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个个皆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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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师门个个皆冤种》作者:浪本浪【完结】
文案
小鹤再世为人时,不幸成为了襁褓里的弃婴。
更不幸的是,她有了个冤种师兄。
当小鹤因为没有奶喝饿得两眼昏花时,她那豆丁大的小师兄咬咬牙,勐地扯开衣襟,摆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小鹤,来喝。」
小鹤:???
你们修道的,还能修出这玩意儿?
后来某一天,师兄向小鹤表白。
小鹤大惊失色:「不好吧,师兄,你怎么能有这种歹毒想法,我可是你一把屎一把尿亲手奶大的啊!」
ps:
1.文案餵奶事件是小朋友的误会,两个小朋友不会存在任何lt元素哦
2.成年前只有亲情,没有任何爱情元素和亲密关系
内容标籤: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鹤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冤种没有文化,但冤种爱你
立意:人生美好,万物可爱
第1章
小鹤之所以叫小鹤,其中很有一番故事。
当年禹州孽出逃,搅翻了三江四海,中原大地上闹起了洪灾,那时节,真真饥民遍野,饿殍满地。
小鹤便是在这节骨眼儿降生的,谁也不晓得她爹妈是谁,因为打一生下来,她就被爹妈给扔了。
襁褓里的弃婴很是紧张,这女婴心里琢磨着:不会吧,不会吧,我不会这么倒霉,刚出生就赶着去见阎王他老人家吧?就饿死鬼投胎,也不带这样儿赶趟。
可再怎么紧张,她一个翻身都翻不得的小娃娃,也没啥良方。
小婴儿瞌睡多,兀自愁闷半晌,迷迷煳煳来了瞌睡,她头一歪,会周公去了。
一觉睡醒,却就想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一个上辈子就该咽气的短命鬼,多活一天都血赚,干什么想那么多呢?
或许命不该绝,老天爷怜爱她,一双油乎乎的手,把这裹了女婴的襁褓捡起来了。
一天道人,刚打了只瘦不拉几的野鸡,正同大徒弟坐在田埂上解馋,冷不丁瞧着旁边儿草里有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扒拉,竟扒拉出个娃娃来。
这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盯了半天,一天道人惊叫唤起来:「哎哟,哎哟,羊生,你瞧瞧这是个啥子东西哟。」
大徒弟羊生凑过来,探究地瞅了好几眼,又伸出指头,戳了戳女婴软乎乎的脸颊,十分耿直地说:「师父,你瞎啦,这不就是个娃娃么?」
一天道人恼羞成怒:「你才瞎了!臭小子,一点也不懂得尊师重道,我是说,这草里怎么藏着个娃娃哩?」
羊生又说:「师父,你傻啦,就这年月,哪个草窠里没丢过两个娃娃?」
一天道人被这冤种徒弟气得吹鬍子瞪眼,强行挽尊道:「你才傻嘞!我不是想着如今孽龙伏诛,浊浪归海,民生不如以往艰难,怎么还丢娃娃么?」
羊生很不孝地翻了个白眼,指着荒地里稀稀拉拉的杂草说:」师父,粮食都未曾生出,怎么就不艰难了。」
这师徒俩你一句我一句斗嘴斗个没完,女婴教他俩吵得脑瓜子嗡嗡直响,不由抗议地哇哇大叫起来。
师徒俩不得不暂且休战,盯着无父无母的女婴,二人一齐犯起了愁。
「咋办咧?」
「对啊,咋办咧?」
这么大点个女娃娃,吹口气都怕她化,两个粗手笨脚的爷们怎么养得活?
然而……然而,若是不养,谁又肯要这女娃娃呢?
愁了半天,没得法,一天道人一拍大腿,认命道:「罢,罢,罢,羊生啊,看来师父只得给你添个师妹喽。」
既然决定了再收个奶娃娃徒弟,那第一件事儿,得给这徒弟起个名儿,可以一天道人的起名水平——看羊生就晓得了。
羊生也是灾年被爹妈遗弃的,一天道人见到他时,他正趴在母羊腹下吃奶。
母羊也仁义,把个人娃娃当作羊娃娃带,自家瘦得皮包骨头了,还要把血化作奶水餵崽子哩。
后来一天道人教他认羊为母,起名羊生,为铭记羊母恩情,羊生便不食羊肉。
一天道人直着眼珠子把女婴瞅,他搜肠刮肚,穷尽了此生学问,终于思索出个名儿:「既是在野地里捡着她,便随羊生的名,唤作野生吧。」
「野生」闻言,目露杀气。
羊生默了默,很有孝心地说:「倘若有朝一日,师父你落在师妹手里,念在养育之恩,徒弟定给师父收尸烧纸,念经祈福,盼你早日投胎,转世为人。」
一天道人横眉怒目:「你好孝顺啊。」
羊生理直气壮:「师父好意思怪我?若真给师妹起名野生,待她长大,不将你千刀万剐已是仁义,但凡我有一丝良心,也不好拦她,只是不给她递刀,就已十分孝顺了。」
一天道人叫孝顺徒儿怄得心肝疼痛。
野生这名儿起得不好,他自己也晓得,可女孩子家,总不能取作猪生狗生吧?
正愁着,忽见远处水草之中,立有一只白鹤,身姿纤裊,仪态高洁,白羽黑尾,极静极美。
忽而灵光一现,说:「有了,这丫头就叫——鹅丫罢!」
「鹅丫」:???
「鹅丫」:!!!
原来一天道人眼花,把鹤认作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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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羊生说了句良心话:「师父,那不是鹅,是鹤。」
「鹤?」一天道人似乎有些失望,他踌躇半晌,勉为其难,不甘不愿地说,「那、那就叫她小鹤。」
就沖这,小鹤一辈子念她羊生师兄的情。
第2章
如一天道人先前所想,养一个奶娃娃,可没那么容易。
比方说原先这爷俩幕天席地,四海为家,不拘什么饭都能吃,不拘什么地儿都能睡。
可带着个孩子,总不能睡草窝窝吧?
一天道人就叫:「羊生啊,去捡一捧茅草,再折几截枯枝。」
羊生就捡了一捧茅草,折了几截枯枝。
一天道人抓了把泥沙,嘴里呜哩哇啦念了几句咒文,再对着茅草与枯枝一吹。
嘿,荒郊野地里,凭空现出一座齐齐整整的茅草屋。
小鹤震惊地瞪大了眼:啊啊啊!这这这!
难不成,她,被神仙捡到啦?!
震惊的只有小鹤,一天道人面色平淡,视若寻常,而羊生甚至还有点嫌弃哩。
「师父,」他老气横秋道,「不是我说,咱爷俩受点苦无妨,可再苦不能苦孩子,怎么能叫咱小鹤住这样儿破屋子?」
一天道人沖这逆徒翻了个白眼儿,愤愤骂道:「什么叫破屋子,能遮风能挡雨的,还不知足。」
就这一间屋子,已叫老道士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再添点儿砖弄片儿瓦,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嘛。
小鹤震惊的眼神渐渐变成了死鱼眼:看来这个便宜师父也不怎么厉害的样子。
她撇了撇嘴,倦怠地打了个呵欠。
及至进了屋,哟呵,说句家徒四壁都算抬举,空荡荡一间破屋,四面儿还漏风。
羊生老成地嘆了口气,恰巧清风拂过,一片翠叶从窗口跌进——甭看屋破,它还有窗。
羊生抓住翠叶,在指间抖了抖,变作一张矮榻,塌上铺设碧色凉蓆,最是清凉解暑。
这塌不大不小,将将能睡下他与小鹤,只没有老道士的睡处。
小鹤心想:这么小一张榻,教老头子睡哪里呢?
她显然多虑了,一天道人他睡觉从来不用床,往墙上一挂,脖子一歪,舌头一吐,就一命呜……咳,就闭眼睡过去啦。
小鹤:「……」
小鹤心有余悸:得亏她是个伪小孩,若是个真婴儿,那不得吓出点毛病来吗?
羊生解下外衫,把小鹤一裹,再往榻上一摆,自己也爬上榻,眼一闭,腿一蹬,就天打雷噼也不醒。
小鹤看看墙上鬼一样的师父,再看看身旁死猪一样的师兄,在一片唿噜唿噜中,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
然而,睡得死猪一样,天打雷噼也不醒的羊生,却仍在半夜醒了过来。
原因么?
听。
「咕~咕噜~咕噜噜~~」
小鹤这倒霉娃子,自打被爹妈抛弃,就没吃过一口奶,原来那个娃娃,估摸已被饿死吓死,她的到来,虽给这具肉身续了命,可若再不进食,也离死不远了。
被吵醒的羊生迷迷瞪瞪寻摸半晌,方寻到声响源头——哦,原来是师妹小鹤的肚子。
嗯?
小鹤的肚子?
小鹤饿了?
羊生霎时清醒。
他在小鹤软乎乎的肚子上摸了摸,一抬头,对上小鹤饿得发绿的眼珠子,登时吓了一跳。
回过神后,他才非常为难的劝说小鹤:「你不要叫了,这深更半夜的,哪儿给你找奶娘呢?」
小鹤盯着他。
羊生:「……」
小鹤继续盯着他。
羊生急得挠头。
他跳下床榻,去找师父:「师父师父,小鹤她饿了!」
可一天道人挂在墙上,跟死人也没差别。
羊生推两把,没推醒,好生气苦:「好哇,深更半夜,撇下两个徒弟,又不知往哪儿偷牛去。」
一天道人躯壳虽在,魂儿却神游出境,不知落在何方。
看看只剩空荡荡肉壳子的师父,再看看嗷嗷待哺的师妹,羊生辛酸得能从胸腔子里舀出两碗血泪来。
没得法,良心不允许羊生对绿眼睛师妹视而不见。
他盯着师妹,幽幽道:「小鹤,你吃鸡腿不吃,我这里还剩个大鸡腿。」
小鹤:「哇哇哇哇!!!」
放什么闲屁,她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让她啃鸡腿?
她有那个牙口吗?
羊生就晓得了:「不吃啊。」
好罢,眼屎大的女娃娃,是该喝奶,吃不得肉。
这就难办了,这个时辰他上哪儿找奶去?
抓心挠肺憋了好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或者我可以哺乳她。
这个傻子,还以为不拘是谁,那地儿啜两口就能奶孩子。
他记事时为父母所弃,一只母羊捡了他,给他餵奶,才叫他活命。
故而他感念羊母恩情,更把哺乳一事看得神圣。
今日捡了个师妹,叫羊生逮着机会,他就要效仿羊母,做那神圣之事。
虽说这事儿怪羞人,但这可是大功德,大善事!
一天道人曾跟他讲:「你那羊母奶你一场,拿它的命活你的命,有天大功德,来世必然投身富贵,衣食无忧。」
又讲:「天下母亲,养育子女,都有功德,在外头见着带幼子的妇人,你要敬她,让她,不要与她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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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生念着羊母恩情,心中亲切,又听说要敬重妇人,无比羡慕,那时就问:「师父,我什么时候也去当个娘?」
一天道人忍笑问道:「你想当娘啊?」
羊生点头如捣蒜,「想当得很。」
一天道人哈哈大笑:「乖徒儿,我怕你这辈子没得当娘的运道哩。」
此刻羊生喜不自胜:「这不就是运道来了?」
他心中琢磨:吃了我的奶,便是我的娃,小鹤也该喊我一声娘,好哇,我要当娘了!好哇,我有大功德了!
越想越美,心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羊生抖着手解开衣襟。
他露出白花花的胸脯。
他雄赳赳,气昂昂。
他对小鹤说:「来吧,来吃奶。」
小鹤:「!!!」
小鹤不理解。
但小鹤大为震撼。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是个师兄,而非师姐?
羊生那胸脯子,平得能跑马了。
再说了,他才几岁啊,即便……即便……那俩小揪揪也没那功能吧?
或者说他们修仙的就是同常人不一样?
小鹤心想:天哪,天哪,我到底入了一个什么门派,看起来就不怎么正经的样子。
她别过脸,不肯吃羊生的奶。
她觉得自己有最基本的节操。
她不吃,羊生还急了,一个劲儿催促道:「吃啊,你怎么不吃,小孩子家家可不兴挑食。」
他把胸凑到小鹤面前,说:「快啜。」
小鹤:「……」
如果我有罪,请用法律制裁我,而不是把我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让我被迫忍受这等摧残。
然而,催得多了,她也被忽悠瘸了,渐渐有些相信:我这个便宜师兄,难不成真箇有奶水?哎呀,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盯着那胸脯子,又瞅瞅那小揪揪,小鹤心中生起无穷的探索欲。
小鹤心道:我不乱来,只浅尝一口,看看他是真有还是假有。
——单有这个念头,就说明她脑子快被羊生给同化了。
本着探究的想法,小鹤试探性地咬上去,犹豫着啜了啜。
胸口传来濡湿柔软的触感,痒嗖嗖的,羊生不禁笑出了泪花:「哎哟天耶,莫挠我的痒啊!」
啜了半天,并无一滴奶水,羊生心生困惑:「怎么啜不出?」
他哪里晓得是自己性别不对,自从做了一天道人徒弟,他成日家不是学道法,就是念经文,于世俗常理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见奶不成孩子,羊生胡思乱想:人家都行,怎么就我不行?
难道说……我比别人缺了少了?
我是个不健全的人?!
一念至此,正如晴天霹雳,噼得这傻子魂不附体:「不该如此,我又不曾做什么恶事,老天爷,何苦使我受此磨难?」
想到伤心处,他简直哽咽难言。
终于明白过来的小鹤:天啊,杀了我吧,我怎么就信了他的邪!
第3章
「羊生,你干啥哩。」一天道人悠悠回魂,见到这袒胸露肚的一幕,殊为困惑。
羊生抹了把泪,吸吸鼻子,说:「我给师妹餵奶。」
一天道人:「???」
一天道人:「!!!」
一天道人迟疑道:「给你师妹餵……奶?」
羊生那风吹坦荡荡的胸膛上,还留有小鹤湿漉漉的口水印。
一天道人看到了,小鹤也看到了。
小鹤现在不想活了。
她想去死。
如果她有罪,请用法律制裁她,而不是天降一个冤种师兄,并且还让这个冤种用盆地一样的智商同化她。
想到之前失败的经歷,羊生很紧张地问一天道人:「师父,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怎么奶不成小鹤?这可真是叫人害怕。」
一天道人他笑。
他狂笑。
他笑得打跌:「我的乖徒弟,你是有毛病哩。」
羊生吓道:「师父,是个什么病?」
一天道人哈哈道:「是个投错胎的病!」
这不正经的老道长吁短嘆,万分惋惜:「天可怜见,怎么就把我徒弟生成个男儿,若是个姑娘家,就不须有此等烦恼。」
羊生自小跟着一天道人这个老光棍儿,莫说女人,连个沾母字儿的生灵都少见,因此不大通晓男女之别,方才闹出这等笑话。
一天道人忍着笑,同傻徒弟说阴阳之分,干坤之辨,男女之别。
弄明白个中关窍,羊生又羞又急:「罢了,是我不晓得这档子事,才丢了个大脸,只是小鹤没得奶吃,怕要饿杀了,若是如此,传出去还是你面上不好看。」
一天道人问:「怎么是我面上不好看?」
羊生道:「人家说你无能,连徒弟也养不活。」
一天道人白眼道:「不消你操这份闲心。」
这道人眉飞色舞,得意洋洋,从腰间解下个肚大腰圆的细嘴葫芦,抽开葫芦塞儿,一股香甜奶味窜出。
道人道:「昨夜掐指一算,百里外凤尾湖鲤鱼精诞育幼子,我星夜赶去,果然不错,便同她讨了一葫芦奶水,正好来养你师妹。」
羊生狐疑道:「你同她讨要,人家就肯给你?」
「这……」一天道人面露尴尬之色,旋即强硬道,「小孩儿家家,莫要恁多话,你师父我交游广阔,五湖四海都愿卖我情面,又岂是你这屁大的小子能揣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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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意多提,把葫芦往上一抛抛,那葫芦就斜斜定在半空,缓缓流出一道水柱,不偏不倚,恰恰落入小鹤口中。
小鹤:「……」
小鹤认命吃起了奶。
还别说,这鱼精的奶挺香挺甜,吃两口,四肢百骸都暖和有力气。
她心想:成精的鱼是与普通鱼不大一样。
哌哌吃完一葫芦奶,小鹤满足地咂了咂嘴,觉着自个儿这才切切实实活了过来。
可惜这葫芦里的奶也只管得一顿饱,不过几个时辰,小鹤的肚子又叽叽咕咕叫起来。
一天道人这才发觉事情棘手,他捡大徒弟时,羊生已经可以断奶,跟着他早喝煳煳晚偷鸡,飢一顿饱一顿混日子,可这奶娃娃,是能喝粥呢还是能啃大鸡腿子呢?
「唉~」一天道人嘆了口气。
「唉~」羊生跟着嘆了口气。
「唉~」前途无亮的小鹤同样嘆了口气。
师徒几人愁云惨澹了一会儿,都为肉眼可见的悲惨未来深深忧虑。
自觉捡了个烂摊子的一天道人苦了半刻脸,不得不再度使出吃饭的工夫——掐指一算。
想当年他学这门工夫时,可没想着要用来一天三顿给徒弟找奶喝啊。
即便是一天道人这般混不吝的角色,也有点心绪复杂呢。
他闭目凝神,口里念念有词,手上胡掐一气,须臾,睁眼道:「东方大吉,当往东行,羊生,你且驾一朵云,咱往东边儿寻奶去。」
羊生正在屋外磕头拜菩萨似的念经,嘴里嘟囔些「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梦话,听师父吩咐,迷濛好一会儿,慢悠悠站起来,边打呵欠边拖长了声调:「晓——得——了——!」
至于小鹤,她是被羊生从榻上扒拉起来才醒的。
随后,小鹤像根瘦不拉几的小葱似的,被羊生装进篮子里——她很怀疑这个篮子就是买菜用的。
在小鹤还未醒神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升天了?
升、升天了?!
天哪!
小鹤攒劲儿想爬出篮子看外头,奈何婴孩力气小,爬不动。
羊生一把摁住她,哄道:「乖小鹤,不要动,倘若摔下去,师兄就得去阎罗殿里捞你。」
被冤种师兄按得动弹不得的小鹤白了冤种一眼,气咻咻地闭上了眼。
一朵云载着师徒仨,慢吞吞地往上飘,好似七八十岁的裹脚老太太,叫人瞧着干着急。
地上的小茅屋离那云越来越远,在云变成一粒小点时,微风拂过,小茅屋霎时消散。
再看原处,不过茅草一捧,枯枝数截,与泥沙一把。
羊生的云吭哧吭哧艰难挪动,就连偶然路过的鸟雀,都飞得比它快当。
两只呆雀精——一个唤作小机灵,一个唤作小二呆,不经意间打云边划过,又兜个圈子绕回来,抖抖翅,伸伸腿,自来熟地落在云头歇脚。
见云上有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个娃娃,它俩还探头来看。
大抵看了两眼,觉着这瘦娃娃没什么稀奇,又转过头,自顾自地摆起龙门阵:
「小二呆,你听闻凤尾湖那事不曾?」
「什么事?我不曾听闻。」
小机灵十分吃惊模样:「你好孤陋寡闻,这等丧心病狂,令人髮指的惨事,一夜间传遍了大江南北,何鸟不知,何雀不晓,你竟然不晓得?!」
小二呆道:「哥,你说么,我昨晚同王家娇雀偷情耍子,实不曾有闲心听鸟说八卦。」
那小机灵便细细道来:「凤尾湖有个外地来的鲤鱼精,嫁给湖中青鱼作老婆,因青鱼在家中排行第二,人家又叫她作鱼二娘子。这娘子生得十分姣美,鱼二甚为喜爱,夫妻俩如胶似漆,蜜里调油。未及三月,鱼二娘子便有身孕,不过一载,为青鱼产下个大胖小子。」
小二呆闻言,甚是羡慕:「良缘佳姻,好美满的一对耶。」
小机灵道:「常言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正因美满,才叫鱼二发愁。」
小二呆道:「娇妻幼子,他愁甚?」
「说你呆,你真箇呆!」小机灵嘲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人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有老婆,不养老婆?他有儿子,不养儿子?当他同你一样,偷人家老婆不需花销哩?」
这雀儿分明摆得眉飞色舞,偏要装模作样嘆口气,道:「既要养家餬口,便不可沉溺于温柔乡,鱼二娘子还没出月子,鱼二就撇下老婆孩子,外出谋生去了。这本是做丈夫的有担当,不曾想只遗下一双老弱妇孺,却要遭人欺辱。」
小二呆听得聚精会神,连连催促:「哪个这么缺德,去欺辱还没出月子的良家妇女?」
小机灵痛心疾首,唾沫横飞:「人间四大缺德:扒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欺残疾人。我原先不曾见过这样败类,还当是人家编的顺口熘,如今才晓得古话不虚。昨日夜里,鱼二娘子好端端在屋里睡着,就有个天杀的贼道人闯进门去,强要了人家的奶来喝!」
听到激动处,小二呆兴奋得直搓脚,口里还做作惊唿:「天哪!天哪!竟有这等事么!」
小机灵一口气嘆得老气横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有这等事哩。」
两只雀儿一齐摇首唾弃:「呸!丧德败行的老畜生!」
他两个在那里说得兴高采烈,却不想一旁的一天道人,已听得脸色时红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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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说随它两个骂去,只忍耐便了,谁知这两只呆雀骂得起兴,畜生长畜生短的喳喳个没完,实在忍耐不得,一天道人开腔骂鸟:「没眼色的家畜,又没哪个请它,它就自家来蹭顺风云,蹭顺风云也罢,怎么就吵闹个没完,只图说个痛快,不管别个清净?」
一双雀儿被骂得发蒙。
小二呆痴呆道:「哥,这老头儿是在骂我们么?」
小机灵怒气沖沖:「不是骂我两个是骂鬼哩?走,走,走!老头儿是粪坑里的大粪成精,嘴巴滂臭,驾朵云比龟爬还慢,当哪个稀罕!」
两只碎嘴小雀一前一后,骂骂咧咧走了,云上霎时一派寂静。
良久,羊生悠悠道:「师父,人家说你是畜——!」
话音未落,这耿直得噎死人的不孝徒弟便被施了禁口咒,一个字也说不得。
菜篮子里的小鹤痛苦地闭上眼睛。
如果早知道,她宁愿饿死,死外边儿,也不吃抢来的月子奶!
她小鹤有节操!
她小鹤不是小畜生!
在异常尴尬的沉默中,师徒三人来到一座小城外。
此城名唤留凤,几十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去处。
先前说中原大地闹了洪灾,此处怎么又风调雨顺了?
原是这留凤城边天香山中,住了个得道女仙,身具真凤血脉,常在天香山中静修,留凤此名,也因她而来。
禹州孽龙出逃时,便是凤仙娘娘护卫一地,保了留凤安宁,此地民众对其甚为信服。
但一天道人来此,却不是为了拜什么凤仙娘娘,他是打算着:「小鹤啊,师父带你去凤仙娘娘处蹭奶吃。」
蹭、蹭奶吃?
小鹤瞳孔地震。
第4章
小鹤很心慌。
她慌什么呢?
她慌的是这不着调的师父倘又干出诸如抢月子奶的丧德事儿,介时她小鹤的脸面往哪儿搁?
再过十年八年,人家也会说:「那个小鹤啊,我晓得的,她同她那个师父同流合污,狼狈为奸,抢人家月子奶吃,忒缺德!」
若是如此,不消讲,这一辈子她都抬不起头,哪怕入土了,都没脸见鬼!
如今说要往别个家里蹭奶吃。
天哪,天哪,活生生羞杀人!
奶也要蹭人家的,就这般穷酸,就这般不要脸!
羊生方解开禁口咒,忙不迭劝阻:「师父啊,你莫做歹事,倘又去抢人家月子奶,恐要遭遇天谴。」
一天道人吹鬍子瞪眼,怒道:「你师父便是这等人?」
羊生道:「你不是谁是?」
一天道人心头鬼火冒:「把我看得忒低。」
羊生道:「不消徒弟我把你看低,你本就不是个人。」
一天道人拉长脸,背转身:「那你走罢,我不是人,我配做你师父哩?」
羊生放赖:「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你亲徒弟,亲儿子,你好意思赶我?」
一天道人道:「怎么不好意思,你晓得我不是个人!」
师徒俩拌着嘴,带着万念俱灰的小鹤一路往天香山上走。
那山上正有两个小仙童,一个名叫捶珠,一个唤做捣玉,正挽着手儿,蹦蹦跳跳往山下走。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仙童,那模样,生得可乖,眉是眉,眼是眼,鼻子不偏不倚,正好安在中央,嘴巴不多不少,细数只有一张。
一面走,一面东拉西扯:「今日这事儿怪得很,将将娘娘算了一卦,就说不好,来了个不要脸的灾贼,要上山来打秋风,叫我们两个去接一接,可不古怪么,既然是灾贼,不将他撵出去,反而要去接他,我可纳闷哩。「
「我也是这么说。」捣玉应和道,「娘娘莫不是闲得慌,要给自己找些事干?」
一路说着话,不多时就到了山脚,正巧撞见那里师徒三人。
捶珠伸手一指:「你看,那里是不是灾贼?」
捣玉定睛一看。
哎呀,怎么有三个?
「娘娘只说有一个灾贼,怎么就来了三个?」
捶珠心思灵巧,分析得头头是道:「篮子里那个小的定然不是,我看她的年纪还在吃奶,旁边那个道童也不大像,只剩个老的——人家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就该是他!」
捣玉深觉有理:「这老头尖嘴猴腮,贼眉鼠眼,一看就晓得不是个好人。」
两个人嘀嘀咕咕,对一天道人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一天道人一抬眼,见着前头有两个一团孩气的小童,个头约莫三尺半,腮边奶膘还未消,正凑作一堆,一个支着耳,一个半捂嘴,叽里咕噜的,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
他心里就有些虚荣的喜悦:我这个人在外头有些体面,所以人家尊重我,专门喊童儿来接我。
一天道人一下子抖起来,沖两个小仙童招手问道:「小娃娃,不要站得远,到跟前来说话。」
捶珠与捣玉乖乖走近,问:「老头,你是来打秋风的么?」
小鹤/羊生:「……」
两徒弟一个痛苦地闭上眼,一个羞耻地别过脸。
先人诶,人家见面就晓得是来打秋风的,丢不丢人吶?
一天道人脸皮虽有城墙倒拐那样儿厚,人家小娃娃问到脸上,还是觉着臊:「哪个跟你讲的?」
捣玉老实说:「我们娘娘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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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道人羞恼道:「老太婆遭瘟背时,竟背地里伤言杂语,讲人坏话。」
闻言,捶珠捣玉也恼火:「你个灾贼,辱骂我家娘娘,你才遭瘟!你才背时!」
「老头儿不是好货,我咒你砍脑壳!」
遭小娃娃唾骂,一天道人面红耳赤:「上樑不正下樑歪,老太婆是个歪的,养的童儿就长不正,换作是我的徒弟,早就折了黄荆条子,把你们屁股抽烂!」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仙童跳着脚,同一天道人对骂起来。
一个说「小儿不孝」,一个说「为老不尊」。
一个骂「你三寸丁」,一个骂「你老不羞」。
一个讲「少了教养」,一个讲「生来缺德」。
一天道人讲不过,就斥责:「你们这样年纪,怎么好意思跟长者顶嘴?」
仙童倒也伶牙俐齿:「那你这样年纪,竟然还有脸同小孩计较?」
羊生与小鹤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
一天道人一扭头,看见两个徒儿跟个没事人一样,在旁边听他热闹,心里好不生气:两个棒槌,也不过来帮腔。
他就骂道:「真是好徒弟,眼睁睁看着师父受辱。」
羊生后退一步,警惕道:「师父,你莫攀扯,我绝不肯与你帮腔。」
又语重心长劝道:「修些德罢,尽同小孩子吵嘴,也不体面。」
一天道人两眼一黑,气得捶胸顿足:「好,好,好,我倒了八辈子霉,养了个讨债鬼,如今是靠你不着了,天爷,我真箇命苦,怎么就养了他……」
一时嘆命苦,一时说运低,羊生全当耳旁风。
骂了半天,一天道人偷眼一瞧,见大徒弟不受道德绑架,心里暗骂晦气。
又看到小徒弟在篮子里,睁着眼看他。
于是想道:还有个小的。
就沖小鹤哭诉:「乖徒儿,快帮我说话,那两个刁钻小童骂我……」
小鹤满脸问号。
她才几个月大,叫她帮腔骂人?
莫不是疯了罢?
她又不蠢,她又不傻,如何会干这种事?
因此把眼一闭,只是装死。
一天道人假哭半天,却见小徒弟睡得香甜,口水都快流出来,立马止住哭声,嫌道:「也是个不中用的。」
小鹤悄摸摸翻了个白眼。
捶珠与捣玉看了这番笑话,故意羞他:「看嘛,他自个儿徒弟也晓得是非,不肯帮他的腔。」
你一唱我一和,奶声奶气嘲讽半天,好悬没把一天道人气死。
口角上落了下风,两个徒弟又一味装死,一天道人眼珠一转,生出个毒计来。
他绕过仙童,作势往山上走。
两个仙童伸手拦他:「老头儿往哪里走?」
一天道人:「往山上走。」
捶珠问:「往山上走作甚?」
一天道人:「找你家娘娘。」
捣玉问:「找我家娘娘怎么?」
一天道人:「自然要告你两个的状!」
捶珠与捣玉两两相视,说:「他说要告我们状哩。」
捶珠喝道:「你要告什么歪状?」
一天道人理直气壮:「好教老太婆晓得座下童儿不听话,把你们打死!」
捣玉大惊失色:「你好歹毒!」
捶珠强自镇定:「你扯谎,我不信!」
一天道人呵呵笑道:「什么扯谎,我说的难道不真?老太婆是不是叫你们下山来接客?你二人是不是不干不净骂了客人?若传出去,人家要说你家娘娘不中用,带得座下童儿少教养,一家子门风都败坏了。」
这番话,正好拿捏了两个小仙童。
捣玉害怕:「捶珠姐姐,我们是做了错事,老头儿这状告得着。」
两个人低声计较:「不可叫他告状。」
「把他撵走,不要叫他见娘娘。」
捶珠说:「不成不成,娘娘说了叫我们下山来接客,如若接不回人,届时怎么交代?」
捣玉出主意:「只说他是自己走的。」
捶珠觉着不妥:「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今日不告,他明日也要找机会来告。」
商议半天,没个结果,只得服软。
捶珠垂头丧气:「爷爷,你莫去告状,我们给你赔礼。」
一天道人大获全胜,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心花怒放。
他昂首挺胸,腰杆儿板正,在那里作张作致:「你说不告就不告,我偏要去告,绝不放过你两个。」
看他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真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
别说旁人,就是他两个亲徒弟,看了都觉得伤眼。
小鹤腹诽:好可恨的嘴脸啊,虽说他是我师父,我也忍不住想给他两记大耳光。
两个小仙童又是作揖又是赔礼,好话说焦,只差没磕两个头,才求得他回心转意
他还拿乔:「也是我心善,才肯饶你,换个人来啊,定不像我这般好说话。」
又斜眼催促:「傻站着干甚,带路呀。」
捶珠觉着他品性不端,疑心他不守承诺,犹豫道:「说好了不告状,你要守信。」
一天道人满口答应:「不告,不告。」
彼此约定了,仙童就领着师徒三人上山。
这天香山果然是仙家福地,处处生有奇花灵草,又有通人性的走兽,在花木间往来穿梭,见着人来,也都不怕,或是站在远处观看,或是走近了细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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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白鹿见羊生提着个篮子,以为里头装着好东西,就自来熟地将嘴探进。
「哇哇哇哇!」小鹤惊恐大叫。
救命哇!
要死了呀!
这鹿拿舌头舔她哩!
她脸上都是白鹿的口水哩!
小鹤奋力挥舞着短小无力的手臂,两条藕节似的腿儿不住地蹬着空气,却全然无济于事。
她恼怒地瞪着白鹿,试图用眼神将鹿逼退。
谁知白鹿实在愚蠢,非但不解她意,还嗦了一口她的眼皮。
小鹤:「!!!」
死瘟丧,做什么要嗦她眼皮!
看不出人家不情愿么?
湿漉漉的口水使她失去理智,「呸」的一声,她也唾了白鹿一口。
白鹿受惊,连连倒退。
啊呀呀,这娃娃唾它。
见白鹿退去,一天道人与羊生都发出遗憾的嘆息。
小鹤气得满脸通红:不解救她也罢了,嘆气是几个意思?嫌她不够惨么?
摊上这样一对冤种,倘若有朝一日她大义灭亲,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心里头生着闷气,不知不觉间,也到了天香山山顶。
这地儿也没得仙宫庙宇,只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道观,供凤仙娘娘清修。
观前一群仙鹤展翅,数只灵猿嬉戏,见有客来,也不理睬。
先进了山门,再进了二门,见一方莲池,池中有碧荷叶,粉莲花,花下有红鲤鱼,白鲤鱼。
池边有个女仙,正倚着栏杆,教鱼儿念经。
捶珠与捣玉上前作礼道:「娘娘,客人接来了。」
女仙转头,微微一笑,好比明珠生花,灼灼生辉。
小鹤看得痴呆,魂儿早飞到爪哇国去,只恍恍惚惚想:嘿嘿,美人儿。
一天道人好似个睁眼的瞎子,全然不解风情,一心只要告状:「老太婆,你养的好童儿,骂起客人来嘴皮子倒利索哩。」
两个仙童大惊失色:讲了不告状,怎么出尔反尔?
这老头,果然是个顽物!
第5章
只听得扑通一声,捶珠与捣玉齐齐跪道:「娘娘,我们知错了。」
因惧怕挨骂,这两个小仙童泪眼汪汪的,就如雨打的鸡仔儿,瞧着可怜得很。
二人心里头又怕又气:娘娘果然没算错,老头儿真是个灾贼,他不安好心,要遭天打雷噼!
苍天要是有眼,就该发一千道一万道雷,噼死这个贼道!
肚子里窝着火,咒了无数遍,耳边又听得责备:「你们呀,确是做错了。」
娘娘也这样说,仙童更是垂着脑壳,几乎要把下巴贴到脚跟。
凤仙又说:「错就错在不该只骂他,更该用大棒子撵他,便是撵不走,怎么不唾他几口?你们不会,就听我教——呸!呸!!呸!!!」
咦?
这话风不大对劲嘞。
小机灵鬼儿偷偷摸摸抬起眼皮,小心打量自家娘娘神色。
就见着凤仙指着一天道人,半笑半恼道:「老东西,你这张老脸羞不羞,到主人家的地头骂主人家的童儿,这是哪里来的礼数,普天下也没听过这样的事。」
一天道人振振有词:「待客的先不讲礼,我做客的讲啥子礼?」
凤仙懒得理这老头,只对自家童儿说:「不要跪,快把小女娃带到锅底灰那里去,叫锅底灰餵她吃奶。」
若非怜悯女娃娃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师父,她哪里肯叫贼道人上天香山来,岂不是脏了她的地?
小仙童齐声应是,就要带小鹤去什么锅底灰那里吃奶。
羊生看看师父,又看看菜蓝子里的小师妹,压根没犹豫,抬脚跟着小童走了。
小鹤还小,他自觉有责任看护。
至于老头子?
嘿呀,管他娘的!
仙童引着这对师兄妹,到了一处庭院,院子里有棵老松,枝干虬劲,翠叶遮天,正是:修条拂层汉,密叶障天浔,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
松下有一方青石,石头上躺着一只黑黢黢的大猫,那猫油光水滑,体态雄壮,通体黑毛如锦缎生光。
因它实在黑得过分,所以就有了个诨名,叫做锅底灰。
锅底灰才生了一窝猫崽,此时正好有奶,凤仙的意思就是叫这猫顺便多奶一个。
听了仙童转述,锅底灰轻轻衔住小鹤,将她从篮子里叼出,放到自家肚腹上。
那里有几只小猫,正埋头大吃大喝,见忽然来了个无毛猫,都十分新奇,纷纷伸爪子拨弄。
小鹤不堪其扰,扭动躲避,又无处可躲,片刻间身上爬满了猫儿。
羊生见状,不满道:「这些猫欺负我家小鹤,该打,该打。」
捶珠捣玉白眼道:「哪里欺负了,是你自己多心,白吃白喝的,破事忒多。」
羊生便恼:「倘若我自己能喂,能叫小鹤受这个委屈?」
越想越是怄得慌:「怪我不济事,我要是个女儿身,小鹤哪消挨饿,哪消受人白眼?」
他在那里替师妹伤心起来:「我苦命的小鹤,是师兄没本事,要叫你上别人家讨饭,师兄对不起你!」
这一番话呀,说得那叫一个心酸,那叫一个可怜,看他忍辱负重的样子,足以令人潸然泪下。
小鹤:「……」
这倒霉师兄,脑壳遭驴踢了,到现在还不死心,一门心思要做她的娘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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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大可不必,如此深情厚谊,她受不起,也不敢领受。
毕竟小鹤自忖是个正常人,干不出趴在师兄怀里吃奶的事。
至于先前被羊生忽悠,鬼使神差啜的那一口,已然被她强行忘却了。
到头来还是锅底灰打破了羊生的自怨自怜,大猫扒开自家猫崽,专把人崽护在一边,使小鹤不受小猫打扰。
这样儿一来,小鹤也可安心吃奶。
起先她还有些矜持,觉得吃猫奶有些羞,不大好意思张嘴,但看小猫吃得香甜,兼之肚子又饿,就也顾不得颜面,张嘴吃起奶来。
一吃就不得了,这猫奶喷香!
小鹤几乎要感动得落泪,世上怎会有这样香的奶,莫不是在做梦罢?
她趴在猫肚子上,死也不肯起身,真恨不得给猫儿磕个头,拜它做个干娘。
羊生见了,脸色比锅底灰还黑。
他心里酸不熘秋,说:「分明是我的师妹,却同猫儿更亲。」
一时就很嫉妒黑猫,频频拿眼去瞅猫儿,从头到脚给人家挑刺,说什么「膘肥体壮,着实丑陋」,又说「黑不熘秋,浑似炭灰」。
锅底灰也很有灵性,听他骂猫,就看他不顺眼,嘴里喵呜哇啦地回骂。
捶珠与捣玉更是跳脚:「你这个人好没良心呀,我家锅底灰乃是天底下一等一俊俏的猫儿,要你来指手画脚?」
又骂:「人家帮你奶师妹,你却挑三拣四,怎么端着碗还没放,就骂起娘来?」
羊生自觉理亏,他其实晓得自己不该说□□,也晓得猫儿生得俊,是自己心里头髮酸,才口不择言讲猫坏话。
两人一骂,他立时回过神来,心里就悔:是了,它奶了小鹤,有天大的恩情,我说它的不是,就有些儿忘恩负义,显得我像个白眼狼了。
于是改口认错:「对不住,是我的不是,我心中有些妒忌它,所以昏了头,才说出那些话来,我给猫儿赔个不是,请你不要怪罪。」
一面说,一面毕恭毕敬拱手作揖,十分诚恳模样。
众人见了,便就消气。
只是捣玉不解:「我只见过人妒忌人,可没见过人妒忌猫,你同它素不相识,怎么一见面就妒忌它?」
羊生老实说:「我看它奶了我师妹,就很有些不痛快。」
捶珠问:「怎么不痛快啦?」
小鹤一听,暗叫不好,这冤种该不是要……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只听得羊生一脸坦然道:「我也想奶师妹哩。」
小鹤面目扭曲:我可谢谢你了!
如果对话中的主角不是自己,想必小鹤会乐得看这个笑话。
然而……
天老爷,她这小师兄,为何这样憨?
真该将他那张破嘴缝上,省得成天放屁。
听得这话,两个仙童万分诧异:「你是个男娃罢?」
羊生说:「我是。」
仙童说:「男娃哪里能奶孩子?」
「所以才要沮丧,」羊生嘆气,「我怎么就不是个女娃娃?」
这桩事几乎成了他心病,叫他念念不忘,愁肠百结。
羊生眉眼中流露出几分郁郁寡欢,他盯着黑猫,满脸写着羡慕与渴望。
而小鹤已然心如死灰。
果然这条命不是白捡来的,这处得了一条命,那处就要丢失一条命。
她还活着,但她又好像已经死了。
捶珠与捣玉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叽叽咕咕:「这道童想做女娃耶。」
不由抿着嘴儿偷笑:「稀奇,稀奇,新鲜,新鲜。」
捶珠悄声:「我看他真心实意,不如成全了他。」
捣玉惊奇:「怎么成全?」
捶珠暗暗与她说了主意。
捣玉又是兴奋,又是担心:「不大好罢。」
捶珠说:「怎么不好,他自家想的,我是诚心帮他,说破天他也该谢我。」
捣玉早已看穿:「你又哄我,要真是诚心帮忙啊,日头就该打西边儿出来。」
说到这处,捶珠也承认:「我是想坑他,谁叫他是那老头儿的徒弟,老头儿说话不算话,在娘娘面前告我们状,俗话说父债子偿,师父也是父,徒儿也是儿,老头儿的债,天经地义该他偿还。」
捣玉登时被劝服:「说的对呀,该他还债,该他还债!」
于是她二人商议定了,要作弄羊生,就对羊生说:「道童,我们有法子叫你做女娃娃,只是不晓得你肯不肯。」
羊生大喜过望:「还有这等好事,快快说给我听,我自然是千肯万肯。」
捶珠就说了法子,这法子与前阵子留凤城中狐祸有关。
一只狐狸精不晓得发什么癫,诱骗了城中大户人家的主人。
他还不止骗一个,既化了女身去骗男主人,又化了男身去诱女主人,一家子遭他祸害个干净。
行事过于猖狂,叫山中清修的凤仙听闻风声,就下了山,亲自将狐狸抓获,现废了狐狸神通,令他在山中修身养性。
「狐妖那门神通,如练成了,想做女娃就做女娃,想做男娃就做男娃,」捶珠哄道,「你想练,我就做个好事,尽都教你。」
羊生千恩万谢。
他却不晓得,这个所谓的神通,其实是个旁门左道,正经修行中人哪个会学?
正因为不是什么好东西,捶珠才肯教他,她招手说:「道童,你过来,那个神通藏在娘娘书房,我带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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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生方走一步,忽然想到小鹤,他还是很有责任心,时时刻刻记挂着自己师妹。
捣玉催道:「你怎么不走?」
羊生为难道:「小鹤还在这里。」
「哎呀,不要瞎操心,你师妹丢不了,」捣玉指着锅底灰,「有天香山守山大将在,莫说一个师妹,就是十个百个,都替你看护得周全。」
羊生仍是放心不下。
捶珠跟着劝:「放心,放心,书房离这里不远,来回也要不了几个时间。」
劝了半天,羊生才一步三回头跟着走了。
此时此刻,青鱼精一路打听到了天香山。
这条鱼长得平头正脸,虽风尘僕僕,却还有几分精神。
望着眼前的山,鱼二恨声说:「辱妻之仇,不共戴天,定要叫你好看!」
第6章
青鱼精本在春江水府当差,他拜了个王八做干娘,那王八精乃是水府管事,为这一层裙带关系,替他走动后门,寻了份有油水的肥差。
虽是走后门谋的差事,然养家餬口重任在身,鱼二不敢懈怠,日日勤恳,用心办差,又处事圆滑,见人时未语先笑,共事的精怪没有不爱他的。
这日上差时,鱼二就觉着古怪:怎么人人都拿眼神瞅他,又交头接耳,对他指指点点,像是偷着在说什么闲话。
他心中不解,就直言相问,然而个个都不肯说,问得多了,还躲着他走。
正百思不得其解,他那干娘匆匆来到,见面就喊:「我的儿,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媳妇在家中遭人侮辱了!」
这一句话,晴天霹雳一般,惊得鱼二魂不附体。
他一把扯住王八精袖子,失声道:「我老婆怎么遭人侮辱了?」
王八精跺脚道:「你呀,真是眼盲耳聋,如今外头都传遍了,说有个天杀的道人,趁夜闯了你媳妇卧房,将她……将她……唉,你还傻愣着嘞,快回家去!快回家去!」
鱼二又惊又怒,差事也顾不得了,一路分水拨浪,赶回凤尾湖。
湖底有座宅院,是鱼二祖传的宅子,如今只有小两口,连同刚出世的胖儿子居住。
还未进门,就听到屋内呜呜有声。
鱼二那颗心,几乎要叫哭声揉碎,他撩开珍珠帘子,大步往屋里走,口中喊道:「心肝,不要伤心,你丈夫来家了。」
屋内扑出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哀哀哭道:「死人,你还晓得有家,一出门就十天半月不归,怕是老婆儿子死了也不知。」
鱼二一把搂住老婆,见她玉容憔悴,乌丝残乱,一双眼肿成了泡发的馒头,顿时十分歉疚,满口赔不是:「怪我,怪我,心肝,你打我出气,不要哭坏了身子。」
鱼二娘子哭哭啼啼的,攥着棉花也似的拳头,轻轻捶了丈夫几下。
鱼二叫她:「再重些,再重些。」
鱼二娘子却再不肯下手,她哽哽咽咽说道:「什么轻些重些,你是我亲亲丈夫,我哪里捨得拿你出气。」
一时间鱼二心中火热,鱼二娘子也有些依依,两口子搂搂抱抱,诉说些离情别意。
待自家娘子止住哭声,鱼二才小心问她:「心肝,我听干娘说你受了委屈,特地赶回家为你撑腰,是哪个欺了你,你说与我听,定不饶了那贼厮!」
听得丈夫问,鱼二娘子才慢慢说来。
原来昨儿夜里,她正在卧房安睡,突然听得有人敲门。
鱼二娘子梦里醒来,迷迷煳煳的,只以为丈夫归来,便打开房门。
她也没看清人影,打着呵欠去扯「丈夫」,嘴里嘀嘀咕咕埋怨:「死鬼,你怎么半夜回来?」
没成想死鬼避开她拉扯,歪歪扭扭打了个稽首,说:「夫人,贫道有礼了。」
鱼二娘子定睛一看,敲门的哪里是她丈夫,分明是个认不得的道人。
深更半夜,道人上门,家中只有老弱妇孺,她也害怕,慌忙后退,要把房门关上。
然而道人虽行了个礼,礼数却也不多,也不知道怎么地,他就闪身跟进了卧房。
鱼二娘子花容失色,怒斥道:「你这道人,怎么好擅入妇人内室,快快出去,不要惹我发怒。」
一天道人笑道:「夫人莫恼,我有事要求夫人,怕把我关在外头,不听我说话,不得已才进了卧房。」
鱼二娘子勉强问道:「你有什么事求我?」
一天道人如实说:「我想同夫人讨些奶水,好去餵养我的小徒儿。」
闻言,鱼二娘子面红耳赤,喝道:「道人胆敢冒犯于我,无礼!无礼!」
她羞怒还来不及,哪里会给什么奶水。
一天道人问:「果真不给?」
鱼二娘子骂道:「贼道快滚,我不是可以叫你欺侮的妇人,你这样欺人,叫我丈夫得知,恐怕要一刀砍了你项上狗头!」
然而一天道人并不肯走,说:「夫人不要误会,我不是欺你,实在是徒儿饿得慌,没奈何上门求恳,望你发个善心,救济救济。」
鱼二娘子不肯,一天道人又再三恳请。
说讲半夜,两方着实谈不拢。
一天道人见状,便自己捡了条绣凳,在人家卧房里坐下,又自倒了一盏冷茶,不紧不慢喝起来。
那自在模样,叫鱼二娘子气个倒仰:「好个道人,人家不愿相帮,你要强令人帮,你是哪个山头出来的强盗,干得出这样龌龊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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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页
一时间强盗长强盗短的乱骂,又说他下贱,又咒他短命,从祖宗十八代骂到千子万孙,一天道人全然只当耳旁风,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若是叫羊生看了,恐怕也不信这个是他师父,他师父心眼只有针尖大,怎么会任人辱骂而面不改色,这怕不是个假的罢?
撵也撵不走,骂也骂不听,鱼二娘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她急转身,快行步,掣出床头定神宝剑,一剑噼向道人。
只听得金戈交击之声,那宝剑在一天道人身上砍出一串火花,更无半点印子。
这……莫非他是铁打的?
鱼二娘子受惊之下,一气乱砍了十七八剑,却伤不得一天道人分毫,唬得她手软脚趴,再不能动。
一天道人笑吟吟道:「夫人若有力气,只管砍上个千儿八百剑,但凡我躲避一下,就是没有诚心,待砍得尽兴了,请装一葫芦奶水,好叫我带回去餵养徒弟。」
闹得这一通,床上鱼二娘子的大胖儿子也已惊醒,哇哇大哭起来。
鱼二娘子心头惊慌:这个孽障,怎么这时睡醒,睡醒也罢,怎么又哭叫起来,贼道人本事厉害,拿我亲骨肉要挟可怎么好?
一天道人虽没节操,其实也干不出这档子事,然而做母亲的总是要多思多想,哪怕一阵风来,也怕吹得自家骨肉着凉。
多方思量下,鱼二娘子忍辱含羞,应了贼道要求。
一天道人这时倒正经起来,鱼二娘子罗帐里解衣裳,本已隔了一层帐子,他仍是背转身,不往床榻多看一眼。
等奶水到手,他规规矩矩行个礼,说:「日后若有难处,贫道还你一遭。」
而后退出卧房,倏然消失不见。
鱼二娘子这才惊觉:原来道人来的只有一道元神,其行为举止竟与生人无异,先前那么些时候,她亦丝毫未曾看出。
将来龙去脉尽数说与丈夫,鱼二娘子担心道:「贼道本事不一般,恐怕有些来歷,你去找他说理,恐怕是要吃亏,相公啊,我受些欺辱不妨事,你是我的心头肉,如若伤损了你,才叫我心头滴血哩,不如就忍了这口气,不要找道人争执。」
鱼二却道:「你是我的亲老婆,我不维护你,哪里还算个大丈夫,心肝,不要忧心,哪怕他是天王老子,我也给你讨个公道!」
鱼二娘子听了,动容落泪:「好人,你是我的终身依靠,我是爱也爱死你了。」
两口子甜甜蜜蜜抱着亲嘴儿,把旁边摇车里的大胖儿子忘个干净。
啃了一会子嘴,鱼二又问老婆:「心肝,那贼道还有欺辱你的没有?」
鱼二娘子假意掐丈夫一把,撒娇卖痴地埋怨:「就不能盼我个好?」
看她还有精神打情骂俏,鱼二便晓得并没有遭受侵犯,心里也松了口气。
安抚好老婆,鱼二拿起刀枪,整顿装束,要出门寻仇。
出得门来,他抹了把脸,方才现出怒容。
先前在鱼二娘子面前时,念及她已受了一回惊,他便忍怒不发,如今不当面了,一腔邪火再忍不住。
鱼二打了个唿哨,传来湖中鱼群,问了一天道人形貌:约有几尺高?面白面黑?眼大眼小?穿着什么服色?
按照鱼儿所说描画了图形,四处探听,终于得到仇人下落——是师徒三人,那个师父就是闯卧房的贼道,如今正在天香山上。
鱼二赶至天香山,见得山顶道观,晓得仇人在里面。
他不但晓得这里有他的仇人,也晓得这里是凤仙娘娘的道场,绝非撒泼之地。
然而辱妻之仇,不可以不报,哪怕是仙家洞府,也顾不得许多。
他暗中观察,见外头有通灵性的仙鹤猿猴,不好直入,观内又有仙人坐镇,难以强闯。
冥思苦想间,忽然听得泠泠水声,循声看去,原来是一条活水,这活水连通了观内莲池,正好方便他出入。
鱼二大喜:这不是瞌睡来了遇到枕头?
他摇身一变,变作一条寻常青鱼,顺着活水,游至观内,潜藏在池中荷叶底下。
莲池边上,一天道人正与凤仙坐在亭子里说话。
凤仙说:「若不为你那个小徒弟可怜,我也不耐烦管你,她是吃奶的年纪,岂能日日随你四方浪荡?来我这处打秋风,只打得一时,又打不得一时,不如早寻出路,多做打算。」
一天道人懒洋洋的,不大着调:「寻什么出路,做什么打算?」
凤仙气笑:「还用人说,哪怕寻个正经差事,就一味瞎浪,要是你肯,我上表天庭,替你请个好差。」
一天道人立马谢绝:「凤仙娘娘好会压榨人,伤残人士也打主意。」
这话听着叫人生恼:「好个压榨,好个伤残人士,真是不识好人心!」
「我问你,你不做事,怎么养活徒弟?」凤仙逼问,「再是爱自在,总要为两个徒弟的日后考虑,难不成人家的徒弟成神作仙,你的徒弟就跟你做叫花子?」
然而一天道人油盐不进,凭人家怎么劝说,都左耳进,右耳出。
凤仙说得口干,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清露润喉,正要再劝,忽然有所感应,往莲池淡淡一瞥,见清波荡漾,碧叶沉浮,于是暗自掐算,若有所思。
第7章
一尾青鱼沉入池底,半点不敢动弹,凤仙那一眼,看得他心惊肉跳,只差没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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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页
「果然是得道女仙,留凤真神,」鱼二冷汗涔涔,「当年禹州孽龙作乱,途经留凤城时,要吃城中凡人,那时她显露真身,与孽龙缠斗三天三夜,也不曾分出胜负,足见本领高强,龙也斗得,对付我这等寻常鱼精,岂不是易如反掌?我若贸然上去,恐怕要叫她打杀了。」
越想越慌,越想越怕。
一时间不禁疑神疑鬼:「她看那一眼,是发觉我哩?」
又自我安慰:「不要乱想,要是露了马脚,早该丧了性命,既没点破,就是不曾瞧见。」
心里劝了自己一通,方才勉强定神。
只是鱼二再不敢有所动作,在这位真神面前耍弄手段,那就是个死!
他又不肯放弃报仇——老婆遭人欺侮,做丈夫的却不为她出头,哪里还算个汉子?
故而抓耳挠腮,不知怎么才好。
绞尽脑汁思索半天,鱼二突然闪过灵光:老的动不得,小的还动不得?
父债子偿,师父作的孽,寻他徒弟也不为过。
小鹤喝饱了奶,正美滋滋躺在猫肚上,哪里晓得祸事近在眼前?
前世里她每每发梦,就幻想有个什么大猫,可以让她趴在肚子上吸。
然而她自己也晓得是在做梦——世上哪有那么大的猫?
纹身的猫儿虽然大,她也不敢去吸。
没成想重活一回,竟圆了前世美梦。
这猫可大哩。
这猫可好吸哩。
这猫还餵她奶哩。
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竟落到她小鹤身上,定是上天看她一生积德行善,特意降下的福报。
身下是热乎乎、软绵绵的猫肚,小鹤快活得快要死去——若非小猫烦人,只怕她已睡死过去。
锅底灰生的这群猫崽,样貌虽是圆润可爱,却过于活泼好动,叫小鹤有些惧怕。
她不怕大猫,因大猫稳重,而小猫年幼不知事,下爪没轻没重,万一刮个口子,破了相可怎么好?
因此小猫要亲近小鹤,小鹤就极力躲避。
奈何人小力弱,翻身也难,只像条蛆一样胡乱扭动。
她哇哇叫着,想说:「莫挨我呀!」
出口却是咿呀婴语,不成语调。
小鹤顿时十分烦恼:做小孩真箇烦,连些猫崽也躲不开。
锅底灰偶尔替她拦一拦,却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看护周到,疏忽之时,就有无数只猫爪从四面八方涌来,争先恐后拍来打去。
此刻要能有什么法子叫小鹤解脱,她情愿磕头烧香!
且说青鱼精已寻到了这方院落,他沿着水渠,游到院子里,一眼瞧见松下黑猫与女婴。
「就是这个女娃了。」鱼二心中暗道。
他暗中打量,见女婴瘦不拉几,略有几分嫌弃:真箇丑陋,不如我那大胖小子生得乖。
就为这么个丑丫头,贼道人半夜强闯他老婆卧房,还吓哭了他的亲儿子?
鱼二胸中生出怒气,恨屋及乌,他把满腔邪火烧到女婴身上。
小鹤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她怎么觉得嵴背在发凉?
锅底灰见她抖索,以为她冷,顺爪把她往怀里揣了揣。
猫儿肉厚毛多,身上暖和,小鹤很快忘了那点寒意,安心享受着她的猫儿床。
见状,鱼二思虑:女娃娃身侧有灵猫守候,也不大好下手。
一来天性使然,哪有鱼儿不怕猫,二来他不敢将动静闹大,闹大了担心主人家发觉后捉拿他。
看来只合智取,不可强夺。
他是个靠裙带关系谋了肥差,还能左右逢源,不遭人妒的精细鱼,脑子最是灵活,心眼最是狡诈,转眼间便有主意。
水底浮上一条青鱼,衔住水面一片浮萍,只施了个障眼法,将浮萍变作一尾肥鱼。
假肥鱼有鳞有鳍,又能游动,与真鱼无异。
鱼二暗中施咒,催动假鱼跃出水渠,在地上拍尾摆动。
猫儿爱鱼,乃亘古不变的道理,饶是锅底灰,也不免多看两眼。
看着看着,它就犯起了馋。
锅底灰到底通了灵性,再馋嘴也忍耐得住。
发觉自己口水要流出来了,它忍痛扭头,不再去看。
鱼二就着急:瘟猫儿不上当,怎么着他的套儿?
青鱼精又变出几条假鱼,比先前的更肥更大,纷纷「不慎」跃上岸,在地上挣扎。
鱼尾拍得地面「砰砰」作响,听着有劲得很。
这样结实的活鱼,有经验的老猫都晓得其中滋味,定然鲜美可口,不同凡俗。
锅底灰更是心痒难耐。
它劝服自己:稳住,娘娘叫你奶孩子,你就要一心一意,不得擅离,为这几条肥鱼,办坏了娘娘的差事,岂非得不偿失?
一顿饱和顿顿饱,猫儿还是分得清。
主人威名在上,锅底灰敬服家法,便守着小鹤,寸步不离,只有尾巴胡乱甩动,才泄露出一两分心烦意乱。
小鹤心中也是服气:先前看那个娘娘维护两个仙童,还以为她一味心软,如今看到连家养的猫儿也如此规矩,才晓得她不但慈爱,也是个威严有家法的。
分明只在一个院子里,大猫也谨守规矩,再馋也不离了她吃鱼,这是何等遵纪守法的绝世好猫?
锅底灰是好猫,鱼二就犯起了难。
猫儿稳重,他有再多智计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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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百般焦愁之时,锅底灰猫耳微动。
忽地,它使爪子将身上崽子推开,自己站起身,往几条鱼儿那里走去。
小鹤打了脸:刚说猫儿规矩,它就心志不坚,向肥鱼低了头。
锅底灰走到肥鱼旁边,低头一通乱嗅,而后露出馋相,迫不及待张口吃鱼。
这一下可不得了,才吃了没几口,忽然头晕目眩,站立不得。
猫儿踉跄几步,轰然倒地,如死猪般长睡不醒。
小鹤见状,大惊失色。
怎么只吃了两口鱼,就这么个样子?
其中定有缘故。
她张嘴欲叫,一道灵光飞入嗓眼,封住她嘴,叫她不能发声。
此刻几条假鱼露出原形,原来不过浮萍几许。
一条青鱼从水里跳出,落地化作人形,正是背后弄鬼的鱼二。
他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猫儿,哈哈笑道:「瘟猫,饶你奸猾,也着了爷爷的道儿。」
说完,他大步迈过锅底灰,径直来抓小鹤。
小鹤惊恐不已:不是吧,她一个奶娃娃,竟也有仇家?
她已看出这妖怪设局是为了抓她。
鱼二一把拎起小鹤,举到眼前,迁怒道:「正因为你,贼道人闯了我老婆卧房,使我妻儿受惊,你这个女娃娃好大的脸面啊!」
「我今日要抓了你去,不要说我以大欺小,一则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二则父债子偿,你师父做的孽,找到你头上也是应当。」
小鹤欲哭无泪。
原来如此,她说怎么有仇家,竟是她师父做的孽。
然而一天道人犯事也是为她,再怎么也不该埋怨,只好呜唿哀哉,自认倒霉。
怕耽搁久了遭人发现,鱼二也不多说,手把小鹤一指,将她也变作一条小鱼,顺着水道悄悄走了。
青鱼精把人捲走后,地上昏睡的猫儿忽然一骨碌爬起来,看它神色,分明清明无比,哪有半点着道迹象。
水中精怪天生会走水路,不过半日,鱼二就到了家。
鱼二娘子正在门口守候。
丈夫走的这些时候,她一直提心弔胆,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丈夫可能遭难,她就悔恨:我怎么就不把他拦住,设若他出了事,我便是个寡妇了。
越想越怕,不由绞着手帕,落泪道:「该不是成了人家锅里死鱼?是红烧鱼块,还是水煮鱼片?又或是清蒸鱼,麻辣鱼,干烧鱼,酱焖鱼?」
一念至此,便心痛难忍,肝儿肉儿地乱哭乱叫。
鱼二回家时,正巧见着老婆哭,唬得他扬声高叫:「心肝,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哭了起来。」
鱼二娘子见着丈夫,才止住腮边香泪,哽咽道:「你去了许久,我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生。」
鱼二放下心,笑道:「亲人诶,我才走了一天多,你就这样想得慌。」
两口子这个替那个搵泪,那个找这个身上有无伤损,浓情蜜意,十分肉麻。
摸遍了丈夫全身,查得处处都好,鱼二娘子这才松气,庆幸道:「万幸你不曾受伤,要有半点伤损,我的心也要痛死了。」
又劝:「好人,不要再去寻仇,那一点子委屈算不得什么,哪及你身体安康来得要紧。」
鱼二道:「我已寻了仇了。」
他自袖中摸出一尾小鱼,将她变回原样,正是小鹤这个瘦精精的娃娃。
鱼二娘子奇道:「你拿错了罢,欺我的是个獐头鼠目的贼道,不是这个小娃娃。」
鱼二惭愧道:「这娃娃是那贼道的徒弟,我本事不济,拿不得大的,只拿了小的来。」
鱼二娘子笑说:「看你办的什么事,拿了小娃娃做什么,你是能打她,还是能骂她?」
鱼二说:「我不打她,也不骂她,只煮了她下酒,好替你压惊出气。」
「下酒菜」小鹤:好歹毒的鱼哇!
怕这鱼当真干得出来,她赶紧冲着心软的鱼二娘子咯咯傻笑。
果不其然,生了儿子的娘心肠是要好些,见小鹤天真无邪模样,再多仇恨也不能沖她发泄。
不由嗔怪丈夫:「你这黑心肝,吓唬小娃娃做什么,快不要胡说。」
小鹤就此成了两个鱼精的人质。
纵是鱼二娘子心软,也不愿将她放回,这娃娃是个无往不利的利器,有她在手,才好要挟贼道,讨要公道。
此时天香山上也已闹了起来。
羊生回来时发现师妹不在,正满院子上跳下窜,喊道:「我小鹤哩,我小鹤哩,谁把她藏了,快还回来,不然要叫你们好看!」
第8章
分明走时小鹤还趴在猫肚子上喝奶,走了一趟回来,她就踪影全无。
羊生立马猜测:是有人弄鬼,把我家小鹤藏了。
至于是哪个弄鬼,这还用说,定然两个不安好心的仙童!
羊生顿时暴跳如雷:「我上了大当了,竟中了你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是了,他师父先前把两个歹毒童子大大得罪,所以人家就要想方设法报仇。
方才殷勤劝说,又替他引路,不过是想将他引走,好方便对小鹤下毒手罢了。
羊生悔得肠子发青:我怎么跟着人走了,我怎么就不把小鹤带着?若她出了事,我便万死难赎其罪!
一时间揪着仙童衣领,威逼恼怒,定要她们交出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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捶珠与捣玉哪里交得出,她们也不知小鹤怎么不在,于是辩解说:「道童,不要栽赃人,哪个藏了你师妹?」
「是哩,再怎么着,咱们也不至于拿小娃娃撒气。」
捶珠还说:「方才咱们一路走着,你也有眼睛看得见,从始至终都在一处,何曾有空当偷摸过来藏人?」
羊生全然不信,只当两人鬼话连篇,他说:「你们伶牙俐齿,连我师父也吵不过,我不与你们争辩,我师妹是在你家没的,我只问主人家要人!」
他口口声声问主人家要人,话儿虽糙,却也有理。
捶珠莫可奈何,她实在没做这个手脚,女娃娃不见了,她也不知在哪里。
不过一个活人能在天香山丢了不成,定然还在别处——捶珠不信道观内也能出事,所以并不慌乱。
捣玉与她一般思想,十分有底气地呵斥:「吵吵嚷嚷成什么样子,一时瞧不见那宝贝师妹就大吼大叫,难道你是深山里未开化的猴子,只会呜哩哇啦?她不在此处,也在彼处,找锅底灰过来问问便知,做什么凶神恶煞,喊打喊杀?」
羊生仍是咄咄逼人:「你问,你问,随你问什么,只交得出小鹤,我才罢休,若交不出……」
他把牙咬得咯咯作响,「若交不出,须知我的拳头不是摆设。」
捶珠忍不住嘀咕道:「真是个蛮人!」
见羊生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晓得他已濒临爆发,忙止住抱怨,沖猫儿招唿:「锅底灰,你过来,娘娘叫你看的娃娃在哪里,是娘娘抱走了么?」
她心里晓得猫儿最守规矩,必然寸步不离守在娃娃身边,如今娃娃不在,多是有娘娘发话。
谁知锅底灰摇摇头,嘴里喵喵呜呜说了一通,听得捶珠与捣玉手脚绵软,面色发白。
捶珠大叫一声:「苦啊,你这畜生害死我了!」
她一手捏住猫儿后脖,一手攥紧拳头,作势要打。
羊生看出不对,忙拦住她,逼问道:「不要打猫,先说我家小鹤在哪里。」
捶珠哪里敢说。
羊生拳头攥得梆紧,怒道:「不说,我往死里揍你。」
捣玉连忙上来劝架:「莫打捶珠姐姐,我说,我说,你师妹遭歹人掳了!」
一听这话,浑身沸血一瞬冲上头顶,羊生眼前一黑,险些气昏。
他心中忽凉忽热,身上一时有万钧之力,一时软得不能支撑。
「是谎!是谎!」羊生决不肯信,「道观里哪来的歹人,你们合起伙来害了小鹤,定要叫你们偿命!」
他跳起来要打人,两个仙童一起拦也拦不住,口里嘈嘈杂杂解释:「不要诬赖,真是外头来的歹人。」
「方才有个眼生的鱼精,把锅底灰迷昏了,卷了你师妹带走,便是在娘娘面前,我们也这样说。」
「好!好!好!」羊生咬牙切齿,「既然如此,随我去见师父与你家娘娘!」
他一手推搡捶珠与捣玉,一手拖着锅底灰,大步往池边亭子走去。
还未走拢,他就大喊道:「师父,师父,不好了,你来的是个虎狼窝,把我们小鹤弄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天道人原是翘腿斜坐,浪里浪荡,好不正经,听得大徒弟言语,唬得一下起身,连声问:「什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且说明白!」
羊生虽常常嫌师父不着调,当真遇着事儿,还是把师父当作依靠,如今见着靠山,眼泪窜稀般止不住地飙出来,哭诉道:「师父啊,原说带小鹤去猫儿那里吃奶,我本该仔细看护,怪我不当心,叫这两个起歹心的童儿哄走,趁我不在,她们就把小鹤弄丢,还哄我说是外头来的歹人,什么鱼精鳖精王八精,我是一概不信,只望师父做主,将小鹤找回。」
捶珠与捣玉连连叫苦,辩道:「天爷,冤杀人了,我们到底是清白仙家,何苦干这种天打雷噼的事儿,实是来了歹人,如若不信,只管问锅底灰。」
哪个想到有歹人敢入娘娘道观,又有哪个想到锅底灰竟也看护不力,说什么天香山守山大将,白瞎了偌大名头。
因嫌锅底灰弄丢了女娃娃,两个仙童心底里也怨起了不中用的猫儿。
听完来龙去脉,一天道人急急掐算,他于术数一道有几分精通,不过片刻,就算出因由。
算得小鹤无性命之忧,他心头大石落地,腹中计量一番,起个不良心,先不忙去找小徒弟,转而追究起主人家责任。
只见他霎时变了嘴脸,疾言厉色道:「老太婆,你赔我徒弟!」
凤仙说:「为何要赔你徒弟?」
一天道人栽赃:「你把我徒弟吃了。」
凤仙叫这无赖嘴脸气笑,指着一天道人骂道:「什么叫我把你徒弟吃了?当我这里是虎窝还是狼窝,光天化日之下吃起人来?我不信你算不出因由。」
见凤仙说破,一天道人也不装模作样,只是扯着凤仙袖子,定要她给个说法:「便是没吃我徒弟,你也是歹人帮凶,想你凤仙娘娘何等人物,哪里就这般不中用,将歹人也放入家中?莫装无辜,我晓得你是成心。」
又叫嚣:「不赔我徒弟,我上天告你去!」
凤仙冷笑道:「只管去告,不告就是我儿子!孙子!只怕你还未告我,就已先被人告了去。」
一天道人面露狐疑,不知这说法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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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仙道:「我看你还不知,那凤尾湖来的鱼精,拜了春江水府大管事做干娘,那干娘乃是东海龟相的女儿,当真惹恼人家,届时一状告到天庭,纵你有天大的脸面,也是你没理,不重罚不足以服众。」
「若他掳了你徒弟,两家都有错处,才好私下商议,慢慢了结这段因果。」
她是一片好心,这老头儿狼心狗肺,全然不知体察。
一天道人嘟囔道:「我虽讨了她奶,也说了若她有难处,可来寻我,怎么就值当上天庭告状?」
凤仙嗤笑:「嗳哟,好大的脸啊,闯了人家卧房,惊了人家妻儿,强索了人家奶水,只留下一句不知真假的话,就要人家不追究,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儿?」
这话说得有理,一天道人不由有些尴尬。
半晌,他嘟囔道:「我小徒弟出事又如何?」
凤仙没好气道:「出不出事算不出来么?若真出事,我去阴司里捞魂儿也赔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天道人也不好再赖人家。
左思右想,他打算先去凤尾湖看看情况,再想方设法请人家归还徒弟。
羊生忙说:「我也去,我也去!」
一天道人斥道:「不要闹,这不是你可胡闹之时。」
羊生不服:「那是我亲亲师妹,我去救她,怎么就是胡闹。」
若不让他去,他真是要抓心挠肺,难受死了。
一天道人断然拒绝:「你又没得本事,去也是裹乱,说不得还要把我拖累,不许去!」
不提这里师徒两个吵嘴,却说凤尾湖那里更是热闹。
鱼二夫妇正在卧房里商议怎么应对贼道。
鱼二娘子很有些担心:「冤家,你掳了贼道徒儿,他定要上门讨要,我看那贼道本事不一般,倘若斗不过又如何?」
鱼二说:「人质在手,他敢同我争斗?」
鱼二娘子仍是忧心忡忡,这话哪里说得准,她总是担心丈夫吃亏。
正计较时,忽然听得屋外有人高声喊道:「弟妹在不在家?」
两口子闻声大喜:「是哥哥嫂嫂来了。」
鱼二只有一个兄弟,人称鱼大,鱼大入赘有钱的东海虾精,做了倒插门,因此搬到虾精娘家去住,把家中老宅让给了弟弟。
因听得外边儿流言纷纷,特地赶回凤尾湖,为兄弟一家撑腰。
鱼二两口子欢天喜地迎接了鱼大夫妇,十分喜悦动容:「到底是亲兄弟,遭难时才见真心。」
鱼大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帮自家兄弟,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小弟莫怕,我和你嫂子在这里哩。」
鱼大嫂子也说:「且放宽心,我看哪个敢来冒犯。」
这边正诉说情谊,外边又有老妇叩门:「女儿,你亲娘来了。」
来的是鱼二娘子的娘,是个年事已高的老鲤鱼精,外头人都尊称一声李婆婆。
鱼二娘子急急出门拜见亲娘,一见面,泪珠子便从腮边滚落,哭道:「娘,女儿不孝,累您辛苦奔波了。」
第9章
李婆婆与鱼二娘子诉说了一番母女情谊,才在女儿女婿双双搀扶下,拄着拐杖进了家门。
亲戚会面,都为一事而来,于是往一处坐了说话。
鱼二娘子提着一把白铜壶儿,为众人各沏一盏香茶。
这茶很不一般,水清色碧,如春水绿云,润喉解闷,略饮两口,就肌骨清爽,飘飘欲仙。
李婆婆贊道:「女儿,你在家时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成了亲倒大有长进,连茶也沏得这样好。」
这话儿明着是夸,暗着却是敲打女婿,怪他慢待了自家女儿。
鱼二是个何等伶俐的人,一听就知机,心说:丈母娘是在问罪了。
连忙赔着笑,对老婆说:「心肝,快坐下歇歇,这些琐碎杂事,有你丈夫在哩。」
鱼二娘子夹在母亲与丈夫之间,这个是手心,那个是手背,都一样心疼,哪个也捨不得为难。
依丈夫话捡了把圈椅坐下,堆着笑脸打圆场:「娘,我是你的亲骨肉,亲娘夸亲女儿,岂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说出去人家要笑话。这茶也不是我沏得好,是你女婿采了满月时湖心露水,那时的水质最是清冽洁净,所以沏出的茶也比一般的茶香些。」
李婆婆说:「你倒维护他。」
鱼二娘子撒娇道:「娘说的哪里话,你往日里不是常常教我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我维护他,他维护我,把这个家火火热热过起来,才好孝顺您老人家。」
李婆婆「咣」地拍下茶盏,变脸色发作:「果然女儿外向,嫁了人就只顾得丈夫,不记得老母,在母亲面前还要弄谎。」
鱼二娘子见状,不敢说笑,立时肃容下跪:「娘,女儿不曾说谎。」
李婆婆喝道:「该跪的不跪,你倒上赶着来跪。」
鱼二心里一咯噔,翻身扑通跪倒,恭敬道:「谨听母亲教诲。」
李婆婆冷笑道:「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当作心头肉一般,养得千娇万贵,本不肯叫她远嫁,是她执意要嫁你,因此才不嫌你贫寒,将女儿许配给你,不图你金,不图你银,只图她过得称心如意,没成想你当日吹得天花乱坠,如今全然放屁!我女儿月子里受辱时,你这个丈夫在哪里?」
老鲤鱼声色俱厉,骂得鱼二满面羞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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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二娘子想替丈夫说话,看母亲脸色,怕越发激怒了母亲,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见状,鱼大夫妇硬着头皮出面调解。
鱼大开口骂兄弟:「抛下没出月子的媳妇,你也做得出来!混帐东西,打死也不为过!」
鱼大嫂子配合丈夫,责备道:「便是要谋生计,也该带着媳妇一道,娇妻幼子在家中,竟也不担心么。」
鱼二被哥哥嫂嫂数落得抬不起头,他如今也觉得自家有错,不该省那几个钱,把妻儿放在老家。
于是闷声认错:「大哥大嫂教训的是,弟弟知错了,往后定然处处带着妻儿,决不轻易远离。」
这里表了态,那里鱼大嫂子就有话说情:「小年轻不知事,做事也不妥贴,须得做长辈的多多提点才是,只是如今我这兄弟已然悔改了,可否请伯母原谅则个?」
亲家当面,李婆婆也不好过多追究,就缓和了脸色,语重心长道:「我也不是那恶毒的丈母娘,处处拿捏女婿,只要我女儿过得好,就心满意足,再无他求。」
鱼二娘子这时才敢出声:「娘,你女婿也不是不干事,他把那欺辱我的贼道徒儿绑了来。」
「哦?」李婆婆生出几分兴致,问道:「人在哪里,快领我瞧瞧?」
话刚说到这节,摇车里突然传出震天哭声。
因小鹤是个小娃娃,鱼二娘子总不能关犯人一样将她关押,思来想去,把她放在摇车里,同自家儿子睡在一处。
那摇车宽大,睡两个娃娃也绰绰有余,只是那小鱼精——乳名叫做鸭梨儿,是个压狸儿的意思,见突然来了个新娃娃,偏偏要来招惹。
他虽比小鹤要小个把月,到底是精怪所生,已可以翻身爬动,又吃得好睡得香,个头比小鹤大上一半。
小鹤看鸭梨儿笑嘻嘻沖自己爬动,心中惊慌:这样大的块头,若压在身上,岂不把自己压死?
她又爬不动,躲也躲不开。
若啼哭唤人,如今又是个阶下囚,只巴望被人遗忘,哪里还敢作声?
眼睁睁见得鸭梨儿近了,小鹤苦着脸,闭着眼,只待泰山压顶。
然而左等右等,总等不来。
难不成这胖小子良心发现不压了?
她小心把眼睁开。
鸭梨儿含着手指头,满脸困惑,他是想爬到瘦娃娃身上,与她一同玩耍,怎么就爬不上哩?
幼小的脑袋不足以思考过于复杂的问题,一次不成,小娃娃顺从本能,再度奋战。
这回小鹤亲眼看见了,在鸭梨儿快要压在她身上的一瞬,凭空生出一股力道,轻轻将他弹开。
小鹤睁大眼睛: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怎么把胖小子弹开的,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小鹤冥思苦想:或许我是话本里大有来歷的仙人转世,可以靠意念保护自己。
但其间又有一个问题:要有这个本事,自己怎么连翻身都翻不得?
她这意念可以弹开一个胖小子,却连手脚都控制不得?
小鹤怎么也想不明白,索性放弃,不再去想。
鸭梨儿尝试数次,皆以失败告终,他就生恼,张着胖乎乎的手掌,要打这个不同自己一起玩耍的瘦娃娃。
在他胖手将要落下之时,小鹤脸上突现一张猫脸,黢黑如炭,露一口白森森的獠牙,面目狰狞地沖他哈气。
鸭梨儿一呆,随后吓得哇哇大哭。
天,这是个什么怪东西,凶模凶样,好吓人吔!
鸭梨儿,狸儿压。
邪不胜正,鱼难压猫。
古往今来,天经地义。
呜唿,鸭梨儿终被狸儿压!
小鹤一头雾水,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分明看到鸭梨儿要打她,怎么突然不打,还自己哭了起来?
听到哭声,鱼二娘子赶忙过来,心肝肉儿的抱着儿子一通乱哄:「乖乖,你是饿了,还是尿了?快不要哭,娘在哩。」
伸手一摸尿布,还是干的,所以只猜胖儿子是饿了。
现有客在,不好解衣裳哺乳,且幸先前备的有多的,正好可以拿来餵儿子。
鸭梨儿吃着香甜的奶水,渐渐忘了惊吓,便止住哭声,一派安然。
李婆婆过来看孙孙,正要贊这娃娃养得壮实,却见摇车还有一个,不由吃惊:「女儿,你是生了两个么,我怎么不知?」
先前她过来看望女儿,记得只生了一个,这多的又是哪里来的?
鱼二娘子尴尬道:「她是抓来的贼道徒弟。」
李婆婆半晌作不得声,「我听你说贼道徒弟,还当……这么小个娃娃,抓了她不是作孽?」
鱼大夫妇看了,也说:「不可拿襁褓婴孩撒气。」
鱼大教训道:「贼道辱妻,你抓贼道便是,何苦对付起一个娃娃来?」
鱼二讪讪:「哥哥,话说得轻巧,也要我有那个本事,那道人瞧着厉害,旁边又有天香山那位娘娘,我不敢近前,只好抓了他小徒弟。」
鱼大闻言,也体谅兄弟难处,不再指责。
鱼大嫂子宽慰道:「弟弟弟妹勿怕,如今有亲人来撑腰了,凭他是什么来头,便是天香山那位娘娘亲自来了,也要讲个道理,不然,就一状告往天庭,让天下神灵都来评论是非。」
小鹤默默听这些精怪商讨怎么对付自家师父,心中满是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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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宜师父好歹也是为她才招惹麻烦,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她该要良心不安。
小鹤满腹忧愁,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鱼二娘子心慈,见不得奶娃娃受罪,于是顺手把小鹤也一併餵了。
吃着鱼精的奶水,小鹤十分吃惊:我是她仇人的徒儿,她还给我餵奶,她好善良。
自来到这方世界,她第一口吃的就是鱼二娘子的奶,心中很是想念。
一面吃,就一面沖鱼二娘子笑。
众人看得怪不落忍。
李婆婆对女儿说:「这娃娃该不是将你当作了亲娘?」
鱼二娘子手一顿,不知该怎么餵了。
另一边,一天道人也已赶到凤尾湖,他把羊生骂了一通,不许他来,自己一个人来的。
他在湖边思考:我直接进去,人家定要骂我,打我,说不得还要拿徒儿要挟我,不如先去看看情形,再计较怎么赔礼道歉。
一天道人算得小鹤不该有血光之灾,只是若是饿了,渴了,惊了,哭了,又该怎么着?
总不能一日谈不成,就让徒儿受一日罪——他还不知小鹤身边有锅底灰一道分神,遭不了大罪。
于是摇身一变,变作一尾活泼泼的鱼儿,傻头傻脑的,往鱼精宅子游去。
鱼精的宅子虽在湖底,院内却并无湖水,只是空气湿润,适宜居住。
一天道人游不进宅子,就在门外往里张望。
那屋里李婆婆鱼老成精,忽地眉心一蹙,抓了把气,往鼻间一放,断定道:「有生人来了,闻得尽是人味!」
一时间众人警惕:「定是那贼道来了,都仔细些!」
第10章
鱼大快步走到门口,探头查看,却只见得水波流动,石生青苔,并无一个人影。
他纳闷道:「怎么没见着有人?」
于是四下里张望,只有门边角落里有条鱼,正安安静静缩着,鱼大看他时,他就若无其事摆摆尾巴。
鱼大匆匆扫过,忽觉不对,又转回视线,定睛细瞧。
这一瞧,他就看出错漏来,呵呵冷笑道:「怪哉,这是个什么鱼,说是鲫鱼,唇边有须,说是鲤鱼,嵴背发青,莫非是个杂种,才生得这般怪模怪样?」
一天道人听到鱼大说话,就晓得自家露了马脚。
哎呀,他只会吃鱼,不会认鱼,所以变得不像,遭鱼精看破了。
既然如此,多留无益,他一甩尾巴,就要开熘。
鱼大紧追不捨:「贼子休走。」
一个前面游,一个后面追。
一天道人再是会跑,又哪里比得过鱼大这个天生的鱼精,非但甩不脱,还越追越紧。
一天道人心说:再这么着,就要被他追到了。
他心中思量,要想个什么方儿脱身才好。
正思量时,前面忽见几块巨石,约有两丈来高,他灵光一闪,一个勐子射入石后。
鱼大急急追去,方绕过去,就与一人撞个正着。
他一把抓住那人领子,喝道:「你这贼道,终是撞在我手里。」
那人却说:「什么贼道不贼道,你看看我是哪个。」
鱼大再看,原来不是别人,是他的亲老婆,他就懊恼:「娘子,怎么是你在这里?」
「鱼大嫂子」说:「我怕你斗不过,特地赶来帮你。」
因怕贼道走脱,也没工夫多说,鱼大急切问道:「你可瞧见贼道往哪里走了。」
「鱼大嫂子」往东边一指,「似是往东走了。」
鱼大急忙要追,抬脚时又转头确认:「真箇往东走了,不曾看错?」
若是追错了,白费工夫也罢了,要紧的是放脱了贼道,多生麻烦。
「鱼大嫂子」面露迟疑:「又似是往西走了。」
鱼大急得跺脚:「娘子啊,到底往东还是往西,你说个明白!」
「鱼大嫂子」说:「方才与你撞着,我也没看清,不如你我各选一方,分头去追。」
两人说定了,鱼大往东,「鱼大嫂子」往西,都急急忙忙,奋力追赶。
然而鱼大追出老远,只有清凌凌水波,荡漾漾青草,哪里有先前那条怪鱼的影子。
鱼大一拍脑门,勐然想到:那道人能变怪鱼,自然也能变旁的鱼。
于是乎疑神疑鬼,瞧见哪条鱼都觉得可疑。
遇到条草鱼,他要喝问:「你是那个贼道么?」
遇到条乌鱼,他要抓来,反反覆覆左右观看。
遇到条白鲢,他堵住人家去路,目光锐利,咄咄逼鱼。
至于鲤鱼鲫鱼,更是逼视得紧,一条也不肯错放。
一路找遍了,仍是没找见一天道人踪迹,不由垂头丧气:「那道人躲到哪里去了,我一个鱼精竟能追脱,真是丢脸。」
又希冀:「万望我老婆那里能找到他。」
鱼大迴转身,往他「老婆」走的那条路上寻人。
这回莫说贼道,连鱼大嫂子的影子也全然不见。
鱼大猜想道:「莫非我老婆已抓到贼道回去了?」
这么一想,他就高兴起来,又调头回湖底的宅院。
进门时,鱼大瞧见自己老婆正手执宝剑,在弟妹旁边说话。
他三两步进门,问道:「娘子,你抓着那贼道不曾?」
鱼大嫂子迷惑得很:「什么抓着不抓着,方才不是只有你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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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大霎时慌了,说:「你不是赶来帮我么?」
鱼大嫂子更是不解:「何曾赶去帮你,我怕弟妹这里有事,一直守在她身侧,倒是小叔子跟在你屁股后头,却又不慎追丢,因此早早回来。」
鱼大此刻已经明白,顿时连声叫苦。
众人见他如此懊恼,纷纷追问缘由。
鱼大将遇到「鱼大嫂子」,并分头追击一事说了,言语间说不尽的悔意。
鱼大嫂子恼道:「你个木头脑袋,怎么这样容易上当受骗?既是后头赶去帮你,怎么跑到你前头去的?也不长个心眼多问一问。」
鱼大越发惭愧。
李婆婆开口劝道:「贤侄不要自责,道人狡猾,当时情势又急,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我们这里只做好防备,等那贼道再来,必定拿他个准!」
一家子都长记性,个个谨慎防备。
一天道人脱身后,又在那里想招:先前是我变化错了,所以才有破绽,这次我再变一个,一定可以瞒天过海。
他又变作一只大虾,体态柔韧,触鬚弯弯,模样十分精神。
一天道人自信绝无错处,这虾他记得清楚,如今原模原样地变化了,连须子也没少一根。
他盪着水波,一路又回到那处宅院。
这假虾还特地在泥里滚了一圈,把人味也遮掩得一丝不漏。
果然精怪都不曾察觉。
一天道人从门角钻进,一路躲躲藏藏爬进院子。
一干精怪都聚在正屋,他眼尖,瞧见小鹤在摇车里躺着,脚丫子一翘一翘,似乎想动。
鱼二娘子见了,把小鹤提起来看了,确认她没拉没尿,才重新放回摇车。
小鹤也不怕,只冲着她甜笑。
鱼二娘子一颗心软得流水一般,不由说:「待那贼道来了,索性叫他把这个娃娃赔给我做女儿,他若肯,就不再追究他的错处。」
一天道人眉心一跳:想得倒美啊,得罪你一回,连徒弟也赔给你,要真有这样好事,还轮得到你么?
又见小鹤冲着鱼二娘子一味傻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我这小徒弟怕是个痴儿,人家把她掳了去,她还冲人家笑,这样傻的娃娃,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看完徒弟,晓得小鹤不曾遭难,甚至于人家还想收她做女儿,一天道人终于放心。
他调头想要退去,冷不防鱼大嫂子从里面走出来,差点把门槛边偷看的虾子踩个正着。
鱼大嫂子吓了一跳:「哪里来的虾,怎么爬到屋里来?」
一天道人装傻充愣,满地乱爬。
鱼大嫂子脸色渐渐变了。
她先作不知,趁一天道人不备,拔剑乱砍。
这一剑比先前鱼二娘子强上百倍,因这剑是鱼大嫂子家祖传的宝剑,锋利无比,虽没叫一天道人伤筋动骨,却也使他破皮。
一天道人翻身一滚,从虾子变回人样,穿件破道袍,踏双臭芒鞋,吊儿郎当,不成正形。
他也不管胳膊上被砍出的伤,嘻嘻笑道:「你怎么识破的,我变得哪里有差?」
鱼大嫂子冷嗤道:「在我面前变虾,还少了两百年道行,我倒不曾见过海里的虾天远地远跑到湖里来。」
湖虾与海虾差得远,旁人或许分不清,鱼大嫂子这样的虾精还能分不清?
也是一天道人吃了没文化的亏,叫人家一眼看穿。
鱼大嫂子招唿家人:「贼道上门找死,快快合力将他拿了。」
她自家使剑,她丈夫使刀,李婆婆拄着龙头拐,鱼二挥着开山斧,齐齐上前,要把一天道人捉拿。
一天道人不慌不忙,吸一口风,往地上一吐,剎那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众人皆被狂风迷了眼,都东倒西歪,辨不清方向。
待风停沙散,一天道人早已消失无踪。
鱼二娘子惊惶惶问道:「贼道走了么,贼道走了么?」
鱼二定神道:「或者走了,或者还藏在家里。」
于是高声喊道:「还要仔细,看看家中是否有旁的生灵,若有,就把他捉了。」
各处都乱闹闹翻找。
鱼大嫂子找着门柱上有只臭虫,说:「这臭虫定然是他。」
虫儿受惊,慌忙要跑。
鱼大嫂子一掌拍去,不防将虫子拍扁,弄得一手臭汁。
原来是这是个真虫,不是变化了的假虫。
鱼二在院子里瞧见一条地龙,就喊:「这个才该是他。」
他一斧噼去,把条倒霉地龙噼作两节,在地上胡乱扭动。
没头苍蝇般乱了好一阵,到底李婆婆人老稳重,做了个定海神针。
只听她厉声道:「莫要忙乱,只要他徒弟还在手里,就不消慌张。」
鱼二娘子忙说:「女娃娃我抱着哩。」
她一手一个,左边抱着小鹤,右边抱着鸭梨儿,看护得十分周全。
一干人清醒过来,说:「切勿自己慌了手脚。」
这回定下心,慢慢查找。
一天道人暗笑:看你何时找得出来。
他性情促狭,大模大样在桌案上呆着,只看一群精怪在那里找来找去。
找了半天,连个屁也没找见,众人不由灰心:「莫不是已经走了罢。」
一天道人笑也笑死:道爷在这里哩。
又找了一会子,实在找不见,鱼二就说:「恐怕真走了,不要再找,大家歇一歇,吃口茶润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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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坐了,鱼二娘子不经意扫过桌案,禁不住「咦」了一声。
李婆婆鬼精,立刻询问:「女儿,你是瞧出异样了么?」
鱼二娘子素手指着案上花瓶,犹疑道:「这瓶儿里怎么插了四支碧桃?」
因三合道家衍化之数,她常年只供三支碧桃,而四属不吉,绝无供四支碧桃的道理。
话音刚落,突然腾起一阵青烟,花瓶中只剩得有三支碧桃花。
鱼二一拍大腿,悔道:「原来贼道还在,险些叫他欺瞒过去,方才分明找着他,却又手慢,没能将他捉住。」
这下还吃什么茶,找人罢。
鱼大烦躁道:「贼道千变万化,可怎么找才好。」
既可以变人,又可以变鱼变虾,还可以变作折下的桃花,什么都变得,焉知他变不成锅碗瓢盆,变不成桌椅板凳?
即便把宅子拆了,也不定能找出他来。
天大的难题摆在面前,没有一个想得出良方。
鱼二火大,在屋里转着圈叫骂:「天杀的贼道,你出来,咱们面对面赌斗,不要东躲西藏,好不小家子气。」
屋顶上传来一天道人没脸没皮的嬉笑:「我不出来,出来了你们要合起伙来打我。」
「在屋顶上,在屋顶上。」满屋子嘈嘈杂杂说道。
鱼大鱼二两兄弟跳上屋顶,四处去看,哪里有人。
鱼大惊吓道:「莫非变作了瓦片?」
那岂不是要将屋顶都拆了?
鱼二脸色铁青,叫:「我把屋顶拆了也要叫他死!」
鱼大赶忙阻拦:「只是猜想罢了,倘若猜错了,不是白拆了屋子么?」
鱼二已气得发狂:「白拆便白拆,拆坏了再修就是。」
鱼大劝道:「屋顶有声,你就拆屋顶,若墙里有声,难道你还要拆了墙壁?待他变作锅碗瓢盆,你是要将碗碟都摔碎了?待他变作桌椅板凳,你是要将桌椅板凳都砸了?」
一番苦口婆心,才将兄弟劝住了。
鱼二喘了两口粗气,又抹了把脸,把心静下来。
心一静,他就恢復理智,转身跳下屋顶,回到室内,从老婆怀中抱出大气不敢出的小鹤,走到院子里,作势要下狠手。
「那贼道,你听着,若再不出来,我把你这个徒儿活活摔死,看你可还忍心!」
话音刚落,鱼二自己打了个冷颤。
不知怎地,他觉得有股凉气从怀里的娃娃身上漫出,激得他毛骨悚然。
小鹤不知自己有猫相护,此刻欲哭无泪:完蛋了呀。
她心中拔凉拔凉,已做好魂归地府的准备。
第11章
屋顶传来朗声大笑,一天道人现出本相,翘脚坐在人家屋檐边,嬉皮笑脸谴责道:「好心毒的人家,我徒儿比你儿子还小些,你也下得狠手。」
鱼二冷笑:「是你欺人在先,好意思装模作样倒打一耙?」
这贼道先是欺辱了他的妻儿,又来他家戏弄他一家子,着实可恨,着实无礼!
他把持着小鹤这个人质,威吓道:「快快引颈受死,若不然,死的就是你亲徒儿!」
一天道人故作惊怕:「真箇要我死啊?」
鱼二怒道:「不是真的,难不成是假的?」
一天道人盯他两眼,见他满脸愤恨,十分认真。
于是斜斜拱手,试探道:「打个商量,我给你赔个礼,把我徒儿放了如何?」
鱼二作势要摔,「你看我肯不肯放!」
徒弟在人家手里,一天道人服了个软:「讲实话,你要怎么才肯放——要人性命太过了些,总不能真把我杀了。」
鱼二细思片刻,略让一分:「不要性命也罢,你哪只脚进的我老婆卧房,就把哪只脚砍了!」
一天道人瞅瞅自己两条腿,自言自语道:「那岂不是成了个残疾人?」
他又问:「两只脚都进了如何?」
鱼二道:「便砍了两只脚!」
一天道人愁眉苦脸道:「不好吧,一把年纪少了腿脚,怎么自谋生计?加之要养两个徒弟,一家子都要饿死了。」
小鹤听了,也觉得责罚太过。
真要砍了她师父两条腿,还不如把她摔死了事,大不了再投胎罢,她这一世本就是白捡来的,何苦连累了便宜师父。
只是一想到来世未必遇得到师父师兄这两个冤种,心中多多少少有些遗憾。
正满腹心酸地想着,突然听得她那个师父相当慈爱地开口:「既如此,我那徒儿就随你处置。」
小鹤:嗯?
等等,你说的啥?
她疑心自己出了幻听,或者是在做梦,不然怎么听得到这样慈爱的话。
鱼二惊声道:「就不管你徒儿了?」
一天道人理直气壮:「死一窝不如死一个,我徒儿孝顺,也该懂得师父一片苦心。」
甚至觍着脸问小鹤:「你懂的罢?」
小鹤:「哇哇哇哇!」
她懂个屁!
这老东西!
怎么好意思问她的?
她看不单要砍了脚,舌头也该割了!
虽然猜到这般作派约莫是砍价套路,可一天道人说的话怎么就那么不中听,小鹤听得鬼火冒。
但凡他脸上装出点虚假的愧疚或不得已,她心里也想得开,连装都不肯装,太过分了些!
一天道人好似已下定了决心:「事已说定,贫道不便多留,这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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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大夫妇拦在他面前,喝道:「贼道哪里走!」
一天道人大惊小怪道:「徒儿都赔给你了,做什么拦我?我已说了,这徒弟随你们处置,蒸了也好,煎了也罢,或煮或烤,不必过问意见,这样捨不得我走,莫非还想留我吃上一顿?」
他假惺惺推拒道:「到底是我亲亲徒儿,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师徒情,我是不忍心吃她,快莫拦我,我还要赶回去给我小徒弟烧纸念经,祈福来世哩。」
这意思是他已把自己当作了死人?小鹤眼中喷出怒火。
她气得吱哇乱叫,拼命挥舞着并不听话的四肢,想要扑过去咬那没心肝的师父两口。
一天道人看着手短脚短的徒弟蛆一样蠕动,气得两颊通红也扑腾不过来,顿时乐不可支,面上虽是装得严肃,肚里已笑得翻江倒海。
鱼二将小鹤塞回老婆手里,咬牙切齿说:「贼道狠辣,用人质要挟已不管用,你把小娃娃看好,我再动起刀兵,把他拿了!」
又扬声嘱咐家人:「大家都要仔细,万莫再叫他变化了。」
众人领会,鱼大守卫东方,鱼二守卫西方,鱼大嫂子守卫南方,丈母娘李婆婆守卫北方。
鱼二娘子把两个娃娃藏在身后,举起压箱底的定风盘,以防一天道人再使风法迷眼。
先前是没得防备,才叫贼道吸风吐气,这遭有定风盘在此,看他还怎么弄法!
一天道人笑道:「乖乖,好兇恶的一家人,赔了徒弟不够,还要把我一网打尽。」
众人骂道:「贼道休要贫嘴!」
东边的鱼大舞着虎虎生风的大砍刀,噼头盖脸砍来。
西边的鱼二使着寒光凛凛的开山斧,煞气腾腾杀来。
南边的鱼大嫂子,三尺青锋光焰焰,直令人毛骨悚然。
北边的李婆婆,人老威犹在,腿脚利索,眼疾手快,龙头拐用得出神入化,更比他人强三分。
一天道人左躲右闪,腾挪转移,莫看他吊儿郎当,动起来脚比疾风快,身比燕儿轻。
人家四五个打他一个,他也游刃有余,莫想挨着他一丝皮。
鱼大的刀砍上了鱼二的斧,鱼大嫂子的剑对上了李婆婆的拐,分明是同心协力对付贼道,却不知怎么打上了自己人。
小鹤看得目瞪口呆。
她头回晓得便宜师父有这个本事。
小鹤上上下下打量着一天道人,可从头到脚,哪里有一丝半点高人气质?
莫非这年头的高人就是这个德性?
她打了个寒颤。
发觉贼道本领高强,鱼二忙叫:「不要打自己人,看那贼道在哪里。」
身后传来戏嚯声:「你看我在哪里。」
鱼二忙回身,却一斧噼了个空。
肩上搭了只手,那贼道在他背后说话:「还在你身后哩。」
鱼二大叫:「可恨!可恼!」
鱼大喊道:「兄弟莫怕,我来助你!」
他急吼吼奔来,一天道人脚下轻点,闪身避开,鱼大收势不及,险些一刀砍掉亲兄弟的脑壳。
鱼二唬得魂飞魄散,忙叫:「哥哥,不要莽撞!」
一天道人见状,笑得前仰后合,险些背过气去。
一边笑,一边还取笑人家:「天,天,我已被逗得肚疼,再惹我发笑,那就不消再打,只因我早晚要活活笑死!」
这副贱兮兮的嘴脸,哪个看了不想打他?
然而古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只顾得笑话别人,哪里看到人家悄设机关。
鱼大嫂子身出名门,世世代代都是东海龙王手底虾将,世人说龙王多宝,此言不虚,所以鱼大嫂子家底丰厚,身多宝贝。
她扯下腕上五彩绳儿,低声念咒,那绳一变二,二变三,勾结成一张大网,当头盖下,把一天道人束缚其中。
一天道人不知五彩大网利害,犹自谈笑:「这渔网该不是夫人吃饭的傢伙,怎么拿来罩我?我身上有些脏臭,恐怕弄污了它。」
鱼大嫂子冷笑:「死到临头还扯嘴皮。」
李婆婆赶上来,要打贼道。
一天道人忙使法诀缩小身形,好从网眼里钻出去。
没成想五彩网非同一般,十分灵性,他大,网就大,他小,网也小。
一天道人闪避不及,挨了李婆婆一拐杖,顿时化作烂泥一滩,连魂魄也灰飞烟灭。
李婆婆自己也吓了一跳:「我下手也不重,怎么就把他打死了?」
第12章
死了?
真死了?
被打成肉泥了?
小鹤不可置信。
分明刚才还活蹦乱跳,怎么眨眼间就浪死了?
她拼命支着脖子去看。
那五彩网里确是一滩肉泥,煳烂煳烂的,已辨不出样貌,只有和肉混在一起的破衣烂衫,才认得出死的是她师父。
虽与便宜师父相处不久,但小鹤也真心实意把他当个亲人,如今亲眼见着他在面前被人打死,起因还是为她,她就悲痛难忍,伤心大哭。
「呜呜哇哇……」她如死了亲爹一般哭丧。
这便宜师父,分明走得脱,为何得意忘形,把自己性命弄丢?
就是去了阴司地府,阎王爷问他怎么死的,他说是浪死的,也不好听呀。
小鹤越想越悲伤,眼泪鼻涕煳了一脸,险些哭得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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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小娃娃哭,鱼二娘子率先回魂。
在小娃娃面前把人家师父打死,她既是心虚,又是不忍。
「乖娃娃,莫看莫看。」她把小鹤连同鸭梨儿一同抱起,又把两个娃娃的脸压入怀中,不使他们见到血腥。
其余几个精怪盯着地上尸身,个个两眼发直:「爷爷啊,闹出人命来了!」
鱼大面色凝重,说:「这可怎么是好?」
鱼大嫂子咬牙道:「不如把他悄悄埋了,对外不要声张。」
鱼二道:「不妥,不妥,他家里人找来可怎么好?」
鱼大嫂子起个狠心:「就说不曾见过他,哪个晓得他在哪里?」
众人皆默。
半晌,鱼大说:「便煳弄过去,也太亏心了些。」
鱼大嫂子微怒:「我如何不知亏心,难不成一家子都给他偿命?」
此话一出,鱼大也没得话说。
眼看着人已死透,拼也拼不回来,众人背后都渐渐渗出冷汗。
鱼二后悔道:「只说教训他一顿,没成想一时不慎要了他性命,早知如此,当时实在不该过分逼迫。」
见此事不好收场,李婆婆开口道:「人是我打死的,要偿命只该找我——也怪贼道不经打,身板比豆腐还软些,然而不管他是软是硬,既死在我手里,就是我的责任,与他人概不相干。」
「娘说的哪里话,」听到母亲要独自承担责任,鱼二娘子哪里忍得住,「真要论起来,也与女儿脱不了干系,不如叫女儿偿命罢。」
一家人争执起来,这个说「该我偿命」,那个说「该我偿命」,闹嚷嚷的,没个定论。
小鹤仍是伤心掉泪,只有鸭梨儿,懵懂不知事,在那里扭头张望。
一只指甲大的小飞虫停在屋檐边,探头看院子里嘈杂乱相,心想:真以为老道死了哩。
一天道人暗笑:愚蠢啊,我只变个假尸,就以为把我打死,如若我这时趁其不备,卷了徒弟就走,多半也追我不上。
只是转念一想,他是来赔罪的,就这么走了,多半要结下死仇。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倘若一天道人是个孤家寡人,天大的仇恨也不惧,偏偏身边有两个拖油瓶,为人行事不免收敛两分。
想到此处,一天道人也后悔先前戏耍了对方。
来时还记得要赔礼,斗起法来忘得一干二净,只顾自己耍得痛快,却把人家越发激怒。
心里想通,他也不再隐藏,当即现身,对院中诸人说:「莫争执,贫道没死,还在这里哩。」
争执声一停,五六双眼睛一齐把他盯住。
鱼二看看地上肉泥,又看看突然冒出的贼道,将信将疑:「当真没死?」
一天道人往地上一指,肉泥瞬间消失无踪。
鱼二这回信了。
他立刻火冒三丈:「好个贼厮,仗着有两分本事,施障眼法作弄他人,着实可恨!」
一天道人奇怪道:「我活着不好,难不成真想把我弄死?」
鱼二恼火:「是你先来欺辱我妻儿,我才找你算帐,你不说诚心诚意赔礼,还上门作弄苦主,真当天下无王法么?」
一天道人笑说:「我诚心赔礼,你却要砍我一双腿脚,这是谁家的王法?」
鱼大给兄弟帮腔:「凭是谁家的王法,也没有得罪了人家,嘴上赔个礼就够了的,我把你砍了,嘴上赔个礼,说声对不住,你可认么?」
两边说的都有理。
一天道人沉思片刻,冒出个主意:「不如我们各找个德高望重的中间人,居中调解调解,商议怎么个赔礼法儿,才让你我都满意。」
听了这话,鱼二一家子凑在一处,叽叽咕咕讲了片刻,觉着并无他法,就也答应下来。
彼此约定了隔日会面,一天道人抬脚要走,突然良心发现,想起自家伤心欲绝的徒弟,不由转脸看她一眼。
小鹤正面无表情盯着他。
见便宜师父看来,小女娃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到一边。
一天道人难得心虚,赶忙灰熘熘走了。
却说一天道人找的中间人哪个?
自然是背时倒运的凤仙。
「不必说话,早已猜到你要来勒掯我。」凤仙似笑非笑道。
一天道人嘴硬:「我徒儿在你观中被绑,你有脱不了的责任。」
羊生立在凤仙身侧,听两人说话,得知还未救回小鹤,煞是失望:「师父,你好废物啊。」
一天道人黑着脸,凿了大徒弟两个爆栗,教训道:「近日少打,师父给你松松皮。」
羊生摸着头,一脸不服:「实话也听不得,好小心眼。」
不然怎么说一物降一物,一天道人在外头戏弄人家,回来就要被徒弟气到心梗。
他自袖中变出一柄掉毛的拂尘,满地里追打羊生,边追边骂:「报应啊,真是个报应。」
羊生上跳下窜,一边撒丫子乱跑,一边忙里偷闲抽空回嘴:「定是你作恶多端,才遇得着我这个报应。」
一天道人一口气不来,喉头一甜,喷出红艷艷的血来。
羊生原本还野狗似的跳,见状吓了一跳,失声道:「我把师父气吐血了?」
他也不逃,他也不跑,回身搀扶师父,嘴里认错:「师父,我只知道你心胸狭窄,不知已狭窄成这般模样,实在气得慌,便打我出出气,不要把自己怄到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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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页
一天道人指着他,骂道:「大孝子,快快住嘴。」
正当羊生心慌,凤仙过来,递给他一瓶丹丸,安他的心:「莫慌,这个不是你的过错,是你师父本有旧伤,跟人斗法牵动出来,你把我炼的百花玉露丸餵他一丸,他就不吐血了。」
羊生诧异:「我怎么不知道师父有旧伤?」
一天道人没好气道:「因为你孝顺啊。」
羊生本想回嘴,念在师父有伤,好歹把到嘴的话儿收了回去。
他把丹丸倒出一丸,和水餵了师父,担心道:「不知这个药治不治得好师父哩。」
凤仙道:「也只治得标,断不得根。」
羊生问:「怎么才断得了根?」
凤仙暼一天道人一眼,半笑半恼:「这个得问你师父,他自家寻死,旁人也救不得他。」
羊生欲再问,一天道人已吃了百花玉露丸,站起身,打断道:「还不动身去救我小徒弟,怎么只顾说闲话?」
第13章
一天道人一行人抵达凤尾湖时,鱼二那里已请来长者,在正厅吃茶说话。
因晓得贼道有天香山娘娘做靠山,怕遭人以势相压,他特託了干娘,把干爷爷请来。
鱼二这个干爷爷,乃是东海龟相,至今寿岁八千,给龙王爷做了三千年的丞相,深得龙王倚重,十分的德高望重。
即便凤仙素有尊名,以龟相的辈分也不落下风。
鱼二亲手为龟相端茶倒水,十分殷勤孝敬,只巴望干爷爷为自家做主。
龟相略饮了一口茶,说:「我已知晓你的孝心,不必侍奉,坐下说话。」
鱼二恭敬应「是」。
于是垂首肃容,静听教诲。
那龟相鬚髮皆白,精神矍铄,穿一件瑞气腾腾的圆领缂丝麒麟踏浪袍,腰系玉带,脚蹬云履,模样稳重,气态端方,手把茶盏,说道:「干孙,爷爷事先同你讲清,这件事,你两方都有错处,他那里又请了凤仙娘娘,因此我也只论公道,徇不得私。」
鱼二心中郁郁,正张嘴欲言,又被龟相摆手止住:「我也不是不爱护你,该给你讨的,一分也少不了,他闯了你媳妇卧房,你绑了他的徒儿,虽是都有错处,然而到底是他先来招惹,后又变化了来你家闹腾,还是他没理的多。」
龟相给他吃定心丸:「只除了砍手剁脚,其余的你自家斟酌着拿捏他,有我替你撑腰。」
鱼二面露喜色,起身长揖道:「多谢干爷爷做主。」
爷孙两个说着话儿,忽然听得敲门声。
鱼二娘子说:「是那贼道来了。」
亲去开了门,却并未见着人影。
正纳闷间,忽闻女童声音,十分不满:「看哪里,在你脚底下哩。」
鱼二娘子低头,看见两个三尺高的小仙童,噘着嘴儿,满脸气恼模样。
见她看来,忍着不快,作礼道:「拜见夫人,我等乃天香山昭灵显化九德元君座下侍扇童子,我家娘娘顷刻便到,特来告知。」
昭灵显化九德元君是哪个?
鱼二娘子愣了一下,才醒过神,原来是那位凤仙娘娘。
人间只叫天香山那位女仙为凤仙娘娘,少有人记得她在天庭的封号。
一般捶珠与捣玉也不这么叫自家娘娘,这时候之所以搬出名号,是想把架势摆足,好让人家不敢小看。
难为她两个屁大的小童一口气说这么长一串话,竟一字也不漏。
听闻凤仙将到,鱼二一家也做足准备。
待凤仙到时,一家子连同龟相,都起身相迎,口称「娘娘」。
倒是一天道人师徒,本该是说话的主角,却被人家不经意忽略了。
只有那见多识广的龟相,觉着他有些眼熟,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因要待客,正厅里早已铺设好桌椅板凳,都抹得干净,摆得齐整,入眼处洁净生光,案上又摆得有各色果品,及喷香清茶,十分周到齐全。
众人依尊卑主次坐了,再慢慢叙话。
羊生坐在一天道人旁边,磨皮擦痒,好似屁股上生了痔疮,怎么也坐不住。
一面磨屁股,一面探头探脑,左右张望。
小鹤哩?
他那个被绑来的小鹤哩?
因不见小鹤踪影,他忍不住发问:「主人家,你们把我绑来的师妹放在哪里?」
这话一出,大家都不免有些尴尬。
鱼二娘子不好为难小孩家家,便说:「在后头,我抱出来给你看。」
就转去罩房,把小鹤抱出。
约莫是鱼二娘子这里伙食好,小鹤还胖了些,她穿着五彩斑斓的百家衣,胸前繫着口水兜,脖子上挂个银项圈,头脸干净,比在一天道人身边还体面些。
然而羊生十分钟爱他这个师妹,小小年纪已有了把小鹤当作亲生孩儿的觉悟,纵是人家把小鹤养得千好万好,他也挑得出毛病:「哎呀,小鹤怎么穿了件破烂流丢,我看街边乞丐也没得她身上补丁多。」
他自家跑过来,摸摸小鹤的手,又捏捏小鹤的脚,十分心疼模样。
鱼二脸色霎时变得难看。
鱼二娘子性子好些,还跟他解释:「这不是什么破烂流丢,这是百家布缝的百家衣,得百家之福,小孩穿了身体康健,没病没灾。」
当初怀鸭梨儿时,鱼二娘子实实在在走了百家门户,各家求一块碎布,一针一线亲手缝了两件衣裳,巴望祛魔退邪,保佑亲儿子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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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鹤身上这件,还是她从亲儿子那里匀出来的。
借着这个话头,凤仙就拉人情抬高轿:「果然是良善之家,作风正派,德行高洁,虽与我这不成器的老友起了纠纷,也还善待他的徒儿,半点不曾苛待。」
以凤仙的尊位,如此和颜悦色说好话,很让人脸上有光。
鱼二娘子心中止不住的喜悦,嘴上却说:「娘娘谬赞,再是怎么有仇,也不至于虐待她一个小女娃,况且这女娃娃合我的眼缘,好似天生该投到我肚子里,做我的亲女儿一般。」
凤仙一听,这话锋不对啊。
一天道人豁然变了脸色,恼怒道:「你这妇人,还不死心,要把我的徒弟拐去做你的女儿!」
羊生听到这样说,登时从圈椅上弹起来,跳脚道:「不可,不可,小鹤是我的亲骨肉,怎么能去别人家!师父,不许应她!」
原本众人面上皆现怒色,眼看着要吵起来,经羊生打岔,一时竟无人出声。
凤仙一半好笑,一半想恼,责备道:「胡言乱语,你才几岁,就生得出亲骨肉了,再这样胡说,仔细你师父教训你。」
羊生气唿唿的:「虽不是亲生的,我心里当她是,她就是了。」
一天道人忍不住赏他一道封口咒,骂道:「这个刁钻徒儿,胆敢自长身份,跟你师父称兄道弟?」
羊生嘴里说不出话,眼神却写满不服。
凤仙清清嗓子,以使自己忍住不笑。
她又看向鱼二娘子,说:「莫讲玩笑话,亲徒弟怎么能送到别人家做女儿。」
鱼二娘子真心喜爱小鹤,凤仙当面,又不知该怎么说。
鱼二替老婆说话:「娘娘此言差矣,这女娃娃若跟着贼……道人,成日家餐风饮露,连口奶也要讨人家的,不定养得大,便是养大了,跟着这么个师父也未必学得好。」
「若来我家就不一样。」鱼二指着小鹤说,「虽我家境贫寒,却愿把她当亲女儿来养,我儿子穿的百家衣,也给她穿,我儿子戴的银项圈,也给她戴,日后也教她念书,教她修行,也给她一副嫁妆发嫁,岂不比跟着道人喝风来得强?」
「是了,」陪坐的鱼大夫妇与李婆婆也说,「若叫小娃娃自己来选,定然也愿有爹有娘安稳过活。」
众人纷纷看向襁褓中的女娃。
小鹤眨了眨眼睛:看我做什么,我只是个孩子啊。
万万没想到,她还在襁褓之中,就已显露出褒姒妲己一般的祸水之相,真是天大的罪过啊。
小鹤心中得意洋洋,却虚伪地唾弃自己:你这个罪孽深重的女娃娃,为何生得如此可爱,为何要讨这么多人喜欢?
第14章
众目睽睽,小鹤紧闭口,作呆相。
万幸她如今说不得话,所以可以装聋作哑,不然啊,岂不是要难为死了。
然而小鹤忍得,羊生忍不得。
耳听得鱼二一家越说越有道理,他就惶恐起来:小鹤莫真被弄走了呀。
他心中急切,于是跑过去,一把将小鹤抢来,自己牢牢抱着,眼珠子瞪着鱼二两口子,打死不肯撒手。
鱼二讥讽道:「好有家教的道童。」
羊生被施了咒,不能说话,嘴里噫噫呜呜的,似乎在骂粗话。
凤仙与一天道人见了,一味装瞎,只当不曾看见。
甚至于一天道人还递个眼色,暗暗称赞徒弟:干得好,莫要还他。
羊生翻了个白眼,不给师父留颜面。
他心中老大怨念,既怨不成器的一天道人,也怨不中用的自个儿。
人家鱼精还能给小鹤吃好穿好,他同师父却穷得叮噹响,吃也没得吃,穿也没得穿,只能带小鹤去别人家里讨口。
因想着亏待了小鹤,他心里闷闷的,可难受哩。
小鹤看他神色沮丧,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便沖他咯咯发笑,又伸出手来轻轻摸他的脸。
被这么一摸,羊生低头看向小鹤,情不禁发起了呆。
他还记得初见时小鹤模样,又瘦又小,鸡仔一般,全身上下也没二两肉。
如今吃了几顿有灵气的奶,就飞快胖起来,如那泡发的大馒头,脸蛋鼓鼓囊囊,蓬蓬松松。
好想咬她一口耶。羊生不由想到。
他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手脚比脑子还快,心里想着,身子已动了起来。
「叭!」他把小鹤大大香了一口。
女娃娃柔软的脸蛋上,留下小师兄湿漉漉的口水。
口、口水?!
感受到脸上湿润的触感,小鹤心神震盪。
为什么要亲她?
亲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留口水?
对口水的嫌弃使她立刻起了报復心。
「啐!」小鹤用尽一个婴孩最大的力气,狠狠唾了回去。
羊生下巴上崩到了一点唾沫星子。
然而,这冤孽感受不到师妹的嫌弃,反而欢天喜地,举着小鹤对师父炫耀:「师父,你看,小鹤她唾我哩,她唾我哩,她唾得可有劲哩。」
——激动之下,连一天道人的封口咒都堵不住他那张嘴。
一天道人:「……」
饶是他脸皮有城墙倒拐那样厚,也不是很想承认这是他徒弟。
至于当事人小鹤,此刻脸色灰暗,只想一头撞死。
再过千年万年,说不得都有人晓得她被羊生亲得满脸口水,更有人晓得羊生被她唾得欢天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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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颜见人!
无颜见人吶!
小鹤不知自己前世是杀了人,放了火,还是刨了哪个祖坟,所以今生遭受报应,遇到这么个冤孽。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太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立在凤仙身侧的两个仙童着实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
捶珠悄声道:「真是个呆子,竟喜欢被人唾哩。」
捣玉取笑道:「这算什么,你没听他还想给他师妹当娘。」
凤仙忍笑忍得肚疼,好险保住得道女仙的气派,肃容正色,对龟相讲道:「你也看到他们师兄妹情谊深厚,哪里分得开,把小鹤拿去做女儿一事不合人情,休要再提。」
又吩咐身侧仙童:「捶珠,捣玉,你两个把今日带的礼拿出来。」
仙童齐声应是。
捶珠解下百蝶穿花的干坤袋,往空地上一倒,便见:千年的明珠数斛,万载的玛瑙几斗,又有红翡翠、绿松石、蓝宝石、黄水晶……成筐成箱,数不胜数。
捣玉又解下白鹿登高的干坤袋,这回出来的是常人难见的灵丹妙药:崑崙的灵芝,蓬莱的人参,更莫提三山五岳的瑞草与仙花,还有还魂的金丹,延寿的灵药,各色各样,应有尽有。
满室的宝光瑞气,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就连自闭的小鹤也睁开眼,看得一脸痴呆:天耶,她值这个价?
把她骨头榨油也不值这么多!
人说龙宫多宝,凤凰也不遑多让,俗世求之不得的金银宝贝,于凤仙而言不过砂石瓦砾,多得令人生厌。
至于瑞草仙花,也如杂草一般唾手可得,金丹灵药虽贵重些,闲时开炉也可炼上几丸,因此她给得并不心疼,就当清清库房罢了。
其余人哪里有她这个家底,就见也没见过。
一天道人更是穷得□□生补丁,他呆了呆,突然跳起来:「老太婆,你做什么哩?这一堆财物卖了我也还不起,快快收回去,我情愿给人家磕头赔礼,也不要你送这些厚礼。」
鱼二也回过神,连忙说:「凤仙娘娘,我们贫门小户,收不起你的大礼,若道人肯磕头,就叫他磕两个头,两家仇恨便就此一笔勾销。」
凤仙瞪一天道人一眼,又对鱼二笑道:「些许财货算得什么,还请不要推辞,我这里做主,用这些俗物给你妻儿压惊,再叫我老友给你一家道个歉,此事就了了,如何?」
鱼二还没说话,一天道人就着急忙慌道:「让我磕头罢,我皮糙肉厚,磕一百个也不妨事。」
凤仙忍了又忍,终是忍他不得,骂道:「你是不要脸了,既然喜欢磕头,回去关了门磕一百个一千个都不管你,何苦磕到外头来?真当满天神灵不认得你么!」
听到满天神灵几字,龟相越发觉着一天道人眼熟。
一天道人振振有词:「脸皮值几个钱,我就情愿磕头。」
凤仙气得心口疼,指着他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你不要脸我还要,莫逼我与你断交!」
见凤仙生怒,众人噤若寒蝉。
羊生见状,插.嘴解围:「我是师父的徒弟,可否代师磕头?若叫师父磕一个,我便磕十个,若叫师父磕百个,我便磕千个,如此可好?」
鱼二见凤仙娘娘生怒,也自发憷,见羊生要代师磕头,踌躇不决,不知是否答应。
他看龟相一眼,想请干爷爷拿个主意。
龟相盯着一天道人那张老脸,忽而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只听他忽然出声:「娘娘莫恼,我来做个仲裁,娘娘所携厚礼,叫我干孙收取一分,再请这位仙长给我孙媳赔个礼,从此以后,过往冤雠,再莫提起。」
鱼二虽不知干爷爷为何要这样决断,却也晓得其中必有他的道理,赶忙应和:「就如此了,就如此了。」
于是鱼二取了一分厚礼,一天道人又向鱼二娘子作揖赔礼,从此消仇解怨,不生争执。
第15章
待赔礼的一干人走后,鱼二私下摸到龟相跟前,诚心请教道:「爷爷,那道人是什么来头,怎么你也要给他颜面?」
龟相看他一眼,赞许道:「你倒精乖,竟瞧出我的意思来。」
他细细道来:「你可记得当年禹州孽龙出逃一事?三江四海尽皆泛滥,九州大地处处冤魂,天庭发数十万天兵天将,前后征讨十余次,也不能将他收服……」
距孽龙伏诛,也不过一两年时间,鱼二记得可清:「那时留凤城有凤仙娘娘庇佑,所以安然无事,凤尾湖离得远了些,就享不到这般福分,干了淹,淹了干,湖中鱼虾几近死绝,没奈何,我大哥去东海嫂嫂家做了倒插门,全靠嫂嫂接济,才使我活命。」
后来有个神人诛杀孽龙,平息水灾,还了九州太平,鱼二才重新整治起凤尾湖的家业,并娶了老婆,生了儿子。
「难不成诛龙的是……」鱼二不敢相信。
看那道人模样,说是地痞,是流氓,是无赖,是叫花子他都信,只不信是个正经人。
然而龟相笃定道:「就是他。」
鱼二震惊道:「诛龙的神人怎么是这副德行!」
龟相亦不解:「谁晓得?犹记得去年天庭下旨,说要请他做个天官,他坚辞不受,却在下界混成这般模样。」
龟相叮嘱鱼二:「他既是这么个来歷,又给你赔了个礼,往日得罪你的,就千万莫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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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二连声道:「娘诶,我哪里敢提。」
心中不觉后悔:「其实不该叫他赔礼,我也沾了他的光,才有了今日太平。」
龟相笑道:「沾他光的人也不少了,只是一码归一码,这桩事上,是他的错儿,所以赔个礼也不怎么,你记着他的恩惠,往后在别处多敬他一些。」
鱼二连连点头。
想到先前一天道人差点给他磕头,他心有余悸:真受了磕头大礼,就不要活了,恐怕阎王爷要上门来收人。
又想:以凤仙娘娘和道人的身份,竟也把我当个角色,果然越是道德真仙,就越有道德。
一时十分敬佩,忙朝天香山方向拜了三拜。
天香山上,凤仙若有所感,不由微微一笑。
「老太婆,你不气了?」见凤仙面露微笑,一天道人腆着脸凑过去。
凤仙登时收敛笑意,板着个脸,说:「滚罢,莫来烦我!」
一天道人故意问:「那我便滚了?」
凤仙气结:「要滚就滚,还问什么?」
一天道人就地一躺,变着花样打了十七八个滚,又滚回她脚下,嬉皮笑脸道:「够不够数,不够再滚几个。」
凤仙又气又想笑:「你呀,果真脸皮厚。」
一天道人见她不大恼了,就翻身跳起,理直气壮道:「脸皮厚不好么,脸皮厚抗冻哩。」
遇上这么个顽物,凤仙也是无法。
她嘆口气,说:「罢了,若要与你生气,十副心肝也不够气的,本不想再管你,又念及多年交情,所以再问你一遍,你日后有何打算?」
一天道人抠抠头皮。
他是自在惯了的,最受不得拘束,又因有那么一些心结,不愿去做天官,一向在下界浪荡度日。
然而,想到还要喝奶的小徒弟,又想到两个徒弟的前程,这吊儿郎当的道人终究改了主意。
一天道人犹豫片刻,转变口风道:「赶明儿厚着脸皮上天讨个官儿,好养活底下两个小的。」
只是往日人家请他做官他不要,现在养不活徒弟了,又主动去讨,面上多少有些难看。
听得这句正经话,凤仙脸色由阴转晴。
她自袖中掏出一封敕封山神的敕书,说:「既如此,我荐你当个山神,你肯不肯?」
闻言,一天道人喜上眉梢:「肯!肯!肯!怎么不肯,这差事清闲,正好混日子。」
你看么,他听到有差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混日子。
羊生惊奇道:「就师父这样的也做得山神,那我岂不是可以登上凌霄宝殿?」
一天道人斜了他一眼,不屑道:「牛皮吹上天了,还上凌霄宝殿,你就是去凌霄宝殿做洒扫童子,人家也不稀得要你,一天天尽发白日梦。」
羊生犟嘴:「你也不比我强。」
师徒两个彼此贬低了一通,一天道人捡起那封敕书,见上头早已写好了,敕封某某某为眠春山山神,享一地香火,护一方安宁,只有名字一处还空着。
他心中恍悟:凤仙早打了我的主意。
于是直言问道:「你前日里特意让凤尾湖鱼精将小鹤抓走,不单为了化解这一桩仇怨,还想藉此让我转变主意去做什么山神?好你个老太婆,竟同我耍起心眼来。」
凤仙没好气道:「是,我同你耍心眼,专门给你找份清闲差事,让你有吃有喝享用天禄。」
这个混帐东西,人家给他送好处,他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羊生奚落道:「师父,你得了好处也够了,怎么还倒打一耙?好没道德呀。」
小鹤对此深表贊同。
人家凤仙娘娘出钱出力替他们师徒消灾,又替她师父找了个清闲长久的铁饭碗,一天道人还在那里讲七讲八,实在有些忘恩负义了。
见两个头徒弟一脸鄙夷,一天道人自知理亏,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凤仙请出一支玉笔,饱添浓墨,在敕书上的空处写了一天道人的名字——狗蛋。
一天是他的道号,狗蛋才是他的真名。
自从有了道号,一天道人再没用过真名。
羊生看了这俩字,大唿小叫道:「师父,你怎么叫个狗蛋?」
小鹤也乐了:怪不得师父不会起名,原来是一脉相承。
一天道人:「……」
杀徒弟犯法吗?
现在可以送徒弟去投胎吗?
添上姓名之后,那敕书化作一道青烟,一路飞入九霄。
凤仙叮嘱一天道人:「如今你已是眠春山山神,不好过分耽搁,早早上任才是正理。再者你身上有伤,正可借山中地气调理一二。」
为了这个老友,她简直操碎了心。
一天道人嘴上说话不中听,心里还是晓得人家的好,当下拜别了,领着两个徒弟往眠春山去。
师徒三人走后,凤仙养的灵猫锅底灰慢吞吞走到她脚边,抖抖身子,收回放在小鹤身上的分神。
两个仙童这时才开口发泄怨言。
捶珠抱怨道:「当日娘娘说他是打秋风的灾贼,真真一字不错,为着他们师徒,娘娘不知费了多少心力。」
捶珠跟着说:「那些金银宝贝都是小处,娘娘更因他搭了不少人情——不但出面摆平了他的祸端,还上天庭为他讨了山神神位。」
心里为娘娘亏得慌,两个仙童都有满肚子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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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仙却道:「朋友有通财之义,扶持之义,我帮他只是尽了做朋友的本分,并不值得抱怨,若连这都要抱怨,又算得什么朋友。」
捶珠与捣玉听她这样说,不由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同一个意思:娘娘她莫不是入了魔罢?
两个仙童不晓得,凤仙非但替一天道人讨来了神位,甚至去了眠春山一趟,把整座山都事先调理了一遍。
眠春山原先只是寻常荒山,略有几分灵气,也孕育了些许不成器的小妖,凤仙调理之后,此处山灵水秀,草木蓊郁,很有些灵山福地的气象。
一天道人在云头远远见了,喜道:「是个好地方呀。」
羊生道:「还是沾了凤仙娘娘的光。」
他把小鹤抱起来,让她去看脚下山景,嘴里说:「小鹤,你看,这个就是我们往后的家。」
小鹤看着郁郁青山,心中感慨万千:前几日还以为要跟便宜师父一起去做叫花子,没成想今日就做了仙二代,一世也不必再为生计发愁。
一想到此处,她就觉得底下的眠春山生得清秀可爱,十分顺眼。
一天道人在藏风聚气处施咒搭了几间草屋,尽够他们师徒几人居住。
只是有一样——小鹤年纪太小,不能单独居住一屋。
一天道人胡乱抓着头,烦恼道:「奶娃娃好麻烦吔。」
他本就自由惯了的,成天操心徒弟吃喝已算十分尽责,若要他日夜照看,怕是要叫他发疯。
羊生自告奋勇:「让小鹤同我住一屋,我不怕麻烦。」
一天道人瞪他一眼:「想得倒美。」
他走出屋外,闭目掐算,而后往东疾行百步,见一溪流,溪边生有兰草,翠色盎然,生气勃勃。
于是就地取了溪水,连饮三口,喷在兰草之上。
那兰草受点化,落地化作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其容貌举止,与生人无异,只是没有灵智,也不会说话。
一天道人给她起了个名儿,叫做翠娘,命她看护小鹤,并打理家中杂事。
羊生见了,很是愤愤:「什么意思,不让我这个亲师兄照顾小鹤,反倒要去点化死物,这是防着我哩。」
他垮起个脸,气鼓鼓的,在一天道人身旁跺脚乱走,搞出些烦人的响动来。
待一天道人看他,他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又是冷哼,又是斜眉瞪眼。
一天道人恼道:「又作什么怪?」
羊生吵闹:「我要同小鹤住一屋!」
一天道人断然拒绝:「不许。」
羊生坚持:「我要同小鹤住一屋!」
一天道人背转身去。
羊生绕到他跟前:「我要同小鹤住一屋!」
一天道人闭着眼睛不睬他。
任凭羊生跳得再高,也未能得偿所愿。
他越想越气,夜里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困不着觉。
「可恶!」羊生愤怒地将床榻捶了一拳,「凭什么不让我同小鹤住!」
他气得心口疼,在榻上乱滚乱爬发了会癫,又一骨碌翻身坐起,说:「师父说不许就不许么,他不许我干的事,我偏要干!」
深更半夜,家里突然多出个小贼来。
那小贼轻手轻脚爬下床,光着脚板,偷偷熘出房门,左右观察片刻,见四周无人,鬼鬼祟祟蹿进了隔壁卧房。
小鹤不像他,大半夜还有精神起来偷牛,小娃娃瞌睡多,早已睡得口水直流。
羊生蹲在摇车边,着迷地看了一会儿,觉得他师妹生得可乖,就连流口水的模样也有一种傻气的可爱。
越看越是手痒痒,禁不住想伸手捏一捏,挠一挠,摆弄摆弄。
念在小鹤已经睡着,他忍下这股冲动。
然而,羊生过来,并不只为了看小鹤两眼。
看两眼怎么够,他要把小鹤偷到他自己房里去。
羊生伸出胳膊,连人带摇车一併搬起。
正当他转身要走,看护小鹤的翠娘忽然现身,将他拦住。
羊生铁了心要偷小鹤,除非一天道人亲自来,不然翠娘哪里拦得住。
他掐个诀,念声「禁」,便把翠娘定住。
解决了翠娘,这个小贼大摇大摆地把小鹤偷到了隔壁。
他将摇车放在自己床边,心中躁乱终于平息。
月华似水覆薄衾,虫鸣过窗入梦来,羊生打着唿噜,梦里也睡得眉开眼笑。
半夜被尿憋醒的小鹤:「???」
我是谁?
我在哪里?
第16章
吃喝拉撒之事,无人可以避免。
小鹤肚内发起洪水,憋得她满头大汗,脸蛋通红。
然而,她这样小的娃娃,连自家爬起来撒尿也不能,必需有个人来帮着把尿。
小女娃左张右望,想看翠娘在哪里。
她没找着翠娘,只看到榻上唿唿大睡的羊生。
好哇,原来是他的屋子!
小鹤气得七窍生烟:不消说,定是这个贼娃子把她偷来的!
她做了什么孽,睡觉都不得安生,要被人这么偷来偷去?
羊生睡得吹唿打鼾,并没有察觉到小鹤快要杀人的目光。
不晓得梦到什么,他咂了咂嘴,发出一连串「嘿嘿」的笑声。
小鹤:「……」
她抗议地叫了起来:「哇!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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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羔子!睡什么睡!没看到你师妹要被尿憋死了吗!
羊生迷迷煳煳揉揉眼,打着呵欠咕哝道:「小鹤,你大半夜不睡觉,叫什么哩?」
好意思问!
小鹤恨得牙痒痒。
她发出无数让人听不懂的愤怒婴语,无人知晓里头夹杂了多少粗话野话。
羊生被嚷得渐渐清醒。
小鹤骂的那些话,他一个字也没听懂,因此边听边点头:「小鹤说得对,小鹤说话真好听,小鹤再说几句。」
小鹤:「???」
小鹤气哭了。
这倒霉的女娃娃,憋尿憋得着实无法,眼看着要憋不住,泪水刷刷直流。
她一哭,羊生着了慌:「哎呀,莫哭,莫哭呀。」
手忙脚乱把小鹤抱起,一边拍背,一边胡乱哄道:「小鹤乖乖,你哪里不如意了,说给我听,我处处都依你。」
小鹤要是说得出话,早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她一切的不如意,都是因他!
若不是为了脸面,她早一泡尿撒到羊生身上!
见小鹤哭得越发伤心,羊生焦头烂额:「好小鹤,乖小鹤,你莫哭,你要再哭,我也要哭了。」
对于羊生的作态,小鹤没有一丝动容,话说得再好听,也没见他放自己撒尿。
小鹤已快要憋死。
假如她真箇憋死,魂魄下到阴司地府,阎王爷问她怎么死的,人家都是病死、老死、淹死、跌死,只有她说:「我是被尿憋死的。」
天,这样的死法,怕不是要把阴间的鬼也笑活!
这样的死法,怕不是要登上史册,流传千古!
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千古笑柄,小鹤含着泪花,指着肚子示意对方。
羊生看着小鹤的动作,终于明白了。
他恍然大悟:「原来你是——饿了呀!」
羊生大大松了一口气,十分耐心地哄道:「小鹤不着急,我给小鹤餵奶吃。」
急忙取了装奶的葫芦,又十分体贴地餵到小鹤嘴边。
看小鹤不张嘴,他还着急催促:「吃呀,怎么餵到嘴边还不吃?」
小鹤:「……」
小鹤嚎啕大哭:「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羊生:「!!!」
惊天动地的哭声终于把一天道人吵来。
「砰」地一声,门被踹开。
「你个孽障,大半夜的惹你师妹做什么!」一天道人吹鬍子瞪眼,「我记得她睡在隔壁,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羊生心虚得眼神乱飘,不敢与师父对视。
小鹤看到一天道人,就如看到了救星,激动得双手乱舞。
师父,救命!
师父,你徒儿要被尿憋死了!
羊生期期艾艾问道:「师父,你看看小鹤哪里不好,她一直在哭,餵奶也不喝。」
一天道人从前养过小孩,见小鹤又是哭,又不愿喝奶,就有了猜测:「莫不是要尿了?」
羊生一听,惊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她为何要哭。」
他兴致勃勃道:「我来给小鹤把尿。」
这一刻,小鹤肝胆欲裂。
幸而一天道人还有分寸,没让羊生得逞。
他念个咒,把隔壁的翠娘召来。
翠娘木木痴痴,一动不动,一看便知是有人做了手脚。
一天道人瞪羊生一眼,解了翠娘身上束缚,并令她抱小鹤去撒尿。
自然,他也没放过羊生这个罪魁祸首:「看你做的好事,把你师妹偷来,又看护不周到,险些叫她被尿憋死,我若不罚你,就助长了你的顽劣!」
当即将羊生拎到屋外,叫他站在外头扎一夜马步,不许睡觉。
为免大徒弟悄摸偷懒,一天道人做得绝,他在羊生四周都下了咒:无论是身子略微沉一沉,还是脑壳稍稍抬一抬,或者因疲累站得东倒西歪,立刻便有一道雷电噼在头顶。
往日里师徒两个虽然时常拌嘴,一天道人也没这样罚过徒弟,顶多假模假样追打两下,不过片刻就和好如初,说是师徒,其实与父子也差不多。
今日罚得严重,羊生却也不记恨。
他是个敢作敢当的大丈夫:是他偷了小鹤,是他害小鹤被尿憋哭,所以认打认罚,但凡皱一下眉头,他就是个脓包!
羊生甚至还晓得反思:偷走小鹤一事,若不被发觉,就不算错儿,害小鹤被尿憋哭,才是极大的不是,下次偷她来,定要记得给她把尿。
过一会子,又想:还是把翠娘一起偷来才好。
翌日清晨,一天道人打着呵欠起身,看见窗外的羊生已站了一夜桩,身上尽是露水,暗自满意点头。
他隔窗问道:「羊生,你知不知错?」
羊生答道:「我知错了。」
一天道人就当他已经悔改,于是用手一指,把羊生身周的咒都解了,叫他自去洗漱。
羊生仍是一动不动。
一天道人奇怪道:「你这是站不够,还想受罚?」
羊生哭丧着脸,说:「师父,我脚麻了,动弹不得。」
小鹤被翠娘抱出来时,正巧瞧见他此番狼狈模样,顿时十分解气。
狗东西,怎么没把他脚砍了,看他还深更半夜偷人!
羊生不知小鹤心中所想,一见小鹤,他就如吃了灵丹妙药一般,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人也有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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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鹤!」他目光灼灼,好似看见骨头的狗,撒着欢儿蹦过来,绕着小鹤直转圈。
小鹤心里骂了句脏话。
「小鹤,你怎么起得这样早?」狗生夹着嗓子问道。
小鹤看了眼天上的大太阳。
「小鹤长得真好看,比天上的仙子都好看~」狗生闭着眼睛吹嘘道。
小鹤翻了个白眼。
「小鹤……」
「小鹤……」
狗生喋喋不休。
小鹤快烦死了。
为什么她是个小娃娃?
假设她不是,她一定要一拳打爆这个烦人精的脑壳。
或许觉得在旁边骚扰还不够,羊生不由分说,把小鹤从翠娘手中抢来,心满意足地抱着玩耍。
师妹真好玩。
他喜欢玩师妹。
小鹤: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老天爷,你快收了这个妖孽!
她扭头去找一天道人,想让他管管自家徒弟。
然而,一天道人已趿着草鞋,进灶房里找饭吃去了。
点化翠娘是道人做得最合算的买卖,家中诸事她都料理得十分妥帖。
天还没亮,翠娘就在锅里熬好了稀粥,等着一天道人起来吃现成的。
一天道人捧着脸大的陶碗,唏哩唿噜大口喝粥,配着下饭的醋腌山萝蔔和清炒黄花菜,这顿饭吃得十分痛快。
道人不由感慨:「怪不得人家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在家里果然比做叫花子强些。」
想他当初带大徒弟四方浪荡时,今日打到野鸡,就烤只野鸡吃,明日没得米粮,就只好净饿。
虽说修道之人可以辟谷,饿也饿不死,怎奈何免不了馋嘴。
是嘴巴空空来得好,还是有吃有喝来得好,不用问便也知。
把饭吃了,一天道人提起葫芦,对两个徒弟说:「我下山去打酒喝,你们在家不要生事。」
「慢着,」羊生起身阻拦,「师父,你不是来做山神的?」
一天道人坦然道:「我是啊。」
「那你怎么万事不做,除了吃饭,就想着喝酒?」羊生目露谴责。
一天道人却理直气壮:「乖徒儿,这就是你不明白了,凤仙她晓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特地为我讨了这个闲差,好让我来享清福,我若要上进,何苦来当什么山神,早上天做天官去了也。」
羊生心里觉得他在吹牛,暗自把他鄙夷。
又问:「那娘娘不是叫你藉助地气调理身体,你身有旧伤,不想着把伤养好,反而下山去浪,岂不枉费了凤仙娘娘一片苦心?」
一天道人自有一番歪理:「酒是百药之首,喝了它神清气爽,逍遥成仙,比什么地气强上千倍百倍。」
羊生哪里会被他煳弄:「胡说!你把我当傻子哩。」
一天道人故作惊讶:「你怎么晓得?」
羊生被他这幅嘴脸气得跳脚:「糟老头,你早晚把自己作弄死,你死了,我不给你烧纸!」
那里咒天咒地地痛骂,这里一天道人已把咒骂抛诸脑后,使个缩地成寸的法门,倏然走到了山脚。
他提着葫芦,荒腔走板地唱着山野小调:「对酒问人生几何……炼成腹内丹,泼煞心头火,葫芦提醉中闲过……一任旁人笑我……」
羊生骂了一气,一天道人早已踪影全无。
他兀自气了半晌,低头教导小鹤:「你瞧见没,不要学咱师父模样,他不是个好东西。」
小鹤只想冷笑:他娘的,师门上下,除了我自个儿,可有一个好东西?
第17章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一天道人在时,羊生多少还有个规矩,待师父不在,他便是家中老大,想干什么干什么,哪怕闹翻天也无人管束。
小鹤蓦然打了个冷颤,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奇怪,为何嵴背直发凉?她躺在摇车里,心中很是纳闷。
摇车吱呀吱呀地晃,不快不慢,不缓不急,让睡在里头的小娃娃觉得十分舒适。
这却是要归功于羊生,他手里捧着经书,心不在焉地念着经文,什么「心神合一,气宜相随」,什么「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什么「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脚下却还记得蹬小鹤的摇车,好让她睡得舒坦。
如此不专心,可想而知是没有念进去的,叽叽咕咕念了半天,羊生一个字也没记住。
倒是小鹤听得十分认真,字字都记在心里,仔细琢磨是个什么意思——这可是成仙的法门,得道的诀窍,既然送到耳边,如何能不用心?
小鹤很有志气。
她心想:师父那样的竟也是个山神,多的不说,我日后也做个仙女儿,端一端天庭的铁饭碗。
人家说金碗银碗,不如公家的铁碗,小鹤自认是个俗物,所以心心念念的也是俗事。
等她成了仙,届时授天禄,踩祥云,唿风唤雨,逍遥长生,岂不美哉?
心里想得虽美,现实却不尽人意。
那些字,小鹤个个都认得。
合起来是个什么意思,就全然不知。
可恨,搞那么玄乎做什么,连她这样的文化人都听不懂。
小鹤鼓着脸,气唿唿地挥舞了一下拳头。
羊生本就漫不经心,小鹤那里有点动静,就立时被引过去,连经也不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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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鹤,」他抛下书,很感兴趣地去戳小鹤鼓鼓囊囊的脸,「你也不想听经罢。」
或许以为小鹤同他是一路人,他欢欢喜喜地说出心里话:「那些经书好没意思,念得我口干舌燥的,偏偏师父非要我念,还说我若偷懒不念,就要把我吊起来打。」
趁一天道人不在,羊生光明正大抱怨道:「师父他自己就不成器,却一门心思鞭策我,真不是个东西,我咒他走路跌跤,喝水塞牙,一年四季,日日发瘟!」
小鹤:……你可真孝顺啊,老头儿养了你,真是天大的福报。
唠唠叨叨抱怨半天,尽情发泄了一通心中怨气,羊生自然而然起了歪心:「今天他下山喝酒,我也偷个懒,松快松快。」
他不但不怕被师父发现挨打,还自我反省:「早该如此了,我就是老实了些,居然听他的话念了许久的经,白白耽误了与小鹤玩耍的时间。」
听到这话,小鹤心中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什么与我玩,分明就是想玩我!
她挥手蹬腿,奋力表示抗拒。
然而人小力弱,哪里抵抗得了,被羊生一把抱起,放在膝上当作布偶一般玩起来。
羊生捏一捏脚丫。
「噫,好软!」
小鹤在他脸上踹了一脚。
羊生不以为意,又埋在小鹤肚子上深吸一口。
「噫,好香!」
小鹤崩了个屁熏他。
羊生露出一口白牙:「小鹤,你放屁了耶!」
看他笑嘻嘻的模样,小鹤只想把他杀了。
羊生却觉得小鹤气咻咻的样子十分可爱,忍不住大大亲了她一口,并感嘆:「噫,好甜!」
小鹤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这发瘟的狗东西!
因为心中十分嫌弃,小鹤大力「呸呸」,想让羊生知晓他有多令人讨厌。
可羊生心比天大,半点不以为意:
小鹤用脚踹他,那是想同他一起玩耍。
小鹤放屁熏他,那屁也不臭,是香的。
小鹤吐口水呸他,那也是蝎子拉粑粑,独一份的亲近。
越是表示厌烦,他就越来劲,把小鹤翻来覆去摆弄,怎么也玩不腻。
被盘了半天,快被盘出包浆的小鹤终于醒悟:千错万错,就错在不该理他,我只固守本心,不张不理不睬,看他玩得出个什么意思。
于是闭着眼睛,假作睡觉,任凭羊生如何摆弄,打定主意不动弹。
羊生把她戳了一戳,问:「小鹤,你睡着了么?」
他嘀咕道:「我昨晚没睡,现在都不困,你睡了一夜,怎么还在发困。」
戳来戳去,见戳不醒,他凑过去,在小鹤耳边喊:「起来陪师兄玩,青天白日的不要睡觉。」
小鹤双睫微颤,仍是不出声不鼓气,装得有模有样。
羊生暗笑:小鹤好狡猾,她装睡哩。
眼珠子一转,他起个坏心,从草里捉了只豆虫,那虫通体翠绿,体态肥硕,身具绒毛,腹有多足,瞧着竟有几分可爱。
手里捏着豆虫,羊生去逗小鹤:「我有个好东西,你看不看?」
小鹤不想看。
羊生说:「真是好东西,保管你喜欢。」
小鹤告诫自己:不要上他的当!
羊生便说:「我把它送你。」
他轻轻把豆虫放在小鹤脸上。
倒霉背时的豆虫忽然被捉,又忽然来了个光熘熘软绵绵的地方,吓得到处乱爬。
脸上有东西在蠕动,小鹤忍不得,把眼睁开。
这一看,直叫她汗毛倒竖:好大条豆虫!
没等她反应,豆虫突然变大,顷刻间长到丈余长,尖牙细密,利齿森寒,十分狰狞可怕。
小鹤霎时魂飞魄散:「妖……妖怪!」
妖怪摇头摆尾,张着嘴似要吃她。
惊怕之下,小鹤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羊生还没来得及感慨小鹤会说话,就被她的哭声震得心慌。
忙把幻术收了,求爷爷告奶奶般哄道:「不要哭,不要哭,那是个假的,没有妖怪要吃你。」
小鹤眼泪飙得更是厉害。
这回不是怕的,是气的。
实在气不过,她攥着丁点大的拳头,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捶羊生,却又力弱,捶也捶不痛。
原先羊生招惹她时,她想的是待日后大了报復回来,如今是一时也忍不得了,一面哭,一面结结巴巴地骂:「狗……狗东西!你……你……你发瘟!要……要被阎……阎王爷收!」
羊生一面挨骂,一面顺着话儿咒得更毒:「是,我是个狗东西,我一年四季发瘟,我不得好死,要被阎王爷收了去!」
小鹤:气煞我也!
她是想看羊生被她骂得痛哭流涕,不是想看他不痛不痒地顺着她的话咒!
打也打不痛,骂也骂得不爽快,小鹤怄得心肝脾肺肾一齐发疼,几乎要吐出两碗血来。
老天爷,你若开眼,就发个千儿八百道雷,噼死这个孽障!
耳听得哭声渐弱,羊生小心问道:「小鹤,你不气了罢。」
哭声一顿,而后如油锅进水,勐然炸开,小鹤蹬着腿,扯着嗓子,嚎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羊生急得团团乱转:这可如何是好,小鹤哭得这样厉害,莫要背过气去。
他心中已然后悔,方才不该手贱,用什么豆虫去逗弄人家,如今可好,哄不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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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慌慌乱乱的,把不大的脑仁压榨了无数遍,想挤出个良方止住啼哭。
脑汁子快要绞尽,才想了个招儿。
往地上一滚,他变作个哈巴狗儿,圆头圆脑,毛脸毛身,极是讨人喜欢。
小鹤看着那狗,哭声不觉停了。
羊生摇头晃脑,沖她「汪汪」地叫。
小鹤:好乖的狗!
她没忍住,露出丁点笑样。
羊生心头一松,变回原样,腆着脸来问:「这回不气了罢。」
小鹤费力使唤舌头:「给我变……回去!」
既是自家小鹤的要求,羊生没有不从的。
他又变作哈巴狗,跑跑跳跳,做出种种令人发笑的举止,来逗小鹤开心。
见小鹤喜欢,他还变了胖狸猫,扭臀摇尾,搔首弄姿,掐着嗓子喵来喵去。
小鹤乐得直拍手:「再……来!」
羊生变了个猿猴,丑模丑样,屁蛋子通红,又是耍把戏,又是拍着胸脯嗷嗷叫。
无论是天上飞的麻雀,还是地上爬的虫蛇,他样样都会变,样样都变得像。
到后头,他变了个俏生生的小寡妇,糟蹋面粉把脸抹白,又拿张白布把头裹了,作出戴孝的模样,滴泪唱道:「小寡妇,泪涟涟,失爹娘,死丈夫,苦命的儿啊,为娘的心肝肝,敢是要割肉卖血,才把你养大成人……」
他嘴里唱着,把小鹤抱起,充作「苦命的儿」,充作「为娘的心肝肝」,扮演得手舞足蹈,兴高采烈。
小鹤果然好玩。羊生如是想到。
从前没养这个师妹时,闲时只好独自发闷,如今有了她,比先前快活何止千百倍。
或许是玩得过于兴奋,他却没发觉,下山喝酒的师父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
一天道人在山下喝得醉醺醺的,回来看见院子里一身孝的小寡妇,一时惊得酒醒。
他看了半天,羊生犹自未觉,演得十分投入:又哭「死鬼丈夫」,又哭「没福的爹娘」,还哭「苦命的寡妇」,「造孽的孩儿」。
一天道人忍不住出声:「好孝顺的徒儿啊,我还没死,你给我戴起孝来。」
他喝道:「小寡妇,哪个是你的死鬼丈夫,哪个是你死了的亲爹,哪个是你苦命的心肝孩儿,你说!你不说,我把你送下去陪你的死鬼丈夫!」
羊生背上冷汗涔涔。
第18章
「师父,你不是下山喝酒去了?」羊生心惊胆战问道。
一天道人呵呵冷笑:「敢是回来早了,坏了你的好事?」
羊生讪讪道:「冤枉,我哪里是这意思。」
其实他心底确是这样想的,只是嘴上不敢承认。
一天道人上下打量面前这个披麻戴孝的小寡妇,越看越是鬼火冒:「在家里不好生念经,变什么寡妇模样带坏师妹,不成器的东西,该把你吊起来一顿好打!」
羊生一半心虚,一半不服,忍了又忍,依旧忍不住,辩驳道:「你自己也出门鬼混,怎么还怪我不成器,俗话说上樑不正下樑歪,都怨你这个做长辈的没带好头,徒儿不过有样学样罢了。」
一天道人竟被噎得说不出话。
也是他立身不正,故而连教训徒弟也没得底气。
给自己顺了两口气,他压着火,再度发问:「变寡妇的邪法在哪里学的,老实交代,不然啊,就把你屁股打肿。」
若说先前责备羊生偷奸耍滑,他还有几分心虚,说他学的是邪法,他就一丝儿也不服:「什么邪法,不过是寻常变化之法,你自己不也会么?别以为我不知。难不成一样的术法,你学的是就是玄门正道,我学的就是歪门邪道?」
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忽而灵光一闪,大叫道:「我晓得了,这是你的阴谋诡计,你专一要找藉口打我,所以栽赃我学的是邪法,如此便能名正言顺打徒弟。」
羊生声音也大了,胆子也壮了,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家师父,唾弃道:「好阴险的人,师父,你下作,你歹毒,我看不起你!」
一天道人再压不住火,暴跳道:「小兔崽子无法无天!」
举着拂尘就要去打。
羊生见了,吱哇乱叫:「老头儿恼羞成怒,要打人了!」
把小鹤往摇车里一塞,撒丫子满地逃窜。
小鹤唯恐错过热闹,扒着摇车边边,不眨眼地看猴戏。
前头跑的「猴子」,连滚带爬,左右横跳,一忽儿蹿到房顶,一忽儿爬上树梢,其手脚之灵便,行动之敏捷,令人嘆为观止。
小鹤连连拍手,大声叫好。
后头追的「耍猴人」,智计多端,手段层出,一时念念有词,发起雷霆把徒弟一通乱噼,一时施咒作法,弄些土刺把徒弟屁股狠扎。
小鹤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家屁蛋子,隐隐有些幻疼。
到底一天道人手段高强,不多时,上跳下窜的羊生便遭抓获。
他被一天道人揪住衣领,双腿在空中乱蹬,大喊大叫道:「杀人了!杀人了!」
一天道人横眉怒目:「你也晓得我要把你打杀。」
羊生梗着脖子,连放个屁都闻得出犟劲,说:「师父栽赃人,就打死也不服!」
一天道人连连冷笑:「哪个栽赃你,寻常的变化之法,要修为高深了方可学成,能叫你这个小兔崽子学会的,岂能没有缺陷,不信你就试一试,看你变不变得回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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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生狐疑:「当真如此,莫不是在煳弄我?」
他怕一天道人说假话唬他,真箇捏着诀,暗运法门,要变回去。
然而果真如一天道人所说,这法门有缺,试了七八道,羊生仍是个俏生生的小寡妇模样。
一天道人嘲道:「如何,可是我栽赃你?」
不想羊生非但不慌不怕,反而大喜过望:「竟有这等好事!」
自打他幼时濒临饿死之际,被母羊奶了一遭,他心中就坚信:母的好,母的强,母的功德无量,母的有福有报。
奈何他却是个公的,又发觉自己并没有母羊般奶孩子的能耐,每每一念至此,羊生就深以为憾,只恨胎投得不好,□□多生了一小撇。
更何况:「小鹤也是女娃娃,我日后就和小鹤一样了。」
羊生欢喜得眼眶湿润,巴巴望着小鹤,迫不及待说:「小鹤,你该改口叫我师姐哩。」
小鹤:「……噗哈哈哈哈哈哈!!!」
天!天!天!
怎么就有这等胎神,怕不是个胎盘成精,全然没长脑子,简直要把她笑死。
她拍着摇车栏杆,笑得羊癫疯发作,直打摆子。
一天道人又是气恼,又是想笑。
他虎着脸,说:「想得倒美,现在你才学这门邪法,还只是变不回男身,日后久了,就既不是男身,也不是女身,不男不女,成了个阴阳人了。」
那些时运不济的天生阴阳人,多是命途多舛,受尽屈辱,梦里也盼着念着,想过上常人生活,他这个徒弟傻得透彻,自己就往坑里跳。
听师父这样说,羊生也有些害怕。
一天道人又问:「是哪个教的你,你说出来,我先把你打死,再去打死他!」
羊生听了,心想:这个法门是我自家主动求教的,人家一片好心才肯教给我,我怎么能不讲义气,把人出卖?
因此咬紧牙关,死也不说。
一天道人火气腾地涨起来,揪着羊生衣领一抖,把他变回原样,又扒下他裤衩,露出个白白嫩嫩的屁股蛋,按在膝盖上就打。
打一下,问一句:「说不说?」
羊生痛得杀猪般惨叫,仍是坚持:「不说!不说!」
一天道人又打一巴掌:「说不说!」
羊生嚎啕大哭:「不说!就不说!」
一天道人屁股都给他打烂了,也没听他交代出一个字。
看着那发糕也似的大腚,一天道人到底下不得手。
这个徒弟别处不中用,一张嘴巴倒挺严实,要想个什么方儿,把他拿捏住才好。
一天道人琢磨了一会子,想了个好招:「一天不交代,就一天不许你同师妹玩。」
羊生如遭雷噼:「你怎能如此阴险!」
道人冷嘲热讽:「做了我这么久徒弟,才晓得我阴险啊。」
羊生泪眼婆娑:「你这个小人,不怕小鹤怨你,她喜欢我,定然不愿同我分离。」
一天道人说:「你又知晓她不愿了。」
羊生笃定:「我与小鹤情比金坚。」
他把头扭向小鹤那边,想证明他与小鹤的深情厚谊,却不想看见她笑得泪眼花花。
羊生心碎欲裂。
他伤心问道:「小鹤,你怎么在笑!」
她就没看见师父在打他?
小鹤幸灾乐祸,对一天道人教训徒弟的做法大力赞扬:「打……打得好!」
短短三个字,叫羊生泪流满面,心如死灰。
他呜呜哭着,哽咽道:「好狠的心哇。」
一天道人惊讶道:「小鹤,你会说话了?」
小鹤顿时止住笑声,十分紧张地看着师父。
是了,从没听说几个月大的奶娃娃会说话,师父莫把她当作脏东西超度了呀。
不想一天道人面露喜色:「好,好,好,省了我教说话的工夫!」
道人见多识广,那些生下来就上天入海的仙胎也瞧过不少,像小鹤这样几个月会说话的,也不是很稀奇,左不过有些宿慧罢了。
看小徒弟聪慧讨喜,再看大徒弟,就哪哪不顺眼:「再问你一遍,当真不说?」
羊生这回却改了口:「我说,我说!」
像不许他同小鹤一起玩这种事,他信一天道人做得出来,虽说小鹤笑话他,他却不记仇,仍是想同小鹤一起玩。
至于捶珠与捣玉……
羊生虽有义气,与小鹤相比,那些义气如尿泡般一戳即破。
他干脆利索地把人卖了:「是凤仙娘娘座下的仙童教我的。」
一天道人听了,恼道:「凤仙养的什么童子,竟传授邪法,把我的徒儿残害!」
他伸手一招,从天边唤来一片云,裁了一半做信纸,另一半放归天穹,又以指腹为笔,沾口水为墨,写信责问:「凤仙凤仙,纵童儿无法无天,传授邪法,害我徒弟,你管不管教,羞不羞惭?」
写毕,那云做的信变作一只白鸟,振翅飞上云霄,直往天香山而去。
凤仙正在莲池中打坐静修,忽然有所感应,眼皮狂跳。
她摸着眼皮,暗暗想到: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右眼皮跳得这样厉害,是有什么祸事上门了?
正猜疑间,一只大白鸟莽莽撞撞沖入怀中,化作一页信纸。
凤仙打开信纸,就瞧见一天道人丑字。
三两行把信看了,她便知晓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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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唤道:「捶珠,捣玉,你两个过来。」
两个仙童一个手执凤羽扇,一个手执玉如意,垂首侍立,在池边守候娘娘静修。
听得唿唤,踏水至凤仙身侧,齐声问:「娘娘唤我们哩。」
凤仙盘问:「一天道人那老头来信,说你们传了他徒弟邪法,可有此事啊?」
捶珠与捣玉情知事情败露,你看我,我看你,交换眼色,不敢说话。
凤仙把脸一沉:「当着我的面,还要瞒我?」
实在捱不过,捶珠讲了实话:「我们是把狐精的法门传了他大徒弟。」
捣玉辩解:「是他自己要学的,不是我们主动教的。」
凤仙哪里不晓得她俩在捣什么鬼,一句话戳穿:「我不信你们没动歪心。」
话已说破,仙童垂头丧气,俱都认了。
凤仙平日里多有爱护两个童儿,在这桩事上,却不再维护:「坏人修行,是天打雷噼的罪过,既犯了错,就该领罚。」
一家打了一百个手板,又令她们自去眠春山,跪在苦主面前认错。
娘娘有令,仙童不敢违抗。
没奈何,只好哭丧着脸,各骑仙鹤去往眠春山。
第19章
羊生在屋里撅着大腚抹药。
他被打得狠,屁蛋子肿得老高,十分悽惨模样。
一天道人心毒,为了叫徒弟长记性,还在药里撒了把盐。
羊生把手指戳进药瓶,抠出一坨黑黢黢的药膏,小心翼翼抹在屁股上。
「嗷!」泪花霎时涌现,羊生悽惨嚎叫。
天老爷,好疼吔!
「师父,这是个什么药,疼死个人了!」他拔高声调,哽哽咽咽问窗外的师父。
一天道人在院子里的老杏下摆了一张躺椅,翘着二郎腿假寐,听大徒弟在屋里问,扯谎不打草稿:「疼就对了,越疼越有药效。」
还冷嘲热讽教训道:「抹个药就喊疼,尽做些泪哒哒小姑娘姿态,越发显得废物了。」
羊生不想叫师父瞧不起,更不想在小鹤面前丢人,于是吸吸鼻子,又挖了一坨药往屁蛋子上抹。
「嗷——!」
抹一下,嗷一声。
嗷一声,抹一下。
不知该贊他顽强,还是该说他憨包。
抹完药,羊生已疼得快要昏迷,嘴里咬着枕巾,泪水把枕巾染湿了一半。
从头看到尾的小鹤:虽然知道不大好但就是想笑耶。
羊生泪眼朦胧的,隔着一层泪花,看见小鹤嘴角上扬,几乎快要咧到耳根。
于是幽怨指责:「小鹤,你再笑我,我就要生你的气了。」
小鹤大着舌头,说:「忍……忍不……住。」
娃娃家嘴巴小,包不住口水,一说话,唾液跟着往下流。
羊生趁机打击报復:「噫,你流口水,我也笑话你。」
「哈哈哈,哈哈哈!」他故意笑得很大声。
小鹤懊恼:「不许……笑!」
一着急,口水流得更多。
羊生捶床大笑:「哈哈哈哈哈……」
小鹤生气了:「笑我……不、不同你……玩!」
这样的威胁对他人无用,对羊生来说却很有力道。
他立刻收敛笑意,给小鹤擦口水献殷勤:「给你擦口水,不要不同我玩。」
小鹤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这桩交易。
师兄妹和好如初,正在榻上一起闲扯嬉闹,外边却来了两个骑鹤而来的仙童。
她两个爬下仙鹤,瞧见老杏下假寐的一天道人,你推我,我推你,都想叫对方领头。
推搡半天,实在争不出个结果,于是两人一齐上前,扑通跪下。
捣玉臊眉耷眼道:「老头……」
捶珠用手肘捣她一下,捣玉慌忙闭嘴。
再开口时,就是两人一齐说话:「山神老爷,我们是凤仙娘娘座下的童子,因愚钝无知,把狐精的歪法传给了你徒弟,害了他的修行,坏了你的道统,因此特来认罪,任打任罚,绝不推脱,企望老爷原谅则个。」
话毕,就垂首望地,静听指示。
然而等了半天,哪里有只言片语。
地上的蚂蚁都搬了三趟家,头顶的一天道人还不出声。
两个仙童慌慌怕怕,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实在等不得,提着心把头抬起,却见一天道人闭着眼,正大梦周公。
捶珠悄声说:「捣玉,你看老头……呸,山神老爷是睡着了么?」
话音未落,一天道人响亮亮地打起了鼾。
捣玉笃定点头:「是睡着了。」
两个仙童愁眉苦脸:「他若不醒,难不成要一直跪在这里?」
捣玉摸摸膝盖,瘪着嘴说:「我跪得好疼耶,不如起来罢,等他醒了再跪。」
捶珠断然拒绝:「不可如此,认罪要有认罪的样儿,既然跪了,人家没喊起,就不得擅自起身,不然要说我们没教养。」
捣玉抱怨道:「反正他睡着了,又瞧不见……」
见捶珠沖她瞪眼,又不情不愿改了口:「好罢,我跪就是了,不要冲我瞪眼。」
羊生同小鹤两个隔着窗子看了,觉得师父忒不像个人:「他装睡作弄人家,好不要脸。」
小鹤颇为贊同地点头。
羊生看了半晌,心里过意不去:「其实责任也不全在人家,是我自己要学的,我也该担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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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把小鹤放在床榻中央,顺嘴亲了一口,自己爬下床榻,要出去给仙童解围。
因不好光屁股出门,他忍着疼,哆哆嗦嗦把裤子提上,才一瘸一拐走出去。
听得脚步声,捶珠捣玉一齐望来。
看见羊生,两个仙童心中都有些埋怨:自家受的罪,与这个道童脱不了干系。
羊生走到师父旁边,把一天道人推了一把,喊道:「师父,客人来了,快快醒来。」
一天道人死猪一般,装睡不醒。
羊生毫不客气,狠狠捶他一拳,在他耳边嚎道:「师父,你死了没?死了我好去给你买棺材,你要什么棺木的,徒弟孝顺,由你挑选。」
一天道人哪里忍得,抬手敲了徒弟一个爆栗,骂道:「你是盼着我死啊,莫着急,我若死了,也要把你这个不孝徒弟拖下去!」
羊生摸摸头,翻了个白眼。
这下一天道人也装不下去。
捶珠捣玉跪在他面前,再度请罪:「山神老爷,我们来认罪了。」
一天道人故作吃惊,假惺惺道:「哎呀,你们认什么罪,我怎么不晓得?」
捶珠垂头丧气道:「我们起坏心,把狐精的法门传了你徒弟,所以就有罪过。」
一天道人装傻充愣:「原来是这事,那不是他自家要学的,哪里怪得到你们两个小孩子头上。」
捣玉觉得这句话深得她心,心说老头子还多讲理。
正要点头附和,就吃了捶珠一肘。
捶珠暗暗瞪她:真是个傻子,若真不怪罪,那封信是哪个写的?老头儿不安好心,在这里嘲讽她们哩。
捶珠磕头道:「山神老爷,便是他要学,我们也不该教,确实有错,请老爷责罚,无论如何,都无半句怨言。」
捣玉虽傻些,见她磕头,也有样学样。
一天道人看她两个诚心,这才不装,叫两个仙童起身。
捣玉刚要动,就被捶珠结结实实按下。
捶珠说:「老爷不曾责罚,不敢起身。」
一天道人说:「我一个大人,总不能难为两个小孩子,那成什么样子,快起来,我不罚你们跪,只是……」
他搓搓手指,暗示道:「这个赔偿……咳,是万万不能少的。」
仙童对视一眼,这事倒稀奇,她们还是头一回被人索要赔偿哩。
两人站起身,叽叽咕咕计较一番,捶珠问道:「你要什么赔偿?」
一天道人清了清嗓子,先不忙说,假咳道:「我怎么口有些干。」
捶珠左右张望,见旁边有张石桌,桌上有茶壶茶盏,忙倒了一盏茶,双手递到他面前,「请老爷喝茶。」
一天道人略饮两口,又说:「我这肩腿有些酸疼,莫不是风湿犯了。」
捶珠沖捣玉使个眼色,捣玉心里不情愿,却不敢拒绝,只好磨磨蹭蹭献出劳力。
哄得两个仙童给自己端茶倒水,捏肩捶腿,一天道人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正要再想些招数为难,却遭羊生阴阳怪气:「师父,你也够了,积点德罢,做多了畜生事,来世要入畜生道。」
一天道人一万次想把徒弟宰了。
自家徒弟揭短,再为难就抹不开脸,他把茶盏往旁边一放,捶珠双手接着。
一天道人指着一旁的羊生,说:「我也不要多的,第一个,我徒弟学了你们的邪法,遭我打了,如今屁股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肿得有发面馒头那样高,这伤药费你们该不该出?」
发现仙童的眼睛直往自家屁股上看,羊生从脸红到了脖根,羞恼道:「师父!」
何必要说得那般形象,分明就是故意羞他!
捶珠细细看了,扭头对捣玉说:「他屁股是有些大,恐怕肿得厉害,这伤药费该出。」
捣玉道:「那就出罢。」
两人解下一个干坤袋,递给一天道人,说:「里头有十来颗明珠,赔他够了。」
一天道人接过干坤袋,打眼一瞧,见她俩身上还有一个,就说:「这点东西怎么够,我徒儿屁股被打得稀烂,那血流得啊,你们是没瞧见,淌了一地哩,还要再出些,给他买点枸杞人参补补身子。」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捶珠把自己身上剩的那个干坤袋也给了出去。
谁知一天道人还说:「因你们传了邪法,我气急之下打了徒弟,把手也打疼了,你们也该赔我伤药费。」
捣玉惊呆:「你手又没破皮,要赔什么伤药费?」
一天道人强词夺理:「虽没破皮,却也肉疼,再说了,我打徒弟不费力啊,劳务费也该出给我。」
捶珠为难道:「我们私房已尽赔了你,实在没有多的。」
「怎么没有,」一天道人眼尖得很,指指点点道,「你头上戴的花儿,不是金的?你颈上挂的项圈,不是银的?你胳膊上的玉钏,不也值几个钱?」
形势比人强,没奈何,两个仙童只好把一身金银首饰赔个磬干磬尽。
本说这样好歹也就罢了,没成想一天道人眼珠子一转,往窗头一指,说:「瞧见我那小徒儿没,我打大徒弟时,她在一边见了,受了些惊,快给些压惊费来。」
奋力爬到窗边看热闹的小鹤:畜生啊,你敲诈人家,怎么还用我做起名目来?
她沖一天道人翻白眼,十分鄙夷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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捶珠与捣玉哭丧着脸,求告道:「果真一分也没了,再多也给不出,不如你打我们一顿罢。」
一天道人吹鬍子瞪眼:「胡说,你们鞋底子里不还有几个铜钱,如何就没了,快快交出,不要扯谎!」
捣玉啜泣道:「那个钱是省下来买糖吃的。」
一天道人心硬似铁,半点不为动容。
两个童子哭哭啼啼,脱下鞋,把买糖的私房钱交出。
一天道人收了钱,见仙童穿的绣花鞋精緻可爱,连鞋子也一併截获,精打细算道:「这鞋子上描的花儿好看,等我家小鹤长大了穿,正好省了一笔买鞋钱。」
捶珠与捣玉都被他这幅嘴脸气哭,在那里抹着眼泪抽鼻子哩。
小鹤捂着脸,心中哀嘆:天啊,摊上这么个师父,传出去可怎么做人!
她脸上火烧火燎的,针扎一般疼痛。
至此,两个仙童被勒索个干净,身上除了几件衣裳,再无其他。
一天道人见实在榨不出油水,才意犹未尽放人离去。
仙童光着脚底板,骑上仙鹤,哭天抹泪走了。
第20章
打劫了凤仙的仙童,一天道人的荷包霎时鼓起来,下山喝酒时,也买得起几个下酒菜。
不过他如今不怎么流连酒肆,头一回扔下两个徒弟出去喝酒,就发现徒弟险些入了邪道,他也暗自惊怕,因此耐着性子,担负起做师父的责任。
羊生对此就有些烦恼,一天道人日日盯着他念经,连偷懒都偷不成,实在磨人。
只有小鹤欢天喜地,她十分具备上进心,两个月开始听经,三个月开始识字,不到一岁,背完了八本经书。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眨眼间已过三载。
小鹤早晚打坐,十分勤恳,从未有半分懈怠,所以身体日渐强壮,跑跳时也比寻常孩童灵便。
这一日,师徒三人坐在院中老杏下参悟玄机,求索大道。
小鹤念到不解之处,便求教一天道人:「师父,这丹田气暖,肾如汤煎是什么意思?」
一天道人正偷摸打瞌睡,听徒弟发问,只得打起精神,讲解道:「你打坐鍊气之时,感应到两肾火热,犹如在滚汤中熬煎,就是你肾中精气发动,将要外出,此乃关键时机,万勿松懈,及时将精气引至带脉,此脉打通,丹田气足,便是你炼己功成,可以筑基了。」
小鹤若有所悟,又继续看经。
见她如此勤谨,旁边师徒两个皆一脸苦相。
羊生扯一扯小鹤衣袖。
小鹤把袖子扯回来,埋怨道:「你不好生念经,扯我作甚?」
羊生期期艾艾道:「小鹤,已学了许久,不如玩一会再学。」
小鹤断然拒绝:「你若想玩,自去玩一会子,莫来扯我。」
羊生劝不动,只好沖一天道人递个眼色。
做师父的遇见勤学的徒弟,本该高兴,可勤学得过了头,那就是个大大的烦恼了,尤其小鹤不光自己勤学,还来鞭策一天道人这个师父,时不时就有疑问拿来请教。
陪徒弟坐了许久,一天道人屁股坐得青痛,此刻接收到大徒弟眼色,便旁敲侧击道:「小鹤啊,念了一上午经,念得累不累?若累了,只管歇息,师父不怪你。」
小鹤看他一眼,心中暗笑:老头儿自家累了罢。
嘴上却说:「师父,我这样的年纪,正是读书的时候,岂能动不动说苦说累,你莫忧心,我把这段经看完再歇。」
而后顿一顿,作出突然想起的模样,一脸的乖巧体贴:「师父可是累了?你年纪大了,身体不比我们小孩子家,累了便去歇一歇。」
一天道人:「……」
他哪里有脸说自己身体不如三岁小孩,只好陪着这个十分勤恳的小徒弟枯坐。
两个大的都磨皮擦痒,又想开熘,又不好意思,委实磨得心焦,一心只盼着:小鹤,你快快把书念完,好放我两个解脱。
盼过了三秋,小鹤才放下书,说:「师父,我念完了。」
一天道人火急火燎跳起,急匆匆道:「念完了就自去玩罢,师父我出门访友,夜晚才归。」
怕小鹤又生出什么疑问求教于他,连忙使个缩地成寸的法门,倏然间消失不见。
见师父火烧屁股模样,小鹤笑得前仰后合。
这老头儿最爱作弄人,也该受人作弄作弄。
待她笑完了,羊生来邀她:「小鹤,我们去山里玩罢。」
以往小鹤年纪太小,所以大多只在草屋附近玩耍,不曾深入山林之中,听到羊生相邀,不免有些迟疑:「山中怕是有虎狼哩。」
羊生举起胳膊,显摆道:「不怕,我力气大,一拳就把虎狼打死。」
他是真有这个本事,三寸厚的青石板,肉掌便能噼得粉碎。
既没了后顾之忧,小鹤便点头应允,问:「那我们往哪里走?」
羊生思索片刻:「不如去山涧那里摸鱼,我给你烤鱼吃。」
师兄妹提着小木桶,手拉手往山里走。
那山涧在山嵴之间,山谷之中,顺着溪流往上走走,到怪石嶙峋之处,便是山涧所在。
涧中多有巨石,经水流长年累月沖刷,都生有光熘熘水纹,岸边的石头大多黢黑,水里的石头大多发青,走到近处,闻得见水香清透,泥土芬芳。
小鹤见这里水质清澈,情不禁蹲下身,捧起来喝了几口,贊道:「甘如琼浆,甜如蜜露,果然灵山养好水,好水养灵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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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想这水是自家山头的,她更品出了几分别样的甘美。
十分陶醉间,突然听得羊生在喊:「小鹤,下水来摸鱼呀。」
她往羊生那处一看,顿时怒气沖沖:「我在喝水,你怎么跑到上游去,害我喝你的洗脚水!」
把脚上草鞋一蹬,跳下水,揪着羊生就捶。
羊生连忙要躲,脚下却踩着滑熘熘青苔,一时不慎,跌在水中,连带小鹤也一併扯下去。
师兄妹在水中翻滚,你扯我一下,我扯你一把,踹屁股,挠痒痒,战况激烈,有来有往,把四周的鱼儿全都惊走,一身衣裳也浸得湿透。
虽是打闹得兇勐,待闹完了,彼此间还笑嘻嘻的,并不记仇。
羊生抹把脸,从水里站起,又搭把手,把小鹤也拉起来。
四下里望一望,就有些懊恼:「不好,方才闹得太过,把鱼儿都惊走了,如今却往哪里去捉。」
小鹤不慌不忙:「急什么,过会子鱼儿就回来了,我们先去挖点野菜,摘些野果,总不能光拿鱼肉填肚子。」
两人湿淋淋从水里走出,也不把身上弄干,穿着湿透的衣裳去挖山药,摘木耳,采野莓。
一阵穿林风拂过,吹得二人浑身清凉,好不爽快。
羊生摘了一丛好莓,把青的酸的自己吃,红的甜的餵给小鹤。
小鹤吃得眉开眼笑:「这是什么果子,好清甜耶。」
羊生说:「这个叫做龙吐珠,山里多的是,你若喜欢,下回还来摘。」
小鹤看桶里剩的龙吐珠不多,便说:「不要吃了,剩下当作调料,好用来烤鱼。」
两个人赤着脚,满山遍野地乱跑,寻到了无数好东西。
如遇到黄精与当归之类的灵药,就把上头的泥土弄了,一家一半分着吃,遇到好看的花儿草儿,也摘些下来,插在头上装扮装扮。
玩了一通再回去,山涧处果然又聚起了鱼。
羊生从前跟着师父,没少打鸡摸鱼,也算是箇中好手,奈何却遇到小鹤这么个帮倒忙的外行。
你看她骑在羊生头上,在那里胡乱指挥:「你身后有鱼了,你脚边有鱼了,前面,前面,往前面去!」
羊生被指使得团团乱转,顾得后头,就顾不得前面,顾得前面,就顾不得脚边。
一连几次摸了个空,气得小鹤直拍他的头:「哎呀,你个不中用的东西。」
闹了半天,总算捉了两条肥鱼。
小鹤道:「我们找些柴火,把东西烤了吃。」
羊生想起:「我记得东边有一处竹林,那里该有枯竹叶,正好可以用来烧火。」
一路打打闹闹去往东边,果然遇见一片好竹林:幽篁密密,玉管萧萧,千竿苍翠,万枝成林,是个十分清幽的去处。
因年深日久,渺无人烟,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枯竹叶,烧一年也烧不完。
小鹤喜道:「好运气呀,这里生了许多竹笋,正好可以添一味菜。」
羊生说:「我力气大,我去挖笋。」
两人分工,一个挖笋,一个把地上竹叶搂作一堆。
怕引起大火把林子烧了,小鹤十分注意,把火堆边隔了好大一圈泥。
羊生挖了几棵嫩笋,折了些细细的竹枝,把什么鱼啊笋啊都架在火上烤,他带了调料来,手法老道地刷些油,抹些盐,撒些胡椒十三香,再涂些莓汁上去,这样的烤法,哪怕烤个鞋底子都是香的。
小鹤闻着香味,馋得口水哌哌。
嫩笋花费的时间不多,羊生烤好了,放在嘴边吹一吹,吹得可以入口,就递给小鹤,叫她先吃。
小鹤不跟他客气,咽了咽口水,正要往嘴里送,突然听得一声厉喝:「哪里来的娃娃,竟敢把我儿子烤了吃!」
小鹤受惊,一时没拿稳,手里的「儿子」便啪地掉在地上。
不知是什么人来此,又为何说他们烤了他儿子,师兄妹都有些惶恐。
第21章
循声望去,见一白面书生,穿了件绿油油的长衫,戴了顶翠生生的儒巾,手执书卷,面色震怒,仿佛与小鹤两人有生死之仇。
小鹤下意识辩解:「不要冤枉人,我们是良善人家,自小积德行善,连飞蛾蝼蚁也有爱惜之心,决计不会烤你的儿子来吃。」
那书生闻言,更是怒气冲天:「当面逮着,还跟我扯谎!」
指着烤架上的嫩笋一一说道:「这一个,不是我大儿子?这一个,不是我小儿子?还有这根长的,是我最爱的孙孙,这根短的,是我才出世的曾孙!」
小鹤目瞪口呆:「不就是些笋子么,怎么就是你儿子,孙子,曾孙了?」
羊生见得多,立时反应过来,扯一扯小鹤,低声说:「不好了,恐怕他是林子里积年老竹成精,这些笋子都与他沾亲带故,我们烤了他儿孙,闹出命案来了!」
原来白面书生确是根竹精,成精时给自家起了个名儿,叫什么碧虚郎,又不知哪里听说「竹乃花中四君,岁寒三友」,于是自以为刚直不阿有气节,很具备了些读书人的风骨,就寻了些诗书来读,充作文化人模样。
小鹤听了,一半觉着亏心,觉得自家害了笋命,该要伏法,另一半又觉着委屈,认为自己也很无辜。
她问那竹子精:「不要凶神恶煞,吓唬小孩。你说我烤了你的儿孙,我倒有些话要问你——那些笋子可都成精了?如它成精了,挖它烤它时怎么不出声?如没成精,那也不过寻常竹笋,不算害了它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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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虚郎心中一虚:这小娃娃怎么鬼精鬼精?
他脸上装着愤怒,斥骂道:「没成精就不是我儿孙了?没成精就不算性命了?说什么良善人家,积德行善,我看是歹毒门户,行兇作恶!」
一把揪住小鹤,定要她偿命。
羊生见小鹤落入苦主手中,忙上前解救,口里喊着:「莫要动我师妹!」
他自小修行,力气颇大,一掌将竹精推倒,把小鹤救下来藏到身后,自己壮着胆子站在前头。
碧虚郎被他一推,跌了个屁股墩,又不巧地上有个笋尖,把他那处戳了,疼得他龇牙咧嘴,十分狼狈。
疼痛之下,他就忘了读书人的气度,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少教养的野物,害了我儿孙性命,又来谋害我这个苦主,我看你是心肠歹毒,要把我一家子都害了,如此无人告状,就可以逃脱罪责!」
一时间往师兄妹两个头上扣了无数帽子,骂他们是「强盗」,是「杀贼」,是「亡人」,断定他们起了歹心,绝不是个好东西。
羊生吃他一激,就上了头,梗着脖子说:「笋子是我挖的,也是我烤的,要偿命只该找我,莫动我师妹!」
碧虚郎听他认了莫须有的罪名,还不罢休,得寸进尺道:「休要开脱,你师妹烧了火的,我亲眼瞧见,她也该与你同罪,同罪!」
两人争辩来争辩去,哪个也不肯松口,眼看羊生不如竹精口齿伶俐,渐渐落于下风,小鹤从他背后冒出来,给师兄帮腔:「虽是吃了你的笋,责任也不全在我们。一来那些笋未生灵智,二来你也不写个字立个碑,说这里是你的地盘,我二人自然就当作了无主之物。」
人家说不知者不怪,便是要论责任,小鹤自认不该担全责。
碧虚郎眼珠子转了一转,勉为其难让步:「说的也是,那就一家担一半的责,挖了我四根笋,该赔两条命来!」
小鹤听他口口声声要索命,也火了:「好心狠手辣的妖精,见我们师兄妹是小孩,故意以大欺小么?」
她十分机智地搬出一天道人,说:「我们也不是没有家长的,要偿命,去同我家师父谈,无论告到哪里,无论打什么官司,都同你奉陪到底!」
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还真把竹精唬住一瞬。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遭小娃娃吓住,碧虚郎很有些挂不住脸,色厉内荏道:「你们师父是哪个,我倒要去找他讨个说法,问他是不是要纵徒行兇!」
小鹤冷笑:「我师父是这眠春山山神,我家就在山头草舍,你快去寻他,找他要说法罢。」
碧虚郎心头一突:前几年是听说眠春山新来了个山神,只是那山神懒怠,向来万事不理,因此无缘得见。
他还不肯十分相信,诈道:「又扯谎唬我,你说你家师父是山神,那就是山神了?」
小鹤伸手去扯他:「不信,就跟我回去,见到人就晓得是真是假。」
碧虚郎心中已然信了,慌忙夺回衣袖,退让道:「罢了,你们门庭贵重,我一介山野小妖,哪里惹得起,只好自认倒霉,吃了这个哑巴亏。」
这竹精作出悲痛模样,假哭道:「儿啊,孙啊,是我无能,不能讨回公道,只盼你们投个好胎,来世不要遇到这等凶人,落得个有冤无处申,有仇无处报的下场!」
他一面哭,一面抹泪,万般悽惨悲凉,几乎让小鹤良心作痛:啊呀,他是好惨呀,我是有些亏心呀。
碧虚郎哭了半天,拿袖子遮住脸,从眼缝里把两个小孩偷看,见他们不走,又哭又骂地撵人:「滚,滚,滚!不要赖在这里,污了我儿孙的轮迴之地!」
羊生与小鹤多少有些心虚,人家一骂,就稀里煳涂拉着手跑了。
一路跑出林子,越过了几道土丘,爬过了一条山樑,奔奔波波走出老远,才渐渐停下。
两个人喘匀了气,再看彼此脸色,都有些灰暗。
羊生想到竹林中事,神色沮丧道:「虽从竹精那里脱身,然而这桩事我们多少有些错处,借着师父名头逃脱罪责,说起来是以势压人了。」
因此同小鹤商量:「不如去找师父说明,多少赔偿他一些。」
小鹤琢磨了一会子,越想越觉得不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起来。
羊生见她不说话,又唤了两声:「小鹤,小鹤,你是什么主意?」
小鹤转头看他,心中九分确认有诈,还有一分不敢断定。
便说:「先不要回去找师父,师父他出门访友,这时定然未归,我们悄悄转回竹林,看那竹精在做什么。」
羊生说:「还能做什么,多半在料理那些笋子的后事罢。」
小鹤心道:你是真呆呀。
心里打定了主意,若竹精的确在埋葬儿孙,那就该去帮把手,事后也要商议个章程,赔偿人家的损失,若叫她发现了马脚……
小鹤暗暗磨牙,到底哪个赔哪个,还未可知哩。
两人偷摸折返竹林,放轻了手脚,又各自噤声,连大气也不敢出。
师兄妹躲在一丛修竹后,挤挤挨挨偷看。
这一看,他俩都惊得呆住。
碧虚郎先前还在哭儿哭孙,悲痛得不能更真,小鹤与羊生一走,他把眼泪一抹,就吃起儿孙尸身来。
羊生呆呆道:「他吃他大儿子了。」
小鹤愣愣说:「他吃他小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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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觉得光吃儿子不过瘾,碧虚郎隔空取出自家窖藏的鲜竹酿,拿他烤得香喷喷的儿孙,以及山药、肥鱼、野莓……下酒,其怡然自得的姿态,何曾有半分伤心?
情知被骗,小鹤反应过来,从藏身处跳出去,气咻咻叉腰指责:「好伤悲的孤寡老人啊,你儿孙死了,你不快快给它挖坟,怎么这般歹毒,吃起自家儿孙尸身来?咄,你大儿子好吃么?你小儿子可口么?好个满口谎言的歹毒妖精,设局欺诈小孩,信不信我告你个讹诈之罪!」
碧虚郎哪里想到这两个小孩还会转来,一时有些心慌。
他强自镇定,辩解称:「这个是我们竹精的习俗,夭折的笋子都要葬入同族腹中,我是强忍哀恸给它们下葬,你不要误会。」
羊生听了,将信将疑道:「竹精还有这个习俗,头一次听闻。」
小鹤骂他是个痴呆:「这种话也信,他说来哄你的。」
听到说是哄他的,羊生顿时恼火:「弄谎骗人,真不是个好物,我咒你黑心烂肝!」
两方又吵起来,一个质问弄谎骗人该当何罪,一个咬死了习俗不同不是欺骗。
争吵半天,吵不出个结果,小鹤就吓唬道:「不承认也罢,我回去告诉师父,请他写一份状纸,说眠春山中有个妖物,最好讹诈路人,其罪孽之深重,简直无可饶恕!该叫雷公降下雷霆,把这妖物噼死!」
碧虚郎立刻就怕了。
这两个小孩是山神徒弟,真有这个能耐哩!
一时间悔恨交加,埋怨自己不该为了两口吃食出来唬人,如今可好,踢到了铁板,脱不得手了。
小鹤注意观察他脸色,看他脸上或青或红,便知威吓有效,乘胜追击道:「你若不想死,就趁早认个错儿,再弥补我俩损失,叫我高兴了,说不得高抬贵手,饶你一命!」
碧虚郎心中挣扎。
向两个小孩认错……实在颜面扫地。
但坚持不低头,气节是有了,就是小命难保,万一真有雷公噼他,岂不要化作灰飞,几百年的道行都烟消云散?
思来想去,还是小命要紧,碧虚郎只好低头。
他把认错这一节含煳过去,问:「要我怎么弥补?」
小鹤扭头同羊生商议。
两个小孩严谨地讨论半天,才议出个大概。
羊生对竹精说:「笋子是你家的,吃了也就罢了,那两条鱼可是我捉的,还有木耳、野莓、山药,是我同师妹一起采来的,绝不给你白吃白喝,你要赔来!」
碧虚郎试探道:「我原样赔给你?」
小鹤说:「拿你家的笋子赔也行。」
先前竹精还一口一个儿子,一句一声孙孙,这时却答应得十分爽快:「这林子里的笋,随你挖就是了,只是……」
他面上有些羞意,扭扭捏捏说:「日后再要来挖,须得把烤好的嫩笋分我一半。」
小鹤挖苦道:「呀,吃儿子吃上瘾了么,我家羊生的手艺就这样好?」
碧虚郎脸上烧得慌,吞吞吐吐的,说不出个话来。
把他狠狠取笑了一番,师兄妹觉得这个条件划得来,就都答应了。
羊生又说:「还有,方才你沖我们索命,叫我俩吃了许多惊吓,该给些银子压压惊,银子给够了,就不再找你麻烦。」
碧虚郎听他要银子,有些不快,口里嘀咕道:「我吓你?你吓我还差不多,又要写状纸告我,又要叫雷公噼我,句句凶言凶语,恐吓得我心肝跳到现在。」
小鹤见他似乎有些不情愿,假意转身要走,说:「既如此,我回家找师父写状纸去!」
碧虚郎慌忙拦住,苦着脸说:「不要走,我给就是了。」
在身上乱摸一通,不知从哪里摸出几锭银子,把银子双手交出。
羊生刚要接过,小鹤又说:「不要银子,给我换成铜钱。」
碧虚郎说:「铜钱重,不好拿。」
小鹤喝道:「你管我好不好拿。」
碧虚郎只好又换成铜钱给她。
得了几大串钱,羊生与小鹤都觉得血赚,一起离了林子,高高兴兴往家走。
两个人边走边说话。
羊生喜悦道:「不想今日赚了这许多钱,你我如今也有私房了——师父他忒抠搜,上前年从凤仙娘娘的童子那里敲诈的财物,如今也没花完,却不肯分些给徒弟,只捏着自己一个人花用。」
同时又有些疑惑:「方才分明可以叫那竹精赔偿更多,你为何只要这么一些?」
小鹤心有成算:「该得的一分也不能少,不该得的一文也不能多,那竹精没起多大坏心,也不好太过勒索他。」
羊生不解:「他叫我们偿命哩,什么没起多大坏心,他坏心大大的,就该把他狠狠勒索。」
小鹤细细道来:「我猜他不是真要我们偿命,只是不满我们挖了他的笋,故意出来吓唬人,想把人吓哭罢了。不然,他那么大一个妖精,面对我们两个小孩,除了揪我一下,为何不曾动手?你把他推倒,又把他那里伤了,为何他不曾打你?」
正是有这种种可疑之处,小鹤才决定转身回去——哪有面对杀子仇人不动手,只嘴上争执的?
羊生恍然大悟,十分敬佩地望着小鹤:「小鹤,你好机智呀。」
小鹤心底有些得意,面上却装作云淡风轻:「嗐,哪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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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生又问:「不要银子要铜钱,又是什么缘由?」
这个却是小鹤自家打的小算盘了。
她露出一副精明相,说:「铜钱方便花用,改天师父下山,可以给他钱,使唤他帮忙买些烧饼点心。」
「若给他银子,他买了点心,余下的就自己昧了,若给他铜钱,把价钱算好,顶多叫他昧个一文两文,不至于亏得太多。」
羊生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万分崇敬地看向小鹤,恨不得对她顶礼膜拜。
沐浴在羊生钦佩的目光下,小鹤很有些飘飘欲仙。
她胸脯也挺得高了,步子也迈得大了,昂首阔步,神气活现,若她生有尾巴,那尾巴早该翘到南天门去。
这里一个吹嘘,一个享受,正和谐友爱之际,忽听得远处传来哀怨哭声。
哭声说道:「我是清清白白的良家狐狸,你走开些,不要动手动脚调戏于我。」
第22章
小鹤竖起耳朵听了一会,问羊生:「你听见没,有只狐狸在哭哩。」
羊生自然也听见了:「那狐狸哭诉有人调戏他。」
两人都颇为纳闷,怎会有人如此丧心病狂,去调戏一只狐狸?
听那狐狸的口气,仿佛十分委屈惧怕。
小鹤想去看热闹。
她义正辞严地对羊生讲:「俗话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过去瞧上一瞧,若果真有狐狸陷入危难之中,就把他解救出来。」
羊生心想:小鹤好心善啊。
想到这个机智善良的小鹤是他亲师妹,他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
两人沿着哭声找去,一路上草木蓬勃,奇花争艷,极具灵山气象,十分的蓊郁繁茂。
只见那新发的嫩蕊流锦似瀑,积年的老藤碧色遮天,便是随处可见的杂草,也生得比人还高,在草中穿行,恰如推波逐浪,碧滔翻涌,衬得他俩如同草海中的蚂蚱,半点也不起眼。
因此小鹤与羊生到那里时,争吵的两个都不曾发觉。
小鹤拨开挡在面前的杂草,与羊生头碰头挨在一起偷看。
前面有个干净整洁的空地,一根杂草也无,只有一个貌美女子,与一只毛绒绒的狐狸在拉拉扯扯。
女子生得朱唇玉面,明眸如珠,一头乌丝高高盘起,十根玉指艷艷蔻丹。
她上身穿了件短袄,把袖子撸起,露出一双精赤玉臂,下身穿了条红裤,匪里匪气把腿叉着,脚上不曾穿鞋,将纤纤玉笋踩在泥中。
旁边散落一对描金绘彩的绣花鞋,似乎被什么打湿,隐隐风过,叫人闻得见一点尿骚。
如此美貌的女子,却倒竖柳眉,双手叉腰,恶声恶气地威逼良家:「你从是不从?若不从,我把你杀了,剥了毛皮做围脖,割了嫩肉来下酒,剩下的骨头,也要熬煮成汤,给我补补身子!」
这话一出,那狐狸抖如筛糠,一身绒毛都要吓掉,它泪眼汪汪道:「你、你不要如此凶蛮,我是个土狐狸,长得不好看,你去找别的狐狸罢。」
女子却抓着狐狸后脖,把狐狸一把拎起,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满意道:「乖乖,我就爱你这种土狐狸哩。」
其实狐狸说它生得土,这话一点也不真,但看它背毛火红,腹毛雪白,通体竟不生一丝杂色。
这还只是小处,更佳者是他软绵绵翘耳,厚蓬蓬狐尾,风骚中带点可爱,可爱中带点风骚,哪个见了不迷煳?
女子被迷得神魂颠倒,忍不住动手动脚调戏。
挠一把下巴,说:「这小脸蛋恁乖。」
摸一把胸脯,说:「这小胸脯多鼓。」
顺一把尾巴,说:「这小尾巴挺滑。」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摸尽了,狐狸娇弱无助,抗拒不得,只好啜泣着任摸任撸。
看他哭泣,女子心中怜爱,腹生邪火,恨不得把他按在草里,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胡天胡地。
于是嘴上也不干不净开起了黄腔:「还哭怎地,小乖乖,你雀雀儿都已遭我看光了,如今失了清白,是个不贞洁的狐狸,不从了我,还能从了谁?」
那草里躲着偷看的羊生心头一惊:被看了雀雀就失了清白?被看了雀雀就不贞洁?被看了雀雀就要从了人家?那我是被小鹤看了哩,她不光看了那里,连我胸脯子,屁蛋子也一併看了哩。
他们师兄妹一块长大,因为都没到那个年纪,心性天真无邪,平日相处时如手足一般,并无太多避讳。
羊生惴惴不安,偷眼把小鹤一再相看。
偷看得多了,小鹤哪里察觉不到。
她回望羊生,见他眼中三分不安,三分惧怕,三分期待,还有一分嚮往,心中好笑又无奈:这个痴呆,她怎会看得上一个未长成的小孩?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怕那女子再说些不三不四的胡话,小鹤从草里跳出去,喝止道:「光天化日,朗朗干坤,竟做起威逼良家的事来,你当这世上没有王法么!」
女子一惊,回头一看,却是两个小孩。
看他两个破衣烂衫,脚上穿的草鞋都磨得不成样子,想也没什么来头,于是泼辣骂道:「哪来的野物,敢管你娘的闲事!」
羊生给小鹤助威:「惩奸除恶,义不容辞,今天这桩闲事,我两个管定了!」
听到有人相帮,被揩油的狐狸如遇生天,忙不迭叫道:「救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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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狠伤了女子颜面,叫她十分恼火,一掌拍在狐狸臀上,疾言厉色斥道:「想逃脱我的掌心,恐怕你是做梦,是你自家主动招惹,把一泡骚尿撒在我脚下,这不是赤.裸裸勾引我么?既做得出这等事,怎么又立起贞洁牌坊来?」
又说:「先前哭叫,我只当作情趣,再吵再嚷,莫怪我发火,劝你老实些,把身子交出,与我做个可心的小丈夫!」
狐狸泪流如注,说:「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晓得……」
他露出一脸悔相,抽抽搭搭道:「早知外头的世情如此险恶,当日就不该离家出走,悔啊……」
小鹤听这个意思,似乎这只狐狸是有窝的,于是问道:「狐狸,你从哪里来,家人在何处,怎么只身到我眠春山,被这女妖精挟持?」
狐狸流着眼泪,讲诉了来歷。
原来东方有山,名为青丘,是灵狐之乡,狐狸便在此处出生。
因生来呆笨,比不得同一窝的狐崽,便有了个乳名,叫做「窝里呆」。
窝里呆自小便显露蠢相,人家会走路了,他还只会爬,人家会说人语了,他还只会嘤嘤,除了一身皮毛讨喜些,真真百无一用。
其余狐狸怕染上他的蠢病,都不爱搭理他,没有一个同他玩耍,又时不时嫌弃他,嘲笑他,对他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那日族中大狐开课,传授众狐化形之术。
这狐妖的化形之术同障眼法与变化术不同,若化成了,就是他的本来面貌,往后也更改不得,是个十分要紧的功课。
大狐演示完毕,叫:「自家练习,化成了人形才可下课。」
别的狐狸都学得快,或是化作楚楚美人,或是化作皎皎公子,个个品貌端正,仪态不俗。
个别领悟能力差些,自家抓耳挠腮一番,或者吱吱哇哇,同学得快的讨教一番,也都能化个完整人样。
惟有窝里呆化得不好,捣鼓半天,勉强有个人样,狐耳狐尾俱露在外头,一看便知是个异类。
众狐纷纷嘲笑:「好蠢的狐狸,真是丢了我们青丘狐族的脸!」
「看他化的什么,就是个四不像!」
「走到外头去,人家照面就晓得他是狐精,遇到心毒的,就要把他打杀!」
「……」
嘲笑得多了,窝里呆也伤心:狐山呆不得了,他们都笑话我哩。
一时想不开,负气离家出走,来到外头闯荡。
他又是个呆狐狸,无甚本事,流浪在外,连饭也吃不饱,混得十分落魄。
因接连几日抓不着野兔,窝里呆饿得慌,就走了歪路,去人家屋里偷鸡吃。
不巧那户人家养了狗,碰见他这个偷鸡贼,追在他后头,一气撵了二里地。
偷不着鸡,又遭撵了一路,窝里呆四肢绵软,头晕眼花,几乎要饿死了去。
到这个时候,什么尊严脸面全都顾不得了,遇见一户人家养了猪,他就跳进猪圈,大口大口吃起猪潲。
猪圈里的猪还好,任由他吃,也不撵他,却不想家中老猫闻着味儿寻来,一见面,就连踹带蹬,连抓带挠,把他揍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窝里呆含着泪,躲在路边的草堆里查看伤口,这里一道爪印,那里一处咬痕,悽惨可怜得紧。
他把伤处吹了一吹,十分自哀自怜:「我好没用啊,狗也撵我,猫也打我,怪不得青丘的狐狸要嘲笑我,我确实丢了狐狸的脸面。」
自忖道:「在外头是活不下去了,不如转身回去罢。」
又想到平日笑话自己的那帮狐狸,慌忙摇头:「不妥,不妥,本就遭狐狸笑话,这样灰熘熘回去,更不知要受多少奚落。」
为难半天,突然想起一位族姐曾得意洋洋说了些在人间骗饭吃的往事,他就想:我化的人形其实也不丑,只是耳朵尾巴收不好,若把这两样藏了,或许有好心的姐姐愿意养我。
窝里呆笨手笨脚变作人形,果然一副好相貌:唇红齿白,眼神干净,举止拘束,面容乖巧。
头上端端正正戴了个帽儿,把耳朵藏得严实,屁股上尾巴牢牢夹住,一丝一毫也不显露。
这样的相貌,想吃软饭也不难。
他还晓得城里人家富贵,专门进城去找饭碗,最近的城池名为留凤,他就进了留凤城中。
然而进了城,到底何处碰得上愿意养面首的富贵夫人,他又不晓得了。
呆呆坐在路边,窝里呆心中茫然。
或许容色实在过人,他身边渐渐聚拢了些女子:年轻的姑娘,面染薄红,年长的妇人,吃吃作笑。
胆小的问一句:「小郎君打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胆大的捏一把:「小郎君衣衫单薄,莫要被风吹坏了身子呀。」
甚至几个老婆婆也不无嘆息:「若我年轻二十岁……」
窝里呆被人围着,不大惯事,却又老实,一一回道:「我从外边来,不知往哪里去。」
「我不冷,只是有些饿。」
众女听了,纷纷问道:「不知往哪里去是什么意思?」
窝里呆说:「姐姐,我没有地方可去。」
一声姐姐,喊得一帮女娘心花怒放,当下就有人拿了钱,给他买烧饼,买点心,买果子,也给他买糖,买香饮子,买烧鸡烧鸭。
窝里呆没想到这些姐姐待他这样好,一句话就给他买吃买喝,连声道:「谢谢诸位姐姐,我饿了好些天,肚子已饿得十分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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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前几日挨的饿,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情不禁滴下几滴泪,看得女娘们个个怜心大起。
人群中就走出个妇人,说:「小郎君,你若没地方可去,不如去我的私宅,我有好菜好饭招待你。」
这妇人家底殷实,莫说养得起窝里呆,再来十张嘴也养得起,其余人不如她富贵,虽心有意动,到底不敢与她相争。
窝里呆见有人愿意养他,顿时十分高兴:「谢谢姐姐,姐姐是好人。」
于是挽着人家的手,就要跟人家往家里去。
妇人见他如此乖巧,迷得魂也要飞了,路也走不明白了。
正五迷三道时,她丈夫却得着消息,气沖沖赶来。
见到挽着自家夫人的狐狸精,丈夫一声暴喝:「好呀,人家说你被狐狸精迷了眼,我还不信,你挽着这个野男人要去哪里!」
窝里呆闻言,咬着指头战战兢兢:他怎么晓得我是狐狸精。
慌忙摸摸头上的帽儿,还稳稳噹噹戴着,又摸摸屁股上的尾巴,还严严实实夹着。
那丈夫看野男人「搔首弄姿」,气急败坏,扑上来要与他厮打。
妇人见状,慌忙去拦自家男人:「不干他事,不要打他!」
这里越拦,那里越要打。
那里越打,这里越要拦。
拉拉扯扯之间,不知是谁把窝里呆撞了一把,把他头上帽儿撞脱,露出一双尖尖狐耳。
两口子瞧见狐耳,都不打了,两眼发直道:「我滴个乖乖,真是个狐狸精啊。」
留凤城前些时日刚闹了狐祸,大家都还记得此事。
那时城中百姓捧着花红表里,上天香山请了凤仙娘娘,才收服那只狐精。
前车之鑑,歷歷在目,纵使窝里呆生得再乖,也无人敢起色心,纷纷乱闹闹叫道:「狐狸精来了,狐狸精来了!」
「不要凑近,去请凤仙娘娘来拿他!」
听得大家要请什么凤仙娘娘来拿他,窝里呆唬得胆破,扑地化作原形,朝着出城方向没命奔逃。
不知跑了多久,这只狐狸闯入一座山中,这山便是眠春山了。
眠春山比别处葱郁繁茂,窝里呆进了山,虽打不到兔子,却也挖得着一些灵药,找得着一些灵果,再往肚里灌些溪水,也勉强混得个八分饱。
然而水喝多了,就想撒尿。
窝里呆正欲抬脚,忽然见着远处生有一株牡丹,花瓣赤红如火,蕊心金灿如丹,这类牡丹有个雅名,叫做火鍊金丹。
窝里呆虽笨了些,却也分得清美丑,一时间看呆了。
等回过神,他就把尿憋着,专门走到那株牡丹底下撒。
只听他嘴里嘟嘟囔囔念着:「花儿啊花儿,我呆是呆了些,到底算个灵狐,尿里有些灵气,今日替你施施肥,望你生得茁壮,不负我撒尿施肥之恩。」
话音未落,就被人抓着脖子提熘起来,要他这个随地小便的狐狸以身赎罪。
听完窝里呆的来歷,小鹤:「……」
她忍着笑,说:「倒真不负你这个名字哩。」
羊生比较耿直,就直言相问:「既然想吃软饭,为何不干脆从了这个女妖精,当她的小丈夫?」
牡丹妖娇娘闻言,怒气沖沖:「你情愿给凡间上年纪的妇人做小,也不肯给我做个正经丈夫?」
她指着狐狸鼻子,骂道:「你是眼瞎么,论品貌,论修为,我哪里不比凡?你说!今天不说出个一二三,莫想得个好!」
第23章
牡丹妖凶神恶煞,窝里呆缩头缩脑,不敢应答。
娇娘喝道:「说呀,怎么不出声!」
窝里呆只会嘤嘤。
娇娘又喝:「再不说,我把你皮扒了!」
窝里呆还是嘤嘤。
十分催逼,他就哆哆嗦嗦,不住掉泪,又抽鼻子,又打摆子。
娇娘满心暴躁,却拿这胆小如鼠的狐狸无法——总不能一掌把他打死罢。
因此强忍了气,作出和颜悦色的模样,说:「你看我,模样生得俊俏,方圆百里的女妖,没一个有我这般好颜色,跟了我也不算辱没。」
「再者,」娇娘替窝里呆顺顺毛,引诱道,「我是诚心诚意要养你,我给你打个大大的窝,顿顿烧鸡烧鸭享用不尽,行走坐卧,脚不沾地,叫你享一世的清福,这样的好事,你不肯干,多的是人干哩。」
她嘴里吐出数不尽的甜言蜜语,铁心要把狐狸诱进被窝。
窝里呆还记得牡丹妖先前兇恶模样,心中早已烙下阴影,任凭她吹得天花乱坠,也只是害怕。
好脸色装不多久,娇娘忍无可忍,露出兇恶本相,骂道:「打死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狐狸!别以为不说话就能逃过,我给你说明白了,落到我手里,就莫想脱身!要么上我的床,要么进我的嘴,你自选罢!」
窝里呆被逼得走投无路,崩溃大哭:「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小鹤看不过眼,严词警告:「妖精,休在我面前欺男霸女,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人家既不愿跟你,何必苦苦相逼!」
娇娘正是烦闷暴躁之时,听她来劝,一张脸阴得滴水,张口啐道:「莫看我不打小孩,就当我好性!你是哪个牌面的人,敢对我指手画脚?十分惹恼了我,把你两个连皮带骨吃了,也是你命里该着!」
羊生听妖精要吃人,立刻挡在小鹤面前,怒道:「在我眠春山胆敢嚣张吃人,莫非是要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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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扯出一天道人的虎皮作大旗:「这眠春山的山神,就是我们师父,你敢动我们一根指头,就要挨天打雷噼,有本事你就上来!」
听闻眼前这两个竟有个山神师父,娇娘暗自心惊。
她只是个山野妖物,到底没有与天庭叫板的胆子,气焰略收了收,然而依旧不服:「便是山神,也没有坏人姻缘的道理!」
小鹤说:「人家心甘情愿,才称得上是一桩姻缘,人家不愿意,你就是在耍流氓!」
也不知这山里的妖怪都是怎么回事,小鹤头一回入山,碰见两个妖精,一个讹诈小孩,一个欺男霸女,都不是什么好物。
她蓦然忧心起来:眠春山的妖精不会都如此罢?那眠春山成了什么地方,强盗窝子?
其实这也难怪,一天道人自从做了这个山神,没干过一天实事,除了教养徒弟,就是满到处晃悠。
光吃饷不干事,山中妖物少了约束,可不就由着性子,横行霸道起来?
小鹤暗下决心:回头一定要督促师父,叫他负起责任,好生做事。不然,哪天闹出祸端,上头治他个尸位素餐之罪,岂不是一家子都遭殃?
心中计划暂且不提,眼下却要想个法子,把被欺辱的狐狸救出来才好。
小鹤拿师父吓唬妖精:「快快放过狐狸,莫等我叫师父来拿你。」
娇娘心中有两分畏惧,却又捨不得交出手里这只油光水滑的灵狐。
因此咬着牙,任凭小鹤怎么说,绝不肯放手。
小鹤费尽口舌,实在说不通这个顽固不化的女妖,不由看向羊生,想同他计较个法子。
羊生接收到她眼神,似乎看明白她的意思,沖她微微点头。
小鹤:……
慢着,你明白什么了?
她还在发蒙,却见四周的草木忽然狂摇乱摆,沙沙怒吼,仿佛羊癫疯发作一般。
再一看,原来是羊生勐喝了一口风,又一口气把风吐出,直弄得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把众人吹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小鹤踉踉跄跄,还在风中胡乱扑腾,就被一把抓住领子,昏昏然不辨西东。
娇娘被吹迷了眼,骂道:「小孽障使的什么邪法,把我眼睛里弄了沙子,变作个瞎眼的盲人了。」
她眼睛酸疼难忍,于是眯起眼用手背揉搓,好容易揉得不疼,再抬起头来,非但那两个小孩不见,连她另一只手里的狐狸丈夫也不在了。
女妖勃然大怒,跳着脚骂道:「遭瘟背时的亡人,竟公然拐带人家丈夫,简直无法无天!」
她伤心愤怒,捶胸嚎啕,独自一个留在原地,气得乱吼乱骂。
小鹤被卷在风里,昏头昏脑滚了半天,忽然脚下一空,从半空里跌下,咕噜噜滚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若非身下有个羊生做肉垫子,恐怕她要头破血流。
小鹤打着干呕,埋怨羊生:「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我快要被吓死了也!」
羊生纳闷:「不是你沖我使眼色,要我抢了狐狸跑路?」
小鹤:「……」
被抢来的窝里呆正巧跌在小鹤身上,他也头晕目眩,忍不住想吐。
小鹤慌忙喝道:「不许吐,若敢吐在我身上,就把你毛揪了!」
吓得窝里呆用尾巴塞住嘴,从她身上连滚带爬逃开。
或许太过慌张,他还把自家绊了一跤,摔了个嘴啃泥。
小鹤看他那副傻样,心说:这狐狸比羊生还呆。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四下里一看,已经到了家中。
院子里还如出门时一样,石桌上胡乱摆着几本经书,书页在风中沙沙翻动,桌子中央有半壶清茶,茶水早已冷透,散发出一股凉丝丝的茶香。
屋檐下挂着腊肉、腊肠、腊鸡、腊鸭,还有几双穿断绳的草鞋,翠娘晒了一匾山核桃,也在那里放着。
屋顶上斜躺着个人,正一颗一颗往嘴里丢花生,那人是她的师父一天道人。
嗯?
师父!
小鹤叫道:「师父,你回来了!」
羊生见着师父,脑子瞬间灵醒,嚷嚷道:「吃什么好东西,也分给徒弟一些,莫吃独食呀!」
一天道人睨他一眼,笑骂道:「你眼睛倒尖。」
自屋顶跳下,从兜里摸出两把炒花生,给两个徒弟一家分了一把。
小鹤剥了一颗,吃着这花生又脆又香,禁不住问道:「这个花生好吃耶,师父,你在哪里买的,赶明儿再买些回来当零嘴。」
一天道人脸不红心不跳:「不是买的,是我在好友那里吃饭,尝着下酒的花生香脆,特意抓了一些带回来,叫你们也跟着享享口福。」
小鹤:「……」
嘴里的花生立刻就不香了。
禁不住问道:「你出门做客,怎么还连吃带拿,也不害臊?」
一天道人理直气壮:「朋友有通财之义,吃他几把花生又怎么。」
小鹤由衷道:「你是真不要脸呀。」
一天道人把手一摊,说:「若不吃,就还来。」
小鹤装聋作哑,只当他没说过。
一天道人把两个徒弟看了几眼,见他们脸上嫌弃,嘴上不停,就发出些哼哼嘲笑。
他又把目光投向盯着花生流口水的灵狐,心里明知这狐狸的来由,却故作惊喜:「好徒弟,今天倒争气,竟打了只肥肥嫩嫩的狐狸来家,回头叫翠娘把这只狐狸整治了,做成辣子狐丁,咱爷仨在院子里摆一桌酒,热热闹闹喝它几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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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要做什么辣子狐丁,窝里呆以为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吓得泪花一下飙出。
羊生看不过眼,说:「师父,你又缺德了。」
一天道人装傻充愣:「莫非不是打来吃的?我晓得了,定是打来给我做皮料的,难为你们一片孝心。」
窝里呆已然拔腿欲逃。
小鹤见师父老不正经,无奈嘆气:「不要玩笑,他也够造孽了。」
把狐狸的倒霉经歷统统说给师父听,又说:「人家这样倒霉,全都要怪你。」
一天道人不认:「怪我怎地,又不是我叫女妖精把他抢去做小丈夫,怎么怪得到我头上?」
两个徒弟都指责他:「若非你不干正事,使眠春山的妖精失了约束,他们哪能这样胡作非为,又是讹诈路人,又是欺男霸女?」
小鹤说:「哪怕责任不全在你,你也要占个八分。」
羊生说:「人家造的孽,也有你的一份。」
见徒弟都说他的不是,一天道人也有些没底气,他确实有些混日子,没干过什么实事,却又不想被徒弟压着,于是强词夺理:「古话说,有事,弟子服其劳,做弟子的不为师分忧,我养着你们吃白饭的呀。」
小鹤恼道:「我才几岁,就想着我给你养老?」
一天道人说:「你今年三岁了,年岁已不算小,还不养家,等着啃老么?」
这话说得实在不要脸,两个徒弟忍不住,齐齐呸了他一口。
羊生嚷道:「不要再讲这些胡话。」
他指着大气不敢出的窝里呆,问:「只说这只狐狸怎么办,眠春山的女妖要抢他做丈夫,你管是不管?」
这……
一天道人自然是要管的。
他掐指一算,惊讶道:「咦,他与那牡丹妖有一段姻缘啊。」
小鹤:「!!!」
羊生:「!!!」
一天道人算出这个结果,干脆说:「小狐狸,你是命里跟她有缘,还反抗怎地,回去同女妖精成亲罢,我给你随个份子钱。」
窝里呆魂飞魄散。
他就近抱着小鹤的腿,大哭道:「我不去!我不去!」
第24章
见狐狸十分不愿, 好似那?美?貌的女妖是个恶鬼罗剎,小鹤也不忍逼迫,就说:「不然送你回家?你在自己家里, 总不至于遇到这?样的事。」
窝里呆还是不肯,他抹了把泪, 说:「我若回去了, 别的狐狸都要笑话我。」
这?只狐狸当初就是不堪嘲笑, 才离家出走,哪里还想回去再遭受一番笑话。
羊生?见他这?也不愿, 那?也不愿, 不由说道:「你又不肯回家,又不肯做女妖的丈夫,自己还没什?么本事,独自在外流浪,万一饿死了可怎么好。」
窝里呆自己也晓得, 哪怕不饿死,凭他天生?的好相貌, 也容易遇到些意图霸占他的强人。
踌躇半晌, 他怯怯发问:「你们养不养狐狸,我虽没本事, 但我长得好看哩。」
小鹤十分心动,这?样品貌的狐狸,养到就是赚到, 然而她依旧拒绝:「不妥,你是开了智的灵狐, 不能当作寻常走兽随意把玩,我们这?里养不了你。」
窝里呆大失所望。
他十分想留下来做个家养狐狸, 因此?还不死心,望望这?个,看看那?个,眼神楚楚可怜,巴望有?哪个回心转意,愿意把他留下。
羊生?纳了闷:「人家愿意养你,你不肯跟人家,我们养不了你,你却一心要留在我家,真?是怪得很。」
牡丹妖不在面前,窝里呆终于敢讲实话。
他委委屈屈,小小声声:「我不是挑三拣四,只是……」
「那?个妖精好兇,我跟她在一处,说不定一天三顿都要挨打。」
窝里呆自觉是个好养的狐狸,只要有?个窝住,有?口饭吃,不打他不骂他就成。
可看那?牡丹妖娇娘的样子,哪里像是不打狐狸的?
若不幸落到娇娘手里,定然早一顿,午一顿,晚一顿地打他。
像他这?样身?娇体?弱的狐狸,怎么禁得住毒打?捱不了两天,就要被她打死。
为了活命,窝里呆才一直不肯答应。
哪怕娇娘威胁要把他皮剥了,他也想:长痛不如短痛,被一刀宰了,总比活活打死来得强。
众人听了,尽都沉默无言。
这?狐狸的担忧,似乎也不无道理啊。
思索片刻,一天道人说:「你若担心这?个,我倒有?个法子——叫她立个誓,若她打你,就要被雷噼,届时你也不用惧怕,但凡她动你一根指头,老天爷就先收了她。如此?,你意下如何啊?」
窝里呆的态度略微松动。
他一只狐狸讨生?活实在太难,很想有?个好心姐姐帮衬帮衬。
「若她不打我,还给我吃,给我穿,」他紧张地甩了甩尾巴,爪子在地上抠了半天,终于狠下决心,「我……我也许情愿罢。」
小鹤:这?只全身?胆子加起来只有?针尖大的狐狸居然肯松口,看来生?活确实有?些艰难。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她看一看灰濛濛的天,说:「今日已晚,你安心在我家歇一夜,有?什?么打算明日再说。」
能有?一日安生?也是好的,窝里呆感激不尽。
他是个老实狐狸,极守规矩,在人家屋里从?不乱走乱看乱摸,叫他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如不叫他,他就端端正正蹲在一处,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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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肚饿,纵然被屋檐下的腊味馋得直流口水,他也没偷上一口。
小鹤见他乖巧可怜,特意叫翠娘给他煮了一节腊肠。
饭桌上添了一口狐狸,翠娘做的饭菜也比往日丰盛:素的有?烂熟的山药,凉拌的木耳,醋腌的山萝蔔,清炒的黄花菜,荤的有?腊肠,腊鸡,酱肉,酱鸭,红烧排骨,清蒸鲤鱼,并?有?一味芋头丸子作点心。
除此?之外,一天道人又从?他那?个背时的好友那?里顺了两道好菜回来,一个是水晶肘子,一个是脆皮乳鸽。
小鹤/羊生?:「……」
恐怕是前世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这?辈子才摊上一天道人这?个朋友。
说是去跟好友吃饭,其实是去打劫了罢?
师徒几个捡了照常坐的位子,各各入座用饭,窝里呆化作人形,坐了剩下一方空位。
觉得光吃饭有?些沉闷无趣,一天道人在袖子里一通乱摸,摸出几个纸人,又往地上一吹,纸人就变作了大活人。
只见那?些纸人都生?得花容月貌,仪态万千,一个吹的,呜呜咽咽,一个唱的,珠圆玉润,一个舞的,衣袂飘飘。
还有?一个,素手提壶,替一天道人倒酒。
两个徒弟并?一只狐狸都看得呆住。
待回神,羊生?禁不住问道:「师父,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本事,竟能剪出这?样的纸人?」
一天道人说:「不是我剪的纸人,是我同别人打赌赢来的。」
小鹤抓住重点:「师父,你去赌博了?」
她忧心忡忡:「你爱喝酒,爱占便宜也就罢了,怎么还染上这?个毛病,万一成了烂赌鬼,把本不富裕的家底输光,我们一家子都要喝西北风。」
仿佛看到受穷挨饿的场面,她长吁短嘆,一脸愁容。
一天道人直翻白眼:「我当年?同人打赌,赢下千千金玉,万万明珠时,你们还未出生?哩,做什?么大惊小怪的样子,见识忒短浅。」
听师父自夸,羊生?半信不信:「你有?这?个能耐?那?你从?前跟我打赌时,怎么时常把大鸡腿子赌输给我?」
小鹤很感兴趣地问道:「师父和谁赌赢了金玉明珠,说给徒儿们听听。」
莫说两个徒弟,就连那?个埋头苦吃的狐狸,也把脸扭过来,要听一听高?人事迹。
一天道人自夸的话已吹出,人家要他细说,他又不肯说,只道:「多少?年?前的事,说来有?什?么意思。」
羊生?胡乱揣测:「遮遮掩掩,定是在吹牛。」
一天道人也不争辩:「你说是吹牛,那?便是了。」
他淡淡一笑,把纸人侍女倒的酒一口饮尽。
看他脸色不大对?头,小鹤把话岔开,说:「师父你喝的什?么酒,怎么不给我们倒些?」
一天道人嘲笑道:「你怕是吃不得。」
小鹤不服气:「我怎么吃不得?」
羊生?觉得自己已看透了师父:「不要听他胡说,他就是吝啬惯了,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连放个屁,都捨不得叫旁人闻着屁味儿,非要藏在被窝里自家偷着闻。」
两个徒弟叽叽咕咕,故意大声说「师父吝啬」,「师父捨不得」,一边说,一边拿眼去看一天道人,存心要来激他。
这?招数百试百灵,果不其然,一天道人松口道:「既然要喝,叫她倒给你们喝就是了,只是有?言在先,喝出毛病时不要怪我。」
小鹤听了,有?些犹豫:「难不成这?酒真?不能喝?」
类似的把戏羊生?见得够多,因此?不屑道:「莫睬他,他专门说来唬你的,唬得你怕了,不敢喝了,他就可以说,不是我不给你,是你自家不要。你要是信了他的话,那?才叫上了他的当。」
也是哩,一天道人确是这?么个东西,小鹤又不是没见过他以往那?些事迹,这?老头说的话多半不能信。
两人把茶盏中茶水倒了,将就茶盏,叫纸人倒了酒来。
他俩也没把狐狸忘在脑后,说什?么「不好把客人抛下」,也替他倒满一盏。
小鹤手捧美?酒,见那?酒液澄清如水,醇香扑鼻,天上一轮圆月,端端正正落在酒中,盛满了一盏月华,好似要从?里头漫出来。
她自言自语道:「师父捨不得的,当真?是好东西,这?个酒一看就很金贵。 」
小心把酒端起来,凑到嘴边,刚要探出舌头舔一舔,忽然酒气盈鼻,一阵醉意涌来,她就脸红耳热,手软脚麻,情不禁打了个极睏倦的呵欠,倒头昏睡过去。
羊生?见了,扔下酒盏,慌忙要来扶起,口里慌慌张张的:「小鹤,你还未喝酒,怎么就醉倒了?」
然而他自己也头晕脑胀,眼皮沉重,分明想去把师妹扶起,却不知怎么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狠狠跌了一跤,待要爬起来,又半天爬不动。
这?个醉鬼脑子已不大灵光,坐在地上茫然了一会子,不知如何是好。
本能抬眼去找师父,却勐然见到师父已变作三个。
「咦,我有?三个师父啊。」羊生?呆呆道。
他迷迷煳煳的:「我记得好像只有?一个师父来着。」
板着指头在那?里算帐:「一、三、二……八、六……」
盘算半天,算不明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面前的师父有?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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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出来的那?些,定然是假的!
羊生?指着一天道人,大着舌头呵斥:「妖精,快快变回原形,不许变作我师父模样!」
那?「妖精」哈哈大笑,十分猖狂可恶。
羊生?心中大怒,扑腾着要上去厮打,却如脱水的鱼儿,摆也摆不动,还不小心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摸着自己肿痛的脸,羊生?悲愤不已:「这?妖精,竟还行兇打人!」
一天道人笑得拜天拜地。
他一手捂着肚腹,一手指向羊生?,大笑道:「好徒弟,这?就要赶着把我笑死,好继承我的遗产么?」
羊生?哪里还听得懂人话,只知面前的妖精在笑话他。
可恨!
可恼!
直着眼睛,口齿不清地把妖精一通咒骂,也不知到底骂了些什?么,只知他自己骂得十分尽兴。
还未骂完,忽闻「咣当」一声,一只醉醺醺的狐狸倒在他脚边,四爪朝天,肚腹裸露,睡得四仰八叉,嘴毛被酒打湿,留有?一丝晶莹水痕。
原来窝里呆见连着醉倒两个,心中十分好奇,想知晓这?单凭一缕酒气就能将人醉倒的美?酒是个什?么滋味,就自家饮了一口。
这?下好么,三个都醉了,羊生?盯着狐狸,看了半天,茫然道:「这?只狐狸怎么有?三条尾巴?」
他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再去看时,不好了,连脑袋也变作三个了。
或许是眼中所见离奇得超乎想像,羊生?两眼一翻,终于彻底栽倒。
两人一狐倒成一堆,都睡得死猪一般,打雷也打不醒。
翠娘默默过来,把地上的三只搬到屋里,宽衣脱鞋,伺候入睡。
徒弟都不在跟前,院中只剩下一天道人,和一些黄纸剪的假人。
桌上的饭菜渐渐冷去,纸人们仍是唱的唱,舞的舞。
一天道人独饮闷酒,忽然嘆口气,说:「年?幼时不欲醉而易醉,到老来欲求醉而醉不得,向来世事如此?,难全人意。」
一口饮尽了杯中残酒,慢悠悠念道:「神仙醉,醉神仙,神仙求醉醉不得,何必求此?神仙醉?」
把纸人侍女手中酒壶拿来,直勾勾盯着看了半天,哂笑一声,扬手摔个粉碎。
一院的酒香瀰漫,叫屋里的三个睡得更?沉,一天道人从?酒气中晃悠悠走过,却是神智清明,一丝不醉。
一夜好梦,待小鹤甦醒,只觉神采奕奕,通体?舒畅,全身?筋骨都松泛了。
她笑道:「昨晚这?觉倒睡得好。」
此?时已日上三竿,金灿灿的日光从?窗缝透进,活泼泼洒满了半张床榻。
窗外有?鸟叫虫鸣,声声传入耳中,小鹤把窗推开,往外看去,但见天高?云淡,晴空万里,空中有?雁儿一字排开,悠然东行。
时候不早了,小鹤从?床上跳下来,来到院子里。
灶房上飘有?一缕炊烟,是翠娘正在里头忙活,小鹤也不闲着,去把篱笆门打开,又把翠娘没空收拢的傢伙事归置归置,免得碍手碍脚。
正收拾东西,她耳朵一动,听到了一点异样动静。
回身?四望,却什?么也没瞧见。
小鹤心中十分狐疑。
想了想,她绕到屋后,跳过那?里的篱笆,又施了个敛息术,绕了一圈,再回到门前。
看她逮到什?么!
门前篱笆外,疯涨的碧草中,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正狗狗祟祟趴在那?里。
牡丹妖娇娘盯着不远处的草舍,嘴里叽里咕噜咒骂:「这?家子亡人,仗着有?个山神的身?份,可以管到我头上,就把我相看好的小丈夫抢走,忒不要脸!到底是哪个娘们的裤腰带栓得不牢,才生?下这?么一伙盗贼!」
约莫气得狠了,十根涂了蔻丹的长指甲把地面不住抓挠,抠出无数坑坑洼洼。
娇娘愤愤骂道:「咒死这?些不要脸的贼,咒他们喝水塞牙,放屁崩坑!」
「野物!狗货!灾舅子!抢人丈夫的下三滥!」
「早晚一家跌死,都投到畜生?道去做猪做狗,为牛为马!」
小鹤听了,心里不大痛快:这?妖精也咒得太毒了。
不怪娇娘咒得毒,她也老大不小了,早到了成家的年?纪,一腔春情无处发泄,憋了满肚子邪火,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眠春山虽然有?些男妖,却要么丑得下不了嘴,要么熟得提不起兴致。
好容易来了个平头正脸的狐精,还没吃到嘴里,就被人家抢走,她可不得气得发狂。
心中虽怒,娇娘好歹还有?些理智,知道那?草舍里住的是山神,自己不能乱来。
她心里盘算着,要趁其不备,把自己的小丈夫抢回,届时只要动作够快,把生?米煮成熟饭,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拿她无法。
肚子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耳边忽然有?人相问:「你躲在这?里准备做什?么?」
娇娘下意识答道:「准备把我的丈夫偷出。」
那?人又问:「什?么时候去偷?」
娇娘烦恼道:「我也在找时机,时机找得不好,被人家发现,就偷不成了。」
一问一答说了两句,女妖勐然反应过来,一时心惊肉跳,翻身?跃起,把小鹤戒备盯视。
小鹤笑眯眯道:「这?样看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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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恼恨非常:「抢了我的丈夫不算,还来作弄我!」
小鹤指责:「你在我家门外窥视,反而怪起我来?」
娇娘怒道:「那?也是你们先抢了我的小丈夫,不然谁要来这?个地方?」
听她口口声声说什?么「小丈夫」,小鹤严谨纠正:「人家没应你,就不算是你的丈夫,倘若我见你生?得美?,一口一句地叫你小老婆,你可愿意?」
娇娘打了个冷颤:「谁是你的小老婆!」
「那?就是了。」小鹤摊摊手,「岂不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都不愿,怎么能强迫人家。」
大道理娇娘都懂,可她就是不服:要说那?狐狸是个坚贞不屈的贞洁烈狐也就罢了,他分明是想吃软饭的!他分明是巴不得吃软饭的!为何就不能吃她这?碗软饭!
情愿给凡间?的妇人做小,也不愿给她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妖做丈夫,她想不开!
娇娘发狠道:「今时不愿,未必往后也不愿,本就不是什?么良家好狐,跟我日子久了,自然也就服了!」
一天不服,就两天!
一年?不服,就两年?!
不信扭转不过来!
小鹤见女妖凶言凶语,想起窝里呆昨晚说的话,不由感嘆:「怪不得他怕你,你这?样凶,他又那?样胆小,怎么过得到一处?」
她诚心诚意劝道:「当真?想要丈夫,最好和气些,不要老是兇巴巴的,多说些甜话,多露些笑脸,才能慢慢把狐狸哄到窝呀。」
娇娘听了这?一番劝解的话,心中惊疑不定:「这?是什?么意思?」
听着像在劝解她,可她们不是有?仇,为何会好心相劝?
牡丹妖胡思乱想:是不是在嘲讽我哩?
又想:一个三岁小孩懂什?么情情爱爱,不要信她。
小鹤见她不信,就跟她讲:「绝没有?乱说,昨晚窝里呆自己交了底,说他不是不想吃你的软……当你的丈夫,只是你太兇,他怕自己被你打死,所以才不肯松口,若你不凶他,不打他,他还是情愿的。」
娇娘将信将疑:「果真?这?样说。」
小鹤叉腰道:「难不成还哄你啊,信不信都随意,反正不是我缺丈夫。」
把小鹤打量几眼,大约觉得她不像在说假话,娇娘回嗔转喜,拉着她的手,硬挤出个笑脸,巴结道:「我信,我信,你是山神老爷的高?徒,说出的话一个唾沫一个钉,定不会有?假。」
这?女妖当真?有?意思,先前还在那?里乱咒乱骂,把小鹤看得跟个生?死仇人一般,转脸就能放下身?段,将她小意巴结。
恭维了几句,娇娘急不可耐,信誓旦旦道:「我绝不打狐狸,把我的丈夫还来罢。」
小鹤却说:「急什?么,口说无凭,今天说了不打,日后一时气愤,或许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当屁放了。」
娇娘急道:「那?你要我如何?」
小鹤不假思索:「我要你当着窝里呆的面对?天发誓,日后要待他好,绝不无故打他,还要你正经写个婚书,到时我师父充作媒公,我与师兄充作娘家,彼此?交换了婚书,拜过了天地,才算是正经的夫妻。」
牡丹妖除了想要丈夫,也没动别的歪心,因此?对?于小鹤提的要求没有?不应的。
「都依你,都依你,」娇娘连声应道,心里惦记那?只狐狸惦记得狠了,禁不住小心试探,「我现在可能去见他?」
小鹤领着娇娘,走进了自家院子,一路来到羊生?房外。
窗子还关着,屋里的一人一狐还没醒。
小鹤敲了敲窗框,屋里传来睏倦的声音:「哪个在敲我的窗。」
小鹤说:「是我。」
羊生?一骨碌爬起来,很快把窗打开。
他顶着个乱蓬蓬的鸡窝头,脸上睡得通红,两颊各有?几道压出来的草蓆印。
打了个呵欠,羊生?低下头,看到小鹤跟窗台一样高?的发顶,顺手把她拎起来,放在窗台上坐着,「小鹤,你起得好早耶。」
小鹤看了看晴天大日头,不知他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不早了,再不起床,就该吃午饭了。」
她往羊生?床榻上望去,见那?红毛狐狸睡在床边,上半截已掉出床沿,只剩后腿和尾巴还摆在榻上,整只狐狸拉成一个歪歪扭扭的长条。
娇娘站在窗外,盯着打唿的狐狸一个劲儿勐瞧,或许是知晓狐狸愿意跟她过日子,她眼中很有?些柔情蜜意。
羊生?看看妖精,看看小鹤,又看看唿唿大睡的窝里呆,人有?点懵:「这?女妖精为何在这?里?」
小鹤说:「自然是来找她丈夫的。」
把娇娘愿意发誓不打狐狸,并?且写正经婚书的事说了,羊生?有?点纠结:「要不要把窝里呆叫醒?」
窝里呆里头睡着,女妖精在窗外站着,一个浑然不知,一个目光火辣,总觉得有?些奇怪。
娇娘阻止道:「不必叫醒,让他好生?睡一觉。」
她现在看狐狸百般顺眼,因此?怜爱不尽:「他昨天受了些惊,是该休养休养。」
羊生?/小鹤:好怪!
从?昨日的泼辣凶蛮,到今日的温柔体?贴,转变得也太快了些。
这?女妖当真?改了?
怎么越看越觉得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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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一看,牡丹妖盯的地方似乎有?些微妙。
注意到两人的目光,娇娘抹了抹嘴角,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小鹤,说:「劳烦替我把这?方手帕给他遮一遮胯,免得露了丑。」
小鹤:「……」
第25章
一?堆人在?旁边说话, 便是睡得再香,也要被吵醒。
窝里呆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就从?梦中醒来。
刚要同羊生小鹤问好?,眼角忽然瞥见窗外的女妖, 吓得「嗖」的一?声?, 缩到了床脚。
狐狸战战兢兢, 把爪子蒙住眼,屁股朝外撅着, 惊恐大喊:「鬼来了, 鬼来了!」
听得这话,娇娘笑意顿失。
她柳眉倒竖,怒目圆睁,心头蹿起八丈高的怒焰,张嘴就要骂人。
小鹤「吭吭」假咳两声?。
到嘴的叫骂又被娇娘憋了回去。
她记起先前的那些提点。
骂不得, 她这个小丈夫胆儿小,骂几句就要哭, 凶一?声?就想跑。
心中忍着气, 娇娘满脸堆笑,作出个温柔款款的模样, 轻言细语哄道:「乖乖,你不要怕,我性子好?比棉花, 既绵又软,任你怎么也不发怒, 你莫怕我,我待你好?哩。」
一?旁的小鹤与羊生, 齐齐看着这个「棉花性子」的女妖,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迷茫。
她真好?意思说啊。
这种?一?听就假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娇娘也不管人家怎么看她,她晓得这时不能要脸,要脸就讨不到丈夫。
因此厚着脸皮,继续哄道:「乖乖儿,你过来,我发誓不动你半根狐毛,还?要把你精心供养,好?生照料,过来,过来呀。」
耐着性子哄了半天,窝里呆不愧其名,脑子呆,心眼少,耳根又软,真被她给哄到。
他小心抬起遮眼的爪子,瞄了娇娘一?眼,又飞快把眼睛蒙住,好?似看不见就没这个人。
过一?会儿,他又抬起爪子,又瞄娇娘一?眼,又把眼睛蒙住。
再一?会儿,他还?抬起爪子,还?瞄娇娘一?眼,还?把眼睛蒙住。
如是三番,胆小的狐狸终于不那么怕,敢把自己的头露出来,往娇娘这边看。
娇娘说了无?数好?话,许了无?数承诺,窝里呆渐渐心动。
他心中还?有一?丝防备,不由抬起眼皮,求助般看向?小鹤,想从?她那里认个实在?。
小鹤给他吃了一?记定心丸:「不必担忧,有天老爷在?上头看着,不怕她不信守承诺。」
又叫羊生:「你去摆个香案出来,叫娇娘正正经经立个誓。」
羊生就去拿了一?条香案,端端正正摆在?院子里,又在?案上摆了花果贡品,及一?只双耳三足莲花香炉,亲点了三炷清香,双手递与娇娘。
娇娘接过香,扎扎实实跪在?案前,起誓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我娇娘今日?立誓,待狐精窝里呆跟了我,定然对他百般爱护,疼惜不尽,他若老实规矩,不出去勾三搭四,一?心一?意跟我过日?子,就绝不骂他,打?他,连一?根狐毛也不动他。」
誓言一?出,天上响起数道闷雷,轰隆隆的,压得人心中发慌。
娇娘不由头皮发麻,越发端正了态度。
她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把手中的清香插.入香炉。
羊生、小鹤,与狐狸都在?一?边看了。
这回见证了娇娘的诚心诚意,窝里呆就有几分信她,待娇娘再来调弄,他就羞答答地递上爪子。
摸到了心甘情愿的狐狸爪子,娇娘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先前存在?心里的火,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喜滋滋地说:「噫,我有家室了耶。」
「噫,我不是个孤寡身了耶。」
打?了多年?光棍,一?朝脱离单身,牡丹妖这个老光棍喜得眉开眼笑,手舞足蹈。
羊生看了娇娘这番发癫般的举止,很是困惑:「有丈夫就这样喜悦?我们一?家都没有,怎么不像她这般猴急?」
小鹤老气横秋道:「你还?不到年?纪,所以不懂得。」
羊生思索片刻,復问:「那师父也没到年?纪么?」
小鹤:「……」
这个问题她很难回答。
说到师父,小鹤往一?天道人卧房望去,见那里房门紧闭,不由恼道:「师父也真是,打?雷也打?不醒他,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屋里困大觉。」
就噔噔蹬跑去捶门,喊道:「天光了,起床了,出来做媒公了。
喊半天,喊不醒,羊生说:「你弄不醒他,还?是我来。」
他把一?天道人卧房的窗子推开,从?窗口爬进去,看见一?天道人翘腿横卧,鼾声?如雷,不客气地一?顿推搡,「师父,起了,起了。」
一?天道人还?在?做梦,就被他推醒,心中恼火,嘀嘀咕咕道:「真是冤孽啊,好?容易困个懒觉,就被逆徒推醒,也不看看我一?把年?纪,这老胳膊老腿,怎么经得住推搡?」
小鹤扒着窗口,踮起脚尖朝里喊:「师父,出来做媒了。」
一?天道人无?奈应道:「就来,就来。」
胡乱披上道袍,趿着烂布鞋走出房门。
娇娘头回面见眠春山的山神,本有些拘谨,然而一?看到一?天道人的真面目,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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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邋里邋遢的老道是眠春山山神?
如今天庭招神仙都不挑拣了么?
一?天道人问了双方的生辰八字,替娇娘和窝里呆写下婚书,又叫他们各按了手印。
为?表正式,他自己也取出一?方小印,乃是眠春山山神的公印,盖在?婚书上头。
婚书一?式两份,一?家留存一?份,娇娘把婚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把上头那些「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的字眼反覆看了好?几遍,心中渐渐生出一?股责任感?来。
先前她逮着狐精,其实没想太多,只欲解自家饥渴,如今立了誓,写了婚书,才有了成家立业的觉悟。
把婚书贴身收好?,娇娘沖一?天道人拜了几拜,用尽了一?生的雅气,文?绉绉相邀:「谢山神老爷做媒,小妖不日?成婚,厚颜请山神老爷携高徒赴宴,老爷灵光所照,蓬门生辉,我夫妇沐浴恩泽,荣幸之至,不胜感?激。」
牡丹妖欢天喜地带狐狸丈夫走后,一?天道人愣了半晌,才说:「她请我们师徒赴宴,要随多少份子钱?」
小鹤忍无?可忍:「你就只在?意这个?」
一?天道人反问:「吃喜酒不在?意份子钱,还?在?意什么?」
小鹤对这个满眼是钱的师父已经死心:「你就不想想到时眠春山有多少妖精去参加喜宴,趁着这个好?时机,亮亮相,认认脸,正经把眠春山这一?摊子事管起来,你也是个山神,好?歹负点责。」
一?天道人与羊生师徒两眼呆呆。
不就是随份子,吃喜酒,怎么还?有这些事?
小鹤无?比心累,觉得这一?大一?小简直无?可救药。
她惆怅万分,摇头嘆息,头一?回感?受到自己肩上压着的担子是如此沉重。
谁能想到,这一?家子人里,最靠谱的居然是年?纪最小的小鹤?
师父师兄不中用,三岁的小鹤也只得多加操心。
到吃酒那天,她早早起身,又把隔壁两口人一?并轰起,督促他们梳洗打?扮。
一?天道人捏着簇新的衣裳,瞅了半天,也没想起这衣裳是何时买的。
小鹤说:「这个是凤仙娘娘送的。」
晓得一?天道人不顶用,凤仙怕下头两个小的过得不好?,时不时贴补两分,家里就有天香山送来的两大箱子衣裳。
只是师徒三人居住山间,一?年?到头就穿那几身破破烂烂的粗衣,凤仙送的新衣放了好?几年?,也没怎么被穿过。
一?天道人皱着眉头,把衣裳套上,又摸摸衣襟,扯扯袖口,浑身都不自在?,嘴里咕哝道:「去吃个酒还?要穿什么新衣,难不成我不穿这身新衣,主人家就要把我轰走?」
小鹤加重语气:「这是排面!世人大多是先敬罗衫后敬人,你穿得破烂,山里的妖怪都说你这个山神穷酸,就看不起你,不服你管。」
羊生提着裤头,别?别?扭扭道:「小鹤,我裤子老往下掉。」
小鹤一?看:「拿错了,这条裤子是师父的。」
一?家子好?不容易换好?新衣,小鹤又按着师父师兄梳了头,抹了面脂,打?扮得精精神神,才提了贺礼,一?齐往牡丹妖家里走。
为?了自家的婚事,娇娘修剪杂草,剷平地面,找竹精碧虚郎要了些好?材料,费心费力起了几间竹屋。
又去凡间集市上採买了喜烛、喜服、红纸、红布等一?应成亲物什,请了全山精怪,热热闹闹办起了喜宴。
小鹤一?行人到时,远远瞧见那里几间整洁雅致的竹屋,处处张红挂彩,屋檐下吊了红灯笼,门楣上挂了红花红布,窗棂上贴了红囍字。
门外有三四个凡人厨子,正忍着害怕,在?临时起的土灶前烧火做菜,中央搭了个戏台子,一?帮伶人硬着头皮,在?台子上咿咿呀呀唱戏。
正门边上有个熟人,正是小鹤见过的碧虚郎,他能写会算,被娇娘请来当了个帐房先生,负责收礼造册。
小鹤拉一?把东张西?望的羊生,说:「不要乱看,先去把礼送了。」
羊生一?脸新奇:「这喜宴办得好?热闹呀。」
他长大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出来吃喜酒,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走到碧虚郎面前,小鹤敲敲桌子,对碧虚郎道:「劳驾,替我们记个名儿。」
碧虚郎抬眼一?看,这不是前些日?子见过的小孩?
想起被讹诈不成反被讹的经歷,碧虚郎就觉得牙疼,「你们怎么来吃酒了?」
羊生听他的意思,似乎不爱看到他和小鹤来,就有些不乐:「怪了,这酒我们吃不得?」
碧虚郎喊冤道:「我又没说什么,只是问一?句罢了。」
连忙提起狼毫,饱添浓墨,在?礼簿上记下:山神高徒,羊生小鹤,送百年?灵芝一?对。
小鹤见他少写了一?天道人的名字,特意提醒:「我师父也来了。」
碧虚郎吓了一?跳:「山神老爷也来了?」
竹精心中发虚,支着脖子四处张望,想看山神老爷在?哪里。
小鹤这才惊觉,自己师父不知何时已不在?身边。
找了一?圈,发现他在?同一?个藤妖闲扯。
藤妖看着一?天道人,半天没看出他的原形,不由羡慕道:「老兄,你是什么精怪,怎么化得这样好?,半点也看不出是个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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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道人还?没说话,那藤妖又说:「只是化得丑了些,脸也不白,皮也不滑,不大好?看。」
一?天道人怒了:「再丑也比你强些。」
藤妖不大高兴:「怎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一?天道人道:「你才瞎!」
两个人说着话,眼看就要吵起来。
这时忽然听得收礼的帐房先生唱道:「山神老爷携高徒送百年?灵芝一?对。」
藤妖就忘了争吵,吃惊道:「什么山神老爷,哪个是山神老爷?」
其余精怪,以及被请来做饭的厨子,和唱戏的伶人,听得「山神」二字,都情不禁望了过来。
一?天道人装模作样掸掸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大摇大摆往里走。
娇娘作为?主人家,听到山神前来,亲自出来迎接。
只见她穿了件金绣鸳鸯的红衣,头上插满金钗,耳上戴了金耳铛,手上套了叮叮噹噹的金手镯,腰间系一?条红腰带,扎得紧紧实实,装扮得喜庆又利落,俗气又美艷。
见一?天道人当真来吃喜酒,女妖大觉脸上有光,喜气洋洋道:「小妖失礼,险些怠慢了贵客,山神老爷快快请进。」
今时不比往日?,往日?大家是背地里咒生咒死的仇人,今日?是牵姻缘的媒公,是上主桌的贵客,娇娘嘴脸转变得快,亲热得如同见到了亲爹。
其余精怪见状,都闹嚷嚷叫道:「啊呀,这个是山神呀。」
「早听说眠春山来了山神,不想几年?都不曾见面。」
又有的说:「我上次看到他在?路边抠脚,又勾着脖子去闻脚丫子,那时还?不知他就是山神。」
「……」
藤妖两眼发直,喃喃道:「我方才说山神老爷长得丑。」
「我把山神老爷狠狠得罪。」
「我要被穿小鞋了呀。」
不知哪个机灵的精怪,率先拜道:「见过山神老爷,老爷天地同寿,大道万里。」
听了这声?祝词,其余的小妖小怪也学着这般模样,乱糟糟的念着吉祥话儿拜见。
眠春山不是什么大地方,山里的妖精没什么大本事,见到天庭派来的正神,既是敬畏,又想巴结,总之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藤妖混在?一?众精怪之中,嘴里也跟着胡念一?气,巴望山神老爷胸怀宽广,不要把与他的口角放在?心上。
一?天道人被众妖恭维,心中禁不住生出一?点虚荣的舒爽。
他摆摆手,说:「不要讲礼,今日?是娇娘的喜宴,只把我当作寻常宾客,大家一?块吃酒,莫论身份。」
娇娘脸都快笑烂了。
看着周围精怪惊嘆的目光,她昂着头,胸脯子挺得老高。
不是娇娘吹嘘,在?座的精怪有几个比她光彩?
不单娶了个貌美的狐精做丈夫,还?有神仙给她做媒,甚至于神仙还?赏脸亲来吃酒!
光彩呀,大大的光彩,很可以做眠春山日?后十来年?的谈资。
正当娇娘红光满面时,斜地里冲出几个人,是她请来烧菜的厨子和唱戏的伶人。
这些人跪在?一?天道人面前,争先恐后哭道:「山神爷爷,救命!救命!」
一?天道人被惊了一?跳,稳住山神的做派,问道:「你们这些凡人,遇到了什么为?难事,为?何要我救命?」
这一?问,顿时哭声?一?片:「爷爷,我们是老实本分的良民,一?世里不曾为?恶,却不想被哄到妖精窝里,提心弔胆,朝不保夕,或许活不过今日?,就要进了妖精肚腹,化作五谷轮迴之物了。」
娇娘听了这些话,气得直跳脚。
她撸起袖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惊惶哭泣的凡夫,破口大骂:「奸诈之徒!狡猾之辈!满口虚言,句句诬赖!我是不是给了银钱,请你们来烧菜唱戏?既收了我的钱,如何说我哄了你!又如何说我要吃人!」
羊生幽幽道:「头次见到她时,她还?说要把我和小鹤连皮带骨吃了哩。」
凡夫们闻言,更是哭得厉害:「果然妖精都要吃人,早知请我们的是妖精,给金子也不来。」
小鹤去捂羊生的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羊生怏怏不乐:「我说的是实话,难道你不记得了?」
小鹤:「……再说我不理你了。」
羊生立马闭了嘴。
人间的凡夫不知妖精也有善恶好?坏之分,编出无?数故事来刻画妖精的狰狞可怖,因此来到眠春山,发现做事的主人家是妖精,个个都怕得要命。
本以为?註定是死,没想到听说来了个什么山神,虽认不得这个山神,也不晓得来妖精窝里吃酒的山神到底愿不愿搭救凡人,但到底是个希望,这些人就都来求神拜佛。
一?天道人同他们解释:「不要怕,眠春山的妖精不吃人。」
凡人哭道:「天底下没有妖精不吃人。」
一?天道人又说:「我是这座山的山神,可以做个担保。」
凡人疑心这山神与妖精勾结,都流泪不言。
一?个厨子颤颤巍巍求道:「神仙爷爷,我情愿把工钱归还?,可否放我自己归家?」
其余人也跟着砰砰磕头,说:「爷爷,我们情愿归还?工钱,只求放归回家。」
娇娘气急败坏,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带刺的长鞭,刷地把地面抽出一?道两指宽的裂痕,恶狠狠道:「哪个敢走!我今日?成婚,喜宴已摆了,亲朋已到了,这时候说什么归家不归家,我怕你们归家之前,就先魂归了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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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夫们被吓得哭声?一?片。
小鹤也心惊肉跳,赶忙劝道:「不要杀人,大喜的日?子见了血,多不吉利?」
羊生紧跟着说:「你要杀了人,我们师徒也不好?坐视不理,只得把你收了。」
娇娘怄得头昏脑涨,又被两人劝得不能发作,一?口气憋在?心里,胸脯子起起伏伏,十分气急。
劝住了这边,小鹤又去摸师父的衣袖,她从?一?天道人袖子里摸出一?方金印,把金印高高举起,肃容说:「看仔细了,我师父是天庭册封的正神,不是自封为?神的妖鬼之流,绝无?偏帮妖精的道理,你们安心办完这场喜宴,之后自然可以回家,不要在?那里胡乱猜疑。」
在?场的妖精见了金印,个个慌忙下拜。
凡人见了那方金光四射的小印,虽说看不懂,心里也有了八分相信,再者那个说话的小孩看着只有三四岁,说的话却有条有理,不像是谎言,就都依了。
羊生得了小鹤眼色,把今天的新郎官请出来。
窝里呆描眉画眼,打?扮得够俊,他也穿了件红艷艷的喜服,唇上搽了胭脂,狐耳上别?了红花,愈发突显出十二分的颜色。
见到自家乖巧可爱的小丈夫,牡丹妖火气渐熄,念在?喜宴的份上,她重露欢颜,再展笑容,把一?帮凡人的事按下不提。
一?天道人师徒坐了主桌,看娇娘带着丈夫挨桌敬酒,一?一?介绍。
敬完了一?圈酒,眠春山的妖精都认得了这个外来的狐精,日?后相见时,也就晓得这是自家人。
自然,山中的精怪更认得坐在?主桌埋头吃席的师徒三人,毕竟人家是这座山头的主人,管得到他们头上。
一?天道人吃席吃得认真,尤其是酒水,喝了足足三缸。
宴罢离席时,他已醉眼朦胧,步伐踉跄。
小鹤疑心师父装醉,毕竟闻口气就醉倒的仙酒他都喝得,这普通酒水怎么三缸就醉了?
然而当她去唤师父,却死活唤不应,只是一?颠一?颠往前走。
小鹤:「师父,你裤子掉了。」
一?天道人顿了顿,仍是大步往前走。
小鹤看不出究竟,只好?当他醉了。
两个徒弟一?家一?边,搀着一?天道人,齐心协力把他带回家里。
一?天道人躺在?榻上,满身酒气,嘴里说些颠三倒四的胡话,什么「妖精吃人」,什么「把她打?杀」,一?时喊「师父」,一?时喊「师兄」。
小鹤暗自想道:师父从?前也有喝得这样醉醺醺的时候,那时我只当他是真醉,如今却不知到底是真是假了。
她问羊生:「你晓得咱们师祖师伯是谁么?师父醉了还?在?喊哩。」
羊生摇头道:「不晓得。」
两个小的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止住话头。
小鹤起身,说:「羊生,你看好?师父,我去瞧瞧那帮凡人下山没有。」
若没有,她就去送上一?程,说好?了要让人家安生到家,她也不能食言。
第26章
娇娘请来的?厨子与伶人果然还在, 她此刻正与丈夫打得火热,哪里?有工夫去管这些人。
凡夫们把事做完了,都惶惶不安地?聚在一起, 不知该怎么?办。
有人就提议:「事做完了,宴席也散了, 应当没我们的?事, 不如打伴下山去罢。」
又有人反对:「没叫我们走, 私自走了,万一找上门来如何?」
是哩, 万一找上门来, 他们这些肉.体凡胎,怎么?奈何得了妖精,说不得还要带累家人。
更?何况——「说要下山,你可找得到下山的?路?这深山老林里?头,倘若找不到路, 又遇到豺狼虎豹,那就是个死!」
有不敢走的?, 自然也有急着走的?:「这可是妖精窝里?, 多呆一刻都要命,你们不走, 我走了!」
「遇到豺狼虎豹也许还斗得过,妖精要吃人,谁能逃得脱?」
「有金印的?山神?老爷担保了, 说这里?的?妖精不吃人。」
「山神?老爷早走了,现下又不在这里?……」
一帮人在那里?乱讲乱说, 你有你的?主意,我有我的?主意, 吵吵嚷嚷,都不能将对方说服。
吵得厉害时,小鹤出现在这里?。
见到小鹤,那些凡人就拜:「见过小仙人。」
小鹤摆摆手,「不要多礼,我是来送你们下山的?,东西?可收拾好了么??」
那些凡人哪里?有什么?东西?,要走现下便可走了。
小鹤又问:「工钱也都领完了?」
凡人说:「领完了。」
便是没领完,难不成还敢去妖精那里?讨要?
能活命就够了,还顾得上什么?黄白之物。
小鹤往下山的?路上一指,说:「那就下山去罢。」
那些人刚想说不晓得下山的?路,就见前面草木分波,显露道路。
一条小道不宽不窄,将将够一人通行,曲折蜿蜒,直通山下。
一直到了山脚,一帮人犹自发梦:「这就下来了?」
你看看我,我摸摸你,都手脚俱全,不曾有丝毫损伤。
这事说出去,哪里?有人敢信。
凡间畏惧妖魔,比虎狼更?甚,假设一座城池附近有一百个妖精,只一个害了人,一百个妖精的?名?声就都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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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妖精众多,总有几个心?怀恶念,故凡人怕妖,处处都传妖魔害人事迹。
逃出生天的?伶人感嘆道:「世?上真有不吃人的?妖精哩。」
同?伴说:「我们还从妖精手里?领了工钱。」
「搅和?了她的?喜宴,她也不曾杀人。」
立刻便有人说:「那是山神?老爷看着,不然,你看她害不害你性命。」
「对,是山神?老爷威德,才将我等护佑,回?去后定要塑起神?像,早晚烧香。」
「把山神?徒弟的?像也塑两个。」
想起方才送大?家下山的?山神?徒弟,众人感嘆:「不愧是神?仙的?徒儿,果然不一般,瞧着只有三岁,却让人觉着比亲爹亲娘还可靠——她还来护我们下山哩。」
「神?仙的?徒儿也是神?仙,瞧着只有三岁,实际上不知有几百几千高龄。」
几百几千高龄的?小鹤:「……」
那些归家的?凡人把这段事迹往外传唱,也不知怎么?传的?,小鹤的?年纪就从三岁变成了三百岁,从实打实的?真小孩变成了童颜的?老神?仙。
凡人如何暂且不提,却说小鹤这边,很有责任心?的?管起了眠春山这一摊子事。
牡丹妖喜宴过后,小鹤传达通知,要统计人口,把眠春山的?精怪都登记造册。
此令一出,精怪轰然,都胡猜乱想:「为何要登记什么?名?字?」
「其中?莫非有诈,或许把名?字写在她那个册子上,就被拘了魂儿,把性命交到她手上。」
「天庭正神?,干不出这等事罢?」
「这可难讲。」
山里?的?妖精念书?不多,都没什么?文化,因此有些愚昧思想也在所难免。
小鹤在老杏下摆了笔墨纸砚,等妖精上门登记,半天也等不来一个,不由有些烦恼:「难不成要我挨家挨户上门去问?」
百般愁闷时,两道眼熟的?身影走进院里?,正是娇娘和?她的?新婚丈夫窝里?呆。
因山神?撮合了自家婚事,娇娘很信得过山神?的?品性,头一个前来响应。
小鹤见到两妖,因才成婚,一个神?清气爽,一个扭捏拘谨,都穿得花哨,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寒暄问候一番,小鹤便要给妖精登记,问:「姓名??」
娇娘笑?道:「小神?仙还不知我的?姓名??我们妖精不像凡人,有什么?大?名?小名?姓氏之分,我就叫做娇娘。」
小鹤端端正正在册子上写下「娇娘」二字,又问:「年龄?」
娇娘想了想,答道:「按成精的?年纪来算,约莫有五百来岁,若要算上成精前的?年纪,那就不可知了。」
小鹤一一补全:娇娘,五百余岁,眠春山本地?牡丹妖,家住眠春山南山坳。
又照葫芦画瓢,写下窝里?呆的?身份:窝里?呆,三百余岁,青丘外来狐精,家住眠春山南山坳。
两妖登记完毕,就要离去,小鹤叫:「慢着,领了东西?再走。」
一家发一块验明身份的?木牌儿,以及一薄一厚两本书?。
娇娘拿着木牌,端详一番,一脸新鲜道:「我只听凡间有户籍,不想我们妖精也有个妖籍了。」
再看那两本书?,薄的?是《山规》,厚的?是《道法》。
略翻了翻,《山规》里?写的?是眠春山的?规矩,诸如「不得抢劫」,「不得讹诈」,「不得斗殴」,「不得杀人」之类,用来管束山上妖精。
《道法》则写的?是入门的?正道,通玄的?妙法,虽是粗浅了些,却正合眠春山无人教引,胡乱修行的?精怪。
小鹤讲道:「从今往后,有妖籍的?精怪才算我眠春山的?妖,须遵守眠春山山规,若有违法,视情节恶劣不等,或是劳改,或是鞭打,或是关押,或是逐出山去。」
有约束,自然也有好处:「守规矩的?妖精,在外可受山神?庇佑,被外人打了骂了,或者有人要杀你了,就可以说我是眠春山上了妖籍的?妖精,有眠春山山神?庇佑,我师父自然为你做主。」
「在内,可以凭木牌领我师父写的?《道法》回?家,从此走正道,学正法,每月初一十五还可来听我师父开坛讲课,若学得好了,到时候成就正神?,未必当不上天官地?官。」
娇娘听得十分心?动,拍着胸脯保证:「我就是守规矩的?妖精啊,我最老实,从来与人为善,连说话?也不高声。」
小鹤:「……」
她委婉提醒:「我不是头一天认得你。」
娇娘脸一红,又若无其事说道:「从今天起我就把脾气改了,保准轻言细语,温柔待人。」
小鹤似信不信。
因有个娇娘先来登记上册,又回?去狠狠宣扬一番,不多时,整座山的?精怪都晓得这原来是个天大?的?好事,于是渐渐便有妖精前来。
「青壳壳,一百八十岁,眠春山虾精,家住北山山涧。」
「蟹大?钳,三百五十岁,眠春山蟹精,家住南山山溪。」
「……」
小鹤运笔如飞,飞快记下众多精怪的?名?字,妖精们领了木牌和?书?,个个千恩万谢,又小心?问道:「初一十五山神?老爷当真要开坛授课?」
小鹤肯定道:「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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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师父一天天闲出屁来,就得给他找些事干,管他情不情愿。
精怪们闻言,都欢欣鼓舞,雀跃不已。
想他们这些小精小怪,全靠自家琢磨的?野路子修行,至于修不修得成,那可得看命,如今有神?仙愿意指点,真是前世?积德,祖坟冒烟。
一时间无数妖精围在小鹤身边,七嘴八舌询问究竟,小鹤一一作答,未有半分不耐。
她嘴上忙着给妖精解答,耳朵还监听一天道人的?动静。
一天道人在屋里?坐得屁股青痛,这几日他被押在案前写书?,那些《山规》《道法》,都是他一字一字写下的?。
连着坐了几天牢,道人早已耐不得枯燥,一心?想要熘出去耍一耍。
十分忍不住,他丢下笔,悄悄摸摸往外走。
小鹤勐然扭头,正好逮住偷熘的?师父。
她拔高声调,笑?容满面道:「师父,你是把《道法》写完了,要去帮羊生调理地?气,疏通水脉了么??」
小鹤在这里?登记人口,羊生也没闲着,大?热的?天出门调理眠春山的?地?气,并把水脉堵塞处一一疏通——这些本都是一天道人的?职责,如今都被他两个徒弟干完了。
被逮个正着,一天道人自知理亏,讪笑?道:「只是出来看看,出来看看。」
小鹤恍然大?悟:「不是想去帮羊生,那就是闲不住,要提前给咱眠春山的?妖精开课了?」
在场的?妖精两眼发光,欣喜若狂。
什么?,山神?老爷要开课!
天,竟赶上这样的?好事!
一天道人:「……」
他好似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我《道法》还没写完,授课的?事等初一十五再说。」
忙不迭逃进屋里?,关门那一刻,他清清楚楚听到众妖遗憾的?嘆息。
一天道人苦着脸,继续提笔写书?,小鹤出了一口恶气,心?中?十分舒爽。
将将才提到羊生,这时他就满头大?汗回?来,手上还拎着个什么?东西?。
在山里?跑了大?半天,羊生已累得够呛,径直跑到小鹤旁边,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
小鹤递了块帕子给他擦汗,看他手上拎着个活物,一条大?尾巴乱甩乱动,不禁问道:「这是什么?小兽,你在哪里?捡到的??」
羊生说:「在山脚处捡到的?。」
他把小兽放在桌上。
啊呀,这哪是小兽,分明是个人!
或者说,是个长着犬耳犬尾的?人!
小鹤大?吃一惊。
盯着那个怪模怪样的?女娃娃,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旁边有见多识广的?妖精,一见女娃就瞭然:「这是人妖通婚生下的?孽种罢,怪不得被父母丢弃。」
「这样的?孽种,跟着当妖的?一方还有活路,跟着为人的?一方,不是被烧死、掐死、溺死,就是被扔到山里?餵狼,这娃娃还算运气好,被人捡回?家,没进野兽肚腹。」
桌上的?孽种不知自己的?身世?,在一群认不得的?妖精中?间,也不害怕,也不哭泣,活泼泼地?扭着头东看西?看。
看到小鹤瞪得熘圆的?眼睛,或许觉得十分有趣,就「嘻嘻」笑?了起来。
第27章
一个才将降生的?妖儿, 可拿她怎么?办?
若把?她丢在外头,只怕她连一天也活不过。
小鹤找来师父,问他:「师父, 这个小娃娃怎么?安置?」
羊生插.嘴:「把?她养起来罢,我们家也没穷得养不起一个娃娃。」
一天道人沉吟片刻, 说:「不要急, 等我算一算, 倘若她不是被遗弃的?,而是她父母不小心遗失了?, 就该给人送回去。」
谁会把?娃娃遗失到荒无人烟的?山脚?
小鹤认为?不大可能?。
但凡事总有个万一, 她也期望事情能?如?师父所说。
一天道人使出吃饭的?本事,算出了?这个妖儿的?来歷。
却说三年前的?夜里,有个渡劫受伤的?犬妖,途经一处村庄,见一农户家有灯光, 冒雨前去借宿。
这家人姓张,家中只有个张寡妇, 和她体弱多病的?儿子张老大, 因十?分贫寒,无隔夜之粮, 少?御寒之衣,所以张老大年近三十?也未曾娶妻。
眼看就要绝后,百般焦愁之际, 恰恰来了?个伤重的?女子借宿。
母子俩看她孤身一人,受了?这样重的?伤, 又生得这样貌美,就起了?个念头, 要把?她留下来做个媳妇。
当下作出慈善模样,将犬妖收留下来,每日细心照料,使犬妖渐渐康復。
待犬妖伤势痊癒,拿出金银道别之时?,张寡妇看她出手?阔绰,更是打定了?留她做媳妇的?决心,于是花言巧语道:「姑娘,我们是积德行善的?人家,救你并不为?金银,只是有一桩为?难事……」
她故意作出吞吞吐吐模样,引人家来问。
犬妖心性实诚,不知人心险恶,顺着话儿问道:「大娘有什么?为?难事,只管说出来,我受了?你的?恩惠,定然竭尽全力为?你解忧。」
张寡妇说:「我那个独子,性子憨直了?些?,不会说些?甜言蜜语哄姑娘家,因此老大不小了?,还未觅得良缘,前些?日子一见到姑娘,或许是姑娘人才又好?,品貌又高,他那榆木脑袋总算开了?窍,竟害起相?思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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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装出羞惭不堪的?样子,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忍见他在那里日思夜想,只好?豁出这张老脸,来与姑娘说媒。」
犬妖一是为?了?报恩,二是以为?这家都是好?人,当真同意了?这桩婚事,留下来与张老大做了?对夫妻。
她到底是妖,不比寻常凡人,常常弄得到一些?金银,拿回去补贴家用。
一介无亲无故的?女子,手?中金银不断,又生得如?此貌美,不多久,张姓母子就猜到她是个异类,况且她力气又大,上田下地,家里家外都靠她一把?抓,哪有女子是这样的??
只是一家都靠这个媳妇养活,所以装聋作哑,故作不知,然而心中嫌恶,怕这妖孽哪日发作,把?一家人都吃了?。
及至犬妖怀孕,张母心中更是担忧:「这妖孽若生下个小妖孽,可如?何是好??」
把?这话与儿子说了?,张老大也烦恼:「早知她是个妖孽,当日就不该留她。」
张寡妇嗔怪道:「当日不留她,哪有今时?的?好?日子,只是,她怎么?就……」
一时?间长吁短嘆,面露愁容。
她却不想:若自家媳妇不是妖,家里哪有那么?多金银花用?又哪有人给她做农活理家事?这不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
犬妖不知这对母子心中所想,等到生产的?日子渐渐近了?,她拿了?钱,叫丈夫预先请个稳婆。
张老大口?头应了?,却把?钱拿到城里赌博,并未请什么?稳婆,他还想着:若没稳婆,难产死了?才好?。
那日犬妖生产,肚腹疼痛,等稳婆前来接生,然左等右等,总等不来。
问张寡妇时?,张寡妇哄道:「快来了?,快来了?。」
张寡妇转出产房,叫儿子烧了?热水,母子俩起歹心,在水里加了?耗子药,端去给产床上的?媳妇喝,只说那是催产药。
犬妖喝了?,不光肚腹,五脏六腑都疼起来,悽惨哀嚎道:「娘,这是什么?药,喝得我全身都疼!」
张寡妇一口?咬死:「就是催产药,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你省着力气,生完就好?了?。」
实在疼痛难忍,犬妖又连声叫唤丈夫。
张老大在外头一步不动,口?里道:「产房血腥,我一个男子家怎么?好?进,你自己忍耐些?罢。」
犬妖嚎了?半天,渐渐没了?声气。
张寡妇壮着胆子进入产房,见床上有个大白狗,已经断了?气,白狗旁边有个孽种,长得像人,却又有狗耳朵,狗尾巴。
母子俩不欲叫妖孽进自家祖坟,怕坏了?风水,就一卷草蓆裹了?,在野地里挖个坑草草埋葬。
剩下的?那个孽种,也不能?留在家中,就走了?几十?里地,远远扔到了?一处山脚。
知晓小娃娃的?来歷,两个徒弟都极为?气愤:「好?歹毒的?母子,做下这等恶事,怎么?不被天收了??」
气了?半天,小鹤还是心梗,就说:「天不收,我们就替天行道!」
羊生与她想到了?一处。
师兄妹计较一番,都有了?打算。
料理了?妖孽变的?儿媳和她生下的?孽种,张寡妇与儿子说道:「儿啊,如?今那个妖孽死了?,你怕是要再娶一房,好?延续张家的?香火。」
死了?的?犬妖是个绝色,张老大吃惯了?山珍海味,不想将就清粥小菜,就说:「我这个年纪恐怕娶不到好?的?。」
张寡妇说:「多给些?聘礼,不怕娶不到。」
那妖孽虽是死了?,还留下许多银钱,够张老大娶个年轻的?媳妇,再买些?田地,佃出去给人耕种,一世都不用发愁了?。
母子俩打开箱子,去取犬妖留下的?银两。
那箱子里头,亮闪闪的?几排银元宝,十?分惹人心动。
张寡妇喜不自胜,伸手?就要去拿。
手?还没摸到,那些?银元宝忽然化作清水,再也用不得了?。
两双眼睛眼睁睁看着,竟阻止不得。
张老大在箱子里乱摸:「银子哩,银子哩,我那么?大的?银元宝哩?」
摸了?半天,只摸到一手?风。
世上最难过的?,不是从来没有,而是有了?却骤然失去。
张老大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张寡妇慌了?,急忙去推儿子,哪里推得醒。
见儿子气昏,又失了?一大笔财产,张母悲从中来,儿天儿地叫个不停。
没了?银钱,以张老大的?年纪,哪里讨得到媳妇,只好?打一辈子光棍。
这还不算完,打这以后,张家境况一日不如?一日:
田里的?产出大大减少?,别人家的?田出十?分的?谷子,张家的?田只出五分,张老大干农活又不行,连餬口?都艰难得很。
屋子也住得不安生,白日有鸟雀在院中拉屎,夜晚有耗子咬坏粮食布匹,就连野狗经过家门,也要撒泡尿,沖张家家门叫唤两声。
旁人见张家惨状,又看张家怀孕的?媳妇无影无踪,私下说张家做了?孽,遭了?报应,为?免麻烦上身,都不与他家来往。
张家母子无人相?帮,还比先前贫寒更甚,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如?此惨状,终于叫小鹤与羊生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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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把?犬妖的?尸身从野地里挖出,埋到了?眠春山,「这样日后小师妹想念娘亲了?,也可以来坟前拜祭拜祭。」
——那个可怜的?妖儿,如?今已被一天道人收作了?小徒弟。
妖儿不知自己母亡父弃,生来天真烂漫,十?分爱笑。
看见小鹤,她「咯咯」欢笑。
看见羊生,她「嘻嘻」甜笑。
看见一天道人,她「嘿嘿」傻笑。
头几回笑时?,大家还觉得她娇憨可爱,然而无时?无刻不听闻她的?笑声,终究有些?嘈杂吵人。
且这妖儿有一半妖血,身体十?分康健,才刚出生便爬得十?分快当,稍不注意,她就爬到看不见的?地方。
小鹤髮现小师妹消失不见,慌得大叫:「师父,师父,小师妹不见了?也。」
一天道人豁然起身,急忙要去寻找,突地察觉到脚上有拉拽力道。
低头看去,正?是妖儿。
妖儿见一天道人低头看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才出生就长出的?小虎牙,手?上勐地用力。
「哗啦!」
一天道人刚觉不好?,还未来得及阻止,裤子就被扯脱,露出两条光熘熘的?毛腿来。
风一吹,两条腿都凉嗖嗖的?。
一天道人狼狈提裤。
妖儿见他慌手?慌脚模样,高兴得拍手?大笑。
不单一天道人遭殃,羊生也不遑多让。
再一次发现妖儿不见,一天道人连忙拽紧了?裤头,然而他的?裤子没被扯,羊生的?床却被尿了?一泡。
旁边就有茅房,妖儿偏偏不去,她也不要翠娘给她把?尿,费劲吧啦,拖来板凳,先是爬上板凳,再由板凳爬上羊生的?床榻。
不偏不倚,她一泡尿拉在床榻中央。
羊生看到被尿湿的?床,崩溃大叫时?,妖儿就如?做坏事得逞的?小狐狸,前仰后合笑个不停。
家里唯一不大遭殃的?,只有小鹤,她不扯小鹤裤子,也不尿小鹤的?床,只偶尔趁小鹤不注意,摸一两块小鹤珍藏的?零嘴。
若小鹤没发现,她就捂着嘴巴,露出窃喜又得意的?笑。
若小鹤髮现了?,她就眨巴眼睛,露出天真又无辜的?笑。
这个小妖儿,可爱又可恶,大家喜爱她,有时?又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大抵因为?她是这样调皮爱笑,给她取名时?,一天道人不假思索:「不闹,叫她不闹。」
小鹤:「……」
羊生:「……」
羊生阴阳怪气:「狗蛋,你真会起名呀。」
小鹤冷嘲热讽:「我记得当初有个灾贼给我起名叫什么?鹅丫?这个仇,我或许要记一辈子,死了?也不忘。」
两个徒弟都不认可,一天道人只好?重新思索。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他眼睛一亮:「不凡,叫她不凡如?何?这个名字立意好?。」
小鹤幽幽道:「这个凡字,怕是那个烦字罢?」
羊生呵呵道:「你当外头的?人都不长脑子,不晓得不凡是哪个不烦?日后外人耻笑时?,我就跟人家说,不要忙着笑,我还有个师父,叫做狗蛋哩。」
一天道人哑口?无言。
折腾了?半天,小妖儿的?名字才定下来,由于一天道人的?坚持,小鹤与羊生不好?完全不顾他的?意见,折中一下,起名叫做悄悄。
悄悄,就是小鹤这一世的?师妹了?。
小鹤喜欢悄悄。
最开始,羊生也喜欢。
但很快,他就对小师妹有了?意见。
当暮色四?合,一家子将要入睡,一天道人安排道:「悄悄同小鹤住一屋。」
羊生忍不住问道:「那我哩?」
一天道人看了?他一眼,十?分没好?气:「你没自己的?屋子?」
羊生不平道:「凭什么?两个师妹睡一屋,而我要一个人睡一屋?」
他还想到幼时?偷小鹤被罚的?事,心中越发愤慨:「我想同小鹤住一屋,你不干,还要罚我,小师妹刚来,你就安排她们睡一处,师父,你区别对待!你处事不公!」
一天道人惊道:「可你是男娃娃呀!」
羊生狡辩道:「错了?,我是女娃娃。」
一天道人冷笑:「我养了?你十?年,还不知你是男是女?要同师妹睡啊,莫想!」
这话一出,不得了?,就如?火上浇油,瞬间将羊生点炸。
他气得嘴唇哆嗦,冲进灶房,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发狠道:「好?,好?,好?!你嫌弃我是男娃,处处把?我歧视,我今日就要变作女娃,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只见他刀指□□,一声大喝:「我把?这玩意儿剁了?!」
旁边的?小鹤看得两眼痴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说着说着,就要剁那玩意儿了?。
这可不兴剁啊。
一天道人先是有些?心惊。
随后心想:我不信他敢剁。
就说:「不要唬人,有本事你就下手?。」
羊生受不得激,一时?热血上头,挥刀而下。
第28章
千钧一?发之际, 小?鹤扑上去,拼死抱住羊生的胳膊:「住手,住手, 你不要乱来!」
羊生泪流满面:「莫拦我,我今日非要把这孽根剁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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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鹤用尽全身力气, 也拦他不住, 可见他决心之坚定。
没奈何, 小?鹤扭头,对惊呆的一?天道人大?喊:「师父, 你愣着作甚, 你徒弟要做公公了,我要多个?师姐了!」
一?天道人如梦初醒,他哪里想得到,这个?大?徒弟是真敢下手啊。
连忙把羊生一?掌敲晕,又拿绳索当猪捆了。
师徒俩你看我一?眼, 我看你一?眼,额头上都?渗出一?层细汗。
「如今羊生这副模样?, 可拿他怎么办?」小?鹤问师父要主意。
一?天道人也想不出法:「捆着罢, 依他的犟劲,若把他手脚放开, 只怕他又把自家剁了。」
悄悄不知何时爬到羊生旁边,费力提起掉在地上的刀,笑嘻嘻地在羊生身上比划, 看样?子是想做个?好事,帮她师兄来个?痛快。
小?鹤忙把刀夺了, 教?训道:「不要拿刀瞎玩。」
悄悄嘻嘻一?笑,沖她摇了摇尾巴。
羊生体?格健壮, 昏迷不久,就?又醒来。
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师父,你这个?小?人,你暗地里偷袭我,把我打昏!」
一?天道人怼道:「怎么不说小?鹤也是帮凶,我作证,是她帮着我把你按倒,捆你的绳子也是她递给我的。」
羊生听了,一?脸伤心地望向?小?鹤。
小?鹤暗骂老头鸡贼,为了自己脱身,就?把火烧到别人身上。
面对羊生伤痛又谴责的目光,她费劲口舌解释:「我是怕你冲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羊生流泪道:「什么不可挽回?之事,这孽根有何值得挽回??就?因有它,叫我成了后爹养的,处处受到排挤,就?因有它,我要独自住一?屋,而不能与你住一?屋。」
「苍天啊,」他嚎啕大?哭,「才来的悄悄都?与你一?起了,我同你做了三年多的师兄妹,竟然?把我撇在一?边!世上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一?天道人禁不住开口:「正因有天理,有王法,才不要你去同两个?师妹住。」
羊生哭得更大?声,更伤心:「那我把孽根剁了,又有什么错!凭哪点要拦我!难道我背时运低,生下来是个?男娃娃,就?一?世都?是男娃娃,到死也做不得女娃娃!」
他奋力高唿:「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就?是要做女娃,就?是要同小?鹤住,天也拦不住!」
一?天道人:「!!!」
小?鹤:「!!!」
好、好雄心壮志的宣言!
眼看一?天道人一?句话把羊生激到这个?地步,小?鹤不太委婉地建议:「师父,你回?屋凉快凉快罢,不要来掺和徒弟们的事。」
一?天道人被噎得翻白眼,他很想骂两句徒弟不孝,又觉得自家好像没什么脸面去骂,指着小?鹤,手指哆嗦几下,到底灰头土脸转身离开。
小?鹤又叫:「别忘了把悄悄带走。」
一?天道人只好回?来,将看热闹看得眉开眼笑的悄悄一?把抄起,带她一?块走了。
碍事的两个?都?不在这里,小?鹤清了清嗓子,正要想方设法编些话来劝慰羊生,就?听他泪眼汪汪问道:「小?鹤,我问你,咱们做了三年的师兄妹,到底有没有情分?」
小?鹤不敢刺激他,小?心说:「自然?大?大?的有。」
羊生又问:「那师兄有事找你帮忙,你肯不肯帮?」
小?鹤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她含含煳煳,吞吞吐吐:「我定然?是想帮,但……」
话只说了半截,羊生满耳朵只听到「想」这个?字,立马泪眼汪汪央求:「看在三年师门情谊,你把菜刀捡起,替我剁了罢!」
若不是他被绑得不能动,早就?自己动手了。
看小?鹤僵在那里不动,羊生简直声泪俱下:「小?鹤,你若真同我要好,就?不该拦着我不让我剁,反而该帮我剁了才是!难道你口口声声说与我有情分,都?是随口说来哄我的吗?」
小?鹤满脸痛苦:「可我做不到啊!」
帮自己师兄剁雕什么的,这未免也太过?难为她了。
羊生咬咬牙,说:「既然?做不到,帮我把绳子解了,我自己来。」
小?鹤后退一?步,用力摇头:「对不住,我还是做不到。」
羊生抽了抽鼻子,眼圈通红,指责道:「你就?是不想让我剁!」
小?鹤无法反驳。
她搜肠刮肚安慰道:「你想把那玩意儿剁了,无非就?是想同我住一?屋,然?而住不住一?屋其实并不打紧,咱们晚上不一?起睡,白天也还在一?处玩,何苦在乎夜里那么几个?时辰?」
羊生可不这么认为:「你哄我,我晓得。」
他大?声反驳:「你同我只有白天一?起玩,却?同悄悄白天黑夜都?在一?起,俗话说日久生情,你与她之间的情谊很快就?要超越你我。」
羊生甚至想像得出那可怕的后果:「到时你们更加要好,就?排挤我,孤立我,不同我一?起玩,我在这个?家毫无立足之地,成了个?人人嫌弃的孤儿!」
与其被两个?师妹排挤在外,还不如早早剁了那里,加入她们之中,他就?是这么想的。
小?鹤总算明白了羊生的所思所忧,为了打消羊生的念头,她指天发誓:「我发誓,绝不排挤你,孤立你,我待你同待悄悄一?样?好,如若食言,就?天天背时,日日发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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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这样?就?能安羊生的心,岂料他听到这话,更是恼火:「你说待我同待悄悄一?样?好?」
小?鹤点头:「是呀。」
「我不要一?样?好!」羊生大?声反对,「你该同我更要好才对。」
他有理有据地说出理由:「我们认识多少年,你同她认识才几天?凭什么就?一?样?好?她才刚来,在你心里就?有我的地位了,多过?几天可怎么得了?越发把我比到泥地里去了。」
小?鹤:「……」
小?鹤语重心长:「你莫这样?想,悄悄是来加入我们的,不是来破坏我们的,她来了,并不会让你我疏远,反而会使你多个?敬爱你的师妹。」
看羊生不服,她继续劝道:「你想想,你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时,心里是不是不好受,若我也区别对待悄悄,她心里是不是同你一?样?不好受?」
大?概是因为感同身受,羊生稍微听进去了一?些。
小?鹤趁热打铁:「悄悄比我们小?,又是我们的师妹,我们要关心她,爱护她,而不是与她争论长短。」
羊生听了一?通劝,心里既觉得很有道理,又有些闷闷不乐,然?而到底讲不出话来反驳,只好落寞答应。
不过?,让悄悄有同自己一?样?的地位,已是羊生极力让步的结果,再要多的,休想!
故而他一?再强调:「说好了一?样?看待,不许食言。」
小?鹤满口答应:「绝不食言!」
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有信心兑现?自己的承诺。
然?而,她的信心来得太早了。
转天,小?鹤抱着悄悄在屋檐下玩耍,故意挠她的胳肢窝,逗得她咯咯大?笑。
姐妹俩正笑着,忽觉有道灼热滚烫的视线正盯在自己身上。
小?鹤扭过?头,见羊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目光中满是不甘,仿佛在质问她:「说好的一?样?看待哩。」
小?鹤心里一?慌:差点把他给忘了,等下又闹起来可如何是好。
心里猜测羊生也想抱师妹,就?把悄悄递给他。
羊生略抱了抱,又态度敷衍地放到一?边,再次把小?鹤紧盯。
小?鹤睁大?眼睛:「你不会是想……」
羊生气势汹汹:「你抱了她,怎么不抱我?」
小?鹤看看三岁的自己,又看看十岁的羊生,比了比两个?人的体?格,脸上缓缓裂开。
他说的是个?啥?
怎么有脸说出来的?
羊生眼神执拗,不肯让步。
好吧,自己放的屁,跪着也要践行。
小?鹤认了这个?栽。
她气沉丹田,大?喝一?声,把羊生抱起,举在头顶,面目扭曲地在院子里兜了整整三圈。
一?旁的悄悄见到这一?幕,快活得「嘻嘻」直笑。
羊生本?人也对此颇为满意。
唯一?身心俱疲的,只有小?鹤一?个?。
因为有了这桩事,所以当小?鹤给悄悄餵奶时,发现?羊生又在用那种眼神盯她,就?迅速领会到了羊生的意思。
她动作僵了一?会子,面色麻木地放下悄悄,沖羊生招手:「过?来罢。」
羊生也不是贪图那两口吃食,只是他觉得这是原则,悄悄有的,他也要有,小?鹤餵了悄悄吃奶,也该餵他吃东西。
小?鹤连着餵了他两块松子糖,才使他心气平顺。
本?说这两回?也够了,却?远远低估了羊生。
傍晚时分,因悄悄喝多了奶,尿意汹汹来袭,小?鹤就?顺手给师妹把了回?尿。
等她从茅房出来,见羊生正站在外头,看一?眼悄悄,又看一?眼她,意思相?当明显。
小?鹤深吸一?口气,发作道:「你适可而止!她多大?,你多大?!你自己尿不得!」
羊生愤愤不平:「有本?事就?叫翠娘给她把尿,说好了一?样?看待,怎么能言而无信!」
小?鹤火冒三丈:「我已经把了,还想我怎样?,莫不是要我也给你把一?回?!你知不知羞!」
羊生莫名其妙:「人生五大?事,吃喝拉撒擦!有什么好羞的,外人面前不好脱裤子,自家师兄妹为何要见外?」
他忽然?警惕:「莫非你把我当作了外人?」
小?鹤忍无可忍,把悄悄往旁边一?放,扑上去摁着羊生就?捶。
拧耳朵,打脑壳,踹屁股,抓头髮,边捶边骂:「我叫你得寸进尺!我叫你得寸进尺!」
羊生被揍得满地鼠窜,整个?院子里都?是他的脚印,又不捨得还手,只好抱着脑壳,大?喊大?叫:「师父,你管一?管,你亲徒儿要被打死了!」
一?天道人正坐在案前,对着纸笔愁眉苦脸,明日就?是十五,他那个?孝顺徒弟小?鹤给他定下了,初一?十五要为山里精怪开坛讲道,明日要讲什么,他还没琢磨出来。
正是烦躁之时,听大?徒弟极唿救命,更添了百倍不耐,于是扑地把窗关上,竟不理不睬。
第29章
捶完羊生, 小鹤仍是余怒未消,看羊生时总是眼不是眼,眉不是眉, 所以打定主意,不跟羊生说话。
羊生觉得委屈:分?明是小鹤处事不公, 捶了他一顿也罢了, 怎么连话也不跟他说了, 果然有了师妹就忘了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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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生起气来,也不同小鹤说话。
清早干坤交泰, 紫气东来之时, 两人都?在房顶打坐鍊气,中?间隔出天?远地远,谁也不挨着谁。
小鹤到底多吃了一辈子?饭,面上很沉得住气,说不理就不理, 眼皮闭着,嘴巴抿着, 一动也不动。
羊生没?她沉稳, 渐渐坐不住,偷偷睁开眼, 拿眼角余光去瞄人家。
瞄一回,小鹤纹丝不动。
瞄两回,小鹤坚若磐石。
瞄三回, 小鹤稳如?泰山。
几次三番,不见小鹤半个眼风, 羊生忍不住心慌起来。
不禁胡思?乱想?:她要跟我绝交了,这辈子?都?不理我了——是了, 既有了称心如?意的师妹,区区一个师兄又算得了什么。
越想?越是慌乱,哪里还?坐得住,暗地里把屁股往小鹤那边挪。
屋顶的稻草被他屁股磨得嚓嚓作响,他还?以为小动作搞得有多隐蔽。
挪到小鹤旁边,羊生清了清嗓子?,假巴意思?咳了两声。
小鹤哪里不清楚他这些把戏,脸上绷着,只把自己当聋子?。
眼看不奏效,羊生厚着脸皮,一个劲儿往人家身上挤。
挤得胳膊挨胳膊,大腿碰大腿了,他才装作不小心,失惊打怪道:「哎呀,我怎么把你撞了!」
小鹤总算抬起眼皮,淡淡斜他一眼。
羊生心中?喜悦,以为这下该要理他,不想?小鹤翻个白眼,跳下房顶,一声不吭地走?开,一副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的样子?。
今日正?是十五,一天?道人要开坛讲道,有许多精怪要来,小鹤去拿了草编的蒲团,在院子?里摆上。
羊生赶紧跟过去,狗尾巴似的在她身前身后打转。
小鹤觉得他有点烦人。
她又不是他娘,做什么这样跟着她?
心里嫌这狗尾巴晦气,就专门避着狗尾巴走?。
羊生来西边,她就往东边走?。
羊生来东边,她就往西边走?。
然而羊生很有毅力,小鹤躲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甩也甩不脱。
小鹤气鼓鼓瞪他,他就觍着脸,讨好地笑?。
实在无可奈何,小鹤恨恨跺了跺脚。
较了一会子?劲,就见到日头打东边升起,山间的薄雾慢慢散去,那些听道的精怪都?陆续前来。
单身的精怪,同三朋四友搭着伴儿。
成家的精怪,两口子?手挽手说说笑?笑?。
带崽的精怪,更是把家里大大小小一窝蜂带来。
譬如?山窝窝里的老猴精,就领着他的猴子?猴孙,浩浩荡荡往这里走?。
或有调皮的猴儿脱离队伍,摘花摘草,老猴精就冲过去,连拉带扯,连踹带踢,实在不听话,还?拿爪子?邦邦敲小猴的脑壳。
又譬如?西山的熊精,脖子?上骑着三个月大的熊崽,忙匆匆往这里沖,生怕落在人家后头。
还?有才下了一窝蛋的雀精,更是连一窝未破壳的蛋都?端来了。
见到院子?里斗气的羊生与小鹤,精怪们都?停下脚,问候道:「小神仙好。」
小鹤看了雀精一眼,禁不住问道:「未破壳的蛋怎么也端来了?」
那熊崽好歹有三个月大,带来听道也罢了,几颗蛋能干什么?
雀精扭捏道:「山神老爷这里风水好,我带他们来沾点仙气,日后或许也多几分?成仙得道的福分?。」
小鹤嘆为观止:山里的妖精土是土,却也不傻,还?晓得蹭个胎教!
略说了几句,见一天?道人登坛,精怪们都?急忙入座,不再闲谈,有些来得晚的,捡不到可以坐的蒲团,就在后头站着听。
羊生、小鹤与悄悄也在听道之列,只是与那些认真听讲的妖精不同,几个人都?不大专心。
羊生心不在焉,老想?着要怎么同小鹤和好。
琢磨半天?,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包八仙果,捣了捣小鹤的手肘,低声道:「小鹤,你吃八仙果不吃?」
八仙果是把柚子?破开,往里头塞入陈皮干草等药材,阴干之后切成丁,可以润肺止咳,消肿止痛,小鹤时常把它当零嘴。
若是往日,她就接过来吃了,可她如?今还?在同羊生斗气,所以冷哼一声,目不斜视。
羊生闷闷不乐,把八仙果收起。
低落了一会子?,他又打起精神,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包糖冬瓜,还?捣了捣小鹤手肘,「小鹤,我有糖冬瓜,你要不要吃?」
小鹤觉得他可烦,不耐道:「不要!」
她早就想?好了,这回要同羊生赌一整天?的气,晚上才跟他和好!
接连被拒两次,羊生更加难过。
他心里乱糟糟的,觉得很委屈,很伤心,一天?道人在上头谈玄说理,讲阴阳之分?,干坤之辨,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心满眼都?是「小鹤不跟我好了」。
小鹤耳边安静了一会儿。
没?过多久,她的手肘又被撞了一下,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那……那你吃不吃茯苓糕,我有一块茯苓糕还?没?吃。」
小鹤耳朵动了动。
茯苓糕?
这点心贵得很,一块就要卖十文?。
她有点想?吃。
可她忍住了:「谁要吃你的点心!」
比起零嘴,还?是面子?和骨气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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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邦邦的一句话,使羊生大受打击。
过了大半天?,他也没?再出声。
或许是羊生沉默的时间太长,惹得小鹤心痒痒:一直不说话,到底是在做什么?
她有点想?扭过头看一看,又怕羊生使诈,故意引她去看。
心中?百般纠结,终究没?敌过好奇心,小鹤眼珠子?一斜,不动声色往旁边瞄了一眼。
这一瞄,可把她吓了一跳。
羊生居然红着眼睛,在用手背抹泪!
院子?里这么多妖精,他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流泪,就死命憋着,若是这会儿没?人,他定然要逮着小鹤嚎啕大哭。
小鹤心里就有些慌。
不过是不吃他的零嘴……
不过是凶了他一句……
怎么就哭了?
这、这……
满腔怒火如?遇冰雪,瞬间熄灭,再也生不起气来。
小鹤犹豫了一下,主动拿起羊生膝盖上的点心,掰成两半,一半留给羊生,一半自己拿着吃。
虽然没?说一个字,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小鹤一示好,羊生登时不伤心,他晓得小鹤已?经不同他生气,于是眉开眼笑?,拿起剩下的一半茯苓糕,同小鹤一起吃起来。
两个人埋着头,分?吃同一块点心,一天?道人在上头讲得有多热闹,他俩就吃得有多热闹。
吃完点心,拿手帕擦擦嘴上的渣渣,小鹤把自己随身带着的松子?糖拿出来,分?了一半给羊生。
松子?糖酥脆,嚼在嘴里咯嘣直响,一天?道人耳朵灵,听得眉心直跳。
看他俩越发无法无天?,一天?道人瞪了好几回眼。
两个不孝徒弟,说闲话也就罢了,还?公然吃起零嘴来,真该吊起来狠狠地打!
发现师父面色不善,师兄妹连忙把嘴里的松子?糖咽下去,装作没?吃过的样子?。
没?装几时,小鹤突然发现哪里不对:他俩在吃零嘴,悄悄在做什么哩?
开头专心斗气,后头又忙着分?吃零嘴,两人不知不觉竟把悄悄忘得一干二净。
此刻再想?起来,这个小师妹早不知爬到哪里去了。
被师兄师姐抛在脑后,悄悄也不无聊,她兴致勃勃玩了一会尾巴,看到法坛上盘膝而坐的师父,突然想?同师父玩,就朝师父爬过去。
等小鹤找到她的身影,她已?爬到了一天?道人腿边。
悄悄扒了扒一天?道人的腿,想?要爬上去。
一天?道人低下头,看到了往他腿上爬的小徒弟。
正?欲张嘴叫小鹤把她抱走?,悄悄却仰起脸,沖他露出个大大的笑?,还?欢快地摇了摇尾巴,显得活泼又讨喜,天?真又可爱。
就因?这一笑?,一天?道人晃了晃神,被小徒弟爬到了身上。
罢了,他宽容想?到,小孩子?家家的,抱在怀里也不妨碍说话。
心中?怜爱徒儿幼小,一天?道人便不阻止,任由她在身上乱爬。
悄悄爬到师父腿上,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看起来十分?老实。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显得父慈子?孝。
孝顺的悄悄看了师父一眼,沖他露出个羞涩的笑?。
一天?道人一颗心软得一塌煳涂,暗道:她今日倒乖。
正?要摸一摸乖徒弟的头,突然腿上一热,就眼睁睁看着洪流滚滚,水漫金山。
众目睽睽之下,当着满院子?妖精的面,悄悄专程从师兄师姐身边,爬到了亲亲师父身边,并在他腿上撒了泡尿。
院子?里一片安静。
谁也没?有说话。
精怪们都?不好意思?笑?话山神老爷,憋笑?憋得脖子?通红。
妖精们憋住了,一天?道人的徒弟可不会憋。
羊生幸灾乐祸,哈哈大笑?:「师父,悄悄在你腿上尿了耶!」
他一开头,其余妖精哪里忍得住,都?哈哈笑?了起来。
羊生一边笑?,一边在小鹤面前上眼药:「你可看见了,悄悄她乱拉乱尿,以后少抱她些,不然她就尿在你身上了。」
小鹤忍不住说:「不要我抱她,是想?我抱你?」
羊生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不乱尿啊。」
小鹤忍俊不禁:「是,你不乱尿,你比悄悄强百倍!」
羊生自豪地挺起胸脯。
小鹤捂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满院子?都?是快活的笑?声,只有被尿了一泡的一天?道人,脸色如?锅底般漆黑。
大大丢了一回人,一天?道人耿耿于怀,一连好几天?都?臭着脸,对几个徒弟各种摆脸色。
羊生与小鹤见惯了师父这幅德性,倒不是很慌,不走?心地哄了几句,等他自己想?开。
只有悄悄看多了师父脸色,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她虽然年纪小,却生来聪慧,晓得这回把师父惹恼了。
这个顽皮的小妖儿,咬着自己手指头,眼珠子?咕噜乱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第30章
小鹤与羊生在院子?里念经, 屋檐下?摆着一架摇车——正是小鹤幼时睡过的那架,现下?是悄悄在睡。
悄悄今日倒老实?,睡得安安生生, 不像往日在里头乱翻乱爬。
小鹤粗粗望过去,只看见摇车里一个小小的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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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生见她老是扭头去看摇车, 不太高兴地说?:「小鹤, 你不专心。」
小鹤争辩:「哪里不专心了, 不过看两眼罢了。」
羊生有点恼:「她就在那里,又不会丢, 总看她做什么?」
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糖, 递给小鹤,「来,给你吃糖。」
小鹤咔嚓咔嚓啃着糖,眼神还是一个劲儿往摇车那边熘。
羊生心中苦闷:她吃着我的糖,心里还念着亲亲师妹。
这话他不敢讲出来, 只能独自生闷气。
小鹤总觉得哪里不对:「悄悄今日是不是睡得有点久?」
小妖儿精力?旺盛,才出生没几天就能满地乱爬, 被捡回来养了一阵子?, 更是可?以歪歪扭扭走两步,换作往日, 不闹翻天就算好的,决计睡不了这么长时间。
想到这里,小鹤立即起身, 快步走向摇车。
羊生在后头嘀嘀咕咕埋怨:「好嘛,果然?时时念着师妹, 一刻也离不得。」
小鹤对身后的埋怨充耳不闻,她来到摇车前, 扯住被角,勐然?掀开。
意料之中:「悄悄又不见了!」
小妖儿喜欢到处乱爬,时常从人眼前消失,这回更是从小鹤眼皮子?底下?熘走。
她还机智,把枕头和一撮尾巴毛塞在被褥底下?,伪装成自己还在的样子?。
「又不见了?」羊生听到小鹤的话,走过来看了看,对着空荡荡的摇车挠挠头,「我们两双眼睛都没看住她?再?者翠娘也在家啊。」
翠娘虽是个未生神智的草木人,家里的杂事却都干得妥帖,小鹤幼时就是她带着的,餵奶把尿诸般看护,从未出过差错。
如今有了悄悄,也是她一天到晚精心照料。
小鹤这才发现,这么大半天,居然?不见翠娘的身影。
屋里屋外找遍了,莫想寻着半根头髮丝。
师兄妹都慌了,急忙去找师父。
一天道人正躺在卧榻上唿唿大睡,小鹤推了他一把,喊道:「师父,快醒来,悄悄同翠娘都不见了!」
推一把,不醒。
推两把,不醒。
死命去推去摇,还是不醒。
羊生见了,就猜道:「师父铁定?神魂出窍,到外头哪个地方玩去了,魂儿不在家,再?怎么喊也喊不醒。」
小鹤慌道:「那可?怎么办?」
羊生摸出一根三寸长的粗针,说?:「看我来。」
把粗针往人中狠狠一扎。
「嗷」地一声,一天道人神魂归体,唿痛醒来。
一天道人往鼻子?底下?一摸,血唿啦擦,看来扎得不轻。
他火冒三丈,抄起榻边的拂尘,就要责打不孝逆徒。
小鹤连忙叫道:「师父,悄悄同翠娘都不见了,我们叫你是为了找人。」
一天道人停下?动作,问道:「怎么不见了?」
小鹤说?:「不晓得,悄悄拿枕头装样,将?我俩瞒过去,自己不知跑到去了哪里,我又去找翠娘,却连翠娘也寻不见。」
怕师妹出事,她催促道:「师父,你快将?人寻回来,不然?出了意外可?不好。」
听小鹤说?明了缘由,一天道人消了火。
翠娘是他亲手点化的,即便身在天涯海角,他一个念头,也知翠娘的方位。
闭目运神,顷刻间便知翠娘在哪里:「翠娘不就在院子?里?」
一天道人话音未落,两个徒弟就齐齐往院子?里望去,那里空荡荡的,何曾有人。
小鹤急道:「师父,这种时候不要玩笑。」
一天道人并未玩笑,他往院子?里一指,只见篱笆边有株翠绿的兰草,眨眼化作人形,正是翠娘模样。
原来翠娘不知怎么变回了原形,同其他杂草混在一起,故而小鹤里里外外找遍了,都没发现她。
一天道人看了看翠娘,忽然?一乐:「她倒精乖,竟偷偷记下?我的口诀,把翠娘变成原形,如此就约束不到她。」
没有翠娘时时刻刻盯着,再?把师兄师姐瞒住,小妖儿自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羊生纳闷:「她把一家子?都瞒了,到底要做什么?」
家里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够她玩闹?
一天道人正要掐算小徒弟方位,篱笆外的草丛中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对毛乎乎的耳朵露出来,再?然?后是一颗蓬松的脑壳。
「是悄悄!」小鹤惊喜叫道。
她风一般跑过去,把草里的悄悄抱起。
这一看,天!小妖儿满脸是血,嘴上还叼着一只咬死的野鸡!
鸡脖子?被她咬断了,鸡毛鸡血煳得满身都是。
她叼着死鸡,带着一身血,沖小鹤咯咯笑。
小鹤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赶紧把悄悄上上下?下?检查一边,看她没有受伤,才终于放下?心。
「把鸡吐出来。」小鹤同她讨要死鸡。
悄悄摇晃脑袋,坚持不给,却把手里摘的一朵野花,插在了小鹤耳边。
直到一天道人走过来,她才把野鸡吐出,交给师父。
前几日悄悄在一天道人身上撒了泡尿,惹得一天道人气了她好几天。
小妖儿会看脸色,晓得这回的错犯得大,自家揣摩一番,熘出家门,咬死了一只野鸡,送给师父做赔礼。
一天道人拎着血淋淋的野鸡,一时想笑,一时想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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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觉得小徒弟过于顽皮,吓唬道:「若不是看你太小,今天你就要挨打!」
将?手指着羊生,拿他当作典型:「看到你师兄没,他就时常顽皮,所以常年挨我的打,不要学?他的样。」
羊生羞恼道:「你教训她也就罢了,怎么还说?起我的不是,难不成她是你徒弟,我就不是了?」
他对无良师父的做法?十分不满,又因为悄悄给师父送了野鸡,给小鹤送了野花,却没给他送东西?,感到有些泛酸。
羊生心里有数,悄悄不给他送东西?,那也是应该,然?而有数归有数,多少还是有些不得劲。
大家都得了悄悄的东□□独他没有,多丢人啊。
正闷闷不乐,那小妖儿用?力?从小鹤怀中挣下?来,如同一只结实?的小狗,飞快爬到他面?前,沖他摊开掌心。
悄悄的手很小,握不住太大的东西?,因此手心只有一小块石头,光熘熘的,跟送给小鹤的野花一样好看。
羊生看着那块石头,晓得这是悄悄送给他的。
悄悄举着精心挑选的石头,沖他嘻嘻笑,两颊上半干的鸡血,犹如新搽上的胭脂,红得喜人。
羊生看了半天,一声不吭接过石头。
也不知他想了些什么,反正自那以后,他就没再?因为小鹤跟悄悄较过劲。
送了一回礼,得了全家人的喜欢,悄悄小脑瓜一琢磨,决定?从此以后要多多的送礼。
尽管一家子?的眼睛都盯着她,她仍是逮着机会往外跑。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没奈何,一天道人给她做了个护身符,就由得她满山遍野的疯玩——只要在眠春山的地界,就不怕她走丢。
说?来也令人好笑,平日里给她讲礼节,教她念经文,说?了多少遍也学?不会,倒是追鸡撵鸭,下?河摸鱼,样样无师自通。
山里的妖精都认得这个妖儿,也都愿意照顾她,见她路过,有时送她几朵花儿,几颗果子?,有时给她几株灵药,几条肥鱼。
悄悄得了这些好东西?,全都拿回去给师父,给师姐,给师兄。
不过,比起从别人手里拿的,她更喜欢自己去找。
花儿要自己摘的才好看,肥鱼要自己捉的才好吃,悄悄鼻子?灵,什么东西?闻一闻就知好坏。
这日她出门熘达,就用?她那十分灵的鼻子?,逮到了一只胖乎乎的兔子?。
这只兔子?力?气很大,悄悄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它拿下?。
她叼着兔子?,回去给家里人献宝。
头一个看见兔子?的是小鹤。
从悄悄嘴里拿过兔子?,拎着耳朵掂了掂,估摸出兔子?的斤两。
「怕不是有十来斤!」小鹤吃惊道。
随后大力?赞扬悄悄:「不愧是我家悄悄,才满月就逮得到十来斤的兔子?,真?有出息。」
悄悄欢快地摇着尾巴,满脸都是得意。
对于这只大肥兔,小鹤也不打算浪费。
她问羊生:「你想怎么吃?」
羊生想了想:「我想吃烤的。」
她一天道人:「你想怎么吃?」
一天道人口味重:「给我来盘红烧的。」
小鹤转头对翠娘说?:「给羊生烤两只兔腿,给师父烧一盘红烧兔丁,给悄悄炖一盅清炖兔肉,再?给我做个麻辣兔头。」
一家子?把肥兔子?瓜分得一干二净。
刚要把兔子?交给翠娘,却突然?见到那兔子?在啪嗒啪嗒掉泪。
小鹤大惊失色:「这兔子?怎么还哭哩?」
话刚说?出口,就听得兔子?伤心道:「你要被人吃了,你不哭啊。」
他抽抽搭搭道:「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本以为眠春山的山神老爷可?以救命,不曾想却是个吃兔子?的冤家,天耶,我真?是命苦……」
小鹤听他话里话外有些说?头,就问:「你像是专程来找我师父的?」
兔妖哭道:「早知你家吃兔子?,我就不来了。」
小鹤把兔子?放开,说?:「莫哭了,我家不吃成了精的兔子?。」
兔妖止住哭声,眼泪要掉不掉的:「当真??」
羊生诈唬道:「假的,哄你的。」
兔妖泪花飙出,立马又要哭。
小鹤掐羊生一把,怪他坏事,又对兔妖说?:「他吓你的,不要信他。」
兔妖将?信将?疑。
好说?歹说?解释半天,兔妖才勉强信了小鹤的话。
小鹤询问来歷:「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兔妖拿爪子?把眼泪抹干净,才老老实?实?说?:「小妖涂八八,打小寒山来,小神仙叫我八八就是。」
小鹤目露怀疑:「……莫不是在占我便宜?」
第31章
小鹤的脸色很不善。
她打量着眼前?这只似乎想给她当爹的兔妖, 目光中?有杀气显露。
涂八八瑟缩了一下,不知自己哪里?触犯了人家的忌讳,喏喏道:「不叫八八, 也可以叫我小八,随小神仙高兴。」
小鹤:「……」
小鹤当作没听见兔妖的话, 问道:「我听你说要找我师父救命, 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说个仔细。」
涂八八就泪涟涟地?说了起来。
眠春山西北方五十里?处,有座小山, 叫做小寒山, 山上?有些许小妖,都没什么本事,一向?隐居山中?,不与外界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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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天降祸事,前?阵子来了个法力?高强的狼妖, 霸占了山头,将小妖们通通揍了一遍, 不仅勒索财物, 还?欺男霸女,要小寒山的精怪给他为奴作婢。
「我们小寒山的妖精, 最是安分守己,从来不曾惹是生非,」兔妖哭道, 「天晓得怎么就遇上?这么个恶贼,他自封为寒山大王, 把我们多年积蓄搜颳得一干二净,又要我们去侍奉他, 给他捏肩捶腿,端水打扇,如若不肯,就一顿毒打。」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一天道人不禁感嘆:「这狼妖竟做起土皇帝来了。」
涂八八痛恨道:「岂止啊,他比皇帝还?威风!」
「小寒山山下不是有个寒山镇么,那镇上?的人如今成了他的私产,要给他交税,给他朝贡,壮年的男子,被他派去开山挖矿,貌美的女子,被他徵选后宫,人家皇帝还?有大臣约束,这寒山大王哪个来约束?只好任他无法无天。」
小鹤觉得这兔子说的过分夸张,不由发问:「你们小寒山就没个山神土地?,那些神仙就干吃香火不管事?」
不问还?好,一问起这话,兔妖一拍大腿,坐在地?上?磕头拜菩萨似的放声大哭:「小寒山地?方小,没得山神,只有一对土地?公土地?婆,狼妖来作乱时?,土地?公要拦他,被他一拳打个乌眼青,土地?婆慌慌张张,要写摺子上?奏天庭,被他揍得头破血流。」
「如今老?两口都被发配到灶下烧火,每日早一顿,午一顿,晚一顿,挨三?道毒打,那悽惨模样,简直惨不忍睹,惨不忍睹哇!」
天庭封的土地?神都如此了,山上?的小妖山下的人,哪个对付得了狼妖?
就连涂八八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他那窝一百多只兔子,除了他没一个跑脱。
抹了把辛酸的泪,兔妖满眼希冀地?望着一天道人:「听闻眠春山的山神老?爷道法高深,平日里?常为山中?精怪开坛讲道,所以小妖赶了五十多里?地?,专程来请山神老?爷,伏望老?爷慈悲仁爱,搭救搭救小寒山的生灵。」
一天道人沉吟不决,似乎有所犹豫。
见状,羊生替他推拒:「你请错人了,我师父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别看他是山神,其?实是走后门上?来的,自家没什么本事。」
一天道人啪地?给他一掌,骂道:「谁是银样镴枪头?」
羊生摸着脑壳,不服气道:「我说错了不成?师父就是不中?用呀。当年你同凤尾湖鱼精斗法,回头就吐了三?升血,要不是走了凤仙娘娘的裙带关系,当得上?这个山神才怪!」
这冤种徒弟不觉得自己揭了师父老?底,语重?心长劝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端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饭,没那个能?耐,硬要充面子,到时?吃了亏,受了伤,还?是自家遭罪,我劝师父莫装样,写摺子让天庭来管罢。」
小鹤拉了拉他衣襟,低声道:「说得这么直白做什么,含蓄些呀,莫让师父脸上?不好看。」
羊生这才发现师父眼珠子瞪着他,似要把他吃了,顿时?十分警惕:「他是不是想打我?」
一天道人阴恻恻道:「我不单想打你,还?想打死你哩!」
听到打死这两个字,悄悄拍着手,兴高采烈地?笑起来。
「打……打死!」她笑嘻嘻地?学?着师父说话。
眼见旁边的兔妖已急得团团乱转,小鹤心善,帮他催促:「师父,你快写摺子,让天庭发兵。」
一天道人觉得自己被徒弟小觑,愤愤道:「区区一介狼妖,能?有多大本事,你师父我当年上?天擒凤,下海捉龙,什么场面没见过……」
小鹤偷偷问羊生:「师父当真上?天擒过凤,下海捉过龙?」
羊生偷偷回答:「从来不曾听说。」
小鹤就懂了:「那就是他在吹牛。」
做徒弟的,也不好戳破师父吹的牛皮,小鹤委婉道:「是,是,是,我们都晓得师父厉害,只是这事不与我眠春山相干,师父你上?道摺子也就够了。」
一天道人断定:「便是上?摺子,这事还?要落到我头上?。」
小鹤不信:「怎么就落到你头上?了?」
一天道人装模作样嘆道:「谁叫小寒山离我这里?近,谁叫我又有那个本事。」
在两个徒弟怀疑的目光中?,他当真裁云为纸,烧香传信。
一点灵光飞入到天庭,落于灵官殿的案头,化?成一本奏摺模样。
下界的摺子,都要先来这个灵官殿,不要紧的由灵官处置,只有十分要紧的,才送到上?头批覆。
处理文书的灵官见到摺子,略看了看,与同僚商议:「眠春山山神上?本,说小寒山有狼妖作乱,你看叫谁下去一趟?」
同僚惊「咦」了一声:「眠春山的山神不是那个谁,上?回禹州出逃的孽龙就是他杀的,孽龙他都杀得,一介狼妖不是手到擒来?」
一说到禹州孽龙,灵官也想起来:「原来是他,我记得他斩杀孽龙之后,天庭要封他为九天盪魔真君,统领十万天兵天将,他却一口推拒,还?把传旨的天使打了一顿,怎么他不做统领天兵的真君,反而?在下界做了个山神?」
同僚道:「这山神的职事是天香山的娘娘为他请的,据说他这人生性散漫,不爱当什么天官,就爱做个清闲自在的小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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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官十分不解,摇头道:「竟还?有这样的人。」
顺手回了摺子:「撮尔小妖,山君自行处置,不必奏请天兵。」
把批覆的摺子往下界一抛,就不偏不倚,又落回一天道人手中?。
其?余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这可是传到天庭的摺子,天庭还?批了摺子送回来!
兔妖一脸敬仰,这沾了仙气儿的摺子,闻一闻都该要延年益寿罢。
羊生和小鹤也是头一回见,他家师父懒惰,连正事都不见得干,更莫说给天庭上?什么奏摺。
两个徒弟齐齐拥到一天道人身边,探头探脑去看上?头写了什么。
小鹤一字一字念出来:「撮尔小妖,山君自行处置,不必奏请天兵。」
四周鸦雀无声。
一天道人得意道:「如何,我可吹嘘了半个字?」
羊生迷惑不解:「若那打遍小寒山无敌手的寒山大王是撮尔小妖,师父你也该是撮尔小神,怎么叫你去捉妖,天庭也太不讲究了。」
小鹤觉得羊生说得很对。
涂八八却不这么认为。
兔妖大喜道:「上?天下的令,定然不会有错,山神老?爷法力?高强,我小寒山的生灵都有救了!」
不管怎么说,上?头既下了令,这桩事就落到了一天道人头上?。
小鹤怕师父吃亏,特地?向?涂八八打听:「那个狼妖有看家本领,或者厉害法器么?」
兔妖端正神色,严肃道:「寒山大王有一本册子,把人的名字记上?去,被记名的人就要由他拿捏,若惹到他,他把名字划去,那人便倒地?暴毙,再救不活。」
小鹤震惊:「竟如此厉害!」
她心里?打起了鼓,频频拿眼去看师父,似乎不信他能?从狼妖手中?活命。
一天道人非但不怕,反而?来了兴致:「听着与阴司里?那本生死簿差不多,等?我把它抢来,日后做个传家宝。」
羊生说:「发白日梦哩,人家把你的名字写上?去,你就死了。」
一天道人哪里?怕这个,成了仙的人,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死簿都写不下他的名儿,一个狼妖手里?的册子,又能?奈他何。
小鹤考虑得更多些:「他那个册子里?定然写了许多名字,你要去打他,他手里?捏着许多条命,纵你再有能?耐,也投鼠忌器,施展不开。」
一天道人听徒弟怕三?怕四,一会儿担心他被狼妖打杀,一会儿怕狼妖法器厉害,还?未见面,就已低了三?分士气,顿时?十分嫌弃:「我的徒弟怎能?如此脓包,若叫外头的人知晓,岂不堕了师门名声?人家要笑话一代不如一代哩。」
又自家反省道:「也怪我,不曾叫徒弟见过世面,养得你们一副软弱性子,连山旮旯的狼妖都怕,实在不像样。」
正巧这回要去小寒山收拾狼妖,一天道人盘算着把两个大的徒弟也带去开开眼界,至于那个小的,才刚刚满月,就先留在家里?。
得知师父要带自己去捉妖,小鹤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虽她不是寻常的三?岁小孩,可到底也只有三?岁,带她去就不怕她拖后腿?
羊生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小鹤别怕,我护着你。」
小寒山与眠春山隔得近,一天道人驾起云,顷刻间就到了那里?。
几人从云头往下看,见那山顶被妖雾笼罩,十分阴冷沉闷,定然不是什么善地?。
山脚下远远走来一支送嫁的队伍,虽穿红戴绿,吹吹打打,却不见半分喜色,人人都哭丧着脸,似乎不是在送嫁,而?是在送葬。
花轿里?隐隐传出低泣,可以听出嫁人的新娘子也惊惧惶恐,百般不愿。
见轿子直往山上?走,师徒几人都猜到这花轿该与那寒山大王脱不了干系。
一天道人说:「新娘子哭得伤心,等?我去问她一问。」
当即按落云头,叫声:「定!」
就施了个定身法,把送嫁的人都定在那里?。
轿子里?的新娘子正哭着,忽然发现花轿不动,外头也没了人声儿,心里?头害怕得很,咬着手帕,大气儿也不敢出。
她把轿帘死死盯着,生怕那里?冲进?个妖怪,一口把自己给吃了。
万分恐惧时?,帘子被轻轻掀开,一个三?四岁的女童出现在轿口。
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道袍,头上?抓了个道髻,脚上?穿了双小小巧巧的草鞋,眉眼干净,笑容满面,不像是个妖物。
新娘子不觉松了口气。
女童正是小鹤,见到新娘子,先笑盈盈道了声好,才问:「新娘子,你这轿子怎么往山上?走,山上?有妖怪哩。」
新娘子闻言,落泪道:「女娃娃,你不知,我正是要上?山做那寒山大王的夫人,寒山大王前?几日降临寒山镇,要我们镇上?的人给他进?献美人。前?头献了八九个,他都不满意,说再不献上?如意的美人,就要寒山镇的人合镇都死,没奈何,只好叫我进?那虎狼之窝……。」
因要侍奉妖怪,前?途未卜,命运未知,她心中?难忍害怕,已抱了必死的决心。
「八九个都不满意,那狼妖好挑剔呀。」羊生插.嘴道。
他把脑袋伸进?轿子,看了新娘子一眼,对小鹤说:「这新娘子长得怪标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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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子这才发现外头还?有两个生人,一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一个是白鬍子的老?头,都穿着款式差不多的道袍,看得出是一个门派出来的。
其?余送嫁的轿夫,举旗的执事,都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此情此景,说是叫人害怕,其?实也不大怕,说是不怕,又令人有些不安。
一天道人对新娘子说:「既然你怕妖怪,就回去罢,我们替你。」
新娘子先是一喜,随后看了师徒三?人一眼,黯然道:「道长莫说笑,寒山大王要的是年轻貌美的妇人,你们几个怎么合适?」
一天道人笑道:「修行中?人通晓变化?之法,保管瞒得过那寒山大王,不使他迁怒到寒山镇百姓头上?。」
新娘子自然巴不得不用去侍奉妖怪,然而?让人家替自己受罪,她又有些过意不去。
小鹤看她犹豫不决,劝道:「不必忧心,我们是修道的人,不怕妖怪,你自家找个地?方躲几天,等?我师父借了你的身份收服狼妖,到时?大家都得解脱。」
新娘子听得她这样说,犹豫片刻,也就千恩万谢应了。
待她急匆匆往来路方向?走远,小鹤看向?师父,兴奋催促:「师父,你快变呀。」
一天道人老?神在在:「变什么?」
「变新娘子呀,」小鹤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要变作新娘子模样,替代她去做狼妖的夫人,好趁机打探消息么?」
她面露狐疑:「难不成你不是这么打算的?」
一天道人说:「我又没说是我变。」
他现出厚颜无耻的嘴脸:「都说有事弟子服其?劳,师父我一把年纪了,再扮作年轻妇人,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就不须顾忌这么多。」
小鹤震惊:「那你是要叫我变?我才三?岁啊,说这种话亏不亏心?」
哪怕是周扒皮,也不带这样奴役小孩!
一天道人自认人品不坏:「哪里?的话,我便是再无耻,总不能?坑害三?岁的亲徒弟。」
转头看向?羊生:「你十岁了,你变。」
羊生倒不在意变不变作妇人,只是不想让师父占便宜,所以开口就要拒绝。
一天道人哪里?不知这个徒弟生了多少反骨,赶在羊生开口前?,就拿话把他哄住:「你不是最想变作女娃娃和师妹一起玩,现下就有个好机会,万万不可错过呀。」
羊生一想:说的也是,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立刻转变口风,答应下来:「师父你变,把我变得像小鹤一些。」
一天道人口头应着,依旧把他变作妖娆美艷的新娘子。
羊生摸了摸脸,不大满意:「我想变得像小鹤一些。」
一天道人装傻道:「哪里?不像小鹤了,她是女娃,你现下也是女娃,这不一模一样么?」
羊生先前?还?说新娘子生得标緻,这会儿就开始挑剔:「小鹤要白些,胸口也没这么大的包包。」
说着,羊生就要拉开衣领,往长包的地?方瞧。
小鹤一巴掌拍掉贼手,喝道:「你往哪里?看!」
羊生挨了一掌,十分委屈不满,要不是打他的是小鹤,他就要闹了,「我就看一下自己胸脯子,干什么打我?」
他嘟嘟囔囔埋怨:「好沉耶,压都压死我了。」
一天道人又叫小鹤扮作丫鬟,与新娘子一同坐在轿子里?,他自己则变成了个老?猫,趴在新娘子膝盖上?。
这时?他把定身术一解,几个轿夫肩上?一沉,蓦然觉得轿子重?了许多。
送嫁的队伍不知新娘子已被掉了包,又吹吹打打往山上?走。
走到半山上?,渐渐可见小妖身影:几只兔妖手拿铜锣巡山,走两步,就有气无力?地?敲一下,看样子多半是涂八八的同族。
涂八八如今留在眠春山照看孩子,不然见到眼前?这一幕,不定有多伤心。
一些身强力?壮的猪妖驴妖,听从寒山大王吩咐,拿着木棍刀枪在开阔处排阵操练。
至于力?气小,懂眼色的小妖,就在恶风洞中?贴身伺候寒山大王。
无论是小寒山的小妖,还?是寒山镇的凡夫俗子,都是被寒山大王磋磨的倒霉蛋,然而?送嫁的凡人见到妖精,依然两股战战,十分害怕。
好不容易送到恶风洞,里?头出来个管事的野鸡精迎接新夫人。
新娘子送到,就没送嫁的凡人什么事,野鸡精随意把一干凡人打发,来到花轿前?,行礼道:「夫人,请下轿。」
第32章
轿帘从?里头撩开, 一?个穿红嫁衣的新娘子从?轿子上?蹦下来。
看她身段容貌,是个妖娆美貌的女子,但那蹦蹦跳跳的动作, 又透露出一?股孩童的活泼率真?。
野鸡精心里觉得奇怪:前头来的那几个夫人,哪个不是颤颤巍巍, 弱不禁风, 怎么这个一?滴泪也没有, 还显得如此活泼?
百般纳闷时,新娘子转过身, 从?花轿里抱下一?个三岁多的女娃娃, 剩下一?只老猫没人抱,就?自己跳下来,跟在新娘子脚边。
野鸡精不在意那猫,眼珠子全盯在小鹤脸上?:这该不会是新夫人带过来的拖油瓶?
啊呀,那些个凡人真?大胆, 不但叫大王娶个二婚头,还把?拖油瓶也送过来, 当真?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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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为了?提点不知死活的凡人女子, 一?半为了?自己不跟着遭殃,野鸡精开口问道:「夫人, 这小丫头是谁?」
羊生掐着嗓子,细声细气说:「是我的陪嫁丫鬟。」
野鸡精不意新夫人竟带了?个三岁的陪嫁丫鬟,心中十分惊奇:三岁的丫鬟莫说伺候人, 怕是还要人去伺候她。
况且看新夫人的举止,这丫鬟哪里像丫鬟, 说是亲女儿还差不多,她就?没见?过哪家的夫人还要抱丫鬟下轿子的。
怔了?半晌, 野鸡精才勉强回神,说:「我们恶风洞有的是丫鬟伺候,不消带这么个小女娃。」
羊生听她的意思?,是想把?自己与小鹤分开,顿时十分生气:「我就?爱小女娃,别的丫鬟都不喜欢,不让我带她,我就?转身回去了?!」
野鸡精哪里敢让新娘子回去,没了?新娘子,她又从?哪里变一?个出来,到时大王晓得了?,不一?口吃了?她才怪。
于是赔着笑脸,说:「既然夫人喜欢她,就?随夫人高兴,把?她带在身边罢。」
野鸡精唤出十来个容貌清秀的丫鬟,都梳着一?样的双丫髻,穿着一?样的短袄绣裙,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胆怯与怜悯。
这些丫鬟都是附近掳来的凡人女子,每日提心弔胆伺候妖怪,稍有不慎,就?要被妖怪吃掉。
这几日她们也迎过好几位夫人,没一?个讨得寒山大王欢心,如今都进了?妖怪肚子,还不知这位新夫人能活到几时。
为首的两个丫鬟,主动过来搀扶,羊生却躲开她们的手,牵住小鹤,说:「我有自己的丫鬟,不要你们扶。」
丫鬟们齐齐低头看去,见?到小鹤,尽都愣住:这个还没大腿高的小孩,当拐杖用都差一?截,搀扶得起?哪个?与其说是丫鬟搀扶主子,还不如说是当娘的牵着女儿。
心里再怎么奇怪,到底不敢问出口,只是默不作声,替两人领路。
恶风洞虽是妖精窝,打理?得比皇宫还要富贵,地面铺的是金砖,栏杆用的是玉石,成堆的锦绣与薄绢,竟然只是用来垫脚而已。
羊生左张右望,四下乱看,见?这里处处铺张奢侈,露出一?副乡下人进城的表情,十分没有见?识。
那些丫鬟见?新夫人活泼大胆,很是诧异:她来到妖精窝里,不说夹起?尾巴做人,还有心思?到处乱看,胆子真?是大哩。
前头的几位夫人,因胆小惧怕,一?来就?哭哭啼啼,所以惹恼了?寒山大王,被他囫囵吞进肚子,这个夫人胆大,或许能讨得大王欢心,活得稍微久些。
一?路经过无数石窟石洞,终于到了?新房——乃是一?间极为宽阔的石室,门口贴着一?对又大又红的囍字,又挂了?两盏血红的灯笼。
走?进室内,可以瞧见?四壁无数的红花红绸,看得人头晕,床上?铺着芙蓉并蒂,鸳鸯戏水的锦被,桌案上?摆了?几碟点心与瓜果,只是新郎官寒山大王不在此处。
丫鬟行礼道:「大王夜里才来,夫人自管随心意歇息。」
寒山大王不在这里,羊生挥手撵人:「那你们都下去,让我自己歇一?歇。」
丫鬟略显犹豫,问道:「可要留两个人听候传唤?」
羊生不想有外?人在这里碍事,于是不耐道:「不要,我有陪嫁丫鬟就?够了?。」
不相干的丫鬟尽皆退下,师徒几人总算可以安生说话。
小鹤迫不及待问道:「师父,如今我们骗过了?妖怪,摸到妖精的老巢来,你有什么打算?」
哪想一?天道人反过来问她:「你有什么打算?」
小鹤呆了?:「我能有什么打算,我都没捉过妖怪。」
一?天道人振振有词:「凡事总有头一?回,不要什么事都想着师父,多大个人了?,又不是没断奶的娃娃。」
听他似乎有把?捉妖的事推到徒弟身上?的意思?,两个徒弟都有些懵。
羊生震惊道:「事情都叫我们做了?,那你做什么?」
「我在一?边看着啊。」一?天道人大言不惭,「徒弟头一?回历练,我这个做师父的负责,特地守在旁边替你们把?关。」
小鹤怒道:「再是要歷练,也该循序渐进,一?上?来就?把?我俩忽悠到妖精窝里,我看你不是叫我们来歷练的,是来给狼妖送饭吃的!」
羊生也骂他:「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个坑害徒弟的师父,我同小鹤才修行几年,就?要对付起?几百年道行的妖精了??」
一?天道人见?惹了?众怒,不想在这里挨徒弟的骂,就?扭身往外?头走?,说:「我去外?头打听打听,看看这恶风洞是个什么情况。」
外?头的那些丫鬟见?一?只老猫从?房里出来,晓得这是新夫人带来的猫,也不去理?他,由得他自家在洞里熘达。
两个倒霉徒弟被一?天道人撇下,干瞪了?一?会眼,恨道:「这个亡人,真?是我们亲师父哩。」
遇上?这么个师父,也是无可奈何,小鹤同羊生商量:「师父把?我们丢在这里,要我们自己想办法捉妖,你可有头绪么?」
羊生老实说:「狼妖厉害,应当打不过他——若不跟他打,单单只是跑路,还勉强跑得脱。」
小鹤想也没想,就?断然否决:「你我来小寒山不是为了?不战而逃的,而是为了?捉拿狼妖,还此地一?个清净太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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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小鹤起?个龌龊心,说:「打不过,就?玩阴的。」
羊生来了?兴致:「要怎么玩阴的。」
小鹤髮狠道:「药死他算了?!」
她一?脸阴险:「你现?在不是那个狼妖的夫人么,等他来同你洞房,定要先喝交杯酒,我们就?在酒里下毒,直接把?他药死,也免了?一?场恶斗。」
羊生听到这个法子,一?点也不觉得下作,反而一?脸惊喜道:「好主意啊,你身上?带耗儿药没有,把?药给我,我找机会下酒里。」
小鹤十分自信:「带了?。」
然而往身上?摸了?一?通,突然僵住:「……好像没有?」
师兄妹对视一?眼,各自在身上?乱摸,里里外?外?摸遍了?,只差没把?裤衩子脱下来抖一?抖,才从?衣角里找出半包耗儿药。
小鹤捏着那半包药,犹犹豫豫道:「只有半包,不晓得药不药得死。」
羊生并不担心:「哪怕死不透,也能死个七八分,再往他命门处给两拳,他就?一?命呜唿了?。」
两人仔细商议一?番,定下了?阴险下作的除妖计策,顿时卸去了?心头一?块大石。
「原来只要会玩阴招,捉妖其实也不难。」小鹤由衷感嘆。
眼下就?只消等那寒山大王过来,届时半包耗儿药,送他上?西天。
看着眼前布置得喜庆热闹的新房,小鹤不胜唏嘘:「布置得这样用心,却不知到底是新房哩,还是他的灵堂哩。」
「小鹤,你在看什么?」羊生不知何时已爬上?了?床,他拍拍身边的空位,招唿小鹤,「奔波了?一?路,过来歇一?歇,这儿的床榻软和?,坐着屁股不痛。」
小鹤确实也有些累,闻言蹬掉鞋,跟在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地爬上?了?喜床。
床上?除了?红通通的鸳鸯被,还撒满了?红枣、花生、莲子、桂圆,这时都便宜了?他俩,正好拿了?当零嘴吃。
两个人坐在喜床上?,边吃边点评:「这个桂圆太硬。」
「这个花生好吃。」
「红枣也挺香甜。」
「……」
他俩自小一?块长大,什么好东西都是分着吃,哪怕吃到一?颗格外?香甜的枣儿,都要给对方分一?半。
也不知寒山大王晓得自己的新房被两个小孩一?通乱造,会不会活活气死。
吃了?一?会儿,羊生不大惯事的揉了?揉胸口,皱着眉头,倒在床上?。
倒下后依旧觉得不舒坦,又坐了?起?来。
坐不了?多久,觉得躺着更?好些,就?再次倒了?下去。
小鹤看他一?会儿坐,一?会儿躺,不知在闹什么,不免有几分担心,就?问他:「你怎么了??」
羊生嘆了?口气,说:「我闷得慌。」
小鹤不解:「怎么就?闷得慌了??」
羊生愁眉苦脸道:「胸口这两个包包太大了?,坐起?来时像绑了?两块大石头,直往下坠,躺着时又压在心上?,出不得气儿。」
实在被压得难受,他不由抱怨:「为何要长这么大,好磨人耶。」
那一?脸的天真?无邪,透露出一?股清澈的愚蠢,几乎让人哭笑不得。
或许是羊生抱怨得坦然,小鹤也不觉尴尬,正正经经同他解释:「女子要生娃娃,还要给娃娃餵奶,所以要长得大些。」
羊生想起?幼时养他的那头母羊。
那时候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因孽龙作乱,九州闹起?饥荒,他也饿得快要死去,一?头失去羊羔的母羊,把?他当成了?亲生的小羊,跪下来给他餵奶。
母羊也饿得皮包骨头,吸不出多少奶水,然而它执意要喂,餵到后头,连奶水都是红的。
餵完他,皮包骨头的母羊就?死了?。
一?天道人把?羊尸边呆坐的孤儿捡回来,给他起?名羊生。
自那以后,每到逢年过节,羊生都要给他的羊母烧纸念经,祈盼它来世富贵,衣食无忧,且他发愿一?世不吃羊肉,路上?遇到母羊,还要主动给母羊让道。
想到那些往事,羊生发了?一?会儿呆。
他对小鹤说:「我想起?给我餵奶的那头母羊了?。」
小鹤在他旁边躺下,两个人枕着一?块枕头,面对面说话。
她问道:「你是不是想要娘了??」
羊生却说:「我不是想要娘。」
他顿了?顿,才说出心里话:「我是觉得天底下当娘的好辛劳。」
他从?前只觉得做人母亲,哺育子女,是件极有功德的善事,所以一?直也想做这样的善事。
如今却发现?,原来这不但是件善事,还是件苦差事。
羊生低声说:「师父说母乳都是血化成的,做女子的胸口要生这么大的包包,日日夜夜压在身上?,一?压就?是一?辈子,只为了?有朝一?日将血化作奶水,把?自己的子女养大成人。我只生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十分难捱,一?辈子都带着大包包,过得该有多劳累。」
小鹤想了?想,以过来人的心态说:「其实习惯了?也就?不觉得累了?。」
羊生嘆道:「或许罢。」
过了?会儿,他突发奇想,问道:「小鹤,你以后也会长大包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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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鹤如实道:「好些年以后的事儿,我怎么晓得。」
羊生郑重?其事道:「最好不要长这么大,太大了?实在太沉,而且穿衣裳也不好看。」
他看看小鹤一?马平川的小胸脯,又看看自己胸前两坨大肉包,非常主观地评价:「平平整整的确实好看些。」
又动手动脚,捏了?一?把?小鹤腰上?的五花肉,觉得这种肉肉的、软软的腰,和?稍微有点鼓的肚皮也都很好看。
小鹤刚把?那双贼手拍掉,就?听到面前的羊生发自内心地祝愿:「希望小鹤以后的肉都不要长在胸口,多多的长在腰上?肚皮上?。」
小鹤:「……」
她气得翻了?个身,拿屁股对着羊生。
羊生却很想继续聊下去。
他没有这种跟小鹤睡一?张床的经歷,第一?次躺在一?起?聊天,觉得既新鲜,又很有趣,小鹤拿屁股对着他,他就?爬啊爬,爬到小鹤面前去。
小鹤在床上?摸了?颗花生,自顾自地剥花生吃,不想同羊生说话。
羊生却又来招惹她。
盯着小鹤的肚子,羊生半是纠结,半是好奇:「小鹤,你以后会不会生娃娃,会不会当娘?」
小鹤没好气道:「不晓得。」
羊生没有被轻易打发,不知他脑子里琢磨了?些什么,以一?种怜爱又关怀的眼神看着小鹤,自告奋勇道:「要是你生了?娃娃,我可以帮你奶。」
他露出一?副聪明相:「长包包太累,餵奶也太辛苦,我叫师父把?我变作女身,替你把?娃娃奶了?。」
小鹤:「???」
小鹤:「!!!」
她发出不可置信的疑问:「你到底在想什么,这种事谁要你帮忙?」
羊生会错了?意,以为小鹤心疼他,心中不免生出暖流。
他语气轻柔,好似理?所当然一?般,说道:「我是你师兄啊,因此关心你,爱护你,都是应该的。」
「师兄帮师妹奶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第33章
或许是被羊生的?话震住了, 小鹤半天没能说得出话。
这个师兄,真是她的?亲师兄啊。
小鹤心想:我对修道的?看法还是狭隘了,原来刻苦修行, 不单单为了飞升成?仙,逍遥自在?, 最?要紧的?是可以变作女身, 方?便奶孩子?
对于羊生的?想法, 她表示很感动,但对于羊生这个人, 她表示不太想要。
羊生不明白, 小鹤为什么直冲他翻白眼,又为什么不想同他说话。
小鹤总是这样,动不动就不理人,动不动就开始生气?,叫他怎么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烦恼地嘆了口气?, 被亲师妹拒绝往来的?羊生十分无聊。
发了会?呆,他爬下床, 在?这间新?房里到处乱摸乱看, 好打发枯燥乏味的?时?间。
房里的?桌案是用金子做的?,他凑过去, 用牙啃了啃桌角。
金桌被他啃出个牙印。
羊生笃定:「是真金。」
桌上的?碟子里放了些?点心鲜果,他一样拿起一些?,都尝了下味道, 而后简短评价:「果子好吃,点心太甜。」
屋里有几对做摆设的?花瓶, 个个都被他摸了一把,好看的?就多摸几下, 不好看的?就嫌弃地撇一撇嘴。
熘熘达达转悠了一圈,来到梳妆檯前。
梳妆檯有个大镜子,台上摆了些?胭脂水粉,妆匣里还有一些?金银首饰。
羊生揽镜自照,十分细緻地研究了一番自己变化的?模样:眉如新?月,眼似秋泓,檀口吐香,兰息芳雅,好一副俊俏勾人的?花容月貌。
然而,羊生对美貌有他自己的?看法。
在?他看来,这幅样貌标緻是标緻,但细究起来,还欠缺了一点儿。
比方?说,这个眉毛,它是不是太细了?
他一家子,从一天道人,到羊生,到小鹤,再到悄悄,都生就两道黑黑的?浓眉,从未修剪过,毛扎扎的?,犹如春日的?狗尾巴草,带着一点野蛮又旺盛的?劲头。
见惯了浓眉,羊生霸道地认为:浓眉才是最?好看的?,比这两道头髮丝强上百倍千倍。
他无师自通,拿起描眉的?螺子黛,认认真真把两条眉毛描粗。
描完眉,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会?儿,羊生自己很满意。
他又打开一盒胭脂,准备对付白得过分的?脸蛋——他就奇了怪了,这样新?娘子五官生得挺端正,怎么肤色白得跟死人一样,像他,像小鹤,脸上都红润有光,这才像个活人嘛。
抠出一大坨胭脂,一股脑涂在?脸上,又用手掌抹开。
顶着一张猴屁股似的?红脸蛋,羊生陶醉得不得了。
脸蛋红了,衬得嘴巴没血色,他照葫芦画瓢,用胭脂给?自己涂了个血盆大口。
粗眉、红脸、红嘴巴,欣赏着自己如今的?鬼样,羊生心里美滋滋的?。
小鹤半天没见羊生过来骚扰,觉得奇怪:他就这么老实?,一声?也不吭?
不由抬头去找羊生踪影。
这一看,把她吓了一跳:那个脸上红红黑黑的?鬼是谁?
「你在?做什么?」小鹤情不自禁问出口。
一听小鹤跟自己说话,羊生一下子来劲了:「我给?脸上抹了胭脂,小鹤,你看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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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还抠了一坨胭脂,举着手要给?小鹤也抹上:「你也搽一搽,这胭脂香得很,可好闻了。」
小鹤直往后缩,大声?抗议:「走开,走开,不要给?我抹,难看死了!」
「难看?」羊生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镜子,对着镜子里那张鬼脸,他心里美得冒泡儿,「不难看啊,我抹得多俊俏哩。」
他打扮得俊了,就想把这份俊俏带给?小鹤。
奈何小鹤不喜欢,还说他抹得丑,羊生心里别提多不服气?:「别人都爱胭脂,说胭脂好看,就你与别人都不一样。」
小鹤说:「胭脂好看,是你手法太差,抹成?了一张大花脸,所以就难看了。」
羊生撇了撇嘴,觉得自己简直俊死了,小鹤一定在?胡说。
也罢,既然小鹤不愿抹,他也不强求。
羊生坐在?妆檯前,捧着脸,欣赏着自己的?丰功伟绩,越看越是入迷。
他还把妆匣打开,从里面掏出那些?乱七八糟的?首饰:花簪、金钗、玉镯、耳铛……一样一样往身上比划。
遇到好看的?,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往身上戴。
不一会?儿,他头上就插了七八支金钗,手上套了三对镯子,脖子上挂了两个项圈。
越玩越有劲头,羊生兴致勃勃,沉迷得几乎停不下来。
其实?他更想打扮的?是小鹤,可惜小鹤不给?他玩,他就只好玩自己。
到底惦记着小鹤,他拿着一个精挑细选的?花钿,不死心地问道:「小鹤,这个花钿好华彩耶,你要不要戴?」
小鹤看着羊生一身亮闪闪的?首饰,都不晓得怎么说他。
抚了抚额头,三岁的?小师妹一脸沧桑:「你自己戴罢。」
羊生不能理解:「这么好看的?花钿,你竟然不喜欢?」
小鹤说:「喜欢是喜欢,但我现在?不想戴。」
想了想,羊生说:「那我给?你收起来,等你什么时?候想戴了再戴。」
他在?那堆金银首饰里挑挑拣拣,边挑边盘算:「这个簪子好看,留给?小鹤,这个镯子也好看,留给?悄悄……」
是了,即便这趟没有悄悄,羊生也没把这个最?小的?师妹忘了。
他记得自己有两个师妹,一个是小鹤,一个是悄悄。
只是对于这两个师妹,羊生心里有点心虚。
小鹤是他抱着长大的?,打小给?她餵奶,给?她念经,在?他心里,小鹤就如亲闺女一般。
但悄悄就不一样了,小妖儿生下来就喜欢到处乱爬,所以他抱得不多,而且悄悄才来,不像小鹤跟他相亲相爱了三年,羊生觉得这个师妹更像个养女。
手心手背都是肉,然而手心的?肉多,手背的?皮多。
亲女养女都是女,终究亲生的?更亲,捡来养的?就是不如亲生。
羊生也晓得自己有点偏心,这叫他时?常觉得愧疚,也不敢把这种话讲出来。
为了一碗水端平,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如今把两个人都惦记着,而不是给?了这个不给?那个。
他在?那里努力端水,煞费苦心的?把好看的?首饰均分成?两份,小鹤却阻止他:「这些?东西?不能要。」
「为何不能要?」羊生不解,「妖精窝里的?东西?,不拿白不拿。」
小鹤同他解释:「你以为满地的?金银锦绣从何而来?都是从无辜百姓与小妖那里搜刮来的?。我们?来小寒山捉妖,吃的?喝的?尽管受用,没有叫人饿着肚子捉妖的?道理,这些?金银珠宝却不可随意带走,等诛杀了狼妖,还要想法子给?人家还回去。」
听小鹤说得合情合理,虽心中不舍,羊生还是强忍心痛,把东西?都放了回去。
他琢磨着:不能拿就不能拿,回头我给?两个师妹一家买一个。
又算了算自己有多少私房钱,顿时?心肝脾肺肾一齐痛了起来。
屋里的?两个小孩说说讲讲,外头的?寒山大王却已来到。
见到狼妖,丫鬟们?跪倒在?地,战战兢兢:「拜见大王。」
寒山大王不耐道:「新?夫人在?哪里?」
那些?丫鬟头也不敢抬,说:「夫人在?房里等待大王哩。」
寒山大王把眼一瞪,凶神恶煞道:「我夫人在?房里等待,你们?倒会?躲懒,尽都跑到外头来。」
顺手捉起一个最?近的?丫鬟,捏着她脖子,骂道:「不中用的?东西?,既做不好事,还活着作甚?」
其余丫鬟慌忙求饶:「大王,不是我们?躲懒,是夫人要独自歇息,叫我们?出来的?。」
为免新?来的?夫人害怕跑了,她们?都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寒山大王听了,怒气?稍减,把手里的?丫鬟掼倒在?地,大步走入新?房。
遭受无妄之灾的?丫鬟不敢唿痛,不敢哭泣,默默爬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听到外头的?动静,小鹤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又连忙把吃剩的?花生壳桂圆壳踹到床下。
再看羊生,她眼前一黑:这花里胡哨珠光宝气?的?模样,莫说哄狼妖喝下了毒的?交杯酒,怕是一见面就被狼妖吞进?肚子里!
此刻再要收拾,已来不及了,寒山大王走进?屋内,与「新?夫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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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寒山大王长的?什么模样?
身高八尺有余,体重三百来斤,眼珠幽绿,利齿森寒,脸上长了一圈灰毛,乃是未褪尽的?狼毛,指甲锋利微曲,依稀可见狼爪痕迹。
观其面貌,活脱脱一个又凶又丑的?妖王。
丑妖王盯着丑夫人,半天没说话。
小鹤心惊胆战:不好,他怕是嫌弃夫人丑,打算把羊生吃了!
事实?却跟她想的?不一样,寒山大王看了半晌,心里想的?是:果然凡人欠打,原先都给?我送的?什么货色,我一说要杀人,他们?就给?我送了个妩媚动人的?夫人来,这个新?夫人生得好美艷耶。
原来这头狼妖是个土包子,原先不知从哪儿得了本天书残卷,在?深山里修行了几百年,多多少少得了点道。
静极生动,深山清苦,狼妖寂寞,就打算出山享几年福。
他不懂什么道德是非,如野兽一般,烧杀抢劫,无恶不作。
又没什么见识,有时?连好坏也分不清。
原先寒山镇奉上的?美人,个顶个的?标緻,寒山大王欣赏不来,就觉得人家长得一般。
如今这个新?夫人眉毛画得黑黑的?,嘴巴涂得红红的?,他看人家脸上色儿多,认为这该是个大美人。
依寒山大王朴素的?审美来看:浓妆艷抹,穿金戴银的?,才是绝世妖姬,其余的?都是清汤挂面,送上来就是看不起他,就是在?侮辱他。
作为堂堂一个的?妖王,寒山大王本来也想捏着鼻子认了那几个丑夫人,不想她们?竟哭哭啼啼,似乎觉得做他的?夫人还委屈了,简直岂有此理!
一气?之下,他就把前头的?夫人都吃了。
见这个夫人不哭,他还奇怪:「你怎么不哭?」
羊生很想翻白眼,但他晓得不能坏事,所以忍住了,反问道:「为何要哭?」
寒山大王更是纳闷:「你不怕我呀?」
羊生问:「为何怕你?」
听了羊生两次反问,寒山大王就高兴起来:这个夫人好,不但长相妖娆美艷,还不嫌弃我。
心里一高兴,他就改了先前的?主意,不打算拿这个夫人下酒了。
狼妖目光一扫,见到旁边的?小鹤,脸上露出点笑,说:「夫人客气?了,竟给?我备了新?鲜的?饭,这个小娃娃细皮嫩肉,拿来下酒刚刚好。」
羊生立马气?得跳脚:「谁说她是给?你的?饭,想都别想!」
寒山大王想不明白:「你在?房里放了个小娃娃,不是给?我吃的?,难不成?是给?我看的??」
羊生恼火道:「这是我的?陪嫁丫鬟,不许你动她!」
心里对新?夫人满意,寒山大王这时?也就格外好说话:「原来是陪嫁丫鬟,我不动这小娃娃就是了。」
甚至还反过来给?夫人赔礼:「先前不知她是你的?丫鬟,不然也就不说这话,夫人勿怪呀。」
羊生年纪小,面上工夫不到家,因恨他动了吃小鹤的?念头,脸上多多少少带出些?难看神色来。
寒山大王好声?好气?道:「这么小的?娃娃,夫人不说,谁晓得是个丫鬟。」
他盯着小鹤,抹了把嘴,口水咽得咕咚响。
一股凉意从脚后跟直冲天灵盖,小鹤被盯得毛骨悚然,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地上开道地缝,好叫她钻进?去,藏起来。
见寒山大王盯着小鹤流口水,羊生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为把寒山大王的?目光从小鹤身上引开,他扭着屁股走过去,细声?细气?道:「大王,你来这里不看你的?夫人,光盯着丫鬟看作甚?」
寒山大王见他扭屁股,眼睛都直了。
其实?羊生哪里会?扭什么屁股,他只会?左翘一下,右翘一下,跟那茅厕里打滚的?蛆虫差不多。
奈何寒山大王是个土包子,他懂个锤子的?扭屁股。
见夫人屁股扭得圆,扭得大,他就觉得好风骚,好迷人,觉得这是个绝世妖姬,十分的?倾国倾城。
一时?间被迷得神魂颠倒,寒山大王满口胡言乱语:「夫人,我不看丫鬟了,我们?睏觉去罢。」
小鹤眼睛瞪得熘圆。
第34章
哪个想到寒山大?王这样猴急, 一见面?就要?与人睏觉。
怕羊生吃亏,小鹤急忙道:「大?王,你还未与夫人喝交杯酒哩。」
寒山大?王刚站起身, 准备去干那档子事,听得这句话, 脚下一顿, 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嘴里嘟囔道:「凡人成亲就是麻烦,又要?布置新房, 又要?喝什么交杯酒。」
嘴上虽然埋怨, 却也没有不依,高声唤了?丫鬟进来上酒。
外间等候的丫鬟听到妖王命令,一刻不敢耽搁,急忙取了?上好的玉壶春,及一对龙凤呈祥的琉璃盏, 双手捧着,从门外鱼贯而入。
分?明动作已十分?利索, 寒山大?王仍是性急, 不耐道:「看?这些?丫鬟,一个个磨磨蹭蹭, 这点事也做不好,不如拿来祭我的五脏庙。」
他当真有些?肚饿,随手捉了?个皮嫩的丫鬟, 倒提着脚,要?往口中塞去。
那满口獠牙, 腥风扑面?,恐怕只消一口, 就能将人连皮带骨嚼得粉碎。
被捉的丫鬟如雷惊的孩子,雨淋的□□,呆呆挣挣,连逃命也想不起来,只是翻着白眼,不住地打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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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丫鬟见妖怪吃人,扑通跪倒一地,没命磕头求饶:「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眼见得一条性命要?丢失在狼妖肚子里,羊生与小鹤来不及多想,一把将寒山大?王手上的丫鬟夺下。
寒山大?王一口咬了?个空,面?上就显出些?不悦:「夫人,你抢我的口粮作甚,这个不是你的丫鬟。」
这一刻,羊生的脑子像在佛前开了?光,难得灵活起来。
他心念电转,顷刻间想出藉口:「大?喜之日,不宜见血,不吉利。」
寒山大?王十分?烦恼:「成个亲规矩也忒多了?。」
绿油油的眼珠子盯着吓晕的丫鬟,不情不愿道:「不给我吃,难不成要?叫我挨饿?」
羊生叫道:「怪了?,小寒山就这么穷苦,连个鸡鸭猪鹅都没有?你怕饿,等会?儿喝了?交杯酒,叫丫鬟们上些?酒菜就是。」
寒山大?王说:「我不爱吃什么酒菜,就爱一口新鲜的活人。」
一句话,莫说在场的丫鬟,连见多了?妖怪的师兄妹都听得不寒而慄。
小鹤沖羊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打算动手,送这个吃人的狼妖早登极乐。
羊生领会?意思,忍着噁心,掐着嗓子,矫揉造作道:「大?王,你便是看?在我的面?上,吃一日斋又怎地。」
学着戏台子上的旦角,将一方擦过嘴、挂着几粒点心渣子的手帕,妖妖调调地甩寒山大?王脸上。
寒山大?王这头山旮旯里出来的狼,若跟他玩什么谈风弄月的把戏,他一准玩不明白,反倒是这等朴素到拙劣的手段,一勾一个准。
这狼妖骨头立马酥了?,身子也软了?一半,抹了?把脸,迷迷瞪瞪道:「吃素,吃素!给我搬两筐菜叶子上来!」
丫鬟们听了?,如蒙大?赦,立马就要?去搬什么菜叶子,羊生阻拦道:「不必去,大?王迷煳了?,在说煳涂话。」
小鹤跟他打配合,说:「夫人,这些?丫鬟笨手笨脚,不但做不好事,还易惹大?王发怒,不如叫他们下去,留我在这里伺候。」
羊生假意思索了?一会?儿,对丫鬟说:「你们下去罢,房里有我的陪嫁丫鬟伺候即可。」
丫鬟们求之不得,齐声应了?声「是」,而后拖着晕倒的那个,鬼撵一般退了?出去。
小鹤提起酒壶,往琉璃盏里倒了?两盏澄清的美酒。
羊生接过琉璃盏,袖子一遮,趁势下了?耗儿药,又将酒盏轻轻一晃,耗儿药就融进酒水,看?不出端倪。
他把投了?毒的酒水递与寒山大?王,嘴里催丧一样催促:「大?王,快与我喝个交杯酒。」
寒山大?王不疑有他,把毒酒拿在手里,当真与夫人喝了?个交杯酒。
羊生用眼角余光观察动静,见寒山大?王一饮而尽,心中暗喜:好了?,他现在要?被药死了?。
然而左等右等,寒山大?王竟屁事没有,既不曾七窍流血,也不曾满地打滚。
他怎么没被药倒?羊生不免心慌,忍不住用眼神询问小鹤,买到假药了??
小鹤觉得不该是假药,这耗儿药可是她?从一只猴精那里收缴来的。
因眠春山的耗子精偷了?猴精珍藏的猴儿酒,双方结下仇怨,猴精一心要?收拾偷酒贼,就装扮了?人样,去山下的郎中那里买了?一包耗儿药,给耗子精投毒。
耗子精中了?毒,拉了?三?天肚子,实?在气不过,就闹到小鹤这里来,找她?要?个公道。
小鹤把双方各打五十大?板,都罚去做了?苦力,剩下的半包耗儿药,就被她?收缴了?,免得再生出这类投毒的事。
既然放得倒耗子精,这药就定然是真的。
真药为何药不死寒山大?王,莫非耗儿药放得太?久,变质了?,不管用了??
小鹤急得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投了?毒,毒药却不起效,这可如何是好?
寒山大?王咂咂嘴,细品了?一下酒水滋味,一脸纳闷:「这酒怎么是苦的?」
没等这两个编出谎,他就自己想明白了?,怒气沖沖骂道:「下头的人不用心,尽拿些?劣质酒水煳弄我,明日一定把他们都杀了?!」
小鹤/羊生:罢了?,劣质酒水就劣质酒水,总比他发觉里面?有毒来得好。
寒山大?王没气太?久,心里惦记着洞房花烛夜,又来拉扯羊生,说:「夫人,你我喝了?交杯酒,该睏觉去了?耶。」
羊生不知?这个睏觉是那个睏觉,在他眼里,睏觉只有一种意思,因此并不觉得害怕。
饶是如此,他也有些?厌烦:谁要?同一头狼妖睡在一张床上,换成小鹤还差不多。
同小鹤睡在一起,边吃果子边摆龙门阵,是一件大?大?的美事。
而吃人的狼妖……他只想沖妖怪吐口水,再一脚把妖怪踹下床去。
然而羊生不懂,小鹤却是懂的。
她?着急忙慌挡在羊生面?前,绞尽脑汁拖延时?间:「大?王,我们夫人还没用过饭,肚子饿得慌,跟你困不得觉。」
羊生虽不明就里,却下意识跟着附和:「是,是,我饿死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寒山大?王干不成事,悻悻道:「怎么不早说?」
见他好骗,羊生得寸进尺,反过来怪罪道:「不早说,不早说,我哪里有时?间说?才进来,说了?三?五几句话,饮了?一盏交杯酒,就急着要?钻被窝,也不惦记你夫人还饿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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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说得稍微有点硬,寒山大?王本有些?气恼,然而一见那张抹得花里胡哨的脸,再多的气也飞到爪哇国去。
狼妖无可奈何道:「饿了?就叫饭吃啊,我打遍小寒山方圆十里,挣下偌大?家?业,难道还缺你两口饭吃。」
小鹤精乖,一熘烟跑到门边,吩咐外头的丫鬟:「叫些?好酒好菜送来,记着,多上几罈子酒,大?王今夜做新郎官,要?些?好酒助助兴。」
有了?寒山大?王做虎皮,下头的丫鬟哪敢懈怠,不过片刻,就安排了?一大?桌酒菜送来,上好的琼浆玉露,也一口气上了?十几坛。
照例挥退恶风洞的丫鬟,小鹤抱起酒罈,直往海碗里倒。
投毒不成,灌倒也是一样的,她?今天非叫这头狼醉死不可。
寒山大?王见这小丫鬟小小的人,个子还没桌子高,抱着比脑袋还大?的酒罈倒酒,不由?一乐:「这丫头看?着小,力气还挺大?。」
小鹤惊了?一下,心中惴惴不安:该不会?被瞧出了?端倪?
羊生抄起酒碗,往寒山大?王嘴里灌,一面?灌,一面?说:「有好酒不吃,尽看?我的丫鬟做什么,来,吃酒!」
寒山大?王嫌碗小,喝着不爽快,自己抱起罈子,哌哌往嘴里倒。
一罈子酒,瀑布般倾泻而下,进入他粗糙宽阔的喉咙,不过一两息,就倒得磬干磬尽,而他脸不红心不跳,就如喝了?一坛清水一般。
两人暗暗心惊:这个妖怪好酒量呀。
为把狼妖灌倒,羊生与小鹤齐心协力,想尽办法哄他喝酒。
说什么「量小非君子,无酒不丈夫」,什么「洞房花烛夜,美酒尽兴时?」……
寒山大?王脑子不大?好使,被哄得喝了?一坛又一坛。
可他脑子不好使,酒量却不差,任凭喝得再多,也没有半分?醉倒的迹象。
小鹤暗道不好:再这样下去,总有不喝酒的时?候,到时?他再要?同夫人睏觉,又找什么理由?推拒?倘若惹他发怒,我同羊生两个都打不过他一个。
想明白了?这点,她?就晓得必须去找师父了?。
一天道人那个亡人,把徒弟丢到这里,自己倒熘得挺快,也不怕徒弟出了?什么事。
小鹤恨得牙痒痒:死老头,休想躲懒,我掘地三?尺,也把你找出来!
偷偷同羊生比个手势,羊生就同她?心有灵犀,叫道:「酒菜不够了?,你去灶上催一催。」
小鹤应声而出。
那些?丫鬟看?见她?从房里出来,没一个敢拦,没一个敢问,都随她?乱走。
小鹤不知?师父在哪里,于是掐个诀,默念道:「四方真灵,伏祈显能,弟子小鹤,要?寻生人,寻的是哪个?正是一天道人这个坑害徒弟,背时?砍脑壳的瘟神!」
第35章
一?天道?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低声骂道?:「哪个遭瘟的在咒我!」
却说他抛下两个徒弟,如今又在哪里?
一?天道?人装作?个老猫精,自来熟地跟恶风洞的小妖混在一?起。
小妖们把?他看了几眼, 狐疑道?:「老猫,你看着面生啊。」
一?天道?人胡说八道?:「我是新来的。」
小妖又问:「你怎么?想不开, 要?来恶风洞过活?」
一?天道?人听这个意思, 似乎这些小妖都觉得恶风洞不是好地方?, 于是顺着话儿嘆口气,说:「昨日?从?小寒山路过, 不幸被寒山大王抓来做苦力?, 真?是背时运低啊。」
这些小妖都是小寒山的本地妖,打从?诞生灵智以来就在山中修行,世面见得不多,此刻就被一?天道?人煳弄住,不但信了他的话, 还同情?起他来:「原来你也是被大王抓来的,不要?伤心, 这里都是你的难兄难弟。」
一?天道?人故作?惊讶:「难不成你们也是……」
「嗐, 」一?头鹿精没精打采道?,「哪个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来到这里的?譬如我, 本是天生天养的灵鹿,在山中过得快活自在,不想遇到寒山大王这个杀神, 被他抢夺了几百年来的积蓄,还要?给他拉车驮物, 这日?子过得……不晓得哪天才出头啊。」
一?天道?人安慰道?:「不要?灰心,人家说否极泰来, 总有你出头的时候。」
「谢你吉言。」鹿精道?了声谢,仍是闷闷不乐。
一?天道?人看旁边有个猪精,提着个装了酒的竹筒,在那里独自喝闷酒,不由打听道?:「那位猪兄是怎么?了,为何一?声不吭喝闷酒?」
小妖们同他讲:「莫去打搅他,他爹,他娘,他老婆孩子,一?窝的猪都进了寒山大王的嘴,心里正自难受,所以无心与人说话。」
一?天道?人满脸唏嘘:「好惨的猪呀。」
「是呀,是呀,」小妖们跟着附和,「他是好惨呀。」
或许是对鹿精猪精的遭遇心有戚戚,这些小妖打开了话头,都讲诉起各自的苦楚来:「生来自由自在,常居山中清修,一?遭为他所掳,来此洞中为奴。」
「为奴倒也罢了,又时常欺辱,动不动就要?骂你,打你,吃了你,叫你提心弔胆,一?日?也不得安睡。」
「大王他还喜欢吃人,要?寒山镇按月进贡足数的凡人供他吃喝,我们这些小妖也不想为恶,奈何不听他的,就性命难保,所以只好为虎作?伥,山下那些凡人都骂我们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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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们嘆道?:「今天要?你宰人,明天要?你剥人皮,后?天要?你煮人肉,才跟了他几天,就犯下累累杀孽,恐怕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要?投到畜生道?了。」
山中的小妖,若清净修行,说不定可以修成一?方?小仙,再不济,来世投个人胎也可,如今犯下杀孽,哪里还投得成人,不投成牛马畜生都是好的。
一?天道?人听了小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抱怨,不由捋了把?猫须,贊道?:「我还以为诸位跟着寒山大王,做了恶事,就成了恶妖,原来大家都一?心向善,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听了这话,众妖摆手道?:「哪里就都一?心向善了,有像我们这样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自然也有情?愿做狗腿子的。」
还好心劝道?:「你是新来的,看着年纪也不小了,要?多长个心眼,那些狗腿子最喜欢欺侮老弱病残,平日?里多避着些。」
一?天道?人装猫装得像,得了人家提点,还装模作?样,拱着爪子谢了一?通。
这些小妖都是实在妖,说:「谢什么?,像我们这样的小妖,命如草芥一?般,不相?互帮衬着,早已死得梆硬,今日?我们有消息告诉了你,往后?你有什么?消息,也请讲给我们听。」
一?天道?人连声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顿了顿,他四下张望一?圈,作?出鬼鬼祟祟的模样,而后?压着嗓子,打听道?:「既然跟着寒山大王没前?途,为何不干脆跑了?」
「莫说这话!」小妖被吓了一?跳,苦口婆心劝道?,「若是跑得脱,我们早跑了!」
纷纷给一?天道?人讲诉寒山大王的可怕之处:「他精通术法,武艺高强,一?只手就能吊打我们一?座山的妖怪!」
「他还有个宝贝,叫做生死簿,但凡用你的血在上面写了你的名字,就把?你的命捏在手里,哪怕跑到天涯海角,只要?划去姓名,立刻就把?你弄死了!」
「死了也不得安生,魂魄还受他折磨,胎也投不成,一?世都要?做他的伥鬼!」
还指着不远处的灶房,给一?天道?人举现成的例子:「知不知灶下烧火的是谁?是小寒山的土地公土地婆!正经的土地神都逃不出去,我们怎么?跑得脱?」
「你不晓得土地公土地婆过得有多惨,日?日?都被拉出来,扒了裤子吊起来打,打得皮开肉绽!」
「大王那些狗腿子时不时就过来欺侮,十分践踏羞辱,这样的日?子,真?是生不如死。」
刚说到狗腿子,狗腿子就来了。
只见三个丑妖怪,都生了张倒三角的尖脸,扁头扁脑的,眼珠子只有绿豆大,正是投靠了寒山大王的三条竹叶青。
三条蛇一?母同胞,是再亲不过的兄弟,所以团结一?致,在寒山大王麾下也算一?大势力?。
一?路耀武扬威,唿唿喝喝:「懒鬼,滚开,不要?挡了大爷的道?!」
又踢这个,又踹那个,个别不走运的小妖,还被他扇了几巴掌。
走到灶房,「砰」地把?门?踹开,趾高气扬道?:「老东西?,快给大爷煮一?碗热热的心肺汤,若敢怠慢,别怪大爷一?顿好打!」
缩在柴火堆的老两口赶忙起来,烧起火来煮了三碗心肺汤,颤颤巍巍给三个妖怪端上。
谁知三条蛇妖接过来看了一?眼,都勃然大怒,把?手里的热汤摔得粉碎,破口大骂:「让你煮心肺汤,你煮的什么?汤!」
土地公忍着害怕,说:「是煮的心肺汤啊。」
蛇妖骂道?:「我要?的是人心人肺,你却拿猪心羊肺煳弄,可见是看不起我们兄弟。」
土地公婆到底是天庭正神,干不出煮人心人肺的事,所以坚持不肯。
蛇妖主要?是为了找茬,喝汤倒在其次,见状正好发作?:「老东西?是要?造反,兄弟们,把?他吊起来长长记性!」
土地公土地婆法力?被封,与年迈体弱的老人家无异,哪里是三条蛇妖的对手,就被吊了起来,扒去裤子,在那里经手毒打。
两个头髮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家,在众目睽睽之下,忍受这等羞辱,何其可嘆可悯。
旁边的小妖看得又是气愤,又是害怕。
一?只小妖悄悄给一?天道?人讲了前?情?:「原先寒山大王没来时,这三条毒蛇就不是好东西?,最喜潜伏路边,咬杀路人,土地神怪他们作?恶,关了他们几十年,就此结下了仇怨,这一?朝翻身,可不得报仇么??」
一?天道?人看不过眼,背地里掐了个诀,使了瞌睡咒。
三条蛇立刻揉眉搓眼,呵欠连天:「好睏耶,困得我泪花子都出来了。」
一?时间困得遭不住,急着要?寻地方?去睡,也顾不得鞭打仇人,急急忙忙睏觉去了。
小妖们这时才敢上前?,把?土地神放下来,还贴心地帮忙提上裤子。
等到帮忙的小妖散去,两个老人家又羞又气,躲在灶房里自哀自嘆:「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如今这些作?恶多端的妖孽,竟压到神仙头上了。」
一?天道?人趁其他地方?小妖不注意,偷偷熘进灶房,正好听到了这句话,就出声说:「此言差矣,人家之所以压到你头上,不也怪你不争气?两个神仙做了妖怪的烧火厨子,丢人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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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两口一?惊:「是谁在说话?」
一?天道?人说:「是我在说话。」
循声望去,正好看见走进灶房的老猫。
土地婆问道?:「你是哪个?」
一?天道?人恢復原貌,道?出来歷:「我是眠春山的山神,天庭下旨,令我前?来收服狼妖。」
两口子听了,喜得泪眼汪汪:「好呀,终于盼到这一?天,我两个在此受尽了苦楚,可算得到解脱。」
在那里牵着手,又哭又笑的,十分激动模样。
一?天道?人等他俩欢喜了一?阵子,才开口说:「不要?忙着高兴,我有件事同你们打听,听闻寒山大王有个法器,跟阎王爷手里的那本撞了名儿,也叫什么?生死簿,你们晓不晓得?」
土地婆搵了搵泪,说:「山君可算问对人了,自从?栽到他手里,我们两口子一?直留心着,约莫猜到了他的藏宝之处……」
从?土地公婆那里打听到了地方?,一?天道?人就往藏宝处动身。
与此同时,小鹤还在找师父的路上。
她从?房里出来,顺着法咒指引,渐渐往一?天道?人的方?向靠拢。
这一?路上,她见了不少妖窝景象:几个丫鬟,手托着血淋淋的五脏,来来往往;几个恶妖,坐成一?堆,啃着滷好的人手人脚,间或往嘴里丢几颗油炸眼珠,口里直贊「酥脆入味」;还有一?些小妖,剥了人皮,制作?人皮垫子,又把?人肉人肠洗干净,用盐腌了,挂起来阴干……
目之所睹,令人反胃作?呕。
小鹤看得十分暴躁,恨不能一?把?火将这地方?烧了: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眠春山的妖精个个向善学好,这寒山大王一?来,把?小寒山的小妖带坏了一?片,真?该天打雷噼!
有些妖怪看小鹤细皮嫩肉,馋得口水直流,然而他们不敢乱来。
恶风洞也是有家法的,洞里的人只有寒山大王可以随意吃,像他底下的狗腿子,只能吃些寒山大王不要?的剩饭剩菜,旁的不可擅动。
譬如寒山大王有时胃口不好,吃人只吃了一?半,剩下的半个人,就会被喜吃人肉的妖怪捡回去,用调料细细烹煮了,当成下饭菜吃。
小鹤不晓得这些规矩,也无心细究,只想找到师父,弄死寒山大王,把?底下吃人的妖怪也弄去见阎王!
第36章
顺着土地神的指引, 一天道人来到?了恶风洞洞顶。
这是个难得的好地方,上有青天照耀,下有峰峦拱卫, 位居群山中央,凡四方灵气, 天地精华, 尽皆汇聚于此, 十分适合蕴养法器。
寒山大王倒也?精细,为免宝贝被人偷走, 他设下重重障眼法, 施了无数道迷魂阵,若来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旁的什么人,多半要无功而返。
可?惜一天道人不在此列,不过三两下, 他就将障眼法和迷魂阵一一破解。
再把?掌心摊开,叫声:「宝贝请来。」
土里飞出一本册子, 直直落入他手中。
一天道人把?册子摸了一摸, 诧异道:「啊呀,怎么摸着像是真?东西?」
原以为和阎王爷的生死簿只?是撞了个名儿, 没成想连纸张的手感也?差不多。
用口水润湿了食指,将册子翻开,只?见前头几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因是用血写的,字里行间?煞气滚滚, 后头倒是空白的,还没写上名字。
一天道人暗想道:可?怜一件至宝, 落到?恶妖手里,竟残害起?人命来。
先前还打算把?狼妖的宝贝弄来当传家宝,如今却不能?这么做,这样的东西不是他可?以昧的,须得还到?地府,交到?阎罗王手里——顶多敲个竹槓,要些好处。
刚把?册子揣进?怀里,身后就传来一声恼火至极的唿喝:「师父,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可?叫我一顿好找!」
来的人正是小鹤。
她跑得满头大汗,才把?师父逮到?。
看见一天道人,小鹤心里气得厉害:「好个灾贼,把?两个徒儿丢到?妖精窝里,自己跑出来躲懒,就不怕坑死徒弟么?」
一把?揪住一天道人的袖子,骂骂咧咧道:「羊生还在跟那个寒山大王周旋,快回去解救他!」
一天道人被徒弟拖着走,嘴里咕咕哝哝,说些不做人的话:「看这两个徒弟,好没用啊,离了师父就干不成事,还要寻我去解救,真?是不成器!」
小鹤听得十分火大,要不是想着羊生还等着人救,她就要跟师父骂一架了。
一天道人嘴上话多,行动上却不含煳,手上掐诀运法,顷刻间?转到?卧房之中。
羊生正绞尽脑汁,给寒山大王灌酒。
寒山大王喝了几十坛酒,渐渐不怎么想喝了,于是拉拉扯扯道:「夫人,睏觉去罢。」
羊生藉口道:「我没吃饱,要再吃些菜。」
寒山大王略有些不快:「我都?吃饱了,你还没吃饱。」
闻言,羊生把?面前的碗碟一推,胡言乱语栽赃道:「晓得了,你是看我吃得多,心疼你家的伙食,所以不让我吃。」
「胡说!」寒山大王要面子,不肯背这个锅,「我多大一个家业,还少你两口吃的?只?是你吃快些,不然天都?亮了。」
羊生其实已经吃胀了,却不敢停嘴,偷偷解松了裤腰带,硬着头皮往嘴里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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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如此情形,躲在角落里的小鹤拽了拽一天道人的衣摆,低声说:「师父,那狼妖药也?药不死,灌也?灌不醉,你快施个法儿把?他弄倒。」
一天道人将衣摆扯回来,压着嗓子说:「莫扒拉我,说好了收服狼妖是你们两个的事,怎么又找起?我来?」
小鹤听得师父还在推脱,恨得咬牙切齿,心里骂了一万遍亡人,忍着气说:「你又没教过我收妖,一上来就叫我去收服他,哪怕赶鸭子上架,也?没这种赶法。」
一天道人故作惊讶:「咦,好像是啊,我是没怎么教过这个。」
在小鹤吃人的眼神中,他面不改色说道:「那我现在教你。」
一天道人密传了一道法咒,说:「这个是瞌睡咒,你手结法印,默念口诀,他就困意上涌,昏睡倒地了。」
小鹤依师父所言,掐诀念咒,那寒山大王果真?困得不行,「梆」地一声,栽倒在饭桌上,打翻了几碟好菜好肉,汤汤水水顺着桌沿淌了一地。
羊生吓了一跳,不知狼妖怎么就倒下了。
看到?从角落里走出的小鹤与师父,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摸着胀鼓鼓的肚子,诉苦道:「亏得你们来了,再不回来,肚皮就要撑破。」
小鹤递给他一丸山楂丸,好教他消消食,又走到?寒山大王旁边,谨慎检查了一番。
见狼妖确实睡得香甜,才放下心,对一天道人说:「师父,狼妖放倒了耶。」
一天道人不接招,只?是应和道:「是啊,放倒了。」
师徒几个你把?我看着,我把?你看着,干瞪着眼,谁也?不肯动。
羊生沉不住气,催促道:「妖怪已被放倒,师父,你快把?他收了罢。」
一天道人立马回嘴:「妖怪已被放倒,徒弟,你快把?他收了罢。」
羊生说:「师父,我叫你收。」
一天道人说:「徒弟,我叫你收。」
小鹤晓得师父这回是铁了心要折腾徒弟,也?不跟他争执,只?问:「要怎么收?」
一天道人笑道:「蠢徒儿,这还消问,把?妖怪脖子上那玩意割了,不就收了他么?」
小鹤瞪大眼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以至于听错了师父的话。
指一指羊生,「他,十岁。」
又指一指自己,「我,三岁。」
而后怒道:「你一个大人站在旁边不动,叫我们两个小孩子干割人脑袋的脏活?」
一天道人严谨纠正:「不是割人脑袋,是割妖怪脑袋。」
羊生纠结道:「师父,我们不曾杀过生,不大敢下手。」
「屁的不曾杀过生!」一天道人直翻白眼,「我看你吃鸡鸭猪鹅时,比哪个都?吃得多。」
羊生辩解:「鸡鸭猪鹅又不会说话。」
小鹤说:「师父,我晓得你是为了歷练徒弟,可?你也?得想想徒弟的年纪,不要太过揠苗助长。」
一天道人不听:「你们不是寻常孩童,不要作此柔弱模样,听说别?人家里的小孩落地就会降妖除魔,你都?三岁了,竟连个妖怪都?不敢杀,好丢脸啊。」
把?两个徒弟狠狠嘲笑了一番,又苦口婆心劝道:「三岁不敢杀妖,等到?三十岁,三百岁,三千岁,还是一样不敢。我一向?娇惯你们,把?你们养得胆怯了,今日你们练练胆,日后在遇到?这样吃人的妖怪,就不会害怕。」
两个徒弟被他念得耳朵起?茧,实在躲不过,又不好拖延太久,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了。
羊生看寒山大王腰侧别?了把?剜心刀,就把?小刀拔出来。
那刀冷光飒飒,锋利无比,曾剜过无数活人心脏,现下正好用来割寒山大王的头。
他把?刀架在寒山大王脖子上,狠狠心,用力一抹。
「咦,羊生,你是没吃饭么?」小鹤惊讶道。
那狼妖的脑袋还好好长在脖子上,连个油皮都?没破。
羊生面上有些羞臊,觉得在小鹤面前丢人了,辩解称唿:「刚才只?是试试手,还没发?力。」
这下扯开腿,往手心「呸呸」两声,使出吃奶的力气,低喝一声:「断!」
寒山大王的脖子纹丝不动。
羊生心慌了,说:「他这脖子生得好硬。」
小鹤心想:再硬能?有多硬,多半是羊生胆怯,所以手软使不出力。
平日里她虽因羊生那蠢到?可?笑的脑子,而时常同?他生气,这个时候却还有些兄妹情谊,好心地不把?他戳穿,只?是说:「刀子给我试试。」
羊生一脸沮丧地递给她刀。
小鹤接过刀,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壮着胆子,一刀砍下!
「噹啷」一声,刀刃与脖子相接处,迸出一连串的火花,震得小鹤虎口发?麻。
小鹤失声惊叫:「他脖子是真?硬啊!」
羊生这时洗脱了冤屈,才敢大声说话:「就说他脖子硬嘛,你还不信。」
一天道人在旁边说风凉话:「两个人都?砍不断人家的脖子,我没这么不中用的徒弟。」
两个徒弟齐齐把?他瞪,异口同?声道:「师父,你闭嘴,不要烦人!」
一天道人不屑地「嘁」了一声,捡了把?靠背椅坐下,二郎腿高?高?翘起?,摆明了要看徒弟笑话。
小鹤与羊生商议:「既然他脖子硬,我们就一起?来,不信弄不断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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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生深觉有理。
两人一起?握住刀柄,你叠着我的手,我叠着你的手,在狼妖脖子上乱拉乱磨。
磨了半天,还是不断,反倒是寒山大王眼皮颤动,似乎将要醒来。
两人没一个发?觉,一天道人倒是瞧见了,却不吭声不鼓气,等着徒弟吃亏。
小鹤累得满头大汗,她抬手抹了把?汗,责怪道:「羊生,你倒是用些力啊。」
羊生额头上也?全是汗珠,闻言不高?兴道:「我用了力的,是你不用力。」
小鹤脸垮得老?长,说:「我也?用了力,不要栽赃人。」
两人彼此埋怨了一通,又很?快和好,商量道:「我们一齐发?力,不信弄不死他。」
约定好了,就喊着号子,一齐下刀,这回总算磨破了皮。
羊生大喜:「管用诶,再来!」
被这么折腾一通,寒山大王哪里睡得着觉。
迷迷煳煳醒来,觉得喉间?痒嗖嗖的,还有些痛,不由伸手摸了一把?。
「嘶!」破皮处真?痛啊。
这下彻底清醒,一睁眼,见新娶的夫人连同?丫鬟,一齐拿着刀,在自家颈项间?比划。
「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寒山大王发?懵道。
羊生心中慌乱,面上还镇定哄人:「大王,你困了,快睡罢,我给你刮刮粗皮,好让你睡得香甜些。」
寒山大王再是傻,见到?眼前情景,也?不被他轻易哄骗,顿时跳起?来,怒气沖沖道:「把?我当猪哄啊,这哪里是给我刮粗皮,分明是想要我的命!」
小鹤慌忙叫道:「师父,你教的什么瞌睡咒,怎么睡到?一半就醒了?」
一天道人幽幽道:「他是睡了,又不是死了。」
正说间?,寒山大王就已气急败坏,吐出一口狼牙棒,举着棒子,张牙舞爪扑来。
第37章
眼?看棒子?要打到小鹤, 羊生抱住她,就地一滚。
「铛!」狼牙棒重重打在他后心窝。
幸好羊生及时使出了金光神咒,才挡住了这一大棒。
小鹤冷汗都吓出来了, 在他背上到处乱摸,「你?被打着了, 我看见你?被打着了。」
羊生赶紧说?:「我有神咒护身, 他打不伤我。」
旁边的一天道人在那里给徒弟添堵:「这招使得还像样, 还当你?们把学过的都忘了哩。」
听得这话,小鹤气?得发癫, 指着一天道人, 对寒山大王说?:「看见这个?说?话的老头没,他是我们的师父,是他指使我们来打你?,他是罪魁祸首,快先把他打死!」
一天道人惊道:「徒弟啊, 你?几时学得跟你?师兄一样孝顺了?」
小鹤冷笑道:「我原先不这么孝顺,多亏师父教得好。」
寒山大王转头看向一天道人, 怒喝如雷:「老头, 是你?指使他们来打我的?」
一天道人连忙说?:「不干我事,我是个?好人。」
寒山大王哪里肯信, 提起棒子?,就要打他。
一天道人除了坑徒弟在行,跑起路来也挺滑熘, 这时左躲右闪,腾挪转移, 莫想挨着他一片衣角。
寒山大王一棒捶向左边,一天道人在他右边说?话:「错了, 错了,我在你?右边。」
寒山大王一棒捶向右边,一天道人又在他左边说?话:「错了,这回我在你?左边。」
追打半天,狼妖累得气?喘吁吁,身上的肉都累瘦了二两,仍是摸不着这个?贼道。
房里的碗碟、花瓶、铜镜……被狼牙棒捶得粉碎,还有妆檯、桌椅、屏风、床榻也都塌了一半。
满室一片狼藉,叮叮哐哐的声音直传到门外去。
外头的丫鬟听到里头嘈杂热闹,个?个?惊恐害怕,没有一个?敢进来。
寒山大王又累又气?,就骂一天道人:「老东西,你?是泥鳅成精不成,不要闪躲,过来跟我打斗。」
一天道人多奸猾的人,才不跟他打,说?:「我人老年纪大,不好与?你?动粗,你?去打我的徒弟罢,他们短胳膊短腿的,定然跑不脱。」
两个?徒弟听到师父这样说?,都大为光火。
羊生诅咒:「师父,你?真?是个?瘟神啊,咒你?屁儿长疮,一生有痔!」
小鹤大骂:「我若跑不脱,你?也莫想跑脱,哪怕到了地下,也爬上来找你?索命!」
两人心里那叫一个?恨,只愿在一天道人坟头撒一泡尿,拍两锹土。
奈何寒山大王真?把一天道人的话听进去了:老的抓不住,先把两个?小的弄死也一样。
转头来对付两个?小的,吓得两人满室乱跑,吱哇乱叫。
一天道人坐在剩下的半边床榻上,捡了块倖存的蜜瓜,一面吃,一面指指点点:「诶,蠢物,我记得教过缚魔咒,又给我忘了?」
小鹤记性好,学过的东西记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想到用,师父一提点,她就反应过来。
笨手?笨脚丢了个?咒,咒文形成一条长索,把寒山大王捆了三圈。
刚露出喜色,就见寒山大王一声大喝,将长索挣断,又举着棒子?敲来。
千钧一髮之际,羊生如同一只灵活的猴子?,跳到小鹤面前,使出打小学的八卦掌,架住了要命的狼牙棒。
只是肉掌怎能与?狼牙棒相比,被铁刺扎了好几个?洞,鲜血流满了两条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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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道人吃瓜吃得咔嚓咔嚓,还不忘指手?画脚:「哎呀,这就是不长脑子?的坏处了,怎么就蠢到拿肉掌对狼牙棒,打他手?腕子?呀。」
羊生也是经?验少,看到狼牙棒要把小鹤头打破,一时慌张,没想到那一处,只想着不能让小鹤被打。
小鹤清理门户的心都有了,愤愤道:「还有脸说?,是谁叫我们赤手?空拳对敌的?你?又不给兵器,又让我们对付一个?有狼牙棒的大妖,真?当我们是铁打的!」
一天道人听了,把袖子?撸起来。
小鹤以为他良心发现,准备过来帮忙。
谁想一天道人只是从胳膊上拔下两根汗毛,吹口气?,变成两把小剑,丢给两个?徒弟。
这老道恬不知耻道:「现下有兵器了,去打罢。」
小鹤:「……」
羊生还好,他学过一些?剑法?,诸如太极剑两仪剑之类,虽不十分精通,大体招式都耍得有模有样。
小鹤就不一样了,她压根没正经?学过剑法?,只是师父师兄练剑时在旁边看过,此刻拿着把剑,只会闭眼?乱戳,偏生她年纪小,长得矮,举着剑也只戳得到寒山大王膝盖。
一天道人看了,笑得直打跌:「我的个?乖乖,这个?剑舞得好啊,杀人不见血——见血前就已把人活活笑死了耶。」
见两个?徒弟被狼妖压着打,一天道人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往日里,小鹤坑他,羊生怼他,他这个?师父当得十分没有滋味,如今把徒弟狠狠坑了一把,他简直快活得快要登仙。
若非亲自下场打徒弟不好看,他很想去帮狼妖一把。
羊生与?小鹤同寒山大王缠斗,很快落于下风。
两人身上都挂了彩,不是这里破了皮,就是那里带了伤。
眼?看徒弟真?要被打死了,一天道人才出声慢吟:「烨烨瑶芝□□开,冥冥紫气?自东来。」
羊生听到师父指点,心有所悟,使出一招「紫气?东来」,一剑挑开了寒山大王裤腰带。
寒山大王拽紧裤头,骂道:「小兔崽子?,竟使这等阴招!」
羊生大叫:「不是我,是师父教的。」
正辩解,又听一天道人念了句:「苍松迎雪立,云烟绕门庭。」
他下意识使出一招「苍松迎雪」,把寒山大王□□划了个?大洞。
寒山大王不干不净骂道:「什么下流门派,尽使这等下三滥的招数。」
这话骂得也不算冤枉,一天道人这事做得,小鹤都替他脸红。
暗自腹诽时,一天道人又念:「平生不信佛,醉里拜观音。」
小鹤一下子?想起师父曾经?演示过的剑招,虽没正经?学过,这时竟清清楚楚想起来。
鬼使神差一般,她就使出了那招「醉拜观音」。
「哗啦!」寒山大王屁股上被划了一剑,裤子?被划得稀烂,比乞丐好不到哪里去。
更?要命的是,命根子?被剑割伤,痛得他发狂大叫。
那句话怎么说??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武功再好,命根难保。
狼妖疼痛难忍,癫狂吼叫。
吼声惊动了洞中妖物,无数妖精一拥而来,乱糟糟叫道:「出甚事了,出甚事了?」
「好像是大王在叫啊。」
「我也听得是大王在叫。」
「……」
寒山大王一拳捶塌了石壁,召集麾下小妖:「小的们,快把这三个?人给我杀了!」
小妖们稀里煳涂,拿起刀枪跌跌撞撞冲来。
一天道人笑嘻嘻道:「打不过就喊帮手?,不体面罢?」
小鹤忙叫:「你?们大王的恶行败露了,天庭下旨,叫我们师徒来此拿他,哪个?敢动手?,就是与?天庭作对,到时一道天雷,教你?魂飞魄散!」
听了这话,小妖们急急忙忙止步,不敢上来杀人。
然而沖得急切,一时间?哪里停得下来,前头的停了,后头的还在往前沖,弄得扑啦啦倒了一地。
看那些?小妖,这个?踩着那个?,那个?压着这个?,有唿痛的,有骂人的,有惊恐的,有惶惑的,乱成了一锅烂粥。
寒山大王这才晓得这三个?人为何要杀他。
听到天庭,他晓得厉害,然而事已至此,不能迴转,低头是死,不低头也是死,索性拼了这条命。
寒山大王喝道:「不听令的,要被我划去名?字,做个?永世不超生的死鬼!」
小鹤喝道:「敢听令的,今日不死,明日也要死,到时天庭发兵,一样永世不得超生!」
羊生拿着剑,如门神一般,与?小鹤守望相助,雄赳赳气?昂昂道:「我看哪个?敢上来!」
看他昂首挺胸的小模样,活似一只机敏矫健的小公鸡。
也不知怎么地,那些?小妖自己打了起来。
随寒山大王为恶的,情?知没得好下场,铁了心跟寒山大王干。
不愿为恶的良善小妖,就要拦住他们,好将功赎罪,向天使表明忠心。
只有洞中的凡人,这时不愿掺和,各自保命,都跑到犄角旮旯处藏身,擎等着事态平息后再露头。
寒山大王暗骂了一句: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
然而他也不肯服输,说?:「你?们会使阴招,我不跟你?们打,我有宝贝对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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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道人惊讶道:「你?有什么宝贝,快给我开开眼?界。」
小鹤一下子?意识到,狼妖说?的宝贝就是可以划名?字的宝贝,暗叫了声不好,与?羊生说?:「完了,他那个?册子?,写了谁的名?字,谁就要死啊。」
羊生也有些?麻爪,慌了半天,突然想到:「他晓得我们的名?字不?」
「……」这是个?好问题。
小鹤想了半天,不确定地说?:「应该……不晓得?」
果不其然,寒山大王将藏在洞顶的宝册召来,翻来书页,提笔沾了些?狼牙棒上的血,就要写两人的名?儿。
等到落笔时,他才想起自己不知对方的姓名?,于是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人都愣了一愣。
小鹤呵呵冷笑:「当我们是傻子?么,还要把名?字告诉你??」
就不说?,看他怎么写!
可他俩不说?,背后还有个?没道德的师父拆台:「我讲给你?听,大的那个?叫羊生,小的那个?叫小鹤。」
寒山大王立马写下羊生的名?字。
等到写小鹤的名?字,刚写了一个?「小」,剩下的「鹤」字就不知怎么写了。
他是个?没文化的狼妖,不曾上学堂念过书,字也认不全,此刻就犯起了难:「这个?鹤字该怎么写?」
一天道人自告奋勇:「不要急,我教你?写!」
第38章
一天道?人很讲信用?, 拿脚尖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了?「鹤」字。
寒山大王见了?,觉得这个字好像是这么写,还跟他道?了?声谢。
一天道?人笑说:「不?必谢, 我?早看这两个徒弟不?顺眼,你弄死他们?, 还省得我?亲自动手?, 我?该谢你才是。」
羊生:「……」
小鹤:「……」
他俩反省了?半天, 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师父,以至于他要下此毒手?, 要致自己于死地?
思来想去, 无非是迫害师父,给师父挖坑,替师父找事……
还骂他瘟神、灾贼、不?要脸……
并咒他屁儿生疮,日日发瘟,年年背时……
好罢, 回想起这些,一天道?人想坑死徒弟也不?是不?能?理解。
羊生抽了?抽鼻子, 说:「我?晓得师父日常家?有些怪我?, 但我?不?晓得他是真恨我?啊!」
小鹤痛斥:「他做的那些事,我?都没说欺师灭祖, 他竟也忍心把我?残害!」
眼看寒山大王在册子上写下名?字,又?拿笔一划,两人吓得抱成一团, 只说这回定要死了?。
抱了?半天,并无感觉, 羊生问:「小鹤,你死了?没?」
小鹤闭着?眼睛, 迟疑道?:「好像没有,你死了?没?」
羊生小心抬起眼皮,虚起眼睛瞄了?一眼,不?大确定道?:「好像也没有。」
两人睁开?眼,都完好无损,连根毛都没掉。
寒山大王见两人不?死,十分困惑,把手?里的宝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敲了?敲,抖了?抖,心中疑云密布,不?住揣测:敢莫是坏了?,或者他俩不?叫这个名?儿,怎么划了?名?字还不?死?
这时一天道?人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说:「你有宝贝,我?也有个宝贝。」
寒山大王看了?一眼,疑惑道?:「你这个宝贝,怎么跟我?的宝贝长得一模一样?」
一天道?人笑道?:「天下宝贝是一家?,我?这个宝贝跟你的一样,也是划了?名?字就死了?。」
寒山大王不?信:「你扯谎,我?的宝贝不?一般,绝没有一样的。」
见他不?信,一天道?人也不?恼,只说:「那我?演示给你看。」
把小鹤用?的剑拿过来,沾了?点剑锋上的血——一想到那血是狼妖屁股上的,小鹤就嫌弃得直撇嘴。
一天道?人以指腹沾血,在册子上写下「寒山大王」四字,指着?寒山大王说:「我?要划去你的名?字了?。」
寒山大王不?以为意:「你划么。」
一天道?人便重重一划。
寒山大王还在那里伸头伸脑看哩,名?字一划,立刻扑通倒地,现出本相,原来是一头灰毛野狼。
只剩一道?亡魂,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
一天道?人笑容满面问道?:「如何,我?的宝贝是不?是跟你的一样?」
寒山大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驾起一阵妖风,转身就要逃走。
一天道?人将手?伸进妖风,一把将魂魄捏住,呵呵笑道?:「哪里跑,快快随我?去阴司认罪伏法!」
旁边的那些小妖,见大王当真栽了?,哪里还顾得上打架,尽都愣在那里。
弃暗投明?的小妖想起过往种种辛酸苦楚,伏地大哭,捶胸嚎啕:「天爷,我?这张皮可算有伸展之日!」
那些跟着?寒山大王作?恶的小妖,就筋软脚麻,怕得心肝乱跳,连声叫苦:「大王这般不?济事,把我?们?害得好苦。」
这时再?想跑,已是不?能?,只好委顿在地,痛哭流涕。
羊生与小鹤这才醒悟,原来寒山大王手?上的是假册子,真家?伙早已被师父不?知用?什?么办法换走了?。
「既然换了?他的宝贝,为何不?早说,」羊生嘟嘟囔囔抱怨道?,「还故意弄些花样吓唬人,害得我?心肝噗噗乱跳,到现在还有些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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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鹤突然又?想到:「宝贝已在手?中,先前为何不?用?宝贝对付他,还让我?们?去跟他打斗?」
一天道?人装傻充愣,打着?哈哈说:「啊呀,这个却是我?搞忘了?。」
「扯谎!」小鹤一个字也不?信。
她愤愤挑明?:「绝非搞忘了?,定是故意折腾人,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呀!」
羊生听了?小鹤所说,也反应过来,连声骂道?:「不?是东西,是狗!是狗!」
一天道?人嘿嘿一笑,虽被徒弟辱骂,可见到两个徒弟气得跳脚的模样,他心中舒爽得如三伏天吃了?冰爽可口的酥山,畅快得不?得了?。
抬手?解开?羊生身上的变化术,使他恢復原貌,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火玛瑙的药瓶儿,丢给两个徒弟,叫他们?:「往伤口上抹一抹,要不?了?几时,那些皮外?伤就都好了?。」
小鹤接住药瓶儿,并不?觉得熨帖,反而觉得他可恶:自己这一身伤都是因为谁,现在又?来充什?么好人。
两个徒弟从玛瑙瓶里抠出药膏,互相帮忙抹上,一边抹,一边同仇敌忾,骂骂咧咧:「天杀的老头,喝水塞牙,放屁崩坑,要倒一辈子霉,栽一辈子跟头!」
「等他老了?,给他吃潲水,再?撒两把耗儿药!」
「还不?给他好脸色,日日找茬骂他!羞他!气他!」
「……」
两人又?咒又?骂,狠狠发泄了?一通,心中郁气稍稍疏散。
一天道?人给的伤药是好东西,抹在伤处,伤处立刻就不?疼了?,再?过一会儿,就眼睁睁瞧见伤口癒合,完好如初。
小鹤看它效果好,就把伤药揣进自己怀里,打算自己昧了?,不?要还给师父,再?抬起头找师父时,竟又?找不?见人。
「可恶啊,这亡人又?跑哪里去了??」她跺脚大骂。
土地公?土地婆适时出现,拄着?拐杖,弯着?老腰,颤颤巍巍行礼道?:「两位小神仙,尊师下阴司去了?,说是后头的事都由你二位处置。」
老人家?一把年纪,两个小孩子怎么受得起礼,就是受得起,也不?忍心受。
羊生与小鹤一边一个,连忙将老两口搀扶起来。
羊生说:「不?要拜,有话直说就是了?。」
土地公?婆往身后望了?一眼,看着?那些乱糟糟的小妖,惊惶惶的人群,为难道?:「小神仙,你看这……」
小鹤恼道?:「师父真会给我?们?安排事做。」
同羊生两个计较了?一番,很快商议出结果,于是对土地神说:「请土地公?土地婆费心,将有罪的小妖按例处罚,无罪的小妖各回各家?,那些被掠夺来的金银财宝,也都还回原处。」
至于寒山镇的百姓,小鹤打算送他们?回去。
她看着?那惊惶不?安的人群,一个个如惊弓之鸟一般,面色苍白,六神无主,于是放低了?声调,轻言细语道?:「不?要怕,那只狼妖已被我?师父收服,你们?可以回家?去了?。」
一帮凡人左右环顾,犹有些不?敢置信:寒山大王死了?,自己得了?自由,不?用?再?提心弔胆,日夜恐惧,只是那些被妖怪吃了?的人,已不?能?再?活过来。
一时悲喜交加,泪如雨下,都抱成一团,痛哭出声。
小鹤与羊生也不?阻止,由得这些人抒发悲痛。
哭了?半晌,泣声渐息,那些凡人抹去眼泪,沖两人五体投地,磕头礼拜。
两人都不?大习惯别人跪拜,连连说:「不?必跪,都快起身。」
凡人恭敬请问:「不?知神仙是何名?讳,我?等凡夫俗子,无以言谢,愿金身塑像,早晚供奉,以答活命之恩。」
羊生听了?,打了?个冷颤,对小鹤说:「人家?要给我?们?塑金身哩。」
一想到有个跟自己模样一般的金身坐在庙里,被来来去去的凡人磕头敬香,他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鹤也觉得古怪,对那些人说:「不?用?塑金身,我?们?不?吃什?么香火,也不?必记我?们?名?讳——我?师父的名?讳倒可以告知,他是眠春山的山神,道?号一天,是做一天道?士撞一天钟的意思,日后你们?再?遇到类似难处,可以去眠春山请他。」
听到眠春山山神几个字,人群中忽然有人失声惊叫:「这个名?讳我?听过呀。」
前些时日,寒山镇有一批厨子和伶人,被请去办什?么喜宴,后来那些人回到镇上时,都说是被一个女妖请去的,要不?是有个眠春山的山神老爷庇佑,恐怕就走不?脱了?。
那几个人说得煞有介事,其他人听了?并不?相信,全当他们?是在说梦话。
「我?小叔就是去办喜宴的厨子,他回来跟亲戚们?说了?此事,还说了?山神老爷有一大一小两个徒弟……」说着?,那人看了?羊生与小鹤一眼,眼神发直,做梦一般喃喃,「原来他说的是真话。」
其余人也或多或少听过这个传闻,这时才知传闻不?单是传闻。
一番计较思量,众人再?度拜道?:「我?等愿修建山神庙宇,请山神老爷庇护则个。」
羊生直言相拒:「金身与香火尚且不?要,庙宇修来何用??我?师父是个懒惰的人,最喜偷奸耍滑,哪怕你们?修了?一千座一万座庙,他也不?会聆听祷告,岂不?白费了?银钱,此事不?要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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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人还想再?求,小鹤对羊生说:「不?必再?讲,送他们?回去罢。」
羊生闻言,颳起一阵大风,将这里的凡人都卷在风里,一路横冲直撞,吹下山岭,直落到寒山镇中。
镇上的人见天上刮来一阵大风,又?唿啦啦雀儿拉屎般落下一群人,都惊慌失措:「妖人来了?,妖人来了?!」
被称作?妖人的都哭笑不?得,忙道?:「我?们?不?是妖人,不?信,就看看我?们?模样。」
许是听着?声音熟悉,才有人壮着?胆子,战战兢兢看来。
这一看:「咦,好脸熟,这些不?都是送到山上去的人?」
一句话,把周围的人都引了?过来。
寒山镇的百姓又?是奇怪,又?是害怕:「你们?怎么回来了?,是偷跑的?」
想到是偷跑的,大家?就都惊恐。
若是偷跑回来,只怕惹怒了?妖怪,到时镇上的人个个都要遭殃。
被解救回来的人立马解释,说有个山神携带两个徒儿收服了?狼妖,又?将他们?送了?回来,日后寒山镇太平安生,再?无妖祸。
众人听得入神,时不?时催问两句,又?惊唿,又?低叫。
谁也没注意到,有两个小孩混入人群,拉着?手?儿,在街上大摇大摆地玩耍闲逛。
第39章
为免暴露真容, 被人?认出,两?人?各戴了一顶草帽,此刻拉着手在街上闲逛, 就如?镇上的寻常孩童一般。
这寒山镇莫看只是一座小镇,论其繁华, 倒勉强比得上县城, 街上有卖生药的, 有卖绸缎的,还有脂粉铺, 茶水铺, 成衣铺。
只是因为最近出了个寒山大王为祸,所以街生意萧条,好些铺子都?关了大门。
听到外头有人?传唱,说:「狼妖伏诛也?,狼妖伏诛也?。」
街道两?边陆陆续续有人?开门, 抓着传话的人?,问道:「你说什么?, 那妖怪当真死了?」
传话的人?欢欣鼓舞, 喜不自胜,拍着胸脯担保:「当真!当真!你不看山上的人?都?回来了么??据说是眠春山的山神老爷带着徒弟收了那妖, 把困在山上的人?都?放了回来,方才天上掉下?一大堆人?,我是亲眼瞧见!」
一时间镇上的人?都?往掉人?的地方赶去?, 要打听打听此事是真是假。
等到了地方,见到了人?, 听人?家说起?小寒山神仙收妖的诸多故事:洞里的妖怪长什么?样,是如?何如?何吃人?, 那三个神仙长什么?样,怎么?跟妖怪打斗,怎么?收服了妖怪,怎么?捲起?一阵风,把他们送回寒山镇……
个个听故事听得入迷,都?捨不得走,把街上堵得水泄不通,然而也?无人?抱怨,巴望着再?讲些,多讲些。
羊生对此很是不满:「好不容易下?山逛街,怎么?处处都?不开门?」
听到人?家说要回去?给神仙烧香,他就嘀嘀咕咕发牢骚:「神仙不要你的香火,神仙只要逛街。」
如?此过?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有铺子开门,这买卖一做起?来,寒山镇就有了人?气,比先前热闹何止百倍。
羊生见到一家银楼开了门,眼睛一亮,扯着小鹤要进去?。
小鹤疑惑:「你去?银楼做什么??」
羊生说:「我给你买钗儿?戴。」
在恶风洞时他见到那些亮闪闪的首饰,就想着要给小鹤买一个,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可没有搞忘。
拉着小鹤进了银楼,店伙计见着这两?个小孩,身边又?没个大人?,以为是进来玩的,就说:「小孩,这里不是胡玩的地方,去?别处玩耍。」
羊生说:「我们不是来玩的,我们是来买东西的。」
店伙计不信,以为是在开玩笑,摆手道:「小孩子来银楼买什么?东西,不要顽皮,快快出去?。」
羊生正要生气,被小鹤一把扯住。
小鹤对伙计说:「小孩子就不能买东西了么?,你开着门是要做生意的罢。」
看他两?个似乎真心实意,伙计有些犯难,于是吓唬道:「银楼的金银首饰都?贵重,倘若弄坏了要赔偿,恐怕你爹娘打你。」
羊生摸了摸荷包,他所有家当都?带在身上,于是底气十足说:「弄坏了我们赔得起?,也?不会挨打。」
毕竟他和小鹤又?没爹没娘。
伙计劝不听,只得任两?个小孩进去?,自己在一边时刻照看,免得真弄出事端来。
羊生和小鹤也?都?规矩,看归看,并不随意上手乱摸,叫店伙计稍稍松了一口气。
在两?人?前头,还有一对成婚不久的夫妻,前些日子狼妖作乱,不敢出门,今日一听说狼妖死了,就来银楼给新妇买首饰。
或许是新婚缘故,亲热不够,做丈夫的有些搂抱勾手之举。
新妇脸皮薄,在外头不大好意思,就低声暗骂:「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非礼于我。」
人?家两?口子说话,羊生就在后头听见了。
他听见了,又?没大听懂,扭过?头来,困惑又?耿直地询问小鹤:「非礼是个什么?意思?」
小鹤说:「人?家两?口子情投意合,那不叫非礼,叫情趣。」
两?人?说得天真无邪,倒把那对夫妻闹个大红脸,赶紧走开,不在这两?个口没遮拦的小孩面前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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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生刨根问底:「那到底什么?叫做非礼?」
小鹤想了想,说:「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你却非要跟我搂抱亲近,这就叫做非礼,不然,嘴上说是非礼,其实心里欢喜得很哩。」
羊生若有所思。
等他回过?神,发现小鹤已经走远了,便不再?想什么?非礼不非礼,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东看西看,见这银楼里的首饰摆件,样样都?精緻好看,样样都?十分喜欢。
羊生指着最华美的明?珠花冠——此乃银楼的镇店之宝,以赤金打底,嵌了一百颗明?珠,又?有红宝拼成的花样,翡翠点缀的碧叶,问店伙计:「你们这个花冠挺好看的多少钱,我买一个。」
伙计听他问,不觉失笑:「这花冠要卖三千两?,你买么??」
羊生听了这个数,不由咋舌:「这么?贵,抢钱罢?」
他浑身上下?加起?来,都?没得三千两?的零头哩。
店伙计笑道:「我们是正经银楼,不做抢钱的事,它卖三千两?,是因它就值这个价,你小孩子家不懂,不要乱说。」
花冠太贵,羊生没钱,实在买不起?,不由十分沮丧。
小鹤安慰道:「那花冠太大,我也?戴不住,再?看看别的。」
然而羊生眼光高?,尽盯着贵重的问。
一番问下?来,他看中的璎珞圈要卖一千两?,玉镯子八百两?,金雀钗五百两?……总之哪个都?买不起?。
羊生大受打击。
原来他竟这样穷,连一样东西也?买不起?。
意识到自己的贫穷,他整个人?都?陷入了灰暗,浑身上下?写满了不高?兴。
小鹤:……就羊生那几个家底,她还不晓得?买得起?这些东西才怪。
于是主动问店伙计:「有没有便宜点的,我们小孩子私房钱不多。」
店伙计看她实心要买,心里一面嘀咕,一面拿了绢花头绳出来,任他们细看。
羊生这个年纪,还不懂得挑拣贵贱,见那些绢花扎得好看,比真花还要精緻鲜亮,就十分喜欢,心说:这个戴在头上好看呀。
一下?子来了精神,在那里兴致勃勃翻看。
看了这枝绢花,觉得那枝更好看些,于是把这枝抛下?,捡了那枝在手里。
看了那枝绢花,觉得这枝更好看些,于是把那枝抛下?,捡了这枝在手里。
时不时又?问问小鹤的意见,要她说更喜欢哪一枝。
十分严谨细緻地对比了半天,才选出自认为最好看的三枝出来,要把这三枝都?买下?。
小鹤不解道:「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羊生理所当然:「不多啊,你一枝,悄悄一枝,还有我一枝。」
他还十分心机,专把自己的绢花买得跟小鹤一样,都?是海棠仙鹤的样式,至于悄悄的,则是一枝金丝芍药。
虽说他现在也?很喜欢悄悄,愿意把自己不多的私房钱给悄悄买花儿?戴,但?在这种不为人?知的小处,他也?会藏匿一点卑鄙的小心思哩。
想到到时自己跟小鹤戴一样的花儿?,而悄悄戴的截然不同?,羊生一面为自己的心机感到惭愧,一面又?阴险的嘿嘿直笑。
小鹤完全没注意到他这点小心思,她一脸震惊:「你也?要戴!!!」
羊生美滋滋道:「是啊,我们师兄妹三个,都?戴艷艷的绢花,走出去?人?家就晓得是一家人?。」
小鹤忍不住叫道:「可你是男娃,男娃戴什么?绢花?」
羊生那张脸一下?子垮成了个驴脸,火道:「男娃就不能戴绢花了?男娃凭什么?不能戴绢花?男娃也?是人?,也?长了脑壳,也?有地方戴花儿?。」
旁边的店伙计听了,忍不住地笑。
小鹤:这话说的,竟有些道理啊。
她险些叫羊生说服。
羊生越想越恼火:「你又?跟悄悄亲,不跟我亲,你排挤我,我不高?兴!」
小鹤闻言,打了个激灵:不好了,又?惹到这个冤种了!
她张了张嘴,要是答应羊生买花,实在不敢想像他戴着花儿?招摇过?市的场面,要是不答应,又?怕他发起?性来,要跟自己吵闹。
左右为难之时,忽然灵光一闪,哄道:「不要买花,我给你买个银哨子,是我送给你的,别人?都?没有。」
羊生脸色好转了些:「你真要送我,真是我独一份的?」
小鹤指天发誓:「只送你一个!」
羊生那张脸顷刻间笑成了一朵花儿?,只是还有一点不甘:「那我是银哨子,你和悄悄都?戴花?」
小鹤立马说:「悄悄头髮少,戴不住花儿?,我再?添点钱,咱们合力给她买根坠了小银狗的红头绳。」
羊生这才心满意足。
买完东西出来,外头的街道已布满人?群,家家户户门口都?摆了供桌,桌上摆了各色糕点,什么?如?意糕,吉祥糕,翡翠糕,应有尽有,也?有奇巧果品,例如?酥栗,脆枣,金桔,甜柿之类。
除开这些,最要紧是桌上要摆设一个香炉,香炉里要插高?香,人?人?都?跪在供桌前烧纸,向山神老爷祷告,求避邪,求祛病,求平安。
有那家里死了人?的,还抹着眼泪请山神保佑死了的亲人?投个好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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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个毕恭毕敬,诚心诚意,满大街烟雾缭绕,香灰飞舞,祝祷之声处处传扬,不绝于耳。
小鹤见了,同?羊生吐槽:「烧再?多的香,再?多的纸,也?是白瞎,师父他又?听不到。」
就是听到了,依一天道人?庙台上拉屎的懒散劲儿?,哪里有工夫去?给人?家祛病避邪。
至于投胎的事儿?,那不与?他搭边儿?,总不能去?抢阎王爷的活计。
甚至有些人?还祈求添丁进口,来年生个大胖小子——这不是瞎扯淡么?,一天道人?又?不是送子娘娘,生孩子哪与?他相干?
半天没听到羊生回应,小鹤转头寻人?,发现羊生拿了人?家供桌上的糕点果品,兴高?采烈要与?她分享。
小鹤心道不好:他怎么?去?拿贡品了,若被人?家瞧见,岂不被骂个狗血淋头?
果不其然,那被拿了贡品的人?家,发现供给山神老爷的点心被两?个小孩拿了,气得抄起?扫帚,边追边骂:「哪家的小孩,连供给神仙的点心也?敢动,也?不怕折了福寿。咄,你爹是谁,你娘是谁,说与?我,我叫你爹娘把你打死!」
羊生听到人?骂,心里不服气,还想回嘴反驳。
小鹤硬把他拽着,飞叉叉往远处奔逃,嘴里还急急催促:「快跑!。」
羊生边跑边回头,很想停下?来,跟追打他的妇人?争辩争辩,然而手被小鹤拽着,只好憋屈地跟她跑走。
那妇人?直追了两?条街,才气喘吁吁停下?,啐了一口,恶狠狠道:「不知死活的小贼,莫让我逮着你!」
那厢两?人?也?停了脚步。
羊生满肚子委屈,质问小鹤:「跑怎地,我又?没做错事,她骂我是贼,我要跟她说明?白!」
「怎么?没做错事?」小鹤反问,「你不是自己拿了人?家贡品么??」
「那我也?不是贼!」羊生愤愤不平,「那贡品是她供给我们的,所以我才拿着吃,供给我又?不许我吃,难道是摆着好看的呀?」
小鹤解释:「她又?不知你是谁,自然以为你是个偷嘴的贼,总不能真同?她争辩一场。」
羊生梗着脖子,说:「争辩也?不怕,我有理,我争得赢。」
小鹤没好气道:「是啊,你是争得赢,到时人?家问你为何偷贡品,你说你不是偷,你就是他们供奉的小神仙,所以吃贡品也?是理当。」
「只是,」她问羊生,「暴露了身份,你还能自自在在逛街?那时就不要逛街了,去?哪里都?有人?争着供奉你。」
羊生不说话了。
小鹤说得在情在理,是不该去?同?那妇人?吵架,可他心里仍是不得劲,觉得自己白白挨骂,很是委屈。
小鹤看他闷闷不乐,就缓和了语气,说:「我也?饿了,我们去?下?馆子,这次我请客。」
拉着生闷气的羊生,就近找了个人?多的酒楼。
进去?前小鹤还疑惑:这个时候大家不都?忙着烧香,还有这么?多人?上酒楼吃饭?
进了酒楼才发现,原来大堂中央有个从小寒山回来的人?,取代了说书先生的位置,正唾沫横飞,讲述在小寒山的经歷。
底下?宾客满座,聚精会神地听神仙除妖的故事。
那人?满口惊嘆,讲诉当时的情景:「那两?个小神仙一说出老神仙的名讳,就有人?认出,原来前阵子镇上被眠春山女妖骗去?做工的人?,就是几位神仙保佑他们平安下?山,其中被骗去?的厨子,就有咱们酒楼的大厨!」
听客议论纷纷:「我也?听说过?这件事,还以为是编出来的闲话。」
「眠春山也?有女妖啊。」
「不比咱们小寒山,那里有神仙管着呢,出不了事。」
「有神仙就是好,可惜咱们这里没有厉害神仙——据说山上有土地公土地婆,奈何管不住妖怪。」
「嘘,不要乱说,小心得罪了神灵!」
一人?高?声叫道:「老哥,把大厨请出来讲讲眠春山那桩事,也?让我们长长见识。」
小鹤连忙压低了草帽,并撞了一下?羊生,让他也?把脸遮严些。
趁着那见过?自己真面目的大厨还没出来,她唤了声小二,丢了二钱银子给他,叫:「小二哥,给我们兄妹寻个清净的雅间。」
小二见他们是两?个孩子,又?戴着草帽,穿着短褂与?草鞋,不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不免有些踌躇。
然而银子都?给了,也?没有往外推的道理,于是满脸堆笑,引着二人?上了楼。
楼上的雅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且对内对外各有几扇高?大的雕窗。
若推开对外的窗子,可以瞧见外头的街景,若推开对内的窗子,可以听见大堂里说话。
因街上处处都?烧香烧纸,烟雾多得呛人?,小鹤只开了对内的雕窗。
她和羊生两?人?嘀嘀咕咕,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半天才点好菜。
难得下?山一趟,小鹤捨得下?本,点了一大堆菜,光是小食就有核桃粘,金丝蜜枣,翠玉豆糕三样,其余的桂花藕片,玉笋蕨菜,杏仁豆腐,五香鹌鹑,神仙鸭子,麻辣肉丁,红糟排骨……林林总总,摆满了一桌,又?点了一壶甜酒润喉。
甜酒并不醉人?,小孩子也?喝得,小鹤吃两?口菜,抿一点酒,觉得这滋味真是比神仙还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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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不曾注意,羊生尝着这酒好喝,不知不觉已喝了无数。
先还只是倒在杯子里,喝了几杯,觉得不爽快,就提起?酒壶往碗里倒。
他酒量又?不好,纵然甜酒不醉人?,灌了半肚子进去?,也?陶然醉了。
等小鹤髮觉时,羊生一张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呆呆坐在那里,目光涣散,嘴里不住地打着酒嗝儿?。
小鹤饭也?顾不得吃了,把酒壶提起?来晃了晃,里头哪里还剩得有酒水,竟被羊生喝得一干二净。
这时,羊生听到动静,慢腾腾扭过?头,盯着小鹤,专心致志地看。
两?人?对视数息,羊生似乎认出了人?,就咧开嘴,满口酒气地沖小鹤笑。
小鹤问他:「你笑什么??」
羊生不答,只是冲着她笑,像个脑子不好的二傻子。
小鹤嘆道:「看来是真醉了呀。」
听到「醉」这个字,羊生有了反应,大着舌头,结结巴巴说:「我……没醉!」
小鹤好笑道:「你没醉,认得我是谁么??」
羊生认得。
他指着小鹤:「你,小鹤。」
又?指着自己:「我,羊生。」
还记得:「师父!悄悄!」
说到师父,他冷不丁冒出一句:「要……要给师父买棺材!」
买棺材?
小鹤揉了揉耳朵,哭笑不得:「师父还没死,你就赶着要给他买棺材了?」
若叫一天道人?知晓徒弟的孝心,想必会感动得泪流满面罢。
听小鹤说师父没死,醉鬼用那不大好使?的脑子努力琢磨了一下?,兇狠道:「把他杀了,餵……餵狗!」
好么?,这下?连棺材都?不用了,直接葬在狗肚子里。
小鹤用手摸了摸羊生的额头,「你是醉得有多厉害?」
羊生呆呆地任她摸,或许是真的醉得不清,热乎乎的薄红从脸上蔓延到脖子上,连鼻子里喷出的气都?带着几分暖意。
也?不知这醉鬼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突然捏着衣角,装出浮夸又?虚假的羞涩,小声抱怨道:「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非礼于我。」
嘴里抱怨着,眼珠子里却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那股子窃喜又?得意的劲儿?,从眉梢眼角流露得淋漓尽致。
小鹤:???
她嗖地缩回手,撇清道:「不非礼你,莫诬赖人?。」
她缩回手,羊生却不依了,急切道:「不许走,你要非礼我,必须非礼我!」
小鹤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真是笑死个人?。
她忍了又?忍,依旧忍不住,捧着肚子笑得浑身发抖。
笑了半天,直笑得肚子疼痛,才勉强止住笑意。
抬手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小鹤故意唱起?了反调:「就不非礼你!就不非礼你!」
此话一出,羊生怔了半天,而后眼中渐渐蓄起?水汽。
水汽越蓄越多,他泪眼汪汪,声有哭腔:「求你罢,我给你磕头了。」
生怕小鹤不答应,慌忙跪下?要磕。
小鹤多促狭,竟也?不阻拦,大摇大摆坐着,由得他跪在面前,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响头,才大笑着说:「磕了头也?不非礼你,看你把我怎么?样,哈哈!」
听听她说的话,多欺负人??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羊生终于怒了。
他气愤地望着小鹤,不太聪明?的脑瓜子在这一刻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智慧:「你不非礼我,我……我要告官!」
「告官?」小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捶着桌子,两?条腿羊癫疯一般在空中乱摆乱晃,「你去?告,尽管去?告,去?跟官老爷说,因为我不肯非礼你,犯了天大的罪,所以要打我的板子,要我把牢底坐穿!快去?罢,让官老爷判我的刑!」
天耶!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笑的事,真亏他想得出!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羊生此时脑子不灵醒,并不能分辨出什么?是玩笑话,听小鹤一说,就当了真,拉着小鹤的手,要带她去?官衙。
一边走,还一边哭:「不肯非礼我,我要去?告官,请官老爷替我做主!」
小鹤先还觉得有趣,随他走了几步,等被拉出酒楼,才察觉不对,努力要把羊生的手挣开,力气又?不如?他大,挣也?挣不开。
这时她才有些慌,连忙喊道:「打住,打住,不要拖我,我不跟你去?见官了。」
羊生哪里肯听。
一番动静,叫来来往往的人?都?望来,一眼就见着两?个拉拉扯扯的小孩。
大的那个哭哭啼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小的那个欲哭无泪,被大的拖着,跌跌撞撞往前走。
有热心肠的路人?前来相问:「你们两?个孩子在这里拉扯什么??」
小鹤还没说话,羊生就迫不及待哭诉:「我要告官!」
那人?又?问:「告官做什么??」
羊生气沖沖指着小鹤,诉说她的罪名:「她……她不肯非礼我!」
听到这话,附近的人?都?惊得呆住:这算是哪门子的罪名?
再?看羊生,脸颊红红,脖子红红,满身的酒气,不由恍然大悟:原来是喝了酒,醉煳涂了。
满街哄堂大笑:「哎呀,活了几十年,只听说被非礼告官的,却不曾听说不被非礼告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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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奇,稀奇。」
「有趣,有趣。」
还有人?打趣小鹤:「那小孩,你非礼他一回怎地,若不非礼他,恐怕要见官挨板子也?。」
小鹤脸都?丢尽了,也?不知自己造了几辈子的孽,才摊上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师兄。
不想继续在众人?面前出丑,她假意答应:「好,我答应你了,莫带我去?见官。」
羊生一听,就站着不动,让她非礼自己。
阵阵笑声传来,小鹤脸上烧得慌,推脱道:「不要在这里,等回去?了再?行非礼之事。」
在不该聪明?时,羊生却突然聪明?起?来,颠三倒四说:「哄我的,不信!」
立刻又?要拉小鹤去?见官。
小鹤实在无法,只好说:「听你的,现在就非礼!」
羊生停下?脚,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街上的人?也?不走路了,等着看这两?个小孩还能闹出什么?笑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鹤实在做不出来,事到临头,还绞尽脑汁找藉口:「我没非礼过?人?,我不会。」
羊生歪着头,用混混沌沌的脑瓜认真思索,他喝醉了酒,脑子有些慢,但?他依旧想出了办法——把衣衫往上一撩,在大庭广众露出一块软绵绵的肚皮,示意小鹤去?摸。
小鹤迫于无奈,硬着头皮乱摸了几把。
见到这一幕,街上的人?都?笑得打跌,滚滚大笑,犹如?雷鸣,街道两?边楼上的窗子被人?打开,无数人?探头探脑,想看看外面在到底笑什么?。
羊生不知自己的丢人?场面被多少人?看了去?,只知终于得偿所愿,心中瞬时松懈下?来。
嘴里打了个醉嗝,羊生歪歪扭扭要倒。
小鹤扶起?他,他就顺势靠着小鹤睡着了。
旁边有人?要来帮忙,毕竟师兄妹体格差距大,人?家怕她一个小孩扶不起?。
谁知还没来得及走近,忍无可忍的小鹤就把羊生抗在肩上,在众多震惊的目光中,一熘烟跑出老远。
这可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三岁的孩子抗得起?十岁的孩子?」
「她不但?抗得起?,还跑得飞快!」
「……」
短暂的沉默后,忽然有人?说道:「那两?个小孩似乎长得有点眼熟。.」
有见过?小鹤与?羊生的人?,干涩回应:「是啊,我也?觉得。」
「……」
再?度沉默了一会儿?,一声惊叫打破了安静:「是他,就是那两?个神仙。」
街上一片譁然:「真是小神仙。」
「天啊,我们竟见着了神仙!」
此事一时引起?轰动,不说当时有多少人?跪拜烧香,只说它后来被被写入野史,编成戏曲,千古流传。
最出名的一折戏,叫做《小神仙状告亲师妹》。
第40章
羊生?醒来时, 已是第二?天午时。
嘻嘻哈哈的笑声透过窗棂,从院子里传进?屋子——是小?鹤在同悄悄玩耍。
睡得四仰八叉的羊生?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翻身爬起来,迷迷煳煳坐在榻上。
刚从一场熟睡中清醒, 他脑子还?有点发蒙, 所以一脸呆滞地坐着, 像个庙台上的泥塑菩萨。
半晌,他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渐渐恢復了神智。
屋外笑声不断, 听起来十分热闹,羊生?想看看小?鹤她们在玩什?么,于是蠕动着爬到窗边,「吱呀」一声推开了窗。
院子里两个师妹正在疯跑。
小?鹤头上戴着昨日买的那枝海棠仙鹤的绢花,当她跑动时, 仙鹤的翅膀就微微发颤,似乎要展翅高飞。
悄悄头顶抓了个小?指粗的揪揪, 用红头绳繫着, 正一颠一颠追在小?鹤身后,头绳上的小?银狗活泼地晃来晃去, 叫人看得挪不开眼睛。
羊生?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银哨子,心情一下子好起来:这个是小?鹤给我买的,悄悄没有, 师父也没有。
想到师父,羊生?趴在窗上, 把上半身支出去,扭头找了两圈, 才找到一天道人身影。
一天道人瘫在老杏下的躺椅上,右手边摆着一碟翠娘炸的小?酥鱼,小?酥鱼一个接一个从碟子里跳出,自发落到他口中。
这个懒货,全身上下只有那张嘴在咯吱咯吱,两个徒弟在身边跑来跑去,他也岿然?不动。
看到师父,羊生?眼睛一亮,索性从窗口跳出去,头也不梳,鞋也不穿,顶着鸡窝头,打?着赤脚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一天道人身边,喊道:「师父,你?下阴司回来了?」
一天道人瞥他一眼,说:「还?做梦啊,早八百年就回来了,就你?睡得香,万事都不晓得。」
被刺了一通,羊生?竟也不恼,只是昂首挺胸,故意在师父面前晃悠。
这一番举动,看得一天道人好生?迷惑,他满头雾水问道:「发癫了,老在我面前晃什?么?」
羊生?越发挺起了胸脯,有意无意显露自己脖子上的小?银哨,并大声炫耀:「看见没,这个是小?鹤给我买的。」
又特意问道:「师父,小?鹤给你?买东西了没?」
没等?一天道人回答,他就一拍脑门,似乎才刚想起:「差点忘了,小?鹤没给你?买哩,她只给我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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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悄悄那根头绳,是他和小?鹤一起买的,四捨五入不作?数。
羊生?还?不怕死地撩拨:「不单小?鹤,我也没给你?买,师父你?这么宽宏大量,应当不会怪罪罢。」
旁边路过的小?鹤:「……」
莫说一天道人了,就连她,也觉得羊生?这幅嘚瑟显摆的模样?很是欠揍。
一天道人跳起来,抄起拂尘,邦邦打?羊生?脑壳,一边打?,一边骂:「好个逆徒,你?是脑壳有包,还?是屁儿发痒,要我帮你?收拾收拾?」
羊生?抱头鼠窜,还?不忘抽空扮鬼脸回嘴:「实话实说罢了,有人就要恼羞成怒了。」
一天道人听了,拂尘更是抽得虎虎生?风。
这两人师不成师,徒不像徒,闹得鸡飞狗跳,十分不像话。
小?鹤见了,扭头对脚边的悄悄说:「看见你?师父师兄没,不要学他们的样?,丢人现眼!」
悄悄脸上却蠢蠢欲动,似乎也想加入其中。
小?鹤:「……」
她深深嘆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命苦哇。
等?那一天道人揍尽兴了,羊生?顶着一脑门的包,来找师妹们一块玩耍。
见到悄悄,他刚消下去的嘚瑟劲儿立刻涌了上来。
羊生?自鸣得意,高人一等?:我,是被小?鹤非礼过的,寒山镇上的人都可以作?为?见证,但悄悄没有!
没错,羊生?对自己醉后闹出的一通事记得清清楚楚,一点没忘。
但他并不觉得羞耻,反而觉得十分庆幸:酒壮怂人胆,若没喝醉,还?不敢抓着小?鹤闹哩。
眼下见到一无所知的悄悄,他只有头髮丝那么大一点的羞愧:我占了便宜,我背着悄悄,与小?鹤有了非礼的关系。
但更多的,是窃喜,是偷着乐。
你?看这个人,偷看悄悄一眼,收回目光,捂着嘴嘿嘿笑。
又偷看悄悄一眼,又收回目光,又捂着嘴嘿嘿笑。
像偷了腥的猫,像终于得逞的贼,那副沾沾自喜的贼样?,分明想藏,偏生?又藏不住。
小?鹤见他这般模样?,摸不着头脑,就问:「你?在笑什?么?」
羊生?掩饰道:「没笑什?么。」
小?鹤不信:「定然?做了什?么龌龊事,不然?绝不会笑得这么,这么……」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到底用哪个词儿描述才恰当,只是笃定:「你?那些德性我还?不晓得?」
打?小?一块儿长大,羊生?放个屁,她都闻得出好坏。
然?而羊生?咬死不认:「不要空口栽赃人,笑又不犯法。」
小?鹤找不出证据,狐疑半天,终究不了了之?。
却说自小?寒山那桩事之?后,小?寒山的妖精就有了搬家的念头。
一个是被寒山大王弄怕了,生?怕再来个厉害妖怪骑在头上作?威作?福,一个是土地神当差不力,被剥夺神职,投胎去了凡尘,还?有一个,是听说眠春山的山神会为?山中小?妖开坛讲道。
思来想去,何不搬到眠春山居住?
没几天,眠春山就多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妖精,甚至附近其他山头的妖精,也都拖家带口搬来。
这可忙坏了小?鹤与羊生?,要给这群新来的妖精登记上册,要给他们讲眠春山的规矩,还?要调解本地妖与外来妖的关系,免得产生?过多争端。
不光是小?寒山的妖精如此,寒山镇的百姓竟也陆陆续续搬到了眠春山山脚。
起先是几个富户来山脚处修了一座山神庙,并请了几个声名在外的道士来守庙。
修了庙后,又顺道修了几个别院。
修了别院,总不能?闲置在那里,干脆住几天,沾一沾眠春山的仙气。
有了一个人在此居住,就有十个,百个,千个……
平民百姓也搬来山脚开垦田地后,眠春山山脚就有了个村庄,叫做小?春庄。
小?春庄与别处村庄差别不大,只是这里的香火要更旺一些,日日都有许多人去庙里烧香。
一天道人虽知有这么个庙,却并未往庙里去过。
他是个懒鬼,哪里会自己给自己找事做,躲还?来不及哩。
小?鹤听说后,却起了好奇心,要去庙里看一看。
她自己下了山,到那山脚开阔处,见到一座高大崭新的山神庙。
这庙修得用心,粉墙黛瓦,殿宇整齐,中间一间正殿,立了三座神像,正中间是眠春山山神,左右分别是两位山神徒弟——其中没有悄悄,因山下的凡人不知有这么个人。
一天道人和两个徒弟的模样?都被人瞧见过,所以神像都有七八分相似。
小?鹤看得满脸尴尬,立神像也就罢了,何必造得这么像,叫人怪不自在的。
除开正殿,山神庙里还?有几十块石碑,刻下了女妖喜宴,山神收妖,当街非礼等?一应故事。
旁边的墙上还?绘有壁画,请了高明画匠,将这几个故事都详细描绘下来,哪怕是不识字的也都看得懂。
看到这些,小?鹤心态炸裂:杀人何必诛心!刻石碑也就罢了,还?给我画出来!
她是偷熘进?来的,不愿被人家看到,见有道士引着香客进?来,连忙躲到神像背后。
那几个凡夫俗子,带了些祈福的线香和几沓黄表纸,来给山神进?香烧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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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上了香,诚诚恳恳烧了纸,又是作?揖,又是磕头,嘴里念念有词,要求姻缘,求生?子,求发财,求避邪。
这些人还?分得细緻,求姻缘生?子的,去羊生?和小?鹤的神像前磕头,求发财避邪的,去一天道人神像前磕头。
小?鹤听了,暗暗吐槽:想多了,我们没得那个本事。
然?而凡人不这么想,在他们看来,神仙无所不能?,就是放个屁都带了玄机,是可以渡人成仙的仙屁。
有个谈婚论嫁的女子,特意带了顶好的檀香,来小?鹤的神像面前问姻缘,测吉凶。
庙祝拿了两片红漆的木筊,说:「我们山神庙里的神仙显过真身,极为?灵验,要问姻缘是否美满,只需掷个筊问问小?神仙,若她同意了,就是一桩绝佳的姻缘。」
小?鹤满脑子问号:???
她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个能?耐?
那凡人女子却很信服,双手接过木筊,满脸肃穆,念念有词:「小?神仙,小?神仙,信女年满十八,父母催嫁,要给我与邻家儿郎说媒,信女心有犹疑,日夜忐忑,特来求问小?神仙,这桩婚事该不该成?」
语毕,郑重其事把木筊往地上一掷,掷出两个阳筊。
庙祝一看,说:「是阳筊啊,这是小?神仙还?在斟酌,你?要再掷一次请示神明。」
女子把木筊拾起,又是一番念念有词,又是郑重其事地一掷,这回掷出来的却是两个阴筊。
庙祝一看,脸色立马变得凝重:「这是阴筊,也叫怒筊,表明神仙并不认同,若强结姻缘,恐怕诸事不顺。」
女子听庙祝如此说,就紧张起来:「那我回去与爹娘商量商量,小?神仙不同意,可不敢乱来。」
她又磕了几个头,急匆匆离去了。
小?鹤心里如猫抓一般难受。
这些人也真是,婚事好不好自己不会动脑子想么,跑来问什?么神仙?
她一个三岁小?孩,还?要负责给人相看对象?
天地良心,那两片木筊小?鹤可没动过,都是那女子自己掷出来的,倘若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该怪到她头上。
小?鹤躲在神像后看了大半天,越看心中越是沉重,觉得不能?放任不管:那些凡人既然?搬来了眠春山,就是眠春山的人,若不闻不问,出了事情,责任就要落到师父头上。
趁人不备,她又熘出山神庙,一路沉思着往山上走。
走到半路上,忽然?听到前方?有说话声,声音十分耳熟。
抬头一看,果然?是羊生?。
他正高高坐在树杈上,同一帮猴子在一起,两条腿在空中晃荡,手里捧着一包猴子摘的鲜果,用大叶子包着,却顾不上吃,只顾得同那帮猴子吹嘘。
小?鹤见到他时,他正满面春风,大声对猴子说道:「你?们怎么晓得小?鹤给我买了银哨子?」
小?鹤:「……」
这些时日,羊生?戴着他的哨子,走到哪说到哪,到处跟人显摆,眠春山没一个妖精不知他有个小?鹤买的银哨子。
就这几句话,山里的猴子都听腻了,纷纷露出无聊的神色,直用手指掏耳朵。
「羊生?!」小?鹤叫了他一声。
羊生?扭过头,见到小?鹤,精神一振。
一个鲤鱼打?挺,他从树上跳下,把手里的果子递给小?鹤,问道:「你?去哪里了,找你?半天都找不到。」
小?鹤接过果子,一面吃,一面说了山下事。
说完,她嘆了口气:「那些凡人好迷信,自家的姻缘也拿来问我,还?有几个向我们求子,想让我们保佑生?个龙凤胎,若不把庙里盯着,怕是要闹出乱子来。」
羊生?烦恼道:「师父那个德性,怎么肯去管事?」
小?鹤愁眉苦脸道:「到了眠春山的地界,就该是眠春山的责任,师父不管,我们就该劝诫他。」
两人对视了一眼,深觉这是个艰巨的任务。
正犯难时,忽然?林子里鸟雀惊飞,草木倾倒,一道身影急急忙忙从林子里奔出,口里喊着:「救命!救命!」
小?鹤连忙拔高声调:「是谁在喊救命?」
那人脚步一转,朝小?鹤方?向跑来。
等?她在小?鹤面前站定,才看清她模样?。
原来是牡丹妖娇娘。
只见她衣衫凌乱,云髻蓬松,头上钗环俱无,脚上鞋袜不穿,衣带松松垮垮,露出半片肚兜,绸裤一高一低,显现一截白璧。
娇娘满头香汗,怀里抱着一只昏死的狐狸,急得眼泪都下来了:「两位小?神仙,我这小?丈夫突然?昏迷,请你?们大发慈悲,搭救搭救。」
小?鹤问她:「发生?了何,他是怎么昏迷的?」
不想一问到这个,娇娘就眼神飘忽,支支吾吾。
小?鹤心想:这事必与她相关。
暗地里疑心娇娘打?了狐狸。
然?而成婚前娇娘发过誓,若动了狐狸一根毛,就要天打?雷噼。
可既不曾打?过狐狸,又是怎么把好端端的一只狐狸折腾得昏死过去?
羊生?跟师父学了些皮毛医术,这时扯过狐狸的前爪,摸着爪子给狐狸把脉。
他摸着狐爪,口里慢慢说道:「五行缺水,情志惊恐,面有黑气,口吐白沫……这是肾水亏空,命悬一线的徵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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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小?鹤以为?自己听错了。
羊生?当她没听懂,用更简短的言语解释:「就是说他肾亏。」
狐狸勐地吐出一口血,看样?子已是气若游丝。
娇娘哭道:「两位神仙,给我这小?丈夫治一治罢,我才跟他成婚,还?不想当寡妇呀。」
羊生?慌忙摆手:「这我治不了,得寻我师父去。」
于是又慌慌张张,去寻一天道人治狐精的肾亏。
第41章
几人带着狐狸找到师父时, 他正同悄悄吵闹。
一天道人偷啃了悄悄的油酥排骨,小妖儿气得追着他撵。
偷吃了小徒弟的零嘴,一天道人非但不为此感到羞愧, 反而振振有词:「好小气呀,连块排骨都不给师父吃。」
还臭不要?脸吓唬道:「劝你夹起尾巴做人, 毕竟你还要?靠我?养。」
悄悄哪里会被吓到, 她?后腿一蹬, 高高跳起,咬住一天道人的胳膊, 打死也不松口。
一天道人急忙甩手, 然而悄悄牙口极棒,一时半会儿竟甩不脱。
小鹤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不由着急道:「师父,不要?闹了, 快快过来搭救狐命。」
一天道人闻声扭头,见到被娇娘抱着的死狐狸, 不由微微吃惊:「哎呀, 这个狐狸看着像要?死了呀。」
急忙把狐狸挪到榻上,再细细为他把脉。
榻上的狐狸表面上油光水滑, 膘肥体壮,其实?内里已亏空得不行,一天道人一摸脉, 就知这狐狸危在旦夕。
他面色凝重,道:「这状况耽搁不得, 羊生,小鹤, 快快取了百年份的人参、灵芝、何首乌,煮一碗吊命的汤来。」
两个徒弟也晓得情势危机,立刻取了灵药去熬汤。
待汤熬好,狐精窝里呆早已失去意识,哪里还喝得进去,只好给他硬灌。
一碗药灌进去的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都顺着嘴角抛费了。
娇娘见窝里呆生死不知,心疼得直掉眼泪。
小鹤责备她?:「现在晓得哭了,早干嘛去了,好端端一只狐狸落到你手上,竟成了这般模样,你亏不亏心?」
娇娘哭哭啼啼道:「我?也是没想?到……听说别?人家的狐狸精都有能耐,哪知他如此不济事。」
窝里呆是个狐精中的异类,样样都比旁的狐狸差一截,连狐精最拿手的风月之事,也笨手笨脚,不大精通。
娇娘不知他蠢钝,看他时常叫苦,每每推脱,心里越积越气:既做了我?的丈夫,还跟我?闹这些?花头?好吃好喝养着他,连这点事也不肯做,不是诚心跟我?过日子的样儿啊。
一时发?起怒来,把狐狸扑倒,强逼他跟自己?睏觉。
本打算浅浅给个教训,不想?才三天三夜的工夫,狐狸突然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但凡稍有修行的狐狸,都没有像窝里呆这般不中用的。
娇娘面上满是悔意,抹着眼泪,心疼得不行:「早知他废物,就不如此逼迫他,他再是脓包,也是我?一手养胖的丈夫啊。」
听了娇娘这一番言语,小鹤被震得说不出话。
一天道人沉吟道:「虽不是成心,到底害得他受罪,所以我?要?罚你。」
娇娘悔恨不已:「听凭山神老爷责罚。」
于?是一天道人令牡丹妖每日背千斤巨石,从山顶走到山脚,再从山脚走到山顶,如是往復十次,走够一百日才可解脱。
娇娘诚心改过,自然无有不应。
等?窝里呆气息平定,为免打扰他休养,大家都退了出来,只留娇娘在房内照顾他。
羊生频频回头往屋里看。
小鹤问他:「你看什么?」
羊生困惑道:「为何一起睡觉睡多了,就要?肾亏丢命?」
小鹤:「……」
羊生胡思乱想?,惴惴不安:怪不得师父不让我?和小鹤一起睡。
又想?到跟小鹤住一屋的悄悄,本着关爱师妹的想?法,他真诚建议:「小鹤,你不要?同悄悄一起睡了。」
听他这样说,悄悄逮着他一顿抓挠。
羊生按住悄悄,肃容道:「师兄也是为了你好,不看那只狐精连命都快没了么?」
小鹤忍不住开口道:「只有一男一女睡在一处才会如此,女娃娃一起睡不妨事。」
羊生一呆:竟是这样么?
禁不住又问:「那娇娘和窝里呆为何要?一起睡,他们?就不晓得会出事?」
小鹤说:「人家是两口子,天生就该睡一张床,何况两口子不一起睡,怎么生得下小娃娃?」
羊生只知书上写了阴阳交汇可以孕育生灵,却?不知阴阳交汇原来还需睡在一起,不由感慨道:「生娃娃可真是个险事哩。」
又指指点点,批判牡丹妖两口子:「即便是要?生娃娃,睡一回还不够么?天天都睡,天天都睡,怪不得险些?丧命,我?看他们?都活该。」
一通指手画脚,还来找小鹤寻求认同:「你说是么,谁叫他们?总钻一个被窝?」
小鹤:「……你还小,你不懂。」
羊生一听,立刻就不服气:「哪里不懂了,我?懂得可多,难道我?说的有哪里不对?」
小鹤敷衍道:「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羊生越发?恼火:「小鹤!你又煳弄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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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追在小鹤后头,不依不饶地?要?她?把话说清。
小鹤捂着耳朵,快步疾走,坚决不再搭理他。
两人打打闹闹,争吵不休。
一天道人笑眯眯地?看着徒弟打闹,并不上前?阻拦,反而倒了一壶酒,把两个徒弟当作下酒菜,美滋滋地?喝他的小酒。
然而,那两人打闹一会儿,忽然扭过头,矛头一致地?对准一天道人:「师父,你好悠闲啊。」
羊生阴阳怪气道:「正事不做,光晓得在这里喝酒。」
小鹤紧跟着讥讽:「除了看徒弟笑话在行,其他样样都不在行。」
一天道人不想?这把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差点没反应过来:「打闹便打闹,不要?拿我?撒火!我?每月初一十五开坛讲道,哪里就不干正事了?」
小鹤挖苦道:「是呀,每月讲两次道,可把我?们?身娇肉贵的师父累坏了。」
羊生满腹牢骚:「师父做的这个山神,脏活累活都是我?同小鹤在干,师父只一味坐享其成。」
一天道人一半理亏,一半强词夺理,说什么「有事,弟子服其劳」,什么「旁人的徒弟都是如此」,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老父亲恭敬些?」……
可说得再多,徒弟也不肯买帐。
小鹤直言相告:「眠春山山脚新搬来了一些?凡人,人家还给你立了庙,这就是你的责任,莫想?我?们?再替你分?担。」
一天道人推脱道:「我?年纪大了,哪里有精力?去管这些?,做徒弟的不替师父分?忧,养着你们?吃白饭啊。」
羊生指着师父,对小鹤说他的坏话:「你看么,一说要?他做事,他就说自己?年纪大,这也干不得,那也干不得。」
小鹤煞有其事地?点头:「回回都玩这套把戏,他没演腻,我?都看腻了,就不能想?些?新词么?」
两人合起伙来,把一天道人一通奚落。
一天道人想?回嘴,又说不过他们?两个,气得捂着胸口直骂:「逆徒!逆徒!」
或许是外头太过吵闹,令屋里的狐狸睡得不安生,便渐渐甦醒过来。
这狐狸一脸的迷迷瞪瞪,打着呵欠,拿爪子揉弄自己?的眼睛。
见心爱的小丈夫醒来,娇娘喜不自胜:「乖乖,你总算醒了,可叫我?等?得心焦。」
不出声还好,她?这一出声,把个狐狸吓得浑身僵硬,翻着白眼又要?昏迷过去。
娇娘大惊失色,抓住他死命摇晃:「怎么又要?昏了,莫要?吓我?,快快醒来!」
摇晃得这样厉害,窝里呆想?昏也昏不了。
他从娇娘手中挣脱,一熘烟缩到了床角,哭求道:「饶了我?罢,当真来不起了!你找别?人弄去,不要?找我?!」
这狐狸满眼都是泪花,腿肚子打着哆嗦,实?在怕得厉害。
若说牡丹妖待他不好,其实?也不是,他一日三餐,吃鸡吃鸭吃鹅,顿顿都有荤腥,没有哪天少了油水。
平日里睡的是高床软枕,穿的是绫罗绸缎,也不打他,也不骂他,也不要?他干家事,只需等?着享福。
唯有一桩不好:娇娘总想?跟他睏觉,若不依她?,她?就变着法儿折腾狐狸。
就窝里呆这个小身板,哪禁得住她?没日没夜的折腾?
想?起那些?见不到日头的经歷,窝里呆更是战战兢兢:人家都说软饭香,却?不说软饭也不是那么好入口哩。
这只涉世?未深的狐狸,直到此刻才晓得世?情险恶,软饭难吃,不由滴下了几缸心酸的眼泪。
听到屋里有哭声,小鹤心想?:啊呀,莫非娇娘死不悔改,又在欺负她?的小丈夫?
急匆匆走了进去,见窝里呆缩在床角啼哭,看样子吓得不清,便对娇娘发?火:「他都快被你弄死了,你竟还要?吓他。」
娇娘委屈辩解:「我?没吓他。」
小鹤不信:「胡说,没吓他他怎么就缩到床角打摆子?」
转脸又去安慰狐狸:「不要?怕,这里有给你做主的人,谅她?也不能无法无天!」
窝里呆看小鹤一眼,又看娇娘一眼,打了个哆嗦,哭道:「你快跟她?说,叫她?不要?再弄我?了,我?不想?与她?睏觉!」
娇娘柳眉一竖,下意识反驳:「就没听说哪家两口子不一起睡的!」
听她?反驳,狐狸咬着爪子,嘤嘤啜泣。
娇娘:「……」
在小鹤压迫感极强的目光下,她?心虚解释:「不是要?折腾他,我?已知错了,日后少弄他就是了。」
窝里呆泪流不尽。
小鹤薅了一把狐毛,劝慰道:「莫怕,有什么话只管与我?说,若你不想?跟她?过了,也可以主张你俩和离。」
娇娘惊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只是多同我?的丈夫睡了几觉,不至于?就闹到和离的地?步罢。」
小鹤道:「和不和离不在你,而在他,你叫人家吃了这么大苦头,还不许人家不跟你过么?窝里呆,你说话,我?替你做主。」
窝里呆压根儿没想?过这一节。
想?到和离了就不受娇娘磋磨,他不免有些?心动?。
可再想?到娇娘平日里餵他的鸡腿、烧鹅、烤鸭……他就又捨不得了。
歪着脑壳想?了半天,这狐狸咽了咽口水,声如蚊讷:「我?……我?还是想?同她?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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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听窝里呆说还想跟自己过?, 娇娘欢喜得不得了,急忙说:「小神?仙,你也听到了, 他自己说的要跟我过?,你若强要他与我和离, 那就大大的损伤阴德了。」
小鹤大惑不解, 窝里呆被折腾成这般模样, 还要跟牡丹妖做夫妻,到底为的什么。
她再度问道:「窝里呆,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红毛狐狸甩了甩厚蓬蓬的尾巴, 扭捏道:「是真心?话呀。」
娇娘听了,心?里美得冒泡,笑容满面的要摸窝里呆的脑壳,嘴里说着令人腻味的甜言蜜语:「小乖乖,心?肝肝, 我就晓得没有白把?你养得这么壮……」
谁知窝里呆一低头,躲过?她的手, 闪身藏到小鹤身后去?了。
娇娘一呆, 问:「你怎么躲我呀?」
窝里呆瓮声瓮气道:「不要你摸。」
娇娘诧异:「方才?不是说还想跟我过?,怎么连摸也不肯让我摸?」
心?里揣测是这狐狸还在闹脾气, 就耐着性子哄道:「心?肝,不要闹了,跟我回家去?, 我给你杀几只?大肥鸡,再开几副补药调理身子, 你就又?是盘靓条顺的一只?好狐狸。」
窝里呆怯怯道:「我不跟你回家。」
娇娘一听,登时来了火气, 为免把?狐狸吓跑,强压着火气,和颜悦色道:「为何?不跟我回家。」
窝里呆两只?爪子扒拉着小鹤的衣襟,仿佛可以藉此获得勇气。
他壮着胆子,说:「回去?了你要弄我。」
娇娘深吸一口气,仍未动怒:「我发誓不弄你,先?前是我不晓得你……」
她把?「不中用?」几个字咽下去?,换了个更顺耳的说辞:「先?前是我不晓得你身子骨弱,日后再不磋磨你了。」
闻言,窝里呆从?小鹤身后露出半个脑壳,小心?试探道:「你发个誓,以后都不同?我睏觉。」
娇娘本还忍着不快,听到这话,哪里还忍得住,一下子就恼了:「听听这是什么话,哪有两口子不一起睡的道理,你既想跟我过?,就要跟我一起睡,不然,又?要吃我的饭,又?不和我睏觉,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窝里呆吃她一喝,吓得把?两只?尖尖的狐耳贴到了后脑勺。
小鹤见状,皱眉制止:「有话好好说,不要高声吓人,当着我的面,还玩起威胁恐吓的把?戏来了?」
娇娘不甘不愿闭上了嘴。
小鹤又?低声安抚狐狸,并给他顺毛:「不要害怕,有我看着她。」
窝里呆被顺了两把?毛,彷徨无助的心?总算有了依靠。
这个三岁的小神?仙,年纪虽小,却比大人还可靠哩。
他望小鹤一眼,目光中满是感激。
又?看娇娘一眼,把?她说的话琢磨了一遍,觉得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是呀,天底下是没有哪里可以让人白吃白喝的,不跟她睏觉,恐怕就吃不到她的好饭好菜了。
于是松口退让:「那就只?许晚上,不要没日没夜弄我。」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想想都让他头皮发麻。
饶是娇娘脸皮厚,当着外人的面听到这种要求,也不由脸皮发红,讪讪道:「我已答应了要节制,断不胡来了。」
可窝里呆信不过?她,怀疑道:「该不会是哄我的罢。」
这狐狸吃亏吃多?了,竟难得长了个记性,晓得要防备人了。
娇娘无奈,焦躁道:「要我怎么说才?肯信?我去?摆个香案,对天老爷立个誓?」
小鹤听了,连忙阻止:「拿你们床榻上那档子事对天发誓,真嫌雷公?噼得不够快呀?」
她看了看那只?呆头呆脑的狐狸,突然冒出一个主意,问:「窝里呆,你会不会写字?」
窝里呆是只?灵狐,字还是会写的,就对她点了点头。
小鹤高兴道:「那敢情好,我这里有份白日的差事,你白天来给我当差,在我这里受用?一份,夜里回娇娘身边,又?在她那里受用?一份,我有了人办差,你也不需担心?身子骨受伤,岂不两全其美?」
小鹤所说的差事,就是叫狐精去?山神?庙里做个文书。
她师父不是个懒鬼么,指望一天道人去?做事,只?好等下辈子,然而她和羊生?也有事做,并不能分出太多?精力?去?看庙里,这狐狸不就是送上门来的好帮手?
窝里呆再是傻气,记个东西总会罢,把?每日香客的祷词记下来,写明他们求的是什么,再送上山给她一一过?目。
那些求子的、求姻缘的、求避邪的……都不必理会,若有异常状况,再视情况看怎么处理。
如此一来,大大省去?了不必要的工夫,也叫小鹤落得。
窝里呆听得十分心?动:这个差事简单,又?可以避开娇娘,是个好差耶。
小鹤又?说:「你去?到庙里,人家若有供奉,你只?管捡来吃,吃多?少都随你。」
窝里呆一听,更是心?动得不得了,一口答应:「我愿意去?庙里办差!」
与窝里呆约定好明天去?庙里,小鹤还有一桩要紧事待做。
送走了牡丹妖两口子,她就回到自己房里,翻箱倒柜地?找起书来。
翻了半天,要找的书还没找到,倒把?她自个儿弄得灰头土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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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吐了两口灰,小鹤纳闷:「我记得那本书放在柜子里啊,怎么找不到了?」
「小鹤,你在找什么?」羊生?从?她房外路过?,见她一身狼狈,就扒着门口问她。
小鹤说:「我在找书。」
羊生?问:「在找什么书?」
小鹤说:「就是那本讲託梦的书,当时粗粗看过?两眼,现下隔得久了,有些记不清,想要翻出来再看看,却不知怎么找不到了。」
她挠挠头,怀疑自己的记性:「难不成是我记错了呀?」
羊生?却笑起来:「我晓得,那本书被悄悄尿湿了,我把?它放在房顶上晾晒哩。」
两人爬上房顶,羊生?指着摊开的书,对小鹤说:「你看么。」
小鹤看了,确实是自己在找的那本书,书上被尿了一泡,虽已被风吹干,却还留有弯弯曲曲的印子,凑得近了,还闻得到一股独特的味道。
小鹤捏着鼻子,用?指甲盖儿掀开书角,小心?翼翼翻动,翻到要看的那几页,把?託梦的法门记下,就头也不回地?跳下房顶。
不是她嫌弃师妹,只?是那味道实在沖人哇。
在她身后,羊生?捂着嘴,乐得直笑。
当天夜里,山神?庙的道士就做了同?一个梦,梦里有个小仙童,模模煳煳看不清模样,只?依稀听她说山神?老爷派了只?红毛狐狸,要来庙里做什么文书。
刚做完这个梦,几个道士就心?有所感,打了个激灵,不约而同?从?梦里醒来。
想起梦中诸事,即便?不知是真是假,也再不能入睡,见窗外已蒙蒙亮了,就披衣起身,推门而出。
一出门,正巧撞在一起,都惊诧万分:「师兄,你怎么也起了?」
「你也起了?」
「我方才?做了个梦。」
「我也做了个梦。」
「……」
一时众人默然。
半晌,才?有人问:「你们做的是什么梦?」
另一人答:「我梦到山神?老爷往庙里派了个文书。」
「我也梦到山神?老爷往庙里派了个文书。」
「我也……」
一番对话,发现人人都做了一样的梦。
这时就知此事是真,再无虚假。
大家对视一眼,拔腿往正殿跑去?。
到了正殿,果然见到一只?油光水滑的红毛狐狸,背上背着个小布包——这是娇娘亲手缝制的,布包里装了个帐本,还有一只?上好的狼毫。
这狐狸端端正正坐在香案上,见到人时只?挪了挪屁股,并未受惊逃走。
道士齐声喊道:「狐仙爷爷。」
窝里呆老实,就说:「我不是狐仙。」
道士心?惊:这狐狸会说话呀。
于是问道:「你是山神?老爷派来的文书么?」
窝里呆点点头,说:「我是。」
道士这下笃定:「你是神?仙派来的,定然也是个神?仙。」
便?一同?拜他,口称:「拜见狐仙爷爷。」
等拜完抬头时,却发现方才?还在这里的红毛狐狸忽然不见踪影。
原来是窝里呆胆小,看众人都拜他,还叫他狐仙,就吓得躲了起来。
一帮道士惊慌起来,乱闹闹四处去?寻,口里叫到:「狐仙爷爷,你在哪里?」
分明看不见窝里呆半根狐毛,他那细声细气的声音却清清楚楚钻进耳朵:「我在这里。」
道士害怕,问:「怎么看不见你老人家的影子哩?」
狐狸傻头傻脑道:「我藏起来了。」
道士呆里呆气问:「怎么要藏起来。」
狐狸说:「我不惯见生?人,你们只?当没有我就是了。」
话是如此说,哪个敢真当他不在,少不得绷紧皮子,用?心?做事,更比之前勤谨三分。
窝里呆便?认认真真做起事来。
他隐了身,用?尾巴垫着屁股,盘腿坐在房樑上,若有香客来,便?将香客说的话一一记下。
譬如:「山神?爷爷,保佑我娘热病痊癒,如她康健,小女?子必来烧纸还愿。」
「山神?老爷慈悲,我儿在外经商,请你保佑他平平安安,莫生?灾祸,最好再发笔小财。」
「……」
红毛狐狸膝盖上放着帐本,爪下运笔如飞,把?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落在纸上。
期间还来了个求问姻缘的女?子,因拿不准要不要和邻家儿郎相看,又?忐忑不安地?过?来问神?。
窝里呆想起小鹤对他的叮嘱,在那女?子掷筊占卜时,暗地?里动手脚,把?所有卦象都改成了阳卦。
那女?子一连扔了几次,都扔出一样的卦象,不由惊慌:「是我问得多?了,烦到小神?仙了?」
看卦的道士猜到是狐仙爷爷动的手脚,面上却不显,只?说:「哪里的话,小神?仙最是仁爱,哪里会嫌你烦,应当是今日不在家,所以才?没应你。」
窝里呆干得有模有样,有香客就记记帐,没香客就伸伸懒腰,吃几样贡品,这一天过?得可真快活哩。
第43章
傍晚时分?, 突然来了?个身段妖娆的貌美?女子,穿红裙,插金钗, 却并不?显得浮浪,反而精神爽利, 十分?利落。
她在那山神庙门口, 不?住地往里张望。
若说她是?来上香的, 她又没带香烛纸钱,若说她不?是?来上香的, 她又久久徘徊, 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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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祝见她张望了?半天,以为她有什么难处,就上前询问:「这位善信,你来山神爷爷庙中,所为何事啊?」
娇娘瞅他一眼, 说:「我是?来找我的丈夫的。」
「丈夫?」庙祝沉吟片刻,问, 「你丈夫是?今日来上香, 一直未曾归家么?不?妨进来找一找,里头还有三两个男香客在拜神哩。」
岂料娇娘摇头否认:「他不?是?香客, 是?你们庙里的人。」
庙祝闻言,大惊失色:不?是?香客,是?庙里的人?难不?成是?哪个师兄偷着?娶了?老婆, 如?今家里人找来了??
正?狐疑猜忌,想着?要把几个师兄叫出来一一问过, 就见面前的女子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只香喷喷的烤鸡,那鸡烤得皮酥肉嫩, 滋汪冒油,香味散出了?八丈远,馋得人口水直流。
娇娘拿着?烤鸡,对庙里喊道:「乖乖,我来接你回?家了?,你快出来,我给你烤了?一只大肥鸡。」
话音未落,一只红毛狐狸突然现身,即便他已故作矜持,脚步间也难以掩饰地透露出几分?急不?可耐。
走到娇娘面前,他脚步顿了?顿,脑子似乎清醒了?几分?,步履间有些踟蹰不?决。
然而娇娘蹲下身,将烤鸡在他鼻尖晃了?晃,诱惑了?一句:「我有烤鸡,你吃不?吃?」
这狐狸记吃不?记打,立马上了?勾,义?无反顾地跳进娇娘怀中。
娇娘抱着?沉甸甸的狐狸,一手托着?他屁股,一手给他餵烧鸡。
狐狸吃得满嘴流油,连娇娘偷摸搓他的屁毛都?未察觉。
两口子和和睦睦地往山上走,很快便走进山林,不?见踪迹。
庙祝这才知晓:「原来这个也是?山上的仙儿哩。」
自打窝里呆做了?山神庙里的文书,可把眠春山的妖精羡慕坏了?。
谁能想到一个吃软饭的呆狐狸,竟也有这等造化?
见两口子从山下回?家,路边的野猪精就上前攀谈:「窝里呆,你升发了?,山神老爷看重?你,提拔你做了?他的文书,日后怕是?要得道飞升,位列仙班了?耶。」
窝里呆不?知该如?何作答,倒是?娇娘满面堆笑,笑盈盈说:「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几只开了?灵智的雀精立于树梢,你一言我一语道:「甭看他平日里闷闷的不?说话,大家都?说他老实,如?今看来也未必,他是?晓得闷声发大财的。」
又向狐狸打听:「喂,窝里呆,你怎么吃上皇粮的,也提携提携兄弟呀。」
猪精雀精还只是?艷羡,竹精碧虚郎就很不?平:「论?文采,论?才华,我哪里不?比这只呆狐狸强?诗词歌赋,四书五经,无所不?精,我若去考状元,也是?手到擒来的事,偏生山神老爷看上了?他,却不?请我去做文书。」
听他在那里酸不?熘秋,娇娘一下子火了?,撸起袖子要与碧虚郎干仗:「放你娘的屁!我家窝里呆,狐品又好,模样又俏,山神老爷喜欢他也在情理之中,哪像你,一身带绿,看着?都?伤眼睛!便是?你再酸,再气,被?选去做文书的也是?我家狐狸,你若有本事,自管找山神老爷说去,看人家稀不?稀得搭理你!」
被?护短的花妖指着?鼻子骂了?一通,碧虚郎心?里发虚,讪讪道:「只是?说两句罢了?,何必如?此兇横。」
娇娘横眉竖目,要上去与他厮打,碧虚郎不?敢应战,忙不?迭转身跑了?。
眼见得窝里呆日日都?去山下,山里的妖精心?思浮动,也都?跟着?往山下跑。
自此,小春庄怪事频发。
村里的凡人时常见到一碧袍郎君在山神庙外探头探脑,若去叫他,他就倏然不?见,只在他站立之处,遗留一地新发的嫩笋。
又有一只花枝招展的野鸡,不?知从哪里来的,最爱钻入人家鸡窝,对鸡窝里的母鸡搔首弄姿,母鸡耐不?住引诱,便纷纷随那野鸡离家出走,再也不?回?。
……
若说这些还只是?古怪,那王二狗遇到的,就堪称惊悚。
那日,他煮了?一大锅猪潲,提着?桶去猪圈餵猪。
他家的老母猪下了?十二只猪崽,正?是?需要好生将养之时,故而他巴心?巴意伺候,一日里起码要去猪圈看望八遍。
这回?一到猪圈,他就觉得哪里不?对。
等母猪吃完饭去奶猪崽时,他才恍然大悟:「哎呀呀,我家的猪崽怎么多了?一只?」
因多了?一只猪崽,母猪餵奶时总有一只吃不?到,在旁边急得乱拱乱叫。
此话一出,趴在母猪肚皮中央,吃奶吃得最起劲的猪崽浑身一僵,一动也不?敢动。
王二狗生怕出了?什么差错,打开猪圈门,要进去一一清点。
谁知刚走进去,那头猪崽就跳起来,落地变成个黑丑黑丑的小胖墩。
小胖墩生了?一对蒲扇般的招风耳,大鼻孔直指天穹,一张脸长得猪模猪样。
王二狗失声惊叫,跌坐在地。
猪模猪样的胖墩却比他还要惊慌,连滚带爬跳出猪圈,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王二狗惊出了?一声冷汗,过了?许久才爬起来,口里喊着?「有妖怪」,一路往山神庙没命奔逃。
「阿嚏!」小鹤正?在院子里抄经,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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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生听到她打喷嚏,扭过头来关?切询问:「小鹤,你着?凉了?么?」
小鹤疑惑:「我修行这么些年,即便没修出大名?堂,也不?该再得伤风罢?」
羊生想了?想:「莫非有人在背后念你?」
小鹤揉了?揉鼻子,又搓了?搓眼皮,说:「那念我的人准没什么好事,我右眼皮跳得好厉害呀。」
然而左思右想,想不?出到底犯了?哪门子的太岁,只好安慰自己:不?要心?慌,多半是?想多了?。
王二狗跑到山神庙,正?要进去找山神老爷和两位小神仙救命,忽然脚下踩到什么东西,把他狠狠绊了?一跤。
他慌慌张张爬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方才踩到的是?个长着?狗耳朵狗尾巴的女娃娃。
或许是?怪他把自己踩了?一脚,女娃娃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脚踢在他脚背上。
王二狗这下更是?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喊道:「救命!救命!」
第44章
听到唿救声, 庙里的道士忙忙匆匆跑出,一面跑,一面高声询问:「是谁在喊救命?」
看到人来, 王二狗如见亲生爷娘一般,哭喊着扑过?去, 满口乱叫:「爹啊, 爷啊, 有妖怪吃人哩!」
山神庙的道士唬得魂飞魄散,忙问:「哪里有妖怪吃人?」
王二狗抱着道士爷爷的腿脚, 闭着眼睛往身后?一指:「那不就是?」
道士定睛一看, 原来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女娃,生着毛绒绒的犬耳犬尾,单看样貌,就知是个异类。
被几双眼睛一齐盯着,那小妖儿?也全然不怕, 反而呲呲牙,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犬齿。
道士看到她, 既觉得她脸蛋生得乖, 情不禁有些怜爱,又因她外貌上有明显的异样, 是个实?打实?的妖物?,而有些怕她。
然而不管是怜是怕,终究要弄个清楚明白。
想到身后?有山神老爷, 有两个小神仙,有文书红狐仙, 道士鼓足勇气,喝道:「那小妖, 你……你还敢吃人,老实?交代,究竟吃了?几个人?」
悄悄脆生生道:「八个!」
「八个?!」几个道士腿脚都软了?。
许是看出面前这些人的惧怕,悄悄又改了?口:「十个!」
「十个?!」一干人腿软得跌坐在地。
小妖儿?「嗷呜」一声,张牙舞爪道:「没吃饱,再吃十个!」
王二狗眼泪鼻涕一齐出,哭道:「爹啊,这妖怪还要再吃十个人!」
道士终于被吓得绷不住体面,鬼哭狼嚎道:「狐仙爷爷,快出来救命,妖怪跑到山神庙里来吃人了?!」
这时庙里没香客,窝里呆正?蹲在房樑上打瞌睡,听得唿救,自己也怕,心说:天哪,我是个柔弱的狐狸,怎么斗得过?吃人的妖怪?若要替人出头,恐怕自己也要遭殃。
他心生胆怯,不太?敢出去,可又想到自己做了?山神庙的文书,如今妖怪在庙门口吃人了?,他却缩在里头,良心也过?不去呀。
一边怕挨打,一边良心过?不去,红毛狐狸左右为?难,团团乱转。
此?时此?刻,窝里呆无比想念娇娘,若娇娘在此?,多少还有个依靠,娇娘不在,他就没了?主心骨。
急了?半天,终究还是过?不了?良心那一关,这狐狸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走?出去。
他心里害怕,只是装作自己胆气很壮的样子,两眼朝天,伸出爪子一通乱指,口里胡乱喊道:「哪……哪来的妖怪,山神老爷不许吃人,你、你不要乱来!」
话说到一半,四?条狐腿已抖如筛糠。
可惜在场的人比窝里呆还要惧怕,哪里注意到他的色厉内荏,都自发缩到他身后?,指望他能?护住自己——只除了?王二狗。
王二狗呆呆地看着从山神庙走?出的红毛狐狸,又亲耳听到他说话,顿时神情恍惚,宛如出窍:「妈呀,庙里也有妖怪!」
旁边的道士提点道:「这个不是妖怪,这个是皈依正?道的狐仙,被山神老爷派来庙里做文书的。」
王二狗将信将疑:「真是山神老爷派来的狐仙?」
几个道士七嘴八舌:「不是真的还能?是假的。」
「这可是小神仙亲自託梦告知我等。」
「狐仙爷爷已在庙里干了?好一阵子咧。」
「……」
听了?道士的话,王二狗疑心尽去,也跟着躲到窝里呆身后?,嘴里念着好话:「狐仙爷爷庇护则个,回头我背一背篓檀香烧给你。」
窝里呆:「……」
他那娇弱的狐身之后?,躲了?十来个人,他……他自己也很想找个地方藏一藏哇。
窝里呆硬着头皮顶在前面,连吃人的妖怪长?什么样都不敢细看,只是昂着下巴,作出极厉害极有派头的模样。
假若他的腿肚子不抖得那么厉害,或许是能?叫人相信的。
悄悄盯着瑟瑟发抖的狐狸,和将满腔希望寄托在狐狸身上的一帮人,眼珠子转了?转,张嘴「嗷呜」了?一声。
窝里呆心肝狂跳,几乎要给她跪下。
然而他不能?跪,他身后?还有一帮人。
他泪眼汪汪,同样心虚气短地「嗷呜」了?一声。
悄悄来了?兴头:「嗷呜嗷呜!」
窝里呆声音哽咽:「嗷呜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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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越发起劲:「嗷呜嗷呜嗷呜!」
窝里呆终于绷不住,含泪道:「我跟你拼了?!」
红毛狐狸闭眼扑出去,与小妖儿?打成一团。
说是打架,其实?就是拿脑壳乱顶,拿爪子乱拍。
一时间狗毛狐毛漫天飞舞,交织一片。
两团毛打得有来有往,颇具声色——依照二者的年纪,一个几百岁,一个几个月,已很能?说明问题。
打斗半天,窝里呆竟落了?下风,被悄悄一口咬住了?狐尾。
窝里呆吃痛,竟忍不住哭了?起来:「救命,我尾巴被咬掉了?,我成了?个没尾巴的丑狐狸了?!」
观战的王二狗与道士:……狐仙爷爷竟会被打哭?
见自己把狐狸咬哭,悄悄松了?口,拍着手咯咯大笑:「哭包狐狸,羞羞脸!」
尾巴得到解脱,窝里呆用双爪捧着,望着上头乱糟糟的毛髮和牙印口水印,心疼得直掉泪。
啜泣了?半天,忽然发现?那「咯咯」的笑声十分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他这时才敢正?视跟自己打架的妖怪。
这一看,窝里呆就傻眼了?:「是你呀?」
悄悄歪了?歪头,对他嘻嘻一笑。
身后?的道士听出话风,试探道:「狐仙爷爷,你们认得?」
窝里呆愣愣道:「认得,她是山神老爷的小徒弟。」
这话一出,可把一干道士吓了?一大跳。
小妖儿?竟是山神老爷的小徒弟!
啊呀呀,这可是大水沖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先前悄悄未曾在凡人面前露过?面,无人知晓还有她这么个小徒弟,所以庙里没造她的像,不然这些人哪里会怕她?
如今得知她是自家人,就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王二狗懊恼不已:我好煳涂啊,不单踩了?她一脚,还把山神的徒弟叫做妖怪。
生怕做了?冒犯神灵的事,落个背时倒运的下场,他就连忙上前赔礼,口口声声都称自己的不是:「小神仙对不住,是我二狗子肉眼凡胎,不识你老人家真身,若有得罪之处,小神仙骂我打我都使得。」
说着,又小心问道:「敢问山神老爷是否还有个长?得像猪的徒弟?」
悄悄回想了?一下羊生与小鹤的模样,觉得都不大像猪,就摇了?摇头。
王二狗一颗心又提起来:「那我家猪圈里的那头猪精……」
庙里的道士惊声问道:「你家猪圈里有猪精?」
王二狗提心吊带地把「变作猪崽吃母猪奶的黑丑小胖墩」一事说了?。
窝里呆:「……」
窝里呆把这事记在了?他的小本本上。
等他下值回山,小鹤就从小本本上得知了?山下发生的闹剧。
「小猪精变作猪崽去蹭家养母猪的奶?」小鹤翻着帐本,一脸见鬼。
不光有这桩,还有其余人进香时告的状:「一只野鸡钻进鸡窝,把各家各户下蛋的母鸡统统勾走?,恳请山神老爷降下法力,叫这该死的野鸡发瘟瘟死!」
「小神仙,小神仙,你是结良姻,保佳缘的好神仙,近来有个绿衣小白脸,多次窥伺我家婆娘,多是想要撬我墙角,求小神仙护我姻缘,噼死那不守男得的绿衣郎!」
「……」
小鹤将这些话一一念出,越念越是心梗。
墙角传来嘻嘻的偷笑,似乎听到小鹤念的那些话,觉得很有趣哩。
小鹤往墙角扫了?一眼,冷笑道:「悄悄,我叫你面壁思过?,想来你思过?思得很通透了?,不然何以笑出声来?」
悄悄立马捂住嘴,眼珠子往羊生那边瞟。
羊生接到她的眼神,又往小鹤脸上瞟。
见小鹤脸上没有笑模样,他就不动声色背转身,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
第45章
小鹤在院子里摆设桌案, 搭了个临时的法堂。
小鹤满脸严肃,坐在案前,充当了法官, 羊生昂首挺胸,站在她身侧, 充作跑腿兼护法。
面?壁思过的悄悄算典例, 陪坐的窝里呆和娇娘算旁听?。
三个「为非作歹」的妖精, 在小鹤面?前排排站立,算此案的嫌犯。
小鹤第一个审的, 是蹭母猪奶的小猪精。
她开口声色俱厉:「猪精, 你的事已发了,俗话说坦白从宽,放猪生还,抗拒从严,杀猪过年, 不快快老实交代,是等着我杀猪过年么?」
被审的猪精年纪尚小, 不曾经?过大风大浪, 吃她一吓,就两眼飙泪, 哼唧哭泣。
猪精的亲娘,眠春山的母猪精,一巴掌拍在猪儿子头上, 又?气又?急地呵斥道:「我的儿,你犯了什?么事, 快向小神仙说明。」
黑黑丑丑的小猪挂着两泡泪,呜呜哭道:「对不住, 我不该听?信三哥的话,跳进别人家猪圈去偷吃母猪奶。」
这头猪哭哭啼啼讲述了来?龙去脉。
原来?近些时日山里的妖精都往山下蹿,底下的小妖见多了,也都背着父母去村子里玩。
不知哪头小猪做了第一头进猪圈偷吃猪奶的猪,暗地里把这事告知了兄弟姐妹,于是一个传一个,山上的小猪精有样学样,隔三差五偷熘下山去蹭奶。
只是这头猪格外胆小,在王二狗面?前露了猪脚,才?有了今日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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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鹤听?罢,幽幽道:「原来?还不止你一头猪的事。」
黑丑小猪两股战战,求饶道:「小神仙,不要杀我过年,我是头瘦巴巴的猪崽,身上全是瘦肉,一点也不好吃。」
羊生插嘴道:「瘦肉才?好吃,肥肉太腻了,我和小鹤都爱吃瘦肉。」
他?把小猪精上下打量一番,不怀好意道:「像你这种嫩嫩的小猪,先刷一层蜂蜜,再上架烤制几个时辰,烤得猪皮焦脆,外酥里嫩,吃起来?满口留香,最是美味不过。」
小黑猪吓得哇哇大哭,一个劲儿往亲娘怀里钻。
小鹤故意不理小黑猪,让他?多受一会儿惊怕。
她又?看向那只花枝招展的公鸡。
这只鸡羽色鲜亮,模样俊俏,只是缩头缩脑的作态,略微显得有些上不得台面?。
小鹤盯着公鸡,问:「山下的凡人来?山神庙告你,说你拐走了下蛋的母鸡,你晓不晓得?」
公鸡矢口否认:「我不晓得,我没干过这事,什?么母鸡不母鸡,下蛋不下蛋,见都没见过,一发不认得。」
小鹤冷笑一声,和善道:「意思人家冤枉你了?」
公鸡偷看她脸色,小心翼翼道:「或许有哪只缺德的公鸡干过这事,小神仙再访问访问?」
小鹤语气越发柔和:「看来?是我找错了。」
公鸡以为自己煳弄过去,心中暗喜,忙不迭点头:「是呀是呀,是找错鸡了呀。」
小鹤点点头,「好,我找错了。」
公鸡刚松了口气,就听?她对旁边的羊生说:「拿刀来?,今日我要杀鸡吃。」
公鸡「扑通」跪倒,流泪道:「想起来?了,小神仙,我想起来?了,村子里丢失的母鸡跟我回家了,这就挨家挨户给他?送回去。」
小鹤把脸一垮,恼恨道:「刚才?怎么没想起来??你这瘟鸡,不见棺材不落泪,早晚变作一只死鸡!」
公鸡痛哭流涕,口里直叫:「小神仙,我不敢了,小神仙,我不敢了!」
轮到?竹精碧虚郎时,他?真心觉得自己冤:「那些凡人女子还没我长得好看,我疯了才?去勾搭她,是诬告!诬告!」
小鹤心里也不信,只是:「不是一家告你,好几家都在告你,说你在人家老婆上香时,贼眉鼠眼偷窥他?老婆,偷窥这事总不是诬告罢。」
碧虚郎一时语塞,而后又?强自争辩:「即便我在偷窥,也不是偷窥的那些女子。」
「那你偷窥的谁?」小鹤紧跟着逼问。
「或许在偷窥庙里的道士。」羊生胡言乱语。
「我偷窥道士做什?么?」碧虚郎不认这个罪名,「我偷窥的是……」
他?瞟了旁边舔爪子的狐狸一眼,闷闷地说了实话:「是那只狐狸——窝里呆。」
窝里呆听?到?自己的名字,傻里傻气地抬起头。
娇娘听?到?碧虚郎偷窥自家的小丈夫,霎时拍案而起:「好啊,早知你不是好笋,你发了癫了来?偷窥我的丈夫?他?是你打得起主意的?你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坏种子,看我不把你腿打断!」
她张牙舞爪,要把碧虚郎打死,却?被小鹤跳起来?拦住,「不要打,不要打!」
娇娘气得脸红脖子粗,喘着气说:「莫拦我,他?偷窥我丈夫,打死他?也不冤!」
羊生在一边替牡丹妖说话:「小鹤,你拦她怎地,她是苦主,让她自家报仇。」
小鹤瞪他?一眼,说:「事都没说明白,就急着报起仇来??再说即便当真有仇,也要照规矩来?,不能?动不动就厮打,还有没有法度了?」
娇娘恼道:「他?自家都承认了,还不够明白么?我早看出来?了,这竹精打小就是棵歹笋,肚子里流的全是坏水,我若打死他?,都是我在做好事,功德大大的有!」
闹到?这时,碧虚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顿时大叫冤枉:「我不过妒忌他?做了文书,想看看他?有什?么不一般的能?耐罢了,如何就打他?主意了?」
竹精嘲讽道:「娇娘,你春心荡漾,想方设法拐了狐精做丈夫,就以为别人同你一样,也看得上一只呆头呆脑的狐狸,亏我俩认识几百年,你办喜宴时我还做了帐房先生,几百年的交情?,竟换来?如此猜忌。」
娇娘骂道:「是,几百年的交情?,我家窝里呆有幸做了个文书,你就背地里妒忌他?。」
两个妖精跳脚对骂,谁也不服谁。
小鹤听?得脑瓜子嗡嗡的,大喝道:「不许再吵!」
那里一棵竹子一朵花正吵得厉害,哪里听?得进去。
小鹤使?出杀手?锏:「羊生!」
羊生听?到?唿唤,冲上去把吵架的妖精强行分开,口里说:「再吵通通撵下山,不许做我眠春山的妖精!」
话说到?这个份上,才?勉强止住争吵,只是都斜眉瞪眼,暗地里沖对方摆脸色。
小鹤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已变得十分沧桑。
她斟酌了一番说辞,才?对碧虚郎说:「庙里的文书只需一个,窝里呆做得认真,无缘无故的,怎么好裁撤他??你若有能?耐,日后别处要人,我再请你就是了。至于庙外偷窥一事,你要自己去跟人说明白,日后不可?再做此类举动。」
还有小猪精和公鸡精,也都要去跟苦主赔礼道歉,不然?就撵下山,不许呆在眠春山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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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奈何,三个妖精不想被撵,只好去村子里赔礼。
于是小春庄的人就看到?一只公鸡带着一群母鸡,从村外走进村庄,浩浩荡荡走在路上。
地里耕种的农夫,织布纳鞋的村妇,见到?这一大群鸡,都忘了干活:「哪里来?的这么多鸡?」
「这些鸡看着有些眼熟。」
「领头的公鸡像是拐走我家母鸡的那只。」
「……」
议论?纷纷之时,就见到?这群鸡停在一户人家门口,领头的公鸡扬声叫门:「李有根,你家的鸡回来?了,你出来?接一下。」
这家人听?到?声音,匆匆忙忙从门里奔出,口里叫道:「哪个好心人寻到?了我家的鸡?」
等到?打开门,好心人没见到?,罪魁祸首倒有一个。
公鸡精哭丧着脸,说:「李有根,前些日子我拐带了你家的鸡,如今给你还回来?了,你点个数,与我做个交割,日后莫说我没还你,又?去小神仙面?前告我的状。」
李有根看着被公鸡推出来?的几只小母鸡,愣愣地点了数,愣愣地说:「就是这几只鸡,没少。」
归还了母鸡,公鸡精带着剩下的鸡,去敲下一家的门。
待鸡群走远,李家才?炸开了锅:「天爷,你们?听?见没,那鸡会说话!」
「那是个鸡精啊!」
「他?还让我们?不要去小神仙面?前告状!」
「昨天去庙里咒了他?,今天被拐走的母鸡就回来?了。」
「小神仙连这种事也管!」
「……」
讲了半天,突然?想起什?么,当家人冲进屋里,抓起一把线香,又?冲出来?,叫道:「愣着做什?么,去庙里还愿啊!」
今日去庙里还愿的人有些多,不光公鸡精挨家挨户上门还鸡,小黑猪也提了一篮子点心,去王二狗家道歉,说:「我吃了你家母猪的奶,还使?你受了惊吓,我给你赔个礼,请你不要怪罪,更不要去小神仙面?前告我。」
碧虚郎则黑着脸,试图给那几家冤枉他?的人说明:「我不是去看你老婆的,我是去看狐狸的,你们?不要胡乱猜疑。」
他?是个竹精,还给这些人一家送了一筐嫩笋。
总之,小春庄被这几个妖精搅和一通,热闹得不得了,人人都在说妖精,说山神,说小神仙。
小春庄的人是从寒山镇搬来?的,都曾吃过狼妖寒山大王的苦头。
然?而,今时今日他?们?却?发现,同样是妖精,眠春山的妖精与别处不一样,这里的妖精居然?会给人赔礼道歉!
「果然?有山神老爷和小神仙镇着,就连妖精也老老实实,不敢犯法。」村里的凡人如是说道。
第46章
眠春山上, 小鹤与羊生正在?商议近来发生的几桩事。
小鹤皱着眉头道:「山里的妖精天?生地养,不通人情,又常去山下玩耍, 日后这类事恐怕少不了。」
羊生想了想,提议道:「不如叫山里的妖精都不许下山去玩, 如此就生不出事了。」
小鹤却?道:「哪里禁得住, 腿长在?人家?身上, 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况且也不该禁,天?下之地, 皆属众生, 人也好,妖也罢,哪个不是天?地中的生灵,凭哪点把人家?圈在?山上,这里也不许去, 那里也不许去?
羊生说:「别的地方都是如此啊,人有人的地盘, 妖有妖的地盘。」
小鹤反问:「别的地方当真分开了么?精怪常居山林, 人就不往山林里去了么?人常居城镇,妖就不往城镇里去了么?」
小鹤举例道:「不说人与妖, 单说人与人,小到一村一镇,大到一国一城, 都因争抢地盘时有打斗,若强行给凡人和妖精划分地盘, 到时两方都不服,不知要?生出多少纷争, 多少隔阂。」
羊生问:「那你打算怎么着?」
小鹤低头思索片刻,说:「禁不住就不禁,只是要?设立法?规,叫人与妖都按规矩办事,这样?即便有所争执,也决计闹不出大事。」
两人计较已定,就埋首伏案,辛苦数日,定下种种规矩:叫山上的妖精不可伤人,不可偷鸡摸狗,叫山下的百姓不可歧视妖精,驱赶妖精……
诸如此类,不可细数。
设立了规矩,还要?好生教导,不然再多的规矩也不过一纸空文?。
小鹤请了碧虚郎来教妖精法?规,他是山里最有文?化的妖精,四书五经都精通,又时常妒忌呆头呆脑的红毛狐狸可以做山神庙的文?书,此次被请来做了教书先生,欢喜得身周咕嘟嘟冒笋:「好耶,我也端上公家?饭碗了!我是要?成仙了耶!」
为了办好小神仙的差事,竹精使出浑身解数,尽心尽力教导山里的精怪,务必使他们通晓法?规。
精怪们念书也认真,因小鹤说了:「通不过考核的妖精就要?就在?山里一直念书,不许下山去玩。」
精怪寿命长久,一年考不过,就要?念一年,十年考不过,就要?念十年,哪个想念百八十年的书?
所以都埋头苦读,赌咒发誓要?早些?考过。
至于山下的百姓,小鹤让山神庙里的道士肩负起这个责任来,说明了腰间带着眠春山牌牌的妖精都是良家?好妖,不许驱赶欺辱,否则不说减不减功德,衙门也要?给牢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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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庄的百姓哪个不信服山神老爷和小神仙?
神仙说眠春山的妖精是良家?好妖,那便是良家?好妖。
神仙说不许驱赶欺辱眠春山的妖精,那便不驱赶欺辱。
再者?先前?大家?也不是没看到,那偷喝母猪奶的小猪精,那拐带各家?母鸡的公鸡精,还有喜欢在?山神庙外?窥视的笋子精——人家?不晓得碧虚郎是棵成精的竹子,看他站的地方总有嫩笋,就以为他是个笋子精,这些?妖精不都给人赔礼道歉了么?
可见眠春山的妖精确实是奉公守法?的好妖精啊。
小春庄的人和眠春山的妖精见得多了,相互间还会打几声招唿。
招唿打得多了,又渐渐可以闲聊几句。
闲聊得多了,竟然连饭也可以坐在?一起吃。
若在?傍晚时分去到村口,可以瞧见一堆人和一堆妖精,抱着饭碗蹲在?那里,一边吃,一边唾沫横飞地摆龙门阵。
一日,小鹤隐去身形,去村子里查访。
走到田埂处,见劳累的农夫和两只绿皮蛙精坐在?一处闲谈。
两只蛙精将将化形,只大致有个四肢健全?的人形,皮还是绿的,眼还是鼓的,一张大嘴咧到了腮帮。
那农夫坐在?蛙精旁边,竟毫无惧色。
他拿出自?家?卷的旱菸,点上火,却?不忙抽,而是先递给左右蛙精,口里说:「蛙兄先请。」
蛙精同这人混得熟了,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旱菸,叼在?嘴里美滋滋地抽了起来。
一人两蛙在?田埂上吞云吐雾,好不快活。
抽完半支烟,小鹤听?那人说:「蛙兄,我田里的庄稼还请你们费心,帮我照看着些?。」
蛙精满口答应:「你我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还用说这些?么。」
说是亲兄弟,还真是亲兄弟,两只蛙精不玩虚头巴脑那一套,人家?下田干活时,他两个还帮着插秧。
小鹤:「……」
虽说凡人和妖精处得来是好事,但一同抽旱菸……怎么看着就这么古怪哩?
等她走到山神庙外?,又看见几个村里的妇人,同几个叽叽喳喳的雀精一起来山神庙里进香。
这几个妇人同雀精摆得闹热:「你们晓不晓得,王二狗他如今害了病了!」
「啊呀,我昨日看见他还好好的,怎么就害了病了?」
说王二狗害病的妇人笑道:「他害的不是寻常病症,乃是个心病——前?些?日子不是有个贪嘴的小猪精去他家?里偷母猪奶么?他瞧见一只猪崽翻身变成了人,就落下个不敢吃猪肉的毛病,总疑心那些?猪成了精,可以变作人。」
雀精说:「我去看了,他家?的猪就是猪,不是猪精,可以放心吃。」
妇人道:「你看得出,他看不出呀。」
又说:「王二狗每日去猪圈餵猪,都要?同猪说话?,问你是成了精的猪么,若你是,就点个头,哼两声。」
若猪不哼哼倒也罢,若碰巧哼了两声,那不得了了,这一天?也不得安生,逮着猪圈里的猪一个劲儿问:「你哼了,你当真是个猪精!」
一帮妇人和雀精说到此处,都轰然大笑。
妇人又道:「不单是猪,他杀鸡杀鸭时,也要?反覆问几遍兄弟,你成了精没,成了精就说句话?儿,不要?叫我失手误杀。」
一只雀儿插嘴道:「不要?说人家?,你也一样?,今早我在?你家?门口的老柏上歇脚,也听?见你问家?里的母鸡是不是妖精。」
被戳穿的妇人尴尬一笑,讪讪道:「我那不是要?去摸它的蛋么?」
爱讲八卦的妇人和雀精热热闹闹说到庙门口,就不再闲聊,一同进入庙里进香。
小鹤遮掩身形,在?庙里逛了一圈,看见庙里人来妖往,凡人与妖精杂杂乱乱跪在?一处,都上香,都烧纸,都念着一样?的话?儿:「山神老爷保佑,小神仙保佑……」
房樑上的红毛狐狸运笔如飞,把上香的祷词都记下,忙得狐爪几乎写断。
到了饭点,人和妖还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斋:大米饭,白馒头,碴子粥,配上凉拌的小菜,炖煮的萝蔔,清蒸的芋头……素是素了点,个个都吃得香甜。
偶尔有争执,也是一些?小摩擦,类似「大嫂,你收着手,不要?摸我耳朵,再摸我要?恼了。」
或者?:「老兄,屁股挪一挪,坐到我尾巴上了。」
巡视一圈,发现小春庄的人和眠春山的妖处得格外?和睦,小鹤终于放下了心,不再为此事发愁。
这样?的和睦传到了其他地方,叫外?地的凡人精怪听?说了这里的好风气,纷纷心嚮往之。
那闹妖祸地方的凡人就心想:眠春山有真神,眠春山的妖精不吃人,我何不搬到眠春山去,免得日夜提心弔胆,不知何时被妖怪吃进肚里?
那惧怕道士来捉的妖怪也想:眠春山民风淳朴,眠春山的人不打妖怪,我何不搬到眠春山去,免得日夜提心弔胆,不知何时被道士扒皮抽筋?
凡人和妖怪都这样?想,都拖家?带口搬到眠春山,眠春山的人口便越来越多。
星移斗转,日月如梭,原本只是个小村庄的小春庄,不知不觉成了个人妖混居的小春城,无数凡人与精怪居住在?此,竟都相处得和睦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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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小春城外?来了个头髮花白的老婆婆。
这老婆婆身穿蓝布衫,手拄藤木拐,体态轻便,腿脚刚健,虽是鸡皮鹤髮,面貌倒挺精神。
她走进城中,见这里屋舍整齐,街道宽阔,不由暗自?点头。
又见街上人流如织,来来往往的人都面带笑容,可想此地民生富足,百姓安居乐业,是个繁华昌盛的好地方。
街边有个地方,聚了一大堆人。
老婆婆心生好奇,就挤进人堆去看。
人堆中心是个卖狗皮膏药的小摊,卖膏药的是个细皮嫩肉的后生,口里叫着顺口熘:「腰酸的大姐,腿疼的大哥,来一来,看一看,五百年蛇毒膏药,一贴只需十两银子,药到病除,包治百病!」
十两银子一贴的膏药,竟有无数人争着去买:「小哥,给我来一贴,我爹腿摔断了,正需一贴膏药。」
「我也来一贴,治一治我这不中用的老腰。」
见众人都在?疯抢膏药,老婆婆冷不丁出声,叫:「不要?买,他卖的是假药。」
四周忽然一静。
卖膏药的后生脸色不大好看,说:「老婆婆,你一把年纪,怎么还干这种诬赖人的事儿,我在?这里卖了多少年膏药,头一回听?见人说我卖的是假药。」
旁边的人也都为他说话?:「是呀,他卖的是真药,他家?的膏药最管用,从来不掺假的。」
老婆婆坚持说是假药,甚至一拐杖掀翻了人家?的摊子。
卖药的后生见自?家?摊子被掀了,气得跳起来,揪住老婆婆不放:「诬赖人也罢了,竟还掀我的摊子,你这老虔婆,端地可恶,随我去见官,见官!」
老婆婆理直气壮道:「见官就见官,不信哪个敢动我老人家?。」
巡街的差役见这一块闹嚷嚷的,隐隐有争吵声传出,就急匆匆赶来,喝来拥堵的人群,高声问道:「发生了何事,怎么在?街边吵起来?」
老婆婆抢先告状:「官爷,这后生卖的是假药,你快把他关起来。」
差役看了卖药后生一眼,说:「柳郎君在?这里卖了十来年膏药,我也买过他家?的药,当真十分管用,不是假的,老婆婆,你莫诬告人家?。」
老婆婆振振有词:「怎么不是假的?他说他卖的是五百年蛇毒膏药——五百年的蛇,早成了精,还能让他做蛇毒膏药?一听?就是假药!」
一听?这话?,四周的人都笑了:「哪来的老婆婆,似乎不是我小春城的人。」
柳郎君好生气苦:「你个没见识的老太婆,分明是你自?己见识短浅,却?说我卖的是假药,还把我的摊子掀翻!」
他将身子一扭,变作一条大蛇,通体碧绿,眼如玛瑙,体长约有十余丈,占据了大半条街。
这条蛇红信嘶嘶,口吐人言:「我昨日满的五百岁,现吐现卖的蛇毒,哪里有假!咄,你说,哪里有假?」
见到这条会说话?的大蛇,老婆婆吓得跌坐在?地,战战兢兢道:「妖怪,妖怪!」
四周的人笑呵呵的,见到蛇妖也不躲避。
老婆婆喊道:「你们不见蛇妖么,快跑呀,这么大蛇,一口能吃十个人哩!」
有人好心劝道:「老婆婆,不要?怕,我们小春城的蛇妖不吃人。」
老婆婆不信:「哪有妖精不吃人!」
又央求差役:「快把妖怪抓起来。」
柳郎君冷笑道:「我是奉公守法?的良家?好妖,要?抓也是抓你!」
老婆婆一口反驳:「胡说,我是人,你是妖,怎么就抓我了?」
这时那差役就说:「老婆婆,你砸了人家?的摊子,确实该抓你。」
当真把老婆婆抓了起来。
老婆婆哭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抓吃人的蛇妖,倒抓起我这个老人家?来了。」
差役说:「柳郎君没吃人,你却?无故生事,不抓你抓谁?按照律法?,你要?挨二十个板子哩。」
「二十个板子?」老婆婆直着眼珠,叫苦道,「我这老胳膊老腿,怎么经得起二十个板子,怕不是要?被活活打死」!
众人看这老婆婆,确实年纪不小,若挨上一顿板子,或许就要?进土了。
寻衅滋事的一般都是年轻气盛的小子,谁能想到一个老婆婆会掀人家?的摊子?
年轻小子挨得住板子,老人家?可挨不住。
柳郎君虽气这个老婆婆不干人事,听?到说要?打她二十个板子,心也软了,他是想让老婆婆挨罚,又不想她被打死。
于是变回人形,求情道:「官爷,不要?打么,这老太婆挨不住板子,若打了她,恐怕要?出人命。」
几个巡街的差役计较一番,便说:「老婆婆,看在?你年老的份上,就不打你,只是也不可轻易饶过你,你家?的子孙哩,叫来替你挨板子罢。」
老婆婆说:「我是个老孤寡,无子无女,丈夫也死了,故而没得替我挨板子的子孙。」
听?说她是个老孤寡,差役也不免怜悯,又问:「那你可有在?世的亲人?」
老婆婆说:「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投奔侄儿侄孙。」
差役问:「你侄儿侄孙在?哪里?」
老婆婆说:「还没找到么。」
差役又计较一番,作难道:「既然没有子孙替你,又无亲戚出面,只好罚你去挑一天?大粪,你认不认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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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要?自?己去挑大粪,老婆婆嘀咕道:「一把年纪了,要?我去挑什?么大粪,说出去也丢人啊,若我不认罚,又把我如何?」
差役道:「那就只好请你去蹲大牢。」
老婆婆慌了,妥协道:「认罚,认罚,不要?把我关进牢里,我去挑粪就是了。」
差役把老婆婆领到一条巷子。
这巷子不宽不窄,里头住了十来户人家?。
差役指着巷子,对老婆婆说:「把这巷子里的大粪挑完,就可以交差走了。」
形式比人强,纵然心不甘情不愿,老婆婆也只好挨家?挨户上门挑粪。
说来也稀奇,这小春城当真与别处不一样?,人和妖竟也做起父子来。
老婆婆敲开的第一户人家?,开门的是条黄毛狗。
黄毛狗听?老婆婆说来挑粪的,扭头朝里头喊爹,说:「爹,挑粪的来了。」
出来的「爹」却?不是狗,而是个老匠人。
原来黄毛狗本是这户人家?的看门狗,一日忽然启智,张口便能人言。
老匠人捨不得把养了多年的看门狗送到山上,又不能把一条会说人话?的狗再当作狗来看待,就把黄毛狗收作儿子,让黄毛狗叫他爹,还送黄毛狗去学堂念书。
今日正是学堂休沐,不然这条狗一大早就背着书箱去了学堂,哪里还会在?家?。
老婆婆敲开的第二户人家?,有个镇宅的狸猫,是这家?子的老祖宗,家?里的小辈从这狸猫旁边走过,都要?恭恭敬敬弯腰问好。
狸猫面前?摆着个碟子,里头时时刻刻装满了酥小鱼,若狸猫吃了两口,就立马给她添满,务必不使碟子变空。
甚至来巷子里卖杂货的卖货郎,都堂而皇之现出异样?面貌:长脸大耳,鼻孔老大,乃是个化形不到家?的驴妖。
巷子里跑来跑去玩耍的小孩子看到驴妖,也不怕不叫,拿着自?己攒下的零钱,争先恐后跑到驴妖那里买糖吃。
老婆婆忍不住道:「是我见识短浅了,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挑了几户大粪,老婆婆也累了,自?己给自?己捶着腰腿,坐在?巷口处歇息。
刚歇一会儿,就有两个人吵着嘴从远处走来。
高的那个是个年轻小道,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道袍,手里提着半筐衣裳。
矮的那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头顶生着一对毛绒绒的耳朵,一条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
羊生气唿唿埋怨道:「你这个麻烦精,做什?么咬坏了小鹤半箱子衣裳?」
悄悄辩解道:「我牙痒痒。」
羊生恼道:「牙痒痒就去咬小鹤的衣裳?牙痒痒就惹出这样?大的麻烦?要?是叫小鹤晓得了,可有我们好果子吃?」
悄悄不服气:「犯错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干嘛这样?着急?」
羊生翻了个白眼:「是啊,我干嘛着急,到时小鹤只会怪我羊生,你怎么做师兄的,为何不看好她,挨骂的都是我,你倒缩到一边去。」
两人争执不休,没留意到巷口的老婆婆,不妨被她伸腿绊了一跤。
悄悄身形灵活,只晃了晃,就稳稳噹噹站在?原地,羊生却?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他从地上爬起来,见到绊倒自?己的是个老人家?,也不好发火,只是嘴里嘀嘀咕咕的:「看这老婆婆,腿脚不收好,把我绊了好大一跤。」
老婆婆呵呵道:「年轻人,眼神不好就去找大夫,不要?怪到老人家?身上。」
若不是看在?她年老的份上,羊生高低得骂她几句。
跟老年人骂架不体面,羊生懒得计较,拍去身上的尘土,抬脚就要?往前?走。
老婆婆又叫道:「如今这世道啊,不得了了,全?无半点尊老之心。」
羊生都走了两步,仍是忍不住,回嘴道:你绊了我,我都没怪你,你还怪我不尊老?委实不讲道理。」
老婆婆说:「这么大一个人,看我一个老人家?挑粪,怎么不说帮把手?」
羊生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说:「莫要?倚老卖老,一看你就是犯了法?,才被罚来挑粪的,我可不帮你。」
老婆婆嘟囔道:「不帮忙也罢,还骂我倚老卖老。」
她又拿眼睛去看悄悄,指望小姑娘心肠软,看不得老人家?受累。
悄悄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说:「谁若替代受罚的人做工,就要?罚以十倍,我帮你挑了一桶粪,你我都要?再多挑十桶,这是小鹤定的规矩,我可不敢违抗哇。」
老婆婆听?了,气道:「那个小鹤是谁,心肠当真歹毒!」
这话?一出,羊生和悄悄都被惹恼了。
羊生说:「这老太婆嘴巴太坏,不是个好人,悄悄,我们不要?理她。」
悄悄深以为然。
两人达成共识,翻着白眼走了,边走还边说老婆婆的坏话?。
无人帮忙,老婆婆只好自?己挑粪,好在?巷子里住的人不多,中途挑累了要?歇息,也无人管她,只要?她把这条巷子挑完就可。
直挑到半下午,终于把一条巷子的大粪都挑完。
差役过来看了,说:「老婆婆,你可以走了。」
老婆婆却?一把扯住差役,说:「官爷,我要?告状。」
差役无奈道:「你要?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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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婆信誓旦旦:「我要?告开在?巷子旁边那家?酒肆,他家?卖的猴儿酒是假酒!」
差役忍俊不禁,道:「老婆婆,你才挑了一天?大粪,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又来诬告人家??我实与你说了,那家?酒肆卖酒的就是眠春山的猴精,你说猴子卖的猴儿酒是假酒,说出去可有人信你?」
老婆婆却?坚持不肯改口,说:「就是假酒,我闻得出来。」
差役说:「你被大粪熏坏鼻子了罢?」
老婆婆说:「先夫就是卖酒的,便是被粪熏坏鼻子,我也闻得出来。」
见她说得认真,差役将信将疑,告诫道:「说这个话?可要?负责,若人家?卖的不是假酒,你是真要?挨板子的,想想你这身老骨头,怎么经得住打。」
老婆婆仍不松口。
差役无法?,只好按规矩办事,带了一帮兄弟去酒肆查证。
酒肆里生意好得不得了,因这家?酒肆是猴精开办的,人家?都说猴子卖的猴儿酒定然正宗,就都来这里喝酒买酒,一帮猴子赚得盆满钵满,好不快活。
此刻有差役来到铺子里,对卖酒的猴子说:「有人告你们卖假酒,因此特?来查证。」
卖酒的猴子心里一慌,手上的酒壶咕噜噜调在?地上。
看到猴子如此慌张,差役面面相觑,心内狐疑道:慌成这个样?子,莫不是当真卖的假酒?
这时后头走出一只老猴。
这老猴猴老成精,坚决不认:「胡说!胡说!我家?卖的猴儿酒还能有假,你看我是不是猴子?这些?酒都是我们自?家?采来的百果,在?洞中窖藏一冬酿造的好酒,谁说我们卖的是假酒,你把他叫出来,我与他当面说理!」
铺子外?走进一个老婆婆。
这老婆婆高声说:「是我告的你,我说你家?卖的是假酒!」
酒肆里的酒客议论纷纷,不知哪边说的才是真的。
老猴把老婆婆看了两眼,认出她的模样?,定神争辩:「这老婆婆是个诬告专业户,才诬赖了卖膏药的柳郎君,又来诬赖我们这些?老实本分的猴子,官爷,不要?信她,她惯爱扯谎,不可信!」
差役却?说:「一码归一码,柳郎君是一回事,你家?的酒又是一回事,我们也是按小神仙定的规矩办事。」
见差役铁心要?查,一窝猴子急得抓耳挠腮,老猴给差役塞贿赂,然而差役铁面无私,不肯收受。
这一查,果然查出问题,猴子卖的酒只是寻常果酒,从旁人那里低价进的货,却?当作深山窖藏的猴儿酒高价售卖。
查得是假,酒肆便被贴了封条,一窝猴子都被戴上枷锁,枷在?衙门示众,旁边还贴了一纸公文?,言明:老字号猴儿酒售卖假酒,已被查封,不可再行买卖之事。
听?说猴精也卖假酒,城里的人一窝蜂来看,看见戴木枷的猴子,都指指点点,数落几只猴子的不是:「万万没想到,猴子卖的猴儿酒也能有假。」
「可不是么,他家?生意那样?好,若不售卖假酒,哪有那么多正宗的猴儿酒卖?」
「……」
被一帮人指指点点,几只猴子纵有再厚的脸皮,也觉得尴尬,再看到人群里有几个脸熟的精怪,更是羞耻难当,个个耷拉着尾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捱到黄昏时分,聚集的人群方才渐渐散了。
几只猴子愁眉苦脸,沮丧道:「如今可怎么好,铺子被封了,日后做不得生意了。」
又说:「做不得生意还是小处,成了人人喊打的骗子,怎么有脸出门。」
一时间长吁短嘆,忧心忡忡。
正丧气时,就听?得有人在?耳边说风凉话?:「哎呀,现在?晓得要?脸了,当初又何必卖假酒?」
抬头一看,正是状告自?己的老婆婆。
老婆婆奚落道:「售卖假酒,心钻到钱眼了,活该落得这个下场。」
告状不说,竟然还来落井下石,一帮猴子气得暴跳如雷,扑腾着要?打她。
老婆婆拄着拐杖,把地面点得邦邦响,口里叫道:「你打么,你若有胆,就打我么?」
猴子却?不敢下爪。
本就犯了法?,再打了人,怕是要?将牢底坐穿,一个弄不好,还要?被赶出眠春山的地界。
仇人在?侧,却?不能厮打,几只猴精愤怒咆哮,乱蹦乱跳。
老婆婆讥讽道:「怎么又不敢打了?」
老猴咬牙切齿道:「若非律法?约束,看我打不打你!」
老婆婆问:「是谁定的律法??」
老猴冷笑道:「自?然是小神仙定的,不然你今日又何以挑了一天?大粪,想必你挑粪挑出瘾头了,还想再挑两天?。」
说到挑粪,老婆婆脸一垮,似乎有些?不服:「这律法?也太严苛了,竟叫我一个老人家?去挑大粪。」
这帮猴子听?到老婆婆似乎不服,顿时大唿小叫:「官爷快来,这个老太婆不服律法?,快把她脱了裤子打板子!」
此时羊生正巧捧着衣裳路过,他去找了绣坊的蜘蛛精,请她补好了悄悄咬坏的衣裳。
蜘蛛精心灵手巧,在?破洞处绣了花儿,补好的衣裳比原先还好看,只是要?价要?得高,羊生好不容易存下的私房钱,全?都填在?了里头。
正因如此,他脸色很不好看,一面走,一面埋怨悄悄:「都怪你,把我的私房钱都花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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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占了便宜,笑嘻嘻的,听?他埋怨,也不回嘴,只一味地偷笑。
两人从官衙路过,就听?到猴子大唿小叫说「老太婆不服律法?」。
羊生扭头问:「是谁不服律法?啊。」
猴精踊跃来告,七嘴八舌道:「是这个老太婆。」
「她说律法?严苛。」
「谁不晓得律法?是小神仙定的,她是抱怨小神仙,不服小神仙管束。」
「……」
羊生一看,这个老婆婆好眼熟啊。
他心里还有些?记恨她说小鹤心肠歹毒,于是就说:「若不服眠春山的律法?,就不要?来眠春山的地界。」
老婆婆赶忙说:「这些?猴子乱说的,因我告了他们卖假酒,所以他们就诬告我。」
她唠唠叨叨讲道:「我不是小春城的人,因无子无女,年纪又大了,才来小春城投奔侄儿侄孙,所以不大懂这里的规矩,不想惹人厌烦,要?撵我走,我若被撵出小春城,又能往哪里去,岂不要?死在?外?头?」
老婆婆这样?说了,羊生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捧着衣裳,对悄悄说:「咱们快些?回去,趁小鹤还没发现,把衣裳给她塞回去。」
悄悄眨了眨眼睛,没心没肺道:「补过的衣裳,早晚是要?被发现的。」
羊生嘆了口气,忧愁道:「拖一天?是一天?罢。」
两人回山时,老婆婆不远不近跟在?后头。
起初羊生还以为是顺路,后来上山了,见她还跟着,不免肚内生疑。
羊生站住脚,扭身问:「老婆婆,你不是要?投奔侄儿侄孙,跟着我做什?么?」
老婆婆说:「这路又不是给你一个人修的,我去投奔侄儿侄孙,也走这条路。」
羊生不信:「山上住的大多是妖怪,就连进山砍柴的樵夫,採药的药农,也都住在?山脚,我看你是个凡人之身,你侄儿侄孙怎么会住在?眠春山?」
老婆婆坚持不改口:「我侄儿就住在?山上。」
羊生心里犯嘀咕,暗自?加快了脚步,想要?把老婆婆甩脱。
然而无论走得多快,老婆婆始终不远不近在?他身后。
羊生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可是山路,老婆婆腿脚得有多便利,才能一直跟在?后头?
越想越古怪,便用了缩地成寸的法?门,一步走出百步远,才终于把老婆婆甩脱。
刚松了一口气,忽而余光一扫,竟发现那老婆婆又跟在?身后。
羊生大惊失色:古怪,古怪!寻常人决计跟不上他!
偷摸去看老婆婆,从头到脚都像个凡人。
悄悄索性停住脚步,脆生生问道:「老婆婆,你是鬼么?」
老婆婆生气说:「小姑娘生着恁大一双眼,竟看不出我是个活人,说出的话?真不中听?。」
羊生不由道:「你这个活人腿脚可真利索。」
悄悄听?了,忍不住吃吃地笑。
老婆婆跟个鬼一样?,实在?甩不脱,羊生便不甩了,黑着脸,在?前?头闷头赶路。
悄悄看一眼脸色黢黑的师兄,捂着嘴偷偷地笑。
又看一眼健步如飞的老婆婆,忍俊不禁地放声大笑。
眠春山漫山遍野,都迴荡着她「咯咯」的笑。
一直快到自?家?院子,老婆婆还紧跟着哩。
眼看着越走越近,羊生沉不住气,对老婆婆说:「前?头是我家?了,你定然走错了。」
老婆婆摆手说:「定然没错,我侄儿就在?这个方向。」
又看一眼羊生,故作惊讶道:「或许你是我侄孙也未可知。」
羊生语气坚决:「决计不是,我师父是个石头里蹦出来的孤人,没得亲戚。」
老婆婆说:「有没有见了你师父就晓得了。」
羊生嘀咕道:「这还消问,师父他要?有亲戚,我还不晓得么?他就是个孤家?寡人,除了些?喝酒的狐朋狗友,还有天?香山那位眼神不好的娘娘,就再没交际来往,哪里冒出来个亲戚——老婆婆,你莫胡乱攀亲。」
随他怎么说,老婆婆都不肯走,羊生无法?,只好随她跟着。
走到篱笆外?,但见院子里坐着个脸色不善的小鹤,手拿着黄荆条子,正端坐在?圈椅上等人。
她穿着一件狗啃的道袍——这件是羊生不慎漏下的,破破烂烂的道袍却?不掩容色,虽不似娇娘那般美艷动人,也不似窝里呆那般清秀干净,也不如悄悄的机灵可爱,但一见到她,便可想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她是眠春山养出来的小神仙,天?生就带着山灵水秀之气。
羊生心里咚咚乱跳,心想:啊,我心肝怎么扑通乱跳。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定然是被她手上的黄荆条子吓着了,小鹤折了好粗一根条子,是要?打我么?她如今越发有威仪了,我一见到她,膝盖就要?挨地了耶。
正慌慌怕怕,悄悄也被吓到,连忙躲到他身上,手捏着他的衣角,怂恿他出去顶事。
羊生埋怨道:「不要?推我,我也怕得很。」
悄悄心肠大大的坏,专把羊生推到小鹤面前?。
小鹤慢声道:「你们两个捨得回来了呀。」
羊生挤出个笑,尴尬道:「是啊,回来了。」
他瞄了小鹤手上的黄荆条子一眼,试图把它拿掉,嘴里还说得好听?:「我帮你拿着,免得你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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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鹤作势要?抽他,唬得他慌忙把手往回缩。
小鹤冷笑道:「这么一根小木棍,还累不着我,我且问你,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羊生讪讪道:「是你的衣裳。」
小鹤又问:「拿我的衣裳做什?么?」
羊生不好说是悄悄咬坏了,撒谎道:「我看它脏了,特?地拿去浆洗浆洗。」
小鹤把眼一瞪,怒道:「胡说八道!我房里常年清净,何曾有过尘土,哪里就脏了,哪里就需要?浆洗?况且你还真是手巧呀,好端端几件素净的道袍,也能给我洗出花儿来!」
这下羊生不敢再答,只闷头闷脑听?她骂。
见大的那个不出声,小鹤又问小的这个:「你说,我的衣裳是怎么了?」
悄悄闭着眼睛说瞎话?:「衣裳是……是被羊生咬坏了!」
听?悄悄把自?己干的好事推到自?己身上,羊生恨恨瞪她一眼,却?并未开口说话?,默不作声替她背了这口黑锅。
小鹤微微一笑,问:「你晓得他为何要?咬我的衣裳么?」
悄悄胡说道:「他……他牙痒痒!」
「牙痒痒?」小鹤听?了这个说法?,好笑道,「他这个岁数还在?长牙么?」
悄悄撩起一道眼皮,偷瞄了小鹤一眼,又赶紧闭上,继续胡说:「是啊,他还长牙,他满口的牙都痒痒。」
小鹤看她这幅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悄悄每回在?她面前?胡说,都要?闭着眼睛,只因一看到她就心虚。
一见悄悄闭眼,便知是在?撒谎。
小鹤也不戳穿,接着问道:「他咬坏了我的衣裳,该不该狠狠打他一顿。」
悄悄耳朵一抖,夹着尾巴说:「算了罢,不要?打他。」
小鹤故作为难:「可他咬坏了我半箱子衣裳,这样?也要?算了?」
悄悄冷汗涔涔,说:「他……他到底是我们亲师兄呀。」
小鹤终于绷不住被气笑,问:「亲师兄打不得,亲师妹打不打得?」
叫悄悄:「乖乖伸出手板心。」
晓得这回没瞒过,悄悄苦着脸,伸出手,摊开掌心,叫:「小鹤,小鹤,你疼疼我,轻些?打呀。」
小鹤故意说:「不,我要?重?重?地打。」
她把黄荆条子轻轻抽在?悄悄掌心,口里数落小妖儿的罪状:「第一下,罚你管不住嘴,咬坏了我的衣裳。」
悄悄沮丧着脸,辩解道:「我牙痒痒。」
小鹤不听?她辩解:「牙痒痒可以啃骨头,做什?么咬坏我半箱衣裳。」
悄悄不敢说,她是觉得小鹤的衣裳香香的,啃起来比骨头过瘾。
小鹤又轻轻在?她掌心抽了一下,说:「第二下,罚你做错了事,却?还要?师兄替你弥补,他好不容易攒下那么点私房钱,这一回都被你坑得一文?不剩。」
悄悄惊问:「你怎么晓得?」
小鹤说:「你们两个有多少私房钱,我还不晓得?你的私房钱,都买了山下的卤猪蹄,羊生虽攒了一些?,可也不多。」
打她的第三下,小鹤说:「这是罚你栽赃师兄,你自?己犯的错,为何要?推到羊生头上去?」
悄悄气鼓鼓道:「因为你偏心,你只打我的手板心,不打他的手板心!」
听?到悄悄说偏心,羊生忍不住了:「是,小鹤就是偏心,她专一偏心你!回回有什?么事,她就怨我骂我,或者?不同我说话?,你一同她撒个娇,她就宽容以待,我讨饶讨半天?,她不理不睬!」
对于这点,羊生有说不完的心酸。
悄悄说小鹤偏心他,他就是死了,埋了,躺在?棺材的,也要?爬起来说声「不服」!
两个人争执起来,一个说「小鹤偏心你」,一个说「小鹤偏心你」,谁也说服不了谁。
小鹤听?他俩吵了半天?,无奈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谁也不偏心。」
羊生回嘴道:「手心的是肉,手背的是皮,我就是手背那层皮!」
悄悄说:「我才是!」
羊生说:「我才是!」
小鹤听?不下去,虎着脸喝道:「又讨打了不是?」
悄悄一头歪在?她身上,在?她怀里乱拱乱钻,哼哼唧唧地撒娇卖痴:「小鹤,小鹤,不要?打我,小鹤,小鹤,你打得我好疼。」
小鹤拿起她白白净净,一丝印子也无的爪子,给她吹了吹,说:「吹吹就不疼了。」
羊生见了,心里酸得要?命,在?旁边酸言酸语:「我也疼,怎么不见有人给我吹。」
小鹤抬起头,看他一眼:「我怎么不记得打了你?」
羊生嚷道:「你打了,你打了。」
他指着胸口,说:「你把我这里打得好痛耶。」
师兄妹吵吵嚷嚷,早把一旁跟来的老婆婆忘到爪哇国去。
老婆婆看了半天?戏,忍不住出声赞嘆:「好有家?法?呀,从小处见大处,怪不得把小春城管得井井有条。」
小鹤听?到声音,才发觉旁边还有个人。
也不知为何,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又站了那么些?时候,她先前?竟一直不曾察觉。
这时失声惊问:「老婆婆,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里?」
老婆婆笑道:「侄孙女,你连自?家?亲戚也不认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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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鹤定睛看了许久,摇头道:「我不认得你,也没见过你这门亲戚,认错了罢?」
老婆婆说:「把你师父喊出来问问,就晓得到底有没有错。」
一天?道人此时不在?家?里,听?老婆婆说得这样?真实,小鹤半信半疑。
为免这真是哪里跑出来的亲戚,她把人好生招待,给这老婆婆上茶水点心。
老婆婆也不见外?,就当自?己家?一样?,上茶便喝茶,上点心便吃点心。
小鹤试探着问:「老婆婆,你是从哪里来的?」
老婆婆笑呵呵说:「从来处来。」
小鹤再问:「我之前?不曾听?我师父说起过你。」
老婆婆说:「自?我小弟离世,就不曾有走动。」
小鹤越发觉得有假了,一天?道人可没什?么爹啊娘啊,哪来的这门亲戚。
正在?此时,一天?道人恰恰回家?。
第47章
在外头?鬼混了一遭, 一天道人一身酒气归来。
自几个徒弟长大成人,他的?日子就过得极为?快活,成日走?东串西, 或喝酒,或听曲, 或赌钱, 至于香火家业, 都有徒弟打理妥当,他只享福便是。
周遭仙神?很?是眼红, 私下里说他:「眠春山那?个老道好有心机, 早早养了三个徒弟,把来当长工使唤,自家落得逍遥自在。」
一天道人是逍遥啊,譬如今日,他就出门与几个小神?吃酒赌博, 玩乐一日。
幸而他还记得自家有几个徒弟,吃酒时见席间有好大仙杏, 一个个黄澄澄, 圆滚滚,十分喜人, 便厚着脸皮揣了一兜,特地带回?来给徒弟甜嘴。
他揣着那?杏,还没进院子门, 便迫不及待高声显摆:「小鹤,悄悄, 我带了杏子给你们吃。」
听得唿唤,悄悄欢喜拍手:「师父归家来也。」
看她?如脱缰的?野马般奔出门外迎接, 扯衣裳,掏衣袖,乱翻乱找,口里嚷道:「师父,杏子吶?」
如此?模样,十分顽皮无?状。
一天道人也不气,也不恼,笑容满面,由得她?翻。
待将师父身上那?兜杏子摸到手,悄悄就欢唿一声,捧着杏子,乐颠颠往小鹤那?里跑,口里喊道:「小鹤,吃杏子。」
羊生见状,不乐道:「好呀,你只叫小鹤吃,不叫我吃,我不同你好了。」
悄悄振振有词:「怪我么??师父没说有你的?份哩。」
羊生气道:「师父一贯偏心。」
他皱着眉,瞪着眼,嘟嘟囔囔,埋怨不断,一时翻旧帐说师父曾经打了他,一时发牢骚说小鹤偏心眼把悄悄惯坏。
一天道人走?进屋里,正巧听到大徒弟抱怨,方要出声教?训,却勐然见着屋里坐着个老婆婆。
乍一看,有些眼生,再一看,却又眼熟。
也不知为?何,一见这老婆婆,他心里还有些怕她?。
「这老婆婆是谁?」一天道人迟疑道,「我怎么?觉着似曾相识?」
小鹤惊讶:「莫非真是什么?亲戚?」
她?对师父解释:「老婆婆是来寻亲的?,说你是她?侄子,师父,你有这门亲么??」
听到「侄子」二字,一天道人心头?一跳,立刻醒悟过来。
霎时间,他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下意识举袖遮面,慌慌张张往门外退去。
老婆婆见他躲避,高声叫道:「师侄,你往哪里去?」
一声师侄叫出口,老婆婆便现出本相:身穿干坤地理袄,腰系山河日月裙,凌云髻高耸巍巍,白玉圭灵光烁烁,仙容端庄,不怒自威,仪态严正,天家气象。
但看她?举止间有金霞随身,唿吸处有瑞气腾腾,便知是个得道正神?,有为?女仙,绝非寻常俗类。
小鹤几人都看傻了,心说老婆婆到底是个什么?来歷,怎么?看上去比凤仙娘娘还有派头?。
几个徒弟见识短浅,一天道人却心知肚明,这女仙便是那?诸仙献寿,列圣称觞,天威咫尺,功高德重的?西华清灵金母。
她?是西华至妙之气所化生,乃太阴之精,女仙之宗,与东王公共理二气,育养天地,陶钧万物,世人多称其为?西王母,天地仙神?则以金母相称。
听得唿唤,一天道人讪讪回?转,苦着脸参拜道:「拜见金母娘娘。」
金母笑道:「何须如此?客气,我与你师门有些渊源,叫我一声师姑也使得。」
一天道人的?师门有些不同寻常,谁也不知开山的?祖师爷姓什名谁,从何而来,只知他是个潇洒落拓的?真仙,不拜天庭,不入地府,闲乘一头?青牛,踏遍了人间九州。
那?头?青牛后来开悟得道,化身成人,被祖师爷收作弟子,在人间也有了名号——青牛道君。
青牛道君,便是一天道人的?师父,小鹤几人的?师祖。
思及自家师父,一天道人惭愧无?地,更无?颜打着师门的?名头?攀亲,只垂首问道:「娘娘仙驾临尘,可?有什么?要事?」
金母见他如此?,也不强求,笑吟吟道:「你不知么??如今九州四海都传遍了,说眠春山是个善乡宝地,连我在崑崙丘亦有所耳闻,今日我途经此?地,特降下云头?,来看一看这是怎么?个宝地。」
这一看,就叫她?十分满意。
蛇妖街头?卖药,凡人知他是妖,却不以为?意,反而在金母闹事时百般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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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精售卖假酒,一经揭发,便被查封,而那?伙卖假酒的?猴精面对差役,竟也老老实实认罚。
至于那?些送狗儿子上学,给猫祖宗磕头?,向驴货郎买糖之类,更是不必言说。
种种景象,也只在眠春山及小春城才见得到,走?出此?地,处处妖吃人,人惧妖,血海深仇,隔阂深重。
便是有道德真仙引导劝善,人妖之间依旧势如水火,争斗不休。
金母贊道:「神?仙做不成的?事,教?你几个少年人做成,你们比神?仙还厉害些。」
羊生自豪道:「不是我们厉害,是小鹤厉害,她?会定规矩,山上山下的?人也好,妖也罢,都服她?的?管。」
悄悄大力点头?:「小鹤厉害,我也服她?,羊生也服她?,师父也服她?。」
在金母娘娘面前被戳穿自己这个做师父的?要听徒弟的?话,正暗自伤心的?一天道人也有些挂不住脸。
小鹤怪不好意思:「不是这话儿,怎能归功我一人。」
她?看向一天道人,诚心诚意说:「当初要不是师父你收服寒山大王,赢得无?数人心,寒山镇的?百姓怎会迁到眠春山来?再者,若没有你,以我们几个这点本事,也护不住小春城的?人,那?些吃人的?大妖怪是因怕你才不来生乱。」
虽说一天道人日日东游西盪,显得无?所事事,小鹤却知他是眠春山的?定海神?针,没他万万不行。
她?又看向羊生,发自内心道:「论起来你是大,我是小,我该听你的?话才是。换做别人家的?师兄,被我这样的?师妹指手画脚,早该生恼了,你却从不与我计较,无?论我说什么?,都依着我,顺着我。我办得到的?,你替我办,我办不到的?,你还替我办。」
小鹤心里明白,她?虽多了一世阅歷,可?以参照上一世的?见闻定些适合眠春山的?法规,然而再好的?法规落不到实处,也只是一纸空文?罢了。
其间种种,多有羊生的?功劳,是他将规矩落到实处,是他将不守眠春山规矩的?妖怪打服。
听小鹤在那?里夸赞自己,羊生心里美滋滋,面上却又有些羞涩,扭扭捏捏道:「既然我是师兄,那?我怎么?能跟师妹计较,做师兄的?本就该让着师妹。更何况你比我聪慧,听你的?话儿不吃亏。」
两个人你说我的?好,我说你的?好,彼此?十分谦让友爱。
悄悄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心说:这个家里头?,师父有用,师兄有用,师姐也有用,就我最?没用。
不由心虚道:「原来只有我是吃白饭的?。」
听她?这般说,羊生非但不宽慰她?,反而趁机拿捏她?的?短处:「你才晓得自己是吃白饭的?呀,既然晓得,平日就要懂事,譬如方才的?杏子,你就很?该先孝敬我一份,不要没大没小,天天与我作对。」
——你看,他还记着不给他杏子吃的?「仇」。
悄悄不服,张口想要反驳,然而「吃白饭」三个字是她?自家说出来的?,怎么?好把自己泼出去的?水再收回?去。
然而终究心里憋气,就委委屈屈盯着小鹤,想叫她?替自己出头?。
小鹤干咳一声,心里也叫苦。
设若不帮悄悄,那?便不得了,小妖儿记仇得很?,要在她?面前哭、闹、叫,缠着她?,扭着她?,她?做到哪,便要跟到哪,其作张作致,撒泼放刁之态,简直无?法可?想。
设若帮了悄悄,那?更不得了,那?一个更记仇,届时要说悄悄不给他分杏子,是不尊重他,还要说小鹤明知悄悄不尊重他,却帮悄悄说话,是偏心,是排挤,是很?该天打雷噼的?罪过。
百般为?难之际,忽然灵光一闪,终于找到藉口和?稀泥:「金母娘娘在此?,你们这般吵闹,恐怕要遭娘娘耻笑。」
师兄妹拌嘴拌惯了,一吵起来,就忘了场合,此?刻听小鹤提醒,才想起还有个娘娘在旁边看着,霎时收声止息,装出一副老实模样。
金母见几个少年人变脸变得如此?之快,深觉有趣,慢声道:「你们师父从前便如你们一般,想来门风如此?,也不为?怪。」
三个徒弟齐刷刷看向一天道人。
师父从前也爱拌嘴?
羊生心直口快,张口问道:「师父,你从前爱与谁拌嘴?」
自见了金母,一天道人便少言寡语,异样沉默,只因一见到金母娘娘,他就想起故人故事,一想起故人故事,他就摧心剖肝,悲恸难忍。
本强自忍耐,谁知羊生一句话,又提起了他的?伤心事。
叫一天道人伤心的?故人,是他的?师父青牛,以及师兄一口。
一口是北海龙王之子,因身具魔性,落地时成了个孽种魔胎,为?父母厌弃,路过的?青牛道君见他活命艰难,发了个慈悲心,把他度去做了徒弟。
之所以起名为?一口,全在于叫他磕头?拜师时,这桀骜不驯的?徒弟扑上去,一口咬断了青牛道君牛蹄。
为?「报復」徒弟,青牛道君替他起了「一口」这个不三不四的?道号,好叫他一世都因此?抬不起头?。
试想出门与人交际时,别人都是「清风明月」,听着仙气飘飘,你却是个什么?「一口」,村气十足,开口就要矮人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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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问「为?何叫做一口」,你说「是因为?我幼时一口咬断了自家师父牛蹄」,更是颜面无?光,招人笑话。
一天道人也受到牵累,他的?名儿,是依着他师兄的?来起的?,一听就是一个辈分的?师兄弟。
因着这桩事,师兄弟之间少说也吵了千儿八百架,一天道人怪师兄起了坏头?,把他害苦,连累他得了怪名儿,龙子一口觉得这个师弟无?理取闹,是个顶顶讨厌的?顽物。
好在两人吵归吵,却从来不曾动过拳脚,今日吵了,明日便和?好,明日吵了,后日便和?好。
那?些嬉笑打闹的?往事,如今想起来,依旧历歷在目,恍若昨日。
第48章
羊生随口一问, 不见师父回答,反见他神色灰败,宛如死了亲爹亲娘一般, 倒把他唬了一跳。
偷瞟了师父两眼,他心中很有些惴惴不安。
金母见状, 眼中流露几许怜意, 道?:「你?们师父在你?们这个年纪, 还只会招猫逗狗讨人嫌,而?你?等已有教化一方的才能, 师不如徒, 他又?爱惜颜面,所以你?问他,他哪里好意思说。」
小鹤与羊生交换了个眼色,师兄妹心有默契,只是一个眼色, 就已心照不宣。
小鹤故意大声问道?:「不会罢,我们这几个小辈, 怎么比得过师父, 他老人家一定?要比我们出息得多。」
羊生假惺惺与她一唱一和:「是呀,是呀, 往日里师父时常说我像你?们这般大时,就如何如何,还嘆息一代不如一代, 我想他说得出这种话,定?然比我们几个劣徒强上千倍万倍。」
悄悄虽没?跟着他两个一同阴阳怪气?, 却会斜着眼睛看?人。
她昂着头,用鼻孔和眼角去看?一天道?人, 发出做作?的冷哼。
一天道?人:「……」
方才还在心伤,遭三个徒弟一气?,哪里还顾得上哀痛,只想撸起袖子收拾不孝逆徒。
若非金母娘娘当面,眼下就有几个徒弟的好果子吃。
见金母娘娘似笑非笑,一双凤目把自己盯,一天道?人忍气?吞声。
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不信金母娘娘能在他眠春山呆一世?!
娘娘亲自临尘,绝非一时起意,必然有她的缘故。
一天道?人心中一动:听方才那些话儿,莫非……
刚想到此,就听金母娘娘出声劝诫小鹤几人:「古人云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们师父已是死在沙滩上的前浪,你?等虽有些才干,然不修功德,不知上进,怎不知有朝一日也成了他一般的前浪,我看?你?几个才华出众,品性?端正,要交託你?们一桩事,不知肯是不肯?」
小鹤心想:这个娘娘与师门有旧,必然没?得坏心,她辈分又?这样高,不好一口推脱。
就问:「娘娘,你?有什么事要吩咐?」
金母说:「我观人世?间?争端频繁,有伤天合,见你?们有些教化的才能,欲赐一方白玉圭,使?你?们教化万灵,手持此圭,若遇难事,可以请动鬼神相助。」
语毕,她手中玉圭化作?流光,悬停在三人跟前。
这宝贝灵光四溢,祥霭缭绕,若有它,仙神敬服,鬼怪退避,上天入地,无处不去。
几人看?着眼馋,却并不敢擅动。
小鹤问娘娘:「这个教化万灵,是个什么意思哩?」
金母道?:「小春城的人与妖,不是被你?教化得知法懂礼,淳朴友爱?你?怎么教化的他们,就怎么教化天下万万人,万万妖,使?四海之内,九州之中,少争斗,少仇怨,清静太平,相亲相爱,到那时自有你?的一番造化。」
小鹤听了,哪里敢应,忙说:「娘娘抬举,我们哪有那个本事,只春城这一亩三分地,就够一家子烦恼,普天之下有多少人,多少妖?便是一家一口唾沫,就能淹了整座眠春山,不是我推脱,着实才能有限,不敢在娘娘面前夸口。」
羊生也道?:「娘娘你?找错人了,天上有仙官,地下有阴官,你?就随便找一个,也比找我们师兄妹强。」
想那天上地下,几多仙神,人家修行了千年万载,歷经了重?重?劫难,方才得道?飞升,论本事,不比没?成仙的少年人强?
正推脱间?,忽然头顶一记爆栗,敲得脑瓜子蹦蹦响。
两人捂着脑壳,哎哟呻唤,埋怨道?:「师父,你?做什么打?人?」
一天道?人强按着两个徒弟,骂道?:「好呆的木头啊,一番造化送上门,却稀里煳涂往外推,这个是娘娘怜爱,才送你?们一番机缘,还推脱怎地,快给娘娘磕头呀,悄悄,你?也来跪着,随你?师兄师姐一道?磕。」
悄悄听了,犹豫不决,只拿眼去看?小鹤与羊生。
她平日听惯了小鹤的话,若师父师姐说的不一样,她就不大愿意理会师父,然而?此情此景,又?直觉该照着师父说的做。
羊生不情不愿:「师父,你?莫胡乱应承,敢情要做事的不是你?,所以什么口都敢夸,什么事都敢应。」
话音未落,腿窝处狠狠挨了一脚,叫他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跪得五体投地。
小鹤见状,立刻利利索索跪倒,还把悄悄也拉了一把。
悄悄踉跄一步,见师兄师姐都跪了,便也不再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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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互间?递了个眼色,一同磕头道?:「才虽不敏,亦勉力而?为,娘娘,我等愿担教化之责。」
金母抚掌大笑:「好,少年人正该如此,不要瞻前顾后,怕三怕四,更何况这也是你?们这一门的因?果,本就推脱不得。」
此言一出,忽然晴空里一道?霹雳,浓云中生就紫雷,那紫雷粗壮如柱,火蛇飞舞,直直噼下时,有崩天毁地之势。
山中的走兽,个个惊惶,潜修的精怪,人人惧怕,都胡嚷胡叫,说:「啊呀,雷劫来了,雷劫来了!」
又?乱走乱奔,哭:「哪个灾贼得了道?,不去外面迎劫,却在山中害人,今日势必要死,绝无活路!」
这般大的雷,闻所未闻,哪怕是登天的仙人,升仙时的雷劫也不如它兇勐。
一时间?有吓哭的,有吓尿的,或是瘫坐在地,闭眼等死,或是缩在洞中,装哑作?聋。
紫雷来势汹汹,如触天怒,金母驾虹霓,乘赤云,紫气?为盖,直上九霄。
她将云袖一抖,云袖望风而?涨,形如一个大布口袋,将紫雷囫囵兜住,只余一丝雷光,落在庭院之中,噼出个方圆丈许的大窟窿。
屋里的三个师兄妹已抱成一团,哪怕见金母收了雷,依旧心惊肉跳,冷汗涔涔。
一天道?人倒不怕,他追到院中,看?着地上焦黑的窟窿,心中惊疑不定?。
金母垂首相视,意味深长道?:「一天,你?说你?徒弟煳涂,我看?他们不煳涂,真正煳涂的,却该是你?。」
一天道?人不解其意,正要相问,金母却已悠悠道?:「我的事已了,便不再多留,他日有缘,可来崑崙丘拜见。」
说罢,她便打?道?迴转。
远远望去,只见紫气?滚滚,庆云漫天,灵凤伴驾,神鸾起奏,天穹中凤鸣隐隐:「世?人皆知神仙好,哪知神仙不逍遥,苦修千年终入道?,因?果未断魂欲消……」
玄音妙语,自然不是几个少年人所能领会,金母仙驾远去,抱成一团的几人又?开始闹嚷嚷说话。
「羊生。」小鹤憋着气?唤道?。
羊生茫茫然问:「你?喊我怎么?」
「我喊你?怎么?」小鹤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我倒要问问你?勒我怎么?」
方才云中生出天雷时,三个人都又?惊又?怕,羊生长手长脚,一把捞过两个师妹,死死按在身下。
他如今也长得很高了,这一捞,胳膊正好卡住了小鹤的脖子,勒得她喘不过气?,悄悄个头还要矮些,被他框住了脑门,头皮都要按脱。
羊生连忙松手,心虚道?:「你?两个没?事罢,我下手也不重?呀。」
小鹤没?好气?道?:「是不重?,谢你?没?把我勒死。」
悄悄也很不高兴,指着头顶,气?唿唿告状:「小鹤,你?看?,你?看?,他把我耳朵压趴了耶。」
小鹤定?睛一看?,她头顶那两只绵软厚实的毛耳朵已被压得支棱不起,连毛也乱糟糟的,不大顺滑。
自悄悄一日日长大,也渐渐懂得爱美,平日里最宝贝她那对?耳朵与尾巴,一根毛也乱不得,但有一根不顺,就浑身刺挠,哪里都痒痒。
小鹤晓得她的脾性?,连忙用手指替她梳理,将压乱的毛毛一根根捋顺。
悄悄摸了摸耳朵,觉得根根毛髮皆顺,才肯善罢甘休。
羊生亦知她爱惜毛髮,难得有些气?短,便是遭了两记气?唿唿的白眼,也没?说什么。
小鹤道?:「罢了,我们几个也商议商议,看?看?日后该怎么着。」
羊生烦恼道?:「凭你?怎么商议,这天大的担子已是接了下来,天耶,教化万灵!这是何等麻烦的差事,师父他也敢逼着我们应承。」
小鹤愁眉苦脸:「是呀,娘娘叫我们教化万灵,就不单要教好人好妖规矩,那些恶人恶妖,也要使?他们遵纪守法,这哪里是桩易事?」
羊生道?:「我听闻有许多厉害的大妖,将人视为牲畜血食,若要教化他们,岂不如同教人不要吃肉,还要与饭碗里的鸡鸭鹅、猪牛羊做亲人?人家肯不肯听还在其次,恐怕还要一气?之下杀了我们哩。」
悄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见师兄师姐皆一脸愁容,就指着那依旧悬在半空中的白玉圭出馊主意:「把它还给金母娘娘,不要替她办事了。」
她心里想得简单,既然事情难办,就把好处还回去,推掉这桩事即可。
小鹤嘆道?:「哪有那么容易,方才娘娘也说这事该要落到我们头上,推也推不得。再说事虽难办,若办好了,多半大有好处。」
一说到好处,她脸上难免露出几分喜色:「原想着等我们修道?有成,也像师父一样在眠春山四周占个山头,护卫一方,受用香火,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
小鹤连山头都早早看?好了,就想着日后挨得近,可以在一个锅里吃饭,却不想今日来了这么一遭。
小鹤压低声音,对?羊生与悄悄说:「我猜办好了这桩事,至少也能做个天官,听说天官儿可在天上建宫修府,日后我们三个的仙府修近些,把师父接上天去享福。」
那两个听了,顿时怦然心动,一时间?把些艰险难处都抛诸脑后,只顾得畅想当了天官要如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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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看?那方白玉圭,就不觉得它烫手,反而?觉得它珍贵可爱,是个极好的宝贝。
悄悄顽皮好动,忽地跳起来,将玉圭拿到手中,左瞅瞅,右看?看?,满脸的好奇与懵懂。
白玉圭明光清透,瑞气?生晕,乃是金母随身万年的爱物,其威能如何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见此圭如见金母亲临,所以无论是哪里的神仙,都要卖两分颜面。
悄悄闻了一闻,觉得它香,又?摸了一摸,觉得它润。
或许是没?看?出什么名堂,她一时犯了狗性?,张嘴将玉圭塞入口中,用那尖尖的虎牙去咬。
「快住嘴!」小鹤大惊失色,「这样的东西,怎么能用你?的嘴去咬,若咬坏了可怎么是好?」
话音未落,悄悄呸地吐出玉圭,捂着腮帮子,哎哟哎哟地叫。
宝贝太硬,硌得她牙疼。
小鹤叫她张嘴,给她看?了看?牙,见牙没?事,才松了一口气?,教训道?:「谁教你?什么都往嘴里塞,如今可受到教训了?再有下次,仔细将你?的牙咬碎!」
悄悄泪眼汪汪,哭诉道?:「小鹤,我好疼耶。」
小鹤并不怜悯:「那便疼着罢。」
羊生幸灾乐祸:「该让她疼,疼死最好,把一口牙都掉光,看?她还敢不敢乱来。」
悄悄本就牙疼,还要听人说风凉话,气?得拿脚去踹他。
羊生身手敏捷,哪能叫她踹到,只微微变幻身形,便叫她落了个空。
悄悄怄得心肝儿疼,恨不得把这可恨的贼子骨灰扬了。
两人上跳下窜,追逐打?闹,小鹤并不理会,她仔细查看?那白玉圭,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见毫髮无损,连个印子也没?有,一颗提起的心才终于放回原处。
羊生同悄悄打?闹一会,把脸凑过来,瞅着小鹤手里的玉圭,问她:「这宝贝怎么个用法?」
小鹤眉头紧锁:「不晓得。」
说是可以请来鬼神相助,总不能一家家找上门去,把它摆到人家面前,这成什么样子。
「不如问问师父。」羊生提议。
两人便回头去找一天道?人身影。
一天道?人还在院子里,正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地掐算。
也不知算到了什么,忽然,他口一张,捂着心窝,吐出一滩热滚滚的血来。
心头血一吐,再观其容色,就如秋叶藁木,衰败零落,十分骇人。
「师父吐血了!」小鹤惊得大叫。
见一天道?人摇摇欲坠,似乎要栽倒在地,三个徒弟一起拥上去,将他牢牢搀扶。
第49章
养徒千日, 用徒一时,两个大的力壮,一家?一边将师父扶到屋里坐下, 小?的那个也精乖,忙倒了一盏热茶, 双手?奉上, 给师父顺气。
这茶是山中百年老树上结的, 沾了几分灵气,颇有明心润肺之效。
小?鹤沉思片刻, 对羊生道:「凤仙娘娘曾给师父炼了些玉露丸, 我记得还剩了些,你拿出来叫师父吃了,好?补补元气。」
羊生把手?伸进袖子一通乱摸。
他会一个袖里干坤的法术,常年家?把些鸡零狗碎的东西都塞在袖子里头。
譬如几块散碎银两——这是仅剩的一点?私房。
一盏破破烂烂的金鱼灯——某年元宵节与师妹们去城里玩耍,在街边小?贩处买来的。
一颗石头雕刻的蟠桃——是小?鹤从?山涧中捡来的奇石, 亲手?雕刻成蟠桃模样,送给他做生辰礼。
一串磨得雪白的狗牙——狗牙辟邪, 悄悄换牙时专程收起来, 给他和小?鹤一人串了一串。
……
掏了半天,才将玉露丸掏出, 叫师父和着茶水送服。
凤仙娘娘炼的丹果然有效,只?吃了一丸,一天道人的脸色就好?转许多, 不復先前随时入土的模样。
小?鹤忧心忡忡:「师父,你是哪里不好?, 怎么突然吐起血来?」
上一回见一天道人吐血,还是十几年前, 那时一天道人身?子骨不大好?,稍稍多用些法力,就有吐血之兆。
凤仙好?心,炼了些玉露丸给他吃,又?嘱咐他借眠春山地气祛除暗伤。
谁知道人并不顾惜身?体,全然把凤仙的话儿当作耳旁风,好?似恨不得病死一般。
后?来机缘巧合,山下的凡人感念山神恩德,立了一座山神庙,庙里香火旺盛,愿力蓬勃,才使他自然而然不药而愈。
光阴荏苒,十余载一忽而过,一天道人养着三个逆徒,时常被气得死去活来,不觉把过往那些伤心事渐渐淡忘,也就没了等死之心。
却不想金母降临,又?叫他把往事想起。
一天道人容色惨澹,双眼发直,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羊生摸不着头脑。
悄悄见师父这般模样,心里有些害怕,低声说:「师父像是得了失心疯。」
「胡说!」小?鹤坚决不信,「将才还好?端端的,哪里就疯得这么快,你不要乱猜。」
转头轻声询问:「师父啊,你想到什么事了,也说给我们听听,不要叫我们悬心。」
一番轻言细语,唤回一天道人神智。
道人怔怔片刻,忽而滴泪:「枉我修行千载,眼睁睁看着师父师兄身?死道消,却身?陷劫数,不曾堪破——是了,就说我这一门为何如此?背时,原来欠了天道因果,才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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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今日金母娘娘打破暗谜,他还浑浑噩噩,蒙昧度日,哪里会想是这个原因。
小?鹤惊怕道:「师父,你莫吓人,我们这一门欠了什么因果,师祖师伯又?怎么身?死道消,我长到这么大,为何一字不曾听闻。」
羊生跟着震惊:「莫说你,我也不曾听过,师父他瞒得好?紧。」
一天道人一面滴泪,一面对徒弟们说起了个中因由。
原来世?上修行之人,夺天地造化,与日月齐光,逍遥长生,受用不尽,听着十分自在,实则走上修行路时,已欠了天道一段因果。
若偿还了因果,自然得享长生,若不曾偿还,就有劫数来坏你道行,这便是「苦修千年终入道,因果未了魂欲消」。
万万年来,人与妖共居人间,冲突不断,渐至仇深如海,怨煞沖天。
这等境况,已妨碍了阴阳轮转,万物循环,天道有感,要造就一个人才,来理清乱象,重塑寰宇,还世?间一份清平。
一天道人这一脉便应运而生,门中祖师爷不知是谁人化身?,降落凡间,将青牛点?化成仙,以承接天命。
不料青牛道君欠缺些悟性?,不曾领会到天命,他两个徒弟也同他一般,故而青牛道君与他大徒弟一同死于劫数之中,魂飞魄散,再无来世?,只?有小?徒弟一天道人逃脱一劫。
几个徒弟听得惊呆。
小?鹤张了张口,问他:「金母娘娘与我们有香火情,那时为何不曾提点?。」
一天道人嘆道:「非是不愿,实是不能。」
今日只?是淡淡一句,那天雷也只?差没把师徒几人噼死。
羊生不解:「师父你能掐会算,怎么自家?没算出来?」
一天道人沉默不语。
身?陷局中,被迷障遮了眼,哪里掐算得出。
小?鹤有些担心:「这个老天爷怪会安排人,倘若我们干得不好?,会不会再降一道雷,把我师兄妹几个噼作灰?」
听到说要被噼作灰,悄悄心里害怕。扯着小?鹤的袖子,做贼似的窃窃私语:「哎呀,老天爷好?不讲理,既欲吩咐人做事,就该直说,非但不说,反要人家?去悟,设若悟不出,就要叫你去死,好?坏的脾气,我三岁时就不如此?了,它比三岁小?孩还不如。」
小?妖儿口没遮拦,小?鹤连忙去捂她?的嘴,厉声呵斥:「快快住嘴,不许胡言。」
一面捂嘴,一面也有些后?悔自己起了坏头,带得师妹编排起天来。
见小?鹤声色俱厉,悄悄心中有些惴惴,声如蚊蚋道:「说得这样小?声,它听不见罢。」
羊生摆起师兄的谱,教训道:「你是真呆啊,岂不知世?上唯天不可欺,哪怕你在被窝里放个屁,上头的天都晓得你放的是闷屁还是响屁,你怎敢妄想自己瞒得过天?「
小?鹤深表贊同,肃容道:「不管听不听得见,都不许再说。」
兀自思量片刻,小?鹤斟酌着劝慰师父:「往事不可追,来日犹可期,过去的那些伤心事就不要再想,咱们师徒齐心协力,设法了却了这桩祖上传下来的因果,也足以告慰师祖师伯在天之灵。」
说完,她?沖羊生打了个眼色。
羊生与她?打小?配合惯了,见她?眉梢一动?,就知是个什么意思,立时张口:「师父你也晓得,我们年纪又?轻,见识又?窄,骤然摊上这份冤债,不免有些焦头烂额,唯恐办得不好?,遭了上天惩戒,师父啊,这里个个都是你的亲徒儿,你的心肝肉,你也不捨得失了爱徒,落个无人养老的下场罢?」
说得兴起,还顺手?扯过悄悄,拿她?充作由头:「便是捨得我与小?鹤两个,总该舍不下这个小?的,这是你的亲亲小?徒弟,从?小?在你身?上尿大的,刚会爬就给你抓鸡吃,看在她?的份上,你万莫沉湎往事,也万莫像以往那般躲懒,劳你老人家?出个山,给徒弟们支支招,想想法,总不成真让徒弟挑了这天大的担子。」
悄悄听师兄师姐一唱一和,眨巴眨巴眼睛,沖一天道人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她?生得好?,眼睛又?黑又?亮,透着些清清的水光,宛若一只?诚恳老实的小?狗,显出百分的可怜可爱。
小?鹤暗想:就是这般模样,搬空了我多少私房。
果然,三个徒弟一个好?言劝慰,一个歹语要挟,一个装乖卖巧,一天道人哪里顶得住,无奈道:「罢,罢,罢,怨我时运不济,遇到你们这几个冤家?,若不设法出个主意,恐怕背地里要咒死我。」
抬起眼皮把面前几个徒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好?几遍,越看越皱眉,在那里嘆气,摇头,好?似看到了粪坑里的臭石头,十分上不得台盘儿。
小?鹤见了,不快道:「师父,你作出这个样子,是个什么意思哩?」
一天道人心情沉重:「不怪我嫌,实在是拿不出手?。」
道人性?子散漫,并不十分约束徒儿,平日里想起来才认真教些法诀,若没想起,就给几本书,让徒弟自学。
虽羊生与小?鹤自己勤恳上进,又?时常带着悄悄一同修行,但满打满算,修行年头也不及二十载,便是再勤恳,再有天资,与那些动?辄几百几千年的精怪相比,也不过是个刚入门的娃娃。
一天道人原想着不要着急,在山中慢慢儿修个几百载,总是能位列仙班,何苦揠苗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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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情势不同,哪里有空让徒弟慢慢修行,就这点?斤两,只?可在眠春山周围称霸,走出去是要叫妖怪打死的。
想到此?处,一天道人长嘆一声:「看来还是要靠我这个做师父的拉拔。」
叫徒弟:「快去换身?衣裳,随我出门拜访故友。」
第50章
除了天香山的那位凤仙, 这还是?一天道人?头一回?带徒弟出门访友。
小鹤边换衣裳边纳闷:「师父他哪里来的故友,竟如此正经,要?换了衣裳才带我?们去。」
嘀咕了几句, 没听到回?应,扭头一看, 悄悄正与她那条尾巴在厮打。
她有一条极大的尾巴, 毛髮厚实蓬松, 是?条十分难得?的漂亮尾巴,只是?有一桩——不服管教, 悄悄要?将它收回?去, 尾巴却犯起了犟劲,偏要?露在外头,收回?去,又冒出来,再收回?去, 再冒出来。
几次三番,悄悄就?生了气, 愤怒地?同尾巴打起架来。
小鹤哭笑不得?, 上前将一人?一尾分开,顺便用手指给尾巴顺了顺毛, 劝道:「既然修行不到家,收不回?便不收。」
悄悄瞪了不听话的尾巴好几眼,才悻悻作罢。
两人?换好衣裳走?出卧房, 正巧隔壁羊生也?打理妥当推门而出,看他身上服色:裁云为布风为线, 织就?宝衣不染尘。
这身衣裳正与他相称,瞧着俊拔挺秀, 很有几分仙门道家的气韵。
小鹤微微晃神,从前日日在一处还不觉得?,今日换了一身好衣裳。才勐然发觉原来他已长得?这么高。
然而一开口,那些什?么神仙气度便荡然无存,羊生迫不及待显摆:「快看我?这身俊不俊。」
他摸着脸,喜滋滋道:「方才照镜子时,还以为见到了神仙哩。」
小鹤好笑道:「俊得?很,俊得?很。」
听得?人?夸,羊生更是?自鸣得?意,同小鹤并排走?着,口里吹嘘不尽:「就?我?这般模样,上天宫也?不失排面,到哪里都拿得?出手。」
小鹤:「是?,是?,是?,你颜如宋玉,貌比潘安。」
羊生心里头美得?冒泡。
几人?说说讲讲,一同找到一天道人?,兴沖沖说:「师父,现已收拾停当,可以出门……哎呀,你是?哪个,怎么在我?家里?」
话说到一半,就?惊得?变了声儿?。
这却是?为何??
原来几人?面前见到的不是?一天道人?那张老脸,而是?一个风流俊俏的白面道人?。
这道人?生得?骨清神爽,丰采过人?,穿一身道服羽衣,十分的落拓不羁,此刻正揽镜自照,细细端详自家面貌。
羊生目露狐疑,审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如何?连招唿也?不打,就?擅入他人?门户?」
小鹤把他戳了一戳,低声道:「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你该问他把师父变到哪里去了。」
羊生嵴背发凉:「该不会是?个什?么妖怪,趁我?们不在,把师父吃了?」
小鹤:……以师父的本事,应当也?不至于罢……
悄悄耸了耸鼻子,越嗅越迷惑:这人?模样看着同师父不一样,怎么味儿?闻起来一般无二?
其实几人?面前的这个就?是?一天道人?,他原先日子过得?灰心,连外貌也?变得?衰老了,今日要?访故友,不好再顶着个老头子的样貌,于是?把脸一抹,恢復了几百年前的面容。
用惯了老脸,乍一换回?这张俊脸,他自己也?很不自在,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总觉得?不够庄重,有损做师父的威严。
正想着要?不要?变老些,就?听见徒弟在那里大唿小叫,顿时脸黑如炭,骂道:「你们真瞎啊,连自家师父也?认不出。」
便在脸上抹了一把,将面容变老了些。
这回?是?个中年道士,一样的人?才飘洒,只是?眉眼间看得?出三分眼熟。
几个徒弟看得?目瞪口呆。
小鹤震惊道:「哎呀,真箇是?师父!」
一时间啧啧称奇:「原来师父也?有这般俊的时候,真是?想不到,看这人?才,看这品貌,何?等?出众,何?等?脱俗。」
耳听得?徒弟恭维,一天道人?虚荣心空前膨胀,眉梢眼角情不禁流露出几分得?色。
羊生却有些纠结,他看着师父这张脸,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劝告道:「师父,你原先虽生得?老,却也?不丑,我?们做徒弟的都不嫌弃,何?苦变出这么一张嫩脸自欺?叫我?好不习惯耶。」
「是?呀,是?呀,」悄悄吐舌头扮鬼脸,「以老装嫩,羞死个人?!」
一天道人?火冒三丈:「什?么自欺,什?么装嫩,我?本就?年轻,本就?生得?俊,那俊脸才是?我?的真样貌,你们这些逆徒竟如此栽赃于我?,大大的不孝,该吊起来打!」
羊生敷衍道:「是?,你年轻,你才千儿?八百岁。」
一天道人?气得?七窍生烟,捶胸顿足直喊天:「天哪,你若有眼,为何?叫我?收此不孝逆徒?怄得?我?心窝子疼痛,要?被活活气死了也?!」
羊生可不信这个邪:「都说祸害遗千年,看你嚎得?这般有劲儿?,怕是?比那王八还命硬。」
一天道人?羞恼不堪,口里嚷着:「气死我?也?,气死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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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势往后一倒,作出被气晕的模样。
悄悄大惊失色,叫道:「小鹤,师父气晕了!」
小鹤心知师父是?在装晕,肚内哭笑不得?,劝羊生:「师父不过有些爱俏,又不碍着什?么,你少说两句么,看把师父气得?晕倒了。」
羊生见不得?师父矫揉造作,小鹤惯着师父,他可不惯着,便道:「莫急,我?有神技,气死了也?包管救活。」
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粗长大针,瞄定一天道人?的人?中,往那处狠狠一扎。
「呀啊!」随着一声痛叫,道人?一跃而起,哪里还装得?下去。
他捂着伤处,把徒弟一通乱骂。
羊生占了便宜,得?意洋洋道:「师父,你怎么骂我?,徒儿?好心把你救活,你该谢我?才是?。」
一天道人?啐他:「咒死你个不孝逆徒,别人?家的徒弟个个都孝顺,只有我?家的徒弟如此歹毒,素日顶嘴不说,还要?起心把我?杀害。」
也?是?他心软,不然就?把这逆徒投进油锅,炸个千遍万遍!
眼见得?两人?又要?斗起嘴来,小鹤连忙打断:「不是?说要?访友,怎么还不出门?」
暗地?里掐了羊生一把,意思是?叫他住嘴。
提及正事,一天道人?一拍脑门:「呀,是?该出门了。」
把羊生瞪两眼,「都怪逆徒顶嘴,险些误了我?的事。」
羊生不认这个误事的罪名,认为是?师父自家的锅,怎么能推给他背。
刚想张口反驳,却见小鹤面无表情盯着自己。
他那张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
几次三番,终究不曾说出一个字,只是?心里觉得?委屈。
一天道人?仗鹤欺羊,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当下驾起云,领着三个徒弟,一路往东而去。
羊生记着小鹤偏帮师父一事,闷闷不乐地?站在一边,也?不与人?说话,也?不与人?搭腔。
见他那样,小鹤有些过意不去,就?慢慢挨过去,想哄一哄他,同他和好。
羊生还委屈着,不乐意被她轻易哄了,扭转身,别过脸,坚决不同她挨在一起。
小鹤轻轻碰他手背,他也?装作不知,看天看地?不睬人?。
小鹤低声叫他:「羊生,羊生……」
他打定主?意装聋。
小鹤又叫:「师兄,师兄……」
他今日聋定了。
小鹤去拉他的手。
羊生假意往外抽了抽,没抽动?,便也?不挣扎,心里对自己说:不是?我?想与她拉手,是?她硬要?拉着我?。
小鹤往他手心塞了颗糖。
他心想:我?又不是?买不起糖。
一面想,一面把糖剥了塞进嘴里。
小鹤悄声问他:「这糖好不好吃?」
羊生说:「不好吃。」
小鹤说:「那你吐出来。」
羊生:「……」
悄悄只是?趴在云头看了会景,就?发现师兄师姐凑在一处窃窃私语,嘴里还在吃什?么东西。
她勐然把脸凑过去,不高兴地?问道:「你两个背着我?在吃什?么好东西?」
小鹤:「……」
羊生心气一下子就?平顺了,作出一副恶毒嘴脸,挑唆道:「这是?小鹤专给我?吃的,没有你的份。」
悄悄大为光火,跺着脚喊道:「小鹤!」
古话说神仙朝游北海暮苍梧,约莫一炷香时间,师徒一行人?就?越过千千山,万万水,从苍翠葱茏的眠春山,到了碧波万里的东海之?滨。
见前方波涛滚滚,小鹤不由问道:「难不成?师父的故友是?海中龙王?」
一天道人?摆摆手,「不是?他,我?与四海龙王并无交情,反倒有些过节,一向少有来往。」
他师兄身负魔性?,海中诸龙以为是?个孽种魔胎,十分嫌恶鄙弃,一天道人?帮亲不帮理,平等?地?鄙弃除师兄外的每一条龙。
小鹤胡乱猜测:「不是?龙,难道是?鱼精?虾精?蟹精?」
羊生跟着乱猜:「也?许是?鳖精?蚌精?螺蛳精?」
一天道人?嘲笑道:「看你们好没见识,岂不闻东海之?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仙山中有仙人?居住,亦有灵丹妙药,人?食之?可以祛百病,得?长生,今日要?去的便是?蓬莱仙山,你们去到那里,须记得?要?放机灵些。」
小鹤问:「什?么机灵些?」
一天道人?理直气壮:「这还用问,就?是?叫你们脸皮要?厚些,不要?怕羞。」
这话听着有些不大对头。
羊生一语戳穿:「师父是?要?带我?们去打秋风?」
一天道人?将脸一板,装模作样道:「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你们去拜见长辈,这是?你们的孝心,长辈见着你们乖,送那么一两件、两三件见面礼,也?是?长辈的慈爱。」
小鹤目瞪口呆:「师父你真无耻啊。」
为免小姑娘跟着学坏,小鹤立马教育悄悄:「不要?跟师父学,他不是?个好人?。」
悄悄认真点头:「我?晓得?。」
羊生幽幽道:「恐怕你教育得?晚了些,我?看这个小的也?不像个什?么好东西。」
悄悄张口反驳:「你才不是?好东西,你是?那瘟神转世,一天到晚都发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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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吵吵闹闹,不多时便到了那五色烟霞蒸腾之?处。
凡人?爱往海上寻仙,却常常寻而不得?,盖因仙山四周有蜃龙吐气,化而为烟,将仙山藏匿,只有修行有成?者,看得?见仙山上的五色之?气,才找得?对地?方。
那蓬莱仙山中,处处紫气缭绕,祥霭纷纷,仙草瑶花数之?不尽,亦有仙鹤在林间起舞,白鹿于崖前徘徊。
山崖之?巅,有三个老者,乃福禄寿三星。正围坐松下,饮茶品茗,谈玄论道。
一天道人?走?上前,高声叫道:「仙翁,久不相见了。」
三老闻声看来,笑呵呵道:「上回?见到道君,还是?五百年前,今日怎么起兴来看望我?等??」
一天道人?一屁股坐下,自来熟地?倒了盏茶,润了润喉,厚着脸皮说:「近日闲来无事,有些想念故交,因此特带了爱徒前来拜会。」
沖身后的徒弟招招手,如在自己家里一般,泰然自若吩咐道:「快快过来拜见仙翁,给仙翁问好。」
三人?就?拜见仙翁,就?同仙翁问好。
福星将几人?打量一眼,捋捋鬍鬚,笑道:「良才美质,品貌双全,个个都好。」
寿星道:「心性?纯善,孝悌友爱,真乃佳徒。」
三老赞不绝口,直夸得?人?脸红耳热。
一天道人?却指着人?家,不满道:「我?看你几个原先都是?诚实人?,如今怎么变得?这般刁猾?」
禄星不解其意:「哪里刁猾?」
一天道人?振振有词:「论交情,咱们也?算是?故人?,论辈分,我?那几个徒儿?也?算是?你们小辈,如何?见面这半天也?不给个见面礼,只光拣些好听话来哄人??」
如此厚颜无耻,实令人?目瞪口呆。
三个徒弟见师父如此不要?脸,个个羞惭无地?,只恨不得?地?上生个缝,好教他们钻进去。
三仙翁哭笑不得?:「五百年不见,越发无耻了。」
一天道人?手心朝天,铁心索要?这个见面礼:「来么,家家有份,不要?走?空,但走?空,就?不是?朋友。」
第51章
小鹤心里猫抓般难受, 看着师父这幅嘴脸,就像那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拖家带口打秋风。
人家穷亲戚好歹还?有个亲戚的名头?, 师父这算什么,五百年不来往的故友?
哎呀, 真是?丢脸!丢脸!
她小鹤跟着师父做了这般不要脸的事, 从此以后?就不要在人前抬起头?!
寿星半笑?半恼:「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竟有歹徒找上门来勒掯清静度日?的老人家, 实在无法?无天!」
禄星作驱赶状, 「去去去,这里只有贫寒老者,没有你的朋友,更没什么见面礼。」
一天道人问?:「当真没见面礼么?」
福星一口回绝:「快走,半个见面礼也没你的。」
一天道人佯作嗔怒:「看这些人, 白活了一把岁数,真箇悭吝, 为?省些见面礼, 竟连断交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三老状若未闻,老神在在坐着, 只把自家当成个聋子瞎子。
见事不谐,一天道人起个毒计,叫羊生:「拿纸笔出?来, 细细记下:呜唿哀哉,眠春山山君携爱徒拜访蓬莱三仙, 竟被扫地出?门,空手而归。仔细些, 一个字不许漏,回头?好拿去宣扬宣扬,看这几个吝啬老儿羞也不羞。」
此言一出?,满座寂静。
哪个想得到他干得出?这等龌龊事?
他自家徒弟都觉得他不干人事。
外?人面前,羊生勉强给师父留了几分颜面,不曾直言他的不是?,只倔强地站着不动,身体力行表达抗拒。
见徒弟不动,一天道人恼道:「不中?用的东西,这点小事也不会做,罢了,还?是?我自家劳累些。」
随手抓风为?纸,化茶为?墨,一字一字写道:某年某月某日?,眠春山山君携爱徒拜访蓬莱三仙,奈何三仙悭吝,为?省小辈见面礼,不顾多年情义,与?山君断交,并将一干人扫地出?门,十分无情无义,特?记此事,传与?天下闻知。
还?「传与?天下闻知」,好歹毒的手段!
福禄寿三星也是?有排面的仙家,哪里丢得起这个脸,暼到道人写的那些话,都坐不住,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挤挤眉,努努嘴,顷刻间打了无数个机锋。
他几个也不是?抠门,只是?不肯轻易如了一天道人的意。
若就此服软,难免有些跌份,若坚决不服软,又怕贼道人散播谣言。
左也为?难,右也为?难,一时僵持在那里。
一天道人书写完毕,假惺惺站起身,招唿徒弟:「既然主人家不喜,我也不是?那等死皮赖脸的人,就此告辞了。」
方起身,袖子就被一把扯住。
眼见得斗他不过,三老唉声?嘆气:「遮莫是?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债主,该是?我老实人叫你欺负,你把那些手段收起,我等情愿破财免灾。」
一天道人回嗔转喜:「早说这话就没这招,你却偏不信邪,非要我使出?手段,弄得大家面上不好看。」
他也不见外?,拉着人家的手,喜滋滋道:「仙翁有什么好东西,只管赐下,样样都要,决不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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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老被这泼皮无赖闹得好气又好笑?,寿星唤道:「童儿,去林子里摘些桃来。」
山崖前自在吃草的白鹿闻声?化作小童,头?顶两个揪揪,十分乖巧可爱,应声?「是?」,急去桃林中?现摘了三个殷红饱满的仙桃,用玉盘托着,绸布垫着,蹦蹦跳跳呈上。
颠倒数得只有三个,一天道人颇为?遗憾:「来都来了,请我吃个桃儿又怎地,不要这么小家子气。」
寿星瞪道:「你还?吃得少了?从前你随你那师父师兄一同来我蓬莱仙岛,回回在林子里一气吃个饱,不知糟蹋了我多少果子。」
禄星在旁边帮腔:「是?哩,小时还?是?跟着师父来吃,及至长大,每每桃熟之时,不消尊长带,自家偷偷摸摸来吃——要我说,他这脸皮比城墙还?要厚。」
说一天道人脸皮比城墙厚,当真没有说错,他非但不觉着惭愧,还?笑?嘻嘻的叫徒弟过来吃桃。
几个徒弟比他多些羞耻心,犹犹豫豫,不肯做这等不要脸皮的事。
小鹤已忍了许久,为?着师父的颜面,不便直言他的不是?,而今也忍不得,委婉劝告:「其实眠春山也种得有桃,不缺这几个,更何况老人家种桃不易……」
后?半截虽未说出?,但一切已尽在不言之中?。
一天道人恨铁不成钢:「没出?息的种子,师父我辛辛苦苦挣来的好处,送到嘴边都不晓得吃,还?一门心思往外?推,你以为?蓬莱仙桃与?眠春山山桃一般?山桃只好解渴,仙桃却能延寿,真真肉眼凡胎,不识蓬莱宝贝!」
羊生嘟囔道:「宝贝宝贝,你就知道宝贝,再?是?宝贝,也是?人家种的桃子,怎么好去赚他的。」
悄悄看着那香喷喷的大桃子流口水,她比别人馋些,一见到好吃的,心里就痒痒。
然而看一眼师姐脸色,再?看一眼师兄脸色,她忍住馋意,一语不发。
见小辈如此老实,三老惊讶道:「咦,这泼皮竟生得出?这样的徒弟,莫非歹竹也出?得了好笋?」
又忍俊不禁:「几个桃子值当什么,方才是?与?你师父玩笑?,不要当真。」
一天道人也不惭愧,洋洋得意道:「听?见么,主人家都开口相请哩,若实在不肯吃这延寿五百载的仙桃,不如拿来孝敬我,也省得浪费。」
「延寿五百载?」小鹤目瞪口呆,「当真如此神异?我只听?说天宫有蟠桃,食之可以长生,没想到蓬莱也有一样的仙桃?」
寿星笑?道:「我蓬莱仙种,取的便是?蟠桃的根苗,二者同源而生,功效自然一般无二——这样的好东西,给了你师父,就如餵猪一般,尽都糟蹋了,若给你们这些小辈,方不误我仙家异宝。」
既然主人家诚心诚意赠桃,又有着延寿的功效,小鹤自然不再?推辞,她先取过一枚,递给悄悄,再?取过一枚,递给羊生,最?后?一个才留给自己。
分了桃,羊生与?小鹤都揣在兜里,悄悄耐不住嘴馋,狼吞虎咽把桃子吃了。
这一吃就不得了,只一个桃,就将贪嘴的小妖醉倒。
懵懵懂懂打个呵欠,困意不觉上涌,眼中?也眨出?水花,模模煳煳看不清人。
顶着红扑扑的脸,悄悄嘟嘟囔囔道:「呀,为?何……忽然间这般……这般瞌睡?」
一面说,一面脚下打跌,踉踉跄跄,似要摔倒。
小鹤连忙将她搀住,她却茫茫然望着小鹤,努力分辨片刻,脸上露出?些许不满:「什么怪东西……拉拉扯扯,快把我放开,再?不放……就、就咬你哩。」
然而话音未落,倦意汹汹而来,叫她抵抗不住,一头?歪在小鹤颈窝,睡得死猪一般。
小鹤半拖半抱,不让她栽到地上去,慌慌张张问?道:「师父,悄悄怎么昏睡过去了?」
一天道人嘲笑?道:「不中?用,吃桃子吃醉了。」
听?到这话,羊生与?小鹤不约而同暗想:亏得我没吃,不然就要在外?头?丢人。
既已如此,小鹤思索片刻,用手把悄悄一指,将她变作一条巴掌大的小白狗,毛茸茸,软乎乎,圆头?圆脑,鼻子里打着轻鼾。
小白狗张着四爪,睡得人事不醒,小鹤将她揣进袖子,任她在里头?睡个昏天黑地。
替徒弟赚了三枚仙桃,一天道人犹不知足,沖福星禄星露出?贪婪嘴脸:「寿星都捨得仙桃,二位仙翁好意思干看?」
福星禄星吃惊道:「你好贪心不足!」
一天道人大模大样:「少来,今日?便是?上门来打秋风的,倘若不能如了我的意,莫怪我赖着不走,届时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恐怕破财破得还?多些。」
遇到这样的泼皮破落户,纵有千般智计,也无可奈何。
福星嘆道:「若非……也罢,我有一柄玉如意,可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给他们玩耍玩耍也使得。」
把手一摊,现出?一柄玉如意,那如意:温润生清气,玲珑透彩光。
一天道人却将信将疑:「当真可以逢凶化吉么?你有如意,也没防住我来打秋风,莫不是?个样子货罢?」
福星气得立刻要把如意收回:「像你这样的瘟神,天底下有哪样宝贝防得住?既嫌是?样子货,那就自去别家寻宝。」
一天道人眼疾手快,将如意收入囊中?,厚脸皮道:「不嫌不嫌,几句玩笑?话罢了,莫要当真,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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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珠子咕噜一转,说:「我有三个徒弟……」
福星脸色发青:「只这一个,再?多没有!」
一天道人小声?嘀咕:「小气。」
福星问?:「你说什么?」
一天道人装傻充愣:「没说什么。」
福星寿星都出?了血,禄星心知自家也跑不脱,不必催问?,就主动掏出?一个盆,塞到一天道人手里,硬邦邦道:「拿去,莫再?问?我讨要。」
一天道人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是?个盆,不由失笑?:「头?一回见着送傢伙什儿的,你这个盆儿,是?拿来洗脸的?泡脚的?撒尿的?」
禄星气个倒仰:「好端端一个聚宝盆,你若敢拿去撒尿,我就敢与?你拼命!」
一听?到说是?聚宝盆,一天道人欣喜若狂,抱着盆儿不肯撒手,连声?说:「这个好,这个可以留作传家宝。」
聚宝盆只聚得起些金银浮财,譬如放入一块银子,第二天就有一盆银子,放入一块金子,第二天就有一盆金子,放入一颗珠子,第二天就有一盆珠子。
像这样的阿堵物,旁的得道真仙视作粪土,并不放在眼中?,只有一天道人这样的俗人,才当做个心头?至宝。
揣着两件宝贝,一天道人蠢蠢欲动:既然这般好说话,我何不设法?再?编些……
才想到此处,忽然一阵狂风,把一天道人连带徒弟一同卷出?蓬莱仙岛。
那风真是?大嘞,直吹得山崩石裂,白浪掀天。
好容易在云头?立住脚,先前多大一个蓬莱仙岛已渺然无踪。
小鹤与?羊生在一天道人脚边跌作一团,两人脸贴脸,胸贴胸,头?发也散了,衣裳也乱了。
羊生感觉到胸口软绵绵的,低头?一看,是?小鹤的胸脯子,心中?不由暗想:真箇比馒头?还?宣软。
正想着,小鹤已推开他爬了起来。
羊生偷偷戳了戳自个儿胸口,紧绷绷的,并不如小鹤软。
又想到方才与?小鹤相贴时,人家的脸蛋又滑又软,还?有点香,情不禁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心中?遗憾:是?要比小鹤粗糙些,等回头?寻些胭脂膏子,我也把脸搽一搽。
第52章
小鹤自然不?知羊生在想什么, 她叽叽咕咕沖师父抱怨:「看你做的好事,现在可好,被主人家赶出来?, 脸都?丢尽了。」
一天道人洋洋得意:「你不?晓得,他们嘴上不?情不?愿, 心里愿意得很, 若不?然, 连门?都?不?会叫我摸到。」
「不?过口是心非罢,」一天道人十分自信, 「其?实巴不?得我多去几遭, 不?信下回再来?,还是要招待我喝茶。」
小鹤:「……」
一天道人把玉如?意和聚宝盆递给?徒弟,说:「自家拿去分,莫说我做师父的没拉拔你们。」
羊生幽幽道:「师父啊,我们是请你帮忙支招, 却没请你带我们上门?打秋风。」
都?不?知该说他厚颜无耻,还是该说他一片爱徒之心。
翻看着两?件异宝, 小鹤同?羊生商议:「这个聚宝盆就放在家里生金子, 谁若缺钱,就找它?自取。」
羊生却很是忧心:「悄悄最没节制, 若由得她拿,恐怕要买一大堆零嘴,把牙蛀得掉光, 不?如?由你收着,好歹有个分寸。」
小鹤思索片刻, 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再看那玉如?意,小鹤说:「这个如?意兆头好, 拿给?你用。」
羊生却摇头:「听那仙翁说这如?意可以逢凶化吉?」
他有理有据道:「论长幼,我是师兄,论修为,我多少要强些?,你同?悄悄更需法宝护身。」
小鹤低头思索片刻,拍板决定?:「那就把它?给?悄悄,她贪玩好耍,着实不?大中用,往后又有一番大事业要干,不?给?她些?宝贝护身,怕她学艺不?精,被人家打死。」
师兄妹几句话便定?好宝贝归属,竟不?曾有半句争执。
悄悄在小鹤袖子里翻了个身,继续唿唿大睡,浑然不?知自己在做梦时?已得了一件好物。
小鹤本以为打了一回秋风,就可打道回府,却不?意云头一路往天上去。
「师父,你又要去哪里?」小鹤忍不?住问道。
一天道人神采飞扬:「我在天上有几位故友,也带你们去拜会拜会。」
小鹤心道:天哪,难道这个脸还要丢到天上去?
忍不?住开口相劝:「算了罢,已够讨人嫌了,再拜会几遭,恐怕连狗都?嫌你。」
一天道人决然不?信:「胡说!」
他自信满满夸耀:「像我这样的人才,哪个不?爱?你两?个搭着我,不?知要受用多少好东西。」
接着又道德绑架:「再者我是为了谁?你们修行又短,身家又薄,做师父的只得舍了老脸寻人接济,不?体?谅师父的良苦用心,尽说些?风凉话,你不?孝啊!」
小鹤:听起?来?还是她的不?是。
师徒几人正说话时?,忽然见得前方阴云滚滚,浩浩荡荡蔓延了半片天穹。
阴云深处,有两?位天神,一位猴脸尖嘴,背生双翅,身前有一大鼓,一个朱裳白裤,威严端庄,手持两?面神镜。
这二?位天神正是司掌雷鸣闪电的雷公电母,此时?行色匆匆,不?知要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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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道人眼睛一亮,催云上前,拱手道:「江天君,秀天君。」
雷公电母急忙停云,拱手还礼:「失礼了,道君勿怪。」
一天道人和颜悦色:「不?怪。」
将二?仙打量一番,问道:「二?位天君为何如?此匆忙?」
电母道:「下界有个小国国君,对?上忤逆不?孝,对?下暴虐残杀,惹得天怒人怨,因此我等奉了东王公的令,要使?他领受天罚。」
这一段话落到一天道人耳中,就只剩两?个词,一个是忤逆不?孝,一个是领受天罚,他拿眼去看羊生,暗示得十分明显。
羊生并不?买帐,只回以一声冷哼。
出于人情交际,雷公客气?一句:「道君从何而来?,要往哪里去?」
一天道人等的就是这话,本是一句随口寒暄,他就借题发挥,唠唠叨叨打开话头:「天君不?知,我本在下界领了份闲差,受些?供奉,好教养徒弟,只说清闲度日便了,哪想到徒弟争气?,引得金母娘娘垂爱,亲来?眠春山吩咐他几个办事……」
雷公电母不?由将目光转向他身侧两?个徒弟。
但见周身灵光充沛,清气?绵长,显然修的玄门?正道,只是修行时?日不?长,尚未脱去凡胎。
两?口子也不?痴傻,明摆着人家夸赞徒弟,自是恭维几句,说些?早晚飞升的好听话儿。
一天道人先前还在跟徒弟吵嘴,这时?又表现得像个正经人,说:「因想着徒弟年幼,唯恐辜负了娘娘厚爱,我便携徒访友,好叫他们受些?指点。」
说到此处,他作出欢喜模样:「方才拜访蓬莱三仙,我这几个蠢徒儿不?知怎么入了仙翁的眼,那寿星非要拿仙桃请他们吃,那福星禄星也非要赠送什么宝贝。」
一边摇头嘆气?,一边拿眼去瞅雷公电母,大声道:「虽是长辈照顾小辈,到底叫人不?大好意思哩。」
小鹤:「……」
羊生:「……」
当真不?好意思,就不?会这么作张作致。
电母沉吟道:「我夫妻俩虽无蓬莱仙桃,素日里却收得些?许雷屑,不?多不?少,正有一匣,便赠予高足,望莫嫌弃。」
语罢,掏出一个浑金匣儿,里头满满当当一匣雷屑,光华璀璨,明灭闪烁,似有雷霆蕴含其?中。
一天道人一面假惺惺地说人家客气?,一面手脚利落地将雷屑纳入囊中。
小鹤与羊生耳根子发热,都?埋着头,一发不?敢抬起?。
因急着去惩治下界昏君,雷公电母不?敢过多耽搁,略略寒暄几句,就忙不?迭告辞离去。
一天道人将匣子扔给?徒弟。
羊生手忙脚乱接住,下一刻差点将匣子甩脱,失声惊叫:「哎呀,这个匣子好古怪,我一摸到它?,就觉得四肢发麻。」
小鹤笑他:「好傻的人呀,这一匣子雷屑皆是雷霆所化,你用手去碰,自然要电你,还不?快快收起?。」
羊生着实被电疼了,赶忙使?个袖里干坤,将雷屑收入袖中。
一天道人虽不?在天上任职,对?这里的路却比自家后院还熟,熟门?熟路来?到文昌宫外,探头探脑,东张西望,却见门?庭寂静,渺无人烟。
「定?是那文昌帝君家教不?严,所以宫中小仙都?到别处躲懒,」一天道人指指点点,「如?何连个迎客的童儿也没有,实在懒散了些?。」
虽无人迎接,他却并不?迴转,大摇大摆的往里头走。
小鹤有些?担心,就说:「既然没人,那就改日再来?罢,未经主人允许,不?好擅入他人门?户。」
「是呀,」羊生跟着点头,「万一叫人看见,把我们打成盗贼,可怎么申辩——亲眼逮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一天道人并不?听劝,振振有词道:「就是叫人看见,我也不?怕,又没动他的东西,谁敢说我是盗贼?再说我与帝君相熟,等下见着他,我还要同?他叙叙旧嘞。」
他昂首挺胸,大阔步往里走,两?个徒弟无法,只得快步跟上。
走过两?重宫门?,到那主殿之外,方才见着人影—乃是文昌帝君座下五位瘟神,人称五瘟将军,分别是:东方青瘟、南方赤瘟、西方白瘟、北方黑瘟、中央黄瘟。
见到一天道人,五瘟将军抱拳行礼,惭愧道:「我家帝君有要事出门?,临行前算得道君要来?,令我等在此迎接,本该早早在宫外等候,却因沉迷打牌,不?慎误了时?辰,还请道君饶恕则个。」
一天道人遗憾道:「这等说,帝君现下不?在家?」
黄瘟将军道:「帝君要赴法会与人论道,此事是早早定?好了的,不?好误约,因此备了一份歉礼,着小仙为道君奉上。」
一天道人闻言大喜:「既然先备好了礼,人不?在也无妨,他备的是什么礼,快拿来?与我看看。」
黄瘟将军将师徒几人请进殿内,与青瘟赤瘟一道陪坐说话,白瘟将军上些?仙果灵茶招待贵客,黑瘟将军则去将歉礼取来?。
见白瘟将军要自己上茶果点心,一天道人大为吃惊:「你们文昌宫如?此穷困了,连个干杂事的仙童也没有?我这一路走进来?,见这宫里冷清得冰窖一般,不?像是个天尊的宫室。」
若果然十分穷困,这个礼收得还有点良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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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瘟解释道:「道君想错了,我文昌宫冷冷清清,不?是因为穷困潦倒,而是帝君出门?,正好清闲,所以给?办事的仙官、仙娥、仙童都?放了假,叫他们松快松快。」
赤瘟道:「那凡间的地主奴役长工,才一年四季叫人干活,片刻也不?容喘息,我天尊府邸,帝君治下,怎么干得出那等恶事?」
一天道人情不?禁道:「你家待遇不?差啊。」
想到自家三个徒弟,他指着小鹤等人推荐道:「不?知帝君这里还缺不?缺人,我有三个徒弟,个个都?是良才美质,金母娘娘见了也贊不?绝口,眼看着过些?年就该飞升,到时?或可在文昌宫谋份差事?」
一天道人此举,是深知天庭职司各不?相同?,有些?须得日日点卯,早晚不?休,有些?一年到头就当那么一两?回值,别提多清闲自在。
自家徒弟自家疼,谁捨得叫徒弟当牛做马?从襁褓里一点点养大的,说是师徒,更胜父子。
小鹤心想:师父这是在给?我们拉关系走后门?了。
黄瘟笑道:「道君爱徒自然本领不?凡,不?过几位小友深受娘娘赏识,他日天庭再会,未知造化如?何,恐怕我等远不?如?也。」
影都?没有的事,被他吹得信誓旦旦,一天道人脸皮厚,自然听得一脸欢喜,小鹤与羊生却抹不?开脸,甚是害臊。
想他们如?今还是肉体?凡胎,师父却在与人吹嘘他们的前程,好比指着一个乞丐说他日后要当皇帝,何等令人羞耻?
于是把嘴闭得紧紧的,一味低头装死。
说笑间,黑瘟已取来?文昌帝君特意留下的东西——一支翡翠文昌笔。
这笔朴实自然,灵光内蕴,不?识货的人见到它?,只当作凡间俗物,略值几百两?银子,识货的人见了它?,才晓得是个难得的宝贝。
宝贝归宝贝,这笔是做什么用的?
一天道人心中纳闷,便就问出了口。
第53章
黄瘟摇头道:「小仙也不知, 只听帝君说这笔道君用?得着。」
一?天道人嘀咕:「但凡是?支笔,就没有用?不着的,帝君他莫是?故弄玄虚, 好欺哄我这个外行人?」
把那笔拿起来看了两三?遍,又抬头看向五瘟将军, 明示道:「我有三?个徒弟, 一?支笔怎么够分?」
几个瘟神被他问得语塞, 良久,才勉强开口:「帝君只留了一?支, 请道君莫要为难小仙。」
闻言, 一?天道人抱怨道:「送礼也送得这么抠搜,再多送两支能把他送穷怎么?忒不懂人情世故!亏我是?个大度的人,不跟他计较。」
说话间,不客气地?将翡翠文昌笔收入怀中,打算回头再看看到?底是?怎么个用?法。
五瘟刚松一?口气, 忽然又听得一?天道人敲桌子。
道人好心提醒:「你几个小仙,是?否忘了些事呀?」
五瘟面?露茫然:「忘了什么?」
一?天道人再度提醒:「方才是?谁打牌误了时辰, 不曾把我接待?你家帝君吩咐下来的事, 你等就是?这般怠慢的么?」
一?句话问得五瘟目瞪口呆。
这……虽说的确是?怠慢了些,然而先前已经道歉, 道君又是?上门?来做客的,哪有客人在主人家里兴师问罪的?
一?天道人就是?有这么厚的脸皮,前脚收礼, 后脚问罪,把翻脸无情刻画得入木三?分。
他还狐假虎威:「倘若我把这事告诉帝君, 不知他要怎样?发落你们……」
五瘟无可奈何?,只得道:「道君啊, 我们跟你赔罪,莫把这事说与帝君听。」
一?天道人口中啧啧作响:「就没见过空口陪罪的,只一?句好话,谁知你诚心不诚心?」
漏出这点话风,五瘟才知他为何?要难为人,不约而同想到?:他比我还像个瘟神。
形势比人强,纵然是?瘟神,遇到?一?天道人这个比瘟神还瘟的无耻之徒,也不得不低头认栽。
于是?一?家从身上摸出一?条虫,共有五条,肉疼道:「我等只是?寻常小仙,并无什么特别的宝物?,只这个瘟虫是?自家养的,若不嫌弃,就请拿了去。」
一?天道人嘆气:「真是?一?脉相承的吝啬,帝君拿一?支不知什么用?途的笔打发人,你几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笔墨纸砚也不捨得,几条虫儿?就拿来煳弄我。」
——他这个收礼的,还收得挑三?拣四哩。
五瘟虽是?瘟鬼出身,被文昌帝君收归麾下后,也成了天庭册封的正神,哪里受过这等气。
若不是?看在面?前这位是?得道真仙,帝君贵客的份上,早就将他撵出门?去。
五瘟忍气吞声道:「道君莫要小觑,这虫儿?虽不好看,却自有一?番大能耐。」
一?天道人问:「有什么能耐?」
五瘟道:「只一?条虫儿?,就瘟得死一?城的人。」
小鹤听了,大为震惊:「这般厉害的虫儿?,怎么好拿来送人?倘若一?不小心叫它跑了出去,岂不要闯下泼天大祸?」
「是?啊,」羊生看着那几条白白胖胖的丑虫子,并不是?很想收下,「到?时瘟死了人,可怎么收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不敢收这等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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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他俩这样?谨慎?
这话儿?得往前头说起,自一?天道人做了山神爷后,就有了一?项职责,即为治下祛瘟。
祛的这瘟,是?天地?间污秽之气聚集,自然生成的一?缕瘟气,人若被它缠上,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害了性命。
一?天道人懒惰,这些琐事往往由徒弟代劳。
小鹤与羊生年年办这苦差,深知瘟气有多难缠,稍有疏忽,就要死上许多人。
天地?间自然滋生的瘟气已如此厉害,换做瘟神亲自养的瘟虫,一?旦放出去,怕是?要添上千千万万冤魂。
一?天道人嫌弃两个徒弟经不得事:「这也怕,那也怕,我怎么养出两个脓包来?」
羊生听得不顺耳,正要阴阳怪气两句,忽然又想起什么,瞄了小鹤一?眼,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小鹤不让他跟师父吵嘴,他只好大度些,多多忍让便了。
五瘟见两人态度慎重,竟生出几分遇到?识货人的欣喜,心里那股子郁闷也散去不少。
青瘟道:「二位小友不必忧心,我有一?套放瘟收瘟的口诀,你学会了,自然降服得了它。」
他也不藏私,如此这般细细道来。
少顷,小鹤与羊生便学会了这套口诀,再驱使那几条虫,就如臂使指,十分得心应手。
两人十分感激,连连道谢。
及至告辞离去,刚走?出文昌宫,就听得扑的一?声,几个瘟神忙不迭把大门?从里面?关上,生怕一?天道人再回头祸害。
小鹤无奈道:「师父,你看么。」
一?天道人装傻充愣:「看什么?」
小鹤说:「人家又嫌你了。」
一?天道人说:「他嫌我怎么还送我东西?」
羊生讲了句公?道话:「正因你强令人家送你东西,人家才嫌你。」
一?天道人不肯承认:「什么强令,是?他自家愿意的,他不愿意,我还能强抢他的?」
羊生说:「师父啊,这话只好去骗外人,我们是?亲眼瞧见的,倘若几位瘟神将军不破些财,你不去文昌帝君面?前告状?」
一?天道人自有一?套道理:「他不打牌误事,我能敲到?他头上?是?他自家行为不端,才让人有机可趁,便是?帝君知晓,也该谢我帮他管教下属。」
还趁机教育徒弟:「你们见着了,做事要勤谨小心,不要学那几个的样?儿?,不然遇到?像我这样?的小人,就不掉块肉,也要放些血才是?。」
——他终于承认是?敲诈了,也终于承认自家是?小人了。
小鹤心想:原来师父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掰着手指头数道:「出门?这一?趟,得了寿星他老人家三?枚仙桃,还有福星的玉如意,禄星的聚宝盆,雷公?电母送了一?匣雷屑,文昌帝君一?支翡翠文昌笔,几位瘟神爷养的瘟虫……」
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不知不觉中竟已得了这么些好东西。
小鹤都觉得过分了,便对师父讲:「该收得手了,再上门?讨人嫌,就要将满天神佛得罪透,不如打道回府,毕竟……」
她昧着良心说:「细水长流才是?正理。」
羊生吃惊地?看着她。
一?天道人却大为赞赏:「小鹤,你竟学精了,我还当你榆木脑袋点不透哩。」
小鹤并不想要这种夸奖。
她催促师父:「那就回去么。」
一?天道人却道:「不忙,再走?一?家。」
羊生就对小鹤嘀咕:「你看他不听劝。」
小鹤被他一?拱火,也有些恼:「既如此,师父你自家去罢,我是?不肯去了,凭你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不要你的。」
她气师父不顾颜面?,厚着脸皮挨家挨户打劫,又气是?因自己没本事,才叫师父舍了脸皮做这等事。
难道她很想让师父被人嫌么?
心里难过,脸上就露出几分伤心来。
一?天道人本想跟徒弟争辩几句,见她脸色不对,又把一?箩筐道理吞进肚里,转而无奈道:「你气什么,当我是?痴子,傻子,疯子,癫子,连好赖也分不清?只走?这一?家了,我若不上门?,还要害人家空等一?场。」
听了这话,两个徒弟大为吃惊,纷纷问道:「师父,你那朋友同你有多近的关系,竟在家里等着你去打秋风。」
一?天道人嘿嘿道:「关系倒也不多近,只是?曾经去赴仙家宴会,席上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罢了。」
两人越发摸不着脑门?。
羊生纳闷道:「既然不熟,人家是?疯了才盼着你去打秋风。」
一?天道人指点道:「这就是?你们不懂了,我说的那位,乃是?统领群花,司天和?以长百卉的百花之神,按辈分,你们得唤她一?声花姑,她是?崑崙丘第?一?女仙,金母娘娘最为得力的臂膀。」
金母娘娘爱重他徒弟,花神自然爱娘娘之爱,重娘娘之重,即便金母未曾交代什么,也会自觉为娘娘分忧。
这就是?一?天道人说人家等着他上门?打秋风的缘由了。
等他带徒弟上门?,那花神非但不会恼他,反而要尽心尽力招待他。
小鹤默了默,由衷道:「师父,你好精呀。」
一?天道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且有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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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小鹤脸色不难看了,一?天道人便领着他往百花司方向而去。
一?路途经三?十三?天宫,七十二宝殿,更有亭台楼阁无数,处处明光烁烁,巍峨堂皇。
路上遇到?些玉女娇娥,童子仙吏,人家也不来阻拦,有些认得的,还上来见个礼,问声好。
见有一?处殿宇比旁处更为壮丽,小鹤情不禁问道:「那是?何?处?」
一?天道人看一?眼,说:「那是?木公?居所?,不可前去打扰。」
小鹤与羊生咬耳朵:「世上也有师父不敢打扰的人。」
羊生低声道:「他欺软怕硬,你难道不知?」
一?天道人恼火道:「说什么悄悄话,我听见了!」
两人就一?齐笑?起来。
百花司路程不远,说话间便已到?达。
这里与旁处不同,入目皆是?:绛纱衣,芙蓉冠,玉簪珠履,彩绣辉煌。
那一?群仙姝之中,有牡丹仙子、合欢仙子、木莲仙子、琼花仙子、紫薇仙子、芙蓉仙子、玉兰仙子、凌霄仙子、真珠仙子、长春仙子、金雀仙子……
个个酡颜如醉,肌映流霞,见了人来,就捂嘴闷笑?,推推搡搡,打打闹闹,莺声燕语:「来了来了,姐姐说的人来了。」
其间推出几个女仙,笑?嘻嘻来迎。
小鹤还兀自呆看,就被人家拉住手,跌跌撞撞往前走?,她又认不得人家,结结巴巴问:「仙子姐姐……你……你是?哪个呀~」
女仙就吃吃地?笑?:「你闻一?闻,不就晓得我是?哪个?」
把她往身前一?拉,霎时间花香扑鼻。
小鹤迷迷瞪瞪,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一?歪,一?下子跌在人堆里,左也是?人,右也是?人,这个丰神楚楚,那个秀骨姗姗。
急急忙忙要站起来,却又不知落进谁怀中,入眼处兰胸酥软,玉脂流香,把她熏得脸颊通红,筋软骨酥。
羊生脸也红了,是?气红的。
他暴跳如雷,嚷道:「什么人,认也认不得,就把小鹤拉走?了,还来,还来!」
一?面?吼,一?面?急急忙忙追上去。
第54章
那?些个花仙正拉着?小鹤玩笑, 忽然被个少年把人噼手夺过?,都万分惊讶地向他看来?。
羊生?把小鹤藏到身后,跟看拐子似的看着?人家, 气沖沖道:「你们是什?么人,认也?认不得, 怎么一上来?就把我师妹拉走。」
看他火烧火燎模样, 女仙面面相觑, 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嗳哟, 看这傻小子, 莫不是把我们当成了拐子?」
芙蓉仙子忍俊不禁:「你来?我百花司,却说认不得我们?」
凌霄仙子笑出泪来?:「他怕我们把他师妹抢去卖了呀。」
众仙一齐放声大笑。
羊生?又气又臊,心里埋怨:这些人哪里像个仙女儿,仙女儿才不如?此……如?此放浪,一见面就把小鹤拉去动手动脚, 搂搂抱抱,哼, 我猜她?们才不是仙女, 该是山间?精怪变成的。
小鹤从他身后探出头,扯扯他袖子, 难得有些羞涩,低声道:「我看这些仙子姐姐不是坏人。」
羊生?闷闷道:「莫被人家骗了。」
小鹤坚称:「就不是坏人,该是百花司中仙娥。」
她?把嗓音压得更低:「方才闻见她?们身上花香哩。」
羊生?:「……」
羊生?小声嘀咕:「那?也?不该拉扯你。」
两人说话声再低, 也?瞒不过?一众女仙耳朵,顿时你看我, 我看你,挤眉弄眼, 掩唇偷笑。
正闹得欢,百花司内走出一个威严秀雅的女仙。
这女仙生?得眉宇开阔,春面含威,虽有风流体态,难掩气质高华。
花神唤道:「怎么聚在一处玩闹,你们的事?都做了?」
众仙一闹而散,撒娇卖痴讨饶道:「好姐姐,我等不过?是来?看看娘娘爱重的妹妹长?甚样儿罢了。」
「着?实是个俊丫头,怪不得娘娘喜欢,我也?喜欢。」
「只可惜俊丫头有个把我们当贼防着?的师兄,亲近她?不得。」
「嘻嘻嘻……」
「咯咯咯……」
那?些仙女儿一路笑着?,各自飘然远去。
花神这才对一天道人施礼:「见过?道君,我家女孩儿顽皮,有些失礼之处,还请勿怪。」
一天道人见人下菜碟,方才在文昌宫时,他就拿捏几个不及时接待的瘟神,这会儿那?些花仙拿他两个徒弟调笑,他却半点不介意。
究其?原因,不过?是花仙受花神庇护,花神又是金母臂膀,所以?他不敢不庄重,也?不敢招惹人家。
羊生?腹诽:好个欺软怕硬的人,小鹤被人占了便宜,他也?不出声。
师父不替小鹤出头,他来?出。
羊生?也?不怕,带着?点气,认真讲道:「花姑在上,不敢胡言,我们下界小道,本也?不知礼数,失礼不失礼的也?不讲究这个,只是花姑娘娘,你可要告诫她?们,往后不可对我家小鹤动手动脚,倘若依照凡间?律法,这样儿是要剁掉手脚的。」
小鹤:别以?为她?不知道,这条律法说的是调戏妇女,言语调戏,则割掉舌头,动手动脚,则剁去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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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又没被调戏,只是拉拉手罢了,干什?么这样认真,好似她?被人家玷污了清白。
花神愣了一愣,而后脸上露出些微笑意。煞有介事?道:「好,回头便训她?们一顿,叫她?们往后不可对你师妹动手动脚。」
羊生?这才满意道谢。
云霭深处传来?一串轻笑,仿佛有谁在取笑傻子。
花神将师徒三人请入百花司,叫来?几个仙童,吩咐道:「去取我酿的花露来?。」
她?口中所说花露,乃是集百花之精,太阴之力?精炼而成,饮一口便增数百年功力?,十分难得。
一天道人一改别处嘴脸,安安分分坐着?,凭人家怎么安排,决不多言多语。
小鹤暗笑:他如?今倒装得老实。
花神从一天道人身上看到他两个徒弟身上,又从两个徒弟身上看到一天道人身上,见仙童取来?花露,便客气道:「自五百年前蟠桃会一别,便与道君少见,只听人说道君养得几个好徒弟,在下界眠春山清净度日,且喜今日有缘,迎得诸位入我百花司玩耍,司中简陋,略备几盏花露润喉,万望莫嫌。」
一天道人一看到那?花露,就心痒难耐,这样的好东西,普天下少有人拿得出来?,他怎么会嫌?
满面堆笑道:「能得花姑一盏花露,是他几个几世?修来?的福气,怎么敢不知好歹嫌弃?」
叫徒弟:「把悄悄叫醒,让她?也?尝尝百花司仙露。」
小鹤从袖子里把悄悄掏出,看着?这条睡得冒鼻涕泡儿的小白狗,为难道:「师父,悄悄还在睡。」
一天道人道:「想?个法儿把她?弄醒。」
小鹤无奈,把昏睡的狗儿推了推,叫:「悄悄,你醒来?。」
小狗纹丝不动,如?死了一般。
羊生?心黑,趁此大好良机,下黑手敲了小白狗一个脑瓜崩儿。
小鹤不悦:「做什?么打她?。」
羊生?假吧意思:「我唤她?哩,我唤她?哩。」
见两个徒弟不中用,一天道人啧了一声,说:「就晓得指望不上你两个,把你们师妹给我。」
小鹤迟疑一下,将昏睡的狗儿双手递给师父。
本以?为师父有甚法儿把悄悄弄醒,谁知他也?不弄什?么法儿,只把狗嘴掰开,将一盏花露囫囵倒入,又捏住狗嘴,来?回晃荡两下,那?些花露就咕噜通过?喉道,进入肚腹之中。
这下好么,本就被灵气醉晕过?去的小狗,睡得更死了。
小鹤看呆了,情不禁道:「师父,你怎么……」
一天道人教训道:「我怎么你怎么,吃你的花露,总不成还要我餵你?」
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他是个雁过?拔毛的,便是小徒弟睡了,灌也?要把好东西给她?灌下。
小鹤可不敢叫他喂,连忙端起杯盏,仰脖子把花露往嘴里倒。
羊生?见状,也?把花露一口饮下。
那?花露真箇神异,方一入喉,就有一股热气从心窝子散到四肢百骸。
一瞬间?,小鹤觉着?自己生?出无穷气力?,可以?拔山翻海,拨星弄月。
她?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忘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忽然站起身,醉癫癫地往外跑,后头还缀着?个羊生?,与她?一般稀里煳涂乱跑乱奔。
这两人在百花司中四处乱窜,十分狂乱无状,却半天也?无人出来?阻拦。
痴痴癫癫跑了一会子,不知怎么撞进了个园子。
那?园子里满是仙花瑶草,锦树辉辉,中央有方水池,游了些红鲤老鳖,池子边有些石桌石凳,坐了群花容月貌的仙子谈天说地。
那?些个花仙,无不是金冠垂明珠,华衣系环珮,彩袖飘飘,如?云堆锦,香气袭人,如?梦似幻。
小鹤正发懵哩,见了人家生?得美貌,就癫子一样往人家那?里走。
女仙们嘻嘻笑道:「好了,醉猫儿送上门来?了。」
「后头还有一个醉猫,是跟着?前头这个醉猫来?的。」
当下起个促狭心,说:「把俊丫头藏起来?,叫那?傻小子找不着?。」
七八双手一齐拉住小鹤,她?也?不挣扎,随得人家拉。
不知把她?拉到哪一位裙底,也?不知哪一位对她?竖起玉指,「嘘」了一声。
小鹤呆头呆脑地学:「嘘。」
看她?呆样,女仙们忍不住发出一串铃儿般的笑。
又有个仙子嘱咐她?:「藏好了,不许出声。」
小鹤呆呆点头。
层层衣裙覆在小鹤身上,将她?藏得严严实实。
后头的醉猫追过?来?,忽然失了小鹤影踪,就着?急询问:「小……小鹤哩,我……我小鹤哩……」
芙蓉仙子装模作样:「不晓得,她?不在这里,你去别处寻罢。」
羊生?竟没上当,费劲地使唤舌头,说:「她?在!她?在!」
或许是心有感应,他拂开无数碍事?挡路的衣裙,从一堆锦绣彩帛底下,径直找到个发蒙发痴的小鹤。
众仙惊唿笑骂:「好个小贼,几时学会了掀女子衣裙!」
羊生?全然不理,只与小鹤四目相对。
找到了人,他顿感心满意足,将人一把抱住。
恰巧困意上涌,两人竟就这么抱着?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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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天道人向花神告辞,到园子里来?寻徒弟,就见着?两个徒弟抱成一团,在一群花仙儿裙摆上唿唿大睡。
道人不由摇头:「在家里还有模有样,一到外头,尽出洋相。」
沖女仙颔首示意,又隔空把徒弟一点,小鹤与羊生?就化作两道流光,被他笼入袖中。
一天道人揣着?三个徒弟,驾起云,往下界眠春山而去。
孰料走到南天门外,忽然蹿出个白鬍子老头,拦住云,高声叫道:「一天,你往哪里去。」
一天道人定睛一看,竟是个熟人:「原来?是药王,我自回我的眠春山,你拦我的云作甚?」
药王爷吹鬍子瞪眼:「听说你带着?徒弟满天满地打秋风?」
一天道人理直气壮:「打秋风又怎么?」
药王爷气得脸红脖子粗:「为何不来?打我的,你看不起我?」
一天道人满脸惊讶:「你怪我不曾打你的秋风?」
药王爷自有话说:「论交情也?该有我一个,如?何这般势利眼,连我的门也?不登?」
一天道人笑道:「不是这话儿,你一个搓药丸子的,能要你什?么,难不成要几丸药回去吃,未免太不吉利。」
药王爷好悬没气个倒仰,指着?一天道人,哆哆嗦嗦道:「你、你竟说我不吉利!」
一天道人道:「我老实,从不昧着?良心说瞎话。」
药王爷跳得八丈高:「你个势利眼,你、你、你……」
半天也?放不出个屁,他又往袖子里乱摸,摸出一个细嘴葫芦,强行塞进一天道人手中,硬邦邦道:「你不要,偏要送你!」
许是担心一天道人还要推拒,他找个由头:「今日有事?,不与你多说,也?不怕告诉你,这些药丸子下了毒,早晚毒死你去!」
放完狠话,就急急忙忙、骂骂咧咧走远了。
一天道人捧着?那?葫芦,莫名其?妙道:「送上门来?的,傻子才不要。」
他从葫芦里倒出一把药丸,如?吃炒豆一般,倒进嘴里当零嘴吃,直吃得满嘴药香。
若叫药王爷瞧见这一幕,怕是要活活气死过?去。
第55章
待小鹤再度甦醒, 已是几日之后,她躺在自家的?床榻上,迷迷煳煳睁开眼。
只见?日头升得老高?, 光亮亮的?日光透过窗格子,活泼泼洒了满床满榻。
胸口处好似压了一块石头, 沉甸甸叫人心?窝子疼。
小鹤掀开薄被, 定睛一看?, 原来是条肉墩墩的?小白狗,圆头圆脑黑鼻子, 吐着半截舌头, 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不由摇头失笑。
屋外?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小鹤心?中一动,便要起?身。
她小心?捧起?胸口小狗,要将狗儿从身上挪下去, 谁知刚一动,小狗就哼哼唧唧, 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小鹤想了想, 慢慢儿脱去外?衫,用自己衣裳包着悄悄, 将她留在榻上。
闻着味儿没变,悄悄也就不曾被惊醒,咂了咂嘴, 翻个身,继续睡她的?好觉。
小鹤悄无声?息起?床, 双脚落地那一刻,忽觉身轻体健, 有如鸟羽般轻飘,只差一阵风,就可乘风升天。
她心?中惊讶:噫,这是凡胎将脱的?徵兆啊,我几时有这般造化了?
想起?在天上吃的?那盏花露,她心?中似有所?悟,唇边不禁露出一丝笑来。
及至推门而出,就见?着师父与羊生在院中老杏下对坐说话。
羊生今日也不一般,周身灵韵蓬勃,眼中神光湛湛,瞧着格外?精神。
见?小鹤出来,羊生高?高?兴兴招唿道:「小鹤,你?醒了呀?」
小鹤心?说:醒了就醒了,还「醒了呀」,听着娇滴滴的?,好怪耶。
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可一个字不敢说,若说了,就要把人气坏,把人气坏了,就要她来哄。
她也不讲这些,脸上笑眯眯的?,说:「是呀,我醒了呀。」
捡了个石凳,在师父师兄身边坐了,问:「你?们在说什么,也说给我听听。」
羊生道:「在说金母娘娘那桩差事。」
回头叫:「翠娘,请你?摆个饭来。」
又对小鹤讲:「我们吃着饭慢慢讲。」
当?年一天道人在水边点化兰草,取名翠娘,留在家里照顾徒弟,料理家事,至今已有十余年。
或许神仙身边不一样,给山神老爷带了十余年孩子,翠娘也沾了些仙气儿,眼珠子看?着活泛许多。
小鹤见?翠娘模样,就笑说:「我看?翠娘模样又好,做事又伶俐,或许日后也能做个百花司中那样的?仙女儿。」
一天道人笑话她:「到时你?就好在她裙子上睏觉。」
小鹤不解其意:「这是何意?」
她已忘了吃醉花露发癫的?事。
羊生倒还记得,脸上不禁一红,忙打断道:「吃饭了,吃饭了。」
从修为来讲,一家子早该辟谷,然而谁也不提这话,一天儿三顿,顿顿不能缺。
翠娘手艺经多年历练,越发见?长,她熬的?米粥,软糯烂滑,一入口就往喉咙里钻,她制的?小菜,脆嫩爽口,品得出一抹自然春意。
虽是简单一餐,桌上也摆了满满当?当?一桌,有凉拌蕨菜,醋腌萝蔔,酸辣木耳,及清炒黄芽菜,蜜酒煨火腿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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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页
菜是眠春山长的?菜,水是眠春山淌的?水,每一口吃的?都是眠春山的?山山水水。
小鹤食指大动,连吞了几口粥,夹了几筷菜,才空出嘴来说话:「再接着讲么,金母娘娘那桩事,想的?怎么样了。」
羊生发愁道:「正在这里为难,说是教化万灵,莫不是要叫我们开个学堂?」
小鹤琢磨一会,说:「开学堂也成,眠春山外?那些地界,不是妖怪吃人,就是人一门心?思灭妖,如此有伤天和,不是长久之计,是该立个新规矩,叫他们学一学,日后依着规矩办事就不乱了,只是……」
她再度问道:「学堂在哪里开?倘若一地开一个,任你?是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人家把学堂砸了还好,怕他阳奉阴违,白白浪费工夫。」
「倘若开在眠春山,山中地方?狭小,又有些本地小妖居住,腾不出空儿。」
她脑子转得快,羊生只提了一嘴,就一秃噜说出一堆话。
羊生觉得她聪明,专为她剥了个蛋,好补补那颗聪明的?脑瓜。
小鹤接过蛋,道了声?谢,还未张口吃,就见?师父酸熘熘盯着自己。
小鹤:「……」
好么,这可怎么吃得下嘴,只好把蛋放在碗里,亲手给师父剥一个孝敬他。
剥了一天道人的?,就不能少了旁边的?羊生,她得了一个蛋,自己却要剥两个,算下来还亏了一个。
亏得悄悄不在这里,不然啊,还要再剥一个。
那两个人吃着小鹤剥的?蛋,心?里都很满意,只有小鹤偷偷儿翻了个白眼。
一天道人受完孝敬,心?情舒畅了,愿意大发慈悲指点迷津:「虽则眠春山狭小,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传你?们一套法门,这法门有担山移海之威,稍后你?们去寻几座荒山,把山背回来,不就有了地方??」
饭桌上叽叽咕咕传了口诀,又说:「须记得,捏着诀,攒着劲,不要松懈,一松懈,精气就漏了,精气漏了,纵有天大神力,也化为乌有。」
小鹤将信将疑:「当?真?既有这样厉害的?法诀,从前怎么不见?你?传,你?我亲亲的?师徒,未必还要藏私?」
羊生也一脸怀疑地把一天道人盯着。
一天道人生了恼:「从前从前,就你?们这两头蒜,从前就是教了,你?们也学不会,如今倒怪起?我来?」
他也不曾说谎,从前几个徒弟修行还差一截儿,再好的?法门,修为不到家,教了也是白教,现下修为高?了,才教得会,学得会。
见?师父生恼,小鹤又赔笑:「说个玩笑话罢了,莫要当?真。」
羊生给她夹了筷子菜,说:「不要理那小气鬼。」
小鹤暗道:说小气,你?也不比他强。
羊生同?她商议:「等下吃过饭,我两个就去背山?」
小鹤也不喜欢拖延,便点头应好。
羊生又问:「把山背回来,谁来建学堂?」
小鹤看?向一天道人,果断道:「师父来建。」
一天道人不乐意了:「我来建学堂,养你?们做什么?」
小鹤已在心?中安排好了,此刻胸有成竹,慢条斯理道:「师父莫急,我们也有我们的?事要做哩。」
指一指羊生:「有学堂怎可无先生?你?大徒弟要负责聘请先生,哪里有工夫管建学堂的?事?」
又指一指自己:「有先生怎可无学生?你?二?徒弟要负责叫学生入学,家里就你?最?闲,只得劳你?老人家受累。」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一天道人哼哼半天,才哼出一句:「那我还有个小徒弟哩。」
小鹤诧异地看?着他:「她几岁,你?几岁?原是师父你?不争气,才留下这要命的?差事,害得徒弟们不得不为此奔波,总不能万事推给徒弟做?」
一天道人:「……」
罢了,说不过她。
吃过饭,小鹤与羊生不约而同?放下筷子,各选一个方?向,去找那无主的?荒山。
两人走后不久,屋里那条狗儿也醒了,在衣裳里拱了半天,露出个圆熘熘的?狗头来。
晃了晃脑袋,神志清醒几分,悄悄变回人形,一脸迷茫地坐在床榻上。
「咦,我不是在蓬莱仙岛吃桃子么,怎么一晃神就到了家里?」她还稀里煳涂的?。
扭头东看?看?,西看?看?,小鹤也不在,只留了件孤零零的?衣裳在榻上,衬得她好不孤单。
急忙穿鞋出门,见?院子里只剩得师父与翠娘,树下石桌上摆了些吃剩的?饭菜,翠娘正在收拾碗碟。
悄悄不高?兴道:「吃饭也不喊我。」
一天道人祸水东引:「要怪就怪小鹤,是她不喊你?的?,不要怨我。」
悄悄撇了撇嘴,问他:「小鹤做什么去了?」
一天道人道:「背山去了,眠春山地方?小,要背两座山回来建学堂。」
悄悄不肯被落下,立刻说:「我也要去!」
一天道人把她看?两眼,嘲笑道:「你?也要去?你?会背么?」
悄悄理直气壮:「我不会。」
听听,她不会还说得这么大声?。
悄悄得意道:「我不会,小鹤她要教我。」
一天道人不快道:「小鹤也是我教的?,你?找她教,不如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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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嫌他话多,不是很想请教他。
一天道人心?里憋着气:「她现下早走远了,你?找得到她么,不如从我这里学,学会了抗座大山回来,小鹤见?了也要夸你?。」
悄悄听到说小鹤要夸她,心?想:是呀,我学会了,去抗座大大的?山回来,到时候多有面子,不止小鹤要夸,还可以羞一羞羊生,叫他自惭形秽。
想到此处,她就勉为其难地请教了师父。
一天道人竟没为难她,真一字不漏地传了法门。
悄悄急忙要出门背山,一天道人在她身后问道:「不吃个饭再走,我叫翠娘端饭给你?。」
悄悄早已迫不及待,摆手道:「不吃。」
修行中人吃不吃饭也不打紧,一天道人也不多劝,暗笑一声?,阴险撺掇:「你?去背山,千万要记得背座大的?,小的?不中用,小鹤就不夸你?了,不光如此,若你?背的?山比羊生小,他定要笑话你?,背回来的?山年年岁岁摆在这里,你?一世都要矮他一截!」
这几句话,完全说到了悄悄心?坎里。
是呀,少挨两句夸还不算大事,要紧的?是千万不能被那一个给比下去,设若被比下去了,不消说,面子是大大丢了,头是永远抬不起?了。
羊生那个灾贼,铁定要拿这事拿捏她一辈子——悄悄从不怀疑这一点。
扪心?自问,若她把羊生比了下去,那、那她也要拿这事儿笑话羊生呀。
就不信羊生比她高?尚!
悄悄心?里有了浓重?的?危机感。
她雄赳赳,气昂昂出门寻山去了,指天发誓要压得羊生翻不了身。
一无所?知的?羊生:「???」
第56章
眠春山东二?百里, 小鹤寻见一座满意的荒山。
那山并不出奇,山上生得些许草木,也有几只走兽飞禽。
小鹤相中?它, 是因它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放在?眠春山旁边儿恰恰合适。
把山仔仔细细打量一番, 定了要带回去, 她就令山中?鸟雀归巢,走兽回窝, 再如师父所教, 掐着诀,攒着劲,把山背起。
虽是有一天道人教的法?门,这山也不好背哩,刚一上身, 她就脚下打闪,几乎要被压趴下去。
背上何止有千千万万斤重担, 那可是整整一座山!
一旦趴下去, 被压在?了山底下,再想起身可就不能够了。
小鹤咬碎了牙, 涨红了脸,从额角到脖子,一熘儿憋出了筋。
然而她牢记着师父的话, 一丝儿也不敢松气。
她就背着那无名的荒山,一步一个脚印的往眠春山走。
一边走, 一边在?心里骂:好师父,亲师父, 你?怎么不说这山这样难背,不消讲,是在?故意作弄人了,哼,早该想到他不安好心……
看?她走过的路,那脚印入地,足有三?寸。
附近的樵夫猎户,见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怪事:竟有一座山自家动了起来。
个个惊怕乱叫:「天老爷,山长脚了!山长脚了!」
人家也不晓得其中?缘故,就惊惶惶跪在?路边,沖「长脚的山」磕头跪拜。
有那上了年纪的,当?即找出家里预备逢年过节烧给?先人的纸钱,烧着纸钱,虔诚祷告:「山爷爷,您老人家保佑我家六畜安泰,人丁兴旺……」
被小鹤背在?背上的山爷爷:「……」
山爷爷也自身难保哇。
小鹤哪里晓得自己吓到了人,还?累得人家把给?先人预备的纸钱都烧了,她只一门心思埋头走她的路。
她到底生了个聪明的脑瓜,虽一开?始受了些累,然而走着走着,慢慢参悟出搬山法?中?的诀窍,背上的山就越走越轻,越走越轻。
走到后?半程路,她竟风一般飞奔起来。
那路上的花花草草,枝枝蔓蔓,从不挡她的道儿,一见她来,就自发分成两边,留出一条宽阔坦途,任她自在?奔跑。
一气儿跑到眠春山,她使?个巧力,把山稳稳当?当?卸在?眠春山旁边。
小春城里的凡人,见着眠春山旁忽然多出一座山,不由?叫道:「哎呀,怎么多了一座山?」
在?那里乱猜:「是眠春山的神仙搬来的罢?」
又作出一副很懂的样子:「不知是那位老神仙哩,还?是那几个小神仙哩。」
这些个凡人拉家常般头头是道地说着这些神仙事,就仿佛自家也沾了几分仙气儿,面上再是淡定,心里也藏着一肚子暗爽。
至于街上做买卖的小妖,此刻纷纷收了摊子,不做买卖了。
人家问:「柳二?郎/猴三?哥/蝎大姐……您怎么早早收了摊儿?」
小妖们就说:「我回家里看?一看?。」
这里的家,指的是山里的家,虽说许多小妖都在?小春城买了大宅子,可要问起他家在?哪里,都要说眠春山里的那个窝。
羊生也不比小鹤慢多少?,差不多过了半炷香,他也背着山,满头大汗跑回来了。
小鹤背回来的山放在?眠春山左边,他就把他那座山放在?右边,一左一右,浑似两座门神。
小鹤刚喘匀气,见他累得一身汗,递了块帕子给?他擦擦。
旁边有精乖的小妖,盛了甘美的溪水,摘了饱满的果子,赶着时候贴心送上,说:「小神仙吃几个果儿散散热,咱们山里的果儿最是清甜解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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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生谢了果儿,先挑了一个个头最大的给?小鹤,自己又拿了两个吃。
眠春山风水好,结的果儿也脆甜多汁,一口下去,连肺都浸透了。
精乖的小妖不止一个,这个献了果儿,那个就聚枝叶遮阳,挥芭蕉打扇,讨乖卖好,殷勤不尽。
小鹤无奈道:「不必如此,想问什么就说罢。」
小妖们你?看?我,我看?你?,打尽了眉眼官司,也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派出一个脑子最精,模样最乖的小猴妖,顺一顺胸前那熘猴毛,笑嘻嘻问:「小神仙,你?看?这两座山……是什么个意思,小妖不懂,请小神仙说道说道。」
小鹤就耐心讲给?小妖听:「这两座山是要开?学?堂的,日后?要叫九州四海成精的妖怪,及修行有成的玄门中?人来此听学?。」
众妖「哇哇」惊叫,十分入神。
小猴妖再次相问:「那……学?堂里教什么?」
小鹤说:「教的是道德律法?,天地正理,教成精妖怪不许无故伤人,教修行中?人不许胡乱杀妖。」
众妖「哦哦」点头,都说:「好事呀,我等如今虽在?眠春山这一带过得自在?,却不敢轻易走出去,怕被外头降妖除魔的捉去扒皮抽筋。」
小鹤指着羊生说:「咱们春山学?堂要招先生教书,你?们都是学?过眠春山山规的,如有意,可去我师兄那里考核,只要通过考核,就能做学?堂的先生,月月都有禄米和香火吃。」
此话一出,众妖炸开?了锅,吱吱哇哇地说:「竟有这等好事。」
「做教书先生,好体?面的差事呀。」
「日后?走出去,人家都要喊声先生好哩。」
相互间询问:「哥啊,你?看?我这个样子像个做先生的材料么?」
「弟啊,你?是照着先生的模子长出来的,怎么不像?」
哥啊弟啊的两个妖怪彼此恭维吹嘘一番,摸着自己那据说「照着先生的模子长出来的脸」,俱是一副喜滋滋的模样。
脑子灵活的小妖已经开?始套近乎:「两位小神仙,我有个小舅子,是个野马成精,因学?了些诗书,在?小春城开?了家私塾,平生最会教书,若是他愿意来春山学?堂,不知……」
他期期艾艾,眼巴巴地看?着羊生。
羊生惊道:「是个人才啊,你?叫他来见我。」
那小妖听了,霎时间眉飞色舞,喜气洋洋,应道:「好嘞,这就同我小舅子说去。」
语罢,兴沖沖跑去找他野马小舅子去了。
其余小妖见了,更是积极踊跃,争相询问。
小鹤与羊生拢共两张嘴,都应付不过这群小妖,这个问了那个问,那个问了这个问,闹哄哄,叫嚷嚷,比那戏班子里还?热闹。
两人又不好推辞。
为?何?
只因这群小妖实在?精,见你?说得口渴,就给?你?端茶倒水,见你?伸一伸腰,就给?你?捏肩捶腿。
如此做派,哪个好意思找话儿推辞,只好耐着性子,一个一个答他。
这一说,就说到了日暮西山,天都擦黑了,山里的小妖才渐渐散去,各自回窝通知亲朋好友,与亲朋好友讲述这桩天大的好事。
小鹤唿出一口气,叫羊生:「走罢,回去了。」
两个人就一同回家去。
眠春山是个生气勃勃的地方,山道旁的草疯长得比人还?高,草中?散落着星星点点的野花,风吹过时,可以闻得到清爽湿润的草香和泥香。
羊生随手摺了两根草,编了一只小小巧巧的草蚱蜢,趁小鹤不备,偷偷放到她头上。
见小鹤不曾发觉,他就背地里偷笑。
小鹤看?他笑得古怪,问他:「你?笑什么?」
羊生一本正经:「没笑什么。」
小鹤觉得他心里有鬼,狐疑了半天,没想出到底是哪里有鬼,不得不就此作罢。
草蚱蜢附在?小鹤的辫子上,当?她在?山道上轻快走动时,她的辫子甩来甩去,蚱蜢的翅膀就在?风中?轻轻振动,似乎将要飞起来。
回到院子里,两人同师父问了声好,小鹤又把山中?小妖献上的果子分了些给?师父,余下两个红的,要带回房给?悄悄甜嘴儿。
谁知到房里一看?,榻上只剩得她那件外衫,悄悄却已悄然无踪。
「怪了,悄悄去哪里了?」小鹤满肚子疑惑。
她又从房里钻出来,去问斜躺在?老杏上吃炒豆的一天道人:「师父,悄悄她去哪里了,怎么不见她?」
一天道人满口胡言:「不晓得。」
小鹤决然不信:「我出门时她还?在?家,回来时她就不在?,好端端的一个人,难不成化成灰了?师父,你?快说实话,不要讲假话欺哄我。」
一天道人这才装作刚想起的样子,慢吞吞说:「哎呀,想起来了,她是出门搬山去了。」
这不安好心的道人,故意大声讲:「她说她要背个比羊生还?大的山回来,好把他给?比下去。」
羊生从窗里伸脖子,哼哼道:「我那座山已够大了,比我还?大的山,不信她背得动,尽晓得吹牛。」
一天道人只装得清白无辜:「她是那般说,万一她办得到,你?就要矮她一截儿了。」
羊生这个傻子,果然受他挑唆,冷笑道:「看?谁矮谁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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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鹤打断两人:「不要说嘴,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多半出了岔子。」
转脸看?向一天道人:「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一天道人抬手给?她指了指方向。
小鹤就要去找人。
羊生叫道:「小鹤,等我,我同你?一起去。」
急急忙忙从屋里跑出,同小鹤一道去寻人。
顺着一天道人指的方向,一直走了三?四百里,忽然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一听到这声儿,小鹤立马就说:「呀,这是悄悄在?哭。」
却说悄悄出门时雄心勃勃,立誓要压羊生一头。
一路上,她见着这座山,嫌长得太?矮,见着那座山,嫌生得太?瘦。
挑拣无数,才遇到一座格外雄伟出众的,她磕磕绊绊念起法?咒,掐起法?诀,却不想自己有无这个能耐。
刚一背上山,万钧之力当?头压下,悄悄扑地趴倒在?地,连个挣扎的工夫都没有。
这一趴下,莫想再起身,身上压着一座山呢,只剩一颗脑袋露在?外头。
试了无数法?子,折腾到天黑,她也没折腾出名堂。
看?日头渐渐落下,悄悄心里也害怕了,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越哭越觉伤心,她又嚎了起来,隔着几十里地都听得见,若有哪个倒霉凡人经过这里,恐怕还?以为?是鬼在?哭。
小鹤找到她时,就见山脚下露出一颗乱糟糟的小脑瓜,那张熟悉的脸蛋上,哭得眼泪鼻涕煳成一团。
旁边聚着几个提着灯笼看?热闹的野鬼小妖,议论纷纷道:「稀奇啊,怎么会有个活人被压在?山下?」
「不知是如何跑到山底的。」
「哪个有铲子,把她刨出来么。」
「不消铲子,我用爪子也刨得动。」说这话的,是个擅长开?山打洞的陵鲤。
小鹤出声道:「请诸位让一让,我是她师姐,我来救她。」
哭声勐然一顿,旋即嚎啕得更是大声:「小鹤,你?来了!你?怎么才来呀!」
一群野鬼小妖纷纷相让,乱闹闹说:「人家师姐来了,快给?人让路。」
小鹤走到悄悄面前,摸摸她脏兮兮的脸,说:「莫哭,我救你?出来。」
悄悄哪里忍得住,一见着亲人,她一整天的惊怕委屈都涌了上来,眼中?汩汩冒水,有一条河那么多的泪要流。
这时,忽然冒出个耳熟又可恨的声音:「让我看?一看?,是哪个出门背山,却被压在?山下,在?这里哭唧唧等人来救呀?」
哭声戛然而止。
一张可恶的脸出现在?悄悄面前,是那个冤种师兄羊生。
他看?着悄悄狼狈模样,幸灾乐祸道:「原来是悄悄,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只会哭,不要怕么,师兄救你?。」
悄悄一生的脸都丢完了。
从今往后?,她就要永永远远被这贼子压一头了,但凡起个争执,人家就要说「是哪个出门背山,却被压在?山下,在?这里哭唧唧等人来救」,到时她怎么有脸回嘴?
悄悄泪眼汪汪,只恨不得地上有道缝,可以叫她钻进去。
第57章
事已至此, 再是丢脸又如何,只?好忍羞受人搭救。
由于悄悄挑的山实在?太沉,小鹤一个人还抬不?起, 就叫羊生搭了把手儿?。
两人运起法门,齐声叫个「起」, 只?觉一阵地动, 那山便被合力抬了起来?。
旁观的小妖被地晃得站立不?稳, 口里「呀呀」乱叫。
好容易被解救出来?,悄悄也知道羞, 垂着脑袋, 缩手缩脚,不?好意思见人。
羊生还挖苦她:「咱们悄悄真有志向,一选就选个顶大的山,既然选了,怎么就没背动, 怎么就被压在?山下等人救?」
悄悄被他戳中痛脚,臊得眼?泪长流, 那哗哗流淌的泪水, 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道黑白?分明的沟。
小鹤瞪羊生一眼?,转头给悄悄擦眼?泪, 劝慰她:「乖乖,他嘴巴贱,不?要听他的。」
悄悄哭哭啼啼:「他笑我, 他笑我!」
着实忍耐不?住,一头扑进小鹤怀中, 呜呜咽咽哭诉道:「好丢脸耶。」
小鹤拍着她的背,又觉得好笑, 又觉得可怜,温声细语哄道:「这?个坏东西,心肠大大的坏,故意说?这?些来?气你的,咱们都不?理他,叫他自己说?去。」
这?话说?的,羊生不?乐意啊。
是悄悄先起的歹心,想要压他一头,却又能耐不?足,反闹出笑话来?,他嘲笑几句怎么了,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
他恨恨地想: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小鹤被那几滴猫尿哄得心偏了。
然而看悄悄哭得死了爹娘一般,又有点不?是滋味,到底只?是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被小鹤这?般轻言细语地哄着,悄悄觉得自己好像什么精緻的小宝贝,一分的委屈变作十?分的委屈,一分的眼?泪变作十?分的眼?泪。
她觉得自己好娇气、好委屈、好可怜。
世上怎么会有她这?么悽惨的人儿?,被山压了大半天不?说?,还被羊生这?个坏种子再三嘲笑。
她成了人家的笑柄了。
往后怎么好意思出门见人。
悄悄可把自己心疼坏了,她在?小鹤怀里哼唧了起码两刻钟,把脸上的灰和一堆眼?泪都抹在?小鹤衣裳上,才勉勉强强止住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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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抬起头,小鹤衣襟上的灰啊土啊眼?泪啊鼻涕啊就映入眼?帘,羞得悄悄刷地捂住了脸,口里嚷道:「好羞人,好羞人。」
为保悄悄颜面,小鹤捏个清尘诀,把身上脏污除去,说?:「干净着哩,不?羞。」
看了半天大戏,那群野鬼小妖都嘻嘻哈哈地笑,乱糟糟鹦鹉学舌:「羞不?羞?」
「不?羞!」
「好羞人好羞人!」
「不?羞!不?羞!」
悄悄急得直跺脚,却又拿人家无法。
还是小鹤出来?打个圆场,对一群妖啊鬼啊道谢,说?:「我师妹先前被山压了,诸位在?此照看多时,多谢,多谢。」
陵鲤精好奇问道:「她怎么被山压了?」
小鹤解释道:「因我家里要建学堂,缺了一块空地,所以打算背几座山回去,却不?想她人小力弱,一时失了手,才闹得如今这?般。」
「嚯!」小妖小鬼都惊了一跳。
家里缺地方,就背山回去?
这?这?这?……这?是什么大户人家!
几只?野鬼魂都快惊散了,勉强定住神,结结巴巴问:「神……神仙,您、您打哪儿?来?,要建什么学堂?」
小鹤和气道:「家师眠春山山神,要建个春山学堂,教些律法道德,天地正理,凡天下成精小妖,或玄门正道,都可来?学堂听学——不?收学费。」
面前的小妖听了这?个好消息,霎时间高兴起来?:「哎呀,我小姑姑就是眠春山的妖精,一直劝我搬去眠春山居住,若非家业难捨,早就搬过去了。」
「我四大爷在?小春城当郎中,常常来?信叫我娶个眠春山的女妖,将来?好在?那里落户。」
「我……」
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说?得热闹非凡。
唯有几个野鬼,见小鹤的话里没提到鬼,就问:「鬼可来?么?」
小鹤摇头道:「鬼物自有阴司管束,到我眠春山来?作甚。」
劝这?几个野鬼:「总做孤魂野鬼也不?是好事,不?如早去投胎,我师父认得阎王爷,替你们超度超度也不?是难事。」
几个鬼齐刷刷摇头:「不?投胎,投胎了就要忘却前尘往事,还不?如在?荒野中自在?。」
小鹤想了想,说?:「既然如此,就多读些书,平日?里勤加修行,日?后或许可以去哪个庙里混个鬼吏噹噹。」
因师父就是个山神,小鹤同?地仙儿?打交道打得多,她可知道许多庙里都缺得用的鬼吏,正愁着去哪里找哩。
野鬼们受此点拨,也都喜不?自胜,连连同?她道谢。
说?完了话儿?,见天色已经很晚,该要动身回家。
小鹤看了看旁边那座山,同?羊生讲:「这?山好大,我俩一同?使力搬回去么。」
羊生幽幽道:「亏你想起我。」
小鹤:「……我还没算你的帐,你倒先阴阳怪气起来?。」
见小鹤话风不?对,羊生立刻服了软:「我说?笑哩。」
天上一轮冰盘照着,山野间亮亮堂堂,两个人扛着一座指天插地的大山,翻山越岭奔向眠春山。
回到眠春山后,小鹤把悄悄寻到的这?座大山放在?了眠春山后边。
如此,搬来?的山就共有三座,分别起名?为怜春山,鸣春山,放春山。
一天道人一直在?院子里等待,见徒弟都归来?了,面上装作不?知,实则特地来?羞小徒弟的脸:「悄悄选的山好大,怪道出去许久,万没想到我最小的徒弟比前头两个大的徒弟还要出息。」
假模假样教训羊生:「你这?个做师兄的,缘何连最小的师妹也比不?过?你要反思。」
羊生「哼哼」两声,若不?是小鹤在?场,怕吃挂落,他定要说?道几句。
可即便他什么也没说?,悄悄已羞得不?得了了。
她冲进卧房,扑地把门关上,又把脸埋进被窝,像条大青虫般羞愤扭动。
院子里,一天道人还装哩。
他故意拔高声调:「吖,悄悄怎么回房了,这?才什么时辰就赶着要睡?」
悄悄都躲到被窝里,还躲不?过他,她把两只?手捂住耳朵,一个字也不?肯听。
小鹤看不?过眼?,阻拦师父:「师父,你心知肚明,莫要作怪。」
一天道人装傻充愣:「什么心知肚明,一丝儿?不?晓得。」
小鹤不?受他骗:「管你晓不?晓得,只?不?许再招惹她。」
说?完,她一扭身,也进了屋,抱着她那心爱的师妹哄去了。
羊生一脸酸熘熘地凑到师父面前,感同?身受道:「看吧,就是个偏心眼?子。」
师徒两个同?仇敌忾地讲了会儿?坏话,才各自散去。
等到第?二天,睡了一觉起来?,这?桩事就差不?多翻了篇,更何况人人都忙了起来?,也就没工夫再说?七道八。
羊生不?是要招先生么,话一传出去,眠春山的妖精拖家带口,唿朋唤友都来?了。
化得出人形的,就穿一袭长衫,戴一顶方巾,打扮得人模狗样。
化不?出人形的,也把毛梳一梳,插两朵花来?参选。
规矩大家都懂,并?不?争执吵闹,安安分分排着队,一个接一个的到羊生面前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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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页
「鱼小九,草鱼精,家住山涧北第?六块大青石下,熟读《山规》,略通《道法》……」
「碧虚郎,竹精,家住眠春山竹林,精通四书五经……」
「狐聪明,狐狸精,家住南山坳小树林……」
「娇娘,牡丹精……」
羊生忙碌,小鹤也不?清闲,她要知会九州四海的地仙儿?,请他们配合她通知当地的精怪、玄门来?听学。
金母娘娘给了她一块白?玉圭,有那玉圭,天下的仙神都要助她。
起先她还不?知该怎么用,后来?请教了师父,她就写?一纸文书,附上玉圭影像,传到各地地仙儿?庙里。
要写?的文书实在?太多,小鹤忙不?过来?,还把山神庙里的狐精窝里呆弄来?做帮手,叫他帮着一块儿?写?。
一纸纸文书从眠春山飞出去,多得简直数不?清。
那文书飞进土地庙里,泥塑的土地公土地婆就活过来?,接了文书,又把文书展开,见到里头玉圭影像,慌忙下拜磕头。
那文书飞进城隍庙里,台上的城隍像亮起金光,城隍爷看完文书,叫来?一班鬼差鬼吏,如此这?般吩咐。
那文书飞进山神庙里,要不?了几时,就见山中飞禽走兽来?来?往往,整座山都活了过来?。
……
于是,眠春山建春山学堂,召天下群妖及玄门正道前去听学一事,就在?九州四海传扬开来?。
若是旁的哪个建什么学堂,也许还可以不?放在?眼?中,可这?个是有金母娘娘撑腰的,谁敢轻慢对待。
况且,据说?这?个学堂还不?一般……
悄悄见一家子都有事做,只?她没有,显得她好像是个吃白?食的,就主动讨要:「我也要做事,我不?是吃白?食的。」
一天道人听了,就说?:「巧了,山上正要建学堂,你就领了这?份事去做罢。」
看他多鸡贼,这?桩事本是小鹤安排给他做的,他却逮着机会就推给别人。
小鹤正巧撞见他不?要脸的行径,立马打断:「这?事是分给师父的,你不?要偷奸耍滑。」
一天道人强自争辩:「是她自己闲得慌,我才做个好事让给她。」
小鹤呵呵道:「师父快去忙,这?里不?消你做好事。」
一天道人嘀嘀咕咕:「要做事的不?让做,不?要做事的非让做……」
一面嘀咕,一面不?情?不?愿走开了。
悄悄摇着小鹤胳膊,同?她撒娇:「小鹤,我也想找点事做。」
小鹤把她点了一点,笑骂:「你这?个享不?来?福的,清闲还不?好么?」
悄悄说?:「看你们忙碌,我也想帮些忙,我不?吃白?食。」
她说?这?话时真乖哩,小鹤爱都爱不?完。
思量片刻,小鹤一拍手,说?:「这?里正有一桩要紧事交给你做。」
吩咐悄悄:「把你那张脸改一改,不?要叫人认出,再扮作外地的小妖,来?春山学堂念书。」
悄悄呆呆地眨了眨眼?:为何要假扮外地小妖哩?
第58章
却说眠春山文?书传往各地庙宇之后, 庙里的地仙儿纷纷相助,叫小?鬼挨家挨户上门,通知当地那些成了精的妖怪和得了正?果的玄门, 叫他们去春山学?堂听?学?。
玄门倒也罢,人?家本就是修仙问道的, 同神仙老爷是一路人?, 自然亲厚, 再有疑惑,去供桌前请一支香, 问一问天上的老祖宗, 也就晓得轻重,一家家收拾起包袱,早早儿赶往眠春山去。
然而,成精的妖怪不同,那些小?妖惯来被捉妖人?吓怕了, 又?都野生?野长,哪里有天上的祖宗可?以请教?
被小?鬼儿找上门, 听?说要?去什么学?堂, 还以为想把他骗去卖了,弄得妖心惶惶, 私下里胡说乱猜。
「那个学?堂是教什么的,吃不吃妖怪吖?」
「不去学?堂可?以么,我、我上有三百岁老母, 下有八十岁孩儿,实在走不得。」
「土地公?公?都派小?鬼儿来了, 若不去,恐怕要?被抓去杀了。」
「我家是城隍爷爷派的小?鬼儿, 怎么敢不去?」
「……」
各处的妖怪都害怕,都迟迟不敢动身。
这时,一个头长犬耳,臀生?犬尾的小?妖怪,肩上搭条包袱,作出赶路的架势,风尘僕僕往眠春山去。
这小?犬妖约莫不太富裕,你看她那包袱瘦瘦的,穿的也不好,一身的麻衣,脚上只蹬一双草鞋,瞧着十分贫苦寒酸。
贫苦寒酸的小?妖怪走累了,就要?寻地方歇脚,顺带讨口水喝。
她歇脚的地方,是某座城外的小?庄子,叫做胡家庄,庄子里有个胡老爷,还有胡老爷的老娘胡老夫人?,以及他的几个崽子,胡少爷,胡小?姐。
那些凡人?只当这是个富贵人?家,哪里晓得胡家庄里其实住着一窝狐狸。
狐妖爱繁华,爱热闹,最喜往有人?烟的地方去,却又?不敢离得太近,怕不慎露了狐狸尾巴,因此在城外建了座庄子,一窝狐狸都居住在此。
赶路的小?妖怪去敲人?家的门。
「叩——叩叩——叩叩叩——」
里头传出声音:「是——哪个——呀?」
小?妖怪细声细气道:「是——赶路——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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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就从?里面打开,露出一个俊眉俊眼的……家丁?
狐狸么,个个儿都生?得好,甭看这只做家丁的狐狸一身短打,人?家白白净净,比外头的公?子哥儿还好看。
见了小?犬妖,那狐狸家丁吓了一跳,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一把将她拉进门去,虎着脸斥责道:「你是谁家的丫头,光天化日,朗朗干坤,不把耳朵尾巴仔细收好,就敢在大道上行走,不怕被人?捉去扒皮?」
小?妖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生?生?亮铮铮的牙,显得有那么一点儿憨。
狐狸家丁把她打量几眼,胸中情不禁生?出些许对傻子的同情,说:「原来是只杂毛小?土狗儿,怪不得……」
后半句咽下去的是:怪不得脑子不大好使。
你想那乡下的杂毛小?土狗,见了人?就摇尾巴,能有什么心机?
狐狸家丁摇摇头,问她:「你这个小?狗,要?往哪里去,敲我家门做什么?」
小?妖怪老老实实,诚诚恳恳地说:「我要?去春山学?堂听?学?,走路走得口渴了,想讨碗水喝。」
「吓,春山学?堂!」狐狸家丁骇了一跳。
或许是过于震惊,这狐狸脱口而出:「屁大点的小?妖,敢独身去那春山学?堂?你不要?命了?」
小?妖怪歪了歪脑袋,困惑得天然不做作:「去听?学?,要?什么命?」
狐狸家丁吓唬她:「傻子,那春山学?堂是骗你的,把你骗了去扒皮抽筋,剩下的骨肉论斤卖了!」
小?妖怪不信:「胡说,这桩事是我家山神爷爷派小?鬼儿说的,说那学?堂是崑崙丘金母娘娘应允,眠春山山神爷爷开办,怎会有假?」
听?了这天真无邪的一番话,一股点醒傻子的责任感油然而生?,狐狸家丁点拨道:「你年纪小?,不知事,被人?家哄了,山神爷爷说的又?如何,金母娘娘应允又?如何,那些个神仙最不可?信,成天家喊打喊杀,不是降妖,就是除魔,或许这回是个毒计,要?把各地的妖怪哄去一网打尽。」
这年头傻大胆的妖怪都活不长,早晚被人?家降了,只有谨慎胆小?的妖怪,才有活得长长久久。
然而小?妖怪依旧不信,从?包袱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认真道:「我有个在眠春山居住的远方姨母,专程来信叫我去哩。」
狐狸家丁诧异道:「你有个……在眠春山的远方姨母?」
小?妖怪点点头。
「还给你写?了信?」
小?妖怪又?点点头。
狐狸家丁一拍手,激动道:「好呀,我家主人?自小?鬼儿登门传令,便整日发愁,正?要?想方设法打听?眠春山的消息,好巧遇见了你,你等着,我去给主人?说一说,或许还要?叫你回个话。」
急急忙忙转身要?走,刚走出两步,又?急急忙忙回来,拿个水瓢去水缸里舀了瓢水,递给小?妖怪,叫她:「先喝着,我去去就来。」
小?妖怪就老老实实蹲在那儿喝水,半点儿也不东张西望。
不多时,狐狸家丁又?忙匆匆跑出来,见到小?妖怪,一把拉住她的手,扯着她往后院去,边走边跟她说:「主人?有话要?问你,快快同我去见主人?。」
这窝狐狸着实有些家底,小?妖怪被拉着走了一重院门,两重院门,三重院门……说不尽的雕樑画栋,富丽堂皇,数不尽的亭台楼阁,朱门金屋,只记得庭院深深,迷花人?眼。
终于走到正?堂,那里头乱闹闹一窝狐狸,整个胡家的狐狸都在这里了。
上首坐着个老夫人?,手拄龙头拐,身穿绿丝袄,别看她鹤髮苍苍,依稀可?辨昔年美貌。
旁边是她的儿子,胡老爷,虽已狐到中年,容颜依旧不输少年。
下首是一帮胡少爷,胡小?姐,俊的俊,俏的俏,个个都有一张好相貌。
丫鬟知情识趣,搬来绣凳,请小?妖怪坐下。
胡老夫人?一脸慈祥:「可?怜的孩儿,快上几个果儿给她吃。」
丫鬟便给小?妖怪上了一盘果子,一盘点心,一盘酥糖,外加一盏蜜水。
胡老爷按捺不住,问道:「那丫头,听?说你晓得那春山学?堂的消息,烦请你与我说一说。」
不怪他这样着急,近日里他到处打听?,什么大舅公?,二舅爷,三姨妈,四姑母,还有柳家的义兄,白家的干娘,黄家的堂姥姥……但?凡有关系的亲戚朋友都走遍了,一家有一家的说法,都没个准信儿。
叫他越打听?越心慌,越打听?越着急。
小?妖怪把嘴里的酥糖咽下去,一副诚恳老实的模样,说着她口中其实并不存在的姨母:「我那个姨母,来信与我说,眠春山的神仙开了春山学?堂,只要?去学?堂听?了学?,守了那里教的规矩,往后就可?以堂堂正?正?在人?间行走,谁也不能胡乱打杀,若被道士欺负了,还能去找当地的地仙儿做主。」
堂内静了一静。
良久,胡老夫人?慢慢说:「眠春山声名在外,都夸那里是个善乡宝地,常有过不下去的妖怪,投奔到眠春山过活,只是……听?学?就听?学?,招那许多牛鼻子老道去作甚?」
做妖怪的最恨道士,也最怕道士,那些名声在外的道士,哪个手上没几条妖命,胡老夫人?的儿媳妇,就是栽在道士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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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八方的玄门正?道都去了眠春山,妖怪间就有了流言:天上的神仙老爷看不惯人?间的妖怪,决心把所有妖怪都杀了,那些道士之所以去眠春山,是要?在那里设个大阵,但?凡妖怪进了大阵,顷刻间魂飞魄散,化为乌有。
这样的话,哪个妖怪听?了不害怕?
因此个个都不肯去,不敢去。
小?妖怪眨了眨眼,装模作样展开信纸,看了几眼,说:「道士也要?听?学?哩,要?学?道理,学?律法,往后咱们妖怪不伤人?,道士就不得伤妖,不然,就要?抓去吃牢饭。」
众狐听?了,很是震惊。
胡家的少爷小?姐叽叽喳喳议论开来:「道士要?听?学??」
「道士不能杀妖?」
「他们玄门中人?不是最爱降妖除魔?」
「假的罢?梦话罢?」
然而小?妖怪却十分笃定?:「真的哩,我姨母说的哩。」
一窝狐狸心思浮动,有猜她说的是真的,有猜她是被骗了的,闹哄哄不成样子。
胡老夫人?看不下去,使拐杖重重点地,叫声「静」,屋里才静了下来。
胡老夫人?又?看小?妖怪一眼,对丫鬟使个眼色,丫鬟便将小?妖怪请下。
他家也会做人?,并不草草打发,或许是看在小?妖怪说了些别人?不知道的消息,赠了她两锭金子,两锭银子,还体贴地添了一把铜钱儿,一身棉布做的衣裳,一双方便走路的乌皮靴,好生?生?把人?送到门外。
那一脸老实相的小?妖怪走出胡家,回首望向胡家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她不是别的哪个,正?是那乔装打扮的悄悄,故意?四处散播消息,好叫那些妖怪安心去春山听?学?。
胡家庄已不是她来的第一个地方,还有聚了一堆妖怪的娘女山、鸡鸣村、白骨泽……处处都有她的脚印。
像这个胡家庄,虽然一窝狐狸半信半疑,然而听?了这些消息,依旧忍不住去找亲朋好友商议。
胡家是本地的大户,亲戚朋友多得数不清,他家晓得什么消息,这一带两三百里的妖精就都晓得了。
果不其然,悄悄刚离了胡家庄,胡老爷就急忙邀了亲戚前来议事。
一帮沾亲带故的妖精商议之后,决定?一家派个小?辈,组成一队先锋,先去眠春山探一探路。
倘若内情真如那过路的小?妖怪所说,那听?学?也是好事呀。
听?了学?,不就相当于有了道护身符,从?此光明正?大在人?间行走,凭他什么道士玄师,都不能随意?欺压?
见这里的事办妥了,悄悄并不过多停留,立刻往下一处赶去,却不想,此去竟碰了个大大的壁,险些把命交代在那里。
第59章
从胡家?庄到眠春山, 有个必经之路——鬼哭岭。
这里有个主人,称作妙观音,因?她待自家?小妖十分大方, 所以麾下聚了七八万精怪,都依附她过活。
鬼哭岭山道边, 两个巡山小妖, 一个蓝脸, 一个红脸,巡山巡得肚饿, 就偷了个懒, 打了只野鸡,架起火堆烤鸡吃。
一边烤,一边说些?闲话解闷。
那?蓝脸说:「自打投到我们奶奶洞中,日子比从前何止快活百倍,月月都发米面, 发银钱,发衣裳, 连鞋也要发两双, 咱们奶奶真是个大方的好妖怪。」
红脸深以为然:「凭哪个大王洞中,也没得这样慷慨的, 连夜里照明的灯油都记得发你一升,好不细緻体贴,大抵女人家?心善, 所以在她手下日子要好过些?。」
他还拿自家?举例:「先前跟的那?个大王,就十分抠门?, 不单不发银米,还要想方设法?孝敬他, 如孝敬得不够,还要挨打哩。」
幸亏前头的大王不知怎么惹到了厉害的道士,被人家?收了去?,妙观音见一洞失了依靠的小妖惊惶惶没个着落,好心收拢到自家?洞中。
为这,那?些?小妖都巴心巴意跟她。
两妖正说得热闹,忽然,蓝脸耳朵一动,把手按在腰刀上,一脸警惕地东张西望:「哪个鼠辈敢偷听你爷爷说话,还不快快现出身形!」
红脸见状,也把手按上腰刀,一副战意勃勃的模样。
树丛中走出一个人,那?人正是悄悄。
她举着手,一脸惊怕,讨饶道:「两位大王切莫动怒,小妖现身便是。」
见出来的是个瘦巴巴的小妖怪,两妖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蓝脸喝道:「我等不是大王,我是我们奶奶洞中巡山总管,兀那?小妖,你姓甚名谁,从何而?来,要往何处去?,为何躲在树丛中偷听我等说话?老?实交代,若不然,我手中大刀可不长眼?!」
悄悄作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总管大人,不要杀我,我老?实交代。」
当即扯个谎,虚情假意道:「小妖名为大丫,乃乡下土狗一只,前日里接到本地山神通知,要往春山学堂听学,因?此途经此地。并不是有意偷听。」
那?两妖听了,皆是一愣:「什么春山学堂,什么听学,好稀奇的事,我怎不知妖精也要上学,你莫不是编谎哄我?」
咦,别?处的妖精都知晓此事,怎么这里的妖精不晓得?
原来那?妙观音面善心恶,极不好惹,她麾下有七八万妖众,即便是天庭册封的地仙儿,也要避其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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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哭岭的地仙也曾派小鬼儿上门?告知听学一事,却被她打了一顿,撵出门?去?,故而?这里的小妖至今不知世上有个春山学堂。
悄悄不知内情,以为是地仙儿懒怠,漏了这处,她就趁机向人家?宣扬,说那?春山学堂是个怎样的地方,要教些?什么东西,去?了学堂有什么好处云云。
两个巡山小妖被她说得心动:「我们奶奶守着这偌大家?业,一向也是艰难,一些?不要脸的法?师看她是个女流之辈,时常上门?欺辱,说要把她收去?镇压,若非我们奶奶有几分本事,早叫贼人得了手,倘若去?听一听学就能得个安生,从此不受他欺,那?也是桩十分合算的买卖。」
越说越觉得是好事,就喜悦道:「该去?报与奶奶听。」
两个小妖高兴得手舞足蹈,一齐抛下悄悄,兴沖沖地跑回洞中去?了。
这时候妙观音正在花园里听曲儿,许是因?天热,她上身只穿了件抹胸,下身系了条葱绿四破三襉裙,精赤着胳膊与香肩,懒懒散散倚在虎皮圈椅中。
面前几个凡女调琴鼓瑟,唱唱舞舞,左右两个侍人尽心打扇,片刻不歇。
忽然,两个小妖兴高采烈跑进园子,急吼吼喊道:「奶奶,奶奶,孩儿们有好事报与你听。」
打扇的侍女把脸一沉,教训道:「没规矩的东西,谁教你横冲直撞,乱叫乱嚷?」
蓝脸红脸齐刷刷跪下,喜气洋洋道:「奶奶宽恕,孩儿听到好消息,一时欣喜若狂,失了体统,一心只想着快来告诉奶奶。」
妙观音不慌不忙,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沫,又?抿了半口香茶,才慢慢儿问道:「什么消息,竟让你们这般欢喜?」
蓝脸道:「孩儿方才巡山,遇到一个过路的小妖,从她口中得知一事,那?什么眠春山要开个春山学堂,召天下精怪前去?听学……」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通,重点强调:去?春山学堂听了学,从此便有了护身符,再不受玄门?中人欺压,可以光明正大做妖。
两个小妖这样着急来报,其实也是一片维护他们奶奶的心。
谁知妙观音听了,俏脸一寒,将茶盏摔得粉碎,厉声道:「那?路过的小妖身在何处,把她抓来!」
妙观音向来待洞中小妖极好,平日里少有怒容,此刻见她动怒,众妖噤若寒蝉,赶来报喜的蓝脸红脸更是不知所措。
还是打扇侍女率先反应过来,骂道:「奶奶有令,还不快去?!」
两个小妖这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爬起来,急急忙忙退出园子,点了十几个健壮小妖,拿起刀枪去?逮人。
悄悄还在那?里没走哩,她见地上留了个火堆,想借来用用,烤点热乎东西吃——可怜她不晓得后事,若她晓得,就绝不贪这个嘴。
刚烤了个饼子,还没来得及开动,就见一群小妖举刀的举刀,举枪的举枪,丫丫叉叉沖她奔来,嘴里咆哮着:「逮她!逮她!」
悄悄唬了一跳,噌地跳起来,拔腿就要开熘。
然而?这是人家?的地盘,岂是她说跑就能跑得掉的?
带头的蓝脸打个唿哨,霎时间漫山遍野涌出无数小妖,将她团团围住。
四面八方都是妖怪,悄悄无奈停下,万般纳闷道:「我又?没做什么歹事,为什么要逮我?」
小妖们嘈嘈杂杂唿喝:「你得罪了我们奶奶,要逮回去?叫我们奶奶处置!」
「莫跟她多说,逮她就是!」
「拿绳子捆她!」
说话间一齐拥上来,要把悄悄按倒,捆到妙观音面前交差。
悄悄怎肯束手就擒?
她再不中用,也正正经经修行了这么多年,不怕这群舞刀弄枪的妖怪。
于是噼手抢过一口刀,丢开解数,同这些?妖怪厮打。
看她扫噼拨削,掠奈斩突,样样儿耍得有模有样,以一己之力?力?战百余小妖,半点不落下风。
不过一时半刻,那?拦路的、动刀的、使绊子的……都被她砍翻,一地的精怪捂着伤处,哀嚎连天。
悄悄见了,心里发虚:她长到这么大,只在山中逮过鸡,撵过兔子,哪里伤过妖怪。
看人家?受了伤,就觉得不忍下手。
她忍着心虚,硬邦邦道:「是你们先动手,我才还手的,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们计较,就、就先走了,谁敢来拦,我还要砍他。」
心里怦怦跳着,忙匆匆转身要走。
谁知刚转身,就中了阴招。
倒在地上的蓝脸小妖偷偷解下裤腰带,叫声「着」,腰带望风即长,一下将悄悄捆个结结实实。
悄悄急忙要挣脱,却不想这腰带有些?不凡之处,越挣越紧,直陷进肉里,勒出血来。
蓝脸往手心里吐出一口血沫,骂骂咧咧道:「亏我有奶奶赐下的捆仙绳儿,不然叫她跑了!」
招唿几个伤得轻的小妖,恶狠狠把悄悄押着,送到那?妙观音面前。
妙观音撩起眼?皮,把悄悄扫了几眼?,冷笑?道:「就是你这小妖,在我鬼哭岭胡言乱语?」
悄悄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就低声下气辩解:「我……我不曾胡言乱语,我是路过此处,遇见你家?巡山总管,他问我话,我才答的,夫人放我走么,我往后再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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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观音怎肯放她:「好个巧言令色的小妖,你若真是无心路过,怎有能耐打伤我家?许多孩儿?满口谎言,看我怎么治你!」
叫左右:「拿鞭子来,先打她一百鞭!」
左右应是,急急取了九节虎皮鞭,浸满了盐水,把悄悄捆在园中柳树上,下死力?打她。
只听得一声鞭响——
「呀!」小鹤捂着心口,发出一声低唿。
「小鹤,你怎么了?」旁边的羊生急忙问她。
小鹤眉头紧锁:「我心口处忽然揪揪地疼。」
羊生大惊:「你病了?」
小鹤又?摸了摸心口,说:「现下又?不疼了,只是空空的,有些?难受。」
羊生说:「我去?搓两颗丹药给你吃。」
小鹤摇头制止:「不消吃药,等下它自己好了。」
她按着额角,口里喃喃道:「悄悄出门?许久,怎么还不回来?」
最近家?里事多,那?些?繁琐劳累的事她就没交给悄悄,只叫她出去?散散消息。
「散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叫她散完消息就走,不要在一个地方多留,她该记得我的话罢?」
殊不知悄悄已被人家?打得皮开肉绽,像个血葫芦一般。
妙观音喝问:「你是什么人,把你的身份一一道来。」
悄悄装死不说。
妙观音呵呵一笑?:「不说我也猜得到,你若老?实,便可少吃点苦头,若不老?实……」
一双美目褪去?慈和,露出几分狠辣:「有的是手段收拾你!」
这心狠手辣的女妖走到悄悄面前,冷声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不答,就割你一根手指,手指割完了,割脚趾,脚趾割完了,割耳朵,割尾巴,再割完了,就一片片割你身上的肉!」
她手底那?些?小妖也忠心,听自家?奶奶这样说,连割肉的刀都备好了。
第60章
千钧一髮之际, 外头有小妖来报:「奶奶,尸魔王来也。」
妙观音微微一顿,而后吩咐:「请入白虎厅, 说我稍后便到。」
把悄悄瞥了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倒有几分运气。」
令几个小妖先把人关起来, 说:「等我会过客再来审她。」
语罢, 由两个花容月貌的侍女服侍着, 一路裊裊娜娜见客去了。
悄悄被就?近关进园子里?的柴房中,此处堆了些?烧火的干柴, 积了满地尘灰。
那几个小妖把她胡乱丢在柴火上, 也不?管干净不?干净,她身上又有那许多?伤,伤口沾了土,岂有不?疼之理?
悄悄愣是忍着疼,一声也不?吭。
几个小妖见了, 就?在那里?说:「莫非被打死了,怎么吭也不?吭一声?」
另一个小妖说:「打死也活该, 她惹了奶奶不?喜, 定是个恶的,又砍伤了我们许多?兄弟, 绝不?是个好物?,杀了她也不?冤。」
那第?三个小妖就?说:「现下还死不?得,奶奶说要?审她哩。」
走上前探了探鼻息, 放下心来:「还没断气。」
说讲一会儿,就?有了一番计较:「留两个在外头守门, 再留一个在里?头不?错眼盯着,一来免得她断气, 二来防备她耍手段逃脱。」
彼此说定了,就?留了个眼睛最大的在里?头盯人,另外两个走出去,把门紧紧关着,在门外站着说闲话解闷。
悄悄稍稍撩起眼皮,见那大眼睛小妖正瞪着一双胀鼓鼓的大眼,目不?转睛把她盯视。
发觉悄悄在看他,他还作出凶神恶煞模样,妄图把她吓住。
悄悄暗暗念起咒来。
大眼小妖见她嘴巴在动,还当她暗地里?在骂他,正有些?生?恼,想着要?怎么教训一番,却?不?知怎地,脑子忽然一蒙,生?出些?极深的睏倦来。
连呵欠也来不?及打,大眼小妖就?倒头睡了过去。
原来是悄悄的瞌睡咒起效,把他迷昏了。
悄悄心惊胆战往门外一望,那两个小妖还在门外摆龙门阵摆得兴高采烈,半点不?曾发现里?头那个已被迷昏。
她忍着疼,缩小身形,变作一条小白狗,欲从绳索中脱身。
然而捆仙绳十分不?凡,竟能随她变大变小,她大时,绳子便大,她小时,绳子便小,莫想脱得了身。
悄悄不?信邪,又变作一只雀儿,麻羽灰腹,尖嘴圆头,小小巧巧,可怜可爱。
谁知就?连这样小的麻雀依旧逃不?脱,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
她再变蜂蝶,变蚊虫,仍是无济于事,这绳索仿佛生?来就?是贴着她肉长的。
悄悄被绳子勒得紧了,不?由疼得掉泪。
她好想小鹤,就?如想她的亲娘。
落了两滴泪,又想起小鹤不?在这里?,便是哭死也她瞧不?见,只得委委屈屈把眼泪收起,自己再想法子。
一番冥思苦想,真就?琢磨出个法子——悄悄不?是打小牙口就?好么,一口好牙不?知咬坏了多?少东西,因此长年?累月挨小鹤训。
于是她咬住绳子,用牙尖去磨它。
这下还真有些?用。
见绳子被咬出一个小豁口,悄悄振奋起来,咬得越发攒劲,即便腮帮子疼痛,也不?肯松口。
凭着自家好牙口,她硬生?生?把捆仙绳咬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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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页
得了自由,悄悄不?顾自己一身伤,再度变作一只蜜蜂,从窗眼儿里?飞出。
门外的小妖正摆到兴头上,说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哪里?晓得里?头的人犯已经逃脱。
悄悄本待念个咒,把这两个小妖也迷昏,转念一想,园子里?毕竟人来人往,看地上倒着两个小妖,岂不?暴露了她?
便是把他俩藏到屋子里?去,人家看门口没站得有人,依旧要?来查看究竟,到时定要?惹出一堆麻烦。
左思右想,不?如不?动他,就?这么暗暗脱身,反倒容易走脱。
她还谨慎,绕了一圈,从小妖看不?见的方?向走了。
妙观音家里?十分阔大,看她家花园便知,寻常山洞中哪里?开闢得出园子,幸亏悄悄记得来路,不?然就?要?在里?头迷失方?向。
飞了好一会儿,仍是没飞到出口,却?遇到一个宽敞明亮的洞室。
门口有一块匾,上书着方?方?正正的白虎厅三字,石壁上嵌有极大的夜明珠,把里?头照耀得华彩辉煌。
悄悄小心飞过去,藏身于匾后,听里?头主?客说话。
主?人自然是先前见过的妙观音,至于客人,则是那能止小儿夜啼的尸魔王。
尸魔王有个山头,叫丧魂崖,丧魂崖下有个万人坑,原是古时打仗用来堆积士兵尸首的,后来尸首堆积过多?,怨气太深,久而久之,诞生?了个魔怪,最喜食人魂魄,方?圆数百里?的生?灵听了他的名号就?害怕。
尸魔王气势汹汹说道:「我等妖魔自然生?,自然长,从来无拘无束,不?服管教,那些?神仙近来弄出个花头,要?开办什么学堂,约束妖魔不?许吃人,妖不?吃人,还叫什么妖?」
妙观音嘆道:「我难道愿意头上多?个爹,只是人家势大,我一介弱女子,着实不?知如何是好。」
尸魔王却?不?信她这些?虚情假意的话:「毒婆娘,你也好意思自称弱女子?你心肠比蛇蝎还要?歹毒,外头那些?流言难道不?是你派人传的?」
妙观音笑道:「我是一片好心,不?忍无知小妖遭人欺骗,叫他们多?生?些?警惕心罢了,怎能说我歹毒?」
尸魔王不?快道:「你哄别个也罢,我却?知你手段,断不?受你欺哄,我只问你,这桩事你可愿善罢甘休?」
妙观音沉思片刻,说:「我想那学堂是个绝户计,专把小妖勾走,去守他们立的规矩,到时我等无妖可用,成了孤家寡人,自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随人家摆布生?死,千年?苦修,偌大家业,顷刻间烟消云散,落到那等下场,不?知要?受多?少磋磨,多?少耻笑,我怎肯眼睁睁看自己走入死地?」
两个妖魔把话说开,就?你一言,我一语,商议起对策来。
他两妖却?商议出什么对策来?
悄悄屏息静听。
妙观音最是阴险,说:「眠春山既要?召小妖去学堂听学,我便如了他的心意,派些?小妖去就?是了。」
尸魔王一听,横眉倒竖,怒道:「如了他的心意?你敢作弄我?」
妙夫人看他蠢钝,心中略有些?厌烦,面上却?笑吟吟解释:「魔王好着急,话也不?听人说完,你难道没个心腹妖儿,你只派你心腹去就?是。」
尸魔王这才收敛怒容。
再如此这般一说,两妖定出一条毒计。
悄悄把妖魔对话听得清楚明白,急忙转身要?走,准备回去说与?小鹤听。
谁知刚飞到洞口,忽然有两个小妖屁股尿流跑来,跪告道:「奶奶,先前锁住的犬妖跑了!」
妙观音豁然起身,恨道:「不?中用的东西,怎么连条狗都?看不?住!」
悄悄听得后头唿喊,更是火烧屁股般往洞外沖。
妙观音却?有一番手段,她截下一把风,在鼻端嗅了嗅,勐然看向洞口,高声厉喝:「小畜生?,哪里?跑!」
剎那间闪至洞外,一手向悄悄抓来。
悄悄慌忙就?地一滚,变作狗身,撒丫子往眠春山跑去。
狗儿天?生?就?会奔跑,她变作狗,就?跑得极快,瞬间越过了半座山去。
妙观音冷笑一声,虚空里?抓出一张弓,弯弓搭箭,瞄定悄悄后心窝。
这一箭若射得准了,哪里?还有命在。
利箭脱弦之时,忽而狂风大作,天?昏地暗,吹得箭头偏了三厘,更有一阵风沙,吹迷了妙观音眼睛。
正是这阵风,救了悄悄性命,那箭没射中她心窝,只射中她一条后腿。
悄悄咬着牙,一丝也不?曾停。
等狂风停歇,妙观音再度睁眼,这下却?连影子也找不?见了。
做客的尸魔王走到她身旁,嘲笑道:「堂堂妙观音,竟也有失手之时?」
妙观音眉眼含煞,咬牙切齿道:「早晚叫这孽畜不?得好死!」
悄悄一口气跑回了眠春山,远远瞧见自家院子,她鼻子一酸,忍不?住堕泪。
包着两泡泪水,悄悄嚎啕大哭:「小鹤,小鹤,我在外头被人家打了!」
小鹤正担心她,听得这声哭喊,连忙站起身,还没出去接她,就?被一条血淋淋的狗儿撞入怀中。
血淋淋的狗儿在她怀中变回人形,眼泪花花地痛哭:「小鹤,我被人打了!打得我好痛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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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鹤见她一身的血,衣裳被抽得破破烂烂,露出来的胳膊上满是伤痕,腿上还插了一支箭,心中恨得滴血,厉声问:「是哪个打你,我去把他杀了!」
此刻羊生?与?一天?道人也听到动静走出来。
见悄悄悽惨模样,羊生?转头去房里?提了一把刀,暴跳如雷叫喊:「哪个打你,你快说,我去砍死他!」
悄悄哭着告状:「是那个鬼哭岭的妖婆子,叫做妙观音的,她把我绑起来打了一百鞭,还说要?割我耳朵尾巴,把我割成人棍,腿上这一箭也是她射的。」
小鹤听得心都?要?碎了。
忙把悄悄抱进房里?,放在榻上,揭了她衣裳查看伤势。
这一看,险叫她落泪:衣裳下竟找不?出一块好皮肉,全教人打坏了。
若不?是悄悄底子打得好,此刻哪里?还能中气十足告状,早就?昏死过去了。
小鹤说:「忍着疼,我给你拔箭。」
悄悄哭哭啼啼道:「你轻些?,我好怕。」
小鹤说:「你放心,我轻着哩。」
刚说到「轻」这个词,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支箭拔了出来。
悄悄「嗷」地一声,活生?生?疼昏过去。
小鹤忙掏出一瓶丹,给悄悄餵了一丸。
丹药入喉即化,悄悄身上伤势以肉眼可见之势癒合,只是元气伤损太多?,脸上一片惨白。
小鹤不?假思索,掏出短匕,割破指尖,放出几滴精血餵到悄悄嘴里?,给她弥补元气。
见悄悄衣裳里?滑出一柄如意,她把如意捡起来,发现那如意上头裂开了些?许缝隙,眼看着快碎了。
小鹤心知肚明:若无如意挡了一劫,恐怕今日?这个人就?回不?来了。
她胸中出离愤怒,恨不?能把那妙观音千刀万剐。
忍着气走出卧房,羊生?正在院子里?与?一天?道人拉扯。
羊生?咆哮道:「放开我,我要?去把那妖婆子杀了!」
一天?道人喝道:「你脑壳发癫,这时节你大摇大摆上门杀她,莫说你杀不?杀得了,便是当真把她杀死,那些?小妖更不?敢来春山学堂听学,你为一时之气,坏了多?少大事。」
小鹤听了,心里?更是火大,气沖沖道:「师父这话说得教人寒心,我亲师妹,你亲徒儿被人打成这样,险些?连性命都?害了,你竟还只顾得说什么大局?」
毁了大局又如何,吓坏了小妖又如何,事不?急于一时,日?后再想办法就?是,这仇她报定了!
一天?道人恼道:「难不?成我就?比你心硬?难不?成你心疼师妹,我不?心疼徒弟?」
叫她:「把射你师妹那支箭拿来,看我开坛做法,把那妖婆咒死!」
第61章
一天?道人是?个心?窄又歹毒的, 人家打了他徒弟,他就记了大仇,一心?把妙观音往死里咒, 绝不给?她留什么活路。
妙观音送走了尸魔王,气沖沖坐在?虎皮靠椅上饮茶消气。
今日叫那条狗从眼皮子底下跑脱, 她心?中十?分窝火, 连饮了几盏茶, 脸色也?不见?好转。
左右小妖见?她如此气恼,都心?惊胆战。
贴身侍女为她捏肩捶腿, 小心?劝道:「奶奶, 不若点?上一支兵马,把那犬妖抓回来,到时把她吊起来,活活打断她的腿,看她还怎么跑。」
妙观音听了这蠢主意, 更?是?恼火:「那畜生什么来头?,我心?中大概有数, 既不慎叫她逃走, 哪有那样?容易抓回?」
气得?摔杯跌盏,拍案恨道:「三双眼睛竟盯不住一条狗, 难不成都是?瞎子!」
侍女慌忙跪道:「奶奶莫恼,底下孩儿不争气,打他板子就是?了, 千万莫气坏了身子。」
妙观音自然不能轻易揭过,气沖沖赏了不中用的小妖一百大板, 叫鬼哭岭中精怪都来观刑,好长些记性。
打完板子, 她却又叫人给?三个小妖好生医治,千万莫落下病根儿。
这样?恩威并施,莫说其?他小妖,便是?挨打的那三个,也?心?悦诚服,把自家奶奶看得?比天?还大。
发落完小妖,妙观音沉思片刻,心?想:那犬妖必是?眠春山的走狗,我打了人家的狗,难不成人家就肯忍气吞声?绝无这个道理,少不得?要打上门来,找我讨要说法。
虽说她也?不惧,却也?担心?吃亏,于?是?点?兵排将,调动手下几万妖兵,把鬼哭岭围得?铁桶金城一般。
妙观音名为观音,其?实手底兵马齐备,还像模像样?地点?了元帅,点?了军师,点?了健将,很可以称为一方妖王了。
此刻这鬼哭岭莫说苍蝇,连一滴水也?泼不进。
她在?洞中坐等麻烦上门,却不想左等右等,始终无人到来。
妙观音不禁猜想:难不成是?我预料错了,不该啊……
方想到此处,忽然心?口一痛,就如有人在?她心?口插了一刀,叫她情不禁惨叫出声。
这疼痛一开头?,就不得?了了。
有了一刀,就有二刀,三刀,乃至千刀万刀,最后竟成万箭穿心?之势。
妙观音惨叫连连,疼得?满地打滚,洞中侍奉她的精怪见?此惨状,无不震恐失措,乱蹿乱嚷。
有没头?苍蝇般胡乱跑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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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急急忙忙去找大夫的。
也?有上前想要把妙观音扶起的。
前两者还好,后者刚一近身,就被疼痛发狂的妙观音一爪捏成肉泥,滚烫红艷的血水喷洒了一地。
众妖惊骇失色,又见?妙观音身上皮崩肉绽,仿佛被人用鞭子毒打了一般,更?以为自家奶奶要死了,鬼哭岭这份家业要散了,竟失声痛哭起来。
还是?妙观音强忍剧痛,现出原形——茎长叶绿,雪瓣金蕊,正是?一株有毒的羞天?草。
她狠心?捨弃一半茎叶,做了具与她一模一样?的替身。
替身如活人一般,也?会哀嚎,也?会打滚,因承接了所有伤势,不过一时半刻就死得?梆硬。
瞧见?地上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死尸,好似自己也?跟着死了一回,兼之做这替身使她元气大伤,妙观音怨极恨极:「此仇不报,枉费我妙观音的名头?,且等着,看姑奶奶有何等手段!」
替身身上是?怎样?伤势,她看得?一清二楚,自然晓得?是?甚人咒她。
万万不曾想到,那眠春山的阴险歹毒之辈竟不曾打上门来,反而在?背地里咒她!
妙观音叫洞中战战兢兢的小妖收拾好尸身,把地上血水沖刷干净,又叫来心?腹,密密嘱託了一番。
却说眠春山中,一天?道人见?用来作法的那支箭只断了一半,不由十?分遗憾:「啊呀,竟叫她逃了一命。」
羊生极为不满:「说要咒死她,却又咒不死,无用,无用!」
就连小鹤,也?用埋怨的眼神盯着师父。
一天?道人说:「纵然不死,她也?不得?好过,少说也?折腾掉她半条性命。」
小鹤恨道:「我只盼她死干净了才好。」
羊生不死心?,说:「师父,你再咒她一回。」
一天?道人白眼道:「你当咒人那般容易,这一劫叫她逃过,再想咒她就不能了。」
听完这话,小鹤不甘道:「这仇先记着,早晚找到机会弄她!」
因此双方结下深仇大恨,都想着要找回场子。
这里记着仇,那里脚程快的精怪小妖、玄门道人,都陆陆续续来到了小春城。
一走进小春城,就被眼前景象惊呆。
满大街的小童与小妖,举着拨浪鼓,小风车,小面人四?处疯跑,也?有放风筝的,也?有玩陶响球的。
虽不是?一个族类,却亲亲热热、嘻嘻哈哈的在?一处耍。
药铺里卖膏药的是?条蛇妖,衣袍下半露不露地藏着一条蛇尾,路过的人却见?怪不怪,毫无受惊之态。
一头?无人管束的驴子驮了一车货物,缓缓从城外走入城内,仔细一看,原来是?头?驴精。
卖河鲜的鱼贩子身前光明正大地坐着一只肉墩墩的猫妖,口口声声喊那猫妖干娘。
一个岁数小的小道士忍不住问:「这位小哥,你是?人,怎么喊一只猫作干娘?」
鱼贩子笑道:「一看便知道长是?外地来的,这是?我家拜的猫仙儿,自拜了她,回回出船从不走空,她是?我的亲亲干娘哩。」
语罢,把他干娘捧起来狠狠亲了一口。
猫妖听干儿子如此恭维,十?分受用,矜持地用爪子把干儿子推开,口中懒懒喵了一声。
在?场的道士不止一家,什么龙虎山,崆峒山,齐云山……见?到此番景象,皆瞠目结舌,不能言语。
正巧街上卖点?心?的包子铺揭了蒸笼,一阵风过,滚滚白烟带着浓浓的肉香面香,从街头?吹到街尾。
胖猫妖闻了这股香,口水不争气地哌哌流,仰起脖子把干儿子一看,她干儿子就懂事,摸了几个铜子儿,孝敬干娘买肉包子吃。
胖猫妖甩着尾巴来到包子铺前,卖包子的妇人认得?她,不消出声,就笑眯眯招唿:「猫干娘来了,今日吃什么包子,鲜肉的?酱肉的?鱼肉的?虾肉的?要吃虾肉的?这就给?干娘拿。一个还不够,要两个?好,就拿两个。」
一群道士愣是?没能从那张毛茸茸的猫脸上看出什么意思,那妇人却像猫肚子里长的蛔虫,一张嘴叭叭说个不停。
看那猫接包子付帐的样?子,似乎都叫她说中了。
胖猫妖叼着她的包子,坐在?街边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瞧她吃得?十?分香甜,原本?戒了口腹之慾的道士也?被勾起馋虫,不约而同去那家铺子买包子吃。
走到那里却又发现,铺子里还有几个肩上搭着褡裢在?买包子的小妖,观其?风尘僕僕模样?,应当也?是?外地来的,同他们一样?,要去春山学堂听学。
那几个小妖看到有牛鼻子道士过来,就如老鼠见?了猫,很是?惊吓,几乎要拔腿开熘。
卖包子妇人见?状,笑道:「几位客人不要怕,我们小春城从来不兴降妖除魔这一套,城中无论是?人是?妖都一样?,谁也?不能欺了谁。」
又扭头?对来买包子的道士说:「道长们在?外头?降妖除魔惯了,可别?在?小春城干这事,在?小春城降妖是?要被抓起来吃牢饭的。」
一帮道士:「……」
头?一次听说降妖除魔要吃牢饭。
本?就是?收到本?地地仙儿通知才来的,来时又请教过了天?上的祖师爷,自然不敢乱来,纷纷道:「我等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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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帮妖怪一帮道士,非常小心?地分成两拨,互不干涉地买了包子,谁也?不曾与谁搭话,连衣角也?不挨一下。
卖包子的妇人又热心?指路:「看你们模样?,是?要去春山学堂听学罢?前些日子,眠春山的神仙搬来几座大山,听山里的妖怪说,那几座山分别?叫做怜春山,鸣春山,放春山,山上建了学堂,要给?外地来的道长与妖精上学用,我邻居家的远房外甥,好像是?个什么壁虎精,也?去山上上学了……」
滔滔不绝讲了半天?,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不好意思地停下来,说:「是?小妇人多嘴了,诸位只要沿着大道往山的方向走便是?,山脚处有个山神庙,去那里记个名儿,就可以上山去了。」
听了这番指点?,不论是?那些道士,还是?那些小妖,都作礼谢她。
口里道着谢儿,眼角却不由自主瞥向对方,暗道:道士/妖怪也?会说谢哩。
从包子铺里出来,双方都要上山,要走同一条道儿。
然虽在?一条道上走,却是?各走一边,离得?远远的,碰也?不要碰到,一些胆儿小的妖怪,还挽着手给?彼此壮胆。
虽各走一边,却又忍不住互相偷看。
小妖们看到道士在?吃包子,心?里就想:道士也?吃包子,他怎么不过来捉几个妖怪吃。
道士们看到妖怪在?吃包子,心?里也?想:妖怪也?吃包子,街上这么多人,他怎么不捉几个人吃?
事实上,妖怪不仅要吃包子,还要吃烧饼,吃饴糖,吃枣儿糕。
外边可不像小春城,可以容得?妖怪光明正大在?街上行走,大多数本?事不够又没靠山的小妖,都在?深山老林里躲藏,哪里到过如此繁华的地方,几乎个个都被繁华迷了眼,连地上的砖也?恨不得?撬几块尝尝。
与此同时,一些肩负使命的妖怪,也?装作是?来听学的,鬼鬼祟祟来到了小春城。
他们进到城里,东张西望,到处查看,那贼眉鼠眼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妖,像是?专程来做贼的哩。
第62章
「那?小妖, 你是哪里来的,怎么形容猥琐,像是个贼?」小春城本?地居民颇为胆大, 看人家举止鬼祟,竟直言相问, 也不藏着?掖着?。
被问到脸上的妖怪心里一慌。
不止妙观音, 九州四海, 凡是个有名有姓的妖王,都派了心腹小妖前来, 有打?探情形的, 有起?心要在其中做手脚的。
被问到的这个,恰是妙观音派来的,听了他家奶奶吩咐,要在小春城大闹一场。
慌乱不过一剎,那?小妖就醒过神来, 顺势露出兇相,恶狠狠道:「你说错了, 我不是个贼, 我是个吃人的大妖怪!」
话音未落,便沖人扑了过去?。
扑过去?时, 他心里还想?着?:唉,人肉也不怎么好吃,还没烧猪肉来得香, 只是奶奶有言,要我在小春城吃几个人, 我若吃了人,小春城的人岂能不怕?小春城的人怕了, 又岂能容外地妖怪进出?那?山上的神仙老爷,岂敢再叫妖怪去?他那?里听学?如此一来,春山学堂就开不成了……
心里想?着?,刚把人按倒,张口欲咬,忽然?一阵金光,从那?人胸口飞出,打?在吃人的妖怪身上。
妖怪一声痛唿,被金光烧得浑身焦黑,活活晕死?过去?。
地上那?人看看乌漆嘛黑的妖怪,又看看险被妖怪吃了的自个儿?,从脖子上拽出一道符,惊叫道:「娘嘞,头一回遇到敢吃人的妖怪,若非山神庙里求的这道符,今日?就要去?地下见祖宗。」
小春城的百姓家家户户拜山神,逢年过节都要去?庙里烧香,哪个身上没有几道护身的符咒?
正因如此,才逃脱一劫,免遭灾祸。
四周撞见这一幕者,齐齐围上来,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啊呀,多少年不见这等恶妖。」
「外地来的,咱们本?地妖怪不干这事。」说这话的是眠春山的一个小兔妖。
「他不知我小春城有山神爷爷坐镇,活该烧成黑炭。」
「这妖怪还有气在么?」
「不晓得呀……」
包子铺的妇人壮着?胆子上前试了试鼻息,说:「还有气哩。」
人群中有人出主意:「去?叫差爷来么。」
另一人说:「已去?叫了,应当稍后便到。」
说话间?,便有衙门官差到来,领头的是个膀大腰圆的虎妖,筋肉鼓鼓囊囊的,引得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看他。
跟在虎妖的是些凡人,只通晓些许粗浅道术,腰里挎着?刀,昂首阔步,精神焕发。
官差把地上那?团焦炭绑了,要押去?衙门听审,按照如今律法,罪状轻的只需劳改,这妖怪当街出手,意图吃人,多半要打?回原形,坐一百年的牢。
——打?回原形,再坐一百年牢,几乎要坐到死?了,还不如早些去?投胎,下辈子洗心革面,重新做妖。
人群中混了些外地来的小妖,见到这一幕,脸都吓白了,生怕自己也被拉了去?。
谁知旁边的本?地人却并不迁怒,还好言宽慰:「你们又不曾伤人,差爷必不拉你。」
那?些个外地小妖,看人家还安慰他,又惊讶,又害怕,抱着?个瘦哒哒的包袱,怯生生问:「你不怕我也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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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等傻得可怜的呆话,众人哈哈一笑,或是从脖子上,或是从腕子上拽出一道符,调侃道:「看是你先吃了我,还是我先吃了你。」
外地小妖:「……」
外地小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嚎道:「不得了了,吃妖怪了,吃妖怪了!」
本?地人:「……」
好不经吓的妖怪,胆儿?忒小,一句话就能吓哭。
有些心善的,好言好语安慰不尽,才勉强使这些胆小的妖怪止住啼哭。
另有一些心怀鬼胎的妖怪,此刻也不敢弄鬼,生怕自己也栽了进去?。
其中有个叫大头的,是个脑袋挺大的猪妖,接了妙观音的令,要他潜入眠春山,做一个通风报信的奸细。
之所以选中一头不太聪明的猪来做这个,只因他长得憨厚老实,不易令人生疑。
猪妖大头见了同僚下场,不由心有戚戚:真箇悽惨啊,我若暴露了马脚,恐怕比他还惨些。
暗地里告诫自己:大头,你聪明些,千万不要叫人发觉了。
才在心里说了这话,未过得几时,他就暴露得明明白白。
发现他身份的正是悄悄。
自悄悄一身血的回到眠春山,小鹤就捨不得放她?出去?。
出门一趟差点没了性命,如何敢再叫她?出门?
只有摆在眼前,日?日?用心盯着?,才放得下心来。
悄悄见一家子——无论是小鹤,羊生,还是师父,都各有一份事做,只她?没有,就觉得不大好受。
心说:我办坏了差事,小鹤就看我不起?,觉得我没能耐,不放心把事交给我。
想?到这些,她?无精打?采,闷闷不乐。
为排解心中苦闷,她?胡乱走?到怜春山散心。
怜春山上已建好了学堂,修好了山道,道上人来妖往,十分热闹。
人,是赶来听学的道人。
妖,是同样来听学的外地妖怪,及在道旁做买卖的眠春山本?地小妖。
「香梨儿?,百年梨树精结的香梨儿?,止咳平喘,可以当药吃,一两银子一个。」
「蜜蜂妖产的天然?蜂蜜,不要金银俗物,拿你身上好东西来换。」
「素罗纱,小春城蛛娘吐丝织成,水火不侵……」
莫说没见识的外地小妖,就连有见识的玄门小道也不由心动,低声道:「师兄啊,那?蜂蜜金澄澄的,闻着?又极香甜,不如换他一罐儿??」
小道士的师兄同样低声说:「师弟啊,蜂蜜是蜜蜂的口水酿成的,寻常货色也就罢了,偏偏这个却是成了精的蜜蜂……」
这个地方热闹,悄悄专程来沾一沾热闹气,好发散发散心中郁闷。
孰料刚来到这里,人群中忽然?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悄悄在妙观音洞里时,遇见过这头猪妖。
妙观音叫猪妖改头换面来眠春山做奸细——连脸都改了,以为必不叫人认出。
谁知悄悄生了个狗鼻子,只远远一面,就记住人家气味,一下子辨认出来。
她?心下狐疑:鬼哭岭的妖怪怎么肯来?我知道了,必是妙观音叫他来的,他必然?没安好心!
想?到此处,悄悄心念微转,摇身一变,变作个风尘僕僕的穷妖怪,混入人群之中,不经意间?靠向猪妖,装作不小心踩了他一脚。
「呀!」她?叫得比被踩的还大声,慌慌张张道,「这位大哥,我踩了你了。」
猪妖不悦道:「你是什么妖怪,怎么不看着?些路,看把我蹄子都踩肿了。」
悄悄诺诺道:「对不住,小……小妖是头狼,因人群太挤,把你蹄子踩肿了,该要怎么赔你才好?」
听到踩了自己一脚的是头狼,猪妖倒吸一口凉气。
狼是猪的克星,猪妖天然?怕狼,兴师问罪的语气立刻变尊重了,和颜悦色道:「只是踩了一脚,你又并非故意,不消你赔。」
悄悄细声细气道:「要的,要的,我把你蹄子踩肿了哩。」
猪妖顿了顿,疑惑道:「你真箇是头狼,瞧着?怎么不大像?」
狼不该凶一些,恶一些,狠一些?
悄悄指了指自己头顶两只耳朵,又掀起?嘴皮,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给人家看,信誓旦旦道:「你看,我是狼。」
猪妖心说:这狼瞧着?跟狗似的。
心里这样说,面上还是很?客气的:「好威风的牙,假以时日?,必然?是头赫赫有名的狼妖王。」
悄悄一心要让小鹤刮目相看,此刻就跟猪妖套近乎:「大哥,你叫什么名字,我俩都是来听学的,往后就是同窗了,通个姓名,交个朋友么。」
猪妖心想?:我是来做奸细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交些朋友,多些消息来源,才好给奶奶通风报信,日?后立了功劳,奶奶定?要大大地奖赏于我。
于是说:「我叫大头,你叫什么?」
悄悄说谎不眨眼:「大头兄,我叫二丫。」
猪妖又想?:她?叫我大头兄,听起?来是个文化人的称唿了。
一时间?也觉得自己沾了几分文气,是头文雅的猪,他就也拿捏起?腔调,掐着?嗓子,装模作样喊了声:「二丫妹。」
一个故意套近乎,一个成心拉关?系,一猪一狗很?快打?成一片,成了一对亲亲热热的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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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小鹤忽然?发现悄悄消失不见,里里外外都找不到她?,不由纳闷道:「我那?条小狗儿?去?哪里了?」
羊生趁机上眼药:「你那?条小狗儿?野惯了,才在外头被人家打?成血葫芦,伤势一好又出去?野,等她?回来,你把她?揍一顿狠的,叫她?长个记性。」
小鹤白他一眼,说:「做师兄的不打?,却叫我来做恶人,好深的心机。」
羊生委屈辩解:「我虽是师兄,你却是家长,就连我也要服你管,怎么好越过你去?打?她??」
小鹤说:「那?我准许你打?。」
羊生又改了口:「罢了,看在她?前几日?吃了些苦头的份上,暂且饶她?一遭。」
小鹤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羊生的脾性她?还不晓得,尽会嘴上撺掇,真叫他动手,他有一百个理由推脱,其实就是不捨得打?他师妹。
顶着?小鹤的冷哼,羊生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桃儿?,是蓬莱仙岛上寿星给的那?颗,他竟留到现在还没吃。
他把桃子递给小鹤。
小鹤吃惊道:「给我做什么,我那?颗早已吃了。」
羊生说:「你放了精血给悄悄,亏了身子,吃颗桃儿?补一补。」
小鹤不要:「这是你的,你自家吃,我不要。」
羊生道:「亲亲的师兄妹,难不成你要跟我见外?」
小鹤却有原则:「亲亲的师兄妹是不该见外,然?而?好东西大家都该有,不该进了一个人的嘴。」
羊生一定?要给。
小鹤扭头就跑。
羊生追在她?后头,声声喊道:「你吃,你吃。」
小鹤越跑越快:「不吃,不吃。」
第63章
那桃儿到底还是叫两人分吃了。
先前放了几滴血给悄悄, 小鹤真有几分体虚,吃了仙桃,脸色一下子红润起来, 手脚也有力气了。
两人在院子里?挖了个坑,把吃剩的桃核种下, 以期日?后长?出桃树, 年年都有桃儿吃。
拍拍手上尘土, 小鹤提议道:「忙了这些时日?,难得今日?有空, 何不去学?堂看看?」
羊生并无异议:「那便走罢。」
如今山上的学?堂已修建完毕, 学?堂里?的先生也已招齐,都是眠春山里?有文化的妖怪。
比方说那个竹精碧虚郎,读过的书有几个屋子那样多,叫他去考科举,高低考得上个状元, 请来教书都算屈才?了。
学?堂第?一日?开课,那些小妖与道人, 在纸人——一天道人亲手剪的, 在纸人引领下,整整齐齐进入兰室。
因彼此有些生疏防备, 分作两拨入座。
一边是成?精的妖怪,长?得奇形怪状,有头顶长?角的, 有腿上长?蹄子的,也有拉着驴脸, 生着牛头的,或者干脆不会化形, 就一副原形来听学?。
另一边是修玄门正道的修行中人,倒生得神清骨爽,像模像样。
修行中人通晓礼仪,先生未至,便端坐养神,不多言语,那些小妖却不懂这些,你一句我一句说起了闲话。
「跟人坐在一间屋子,真叫妖害怕。」说这话的是个无父无母的野妖,被家?乡的土地婆婆劝了几句,稀里?煳涂来这里?听学?。
「是呀是呀,不知?他是否有歹心,如有歹心,又?怎么?跑得脱?」说这话的,是被家?里?派出来探听实情的前锋,他家?里?七大姑八大姨都指望他探清好歹,给家?里?传个信儿,再决定?要不要叫全家?都到眠春山来。
「怎么?没有歹心,必然是有的,天底下没有一个道士是好人,且等着,歹事还在后头。」这个却是各路妖王派出的奸细,专一拱火挑事,逮着机会就挑拨离间。
小鹤与羊生变作指头大点的两个小人,坐在房樑上偷看。
看到角落里?那对摆得热火朝天的猪狗,小鹤疑惑道:「悄悄怎么?也跑来听学?,还同一头猪妖交上了朋友?」
虽则悄悄改了面貌,然而自家?师妹,化成?灰也认得出。
羊生跟着看两眼?,断定?道:「她打鬼主意哩。」
小鹤问:「你怎么?晓得她打鬼主意?」
羊生不知?被悄悄作弄过多少回,哪里?不清楚她的路数:「她哪回捣鬼不是这般神色,一看就知?不安好心。」
正说着,一个绿油油的人影从外边走进来,他从头到脚,帽儿是绿的,衣裳是绿的,鞋子也是绿的,放在旁人身上,恐怕有几分滑稽,放在他身上,却瞧着清爽怡人。
这人,或者说是妖怪,正是竹精碧虚郎。
刚一进门,兰室忽然一静,无数双眼?睛齐刷刷把他盯着。
碧虚郎不由心虚,暗想:好多人,好多妖。
又?想:我怕是头一个给道士上课的妖怪,管他再厉害的道士,在学?堂里?也要喊我一声先生,混到这等排场,我也算出人头地了。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面上有光,也不怎么?心虚了,挺了挺腰板,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吾乃眠春山竹精,春山学?堂先生碧虚郎也,今奉上命,授尔诗书律法,愿诸位用心听学?,勤勉功课,早日?通过考核,自有大好前程等着你。」
春山学?堂毕竟不是教正经学?问的地方,所教者唯「德」与「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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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春山引导德行,鸣春山教授律法,放春山负责考核。
通过考核,就可以得个凭证,有凭证的妖怪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得阻拦,不得抓捕,若有哪个想降妖除魔,恐怕要被天打雷噼。
小鹤还上书金母娘娘,召来各地地仙商议:春山学?堂学?业优异者,可送去缺乏人手的地仙庙里?当差。
她将此戏称为「考编」,说给了小妖们?一个端铁饭碗的机会。
碧虚郎不急着讲课,先把学?堂里?这些章程讲给学?生听。
「啊呀,这考编不就相当于人间的科举么??」一个有见识的小妖大声叫道,「我们?妖怪也要科举,也要考状元?」
「不止哩,」另一个小妖兴沖沖讲,「人间考了科举,当官只当得几十年,考到庙里?去,那就一辈子——无论生前死后,都吃得到一份香火,啊呀,发达了!」
就连那些道人,也忍不住问:「不知?我等是否也可以考这个什么?编?」
碧虚郎诧异道:「你们?修道的不是奔着成?仙去的?成?了仙,就要去天上当官儿,怎么?看得上庙里?的差事,我实与你们?说,这些庙也不是什么?名山大庙,无非是些山神庙、土地庙、城隍庙……」
道人摸着鼻子,讪讪道:「也不是人人都成?得了仙,在庙里?吃香火也……也不差啊。」
小鹤在房樑上听了,心说:好没出息啊,我当初好歹还想着要成?个仙哩。
羊生在她耳边小声说:「日?后我庙里?绝不要这样没志气混香火的。」
小鹤惊诧:「你哪来的庙?」
羊生说:「等我成?了仙自然就有了。」
他早就盘算好了,等他成?了仙,庙要怎么?修,庙里?要摆哪些神像,小鹤摆哪里?,师父摆哪里?,悄悄摆哪里?,他自己又?摆哪里?。
他要求小鹤:「你庙里?也要记得摆我的神像。」
小鹤一头雾水:「我庙里??」
羊生理?所当然道:「我成?了仙,你自然也要成?仙,我修了庙,你自然也要修庙,我的庙里?摆了你的神像,你的庙里?自然也要摆我的神像。」
小鹤更是不可思议,她抬手摸了摸羊生头顶,发出一声疑问:「你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羊生说:「我做长?远打算。」
小鹤:「那你做的打算是挺长?远。」
羊生还以为在夸他,嘴角矜持又?得意地翘起。
见底下的学?子都叽叽哌哌说得热闹,全然忘了上头还有个先生,碧虚郎清清嗓子,咳嗽道:「香火不是那么?好吃的,倘若品行不佳,或者律法不熟,凭你费多少工夫,也莫想吃到一口香火。」
此话一出,那些小妖都正襟危坐,乖乖道:「先生,你教么?。」
莫说寻常小妖,就连混在其中的奸细,也对去庙里?吃香火一事怦然心动。
碧虚郎见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自己,心都被看软了几分,就讲道:「入我春山学?堂,第?一条须记得,不可随意杀生,吃人的妖怪,决计享不了香火。」
忽然一道异议响起:「人也要吃鸡鸭鹅猪牛羊,妖吃人,就如人吃牲畜,怎么?不论人的罪过,却论妖的罪过,莫非妖怪天生低人一等?」
众多眼?睛齐刷刷望去。
猪妖见大家?都看他,心里?很有几分紧张,却依旧硬着头皮,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悄悄就坐在他旁边,心里?骂了一万句坏妖怪,面上还与他同仇敌忾:「是呀是呀,不公?平!」
有些没念过书的乡下妖怪,听猪妖这么?一说,真觉得有理?,就议论开来:「牲畜也是生灵,妖怪吃个把人,就要把妖怪打死,人吃了无数牲畜,却没哪个兴师问罪。」
一时间都认为遭受了不公?待遇,觉得自己无比委屈。
听到小妖们?这样说,在座的道士哪里?坐得住:「人与牲畜怎么?能一样?」
「人与牲畜怎么?不一样,不都是生灵么??」小妖们?七嘴八舌反驳。
「人饿了要吃肉,妖怪饿了也要吃肉,要讲慈悲,就不要只对妖怪讲。」
道士们?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能说:「果然妖性本恶。」
先前还觉得这些小妖其实挺乖,现下争辩不过,又?觉得人家?性恶了。
妖怪们?被说得生了气:「你才?恶,你祖宗八辈儿都恶。」
一只鸡精怒气沖沖道:「凭什么?人可以吃鸡,鸡就不能吃人,回头我也要吃人,一天吃三顿,一顿吃一个,烧着吃,炖着吃,煮着吃,蘸酱吃!」
道士们?纷纷拍案而起:「好个恶妖,我先收了你,看你还怎么?吃人!」
这些道士流派不同,捉妖手段也不同,有持拂尘的,有拿宝塔的,有摇铃铛的,霎时间神光大耀,把兰室照得比天还亮。
妖怪们?被神光照得浑身都疼,一个个吓得屁股尿流,口里?喊着:「杀妖了!杀妖了!」
要么?往门外逃命,要么?钻进桌底瑟瑟发抖。
也有几个格外有本事的妖怪,自觉不怕,撸起袖子要跟人干仗。
祸事近在眼?前,房樑上坐着的两个人竟不曾出面阻拦。
小鹤往山顶一望,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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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生也往山顶一望,也说:「来了。」
说话间,就见一支翡翠文昌笔,气势汹汹冲进来,遇见人就打,遇见妖也打,凡是捣乱的,不听讲的,统统都打。
打得头上长?包,打得眼?儿乌青,打得满室哎哟□□。
这下哪个也闹不起来,捂着伤处,只顾喊疼。
碧虚郎忍俊不禁:「春山学?堂有文昌帝君赐下的文昌笔,你等怎敢咆哮课堂,不敬帝君?这顿打挨得不冤。」
一个挨得格外狠的,委屈道:「先前又?没说有这文昌笔。」
碧虚郎正色道:「若无文昌笔,就可以咆哮课堂了?」
几个道士不服气:「妖怪都要吃人了,我等不该捉妖么??」
妖怪们?也不服气:「说句话就喊打喊杀,难道妖怪就是命贱,就该被人吃,就该被人打杀?」
胆小的已生了去意:「早该听劝不来眠春山的,这里?这么?多道士,个个都好兇顽,我不学?了,也不贪图什么?香火了,我要回家?去!」
第64章
眼看群妖激愤, 碧虚郎不急不恼,他也是妖怪,也曾有蒙昧不知?事的年纪, 怎不体谅小妖们的心思?
这时就笑道:「圣人有言,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 尔等可知?何意?」
一?个没文化的小妖琢磨片刻, 信心百倍道:「我晓得,是说老天爷是个坏东西, 把天下的生灵都当做草狗。」
众妖惊讶:「是哪个圣人说的呀, 他好敢说。」
「他说老天爷坏话?,老天爷不噼死他么??」
不知?为?何,这些小妖都激动起来,叽叽哌哌各种猜度。
旁边的道士实在听不下去,一?个个摇头嘆气:「看这些无知?小妖, 把圣人言歪解成甚样。」
小妖们觉得自己被人轻视,气恼道:「你不无知?, 你有高?见!」
那些道士就说:「略比你们这些小妖强些。」
学道的入门就学《道德经?》, 圣人言论早已背得滚瓜烂熟,随便哪个小道, 哪怕是个道童,也明白方才那句话?的意思:「是说天地公正,不偏不倚, 把万事万物都一?样看待。」
碧虚郎点头道:「便是此?意。」
对小妖们说:「因此?妖怪不比哪个命贱,人命如何贵重, 妖命就如何贵重。」
又对道士们说:「学道的人,顺应天命, 感悟圣道,天老爷都说天下生灵一?样贵贱,你等为?何违背天意,滥杀无辜?」
众道争辩:「初时也没哪个动手,是那些小妖说要?吃人……」
碧虚郎肃容道:「倘若是个凡人说要?吃妖怪,你也要?对凡人动手么??」
众道讪讪不言。
见先生把坏道士说得惭愧满面,底下的小妖觉得自己有了倚仗,就得意起来,高?高?昂着?头,用鼻孔去看人。
却不想碧虚郎教?训道:「你们得意什么?,难不成自以为?说要?吃人说得对么??」
还是那个鸡精,振振有词道:「人不吃鸡,鸡不吃人,人若吃鸡,鸡必吃人——圣人都说万物平等么?。」
这鸡活学活用,把方才教?过的拿来堵先生的嘴。
碧虚郎反问:「你难道就就没吃过虫子,我也替虫子说句话?,鸡不吃虫,虫不吃鸡,鸡若吃虫,虫必吃鸡,你以为?如何啊?」
鸡精心里不服,又诺诺说不出话?。
猪妖见缝插针:「哪个强哪个有理,鸡比虫强,就该吃虫,妖比人强,就该吃人。」
碧虚郎又问:「既如此?,在座的道士也有比你强的,是否该杀了你,把你做成一?道烧猪肉?」
猪妖害怕,强撑着?说:「我不好吃。」
碧虚郎道:「再不好吃,下大料炖几个时辰就好吃了。」
猪妖张了张口,反驳不得。
见他不再出声,碧虚郎方道:「天生万物,万物循环,看那雨露催草木,草木为?虫食,虫豸肥鸡鸭,鸡鸭入人腹,吃与被吃,不过循环之?理。」
听了这话?,鸡精愣了愣,伤心道:「人家要?吃我,竟然还有理了。」
当即哇哇大哭:「我不做鸡了,我也要?做人!」
众妖都哭:「我不做妖了,我也要?做人。」
只有个虎妖不哭,喜滋滋道:「老虎吃人也是循环之?理啊,要?投胎成人,还不如投胎成虎。」
众妖纷纷改口:「我要?做虎,做了虎就可以名正言顺吃人。」
碧虚郎哭笑不得,连忙道:「你们成精之?前,吃人或被人所吃,自然属于?万物循环,成精之?后,人就不该吃你,你也不该吃人了。」
天地间的生灵,若未开?智,蒙蒙昧昧,被吃了也不觉怎么?痛苦,若一?朝开?智,见自家血肉进入他人肚腹,岂不怨恨悲恸?
所以面对有灵智的生灵,饿死也不要?去害他,无灵智的生灵,才是天道允你用来饱腹的。
「有灵智的人与妖怪,不可以相互残杀,妖怪吃了人,背负血孽,上天迟早灭你,人杀害妖怪,结下业报,早晚堕入畜道。」
碧虚郎对那些道士说:「修道的都爱降妖除魔,以为?这便是在行善事,可以积累功德,殊不知?妖也分好坏,也分该不该杀,如若杀害了好妖,非但没有功德,上天还要?记你一?笔,待你飞升之?时,自然知?晓雷劫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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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道悚然。
这一?堂课,讲了好几个钟,直讲得大家飢肠辘辘才下课。
樑上的两人早已离开?。
路上,小鹤对羊生说:「碧虚郎会讲课哩,方才那一?大堆,难为?他讲得通。」
羊生却说:「他好啰嗦,怎么?讲了这么?许久,我听得脑瓜子疼。」
小鹤说:「来,我给你摸一?下,摸了就不疼了。」
羊生「咦」了一?声,诧异道:「你几时学会治病?」
边问边把头歪过去,「你摸。」
小鹤在他头顶「邦邦」敲了两下。
羊生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哎呀,你打?我。」
小鹤笑道:「不是打?,是给你治病哩。」
羊生立刻道:「我也给你治一?治。」
小鹤捂住脑袋,「我又不疼,不用你治。」
羊生不依不饶:「要?治,要?治。」
就举起手,要?去敲小鹤脑袋。
小鹤刷地变作?一?只机灵的雀儿,从他手底逃脱。
羊生叫道:「不要?跑!」
他变作?一?只雀鹰,振振翅膀,撵上麻雀,张口要?把雀儿叨住。
小鹤立刻变作?一?只灰兔,在雀鹰叨她?时,顺势使个兔子蹬鹰,在雀鹰脸上踢了一?脚,又扑通跳进路边草丛里。
山上的草长?得比人还高?,正好可以藏身。
羊生挨了那一?脚,紧跟着?变成一?头巨虎,筋骨强健,威啸山林。
巨虎晃一?晃脑袋,精神抖擞,也跳进草里,闻着?味儿,轻轻巧巧把灰兔叼在嘴里。
小鹤认了输,变回原形,告饶道:「好了,是我的不是,让你打?回来就是了。」
羊生也变回原形,作?势抬起手,说:「我要?打?了。」
小鹤不是输不起的人,就说:「你打?,你打?。」
几个小妖恰巧从这里路过,见草里滚了两个人,齐声惊叫:「呀,光天化日,朗朗干坤……」
似乎不好意思看,将手捂住眼睛,指缝张得大大的,一?边从指缝里偷看,一?边叫道:「呀!」
小鹤急忙解释:「你们想错了,不是……」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这些个小妖似乎羞得不得了了,扭头就往远处跑去。
跑了几步,不知?怎么?又停下来,忍不住回头来看。
见草里的两个人把自己盯着?,小妖们吓了一?跳,又叫了声:「呀!」
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羞涩的小妖们「呀呀」乱叫着?,一?路跑过山头,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草丛里的小鹤:「……」
她?懊恼道:「不好了,叫人家误会了。」
羊生还没搞懂:「误会什么?了?」
小鹤瞪眼道:「你好呆,人家看我们一?起滚在草里,还以为?我们在干苟且之?事。」
羊生嘟囔道:「滚在草里就是苟且,那我们不知?苟且多?少回了。」
小鹤立马制止:「不要?乱说,我不跟你苟且。」
羊生皱起眉:「为?何不跟我,你要?跟谁苟且?」
小鹤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为?何不跟你?师兄妹之?间……」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从古至今师兄妹之?间苟且的多?了去了,然而她?可从没想过同羊生苟且,大家这么?熟,怎么?好意思干那档子事。
她?把嘴里的话?含煳咽下去,只答了后半句:「我怎么?晓得要?跟谁苟且,这得日后遇见了才晓得。」
羊生十分生气:「你是说日后遇见更要?好的,你就要?跟他滚草,不跟我滚草?你怎能如此??你我从小一?块长?大,谁能比我俩更要?好!」
他越说越气愤,越说越伤心,觉得小鹤实在过分。
她?怎能同别人更要?好?
怎能同别人要?好了就不同他好?
退一?万步说,即便她?要?与别人滚草,为?何就不能再加个他?
草地这样宽阔,多?几个人难不成就碍着?什么??
羊生气得脸都红了,他梗着?脖子,气愤又委屈地盯着?小鹤,一?定要?她?给个说法。
小鹤:「……」
小鹤噗呲一?声,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羊生气道:「小鹤,你说话?,你不要?笑!」
小鹤捂着?肚皮,笑得前仰后合:「哎哟,我的天爷,你真是个傻子,大傻子!二傻子!呆傻子!」
羊生越发生气:「我不傻!」
小鹤已被逗得打?摆子:「是,是,你不傻!噗!」
羊生大叫:「小鹤!」
小鹤大笑半天,才勉强忍住笑意,说:「好了,我不笑了。」
为?安抚羊生,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放心,我只跟你最要?好,也只跟你滚草。」
羊生见她?应得这么?爽快,心中不免狐疑:「当真?」
小鹤指天发誓:「当真!」
羊生便又转嗔为?喜,愿意同小鹤和好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发现小鹤总用一?种怜爱他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心里毛毛的。
羊生就问:「你看我做什么??」
小鹤嘆了口气,后悔道:「对不住,方才不该敲你脑壳。」
把人都敲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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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着?自己头顶,她?承诺道:「情愿叫你打?回来,绝不记你一?丝仇。」
羊生举起手,看着?小鹤:在草里滚了一?圈,她?头髮滚得有些乱了,辫子上沾了草叶与露水,毛毛的看着?很蓬松。
这么?一?颗脑袋,好像比别的脑袋都生得精緻,叫人捨不得下手。
羊生心想:我轻轻敲两下……
半天没等来「报復」,小鹤疑惑道:「怎么?不动手?」
羊生把手收回去,说:「不打?了。」
他在心里说:回头打?悄悄去,她?脑壳硬,经?得住打?。
悄悄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啊啾!」
她?新结交的朋友,猪妖大头关切地问:「二丫妹,你得伤风了?」
悄悄揉了揉鼻子,纳闷道:「不像伤风啊,莫非有谁在背地里骂我?」
第65章
不到?一日工夫, 悄悄便与做奸细的猪妖称兄道妹,十分亲近。
猪妖看她打喷嚏,还叫她:「得空了找个大夫看看, 省得落下病根儿,不好医治。」
悄悄推说自己无钱, 看不起?大夫。
猪妖想了想, 一咬牙摸出自家积攒的私房钱, 说:「先拿去?用罢。」
送上门来的银子,岂有不要之理?
悄悄假惺惺谢了人家, 毫不客气把银子收下。
或许是看悄悄寒酸, 猪妖还想请她吃饭。
悄悄遗憾道:「饭堂里不收钱。」
春山学堂包吃包住,不消花费一文钱,除去?少数辟谷的道士,其?他人都?来饭堂吃饭。
特别是悄悄隔壁桌的一群贫寒小妖,那是穷得没法子了, 才来眠春山找活路,得知学堂里有免费饭菜吃, 哪里会放过?, 一窝蜂跑来打饭吃。
悄悄听到?小妖们偷摸议论:「倘若一辈子学不会,可否在学堂里白吃白喝一辈子呀。」
目光长远的就说:「不好不好, 我要认真地学,早些学会了,考去?庙里吃香火。」
也有说:「即便去?不成庙里, 可以光明正大留在繁华大城里居住也好哇,卖洗澡水都?够我吃一碗倒一碗的。」
众妖震惊, 问那打算卖洗澡水的妖怪:「凡人怎么连洗澡水也买,他买去?作?甚?」
那妖怪——是个人参精, 见怪不怪说:「自然?是买去?喝的,莫说洗澡水,连洗脚水也要,凡人爱喝这个。」
小妖们「哇哇」惊嘆。
真是万万想不到?,那些凡人还有这等癖好。
一帮小妖就捧着脸,畅想日后从学堂出去?,要过?怎样大富大贵的日子。
是在庙里长长久久吃香火哩?
还是卖洗澡水发家致富哩?
或者?两样都?可以哩?
猪妖一脸嫌弃,嘀咕道:「好没出息。」
悄悄问他:「说哪个没出息呀?」
猪妖说:「我说那些小妖没出息,丢了妖怪的脸。」
悄悄这下来了精神:「怎么就丢了脸了?」
猪妖压低声音,道:「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咱们妖怪怎能?为了些许小恩小惠投向外?人?这春山学堂是神仙建的,学堂里的规矩律法也是神仙立的,妖怪该守妖怪的规矩,守神仙的规矩算什么?」
悄悄心说:他露了马脚了。
顺着话儿点头道:「是啊,说得再好听,也不能?上了他的当,妖怪不由妖怪管,反倒受神仙管,岂不是把命交到?人家手里,随人家摆布?」
猪妖听她应和,顿觉心喜,暗想:她同我想的一般无二?,是一路妖。
悄悄又?忽然?嘆了口气。
猪妖捏个文绉绉的腔调,问:「贤妹,你嘆气怎么?」
悄悄故作?惆怅:「凡人有三皇五帝,可嘆我妖族却不曾有贤明仁善的妖王,如若有啊,我们妖怪就都?有靠了。」
猪妖大喜,立马说:「怎么没有?那鬼哭岭就有个既贤又?善的夫人,叫做妙观音的,待底下小妖最是亲切和善,道上的妖怪哪个不尊她一声奶奶。」
悄悄才刚拿话探听,他就自家把老?底掀得一干二?净,所以说做奸细这样儿的事不该给猪干,猪妖不单是看着憨厚老?实,他是真的憨厚老?实啊。
悄悄心里砰砰直跳:好啊,果然?是那老?妖婆派来的,我立了大功了,我要回去?讲给小鹤听!
肚子里打着主意,面上还勉强稳得住,装出半信半疑模样:「果然?和善么?」
猪妖拍着胸脯担保:「普天下没一个比得过?我家奶奶的,但凡投到?奶奶座下,四时八节,银米衣裳,炭火点心,样样照顾周全,寻常不打不骂,就如亲娘一般,你若愿意,我帮你引荐引荐。」
悄悄露出欢喜模样,感恩戴德谢了他。
猪妖也诚信,真箇替悄悄引荐了。
他从饭堂里出来后,就寻觅了个僻静地儿,偷偷从怀里掏出一面宝镜,在镜面上摸了摸,镜面如涟漪散开?,露出个玉面华容的女妖。
妙观音问道:「何事要报?」
猪妖跪在镜前,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一讲述。
当听到?说「学得好的妖怪可以考到?庙里吃香火」,妙观音面色一沉,厉声道:「你说什么?」
猪妖看她煞气满面,吓得不敢出声。
妙观音喝道:「你把春山学堂的规矩细细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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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妖硬着头皮,战战兢兢说了。
妙观音听罢,把牙咬得咯咯作?响,恨声道:「好歹毒的计谋,这是要绝我妖族根基。」
这样大的好处,哪个小妖经受得住诱惑,少不得要投到?眠春山去?,到?时都?成了那帮神仙的走狗,他们这些妖王岂不成了光杆将军?
强忍着惊怒,又?问:「可还有事要报?」
猪妖小心道:「孩儿在学堂里结交了些妖怪,有听闻奶奶贤明的小妖,欲投到?奶奶座下,特意请孩儿引荐哩。」
闻言,妙观音怒气稍息,勉强贊道:「我的儿,你长进了,若遇见这类小妖,不必推辞,替她引荐就是,我鬼哭岭自有她一席之地。」
不单应了这事,还说不必吝啬,只要肯投到?鬼哭岭,一应待遇自然?优厚。
待镜面恢復原样,猪妖将宝镜捡起?,贴身藏在胸口,喜悦道:「奶奶应了我的引荐,我那二?丫妹子好日子还在后头,等我见了她的面,就说给她听。」
却说悄悄如今在哪里?
她早就兴沖沖跑回去?,在小鹤面前显摆去?了。
「小鹤,小鹤,我这回立了个大大的功,你打算怎么奖赏我?」人未到?,声先至,远远的还没见着人影,小鹤就听到?她自鸣得意的声音。
噔噔噔一阵脚步声,悄悄风一般从外?面跑进来,她眼睛亮亮的,脸蛋红红的,叉着腰,昂着头,一副迫不及待要卖弄的样子。
「野完回来了?还当你同你那猪兄玩得忘了家在哪里。」羊生一见她,就怪声怪气嘲笑?她,「这般疯疯癫癫模样,又?要夸耀什么?」
悄悄白他一眼,因急着在小鹤面前显摆能?耐,她宽容地把羊生当成个屁放了,只顾得兴沖沖与小鹤讲:「小鹤,我干了桩大事,你猜不猜得出来?」
小鹤心中一动?,却说:「猜不出来。」
悄悄摇着她胳膊,撒娇卖痴:「你猜,你猜。」
小鹤假意想了一会儿,说:「哎呀,当真猜不出。」
悄悄按捺不住,自己说了:「我抓到?个鬼哭岭老?妖婆派来的奸细!」
「抓了个奸细?」小鹤故作?惊讶,夸赞道,「果真是个大功呀,我们悄悄好厉害,好有出息。」
听了这话,悄悄好似三伏天痛饮了一大口凉水,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爽快。
不消人问,她自己就把怎么发现奸细,怎么同奸细套近乎,怎么获取奸细信任一一道来。
还从袖子里摸出一包点心,把尾巴翘得老?高,骄傲道:「那头蠢猪被?我骗了,白送银子给我,我拿银子买了点心,带回家来给你吃。」
小鹤笑?吟吟说:「悄悄孝敬我,我也受用一回。」
拈了一块豌豆黄,咬了一口,故意作?出吃得很香的样子。
悄悄见状,更是神气活现,大声问道:「小鹤,香不香?」
小鹤哪里不知她的心思,顺应道:「好香,好香。」
悄悄大方道:「都?给你吃,不要同我客气。」
小鹤调侃道:「看来我年纪轻轻,就有孝顺孩儿替我养老?了耶。」
叫悄悄:「你也吃。」
悄悄拿起?一块糕,美滋滋啃起?来,她吃东西吃得莽莽撞撞,煳得半张脸都?是点心渣子。
被?撇在一边的羊生见无人叫他,也不客气,自己去?拿点心吃。
悄悄赶忙将点心拢到?面前,不要他拿。
羊生道:「你个小气鬼,一块点心也捨不得。」
悄悄气鼓鼓道:「就小气,就不给你吃,谁叫你说话那样讨厌。」
见悄悄守财奴似的,羊生不跟她争,伸出一只贼手,轻而易举从她掩护下拈走一块豌豆黄。
悄悄有些傻眼。
羊生故意当着悄悄的面,大口大口把点心吞下,还大声感嘆:「白得的东西就是好吃。」
悄悄气得跺脚,恨恨道:「我把点心都?舔一遍,看你还怎么偷!」
她还不是随便说说,当真拿起?一块点心要舔。
羊生笑?道:「你把点心都?舔了,小鹤还怎么吃,你当她愿意吃你口水么?」
悄悄不禁一呆。
看了看自己买回来的点心,看了看偷点心的贼,再看了看旁边的小鹤,她想出个聪明的主意,把点心举到?小鹤面前,催促道:「小鹤,你来舔。」
小鹤:「……」
小鹤干不出这么跌份的事,用手推开?,好笑?道:「几块点心,难为你这样费心。」
又?教育悄悄:「你平时花你师兄的钱花少了?你买的酱骨头、卤猪蹄、烧大鹅……花了他多少私房?怎么你吃他时不记得,他吃你时却斤斤计较?」
悄悄被?说得理亏,然?而又?记恨羊生先前说她「疯疯癫癫」,犹豫了半天,才吝啬地给出了一块……两块……三块点心。
羊生不跟她客气,来者?不拒,给一块吃一块。
几块点心也不贵重,可他这幅做派,就是看着很气人。
悄悄扭过?头,眼不见心不烦。
就在师兄妹三人「其?乐融融」时,鬼哭岭的妙观音终于下定决心,发狠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眠春山敢挖我墙角,须知我也不是那好性儿的娇娘子!」
又?说:「单我鬼哭岭奈何你不得,难不成天下万万妖族也奈何你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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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广发请帖,邀请九州妖王到?鬼哭岭赴会。
一来她人脉宽广,底下小妖只当她是个慈和的奶奶,真正有名有姓的妖王却知她手段狠厉,不敢不敬她三分。
二?来春山学堂一事着实损害了妖王根基,不早做计较,等到?底下小妖跑光了,成了空架子,还做得成什么大王?
接到?请帖之后,各路妖王不多迟疑,纷纷驾起?妖风,前往鬼哭岭赴会。
第66章
各路妖王向来不大对付, 今日你与我赌斗,明?日我与你厮杀,少有?心齐之时, 这回却接了妙观音的帖子,齐齐汇聚到鬼哭岭来。
或是一阵妖风, 或是一朵阴云, 又?或者一片黑雾, 但凡在晴天里见?着这些,不消说, 必然是妖魔来到。
讲究排场的, 弄一顶金光灿灿的轿子,叫些花容月貌的侍女环侍左右,一路吹吹打打,降落在鬼哭岭地界。
立刻便有?小妖迎上去,笑容满面问道:「敢问是哪位大王尊驾?」
那轿前吹笛的侍女道:「吾主乃风月城城主, 如意郎是也,受你家主人相邀, 前来赴会。」
迎客小妖闻言, 越发不敢怠慢,恭恭敬敬替轿中妖魔引路。
又?有?香车凤辇自天而降, 拉车的是十二?匹毛色一致的龙马,打扇的是俊郎强健的力士,车中横卧一个妖娆美艷的妇人, 真箇眉如翠羽,鬓堆金丝, 说什么西子娇媚,楚娃多情?, 怎敌她□□夺魄,玉腰勾魂?
可?怜这女妖衣着清凉,那伶仃几片布,穿了还不如不穿。
她鼎鼎大名,不必询问便已得知?:正是毒龙洞洞主天魔女,平生最?爱饮用人血,尤爱刚从身上放出来的热血,因此常年养着一帮人畜。
鬼哭岭迎客小妖只闻得一阵花香,忽然神志昏昏,成了一群呆子、痴子,等醒过神来,那架香车早已越过他等,自家熟门熟路地往妙观音洞里去了。
不过半日,七十二?路妖王一个不落到了鬼哭岭,皆被?请入白虎厅议事。
妙观音家大业大,招待客人自然也不小气,进?得那白虎厅,只见?壁上嵌有?光耀耀明?珠,席上铺有?华灿灿锦缎,无数平头正脸的小妖来来往往,将?好酒好肉如流水般呈上。
各路妖王自捡了席位入座,端坐上首的妙观音满面笑容:「穷乡僻壤,只有?些粗劣酒食招待,着实见?笑了。」
有?那混得寒酸些的,情?不自禁道:「这也叫穷乡僻壤?这也叫粗劣酒食?那我等过的什么日子,岂不如叫花子一般?」
旁边有?稍微知?晓些许妙观音根底的,意味深长道:「你岂能与观音娘娘相比?娘娘自有?香火庙宇,供奉不断,比天上的神仙还像神仙。」
那没见?识的或许只以为妙观音是个乡野女妖,然而看她光妖兵就养得活七八万,再?加上其余依附她过活的小妖,总计数十万之众,且个个待遇优厚,就知?她绝不寻常。
养活数十万精怪的银米从何来?
自然从凡人身上盘剥而来。
人间有?几个小国,国主以举国之力供奉于她,把些民脂民膏给她养活鬼哭岭的家业,她座下小妖得了好处,都?说她宽和?仁善,从此一心一意敬仰她,服从她。
不说席上的山珍海味,光是盛酒的器具,就有?琉璃盏、琥珀杯、鹦鹉盅、水晶盆……又?有?些貌美的歌伎,吹箫鼓瑟,唱唱舞舞,替一帮妖魔助兴。
酒过三巡,有?性急的妖魔跳将?出来,急吼吼道:「妙观音,你把我们大老远请来,就是为了吃顿饭的?半天不提正事,等得爷爷好心焦。」
众妖魔往那处一看,原来是南山大王。
这一个才是真正的乡野妖怪,大山里爬出来的泥腿子,因他老家没有?厉害妖魔,才显出他这么个角色来,连南山大王这个名号也是自封的,其他妖魔多有?看他不起。
妙观音笑道:「是我的不是了,只顾着招待诸位,竟险些忘了正事。」
当下将?一班美貌歌伎挥退,靡靡之音霎时一空,众妖肃穆以待,白虎厅内静得针落可?闻。
妙观音环视一周,慢声道:「今番广邀各路妖王,到我鬼哭岭赴会,不为其他,只为近日听了件奇闻,要同诸位分辨分辨。」
说到此处,她神色一冷,厉声道:「我妖族天生地养,自得其乐,已不知?千年万载,虽饱受人族欺压,亦偏居一隅,多有?忍让。」
「却不想妖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或许以为妖族软弱,神仙老爷们便发起了慈悲心,要来替我们妖族立规矩,请问诸位,狂悖否?可?笑否?」
在座妖魔鬚髮皆张,怒目圆睁,齐喝道:「可?笑可?恨!该杀该杀!」
其声势之威赫,足以吓得人胆破。
妙观音又?道:「今有?眠春山山神虚情?假意,开设学堂,以些许小恩小惠引诱小妖,着实可?恨,我等忝居妖王之位,便该肃清本源,引领被?迷惑的小妖迷途知?返,此妖王之责,天地之义,诸位可?愿与我共举大事——」
「攻上眠春山,杀了贼仙人,还我千万妖族一片清宁!」
赴会的妖魔早有?此心,因此咆哮踊跃,无有?不应。
天魔女娇声道:「好姐姐,小妹却要请教个章程,俗话说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若要攻打眠春山,该以谁人为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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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观音和?和?气气道:「自然以能者为首。」
如意郎摇一把雪金象牙扇儿,斯文道:「论能者,哪个比得过观音娘娘?」
这如意郎是个百步蛇成精,蛇性最?淫,他把人间一座城池变作了妖窟淫窝,改名风月城,还当了风月城城主,此事广为流传,在人间早已臭名昭着。
偏生他生得白净俊秀,每每引得凡间男女为他情?丝迷乱,即便知?晓他是妖物,亦忍不住上当受骗,却不知?一旦叫他得了手,就离死?期不远了。
尸魔王不耐道:「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不叫妙观音这个毒婆娘做首领,还能叫旁的哪个不成?」
堂下却有?一妖,直愣愣跳出来反对。
是哪个如此蠢钝?
却是先前那个南山大王。
南山大王鼓着眼,不服道:「空口无凭,谁知?她能是不能?你几个莫非是一伙的,故意给她抬花花轿子不成?」
白虎厅霎时一静。
如意郎好笑道:「如此说,你自以为比她有?能耐?」
南山大王大咧咧道:「看她一介女流之辈,能有?多少能耐,我也不比她差,怎么不能叫我做这个头儿?」
众妖魔哄堂大笑。
南山大王火冒三丈:「谁敢取笑你爷爷!」
妙观音抬一抬手,叫众妖收声。
她盯着那南山大王,笑说:「妖王好雄心,好胆色,只是不知?这份雄心究竟有?几斤几两,诸位可?愿与我一观?」
众妖大笑:「借观音娘娘的光,我等也看一看这熊心豹子胆长得甚样?」
南山大王见?四周妖魔如此作态,不觉嵴背发凉,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妙观音沖他招手,和?善道:「南山大王,你过来。」
不知?怎么地,他就变成了个木头人儿,身不由主向妙观音走去。
走到妙观音跟前,就听得人家说:「好呆的妖怪,一堆妖王等着要看你心肝,还不快些掏出来供诸妖同赏?」
南山大王心中惊惧,面上却木木呆呆,把手伸进?胸腔,掏出一颗红艷滚热的心肝,双手捧到她面前。
他肚腹处咕嘟嘟冒出鲜血,血淋淋流淌满地,腥臊血气激起一众妖魔凶性,个个垂涎欲滴,盯着他手中心肝咽口水哩。
如意郎也不摇扇装斯文,盯着那颗心,同妙观音讨要:「娘娘啊,你知?小生最?好这一口,便把心肝赏予我罢。」
妙观音笑道:「这有?何难,叫他自己送去便是。」
那南山大王当真一步步走到如意郎案前,把心肝送予他,眼睁睁看着人家大口大口把他心肝吞下。
天魔女莺声燕语:「小妹有?些口渴,好姐姐莫要厚此薄彼。」
尸魔王不爱弯弯绕绕,直言道:「把他魂儿给我吃。」
还有?个吞天君,是一只蝠翼虎,因曾一口吞了一片天而得名,要了南山大王一双胳膊。
于是,如意郎吃了他的心,天魔女吸了他的血,尸魔王吞了他的魂,吞天君嚼了他的胳膊,妙观音自己吮了脑浆,其余群妖分食了残尸。
好端端一个南山大王,在他家乡也作威作福,只因来赴了个会,就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见?识太浅。
懂事的妖怪都?晓得,世上有?六大妖魔惹不得,这六大妖魔便是:妙观音、尸魔王、天魔女、如意郎、吞天君、华夫人。
其中妙观音面善心恶,阴险狠辣,是六大妖魔之最?,一丝儿也不能得罪。
在座妖魔唯华夫人不曾动口,妙观音擦去唇边脑浆,看向华夫人,笑问:「夫人怎么不吃上一口儿,莫非是嫌我招待不周?」
天魔女咯咯道:「夫人最?是清高,怕是见?不得血腥。」
如意郎与她一唱一和?:「此言差矣,华夫人活吃生父,哪里像见?不得血腥?」
那华夫人,眉目英气,春面不快,冷冷道:「休拿我玩笑,我不过吃不得蠢东西罢了。」
将?吃剩的白骨捡了一截,说:「这骨头倒勉强可?以造杆骨枪。」
见?她收了骨头,妙观音便不再?多问。
眠春山上,小鹤摸着眼皮,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右眼跳得厉害,是有?灾祸来了。」
修行的人,冥冥中自有?感应,若有?灾祸将?至,她自感而得知?。
因此,她便去寻一天道人商议:「师父,我眼皮子跳得好兇,你卜一卦,看有?什么祸事。」
一天道人盘坐在河边青石上,正抬首望天,在那里观天色,辨吉凶。
闻言,他收回目光,正要对小鹤说话,还未出声,远远的又?跑来两个人。
一个是羊生,一个是悄悄,口里都?嚷着:「师父,我眼皮子抽风,你给我算一卦。」
一天道人看着三个徒弟,嘆道:「背时了,收了三个冤家回来,养到这么大还要找我算命。」
第67章
听一天道人说自己是冤家, 小鹤怪不?是滋味:「师父,你算就算,不?算就不?算, 怎么还贬低起?徒弟来??」
一天道人又嘆一口气:「看么,还会顶我的嘴。」
见三个?徒弟齐刷刷把他盯着, 个?个?一脸埋怨, 一天道人总算住了嘴, 转而说:「早起?时看天色不?对,我便掐算吉凶, 果然晦气满天, 祸事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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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徒弟眼巴巴把他望着,齐声催促:「师父,不?要卖关子么,快说。」
一天道人被催问不?过,只得说了:「我观天相, 有黄、赤二色自八方而来?,该有兵戈之祸。」
小鹤听懂了, 霎时吃惊道:「是有人要攻打我眠春山?好大?的胆子。」
她蹙起?眉头, 显出忧心忡忡模样。
羊生开口问道:「不?知来?者是谁?」
小鹤说:「你好傻呀,既是自八方而来?, 还猜不?到是谁么?我眠春山得罪了谁,你难道不?知?」
一句点拨,羊生也明白了, 两条眉毛紧紧拧着,忧愁道:「这可?如何是好?眠春山无兵无马, 只有些憨憨傻傻的小妖,人家一来?, 岂不?都死得梆硬?」
悄悄看大?家好似都明白了,只有她一个?没听懂,不?好意思暴露短处,装着很懂的样子,稀里煳涂道:「是呀是呀,山上只有些不?中用的傻妖怪,这可?如何是好呀。」
小鹤请教一天道人:「师父,你既算出有兵戈之祸,心中可?有打算,还请指点指点徒儿。」
一天道人却?说:「你问我,我问哪个??」
小鹤道:「你是师父,这样大?的事,不?该请你拿主意。」
一天道人无耻道:「我不?是你师父,你才是我师父。」
小鹤:「……」
小鹤便知师父是定然不?肯出主意了。
遇到这样的师父,也算她倒霉。
她也不?多纠缠,对羊生与悄悄说:「师父不?中用,咱们?几个?商议个?章程出来?。」
悄悄磕磕绊绊:「好,议……议个?章程。」
小鹤看她一眼:罢了,这个?也是傻的,指望不?上。
一家子人里,竟只有羊生稍微靠谱些。
师兄妹席地而坐,小鹤琢磨片刻,说道:「俗话说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靠我们?这几双手,怎么保得下?许多人?不?如先借一支兵马,到时再看形势如何。」
羊生沉思道:「借一支兵马,同哪个?借?师父他人脉广,如若他肯出面,上天借得来?天兵,入地借得来?阴兵。」
然而一天道人眼看着不?肯出力,几个?徒弟又无这个?人脉……
「啊呀,」羊生忽然一拍手,怎么没有人脉,险些忘了,还有天香山那位娘娘哩,「凤仙娘娘有一支玄鸟军,她人最好,最心善,又一向疼爱我们?,定然愿意借兵。」
小鹤抚掌笑道:「你与我想到一处了。」
就定下?计策,要去天香山借兵。
说完了借兵一事,小鹤又看向旁边那个?凑数的,说:「来?听学的小妖中混了些各路妖王的奸细,人家既要来?打,怎会不?用奸细?你把奸细盯住,看他们?怎么行事。」
悄悄这下?终于听懂了,赶忙点头。
羊生突然想到小春城,很是担心地对小鹤说:「小春城住了许多凡人,倘若妖怪杀进来?,我恐怕那些凡人要遭殃。」
说到这个?,小鹤也跟着发愁。
真不?知如何保住小春城,除非可?以把敌军拦在城外。
拦得住自然是好,万一拦不?住,不?知要死上多少人。
「难道要先把凡人迁走么?」小鹤苦思对策。
迁走一城百姓并非易事,稍有不?慎,就成了人家眼中破绽,反而容易出事。
见几个?徒弟忧愁满面,一天道人终于肯开他的尊口:「小春城不?消担心,我自保它无恙。」
小鹤惊喜万分,她还以为师父要一直装死,没想到他还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既然小春城有师父保着,那就不?必发愁,小鹤放心大?胆把小春城交给师父,又把监视奸细一事交给悄悄,自家同着羊生去天香山拜访凤仙娘娘,从她那处借取兵马。
事不?宜迟,两人商议妥当,立刻驾云上路。
一路山水风光,不?敢闲看,只顾得推云逐风,闷头赶路。
天香山也离眠春山不?怎么远,顷刻间?便到了天香山山头。
山上的灵猴白鹿认得他俩,自来?熟地围上来?翻两人衣袖,要从袖子里翻些零嘴吃。
羊生叫道:「不?要拦路,我有正事找你家娘娘哩。」
然而哪个?肯听,只一味把嘴脸钻进他袖子,在里头乱拱乱翻。
小鹤说:「快散些糖果点心,不?然走不?脱。」
羊生袖子里的零嘴不?多,仅有几样也都是爱吃的,这时因着正事紧急,不?得不?忍着心痛,拿出来?散了。
得了他的零嘴,那些猴儿鹿儿才肯放他。
进到凤仙娘娘清修的宫观处,捶珠捣玉二人正在门?前迎接。
她两个?如今也长大?了,个?子同小鹤差不?多,都生得一等一的灵慧可?爱。
见着小鹤与羊生,就沖他俩笑:「娘娘早起?就说你们?要来?,我二人早早在此等待,却?不?想等了许久才见着人影。」
小鹤吃惊:「娘娘知晓我们?要来??」
捣玉道:「娘娘自然无所不?知。」
又往小鹤身?后望了望,见并无旁人,不?由松了口气:「幸好那老贼不?曾前来?。」
羊生笑道:「你就这样不?待见我师父?」
捣玉说:「他不?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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捶珠挽住小鹤的手,把她往里拉,「不?要在门?口说闲话,快进来?见娘娘。」
凤仙娘娘穿了件家常衣裳,不?戴宝冠,只插了一根钗儿,松松散散挽起?一头乌丝,正在池边凭栏观鱼。
小鹤与羊生上前见礼。
凤仙笑道:「好孩子,不?必多礼,你二人来?意,我已得知了。」
小鹤与羊生对视一眼,静听凤仙娘娘怎么说。
凤仙沉吟道:「你们?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儿,遇到了这样大?的难事,本该亲自相帮,只是……」
她抬头望一望天,把口中未尽之言吞下?,只对两人说:「我那支玄鸟军,多少年不?曾活动筋骨,去眠春山松散松散也好,再叫捶珠捣玉跟去长些见识,如何?」
两人大?喜过望:「谢过娘娘。」
小鹤喜滋滋道:「娘娘果然疼爱我们?。」
捶珠与捣玉却?格外惊讶:「娘娘,怎么也叫我俩去眠春山?」
想到眠春山那个?灾贼,她俩就皱眉努嘴,很是不?情不?愿。
凤仙道:「你二人在我身?边长到这般大?,仍是小孩子脾性,十分的不?成器,早该出去见识见识,也好有些长进。」
娘娘既然这么说了,捶珠捣玉也不?能推脱,委委屈屈应了声「是」。
凤仙转脸看向小鹤与羊生,叫:「近前来?。」
虽不?解其?意,两人仍是走到凤仙娘娘跟前。
凤仙伸出手,在两人脑壳上摸了一摸,便说:「好了。」
羊生纳闷道:「娘娘,你摸我们?脑壳是什?么意思?」
凤仙笑而不?答,只是催促:「烽烟将至,莫要耽搁,速速归去。」
两人晓得轻重,便向凤仙告辞。
出得宫观,捶珠捣玉已领了玄鸟军,在半空中等候。
但?见得:长枪林立,杀气腾腾,战旗招展,迎风烈烈。
好一支娘子军,不?穿裙,不?戴钗,身?着凤凰铠,足蹬龙爪靴,军容整肃,黑压压遮天蔽日。
小鹤情不?自禁道:「好一支雄师。」
羊生亦情不?自禁道:「好一支雄师。」
两人计较:「如此雄师,不?要叫山中奸细得知了,若他得知,把消息传出去,对面就有了防备,只秘密藏匿了,到时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因此将兵马分作四支,各自伏守一方,并不?叫山上小妖知晓。
两人若无其?事回?到眠春山,那里悄悄也有所发现。
一听小鹤回?山,她就迫不?及待来?报:「小鹤,我探得消息,山中奸细要趁夜放毒,与外头的妙观音里应外合,把我们?一网打尽。」
这个?是妙观音定下?的毒计,她制得一味妖毒,十分厉害,寻常人但?闻着味儿,就骨肉消融,命丧魂飞,便是有修为的也要昏迷不?醒。
她把妖毒发给奸细,叫他们?伺机放毒,又叫尸魔王、天魔女、吞天君、华夫人各领一支妖兵,分路攻占四座山头。
小鹤思索片刻,问悄悄:「你可?探清到底有哪些奸细?」
悄悄拍着胸脯,自得道:「清楚着哩,保管一个?也不?落。」
为何如此说?
原来?做奸细的猪妖在妙观音面前引荐了她,自觉她已是一伙的,就把她也叫去一起?放毒,所以把底细漏得干干净净,悄悄不?费吹灰之力,就已弄清个?中机密。
小鹤闻言,便如此这般对她细细嘱託了一番。
当日夜里,三更时分。
学堂里本该安静无声,却?有几个?未睡的小妖蹑手蹑脚爬起?。
这几个?正是潜入眠春山的奸细,手里都拿着一个?装了妖毒的玉瓶儿,打算到上风处放毒。
谁知刚出了学堂,忽然一张大?网兜头罩下?,把几个?奸细网猪一般网住。
夜色中跳出一群点火把的小妖,正是眠春山本地妖怪,个?个?气愤叫嚷:「好啊,果然不?安好心,亏得我们?提前得知,不?然就要中了奸计。」
有几个?气得狠的,拿钢叉往奸细屁股上乱戳,又啐人家,又打人家。
网中奸细奋力挣扎,奈何这网坚韧,便是天生神力也难以挣脱。
眠春山的小妖把奸细绑了,尽都关押起?来?,又去学堂里把其?余听学的妖怪叫醒,把他们?送去藏身?。
那些外地来?的妖怪还一头雾水,呵欠连天抱怨:「大?半夜的叫起?来?,又不?说什?么事,只叫我快快藏起?。」
嘴上虽是抱怨,眼看得人家一脸严肃,仿佛十分危急,心里也不?禁忐忑起?来?。
与此同时,外头各路妖王也算准时机,率兵杀来?。
第68章
滚滚妖气、沖天?妖氛, 自四面?八方而来?,将天?上一轮圆月遮得晦暗无光。
九州四海的妖王各出兵马,凑成二十万精兵强将, 分?作四路杀往眠春山。
东边来?的一路,乃吞天?君所率, 要占了眠春山。
南边来?的一路, 乃尸魔王所率, 要占了怜春山。
西边来?的一路,乃华夫人所率, 要占了放春山。
北边来?的一路, 乃天?魔女所率,要占了鸣春山。
东边来?的吞天?君足踏烈焰,背展双翅,一声唿啸,上达碧落, 下至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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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页
恰逢花神宴请群仙,听得这声长啸, 笑道:「下界好生热闹。」
洛水神女道:「我有神光镜, 可观三界事,诸位可愿与我同观?」
众仙纷纷道:「请神女施展法力。」
神女抛出一镜, 落地长成丈余高,镜中所现,正是眠春山景象。
只见一支妖兵, 自远方滚滚而来?,真箇?丫丫叉叉, 无边无岸。
领兵的吞天?君妖如其名,曾一口吞去小半片天?, 被他?吞天?之处足足黑了三年,直到他?把天?吐出才重现光明?。
吞天?君要杀上眠春山,须得先越过山前的小春城。
虽小春城城池阔大,在吞过天?的狠妖面?前,也只不?过一块点心。
吞天?君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寒利齿,摇头摆尾,要把小春城囫囵吞下。
眼看着一城的人都要命丧他?口,在这紧要关头,忽然凭空里伸出一只手,生生将落在妖怪嘴边的城池截走。
一天?道人施了个?袖里干坤之术,把偌大一座城变作巴掌大小,城中百姓更是细如尘埃,全被他?装进袖子里。
这门法术在他?几个?徒弟那里,最大的用处不?过是藏些?私房,装些?零嘴,天?底下有几个?如他?一般,袖子里装得下一座城?
可见法无大小,端看个?人能耐。
天?上众仙贊道:「一天?道君手艺还在哩,这门干坤术使得好利索。」
吞天?君一嘴咬了个?空,顿时暴跳如雷:「哪个?敢抢你爷爷吃食?」
一天?道人骂道:「小小家猫,也敢做你祖宗的爷爷?」
吞天?君闻声望去,只见前面?一朵祥云,云上立了个?道人,皮肉又白,身材又瘦,不?由冷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是眠春山山神,看你瘦不?拉几模样,还不?够塞爷爷牙缝。」
他?不?把一天?道人放在眼中,雄心勃勃,要一口把一天?道人嚼碎。
谁知一天?道人有些?能耐,一扬拂尘,打了他?一个?嘴巴,把他?门牙打落一颗。
吞天?君呸呸吐出一颗带血沫的牙来?,看着自家被打落的牙,真箇?又羞又怒。
随他?而来?的妖兵见自家大王吃亏,纷纷举起刀枪上前助威。
半地里却忽然杀出一支兵马,正是护卫眠春山的那支玄鸟军,在此设伏已久,此时忽然杀出,打了妖兵一个?措手不?及。
看自家麾下小妖被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吞天?君怒焰高涨。
他?瞪金睛,雄赳赳欲喷怒火,喷腥风,恶煞煞择人而噬。
吼一声,震掉了凌霄殿上瓦,跺一脚,掀起了黄泉河中浪。
这头不?怎么聪明?的蝠翼虎,能在一群狡诈刁猾的妖魔之中坐上六大妖王之位,便?是因他?有这一般能耐。
只见他?使出法天?象地之术,头顶青天?,脚踏幽冥,恶狠狠沖一天?道人扑去。
一天?道人呵呵一笑:「便?只有你会这招?」
他?也变出法相,比吞天?君变得更高,更大,更威风。
阴司里几个?阎王爷遭了灾殃,好端端的,忽然几只大脚踩到面?前,把人家万年不?坏的阎罗殿踩得粉碎。
十位阎王无可奈何:「晦气呀,你们打就打,踩我屋子做什?么?」
阴司里的小鬼望着踩下来?的大脚,惊唿道:「好大的脚啊,人家说拔根汗毛比腰粗,这脚上的汗毛真箇?比腰还要粗。」
再看吞天?君,他?仗着自家能耐,一向胆大包天?,却头一回生了惧怕,心想:这个?道人是有些?厉害。
心里已怯了三分?,面?上却不?敢显露,色厉内荏道:「变大些?好,变得大些?,我也多吃你几口肉。」
忍着怯意,假作威勐,要扑去吃人。
一天?道人丝毫不?惧:「世上只你会吃人么?」
他?也会吃哩。
道人使个?神通,变作青面?獠牙模样——这是法相中的恶鬼相,咕咚一口将吞天?君吞入腹中。
吞天?君眼前一黑,霎时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仿佛身在无间。
他?就慌张害怕:「这是哪里呀?」
一天?道人摸着肚皮,嬉笑道:「我的儿,这是你爹爹肚子里。」
吞天?君唬得魂飞魄散。
天?爷,向来?只有他?把人家装进肚子里,怎么自己也被人家装进肚子里了?
心下已怕得不?得了了,还嘴硬不?肯认输:「你等着,看爷爷吃了的心,吃了你的肝,把你肠子也扯破!」
他?在一天?道人肚子里乱飞乱撞。
然而无论飞多久,始终摸不?到边界,四处黑洞洞一片,若非还听得见外?头有声音,恐怕要活生生吓死。
那些?妖兵见吞天?君被恶鬼模样的道人吃了,哪里还有什?么抵抗之心,扔下刀枪,扑通跪倒,闭着眼睛没口子乱喊:「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眠春山战事告捷,放春山与怜春山也不?遑多让。
放春山那里,是捶珠捣玉守卫,她两个?在凤仙娘娘座下侍奉多年,本领非同一般,见华夫人率大军杀来?,便?指使玄鸟军结成大阵,迎面?而上。
华夫人见状,大大吃了一惊,心想:妙观音说她已在山上下了妖毒,怎么看样子却没被毒倒,再者这支大军又是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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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念头只在脑中转过一瞬,顷刻间已落了下风,华夫人急急回神,号令妖兵与她破阵。
她是个?有本事的,一柄骨木仓使得虎虎生风,玄鸟军虽是厉害,也莫想近她的身。
捶珠对捣玉说:「这妖妇有本事,我们合力捉她。」
两人各持一把宝剑,一左一右与华夫人力战。
她俩剑法使得纯熟,合起伙来?着实令人难以招架。
华夫人一木仓挡住剑刃,怒道:「以多欺少,好无耻的女子!」
捣玉骂她:「趁夜偷袭,你更无耻!」
三人再度战作一团。
你来?我往过了数百招,华夫人肚内揣摩:我若使出真功夫,也不?是不?能赢她,只是今日?这事好生蹊跷。
她来?时妙观音信誓旦旦说已在山上放了妖毒,只有那师徒四人道行精深,或许不?曾被毒昏,所以要她费些?力气。
如今看来?,妙观音必然扯了些?谎。
既是如此,她又何必拼命,反而害了手下小妖性命。
一念至此,便?下令众妖撤退,她则护着妖兵且战且退。
捶珠捣玉追了两三百里,见华夫人着实要走,也着实留她不?住,只好停下,叉着腰愤愤怒骂:「好胆小的妇人,真是个?缩头乌龟!」
华夫人还算顺利脱身,怜春山那里的尸魔王就无这般好运。
尸魔王是万人坑里死人骨头成精,他?有一样邪门本事,可以将骨头点灵,造一支骷髅大军。
尸魔王瞧不?起小妖,嫌小妖不?中用:「我点的死人骨头都比妖兵好用些?。」
因此四路大军中,只有他?这里妖兵最少,一眼望去几乎全是白生生的骨头架子。
他?也不?是无端自信,这些?骨头架子确实难缠,即便?你把骨头拆成一截一截,要不?了多久,这些?骨头又自己把自己拼起来?,再度起身作战。
玄鸟军再是厉害,也有力竭之时,骨头却不?知疲倦,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羊生见到这般情状,却并不?慌张,只跟尸魔王有来?有往地打斗。
尸魔王或许以为自己已经?赢定,便?嘲讽道:「小儿,你已是我口中血食,还挣扎什?么,降了我罢,也少受些?罪。」
羊生冷笑:「说错了,你才该是我口里食哩。」
见时机已到,他?一声大喝:「诸位同道,烦请起阵!」
忽然金光沖天?,妖兵与玄鸟军缠斗之处,现出一个?大阵,名叫周天?星斗大阵。
这个?阵法并无他?用,只是可以超度阵中亡魂罢了。
尸魔王点醒的死人骨头,本该魂归幽冥,过了忘川河去投胎,却被他?用邪法留在人间驱使,一旦超度了亡魂,就破了他?邪法,骨头架子也就重归枯骨。
羊生知晓尸魔王要来?攻打怜春山,事先叫山上听学的道士设下阵法,又令玄鸟军将骨头架子引入大阵。
此时阵法一起,只听得满天?满地的经?文声,细听下来?,都是些?《灵宝救苦妙经?》、《生天?得道真经?》、《解冤拔罪妙经?》一类。
阵中所有死人骨头,听到经?文,骨缝中咕嘟嘟直冒黑气,黑气冒完,就化作一堆枯骨,再也爬不?起来?。
尸魔王自己也是死人骨头成精,周天?星斗大阵一样克他?。
见势不?妙,他?急忙转身要逃,却不?想浑身法力已被阵法卸去大半,叫羊生三两步赶上,一刀噼得粉碎。
骨头渣子飘出一道亡魂,正是尸魔王魂魄,他?要使遁法逃走,天?上却落下一道雷霆,把他?噼个?正着。
雷霆是阴魂克星,这一噼,他?就永世不?得活了。
百花宫中,花神宴上,雷公把手收回,微微一笑。
三路妖兵悉数惨败,只看鸣春山那里如何。
羊生正要去看看小鹤那边,却见悄悄哭天?抢地跑来?,见着他?,腿脚一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好了,不?好了,小鹤她被老妖婆抓走了。」
羊生大惊失色:「不?该啊,小鹤她最聪慧,怎会落到妖怪手里?」
悄悄已哭成了泪人儿,扯住羊生衣袖,口里只说:「救她!救她!」
第69章
小?鹤这样聪慧的?人, 是怎么?落到妖魔手中的??
这个却要说到妙观音身?上了。
妙观音是所?有妖王中最奸最猾最阴险毒辣者,她给了奸细妖毒,又给了奸细解药, 叫奸细下毒之前事先吃了解药,如此就不怕被毒死。
事实上那哪里是什么?解药, 不过是哄人的?玩意儿。
妙观音给的?那毒, 是她自家炼的?, 世上只有一?味解药,便是她身?上血肉。
她是捨得把血给人喝, 还是捨得把肉给人吃?
莫看她平日里对?自家小?妖极好, 不过是些虚伪做作的?笼络之术,真叫她为小?妖割肉放血,那是万万不能。
因此叫奸细放毒之时,妙观音就不曾想过要叫这些奸细活命。
她又在奸细身?上下了咒,可以得知奸细死活。
过了约定时辰, 依旧不曾感应到奸细丧命,她就情知先前定的?计划败露了。
明知计划败露, 她仍不动声色, 瞒住吞天君、华夫人与尸魔王,叫他们照原计划行事。
这是做的?两手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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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能赢, 自然万事都好。
倘若输了,便以三位妖王性命为饵,引走大部分兵力, 到时专心攻破鸣春山,不拘抓走一?天道人哪个徒弟, 都决计不亏。
——死的?是人家,又不是她自己, 她能亏个什么??
再者,三位妖王一?死,吞天君的?伏阴山,华夫人的?法华山,尸魔王的?丧魂崖,三份儿家业不就落入她手中?
可惜华夫人机谨,察觉不对?,早早脱身?,倒叫她少赚了一?份。
领兵来攻鸣春山的?是天魔女,她与妙观音是一?伙的?,早已得知鸣春山有所?防备。
她也狡狯,反过来利用这点?引小?鹤上勾。
小?鹤与悄悄正设兵埋伏。
悄悄头一?回遇见这样的?大事,兴奋得心肝儿扑通扑通跳,扯住小?鹤胳膊,激动难耐地?问?:「小?鹤,小?鹤,我?们还要等多久呀。」
小?鹤说:「不知,你耐心等着,不要急躁。」
过了一?会儿,悄悄又去拉小?鹤的?手:「小?鹤,小?鹤,等那些妖怪来了,我?们要怎么?打他?」
小?鹤低头看她沉不住气?的?模样,无奈道:「你怎么?这样咋咋唿唿,沉着些气?,再问?我?就要恼你了。」
悄悄立马双手捂住嘴巴,只睁着一?双圆亮清透的?眼睛把小?鹤盯着,以示她有听话。
师姐妹耐心等待片刻,见远处妖云滚滚,一?群小?妖组成大军,举刀举木仓,吆吆喝喝杀来。
小?鹤正要下令叫玄鸟军伏击,心中却忽然一?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味道,味道不对?!」旁边的?悄悄低声叫道。
她是个真真实实的?狗鼻子,耸动鼻翼,把风抓过来嗅了一?把,发觉那支妖军并无半点?妖味儿。
小?鹤听了悄悄所?说,再往妖云深处看去,就看出古怪:虽是声势浩大,却像是个空架子哩。
她一?咬牙,令玄鸟军不许出动,只原地?结阵以防万一?。
果然,那妖军气?势汹汹来到面前,忽然化作一?道烟气?,就此散开。
远方云上,天魔女幻术落空,略略蹙眉。
她望向小?鹤与悄悄方向,声音娇得如同刚从?蜜里滚出来,嗔怪道:「好聪明的?丫头,竟识破我?的?术法。」
天魔女呵气?如兰,吐一?口香喷喷的?氤氲之气?,聚成一?道幻象,仍是一?支妖兵模样,唿唿喝喝往鸣春山杀去。
这回却记得添上了妖味儿,叫悄悄那只狗鼻子也嗅不出差别。
闻着妖味儿沖人,悄悄揉着鼻子对?小?鹤说:「这回是真的?,这股味道把我?鼻子都熏坏了。」
如此大的?阵仗,小?鹤仍是定下心,望着妖军,笃定道:「还是假的?,不可上当。」
悄悄见大军杀来,目之所?睹,耳之所?闻,真真切切,鼻子里又满是妖味儿,哪里分得出真假,心里就害怕着急。
然而?她听小?鹤的?话听惯了,在这紧要关头,仍是咬牙依从?她。
小?鹤没说错,妖军来到面前,再度散成烟气?。
悄悄惊奇道:「小?鹤,你怎么?分辨出来的??」
小?鹤说:「大军厮杀,岂能没有杀气??这幻象架势摆得再足,也无有半点?杀气?,因此我?知它是假。」
远处,天魔女两度失手,面上已有薄怒。
她身?旁忽然现出一?道人影,头戴乌冠,手持香扇,银袍白面,风流俊巧——是观看已久的?如意郎。
如意郎笑呵呵道:「天魔女,你专修此道,怎么?还叫修行不过数十载的?小?辈儿看破?」
天魔女眼波流转,娇声道:「我?本事不济,想来你要技高一?筹?」
如意郎笑道:「莫说这话儿,莫说这话儿,我?是来助你的?。」
把手中摺扇轻轻一?摇,送出一?道清风,和着天魔女口中吐出的?兰香,再成一?道幻象。
这回要妖味有妖味,要杀气?有杀气?,样样俱全?,就是三清老子下来,也难以分辨真假。
两个妖魔联手作法,小?鹤也不免上当:「俗话说事不过三,前面骗了我?两次,第三次就该是真,倘若我?当作是假,却是一?支真的?大军杀来,不免要吃些亏。」
急忙要令玄鸟军出击。
天上观战的?仙神见状,有心助她一?臂之力。
风伯掏出一?把羽扇,轻轻一?扇,就往下界送了一?道狂风。
那风真大呀,吹得是:石破崖裂,飞沙走砾。
天魔女与如意郎聚起的?幻象被狂风吹散,露出本来面目。
小?鹤震惊:「怎么?还是假的?!」
天魔女恼恨道:「贼老天!」
三度作法,三度失手,二妖魔便也不弄这些巧计,直截了当率兵冲杀。
妖兵与玄鸟军战成一?团。
小?鹤与悄悄却要与两个大妖魔打斗。
她俩吃亏就吃亏在年纪小?,不比活了数千年的?老妖怪有经验。
不过经验虽少,却有别的?强处——亲亲的?师姐妹,打小?一?起长大,一?起修行,配合起来心有灵犀,倒也能打个有来有往。
当空斗了数百回合,不分高低,小?鹤心电急转:不使?些阴招,怕是难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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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起个心眼,趁两妖不备,暗念口诀,从?袖中放出两只瘟虫,喝一?声:「着!」
那两只虫儿撞上两妖面门。
当即听得两声「啊呀」,两个妖怪瞬间倒地?。
悄悄还做梦哩,茫茫然道:「怎么?就赢了?」
小?鹤提醒她:「当初在上界天庭,五瘟将军给了我?几只瘟虫,你不记得——呀,」她一?拍脑门,「我?却是忘了,你当时正睡着,自然不晓得。」
两人说着话儿,见下边玄鸟军也败了妖军,便要落下去收兵。
青天之上,一?众仙神所?见却不是这般。
只见这对?师姐妹与妖怪打着打着,忽然偏离方向,跟空气?斗智斗勇起来。
花神定睛一?看,暗地?里却还有个妙观音,趁双方打斗时,又布下一?层幻象。
小?鹤与悄悄只顾得防备面前这两个,哪里晓得暗地?里还藏着一?个,一?时不防中了招,以为自己赢了,却不想连这也是假的?。
风伯又要送风相助,然而?这回一?道闷雷在他头顶炸响,把他唬了一?跳。
众仙面面相觑。
片刻后,风伯把扇儿收回,闭着眼睛装聋作哑。
那被幻象蒙蔽的?小?鹤与悄悄,正要落到地?上,小?鹤却不知为何,只觉浑身?发凉,汗毛倒竖,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忽而?福至心灵,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破了眼前迷相。
天爷,下方哪里是地?面,却是一?个大布口袋,那妙观音正拿着口袋等她入彀,旁边天魔女与如意郎也死而?復生?。
这时已来不及逃离,她下意识将悄悄推开,喊道:「快跑,找师父去!」
话音刚落,就被妙观音囫囵装进袋子里。
这布口袋是件法器,一?旦被装进去,再也难逃。
妙观音将口袋变作一?个褡裢,系在腰上,与二妖魔率兵退回鬼哭岭。
「……去救小?鹤,」悄悄跪在羊生?面前,哇哇大哭着把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再不去救她,她就被妖怪吃了!」
她是真的?伤心害怕,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羊生?听了她讲述,也是又急又气?。
他脑子里乱闹闹的?,魂也飞到小?鹤那里去了,嘴上失魂落魄应道:「我?去!我?去!」
手里提着刀,浑浑噩噩要往外走,一?天道人却在此时赶来。
他也得知小?鹤被抓一?事,见羊生?模样,喝道:「你往哪里去!」
吃师父一?喝,羊生?三魂归体,勐然跪在一?天道人面前,泪眼花花道:「师父,小?鹤被抓了,你快与我?去救她!」
悄悄也爬过来,两个人抱着一?天道人的?腿,只情痛哭。
一?天道人见徒弟模样,心中也焦急难受,说:「我?的?徒儿,我?岂能不救?」
谁知他刚一?动身?,头顶就聚集起阴云。
一?天道人看到天色,忍不住破口大骂:「那是我?亲徒儿,你好意思拦我??」
阴云中几道紫雷咣当砸下,正落在他脚边,噼出十几丈的?深坑。
一?天道人气?急败坏,贼天贼地?跳着脚骂。
他骂一?声,脚边落一?道雷,所?在之处被噼得寸草不生?,光秃秃一?片。
羊生?见状,悲愤道:「师父,你去救小?鹤,天为何要拦你?」
一?天道人咒骂道:「它发癫了!」
刚骂出口,一?道落雷砸在他身?上,把他噼个焦黑。
天边却来了一?朵祥云,云上是个标緻周正的?花仙,乃花神遣来,要劝告一?天道人:「道君啊,这是天要称量你徒儿的?斤两,所?以做师长的?不可过分相帮,都说溺子如杀子,道君且少溺爱她些。」
凡是天要予你重任,需叫你歷经重重考验,种种磨难,当年金母木公亦经歷千百劫难,才有今日成神得道。
这回是一?天道人的?徒弟被天道称量,所?以凤仙也好,风伯也好,一?天道人也好,不能过多插手。
天道只要自立自强的?人物,不要被人扶起来的?阿斗。
道理?一?天道人都明白,可他也晓得,倘若小?鹤不慎身?死道消,从?此他就少了这个徒弟,再也不会有她了。
第70章
见老天?爷如此?不讲理, 羊生心?中?大恨。
他?立志道:「师父不能去,我自家去,定要把小鹤救回!」
想到小鹤小鹤如今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他?就生出无穷气力。
悄悄泪眼汪汪道:「我也去,我也去!」
羊生不允:「你去做什么, 你这二两肉, 还不够妖怪吃一口?。」
悄悄坚持:「就要去!」
羊生也坚持:「就不许你去。」
悄悄气得跺脚:「凭什么你去得, 我就去不得?凭什么你可以救小鹤,我就不可以救小鹤?」
羊生道:「凭我是你师兄, 凭我比你大, 你就该听我的。」
悄悄被他?气哭,发狠道:「你不让我去,我就偷着去,看你怎么管我!」
羊生听着她的胡话?,心?中?好不生气:「你敢不听我的话??」
悄悄哭道:「我本就没听过你的话?, 你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要我听你话?, 除非你先把我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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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死心?眼的狗儿犯起倔来, 真叫人无可奈何。
羊生拿她无法,又不能把她打死, 又怕她自己偷着跑去,只好如了她的意,烦躁道:「好, 带你去就是了。」
鬼哭岭上,白虎厅中?。
妙观音将腰上的褡裢取下, 轻轻一抖,抖出个捆得严严实实的小鹤。
小鹤被她跌在地上, 跌得浑身青痛,她不肯露出痛色,免得被妙观音看低。
那天?魔女见只捉了她一个,略有?些?遗憾:「明明有?两个人在那里,却不防跑了一个,只捉得这一个回来。」
妙观音却不以为意:「捉得这一个就够了。」
她直直盯着小鹤,要笑不笑模样,叫人看得心?慌,「这丫头是贼道人三个徒弟中?最?刁钻的一个,开办学堂召小妖听学,以及去庙里吃香火一事,都是她出的主意,若非是她,何至于?给我惹下许多?麻烦。」
天?魔女奉承道:「饶她如何刁钻,还不是落入姐姐手中?,任凭姐姐摆布?」
因先前在小鹤身上失了几回手,她心?中?也有?些?恶气,就怂恿妙观音:「我看她有?些?犟性,不如先打她两顿,去了她的犟骨头,再慢慢料理她。」
真不愧是个妖魔,心?肠十?分歹毒。
妙观音却还要毒辣些?。
「打她?」妙观音扯出些?冷笑,叫小妖,「拿刀来,砍她一条胳膊,送到眠春山贼道人手中?,告诉他?,倘若他?肯关了那什么狗屁学堂,自然万事好说,倘若他?不肯……」
这女妖眼角流露狠意:「莫怪我把他?徒弟细细切碎再还他?!」
看她心?肝多?黑,一上来就要砍小鹤一条胳膊。
旁边的如意郎故作不忍,拿扇儿遮住脸,嘴里说着:「哎呀,好端端一个小美人,就要断了胳膊,不忍相看,不忍相看。」
天?魔女嘲他?:「好个怜香惜玉的人儿,你一口?一颗人心?时,怎么就没发发慈悲放过人家?」
如意郎被戳穿老底,讪讪不言。
妙观音一声令下,旁边走出个健壮小妖,生得膀大腰圆,两条臂膀鼓鼓囊囊,瞧着十?分有?力。
小鹤看他?来到身前,要来砍她的胳膊,并?不十?分惧怕。
若这样的小妖也能砍断她胳膊,那也枉费她修行多?年。
那小妖掣出一口?寒光闪闪的大刀,往刀上喷了一口?水,大喝一声,往小鹤手臂上砍来。
「铛!」
一声巨响,健壮小妖被震得一屁股跌在地上。
莫说砍下小鹤的胳膊,他?刀刃上还裂了个豁口?。
小妖不信邪,用尽全身力气,再度举刀砍来。
这回更?妙,一把精钢锻成的大刀断成了两截儿。
见小妖不济事,妙观音喝退小妖,把小鹤认真看了两眼:「你倒比那条狗强些?,我打她时就轻松,她皮肉嫩,一打一道血印,你却皮厚,崩坏了我一口?好刀。」
小鹤心?知这话?是说来给她添堵的,为的是动摇她的心?神,破去她的道法,仍不免气愤恼怒,骂道:「老妖婆,你只管使?出好刀来,到时砍我一下,便坏你一口?刀,早晚败光你的家业,叫你去街上讨口?!」
妙观音讥笑:「你是那开水煮的鸭子,死到临头还嘴硬!」
叫:「左右,取我屋里宝剑来!」
左右侍女急急忙忙去到妙观音房中?,从一方金匣子里取出一柄清光湛湛的宝剑。
这宝剑是个好宝贝,妙观音为免它被偷走,专门使?了法器——便是装剑的金匣子,来安置它。
今日为了小鹤,特地从匣子里取出来。
小鹤岿然不动,只是嘲讽:「凭你什么宝贝,若能破我的皮儿,我还认它是个宝贝,若不能,只好当作破铜烂铁。」
妙观音冷笑:「莫急,就来砍你。」
她亲自拿了宝剑,来砍小鹤的胳膊。
妙观音也不愧是妙观音,宝剑也不愧是宝剑,小鹤虽未流血,仍被砍得十?分疼痛。
这还多?亏她学艺精深。
小鹤打小就学这门护身的金光咒,所有?咒法中?,这一样学得最?熟,因此?可以勉强护卫己身。
悄悄不怎么勤快,咒法学得不好,当日就被打得悽惨。
妙观音使?力砍了七八剑,仍未能砍动。
小鹤笑话?道:「老妖婆,你在给我挠痒么?」
话?虽说得漂亮,其实暗地里已有?些?熬不住了,哪怕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被人这样噼砍。
妙观音岂能不知她窘境,不慌不忙:「你禁得住一下,两下,三下,可禁得住百下,千下,万下?」
她也不再白费力气,叫几个小妖把她绑到柱子上,轮班儿使?宝剑慢慢砍,总有?她熬不住的时候。
此?时此?刻,羊生也与悄悄来到鬼哭岭。
两人事先计较过了,不可明面强取,毕竟小鹤是在人家手里,一旦硬来,人家就要折磨小鹤,再狠一些?,恐怕宁愿杀了小鹤也不愿叫他?们救走。
所以救小鹤这件事,只好偷着来。
两个人就装扮成两个小妖怪,打着吞天?君座下小妖的名号,混进鬼哭岭来。
吞天?君与尸魔王那两个倒霉蛋已被妙观音坑死了,装作他?两个座下的小妖不容易被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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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生先跟悄悄说好:「进了那里,我俩面上只当认不得,如此?一来,哪怕有?一个露了马脚,另一个也容易脱身。」
悄悄乖乖点头。
羊生见了,忍不住说她:「你不要这样乖,你兇狠些?,要有?些?妖性才像个妖怪。」
悄悄呲了呲牙。
羊生:「……你还是回去罢。」
悄悄目露凶光。
羊生:「这下倒有?点像。」
他?也不指望悄悄做什么,只盼她不拖后腿就是了。
计划已定,两人就装成两个妖怪,混在其他?兵败归来的妖怪中?进了鬼哭岭。
第71章
吞天君与尸魔王兵败, 许多原先跟随他俩的小妖没了着落,便来鬼哭岭来投奔妙观音。
妙观音专派了一个得力的管事?,来给这些小妖登记造册。
那管事?在山腰处摆了一张桌案, 桌案前一堆散兵残将,穿着破烂熘丢的衣裳, 拽着卷刃缺口的刀木仓, 身上带着伤痕, 丧里丧气地?排着队,等待管事?记名儿。
管事?挨个问:「你?叫什么名字, 是?何物成精, 从前在哪个大王手底当差,当时做的什么事??「
再根据这些给登记的小妖分配去处。
轮到悄悄,她就说:「我叫阿花,是?个狼妖,在吞天君手底当差, 做的是?……做的是?先锋。」
那管事?把她看两眼,狐疑道:「真箇是?狼妖?」
悄悄掀起嘴皮子给他看牙。
见她几颗虎牙生得锋利, 管事?勉强信了。
然而他还有?个疑问:「我看你?不?像先锋啊。」
悄悄心里打了个突, 嘴上只是?不?认:「那你?看我像什么?」
管事?上上下下打量她,忽而瞭然一笑, 指着她说:「我看你?像个伙头兵,你?是?伙头营烧饭的罢,扯谎说是?先锋, 想要谋份好差事?,像你?这样不?老实?的小妖不?知凡几, 骗不?过我去。」
一面说,一面饱添浓墨, 在册子上定下悄悄的去处:灶房烧火。
悄悄见了,嚷道:「我不?要去烧火。」
管事?道:「不?烧火,请另谋出路,多的是?小妖求着来鬼哭岭烧火哩。」
说罢,他就不?再理睬悄悄,只叫:「下一个。」
悄悄气得不?得了,又不?能当真转身离去,只好忍气吞声,去灶房当了烧火丫头。
羊生也不?怎么顺利。
他编谎说自己是?狐妖,管事?一听就笑:「狐妖怎么是?这等模样?」
羊生心里好堵,摸着变化?出来的那张脸,不?悦道:「我难道长得还丑了?」
管事?说:「丑倒不?丑,只是?没那狐骚味。」
为免被人家识破,羊生早已?考虑得周全,他记得自己并未疏漏这处。
往身上闻了闻,确认有?味儿,他就说:「你?闻错了,我有?狐骚味儿,我全身都是?狐骚味儿,不?信你?再闻一闻。」
管事?摆手道:「不?是?这个骚味儿,是?那个骚味儿,你?看着就不?像个骚狐狸。」
羊生半懂不?懂,就振振有?词道:「什么这个那个,我就是?骚狐狸。」
旁边的小妖听了这番对话,都忍不?住发笑。
管事?也忍俊不?禁:「罢了,你?先前是?做什么的?」
羊生编道:「我是?个探马,专门望风的。」
管事?看他两眼,觉得这个倒还有?个探马的样子。
前头那个小妖大言不?惭,谎称自己是?先锋,满口胡言乱语,叫他不?喜,他便打发她去做了烧火丫头。
羊生瞧着老实?,就被他派去放哨。
于是?悄悄与羊生一个去了灶房,一个去了哨所。
被管事?的说自己是?伙头兵,悄悄深觉耻辱,便一直呲着牙,作出兇狠模样。
灶房里本有?几个烧火的妖怪,人家看她这个样子,着实?奇怪,不?禁问道:「你?怎么老呲着牙?」
悄悄恶狠狠道:「我牙痒痒,见着活物就想咬。」
「嚯!」几个小妖吓得倒退一步。
半晌,其?中一个道:「这见着活物就想咬是?什么毛病。」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见识得多些,揣测道:「似乎有?种疯狗病就是?这般。」
悄悄怕被猜出是?狗,打断道:「我是?狼。」
年纪大的妖怪说:「狼同狗是?亲戚,狗会得的病,狼也会得,或者说是?疯狼病也使得。」
几个小妖叽叽咕咕商量:「她有?疯病,赶她走罢,不?然什么时候发起病来,把我们咬上一口就不?好了。」
「管事?的怎么招了个疯妖怪进来,不?要她,不?要她。」
悄悄弄巧成拙,才一进来,就险些连火也烧不?成,要被人家赶走了。
如?若当真被赶走,还怎么设法?搭救小鹤?
她心里有?些慌张,连忙将牙收起,说:「我不?是?疯妖怪,我不?咬人。」
小妖们不?信:「方才还说见着活物就想咬。」
悄悄绞尽脑汁圆谎:「那……那是?饿了。」
一说是?饿了才想咬活物,这些小妖才多多少少放下戒心。
其?中一个还体谅道:「我有?个相?好的,每每饿肚子时,也把一双绿眼珠子瞪着我,说我闻着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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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里最不?缺吃食,这些小妖都挺热心,从自家吃的小灶上舀出一碗又香又肥的炖鸡给她吃,叮嘱道:「你?吃了鸡就不?要乱咬,倘若你?管不?住嘴,就只好把你?赶出去。」
悄悄捧着那碗香喷喷的鸡肉,想起小鹤吃不?到这碗鸡肉,或者还要挨许多毒打,就忍不?住想哭。
她心里晓得不?能哭,叫自己一定要忍住,眼泪却不?是?说忍就忍得住的,到底落了几颗泪珠子。
悄悄慌乱四顾,心说:好了,你?不?争气,这下要被看出端倪来了。
却不?想四周的小妖非但没对她露出怀疑,反而个个满眼怜爱。
悄悄听得有?小妖低声议论:「不?知她从前过的什么苦日子,竟能饿成这样。」
「来了我们这里,好歹叫她把饭吃饱。」
「说的也是?……」
悄悄稀里煳涂被灶房的妖怪接纳,还得了人家一堆吃食。
只是?她并不?是?来这里混饭吃的,她是?查探小鹤下落,想办法?把小鹤救出去的。
悄悄假作不?经意,在烧火时同小妖闲谈:「听说奶奶抓了一个人回来?」
那些小妖这两天也爱聊这个,兴致勃勃道:「是?呀,奶奶安排了好几个小妖轮班砍她。」
乍一听得这个消息,悄悄只觉一股血气冲上天灵盖,脑子里嗡嗡的,好像连天都塌了下来。
这一刻,她几乎要不?管不?顾冲去把妙观音咬死,为小鹤报仇雪恨。
好在灶房里火烧得旺,其?他小妖不?曾发觉异样,依旧说说笑笑:「那个叫小鹤的真是?命硬,那样砍都砍不?伤,我若是?她,早成了一滩肉泥。」
「要不?怎么说是?神仙呢,多少有?点本事?。」
「神仙又如?何,还不?是?落到我们奶奶手里……」
一群妖怪说了半天,悄悄才勉强找回神智。
听话里的意思,小鹤还不?曾出事?。
但若不?快些救出她,恐怕就要出事?了。
泪珠子在眼中打转,悄悄低着头,把眼泪憋回去,忍着心痛,旁敲侧击打听小鹤的下落:「你?们怎么晓得奶奶安排小妖轮班砍她?」
「大家都这么说。」小妖们答道。
「就不?曾亲眼见过?」
「哪个见得到这个?」年纪最大的妖怪一派老成地?讲,「奶奶关着她哩。」
再要问关在哪里,就都说不?出来。
灶房这样的地?方,毕竟难以?打听机密。
悄悄心中焦急又沮丧,不?知该怎么探听小鹤下落。
羊生却比她有?经验些,他随着其?他小妖一同放哨,并不?多问什么,只暗自留心地?形,把鬼哭岭中道路一一记熟。
等到了夜里,同屋的小妖都睡了,他却不?睡,偷偷摸摸从床上爬了起来。
第72章
这几日鬼哭岭守卫森严, 日夜都安排了小妖巡逻。
看这情状,怕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羊生也?不变苍蝇,他变作一只虱子, 等负责夜里巡逻的小妖路过,就趁势跳到人家身上。
几个巡夜的说说笑?笑?, 还?不知自己身上多了个活物。
「这些时日我?几个也?累得紧, 早也?巡逻晚也?巡逻, 没一日安生的。」
「就是要防着……」其中一个沖眠春山方向努努嘴,「那边么, 累些也?不妨事, 奶奶上赏钱发得多哩,明儿?一起去赌钱耍子,松快松快。」
说到赌钱,一个个都高兴起来,纷纷约定了一起去耍, 又说赌完钱要去洗个热水澡,再整治一桌好酒好菜。
羊生听得心里怪烦的:你们这些妖怪倒是好耍, 我?家小鹤却还?陷在里面。
他随着这些妖怪, 一直进了妙观音洞中,又偷偷从人家身上下来, 一跳一跳去找地牢所在。
羊生心里盘算着:倘若小鹤被?关押,就该关在地牢里。
在鬼哭岭放了一天哨,他已把山势、地形记清, 大致算得出地牢位置。
越靠近地牢,守卫越是严密, 几乎到了五步一卫,十步一岗的地步。
羊生越发肯定猜测:守得这样严, 定是关在这里。
为把小鹤救出,他十分?谨慎,不敢求快,稳打稳扎慢慢潜入。
地牢入口处有四个小妖,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看似守得聚精会神,其实正神游天外偷摸开小差。
羊生变的虱子从他们面前刷地跳过,并未引来注意。
地牢里烧着火把,照得四角通亮,又有牢头盯着,不管哪个想做手脚,都一览无余。
羊生见牢里关着的既有修行中人,也?有成精妖怪,亦有凡夫俗子,脚上无一不锁着指头粗的镣铐。
他有心相救,此刻却不是良机,只好暂且放下。
把地牢里里外外都查探一遍,并未发现小鹤身影。
羊生心中着急:不在地牢,那是把她关在哪里?
不死心的再查一遍,依旧找不到小鹤的影子,于是不在这里耽搁,转身出了地牢,去别的地方寻找。
妙观音洞中宽阔,要想一一寻遍,恐怕没个几日搜寻不完。
羊生哪里有几日的时间?,再过几日,他怕小鹤连尸身都凉了,一时间?忧心如焚。
焦愁万分?之时,耳边忽然听得有人说话?:「妙观音抓了个人回来,你可有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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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了,是个好俊的丫头,长得又白?,闻着又香,只可惜命不好,被?妙观音抓来关在那见不得天日的地方。」
「什么见不得天日的地方?」
「便是那后?山水潭之中,寻常人决计找不到,哪怕找到了,也?决计进不去。」
「那她早晚是要死了。」
「是呀是呀,好惨呀好惨呀!」
「……」
羊生惊疑不定,抬起头来东张西望,想看看哪个在说话?。
找来找去,找到枝头几只麻雀。
他此刻路过妙观音的花园子,在一棵老树下落脚,思索怎么寻找小鹤,恰恰听到几只雀儿?说话?。
羊生心中更疑:这几只雀儿?看样子并未成精,还?是凡雀,我?怎么听得懂它?们的话??莫非是个套儿?,故意引我?上钩?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该是个套。
如若是个套,必然是知晓他在这里才这么说,如若知晓他在这里,又何必设套,直接抓起来岂不便宜?
忽然又想起去天香山借兵时,凤仙娘娘在他头顶摸的一下,心中有所明悟。
他压着声音,问那几只雀儿?:「那水潭怎么才进得去,烦请说一说,改天我?带小米给你们吃。」
不想凡雀胆小,一听到声音,就扑啦啦四散飞走,没一个答他。
羊生略有些失望。
不过得知小鹤所在也?是好事,他按照几只麻雀说的,往后?山水潭行去。
在他走后?,树后?忽然转出一个人,看她模样,不是华夫人是哪个?
华夫人当时见势不对,率兵遁走,回到鬼哭岭时才得知尸魔王与吞天君都死了,背后?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她自知遭了妙观音坑害,又见那三个妖魔是同气?连枝,在三妖胁迫下,既不能回她的法华山,也?不能讨要公?道,心里好生憋闷。
夜里憋得睡不得,便出来散心,正巧撞见羊生询问雀儿?。
华夫人本欲把这小子拿下,刚要动作,却将手收回,暗自揣摩道:妙观音几个心肠歹毒,手腕狠辣,都不是好东西,我?何必再为他们做事?
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羊生放走了。
羊生还?不知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儿?,他来到后?山,果然见着有个水潭,潭边生了些许杂草,潭中落了一轮圆月。
此处冷冷清清,并无人把守。
既说小鹤被?关在水潭下,为何又无人把守?
羊生冥思苦想,猜不出缘由。
他不再多想,摇身一变,变成一条半指长的鱼儿?,小小巧巧,机灵精乖,悄无声息熘入水潭之中。
潭水有些阴寒,水中无鱼无虾无浮萍,只有一汪刺骨的水。
羊生打了个冷颤,咬着牙潜入水底。
这水潭不深,潭底除了些嶙峋怪石,并无他物。
他记得自己亲耳听那些雀儿?说小鹤被?关在后?山水潭,水潭里面怎么找不到人?
莫非自己找错地方了?
正百般疑虑,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羊生连忙一甩鱼尾,躲到石头后?偷看。
也?是他有这个机缘,合该他把小鹤找着,这一看,就看出潭中暗谜。
几个小妖来到水潭边,手里提着些酒食,在潭边叽叽咕咕念了几句咒。
念完咒,潭中圆月大放光明,小妖们挨个跳入圆月,却不曾落入水中,反而穿到了另一处。
羊生暗暗记下咒语,照葫芦画瓢,也?跟着跳入圆月。
穿过圆月,是个阴森森的山洞。
羊生还?变作一只虱子,跟在前头几个小妖后?面行走。
走不多久,前方豁然开朗,却是一片宽阔的洞室。
洞室中央倒吊着一个人,满身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聚成好大一汪。
是小鹤!
羊生忍不住落泪。
旁边有个男妖,对着血葫芦一样的小鹤,诱劝道:「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这般硬气?,须知刀剑可不长眼,你若肯服软,我?找妙观音要你去做个夫人,好歹保你一命,如何呀?」
第73章
小鹤虽伤得重, 心气却还不弱,听到如意郎需情假意勾搭她,「呸」的啐他一口:「你把我当无知的丫头, 以为?勾我两句,我便要上了你的当?好厚的脸皮!」
如意郎抹去脸上唾沫星子, 略有些羞恼:「我是?为?着你好, 诚心诚意替你打算, 你倒不知好歹,冤枉好人。」
他生得斯文白净, 又会说些甜言蜜语, 最会迷惑大姑娘小媳妇儿,多少女子栽在他那张皮囊上,只有这个小鹤,好说歹说也?迷她不住。
如意郎纳闷道:「我长得也?不丑,配你也?不亏了你, 你怎么死活不肯松口?」
小鹤腹中冷笑?:这如意郎真是?条毒蛇,竟拿这种鬼话哄我, 我若松口做了他的夫人, 恐怕骨头都要被他榨出二两油来。
再者她代表了眠春山的脸面,她向妖怪低了头, 眠春山就抬不起头了,走到哪里都要遭受耻笑?。
心里早已?想?得明明白白,小鹤自然不肯服软, 讥嘲道:「你不丑,世上就没有丑人了, 天底下那样多的俊俏儿郎,哪个傻子才看得上你。」
羊生在暗处听到这番对话, 情不禁想?到:小鹤曾说我长得俊,她该喜欢我这般模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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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郎道:「你不喜欢这张脸,我自可以千变万化,随你喜欢什?么模样都变得出来,你嫁了我一个丈夫,就如嫁了千个万个丈夫。」
他作出个温柔款款的模样,手中缓缓摇着香扇,真箇斯文俊雅,难描难画。
小鹤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心道:好不要脸的妖怪,他真是?放得下身段。
心中越发警惕,面上却作出好似被说动的模样:「听着倒有意思,只是?我对丈夫有些要求,怕你做不到,到时日子就难过?了。」
如意郎见她有所松动,喜悦道:「有哪些要求,你要说了,才晓得我做不做得到。」
小鹤道:「做我的丈夫,除样貌以外,性情最最要紧,我不爱那茅坑里的臭石头,最爱温婉贤淑、柔顺可亲的男子。」
「我若骂他时,他不许回嘴,我若打他时,他不许还手,我叫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晨起时服侍我穿衣,入夜时服侍我洗脚,千依百顺,不准有一刻忤逆。」
如意郎半晌做不得声。
旁边的小妖们忍不住说:「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男子,岂不比奴僕还不如?」
「是?呀,我都找不着这样的娘子,你倒敢妄想?找这样的丈夫。」
小鹤闭着眼,佯佯不睬。
羊生听了这一耳朵,越听越觉得耳熟,心中惊道:这说的是?我啊。
小鹤骂他,他就不怎么回嘴,小鹤打他,他也?从不还手,真真儿的千依百顺。
若说温婉贤淑,柔顺可亲,他自觉是?天下第一。
不得了了,羊生心肝儿慌慌跳跳,小鹤她背地?里偷偷喜欢我哩。
又想?:不得了了,小鹤她把我当丈夫一样喜欢哩。
丈夫,羊生是?晓得的,做了丈夫,就要亲嘴儿,就要抱着一起睡。
他见过?人家两口子亲嘴,当时不觉得如何,可如今联想?到自己要和小鹤干这个,他就脸儿红红,心儿慌慌。
羊生稀里煳涂想?:我怎么就不曾设想?过?自己要做小鹤的丈夫?
他只想?过?要做小鹤一辈子的师兄,要同小鹤一辈子都要好。
正想?着,那里如意郎忍辱负重道:「心肝,只要你肯做我夫人,我就千依百顺,万事都依着你。」
小鹤说:「既如此,你先自打两个嘴巴。」
如意郎不肯动手:「为?何要我自打嘴巴?」
小鹤轻蔑道:「看么,话说得好听,真叫你做,你就开?始推脱了。」
如意郎辩解道:「无缘无故叫我自打嘴巴,我难道不能问个缘由?」
小鹤道:「问什?么缘由,非要问缘由,便是?我想?看,我爱看,见你挨嘴巴子,我就高兴。」
如意郎终于忍耐不得,嘆道:「罢了,我向来怜惜美人,本欲给你一条生路,你却偏不往生路上走,这就怪不得我了。」
假惺惺拿扇儿遮着脸,示意小妖接着打。
一个小妖就拿起剑来砍她。
小鹤已?苦捱了许久,纵然她天资过?人,从前?也?勤学苦练,但正如妙观音所说:禁得住一下,两下,三下,可禁得住百下,千下,万下?
是?以小鹤身上被砍出无数伤口,别?看她说话时还有几分精神,那是?她性格刚强,不肯服输。
见小鹤又要挨人家砍,羊生终于按捺不住,运起五雷正法,召出数道紫雷,往如意郎头顶噼去。
他这一噼,非同小可。
前?阵子雷公电母送了他一匣雷屑,那雷屑是?天地?阴阳精华所聚,最克妖邪,他把雷屑炼入己身,如今使?起雷法很有几分火候。
剎那间火蛇飞舞,电如流星,破了如意郎的妖身,叫他现出本相,却是?一条黑白相间的百步蛇。
成精的百步蛇毒性最勐,即便神仙被他咬了,也?不过?百步就要身死道消。
如意郎吃这一下偷袭,少说也?损了百年道行。
疼痛之?下正要反击,却看雷势兇勐,难以应对,他便喷出一口毒气,转身遁走。
洞里的小妖闻得毒气,瞬间骨肉消融,化为?一滩血水。
羊生赶忙往小鹤嘴里塞了一颗丹药,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
这丹药是?药王爷所赠,可消百病,可解百毒,正好解了如意郎的毒。
他把小鹤从绳上放下来,看着她身上的伤口,真箇五脏绞痛,连忙拿好药给小鹤治伤。
小鹤吞了药,伤势有所好转,她也?不跟羊生说闲话,扯着羊生,只叫:「快走,这个地?方是?妙观音法器所化,等她得知消息,就不好脱身了。」
妙观音有样不一般的法器,叫做壶中日月,平时放在后山水潭吸收天地?灵气,这回为?了小鹤专门?把法器拿来关她。
两个人急急忙忙奔到入口处,却不料仍是?慢了一步,那出入口已?然关闭,再也?出不去了。
水潭边,妙观音将?壶中日月纳入掌心——长的是?个酒壶模样,笑?道:「蠢材,我敢把人关在这里,自然不会让你轻易跑脱。」
两人被困在壶中日月,不得脱身,羊生对着石壁刀噼斧砍,也?破它不得。
他便懊恼道:「是?我的不是?,非但没把你救出,还将?自己也?困在这里。」
小鹤道:「这样说,还是?我连累了你,若非我被人抓来,你也?不会为?了救我陷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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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生慌忙道:「不连累,不连累。」
小鹤便说:「既然不连累,就不要说丧气话,你我一道想?法子,闯出一条出路来。」
第74章
两个人打起精神, 正齐心协力商议对策,羊生脸色忽然一变。
他把小鹤拉至身后,四下环顾, 不知从何处冒出无数毒蛇,嘶嘶吐着蛇信, 齐头并?进, 要来咬人。
羊生当即抽出剑来, 一挑一刺,便结果?一条蛇命。
小鹤虽伤势并?未痊癒, 也在一旁助他。
这些毒蛇虽不难杀, 却源源不断,杀了?一条还有一条,照这样下去,累死也杀不完。
羊生心中?起火,索性运起雷咒, 召出一把雷火,向蛇群烧去。
这把火, 红焰腾腾, 灼浪滚滚,把一方石洞烧得毕剥作响, 焰火中?群蛇翻滚,透出一股焦煳的肉香。
大?火过?后,整个山洞都?乌漆嘛黑, 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蛇尸,只有两人脚下站的地方是干净的。
羊生脱了?一件外衫, 铺在干净处,叫小鹤坐了?, 自己去捡那些未烧煳的蛇肉,再把蛇肉整治一番,与小鹤分着吃。
壶中?日月之?外,妙观音观看法器内的两人还有闲心吃东西,一时气得发笑,对如意郎冷嘲热讽:「你这个善心人,敢是看人家没有饭吃,特意把自家养的蛇儿送去加餐?」
如意郎羞恼道:「我是不曾想着他两个是这样的狠人。」
天魔女?阴阳怪气:「不曾想着?你自家都?吃了?亏,竟还以?为几条小蛇成得了?事。」
她把眼睛望向妙观音,巧笑道:「姐姐,你看我的手?段。」
天魔女?轻启樱唇,微绽桃瓣,徐徐向法器内送入一口妖气。
羊生往蛇肉上撒了?盐,正递给小鹤,说:「出来得匆忙,身上不曾带调料,将就些吃。」
蛇肉交接之?时,忽然一股寒意袭来,把两个人都?冻得打了?个哆嗦,好?端端一块蛇肉,就掉在了?地上。
羊生「啊呀」一声:「可惜了?一块好?肉。」
小鹤已站起身来,警惕四顾,听?到羊生说话?,顿时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地方,你还可惜那一块肉。」
羊生嘟囔道:「受了?那样重的伤,又出了?那样多的血,我看你很该吃些肉补补身子。」
小鹤说:「也不急于这一时。」
两个人都?谨慎用心,查看四周情形,然而除了?寒意,并?无其他。
这股寒意也不简单,直透到人骨子里去,四周的石壁上竟结满了?坚冰,处处白茫茫一片,连小鹤这种打小修行,功底扎实的,都?忍不住牙齿打颤。
「怎么这样寒冷?」小鹤哆哆嗦嗦道,她眉梢眼角挂了?一层霜花,只差没成个雪人。
羊生会用雷法,体内自有一股旺盛雷火,倒没有她这样怕冷。
见小鹤实在冷得受不住,羊生就放出一把火,把她四面围住。
被火烤着,小鹤才?稍微好?受些。
然而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倘若寒气一直不散,难不成就要一直放火?
羊生再是能耐,总有法力用尽之?时。
考虑到这一层,小鹤便有些忧虑。
听?完她的忧虑,羊生想了?想,红着脸把她抱住,说:「我不怕冷,我抱着你,你就也不怕冷了?。」
小鹤冷不丁被他抱住,只觉皮肉相接处一片热气,比火烤着还要舒服些。
因两人自小亲昵,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往羊生身上热乎处拱了?拱,感嘆道:「幸好?你火力旺盛,不然就要冻死在这里了?。」
羊生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耳朵里只听?得自己心口处咚咚的响,已听?不清小鹤在说什么。
放在往日,他也不像这样没出息,可今时不同往日,羊生心想:小鹤她喜欢我呀。
过?了?一会儿,又想:小鹤她喜欢我呀。
一想到这个,他就羞涩,就脸红,就手?足无措。
忽然之?间,他在小鹤面前讲究起来,往日里什么丑模样都?被小鹤看过?,当时也不觉得如何,现在就十分爱体面,不肯在小鹤面前丢丑。
那袖口处有个褶儿,他看了?三遍,终于趁小鹤不注意,偷偷摸摸把袖口抻了?一抻。
心里又后悔:早知有这么一遭,先前就该往身上扑些香粉,香喷喷的才?好?闻。
小鹤半天不见羊生说话?,又见他耳根子发红,眼珠子发飘,疑心他遭了?暗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唤道:「羊生,羊生?」
羊生被她唤得醒过?神,羞答答说:「你唤我做什么?」
小鹤说:「我看你木木痴痴,以?为你中?了?暗算。」
羊生说:「我好?着哩,不曾中?暗算。」
小鹤仍有一份疑心,把手?伸到羊生脸上探了?一下。
哎呀,滚热!
再把手?摸了?摸他耳垂。
哎呀,烫手?!
小鹤惊道:「你身上为何这样烫?」
羊生哪里敢说实话?,胡乱道:「我热哩,我热哩。」
小鹤看看周围的冰天雪地,越发怀疑:「怎么会热,莫非妖怪暗中?对你下了?毒手??」
羊生一味摇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小鹤心中?担忧,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得一阵「咚咚咚」的声音,打鼓一样,还越发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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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页
她顺着声音望去,却发现那声音是从羊生心口传出的。
竟是他的心跳声。
听?着乱慌慌的心跳,再看看红通通的脸,滚热热的耳根,以?及那飘忽不定的眼神,小鹤脑子里忽然冒出个猜测。
刷地一声,她将手?收回。
两人默默无言,不再说话?。
法器外,妙观音气道:「真是好?手?段,促成了?一段良缘佳姻,你在这里弄你的手?段,人家却在里面谈情说爱。」
天魔女?见事不成,也不再出声。
如意郎讽刺道:「看你那样从容,还当你有百般本事,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妙观音见两个妖魔都?不曾得手?,自己也慎重起来,心想:这两个人有些门道在里面,我且多加上心,免得失了?手?,丢了?颜面。
她肚肠更加奸诈,思绪一转,生出个毒计来。
小鹤因看出点端倪,心中?惊惶复杂,滋味难言。
她忍不住猜想:是我想错了?罢?不该罢?从前也不曾发觉呀。
然而她又实在太懂羊生,只看他一眼,就连他心肝肠肺都?看得一清二楚,着实不能自欺。
小鹤再度想到:这是从何时开始的?
她琢磨着:如若早有苗头,我早该发觉了?,定是近日才?有这个心思。
可怜羊生刚动了?念头,就被小鹤猜个明明白白,半点儿不能藏私,他自家还以?为那点子小心思藏得严实,并?未在小鹤面前露出痕迹。
一看清羊生的心思,小鹤就觉得好?不自在。
她偷瞥了?羊生一眼。
呀,好?怪。
又瞥了?羊生一眼。
呀,这怎么是个妖怪!
原先搂着她的是羊生,忽然间变成了?个凶神恶煞的蛇妖,张着血盆大?口,似乎要把她吞吃入腹。
小鹤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抽剑护身。
第75章
方抽出剑, 小鹤忽然想到?:不?对呀,将才看着还?是羊生,怎么忽然变成个妖怪, 莫不?是着了人家的道了?
她咬破舌尖,以心口一点?热血, 破去遮眼的妖法。
妖法一破, 眼前的还?是羊生本?人。
小鹤松了一口气, 心有余悸道:「亏我反应快,不?然险些一剑把你杀了。」
半天不?曾听到?回应, 她忽然觉得有些古怪。
勐地抬眼望去, 却见羊生睁着一双猩红的眼,杀气腾腾向她砍来。
小鹤就地一滚,险险躲开。
望着眼前这个人,小鹤心中惊疑不?定:这人是真是假?
如若是假,有此动作也?不?为怪。
如若是真, 莫非被人家迷惑了心窍?
心中犹自惊疑,见羊生又向她杀来。
小鹤匆忙举剑应对, 剑锋划过羊生侧脸, 割破了皮囊,露出皮囊下一张不?认得的脸。
小鹤心电急转:是假!
既然是个假的, 她便?不?再客气,斩下妖怪头颅便?是。
挥剑而出那一刻,她忽然冥冥有感, 心口一痛,好似心里知晓不?能下这个手, 本?能地把剑势一收。
再定睛看去,哪里有什么妖怪, 还?是羊生坐在那里,目光呆呆的,望着虚空,似乎丢失了魂魄。
小鹤的剑已架在他脖子上,割出一线淡淡血痕。
小鹤汗毛倒竖,一股冷汗刷地流下来。
方才剑去得重些,或者收势再晚一分,面前的就不?是个活人,而是个尸身?了。
好歹毒的妖怪,竟迷了她的眼,要叫她亲手把羊生杀了。
小鹤心中一阵后怕,又听得一阵哭声?,是羊生在那里流泪哩。
她慌忙去摇羊生,叫:「你醒来,你醒来。」
羊生不?醒,只顾得掉眼泪。
小鹤掐他一把。
羊生眼泪哗哗地流。
小鹤啪啪扇他两个耳光。
这下终于甦醒。
他捂着脸,委委屈屈盯着小鹤。
小鹤问他:「看到?什么了?」
羊生痴呆道:「看到?你要杀我。」
小鹤又问:「既看到?我要杀你,怎么不?还?手,只在那里掉猫尿?」
羊生哭道:「你要杀我,我怎么敢还?手?」
小鹤:「……」
羊生还?傻呆呆问她:「不?杀我了?」
小鹤骂道:「呆子!傻子!如今还?不?知自己着了人家的道儿?你我都被迷惑了,在我眼里,是你要杀我,在你眼中,是我要杀你,如此引得我俩自相残杀,妖魔就好拍手称快。」
心里气不?过,又骂:「看到?我要杀你,你就信了,在你心里我便?是这样的人?」
羊生喏喏不?敢争辩。
他一见小鹤要弄死?他,伤心还?伤心不?完,哪里还?能动脑子想事?
也?幸亏他不?曾还?手,不?然啊,就叫妙观音奸计得逞了。
妙观音脸色黑如锅底,看她如此恼怒,天魔女贴心劝慰:「不?怪姐姐失手,这两个人脑子里有些病症,所以才侥倖逃脱。」
她是真心觉着小鹤两人脑部有疾,换个人遇到?这等?情形,哪怕是恩爱多?年的夫妻,也?不?会坐以待毙。
哪像这两个,一个把剑都架在脖子上了,却忽然手软,一个宁肯坐在那里哭,也?不?肯还?一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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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郎插嘴道:「世上有些痴心人便?是如此,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我从前勾搭了几个女娘,恩爱时自然百般许诺,情淡时却要吃她心肝,她见我露出本?相,开膛破肚挖她的心,却也?不?挣不?动,情愿叫我吃了。」
说着,他咂咂嘴,似乎在回想那几个痴心女娘的心肝滋味。
妙观音几次三番不?能奈何两人,心中十分烦躁。
她冷哼一声?,动用起秘法。
秘法一动,四面八方阴风阵阵。
天魔女与如意郎见状,连忙远远避开,免得自家遭祸。
此时此刻,壶中日月起了一番变化:只见四面石壁上的寒冰飞快融化,露出石壁的原本?模样。
小鹤纳闷道:「这冰怎么融了?」
话音未落,又见石壁迅速风化,掉下许多?粉末。
小鹤用手一摸,石头已经酥了。
壶中日月之所以叫做壶中日月,全因它可?以改变光阴,一旦妙观音动用起秘法,壶中一日便?可?流逝百年光阴。
今日把刚出生的孩儿关进?去,明日再看,那孩儿就已化作一堆枯骨。
小鹤与羊生虽吃了延年益寿的仙桃,又有些修行的法力在身?,到?底不?是与天同寿的仙家,不?快些想法子出来,就要老死?在里面。
天魔女奉承道:「姐姐妙法天成,这两只小虫儿再有智计,也?逃不?出姐姐法网。」
她说的也?不?错,小鹤与羊生确实破解不?得这一招,在里面急得团团乱转。
妙观音心中思索:师徒四人已有两个落到?我手里,干脆把他俩杀了,如此震慑天下,看哪个小妖敢再去听学,那春山学堂也?就名存实亡了。
因担心一天道人来救徒弟,她再度加紧防备,不?许鬼哭岭进?一个生面孔。
她却不?知一天道人莫说救徒弟,就连动一动这个念头,都要被上天警告,叫他不?许插手此事。
唯一指望得上的,只有悄悄一人。
羊生都摸到?小鹤身?边了,悄悄还?在灶房里打转,没头苍蝇般打听消息。
这日,她听到?烧火的小妖议论:「听说了么,奶奶昨日抓到?一个小贼,为防贼人作乱,下令鬼哭岭不?许再进?生面孔。」
悄悄心里一咯噔,连忙问:「是什么小贼?」
烧火小妖说:「还?能有谁,自然是眠春山的小贼,先?前不?是抓了个人,这回这个小贼就是来救先?前那个的。」
悄悄只觉晴天霹雳。
她岂能不?知小妖口中的小贼是羊生,连羊生都陷在里头,现下可?怎么是好?
小妖感慨道:「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们奶奶手下救人,如今好了,自己也?成了奶奶的阶下囚,据说奶奶把两个人都关在宝贝里,要把他俩生生熬死?。」
悄悄听得心乱如麻,既怕小鹤与羊生被人家弄死?了,又想不?出法儿搭救。
然而事已至此,再想不?出法儿,也?要想出个法儿。
悄悄横下心,一定要把小鹤两人救出。
她肚内计较:若要把人救出,必要想法子弄到?那劳什子宝贝。
只是如今鬼哭岭比先?前还?防备得紧,她该如何把宝贝弄到?手?
悄悄打听得宝贝所在,原来妙观音为免出现变故,把壶中日月收到?身?边,片刻也?不?离身?。
要从她手里救出人来,无异于虎口夺食。
第76章
悄悄正在那里琢磨, 突然走进一个?三尺多高?的?女童。
这女童上身穿着绣花短袄,下身穿着一条红绡裤,头上梳着两个?丫髻, 观其服色,是在洞里服侍的?小丫鬟。
虽然年纪小, 灶房里烧火的?妖怪都要尊敬她。
伙头起身相迎, 笑脸问道:「小奶奶有什么吩咐。」
妙观音是鬼哭岭所有妖怪的?奶奶, 她身边服侍的?丫鬟也要尊贵些,叫做小奶奶。
女童吩咐道:「洞里的?姐姐要吃些酒菜, 你整治一桌席面送去?。」
伙头连忙应是。
吩咐完事, 那女童又蹦蹦跳跳走了。
灶房里的?妖怪都高?兴起来,说:「小奶奶出?手大方,这遭又要落下许多银钱。」
为了多得些赏钱,这帮妖怪都十分卖力,烧了鸡, 煮了鸭,炖了鹅, 又切了两碗牛肉, 炒了几盘时蔬,并两壶绵柔不?醉人的?果子酒, 整治得精精緻致,拿五层高?的?食盒装着,要派个?腿脚利索的?去?洞里送酒食。
悄悄觉着这是个?好机会, 想着要怎么得了这个?送酒菜的?差事,就?见着伙头沖她招手。
她连忙走过去?, 听得伙头说:「你提着食盒走一遭,须记着, 要轻拿轻放,不?许磕碰。」
悄悄心中大喜,张口应道:「我轻拿轻放,绝不?磕碰。」
伙头说:「路上不?许东张西望,到处乱走。」
悄悄满口应承:「我不?东张西望,到处乱走。」
伙头说:「送完了即刻回来,不?许停留。」
悄悄信誓旦旦:「我送完了就?回来,并不?停留。」
伙头反覆交待了,才一挥手,叫她:「去?罢。」
之所以叫悄悄去?,其实是照顾她的?意思。
妙观音在外头受几个?小国供奉,手里的?民脂民膏堆成了金山银海,因此服侍她的?丫鬟也很有些家?底,每每来要酒菜,都有厚厚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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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头的?意思,就?是叫悄悄去?赚那份跑腿的?赏钱,灶房的?妖怪都猜她从前过得穷苦,大抵连饱饭都没吃过几口,所以不?跟她争这个?。
悄悄提了食盒,欢欢喜喜去?了。
一路走到洞口,两个?守门的?妖怪拦住她,问道:「做什么的??」
悄悄把食盒给人家?看,说:「给小奶奶送酒菜的?。」
守门的?妖怪见了食盒,才让出?路放她进去?。
悄悄先前来过这里,还从妙观音手底逃得一条性?命,这回再来,熟门熟路,不?消哪个?带领,顺顺噹噹找对地?方。
只见门首立着先前那个?女童,见得她来,招招手,说:「你把食盒给我就?是,不?用送进去?。」
言语间,从身上摸出?两个?流光溢彩的?荷包,一个?大一些,是喜鹊登枝的?绣样,一个?小一些,是彩蝶穿花的?绣样。
女童说:「小的?那个?是你的?,谢你跑这一趟腿儿,大的?那个?拿回去?,给大家?都分一分。」
说罢,她就?接过食盒,转身要往屋里走去?。
悄悄见左右无?人,那女童又不?防备,当时起个?歹心,一掌噼在女童后颈。
女童晃一晃身子,翻着白眼儿往地?上倒。
悄悄连忙将她扶住,免得倒在地?上弄出?动静。
女童毕竟有这么大个?,打晕了也不?知往哪里藏。
悄悄灵机一动,将她变作一把扫帚,顺手搁在门后。
屋里的?女妖见外头迟迟没有动静,出?声唤道:「红姑,你在门外站着作甚,还不?快把酒菜摆好。」
原来女童叫做红姑。
悄悄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天晓得她怎么稳得住,清清脆脆应了声:「是,就?来。」
立刻摇身一变,变成红姑模样,提着食盒,进了屋里。
这屋子分作里外两间,外头那间有张八仙桌,是用来待客的?,与?里头那间用一道帘子隔着。
透过帘子,隐隐约约看见有个?美貌妖娆的?妖鹿,正对镜梳妆。
悄悄假模假样在桌前摆菜。
里头的?妖鹿出?声唤她进去?。
悄悄便掀帘子进去?。
妖鹿生得美貌,头上一双玉树也似的?鹿角,更显妖异美丽,此刻正不?错眼地?盯着铜镜,给自己涂脂抹粉,又拿了些簪环往身上插戴。
她一心梳妆,连个?眼色都没丢给悄悄,只对着镜子说:「你去?前门,看我那个?冤家?可?有换岗,倘若换了岗,就?把他叫来吃酒。」
悄悄心想:怪不?得这样妆扮,是要同情郎私会么。
妖鹿吩咐半天,不?曾听得女童动作,便微微蹙起眉,扭过头抱怨:「今日怎么这般惫懒,使唤你也使唤不?动?」
头刚扭到一半,「砰」的?一声,她就?被敲了脖子,如先前那个?女童一般被敲晕,软绵绵倒在桌上。
悄悄一颗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见自己得了手,才轻轻喘着气,用衣袖擦了擦汗。
为免妖鹿中途醒来,她连施了几个?瞌睡咒,保管睡上三天三夜,打雷也震不?醒,而后把妖鹿变成个?花瓶儿,就?近放在柜子上。
见妖鹿衣裳首饰都比其他女妖精緻,看来是近身伺候妙观音的?,悄悄正要想法子接近妙观音,就?把自己变作她的?模样。
对着镜子照了照,果然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材,一样的?妆扮,又拿捏姿态走了几步,自觉已经很像了,就?掀了帘子走出?去?。
走过几条弯弯绕绕的?石道,忽闻一阵铃儿似的?轻笑,迎面见着几个?云鬓玉容的?女妖,都是妖狐妖鹿之属,说说笑笑,一同走来。
见到悄悄装扮的?假脸,都笑盈盈同她说话:「月娘,你往哪里去??」
悄悄这才得知自己假装的?妖鹿叫做什么名字。
面前这些女妖她一个?都认不?得,心里打着鼓,含煳道:「奶奶派人来叫我,我正要去?见奶奶。」
几个?女妖满脸惊讶:「既然要去?见奶奶,怎么走这条路,奶奶如今在静室修行,你该走右边那条道才是。」
悄悄有些慌张,怕被人家?看出?破绽,绞尽脑汁编了个?谎:「啊呀,我睡了一觉,把头睡昏了,竟忘了这件事。」
一面说,一面抬脚转去?右边那条道,头也不?回,急匆匆走了。
幸亏女妖也没多问,只在背后嘀咕了一路:「奶奶静修时向来不?许人打扰,这时叫她作甚?」
「奶奶的?事,咱们怎么管得着,说好了去?山下赌一把,快些儿,不?要耽搁了。」
女妖急着去?耍钱,也就?把这点异状忘在脑后,兴沖沖结伴远去?。
悄悄顺顺噹噹摸到女妖口中的?静室,她躲躲藏藏,偷摸靠近。
这静室其实是一方石室,当中有个?玉台,顶上一抹天光,直直照射玉台。
妙观音只穿了一件小衣及一条素色长裙,赤胳膊赤足,盘腿坐在台上。
她面前有个?酒壶模样的?法器,悬浮在空中,滴熘熘打着转儿。
每转一圈,酒壶中就?飘出?一道白气,妙观音把白气吸入鼻中,面色越发红润。
这个?酒壶模样的?法器,就?是关押小鹤与?羊生的?壶中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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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飘出?来的?白气,就?是壶中两人的?阳寿。
第77章
见妙观音在吃小鹤与羊生?的阳寿, 悄悄哪里忍得,趁妙观音不备,就要偷袭于她, 好将壶中日月抢夺过来。
谁知妙观音反应极快,一把抓住法器, 厉声?喝道:「哪个胆大包天, 敢来偷袭你老娘!」
俗话说会叫的狗不咬, 会咬的狗不叫,悄悄不耍嘴皮子, 只下死力去抢夺法器。
她朝妙观音扑去, 一扑不中,二扑不中,三扑也不中,心中焦躁,就发起狂性?, 一口咬在妙观音胳膊上。
一个金牙铁齿,一个钢筋铁骨, 两?两?相遇, 难分高低。
悄悄心一横,使出吃奶的力, 拼了命地?去咬,只听得裂帛般的骨肉分离之声?,妙观音一条手臂被齐根咬断。
那法器摔落在地?上, 把地?面砸出个浅坑。
咬掉了妙观音的手臂,悄悄自己也不好过, 活生?生?硌掉几?颗牙,一张嘴, 满口的鲜血淋漓。
她既觉得嘴里好痛,又心疼那几?颗牙,想到自己以后成了个缺牙的丑八怪,一时间难过得要命。
妙观音吃了这个大亏,心中恼极怒极,恨极怨极,另一只手五爪成钩,要来掏悄悄的心。
那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在了悄悄心口,仿若一块巨石锤来,把她震得七荤八素,口里噗噗地?吐血。
这还是有?蓬莱仙翁赠的玉如意替她挡了灾,不然她已死得梆硬。
挡了这一劫,玉如意碎成粉末,再不能用了。
悄悄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活,发现还有?命在,立刻抖擞精神,趁妙观音失手的时机,一脚踢在法器上,把法器的盖儿踢飞。
法器一被打?开,里面就滚出两?个人来。
一个是小鹤,一个是羊生?,因被妙观音吸走?了许多阳寿,两?人都筋软骨酥,疲惫不堪。
见悄悄放出人来,妙观音气急败坏,变化出无数枯藤,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如潮水般向她奔涌而去。
洞窟里地?方?狭窄,闪避不开,眼见得悄悄要被这些藤蔓搅成一滩烂泥,斜地?里突然冲出个人,便是羊生?,将她推向小鹤方?向,自己却?挨了一下狠的,虽不至于被捅个对穿,到底伤了皮肉,碎了骨头。
他踉踉跄跄站稳身形,心知不是打?斗的时机,一则这里是妙观音的老巢,人家人多势众,以少对多,不智,二则三个人都有?伤在身,以弱对强,不利。
就叫两?个师妹:「快走?,快走?,不要跟她厮打?。」
三人齐心协力,一同逃生?。
见状,妙观音面露冷笑,叫一声?:「孩儿们,不要放走?了恶贼。」
几?人跑出洞,见到数万妖兵从四面八方?而来,处处围得水泄不通,连天光都遮得一丝不透,天上地?下黑压压一片。
见到这等情状,悄悄吓得面无人色,紧靠着小鹤与羊生?,又想哭,又不敢哭。
小鹤沉着道:「莫慌,我有?法子。」
当?下咬咬牙,狠狠心,掏出瘟神爷赠她的虫儿,念一声?咒,说:「好虫儿,听吾号令,快快放瘟,这鬼哭岭的妖怪有?一个算一个,都把他瘟倒,不要叫一个站着!」
虫儿果真十分有?灵性?,听了小鹤的令,纷纷散播瘟气。
这瘟气不管是闻一闻,还是挨到它,顷刻间渗入五脏六腑,把你瘟得半生?不死,小鹤从不轻易动用,这遭才是第二回 用这个。
那些小妖正踊跃待战哩,忽然一阵风来,吹得直打?喷嚏。
一个个揉着鼻子,嘟囔道:「好怪的风,怎么?一吹就着凉。」
嘴里还在念叨,下一刻却?纷纷手软脚趴,站立不得,扑通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这时才晓得中了人家的法儿,昏头昏脑嚷道:「不好了,背时遭瘟了。」
满山遍野躺倒了无数精怪,口里爹啊娘啊的乱喊,都说自家遭瘟了,动不得了。
少许强壮些的,勉强有?几?分精气神,却?也觉得眼前发黑,更遑论提动兵器。
妙观音勃然大怒:「好个慈悲的小神仙,一来就瘟倒我一山的小妖,好不心狠手辣!」
那天魔女,如意郎与华夫人闻讯而来,见小鹤几?人放了瘟就跑,迅速驾起妖风,与妙观音一同追赶。
前面跑,后面追,一直追到大河边上。
这条大河叫金水河,水面极为宽阔,放眼望去,竟望不到尽头在何处。
河边有?个艄公,戴一顶斗笠,穿一袭蓑衣,脚下是一方?小小的渡船。
远远见到小鹤几?人,艄公笑容可掬地?揽客:「那边的客人,小老儿行?船又快又稳,几?位若要渡河,不如来坐我的船。」
想着后面有?几?个妖魔追赶,羊生?不欲连累他人,正要开口拒绝,小鹤却?眼尖,发现这艄公十分眼熟,长相与金水河河神有?些相似,似乎同师父一起吃过酒赌过钱。
她就连忙应道:「好,就请艄公送我师兄妹渡河。」
一面应,一面勐地?推了羊生?与悄悄一掌,把他们都推到那渡船上,自己也纵身跳上船去。
说来也怪,那样小的一条船,站了整整四个人,竟也不偏不晃,稳稳飘在水上。
艄公将船篙往岸边一点,渡船便如离弦之箭,顷刻间飘过半条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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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生?此刻也看出神异,想到小鹤推自己的一巴掌,便闭紧了嘴,一言不发。
悄悄还想问些什?么?,却?被小鹤掐了一把,不许她胡乱开口。
几?个妖魔见到大河,正要过河来追,水面却?突然生?起大雾,金水河中白茫茫一片,一样也看不清了。
小鹤见到这般情形,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又生?出些许担忧。
抬头望了望天,她隐晦询问艄公:「老人家,这河中怎么?突然生?出雾来?」
心里其实已然知晓是哪个做的手脚,只是不知这样的手脚是否为上天容许。
艄公呵呵道:「客人不知,河中有?几?个成精的老鳖,每每修行?之时,便要吞吐云雾,这回该是碰巧遇上他在修行?,所以才有?此异状。」
小鹤心领神会,满口应和:「是啊,碰巧,碰巧。」
忍不住又试探一句:「我等着急过河,幸亏遇到你老人家,不然就要耽搁功夫了。」
艄公拈鬚笑道:「小老人做这水上营生?,只为养家餬口,客人不要少我渡资就是。」
言语间到了对岸,这里有?羊生?事先设下的玄鸟军接应,逃到此处,就已安然无恙了。
小鹤掏出几?两?碎银,交给艄公,把戏演到有?始有?终。
艄公摆摆手,说:「多了,多了,小老儿送人渡河从来只要十文?,你们三个人,只需三十文?便可。」
到底只收了三十文?钱,便又撑着船篙,飘然远去,不知所踪。
河中白雾徐徐散去,看到河对岸的三个人,以及三人身后的兵马,妙观音捂着断臂,气了个倒仰。
华夫人故作遗憾:「哎呀,你怎么?不把人看牢些,如今叫他跑了,又该如何是好?」
这番风凉话,更是叫妙观音暴跳如雷,七窍生?烟。
第78章
那?厢师兄妹三人经过这许多?波折, 终于可以?回到眠春山去。
远远地见着?眠春山的影子,一颗紧绷的心忽然?松懈下来,好像离家的孩子见到了家, 蓦然?有了依靠,天塌下来也不害怕。
悄悄眼中包着?两泡猫尿, 要掉不掉的, 她自己倒想憋住, 然?而脚一踏上眠春山的地,就忍不住放声大哭。
看她一张脸上涕泗横流, 泪珠子一直淌到了下巴, 将脸抹得又丑又花,就知她是真伤心,真委屈。
小鹤拿一张手帕给她搵泪,柔声细语道:「这不是到家了么?,还哭什么??」
悄悄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哭, 反正一看到眠春山就想哭。
这话说出去羞人,她便随意找了个由头, 哭哭啼啼道:「我的牙, 我的牙没有了。」
原本?只是找个藉口?,没想到一提起这个, 她当真感到了伤心,眼泪更是稀里?哗啦往下淌,「我缺了牙, 成了丑八怪了!」
小鹤给她抹了几遍泪,手帕都湿透了, 她脸上那?两汪泉眼依旧咕嘟咕嘟不停往外?冒水。
没奈何,只好捧着?她脸, 叫她:「把嘴张开看看。」
悄悄抽抽搭搭张开嘴。
这一看,真是悽惨,她那?铁齿钢牙如今已是七零八落,大多?数都被硌掉了,留下空空的血洞,瞧着?骇人得紧。
小鹤心疼得紧,就宽慰她:「不要哭了,回头我给你补一口?金牙,包管比原本?的牙还要好使。」
悄悄眨出一朵泪,看样子极不乐意:「不要金牙!」
一想到自己长了一口?金牙,她就要被自己丑昏过去了。
「那?便给你安一口?银牙。」小鹤爽快改口?。
悄悄还是眼泪汪汪的不乐意。
小鹤问?她:「你到底想要什么?牙,但凡我找得到,就拿来给你安上。」
悄悄伤心又怀念:「我想要原本?的那?些牙,我要真牙。」
小鹤哪里?变得出真牙给她。
羊生却说:「要真牙,我这里?有啊。」
他?在袖子里?左掏掏右掏掏,穿出一串辟邪手鍊,手鍊上正是悄悄曾经换下的牙。
都说狗牙辟邪,从血脉上来讲,悄悄也算得上是半条狗儿?,她每每换下的那?些牙,都拿来给师兄师姐做了手鍊。
小鹤一拍脑门?:「哎呀,我这里?也有哩。」
悄悄从小到大换的那?些牙,大部分都在她和羊生这里?。
然?而悄悄依旧不愿。
换下来的牙都是从前的乳牙,哪怕挑挑拣拣也能用,她还是觉得嫌弃。
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怨气满满的声音:「好徒弟,到家门?口?了也不说进来,只顾在外?面讲闲话,当真忘了家里?还有个孤寡老人。」
这个满口?怨气的,自然?就是一天道人。
这些日子他?也很为几个徒弟悬心,虽然?不能亲自出手搭救,却也到处联络狐朋狗友,请那?些狐朋狗友留心着?,在关键地方帮衬帮衬。
不然?,小鹤几人哪有那?么?好的运道,真能碰上一个河神相帮?
经歷了这些日子的磨难,如今再?见到一天道人,小鹤打心底里?亲近他?,想念他?。
一把抱住了一天道人的胳膊,小鹤就像那?嗷嗷待哺的孩子见了娘,无比动容地唤了一声:「师父!」
这一声,唤得一天道人浑身一哆嗦,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往地上掉,几乎堆成一座鸡皮疙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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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鹤长大以?后,就少有这样肉麻的时刻,乍一见到,一天道人怪不适应的。
另外?两个徒弟也同小鹤差不多?,羊生吊着?他?另一边胳膊,悄悄跳起来,勒住他?脖子,一个个都喊:「师父,师父!」
多?听得几声,一天道人倒觉得有点心酸,再?看看眼前几个徒弟,这个满身是伤,那?个失了阳寿,心中又愤愤起来,嘴里?骂骂咧咧:「我好端端的三个徒弟,不过几天就成了伤残人士,还都一副短命相,这贼老天存心磋磨人!」
虽说原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亲去阴司地府向阎罗王打招唿——倘若徒弟死了,就想方设法救下魂魄,再?投胎到他?这里?,能见到三个活的已是意外?之喜,但当真看到徒弟这般悽惨形状,又觉得十分气不过,跺着?脚在那?里?骂天老爷。
小鹤心中也很有些怨气,却不敢学着?师父这样骂,也不敢任由师父这样骂,连忙劝道:「罢了,我也伤得不怎样重,不过略略折损了些许寿数,只是悄悄失了一口?好牙,羊生身上又受了好些伤,你给他?们看看么?。」
一天道人却说:「伤也要看,天也要骂,若非那?贼老天,怎会受这许多?伤?」
嘴里?不干不净地把天乱骂,说什么?「蛇蝎心肠没□□」,「丧尽天良挨刀砍」,骂得十分难听。
或许老天爷也听不过耳,天上聚起一片浓云。
羊生见了,气愤道:「师父不过说几句实话,难不成还要噼他??天底下恨天怨地的也不少,怎么?就逮着?师父一个人噼?」
悄悄难得与他?同仇敌忾,跟着?骂了一句:「贼老天!」
小鹤一手一个,把他?俩嘴巴都给捂住。
浓云渐深,云雾翻滚,似乎有什么?不一般的东西蕴涵其中。
小鹤提心弔胆抬头,果然?天雷噼下,噼的却不是一天道人这个师父,而是他?的三个徒弟。
三人身上原本?有伤,再?被天雷一噼,其中滋味,实在难以?忍耐,只觉浑身上下都疼,头髮丝儿?也疼,指甲盖儿?也疼。
难不成就因说了几句嘴,老天爷就要噼死三人以?儆效尤?
那?骂老天爷的人里?面也没有小鹤,怎么?连她也一块噼?
旁边的一天道人骂得最凶最狠,为何却不噼他??
幸而天雷虽然?声势浩大,却来得并不兇勐,只不轻不重地噼了几下,叫几人受了些皮肉之苦。
而后,一道霞光自天穹落下,照耀在小鹤三人身上。
霞光一照,先前的那?些皮肉损伤竟都恢復了,连悄悄嘴里?的牙也一颗不漏地全都长出,比原有的还要白净锋利。
悄悄一脸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虎牙尖尖,稍微用点力,就把手指头割出一道口?子。
她一下子欢喜起来,连声叫着?:「小鹤,你看我的牙,它好了,它长好了。」
小鹤还在发懵,她此刻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比风还要轻,只一念便能飞到天上,化身成云。
心里?这样想着?,竟当真身化清风,飘飘荡荡,遨游天地之间,只与万物相亲,把俗世忘得一干二净。
等她再?次醒神,已不知是什么?时辰,天色已经黑透,一轮冰盘高居天穹,月华似水,给人间的山林挂了一层浆。
环顾四周,是在眠春山的一个山旮旯里?,周围有几棵高高低低的树,一些冶冶艷艷的花,花开在山涧边,偶尔被风吹落一些花瓣,随着?清凉透底的水流,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清醒了?」羊生冷不丁在她身后说话,「方才你忽然?化身清风,把我吓了一跳,跟在后头撵了许久,才见你在此处停下。」
小鹤还摸不着?头脑:「我怎么?化身成了风?」
羊生解释道:」师父说这是成仙了,仙人心随意动,你想化作风,便能化作风,你想化作云,便能化作云,定然?是你想着?化成风,所以?才有这般情状。」
小鹤听了,十分惊讶:「这就成了仙了?」
成仙是这般容易的事么??
羊生道:「师父说老天爷称过我们的斤两,觉得我们师兄妹可堪大任,所以?才大方了一回。」
一看到三个徒弟都成了仙家,一天道人立刻转变了嘴脸,现?如今正在家里?开设供桌,摆一些香烛果品,说是要祭天哩。
小鹤:「……」
师父真是个好现?实的人。
趁着?夜色,两人缓步归去。
前阵子经歷了一场大战,眠春山却并未受到过多?影响,虽说一些外?地的妖怪暂且不敢前来,本?地的小妖却还算安居乐业,时不时可以?看到小妖的身影在山里?出没,有些是晚饭后出来散步的,有些却是趁着?夜色和情郎在林子里?幽会的。
两人如今成了仙,一念便可遮掩气机,即便从小妖身边走过,那?些小妖也无法察觉,尴尬的便只有他?们自己。
更何况……小鹤下意识瞥了旁边的这个人一眼,更何况这一个还有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正巧,羊生也在偷偷看她。
两个眼神撞到一处,齐齐呆了一瞬,而后火烧一般,纷纷收回目光,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羊生在心里?胡思乱想起来:她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哩?为什么?要偷偷看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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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小鹤喜欢他?,又想到那?些在林子里?幽会的小妖抱成一团啃嘴巴,羊生浑身一震:莫非,莫非小鹤也想同他?啃嘴巴?
他?脸上腾地烧起来,明明都成了仙了,身上仍是出了一身的热汗,把贴身的衣物都打得湿透。
他?口?里?发干,即便狂咽口?水,也解不得喉咙里?的干渴。
心中满是同一个念头:既然?小鹤想啃,那?就……就啃罢。
应了她罢。
随了她罢。
从了她罢。
他?有一万个藉口?说服自己:自家师妹,有什么?好吝啬,莫说啃一口?,就是啃十口?,百口?,千口?,也只好随她去。
啃个嘴巴能少块肉么??既然?不少,为何不应?
况且小鹤喜欢他?,他?也怪……怪喜欢小鹤的……
心中已是千肯万肯,偏偏身子不争气,像个泥雕木塑,木木痴痴,同手同脚地走着?。
一路翻过山丘,跨过山涧,穿过山林,一直走到了院子里?,也没做出个什么?事来。
羊生懊悔不迭,满脑子都是:小鹤想啃我嘴巴,我不争气,我没有同她啃。
他?要这嘴巴有何用!
悔得他?伸出手,响亮亮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小鹤惊讶道:「你没说事打自己做什么??」
羊生沮丧得不得了,垂头丧气道:「你不要管,它该打!」
小鹤莫名其妙,只觉得他?这个人怪得很,见师父在院子里?摆供桌,她就过去帮忙。
一天道人往桌子上摆了几碟稀奇果品,以?及一些点心馍馍,又点了几根香,叫徒弟都过来拜拜,先拜一拜天,再?拜一拜祖师爷。
今日的香燃得十分快,一忽儿?从头烧到尾,一股青烟直直升到了天穹。
等徒弟拜完,一天道人就开始训话了:「虽是成了仙,也不要懈怠,依旧要勤奋修行,努力上进,更不要骄傲自满,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想当年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
「也成仙了?」小鹤好奇插嘴。
一天道人一噎。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这个年纪当然?没成仙,但在徒弟面前肯定不能说实话。
一天道人面不改色,把牛皮吹破天:「没错,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师父我早已位列仙班,那?时朝游北海暮苍梧,来往的都是各路仙家,哪像你,竟然?能被妖怪抓了去,说出去也忒丢脸。」
悄悄对师父的话十分不满,嚷道:「当时有三个大妖怪来打小鹤一个,被抓了也不怪她,再?说了,若不是为了我,小鹤自己就逃掉了,怎么?会被妖怪抓去?你这是在说我的不是啰?」
一天道人说:「你也知道是在说你。」
悄悄瞪着?眼,就要同师父争吵。
小鹤连忙调解:「不要吵,不要吵,都是一家人,成天吵吵闹闹做什么?,既然?在鬼哭岭丢了脸,那?便再?找回来就是。」
鬼哭岭不除,始终是个祸患,春山学堂也因此难以?开办,所以?除去妙观音那?窝带头作乱的妖魔一事势在必行。
先前是鬼哭岭率兵来打眠春山,如今却是眠春山想着?怎么?去打鬼哭岭了。
听说要去攻打鬼哭岭,一些亲近眠春山的小妖,以?及修行正道的玄门?中人,纷纷踊跃来投,要为此事出一份力。
小鹤见了,便竖起旗帜,将他?们编成一支大军,叫羊生早晚操练。
天上地下的神灵得知此事,因无需再?像以?往那?样避忌,也都主动相帮。
春江水府的水君送来一支虾兵,地府的阎王遣来一支阴兵,与眠春山沾点交情的小仙小神,有帮忙排兵布阵的,也有测算吉凶天时的。
一时间眠春山上下精神抖擞,战意勃勃。
第79章
与眠春山相?比, 鬼哭岭的日子?便不怎么好过。
妙观音被悄悄那口钢牙咬断一臂,也不知?她牙上?是带了毒还是怎么,断掉的手臂再接不上?。
妙观音也是个狠妖, 咬牙切齿地把自家的断臂一口一口吃了,断口处又长出一条新?的手臂来。
然?而新?的这条不比旧的那条, 用起来始终不大灵便, 叫她好不气恼。
接完手臂, 她披一件缎地绣花长披风,走出洞外, 看?那洞前?一众小妖挨打?。
这些小妖被扒了裤子?, 按在刑凳上?,拿大板子?狠狠地打?,打?得血肉横飞,哭爹喊娘。
之所以要打?他,是因妙观音嫌他等做事不谨慎, 竟叫眠春山那犬妖摸进洞里,救走了两个人质。
那日追杀未果, 她回到洞里, 速速查明?了事由,把洞里洞外外所有牵扯到的小妖——灶房那帮烧火的, 洞口那帮守门的,还有洞里的花姑月娘等等,都查出来挨个发落。
看?到这些小妖的悽惨模样, 她仍不满意,冷哼一声, 叫:「狠狠打?!重重打?!若非这些畜生,老娘何至于吃这样大的亏!」
一声令下, 板子?如雨点般噼里啪啦落下,打?得这些小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即便如此,她胸中仍有一口恶气出不得。
为何?
这就要说到小鹤临走时放的瘟虫了。
那几只瘟虫把鬼哭岭最精干的几万妖兵统统瘟倒,如今还在想方设法医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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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观音叫手下绑了些凡间的大夫回来,勒令必须把得了瘟病的小妖治好,不然?就要摘掉大夫脑袋。
你想那些凡人只会医治寻常病症,这瘟虫放的瘟如何医治得好?
一个个心如死灰,只说早晚要死。
妙观音发落完小妖,就要来料理?瘟病一事,看?那些大夫可?有把病治好。
见到妙观音来,一帮大夫战战兢兢,跪倒在地,梆梆地磕着头,口中不住求饶:「女大王,饶命!饶命!」
妙观音见状,勃然?大怒:「如若治不好病,还要你们这帮废物做什么,左右,把这帮废物通通杀了,一个不留!
这些凡间大夫听了,吓得骨软筋麻,淅淅沥沥尿湿了□□,更有甚者干脆晕死过去。
见妙观音怒容满面,左右侍奉的小妖不敢耽搁,连忙走上?前?来,要把人拉去宰了。
忽然?一声清喝:「慢着!」
说这话的却是华夫人。
这事本不与她相?干,只是她见一帮凡人受了无妄之灾,到底心有不忍,便忍不住出言阻拦。
自家奶奶要杀人泄愤,华夫人却又似乎不允,小妖们便犯起了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如何是好。
妙观音收起怒容,似笑非笑道:「难不成这些两脚羊中有与你沾亲带故的,若是如此,看?在你的面上?,饶他一命也未尝不可?。」
她把凡人称作两脚羊,又说华夫人与他们沾亲带故,是在嘲讽华夫人了。
华夫人忍着气,说:「我如何能与凡人沾亲带故,只是即便你把他们都杀了,难道就能治好瘟病?」
妙观音笑道:「即便我不把他们都杀了,难道就能治好瘟病?只除把病治好,不然?,绝不饶他!」
华夫人心中暗暗嘆了口气,无可?奈何道:「小妹有个家传的治病方儿,不知?是否灵验,或可?勉力一试。」
闻言,妙观音大喜过望,亲亲热热地搀着华夫人的手,口中唤道:「好妹妹,你既有神方,怎么不早些儿说?」
华夫人道:「因不知?是否灵验,所以不敢贸然?展露,倘若不成,岂不遭了笑话?」
妙观音满脸堆笑,「自家姊妹,哪个笑你?还望妹妹施展手段,救治救治我鬼哭岭这帮无辜小妖。」
华夫人的家传方儿,有四味主药,即江边一碗水、头顶一颗珠、七叶一枝花和文王一支笔。
还有一味药引,乃是百妖血,取一百只妖怪的血,和四味主药炼成丹丸,可?以破邪祛瘟,治癒百病。
妙观音急忙叫小妖去凡间的药铺里取来主药——说是取,其实就是明?抢,又叫鬼哭岭的妖怪割手放血,迅速凑齐了药材。
华夫人开炉炼丹,约莫费了一日一夜的功夫,炼出一粒龙眼大的红色丹丸。
妙观音见了,就问:「这小小一粒丸子?,怎么够我鬼哭岭几万小妖分?」
华夫人说:「我自有方法。」
她举步走到溪边,把丹丸投入水中,顷刻间整条溪水染成红色,一眼望去,红得如血一般。
华夫人叫山中小妖:「都来饮一口溪水。」
那些小妖趴在岸边,低下头去饮了溪水,果然?身上?渐渐有了气力,头也不晕,眼也不花,胳膊腿儿也不软不麻。
一个个竟都恢復了正?常,惊喜万分地摸摸这里,摸摸那里,口中嚷着:「我好了!我好了!」
一时间欢唿雀跃,狂喜乱奔。
这条红溪后来又流了百余年?,直至血色转淡,恢復本色,才渐渐失了药力。
既然?治好了几万妖兵,妙观音又重新?排兵布阵,早晚操练。
她心中自知?:先前?自家攻打?了眠春山,又抓了眠春山老贼的两个徒弟,人家定不与她干休,早晚要再兴兵事,同她做过一场,若不早做准备,定然?是要吃亏的。
妙观音已听说了,眠春山那里也在操练哩。
她听说了,其他妖怪自然?也听说了。
那七十二?路妖王,听到眠春山驻扎了多少多少兵马,又有多少多少神灵相?帮,其中一些便心生退意:人家那样多的兵马,那样广的人脉,不比鬼哭岭这个草台班子?强?若再打?下去,妙观音不一定出事,自家这些沖在前?头的先锋倒有可?能先死。
心里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便带着自家座下的那几个妖兵妖将,打?算偷偷熘回老巢。
这事却被天魔女如意郎两个发觉,两个妖魔将此事报到妙观音那里。
妙观音怎能容忍,便将这些打?算熘走的妖怪抓起来,要在众妖面前?剐了,来个杀鸡儆猴。
这一日,鬼哭岭的校场上?绑了十余个带头偷熘的妖魔,妙观音高坐上?首,环顾众妖,并不多说一词半句,只淡淡道:「行?刑。」
被绑的妖魔此刻悔得肠子?都青了,在那里鬼哭狼嚎地求饶,妙观音却并不动容,只看?着这些妖魔去死。
行?刑的小妖一刀破开肚腹,依次取出心、肝、脾、肺、肾五脏,一一拿给众妖看?了。
那几个妖魔还有气,哀哀□□,真箇生不如死,眼睁睁看?着脏器被取出,又看?着自己一刀刀被片成骨头架子?,方才断了气。
华夫人见了这一场,把妙观音的刻毒看?得真真切切,只怕有一日自己也落得如此,左思右想,便有了旁的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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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来心腹,叫心腹扮成自家模样,自己悄悄出了鬼哭岭,径投眠春山而去。
第80章
那眠春山上, 小鹤正思量如何?攻打?鬼哭岭一事,忽然悄悄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拜帖, 一脸纳闷道:「小鹤,你看, 有人给你下帖子?哩。」
方才山下的山神庙里?, 有个女妖堂而皇之将拜贴放在神像前,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
庙里?侍奉香火的道士不敢隐瞒,急急转交到山上, 悄悄见了, 便把帖子?拿来?找小鹤。
小鹤也有些迷惑:「什么女妖怪给我?发帖子??」
打?开一看,里?面却只有一句:今夜子?时,眠春山山脚一叙。
落款是华夫人的名讳。
小鹤顿时惊讶,华夫人给她下贴子?做什么,又有什么话要同她说?
悄悄跟着看了, 立即阻拦:「不要去,那妖怪下这个帖子?定然是用来?哄骗你的, 到时把你哄了去, 她就好趁机将你暗害。」
小鹤却不这样认为:「她若要害我?,为何?约在眠春山山脚?山上有数十万精兵强将, 谅她也不敢如何?,或许当真有事要说。」
见劝她不动,悄悄便说:「那我?要同你一道去。」
小鹤思索片刻, 自家门口想来?也不怎么危险,就同意了。
到了夜里?子?时, 小鹤带着悄悄准时赴约。
在山脚僻静处等待片刻,便听得一道女声:「几日不见, 小神仙竟已?成了真仙。」
小鹤闻声望去,一眼见到了华夫人。
真箇相貌端正,明丽飒爽,身材并不如寻常女流般瘦弱,腰肢手臂紧紧实实,很藏着一些气力。
看她周身并无太多妖邪之气,英姿勃勃的模样,恰似个修行正道的女将。
这样一个女妖,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她竟同妙观音那帮妖魔混在一处?
小鹤直言相问?:「你约我?此时相见,要同我?说什么事?」
华夫人默然片刻,幽幽道:「我?要同你说什么事,难道你就猜不出?」
小鹤笑道:「我?只怕自己猜错。」
华夫人道:「那我?便要说你并未猜错。」
悄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然而她会装哩,就装出一副瞭然于胸的嘴脸,一脸聪明相地看着两人。
小鹤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华夫人的面色,试探道:「夫人前些日子?才率兵攻打?放春山,怎么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
华夫人嘆口气,说:「鬼哭岭难混,没奈何?,只好另谋出路。」
她紧紧盯着小鹤,道:「不知?眠春山是否比鬼哭岭好混些儿?」
小鹤道:「说难混也难混,说好混也好混。」
华夫人问?:「怎么样是难混,怎么样是好混?」
小鹤说:「你若是个好的,善的,那就好混,你若是个坏的,恶的,那就难混。」
华夫人沉吟片刻,如实道:「我?也不知?我?是善是恶,只是当年亲口咬死了我?的生身父亲,此事人人皆知?,倘若眠春山因?此容不得我?,便也无话可说。」
小鹤听了这等奇事,十分吃惊:咬死了生身父亲,这……这又是为何??
她把心中疑问?问?出。
华夫人也不藏着掖着:「我?母亲是法华山女妖,当年年少无知?,爱慕上一个斩妖除魔的道士,她隐瞒身份,与那道士做了夫妻,一年后产下了我?……」
人与妖生下的孩儿,既有人的血脉,也有妖的血脉,华夫人出生时便是半人半妖的模样。
她父亲见女儿身有异状,便知?妻子?是妖,顿时勃然大怒,不顾昔日地浓情?蜜意,提起法剑,斩下了产床上妻子?的头颅。
华夫人在母亲腹中已?有神智,见父亲杀了母亲,她便咬死父亲为母报仇,此后抛却作为人的一半血脉,彻底沦为妖魔,并继承了母亲在法华山的家业。
因?父母之事,她一生不动情?念,少年时便梳起妇人髮髻,指山为姓,自号华夫人。
「我?落地时便会杀人,杀的第一个人便是生我?的父亲,那些玄门正道都说我?是妖邪,要为我?父亲报仇,把我?降了。」
「人要杀我?,我?岂能?任人宰割?无奈也打?死了几个道士,这些都是早年之事了。」
听完这番话,悄悄很是触动,难过道:「我?母亲也是被?父亲害死的,我?却不曾为她报仇。」
小鹤连忙安慰她:「那时你还小,又不像华夫人生而知?之,怎么为母报仇?」
又说「你放心,当初刚捡到你时,我?同羊生就已?替你出了气,你那心肠歹毒的亲爹亲奶奶早就活活穷死了。」
细细讲述了一番那两人是如何?挨饿受冻,悔不当初的,听得旁边的华夫人神清气爽,心里?已?经知?晓小鹤的态度。
果不其然,小鹤扭转头,对华夫人说:「为母报仇乃人之常情?,有何?过错?更何?况天底下哪条律法要治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杀人之罪?」
华夫人心中一喜,再度问?道:「那几个被?我?打?杀的道士……」
小鹤道:「正如你先前所说,人要杀你,你岂能?任人宰割,不过因?果循环罢了。」
话说到这里?,已?无需多言,华夫人告辞离去,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回了鬼哭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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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微白,雄鸡将鸣,师姐妹举步回山。
走到半道上,却遇到了羊生——光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细麻布的裤子?,全?身上下湿淋淋的,看样子?是刚从水里?出来?。
小鹤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面前这个「水鬼」,忍不住出声:「大清早跑到山里?戏水,你几时有了这个癖好?」
见着小鹤,羊生花容失色,抱着胸口,「呀」地叫了一声。
这副羞怯模样,浑似深闺里?的千金小姐,不慎遭人看了身子?,从此失去了清白,恨不能?扯了裤腰带上吊。
他从前也不如此,只是近来?心里?有了些不可言说的心思,蓦然懂得了羞臊,行为举止就变得扭捏了。
看他小媳妇般红着脸,小鹤竟觉得他有些可怜可爱。
发现自己在想什么,小鹤勐然一惊,心说:我?怎么会有这个念头,我?是中了邪了么?
见师兄师姐忽然都不说话了,悄悄好生不解,歪着头,脆生生问?羊生:「小鹤问?你为何?大清早跑到山里?戏水,你怎么不答她?」
羊生怎么答得出来?。
他夜里?做了个难为情?的梦,梦里?和小鹤亲嘴儿脱衣裳,到脱衣裳那一步,他就活生生吓醒了。
醒时口干舌燥,出了一身的汗,心窝子?里?一片滚烫,唿口气都是热辣辣的。
在榻上辗转许久,着实忍不得,他跳将起来?,一路奔出去,扎进山涧深处泡了整整半个时辰,才从水里?出来?。
「说呀。」悄悄不依不饶,「你哑巴了么?」
第81章
悄悄正?问哩, 忽然胳膊上被?掐了一把。
她被?掐得好痛,见是小鹤掐她的,就委委屈屈大声问, 」小鹤,你掐我做什么?「
小鹤不意?这傻子问得这么大声, 面上也有些儿烧得慌, 却?还端得住, 一派沉稳道:「不要只顾说闲话,我有急事找师父。」
悄悄摸了摸胳膊, 咕哝道:「什么急事这样急, 用嘴说一句不成么,非要掐我一把。」
抱怨完,她也不甚恼,照旧挽着?小鹤的手,同她一道找师父去?了。
羊生见无人过问自己, 顿有逃脱生天之感,火急火燎跑去?找衣裳穿。
走到一天道人房门外时, 天还半亮不亮的, 却?见他房中点起了灯,看来竟已起了身。
小鹤好不惊讶, 她师父那样的懒鬼,怎么起得这样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抬手敲了敲门,喊声师父, 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一天道人盘腿坐在榻上,身上散落着?四个草人, 草人身上扎着?三寸长的银针。
小鹤愕然道:「师父,你起得这样早, 竟是为了扎小人?」
一天道人嘴脸歹毒:「鬼哭岭那几个妖魔得罪了我,我扎个小人咒一咒他。」
悄悄不屑道:「你上回也扎了小人,就没把人咒死,还叫那妙观音把小鹤抓去?了。」
一天道人道:「上回是上回,这回是这回。」
他十分阴险有盘算:「这回我也不把她往死里咒,只咒得她神智昏沉些儿,却?也不病不痛,叫她不能发觉,到攻上鬼哭岭那一日,她神智昏昏,我神智清明,捉她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小鹤对师父的阴险大力赞扬:「师父,不愧是你,这样的歹毒伎俩,只你想得出。」
随手捡起草人来看,却?见四个草人,同妙观音、天魔女、如?意?郎、华夫人长得一模一样,极有神韵。
她慌忙说:「扎错了,扎错了。」
一天道人纳闷道:「是少扎了哪个不成?还要扎哪个,你说,我扎来咒他。」
小鹤道:「不是少扎了,是多扎了。」
一天道人好生不解:「四个草人,不多呀。」
小鹤指着?华夫人那个草人,说:「这个不要扎她,这个是自己人。」
悄悄在旁边把华夫人投诚一事说了。
一天道人便把草人上的银针拆下来,说:「这女妖有眼光,心里晓得好歹。」
小鹤说:「她是个精细人,当初来攻打?眠春山时,她和尸魔王、吞天君三妖都?是被?坑来的,三个妖魔中只有她一个毫髮无损,可见她心思灵巧,智计不凡。」
说到吞天君,小鹤问道:「师父,你吃了吞天君这许多时日,可有把他消化?」
刚问到这一句,忽然听到一天道人肚子里传出一声怒骂:「小娘们儿,你爷爷命硬着?哩。」
言语放得刁,声气却?有些弱。
一天道人摸一摸肚腹,呵呵笑?道:「不要急,也消化不了几日。」
小鹤故作遗憾:「本想着?留他有用,如?今看来……罢了。」
说完,作势要告退。
刚走到门边,肚子里的吞天君就忍气吞声,憋出一句:「你爷爷……我既然有用,为何不先用我做事,做完了再吃,也……也不迟啊。」
这些时日呆在一天道人肚子里,吞天君十分难捱,肚子里黑洞洞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活人关到这里,不出几日就要疯了。
吞天君虽然不疯,然而眼看着?自己日渐虚弱,早就已经心慌。
此刻听见生路,难得服了软。
他心里计划着?:只要一从这鬼地方出去?,就立刻转身逃走,才不帮这些恶人做什么事,更不要留下来当人家口?里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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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嘴上说得动听,其实句句都?是虚言。
就连悄悄都?不肯信吞天君的鬼话,撇嘴鄙视道:「把你放出来,你不跑才怪,怎么甘心留下来做事。」
对一天道人说:「不要放他,就把他吃了。」
吞天君心里骂了一万句歹毒丫头,又设想了她一万种死法儿——掉水里淹死、从高处跌死,吃饭被?饭噎死,喝水被?水呛死,或者被?石头砸死,被?天雷噼死……嘴上还虚情假意?:「我是个诚实的妖怪,从来说到做到,一生不会说谎,况且我又十分有本事,无论是杀人还是放火,样样都?会,样样都?是熟手,包管做得妥帖满意?,放我出来决计不亏。」
这个蠢妖怪,竟把杀人放火当作本事来卖弄。
小鹤心想:说他虚伪,他还有几分实诚,说他实诚,他又满口?谎言。
她拿眼睛看着?师父。
一天道人心领神会,就说:「我弄个咒法儿,他若敢起异心,就要穿肠烂肚而死。」
嘴里呜哩哇啦念了一通,作出已经下了咒的样子,才把吞天君放出。
吞天君重见天日,本是要逃的,念及身上下的咒,到底不敢走。
在身前身后乱摸一通,嘴里颠三倒四说:「下哪里了,那咒法儿下在哪里了?」
一天道人吓唬他:「莫找了,你全身上下都?有咒法儿,小命已捏在我手里,想跑也跑不脱。」
吞天君听闻此言,十分懊恼,言不由衷道:「我老实,不曾想着?要跑。」
小鹤心中暗笑?。
既然跑不脱,吞天君提着?心,问道:「说要我做事,究竟是要我做什么哩?」
小鹤说:「我眠春山不日要攻打?鬼哭岭,想请你做个偏将?,若能劝服鬼哭岭的小妖弃暗投明,那是再好不过了。」
吞天君大惊:「你要叫我去?打?鬼哭岭?」
那鬼哭岭中也有他自家麾下的小妖,他好歹也是个妖王,转头受降去?打?自家人,怎么做得出来?
小鹤挑拨道:「当日你失手被?捉,难道不是因为被?妙观音坑害?她既然坑害你,你为何不能报復她,莫非你堂堂一个妖王,就心甘情愿被?那歹毒婆娘玩弄于股掌之间??」
吞天君茫然无知:「妙观音坑害了我?」
小鹤:「……」
悄悄:「……」
一天道人:「……」
悄悄一脸嫌弃地对小鹤说:「算了罢,他这样呆头呆脑,恐怕指望不上,到时反倒坏了事。」
小鹤:「……呆有呆的好处。」
如?若再聪明些,她还没这么放心把他放出来。
小鹤掰开揉碎了对吞天君讲诉当日之事。
吞天君琢磨半天,终于惊觉:「是啊,我是被?她坑害了。」
想到自家这些时日吃的苦头,顿时火冒三丈:「好个妙观音,竟如?此阴险,我就做这个偏将?!」
小鹤给他画饼:「到时你既可以报仇,又可以劝降自家小妖,保住他等性命,待你立了功,还可以得了自由身,自去?做一方逍遥自在的妖王。」
吃了小鹤画的饼,吞天君更是巴心巴意?跟着?她干,甚至比小鹤还要积极备战。
几日光阴忽忽而过,见各处都?已安排齐全了,眠春山正?式出兵。
拢共有四支兵马:一支阎罗王借的阴兵,阴风阵阵,鬼气森森;一支水君借的虾兵,举着?钢叉,唿唿喝喝;一支各方小妖组成的妖兵,踊跃咆哮,十分激奋;一支各大玄门组成的道兵,手拿拂尘,法铃叮噹。
妙观音早料到这一日,见天色黑沉,大军压来,并不慌张,叫手下妖兵妖将?结阵应对,不要自乱了跟脚。
一天道人记恨这老妖婆已久,在云头叫骂:「妖婆子,你祖宗来了,为何还不出来迎接?」
妙观音听得贼道敢充当她的祖宗,冷笑?连连:「好大的口?气,今日便看看哪个是哪个的祖宗!」
急急使一条藤鞭,与一天道人在半空里打?斗起来。
这条鞭子用的是妙观音曾经褪下的一具化身,在水火中煅烧了整整八百年,使起来刚柔并济,得心应手,有碎金裂石之威。
只见她丢开路数,一推一扫,一划一拉,眼见得漫天漫地的鞭影,耳听得凌厉破空的风声,果然十分厉害。
一天道人不比她差,他手中那柄拂尘顷刻间?化作千丝万缕,形如?一张大网,任你鞭子使得再漂亮,也如?铁牛入江海,千钧之力只使得出一分。
妙观音先前被?悄悄咬断了胳膊,新长出的那条使不大上劲儿,脑壳又有些昏昏沉沉,这一战打?得好不艰辛。
见拂尘厉害,她口?中喷出一股三昧真火,风助火势,烧燃了半边天,把一天道人的拂尘烧得焦黑。
一天道人「咦」了一声,略略惊讶:木属之妖炼得出这一口?三昧真火,殊为不易,必是要下无数苦功,才有这一番本事,怪道她在群妖之中称王称霸。
将?烧煳的拂尘举起来吹了吹,那拂尘又光洁如?初,更添了十倍威能。
妙观音苦战不止,天魔女飞身而上,叫道:「姐姐,我来助你!」
羊生闪身迎上,堵在她面前,喝道:「你往哪里去?!」
见他来拦自己,天魔女捂着?嘴咯咯娇笑?:「你这样的毛头小子,也敢来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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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页
女妖口?中徐徐吐出一口?混沌昏暗的香气,香气一出,化作种种幻象,皆是些穿着?清凉的妖媚女子,发出些娇滴滴的魔音,要来把羊生引诱。
奈何羊生是个憨的,看到这些美人,竟丝毫不为所动,心无旁骛地从美人中穿过,直直冲天魔女而去?。
天魔女面露讶色,旋即似乎想到什么,笑?道:「是我疏忽了。」
把袖子挥一挥,幻象又变了个样儿。
羊生看到那幻象,哄地一下,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儿,弄成个煮熟的虾子,一时间?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痴痴呆呆站在那里,动也不会动了。
天魔女正?要趁势脱身,好去?助妙观音对付一天道人,却?不防羊生竟又从幻象中清醒,红着?一张脸,再度挡在她面前。
天魔女十分惊诧:「你不是喜欢你那个师妹,怎么连她也迷惑不住你?」
羊生羞怒道:「谁叫你变得那样假,小鹤从不在我面前脱衣裳,也从不那样笑?。「
一看到那般虚假的场景,他哪里还沉迷得进?去?,脑子登时就清醒了。
见天魔女亦折戟沉沙,如?意?郎便要动身,面前却?多出个面容冷肃的小鹤:」以多打?少,着?实无耻,且先过了我这一关!」
如?意?郎嘆道:「小美人忒心狠,怎不念及往日情分?」
小鹤喝道:「便是念及往日情分,才要专程送你一遭!」
至于悄悄与华夫人,则是你来我往,在那里装模作样。
华夫人慢腾腾戳一枪,悄悄就唿天抢地:「天啊,痛煞我也!」
悄悄轻飘飘打?一掌,华夫人便神色凝重:「果然是仙门正?道,这一掌十分不凡。」
上面打?得热闹,下面也不遑多让,鬼哭岭的妖兵与眠春山的四支兵马战成一团,因双方都?是精兵强将?,一时间?僵持不下。
正?在此时,吞天君率兵杀出,对鬼哭岭一方的小妖喊道:「孩儿们,妙观音阴狠无道,暗地里把我坑害,你们不要跟她走了邪道,都?随我弃暗投明。」
那些小妖中有他曾经的妖兵妖将?,虽已投到另外几个妖魔麾下,到底心存旧主,见到旧主劝降,一时间?引起些骚乱。
华夫人见状,与吞天君打?个配合,高声问:「妙观音当真把你坑害,她何时坑害了你?」
吞天君已在小鹤那里得知华夫人的底细,便将?当日被?坑害的箇中细节一一道出,还假作悲恸,说:「当日多少小妖,死在妙观音的缺德暗算下,尸魔王更是尸骨无存,你怎敢与妙观音这个蛇蝎妇人为伍?」
华夫人听罢,抛下兵器,道:「原来她竟是这样缺德,枉我将?她当作姐妹,十分尊敬爱戴她,今日我也弃暗投明,再不与她为伍!」
回头叫自家的小妖,道:「孩儿们,都?随我去?呀!」
吞天君旧主劝降,华夫人临阵倒戈,鬼哭岭的小妖都?乱成一锅粥,哪里还提得动刀枪。
妙观音见势不对,心知这遭没得搞头,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家小命难保。
她也果断,当即喷一口?妖风,那妖风十分阴毒,沾着?些儿就伤,闻着?些儿就亡,连鬼哭岭的小妖亦是如?此,真真儿心肠冷硬,无人能比。
借妖风掩护,妙观音逃之夭夭。
第82章
见到妙观音要逃, 天魔女与?如意郎这两?个妖魔反应极快,立时捲起妖云,随她一道逃了。
因妙观音喷的?那口妖风, 众人都被吹迷了眼,又因风中带了毒, 一时间眼疼得睁不开。
待能睁眼时, 早已寻不到三个妖魔的?踪迹。
「啊呀, 不好!」小鹤立刻叫道,「不慎失了她的?踪迹, 竟叫她给跑了!」
往左右望一圈儿, 问:「可有谁看到她逃向?何方?」
四下里皆无人瞧见。
鬼哭岭那些本就惶恐不安的?小妖见上头的?妖王跑了,更是无力?作战,索性扔下兵器,归降了华夫人与?吞天君,再不做任何抵抗。
只是妙观音三妖都是祸害, 放跑了她几个,恐怕后患无穷。
悄悄站出来, 说:「小鹤, 我?鼻子灵,叫我?来闻闻味儿, 或许能找到妖魔行?踪。」
小鹤喜道:「我?怎么把你忘了,那你闻么。」
悄悄耸动鼻翼,仔仔细细嗅起来。
然而天地间这般阔大, 妙观音走时又放了把风,想嗅出她的?方位, 真?个十分不易。
恰在此时,四方八方有风吹来, 悄悄抓住其中一把风,眼睛蓦然一亮,指着东南方向?,说:「定往那里去了。」
小鹤立刻往东南方赶去。
九霄天门之?上,风伯收起扇儿,同身旁众仙家呵呵一笑。
东南方八百里处盘孤山,山上草木葱茏,百兽成堆。
悄悄指着那山,说妙观音定在山里。
小鹤运起神?目,遍观此山,不曾找到妙观音踪迹。
心?中思索:恐怕这妖精变化了形象,把自己藏在了山里。
山里有这般多草木、走兽、虫蚁,可怎么寻得出她来。
正这般思想,忽然见得山上草木如浪般推开,露出一片光熘熘的?荒丘。
荒丘上并无其他草木,只有一根羞天草,孤零零立在那里。
那草生得青翠欲滴,顶上一朵白花,摇曳生姿——正是妙观音的?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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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化出本相,藏身于草木之?间,是为了瞒天过?海。
奈何此地山神?窥见此事,便?迁走百草,只留她一个在此。
见到这般情?形,小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便?要去捉她。
妙观音发现自家败露,立马跳将起来,欲要遁走。
她往东边去,有羊生将她拦住。
她往西边去,小鹤与?悄悄正堵在那里。
她往南边去,自有华夫人等她。
她往北边去,吞天君静候已久。
往天上一看,群仙毕至,绝不能走。
往地下一看,那些什么山神?土地扎成了堆——俱是一天道人的?狐朋狗友之?流。
此情?此状,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四面八方都被堵得严严实实。
妙观音十分怨恨:「都来对付你老娘哩。」
四下环顾一圈,便?往西边突围,那里只有两?个小丫头片子,料想比其余人好对付些。
将将来到小鹤面前,要抬手去打她一掌,小鹤嘻嘻一笑,闪身避开,露出后头的?一天道人来。
一天道人守株待兔多时,把袖一抛,衣袖变成个大布口袋,一下子将妙观音兜了进去。
妙观音冷不丁陷进了袖里干坤,连忙左冲右突,要破了一天道人的?法儿,好从他手中脱身。
一天道人笑骂:「妖婆子,你入我?彀中,竟还妄想脱身,只怕你在里头滚到明年,也莫想出得来!」
最?棘手的?妙观音已落入法网,却还有天魔女与?如意郎两?个逍遥在外。
还是藉助悄悄的?狗鼻子找准方位。
朝那方行?过?百里之?遥,小鹤问:「可是在这一块么?」
悄悄摇头,「还差着些,再往前,再往前。」
又行?过?百里,小鹤又问:「可是在这一块么?」
悄悄还是摇头,「往前去,往前去。」
再行?百里,小鹤再问:「可是这里么?」
悄悄依旧摇头,「味儿太淡,差着一截。」
几次三番,终于到了某处集市。
此处人烟鼎盛,热闹繁华,各类气味混杂一处:有香气扑鼻的?肉包子味儿,也有骯脏噁心?的?馊水味儿,有小娘子身上的?脂粉味儿,也有丑大汉身上的?臭脚丫味儿……
兼之?天魔女与?如意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掩盖住了身上的?妖味,悄悄的?鼻子失了灵,着实难以分辨。
悄悄懊恼道:「明明闻着是这里,却不知到底是哪一个。」
羊生把云停在两?人身边,闻言便?说:「你再闻闻。」
悄悄再闻了一遭,依旧闻不出,反倒被集市上的?各类气味熏得头晕。
她捏着鼻子,作势欲呕:「臭死?个人,我?不要闻了!」
羊生还欲再劝,小鹤却打断道:「既然闻不出,就不要逼迫她,让我?再想想法子就是。」
她按落云头,进了集市。
集市里有千种百样的?人,千种百样的?货。
卖炊饼的?,卖驴肉的?,卖炭火的?,卖布匹的?……吆喝声,叫卖声,嬉笑声,吵闹声交织一片。
左耳听得货郎吆喝针头线脑,右耳听得炭翁叫卖一车好炭。
小鹤细心?观察片刻,举步往炭翁那里走去。
炭翁身边有个老妇,看模样约莫是他老妻。
小鹤问道:「老人家,你在这集市上卖炭,可有看到什么怪人?」
炭翁睁着一双半瞎不瞎的?昏花老眼,说:「不曾看到,小老儿在集市上卖了许多年炭,从来不曾见过?怪人。」
小鹤笑一笑,扭头看向?老妇,问她:「这位大娘,你可瞧见怪人么?」
老妇摆手说:「我?也不曾看见,女郎找别个问问罢。」
羊生走到小鹤身边,说:「小鹤,你找他们这样的?老人家问得出什么,老人家眼神?不好,纵有异状也瞧不见。」
悄悄也说:「去找个年轻的?问罢。」
小鹤扑哧一笑:「何须再找人,这怪人可不是找到了么?」
悄悄茫然四顾:「哪里哩哪里哩?」
小鹤往两?个老人身上一指:「这不就是?」
两?个老人家微微睁眼,十分吃惊:「女郎啊,我?们常年在此处卖炭,可不是什么怪人,你认错了罢。」
小鹤坚持:「是你,是你。」
那炭翁就作势发恼:「哪里来的?丫头,言行?十分无状,想来是自小缺了父母教养。」
拿起炭车边的?竹竿撵人,「快走,快走,再不走,莫怪我?打得你腿儿乌青。」
老妇也骂:「年纪轻轻不做正事,却来集市上戏弄老人家,耽误了老婆子多少生意,你可还做得个人?」
旁边的?行?人听得这番争执,纷纷围拢过?来,劝道:「女郎,你戏弄别个也罢了,戏弄这样的?老人家也不亏心??你看他一把年纪,烧炭为生,想来家境艰难,不是你可以玩笑的?。」
人人都说小鹤的?不是,都劝她不要欺老,听得多了,羊生与?悄悄也犹疑不定,暗想小鹤是否当?真?认错。
小鹤却不为所动,一把拉住两?个老人,笑道:「还装哩,凭你怎么装,也休想逃过?我?的?法眼!」
那两?个老人听得她说得笃定,登时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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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小鹤一一戳破:「倘若扮作?旁的什么人, 或许我还看?不?出,你却偏偏扮作?这般模样——好个炭翁啊,脸上也有炭黑, 手上也有炭黑,衣裳上也有炭黑, 怎么指甲缝里却干净得如同体面人儿?」
「面容瞧着七老八十, 连眼睛都昏花了, 耳朵却还不?背,句句话儿都听得清, 答得快, 难不?成你衰老的只有眼睛,没?有耳朵?」
「拿起竿子撵人时?,身手利索得犹如少年人,半点看?不?出是个老人家,就这般妄想哄住哪个?」
一字一句, 尽都挑破。
那?两个妖魔也不?再?装样,把人皮一脱, 露出原形。
周围的人见了, 「啊呀」乱叫,惊惶惶, 闹哄哄说:「变了脸了,变了脸了。」
又说:「是妖怪,是妖怪!」
集市上顿时?乱成一团。
小鹤见到地上人皮, 心中登时?冒出一团火来:「怪道悄悄闻不?出,原来披上了人皮, 遮掩了气味。」
趁着乱势,天魔女与如意郎便捲起妖风遁逃。
羊生喊道:「快追, 不?要叫妖怪跑了。」
师兄妹三人驾云追去。
一路追过?了无数山,无数水,前头的妖魔摆不?脱后头的追兵,后头的追兵追不?上前头的妖魔。
一个追风逐日?,一个迅如奔雷,照此下去,不?知?要追多少年月。
雷公电母见状,引来雷电相助。
霎时?间金蛇乱舞,火马狂奔,无数天雷纵横天穹。
雷电克制妖邪,两妖迫不?得已,只得落到地上。
怎知?沿途的山神土地得知?消息,尽使些阴招拦路,或是突然生出土丘,或是勐然冒个陷坑,又或者枯藤疯长,荆棘丛生,绊住两个妖魔手脚。
天魔女骂道:「遭瘟的阴货,挨刀砍的小人,这时?候来招你姑奶奶,但凡我空得出手,定叫你命丧魂飞,多年道行烟消云散!」
如意郎烦恼道:「不?要放狠话,一放狠话,就显得你手段低了,快想着如何甩脱那?几个瘟神罢。」
天魔女往身后一望,见小鹤三人紧追不?舍,恼道:「先寻个方便的地方,把这三人解决了再?说。」
见得前方有一片林子,那?林子郁郁葱葱,青翠得可爱。
两妖不?假思索,钻入林中,要在这里动些手脚。
天魔女急急道:「你我在此埋伏,合力把人杀了,再?寻机逃走。」
如意郎正要点头,忽然天旋地转,不?能自控。
天魔女亦是如此。
两妖大惊失色,立刻要逃出这片林子,哪里还来得及。
四面八方突然生出无数五色彩索,形成一张天罗地网,断绝了所有生路。
两个妖魔被彩索结结实实捆起来,倒吊在一棵枯树上,挣也挣不?脱。
再?看?那?片林子,哪里有什么林子,不?过?是一些标緻貌美的花仙儿,受花神之令,在此化树成林,静待妖魔自投罗网。
唯一一棵真树,便是吊着妖魔的这棵枯树,其余者皆是仙家所化。
见到小鹤等?人追来,牡丹仙子亲手将妖魔交到三人手中,笑?盈盈道:「姐姐令我姐妹在此助三位一臂之力,如今我等?功成,就此拜别了。」
语毕,一众女仙便纵祥云,踏彩霞,飘飘荡荡,往天门而?去。
三人连忙对天门方向行礼。
行完礼,羊生喜滋滋道:「亏得有花仙儿帮忙,不?然不?知?追到何时?去。」
小鹤想了想,说:「人家帮了忙,不?可不?记恩,赶明儿把我们眠春山的特产送些给她。」
师兄妹旁若无人说着话儿,把吊着的两个妖魔气个半死。
那?天魔女恨道:「你们这些关系户,仗着到处都有人脉,合起伙来对付我们两个,不?然就你们这两把刷子,休想把我抓住。」
小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关系户又如何,我也不?怕与你说,漫天漫地的神仙都与我家沾亲带故。」
羊生嘲笑?道:「若非老天爷爱磨鍊人,你早就该见识到关系户的威力。」
悄悄嫌她吵闹,掏出一块手巾,把她嘴巴塞得严严实实。
既然妖魔已经到手,不?必过?多耽搁,三人即刻迴转鬼哭岭。
鬼哭岭的小妖都中了妙观音逃跑时?放的妖毒,幸亏一天道人那?里有药王爷赠的丹丸,化在水里餵小妖吃了,才把他等?救活过?来。
因妙观音放的这把毒,小妖们心中复杂难言。
思及妙观音往日?的恩惠,不?便言说她的不?是,思及她放毒的时?的狠辣,又不?想说她的好处,于是众妖默默无言,不?再?提她。
华夫人与吞天君在这帮小妖中本有威望,就把小妖都收拢起来,一一登记造册,日?后好送去眠春山听学。
小鹤派人把鬼哭岭抄了一遍,抄出的金银家私都补助了贫寒小妖,以及鬼哭岭地牢中的无辜百姓。
而?妙观音、天魔女、如意郎三个妖魔,则被废去修为,打回原形,放至天香山,由凤仙娘娘监管。
自此以后,春山学堂蒸蒸日?上,再?无哪个不?长眼的妖怪因此作?乱。
九州四海的小妖都来春山学堂听学,有些天资过?人的,后来都修行有成,从春山学堂走入各大庙观,自有一番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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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如今太平无事?,总算可以清净度日?,眠春山上却不?如何清净。
至于为何不?清净,便要落到某个思春的傻子身上。
先前忙着收拾鬼哭岭的妖魔,还能勉强收敛心思,如今一闲下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胡思乱想,他便愈发躁动起来。
你看?他那?双眼睛,成天家落在小鹤身上,一下也不?错开。
小鹤被盯得无法,特意躲着他走。
奈何羊生是个痴的,小鹤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就连悄悄都忍不?住说:「你怎么老跟着小鹤,好怪耶。」
被人戳穿,羊生心头一跳,忍不?住拿眼去看?小鹤。
小鹤耳根子有点发烫,她紧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羊生心肝儿扑通扑通狂跳,像是要从心窝里蹦出来,蹦到小鹤面前去。
他不?知?自己?脸上有多红——像一块猴子屁股,像一张吃了小孩的嘴,红得要滴下血来,只慌慌地按着心口?,对不?安分的心肝说:不?要跳,不?要跳,你再?跳,就……就要跳出来了。
然而?心肝儿它不?听劝,在他心里敲出了一片锣鼓喧天。
羊生呆呆地盯着小鹤,嘴巴自己?就张开了:「小鹤……」
小鹤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小鹤……」除了脑子不?会动,羊生的心肝儿啊,嘴巴啊,手脚啊,都自己?会动。
嘴巴就说:「小鹤……我……我有……话儿跟你讲……」
脚就朝小鹤走去。
手就去拉小鹤。
他像喝醉了,又像睡煳涂了,从极高极远的地方听到自己?的声音:「小鹤……你……你随我去说话儿……」
也不?知?怎么地,只是轻轻一拉,就把小鹤拉动了。
小鹤背上出了一层薄汗,嘴里说着「你……你不?要拉我」,脚下却轻飘飘地跟着他走。
为什么要跟着他走?
她自己?也稀里煳涂闹不?明白。
悄悄在后头喊着:「有什么话儿不?当我面说,却要背着我私下说。」
然而?没?人听到她说话,那?两个人拉着手儿,脚不?沾地的,像两道幽魂似的走了。
第84章 完结
两道幽魂坐在草坡坡上, 都红着脸,不说话哩。
羊生?迷迷煳煳地想:要……要同小鹤说什么哩……
他好像踩在云上,颠颠簸簸, 晃晃悠悠,脑子里?一瞬冒出各种古怪念头。
看着小鹤的?脸, 他想:她的?脸为什么这样红?
光洁饱满的?脸蛋, 可以看到?一些?浅浅的?茸毛, 迎着光,好像很模煳, 又似乎很清晰, 脸上有一抹极好看的?红,让他想起曾经吃过的?桃儿。
羊生?呆呆的?,想吃桃儿了。
不知这桃儿是软的?哩,还是脆的?哩。
他想:我吃一口,小鹤不打我罢。
又想:她不打我, 她……她喜欢我。
他的?心就?热起来?:我喜欢小鹤,小鹤也喜欢我, 那我们就?是要……要……
蓦然间, 他胸腔中涌现出无穷无尽的?欢喜:是了,我们是要做一对儿了。
他是明白一对儿是什么意思的?。
河里?的?水鸭子, 山中的?灰兔儿,以及天上的?小雀,有许多成双成对的?, 早也在一处,晚也在一处。
他与小鹤就?要如此了。
一瞬间, 他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和他无比亲近。
那是和师父,和悄悄, 和外界的?所有不一样的?亲近,是钻一个?被窝的?亲近,是抱着啃嘴巴的?亲近。
「小鹤……」他听到?自己恍恍惚惚的?声音,「我们……我们成亲时摆几桌呀?」
小鹤难得露出慌乱无措的?模样,结结巴巴说:「谁、谁成亲?」
羊生?羞涩道:「自然是你我两个?。」
小鹤咽了咽口水:「何时说……说要成亲了?」
羊生?摆出天经地义的?模样,傻傻道:「你喜欢我,我也、也喜欢你,自然该成亲的?。」
此言一出,旁边忽然传来?哇的?一声大哭。
原来?是悄悄偷偷摸摸跟上来?,听到?了这番对话。
她看着谈情?说爱的?师兄师姐,崩溃抹泪:「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怎么搞到?一起了!」
一想到?成亲两个?字,她就?伤心得不能自已:「都背着我,要成亲了!」
小鹤这时回?过神?来?,看着哭得冒鼻涕泡儿的?悄悄,急忙说:「悄悄,你不要哭,我……」
悄悄捂着耳朵,嚎啕道:「我不听,我不听,哇啊啊啊啊啊!」
她一面哭,一面跑,一路上撒着眼泪,风一般跑到?远方去了。
小鹤看看悄悄的?背影,又看看旁边的?羊生?,心里?有千言万语说不出来?,只化?作慌慌张张的?一句:「我……悄悄跑了,我去把她找回?来?!」
说完,她就?跟着悄悄离开的?方向,也跑掉了。
羊生?:「!!!」
羊生?追在后?头,边追边喊:「小鹤,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悄悄像一团风,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她真的?好伤心,好难过。
她跑过山丘,跑过河谷,跑过农人的?田埂,跑过小春城的?大街小巷,一气跑到?春江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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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经之地,尽都撒满了她这个?伤心人的?泪水。
滚滚江水江水倒映出一张伤痛欲绝的?脸:乱蓬蓬的?毛髮,脏兮兮的?花脸,鼻头哭得红通通的?,眼中两泡泪水要掉不掉。
真的?好惨,好可怜。
悄悄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痛得死掉了,她特别?地怜悯自己,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等的?可怜人儿。
「他们搞到?一起,我该怎么办呢?」大颗大颗的?伤心泪掉进江水中,随着江水流遍了整个?天下。
悲惨的?人儿对江痛哭:「都背着我,瞒着我,没人要我,我是没人要的?小可怜!」
她伤心得想要投进江水,默默地沉入水底,成为一具被江水沖刷的?尸骨。
岸上的?鸳鸯浓情?蜜意,成双成对,江底的?尸骨爬满青苔,无人问津。
她就?要这样的?永眠了。
种种想像让她胸中冒出难言的?酸楚,这种酸楚又让她沉迷想像无法自拔。
而后?,她又禁不住想:小鹤,还有羊生?,他们多多少少还惦记我罢,我的?尸骨不该无人问津罢。
是了,便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也该把她的?尸骨打捞起来?。
到?时候是怎样的?场面呢——一具斑驳的?、被鱼虾啃食的?遗骨,水淋淋地摆在岸边。
他们会为她哭罢。
不,应该是大哭特哭!
也许会对着她的?遗骨忏悔:「悄悄,我们不该背着你搞在一起,如果早知道,我们绝对不会这样做!」
小鹤捡起她的?一截骨头,贴肉放着,垂泪不止:「悄悄啊,我最最亲爱的?……最最捨不得的?……心肝肝……」
羊生?对着她伤痕斑驳的?尸身,梆梆地磕着头,一口气磕了一百个?!
然而,无论怎样忏悔,她也永远、永远不会醒过来?。
从此以后?,生?死不復相见,只有一年四季在她坟边祭拜时,才?能对着一块冰冷的?墓碑,勉强想像她的?音容笑貌。
多么悽惨啊!
悄悄放声大哭。
——至于她现在已经成了仙,不是那么容易死,即便死了,一天道人也可以去阎罗殿捞魂儿,悄悄倔强地忘掉了这一点。
或许是哭得太大声,水中几条成精的?金鱼,都认得悄悄,忍不住浮出水面,问道:「悄悄仙子,你为甚事哭得这样伤心?」
一条老金鱼察言观色,试探道:「莫非心上人移情?别?恋?」
悄悄抹泪道:「我有两个?喜欢的?人……」
一帮金鱼鼓着眼睛,围成一圈,都等着听八卦:「两个?喜欢的?人如何了?」
「他们搞在一起了!」悄悄捶胸顿足,「我可怎么办,干脆死了算了!」
金鱼精听得满脸震色,这样的?稀奇事儿可不是哪里?都能听到?的?。
怕悄悄当真寻死觅活,老金鱼劝道:「情?爱不过小道,仙子若为此坏了自家性命,你师父、师兄、师姐岂不难过?」
孰料听了这话,悄悄更是悲痛:「那搞在一起的?两个?人,正是我师兄师姐哩!」
好么,那两个?人才?刚开了个?头儿,事迹就?已被她传扬出去了。
金鱼精闻言,个?个?瞠目结舌,不知怎么劝说。
幸而悄悄哭归哭,并没有气到?投水,她在江边哭累了,瞌睡上涌,一头栽在地上,就?这么睡了过去。
一帮金鱼怕她翻身跌进江里?,都在水边守着她,不敢轻易离去。
见悄悄睡得熟了,小鹤才?走出来?。
那些?金鱼精见到?她,纷纷点头三下,权作三拜,又很懂眼色地一甩尾巴,潜入江底。
小鹤走过去,把熟睡的?悄悄抱起来?,让她枕在自己膝上。
看着她脸上泪痕斑驳,如一只初生?的?小兽,委委屈屈睡在自己怀里?,十分可怜可爱。
小鹤不由微微一嘆。
唉,家里?竟有三个?傻子,一个?老傻子,一个?大傻子,一个?小傻子,这可怎么是好?
想到?羊生?的?话儿,想到?悄悄的?话儿,一向镇定自若的?小鹤心中,也如这滚滚春江,变得波涛汹涌起来?。
小鹤心想:我前世?做了孽了,做了大孽了,今生?才?遇着这群冤家。
悄悄睡不多久,或许是闻到?了小鹤的?味道,缓缓甦醒过来?。
胡乱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正睡在小鹤身上,她很别?扭地坐起来?,把身子扭到?一边,不要跟小鹤靠在一起。
小鹤无奈唤道:「悄悄……」
「莫喊我,」悄悄瓮声瓮气,「喊你的?心肝肝羊生?去罢,反正你们早就?搞到?一起了。」
她怪腔怪调,满腹怨气:「不是要成亲了?不是要摆酒了?你们自去过日子,不必惦记我,我是哪个?排面的?人?」
小鹤好气又好笑:「说的?什么怪话,我何时要跟他成亲了?」
悄悄勐地转过头:「不同他成亲了?」
不远处,躲在树后?的?羊生?抠掉了一块树皮。
小鹤有些?儿尴尬,含含煳煳道:「我还没应哩。」
悄悄先是一喜:「好,就?不要应他!」
而后?又奇怪:「为何不应呀?」
小鹤不说话。
悄悄麻花似的?扭着她,不依不饶:「为何不应,说呀,为何不应,我好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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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鹤被逼问不过,只得说出心里?话:「总觉着有些?怪。」
她说起从前的?那些?事来?:「你可还记得小时的?事?」
悄悄说:「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小鹤说:「我都还记得清。」
「我记得我是被师父从野地里?捡起来?的?。」
「我的?这个?名?字,是师父师兄一道取的?,师父说我是野地里?捡到?的?,本要给我取名?叫野生?。」
说起往事,小鹤忍俊不禁。
悄悄一惊一乍:「野生??师父他好没文化?!」
小鹤说:「可不是么,若非羊生?阻拦,我就?要叫野生?了,亏他说了句公道话,才?有了现在这个?名?字,所以我的?名?字也有一半是他起的?。」
悄悄从没听过这些?,不由听得十分入神?。
「那时没有奶水,把我饿得肚子叫,羊生?他还要解开衣襟,亲自餵我喝奶……」
悄悄大唿小叫:「他一个?男娃娃,他不要脸!」
偷听的?羊生?脸上一红。
小鹤继续说:「后?来?得亏凤仙娘娘相助,有了眠春山这个?安身立命的?场所,师父却不怎么着调,真真是你师兄把我带大的?。」
「他给我餵奶、餵饭、推摇车,抱着我到?处乱走,还给我穿衣、打扇、逗我玩……」
几岁大的?孩子,一点一点把襁褓里?的?师妹带大,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我启蒙时,是他给我念的?经书,我学步时,是他扶着我走路。」
「我俩年幼时就?在一处玩耍,上山撵兔,下河摸鱼,眠春山哪片土地没有我们师兄妹的?脚印……」
一同吃饭,一同修行?,一同玩耍,一同养家餬口,彼此熟得左手右手一般。
悄悄情?不自禁道:「那我哩,我在哪里??」
小鹤抚了抚她的?脸,笑道:「你也是我同他一道养大的?,你小时十分顽皮,磨人得很,我与你师兄带你带得很艰辛。」
悄悄不服:「我乖得很,才?不磨人!」
小鹤就?笑:「是,你不磨人。」
悄悄虽然嘴上反驳,心里?也晓得自己并不很乖:在小鹤面前,她撒娇卖痴,百般做作,在羊生?面前,就?绞尽脑汁骗他的?私房钱花。
悄悄顿时有点心虚。
然而,她又想到?:「这同你不应他有什么关系?」
小鹤别?别?扭扭道:「我是他一把屎一把尿亲手奶大的?,怎么好跟他……」
悄悄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问她:「那你喜不喜欢他?」
小鹤不出声儿。
悄悄又问:「你喜不喜欢他?」
小鹤还是不出声儿。
悄悄非要刨根究底:「说嘛,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躲在树后?的?羊生?已经紧张得汗流浃背。
小鹤偏过脸,露出一截绯红的?脖颈,不愿正面回?答:「这不是你小孩子能问的?。」
把那截脖颈盯了好一会儿,悄悄恍然大悟:「你喜欢他!」
她跳起来?,大声说:「你喜欢他!你喜欢他!你就?是喜欢他!」
羊生?忍不住了,他想:小鹤喜欢我,她喜欢我!
就?连悄悄也晓得小鹤喜欢他!
他就?跳出来?,跑到?小鹤面前,喝醉了一般,晕晕陶陶说:「小鹤,我也喜欢你哩。」
小鹤大吃一惊:「你何时在这里?的?!」
羊生?已经听不见旁的?话了,他傻子一般,抱住小鹤,响亮亮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小鹤瞪大眼睛,慌手慌脚将他推开,指着他,哆哆嗦嗦道:「你……你……我是你亲手奶大的?,你敢亲我,你好歹毒!」
远处的?眠春山上,一天道人嘴里?叼着草根,仰躺在屋顶上。
天儿也晴,草儿也绿,活泼泼的?日光洒满屋顶。
这样好的?天气,叫一天道人想起了久远的?往事。
那是五百年前的?事,那时他的?师父和师兄都活在人世?,那时人妖之间水火不容。
那时,他的?师兄爱慕上了一条天真淳朴的?小青蛇。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村子里?的?凡人发现了刚刚成精的?小青蛇,他们请来?了法师。
法师打死了青蛇精。
他的?师兄,北海龙子,生?来?的?孽种魔胎,出生?时父母就?说他要为祸一方,果然魔性发作,水淹九州。
为他师兄作下的?这场孽,青牛道君退洪灾,救万民,亲自把爱徒封在禹州龙脉之下,又散去魂魄,度化?死在洪灾中的?万万生?灵。
身死道消前,青牛道君嘱咐小徒弟:「一天,师父只有两个?徒弟,你千万记得,要看好你师兄。」
一天道人就?守着禹州的?封印,等待师兄魔性消除,冤孽退散之日。
五百年后?,孽龙出逃,再度兴风作浪,于是饥民遍野,饿殍满地。
一天道人亲手杀了师兄。
他杀师兄时,师兄没有还手。
吵闹的?笑声由远及近,三个?徒弟打闹追逐。
前头的?是小鹤与羊生?。
羊生?口口声声地喊:「小鹤,你理我一下……」
小鹤脸上热热的?,红红的?,骂道:「你个?歹毒人,你、你敢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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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头的?是悄悄。
悄悄也在口口声声地喊:「我没同意,不许亲!不许亲!」
也不知是怎么绊了一跤,前头的?两个?咕噜噜滚成一团。
羊生?呆了呆,抱着小鹤,磕磕绊绊地说:「小鹤,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亲、亲你一下……」
小鹤扭头不吭声。
羊生?又问:「小鹤,我可不可以……」
小鹤无可奈何,踹了他一脚,气恼道:「这种事,你问我做什么!」
羊生?傻乎乎的?,似乎没听明白。
悄悄叉着腰,气沖沖地喊:「我没同意,不许亲!」
山中的?一些?小妖发觉这边的?动静,探头探脑地在那里?张望,发出一些?嘻嘻的?笑声。
几个?徒弟不知怎么看见了他,都像鸭子一般叫起来?:「师父!师父!师父!」
一天道人听着耳边吵吵闹闹,便知从前的?那些?事再不会有了。
他翻了个?身,懒洋洋地问:「叫我怎地?」
第85章 番外 后记。
千百年?后, 眠春山成了妖族圣地,但凡成精的妖怪,都要来这里走一遭。
这日, 几个初初成精的妖怪提着包袱,一路说说笑笑往眠春山来。
一个兔妖说:「不知春山学堂的课难不难?」
旁边的狐妖说:「再难也要用心学, 我义?姐的夫家的姑表太太, 当年?就是在眠春山学了本事, 现在成了庙里的神仙,天天有吃不尽的香火, 受不完的福分。」
一帮小妖目露憧憬:「是香火呀, 是神仙呀。」
心里都暗暗立下?志向,总有一天,自己也要做了那个吃香火的神仙。
一路走到小春城,这里的人?也多,妖怪也多, 半人?半妖的也多,见着一帮提着包袱的小妖怪, 都知她是来听学的, 十分热心地帮忙指路。
小妖们还没?进眠春山,就被小春城迷花了眼:糖果、点心、炊饼、馍馍、面人?儿……样样新鲜, 色色精巧。
正贪看不尽,就听到旁边有人?说话:「那些小妖,你们是来听学的, 如何不快快上山,却迷恋起这些市井繁华?」
小妖们闻声望去, 见到一个风姿灵秀的女郎,笑盈盈的, 十分可亲可爱。
想起她说的那些话,就有些羞惭,说:「这里的好东西?太多,把眼睛看花了哩。」
正在此时,远处却有一道唿喊。
一个高高的少年?郎跑来,一把牵住女郎,急急忙忙说:「小鹤,天庭有旨,快随我回?山上去。」
小鹤笑道:「有旨便有旨,你这样着急作甚?」
话虽如此,到底随他走了。
那几个小妖只一晃神,就不见他俩踪影。
反覆揉了眼睛,依旧瞧不见人?影,都十分纳闷:「人?哩,人?哩。」
却说眠春山上,有个青衣的仙女正手?持圣旨,传达天令。
见听旨的人?齐了,便宣读圣旨。
这圣旨说的是什?么?
原来是眠春山三位小仙教化妖族有功,特封为天庭灵官,从此名传宝录,位列仙班。
青衣的仙女也与一天道人?相熟,宣完圣旨之后,便笑着恭喜他:「道君啊,你养出了三个好徒弟,从此以后有的是清福可享。」
一天道人?分明眉飞色舞,却偏要装作风轻云淡:「也不算得有多成器。」
羊生见不得他如此装样,说:「师父,把你脸上喜色收收,不然看着怪碍眼的。」
一天道人?白眼道:「你看我碍眼,我还看你碍眼,你有今日,还多亏我尽心栽培,不说多孝顺些我,净说这些不中听的话,十分惹恼了我,就把你逐出师门!」
羊生不以为然:「有本事你就把我逐出师门。」
一天道人?张口就喊:「小鹤!」
小鹤就喊:「羊生!」
羊生就说:「师父,我错了!」
悄悄在一旁,露出些鄙夷神色。
青衣仙女看他师徒吵闹一通,笑呵呵告辞离去。
山上的师徒还在吵闹。
一天道人?一肚子坏水撺掇:「小鹤,你再找个罢,这个不中用,师父路子广,再荐些好的给你。」
他就掰着指头数:「居遗山的山神长得白,渝水河的水神生得俊,还有……」
羊生扑上去,一把捂住师父那张破嘴,懊恼道:「不许说了,不许说了!」
一天道人?偏要说,还得意洋洋道:「敢不敢再得罪我了,再得罪我,我就还要说!」
羊生埋怨道:「别?人?的师父都要徒弟和和美?美?,只有你这么缺德,净干些龌龊事儿。」
一天道人?不以为耻:「我心疼小鹤,我给她多找几个俊的,怎么就龌龊了?」
羊生急道:「那你怎么不心疼我?」
一天道人?说:「我不心疼。」
羊生气个倒仰。
忽然,他瞧见旁边的悄悄,见她幸灾乐祸看笑话,十分不满道:「你怎么看我笑话?」
悄悄说:「你得罪了我。」
羊生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哪里得罪了她,便询问原因?。
悄悄满腹怨气:「你把小鹤拐走了,你们天天一起睡,我一个人?睡觉好孤单。」
她嘟嘟囔囔道:「昨天夜里,你们两个就在隔壁胡天胡地,我听得真真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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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鹤,你……你同我亲个嘴儿,好不好?」悄悄绘声绘色地学,「只亲一个,好不好?依我罢,好不好?小鹤……」
小鹤恼羞成怒,喝道:「悄悄,你胡说什?么!」
悄悄不满:「你们做都做得,我说一句就说不得?」
她十分气急,又捨不得把小鹤怎么样,恨恨地冲上来,哐哐把羊生踩了两脚,一扭身进了屋,扑的把门关上,趴在床上嘤嘤假哭起来。
明知她是假哭,小鹤却十分不忍,跟着进去,十分柔声细语地哄劝:「莫哭了,是我的不是,是我把话说重了,只是你也不该讲那些话,听着多叫人?难为情……」
悄悄哭哭啼啼的:「你两个好了,就不稀得管我了……」
小鹤说:「怎么不稀得,我最稀罕你……」
悄悄撒娇卖痴:「那你今天不要理他,只理我一个。」
小鹤无奈:「好,就理你一个。」
羊生听了这一耳朵话,隔着房门大喊大叫:「小鹤,你不要偏心!」
小鹤:「……」
里里外外都在喊,都在叫,小鹤脑瓜子嗡嗡作响,被闹得好生头疼。
偏偏师父又在火上浇油:「小鹤啊,你同羊生好了,也不要忘了悄悄,她是你的亲亲师妹,你怎么能?忘了她?」
有师父撑腰,悄悄更是闹得震天响,在床上撒泼打滚,作出种种耍横姿态。
羊生急眼了。
他不会撒泼打滚,但他有别?的招数。
他冲进房门,一把扛起小鹤,撒丫子就往外跑。
悄悄捶床大怒:「这个灾贼,他把小鹤给抢走了!」
一天道人?笑得打跌。
羊生抢走了小鹤,一口气跑出三千里地,才?缓缓停了下?来。
小鹤被他扛了一路,脸都是黑的,怒喊道:「你把我放下?!」
羊生坚决不放。
小鹤恼道:「为何不放?」
羊生道:「我一放你就跑了。」
他很慎重的:「你是我的,不许跑到别?人?那里去。」
小鹤十分气恼。
恼着恼着,又笑了:「你这个小心眼,悄悄不过说了几句,你就着急忙慌把我抢出来,你的心眼儿比针尖还小哩。」
羊生听她说自己小心眼,心里觉得委屈,梗着脖子说:「我就小心眼,我一辈子都小心眼,凭你怎么说,我是坚决不改!」
小鹤看他气鼓鼓的样子,觉得他十分可爱,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呀!」气鼓鼓的脸上染上一抹羞红。
羊生眼神乱飞,羞答答如同一个被浪荡儿轻薄了的小媳妇儿,捂着脸,小小声声说:「你……你怎么突然亲我?」
小鹤故意说:「你不喜欢?那我不亲了。」
「喜欢!喜欢!」羊生的声音忽然拔高了八个调儿。
他羞涩地瞟了小鹤一眼,又瞟了小鹤一眼,期期艾艾说:「再亲一口么。」
小鹤背过身,佯佯不睬。
羊生绕至她跟前,央求般叫她的名字:「小鹤……」
小鹤故作不知:「你叫我怎地?」
羊生用可怜的眼神望着她:「小鹤,再、再……」
小鹤心一下?子就软了,俯身在他脸上又亲了一下?。
羊生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笑成了一朵花儿,他的眼睛亮亮的,像是盛满了天光。
他瞧着那么傻,小鹤却那么喜欢。
日头亮亮的,暖暖的,风低低地吹过,捲起一些花和草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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