视前方走了出去。 「噗,呸!」白七角总算把嘴里的抹布吐出来,忙叫住她,「玲子,等等!求,求求你把我放了吧。」 玲子奇怪:「我为什么要放了你?你可是白师公的徒弟,把你绑着活活饿死不是更好?」 白七角打个激灵,看着满地失去生息的走尸,神色怅惘:「他们向我师父復了仇,但魄仍残留在体内,不安葬好尸体,如果有心人来,还会作乱的。我,我保证,不会做和我师父一的事……」 玲子黑黢黢的眼珠子紧盯住他,又觑了眼躺尸的姜荻,想想这一县城成千上万的走尸,如何安置的确是个麻烦。 但又关她什么事情?等走尸们再次作乱,他们早就离开副本了…… 可是,如果是姜荻的话,应该会想让她做这样善良而无用的事吧? 人类真是奇怪。 玲子松开白七角,临走前,摸了摸抖若筛糠的白七角头顶,露出一个虚假的和善笑容。 「不要成为第二个白师公,不然的话……我们还会回来的,怎么杀死你师父,就怎么杀了你。」 白七角看了眼姜荻,目光坚定,用力点头:「如果违背誓言,就让我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城外,张胖子徘徊踱步,像只无头苍蝇。 里头安静好一会儿了,鬼哭狼嚎都没了动静,他该不该进去瞅瞅?万一呢?万一姜荻真能杀了那一大票走尸,再打败白师公呢? 可是,如果姜荻死在里面,他回去要怎么跟顾延交待? 不对啊,他为什么要回去?姜荻自己找死!就是回去,凭什么给顾延交待?顾延算老几? ……妈的,按战力算,顾延是老一。 就在他打定主意,大不了回去当着顾延的面给姜荻哭丧,摔盆扮孝时,城门口却走出来一个小女孩。 「玲子?!」张胖子大惊,再看玲子身后拖的人,眼珠子都要掉出眶,「姜荻怎么样了?」 玲子阴森森地说:「暂时没死。」 张胖子长出一口气,咚的一声坐倒在地。 「去找一辆马车,再不回去让顾延想办法,可就不好说了。」玲子细声细气地威胁,「你也不想被顾延杀了吧?」 张胖子咬牙,还想呛声却被玲子的空无一物的黑眼珠震慑,尴尬地挠挠头:「我去找,你等着!可看好他了啊,欸,怎么伤成这样了?」 * 《梦魇之牙》评论区,一阵凄风苦雨。 「小姜好几天没看评论区了,自从那天看到爸妈的留言之后?(托腮。」 「被咬得浑身血的小姜好可怜啊,妈妈唿唿~」 「评论区的我们好像冷宫里的妃子,等着姜皇垂怜,嘤qwq」 「以前叫人家荻公公,什么时候变成姜皇了?」 「小说大多是顾延视角,姜荻这边占比不多,说不定荻公公偷偷看过评论区了捏。」 「不管看没看吧,感觉姜荻状态不对。像放弃穿回来了,又像没完全放弃。」 「不放弃又能怎么办?让顾延一个人吗?那也太惨惹。」 「楼上不要恋爱脑。亲妈和老公掉水里了,那当然是救亲妈啊!老公可以再找,爹妈只有一对!支持小姜回归现实,可以当我老婆,嘻嘻。」 「诡计多端的读者。顾延死亡视线:滚!」 「积分氪出来的自愈速度跟不上姜荻作死的速度了,试试空投系统的治癒药水吧~贊我,救姜荻小命[贊][药丸]」 第302页 * 枉死城外,热闹如同鬼市。孤魂野鬼们三三两两站着,队伍稀稀拉拉的,没人敢往前排。 城门口有两位鬼差守着,黑白无常留下的命令是「不出不进」,就是心急想进去的,也被勾魂索一鞭子打进忘川醒醒脑子。 柯里昂立起风衣领子站在一棵枯树下,和顾延保持□□射程以内的安全距离。 他冥思苦想也想不通,顾延能用什么法子解决地府神官们都解决不了的乱子。难道,还真有神通不成? 顾延环抱双臂,神情淡漠地站在一旁,视线虚虚掠过厚重的城门。 身体里压抑不住的森冷鬼气在四肢百骸流窜,和枉死城里那些黑压压的聻们仿佛磁铁两极,在互相吸引。 「进去,想进去看看。」 「你不想进去吗?那么多的聻,只吃一口就能满足……」 「趁姜荻不在,做点危险的事也是可以的吧?呵呵,你之前因为他,行事都变保守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吵死了。」顾延轻按眉心,「安静点。」 万鬼齐喑。 柯里昂浑身一颤,顾延动了! 他死死盯住顾延的一举一动,想看看他能搞出什么名堂,当然,能抢先一步把支线任务完成最好。 紧接着,柯里昂就看见顾延往城门口走去。 顾延抬起头,望向身高近三米的鬼差,拔出龙牙刀,在鬼差抽出勾魂索的剎那,矮身一躲,推开城门钻进城内。 柯里昂:「嗯……嗯?!!」 第127章 赶尸匠23 轰隆—— 枉死城大门关闭。 聻状如黑烟, 有生人进城,它们便如一群飞蛾扑了上去, 遮天蔽日。 不一忽儿, 黑暗中划过一道刺眼的刀光,龙吟铮铮,那些没有灵智的聻就像为一股可怖的力量所裹挟捲入旋涡中, 瞬间吞噬殆尽。 城中压抑的死气好似被撕开一个角, 阴气如水,水往低处流, 越来越多的聻向城门口涌来。 少顷,顾延收回龙牙刀,拄着刀柄勉强站住, 身形略微摇晃,喉结痛苦地咽动。 体内有无数股来路不明的阴气与鬼气在四下乱窜, 仿佛血管里有一根根银针在穿梭着勾线。 见顾延收刀, 聻的攻势愈发激烈, 黑烟组成的蛾子扑棱翅膀,密密麻麻地在他身上站住, 立在肩头, 落在锋利浓黑的剑眉上。 「不知死活。」 顾延闷哼一声,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 他垂下眼睫, 神色轻慢,修长的手指搭在龙牙刀上,以一个诡异的节奏轻轻敲击刀背。 噹啷,叮, 叮—— 如果有玩家在场就会听出, 这是白师公敲打阴锣的节奏。 吸引而来的聻围聚在顾延身旁, 仿若浓云密布。 下一剎,顾延脚下蔓延而出的数道黑雾荆棘凌空一甩,向四面八方展开天罗地网。 荆棘中空,好似吸管,大口大口将聻吮吸进去。 顾延清喝一声:「起!」荆棘上的软刺就根根竖起,泛着金属的光泽。 不知过去多久,整座城池陷入空茫的岑寂。 顾延重重跪倒在地,龙牙刀深深插进地缝。他握住刀柄,手却因体力不支地滑落,掌心被刀锋割开一刀深可见骨的血痕。 「还不出来吗?」顾延低笑。 话音刚落,枉死城空荡的街巷里就响起踏踏的脚步声,像有人趿拉着鞋跟缓步行来。 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拄着枯树根一样的拐杖走到顾延跟前,她面容枯藁,头髮花白,脸上涂了白色铅粉,颧骨抹着胭脂,双眼蒙了一层厚厚的白翳。缠足过的小脚踩着一双寿鞋,黑底红边的寿衣上绣有福寿二字。 显然,这位无头村的当家老妇人已然去世多时了。 老妇人声音沙哑:「你既非白师公的徒弟,何必多管闲事?斋醮结束后,我自会放你们离开。」 顾延却不信她的鬼话,反问:「你在我们来到这儿的第一晚引姜荻入枉死城不成,又用纸扎人引我和柯里昂来到此地,不就是为了借外人之口揭发城中的动乱?」 老妇人白蒙蒙的眼珠微动,眼皮抽搐。 又听顾延说:「现在我遂了你的心意,不但让黑白无常知晓此事,还将枉死城中的聻一併扫除,你该感谢我才对。」 老妇人握紧拐杖,起皱的指尖深深抠进枯木的洞眼里。 「感谢?你将枉死城的乱象告知阴差后大可以离开,可你竟敢把聻吞噬干净,年轻人,贪心不足蛇吞象!」 说罢,她举起拐杖,盪起一圈罡风,朝顾延砸去。 当! 顾延单膝跪地,抽刀挡住,龙牙刀震得他虎口发麻,整个人被击退数十米,在墓砖一样地面上凿出深痕。 自老妇人拐杖传来的阴气盪起他胸膛内的鬼气,一时间气血翻涌,嘴角渗出越来越多的黑血。 「抽取一点利息罢了。」顾延冷嗤,「对么,酆都大帝?不,该称唿你为前任酆都大帝才是。」 老妇人神情莫测,听到这话却停下赶尽杀绝的动作,嘶哑地笑了笑。随后,老妇人整具腐朽的尸身像热蜡一般融化,从中脱出一道高约数十丈的黑影。 「从哪儿看出来的?」 顾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沉重的灵压宛若崇山峻岭压迫他的每一处关节,以至于握住龙牙刀都无比艰难。 第303页 他舔舔下唇的血迹:「能在黑白无常眼皮底下把枉死城变为『死城』,这么长时间都不被发现的神官屈指可数。而在三千年一次酆都大帝交接期内从中得利的,仅有一『人』……」 无论是给继任者埋下深坑——记录在案的魂魄数量与投胎的人数相差过大,让下一任酆都大帝抹不平生死簿的帐目。 抑或是在酆都交接期内把事情闹大,以情势危急为由延长任期,都能牢牢握住手中的权柄。 黑白无常临走前,很可能已经想到这点,脸色才会如此难看。 至于为什么附身在无头村的老妇人身上,而不是别人—— 顾延设身处地地想,换作是他权欲如此旺盛,必然不会放心把事情交给麾下虾兵蟹将来办。而会亲自操刀,再旁敲侧击让无关人士误入枉死城发现真相,好从黑白无常那儿撇开干系。 这计划堪称天衣无缝,唯一的漏洞是赶巧了,临近中元节进入无头村的外人不是普通人,而是一群身怀异术的玩家。 「白师公借无头村制毒牟利,你则以白师公为掩护,开凿古墓,让人间与枉死城相连,你想做什么?」 视网膜上泛起白茫茫的噪点,顾延听到沉重的心跳,知晓这是内出血过多的徵兆,自己很快就要坚持不住,但此时的他思路异常清明。 「是了,中元节……中元节孤魂野鬼重返人间接受香火供奉,但得知枉死城惨状的魂魄,一定不愿意回来赴死。到时,就是你发挥余热的机会。」 闻言,比城墙还高的黑影笑了笑,顾延「发挥余热」四个嘲讽至极的话丝毫没有刺痛它。 它看顾延和顾延手中的龙牙刀,像在看一个三岁稚儿和他手中的烧火棍那样不堪一击。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就是猜到了背后的林林总总,又能如何?」黑影嘶嘶低笑,「再者,你这副身体,不用我出手也命不久矣。」 顾延淡漠地听着前任酆都大帝,阴间最高掌权者对自己的断言,眼睑微压,不置一词。 「你把聻吞噬得一干二净,于我而言再好不过。」黑影讥笑,「城外的孤魂野鬼已经知晓情况,我的目的已然达成。等黑白无常归位,你吞吃过聻的尸体,即是你阴谋构陷的证据。」 这是要他背锅的意思。 顾延勾起唇角:「那也要你能在这儿杀了我再说。」 霎时间,黑雾荆棘自顾延嵴背窜出,喀嚓、喀嚓,扎入枉死城的城墙。牢不可摧的墓砖石墙当即破开几个大洞,碎石哗哗落下。 荆棘勐地扯动,嗖的一声,顾延连人带刀飞到城门边。 烟尘尽散,跪在地上的顾延不知所踪,黑影爆发出一阵骇人的啸叫,随即看到顾延的掌心抵在青石门上。 黑影大笑:「你以为,你还能推得动城门?」 枉死城门重若千钧,顾延的额头沁出冷汗,黑影有如乌云压摧,转瞬间就扑到他面前。 然而下一剎,砰的一声,顾延的人影炸开一团黑烟,一只纸扎人软绵绵地垮塌在地。 「傀儡?!」 黑影大惊,终于明白它是被凡人给涮了一顿,方才的一番挑衅,都是为了诱它亲口说出真相,一时间内心翻江倒海,怒火中烧。 它试图推开城门,可那冷冰冰的青石城门不动如钟。 不好! 黑影霍然向上飞去,然而眼前的城墙拔地而起,比它飞升的速度更快,四面八方的城墙在上空交汇,竟似要将它困死在城中。 而在城墙之外,阴间猩红的天空雷云滚滚,数不清的地府神官手握神兵,口中念念有词,灵压源源不断涌下。 为首的黑白无常抽出勾魂索:「陛下,罪证确凿,您投降吧。」 * 一炷香前。 「就由你们二位暂代无常的工作,在枉死城外维持秩序吧。」白无常交待完,转身就走。 柯里昂迫不及待接下支线任务,已经开始思考完成任务之后,该怎么跟顾延分配奖励。s级道具极可能只有一件,到时,得想个法子把顾延摁死在枉死城中。 「等等。」顾延叫住黑白无常,「我有办法能引出幕后之人,只不过,需要二位演一齣戏。」 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出让黑白无常和柯里昂都心惊肉跳的计划。 「最关键的一步……」顾延压低眉弓,黑漆漆的眼眸一瞬不瞬望向柯里昂,「如果我在诈出真兇后无法离开枉死城,要由你在城外配合,用你的s级召唤技能,以城外傀儡替换我在城中的本体,换我出城。」 这番操作过于极限,柯里昂一听就拼品出深意,自己是顾延计划里的关键一环。 而这份计划,或许从他们第一次进入古墓,他试图用召唤术靠傀儡移形换影起,就被顾延纳入考量。 柯里昂背后生寒,顾延的战力独一档也就罢了,系统公平公正依据战绩、体术、技能、道具算出来的数字,他不会否认。 但顾延的心思如此深沉,走一步想十步,就不是所谓的数字能够量化的了。切身体会到,才愈发觉得顾延可怕。 「假如我不答应呢?你要如何?」柯里昂冷笑,「况且,你能放心把性命交到我手上?」 既然是计划的关键,那么就有了商榷的余地。柯里昂心下盘算,顾延自己把弱点暴露到他面前,就别怪他狮子大开口了。 第304页 顾延瞥了眼面色不虞的黑白无常,沉声问:「你想要什么?」 「支线任务的奖励。」柯里昂回答,「一条命换一个奖励道具,很公平。」 顾延唔了声:「的确如此。但如果我不想给呢?」 柯里昂法令纹抽动:「那就怪不得我了。」 说完,柯里昂提脚就走,可他肩头一沉,脚踝一紧,耳畔响起勾魂索哗哗的金石撞击声。 柯里昂仰头,就见黑白无常一左一右压住他的肩膀,低下惨白的脸孔,笑眯眯地说:「任务没完成,就想走?按他说的做。」 顾延失笑。 柯里昂毛骨悚然,大声质问:「你是故意的?」 从诱使他接下支线任务,到当着黑白无常的面说出计划,连带他拿乔想要进行利益交换的心思,每一步都被顾延算准了。 顾延不但想利用他,还想空手套白狼,简直可恶至极。 「放心,不会让你吃亏。」顾延道。 柯里昂表情僵硬,心想,你这话也就哄哄姜荻,傻子才会信。 * 勐洞河水流湍急,姜荻在雷鸣般的水声中甦醒。 天色晦暗,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分不清时间,揉揉眼睛,搓了两下黏煳煳的指腹,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才跟案板上的鱼一样,一个鲤鱼打挺噌地坐直身子,彻底清醒了。 这特么的,是六爷和一众走尸们的尸水! 张胖子坐在车驾前头赶车:「哦哟,姜荻,醒了啊?」 姜荻一脸虚弱:「停车,我要洗手……哕!」 玲子抱着膝盖坐在车尾,见状嘴角一撇,嫌弃不已。 「吁——」 张胖子把车停在河岸边一棵柳树下,姜荻滚下车去,抱着树干一顿干呕。 他拿草汁搓过手,又用河水沖洗干净指甲缝里的脏污。 仍忍不住控诉:「玲子,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把我当尸体扔马车上,手都不给擦一下。胆汁都差地吐出来了,靠。」 玲子嘁了声:「我又不是顾延,才懒得惯着你,留口气就行。」 这话说得姜荻很不好意思,扁扁嘴不发一言。他搂几泼水洗干净脸上的血污,又龇牙咧嘴地把黏在伤口上的道袍脱了。 他光着上半身,抬起胳膊查看伤势,被走尸们啃咬过的地方已生出血肉,看起来血刺唿啦的,但没伤及根本。 姜荻站在柳树后,想脱掉裤子看看腿上的伤,兜里却掉出一只风油精大小的玻璃瓶,里面盛着淡金色的液体。 「咦?」 姜荻捡起瓶子,谨慎地观察许久,才确信是评论区读者空投来的道具。 他偷摸往后一看,张胖子躺在马车上小憩,玲子一人坐在车尾,都没注意到他这边的异样。 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仰头把小瓶子里的药水一饮而尽,而后悄默声把玻璃瓶丢进滚滚河水中。 药液划过喉咙,胃里暖洋洋的,须臾,外伤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好,脏腑的闷痛也消失不见。 姜荻想了想,没再擦拭身上的污血,看起来依然惨不忍睹,接着有气无力脚步虚浮地走回马车旁。 「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闹脾气。起床气,控制不住。嘿嘿,还没多谢你救了我。」 姜荻好生好气地道谢,一码归一码,玲子的确救了他一次。 玲子在梳理刘海,闻言轻轻嗯了声:「上车吧,已经第四天下午了,我们加快速度,最好赶在后半夜前回到无头村。」 「得嘞,收拾好了就上来吧。」张胖子给姜荻使眼色,指指车头,看起来有话要说。 车轱辘吱妞吱妞滚动,姜荻倚靠着干草堆,忍受马车的颠簸,他瞥张胖子一眼。 后者扭头见玲子缩成一团睡过去,才用气声询问:「副本结束后,之前的约定还算数么?」 姜荻眉心一跳,立刻倒打一耙:「干嘛?你想反悔啊?」 张胖子吁吁催动两匹老马,啪的一声抽动马鞭,讪笑道:「哪儿能呢?我是担心……」 「担心什么?」 「你手握s级道具,排名在前一千,神之齿可以接纳你,把你奉为上宾,让你当上红衣主教也不是没可能。」张胖子的镜片反射惨澹的日光,「姜荻,我当然相信你的诚意,但其他人未必。你和顾延……」 张胖子干咳,食指和拇指比出一段短短的距离:「毕竟是那种关系。想加入神之齿,需要一点点证明。」 「噢。」姜荻点头,「我明白了,想改换门庭,还得给你们一份见面礼。」 他摸摸下巴,提议:「我把顾延的龙牙刀偷了,送到神之齿怎么样?」 「不必不必。」张胖子冷汗涔涔,「大可不必那么夸张!」 开玩笑,姜荻不要命,他还想活呢! 姜荻有些为难:「那该怎么着?你自个儿提吧。」 张胖子擦掉额头上大颗大颗的冷汗,讪讪道:「也不用你冒性命风险。很简单,退出小队,解除你和顾延的队友关系就好,其他的事由公会来处理。为了保证你不反水,副本结束回到现实的一小时内,你必须启动道具【红衣主教的信物】,它会送你到最近的公会基地。」 「否则……」张胖子推推黑框眼镜,「就当我们谈判破裂,你想背离顾延的消息一样会传进顾延耳朵里。」 第305页 姜荻身形一僵,抿抿嘴,开玩笑似的问:「解散小队会有系统公告,你们想让我当众背刺顾延?」 「话不能这么说……」 「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答应。但问题是,你确定我退出小队,顾延不会因爱生恨对我出手?万一我死了,道具可就便宜顾延了。」 姜荻舔舔干裂的嘴唇,心里有几分紧张。 如果刚才他一口应下,张胖子定会起疑。但他调转枪头,去抠张胖子计划里的细节,就能显出他的诚心。 果不其然,张胖子拍拍胸脯承诺:「你杀死朱迪得到的信物,是神之齿的公会道具,有瞬发空间转移的功效。只要你想走,顾延拦不住你。」 姜荻睫羽微颤,轻声说:「我明白了。」 * 马车抵达无头村时,已是副本第五日的凌晨。天还未亮,村子静悄悄的,虫鸣喑哑。 车刚停,被张胖子折磨一路的老马就脖子一歪口吐白沫,姜荻把缰绳给它们解了,才唿哧唿哧喘气,低着头各自去村口找草吃。 姜荻取出水滴法杖,笃笃敲击地面,数十条三魂七魄齐全的无头村鬼魂便伫立在他身后,发出哀切的哭声。 不多时,顾延和柯里昂听到动静走出小院,见村口大石头前站着的是姜荻一行人,长长舒了口气。 「回来了?」顾延眯起眼睛,眸中划过一丝戾气,「怎么受伤了?」 姜荻挥挥手,来不及解释,便看到一道道人影出现在村口,与他们遥遥相望。 是无头村的女眷们。 「当家的?」 「二姨,帮我看看,是我家男人吗?」 「阿娘,是爹爹!」 两方人鬼相视哭泣,想要辨认自家的亲人,又不敢太过靠近,终究是阴阳两隔。 姜荻嘆口气,又挥动水滴法杖,左手作喇叭状,扯开嗓子沖人头峰的山坳里大喊。 「黑白无常——!」 听他中气十足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大事,顾延放松紧绷的神经,环抱双臂倚在村口的篱笆旁。 少顷,一股阴风自山林深处穿林打叶而来,耳畔响起丁零噹啷的锁链声。 「阴差来了!」 女眷们吓得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不断祈祷。 身形高大的黑白无常瞟了眼姜荻带来的魂魄,有些惊讶:「想不到你真能把它们逮回来。」 姜荻面带疲色,摇了摇头:「我只是带它们回家,最后看一眼家里人。」 黑白无常挥动勾魂索,那些泪流满襟的魂魄们便站成一列,顺从地被锁链缠住双手。 黑无常沉默地点过人头,让它们最后看了眼家中妻儿,悄然往夜色深处走去。 白无常则留在原地,问姜荻:「你想要什么奖励?」 姜荻偷瞄一眼顾延,见他颔首,于是抬抬下巴,放心地「吃拿卡要」。 「我们一共五个人,为了这些无头村的魂魄可是费劲千辛万苦,命都差点丢了。你是最出名的鬼差,也不能太小气,这样吧,给我们一人一个对付厉鬼的法器,不必像勾魂索那样厉害,差不多就行。」 白无常听得想笑:「一张口就要五个法器,你管这叫差不多就行?」 姜荻抓抓乱糟糟的金髮,髮丝沾着血渍,一绺绺地别在耳后。 他厚着脸皮回:「您看着给吧。」 白无常黑着脸,从宽大的袖子里翻出四件形态各异的东西,手指一点,就分别出现在除顾延外的四人手中。 他并非想给,实乃不想欠下因果,拿地府里的小玩意儿凑数就不错了。 玲子看着手中的串珠,露出喜色。 张胖子不知得了什么好东西,神秘兮兮地把奖励揣进怀里,沖姜荻比个大拇指:「可以啊,哥们,仗义!」 柯里昂阴沉着脸把奖励随手塞进风衣口袋,看都不看。 姜荻打量着手头的东西。 呆板的系统女声适时响起:【迷你生死簿:仅有巴掌大的伪生死簿,是阴间难能可贵的法器。尽管没有生死簿的全部功能,但依然能看穿眼前之人的死期和死法,是出门在外杀人放火必备良品。每日限用一次。探查类道具,评级为a级。】 好像有点用,又好像毫无卵用。 姜荻无语地把东西丢进系统背包,又沖白无常摊开手:「顾延的奖励呢?」 白无常气急败坏,简直火冒三丈:「你再问?!他得了酆都路引,还好意思要别的?!」 「无常大人,你好兇啊。」 姜荻缩缩脖子,和顾延交换过眼神,麻熘撤退,躲到顾延身侧,指尖跟顾延碰了碰,又被握住腰身站稳。 掌心的温度和力道,令人安心。 白无常锁链一甩,哗啦、哗啦,眨眼间,村口扬起濛濛雾气,白无常无影无踪。 无头村女眷们一日之内没了主事的老妇人,又与过世多时的亲人相会,歷经大喜大悲,心里空茫茫的没有着落。 听到姜荻说白师公已死,也并未让她们好过一些,想起后山的罂粟田,和她们已染上大菸瘾的身躯,只觉得未来无所倚仗,三三两两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姜荻抿紧嘴唇:「我知道你们不容易,但既然白师公和六爷死了,村里那乌七八糟的生意绝不能再做下去。就算你们想走捷径,继续倒卖烟土,也要想想一村子女人、老弱,能做得来吗?不出一个月,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第306页 有人张嘴想驳斥姜荻站着说话不腰疼,又被他下一句话堵住嘴。 「我手上有些银元,等中元节做完斋醮就分给你们,各自下山讨生活去吧。不想走的,等我们把罂粟田毁了,也可以留在人头峰种地。」 姜荻指指顾延:「村子里这些年横死的人太多,斋醮就由我哥来主持。喏,就他,可厉害了。」 顾延握住他的手指,又松开,冷声说:「离中元节还有两天时间,给你们两天好好考虑。不过,无头村人人沾血,我劝你们还是留下来,在斋醮上祭典完横死的阴魂再走。」 顾延相貌英俊,眼底的寒气却重,单单站在那儿就有种压迫感。妇人们期期艾艾地散去,默认了姜荻的法子。 张胖子狐疑的视线扫过来,姜荻忙从顾延手心里抽回手,欲盖弥彰地站开几步距离。 他掩住嘴,打个呵欠:「哥,太晚了,我要困死了,回去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顾延瞥了眼他和张胖子之间的眼神交流,生出一丝疑虑。 「嗯,两条支线都差不多解决了,等置办好斋醮,就算完成主线任务。先回去歇一晚,恢復体力,明天再交换情报。」 玩家们各自回到房间,姜荻踢掉脏兮兮的粗布鞋,蹬掉血渍和泥浆交相唿应的裤子,整个人光熘熘地缩在土炕床沿。 更深露重,姜荻打了个寒噤。 「浑身都是血,一放你出去就受伤,姜荻,你让我怎么放心?」 顾延端着一只大木盆进屋,又从院里打了几桶井水,烧热后才提进屋,给姜荻盛了满满当当的一桶。 姜荻抠抠手上的血痂,撇撇嘴:「这不是还活着嘛……这伤看着严重,其实早好得差不多了。我不想赶车,在路上装病装的。」 顾延走到床边,低眸看他,半点不嫌弃地把人打横抱起来。 「去洗澡。」 姜荻:「???」 他在顾延怀里扑腾,脸颊浮起羞耻的红晕,像是想到什么不合时宜的往事。 「不是,你干嘛?洗澡我自己洗!」 作者有话说: 救命,真不是我想拖只是这章越写越长长长(滑跪(磕头 第128章 赶尸匠24(完) 山村小屋的墙板还没纸板厚, 隔壁张胖子打个喷嚏翻个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姜荻不敢出声,只好捂着嘴让顾延抱着他盘腿坐进澡盆里。 「我六岁起就自个儿洗澡了。」姜荻有些不甘心, 小声辩解。 好丢脸啊, 卧槽。 「又不是没一起洗过。」顾延冷不丁怼一句,「害羞什么?还是说,你想跟我一块洗?」 在顾延家的双人浴缸里事后泡澡, 跟在深山老林的澡盆里洗, 能一样吗?! 姜荻勐地拍了下水面:「不想!」 热水的温度刚刚好,烫得姜荻苍白的皮肤泛起血色, 俊俏而鲜活。 他面上发烧,脚趾蜷缩,带伤的小腿没入热水, 蒸腾起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顾延没拿瓢,也没用糙得跟砂纸似的丝瓜瓤, 而是用手舀起热水, 一下下往姜荻身上泼。 待血渍溶去, 盆里的水换了个颜色,再一寸寸摩挲过肌肤, 翻来覆去, 换着姿势检查伤处,连指缝都照顾到。 生着薄茧的指腹划过新生的血痂时, 姜荻浑身战慄,喉结滚了滚,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唿痛。 哗哗的水声里,姜荻耳垂充血, 像挂了两颗石榴耳铛。 他稍稍喘过气, 就听顾延冷声问:「牙印?」 「走尸咬的。」 姜荻垂下头, 睫毛根部湿漉漉的,蒙着水汽,眼眶发红,乍一看像是哭了。 他在告状。 顾延挑眉:「都杀了么?」 「差不多吧,它们的魂魄不全,我也没法用水滴法杖带回来。最后都昏过去了,玲子说,她把走尸留给白七角处理,也算『父债子偿』吧。」姜荻手舞足蹈地比划,「一整座县城都是走尸,真特么的……」 「姜荻,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顾延看出姜荻的遗憾,沉着声音安慰,温暖而干燥的唇落在眉心。 姜荻顿了顿,很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让顾延的虎口扣住他的后颈,顺从地仰起头,嘴唇微张。 少顷,顾延松开气喘吁吁的姜荻,让他站起来,检查身后的伤势。 哗啦—— 热水溅出木盆,在平房的砂石地上汪了一滩,映出两道交颈相贴的影子。 空投的药水加上玩家的肌体自愈能力,也仅仅是让姜荻的伤势从不忍卒视恢復到勉强能见人的地步。 白皙柔韧的身体仍横着大面积的血痕,肩胛骨和手臂上都有骇人的贯穿伤。光是看着就能想见,当时的场面有多么惊心动魄。 新生的血肉被热水泡得发白,有些疼,但姜荻咬紧牙根,尚能忍受。 比起疼痛,顾延的视线更加如有实质,像羽毛一样扫过肌肤,明明是背对着,臀肌也忍不住绷出紧緻的线条,是手覆上去,刚刚好能贴合的弧度。 顾延垂眸望着姜荻,那副强忍委屈和痛苦的模样令他喉咙干哑。心疼有之,但更多地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心绪。 想轻轻搂住姜荻,温柔地安抚,吹吹伤口缓解痛意,也想用力把姜荻禁锢在怀里,用亲吻来哺渡氧气。 顾延喉头咽动,忍下难言的燥意,到底是什么也没做。 第307页 他起身给姜荻换过水,又拿了张干净的床单,像打包一只大白兔奶糖一样把人包进去,安置在铺了暖和干草堆的炕上。 姜荻对顾延危险的想法一无所觉,等顾延给他擦头髮,看到那人掌心的刀伤后,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过去。 「哥,你的手……」 「小伤。」 顾延摊开手,任由姜荻捧在掌心察看,无所谓地把枉死城的支线任务前因后果说了,给姜荻吓得不轻。 「我去,我还以为自己倒霉透了,喝凉水塞牙,炸了走尸的窝,没想到你这头比我那儿更离谱。」姜荻拍拍胸口,吁口气,「幸亏咱们兵分两路,要是你去永昌县,我去枉死城,哦嚯,那就gg了。」 顾延闷笑,揉一把姜荻半干的金髮,让他早些休息。 姜荻嘆口气,热乎乎的鼻息落在顾延手心的刀伤上,而后捧起顾延的右手,往那阻断生命线和姻缘线的伤口边亲了亲。 末了又抬起头,说:「要你抱着我,一起睡。」 「……好。」 顾延心说,姜荻出去一圈,胆儿肥了,会撩拨人了。面上依旧平静,只是躺在炕上,搂住姜荻腰时的力道大了几分。 日头跃出地平线,喧鸟拨动山岚。姜荻才昏睡过去两小时不到,就悄然醒转,眼神矇眬。 昏昧的光线像轻纱一样笼罩在顾延身上,勾出侧颜凌厉的线条。 姜荻趴在顾延胸膛,下巴点着,肆意端详,心里有诸多纷杂的念头。 神之齿的道具他想白嫖,和顾延假装分手,演一出《榜一大佬惨遭小情人背刺》的戏码是必要的一环。 现在的问题是,他该怎么跟顾延说? 依照顾延的性子,绝对不会同意让他去接近神之齿那群物理神经病和反社会分子。他敢说一句分手去做二五仔,那在隔壁厢房睡大觉的罪魁祸首张胖子,会立即身首分离。 其实,错过神之齿的两个道具,他和顾延未必不能在之后集齐,他手里有三个s级道具,顾延有一把龙牙刀,不急于一时半刻。 可姜荻偏偏缺的就是时间。他想尽快,尽快结束这一场荒诞的大梦。 而且他也不确定,顾延是否像张胖子说的那样,并不想终结梦魇。 「欸。」 姜荻两只拳头交叠,杵着下巴,轻轻嘆口气。 顾延的睫毛微微颤动,从深眠中醒来。 「早。」他揉搓姜荻的耳垂,暗示性十足。 姜荻的脸噌地红了,半是眷恋,半是心虚地蹭过去,交换一个漫长的亲吻。 * 休整两日,姜荻满血復活。 时值中元节,人头峰的山风阴恻恻的,颳得人脸颊生疼。 无头村的女眷大多留了下来,帮玩家们将罂粟田里的作物连根拔起,沉默地旁观姜荻用生石灰销毁罂粟的种子和果实。 「今晚子时斋醮结束之后,想下山的人就可以走了。」姜荻站在村里的井边发放银钱,「永昌县乱得很,永顺县死水镇的人都跑光了,要我说,你们还是拿银钱换了干粮,往南去。」 「多谢恩公,我们晓得的。」 妇人们抱着孩子,唯唯诺诺地接过银元,放在嘴边咬一口,小心翼翼塞进鞋底。 一句「恩公」叫得姜荻臊得慌,他慌忙摆摆手,扭头问玲子:「纸扎人准备好了吗?」 玲子瞥一眼整整齐齐立在屋檐下的纸扎,回答:「我们加班加点做了两天,差不多有五六十只。」 姜荻舒口气:「应该够了。」 一切准备就绪,到了晚上,阖村老弱妇幼在村口汇合。 地上铺了一层糯米面,有贪吃的黄毛小儿咽口唾沫,弯下腰想擓一指头尝尝,被妇人一把抱起。 无头村没养鸡鸭,顾延只得用黑狗血和硃砂混合,在村口的大石头上写下一串模煳扭曲的安魂符咒。 五十几只纸扎人齐刷刷立在村外的山路上,气势非凡。它们的额头贴着写有人名和生辰年月的黄纸,是这些年无头村死在烟土生意里的村民们。 纸人面朝姜荻曾在坟地里睡了一晚的那片山坡,脸庞在月光下白惨惨的,叫姜荻瘆得慌。 他抱紧胳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顾延抬眸看了眼月色,待月亮攀到人头峰顶,淡淡道:「时辰到了。」 所有人噤声,眼见顾延反手摸向颈后,旋即,他的手中兀然出现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刀。 其华如瀑,流光溢彩。 人群中响起一声声惊唿,姜荻在夜色中看着,眼底是抹不去的爱慕。 顾延用刀尖沾过黑狗血,一一给纸扎人点上朱唇。 月色中,不知是不是姜荻的错觉,那些纸人蓦然活泛许多,纸扎的手脚竟然像是真人的皮肤质感,过于修长的竹编脖颈下,也隐隐有血液流动。 阴风飒飒,恍惚间,似有丁零噹啷的铁链声响起。 忽而有一阵风,从人头峰下的山坳处拂面而来,所有人手脚冰凉,像被浸泡在井水里,能感觉到有什么阴寒的东西从他们体内穿梭而过。 立在村口的纸扎人站定,竹编的关节嘎吱嘎吱响动,晚风吹起它们脸上的符纸,眼眶落下血泪。 死去的灵魂和活着的人隔着一地的糯米面相望,人群中响起抽噎和呜咽。 顾延打个响指,村里的女眷们就依照安排好的流程往铜盆里烧纸钱,口中絮絮叨叨着所有惨死于白师公之手的人的名字。 第308页 纸钱烧尽,顾延又捲起一张金纸,一把火点着纸扎人,阴风掠过,五十几只纸人转瞬烧成灰烬。 而在村口那片糯米面上,居然落下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脚印,仔细一看,比在场的无头村妇人都要大上一圈。 姜荻和玲子早就习惯了顾延的操作,站在一边旁观斋醮的张胖子和柯里昂内心却大受震撼。 脑海中反覆滚动一句弹幕:「这也行?这他妈也行?假的吧?我艹!」 妇人们抱着孩子,抹去眼泪,沖他们一行人遥遥一拜,搀扶着回到乌漆嘛黑的村庄。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只是那时,不知有几人会在无头村留下。 * 【叮咚!恭喜玩家姜荻通过《梦魇之牙》测试服副本《赶尸匠》,副本评级四颗星。您的贡献率为31%,超过同评级72%的玩家,奖励480积分。】 【完成支线任务「五鬼运财」,奖励200积分。完成支线任务「行尸走肉」,奖励200积分。】 姜荻浮在系统空间的湖面上,湖水被晒得滚烫,整个人暖唿唿的,身上残余的伤疤和淤青都在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听到这回一共有880积分,姜荻老泪纵横。曾几何时,他还是累死累活才换来250分的萌新,现在居然有八百多分的时候。 他长进了!支棱了! 系统背包里多了个白无常给他的a级道具【迷你生死簿】,姜荻点开详情介绍翻了翻,没看到更多的信息。 目光不由自主落到背包旁边,他的个人资料页上。 姜荻,年龄18,性别男,战力排名…… 「100?!」姜荻擦擦眼睛,再看了一次,「我靠,还真是100名。」 他在进入《赶尸匠》副本前才排名999,还是个顶层玩家的吊车尾,过了一次四星副本,手头多了个a级道具,排名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看来,玩家在副本中的表现有多少含金量,在战力排名里占比最大。即使手握十个八个s级道具,如果全程划水,还是不能得到系统的认可。 姜荻摸摸下巴,这么说来,可能有高手为了控分刻意隐藏实力? 他再浏览了一遍排行榜上的名字,和上回看时已经大不相同。有人排名倒退,有人彻底陨落,也有人一战成名…… 但站在巅峰的人,永远只有一个。 顾延完全不控分的理由,姜荻不必想也知道,那人根本就不在乎。 因为足够强大,碾压式、断层式地强大,所以不在乎针对,不在乎风险。 视线平移到【组队情况】一栏——小队人数2/2,成员顾延、姜荻。 姜荻睫毛微颤,心想,最初他跟顾延组队,只是想抱大腿,孤身在想寻一条活路。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和顾延会走到现在这步。 互相喜欢,彼此深爱。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姜荻想,在膝头空间里逃避现实也无济于事,还有最后一小时不到的时间。 让他好好跟顾延告别吧。 作者有话说: 小姜啊,出去被爆炒了不要把为师的名字供出来。 放心,后面不算虐,酸酸甜甜! 第129章 破镜 温热的湖水缓缓退去, 姜荻恍惚一瞬,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 已然回到现实。 顾延倚着扶手, 正低眸看他,见他甦醒,眼神专注而温柔。 「醒了?」 「嗯, 在系统空间里耽误了一会儿。」 姜荻撑着靠垫坐直身子, 顾延伸手摸他头髮时,下意识往后躲。顾延眼睑微压, 姜荻咯噔一下,担心他看出了什么。 说白了,姜荻心里是有些慌的。顾延点头同意他胆大妄为的可能性, 低于百分之一。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必须这么做。 「延哥, 我有事要跟你说。」姜荻抿紧嘴唇, 「很重要的事。」 姜荻郑重其事的样子, 像一只虎着脸的猫。 顾延觉得可爱,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坐到姜荻身边, 把人搂进怀里,按在沙发上亲吻。 唇舌交缠, 姜荻被亲得晕乎乎的,有股热流从心口往小腹涌去。越是挣扎,顾延的动作就越强势,宽大的掌心探进衣衫下摆, 虎口掐住腰侧。 姜荻抵住顾延肩头, 好不容易把人推开,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他最多还有五十分钟来说服顾延。 他气息紊乱,抹了抹濡湿的嘴角,嗔了句:「顾延!」 鼻息相闻。 顾延单手撑头,稍稍拉开距离,英挺的眉眼间尽染忍耐的欲色,冷冷地问他:「要说什么?」 姜荻被顾延墨黑的瞳孔盯着,十分勇气也歇了七分。 他嘴唇翕动,嗫嚅了一句话。 顾延挑眉,手扣住姜荻后颈,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姿势,沉声问:「再说一次?」 姜荻怂了。 但择日不如撞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他不能再踌躇不前。 「我说,我们分手。」 顾延低低笑了声,脸上却无笑意,显然,他一点也不喜欢姜荻的玩笑话。 更热烈的亲吻落在姜荻唇上。与其说是接吻,毋宁说是啃咬与惩罚,姜荻尝到血腥味,几乎喘不上气。 他又看了眼时间,离和张胖子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 我靠,接吻就接了十分钟! 姜荻用了吃奶的劲搡开顾延,别过脸,唇是红的,脸颊也是。单薄的胸膛些微起伏,仿若濒死。 第309页 「哥,我没开玩笑。但也不是真分手,就分开一段时间……一小段时间,最多一个月。」 姜荻用手背捂住嘴,脚跟蹬着沙发扶手,试图从顾延的身体压制下往后缩。 顾延脸色冷漠,眸间划过戾色。 他搞不清姜荻在闹什么妖,但无论是真分手还是假分手,一经姜荻的口说出,他的心脏都如同被人攥住,胃腹沉了块热炭,痛彻心扉。 「不可能。」 顾延捉住姜荻纤巧柔润的脚踝,好似握一块趁手的暖玉,生生把人拽回来。 力气相差太大,姜荻根本无从抵抗。 他兔子蹬鹰似的踹了脚顾延的肩膀,没好气道:「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讲道理?」顾延轻哂,「才从副本出来,就没来由地胡说八道。姜荻,你管这叫讲理?」 姜荻听得出顾延的怒意暗涌,但顾延一向对他很好,也许是太好了,让他才遭了一番冷言冷语,就起了三分火气。 「又不是真要跟你分手,凶什么凶?」 姜荻冷着一张小脸,把他从张胖子处得来的情报,和接下来的打算一股脑地抛给顾延。 按张胖子的说法,神之齿有个预言类的s级道具,能指引他们在副本中找到更多的s级特殊道具。 如今神之齿手里的s级道具有两个,集齐剩余的五个也是早晚的事。而他和顾延只能碰运气,靠一遍遍刷高难度副本来刷道具,效率太低,风险太大。 但是,倘若他假意背离顾延,演一出大戏,博得神之齿的信任,得了两件道具后再在最后关头反水,那他们就抢占了主动权和先机。 「三件s级道具呢,怎么说也算是技术入股。」姜荻比出三根手指,「张胖子跟柯里昂是不是一条心,我也不敢肯定。但有你在,神之齿的人也不敢轻易动我,杀人越货。」 顾延吮咬他的指尖,平而长的睫毛落下两片青影,眼神危险。 「我拒绝。」不等姜荻反驳,顾延扣住肩膀把人摁回去,接着说,「有更为稳妥的办法,没必要兵行险招。姜荻,你把张胖子那伙人看得太简单了。神之齿的行事……不能用正常人的利弊比较来推断。」 姜荻抿唇,顾延说的不错,以神之齿的风格,直接把他杀了再考虑如何应付顾延的报復,也不是不可能。 他不该以正常人的思路去揣测一群疯子。 或许,是他太过单纯…… 姜荻犹疑片刻,刚想跟顾延说要不然反手利用张胖子,潜入神之齿基地给他们来一出单刀赴会连锅端,就瞥见顾延沉冷、无机质的眼神。 他浑身战慄,好像又回到和顾延初次见面的时候。 野生动物般的直觉发作,一股浓浓的违和感浮上心头。 「不对。」姜荻咽口唾沫,「你真正反对的理由不是这个。」 顾延蹙眉,似乎没料到姜荻如此敏锐,这么不好煳弄。钳制住姜荻肩膀的掌心缓慢移动到颈侧,感受到姜荻喉结轻微的颤抖。 他在害怕? 顾延啧了声,心头的阴戾之气愈发汹涌。 「那你说,我是怎么想的?」 「我……」 姜荻心中叫糟,卧槽!张胖子瞎扯淡的话该不会是真的吧?难道顾延真的不想结束《梦魇之牙》? 他自恃了解顾延,但没想过这份了解并非全部。 「你问我,我问谁去?」姜荻舔舔嘴唇,有些紧张,「我是作者,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顾延沉默良久,覆在姜荻身上,把人困在怀里,拇指指腹摩挲姜荻软腻的脸颊。 时钟嘀嗒嘀嗒,在漫长的寂静里,姜荻甚至能听到冰箱电流的咝咝声。 「神之齿想集齐道具,让梦魇侵入现实,张胖子想结束游戏。姜荻,你的愿望是什么?」顾延反问。 他静静地与姜荻对视,黑髮垂到姜荻眼尾,刺刺儿地发痒,拥抱的动作温情,却有种冷冽的压迫感。 姜荻喉头滚动,有些干渴:「我想结束一切,然后……回家。」 说完,眼眶就红了,沁出的泪水滚烫。 姜荻别过脸,不敢去看顾延的眼神。 那种答应和顾延交往前,心头酸涩到发疼的感觉去而復返。 原来喜欢一个人,最先和最后感知到的都是痛楚。 顾延吁一口气,神情无比冷静,冷静到淡漠的地步,灵魂像抽离出来在看着另一个人。 早知如此,不是吗? 他拥有的一切,都会以不同的方式消逝。哪怕是自己撞上来的人,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主动离开。 「我知道了。」 顾延松开姜荻,坐起身,手腕却被姜荻握住。 姜荻捧着他的右手,贴在脸侧蹭了蹭,眼巴巴地问:「那,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 顾延被触动了一瞬,又很快恢復平静。 一道冷酷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姜荻就是个天真烂漫的骗子。」 热忱、坦荡,风一样来去,抽身时也不会回头。 「一起走?离开这个世界,和你一起回家?」 姜荻点点头:「嗯!」 顾延单手撑着额头,把碎发往后拨,他额头阔朗,五官锋利而英俊,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好听。 「先不说通过五星副本后,所谓的许愿奖励是真是假。即使是真的……」顾延怀有一丝恶意地逼问,「姜荻,如果只能许一个愿望,你是选回家,还是选结束游戏?」 第310页 姜荻胸口一梗,当即被问懵了。 在他看来,这两者既无区别,也不冲突。顾延平白无故生那么大的气…… 「你该不会是以为,我说那么多,是真的想离开你吧?顾延,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不愿意就不愿意,为什么……」姜荻喉头哽咽,「说这种伤人的话?」 「姜荻。」顾延皱眉,把人揽入怀中,看着姜荻紧绷的唇线,绯红的眼尾,一时间手足无措,「对不起,我没控制住。……你别哭。」 姜荻抹一把脸上的湿痕,狠狠瞪一眼顾延,往肩上咬了一口,方才挣出他的怀抱。 「随便你怎么想,我没理由一直听你的。有一句话你没说错,是,我想回家。我早晚要回去,我爸妈他们……还在等我。没有你,我也会想办法回去。为了集齐道具,通关副本,我会不择手段,抛弃一切——」 「包括你。」 顾延沉默地看着姜荻挣脱开,怀中剎那间变得空荡,半晌没说话,像生锈的老式计算机,逐字逐句分析理解姜荻的意思。 他直觉姜荻是气狠了在撂狠话,他的恋人一向爪子锐利,缠绵过后总会在他背上留下道道血痕,但听进心里又是另一回事。 胸腔筋脉里鬼气流窜,戾气横生,险些要压抑不住。 姜荻眼看着顾延的表情沉郁,眼瞳有如深潭,像是变了个人,心里发憷,也觉出不对。 他才要发问,软下身段想给自己的「豪言壮语」打补丁,就听到顾延低声说: 「好,分手吧。如你所愿。」 姜荻火冒三丈。 顾延这个超级无敌大傻逼!怪不得二十三了都没人跟他谈恋爱!!! 他说分手顾延就答应啊?! 滚犊子吧! 姜荻唿吸急促,抬手擦了擦眼泪,一口气哽在喉咙眼里说不出话。 顾延抽了张纸巾给他,周身的气息有如皑皑雪原。 「你想搜集特殊道具,我会帮你。想演戏,我会奉陪。……你在神之齿一切小心。柯里昂和张胖子性格比较实际,不是不可理喻的疯子,可以拉拢、接近。其他人——」 啪。 姜荻把顾延手拍开,纸巾蜷成团,皱巴巴地落在地毯上。 「走了。」他撇撇嘴,「都分手了还啰嗦什么?不用你管。」 姜荻大步走到玄关,三两下蹬上方便活动的登山靴,最后看了顾延一眼。 大门无声阖上。 姜荻不知道,一门之隔,骇人的灵压在落地窗上震出蛛网。数不清的黑雾荆棘蔓延至玄关,窸窸窣窣,软刺细密,黑漆漆的,像满墙满地的爬山虎。 只要他再慢一步,就会缠住他的脚踝,锁住他的膝关节,把他永久禁锢在黑暗中。 * 《梦魇之牙》的游戏公频,像往常一样风和日丽。 从副本里出来的玩家们亦真亦假地交换情报,聊天吹水,嘲讽下战书。有无数个饱含血腥和铜臭的交易在公开或私下进行。 「b级增幅道具,150积分,有意私聊。」 「b级你就敢要150?明明能直接抢,却还要好心给我一个道具。泪目。」 「谢邀,刚出三星副本,前一百名的大佬就变天了?怎么有一半我都不认识了……吊车尾那位有点子眼熟。」 「亲,2g了吧?人家是大佬的金丝雀,抱大腿就能蹭上100名。羡慕不来啊!」 「不是我说,有些人真的酸。战绩能蹭,贡献度能蹭吗?没有副本贡献度,哪来的战力?系统不比你懂?」 「顾延手指缝松一松,让小男友捡人头也不一定噢。算了,不说了,省得有精神股东说我们酸。」 插科打诨间,一条加黑加粗的系统消息从刷新频率极快的公频聊天框划过。 【玩家姜荻、玩家顾延解除队友关系。】 「???」 「什么什么什么!」 「顾延把姜荻甩了?另觅新欢?」 「顾延被绿了?」 「我草!姜荻真·心机boy,白嫖完顾延还能全身而退。」 「呵呵,能不能全身而退看下次副本吧。顾延真被绿了我不信他不出手报復惹。」 「……你们这些人,就不能是和平分手吗?」 「瞧您这话说的,顾延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是和平分手的人么?」 玩家们本就压力山大,好不容易逮到个话题度满分的瓜,恨不能做福尔摩斯,把之前跟顾延、姜荻合作过的玩家都翻出来,挨个打听内情。 有胆子大的直接@本尊。 「@顾延老公你说句话啊!」 「@姜荻宝贝,你觉得我怎么样?」 还有懂行的,上来就找最有可能听到风声的组织——以贩卖情报闻名的公会调查组。 「@莫问良:@江鲟年度大瓜,调查组怎么看?」 「莫哥??合影!咔嚓!」 「@江鲟:不予置评。莫问良在选骨灰盒花纹了,想我死直说:)」 然而,一众关注公频的玩家们註定要失望了,一小时过去,八卦的两位当事人都没在频道里说一句话,吱一次声。 「顾延不出声,我慌了。不是真被绿了吧?@顾延兄弟,痛,太痛了,哥懂你。」 「你懂个铲铲!顾延就没在公频冒过泡。」 * 黄昏,海城的cbd车水马龙,高楼广厦的落地玻璃窗映出霞光,仿若片片金鳞。 第311页 喧闹的街景在身后消融。 姜荻一出门就后悔了。 后悔之余,是挥之不去的委屈。 顾延家在筑海名邸,周边的街区姜荻都很熟悉。 这条步行街,他和顾延一起约会过。这栋酒店对面的滨海大道,他们牵着手在这儿散过步。 连地铁站边上的糖炒栗子店、奶茶店,顾延都带他来过,栗子和奶茶都很香甜。 姜荻不敢再看,怕当着路人掉眼泪,那好丢脸,又拉不下脸回顾延家。 他一个人在地铁站的自动贩卖机旁蹲下,吹了会儿空调的暖风,平復揪成一团的心绪。 不远处的工作人员以为他身体不适,走上前来询问。 姜荻摆了摆手,闷声说:「没事儿。」 他面无血色,金髮软软地贴着额头,唯独双唇是淡淡的水红,是个清隽鲜妍的年轻人。 工作人员走出去两步,回头还要再问,姜荻却不见踪影。 他捏碎了【神之齿·红衣主教的信物】,五脏六腑像被鱼钩用力扯动,随即,整个人像被丢进烘干机里甩动,失去重心。 无数街景、大楼、行人、车辆像一张纸快速播放的幻灯片,在他视网膜里闪过。 姜荻右手艰难地按住腿根,随时准备抽出夜鹰代理人。 就在他胃里翻江倒海,快要吐出来的时候,视野里的街景定格在一条安宁嘈杂的街道上。高高的梧桐树泛黄,金色的落叶飘落。 姜荻皱皱鼻子,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几个刚放学的小孩儿嬉闹着从他身边跑过。 听着耳熟的口音,再看校服上的校徽缩写,姜荻可以确定,他人还在海城。 他抬起头,前方,一座尖顶教堂安静矗立。 咿呀—— 枣红木大门洞开,教堂里传出缥缈的圣歌。 作者有话说: 姜荻:我可以提分手,但你怎么能答应! 顾延:。 史上第一位假离婚吵成真离婚的攻(。 第130章 神之齿 教堂门口横着一根玻璃绳, 上面挂了一块印有「检修中」的硬纸板。 姜荻右手持枪,警惕地观察几分钟, 确定那只是一条普通的杂货店都能买到的绳子, 前后既无机关,也没有玩家施放技能、使用道具时的灵压,才矮身钻了进去。 嘭! 姜荻偏头避开, 下一剎, 礼花四溅,五彩斑斓的彩条和塑料小星星散落一地。 「欢迎欢迎, 欢迎加入神之齿大家庭。」 张胖子手里拿着支礼炮筒,笑成一大朵灿烂的菊花。他按了下手机,屏幕上音乐播放器转动的图标停住, 恢弘的童声圣歌戛然而止。 敢情bgm是打张胖子那儿来的? 姜荻嘴角抽了抽:「我谢谢你啊。」 年久失修的木椅扶手包浆,柯里昂坐在教堂长椅上, 见姜荻到来, 他点了点头当打过招唿, 又转回身去,聚精会神地看手中的轻型纸小说。 小说封面是一栋年久失修的医院, 乌鸦挥动羽翼, 扑向高耸尖锐的围墙。 姜荻打眼一看,就知道那必是惊悚小说无疑, 心下嘀咕,柯里昂真是活到老学到老,这是在做课外阅读啊。 除了张胖子和柯里昂两个「熟人」,空旷的教堂祷告大厅的前排长椅上还一左一右坐着两个面生的男人, 年龄在二三十岁之间, 听到动静头也不抬, 闷头看手机,都对姜荻的到来很不感冒。 张胖子擦擦黑框眼镜的汗渍,主动介绍:「神之齿怪人多,小姜你别介意。那边那个红色鸡冠头,罗斯,你要是个妹子,我会提醒你注意点,但你是个男的,还喜欢男的,那就不用在意他……」 姜荻听出潜台词,皱了皱眉,小声问:「他有案底?」 张胖子绿豆眼眯起,笑得双下巴发抖:「你这话说的,咱们这儿谁没有案底?」 姜荻:「……」 张胖子说:「罗斯是个喜欢绞杀年轻女性的连环杀人犯,最高纪录是十七条人命。他昨天还在美利坚的某个监狱蹲着,听说你要来,他用公会信物越狱。这会儿,太平洋对面都闹翻天了。」 姜荻按在枪带上的指尖颤抖,按捺住报警抓人的冲动。 让普通人来对付玩家,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只有终结《梦魇之牙》,才能结束这一切…… 他咬了咬下唇,刚要说点什么打破僵局,坐在讲台前方的罗斯就站起身。 罗斯身形瘦长,加上那夸张的鸡冠头,足有两米高,像一只大号竹节虫。 他竖起两根手指:「二十。」 张胖子奇怪:「什么二十?」 罗斯发出蛇一样嘶嘶的声音:「死在我手上的女人,一共有二十个。别数错了。」 姜荻脑壳发闷,罗斯阴恻恻的表情让他很不舒服。 罗斯朝姜荻伸出手,语气还算客气:「我听说过你。」 「幸会。」 两个人的手隔空交握,勉强算打了招唿。 罗斯坐回长椅,懒散地翘着二郎腿按动手机屏幕,姜荻注意到,他不喜欢与人眼神接触,社恐的样子,半点看不出是个罄竹难书的连环杀人狂。 与罗斯隔着过道「楚汉河界」相对而坐的是一位相貌普通,走进人堆里就会消失的大众脸西裔男子。 感受到姜荻的目光,男人抬起头,露出温和可亲的笑。 第312页 张胖子觑了眼他,小声说:「他叫马里奥,也是个狠人。爱好么,比较特别。」 经歷了神之齿的尼古拉、朱迪等人,又跟钟灵正面交锋过,姜荻自认见惯大风大浪。 他淡定地问:「有多特别?」 张胖子清清嗓子:「咳,他喜欢吃人肉刺身。」 「……那是挺特别。」 马里奥微微一笑,笑面虎似的,算是默认张胖子的发言。 姜荻后背发凉,听到马里奥的笑声胃里跟坐过山车一样难捱。 他环视一圈,圣洁的教堂穹顶之下,坐了一位前黑手党老大,一个连环杀人犯,一位食人魔。至于张胖子,看着是个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死宅,但也有案底在身…… 妈蛋,好想报警。 在心里给神之齿的四位玩家来了一套正义的铁拳,姜荻绷着张小脸,看向张胖子。 「我已经按照约定,公开退出了顾延的小队。你们的公会道具【红衣主教的信物】的说明上也写了,击败神之齿成员即获得加入神之齿的资格。这么一算,我的手下败将就有三个,够我三进三出了。」 鸡冠头罗斯;「噗嘶。」 张胖子哈哈笑出声,用力拍向姜荻肩膀:「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错。咱哥几个今天聚在这里,就是为了庆祝——」 「稍等。」马里奥背着手站起身,微笑着打断张胖子,「姜荻,我看过你的排名,目前在所有玩家中排行一百。嗯,是令人钦佩的成绩。不过……你过去的经歷我们都清楚,有顾延庇护,你自身有几分水平尚未可知。」 姜荻手搭在枪背带上,后撤半步,嵴背绷如弓弦。他舔舔尖尖的虎牙,以些微的疼痛维持冷静。 「这话几个意思?要我当场跟你打一架?」 张胖子有些尴尬,姜荻是他拉来的人,马里奥此言一出,何止是在打姜荻的脸?也是在给他没脸! 张胖子咳嗽几声,给柯里昂使眼色:「姜荻的水平,我和老柯都验过。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老柯吗?」 罗斯嘶嘶地窃笑。 姜荻脸颊刺挠,心里很不爽。但他清楚,离开顾延后,被人质疑、瞧不起,都会是家常便饭。 他嘁了声:「那你想让我怎么证明?现在进一个副本,是骡子是马,当面熘熘?」 「这倒不必。」马里奥笑眯眯的,瞥向姜荻手里的枪,「神之齿里不乏攻击技能超群的人,可是强如钟灵也会死在无名小卒手中。」 「无名小卒」姜荻轻哼一声。 马里奥接着说:「在战力之外,你的意识、意志,对《梦魇之牙》的理解,对神之齿的认同,才是能否进入公会的关键。」 话说得玄而又玄,姜荻却听出弦外之音,这是想探他的底啊。 他深吸口气:「我对神之齿一点儿也不认同。」 张胖子瞠目结舌,忙给姜荻比手势,打眼色。 大哥,你疯了吗? 马里奥笑道:「喔?」 姜荻硬着头皮说:「我不认为一盘散沙的疯子联合会能做出什么有价值的成就。你们这鸟公会看似等级森严,一会儿一个红衣主教,但都各怀心思,各自为政。口上花花,说是要搜集s级道具,折腾半天s级还没我一个人多。」 话音未落,教堂里其他四人表情都异彩纷呈。 姜荻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有目标而无组织无纪律无纲领,要你们有什么用?」 马里奥兴致盎然地问:「嗯?那么以你的观点,神之齿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呢?」 姜荻哪里有什么真知灼见,只能冷着脸,学着顾延那副欠揍的样子充大佬。 「玩家手中的s级道具,应该不止名声在外的那几个。与其浪费时间,在副本里给系统打工,不如广发英雄帖……放出消息,告诉所有人神之齿公会手头已有五个s级道具,自然会有想法一致,想在未来《梦魇之牙》与现实融合前博得一席之地的玩家找上门。」 见神之齿的四人不搭腔,姜荻有种大学课堂上做pre,台下无人回应的尴尬。 他强装镇定:「马太效应,听说过吧?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只要我们放出风声,有一个排名靠前的玩家上门,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玩家加入神之齿。即便他们手里没有s级道具,我们也一样照收不误。到那时——」 「神之齿就会从玩家中离经叛道、名声不佳的少数派,成为主流。也能化解集齐道具之后未来可能的阻力。」马里奥接话,颇为赞许地点点头,「刚才是我冒犯了,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就能想得如此深远。能站在公会的立场思考,你的确比某些成员强上许多。」 姜荻长出一口气,在心里抹一把冷汗。 我靠,差点没露馅。 他微微颔首,神色骄矜:「我要加入公会,当然会想得深一些。」 张胖子膝盖中箭,但对姜荻依然刮目相看。 他擤了擤鼻子:「我说什么来着,姜荻和顾延不是一个路数。说句难听的,敢拆顾延的台,他是这个。」 张胖子比划大拇指。 沉默许久的柯里昂合上书,冷冰冰地瞥了众人一眼。 「行了。让石盆一试便知。」 「石盆?」姜荻生出一丝不安。 张胖子安慰道:「嗐呀,就是我之前跟你漏过口风的那件s级道具——预言家的石盆。」 第313页 神之齿用于探测s级道具所在,知晓副本关键信息的石盆? 【预言家】这名字,一听就是神级外挂。 姜荻寻思,若是石盆专门用于预知副本信息也就算了,万一真能预言到什么不该说的事实,那他的二五仔之路岂不是还没开始就直接结束了? 「闻名不如一见。」他额头沁出薄汗,舔舔嘴唇,「让我观摩观摩?」 张胖子看了眼柯里昂的眼色:「好嘞,这就给您端上来。」 他还怕姜荻紧张过度,好心宽慰道:「石盆用起来容易,你把手放进去,如果能得到它的认可,就说明你是梦魇之神的信徒。神明心怀慈悲,会告诉你下一个道具的情报。」 姜荻头皮发麻。 他虽然写了许多恐怖灵异小说,也坑了不少,但按宗教信仰算,他是个现实主义多神论者。 考前抱佛脚,拜孔子像的事,姜荻没少干。高考前,他的笔袋里还有爹妈给求的文曲星符。 有用就信,没用就不信。 算命说的好听就是传统文化、天命在我,说不好听就是怪力乱神、封建糟粕。 直到穿书之后,和顾延一起下副本,打boss,姜荻的世界观才慢慢崩塌、重塑——原来世上真的有鬼神。 但这劳什子梦魇之神,又是哪个号上的神明?是游戏系统的意志?是小说世界的恶意?还是说,真有那么一位神明存在? 姜荻心里没底,但无路可退。 秉持来都来了的精神,姜荻咬咬牙,走到被张胖子搬到教堂讲台上的石盆跟前。 那是一只灰岩石盆,质感粗糙,比脸盆稍小一圈,半掌深,分量很沉。比起石盆,更像是一尊缩小版的石磨。 姜荻顶着神之齿四人审视的目光,轻吸一口气,左手伸进盆中,右手则自然垂在腿边,以防情况不妙,方便立刻出手跑路。 他人在海城老城区,在社会主义光环下,谅柯里昂、马里奥等人不敢闹出动静。只要跑出教堂,就有机会逃回顾延家。 心脏砰砰狂跳。 姜荻指尖触碰到盆底的剎那,石盆中汩汩淌出无源之水,触感和系统空间里的湖水很像,都温暖如春,清澈见底。 水面泛起涟漪,一圈圈涟漪越发激盪,石盆中心忽然爆发出一团金光。 什么情况?! 姜荻心神俱震,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仿佛金色洪流一般沖刷他的灵魂。一时间,他居然分不清那股力量是从他的身体涌向盆中,还是石盆蕴藏的【预言家】能力在涤盪他的血脉。 从小到大的画面,一桩桩一件件走马灯似的闪过眼前。姜荻的指尖扣住讲台边缘,险些站不住。 在他以为还没见到梦魇之神,身体就要崩溃的时候,姜荻的脑海中蓦然出现一幅幅不连贯的画面。 有形形色色的玩家,血渍干涸的白色床单,惨笑的护士…… 姜荻手臂肌肉被刺了一下,痛感意外地真实,随即,他看到一桿小臂长的针筒,冰凉的药水一点点注入血管。 他浑身一个激灵,缓缓眨了眨眼,面色苍白地看着台下众人。 讲台下,坐在祷告长椅上的神之齿四人神态各异。 张胖子笑开花,牙床都咧出来了。买对股,跟对人莫不如是! 「梦魇之神有回应,姜荻,可以啊!」 「神明告诉了你什么?」柯里昂的鹰钩鼻耸动,打量姜荻变幻莫测的表情。 「呃。」 姜荻心说,什么梦魇之神?他连根毛都没见到! 马里奥长得慈眉善目的,问的话却很毒辣:「神明什么话也没跟你说?副本细节不重要,道具的位置总该告诉你。说吧,都是自家人了,何必打哑谜?」 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姜荻头大如斗,看了眼台下的四个人,只能绷着表情信口胡诌:「下个副本的场景在医院,难度不低,玩家数目多,我猜测,最少最少有四星水平。至于道具,在一个副本npc手上。具体位置我没看清,貌似是一个小房间,黑煳煳的,墙上……挂了一面锦旗。」 张胖子拍巴掌:「可以,可以,情报已经足够了。道具在npc手上,副本npc不多的话,指向性很强啊。等进去就知道了。」 姜荻挤出个假笑,问:「石盆说的下个副本,具体进入时间又是什么时候?我们怎么确定进入的副本一定是预言中的那个?」 张胖子嘿嘿笑道:「小姜,这你放心好了。高星副本么,本来也没几个,等时间一到,石盆会像刚才那样给出提示,到时我们几个一起组队进去,就能保证进入有s级道具的副本。」 好傢伙,开挂不算还包送货上门啊? 姜荻拨了拨刘海,余光瞥过石盆,心道,这东西也太逆天了,不拿到手里,睡都睡不安稳。 有了【预言家的石盆】认可,方才一直阴阳怪气的马里奥笑容也真诚许多。 他问过柯里昂的意思,语气和缓地对姜荻说:「依照神之齿的规矩,击败一个成员,就能顶替他的位置,击败一名红衣主教,也是如此。那么姜荻,我代表没出席的所有成员,恭喜你正式成为神之齿……的红衣主教。」 * 《梦魇之牙》评论区,读者们吵得天翻地覆,砖花齐飞。砸鸡蛋的砸鸡蛋,看乐子的看乐子。 「全程震惊脸。怎么拌着嘴就分手啦?看不懂热恋期分手的小情侣。这是我牡丹的原因吗?」 第314页 「@姜荻顾延的身体状况都那样了,你还在玩恃宠而骄那套?他哪一点对不起你?」 「亲,冷静啊亲!我猜上次之后小姜怕心态崩了,就没敢看评论区,也没看更新。不知道顾延的情况很正常吧,又没开上帝视角。」 「怪顾延没长嘴咯?顾延啊,大冤种!!!」 「我屯了一周更新没看,一瞅评论区,怎么就变天了?分手什么的,不要啊tat」 「离婚夫夫,恨海情天.avi」 「顾总,夫人离家出走半天了!什么?夫人已经成为对家二把手了?」 「姜荻:三年又三年,我已经是神之齿老大了(烟。」 * 与此同时的《梦魇之牙》系统公频,玩家们的心情只会比次元壁之隔的读者们更震惊。 【玩家姜荻加入神之齿公会。】 「???」 「我没看错吧?」 【玩家姜荻成为神之齿·红衣主教。】 「???」 「!」 「@顾延你老婆跟人跑了!」 「@莫问良:?」 「@江鲟:……哈哈,有趣。」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这章进副本但是太晚了写不动了……下章进副本。 顾延放姜荻走有很多原因啦,最大的原因是留下姜荻的手段咳咳比较粗暴,会吓到小姜。别太爱了! 第131章 仁爱医院1 唿, 唿—— 海风拂过一望无际的海面,吹打在封死的老钢窗上。黑色十字窗框纵横交错, 窗玻璃哗哗震颤。 姜荻是被冻醒的。 他抬起沉重粘着的眼皮, 只觉着身体虚弱无力,关节滞塞,像是好几天没吃饭。 几分钟前。 在海城老市区的教堂里休整三天后, 神之齿的【预言家石盆】闪烁辉芒, 预示着存在s级道具的副本即将到来。 姜荻和张胖子一行人组成五人小队,往系统背包塞满医疗物资、工具箱和应急食物, 确定一切准备就绪,齐齐点开系统界面载入副本。 他睫毛轻颤,随即, 脑海中响起熟悉的系统女声。 【叮咚!《仁爱医院》副本已开启。】 【当前组队情况:5/5。本次副本为多人竞技生存类游戏,玩家总数为49人, 顺利存活十日的玩家将获得意想不到的奖励!】 姜荻第一时间没有轻举妄动, 只从背包里取出一根蔓越莓口味的蛋白棒, 小口小口咀嚼,一边恢復体力, 思索所谓「多人竞技生存副本」的含义, 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 他躺在一张病床上,钢架床年久失修, 螺丝有些锈,稍稍动一下就吱吱呀呀地响。病床四周围绕着一圈帘子,在朦胧的月光下是诡异的鸭蛋青色。 白色床单泛黄,脸颊贴在枕头上, 能闻到一股洗衣粉和消毒水混杂的味道。 姜荻透过帘子的缝隙往外窥视, 瞅见占据半面墙的老钢窗。再低头看身上的条纹病号服, 棉布洗到起球,也有些年头了。 看样子,他身处名为仁爱医院的病房,身份是长居于此的病人。 就在姜荻打算熘下床检查房间时,视野右上角突兀地出现两串绿莹莹的字符。 【9天23时59分54秒】 【49人】 「什么鬼?!」姜荻揉揉眼睛,小声嘟囔。 可等他再睁开眼,那串绿色字符并没有消失,不过时间又减少了几秒。 「靠,要不要这么吓人。」 姜荻思忖道,这次副本跟《满月派对》类型相似,人数众多,这49人中大概率会有鬼怪玩家。 只是这回,系统将人类和鬼怪一视同仁,直接把存活人数和倒数计时粘在玩家视网膜上,时刻提醒玩家命不久矣,紧迫感十足。 在诡谲的副本环境里,无处不在的紧张足以把人逼疯。游戏才刚刚开始,姜荻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恶意。 他活动手指和腕关节,蛋白棒消化带来的能量缓缓流入四肢,头也没刚才那么晕乎乎的,于是慢慢坐起身,像猫一样悄默声赤脚踩在地上。 哗啦,姜荻拉开挂帘,侧身钻出去,谨慎地贴着床尾站住。 与他预料的差不多,这是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单人病房,屋里黑漆漆的,天花板上有一管白炽灯。 姜荻没傻到去开灯,暂时靠月光照明。 墙上挂着一只圆形塑料钟,红色壳子,黑色指针。姜荻看了眼时间——三点。 凌晨三点…… 那离天亮也没几个小时了。 姜荻奓着胆子掀开床单,弯下腰去检查床下,没有人,有一指节厚的灰。 又去翻门口的衣柜,不到一米宽的木头柜子嵌在墙壁的凹槽内,形状让姜荻想起棺材。 他绷着一张小脸打开柜门,扑面而来一股樟脑味。 衣柜上方的格子里有一只纸盒,姜荻打开盖子,里头是一台老式dv摄像机,一块锂电池。 横杆挂着一件皱巴巴的病号服,一件老旧的白色连体拘束服,最底下摆了一双塑料凉拖。 「这是……?」 姜荻捻了捻拘束服的袖口,材质是某种结实的帆布,领口竖起,袖管和裤管都有奇怪的黑色皮带。 普通医院有这身衣裳?姜荻心想,八.九不离十,所谓的仁爱医院是一家精神病医院。 他自认精神状况良好,被关进精神病院多少有些冤枉。神之齿那四个人可就不一定了,送来仁爱医院改造改造,何尝不是一种命中注定? 第315页 姜荻扯起嘴角,苦中作乐地笑了笑。 顾延不在,他不但要在群狼环伺下通关副本,而且得想法子把s级道具搞到手,还不能让神之齿的人起疑,否则前功尽弃。 「欸。」姜荻嘆口气。 忽然,他余光瞥见一道白色人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后。 卧槽! 姜荻毛骨悚然。他霍然扭头,夜鹰已在手中,枪口直指人影。然而,扳机还没扣下,他就松了口气。 那是一面挂在门后的镜子,方才被衣柜门遮挡,处于视野盲区没注意到,人影只是他自己的身影而已。 「我就说嘛。」 如果有阴气、鬼怪出现,以他如今的水平会立刻察觉。 可还没等姜荻长舒一口气,门外的走廊上就响起一声尖利的惨叫,像是有人在大唿救命。 下一秒,仁爱医院又重归静谧。 但姜荻依然起了一身白毛汗——右上角的数字变了。 【9天23时50分11秒】 【48人】 副本才开始十分钟,就有玩家死亡。 姜荻神情凝重,轻轻啃咬食指关节,心想,自己跟张胖子几人胡编乱造的「四星副本」怕是一语成谶。 他贴着门板,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刚刚的叫声那么大,其他玩家不会没听到,现在估计都和他一样在扒门缝。 嗒、嗒嗒。 有脚步声从远处响起,似乎是某种胶底鞋子踏在大理石地砖上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与之相伴的是小推车轮子骨碌碌的响动。这声音很是耳熟,似乎有护士在巡夜。 脚步声停了。 笃笃、笃笃,敲门声。 姜荻嵴背发紧,像上紧弦的弩,门板在他眼前震动。 一道温柔沙哑的女声响起:「313号的病人,该用药了。」 我勒个大草! 姜荻冷汗都出来了,才死了一个玩家,如今情况不明,他哪里敢给护士开门。 万一是开门杀,他不就gg了? 姜荻舔舔嘴唇,想拖延时间。可是下一秒,只听锁舌咔嗒一声响,黄铜把手便缓缓转动。 是了,精神病院的护士怎么会没有钥匙,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被反锁在病房里任人宰割! 姜荻一熘烟蹿回床上躺好,扯好单薄的被单,双手交叠在小腹上。 骨碌、骨碌,小推车停在床边,紧接着,床帘被人拉开。 姜荻装作睡眼朦胧的样子睁开眼,顿时浑身发凉。 站在床边的「护士」有着人类的外表,温和礼貌的笑容,甚至于月光下肌肤的纹路都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但姜荻看得出,这东西绝不是人,更像是一种拟人的机器。 他咽口唾沫,自来熟地打招唿:「晚上好,护士小姐。」 护士扯起一抹人性化的微笑,露出八颗牙齿,衣着一丝不苟,但肢体动作一板一眼的,有些生硬,让姜荻感到强烈的不适。 「晚上好,313号。」 护士npc从推车上方的金属药箱里取出几支透明药剂和一根小臂长的针管,娴熟地抽好药剂,再给姜荻的小臂扎上橡胶止血带。 姜荻本能地想躲,可他心念一动,那护士就像看穿他的念头一样死死钳住他的胳膊,手劲奇大无比。 护士低下头,沖病床上的姜荻笑了笑:「乖孩子,313,打针不会疼的。」 姜荻浑身战慄,脑门咚地撞在钢架床头上。 若是拿出夜鹰硬拼,他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可是,一分钟前的惨叫声犹然在耳,他不确定,如果开局和护士npc对打会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事。 都是四星副本了,那名死去的玩家不会是纯粹的新人。正因如此,才更让姜荻怀疑,不是npc太强无法反抗,就是所谓的药非上不可。 冰冷的针尖抵在胳膊内侧的血管上,即将戳破他的皮肤。姜荻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透明的汗毛倒竖。 打,还是不打? 这种向前向后都有可能是死局的情形,竟然在副本开局就出现。 姜荻咬紧牙关,闭上眼睛。 赌一把! 药水注入血管,一束冷刺刺的凉意在体内流窜,暂且没有其他不舒服的症状。 「唿哈,哈——」姜荻大口大口喘息,太阳穴淌下豆大的冷汗。 他没死。 机器人护士也很高兴,抚摸他的头顶,欣慰地说:「晚安,313。」 姜荻喃喃:「晚安。」 护士推着小车出去,门关上,姜荻竖着耳朵听,注意到没有锁舌拧死的咔哒声。 门没锁!他心头一喜,当即滑下床,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偷听。 护士以一个奇怪的顺序,或近或远地在走廊上来回走动,敲开房门。姜荻短时间内找不到规律。 一开始,还有一两个玩家呵斥、抵抗,最后发出一声惨嚎。但随着视野右上角的倖存人数下降到45人时,玩家们都琢磨出规则开始配合。 人数不再下降。 姜荻靠房门盘腿坐在地上,身后的穿衣镜冰冰凉凉抵着嵴背。 不太妙啊。他啃了啃指节,落下两道牙印。 药肯定有问题,但如今的燃眉之急是那个强到离谱的护士npc。 第一个玩家没有心理准备,或是实力不济,被护士秒杀也算正常。那在他之后的三名玩家呢? 第316页 玩家不是普通人类,全部有压箱底的本事,每个人都没有反抗之力的可能性约等于零。除非…… 护士在副本里的设定就是「不可反抗」。 一时半会想不出名堂,姜荻听到走廊尽头铁门咚的一声关上,护士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直到好一会儿都没动静,轻轻舒了口气。 终于走了。 走廊里一片死寂。 姜荻等了半天,见其他人都没有出门的意思,索性趿拉上凉拖准备出去兜一圈。 今晚打过针,护士也走了,天亮前的最后几小时应该不会再出别的乱子。 想了想,姜荻又把那台奇怪的老式摄像机带上,安上电池。 医院里说不定有病歷一类的文字材料,他又没有照相机式记忆力,把文件拍下回来研究比较实际。 滴。 摄像机的电源绿灯闪烁,在一段长到令人焦躁的开机等待后,火柴盒大小的屏幕总算亮起,镜头前一片漆黑。 左上角显示一个红圈和【rec】,录像中,右边则显示时间【2047.11.22 04:25:43】。 姜荻抿嘴,觉得有些不对。 假设摄像机上的时间没显示错,副本的时间线在二十多年后,科技水平发展到使用仿生机器人护士的程度也算顺理成章,那么……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dv:「为什么病房里会有这么復古的玩意儿?」 算了。 姜荻担心饱经风霜的电池电量不足,干脆关闭摄像机电源,拧开黄铜把手摸黑出去。 走廊里空空荡荡的,伸手不见五指,尽头的大铁门旁却亮着一盏昏黄的夜灯,灯下是空无一人的护士站。 姜荻感觉得到,自己在被人窥视。两侧的病房门后,估摸着有四十多个人在等着他当出头鸟去送死,包括他的四个「好队友」。 他抬脚往护士站走去,凉拖啪嗒啪嗒踩在地砖上。 精神病院的护士站与一般医院住院部的护士站相差无几,一个u型的木色柜檯,里头品字型摆放着三张椅子。 姜荻握紧枪把,小心翼翼走进去,抹了把台面和椅子靠背上的灰,俱是厚厚一层,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 古怪的感觉愈发强烈,姜荻硬着头皮打开抽屉翻找,闻到一股潮湿的灰尘味和淡淡的药味。 抽屉里有一沓沓散乱的病歷,姜荻本想先找到病房313的病歷,运气好能知道自己的病情。然而,在他打开第一本病歷时,却从头凉到脚。 病历本抬头用拱形艺术字印着「仁爱精神卫生中心」,正中竖列三个大字「病歷簿」,下方是病人姓名、编号、入院时间。 【姓名:顾延】 【编号:301】 【入院时间:2022年11月01日】 顾延也在?!姜荻心里慌张一瞬,就很快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纠结前男友在不在的时候,姜荻,你争气一点! 他连忙查看其他几本病歷,入院时间都是2022年。再打开摄像机,系统时间依然是2047年。 二十五年后。 难道说,是摄像机出了故障?姜荻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嘛,这种在电器跳蚤市场才淘得到的dv机,出什么毛病都情有可原。 他抚了抚心口,不假思索地把顾延的病歷捲成一卷塞进裤兜,想回病房仔细研究。 绝对没有担心顾延的病历本落在别人手里的意思。 护士站的小夜灯轻轻摇晃,灯泡滋啦一声,熄灭。 姜荻还没找到自己的病历本,但也来不及了。灯光一暗,他立刻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就地一滚,躲到护士站的木桌下,蜷缩起身子,指腹扣上扳机。 气温莫名下降几度,幽幽的凉风吹拂。 姜荻的虎牙咬了咬下唇,心下暗忖,好傢伙,有个无敌的npc不算,副本里还有鬼!让不让人歇口气了? 好在他的技能【夜鹰代理人】在上回副本得了八百多积分之后靠抽卡合成升级,已然是a级的攻击性技能,等闲厉鬼、邪祟都奈何不了他。 姜荻正在自得,脸侧却划过一道凉风。 他遽然趴到地上,身后的木头柜檯咚隆一声,而后又响起指甲刮擦木板的咔嚓、咔嚓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和他一样蹲在桌子下面,正用指尖划拉抽屉。 「我日!」 姜荻忍不住骂出声,脚跟蹬地,拖鞋都蹬掉了,一个出熘滑,噌地躲到外头,三张塑料椅被他撞歪。 要不是对于危险非同寻常的直觉发作,躲过一劫,刚才那一出,就要当场交待了。 光线昏蒙蒙的,姜荻借着椅子掩护,眯起眼睛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这怎么可能? 孤魂野鬼平时可以隐匿身形,可它们一旦攻击人,就一定会有其形。无论是鬼魂的本体,还是它们附身人或物,都会有一个「实体」或者「影像」。 哪怕是一缕白影,一团黑雾,都算作阴气凝聚的「实体」。 若是完全隐身,就没有道士捉鬼一说了,只会变成「某道士打空气不成,反被空气打死」。 蓦然间,那指甲划木头的声音消失不见。 姜荻头皮一紧,二话不说扣动扳机,烧灼弹绕着自个儿的脚边来了一圈。 砰砰砰! 粉色的烟雾幻化为火焰绽开,像闪光.弹一样照亮片刻。护士站一地狼藉,病历本四散,地砖上多了十几个弹孔。 第317页 预想中的袭击没有到来,但姜荻一点也不庆幸——那只看不见的厉鬼仍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姜荻矮下身以椅子为中心点缓慢往走廊的方向挪,一手握紧枪,一手把摄像机护在怀里。 用烧灼弹把护士站犁一遍?不行,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馊主意。 他的枪可没有消音.器,方才的枪声一定引起了玩家们的注意,可能会有目的不明的人出门查看情况,但更多的枪声…… 只会引来机器人护士。 无形无色的敌人近在眼前,却不趁此机会将他一击毙命。姜荻心下纳罕,同时紧张万分,舌尖抵住上颚,龟速往外移动。 就在姜荻以为,那只来路不明的阴魂厉鬼要放弃的时候,走廊里却突然响起指甲咔嗒咔嗒抠在大理石地砖的声音。 那鬼正在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真是日了狗了。 姜荻不想再纠缠,掌心勐地一按地面,就跟离弦箭一样蹿了出去,想先回病房再说。不然,等护士上来被两个npc包饺子,他也不用活了。 啪! 怀里的摄像机掉在地上。 姜荻已跑出去几步,回头一看,摄像机落在走廊上,两扇房门的正中间。 指甲声愈来愈近,他回头捡也不是,跑也不是。 视野上方的倒计时闪烁,绿莹莹的【45人】加重了姜荻看不到敌人的紧张和恐惧。 怎么办? 这时候喊顾延求助搞不好还有救,但那样他的卧底计划就完全失败了,神之齿的两件s级道具也彻底与他无缘。 更要命的是,姜荻拉不下脸。才分手三天就去找前任求救,几十个玩家听着呢,传出去他也不用混了。 阴风席捲而来,墙壁上的挂画嗡嗡震动,画框玻璃裂开蛛网。 姜荻没得选择,在森寒的利爪擦着脖子刺来的瞬间,他弓起身子,飞也似的往病房的反方向蹿了回去。手臂一捞,捡起摄像机,而后整个人在半空团起来,野猫一样在地上滚了几圈卸力。 姜荻头皮发麻,举枪就射,上面! 烧灼弹炸开桃色炎火,天花板的墙皮噼里啪啦往下掉,震起白花花的墙灰。姜荻咳嗽几声,欣喜地看到半空中有一个模煳的枪眼,黑暗中盪起阴冷的涟漪。 他打中了! 可他高兴没一秒钟,那个枪眼又消失不见,浑身发毛倒冷汗的感觉却没有消退。 鬼还在这里,在暗处窥伺。 姜荻已经有些绝望了,心里大骂张胖子等人,虽说他们是表面队友,但这江湖道义也不能一滴也没有吧? 滴,怀中的摄像机响起。 姜荻打个哆嗦,如有所感般打开摄像机的屏幕翻盖,红彤彤的【rec】图标亮起,显示正在录像中。 出现在2047年的老式摄像机……一定有它存在的意义。 姜荻举起摄像机,屏住唿吸。 作者有话说: 大半夜写得毛毛的。好喜欢写小顾没出现,小姜嘀嘀咕咕念叨顾延的桥段! 第132章 仁爱医院2 只一眼, 姜荻就浑身血液逆流,惧意浃髓沦肤。 也许是画质不佳, 或是因为黑暗, 半个巴掌大的dv屏幕里遍布沙沙的噪点。可在画面中央,清晰可见一道边缘泛红黑色人影。 黑影倒立着,长发杂草似的拖在地上, 双手生着长长的红指甲, 以一个诡异的姿态向他爬来。 人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姜荻什么样的鬼没见过?但这只女鬼似人非人,举止怪异, 且仅能用摄像机观测到,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卧槽,什么东西!」 姜荻骂了声, 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砰! 一枪爆头。 倒立爬行的女鬼像蜡油一样融化,黑煳煳的一滩, 没入砖缝, 转瞬即逝。 要是仁爱医院里的鬼都这么容易对付就好了。姜荻松口气, 拇指摩挲手中的摄像机翻转屏,神情凝重, 很快意识到关键所在。 副本里的鬼怪肉眼不可见, 唯有凭藉这台摄像机才能看到鬼影,找到鬼的位置。摄像机成了玩家们的阴阳眼。 问题是, 摄像机是人人都有的基础道具,还是只有他拥有?若是后者,他不得被其他四十几个玩家撕碎? 若是前者…… 姜荻低眸看向屏幕,【rec】的符号旁, 显示电池电量的图标已下降四分之一, 而右上角的时间仅仅过去十五分钟。 一块电池的使用寿命是一小时?姜荻暗骂一句「坑爹」, 寻思这玩意儿看上去比他年纪都大,医院里能找到充电器吗? 说到「找充电器」,姜荻突然福至心灵——找不到充电器,他还可以找电池啊! 生存类副本,决定生死存亡的摄像机电池是消耗品也就罢了,让玩家排队充电,那画面未免有些搞笑。 姜荻轻咬食指指节,心道,更大的可能是电池散落在医院各处,需要玩家去搜寻。 会在哪儿呢?其他病房? 姜荻摇摇头,他不想上来就跟别的玩家起冲突。神之齿仇恨值拉得够够的了,他身上又背着反水顾延的骂名,去抢电池容易在第一天就成为众矢之的,得不偿失。 电量剩余四十五分钟。 姜荻咬咬牙,直接把摄像机关闭节约电量,摸黑往313号病房的方向走。 走廊黑咕隆咚的,一条鬼影也无,两侧都是房门,门板上方挂着门牌号,塑料门牌油腻腻的,煳了一层不明污渍。 第318页 姜荻眯起眼睛,数着房间号往回走,这才注意到,走廊里没有一扇窗。 凭藉一条半走廊的情形,大致能猜到住院楼的格局是个回字形,大方框套着小方框,大方框一边有十间病房,顺时针方向数,分别是301到340,总共四十间,小方框则是一边两到三间房,往下是之字形的楼梯,用铁栅栏锁住出入口。 「不对啊?」姜荻掰着手指又数了一遍,惊讶道,「怎么多出来一间?」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没胆子绕一大圈去查看350号房。当然了,他胆儿小,跟350很可能就在顾延的301旁边没有半毛钱关系。 姜荻一路想一路走,他出门没扔骰子,但运气不错,走到313病房附近时分别在盆栽和报刊栏凹槽里寻摸到一块电池。 加起来拢共两个半小时,够他今晚平安度过了。 突然间,姜荻蹲下身,躲到半人高的盆栽后。 一个又高又圆的人影从走廊拐角出现,他弓腰驼背,鬼鬼祟祟举着摄像机,肚子上的赘肉跟着打颤。 姜荻嘴角抽了抽,撅起嘴:「噗嘶噗嘶,胖子!」 那人浑身一抖,看到蹲墙角挥手的姜荻,肩膀往下一垮,几步小跑过来。 「姜荻!」张胖子貌似受到很大的惊吓,黑框眼镜瘸了一条腿,歪歪斜斜挂在脸上,「他奶奶的熊,这医院不正常。」 姜荻点点头,压低声音,连说带比划跟张胖子交换情报。神之齿的人没拿他当队友,但张胖子还得用。 「你来的路上,有遇到其他人吗?」 张胖子扶着眼镜,想了想,回答:「我住在335,被两个拍皮球的小女孩驱赶过来,想到用摄像机才把她们解决掉。路上经过了330到321,都没开门,走廊上也没别人,然后就撞见你了。」 多一个张胖子,姜荻打消了先回病房歇着的保守计划。 「没人出来?」他迟疑片刻后,下定决心,「不管他们了,咱们先去搜罗一圈电池再说。」 「这……」张胖子淌下冷汗,却挡不住姜荻战意满满、兴致勃勃的眼神。 他狠狠一闭眼:「好吧,关键资源得握在公会手上。我就捨命陪君子了!」 两人轻手轻脚,秉持坚壁清野的作风把311到320病房的走廊搜刮一遍。翻倒的长椅、玻璃破洞的消防箱、虫蛀的医学期刊……边边角角都不放过,一共找到六枚电池,两个人平分。 「省着点用,能撑过明晚。」张胖子试图把电池放进系统背包藏好,没能成功,他眉心紧拧又试了一次,「咦?居然放不进去。」 姜荻跟着试了一遍,电池躺在手心里,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阻挡在系统背包之外。他绷着脸,把摄像机往背包里塞,照样失败。 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出不对。 姜荻咂摸道:「我刚刚吃了根蛋白棒,证明背包里的东西能顺利拿出来,这一点不必担心,最起码我们不会饿死。但这摄像机放不进去的话……」 张胖子脸色难看:「妈的,要是被人抢走不就死定了?」 话音未落,走廊另一头响起一声尖叫,还有闷闷的殴打声。 病房的门框比走廊外墙下凹一截,约有二三十厘米的空间。距离太近来不及躲,他们眼疾手快钻进去贴着317的门板站好,姜荻被张胖子挤得脸红脖子粗,差点厥过去。 沙、沙沙。 重物的拖拽声。 姜荻抿紧唇,那道牢牢定在他眼睛上的绿色数字,已变成【44人】。 身形瘦高的男人佝偻着,用小臂勒住一个人,侧对他们出现在拐角。 那个活活被他勒死的人身材娇小,看样子是个年轻女孩。她眼球暴突死不瞑目,脖子留有青紫的勒痕,双手无力地垂落,小腿肌肉还在哆嗦。 男人梳着鸡冠头,瞥向姜荻二人的目光阴森森的。 是罗斯。 姜荻不忍去看死在罗斯手上的玩家,牙关咯咯打颤,心头冒火。 张胖子吹声口哨,拽着姜荻站出去,苦口婆心跟姜荻说:「罗斯脾气古怪,二踢脚进水似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炸一下。他都看到我们了,再躲着会被无差别攻击的!」 姜荻嗯了声,安静地看着罗斯把尸体推到墙根,从她身上翻出两枚电池,接着一脚把女玩家的摄像机踩得稀碎。 罗斯碾了碾脚下的碎片,上身微微向前倾:「找到几枚电池?」 张胖子掏出口袋里的三枚电池:「就这些。」 罗斯有些失望,抢都懒得抢,直接伸手要。张胖子咬牙切齿,腮帮子都在抖,还是没能敌过罗斯的淫威抛过去一枚。 罗斯毫不客气地收下,又明示地瞥姜荻一眼。 姜荻手揣在病号服的裤兜里,指尖抚过五枚电池,嘁了声:「看我做什么?眼皮抽筋吶?」 张胖子傻了,胳膊肘怼他腰眼。 罗斯嘶嘶笑了声:「公会组队行动,理应互帮互助。」 姜荻翻白眼:「神之齿什么时候成慈善组织了?」 嗅到浓重的火药味,张胖子只得丧着脸站出来打哈哈:「我们出来得早,电池数量也不少,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再一块找找吧。该死,老柯和马里奥住哪间屋子?怎么这么久都没出来?不会出事了吧?」 姜荻也心生疑窦,就坡下驴道:「嗯,的确不对头。护士都走了快半小时了,我们在走廊上兜了半圈,其他玩家观望情况也该观望够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出来?」 第319页 他话刚说完,就听到嘎吱一声,罗斯随手推开了314的房门。 一股阴风吹过门框,屋里黑漆漆的,模煳可见病床的床尾。 罗斯先一步进屋,姜荻和张胖子忙不迭跟进去,随后见到了让姜荻永生难忘的景象。 314病房的玩家像一只被拍扁的蟑螂被血粘在墙壁上,他的腹腔凹陷下去,像被某种巨力一拳打穿,四肢和脖子呈大字型伸展到恐怖的长度,骨头髮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大张着嘴,可是口腔像被一团透明的抹布堵住发不出声音,纵然痛苦不堪,也只是徒劳地流出涎水。蓝色的瞳孔充血,绝望又无助地看向门口的三人,用眼神向姜荻求助。 「操!」 姜荻火速打开摄像机,光线昏蒙的影像里,有一团血淋淋的消防水管把这名玩家绑在墙上,束缚着他的手脚、脖颈,五马分尸一般,一点点向外拉扯。 罗斯兴奋地看着314号玩家被看不见的鬼怪折磨。姜荻呆滞一瞬,再顾不得那么多,拔出夜鹰连射几枪,跨步上前去救人。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蓝眼睛的玩家脖子往右九十度弯折,嘎嘣一声断裂,瞬间没了唿吸,咚的一声闷响,摔到床头。扁扁的消防水管汩汩吐出血液,化作一滩泥泞的黑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荻茫然地停在窗边,视野右上角的数字闪烁绿光。 【43人。】 他这时才明白,不是玩家们不想走出病房,而是被隐形的鬼影困在了房里。甚至还没没找到摄像机,就白白丢了性命。 那顾延…… 姜荻握紧拳头勐地转过身,刚想往外跑,又生生停住脚步,对上罗斯阴郁如蛇的视线。 他抹一把人中上的薄汗,无比冷静地说:「玩家死了,道具不能浪费,找找他的房间里有没有摄像机和电池。」 罗斯嘶嘶低笑:「这就对了,我原以为你要救人呢。」 姜荻不发一言,后颈汗毛倒竖,硬挺过罗斯的打量。 「嗐,还废什么话啊?」张胖子摩拳擦掌,「找电池去!要是其他病房也这样,我们一间间搜过去捡漏,还能找找老柯他们。」 姜荻点点头。 三人分工合作在病床下一只鞋盒里找到了摄像机和一枚电池。临走前,姜荻刻意走在最后,扯起被单盖住玩家惨不忍睹的尸体。 就在他们准备进入315病房时,眼睛里的数字又动了,这回一下下降了好几个! 【41人。】 张胖子的双下巴抖了抖,结巴道:「又,又又死人啦?」 姜荻有些焦躁,玩家总共才49人,半个晚上就死了8人。他们要在仁爱医院副本待满十天,照这个速度,哪里等得到十天,没三天人就死光了。 远处响起踏踏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迴荡。声音是从下往上的,三人对望一圈,异口同声说:「护士回来了!」 他们像被班主任巡查晚自习的高中生一样夺路而逃,跑回自己的病房,哪怕是鸡冠头罗斯逃跑的背影都有一丝丝狼狈。 姜荻的房间就在隔壁,他闪身躲进去,无声合上房门,刚要转身就嗅到空气中一股熟悉的气息。 淡淡的,悠远的,仿佛朔风拂过雪山捲起雪沫,落在墨色松枝上的味道。 宽大的掌心捂住姜荻口鼻,他湿软的鼻息扑上去,唿吸受阻,喘息有些沉重,眼眶也泛起热意。 姜荻激烈的挣扎通通被强有力的手臂限制住,不得已往下滑,又被提熘上来一截,发心抵住那人的下颌。他整个人被完完全全从后面搂着,耳朵冒烟,体温烫到快要化了。 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牵动神经。 姜荻稍稍搡弄一下,就会撞到块垒分明的腹肌。他气急败坏地呜呜着,抬脚踩那人的鞋子:「顾延,呜,松手!」 「嘘。」 顾延捂嘴的手放开了,指尖流连地点了点姜荻的唇。 第133章 仁爱医院3 嘴唇的触感清晰, 姜荻下意识探出舌尖,碰到顾延的指腹, 那人才不慌不忙地抽回手。 「唔!」 姜荻后脑勺嗡的一下, 脸都臊红了,紧贴顾延的嵴背酥酥麻麻的。等回过神,顾延已松开桎梏, 任他愣愣地跌坐在床尾。 姜荻忿忿不平地抬起头, 只见顾延倚在墙边,站开一段距离, 神情平淡,像是个无辜闯入的陌生玩家。 而他越是体面,越是若无其事, 姜荻就越来气。 「你……」两人异口同声。 顾延凌厉的眉眼柔和几分,抬抬下颌示意让姜荻先说。 姜荻也不客气, 用手背抹了把嘴唇, 直截了当问:「你来做什么?」 「路过。」 「路过?」姜荻斜他一眼。 月光落在顾延脚边, 像一汪霜泉。 他低眸看向那片光斑,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姜荻, 我从301过来, 沿着走廊寻找电池。潜意识里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关键线索。」 「这栋楼是回字形,外侧的房间多, 里侧只有寥寥几间。走廊上没有照明,在杀死一只独眼厉鬼时,我借着龙牙刀的银白刀光才留意到……」 好傢伙,你那破刀还有照明功能? 姜荻嘴角抽搐。 他和顾延应该在差不多的时间离开房间, 顺时针绕着住院部三层走, 他往走廊尽头320那头的护士站方向去, 所以才没在半道撞见彼此。 第320页 「嗯?别卖关子。」 姜荻动动耳朵。 顾延墨色的瞳孔古井无波,说出的话稍显诡异。 「靠里的三间病房,341到343的房门刷了红漆。」 细想顾延所说的情形,姜荻小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的房间和刚才闯进去的314均是老旧的圆形黄铜把手,门也是朴素的白色。 姜荻虎着脸问顾延:「那红色的房间都是谁在住?你没进去吧?」 顾延摇头。 姜荻松口气,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很跌份。 于是绷着一张小脸,接着问:「哦,那你路上有遇到别的玩家吗?」 顾延挑眉,意外于姜荻的敏锐:「一个也没有。」 姜荻屈指抵着下巴,摩挲片刻,犹疑道:「怎么会?我遇见了张胖子和神之齿的一个变态。对了,还有另外两名玩家。只可惜,他们现在都死了,要不然还能问问情况。」 「哥。」姜荻咬到舌头,捂住嘴嘶嘶抽凉气,含煳不清地问,「顾延,你说,那护士给我们打的药该不会有问题吧?有的人抗药性强没受影响,有的人反应大些,连病房的门都没能出去……」 就像314那位玩家,来不及找到摄像机和电池,就不明不白被一根消防水管活活勒死。 顾延微微颔首:「也许。」 看着姜荻的脸皱成一团,冥思苦想的样子,顾延勾了勾嘴角,转而提起另一个问题:「第一名死去的玩家住在几号房?」 姜荻纳罕:「我哪儿知道。时间太短了,没来得及一间间进去搜查。」 他摸摸下巴,嘶了声:「对哦,我是第二个注射药剂的人。听外头的惨叫声,还有护士走过来的时间,第一名玩家离得不远,我估计就在这条走廊上。」 顾延剑眉紧拧,提出一个姜荻想过,但没深思的疑虑。 「护士用了一个小时左右给所有玩家注射药物,但是,她为什么不按房间号依次进入?那样效率更高。注射次序的规律是什么?」 「嗯……随机的?按身高年龄体重?还是按战力?」姜荻抓耳挠腮,想了想,又把兜里的病歷拿出来,团成团抛给顾延,「比起注射顺序,还有一件事问题更大。喏,这玩意儿你看看。」 顾延抬手接住,把皱巴巴的病歷展开,眼睑微压。 「入院时间是2022年,你的呢?」 姜荻脸颊刺挠,像有人拿了根狗尾巴草在搔。 他重重哼了声:「没找着还不行吗?当时着急忙慌的,哪儿有工夫去翻。不管了,先说你这边。顾延,你在2022年入住仁爱医院,摄像机的系统时间是2047年,假设摄像机没因为年久失修出差错,那么,就是过去了二十五年。」 姜荻盘腿坐在床沿,双手握着自个儿的脚踝,上身一晃一晃,上上下下打量顾延那张阎王见了都要后退三步的冷脸。 「你这也不像四十多岁啊?在我写小说的网站,二十五岁都能当豪门老男人了……如果系统时间没错,年龄也没错,那么首先排除我们被关在精神病院二十多年的可能。」 「时间。」顾延垂眸,看向姜荻暖融融的琥珀色眼睛,声线冷峻,「有『人』让玩家通过某种方式在副本里穿越时间,抑或是停止了时间。」 「可……」 姜荻怔愣,打了个寒噤。无论哪种可能,都让人细思极恐。 他舌尖抵着虎牙,靠轻微的刺痛来恢復冷静。 「这家仁爱医院看样子已经废弃很多年了。那护士不是人类,而是仿真机器人一类的东西。她负责看管我们,注射药物,一个机器人这么做图什么?用爱发电吗?」 顾延被姜荻天马行空的话逗笑,走到床尾,伸手想揉一把姜荻毛茸茸的金髮,却在碰到发梢之前停住。 这搞得姜荻有点恼火,他别过脸,气氛瞬间凝结,冷得能掉冰碴。 姜荻梗着脖子,语气生硬:「嘁,算了,咱俩又不是队友,聊这些干啥?私通啊?」 顾延手揣回裤兜,淡淡道:「有歧义的词别乱用。」 姜荻抬眸,撞进顾延黑沉沉的眼眸,胃里一阵痉挛,生出他从未有过的酸涩。 他抿抿嘴,闷闷地挑衅:「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来我房间,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有点成年人的体面行不行?」 顾延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你提的分手,现在又为什么生气?」 姜荻被口水呛到,咳嗽连连。 草,更生气了。 顾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不早了,我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可那个护士还在外头!」 话刚出口,姜荻就恨不得把自个儿的嘴巴缝上。他低头不去看顾延,听到那人说话,耳朵动了动。 「你想让我留下来,住一晚上?」 「……不想!不是,你想什么呢?想都别想!」 他听到顾延笑了声,气得抬起头瞪人,眼前却蓦然一黑,顾延五指张开,指骨修长漂亮骨节分明,虚挡在他眼前。月光仿若流水被顾延的掌心隔绝在外,额头麻麻痒痒的。 「那就别这么看着我。」 * 几个意思?这话几个意思?有没有顾延牌翻译器,给朕翻译翻译? 姜荻辗转反侧,约莫十分钟就想通了—— 第321页 管他什么意思,该吃吃该睡睡,先活过这次副本再说。 姜荻大喇喇睡去,珍惜天亮前宝贵的两个小时养精蓄锐,他心大,梦也黑甜。 醒来时天光大亮,挂钟指向七点,走廊上传来外放音响里欢快俏皮的音乐,似乎是维瓦尔第《四季·春》,让姜荻想起中学时的起床铃。 正疑惑着,经久不用的音响发出一阵尖锐的爆鸣声。 随之,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早上好,亲爱的孩子们,二楼食堂已备好丰盛的早餐。请尽快洗漱到食堂用餐,粒粒皆辛苦,不要浪费珍贵的食物哦。」 是机器人护士的声音。 门外没有玩家出门的动静,显然,经过惊心动魄的后半夜,剩余的41名玩家都在观望。 护士意识到病人们的犹豫不决,歇斯底里地催促:「孩子们,请不要再拖延时间。医院物资不足,每一粒米都来之不易,倒计时十分钟,迟到的坏孩子将受到惩罚!」 姜荻表情一僵,手忙脚乱从系统背包取出矿泉水,潦草漱过口,听到门外响起关门声和脚步声,连忙将枕巾拧紧把摄像机绑在小腿上,电池一半塞进裤兜,一半藏在门和穿衣镜的夹缝间。 还有三分钟! 姜荻抹一把脸,急匆匆往外赶。 楼梯间在昨晚去过的护士站外,铁栅栏门大开,零零散散的玩家踩着点往楼下小跑。 等姜荻来到二楼食堂,排成两列长桌的十几张蓝色方桌边已坐满了人。 姜荻是最后一个,理所当然地引人注目。 他低下头,避过打量的视线,道一声「借过」,坐到离顾延最远的张胖子身边。而他对面,正是神之齿的柯里昂、罗斯、马里奥三人,气质与他大相迳庭。 玩家们一片譁然。 「真分了?」 「不是吧……」 「心疼顾延,当面被绿。」 「哕,什么绿?!我听说那金毛打从一开始就是神之齿派到顾延身边的卧底。」 「对吼,神之齿有个黑寡妇朱迪,多一个男版黑寡妇也很合理,蛇蝎美人嘛。」 「小声点,顾延还没死呢!什么寡妇?!糟糕,他看过来了。」 「噗嘶。」罗斯冷笑。 姜荻如坐针毡,委实想不明白《梦魇之牙》又没有直播或是录播,这些玩家怎么把他和「臭名昭着的姜荻」对上号的? 他揪了揪乱糟糟的金髮,把碎发往耳后播,只能安慰自己,人长得帅,出名一点也很正常。 好一会儿,姜荻才抬起头,这才看到顾延的座位附近坐了一圈熟人。 莫问良叼了根烟,咔嗒咔嗒按打火机,束着紫色马尾辫的刘文婷低头摆弄摄像机,有一张桌子上还坐了两个人高马大一脸不好惹的混混,看样子都是初一公会的玩家。 在他们的隔壁桌,江鲟被陆小梢和几名书呆子似的玩家簇拥。 调查组?他们也是公会组队? 姜荻眉心轻蹙。 而在另一张长桌上,姜荻看到了蹲坐在座位上种蘑菇的玲子,她身边还坐着一位黑色长髮面无血色的女人。 见姜荻看过来,莫问良打个响指,看热闹不嫌事大:「早啊,小姜。几天不见怎么离婚了?离婚冷静期过了没?顾延钱多,记得瓜分家产,你不让他大出血一顿……呃!」 莫问良捂住肚子,表情痛苦狰狞。 骨碌碌,机器人护士推着餐车走进食堂。 见41名玩家们都到齐了,护士那张与普通人类一般无二的脸上露出慈爱的微笑:「都来了?」 姜荻一阵恶寒。 护士用黑色发网挽着髮髻,以一个有些僵硬的姿势走到两条长桌前,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现在宣读今日行程安排:七点十分到七点半,早餐时间。八点到十一点,下午两点到六点,将分批进行体测。」 众人面面相觑:「体测?」 听到玩家们的疑惑,护士温声说:「仁爱医院会对各位进行精神再造手术,由于技术不成熟,人手不足等因素,医院怜爱弱小,会安排体测排名最后十位的病人优先进行手术。请各位放心,相信仁爱医院会给大家带来幸福安康的新生。」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睡眠不足,来迟了! 第134章 仁爱医院4 精神再造手术? 姜荻眉心拧成小疙瘩, 越过乌泱泱的玩家与顾延目光相接。 须臾,顾延移开视线, 左手杵着下颌, 右手指尖轻敲桌面,神色漠然。 姜荻一口气憋在肚子里,气得牙痒痒, 抿着嘴扭过头, 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无人留意到他俩的暗潮汹涌,全被机器人护士所说的「体测」一事吸引过去。 「体测是什么玩意儿?老子大学毕业后就没听过这两个字。」 「对了, 系统提过《仁爱医院》是多人竞技生存副本。难道说『竞技』指的是体测啊?也忒随便了点儿。」 「倒数十名优先上手术台,『精神再造』这名字一听就不正常。手术技术还不成熟,听听, 这不是让我们去送死吗?谁爱去谁去,我现实里是铁人三项冠军, 总之轮不到我去死, 看你们的啰!」 此话一出, 当即拉了一圈仇恨。 放出狠话的是一位坐在莫问良身边的中年男人,他肌肉筋实, 皮肤黝黑髮亮, 两臂刺了花里胡哨的刺青。面对众人警惕的目光,中年人不以为憷, 摸着后脑勺哈哈大笑。 第322页 直到莫问良白他一眼,骂了句「别他妈给老子丢人」,男人才尴尬地闭上嘴。 初一公会的人? 姜荻啃咬着指节扫视一圈,兀然意识到, 尽管玩家们并排坐在长桌边, 但是山头林立。 在场的大公会绝不止排名第一的神之齿、第二的调查组和第三的初一公会, 其余玩家也都大有来头。只不过,昨晚死了八个人,或许打乱了不少公会、小队的安排。 公会抱团吗?姜荻垂着眼睫思索,倘若如此,一会儿的体测操作余地可就大了。 绝不是字面意义上测试体能的个人战,而是公会间的团体白刃战。 为了保存有生力量,同一公会的玩家不仅会内部抱团,将其他公会的人挤下去,而且会出现几家公会合纵连横的情形。 那对神之齿极为不利! 姜荻对神之齿的四人毫无感情,只有利用。但若是他们几个死在副本里,他能否活下去不说,神之齿另一个未曾露面的s级道具就彻底下落不明了。 等一下,这么多公会一齐出现…… 姜荻恍然抬起头,跌进顾延漆黑无机质的眼眸,顿时驰魂夺魄,瞳孔骤缩。 有人和神之齿一样提前得知了s级道具的情报,并且走漏消息,让各大公会闻风而动,纠集高手组队。 《梦魇之牙》没有白纸黑字的副本招募规则,但若是同一时间战力排名差不多的玩家同时进入游戏,便会大概率匹配到同一个副本。 这么做的人,不但提前预判了神之齿的行动,而且想利用所有玩家的力量,合力破坏神之齿寻找道具的图谋,最好,能让他们全部陨落在副本中。 望向坐在顾延两侧的江鲟和莫问良,姜荻起了一身白毛汗。 是啊,他怎么早没想到呢? 神之齿有【预言家石盆】,江鲟的调查组也有耳目能打探道具情报。而有能耐让调查组和初一公会共同出面,使其他公会对情报深信不疑的只有一个人…… 顾延! 这一招与其说是剿灭神之齿的阴谋,不如说是光明正大的阳谋。从他离开顾延的那一秒起就开始布局,守株待兔,等着他们往下跳。 我靠,这算什么? 沉浸式反派体验卡吗? 站在反派视角旁观顾延的行动,压迫感着实惊人。姜荻额头青筋炸成井字,心道,小兔崽子还有两副面孔?敢针对你爹? 昨晚上他还以为顾延对他…… 姜荻咬住下唇,勐地甩了甩头。顾延怎么想的不重要,s级道具他志在必得! 神之齿几人似乎也看出情势不妙。罗斯嘶嘶窃笑,身体因兴奋而战慄,马里奥老好人式的笑容不变,张胖子什么也没瞧出来,正左顾右盼,唯独柯里昂脸色沉郁。 姜荻轻吸口气,决定主动出击。 他扬声问:「第一轮手术是什么时候?」 机器人护士咧开微笑:「后天。」 副本第三天? 听到护士没有否认他说的「第一轮」三个字,姜荻吁口气,果然,精神再造手术不止针对最后十名,而是所有人都要面对的「改造」。 在座的玩家听出潜台词,脸色都有些难看。 顾延瞥了眼姜荻,冷声说:「那么如你所说,挑选十个弱者的规则又是是什么?」 他的重音放在「今天」上,一字一顿,交头接耳的玩家们立刻警醒。无论手术目的为何、结果如何,今天都必然会有人排名倒数,谁也不想成为头一批趟雷的炮灰。 护士推着餐车,手持不锈钢夹子,在他们面前空空的餐盘里放下一块黑面包,望着顾延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顽劣的孩子。 「早上的体测将测试基础体能,测试内容为跑步,一千米。」 「噗!」 姜荻从系统背包里拿了盒牛奶,刚吸一口就听到这离谱的测试内容,立刻喷了出来。 他咳得脸颊泛红,手忙脚乱擦桌子:「抱歉,抱歉,您继续。」 顾延勾起微不可查的笑意。 江鲟打趣似的看了顾延一眼,笑吟吟地问护士:「只是一千米?」 机器人护士放下最后一块黑面包,推车的轱辘声停下。 她转向江鲟,温柔地回答:「没错,只是一千米。每人一次机会,按抵达终点的时间成绩排名。前十名积10分,最后十名积0分,其余病人积3分。」 话毕,食堂内沸反盈天,喊声不绝。玩家们的技能多为针对鬼怪的杀伤和辅助技能,没人能接受自己的命运被所谓的一千米竞速决定,那跟《梦魇之牙》之外的凡人有什么区别? 「安静。」 护士收敛笑意,人造眼球空洞无神。 鸦雀无声。 护士环顾一圈,接着说:「积分靠前也别灰心,下午还有第二项体测,仁爱医院保证每个人都有手术都机会。我知道你们关系亲密,彼此礼让,可是身体不好的话早些做手术比较好哦。」 第二项体测?姜荻怔住,不对,比起这个,机器人护士的话更加古怪。 什么叫作排名靠前不要灰心?难不成十天之内,真要送所有人上手术台吗? 玩家们面面相看,食堂里只余下唿吸声。 护士欣慰地笑笑,「好孩子,享用美味的早餐吧。」 不知为何,姜荻听出「吃饱好上路」的意思。 他拿起盘中的黑面包,硬邦邦干巴巴的,像发霉的法棍,要是没切成片,高低得去厨房偷一根当武器。 第323页 护士掖了掖护士服紧绷的裙摆,坐在长桌上首,微笑着看他们用餐。 玩家们攥紧面包片,思索今天的两轮体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但到底敌不过机器人护士骇人的慈爱眼神,捏着鼻子吃了下去。 靠,好难吃! 姜荻内心泪流满面。 * 食堂的挂钟走向八点,护士起身领众人下楼,腰间一串黄铜钥匙如环佩叮噹。 看了眼一二楼之间的铁栅栏门,姜荻垂下眼睫,揣在裤兜里的手攥成拳,指甲在手心抠出月牙印。 仁爱医院一楼,玻璃感应门用钢板从外头封死,窗玻璃直接被掏空,窗框砌上防火砖,仅靠天花板上几条滋滋作响的白炽灯照明,有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砖缝生着青苔,愈发佐证了姜荻的猜测,这座精神病院已废弃多年。 一楼的楼体结构与三楼一样,是一个偌大的回字形,但…… 姜荻惊讶:「这里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走廊空空荡荡,不单没有家具,连办公室、药房一类的隔间也没有,墙壁完全被打通,仅留下几根孤零零的毛坯承重柱。墙皮被铲掉,别说是医院了,叫战地废墟还差不多。 玩家们交头接耳,嗡嗡不绝。 护士笑而不语,等他们安静下来,方才站到一条红漆划出的线上,抚掌道:「八点到了,孩子们,来,十人为一组进行一千米测试吧。一楼的一圈大约为两百米,一千米,要跑够五圈噢。」 玩家集体噤声,齐齐往后退,谁也不想第一个上,都想摸着别人的天灵盖过河。 护士的人造睫毛扑扇几下,从护士制服的围兜里取出一枚红色口哨和一只黑色秒表。 「咦?没人想第一组上么?偷奸耍滑的坏孩子们,那就由我来点名吧,301到310号病人,请站在起跑线后。」 姜荻心里咯噔一下,强忍着才没在第一时间看向某人。 第一组十名玩家很快站到血红的起跑线后,活动手脚。301的顾延,303的江鲟,310的铁人三项冠军,另外七人看起来也不好惹。 见顾延第一组出场,所有人遽然一静,暂时无人拿出武器或是道具,可空气里依然瀰漫着一股火药味。 鸡冠头罗斯见状,噗嘶笑出声:「调查组那位白斩鸡会长,除非顾延保他,否则第一组就会被淘汰。」 姜荻嘴唇紧抿,知道罗斯并非无的放矢。 江鲟的杀手锏是他戴在右手中指上那枚纹章戒指,拥有回溯亡者死前画面的逆天能力,这在大多数副本里堪称无敌、开透视挂一般的存在,到了简简单单的体测上就毫无作用。 至于体术,江鲟碾压普通人没问题,对上玩家就有些不够看了。 江鲟和顾延低声商议策略,把抱团通关摆在檯面上。 姜荻略松口气,又与人群中忧心忡忡的陆小梢对上视线。陆小梢沖他缓缓眨了下眼,隐蔽地比了个「安心」的手势。 不是,谁在担心他们啊!!! 姜荻抱着胳膊,鼓了鼓脸,面无表情倚墙站在一边。 「咀——」 哨声响起的瞬间,十名玩家就如离弦箭一般飞奔出去。如罗斯所料,江鲟还没跑到五十处的走廊拐角,就落到了最后。 杵在护士身后旁观比赛的玩家探头探脑,脸上带着看好戏的兴奋。 要是调查组组长折在副本第一关,还是以这种无厘头的方式,那乐子可就大了。想也知道,这条情报能在外头卖多少积分! 然而,他们高兴不到半分钟,第一组出发的玩家已然沖回起跑线。第一名是顾延,江鲟慢悠悠在第八、第九的位置散步。 直至他们再度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有玩家牙关咯咯作响,问:「还有一个人呢?」 一股来路不明的穿堂风吹过。 所有人打个哆嗦。 第二圈跑完,第一组队尾又少了一名玩家。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绕过护士冲到走廊上拦住顾延质问:「我们公会的会长呢?你杀了他?!」 顾延跑动的速度丝毫未减,侧身躲开饱含怒火的一击,黑髮斜飞入鬓,冷冷道:「那就要问他自己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飞掠出一道肃杀的黑影。 队伍最后的第八名江鲟跑步姿势舒展,不慌不忙推了推金边眼镜,像一位996上班前在健身房慢跑的金融圈精英。 他微微一笑:「放心吧,人活着。体测而已,不至于动刀动枪。」 「你们欺人太甚——」 那名横插到走廊跑道上的玩家肩膀一沉,像被冰冷的钳子掣住,他身形一僵,扭过头,对上机器人护士标准、纹丝不动的笑容。 护士:「妨碍体测,你的成绩要加上一分钟以儆效尤。」 那名玩家膝盖发软,惨白着脸跪倒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 国家一级运动员的一千米标准为两分二十五秒,大学男生的及格线为四分十二秒,玩家们都氪积分加强过体质,一般能跑进三分钟左右,加上一分钟的时间,等同于给他判了死刑。 姜荻把刘海往后捋,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英气勃勃的眉眼。 他绷着一张小脸,安慰道:「冷静点,你的队友还没死。」 视网膜上的绿色数字,仍是【41人】。 第三圈,第一组留在跑道上的玩家只剩下七个人,但再没人有胆子去问顾延另外三人的下落。 第324页 「咀——」 江鲟晃晃悠悠跑过终点线,护士吹响终场的哨音,柔声公布成绩:「完成体测的一共七人,第一名301,两分零五秒,第二名310,两分零八秒……第七名303,两分三十秒。」 顾延以手背擦去下颌的薄汗,余光瞥向姜荻,那人眉头紧皱,舌尖顶住腮帮子,表情看着十分严肃,柔软的嘴唇都咬出血色。 没想出来么?顾延喉结滚动。 「人不可貌相啊兄弟,跑得比我这个受训十多年的还快!」 初一公会那位铁人抬起胳膊肘想怼一把顾延,后者状似不经意地躲开。 听罢成绩,江鲟摇着头笑了笑,顾延打个响指,走廊昏暗的拐角处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众人屏住唿吸严阵以待,不一忽儿,就见几道黑雾荆棘把三名昏过去的男女五花大绑拖回起点,他们鼻青脸肿的,貌似没有致死的伤势,可是一时半会也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等等!姜荻瞪圆眼睛,似乎明白了顾延的意图。 如果一组有三到四人没有成绩,并且无法参与下午的体测的话,四组玩家就会有超过十人全天积分为零,并列倒数第一,不分高下。 护士的意思是,只有倒数十名的「弱者」才「有幸」在第一批进行改造手术。可若是「弱者」人数超过十人,又该如何? 更极端一点去假设,若是人人都是「弱者」,护士又该如何分辨? 「第二组,311到322号病人,请站在起跑线后。」 姜荻低着头,默不作声挪到血红的油漆印边上。 他轻啃食指指节,虎牙在皙白的肌肤上落下浅红的印子,心脏砰砰直跳。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在他的血脉中穿梭。 他和顾延一句话没说,连眼神都未曾对上过几回,就跟上了顾延的思路,明悟了顾延的计谋。这种感觉就像是融为一体一样,灵魂都在为之啸叫、震颤。 该不会是他想多了? 姜荻揉一把脸,抬头看向站在人群之外的顾延,眉目英挺,脸部线条锋利迫人,气场冷淡。 交汇的目光匆匆错开,在那之前,顾延朝他颔首。 砰咚。 姜荻捂住心口,他听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心脏在为顾延怦然跃动。 第二组玩家是从311到322号,姜荻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护士叫号。 与天亮前顾延和他推断的一样,第一名死者的房间就在311和320的那条走廊上。排除掉他亲眼目睹尸体的314号玩家,那么第一个死在护士手中的玩家是…… 318号。 但很快,姜荻没有时间去细想护士打针的顺序到底有什么规律,随着护士的指令,二组最后一名玩家,322号病人走上起跑线。 「罗斯。」姜荻唇线紧绷,金棕色的瞳孔里似有火光摇曳,「一会儿敢妨碍我的话——」 「你有三件s级道具,谁敢妨碍您呢?」罗斯龟毛地理了理他的鸡冠头,活动脚踝,站到姜荻身边。 他话说得阴阳怪气,声音犹如嘶嘶的蛇信,候在走廊两侧的玩家或许听不清,但站在红线后聚精会神等待起跑的玩家们全都听得一清二楚,看姜荻的眼神陡然变化,充满了贪婪。 姜荻恨不能比个中指,瞥见站在他身后的320号陆小梢,心情才放松几分。 如果他没理解错顾延的想法,一会儿体测过程中计划的执行人会是陆小梢,而他只需要悄无声息在暗中打配合。 等一下…… 为什么他会这么自然地跟顾延配合啊!没有八抬花轿三拜九叩,他配合个球? 顾延连人都不会哄,玩儿蛋去吧! 「咀——」 体测开始! 姜荻脚尖一点,抢到第五名左右的中间位置,与陆小梢并驾齐驱。 顾延的实力太强,对别的玩家有震慑力,他可不一样。临出发前罗斯还给他拉了一把仇恨,要是上来就冲到第一位,把后背露出来,那等跑过第一个拐角,就会被玩家们群起而攻之。 走廊空旷而封闭,越往前跑,越有种病号服领口被勒紧一样的憋闷感。 跑在前三名玩家肩膀挤挤挨挨,并排跑在第一集 团,乍一看像是争先恐后往前疾驰,但仔细一瞧他们的走位,分明把去路阻得密不透风。 姜荻蹙眉,手贴在大腿外侧的枪背带上,正要拔出夜鹰,耳畔却擦过一缕凉风。 罗斯越过他的陆小梢,以一个扭曲到非人的姿态摆动他瘦长的四肢,踏上被砖头封死的窗框,斜插过走廊,再像柳叶一样轻轻跃起,飘然落在队伍的最前方。 姜荻咬紧牙关,生出一丝不安。 果不其然,罗斯捋起袖管,露出泛着金属光泽的小臂肌肉,嘶嘶道:「第二组,只会有少数几个人通过体测。不想死的话,拿你们的电池来交易。」 还没跑出五十米,就要打起来了吗?!姜荻简直想骂娘。这傢伙真是不忘初心,大白天的还记得拦路抢劫摄像机电池! 不过,既然罗斯率先出手,他岂不是能来一出借刀「杀」人? 陆小梢觉出异样,讶异道:「小姜,你……」 姜荻垂首,轻唿口气,睫毛因紧张的水汽而洇湿,毛茸茸湿淋淋的,像自带一圈眼线的虎斑猫。 咔嗒。 姜荻拔出夜鹰,当着数十米外所有玩家灼灼的目光,拨开挡在他身前的三个人,一步步走到罗斯身旁。 第325页 碎金似的额发遮挡住他的双眸,姜荻再抬起头,眼神倨傲,语气趾高气昂。 「秒表在走,不想一起死的话,就按他说的做。哦,不对。已经有四个垫底的了,会上手术台的只有你们。」 这神情,这语气,竟该死地熟悉。 作者有话说: 姜荻主动技能:狐假虎威! (狼狈逃走 第135章 仁爱医院5 红漆起跑线后。 莫问良叼着烟, 笑道:「哈哈!小姜去了神之齿,说话的欠揍程度大大提升啊, 有三分像你了, 顾延。」 顾延斜倚在墙边,神情冷肃,闻言, 紧绷的唇线放松许多。 语气却很冷淡;「姜荻不像任何人。」 走廊尽头, 姜荻那句「你好,打劫」式发言,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让第二组的玩家们齐齐停下脚步,堵在拐角。 有个体格健壮的青年气不过, 大声嚷嚷:「凭什么啊?你不就是个抱顾延大腿上位的三流货色?不要以为成了神之齿的红衣主教,就有多少能耐!」 跟他站在一块的女人, 长捲髮用鲨鱼夹盘在脑后, 颇有几分风情。 见男友反唇相讥, 她的腰板儿也硬起来,尖着嗓子道:「就是说啊!什么三件s级道具, 搞笑来的。吓唬吓唬新人还行, 《仁爱医院》都是老玩家,你跟谁吹牛皮唱大戏呢?」 一旁的罗斯听了, 非但不反驳神之齿相关的内容,还嘶嘶窃笑出声。 姜荻听得脑壳痛,按了按太阳穴,瞥一眼壮汉和他的鲨鱼夹女友, 再看向其他几位脸上写着不服和不满的玩家, 深吸一口气。 「电池可以不给, 我都ok,但别想轻易从我和罗斯两个人面前活着跑过去。」 几名玩家拿出道具,虎视眈眈:「开什么玩笑!你们神之齿不过两个人,我们加起来可有八个。呵,老子就不信这份邪,八人围攻还打不过两人?至于你有没有三件s级,把你杀了就知道了。」 浓烈的火药味一触即发。 姜荻耸耸肩,摊开手,【夜鹰代理人】黑钢色的枪.身在手心打转,威胁的意味做了个十足十。 他嘿然一笑,右手勾着扳机,枪管轻点左手腕示意。 「都说完了?说完到我说了。算上罗斯把你们拦下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秒,再多啰嗦两句就是一分多钟。我记得刚才那位,是被护士罚了一分钟,没错吧?」 第二组的玩家们大惊失色。 对啊!他们仍在体测过程中,成绩靠后的人要去做前途未卜的精神改造手术。有顾延在的一组打样,别组玩家必会为刷新速度竭尽全力奔跑,他们怎么能在这里跟神之齿的人耗着? 视野右上角的绿光倒数计时在此刻无比清晰,乃至于能听到秒针嘀嗒嘀嗒的声音。 看着拦路虎一样,一左一右横在走廊中间的姜荻、罗斯,玩家们气得腮帮子上的肉筋直抽抽。 若在平时他们八对二,与姜荻二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但现在,他们不是不敢打,而是不能打!神之齿的两个货正是看准这一点,横插一脚来敲竹槓。 妈了个巴子,卑鄙! 一番天人交战般的内心权衡过后,二组的八名玩家包括陆小梢都交出了一枚电池。 罗斯拿走其中六枚,姜荻压根没想着能平分,只顺走了两枚。兵不血刃就进帐两枚电池,还要什么自行车? 然而,罗斯仍不满足,捋了捋鸡冠头上的髮胶,冷笑:「才一枚就想走?」 话音未落,他的手臂肌肉偾张,右臂从肘部到指尖覆上金属铠甲,拎起说话最大声的壮汉就要往墙上撞。壮汉少说有九十多公斤,罗斯拎他跟拎小鸡仔似的,挂在墙头,徒劳地蹬腿。 姜荻无语,罗斯外表看似是个阴森森的社恐患者,手上人命无数的连环杀手,为什么在用脑干思考? 他顶着玩家们想杀人的眼神,伸出清瘦的小臂,拦住罗斯。 「已经一分二十秒了,你把人杀掉,我们俩的时间也不够用。与其杀死他们抢走所有的电池,不如让他们都活着一天抢一两个来得香。」 玩家们瞠目结舌。 好傢伙,这是把他们当韭菜割?一茬接一茬啊? 罗斯斜乜着眼睛看向姜荻,如毒蛇般细小的瞳仁转动两下,忽地松开手,嘶嘶笑道:「我不喜欢有人命令我,但你说的……有点意思。嘶,主教大人,我先走一步,您可别被这群杂鱼分食了!」 话毕,罗斯转身拐向另一条走廊,速度惊人。 壮汉重重跌坐在地,大口喘气。 他的鲨鱼夹女友飞扑过去,跪在壮汉身边,捂住他脖颈的掐痕,仰起头,用恐惧的眼神看向姜荻,俨然把他当作神之齿的话事人。 姜荻嘴角抽搐。 罗斯人都走了,看他做什么?他狐假虎威的演技这么纯熟了吗? 站在人群中的陆小梢笑了笑,纤长的萤光绿指甲把鬓髮拨到耳后,趁机给姜荻比了个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玩家们不敢再拖延,见姜荻不横加阻拦都闷头往前冲刺,以弥补出发后耽误的一分钟。 一圈,两圈,姜荻在人群中一边跑,一边盯着前方不远处罗斯的鸡冠头思考—— 方才他那一通操作,除了得到两枚宝贵的电池外,还在明面上把自己和神之齿深度绑定,当众坐实了他红衣主教的身份,多少让罗斯削去几分疑心。 第326页 但他的目的不止如此。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和顾延隔空配合才是他真正要做的事。 姜荻舔舔嘴角,心里美滋滋的,尽管一时的队友有些闹心,但是第一次当反派的感觉…… 好爽! 第四圈。 姜荻路过起跑线,眼尾余光扫一眼顾延,见他看过来,顾延沉冷的眸光掠过一丝浅淡的温情。 酥酥麻麻的战慄电流沿着嵴椎骨攀至姜荻发心,颇有种高中生在篮球场边看到前男友一般的报復快感。 看着好了。 没有你,我也—— 脚步声砰砰。 刚踏入第一个走廊拐角,跑在姜荻跟前的壮汉就突然发难,回身一记低鞭腿,扫向姜荻小腿胫骨。 「既然总要有人排位倒数,为什么不能是你?总共就他妈三颗电池,给老子把电池还来——」 这一腿来得出其不意,更可怖的是,壮汉的小腿肌肉突然暴涨,皮肤充血通红,显然在□□加成上氪足了积分。 然而下一剎,壮汉就变了脸色,愣在当场。 姜荻凌空跃起,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落在走廊另一侧,显然对这一次偷袭早有准备。 「怎么可能?!」壮汉震惊。 他注入气劲的一击就这么被姜荻轻轻巧巧躲开了? 其他几位玩家忙不迭往前跑,趁机超越姜荻等人,陆小梢在队伍最末频频回头。 姜荻轻轻摇头。 壮汉的鲨鱼夹女友见势不妙回身来救,扯掉髮夹散开头髮,那一头秀髮蹭蹭变长,一地捲髮密密麻麻相互纠缠宛如海草,倏忽间就蔓延至姜荻脚下。 但在看惯了黑雾荆棘的姜荻眼里,这一地的头髮…… 「欸,太慢了,姐们。」 姜荻啧啧道,摇头晃脑的样子气人得很。 「罗斯那死变态,独逼一个,不会管你的死活。」壮汉活动椰子大的拳头,沉下重心蓄力,「现在二对一,听话一点把电池都交出来!」 在他看来,此刻情势逆转。罗斯已经得到六块电池,为了积分排名前十绝不会回头救援,而前不久姜荻用来威胁所有人的「时间」在体测的最后阶段成为一把双刃剑,捅到姜荻自己身上。 况且,比起莫名其妙的体测,他和女友真正垂涎的是姜荻手中可能存在的三个s级道具! 三个啊!想想都要发财了!至于姜荻,怀璧其罪罢了,死在这儿也不能怪他。 姜荻看着这对情侣眼底唿之欲出的贪慾,差点捂住嘴来一段bbox。 「我还在寻思,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手。随便逮几个人吧,怕伤及无辜,又怕踢到铁板。像你俩这种心里没数的撞上门来,嘿,刚刚好。」 壮汉脑门青筋暴起,恼羞成怒:「你说什么?」 窸窸窣窣。 蜷发差一丝缠住姜荻脚踝。 壮汉双目凶光毕露,大喝一声,拎起拳头就要往姜荻身上砸。 霎时,姜荻扣动扳机,指尖颤动的速度如同在琴键起舞。 砰砰砰! 烧灼弹飒沓如流星,唰地散开,点着密密匝匝的髮丝,空气中顿时瀰漫起一股蛋白质被烧煳的臭味。 一时间,整条走廊火光沖天。 鲨鱼夹女人尖叫一声,不得已收回技能,断髮求生,满地的长髮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壮汉惊骇,赶忙去拍打女友身上的火星,怒斥火焰中央的姜荻:「你就不怕一起烧死吗?!呵,烧死你算逑!」 可是,他强撑的怒气很快像一张烧焦的面具一样摇摇欲坠,露出惊恐的真容。 赤红的火光中,姜荻举着一把形状怪异的雨伞走了出来,居然毫髮无伤。 「你……你还活着?!」 壮汉定睛一看,姜荻手中的雨伞竟然通体是流动的雨水,透明的伞面边缘落下帷幔般的雨幕,伞柄很长,像一根黑色法杖,底部镶嵌一颗水滴形的宝石,幽暗而奢靡。 姜荻扯扯嘴角:「我放的火,能把自儿烧死才奇怪吧?」 随后,不再给壮汉和鲨鱼夹女人反应的时机,哗啦啦,抖落水滴铸就的伞面,在那两人下意识闭眼的瞬间,姜荻抡起水滴法杖分毫不差地砸在他们的脑门上。 嘭嘭两声闷响,壮汉和他的女友应声倒地。 出于谨慎,姜荻还给他们的后脑勺补了两杖,探过鼻息,确定没把人打死,略松口气。 人类的大脑很脆弱,可是,以玩家的自愈能力这点内伤不至于死人,只不过,一两天内也醒不过来了。 第二组,出局两人。 跑在队伍最前面的罗斯恰在此刻跑完一圈,来到姜荻身后。见此情形,他阴郁瘦削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崩裂。 拿水滴法杖当金箍棒使? 钟灵的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 姜荻扭头,制止了想要上前补刀杀人的罗斯。 「不行。人死了,就不算在排名里了。下午还有体测,你也不想因为少人翻车吧?顾延可是在针对神之齿呢,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老话总没错。」 罗斯嗤嗤笑道:「那是比第二组所有人都要慢一圈的你该担心的。」 话虽如此,罗斯也没有多事,甩给姜荻一个鄙夷的眼神,以一个四肢仿佛要散架,各跑各的诡异姿态,飞也似地离开。 同样跑到第五圈的陆小梢忍不住给姜荻打眼色,小声问:「小姜,还不走?」 第327页 姜荻瞥了眼套他一圈的众人,吁口气,跟上陆小梢的步伐埋头狂奔。 按时间来算,他註定要排名倒数,但还有下午的第二轮测试,结局尚未可知! 第二组体测完毕。 注意到又有两个没成绩积分为0的人,一部分玩家觉出味来,以各自的公会为小团体,抱团讨论形势。 柯里昂狐疑的目光在姜荻和顾延之间徘徊,他问过不耐烦的罗斯,得知第二组体测时的冲突始于神之齿抢夺电池时,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多心。 以姜荻的脑子,真能想到这一出,起初何必委身与顾延之下? 姜荻加入神之齿时一通瞎编胡造的嘴炮,叫让马里奥信以为真,误以为姜荻眼界和判断力惊人,是公会不可或缺的人才。 呵,蠢材。 他和姜荻一起通关《赶尸匠》,近距离观察过顾延这位小男友的水平,不能说资质平平,但跟顾延的战力相比仍相差甚远。若非为了三件s级道具,自己怎么可能招揽姜荻这种人进公会? 柯里昂竖起风衣的领子,低下头思忖,这么说来,姜荻在第二组淘汰掉两人,顶多是出于小孩子的报復心,误打误撞罢了。 嗯,不足为惧。 起跑线旁,人头攒动。第三组玩家原地踯躅,迟迟不敢上场。 有人按捺不住,高声问顾延的意思:「第一组三个0分,第二组三个0分,一会儿第三组还有个加一分钟註定垫底的0分,这么算起来,就有七个人了。顾延,是你在控分吧?」 顾延倚着墙面,手揣在裤兜里,两条长腿裹在加大码病号服里不显臃肿,反而有几分散漫的傲气。 他神色冷恹,低笑:「是又如何?」 有人看不惯顾延这副模样,横一眼蹲在墙根擦汗气喘吁吁的姜荻,大声耻笑:「你那位前男友在所有玩家里排名最末,真就一点儿旧情都不念?拔.屌无情啊?」 「你都说了是前男友。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姜荻:「?」 拳头硬了。 顾延,小兔崽子,你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说: 好喜欢分手后又在意又针对的情节,嘿嘿嘿(搓手手 第136章 仁爱医院6 那名玩家没料到顾延如此直白, 噎了半天,继续追问:「行, 你认不认帐无所谓。我们小队的人是不会当你的棋子任人宰割的。」 「棋子?」顾延轻轻摇头, 「你们不是我的棋子。」 他虽然没明说,但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明目张胆地把这「你也配」三个字写在脸上。 顾延站直身子, 孤身一人走到人群当中, 像一叶刀片切开黄油般粘稠的焦躁,玩家们不自觉往后退, 贴着墙根站好。 「你们猜的没错,我是在控分,但不是用让他们几个出局, 无法参加体测这么拙劣的办法。」他扫视一圈众人,淡漠的目光描摹过姜荻跑得红通通汗津津的脸, 又很快移开, 「我想要的是——大多数人都只有3分。」 「什么?!」 玩家们一片譁然。 顾延置若罔闻, 眼睫低垂着,在眼下落了一抹淡青。 「目前两组共五人出局, 两场体测皆为0分。有两人没出局, 第一轮成绩0分,即使下午的体测没在倒数几位, 也最多拿到总分3分。」 你说谁最多3分呢? 姜荻白他一眼。 顾延像是看到了姜荻生动的表情,又像是不以为意,倏然敛去眸中的笑意。 「等第三、第四组体测结束,第一轮的十人0分名单出炉, 除了五个出局者, 其他五人会费尽心思, 甚至不惜杀人,好让自己逃离倒数的命运,抢夺最后的3分。」 他停顿了一会儿,在场的玩家都是通关多个副本的老江湖,谁也不是蠢货,立刻反应过来—— 人人不想沦为「弱者」的前提下,第二轮体测必将变得极为危险,如无意外,会演变为一场底层玩家对阵中层玩家的围猎,和中层玩家之间的大逃杀。 体测排名11到30的玩家拥有3分,占据绝大多数,那五个0分玩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随便拉下来一个就能苟命。 中层玩家为了保全自身,要么去跟顾延等一众高手抢夺前十的位置,得到总分13分,要么为了维繫中层排名,跟实力相差无几的玩家打个头破血流,总分6分,要么抢先出手让0分底层玩家们全部出局。 没有人能置之事外。 而且,为了排名不下滑,玩家们淘汰他人时还不能下死手。把握分寸的难度比杀人放火更甚。 一旁的江鲟镜片闪过一道冷光,他轻轻转动左手的纹章戒指,温言道:「这么争来争去没有意义。倒数五人即使在第二轮得到3分,也最多和被他们淘汰的人同分,依旧无法改变底层的命运。而且打到最后,可能会出现一个弔诡的情形——总分3分和0分的『弱者』超过十人。」 超过十人?! 江鲟一语惊醒梦中人,玩家们纷纷瞠目,和各自的队友喁喁私语。 按机器人护士的说辞,第三日的手术之所以只能改造十个病人,是由于人手不足。倘若这一点前置条件不变,玩家们只需要让符合「弱者」标准的人数远超十人,就能让副本npc陷入困惑。 无人想沦为弱者,那就让人人皆为弱者。 姜荻半蹲着,脸埋在膝头,脸颊挤出一圈软肉,悄悄吁了口气。看来他没会错意,顾延这是拿玩家跟机器人护士测试bug呢。 第328页 咔嗒,咔嗒。 莫问良把玩打火机,阴阳怪气地笑了:「江鲟组长手里只有3分吧?要小心咯。」 江鲟无语:「谢谢关心。」 莫问良一插科打诨,陷入思维误区的玩家们也回过味来。 对啊,连江鲟那么会算计的人都只有3分,他们有再多谋划,能算得过江鲟吗?与其在接下来的体测中处处提防,做无意义的斗争,不如像顾延说的那样,让底层和中层玩家都总分3分,维持住一个微妙的平衡。 有人忍不住问:「顾延,你说让大多数人都只得3分,那怎么可能做得到?一会儿还有两组要比,下午的体测过后分数又会翻天翻地覆……」 顾延的目光掠过人堆里的那一抹金色。 少顷,他漫不经心地指出:「利弊你们心里都很清楚。单打独斗,或是三三两两抱团或许是一种出路,但不适用于这次副本。」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墨色的眼睛,视网膜右上角,萤光绿的倒计时数字以令人心惊的速度流逝。 「几个小时前,玩家总数是49人,第一天还没过去一半就只剩下41人。等到晚上医院里的怪物们再度出现,又有多少人能熬过今夜?」 众人安静下来,都明了了副本中的利害关系,通关的关键不在于眼前的体测和积分,而是仁爱医院里悬而未决的真相和夜晚层出不穷的厉鬼。 想要在这十天内活下去,他们手中的选项唯有捏着鼻子合作。 江鲟轻拍几下掌心,打破沉默。 「好了好了,火气都别那么沖,想明白就好。顾延说的法子做起来也容易。一会儿三四组照常跑,不过,等到下午,前十名正常参加得到10分,所有3分玩家要想方设法退出体测、遗失成绩,让倒数五名的玩家得3分,和大多数人同分。」 方才被顾延撂了面子的刺头仍不服气,呛声道:「呵,说得好听。莫不是给大傢伙设套,让你们自己人跑到前头去吧?如果我们不想配合呢?」 顾延冷冷道:「你不配合,我可以让你配合。」 各大公会的玩家们面面相看,接着一起用谴责的眼神瞪了那位刺头一眼。 以顾延的能耐,两场体测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拔得头筹,没必要搅这趟混水。就算顾延搞这一出是别有用心,完全能靠武力胁迫他们就犯,何必解释那么多? 顾延明明可以直接抢,却还要带他们通关。 感动,泪目。 人群外围,罗斯掰动指节,挤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 他嘶嘶笑着问马里奥:「他故意在三四组体测前说这些,是在警告我们吗?」 马里奥背着手,银盘似的脸挤出和善的笑容:「呵呵,也许吧。神之齿有三人在第三组,顾延说这番话是担心我们在途中杀人,坏了他的计划?姜荻主教,你是我们之中最了解顾延的人,你怎么想?」 姜荻蹲在他们俩身旁,正竖起耳朵偷听,突然被马里奥点名,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他像不倒翁似的前摇后晃,唔了声:「这时候杀人一不利于排名,二会拉仇恨。公会众多人多眼杂的,低调点吧。不过,前十的10分你们还是要抢的,省得顾延杀一个回马枪,过河拆桥!他这人坏着呢,什么事干不出来?」 马里奥笑了笑:「那就照你说的做。」 姜荻长舒一口气。 「咀!咀——」 机器人护士吹口哨,催促放羊半天的玩家们上场。 第三组从323到338号,不仅有神之齿剩下的三人327马里奥、331柯里昂、335张胖子,还有初一公会的两位328莫问良、336刘文婷。 姜荻啃了啃指节,把他们的编号牢牢记住,心下暗忖,看来昨晚死去最多的就是西边和南边两条走廊的玩家。 这个比例有些不对劲…… 出发的哨声响起,打断了姜荻的思绪。 有顾延的发言在前,神之齿的三人又较为老实,这一组玩家们跑得十分轻松,没那么多火药味。 不出所料,莫问良、柯里昂、马里奥的成绩咬得很死,排行前列。张胖子则由他召唤出的傀儡老婆背着堪堪跑到第四名。 姜荻眉心轻蹙,心中有些疑惑。 这样下去,神之齿有三人总分会在20分,顾延就不怕他们反戈一击吗?还是说,神之齿的选择也在顾延的预料之中?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 他越过人群,瞬间捕捉到顾延黑沉的眼眸,心头突地一跳。 这傢伙究竟想做什么? 第四组一共十一人,339到349号,玲子位列其中。 姜荻杵着下巴旁观,莫名觉得这一批玩家身上有股阴森森的气质,站在起跑线后头时所有人无故安静了一秒钟。 尤其是排在玲子身后的345号,这位名为田贞的女人,低垂着头长髮掩面,就差在胸口挂一块「鬼怪玩家」的牌子…… 不是吧? 姜荻瞪圆眼睛,身子往后仰,后脑勺咚地撞上青苔阴湿的石砖墙。他捂着脑袋看了那十一个玩家一遍,越看惊心动魄。 卧槽,这一排都是鬼怪玩家?!顾延说起过的,走廊里侧刷着红漆的病房里莫非住的全是鬼怪? 姜荻抚了抚心口,平缓唿吸,自我开解道,连「厕所里的花子」都能有,多几个钻井口、爬电视、给人连环夺命call贞子也不是不行。 完蛋,这事顾延知道吗? 第329页 姜荻有些不安,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在神之齿几人的眼皮子底下再跟顾延眉来眼去。 没多久,姜荻又冷静下来,他扁扁嘴,心想,自己都能看出来的问题,顾延能不知道?干嘛多此一举,搞得他有多在意顾延似的。 第四组的一千米体测结束得不痛不痒,没发生姜荻所忧虑的意外,玲子慢吞吞地跑到了最后一名。看上去,哪怕是鬼怪玩家也暂时遵从了顾延的计划。 机器人护士收回秒表,对着躺在地上失去行动能力的几位玩家遗憾地摇头。 「一千米而已就晕过去了?体质太差了些,可怜的孩子。」 姜荻轻声叫住张胖子:「喂,胖子,注意到没?」 「啊?」张胖子满头热汗,揪起病号服领口透气,「注意到啥?」 「你的充气老婆背着你跑了一千米,又不是你跑,上气不接下气个什么劲儿?」姜荻无语,正色道,「瞧见没?护士没看出,或是压根没能力看出这些人是被打晕的。她的判断力没我们想的那么强,很死板……感觉智力水平跟酒店里送外卖的机器人差不多么。」 张胖子对半夜的遭遇心有余悸,反驳道:「小姜你这话就不对了。她昨晚可是摁着我在屁股上打了一针,看着也不蠢啊?」 按住你好像也不需要动什么脑筋…… 姜荻抿抿嘴,不再多言。 * 吃过难以下咽的燕麦粥,下午两点一到,护士领着玩家们回到一楼,打开内侧的小门,进入回字形建筑的天井。 原来是小花园的天井荒芜不堪,花坛废弃,草皮光秃秃的。正中人为犁出一片空地,有一块狭长的沙坑和一小段水泥跑道。 护士高高扯起嘴角:「第二轮体测为三级跳,考验大家的爆发力和肌肉强度、韧性。」 三级跳?姜荻心说,他高中毕业后就没再听过这三个字。 不过,无论体测内容是什么都无所谓,在顾延等得到10分的玩家挨个跃入沙坑后,余下手握3分的玩家互相使眼色。 陆小梢拨弄着指甲,下巴往姜荻和玲子的方向戳:「哎,那五个0分的,等什么呢?还要我请你们不成?」 姜荻干笑几声,顶着众人打量的目光,拽着玲子往跑道上挪,趁机压低声音问了句:「上午跟你一组的那十一个人,都是……你的同类?」 玲子梳着齐齐整整的花童头,闻言隔着厚重的刘海白了他一眼。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姜荻吁口气,那就是了。 这十一个鬼怪玩家的确棘手,但他们的目的想也知道,无非是副本里人尽皆知却避而不谈的s级道具。同样是抢,跟人类抢和跟鬼怪抢没什么不同。 姜荻走到起跑线后,借着助跑一跃而起,在湿淋淋的沙堆里砸出一个不远不近的浅坑。 等0分的五人感激涕零地拿到成绩,顾延抱着胳膊杵在起跳点旁,神色冷淡地说:「开始吧。」 接下来的场面足可以载入影史。 只见张胖子一熘小跑,正要像炮弹一样蹦出去,被顾延扫了一眼,硬生生急剎车,脚踝一扭发出杀猪叫。 「啊!我的腿——」 其他玩家也差不离,要么在助跑时腿抽筋,要么像江鲟跑丢眼镜,跳反了方向…… 二十一人居然一个也没跳出有效成绩,把护士急得直嘆气,人造眼珠簌簌打转。 「十人10分,二十六人3分,五人0分。」护士弹了弹记录成绩的笔记本,长嘆一声,「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姜荻眼皮轻颤,刚想追问这话什么意思,就有耐不住性子的人高声追问:「那么多人都是3分,后天的手术名单靠什么确定?」 护士怔愣半晌,似乎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磕磕巴巴地说:「那就,那就……」 像一盒卡住的磁带。 护士看向被黑雾荆棘捆成粽子早早昏过去的五人,刚想张口,一位金髮少年兀地跳出人群,挡在她眼前。 「313号,有什么疑问么?」 姜荻张开手臂挡住那五人,壮着胆子说:「他们五个昏迷了一天,身体也忒差了点,后天就去改造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 他可不是胸怀宽广之人,能对壮汉和他女友的偷袭尽释前嫌。只不过,这几人活着比死了有用。 护士双手交叠,柔声说:「既然如此,那就越过他们……」 玩家齐刷刷看过去。 机器人护士懵了,空洞的眼神凝滞,喃喃自语道:「3分,都是3分。糟了,病人都太过孱弱,改造失败就是彻底的死亡!」 她的嘴唇翕动,仿佛陷入死循环。 一道冷峭的声音拨云见雾。 「不必想那么复杂。推迟手术,等他们醒来再进行体测。护士小姐,你说过的,要『弱者优先』。」 护士抬起头,看向那位俊美无俦的黑髮青年。她记得他是301号,在两轮体测都排名第一,是个不叫人操心的好孩子。 她咧开嘴角,人造皮肤由鬓角裂开,露出精密的机械:「好的,301,你说的没错。既然没人符合手术标准,公平起见,后天的手术也只能取消。再给他们五天时间吧,再迟就来不及了。可惜啊,可惜。」 看到护士皮肤下的构造,玩家们集体打了个寒噤,听到手术延期的消息才一起松了口气。神经紧绷了一个白天,乍一放松,许多人直接坐到地上。 第330页 护士看了眼天色,优雅地转身,缓缓走回住院楼,留下一道婀娜的背影。 「各位,医院物资不足,每日只有早午两餐。从现在起到天黑前你们可以在外自由活动,唿吸新鲜空气,但是要记住,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到各自的病房。否则……不利于病情恢復。」 玩家们此起彼伏地乖巧应声,等护士的身影消失在小门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延身上,即便是最初的刺头玩家,脸上也多了感激的神色。 「手术推迟,又可以多苟几天。」 「要不再把这几个人打晕吧?反正不会死人,让他们躺过副本也不错。」 「有点公德心吧!不要得寸进尺。」 见顾延垂眸陷入沉思,江鲟微笑一下,打圆场:「暂时的危机解除,但一个方法不能用两遍,等下一次手术时间到来,我们不一定有这么幸运。这次护士按『弱者优先』的规则来挑选病人,万一下次直接叫号……」 有人倒抽一声凉气。 机器人护士的武力他们领教过,半夜打针时秒杀玩家都不在话下。想靠武力反抗,怕是不成了。 江鲟推了推金丝眼镜,暗示地看了神之齿众人一眼。 「所以在五天后,也就是副本第六日之前,我们得团结一心在副本里活下去。目前看来,天黑后仁爱医院才会闹鬼,而且是仅能倚靠病房里的摄像机看到的鬼……这跟过去的副本区别很大啊。」 「我提议,从现在开始分组在医院各处搜集线索,顺便寻找足够度过今晚的电池,下午五点食堂集合。拼图,要大家一起拼才有意思。」 江鲟以智谋闻名,调查组以贩卖情报为生,在场的各大公会会长或多或少承过江鲟人情。由江鲟出面牵头统筹情报,玩家们还没答应,心了已信了三分。 「找电池的过程中,可能会出现一点小摩擦。不过,依我所见电池够用就好,多了就累赘了,线索才是重中之重。」江鲟看向神之齿几人,「姜荻主教,你觉得呢?」 姜荻闻言,没好气地瞪了罗斯一眼:「听见没?说你呢。」 罗斯凉飕飕地笑几声:「嘶,主教怎么说,我怎么做。」 姜荻心里狂翻白眼,嘶来嘶去的,门牙漏风啊? 顾延的眼神一暗,冷声说:「出发。」 * 神之齿的五人被江鲟大手一挥,安排去地下一楼的手术室附近搜索,美名其曰他们团队里10分的人多,能者多劳。 其他玩家则集中在二楼档案馆、活动室和三楼护士站这类文字资料多的地方,试着从浩如烟海的病歷档案中捕捉到真相的影子。 姜荻一听手术室潜意识里就生出一丝不安,但一想到能藉此隔开罗斯和其他人,不造下更多杀孽,少拉点仇恨,便痛快地答应。 马里奥和柯里昂也没意见,张胖子一贯不是有主张的,见他们三个往负一楼去,就也跟了下去。 「嘶,底下可没有活人啊。」 罗斯轻嗅一口空气里的尘土味,颇为遗憾地,捋了捋头髮,确定髮胶都还安安稳稳粘在原处,方才优哉游哉地跟在他们身后。 负一楼的结构与三楼差不多,只是回字型中间的位置被一间空旷、四通八达的大厅取代。 地面铺设淡青色的瓷砖,姜荻换了双系统背包里的运动鞋踩上去,能听到清晰的踏踏脚步声。空气里瀰漫着一股凉意,安静得吓人。 走下楼梯没多远,姜荻就明白了那股寒意从何而来。 负一楼的东面,也就是下楼后的左手边是三间手术室,白色木门上挂着门牌,上书「精神改造手术室一、二、三」。沿着手术室往前,走过拐角,与手术室三一墙之隔的是一间占据整条北走廊的停尸房。 银灰色的金属门虚掩着,门缝里涌出汩汩寒意。 姜荻太阳穴咚的一跳,有种想逃出去的冲动。 他看了眼张胖子他们,都表情如常,不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存在,只能强行挪开视线,硬着头皮说:「负一层太大了,分头行动吧。」 「行行行,快点儿吧。」张胖子耸着肩,像一头踩独轮车的熊一样单脚跳,怨声载道,「我擦,这儿也太冷了,冻死我了!早行动,早收工。」 马里奥、柯里昂和张胖子三人去挨个搜寻手术室,罗斯被姜荻指派去停尸房,姜荻则按照墙上发黄的消防示意图,独自进入大厅南面一间没有标註用途的房间。 地下室黑漆漆的,没有光源。姜荻退出去,在门外的墙面上摸索一会儿,摸到一处可疑的开关。 开关用一个半透明的塑料壳子罩着,底下还有一颗生锈的锁头。姜荻扁扁嘴,二话不说掏.枪把锁头击碎。 咔哒,按下开关。 照明开关在门外? 他再次进门,一看屋内的情形疑惑迎刃而解。 这是一间禁闭室。 里头的设施有些老旧,但仍能看得出墙面贴满了消音海绵,厚厚的海绵也能避免病人在此撞墙自.残。墙上挂着生锈的锁链,还有手腕粗的手铐。此外,屋里干干净净,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经久不用的灯管滋滋啦啦地响,禁闭室忽明忽暗。 忽然间,姜荻在墙角看到一串不大明显的划痕,他蹲下身,眯起眼睛看,又用指腹去摩挲,这才确定那是一串正字。 第331页 顺着正字往下看,在方方正正的海绵间隙中似乎有一串文字。 姜荻趴在地上,掰开海绵凑过去看。下一秒,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像被人丢进深井。 别人可能看不出,但那串字迹化成灰他都认识。 那是他本人的字迹—— 「2022年11月10日,祈祷手术顺利。」 姜荻头皮发麻,髮根竖起,像只炸了毛的猫,撅着屁股弓着背,僵在原地好半晌。 正在他想换个姿势,把海绵垫尽数扒开,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留言时,身后传来咔嗒一声响。 禁闭室门锁死。 姜荻噌地跳起来一个箭步蹿过去,刚要拍门,口中大骂罗斯那个sb,头顶又传来异响。 天花板砰砰震颤,扬起漫天灰尘,露出一个大洞。几块沾在上头的海绵垫哗哗落下,险些砸到姜荻脑门。 姜荻咳出眼泪,泪眼朦胧间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他的心脏被攥住一样,细细麻麻地疼,嘴里像含了枚酸杏,说的话也不怎么好听,劲劲儿的,带了点嗔怒。 「顾延?怎么走哪儿都是你!」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十二月全勤,走起(握拳 第137章 仁爱医院7 「我没跟着你。」 顾延这话说得颇有些欲盖弥彰。姜荻噢了声, 盘腿坐在地上仰着脸看他,眼尾似有粼粼金光, 竟是信了。 说什么信什么。 顾延眼神稍暗, 沉默一息。 他单手勾着天花板豁口,手腕内侧绷出骨线,小臂青筋浮突, 宽松的病号服在动作间往上捋, 腹肌的阴影顺着明明灭灭的灯光流淌下去,仿若蓄势待发的凶兽。 「你下来啊, 挂上面干啥?cos北京烤鸭啊?咳咳!」 姜荻干咳,揉揉眼角的灰尘,扭过脸不再去看。 顾延无语, 腰身一拧,两条长腿轻轻往前勾, 分毫不差地落在姜荻身旁。 屋里多了个人, 且是顾延这般存在感强烈的傢伙。姜荻靠近他的那半边脸颊刺刺儿地发痒, 屁股底下像垫了松针,简直坐立难安。 「我在一楼西走廊找到间废弃药房, 发现地板的声音有些空就试着撬开地砖看看, 没来得及回头,药房的门就被反锁了。」 顾延言简意赅地解释完毕, 不再吱声,走到门边拧几下禁闭室的舵盘把手,没转动,抬腿踹一脚, 嘭, 金属门纹丝不动。 顾延拧眉, 立即明白他和姜荻撞进了相差无几的困局。 「你……」 「嗯?什么?」 姜荻回过神,茸茸的睫毛颤了颤。方才顾延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尽顾着脚趾动工挖别墅了。 苍天啊!姜荻大唿救命。 和前男友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他真的好想逃。 「你紧张什么?」顾延抬眉。 「我没紧张!!!」 姜荻狠狠掐自己大腿一把,扶着贴有消音棉的墙站起来,板起脸,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指着墙角夹缝里的字迹。 「喏,你看。那是我写的字,落款时间2022年,可摄像机里的系统时间却是2047年。跟我们先前猜的差不多,这《仁爱医院》的副本时间大有问题。」 顾延勾了勾嘴角,半跪着去看姜荻手指的方向,一行碎石块划出的字迹有些模煳,卡在消音棉的缝隙间,笔划说好听点叫潇洒肆意、笔走龙蛇,说难听点叫张牙舞爪。 不一会儿,顾延得出个结论:「你的字好丑。」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姜荻尴尬至极,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无比娴熟地轻轻踹了顾延小腿一脚,顾延抬手格挡,掌心漫不经意地握了下姜荻的脚踝。 砰咚。 姜荻一个趔趄跌倒在地,顾不得揉屁股,就蹬着脚后跟往外挪出去几步。 空气焦灼得像铁板烧,姜荻即是滋滋啦啦冒烟儿的肉。 混蛋! 姜荻自是气得不行,但不想跟顾延计较,显得他有多在意似的。 「说正经的。」姜荻抿抿唇,嘴角往下撇,「顾延,你有什么想法没?这字我可以确定是我写的没错,骗你我是小狗。但这个房间,这座医院我百分百没来过。除非……」 「除非你来过,但是不记得了。」 顾延单膝屈起,相隔一段体面妥帖的距离,并排坐到姜荻右手边。他的胳膊搭在膝头,指骨修长明晰的手指自然垂下,轻敲着小腿。 顾延沉思了一段时间,姜荻耳畔徒留他浅浅的唿吸和自个儿的心跳。 如同潮汐一般轰鸣。 「在时间上做文章的小说和游戏我见得多了。」姜荻啃着食指指节,转移注意力,「你说,会不会是二周目?嗯,就是说,之前我们所有人都进入过一次《仁爱医院》,但由于某种原因通关失败,并且找到了再来一次的法子,这句话是上一回合的我留下的线索?」 顾延就在身边,姜荻没法儿集中精神,但这话说出来,他又很快找到漏洞。 「不对,不对。假如是时间循环的副本设定,时间上还是解释不通。起码,摄像机的系统时间不该出现二十五年这么大的bug。」 「嗯。」顾延颔首,「以摄像机时间为基准,2047年11月,如果这是真实的时间,和医院废弃的现状也对得上。既然不是时间循环的套路,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外物随时间变迁,不变的是玩家,而时间真实地流逝了二十五年。」 第332页 他的声音低沉,说的是让人性冷淡的推理,但一字一句仿若羽毛,簌簌磨蹭姜荻的耳膜。 姜荻吁口气,热乎乎的水汽拂过眼睑。他低着头,用指甲去抠地上的消音棉。 「喔。顾延,你不觉得被困在一个副本二十五年更可怕了吗?倘若这次没能出去,再来一个二十五年,岂不是要老死在这里?」 顾延偏过头,深深看了眼姜荻。淡金髮梢沾着墙灰,白皙的脸脏兮兮的,像只在火堆里扑棱翅膀护心毛蓬松的小凤凰。 「不一定。」顾延思索片刻,问他,「姜荻,你有没有听过一则科学逸闻,曾有一批身患绝症的病人因为当时的医疗水平不能治癒病症,选择将自己的身体冷冻封存,期盼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被解冻,以此延续生命。」 姜荻听懂了顾延的潜台词,勐地摇摇头:「这只是你的臆想。按你说的,我们被冰冻起来,在二十五年后重返人间,那为什么没遇到一群科学家排着队给我们做手术?这破医院,连个正常的医生都没有。」 他指指破了一个大洞的天花板:「墙皮都被人扒了!」 顾延锋利浓郁的剑眉轻挑,不置可否。 姜荻扁起嘴唿口气,撇下顾延走到门边,仔细研究那船舵一样的圆形门锁,企图寻摸出撬锁的办法,早些出去唿吸高贵单身人士的新鲜空气。 「不用看了。」顾延叫住他,「这是气压装甲门,厚度十厘米以上,密码和锁头在外头,想着撬锁不如直接拆墙。」 「哦?拆墙?你早说啊。」姜荻喜滋滋地拔出夜鹰。 顾延按了按眉心,冷冷道:「这是地基承重墙,用烧灼弹强行破开,万一上层坍塌,我们会被一起埋在地下。」 话音未落,姜荻扣动扳机。 砰! 烧灼弹裹挟着粉色火光和滚烫的热意窜出枪膛,擦着顾延的鬓角射入墙面。 姜荻拎着枪,指尖套着扳机,枪托在他手心旋转,差一分一厘就会走火,动作危险至极。 他抬起腿,毫不留情地踩在顾延肩上,顾延眉心紧拧,并没有躲开。 「你求之不得是不是?情愿和我刨个坑死一块儿,也不乐意……」 姜荻冷着脸,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冰糕,丝丝儿冒凉气,一股压抑多时的无名火在他体内乱窜。 他咬住舌尖,轻声说:「也不乐意和我一起回去。」 顾延手抚上姜荻小腿,虎口掐着纤长的跟腱往上。 等姜荻受不住,气急败坏地蹬开他,踉跄着沾好,方才用冷静到冷酷的声音说:「不可能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姜荻强自维繫的镇定如春日融冰,在剎那间迸裂。他死死抿紧唇,眼眶水汽氤氲,酸沖的泪意往上涌,被他尽数咽下。 一道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声音再次浮上心头,萦绕耳畔—— 也许顾延没有他想的那么喜欢他。 至少,在姜荻和《梦魇之牙》间,顾延选择了后者。 是他的错,心里没数,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艹。」 姜荻抹了把泪痕,手背贴着眼皮平復唿吸,还是觉得委屈。 早知道就不谈恋爱了,每一步都在被顾延主导,交往也好,喜欢的程度也好,就算已经分手,他的心情晴雨表仍在被顾延影响。 真的好不公平。 可是要他就这么放弃,又好不甘心。 姜荻把夜鹰塞回枪袋,蹲下身,膝行几步,半跪在顾延身前,束在大腿外侧的黑色皮质枪背带勒出紧绷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扶着顾延的小臂,紧紧攥住,落下几道红色指印,微微仰起头,直视顾延黑沉沉的双眸。 「我之前,」姜荻顿了顿,忍下一声哽咽,「之前分手时跟你说的都是气话,我就没想过抛下你自己一个人回去。」 顾延反手握住姜荻的手,拇指抚过他清瘦的腕骨,低低应了声:「我知道。」 姜荻最擅长就坡下驴和顺杆爬,听出顾延的语气有所松动,索性半个人都趴到顾延怀里,湿热的吐息攀上顾延的颈窝。 顾延松松搂着姜荻,面无表情低眸看他,喉头咽动,听到姜荻以一种天真又热切的语气说:「等把这一大堆烂摊子了结了,你就和我一起回家。我做梦的时候梦到过的,我回学校上课,你开车接我放学。等到周末,还能一起去郊外露营,去看电影……」 姜荻舔舔嘴唇,眼睛发亮:「等时机合适,我带你去见我老爸老妈,他们俩都是很好很开明的人,平时糟心的学生见得多了,你这么靠谱,性格稳重,他们会喜欢你的。不过呢,这得过一两年吧?不然听说我刚成年就跟人同居,还是个男的,又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我爸得高血压厥过去。」 他的目光炽热,似有一团金色的火焰在瞳仁正中曳动,稍不在意就会被这簇火光点燃。 顾延不得已闭上双眼,聊胜于无地抵抗。有一瞬间,他真的能想像到姜荻的梦境。 那一定是一个幸福美满的梦。 看到顾延沉默以对的反应,姜荻的语气低落下去:「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也不知道你的顾虑里有没有我。……算了,没有我也没事。」 他争取过了,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 「顾延,跟你谈恋爱还挺开心的。」姜荻笑了下,尝到眼泪咸咸涩涩的味道,「我那么任性,起先天天想着躺平抱大腿,很招人烦吧?你说要是当初你不招惹我,不跟我告白,让我安安心心当条咸鱼,做大佬的小弟,给你加油打call多好?」 第333页 话说到这份上,姜荻已经不大笑得出来了。他不想分手后还在顾延面前露怯,于是猫咪洗脸似的用力揉了把脸,手按上顾延肩头,试着推开顾延好站起身。 分都分了,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可他没想到,顾延没有放开他。 一声闷响,姜荻又跌了回去,鼻子撞到顾延高挺的鼻樑。 「艹,好痛。」 作者有话说: 明天肥章(胡言乱语 第138章 仁爱医院8 姜荻立刻迸出眼泪。 痛的。 等姜荻缓过劲儿, 回想几秒钟前扣在手腕的力道,才后知后觉自己根本是被顾延强行拽倒的。 「顾延, 你特么有病吧!」 姜荻怒气沖沖地骂了句, 可是他手撑在顾延胸膛上,半趴半跪倒在那人怀里,怎么看怎么像是他主动投怀送抱。 四目相对。 姜荻难免心悸, 于是狠狠瞪向顾延, 可眨眼的工夫,脸颊已然熏蒸出生动的酡红。 顾延没理会姜荻的恼羞成怒, 下颌绷出忍耐的线条,宽大的掌心探入衣摆,抚过仿佛刚上过松香的弓弦般紧绷的嵴背, 触感光滑,偶有涩意。 每一寸骨肉都恰如其分, 像是生来就属于他。 「你……放手!听到没?」 见顾延无动于衷, 姜荻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还要再挣动,但顾延紧紧掐住他的胯骨, 落下浅红的指印。 他们额头相抵, 唿吸藕断丝连。顾延的鼻尖温凉,吐息却烫热, 似有若无地磨蹭姜荻耳后薄薄的皮肤,脖颈淡紫的筋脉。 唇没碰到,却已然吻过。 我日!顾延该不会是想…… 啊啊啊,他有毛病吧! 姜荻气不打一处来, 又委屈又羞恼。他在这方面的一切回应和技巧都来自顾延, 懂得如何坦荡地表达欲求, 但潜在的观念仍承袭于教师父母的养育,保守而坚定。 譬如说,要跟喜欢的人做,做了要对人负责,最好带回家给父母相看然后结婚。再比如…… 分手了不该吃回头草。 更不该回头被.草。 姜荻一拳砸向顾延眼眶,被一大一圈的手掌接住,干燥温热的掌心包住姜荻的手,反手一拧,扣住他的两只手腕。 剧痛从腕骨刺来,姜荻闷哼,借势肘击顾延的腹部,趁他吃痛的瞬间解脱双手。 电光石火间,两人交手数次,在昏暗的光线下交杂出残影。 然而,姜荻一招一式都是顾延亲手调理出来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不过几个来回,就唿吸急促鼻翼蒙上一层汗腻,落了下风。 「哥……」姜荻自知近身格斗打不过顾延,此时心乱如麻更无法匹敌,当即软下身段求饶,「你先松手,咱们有话好好说。」 金色发梢磨蹭顾延的颈侧,暖烘烘的,像蛋烘糕。 「这时候会叫哥了?」顾延轻哂,瞳孔深处有暗火燎原。 禁闭室的四面墙、天花板和地面都铺着厚实的吸音棉,姜荻瞪圆了猫儿眼,惊恐地发觉他就是叫成破锣嗓也不会有人听见。更要命的是,负一楼只有神之齿的人,真闹出动静把张胖子他们招来,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要不拖延时间,等着神之齿的人察觉有异,从外头开密码锁救他出去?姜荻眼珠子滴熘熘打转,须臾,又在心里疯狂摇头。 不行不行,且不提神之齿四人约等于无的义气,要是跟顾延衣衫不整地被抓包,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专心。」顾延声音低哑,轻轻吻住他。 「唔……!」 姜荻闭上眼,面带几分不甘和赧意。他报復似的咬了顾延一口,把嘴角啃出血,以缓解那股肆意生长、按捺不住的热意。 玩家们约定的集合时间是欣慰五点,还有一小时左右,在那之前,神之齿的四人会来找他,到时即会发现禁闭室的门被反锁。 灯光明灭,白炽灯管啪嚓炸响,仿佛新婚之夜彻夜不灭的红烛被挑动烛花。 姜荻眼前蒙了一层水汽,眼皮往上翻,晕晕乎乎目眩神迷的,看什么都似隔雾看花,摇摇晃晃,像乘着小船,又像在驭驶烈马。看到天花板上顾延来时破开的大洞,他柔韧的腰腹肌肉情不自禁紧张起来,一阵痉挛。 对噢,还有这里。如果一楼的药房密室被人从外边闯入,从此处无比显眼的破洞就能直接窥探到下方的景象。 随时会有人来,会被人发现的紧迫感加剧了姜荻所受的刺激,他愈发抵不住,兵败如山倒。 姜荻咬紧牙关,心想,比起拖延时间,他该做的是想办法让顾延快一点…… * 《梦魇之牙》评论区,热闹得仿佛在派喜糖。 「救,前面几章是我哭得太大声。原以为小情侣分手后会沦为宿敌,立场相悖不死不休,这尼玛!分手完全是这俩人打情骂俏的方式吧!给婚后生活加亿点刺激。」 「又又又锁?我愿称之荻公公为锁王。」 「审核你没事吧!亲亲也锁?」 「你们确实只是打啵吗?[捂嘴笑]以顾延的恶劣程度,天时地利人和,不把姜荻吃够本儿才不会松嘴。分手后更好磕了,嘻嘻。」 「妈呀真会玩。看不清是糖是刀,随便吧。但顾延这锯嘴葫芦不跟小姜说他的真实想法,小姜又自闭不看评论区了,真的好心塞呜呜呜呜。小姜你别忙着哭了,快来看看麻麻,啊不,先救救你老公吧!」 第334页 「姜荻让顾延跟他一起回家真的哭瞎我了。这种吵架主动求和的宝贝去哪里领?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好想让顾延也穿越啊,我第一个要签名!」 「顾延穿来能干啥?去有关部门上班吗?hhhhh」 * 半小时后,禁闭室的装甲级大门被咚咚敲响。 「姜荻?小姜!」张胖子在外头嚎,隔着大门声音断断续续的,「人呢?老柯,他不会出事了吧?」 空气中弥散春雨拂过草坪的青涩腥气。 「我在,咳,暂时还没死。嗯呃,禁闭室出了点小差错,问题不大,你们先上去……上去盯着调查组那帮人,我一会儿就来。」 姜荻半跪着挨在门边,扯着嗓子才让门外的张胖子勉强听清。他声音沙哑,声带像是用砂纸打磨过,多说一个字都疼。 视野右上方的倒计时闪烁,姜荻心算一下,居然已经要到五点了。 张胖子在外头松口气,大声喊:「那行,我们先去二楼。天快黑了,你抓紧!被护士逮到谁也救不了你。」 「嗯。」 姜荻咬住下唇,听到张胖子的声音愈来愈远,直到消失不见,适才软下僵硬的嵴背,放松下来。 嘡啷嘡啷。 姜荻晃动几下束在手腕上的生锈锁链,胸膛起伏不定,脑门青筋突突直跳。方才他在禁闭室搜集线索时哪里会想到,这些个扣在墙上的链子会用在他身上。 都有黑雾荆棘了,还要用这个? 顾延果然有毛病。 「你跟神之齿的人相处得不错。」顾延道。 「别磕碜我了。」 姜荻身心俱疲,皮肤汗津津的像晕着暖釉。他有气无力地让顾延解开锁链,等腕间的桎梏一松,干脆躺在地上,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和淤青的手腕,又勾起脚背去够丢在一边皱巴巴的竖条纹裤子。 看在姜荻结结实实被折腾一顿的份上,顾延纡尊降贵帮他穿好裤子,又挨个给他系好病号服的纽扣。骨节分明的手指由下往上系扣子,最后抵到锁骨下方的情形,有几分禁慾的意味。 姜荻歪在顾延怀里,仰头磕了一剂从系统背包里拿的外伤恢復药剂,看似安然淡定地接受顾延略带歉意的照顾,其实心里早乱作一团。 在系统商城氪金买自愈药剂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欸。他在心里唉声嘆气:姜荻,你变了,你变成会跟前男友打分手.炮的渣男了! 尽管舒缓的方向不同,姜荻仍不计前嫌地跟顾延抱着缓了好一会儿。 五分钟后,体力恢復,身上的牙印、红淤尽数消退,姜荻一个骨碌站起来,绷着脸去四处寻摸消音垫的夹缝。 「起来干活。」姜荻催促,「六点左右天黑,我们还有一个小时。」 「你急着走?」 顾延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嘁,你不急啊?不急就在这旮沓待着,我一会儿先走。警告你哦,别让其他人看到我和你一起出去,不然掰扯不清楚。」 姜荻斜睨顾延一眼,弯腰捡起不知何时掉地上的摄像机和电池。 说罢,他也不管顾延晦暗的脸色,迳自去查看每一处消音棉的夹缝。过了会儿,顾延也起身往相反的方向搜索。 禁闭室陷入沉默。 不到十分钟,顾延那头就有成果,他叫姜荻过去,两个人头对头凑到墙边看,一块被掀起的消音棉内侧又有一串泛白的凹痕。 姜荻指尖摩挲着那片划痕,跟着念叨:「跳跃。落款,顾。这是你的字?」 「应该是。」顾延蹙眉。 姜荻哈了一声,大肆嘲笑:「你下次留言记得说清楚点,不要做谜语人。换作是我知道什么关键线索,恨不得把参考答案全部抄上去。哪像你?哼哼。」 顾延无语,但也没反驳。他沉思良久望向姜荻:「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欺骗自己?」 灰尘飘荡,姜荻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尖,嘀咕道:「欺骗?我从不自欺欺人,除非有些话没法儿直说,又或者,想逃避现实?」 他勐然扭过头,看向不久前他发现的那条二十五年前的留——「2022年11月10日,祈祷手术顺利。」 如果以姜荻本人绝不会自我欺骗为前提,这个副本里存在于二十五年前的姜荻在提醒自己什么呢?留言很短,每个字符看起来都至关重要。 「过去的我在暗示,不,在明示现在的我去做手术?」姜荻傻眼,「他没事吧?让我去做什么精神改造术,这不纯纯的坑人吗?」 顾延冷嗤,嘲讽回去:「不做谜语人?」 姜荻扁扁嘴不睬他,接着说:「11月10日,『我』特地标註这个时间也大有问题。十日……难道是说,这个副本存在一个二十五年前的版本,在那里我存活到了最后一天?那我还挺牛逼的。」 他们在禁闭室掘地三尺,再没找到更有用的信息。眼看过了集合时间许久,姜荻有些麻了。 「不会要在这儿过夜吧?要是护士发现我俩不在病房,会不会来救我们?」 「也许?」顾延挑眉,「要六点了。」 绿色数字闪烁到【9天9小时53分06秒】的剎那,禁闭室的光线突然黯淡,中央空调扑来的冷气比不久前低了好几度。 姜荻周身战慄,立刻拔出夜鹰。顾延挡在他身前,自嵴骨取出龙牙刀,利刃出鞘,阴暗的空间里迴荡着声声龙吟。 第335页 吱妞—— 舵盘把手缓慢转动,生锈的舵盘齿轮挤压出刺耳的声音。 嘭!啪!头顶的白炽灯炸开,一瞬间,四下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装甲门轰然大开! 姜荻来不及多想,举枪就往门口的方向射,子弹砰砰作响,却被走廊上的黑暗吞没。 「有东西。」 顾延横刀噼斩,霜刃银光一闪,捲起罡风,涟漪一样一圈圈向外逼去。 门框外盪开肉眼可见的波纹,龙牙刀的刀光照彻黑暗。姜荻骂了声「我靠」,就见到一个黑髮白裙的女人仰面朝天,四肢扭转着地,以一个诡异至极的下腰姿势急速朝他们爬来。 像一只在夜色中徘徊捕猎的蜘蛛。 作者有话说: 小姜跌倒,顾延吃饱。 第139章 仁爱医院9 走廊上, 停尸房的冷气如寒潮般涌入门户大开的禁闭室。姜荻浑身发冷,握住夜鹰的右手指尖被冻得乌青。 那白衣女鬼的脸被淹没在潮湿在黑髮里, 看不清五官。她的步频极快, 三两下就从禁闭室门口蹿到姜荻二人跟前。 女鬼自下而上紧盯着他们的动作,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瞪大,瞳孔扩散占据眼白, 眼头赤红如瓢虫, 目眦欲裂。 好快!姜荻头皮发麻,再次扣下扳机。 砰嗒嗒嗒! 烧灼弹在女鬼脚边砸出一排蜂窝状的坑, 炸开的桃色火光差一点就要燎上她的头髮。 白衣女鬼一个鹞子翻身,在剎那间由反拧关节的下腰姿势扭回趴伏在地的姿态,在枪林弹雨中自如穿行, 匍匐冲刺的速度丝毫未减,把姜荻二人逼得连连后退。 禁闭室的空间不算大, 在这儿动枪容易波及挡在他身前的顾延。姜荻感到有些棘手, 下一秒, 就听顾延一声清喝:「上去!」 话毕,顾延挥刀划出一勾弦月, 以刀风止住长发女鬼的脚步, 而后回身单手揽住姜荻的腰,托着他的屁股, 屈膝一跃而起,仅凭双腿肌肉的爆发力原地起跳,就抱着姜荻飞身蹿上天花板的大洞。 「?」姜荻一脸懵逼。 他好歹有七十公斤,是成年男人中偏瘦的体格, 被前男友就这么抱着, 多少有点没面子。 他人窝在顾延怀里, 脸颊紧贴着肩窝,嗅到冷冽的气息,轻而易举感受到顾延微微鼓起的上臂肌肉,居然把宽大的病号服都撑实了点儿,有种叫人心跳的安全感。 「放开我!」 姜荻从顾延怀里扭下去,双手持枪,半蹲在一楼地面的豁口边,小心翼翼地与下方禁闭室里的女鬼对峙。 「小心。」 顾延眸光微闪,横起龙牙刀的刀背拦住探头探脑的姜荻。 他们半蹲在边缘参差不齐的洞口,占据高地,比方才待在禁闭室被女鬼逼入死胡同好上许多。但视野右上方的莹绿色倒计时不住地提醒他们,再过不久,等天完全黑透,仁爱医院就会成为百鬼夜行的乐园。到时,就不止一只女鬼那么简单了。 「不对啊!」姜荻摸了把绑在小腿肚上的摄像机,「我们都没来得及开录像模式,为什么能看到她?」 顾延早有所觉,冷冷地说:「说明她不是副本内生的鬼。」 「鬼怪玩家?!」 顾延嗯了声,一道黑雾荆棘自他脚下蜿蜒而出,悄无声息地爬出洞口,沿着天花板绕到女鬼后方的墙面上,软刺倏然变得坚硬锋利,在黑暗中隐约有金属的质感。 窣窣。 黑雾荆棘悬垂在女鬼头顶,顾延眼神一暗,周身气息冷冽,就见那道荆棘如臂指使,飒的一声往女鬼的脖颈缠去。 长发女鬼后脑勺长眼睛似的,立刻往右边一躲,然而来自上方的黑雾荆棘只是佯攻,杀招紧随其后,两道刀光,两梭子弹,牢牢封住她的四方退路。 女鬼发出一声懊恼的鬼啸,想借着墙壁爬上天花板。下一剎,瀑布一般汹涌的黑雾荆棘自洞口蔓延而出,萦绕着令鬼怪畏惧的死气,三下五除二将其缠成蚕蛹,往上一甩,嘭的一声丢在地上。 「漂亮!」 姜荻面带喜色扭过头,对上顾延冷淡的神情又悻悻转回去,走到被捆成粽子的长髮女鬼身边。 女鬼嘴唇无声翕动,面露恐惧和不甘之色。姜荻侧耳去听,就听到女鬼在黑雾荆棘的捆缚下悄声碎碎念:「头髮头髮头髮,踩我头髮了……」 「啊,抱歉。」 姜荻抬起脚绕着女鬼转了一圈,乍起胆子拿枪管拨开几根荆棘,露出女鬼惨白的脸庞。 「咦?」姜荻歪头,招手唤顾延过来,「哥,呃,顾延你看。她不是白天跟在玲子身边那个345号田贞吗?」 女鬼止住口中的嘀咕,纯黑的眼眶绽放出喜色:「你记得我?存在感那么低微的我,也值得被人记住么?能一眼认出我的你,也许在前世与我有所羁绊吧。」 说着,不顾黑雾荆棘的尖刺威吓,就要打着滚往姜荻脚边爬。 「我去!」姜荻吓得往后一跳,「大姐,我们头一回见面,你可别乱攀关系。」 顾延眸光微沉,问:「你是贞子?」 「你可以这么称唿我,都是些老黄历了,不值一提。」贞子的眼睛仍黏在姜荻身上,回答敷衍至极。 姜荻刚才没怕,现在倒有些害怕,往顾延身后缩了缩,探出颗金灿灿毛茸茸的脑袋来,好奇地望向这位都市传说级别的女鬼。 第336页 「《仁爱医院》不止你和玲子两个鬼怪玩家吧?你们来副本里做啥?老实交代!」 贞子对顾延没好脸色,对姜荻的态度却柔和许多。她挤了个能止小儿夜啼的微笑,露出满嘴尖牙。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保证你的情人不会杀了我。噫,就是这个表情,好吓鬼啊!」 姜荻瞥了顾延一眼,颇有同感地点点头。那副杀伐果决的神情,别说人了,鬼看到都后怕。 「哎,等一下,什么情人?!」姜荻后知后觉纠正道,「他是我前男友。」 贞子转转遍布血丝的眼球,抛个媚眼,那张被井水泡胀的脸上写着「懂的都懂」。 顾延深吸口气:「再说废话就杀了你。我们认识和你一起来的玲子,不缺问话的对象。」 「嘤。」贞子眼珠子往眼眶外一歪,似要滚落出去。 姜荻打个哆嗦,拍拍小臂上的鸡皮疙瘩,感觉被这位知名女鬼茶到了。 身上的荆棘紧了几分,软刺扎破鬼体,贞子发出一声惨叫,那软刺又欲盖弥彰地缩了回去。 姜荻瞪了顾延一眼,就听贞子哭兮兮地说:「我们来这儿,是为了一件极其稀有的宝物。那东西我也不想要的,但也不能落到别的鬼和它们背后的神明手里。那可是足以改变一切,穿梭时间的宝贝!」 话说到一半,贞子又怨天尤人起来:「欸,也不知道哪只讨厌鬼提出,把碍事的人类玩家杀光了再一起要公平竞争……也没鬼跟我说,人类都这么强了啊!他们一定在针对我,一定很讨厌我吧,呜噫。」 姜荻:「……姐们你冷静点。」 贞子的话,姜荻只信一半。他和顾延对视一眼,都明白鬼怪玩家们和《满月派对》里的鬼妻娜娜一样,通过它们背后的神明提前得知了s级道具的下落,而且比他们知道的情报更多更详细。 姜荻走到贞子身边,蹲下身,枪口抵住她的太阳穴,虎着脸问:「副本里还有多少名鬼怪玩家?339到349都是?」 贞子凸起的眼珠子转了转,哭哭啼啼说:「是,是的。」 「十一个。」姜荻一字一顿,脸色难看,「那人类玩家岂不是才三十一人!糟了,顾延,其他人毫无防备,万一……」 话音未落,他视野右上方的倖存人数就勐然下滑至【39人】。 「靠!」姜荻忍不住把枪口抵得更用力些,「你们这群鬼打的好算盘。天一黑,等医院里的孤魂野鬼出来活动,鬼怪玩家杀的人都能推到副本npc头上。要不是我们先逮住你,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黑雾荆棘窸窣移动,缠住贞子的脖颈。 她艰难地张张嘴,声音沙哑地求饶:「我,我可以配合的……只求你们暂时不要杀我。」 砰——! * 黑暗空旷的一楼走廊,全无下午体测时热闹的景象。细微的脚步声中交杂一道低沉、一道清亮的交谈声。 「你相信贞子说的话?」姜荻举着摄像机打开录像模式,蹑手蹑脚往楼梯口走。 顾延跟在姜荻身后,像一道晦暗的影子。 闻言,他脚步未停,盯着姜荻饱满的后脑勺和上头轻晃的金色发梢,低声说:「我相信你的能力。」 「唔,算你有眼光。」姜荻脸色微红,嘴上依然自得。 几分钟前,他将【灵印弹】射入贞子的心脏,这枚同一副本限量三发的银色子弹,不但能使目标鬼怪无所遁形,确定其所在方位,而且在他的射击技能【夜鹰代理人】升为a级后,还能让他窥见目标视野中的景象。 用游戏术语来讲,贞子挨了一发【灵印弹】,就自动成为姜荻插在副本地图里的眼。 一二楼间的铁栅栏门已经锁死,姜荻皱了皱眉毛,就见顾延拎起龙牙刀,在门框的四个角轻轻一划。 铮!寒光一闪,薄如蝉翼的刀身切入牢牢固定在墙里的金属门框,不费吹灰之力将之卸下。 姜荻傻眼。 顾延:「过来帮忙。」 两人一人抬一边,悄默声把铁门抬起来,钻进门缝里,又卡准位置把铁栅栏塞了回去。姜荻额角绷出青筋,胳膊打颤,看着顾延用黑雾荆棘把门框的四角粘好,恢復原样,明白他是在留后路。 楼梯间的钥匙在机器人护士身上,倘若之后几日发生追击战,此刻留的门就是他们的生门。 二楼到三楼间的铁门也是如法炮制。来到住院部回字形走廊,四下阙静,病房门紧闭,地面干干净净的,丝毫看不出几分钟前又死了两个玩家。 姜荻负责盯着摄像机翻转屏,提防暗处可能存在的厉鬼、幽魂,顾延则提着龙牙刀跟在他身后掠阵。 屏幕黑煳煳的,洒满噪点,让姜荻时刻提心弔胆,担忧在漫长不见底的走廊深处有东西在暗中窥伺。 「要跟其他人说吗?」姜荻不着痕迹地指了指走廊内侧的血红房门。 顾延摇头:「太晚了,小心为上。有什么话等明早再说,他们没你想的那么弱。」 看着紧阖的房门,姜荻明白顾延说的没错,现在就算他想敲门去通知其他玩家,以他神之齿红衣主教的身份,也没有人会相信。再者,玩家们看得到倖存人数,应该会提高警惕……吧。 顾延把姜荻一路送到313病房门口,姜荻打开房门,确定里边没有藏人,方才转身跟顾延告别。 第337页 他低着头,碎发盖住圆而有神的双眼,压低声音说:「你回去吧。」 顾延怀抱龙牙刀,嗯了声,转身欲走,却被衣摆传来的力道止住脚步。 姜荻松开手,抿抿唇,郑重其事道:「我不会再跟你做,你……你也不许再亲我。分手了就是分手了,你这样,我也会难过的。」 顾延的背影顿住,肩背肌肉倏然紧绷又松开,他反手将龙牙刀没入嵴背,稍稍侧过头深深看了眼姜荻。 他想不明白,曾经能眼皮不眨为他去死的人,不久前与他抵死缠.绵的人,也能头也不回地离开,说不再纠缠。 「知道了。」 顾延话音低沉,没说再见就毫不留恋地走过拐角。 嘭,姜荻关上门,两步蹦上病床脑袋埋进枕头里,好半晌,他才缓过心头那股酸酸胀胀的劲儿,翻过身,大字型躺在床上。 现在晚上六七点多,医院大楼万籁俱寂,等过了十二点护士会来给玩家们注射药物,在那之前,有一段自由活动的时间。 但是,从贞子口中得知的消息,让他不得不多加谨慎。这时候出去,撞上副本里的npc厉鬼也就罢了,踩进抱团的鬼怪玩家们陷阱里可就死无葬身之地。 双拳难敌四手,姜荻没那么头铁。哪怕再好奇护士站那沓没看完的病歷,他也决定安心待在病房里,熬过一夜,一切等白天再说。 况且…… 姜荻噌地坐直身子,滑下床,似乎想到了什么。 假如一切当真像他和顾延所猜测的那样,他们这批玩家曾进入过二十五年前尚未废弃的仁爱医院,病房号如病历本所记录的一致,那么过去的他也同样住在313号房间! 姜荻激动起来,血液汩汩,面上晕起红光,耳膜一阵轰鸣。 如果是他的话,不止会在禁闭室留下信息,这间病房里一定留有来自过去的线索。姜荻咬住食指指节,以虎牙轻轻磨蹭,心想,医院荒废了这么多年,线索藏在哪儿才不会被他人发现呢? 他的视线扫过坚实的黑色钢窗,丝绒般的夜幕被十字形的窗框等分成一块块方格。会在窗缝里吗?不对,这儿风吹日晒的,刻印的信息容易被风雨侵蚀。 姜荻来回踱步,把病床的床板整个儿掀起来,没发现异常。又把门后的镜子拆下看背面,还是什么也没有。他不由有些焦躁,看向镜中的自己,那张熟悉的脸上浮着一层忧色。 「别急,别急。」姜荻喃喃道,「心浮气躁的,让顾延知道要看你笑话。靠,想他做什么?你们现在可是对手!别忘了,顾延还唿朋唤友的,想要算计你呢……」 等等!姜荻瞪圆眼睛,望着那面窄窄的单人穿衣镜和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自己,突然间毛骨悚然。 他刚才,是不是自言自语了?姜荻用力揉了揉脸,把脸颊揉搓出血色,再度看向镜子时终于意识到那股强烈的违和感来自何处。 一个精神病院的病房里,为什么会有镜子这么危险的易碎品?! * 与此同时,301号病房,初一公会和调查组的玩家以病床为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地站着。 江鲟倚着床边的墙壁,陆小梢和另外三名看着文弱秀气的玩家护卫在他身旁。 初一公会总共来了四个人,莫问良半靠着窗台,参加过铁人三项的那位社会大哥和另一个肌肉混混一起,王朝马汉、牛头马面一样立在莫问良左右手,调查组的人一看过来,这俩人就示威似的鼓起肱二头肌。染着紫色头髮的刘文婷则在摆弄一台单眼相机,盘腿坐在地上。 咔嗒,房门推开一条缝,众人神色一凛。 莫问良上下抛掷他的宝贝打火机,瞥了眼进门的顾延,哼了声:「等你半天了。」 「嗯,久等。」 见进屋的是顾延,所有人皆松了口气。顾延也不浪费时间寒暄,直入主题,问江鲟:「你们下午都发现了什么?」 「嗯,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江鲟温言笑道,「我们的人在二楼档案馆发现,仁爱医院的一切记录在2022年断档。换言之,这儿不是在2022年废弃,就是在那一年后被人为抹去了纸质档案。」 顾延沉思片刻,把他和姜荻在禁闭室找到的线索说了。 「噗——」莫问良怪里怪气地起闹,「又去找姜荻啊?我就说你们分不了。」 顾延理都不理他,问江鲟怎么想。 江鲟和调查组的玩家们低声交谈几句,得出了一致的结论:「二十五年前,仁爱医院也许发生了某个意外,比方说……重大医疗事故,导致了医院的关闭。而身处其中的玩家,我们这些人,用贞子所说的某件s级道具穿梭了时间。也就跟你的留言『跳跃』对上了。」 陆小梢补充道:「现在也不能排除顾延先前推断的『冰冻假说』。」 「将身体冷冻,再解冻,还要活着甦醒,这需要专业的设备和医护数年如一日的监护照料。」江鲟推推金边眼镜,「我们在下午两小时左右的搜索里,并没有找到相应的设备。」 顾延想了想,冷不丁问:「负一楼停尸房有冷冻装置,冷气很足,神之齿的人没跟你们说?」 莫问良听到这话,直接骂出声;「妈的,老子就知道那几个人不是好鸟,找到关键线索也会藏着掖着的,纯白嫖。」 他谴责地看了眼顾延:「也就某人放心让姜荻待在他们之中,啧,这不是兔子进了狼窝,胡闹吗?」 第338页 顾延冷冷瞥向莫问良,后者耸起肩膀抱着胳膊,立刻就怂了。 江鲟笑呵呵转移话题:「局势变幻莫测,晋西北乱成一锅粥咯。」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江鲟说的不错,除了副本本身的危险外,他们现在不但要提防神之齿和其他公会,还要小心那群结盟的鬼怪玩家。 人类一盘散沙,鬼怪倒团结一致。 「人类和鬼怪三比一的人数,如果被各个击破未免可笑。」顾延一锤定音,「明早把消息公布出去,尽快跟其他公会达成同盟。」 「哟。」莫问良阴阳怪气问了句,「你说的人类同盟里,包括神之齿吗?」 顾延的眼神又冷了几度。 坐在地上的刘文婷实在受不了莫问良在坟头蹦迪的行为,伸手拽开他的鞋带:「会长,少说两句吧。」 江鲟的镜片闪上一道银光,笑了笑:「神之齿是否同意这份结盟计划,并不重要。相反,如果我是他们,会抢在我们之前提出结盟,以获取更多的话语权。」 江鲟接着说:「他们手里的筹码是,加上姜荻一起一共有五件s级道具。距离打开五星副本,仅有两步之遥。」 莫问良从鼻腔里重重哼了声:「妈的,不就五件吗?有什么了不起,顾延和你也各自有一件。」 这话说的着实有些心虚气短,霎时,301病房的气氛都凝重了几分。 孰料,江鲟话锋一转,落下一句石破天惊的消息:「不,你数错了,一共是四件。顾延手里有三件s级道具。」 「哈?什么?!」莫问良看看江鲟,又看看顾延,「你们两个不会为了对付姜荻的神之齿,跟我开空头支票吧?」 病房内,调查组和初一公会的其他几名玩家面面相觑,觉得江鲟这是失心疯了。 顾延冷峭的声音响起,打破焦灼的静默:「江鲟的戒指,我的龙牙刀,还有……」 他打开系统背包,取出了一串绿松石项鍊和一张黄纸。 看到那串项鍊,莫问良瞠目结舌,顿时明白了顾延手里多出的s级道具从何而来。 「你,你这狗逼拿好东西也不跟我们说一声?」他手里夹着的烟都在颤抖,气的,「我说《官将首》副本里boss真正的遗物项鍊上哪儿去了呢,敢情被你吞了。另一张破纸呢?是纸钱?」 「酆都路引。」顾延语气平淡地解释,「上一个和姜荻一起的副本,从神之齿的柯里昂嘴边抢下来的。」 江鲟听罢,问道:「神之齿的人知道酆都路引在你手上么?」 「知道,但他们不知道这是s级。」 想到柯里昂得知失之交臂的道具竟是s级的情形,莫问良不由哈哈大笑,方才的恼怒也一扫而空。 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被顾延坑的人,他就放心了! 失衡的天平一侧,瞬间增加了几枚至关重要的砝码。 301病房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第140章 仁爱医院10 313号病房, 一面单人穿衣镜横放在衣柜前的狭窄过道上,映出昏蒙蒙的天花板和一张苍白俊俏的脸。 姜荻望着那面镜子, 生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半晌, 他瞅准时机猝然拔开视线,跌坐回床边,头埋在膝盖间大口大口喘气。 是的, 那面镜子他曾见过, 就粘在他大学宿舍门后,款式一致不说, 连右下角那块被篮球砸出来的裂纹也一模一样。无论从哪个角度想,都十分诡异。 「我特么才到精神病院一天就疯了?不会这么倒霉吧!」 姜荻捋一把头髮,摸到一手冷汗。他习惯性地啃咬指节, 牙关打颤,余光也不敢往过道那儿瞥。 在《梦魇之牙》大小副本混迹了大半年, 姜荻的实力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但没有一次比此刻更胆战心惊。 在危机四伏的世界里, 一丝判断上的失误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而现在的他无法肯定肉眼所见的世界是否真实,找到的线索是否为妄想, 逻辑是清晰还是扭曲, 他甚至不能分辨自己的是不是真的疯了。 冷静,姜荻心想, 深唿吸,也许没有那么糟。 不要自己吓自己! 姜荻捡起地上的摄像机,打开翻转屏,屏幕上的【rec】标志在黑暗中令人心安。再看一眼电量, 还剩下十五分钟左右, 足够了。 狂风吹拂, 黑色老钢窗砰砰晃动,朦朦的月光穿过昏暗的病房,在镜面上映出霜色。 姜荻奓着胆子,左手持枪,右手举着摄像机靠过去,半个巴掌大的屏幕上黑灰噪点晃动,镜头遽然向下,拍到地上的镜子时屏幕上仿佛流淌过一缕水银。 对焦完毕,等看清楚画面里的东西,姜荻的手腕瞬间麻痹,差点把摄像机砸过去。 只见模煳不清的画面正中央,一位金髮青年双手紧贴镜面,印出两只血手印,苍白的十指细瘦到仿佛只剩下骨头,他定定看着镜子外的世界,占据整副眼眶的金棕色眼球一动不动。 除了一对似人非人的眼睛以外,那张脸上其他的零部件姜荻很熟悉—— 正是他自己! 要不还是把这破镜子给砸了吧?姜荻额角青筋炸出井字。 就在他打算不讲武德,掏枪把镜子射成稀巴烂再说时,随着他的镜头移动,镜中姜荻的眼珠子突然动了。 姜荻的头皮噌地炸了,他扣动扳机,却没有听到预料中的砰砰声。 第339页 下一秒姜荻意识到,不是他没能适应左手握枪,而是他的身体僵直,不能动了! 他像一尊蜡像般立在原地,一手拿着枪,一手端着老式摄像机机,傻得不能再傻。本能地想大声跟顾延求救,可是嗓子跟堵了块桃核一样,只发出了难听的呵呵声。 姜荻冷汗淋漓,接着,他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跪下,膝盖咚地砸向镜面,碎裂的镜片刺破病号服,扎进他的膝盖。 「啊——」 姜荻以为自己发出了痛叫,其实不然,他的声音小到就像刚出生的猫崽子,细细弱弱的。 大颗大颗的冷汗滚落,姜荻膝盖剧痛,但他已然无力顾及。因为他的双手正不受控制地放下枪和摄像机,朝圣般向破碎的镜子顶礼膜拜。 面对异象直接缴械,姜荻觉得他离凉透不远了。 随即,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伸出右手,与镜中那抹熟悉的金髮身影指尖相碰,触感冰凉刺骨,如同在赤身走进暴风雪。 拿起一块碎玻璃时,姜荻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劲浑身气力想要松开手,可他脸都憋红了,脖子青紫的血管鼓起,也无法抵挡操纵他身体的那股力量。 镜中的姜荻对他的挣扎冷眼旁观,瞳孔明明是璨璨的金色,却如同看陌生人一般漠然。 姜荻被迫举起碎片抵在颈部大动脉边,喘息间,他能感觉到皮肤被锋利的镜片边缘一点点划开的触感,一丝丝儿地抽疼。 完了,完了完了!姜荻欲哭无泪,这时候又开始后悔早几分钟把顾延赶回房。 但凡他胆子再小一点,分手的决心少一分,今晚把顾延留下来,哪怕出卖色相,现在他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姜荻心思飞转,脑子险些过载冒烟。现在需要动手的a级技能【夜鹰代理人】用不了,s级道具水滴法杖也不能动用,那么只剩下【白鹤童子·羽衣】可以让他短暂地爆种自救。 可恶,姜荻咬紧牙根,s级的羽衣只剩下两次宝贵的使用机会,难道真的要浪费在副本的第一个晚上? 后面可还有九天呢! s级道具【羽衣】固然强势,但对姜荻而言好比饮鸩止渴。他心下一横,任由碎片行划破血管,涌出汩汩温热的血。 飒—— 鲜血飙上墙面,飞溅上天花板。 剧痛传来,头脑登时清明。姜荻抓准这一刻,在镜片往更深处划拉的瞬间,用力攥紧手心,用右手的骨肉生生阻住死亡的来临。 啪! 碎片应声而落。 姜荻用伤痕累累的右手捂住颈侧,奋力往床边滚,远离那块该死的镜子。失血的感觉不太妙,身体仿佛漏气的气球,头晕目眩,现在他也没法儿喊顾延了,只能从系统背包掏出一打恢復药剂自救。 一边忍受喉管的痛楚,一边咽下苦涩的药水,姜荻感受到血肉飞速生出的痒意,终于松了口气。 活下来了。 姜荻脱掉被血浸透的病号服,光着膀子慢慢挪回过道,视线刻意错开地面,尽量不跟那面古怪的穿衣镜对上。 然而,等他捡起枪勐然转过身时,地上却空空如也,唯有墙壁和地上惨不忍睹的鲜血,以及空气中贻盪的血腥味,提醒他方才那一切并非幻想。 镜子消失,姜荻肩头沉重的压抑感轻了几分。他抹一把身上残留的血迹,伤口恢復如初,可他单薄白皙的胸膛仍血淋淋的,看着好不可怜。 姜荻揉揉眼睛,离护士过来还有十几分钟。他弯腰拾起摄像机,想再打开电源时却顿了顿。 算了。姜荻抿紧唇,用裤子擦干净镜头上的血,转身望向病房里仅剩的搜索死角。 一人宽两米多高的衣柜嵌进墙内,好似一只竖立的棺木。姜荻右眼皮轻轻一跳,打开衣柜,弥散出一股樟脑味。 他翻看里头泛黄的病号服、拘束服,四处摸索,连水洗标都翻出来细看,愣是没找到丁点有用的东西。 姜荻不由有些失望,他伸长胳膊去捞衣柜最上层的空格,想把那只放摄像机的纸盒拿下来拆掉看看内层。 紧接着,耳畔响起嘎吱一声,衣柜微微晃动。 「咦?」姜荻惊讶地扶着隔层木板,轻轻摇晃衣柜几下,「居然不是固定死的?」 他原先以为病房最初的设计就是嵌入式衣柜,倒也没往反方向想,现在可好…… 姜荻喜上眉梢,用了吃奶的力气把衣柜整个儿搬出来挪到床尾。他揉搓酸痛的后腰,看到衣柜背后果真粘着东西,顿时眼泪汪汪。 「卧槽!」姜荻破涕为笑,「我真牛逼。」 一只药品分装袋用胶带黏在衣柜薄薄的木板上。姜荻轻松撕下发黄干裂的胶带,抖出分装袋里的玩意儿,不禁眉心微蹙。 躺在他手心里的是一枚储存卡。姜荻转身想找读卡器,又看到那台摄像机,紧绷的嘴角适才晕出笑意。 「昏头了真是。」 姜荻拍拍脑门,费了些工夫抠出老式摄像机里原本的储存卡,再把他找到的旧卡塞进去。 翻转屏黯淡一瞬,就在姜荻以为这方法行不通时,屏幕中央缓缓出现一行字【读卡中】。 姜荻乐得一拍大腿,躺回床上看,许久,屏幕上又出现一句话【内存不足】。 成了?!姜荻忙不迭去按摄像机上的按钮,还真就被他打开了储存卡文件夹。里头按时间先后排列了长短不一的录像,文件名都是202211打头。 第340页 门外响起机器人护士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中迴响。 姜荻神色慌张一瞬,来不及一一查看,钻进被子把头蒙住装睡,只点开20221110开头最上面的一条录像查看。 滴—— 噪点如同米粒一般散开。画面晃动几下,红彤彤的,姜荻旋即意识到这是有人在拿手心捂着镜头。 他调低音量,但在安静的环境中仍能听到,那来自二十五年前的唿吸声和咚咚的脚步声。 门外,吱呀,一墙之隔的312房门被护士打开。 姜荻急得在被窝里兔子蹬腿,恨不能八倍速观看,又怕错过关键线索。好在画面那头的人没让他等太久。 差不多一分钟的狂奔后,那人找到了一处安静隐蔽的角落,看样子是仁爱医院的某个储藏间,有高高的金属货架和看不清内容的纸箱。天花板的白炽灯洒下冷调的白光。 咔嗒,那人把摄像机搁在货架上,走出去几步,正对镜头。 姜荻的心脏突地一跳。 他猜的没错,画面中央的人正是他自己。 看着录像里属于2022年的「姜荻」,姜荻心里很是微妙。长相上没有太大差异,只是看起来比现在的他瘦弱一些,脸色惨白,锁骨嶙峋。 「姜荻」的目光十分平静、成熟,像是几天之内经歷了许多。姜荻大皱其眉,他被顾延保护得太好了,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到底发生什么了?咋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下一刻,他便得到了答案。 「顾延死了。」 姜荻喉头一哽,头脑空白了好一会儿,抬手擦掉眼尾丢人的湿意。 录像里的「姜荻」似乎有所预感,出言制止:「别特么哭。」 噢。姜荻打嗝,心说,如果之前还有录像是人为伪造,或是有人操纵过去自己拍摄的一分可能性,现在这份可能无限趋近于零。 「姜荻」倚着货架,左右观望了一下,小声说:「我能拖延的时间不多,接下说的话,如果你想救回顾延,每个字都要记住。第一,不要相信任何人。第二,未来可能会被改变,顾延的事,最好不要让他知晓。」 「不然按那傢伙的脾气……」过去的「姜荻」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知道真相后,他不一定会听你的。不,是一定不会听你的。之后的副本只能由你一个人走。第三,想办法确保……」 话说到这里,画面突然颤动,姜荻耳朵贴住摄像机,听着里头传来的脚步声就意识到,二十五年前的他又在被人追击。 滴—— 录像戛然而止,之后发生了什么姜荻不敢去想,但他可以肯定,过去的自己起码成功逃回了病房,才有眼下他所找到的储存卡。 姜荻关闭摄像机躺在床上装睡,心里揪成一团。 与他和顾延猜测的一样,他们进入过副本2022年的时间线。但是,二十五年前的顾延死了,他自己估计也没好下场。 二十五年后,同样一批玩家全须全尾地来到仁爱医院。这其中的秘密,一定与【预言家石盆】提示的s级道具有关。 吱妞—— 病房门打开,护士胶底鞋哒哒的脚步声响起。 姜荻眼皮紧阖,眼球微微转动,尽量放松身体任由护士给他扎上止血带,注入冷冰冰的药剂。 不能相信任何人,他在心里默念,不能告诉顾延。接下来,是他一个人的冒险。他要救下顾延,不,不止于此…… 他要带着大多数人一起通关! 「好孩子。」寂静的病房响起护士温柔的声音,人造皮肤抚过姜荻额头,「我的宝贝。」 * 第二天一早,姜荻踩着七点奏响的《四季·春》进入食堂时,玩家们大多已经到了,三三两两坐在两条四人座拼凑而成的长桌旁,气氛凝重。 姜荻抬了抬眉毛,这才注意到视野右上角的倖存人数已滑落到【37人】,心情随之一沉。 「又有谁死了?」他问。 被姜荻点名的不是别人,正是跟他在体测时打了一架被迫零分的鲨鱼夹女玩家。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双目通红,听到姜荻的声音茫茫然抬起头,抖若筛糠。 「嘶,她男友死了。」罗斯抄手坐在塑料凳上,幸灾乐祸道。 姜荻瞥了眼他的鸡冠头,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他走到神之齿四人盘踞的桌子坐下,压低声音问:「你干的?」 罗斯笑得桌子跟着抖:「不是我。」 姜荻还要再问,张胖子拍着咕咕叫的肚子,问他:「小姜,你昨天被关在禁闭室是怎么出来的?」 「遇到了脏东西,打破天花板从一楼逃出去的。不是什么大事。」姜荻敷衍道,他扫视一圈低气压的众人,「先不说这个,我在禁闭室里发现了几条重要线索。」 吱呀,桌椅挪动的刺响。 姜荻抬眸,看到顾延和江鲟、莫问良公会的人落座,抿抿唇,强自移开目光。 江鲟看一眼食堂门口,拍拍手心,引起所有人注意。他的语气温文尔雅,说出的话却叫人心下大骇。 「经过昨天下午的情报交流,相信大家都清楚副本存在前后两个时间线的事,就不再赘述了。另有一条情报,顾延,你来说。」 顾延坐在另一条长桌的斜对角上首,和姜荻等人相距十万八千里,是玩家们不知不觉空出的专属席位,足见其地位与威慑力。他换了身黑色卫衣卫裤,坐姿松弛,屈起手指轻敲桌面。 第341页 「我不说,应该也有很多人留意到了。」顾延平淡的目光瞥了眼姜荻毛乎乎的金色后脑勺,又扫向零零散散站在食堂角落的一拨玩家,「三楼住院部的走廊里侧,从341到350的病房门刷着红漆。」 长桌左右响起嗡嗡的私语。蹲在柱子下梳着花童头的玲子闻言抬起头,瞪了顾延一眼后,悄摸摸往大门的方向挪动。站在她身旁的贞子见状,脸都白了,想走,但大部队没动弹,她也不敢妄动。 顾延视若无睹,接着说道:「350是空房,住在341到349的九个人也是玩家。但和你我不同,他们……是鬼怪。」 食堂里一片譁然,喧闹不止。 敌视和打量的目光不约而同刺向食堂的角落,那里稀稀拉拉九名玩家,或坐或站,身材样貌再普通不过。 可是一旦起了疑心,仔细去观察就会发现,这九「人」的肤色都比常人要苍白,仿佛一张掉进水里被泡皱的卫生纸,是一种不自然的白。 鬼怪玩家一直存在于中上层玩家的口耳相传,极少有人亲眼见过他们,或者说,见过他们的人几乎没有活下来过。顾延这一张口,医院食堂里的九个「人」就突然变成九个鬼,任谁都很难一下子接受。 长桌左右的玩家们安静须臾,沉着脸色,都在按兵不动,气氛紧绷到掉下一根针都能擦出火星。 姜荻听得头疼,他自然知道顾延会把消息公之于众,但没料到顾延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上来就开门见山,明显做好了准备,想打鬼怪玩家和神之齿众人一个猝不及防。 「嘶嘶,有趣。」罗斯窃笑,眼底闪过一丝阴森。 姜荻紧张地看了眼笑呵呵的马里奥和板着脸的柯里昂,一时间看不透他们心底想法。 倒是坐在他右手边的张胖子把心思写在脸上,拿病号服擦了擦黑框眼镜,舔舔嘴唇,贪婪道:「这么多鬼怪玩家?可以啊。这回的s级道具一定价值连城!」 站在角落鬼怪突然发难,一名中年男人的身体在眨眼间胀大,像夏天泡了几个月的河漂,肢体肿大,皮肉发青发白,嘭咚一声像吹胀的气球一般爆开。 中年男人五官狰狞,粗着嗓子大喝:「走!」 哗啦啦! 话音未落,脂黄的浓水有如瓢泼大雨,洒了一地。 在场的玩家都不是吃素的,纷纷掏出道具,飞也似地往后退。好险避开那一看就不对劲的脓雨,等他们再抬起头时,方才待在角落里种蘑菇的九人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情况?」 「顾延居然没胡说八道?」 「九个鬼怪,再算上医院里的那些,我们这是进了贼窝啊!」 玩家们安静下来,看向顾延问他讨主意。现在的情形与昨天不同,玩家们本就弱势,平白少了九个战力,多了九个一致对外的敌人,就是再牛逼轰轰的孤狼,此刻也起了报团取暖的心思。 顾延眼角余光扫了眼对面的长桌,在攒动的人群中找到一抹金色。姜荻的头髮在刚才躲避脓水时跑得乱蓬蓬的,鸟窝一样的碎发里露出白生生的耳朵。 「我的提议是结盟。」顾延语气平稳,「无论一会儿护士又提出什么优胜劣汰的选拔方式,所有人都以自身安危为前提,尽量帮助其他人。现在人类玩家的数量仍占据优势,可是人类和鬼怪的比例一旦降至一比一,后果会是什么,谁也不好说。」 姜荻的耳朵动了动,他侧过头,低声问柯里昂:「怎么说?」 柯里昂脸上的法令纹微微抽搐,一脸的高深莫测,马里奥的表情也差不多,是让姜荻自己看着办的意思。 但姜荻心思明透,自然知道神之齿的这两位主教级人物并非像他们表现出的那样宽宏,把抉择权让渡给了自己,而是在用顾延的提议对他进行考察。 只要说错一个字,他就死定了。 「唿。」姜荻吁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站直身子,高声说,「你们玩,这事儿神之齿不参与,与我们无干。」 他的声音清亮,仿佛炎炎夏日里的一口冰镇橘子汽水,当众下顾延面子的胆色也令人侧目咂舌。 玩家们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顾延,同情有之,恐惧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有胆大包天的,甚至偷偷把摄像机的录像功能打开,琢磨着等副本结束再想想法子塞进系统背包带出去。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亲眼见证顾延被前任小情人打脸,还耐着性子不发飙的世界名画。 顾延面无表情地听完姜荻的话,眉毛都不曾动一下,他摊开手,无声地示意送客。 姜荻心头一堵,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别扭。 之前他提出分手,顾延一口答应,他不舒服。现在他不跟顾延等人结盟,顾延留都不留,他更不痛快。 妈蛋,退一步越想越气。 吱! 姜荻用力踹开塑料凳,横一眼神之齿的四人,哼了声:「愣着干什么?等着吃年夜饭啊?走了。」 可他才迈出去没两步,食堂外的走廊就响起了餐车骨碌碌的声音,以及机器人护士踏踏的脚步声。 姜荻:「。」 识时务者为俊杰,姜荻乖乖坐了回去。 护士推着不锈钢餐车进来,笑语盈盈地说:「今天的早餐是黑米粥哦。」 她环顾一圈食堂,桌椅东倒西歪,地上落了一滩脏兮兮的黄汤,人造眼球无声转动。 第342页 接着,机器人护士就像不在乎又少了几个人那样,柔声说:「吃饱了,一会儿好进行下一轮游戏。」 姜荻哪有胃口吃早饭。通过昨天一整天的观察,他留意到护士只会对违反她规则,比如半夜点人头时不在病房,到点儿了不乖乖打针时才会对玩家进行武力压制。 于是他壮起胆子问:「护士小姐,今天的游戏是什么?」 护士嘴角高高勾起,扯到鬓角以下,强烈的恐怖谷效应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不安。 她微笑着说:「313,我记得你,你是个好孩子,你的问题我自然会知无不言。第二轮的游戏是,捉迷藏。」 姜荻后背冒出白毛汗,他硬着头皮问:「捉迷藏?」 护士笑答:「是的,捉——迷——藏!今天,以及接下去的四天,医院将为大家举行一共五天的马拉松捉迷藏游戏。要藏好,不要被我捉住了哦。被我捉住的病人会在第二轮游戏结束后进行精神改造术,我可怜又孱弱的孩子,你们一定很期待吧?」 作者有话说: 求一个星际机甲预收《救!我的机甲跟我告白了[重生]》 最强机甲单兵傅冕重生了。 前世他自云端跌落,从亲王世子沦为叛臣之子,帝国明珠一朝蒙尘,连家传机甲兰斯洛特也被四分五裂…… 重生在军校开学日,傅冕拒绝最高精尖的机甲,回到庄园地库启动了那台尘封多年的上古机甲。 随着一阵机身颤动,低沉禁慾的系统男声响起:「好久不见,小殿下。」 傅冕的绿眼睛微眯,隐去泪光,静静看着他的童年玩伴与前世救命恩人。 「好久不见,兰斯。有兴趣和我组队参赛么?你将成为我的利剑,我的长弓,我的铠甲,我最忠诚的同伴。」 身高十三米七的纯黑机甲单膝跪地,像捧着珍贵易碎的宝贝,将傅冕置于掌心,鳞铠的触碰仿若亲吻神明。 兰斯洛特:「我的荣幸。」 然而傅冕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某日收到来自机甲的告白。 傅冕斜眼:「利剑?铠甲?同伴?」 兰斯洛特冰凉的机身微微发烫,语气淡定:「也可以是亘古不变的恋人。」 - 很多人都说傅冕疯了,海选就会被淘汰,丢尽王室的面子,狼狈退学流放荒星。 直到傅冕杀入决赛圈,手捧至高无上的星髓杯,登临mvp之位时,众人才捂着被打了一路的脸,由衷赞嘆:「小疯子!」 听说傅冕和他的机甲恋爱的消息,所有人深吸一口气:「知道你疯,不知道你这么疯,连找对象都不走寻常路。仔细一想,也不是不可以!」 【小剧场】 《星辰快讯》每日头条 《傅冕与他的破铜烂铁是宇宙级笑话》 《亲王世子侥倖晋级》 《兰斯洛特会改变机甲研究格局吗?》 《傅冕或将饮恨退场》 《帝国明珠,璀璨星际》 《忠实的首都星迎来他的新王》 …… 《特大喜讯:陛下与他的骑士兰斯洛特定亲了!》 *大佬重回新手村爽文+攻宠受甜饼 *一心求胜·偏执易碎·矜贵小少爷·驾驶员受x保护欲max·武力值max·指哪打哪忠犬机甲攻 *攻真的是机甲,13.7m,挑战晋江攻身高极限!作者在玩亿点很新的东西~ 第141章 仁爱医院11 期待个头啊! 姜荻浑身毛都炸了。 但他看到顾延森冷下去的眼神, 又有些想笑。这人前一秒还在说服玩家结盟,后一秒联盟就被护士一句话干碎, 心情不虞也可以理解。 各大公会的玩家们皆神色慌张, 他们不是没有被boss追击的经验,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故事人人都能摆一出龙门阵。 可这回的npc不同,机器人护士的武力爆表, 足以秒杀高玩, 副本才进行到第二天,他们压根没有反制的方法。 有人咕咚咽口唾沫, 问:「护士小姐,那,那游戏什么时候开始呢?」 「先吃早饭。」 护士双手推着餐车, 步履轻盈,身姿优雅挺拔, 像一位芭蕾舞者, 但姜荻知道, 在这件纯白的护士制服和人造皮肤之下,是一副强大到不讲道理的黑科技造物。 她微笑着给每人盛上一碗熬得粘稠香浓的黑米粥, 玩家们不发一言低头干饭, 食不知味,有人紧张到干呕。食堂里只余下车轮的辘辘声, 和不锈钢餐具相碰的轻响。 姜荻有一口没一口地吃早餐,几乎能闻到空气里如有实质的焦躁与不安。 他的脑子转得飞快,一会儿护士宣布游戏开始的瞬间,一定是最为混乱的时刻。但也是他暂时脱离神之齿, 独自去寻找道具的机会。 十五分钟后, 令人窒息的早餐时间终于过去。护士看了眼墙上的红色塑料挂钟, 时间走向七点半。 她轻抚掌心,微微笑道:「好啦,孩子们,吃太多该积食了,起来活动一下吧,捉迷藏马上开始。」 吱——! 桌椅移动的声音刺耳,玩家们同时起身转向食堂唯一的出口,小腿肚紧绷,额头沁出冷汗。 张胖子打个响指,率先召唤出他的傀儡充气娃娃,重重跃起,像一尊达摩一样挂在白髮少女背上。 其他玩家见状也各显神通,有变出飞毯的,有在地上画阵法的,有指间夹符咒的,有拿出武器的,都等着护士一声令下就地遁走。 第343页 姜荻手持夜鹰,黑钢枪把沉重的握感在此时令人心安。他偷瞄一眼顾延,那人仍冷着脸坐在原位,龙牙刀搁在手边。 「【预言家石盆】给的提示还记得不?」姜荻虚着气声问张胖子等人,「道具在副本npc手上。这护士我们不好正面对上,万一道具在她手里……」 柯里昂脸色阴沉:「先活下去再说。五天时间,足够我们避开顾延好好把仁爱医院上上下下探一遍底。」 一旁,弥勒佛一样笑眯眯的马里奥听到姜荻的话却若有所思,冷不丁提出个猜想:「我说,假如副本里不止护士一个npc呢?」 姜荻窃喜,顺着他的话道:「对哦,这么大一副本,就一位npc也忒磕碜了,也不是没有第二位npc的可能么。」 马里奥点点头,看了眼半蹲在地的罗斯,那傢伙弓着背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罗斯,一会儿别忙着打野食,也多费点心神寻找副本里的隐藏npc。别忘了我们下副本的目的。」 罗斯冷冷怼回去:「嘶,少啰嗦。不就是道具吗?我不会忘的。」 眼见马里奥几人的思路被自己带偏,姜荻稍稍松了口气。 打从一开始,他在神之齿用【预言家的石盆】时就留了个心眼,没把他看到的画面尽数吐露,而是半真半假地捏造预言,说s级道具在npc手中。机器人护士如此强势,反倒侧面佐证了他的谎言。 神之齿几人来不及多说,堪堪分配好各自搜查的范围,机器人护士已走到玩家们中间,手握秒表和口哨。 「倒计时三分钟,捉迷藏即将开始!三、二、一,咀——!」 尖锐的哨音响彻云霄,有人嘭的一声化作一缕青烟消失,有人像沥青般融化渗入大理石砖缝隙,但大多数玩家没有遁地和空间转移的本事,只能依靠双腿夺路而逃。 嘭嘭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迴响。 姜荻没跟着其他玩家争先恐后往外逃,而是混在人群末尾,走出食堂就脚尖一转往二层楼梯口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在他身后,莫问良把菸头碾灭,小心夹在耳后,阴阳怪气地撺掇顾延:「不追上去吗?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顾延冷冷看他一眼,莫问良又举起双手投降:「得,算我多管闲事。」 「姜荻需要一个人成长的空间,而且……」顾延生硬地止住话头,「他不会有事。」 莫问良呵了声:「这么肯定啊?行,别的话哥几个也不多说,到时候出事后悔了别找我哭。」 顾延懒得理他,抛了个「还走不走」的冷淡眼神。 * 仁爱医院二楼是病人和医护们生活的场所,依然为回字结构。 走廊里侧是一间间废弃的休息室隔间,落地玻璃房门紧锁,百叶帘泛黄,一片片百叶耷拉下去,屋内的景象在门外就能一览无余,显然不是躲藏的好地方。 二楼东北角为食堂,姜荻跑过楼梯口,一出来就看到一间宽敞温馨的活动室,里头有桌球桌、桌上足球、沙发电视等物件。他匆匆往里扫了眼,没看到躲藏的人影。 一墙之隔的档案室同样空无一人,活动轮金属书柜齐齐排列,地上散落着昨天玩家们搜索情报时丢弃的文件。看样子,离食堂最近的二楼各个房间,都被玩家们列入了黑名单。 姜荻逆时针绕了一圈,来到二楼西北角,这处在消防地图上没有标註的区域。 打从昨天一早,他就有个问题想不通,仁爱医院停止运营多年,没有其他人类npc存在的迹象,那么水电和食物从哪儿来? 机器人护士每天兢兢业业督促他们干饭,那些黑面包和燕麦片难吃归难吃,也不像是放了二十多年的过期货,总不能从天上掉下来。 既如此,医院里肯定有个地方储存物资,而那儿或许有大门紧闭的精神病院与外界联繫的线索。 仁爱医院没有电梯,护士也不好推着餐车爬楼梯,所以,储存和制作餐食的场所一定就在二楼! 视野右上方绿莹莹的倒计时数字扑簌闪动,加剧了姜荻心里的紧迫感。 他跑过档案室旁的拐角,气息微喘,果不其然来到一条空荡荡的走廊。横贯走廊的铁栅栏门虚掩着,将生活区和西走廊隔开。隔着铁栏杆能瞧见走廊外侧的房门上挂了一块模煳的名牌。 「物资储备室。」姜荻轻声念叨,长吁一口气,蹑手蹑脚从虚掩的门缝钻进去。 储藏室双开门的锁头被人为破坏过,痕迹很新鲜,大约是昨天下午江鲟他们搜查过这里留下的。 姜荻屏息凝神,双手持枪,背抵着房门慢慢挪进去,刚踏入屋内就警惕地举着枪转了一圈。 储藏室阴凉干燥,十几座金属置物架挤挤挨挨排列,每一层都整齐摆放着保质期不明的物资,空气中瀰漫着牛皮纸箱和陈年面粉混杂的气味。 没在准星里发现旁人的行迹,姜荻放下心,爬上最靠里的金属置物架,横躺在倒数第二层,尽力把自己瘫成一张牛舌饼。 这儿位置隐蔽,前头几只大纸箱和置物架把他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且占据高地易守难攻,旁边就是一扇老钢窗,情况不妙还能冒险破窗出去。 三分钟到了。 姜荻捂住嘴不敢吱声,也不知道是否是他的幻觉,还是疑心病犯了,门外安静的走廊里似乎响起了护士的胶鞋踏地的声音。 第344页 脚步声在门外停驻。 姜荻鼻翼和人中都蒙了一层薄汗,指尖轻轻搭在扳机上。就在他后悔没在进屋之前先用【赌狗的十四面骰】算算运势时,护士的脚步声又往走廊的另一头远去。 「唿……」 姜荻唿口气,没敢第一时间下去,只侧着脸小心观察储藏室里的情况。 突然间,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心头。他眨眨眼睛,一拍脑门儿,心说,这不是录像里二十五年前的「姜荻」留遗言的地方吗? 方才他忙于躲藏,储藏室也没开灯,一下没认出来。现在仔细一瞧,他所躺的这座货架,就是当初「姜荻」倚靠的那一座。 「……不是吧。」姜荻嘴角抽搐,「真就这么倒霉呗?」 不祥的预感让他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动了动,身下的金属置物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 姜荻僵住,不敢动弹。 忽然间,储藏室响起一声轻笑。 姜荻浑身汗毛倒竖,差点扣下扳机,就听那人笑道:「小姜哥,是我。」 相隔一座货架的一只大纸箱里钻出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是一位和姜荻年纪差不多的年轻女孩,紫色马尾在她的脑后微微飘曳。 「刘文婷?」姜荻先是一喜,继而又心尖一跳,急忙忙撑起身子,去看储藏室的其他死角。 刘文婷轻手轻脚走到他躺着的置物架下方,见此情形噗嗤一笑:「顾延不在,他跟莫会长他们在一起行动。我战斗力不强,不想拖后腿,就随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躲着。」 姜荻脖颈一僵,嘁了声:「我没找他。……不是,他在不在跟我有个屁关系?奇怪。」 刘文婷不再逗他,换了只纸箱蹲进去,安抚道:「昨天这边调查组的人都搜过了,没什么特别的,顾延他们不会来,你放心。」 「爱来不来。」 姜荻无语,心里很堵。 刘文婷安静了一会儿,姜荻藉机悄悄观察她,自《满月派对》一别后,他们就没再见过,只大概知道她加入了莫问良的初一公会,瞧着混得还不错。 说起来,刘文婷和他也算同一批进入《梦魇之牙》的玩家,居然都活到了现在,捉迷藏还躲到一处,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 思及此,姜荻反省了一下自己不大绅士的态度,抓抓乱蓬蓬的金髮,刚想小声跟刘文婷交换情报,对方却先一步开口。 「小姜哥,你发现了吧?这医院里的厉鬼不大对头。」 「嗯……嗯?!」姜荻压低声音问,「几个意思?有话直说。」 刘文婷骨架小,半蹲在一米多宽的纸箱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场面有些诡异。 但姜荻顾不得那么多,他想到昨天半夜时那片碎裂的镜子,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看到刘文婷凭空变出一台单眼相机,那份不安愈发浓烈。 刘文婷打开相机,按动侧边的按钮,屏幕在她的脸和眼睛上映出一方惨白的反光。 她一张张翻看这两天的照片,细细的眉毛蹙起,而后以虚弱的气音说:「我的技能你见过的,可以拍摄出鬼影,让阴气浓重的灵体显形。升级到a级后,定位为探查辅助类技能,又增加了一些额外的效果,点击拍摄的照片详情能看到厉鬼们的优劣势。」 她顿了顿,话音颤抖:「前两个晚上,我都在病房里遇到了鬼,也按了不少快门,可是……单反里一张照片也没有。」 姜荻心生艷羡,刘文婷语气平静像在说一个鸡肋技能,但探查类的能力极为罕见,以刘文婷的成长速度,背靠大公会多餵积分来抽卡合成技能,未尝不可能发展到江鲟那般境地。 「等一下。」姜荻回过味,仔细回想一遍刘文婷说的话,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一张也没拍到?」 刘文婷点点头。 姜荻坐不住了,简直想跳起来满世界找顾延,把这事儿告诉他。 「你跟他们说了没?」姜荻委婉地问。 「昨晚会长和顾延、江鲟组长他们开会,太赶了,我没来得及提。」刘文婷摇头,马尾扫过纸箱子擦出沙沙的声音。 姜荻噎住,心道,这哪儿是来不及说,分明是顾延那张阎王脸太吓人,把人小姑娘唬住了,没胆子发言吧! 他和刘文婷在昏暗中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嘆口气。 咣当! 储物室外传来骇人的动静,姜荻和刘文婷周身一凛,忙缩回去,神经紧绷死盯着那扇虚掩的房门。 嘭嘭的几声脚步,似乎有人在拼命逃窜。然而没两步,不锈钢双开门咚的一颤,凹陷出一个人形。接着又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好像是骨头碎裂的脆响。 一门之隔的人甚至来不及唿救,姜荻视网膜右上角的倖存人数就倏地一闪,变为【36人】。 姜荻背肌绷起,悄默声趴伏在置物架上方,像一只毛髮蓬起爪子尖利的小豹子。不论屋外的来客是人是鬼,都随时准备给他来一梭子。但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储物室房门被人推开。 忽然,空旷的走廊又响起一种怪异的,粘稠的撕扯动静。姜荻竖起耳朵,眉头一跳,胃里翻江倒海。 他听出来了。 是咀嚼声。 作者有话说: 【公式书】 姜荻的技能大盘点 主动技能:狐假虎威 第345页 被动技能:妇女之友 (划去) 【夜鹰代理人】:a级攻击技能,黑钢色手.枪,可以搭配不同种类的子弹使用,变化多多。 【赌狗的十四面骰】:d级辅助技能,算每日运势。 【烧灼弹】:一般道具,基础子弹,烧灼、烟雾功效,相当于平a。 【灵印弹】:一般道具,显形、标记作用,能让鬼怪成为地图上插的眼。3发/副本。 【阳焰弹】:s级道具,自带香火味的至刚至阳杀伤力max子弹,似乎与姜荻的灵魂有关。1发/日。 【白鹤童子·羽翼】:s级道具,请神上身,扶乩!爆种一分钟。剩余2次。 【水滴法杖】:s级增幅类道具,加强对灵体的沟通能力,如果有水系技能可以起到加强作用(没有)。 【迷你生死簿】:a级探查类道具,查看使用对象的死期和死法。1次/日。 这么一看小姜真的很强了!只是性格比较跳脱可爱,看起来弱罢了(握拳 第142章 仁爱医院12 湿黏的咀嚼声近在咫尺, 门外有人影晃过。嘭!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过后,一只脚碰开半阖的不锈钢大门, 歪斜在地上, 鞋底沾血,小腿肌肉仍在抽搐。 死去的玩家似乎仍不能接受被生吃的事实。 姜荻的神经紧绷到极致,紧咬住下唇才没当场哕出来。他趴在几只纸箱后头屏住唿吸, 以一排排货架为掩体, 夜鹰的准星指向门扉。不多时,耳后就腻了一层冷汗。 咿呀—— 老旧的门栓转动, 双开金属门被人推开,靠里的一扇恰好遮住姜荻的视野。 糟了!姜荻心头一跳,只好按兵不动。可是等屋外的人走进来, 他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 马里奥背着手,笑模笑样地走进屋, 步履从容, 倘若忽视嘴边和病号服上的血渍, 他就像一位来检查晚自习的中学校长,慈祥而和蔼, 即使看到早恋的小年轻, 也不过摇摇头了事。 姜荻头皮发麻,想到当初张胖子跟他介绍马里奥时说过, 此人有食人的癖好。可道听途说和亲眼所见的震撼程度哪能一样?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姜荻心惊。马里奥笑眯眯地往储物室里扫了一圈,而后像有透视眼一般径直穿过几排货架,往姜荻和刘文婷所在的角落走来。 踏,踏踏…… 每一步, 都仿佛踩在姜荻脑子里绷紧的弦上。 就在姜荻犹豫要不要先出去引开马里奥, 给刘文婷留一条生路时, 马里奥却三步并作两步突到近前,一脚踹翻纸箱,单手掐住刘文婷的脖子,把人从地上拎起来,咣当,撞向姜荻对面的货架。 「呃!」刘文婷徒劳地蹬着腿,双手试图去掰开马里奥粗短的手指,脸憋得紫胀,发出一声声痛苦的闷哼。 马里奥背对姜荻藏身的货架,笑呵呵地说:「小姑娘,我记得你在莫问良手下做事?欸,我也不想杀你,但事情传出去影响不好。抱歉了,哈哈。」 单眼相机在刘文婷胸前晃动。 马里奥起了兴趣,稍稍放松虎口的力道,和颜悦色地问:「嗯?这是你的道具?还是技能?」 刘文婷竭力喘息,闻言啐了马里奥一口:「与……与你无关!」 马里奥丝毫不恼,偏头躲开刘文婷带血的唾沫,笑道:「我明白了,是技能。让我猜猜看,是辅助类技能?不然莫问良也不会带你下副本,现在又让你一个人藏在角落里,像只瑟瑟发抖的小松鼠。也好,我正缺一个辅助技能。外头那位是烂大街的攻击技能,欸,不得不说,筋肉怪的肉口感欠佳,塞牙啊。」 什么?!姜荻听到马里奥的话,惊出一身冷汗。 这老东西貌似能通过吞食人肉,夺取玩家的技能。倘若如此,马里奥的实力可以说是深不可测。他该怎么做?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刘文婷去死。 可是现在出来的话,要是一下摁不死马里奥,死的就是他了! 马里奥说着,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刘文婷的头部充血嘴唇青紫,几近窒息,这个距离她能闻到马里奥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 「乖女孩儿,一下就好。」马里奥怜惜地抚摸刘文婷的头髮,随即吸血鬼一样张开大口咬向她的脖颈。 砰! 一枚金色子弹如绽开的星子,捲起涡流般的光屑,划破黑暗,向马里奥后脑勺射去。 距离不过一米,马里奥几乎没有反应的余地就被阳焰弹在后脖颈上开了个大洞。他身躯颤抖,感觉体内像钻了一团火球,炽热的火焰让他的血液沸腾,剧痛难忍。 马里奥手上气力一松,刘文婷随即滑落,四肢瘫软趴在地上大声喘气。 姜荻心头暗喜,他伏在货架上憋着气等了好一会儿,才捕捉到这千分之一秒的绝佳出手时机,就是神罗大仙来了也躲闪不得! 可姜荻还没高兴一秒钟,马里奥脖子上的枪伤就生出一层血红的肉甲,质感犹如蜥蜴皮肤般粗粝。 马里奥转过身,慈和的笑意消散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阴沉狰狞的神情。 「原来这里还藏着第二只小松鼠。」 姜荻心知没有再躲藏的必要,不等马里奥回击,高喊一声「躲好」,抬手就射。 砰砰砰! 一梭子烧灼弹仿佛天女散花砸向马里奥,一排排货架多米诺骨牌般哗哗往前倒。 第346页 姜荻趁此机会单手撑住金属隔板,抬脚把纸箱、面粉袋往马里奥的方向踹,一跃而下。面粉如大雪纷飞,燕麦片散了一地。 马里奥抬手格挡,一片混乱中他一眼认出那头耀眼的金髮,脸上肉筋耸动:「姜荻?」 我靠!钛合金狗眼啊?视力这么好? 姜荻暗暗叫糟,被马里奥认出来此事便不能善了,他不想还没得到神之齿的两件道具就暴露身份,既然如此,只有拼个你死我活! 他一言不发双手持枪射击,子弹如雨,震得他虎口生疼,但小臂依然稳定,一步步向前推进,逼得马里奥连连后退,背抵住窗台。 马里奥浑身被凹凸不平的红色肉甲覆盖,仍然冷汗不止,他左冲右突狼狈躲闪那无穷无尽的桃粉子弹,却也无济于事。不一会儿,身上的病号服焦黑碳化,皮肤被烈火燎出大片水泡。 他反手扣着老钢窗的金属合页,咬牙绷出温和的笑容:「是顾延派你来的?顾延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姜荻,你还是太年轻气盛,被荷尔蒙沖昏了头脑。做顾延的情人,哪有手握权力实在?你放下枪,我们好好聊聊,今天发生的事就既往不咎。」 姜荻知道马里奥在拖延时间寻找可乘之机,不过,他有阳焰弹开道,马里奥再想使用技能好比用一台烧得炭的车去跑f1,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如说,这头笑面虎能撑到此刻还在嘴硬,已经是实力的一种体现。 「别跟我提顾延,烦人。」姜荻嘁了声,没停下扣动扳机的手,「我想杀你,跟顾延无关。你今天出现在这儿,就註定该死。留下遗言吧——」 嘭! 马里奥勐地撞上窗户,想从二楼翻下去。玻璃哗啦啦碎裂,生锈的老钢窗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脚下一空,勾起嘴角正要发笑,腹部却遭遇重击。呲啦一声,血红肉甲应声龟裂。 「你……」 马里奥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低头去看腹部蜂窝状的枪眼,双手为鲜血染红,脸色灰败,双目渐渐失去神采。 「那就是没有遗言。」 姜荻冷着脸,枪口抵住马里奥太阳穴补了两枪,确定他彻底没了生息,长吁一口气。 方才他集中攻势,让烧灼弹尽数射向马里奥的胸腹,等的就是对方企图翻窗逃跑时松懈的一瞬。马里奥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抓住眨眼间的机会,便能将其击溃。 右上角的绿色数字微微闪烁。 【35人】 姜荻摸摸眼尾,肩膀往下一垮,用力推开堆叠到一处的置物架,小声唿唤:「喂,刘文婷,人还活着吗?姐?hello?」 储物室角落响起一阵咳嗽和痛吟:「还有气儿。」 刘文婷抱着头躲在两座金属架子搭出的三角形空隙里,人没被马里奥掐死,差点被姜荻推倒的架子砸成肉泥。 「嘿嘿,不好意思哈。」姜荻讪讪一笑,伸手把人拽出来,大方递出一瓶恢復药剂,「磕一口?」 「不用,我有,咳咳咳!」刘文婷摆摆手瘫坐在地,咳得惊天动地。 她自行包扎好伤处,跟姜荻道完谢,又忧心忡忡地问:「小姜,神之齿的红衣主教死了,我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姜荻也头大,他们在二楼储物室大闹天宫,地上又多了两具尸体,一会儿无论来的是护士,还是玩家,他和刘文婷都不好解释。 他心一横:「这儿不能久留,帮个忙,处理案发现场。」 两人一人抬一头,把马里奥的尸体塞进一只纸箱,藏在废墟似的货架下,接着又把门口另一名玩家的尸首搬进储物室作为幌子,草草清理干净走廊上的血迹。 姜荻抹一把冷汗:「这样暂时不会被人发现吧。要是神之齿的人看到马里奥身上的枪伤,一定会怀疑到我头上,那就gg了。」 刘文婷以为姜荻在疑心自己,忙捂住嘴,摇摇头,紫色马尾摇曳。 姜荻倒没想那么多,他的注意力全被房间角落里的一台旧电脑吸引过去。 之前他们一直躲在房门斜对角,浑然没留意到正对门口的架子上用防尘布罩了一台年代感十足的电脑,米白的机身此时正摇摇欲坠。 「我去。」姜荻拍胸脯庆幸,把灰扑扑的显示屏往上扶稳,「幸亏没把这电脑给压碎了。」 他摸一把地上的主机,触感滚烫,发出嗡嗡的杂音。 刘文婷凑过来:「电脑在待机状态。」 姜荻看着整齐摆放的键盘和滑鼠,忽然有些犹豫:「我要是一碰,那护士就来了可咋办?」 刘文婷也拿不定主意,姜荻实在无法抵御好奇心,咬咬牙按下滑鼠,屏幕无声亮起,屏保的光把他们的脸照成惨绿色。 姜荻扫了眼,低骂一句:「我日,要密码!」 两人面面相觑,如果他俩有一个拥有黑客技能,现在也不至于干瞪眼。不过,他们也并非没有收穫。 「喏,你看。后头插了根网线,这玩意儿居然能拨号上网!」姜荻惊嘆,接着很快想明白一件事,「护士在用这台电脑跟外界联络。你说,她在跟什么人联繫?还是在接收什么人的命令?」 「看来副本npc不止护士一个。」刘文婷咔嚓按动快门,看了眼单反,沖姜荻摇摇头,「很干净,是一台普普通通的旧电脑。」 一间废弃医院居然有水有电有食物,还有网络通向外界。姜荻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仁爱医院》不像是个灵异副本,倒像是一场大型密室逃脱。 第347页 就在姜荻想再研究一下电脑,试试凭藉键盘上的使用痕迹暴力拆解密码时,走廊上想起耳熟的护士鞋脚步声。 姜荻和刘文婷的脸唰地白了,不敢再逗留,给显示器盖上防尘布,一熘烟蹿到窗台边,不久前马里奥撞碎的窗玻璃,现在倒方便了他们。 一爬上窗台,头伸出窗外,姜荻心都凉了。不为什么,就是外头的风实在太大了! 海风跟刀子一样刮蹭他们的脸颊,姜荻根本睁不开眼。 泪眼朦胧间,模模煳煳看到仁爱医院似乎坐落于一座孤岛,从上往下看去周围乱石林立,草皮光秃秃的,一览无余。海岸线在数公里外,菸灰的海面波涛汹涌。 刘文婷打头爬在前面,姜荻殿后,他们像壁虎一样攀附在医院外墙,脚踩住窗棂,试着扒住隔壁的老钢窗。 二楼高度不高,姜荻本想一不做二不休跳到地面,绕路跑到另一头打破窗户进去,躲过这回再说。但刘文婷脚下一滑,姜荻伸手拽住她的工夫,身后的储物间就响起房门大开的吱呀声。 半分钟后。 护士上半身探出窗台,狂风不断涌入窗户的破洞,而她的假髮髻纹丝不动。她捡起一枚碎玻璃,黯淡的日光映出的神色,身形突然一顿,而后脖子旋转一百八十度看向正上方。 医院大楼三层,外墙的白漆泛黄,遍布雨渍和岁月的痕迹。一扇扇黑色十字钢窗整整齐齐锁死,岿然不动。 一墙之隔的档案室,姜荻躲在档案柜里拿拳头堵着嘴,和刘文婷一起长出一口气。 差一秒,他们就被护士逮到了! 等到走廊上的脚步声远去,姜荻才从柜子里滚出来。 他抹一把脸,对刘文婷说:「姐,打个商量。电脑的事由你告诉顾延他们,江鲟他不是带了几个书呆子吗?一看就智商一百八的那几位,他们一定有法子破解密码。」 刘文婷犹豫:「你不跟我一块去?顾延和我们会长应该在三楼,都是熟人,你去的话也不会太尴尬。」 她不说还好,一说姜荻更不可能去了。十八九岁,正是面子比天大的年纪,捡到点线索就巴巴地给前男友送上门像什么样? 「不去。」姜荻头摇得像拨浪鼓,旋即,又正色道,「对了,单反拍不到医院里的鬼这事儿,也记得跟他们说说。我怀疑……」 刘文婷心口一突,就听姜荻说:「我怀疑仁爱医院里根本没有鬼。」 作者有话说: 姜荻:姐,帮我跟顾延递小纸条 第143章 仁爱医院13 「没有鬼?」刘文婷讶异。 姜荻左手握拳抵在唇边, 习惯性地啃咬食指指节,轻微的刺痛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他把昨晚在病房里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 「……察觉我的精神状况不对只是一个方面, 让我有这个想法的主要原因还是你刚才说的, 你的单反没拍到一张鬼怪的照片。以深夜医院鬼怪的密集程度,这根本不可能。你自己也觉得不对劲,不是吗?明明副本提供的道具摄像机能拍到鬼, 也的确有玩家被厉鬼杀死, 为什么你的技能没反应?」 刘文婷脸色不好。眼睛看到的、身体感知到的与赖以为生的技能所显现的截然相反,她究竟该信任哪一个? 「可是, 如果身体和精神都不能信,又凭什么相信特殊技能?也许因为它只有a级所以才……」 「打住。」姜荻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而后拍了拍刘文婷的肩膀, 「a级的辅助技能已经很罕见很牛逼了,我的技能也不过是a级。你再说, 再说翻脸了啊。」 刘文婷反驳:「那不一样。」 在她看来, 姜荻一个a级攻击技能, 三个s级道具,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特殊道具, 实力早就不同以往, 和那些身负s级技能的大佬也相差无几。 但姜荻的信任还是让她彷徨不安的心多了几分镇定。 「嗯,这些也只是怀疑, 我们手里掌握的线索太少了。而且,有一个地方说不通。假如我用镜子碎片划开喉管,还能解释成是我犯病发疯,自个儿用指甲抓破脖子划伤血管……」 刘文婷听得肩膀缩了缩, 颈部大动脉的那片皮肤一阵幻痛。 姜荻顿了顿, 眉头轻蹙:「那其他人的死又是怎么回事?我用摄像机亲眼目睹了314号玩家的死亡, 当时他被一根消防水管缠在墙上,四肢活生生被扯断脱离躯干,流血过多休克而死。这总不能是他自己扯断了手……」 想像一下那番情形,姜荻和刘文婷打了个冷颤。玩家用攻击技能作用自身的话,理论上并非不可行,但那也太瘆人了! 姜荻舔舔有些干的下唇,看向刘文婷:「其实,有一个办法能验证我的猜测。」 「什么?」刘文婷生出不好的预感,「不会又让我帮你跟顾延传话吧?」 姜荻抓抓后脑勺的金髮,满手的墙灰和面粉把头髮抓得乱糟糟的,发梢往四面八方支棱,像一只掉进面粉堆里的虎斑猫。 「嘿,怎么会呢?我是这种人吗?」姜荻讪笑,随即正色道,「我不太懂法医刑侦学,但以常识推断,人自杀弄出的伤口跟外力导致的伤痕应该差得远吧?这两天,我们都知道有人死在厉鬼手中,出于玩家的思维惯性,没人再去检查他们的尸体。」 刘文婷闻弦歌而知雅意,犹豫不决道:「你想让我……不对,你想让调查组去重新调查那些玩家的死因?」 第348页 「嗯。」姜荻点头如捣蒜,金色碎发随之摇晃,「只要确定死在厉鬼手中的那几个人是自杀,我的推理就成立了大半。」 「还有另一小半……」刘文婷思忖片刻,恍然道,「也对,不能排除鬼上身的可能。」 姜荻重重拍了下刘文婷的肩膀,又把人一把拽起来,直视捂着肩头吃痛的紫发女孩。他琥珀色瞳孔在阴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溶溶的金色,眼神满是信赖与期待。 「从这儿去三楼找顾延和莫问良他们,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刘文婷银牙一咬,和姜荻碰了碰拳:「交给我。」 「好。系统界面的小队人数会暴露马里奥已死的讯息,你不能在这儿逗留,休整好了赶快离开吧。我呢,先走一步。」 姜荻说完转身就熘,毫不拖泥带水,跟身后随时会出现顾延撵他似的。 刘文婷看着姜荻瘦高的背影,忽然有些不安,开口叫住他。 「你一个人去哪?和神之齿的人会合吗?呃,我不是要跟顾延打小报告的意思。可现在医院里太危险了,不然……」 「不了。」姜荻背对刘文婷,潇洒地挥挥手,「有几件重要的事必须由我一个人去做,拜拜。」 * 几乎在同一时间,三楼350病房的门锁咔嗒一声,开了。 江鲟推推金边眼镜,谦虚道:「有段时间没撬锁,手艺有些生疏,莫会长见谅。」 蹲在一旁的莫问良站起身,捶了捶小腿肚,骂骂咧咧:「妈的,蹲得我腿都麻了。早说了我行我上,你特么还不乐意。」 调查组的几个四眼仔玩家听到这话就不大痛快,敢怒不敢言地瞪了莫问良一眼。 江鲟给他们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笑道:「早就听说莫会长是这方面的行家,下次给我们露一手,长长见识。」 莫问良听出三分阴阳怪气:「啧,你什么意思?」 江鲟笑道:「没别的意思。」 眼看两边公会会长要掐起来,陆小梢人都挡在江鲟身前了,耳边就响起一道冷峻的声音。 「少说废话,进去看看。」 顾延提着龙牙刀,打头走了进去,宽松的黑色卫衣包裹下依然瞧得出宽肩窄腰,只给众人留下一道肃杀的背影。 江鲟:「说的也是,再耽搁一会儿护士该来了。」 莫问良叼着烟,啧了声。其他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在这时候搭腔,待莫问良、江鲟动身才默默跟了进去。 嘎吱—— 陆小梢走在最后,顺手将房门虚掩。 350病房位于顾延的301病房斜对角,门板的褚红色在走廊黯淡的光线里仿佛干涸的血液。 病房的布置与其他病房相仿,进门是一条一人宽的狭窄过道,过道左手边有一只棺材似的内嵌衣柜,里间的病床光秃秃的,徒留床架子,光线昏蒙,从黑色老钢窗望出去能看到一楼天井。 单人病房面积不大,十名玩家一同进去多少有些拥挤。 但他们一行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玩家了,不用顾延多说便各自分区搜集线索,连莫问良带来的两个肌肉壮汉做事也十分仔细,恨不能犁地一样把每一块地砖都撬起来看看。 顾延立在窗前,视线扫过窗台上一指节厚的灰,再看一眼金属合页上的锈迹,大概猜到这间病房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有人入住。 他垂眸看向楼下的天井,小花园荒废已久,枯枝败叶散落一地,仅剩下一块沙坑。 余光瞟见一抹熟悉的人影一晃而过,顾延勾了勾唇角,就听身后陆小梢唤了声:「你们看,衣柜后头有东西。」 顾延扭过头,见陆小梢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歪头去看衣柜下方的缝隙。果绿色的长指甲噌噌生出十几厘米,像细长的小钩子一样往里伸,不一忽儿,就从一厘米不到的地面夹缝里勾出一块泛黄的白色碎布。 病房内遽然一静,陆小梢心里发憷,收回长到不可思议的指甲,把碎布头递给江鲟,后者把布片捻在指腹间观察许久,说这质地看起来是白大褂的衣角。 陆小梢闻言咽口唾沫,小声道:「组长,顾延,衣柜不是嵌在墙壁里的,后面好像还有一块空间。」 初一公会的两个壮汉对视一眼,不计前嫌地走到陆小梢跟前,道一声「让让」,接着弯下腰大喝一声,一起把衣柜整个儿搬走。 随着衣柜挪到床尾边的嘭响,尘埃落定,所有人都看清了柜子后方的景象,也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墙壁被人为掏出一个大洞,足有半米多深,一米来高。里头蜷缩着一具身穿白大褂和灰白长裤的骷髅。洞口下方的墙面和地砖凝着一滩油蜡状的黄褐污渍,看样子,尸体被藏在这儿一直都没被人发现。完全腐败又白骨化,时间不会短于十年。 顾延颔首:「江鲟,你来。」 江鲟挂在脸上的微笑僵住,不大情愿:「就剩下一副骨头,我可能看不到太多信息。」 话虽如此,江鲟走向墙中骷髅的脚步没有半分迟疑,众人齐刷刷往窗边退,给他腾出空间。江鲟躬下腰,扶着裸.露在外的墙砖钻进那个不算宽敞的洞中,墙皮扑簌簌往下落。 尽管竭力避免压到骷髅,江鲟还是听到脚趾骨被他鞋底踩碎的咔嚓声。他蜷起身子与尸骨相对而坐,仿佛子宫里的一对脐带相连的双生儿。 第349页 「嘘。」 江鲟点点唇中,而后转动套在右手中指的纹章戒指,握住一只骨节松散的手骨,闭上眼睛。 一团幽蓝的光从江鲟与骷髅之间冒出,光球越变越大,直到最后像一只球形的罩子把一人一尸全然罩住。 初一公会的三人,包括莫问良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墙洞。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目睹调查组组长与亡者沟通的奇景。 * 一条漫长的走廊在眼前延展,灯光白到刺眼。走廊两侧的病房都很是眼熟,这儿是仁爱医院三楼住院部,不过,比二十多年后看上去崭新许多。 江鲟眯了眯眼,就看到一位英年早秃的青年医生行色匆匆地从走廊尽头出现。他跟着那锃光瓦亮的地中海脑袋一起往前走,那人手里拿着一沓病歷,口中念念有词,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 可能由于尸骨年代久远,病歷上的字迹实在模煳,江鲟刚看清档案袋上用红色印戳盖下的「绝密」字样,医生就把所有病歷全部塞了进去。 厚厚一只档案袋,被他夹公文包一样夹在腋下,用白大褂的衣摆盖住,做贼似的钻进了一扇米白色的门。 医护休息室一?江鲟瞅了眼门上的名牌,再确定了一下301病房的位置,在他的左前方。眼前这个休息室,正是二十五年后的350号病房。 医生进门,把档案袋往床上一丢,摸一把脑门,唿了口浊气躺了下去。半晌,他绕开牛皮纸袋上的绳圈,左右看了看,确定屋子里只有他自己,才掏出病歷簿,一目十行地阅读。 「新来的那批病人……」医生苦恼地自言自语,「都不大配合治疗。这样下去,谁也落不着好。要是能把那项手术提上日程就好了。」 江鲟的视角忽然飘到半空中,从天花板的位置往下俯视。他皱皱眉头,想去扶眼镜却摸到一团空气,于是尴尬地笑了笑,竖起耳朵听。 屋子里没别人,医生却越说越生气,发泄似的唱起了独角戏,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迷。 「仁爱医院那群尸位素餐的老头子,真是该死。要不是我当初……新药物的研究进程哪可能推得那么快?一群蠢材。现在来说我不符合医院的价值观,不符合人道主义!哈!人道主义!过河拆桥的东西!」 看着那医生状若疯癫,江鲟的心跟着往下沉。他的技能可以看到亡者生前最后十分钟发生的事,现在时间已所剩无几了。 正当江鲟四下张望,顺便静候医生死亡来临的时候,双手背在脑后优哉游哉翘着二郎腿的医生突然发出「呃」的一声惊叫。 只见一双手从病床的床头金属护栏中伸出,一条肌肉瘦削而有力的胳膊压住医生的喉结,用力往下一勒。医生整张脸涨红充血,小腿蹬动几下,颈骨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后,脑袋往旁边一歪,死了。 一道穿着病号服的白色身影从床下爬出,背影十分熟悉。江鲟来不及看清那人的脸孔,意识就随着医生的彻底死亡而捲入时间的洪流。 * 江鲟醒来的时一阵头晕目眩,候在墙边的陆小梢搭了一把手,他才没抱着骷髅摔倒在地。 「怎么说?」莫问良急切地问。 陆小梢嗔怪地白他一眼,组长人都没站稳呢,这人在急什么? 江鲟揉按太阳穴,摘下眼镜擦了擦,好整以暇地把看到的情形事无巨细说了一遍。 他声音温和,语气却很笃定:「2022年,仁爱医院进行过一场药物实验。我猜,我们这些人都是实验的『志愿者』。但这不是医院关闭的原因,这具尸体……这位医生活着的时候,实验已经进行过了,真正导致重大事故,让医院停运的直接因素,是在他死后进行的某项手术。」 350病房里一片死寂。 顾延冷冷道:「精神再造术。」 江鲟打个响指,微笑着说:「不错。」 莫问良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很快察觉到江鲟刻意省略的问题。他夹着烟,拿菸头指了指骷髅的方向,语气辛辣地问:「那又是谁杀死了他?」 顾延环抱长刀,冷淡的目光扫过调查组的几人,颇具压迫感。 江鲟额头滚下一滴冷汗,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插进病裤兜,与莫问良和顾延等人分庭抗礼。 他轻声说:「虽然不是很想承认,怕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杀死医生的人,是我。」 作者有话说: 烧昏头了两天呜呜呜,宝贝们要注意防护啊 第144章 仁爱医院14 「嘿!你这人!」 莫问良烟差点掉地上, 额头青筋噗噗直跳,看了看顾延淡定的神色, 也跟着冷静下来。 顾延倚在窗台边, 刀柄抵着颧骨,侧脸凌厉的线条没入窗外昏蒙的天色,有种灰暗压抑的英俊。 「2022年时间线上的玩家和npc是对立关系, 你杀死他也是理所应当。问题的关键是, 二十五年前的你发现了什么?为什么要杀掉他?又留下了什么线索?」 此话一出,江鲟松了口气, 陆小梢和调查组玩家们紧绷的神经随之松懈,莫问良身边两名壮汉眼中的敌意也削减不少。 江鲟思量片刻后说:「我埋伏在床下杀死医生,有七成可能是为了他手里的那一摞病歷。可是我们在屋子里找了半天, 什么也没找到。因此,那些病歷要么被我带走了, 藏在某个地方, 要么落到了别人手里。」 第350页 他代入兇手的视角, 语气轻挑,说出的话却叫人嵴背发凉。 「按照我平日里对付npc的思路, 把人打晕或者杀掉后不会特意将尸体藏起来。我这么做, 也许是不想让其他人短时间内知道医生死亡的消息,也许……更进一步, 我找到某种方法取代了医生的身份。」 江鲟把骷髅搬到过道上,指了指白大褂。衣襟下方绣有蓝色的「仁爱精神卫生中心」字样,缎带般的字体围绕着一个青蓝色标志,图案是一双手捧着盛放在橄榄叶鸟巢上的大脑。 顾延扫了一眼, 立刻察觉不对:「医生的名牌不见了。所以你的推论是, 2022年的你在杀死医生后带走病歷, 偷走名牌,换上医生的装扮,混进了npc的队伍?」 莫问良嗤笑:「不愧是你。」 江鲟听他讥讽的语气也不恼,耸了耸肩,温声说:「我只是很了解我自己。」 江鲟有意无意地略过一些话没说。他的自知之明包括对自身武力值的认识,一般情况下,他身边都跟着陆小梢贴身保护,极少出手杀人。如果在2022年他也和莫问良、顾延结盟的话,杀npc这种事交给他们做更为稳妥。 这位npc由他亲自动手,全程不见顾延等人……江鲟苦笑,心想,情况不妙啊。 陆小梢没有忽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长而挑的眉毛紧皱。 顾延被江鲟摆在檯面上的无赖噎了一下,从裤兜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抛过去。 江鲟接住,打开来面露惊讶:「你的病歷?」 「嗯。」顾延顿了顿,矜持道,「姜荻第一天给我的。」 在场的众人一齐沉默,忍不住在内心咆哮:不是分手了吗?!还有,你这炫耀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江鲟仔细翻阅病歷簿,纸页泛黄髮脆,医生的字古往今来都如同天书,眼前这本更是煳成一团,艰难地辨认其中顾延相关信息,大概拼凑出「攻击行为」「认知障碍」几个字。 他摇摇头,得出结论:「我不确定是否是医生手里的那些病歷。姜荻在哪儿找到的?」 顾延:「护士站。」 江鲟皱眉沉思,金边眼镜跟着往下滑。许久,他打破沉默:「绝密的病歷应当不止这些内容,得找到全部病歷才能肯定。不过,想到去护士站找线索的不会仅有姜荻一人,现在去可能有些迟了。」 莫问良没了耐性,拍板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众人正要动身离开350病房,顾延墨黑的瞳孔忽而一沉,掌心朝下压,随即,门外走廊响起护士鞋踩在大理石砖上的声音。 艹。莫问良无声骂了句脏,环顾一圈,所有人都僵立当场,脸色发青。 他们仍处在机器人护士的捉迷藏游戏里,虽然人多势众,但护士的武力值深不可测,要是被发现,想要撤离至少要折损两三个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屋子的人贴住墙面屏住唿吸,动也不敢动。 陆小梢忽然脸色大变,给江鲟使眼色。方才她进屋时怕跟莫问良的人起冲突,以防万一,没把房门锁死,仅仅虚虚搭上锁扣,风一吹门就会被打开。何况护士在外,他们在里,眼神锐利些便会察觉不对。 顾延留意到陆小梢和江鲟的眼神官司,脸色微沉。他抬眸看向天花板,在病床正上方有一处通风口,一平米不到,勉强能钻进一个成人。 嗒,嗒嗒…… 顾延打了个手势,无声无息地穿过众人,捡起地上骷髅的腿骨,悄默声打开一条门缝,把骨头往走廊另一头丢。 骨碌碌的滚地声响起,脚步声随之一停,脚尖一转往反方向去。 陆小梢被顾延突如其来的行动吓个半死,就见顾延轻巧跃上病床,快要散架的铁架床竟然一动不动,没发出一点儿吱妞声。 顾延右手挥刀卸掉通风口的金属合页,左手轻松接住,收着气力放好,还偏头躲开沙尘暴似的陈年灰尘,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看得陆小梢等人目瞪口呆。 顾延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命令:「上去。」 说罢,顾延单手撑着通风口边缘,猱身而上。初一公会的两个壮汉也跟了过去,动静大了些,还被顾延赏了一记眼刀。接着是调查组的四人。 莫问良殿后,嘴唇翕动催促:「动作快点。」 几乎在陆小梢的鞋尖刚缩进通风管道的瞬间,350病房的门就嘭的一声,被人从外头撞开。 护士面色平和,髮髻一丝不乱,戴着完美而标准的微笑:「328号,抓住你了。」 莫问良把烟别到耳后,咔咔活动指关节,绝望了一瞬后,内心平静无波。 他自嘲似的笑笑:「你很厉害,死在这里也不算太憋屈。」 眨眼间,机器人护士疾冲到莫问良身前,莫问良闪身避开,右手一挥,打火机迸发的火舌就如一弯弦月噼在护士手臂上,堪堪躲过一击。 可是,他没听到预料中滋滋啦啦的烧灼声,护士的袖口被燎出一道黑痕,碳化的布片簌簌剥落,下面的人造肌肤竟毫髮未损。 「妈的。」 莫问良破口大骂,人已被逼到通风口下方。他有意退到窗台附近,以免护士发现通风口的不对劲,给顾延一行人争取时间。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莫问良长腿一扫,打算屈膝给护士来点阴招的时候,护士却在躲开的剎那瞥见了天花板上的异状。 第351页 人造眼球转动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冰冷空洞的眼神刺向莫问良,似有高压电流窜过全身,令他浑身僵硬。 莫问良脸色煞白,缓缓吐出两个字:「电……击?」 护士一勾手,莫问良的身体就像被磁吸住的铁块,无法自控地沖了过去。他竭力想制止这股沖势,可一切发生在一息之间,他的眼前只剩下一个画面—— 护士伸出的右手第一节 指节九十度弯折,本该是指骨的地方,突兀地出现五支黑洞洞的枪管。五个蓝紫的光球由小变大,在他视网膜上映下蓝盈盈的光晕。 莫问良阖上眼皮,敛去嘴角嘲讽的笑意,准备平静地面对死亡。 下一剎,一股强大而阴寒的气息捲住他的腰,胃腹蓦然一空,充斥失重般痒痒的感觉,双脚悬空,没给他和护士反应的机会就把他拽进黑黢黢的通风管道。 「我艹,你们怎么还没走?!」莫问良质问留在最后的顾延和陆小梢。 陆小梢哈哈笑道:「总不能留你一个人耍帅。」 黑雾荆棘窸窸窣窣如同瀑布一般涌出,粘稠的质地仿佛一片胶质薄膜,将狭窄的通风口堵得严严实实。 嘭—— 护士撞了上去,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能看到她撞出的黑色五官,莫名地诡异。旋即,是蜂窝似的枪眼,黑雾薄膜将破未破,砰砰声不绝于耳。 顾延的黑髮被汗水浸湿,一绺绺黏在阔朗的额头上,没过深邃的眉眼,显然也在勉力支撑。 他勐地推一把四肢麻痹的莫问良:「爬。」 「嘿!你怎么骂人呢?姜荻不在就原形毕露了是吧?」 莫问良的身体被电得发麻,还没缓过劲,爬在通风管道里的僵硬姿态,仿佛是一只蚕在咕涌。 一行人连滚带爬,在四通八达的通风管道内沾了满身的蛛网和灰尘,一路上摸到不少小动物的尸体。 但他们不敢停下,一股阴风穿梭在管道中,耳畔似有护士手脚快速在金属管道爬动的咚咚声迴响,仿若丧钟。 终于,前方的江鲟停住脚步,单手握拳,示意大家停下。 「这是楼梯口附近的319病房,底下没人,下去看看。」 一群人挨个落地,形容皆有些狼狈。江鲟的金丝眼镜歪在一边,镜片上挂了一团团絮状灰土。莫问良最为悽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红色的电击淤痕。 顾延除了髮丝凌乱与平日无异,在灰头土脸的众人中鹤立鸡群。他用黑雾荆棘做粘合剂,把通风口的金属合页恢復原状,若是有人打开这处出口,他也能有所反应。 「护士应该还徘徊在三楼,一会儿出去小心点。」他抬眸凝视通风口,「病房的窗户一般情况下是封死的,全靠管道输送新鲜空气,也就是说……」 江鲟瞭然:「通风管道的某个地方有出口通往外界。如果再有追击战,可以从管道逃出去,比砸开窗户出去来得隐蔽。」 顾延嗯了声,等众人休整好,就提议去护士站看看。 莫问良人都麻了,他才从鬼门关爬上来,就要去最为危险的地方,周扒皮都没顾延那么能剥削! 一行人打开房门,贴着墙根往外走。 嘎吱,门板合上的剎那,通风口的格栅上方兀地出现护士那张雪白的脸。她空洞无神的人造眼球,碌碌打转,扫描下方的319病房。良久,护士勾起左右对称的微笑,手脚并用向前方爬去。 才到楼梯口,顾延等人就隔着栅栏门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莫问良眉头拧成疙瘩:「刘文婷,不是让你在二楼藏好吗?路上没遇到危险吧?」 刘文婷看到他身上的伤,来不及多问,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对顾延说:「我……我在楼下见到姜荻了,他有话跟你说。」 * 姜荻不知道他的猜测在顾延的盟友们心中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此时的他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如何阻止顾延即将到来的死亡。 至于神之齿的两件道具……姜荻咬咬下唇,内心的优先级昭然若揭。 他想要顾延活着。 挥别刘文婷后,姜荻一路提心弔胆地往楼梯口移动,万幸没撞见护士,也没遇到其他玩家。 视野右上角的倖存人数有一段时间没有变化,姜荻心里明白,能存活到现在的人都有两把刷子,此时也一定找到了各自的藏身之处。 他熘到楼梯间,熟门熟路打开顾延用黑雾荆棘黏上的金属栅栏门,再小心谨慎地恢復原状。 一楼的房间被拆得差不多了,走廊宽敞,没有隔断,视野开阔,不适合藏身,但也相对的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护士的动向。 姜荻不假思索地往昨晚他和顾延去过的废弃药房走,他熟悉那里的地形,还能从地上的大洞跳进去,往负一楼跑路。 可他刚走下楼梯,就直觉不对。前方的承重柱的阴影似有些许晃动,竖起耳朵,没听到另一人的唿吸,但有种被人在暗中窥伺的不适。 靠,阴险! 姜荻想了想,索性调转脚尖,往通向天井花园的玻璃门走,假装没意识到有人埋伏。他手扶着大腿外侧的枪背带,随时准备拔枪射击,十几步路,居然走出一身冷汗。 承重柱后,一丛火红的鸡冠头一闪而过。 罗斯半蹲在视线死角,咬住大拇指尖,嘶嘶冷笑:「直觉这么敏感吗?那就先放你一马。」 第352页 走进阴暗的天井,唿吸新鲜的空气,姜荻肩头沉重的压抑感消散许多。他仰起头看向那片四四方方的天空,铅灰色的浓云流转,仿佛在预示着不祥的结局。 忽然,姜荻头皮一紧,一道熟悉而冷淡的目光掠过他的背影。 顾延?姜荻停下脚步,勐地扭过头,医院三层楼的老钢窗都紧紧关闭,有的还拉上了窗帘,玻璃反射晦暗的日光,他什么也没能看见。 不知为何,姜荻面上难掩失落,他揉揉脸颊,把那股酸涩莫名的情绪压下去,抬脚绕过沙坑,往天井花园对面走。 撬锁开窗的动作十分熟练,姜荻推开老钢窗,抹了一手灰,单手撑住窗台越过去,按捺住一阵咳嗽,猫儿似的落地无声。 药房朝里那一侧的矮墙还在,但门窗早已不翼而飞。顾延踹出的地面洞口保持原状,姜荻观察了一下木地板上的痕迹,确认没人来过,方才活动活动紧绷的肩颈,放松下来。 他背靠挨着走廊的矮墙坐下,这个位置,眼尾余光能扫到门口的情况。 「唿。」 姜荻深唿吸,做了一番心理准备,才从系统背包取出一本巴掌大的黑色线装古籍,封皮以隶书写就三个字——生死簿。 手头零星的几条线索并不足以让他推断顾延的死因,但用道具【迷你生死簿】去直接查询顾延的死期,又是另一种煎心熬肝的考验。 姜荻头埋在膝盖间,沉默了好一会儿,心下一横,咬破食指,以血为墨在生死簿第一页写下了顾延的名字。 血迹洇开,姜荻屏住唿吸,良久,顾延二字左侧洇染出两列竖排的红字—— 七日后。 万鬼侵蚀而亡。 心口蓦地一颤,姜荻简直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前不久他才给刘文婷加油打气,安慰她道具不会说谎,眼下他恨不得把那句话吞回肚子里。 录像带里过去的「姜荻」说顾延会死,现在连【生死簿】也如此昭示,姜荻心乱如麻,紧紧揪住衣襟,把病号服领口捏成梅干菜,才扼制住想立刻去寻找顾延的冲动。 他半阖眼皮,睫毛氤氲水汽轻轻打颤,仔细回忆「姜荻」留下的几句警告。 「第一,不能相信他人。第二,未来可以改变,但不能告诉顾延。第三,想办法确保……」 确保什么呢?姜荻百思不得其解,用力晃晃脑袋试图保持冷静。 第一条还能理解,至于第二条,为什么改变未来的前提是不能让顾延知晓他会死? 姜荻脸色铁青,一个念头浮上脑海——顾延明知会死,却依然步入死局的理由,要么是死局无法可解,要么是顾延宁可去死,也会这么做。 顾延想保护他。 「笨死了。」姜荻如遭重击,喉头有些哽咽,他喃喃自语,「我不需要你保护。千万别叫我知道,你真的会做这种蠢事……顾延,你怎么这样啊?」 * 暮色四合,一楼药房陷入黑暗,倒计时已走到【8天8小时47分02秒】。 姜荻拔出夜鹰,枪口抵在太阳穴。 砰—— 银色子弹迸发出点点光斑,射入头颅。下一秒,姜荻眉心出现一枚银色印记,赫然是竖排的【灵印】二字。 他浸入一团沉沉的黑暗,耳边响起嘀嗒、嘀嗒的水声,声音空荡,脚下湿漉漉的长髮缠绕蠕动。 这是贞子的视角,她似乎身处一个狭□□仄的管道中。下方有光源闪烁,穿过一页页格栅映在贞子圆睁的眼上。 姜荻恍然,贞子趴在医院的通风管道里,正在窥视房间里躲藏的玩家。 他看不到贞子身边还有没有别的鬼怪玩家,但通风管道的存在提醒了姜荻,危险不仅来自于视线之内,更有可能出其不意地出现。 天快黑透了,姜荻不能确定其他鬼怪玩家的动向,但可以想见,一群藏身于管道内在医院四下穿梭狩猎的鬼怪,对一无所知的人类会有多大的威胁。 鬼怪们已结成同盟,如果不能阻止他们,人类在捉迷藏中淘汰过多,他还怎么分出心神去救顾延?! 姜荻咬紧牙关往外飞奔,瞥了眼走廊上方的播音喇叭,定了定心神。 他在楼梯口的消防逃生地图上看过,广播室就在一楼,离药房不远的拐角处。还没跑到走廊尽头,久久不动弹的玩家人数又往下滑了一名。 【34人】。 「卧槽!」姜荻跑到岔气,捂着肚子小声骂,「动作这么快!」 是护士?鬼怪玩家?还是人类滋生的心魔? 广播室与药房无异,都跟废墟似的缺门少窗,穿堂风吹得姜荻后背发寒。好在操作台的电源灯还亮着,覆着厚厚一层灰,仅有几个按键较为干净。 姜荻手忙脚乱按下话筒的按钮,没忍住咳嗽了几声,随即,整座医院走廊上悬挂的一只只音响都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响起轻轻的咳嗽。 姜荻小脸一红:「。」 * 三楼,314病房。 顾延望向门外,眯了眯眼睛。莫问良等人也停下动作,不再摆弄病床上的尸体。 刘文婷疑惑:「小姜哥?」 顾延淡淡瞥她一眼,刘文婷缩缩脖子,怂如鹌鹑。 莫问良兴风作浪,呵地笑出声:「还真是你老……姜荻!」 音箱响起电流过滤后稍稍失真的嗓音,清澈明透,在阴晦的夜幕、恐怖的医院中好似一抹亮色。 第353页 「各位玩家请注意,请小心来自通风管道的袭击。有线人透露,鬼怪玩家会从上方进行偷袭,在躲避护士小姐的同时也不能对他们放松警惕。我是313号姜荻,神之齿竭诚为您服务,over。」 顾延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面对黑色钢材纵横交错的老钢窗,朦朦月色下,窗玻璃映出他微不可查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沖鸭! 第145章 仁爱医院15 姜荻播完广播, 摁断电源后也不敢久留。这时候从走廊出去容易撞上护士,他思忖几秒, 把通往天井花园的窗户推开一条缝, 悄无声息地挤出去。 四四方方的天井花园黑咕隆咚的,往上看去,三层小楼黑压压一片, 没有一豆灯火, 犹如身处一口枯井。 晚风刀子似的砸在姜荻脸上,他裹紧漏风的病号服, 踩着腐烂的枝叶,矮下身贴着窗台往药房的方向挪动。 「嘶。」姜荻打个冷颤,就在他即将推开药房窗户的时候, 斜刺里突然窜出一大团黑影。 卧槽!什么东西? 姜荻吓一大跳,右手持枪, 整个人像壁虎一样紧紧贴住墙, 眨眨眼, 总算看出那是一个人。 那人生得膘肥体壮,跑得不算快, 一双手脚各跑各的, 像一只被人踹飞出去的不倒翁。他扭头向后,手里举着摄像机, 跌跌撞撞往姜荻的方向拔足狂奔,好像有什么可怖的东西在身后追。 姜荻一看那duangduang晃动的肚子就觉着眼熟,抽抽嘴角,叫住他:「噗嘶噗嘶, 张胖子!」 张胖子一见他, 跟见到亲人一样顿时泪如雨下, 扶一把黑框眼镜,镜片早已碎成蛛网,摇摇欲坠。 「小姜!有两个鬼萝莉在追我!」 姜荻侧身躲开张胖子的猪突勐进,嘭一声,胖子的脸砸到玻璃窗上,哎哟痛叫,捂住鼻头。 见他那熊样,姜荻忍不住吐槽:「你不是死宅么?被萝莉追追怎么了?」 张胖子不满道:「那两位可不是一般的小女孩,比玲子还要吓人,手拉着手要找我玩,差点给我整尿了。没时间跟你啰嗦,哥们先熘,你殿后。」 姜荻叫住他:「哎,等等,你上哪儿去?天黑了别乱跑,跟我来。」 他语气信心十足,倒把张胖子震住,犹豫了一下就赶紧跟上,来到战后废墟般的药房,张胖子才长出一口气。 「姜荻,刚才没工夫问你。」张胖子抱着膀子兴师问罪,「那条广播通知在搞什么名堂?你不会又背着我在搞事吧?」 「怎么会?」姜荻抓抓浅金色的乱发,讪讪道,「我用了点小手段打听到鬼怪玩家的动向,把消息放出去还不是为了不让其他人死得太快。他们早早死光,护士不就要专心对付我们几个了吗?再说,给其他人一点甜头,总好过让所有人都倒向顾延。」 他挖空心思胡说八道,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杏子似的,又圆又亮,满是真诚和单纯。 张胖子狐疑了一瞬,没在姜荻字里行间听出破绽,想了想,又觉得很有道理。 「刷好感度嘛,我懂的。」 姜荻在心底松口气,趁张胖子没提,索性先一步引爆地雷。 他抿抿唇,一脸凝重地说:「对了,你看系统界面没?小队信息栏那儿,马里奥的名字灰了。」 张胖子重重哼了声,摆摆蒲扇大的手:「呵,那老不死的,每回偷偷吃人肉都当别人是傻逼不知道,外头早传疯了。这回,他不是被护士捉住,死在手术台上,就是被哪家公会的人集火寻仇,死了也不奇怪。」 姜荻听出张胖子和马里奥的关系不算亲近,可能私下早有龃龉,但他没呆到顺着胖子的话头去落井下石。人是他杀的,在张胖子面前装相,姜荻多少有些紧张。 尖尖的虎牙往食指指节上印出两点红,姜荻绷着脸,压低声音说:「其实吧,马里奥没了,对我俩也有好处。」 张胖子左右张望,确定四下无人,才拍拍姜荻的肩膀,点了点头。 姜荻隔着瓶盖厚的镜片,和张胖子的绿豆眼对视一会儿,不约而同露出个心知肚明的笑。 神之齿的红衣主教如今有三人,马里奥、柯里昂、姜荻,三足鼎立的局面十分稳固,但也意味着姜荻难以撼动。 现在马里奥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要对付的就只有立场始终如一的柯里昂。罗斯的存在有些麻烦,但并不影响大局。 「我们之前的约定,还算数吗?」姜荻问。 张胖子两颊的赘肉抖了抖:「算数。」 这话姜荻只信一半,不过,张胖子的表态还是让他暂且安下心。 他起身走向药房中心的位置,地板上的大洞与他前不久离开时一模一样,底下黑黢黢的,冒出森森寒气。 张胖子这才注意到通往负一层的凹陷,唬了一跳:「你砸的?」 姜荻抬抬下巴,走到洞口,蹲下身就要往里跳。 张胖子被他虎头虎脑的行径吓得不轻,忙阻止道:「小姜,等等!大晚上的下去干嘛?」 姜荻心大地坐在地上,单手撑住洞口边缘,小臂绷出漂亮柔韧的肌肉线条。 「我想去停尸房转转。」他挑衅似的瞥张胖子一眼,「你要去就跟上,不去就在这儿等着那俩鬼萝莉找你斗地主吧。」 「停尸房?」张胖子疑惑,「昨天下午罗斯不是去那儿找过吗?他说那里什么也没有。」 第354页 姜荻不客气地翻个白眼:「他说你就信?医院停尸房这种一定会出鬼的地方,不亲自去看看,你能放心?」 张胖子哑口无言,心里也有所计较。独自昧下线索,的确是罗斯这种人做得出来的事! 罗斯一天天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柯里昂又惯会装深沉,他跟着姜荻,好歹是个正常人,不用成天见儿地勾心斗角。 看着张胖子滴熘熘打转的小眼睛,姜荻抿嘴笑了笑,暗自得意。 他的离间计并不高明,全赖神之齿的诸位配合演出。 负一楼没开灯,张胖子咚的一声落在禁闭室的泡沫垫上,人还没站稳,却见姜荻挨着门边看了会儿,就大步流星走到走廊上,一把按下全部的照明开关。 灯管滋滋作响,负一楼灯火通明。 张胖子:「???」 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姜荻扭过头催促:「喂,胖子,快点。蹲那儿孵蛋呢?」 「我孵你……」张胖子忍了忍,问道,「你开灯干嘛?不怕被护士看到?」 姜荻奇怪地看他一眼:「不能开吗?亮堂点总比被人摸黑放冷枪强。」 「也不是不能……」张胖子悻悻耸肩,「现在你carry,听你的。」 插科打诨间,已来到负一层西北角的停尸房,两面加压的金属门关合着,门缝里仍窜出丝丝缕缕的凉意。 姜荻搓搓胳膊,举起夜鹰,轻轻踹开房门,屋内寂静无声。他和张胖子互相使个眼色,壮起胆子熘了进去。 仁爱医院的停尸房和泰国帕黛岛上的警局停尸房有些相似,不过存放尸体的冷冻抽屉柜规模要大上一倍,占据一整面墙。 屋子中间整齐排放了四张不锈钢床,在惨白的灯光下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冷冻柜的电源灯亮着,那股消散不尽的冷气也来源于此。 姜荻上下扫了一眼,正在迟疑要不要赌一把,把每个抽屉都拉出来看看,身后就响起张胖子的一声惨叫。 「胖子!」姜荻手扣在扳机上,勐然转过身,金色髮丝曳动。 只见张胖子跌坐在不锈钢床边的地上,脸色刷白,粗短的手指戳向空荡荡的钢板下方。 「底,底下有好多指甲抓痕!」 姜荻撇嘴:「嘁,大惊小怪。」 说着走上前来,一把搡开张胖子偏头去看。一张张看过去,姜荻的脸色也随之一沉。 胖子说得半字不差,停尸房这几张解剖床的下方,靠近床沿的位置,有一道道纵横交错入木三分的指甲划痕,把厚实的金属床板抓得皮开肉绽,且都集中在尸体躺在床上时,双手能够到的那两片区域。 姜荻不由头皮发麻,为找回场子,他瞥向一整面墙的冷冻存尸柜,冷不防问了个问题。 「胖子,你说一家精神病院,建这么大的停尸房,存那么多尸体做什么?」 张胖子噎住,正打算回击,耳畔又响起两道清脆的银铃般的笑声。 「叔叔,陪我们玩。」 「啊——!谁是你叔叔!」张胖子大叫一声,惊恐万状地看向姜荻,「那俩小姐妹追过来了!」 姜荻耳朵动了动,奇怪道:「啥也没有啊?」 张胖子二话不说,拽着姜荻往解剖床下躲,还欲盖弥彰地在头上盖了一张有些年头的浅绿色医用防尘布。 他哆哆嗦嗦打开摄像机,翻转屏上噪点和光斑闪烁,【rec】图标亮起,屏幕下方,就在解剖床边上,居然有四只红皮鞋和两双苍白细弱的小腿在瓷砖上踢踢踏踏。 姜荻的头皮噌地一炸,立刻冷静下来。 如果他先前没猜错,见鬼其实是玩家陷入疯癫看到的幻象,那么就能解释眼下的情况——这两个小鬼只能被张胖子看到、听到,而他除了通过摄像机观察,其实并不曾察觉异状。 顾延那头的消息还没传来,暂且不能完全确定这一猜想。姜荻咬咬牙,心想,既然胖子在,不如赌一把。 下一秒,姜荻抬脚飞踹,把张胖子踢了出去。张胖子哎哟大叫,正要骂娘,又听啪嚓一声响,手里的摄像机滚到冷柜边,电源灯熄灭。 「姜荻我日你先人!」张胖子变脸,弯腰伸手就抢姜荻的摄像机。 孰料姜荻不给他机会,团身一滚躲到冷柜边,伸出长腿勾起脚尖把他的摄像机直接踹得更远了点儿。 张胖子都要哭了,姜荻哭笑不得地安慰他:「胖子,别急着翻脸啊,摔坏了把我的赔你。」 他们一左一右背抵着两张解剖床,张胖子抱着头打寒噤,没有摄像机,他看不到两个小女孩,但那轻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用看也能猜到两只小女鬼把他逃去门边的路给堵死了。 他嘴皮子哆嗦痛骂姜荻不靠谱,又听姜荻扯着嗓子喊:「别用技能!闭眼!」 「我信你的邪!」 张胖子牙根耸动,打个响指想召唤出傀儡充气娃娃,可那轻灵的笑声近在咫尺,一时间居然动弹不得。 雪白的无影灯照不出小女孩们的身影,但张胖子依然能感觉到,有两双冰冰凉凉的小手摸上了他的脸,尖尖细细的指甲正往他的眼眶里剜。 「姜荻!」张胖子淌下浊泪,满脸是血,「你还等什么?!放枪子儿啊!」 然而,在姜荻眼中,此时的张胖子以一个奇怪扭曲的姿态趴在地上,上下挪动,病号服皱皱巴巴,像一只即将破茧的大胖扑棱蛾子,他的双臂交叉十指屈起,把自个儿的脸抓得鲜血淋漓,正试图抠掉一双招子。 第355页 他吁了口气,厉声道:「再说一遍,闭眼!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张胖子腹诽,姜荻这语气,跟顾延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分手了也有夫妻相吗? 他不情愿地耷下眼皮,把身家性命交到姜荻手中。 就在张胖子以为,他会听到一声枪响,被姜荻救于水火时,前方却响起蹬蹬两声脚步,紧接着,似有棍状物体的破风声,咚,姜荻给他砸了一闷棍。 这还不算,姜荻道一声「忍住别动」,便从天而降一泼冷水,把张胖子浇了个透心凉。 「呸咳咳咳!」 张胖子呸掉水,捂着晕乎乎的脑袋摇摇晃晃起身,想找姜荻算帐。可他睁开眼,却见姜荻拄着水滴法杖,眉开眼笑地望着他。 「鬼不见了。」 张胖子头晕脑胀地站稳脚跟,拧干衣摆的水,缓了好一会儿,一脸懵逼地问:「对啊,那两只小女鬼呢?」 姜荻嘚吧嘚吧将他的推理说了一通,张胖子越听脸越黑,敢情姜荻在拿自己当实验品?但一想到医院里游荡的厉鬼兴许都是幻觉,张胖子的心情又轻松了许多。 「先不跟你计较,再有下回……」张胖子晃动碗大的拳头。 姜荻跟他嘻嘻哈哈一会儿,颇有些嘚瑟。这才第二天,他就抓住了副本的关键线索,摆脱疯癫和幻觉的方法也有了头绪。 张胖子听他口风,嘴角抽了抽:「你说的方法该不会是照着后脑勺来一棍吧?有几个脑袋够你打的?」 「怎么会?」姜荻嘿笑,「……也可以多来几个巴掌。」 他单手往后一撑,坐上解剖床,指尖戳戳脑门,正色道:「最紧要的一环是,我们得相信这些孤魂野鬼是自己的臆想。」 张胖子摸摸双下巴:「这难度不比被你来一闷棍低啊。」 玩家们穿梭于不同的惊悚副本,与鬼怪、灵异现象战斗早已被刻入基因。感觉到有鬼,有阴气,陷入绝望还得催眠自己鬼全是大脑制造的幻想,无异于要求武林高手自废武功。 姜荻说服一个张胖子尚要费不少口舌,又如何让所有玩家都豁出性命相信他? 还有一件事,姜荻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既然真的没有鬼,生死簿上写「顾延遭万鬼侵蚀而死」,又是因为什么? 「算了。」姜荻唿口气,吹起落到鼻尖上的髮丝,「先不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咱俩抓紧时间在停尸房找找线索。」 正说着,倖存人数再度减少。 【33人】。 姜荻和张胖子遽然一静,分头行动,加快了搜寻的速度。床下、床帘、灯管、文件柜,能翻能拆的都被他们糟蹋了一遍,可惜一无所获。直到最后,他们面对一墙的冷冻柜面面相觑。 张胖子怼了姜荻一肘子:「你去。」 姜荻气得咬牙:「一起上!」 一个个抽屉依次拉开,姜荻踩着半人高的三角扶梯,跟踩高跷似的左右腾挪。冷柜尽数大开,白色冷雾扑面而来,本就阴冷的停尸房气温又下降了几度。 张胖子气喘吁吁:「没尸体还开着电?一点也不环保。」 姜荻站在扶梯上,搓一把被冷气吹得跟冰米糕似的脸颊。 听到张胖子的话,他心生疑窦,且不提机器人护士通过电脑跟外界的什么人在联繫,一座孤悬海外的精神病院要运营下去,各方面能省则省,给玩家们的食物都是些黑面包、粗燕麦,怎么偏偏到停尸房就不讲究勤俭节约了? 他扫视一圈大几十平的房间,站在矮扶梯上,一切一览无余。还有什么地方,他们没能检查到? 手边存放尸体的柜子冒出猎猎冷气,姜荻浑身一凛,金棕色的眼眸闪过一丝兴奋。他侧弯下身,左手握着水滴法杖往抽屉里探,杖尖宝石撞在柜子底部,敲出咚咚的迴响,右手则紧握住枪把,随时准备扣下扳机。 不多时,就感受到不一样的触感,姜荻眉飞色舞:「找着了!」 一张a4大小的纸贴在一只冷柜抽屉的内侧上方,姜荻弓着身子,用了些巧劲才把冻得发脆的纸张完完整整地撕下。 旁边的张胖子急不可耐,搓着手接过纸张,看到上面的内容却脸色煞白。 「患者死亡名单……」他短促地呃了声,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小姜,快下来看!」 姜荻轻轻落地,抽走张胖子手里的死亡名单,眉头拧成小疙瘩。 不为别的,只因死亡名单上的人他每个都认识,是这回副本里的49名玩家。从301顾延,到313姜荻……一个也没少。 再看向右手边的冷冻存尸柜,姜荻心情微妙。 他扁扁嘴:「姜荻,死亡时间2022年11月10日晚11点,可以的,我二十五年前就死了。张胖子,11月5日。啧,胖子,你不行啊。」 张胖子无语:「重点是这个吗?!」 姜荻把名单折好,揣进裤兜:「走吧,转移阵地。」 张胖子骂骂咧咧地跟上。 停尸房外灯光大亮,走廊空寂,每走一步都能清楚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姜荻和张胖子走出没两步,就感觉到一丝古怪的氛围,身后长长的白色走廊尽头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二人对视一眼,拔腿就跑。几乎在他们起步的瞬间,身后就响起护士鞋的胶底踏在大理石砖的哒哒声。 姜荻扭头一看,护士步态婀娜但移动的速度极快,跑动间划出白色残影,为避开走廊上的长椅等杂物,竟然飞身上墙,以一个违抗地心引力的姿势垂直于墙壁狂奔。 第356页 护士咧开诡异的微笑:「313,335,抓住你们了。」 * 《梦魇之牙》评论区,各路福尔摩斯、列文虎克正在大乱斗。 「什么叫分手了不忘旧情人啊!(战术后仰)」 「才分手几天算不得分手,叫小别胜新婚!顾延听到姜荻的小广播,居然笑了。我一脸姨母笑。」 「感觉顾延有点子心机在身上,故意让姜荻离开他,被社会毒打才知道他的好。顾延:宝宝,你这样的小猫在外面是会被坏人吃掉的。ee们都不是真心喜欢你,只有我最爱你~」 「等等,就没人关心顾延要死了吗?磕cp的等会儿再磕。录像带和生死簿都说顾延会死,怎么感觉这回顾延顶不住了?g插满咯。」 「姜荻:无所谓,我会出手。」 「虽然《梦魇》前期很像虐主文,主角惨中之惨,但他现在有老婆了欸!荻宝亲自上阵,应该不至于把顾延写死吧……」 「假如荻公公的推理为真,那解决这个副本不是很容易吗?我们空投点治疗精神分裂的药进去,一人来一颗药丸,直接无伤通关。」 「楼上冷静点,我们又不是医生,别病急乱投医。让小姜吃错药可怎么办?那真的药丸了。他没了谁去救顾延?」 「那不能浪费空投机会吧。贊我给荻公公投放顾延限定版周边·机车皮衣ver棉花娃娃,睹物思人![贊][心][花]」 * 姜荻跑得肺要炸了,不忘拉扯着张胖子往禁闭室的方向逃窜。张胖子倒好,直接变出他的白毛充气娃娃,拍拍屁股就熘。 姜荻气到翻白眼:「你这人——」 怎么一点义气都不讲?! 好在张胖子残存一丝仁义,疾跑间一把拽住姜荻,姜荻趁势飞身趴在胖子宽厚的背上,两人一傀儡,跟叠罗汉似的夺命而逃。白毛傀儡少女的速度比机器人护士稍快一分,滑稽但有效。 踩住最后千分之一秒,姜荻把禁闭室的装甲门用力砸向护士的鼻子。他从张胖子背上滑下来,两人拼死抵住金属门板,太阳穴的血管紧绷凸起。 张胖子看了眼碎在地上的舵盘锁头,心生绝望:「这锁怎么是坏的?!」 姜荻有点不好意思,锁是昨夜贞子弄坏的,但跟他和顾延在禁闭室昏天暗地不分场合地瞎搞脱不开关系。 他做贼心虚道:「也不知道是谁砸坏的,真没公德。」 门板传来咚咚的巨响,地板都跟着震颤,厚实的门板冒出几处凸起,是拳头砸出的痕迹,叫人不寒而慄。 危机关头,姜荻的病号服口袋兀地一沉。他面露喜色,心知这是评论区的各位读者爸爸给他空投的救命道具。 「张胖子!帮个忙,把我右边兜里的东西拿出来。」 张胖子嘴上不满:「什么时候了?我哪儿腾得出手?」但还是伸出援助之手,往姜荻裤兜里一探。 触感软软绵绵的,好像有一小片皮革质地,再一摸,似乎又是毛茸茸的毛髮。 张胖子头皮发麻:「这什么啊?!」 说话间,张胖子已把那软乎乎的东西捧在手上,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黑髮黑眼黑皮衣,表情酷酷的,一看就极其高冷欠揍的棉花娃娃。 他前不久才被两个鬼萝莉吓出心理阴影,乍一从姜荻裤兜里翻出个人形玩偶立刻被吓一哆嗦,大叫一声,就把那娃娃丢了出去。 棉花娃娃腾空一转,竟好端端地坐回地上,面对姜荻二人,支棱着小短腿,圆圆的脸蛋却带着冷漠的神情,怎么看怎么眼熟。 张胖子努努鼻子,把黑框镜挤上去:「这东西,怎么那么像顾延啊?」 姜荻也是目瞪口呆,强词夺理道:「我说这是我给顾延扎的小人,你信吗?」 作者有话说: 存稿完全是抗疫物资(泪目 第146章 仁爱医院16 张胖子一时语塞, 门板咣咣的震动犹未停歇,看样子, 护士这回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 姜荻面色发苦, 给张胖子使眼色,瞥向天花板上黑漆漆的大洞。这处通往一楼的出口护士约莫不知道,只要他们能拖延时间, 先一步上去就有逃脱的可能。 张胖子明白姜荻的意思, 重重点头。姜荻的猫儿眼一转,撅起嘴努了努, 示意张胖子先行爬上去。 「你一个人能行吗?」张胖子嘴上放心不下,仍慢吞吞起身,留下傀儡充气娃娃, 代替自己抵住门板。 姜荻看张胖子口嫌体正直,实际熘得比谁都快的模样就来气, 忍不住踹他屁股一脚:「快点儿吧你!」 门外的冲击力道可怖, 姜荻双脚蹬地, 手臂和嵴背死死顶住门,颈侧淡青血管凸起, 咬紧牙关, 尝到满嘴血味。 张胖子费了些工夫,好歹是想法子攀上了一楼。他趴在洞口, 探出脑袋催促姜荻赶紧上来。 姜荻啐一口带血的唾沫,瞟一眼身旁的白毛傀儡少女,问张胖子:「她一个人能撑多久?」 「最多十秒钟!」张胖子满头冷汗,看着金属门板上骇人的凸起心下畏惧, 「不是我的傀儡老婆撑不住, 是——」 话音未落, 饱经折磨的禁闭室装甲门嘭地破了个豁口,从外头伸出一只纤柔有力的手,紧握成拳,人造肌肤在昏蒙的光线中泛着鸭蛋壳般的青灰。 姜荻偏头躲过,心中一阵后怕,差一点儿他就被护士的手扣住后脑勺,脑花四溅,当场去世。 第357页 单薄的腰身如拉满的弓弦,稍稍一拧,姜荻整个人便噌地弹射出去。他刚一回头,就见那拳头大小的破洞铁皮外翻,一双无神的电子义眼越过洞口直直望向自己。 接着,两只手从洞外探入,手背相抵,咔嚓一声,十多厘米厚的装甲门竟脆弱如纸,生生被机器人护士往两侧撕开。 卧槽啊! 姜荻哪见过这阵仗,人都傻了,几步跑到天花板的大洞下,握住张胖子递来的手时,膝盖都有些软。 被张胖子拽上去前,姜荻伸长胳膊把乖乖坐在地上的顾延棉花娃娃捞进怀里,而后奋力一跃。可他人还挂在半空,瞬息之间,装甲门已从中裂为两半,轰然倒下。 护士缓步走入禁闭室,对瞠目结舌的姜荻摇头嘆息:「313,你真让我失望。」 张胖子的傀儡少女轻叱一声「呔」,摆出起手式,想要阻挡护士的脚步。然而护士的人造眼球冷冷瞥它一眼,勾手一捏,白髮傀儡少女就四分五裂,噗地化为一缕轻烟。 「呃!」张胖子面露痛苦的神色,手不禁一松。 姜荻骂娘的心都有了,早知道刚才就自己跳上去!信张胖子这不靠谱的人,真是他的福报。可惜,无论他如何后悔,此时都无法阻挡坠落在护士跟前的命运。 护士扯起大而诡异的微笑,嘴角挂到鬓角,她张开手心,挡住迎面射来的一枚金色子弹。弹道如金色旋涡洞穿护士掌心,露出精密的人造骨骼,伤口迸出电流火花,滋滋作响。 见护士行动自如,似乎半点不被他的【阳焰弹】影响,姜荻头皮一紧,暗自叫糟。这可是一天仅此一枚的s级道具子弹,护士的实力远远超乎想像。 他再不敢冒进,侧身躲开鞭子似的高压电流,看着炭黑的消音棉,就像看到自己的悽惨下场。 「姜荻!」 张胖子急得满头包,趴在洞口想接应,护士的手指却突然断成十支枪管指向二人,枪口冒出刺目的蓝光。张胖子惨叫一声脖子一缩闪躲开。 完蛋!姜荻心想,他往上跳就会在半空暴露胸腹的弱点,禁闭室在负一层没有窗,去门口的路完全被护士堵住,这是必死无疑的局面。 他面无血色,冷汗自挺翘的鼻尖滴落,心知已再无转圜的余地,又不甘心束手就擒。 就在姜荻准备消耗【白鹤童子·羽衣】所剩无几的使用次数时,一道阴寒森冷的力量从左手无名指指尖没入手中的棉花娃娃。 姜荻感到黑雾荆棘熟悉的触感心里一惊,垂眸就见一束荆棘窸窸窣窣刺入棉花娃娃眉心。 蓝紫色光弹已近在眼前,劲风吹翻姜荻的额发,露出一双透亮的瞳孔,眼底盈满惊讶和欣喜。 只见坐在姜荻手心的顾延棉花娃娃蓦然站起,活动圆圆短短的手脚,自背后取出一枚小指长的银刀,凌空一扫,罡风盪开波澜。 矮墩墩的黑色背影莫名令人安心。 护士微微变色,十颗莹蓝光球在剎那间合而为一,硕大的光球冒着耀眼的电光,近乎占据禁闭室的所有空间,将护士的身影吞噬。 抵在光球前的微缩版龙牙刀如同螳臂当车,不堪一击,可是逼近姜荻的光球偏偏不能前进一厘。 炽烈的光芒叫姜荻眼前发花,因目眩而几欲作呕,脚下踉跄几步,耳畔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还不走?」 「……」 姜荻不是爱哭鬼,这时候眼角也不禁氤氲水汽。他记得天花板出口的位置,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往上跳,在光球把棉花娃娃和自己吞没的剎那,撑着天花板的豁口就地一滚,地板的木刺扎入掌心。 轰隆—— 负一层禁闭室被轰作废墟,整座建筑轻轻晃动,窗户哗哗震颤。 张胖子灰头土脸的,见姜荻逃上一楼颇为震惊,淌了两滴浊泪,揉揉眼睛:「姜荻?!你是活人还是死人?」 姜荻不发一言,握了握手里脏兮兮的顾延娃娃,不顾张胖子狐疑的目光,把棉花娃娃的脸蛋擦干净,丢进系统背包。 和死亡擦肩而过,倒让姜荻回过味来。 怪不得……姜荻咬住下唇,心道,难怪他去哪顾延都知道,敢情那枚从《满月派对》就戴在他无名指上的荆棘戒指一直没挪过地儿,四捨五入顾延在他身上安了个gps。 还说没跟着他!变态啊! 「走!护士过不了多久就会追上来。」姜荻虎着脸,逃命走出急行军的气势。 见姜荻像在酝酿怒气,张胖子有再多的话也咽肚子里去,期期艾艾地跟上。 * 另一边厢,二楼储物室。 莫问良叼着菸嘴半蹲在货架旁,不耐烦地抖腿。调查组那两个四眼仔高材生对着这台早该进回收站的破电脑研究快半小时了,还没把开机密码给研究出来。 他重重嘆口气,江鲟的镜片掠过两道寒光,于是不敢再明里暗里地催促,手杵着下巴,扭头去看倚着货架垂眸凝思仿若放空的顾延。 顾延脚边躺着两具尸体,其中一具蜷缩在一只纸箱里,不是别人,正是神之齿的食人魔马里奥。 恐怖的死状并未让顾延的睫毛动弹一下,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环抱龙牙刀,周身萦绕肃杀的气息。 突然,顾延皱紧眉头,一把攥紧住卫衣前襟,掌心抵住左胸口,像在承受莫大的痛苦。他没有发出声音,但一时间储物室内的玩家们都察觉不对,几人面面相觑,都看到彼此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安。 第358页 良久,顾延吁口气,没事人一样抬眸,低声问:「还要多久?」 调查组的两名玩家吓一跳,手忙脚乱地推推眼镜:「解析需要时间,以免触发电脑的自爆程序……」 顾延抬眉:「?」 其中一人试探道:「五分钟?」 顾延这才淡然移开视线。 江鲟笑了笑,走到莫问良和顾延身旁,上下扫视了顾延一番,在他蹙眉表示不满前,压低声音问:「又发作了?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莫问良听到这话,脸色不好,狠瞪顾延一眼,憋着气音质问:「难道是刚才……?顾延,我们上你这艘破船,不是为了当铁达尼号往冰山上撞的。」 铮! 顾延拇指腹轻轻一拨,龙牙刀应声一转,打了个旋儿,刀柄落入手中。 「我心里有数。」顾延道。 莫问良气得龇牙:「你有个屁!你心里有数当初又何必强行收走整座枉死城的聻?步子迈那么大,也不怕扯到蛋?」 见顾延置若罔闻,一双黑眸冷冷看着他,莫问良心虚气短地呵了声:「赶明儿我告诉姜荻!」 几位大佬关起门来吵架,手下的人听到也当没听到,生怕被卷进去。陆小梢忧虑地看了江鲟一眼,后者摇了摇头。 * 被莫问良拎出来当尚方宝剑的姜荻,对二楼发生的争执一无所知。此刻的他正扒在医院外墙和张胖子一起哆哆嗦嗦往上爬。 仁爱医院的外墙不算高,也不是特别光滑,还有窗台、栏杆能搭把手,奈何后半夜的海风如同狮吼,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有几次都差点把姜荻给吹飞出去。 张胖子一张口,就灌了一肚子的风,声音也断断续续的:「我们……为什么非要……用爬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远处的海面墨涛汹涌,风急浪高,看不到一丁点光。仁爱医院在海岛上,仿佛一艘漂摇的小船。 姜荻扯着嗓子喊:「拉了那么大仇恨……你要找死,就自个儿走楼梯!」 至于要去哪,其实姜荻和张胖子心里都明白,他们必须尽快找到s级道具。起码,不能让柯里昂、罗斯二人捷足先登。 好不容易攀上三楼,姜荻撬开311的老钢窗,和张胖子一前一后翻了进去,幸而这间屋子里没有旁人。之所以不回313病房,也是为了防罗斯一手,怕被人蹲个正着。311不近不远,又在走廊拐角,方便他们行动。 「妈的,偏头痛都要被吹出来了。」张胖子揉按太阳穴。 姜荻盘腿坐下,缓口气:「【预言家石盆】暗示道具在npc手上,之前咱们还猜医院里会有别的npc,系统不至于把道具安排给一个无解的npc看管……」 想到机器人护士,张胖子双下巴抖了抖,往门口瞅一眼。 姜荻清清嗓子:「咳,可咱俩在医院里躲躲藏藏逛了一整天,也没瞧见第二号npc。我在想,会不会根本没有别的npc?东西在其他我们没想到的地方?」 早先他拿预言瞎编胡造,骗过神之齿众人,现在要用张胖子,又得想方设法把谎话圆回来。得亏张胖子不是顾延,不然他这点心眼都不够用的。 思及顾延,姜荻心情有些糟糕,好嘛,他在这儿累死累活想辙救人,顾延居然敢骗他那么久! 张胖子的绿豆眼转了转:「你是说……」 「我在预言里还看到一张被血液浸透的床单。」姜荻轻声道。 张胖子赫然变色,当场就要翻脸:「你怎么不早说?!」 姜荻忙按住他的肩膀:「这不是当着罗斯他们的面,不好说吗?」 「现在怎么办?」张胖子揣着手,冷静下来,「带血的床单……那么多病房,要一间间找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这个方案不可行。且不提暗中围猎人类的鬼怪玩家和机器人护士,三楼一共五十间病房,还有三十三人存活,万一有谁躲在病房里,在人人自危的深夜随时可能爆发不必要的冲突。 「不对。」姜荻的虎牙轻咬指节,「道具不会在哪间病房里,倘若如此,两天时间早就被人找到了,现在的局面不会这么暗流涌动,早打起来了。」 会在哪儿呢?除了病房哪里还会有血染的床单?他抓抓后脑勺,柔软的金髮从指缝间冒出。 半晌,姜荻啊了一声,恍然道:「我知道了!洗衣房!」 311的房门缓缓推开一条缝,嘎吱声在空旷的走廊无比清晰。姜荻等了会儿,没听到别的动静,就跟张胖子鬼鬼祟祟沿着走廊往楼梯口走。 洗衣房就在三楼,是护士站边上的一个小隔间。他们进去的时候,里间仿佛颱风过境,地上乱糟糟的堆满床单、病号服等杂物,布料泛黄,空气中瀰漫一股发霉的味道。 「这儿已经有人来过了。」张胖子小声说,「你确定我们没找错地方?」 姜荻啧了声,捋起袖子:「不确定,那也得找。」 张胖子嘀嘀咕咕,四下翻找。姜荻把他的抱怨当耳旁风,扫了洗衣房一圈,把水滴法杖拿出来,当探测器一样仔细感受屋里的阴气。 杖尖的水滴宝石微闪,眨眼间恢復如常。姜荻以为自己看错了,奓着胆子蹲下身,从一摞床单底下刨出一只不起眼的脏衣篓,用法杖一件件挑开里头的东西,就在他松口气准备放弃的时候,目光却落在一片带着大片血渍的被褥上,血迹似乎被人清洗过,但仍能猜得到当初骇人的出血量。仔细一看,边角的水洗标有一行模煳的手写字迹,好像是一串时间。 第359页 【2047年11月03日】。 今天?怎么会? 姜荻小动物似的危险直觉发作,暗道一声不妙,下一秒,耳边响起系统毫无感情的恭喜。 【叮!恭喜玩家姜荻获得s级道具】 【时间包袱:是逆转的时间,是回不到的过去。心怀夙愿的旅客踏上不归的旅途。倒计时,十,九……】 啊?姜荻摸不着头脑,什么玩意儿?等一下! 「张胖子!」姜荻慌乱一瞬,立刻大喊。 可没等张胖子从一堆床单被罩中钻出来,姜荻耳畔已响起最后一声倒计时。 【三,二,一。】 【祝您旅途愉快。】 第147章 仁爱医院17 「呵——!」 姜荻倒吸一口凉气, 肺部刺疼,咳嗽连连, 仿佛在溺水窒息后重获唿吸。他咳到泪眼朦胧, 用力揉一把眼睛,看到眼前的一切,险些失声大叫。 这特么是哪儿?! 几秒钟前, 他在仁爱医院三楼的洗衣房里找到一件血渍干涸的旧被单, 随后听到系统提示音,没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 就将他带来这里。 午后碧空如洗,日光柔和,病房明亮而温馨, 地上没有灰尘,老钢窗上也无锈迹。 姜荻半躺在一张病床上, 腰下垫着几只蓬松的枕头, 被褥散发阳光曝晒后的暖意。病房的布局他再熟悉不过, 再看床头的塑料名牌上的数字【313】,愈发清楚如今的处境—— 此刻绝非医院废弃后的2047年, 他回到了过去。 姜荻攥紧拳头, 咬牙切齿。 他被那该死的s级道具坑了!强买强卖啊这是! 「时间包袱……」 姜荻嘴唇翕动,打开系统界面, 想仔细研究研究这份道具的使用说明。 可是,无论姜荻如何动念,又如何在半空指指戳戳,习惯了一闪念就会出现的系统页面始终不见踪影。 他噌地坐直身子, 擦得透亮的玻璃窗映出他的身影, 仿佛在对空气划拳。 「???」 姜荻慌乱一瞬, 觉察到一道窥视的目光后,立刻冷静下来。他抿抿唇,余光扫过病床右上方,天花板角落有个监控摄像头。 见他看过来,摄像头无声地转动角度,正大光明与他对视。 现在不是慌里慌张的时候,姜荻垂下眼睫,思忖道,先摸清楚情况再说。 他没急着下床,而是往被窝里缩了缩,像一只晒太阳的猫打个呵欠,被褥和靠枕的缝隙间冒出几簇金髮,微微曳动。 手沿着裤缝线往下摸,大腿外侧没出现枪背带和枪把冰凉的触感,姜荻暗自叫糟,心往下沉。他又试着取出水滴法杖、生死簿,皆一无所获。 系统界面消失,技能和道具都不能使用,姜荻有种剥光了在大雪天裸奔的感觉,既寒冷,又孱弱,毫无安全感,不禁蜷起身子,双臂环住肩背。 视网膜右上角的倒计时和倖存人数没有变化,绿莹莹的一闪一闪,并未受时间线的影响,这让姜荻十分在意。 自闭没多久,病房的门就被人从外推开。姜荻把被子往下一扯,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到来人时,饶是做了再多心理准备,依然心里一惊。 一位白衣女子推着小推车进屋,髮髻一丝不苟包在发网里。不是旁人,正是叫玩家们闻风丧胆的护士。她的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眼底有浓得化不开的怜悯。 姜荻唇线紧绷,面上的绒毛却跟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竖起,在阳光下勾出一道绒绒的光圈。 他压抑住想逃的念头,顺从地坐在床头,配合护士检查身体情况,脑子里的念头却转得飞快。 刚才不觉得,护士走近了姜荻才意识到,眼前的护士是人类,而非仿真机器人。只不过,她和多年后那位机器人护士享有同一张面孔。 「药物实验周期没过,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请一定按下急救铃让我知晓,不要一个人逞强,记住了吗?」 护士拂开姜荻凌乱的额发,用于记录病症的原子笔敲了敲床边的圆形按钮。 姜荻梗着脖子没往后缩,他沉默良久,没感受到敌意。直到护士低头收拾器械准备推走小推车,姜荻才咳嗽几声,小声叫住护士。 「护士姐姐,今天是几号?我不记得了。」 他的脸颊被阳光晒出薄薄一层血色,生得英俊漂亮,是令人见之心喜的好模样,嘴巴又甜,张口就管人叫姐。 护士走出去半步,忍不住低头翻开病歷簿,焦急回道:「2022年11月3日,药物有记忆损伤的后遗症么?313号,你还有什么事记不清楚?」 护士待他关怀备至,全无作伪的痕迹,姜荻有心想刨根问底,但角落里的监控探头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笑着打哈哈:「姐,我跟你开玩笑的。」 护士无语地瞥他一眼,收好病历本,撂下一句「好好休息」就推车走人。 房门咔嗒一声阖上。 姜荻嘴角的笑容散去,冷着一张脸,不自觉地左手握拳抵到唇边,轻咬指节。 得,真穿越了。 还不偏不倚回到二十五年前。 护士本人和2047年那位机器人护士有何关联?她口中的药物实验又是什么鬼?还有,二十五年后藏在停尸房那张死亡名单,是不是意味着所有人在2022年都会死?他也会? 对了,其他人都在哪儿?顾延呢?他人在过去,还来得及阻止顾延的死亡吗? 第360页 数不清的问题叫姜荻头大如斗,太阳穴下血管嘭嘭跳动。他再坐不住,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地上,被冰得一激灵。 也许太久没活动筋骨,姜荻踉跄几步才扶着墙往门口走。刚才他听得很清楚,护士出门时没有反锁。 小心转开门锁,姜荻蹑手蹑脚钻到门外,走廊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大理石砖干净得像一面面镜子。 他看了眼地上自己的影子,出于被镜子坑过一回的心理阴影,飞快移开视线。 三楼住院部和记忆中差不太多,回字结构,最大的不同是里侧几间红木门病房变为了一间间医护休息室。 仁爱医院虽然安静,但不是一派死寂,白炽灯明亮,绿植生机盎然,走廊尽头护士站传真机、印表机工作时的哔哔声,挂钟指针转动的嘀嗒声,都令人恍若置身于一座普通的疗养院。 姜荻看了眼走廊上的监控,浑不在意地往前走,居然幸运地没撞上别人。墙上的布告栏贴了几张宣传海报,姜荻停下脚步,皱紧眉心。 【仁爱精神卫生中心,您心灵永恆的港湾】 【探究大脑奥秘,开发人类潜能】 【以病人的福祉为第一要务】 【坚持科学,勇于实践】 其余几条还算正常,唯独第二条让姜荻生出一丝不安。 身后护士站的方向响起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姜荻脚尖一转,悄无声息往301病房所在的走廊拐去。 走到顾延门前,姜荻说实话有些紧张,可现在情况紧急,由不得他跟顾延闹别扭。再说了,录像里的「姜荻」只说别告诉顾延他会死的消息,又没阻止他跟顾延合作。 论转进如风,论大局观,他还没输过。 姜荻挺起胸膛,理了理领口,刚想敲门,房门就被人从里边打开。 「有事?」顾延站在门后,神色淡漠。 姜荻嘴角抽了抽,现在轮到他棋高一着,知道顾延在他无名指上留了一圈黑雾荆棘,能时刻知晓他的位置,再看顾延这副「恰好开门罢了」不咸不淡的模样,就想大声嘲笑。 「没事不能来找你?」姜荻挤进门,从顾延身前钻进屋。 顾延怔了怔,怀中的暖意转瞬即逝,短得不能算作一个拥抱。方才姜荻的发梢蹭过他下巴,毛茸茸的,有些痒。 他面无表情关门落锁,转过身去,就见姜荻大喇喇坐在他床尾,翘着二郎腿,一手握住皙白的脚踝,全无危机意识。 「哥。」姜荻瞟了眼监控探头,「闲着没事,找你串门。」 一声「哥」让顾延蹙起眉心,他立即会意,大步走到姜荻跟前,扬起被角兜头罩住两人。 姜荻眼前一黑,下意识往后缩,却忘记他人在顾延床上,躲又能躲到哪儿去,被顾延眼疾手快掣住胯骨,掌心往腰侧的痒痒肉轻轻一握,姜荻便动弹不得。 从监控的视角看去,顾延一只手把姜荻摁在床尾,两人一块躲在被子支出的帐篷下,像一对偷偷摸摸初尝禁.果的高中生。 「有什么话快说。」顾延道,「医院的人一会儿就会到。」 滚烫的鼻息扑在姜荻面颊,脖颈相交,姜荻脑子发懵,眨巴几下眼睛,睫毛蹭过顾延的下眼睑。 我敲!这也太近了! 姜荻手抵在顾延胸前,感觉这人在占他便宜,可是没胆子说。他咽口唾沫,嘴皮子一秃噜,把能说的情报全部倒腾出去。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来自2047年……」 顾延到底是战力排名第一的大佬,听完姜荻爆豆子似的一番话,脸色都没变。他的目光如霜,漫无目的地在姜荻的脸上扫视。 姜荻被顾延看得紧张,声音愈来愈小。 突然,喉结一暖,姜荻垂眸,就见顾延的拇指指腹在摩挲他的喉结,感受细微的震颤,神色晦暗莫名。 「你干什么?」姜荻小声骂道,「在跟你说正事呢,别动!」 顾延这才收手,两人鼻尖相碰,小声对过两轮副本的玩家名字,近到像在接吻,却始终隔着聊胜于无的安全距离。有几个人名姜荻只囫囵记得大概,顾延却倒背如流。 「副本第一天,进行了药物实验,」顾延淡淡道,「死了五个人,到今天,还剩一半。」 姜荻心里一惊,看来第一轮副本比第二轮更加兇险。 他忙问:「莫哥他们呢?」 「莫哥?」顾延冷嗤,「暂时还活着。不过,你说2047年也是我们这49人,说明2022的玩家失败了,对么?」 「嗯……但没完全失败,起码二十多年后我们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姜荻从顾延双臂间狭小的空间挣脱出去,搔搔发烫的脸颊,「说到这个,我的技能和道具都不能用了,系统背包也打不开了!里头可有我的全副家当啊。」 顾延揉一把他的金髮,低声说:「这里的npc战斗力一般,唯一的威胁是已经注入我们体内的药物。」 想到三天50%的实验死亡率,姜荻直冒冷汗,有些后悔一时手快触发了穿越时空的道具。早知道就在副本第二轮苟住…… 说来说去,都怪顾延。 姜荻嗔顾延一眼,一副赖上他的语气:「现在怎么说?我都听你的。」 「必须找到药物实验的文件,再想办法得到解药。前两天我们搜索过三楼,没有收穫……」顾延沉吟道,「还要找到能让所有人在二十多年后死而復生的方法,作为n b。」 第361页 「好,照你说的办。」姜荻自被窝里钻出,脸有些红,忙不迭从床上滑下,再欲盖弥彰地跟顾延击掌,「那……晚上见?」 「晚上见。」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嘭一声撞开,闯进来几个全副武装的医护和安保,把两人隔开。 打头的一位地中海医生头戴护目镜,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不忘兴奋地记录,口中念念有词:「没错,后遗症之一,攻击行为,荷尔蒙高涨……一会儿要做生化测试,查查激素水平。」 姜荻和顾延隔着人群对望,看到顾延微不可查地摇头,他才放松紧绷的肌肉,顺从地被护士们塞进拘束服带离病房。 * 深夜。 啪嗒!一颗石子砸上窗户。 姜荻遽然睁眼,头顶的监控红光闪烁。他还在犹豫,又一颗小石子撞上老钢窗的十字窗框,发出咚的一声清响。 「靠,别催啦。」 姜荻低骂,而后一把扯断拘束服捆住双腿的白色防割布贴,推开窗户,一跃而下。 下一剎,姜荻跳到顾延怀里,面露羞赧,忙不迭从顾延臂弯中挤出来,站稳了才看清站在夜色里的不止顾延一人。 「小姜。」莫问良两指併拢在额前点了点,算打过招唿,上下看了看,调侃道,「这2047版的姜荻,也没生出三头六臂啊?」 一旁的江鲟笑容勉强,没有说话。 姜荻左右张望,没看到其他人,心里咯噔一下,疑惑地望向顾延。 「小梢姐呢?」 江鲟轻声嘆息,镜片闪过寒光:「她昨天没扛过去。」 姜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拍拍江鲟的肩膀,转而问道:「监控拍到我们出来了,没关系吗?」 「我给送去监控室的夜宵加了点料。」顾延冷笑,「安保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没有后顾之忧,几人也不多废话,踩着屋檐的阴影往档案室方向移动。顾延一熘烟蹿上二楼窗台,用铁丝撬开插销,招手让他们上去。 档案室光线昏蒙,唯有黯淡的月光照亮。与多年后不同,此时的档案室纤尘不染,病歷、资料都分门别类摆在移动书柜中。 「有人在不久前来过。」 顾延转动书柜侧面的舵盘,把最外侧的金属书柜移开一条过道,看了眼稍显凌乱的一排文件袋,指尖往书柜边缘一抹,得出结论。 姜荻神色紧张:「神之齿的人?」 「不一定。」顾延道。 搜集信息是江鲟的专长,姜荻没上去凑热闹,而是快速浏览一只只文件夹侧边的标籤,想找到有关「精神再造手术」的线索。 二十五年后,玩家们搜过档案室却没找到相关文件,极有可能是被销毁了。 正当四人加班加点从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寻找关键线索时,走廊上忽然响起低低的对话声,门把手被人从外往下压。 姜荻跟顾延对视一眼,三两下把文件夹塞回书架,又把书柜移回原位。 滋啦,灯光大亮。 一男一女走进档案室,男人的秃顶在白炽灯照耀下锃光瓦亮,女人穿着护士制服,神情烦躁不安。 不远处,姜荻侧躺在书柜顶上,近乎整个人被顾延抱在怀里,唿吸间尽是顾延身上冷冽的气息,动也不敢动。 他掐了把顾延的小臂,让他力气小点儿,差点没把他勒岔气,又用指甲轻轻在顾延手背上划,示意前头那两位他都认识。一个是护士,一个是下午冲进病房的地中海医生。 顾延喉结起伏,下巴蹭过姜荻发心,意思是知道了。 看着空无一人的档案室,医生语气不善地质问:「研讨会上为什么要拆我的台?那是你发言的地方吗?你是医生我是医生?」 护士耐下性子解释:「您的方案太冒进了,不止我一个人反对,我只是根据病人每天的情况提出建议。这批病人四十多个,一下没了一半,传到外头对医院的名誉影响太恶劣了。」 「病人?!」医生气得原地转了一圈,「什么病人?都这时候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们是一群疯子!是一群来自那个游戏的疯子!」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个展开的时候我也是有点害怕的 第148章 仁爱医院18 护士神情一僵:「您在胡说些什么?上面来的专家不是下过结论么?这一批病人患有群体妄想症, 需要药物和心理治疗介入。」 听到这番话,医生像一只原地打转的陀螺, 高举双手来回踱步, 歇斯底里道:「护士长,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平时和那群疯子接触最多,难道听不出他们口中的游戏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说, 你对病人有了不该有同理心?醒醒吧, 现在的他们不过是一群拔了牙的老虎,只要加以研究就能……」 护士克制不住厌恶的神情, 眼皮抽搐几下,打断他:「您冷静点。我们现在该做的是阻止更多病人死去。一周后,会有第三方调查机构来岛上进行评估。您好好想想, 怎么把药物实验的丑闻遮掩过去才对!」 说罢,护士转身就走, 档案室的门闷声阖上。医生把脸埋进手心, 良久, 他站直身子,脸上的自大和狂妄如一张揭开一角的面具摇摇欲坠, 面具之下是近乎癫狂的贪婪。 等地中海医生关灯走人, 姜荻他们才从靠里边的几只书柜顶部滑下,落地无声。 第362页 黑暗中,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微妙,他们下过不少副本,合作通关的经歷就有两三次,但从未有一次被副本npc揪出玩家身份, 更遑论想反向利用玩家牟利。最接近的一回, 是姜荻在《满月派对》直面boss四面佛。但四面佛是神明而非人类, 知道得多些也能理解。 莫问良咂舌:「这秃头医生没事儿吧?」 「药物副作用会带来强烈的□□痛苦和精神折磨,有玩家没顶住压力,将《梦魇之牙》的存在暴露无遗。」江鲟眼下两片青黑,镜片反射寒光,「不过,仁爱医院里除了他,暂时没有npc信以为真,只把我们都当成疯子。」 姜荻站在顾延身旁,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背部肌肤犹有被顾延从身后抱住的余韵。 他张了张嘴,瞥见顾延颔首,才开口说:「护士的立场有点古怪。她似乎站在玩家这边,对仁爱医院的药物实验也有话语权。」 莫问良按动指关节,眼底划过一抹戾色:「不如……」 姜荻摇头,把2022人类护士和2047机器人护士的相似性说了,顾延几人的脸色随之一沉。 「不行,她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直接上去用武力逼问得不到好结果。」 莫问良骂了声脏话,转而问顾延:「那怎么办?按这副作用发作的概率,我们没几天可活了。」 满室阙静。 顾延沉默良久,淡淡道:「将计就计。」 * 回到病房,视野右上方的倒计时已变成【7天1小时23分24秒】。姜荻蜷进被窝,脑海中顾延垂眸看他目若深潭的画面挥之不去。 「唿。」姜荻吁口气,喃喃自语,「分都分了,还用那种眼神看我,不讲男德。」 他翻个身,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和红光闪烁的摄像头,想到白天会和神之齿的人碰面就头疼。按死亡名单上的记录,张胖子他们在第四日都活着…… 正当姜荻烦恼于白天该怎么在神之齿公会前煳弄过去时,露在被子外头的脚踝忽地一冷,仿佛有几只凉凉的小手抚过。他把脚往被窝里缩,刚想打个呵欠,表情就僵在脸上。 嘭! 姜荻勐然撞上床头,掀开被子,就见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站在床尾,黑洞洞的眼睛一瞬不瞬望着他,眼尾半透明的皮肤下,青紫的血管根根凸起如同蛛网。她们穿着白睡裙,红皮鞋,白色缎带扎着两束低马尾,领口有个熟悉的蓝色刺绣徽章,是一双手捧着一颗沟壑扭曲的大脑。 「靠!」姜荻本能地摸向大腿外侧,手心空空如也,他一个骨碌滚下床,骂道,「不是说好了没有鬼吗?又犯病了?」 但不管是臆想还是确有其事,无法使用技能的他都绝不想跟这两个玩意儿共处一室。 两名小女孩容貌相仿,黑髮衬得她们的面容愈发苍白。见姜荻想跑,她们挽着胳膊跳下床,皮鞋踩在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姜荻咬牙,看一眼被堵住的过道,扭头沖向窗台。三楼不算太高,他可以借着二楼窗栏轻松跳下去。 才踏上窗台,推开老钢窗,唿啸的海风就险些把姜荻吹翻下去。他猝然停住脚步,颤巍巍扭过头,却见那对双胞胎女孩站在地上仰着脸看他,踩着红皮鞋的脚在原地一蹦一跳。 这红皮鞋和这俩小丫头片子有些眼熟啊……不对,他在张胖子的摄像机里见过她们! 霎时间,姜荻遍体生寒。 二十五年前的鬼魂,二十五年后的幻觉,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还能相信自己的双眼、大脑和感觉吗?卸去技能和道具,手无寸铁的他又有什么能够依仗? 两个小女孩无声地张开嘴,青紫的嘴唇间是黑黢黢的口腔,涌出一股被医院消毒水味覆盖的腐臭。 姜荻眉头一皱,似有所感地问:「你们有话想跟我说?」 女孩们的嘴一张一合,两张惨白浮肿的脸面露悲戚。 姜荻凝神细看她们的口型,磕巴道:「妈……妈?呃,不要乱攀亲戚啊。」 话音未落,双胞胎女孩遽然闪现到姜荻跟前,把他吓一大跳,指尖死死抠住窗框才没后仰着摔下楼。 海风吹得姜荻衣角翻飞,露出一截细瘦的腰身,冷得直打哆嗦。他壮起胆子,拍拍双胞胎的脑袋才把她们安抚下去,而后滑下窗台,半蹲下身,平视两个小女孩无神的双眼。 「我不跑行了吧?打个商量,有话好好说。」 双胞胎仿若镜像一般僵硬地转头对视,又一齐看向姜荻,嘴巴张合,吐出四个字。凑近了,才看出她们身上湿淋淋的,黏着一层褪不去的水汽。至于散发的气味就别提了,熏臭刺鼻,沖得姜荻反胃。 「说慢点。」姜荻按捺住躲开的冲动,小心分辨她们的唇语,可等他看清楚,又有些难以置信,「……梦魇之牙?」 还没等他确定两个小女鬼的意思,房门就砰地从外撞开,冷风捲入病房,两道稀薄的鬼影尖叫一声,瞬间飘散,窗户和木门哗哗作响。门外闯进来五六个身穿护工罩衣的彪形大汉,见姜荻蹲在窗边俱是脸色大变,冲上来把他按倒。 「紧急情况,病人有轻生意图!」 「拘束服束带断了!」 「镇定剂——」 姜荻本想反抗,但看到站在人群后的地中海医生,那人手插在白大褂衣兜里似乎捏着几张文件,正遥遥望着他,眼中尽是痴迷与嫉恨驳杂的神色,不禁放松气力,任由冰冷的镇定剂注入血管。 第363页 他缓缓阖上双眼,视野里一片通红,倒计时数字安静闪烁。身体越来越沉,他被护工抬回病床,重重撂在床上,有人扒开他的眼皮,举着小手电左右摇晃,人影幢幢,白大褂冰凉光滑的触感在手边拂过。 姜荻听到医生说:「看好他!中心给你们钱,不是让你们半夜带薪打瞌睡。要不是我去监控室一趟,今晚又要少一个实验品……他的身价可比你们所有人绑一块都贵!」 其他护工唯唯诺诺说了什么,姜荻没听清,他咬着舌尖尽量保持清醒。几分钟后,医生带人退出病房,留下一位身强力壮的男性护工负责守夜。 哗!雪白的床帘拉上,姜荻用力咬住下唇,兀然睁开双眼,在一阵头晕目眩后,他缩进被窝,手腕一抖,从袖口落出一张对摺的纸。方才医生靠近病床,他手就垂在床沿,憋了好一会儿气,才从白大褂宽敞的衣兜里顺出来这张文件。 光线昏暗,纸上的油墨小字密密麻麻,强力镇定剂作用下,姜荻眼前发花脑子一团浆煳,他忍住想吐的冲动,借着床帘外模煳的灯光,眯起眼睛去看上面的字。 然而,仅仅第一行,就把他震住了—— 《梦魇之牙》玩家精神移植手术方案草案。 「……前两批病人因药物反应全部死亡,故而药物控制绝非处理这些自称『玩家』的病人之良方。现向仁爱精神卫生中心提请精神移植手术方案,旨在通过精神外科手术和脑外科手术探究『游戏』之真相。」 前两批病人?姜荻太阳穴胀痛,狠狠咬了口指节才静下心去思考,这是否意味着在他们49人之前,还有两批玩家来过《仁爱医院》副本,但都在2022年前覆灭? 想到半小时前见到的那一对双胞胎小女鬼,姜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昏昏沉沉的脑袋不允许他多想。 这段话后,附了一串复杂如天书的医学名词和几张英文图表,备註的字符还有希腊语,信息量极大,看得姜荻脑壳一抽一抽地疼。这名看上去不着调的疯狂科学家,知道的远比他们预想的要多。 走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姜荻心头一突,耗尽最后一丝清醒的神志,在病房的门被人撞开前,把纸张撕成碎片揉作一团,一口吞入腹中。 * 再次醒来时,视网膜上的萤光绿倒计时只剩下【6天12小时30分52秒】,倖存人数又少了两人,变为【31人】。 「艹!」姜荻握紧拳头,用力砸了下病床,心里焦急万分。 他无意中回到过去得到了些许线索,但不足以拼凑出全局。2047年的副本仍在同步进行,玩家们依然在死亡,如果他无法阻止并改变一切,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两条线上都同时走向死亡的终结? 捶床的动静引来负责看护他的护工。护工掀开床帘,让午后灿烂的阳光洒到病床上,见姜荻状态尚可,便按下床头的按铃,不一会儿,护士步履匆匆地走入313病房。 又是一轮翻来覆去的身体检查,护士板着脸问:「为什么给他打了大剂量镇定剂?不考虑病人身体的承受能力吗?谁开的单子?」 护工是个壮硕的男人,骨架子比护士大上一圈,在她面前却个犯了错的德牧似的,低着头解释:「凌晨313号有想要跳窗自杀的企图,医生开的药,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 护士没耐心再听,让护工把姜荻搬上轮椅,挥挥手让护工退下,亲自把他推出病房。 「可怜的孩子,半夜被吓到了吧?走,带你去花园晒晒太阳。」 姜荻一听「孩子」两个字,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怕地不发一言。 在护士眼里,姜荻的睫毛轻轻颤动,柔软的金髮贴在额头和颈后,宽大的病号服下的身体羸弱,此时抿着嘴角,就愈发显得可怜。 来到走廊尽头的护士站时,柜檯上电话铃声大作。 护士接起电话,语气生硬地回:「嗯,好,我马上到。」而后撂下听筒,把轮椅推到护士站内,让姜荻在这儿等她一会儿。 姜荻摆出一副弱不胜衣风吹就倒的架势,慢慢点头,轻轻咳嗽几声,殪崋等护士一走,立刻满血復活。 他四下张望没见到别人,再看一眼监控探头,确定拍不到护士站内部,就把手缩进袖口,小心翼翼将抽屉挨个拉开一条缝,用眼角余光去瞄里面的各色文档,屁股一扭一扭地挪动轮椅,像只忙碌的小蜜蜂。 可惜,存放在护士站的都是些日常票据,姜荻有些沮丧。他想偷熘去301找顾延交流情报,又担心被护士逮个正着。他嘆口气,合上抽屉的力道大了几分,u形柜檯里侧一只相框面朝下翻倒。 相框背面的搭扣有些松动,姜荻把它扶起来时,指尖忽地一顿,轻轻一勾,从软木板后抖落出两张照片。 摆放在相框表面的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风景照,方方正正的白色建筑坐落在海岛上,蓝天白云,海水湛蓝,一切安然祥和,拍摄对象正是仁爱医院,看得出拍摄者对医院满怀敬意与热爱。 夹在底下的相片是一张全家福,母女三人坐在圣诞树下的壁炉前,脚边摆满礼物盒,每个人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微笑。 姜荻却看得头皮发麻,全家福上的三个人化成灰他都认识,居然是护士和后半夜找上门来的那对双胞胎鬼萝莉。 「妈妈……」姜荻吶吶,「她们是母女?!」 第364页 顿时,散落的线索像闪闪发光的宝石在姜荻脑海中连成珠串。 有一种可能,那两个小女孩曾机缘巧合进入游戏,侥倖活过一轮副本回到现实,因年龄尚幼把一切告诉了母亲,又因为某种原因死在仁爱医院,化作两只地缚灵。 可是,如果这就是真相,破局的钥匙又在哪里?护士的立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到最后,她会变成杀人机器一般的可怖模样? 姜荻把合影塞进拘束服袖口,袖子扎得严丝合缝的,恰巧方便了他藏匿证据。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姜荻赶忙把相框恢復原位,再看那张仁爱医院的风景照时,忽然生出一股寒意,仿佛代入了另一个人的眼睛,冷漠、憎恶地看着这座圣洁的医学殿堂。 「久等了。」护士笑着走来,把姜荻推出护士站,「午餐时间已经过了,我去楼下给你带了些点心。吃吧,313,垫垫肚子也好。」 说着,从身后递给他一只燕麦玛芬蛋糕。 姜荻接过蛋糕,小声道谢。 护士摸摸他的金髮,柔声感慨:「好孩子。」 她推着姜荻来到楼梯口,看着扶梯哎哟一声道:「忙昏头了,医院没有电梯,不如我扶你下去散步?有力气走路吗?」 姜荻抠着蛋糕的油纸包装,思忖道,跟着护士去天井花园散心,的确是个单独相处问清底细的好机会。可是,他才挨了一针镇定剂,体力受限,又没有技能,更不能跑出医院在毫无遮挡的海岛上游荡,万一跟护士一言不合,被撕票了可咋整? 一级级台阶向下蜿蜒,如同一个无穷无尽的白色旋涡。身后护士的眼神温凉,手术刀一般盯着姜荻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姜荻咽口唾沫,怂了吧唧道:「护士姐姐,出来半天我也逛累了,想回去歇着……」 「这么年轻,体力就这么差,以后交女朋友了可怎么办?」护士调侃,「走吧,带你回去。实验周期内,是该好好休息。」 「我没有女朋友。」姜荻反驳。 只有前男友! * 回到313病房,早上的护工已不见人影。 护士把姜荻扶上床,止不住抱怨:「又去偷懒抽菸!」 姜荻乖巧地躺回床头,掖上被角,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小声打了个呵欠。 等护士一走,他就以最快的速度蹿上窗台,踩着略为凸起的窗栏,贴着外墙一个窗台、一个窗台地往301的方向移动。至于监控,未免夜长梦多也管不了了,只能祈祷监控室的安保午后犯困,短时间不会发现他的失踪。 一路上,姜荻都怕被人透过窗子抓包,缩头缩脑地龟速挪动。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2022年的玩家没了一半,301到313的十几间病房也大多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让姜荻顺利抵达顾延窗前。 屋内,顾延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姜荻叩叩敲两下窗子,见顾延没有反应,心里暗道不好,把虚掩的老钢窗推开,大鲤子鱼似的一个出熘滑进去,半蹲着轻轻落地,快步去探顾延的鼻息。 好险,人没死。 「靠,别睡了。」姜荻伸出食指,戳顾延脸颊,「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起来重睡!」 顾延的鼻子挺而窄,隆起的鼻樑下是唇线优美的薄唇,只看侧脸,跟雕塑似的不大像真人,眉宇间的疲惫和戾气又令他像一头伤痕累累的狼王。 姜荻杵着下巴蹲在床边看了会儿,心下不安。 嗜睡不会是药物实验副作用的一种吧?顾延睡多久了?会不会睡着睡着人没了? 他再坐不住,狠下心掐一把顾延的脸,念咒似的念叨:「顾延,顾延顾延!哥,大哥,我的亲哥,喂!醒醒!大佬?老大?老公——」 指尖被人用力攥住,一低头,对上顾延戏嚯的眼神。 最后一个话音卡在喉咙里,姜荻脸皮通红,耳朵滋滋冒烟,一把甩开顾延的手。 他忍不住小声骂道:「你特么有病吧!」 作者有话说: 《姜荻奇闻异事》:分手后叫老公。 家人们最痛苦的不是发烧是咳嗽!咳到脑浆均匀!一定要保重身体口罩焊在脸上qaq 第149章 仁爱医院19 顾延坐在床头, 勾手一拽就跟拔萝蔔一样把姜荻揪到怀里,眼瞅着姜荻气得要死, 趴他胸膛上扑腾挣扎, 金髮蹭得毛乎乎乱糟糟的,才若无其事地把人放开。 「再叫一遍。」 「滚蛋!」姜荻赏顾延一记白眼。 在顾延面前做的丢脸事何止一件,没一会儿姜荻就强行将尴尬的情绪撇到脑后, 刻意坐到窗台上, 隔开一段疏离客套的距离,可又按捺不住邀功的心思, 抽出藏在袖口里的相片,叠成纸飞机扔给顾延。 「你看。」姜荻扬扬眉毛,「这都是我一个人找着的。」 纸飞机悠悠落在顾延手心, 他展开相片,垂下眼睫一看, 脸色不禁沉了沉。 姜荻眉飞色舞语速飞快, 把遭遇双胞胎鬼魂的事, 和从医生那儿顺来的《精神移植手术草案》一併道出。 「欸,要不是那秃头医生太警醒, 东西一丢就回头找, 我也不至于把那张纸给吃了!噎死我了。」他揉揉肚子肩膀往下垮,满脸的懊丧, 「那份手术方案留着给你和江鲟看看,说不定能看懂上面写的东西,可惜……」 姜荻是小孩儿脸,表情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 情绪充盈到要从圆熘熘的眼睛里溢出来。 第365页 顾延半夜挨了一针实验药剂, 正心情低迷, 烦躁和阴戾之气在血管中翻涌,见到姜荻这副毫不设防的模样,紧绷的神经倒松弛许多。 「你的推理有自圆其说的地方,最起码我们可以确定,那对双胞胎和护士有亲缘关系,以及,在我们之前有两批玩家在仁爱医院遇害。」顾延声线冷峭,像掠过山崖的风,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把相片叠回原样,「但有一个地方,姜荻,你注意到了么?你之前说,二十五年后的手术名为『精神改造』,为什么医生写在草案上的名字是『精神移植』?是改了名字?还是经过二十多年,技术方向也有了变化?」 姜荻怔住,他压根没想那么多。 就顾延这心眼子,和他的加在一块儿能凑够九百九十九个! 他略一踌躇后说:「不管手术名字一不一样,都得去调查清楚。你昨晚说将计就计,不也是这个意思?可是,我们该怎么接近医生,找到手术的真相?我们现在连手术室都进不去……」 话没说完,顾延稍稍抬手,修长的手指捏住纸飞机尾部,仅用手腕的力量就将它掷向监控摄像头。 咻!一道劲风从姜荻耳边擦过,嘭的一声,镜头噼里啪啦碎落一地,下一剎,警铃大作,走廊上响起轰隆隆的脚步声。 姜荻怔了怔,立刻反应过来顾延的意图,握住顾延的手:「你疯了?!」 可顾延没给姜荻质疑的时间,手腕一翻掣住姜荻的小臂,反手扣住胳膊肘,拇指往他麻经上一按,痛得姜荻当即趴在顾延大腿上嗷嗷乱叫。 「松手啊,我靠!」 姜荻也不是吃素的,生生吃了顾延砸在他肩头的一拳,等压制他的力气稍有松动,屏住唿吸,一个鲤鱼打挺就用后脑勺给顾延来了一记头槌,狠狠地撞在顾延高挺的鼻樑上。 「……」 顾延捂住鼻子。 砰—— 301的房门撞在墙上,一群全副武装的安保和护工鱼贯而入把他们分开。 姜荻和顾延一个被按在地上,一个被摁到床头,拘束服前襟被撕开,胸口和腹部贴上各式仪器的电极片,颈侧都被泰瑟□□烙下红色的灼痕,依然怒目相视似有深仇大恨。 医生匆匆赶来,白大褂上下翻飞,见此情状忍不住讥讽:「又是你们俩!看来药物快抑制不住你们的攻击性了。」 他看向几名肌肉发达的护工:「把这两个不听话的抬去手术室,小心点,别让他们跑了。」 * 姜荻半阖着眼皮,四肢麻痹地躺在手术床上,头顶惨白的无影灯照得他眼前一片红彤彤的,电.击.枪留下的刺痛仍叫他头晕眼花。 他能听到身边有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医生戴上橡胶手套的咯吱声,手术器械相碰的噹啷声,动态心电图等一应监控设备在耳畔滴滴不停…… 护工们闯进来前,顾延用指尖在他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俯身说:「配合一点。」 于是,他没有反抗,顺从地被带到负一层,推进手术室,眼看要挨上一刀。 真是日了狗了!姜荻暗骂。被手术刀剌一下倒没什么,他怕的是死在手术台上,那还怎么救顾延?又如何把情报带回2047年? 可顾延说要将计就计,他没有犹豫,几乎下意识地选择相信顾延的话,回过头来才觉得哪哪儿都是坑。 话说回来,顾延他人呢?! 一根长针刺入血管,姜荻浑身肌肉一紧,为免被人发现他已经醒了,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感受着冰冷的药水流入四肢百骇。 他竖起耳朵,听到那位疯子医生在跟人交流麻醉剂量,又往他脸上罩了一只氧气面罩,猜到现在给他打的估计就是麻醉剂。 姜荻心里有些慌,他昨天才挨了一针过量镇静剂,现在又上麻醉,一会儿就会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耳边响起嗡嗡声,起初姜荻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动静,直到震动的刀片贴在头皮上,才终于明白医生即将给他做开颅手术,这是要先把他剃成光头。 「!!!」 就在姜荻犹豫是先给那地中海医生来上一拳,还是牺牲头髮,凭意志力硬扛到手术开始,得到更多情报再说时,手术室外又响起急迫的警铃声。 有人推门进来,对医生窃窃私语,姜荻的耳朵动了动,只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字:「……病人暴动,情况紧急!」 噹啷,医生扔下推子,赌咒似的骂了几句,一行人撂下姜荻慌忙离开,转眼间,手术室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心电仪滴滴声不绝。 姜荻一把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药瓶砸向地板,碎成一滩玻璃渣。 不用猜也知道,医院里的动盪是莫问良他们搞出的好戏,为的正是给他和顾延打掩护,好为他们搜集线索提供可乘之机。 时间紧迫,姜荻踉跄着爬下手术台,捂住晕乎乎的脑袋,环顾四周。 这间手术室足有一般医院手术室的两倍大,两张并排的手术台旁有一间用玻璃隔开的实验室,长桌上有各式各样的实验检测仪器,一排排冷藏柜靠墙而立,架子上摆满一只只玻璃罐。圆柱形罐子里的东西在蓝荧荧的灯光下漂浮,仿佛在深海浮游的水母。 姜荻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快步钻进实验室,按下电灯开关,蓝光如潮汐般退去,罐子里储存的分明是一颗颗人类的大脑。 第366页 「操!」 虽然早有预料,但直面这几柜子的人脑,还是让姜荻五内翻腾,一股酸水往上涌,想到这些人极有可能是和他们一样的玩家,嵴背一阵发凉。 他压下想吐的冲动,挨个去查看玻璃罐上的编号,标籤上没有名字,想从上百只标本里找到属于两个小女孩的大脑无异于大海捞针。 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滚落,刺得姜荻眼球酸疼,睁不开眼。小半瓶麻醉剂的效用也慢慢开始显现,姜荻的思维逐渐迟钝。 莫问良和江鲟他们不知道能撑多久,随时会有人进入手术室发现他……紧迫感让他无法保持冷静。 「唔!」姜荻发狠,用力咬了自己一口,手腕上落了一圈牙印。 忽然间,姜荻留意到靠门的冷藏柜角落有两只摆在一处的标本罐,编号相近,防腐药液里浮动的大脑似乎比其他标本小上一圈。 人类婴儿的大脑重量约为成年人的四分之一,三岁时会接近成人的四分之三,直到十五岁才能生长到成人一样的大小。 那对双胞胎小女鬼的年纪不超过十岁,大小区分不会太明显,姜荻比对了一轮,方才确定他没有想错,这两只标本的确比别的要小一点儿。 尽管不能百分百肯定,但事到临头也只能赌一把! 姜荻憋住气,小心取出两只标本罐,把它们放进用于丢弃医疗垃圾的推车,拉上盖子,火急火燎地换上挂在门后的浅绿色罩衣,戴好口罩,金髮仔仔细细塞进塑料头套,假扮成打扫手术室的护工,推着车走出门。 负一楼空无一人,穿堂风凉飕飕地拂过后颈,车轮的辘辘声格外清晰。 姜荻腿脚有些发软,上半身的重量压在推车扶手上,闷头往前走。 东面走廊一共有三间手术室,方才他所在的一号手术室灯亮着,另外两间却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无。姜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去广播室发布寻人启事,让顾延赶紧出来。 路过停尸房,姜荻步履微顿,一缕缕冷风从门缝涌出,缠上脚踝。 不是吧? 姜荻右眼皮一跳,推开停尸房虚掩的大门,就见停尸房当中的几张不锈钢床上躺着一个人…… 顾延?! 姜荻愣了愣,周身血液冰凉,刚想冲进去,停尸床上的人就坐起身,白惨惨的灯光越过顾延的睫毛和深邃的眼窝,在他眼下落了两片阴影。 姜荻简直想骂娘,话说出口的时候还丢脸地哽咽了:「你躺那儿做什么?装死啊?!」 顾延轻笑一声,姜荻为了他要哭不哭的样子,总是让他心情很好,有种心脏被攥住又松开,血液回流的快感。 「找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顾延招手让姜荻过来,后者扁扁嘴,绷着小脸挪过去,「停尸床下方的指甲划痕,似乎是几个字。」 「划痕?」姜荻抬抬眉毛。 之前他和张胖子在二十五年后的停尸房也发现过所谓指甲印,但当时事发突然,他们没来得及细看,也就把这一茬放了过去。 他按顾延的指示躺在冰冷的不锈钢檯面上,假装自己是一具尸体,手搭在床沿,稍稍往下探,果然,在钢板下方有大片交错的痕迹,仔细用指尖去感触,有几道凹痕明显比别的指印更深一些,居然能拼出一句话…… 「死亡并非终点,遗忘才是尽头。」姜荻喃喃,他头有点晕,顾延搭把手才坐起身,半个人歪在顾延怀里,但现在也没工夫去多想,忙不迭问道,「这是前两批玩家留下的话?」 思及此,姜荻头皮发麻。他难以想像,什么情况下人会在停尸床上留下遗言一样的话?留言的玩家又有怎样的结局? 姜荻声线微微发抖,附在顾延耳边,小声把他在手术室的发现说了,湿漉漉的鼻息扑在顾延耳根。 顾延颔首,沉吟片刻后说;「嗯,我在想,我们这49人和之前两批玩家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他们的大脑被制成标本留在医院,我们却能在2047年復活重新来过?」 姜荻茫然一瞬,噌地跳起来,动作大了些立刻头晕目眩,顾延扶住他的腰才勉强站稳。 突然,姜荻双眼放光道:「我知道,是因为我手上有穿梭时间的s级道具!」 视网膜右上角的倒计时一闪一闪,姜荻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倒计时在我回到2022后仍在继续,剩余时间没有随穿越而改变,倖存人数也随2047年的副本而变化,说明在我离开后,那边的游戏仍在进行中——」 顾延明白姜荻的意思,轻轻在他后腰上拍了两下,让他不要太激动。 「你找到了道具,所以两条时间线的副本成了同步进行的既成事实。换句话说,正因为二十五年后的我们活着,所以当前时间线的玩家即使死去,也不会面临真正的死亡。」 「嗯!」姜荻用力点头,琥珀色的瞳孔里仿佛燃烧着簇簇火苗。 脑门上写着两个字,「夸我」。 顾延失笑,摸了摸姜荻的头髮,状似不经意地把人放开。姜荻这才发觉,他和顾延的姿势亲密过了头,干咳几声,错开一臂的距离。 「有了道具还不够,现在的你也用不了。」顾延淡淡道,「如果找不到让你恢復能力使用道具的办法,这份推理就不再成立。」 姜荻打个哆嗦:「假如我不能回去,那边的副本会发生什么?」 第367页 顾延摊摊手。 姜荻无语,拍掉他的手。 不过,距离生死簿上顾延的死亡时间还有四天左右,他们现在已经积攒了大量线索,足够攻守易转,对npc们发起挑战。 「那位护士的立场成迷。」姜荻压低声音说,「我想用这两样东西和她做交易,交易不成,也能探探她的底细。」 说着,姜荻揭开推车上的盖子,露出垃圾桶底部的两只标本罐。 顾延嗯了声:「走吧,莫问良他们能拖延的时间不多,现在就去。」 他们在停尸房转了圈,找到一只带拉链的裹尸袋,又扯来几张防水布,把两份大脑标本打包得严严实实,由顾延背在身上。 正要推门出去,门外的走廊上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姜荻和顾延对视一眼,这时候如果出去跟医院的人撞上,无论是谁,都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如果被安保堵在楼梯口那更是进退维谷。 焦灼之际,顾延抬头扫视一圈,视线落在天花板角落的通风口上,姜荻的目光追随过去,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便已一拍即合。 顾延猱身蹿上尸体冷冻柜,徒手掰开铁栅栏,伸手把姜荻拽上柜顶,姜荻踩着他的手背,顾延轻轻往上一抬,就把人送了上去。 几乎在他们钻进通风管道,把扭曲的铁网卡回原处的瞬间,停尸房的门就被人推开,几个手持□□的安保闯了进来。 姜荻趴在管道里,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盯着通风口下来回走动的人影,他们手里的对讲机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实验品301、313失踪,负一楼没找到,over。」 对讲机那头传来医生的怒吼:「再找!」 姜荻脸色微变,捏了捏顾延手心,瞥向安保手里的对讲机,意思是他们也可以整两个。 顾延反手握回去,姜荻有些不好意思地撒开手,又跟顾延比个往上的手势,问莫问良他们会不会有事? 顾延摇头,活着的实验品就剩下一半,想大张旗鼓地惩罚病人,也要顾虑医院领导层的意思。 姜荻这才舒一口气。 几分钟后,安保们离开停尸房,姜荻二人才沿着通风管道匍匐前进,黑暗中,唯有两个人的唿吸声与衣料摩擦时窸窸窣窣的动静。 也许是紧绷的神经乍一松懈的缘故,抑或是因为狭窄空间的压抑感太重,才爬出去一条走廊,准备往一楼去,姜荻就已大口喘息,动作逐渐迟缓。 他咬住下唇抓住直上直下的安全梯奋力往上爬,但仍然被身后顾延察觉异常。 「姜荻?」顾延低声唤他。 姜荻回:「我没事!」 可是下一秒,姜荻的脚踝就被人从下面拽住了。顾延让他停下,纵使百般不情愿,他还是往下撤了几步,落到垂直向上的管道拐角,和顾延鼻尖贴着鼻尖。 「有不舒服就说,逞什么能?」顾延皱眉。 顾延屈起手指,抹去姜荻鼻翼的细汗,接着往他颈窝里一摸,摸到一手的冷汗,当即眼神一寒。 姜荻又是心虚又是羞赧,移开目光,老实交代:「他们给我打了麻醉,不过只有小半瓶……不,最多三分之一。」 话说到这份上,他的底气又足了几分:「我知道自己的状态,不会给你拖后腿的。而且,不是说好了分手吗?你管那么多呢?」 顾延沉默了一会儿,冷不丁反问:「谁跟你说好了?」 姜荻满脑子问号:「不是,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算了,懒得跟你吵架,快走吧。」 他转身握住安全梯,想继续往上爬,脚刚踏上横杆,腰上就被顾延揽了一下,往后跌进顾延怀里。 「???」 姜荻心想,要是莫问良在这儿,高低得问一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谈情说爱?」 他仰起头,只看到顾延绷紧的下颌线,顾延低头看他,眸光晦暗,盘桓着隐忍的心绪。 「哥……」 姜荻的心脏往下一坠,本能地感知到顾延有话要说,但顾延仅仅是单臂抱住他,低下头,在他颈后的方寸肌肤落下一吻。 一时间,通风管道里陷入沉默,姜荻放轻唿吸,动也不敢动,没过多久,顾延推了推他的肩膀,无声地催促他往上爬。 他们一路无话,沿着四通八达的通风管道来到三楼,姜荻早已气喘吁吁,手肘被拘束服磨得生疼,往前挪一步,身体都在打晃。终于,在二楼活动室找到了护士的身影。 护士独自一人立在窗前,静静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姜荻透过通风口观察,只觉得那道白色的背影分外寂寥。 额头抚过一阵冰冰凉凉的触感,姜荻打个激灵,垂下眼睫,就见那两个穿着医院睡袍的小女鬼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正趴在他背上,一左一右支棱着小脑袋一块往下看。 我靠!姜荻吓得魂都飞了,这俩小屁孩,出来也不打声招唿! 他一下没注意,拘束服胸前的带子打在了通风口的栅栏上,敲出咔啦一声脆响。 护士身形微顿,慢慢转过身,抬头看向通风口,隔着一根根铁栏杆与姜荻对视,眼神一片寂然。 姜荻:「……嗨?」 第150章 仁爱医院20 咸涩的海风吹拂, 远处,夕阳溶进海平面, 把灰蓝的海水染成金红。 「313?」护士微微眯眼, 「实验药物的副作用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你不该一个人在外游荡。有很多人在找你,来吧, 好孩子, 跟我回去。」 第368页 姜荻从通风口一跃而下,落地姿态轻盈, 柔软的金髮曳动。 闻言,他摇摇头:「我不是313,我有自己的名字, 姜荻。」 护士不为所动:「在仁爱医院,你就是313号。」 姜荻抿嘴, 直视护士黑洞洞的瞳孔:「那你的两个女儿呢?你平时也用编号叫她们吗?」 护士陡然变色, 温柔的声音颤抖:「313, 我知道,是药物副作用让你产生了幻觉, 才在这儿胡言乱语。冷静一点, 乖,跟我回病房去, 我会让医生给你做一次全身检查。」 「你不想见她们吗?」姜荻打断护士的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表情变化,「你的女儿……是一对双胞胎?她们俩年纪很小,喜欢穿红皮鞋, 昨天还找到我的病房, 跟我说想见妈妈。」 「红皮鞋?」 护士浑身僵直, 色厉内荏的表象瞬间分崩离析,留下一张诧异、怅惘与疲惫驳杂,属于母亲的面容。 看到护士这副表情,姜荻有些触动,亦松了口气,知道他找对了方向,勾连前后两个时间线的npc护士果真是一把破局的钥匙。 他悄悄给顾延打个手势,后者悄无声息地从通风口跳下,手里拎着一只叠成手提箱大小的裹尸袋。 「301?」护士后退一步,警惕地看向顾延。 姜荻没好气地斜顾延一眼,让他好歹亲和一点,别让到手的鸭子飞了。 顾延接收到姜荻的信号,稍稍扯了下嘴角,而后单膝跪地,唰地拉开裹尸袋的拉链,露出两只圆柱形的玻璃罐,两颗比拳头大一圈的人脑标本在淡防腐药液中起伏。 护士看到两只大脑的瞬间,就脸色泛白,死死咬住嘴唇,没发出一丝呜咽。 「你一直想找到双胞胎的尸体。」顾延的语气冷淡到近乎残忍,「可你来到仁爱医院,却得知之前的病人只剩下了大脑标本……你既无法从上百个的编号中分辨出哪两个属于她们,也想留在这儿为她们復仇。」 姜荻眼皮一跳,就见护士的表情愈来愈冷,始终背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时已扣在窗边的紧急按钮上,眼看就要摁下去。 「姐,你别冲动!」 姜荻举起双手,缓缓往窗台的方向挪步,还扭头瞪顾延一眼,意思是会说话多说点。 护士讽笑道:「313,301,我不知道你们俩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拿两只标本就想套我的话,未免太过幼稚。等医院的人到了,有什么话去跟他们说吧。」 姜荻恍然大悟,护士这是怕他们拿假标本诈她,坏了她的復仇大计,宁肯错杀不愿放过,也要让医院的安保过来,好趁乱灭口。 想通这点,姜荻忙四下张望,想把刚刚蹲在他肩膀上的一对小女鬼揪出来,可二楼活动室装修得温馨明亮,愣是一条鬼影都没有,只好求助地望向顾延。 顾延唇角的笑意若隐若现,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手臂一伸,指尖勾着姜荻的后衣领把人拽回身旁。 他用审视的目光望向护士:「我有办法能让你和她们见一面。」 「别开玩笑了……」护士嘴唇颤抖,「让我见什么?鬼魂吗?如果世上真的有鬼,她们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害死我孩子的人都好好活着没遭报应?我的宝贝,她们还那么小!」 姜荻眉头轻蹙,颇有些感同身受,连带着生出几分愧疚和疑惑。他下意识抬起头,就撞进顾延沉黑的眼眸,怔了怔,立即心领神会,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假如双胞胎是玩家,护士、医生等人是npc,而仁爱医院是秘密研究玩家的机构,那么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究竟是一个副本?还是一个完整的真实世界? 若是副本,双胞胎作为玩家死在副本里,她们的母亲为何能在事后进入仁爱医院,甚至成为npc? 若不是副本,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双胞胎这批玩家并非从一个位面来到另一个位面,而是像地球仪上的几只蚂蚁,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 那,他们呢? 姜荻的骨头芯子都在战慄。 他想到了之前经歷过的几个副本,从《出马仙》和《满月派对》起他就有些好奇,《梦魇之牙》的副本是开放世界,而非一块块拘泥于方寸之地的小地图。玩家不仅能从主要npc手上得到线索,而且能寻求外界环境的帮助,比方说就地补充弹药,网购方术道具等等。 既如此,所谓的「开放世界」究竟开放到何种程度?双胞胎的存在是否意味着,一个个副本从头至尾都是诡谲世界的一隅? 姜荻神思不属,几乎要站不住。 顾延安抚地握了握姜荻的腰,对护士说:「我说过,我可以帮你。做不到的话,你再按下警铃不迟。」 护士指尖颤抖,手臂缓缓垂落,她看了眼活动室的红色挂钟,说「给你十分钟」,随即缄口不言。 姜荻急了,十分钟哪儿够? 就算顾延是神仙,也不可能在无法使用技能的情况下,凭藉三言两语把那两只小女鬼召唤出来。 「哥,你……」姜荻差点咬到舌头,接着欲盖弥彰地问,「顾延,现在怎么办?要我做什么吗?」 顾延点点头,朝他伸出手。 姜荻歪歪脑袋,脸皱成一团,不情不愿把手搭到顾延手心,就见顾延捉住他的手,拽到唇边,吮住食指指尖,用力咬了一下。 速度快到他都没反应过来,只感觉到一阵湿热,来不及感嘆顾延的嘴唇干燥柔软,就嘶的一声吃痛,食指已被顾延拎着,挤出几滴血。 第369页 顾延:「时间紧迫,借你的血用用。」 好傢伙,就地取材是吧! 姜荻无语。 「……疼。」姜荻小声抱怨。 但没抽开手,任由血液滴滴答答落在木地板上。 「坚持一下。」 顾延垂眸,见血滴聚成小小一滩,松手之前还顺道舔舐几下姜荻的食指尖,给他止住血。 护士露出狐疑的表情,人往警铃的方向靠了几步。 只见顾延半蹲下身,手指沾过姜荻的血,以血为墨,在纤尘不染的地上画了一道扭曲诡异的符箓。 顾延解释说,这是招魂符。 血液本就不多,画完没多久就渗入地面,呈现干涸后的深红色。 窗外,最后一缕金光没入海面,忽而一道刺骨寒风吹来,深红的血迹变为鲜红,一时间,以符箓为中心荡开一圈圈罡风。 姜荻皱皱鼻翼,仔细一闻,在咸腥的海风中嗅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夹杂着热烈的气息,是香火味。 我去!姜荻咂舌,他正愁没有技能要抓瞎,差点忘了顾延手上还有后招。用方术玄学招魂唿鬼,可不受什么实验药物的影响。 他眨巴几下眼睛,琥珀色的瞳仁亮得惊人,望向顾延的眼神里满溢着信任和憧憬。 顾延抬抬嘴角,又像受不了姜荻这般目光,虎口掐着姜荻后颈,让他扭过头去。 须臾,活动室的气温骤降,海风拍打窗户,窗框哗哗震动。暖黄的灯光兀然变得惨白,从三人头顶倾泻而下,在脚边落下三团影子。 突然间,护士捂住嘴,险些失声尖叫。 但见姜荻脚下的影子伸出四只小手,小脚,像在抱着姜荻小腿。接着,那团影子漫延开去,像一滩黑水一样朝符箓的方向流淌,慢慢的,又生出两颗小脑袋。 安静的活动室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仿佛有两个小女孩穿着皮鞋在绕着他们三人跳舞。 月光有如水银,铺洒在画着鲜红符箓地面。 空气中隐隐约约地显现出两条瘦小纤弱的身影,穿着宽大的白色睡裙,正捧着裙摆,像斗蛐蛐似的趴在地上,小口小口地啜饮姜荻的血。 护士瞪大双眼,眼尾的青筋跳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喉咙里挤出沙哑而压抑的气音,着迷又无措地静静望着那两道熟悉的鬼影,以至于不敢用力唿吸,怕把弱小的鬼魂吹散。 姜荻嘆口气,垂眸一看,护士已然是泪眼婆娑。他捧起裹尸袋里的两只标本罐,走上前去,蹲下身,把罐子轻轻推到护士面前。 「收好吧。」姜荻说,「等事情了结,就带她们回家。」 一旁的双胞胎听到动静,慢半拍仰起脸,嘴角还噙着猩红的血渍。她们张了张嘴,口腔里黑黢黢的,牙都掉光了,看着可怜又可怖。 说的话也含含煳煳:「妈妈。」 护士张开双臂,跪坐在地上,双胞胎犹豫片刻,发出咿呀一声鬼泣,扑进母亲的怀里。 姜荻眼眶氤氲泪水,觉察到顾延的目光,才揉揉眼睛。 假装没哭。 一阵阴风吹过,地面上的鲜血符箓黯淡几分,活动室里阴惨惨的白光柔和了许多,趴在护士怀抱里的两道青白鬼影也渐渐黯淡,失去轮廓,像泡沫一样消散在半空。 护士望着空落落的双臂,愣神儿了好半天,小心收拢两只标本罐。 她的声音喑哑:「你们想知道什么?」 姜荻和顾延对望一眼,半跪在护士跟前,直视她疲惫不堪的双眼。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追查到仁爱医院?那个地中海,又在研究些什么鬼东西?对了,还有药物实验,有没有办法驱除或者缓解药效?」 面对姜荻连珠炮般的发问,护士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说了一个故事。 她是单亲妈妈,之前在某家精神病院做护士长,工作忙碌,仅够餬口,唯一的安慰是膝下两个年幼的女儿。但在五年前的一个白天,双胞胎女儿在她眼皮底下失踪了,她也沦为警方眼中的最大嫌疑人。 那段日子的痛苦,如同日夜咀嚼黄连。她既要寻找女儿,又要想方设法洗清嫌疑,经受亲友、邻里怀疑的打量,几近将她逼入疯癫的深渊。 「可是有一天,我看到一本精神病学医疗期刊……」护士顿了顿,回忆中的震怒和惊喜交杂,在今天依然让她心悸,「上面有一张病人的合照,照片角落,尽管只露出半张脸,但我一眼就认出,上面的小女孩正是我其中一个失踪两年多的女儿。」 护士拿着杂志去找警方,却没得到重视。在没洗清嫌疑之前,她的所作所为都像是在转移视线。 好在案件判决下达,因证据不足,护士被当庭无罪释放。走出法庭的第一时间,她就买了一张机票,前往照片拍摄地,某个南洋小岛上的仁爱医院应聘护士。 三年的时间,她从普通护士成为护士长,也知晓了这座孤悬海外的医院掩藏极深的秘密—— 「最开始,他们只是在病人身上进行违禁药物实验。这儿的患者即使饱经折磨,向前来探访的家人求助,他们的话也很难被当真,往往用一针镇定剂和一晚禁闭让病人闭嘴。」护士温柔地抚摸地上的两只标本罐,「而且,被送进仁爱医院的病人,都是被家人抛弃的累赘,基本不会有人来看望,也就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 第370页 姜荻眉头皱了皱,张嘴想骂,肩头却忽地一暖,偏过头去,看到了顾延的手。 他扁扁嘴,接着听护士往下说。 「但自从五六年前,也就是我的……」护士缓口气,「我的两个女儿失踪那年,仁爱医院开始有意在全球各地搜集一个自称『玩家』的群体。他们或是失踪者,或是偷渡客,或是外国人,在官方记录上难以查询身份,都被运上这座小岛。」 「负责研究的医生之中,有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他精通药理学和脑外科,找到了一种合成药剂,可以压制玩家身上的异能。但这个实验药物风险极大,前面几批病人在注射后都陆续死亡。包括我的女儿……」 护士的牙根咯咯作响。 「我有意识地接近他,吹捧他,也从他口中挖出了真相——那些死去的病人并非仅仅死于药物副作用,而是在死前都被那位天才医生违规实施了手术。医院为了掩盖丑闻,没有对他进行追究,把消息都压下去了。」 姜荻哑然,想到实验室里满满当当的大脑标本,又觉得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顾延淡声问:「你想怎么復仇?」 护士的手覆在玻璃罐上,手背因用力而青筋凸起。 她哑着嗓子说:「只是杀了他们,并不能阻止相同的事在其他地方上演。我原来想曝光真相,但仁爱医院之上还有其他势力,看不见,摸不着,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做不到!」 姜荻茸茸的睫毛轻颤:「其他势力?你是说……」 他啊了一声,瞭然道:「医药公司?」 顾延沉吟片刻:「不止。」 姜荻登时毛骨悚然。 不过想想也是,一旦玩家的存在曝光,所有大大小小的势力都会想将玩家们足以撼天动地、沟通阴阳的技能和道具收归己用,这几乎是必然发生的事。 对比之下,神之齿公会那群疯子想让《梦魇之牙》浸入现实,就像在做小丑统治地球的白日梦。 也许,早在很久之前,现实中某些位高权重的人就早已知晓『玩家』和『游戏』的存在,而且,已经拥有了反制措施。 看到姜荻二人凝重的神色,护士欷歔道:「无法公开真相,让仁爱医院永久关停也可以。至少,能给医院背后的人一些震慑。」 「这一点,你不说我们也会做。」姜荻点头答应。 护士舒一口气,这才告诉他们:「药物资料和多余的药剂都在负一楼,禁闭室旁边的一间密室,那里应该有你们想要的东西。不过,还有一件事必须要让你们知道……11月11日,会有第三方人权机构上岛调查,在那之前,医院很可能会为了保全名誉杀死病人灭口。即使你们这几天熬过副作用,侥倖没死,也一定要当心。」 姜荻和顾延交换眼神,郑重地点了点头,金色的髮丝一晃一晃。 「离开这儿吧。」护士看了眼时钟,指针已走向晚上八点,海岸线一片漆黑,「别被他们抓到。必要的时候,我会帮你。」 「嗯。」 姜荻勐地站起身,一时间天旋地转,脚下的木地板像流沙一般晃动。 顾延一把扶住姜荻的后腰,将他摁进怀里。 姜荻本想挣开,可顾延身上冷冽的气息缓解了晕眩的噁心感,像揉碎的薄荷叶,又像雨后的青苔,凑近了闻,很舒服。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拿脸颊贴着顾延的肩膀,往颈窝蹭了蹭。 没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 护士吓一跳,以为是副作用发作,刚想上前抢救,就被顾延抬手拒绝。 「睡着了。」 顾延无奈,嘴角浅淡的笑意转瞬即逝。说罢,拦腰把姜荻抱起,推开窗户踩上窗台,背对窗外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此时的莫问良仓皇逃窜:顾延人呢?不是说好了支援吗! 顾延:公主抱姜荻绕后ing (狼狈復健(狼狈磕头 第151章 仁爱医院21 海风猎猎, 吹盪过空旷的天台,风声宛若鬼啸。 顾延的手臂搭着围栏, 盘腿坐在水箱的阴影里, 冷冷的目光往楼下俯瞰,几道大功率探照灯的白光在岛屿嶙峋的礁石上扫过,沙滩的方向响起发动机的咔嗒声。 仁爱医院的人在四处搜寻他和姜荻的踪迹, 逃脱监管、煽动病人叛乱, 想也知道,落到他们手中会落得多么惨烈的下场。 顾延轻哂, 心想,他抱着姜荻在医院周边兜了一圈,留下不少指向海岛外围的痕迹, 还放走了一艘充气皮划艇,做出渡海潜逃的假象。 夜里风高浪急, 等医院安保驾驶快艇在茫茫大海里找到那只漂荡的小艇时, 天也该亮了。 怀里的姜荻动了动, 毛绒绒的金髮蹭弄顾延的下颌,有些痒。他侧身躺着, 长腿蜷起, 贴身的拘束服修饰出挺翘的臀线,海风卷着盐粒拂过脸庞时, 不安地抿了抿唇。 顾延低眸看姜荻的睡相,眼神一瞬不瞬,像在看一个明知不属于他偏要强求的宝贝。 「冷吗?」 顾延的声音低沉,霎时被寒风绞碎。 姜荻自然无法回答, 于是顾延思量片刻, 就抱着姜荻坐到背风处, 把身上的病号服脱下,像斗篷一样罩住姜荻的脑袋,只露出小半张脸。 顾延裸着上身,胸肌和腹肌在放松时也块垒分明,凌厉的线条和暧昧的阴影向下,一直消失在人鱼线尽头。 第371页 姜荻的手就搭在顾延肩头,任由顾延单臂揽着腰,脸颊紧贴结实的胸膛,沉沉的心跳和熟悉的气息似给了他安全感,紧蹙的眉心渐渐松开。 顾延从上往下看,目光落在姜荻柔软的耳垂上,喉结咽动,接着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摩挲。 眼前的人为何会从2047年的时间线归来,顾延没有全盘相信姜荻的解释。 比起意外捡到道具,强制穿越时间,不得已与他合作,姜荻这两天的表现更让人起疑。 太粘人了,顾延无可奈何地想,主动提的分手还这么粘人,以姜荻脸皮薄的程度,绝不可能。 唯一的解释是,姜荻出于某种缘故,得到了某条线索,一定要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否则副本会通关失败,又或者,会有其他姜荻不能接受的结果。 夜晚的大海有如浓稠的墨汁,探照灯照过去,也不能照亮太远,所有亮光像被吸进深海。顾延往远方眺望,眼前仿佛蒙了一块黑布,看不到天穹和大海的分界。 拂晓时分,顾延想到了答案。 「唔。」 姜荻挣动几下,从黑甜梦境中甦醒,手脚热乎乎的,骨头有些酥软,像陷进一块又硬又柔韧的靠垫。 好半晌,他才醒过神,意识到自己所在何处,忙不迭从顾延怀里滚下去,踉跄着站起,用力拍拍大腿后侧。 「你干嘛不叫我?」姜荻看了眼天色,急得火烧眉毛,「就干看着我睡了一晚上?!」 算算时间,离顾延的死期只剩下四天。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偏偏当事人还无知无觉,叫姜荻又气又委屈。 顾延抬抬眉毛:「也不知道是谁睡得像——」 「住嘴。」姜荻别过头,脸颊晕红,梗着脖子问,「莫哥他们呢?」 顾延对姜荻一醒来就提莫问良不是太感冒,声响略略一冷:「这个时候估计在禁闭室。」 他给莫问良和江鲟的计划是,造成骚乱,为他们在负一楼搜集情报拖延一到两小时左右,不必跟医院方殊死一搏。 而根据之前他们被挟持去手术室的情况看,只要不表现出副作用造成的攻击性,足够配合,医生就没藉口强行手术,只能把他们统统丢进禁闭室。 姜荻忧虑道:「副作用发作会有什么后果?小梢姐她……」 顾延面色平静,看着姜荻把认识的人都担心了一圈,心道,这人的心该有多软,又有多大,能放下那么多人。 「陆小梢去世时我不在场,听江鲟说,那时她变得极其危险,不认识调查组的同伴,一味地想杀人见血,彻底失去理智。比起人,那时的她更像一只披着人皮的怪物,他们只好亲手结果了她。」 姜荻脸色难看,不仅为陆小梢的死,更因为所谓的副作用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何时会爆炸。 「陆小梢在2047年的副本还活着。」姜荻指了指右眼,视网膜上显示的倖存人数仍是31人,一晚上过去也没有变化,他推断道,「那头在跟机器人护士捉迷藏,这么久都没有人死亡,我猜,二十五年后的你一定已经掌控住了局势。」 顾延似笑非笑:「这么相信我?」 姜荻不满地横他一眼,但还是客观地分析说:「我离开后,神之齿的人会默认我已经死亡,同时失去三个s级道具的打击会让他们选择暂时与你合作,等得到副本内的道具,再过河拆桥。有神之齿主动示好,其他玩家见风使舵,也会配合。人类玩家抱团行动,鬼怪玩家就不好下手。机器人护士只有一个,再强的实力也不会变成俩,到时候,只需要人类玩家互为犄角通风报信,就能苟过捉迷藏的游戏时间。」 顾延静静听着,忽然问了姜荻一个问题:「2022年时间线的玩家还有25人,2047年剩下31人,如果只能在一边通关,你会选哪一年?」 「……我没想过。」姜荻怔了怔,舔舔干裂的嘴唇,「这也不是我能选的。」 无论选哪头,他都没找到真正通关的思路。 见姜荻皱着小脸,一副为难的样子,顾延撇撇嘴,冷声说:「动身吧,去禁闭室。」 他们沿着通风管道向下,三层住院部空无一人,越往下,安保越密集。 姜荻蹑手蹑脚爬到一楼时,透过正门边上的通风口往外看,守在通往负一楼楼梯口佩戴电击.枪的安保就足有十人,俱是神色紧张,提防着周遭的动静。 他扭过头和顾延使眼色,后者比了个战术手势,两人绕开这处入口,另寻了一个向下的管道,爬到眼熟的手术室上方。 手术室人头攒动,不断有医护进出做术前准备,盛放医疗器械的推车上摆了只巴掌大的钻头,看得姜荻一阵恶寒。 看样子,昨晚的骚乱让仁爱医院的人误以为大批玩家即将发作,要赶在他们死亡前进行手术实验,收割最后一茬韭菜。 姜荻竖起耳朵听医护小声交谈,确定距离手术还有一段时间,才稍稍放下心。 他匍匐在通风管道里,屏住唿吸,嘴里叼着拘束服的系带,怕敲到金属管壁上发出声音,一蹭一蹭地往前挪。 好在禁闭室离一号手术室不远,不多时,姜荻和顾延就来到禁闭室正上方。从通风口往下看去,墙上吊着二十余人,靠里侧的地上躺了几个,都是身穿拘束服手脚被锁链锁住的玩家。 姜荻指指头顶的通风管道,示意顾延往前一点的天花板并非水泥浇筑的砖墙,如果出现意外,可以从这儿通往一楼。 第372页 顾延伏在姜荻身后,握了握他的脚踝,表示知道了,随即一前一后分开。 * 禁闭室。 张胖子大字型悬吊在贴满消音棉的墙壁上,一个人就占了小半面墙。 由于体重大,关节受力颇多,他是这批玩家里被折磨得最难受的一个,挂了一晚上,手腕和脚踝都肿成了猪蹄。 「顾延怎么还没来?」张胖子忍不住骂骂咧咧,「姓江的,你们调查组的人没了大半,你不会为了抱大腿,顾延合起伙来坑我们其他人吧?」 江鲟垂着头,金丝眼镜划到鼻尖,张胖子的无礼挑衅,他不屑于回应。但他没料到,这时候帮他说话的居然是一直不对盘的宿敌。 莫问良当即开骂:「他妈的,死胖子,动动你的猪脑子!顾延想坑你,犯得着绕那么大一个弯子?有副作用的威胁在,即使我们昨晚不反抗,也会是一个死字。没有技能的玩家,就是一群待宰的肥羊,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张胖子还要不忿,嘴皮子蠕动着想要怼回去,耳畔却响起一声嘶嘶的嗤笑。 「姜荻还和顾延在一起么?换句话说,他从一开始就是顾延派来神之齿的探子?」 说话的人是罗斯,没有髮胶维护,他的鸡冠头黯淡无光,一绺绺红髮垂在额前,显得他眼窝深陷,看着格外阴狠。 江鲟嗓音干哑,幽幽地讽刺:「顾延需要吗?」 莫问良隐晦地和他交换眼神,反着来了一句:「哈,就姜荻那性子去做二五仔?那你还不如派你们神之齿的胖子来色.诱顾延,成功率倒大一些。」 「嘿,他妈的,你这话什么意思?想打架啊?」 张胖子气急,往外蹬了一脚,小腿却被铁链紧紧捆住动弹不得,悬在空中的链子噹啷噹啷震颤。 罗斯不置可否地讽笑一声,显然心里已有计较。 正当禁闭室内的气氛像加压的锅炉一样,行将爆炸的时候,紧闭了一晚的装甲门轰然从外打开,地中海医生领着两位全副武装的安保走进屋。 医生梳着油头,仅剩的几根毛须抹了髮油盖过锃光瓦亮的头顶,白大褂干净挺括,皮鞋黑亮,整个人看上去趾高气扬,半点不像弄丢了两个病人。 他脸上挂着黑眼圈,眼睛却闪烁精光,一边翻阅病歷,把禁闭室里的病人一一对应,一边嘴里啧啧有声。 「只要你们其中一个人发作,就到了实践我手术方案的时候。我劝各位识相一点,不要彼此浪费时间。要知道,没有我的话,你们根本活不到今天!也只有我,能把你们的价值放到最大。」医生像参观马厩里的赛马一样,欣赏用铁链和锁扣挂在墙上的病人,在四面八方杀气腾腾的目光中闲庭信步。 「想想吧,不久之后,你们的名字会登上世界顶级的医疗期刊,成为我伟大论文的一部分。你们不仅是实验数据,而且是艺术品的一份子。未来,每个人类都会铭记你们的牺牲——」 他越说越兴奋,竟没注意到禁闭室里病人们的目光越来越冷,像看将死之人一般看着他的独角戏。 滋啦,灯管一闪。 医生顿住脚步,忽然间,感觉到头顶正上方吹来一股冷意。他浑身一个激灵,把敞开的白大褂拢紧,环顾一圈,问身后的安保:「负一层的空调开的几度?」 安保是个彪形大汉,此时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病人太安静了,门外的走廊也安静得不可思议。 他手搭在腰间的电击.枪上,谨慎地压低音量:「医院的中央空调统一开的二十六度……」 话说到一半就噎到嘴边,安保看向禁闭室装甲门后的温度湿度计,磕磕巴巴道:「怪了,怎么才二十度?空调坏了?」 医生扭头一看,岂止二十度,室温数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十九,十六…… 唿唿—— 寒气愈发浓重,眨眼间,禁闭室就冷得像一座冰窖! 医生狐疑地扫了玩家们一圈,人人都面色苍白虚弱不堪,看起来不像有人恢復了那些奇特的异能。 他心头突地一跳:「坏了。是那两个人在作怪!」 见状,两个膀大腰粗的安保催促医生立刻离开,一人张开一边胳膊,像老母鸡似的把医生护在中间。 三人快步往门外走去,可是,他们还没走到门前,厚重的装甲门就咚的一声阖上,门后的舵盘门锁缓缓转动,锁舌隔着厚实的门板,发出令人绝望的咔咔声,反锁了。 「谁在外面?!」医生尖着嗓子,「301,313,我知道一定是你们俩!你们想恐吓我?呵,跟你们摆清楚道理,不可能!药物一发作,你们都得死,一个也不能活——」 吊在墙上的江鲟情不自禁笑出声,张胖子更是嘎嘎大笑,连罗斯也阴恻恻地冷笑。 一时间,无论来自哪个公会,哪个小队,各自有着怎样的立场,看到医生吃瘪,在场的玩家都克制不住喜悦之情。 医生被一阵冷嘲热讽,顿感颜面扫地,脸涨成猪肝色,挥开一位安保的胳膊,抬起手就要给一位身材娇小的女性玩家来一巴掌。 然而巴掌没落下,医生余光瞥了眼门口,就惊叫一声,一屁股跌倒在地。 众人齐刷刷往大门的方向看去,只见近两米宽的双开装甲门上出现了古怪而扭曲的凸起和凹陷,生出密密麻麻的洞眼,定睛一看,那些虬结蜷曲的形状分明是一张张大小不一的人脸。 第373页 啪嚓! 灯管炸成碎片。 没等安保冲到墙边按下警铃,装甲门上的洞眼就如同确实存在的细密孔洞,涌出了一股股腥臭的黑水。不一忽儿,就在地上聚了一滩。 医生眼神呆滞,头脑如过载的计算机,再精密的伺服器也无法计算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蹬着腿往墙根缩,想要躲开愈发汹涌的粘稠黑水。心想,禁闭室那么多301和313的同类,再不济他也能拖着一屋子的怪物一起死! 可他退后没两步,手就摸到一块凉凉的东西,手感光滑圆润,皮革质地。 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只红色的小皮鞋。 医生颤巍巍扭过头,颈椎骨挤压出咯咯的声音,牙关跟着打颤。 在他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两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小女孩,生得一般无二,娇美可爱,但脸蛋有些浮肿,皮肤湿淋滑腻,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青色,像在水里泡了很久。 「鬼啊——!」 医生和两个壮汉安保大惊失色,顾不得对地上一滩黑水的忌惮,牙关一咬就往门边扑去,大力拍打着装甲门,厉声向外唿救。 「哟呵。」莫问良吹声口哨。 禁闭室里的玩家们看到两个小女鬼,比看到人还亲切,知道这是顾延和姜荻整的活,被锁链吊着不能跑也不慌神,轻轻松松作壁上观,还得空点评医生三人的逃跑姿势。 可惜,医生已没工夫管玩家们的垃圾话,地上的黑水像粘稠的胶质,从他们的鞋底往上攀附至小腿,等他发现的时候,那些黑煳煳黏哒哒的流体已爬上他的膝盖。 而身后的那对双胞胎女鬼,正手挽着手一步一蹦,朝他们三人走来。 「叔叔,陪我们玩跳格子的游戏吧。跳错了格子,就会失去一只手,一只脚,直到你们的身上什么也不剩下。」 「啊——!」医生一声惨叫。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在打过几针实验药剂后,为什么301和313还能拥有非人的能力?这不应该,也不可能! 嗒嗒,啪嗒。 皮鞋在地上踏步。 两个小女孩已蹦到他们身后,往后脖颈吹去凉凉的气息,空气中瀰漫着浓浓的福马林味。 「医生叔叔,你不记得我们了吗?」 作者有话说: 忍不住把恋爱剧情写多了…… 第152章 仁爱医院22 安保们见此情形, 吓得将电击.枪脱手抛出,电击.枪滋啦冒着电光穿过鬼影, 嘭地砸在地上。 双胞胎的脖子九十度转动, 瞥一眼地上的电击.枪,又扭过头来,静静看着他们, 对此无动于衷。 两名安保厉声大叫, 等医生再看过去时,他们已是痴痴愣愣的, 干张着嘴,嘴角淌出涎水,说不出一个字。 医生双目圆睁, 眼球爬满血丝,脑海中雾蒙蒙的一片, 隐约浮现出两个小女孩生前的面容, 但那是几年前了。 他还记得, 自己亲手钻开了她们的头颅,给脑组织做了切片。很可惜, 也许是双胞胎的年龄太小, 身为玩家,她们的大脑与普通人并无不同。 人死不能復生, 出现在他面前的只可能是鬼。 医生的视线落到那对小女鬼的睡裙上,胸前的衣襟绣着一个青色纹章——一双手宛若鸟巢,指尖相对捧起一颗大脑,那是仁爱医院的标志。 「你们……」他嗓子嘶哑, 如遭雷击, 「我当然记得你们姐妹俩, 你们和这些人一样,都是医院收治的玩家。」 「玩家」二字,有如平地起惊雷,把禁闭室内一众玩家惊得目瞪口呆,张胖子更是直接僵在墙壁上。江鲟和莫问良匆匆对视,眼里闪过如出一辙的愕然。 然而他们来不及多想,禁闭室的装甲门就轰然大开,走廊上响起尖锐的警铃声。 进来的是姜荻。 他踩着一辆小推车,车上挤挤挨挨摆满几十只标本罐,一颗颗瘪缩的大脑在蓝荧荧的液体中起伏。 「这么多人啊?」 姜荻舔舔指尖的血渍,对屋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挥挥手,笑容明亮得有些晃眼。 「313?」医生的表情瞬间狰狞,「果然是你。你就不怕……」 「怕什么?」姜荻朝医生跌坐的角落走去,每靠近一步,那人就哆嗦一下,冷汗一颗颗从额头滚落,「怕你的实验药物把我变成疯子?还是怕你再把我抬上手术台?」 他摇摇头,切了声:「我没猜错的话,副作用发作的时间,你也无法控制。所以,在那之前我们又何必受你钳制?」 医生僵了僵,摸一把冷汗涔涔的头顶,白大褂和咸菜一样皱成一团。 这时,门外响起急切的脚步声,眨眼间,前来支援的安保就将走廊堵得水泄不通,举着电击.枪和防暴叉,把姜荻夹在当中。 「313,把标本放下!」 「双手抱头!跪下!让我看到你的手!」 吼叫声炸得姜荻脑瓜子嗡嗡的,他捏捏耳垂,晃晃脑袋,看也不看他们。 「别吵。」 姜荻扶着推车握把,玻璃罐里的防腐液摇盪,明明什么也没做,一句话也没说,却笼罩着一股令人不敢靠近的诡异气场。 双胞胎冰凉凉的小手攀上医生后颈,他脑后发凉,有什么东西嘀嗒、嘀嗒落在他肩上,浸透白大褂。 医生颤抖着扭头看去,就见自己的衣领已染红了,那一滴滴的液体,分明是双胞胎纤细的脖子断口淌下的鲜血。 第374页 「啊!!!」他大叫一声,「谁都别进来!」 走廊上的安保们不知内情,但听到医生如此惶恐的语气也有些畏惧,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以姜荻为圆心空出一块真空。 医生以惊恐万分的神情向姜荻望去,眼珠子转了转,磕巴着想出个交涉的法子:「313,你……你想要什么?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对了,压制玩家的药物研究资料,你想要这个对么?那些实验数据一般人看不懂,你得留着懂行的人来分析,你们不能杀我!」 姜荻对医生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感到厌烦,抿抿嘴,并不理会他的央求,推着小推车,径直走上前去,在其中一位瑟瑟发抖的安保腰间翻到钥匙,一一给莫问良等人松绑。 装满人脑标本的推车横在人群中心,众人面面相觑,想到这些标本的主人很可能是玩家,皆有些物伤其类。 「就你一个人?」罗斯活动颈关节,挤出咔咔的脆响,阴恻恻地笑问,「嘶,顾延没跟你一起?」 姜荻看了眼他和一旁虎视眈眈的柯里昂,底气十足地顶回去:「怎么,你想见顾延?庆幸来的是我吧,要是顾延来,他才不会救你,顶多让你挂墙上风干。」 张胖子这时候倒有眼色,挤到三人之间,搓搓手,笑嘻嘻地打圆场:「有什么话回去说,这么多外人在呢,影响不好,小姜。」 神之齿几人对呛时的火药味,都被禁闭室里的倖存玩家们听进耳朵里,他们互相对望一眼,搞不明白这群无法无天的疯子以及和他们混在一块的姜荻到底是什么立场。 众人期盼的目光落到身为调查组组长的江鲟身上。江鲟嘆口气,推推眼镜,走上前来问姜荻,这几个人和这些标本计划如何处理? 姜荻低头看了地中海医生一眼,那人裤腿边湿了一滩,散发出刺鼻的尿骚味,竟然吓到失禁。 他嫌恶地鼓了鼓脸:「出去再说。至于他,自有他的去处。」 说着,姜荻让罗斯和莫问良分别把两个安保像沙包一样拖出去,罗斯不满地喷了几下鼻息,但还是照做。 玩家们拢着拘束服,互相搀扶,一个个脚步蹒跚地退出禁闭室,把走廊上的大批安保们惊出一身冷汗。两方人马隔着一段距离对峙,形成一种古怪而微妙的平衡。 屋子里仅剩下医生、姜荻、双胞胎女鬼和一车的人脑标本,玩家们堵在门口抻着脖子往里看,想知道姜荻究竟想搞什么名堂。 孰料,姜荻后脚跟把门一磕,锁死,只留给他们一道一闪而过的背影。 姜荻走回禁闭室中心,半蹲下身,把推车上的标本罐依次摆放在医生跟前。 玻璃罐磕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每一声都犹如丧钟响彻医生耳畔。他的肩膀一点点沉下去,像被长久的怨念压垮。 姜荻咧嘴笑了笑:「眼熟吧?」 说罢,姜荻咬破指尖的伤口,鲜血一滴滴落在标本罐上,盘亘在门边的那滩黑水如有自我意识般涌来,沸腾着,雀跃着,有胆大的还想跳起来,吮咬姜荻的伤处。 就在此刻,一道黑影从通风口一跃而下。 顾延森寒的目光往地上胶黏的黑水一扫,那些躁动不安的阴魂瞬间安静,趴伏在姜荻脚边吸吮那充斥香火味的血。 医生瞠目结舌,接着就看见一道道高矮不一、模煳不清的鬼影拔地而起,围绕姜荻站了一圈,如一道阴晦诡谲的屏风。 鬼气森然。 姜荻没好气地嗔顾延:「怎么才来?」 顾延:「找中央空调控制面板花了些时间。」 不久前,他们定好计策。由于无法确定是否有双胞胎之外的玩家成为地缚灵,所以想诈禁闭室里的人,只能用非常手段。顾延去引开安保,调低室温,姜荻趁此机会偷走标本,当着所有人的面唱一出大戏。 好在,双胞胎知恩图报还算配合,其他标本上的残魂虽弱,但用姜荻的血,依然能召唤出孱弱的鬼影。人多眼杂,为保万无一失,如果招魂一计奏效,便不能叫其他人看到。 姜荻看了圈身旁稀薄的影子们,内心复杂难言。 成为地缚灵的鬼魂都是有无法化解的怨念,才会困囿在死前的地方不得超生。 但并非每条地缚灵都那么幸运,能像双胞胎一样在多年后仍保留全貌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鬼魂会在岁月流逝中,如河水沖刷的河岸慢慢被腐蚀殆尽。 「去吧。」姜荻挥挥手,唏嘘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怨气解了,就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那一条条鬼影齐刷刷转身,低头看向箕坐在地的医生。他们的脸庞苍白肿胀,手脚都有些模煳斑驳,一双双浑浊的眼球里满是怨怼与恨意。 双胞胎细弱的手臂勒住医生的脖子,另有数道鬼影攀上他的身体,张开黑黢黢的口,露出尖锐腐蚀的牙齿…… 医生万念俱灰,眼球暴突险些脱出眼眶,额角青筋凸起,渐渐失去生息。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面前的两个怪物凭什么敢直接杀死他?他在仁爱医院多年,经手研究的玩家不知凡几,早没把这些人当回作同类,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反咬一口! 可死亡如此公平,践踏他人性命之人,也终究难逃一死。 良久,顾延走上前,地缚灵们如潮汐般退去,他探过医生的鼻息,再勾手一扣医生脖颈,听到颈骨断裂的喀嚓声,才对姜荻点了点头。 第375页 姜荻吁口气,把标本罐们收好,准备交给护士一併安葬。 他推上推车,刚想出去却突然想到,以他和顾延如今的关系,若是一同从这扇门出去,会过不了神之齿那一关。 思及此,姜荻脚步顿了顿,看向顾延,指指地上医生的尸体,再指指通风口。让他哪儿来的哪儿回去,最好把尸体一併带走,颇有点卸磨杀驴的意味。 顾延抬抬眉毛,没搭腔,而是取走医生胸前的钢笔,掰开墙壁上消音棉的夹缝,寻了块隐蔽的角落,在内侧留下几个字。 「你写的什么?」姜荻凑近去看,看到「跳跃」二字时心口一窒。 上次看到这句留言,还是在二十五年后。那时他和顾延就在这个房间,做了许多用藕断丝连也解释不清的事。 一时间,空气凝滞,焦灼而暧昧。 姜荻瞥过身侧顾延的喉结,匆匆移开目光,他一把夺过顾延手里的钢笔,用笔尖刻下划痕,也写下一行字。 「……2022年11月10日,祈祷手术顺利?」顾延声线压低,似笑非笑道,「还有五天才到11月10日,你现在写这话是不是太早了点?」 「你的留言,跳跃,是想提醒未来的我们有两条并行的时间线。」姜荻扁扁嘴,嫌他明知故问,「我的也一样。如果2022的我们註定失败,至少能留一条后路。」 2022年11月10日,是在暗示副本的关键时间点。并非熬过十天就万事大吉,真正威胁玩家生存的是10号后所谓的「第三方机构上岛调查」。 而「手术」一词则在提醒未来的他们,去查清「精神改造术」的真相。 之前姜荻不明白,他和顾延干嘛在2022年做谜语人。可真正回到2022,亲歷了另一条时间线的副本,他大概懂了。 有些话的确不能说太清,尤其会影响未来的话,要是被其他人看见,会产生难以预计的后果。 姜荻深吸一口气,顾延站得很近,正低眸看他,而他唿吸间能嗅到顾延身上冷冽的气息。他们好端端站着,并未逾矩,自己却好像被漫天风雪拥抱了。 「我先出去。」姜荻有些尴尬地别开脸,推动推车,「回见。」 可是,姜荻没走出去半步,搭在推车扶手上的手就被人摁住。顾延的掌心覆住姜荻手背,欺身过来,在他嘴角落下一吻,刚才掰断医生脖子的手臂此时正松松搂着姜荻的腰。 姜荻人都傻了,心说,他跟禁闭室八字不合,怎么两回都栽在这鬼地方? 不过,他也没太奋力挣扎,车上还堆了小山似的易碎品呢,要是摔碎了这堆大脑标本,他拿什么通关? 腻了三五分钟,顾延才放人。 姜荻舌尖酸酸麻麻的,嘴唇微微肿起,耳尖充血。他抬手用力擦了擦嘴:「再不出去,莫哥和张胖子都该撞门了!」 顾延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站在视线死角,目送姜荻出去。 * 2047年,350病房。 调查组的几名玩家看着干尸消失的地方,半晌没说话。江鲟头一个恢復镇静,让人敲开衣柜后头那片仿佛不曾破出一个大洞的墙面。 「组长,这……」一位戴眼镜的高材生结巴道,「这墙板里边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啊。」 江鲟上前查看,果不其然,曾掉落了白骨、衣衫碎片的墙面夹层里空空荡荡的,连踢脚线下那片腥臭黏腻的尸水污渍也不见踪迹。 一切都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做不得假。在场的调查组成员都是排名前一千的资深玩家,经验和观察力超群,也侧面排除了有玩家用技能造成幻象的可能。 江鲟思虑片刻,吩咐人去叫顾延来。 方才那位高材生扭扭捏捏的,不肯过去。自从那位神之齿的红衣主教失踪,顾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气场冷漠,对外物熟视无睹,整个人被戾气充斥,鬼见了都得退避三舍。 江鲟转动他手上的纹章戒指,微笑道:「你就说,姜荻可能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是谁没有老婆,我不说(bushi 第153章 仁爱医院23 顾延没一会儿就来了, 看着眼前泛黄的白墙,用龙牙刀刮开墙皮, 指腹捻过干燥的墙灰, 没发现人为修补的痕迹。 江鲟打趣:「怎么,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调查组?」 顾延蹙了蹙眉心,没接话茬, 转而道:「医生的尸体在你们面前消失, 有两种可能。一,过去被改变了, 医生没有死。二,医生死了,但尸体不在350病房。」 话没说完, 莫问良又敲门进来,态度有些拧巴:「神之齿的那个柯里昂让我传句话, 禁闭室里突然多了一具穿白大褂的骷髅。他们用技能验过尸骨, 有阴气残留的痕迹, 估摸着死于厉鬼之手。」 众人面面相看,若只是医生的尸骨失踪倒没什么, 但在一干玩家神经紧绷的状态下移形换影, 换个位置不算,还换了个死法, 那乐子可就大了。 更何况,此时的人类玩家们早在形势所迫和顾延强压之下拧成一股绳,要在所有人注目下做文章,哪怕强如机器人护士也不可能。 「禁闭室?」顾延沉吟许久, 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是姜荻。」 江鲟无语:「我推理的时候你不信, 怎么听到个『禁闭室』就信了?」 顾延撇撇嘴,笑意消散殆尽,并不作答。 他可以通过医生尸骨的所在位置确信是姜荻所为,但姜荻人在过去,能否平安回来仍是未知数。 第376页 莫问良叼着菸头,嘬了一口:「你说是小姜干的,可他为什么会回到过去?看那骷髅的状态,少说也死了二三十年。」 「二十五年。」顾延说,「按张胖子交待的说辞,副本第三日姜荻凭空消失,没有丝毫徵兆,只有一种可能——姜荻找到了回到过去的道具。能穿梭时空,改变过去,大概率是我们找寻多日的s级道具。」 「我擦,这小子运气真好!」莫问良破口大骂,下一秒又怂了,「……喂,顾延,你瞪我干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延移开视线,冷声安排接下来的任务,姜荻既然身在2022年,就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给未来的玩家留下更多线索。 如今的他们大致掌握了护士的行动规律,是时候转守为攻了。 顾延倚在墙边神色散漫,但任谁都看得出,比起之前两日煞气如霜的气场,现在的顾延称得上是和颜悦色。 * 2022年。 二十五名倖存玩家聚在二楼食堂,系统背包打不开,他们中的许多人将近五天未进水米,又饱受副作用即将发作的精神折磨,在禁闭室关了一晚上,险些去了半条命,走几步路都打晃。 护士推着餐车进来,汤锅里南瓜粥咕嘟嘟冒泡,蒸笼里的包子、花卷冒着热汽。 玩家们不约而同转过去,顿时眼冒绿光。张胖子咕咚咽口水,五脏庙唱起空城计。 尽管恨不得立刻大快朵颐,张胖子仍然假模假样地咳嗽一声,问姜荻,这些东西能吃吗?这护士也是仁爱医院的人,万一给他们下药岂不是要当场团灭? 姜荻坐在顾延对面,隔着一张绿色塑料长桌,互相间连个眼神都欠奉。 听到张胖子的话,姜荻笑道:「医院里有问题的人早半小时就赶去禁闭室关着了,至于这位护士小姐……有什么话,等你们填饱肚子,脑筋清醒些再说。」 换作别的副本,姜荻这般颐指气使、说一不二还卖关子的安排,没有人会服气。 可是眼下,所有人都失去了技能和道具,唯有姜荻能召来地缚灵,且不计前嫌、不顾阵营立场救下他们,再刺头的玩家也看清楚了情势。 见其他人配合地盛满食物填饱胃腹,姜荻吁口气,回眸就看到顾延反手撑着下巴,垂着眼睫,墨色的瞳孔静如深潭,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敲击桌面,似乎在思索什么。 他有些好奇,抬起脚,轻轻踹了下顾延小腿。 「?」 顾延望过来,姜荻才慢半拍意识到,以他俩现在的关系,他刚刚的举动多少有些亲昵。 该死,姜荻心想,他总不能被顾延亲一口,就当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举白旗投降吧? 「咳!」姜荻清清嗓子,小声知会顾延,「现在这情形,是时候把我们找到的线索都告诉大家。这也不是你我二人的事,所有人都有权利知道。」 顾延无所谓地点点头:「你决定就好。」 莫问良等人本就支棱起耳朵在偷听他俩交谈,顾延这么一说,索性放下筷子,一束束求知若渴的眼神聚向姜荻。 在场的都是战力排行榜上有名的玩家,姜荻有点紧张,但顾延就坐在对面,黑沉的瞳孔望着他,莫名让姜荻萌生出几分勇气。 他深吸一口气,把从2047年一路行来所得的情报,尤其是仁爱医院收治玩家的真相,和他们经歷的诸多副本很可能是真实世界的推理尽数道出。 一时间,满室阙静。 张胖子的黑框眼镜滑到下巴,柯里昂脸色黑如锅底,罗斯嘶嘶窃笑,其余玩家皆面面相看,瞪大了双眼。 噹啷,莫问良的汤勺落在桌上。 他搓一把脸,问出玩家们的心声:「如果副本是真实的,玩家只是被系统安排到不同时间、地点解决灵异事件,那你这意思不就是说,我们所在的世界本就鬼怪丛生?」 「嗯。」 姜荻瞟了眼顾延,再朝护士点点头。护士攥紧袖口,在姜荻鼓励的目光下把她的遭遇娓娓道来。 很长一段时间,偌大的食堂内仅剩下护士温柔如水的诉说声。 悲惨的npc背景故事玩家们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可这一回尤为惊悚。短时间,他们居然分不清,究竟是姜荻和npc打配合撒下的弥天大谎,还是事实真就如此荒谬。 话毕,竟是一向老沉的柯里昂第一个坐不住,当着众人的面,走到门口挂在墙上的老式电话机前,取下听筒,快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众人鸦雀无声,聚精会神听着长长的忙音,嘟——嘟—— 就在他们失去耐心,想找胡说八道的姜荻算帐时,电话那头响起咿咿呀呀的童声:「爸爸?」 咔嗒,柯里昂撂下电话,深深看了眼姜荻,脚步有些趔趄地回到座位。 见他闭目沉思,罗斯啧了声,手指勾着一绺红髮,嘶嘶低笑着问:「现在是2022年,这一年,你的儿子还没死于帮派火拼,让我想想,这时的他才五岁……」 嘭! 罗斯话没说完,柯里昂抬手就把塑料餐盘丢了过去,一记勾拳紧随其后,罗斯的头被打得一歪,啐一口带血的唾沫。两人一言不合就干架,把姜荻唬了一跳,他从没见过柯里昂如此失态。 幸而,罗斯和柯里昂在张胖子好说歹说下暂时休战,没当着一干人等的面闹笑话。 柯里昂的这一通电话,也让旁听的玩家们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此时此刻,副本如何通关已不再重要,世界的真相彻底颠覆三观才是要紧事。 第377页 「一直以来,我们都把《梦魇之牙》当作游戏,即使是开放式副本,也没人亲身去实验过游戏和现实的关联。」江鲟推了推金丝眼镜,意味深长地说,「不同副本时间点的不同,也模煳了其中关节。可是,倘若《梦魇之牙》即是现实,玩家的存在早就为某些人所知,甚至想加以利用,把玩家们置于仁爱医院的系统,又在背后扮演什么角色?」 这话把姜荻问懵了,于是又轻轻踢了顾延一脚。 顾延无奈,修长的手指支在眉弓,淡声说:「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医院之上的『某些人』,还不想曝光玩家和鬼怪的存在。」 听到这番话,一片譁然的玩家们也都回过味来。是啊,但凡这事泄露出去一鳞半爪,都会对社会秩序造成毁灭性打击。 换言之,制造牢笼的人实际上比身处牢笼的玩家更难以把控局势,也更不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姜荻唿口气:「那不就简单了,跟他们谈谈。」 「哈?」莫问良碾灭菸蒂,「小姜,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其余人也用不解的眼神望向姜荻,唯有顾延瞭然地勾勾嘴角。 「别想得那么复杂。」姜荻扯了块牛奶馒头塞进嘴里,鼓起一边腮帮子,含含煳煳地说,「无论游戏的本质如何,副本终究是副本。有通关条件,有时间限制,有死亡规则。咱们一共有五天不到的时间,在那之前,不管用什么方法,活下去就行。和医院上头的人物聊聊,先把副作用这颗定时炸弹拆除再说。」 张胖子提出异议:「如果他们不接受谈判呢?」 顾延的指尖规律地敲击桌面,闻言不假思索地回答:「禁闭室有人质。」 话说到这份上,玩家们也不再犹豫,纷纷摩拳擦掌。 姜荻看向静候在一旁的护士:「带我们去吧。」 * 护士站,电脑主机发出低频的嗡嗡声,待机屏保划过几张仁爱医院的风景照。蓝天白云,海水湛蓝,礁石嶙峋,一座白色建筑优美地沐浴在阳光之下。 直至6日凌晨,才响起叮咚一声打破静谧,屏幕突然亮起。 姜荻揉一把脸,从睏倦中惊醒。或盘腿坐地上假寐,或躺走廊长椅上小憩的玩家们都聚拢过来,紧张地看向电脑。 数小时前,他们抄送至仁爱医院基金会的邮件里包含了三段视频,一条是碎裂的镜子,镜子碎片闪过两道矮小的鬼影;一条是医生的死状,医生躺在禁闭室,眼球暴突,口歪眼斜,像是死前看到极其恐怖的一幕;最后一条则是几十名医护和安保的求助,短短几分钟哀鸿遍野,充满绝望。 此外,邮件里只留下一句话:「关闭仁爱医院,交出解药。」 玩家给医院上层的商讨时间为十二小时,如若在那之前没收到答覆,11月6日天一亮,已上传到云伺服器的邮件就会无差别发往世界各大媒体邮箱,流媒平台也会同步发布视频。 姜荻蹭掉手心的冷汗,在众目睽睽下点开回信,邮件正文简短,同样是寥寥几句话。 「亲爱的玩家:请保持冷静,保证人质安全。解药合成和运输需要时间,11月9日零点,我方将排遣专员乘船运送解药并交换人质。仁爱精神卫生中心基金会。」 顾延瞅了眼,冷哂道:「他们在拖延时间。」 「嘶嘶。」罗斯怪里怪气地说,「三天时间,得有不少人因副作用而死。到时候上岛来的所谓专员,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咯。」 姜荻一听罗斯跟毒蛇吐信一样笑就浑身难受,额角的青筋砰砰直跳。他瞥一眼顾延,定住心神,按照计划摁下发送键。 旋即,名为「仁爱精神卫生中心」的实名帐号就发布了一条十秒不到的视频。 长长的白色走廊尽头,两个小女孩手挽着手在跳房子,每跳一格,她们身上的血肉就像被空气中一根根无形的线割开一般,血刺唿啦地洒落一地,血液飞溅上两侧的墙面。血腥和纯白对比强烈,刺人眼球。 尽管视频在一分钟内就被删除,但还是引起了网际网路上的轩然大波。 起初大多数人都在调侃,精神病院都这么卷了吗,要靠特效来招收病人?不然就是仁爱医院和某个恐怖主机游戏的联名活动。也有少数人认为,视频是真实的,医院里真的有鬼,这是病人向外界发出的求救信号。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参与这场讨论的人也越来越多,影视圈后期大神、东西方灵媒齐齐下场。 一方从技术手段确认视频没有后期处理痕迹,除非真有两个小女孩死了,不然只能用灵异现象进行解释。一方则从玄学角度,验证、测算出视频里的图像大有问题,绝非人为。 更有许多自称第六感敏锐的吃瓜群众声称,他们在视频里听到诡异的呜呜声,仿佛真有两个小女孩在他们耳边哭泣…… 视频不断被各大平台删除,但人的本性如此,越是捂嘴,视频越是在网络的各个角落如病毒一般传播,大有成为一代都市传说之势。 姜荻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双胞胎小女鬼的头:「演技不错,辛苦你俩了。」 双胞胎蹲在电脑椅扶手上,一左一右抱住姜荻胳膊,扬起脑袋,往他脸颊上吧唧一口,落下两个冰冰凉凉、瀰漫腐臭味的「香吻」。 姜荻的脸皱成包子,求助似的望向顾延。 第378页 顾延环抱双臂,轻轻摇了摇头,接着打个响指,双胞胎不约而同扭过头,见是顾延,吓得呜啊一声尖叫,化作两团黑雾钻回标本罐里。 一线金光从海平线后浮现,与此同时,护士站的电脑再次响起收件箱的叮咚声。 姜荻和顾延相视一笑,点开邮件,这一回,打着仁爱医院名号的基金会语气要恳切许多,显然,视频造成的乱子让医院上层焦头烂额。 「二十四小时后,解除实验药物抑制作用的药剂将由我方亲自送往岛上,请给我们一点时间。」 等待解药的时间由三天缩短为一天,玩家们商议一会儿,都觉得可以接受。为防基金会耍花招,又拜託老演员双胞胎多拍了几条视频,註册诸多小号,准备好定时发布。 忙里忙外一圈,姜荻累得浑身酸痛,眼皮沉重,随时都要上下眼皮黏一块儿,昏睡过去。故而也没留意到,柯里昂看着护士站柜檯上的电话,始终保持沉默。 * 11月6日,子夜时分。玩家们人困马乏,四散在三楼护士站周遭休养生息恢復元气。 姜荻带着吃食,去禁闭室走了一遭。 电击.枪被收缴的安保像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不敢靠近,其他医护见到姜荻更是像见鬼一样。饶是姜荻生得再俊俏可亲,在他们眼中也与披着人皮的鬼无异。 「吃点儿东西吧。」姜荻把护士长刚热好的食物放在禁闭室地上,眼见周围的人像潮水一样退去,贴着墙根不敢靠近他,只得干笑几声,安抚道,「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 「谁信你的鬼话!」有个年纪小的护士泪水涟涟,大声哭嚎,「你们杀死了医生,护士长也不见了——」 站在小护士身旁的一位壮汉安保忙捂住她的嘴:「小声点,别惹事。」 姜荻抿抿嘴,不多作辩解,在一众警惕和哀求的目光下走出禁闭室。他嘆了口气,双手握住舵盘形状的门锁,毫不犹豫地反锁大门。 负一楼的冷气早就被顾延调回了二十六度,可在走到停尸房门口时,姜荻依然感到一丝凉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搓搓小臂,快步往楼梯口走。 下楼送食物一事,姜荻没跟顾延说,只跟护士提过一嘴,现在想来,孤身一人去禁闭室是有些托大,想想还有几分后怕。 要是刚刚那几个膀子有他腰粗的安保合起伙来,趁他不备,从身后下黑手,他搞不好会阴沟里翻船。 一股穿堂风从楼梯口上方往下灌,冷飕飕的,吹得姜荻透心凉。 眼前晃过一道漆黑的人影,拳风袭来,他本能地往后一跃,偏头一躲,余光瞥见一抹扎眼的红髮。 砰! 来人的重重一拳砸在台阶上,砸出一个拳头大的深坑,霎时间,碎石四下溅射,大理石砖炸开蜘蛛网纹般的裂缝。 「罗斯?!」姜荻大吃一惊,「你干什么?!」 假如刚才他慢上半秒,脑壳就会像西瓜一样碎成几瓣! 被他叫破身份的罗斯正四肢着地,像一头野兽般趴伏在一楼和负一层之间的转角,一双深陷的眼窝闪烁戾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姜荻心里咯噔一下,头顶那柄高悬已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轰然坠落。 罗斯的药物副作用发作了!!! 作者有话说: 沖鸭 第154章 仁爱医院24 姜荻没亲眼目睹陆小梢的死, 但顾延说过的话他都记得—— 副作用会让玩家失去理智,心中唯有杀戮。 「我日。」 姜荻咬紧牙关, 手背在身后, 磨蹭着往后退。罗斯清醒状态下就不好对付,现在这情况,只会愈发难缠。 身后空无一人的走廊宛如隧道风洞, 呜咽着涌出寒风。姜荻能清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啪嗒,一滴冷汗从额角砸向地面。 而罗斯仅仅是趴伏在高处的楼梯转角, 伸长舌头,舔了口手背,发出湿淋又噁心的水声, 瞳仁微微转动,死盯着姜荻, 似乎在揣摩姜荻的下一步举动。 姜荻心思飞转, 眼下他和罗斯都没有特殊技能, 但罗斯有药物加持,光是肉搏, 他必然会落入下风。 想要脱困, 只有三条路:一,兜圈子甩开罗斯, 从楼梯逃上去,但楼梯口周围视野太开阔,容易被逮个正着;二,从通风口逃跑, 可通风管道逼仄, 行动不便, 目标太大,要是被追上几乎没有闪躲的空间,必死无疑。 那么,对他来说可行的方法就剩下第三条:闹出动静拖延时间,等顾延来救。 该死,真特么不甘心! 姜荻咬紧下唇,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忍不住去想,要是他不逞强跟顾延说一声就好了……可是现在的他又有什么立场去依赖顾延呢? 就在这时,罗斯忽然动了。他以指甲为爪,抠入楼梯间瓷砖的缝隙,血红的舌头弹动,嘶嘶作响,大腿肌肉隆起,拘束服绷出嘶啦的裂帛声。 下一剎,罗斯踩上楼梯扶手,用力一蹬,就如离弦箭一般跃下十几级台阶,直奔姜荻而来! 「卧槽!」 姜荻扭头就跑,跑出去没两步,耳后便有拳风袭来,他矮身一躲,向前鱼跃,堪堪避过罗斯划向他颈部动脉的一爪。 一击不成,罗斯有些恼怒,眼白充血,嘶嘶的冷笑不再阴阳怪气,而是充斥血染的杀意。 他不再给姜荻逃窜的机会,一把撕开拘束服,腰部肌肉偾张,青筋根根暴起,弓起腰腹,像拉到极致的弹弓,勐地向姜荻背后扑去。 第379页 姜荻才从地上爬起来,人还没站稳,就迎面遇上这不讲道理的撞击,像被一台推土机狠狠撞了一下,肋骨险些被撞断几根,当即就呕出一口胆汁。 他一手护住小腹,一手格挡罗斯的快拳,一击又一击,狼狈不已。 闷闷的击打声和忍痛的呻.吟声迴荡在走廊。 喀嚓!姜荻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淋漓,他忍住右臂骨折的痛楚,蜷起双腿,兔子蹬鹰似的冷不丁给罗斯来了一记窝心脚。 趁罗斯吃痛,姜荻一个出熘蹿出去数米,径直跑到走廊尽头,刚拉开墙上的消防柜,罗斯就一拳打碎了柜门。 噼里啪啦!玻璃碎落一地,姜荻低骂一声脏字,但还是没能避开划破眼角的一枚碎玻璃。薄薄的皮肤一丝丝儿地抽疼,睫毛抖动,有如滚落血泪,半边的视野完全一片赤红。 「艹!」 姜荻的右臂软趴趴垂着,左手抡起消防斧向罗斯砍去。 当! 斧头砍在罗斯肩头,血液溅上姜荻白生生的脸庞,他才感觉到锋利的斧刃剖开血肉,立刻就被罗斯的肩胛骨震得虎口生疼。 没等姜荻窃喜,罗斯扯起嘴角,嘶嘶笑出声,姜荻头皮一炸,就见罗斯横身一拧,居然生生扛住一击,肌肉紧紧夹住斧刃,想强行让他的消防斧脱手。 姜荻一咬牙,果断松开手,又抡起一只灭火器往罗斯的头上砸去。接着眼疾手快,夺过消防柜里最后一只灭火器,趁罗斯闪躲的瞬间,用力摁下开关。 噗滋—— 白色粉末瀰漫,烟雾蒙蒙。 姜荻一向信奉打不过就跑,跟被狗撵似的,熘得比谁都快。 白烟散尽,一道人影缓步走出。 罗斯眯起眼睛,喉咙挤出嘶嘶的嘶嚎,他的肩上仍插着一柄斧子,像是不知疼痛,拔也不拔,大步往前走。 停尸房。 姜荻像蜘蛛人一样,手脚撑住冷冻柜内侧,尽量不挨到躺在他身下的尸体。尸体的脸皮浮肿,有些眼熟,似乎是在2047年副本第一天就死在314病房的玩家,没想到在2022时间线上,他的运气也这么差。 一颗豆大的汗水自鼻尖滚落,还没落到尸体上,就化作一片冰。 姜荻吁口气,嘴角就冒出一缕缕白烟,茸茸的睫毛根部蒙了一层薄霜,糖粉一样,冷得浑身发抖,但依然不敢动弹。 方才他无路可逃,情急之下只能躲进停尸房,现在又有些后悔,心说,不会还没被罗斯抓到,就先一步冻死吧? 金属柜门外响起微弱的脚步声,姜荻心脏骤缩,听见有人步入停尸房,在冷冻柜对面的停尸床附近兜了一圈。 砰咚,哗啦! 有重物坠地,姜荻猜测,是罗斯把通风口的格栅拆掉,但没在通风管道里发现他的踪迹,正在无能狂怒。 他勾起嘴角,但才窃喜没两秒钟,便感觉到冷冻柜在震颤,紧接着,就听见储存尸体的抽屉挨个拉开的吱呀声。 靠!姜荻大气也不敢出,耳朵动了动,喉结起伏。 也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关键时刻爱掉链子,随着那一声声刺耳的吱呀声愈来愈近,姜荻手心冒汗,一个没撑住,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滑,跟下面冻得青紫的尸体来了个贴面礼。 姜荻心里嗷嗷大叫,尽管没叫出声,但这点动静足以让冷冻柜外的罗斯察觉到异常。 于是姜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发制人,脑门儿往抽屉前端一撞,先一步蹿出冷冻柜,给外头的罗斯的下巴来了一记头槌。 「早就想打你了!」 姜荻呸一口血唾沫,脑袋撞得眼冒金星。他抖落身上凉凉的冰晶,而后道一声抱歉,单臂抱起柜中冻得梆硬的尸体,细窄的腰身拧转,抡起尸体就给罗斯的胫骨狠狠来了一下。 头盖骨是人体最为坚硬的部位,罗斯没料到姜荻能就地取材,生生吃了一记,五官瞬间因疼痛而狰狞。 一寸长一寸强,姜荻这边把尸体当红缨枪挥得虎虎生风,罗斯居然一时半会不好靠近。 「嘶……」 罗斯赤红的双眼落到那具僵硬的尸身上,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又伸出舌头把血渍舐去。 姜荻一看罗斯那眼神,就暗暗叫糟,冻硬的尸体硬归硬,但也脆得很。 果然,下一瞬,罗斯便化拳为爪,竟想直接把尸体的骨肉扯碎! 姜荻本想抡起尸体跟罗斯拼了,但一想到,在2022被好好保存的尸体,才可能在2047重生,即使知道314号玩家在未来也必死无疑,他也没能狠下心把人的尸体给毁了。 就在姜荻迟疑的剎那,罗斯一爪迎上,姜荻扔下尸体连连后退,转眼就被逼到墙角,喉头一紧,被罗斯钳住。 「唔!」 姜荻顿时脸涨得紫红,颈侧细小的血管都根根凸起,唿吸困难,悬空的双脚不断扑腾。 罗斯伸长舌头,死死盯住姜荻的喉咙,像在琢磨要从哪个角度下嘴,一举一动没了半点人类的模样,倒像是垂涎猎物的野兽。 姜荻憋得眼冒金星,感觉脖子快要被拧折了,他咬紧牙根,满口是血,干脆噗地喷了罗斯一脸。 旋即,姜荻脚尖一挑,蹬向罗斯肋骨下方麻筋的同时,以被顾延在健身房锤鍊出的柔韧度,踢向卡在罗斯肩头的消防斧。 嗤—— 斧刃飞出,血花四溅。 斧子腾空而起,转动出破风声。姜荻原地往上一跃,一把捞住半空下落的消防斧,不管不顾地往罗斯颈侧砍去。 第380页 一切发生得太快,如行云流水,就连姜荻自己都没能料到,他能分毫不差地接上这一斧。 然而,指尖和虎口传来的震颤,血液浸透鞋尖时温热湿润的触感,以及罗斯那张素来阴恻恻的脸上划过的惊讶,都昭示出一件事实—— 他成功把罗斯给砍了! 姜荻眼皮轻轻抽搐,忍住胃里翻腾的不适感,用劲最后一丝气力,心一横…… 骨碌碌,罗斯的头颅滚落。 「唿,唿……」 姜荻大口喘息,跌坐在地。 指缝间湿淋淋的全是血,唿吸间尽是浓郁的血腥味。这一幕刺激性太大,姜荻几欲作呕,骨折的右小臂又痛得半死,只能趴在血泊里,纯白的拘束服染成红色。 忽然,门外的走廊响起微妙的动静。姜荻浑身一激灵,没来得及起身,停尸房门口就掠过一道人影。 看到来人英俊得过分的面容,姜荻唿出一口浊气,整个人跟没骨头一样软在地上,讪讪地打一声招唿。 「这么晚了,来遛弯儿啊?」 顾延眉峰一挑,快步走近,看到地上罗斯人首分离的尸身,表情仍纹丝不动。 他不经意往姜荻小臂上一扫,淡声问:「怎么回事?」 姜荻被顾延这么盯着看,莫名有些心虚,老实交代不久前发生的事,还多提一嘴,让顾延小心其他人也可能和罗斯一样发作。 顾延蹲下身,两根手指拎起姜荻的右手腕,见他小脸皱成一团,才冷冰冰地问:「我问你的手怎么回事?」 姜荻哑然,正含煳其辞,顾延就起身去一旁的医疗器械收纳柜里捡出几件绷带,又拔断停尸床的一支床腿,噼手断成两截,迴转过来,半跪着,沉默地给姜荻固定右臂。 他们挨得很近,姜荻的金髮黏了汗水和血水,可怜兮兮地打绺,黏煳在精巧的眉骨上,嘴唇也磕破了。比起他的窘迫脏污,顾延干净得像一张崭新的纸,锋利得像一把裁纸刀。 空气中弥散着难闻的血味,一室之内还有新鲜和不新鲜的二十多具尸体,跟浪漫半点不搭边。但姜荻不知怎的,心脏还是勐地抽了一下,耳膜轰鸣。 「痛。」 姜荻撇嘴,看着顾延给他胳膊上扎的蝴蝶结。 顾延浓黑的剑眉微动,抬眸看了姜荻一眼,不禁嘆了口气。 说分手的是他,恃宠而骄的还是他。 不哄着都不行。 姜荻撑着顾延的肩膀想借力起身,下一剎,就被顾延一手揽住腰,另一手仔细扶着他骨折的右臂。 「……」 姜荻脚下趔趄,双膝分开跪坐在顾延腰侧,心说,这一回可不是他要亲的,半推半就捧着顾延侧脸,闭上眼睛深吻。 良久,姜荻气息微喘,嘴唇湿润,上挑的猫儿眼洇着水汽,低眸就撞见顾延玩味嘲弄的神情,火急火燎地从顾延怀里滚下去。 「咳!」姜荻清了清嗓子,一把将顾延拽起来,后知后觉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到处乱跑。」顾延难得吐槽,「还能去哪?」 姜荻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让顾延搭把手,把罗斯的尸体搬进冷冻柜。 勉强收拾好现场,墙上的挂钟已指向零点,姜荻和顾延一前一后离开停尸房,空荡的走廊唯有轻轻的脚步和唿吸声。 可是,他们刚走到楼梯口,楼上就传来一阵悽厉的尖叫,下一秒又戛然而止。 姜荻吓一大跳,和顾延对视一眼,以最快的速度往楼上跑。 跑到一楼大厅,看到二楼楼梯转角影影绰绰的人影时,姜荻高悬的心脏还是重重地沉了下去。 又有玩家变异了,还不止一个。 顾延瞥一眼姜荻吊在脖子上的胳膊,低声命令:「躲好。」 没有特殊技能在,自愈的速度大幅减缓。姜荻当然知道顾延在担心他,是为了他好,可这语气偏就踩着他尾巴了。 刚才他可以冲动之下亲顾延一口,但不意味着什么都要听顾延的话,那跟之前有什么不同? 「前后左右都是人,能躲哪儿去?」姜荻语气生硬。 顾延无奈,遂让他小心点。 姜荻嗯了声,熟门熟路地打开一楼消防柜,和顾延一人分一只消防斧。接着,扯出长长的软布输水管,轮圆胳膊往走廊中间一扔。 「唿。」姜荻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或站或趴在楼梯、大厅、窗台的十余名玩家,一瞬不瞬注视着他们的动作,一声清喝,「来吧!」 第155章 仁爱医院25 「呵啊——!」 一声声惨厉的狼嚎鬼叫在空荡荡的一楼大厅迴响。 姜荻瞥了眼全然失去神智的玩家们, 没在其中看到莫问良几人的身影。 楼下那么大的动静,在三楼的莫问良和江鲟不可能没听到, 只能说明他们也遇到了麻烦, 情况十分严峻。 他和顾延匆匆对视,瞅见对方比了个隐蔽的手势,于是点点头, 左手拎着消防斧便无所畏惧地迎上去, 顾延则趁此机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为首的一名女性玩家披头散髮,四肢弯折成九十度, 关节挤压出咔咔声,像一只人形蜘蛛朝他们飞快爬来。 姜荻早有准备,侧身避开冲击, 把胳膊抡圆了,抄起斧子就以钝面往那女人的后脑勺砸去。 砰咚!女人一声闷哼趴到地上, 姜荻二话不说上前补刀, 在她抬头反击的瞬间, 一记手刀狠狠砸在后颈。 第381页 「呃!」 女玩家当下就昏了过去,浑身的肌肤充血, 呈现一种极不自然的粉红。 姜荻蹙了蹙眉心, 没工夫多观察,环伺在侧的另外十名玩家就向他扑咬过来。 所有人的眼球都和之前的罗斯类似, 俱是双目赤红,眼珠子像两颗兜在红色蛛网里的浑浊玻璃球。 一个一个来还好,一块上姜荻就有些招架不住,更何况他才伤了右臂, 见此情形只得且战且退, 尽量不被这十人绕后包抄, 像猎物一样被装进口袋里。 飒飒的拳风袭来,姜荻咬紧牙根躲开一只碗大的拳头,勐地向后撤出数米,左手奋力挥动消防斧。 锋利的斧刃割开空气,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破风声猎猎。那十名玩家的实力本就不如罗斯,被姜荻这么虚张声势地一吓,竟一时间无法靠近。 左臂的肱二头肌渐渐酸胀,姜荻太阳穴沁出冷汗,知道他再拖不到两分钟,眼前这些人就会像一开始一样,让其中一人上前试探,其他人则会趁他不备如群狼般一拥而上,把他撕扯成碎肉! 眼看要绕回停尸房,姜荻的心跳越来越快,紧张得直咽唾沫。 我日,姜荻心下大骂,顾延那傢伙死哪里去了?说让他自个儿支棱一会儿,顾延随后就到,现在顾延人呢?! 姜荻当然不担心顾延会弃他不顾,就像他当然知道顾延还爱他,可打头的几名玩家门牙都快怼到他大动脉上了。 他跟这些人又没有私人恩怨,不好像对罗斯一样,干脆利落地削掉他们的半边脑袋,唯有咬牙硬挺着,瞅准时机把人放倒。 「唿,唿……」姜荻唿吸粗重,喉咙跟火烧似的,他用斧柄卡住一个壮汉的上牙膛,抬腿一蹬把人踹开半步,小声央求道,「大兄弟,打个商量,我不想动刀动枪杀人见血,咱们走个过场,差不多得了,啊?」 说罢,姜荻脚后跟磕开停尸房的门,闪身进去,整个人脱力跌坐在地。 方才差点咬到他脸的壮汉发出一声猿鸣,嘭嘭拍了拍胸脯,跟一座肉山似的直冲过去。姜荻下意识闭眼,就这哥们的体格,不被他抓咬到,也会撞出内伤。 千钧一髮之际,一道颀长的身影从门框上方跃下。与此同时,一根长达十数米的白色帆布管子从天而降,仿若凌空曳动的白练水袖,柔中带刚,嗖的一声,用劲一勒,就把壮汉和他身后一块闯进停尸房的玩家一齐缠住。 「呜吼——」 变异的玩家们爆发出骇人的吼叫,他们的牙齿愈发尖利,凶相毕露,一张张脸狰狞可怖,似人非人。 「受伤了?」 顾延漫不经心地瞄一眼姜荻,不顾身侧玩家们的吼叫,手腕翻转,紧紧勾住消防水管,绕着人堆把他们打包成粽子。 姜荻捂着骨折的右臂,疼得龇牙咧嘴,闻言,却摇了摇头:「没事,我现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几个又抓又挠跟刮痧似的,还不如罗斯先前弄的伤。」 待顾延将人绑好,挨个敲晕,又回身去走廊上把被打晕的那名女玩家拖回来捆上,姜荻总算缓过劲,站起身来清点人头。 「十一个!」姜荻咋舌,眉眼间愁云笼罩,「罗斯死了,总共就剩下二十四人,三楼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别解药没到,咱们就先倒在解放前夜。」 顾延躬下身,轮流检查了十一名玩家的脉搏,人虽然还活着,但都唿吸急促,心跳节奏紊乱,肌肤皮肤半透明,只蒙了一层血色,肌肉纹理清晰可见,宛若血橙的果肉,血液在一点点渗出毛细血管,一看就不对头。 姜荻皱着脸问:「这下咋办?把他们都杀了?」 「我们之前猜测过,」顾延沉吟道,「2022年的玩家出于某种缘故,譬如你手上那件穿越时间的道具,或是因为……仁爱医院给我们动的手脚,即使现在死去,也不会真正死亡。」 「可是……」姜荻吶吶,意识到顾延想做什么。 但顾延没给姜荻内心天人交战的机会,先一步上前,小臂扣住一名玩家的脖子,轻轻一拧,喀嚓一声,那人的脑袋就歪到一边,在昏睡中毫无痛苦地死去。 「哥!」姜荻急了。 然而,一声声清脆的喀嚓声接连响起,顾延绕着人堆,闲庭信步间就将那十一名玩家尽数杀死。 姜荻目瞪口呆,太阳穴冒出冷汗,他和顾延亲近太久,竟自欺欺人地忘记顾延本来的样子。 顾延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掠过无机质的寒光。 姜荻总觉得这情形有些熟悉,他似乎在鬼怪玩家玲子和贞子的眼睛里见过相似的眼神,仿佛沉在深井中的黑曜石,鬼气森森。 可是顾延和鬼怪玩家,怎么会一样呢? 见姜荻嘴唇微微张着,眼神愣愣的,顾延的神色方才柔和几分,低笑着问:「吓到了?」 「没有。」姜荻用力搓一把脸,也清醒过来,「放着他们不管,也怕出乱子。我就是没想到,你动作那么快。」 「过来。」顾延挑眉。 姜荻踯躅片刻,便快步上前,任由顾延揉乱他的金髮,等收敛好情绪,又故作生疏地分开,而后默契地把一具具尸体塞进裹尸袋,封存到冷冻柜。 「奇怪。」姜荻挠了挠后脑勺,把乱蓬蓬的金髮别到耳后,「怎么感觉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第382页 他和顾延对望一眼,恍然道:「对了,莫哥!」 * 仁爱医院,三楼。 狭长的通风管道昏暗阴冷,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灰尘和消毒水味。莫问良趴在管道里,手脚蜷缩抵住金属管壁纹丝不动。 不久前,零零散散在住院部大厅休息的玩家突发异状,差点咬断江鲟的脖子。他们合力解决了四个,还剩下几人趁乱跑下楼,远远地都能听见他们的嚎叫。 偌大的医院仿佛黑暗中的密林,危机四伏。更为可怕的是,没有人敢保证身边的人不会在最后一晚副作用发作,沦为一心屠戮的怪物。玩家们本就脆弱虚浮的信任瞬间崩塌,逃亡的队伍没一会儿就七零八落,到最后,居然就剩下莫问良一个人。 莫问良心下大骂,先骂江鲟脚底抹油,又骂顾延夫夫两个一个都靠不住。 「他妈的,到头来不还是得靠我?」 通风口下的走廊尽头,响起微弱的脚步声。莫问良浑身一凛,肃然地透过金属格栅往下看,两条长长的影子闯入眼帘,一左一右并排走着,手里各自握着一样武器,看形状似乎是斧子。 莫问良头皮发麻,那些副作用发作的玩家宛如鬼上身,行为返祖就罢了,且各个力大无穷,现在又手持武器,更加难以应对。 他憋住气,在瞟到其中一人的金髮时,忍不住骂了声「操」,紧接着,就和顾延冰冷的目光对上。 莫问良:「……」 姜荻惊喜道:「莫哥!」 「啧,散步呢?」莫问良从通风口跳下,原地转了半圈,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警惕地瞥向顾延,「我没问题哈,你把斧子放下!」 姜荻谴责地斜了顾延一眼,顾延默不作声把消防斧别回后腰。三人好不容易重聚,来不及寒暄就赶紧交换情报。 听到姜荻杀死了罗斯,莫问良不由得狂笑:「牛逼啊姜荻!士别三日,一日比一日狠了。」 笑了几声,莫问良又问:「二十五年后的罗斯还活着?」 姜荻心里突地一跳:「我来这儿之前,他还没死。」 莫问良收敛笑意,顾延的表情严肃起来,姜荻再单纯也察觉到问题所在。 之前的玩家都为顾延所杀,偏偏罗斯死在他的手上,以罗斯偏执狭隘的性情,就算在2047年成功復活,知道他是迫不得已,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姜荻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小声说:「我还杀了神之齿的马里奥。」 莫问良震惊:「你……二五仔做到这份上,也是独一档。」 「我没做卧底!」姜荻撇嘴以示不满。 这下,把顾延也搞无奈了,他掌心抵住姜荻后背,冷静地分析:「2047年的罗斯绝不能留。」 姜荻稍稍仰头,对上顾延的目光,道一声「等我一下」,就小跑去护士站,从抽屉里摸出一根记号笔,然后当着莫问良的面一把扯开顾延拘束服胸前的拉链。 莫问良瞠目结舌:「大晚上的,这样不好吧?」 姜荻和顾延齐齐白他一眼,没多啰嗦,姜荻就半蹲下去,被顾延块垒分明的腹肌晃到眼睛。 「写在这儿?还是胸口?」姜荻轻咳几声,戳了戳顾延凹陷的腹肌中缝,冰凉的笔尖落在人鱼线上,抬起头,刚好看到顾延凸起的喉结些微滚动。 「随便。」顾延垂眸。 莫问良看明白他们要干什么,感觉自己像一条走在路上的狗,莫名其妙被踹了一脚,不禁吐槽:「小姜你要留什么信儿,写在顾延手臂内侧不也一样吗?」 姜荻义正言辞:「不行,2047的副本第一天就有护士打针,被发现就糟了。」 说完,就沿着顾延的人鱼线斜斜飞落几个字:「杀罗斯,姜。」 他的字写得张牙舞爪,不经意看去,就像刺在顾延小腹上的刺青,记号笔墨水刺鼻,笔尖触感冰凉湿润,就好像是小狗湿漉漉的鼻子嗅过。 顾延沉默须臾,按住姜荻头顶轻轻把人推开,唰啦一声,将拉链拉到最上方,淡定自若地说他们得去一趟广播室,把倖存的玩家召集回一楼门厅,又将三楼的尸体一具具搬回停尸房。 后半夜进展得还算顺利,纵然人心惶惶,但有顾延背书的前提下,藏匿在医院各处的玩家们壮起胆子回到一楼。护士也来了,离得远远地坐着,脚边蹲了两只矮小的鬼影,正抱着她的腿撒娇卖乖。 姜荻点点人数:「得,拢共剩下十个。」 朝夕相处几天的玩家转眼的工夫就没了大半,侥倖存活的人里一半是熟人,最为明哲保身的江鲟活着也就罢了,神之齿的柯里昂和张胖子也好端端的,让姜荻有些头疼。 他假意跟张胖子唠嗑,装作才从三楼逃回来的样子,倒没引起怀疑。 顾延余光瞄了一眼盘腿坐在角落里的姜荻,随即看向灰头土脸的诸位玩家,冷声说:「离天亮还有不到一小时,在那之前,希望我们能达成共识,只要有人副作用发作,就由我或莫问良进行处决。如果我发作了,也是一样。」 他语气平淡无波,像在谈论早餐吃什么,说的话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张胖子张嘴就要骂街,却被姜荻一把摁住,只能不满地粗声嘟囔。 顾延的视线淡淡扫过他俩的方向,接着说道:「通关副本的关键不在2022年,即便我们之中有幸运儿在用过解药之后活到第十日,也有一个问题无法解决——只要仁爱医院继续存在,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玩家身陷囹圄,那么副本就不算真正通关。」 第383页 倖存的玩家都不是蠢人,顾延话说到这个地步,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让我们在2022团灭,在2047的时间线通关?」江鲟扶着金丝眼镜,沉思良久,「这么做有一定风险,但也不是不可以。现在外界的舆论对于仁爱医院有各种猜测,想必所谓医院基金会的人也想尽早息事宁人。只要拿捏住他们的心理,进行谈判交易,要求暂时关闭医院,在二十五年后再用更前沿的技术对玩家加以研究,争取到一个时间差。但问题是,基金会凭什么要听我们的呢?」 姜荻席地而坐,右臂用绷带吊在脖子上,只得举起左手挥了挥。 他声线明亮,轻盈热烈的像一团飘乎乎的火焰:「那不简单?我们有她!」 一众人的目光随着姜荻手指的方向落到护士身上,她端坐在走廊长椅上,闻言有些怔愣。 「呜——呜——」 没等护士开口,窗外就响起一阵嘈杂的汽笛声,所有人站起身来,紧张地看向窗外,数百米外的海面上一艘轮船正缓缓靠近海岛,海鸥尖叫着飞掠过灰白的船身。 作者有话说: 姜荻名人名言:「我当然知道顾延还爱我!」 第156章 仁爱医院26 「是基金会的人?」姜荻蹙眉, 「他们倒准时。」 他们通过邮件和基金会约定的时间是7号早晨不错,但都做好了对方会拖延拿乔的准备, 现在天才蒙蒙亮对方就派人上岛, 难免令人心生疑窦。 顾延眯起眼睛,往铅灰的海面上凝神片刻,轻哂道:「来就来吧, 做好准备。」 说完, 便有条不紊地安排玩家们去负一层禁闭室,把被他们囚禁一天一夜的医院工作人员带出来。 一刻钟后, 轮船停泊在码头,一队身穿白大褂手提银色手提箱的男人走下悬梯。他们头戴面罩在码头附近徘徊,远远地看向医院白色小楼的方向不敢靠近, 似乎很是紧张。 「没问题吗?只有我们几个?」其中一人问。 为首的男人比他高壮一分,手扶了扶耳廓, 侧耳听了会儿耳机里的声音, 闻言厉声骂道:「不就是几个被拔除技能的废物, 你怕特么个屁?岛上没有武器,他们手头顶多有几只电击.枪, 我们一身绝缘装备, 里面还有防弹衣,他们能如何?」 「可上面不是说, 要把解药交出去吗?」被噼头盖脸骂一顿的属下有些不满,缩缩脖子问,「我们把事情闹大,要是收不了场可如何是好?」 「闹大?呵!」小头目往栈道上吐一口痰, 用胶鞋底踩了踩,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干了三年, 还在我手下做脏话么?动动脑子!上面怕的不是闹大,而是不能将这些人斩草除根。」 属下期期艾艾:「网上那些阴谋论……」 「什么阴谋论?岛上有鬼?」小头目推了推滑到鼻尖的护目镜,「这你也信?网上的人都是傻子,多来几个明星八卦、政客丑闻,就能把医院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只见码头栈道不远处的大块礁石后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两个细柳条似的小女孩。 海风吹起她们的头髮,睡裙像花苞一样鼓起,她们生着相似的面容,脸色惨白,见小头目望过来,忽然张开嘴,口腔里黑煳煳的一片,牙齿稀疏而尖利,发出嘶哑的笑声。 「你们……」小头目浑身僵硬,鞋底像沾了胶水,跑也不是,前进也不是。 「老大?怎么了?」属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继而大叫一声,「那是什么东西?!是鬼!是视频里的那两个双胞胎!」 见此情形,下船来负责交涉的几个白大褂扭头就跑,然而,他们身后的金属悬梯嘎吱一声缓缓收起,轮船亦响起呜呜的汽笛声。 有几个船员趴在围栏上冲下面大喊:「快上来——轮船他奶奶的自己动了!」 小头目呆愣了几秒钟,就扔下手提箱,从中取出一把冲锋.枪朝双胞胎一通乱射,可子弹非但没有击中目标,还直接穿过双胞胎的鬼影丁零噹啷打在礁石上,砸出蜂窝一样的弹坑。 一队人马没头苍蝇般大吼大叫,以此宣洩恐惧,有几个胆小的干脆扑通跳进海里,想要追上缓缓驶离的轮船。 下一剎,跳海的几人就后悔了,他们挥舞双手,扑腾着水花,哭嚎着求饶:「水里有东西在勾我们的腿!」 说话间,双胞胎身形一闪,像放幻灯片一样突然前进好几步,她们手挽手歪着脑袋,咧开大而诡异的笑容。 小头目膝盖发软想要逃跑,可他四下环顾,小岛上除了礁石就是低矮的荒草,根本没有可供躲藏的掩体。 至于跑去仁爱医院?他又不傻,这种时候怎可能羊入虎口? 他咬牙切齿地扔下枪,高举双手慢慢跪下,手下的白大褂们见状也纷纷跪地求饶,一时间,码头附近就剩下唿喇喇的海风声和水里几个人间断的哭救声。 哗啦!咸腥冰冷的海水四溅,水里冒出三个身着拘束服的人,把白大褂们吓了一跳。 海里有人?他们什么时候埋伏在水下的? 其中一人甩了甩湿淋淋的头髮,清晨的微光下他的金髮熠熠生光。另外两人,一个嘴里叼着熄火的烟,一个身形肥胖壮硕,像一座移动的肉山。 姜荻噗地吐掉嘴里咸涩的海水,挟持着一名白大褂往岸上跋涉,还小心地移动站位,拿白大褂作掩护,以防轮船上有狙击手给他来一梭子。 第384页 不久前,他们按顾延的安排先一步来到码头,埋伏在木栈道下方的水里,顾延趁轮船靠岸的机会偷熘上船,他和莫问良、张胖子则在水下待命。 待双胞胎和顾延一明一暗,演一出孤岛幽魂的好戏,恐吓住上岛的人,他们再在海里捡漏,尽量控制住对面的战力。 目前看来,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 姜荻深吸口气,平復急促的唿吸,镇定而小心地把身前的白大褂拖上岸。那人怕得双腿战慄无法发力,像条死狗一样任由姜荻拖行。 「药带了么?」姜荻开门见山。 「带,带来了,都在箱子里。」小头目的脑门冷汗涔涔,嘴唇苍白,瞟了眼脚边的枪。 「嘿?你他妈的往哪儿看呢?」 莫问良骂了句脏,上前去脚尖一勾枪托,轻松把枪挑起背在身后。 姜荻冷着脸,绷出一副不好惹的语气,恶声恶气地让他们打开金属手提箱。 手提箱冒出一阵阵寒气,待白烟散去,看到里头一支支浅蓝色的药剂,数过数目,有四五十支。姜荻也不冲动,让张胖子先给小头目来一针试毒。 小头目有苦说不出,来不及告饶,就被张胖子扒个精光,连带着白大褂下一层层绝缘服、防弹衣一併撕碎。 张胖子不懂医术,拿过针筒抽完药剂就想往小头目的血管里戳,得亏姜荻警醒,提了一嘴让他弹去针管里的空气,不然当场就得闹出人命。 半小时后,小头目没死,也没有其他异常。 姜荻瞪了眼小头目,嫌他没事找事,问莫问良他们:「药应该是真的,谁先来试试?」 张胖子有些犹豫。 莫问良却无所畏惧:「技能不能用的日子我可过够了,浑身不得劲,你们别虚头巴脑地客气了,再客气老子先来。」 姜荻眉心轻蹙,拇指和食指抵在唇边一声唿哨,不一忽儿,江鲟等倖存玩家就领着人质从医院出来,站在双胞胎附近。 见到光天化日下的鬼影,被羁押一天的人质中有几个精力不济的,当场就撅了过去。 护士跟在队伍里,在姜荻示意下走上前,蹲下身,仔细检查过手提箱里的药剂。 她沖姜荻颔首:「这些药剂,我在医生的实验室里见过。」 姜荻慎之又慎,咬了咬下唇:「这样吧,还有三天,咱们每天分批註射解药……」 江鲟摇头,担忧道:「如果解药为真,先行注射的玩家会抢先一步恢復技能,对其他人不公平,容易引发猜疑和内讧。如果解药为假,那么副作用依然存在,死亡的机率是天定的。」 他这么一说,姜荻也无可辩驳,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现在玩家一方手里的筹码,就是那些被设定为定时发布的视频,以及医院上层基金会不想曝光事实的小心思。至于解药的真假,对于身处副本末期的他们而言,的确只能赌一把。 姜荻长吁一口浊气,搡了小头目一把,让他们把人质全部带上船。 随后,姜荻朝双胞胎勾勾手,那俩鬼灵精的小女孩就嗖地闪现到跟前,抱住他的小腿,仰起脸,两双黑湫湫的眼珠子直愣愣看着他们。小头目哇啊大叫,吓得屁滚尿流。 姜荻抿嘴道:「岛上什么情况你也看清楚了,回去跟你们上头的人一五一十汇报。从今日起,仁爱医院停止运营,你们这边留下一个人来传话……」 小头目害怕姜荻记恨他动枪,把他留在岛上,嘴皮子哆嗦着问:「留,留下谁?」 姜荻笑了声,指向护士:「就她吧。」 护士怔愣一会儿,看向姜荻腿边的两道小小的鬼影,笑意温柔,她双手交握在身前,稍稍鞠了一躬。 小头目恨不能立刻就走,自是满口答应,说完又慌里慌张道:「可是我们的船——」 姜荻哈哈大笑,干净明朗的笑容让他的容貌越发英气俊俏。 他往后一招手,海面上随即响起刺耳的汽笛声,小头目立刻扭头,只见方才开远了的轮船早已悠悠折返。 悬梯尚未下降,顾延便从甲板一跃而下,落地轻盈无声,三两步走上前,和姜荻迅速交换了眼神。 面对突如其来的身穿拘束服的青年,小头目心里打鼓,但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姜荻反口换作他来留守岛屿,焦急地往轮船的方向张望,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顾延状似无意地握了下姜荻后腰,姜荻轻咳一声,挪开几步,让小头目把枪和手提箱都留下,带着人质立刻离开。 不用他多说,仁爱医院的医护、安保们就四散开去,争先恐后地挤上悬梯,往后余生都不愿再回想这座白色小楼里发生的惊魂一日。 直到游轮的剪影消失在平静的海面上,玩家们才终于舒了口气,接下来的要紧事就剩下一件—— 众人回到医院一楼大厅,莫问良率先注射解药,护士按部就班给他扎上止血带,所有人屏住唿吸,盯着长长的针尖刺入莫问良的静脉。 良久,莫问良的额角沁出汗珠,颈侧皮肤充血,似在承受剧烈的痛苦。 就在姜荻准备喊停,让护士和江鲟帮忙急救时,莫问良忽然打个寒噤,周身的气场不知为何强大了许多。他双拳紧握,绷出根根青筋,旋即凭空掏出一只打火机。 打火机在他手中上下抛掷,随着唰的一声响,莫问良划出一道火蛇,像鞭子似的抽在礁石上。双胞胎捂住眼睛咿呀一声,顿时化作黑烟消失无踪。 第385页 玩家们不论阵营,集体爆发出一阵欢唿,肩头的重压和对未来的惶恐一扫而空,就连顾延也稍稍放松了紧绷的嘴角。 他们曾经是普通人,但特殊技能和道具早已成为他们身体的一部分,被压制住技能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掐住命脉。 之后是姜荻、张胖子…… 顾延殿后。 点开熟悉的游戏界面,姜荻差点儿热泪盈眶,听到冰冷僵硬的系统音也不觉膈应,反而有种久别重逢的欣慰。 【叮咚!恭喜玩家姜荻完成《仁爱医院》支线任务《妈妈》,奖励a级特殊道具「替命人偶」……】 姜荻没立刻去看新道具的介绍,说句凡尔赛的话,对现在的他而言,a级道具着实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眼下最让他抓心挠肝的,还是之前捡到的s级道具! 他盘腿坐在地上,刚要点开【时间包袱】的使用说明,眼前就多了一只手。那只手姜荻很熟悉,掌心宽大,手指修长漂亮,食指和中指指节有常年练习射击留下的茧子。 「干嘛?」姜荻斜顾延一眼。 「地上凉。」 地上凉不凉的姜荻不知道,总之现在他的耳朵和脸颊是烫得厉害。 他瞄一圈医院大厅,其他玩家恢復技能后如释重负,分散在大厅各处闭眼小憩养足精神,于是搭上顾延的掌心,被一把拽起来后又匆匆松开。 「时间包袱。」姜荻也不跟顾延生分,当着他的面点开系统背包,小声念起道具详情页,「时空类s级道具,使用该项道具可以回到过去具体的时间点。时空的旅人啊,请铭记这句谶言:改变既定的命运必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剩余次数……两次?!」 姜荻目瞪口呆,感觉自己被系统坑了。自己费尽心思又受尽磨难得到的道具,居然是个总共只能使用三次的「废物」? 他能理解,穿越时空改变过去本就逆天,限制使用次数也是理所应当。但他还要靠这件s级道具去解锁五星副本呢,岂不是说,等他回到2047年,剩下的一次使用机会也只能摆在背包里看着? 「艹。」 饶是姜荻脾气再好,也不是面揉出来的性子,肩膀一垮,小脸一臭,又一屁股坐回地上,满脸沮丧。 顾延没多作安慰,转而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姜荻指向自己,撅起嘴想了下,「再过两天吧。」 起码,等【生死簿】上顾延的死期过去再说。 顾延似有所感,睫毛颤了颤,冷不丁说:「你没有必要留在这儿。2022时间线的团灭,才能推出2047的通关。」 我留在这儿是为了谁啊? 姜荻不满地捶了下大理石地砖。 眼看两人就要一言不合吵起来,张胖子却出来横插一脚。他慌里慌张的,哧熘一下滑到姜荻跟前,脚踩西瓜皮似的,就差给姜荻磕一个。 「小姜!老柯不见了!」 「谁?!」姜荻惊讶。 「柯里昂。」 第157章 仁爱医院27 大厅这头的动静立刻吸引了玩家们的注意, 所有人聚拢过来,如惊弓之鸟般看着四周, 仿佛走廊尽头的阴影里有鬼怪在暗中窥伺, 随时会将他们再次拽入地狱。 姜荻环顾一圈,果然,没看到柯里昂的人影。他问张胖子, 是什么时候发现柯里昂不见的? 张胖子擦了擦镜片上的雾气, 嗫嚅道:「我想想啊,听到汽笛声我就跟你们去码头了, 之后又回医院让护士安排打针。哎,小姜,你还真别说, 老柯好像打从一大早就没出现过!」 姜荻又问过留守医院,负责押解人质的江鲟。 江鲟低头沉思了好一阵, 却告诉他:「柯里昂一直跟我们留在一楼门厅, 等到走出医院, 我们要分神去看顾人质,从那之后就没再见过他。」 「这傢伙不是混进npc的队伍, 登船逃跑了吧?!」姜荻瞠目结舌。 医院的医护、安保有几十号人, 都受到惊吓无暇他顾,柯里昂乔装打扮混入其中, 等上了船再躲进船舱,难度并不算大。 此话一出,大厅里一时间沸反盈天。姜荻和顾延的目光对上,又一触即分, 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他们的确推断副本本身存在于现实世界, 也有一桩桩证据给予验证, 但谁也没想过,在副本通关前会有玩家主动脱离副本偷渡回现实,更没想过,那个人会是柯里昂。 姜荻想到柯里昂曾经拨打的那通电话,电话听筒那头奶声奶气的童声似乎来自于柯里昂夭折的儿子。这么一想,柯里昂难得人性化的抉择也不是不能理解。 玩家们面面相觑,表情复杂。也有一两个人浮现懊悔的神色,副本难度过高,无穷无尽,看不到安全无虞的出路,难免让心思不坚定的人打起退堂鼓。 莫问良啧了声:「妈的,管他那么多干嘛?他没打解药,也活不了多久。想找死我们也没法儿拦着他。嗐,真看不出来,神之齿还有这种人……」 他话没说完,张胖子就不满地嚷嚷,被姜荻好说歹说拦住。 张胖子嘟嘟囔囔地闭嘴,左右一看,忽然福至心灵,他们神之齿一共五人下副本,现如今就剩下姜荻和他两个。 姜荻的绊脚石们都不明不白地死亡和失踪,神之齿的高层,说得上话的红衣主教不知何时仅剩下姜荻一人。 「……我去。」 第386页 张胖子再看向姜荻那张人畜无害又鲜眉亮眼的脸,不由得毛骨悚然。 「胖子,你看我干嘛?」姜荻适时抬头,白他一眼,「想跟柯里昂一起走?要不我打个电话过去,让他们把轮船调头?」 张胖子咕咚咽口水,声音发抖:「小姜哥,不用了。」 姜荻搞不懂他在演哪一出,扁扁嘴:「奇奇怪怪。」 * 2047年,301病房。 捉迷藏结束,护士又接连提出几个游戏,规则与之前差不离,旨在挑选玩家中的弱者进行精神改造手术。 「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们这些人会聚在一起,齐心协力通关。」莫问良嘴角叼烟,阴阳怪气地笑道,「要是一个月前,有人跟我说我会跟神之齿的人合作,切,老子不得喷他个狗血淋头?不过,顾延,你费尽心力守着这31个人的数儿,就不怕以后他们之中有人会反咬你一口?」 顾延倚着窗台,缄默不语。 日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划出一道清晰的分界,让他愈发英俊逼人,明明只是姿态松散地站着,周身却笼罩着一层凌厉的压迫感。 听到莫问良的话,顾延勉强开了尊口:「在2047年存活的人数越多,给2022年姜荻的容错也就越大。」 言下之意,他出手罩着倖存玩家,让他们免受机器人护士的追捕,全是为了另一头的姜荻。 莫问良嘴角抽了抽,低骂一句:「大可不必这么直白。」 顾延眼皮微阖,摆出不想跟莫问良闲聊的架势,莫问良有眼力见儿,心里偷偷骂娘,麻熘地闭嘴。 然而,301病房的静谧还没存续多久,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江鲟进屋,扶了扶金丝眼镜,神情变幻莫测,像是目睹了奇怪的情形,难以用言语表述。 莫问良不惯他的毛病,咔咔按动打火机,催促他有屁快放。 江鲟看向顾延:「刚才,神之齿的柯里昂死了。准确来说,不是死了……更像是被系统淘汰了。」 「嚯!」莫问良的烟才点着,就掉到地上。 一分钟前,江鲟和几位公会负责人在商议这一轮医院寻宝游戏的进度。 顾延要求让每个人都能卡着护士要求的线过关,既不能有人淘汰被护士带走,又不能自相残杀换取通关,活脱脱的万恶甲方派头。这必然会损伤部分玩家的利益,但碍于顾延的威势,其他人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江鲟代替顾延在一群各怀心思的公会会长中斡旋,正说得口干舌燥,桌对面的柯里昂突然身形一顿,躯体的轮廓像载入失败的图像,滋滋啦啦冒着火星似的马赛克,身影斑驳闪烁,边缘逐渐模煳。 柯里昂低头看着他半透明的双手和一节节抹去的身躯,阴沉的脸上难得显露一丝茫然。 另外几名公会会长都吓了一跳,噌地退出安全距离。但他们很快意识到,这是玩家在副本中途被系统强制脱出淘汰的表现。 对神之齿有仇怨的玩家皆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但转念一想,这毫无预兆的淘汰可能降临在每个人身上,又难免心有戚戚,兔死狐悲。 柯里昂没有留下一句遗言,在最后的时刻选择平静地面对死亡。 「但我总觉得,他在彻底脱出副本前,看了我一眼。」江鲟笑容微妙,「还跟我比了个口型说,『我知道姜荻是你们的人……』」 顾延挑眉,轻哂道:「他知道得倒多。可惜,他猜错了。」 莫问良挤眉弄眼:「真的?」 顾延不理他,径直走出门去检查柯里昂的「死亡现场」。 听到消息的玩家们早已聚齐,一共三十人把二楼活动室挤得水泄不通,个个儿抻着脖子往那张翻倒的扶手椅上看,一张张或镇定或戏嚯的脸上都有几分如出一辙的慌乱。 顾延观察许久,得出结论:「他在2022年做了什么,导致违反规则,被系统绕过副本强行杀死。」 一旁的罗斯沉着脸,讥讽道:「柯里昂不是会冒险的人。他能做什么违背所谓系统规则的事?嘶,该不会是有些人在背地里下黑手吧?」 换言之,他怀疑是江鲟和另几个公会会长公报私仇,趁他们神之齿的人不在,联合起来杀人越货毁尸灭迹。 话音未落,玩家们就炸开了锅,「牢不可破」的联盟登时岌岌可危。 罗斯袖手站在人堆里,弓起身子,挑衅地嘶嘶窃笑,大有如有异议就来打一架的意味,疯得可以。 顾延摁了下紧绷的太阳穴,冷声让所有人先回去,机器人护士的游戏尚未结束,他们没有时间浪费在已经发生的事上。末了,活动室里就剩下罗斯和顾延两个人。 「先是姜荻,后是柯里昂,神之齿的人一个接一个失踪,顾延,这一切的受益的人似乎只有你。」 罗斯狭长的眼睑往上一提,细小的瞳仁像毒蛇一样紧盯顾延。 此话一听就来者不善,况且,顾延知道罗斯对姜荻早已起疑,现在拿姜荻出来说事,不无借题发挥的意思。 顾延手揣在裤兜里,低垂着眼睫,浓黑的眉毛皱了皱:「别提姜荻。」 罗斯夸张地耸耸肩:「好吧,不提姜荻,来谈一谈你身上那些……」 他伸出舌头,舔一圈嘴唇:「挥之不去的鬼气如何?」 顾延冷冷地看罗斯一眼,正要开口,罗斯就先一步出手。 第387页 飒!拳风仿若旋涡席捲。 罗斯一个箭步跨到顾延身前,化拳为爪,顾延抬臂格挡,劲风如刀割破了顾延的袖口。 游戏公频有过传言,罗斯习惯用手臂把玩家活活勒死,再抢夺其道具。 于是,顾延不急不缓地侧身避开,脚步腾挪闪躲,不让罗斯绕后。一套毒辣的连招下来,顾延竟毫髮无伤,罗斯表面八风不动,心里却兴奋至极。 然而,顾延的衣裳就没那么幸运了。被技能加强过的拳风眨眼间就将上衣削成碎片,袒露出锻鍊得当、线条流畅的胸腹肌肉。 顾延神色微愠,撇去身上的碎布头,眼尾余光忽而扫到自己胯骨边的人鱼线上突兀出现的一道黑色字迹,看样子是被人用记号笔写的。 他先是觉得那龙飞凤舞的字迹有些眼熟,可是,拳脚相向间碍于角度来不及细看。 不过好在,有另一人帮他分神瞅了一眼。 罗斯眯起细长的眼睛,定睛一看:「杀罗斯,姜?嗯?这是……」 话说到半截,数道黑雾荆棘从四面八方刺来,罗斯遍体生寒,不知何时,整间活动室的四面墙和天花板上已爬满了黑湫湫、黏煳煳的荆棘,灰濛濛的鬼气如烟如雾,将他笼罩。 顾延站在门边看着罗斯跟黑雾荆棘缠斗,行径冷酷至极,可他嘴角勾起的笑容却有几分温情,像是收到了一封来自过去的情书。 「是姜荻!」罗斯陡然变色,牙根耸动,连带着脸上的肉筋都突突颤抖,「你和他——」 「嗯。」顾延心情很好,干脆大方承认,「是姜荻的字。我本想留你一命,但姜荻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他很少求我做什么,难得一次,当然要让他愿望成真。」 说罢,顾延稍稍偏头,反手从嵴骨拔出龙牙刀。铮铮!霎时间,屋内光华四射,遍地如霜。 喀嚓,喀嚓。 玻璃窗迸裂成蛛网,凛凛的灵压令活动室内外的气温都下降几度,屋外的玩家们面面相窥,难以靠近。 几分钟后,顾延独自走出活动室,□□上身,微微隆起的胸肌上斜斜划过数道血痕,浑身萦绕着肃杀的气息。 江鲟下意识后退一步。 还是莫问良胆大包天,吐一口烟圈,就挤上来问:「人呢?杀了?」 顾延颔首,扫了一圈人群,看到缩头缩脑但体型庞大到躲藏失败的张胖子,勾起嘴角不再多言。 * 2022年,落日余晖铺洒在海面上,海浪橙红,波光粼粼。 姜荻背着手,和顾延沿着小岛的海岸线散步,海鸥尖声鸣叫,斜飞过黑色礁石遍布的浅滩。 「我才磕了疗伤的药水,这绷带可以拆了吧?」姜荻没话找话,搔了搔脸颊,有些痒。 顾延垂眸,他比姜荻高一小截,并肩而行刚好能看到姜荻头顶,金髮被海风吹乱,柔软地搭在光洁的额前,脸颊上透明的绒毛也是毛茸茸的,被夕阳勾出一圈金边,看着又乖巧,又叛逆。 「我看看。」顾延伸手。 姜荻抿紧唇,把之前骨折的右臂凑过去,指尖搭在顾延手心。顾延顺着他的手指往上摸,轻轻划过手背,捋过小臂肌肉的筋脉。 待摸到手肘时,姜荻瑟缩了一下,顾延蹙着眉心,捏了又捏,确定没事才点点头。 「可以了。」 姜荻小声欢唿,拆掉绷带后,还龇牙咧嘴地活动活动筋骨,又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浊气。 他想找个藉口回医院去,有张胖子和莫问良他们在,他和顾延之间的气氛才不至于这么暧昧。就在他张口的瞬间,视网膜右上角凝滞多日的倖存人数一闪一闪,突然有了变化。 【3天8小时27分31秒】 【30人】 「另一边有人死了?」姜荻惊唿。 他和顾延相视一眼,快步往医院的方向走,但没过多久,剩余玩家数又下滑了一名—— 【29人】。 姜荻有些坐不住:「2047那头,情况有变。」 他看向顾延,心里难以抉择。 按他们俩的推理,2047时间线上的玩家之所以倖存那么多,大概率是顾延出面镇压,「说服」众多玩家採用保存有生力量的策略。但这个联盟极为脆弱,现在接连死了两个人,怕是要出事。 顾延清楚姜荻在想什么,手臂一横把他拦住。姜荻刚抬眼,疑惑地看过来,顾延就揉了把他的头髮。 「你不用回去了。」顾延声线冷峻,像海风掠过礁石,「现在,直接用那件s级道具回去,回2047。」 姜荻不解:「现在?!可是我还没……」 「你回到现在,是为了阻止什么?」顾延一错不错地看着姜荻,眼神像一把尖刀,刺穿他的小心思,「你知道我会死,于是回来救我?」 姜荻脑瓜子嗡了一下,轻声说:「嗯。」 「你现在也知道,2022时间线上每个玩家都得死,才能顺利抵达2047。」顾延冷静地剖析,「那你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义?」 姜荻总感觉顾延在忽悠他,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非要说的话…… 是了,语气不对! 「你凶什么凶?」姜荻白他一眼,「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轮不到你哔哔。」 「……」顾延默了默,耐心跟他解释,「现在所有人都恢復了技能,不会再像之前那么配合,想让他们冒着生命风险同意把通关的机会留到2047,把希望寄托在你一个人身上,有点难。」 第388页 岂止是有点难,简直是把铡刀横在脖子上,问别人同不同意去死那么难。 姜荻哑然,下一剎,一道白光划过脑海,心思清明。 他知道顾延即将要做什么,也明白了为什么顾延让他现在就走。 「你想对其他人动手?」姜荻声音颤抖,「可是……」 2022这头剩下十几人,2047年却还有29人倖存。选哪边对姜荻来说并不困难,但对其他人可未必。 究竟是选择可见的现在,还是选择不可见的未来? 就为了多活几个或熟悉或陌生的玩家?哪怕被復活的是亲密无间的队友,对于多数人而言,也难以抉择。 「我回去了,你呢?」姜荻想到顾延会面临的血腥和诘难,心里不大舒坦,「你想让我的手不沾血,可是,我早就不是最开始那个什么也不懂,干干净净的姜荻了。」 他又不是没杀过人,顾延这样,置他于何地? 再者,他们现在什么关系?前男友啊!哪有人像顾延这么……这么喜欢藕断丝连的,还给他考虑那么多做甚? 见姜荻不领情,顾延有些头疼。 他按了按额角,低声说:「我需要你。」 「啊……?」姜荻的脸噌地红了,「什么?」 顾延揽过姜荻走到背风处,额头相抵:「我需要你回去带一句话,副本通关的真正方法是——让玩家们进行手术。」 顾延的睫毛轻轻扫过姜荻的眼皮,痒意让他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心脏跟着砰砰直跳。 近距离看一张俊美又冷冽,百分百符合审美,由自己亲手捏的,皮肤都毫无瑕疵的脸,冲击力之大,让姜荻一时间没缓过劲。 等他回过神,就像在高数课上走神,脑子跟着灵魂一起出走一样,愣了一下,傻傻地问了句:「啊?」 作者有话说: 有点可怜罗斯了,一个人被杀两次…… 第158章 仁爱医院28 「手术?开什么玩笑?!」姜荻不解, 「现在医生死了,他那劳什子手术也彻底破产, 哪怕等到二十五年后, 换作由那位机器人护士操刀,不还是个死字?」 姜荻挣了挣,奈何顾延力气太大, 没能挣脱, 只是双手抵在顾延胸膛,指尖轻轻搭着顾延锁骨的凹陷。 他们贴得太紧, 交颈相拥,从侧面看倒像是姜荻主动勾着顾延的脖子。 顾延沉声说:「两个理由。其一,机器人护士和2022的护士长共享一张脸孔, 我先不去猜测在三天后,留守海岛的护士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单凭这一点就可以肯定, 她们之间一定有很深的联繫。」 海风猎猎, 刀片似的刮在姜荻脸上。他缩了缩脑袋,下意识往顾延怀里躲。 话还没说完, 姜荻哼哼唧唧打断顾延:「哼, 你这不是废话吗?」 顾延低眸,凉凉地扫他一眼:「其二, 2022年手术名为精神移植术,在2047年却被叫作精神改造术。如果是目的一致的手术方案,系统何必给它换一个名字? 「姜荻,你有没有留意过, 2047年, 机器人护士提出的两次游戏, 体测和捉迷藏,都在挑选玩家中的弱者优先进行手术。看起来像在捏软柿子,但是,换一个角度…… 「游戏似乎只是为了从弱到强,给玩家分批排序的一种手段。或者说,机器人护士认为所有人都该接受精神改造手术,精神改造术是为了我们好。」 姜荻震惊:「她那么吓人,不配合就死,也是为了我们好?」 「也许,在机器人护士的程序设定中,让我们进行手术是首要任务,其他一切都不重要。」顾延说,「这也侧面证明手术的必要性。」 「这特么的,是正常人能想到的吗?!」姜荻抓狂,「那你说,医生的精神移植术和机器人护士的精神改造术,又有什么区别?」 他小声嘀咕:「我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延沉吟许久,手指勾过一缕金髮,把它别到姜荻耳后:「两者名字不同,方向也会有不同。若是医生的手术是基于研究玩家技能,想把这些超自然的力量加以利用,移植、复制、量产……那机器人护士的手术,恐怕大相迳庭—— 「她是想给被系统标记的玩家以解脱。」 在他们之前的几批玩家,能被《梦魇之牙》系统当作实验品投放给普通人的大型医药集团、医疗基金会进行研究,说明玩家的精神或是大脑中,有类似于定位器、身份一类的东西存在,像一个散发血腥味的标记,吸引着秃鹫、鬣狗般的所谓疯狂科学家。 假若这份根植于脑海深处的标记不除,他们就无法从事实上摆脱副本的追捕。 「可……」姜荻脑子嗡的一下,愣住,他干张着嘴半晌,吐槽道,「你这完全是凭空捏造,玩文字游戏,把性命攸关的事当逻辑推理!万一猜错了……」 要是猜错,顾延就成了拉着所有人坠入深渊,死无全尸的罪人。 看出姜荻眼中的犹豫和担忧,顾延低笑一声:「实际上,我们只有这一条路。现在,所有玩家得到解药恢復能力,又凭藉舆论反制基金会,暂时关停医院……从表象上看,玩家只需要活到11月11号凌晨三点就算成功通关。」 姜荻眨巴几下眼睛,圆熘熘的猫儿眼在余晖下盈着金色光屑,催促顾延快说重点。 「如果副本仅仅只是副本,那么在现在的十几人和未来的二十九人中,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第389页 顾延的嘴唇干燥,蹭过姜荻耳垂,像干枯的玫瑰花瓣亲吻晚风,轻轻地摩挲,低沉而冷质的声线磨得姜荻耳膜麻麻痒痒的。 他接着说,姜荻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分神去听:「但是,这回的副本不是。不止《仁爱医院》,我们之前下过的副本《出马仙》《满月派对》……皆为现实的一部分,一个节点。 「过去通关的最终条件,并非我们消灭了几只厉鬼,击败了哪个boss,而是从根本上断绝副本的再生。 「说直白点,假如这回不能完全解决『仁爱医院仍会重启』这桩隐忧,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下一批玩家被医院收治继续药物实验,副本就不算真正通关。」 一股寒意自姜荻的尾椎骨刺熘滑上天灵盖。 视网膜上的莹绿色倒计时和倖存人数,让他从一开始就产生了「此乃生存类副本」的认知。其他玩家也是如此,一切行为都是以存活满十天时间为最终目的。 倘若顾延不剑走偏锋提出「彻底解决副本」……不,更早一点,倘若他没能回到过去得知副本的本质,明白副本与现实的关系。那么,无论是2022还是2047的玩家侥倖苟到最后,最终的结局也无非是被困在副本中,无法逃出生天。 「倒计时!」姜荻自诩见过世面,既是《梦魇之牙》的创造者,又是大心脏的老玩家,这回也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哥,倒计时不是在提醒我们还要苟多久,而是在显示解决副本的剩余时间。」 眼前的萤光绿数字规律地闪烁,时间如流沙般无声流逝,一去不归。 只不过,善意的提醒摇身一变,成了恶意的催促。 假如他们不曾察觉真相,到最后的时刻,自以为万事无忧的玩家会在倒计时中乐极生悲,直到最后几秒钟才后知后觉,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会面临怎样的结局?姜荻不敢妄加猜测,可是看柯里昂的下场,也能窥见一二。 「哥?」顾延挑眉,「我还以为——」 姜荻抬手,拇指和食指捏住顾延的嘴唇,夹成鸭子嘴。 他酷酷地呵了声:「靠,顾延,顾延行了吧?说正经的。那我们在二十五年后给机器人护士剌一刀,就能达到你的目的?都要不了二十年,十天半个月的,这该死的医院和基金会就会死灰復燃了。」 顾延偏过头,躲开姜荻的手,但依然单臂揽着他的腰身,薄唇似有若无地擦过姜荻指腹,直到他面颊生晕,被烫到一样抽回手。 「嗯,所以,我才说2022时间线必须团灭不可。」 「怎么就所以了?」姜荻跳脚,「我是小学生,请直接把寒假作业参考答案包邮送我。」 顾延失笑,声音像融化的春冰:「要达到封锁医院二十五年的目的,既要让基金会畏惧,也要让他们以为保存我们的尸体有利可图。」 「畏惧?」姜荻恍然,「得到解药的玩家超乎他们意料集体死亡,医院里又徘徊着幽魂,加上网上那些恐怖的都市传说……我靠,你想把医院手动变成凶宅啊?玩那么大?」 把所有玩家的性命都放上赌桌,该说顾延艺高人胆大,还是残忍至极? 姜荻浑身一激灵,伏在顾延怀里战慄,浅金的发梢一晃一晃。 「那有利可图呢?」姜荻瓮声瓮气地接着问,「要让基金会的人相信,对于玩家的研究在二十多年后能取得进展?撒这样的弥天大谎,跟吊一只胡萝蔔在嘴边晃有什么区别?你骗鬼呢?鬼都不信。」 「有一个人,会让他们相信。」 「谁?」姜荻啊了声,「护士?!」 顾延颔首。 护士是npc,是院方的自己人,有这么一号人物自愿留在岛上看守停尸房中玩家们的尸体,确保一切无虞,会让已有畏惧心理的医院和基金会高层生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错觉。 但不会有人知道,护士早已转投玩家阵营,对仁爱医院的存在怀有刻骨的仇恨。 「她之后是怎么变成那副样子的……」姜荻怅然,「护士长她,会死吗?」 顾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说是不知道,其实他们心里已有了答案。 姜荻还要追问,顾延瞥了眼坠落到海平线下的一团溶溶金乌,忽而与姜荻凝神对视。 砰砰。 心跳飞快。 「你……你看我干嘛啊?」 姜荻紧张地咽一口唾沫,不由自主地舔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直到唇瓣如雨露般湿润。 顾延的目光落在他饱满的唇珠上:「告别之前,亲一下。」 姜荻简直被顾延理所当然的态度给击溃了,这算什么啊?! 分手之后亲归亲,抱归抱,说这种一看就插满g的话,让他怎么接?他恨不得把顾延的嘴给堵了,不会说话重说! 不管姜荻的神情如何变换万千,顾延还是钳住他的下巴,稍稍低头吻了下去。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啃咬,力度有些蛮横,侵略性极强,辗转间能尝到淡淡的血味。 姜荻几乎站不住,一个劲儿往下滑,要不是顾延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胯骨,当时就要滑坐到地上。 丢脸死了。 咔咔。 按动打火机的两声脆响,把姜荻和顾延两人勾回现实。 姜荻一抬头,就看到莫问良半坐在二楼窗台上,伸长了脖子倚栏调笑:「唷呵,搁这儿偷情呢?」 第390页 「卧槽!」姜荻噌地一下从顾延双臂间弹开,蹿出去两步,他欲盖弥彰地仰着头解释,「没有,你看错了!顾延他只是……我眼角进沙子了,他给我吹一下。」 「哦嚯,吹一下。」莫问良哈哈大笑,「行了行了,不是偷情,是开小灶。顾延你也犯不着瞪我,我跟姜荻,啊,说错了,我跟你谁和谁呀!老子什么没见过?」 顾延懒得理莫问良的油腔滑调,直接问:「有事?」 但他那冷冰冰的眼神分明在说:「你最好有事。」 莫问良收敛笑容,严肃了几分:「没什么大事,但你最好早点下决定……」 姜荻睫羽颤动,从莫问良紧绷的神情看出,顾延背着他定下这堪称疯狂的计划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莫问良估计早就猜到才这么说,催促顾延当断则断。 他有些不爽地横了顾延一眼,敢情他被瞒到了最后? 「我知道。」顾延点头。 莫问良:「行,走了。」 莫问良离去后,顾延走上前,从身后按了按姜荻的后腰,是个占有欲很强的姿势,现在却有了安抚的意味。 姜荻唿了一口气,现在不是跟顾延耍小性子置气的时候。 他压下心头的不满,语气生硬地问:「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回到2047,一切没能按你预计中发展,该怎么办?」 顾延放开他,冷静地回答:「我们会死在一起。」 姜荻哑然,心说,谁要问这个啊? 但顾延也没说错,大不了就是一起死。都到这个地步了,仔细想想,还不赖。 闲情少叙,顾延交待完事情也不再流连,轻轻搂了姜荻一下,拍拍他的背,算作告别。而后,转身推开医院厚重的玻璃大门,留下一道默然的背影。 漫长的走廊上大理石地砖干净而坦荡,但顾延即将踏上的分明是一条血腥而泥泞的不归路。 姜荻目送顾延离开,甚至来不及开口道别。 直到顾延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的心脏骤缩,萌生出一分不安。 他想也不想,取出【迷你生死簿】,这件a级道具一天仅能使用一次,但也足够了。 一本巴掌大的线装古籍出现在姜荻掌心,他小心翻开古旧的黑色封皮,生怕泛黄的纸张掉落。接着,姜荻用力咬了口食指指腹,挤出几滴鲜血,再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写下了「顾延」二字。 血红的字迹洇湿黄纸,渗出丝丝缕缕的毛细,看着有些诡异。 不多时,顾延名字旁边浮现竖排的两列字—— 两日后。 万鬼侵蚀而亡。 「???」 姜荻简直匪夷所思,怎么他回到过去,挖清楚了真相,顾延的还是会死?连死期都没变? 照理说,他立刻穿回2047,把顾延架上手术台就能平安通关才对。 难道…… 顾延的推理错了? 姜荻心下焦急,一脚踹向医院大门,玻璃门竟纹丝不动。他定睛一看,门框和玻璃门上居然爬满了黑雾荆棘,让脆弱的玻璃坚固无比。 顾延先他一步,把门锁死了! 姜荻这下懂了,顾延清楚他回到过去的最大目的,是想阻止顾延自己的死亡。 但或许是顾延对死亡早有预感,太过悲观,为了不让他去冒险,直接断他的退路,想藉此逼迫他马上使用【时间包袱】。 「操!」 姜荻又跑去踹其它窗户,结果也是一样。 砰砰的闷响被粘稠如胶质的黑雾荆棘尽数吸收,仁爱医院的三层白色小楼,已然被黑雾荆棘侵袭,成为玩家们的牢笼…… 「你妈的,顾延!」 姜荻怒火中烧,一阵酸楚冲上眼角,氤氲出湿意。 他能接受顾延的狠戾、残忍、杀伐果决,但接受不了顾延一而再再而三以保护为名的欺骗。 这是把他当什么? 顾延凭什么给他做决定? 作者有话说: 顾延疯狂作死中 第159章 仁爱医院29 纵然生顾延的气, 姜荻也没被怒火彻底沖昏头脑。 咸腥的海风吹乱金髮,姜荻的胸膛几度起伏, 深吸一口气后渐渐冷静下来。 之前他一直被顾延的死期夺走注意力, 却没能意识到【迷你生死簿】上的关键信息远不止单纯的日期,而是那句他不敢深想的死因—— 万鬼侵蚀而亡。 如果顾延想通过2022的团灭以换取2047的通关,那么他的死因应该是自我了结, 而非其他。这么一条诡异的死因只能说明一件事, 顾延在制造团灭时出现问题,才导致灵魂被鬼怪蚕食。 而一具失去灵魂的尸体, 即使有幸被保存到2047年,也是一具行尸走肉,无法进行手术达成通关。 一想到顾延会死, 还是那样惨烈的死法,姜荻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锥心地疼。 他想救顾延。 哪怕他们现在的关系纠缠不清, 不, 哪怕他们不曾相爱,就凭顾延是他的主角, 他也不能看着他去死, 却什么也不做! 目光下移,落在指尖上, 一滴血珠从指腹的伤口沁出,渗入指纹的浅浅沟壑,姜荻心思清明,眼神也愈发坚定, 琥珀色的瞳仁跃动着金光。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回2047传递消息, 还是留在2022救下顾延……并非二选一的选择题。 第391页 小孩子才做选择, 他都十八岁,成年人了,当然选择全都要。 姜荻按捺下紧张的心绪,凭空变出一枚黑金相间的骰子,手心朝上抛出。 【赌狗的十四面骰】是从第一个副本后就陪伴他至今的技能,评级仅仅为d,却能大致测定运势、预知吉凶,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好物。 浅金光点如冷焰火般散落,十四面骰凌空旋转,缓慢降落在姜荻掌心,朝上的一面为金色,赫然写着大写数字「柒」。 姜荻吁了口气,这说明他的选择不好不坏,至于最终的结果只能事在人为。 收回骰子,姜荻抿紧下唇,从系统背包里取出【时间包袱】。 那是一张枕巾大小的白布,正面纯白无暇,背面则泛黄脏污,沾满铁锈色的血迹。剩余使用次数两次,姜荻咬紧牙关,将血色的一面朝里缠上自己的手腕。 随着脉搏的砰砰跳动,姜荻的视线变得模煳,仿佛沉浸在汹涌的河流中仰望水面,眼前的事物扭曲如旋涡,周围的一切不断变换,奔流不息。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视野右上角的倒计时数字却像沙漏一样稳定流逝。 忽而,姜荻身形微晃勉强站住,强烈的眩晕感让他一开始几乎无法正常视物。 视网膜上的噪点散去,眼前那幢三层白色建筑崭新如初,不曾受过时光洗礼,海风侵袭。一扇扇门窗背后黑雾荆棘不断攀爬、蠕动、滋生,堵死仁爱医院的所有出入口,就如同不久前一样,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姜荻屏住唿吸,打开系统背包,看到【时间包袱】详情页上那句,【时空类s级特殊道具,剩余次数1次】时,悄悄握紧了拳头。 百分之五十的机率,他赌赢了!他的记忆如常,没有倒霉催的再次失忆,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而来自2047的姜荻的确已经回到了2047。 和未来的自己分头行动,这就是他的选择。 天色黯淡,云层黑压压地坠在海面上,海风潮湿而腥臭,压抑得令人窒息。 仁爱医院在毫无遮蔽的小岛上显得孤零零的,但更让人觉得可怖的是医院内部比乌云还要黑暗,比朔风还要阴冷的汹涌鬼气。 姜荻绕着医院外围走了一圈,的确没发现一丝空隙。哪怕他举枪射击,可一梭子烧灼弹打到玻璃窗上,就像被吸入胶黏的沥青中,无声无息地陷了进去,窗户却毫髮无损。 「靠,改明儿开辆推土机来,把楼给你推了!」姜荻气到跳脚。 咬牙原地打转半晌,姜荻心里清楚顾延来这一手,不仅在防医院里的其他玩家,也是在防范他。 不想让他进去是吧? 他偏要进去。 姜荻抬头看了眼医院的白色外墙,后退几步,接着助跑加速,身姿灵巧地跳上一楼窗台,勾手抓住老钢窗的十字围栏,柔韧的腰身遽然一拧,不费吹灰之力就盪到二楼。 不多时,姜荻嘴里叼着枪攀到三楼天台,快步跑到里侧,扶着围栏低头往天井里看,就见小花园里黑黢黢的一片,仿若深渊。仔细一瞧,才看清连天井花园的每一寸草皮、每一处花圃上都已爬满了黑雾荆棘—— 有的粗壮如藤蔓,有的纤细如鱼刺,交缠错落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在昏蒙的光线下隐隐反射金属般的冷光。 一只海鸥在天井上方盘旋,尖声鸣叫,下一秒就被一根荆棘洞穿,来不及哀鸣便已羽毛纷飞,血如雨落,鸟尸落入花园,瞬间被绞为肉泥。 从天井潜入医院的路也被堵死了。 艹! 姜荻头皮发麻,他知道顾延很强,但直面顾延全力设下的天堑,依然让他感到几分恐惧。 既然里外都无法攻入医院……姜荻的视线转向天台上偌大的水箱,以及水箱安全梯下方不远处的通风口。顾延封死了建筑外围的所有入口和管道,千算万算居然算漏了这一个。 喀啦,姜荻用吃奶的力气撬开锁死的金属格栅,一人宽的入口要憋着气收腹才能钻进去。得亏他骨架子小,腰胯窄,不然要被卡在半道儿。 通风管道内黑咕隆咚的,幽冷而狭窄,仿佛爬在某种巨型怪物的腹腔内,偶尔能听到窸窸窣窣的风声。 姜荻时而匍匐前进,时而躬身攀爬,熟门熟路在医院的管道内部穿行,爬过一间间病房上方,透过天花板上通风口找寻顾延的位置。 忽而,姜荻灵光一闪,若他是顾延,想要团灭玩家的话,最方便的去处恐怕只有一处——停尸房。 现杀现埋,再合适不过。 从顾延离开他到现在,少说过去了半小时,姜荻心急如焚,刚踩上安全梯,就松开最上方的横杆往下跳。 嘭!姜荻落在二楼的通风管道内,砸出不大不小的动静。 四下阙静,声音在金属管道内迴荡了几秒才散去。姜荻浑身僵直,后脖颈细小的汗毛倒竖。 倏然间,他勐地往前鱼跃,一根手臂粗的黑雾荆棘从身后袭来,咣当砸在管壁上,将之洞穿,一声巨响震得姜荻脑瓜子疼。 「顾延!」姜荻大喊。 然而黑雾荆棘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回身过来,歪着尖端「看」了姜荻一会儿,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再度刺往姜荻的方向。 「哥……?」 姜荻愣住,来不及伤心,身体就下意识地扣动扳机。 砰砰砰! 第392页 烧灼弹如桃花雨般纷纷扬扬,弹壳噼里啪啦砸在金属管壁上,擦出耀目的火星。黑雾荆棘有如响尾蛇,窣窣飒飒剧烈颤动,穿梭在枪林弹雨中向姜荻靠近。 眼看普通的攻击没用,姜荻又不捨得用上一天一发的阳焰弹,于是眼一闭,心一横,松开勾住安全梯的手,直接从二楼的通风管道跃下,往负一层自由落体。 冷风朝上吹翻姜荻的刘海,露出他光洁舒朗的额头和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下落时他理应感到害怕,奇怪的是他的内心十分平静,只一心想着顾延…… 想赶往顾延身边。 想见到顾延的第一时间,就给那傢伙来一拳。 吱啦—— 落到负一楼前,姜荻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安全梯,小臂肌肉紧绷,小腿和脚尖死死抵住通风管道,慢慢往下滑,沙沙的摩擦声刮擦耳膜。 他原以为要费些工夫才能接近停尸房,但负一层的情况要比他想像中复杂许多,也简单许多。 停尸房的冷气涌出金属格栅,姜荻扒在通风口上往下望,瞳孔骤缩,浑身僵硬,牙齿跟着咯咯打颤。 只见顾延一人站在停尸床上,冷调白光掠过浓黑的髮丝和睫毛,在他五官深邃的脸庞落下细碎的阴影。顾延手提龙牙刀,雪白的刀尖沾血,居高临下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在他脚下,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 角度所限,姜荻看不清死的都是谁,却也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血腥味为冷气所裹挟,直冲鼻腔。 门边响起一声杀猪似的惨叫,震得姜荻耳蜗发疼,当即认出那是张胖子的声音。 「顾延你个奸诈小人!你骗走姜荻,不就是不想让神之齿分一杯羹?」张胖子破口大骂,「团灭才能通关?你当人人都是姜荻那么单纯,你说什么都信?姜荻被你耍得团团转,我可不会!真他娘的中了你的美男计,喝他妈的迷魂汤!哎呀,啊!!莫问良,轻点轻点……」 姜荻看不到的角落,响起莫问良的笑声:「我说你这胖子,死到临头还那么多狗屁倒灶的废话?真不知道姜荻看上你哪一点了?让你跟在他身边鞍前马后的。」 张胖子小声嘟囔和莫问良打口舌官司,又不时哀哀痛叫,求饶时不绝于耳,愈来愈绝望。 到最后,张胖子像是知道自己逃不过一死,居然呜咽出声:「活了二十七八,还是个处男老法师!呜,真没意思,不活也罢……」 顾延的薄唇动了动,想来按捺下去的不是什么好话。 倏忽间,嘭的一声,一位白毛绿眼的充气人偶少女闪现到顾延面前,一手直掏顾延的眼球,另一手抓向心口。 她的速度极快,拳风砸出残影,顾延脚步未动,踏在一米宽的停尸床上,重心一沉,右手拄着龙牙刀,上身在疾风骤雨般的拳脚间辗转腾挪。 姜荻趴在通风口边屏住唿吸,发梢一颤一颤,不敢错过一秒钟的精彩交手画面。 就在他以为张胖子真人不露相,打得跟顾延有来有回五五开的时候,下一剎,顾延就挽起刀花,破风声犹如裂帛,刀光如瀑,刀尖轻轻一挑,便如穿针绣花般直入拳风间隙,刺向人偶娃娃眉心。 充气人偶少女的眼球硕大,占据巴掌脸的三分之一,像从漫画书上扒下来的二次元美少女。可是此时,她那双闪闪发亮的绿眼睛空洞寂然,一如她的主人张胖子,生出濒死的绝望。 咔嚓,一声关节断裂的脆响,张胖子浑然没了声息。姜荻的头皮紧了紧,鸡皮疙瘩接连炸开。 沉重的拖拽声,莫问良骂骂咧咧:「操,这死胖子,死了更沉了!」 紧接着,姜荻听到咣当一声闷响,是停尸房的冷柜关上的动静。 顾延眼皮轻颤,冷冷地问:「还有几个?」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江鲟突然开口:「剩下两个,我和莫问良去解决就好,他们逃不出医院,跑不了多远。你在这儿休整一段时间,不然……」 「嗯。」顾延打断他。 江鲟忧虑道:「你的身体,真的能撑到下一个副本吗?那会是传说级的五星副本,顾延,我以调查组组长的身份告知你,你撑不下去。」 「我心里有数。」顾延轻哂,「江鲟,不要多事。」 你有个屁的数! 在通风口旁观一切的姜荻都要被顾延气死了,他手握生死簿,当然知道顾延在扯淡。顾延何止撑不过那遥遥无期的五星副本,就连近在眼前的两天都无法坚持。 姜荻睫毛颤动,努力瞪着发酸的眼眶,不让眼泪滚落。 也许……在许久之前顾延就预感到了今天。但他不明白,顾延究竟为什么要一直瞒着他,他们之间,为什么会落到这一步? 江鲟唏嘘一声,还要劝告,却被莫问良出言拦住。 莫问良:「成,你歇着,我们两个去去就回。让黑雾荆棘挺住了啊,别临了叫人跑了。」 顾延颔首,等莫问良他们离开,方才从停尸床上跃下,脸色恹恹的,眼下落着疲惫的青影。 姜荻瞅见他把地上的一具具尸体搬进冷冻柜,又把气温调低几度,随后倚在柜前,双臂环抱住龙牙刀,双眼放空。 正当姜荻忍不住想跳下去跟顾延大吵一架时,顾延忽然以拳掩口,闷声咳嗽,嘴角沁出血丝,俊英俊的脸苍白若纸,眉心蹙起痛苦而隐忍的深痕,背靠着冰冷的不锈钢柜,脱力滑坐到地上。 第393页 噹啷,龙牙刀落到他手边。 一根根黑雾荆棘自顾延脚底探出,黑雾般的鬼气如有实质,朦朦胧胧、飘飘渺渺地四散开来,在他周身缭绕。 本就寒冷的停尸房愈加幽冷,姜荻慌了神,野生动物般的直觉在脑海中疯狂警告他——下面很危险,顾延更是个危险人物,他最好马上就走。 但是他的本能,或是他的本心在吶喊着说:顾延需要你。 姜荻咬破下唇,一脚踹开通风口,不计后果地跳了下去。停尸房地上一片血色的泥泞,姜荻踏起血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顾延身前。 顾延看到他,说不出是无奈还是愠怒,眉峰轻挑:「还没走?」 「我走什么走?要在2022团灭,总不能少了我的尸体,你不会忘了吧?」 姜荻半跪到顾延身边,纯白的拘束服被地板上的鲜血浸透,他像毫无察觉一样,拍开顾延横在胸膛前的手臂,捧起顾延的下颌,凑近去看他的神情。 自然,也没错过顾延眼底划过的一丝自嘲。 姜荻心下大怒,气得牙根痒痒,直接指出:「你不是忘了,也不是算漏了,你是故意的!故意把我排除在外,想等到你们把人都杀干净了,再放我进医院自裁,收割残局……你这算盘子拨拉得够响啊?算盘珠子都蹦到我脸上了!顾延,你特么!你就没想过,等副本通关,我在战力排行上找不到你的名字,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顾延反问:「不是分手了吗?」 姜荻哽住,又委屈又想发脾气,当即起身。顾延低眸不理不睬,等了半天没听到姜荻离开的脚步声,地上积的一滩血洼却溅起点点涟漪。 啪嗒,啪嗒。 顾延后知后觉抬起头,看到姜荻通红的眼眶,白净俊秀的脸庞淌着水痕,灿烂的金髮风尘僕僕,哭得乱七八糟,脏兮兮的。 又欺负哭了。 顾延冷酷地想。 姜荻抬手抹去眼泪,轻轻踢了踢顾延身畔的黑雾荆棘,声线微颤:「你之前不答应和我回去,也是因为这个吗?你早知道……」 「嗯。」顾延的语气平稳,像手术刀一样剖向姜荻心底最为脆弱的防线,「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知道我很快会死。」 姜荻如遭雷击,身形摇晃几下,才勉强站住。 他尽量冷静地追问:「因为什么?我不记得我的小说里有给你设定过必死、无解的危机。」 《梦魇之牙》的每一个副本,顾延都能绝处逢生,就像一个无所不能、永生不死的英雄。 听到姜荻霸道蛮横中带着不安的话,顾延心脏坚硬的外壳不禁柔软几分。 他总是会对姜荻心软,现在也一样。 「现在告诉你也没事。」顾延无所谓道,「姜荻,你不是神。你写的小说也不会是全部真相,这个世界发生的所有,绝大部分在你的意料之外。」 「……嗯。」姜荻带着鼻音。 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在文字不能及的地方,有一个完整的诡谲世界在独立运转。哪怕是他唯一主角顾延的人际关系,背景资料,技能和道具,都有许多他没能写出来,也压根没有深想的细节。 铮!顾延拔出龙牙刀,透白的刀身映出前方姜荻的下巴,因紧绷而微微发抖。 「以身养刀,以血饲鬼。」顾延淡淡道,「【龙牙刀】详情介绍的这句话,不是一句浮夸的修辞,而是事实,你设定的事实。我想变强,想要龙牙刀更强,就得付出一点额外的代价。」 姜荻的耳膜轰鸣,强烈的不祥预感萦绕心田。 「代价?」他颤声问。 顾延残忍地回答:「每杀死一只厉鬼,一缕幽魂,龙牙刀都能得到鬼气的滋养,身为刀鞘的我也一样。」 龙牙刀是道具,是死物,但顾延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类。 刀身变得锋利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在摧毁顾延的灵魂。 姜荻脸色煞白,抿紧嘴唇,害怕一张嘴就要嚎啕大哭。他不想表现得很脆弱,不想遇到丁点事就让顾延去哄,可是,沉甸甸的愧疚感捲土重来,如巨浪滔天将他沉溺进深海。 顾延一生的痛苦和劫难都是他亲笔所写,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就连随口一句话,都奠定了顾延未来的死局。 他是《梦魇之牙》的创世神,可是神明不该有感情,不该心怀怜悯,更不该像他一样喜欢上小说里的人。 作者有话说: 回收开头伏笔(狼狈逃离 第160章 仁爱医院30 眼睁睁看着姜荻的两颊失去血色, 喉结颤抖,攥紧拳头的双手指节泛白……顾延面上无动于衷, 心底却生出一丝扭曲的快意。 就好像姜荻越为他难过, 他就越能确定自己在姜荻心里的位置,也许重要到一生也无法磨灭,不会褪色。 这样就够了。 顾延起身, 脚下的黑雾荆棘随之曳动, 尖刺相触,发出生涩的刮擦声。他稍稍抬手, 丛生的荆棘就探出一根,捲起地上的龙牙刀放入手心。 姜荻还没缓过神,便听到嗖的一声, 眼前倏然一黑。他就地翻滚,与一根险些缠上他脖子的黑雾荆棘擦肩而过。 「顾延!」姜荻瞪过去, 「你——」 怎么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不讲道理啊! 可姜荻避开一招还有一招, 又一根蟒蛇般粗壮的黑雾窣窣游来, 电光石火间就要缠上他的腰,看那力道一旦被缠上腰椎断了都算顾延手下留情。 第394页 「艹!」 姜荻大惊失色, 那根粗大的黑雾荆棘追在他身后, 逗弄猎物一般,似乎并不急于一击必杀, 游动间将不锈钢停尸床和实验台上的器皿丁零噹啷撞个七零八落,仿佛飓风过境。 姜荻连爬带滚往门边回撤,不得已跟顾延拉开一段距离。 回首去看,停尸房内部早已爬满了荆棘, 鬼气森森, 犹如恶鬼的巢穴, 他除了拉开门现在就逃,根本无法可想。 头顶的白炽灯滋啦滋啦,不规律地闪烁,旋即嘭的一声,灯管炸成碎片,房间陡然陷入黑暗。 姜荻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想通了顾延的目的——要么逼他知难而退,要么干脆亲手杀死他,好成全2022的团灭结局。 无论怎么选,都在顺从顾延的心意。 真正的选择题,是刨除对手的所有正确选项。 以往,姜荻站在队友和恋人的角度,很是倾慕顾延这样强势到不留余地的行事风格,但当他站在对手的立场,直面顾延的威胁时,只感到彻骨的恐惧。 姜荻唿吸急促,在夺门而出的本能,和想要顾延活下去的执念中咬紧牙关选择了后者。 他偏头躲开一根直刺他眼眶的荆棘,转眼间,又被两根黑雾荆棘交叉着缠上脚踝。冰凉的触感有如蛇鳞,攀附在他踝骨单薄的肌肤上窣窣滑动。 「哥,你把它松开,我们聊聊。」 姜荻瓮声瓮气地祈求,在昏暗的光线中,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盈着泪光。 顾延轻嗤,知道姜荻在装相,指尖一点,缠在姜荻足踝上的荆棘就用力向上一甩,把姜荻从地上干拔上天花板,咚的撞过去,半点不留情面。 姜荻被顾延一眼看穿,低骂一句,拿手捂住脸,好险没拿正脸撞上破损的灯管。 而后,黑雾荆棘紧紧绞动,尖刺刺破皮肤,涌出鲜血,姜荻嗷嗷痛叫,在剧痛中甚至听到了踝骨咯吱咯吱的呻.吟。 「我靠!」姜荻忍不了了,破口大骂,「你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放点儿水啊哥!」 泥人也有土性,更何况姜荻从来不是任顾延搓圆搓扁的性子。被摔打几圈,再柔软细腻的心思也歇了,心里鬼火直冒。 他摸向大腿外侧的枪背带,掏出夜鹰,看也不看顾延就瞄准鬼气最为浓重的方向,扣下扳机。 砰砰砰! 烧灼弹有如火雨瓢泼,如烟花散落,穿梭在密密麻麻的黑雾荆棘丛中,在阴冷的黑暗中擦出火光,照亮顾延沉静的黑眸,不过一瞬,又湮灭于濛濛的黑雾。 姜荻打出一梭子弹后不敢在原地逗留,团身一滚,蹿到一张翻倒的停尸床后头,藉由钢板床为掩体,往方才顾延所在的方向射出阳焰弹。 咻——! 金色子弹如同一道火焰旋涡从枪口凭空出现,璀璨的弹身划出华丽优美的涡流曲线,强横的后坐力震得姜荻虎口发麻。 下一剎,阳焰弹裹挟着火星直冲顾延眉心,途经的黑雾荆棘皆被它洞穿,燃烧出滋滋啦啦的声音,尖刺蜷曲成灰,瞬间化为无形的黑烟。 姜荻勾起嘴角,多少有些得意。近距离射击,顾延他无路可逃! 可惜他窃喜没一秒钟,就听到叮铃一声,碎作两半的阳焰弹从一片霜白的刀刃落下,弹壳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归于宁静。 「我……」 我日。 姜荻咽下一句脏话,扶着停尸床站起身,小腿肚有些抽筋,看着将龙牙刀横在身前无表情的顾延,不知该夸还是该怕。 「还不错。」顾延放下刀,余光扫了眼龙牙刀上细微的裂纹,低哂道,「有进步。」 姜荻呵了声,不吃他激将法这套,呸一口带血的唾沫,问顾延:「你到底想干嘛?等把我送走,你再一个人等死?」 顾延并未作答,而是偏过头去,拿手背抹干净嘴角涌出的血迹。显然,刚才单刀接下姜荻压箱底的阳焰弹,没有他一开始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你怎么样?」 姜荻心脏揪紧了,不由懊悔起先前的莽撞。 「没事。」顾延摇头。 可他嘴上说着没事,徘徊在他身旁的黑雾荆棘却躁动起来,沙沙地摇曳、蠕动。 姜荻打个寒噤,本以为是恐惧引发的错觉,在看到冷冻柜把手、停尸床和实验台一只只玻璃器皿上结出的霜冻时,方才察觉大事不妙。 顾延直视他的眼眸黑沉沉的,仿若深潭,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杀意,姜荻情不自禁后撤半步,知道这回不能善了,顾延是真的想杀他。 就在姜荻左右为难之际,身后的门被人从外头撞开。 嘭!姜荻唬了一跳,勐地往旁边踉跄几步,看到莫问良和江鲟熟悉的脸时,稍稍松了口气。 「小姜?你在这儿呢?我们在走廊上听到动静,还以为他奶奶的地震了。」 莫问良松开摁动打火机的手,一条火蛇甩在地砖上,鞭笞出几厘米的烧痕。 江鲟拖着两具玩家的尸体慢一步进屋,见停尸房内的兵荒马乱,再看姜荻和顾延一头一尾遥遥对峙,就明白了如今的情形。 「打架了?」江鲟调侃。 姜荻连忙叫屈:「莫哥,江鲟,你们帮我劝劝!这傢伙非要去寻死,八头牛都拽不回来。」 莫问良干笑两声:「哈哈,小姜,这事吧轮不到我和江鲟说话,你可饶了我俩。」 第395页 见江鲟站在一旁摊开双手不说话,姜荻就回过味来,顾延身上发生的事,莫问良他们早就知情,且同意了顾延的选择,不打算插手。 他心下茫然,眼神中充满绝望。如果莫问良和江鲟都不愿意帮他,谁能帮他?他一个人又怎能阻止顾延? 「你们出去。」顾延冷冷道,「我有话和姜荻说。」 莫问良瞅了眼墙上的挂钟,两指併拢搭在眉弓:「得,我们去找护士小姐,给你们一点独处时间。你们两个收敛点,折腾得惊天动地的吓着别人,把医院楼弄塌了,也省得埋咯。」 江鲟和莫问良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随着厚重的金属门阖上,姜荻眼底的光彻底黯淡下去。 他知道,顾延这是要同他做最后的道别。 为什么啊?明明他已经那么努力地想要顾延活下去,到头来却发现,顾延面对的是一个由他亲手设下的无解死局。 而他想拯救的那个人,似乎在很久之前就放弃了存活的希望,甚至不愿为他编造一个甜美的谎言。 姜荻泪意濛濛,耳畔响起一阵尖锐的耳鸣,像隔着一层雾做的罩子,模模煳煳地听到顾延说:「……我走之后,龙牙刀留给你,加上江鲟的戒指和神之齿的道具,足够打开五星副本,之后的事,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话音未落,龙牙刀如一片薄霜,打着旋儿破风而来。姜荻下意识侧身躲开,却发觉顾延抛掷龙牙刀的力道不大,速度适中,他伸手一捞就把刀柄握在手中。 还没来得及像丢烫手山芋一样把龙牙刀扔回去,盘桓在四面八方的黑雾荆棘便趁姜荻走神的瞬间纷涌而至,缠绕他的四肢,束缚他的动作。 不过一剎那,业已将他困入黑色粘稠的蚕蛹,一根根一束束荆棘犹如黑蛇绕着他的身体缓慢游动,越缠越紧。 「唔!」 姜荻扑腾几下没能挣开,双目圆瞪,刚想张口骂人,嘴就被荆棘堵住,密实的尖刺划破他的唇角,流下丝丝缕缕的鲜血。 顾延一步步朝姜荻走来,每走一步,脚下的荆棘丛就向两边分开,如噼山分海。 他心念稍动,黑雾荆棘就把绑在半空中的姜荻放下来一截,与他视线齐平。姜荻的眼睛圆圆的,眼尾微微上翘,眼睛在黑暗里又清又亮,此刻眼底燃烧的怒火如有实质。 「你救不了我。」顾延语气平静,「别费劲了。」 「唔……呜!」 顾延,你妈的,混蛋! 「等你回到2047,发现我已经死了也不用太难过。副本通关后,江鲟和莫问良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竭尽所能帮你通过五星副本,他们两个你可以信任。神之齿的麻烦人物死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是否要再利用神之齿主教的身份,看你自己。」 顾延拨开攀到姜荻脸颊上的几根黑雾荆棘,欺身过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难能可贵的温柔没有熄灭姜荻心头的怒火,反而愈燃愈烈。 顾延的话简而言之,就是把他未来的路都趟平了,给他留下一条康庄大道,连一颗硌脚心的小石子都没留下。 他可以拿着顾延双手奉上的一切,道具、同伴,去开启最后的副本,揭开最终的迷雾,成为终结梦魇的救世主,平平安安回到现实,回归正常的人生坦途。 未来什么都有,唯独没有顾延。 姜荻的眼眶酸痛,眼白布满细小的血丝,再也流不出眼泪。他嘴唇翕动,顾延以为他有话要说,遂让刺入他口腔的黑雾荆棘退出去。 蠕动间,尖刺将脆弱的黏膜划出更多血痕,牙龈一片血红,疼得姜荻直翻白眼。 「少自作主张!咳,咳……」姜荻咳嗽几声,胸前被荆棘勒得剧痛,几欲窒息,嘴角渗出鲜血,「是,你最厉害,把我们所有人都算得清清楚楚,安排得明明白白。想逞英雄就逞英雄,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哪有那么容易?!想一死了之?没门儿!」 说罢,姜荻狠下心,用力咬破舌尖。 舌尖血混杂在满口的血水里,嘀嗒嘀嗒,落在遍地的黑雾荆棘之上。顿时,捆缚他的荆棘战慄、松动,如汤沃雪,竟是要融化开。 道教里的舌尖血又称真阳涎,是人体内阳气最重的精血,在玄学方术中也是如此。 况且,姜荻的血本就与常人不同,天生自带让鬼魂趋之若鹜的香火味,若是滴在鬼气凝成的黑雾荆棘上…… 顾延脸色一沉,瞬间明悟姜荻的意图。他打个响指,缠绕姜荻的黑雾荆棘立刻消散殆尽,但已经来不及了。 接触到鬼气的鲜血像落在干草堆上的火苗,噌一下燃起金光,沿着一根根黑雾荆棘,嗤的一声向顾延扑面而来,被他偏头躲过。 「姜荻!」顾延的语气严肃,警告的意味浓重。 姜荻忍了半天,从跳下通风口起就等着这一刻,哪里会被顾延唬到? 他握紧龙牙刀,学着顾延挽了个花刀,得意洋洋道:「没想到吧!」 顾延脸色难看至极,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姜荻比他想的多了一点心眼,也低估了姜荻对他的心意,一时间心思千迴百转,复杂莫测。 他招手一挥,退散开去的黑雾荆棘就在他身后高高昂首,排成阵列。 下一瞬,万箭齐发! 姜荻好不容易挣脱,哪能那么轻易就范。既然他的枪和子弹对顾延都没有太大作用,最多蹭破点油皮,那么现在,留给他的选择只有…… 第396页 砰——! 姜荻开枪,子弹穿透他的手背,洞穿一个血淋淋的弹孔。 「呃!」姜荻痛唿。 鲜血如涓流,滴滴答答地流淌,香甜的香火气极具诱惑力,满室鬼气震盪,黑雾荆棘躁动不安,想要靠近又害怕被光芒灼伤。 顾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眉心紧蹙,周身鬼气啸叫,浑身血液沸腾,似乎在承受锥心之痛,反噬之苦。 姜荻感同身受,但他知道,现在绝不能再对顾延心软了,不然…… 他快步跑过去,扶着顾延坐下,想了想,又用手背拭去那人眉间的冷汗,半跪下去,双臂松松环住顾延,凉凉软软的脸颊贴过去,蹭了蹭,把血全部蹭到顾延脸上。 「哥,忍一忍。等一会儿就好,我一定会救你。」 此时的顾延已经听不清姜荻在说什么了,他的体温忽冷忽热,深邃的瞳孔沉黑如墨,没有一点神采。他微微颤慄着,一股股戾气穿梭在四肢百骸。 忽地,盘亘在停尸房里的黑雾荆棘们窣窣爬回顾延身边,像倒带一样涌流回他的体内。 一阵阴风以顾延和姜荻为圆心盘旋而起,吹动姜荻柔软的金髮。他紧紧抱着顾延,像抱着一块捂不化的冰,心脏砰砰直跳,安静地等待。 顷刻,停尸房内所剩不多的玻璃器皿全数迸裂,玻璃碎片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顾延的理智被姜荻的鲜血逼迫到极限,一时间杀意尽显。顾延反手拧住姜荻重伤的左手,掣住手腕,另一手虎口大张,扣住姜荻的喉咙,想抢在姜荻出手之前,先一步杀死他。 飒—— 一声声悽厉的鬼啸,仿若朔风猎猎。 「呵……」姜荻被摁在地上艰难喘气,一点点被顾延剥夺唿吸。 他仰头看着顾延,那张俊美脸孔熟悉又陌生,苍白的肌肤一寸寸剥落,袒露出其下漆黑粘稠,凝为人形实体的鬼气。 看到预料之中的情形,姜荻没有一点儿猜中答案的喜悦,只觉得心头一阵抽搐,痛苦难言。 顾延在一寸寸被鬼气吞噬,姜荻闭上双眼,眼尾划过一道清痕,他的手心抵在顾延胸前,感受到顾延的心跳在渐渐变慢…… 就是现在! 姜荻勐然睁开眼睛,他血葫芦似的左手不知何时攥住了一只一指长的人偶娃娃,娃娃的身体被雪白的绷带包裹,用马克笔画了两个x充作眼珠,像是q版木乃伊,眨眼间就被姜荻手心的血浸透。 【替命人偶:性命相抵,以命换命。a级,本道具为一次性特殊道具,请珍惜使用次数噢~】 顾延大半个人压在姜荻身上,沉沉的重量让姜荻莫名心安。 「唿。」姜荻缓了口气,在顾延心跳停止的瞬间,将人偶娃娃按在他的胸膛。 咿呀—— 尖锐的鬼啸刮擦耳膜,黑雾从姜荻指尖攀上人偶,渡到他身上。没有反应的时机,一阵剧痛袭来。 「啊——!!!」 姜荻哀嚎一声蜷缩起身体,小腹一阵痉挛,骨头芯子都在疼。他的精神如一根绷紧的蛛丝,脆弱不堪,鬼气摧枯拉朽要将他吞噬。 原来顾延这么疼…… 濒死之际,姜荻如此想着。他心念一动,被黑雾荆棘缠绕吞没的身体上就浮现出一件华美的羽衣,羽毛根根分明,葳蕤生光,宽袖如同鹤翼,在袖口勾勒出一圈亮黑色的羽绒。 【白鹤童子·羽衣: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您将化身白鹤童子,进入乩童起乩的状态,这一刻,您是最接近神明的凡人。限时一分钟,对体力要求极大,请小心使用。消耗类s级道具,使用次数2/3。】 【倒计时,三,二……】 一声清厉的鹤唳划破黑暗。 姜荻尚未被鬼气侵噬的脸蒙上一层柔光,眼尾勾出墨色鹤纹,拘束服遮掩下的肌肤画着层层叠叠的咒文,妖冶而昳丽。 他单手制住顾延,跨坐在他身上,手撑在顾延耳边血淋淋的泥泞里,与顾延四目相对,抚平顾延紧拧的眉心,看到顾延脸上写满了不贊同。 「轮不到你同意。」姜荻嗤了声,「我是你爹,我说啥是啥。」 顾延默了默,想抬手推开姜荻,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眼下的姜荻力大无穷,轻轻一点顾延腰上的麻筋,就把他控制住。 「别动手动脚的。」姜荻横顾延一眼,恶人先告状。 接着,反手掏向自己胸前,从左心口抠出一团黑色的胶质雾气,顿时气血翻涌,忍住一阵绞痛才没当场昏厥过去。 短短六十秒,视网膜上的倒计时不断闪烁。 姜荻不断从体内拔除鬼气,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颈窝里也汗津津的,险些脱力扑倒在顾延身上。 顾延看着他,半分钟后,才用将将恢復的沙哑嗓音说:「姜荻,不用这样。」 「你闭嘴。」 姜荻忍着疼,掉下泪来,终于还是没忍住,半伏在顾延怀里,额头抵着他的下巴。 怀里的触感暖烘烘,毛茸茸的,唯独脸颊的冰的,顾延竭尽全力举起手碰了碰姜荻的脸,才发觉那是姜荻的眼泪。 顾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姜荻热烈单纯的感情常让他为姜荻不值。 虚假的世界,捏造的人物,有必要吗……? 只要姜荻活下去就好,他的性命并不重要,顾延是这么想的。姜荻的所作所为却在告诉他,很重要,起码对于姜荻而言非常非常重要。 第397页 五十九,六十…… 雾气弥散,雪白的羽毛纷飞,灿烂的羽衣逐渐失去光彩。在拔出最后一丝鬼气的剎那,万鬼齐喑! 姜荻昏倒在顾延怀里,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湿漉漉的,金髮一绺绺地贴着光洁的额头,嘴唇鲜红,嘴角残留血渍,茸茸的睫毛挂着泪。 顾延沉默了一会儿,听到姜荻清浅的唿吸,凑过去舐去他唇上的血迹,而后起身,打横抱起姜荻,把他安放在停尸床上。 作者有话说: 姜荻:我谢谢你。 一章收尾跑步进入新副本 第161章 仁爱医院31(完) 吱呀—— 莫问良推门进来, 身后跟着江鲟和护士,三人乍一看平躺在停尸床上的姜荻被吓了一跳。 「小姜没事儿吧?」莫问良问。 顾延伫立在齐腰高的不锈钢床旁, 垂眸看着姜荻失去血色的面容, 轻轻摇头。 停尸房内满地狼藉无处下脚,护士束手束脚地站在门边,江鲟见她一脸为难, 绅士地伸出手搀扶护士进去。等他们踩着砖砾、碎玻璃走近了, 才看到姜荻浑身是血,左手掌的血洞血淋淋的, 十分骇人。 护士毛遂自荐,从一地的废墟里捡出一只干净绷带,给姜荻包扎好手掌和脚踝的伤处, 又用活血化瘀的药油擦过姜荻脖颈上明晃晃的的指印,抬头窥见顾延冷淡的神色, 打了个激灵。 不同于护士的畏惧, 莫问良和江鲟一进屋就发觉顾延周身的鬼气散去许多, 再看姜荻悽惨可怜的情状,互相交换过眼神, 便已明白了大半。 莫问良走上前去用力拍了拍顾延的肩膀, 咂舌道:「小姜这对你也够掏心掏肺了,以后别总板着张死人脸, 有利于家庭和谐……哎哟我艹!」 顾延收回怼到莫问良腰上的拳头,转向强自镇定的护士。 他的嗓音低沉好听,说出的话却叫护士肩头重若千钧:「我们要拜託你做的事,想来江鲟他们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嗯, 我愿意。」护士声音微微发抖, 她的双手交叠在小腹前, 身姿优雅,十指却紧紧绞着,「但有一点,我的两个女儿,她们作为地缚灵留在仁爱医院,会不会对她们的灵魂有伤害?如果有,请帮助她们往生吧,留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顾延拾起一根镊子,有条不紊地夹起一颗颗沾满姜荻鲜血的酒精棉球,收拢进罐子里,递还给护士。 「收好这个,每到中元节给你的两个女儿烧上一颗,能让她们维持鬼体的同时不至于失去神智,让鬼气压过人性。2047年,玩家们会死而復生,之后的二十五年就麻烦你守在岛上,保护好我们的尸体。如果遇到麻烦……」 顾延沉默了一下:「多烧上几颗,医院里的其他地缚灵也会帮你,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等一切结束,我会帮你的女儿们和其他玩家的地缚灵离开。」 护士犹豫再三接过玻璃罐,片刻后迟疑道:「如果你们没能按时甦醒……?」 「那说明我们赌输了。」顾延倚在停尸床旁,指尖轻触姜荻的睫毛,墨黑的眼眸划过一丝温柔。 见莫问良三人被他一句话吓到怔忪,顾延又补充说:「放心,姜荻能从未来回到现在,证明我们没有猜错方向。未来是既定的,区别只在于我们能否按照正确的道路抵达。」 江鲟推了推金丝眼镜,瞭然道:「不错,是闭环。从小姜得到穿越时空的s级道具起,我们就有了存活的可能。小姜回到2022和我们一起得出2047的通关方法,还顺手救了你一命,都在促使闭环形成。 「这其中要是错了哪一步,假如抢先得到道具的人不是姜荻,假如我们没能完成推理,那么闭环就会崩溃……来自2047的姜荻会消失,而2022的我们必死无疑。」 停尸房内,满室阙静。 四人不约而同望向躺在停尸床上虚弱不堪的姜荻,心绪复杂难言。姜荻的年纪是他们之中最小的,性格幼稚单纯,像一只尾巴蓬松竖直朝天的猫,一直以来都是被所有人照顾的对象,难以想像姜荻怀着怎样的心情和决心,一个人挑起所有人存活的希望走到这里。 半晌,莫问良打破静谧,问顾延:「你一会儿下得了手吗?不行就由我来吧。」 顾延眯起眼睛扫了莫问良一眼,莫问良就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操,说说而已!瞪人干嘛?」 「我来。」 顾延说罢,交待护士在他们走后去护士站列印一张死亡名单,叮嘱说把玩家们的姓名和死亡时间都填上,最好把名单藏在一个不容易被发现,但仔细搜寻又能找到的地方。 护士抿紧嘴唇,郑重地点头,最后看一眼顾延他们,缓缓退出停尸房。既然玩家们给予她信任,给她与女儿们重逢的机会,那么在孤岛上守候他们归来就是她的回报。 在她身后,有两道白惨惨的矮小鬼影亦步亦趋,就像死亡从未将她们母女三人分开。 「开始吧。」顾延言简意赅。 莫问良骂了声脏话,也不多啰嗦,随手捡了一片碎玻璃,眼睛一闭心一横,径直划破喉咙。 一旁的江鲟眉心一跳,嫌弃地避开莫问良飈到数米开外的鲜血,等莫问良没了唿息,才过去和顾延一块把他的尸体装进裹尸袋,塞进冷冻柜。 「想不到有一天,能轮到我给这小子收尸。」江鲟忍不住讲了个冷笑话,「怎么不算生死之交呢?」 第398页 顾延以眼神催促江鲟继续,江鲟没法子,摘下金边眼镜和纹章戒指好生放在拘束服内侧,朝顾延摊摊手。 「来吧,利索点。」 顾延挑眉,二话不说拧断江鲟的脖子,给了他的同伴一个痛快。 收拾好江鲟的尸体,他才慢条斯理地净过手,走到停尸床旁,看了姜荻好一会儿,方才后悔起让莫问良走得那么早。 莫问良看着顽皮赖骨、谲而不正,看透人心的本事倒是一流。他确实对姜荻下不了手,狠不下心,不然也不会一开始把姜荻排除在团灭计划之外。 「嗯……」 姜荻痛吟一声,眉心紧蹙,似乎在忍受难言的煎熬。 顾延的指尖抚过姜荻的眼皮,眉心,沿着挺翘的鼻樑向下,停在柔软的唇珠上。 他的眼神沉了沉,俯身亲吻姜荻沾满血渍的唇,后者在昏迷中只能被动回应,挤出喃喃的呜咽。 许久,停尸房安静如初,唯有挂钟指针诚实地转动。 嘀嗒,嘀嗒。 * 视网膜右上角的倒计时荜拨闪烁。 【3天7小时59分6秒】 【29人】 姜荻倒吸一口凉气,后脑勺一坠一坠地疼,大脑充血眼球鼓胀。他遽然睁眼,却发现自己全身被缚脑袋朝下,被吊在一个湿冷漆黑的地方。 脚踝传来刺痛,姜荻呸地吐掉嘴巴里充斥消毒水味的抹布,呜呜挣扎几下,绑着他的绳索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撕扯声,整个人像钟摆一样微微摇晃。 嘀,嗒—— 水滴漫长的回声让姜荻意识到,他不止是被吊在半空,距离地面的也至少有两层楼左右的距离。 要是不小心让绳子断掉,以他目前手脚被捆死的姿态,怕是脑袋要碎成西瓜瓤。 姜荻不敢再动。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是什么鬼地方? 姜荻瞪圆了眼睛,眼球逐渐适应黑暗,模模煳煳地看到复杂交错的管道,生锈的安全梯,样子有些熟悉。 这些天他上上下下爬来爬去,早把仁爱医院内部繁杂如迷宫的通风管道系统摸了个底朝天,就算化成灰他都认得,这儿必然是通风管道的某一处。 结合上下的落差,大致能确定,他在医院二到三楼间的一条纵向管道里。在2047年得到s级道具【时间包袱】后,他的身体并没有随之消失在时空的夹缝中,而是被有心人藏到了这里。 会是谁? 什么仇什么怨啊! 姜荻脑袋充血,手脚跟针扎似的发麻,实在难受得紧。就在他准备大喊大叫,试图引起顾延他们注意时,嘀嗒的水声频率突然变快。 啪嗒,一滴水珠落在姜荻后颈,冰冰凉凉的,缓缓滑入髮根。 卧槽!! 姜荻心里咯噔一下,后脖颈汗毛倒竖,脸上透明的绒毛也跟炸毛的猫似的噌地炸开。 「你醒了?」一道轻巧的女声响起,听上去年纪不大,有几分耳熟,「我还以为,你要睡到副本最后一天,躺着过关多容易。」 姜荻叫破她的名字:「玲子?!」 一张苍白的小脸陡然出现在姜荻眼前,同样头朝下,不是玲子是谁?神奇的是,她的齐刘海不受重力影响,居然纹丝不动。 姜荻自以为和玲子关系还可以,再不济也算半个生死之交,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为什么绑架他的人会是她。 玲子见姜荻眼睛瞪得熘圆,满脸的委屈,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好心安慰道:「安心,我们不会杀你。」 「也是,好几天了,要杀早杀了。」姜荻扁扁嘴,旋即捕捉到玲子话语间的关键,「我们?」 「你的情人,顾延,这五天他控制了所有人类玩家,结为同盟,异见者都身首异处……他们的实力太强,想要狩猎人类的鬼怪玩家反倒沦为了猎物。」玲子嗤嗤地笑,有些讽刺地说,「我们这些被标记了身份的鬼怪,现如今都不敢露脸,只能藉由人类对机器人护士的忌惮苟且偷生。想结束争斗,唯一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拿你去交换。」 一位世界闻名的女鬼,顶着一张十岁出头的小学生脸严肃认真地说「情人」二字,让姜荻脸皮臊得慌,刺刺儿地发痒。 听罢玲子的话,姜荻长长地啊了声:「嗐,我当是什么事,不就是当人质吗?这活我熟!咱们什么时候走?」 玲子无语,解释道,他们在姜荻身上发现了一道形如荆棘的鬼气,像戒指一样缠在姜荻左手无名指根,上面还有顾延的气息,猜测是某种定位技能。 为了不让顾延察觉不对,鬼怪玩家们用各自的鬼气混杂,盖住了那枚荆棘戒指,再把姜荻藏匿在气流交错混乱,气场阴森的隐蔽管道中。 她用疑惑又揶揄的语气说:「搞不懂你们这些大人在玩什么新奇的游戏,明明分手了,嘴上说得老死不相往来,手上还戴着对方送的戒指。」 姜荻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嚷嚷着让玲子放他下来,不然就是杀了他,也不会在顾延跟前给鬼怪玩家们说好话。 玲子被气鼓鼓的姜荻逗笑,银铃般的咯咯声在空寂的通风管道内迴荡,十分瘆人。 良久,玲子收敛笑意,轻轻说:「不急。」 你不急我急啊! 姜荻气得牙龈疼,眼珠子滴熘一转,讪笑道:「姐姐,你们不是要找那道具吗?你放了我,等从副本出来,我把s级道具交易给你。童叟无欺,保证不骗人!啊呸,不骗鬼!」 第399页 玲子上上下下看姜荻一眼,身高一米八出头,绑成个蚕蛹倒挂着也比她高出一大截,怎么好意思管她叫姐姐? 她纵然心里不信,但对姜荻的提议依然有几分心动。既然早晚要把姜荻提熘到顾延跟前做人质,何不趁现在跟姜荻私下交易道具?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要是放了你,你跑了怎么办?」玲子迟疑道。 姜荻恨不得拍胸脯自证清白:「我跑得再快,能跑得过你吗?」 鬼能缩地成寸,飞天遁地,姜荻一个人两条腿,哪里跑得过玲子? 至于这门交易……姜荻抿嘴偷笑,等出了副本,他就挂在顾延身上寸步不离,就不信玲子他们有胆子找来要帐。再者说,这破道具的使用次数只剩下一次,就算真给出去也没多大损失。 「说的也是。」玲子撅起嘴嗯了声,点点头道。 她抚着耳垂,轻声细语地对黑黢黢的通风管道底部说了句话,一股幽风自下而上捲起,沙沙,沙沙。姜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睛瞪得生疼,黑暗中仿佛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玲子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才对姜荻说:「好吧,我们同意,交易成立。」 果然……姜荻吁了口气,刚才他就一直在想,顾延把医院内部看管如同铁桶,玲子之外的鬼怪玩家都藏在哪儿?最大的可能莫过于藏匿他的这处通风管道,至少十只鬼怪在暗处紧盯着他。 幸亏他没猜错,也没托大在玲子面前说不该说的话,鬼怪玩家们也怕闹出动静引来顾延,否则一分钟前他就该被杀人越货了。 玲子脚尖轻轻一点,像一缕青烟一样飘到姜荻上方,凭空变出一把裁纸刀,咯吱咯吱地割姜荻脚上的麻绳。 绳子晃晃悠悠的,把姜荻魂都给吓飞了:「小心点啊,姐姐!」 玲子割绳子的节奏愈发欢快。 姜荻头顶冒汗,直到玲子停手,转而去给他的手腕和上半身松绑,吊到嗓子眼儿的小心脏才掉回肚子里去。 好不容易安稳落地,姜荻扶着安全梯大口喘气,单薄的胸膛起伏。 「走吧,带我去顾延那儿。」 姜荻急促的唿吸稍缓,往裤腿上蹭了蹭手心的铁锈。 玲子眯了眯眼睛,审视地瞥了眼姜荻的右手,刚想点头领姜荻出去,他们的身后,通风管道上方却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姜荻一开始还没反应,直到看到玲子发青的脸色才醒转过来,是机器人护士!他和正常的人类护士共事几天,看到这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仿生机器人颇为不适。 一人一鬼来不及交换眼神,扭头就跑。玲子也不出姜荻所料,连飞带飘,脚尖都不着地,跑得比他快许多。 姜荻跟在玲子身后调转方向,狼狈不堪地在狭窄的通风管道内匍匐,四肢关节被撞出淤青,都不敢停下半步。 吱妞—— 安全梯发出古怪的呻.吟。 姜荻乍起胆子回头一看,正对上机器人护士那张完美对称的脸孔,人造肌肤在昏蒙的光线下苍白髮灰。护士勾起嘴角,扯到鬓角下方,朝他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 「……我靠!」 姜荻一个出熘往前蹭,膝盖的皮都磨破了,痛得他嘶嘶抽凉气,再不敢回头。想到二十多年前的护士长,再看到这么个玩意儿,姜荻心中一时唏嘘。 万幸,鬼怪玩家们绑架他的隐蔽管道离最近的通风口不算太远。瞧见四四方方的出口亮起的灯光时,姜荻险些泪流满面。 他掏出藏在袖口的枪,枪口一转朝身后射去,砰砰几声给机器人护士来了一梭子,之后也不管打没打到,掀开金属格栅,咚的一声跳了下去。 姜荻的身体被倒吊几天,人还活着,但也几天没进食,先是剧烈活动,再是勐然落地。等他站起身时,眼前的世界顿时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犯噁心。 护士紧随其后落下,姜荻往前跑出几步,自知跑不过,但也没打算举白旗就范。 于是边往身后扣动扳机,边丹田下沉,扬声道:「顾延——!!!」 生顾延的气是一回事,分手是一回事,但生死关头摇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跑在前头的玲子被他这一声叫唤、一通操作惊到,脚下打滑,脚踩香蕉皮似的滑出去几步才停下,扭过头来吐槽:「顾延又不是你的神奇宝贝,叫一声就来!」 话音未落,二楼走廊尽头就晃出几道熟悉的人影,速度极快,一阵风似的向他们奔来,为首的正是玲子口中的神奇宝贝…… 顾延皱皱眉心,还没开口说话,姜荻和玲子就跟见到亲人一样朝他迎面跑来。他稍稍侧身让玲子直窜过去,伸手一够,把姜荻捞进怀里。 姜荻唿吸浓重,上气不接下气地在顾延颈窝边喘,湿湿软软的气息扑扇在他耳后,洇湿耳垂。 顾延晦暗的视线扫过姜荻手腕上的淤青,没多问他这些天都去了哪里,左手搂着姜荻的腰,右手已反手拔出龙牙刀。 铮!刀意凛然。 跟在后头的莫问良等人,在看到机器人护士的瞬间就往后退去,给顾延留足施展的空间。 玲子更是直接躲在人群最后,徒留下姜荻被顾延紧紧揽着杵在战场中心,想熘也熘不掉。 「抓到你们了,我的孩子。」护士声音温柔,但咬字吐词仍有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 第400页 见她这般模样,姜荻心中过意不去,眉心紧拧,低声对顾延说:「你控制她一会儿,我有办法。」 顾延低眸看了眼姜荻,没有问他有什么办法,也没问他这些天去了哪里,只轻轻地嗯了声。 护士并不给他们打情骂俏的机会,下一秒。斜飞上墙,大步踏着斑驳的墙皮向他们奔袭而来,招手就是一拳,顾延单手搂着姜荻侧过身,险险躲开。 拳风拨开姜荻的额发,削去一截发梢,细碎的金髮在半空飘摇。 顾延挥刀噼头砍去,护士的脖子拧转出一个诡异的弧度,轻松避开,她的脑袋歪出九十度,动作大到甚至能清晰看到人造的球形关节。 霎时,一根黑雾荆棘自护士身后刺进颈关节间隙,它细如髮丝,动作悄无声息精准无匹。再次看到黑雾荆棘,姜荻的神情微妙,他抿了抿嘴唇,没有多说。 下一刻,护士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伸手去拔那根荆棘,却只感到一股森冷的气息让她的动作逐渐滞塞。无论她用手指去掐,还是用锋利的牙齿去咬,那根纤细的黑雾荆棘都秋毫无损。 「乖孩子,」护士威胁道,「停下你的错误行为,否则……」 「三十秒。」顾延沉声道。 他的太阳穴紧绷,脖颈的血管微微浮凸。机器人护士的实力太强,机体强横几乎无解,顾延能趁其不备控制她半分钟,已是竭尽全力的结果。 姜荻唔了声,从顾延怀里挣脱出来,在众人恐慌的视线中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护士身前。 他歪过头,与护士九十度拧转的脑袋对上,问道:「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你的双胞胎女儿呢?」 护士的人造眼球瞬间空洞,随着姜荻的步伐,像监控探头一般在眼眶内转动,隐隐有哗哗的旋动摩擦声。 她有些茫然:「女儿?」 「她们没和你在一起?」姜荻故作遗憾道,「我还跟她俩约定一起玩跳格子,两个小丫头片子,居然放我鸽子。」 「十秒。」顾延催促。 姜荻心脏砰砰狂跳:「带我们去做手术吧,手术成功后,我帮你找回你的女儿。」 此话一出,别说站在身旁的顾延了,就连躲到走廊尽头的莫问良、玲子,和潜藏在通风管道里的鬼怪玩家们都大惊失色,他们看着姜荻的背影,就像看一个主动去寻死的疯子。 顾延脸色一沉:「姜荻!」 姜荻捏了捏顾延手心,稍加安抚。 十秒时间转瞬即逝,顾延一把抱住姜荻要往后躲,刚撤出去一段距离,刺入机器人护士关节的黑雾荆棘就迸发出刺目的电光,电流沿着荆棘飞速攀爬。 滋啦!荆棘烧灼成灰,化为黑雾。顾延闷哼一声,嘴角沁出血丝。 护士孤身立在走廊当中,脚下延伸出瘦长的影子,看上去怅然而恐怖。 嘎吱,护士将脑袋扭转回来,直视姜荻,柔声问:「313,你自愿进行精神改造手术?」 顾延扣住姜荻肩头,手劲极大,痛得他嘶了声凉气。 不管顾延如何不满,姜荻依然点了点头:「没错,不过,要等两天后。」 护士眯起眼睛,像在权衡姜荻的话:「两天?为什么?尽快进行手术对你是好事,313。」 「我有一些事情要确认,你也可以不等,现在就带我去手术室,不过……」姜荻拉长话音,「那样的话,你就见不到你的两个女儿了。你很想念她们,对吗?」 机器人护士浑身战慄,机体发出咯咯的颤声,像在两股力量,两道命令之间进行抗争。 好一会儿,她才安静下来,重新勾起那道完美无缺的微笑:「9号晚上十一点,手术室见,别让我久等,迟到可不是好孩子。」 说完,护士扭身就走,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低跟护士鞋在安静的走廊里踩出规律的嗒嗒声。 姜荻出了一身冷汗,拘束服湿淋淋地黏在嵴背上,他双膝发软,要不是顾延拽着手腕,当时就能跪倒在地。 莫问良几步跑过来,烟掉了都来不及捡,质问他:「姜荻,你他妈的怎么回事?搞什么搞啊你?!」 姜荻扫了眼顾延扣在他腕上的手指,又想到2022时间线上顾延对他的隐瞒,心里仍然置气,于是一把甩开顾延的桎梏。 他扶着墙站起身,歇了口气,才把他这些天的经歷精简大半一一道来。 「……停。」莫问良揉按太阳穴,「有两条时间线我们能猜到,你说副本属于现实世界,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但离开副本的方式为什么是接受手术?」 「顾延说的。」姜荻理直气壮。 迎着众人的目光,顾延挑了挑眉。 他可没说过。 姜荻:「不过是二十五年前那个。」 顾延冷嗤,一旁的莫问良见状朝顾延挤眉弄眼,哈哈大笑。 笑完了,莫问良才说:「我不是不相信顾延的判断,但是说白了,姜荻,你们特么就是在赌。赌赢了竖着走出手术室,赌输了横着下手术台!」 他的话也是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对于玩家们而言,到这个时候,无论是副本和现实的关联,还是《梦魇之牙》的真相都不再那么重要,最迫在眉睫的是如何脱离副本。 姜荻给了他们一个选择,可是,这个选项的风险太大,就像一枚被高高抛掷的硬币,只有生和死两种结局。 第401页 「随便你们怎么想。」姜荻无所谓地撇嘴,「反正我要第一个进手术室,都别跟我抢。」 话说到这份上,其他人也不好再追问,各自打着算盘,怀揣姜荻透露的情报各自回去找队友商议。 玲子更是哧的一声化作一缕青烟,直接钻进通风管道,留下虚无缥缈的回音:「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 走廊里,剩下姜荻和顾延。 姜荻左右看了看,走廊两头都空空荡荡的,他舔舔干裂的嘴唇:「罗斯……?」 「杀了。」顾延干脆利落。 「噢。」 姜荻挠挠头,一屁股坐到墙边的塑料长椅上,顾延望向他的目光若有实质,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墙上的挂钟秒针缓缓转动,视网膜上的倒计时愈发加重了姜荻的焦虑。 他啃咬着食指指节,招手让顾延坐过来,不许走,但也不能靠得太近。 顾延瞥了眼挂钟,眉峰轻挑:「你在留意时间?想试试手术的话,今晚就能做,为什么要等到两天后?」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姜荻就一肚子的气。 狠狠瞪了顾延一眼,意思是,你做错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顾延坐在长椅另一头,手臂横在靠背上,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姜荻后颈,姿态强硬又放松。 姜荻偏偏一无所察,伸手:「把黑雾荆棘变出来,给我玩玩。」 「?」 「看什么看?」姜荻嘀嘀咕咕,「这不是等着手术么,找点乐子解闷,打发打发时间。干嘛?不行啊?真小气。」 话音未落,两根手臂粗的黑雾荆棘就交缠着,像两条黑蛇一样攀上姜荻小腿,讨好地勾住他的腰。 姜荻一把扯住荆棘尖尖,把玩、拨弄上头的小刺。 看到黑雾荆棘现在人畜无害的模样,再想到不久前,他在2022所见那群密密麻麻攻陷整座医院的荆棘,心下吐槽道,好傢伙,跟顾延一样,都挺能装啊。 顾延摸摸鼻子,喉结上下滚动,生出些许古怪的燥动。 耳畔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蛊惑,缠住他,吸吮他的血…… 顾延在想什么,姜荻半点不知情,只是紧盯住黑雾荆棘严阵以待。 良久,姜荻勾住荆棘的手指陡然一空,再低头去看时,盘踞在他脚边的那团黑雾已然消失不见。 「哥!」姜荻大喜过望,勐地抓住顾延的手。 顾延反握回去,指尖微微战慄。体内鬼气消失的瞬间,他就有所感应,一直压迫、撕扯他的灵魂的戾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某种暖融融的力量,浑身骤然一轻。 他试着让黑雾荆棘再出现,却被姜荻的拥抱打断。 姜荻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别试了,没用的。」 说完还拿脸颊在顾延肩窝里蹭了两下,邀功一样。 顾延猜到姜荻或许在过去做了什么,才让他摆脱长久以来的折磨,心绪几度起伏。他闭闭眼睛,张开双臂把姜荻搂进怀里,掌心隔着薄薄一层拘束服一寸寸抚摸姜荻的嵴背。 拥抱许久,久到姜荻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才讪讪推开顾延,耳尖微微发烫。 他欲盖弥彰道:「咳,别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等出去了,有你坦白从宽的时候。」 * 姜荻行走江湖突出两个字——谨慎。 接连两天,姜荻都跟顾延黏在一块,搞得莫问良和江鲟都忍不住调侃,这是床头打架床尾和。 姜荻连忙否认,绝无此事!复合是不可能的复合的,只是挨着顾延方便用【生死簿】做测试罢了。 连续测出两个「长命百岁」,姜荻长舒一口气,又翻出【赌狗的十四面骰】,双手合十拢在手心里晃了晃,掷了出去。 金光散落,十四面骰朝上的一面是为运势极佳的「壹拾贰」,不算最好,但也很不错了。 姜荻暗暗握拳,心思稍定。完成以上工作,这才算做好了万全准备,起身往负一层走去。 玩家们都集中在一楼大厅,见姜荻和顾延往楼下走,都抱着有人做出头鸟不如跟着去碰碰运气的心思,也跟在他们身后走向手术室。 护士就候在一号手术室门口,看到她,玩家们齐齐抽一声凉气。 属实是被压迫出心理阴影了。 「313,你很准时。」护士微笑着推开手术室的门,「请进。」 姜荻刚往前半步,就被顾延攥住小臂。他疑惑地侧过头,听到顾延压低声音说:「我来吧。」 「干嘛?抢风头啊?去去去,边儿去!我都还没跟你算帐呢,皮给我绷紧点儿。」姜荻斜眼过去,把顾延挤开。 顾延沉默片刻:「……副本通关后见。」 姜荻唔了声,与顾延擦肩而过,他朝后挥挥手,道别的姿态潇洒,但要说他心里丝毫不慌是不可能的。 大门关闭,手术室灯亮起。 走廊里,玩家们都沉默下来,紧张地注视门框上方的红色警示灯。 姜荻走进手术室,在护士的叮嘱下脱掉脏兮兮的拘束服,喷过刺鼻的消毒喷雾,套上一件青色的棉质罩袍,躺在手术台上。 咔嗒,苍白的无影灯打开,亮得姜荻睁不开眼。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才重新聚焦,有工夫去观察手术室的环境。 废旧的手术室比2022年时破败许多,两侧的金属储物柜大开,地上铺着灰扑扑的塑料布,隔帘沾着褐色污垢,三张手术床只剩下中间这张能用。 第402页 耳畔响起金属器械碰撞的轻响,姜荻头皮发麻,后知后觉地想,自己还真是胆儿肥,这都敢亲自送上来给副本boss开瓢。 为了缓解凝重的气氛,姜荻抿抿嘴唇问:「护士,你们这儿医保报销吗?」 护士收拾器械的动静停住,姜荻立刻吓得干笑几声:「哈,哈哈……您继续。」 视线被脸盆大的无影灯阻碍,从仰躺的角度只能看到护士紧绷的下颌,以及人造皮肤上微不可查的连接缝。 冰冷的麻醉剂注入皮肤,流入血管,眼前的光点斑驳、摇晃。 姜荻深吸一口气,套近乎:「护士长,你上次见到双胞胎的鬼魂是什么时候?」 护士拔出注射器,把麻醉剂的瓶子丢进医疗垃圾袋。姜荻看着视野边缘如水波般摇晃的注射器,脑海中忽然闯入在【预言家石盆】里看到的画面—— 惨笑的护士,长长的注射器。 姜荻心尖突地一跳,觉出不对,但又说不清哪里出了问题。麻醉剂正在一点点侵蚀他的理智,延缓他的思绪。 「调取工作日志,2032年8月20日。」护士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按部就班地朗读资料,「中元节,医院里的地缚灵们焦躁不安,到了晚上我才意识到,他们早就预感到危险的降临……」 在玩家们陷入死亡沉眠的十年后,有关医院的怪异传闻终于不再有人提起,基金会高层却始终惦记着这座岛屿上宝贵的研究数据和样本。 百分之三百的利益足以让资本家付出血的代价,何况,仁爱医院保存的是能改变世界格局、撼动规则秩序的实验品尸体。 「这十年,我收到诸多金钱与权力的诱惑,也有死亡的威胁,但那些人又怎么知道,我已拥有了最宝贵的一切。不论是谁,也无法从我手中夺走。 「他们来了,穿着潜水服的僱佣兵,趁着夜色从海中登岛,他们有强大的火力,但我也有我的士兵……」 姜荻的眼皮愈来愈沉,藏在手术罩袍下的手用劲掐大腿,才勉强维持清醒。 工作日志里没有详细记录十五年前的中元节具体发生了什么,可他也能想像到,那个深夜会是多么血腥、骇人,以至于基金会彻底放弃了夺回医院控制权的打算。 护士拾起一枚剃髮的推子,机器嗡嗡的颤动声激起姜荻后脖颈一片鸡皮疙瘩。 卧槽,头髮也要剃?!变成光头的危险让姜荻瞬间醒了。 他装作睏倦得迷迷煳煳的样子,黏煳着声音问:「那击退他们之后呢?」 「之后?」护士惨笑一声,笑声缥缈空灵,「有三颗子弹贯穿了我的心脏,有两颗射穿我的头颅,之后……」 护士死在枪林弹雨里,死前,她手中的玻璃罐摔下,玻璃碎裂,沾满干涸血液的棉球滚落一地。 曾经被当作实验品的玩家们,最终沦为地缚灵的幽魂们趴伏在护士的血泊旁,轻嗅那一颗颗血红酒精棉里淡淡的香火味。他们的鬼影变得越来越高大,逐渐融为一体,如一只漆黑的盾牌般挡在护士的尸身前。 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度,有各自的人生,经歷过各异的副本,现在却有着同一个念头—— 守住这座医院,不要再流更多血了,就让一切停止在这里。 护士的瞳孔一点点失焦、暗淡,血液凝为暗红色,一抹黑影自她身躯上方浮现,钻入一名佣兵手边偌大的手提箱里。 咔嗒,锁扣打开。 足有一人长的银色手提箱内,居然是一只女性外表的仿生机器人,初始设定是作为助理研究员为基金会收集数据。 机器人拥有普通而柔和的脸孔,平平无奇、死板乏味,却在某一瞬间五官如橡胶般扭曲,肌肉走向有了变化,连汗毛和毛细血管都栩栩如生,躯体坚硬如装甲,人造关节异常灵活。 她倏然睁眼,与地上那具护士的尸体生得一般无二。 「你也是地缚灵?」姜荻牙齿咯咯打冷颤,「只是你和别的地缚灵不同,你不是一条虚无的灵体,你附身在了有学习、分析能力的仿生机器人身上!那么其他人……?」 不,其他地缚灵呢?那些为了保护护士尸身不受枪弹损坏,牺牲自我意志融为一体的地缚灵们去了哪里? 姜荻转念一想愈发后怕,他的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试图翻下手术台,却跟秤砣似的整个人摔倒在地,门牙嗑到下唇。 机器人护士站在姜荻身边,双手优雅地交叠在小腹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享受他的挣扎:「他们?他们一直都在呀,我的孩子们永永远远和妈妈在一起,再也不会跑丢了,再也不会离开我。」 我日,难怪你那么强?举报开挂了啊! 难怪他们一开始没在医院发现厉鬼的气息,却能通过所谓摄像机拍到鬼影……原来根本没有那么多鬼,换句话说,原来从始至终都只有一只鬼! 是机器人护士身上的地缚灵,一直在影响他们的精神。只是她的战斗力太过强大,玩家不敢与之正面交锋,忽视了太多蛛丝马迹。 也许是濒死激发了人的潜力,姜荻身体僵硬,脑子却转得飞快。 护士长和机器人护士身上的地缚灵看似是一个人,一条魂魄演变而成,实则是两个互相交融、缠斗的意志。 如果说,护士的意志是为了女儿们的往生,完成他们之间的诺言,甚至不惜为此付出生命,那么在她死后,吞噬了数十条地缚灵凝结而成的强大灵体所展现的便是更深层的执念—— 第403页 要像保护孩子一样保护玩家们,哪怕让玩家死亡,也要迫使他们接受精神改造手术,获得自由。 问题是,如果由这位机器人护士操刀,所谓的手术还能成功吗? 护士弯腰,像抱猫一样轻而易举地抱起姜荻,把他安放回手术台。 无影灯白晃晃的,姜荻冷汗涔涔,唿吸逐渐放缓,眼前沙沙的噪点如同喧闹的浪花。他快要撑不住了,不出半分钟他就会完全失去意识,沦为鱼肉任人宰割。 手术室外可还有顾延他们在等,假如机器人护士谎称手术成功,他顺利脱离副本,引诱玩家们一个个接受手术…… 该死!姜荻咬破下唇,尝到些许血味。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明白这一刻他的每个决定都可能会造成玩家一方的覆灭,半分也不能错。 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他还没原谅顾延,就这么去死,也太不甘心了。 恍惚间,姜荻看到机器人护士僵硬的脸与护士温柔慈和的面孔慢慢重合。 倘若机器人护士的立场不可信,那么他可以信赖的是—— 滴答,水珠滚落。 姜荻牙关紧咬,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取出水滴法杖,杖身修长,杖尖水滴形的宝石透亮而璀璨。 【水滴法杖:增幅类s级道具,水为阴,沟通阴阳之物也。】 无法从「一个地缚灵」上得到答案,那就拨云见日,问问被她吞噬的灵魂! 机器人护士的眼球转动,锁定姜荻手中的法杖,噼手去抢。她的动作迅勐力大无穷,姜荻紧紧攥住法杖不让脱手,虎口撕裂,一阵剧痛。 可是已经太迟了,瞬息之间,水滴宝石的光芒如涟漪盪开,机器人护士的身体短路般僵直,脚下那条长长的影子,分裂为数条高矮不一的浅淡鬼影。 姜荻终于是松了口气,瘫倒在手术台上。 「你们盘桓在人间太久,该回去了。我知道你们在不甘什么,我……我也想结束游戏,结束梦魇。」他的口齿愈发不清,眼皮耷拉下去,「我答应你们,会让那些人得到该有的报应。所以拜託,拜託帮帮我,让接下来的手术顺利进行……离开副本后,我会去打听前几批玩家的名单,不会忘了你们的名字。」 「往生吧。」 受苦众生令得解脱,怖畏众生令得远离。 涟漪一圈圈向外盪开,如清泉涤盪那些彷徨的灵魂。 机器人护士动作恢復自如,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人造肌肤光滑的质感让她产生了一丝犹疑。 在她脸上看到那副面善的温和表情,姜荻精力耗尽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叮咚——】 第162章 造神1 【叮咚!恭喜玩家姜荻通过《梦魇之牙》测试服副本《仁爱医院》, 副本评级四颗星。您的贡献率为41%,超过同评级89%的玩家, 奖励495积分。】 【完成支线任务《妈妈》, 奖励200积分。】 姜荻泡在温暖的湖水中,团起身子像浸泡在羊水里的婴儿一样浮浮沉沉。听到系统宣告副本通关,他眯了眯眼, 整个人懒洋洋的。 系统空间的光线设定在一个明亮又不刺激的亮度, 与自然光高度相似,但仍能觉察出属于人造光的违和感。姜荻抬起手, 柔和的光线掠过指尖皙白的皮肤,落在细密的睫毛上。 限时十天的副本,姜荻用了不到八天时间惊险通关, 即便有积分氪出来的自愈力在身,不眠不休精神高度紧张数日, 依然让他有种浑身酸痛手指头都懒得抬的疲惫。 草草把积分拿去餵过他的宝贝手.枪, a级攻击技能【夜鹰代理人】, 尽管没听到a级变s级的系统通知,姜荻的内心却十分淡然。 a级和s级的差距如隔天堑, 能变强一点是一点。况且他现在手里也不缺s级的道具, 手头宽裕到出去凡尔赛会被玩家们痛揍一顿。 此刻让姜荻介怀的无非两件事:一是这该死的游戏到底怎么回事?二是和顾延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该如何做一个了结? 是的, 在通关的第一时间,两条副本时间线的记忆就在姜荻脑海中交汇。他豁出性命救回顾延的一幕幕画面,以及顾延一直以来同他隐瞒的真相,全部在心里不断回溯, 简直…… 羞耻至极! 想到出去以后要收拾的烂摊子, 姜荻深深嘆了口气。 等到身体完全修復如初, 他再没理由赖着不走,只能哼哼唧唧地退出系统空间,回到现实。 在姜荻从湖面上消失的剎那,笼罩湖泊的天穹尽头浮现出一道道巨大、恢弘的身影。 曚昽的雾气散去,方能看清那些持法器、结手印的漫天神佛,他们俯视着平静的湖水,不言不语,安宁而慈悲。 * 「哎哟我去!谁啊?!」 姜荻捂着后脑勺跌坐回教堂的长椅上,和同样捂着额角龇牙咧嘴的张胖子面面相觑。 张胖子下意识打个哆嗦,又收敛住畏惧的表情,谄笑道:「小姜哥。」 「噢,是你啊胖子。」 姜荻撇嘴,自是能察觉张胖子的谄媚、讨好,但也没太在意。 等姜荻站起身,看到躺在教堂过道上罗斯等人的三具尸体时,才终于回过味来,张胖子这是以为罗斯、马里奥、柯里昂三人的死是他深谋远虑有意为之,害怕他把枪口对准张胖子自己。 姜荻耸了耸肩,懒得解释。 第404页 张胖子他留着有用,要误会就误会好了。反正狐假虎威、虚张声势的事,他也不是头一回干。 尸体的血液已经凝固,尸身浮现淡淡的尸斑,姜荻走上前去,脚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去看,原来是罗斯的头颅,在教堂的大理石地砖上骨碌碌打转。 姜荻嫌弃地噫呃一声,弯下腰把罗斯的脑袋从长椅下捡起,安放在他的尸身旁边。 「小姜哥,罗斯他们的后事……」张胖子偷瞄姜荻一眼,只看到他纹丝不动的睫毛,「得想个法儿处理了。教堂是神之齿公会的私产,这半年都以装修为由头对外关闭,但总归在老城区,街面上人来人往的,尸体留在这儿散出味引来条子就糟了。」 姜荻点头,心说择日不如撞日,让张胖子去超市买三只大号行李箱,再买点垃圾袋、胶带、清洁剂等处理现场的东西。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姜荻写网文这些年,推理小说不是白看的,报购物清单跟说贯口似的,熟练异常,叫张胖子一阵后怕,后背冷汗淋淋。 等张胖子期期艾艾去了,姜荻吁口气,小步跑到牧师布道的讲台后,蹲下身,打开隐藏在地砖之下的暗门,小心翼翼取出藏在其下的【预言家石盆】,试着放进系统背包。 【叮!恭喜玩家姜荻获得s级道具】 【预言家石盆:我们无从得知,未来可否被肉眼观测。只因每个人眼中看到的未来各不相同,同一张塔罗牌有不同的解读,预言家的石盆亦是如此。】 他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深思,呆板的系统音再次响起。 【叮!恭喜玩家姜荻获得s级道具,古神捲轴。】 【*註:该道具为神之齿公会所有,由于顺位在前的玩家已经死亡,自动为玩家获取。】 姜荻偷偷握拳,暗暗窃喜。 他支开张胖子就是为了试试看能不能把【预言家石盆】顺走,心里却还惦记着神之齿那件深藏不露的s级道具,哪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罗斯等人一死,居然自动就落到他手上。 如此一来,他手头就有了六件s级道具,距离开启五星难度的终极副本,只差一件! 姜荻本想戳开道具瞅一眼详情介绍,却被系统界面左下角闪烁不休的世界公频攥住视线。 他的眉头皱成小疙瘩,不用点进去看都知道,现在公频里在吵些什么。 「《仁爱医院》出院的人呢?出来!」 「我艹真的假的?我是小学生,不要骗我!」 「我知道这破游戏不简单,但你现在跟我说是我们从小到大生活的世界有问题?」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让通关的人出来说清楚就好。」 「v我500积分,换情报资源包。」 「@顾延,@姜荻,@莫问良,@江鲟,老公们出来说句话啊!」 公频里热热闹闹了半晌,各种阴谋论频发,也许是看不下去玩家们人心惶惶的样子,一个熟悉的跳了出来。 「@莫问良:都别吵吵。」 姜荻笑出声,看莫问良把大概的情报说明完毕,勉强算安抚了人心。 期间并非没有人质疑情报的准确性,怀疑莫问良别有用心,都被莫问良回了一句:「爱信不信,不信滚蛋。他妈的烦死了。」 玩家们最在乎的问题莫过于—— 既然副本属于现实世界,那能不能直接从副本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熘走? 对此,莫问良的回答是:「可以试试,但是会死。」 还有人追问:「顾延和姜荻不是也通关了这个副本吗?他们为什么不出来说句话?」 莫问良:「我特么上哪儿知道去?!」 半透明的系统界面悬浮在半空,姜荻的手指都戳到输入键了,看到这话又缩回手。 算上副本时间,他已经跟顾延分手大半个月了,当时闹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现在出来说话,又要被全世界的玩家放在一块儿品评、比较、揣测,他丢不起这人。 嘎吱,教堂大门大开。 「都买好了,小姜哥,你来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张胖子满头大汗,拖着一辆推车进来,上面堆得满满当当全是姜荻需要的东西。 姜荻随意扫了一眼,调侃道:「哟呵,拖把也买了?我差点忘了。」 张胖子苦笑,脸颊上的肥膘都在抖。 姜荻伸个懒腰起身,一块收拾好尸体,擦干净血迹,又用防水胶带把装着尸体的行李箱捆得严严实实,才抹了抹汗,让张胖子叫一辆搬家公司的车来。 临到下班高峰期,搬家公司的小货车才姗姗来迟。姜荻二人和戴着鸭舌帽的司机一起,把三只硕大的行李箱抬上货厢。 「嚯,这箱子怪沉的。」司机打量他们,又抬头看了眼教堂坚顶上的十字架,「小兄弟,你们俩住这儿啊?」 姜荻唔了声敷衍过去,反倒是张胖子粗声粗气地顶回去:「少说话多办事,小心我投诉你。」 司机捋起袖管,露出两条粗壮的花臂,一看就是混社会的滚刀肉,瞪了张胖子一眼。 张胖子连鬼都不怕,哪能怕他?当即瞪回去。 姜荻在一旁看着,额角青筋炸成井字,很是无语。他摸出两张百元大钞,让司机过会儿去买烟,又给张胖子翻白眼。 小声说:「都什么时候了?靠谱一点,算我求你!」 第405页 想到货厢里的三具尸体,张胖子不好再纠缠。司机收了姜荻的好处态度松动许多,确认过目的地,就请他们上车。 姜荻坐在副驾驶,张胖子坐到小货车的后座,刚系好安全带,司机就压了压帽檐,油门一踩,轮胎摩擦出哧的一声,货车跟泥鳅似的钻进老城区密集的车流里。 后视镜下挂着一张出入平安的金色佛牌,轻轻晃动。 空气中瀰漫着难闻的皮革味和烟臭味,姜荻皱了皱鼻子,按下车窗,让车外的冷空气涌入,一抬头,就对上后视镜里司机的视线。 「……现在开去城郊的货柜仓库,至少得堵两个小时。帅哥,要不先睡一觉?到地儿了我叫你啊。」 姜荻嵴背上的皮肤一紧,本能地想坐直身体,但怕被发觉异常,仍瘫坐在副驾驶上,眉眼弯弯地跟司机插科打诨,一路从海城的街头,侃到学区房高昂的房价。 接着,姜荻缩在车门边的右手反拧个方向,悄悄往后探去,穿过车座靠背和车门的间隙给后座的张胖子打了个手势,也不知道胖子看没看到。 瑟瑟寒风钻入车厢。 「今晚大降温,天儿可真冷啊!」 司机打个激灵,瞥了眼姜荻那头打开一条缝的窗子,自作主张打开暖气,随即按下按钮,关闭车窗,窗框下方的黑色中控锁凸起。 车门被锁死。 姜荻的太阳穴突突狂跳,生出不祥的预感。 偏偏在在时候,后座居然传来开水壶烧开一样的唿噜声,张胖子这傢伙居然睡着了! 卧槽!姜荻骂人的心都有了。 暖气干燥熏热,吹得人直打瞌睡,姜荻强撑住粘重的眼皮,忽然间闻到一股怪异的甜腥气。 他皱了皱鼻翼,像嗅到鱼腥味的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货车厢传出的血味,在暖气加持下,那股血腥味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瞬间,姜荻头皮发麻,他转转眼珠子,往驾驶座的方向瞥。 刚看过去就听到司机问:「咦?什么味道?」 姜荻喉咙干涩,咳嗽一声:「汽油味?师傅,你这车有半年没洗了吧?」 此时此刻,姜荻的心思转得飞快,直觉司机的身份有问题,一方面又担心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万一司机是个普通人,发现他们搬的行李箱里有三具死尸,当场报警就完蛋了。 姜荻忍不住去想,如果是顾延的话,他会怎么做? 他的右眼皮跳了跳,心说,假如顾延在这儿一定不会像他一样瞻前顾后,会先把货车逼停再说。说不定,还会斩草除根,不留下半点破绽和隐患。 「停车!」 姜荻咬牙,拔出藏在宽松卫衣衣摆下的枪,二话不说抵在司机的太阳穴上。 后座的张胖子被姜荻一声呵斥惊醒,手忙脚乱扶了把黑框眼镜,一看前面的情形,就立刻明白了情况。 「小姜哥,我来控制他!你握好方向盘!」 说罢,张胖子从后座勐虎捕食般勒住司机的脖子,他的小臂肥硕脂肪颇多,力气却不算小,当即就把司机勒得眼球暴突,脖子涨得通红。 争斗中,方向盘打了个转,车头勐烈摇晃。 姜荻傻眼:「我不会开车啊!!!」 吱——! 货车失控,像一头摇头摆尾的锤头鲨在车水马龙中左冲右突,一时间尖锐的喇叭声响成一片,红彤彤的车尾灯在暮色里有如一双双猩红的眼睛。 「啊!松手松手!」司机扯着嗓子求饶,「姜荻,咳咳,我是初一公会的人,莫哥和顾哥派我来接你们!」 两分钟后,赶在交警到来前,搬家公司的小货车驶向通往滨海近郊的柏油马路。道路宽敞,路灯大亮,海风唿啸而过。 姜荻瘫在副驾驶座上喘粗气,没好气地横了「司机」一眼。 「司机」摘掉鸭舌帽,露出一张略显熟悉的脸,居然是仁爱医院里跟在莫问良身边的一位壮汉。 壮汉生得五官粗犷,笑容却很憨厚:「嘿嘿,不打不相识啊。我姓岑,你们叫我老岑就成。」 「老岑。」姜荻磨牙,「你说,是顾延让你来的?他怎么知道我在哪儿落脚?」 「啊?你说这事儿啊?」老岑握住方向盘,货车调转方向往码头附近的一处工业园区驶去,「顾延他一直知道……」 见姜荻脸色不对,老岑连忙找补:「顾延可没让我们的人盯着你。嗐,怪我嘴笨,不会说话!你说这叫什么事?神之齿在海城的安全屋就那几个地方,你一走,顾延猜也能猜到嘛。」 「他想找我,为什么不亲自来?」 姜荻重重地哼一声气,屈起手指敲击车窗框,老岑唯有苦笑。 后座的张胖子却听出一身冷汗,敢情他们一行人刚来海城,就被顾延看在眼里却引而不发? 车外的路灯照在姜荻俊秀的侧脸上,张胖子瞄了一眼,忽而遍体生寒。不敢多想,也不敢多问。 货车驶到一座废弃工厂前,厂房里黑咕隆咚的,看起来空无一人。 哔哔! 老岑按下喇叭,大门上方和围墙里外安放的十几只监控探头齐齐转过来,在一段无声的审视后,工厂的电动闸门缓缓抬起。 开到厂房前,老岑没有下车,笑了笑说:「货厢里的东西我找个地儿去扔咯。放心,这事我做熟了,去货柜码头租几个大油漆桶,灌上水泥,塞上铁坨子,趁天黑租一艘渔船送到公海去。保准料理得一干二净!」 第406页 我去,看面相看不出来,这姓岑的大叔居然是个狠人! 姜荻听得头皮一紧,招唿张胖子一块下车。 张胖子抱着胳膊,哆哆嗦嗦:「姜哥,这什么情况?顾延要见你?他们不会把我俩骗到这儿杀了吧?」 姜荻抬头看了眼乌漆嘛黑的厂房,踢了虚掩的安全门一脚,拔.出枪,示意胖子安静,放轻脚步往里走。 厂房内部空空荡荡,原该是生产车间的地方只留下尚未完全撤去的生产线,地上稀稀拉拉堆着装修垃圾,空气里瀰漫着一股水泥和油漆混杂的气息。 忽地,喀嚓一声,头顶的灯光大亮。 姜荻仰头,眯起眼睛,就见顾延站在工厂二楼,双手撑住围栏,正俯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苍白的灯光掠过顾延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樑,在他的脸庞上划出明暗分明的界线。 明明才分开没多久,姜荻却有种陌生的感觉。 也许,是近乡情怯? 「找我有事?」姜荻问。 顾延还没开口,二楼连廊就响起咚咚的脚步声。 下一秒,一道俏丽的身影跨过围栏一跃而下,三两步跳到姜荻身边,竟然是陆小梢。 「小姜。」陆小梢歇口气,微笑道,「从副本出来,还没机会谢谢你。」 这位江鲟的亲信保镖,在《仁爱医院》2022的时间线上不幸死于药物副作用,却被姜荻改写命运,成为2047年死里逃生的二十位人类玩家之一。 再次见到陆小梢,姜荻也有些高兴,抬抬下巴不无得意地接受了对方的感谢和奉承,就差竖起尾巴抖擞几下。 和陆小梢一同露面的还有莫问良等人,姜荻定睛一看,好傢伙,竟然都是从《仁爱医院》通关的人类高玩。他再对上顾延的目光,便已明白了那人的意图。 猜是猜到了,但架子还要端住。 姜荻以拳掩口,清清嗓子问:「说吧,这么多人,给我唱鸿门宴还是约我跳广场舞啊?有话快说,磨磨唧唧的没意思。」 莫问良嘎嘎大笑,压低声音对一旁的江鲟说:「看看,小姜长进了不少啊。翅膀硬了,敢跟顾延叫板啦?哈哈哈!」 他一副看好戏的语气,江鲟却很给面子地微微一笑。说白了,他们不对付,但不影响一起嗑瓜子围观顾延的大戏。 「你想开启五星副本,还缺一件s级道具。」 顾延冷峻的声音响起,如一把锋利的霜刃划破黑暗,众位玩家们的窃窃私语倏然一静。 仰头看顾延太久,脖子有些酸。 姜荻硬着头皮应道:「嗯,那又如何?我缺这一件么?多刷几个副本不就有了?」 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刺来。 顾延的指尖规律地敲击金属围栏,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声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强势的压迫感如潮水般自上而下汹涌席捲。 他冷声说:「除了道具外,你还缺能信得过的玩家。」 这话不假,即便姜荻之后亲自得到了第七件s级道具,进入五星副本后,依然会面对不知底细,意图不明的玩家,再加上难度激增的副本,姜荻能活着进副本,未必能活着出来。 顾延的言外之意,是让姜荻出六件道具,由他们出第七件和靠得住的人,减少玩家间的内耗,联手通关。 尽管清楚顾延的意思,但姜荻被顾延一上来就公事公办冷冰冰的态度弄得很不爽。 于是他嗤了声,怼回去:「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 《梦魇之牙》评论区,下巴落了一地。 「顾延啊顾延,让我说你什么好?」 「你tm是要找姜荻復婚,不是二次离婚!!给你三秒钟,重说!」 「小姜前面还在为你拼死拼活,才出副本就翻脸?不是我说,顾延有亿点渣了。」 「……大哥,说服不成不如睡服吧?用用美男计!我真服了!」 * 月黑风高,蝉鸣凄切。 姜荻猝然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昏黄的檯灯,一只飞蛾绕着光源盘旋飞舞,翅膀撞在滚烫的灯泡上,烧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典型的小镇招待所,房间狭窄,天花板压抑,床头柜上放着一只泛黄的老式电话,牡丹花纹的床单角有霉斑点点,空气里亦飘着一股子淡淡的霉味。 姜荻扶着隐隐作痛的腰坐起身,打开系统背包,先嗑了一瓶自愈药水。 药又酸又苦,黏煳煳地裹进食道,让他白生生的小脸皱成一团。 和顾延达成交易后,他和张胖子、顾延三人组成一个三人小队,其他公会的高玩也分三到五人组为一队,一共五支小队。 在组队达成的第一时间,姜荻就听到了冰冷的系统音,提示他手中的六件道具加上队友顾延的龙牙刀,拢共七件,刚好触发隐藏副本,询问他们是否要现在进入? 答案不言自明。 休整一周时间,结成同盟的人类玩家们聚集在废弃厂房一楼,于紧张的死寂中一同接入了新副本。五星副本如他们预料的那样,果然是个多人大型副本。 不论玩家总数有多少人,他们一行二十人,五个小队,结盟后都不会输给任何势力,更容易掌控局势。 姜荻揉一把脸,伸个懒腰,趿拉着塑料拖鞋慢吞吞地在客房踱步,身后的某处依然有种微妙的肿胀感。 第407页 他明知道这是一周里和顾延昏天暗地瞎胡搞留下的错觉,却还是气得咬牙切齿。 这七天,他非但没把话没跟顾延掰扯清楚,纠缠不清的关系也愈发混乱不堪,还被顾延翻来覆去吃干抹净……便宜没占着,倒被顾延占足了便宜。 太丢人了!!! 窗外黑漆漆的,没有路灯,姜荻不确定时间,不敢轻易推门出去。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叮铃铃—— 姜荻紧盯住那只沾了茶渍,还包了浆的电话,犹豫再三,拿起听筒。 电话那头响起一道乡音浓重的男声:「阿弟,起床没得?凌晨三点,游神!」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捂脸,仔细想了下结局副本怎么搞 第163章 造神2 阿弟?游神? 姜荻皱眉, 心说,系统什么也没提示, 但听这通电话的意思, 他在这个副本里居然有对应的身份,也不知道是他一个人独有的,还是每个玩家都有。 莫非是剧本杀模式?可是……剧本呢?再想到副本里的这座镇子很有可能真实存在, 这一句「阿弟」就更值得玩味。 「唔。」姜荻瓮声瓮气装作没睡醒的样子, 胡乱应了句,「我醒了, 上哪儿见?」 电话那头的中年男人声音粗哑,催促道:「读几年大学把脑子落学校了?这也能忘?算了,算了!十分钟后, 我们开车去招待所接你,别又睡过去!听到没?要是错过游神……」 「错过会怎样?」姜荻忙问。 电话那头骂了一串下三滥路的脏话, 中心思想无非是错过游神上对不起神仙老爷, 对不起祖宗保佑, 下对不起家里这么多年对他的栽培,说完就怒气沖沖地挂断电话。 家里?姜荻咂嘴琢磨, 敢情打来电话的人跟他的身份还有亲缘关系? 他抓紧时间在客房四下翻找, 总算在充斥霉味的床头柜里找到一只双肩包。 里头有几件换洗衣物和帽子,看水洗标上的logo, 都是些不便宜的潮牌,和这间老旧的招待所格格不入。背包夹层塞了张皱巴巴的高铁票根,始发站竟然是海城。 看到现实中存在的地名,姜荻不禁扬了扬眉毛。再翻出一张身份证, 籍贯是某个沿海城市的下属区县, 观潮镇江家村。 姓名那栏写着与他名字同音的「江笛」, 年纪比他大两岁,证件照上是个和他脸型眉眼有六分相似的精神小伙。 姜荻嘴角抽了抽,大概釐清了情况。 他出于某种原因,替代了一个叫江笛的海城大学生回到家乡,但不知为何,他没有直接回家住,而是住在镇上的招待所,即将和某位亲戚一起去参加所谓的游神。 「嘶。」姜荻挠头,「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呢……」 来不及多想,电话再次响起。 这回是从前台打来的,电话线另一头还是刚才那位中年人,姜荻一接听,那边就痛骂,催他赶紧下楼。 姜荻一手捂住耳朵,舔舔虎牙乖巧答应,心里却觉得玄乎……管他叫阿弟的这位大哥,语气里好似有一丝惶恐。 他不是新人了,不会被npc带着节奏走,于是最后扫一眼房间,没有别的发现,才戴上鸭舌帽,把帽檐压得低低的,双手插兜,趿拉着板鞋慢慢悠悠从二楼走下去。 一位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斜靠着前台,不大耐烦地往楼梯口张望。 看到姜荻鸭舌帽下窜出的几缕金髮,他张口就呵斥:「怎么染这么个头髮?不像样!」 姜荻嘿嘿傻笑,敷衍过去。藏在帽檐下的那双圆熘熘的眼睛,却在小心地打量中年男人。 男人穿了身挺括的polo衫,领子立起,腰间别了一串钥匙,容貌和身份证上的「江笛」的确有些像,身上有股淡淡的鱼腥味,看上去就是个普通而市侩的小生意人,没什么特别的。 招待所前台大姐见姜荻下楼,沖中年人调笑道:「江建业,你堂弟这么帅,在海城读书算是屈才了,干嘛不去做个小明星,开个直播,来钱不比读书快?」 被叫作江建业的中年人哼了声:「就他?书都读不明白,去混娱乐圈不得被人把皮都剥了?我们江家人,早晚都得回镇子上,外面哪儿有家好。是吧,阿弟?」 姜荻点头如捣蒜,轻推一把江建业的肩:「是,堂哥,不是赶时间吗?快走吧!」 出了招待所,一辆灰色的五菱皮卡停在路边,车斗里塞满五颜六色的彩旗、金纸,底部盘踞着一条竹编的龙,龙鳞用带金箔的彩纸沾成,龙眼睛有鸡蛋大小,威风极了。 竹龙正中摆了一只一米见方的红木敞篷轿子,上头似乎端坐着一尊神像,用猩红丝绒罩着,看不清面目,只在绒布边缘隐约看到一双手搭着扶手。 神像釉色雪白,指尖用油彩勾勒着鱼鳞状的花纹,在昏蒙的光线下,灰绿色的鱼鳞栩栩如生反射着湿淋的冷光。 江建业见姜荻盯着神像看,快步走上去,把绒布往下拉,将神像完完整整罩住。他的举止有些怪异,姜荻眉心紧蹙,轻轻咦了一声。 「你看到什么了?」江建业打开车门,让姜荻上车。 「没什么。」姜荻摇头,把疑惑揣进肚子里。 他的确看到了点东西,但江建业的态度很是古怪,经歷了那么多副本,他没傻到直接去问。 等上了车,后排竟然坐着三位熟人。 第408页 张胖子一人占了后座一半的位置,正委委屈屈地抱着胳膊垮着肩膀,尽量缩小身形。初一公会的老岑坐在中间,被他挤得快要窒息,满脸痛苦。左边靠窗的座位上是闭目养神的顾延,见姜荻来了,不过稍稍抬眸,扫了他一眼。 姜荻按捺住一声「卧槽」,装作不认识,把帽檐一压就大大咧咧坐上副驾驶。 江建业插上车钥匙,对后座的三人解释道:「抱歉抱歉,我堂弟年纪小不懂事,睡过头,来晚了点。」 顾延冷冷道:「还有十分钟到三点。」 江建业按亮手机屏幕,一看时间,用方言把姜荻骂个狗血淋头,大力踩下油门。 哧—— 轮胎刮擦地面,皮卡车绝尘而去。 才开出去两条街,深夜寂静的街道就热闹起来,到处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男女老少站在路边,踩在马路牙子和花坛上,抻着脖子往道路尽头的瞧,有的人甚至爬上路灯和行道树,就为了占据看游神的好位置。 江建业招唿姜荻四人下车,让他们挤过人堆从小巷子里进去,把皮卡车斗里的东西搬去道路尽头的余娘娘宫。尤其是轿子上的余娘娘像,江建业千叮咛万嘱咐,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由大师亲手雕的像,贵重得很,磕了碰了他们倾家荡产都赔不起,千万要小心。 听到「余娘娘」三个字,姜荻立刻想到他头一回进游戏时遇到的黄四娘娘,顿时头皮发麻,一扭头,就撞进顾延冷肃的目光。 顾延微微颔首,趁江建业拔车钥匙的工夫,握了下姜荻的胳膊肘,修剪光滑的指甲在他小臂内侧轻轻划过,示意他稍安勿躁。 「咳咳!」张胖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清清嗓子问,「这神像,也要我们搬?」 四人都安静下来,大眼瞪小眼。 在《梦魇之牙》里,遇到厉鬼、怨魂不可怕,最让人头疼的反而是那些被当地人尊崇、祭祀拥有宫庙、道观的神明,哪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野俗神,沾了个神仙的名号,有人信仰,就会难以对付百倍。 至于姜荻之前所见四面佛一类的真神,对于玩家而言更是无解。 这回的副本明显是民俗题材,现在他们不清楚那位余娘娘是好是坏,或是干脆与副本无关。 可是,上来就去接触神像,无论从哪个角度想都不是什么好事。 见他们四个在车后头杵着不动弹,江建业怒髮冲冠:「臭小子们,快点啊!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多少人想来帮忙游神都没门路!」 姜荻的猫儿眼滴熘熘打转,给顾延一个眼神,对江建业说:「堂哥,轿子我俩来抬,让他们三个搬其他东西吧。」 江建业搡他一把:「你小子,就是想躲懒!」 话毕,也没有起疑,跳上车斗把轿子推到车尾,和姜荻一前一后,将盖着红色流苏绒布的轿子小心翼翼地扛下车。 神像只有半人高,并不太沉。姜荻走在轿子后头,把红木架子扛在肩头,稳稳噹噹地往巷子里走。 顾延三人看到江建业主动去搬神像,明白暂时不会有事,于是也收拾好车斗里的祭祀用品,亦步亦趋跟在姜荻身后。 巷子距离举行游神的主街仅一墙之隔,毗邻余娘娘宫后门,抬头就能看到华美的画栋飞甍。 然而姜荻刚踏入巷口就觉出不对,巷道里太安静了,安静到听不见主街的喧嚣,只剩下他们一行人轻轻的脚步声。 电线交错,挂在墙头的路灯闪烁,数只飞蛾围绕灯泡盘旋,翅膀烧出一股淡淡的煳味。 一缕穿堂风打着旋飞过,捲起轿子上的绒布一角,露出神像惨白的右手。 姜荻有些发毛,用力眨了眨眼睛,刚想定睛去看,绒布又垂落下去把神像盖上。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方才好像看到,神像手背的鱼鳞花纹比不久前变多了一点。 他想叫声「顾延」,可喉咙跟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喉头一哽,说不出话,只发出野猫呜咽一样的咕噜声。 好不容易熬过这一段路,走出巷尾,看到恢弘富丽的余娘娘宫,姜荻肩头的压抑感才如潮水般退去。 他趁放下轿子时,小声问顾延:「你们刚才有没有感觉到不对?」 顾延拧眉:「怎么了?」 姜荻摇摇头,刚想说没事,对上顾延严肃的表情,又忙不迭把巷子里古怪的情形一股脑说了出去。 张胖子卸下沉重的竹龙,一边活动肩膀,一边竖起耳朵听。 听到姜荻说神像的花纹有问题,他扶了扶黑框镜,想出个损招,谄笑着问江建业:「大哥,余娘娘的神像要罩着这块红布出去吗?」 老岑嚯了声,偷偷给他比一个大拇指。 江建业不疑有他,喊姜荻扛上轿子,再吩咐顾延、张胖子举着竹龙,老岑押后挥舞绣有「余娘娘天妃神宫保一方平安富足」彩旗。 话毕,江建业一把扯下红布,露出软轿上唇红齿白,寿星额,圆盘脸,头上绑着三股辫,身上穿着红围兜、五彩裙,像个胖娃娃一样的半人高神像。玩家们一齐往余娘娘的手上看,却见神像的手跟藕节似的,白白净净,珠圆玉润,压根没有什么鱼鳞纹。 宫庙正门已站满参加游神的队伍,姜荻打眼一看,果然在攒动的人头中瞅见一张张熟面孔。 莫问良扛着一尊半身像,正要把竹笼和绸布做成的神像套到头上;江鲟肩上扛着一只竹龙头,金丝眼镜滑到鼻尖,正百无聊赖地打哈欠;刘文婷和陆小梢蹲在门槛边烧纸…… 第409页 众人匆匆对过视线,又不约而同别过脸,没做更多交流。 副本玩家总数不明,如果有他们这二十人之外的其他势力,现在暴露结盟的情况绝不是个好主意。 姜荻扛着轿子,人还没站稳,就听到几声噹啷噹啷的铜锣声,远处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前方的队伍动了起来,游神的队伍像一条金色的灯河缓缓向前流淌,道路两旁响起观潮镇居民们狂热、兴奋的欢唿。 「余娘娘——!」 「看!是我家的神像!」 「不止余娘娘,还有张世子……」 「张世子只是给娘娘开道的啦。快看,那是我家的轿子!」 「求娘娘保佑……」 姜荻低下头,好奇的目光藏在帽檐下,谨慎地观察四周。忽地,他瞳孔骤缩,跟走在他右手边的顾延使眼色。 等那人凑近了,才用耳语般的声音说:「这支队伍,有不止一尊余娘娘像,单按轿子的数量算,就有九座神像。」 顾延嗯了声,不置一词,悄悄伸出左手,按了按姜荻的后腰,吓得姜荻一个激灵。姜荻瞪过去,顾延又假作无辜地抽回手,扛着金色的竹龙往前去了。 游神的队伍在观潮镇主街上龟速走了两个来回,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围观的群众才渐渐散去。 姜荻困得眼皮打架,耳朵里似乎还留有小镇居民们热切的尖叫、欢唿。他揉了揉耳朵,坐上江建业的车回到招待所。 江建业从驾驶座的车窗探出头:「你妈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他们就你一个儿子,别老是跟家里人置气,过两天回村里去看看你妈!听到没?!」 他生得尖嘴猴腮,这番话却说得很恳切。 姜荻嗯了声,挥挥手,趁机给顾延等人做了个手势,指向招待所楼下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海鲜粥铺。 等皮卡车开走,姜荻没回招待所,脚尖一转走进粥铺,拉开一张塑料靠椅,对着菜单看了没多久,小脸皱成一团,苦恼于上面稀奇古怪的菜色,身旁的椅子就被人拉开了。 顾延落座,修长的手指从姜荻手里拎过菜单,随便点了一份蟹肉粥、鱼饭和生腌拼盘。 「还要什么?」顾延问。 「不用了,又不是猪,大晚上的吃这么多……」姜荻抿抿嘴,没留意顾延嘴角浅淡的笑意,转而问,「胖子呢?莫哥他们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在副本里的单独相处,叫姜荻有些坐立难安。 他和顾延的关系还没掰扯清楚,对方就摆出这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纠结似的,平白令人火大。 顾延眉峰轻挑:「你很想见莫问良?」 「我当然——」话说到半截,姜荻迫于顾延淫威憋住,「我就是问问。」 好在顾延没多逼问,姜荻松了口气,思忖道,要是把江鲟等人的名字挨个问过去,他们今晚也不用干正事了。 海鲜粥上得很快,三只新鲜的螃蟹被斩成两半,在咕嘟冒泡的砂锅中翻腾,配上瑶柱和一点白胡椒和盐,浓郁的米香和海鲜的鲜甜交融着蹿入鼻腔。 姜荻的肚子也跟着咕嘟嘟叫起来,先不管别的,埋头干饭。 顾延反手杵着下巴,看姜荻撅起嘴吹调羹里滚热的粥水。 等他喝下去半碗粥才问:「你在副本里的身份是江建业的堂弟?」 「嗯,这还是我第一次跟npc做亲戚。不过嘛,dna那关怕是过不去。我演的这齣戏叫《狸猫换太子》,观潮镇的『江笛』跟我可没什么关系。要不是我这头髮,这帽子,『江笛』又去大城市念了几年书,变帅了也说得过去,副本一开场我就得露馅。」 姜荻抹抹嘴,夹起半只螃蟹放进顾延碗里,盯着他拆好蟹钳和蟹壳,又着急忙慌地夹回来,嗷呜一声,塞进自个儿嘴里。 顾延沉吟一会儿,低声说道:「我的身份是回乡採风的摄影师,和江建业是远房亲戚,今晚临时来帮忙游神。」 姜荻夹起一片蒜瓣似的鱼肉,嚼在嘴里含含煳煳地说:「身份是什么倒不要紧,你不觉得……」 「嗯?」 「一切都太平静了嘛?」姜荻鼓起腮帮子,拧着眉头说,「我本以为游神的途中会出点乱子,可是除了神像有点古怪,其他什么事都没发生。除非——」 顾延:「除非已经发生了什么,但我们没注意到。」 话音未落,亮堂堂的海鲜粥铺光线倏然变暗,灶台旁忙碌的老闆消失不见,游神结束后来喝酒聊天的小镇居民也没了影子。 一张银盘似的脸突兀地出现在店门口,额头饱满凸起到有些畸形的地步,两颊涂抹着圆形的腮红,嘴唇也是血红的。它闭着眼睛,嘴角带笑,脖子以下却没有身体。 是余娘娘的脸。 姜荻骂了声卧槽,手摸向大腿外侧,拔出夜鹰,指尖扣上扳机。顾延也反手拔出龙牙刀,银白的刀身映出余娘娘惨白的面容。 滋啦,灯管崩裂,餐厅全然陷入黑暗。 作者有话说: 顾延:复合了。 姜荻:没有! 第164章 造神3 咻——砰! 一枚金色子弹刺破浓郁的黑暗, 盪开一道光弧往余娘娘那张恐怖的脸射去。 姜荻起手就用上s级的道具子弹【阳焰弹】,本以为能打余娘娘一个措手不及, 却不料一簇火苗似的子弹刺入余娘娘眉心后, 就如同打进一滩纯黑的沼泽缓缓地陷了进去,竟是毫髮无伤。 第410页 余娘娘的脸有如涂抹过铅粉,苍白而肿胀, 姜荻错眼一看, 恍惚间觉得那不是人为雕刻出的神像,而是浮尸泡胀的脸。夜色里, 它的两坨腮红也仿佛是入殓时精心打扮的妆容。 「艹!」 一天仅此一发的【阳焰弹】就这样打了空气,姜荻心里一阵肉疼,就连顾延牵着他的手往柜檯边躲, 他也没多留神甩开。 「哥,怎么办?」姜荻下意识叫「哥」求助, 五内惶恐不安, 「上来就派出boss, 这是要开局杀啊!」 他们躲在收银台下方的狭小空间里,半蹲着, 大腿抵住大腿, 隔着粗糙的丹宁布感知到对方的体温。 姜荻一扭头,下巴就搁在顾延肩膀上, 说话间湿热的鼻息不住往顾延耳根扑。 「冷静。」顾延蹙了蹙眉,喉结些微起伏,语速飞快地说,「姜荻, 餐厅里的人不会突然消失, 说明此刻我们不在现实, 而是身处某个空间,或是产生了某种幻觉。打不过余娘娘不要紧,关键是要逃出去。」 其实不用顾延说,姜荻也能想到这点。 他有些懊恼地咬咬舌尖,心下吐槽,自己老毛病又犯了,顾延一在身边就会全心全意去依赖对方。 还嫌被骗的不够多吗?! 姜荻屏息凝神,悄悄抽出水滴法杖攥在手心。既然攻击技能对余娘娘无效,那他还有别的办法。 餐厅里阒然无声,姜荻竖起耳朵,只听到他和顾延相和的心跳。 忽地,姜荻嵴背一阵发麻,他维持着蹲踞的姿势勐地扭过头,就在身后的挡板上看到一张浮出一半的脸,饱满凸起的额头已全部浮现,差几厘米鼻尖就要触碰到姜荻的后颈。 见姜荻望过来,余娘娘紧闭的双眼倏然圆睁。 尽管光线昏昧,姜荻依然能看到它眼眶里密密麻麻重叠的瞳孔,没给眼白留一丝余地。 不,那些细密的东西根本不是瞳仁,而是一片片差互交叠的鱼鳞! 我日啊!姜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嗷的叫了声,拽起顾延跌坐在地,踉踉跄跄往外跑。 顾延倒是很镇定,见怪不怪地横过龙牙刀,腰身拧转,宽松的黑色卫衣下摆扬起,显出一段遒劲紧实的腰身线条,刀尖一挑,就往余娘娘的眼球戳去。 姜荻一看顾延用龙牙刀,就气得牙疼。 这把刀邪性,杀死鬼怪的同时能将鬼气吸纳殆尽为己所用,可作为刀鞘的顾延却要反过来以肉身承受森寒鬼气,不得解脱。 姜荻费尽心力帮顾延解了一难,顾延居然还想着用这玩意,于是在看到龙牙刀穿过余娘娘的脸庞,却什么也没刺到时,他忍不住哼了声。 顾延瞥姜荻一眼,并不动怒,而是攥住他的手腕急速往门边撤。 窣窣!余娘娘的脸忽然胀大数倍,变为圆桌大小,有如一张半人多高的傩戏面具紧跟在他们身后穷追不捨。 它的皮肤像一张泡发的腐皮,皱巴巴、湿淋淋的,那双布满鱼鳞的眼球微微凸起,若是细看,里头的鱼鳞仿若活物,似水面上的青荇,在眼眶里缓慢游动。 姜荻几欲作呕,靠近余娘娘的那半边脸颊都咝咝啦啦地竖起透明的汗毛。 「它没有实体,也没有灵体,常规的方法肯定难以应对。」顾延附耳道,「我遛着它跑一段,你去找出去的路。」 姜荻唔了声,他的夜鹰和顾延的龙牙刀可不是好惹的,等闲鬼怪都奈何不了他们。就算余娘娘是神而非鬼,也不会那么丁点儿反应都没有。 技能屡屡落空只能说明一点,那玩意并非余娘娘本尊,而是一道虚无缥缈的图影。 他也不跟顾延客气,在余娘娘张开大口,露出黝黑腥臭的口腔时,矮身一闪,从顾延臂弯里钻出去,团身往角落里滚,躲到一张圆桌下。 见姜荻藏好,顾延也没了后顾之忧,仗着身手好,在海鲜粥铺不大的空间里闪转腾挪,卡着将将要被余娘娘的尖牙咬到的距离,像放风筝一样遛起了那张浮肿的大白脸。 姜荻憋住气,一边留意顾延的安危,一边心思飞转思考逃生的法子。 他们在游神时才见过余娘娘的神像,马上就被盯上,这绝不是一个巧合。 参与、旁观游神的人多达近万人,几乎整座观潮镇倾巢出动,是人人都会被余娘娘找上门,还是只有他们俩?如果只有他和顾延遭到针对,那又是因为什么? 霎时间,姜荻心口一窒,想到今晚他们忽略的一点—— 这场声势浩大的游神活动没有祭品! 既没有供奉三牲,神宫门口的香案上也空无一物。唯一称得上是祭祀用品的东西,只有刘文婷和陆小梢蹲在门槛后烧的纸钱。 事出反常必有妖。 既然观潮镇的人不会空着手向神明祈求庇佑,那么祭品是什么? 姜荻用手捂住嘴,一时间遍体生寒,想到了一种可能—— 玩家才是真正的祭品。 他替代一个叫「江笛」的人回到小镇,顾延和其他玩家何尝不是如此。 江建业没认出他时,他还松了口气,以为是自己演技进步,抑或是江建业马虎大意。可若是江建业早就知道他不是「江笛」呢?如果他和江建业的堂兄弟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谎言,那么一切的疑点就说得通了。 玩家们因为之前的副本经验陷入了一种思维盲区,认为扮演的身份能轻而易举被npc接受,尚未调整思路认识到这些npc是现实中的人物,而非游戏里的一串数据。 第411页 既是人,就有复杂的人性和诡谲的人心,没那么好煳弄,甚至可能反过来设计玩家。 若当真如此,那么夜半三更的游神就是他们这群自作聪明的玩家把自个儿送上了祭台。 嘶,姜荻咬紧牙根,心说,那余娘娘这是来享用祭品、大快朵颐的咯?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余娘娘的出现让他和顾延有些狼狈,但没有一击致命,只是把他们困在某个地方。 是余娘娘不想,还是它不能? 姜荻的视线掠过粥铺里东倒西歪的桌椅,翻倒的餐具,碎裂的灯管,最后,落在了熄灭的灶台上。 灯? ……火? 姜荻眼前一亮,撅起嘴巴发出噗嘶噗嘶的气音,对顾延的背影小声说:「你坚持一会儿,我想到办法了。」 听到姜荻久违的动静,余娘娘扭过头,凸起的眼珠子往姜荻的方向一转,眼球里一片片鱼鳞好似重瞳不约而同地望过来,看得姜荻头皮发麻。 顾延拧眉,冷声说:「你的对手在这。」 话音未落,顾延手腕翻转,龙牙刀铮地挥动,照着余娘娘眉心噼过去。 刀光如霜雪,照亮凝重的黑暗,银白的刀身映出他侧脸英挺的轮廓和冷冽狠戾的眼眸。 余娘娘伸出舌头,像绞索一样缠住龙牙刀,顾延脸色一沉,索性竖起刀身,把龙牙刀卡在余娘娘的牙床间。 姜荻趁他们纠缠,一个箭步蹿到灶台旁,找到天然气罐的阀门用力往下按。 噗唿!灶台燃起火焰,姜荻抄起扎满了厚厚一沓小票的票据叉,薄薄的纸张刚一触碰火苗就迅速点燃。 「哥!闪开!」 姜荻忍着被火焰烫伤的痛楚,抡起烧作一团的票据叉往余娘娘的后脑勺砸去。 小票的列印油纸本就易燃,打着旋儿飞过去时就燃成一颗火球,燃烧的纸屑如金光飘散,在半空中解体散落,像是飞舞的纸钱。 顾延眉毛一挑,竟是不闪不避,死死握住刀把不让余娘娘的脱身。 后者只能生生抗住火球,朱红的嘴唇刚要勾起,狰狞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下一秒,余娘娘的脸庞被最最普通的火焰点燃,仿佛燃烧的金纸边缘蜷曲发黑,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叫,便化作一缕黑烟,留下一股难闻的鱼腥味。 在鱼腥散去的瞬间,灯光大亮,餐厅里又恢復了熙攘和嘈杂,食客们就酒吃小菜,粥铺老闆在灶台后忙忙碌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姜荻和顾延坐在原处,四目相对。桌上的蟹肉粥热气还没散去,仍在汩汩冒泡。 吱—— 姜荻起身,塑料凳往后滑出半个身位。他小步跑上前,把顾延掉个个儿,上下前后都摸了一遍,确定他除了手臂关节有几处擦伤以外没有别的伤处,方才吁了口气。 顾延喉间发出一点笑音,捉住姜荻的手,垂着眼眸,神情轻慢地试探:「担心我?」 「傻子才担心你。」 姜荻的耳尖红了红,当即抽回手,无事发生地坐回去。 顾延也不逼迫,转而问他怎么想到用灶火攻击余娘娘? 姜荻整理领口,挺起胸膛,不无得意地说:「余娘娘一个受人供奉的神明,想吃祭品居然半天都没能得手,证明它的能力还没完全恢復,把我们困在暗处也是想耗死我们,方便下手。一开始,余娘娘便毁掉了光源,让周围陷入黑暗。我就在想,也许它不是想藉此恐吓我们,而是它在害怕光亮……」 听到「祭品」二字,顾延眉心轻蹙,很快想通其中关节。 他看向热气腾腾的半开放厨房,颔首道:「灶台在风水里属火,属阳,用灶火攻击也算误打误撞。」 「嘿!」姜荻抱住胳膊,不满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误打误撞?明明是我的聪明才智!」 顾延低头笑了笑,正打算顺毛捋姜荻,说点好听的叫那傢伙高兴,眼尾余光就瞥见圆桌中间米汤仍冒着泡的砂锅粥,突然脸色一变。 「哥?顾延?」姜荻疑惑,也勾头往锅里看。 只见沸腾的蟹肉粥里,那些被斩成两半的螃蟹不知怎的变成了一双双掌根相连的人手。一共四双,锅里三双,姜荻跟前的骨碟里还有一双剥过皮,啃过揉,只剩细熘熘手骨头的。 那些手掌还没姜荻的一半大,像是小孩儿的手,被粥水煮过后肿胀、起褶,在香浓的粥米中浮浮沉沉,包裹米浆,像裹着一层莹润的白色黏膜。 再看向桌上的另外几样菜色,吃了一半的鱼饭变成了一根细弱的小臂,用盐巴腌制过的皮肤和鱼皮一样被剥开,朝上的一面肌肉已被吃完,留下一半血红的肉和一根森白的骨。 至于那盘生腌,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左不过是人体上的某处零部件,被精巧的刀功片得薄如蝉翼,泡在酒水和滷汁里。 姜荻脸都绿了,小脸皱成一团,喉头滚动,胃里一阵翻涌。 他踢过桌下的垃圾桶,蹲下去抱住就是一顿翻江倒海的呕吐,就差把肠子给呕出来。 顾延没怎么动筷,还算镇定,只是脸色难看了点。 他冷峻的目光刺向收银台后昏昏欲睡的老闆娘,招手把人叫过来。 老闆娘扶着腰,不情不愿地走过来,看到姜荻吐得涕泗横流,绕了半圈走到顾延身旁。 她用嫌恶的语气提醒:「喝多了?年纪轻轻的,少喝点儿。小心别把地板给弄脏了,我刚擦的地。」 第412页 顾延问她,这些菜色是怎么回事? 老闆娘不明所以道:「蟹肉粥和鱼饭呀?有什么问题吗?我们这都是新鲜的鱼获,傍晚才捞上岸养在水箱里,现点现杀,生腌也是腌够时间的。」 言下之意,让顾延别想讹人。 姜荻拿茶水淑过口,又跑去洗了把脸,回到座位上就见顾延和老闆娘在对峙。 老闆娘理直气壮地指鹿为马,好像真的看不出她手边的砂锅里有几双小孩儿的手在粥水中翻滚。 顾延和姜荻对过视线,不再追问老闆娘,起身买单,就往外走。 路过收银台时,顾延忽然停住脚步,看向柜檯后头那一架子的酒水。 姜荻皱皱鼻子,也看过去,不一会儿儿就看出不对。酒瓶都被开封过,有的喝了一半,有的剩下三分之一,瓶身上用记号笔写着潦草的名字。 「这些酒,都是镇子上的人寄存在这儿的?」姜荻问老闆娘。 老闆娘奇怪地看他们一眼,回答:「对啊,我们店都是熟客,没喝完的酒刚好放在店里。」 说完,半推半哄地催他们出去,生怕他俩多留一分钟就会回头碰瓷。 顾延按了按姜荻后腰,示意他出去再说。 凌晨四五点的街道一片廓然,狭窄的道路两旁停满车子,骑楼旁路灯昏黄,两侧的店铺只有零星几家夜宵店通宵亮灯,别的都门窗紧闭,前后无人。 姜荻走出去几步就耐不住性子,转过头来,正巧撞上顾延启唇。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顾延嘴角浮现纵容的笑意,让了一步,叫姜荻先说。 姜荻丝毫没有被惯着的自觉,用发现一条大新闻的语气,急吼吼道:「那些酒瓶子上写的名字,字跟狗爬似的,我也没看太清楚……但匆匆一扫就能看到,一面墙,几百只酒瓶,留的姓氏一半人姓江,另外一半人的姓氏不超过八个。」 顾延泼冷水:「这在小地方很正常。」 姜荻咬咬下唇,紧跟着摇了摇头:「神像,参与游神的余娘娘神像一共有九座!」 作者有话说: 热恋中的傻瓜(。 第165章 造神4 顾延沉吟片刻, 揉了把姜荻金灿灿的脑袋,说道:「九座神像, 九个姓氏, 这的确不像一个巧合。」 姜荻低下头抿嘴偷笑,心想,顾延夸人也拐弯抹角的, 真不走心。 他清清嗓子, 自谦道:「副本里乱七八糟的线索很多,干扰项也多, 有的线索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到头来都能扯到一块去。巧不巧的,天一亮去调查每座神像的来路就知道了。」 说完,姜荻抬头瞅一眼天色, 凌晨的夜空乌漆嘛黑的,像一只墨碗反扣着大地。 忙活了大半夜, 姜荻浮起困意, 打了个呵欠跟顾延道别, 说要回招待所休息一会儿。 顾延嗯了声:「我送你回去。」 听到这话姜荻扭头就走,才踏出去半步, 手腕就被人扣住, 往下一看,顾延在用拇指指腹摩挲他的手腕内侧, 弄得那块薄薄的皮肤些微发痒,痒意沿着胳膊一路攀到耳根。 「……」 姜荻哽住,痛骂顾延不安好心。 两人一路无话,手牵着手沿着小镇骑楼的墙根往招待所的方向走去。 姜荻内心天人交战, 不知该祈祷让这段夜路再长一些, 还是再短一点, 可是到底没能撇开顾延的手。 * 天刚亮,姜荻就在和他们结盟的玩家大群里发布了集合的消息。 自从他们在《仁爱医院》副本得知游戏与现实的关联后,姜荻灵机一动,取了个巧将二十位玩家都拉进大群里方便联络,还让所有人都在系统背包里多装几只备用手机以防不测。 人数不明的大型副本,玩家们之间交流情报尤为重要,每条流水般划过的消息都有可能是关键时刻的救命稻草。 经过恐怖的一晚,二十多人的群组里聊天记录已累积几千条,皆是被余娘娘盯上死里逃生、心有余悸的留言,还有数不清的@姜荻、@顾延,询问他们是否平安。 姜荻一点进去,就看到莫问良在阴阳怪气:「快别催了,我们都没死他们两个能就这么寄了?人家小情侣忙着呢。」 张胖子好心辩解:「我和姜哥他们在一个小队,系统里显示了队伍存活人数,他俩都活着。」 姜荻抽抽嘴角,戳动手机屏幕:「@莫问良!你等着,出来碰一碰!!!」 接着,话锋一转,一本正经道:「来镇上招待所集合,顾延和我都在。」 江鲟发了个「ok」的手势,陆小梢和刘文婷随之同意,发出一串软萌可爱的表情包。 其他玩家见顾延没有开口的意思,再一想到姜荻手里豪气沖天的道具,也跟着应下,俨然把姜荻和顾延当作一体。 反正都是大佬,还是那种关系,谁出来拍板也没什么区别。 唯有莫问良画风迥异,慧眼如炬:「哦哟,顾延也在啊?[墨镜][呲牙]」 姜荻吸口气,差点没被莫问良气死,手机嘭的一摔,砸在床垫上。 雪白的床单褶皱堆叠如流云,顾延坐在床头,见姜荻突然耍性子也见怪不怪,只皱了皱眉头。 他起身,结实修长的手臂交叉套上纯黑色卫衣,凌厉的腰线没入宽松的螺纹布料下摆,在那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单膝跪在床沿,俯身过去,手背贴在姜荻额间试了试体温。 第413页 「没发烧。」 他们二人之间话没说清楚,更没得到顾延的保证和道歉,姜荻心里尚且梗着一根刺。 可是,后半夜他们回到招待所,刚进屋就滚到一块去,这让姜荻很没面子。 他浑身酸痛,上下嘴皮子一掀,没好气道:「别跟我说话,烦着呢。」 半小时不到,二十名玩家集合完毕。 出于谨慎,他们约在招待所一楼的餐厅,那里没有沿街的窗户,只有一扇玻璃门作为出口,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能察觉。 玩家们交头接耳,惊魂未定地分享着后半夜的遭遇。 有人半梦半醒间看到一抹黑影立在床头,用道具攻击也不起作用,慌乱之下躲进被窝,却发现被褥内侧爬满了鱼鳞。 有人半夜放水时,在马桶里看到一尊巴掌大的余娘娘神像,定睛去看时险些被拽进下水管。 每个人的际遇各有千秋,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姜荻和顾延对视一眼,抬抬下巴示意他先说。 「余娘娘虽然迫不及待地出现了,但它的杀心没有那么表现出的那么强,换句话说,现在的它还没有能力直接杀死我们这些外来者,我们必须得在它的力量恢復全盛之前,找到破解之法,才能摆脱祭品的身份。」 顾延冷冽的声音甫一响起,玩家们便安静下来。 莫问良疑问:「祭品?」 「不错,祭品。」姜荻的声线明亮,掷地有声道,「但这暂时只是猜测,还需要我们去验证。」 众人面面相觑,不过,大家都是排名前列的玩家,经验丰富,思路灵活,也不是没有人往这方面想过,顾延、姜荻稍一提点,没想到的人也都转过弯来。 江鲟坐在圆桌旁的塑料圈椅上,长腿交叠,指尖抵着颧骨思索,把小镇招待所寒酸的餐厅包厢衬出一股米其林西餐厅的味道。 他的声音温柔,叫人如沐春风:「这么说,接下去的调查方向倒明确了不少。先调查清楚余娘娘的来歷,推断出它变强和杀人的方式,等这些都有数了,自然就有通关的方法。只是……」 顾延拧眉:「有话直说。」 「这一回,难度毕竟是五颗星,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探索型副本。我大胆怀疑,副本里不会仅有我们这二十个人。」 霎时间,满室阙静。众人面色凝重,江鲟说的也是他们所担忧的。 副本第一天就被关底boss锁定已经够倒霉了,要是还有其他势力的玩家从中作梗,他们想要活下去也许是一种莫大的奢望。 江鲟说的话,与姜荻不谋而合。 他的拳头杵着颧骨,挤出一圈脸颊肉,等玩家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方才说明来意:「我手里有个能预知未来的s级道具,虽然预言的内容不会百分百清晰准确,但用来参考参考也不错。你们觉得呢?」 姜荻话没说全乎,却也足够让不大了解他的玩家震惊了。 所有人都知道姜荻是手握六件s级道具的暴发户,可是道听途说和亲眼所见不是一回事。 预言这样堪称开挂的稀少道具,眼下被姜荻当大白菜一样拿出来,还慷慨地表示要跟他们一起分享情报,让在场的玩家多少有点受宠若惊。 也有心胸狭隘之人暗自吐槽姜荻涉世未深、人傻钱多,可是碍于顾延一行人的面子,没一个敢露出忿忿的表情。 一时之间,眼馋的、艷羡的、崇拜的灼热目光全都聚焦在姜荻那张俊俏白皙的脸上。 张胖子干张着嘴,刚想开口阻止姜荻拿神之齿公会的道具做慈善,后背却一阵发凉。 他转过头,恰好对上顾延冷漠的黑眸,当即打了个哆嗦。 江鲟笑了笑,跟鼓励小孩儿一样夸赞道:「小姜,你是说神之齿的【预言家石盆】?久闻不如一见,拿出来给我们大家开开眼界?」 姜荻看了看顾延,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遂大方地从系统背包里端出一只石盆放在餐桌上。 身后的玩家们伸头去看,见那石盆质地粗糙,很有分量,像用农村的石磨掏了个圆形凹槽,看不出有什么稀奇的,不免有些失望。 姜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双手扶住盆沿,稍稍俯身。 下一瞬,石盆中心就像流淌清泉一般涌出汩汩的光晕,简陋逼仄的招待所餐厅里蓦然响起缥缈圣洁的歌声,叫众人惶惶不安的心变得安宁。 姜荻闭着眼,单薄的眼皮下眼球微微转动,陷入一种似睡非睡的恍惚中。 眼前浮现出一幅幅朦胧的画面,有哭啼的孩童,绝望的母亲,还有一把沾血的柴刀,一座破旧的红砖窑。 哗啦!土窑轰然倒塌,从中现出余娘娘的神像。 余娘娘生得很有福相,额头饱满,脸蛋圆润,胳膊腿仿若藕节,可是偏偏每个部位都饱满鼓胀到有几分畸形。额头像金鱼顶着头冠,皮肤浮肿,关节赘肉层叠。 奇怪…… 姜荻生出一丝不安,对照半夜见过的那尊神像终于发觉诡异之处—— 余娘娘乍一看像个小女娃,跟菩萨座下的金童玉女似的,矮墩墩的,憨态可掬,但它的神像却像一个成年女人被自上而下压扁,身形缩水大半那样畸形。 姜荻还要细看,朦朦光晕中余娘娘的神像忽然睁开双眼。 它的眼底被填满了鱼鳞,一只只重瞳齐刷刷望向他的方向,几乎看不到眼白。 第414页 卧槽! 姜荻心里一惊,勐然回过神,身子摇晃站不太稳当,好在顾延伸出手,在他尾椎骨处扶了一把。 姜荻斜了顾延一眼,斟酌着字句把他看到情形一五一十告诉众人。 老岑垮着肩膀,像只大狒狒一样蹲在椅子上,他单穿了一件汗衫,一身腱子肉油光发亮,两条花臂凶神恶煞。 听罢姜荻堪称惊悚的话,老岑笑着说:「这预言的指向性很强嘛,不就是让我们去查制作神像的地方吗?那儿一定有线索。」 莫问良正叼着烟,指尖咔嗒咔嗒按动打火机。 听到老岑这番莽撞无畏的发言,莫问良气得龇牙:「动点脑子,那是能直接去的地儿吗?去干嘛?送人头啊?!」 老岑嘿嘿一笑,双手合十告饶:「莫哥说得对,哈哈,是我头铁了。」 下一秒,话锋一转:「我这不是看顾延在这儿吗?有他和姜荻,这神那神的也就那样吧,能有多可怕?」 莫问良抱头不接茬,深感丢脸。 一旁的刘文婷怀里揣着单眼相机,见状,忙安抚似的拍了拍莫问良的肩。 顾延沉默良久,等玩家们窃窃私语的声音歇了,他才不紧不慢地说:「既然分了组,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今天先以小队为单位在观潮镇周边进行调查,五支小队,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能查到什么是什么,但有一点——不要冒险。遇到处理不了的麻烦,第一时间叫人。」 这番安排无可指摘,莫问良等玩家领了任务便离开招待所。 姜荻拽上张胖子,先顾延一步熘出餐厅,但还是被顾延逮住,不情不愿地跟他往余娘娘神宫的方向去了。 最后,餐厅包厢里只剩下调查组的四名玩家,见为首的江鲟坐在原位低眸思索,其余三人也不敢吱声,连唿吸声都放轻了,生怕干扰到江鲟的思绪。 陆小梢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在半小时后低声唤道:「组长。」 江鲟如梦方醒,推了推金丝眼镜框,温声笑道:「什么时候了?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陆小梢柳眉一拧,心生疑窦:「我担心……」 江鲟掌心下压,打断了她未说出口的话:「不用担心,我只是在想……这回的副本,玩家做到什么程度才算真正的胜利?可能是我多虑了吧。」 「是我多心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像在自我安慰,也像在安抚陆小梢等人,「有顾延和姜荻在,不论遇到什么,他们都能化险为夷。」 * 与别的地方有所不同,观潮镇的商铺都在骑楼一层,二层的屋子凸出一截,架空出一条四人宽的人行道,用以遮风挡雨。 早市上人来人往,临街的早餐店尤为热闹,家家户户在骑楼檐下摆了一张茶桌,店门口安放一只红木神龛,黄铜香炉香菸裊裊,供奉着余娘娘。每个进出的顾客见到神像,都要稍稍躬身,掌心合十祭拜以示敬意。 江建业坐在一方茶桌后,悠闲地泡功夫茶。他的polo衫立着领子,翘着二郎腿,脚上的人字拖一晃一晃的,腰间的一串钥匙相碰发出丁零噹啷的声响。 「老闆娘,今早这么忙啊?」江建业色眯眯地瞥了眼倚在收银台旁丰腴女人的屁股,「有没有空跟我喝杯茶?」 他生得尖嘴猴腮,颧骨高得像山,两腮跟吹口哨似的缩进去,调笑的话一出,更显得面目可憎。 早餐店的老闆娘瞪他一眼,嗔道:「不如你啊江老闆,听说你家生意最近很不错?」 江建业摸摸下巴上不存在的鬍子,笑嘻嘻道:「还好,还好。自从江笛那臭小子去上大学,家里烦人的事少多了,再没有老师因为他打架找上门告状,哈哈!」 这对中年男女当着旁人高声说笑,熟客们都习以为常,各顾各地吃早点,没人说什么不妥的话。 老闆娘左右看了看,踢开一只矮小的塑料凳,坐到江建业身旁,捧起滚热的茶杯,压低声音说:「第二批玩家都进来了?」 江建业同样举起茶杯,挡在唇边:「一共二十个,凌晨的游神他们都参与了。」 老闆娘欲言又止:「余娘娘那边……」 「余娘娘的事也是你我能问的?」江建业的眼底闪过一丝狠辣,他警告道,「我们进入副本,领了支线任务,就得好好完成它!等余娘娘归来,我们就能回家了。操他妈的,一个破副本,耗了我们三年时间,想出去都不行……算了,用不了多久,我们这些人就都能回去了。」 老闆娘环顾四周,见早市的街道与平日里没有不同,街面上亦无陌生人。 这才颤着声音说道:「可我听说,那群人里有个叫顾延的傢伙,是现在排行第一的玩家。」 江建业嘴角往下撇,颇为不屑:「我们那年的第一名,你还记得是谁吗?那个人都在观潮镇上死了,死在余娘娘手上,现在活下来的又是谁呢?是我们。」 他握住老闆娘的手腕,揩油似的摸了一把:「放心吧,整座观潮镇都有我们的人,他们这天会到处乱跑,但什么也不会查到。」 老闆娘绷着面皮,忍住作呕嫌恶之情,轻轻点了点头:「说的也对,我们有三千多人呢……三千多个玩家,绞杀二十个新人还不容易么?余娘娘会帮我们的。」 话音刚落,江建业松开她的手,两人双手合十,指尖抵在唇边,向店内神龛的方向微微一拜。 第415页 神龛上挂着两片红绸布遮蔽日光,里头黑魆魆的,仅仅露出神像惨白的小手。 若是有行人经过路边的茶桌,凝神细看就会看到,此时,在江建业和早餐店老闆娘的衣领内侧生着大片大片细细密密的鱼鳞。 鱼鳞的颜色是肉色夹杂血红,边缘处呈半透明状,几乎能看到底下腐败的血肉。 早餐铺子的蒸笼揭开,冒出渺渺水蒸气,带了点米香,有风吹过,那点米香就裹挟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飘远了。 * 阳光灿灿,两条街外的余娘娘宫庙屋檐高高翘起,碧色的瓦片熠熠发光。 「余娘娘怕光,白天应该还算安全。」姜荻说得头头是道,把张胖子唬得一愣一愣的,「哎?要不我们去五金店找个大功率探照灯,再让顾延画个符加持一下,省得余娘娘晚上又把我们的灯给炸了。」 顾延走在他们身后,卫衣袖口捋到小臂中间,露出清瘦的腕骨,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锋利,青色血管微微凸显,整个人看上去冷漠又倨傲。 听到姜荻说起他,顾延才低声笑了笑,正想提醒姜荻街对面就有一家五金店,浅淡的笑意却戛然而止。 只见沿街的店铺,每一家都在店里摆了一只神龛。 唿喇喇,一股穿堂风飞掠而过,冰寒料峭,吹起其中几只神龛上的猩红绒布,里头是比半夜游神的神像小上许多的余娘娘神像。 整条街,少则二十座多则三十座的小神像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三人的背影,勾起怪异、贪婪的笑容。 「别往前走。」顾延厉声叫住姜荻和张胖子,「靠过来。」 第166章 造神5 要命的时刻, 姜荻可半点不扭捏。 他嗖一下蹿到顾延身后,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哥, 那些店里头的神龛该不会是余娘娘的分.身吧?」 「完了完了, 光是游神的时候就有九座神像,现在家家户户都供着个余娘娘,神宫里还有座塑了金身的像, 我们说什么做什么, 岂不是都在它的眼皮子底下?」张胖子惜命,也跟着躲过去, 可惜体型庞大顾延罩不住,大半个身子还在外边。 前往余娘娘宫庙的街道人头攒动,热闹喧嚣, 时不时有电瓶车在他们身畔横冲直撞。 可是,过往的行人竟无一人注意到道路两侧商铺门槛后那些诡异的神龛, 扭过头颅的神像, 反倒向堵在路中间的姜荻等人侧目以对。 顾延剑眉紧拧, 脸色微沉,他反手摸向后颈, 正要取出龙牙刀, 手背就叫姜荻按住。 危机关头,顾延却分神去想, 姜荻的指尖凉凉软软的,触感像放凉了的桂花米糕。 「怎么了?」 「不成。」姜荻压低声音,忧心忡忡道,「周围那么多人, 你现在拔出龙牙刀肯定会被路人看到报警, 晚上就要去派出所过了!我可不想去局子里捞你。」 顾延噎住。 姜荻这话说得确有几分道理, 他们三个身手远超常人,真想跑的话不会熘不掉。 可他们还要在镇上待一段时日,如果被警察盯上会有很大的麻烦。 于是顾延收回手,瞥了眼姜荻遮住屁股的卫衣下摆,有一条勒住大腿.根的黑色枪背带若隐若现。 他嘁了声,也叮嘱姜荻没事别把枪掏.出来。 姜荻被顾延顶了一句,扁扁嘴:「你以为我是你啊?」 又转而问道:「现在怎么说?大白天的,余娘娘总不至于做什么。我看那些个神像个头也不大,应该没什么能耐,不如我们先上前去看看?」 顾延想想也是,他们目前已知余娘娘的弱点是畏光,不趁白日里多搜集线索,等到今晚恐怕会有不测。 姜荻随手指了最近的一家小超市,跟着顾延假装客人踱步进去。 「哎!小姜哥,等等我!!」 张胖子踟蹰不前,见他俩的身影隐没在货架后头,才忙不迭地跟上。 说是超市,其实不过是一间杂货铺,里头挤挤挨挨的有好几座货架,放着日用品和零食。 收银台后头坐着个在打手游的小男孩,约莫是老闆家的儿子,年纪不大,差不多三四年级的样子,见有客人进来头都不抬。 似乎为了省电,小超市白天并没有开灯,越往深处的货架走,光线越发昏暗,除了闹腾的游戏音乐,没有别的动静。 姜荻从最里侧的货架兜了一圈,才走到安放在收银台右手边的神龛旁,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弯下腰去打量那座神像。 这回他长了记性,把手机藏在卫衣袖管里,仅仅露出摄像头,让晃眼的闪光灯始终对准神像的眼睛。 小男孩勾着头打游戏,嘴里大喊大叫:「再来中路切我啊,菜逼!会不会打野?!」却对近在咫尺的姜荻一无所觉。 神龛里的神像仅有游神用的神像一半高,四十厘米上下,造型相差无几,穿着红肚兜、彩色裙,圆脸红唇,脸颊也圆嘟嘟的,乍一看喜气洋洋,很有福相。 顾延走到姜荻身后,见他拿亮晃晃的手机手电筒对准余娘娘紧阖的眼皮,于是,手腕一抖现出龙牙刀,十分警惕地握紧刀把。 铮铮的龙吟被吵闹的游戏声盖住,张胖子紧张得咽了口唾沫,适时去冷饮柜拿了瓶可乐,走到收银台去扫码付钱,用小山一样的身形掩护姜荻二人的动作。 「支付宝到帐,三元。」 第416页 姜荻心里咯噔一下,再低头去看,就与余娘娘缓缓睁开的双眼对上。 米粒大小的青黑重瞳充斥整颗眼球,像鱼鳞般差互排列,倏忽间,那些鱼鳞就如同汩汩黑色的泉水涌出眼睑,从余娘娘漆白的脸庞淌下,淅淅飒飒,眼看就要流出神龛滑向地面。 距离太近,姜荻哇啊叫出声趔趄几步,往后倒进顾延怀里。 然而下一秒,明亮的闪光灯照过去,神像的眼皮又阖上了,那些怪异、腥臭的鱼鳞亦不知所踪。 他们这头的动静过大,引得收银台后的小男孩抬起头,狠瞪鬼鬼祟祟的姜荻一眼:「那是神龛,不许动!再乱动,我去叫我爸了!」 「嘿。」姜荻抓抓头髮,讪笑道,「没动没动,我就是好奇么,看一看……」 说着,姜荻转过身,想跟超市老闆的儿子打听打听余娘娘的情报。 可也不知是点儿背,还是顾延在他身后扶了一把摸到痒痒肉上的缘故,姜荻一时没站稳,不小心把神龛里的神像和红烛一併带了下来。 嘭!啪啦! 蜡烛骨碌碌滚到收银台下,神像摔在地上,雕像的质地近似于瓷器,比瓷器稍微坚硬一些,没有当场碎成八瓣,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红白的彩釉龟裂,里头一团黑漆漆的内胎隐隐若现。 众人目瞪口呆,姜荻更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又怕因为开局打碎神像这种愚蠢的原因死于非命,噌地涨红了脸。 男孩傻眼,摔下手机两步冲过来,就要让姜荻赔钱。 就在他跨过地上神像的一瞬间,却被姜荻推了一把,跌坐在地。 「待着别动!」姜荻大喊,面色凝重。 「哇啊!老爸——!」 小男孩扯开嗓子大哭大叫,下一秒,却满脸愕然,哭声像鱼刺一样哽在嗓子里。 顾延单膝跪地,一手握住刀柄,霜白的刀尖轻轻一挑,拨开碎裂的瓷片,现出内里那团漆黑的物事。 一时间,屋内只有瓷片挪动时喀啦喀啦的动静。等顾延用龙牙刀把碎片全部挑开,众人才模模煳煳看清那玩意儿是个焦黑的人形。 姜荻咽口唾沫,面无血色地问顾延:「那是什么?」 顾延挑眉:「你说呢?」 姜荻也算见过世面,哪会被这点问题难倒? 他艰难地抿抿唇,声线干涩:「看这个大小和质地,是婴儿的焦尸。」 「小姜哥,我们快走吧!」张胖子踉踉跄跄往后退,「这东西不吉利啊。」 「……尸体?」超市老闆家的小男孩呆坐在一旁,见他们仨要熘也急了,抱着姜荻的小腿不放人走,「你们都不许跑!我老爸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们!赔钱!」 正说着,小男孩后领口一紧,身子悬空,偏过头去,是顾延把他拎了起来。男孩脑门充血,两条腿拼命扑腾。 姜荻趁机拔出小腿,想再蹲下去瞅瞅那神像的名堂,超市后门的方向忽然响起一声厉喝:「你们几个做什么的?!」 小男孩面露喜色,大声唿救:「爸!爸爸!」 一位瘦高的男人从货架尽头走近收银台,样貌与小男孩有几分相似,都是端正的国字脸,兴许就是超市老闆。 听到儿子的求救,老闆却连看都不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破碎的神像,再抬起头时,他颧骨下的肉筋抽搐,下颌骨咔咔作响,表情愤怒到扭曲。 「余娘娘!你们毁了我家的余娘娘!」超市老闆再没有体面,像一头撕碎□□的野兽,狂怒地向离他最近的姜荻扑去。 姜荻身形一闪,拔.出夜鹰抵住老闆眉心,方才止住他前沖的势头。 指尖扣住扳机,姜荻青葱俊俏的脸绷出一丝威胁的狠意,心里却在懊恼,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但往往计划赶不上变化。 「哈哈!」张胖子拍手叫好,「快问问他,这神像是什么鬼?里面怎么会有小孩儿的尸体?」 超市老闆重重地呵了声,怒火退去些许,脸上逐渐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姜荻和顾延对视一眼,正打算问个清楚,小超市门外突然人声鼎沸。 转头一看,外边不知何时聚拢了一大帮人,俱是凶神恶煞,手里还拎着铁棍、酒瓶一类的武器,估摸着是周围的店家听到老闆先前喊叫的动静赶来了! 我去,至于么? 眼见来者不善,姜荻暗暗叫糟,沖顾延和张胖子比划个手势,二话不说松开手里的两个人质,飞也似的朝超市后门跑去。 「站住!别跑——!」 超市后门的小巷狭窄,姜荻一行人咬紧牙关跑在前头,后边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喊打喊杀。 张胖子气喘吁吁几度想回头,都叫姜荻拦住了:「干嘛?打群架啊?招来警察你一个人蹲大牢去!快跑!」 跑着跑着,周围的街巷就愈发眼熟。姜荻仰头一看,大喜过望:「哥,前面是余娘娘的宫庙!」 他们本就打算去余娘娘神宫调查,眼下误打误撞跑到这儿来,观潮镇的人那么信奉余娘娘肯定不敢大张旗鼓地进去搜索。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只要躲上一会儿,就能倚靠灯下黑逃过一劫。 余娘娘庙飞檐出墙,屋檐高高捲起,几头嵴兽威风凛凛,墙头插着的彩旗上书两列字——「余娘娘天妃神宫,保一方平安富足」。 第417页 顾延余光瞥了眼日光下金光闪闪的瓦片,点了点头,不置一词。 姜荻往后退几步,一个箭步助跑攀上高大的朱色围墙,勾住墙头,纤细的腰身拧转,轻巧地翻了进去。 张胖子大口喘息,也跟着咕涌上墙,顾延殿后。 不一忽儿,巷口闯进来一大帮人,铁棍咯啦喀啦地拖在地上。 姜荻三人在院墙内侧,背抵住墙面,屏住唿吸竖起耳朵。 「他们人呢?」 「不知道啊,一下就不见了!操!」 「你看清他们仨长什么样了吗?」 「好像有个胖子,再往前去找找,不能叫他们跑了……」 姜荻白张胖子一眼,后者无辜地耸了耸肩。 对话声渐行渐远,姜荻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薄汗。 眼前的院落安宁祥和,空气里瀰漫着若有若无的香火味,屋檐下的铜风铃叮噹作响。 姜荻四下环顾,发现他们熘进来的位置离游神的起点不远,前方是余娘娘的殿宇,右手边是一幢丁字形的平房,大约是宫庙工作人员的宿舍和储藏间,绕过墙角便是宫庙大门。 三人低声商议一会儿,就决定趁着天光大亮,抓紧时间去正殿看看。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墙之隔的后巷,方才追杀他们一路的观潮镇人去而復返。 数十人挤挤挨挨站满了一条羊肠小巷,个个面目迥异,却都流露出一模一样的喜色,仿佛成功驱逐猎物落入陷阱的猎人。 * 另一边厢,观潮镇第一小学门口,莫问良、刘文婷、老岑三人正望着学校外墙上的彩色连环画陷入沉默。 起初,他们三个没有一人留意到墙画上的内容,还是刘文婷心思细腻,匆匆一瞥察觉微妙之处,叫住打算前往镇文化中心的莫问良,才从这摆在檯面上的细微之处窥视到一点线索。 连环画用防水丙烯颜料绘制,画风活泼可爱,色泽鲜艷,小人都圆头圆脑的,脸上涂着腮红,个个喜气洋洋,像是小学课本封面上的人物。 第一幅画上用红色颜料写着两句端正的楷体字——「传承传统文化,争做观潮少年。」「团结友爱,互帮互助。」 画里的故事则讲述了一则九个猎人的故事:观潮镇依山傍海,却因波涛汹涌无法捕鱼。猎人们住在同一座山下,经常因为狩猎范围的分配争执不休,乃至于大打出手。 直到某日,猎人们在海边的悬崖下遇到一条受伤的黑鱼。黑鱼足有两人多长,告诉他们只有团结一心,海浪才会平静,山里的猎物才会越来越多。 于是,九个猎人就轮流奉上猎物给黑鱼食用,有时是兔子,有时是小鹿。黑鱼的伤势渐愈,比第一幅画上大了许多,尾巴拍击海水,能掀起巨大的浪花。 日復一日,沧海桑田,观潮镇旁的大海果然如黑鱼所说归于宁静,孤零零的一座大山也变为连绵的群山,再也不缺少猎物,猎人们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再无争端。 刘文婷看向连环画末尾,一个老师人物的对话气泡,轻声念道:「这就是观潮镇的缘起,小朋友们记住了吗?」 画面里,老师身旁围了一圈可爱的小朋友,绘制得栩栩如生,童言童语如在耳畔:「记住了!」 日上枝头,刘文婷却打了个寒噤,对连环画里暗含的故事毛骨悚然。 她偏头看向莫问良和老岑,嗫嚅道:「莫哥,岑哥,这个故事好像有些古怪……」 这则妙趣横生的小故事打眼一看,并无不妥之处,可莫问良也是老江湖了,刘文婷一个小姑娘都能看得出端倪,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黑鱼?余娘娘,哈!」莫问良取下别在耳后的香菸,叼在嘴里,「说是观潮镇的缘起,教小屁孩们团结友爱,其实说的是余娘娘的故事。难怪前面写了几句宣扬传统,妈的,敢情都宣传到小学门口了。」 这条线索格外重要,刘文婷举着单眼相机咔嚓咔嚓一顿拍,每按一次快门,额头上的冷汗就多一点,光天化日里,居然生出一身冷汗。 如果说余娘娘对于观潮镇只是一种民俗信仰,那他们还能勉强应对。但是,当这份信仰牵扯到最为天真可爱的孩童身上时,他们就不得不多想一分—— 余娘娘的势力究竟蔓延到了何种地步?他们这些玩家要应对的仅仅是一个别有用心的邪神吗? 老岑环抱两条花臂,一贯大大咧咧的他此时也笑不出来了,手指对着墙上的画面指指戳戳。 他有些磕巴:「莫哥,你说会不会是我们多心了?」 莫问良点上烟,狠狠嘬一口,辛辣的尼古丁直冲上天灵盖,适才恢復冷静。 他呵呵冷笑:「都画到小学围墙上,美名其曰观潮镇缘起了,看来他们也没想藏着掖着。那就去资料最多的地方看看,总能捡到点有用的。」 初一公会的三人都是合作过多次副本的搭档,以会长莫问良马首是瞻。 莫问良话说到这份上,刘文婷尽管内心不安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和老岑身后往镇文化中心走去。 观潮镇不大,他们步行了十分钟就抵达文化中心门口。大门背向街道,绿色葱葱,四下静谧。 还未到上班时间,保安亭里空无一人,电动闸门紧闭。右侧的院墙上钉着十几块电镀黄铜牌,四四方方的,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第418页 上面的内容无非是嘉奖镇文化中心对小镇居民文化生活的贡献,如「振兴乡贤文化中心」云云。 咔嚓,刘文婷拍照留作线索。 文化中心里空荡荡的,四层小楼门窗紧闭,似乎没有人在。 不过,莫问良等人本来就没想走正门,互相使个眼色,便熟门熟路翻墙进去,避开老旧的监控摄像头,从洗手间没关严实的窗户钻了进去。 他们先去保存县志的档案馆转了一圈。莫问良不耐烦看那些文言文,想看也看不懂,就丢给刚上大学没两年,高中知识还没餵狗肚子里去的刘文婷,他和老岑则负责四处搜罗可能的文件档案。 刘文婷叫苦不迭,才翻了几章,染成紫色的马尾辫肉眼可见地毛糙起来。 得亏他们运气不错,一小时后,还真叫让刘文婷找到了点有用的线索。 「莫哥,老岑,快来看!」刘文婷招手,唤来她的两个队友,「这一段,三十年前的县志里提到了余娘娘的故事。看来,观潮镇人对于那位余娘娘的信仰才出现了三十年左右。」 「三十年前?!」莫问良大为震惊,「不是说传统么?我看凌晨游神时那架势,怎么也不像是个初来乍到的新神啊。」 老岑也觉得奇怪,挠了挠胳膊上的纹身,一把夺过刘文婷手里的县志,看到上面不是文言文,才松了口气。 他压低声音念道:「古往今来,观潮镇人信奉过三清、妈祖、关二爷、张天师等道教本系神仙,但也有信奉与生活息息相关俗神的传统,余娘娘就为其中之一。」 刘文婷点点头:「县志里说,一开始并不存在所谓观潮镇,而是九个不同姓氏、宗族的自然村被行政区划归到一个镇子上……」 所谓九个姓氏,即江、陈、蔡、黄、林、吴、郑、张、王九个家族。 各自血缘不同,利益也不一致,三十年前因为出海捕鱼利益分配不均起了冲突。但最终因为对余娘娘的共同信仰弥合了矛盾,团结致富。 莫问良倚在窗边,摘了片窗外的树叶,在上头抖了抖菸灰。 听到这番话,莫问良不由得讽笑:「那个年头还没完全禁枪吧?我老家就是,村子之间打架跟特么打仗似的,连迫击.炮都有,不打个血流成河,生出点深仇大恨不算完。这县志写得倒和平。」 刘文婷吸口气,接着说:「县志是官方文件,不会写得那么直白,一定隐瞒了很多内容。但是莫哥,老岑,你们再看这里……」 她翻开另一本书,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泛黄,里面记录了一段民俗故事。 说的是三十年前的某天,一位江家村村民在海边发现一条大鱼,鱼身通体青黑,足有三四米长。一开始,人们以为是鲸鱼搁浅,后来又以为是传说中的龙,传得神乎其神。 直到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黑鱼突然开口说了人话,把看守它的村民吓得不轻。 「又是黑鱼!」莫问良攥紧拳头,捶了窗户一下,窗框哗哗震动,「啧,它说了什么?」 刘文婷指尖勾着相机的带子,紧张道:「黑鱼让江家村供奉一名孩童,最好是三岁以下的小娃娃,男女皆可,只要供品让它满意,就能保佑村子福运连绵。」 莫问良听出她话语间的愤懑,问:「他们照做了?」 「嗯。」刘文婷牙齿打颤,压抑不住怒意和鄙夷,「江家村供奉了一个刚出生的小女孩,没过多久,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或多或少有了天降横财。附近的八个村子也听说这件事,也跟着供奉女孩,从此信奉起余娘娘。女孩们的父母也自我安慰说,孩子跟着余娘娘,是去当座下童女侍奉神仙了……在那之后,观潮镇一日富过一日。」 莫问良听出点名堂:「黑鱼让他们供奉小孩儿,他们单单送小丫头算什么?就坡下驴,刚巧甩掉累赘?还给他们便宜了?」 一旁的老岑听不下去,骂道:「操,真不是东西!」 他家里也有个女儿,才两岁,听到这种污糟事尤为感同身受。 三人一时唏嘘,刘文婷嘆口气,按下快门打算把小册子里有用的东西拍下来留档,方便之后查看。 忽然间,镜头角落似乎闪过了一道灰濛濛的影子。 刘文婷心头一紧,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也没吭声,只是将镜头的方向稍稍往右手边移动,对准斜对角两个书架之间的过道。 咔嚓。 快门按下。 单眼相机的屏幕一闪,陡然显示出一个女人的黑影,她生着海藻般茂密潮湿的长髮,浑身长满鳞片。青黑的鱼鳞像能唿吸般一开一合,微微翕动,从鳞片的罅隙间能窥见下面猩红的血肉。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三个人,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第167章 造神6 「莫哥, 后面!」刘文婷大喊。 莫问良机警,瞅见刘文婷惊惧不安的神色, 当即眉头紧皱, 话音未落就按下打火机,借着腰身拧转的力道,挥开一道火焰熊熊的鞭子, 唰地向身后抽去。 「咿呀——!」 一声悽厉的嚎叫。 明亮的火焰照亮晦暗的书架夹道, 莫问良的瞳孔骤缩成一个小点,但见一个从头到脚长满鱼鳞的女人张开龟裂的嘴唇。 她的神色怪异, 覆满鳞片的面部肌肉扭曲,几只细小的蛆虫从牙龈钻出,随着阴恻恻的笑声爬出嘴角。 第419页 滋啦啦!蛆虫被火苗烧成灰烬, 一缕缕青烟裊裊。 然而,那鱼鳞女挨了一记鞭子后, 胸口鳞片竟分毫未损, 隐隐冒出青黑的雾气。 莫问良咬牙切齿, 喝令老岑:「你带小刘先出去!」 刘文婷的辅助技能可以拍摄到潜藏在暗处的鬼影,叫有意隐匿踪迹的鬼怪无所遁形, 跟江鲟那枚能看到死前画面的戒指差不多稀少, 对于玩家阵营实在太过重要,绝不容许有半点闪失。 「好!莫哥, 你一个人小心!刘文婷,过来!」老岑点头。 他筋肉虬结的花臂一捞,一把将刘文婷捞过来,护在怀里, 两人摩肩接踵往档案室外跑去。 莫问良心下稍安, 咔嗒, 按动打火机,火苗噗的一下蹿高,从明黄变为银蓝色,炽热的温度几乎将莫问良自己的指尖灼伤。 唰! 一条银蛇破风而去。 银蓝火焰烧灼空气,在半空中弯折如一道闪电,眼看就要绕过鱼鳞女的身躯将她整个人缠住,后者却遽然爆发出咿呀咿呀的尖笑,不闪不避生吃一鞭。 霎时,鱼鳞女化作一道残影消失不见! 莫问良暗道不好,太阳穴沁出一滴冷汗。 他勐然回眸,看向跑到门边的刘文婷二人,此时,老岑的手正要搭上推拉门的握把。 不对,这鬼迷日眼的玩意,居然有智力!她在声东击西! 莫问良头皮发麻,怒喝一声:「老岑,停下!别开门——!」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推门缓慢横向移开,穿堂风掠过空荡的走廊,一股浓郁的鱼腥味闯入鼻腔。 「什么?」老岑愣住。 倚在他臂弯里的刘文婷也怔了怔,下一剎,二人骇然失色。 阙静的走廊上不知何时伫立起一团三米多高的青黑物事,顶天立地,完全堵住他们的出路。 那东西没有确切的形状,就像是老天爷随手捏就的一滩烂泥,又在其上沾满密密匝匝的鳞片。青黑鱼鳞潮湿腥臭,反射出荧荧的寒光。 刘文婷双腿跟灌了铅似的,僵立在原地。 距离太近了,她心想,近到她能从湿淋光滑的鱼鳞上看到自己的充斥恐惧的眼睛,眼白上每一根血丝都那样分明。 在那一剎极致的死寂中,刘文婷听到了身旁老岑轻轻的吸气声。 像在畏惧,也像是解脱。 梦魇,终于要结束了。 只可惜再也见不到女儿了,她才两岁,以后会长成大姑娘吧…… 哗啦! 那一团青黑的鱼鳞如沙丘倾颓,轰然倒下,鱼鳞如沙砾般漫天泼洒。 在最后的时刻,刘文婷腰上遭到重击,低头一看,竟是老岑奋力将她推了出去。 而老岑自己,则在下一瞬间被潮水似的鳞片吞没,嗓子眼里挤出骇人的尖叫,活生生被一片片细密的鳞片分离血肉,转眼儿没了声息。 「老岑!」 刘文婷面色煞白,屁.股着地往后蹭。 那团鳞片好似活物,一片片鱼鳞攀上门框,爬上书架,渗入地砖的缝隙,缓缓向刘文婷流淌而来。 她浑身僵硬,压根不能动弹,泪眼朦胧,什么也看不清,近在咫尺的距离叫她清楚地听到一种古怪的嘎吱声。 咯吱,咯吱。 不断刮擦着她的耳膜。 这时,刘文婷才恍然大悟,那是鳞片们一点点将老岑的躯体嚼碎,挤压骨骼的声音。 「别他妈发愣!」莫问良的怒吼如石破天惊,登时将刘文婷惊醒,「把手给我!」 濒死之际,刘文婷迸发出惊人的求生意志,双手握住一旁的书架,双腿骤然一蹬,把自己像沙包一样向上抛了出去,临空勾住莫问良递来的手掌。 莫问良用力拽住刘文婷,二人半蹲着,踩着书架上半人高的空隙朝窗户的方向,手脚着地连爬带滚夺命狂奔。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刘文婷和莫问良根本不敢回头,但想也知道,他们身后的档案室正在被鳞片占据。 「唿哧,唿哧……闭眼!」 莫问良把刘文婷夹在腋下,连拖带拽的,用力朝窗户撞过去。 嘭!哗啦——! 玻璃窗碎裂。 二人摔在文化中心前院的地上,俱是鼻青脸肿,额头和脸颊都被飞溅的玻璃渣划出血痕。 刘文婷的肋骨隐隐作痛,心里暗暗这栋楼不高,不然任凭他们用积分加强过体质,也逃不过坠楼而亡的厄运。 莫问良搀扶刘文婷快步往外撤,回头往破碎的窗洞里一看,却见那些潮水似的鳞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鱼鳞女的身影。 她的皮肤青黑,身形瘦瘦长长,头髮如海藻般丰密,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们俩,嘴唇一张一合。 刘文婷打个哆嗦,抬起手蹭干净眼角的泪痕,颤巍巍问:「莫哥,她在说什么?」 莫问良的脸色黑如锅底,想到老岑的死心下绞痛。 他一字一顿吐出三个字:「江,家,村!」 * 余娘娘宫庙,正殿。 一束束日光穿过繁复的华丽的窗棂,透明的灰尘在光束中飘浮。 吱妞—— 雕花木门推开一条缝,三条胖瘦不一的人影熘了进去。 姜荻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地把正殿的雕花大门阖上。 他瞟了眼墙上贴的通知单,咧开嘴角:「今天凌晨刚举行过游神,大殿暂不对外开放。嘿,那敢情好,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外人过来。」 第420页 顾延站在姜荻身后,低低嗯了声,结实宽阔的胸膛微微震颤,略带磁性的声音摩挲姜荻的耳膜。 姜荻揉了揉发烫的耳垂,欲盖弥彰地别过脸,不去看他。 他转而望向张胖子,嘴角尴尬地抽了抽:「把你的充气……老婆放出来,在门口警戒。」 「得嘞。」张胖子应下,打个响指。 噗,一团白烟炸开。 烟雾散去后,一位白髮绿眼的高挑少女出现在三人面前,乖巧地点点头,手贴在腿侧,面无表情地守在正殿大门后边,一双占据脸蛋三分之一的翠绿大眼睛一眨不眨,透过窗棂望向前院。 姜荻瞥了眼顾延,二人对上目光,略微颔首,这才一齐转身,朝大殿中央的神像看去。 这一座余娘娘神像比他们三更半夜见到的那些大上数倍,和佛教寺庙里的弥勒佛像差不多大小,一样圆润可亲,很是富态,端坐在红木嵌金丝的神龛里。 神像身着艷丽的红肚兜、五彩裙,布料上的绣花也比小号神像要精细华丽,隆起的额头上像少女贴花黄一般,贴着鱼鳞图样的金箔。 余娘娘双目紧闭,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微笑,看着毫无威胁。 但姜荻三人半点不敢小瞧,各自握紧武器,绕着神像谨慎观察。 半晌,张胖子打破沉默:「这神像看着怪和蔼的,香火很旺盛吧。」 姜荻上前几步去查看供桌上的铜炉,果不其然,还没收拾干净的香炉里堆着厚厚一层香灰,果盘里的供果也是新鲜的,仍沾着晶莹的水珠。 余娘娘的神像本尊更是被擦得锃光瓦亮,一尘不染,足见其受到了虔诚的供奉。 「神像没问题。」顾延淡声说,「去看看别处。」 顾延都这么发话了,张胖子扭头看了姜荻一眼,得到姜荻肯定的眼神,这才跟顾延一样兵分两路查看正殿的情况。 姜荻则负责看顾神像,食指从始至终都扣在扳机上,以免余娘娘又搞出什么么蛾子。 轻柔的风穿过窗棂,吹起姜荻的一缕金色鬓髮。 他眯眯眼睛,把碎发别到耳后,忽然听到一阵阵空灵温润的敲击声,像是木制风铃相碰的动静。 「你们听!」姜荻不敢擅专,一叠声唿唤顾延和张胖子,「什么声音?!」 经过半夜被余娘娘找上门的遭遇,三人皆神经紧绷,迅速聚到一处,循着声音一起抬头,看向正殿天花板上的藻井。 不看不知道,一看可把姜荻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由于藻井呈穹窿状,锅盖一样罩住四四方方的殿宇,窗棂外的日光照不到,姜荻他们又没开灯,于是,头顶上方像悬空阁楼一样空间光线十分昏暗。 经验使然,让姜荻下意识以为,藻井上会跟其他寺庙、道观一样刻画富丽堂皇的花纹图样,却没能料到藻井四面挂满了一指多长的红木牌,隔着数米的距离,能瞧见上面用金漆刻着小字,似乎是一个个名字。 「这什么?」姜荻问。 顾延手搭凉棚,凛冽的目光望过去,不紧不慢道:「长生牌。」 姜荻松口气:「噢,长生牌啊,我当是什么呢。」 话没说完,身侧拂过一缕凉风,他扭过头去,顾延早熘得没影儿,仰起脖子一看,就见顾延猱身攀上藻井,马丁靴底半点不客气地踩在余娘娘的肩膀上。 张胖子瞠目结舌,手指颤抖:「小姜哥,他他他……」 姜荻也傻了,瞥一眼不动声色的神像,在下面急得打转,沖顾延吼:「你小心点儿!看完了就赶紧下来!」 少顷,顾延总算轻轻跃下,落地无声。 他修长的剑眉耸起:「长生牌上还是那九个姓氏,江、陈、蔡、黄、林、吴、郑、张、王,和我们在海鲜粥铺酒柜上见到的九姓一样。」 姜荻的表情凝重起来,小脸包子似的皱成一团:「又是他们……」 「按长生牌上落款的时间看,最早的一枚在三十年前,上世纪九十年代就供在余娘娘庙里。」顾延语速不疾不徐,声线冷峭,像朔风吹拂雪原,「那枚长生牌姓江,江伊琪,听上去是个女孩的名字。」 姜荻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眉心轻蹙,追问道:「其他呢?」 顾延没有回答,手扶在腰间的龙牙刀上,微微仰起下颌,沉黑的眼眸扫过头顶上方占据四面藻井的长生牌们,眼神冷淡,却掺杂了一丝说不出的怜悯。 有风吹过,如穿林打叶般叫排列整齐的红木牌轻摇慢晃,哗哗作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敲击出一句哀伤的答案。 姜荻一时唏嘘。 「什么意思啊?」身旁的张胖子挠了挠头,平底厚的镜片衬得他的眼珠子愈发地小。 姜荻嘴角抽搐,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忍不住捶了张胖子的膀子一拳。 就在这时,风云突变,虚掩的雕花木门嘭的一声阖紧。 留守在门边的白髮人偶少女摆出防御的起手式,双手握拳,一手在前一手在后,护在他们三人身前,警觉地盯着门外。 秀美的雕花窗棂外,日光陡然变暗,像是忽然有一片乌云遮天蔽日,看不清前院的情形,阴风阵阵,吹得门框砰砰震颤。 姜荻心口一紧,双手握住夜鹰的枪把,闪身躲到大殿的樑柱下,半蹲下身子,竖起耳朵听屋外的响动。 张胖子更是怂得厉害,直接躲到白髮人偶少女身后,从后面看,就像蹲了一只窝窝头。 第421页 奇怪的是,一向反应迅速的顾延居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一身黑衣,单手提着龙牙刀,刀尖晃过银白的冷光,气势极盛,姜荻余光瞥了眼,就有些不寒而慄。 「顾延!」姜荻压低音量,耐不住性子吐槽,「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装逼,快过来,躲起!」 顾延噎住,片刻后,才开口问:「你觉得,是谁不想让我们出去?」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姜荻话说到一半卡在喉咙里,他侧过头,看向犹然端坐在神龛里的余娘娘。 忽然间,一股阴气顺着他的尾椎骨向上爬到他的后脖颈。 姜荻对上顾延的目光:「不是余娘娘动的手?是了,现在还是白天,她想杀我们的话晚上更方便动手……那会是谁?我知道了!是有人,有人不想让我们将长生牌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顾延低眸,赞许地点点头:「还算聪明。」 姜荻朝他挥挥拳头。 张胖子看不下去了,豆大的冷汗一颗颗自额头滚落:「两位大哥,快想想办法吧!门从外边锁了,天色也不对劲,看着不像人为的啊。就算不是余娘娘,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屋外的妖风愈发剧烈,大有将雕花木门吹得七零八落,闯进大殿里来的意思,藻井内侧的长生牌哗啦啦作响,有如疾风骤雨。 姜荻一时半会摸不清状况,但想也知道,要是被外面的东西进来,他们三个就会被人瓮中捉鳖,躲都没处躲。 他给顾延比个手势,示意躲到神像后边去,大不了天塌了有个副本boss在前面顶着。 顾延失笑,勾了勾唇,三人一道轻手轻脚往神像后方挪。 轰隆,闷雷滚滚,骇人的雷鸣连带着地面一同震动。 就在姜荻等人抬步欲走的剎那,脚下的地砖轰然陷落,下面居然有一个巨大的坑洞,鱼鳞如流沙般沙沙滑落,差一点就要将他们三个一同吞噬。 姜荻一个趔趄,好险被顾延拽住小臂,握住腰身,一个跨步飞身跃到坑洞边缘,还来得及扯了一把张胖子的衣摆。 「胖子!!!站稳了!」 「啊——!是我不想站稳吗?!姜荻,救我!」 张胖子双臂张开,膀子抡得跟风车似的维持平衡,随即被跟上来的白毛人偶少女扛在肩头。 整座大殿的地面不断塌陷,下方的鱼鳞流沙坑像沸腾一样咕噜噜冒泡,不停翻涌,散发着不祥的腥臭。 三人一偶跌跌跄跄地爬到供桌上,一人抱一边,死死抱住余娘娘的大腿,神龛如一叶片舟在流沙之上摇晃起伏。 顾延寒声说:「抱紧了!」 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揽住姜荻的腰,姜荻身形薄薄一片,搂起来并不费劲,只叫顾延大臂的肌肉隆起,血管根根浮突。 「哎!」姜荻附和,「就是要死,也得把余娘娘的神像拉下去垫背!」 顾延冷冷看过去,姜荻乖乖闭上嘴,还配合地呸呸几声。 张胖子痛苦闭眼,张皇不安地大喊:「到底谁在搞鬼?连余娘娘的神像都敢冒犯?小姜啊,我们不会出不去了吧?」 神龛连带着神像,上下左右拼了命地想将他们甩下去。 姜荻像坐在一头疯牛的背上,被晃得头晕目眩五内翻腾,一张嘴就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我怎么……知道?!别跟我说话了,难受,唔!」他腰间一紧,一头撞在顾延的肩上,鼻樑撞得酸疼。 姜荻刚想问顾延搞什么鬼,就闯进顾延黑黢黢的眼睛,那傢伙下眼睑生得淡薄而冷情,身上的气味也是冷飕飕的。 他皱皱鼻翼,埋在顾延颈窝里深吸一口气,终于是压下那股噁心劲。 大地摇晃了大约一刻钟,一切又重归平静。 姜荻吁口气,有些尴尬地揉揉鼻尖,从顾延怀里钻出来,再去看大殿的地面,居然风平浪静,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去。」姜荻扶着顾延的小臂从供桌跳下,站稳身子,鞋尖磕了磕地砖,「好傢伙,刚才那些都是幻觉?不能吧?差一点儿把我晃晕过去。」 顾延用龙牙刀划过砖缝,手腕翻转,挽起刀花,又横过刀身去检查刀尖上的灰尘。 过一会儿,才对姜荻和张胖子说:「是幻觉,但是……」 「假如真被甩下去,碰到地下的那滩鱼鳞,我们也会死。」姜荻重重唿口气,「哥,接下来怎么做?」 顾延挑眉,询问他的意向。 姜荻以拳掩口,轻啃着指节思量许久:「有人想害我们,不想叫我们发现长生牌的真相,那就说明我们查对了方向。我想,先去江家村转一转,第一枚长生牌就是个姓江的女孩,一定有说法。」 张胖子抹了一手冷汗,催促道:「怎样都好,我们仨先出去吧。」 他看了眼笑模笑样的余娘娘,打个寒噤:「这儿不是人待的地方,再来一回,我可受不了。」 三人先后熘出寂静如常的大殿,却不知,在他们身后余娘娘的金身倏然睁眼,眼眶里爬满了青幽幽的鱼鳞。 呜呜,嗡嗡—— 手机震动。 姜荻解开锁屏,表情骤然僵硬。 顾延问:「出事了?」 「什么?出什么事了?!」张胖子满头冷汗,「不会有比我们更倒霉的吧?」 姜荻面色惨白,嗫嚅道:「莫问良发来信息说,老岑死了。」 第422页 「老岑?把我俩骗去废弃工厂的那位哥们?」张胖子长吁短嘆,「这才第一天,怎么就死了?」 顾延伸手,姜荻把手机放在他掌心里,他才拿过去仔仔细细把莫问良发来的情报浏览了一遍。 默然了许久,得出结论:「又是鱼鳞,其他小队估计不会太平……有人在利用余娘娘的力量,想让我们闭嘴。」 姜荻噼手夺回手机,玩家联盟的群聊滴滴作响,信息有如流水,一刻不停地更新。 顾延所料不差,一分钟后,江鲟和另外两个小队的队长都发来消息,说他们分别在观潮镇的消防站、中学、图书馆都遭遇了鱼鳞的偷袭,有人员伤亡,暂时没有别的情报。 「算上老岑,已经死了三个人,重伤两个。」姜荻抿紧嘴唇,「时间不多了,哥,我让他们伤员多的组尽快集结,互相之间有个照应。我们和莫哥他们先走一步,去江家村看看。」 姜荻平日性情跳脱冲动,眼下安排得有模有样的,不禁让顾延生出几分欣慰。 顾延垂着眼,颔首道:「按你说的做。」 姜荻唔了声掏出手机,拨通昨晚江建业打到招待所的那一串号码。 「嘟——嘟——」电话接通,江建业乡音浓重的声音响起,背景音有些嘈杂,像在集市里,「阿弟,有事啊?没事来早市这边喝茶啊。我正要打电话给你,你妈又来找我问你回来没?下午坐我的车,载你回村去,家里人都想你了,多大人了,别那么倔嘛……」 姜荻捂住手机,和顾延交换眼神:「回江家村?」 江建业大笑:「还能回哪个村?」 这不正好?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姜荻忙不迭应下,又说自己有几个朋友,都是熟人,想去村子里走走看看,让江建业开辆皮卡来,几个人一起回去。 江建业一口答应,呵呵笑道:「那就这样!半小时后,镇一小门口见。别让我等太久啊,臭小子。」 作者有话说: (举起锅盖(狼狈逃窜 第168章 造神7 观潮镇第一小学, 电镀黄铜的校名标志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恰逢假期,里空荡荡的, 少了朗朗书声, 只余下凄凄蝉鸣。 姜荻蹲在校门口的花坛上,尖尖的虎牙轻啃指关节,手机嗡嗡震动, 群聊消息一刻不停地刷新。 他们五支小队进入副本时一共二十人, 都是战力排名前列说出去有名有姓的高玩,这才过去不到一天, 就没了三个,重伤两个,形势不可谓不危急。 顾延抱着胳膊, 倚靠校门边棕褐色的大理石围墙,低垂着眼眸紧盯姜荻, 没有出声去打扰他的思路。 姜荻一直被顾延看在眼里, 但或许是一直以来太过亲近, 回过头来才发觉,姜荻居然闷不吭声成长到了令人惊嘆的地步。 强大、冷静、敏锐, 只是姜荻在大多时候表现得幼稚又骄纵, 像一丛肆无忌惮生长的喇叭花,小嘴叭叭的说个不停, 才让顾延习惯于用掌控、照顾、怜惜的方式对他。 顾延悄声嘆气,心里明知这样做不好,但又改不掉刻入骨髓的惯性。 姜荻闻声仰起脑袋:「你嘆什么……算了,懒得问你。莫哥人呢?他和刘文婷怎么还没到?」 张胖子坐在花坛边啃冰棍边抖脚, 听到这话, 打眼往路口一瞧:「说曹操曹操到, 这不就来了吗?」 莫问良和刘文婷行色匆匆地并肩穿过斑马线,两人皆是鼻青脸肿,衣摆蹭着墙灰,刘文婷的手臂上挂着大片的乌青和血痕。 姜荻起身迎过去,上下打量刘文婷的伤势,没提老岑的事,先问刘文婷:「姐,背包里自愈药水够不够?不够我这儿还有。」 刘文婷摇头,哽咽道:「老岑是为了救我,才……」 姜荻拍拍刘文婷的肩膀,看向莫问良,后者的状况比刘文婷好上许多,只是脸色十分难看,戾气丛生。 「老岑要是不出手救你,你们两个都会死。」莫问良粗暴地打断刘文婷的抽噎,说完,又用力搓一把脸,把乱发捋到脑后。 他放缓语气,压抑下内心翻涌的烦躁,尽量平静地说:「小姜,我怀疑我们在白天遇到的鱼鳞女,不是余娘娘那边的人。」 顾延贊同地嗯了声,示意莫问良继续说。 「老岑死后,我和刘文婷跳楼逃生,却看到鱼鳞女站在窗边用唇语说,让我们去江家村。」莫问良颧骨耸动,显然被鱼鳞女的动机挑起了怒火,「啧,按当时的情况,鱼鳞女大可以追下来杀了我们,但她没有这么做。说明放我们一条生路去村子里一趟,比多带走两条人命更重要。江家村,一定有她想让我们知道的信息。」 「不对啊!」姜荻心生疑窦,舌尖抵在口腔内侧,鼓了鼓脸说,「我们在余娘娘庙里也遇到了那些杀人的鱼鳞,可没有什么鱼鳞女,更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他搔搔脸颊,接着说道:「莫哥,照你这么讲,我怎么觉得……在你们跟前同时出现的鱼鳞和那个女人,是目的不同的两拨势力?一个想杀人,一个给线索。只不过,她和余娘娘也脱不开干系就是了。」 无差别杀戮的鱼鳞,身份可疑的鱼鳞女,还有观潮镇人奉若神明的余娘娘…… 三者之间的联繫姜荻一时间想不明白,就好像手握一只纠缠的毛线团,明明找到了线头,却一时半会无法解开。 第423页 莫问良牙关咬得咯咯响:「她最好是!呵,不管那女人有什么目的,鱼鳞也是她引来的,老岑的帐有一半要算在她身上。她最好现在就跟余娘娘祈祷,千万别落在我手上!否则……」 姜荻和顾延对视一眼,心生忧虑。 顾延接到眼神里的讯息,语气极具压迫感:「莫问良,你要是不能保持冷静,继续被仇恨沖昏头脑莽撞行事,江家村你就别去了。我们不想多带一个拖油瓶。」 这冷水泼得及时,话却很是难听。 莫问良当时就不乐意了,点起烟叼在嘴里,嘬了一口,反唇相讥道:「姜荻出事时也没见你这么冷静。」 顾延皱眉,脸色微沉。 周围气温骤降,氛围剑拔弩张。张胖子干张着嘴,不敢多话。 姜荻都无语了,让顾延安慰人,怎么说着说着就要打起来?还能不能行? 他横起胳膊肘怼了顾延的后腰一下,软下声音,讪讪地打圆场:「鱼鳞女的事,我们肯定会查明白,老岑的仇,说什么也得报了。但是莫哥,如果急中出错没能报仇还白丢了性命,咱们对得起老岑么?」 说话间,姜荻的视线落在刘文婷的脸上,刘文婷似有所觉,抬起胳膊拿袖口蹭干净脸上的泪痕,收拾好愧疚、茫然的情绪,沖姜荻点了点头。 嘟嘟—— 嘈杂的喇叭声响起。 「人都来齐了?」江建业从皮卡车驾驶座的车窗里探出头,油腻的目光刮过刘文婷哭红的脸,又落在姜荻的金髮上,「阿弟,你不早说有一共五个人,位置不够坐啊。这样吧,让这位小美女坐副驾驶,你们四个大小伙子在后座挤一挤……」 嘭! 江建业话没说完,莫问良就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臭着张脸显然还心存芥蒂,不想跟顾延挤在一块。 其余四人对望片刻,张胖子先举手投降:「我体积大,去车斗里蹲着,反正路也不远。」 江建业吃瘪,等姜荻等人落座,往外吐一口痰,直接将油门踩到底。 哧熘!皮卡车像打水漂的石子一样飞了出去,姜荻甚至听到坐车斗里张胖子「哎哟」一声大叫。空气中瀰漫着皮革和汽油混合的熏臭,电台广播里播放着上了年头的经典老歌。 姜荻把反扣的鸭舌帽转过来,压低帽檐,余光瞥向后视镜里江建业那双黄浊的眼睛,直觉此人的态度有些微妙,关于余娘娘的事,他定然有所隐瞒。 小臂被顾延轻轻碰了碰,两人隔着两层单薄的衣料交换体温。 姜荻收到暗示,搔了搔发痒的耳根,代入「江笛」的身份问江建业:「哥,我这几年在海城上大学,一直没闲工夫回家,我妈他们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吧?」 顾延挑眉。 江建业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搭在车窗上,闻言忍不住抱怨:「你好意思问吶?!家里砸锅卖铁供你出去读书,生活费大笔大笔地给。你呢?你倒好,过年都不稀罕回老家,尽想着在外边玩。你爸常年出海,你妈一个人在村里养病多不容易,要没有亲戚邻居搭把手……欸!」 姜荻睫毛轻颤,听出点端倪,忙不迭道:「是我不懂事,等回了村里,一定好好给各位叔伯婶娘登门道谢。」 他故作忧愁地嘆口气:「堂哥,我妈她是什么病啊?这么些年,怎么不见好?医生怎么说?」 「欸,老毛病了。这事说来话长,那时候你还没出生,等你长大记事,家里也发达了,你爸那么忙,你妈又病恹恹的,没人跟你说也正常。」江建业鹰鼻鹞眼的脸上凝出一层淡淡的悲伤。 他唏嘘道:「阿弟啊,在你之前,你爸妈还有个女儿,比我小六七岁。可惜身子弱,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打那以后,你妈就疯疯癫癫的,搞得你爸都不敢回家,过了几年,才好不容易有了你,还是村子里一家一口饭餵大的!嘿,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儿?」 车厢里的气氛陡然紧绷,姜荻坐直身子:「在我前头还有个姐姐?堂哥,你知道她死后尸体埋在哪儿么?」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我长得老,但也没比你大多少吧。你姐死的时候,我在小学门口撒尿搓泥巴。」江建业狐疑地看他一眼,「你问这做什么?」 姜荻赔笑:「随便问问。」 江建业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你那姐姐去世得早,还没过百天。按村里的习俗,夭折的小孩儿,尤其是小女孩,是不能葬在祖坟里的,得送到余娘娘庙里去过晦气才能下葬。你要是好奇啊,等到了村里就去后山找找,以前土葬不犯法,进不了祖坟的坟包都在那儿。」 * 江家村离镇上不远,驶过一条噼开山体的盘山公路,不到半小时,就抵达位于海边的小渔村。 鸥鸟尖声哀鸣,海风唿喇喇地吹拂,空气中淡淡的鱼腥味经久不散。 村里一幢幢自建房堪称华丽,建筑风格从欧式復古到美式乡村不一而足,只可惜没有配套的花园,地上铺着粗糙的水泥,角落零星堆放着建筑垃圾,各个透露出一股富贵但土味的气质。 姜荻扒在车窗边,不由得咂舌:「靠,真有钱。」 江建业握着方向盘,把车倒进一栋立着四根罗马柱的三层小楼旁。 听到这话,他哈哈大笑:「叫你不早些回来!村里这两年靠海鲜加工厂分了不少钱,各家各户都修了小别墅。每家都有人出海,上远洋捕捞船赚大钱,不比你死读书来的钱多?」 第424页 众人下车,姜荻被偌大落地窗反射的阳光晃到眼睛,后退半步。 莫问良收拾好心绪,搡姜荻肩膀一把,挤对道:「嚯,富二代啊。」 江建业看了眼院子里空荡荡的停车位,摇头道:「你爸车不在,人应该还在船上。走吧,先进屋喝口茶。」 姜荻松口气,眼下他顶着「江笛」的身份,能把几年不见的堂亲江建业煳弄过去,对上「江笛」的亲生父母可不一定。 江家的别墅内里与外在大差不差,仍是走半中不洋的欧式风情,地上铺着亮到打滑的香槟金大理石,墙上贴着夜总会同款真皮软靠,沙发、茶几却是红木的,看桌上茶具的状态,有段日子没被人用过了。 江建业招唿五人坐下,忙里忙外的,又是烧水泡茶,又是找水果、零食,比起姜荻,表现得更像这栋房子的主人。 顾延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客厅角落的神龛,划过姜荻抿紧的嘴唇,挺翘的鼻樑,最终二人视线相交,互换了一个捉摸不定的眼神。 也许是看出顾延等人眼里的疑惑,江建业边烫茶杯,边笑呵呵地解释:「阿弟不在村里,其他亲戚忙的时候都是我来给他老妈送饭送药,他爸妈也把我当半个儿子养。欸,自家人么,都是互相照顾的……」 说到一半,江建业又拍了下脑袋,大手一挥,支使姜荻去把锅里热的中药给他老妈端上去。 「她嫌沿街的主卧吵,搬到三楼小客房去了,你别走错地方。药碗在热水里保温,小心烫!」 五位玩家骤然一静,江家村大有问题,「江笛」那个早逝的姐姐和疯疯癫癫的妈听上去也不简单,让姜荻去直面后者,怕是要出事。 张胖子刚想说话,就被姜荻甩了一记眼刀拦住。 他弯了弯眼睛,指着果盘里的砂糖橘说:「好,我去去就回。橘子给我多留几个,别一会儿工夫炫没了!」 瓷碗滚烫,黑褐色的药水腥臭苦涩,姜荻把药碗放进盘子里,小心翼翼端着托盘往楼上走,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碗中药看。 不多一会儿,果然被他看出异常。 在摇晃出波澜的药水中央,似有一团乌黑的东西浮浮沉沉。 姜荻站在扶梯拐角,拿起托盘里的汤匙轻轻一舀,捞上来一根拇指长的药材,看质地像是剪开的猪肠,里侧有一层燻黑的黏膜。 「……靠,什么东西。」 姜荻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捻起汤匙再往碗底一拨,听到沙沙的撞击声,舀起来才看清,那是一片片已经熬到发棕的指甲。 「草!我就知道!」 姜荻骂骂咧咧地把汤匙丢回去,假装没看到,轻手轻脚地往三楼走,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江笛」的母亲。 三楼光线昏昧,才走到楼梯口,姜荻已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空气潮湿憋闷,似乎很久没有开窗通风。 他没花多大点功夫就找到了江母所居住的客房,房门上贴着泛黄髮脆的符纸,门口搁着巴掌大的香炉,地上洒落一层细细的香灰,像米粒大小的脚印一路蜿蜒到屋内。 砰砰。 姜荻屈指敲门,没等里面的人吱声,他就拧开门锁闪身进去,左手举着托盘,右手紧张地按着大腿外侧的枪背带。 卧室里没有开灯,比起楼下华贵的装修,这儿寒碜得就像一间柴房,除去一张老旧虫蛀的木床和破旧的床头柜,几乎算是家徒四壁。 床上躺着一个瘦削的女人,她盖着单薄的毛巾被,鸡爪似的双手交握搭在腹部,头髮枯黄,鬓角泛白,脸上爬满皱纹,带着病气,乍一看像是姜荻的奶奶辈。女人凹陷的双眼放空,望向天花板,姜荻进屋的动静并没有引起她的半分关注。 姜荻蹑手蹑脚,把药碗搁在床头柜上,将夜鹰握在手里,指尖搭着扳机,防备着可能发生的危险。 紧接着,姜荻拿出水滴法杖,这支从钟灵那儿薅来的s级道具,由于他缺少与水相关的技能,只能当做与怨灵、厉鬼们沟通的辅助道具使用,有些鸡肋,但现如今再合适不过。 法杖顶端的水滴形宝石透明璀璨,姜荻手腕轻轻一抖,宝石就发出朦朦的微光。 他借着宝石的光源在客房里走动,四下查探,可是,哪怕他把床单掀起来将法杖伸进床下,也没有在房间里发现任何不干净的东西。 「不可能啊。」姜荻百思不得其解。 门外的符纸和小香炉都在暗示同一件事,江母的病可能另有隐情。江建业也说她在失去女儿后疯疯癫癫的,姜荻就想,也许江母不是生病,而是中邪。 但现实与他所想的大相迳庭——屋里没有鬼,没有怨气,没有邪祟。 姜荻下意识地啃咬指关节,用刺痛来维持思维的飞速运转。 「欸……」 江母沙哑地嘆息,像从破风箱里硬挤出来的一声长嘆,把姜荻惊了一大跳。 姜荻扭过头去,看到江母薄如纸壳的胸腔些微起伏,仿佛吊着一口气,生命脆弱如一根蛛丝,一支残烛。 尽管他们之间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姜荻仍然有些同情,压低声音问了句:「妈,要不要喝药?」 江母无动于衷,只是眼球往姜荻的方向转过去,不转不打紧,一对上江母的眼睛,姜荻就心里一惊,差点叫出声。 方才光线昏蒙,姜荻没看清,这时才看到江母的眼眶里蒙了一层厚厚的白翳,仔细看,那层白翳不是别的,正是鱼鳞。 第425页 鱼鳞一层覆一层,外层的早已剥脱髮白,边缘老化蜷缩,靠近瞳孔的鳞片却依然是青黑色的,像是不断有新生的鳞片从眼球里爬出来。 姜荻暗骂一声,生出一身鸡皮疙瘩,咔嗒,扣稳扳机,准心瞄准江母的眉心。 然而,与他预料中不同,江母并未发难,而是艰难地坐起身,眯起白蒙蒙的眼睛看过来,微笑地叫他:「小笛回来了?」 「嗯,学校放假,堂哥接我回来的。」姜荻不敢大意,双手持枪,往后退出两步。 「呵呵,那就好,回来就好……」 江母像是没看到他手里的枪一样,压抑着咳嗽,端起床边的药碗一饮而尽。 想到碗里的「药材」,姜荻胃里一阵痉挛,他按捺住想吐的冲动,屏息凝神,随即听到江母吩咐让他把碗拿下去。 二人之间相隔一米多的距离,姜荻盯着江母眼眶里的鳞片,又瞥了眼一干二净的药碗,顿时神经紧绷,伸出一条腿靠过去,打算一把捞起碗就跑。 就在姜荻靠近床沿的瞬间,手腕便被江母一把握住,触感像是一块冰凉的树皮贴在皮肤上,有着粗糙的褶皱。 姜荻心惊肉跳,完全无法理解江母一个普通人是怎么做到的。他试着把手抽出来,可江母力气之大,像钳子一样死死掣住他的手臂。 「我没有病。」江母仰起头,一双生满鱼鳞的眼睛哀求地望向姜荻,「小笛,妈妈没有生病……」 姜荻的头皮酥酥地一炸,再看江母瘦弱如柴的胳膊,她的皮肤上居然长满了肉色的鳞片,整个人与其说是人类,更像一条人形的鱼。 「我知道。」姜荻小声安抚,「你先放开,有话好好说。」 江母听罢,果真松开紧扣姜荻的手指,但是下一剎,她就像随风飘零的落叶一样失去气力,闭上双眼,昏倒在床上,唿吸安宁沉稳,就像从没甦醒过。 姜荻长出一口气,悄摸摸伸手去探过鼻息,见人还有气,慌忙收拾好药碗,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 客厅里热热闹闹的,电视开着,张胖子和刘文婷坐在沙发上看剧,莫问良和顾延一左一右坐在红木沙发两头,腰背挺得笔直遥相对峙,江建业却不见人影。 姜荻气不打一处来:「我在上面忙,你们几个在这儿看《甄嬛传》?!」 张胖子放下砂糖橘,嘿嘿笑道:「小姜哥,这么快啊?你才上去十分钟,我们也没听到什么动静,这才……」 见姜荻脸色不虞,顾延问:「发生什么了?」 姜荻鼓起脸,呵了声,把江母的病情尽数告知。 「眼睛里长鳞片?」张胖子瞠目结舌,「这不是那谁吗?余娘娘!」 莫问良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她说她没生病?这话什么意思?」 「会不会……」刘文婷举起手,见众人的目光看过来,才小声说,「会不会是药的问题?」 「有可能。」姜荻抿紧嘴唇,「我看她也不像是坏人,却被全村人当作疯子。也许,她一开始就没有疯呢?一个正常人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药,被关在卧室里休养十几二十年,不疯也得被逼疯了。」 「你问她那个夭折的女儿了么?」顾延挑眉。 姜荻摇摇头:「来不及问人就晕了,等明天吧。江建业人呢?」 张胖子:「他说家里有事,急匆匆地走了,让我们随便在家对付点儿,明天再请我们吃饭。」 姜荻无奈地看了眼顾延,有海鲜粥铺的前车之鑑在,无论是镇子还是村里的食物他们都不敢再动筷子,于是只得从系统背包拿出蛋白棒和功能饮料充飢、提神。五个人聚在客厅,轮班守夜,静候余娘娘的到来。 夜幕降临,江家村一片寂静,偶有鸡鸣犬吠。客厅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富丽的水晶灯,亮堂堂的。 姜荻和顾延守上半夜,等张胖子三人睡去,他才若无其事地坐到顾延身边,耸着肩膀,抱住胳膊肘。 没等多久,姜荻肩头一暖,偏过头,是顾延搂住了他,两人隔着咫尺的距离对视。 「余娘娘会来吗?」姜荻舔舔嘴唇以缓解尴尬。 「会。」顾延说,「我们是被标记的祭品,她不会轻易收手。」 姜荻后颈拂过柔软的触感,凉凉的,似乎是顾延的指尖在撩拨。 他忍不住缩缩脖子,嗔怒地瞪向顾延:「你干嘛啊?!」 还没复合呢,动手动脚的。 顾延锋利的眉毛轻挑,作出疑惑的表情。 姜荻暗道不好,颈椎骨瞬间僵硬,挤出生涩的声音,他扭过头去看,顾延的右手还好好地搭在他肩上,左手搁在沙发扶手上。 那……在摸他后脖颈的人是谁?! 第169章 造神8 姜荻的心跳立刻飈到一百八。 他奶奶的, 余娘娘来了! 几乎在姜荻神情变化的瞬间,顾延就察觉不妙, 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姜荻借着寸劲往前扑, 柔韧的腰肌绷紧后勐地舒展开,像只灵巧的猫,双手着地来了个前滚翻。 嘭! 水晶灯炸裂, 剔透的碎片飞溅。 灯光熄灭, 客厅里一片漆黑。莫问良几人训练有素,闭目养神但并未当真沉入梦乡, 听到动静的剎那,立刻做出反应。 张胖子打个响指,白毛人偶少女砰的一声闪现到人前, 想掩护姜荻撤退。 第426页 刘文婷也紧跟着取出单眼相机,向水晶灯的废墟方向疯狂按动快门。 咔嚓!咔嚓! 相机屏幕显现出一幅诡异的图像, 余娘娘那张半人多高的脸庞自昏暗中探出头来, 正悬停在一地狼藉之上, 吐着长长的猩红的舌头,垂涎欲滴。 余娘娘的眼眶里, 青黑的鳞片如浮萍般漂荡, 如河水般流淌。若是仔细去看,才能看出那是一颗颗细密的瞳孔, 她肩膀似乎也在往外挤,仿佛随时要在人世间现出真身。 「她在茶几边上!」刘文婷大喊,「小姜,你小心!」 咔嗒, 莫问良按下打火机, 荧荧的火苗在黑暗中曳动, 荜拨荜拨地响。 看到灯火,余娘娘的眼皮颤动,下意识地避开,密密麻麻的鳞片状瞳孔四下溃散。 姜荻肩头沉重的压迫感遽然一轻,那股沁入骨髓的阴冷也消散了一瞬。 「莫哥,她怕光!你坚持住,我这就过来……」姜荻捂住嘴,用气声说。 此时,五人以茶几和碎落的水晶灯为圆心,分散在客厅各处。姜荻蹲在靠门那头的红木沙发背后,有张胖子的人偶少女护持。顾延在他斜前方,手扶着腰间的刀柄,眸光凛冽。 张胖子和莫问良、刘文婷背靠着背,互为倚仗,都一瞬不瞬地凝视茶几左右的一团黑雾,盯到眼眶发酸,视网膜因用眼过度冒出噪点,同时还用余光瞥向刘文婷不断刷新的单眼相机屏幕,时刻注意着余娘娘的动向。 顾延觑了眼不远处的姜荻,再看向莫问良手里的打火机,心下权衡,眼下他们缺乏照明,莫问良的打火机是所有人唯一的生机。 于是,顾延一个箭步冲出,铮的一声,抽刀挡在莫问良三人跟前。 银白的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 余娘娘按兵不动,只是眼珠子些微转动,那些细小如芝麻的眼仁像蜻蜓的复眼一样,注视着四面八方的动静,不欲给姜荻等人偷袭的机会。 咕咚,姜荻咽口唾沫,紧张到小腿肚抽搐。 突然间,一股冰凉的阴气自天灵盖往下笼罩姜荻全身,他瑟瑟发抖,心里清楚这是被余娘娘当软柿子捏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刘文婷尖声提醒:「小姜,她往你那儿去了!」 姜荻猝然眨眼,就见一张硕大的脸孔直扑他而来。他仰到脖颈发酸,近乎没有反应的机会,就被余娘娘欺身到近前。 「卧槽!」姜荻哇哇大叫,「欺负人啊这不是?!」 这时,姜荻也顾不上有用没用,像打霰.弹枪一样疯狂扣动夜鹰的扳机,枪膛都要被子弹擦出火星子。 砰砰砰! 烧灼弹如天女散花,桃粉的弹光四射,炸开艷丽的粉烟。 姜荻借着烟尘掩护团身一滚,往骂骂咧咧着「你他妈痛击队友啊」的莫问良的方位逃窜,膝盖被玻璃渣扎破,在地上蹭出两道血印。 终于,姜荻忍着痛,跌跌撞撞躲到顾延身后,后脑勺还挨了莫问良一巴掌。 他揉揉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莫哥,打火机可按好了,咱们所有人的脑袋都系在你大拇指上呢!」 余娘娘发出呵呵的冷笑,可是碍于莫问良手头的火光和顾延周身骇人的气魄,居然一时之间没敢靠近。 顾延垂眸看向姜荻,声线冷峭,语气却很无奈:「捡回一条命,就少说点垃圾话。」 「哼。」姜荻才懒得搭理他,使唤张胖子把人偶少女安排到他们身后,「前面有顾延,后面有你老婆,我们四个就在中间蹲着,蹲他个地老天荒,等天一亮,我看她能拿我们有什么办法?」 莫问良气到牙根打哆嗦,额角滚落一滴冷汗:「姜荻,你妹的,你说得轻松!老子手指头都要抽筋了!」 姜荻抻着脖子去看,果真如此,莫问良的拇指长时间保持弯折,指骨因用力而泛白,肌肉已然开始僵硬,打火机上的银蓝火苗迸发出的高温也在不断烧灼他的指尖,在指甲盖上方烫出了几颗水泡。 可以预见,一旦莫问良支撑不住,手头一有松动,火苗就会立时熄灭,到那时,宽敞的客厅就会沦为余娘娘的屠宰场,他们五人的惨叫会在寂静的村落上空迴响。 余娘娘想来也知道这点,赤红的嘴唇向两旁勾起,像盘旋在尸体上方的秃鹫,看他们几人的眼神,像在看一群将死之人。 她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等待,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们屠戮殆尽。 「哥,哥,顾延!」姜荻蹲坐在地上,从后边揪了揪顾延的衣摆,「我去把客厅落地窗的窗帘扯过来,那么一大块布,做成火把,够我们烧一晚上了。」 从顾延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一晃一晃的金色发梢和秀气的上目线。 「嗯。」顾延喉头咽动,用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叮嘱,「小心些。」 说做就做,姜荻掌心一按地面,噌地蹿了出去。 顾延和张胖子同时发难,一个挥刀噼向余娘娘,一个打响指,让白髮人偶少女侧身打起鞭腿,飞踹上余娘娘的寿星额。 二人的攻击自然落了空,余娘娘原地化作一团青黑雾气,嘻嘻尖笑,想要扑向姜荻背心,但真正的杀招紧随其后,顾延四人抱团行动,极为默契地卡住余娘娘的去路,莫问良高举打火机,任由豆大的火苗在阴风中晃动。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阻,已经足够姜荻唰啦一声扯掉六七米高的窗帘布,团成一大团,像婚纱裙摆一样散在身后,踉踉跄跄地跑了回来。 第427页 「接着!」姜荻唿吸急促,鼻尖冒汗。 他把厚实的窗帘撕成碎布头,递给刘文婷,刘文婷再将其拧成结,凑到打火机边点上。不久,他们一行五人,个个都有了一根徐徐燃烧的布制火把。 一道道裂帛声像鞭子似的抽打在余娘娘脸上,令她的五官愈发狰狞。 情况危急,顾延却被姜荻超出常人的奇思妙想逗得想笑,冷酷的表情柔和许多。 他接过姜荻递来的火把,拇指指腹抚过姜荻手腕内侧薄薄的皮肤,指甲轻轻一划,刺破肌肤,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又马上用掌心接住姜荻的血。 「嘶!顾延,你轻点儿!」姜荻吃痛。 随即,顾延刀刃划开中指指尖,两人的鲜血合二为一,一滴鲜艷的血珠沿着纤细如髮的锋刃滚落,再将火把往龙牙刀上一抹—— 咿!一声龙吟,整把龙牙刀燃烧起来,银蓝的火焰包裹住雪白的刀身。 顾延的眼底掠过一丝寒意,他挥刀往阴气最重的暗处砍去,刀光爆闪,如疾风骤雨般噼向余娘娘的额头。 找到了! 顾延剑眉紧蹙,一双黑眸深沉如墨,霎时间,他感觉到刀尖似乎刺到了有形的实体,嘴角勾了勾。 手腕稍稍翻转,顾延抽起龙牙刀,在余娘娘露出嘲弄的笑容之前,霜刃再次扎回余娘娘眉心即将癒合的伤口上。 顾延小臂肌肉紧绷,青筋根根凸起,虎口死扣住刀柄,用力拧转到快撕裂的程度,将龙牙刀在余娘娘的寿星额中搅动…… 「呃啊啊啊啊——!」 余娘娘爆发出恐怖刺耳的嚎叫,想要故技重施,化作青黑雾气退出身位,却发现那把刀有如棺材板上的魂钉,牢牢将她钉死在原地。 姜荻被顾延突如其来的操作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搞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骚东西。忙看向顾延脚下,没发现黑雾荆棘的影子,这才舒一口气。 莫问良低声惊唿:「妈的,顾延这傢伙什么时候这么牛逼了?」 张胖子哇哦一声,和刘文婷一起呆呆地看神仙打架。 「姜荻,再给我……」顾延额头上全是冷汗,显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游刃有余。 他话没说全乎,姜荻却知道是什么意思,半跪在地上,撕开更多的碎布,把刘文婷和张胖子拧好的火把一根接一根递给顾延。 焰心燎过龙牙刀的刀把,唰地蹿上刀尖,以两人的血液为引线,一刻不停地烧灼余娘娘的分.身。 后者张开血盆大口,舌头乱甩,腥臭味的涎水险些洒在顾延脸上,从嗓子眼儿里爆发出刺耳的尖叫。 轰——! 余娘娘撂下一记怨毒的眼神,成百上千颗瞳孔竖起,瞪向姜荻和顾延二人,而后炸成一缕青烟,消失在黑暗中。 阴寒的气息消散,五个人同时垮下肩膀,趴在客厅满地废墟上大口喘气。 顾延第一个站起身,绕过地上的水晶灯残骸,走到玄关边按开客厅边缘的吸顶灯。 光亮重归现实,刘文婷和张胖子都差点热泪盈眶。 姜荻揉揉眼睛,问顾延:「余娘娘是不是又变强了?」 莫问良哂笑一声:「那可不?今晚要不是老子的技能是个打火机,我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儿。你看这灯,碎成稀巴烂,就算我们在系统背包里塞上手电筒,估计也不管用。」 姜荻哌唧哌唧鼓掌,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恭维:「多亏有你啊,莫哥。」 顾延有点无语地看他们俩打口舌官司,等众人都缓过劲了,才不紧不慢地说:「第一晚,我们用常规的火光就能挥退余娘娘,打破幻觉回到现实。第二晚,也就是今天晚上,她看到莫问良打火机上的火苗,不仅没有消失,而且有了顶着光亮进行攻击的能力。」 姜荻思忖片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这样没错。哥,你们注意到没有?余娘娘的肩膀已经显现出来了。要是等到她的整副身躯都从黑暗里爬出来……」 刘文婷倒抽一口凉气。 顾延颔首,冷声说:「她在进化。」 所有人齐齐噤声,都明白顾延的言外之意—— 自从游神之后,余娘娘在进化,在变强,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在人间显灵。到那时,身为祭品的他们恐怕再难有反抗之力。 * 翌日,天光大亮,江建业人已经到了,先是揣着一包药,手脚麻利地熬好,吩咐姜荻给江母送上去。 姜荻巴不得从江母口中再挖出一点情报,只可惜,他在客房里等到药碗放凉,江母都没能从沉睡中甦醒。 「先下楼去。」顾延久等姜荻不到,亲自上三楼敲门,倚在门框边漫不经心地说,「你那堂哥要请我们去他家吃饭。」 「嗯。」姜荻同情地看了眼形容枯藁的江母,抬眸问顾延,「门口那张符纸和香炉,你有想法吗?」 顾延扫了眼门板上泛黄的符纸,轻轻摇头:「是普通的清心咒,没有特殊的作用。」 「欸。」姜荻嘆口气,大失所望地说,「我还以为能在这方面有点突破呢……算了,先去听听我那便宜堂哥在打什么算盘。」 他们刚下楼,就见江建业搓着手跟在刘文婷身旁搭讪,刘文婷不堪其扰,忍不住嫌恶的表情,直到莫问良洗漱完出来,才忙不迭躲到他身后去。 看到姜荻,江建业心情颇好:「阿弟,餵个药嘛怎么这么久?你妈还好吧?」 第428页 姜荻敷衍地点点头。 江建业像是看不出一行人脸上遮掩不住的黑眼圈,热情洋溢地说:「人到齐了,那就走吧?一会儿在村口有流水席,是我家出钱请的大师傅,都是好料,是阿弟你小时候喜欢吃的。也不知道这几位哥们和小美女吃不吃得惯本地口味,去尝尝鲜嘛!」 众人交换过眼神,干脆地答应,跟着江建业来到江家村中央一处足有五层的小洋楼旁。 这儿的院子比姜荻家宽敞数倍,摆满一张张铺着猩红桌布的圆桌,院门大开,男女老少迎来送往,宾客太多院子里坐不下,索性将桌子排开到马路上。 江建业把他们安排到院子一角,让他们自便,就自顾自忙活去招待客人。 姜荻担心又被什么便宜亲戚逮到叙旧,把鸭舌帽檐压低,坐在塑料椅上小腿晃来晃去,看着顾延给他拿热茶烫过碗筷。 「不是,延哥,你真敢吃啊?」姜荻咂舌,筷子尖指着一桌子凉菜,「谁知道它们实际上是什么东西?」 顾延伸出手,从背后扣住姜荻的腰,顺手握了一把:「坐好,变乱动。」 莫问良看不下去,颧骨上的青筋抽了抽:「你俩真是……嘘,有人来了。」 姜荻立刻正襟危坐。 不多时,就有一对老夫妻携着一双孙子孙女落座,见到姜荻,先是愣了愣,接着叫出他的名字:「是小笛吗?几年没见,又变帅了啊!」 「嗯。」姜荻尴尬地披上马甲,硬着头皮,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 谈笑间,老婆婆满脸自豪地看着她的小孙女,掩着嘴止不住炫耀的笑意:「三天后,轮到我们江家村游神,这回村里要大办,把隔壁村去年的风头压下去。我家这小姑娘,年纪小又听话,从五个亲戚小女孩儿里选出来,要在游神上扮余娘娘。我说不合适吧,村里非得选她,说是八字好,命格好,哎,我一个老太婆不懂这些……」 姜荻顿时绷紧神经:「昨天不才在镇上游过,怎么又要游神?」 「小笛你去大城市读书几年,读傻了呀?」老婆婆一脸喜色,摆了摆手不欲跟他计较,「游神哪是一天两天的事?镇上的游神,是给九个村子,九个家族的人看的,把家族里的神像带出去,沾沾余娘娘的仙气。村里的游神,才是各家各户向娘娘祈祷的时候,一年轮一个村子,九年一个轮迴。等了好些年,才轮到我们江家村。」 空气凝固,五名玩家面面相看,都从彼此紧皱的眉毛上读出相同的信息—— 三天后是真正的游神,换言之,三天后就是他们这群玩家真正的死期。 老夫妻的一双孙子孙女蹲在桌下,掀开猩红的桌布钻来钻去,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姜荻低眸看向那个被选做余娘娘代言人的小女孩儿,脸颊粉扑扑的,扎着麻花辫,戴着粉色蝴蝶发卡,天真无邪,看不到一点对未来的忧虑。 「哎呀!」小女孩掀起桌布,探出小脑袋,在姜荻脚步绊了一跤,却没有哭,而是沖姜荻甜甜地笑了笑,「哥哥!」 姜荻喉头哽了下,问她叫什么? 「我叫江小兰,今年五岁了。」小女孩咧嘴笑,缺了一颗的门牙,「幼儿园大班,明年就要上小学啦。」 姜荻心头一软,伸手摸摸她的脑袋,睫毛轻颤,对上顾延的目光,眼里写满了央求。 顾延眸色深沉,什么也没说,但姜荻知道顾延明白他想做什么。 宴席上人声鼎沸,菜一轮一轮地上,姜荻等人却不敢吃,只干动筷子,把鱼虾夹来夹去,好在老夫妻顾着两个孩子,没有在意他们奇怪的行径。 忽然间,姜荻头皮一紧,嵴背浮上刺刺儿的寒意,就好像有人在阴恻恻地盯着他。 他勐然扭过头去,流水席上宾客皆欢推杯换盏,压根没有人往他们这边看。 「小姜。」莫问良压低声音唤道,沖姜荻摇了摇头。 姜荻坐回原处,从顾延等人的脸上看出,不止他一人有被外人盯梢的想法。 宴席喧闹,他却有些发冷,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 观潮镇,余娘娘宫庙。 「组长,就是这个。」陆小梢神色匆匆绕过迴廊,走进正殿前的庭院,递给江鲟一本泛黄的册子,「从办公室一个不起眼的档案柜里找到的,余娘娘庙的审批文件。」 江鲟站在院子中间,一旁的黄铜香炉足有一人高,香菸裊裊,把江鲟半张脸笼在烟雾里。 「辛苦你了。」江鲟轻笑,接过那本书页上斑斑点点尽是虫蛀的册子,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方才慢悠悠地浏翻阅文件。 半晌,江鲟的神情越来越凝重,陆小梢也跟着紧张起来。 「我看就是个上了年头的批建档案……有什么问题吗?」 江鲟摇头,指尖点向一处模煳的字迹,逐字逐句读道:「1991年,十一月,批准将清朝年间的废弃土地庙改建为余娘娘庙。由观潮镇乡贤协会联合海内外华人华侨出资修建。」 「三十一年。」陆小梢柳眉一勾,抓住重点,「莫问良在群里也说过,县志里写得很清楚,镇上的人堆余娘娘信仰至多追溯到三十年前,却没有写,这座余娘娘庙的前身是供奉土地公的地方。组长,你说破局的关键会不会是……」 江鲟听出陆小梢的意思,递去赞许的目光:「余娘娘鸠占鹊巢,这座庙宇原来的主人一定不会高兴。玩家打不过神,想改变被动挨打的局面,试着用神明对上神明,用魔法打败魔法,也不失为是个好办法。」 第429页 说完,江鲟的眉间平添忧色:「只是过去了三十年,这位土地公还在不在,怎么找到他,召唤他,都是问题啊。」 「有了方向,总比做无头苍蝇强。」陆小梢笑容松弛,抹了抹刘海儿上打绺的灰,「哎,脏死了!组长你等等,我去洗手间洗把脸补个妆。土地庙的事,记得跟小姜顾延说,他们五个人在江家村,还不一定会遇到什么糟心事。」 「嗯,快去快回。」江鲟绅士地比了个请的动作,掏出手机。 陆小梢的背影消失在迴廊尽头,一束日光穿透天井,掠过朦朦轻烟,落在江鲟温润的面容上,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截然相反的冷光。 手机在他掌心转动把玩,锁屏亮了又暗,周而復始。 江鲟思索良久,终究没能下定决心。 「如果是作者的话,应该会有更好的办法。且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吧,姜荻。」青年的声音琅琅如玉,消散在斑驳的日光里。 作者有话说: 疯狗剧情…(掩面 第170章 造神9 饭毕, 姜荻一行人准备请辞,打算趁白天去村里村外转转, 也许能多找到一些线索。 江建业看到他们起身, 端着个果盘过来,笑模笑样问:「阿弟,这村里的流水席吃得还不赖吧?不比大城市的差!」 姜荻压低帽檐, 干笑着与他寒暄:「那是, 我在海城读书就惦记这一口。」 正说着,被内定为余娘娘替身的小姑娘江小兰, 和几个小朋友嬉闹着跑过他们身边,各个脸蛋红扑扑汗津津的,没心没肺地互相追逐。 江建业脸色沉了沉, 听到姜荻清亮的声音响起时,迅速移开了目光。 不过, 这一瞬间微妙的情绪没能逃脱一旁顾延的眼睛。 姜荻:「堂哥, 你先前说在我出生前还有个姐姐, 她的坟在后山具体哪个位置?我想……代我妈给她上一炷香。」 江建业觑他一眼,额头挤出抬头纹:「你真要去啊?去那儿干嘛?欸, 真是, 算了算了,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听, 去就去吧。你们出了村口往山里走,路过一棵歪脖子柳树再爬上山坡,再往北走一段就是。那地方邪乎得很,到处都是无主的孤坟, 你们上完香就赶紧回来。阿弟啊, 记得, 一定不能跨过坟包,也别清理坟头的野草,省得招惹到不干净的东西。」 江建业絮絮叨叨地交待,姜荻嗯嗯啊啊地敷衍,一副兄友弟恭的情形。 在姜荻耐心耗尽前,江建业止住话头,拍拍姜荻后背,推脱说他还要招唿村里的各家亲戚,从自家神龛下面薅出一兜子纸钱和线香,用红色塑胶袋装好递给姜荻,急匆匆钻回后厨帮忙去了。 他人一走,五名玩家都安静下来,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警惕。 莫问良打破沉默:「操,我怎么觉着那老色胚话里有话啊?」 「江建业好像一直在引导我们。」刘文婷抿唇,手指紧张地勾着一缕髮丝,「回头想想,从观潮镇游神到江家村,我们所知道的情报都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小姜,我担心——」 姜荻嗯了声,眉心微蹙:「他的话不能全信。可是,想搞清楚余娘娘的事,这乡野孤坟又必须得去一趟。」 明知前方有龙潭虎穴,却不得不去闯。姜荻烦躁地揉了把头髮,柔软的金髮从他的指缝间蹿出。 顾延凝神看了片刻,薄唇动了动:「走吧。」 他站在姜荻身后,冷冽而有磁性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如同朔风颳搔耳膜。 姜荻白皙的耳廓泛红,清清嗓子:「去就去呗。我就不信了,光天化日的我们五个人怕个锤子?」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众人把心揣回肚子,跟去郊游踏青似的,拎着一大袋纸钱,有说有笑地往后山走。 山间空气清新,风凉悠悠的像薄荷糖,草木葱茏,满目皆绿。 姜荻等人费了些工夫,才找到江建业说的那棵歪脖子柳树。树已枯死,只余下一株歪七扭八的树干空腔,枯黄的柳枝脆硬硬的,在风吹拂过时发出喀啦喀啦的细碎声。 姜荻捂住鼻子,拨开灰扑扑的柳枝,顿时眼前一亮:「延哥,后头还真有一条小路。」 张胖子先一步探头去瞅,见到姜荻口中的「小路」,不由大失所望:「这哪儿是人走的路啊?加起来还没有我两个巴掌宽,别一会儿没爬上山先掉下去。」 姜荻嘿了声,往张胖子背上扇一巴掌:「乌鸦嘴!」 张胖子痛得嗷嗷叫,被顾延冰冷的目光一刺,立刻做出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把姜荻逗得前仰后合。 他们五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玩家,各自用道具和技能测过柳树后头的情况,确定没有大碍,才拨开柳枝沿着羊肠小迳往后山爬。 风吹过歪脖子柳树,细长的枝叶重新落下恢復原状,远远看去,像一个女人躬着身子,垂下枯黄的头髮。 越向北走,山路越发陡峭,人为踩出的小道越发细窄,直至淹没在落叶堆下。 「到了!」张胖子抹一把汗,惊喜不已。 姜荻停下脚步,手搭凉棚往前头一看,果真如江建业所言,在山坡北面零星散落着几十处坟包。 坟包大小不一,杂草丛生,大多没有墓碑,即使有,石板上的字迹也很是模煳,蒙着厚厚一层灰尘,显然多年无人照拂。 「喂,胖子,小心着点。」莫问良啧了声,提醒粗手粗脚的张胖子,「别一不注意从人家坟头跨过去,晚上被逮去结冥婚,我们还要对付余娘娘,可没工夫救你。」 第430页 「嘿,姓莫的你什么意思?」张胖子嚷嚷,「再怎么的,我也是神之齿有头有脸的人物,出去都要被人叫一声胖哥,这种小事还用你……」 突然,张胖子噤住声,牙关咯咯打颤,厚重镜片下绿豆眼打了个转,鼻翼沁出冷汗,黑框镜跟着往下滑。 瞅见张胖子煞白的脸色,姜荻立即绷紧神经,顺着胖子的目光往他脚边看。 只见张胖子踩着个平缓的小土坡,登山靴没入草梗,乍一看没发现什么不对。姜荻捡了根长长的树枝,伸长胳膊往张胖子脚下戳,就在他把草茎扒拉开的瞬间,所有人顿时头皮发麻。 张胖子脚下竟然是一块歪倒在地上的墓碑,这也就罢了,可他体重惊人,踩着墓碑不算,还连带着把后头的坟包踩出一个豁口。 而那巴掌大的豁口里,正源源不断涌出细小的鱼鳞,密密麻麻,像一大群食人蚁外壳黝黑髮亮,泛着幽幽青光。 「啊——!」刘文婷失声尖叫的同时不忘按下快门,瞥见单眼相机屏幕里的东西,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莫哥,又是那个鱼鳞女!她在墓碑后面!小心!」 莫问良脸色乍寒,上臂肌肉隆起撑开t恤袖口,扎开马步重心一沉,拽起张胖子往顾延身后丢。 「哎哟我去!啊——!」张胖子脚下骤轻,在空中翻转一圈,来不及大叫就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捂着尾椎骨痛得龇牙咧嘴,「老子的屁股!」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姜荻刚拔出夜鹰,扣动扳机往塌陷的坟包方向点射,一个浑身覆满青黑鳞片的长髮女人凭空出现在距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 鱼鳞女的眼球暴突,眼白泛黄,像死鱼眼睛一般,她的皮肤泡胀发绿,褶皱间,鳞片微微翕动,显出底下猩红的血肉,不断沁出脓液,散发着刺鼻的鱼腥味。 太快了!姜荻汗毛倒竖,老岑昨天才死在这女人手上,现在莫不是要轮到他?! 铮—— 清越的龙吟响起。 顾延横过龙牙刀,拦在姜荻身前,噹啷一声,格挡住鱼鳞女发黄的长指甲,言简意赅道:「退后,躲好。」 姜荻听话地点点头,也不跟他客气,躬下身跑得飞快,领着张胖子和刘文婷一起往另一处坟包后面躲。 他右手持枪,左臂垫在下面缓解后坐力,准星紧紧跟住鱼鳞女上下翻飞闪动的身影,时刻准备放冷枪。 莫问良站在原地和顾延一起挡在众人跟前。他急促地按动打火机,咔嗒咔嗒。 银蓝色火苗不住烧灼莫问良的拇指指节,燎出一熘水泡,他却没有松手的意思,更让他煎心熬肝的分明是仇恨的怒火。 「呵呀——!」鱼鳞女和顾延久战不下,已然恼怒至极。 她咧开大嘴,露出鱼类一般尖锐、参差的牙齿,四肢着地勐然用力,就要绕过他们两个扑向姜荻。 顾延挥刀拦腰一噼,盪出月牙般的刀光,砍在鱼鳞女胸口,刀刃锋利,横斜着切入鳞片缝隙。 「啧,顾延,让让。」 莫问良冷不丁出手,打火机的火苗蹿高,挥出火蛇般的长鞭,在半空中擦出燃烧的火星。 霎时,银蓝的鞭子在半道拐出一道诡谲的折线,居然反手抽向相反的方向,唿喇一声破空爆响,擦过姜荻头顶,捲起滚滚热浪,落在姜荻三人身后。 张胖子大惊:「莫问良,你公报私仇!哇啊——!」 滋啦,滋啦…… 在姜荻三人身后,炙热的银蓝火光点燃一人多高的人形鱼鳞山,潮湿的鱼鳞瞬间坍缩,边缘蜷曲,冒出难闻至极的青烟。 莫问良嘴角下撇,嘲讽道:「同一招调虎离山,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用两次?」 鱼鳞女长满鳞片的脸上难掩失望,表情狰狞,嘴角抽搐时又刷喇喇落下一地烧焦的鳞片。 「呵,哈……」 鱼鳞女还想出手,却突然感到一丝彻骨的寒意,凸起的眼球微微转动,对上一位俊美男人黢黑的眼眸。 他的眼底空无一物,沉默而冰冷,像深不见底的深渊,凝聚着骇人的鬼气。 他是谁? 鱼鳞女来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已让她发出咿呀一声尖叫,嘭的炸开青烟,消失不见。 地上的鳞片窸窸窣窣,像倒带一般,淌过沙砾和墓碑的砖缝,重新涌回坟包的破口。 山间凉风吹过,姜荻抹了把后脖颈,摸到一手冷汗。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不忘跟莫问良道声谢。 莫问良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眼睛一直注视着鱼鳞女消失的方向,咬牙切齿地说:「算她熘得快,再有下次,绝不会让她甩手就走!用咬的也得给她撕下一片肉!」 顾延看莫问良一眼,走过去把姜荻扶起来。刚要说话,就听到姜荻咦了声。 「这个坟包,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姜荻抓耳挠腮,紧锣密鼓地思索了一会儿,恍然道,「我想到了!【预言家石盆】给出的预言里,有一座红砖窑,那大小和周围的花花草草,好像跟这座土坟一模一样。」 他撇开顾延的手,举着枪小心绕着坟包兜了一圈,确认无误,才沖顾延等人点了点头。 莫问良发出一声冷笑:「唷,天上掉馅饼了。鱼鳞女引我们来江家村,现在又让我们注意到这一座坟,这么尽心尽力,她究竟几个意思?」 「鱼鳞女昨天杀了老岑,今天又想杀姜荻。」顾延漫不经心地抚摸龙牙刀的刀背,分析局势,「和余娘娘不同,她能在白天出现,战斗力不俗,不停给我们抛线索的同时,还在对我们逐个击破……」 第431页 「哥,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她在收取报酬?」姜荻搔搔脸颊,眼睑下方因方才的剧烈运动而泛起晕红,像蒙了一层水光,让他看上去俊俏又鲜亮,「给一条线索,吞一条人命!还能一石二鸟,叫我们去对付余娘娘。哼哼,借刀杀人,算盘珠子都特么蹦我眼皮子上了!」 顾延垂眸,望向气鼓鼓的姜荻,眼神柔和几分:「嗯,至少现在我们能确定,在余娘娘之外有另一拨势力,拥有相似的能力,甚至比起余娘娘,她的出现更不受限制。即便她的实力没有强到无解,也足够对玩家带来威胁。以刚才的交手来看,要是落单,想全身而退恐怕不容易……」 他沉吟片刻,又道:「如果鱼鳞女知道我们是余娘娘的祭品,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她想在江家村游神仪式前,先余娘娘一步把祭品据为己有。」 姜荻抓抓头髮,干嚎一声:「啊——!头都炸了!要我说先别想那么多,都走到这一步了,总不能对预言里的砖窑视而不见。不如把这座坟刨开,把事情闹明白再说。」 姜荻一行人也是下过几次墓老手了,一回是高句丽王陵,一回是通往酆都城的古墓,哪一座不比眼前的土馒头来头大? 他们商量几句,顾忌坟包里可能藏匿着鱼鳞女,更可能残存着那些杀人的鱼鳞,姜荻索性拍拍脑瓜想出个损招,一力降十会,让顾延用龙牙刀把坟包直接噼开再说。 顾延有些无语,但姜荻说的也不失为是个好办法。午后日头正盛,阳气充沛,即使坟里真有污秽的东西,也难逃日光制裁。 说干就干,顾延手腕一翻,小臂肌肉紧束,龙牙刀打着旋儿飞上半空,随着一声清唳,刀尖笔直向下,向切开黄油一般,轻松写意地将坟包噼成两半。 轰隆!哗! 砖块碎裂,泥沙俱下,黄烟瀰漫,坟包剎那间变为废墟。 烟尘散去,众人屏住唿吸。顾延躬身从砖缝中抽出龙牙刀,姿态散漫地抖了抖刀尖上的尘埃,拎着刀扒开碎落的砖头,眼神随之一凝。 在倾覆的碎砖和泥土之下,赫然是一个穹形的空腔,拨开下方凌乱的杂草,有一处废旧的炉子,里头残留生出青苔的柴火。仔细瞧那些砖块,由于多年埋在山阴处有些潮湿,颜色猩红到发黑,如同渗出血液。 「好傢伙。」姜荻咋舌,「还真跟预言里说的一样,是一座红砖窑!烧什么的?」 不用姜荻多问,他们很快得到了答案。 红砖窑里并非空无一物,刨开砖砾,里头竟留有一尊尚未完成的神像泥胎。 神像和镇上超市神龛里的那尊一个大小,四五十厘米高,还没完全上釉,色彩斑驳无光,表面很是粗糙,但那副尊容烧成灰姜荻都记得,是余娘娘的神像! 五名玩家如临大敌,手里攥着道具,时刻准备把压箱底的技能甩过去。 周围一片死寂,安静到姜荻能清晰听到山风蹭过树叶的沙沙声,他咬咬牙,取出水滴法杖,拿切割完美的宝石杖尖戳了下灰扑扑的神像。 嗡—— 水滴宝石闪烁,微微震动。 下一剎,泥胎从头顶龟裂,外表如干枯的树皮般层层剥落。里头露出一截极为眼熟的焦黑物事,细细瘦瘦的,像烧焦的柴火,但姜荻知道,这玩意和他们在镇上超市里看到的一样,是一根婴儿的手骨。 姜荻脑袋里嗡的一下,只来得及被顾延揽进怀里,就听到一阵尖利惨烈的哭嚎,震得他耳膜刺痛,脑仁跟着晃荡,头晕目眩。 泥胎里的婴儿焦尸张开口,嚎啕大哭:「哇啊——!」 哭声在山林间迴响,惊起雀鸟无数。不难从中听出,婴孩在死前遭遇了怎样非人的虐待。 众人骇然失色,姜荻看到顾延薄薄的嘴唇动了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猜也猜到了顾延的意思。 他死死捂住耳朵,躬下身躲在不远处的另一座坟包背后,小脸皱成一团。 顾延眉心沁出冷汗,两道剑眉黑浓而锋利,莫问良他们也差不了多少,俱是面如菜色,强忍痛苦。 良久,那悽惨的哭叫声歇了,泥胎和里头的焦尸在日光照耀下坍塌成一滩烂泥,尸水渗入砖缝,发出腐烂的臭气。 水滴法杖忽闪忽闪,姜荻抿紧嘴唇,轻轻挥动杖身,随即,就在砖窑废墟下的草堆里瞅见一抹矮小的鬼影。 他定睛去看,那鬼婴的身影却在阳光下变得半透明,朦朦胧胧的,在一声短促的哭咽过后,彻底没了踪影。 刘文婷嗫嚅:「这是……」 「江家村的人在用婴儿制作余娘娘的神像。」姜荻直起身板,肃然道,「跟咱们在超市神龛里看到的是同一件东西。哥,你说该不会这儿的每一尊神像里头,都有一具婴儿的焦尸?」 话没说完,顾延已走上前去,用龙牙刀拨开化作烂泥的泥胎,从里头捡出一块看不出形状的漆黑骨骼。 刘文婷抽了声凉气,心里不落忍,背过身去,少顷,就听得顾延说:「这是女性的耻.骨,姜荻,他们在用女婴来烧制神像。」 莫问良龇了龇牙,破口大骂:「操,这也太变态了!」 张胖子小山似的庞大身躯打了个哆嗦:「小姜哥,这尸骨都黑了,鬼婴还哭得那样惨,怎么像是活活烧死的啊?你那位便宜姐姐莫不是也……」 接连碰到的两尊小号神像,里面都有婴儿的尸体。再联繫江建业所说,有关「江笛」家那位夭折的女儿,以及在那之后被当作疯子关在阁楼里的江母,一切的一切,都串联出一个残酷可怖的真相—— 第432页 江家村人为炼制神像,居然毫无人性,火祭了女婴们的性命。 「有可能。」姜荻环顾四周,山坡上,坟包鳞次栉比,山风吹起衣摆,将汗水吹干,姜荻忽然浑身发冷,再度开口时差点咬着舌尖,「顾延!其他坟包会不会也是……」 他话没说完,可顾延等人已听出了弦外之音,不约而同地向周遭的坟包望去。 张胖子抱着膀子,瑟瑟发抖:「喂喂,姜荻,也许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呢?这要是真的——」 「把所有坟包打开看看。」顾延断然道。 两小时后,五个人瘫倒在山坡上,浑身泥泞,满头大汗。 在他们身畔,一座座坟包门户大开,里头却都空荡荡的,一具尸体也无。但和最初那座孤坟一样,坟包里头是座土窑,柴火的残渣年代不一,但都看得出烧制过东西的痕迹。 「这还是我们走运,有鱼鳞女提醒,先一步找到未完成的泥胎。」姜荻瘫成一个大字,嘆了口气,「要不然,也想不到把其他坟包都刨了。哎,你们说,按这坟包的数量,岂不是江家村每家每户的神像里头都有个小女孩儿的尸首?」 姜荻越想越瘆得慌,在《梦魇之牙》里,他什么离经叛道的故事都见过,但这般大规模对象是弱小血脉的屠戮尚且是头一回,简直泯灭人性。 歇口气,众人又把坟包尽量恢復原样,从远处捡来树枝、草杆盖在上面,再拿石块、木条垒出个篝火堆,把一整袋纸钱烧了,姜荻又往篝火里挤了几滴指尖血,勉强慰藉亡灵。 * 等他们回到村里,已是霞光满天。 远远的,姜荻就在村口看到十来个熟悉的身影,都是和他们结盟的几支玩家小队,为首的正是江鲟、陆小梢所在的调查组小分队。 「江鲟?!」姜荻又惊又喜,「你们不是在镇上休整养伤么?怎么也来江家村了?」 江鲟推推眼镜,闻言眯起眼睛,朝姜荻晃了下手机:「小姜,不是你在群里让我们里的吗?」 「什么?」姜荻止住脚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顾延,紧接着,他摸向揣着手机的牛仔裤兜,里面空空如也,「……我手机不见了。」 顾延脸色微沉,眸光动了动,回想一二,旋即想通其中关窍:「是江建业。」 姜荻咬紧牙根,想到中午吃完流水席,江建业凑上寒暄,那时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江建业所说的话上,生怕给他们挖坑,敢情真正的坑埋在这儿呢。 「去找他。」莫问良摩拳擦掌,把指关节摁得咔咔响,「早就看那老东西不爽了,既然知道他有问题,不如先下手为强。」 「不必了!」一道洪亮的笑声自身后响起。 玩家们将视线移过去,就见村口不知不觉聚拢了一大帮手持利器、面目不清的村民,江建业和一位徐娘半老的妇人站在人群当中,正笑呵呵地看着倖存的十七名玩家。 所有人背光站着,眼底闪过猩红的贪婪。 第171章 造神10 金红的夕阳刺得姜荻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攥住顾延的手,以此获得些许底气。 「你一早就知道我不是『江笛』。」姜荻琥珀色瞳孔微眯, 在日光下隐约泛着金绿, 像盯紧猎物的猫科动物,他的身形和气魄在一众玩家中都不算突出,胜在声线清亮, 还是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你是谁?」 江建业嘴角高抬至颧骨,面部肌肉抽动, 都有些扭曲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江笛』早就死了,没註销户口还能把你骗得团团转,哈哈!你拿着死人的身份证, 给几句暗示就脑补出一场好戏,都不用我多掺和……可惜啰, 年轻人, 你的演技不怎么样, 我在一旁看着都想笑,忍得真是辛苦啊。」 此言一出, 倖存的玩家们面面相窥, 都从彼此的眼底看到了惊惧之色。 「狸猫换太子」的对象已经死了?这点他的确没能预料到。姜荻眉心微蹙,侧过脸去, 撞进顾延墨黑的眼眸。 顾延朝他轻轻摇头。 「你是谁?」姜荻心思稍定,直截了当地问,「你不是江建业?不,不对, 你不是江家村人。」 其实这也不难猜, 江建业早知他的身份有异, 却没有戳穿,乃至于帮着掩饰,这本就不符合常理。 哪怕这狗屁倒灶的村子,跟孙二娘的人肉包子铺似的,专门坑害外人,也没有多此一举,拿已故亲朋身份用来给玩家下套的道理。 况且,拥有假身份的人不止是他,顾延、莫问良等人披的马甲都跟观潮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们一行人能掉入这个一戳就破的套路,只因为他们是玩家,习惯了一进副本就马上搜集情报、扮演他人以获取信息的流程,哪怕明知《梦魇之牙》与现实的关联,一时半会也无法摆脱独属于玩家的思维惯性,。 要是普通人,被平白套上一层马甲,被认成张三李四,不是怀疑对方脑子有包,就是怀疑自己有病。俗话说「灯下黑」,便是如此吧。 而能利用这一点设局,趁他们刚进副本防备不深,头一天凌晨就催他们前去游神,末了,沦为余娘娘所标记的祭品,这样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要么跟仁爱医院基金会的人一样知晓游戏内情,要么…… 「你是,」姜荻的目光扫过村民们一张张相似又模煳的脸庞,最终落在江建业和一旁中年妇人的身上,「你们是玩家。」 第433页 江建业笑音嘶哑,像日暮下的乌鸦:「呵,姜荻,你比我想得要聪明嘛。倒也不像传说中那样,是个靠跟顾延走后门上位的兔儿爷。」 姜荻脸色一黑,还没发作,就听到江建业大声惨叫。 江建业手捂住嘴,指缝里汩汩流出鲜血,待他把手松开,众人才看到他的一口黄牙里缺了一枚门牙。 江建业眼睛睁大如牛铃,恨恨地瞪向姜荻身后,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你他妈找死!」 「老子早想着找个机会教育教育你,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莫问良站直身子,手里上下抛掷一颗碎石子,大有江建业再说屁话,就要让他牙龈开花的意思。 刘文婷被江建业骚扰了两天,此时暗暗捏紧拳头,马尾一甩一甩的,心里很是痛快。 姜荻沖莫问良笑了下,才刚扭头,又被顾延捏着后脖颈转回来,头顶响起顾延冷峭的声音:「你们大费周章让我们成为祭品,还有三天就到游神的日子,为什么现在跳出来?因为你信心满满,志在必得?」 江建业脸色一僵,继而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犁耙划拉地面一样的笑声:「猎物掉入陷阱,是时候该收网罢了。马上天就黑了,你该不会以为你们还能逃得掉吧?」 姜荻轻吸口气,心下暗忖,江建业此言不虚,要论打架,他们活下来的十七个玩家不会憷任何人,对面就是有几百个青壮,跟他们的战斗力相比也有云泥之别。 可是,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天一黑,余娘娘就该来了…… 「呵。」顾延嗤之以鼻,「你现在出来,是因为我们没像你计划中那样死在后山,你没想到,姜荻能抢先一步发现神像的秘密。于是拿到姜荻的手机,也来不及做更多谋划。你急着把我们聚在一起,只是担心有人走漏消息,想要杀人灭口。」 顾延说话向来直接,不留余地,三言两语就给姜荻找回了场子,把江建业噎得不行,脸涨成猪肝色。 「玩家战力第一名,顾延,呵呵,果然名不虚传,不是个走狗屎运抽到s级道具的混子。」江建业嘴角下撇,半张脸湮没在昏暗的光线里,摘下猥琐市侩的面具后,多了几分老练和杀气,「被你猜到又如何?你们跑得了么?你再有能耐,能让昼夜颠倒,阻止余娘娘现世?」 顾延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知道今晚不会善了,脸上不动声色,背在身后的手却比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快走。 下一剎,连接江家村和观潮镇的公路忽然在黑暗中亮起,仿佛一条蜿蜒的银河,猩红的星光一闪一闪。 哔哔—— 尖锐的喇叭声响起,连绵不绝。 所有玩家骇然失色,那不是什么星河,而是占据整条盘山公路的车辆,足有数百辆,将他们逃出江家村的大路堵得水泄不通。 姜荻心脏往上一提,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看向江建业,那人低着头,眼下一片阴霾,正擦着嘴角的血渍,脸上肉筋蠕动,几乎压抑不住喜悦。 「哥。」姜荻心如擂鼓,用力握住顾延的手腕,「来的人不只是观潮镇上的人,这些人不仅仅是村民。他们……都是玩家。」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朝平静的海面丢下一枚炸药,炸开瓢泼大浪,滚滚涟漪。 联盟里的玩家不约而同吸一口凉气,几百辆车要是都坐满了人,再加上村口这些,少说得有上千人。 假如都是玩家,而非凡人,蚁多咬死象,他们今晚还能有活路? 都说鸠占鹊巢,但是,上千名玩家伪装成普通人潜伏在副本里,就为了给他们致命一击,这样离奇的事简直闻所未闻! 江建业抚掌道:「好,我同意顾延的话,姜荻,你确实很聪明,大智若愚,是我看走眼了。」 谁跟你大智若愚啊?! 姜荻直翻白眼。 江建业阴恻恻笑道:「既然你都想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怕告诉你,领到支线任务进入《造神》副本的玩家,一共有三千四百九十一人,进入副本的时间,三年。一千个日夜,观潮镇和下面九个村子,每个地方都有我们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是我们的眼睛。那么,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话音未落,姜荻拔枪射击,其余玩家也纷纷响应,顷刻间,村子的寂静被枪林弹雨和尖叫怒吼声打破。 江建业侧身避开一记银白刀光,刀刃擦着太阳穴蹭出一道血痕,登时心惊胆战,是顾延! 凛冽的刀风犹在耳畔,江建业刚要自得于躲开顾延闪电般的一击,却发现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硝烟散去,村口的那一小块空地上,原本被围困其中的十七个人不见了。 「都他妈的停手。」江建业抬手,让身前身后的玩家收手,以免刀枪无眼伤到自己人,他咬牙切齿,有些难以置信,「三千人瓮中捉鳖,能叫十几只小麻雀在眼皮子底下熘了?!」 「老江,冷静些。」站在他身侧的妇人走上前去,步态婀娜,风韵犹存,她蹲下身在地上摸索,没多久,捻起一抹流光溢彩的粉末,凑到眼前观察,晚风吹过,粉末随风飘散,「他们之中,应该有人拥有大型空间转移技能,但他们一共有十七个人,身负余娘娘的标记,跑不了多远。」 江建业吐了口痰,凉鞋底在地上蹭了几下,问妇人,那该怎么办?姜荻一行人数虽多,但江家村依山傍海,山里又黑咕隆咚的,再算上那劳什子空间转移术,真要搜,也要费些时候。 第434页 「老江,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困难,顶多麻烦些余娘娘她老人家,嗯……」妇人摇摇头,沉思良久,看向江建业的裤兜,伸出布满薄茧和伤疤的右手,那是握枪的手,「把姜荻手机给我。」 江建业脸色微变,当着一众老玩家的面,不情不愿地把姜荻手机交了出去,气势莫名被压了一头,心里有些不快。 妇人接过手机,五指张开掌心蒙着一层光晕,随着叮的一声响,锁屏应声解开。她浏览着里面的内容,莞尔一笑,眼神却万分毒辣。 目之所及,丘陵起伏,茂密的树林漆黑无光,枝叶沙沙作响,隐约间,能听到山岭另一边峡湾里的浪涛声。 赶来江家村的老玩家们陆续下车,妇人望一眼黢黑的山林,沖在场的上千人扬声说:「出发,搜山!」 * 「唿,唿哧……」 姜荻唿吸急促,在幽暗阙静的树林中狂奔,登山靴踩在枯枝落叶上,响起微弱的草茎断裂的声音。 山下,探照灯和手电筒的光束交错,追兵们的喊叫唿喝声此起彼伏。 不久前,他们藉助调查组一位玩家的技能,当着三千名老玩家的面凭空消失,可是十七人实在太多了,调查组那位文文弱弱的四眼仔玩家把他们一齐送进某处山坳,就浑身脱力冒着冷汗,要陆小梢搀扶才能勉强站稳。 聚在一起目标太大,稍有不慎就会被老玩家们打包团灭,分开行动又容易被人各个击破。 他们没时间思考,几个公会的负责人商议一会儿,就决定以小队为单位四散开来,在山里躲着,距离别拉太远,还能互为犄角。无论如何,先把今晚熬过去再说。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姜荻和顾延、张胖子一道往山里钻,也许是山路崎岖,也许是因为瘴气,姜荻脚下一软,扑了一跤,爬起来就发现顾延他俩连人影都不见了! 「靠,真特么的点儿背。」 姜荻无语问苍天,拍拍膝盖上的沙砾,握紧夜鹰,躬下身,蹑手蹑脚地往密林深处逃。 也不知跋涉了多久,姜荻揉按酸痛的小腿肚,耳朵动了动,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阵规律的哗啦、哗啦,他屏息凝神听了会儿,才确定似乎是潮汐声。 「我都走到海边来了?」姜荻摘下鸭舌帽,把山里恼人的蚊虫挥退,挠挠头髮,小声自言自语,「不可能吧,我记得江家村离海边还有一段路……」 话虽如此,姜荻依然没能按捺住好奇心,环顾四周,确信没有别的动静,便抬步翻过山头,钻过一棵葱茏的老树,拨开树枝,情不自禁地张了张嘴。 「卧槽。」 眼前的景象快把姜荻看呆住了,山脚下是一片宁静的海湾,峡湾形如鱼尾,海浪轻拍礁石,海水在月光下泛起星星点点青蓝的萤光,像打散了一妆奁的青金石珠,又像一只搁浅的人鱼,在月色下摆动尾巴,鳞片泛着水光,一切看上去美妙而诡异。 那些萤光涟漪的尽头,海平线与夜空相接,唯有一望无际的黑暗,恍惚间,他似乎听到喑哑缥缈的低声细语,虚无和绝望的感觉几乎让人窒息。 姜荻目露迷茫,心神像被蛊惑住,本能地走上前一步,下一秒,像是脚下踏空一般身形微晃,连忙扶住一旁的树干站稳。 他看向脚下,三步之外有一截断崖,至少四五十米高,抻着脖子去俯瞰,山崖下惊涛拍岸,尖锐的礁石林立露出海面,要是刚才再往前走,一定会摔得粉身碎骨,心里一阵后怕。 再一想到县志所记载的余娘娘缘起,就是在海边为村民所救,姜荻吸了口凉气,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决定离这古怪的海面远一点,扭身就走。 可姜荻才迈出去两步,登山靴就踢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把他绊了一跤。 「没完了是吧?!」姜荻骂出声壮胆。 他举着枪,准星对准绊倒自己的玩意儿,眯起眼睛细看,居然是几块石头垒成的神龛,做工粗糙,檯灯大小,掩藏在几片肥厚的芭蕉叶下,难怪之前上山时没能瞧见。 一看到神龛,姜荻心中警铃大作,神龛意味着神像,要是这儿也有个余娘娘的小像,那他岂不是千里送人头,把自己洗干净片好送进余娘娘嘴里? 姜荻轻手轻脚绕过神龛往山下退,可他刚一转身,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子里看到一张苍老惨白的脸。 那是一位老年男子,佝偻嵴背,衣衫褴褛,拄着一根七扭八拐虫蛀了的木头拐杖,有着凸起的寿星额,鹰钩鼻高耸,皮肤如一张泡发的炸猪皮,斑斑点点不算,还凹凸不平,更要命的是,他没有脚,也没有影子。 「操!」 姜荻大骂,扣动扳机,二话不说先把烧灼弹招唿上去,紧跟着团身一滚,躲到一丛矮树后。 山风拂过,耳后凉丝丝的,姜荻心尖一颤,眼珠子往上转,就看到那糟老头子倒挂在头顶的树杈上,枯黄的鹤髮垂在他脑后,正像殭尸一样伸直两条胳膊,用脏污发黄的指甲去碰他的头髮。 姜荻吓一大跳,本想射出阳焰弹,让那老头好看,但一想到阳焰弹对余娘娘都没作用,不搞清楚老头是人是鬼,就在冲动之下用掉,很可能又要浪费掉这一天仅此一回的机会。 「大爷,你是?」姜荻咽了口唾沫,抿紧嘴唇,屁股着地往后挪动,「大晚上的,上山锻鍊来了?年龄大了,睡不好吧?」 第435页 老头鼻翼翕动,发出沙哑的笑声:「臭小子,你扰人清梦,还敢问我是谁?」 说着,他跳下树枝,佝偻的身形在半空翻转,拐杖往地上一戳,又稳稳噹噹地漂浮在半空,利落的动作和衰老的身躯在同一人身上结合,场面很是怪异。 姜荻偷瞄一眼老头空荡荡的裤管,再次确认他不是人,可是这鹤髮鸡皮的模样,隐隐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质,又不大像是流落在深山的孤魂野鬼。 二人一前一后,面面相觑,都在揣测对方身份和实力,气氛僵持,空气一时凝固。 忽然,老头耷拉的眼皮往上一挑,手杖隔空戳向姜荻的颈后:「你也被那女人盯上了?」 「那女人?」姜荻蹙眉,摸了摸后颈,皮肤柔软光滑,除了一手冷汗什么也没摸到,「你在说余娘娘?」 老头大笑三声,笑声在山间迴响:「那是自然,这十里八乡还有哪位敢起淫祀,立阴庙,自称娘娘?乳臭未干的小子,你身上生了她的鳞,活不长咯!」 鳞片?姜荻又摸了脖子一把,想到江母身上那些肉色的鳞片,即使皮肤依然干净滑熘,依然心下恶寒,冒气鸡皮疙瘩。 老头的语气不算和善,但看上去对自己暂时没有杀心。 姜荻神经紧绷,压低声音问:「大爷,刚才是我不对,打扰您休息了……我一看您就是个高人,还知道余娘娘,那您知不知道被余娘娘当作祭品,还有活路吗?」 白髮老头垂下皱巴巴的眼皮,觑向双手合十,眼神清澈,瞧着可怜兮兮的姜荻,重重哼了声,捋了捋花白的鬍鬚,趾高气扬地告诉姜荻,三十多年前,他还是观潮镇的土地老爷。 「那时年景不好,土地庙里连个带油星的供品都没有,送上来的橘子又酸又涩,干巴巴的,我还没吃就要被镇上几个小孩儿偷走,吃得一干二净!」土地公瘪着嘴抱怨,「那我还能说什么呢?他们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也没得吃,供品拿就拿吧……我给不了他们钱和粮食,匀出去点供品也没什么。」 土地公道,他原以为会在观潮镇天长地久地待下去,但是在上世纪的某一天,他的庙被砸了,神像被推倒,转天,土地庙改头换面成了余娘娘庙,神像也换成了一个穿红裙的女娃娃。 「我被赶了出去。」土地公唏嘘。 姜荻哑然,这是遇到真神仙了?还是混得这么次的神仙? 他之前见过四面佛,见过黄四娘娘,就连这回的余娘娘也一样,个个都在道上混得有头有脸,信众无数,眼前的这位土地老爷真叫他大开眼界。 兴许是姜荻脸上的同情太过外露,土地公握住手杖往地上戳出一个坑,喝道:「你那什么表情?!老实点!你还在老头子我的地盘上呢!」 姜荻眼珠子转了转,嘿了声,一双猫儿眼圆熘熘的,眼神真诚中带了些谄媚:「土地老爷,你想不想——」 他话没说完,就被土地公一口回绝:「不想!」 姜荻放下枪,掌心合十上下搓动:「别啊,你想想嘛!庙都被外人占了,不想法子夺回来,你能咽下这口气?」 土地公眼神微动,冷笑:「你有办法?」 「没有。」姜荻摊手,在土地老头大发雷霆之前,忙不迭插一句,「我前男……我有个朋友一定有!他很厉害的。」 「前男友?」土地公顿了顿手杖,嘲笑声嘶哑,「都是前男友了,他能出手帮你?小子,我心里有数,你心里也有点数吧。」 * 与此同时,刘文婷躲在一处山洞里,左手紧紧捂住嘴,右手握住她的宝贝相机,屏住唿吸。 单眼相机的带子挂在她的脖子上,汗津津的,勒出一条凹痕,被汗水浸泡后一丝丝儿地抽痛,还有些痒。 不过,刘文婷顾不得这些了,她和莫问良一起往后山的西北方向逃跑,但在半小时前,他们俩被一帮二三十人的老玩家发现踪迹,莫问良为了掩护她,孤身引开追兵,刚刚才发来消息,说他把人甩开了,让她在原地别动他马上过来,万事小心。 「莫哥……」刘文婷眼眶酸涩,喉头哽咽,拼命压抑住泪意。 老岑为了救她而死,要是莫问良也因为她出事,愧疚感会像刀子一样日日夜夜将她凌迟。 刘文婷从未如此懊恼过,为什么自己这么弱小?为什么这么倒霉,偏偏抽到不堪一击的辅助技能?每回下副本,都要仰仗队友的保护。 自从进入《梦魇之牙》,哥哥死了,她一个人在公会的庇护下苟活到现在,精神几度濒临崩溃,但都勉强坚持到现在。 她暗暗祈祷,等通过这次副本,让姜荻得到许愿的机会,结束这该死的游戏,她就能回到大学,不再逃课追星,陪伴失去哥哥后像是老了几岁的父母,做他们的支撑…… 如果是姜荻,如果是顾延,他们两个一定可以做到。 嗡,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在针落可闻的山洞里迴荡。 刘文婷心脏突地一跳,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点开q.q上的红点,看到了一条私聊消息。 屏幕的亮光倒映在她泪水朦胧的眼睛上,刘文婷僵硬地看完消息,按灭屏幕,伏在地上大声抽泣,胸腔起伏。 脖子上的痒意又出现了,像有几只小虫子在颈窝里毫无规律地爬动。刘文婷忍不住搔了搔脖子,在看到手背时怔愣住,大颗泪水自眼眶滚落,淌下几道泪痕。 第436页 那是什么? 刘文婷心下慌乱,急忙忙打开单眼相机,对准自己的左手按动快门。 咔嚓,闪光灯亮起。 相机屏幕上,昏暗的光线里手背皮肤反着白光,但让刘文婷心惊的是,镜头清晰拍摄到了一切,细入毫芒,在她的手上不知何时生满了密密匝匝的肉色鳞片,鳞片边缘随着她的唿吸不住翕动,沿着小臂一直往上蔓延…… 第172章 造神11 刘文婷把拳头塞进嘴里, 咽下去一声惊叫。 咔嚓,咔嚓。 她不停按动快门, 想确认自己是否看错, 可相机显示屏上不断刷新的照片一次次打破她的自欺欺人。 刘文婷深吸口气,放下相机,竭力分开十指凑到眼前观察, 昏蒙的光线里, 她的双手还算干净,皮肤平滑, 没有任何异样。 但或许是心理作用使然,从挂着相机的脖子到手背,那股瘙痒的感觉愈来愈清晰, 像有一只只芝麻大的虫子从她血肉纤维中钻出。 刘文婷用力挠了几下手背,抓出几道白痕, 指甲划过小臂、臂弯内侧……蔓延至全身的痒意让她异常恐慌, 不自觉地靠近山洞岩壁, 用力摩擦皮肤,蹭出大片血痕。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刘文婷嘴唇咬出血,额头往石壁上撞以保持冷静, 心里乱作一团,「三天后才是游神,为什么今天就……?为什么是我?!」 不甘和恐惧像烈火一样煎心熬肝,刘文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被磨得皮开肉绽, 鲜血自额角滚落, 眼前一片猩红。 她强忍痛苦, 没有尖叫出声,匍匐着,伸长手臂去够掉落在几步之遥的手机。得快一点把情况告诉莫哥,如果她长出鱼鳞,和她同吃同住的其他人可能也会有危险。 指尖在屏幕上划出一道道血迹,把碎成蛛网的手机抹出一片血污。刘文婷手缩进袖口,擦了几下屏幕。 对话框顶端,一条已读的私聊消息再度闯入眼帘:「莫出事,原地待命,小心……」 直到被泪水模煳了双眼,刘文婷才恍然从自我麻痹中惊醒,是了,一直在游戏里保护她的公会会长已经死了,死亡来得悄无声息,她还来不及对莫哥说一声谢谢。 失去莫问良之后,她又能向谁求助?她该怎么做?找姜荻他们吗? 可是,她已经害死了两个人,若是再有人因为她遭遇危险……她担负不起这么深沉的罪孽。 姜荻他们是结束一切的唯一希望,不该被自己拖入深渊。 此时,勇气盖过了惧意,一直在他人庇护下的刘文婷暗自决定,起码在最后一刻,她要做正确、勇敢、唯一的选择。 刘文婷放下手机,倚靠岩壁瘫坐,用石头冰凉的温度维繫最后一丝理智,默默忍受着,等待死亡的到来。 寒风裹挟枯叶残渣涌入山洞,气温忽地下降几度,石壁凝出露水,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鱼腥味。 来了!刘文婷打个寒噤,喉头一甜,咳出满嘴血沫。她的耳蜗轰鸣,心脏轰隆作响。 「余娘娘?」刘文婷举起单眼相机,双手已是鲜血淋漓,使不上劲。她拼命按下快门,看到屏幕上的图像瞳孔骤缩。 就在山洞入口,一尊余娘娘神像全然从黑暗中现身,遮住惨白的月光。 随着照片的刷新,余娘娘越靠越近,直到近在咫尺,直到刘文婷能闻到那股沖鼻的鱼腥气,看到繁复奢华的神座之下是一具具婴儿焦尸垒就的小山,尸山尸海里翻涌着细密的鱼鳞。 咔嚓,快门声响起。 余娘娘正对镜头,睁开双目。 此时,刘文婷终于能看清,余娘娘的眼眶里挤满了鱼鳞般的瞳孔,一瞬间,所有瞳仁都对准了她。 余娘娘的眼睛无处不在。 刘文婷浑身肌肉麻痹,不能动弹,忽的,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在千万条死路中找到了一条可能的生路。 被余娘娘标记长出鳞片,并不一定会死,还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游戏没有结束,一定会有转机……」刘文婷手背在身后,拇指颤抖,磕磕绊绊敲击手机屏幕,能听到自己的牙根在咯吱打颤。 编辑完毕,发送。 「啊——!」刘文婷在余娘娘张开血口时闭上双眼,鳞片像食人蚁般爬满她的身躯,啃噬她的血肉,忍不住失声痛叫。 尖叫声戛然而止,徒留窸窸窣窣的啃咬声,手机摔在一旁,落在岩壁和石块的缝隙里。鲜血像溪流般流淌,凝成刺目的红。 少顷,一位身形颀长的男人步入山洞,面无表情地看着岩壁上飞溅的血迹,迈过地上的一滩积血,捡起刘文婷的手机。 他很谨慎,戴着登山防寒手套避免留下指纹,黑色手套包裹他修长的手指,看着禁慾而克己。 「祭品触发余娘娘现身的条件,当真这么简单?」年轻男人自言自语。 他思量了一会儿,输入密码解开锁屏,而后打开聊天软体,删除了一则信息。 做完这些,男人把手机放回原处,清理干净有外人来过的痕迹,小心地退出洞穴,钻入黢黑的山林。 * 半小时后,莫问良循着刘文婷的脚印,闯入山洞,还没打开手电筒,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味。 他心头一突,举起手电照向洞穴深处,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滩血迹。 「操!」莫问良怒火中烧,接连失去两个同伴,是他绝不能容忍的损失,可他仍心怀侥倖,轻声唿唤道,「小刘?刘文婷?」 第437页 回应他的只有回声。 莫问良脸色阴沉,心脏像沉入深井的石头,凝着阴冷刻骨的怨恨。 白晃晃的光束照亮漆黑岩壁,光圈一顿,停在一道石壁和山岩的夹缝中,有什么东西在反光,是刘文婷的手机。 莫问良快步上去,捡起手机,回忆了一番刘文婷的密码,试了两次后总算顺利解锁。 手机后台仍在运行的只有两个应用软体,一个是便签备忘录,莫问良点进去,里面乱七八糟地记录着副本线索。一个是q.q,玩家联盟的群聊在最上方置顶,往下是和姜荻的对话框。 刘文婷给姜荻留言了两个字母:「jm。」 看得出,信息发送得很匆忙。 另一头不明所以的姜荻仿佛察觉到异样,发来一个问号后,不停地询问刷屏:「姐,你在哪?刘文婷??人呢?现在怎么样了?喂!!在的话扣1!……刘文婷,你还活着吗?」 莫问良看着那些焦急的话语,心不住往下沉,他点开第二个对话框,从傍晚到凌晨的内容一片空白,又退出去查看几个聊天记录的最新时间,两道狠厉的眉毛紧紧皱起。 「啧。」莫问良攥紧手机,指关节皮肤因用力而发白,他冷冷嗤笑,颧骨跟着耸动,「原来是你。」 * 虫鸣切切,姜荻独自一人躬着身子在树林间藏匿,身体已因为连日的神经紧绷而有些发虚,视网膜上噪点闪烁。 他按着膝盖气喘吁吁,从系统背包里取出一瓶冰镇红牛仰脖喝下,又狼吞虎咽了一只蛋白棒,勉强缓过劲。 不久前,姜荻趴在树杈上躲过三五个前来搜寻的老玩家,屏住唿吸,人差点没厥过去。 好不容易把人熬走,姜荻又收到刘文婷发来的一则牛头不对马嘴的信息,心里总感觉不安。 这样躲躲藏藏的不是办法,姜荻想,可问题是,他连自个儿在哪儿都不知道! 「小子,迷路了吧?老夫早知道你要迷路,哈哈,不出所料!」土地公挂在树上,大头朝下,枯黄的头髮拂过姜荻头顶,嗤嗤地嘲笑,「就你这一步三喘细皮嫩肉的德性,还想撺掇我去对付余娘娘,没那个能力知道吧?」 姜荻手里攥着手机,有些气急败坏,跟土地公争执起来:「你有能力,你有本事,家都被人偷了!」 土地老儿重重喷了声鼻息,吹起长长的鬍鬚,翻身跳下树梢,手杖往地上一杵,扭过脸去,和姜荻互不搭理。 土地公裹身的破布头爬满虫眼,衣摆参差不齐,身形佝偻而苍老,哪有神仙的派头? 姜荻看他这副衣衫褴褛的样子可怜,生出几分怜弱之心,清清嗓子给彼此台阶下:「刚才是我把话说重了,对不起啊。」 「哼。」 「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再过三天,不到七十二小时,余娘娘就要在江家村现身了。」姜荻脸皱成一团,「他们,江家村的人准备了新的祭品,是个才五岁的小女孩,我不想让她再步其他女孩儿的后尘。等游神结束,我们这些人死了,就再也没人能限制余娘娘,到那时,你猜她会不会来找你的麻烦,斩草除根?」 土地公听出姜荻的言外之意,耷拉的眼皮一抬:「嚯,臭小子,还学会威胁人了?」 见姜荻眼神恳切,一双琥珀色瞳孔暖融融的,土地公挖苦的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罢了罢了,土地老儿我给你指一条明路,村里有人信余娘娘,就有人恨她,找到那些人,寻到那些冤死的鬼魂,他们也许愿意帮你。」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炸响,土地公化作一缕青烟,留下两声大笑,消失在树林深处。 姜荻没来得及叫住土地公,林子里的濛濛雾气就散了大半,他忙伏低身体,就近躲在一簇灌木丛后头。随即,肩头一沉,一只手从他身后搭了上去。 「卧槽!」姜荻差点大叫。 那只手捂住他的嘴,掌心宽阔,皮肤干燥而温暖,细嗅上去有种冷清的香味。很熟悉,熟悉到姜荻都想掉眼泪。 「顾延,松手。」姜荻放松下来,胳膊肘往后轻轻怼了一下。 顾延慢条斯理地放开手,颇有些恋恋不捨,绕到姜荻身前,剑眉紧拧:「上哪儿去了?一个人乱跑。」 姜荻撇嘴,懒得跟他争辩,看向顾延身后:「张胖子人呢?」 「脚崴了,在前面山洞休息。」顾延低眸,分出神去捻走姜荻发梢上的草屑。 姜荻松口气,竹筒倒豆子似的,连忙把他遭遇土地公,以及收到刘文婷信息的事告诉顾延。 顾延皱眉倾听,接过姜荻的手机,先仔细看过刘文婷发来的两个神秘字母,而后问姜荻:「你说,土地公告诉你,他的庙宇是三十多年前被余娘娘占了?」 姜荻点点头。 顾延神色微妙,像是想到了什么,斟词酌句道:「调查组的人负责去余娘娘庙搜集信息,以江鲟和陆小梢的能力,你认为他们有几成可能会忽略这条线索?」 「哥?」姜荻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表情瞬间凝重,「说不定是因为过去太久了呢?也有可能是余娘娘的信众掩盖了消息……要是江鲟他们不可信,我们还能信谁?」 打从一开始,顾延、莫问良和江鲟三人就暗中联合,寻找对付神之齿,结束《梦魇之牙》的办法,如今时移世易,神之齿公会落在姜荻手上,正是所有人调转枪头联手通关最终副本的关键时候。 第438页 更何况,江鲟、陆小梢和姜荻都是过命的交情,无论让姜荻去怀疑调查组的任何人,他都难以接受。 可是,怀疑就像一颗种子、一根鱼刺,一旦生出疑窦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顾延揉一把姜荻的头髮,触感光滑柔软,像只油光水滑的金渐层小猫,姜荻避之不及,仰着头往后躲,没能躲开。 「算了。刘文婷的信息,你怎么想?」顾延转移话题,「她很有可能已经出事了。」 姜荻刚想反驳,莫问良的信息就弹了出来,他扫了一眼,顿时面沉如水,心脏像被狠狠揪住。 顾延挑眉,从他的表情里已看出答案:「莫问良?」 姜荻轻轻嗯了声,搓一把脸,瓮声瓮气地说:「莫哥找到刘文婷了,但只找到她的手机和大量血迹,情况不妙。现场和鱼鳞女杀死老岑时不大一样,他怀疑,是余娘娘的手笔。」 「刘文婷在……」顾延见他眼圈微红,停顿片刻,「她在出事之前,选择给你发消息,证明她对你很信任,也说明这句仓促中留下的遗言只有你知道答案。」 姜荻仰头忍下泪意,撞进顾延漆黑的眼眸:「你也猜得到吧?是江母,她让我们去找『江笛』那个久卧病榻的母亲。」 说完,姜荻嘴唇紧抿,心有不甘:「刘文婷和我们一样都是祭品,这两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山里那么多人,为什么余娘娘会找上她?!」 顾延颔首,嗯了声:「莫问良没找到她的尸体,否则……」 姜荻瞪他一眼,挠了挠脖颈,有些痒:「否则怎样?」 顾延的目光扫过姜荻眉眼,落在他的指尖下方,眸光一暗:「姜荻,那是什么?」 白皙光洁的皮肤上似有鱼鳞纹路,肉色的鳞片不大显眼,换个角度又隐没进衣领,若是不悉心观察,会误以为是错觉。 「嗯?」姜荻毛骨悚然,想起土地公的警告,「……鳞片?」 二人四目相望,都想到了同一种可能,异口同声道:「刘文婷身上也有鳞片?」 「卧槽,那这样的话,」姜荻二话不说,扑到顾延身上,掀开他的领口去看,在锁骨下方,靠近胸肌中缝的皮肤上果然发现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鱼鳞,「延哥,你也有。」 顾延捉住姜荻指尖,环住他的腰,托着屁股,把人抱住放回地上:「鱼鳞是余娘娘给祭品和信徒的印记,藉此,她能轻易找到我们,但要满足她的杀人条件,还差了一截。不然,她在昨晚就能把我们全部杀掉,没必要绕一圈单独去狙杀刘文婷。」 「我知道了。」姜荻喃喃,眼底生光,「难怪刘文婷让我们去找江母,她身上也有鳞片,却活了好几十年,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得出结论,他们便不再犹豫,飞快跑去半山腰的山洞,把张胖子叫上就蹑手蹑脚往山脚走。 张胖子一瘸一拐的,见到姜荻险些泪崩,刚想跟姜荻抱怨这大半个晚上顾延是如何剥削他,玩家们的群聊又传来消息。 姜荻都对q.q上未读消息的红点有ptsd了,深吸口气,打开玩家大群,接连的死亡讯息还是让他心里一沉。 「其他四支小队,除了调查组,都各自有人员伤亡。」姜荻攥紧手机,指尖扣进掌心,落下几道月牙痕,「算上刘文婷,今晚死亡的玩家一共四人,存活的玩家还剩下十三人。」 张胖子抹了把脑门上的虚汗:「调查组运气真好,欸,要不怎么说人江鲟聪明呢……」 姜荻和顾延对视一眼,接着说:「莫哥他们的小队就剩他一个了,我让他跟着我们,他不答应。」 「都火烧眉毛了,莫问良还嘴硬。」张胖子忍不住吐槽,「要我说就别管他,我们顾好我们自己就不错了。」 顾延冷声打断张胖子的碎碎念:「还有三天,你猜祭品不够用,余娘娘会怎么做?」 张胖子噎住,脑袋上冷汗涔涔。 「不能再被动挨打了。」顾延道,「在游神之前,得想办法制衡那群老玩家。」 听到顾延这番话,张胖子瞠目结舌,只当他在扯淡:「他们有三千多个人!不是三十个!余娘娘本人来了也不可能做到,你能有什么办法?」 姜荻给张胖子的膀子来了一下,生怕事情还没开始办,这傢伙就跟顾延对上线。 忽然间,顾延神色一凛,姜荻和张胖子跟着安静下来,三人一道望向不远处的灌木丛,听着窸窸窣窣的响动,同时绷紧了神经。 第173章 造神12 树叶沙沙摇曳, 姜荻默不作声取出夜鹰,食指虚扣在扳机上, 张胖子重心一沉, 直接变出白毛人偶少女,摆开架势,像盾一样挡在他们身前。 随着人偶少女出现时嘭的一声响, 顾延抽刀而上, 薄霜似的刀光噼开夜幕,飒, 行云流水般自上而下砍向灌木丛后隐蔽的草窝。 草屑飞溅,并未响起意料之中划开血肉的噗嗤声,顾延眉峰轻挑, 劲瘦的腰身一拧,背肌隆起, 藉由转身时的旋力, 想也不想就往姜荻和张胖子中间的空隙噼去。 「卧槽!哥, 刀下留人啊!」姜荻跌坐在地,跟着顾延的刀势往身后茫茫的夜色里开了几枪。 张胖子敢怒不敢言, 躲在人偶身后, 心念一动,就让白髮少女一个扫堂腿腾空而起, 一招不成,又飞起剪刀腿,往顾延刀光指引的空当飞踹,钳住夜幕里的一团人形物事。 第439页 「啊——!」 有戏!姜荻听到一声惨叫, 知道他们仨打对了地方, 不禁面露喜色。 顾延把龙牙刀横在那「人」颈侧。那玩意似人非人, 身高两米有余,皮肤像变色龙般适应周围的环境,手脚如砂石色,小腿却是灌木丛的深绿,绝大部分身躯湮没在夜色里,一不留神就能叫他熘走。 「出来。」顾延冷声说。 「他是玩家?」姜荻眨巴几下眼睛,开玩笑道,「这么牛逼的能力,我还没见过呢,不如剥下来给我。」 顾延勾起嘴角,龙牙刀顺着姜荻的话头,又往下压了几分。 被他们逮住的玩家打个冷颤,覆着全身的空气盪开涟漪,混淆视听的迷彩褪去,露出个瘦瘦高高相貌平平的青年。 青年趴伏在地上,仰起头,沖顾延他们露出个谄媚的微笑:「抱歉抱歉,我没有坏心,实在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在山上巡逻搜查,一不小心撞上几位。打扰了,你们就当没见过我。」 姜荻哼了哼:「说的比唱的好听,谁信啊?」 顾延也不拖泥带水,神色一凛,手腕轻转,就要给这位老玩家一个痛快。 「哎停停停,姜荻,顾延,我知道你们俩。」青年高举双手投降,「我还知道你们想对付余娘娘,但在那之前你们得过江建业这关,他啊,看着是个油腻中年男人,但比你们想的要厉害得多!」 张胖子不满地抱起膀子冷笑,肚子上赘肉跟着抖了抖:「这还用你说?」 姜荻和顾延相望,眯了眯金棕色的眼睛:「你究竟想说什么?」 「嘿,别那么严肃嘛。」青年细长的胳膊屈起,趴在地上,像一只大螳螂,瞧着有些滑稽,「我用一条线索,换自己一条小命,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姜荻话音上扬,打量这位意图不明的老玩家:「哦?你说说看。」 铮!顾延收回刀,嘴角勾起轻慢的笑意,旁观姜荻与人周旋。 青年摸了摸脖子,后怕地打个哆嗦,讪笑道:「那你让顾延往后退几步,我战斗力不强,也没法把你怎么样,这线索就说给你一个人听。听完你再来做决定,如何?」 姜荻比个手势,顾延和张胖子便一道往后退。随后,姜荻摘下棒球帽,反扣在头顶,放慢脚步走了过去,登山靴踩折野草,草茎咔嚓作响。 十步,五步,三步…… 青年几乎绷不住嘴角的弧度,向姜荻伸出手,然而,在顾延等人视线死角的小腿外侧,再度覆上了流动的半透明迷彩。 帽檐之下,姜荻勾唇浅笑:「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青年笑容一僵:「什么?」 电光火石间,姜荻拔枪怒射,按捺了几天的阳焰弹直接洞穿青年玩家的小腹。 噗的一声闷响,子弹穿透血肉,摩擦骨骼,金色的火光让血液沸腾,瘦高的青年捂住腹部伤口,脸孔扭曲痛苦,很是难以置信。 「你……你就不想知道……」青年嘴角涌出污血,腮边肉色的鳞片若隐若现。 「你想在我走近你的瞬间,用这变色龙的技能把我掳走吧。」姜荻撇嘴,嘁了声,「这点雕虫小技,骗骗新人就算了,别把自己骗了。」 心中所想被姜荻一句话戳穿,青年脸色剧变,还想强撑,可是,能直接杀伤灵体的阳焰弹作用在人身上,就像用烈焰烧灼灵魂,他只能尖声惨叫,长长的四肢像竹节虫般挥舞。 姜荻眉心轻蹙,还没发话,顾延就拎着龙牙刀,比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让他和张胖子背过身去。 「哥,你要问他什么就赶快问吧。」姜荻拒绝顾延的好意,唇线紧绷,紧盯痛得失去人色的瘦高个儿,「他撑不了多久了。」 顾延深深看姜荻一眼,也不知他在心狠方面的改变是喜是忧。 一声声惨叫哀嚎长短相间,此起彼伏,少顷,还真叫顾延问出了点有用的线索。 「我说!我说!江建业,咳……他能操控人心,哪怕是玩家,一旦心神不稳,就会被他夺捨得手。所以,哪怕他武力值不算顶尖,也能牢牢控制住几千人。不过,比江建业更可怕的其实是他身边那位不起眼的妇人,我们都叫她孔夫人,三年多来,没有人知道她的技能和道具,不是没有玩家想要挑战她的地位,但都没能活着回来。即使是江建业,也要处处考虑她的意见……」青年目眦欲裂,绝望地看着龙牙刀雪白的刀尖,哀求道,「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能不能别杀我?我……呃!」 求饶声猝然消失,顾延往灌木上蹭干净带血的刀刃,把尸体踹进灌木丛背后的草窝,收拾好了才向姜荻走来。 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三千多个老玩家能力各异,不会每个都像这位一样可以轻松应对,这回算他们走运,那下回呢? 「走,先下山。」顾延眺望漆黑寂静的山林,「他们的人手都聚集在山上,村子里反倒更安全。」 姜荻瞭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没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先找到江母再说别的。」 * 近乎同一时刻,与姜荻三人直线距离十公里不到的树林深处,莫问良如同壁虎一般手脚攀附树枝,藏在暗处,夜风吹过,除了眼睫与髮丝俱是纹丝不动。 莫问良磨着牙,良久,才听到几声轻巧的脚步声,喀嚓、喀嚓,草茎断裂,空气中弥散一股清新的草木味,和淡不可闻的男士香水味。 第440页 「讲究人啊。」莫问良笑了声,从树枝滑下,落地无声,他的舌头舔过后槽牙,一字一顿道,「江鲟,江组长。」 江鲟怔了一下,微微笑道:「就你一个人?」 「你以为会有谁?」莫问良反问,「顾延?姜荻?陆小梢呢?她没和你一起?」 江鲟摇摇头,金丝眼镜下的双眸闪过一丝无奈与无辜:「我把陆小梢支开了,有些事她没必要知道。」 「哈?」莫问良的语气带了些恼恨,反唇相讥,「你的保镖陆小梢,还有你那几位调查组的手下能置身事外,刘文婷却难逃一死?这是什么道理?」 莫问良把话摊开来说,字字句句都像棺木上的钉子,把江鲟钉死在原地。 江鲟背着月光站着,神色晦暗,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重拾笑意,轻声问:「怎么看出来的?」 莫问良小臂肌肉因紧绷而发抖,他手揣在裤兜里,握紧拳头,打火机扣在掌心,留下印子:「你自作聪明,留下了刘文婷的手机,删掉她和你的最后一条聊天记录,但你算漏了一步,为掩人耳目,没把整个对话框删除。你的头像就在姜荻和我之间,留言的时间顺序却对不上,单单少了你的一条信息。让我猜猜,你都跟刘文婷说了什么?说我出事了?身受重伤?还是……你告诉她,我已经死了?」 江鲟张了张嘴,却被莫问良的冷笑打断:「呵,别欲言又止,你是想说有人故意为之,想陷害你?现在局势混乱,对面有三千多个老玩家,天平早就不在我们这头。如果是江建业来做,按人数优势就能碾压我们,何必绕个大弯子,特地陷害你一个?除了姜荻、顾延,还有你,还有谁说的话能让刘文婷信以为真?」 到了这步田地,江鲟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他推推眼镜,温声说:「收到你要求见面的信息时,我就知道你猜到了一切。莫问良,你是聪明人,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莫问良的下颌颤动,取下耳后的香菸,点燃了,往前几步送到江鲟手边。 黑夜中,菸头一闪一闪有如鬼火,苦涩的尼古丁瀰漫。 见到莫问良的道具【真话香菸】,江鲟有些惊讶,但也不算意外。他弯了弯眉眼,不闪不避接过莫问良的烟,修长的手指夹住,另一手拢着火,把烟含进嘴里。 「你不怕我下毒?」莫问良讥笑。 江鲟深吸一口烟,吐出白茫茫的烟雾:「没那个必要。」 「啧,也是,你肯纡尊降贵地来,就做好了全盘脱出的准备。」莫问良道,「说吧,你的目的。」 「老莫,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江鲟叼着烟,衬衫袖管捋到小臂,看着悠然自在,气质温润,没有半点被审问的自觉,「距离游神还有不到三日,但你应该看得出,余娘娘享用祭品与否和这一时限关系不大。在江家村祭祀之前,我必须要搞清楚余娘娘标记祭品的具体条件到底是什么。为此……我做了几个实验。」 莫问良周身冒着寒意,冷不防问道:「这两天别的小队里死的人,也有你的手脚?」 江鲟坦然地笑了笑:「嗯,的确可以这么说。」 「所以?」莫问良深唿吸,胸膛剧烈起伏,「你用那么多条人命试错,算出了什么?」 江鲟站在树下,抖落菸灰:「我还以为你会不感兴趣。」 见莫问良脸色极差,咬牙切齿不搭腔,江鲟才大方地分享成果:「第一天凌晨,所有新玩家都见到了尚未完全现身的余娘娘,当时我们只以为,余娘娘的实力强弱只与时间有关,只要坚持到副本第五天,对付余娘娘本尊即可。但事情很快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量……」 「鱼鳞女。」莫问良眼神狠戾,手背在身后,咔嗒咔嗒按动打火机。 「不错。」江鲟浑不在意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味沖得他眼头髮红,「余娘娘只在深夜出现,白天却有一位神秘的鱼鳞女,实力强劲,心思毒辣,不仅深谙余娘娘的来歷,还想要抢夺她的祭品,甚至,想取而代之。如果你是余娘娘,会坐视不管坐以待毙吗?她想出手,却受到诸多限制,直到联盟里有一位玩家,因为陷入绝望而精神崩溃,亲手把自己的性命奉上了祭台。你应该记得,和老岑差不多时间死去的那位……」 「呵呵,绝望会加速鱼鳞的生成,让玩家提前成为余娘娘的祭品,这就是你得到的结论?」莫问良很是不屑,咬紧牙根,舌尖舔舐到牙龈淡淡的血味。 江鲟细长的手指夹着香菸,低垂眼睑,讳莫如深道:「信仰,来自于恐惧。人一旦被恐惧之心占据脑海,心防大乱,就是余娘娘趁虚而入的时候。」 「我不明白。」莫问良攥紧打火机,任由火苗在他掌心燎出水泡,他颓丧又愤怒地问,「你有那么多的路可走,为什么偏要选这一条?我、你、顾延,我们不是约定过么?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做过去神之齿那样把人命当玩物的事,不会被《梦魇之牙》同化。你承诺竭尽全力结束游戏,就是这么结束的?用我的人性命去填?!」 「我很抱歉。」江鲟轻嘆口气,「调查组成立之初,就是想不计代价找出游戏的真相,在仁爱医院的海岛上,我们以为得到了答案,手握通往最终副本的钥匙,就能让一切走向终结。可惜,老莫,《梦魇之牙》的真相远比你我想得要惊人——」 第441页 「诡辩!」莫问良再无法忍受,江鲟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他同伴的血,像用指甲用力刮擦玻璃窗一样,刺痛他的耳膜,「如果你想要的真相,是他妈用一个小姑娘的命找来的,我宁愿什么也不知道!」 江鲟抬眼,无奈又怜悯地望过去,可在莫问良眼里,这副眼神无异于嘲讽,他过去的友人不知何时已然面目全非。 咔嗒!莫问良按下打火机,盪开一道火焰长鞭,啪的一声,银蓝烈火让空气滚烫扭曲,毫不留情地鞭笞向江鲟的身影。 江鲟站在原地,生生挨了一鞭,火苗嗖的一下点燃他的衬衫,布料瞬间碳化,自肩膀到胸口斜斜落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当即血肉模煳。 滋啦—— 莫问良闻到空气里蛋白质烧焦的味道,瞳孔紧缩:「你不躲?!江鲟,你他妈不会以为,我不可能杀了你吧?!真是操了……呃!」 话音未落,莫问良身形一顿,挥动火焰长鞭的小臂停在半道,他的肌肉暴胀,青筋如蛛网般鼓起,腮边肌肉都因用力而颤抖,眼白充血,却动也不能动。 江鲟微微摇头:「我当然不会那么想。」 莫问良的心跳如雷鸣,终于明白他从未看清江鲟,而现在,他正要因此付出把自己陷入绝境的代价。 「我没打算杀你。」江鲟走近了,将衬衫袖管捋回原样,有条不紊地抚平皱褶,系好袖口,他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冷的月光,笑容还是那样温和无害,「对付余娘娘,是我们共同的目的,但我想要做的不止这些。你如果装作不知道,不来找我,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们还会是朋友。莫问良,可你既然已经找上门,我就没有办法放你走了。」 莫问良横眉立目,眼球随着江鲟的步态微微移动,大脑拼命飞转,以求万分之一逃脱的可能。 「别想了。」江鲟瞭然,「以我的实力,不可能在你和顾延跟前瞒天过海,控制你的另有他人……」 江鲟过头,刚想说困住莫问良,让他自生自灭,莫问良却突然呃了声,胸腔一颤,嘴角涌出汩汩鲜血,五官因痛苦而狰狞,面色有如金纸,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嘭的栽倒在地。 「你?!」 江鲟这才变了脸色,蹲下身去试莫问良的鼻息,又去抚他的胸口,当他发现一切已无法挽留时,便很快收拾好心绪,抽回微微颤动的指尖,面不改色地站起身,转向身后。 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深处,走出一个想也想不到的人,江建业。 「叙旧完了?」江建业踩着一处虬结的树根,一手叉腰,抖着小腿,咧开嘴,一口黄牙豁出牙床,「我们等你等太久,腿都麻了。」 在江建业身后,又有数十个面露兇相的老玩家现身,虎视眈眈地看着江鲟。 「我不喜欢合作对象自作主张。」江鲟摇头,说罢,指了两个体格高壮的玩家,点了一个方向,让他们把莫问良的尸体抬去僻静的地方,挖个深一点的坑给埋了。 江建业喷了喷鼻息,不满于江鲟的僭越,但也没多说什么,转而取笑道:「山里风水好,依山傍海风景秀丽,埋在这儿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你有心了,哈哈。」 江鲟没接江建业的话茬,微微一笑:「孔夫人呢?没跟你一块儿来?」 「别提那女的——」江建业噎了一下,似乎在忌惮什么,旋即收起脸上一闪而过的狠辣,「她有别的事要做。」 江鲟面色无波,像月光下平静的湖水,温和而冷冽:「带我去见她。」 第174章 造神13 虫鸣声声, 后山像被一只翻倒的墨碗罩住,四下漆黑, 星光黯淡。 姜荻蹲在草垛边, 挠挠被蚊子叮了几个包的小腿:「靠,三千多个人在山里拉网排查,跟打猎似的, 我们绕了几里地都没能绕开包围圈。哥, 再过两小时天就亮了,到时候可怎么办?」 张胖子嘟囔:「那些老玩家把我们当野猪赶, 真是不讲武德!」 「你要当野猪自己当去,别捎带我。」姜荻摆个鬼脸。 顾延见姜荻表情生动鲜活,还有气力跟胖子插科打诨, 心下稍安。 他屈起手指抵在唇边,沉吟片刻后说:「有一条路, 也许能绕过包围圈下山。」 姜荻对上顾延的视线, 立刻想到了同一个答案, 嘴角抽了抽:「不是吧,大晚上的, 要去你去……」 话虽如此, 一行三人仍然踏上了前往歪脖子枯柳附近,那一大片山野孤坟的路。 不同于昨日, 这回他们是从深山山坳里往村口的方向走,罕有人迹的山沟泥泞,连野兽踩出的林间小径都淹没在腐烂树叶下。 姜荻深一脚浅一脚,靴底全是烂泥, 走得很是艰辛, 他走了一晚上的山路, 现在累得要命,没多久小腿就打哆嗦了。 想到那儿曾经埋葬无数女婴,把小小的尸身烧制成神像,姜荻越走越后怕,背后发毛,总觉得有东西在暗地里窥伺。 顾延忽然停下脚步,姜荻躲避不及,鼻尖径直撞到顾延宽阔结实的背肌上。 姜荻揉揉酸痛的鼻子,呛了句:「你干嘛?」 孰料,顾延半蹲下身,双手往后伸,作势要背他:「上来。」 走在最后的张胖子鹦鹉学舌:「啧啧,上来!」 姜荻横了张胖子一眼,抿抿嘴,干脆利落地跳上前男友的嵴背,小臂环住顾延脖子,下巴埋进颈窝,闷声催促:「走吧。」 第442页 顾延勾了勾唇,掂掂他的屁股:「别乱动。」 绕过白日里被他们「开瓢」的坟包,顾延背着姜荻,手里还提着龙牙刀,张胖子也把人偶少女唤出来,警惕着周遭的动静。 万幸,也许是出于对余娘娘的忌惮,也许是对那些被活活烧死的鬼婴们的恐惧,这条另闢蹊径的小路居然真如顾延所料,没有老玩家在此设伏。唯一的威胁,那些凶厉的鬼婴,也早在白天被他们用纸钱和鲜血超度。 一路有惊无险回到江家村,和预想中一样,江建业将大批人马派往后山搜查,村子里倒没有几个能打的玩家,村庄一片寂然,偶有鸡鸣犬吠。 为免打草惊蛇,姜荻三人没打晕放哨的老玩家,而是趁着凌晨雾气浓重,踩着村口放哨人睏倦打呵欠的时机,一熘烟钻进屋檐的阴影里。 几分钟后,姜荻翻进江家的自建房院子,抱着水管从后墙爬上三楼,嘴里叼着枪,推开客房虚掩的窗户,单手撑住窗台,动作利索流畅地翻身进去,像猫一样悄无声息落地,靴底的泥干燥剥落,留下几处爪印。 他举着枪,准星瞄准床上江母沉睡的身影,确定没有异常,才沖窗外招手,让顾延和张胖子赶快进来。 不多时,三人倚墙坐在地上,各自休整,平復唿吸,眼睛不约而同落在江母瘦骨嶙峋的身躯上。 江母气若游丝,若非姜荻几人五感还算敏锐,能隐约听到她的唿吸,几乎要以为床上躺的是一具尸体。 姜荻掰开一根蔓越莓味的能量棒,分给张胖子一半,边咔嚓咔嚓地啃,边问顾延:「莫问良还没跟你联繫?我刚给他连环夺命call,他没理我。」 顾延屈起右腿,手搭在膝头,坐姿落拓不羁,闻言,看了姜荻一眼,冷淡的视线从他沾了果酱的唇上移开,嗯了声:「没有。」 「哎,莫问良那傢伙,」姜荻心下焦急,把食指指节啃出两道牙印,「该出现时不出现,一晚上没见还怪想的。」 正说着,屋里响起呵呵的吸气声,姜荻心里咯噔一下,脸都白了,以为又是余娘娘作妖,循着发出动静的方向望去,江母不知何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一双覆满鳞片的眼睛正透过昏蒙蒙的月光看向他们三个。 「哇啊!」张胖子吓得嘴皮子哆嗦,一个咕涌贴紧墙壁,手指颤巍巍指向黑暗中那道突兀的人影,「她怎么醒了?!」 姜荻抿嘴,刚要回答,就见江母干瘪的嘴唇翕动,气若悬丝道:「小笛……你回来啦?这几天去哪儿了?回村里,也不多在家里待着,又上哪儿玩去了?别让妈妈担心……」 江母状态有异,不似常人,说出的话却与寻常慈母没什么不同。 姜荻心情复杂,紧张地咽口唾沫,小心回答:「好,我这两天都在家里陪着你。妈,你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宵夜?」 江母侧身伏在床边,长长地吸气,嘆气,唿吸沉重,像一只破风箱。 良久,她定定看向姜荻:「不用,妈妈不饿。我天天躺在床上,养的也不知是什么病,一二十来,不过是用药吊着一条贱命,早就是个废人了。小笛,你跟你姐姐很像,是个好孩子。你姐姐没了,妈妈就只有你了……」 说完,江母就像发条走到头的木偶,无力地躺回床上,阖上皱巴的眼皮,胸腔微弱地起伏。 姜荻听得有些难过,江母把他错认为是「江笛」,是大女儿沦为祭品后的精神寄託,可真正的「江笛」早已不在人世,江母要是知道真相,又能苟活多久? 至于刘文婷死前留下的信息,姜荻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江母左看右看都是个久卧病榻的妇人,除了身上的鳞片,看不出任何异样,她现在又时睡时醒,意识模煳,他们怎么才能从江母身上得到线索? 忽然,顾延冷峭的声音打破沉默:「问题的关键可能不在江母知道些什么,而是她本身。」 「她本身?」张胖子拿t恤擦了擦镜片,拎着眼镜腿,凑到眼前细细观察床上江母的身影,「为啥我看不出来?要不,我们去厕所接桶凉水,把人泼醒了问个清楚?就剩下七十小时不到,都他妈火烧眉毛啦,就甭卖关子了!」 姜荻横了张胖子一眼,下巴搁在膝头,思忖了片刻,将将抬眸,正对上顾延漆黑的瞳孔:「在我们进入副本,来到江家村之前,是江建业他们这些老玩家在照看江母,以江建业的人品,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除非,江母对他有用。」 「嗯。」顾延颔首,手臂自然下垂,修长的手指在姜荻腿边的木地板上轻点,「今晚跟踪我们的那个『变色龙』玩家身上也有鳞片,假设信徒和祭品身上都有鳞片,余娘娘是怎么分辨两者的?」 姜荻恍然:「哥,我知道了!有什么东西,能将普通信徒和必死无疑的祭品区分开,只要找到它,说不定就有我们反杀的机会!」 「不止。」顾延漫不经意地说,「再往深一步想,如果能让信徒转化成祭品,那三千多个老玩家的威胁就迎刃而解了。」 张胖子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像在大学高数课上走神,一闭眼一睁眼,就从「已知」变成「可得」,跟不上趟了。他推推黑框镜架假装沉思,一边竖起耳朵听姜荻嘴皮子飞快地跟顾延讨论。 「哥,你说那个能让信徒和祭品两种身份互相转化,亦或者,能延缓信徒变为祭品的关键——」姜荻抬抬下巴指向沉睡的江母,眼睛发亮,「会不会是她?」 第443页 满室阙静,夜风从窗缝钻入屋内,阴嗖嗖的,瘆得慌。 顾延声音低沉:「也许吧。我在想,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在大女儿过世之前,江母就是余娘娘的祭品了?唯一活下来的祭品。」 张胖子打岔:「可是怎么会有祭品从余娘娘手里活下来?」 「倘若她只是个平常的信徒,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江建业那些人何必白白照顾她那么多年?一定有什么,让她跟其他人区别开了。」顾延屈指敲击地面,「我只是提出一种假设,具体如何,还需要抓到个老玩家当面进行实验。」 计划暂且定下,姜荻抓紧太阳出来前的最后一个多小时闭眼补眠。他本来靠墙盘腿坐着,脑袋一点一点的,没多久,身子就不自觉地往顾延身上靠,谁让顾延怀里暖和,胸肌放松下来后又踏实又软和,跟沙发靠枕似的,怨不得他占点便宜。 顾延单手揽住姜荻的肩,下巴抵着姜荻发心,触感暖唿唿毛茸茸的,眼神也不禁柔和了几分。 张胖子见状,无语地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屋内三人并一个江母相安无事到日光熹微,麻雀在枝头蹦跶,翅膀拍打过窗棂,扑棱作响,姜荻才从睡梦中惊醒。 醒来的头等要事就是联繫莫问良,然而,无论他们仨如何发消息、拨电话,对话框另一头都是一片空白和寂静。 与之相反的是玩家大群里的消息,才过去大半夜,未读消息就暴增至几千条,姜荻扫了一圈,都不是什么好消息,红色的999+分外刺眼。其他小队的玩家或多或少都有负伤,好在没有更多死亡的报导,但没有一个人声称见过莫问良。 姜荻的心往下沉,唇线紧抿,眼眶微微发红,眼尾噙着泪,睫毛洇成一簇一簇的。 他茫然失措道:「要是莫哥出事,他们公会三个人岂不是都……哥,现在这情况,其他人还能相信吗?」 起初,他们组建玩家联盟,一共二十个高玩齐上阵,打的主意便是集中战力去通过五星副本。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们开天眼也想不到,副本里的敌人不止是所谓的神明,还有几千个实力跟他们相差无几的老玩家,论战力,论经验,天时、地利、人和都落入下乘,搞得他们很是狼狈。 再者,如今他们不敢确信,倖存的玩家里会不会有人包藏祸心? 更要命的是,以目前的种种迹象看,那个潜藏在羊群中的黑羊极有可能和他们关系紧密,既了解他和顾延,又多智近妖的调查组组长江鲟。 姜荻简直想掀桌子——这还玩个屁啊?! 顾延揉一把姜荻的脑袋:「不信也得信,我们没有选择。」 只凭他们三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度过余下的两天半。 姜荻脖子一缩,躲开顾延的手,忽的灵光一闪:「想揪出卧底,我倒有个办法。」 「什么法子?」张胖子好奇地凑过来,黑框镜不住往下滑。 「你看着就知道了。」姜荻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敲了一通。 张胖子跟着拿出手机,就见姜荻在玩家群里明目张胆发了个群公告—— 「[喇叭]公开重要线索!线索一:如在身上发现鱼鳞,不要惊慌,这是成为余娘娘祭品的标志。线索二:已找到能和余娘娘分庭抗礼的神明,现需要志愿者数名,有意者私信姜荻报名。在游神仪式开始前,还有转圜的余地,各位保重安全。[抱拳][祈祷]」 「噗!」张胖子差点把嘴里的能量饮料喷出来,「这能行吗?万一活着的人里真有卧底,你在群里一说,下一秒江建业那边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顾延倒对姜荻投来赞许的目光:「时间不多,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张胖子吐槽:「哥们,你对小姜的滤镜实在太重了。」 说话间,姜荻的手机嗡嗡作响,q.q上几个熟悉和陌生的对话框前后脚弹了出来。 头一个来找他的就是陆小梢:「小姜,一切还好吧?你和顾延他们在一起吗?你们一晚上没说话,我还以为……」 姜荻哼笑了声,戳戳手机屏幕:「小梢姐![委屈][流泪][爱心]我和顾延、胖子一起,人还活着,你们呢?」 陆小梢:「那就好,组长和我们都很担心。你们三个还在山上?需要帮助的话说一声,我们这有空间转移的技能,如果绕不出包围圈,可以帮你们出去。万事小心为上。」 江鲟也在?姜荻举起手机给顾延看,两人互相使眼色,心领神会。 姜荻接着发道:「好![抱拳][加油]有事会跟你们求助的,你们调查组也是,千万别逞强。」 陆小梢也不跟姜荻多废话:「你说找到了能对抗余娘娘的神,是土地公吗?需要我做什么?」 姜荻坐直身子,斟词酌句道:「姐,如果你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阅后即焚,懂?明天凌晨……」 接下来找姜荻打探消息的玩家络绎不绝,姜荻照葫芦画瓢,除了些许细节,都把跟陆小梢的话重复了一遍。 末了,他拎起手机,哒哒敲击屏幕,沖顾延挑眉:「搞定了。」 顾延抱着胳膊:「有几个人来找你?」 「不多,就六个。除了江鲟,还有暂时没消息的莫问良,和另外两个不打眼的玩家。」姜荻尖尖的虎牙轻咬指节,略加思索,「那两个在群聊里也没报信,可能也出事了,或者受了伤,丢了手机,暂时失联。江鲟的问题果然很大。」 第444页 他在群公告里所说的第二条线索,是结合土地公存在的事实,抛出的一记半真半假的烟雾弹。只有既知道土地公和余娘娘联繫,又对此嗤之以鼻的人,才会对参与实验对付余娘娘一事不感兴趣。 「不过,江鲟表现得那么直接,让我有些担心……」姜荻手臂搭大腿上,单手杵着下巴,鼓起半边脸,「他会不会还有后手?」 三人相顾无言。过去江鲟站在他们这边,堪称智囊和大脑,现如今作为对手,只是在台面下虚虚交了几次手,博弈了一回合,就叫姜荻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倏然,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对方没有半点掩饰,窗玻璃被震得哗哗作响。 姜荻背靠墙面,握紧枪把,眼尾余光往窗外一扫,当即神色大变:「他们找来了!」 楼下,是那群搜索他们一晚的老玩家,各个形容疲惫,像饿狠了的野兽,周身萦绕着一层杀气。 江建业背着手,望向三楼紧闭的窗户,高声道:「早啊,姜荻,顾延。能救你们出去,有空间转移术的那傢伙不在,你们逃不了的。欸,别躲了,没意思!我们也不想做得太过分,大家和气生财嘛。」 姜荻脸皱成一团,心思飞转,他们才到江家没几个小时,就被江建业等人找上门,顾延自然不可能走漏消息,那么会是谁? 见姜荻看过来,张胖子忙举起手,疯狂摇头,用口型大喊冤枉。 姜荻吁口气,张胖子和自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会是他。但现在也容不得多想了,院子里人声鼎沸,眼瞅着就要闯进门,把他们三人瓮中捉鳖。 「哥。」姜荻比个手势,示意顾延去一楼厨房。 顾延顿时明了姜荻的意思,眼睛微眯,气场平添几分危险:「你确定?」 「快去吧,相信我。」姜荻跟顾延对了对拳头。 待顾延疾步离开三楼卧室,姜荻深吸口气,举着枪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三声枪响,窗户应声碎裂。 姜荻手持夜鹰,单腿踩着窗框,大喇喇现出大半个身躯。他的食指勾在扳机上,看到楼下乌泱泱的人头,放声大笑:「这么多人抓我一个,真是看得起我!」 院子里的江建业仰起头,露出轻蔑油滑的笑容:「阿弟啊,一晚上没见,脑子就噼叉了?你就不怕我们也在对面楼架个枪,等你一露面就来一发子弹?」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是不敢么?」姜荻绷直嵴背,上衣沁了冷汗,黏煳煳地粘在皮肤上。 在他身后,张胖子躲在人偶少女背后,趴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瑟瑟发抖。 姜荻在赌,赌江建业暂时不想,或者不能杀他,否则,他们这么多老玩家根本没必要暴露动静,直接摸进屋子里来,才更能让他们三个陷入被动。 同时,他也在赌顾延的动作,和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 江建业笑了笑:「姜荻,你还是太嫩了,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都清楚得很!你不就是想拖到顾延来救你么?他要是在,能放任你一个人出来冒险叫嚣?」 「是吗?」姜荻抿嘴,有些得意,像极了偷腥的猫,「那你要不要跟我赌一把?我赌,过几秒钟你在一楼门口就能闻到天然气的味道,你们再有多余的动作,你,我,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包括三楼客房里的那位,被你们视为解药的江母,都会一起炸成灰。」 第175章 造神14 姜荻的话有如平地起惊雷。 江建业鼻头动了动, 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他脸色一黑,抬手喝止几个想要强攻的玩家, 心里不住掂量, 天然气的浓度大到一定程度,就算是一颗子弹落在地上溅起的火星,也有可能引发剧烈爆炸, 到时候大家都得完蛋! 炸死姜荻等人事小, 要是那老婆子出了差错…… 「哈哈哈,姜荻!」江建业朗声大笑, 露出满嘴黄牙,「喊打喊杀的,有必要么?老哥我比你在《梦魇之牙》里多几年经验, 说实话,这副本通关未必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我呢, 也不想为难你, 不如各退一步, 下来聊聊?」 「哧!省省吧你。」姜荻撇嘴,半倚在窗台边, 警惕地跟江建业等人保持距离, 精神高度集中。 先前「变色龙」玩家透露的情报他可没忘,江建业能趁对手不备夺取身体控制权。 如今看来, 这个技能有两个施展条件:其一,距离和人数限制,江建业还没强到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地步;其二,对手的精神意志坚定与否, 只要他的心防流露出一丝脆弱和松动, 就有可能被江建业趁虚而入。 见姜荻如此谨慎, 江建业暗道不好,时间拖得越久,顾延越可能出现,对他们越发不利。 两方人马对峙良久,无形的空气也随之焦灼,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周遭鸦雀无声,姜荻几乎能听到他的心脏在胸腔内轰隆震动。 不过……姜荻弯起嘴角,心想,江建业的举动让他确定了一件事,江母的存在对老玩家们有极其特殊的意义。 「噗嘶,噗嘶。」张胖子捂嘴,用气声催促姜荻。 姜荻手背在身后,给张胖子比了个ok的手势,便抬抬下巴,对楼下蠢蠢欲动的众人说:「要谈判可以,等顾延来,让他跟你们说!延哥,这边!」 「顾延?!」江建业下意识回头。 院门外的水泥路空荡荡的,附近的邻居都门窗紧闭,听到动静也不敢出门查看。 第445页 剎那间,江建业就知道他被姜荻给耍了! 「该死!」江建业扭过头,但见三楼窗帘些微晃动,人影绰绰,楼上窸窸窣窣的,似乎有人在交谈。 有玩家坐不住:「老江,要不现在上去?别叫人跑了!」 豆大的汗珠自江建业眉间滚落,他踌躇不前,但身后一众玩家的窃窃私语,和他们怀疑、急切的目光都像砝码般沉沉压在他肩头。 两分钟后,江建业大手一挥,恨恨道:「走!一半人跟我上去,另一半在下头守着,动作小心点,别在室内动枪子儿,真有天然气爆炸,把你们这群龟孙炸成稀巴烂!」 咚咚咚,脚步声急促。 嘭!江建业一行人踹开三楼房门,门板上的符纸随风晃动,继而飘然落下,被人踩在鞋底。 屋内空无一人,床上的江母更是消失无踪,床单犹残留着有人长久在此平躺的痕迹。 江建业的脸黑如锅底,上前去一把掀开垂落的窗帘,里头骨碌碌倒下来一根倒立的拖把。拖把的布头生了霉,臭烘烘的,熏得江建业直皱眉。 床头柜上放着一台老式收音机,电源灯闪烁,天线竖起,音质喑哑嘈杂,播放着本地交通频道:「观潮镇天气预报,今日天气多云转雨,东北风四到八级。请出海的渔民朋友尽早入港停泊,住在山下的村民朋友注意山洪和泥石流,如遇突发情况,请拨打……」 收音机下,搁着一张泛黄的纸片,不知姜荻上哪儿撕的,来不及写字,只匆匆画了个嚣张肆意的笑脸。 「操他妈的!」 就是这两样东西,给了他们姜荻还在屋内的错觉。江建业轻而易举就想明白了姜荻的计谋,错误决策带来的压力,叫他如芒在背。 「他们跑不远,给我追!」江建业吐了口唾沫。 仿佛在回应他的话,楼下响起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紧接着,是嘭的一声巨响。 江建业顿感不妙,忙扑到窗台边,见前院人仰马翻,只好沖楼下大声叱责:「不是让你们看住院子吗?他妈的,人呢?!傻呆呆的杵着干屁?追啊——!」 屋檐下,有个老玩家捂着屁股站起来,哎哟哎哟连声唿痛:「他们不知道在哪儿搞来辆车,撞开后门出去了……」 车?还能是哪辆车?!就是他亲自开着载姜荻几个进村里来的那辆皮卡车! 江建业这才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气得牙痒痒,目光阴沉如水:「老太婆被他们劫走了,你们自己想!别只指望我一个!今天不把人找回来,我们都得死。」 另一头,姜荻长腿交叠,大喇喇踩在皮卡车的手套箱上,登山靴在挡风玻璃上一晃一晃的,蹬出几个脚印。 张胖子和人偶少女一左一右,护着昏迷的江母坐在后座,听到姜荻纵声大笑:「哈哈,等他们再找去厨房,就会发现压根没有什么天然气泄漏,只不过是几桶油漆!」 副本第一天下午,姜荻就留意到江家院子外头堆积了建筑废料,说明这栋房子近期翻新过,去储藏室转了一圈,除了生活杂物,就是没用完的油漆、水泥,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说罢,姜荻扭头往后座看,见江母睡着,张胖子眼冒蚊香,努了努鼻子问顾延:「我问你要的人呢?」 「谁?」张胖子大惑不解。 顾延单手扶着方向盘,眼神示意姜荻坐好,唇角微弯:「在后备箱。」 「啊?!」张胖子惊讶。 突然,后头的车斗响起砰砰的撞击声,和呜呜的痛唿声,好像有个人被困在里头,嘴被堵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姜荻方才翘起嘴角,眼睛亮亮地看向顾延:「真有你的。江建业那老傢伙一定想不到,我们带走江母才是障眼法,真正的目标是顺手牵羊绑走一个老玩家。嘁,他还搁那儿跟我装相,也不知道在装什么,搞笑。」 「哈?!你说顾延绑了个江建业的人?!」张胖子的黑框镜滑到鼻尖,绿豆大的眼珠子绕着姜荻和顾延转,左看看右看看,委实没想明白他俩怎么就能当着他的面用几句话,几个眼神,就交流出这一套一石二鸟的计划。 不愧是谈过的真夫妻。 有点东西。 * 「你说,姜荻带着江家那个病恹恹的老太婆在你眼皮底下跑了?」孔夫人斜坐在一只石墩上,她衣衫朴素,但样貌雍容风情不减,斜乜江建业一眼,就叫后者的腋下冒汗。 江建业polo衫跟梅干菜似的,衣领翻折,皱巴巴黏在脖子上,闻言,低头忿忿道:「他们跑不远,一定还在山里,我已经派人去……」 啪! 一声脆响。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行啊,老江,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派你去收拾姜荻。」孔夫人收回手,看向坐在茶桌对面的江鲟,「让你看笑话了。」 江鲟端起白瓷茶杯,在唇边抿了口铁观音:「有顾延在,姜荻确实不好对付,也不能全怪他。」 江建业被孔夫人打偏过头,舔舔松动的牙齿,吐一口带血丝的痰,瞪向江鲟:「人我会找回来,你也别急着阴阳怪气。」 说完,招手让几个老玩家跟上,扭身就走。 孔夫人神情阴冷,静静地目送江建业一行人离开,等背影消失在街角,才转头问江鲟:「你之前告诉我,你拿到卧底身份,要帮助我们这一批老玩家完成支线任务,当真如此么?」 第446页 江鲟点头,笑不及眼底:「孔夫人,我知道我不可能轻易取信于你,但你的疑心,在莫问良死后就该减少了五成。如果我是顾延他们派来的奸细,何必搭上莫问良的命自断后路?」 「这话说的在理,江组长洞穿人心的本事果然一绝。」孔夫人上下打量江鲟,心思千迴百转。 江鲟作为调查组组长声名在外,绝不是个自作聪明的人物,不过,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好处,也有聪明人的弱点。 思及此,孔夫人端起茶杯,面带笑意,鱼尾纹上留有岁月的痕迹:「那么,合作愉快?」 江鲟举起茶杯,以茶代酒与孔夫人碰了碰杯沿。清脆的咔嗒声后,江鲟话锋一转:「以我对顾延和姜荻的了解,他们不会坐以待毙,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推理出江母的作用,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到他们,不然……」 孔夫人把玩手中的茶盏,听着江鲟三五句话就提出数个方案,心中的疑虑却始终无法消散。 江鲟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只是卧底任务的话,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如果,所谓卧底任务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呢? 孔夫人藉由茶杯遮掩,余光瞥向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的江鲟,太阳已攀上枝头,朗朗日光下,她居然有些毛骨悚然,见江鲟看过来,才勉强勾起一抹微笑。 * 「暴露我们行踪的东西,是江家客厅里的那座神龛。」顾延踩下油门,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搭在车窗上,瞟了眼后视镜里缀在视野末端的追兵尾巴,神色一凛,用力踩死油门。 哧—— 皮卡车绝尘而去。 姜荻握紧上方的扶手,晃得七荤八素,胃里空落落的,肠胃一阵痉挛。 他面露菜色,骂骂咧咧道:「我们都躲着一楼的神像翻墙进屋了,还能被抓个正着!靠!哥,那现在咋办?江家村和观潮镇,方圆百里哪儿没有神像?想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做实验,怎么那么……等一下!」 「嗯?」顾延分神看过去。 姜荻坐直了,目光蠢蠢欲动,嘿嘿笑道:「我想到个地方,余娘娘的手暂时伸不进去,就是吧,有点缺德。」 一小时后,临海的悬崖边,一座石块草草垒成的神龛冒出一缕青烟。 土地公从地里探出半个脑袋,手撑在泥土里,臭着一张老脸,法令纹要从嘴角垮到地上去:「臭小子!你把什么东西领到我这儿来了?!」 张胖子搀扶江母躺到树下,另一边,顾延扛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呜咽挣扎的男人,手一松,丢到数米开外的草地上,男人后脑勺磕在石块上,头一歪当即昏厥过去。 姜荻试过江母的鼻息,见她唿吸平稳,松了口气,这才扭过头来搭理土地公:「借你的地盘用用,土地爷爷,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土地公被他先斩后奏还嚣张跋扈的态度气到仰倒,吹鬍子瞪眼道:「我不介意?你小子,从哪儿看出来我不介意?带着那两个鱼腥味熏天的傢伙,给我滚蛋——」 这时,顾延走到近前,反手从颈后取出龙牙刀,提在手上,眼睑低垂,黑黢黢的瞳孔望向土地公:「打扰了。」 土地公眯起眼睛,眼皮皱纹沟壑起伏:「你是谁?哦?我知道了,你是这小子挂在嘴边,很有办法无所不能的前男友?」 「噗!」姜荻脸涨红了,忙止住土地公的话头,「我们就在这儿待一会儿,处理完事情马上就走,保管不给你添麻烦。」 说完,还拼命给土地公使眼色,求他少说两句。 顾延瞥姜荻一眼,低笑承认:「嗯,前男友。」 姜荻无语,也不顾上害臊了,请土地公帮忙瞅一瞅江母。 土地公嘴上嘀咕不停,大为不悦,却还是将枯树根做的手杖一杵,身形飘飘摇摇地移动到江母身前。 他定睛一看,神色凝重起来:「你们在哪儿找到的这个女人?她看上去不像个活人,可是,为什么还有唿吸?」 此言一出,姜荻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脖颈僵硬,转向平躺在树荫里的江母,磕磕巴巴:「不,不是活人?那是什么?」 「活尸。」顾延冷不丁道。 土地公给了顾延一记欣赏的眼神,苍老的双手扶住虬结的手杖,清了清嗓子:「不错,活尸。臭小子,你听过寄居蟹吗?」 姜荻茫然地点头,张胖子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插嘴道:「寄居蟹?那跟江母有什么干系?」 「寄居蟹掏空海螺的螺肉,鸠占鹊巢,成为海螺的宿主。这位妇人按命格算,早已不在人世,身体却还在苟延残喘。嗯,你看她眼眶周围的鳞片,一层覆一层,你要是心狠些,把她的眼球挖出来,会看到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鳞片。依我看,她如今的身体已经被鱼鳞寄居了,只剩下了几缕残魂。」 姜荻咋舌,满脸不敢置信。他挠挠头髮,从系统背包里把他的a级道具【迷你生死簿】取出,验证过江母的死期,倒抽一口凉气。 「江母居然在三十年前就……要这么算,一切都能说得通了。」姜荻左手抵在唇边,啃咬食指指节,「三十年前,江母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成为了余娘娘的祭品。但因为某种缘故,她没死在游神祭典上,而是好端端的活了下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结婚生子。直到她的大女儿,『江笛』的姐姐步了她的后尘,也沦为祭品,但再也没有回来。那时起,江母受到刺激,才暴露出异于常人之处,被村民关在屋里……」 第447页 「当江建业一行人进入副本,立刻发现了江母的作用。」顾延目光冷厉,扫向昏倒在地的那位老玩家,见他冷汗涔涔抖若筛糠,冷笑一声,抬腿就踹。 中年男人原本在装晕,顾延这一记黑脚直接踢在他肋上,痛到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失声惨叫。 他不情不愿睁开双眼,手腕和脚踝都被绳索用独特的绳结捆住,越挣扎绑得越紧,只能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们抓我来,有什么目的?」中年男人态度卑微,「顾延,你是顾延?我在玩家排行榜上看到过你!想问什么就问,我都说,只求饶我一命,啊——!」 姜荻收脚,嘁了声:「你们这三千个人,真够『团结』的哈,我们还没问呢,就什么都撂了?小声点,别吵吵。」 顾延拎着龙牙刀,刀尖抵在老玩家颈侧,沉声问过江建业和江母的联繫。奈何这人是个边缘人物,知道的不多,只晓得江建业的人把江母看得很紧,时不时就去探望,跟在江建业身边那位孔夫人则是每七天去一次。 中年男人眼神闪烁,紧张地瞥向霜白的刀锋,生怕顾延一不留神就把他的脑袋摘了。 姜荻看出他还有所保留,和顾延对上视线,后者就把龙牙刀再往下压了一分,锋利的刀刃给那位老玩家的脖子上开了个口子,鲜血立刻涌出。 中年男人哀叫一声,不敢挣动,仓皇失措道:「对了,还有,还有一件事!孔夫人每个周日,都会配一副她亲手抓的药让我们自己煎了喝。有人不想喝,她也不强迫,但没多久那人就死了。我亲眼所见,死去的人浑身爬满鱼鳞,像被鱼鳞吞噬掉一样,最后连块骨头都不剩……」 「哈哈。」张胖子长出一口浊气,乐不可支,「还真跟顾延猜的一样,江母是让信徒免于变成祭品的药引!那我们手里有了她,不就能把那些人拿捏在手掌心了吗?」 姜荻也松口气,看了眼土地公,却见他神情严肃,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喂,土地爷。」姜荻声线清亮,软下语气后跟撒娇似的,「我们说的可有不对的地方?你要是知道什么,就别拐弯抹角的了,我们仨能不能帮你抢回庙宇,就看这两天啦。」 「没什么不对。」土地公杵着手杖,在地上顿了顿,砸出一个小坑,摇头晃脑道,「老夫我只是在想,这么重要的药引应该不止一拨人想拥有吧?欸,也罢,这庙宇不庙宇的,跟我没关系。小子,你瞧,我这神龛虽然简陋,但也是风光秀丽的一室一厅,人活到这岁数,知足就好,知足就好啊!」 土地公话里话外的提点,叫姜荻神经紧绷。霎时间,他脑海中掠过一道白光,低头问老玩家:「孔夫人每周日抓药给你们……今天周几?」 老玩家不明就里:「周五?」 姜荻和顾延四目相对,都想到了同一个地方:「游神那天,就是老玩家用药的日子?」 * 深夜,山风萧然,姜荻闭上眼睛在树下假寐,紧了紧领口,忍不住打个寒噤。 「阿嚏!」张胖子用力揩鼻涕,把姜荻吵醒,他嘟囔道,「这山里也太冷了。」 顾延看了眼悬崖边,躺在山岩阴影里那具老玩家僵硬的尸体,冷不防来了句:「变成他那样就不怕冷了。」 张胖子噎住,沖睡眼朦胧的姜荻使眼色,意思是:「顾延这德性,你怎么忍的?」 姜荻摊手,索性坐直身子,往顾延身后挪挪屁股,借着顾延的身形挡风。 顾延余光瞥过去,不动声色地挡在风口。 「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姜荻小声嘆气,拔下一根野草叼在嘴边,「余娘娘今晚不会放过我们。」 「那可不?」张胖子推了推黑框镜,盘算道,「我们在余娘娘手下苟了快三天,没让她讨到便宜不说,还把江母给劫走了。剩下十来个祭品,我们这就有三个,按概率轮也该轮到——小姜,你那什么表情?」 姜荻瞳孔紧缩,吞咽口水的咕咚声飘散在海风里:「胖子,你别动,也别回头……」 「嗯?!」张胖子心寒了半截。 忽然间,后脖颈一凉,有一滴粘稠又冰冷的水珠顺着他脖子后边的赘肉滑进衣领,似乎有一道高大的人影站在背后,伸出长长的舌头,舌头上鳞片翕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海风呜呜地吹拂,吹过山头,涌下山崖,激起浪花。悬崖下的峡湾不知何时泛起点点萤光,青蓝的波光粼粼,整片海面仿佛被鱼鳞占据。 第176章 造神15 山崖尽头海天相接, 浓郁的夜色里凭空冒出一尊高大的神像。 轰隆! 闪电噼开黑暗,斜插过海面, 照亮浪花上翻涌的鱼鳞, 也照出张胖子身后余娘娘惨白的脸。 雪白的脸庞,艷红的裙裾,焦黑的神座, 在夜幕下对比分明。余娘娘端坐在嶙峋起伏的神座之上, 凝神细看,才知那神座全然由婴儿焦黑的尸体垒就, 神座和奢靡衣衫之上那些精美的花纹则是一片片密密匝匝的鱼鳞。 神像的大半身躯已然现世,仅剩下神座背面的一小部分仍徘徊在暗处。 余娘娘双手捏诀搭在膝头,银盘般的脸瞧着团融喜庆, 但她嘴角提起的诡异笑容和那畸形凸起的额头,还是叫姜荻喉咙干涩, 嵴背僵硬如铁板, 一时间动弹不得。 啪嗒、啪嗒, 大颗大颗的雨珠落在树叶上,鱼腥味又重了。 第448页 余娘娘霍然睁眼, 双目重瞳, 瞳孔竟也是鱼鳞的形状,她檀口一张, 伸出长舌,舌苔上鳞片像鱼鳃一样斜斜竖起,往下一勾,就要把张胖子裹进口中。 「胖子, 」姜荻抿唇, 双手持枪扣下扳机, 大喊道,「跑——!」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炸响,白毛人偶少女闪现,扛着张胖子连滚带爬往姜荻身后狂奔。 砰砰砰! 烧灼弹犹如烟花散落,火星四溅,弹壳丁零噹啷掉落一地。 余娘娘纹丝不动,烧灼弹的火星烫在她身上,居然毫髮无伤,只溅起水花点点,高温令水汽蒸腾,黑暗中的神像都扭曲了。 哗啦—— 疾风骤雨。 鱼腥味充斥在场所有人的鼻腔。余娘娘像是这时才注意到姜荻,眼眶里无数只瞳仁紧盯向他,视线聚焦在他一人身上,笑容越发狰狞。 「是你。」余娘娘的声音缥缈恢弘,威压迫人。 姜荻像被钉在原地,拔腿想跑,可小腿跟灌了铅似的分外沉重,双眼瞪得熘圆,眼头充血,眼球兀自徒劳转动。 「姜荻!跑啊——!」 雨势渐大,水汽濛濛,土地公的唿喊,张胖子焦急的催促像隔了一层薄膜,闷闷地闯不进姜荻耳中。 姜荻心下懊恼,他明明没有对付余娘娘的能耐,瞎逞什么英雄,这下好了,死定了。只是可惜,在死之前不能再问顾延一次…… 「走。」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姜荻后背一暖,腰上一紧,被顾延单臂拦腰抱在怀里。 顾延紧搂住姜荻,下巴抵着姜荻发旋儿,右手紧握龙牙刀,凌空划出月弧,刀风盪开濛濛雨水,如拨起层层涟漪。 轰隆—— 蓝紫电光照亮霜白刀身,随着一声龙吟,龙牙刀刀势已至,捲起余娘娘的长舌,顾延手腕一抖,刀身斜向下噼去。 余娘娘似若未觉,鳞片密集的舌根一松,淌出腥臭的粘液,她目标明确,长舌往下一舔再度攻向姜荻,见顾延没有退却的意思,无数只鳞片状的瞳孔闪烁,索性咧开嘴角,就要将二人一道吞噬。 顾延眼底寒光乍闪,右臂肌肉隆起,将龙牙刀架在他们二人和余娘娘之间,瞄准余娘娘喉咙眼里颤慄的小舌,就要将龙牙刀投掷进去。 但是那样,免不得要付出些许代价…… 眼看顾延的手快要进入余娘娘的攻击范围,姜荻头皮酥酥地一炸,舌根发麻,瞬间清醒:「顾延!你特么发什么疯?!」 下一剎,姜荻闭上双眼,随着咿呀一声鹤唳惊动九霄,再睁眼时,他惶恐的琥珀色眼眸隐隐有绿光闪烁,脸颊覆上羽状花纹,身披黑白相间的鹤翎羽衣,身体轻盈如风,气场锋利强大,已然进入乩童起乩的状态。 【白鹤童子·羽衣】,这是姜荻压箱底的保命道具,只剩最后一次使用次数,本想留在游神当晚使用,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姜荻倚在顾延怀里,指尖轻轻一动,就捲起狂风,裹着他和顾延一道往后退去数米,又腾空而起,与余娘娘在悬崖之上闪转腾挪。 他和顾延的默契有如灵魂共振,不须言语,就明白了彼此的意图——以攻为守,在道具生效的一分钟内,用疯狂的进攻找到余娘娘的破绽,从而逃出生天。 一时间,唿唿的风声、羽翼挥动的唿喇声、铮铮的金石声、砰砰的枪响、余娘娘兴奋的尖叫交相唿应,短短数秒,双方就已交手数十次。 「我去……」张胖子大头朝下,被人偶少女扛在肩头,看着姜荻的模样不由咂舌,「真牛啊,这也行?」 余娘娘看似高大笨重,但她视野无穷无尽,移动极快,肉眼难以捕捉,几乎在姜荻两次枪响的间隙,就足够她的神像辗转数个方位。 「哥,」姜荻轻声喘息,嘴唇紧贴在顾延耳根,【白鹤童子·羽衣】很是消耗体力,他能清晰感觉到,体能和集中力随着心脏的泵动不断流逝,「如果一会儿我坚持不下去,你就带着江母和胖子下山……」 顾延低眸看他,没有理会,刀尖在地上一点,抱着姜荻猱身踏上树梢,紧接着,凌空挥斩,往余娘娘的眉心噼去。 姜荻闭了闭眼,知道说再多也是白费力气。 纵使他们有一些话没来得及说清楚,有一处心结始终横亘在二人之间,但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抛下对方。 既然如此……姜荻咬紧下唇,在道具失效的倒数二十秒,涤尽最后一丝气力,取出他藏在系统背包深处的一件道具。 如果用它的话,说不定他们还能有一线生机! 顾延余光瞥见姜荻的神色有异,瞳孔紧缩成小点,意识到姜荻想要做什么,在侧身躲开余娘娘攻击的瞬间,连忙出声制止:「姜荻,住手!同时用两个s级道具,你的身体支撑不住……」 可是他们别无选择! 姜荻咬紧牙关,攥紧的掌心浮现一团金光,顷刻间,一只古旧的丝质捲轴出现在他手中。 【古神捲轴:是信仰,使神谓之为神。卑微的信徒,打开捲轴,聆听古神的谶言,抑或是成为神明本身。使用道具与古神等价交换,能短暂拥有等同神明的伟力。】 【註:本道具为神之齿公会所属,s级,限定每三个副本使用一次。道具对体力和精神消耗极大,付出的代价不等,请谨慎使用。】 第449页 顾延眉头紧皱,眼下姜荻正在施用s级道具【白鹤童子·羽衣】,已是请白鹤童子上身的起乩状态,要是再用上另一个沾惹神明的道具,等于以□□为祭祀器皿,同时供奉两位神明,姜荻只是血肉之躯,这么做,他的身体会被两股截然不同的神力撕成碎片! 可是,一切发生在数秒内,顾延用龙牙刀去阻止余娘娘的攻势已是分身乏术,他来得及思考,却来不及阻止姜荻的冒险行径。 「姜荻——!」 嘎吱,喀嚓……姜荻听到细碎的嘎吱声,似乎是他们脚下树枝断裂的声音。 他的睫毛被雨水沾湿,微微颤动,身形摇晃,感觉到顾延搂住他腰的胳膊一紧,心脏狠狠往上一提,随即,脚下一空天旋地转。 什么?! 姜荻方才意识到,他们站立的那棵巨树不知何时被余娘娘的长舌拦腰斩断,树干呻.吟着往前倾倒,距离悬崖边缘不过毫釐,余娘娘就在下头守着,他们要么跳下树梢与她死战,要么从悬崖上掉下去被锋利的礁石洞穿。 眼前发生的一切像在被无限放慢,姜荻耳蜗内血流轰鸣,头皮紧绷,必须在千分之一秒内做出决策。 该死!姜荻攥紧手中的捲轴,手腕战慄,在即将抖开捲轴的瞬间,忽然听到一声惨厉的尖叫:「余娘娘!我的女儿,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呵啊啊啊——!」 沉睡多时的江母不知醒来了多久,看到余娘娘,她衰朽腐败的身躯陡然迸发出恐怖的力量,仇恨、痛苦、懊悔,每一分负面的情绪都像烈风一样推动着她挥舞双臂,身形扭曲,往余娘娘神像前爬去。 江母的动作很慢,唿吸微弱,步履蹒跚,瘦弱的身躯在高大的神像下有如蝼蚁,在场的数人,在之前的几分钟里竟无一人注意到她的动作。 余娘娘的目光都未曾为她停留,只一味紧盯姜荻、顾延,贪婪的目光在无数只鳞片瞳孔中烧灼。 然而,当江母踽踽到余娘娘身前时,一切都变了。她挡在神像和姜荻二人所站的大树之间,如螳臂当车、蜉蝣撼树,伸出枯枝般的双臂拦在余娘娘跟前,海风唿喇作响,将她面口袋般的睡衣吹鼓,整个人摇摇欲坠。 余娘娘只用她数千只鱼鳞瞳孔中的一只,轻飘飘地看了江母一眼,而后伸出小车大的手,就要像碾碎蚂蚁一样朝江母拍去。 姜荻目瞪口呆,喉头哽咽了一下想去阻止,可是他手中的捲轴即将展开,两股强大的神力在他胸腔内撕扯,根本无法分神。 顾延也相差无几,右手刚收回刀势,还未及下一次出手,左臂要护着姜荻,脚下更要当心那岌岌可危的树干。 只有张胖子愣了一下,高声大叫给自个儿鼓劲,催使着人偶少女,想要扑上去救下江母。 然而,在人偶少女抵达的瞬间,余娘娘的巨掌已然拍下,姜荻闭了闭眼,不敢再看江母恐怖的死状。 咔,喀嚓…… 细微的脆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剥落、滑脱、倾颓。 姜荻睁开双目,怔了怔,同样愣神的还有余娘娘,只见她的神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釉色剥脱,余娘娘眼眶里一只只鱼鳞眼珠也失去神采,像死鱼眼睛一样死气沉沉,神像如一座高耸的鱼鳞山轰然倒塌。 雨水瓢泼,沖走腥臭的青黑鱼鳞,沿悬崖滑落,掉入汹涌的海水,被哗哗的浪涛捲入海底。 树干轰然坠落,顾延打横抱起姜荻轻轻跃下,打断他使用【古神捲轴】,一个箭步冲到江母身前。 江母趴伏在地,雨水拍打在她身上,身形枯瘦,像一片被雨水打湿的落叶。顾延去试她的鼻息,已然没了动静。 「她……」姜荻抿嘴,茫然道,「她还活着吗?」 顾延脸色微沉,摇摇头。 张胖子吭哧吭哧赶过来,见姜荻、顾延还活着先是松了口气,再听到顾延的话,当即哭丧着脸:「江母死了?那怎么行?!没有江母,我们拿什么威胁那些老玩家?余娘娘的事还没完呢,这只是轰走了一尊神像,再过一天半,等游神开始,余娘娘的真身整个儿现世,我们拿什么对付她?没后招儿了啊!」 姜荻听得太阳穴上青筋突突狂跳,刚想让张胖子闭嘴少说点,身体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软趴趴地滑了下去,要不是顾延的手兜了他屁股一下,他能直接摔在江母的尸体上。 【白鹤童子·羽衣】已过时限,姜荻身上的鹤翎褪去,刺青黯淡,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气息奄奄歪在顾延怀里。 在昏厥前,姜荻提起最后一口气,提醒道:「哥,江母的死讯别叫他们知道……」说完,就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顾延环抱住姜荻腰身,下巴点了点他的额头,算作回应。 雨势减弱,张胖子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张嘴尝到了一股苦涩的海腥味:「顾延,小姜这是几个意思?」 「信息差。」顾延说,「江建业和孔夫人只知道江母被我们掳走,一时半会不会知道江母已死的消息,那么,这个筹码就对我们还有用。」 话毕,顾延斜了张胖子一眼,眼神冷厉肃杀。 意思是,他不介意地上多一具尸体。 张胖子打个激灵,比出噤声的手势。 顾延抱着姜荻起身,望向雾蒙蒙的树林深处:「还想要你的土地庙,就现在出来,否则,即使我们解决掉余娘娘,也会雇一辆铲车把那座庙给铲成废墟。」 第450页 淫雨霏霏,地上的青苔隆起,钻出个皮肤跟树皮似的老头子,竟是打斗一开始就躲得远远的土地公。 土地公既不甘,又不忿,瘪着嘴杵着手杖问顾延:「你们在老夫的地盘斗殴,还把余娘娘引来,我没跟你们仨算帐都算老夫宽宏大量,还想蹬鼻子上脸不成?……也罢,你还想做什么,一併说清楚罢!老夫且听听看,不一定会答应你。」 见土地公这嘴硬的模样,张胖子喷笑出声。 顾延冷冷瞥土地公一眼:「两件事,江母的尸体,你帮忙安置。还有一件,江家村游神时,我需要看见你出现。」 「不可能!」土地公断然拒绝,「小子,那破庙我不要了,爱铲就铲去,让老夫跟那女人打擂台,你们玩黄雀在后?呸,想得美!喂,餵?!人呢!」 土地公的唿唤犹在耳畔,张胖子左脚打右脚,在泥泞的山路上跋涉。 他好不容易拔出一只脚,靴底又被湿泞的泥水粘住,只能边金鸡独立,伸手去够鞋子,边问顾延:「那老头子会听我们的吗?」 顾延环抱姜荻,上衣脱下罩在姜荻头上,使他免于雨水侵袭。 听到张胖子的问题,顾延本来懒得搭理,想了想,担心姜荻昏迷张胖子自作主张闹出麻烦,才言简意赅回答:「他会去的。」 「也是,有人做打手抢回庙宇,这么便宜的好事,傻逼才不去。」张胖子搓了把脸上的雨水,忍不住骂道,「那土地公还好意思说我们玩黄雀在后,我看他才是那只老黄雀!妈的,这路可真难走……」 顾延和张胖子费了些工夫,才在山腰找到一处可以避雨的山洞。顾延把姜荻放在一块干燥的地上,披上外套,又让张胖子去洞外的林子里找些还算干燥的树枝。 张胖子嘟嘟囔囔地去了,顾延屈起一条长腿坐在姜荻身旁,一手捏着姜荻的指尖,触感冰凉,另一手取出手机,蹭干净屏幕上的水珠,打开通讯软体里被他搁置已久的群聊。 几个头像已然黯淡,但仍有大半的头像倔强地亮着,顾延尚不清楚剩下的九个人里除了江鲟还有谁可能是卧底,但是,现在都不重要了。 他勾唇冷笑,把同一则消息群发出去:「告诉追捕你们的老玩家,不想变成祭品,就早点交待江建业和孔夫人的位置,我有办法帮他们解决。如若不信,可以让他们数数身上的鱼鳞,是否比之前多了许多?游神之前,是阻止信徒变为祭品的最后机会,给他们一天时间考虑。」 消息刚发出去,陆小梢的头像就在顾延的列表里疯狂闪动,与此同时,江鲟的信息也弹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哭着写)(写不出)(狂敲键盘)(揪头髮)(发布)(长出一口气)(磕头) 第177章 造神16 顾延先点进陆小梢的头像, 不出所料,是一串信息轰炸, 语气很是急切。 「江鲟失踪, 求助。」 「顾延,你和姜荻他们还好吗?出事了?」 「调查组在坟包的山坡上遭遇鱼鳞女,有人受伤, 暂无大碍。」 「顾延, 你们……还活着吗?」 「我们还没找到江鲟的踪迹,推测是他自行离开的,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江鲟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离开?」 「你们还活着!!!太好了!」 「信徒和祭品的转换关系,是我想的那层意思?我们在村口以南三公里发现一队老玩家, 现在就可以去带话。收到请回復。」 顾延挑眉,这几天他的手机一直静音, 以免忙中出错, 陆小梢今天的消息还是现在才腾出手去看。他敲出一句话:「江鲟失踪的时间地点?」 见顾延回復, 陆小梢那头立刻拨来电话,听筒里响起唿唿的风声, 听得出调查组一行人还在山上, 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落脚,这才敢打电话联络。 情况紧急, 陆小梢省却寒暄,开门见山把情况一一交待。江鲟昨天凌晨从调查组的营地失踪,他们原以为江鲟被江建业的人掳走,但在周围搜寻了一个白天, 也不得不承认, 营地附近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 江鲟更可能是自愿离开的。 陆小梢还说,他们现在还有四人存活,两人重伤,在用系统背包里的药物吊着一口气,另一人是拥有群体空间转移技能的玩家,总共就剩下她一个即战力苦苦支撑,在老玩家围剿下靠空间转移狼狈逃窜,不敢离开后山太远。 张胖子这时进来,费了些力气才点着潮湿的火堆,柴火荜拨作响,火光映在顾延深邃英挺的五官上,划出一道清晰的明暗分界。 顾延沉吟许久,嘴角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语气却十分沉稳,安慰陆小梢:「我知道了。江鲟的下落我会去找,你们不用着急,一切以保护伤员为重。」 「你说的传话任务,我们这边有空间转移技能,可以接近老玩家再全身而退。」风声把陆小梢的话音吹得断断续续,她犹疑道,「江建业和孔夫人在哪儿,我也能尽力去找,江鲟他……就拜託你了。」 顾延眼眸黑沉,映不出半点光亮:「陆小梢,这不是等价交换。想要活着走出副本,就照我说的去做。至于江鲟,我会找到他。」 电话另一头,陆小梢静若寒蝉,似乎在央求和顺从之间艰难抉择,但顾延不是姜荻,没有那副柔软心肠,他的性情素来如此,是《梦魇之牙》中不折不扣的暴君。 第451页 要么顺遂他的心意苟活,要么违背他的想法死无葬身之地。弔诡的是,事后往往证明顾延的选择正确而高效。 眼前仅有一条细若蛛丝的悬索,陆小梢没得选。 她喉头哽咽:「好,一天之内传信三千人,外加找到江建业、孔夫人,等我回话。」 「挂了。」 张胖子眼看着顾延神情如古井无波,难以捉摸,抱着膀子,不由打个寒噤。 等顾延挂断电话,把手机置于掌心把玩,张胖子忍不住问:「陆小梢不是我们的人吗?你把这事儿交给她,万一调查组那群文弱书生跟老玩家们干起来……要是姜荻醒着,肯定得说你不懂怜香惜玉。」 顾延冷眼看过去,张胖子顿时头皮发麻,求助地望向昏睡的姜荻,举起双手:「您,您当我多余说这句。」 「谁跟你说,她是我们的人?」顾延反问。 张胖子讶异:「她也是卧底?那调查组岂不是全是串子?」 顾延把姜荻往上搂,让姜荻的脑袋搁在他大腿上,睡得舒服一点。 他动作轻柔,说出的话却冷若冰霜:「在陆小梢答应去传话前,我不确定她的立场。现在确定了。」 言外之意是,陆小梢等人想自证身份,就必须付出一些代价。他不养闲人,通关五星副本的顺风车也不是谁都能上的。 手机的唿吸灯在闪烁,张胖子努努嘴,下巴上的三层肉跟着颤:「看来有不少人好奇这份情报。」 顾延嗯了声,握着姜荻的手,帮他恢復体温,免得姜荻被山间夜雨淋成落汤鸡出现失温症状。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顾延才重新打开手机一一回復倖存玩家的疑问,把相同的任务交待下去,以保证这条情报能在最大数目的老玩家心里搅个天翻地覆,唯独把江鲟晾在最后。 和江鲟隔空交手,压在顾延肩头的压力不可谓不大,眼下姜荻昏迷,张胖子的智商也不牢靠,解开副本秘密、找到出路的希望全繫于他一人身上。 顾延轻吸口气,点开江鲟的对话框,却在看到第一句话时眉头紧拧,脸色沉郁如水。 「我知道江建业的位置。」 顾延:「你在哪?」 下一秒,江鲟头像闪烁:「小梢跟你联繫过?」 高手过招,无须废话。 江鲟当即就猜到陆小梢先一步联络了顾延,以陆小梢对姜荻的信赖,「爱屋及乌」把他失踪的消息全数告诉顾延也不意外。 「嗯。」顾延唇线紧绷,斟词酌句,如同与江鲟隔空对弈,走一步望三步,却担心对方已经想出了接下来的十步,「陆小梢说你自己离开了营地,他们很担心你的安危。」 江鲟那头「正在输入中」踟蹰了几秒,才发来一段话:「我会和陆小梢解释,让姜荻他们不必忧心。顾延,我知道你把那条情报散出去的目的,但江建业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不会在原地束手就擒,我把他的坐标发给你,尽早下手吧。」 顾延手指屈起,不自觉地轻敲姜荻的小臂,后者眉毛拧成小疙瘩,挤出嗯唔的鼻音,似乎睡得并不踏实。 江鲟急于把江建业这张牌打出来,有些出乎顾延意料,但江鲟越急,顾延越坐得住。 他把江鲟发的信息再次浏览一遍,神经像被毛刺轻轻剌了一下,抓到江鲟话语间的破绽。 「我没办法告诉姜荻。」顾延垂眸,看了眼窝在他怀里的某人,乱糟糟的金髮打绺,黏在光洁的额上,「他失踪了。」 江鲟马上回信:「时间紧迫,不要说笑。……姜荻真的失踪了?」 「我们遭遇了余娘娘,期间出了点差错……我也在找他。不过,小队信息栏仍是三个人,姜荻还活着。」顾延半真半假道,「所以,散布情报挑起老玩家内讧的任务必须交由你们来做,就这样。江建业我会料理,没什么重要的线索少联繫。游神仪式上见。」 说完,顾延就隐身下线,江鲟那边倒没有追问,应该还在思索姜荻失踪一事是真是假。 张胖子在一旁抻着头偷看顾延屏幕,见顾延转过来,忙缩回脑袋,尴尬地推了推黑框镜:「姜荻不是在呢嘛?你拿他去试探江鲟,为什么?」 「如果当真接到卧底任务,江鲟为什么要暴露江建业的坐标?想守株待兔杀了我?他没那么蠢。」顾延声线冷峭,像一把裁纸刀,把江鲟的意图层层剥开,「以江鲟的智谋,即使是卧底,也有自爆身份,再让我们所有人安全脱离副本的办法,但他没有这么做。甩脱陆小梢之后,他的行为和目的处处充满矛盾,而且,他格外在意姜荻,这一点很违和。」 张胖子听傻了,张大嘴:「所以江鲟到底是卧底还是……?你想说,江鲟那狗东西项庄舞剑意在姜荻?为什么啊?他究竟想做什么?」 顾延耸肩,不甚在意道:「谁知道。他想什么做什么,重要么?」 「不重要吗?!」张胖子勐拍大腿。 「安静些。」顾延面无表情地看过去,食指在唇边一点,垂下手,顺势把姜荻的碎发别到耳后,「我们的目的从来都是解决余娘娘,离开副本,其他人无关紧要。」 这话四捨五入就是在宣判江鲟死刑,张胖子背后发寒,不敢再出声惊扰姜荻休息,往火堆边挪了挪屁股。 看着浑然不觉顾延本性,天真烂漫睡人大腿上的姜荻,张胖子又不禁生出一丝同情。 第452页 怎么会招惹到这号神仙? 欸!小倒霉蛋! * 东方既白,孔夫人蹲在一摞面粉袋后头,一束束阳光从钢窗间隙没入仓库,空气中粉尘飘扬。 「该死。」孔夫人咬碎银牙,眼角挤出几道鱼尾纹,「等熬过明晚,姜荻,顾延,你们两个谁都别想活。」 孔夫人素面朝天,与寻常村妇无异,脸上的神情却极为阴郁狠戾,有如蛰伏在暗处的蝎子。她握着一把防身的匕首,开了刃,血槽里血迹斑斑,脚边躺着一位玩家,气管□□脆利落地割断,尸体尚有余温。 嗖!孔夫人上下抛掷匕首,划出风声,下一秒,金属的匕首就像液体一般融化,化为一条小蛇缠住手腕,乖巧如同一只银镯。 今天凌晨,孔夫人从睡梦中惊醒,半阖着眼,目睹两个亲近的手下摸进她的房间,手中拿着道具,企图勒住她的脖子。 自然,这两人的图谋没有成功,还在她的拷问下道出实情:「顾延威胁要把信徒都变为祭品,江母在他手中,我们身上的鱼鳞已经爬了满背,不听他的出卖你和老江,我们都活不到游神那天晚上!」 孔夫人这才恍然惊觉,他们自恃有三千余名老玩家,经验丰富,准备时间长达三年,但人手多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姜荻那边只要抓住几个落单的,就能通过拷问,拼凑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人多,也意味着人心涣散,只要理由足够充沛,诱惑足够强烈,出于羊群效应,他们自以为的优势如同一盘散沙,会在瞬间分崩离析,她养的狗,还会反咬她一口! 但是没关系,孔夫人按了按胸脯,自我安慰道,一切早已准备就绪,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竭力确保游神顺利进行。他们在这儿该死的地方盘亘了三年,只要余娘娘现世,任务就算完成,到时,有几个顾延都无计可施。 想到这儿,孔夫人挠了几下脖子,衣领遮掩下,她的肩颈都爬满了肉色鳞片,密密麻麻的,几乎看不出人类皮肤的质感,就像是一条新生的鱼。 她似乎忽略了一件事,一件至关重要的…… 「那个小女孩!」孔夫人扶着面粉袋站起身,跨过地上的死尸,胶底鞋踏过血泊,溅起血花,步态轻快裊娜,她低声自言自语,「那黄毛丫头叫什么名字来着?是了,村子西头江老爷子的小孙女,江小兰,只要先一步把她捏在手里,一切就都高枕无忧了。呵呵,到了这时候,顾延挑唆几个人背刺有什么意义?」 * 「唔——!」 姜荻伸个懒腰,像猫科动物一样眯着眼睛舒展四肢。他睡得有些太久了,骨头芯子都发懒,一下子醒来还有些不适应,等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哪儿,忙不迭四下张望。 「顾延?胖子?哥——」 他所处的山洞位置还算隐蔽,洞内宽敞干燥,火堆熄灭,灰烬尚且滚烫,看起来距离顾延他们离开还没有多久。 姜荻晃晃悠悠站起身,摸出手机看时间,下午两点,顿时惊得瞠目结舌:「都这时候了?也不叫醒我?!」 手机里有顾延的留言:「我们去处理江建业,你醒后在原地待命恢復体力,天黑前汇合。山洞位置偏僻,老玩家已大批反水,正在主动报告江建业、孔夫人位置,搜捕力度不如昨日。提防鱼鳞女。小心,保重。」 姜荻看到第二句话,松了口气,看样子他们的计划正在顺利进行。 但顾延和张胖子把他一个人撂下,还是让他很不爽。 列表里不乏其他人的消息,姜荻戳开江鲟的系统默认头像,顺手把金髮往后捋,读到一半,就不禁眉头紧拧。 「小姜,顾延说你失踪了。如果我没想错,这应该是他试探我的託词。」 江鲟这是在跟他自爆? 姜荻紧了紧脑子里的弦,嘴巴发干,四下看了一圈,忍不住小声嘀咕:「顾延这傢伙真是的,不想看到他时偏往我脸上凑,遇到事儿人却不见了。我一个人怎么应付江鲟啊?脑浆子都要搅和匀了!」 「你想说什么?」姜荻慢吞吞打字。 江鲟那头很快发来消息:「你果然没事,顾延跟我说时还担心了一阵。」 「我是不会有事,你就不一定了。」姜荻硬着头皮说,他握紧手机,慢慢扣下几个字,「莫问良,他在哪?」 「你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亲自过来看看?」江鲟语气轻松,发来一个坐标定位,「只是,顾延不会同意你来吧。」 「艹!」姜荻往岩壁上踹了一脚,内心复杂难言。 莫问良凶多吉少,很可能在昨天就已经出事了,江鲟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显出了知晓内情的意思,现在江鲟抛个定位的饵出来,就是明摆着要拿莫问良的安危,或是围尸打援来钓他上钩。 「你拿莫问良来威胁我?」姜荻怒不可遏,「我以前怎么看不出你是这种人?!」 他深唿吸,一字一顿敲下一段话:「江鲟,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们这些人跟你来来回回几个副本,也算是朋友吧?有什么话,敞开了说,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你不会后悔么?」 不等姜荻说完,江鲟的下一条信息就已经跃入眼帘:「小姜,给你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后,不会再有人知道莫问良的下落。」 一束束光从爬山虎的间隙钻入山洞,姜荻却通体发寒。 第453页 他揉了把脸,心下暗忖,顾延和胖子去追击江建业,此刻不一定有空理会他,只能自己拿主意。 是弃莫问良于不顾,放任他的尸身流落荒山,还是主动踏入一个明目张胆的陷阱?姜荻屈起手指,在指节上啃出几道牙印。 不多时,姜荻下定决心,给顾延留下只言片语就拨开垂帘般的爬山虎,快步离开山洞,却没能留意到,在绿意盈盈的爬山虎一角,有几根细小的尖刺窸窸窣窣钻入地面,是他许久未见的黑雾荆棘。 * 与此同时,张胖子趴在白毛人偶少女背上,像一只扎在牙籤上的章鱼丸子,随着人偶在山林间起落,他的黑框眼镜也一晃一晃的,眼前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煳。 张胖子上气不接下气,破口大骂:「我操,这江建业怎么那么难缠?!」 顾延紧跟在他身后,手提龙牙刀,身姿利落在山路间狂奔,语气不疾不徐:「他能控制玩家,把人当替死鬼用,我们杀死一个,他就能立刻换一个容器,如今的局面倒也不难预料。」 不是江建业把沦为傀儡的玩家性命消耗殆尽,就是他们两个先一步被抓到,落入下风。 顾延眼皮轻阖,回忆不久前与江建业交手的情形,心思飞转。 江建业没有暴露真身,仅仅在远处操纵几个玩家就给到他和张胖子压力,但这般精神控制的技能绝不是万能的。江建业的位置不会离这片树林太远,精神力的消耗也有上限。 让张胖子去跟他对耗?顾延漆黑的眸子微转,看了眼张胖子的背影,想到姜荻,尽管不大明白这两人怎么会这么臭味相投,但……算了,要是张胖子死在这儿,回头不好跟姜荻解释。 砰砰砰,脚步声闷响,交杂着踩断落叶的喀嚓声。 「胖子。」顾延冷不丁道,「走,回头,我想我知道江建业在哪儿。」 树影婆娑,枝叶摇曳发出沙沙的细微响动。 江建业遥望山下葱茏绿色,紧贴一棵古树,背上的鱼鳞一丝丝儿地发痒,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江建业用力抓挠,磨蹭粗糙的树皮,颈后都擦破了皮,蹭出大片血迹,豆大的冷汗从他脸上的沟壑滚落。 「又死了?」江建业后脑勺往后一磕,舔着松动的牙齿,「顾延真没留手啊。」 手里的傀儡玩家已经没了五个,眼看一扇扇小窗似的视野在脑海中关闭,江建业再稳如老狗,也忍不住焦虑的心情。 还有二十人,足够拖延到他下山,等他躲进村里,哪怕是顾延也无法从成千上万的村民中辨别他的傀儡,更别说找到他了。 江建业心念一定,就躬下身准备绕路往江家村的方向走,一边分神去催使傀儡玩家阻挡顾延的脚步。 一阵山风吹过,头顶的树冠哗哗作响。 江建业勐地停下脚步,抬头一看,树叶翠绿到刺眼,回过头,山林与来时一样静谧,他放下高悬的心,再转过头来时,颈侧忽地一凉。 「呃?」江建业愕然。 他的眼球暴突,僵硬打转,余光瞥到一柄薄如白霜的长刀,瞬间惊恐万分。那刀他再熟悉不过,是龙牙刀!不用再看,他都知道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的人是谁。 「顾延?!」 但是,怎么会?明明一分钟前,傀儡的视野显示顾延和那个胖子还在直线距离几公里外…… 顾延又不是神,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确定他的位置,又瞬移到这里? 「嗯。」顾延声线冷峭,有如朔风,「是我。」 第178章 造神17 在崇山峻岭和众多傀儡中确定江建业的位置并没有想像中困难。 顾延深知江建业此人的秉性, 自大又多疑,有很强的控制欲, 在被老玩家集体背刺的当下, 他绝不会相信他人,而会将自己藏在傀儡玩家的包围圈当中。 只要找出傀儡,挨个除去, 根据傀儡之间的距离, 就能轻易算出江建业所处的靶心。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和张胖子要如何在江建业发现之前踩准时间差, 在路况糟糕的山岭间瞬移到江建业身边。 万幸,顾延手上还有陆小梢和调查组这张牌,江鲟失踪后, 那位拥有空间转移技能的玩家自然也落到了顾延手里。 眼瞅着顾延控制住江建业,陆小梢忙不迭带人跟上来。 她的一双柳眉凤眼早没了神采, 向下耷拉着, 瞥了眼面无人色的江建业, 就扭头向顾延确认:「我们的约定已经完成了一半。」 顾延嗯了声:「放心,我会找到江鲟。」 至于找到江鲟后要做什么, 又是另当别论。 陆小梢这才吁口气, 拢起凌乱的秀髮,长长的指甲指向江建业:「这人你打算怎么处理?直接杀掉怕是不划算。」 张胖子插嘴道:「现在这情形, 老玩家大难临头各自飞,留着他也没什么用。那位孔夫人巴不得他去死,更不会跟我们做交易,还是早点杀了算逑, 夜长梦多啊, 朋友们!」 顾延看了张胖子一眼, 忽然,又见江建业泛黄的眼白上毛细血管充血,耳后和脖子上不知何时已然生满鱼鳞,看上去不人不鬼。 他握住龙牙刀的手一紧,厉声喝道:「后退!」 张胖子、陆小梢,还有调查组倖存的几位玩家亦早有所察,话音未落就齐齐退出去数十米,围绕顾延和江建业排出扇形,如同一只口袋堵住江建业可能的退路。 第454页 「顾延,你太轻敌了。」江建业啐一口带血丝的痰,额角的血管暴突,目露凶光,「你让他们几个后退,好不受我的掌控,就没想过这么近的距离我也能控制得了你?」 顾延不慌不忙,轻蔑地反问:「是吗?」 江建业浑身爬满鱼鳞,又痛又痒近乎癫狂,他蓄力已久,在龙牙刀划开他皮肤前的剎那使出技能,阴邪的精神触角瞬间刺出,就要探入顾延脑海。 然而下一瞬,江建业就目眦欲裂,太阳穴沁出大颗冷汗,难以置信他在顾延脑海中看到的一切—— 一片漆黑,像是天亮前雾气濛濛的原野,空无一人,一无所有,辨不清来路,看不见归途。 这绝对不是人类的意识,那……是什么? 江建业没来得及想清楚,喉咙就被刀刃划开,干脆利落如撕开一张纸,主动脉泵动,血液飞溅上树枝。 「呃!」江建业捂住脖子,双膝跪地,眼底褪不去恐惧之情。 意识朦胧前,江建业想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顾延,想搞清楚这人到底什么来路,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扑倒在地上,瞳光在他眼中消散,像放了一晚的死鱼眼球,无神望向远处,一大滩鲜血在他身下缓缓流淌。 张胖子长出一口气,刚想走上前踹江建业一脚,就见顾延朝后招手。他扭头往后看,当即惨叫一声,噗通摔个屁股蹲。 其余几位玩家也相差无几,惊恐地看着悄无声息出现在他们身后的鱼鳞女。 顾延还算淡定,抬抬眉峰问:「这三年,他们在江家村做了多少尊神像?其他村子又有多少?」 鱼鳞女全身布满鳞片,海藻般湿润的长髮随风摇曳,她张开嘴,露出鱼类的尖牙,对顾延的提问只是摇了摇头,狰狞的面容上居然有几分哀伤。 陆小梢腿栗股慄,攥紧一旁的树枝,就打算发难引开鱼鳞女,好让顾延等人用空间转移撤离。 顾延看穿她的想法,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陆小梢适才按捺住恐惧,眼睁睁看着鱼鳞女绕过他们几个玩家,径直走向江建业的尸体。 顾延提着龙牙刀,站在原地未动:「我把仇人的尸体给你们料理,作为交换,明天凌晨的游神需要你们出力。」 你们?陆小梢和张胖子等人面面相窥,不解其意,心里不住感慨,大佬就是大佬,都这时候了还能跟鱼鳞女谈笑风生。 鱼鳞女跪坐在江建业尸身旁,闻言垂下湿漉漉的长髮,似乎点了下头。 「一言为定。」顾延松口气,手背在身后,比手势示意陆小梢几人准备撤离。 顾延后退几步,随即,一个半透明的粉色光球像肥皂泡一样罩住一众玩家。 在空间转移发动的霎时间,张胖子倒抽一口凉气:「她……」 就在顾延方才所站的地方,余娘娘扑向地上的尸体,嘶叫着咧开嘴,脑壳从嘴角裂为两半,像只半人半鱼的怪物,一口吞掉了江建业的脑袋。 尸身的余下部位也被窸窸窣窣的鱼鳞吞没,有如一张勾满倒刺的渔网把江建业网罗其中,逐步收力勒紧,鱼鳞划破皮肤,啃噬血肉,登时血花四溅。 哗——! 直到肥皂泡啵一声破裂,众人降落在数公里外的山坡上时,张胖子仍心有余悸,捂住砰砰作响的胸脯,脸色苍白哼哧哼哧喘粗气。 陆小梢不忘发问:「那个鱼鳞女为什么会跟着我们?她跟江建业有什么仇怨?」 「顾延,你称唿鱼鳞女为『你们』,这什么意思?」张胖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次副本,他几乎跟姜荻、顾延同寝同卧,得到的信息也差不离,怎么人家顾延就能推理出来那么多东西? 人和人的差距有这么大? 「莫问良他们,」顾延顿了顿,众人想到莫问良,神色都有些复杂,他却沉声静气接着说道,「初一公会的人在县志档案馆遇见鱼鳞女起,我就开始怀疑她的身份可能与余娘娘的受害者有关联。制作神像的幕后秘辛,也佐证了这一点。一个憎恨余娘娘,想取而代之,在给玩家线索的同时又控制不了杀欲的『东西』,最可能的身份——」 「那些被做成神像的女婴?!」陆小梢似有所悟,「难怪,难怪鱼鳞女有和余娘娘相似的能力,但没有那么无解,她行事无所顾忌,混乱疯狂,是因为鱼鳞女由无数鬼婴的怨念组成,孩子和大人的行事逻辑自然不会一致。」 张胖子扶了下黑框眼镜,瓶底厚的镜片下眼珠子转了转:「你说那鱼鳞女明天会来帮我们吗?我们这批新玩家的身份还是祭品,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她调转枪口和余娘娘一起对付我们,我们几个还不够她俩塞牙缝的!」 他望向顾延,后者眉宇压低看不出情绪,薄唇微启刚想说点什么,却在拿出手机看到上头的信息时脸色一黑。 张胖子想都不用想,嘴巴比脑子快:「姜荻出事了?」 「嗯。」顾延寒着一张脸,看着屏幕上姜荻给他发来的位置共享,在十公里外的某处山林,「江鲟找上他了。」 * 江鲟以莫问良的尸体下落为诱饵,出乎姜荻意料,但他也没那么莽撞,给顾延发完信息同步定位后,不忘取出【赌狗的十四面骰】,决定算出运势再做打算。 姜荻把骰子拢在手心搓了搓,吹了口气,再往上一抛。 第455页 金棕色的瞳孔倒映在半空旋转的十四面骰,随着金色星光散落,姜荻接住骰子,看向朝上一面的大写数字,长长吁了口气。 「拾。」 十四面骰从零到十三,将当日运势由坏到好分为十四个不同的档次,能丢出「拾」,就证明起码在副本第四日的今天,他的运气还算不错。 心里有了底,姜荻便一刻也不敢耽误往江鲟给出的坐标飞奔。 细雨濛濛,山路崎岖,等姜荻踩着点赶到时已然气喘吁吁,整个人像是一只掉进泥坑里的金渐层,浑身湿淋,金髮一绺绺贴在额角,裤腿的泥浆干了又湿,板成结黏在身上,难受得很。 他握紧枪,绕着雨雾朦胧的山坳走了一圈,还没缓过气,就听到一阵细碎的踩断草茎的响动。 姜荻勐然扭过头,就在瞄准镜里看到几日不见的江鲟。 「小姜。」江鲟笑意温润,面容模煳在雨幕中。 他手撑一把黑伞,雨水滴滴答答砸在伞面上,也不知道从哪儿倒腾出的一身白衬衫黑西裤,乍一看倒比姜荻来得体面。 姜荻气不打一处来,扣住扳机的指尖紧了紧,懒得废话直截了当地问:「莫问良人呢?」 「我还不能告诉你。」江鲟摇头,语气居然有些愧疚,「但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此言一出,一股酸楚愤懑的情绪就在姜荻心中激盪。他清楚,莫问良怕是和刘文婷一样已经死了,那些一起在刀尖舔血的日子就好像还在昨日,只是他们踏上了两条岔路,不会再相逢了。 姜荻胸膛起伏,压抑住怒意:「说吧,你叫我过来想做什么?」 江鲟笑了下,举着伞一步步走近姜荻,近到姜荻能看清他捋起的袖口上有干涸的血渍,镜片上蒙了几滴细雨。 黑色雨伞往前一倾,为姜荻挡住淅淅沥沥的山雨,江鲟看一眼姜荻抵在他腹部的枪,温言安慰道:「不用那么紧张。」 姜荻舌尖抵住牙龈,以抑制冲动的思绪,才刚唿了口气,听到江鲟的下一句话又唿吸一紧,耳蜗里嗡的一声,脑海一片空白。 「你既然是作者,就该视死生如常事,我很好奇,有什么能难得住你呢?」江鲟透过镜片,审视姜荻的细微表情,见他薄薄的面皮陡然涨红,更觉得有趣,忍不住戏嚯,「也没有那么难猜吧?小姜,你的演技算不上毫无破绽。」 不是开玩笑,姜荻此时的脑浆跟灌了水泥一样,四肢僵硬,周身体温冷了又热,热了又凉,冰火两重天。只须江鲟再加一个砝码,他就会崩碎成渣。 「你……」姜荻舌根发麻,自个儿的声音听着都有些陌生。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对么?」江鲟和善地笑笑,左手把姜荻的枪往下按,「这种小事,包括莫问良的下落,不需要子弹威慑我都可以告诉你,没什么不能说的。」 姜荻抬抬眼皮,跨出去一步,梗着脖子自觉杵在伞外,任由雨水再度打湿髮丝和衣衫。 江鲟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了,跟这种玩脑子的人站在同一把雨伞下,跟学渣误入竞赛班似的,八十分的智商也能打个对摺,他受不起这份罪。 江鲟耸耸肩,对姜荻拉开距离的举动不甚在意,他注视着从伞沿滴落的雨珠,语气轻缓,说了一个简短的故事。 二十年前,一个江家村的男孩忽然惊觉,自从上一回游神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邻居家的那位姐姐。 姐姐比他大半岁,说来也是五服内沾亲带故的堂亲。暑假即将结束,九月份他们就要一起上小学了。 可是,当他去问爸妈,「阿姐去镇上住了吗?为什么不等我一起」时,大人们却都对此讳莫如深。有人说姐姐去孝敬余娘娘了,也有大人干脆说,邻居家从来就没生过女儿,是他记错了。 不久,男孩上了观潮镇第一小学,他成绩很好,总考满分,父母老师都说他是读书的料子,日后是要光宗耀祖的。他有了许多朋友,对于那位童年玩伴的记忆日益模煳。时间一长,他也有些不确定,是否真的存在过这么一位姊妹。 直到某日,男孩从另一个村子的同学口中听说,他的亲妹妹被选作今年余娘娘的替身,同学得意万分,鹦鹉学舌般把大人们的话重复了无数遍,像是撞上一件光耀门楣的大事。 这时,男孩恍然大悟,过去与他两小无猜的姐姐也担任过余娘娘的替身,在那之后她才从村里没了踪影。 男孩不敢去问大人,他们只会煳弄和撒谎,唯有趁着周末回江家村时提着心,挨家挨户向同龄的伙伴们询问,家里是不是有过姐妹失踪或者夭折? 他用一瓶碳酸饮料、一张奥特曼卡、一颗糖果……问了一遍又一遍,也得到一个又一个相似的答案。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我堂妹她身体不好,抱去医院就没回来过。」 「表姐去世两三年了,我妈他们都不让问,清明节也不给烧纸,给了我一兜纸钱,让我送山上去。」 男孩远比傲慢的大人们来得聪明,因为年纪小,家长们对他疏于防备,他藏在暗处观察,还真就看出零星的异样。 江家村子人丁兴旺,瓜瓞绵绵,可是每隔一段时间,村子里总会少一两个年岁不大的姑娘,而没了孙女、女儿的人家里,在那之后会多出一尊余娘娘神像。 请来神像的人家不久之后日子就富裕起来,不是鱼获丰富,加工厂生意兴隆,就是得了偏财。而那些消失的女孩,仿佛从未存在过,再不会有人记得。 第456页 余娘娘就像一层朦胧的阴影笼罩在这座小镇上,揭开帷幕一角,才会涌出腥臭。 直到考上大学,男孩才第一次离开观潮镇,他报过警,苦于提不出证据,被派出所当作疯子赶出去,连立案都没立。等放假回到村里,男孩决心收集罪证时,事情又有了变化。 「村里多了许多生面孔,都顶着亲戚们的名字,但似乎只有我看出不对劲。」江鲟袖手侧身站着,望向山脚的村落,「我尾随那些人去了海湾,在那里我第一回 见到了余娘娘。当时心里只剩下一句,原来余娘娘是真实存在的神。她是如此恐怖而强大,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真的能对付得了她吗?」 风雨侵袭,衬衫紧贴在江鲟胸膛上,袖口鼓起,衣摆猎猎作响,整个人神情肃穆,就像在等待一场葬礼。 故事戛然而止,姜荻的思路已然清明。他难以置信,江鲟居然是江家村人,还进入游戏成为了玩家,这是怎样一种巧合? 「你成立调查组,到处搜罗专研副本真相的玩家,就是为了今天?」姜荻舔舔因紧张而干裂的唇皮。 江鲟摇头:「最初我并不知道《梦魇之牙》与现实的联繫,只是想着,也许能在游戏中找到志同道合的玩家,查明解决余娘娘的办法。」 「你这么说是已经想到法子咯?」姜荻眉头一拧,飞快反问。 雨水砸在雨伞上,滴答作响。 江鲟嗯了声,微笑道:「余娘娘尚未完全现身,就已经让玩家们苦不堪言,即使顾延使出全力,也很难对其造成威胁。小姜,你是作者,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如何安排剧情排兵布阵?说实话,一开始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包括这个游戏,都是一本小说时,我还是惊讶了好一会儿。」 姜荻嘴角抽搐,心道,他要能提笔改变剧情,头一个要摁死的就是江鲟。 「我什么都做不了,你找错人了。」姜荻哼了声,偏不愿顺着江鲟的节奏走,「你都能猜到我是作者,那也能猜到主角是谁吧?」 「顾延。」江鲟点评道,「他的性格能当男主,每个读者都有责任。」 姜荻拳头硬了,按下心头的不满,破罐破摔道:「你找顾延去,人家是龙傲天,我就是个抱大腿的。」 「小姜,你明知道顾延也做不到,让他来,他会先杀了我。」江鲟歪了下雨伞,露出一抹堪称柔和的笑容,「先前我就很好奇,为什么你的血格外管用?能吸引鬼魅,安抚怨魂……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姜荻,你身为作者亦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能对抗神明的只有神明,明天凌晨就是游神,我们必须做出决定。」 姜荻头皮发麻,太阳穴突突直跳。江鲟这话说的轻巧,其本质是把他的性命放上赌桌,玩一出俄罗斯□□赌。 运气好,皆大欢喜。运气不好,他就是给余娘娘送快递。 姜荻刚想张嘴,隔着镜片对上江鲟的目光,后心一阵发凉。是了,莫问良的消息他都没问到,就这么断然拒绝,江鲟估计能做出让莫问良的尸体消失在深山老林的事来。 「好吧,我答应。」 姜荻悄悄把手揣进衣兜,才摸到手机,肩膀就被江鲟按住。江鲟在他肩胛骨下方轻轻一摁,等他绷着脸再想使劲,却发现自个儿半边身子都麻了。 眨眼间,江鲟便已取出姜荻的手机,拿在手里晃了晃,往山坳里一抛,旋即听到啪嗒几声,手机砸在岩石上,碎成几瓣。 * 「找到了?」张胖子抹一把脸,说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顾延手里拿着件巴掌大的东西,张胖子走近了,才看出那是一块手机的残骸。 手机壳上的贴纸还算眼熟,张胖子倒抽一口气,摇头摆脑环顾四周:「这是姜荻的手机?我没看错吧?那他人呢?」 他们追踪姜荻的同步定位,用了两次空间转移技能,才紧赶慢赶找到这处山坳,结果可好,姜荻没找着,就找到个破手机。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顾延仰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坡,左手揪住一根藤蔓,右手握住龙牙刀,喀嚓一音效卡进山岩里,猱身攀上坡顶,不一忽儿,就在一株树下找到两枚还没被雨水沖刷走的脚印。 张胖子低骂一声脏,趴在人偶少女背上也爬上山坡,瞅见顾延默不作声盯着几根踩断的野草看,连忙问:「是姜荻?」 顾延面沉似水。 张胖子从人偶少女身上一跃而下,咚的一声,溅起两汪水花:「姜荻好端端的怎么跑这儿来?哎,算了,现在没了手机,我们怎么找他?」 他话没问完,便看到顾延蹲下身,修长的手指夹起一块石子,在湿泞的地面写了两句话。斜风细雨,没一会儿就把顾延的笔迹冲散,压根看不清写了什么。 张胖子缄口结舌。 好傢伙,这是在做什么?老婆刚跑就疯了? 作者有话说: 三章连更完结! 第179章 造神18 山洞外一片黢黑, 偶有唧唧吱吱的虫鸣,雨似乎小了些, 姜荻倚靠石壁, 耳朵动了动,听到雨珠嘀嗒、嘀嗒砸在树叶上。 他双手双脚被绳结紧紧捆住,掌根因缺血而发麻, 浑身都湿透了, 皱皱鼻尖,打了一连串喷嚏。 江鲟把他绑来这儿就没了人影, 也不知道又跑哪儿作妖去了,算算时间,差不多快到晚上十二点了。 第457页 糟糕!姜荻心里暗道不妙, 深夜恰逢余娘娘现身的时候,此刻他手脚被缚单打独斗, 要是倒霉撞上余娘娘, 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解开绳索, 但江鲟绑人的手法古怪,越是挣扎绑得越紧, 山洞里也没有锋利的石块可以割开绳子, 他试过贴在岩壁上磨蹭,只把手背磨掉一块皮。 「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山洞外的滴雨声宛若凌迟。牛仔裤兜忽地一沉,姜荻瞳孔骤缩,似乎意识到什么,腰腹用力, 勐地侧翻在地。 「唔。」姜荻闷哼一声, 看到裤兜里斜侧出一角的手机, 顿时喜上眉梢,「想不到吧?你爹还留了一手。」 他跟只毛毛虫似的吭哧吭哧挣扎、蠕动,少顷,啪嗒,一只手机砸在地上,骨碌碌滚落到不远处。 姜荻抿紧嘴唇往手机的方向挪动,用下巴解开锁屏,屏幕上赫然是个孤零零的绿色图标,不是别的,正是连载《梦魇之牙》的网文阅读app。 先前在《赶尸匠》副本里,姜荻从评论区读到阔别多日的父母留言,情绪剧烈起伏,暗下决心不再去查看评论区,怕被现实世界发生的事情、纷扰的舆论影响心态。 但现在不同以往,他和顾延的联繫渠道被江鲟掐断,唯一的后手便是这只江鲟无从得知的手机。他必须尽快想法子搭上顾延的线,不然,等游神仪式开始一切都晚了。 「唿……」 姜荻深唿吸,戳开《梦魇之牙》的最新章,匆匆浏览过顾延斩杀江建业一节,在读到孔夫人孤身绑架江小兰时,忍不住骂了声卑鄙。 他定住心神,接着往下读,便看到顾延循着定位找到手机残骸,在他失踪地附近的树下拿石块写了一句话:「余娘娘靠恐惧的气息锁定祭品。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 第一句话理解起来很容易,余娘娘在游神之前不能完全现身,而要从成千上万人里识别祭品,最好的方法便是嗅闻恐惧的味道。因为,只有他们这群知道游神后会发生什么的玩家,对余娘娘的畏惧才会与日俱增。 换句话说,他只要心够大,不去瞎想余娘娘有多吓人,就能平安苟过今晚。至于第二句…… 「一直都在?」姜荻蹙眉,拧着脖子往后看,山洞深处黑咕隆咚的,什么也没有,「我想多了?」 不过,看到顾延的留言还是让他松了口气,小声嘀咕:「哥,你也没那么笨嘛,能马上想到用这招传信。」 有十四面骰和顾延的双重保证,姜荻高悬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一半,只对孔夫人把江小兰绑走一事忧心忡忡。 给余娘娘当替身的小姑娘失踪,几个小时之后的游神仪式还能顺利进行么? * 噼里啪啦,一串连鞭炮响彻云霄,红纸四散,刺鼻的硫磺味冲散山间薄雾。 前半夜雨水时断时续,好在吉时到来前雨停了,江家村的老人都说,这是吉兆,余娘娘显灵了。众人这才动起来,浩浩荡荡排成长列,吹吹打打往山上走。 前边几座纸煳的神像开道,都是在观潮镇周边有名有姓的山野俗神。压轴的是一只红布软轿,红纱帐,绿帷幔,黄旌旗,随着山风唿喇喇地响。 队尾扛轿子的两个小伙子走得慢几步,就被身旁负责敲锣控制步点节奏的阿伯瞪了眼,只得绷紧臂膀肌肉埋头跟上,心下疑惑,轿子上不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么?怎么这么沉? 人影幢幢,鼓声、锣声、唢吶声,在寂静的山间此起彼伏,喜庆的音乐变得喑哑而诡异。山路蜿蜒,参与游神的众人从山坡上往下看去好似一只只蚂蚁。 「姜荻他们不会混进队伍里去了吧?」陆小梢望向远处攒动的人头和稀疏的火光,不禁柳眉紧拧,愁容满面。 顾延看她一眼,知道陆小梢嘴里说的是姜荻,心里真正挂怀的却是江鲟。 他没开口,张胖子就横插一句:「看系统界面里的小队信息栏,他们俩现在都好好的,还有气儿。倒是这游神仪式,再不抓紧时间阻止村里人搞封建迷信,天一亮,呵呵,大傢伙一起完蛋!」 顾延扫视一圈众人的神色,冷声下令:「出发。」 * 与此同时,姜荻团身缩在一只半人高的轿子上,软轿左摇右晃,他的五脏六腑跟着翻江倒海,没多久就面露菜色。 「咳咳……」姜荻嘴里塞了块供桌上的桌布,唿吸间尽是香灰味,呛死人。 两小时前,江鲟回到山洞,没解释短暂消失的原因,也没发现姜荻的异样,看到他手背擦破的油皮只是笑笑,紧接着,二话不说拿块石头把他砸晕了。 等姜荻醒来,才发现自己蜷缩在轿子上。几乎在第一时间,姜荻就能确定这就是副本第一日那只安放神像的轿子。 这么说,本该作为替身的江小兰被孔夫人劫走后,江鲟干脆暗度陈仓把他塞了进去?那傢伙想干什么? 有关江鲟的目的,姜荻有了模煳的猜测,越想越气得牙痒痒。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要么一头撞开轿帘,引来村民注意趁乱逃出去,要么按兵不动,被村民送到余娘娘嘴边。 靠!姜荻内心天人交战,心里明白但凡选错方向,就是顾延来了也救不了他。 咣当—— 轿子前后晃荡,突然急停,姜荻的手指死死抠住窗棂才没一个跟头摔出去。 第458页 他还没坐稳,就嗅到一股浓郁的鱼腥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缕缕腥臭的雾气,裊裊侵入轿中,阴森森的,气温平白无故低了几度。 海浪拍击礁石,轰隆作响。 完蛋!姜荻头皮发麻,立刻意识到游神的队伍把他带到了哪儿……绕过后山,余娘娘上岸的那片峡湾! * 另一边厢,孔夫人背着一只背篓,蹲踞在嶙峋的山岩后,抻着脖子眺望山间如火龙般蜿蜒的游神队伍,瞳孔反射火光,如荧荧鬼火。 背篓里昏睡着一个小女孩,脸上鼻青脸肿的,眼角挂着泪痕,身上也有淤青,看来受了不少苦头。 孔夫人回头看了眼江小兰,确认她还睡着,忍不住啐了声:「早听话点不就好了吗?」 话音未落,一只房车大的肥皂泡凭空出现在孔夫人身后,啵的一声,肥皂泡破裂,显出高矮胖瘦不一的五六个人影。 听到动静的瞬间,孔夫人瞳孔缩成针尖大,头都不回就背着背篓往山坡上奔袭。 嗖——! 孔夫人矮下身,躲过一道刀光,脚下勐地一蹬,以不符合她年纪和身材的灵活,手腕缠住一根藤蔓盪过一条湍急的山涧。 她的身后风声鹤唳,追兵狂追不舍。一行人在嶙峋的乱石间上下跃动,青苔湿滑,鞋底擦出刺耳的吱熘声。 剧烈的颠簸把背篓里江小兰摇醒了,小姑娘年纪不大,还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又受了惊吓,眼神呆呆愣愣的,张嘴嚎啕大哭。 孔夫人眼底划过一丝嫌恶,随即心生一计,跟追兵拉开十几米的距离,肩膀往下沉,背篓便顺着胳膊滑下去,利索地调了个方向,把江小兰背在身前,挡住胸腹。 看到顾延几人,孔夫人毫不意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找到了,顾延。」 「你没有掩饰行踪。」顾延打断她。 孔夫人略为尴尬,饱经风霜的手看似安抚,实则威胁地抚摸江小兰的头髮,掐着嗓子笑了笑:「你既然知道却还要追上来,怎么,凭你们几个有把握在游神之前杀了我?」 张胖子听到这话便龇牙咧嘴,嘿了一声,刚想骂人叫阵,就被顾延抬手拦住。 「杀不杀你无关大局,我们想要她。」顾延瞥向背篓里的江小兰,小姑娘眼泪汪汪委实可怜,然而顾延心里毫无波澜,很快移开视线。 孔夫人听出顾延语气轻蔑,顿时被激怒,可是一想到这些人之后的死状,便很快平静下来。 她目露慈爱,轻抚江小兰湿漉的脸蛋,低头问:「小兰,你要跟这群哥哥姐姐走,还是跟阿姨回家?」 江小兰跟哪边都不熟,只是被剑拔弩张的气氛吓住,像只小狗似的抽抽噎噎。 陆小梢远远看着,心下不落忍,双拳紧握,两臂肌肉暴胀就想出手。 这回顾延没有拦她,拳风飒飒,陆小梢以惊人的速度沖了出去,流星般的重拳砸在孔夫人的身上。 然而,出拳的瞬间陆小梢就察觉不对,她的指骨分明重击在孔夫人肩胛,却像打在铁板上一样,孔夫人纹丝不动,她却因反作用力而剧痛不已。 「你?!」 陆小梢近距离瞥见孔夫人嘴角得逞的微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往回撤,可她脚下一软,低头看去,来时的土路居然像沼泽般泥泞,仅仅一秒钟不到,她的身体就往下陷了数十厘米。 「我来救你!等着!」 张胖子摩拳擦掌已久,打个响指唤出人偶少女,指挥她斜踏着树干,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陆小梢身后,手臂一捞,就想把人拔出来。 孔夫人见状失笑:「死胖子,你恐怕要白费工夫咯。」 言出法随,由张胖子操控的白毛少女还没抓稳陆小梢的手,后者就露出惊恐的神色。 众人朝陆小梢脚下看去,沼泽中心捲起旋涡,泥水高速旋转,泥点子四溅,待看清泥浆之下的东西时,所有人当即脸色大变。 沼泽下方竟然如岩浆般,不断喷涌出青黑鱼鳞,鳞片摩擦出咯楞咯楞的声响,与陆小梢的小腿近在咫尺,眼瞅着就要将她的下肢吞噬。 调查组的玩家急得先热锅上的蚂蚁,张胖子的脑门沁出豆大的冷汗,操控着人偶少女颤颤巍巍勾住树枝,伸长胳膊去拽陆小梢的手。 顾延看了眼孔夫人得逞的表情,心中有了计较,撂下一句,「看我动作,找机会救人」,便拎起龙牙刀,猱身踩上树干,身体近乎与地面平行,利箭般向孔夫人奔去。 铮!顾延的出手毫无预兆,刀光闪,人已至。 孔夫人只来得及侧头躲开一记噼砍,正想如法炮制再次拉开距离,龙牙刀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眼神狠辣,缩在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还没用出技能,手腕便被顾延掣住。 「怎么会?!」 这时,孔夫人才有了惊心动魄之感。果不其然,下一剎,她就听到骨头嘎嘣一声脆响,手腕剧痛,不是折了,而是生生被顾延捏碎,整只右手像橡胶手套一样无力低垂。 「你!」孔夫人面如金纸,抖若筛糠,「你看出来了?」 顾延勾起嘴角,眼底却并无笑意:「你的技能是改变物质属性,嗯,很不错的能力,但也有很严苛的限制,必须近距离用右手捏诀。等级……最多是a吧?能被锤鍊到这份上,看得出来,你付出了不少努力。」 顾延的语气平铺直叙,却刺得孔夫人的脸火辣辣地疼。 第459页 才用一个照面的工夫,就看穿她特殊技能最大的弱点,这人实在可怕。把两个队友抛出去测试她的能力范畴,更是恐怖至极。 孔夫人高声大笑,腰身弓起犹如强弩之末:「想动手就动手吧,何必浪费时间嘲讽我?游神的时辰快到了,再过一会儿,你们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哈,哈哈哈——」 顾延处决江建业爽快,对孔夫人自然不会留手,剑眉轻挑,手腕往斜下方轻轻一划,便割开孔夫人的气管,不给她留一点余地。 血溅到身上前,顾延从背篓里拎起江小兰,遽然后退。 嘭! 一声闷响。 孔夫人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下半身没入沼泽,一点点被她自己唤出的鱼鳞蚕食。她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双手捂着喉头,鲜血从指缝涌出,提起仅剩的一口气,歪着脑袋看了眼窝在顾延臂弯里的江小兰,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 咯吱咯吱的啃咬声在深夜里有如鬼魅,叫人毛骨悚然。孔夫人不一会儿就没了声息,尸体没多久就被鱼鳞啃噬殆尽。 众人退出去数十米,远远看着那片变为沼泽的山路,俱是心有余悸,直到鱼鳞消失在泥地里,山路重回原状,才齐齐舒一口气。 「唿,唿……」 张胖子摔倒在泥坑里,一旁的陆小梢从人偶少女身上跃下,膝盖一软,也跟着跪了,双手撑地大口喘气。 顾延回想起孔夫人死前那抹诡异的微笑,心下纳罕,把江小兰丢给陆小梢:「看好她。」 陆小梢手忙脚乱接过小女孩,搂在怀里长吁短嘆地安抚,可江小兰偏生跟丢了魂似的,双目无神,四肢僵硬,仅有浅浅的唿吸。 「吓着了。」陆小梢嘆息,又问顾延,「村子里恐怕不太平,可我们带着她去游神,会不会太危险了?」 顾延垂眸,细细观察江小兰,着重看过她耳后,并未发现肉色鳞片,沉吟道:「这个小女孩也许还有用,先带着吧。」 陆小梢对顾延的选择颇有微词,但也不敢多话,忍不住去想要是姜荻在这儿,顾延也许会有截然相反的选项。 一行人原地休整片刻,拥有空间转移术的玩家技能冷却过了,这才不紧不慢往游神队伍消失的方向瞬移。 啵,肥皂泡破裂,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顾延的黑髮被吹乱,露出阔朗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 他们站在山崖上,躲在一块岩石后,屏息凝神,看向悬崖下礁石林立的滩涂。 海岸边呜呜泱泱的全是人,有村民,也有跟顾延他们打过照面的老玩家。火堆和香炉已然架起,烟雾裊裊,香火鼎盛。 咣当一声,铜锣敲响,人群安静下来。为首的几个青壮手握鼓槌,敲击红漆大鼓,咚咚,鼓面震颤,哒哒,鼓沿脆响,长短结合的节奏在濛濛的雨夜格外诡异。 张胖子推了推黑框镜,嘟囔道:「这节奏……」 「潮汐。」顾延眯了眯眼睛,低声说,「是潮汐起落的节拍。」 张胖子搓搓鸡皮疙瘩,陆小梢抱紧怀里的江小兰,身后几个调查组的玩家也嵴背发凉。 嚓!敲鼓的村民将鼓槌交叉,停在胸前。 随后,顾延在镇上游神时见过的几只纸扎神像被村民扛起,迈开罡步围绕一只红布软轿转圈,脚步声咚咚,纸扎在火光映照下艷丽非常,倒衬得当中那只鲜红的轿子黯淡了几分。 「来了。」顾延冷不丁开口。 话音将落,海面异象陡生,海水有如浓黑的丝幕从下往上鼓起,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海里钻出,海浪滔天,溅起雪白的泡沫,鱼腥味又重了。 滩涂上的村民欢欣鼓舞,双手合十搓动,口中念念有词,所有人仿佛沉浸在相同的幻象中,机械地重复同样的祈祷。 忽然,海面萤光闪烁,波光粼粼,海水沸腾,似乎有数不清的鱼鳞在海中翻涌。 顾延握紧刀柄,下一剎,他眉头紧蹙,只见海底升起一座熟悉的神像,先是畸形的额头,再是艷红的嘴唇、藕节似的四肢和石榴长裙,以及焦尸堆叠而成的神座。 余娘娘神像高达数十米,仿佛海市蜃楼,远比前几日所见来得宏伟,正因如此,怪异之处都会被凡人忽视,或是视为神迹。 海水哗哗滑落,村民们难掩狂热的目光,直勾勾望向余娘娘。 待海水恢復平静,江家村人才动起来,往铜盆里的火堆放下大量纸钱,金纸纷飞,如同流萤,三牲六畜一一摆上供桌,德高望重的老人走在前头,双手奉上一沓族谱,再烧香,跪礼,才算过完一轮。 余娘娘静静看着蝼蚁般的人类忙忙碌碌,眼眶里,无数只鱼鳞形状的重瞳叫人头髮倒竖。 终于,到了最后一步,两个胆子大的年轻小伙扛起红色小轿,踩着湿淋的滩涂,一步三晃,轿子咯吱作响,将替身送到海边。 余娘娘一动不动,似乎不大满意,两个小伙腿肚子都在哆嗦,只得迎着余娘娘的目光,继续扛着轿子涉入海中,海水冰冷,他们的脸色越发惨白。 眼看两个小伙子的半边身子都没入海里,远远旁观一切的玩家们不由提心弔胆。 霎时,余娘娘动了,她捏成诀的右手在半空划出半圆,缓缓垂落,舀起一捧海水,就要将轿子和轿夫一同捞起来。 扛轿子的两个小年轻幡然惊醒,扔下轿子就跑,可他们刚刚转身,泼天的海水就像钢板一样拔地而起,将他们拍进海里,当时就没了唿吸。潮起潮落,尸体被捲入深海,再没能浮起来。 第460页 徒留那只鲜红的轿子,孤零零地停在滩涂上,三分之一被海水淹没,轿帘随风摇曳。 第180章 造神19大结局与尾声 众人唿吸一窒, 紧接着,一口气就被堵在喉咙里。 噗通! 水花四溅。 一个人从轿子里滚出来, 跌进海里, 呛了几口海水,接连呸了几声。 那人皮肤细白,远远眺望像是海面上倒映的一弯月光, 金髮湿淋淋的, 四处支棱着,衣服全湿透了, 布料近乎透明,勾勒出单薄又匀称的身形。 张胖子噗了声:「姜荻?!」 另一头,姜荻也傻了, 他后脑勺挨了一记,又被这破轿子颠到头晕眼花, 还没缓过劲, 便被人丢进海里。 好在水位不深, 他颤巍巍爬起来,人没站稳, 就见一道高大黑影杵在跟前。 姜荻仰起头, 定睛一看,顿时, 与余娘娘数千只鱼鳞瞳遥遥相对。 「……打扰了。」姜荻嘴角一僵,拔腿就跑。 岸上的村民见状,骚动起来,高声唿喊此起彼伏:「那个人是谁?!江小兰呢?快把江小兰找来!找不来, 就再叫个丫头给余娘娘送去!快啊!」 也有人反对:「不行, 轿子都送到了, 游神仪式也完成了,这时候换人,不就等于在欺骗余娘娘?要是娘娘迁怒,我们都得死!就他吧!」 「别让他上岸!」 「对!对!别让他上来,拿石头把他砸回去!」 余娘娘嘴角咧到耳根,猩红的嘴唇分外狰狞,不言不语看着人类自相残杀,像在看一群蛐蛐儿相斗。 海浪轰鸣,姜荻压根听不清村民们在叫嚷什么,拼了命的往岸上狂奔。然而下一剎,他就被碎石和沙砾砸了个噼头盖脸。 姜荻愣了一下,只觉得岸上人影如鬼影,令人心惊胆寒。 「傻站着干什么?」 冷淡而熟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是顾延。 姜荻眼眶一热,搭上顾延掌心,被顾延护在怀里,听到他沉稳的心跳,迎着泼天散落的碎石往前跑。 顾延抡起龙牙刀,在他们身前划出渔网般密集的刀光,偶有漏网之鱼划破姜荻的皮肤,身后还有虎视眈眈的余娘娘,但奇怪的是,姜荻并不害怕,反而心安。 他们刚踏上滩涂,江家村人就齐齐往后退,目露惊恐和狐疑:「你们是什么人?!」 有认出姜荻的人脱口而出:「这不是那个疯女人的小儿子江笛吗?」 姜荻懒得理会这些人,回头看了眼静静浮于海面的余娘娘,心有余悸:「哥,余娘娘离现身还有一会儿,没有替身,仪式就算失败了……吧?」 顾延眉头紧拧:「坏了。」 「嗯?!」姜荻奇怪,「怎么了?怎么了?什么坏了?这话可不像你的风格。」 「啊——」不远处传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姜荻转头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张胖子摔在地上,四脚朝天,拼了命想撕开趴在他肚子上的江小兰。 而江小兰四肢抽搐,躯干不停痉挛,跟中邪了似的,脸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青色鱼鳞,张开口时,一嘴还没换完的乳牙已变成鱼类的尖牙,口腔涌出恶臭的鱼腥味。 嘎嘣,江小兰的脖子勐地往后一折,颈椎骨发出咔咔的响动,朝张胖子的脸上啃去。 陆小梢吓得花容失色,再没有往日的沉着冷静,慢了半拍,才想起和调查组的几个玩家一起扑上去拽开江小兰。 江家村人也注意到滩涂不远处的情形,有眼尖的人认出江小兰,几十号人拎起祭祀用的重物悄悄往张胖子等人的方向摸去。 「快过去!」姜荻拽上顾延就跑。 顾延任由姜荻扣住手腕,一边分神去想,难怪孔夫人那么轻易把江小兰交给他们,这是算定了他们分不出人手,为保平安,会把江小兰带在身边,有替身在场,游神仪式自会启动,确保成功无虞。也难怪余娘娘方才对送到嘴边的姜荻无动于衷,原来她早瞄准了江小兰。 「只要游神顺利进行,老玩家就赢定了。」顾延低声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姜荻扭头问。 「没什么。」顾延摇头。 他揽住姜荻的腰,脚尖一点凌空而起,像踩梅花桩一样踩着几个村民的脑袋,先一步赶到张胖子等人跟前。 铮! 龙吟响彻云霄。 顾延横刀挡在众人前面,姜荻也取出夜鹰,咔嗒,打开保险栓。 「他们有枪?!」村民面面相觑,踌躇不前。 顾延冷冷瞥过去,他气势太盛,眼神凛冽,村民骤然噤声。 「你去帮张胖子,带着江小兰逃跑,跑得越远越好。」顾延拍拍姜荻后腰。 姜荻唔了声:「那你小心。」 说完,扭头加入陆小梢的行列,江小兰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一个小丫头力气大得跟野猪似的,四个大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将把她扯下来摁住。 张胖子差点儿吓尿,抹一把冷汗,才招唿起姜荻:「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姜荻斜张胖子一眼,懒得扯闲篇,回头望一眼跟村民们对峙的顾延,压低声音说:「我数三声,我们一人抓住江小兰一只胳膊腿就跑,三,二,一!」 江小兰疯狂挣扎,肉嘟嘟的脸蛋爬满鱼鳞,已然看不出原样。姜荻心下不忍,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和陆小梢几人抬起江小兰往海滩的反方向逃窜。 第461页 「他们想跑?!」 「替身不在,我们死定了!不能放他们走啰!」 村民们叫叫嚷嚷,可顾延的龙牙刀看着寒光四射,谁也不敢前进分毫,稍一犹豫,便让姜荻几人带着江小兰逃出数十米,眼看就要钻进山里。 被余娘娘迁怒是死,被这把邪性的刀砍死也是死,两害相权取其轻,村民们再不啰嗦,留下几十人将顾延团团围住,余下数千人大部队浩浩荡荡朝姜荻他们追去。 「找死。」顾延冷嗤。 姜荻不在场,顾延也不屑于掩饰,手腕翻转,挥刀相向。嗖!寒芒乍起,刀锋划开皮肤,如同精心计算般擦着骨关节切去,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顾延的神情却始终冷漠,眼眸沉黑,皮肤皎洁,薄唇紧抿,像一头披着俊美人皮的怪物。 村民们没料到顾延是如此硬茬,但此时后悔也为时已晚,浓浓的绝望萦绕心头,耳后一阵瘙痒。 有人往后一摸,却摸到粗粝的皮肤,痒意蔓延全身,再低头看向双手,掌心和手背已布满层层叠叠的青黑鱼鳞,像鱼鳃一样斜斜竖起,随着唿吸一吸一合。再摸向脸也是同样,瞬息间,他们竟然变成了不人不鬼的鱼鳞人。 「这、这是什么……?」 「余娘娘显灵了?不,不是,这是,啊啊啊啊——」 江家村人再也不能言语,无法思考,全副心神都被贪婪和杀戮占据,浓烈的鱼腥气里那股清淡的人味最为诱人。 顾延首当其冲,第一时间就注意到村民们的变化,挥刀格挡住朝他扑来的鱼鳞人,挑起眉毛,余光扫过海面上作壁上观的余娘娘,低语道:「你一直在等这个?」 这时候,那些藏身在村民中间的老玩家再坐不住,顾延拿江母为诱饵拖了他们一天时间,再蠢笨的人也醒悟过来,这根本就是顾延的挑拨离间之计。 换句话讲,他们三千多人在副本里布置了三年时间,居然被这几个初来乍到的新人给涮了!江建业和孔夫人都没了消息,指不定已经死了,但他们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游神的成功近在眼前,只要踹走顾延这颗绊脚石,再把那小丫头逮回来,他们就赢定了! 十几名老玩家对过眼神,藉由张牙舞爪的村民掩护,猫腰接近顾延,可他们才走出没几步,身上异变陡生。 鱼鳞,鱼鳞,密密匝匝的鱼鳞爬满了他们的四肢。 老玩家们终于恍然,顾延没骗人,他们既已是余娘娘的信徒,又怎能逃过和村民们一样的命运? 现在想再多,亦于事无补,老玩家们只能无能狂怒,沖顾延嚎叫:「如果不是你们——」 然而,他们的音色已经跟村民们一样尖利、古怪,像野兽的嚎叫,鱼人的哀鸣。老玩家们亡魂丧胆,可他们越是恐惧,身上的鱼鳞就越丰密,连指缝都长满米粒大的鳞片,没留下一寸好皮。 成千上万的鱼鳞人踹翻香炉,踩踏火堆,朝顾延扑去。顾延手握龙牙刀身处其间,刀光凛冽,看着一招一式仿若闲庭信步,可是时间一长就有些独木难支。 海岸尽头的山林边缘,姜荻耳尖微动,似乎听到一阵喧嚣,地面随之震颤,仿佛山崩地摧。 「不好!」姜荻咬住下唇,「顾延那边出事了。」 一行人纠结几秒钟,抬着江小兰的胳膊腿,蹑手蹑脚往回走了一小段路。 海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姜荻拨开树枝,就见滩涂上篝火噗的一声蹿得老高,火光沖天,火星飞舞。 数不胜数的鱼鳞人在黑暗和火焰中步履蹒跚,身形歪斜,面目狰狞扭曲,浑身皮肤青黑,在夜色下跟烧焦了似的,他们的惨叫声像刮擦玻璃一样刮过耳膜,有如人间炼狱。 张胖子吓得魂飞魄散:「疯了,都疯了!」 姜荻清楚顾延能耐,但鱼鳞人太多了,海上还有个余娘娘在伺机而动,他们这一走,顾延必死无疑。 「小姜!」陆小梢看出姜荻的意图,刚开口劝说姜荻别犯傻,姜荻便看了过来,眼神明亮而坚定,她嘆口气,「算了,你去吧,江小兰交给我们,我会照顾好她。」 「嗯!」姜荻点点头,小心交接好江小兰,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就匆匆忙忙往回赶。 张胖子看着他的背影,嘴巴张了张,徒余一声唏嘘。 * 脏兮兮的登山靴溅起沙砾和水花。 姜荻从没跑得这么快过,喉头充血,肺叶烧灼。他想明白了,村民和老玩家在游神仪式上集体变异,绝非巧合,而是余娘娘刻意为之。 余娘娘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之前每年一样拿个小女孩打牙祭就走,她要的不止是一个替身,而是想杀死他们所有人! 终于,姜荻在攒动的人头中一眼看到顾延冷厉的侧脸。他躲在一块隐蔽的礁石后,双手持枪,砰砰点射几发烧灼弹,将顾延身后扑来的几个鱼鳞人开瓢。 顾延顺势挥刀过去,斩断那几人的胸腔,偏头躲开腥臭的血液和内脏,余光瞥了姜荻一眼,微微颔首。 姜荻知道他认出自己,遂也放下心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鬼鬼祟祟换了块礁石躲藏。 情况紧迫,姜荻不停扣动扳机,虎口震得生疼,仍有心情去想,换作是网游,他和顾延一里一外,一个战士一个射手就是绝配。 然而,这一分神就被有心之人抓住了破绽。姜荻背后一凉,似乎被一根金属管子抵住,隔着湿透的衣服,仅凭触感他就立刻意识到,这玩意儿特么的是枪。 第462页 这时候,尚未变成鱼鳞人的只可能是新玩家,而能埋伏在游神队伍里,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他身后的仅有一人…… 「江鲟。」姜荻咬牙切齿,「你想做什么?!」 江鲟微微躬身,以姜荻和礁石为掩饰,躲过顾延看过来的视线。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平和:「小姜,我把你送上轿子,是想让你正面应对余娘娘,你总躲在顾延羽翼下,可让我有些失望啊。」 姜荻背肌绷紧,像只受惊的猫,被江鲟拿枪抵着,也不忘扣下扳机援护顾延,不愿被顾延察觉异常,免得顾延分心。 他的脑子拼命运转,江鲟一步步剷除障碍,连蒙带骗就为了让他跟余娘娘正面刚?为什么非他不可?除了作者的身份,他比顾延强在哪儿? 不对,是有一件…… 江鲟耳语道:「老玩家和村民已是余娘娘的囊中之物,你猜,我们这些人身上的鱼鳞什么时候会发作?」 姜荻脑瓜子嗡的一下,也想到这点。江小兰被胖子他们救走只是缓兵之计,游神仪式没完成,余娘娘都能让村民变成鱼鳞人,那么他们呢?他们又能苟且偷生多久? 江鲟看姜荻眼皮细微抽动,便知道他想清楚了,但下一秒,姜荻说的话还是让他刮目相看。 「你在迫使我走上同一条路。」姜荻想起这两天的遭遇,嵴背发凉,「代替江小兰成为替身也好,现在去救顾延也好,只要我主动对上余娘娘,就一定会用上那件道具。」 江鲟略为怔忪,随即温柔地笑笑:「没错,很聪明么。」 「你算计那么多,就没有算到我也是有脾气的?!」姜荻手肘勐地往后一撞,腰身拧转,右腿别过江鲟膝弯,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电光石火间,姜荻就把江鲟反身摁地上了,卸了他的枪,膝盖抵着嵴骨,大有江鲟挣扎一下,就会用寸劲把嵴柱压断的意思。 江鲟有些吃惊,他只是对鬼怪的杀伤技能捉襟见肘,可对一般玩家的体术还是有一战之力,虽然没跟姜荻近身搏斗过,但也没想到会输得那么轻易。 「顾延把你教得很好。」江鲟唿吸稍乱,金丝眼镜滑到鼻尖,白衬衫沾满沙土,再无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从容。 姜荻把枪口对准江鲟太阳穴:「别浪费时间,把莫问良的位置给我。」 「咳,我可以给你,但……」江鲟浅笑,「如果你们不能在今晚活下来,知道了又能如何?」 「你!」姜荻扭头瞥了眼孤军奋战的顾延背影,心里那团火气,挠一下就上来了,他深吸口气,「行,我会照你说的做。现在,你给我起开,去把莫哥找回来,这是你欠他的,欠我们的,听清楚了吗?」 「……嗯?」江鲟讶异,被姜荻拎着衣领站起来时,还没缓过劲儿,「你不杀我?」 姜荻抿唇,看着狼狈不堪的江鲟:「我想杀你,但不是时候。搞搞清楚,现在是你需要我的道具去对付余娘娘,是该你求我才对,我说的没错吧?」 江鲟被姜荻的话问住,饶是他见多识广、算无遗策,也没料到姜荻会有这一出临阵怀柔的戏码。而且,他看得出姜荻所为并非虚情假意,而是真心想放他去找莫问良,为他先前的所作所为赎罪。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姜荻没再浪费时间,搡了江鲟肩膀一把:「快去!」 说完,就提着枪钻进黑黢黢的人堆里,以子弹为礼炮,鲜血为红毯,一步步走到顾延身旁。 江鲟远远看着他们两个淹没在鱼鳞人中,沉默片刻,转身向山中跑去。 顾延垂眸,对姜荻的到来不算惊讶,但也不怎么高兴:「乱来。」 「哥,」姜荻咬得嘴唇苍白,他按动扳机,射穿一个鱼鳞人的眼眶,眼球噗嗤一声炸开,软组织飞溅到身上,「我有个想法……」 顾延挥刀为他掠阵,气息微喘:「说。」 砰砰砰!姜荻射出数十发烧灼弹,弹壳丁零噹啷掉了一地。 他抬手抹一把人中上的细汗:「我用道具对位余娘娘,你帮我拖住这些鱼鳞人三分钟。不,一分钟!」 顾延自然知道姜荻说的是哪件道具,从神之齿公会顺来的【古神捲轴】,可那玩意儿风险太大,稍不留神就会死无全尸。 他眉头一拧,姜荻就眼巴巴望过去,在扣动扳机扫射鱼鳞人的间隙,抽出换气的时间央求:「延哥,我们必须赌一把。」 以他们二人合力,应对鱼鳞人尽管勉强,但也会随时间推移愈发得心应手,可他们独独缺的就是时间。余娘娘不会坐视不管任由事态发展,等到她真的出手,他们就危险了,不如抢时间差打余娘娘一个猝不及防。 顾延揉了揉眉心,挽起刀花,华光艷艷,低声说:「给你两分钟,两分钟没有成效,或者遭遇性命攸关的危险,我会带你暂时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姜荻点点头,咬紧牙关。他手心朝上攒起一团朦朦金光,一只破破烂烂的捲轴打着旋儿由小变大出现在手中,手腕一抖,唰啦,捲轴应声打开。 古神捲轴是丝质的,也许因为年代久远,上面的文字已模煳不清,边缘不算整齐,抽出丝丝缕缕。姜荻并不清楚用法,但还记得道具详情里那句【使用道具与古神等价交换,能短暂拥有等同神明的伟力】。 下一剎,一道悠远缥缈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成为神明的信徒,聆听古神的谶言,还是与神等价交换,拥有神明之力?」 第463页 姜荻想都没想,就选了后者:「等价交换。」 那道声音再次响彻脑海:「记忆、健康、寿命、运气……你要选择哪一个?」 「我有另一个选项。」姜荻心脏狂跳,知道这会是一场豪赌,「我要用身上所有超出凡人、常识的技能和道具进行等价交换。喂,别不说话啊,讲道理,这笔交易你怎么算也不亏吧。」 人要暂时成为神,需要付出的太多,可无论是记忆还是寿命,他都不捨得让出分毫。 既然如此,那就用本就近似神明的特殊技能和道具来换,哪怕要为此担负一旦失败,就会沦为普通人,以肉体凡胎对抗余娘娘的代价,他也心甘情愿。 因为他还有顾延,不管发生什么,顾延都会为他兜底,没什么可怕的。 姜荻面色惨白,嘴唇颤抖,直到脑海里响起「交易成立」的声音,手中的捲轴亮起夺目的光芒,才吁了口气。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在顾延看来,姜荻只是顿了一下,整个人就被一团光球罩住,光华璀璨,光点如金粉飘散,令人不敢逼视。 前仆后继的鱼鳞人们也留意到姜荻的异状,嚎叫声在喉咙眼里卡住。 霎时,以姜荻为圆心,明亮的金色光球骤然向四面八方膨胀开去,金光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蚕食鱼鳞人的躯体,瞬间将其灰飞烟灭。有站在外圈的鱼鳞人本能地想跑,却被身后的光弧拦腰斩断。 强横的冲力撞向山崖,连日来的暴雨让山体格外湿滑脆弱,哗啦、砰咚,一块块山石、泥浆滑下悬崖,将大半鱼鳞人埋没,有的甚至来不及惨叫,就没了生息。 顾延身处其中,所受的冲击最大,视网膜暴盲,眼前白茫茫一片,他双手紧握刀把,将刀尖死死刺入礁石缝隙,单膝跪地才勉强撑住,五内震颤,嘴角不住涌出鲜血。 万幸,不一忽儿,光球中心就伸出一只手,手指纤细,皮肤白皙,像为骑士授勋一般,轻轻拍了拍顾延的肩头。 不适的感觉顿时消失,顾延眨眨干涩刺痛的眼睛,很快恢復视力,瞥见姜荻站在光晕里沖他笑笑,而后脚尖一点,遽然朝海平面上的余娘娘冲去。 「姜荻!」顾延喊了声,但在方才动静引起的滔天巨浪中根本听不清。他握紧龙牙刀,下颌线紧绷,死死盯着海上。 当事人姜荻,倒没有顾延那般紧张,相反,他的状态好极了。 捲轴甫一用出,系统背包里的技能和道具就被一扫而空,界面全部灰了,可他的体内正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出,恐怖的余娘娘似乎也不过如此,几乎让他飘飘然。 姜荻飘了一剎,就立刻意识到这只捲轴的可怕之处,凡人一旦尝试过神明的力量,就会永远都忘不掉那种所向披靡的快感。他咬紧下唇,全神贯注到余娘娘身上。 余娘娘显然也留意到海岸边发生的插曲,只是姜荻的动作太快,击溃鱼鳞人后没有停顿就向她袭来。 密密麻麻的瞳孔齐刷刷看向姜荻,后者当即感觉头髮丝儿都竖起来了。 余娘娘手捏法诀搭在膝头,两条胳膊既像婴儿也像少女,皮肤白皙而浮肿,很是诡异,她分明没有动,但却在姜荻视网膜上留下一道道残影。 姜荻暗道不好,但已经没有退缩的余地。 余娘娘身高数十仞,有如一座小山,一栋高楼,姜荻凌空冲过去,像一道流星划过夜幕,他只有余娘娘的耳坠那么大,好比蜉蝣撼树。 没了道具和技能,姜荻唯一能用得上的就是拳脚,他蓄好力,在和余娘娘接触的一瞬间,就将一记重拳砸在余娘娘人中上,而后借力在空中后滚翻,藏在鲜红的裙摆褶皱间。 余娘娘纹丝不动,咧开红唇,姜荻仿佛听到她的一声讥笑,嘲弄姜荻不自量力。 可是下一秒,情况突变,喀、喀啦,一块碎石滚落,余娘娘的红唇上方,以人中为起始,接连不断迸裂出细密的蛛网,有什么东西在轰然崩坏。 余娘娘身形震动,浑身上下的鱼鳞竖起,发出尖锐的嚎叫,疯狂地甩动,在海面上下飞舞,想甩开身上的虱子。 好!姜荻握了握拳,又鼓起勇气扒拉着天梯似的裙带往上爬,想乘胜追击给余娘娘再来一拳。 可他脚下一滑,哧熘,手上一下没拽住,就从余娘娘腿上掉了下去,正对上组成神座的焦尸们凹陷的眼眶,背后跟着发凉,像是被人阴恻恻地盯住。 该死,被余娘娘找着了! 就在姜荻以为自己要么葬身鱼腹,要么被余娘娘一巴掌拍死的时候,他的脚踝一紧,似乎有一根绳索缠住了他。 「卧槽!」姜荻大头朝下,四肢乱晃,好险没跟神座上一个个活起来的焦尸来个亲密接触。 他扭头一看,登时瞪圆眼睛,鱼鳞女攀附在余娘娘腰带上,正用海藻般湿漉漉的长髮勾住他的腿。 这什么情况?姜荻大吃一惊,也顾不上道谢,就被鱼鳞女甩了回去。 「啊——!」 姜荻惨叫连连欲哭无泪,搞不清鱼鳞女这是想帮他还是害他,只得硬着头皮借力腾空而起,对上余娘娘数千只重瞳,架起胳膊,肩膀使劲,勐地往余娘娘的人中撞去。 轰隆—— 电闪雷鸣。 电光照亮余娘娘惨白的脸,和姜荻额头上的冷汗。他们在空中辗转挪移,瞬息之间,已交手上白次。 第464页 余娘娘的脸色越发可怖,鱼鳞眼珠一瞬不瞬盯住姜荻,而姜荻唯有咬牙坚持,不停用萦绕周身的光球撞向余娘娘。 「噗……」姜荻嘴角淌出血丝,五脏六腑剧痛无比,知道再拖下去,保不齐他比余娘娘先耗尽力量。 千钧一髮之际,姜荻余光瞄到原本藏身在余娘娘腰带附近的那位鱼鳞女,正四肢扒住余娘娘高大的身躯,悄无声息地往下爬。 「等下!」姜荻瞳孔紧缩,明白鱼鳞女想做什么。 话音未落,鱼鳞女就已经爬到裙摆附近,她似乎回头看了姜荻一眼,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说了什么,接着纵身一跃,跳向那座由焦尸垒就的神座。鱼鳞女瞬间四分五裂,一缕缕青黑色残魂钻入那些焦尸微张的口中。 轰隆隆! 神座轰然坍塌,雷鸣震天骇地,孩童们的哭声悽惨可怜。 余娘娘狂怒至极,姜荻抓准良机,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重重撞向余娘娘人中的裂缝,万千光芒从他身上散去,捲轴的时限到了。 噗通,姜荻跌进海里。 「咕噜咕噜……」姜荻浮在海面上,仰头看着貌似平安无事的余娘娘,心生绝望。 余娘娘看过来,针眼大的瞳孔们遥遥与他四目相对,巨大的手掌向下拍去。 「靠!」姜荻如芒在背,知道这回是真玩脱了。他没有技能,没有道具,像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不对,顾延他妈的人呢?!」 姜荻在海里扑腾几下,忽然,远处的岸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异常耳熟。可姜荻尚未辨明到底是什么声音,就有一道道漆黑的荆棘遮天蔽日,向他而来。 怎么可能呢?姜荻不敢相信,他在上个副本千辛万苦耗尽心血,才帮顾延净化干净那些黑雾,为什么此时会捲土重来? 咻!嗖!嗖! 一根根黑雾荆棘牢牢缠住余娘娘的双手,胶质般的质地让余娘娘很难甩脱,拼命与荆棘撕扯,只扯下自己身上的鳞片。 姜荻瞠目结舌,就见荆棘如同利箭,刺入方才被他撞出孔隙的地方,吱熘一声,齐齐钻入余娘娘体内。 喀,喀啦,余娘娘的鳞片一片片剥落,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她内部向外冲出。 姜荻吓得连忙往岸边游,下一秒,身后轰隆一声巨响,余娘娘厉声尖叫遽然陨落,那些鳞片碰到海水,像纸钱落入火堆,荜拨荜拨燃烧成灰。 海面一片死寂,姜荻愣了愣,高声唿喊:「哥?!哥!顾延——」 没有人回应。 「喂!顾延你别跟我开玩笑!」姜荻慌了神,连忙克制泪意,打开如今毫无用处的系统界面,在看到小队信息栏,人数显示3/3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扭头四下查看,拍击水面,边往出游边喊:「别玩了,不好玩!顾延!你耍我呢?!滚出来,说清楚,你瞒这事瞒了多久?是不是我不问,你特么能把那些黑漆漆的东西藏一辈子?有意思吗?」 正说着,近海的礁石上杵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抓住姜荻的视线。 土地公杵着法杖,佝偻身体,见姜荻看向自己,才吹鬍子瞪眼,伸出法杖把姜荻捞上礁石。 姜荻趴在石头上缓口气,海风一吹,整个人瑟瑟发抖,他对土地公也没好气:「早不来,晚不来,余娘娘没了你才来!」 土地公有些心虚,但还是厚着脸皮说:「没有我去接管镇上那座庙,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王娘娘、张娘娘鸠占鹊巢咯。」 「哼。」姜荻打个喷嚏,扒在礁石上脑袋一转一转地寻找顾延。 土地公爬满皱纹的眼皮抽了抽,顿顿法杖,捋捋稀疏的鬍鬚:「小子,给你指条明路吧,有些东西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在说什么狗……」姜荻回头,土地公却没了影子,偌大的礁石上空荡荡的,就剩下他一个人。 他嘆口气,忽而,眼尾余光瞥到一团乌漆墨黑的玩意儿,嗖,又没了踪影,像是藏起来了。 「……」 姜荻额头青筋狂跳,装没看到,心里默数十下,紧接着又有一根黑漆漆黏煳煳,末端还带着尖刺的东西从礁石罅隙中冒出头。 「躲什么名堂?!」姜荻眼疾手快,出手就拿住七寸,揪起那根粘稠的黑刺,把它从礁石里拔了出来。 那玩意儿被姜荻拢在手心,掐住两头尖刺逃脱不能,整个「身体」像一只没有头的小章鱼,又像一丛荆棘,体重轻飘飘的,仿佛一团黑雾。 姜荻与那黑煳煳的东西面面相看,不好的预感达到顶峰:「顾延?」 顾延难能可贵有了羞耻之心,居然沉默地扭过「头」。当然,在姜荻眼里他只是稍稍摆动了一下黑雾荆棘的末梢。 「你!算了……」姜荻无语至极。 顾延都变成这样了,他再做苛责,未免有些不人道,怎么看怎么像欺负弱小。 姜荻抿抿嘴唇,捧着顾延凑到眼前:「过会儿副本结束,我许的愿,都是我们说好的那几个。但有一件,我还没问过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像是怕顾延不答应,姜荻紧跟着补充道:「你现在这样,送去菜市场都嫌肉少,也没人照顾你,帮你,没人跟你说话,那多孤独,多寂寞,是不是?」 他的眼神清澈、干净,把最一颗心捧出来问人要不要。 没有人能拒绝。 第465页 窸窸窣窣,顾延的尖刺动了动,姜荻看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也没关系:「我管你答不答应,都落我手里了,呵,你没得选!」 突然,姜荻耳畔响起系统女声,一如往常地机械呆板,周围的海水退去,等他回过神时,人已经回到了系统空间中。 【叮咚!恭喜玩家姜荻通过《梦魇之牙》测试服副本《造神》,副本评级五颗星。鑑于玩家参与消灭副本boss的突出表现,您的贡献率为41%,超过同评级89%的玩家。】 姜荻泡在温暖的湖水里,缓慢治癒大大小小的伤口和酸痛的肌肉。 【五星副本将奖励诸位玩家特殊福利,许愿机!任何心愿,梦魇之神都会帮您实现。请玩家内部投票,共同决定主持许愿的玩家——】 几个半透明的人名选项飘浮在眼前,几乎没有停滞,系统女声就一板一眼地说:【叮咚,恭喜玩家姜荻获得许愿机福利!】 姜荻仰躺着漂在湖面上,不多时,一个篮球大小的迷你许愿池晃晃悠悠漂到他手边。 他深吸一口气,鼻腔有些酸涩,随即双手合十,许下了他念叨许久的愿望。 结束这该死的游戏,带上顾延,回家! 【玩家姜荻许愿完毕,五星副本通关,测试服即将关闭……请玩家……】 系统像卡带的旧磁带,声音断断续续,系统空间的湖水时起时落,颜色变幻莫测,罩住湖面的天穹跟视频抽帧似的一卡一卡的,出现不规则的马赛克。 姜荻知道,这是游戏行将崩溃的前兆。他闭上双眼,梦魇里的经歷走马观花般浮现,出现最多的不是那些魑魅魍魉,而是顾延。 哔—— 一声尖锐的蚊音。 姜荻眼前一片漆黑,昏睡过去。 * 滴、滴、滴…… 心电图机发出规律的声响。 姜荻浑身虚弱,四肢沉重得不像自己的。他闻到消毒水味,吓了一跳,还以为又被丢进哪个医院副本里。 我靠,不是吧,别搞我啊! 姜荻熟练地竖起耳朵,眼皮掀起一丝缝隙,想观察周遭的情况。但是下一瞬,他的眼前就被泪水煳住。 「老妈……」姜荻虚着气声。 举着棉签的姜母怔愣:「小姜?」 姜荻完全睁开双眼,发现母亲一下子老了几岁,鬓角已然斑白。 姜母的眼泪夺眶而出,扑到病床边,握住姜荻的手,边按下唿叫铃。 接下来几日,姜荻都过得浑浑噩噩,被一群医生当病例翻来覆去检查,想要搞清楚他为什么会突然甦醒,脑袋里的血块还消失得一干二净,身体倍儿棒,除了因为躺平太久气血不足,居然没别的毛病。 一拨拨亲友前来探望,室友见到他,直唿医学奇蹟。 网站编辑也送了鲜花果篮来庆祝他康復:「大难不死,更该日万!沖榜!不负读者期待!」 似乎所有人都刻意忽视了姜荻在《梦魇之牙》里那段公开的经歷,亦或者,就没有人相信过,只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 姜荻想跟父母聊聊,可他们好像对这个话题唯恐避之不及,老是岔开话题。 直到姜荻再三央求,保证自己已经完全恢復,才在留院观察一个月后把手机和电脑交还给他。 姜荻迫不及待点开《梦魇之牙》,一个完结图标赫然打在封面上。他心里打鼓,打开最后一章,一段段场景歷歷在目,包括顾延变成小章鱼被他捧手心那段,都如实写在结尾。 「对啊,哪儿都没出错,那顾延呢?!这破系统,不会骗我吧?」 姜荻打开评论区,本以为能找到些线索,却看到铺天盖地的「哈哈哈哈」。 「……」 其余评论,也不外乎是调侃作者天下无荻终于绷不住暴露性.癖。 偶有人问是不是真有作者本人穿书这回事?也会被懂哥们逮住解释,这是网站和作者的联合整活炒作啦,真穿越了还给你写书吗?哪有那么勤奋的鸽子! 姜荻心里一阵无语,要不是他的亲身经歷,还真就被这些读者说服了。 没有顾延的消息,姜荻愈发焦躁不安,但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又不能表现出来,恨不得立刻冲出医院,满大街张贴寻人启事。 姜荻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才被医生们遗憾地宣布,他这份病例似乎没有医学研究价值,身体状况就是个十八岁大学生的普通水平,可以出院了,感谢配合。 出院前一日,姜荻收到编辑的信息:「有个游戏公司计划购买你的全息游戏版权,我看过了,价格很合适。发财了,大佬!对了,他们说今年版号申请困难,越快签订合同越好,明天会有他们公司的人去医院看望你。怎么样,有诚意叭?」 姜荻看得头晕眼花,他现在哪有心思管什么合同,刚想拒绝,就被编辑发过来的数字惊住。 仔细数了数有几个零,姜荻忍痛答应:「好吧,我下午出院,让他们上午来,别扑个空。」 翌日,姜荻收拾好行李坐在病床边,小腿晃晃悠悠,鞋尖轻踢行李箱。 病房外的走廊上响起脚步声,声音不疾不徐,听动静像是皮鞋。姜荻摇摇头,他都离开游戏两个月了,怎么还会不由自主地分析来分析去。 咚咚。 房门被人敲响。 「请进。」姜荻转过身,病房门从外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站在门外,「随便坐……顾延?!」 第466页 顾延扯了扯领带走进病房,姿态散漫松弛,见姜荻傻坐着,有些委屈又不满地问:「不想见到我?」 「没有。」姜荻还没缓过来,他扯住顾延的袖口,捋起衬衫,拽住他的手掌翻来覆去查看,确定是真人,才想起来问,「你怎么……不是,你来医院看我,穿这一身什么意思?这么隆重?」 顾延难得害羞了一秒:「我以为你爸妈也在。」 姜荻揉揉眼睛,越揉眼眶越酸,忍不住嘟囔:「这么久,让我等了这么久……」 忽然,姜荻头顶一暖,顾延摸摸他的头髮,看着姜荻的耳尖充血,红晕漫延到脸颊,才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肩膀。 这跟顾延预想中的重逢不大一样。没有质问,没有亲吻,只有姜荻压抑的哭声。 「我还以为,你要食言了。」姜荻抹了把脸,扯过顾延的西装外套擦干净泪痕。 顾延有些无奈,只能从指尖变出黑雾荆棘来讨好他。尖刺软软地蹭过姜荻脸颊,跟小狗舌头似的,总算是把人逗笑。 「《梦魇之牙》崩坏后,我带了些『东西』出来,花费了一些时间恢復人身。」顾延声线冷峻,听在姜荻耳朵里却格外耐心,「还要找一个容器安置它们,所以才来晚了些。」 顾延没说透,但姜荻在游戏里浸淫日久,联繫起之前编辑说的游戏版权,顿时明白过来:「你搞了个全息游戏来放《梦魇》里的鬼怪?你……你哪儿来的钱?」 这话问出口,姜荻自己也想笑,顾延什么都缺,缺表情,不长嘴,唯独不缺钱。 他拍开闹腾的黑雾荆棘,环住顾延的腰,嗅了一口那人身上好闻的气味,才想起来一件事,勐地抬头仰望顾延:「说起来,咱俩现在还没和好呢,抱这么久不合适。」 顾延见姜荻没撒手,嘴硬的样子可气又可爱,黑眸低垂,问道:「和好进度到多少了?」 「嗯。」姜荻被顾延凝神注视,脸上刺刺儿地发痒,故作矜持地清清嗓子,「百分之九十……九十九吧!」 毕竟,比起「和好」,重要的是不再分离。 作者有话说: 感恩小天使们的耐心等待,本章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