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攻略师尊后好感度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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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放弃攻略师尊后好感度涨了》作者:月厘【完结】
简介:
姜晚之后,得到的任务是:身为凛苍派大师姐,攻略凛苍派掌门楚栖寒。
奈何她辛苦攻略了两百年,结局却是被人污衊为魔族卧底,被师门驱逐。
重伤之际姜晚回到师门,于大雪中苦等师尊的一眼垂怜。
但她清冷绝尘的师尊,始终不肯见她最后一面。
于是她死在了那个大雪覆盖松林的长夜。
姜晚:「这橙光游戏我是玩废了。」
大手一挥:「不担心!我们还有二周目!」
什么二周目!她不想再去面对那个冰山脸了!
但还不等抗议,姜晚又重生回两百年前,刚拜入楚栖寒门下的时候。
系统还洋洋得意地显摆,说她多了一个金手指,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好感度面板。
但就算有金手指也不顶用。姜晚对攻略师尊这件事彻底放弃。
既然师尊到死都不会喜欢上她,那这舔狗谁爱当谁当!
她这辈子就要天生反骨,立志趁早让楚栖寒放她这块朽木下山,当云游散修去也~
于是楚栖寒叫她练剑,她用剑在地上画狗爪子;
楚栖寒带她下山游歷,她满心想着趁魔族进攻死遁;
楚栖寒得了炼丹绝佳的丹炉,她第二天就把炉房给炸了。
……总之就是上房揭瓦无恶不作,每天都在气死师尊的边缘试探。
可楚栖寒偏偏就不生气。
甚至他好感度还在抽了疯似的涨。
就连姜晚目不斜视地走过楚栖寒身边,都能听见系统在脑海中清脆播报:
「叮!您的师尊楚栖寒,对您好感度涨10点!」
姜晚:「?」
等到前世她被驱逐出师门的时间点到来,姜晚心想这次总该能死遁了。
可楚栖寒紧紧握住了她准备自刎谢罪的手,转而对揭发姜晚的弟子道:
「孽徒。」
姜晚:「?」
楚栖寒面容森寒:「逐出师门。」
姜晚:「??」
又等到连魔尊都找上门来,姜晚觉得自己这魔族卧底嫌疑是洗不清了。
但楚栖寒二话不问,只用一剑便破天门之光,引浩然雷电,将魔尊钉在地面动弹不得。
看着楚栖寒沾了血气的衣角,姜晚惊恐万分——这不是她前世认识的师尊啊啊!
可楚栖寒回头看她的眼神依旧纵容温柔。
——上一世我没能护住你,这一世,定让你处处安心,事事如意。
-
阅读提示:
1.1v1, sc,,楚栖寒x姜晚
2.外冷内热/略黑化占有欲/重生师尊 x 天生反骨/嘴硬心软/穿书女主
3.开局二周目,会穿插一周目剧情
4.#大师姐因为左脚踏入霜顶,而被师尊涨了好感度10
5.#在气死师尊的边缘疯狂试探,但师尊好像被我pua(误
内容标籤: 仙侠 重生 系统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晚,楚栖寒 ┃ 配角:柳知闲,风清晏,洛玄戈,白绾禾,卫离 ┃ 其它:预收文《死遁后成了自己的替身》《少妖主为何这么恋爱脑》
一句话简介:放弃攻略师尊后师尊被攻略了
立意:保持本心最重要
第1章 二周目
「师姐,今日也不练剑?小心师尊生气。」
姜晚以手臂撑起脑袋,斜斜睨下来,瞧着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她的小不点师弟:
「谁管他。」
她巴不得那人生气。
·
姜晚如今也就十四岁模样,前几日才通过山门试炼,拜入掌门楚栖寒门下。
她尚梳着双平髻,发间缀了三两朵浅粉绢花,衬得小女孩儿那张脸格外明丽娇艷。
但她这性子就和容貌大相迳庭,如今做了顽赖模样,跷着个二郎腿躺在自己的屋顶上,叼着根狗尾巴草看漫天云卷,怎么看都不似女孩仪态。
掌门亲传共有四人,她的小师弟洛玄戈如今才九岁,站在平地上还没姜晚腰高,现下正期期艾艾地仰头等她回话。
——哪里看得出前世那般,厌憎看她的狼心狗肺模样。
在两百年后,也正是这小师弟最后执剑堵在凛苍派山门,剑尖毫不留情地指向她,喝止她再往前踏出一步。
姜晚自认前世待小师弟也不薄,可当她被门派内的歹人污衊时,小师弟竟也坚信不疑她就是门派叛徒,当即翻脸说要除魔卫道。
「玄戈啊玄戈,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呢?」
姜晚垂目看院子里白白净净的小孩,心中一片寒凉。
她有点不耐烦了,便开口道:「你还有别的事?」
小孩被下了逐客令,眼里顿时包了两泡泪水,呜呜咽咽地转身跑远了。
「叮!检测到洛玄戈对宿主好感度降5点,如今好感度为5点!」
系统的声音突兀响起,转而又变成苦口婆心地劝告:「哎呀晚晚……人家只是小孩子嘛!你干嘛欺负小孩子嘛!」
「你这话,对上辈子的我说,我可能还信一些。」
系统听她提及了一周目的事情,顿时想到最后宿主的惨状,心虚得不敢回话。
姜晚半天没等到系统的碎碎念,无动于衷地撇撇嘴,翻个身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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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气爽,太阳晒得浑身暖洋洋的,正适合睡觉。
·
但不一会儿,下边传来楚栖寒的声音。
「晚晚,怎么又贪玩了?」
姜晚唿吸一颤,不动声色地坐起来:「不想练剑,便不练。」
楚栖寒微仰头看向她。
午后的阳光泛白,照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仿佛给这人的面容都蒙上一层霜寒,衬得他眉眼越发清冷疏淡。
楚栖寒也不生气,平缓道:「你下来。」
姜晚便从房顶上跳下来。
楚栖寒静静望着她,姜晚也不露怯,抬起尖尖下巴盯回去,七十来斤的体重就有七十来斤的反骨。
楚栖寒便伸手去把她嘴里的那根狗尾巴草拔了出来,转而递剑给她:「练给我看。」
那是姜晚的修行剑。
年轻的入门弟子尚未筑基,在门派大选之前都不会有自己的本命剑,俱是由派内提供统一的修行长剑,剑柄上刻每人姓名。
姜晚一看便知,定是洛玄戈哭着跑去找师尊告状,楚栖寒听闻她没去练习,特意去她房间里取了剑,这才来寻她。
前世师徒一起练剑的画面如清风拂书般迅速略过,姜晚眨眨眼不愿再想,只觉得厌烦。
这人她前世追了两百年,最后也只换来见死不救的漠然,属实无趣。
就算她前世是主神培养的穿书者之一,因接了系统的任务,要攻略这凛苍派掌门,但漫长的年岁相处下来,怎么可能不动心?
当楚栖寒握着她的手挥剑而出时,她不曾动心吗?
当楚栖寒站在霜顶上,透过茫茫人海却只看向她,她不曾动心吗?
不曾吗?
可现在想起来,种种过往都是砍向自己的刀。
刀刀致命。
两百年啊,最后却落得个一剑穿心,惨死雪中的下场。
算了,那任务她不做了。
不做穿书任务,顶多就是回不去原本的位面,在这里被困一辈子。
可在哪里活,又不是活一辈子?
经歷过不堪回首的前世,姜晚已经大彻大悟,既然还有机会活着,那就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
「晚晚。」楚栖寒的声音低沉了些,依旧在示意她接过剑。
姜晚回过神来,佯装不耐地接过剑,在半空中胡乱比划了几下。
收势,她挑衅地看向楚栖寒:「练完了。」
楚栖寒不语,拿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盯着她。
毕竟这人是自己的两世师尊,姜晚便被他看得心虚,暗想自己是不是做得过火,嘴唇微动,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楚栖寒这边也是无言,只轻抚了下姜晚的头顶,替她摘去夹在髮丝中的草叶,转身离去。
他一定对我失望了。
姜晚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痛快,又有些难受。
系统又开始在她脑海中长吁短嘆。
姜晚不服气地哼哼:「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任务我不做了!」
「不做就不做嘛。」系统万分委屈,「当初你遭那么大的罪,我也捨不得你继续吃苦啊……要不然也不会苦苦找主神给你求来这个金手指了。」
它指的金手指,就是能看到书中人物好感度的面板。
这个面板只会出现在系统那里,一旦出现书中人物对姜晚的好感度变化,系统便会兢兢业业地播报给她。
·
刚重生的时候,姜晚因为这个金手指差点又气死过去。
「这种东西为什么不上辈子拿给我啊?!」
要是早一点知道门派中的人们这么恨她,也不至于等到最后,才被背刺得那么狠!
这样想着,系统那边就传来了好感度下降的声音:
「叮!宿主对系统好感度下降10点,如今好感度为70点!」
系统见她生气就开始哭:「呜呜呜主神怎么可能把这么好的东西给我啦……求都求不来的……」
姜晚没好气质问:「那这次你怎么又从主神那里拿到了?」
系统支支吾吾半天,才老实道:「我用自己的电池去换的,所以现在每天晚上都得充电了……」
它说完后没等到姜晚的回答,疑惑地去看,才发现姜晚在很安静很安静地哭。
系统便慌了神:「晚晚你别哭,我知道你前世受欺负了,我们这次有金手指了!肯定不会让你再受骗了!」
姜晚就哭得更厉害了,她抬手紧紧揪住衣襟,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却又硬是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系统看她这样,自己也想哭了。
它幻化成了猫咪的外形,踮着脚尖走到哭泣的姜晚面前,很是温柔地用鼻子蹭了蹭她。
然后系统就好害羞地听见金手指响了起来:
「宿主对系统好感度上升20点。」
·
「系统,我们再把书拿出来看看。」姜晚收起了剑,突然道。
系统茫然抬头:「嗯?晚晚你不是说这辈子不做任务了吗?」
姜晚不可置否:「就算不做任务,不赶紧重温下书中剧情,等到剧情又轮到我头上,岂不是又要悽惨地被当做是魔界卧底,给狼狈赶出去?」
系统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忙不迭把原书给姜晚呈了出来。
这本书的主角其实是姜晚的二师弟,柳知闲。本是讲的柳知闲如何从凛苍派出身,在修仙界闯出名声,最后继他的师尊楚栖寒之后,成为修仙界第二个飞升成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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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故事里边还包括了他和小师妹、铃花宫仙子、魔族妖女……等等女子的感情纠葛。
这本书中的姜晚,自然和她前世的下场一样,作为货真价实的炮灰反派,在早期就被赶出凛苍派,惨死他乡。
——每次姜晚看到那段剧情,都忍不住心悸。
或许世界线就是会收束的,她就算是穿书者,就算知晓剧情,也无法逃离这个角色原本的命运。
这才是她下定决心,不再做任务的原因。
比起攻略一个捂不热的仙尊,不如……还是努力让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姜晚继续凝神去看剧情,发现最早揭露原身是魔族卧底的时间,是在门派大选之后。
「那就是还有五十年时间。」
她想起前世,自己一心想要攻略楚栖寒,门派大选之前云游仙山,去为师尊寻找闭关需要的药材,导致大选上姗姗来迟,最后没能跟着师尊和师弟师妹们一同前往秘境。
或许就是在她不在的时间里,门派内有人做了挑拨离间的腌臜事。
姜晚眼中闪过一道寒芒——这次,定然不会再让人把脏水泼在她身上了。
就算是要离开凛苍派,她也要清清白白地离开!
·
这般想着,方才楚栖寒离去的画面就又浮现在脑海中。
楚栖寒一定觉得她刚进师门就不听话,朽木不可雕。
肯定心里已经在默默后悔收她当弟子了。
于是姜晚又不甘心起来:「其实我也没那么差。」
她憋了一口气,愤愤提起剑来,在空旷无人的院子中开始练习今日传授的剑法。
三尺薄刃被她舞出莹莹流光,剑气一出,院内碎叶簌簌而落,在无形气流中围绕在姜晚身侧,最后又被她轻快斩断,若骤雨般钉入土中。
「我自然是有天赋的。」姜晚傲然敛住剑势。
等到这一套剑法练罢,她才觉得舒畅了些,擦擦额前轻汗,满意地收剑回鞘。
不料这时却听见系统欢欢快快地传来提示:
「叮!检测到楚栖寒对宿主好感度上升5点,如今好感度为25点!」
姜晚迈开的步子一个趔趄。
「……??」
作者有话要说:
上本书的气人系统太气人了,这次换一个萌萌哒的好系统~
这次的系统是晚晚的好大儿!
第2章 梦回寒
「楚栖寒?」姜晚警惕地让系统搜寻一番,可扫了这峰顶的方圆五十里,都没有看到楚栖寒的影子。
她疑惑地问系统:「阿统,你的金手指不管用了?」
系统挠着脑壳,翻来覆去检查自己的金手指,发现的的确确写的是「楚栖寒」没错。
姜晚就更想不通了:「他都没在这里,刚才我还在气他呢,怎么好感度还涨了?」
系统表示不知。
但系统会脑洞大开。
它脑门上冒出个灯泡,灵机一动道:「晚晚!我知道了!是不是我们上辈子的攻略方针出现了失误?其实……你的师尊是个抖m才对吧!」
「……闭嘴。」
·
说着绝不再想着任务,可怕什么来什么,是夜姜晚就做起了前世的梦。
前世的她,是死在一个极寒的冬夜。
那夜下了大雪,莽莽松林一片白。
她在被赶出门派后,四处漂泊跋涉,最开始也是曾有过希望的——
或许,等她找到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再去边境平定魔乱,说不定……说不定门派就会知道她是被诬陷的了。
师尊……一定就会原谅她。
可是等她真的怀揣着证据,在击杀魔族后伤痕累累地回到门派,却被一众师弟挡在山门。
她是大师姐,师弟们的本命剑都是她亲眼看着他们定下的。
她曾经亲手给每个人的剑柄上繫上剑穗,如今在他们抬手朝她刺来的时候,五颜六色的剑穗都还在摇摇晃晃。
姜晚本就力竭,加上受了重伤,被几人逼得节节后退,在最后还是凄声喊道:「就不能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让我见师尊一面吗?」
彼时便是男主柳知闲与小师弟洛玄戈率先上前,再度将她逼退。
洛玄戈厉声道:「叛徒,师尊不愿见你!你放弃吧!」
柳知闲性情沉稳,说话不曾像小师弟那般直白,但也绵里藏针:「早在你叛出师门的那一刻开始,师尊便当没有你这个徒弟了。如今又为何执念要见呢?」
为何要执念见面呢?
姜晚面如死灰,侧头吐出一口血来。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系统也在她脑海中嘤嘤哭泣,很伤心地告诉她,主神已经判定任务失败。
她的任务是攻略楚栖寒,既然连主神都判定任务失败,那必然是说明……
楚栖寒不爱她。
或者说从未爱过她。
那为何还要执念见面呢?两百年都没能让楚栖寒多看她一眼,最后这临终时刻又能挽回得了什么?
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姜晚终于在师弟们厌憎的目光中落下泪来。
——是她想在最后时刻,再看看那个人。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姜晚也无法继续在山门驻足。她在击退魔族的时候,受了魔尊穿心一剑,完全是靠着系统努力给她续命,才强撑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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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忍不住讽刺一笑。
总不能死在山门这里吧?楚栖寒估计还会嫌恶她脏了凛苍派的路。
于是她转头走了。
出山之后便是一望无际的松林,凛冬里的针叶透出铁一般的灰色,又被积雪压了厚厚一层,天地间几乎都只有黑白二色。
就像这世道啊,也只有非黑即白的判决。
姜晚气喘吁吁地坐在树下,只见着天和地的黑白不断颠倒,头晕得很,便脱力躺在雪地上。
「主神要怎么处理我?」她虚弱地问。
系统还在不住哭泣,磕磕绊绊地回答:「晚晚你等我想办法,我会让主神再给你一次机会的!」
那看来就是要让她灵魂俱灭。
姜晚闭了闭眼睛,血从她背后的鳞鳞伤口中汩汩流出,很快就将周遭染成赤红。
凛苍派就在她头顶,山巅的重檐高墙被掩在黑夜白雪里,看不见分毫。
那个人自然更是见不到了。
姜晚不再去管系统的絮絮叨叨,只觉得很冷,又很困。于是她垂下头去,一盏心灯便在风雪中闪烁两下,彻底熄灭下去。
·
姜晚从近乎窒息的梦境中醒来,她勐地起身,在一片漆黑中急急喘气。
正在兢兢业业给自己充电的系统被她惊醒:「晚晚,怎么啦?你做噩梦了么?」
呆愣中的姜晚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发直地环顾四周,最后疯了一般伸手去找火夹子,又急急地去将蜡烛点亮。
光线带着暖意充斥了小屋,姜晚惊魂未定地抬手按在胸口——
那盏心灯仍在安静燃烧。
系统看出点意思来了,放轻了声音安慰她:「晚晚,这已经是二周目啦。你还活着。」
「嗯,我知道。我知道。」姜晚点点头,强忍着不让自己再度哭出来,「谢谢你,阿统。」
这一晚她再没熄灭蜡烛,抱着被子窝在角落,将打瞌睡的系统拉出来聊天,不肯睡过去。
她是真的怕了。
死亡的感受过于痛苦,她不想死。
这辈子,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就算最后因任务失败,主神要毁去她的灵魂,至少……也要快活到最后一刻。
更何况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然看开许多。
既然情这种东西不可执求,那就必须得离那人远些,安分过日子。
奈何她重生之日已经是登入山门的那天,被选为掌门首徒是板上钉钉的事。
身为首席弟子,每日同师尊低头不见抬头见,可一见楚栖寒那张脸,姜晚就忆起前世他冰冷的眼神。
「孽徒。」
光是回想起这句话,姜晚都觉得心口一缩。
这日子是没法好过了。
一看到楚栖寒就不痛快,下意识就想忤逆他。
这样同一个屋檐下呆久了,以后怕是要疯。
可她决不想真的按照剧本所说,折腾些叛门的缺德事弄污自己的名声,被魔尊一剑穿心的遭遇也不愿再体验一次,便只好装当朽木,望楚栖寒趁早对她死心,放她下山做闲适散修去,随心度过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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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事情就是不如她的意。
·
翌日,楚栖寒突然就命了二师弟柳知闲前来,请她去霜顶。
这掌门首席与掌门不和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门派。一路上往霜顶去,路上的弟子都对姜晚指指点点,颇有些指责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意思。
姜晚目不斜视,挺直着嵴樑便路过了,心里却只想冷笑。
——这被逐出师门,惨死山门外的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来到霜顶,前世日思夜想的大殿骤现眼前。
此时正是破晓侵晨,霞蔚云蒸之时,曙光赫赫烧过来,将凛霜峰上的积雪映出金鳞叠迭的光华。
而霜顶并非泛指这凛霜峰顶,而是特指那高处不胜寒的霜顶金殿。
殿顶满铺金黄琉璃瓦,飞檐均饰流光彩画,黑檀柱廊蛟缠绕,铜胎嵴檩悄栖凤凰,阆阙踞兽,石阶飞鱼。
姜晚微漠地拾阶而上,率先柳知闲一步踏入霜顶殿内。
然后便遥遥看见了高座上的楚栖寒。
她只轻飘飘扫了一眼,便低下头默然行礼。而这举动便叫楚栖寒身旁的沈暮峤大皱眉头。
沈暮峤是楚栖寒的师弟,按理姜晚应叫他一声小师叔,其人向来威厉执礼,现下正斥道:「作为掌门首席,怎连见师尊的礼仪都学不会?你师弟都做得比你好些!」
还不等姜晚答话,柳知闲便抢先道了:「师姐虽入门较我早些,但年纪比我尚小,故礼数方面,知闲略多学一些,当初反而比师姐更不如呢。」
什么意思?姜晚听得火气便上来了。
言下之意就是提醒长辈,按理他才该是大师兄呗?说着比师姐更不如,那个更字就很灵性了。
系统也在她脑海大声嚷嚷:「这人上辈子就总坑你,这辈子怎么还来啊?他可是主角,主角还能是这种绿茶性格?」
「算了,不和他计较。」姜晚安抚它,「这样一来也好,楚栖寒肯定觉得我不懂礼仪,没有教养,想必好感度会降低,这也就离他遣返我的日子更近一些。」
系统听了就有点犹豫:「你、你真不做任务了啊?」
「真不做了。」姜晚斩钉截铁地说。这舔狗谁爱当谁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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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继续在沈暮峤的说教中缩起脖子,一副畏缩鹌鹑的模样。
——就凭她如今这混世魔王的样子,她就不信楚栖寒不放人。
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听见系统被动发出播报。
「叮!检测到楚栖寒对宿主好感度上升1点,如今好感度为26点!」
姜晚吃惊地抬起头,匪夷所思地望向高台上光风霁月的人。
……这人什么毛病??
却听楚栖寒终于开口,将姜晚从沈暮峤的说教中解救出来:「好了,晚晚尚还年幼,你这般训她,都吓到她了。」
不,吓到我的是你。姜晚一脸木然。
前世也没见她师尊对自己这般温和过啊?当初不也是对谁都疏冷严厉,该训则训,该罚则罚?怎的现在就……品出了一丝溺爱的意思?
沈暮峤见他都这般说了,自然不好逾矩教训掌门的弟子,重重嘆了口气,笼手而立,不说话了。
于是楚栖寒便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与柳知闲擦肩而过时,楚栖寒身侧带起了一道沁风,将柳知闲的额发微微拂动至了眼睛前方。
髮丝刺得眼睛有些微疼,可柳知闲不敢去揉眼,只低垂着头,面容恭敬。
楚栖寒在姜晚面前停住了。
姜晚也不敢抬头,只紧盯着面前那双霜白色的布履,心脏渐渐悬了起来。
随后她便听见清润声线从头顶传来:「晚晚若是不愿练剑,可愿同师尊下山去?」
系统:「!」
姜晚:「?」
她突然记起来,书中是有一笔带过的下山剧情的,但楚栖寒当时是自己独自一人下山见友,并不曾带任何弟子。
这一世怎么就完全不同了?
「你还不明白吗,晚晚?」系统作高深莫测状,「他好爱你。」
「……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姜晚:楚栖寒不爱我。
系统:他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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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顶的灵感来自于看抖音上的老君山旅游视频,真的好美啊!好想去!
无缝开新的后遗症就是打男女主名字总是习惯性打错……欢迎大家帮我抓虫_(:3」∠)_
第3章 松云间
「我不想和他下山。」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姜晚的嘴就瘪了起来。
系统见她委屈,连忙道:「要不然……等下山之后趁机跑路?你多带点钱财,万一路上遇险什么的,直接趁乱走人算了。」
它像个老母亲一样,开始翻着系统仓库盘算:「一周目我们的积分没有被清算,所以还可以换些钱出来,晚晚你以后生活应该不成问题的。」
姜晚眼珠一转,觉得它这主意不错。
她记得原书剧情最开始,便讲的是魔族祸乱人间的事情,前世刚穿书时,也时常听沈暮峤向楚栖寒汇报人间的屠城案件。
魔族入侵,向来是不会留活口的。
而原书中柳知闲的初恋,也即楚栖寒的最末位弟子白绾禾,正是在某次魔族过境之后,被楚栖寒带回门派。
算算时间,也就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换言之……他们此次下山,很可能就会同魔族对上。
「你好聪明啊,阿统!」姜晚一拍巴掌,恨不得把系统抱起来转圈圈,「我根本不用等到他遣返我,等这次下山,直接就当做师徒走散,离开这里不就好了!」
系统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赶紧又表忠心:「等有了合适的时机,我会提醒你的!」
姜晚露出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个真心笑容:「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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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马上可以离开凛苍派,姜晚激动得整宿都睡不着。
天际薄明,她精神抖擞地起身,还特意为自己换上玄色的一身劲装,暗纹袖端紧裹,缠金靴口内收,利利落落,以便到时候趁乱跑路。
她看了看镜中的少女面庞,微作思索,便将那娇俏的双平髻散了去,以红绳高束长发,顾盼之间,绳端几枚碎银粒和南红玛瑙窸窣作响,已经能看出几分前世被道魔两界都称为「玄衣剑邪」的冶容。
姜晚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就算她如今年幼,但过往种种又怎能随重生而一笔勾销?她早就不再是昔日只愿讨师尊欢心的天真少女了。
她转身出了自己的院子,往山门走去,遥遥便见楚栖寒静立在山门前,衣袂于晨间的靛青薄雾中微微飘动,不知正在远眺何物。
他的背影看上去像是一整个冬天。
被道冠束起的长髮宛若沁了风霜,透出玄肃冷冽的光泽来。但与他的气场不同的是,楚栖寒身姿翩若惊鸿,光是站在那里,就自成飘逸仙意。
姜晚停驻脚步,默默看了许久,忽而想起上辈子世间对楚栖寒的纷纭评价来。
有人说他像鹤,仙风道骨;也有人说他近神,慈悲亦冷漠。
魔族自然都会骂他的,最常说的就是「煞星」,「丧门神」,咬牙切齿的同时又忌惮恐惧。
这人好似将仁慈与杀戮都聚集一身,就算相处两世,姜晚望着他的背影,也一时觉得陌生起来。
……她一心只想着要攻略楚栖寒,但她真正了解过楚栖寒吗?
正出神想着,她就见楚栖寒转过身来,竟是噙了温润笑意,朝她伸出手来:「晚晚。」
这……又是个什么意思?姜晚踟蹰着,没看懂他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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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在僵持,就听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呜哇哇——师尊——不要抛下玄戈——」
才九岁的洛玄戈哭得满脸湿漉漉的,张开胖乎乎的小手往山门跑来。等到离山门近了,这小孩竟脚下一滑,圆葫芦似的朝姜晚滚来。
这孩子本身脑子就不太聪明了,要是在石阶上磕着,以后不得更傻?姜晚看不下去,箭步上前把往下摔的小胖孩抱进怀里。
洛玄戈被吓了一跳,拽着姜晚的衣襟更是哇哇大哭,鼻涕泪水胡乱往姜晚肩上煳。
系统:「噫惹~」
姜晚面无表情低头,冷冷道:「敢弄脏我衣服,我就把你扔下山去。」
但这也没能止住小孩还是如同幼鸟归巢般,一个劲往她怀里钻。
姜晚:「……」
然后就听系统欢天喜地响了起来:
「叮!检测到洛玄戈对宿主好感度上升25点,如今好感度为30点!」
……这小孩儿这么好攻略的?
「叮!检测到楚栖寒对宿主好感度上升4点,如今好感度为30点!」
这次姜晚还没来得及腹诽,就听身后又传来清朗的少年声音:
「师尊,玄戈不懂事,非要拉着我前来山门,让师尊见笑了。」
姜晚和系统不约而同地于心底啧了声。
低情商:师尊你偏心,为啥下山不带我。
高情商:玄戈不懂事,非要拉我来的。
她回头,果真看见柳知闲正虚情假意地朝着楚栖寒鞠礼。
「玄戈不懂事,故需有师兄帮拂,知闲,你在门派多照顾他。」楚栖寒金口一开,便是将话说死了。
柳知闲毕竟还年少,面上笑容就开始挂不住,又忍不住道:「可是玄戈更亲近大师姐……」
「知闲。」楚栖寒缓声打断他,带着霜寒的眼眸扫过来,顿时令心中不忿的柳知闲神色一凛。
于是也才半大的少年便垂头下去,语气委屈:「徒儿知道了。」
楚栖寒顿了顿,上前两步,轻抚少年头顶,语气復又缓和:「此次我有要事在身,不便带上你们,等濯花秘境开启,我定带你们前去。」
濯花秘境是位于江南浣纱台的小秘境,里边没什么好东西,但胜在风景绝佳,很适合门派新人当做下山的初次游歷。
姜晚默默看着,又忍不住想嘆气。
楚栖寒作为师尊,一向待徒弟都是顶顶好的。他虽从不直言,但总能察觉到每个弟子的微妙情绪,照顾到每一个人。
可他前世若是……若是真对我无他想,为何要纵容我做出那般逾矩之事,最后又让我自知不堪,落寞梦醒呢?
姜晚心中酸涩,但非要说恨,对这人又恨不起来。
再熬下去,只不过是徒增烦忧心魔。
「这样下去,我可能天劫都过不了。还是尽早远离保命吧。」
姜晚正暗自谋划着名,怀里的洛玄戈却听到出山无望,哭得更大声了。
他也是楚栖寒从外边带回来的,听闻当初在满城焦土废墟中寻到这小孩时,洛玄戈几乎没气息了,上山之后以珍奇药材吊着命,调理数月才见好。
他是被楚栖寒亲手餵药,日夜照顾着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因此这小孩也比其他弟子要更黏他一些。
想到这些过往,姜晚也无可奈何了。
就算前世有怨憎,这辈子的洛玄戈毕竟也才是个刚康復的体弱小孩,她又何必去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于是她将洛玄戈从怀里拉出来,绷着脸道:「不准哭,只要你乖乖的,师姐带糖葫芦回来给你吃。」
——记得前世这小屁孩儿总跟在师尊后头,找他要糖吃。
洛玄戈一听有糖葫芦,顿时眼睛亮亮,不再哭了。
「叮!检测到洛玄戈对宿主好感度上升30点,如今好感度为60点!」
……果真十分好攻略。
若是有穿书者的任务是攻略洛玄戈,想必早就完成任务了。
·
告别山门二人,楚栖寒便领着姜晚往山下走去。
凛苍派门规为「和光同尘」,因此门中弟子都有意避免御剑而行。
姜晚默默跟着楚栖寒走下林间石阶。晨间清雾尚未完全散去,缭缭萦络在树枝间,给松林都笼上一层空濛水色。
松针绵绵软软地在脚底发出微声,听起来像踩雪的声音。
她不愿开口说话,心不在焉地抬脚踢阶边的松果,发绳上的碎银玛瑙叮噹作响。
不料前方的楚栖寒竟是脚步骤停,姜晚不察,差点直接撞上他的后背。
楚栖寒回过身来,主动开口道:「晚晚是不是走累了?」
姜晚怀疑地看着他,紧绷道:「不累。」
但楚栖寒还是如方才在山门一样,朝她伸出手来。
正在他抬手的一瞬,山间的最后一道晨风拂过,将两人之间的清雾撕扯开来,又悉数吹散。明澈天光从松枝间投下,映照在楚栖寒的身上,衬得他如同天神降临一般。
姜晚这才发现他的发色和眸色是清浅的,淡褐色的虹膜被阳光映出琥珀流光,额发反光成透亮的白色,她怔怔望着,只听见胸腔之内訇然作响。
有此等风姿的人——
如何不叫她沉沦?
放在前世,无人不知她心悦自己的师尊,可这人就是充耳不闻,任凭她在身后喊得撕心裂肺,也不肯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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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是真的怕。
要是……要是她这辈子还栽在这个人手里,那岂不是最悲哀的事吗?
心脏剧烈跳动着,又引出剧烈的疼痛,姜晚的唿吸越来越急,最后竟是退后两步,抬手狠狠拍开了楚栖寒伸过来的手。
清脆的声响惊起枝头的一只山雀,翅膀扑腾着朝远处飞去。
姜晚的急促心跳也在这响声中渐渐缓了下来。
楚栖寒嘴角收敛,只安静地站在原处看她。他什么都没问,但姜晚就是莫名又生出愧疚来。
他又知道什么呢?对于没有前世记忆的楚栖寒来说,只不过是收了个顽劣的徒弟,好心待她,可这徒弟天生养不熟。
但是啊,这不就和她前世看待凛苍派众人一样的么?
姜晚惊觉过来,不禁痛苦地闭上眼睛,油然生出对自己的憎恶来。
她……真是糟糕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洛玄戈是个小哭包,这段黑歷史会被嘲笑到两百年后。
凛苍派没有绝对的坏人啦,主要还是会讲到各自有各自的缺点,但最后都会成长的。
而成长就是,要学会和不那么优秀的自己和解。
第4章 拟出逃
而就在姜晚陷入深深自厌时,又是那只温热的手抚在她的头顶。
姜晚茫然睁开眼睛,看到楚栖寒一如既往地包容看她,丝毫都没有动怒的神色。
她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
楚栖寒仿佛知晓她有难处,随即便移开了视线,转而上前一步,探手朝姜晚背后伸去。
两人如今距离骤然拉近,姜晚能清晰闻到楚栖寒身上带着体温的气息,像被炙过的松香,和煦如春阳,厚沉如峨岳。
但楚栖寒很快就拉远了距离,只将掌心的东西示意给姜晚看。
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好些花花绿绿的果子,姜晚只隐约认出一些是松果,剩下的便一概不知。
但这满手的果实到底是哪里来的?
姜晚顾不上心中郁气,疑惑地回头去看,仍旧是来时空空荡荡的一条路,两侧又皆是高耸松林,没见着有这般多色彩的果子。
系统忽然在她脑海偷偷笑了两声,显然是已经监控到楚栖寒的动作,只是故意不告诉她。
这就怪了,楚栖寒还会变戏法的?
见姜晚丈二摸不着头脑,楚栖寒也弯了眉眼:「把手伸出来。」
姜晚现下正是迷茫,便乖乖按他说的做了。
于是楚栖寒将手中的果实都倾倒在她的掌心。姜晚的手软软小小的,要双手才能捧住这些小东西。
随后楚栖寒便伸了食指,依次点着那些果子道:「雪松、水杉、橡果、广玉兰……」
姜晚跟着他的手指挨个辨认。
「这边的是能吃的。」楚栖寒抬眼看她,又继续道,「构果,拐枣,山楂,火棘。」
姜晚终于忍不住道:「这些是哪里来的?」
楚栖寒嘴角微扬:「走这一路,可不只有松柏在侧。」
这一路无言,竟是只有姜晚心绪纷乱,楚栖寒却在前边一边走着一边摘果子?
姜晚完全震惊了:「你怎么认识这么多果子?」
只见楚栖寒眼中流光一闪,狡黠地笑了开来,不像是清冷孤绝的门派掌门,反倒似初涉江湖的少年郎。
「师尊也曾经是从你这般大,走至如今的。」
「晚晚,不要只看来路和脚下,也多看看路边的风景。」他似微嘆地说道,但转而又拿出素净的帕子,把那些他说能吃的果子包了起来,转而道,「果子没洗,等到了山下你再尝尝。」
说罢就继续往前走了。
系统一直安静旁听着,直到这时才冒出头来,深情道:「他好爱你。」
姜晚只觉得手里沉甸甸的,微恼道:「再说我不跟你好了!」
·
有这样一段插曲,姜晚反而心底静了下来。
等他们终于来到山下镇上,已经是薄暮时分。镇上炊烟裊裊,樵夫高歌而归,渔人在漫天晚霞中铺洒最后一面网,稚童提着鱼灯从姜晚身侧跑过。
「晚晚,前世我们都没怎么看过这书里的风景呢。」系统小声道。
姜晚恍然。她前世要么就留在门派内攻略楚栖寒,要么就御剑前往秘境替楚栖寒寻药,一路汲汲营营,哪里曾管过别的东西。
她的生活里,就只有「楚栖寒」三字。一是任务,二是私心。
本来重生之后,她就打定主意要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但只要楚栖寒在她身侧,她就又心烦意乱起来,根本顾不上其他。
前世因楚栖寒而悦,这一世因楚栖寒而憎,总归还是只拘泥于这个人。
这不就完全和上一世没有区别了么?不还是那个只顾眼前的可怜人?
姜晚似有所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下紧绷的情绪。
在她思索的时候,楚栖寒一直注视着她,便见天地间忽而飘来一点萤光,缓缓降在姜晚肩头,又似融雪般消失了。
楚栖寒眼中便又浮现了一丝笑意。
系统也察觉到异样,惊喜道:「晚晚,你顿悟了!这一世你修为涨得好快,回门派估计就能筑基了!」
姜晚这才察觉出自己灵脉和心灯的变化,缓缓抬起手来,从那掌心的细细纹络中看到了充沛的灵力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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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修为精进,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到时候跑路就更不愁将来生活了。
系统感知到她的想法:「晚晚,你现在还想离开凛苍派么?」
姜晚不假思索:「当然,前车之鑑,歷歷在目。」
系统便又开始长吁短嘆起来。
姜晚不理它,转而问楚栖寒:「我们要找的是何人?」
这都天黑了,再见不着人,总不能露宿街头。
「是我多年的交心友人,他向来行事不羁,或是迟到了。」
原书只一笔带过他下山寻友,但听他这口吻,竟然还同那人交情匪浅?冷心冷情的凛苍派掌门还有交心友人?这真是第一次听说。
姜晚瞬间来了兴趣,好奇地站在江畔,仔细打量着每一艘游船,生怕错过见这「交心友人」的第一面。
不料背后传来一阵巨大的推力,像是有硬物撞在腰间,剧痛传来的同时她脚步不稳,眼见就要朝着江里摔下去。
楚栖寒手疾眼快地将她揽了回来,两人身体相贴,甚至有温热的唿吸扑打在姜晚颈项。
姜晚分不清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紧张。
但下一秒身侧的温度便远离了。
姜晚站直身体,这才发现周围的人群都惊恐大喊着,连房屋内的百姓都纷纷跑出来,四处仓皇逃命。
「怎么回事!」姜晚立即打起精神,自己刚说完就转头看到了黑云般的魔族军队朝这平静小镇压过来。
这就是原书中提及的魔族过境?!
一阵哭声传来,姜晚循声望过去,发现是方才提着鱼灯的孩子落单,正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大哭,然后小孩身后有驴车受了惊,眼见就要踩踏下来。
她不作思索,急急上前将小孩抱起,躲至一旁的小巷角落。
「晚晚你且留在此处,我片刻回来寻你。」楚栖寒的声线带着冰似的泠然,从巷外传来。
而后泛着蓝光的结界倏然升起,将整个小镇都涵盖在内。
「仙人!」
「是凛苍派的仙人!」
百姓们只听一声嗡鸣,那由魔族过境带来的地动山摇就停住了。有眼尖的少年看到了凌空的楚栖寒,率先惊喜大喊起来,带动着全镇的居民都高唿喝彩。
这可是凛霜峰下,岂能容许魔族猖狂?!
楚栖寒面容无悲无喜,只以右手食指中指合併,虚虚作出斩下的手势,剎那一道剑光破天而来,凛然剑意挟带金戈铁马之势,将压顶而来的怪物洪流粉碎!
位于最后方的魔族精锐顿时停驻,戒备地看向楚栖寒的方向。
于是楚栖寒翩然落至地面,一边以剑气祓除周围的怪物,一边缓缓朝着魔族最后方走去,每走一步,脚下便踏出极寒剑气凝出的薄冰。
被将领簇拥着的魔族眼眸骤缩,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是楚栖寒!他是楚栖寒!」
这名字一出还得了,魔族军队立马乱成一锅粥。
「快撤快撤!」
「他奶奶的,怎么没人提醒这里是凛苍派境内啊?!」
「军师在哪里?格老子的,这是存心要害死咱们!」
现在轮到魔族四散奔逃了。
但楚栖寒对四处作恶的魔族从不手软,剑意又化作幕布形状,挡住了魔族撤退的后路。
剑都未曾出鞘,他就这般以两指一路杀了过去。
姜晚看到此处便不再去看了,安抚好身旁的小孩:「去,你自行找个地方躲起来,有仙人在,你们不会有事。」
「姐姐……」小孩兀自不肯放手。
姜晚心中无奈,也不知自己这一世怎么如此受孩童喜欢。但现在就是死遁出逃的最好时机,她咬咬牙,将小孩拽着她裙摆的手拉开,转头便朝着结界之外跑去。
系统哇哇大叫起来:「晚晚!外边危险啊!」
「不危险怎么死遁!」
姜晚一头扎进魔族堆里,也不知是不是她一身玄衣的原因,竟然完美融入黑黢黢的怪物群中,拥挤着朝远处跑去。
期间还有不长眼的魔族仓皇逃命,不小心以尖爪扯破了她的肩头衣服,姜晚额角青筋暴起,毫不犹豫地一个肘拐报復回去。
系统看得咂舌,心里开始反省,明明上辈子姜晚也是从柔弱小徒弟成长为一方邪主,这一世它还是低估了自家宿主的实力。
一人一系统就这么浑水摸鱼地跟着逃命,几乎就要跟着魔族幸运儿们一起跑出楚栖寒的攻击范围了。
但远处的楚栖寒却身形一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瞬间转向姜晚这边,今日第一次动了真格。
「却邪。」
剎那间长剑出鞘,一抹寒芒瞬间腾至半空,凝出万道剑形,暴雨般落入魔族大军之中。
须臾之间,天地无暇。
但那些严不透风的剑形又完美避开了姜晚,甚至连带她身边的几个魔族将领也沾光倖存了下来。
这还是姜晚第一次亲眼看到楚栖寒动真格,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剑法,好似天道制裁,严无一失。
楚栖寒沉了神色,朝着姜晚走来。
他一定是发现我要逃跑。
他生气了。
姜晚蓦地不安起来。
楚栖寒一边走就一边挥挥手指,站在姜晚两侧已经惊呆的魔族灰飞烟灭。
不过她背后还站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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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魔族脑筋转得飞快,立马伸手去掐姜晚的脖子:「不要过来,否——」
「否则」二字都还没说完,楚栖寒只眼皮微掀,那大胆魔族就化作齑粉。
不远处另一个魔族脑筋转得更快,他深知比魔族更可怕的是人心,当场挑拨离间起来:「我招了,这小丫头是我们的卧底,楚仙人你饶我——」
又是话未说完,魔族减一。
最后的倖存者接过前辈的话茬,赶紧道:「楚仙人!我们说的是真的,不信你去看小丫头肩头,有图腾,那是魔族的图腾!我们亲眼所见!」
姜晚这下忍不了了,自己肩上的图腾是自重生以来便有,没想到这些魔族张口就来。
毁我清白可不行!
姜晚正要反驳,就听楚栖寒道:「是吗?除了你,还有谁?」
倖存者抓住一丝生存希望,眼眸一亮,探手去将挖坑躲在地下的同族拉了出来。
「仙人!他也看到了!我们都可以作证!」
那满脸泥土的同族慌忙点头:「对!对!」
随后楚栖寒又是两指一抬,仅存的两个魔族也尽被祓除。
姜晚和系统:「…………」
楚栖寒终于走到了姜晚面前,却什么话都没说。
四周空旷,姜晚难以忍受这尴尬的沉默,便舔舔干燥的嘴唇,问道:「他们说我是魔族卧底,师尊为何不听他们讲完?」
「你不是。」楚栖寒不再朝她笑了,只简短答道。
姜晚思来想去,还是打算替自己解释几句:「我肩上的图腾……」
可还不等她说完,楚栖寒便摸了摸她的头:「你不是。」
或许是觉得这般说法显得单薄,他沉声又重复了一次:「你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重要的话要说三遍。
————
朋友们!这篇文原本的故事完全不一样,所以目前正在锁后面章节大修中!我会很快修完补齐进度的!
第5章 故人来
三个「你不是」响在耳畔,姜晚差点眼泪都落下来。
楚栖寒说完便不再提及此事,也没过问姜晚为何没听他的话,不仅没留在远处,居然还出现在魔族大军中。
他只是从收纳囊中取出一件鹤羽披肩,轻轻覆在姜晚的衣物破损那处。
那披肩是楚栖寒自用的,因为体型差的缘故,落到姜晚肩上便成了一件及至小腿的羽织披风。
白色的羽毛簇拥在姜晚脸侧,于夜风中猎猎作响,像昙花柔弱的花瓣。
她快感觉自己都要变成鹤,几近被风吹走。
但楚栖寒又牢牢牵住了她,将她稳在原地。
「回去吧,我那朋友应是已经到了。」
·
方才的战斗被全镇人都看在眼里,如今正在四处寻仙人道谢。
楚栖寒不喜声名,万般不愿被镇上百姓认出,便抬起手指捏诀,作势要给自己容貌施加障眼法。
姜晚在旁看在眼里,没忍住提醒道:「师尊你长这么高个,就算不看脸,也很容易在人群中被认出来的。」
系统听得着急,恨铁不成钢道:「晚晚你该跟柳知闲学学怎么高情商说话!这不夸你师尊呢,怎么说得跟嫌弃他身高似的啊!」
姜晚皱皱鼻子,全然一副非得跟楚栖寒作对的欠揍模样。
不过楚栖寒竟然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只见他在捏诀之前顿了下,随即颀长挺拔的身姿缓缓变幻,最后变成比姜晚差不多高半个头的身高。
但手还是拉着姜晚不放的。
楚栖寒回过头来,温醇声线都变成清朗少年音,朝她道:「现在可以了吗?」
姜晚没说话。
她眨巴眨巴眼睛,波澜不惊的心湖再次被眼前这人掀起涟漪。
楚栖寒应是直接变成自己的少年时期模样,眉眼五官自然是与今无二的俊美,轮廓却比起成年后更柔和,两颊带了点肉,下巴尖尖,一笑嘴边竟还露出个小小梨涡来。
看上去更像是哪家公府出来游玩的小少爷。
系统看看他,又看看自家宿主,信誓旦旦地拍胸脯:「晚晚!他小时候没你好看!你可是有两个梨涡哪!」
这又不是要跟他比美!姜晚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不过系统跳出来煞风景,反而令她回过神来。
姜晚不着痕迹地放长唿吸,努力使自己的表情和声线都显得不那么紧绷:「应是不会被人认出来了。」
楚栖寒满意地点点头,领着她復又往镇内走去。
姜晚感觉有些别扭,竭尽全力想要拉远和前方少年的距离,奈何这本人的距离有所拉开,但两个人在灯光下的倒影始终靠得极近,甚至看上去还很和谐。
姜晚又忍不住心烦意乱,视线飘忽着别开,最后悄悄垂目,望向自己的手腕——
楚栖寒牵住她后,就再也没松开了。
·
如今魔族俱灭,镇内恢復平日的安宁,拿着鱼灯的小孩在镇口左顾右盼,在看到姜晚的身影后,眼睛一亮,顿时冲出来抱住她的腰。
「姐姐。」小孩奶声奶气道。
察觉到楚栖寒问询的视线,姜晚有点不好意思,便从怀里拿出楚栖寒给的素帕,将那些能吃的小果子递给小孩。
「拿去吃。」姜晚连哄小孩都说得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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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小孩很容易就被哄好了,咧着豁了口的门牙笑得开心:「谢谢姐姐!」
系统急急跳出来,这次的播报超大声:
「叮!检测到白绾禾对宿主好感度上升40点,如今好感度为40点!」
它……说……什么……
系统也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嗯嗯嗯嗯!!」
姜晚眼睛都瞪大了。
面前的小孩竟然就是楚栖寒最小的徒弟,她的小师妹,白绾禾??
姜晚顾不上楚栖寒还在身旁,忙蹲下身,拉着小孩问:「你今年多大了?你爹娘呢?」
小小的女童茫然眨眼,似乎不太明白她问话的意思,咬着手指摇摇头,从喉咙滚出一串含煳不清的音节,似乎还不怎么会说话。
「哎呀别咬手手,脏!」
姜晚赶紧去把她的手指从嘴里捞出来。
这时旁边浣衣的大娘热心插话进来:「这小姑娘可怜吶!七岁了还不怎么会说话,前几日她爹娘又出门採药时遇到魔族,尸骨无存吶!」
难怪魔族过境的时候,她会独自在人群熙攘中落单。
姜晚听得心疼,急道:「大娘,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大娘摆摆手:「她听不懂的,甚至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
大娘又上下打量着姜晚和她身边的少年,转而道:「我看姑娘和小少爷郎才女貌,十分登对,莫不是从小订了娃娃亲?此次出来游玩,何不带上阿禾一同回去,喜上加喜呢?」
这都哪门子胡说八道。
姜晚不知道如何回答,反倒是透过眼前消瘦羸弱的女童,想起前世白绾禾的样子。
其实她也已经记不太清,毕竟前世除却看着楚栖寒,其他人她都没怎么关注过。不过印象中小师妹的确不爱说话,虽容貌清丽,但总低着头含着胸,站在丰神俊朗的柳知闲身边如同陪衬。
后来等柳知闲下山游歷,遇上千姿百态的红颜知己,她就更泯然众人了。
她单单知道白绾禾是楚栖寒带回的最末位弟子,可关于小师妹的身世……如今才是第一次听闻。
姜晚心里生出道不明的一些情绪。
她咬咬嘴唇,最后求助似的转头去看楚栖寒,不料恰恰好就同楚栖寒视线对上,也不知道这人已经注视她多久。
「让她跟着我们吧。」楚栖寒缓声道,「晚晚你照顾下她。」
姜晚自重生以来,第一次对他露出清浅笑容:「是。」
她轻推白绾禾的肩膀,鼓励道:「快,说谢谢师尊。」
白绾禾听不太懂,眨眨眼睛后甜甜道:「谢谢哥哥!」
看热闹的大娘和姜晚都忍不住笑起来。
姜晚心情很好,拉着白绾禾去井边洗手,又把果子悉数洗干净,揣进女童胸前的绣花小荷包里,叫她啃果子解闷。
白绾禾格外黏她,攥着她裙摆就不放手,只乖乖跟着她走来走去,像个软萌软萌的人形挂件。
楚栖寒一直安静看她忙来忙去,等事事妥当,才忽然开口:「那是我给晚晚的果子。」
声音中竟诡异地带着点委屈。
姜晚觉得自己定是脑子不清醒,才觉得楚栖寒委屈:「这可是师尊的徒弟,徒儿听师尊的话,在帮您照顾小师妹呢。」
楚栖寒悠然道:「听晚晚的语气,也不似当我是师尊。」
姜晚抬起头,没料到楚栖寒竟是如今开始翻旧帐起来,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若是犹豫,就会习惯性地抿嘴,神情透出一股劲劲的倔强来。
楚栖寒便不再提这件事了,侧头去看江心:「现在过来的那艘船,便是了。」
这就是那个「多年友人」?
姜晚小跑到栏杆旁,满眼好奇地去。
只见那缀着轻纱的漆雕船上,蓦地传来男子的落拓歌声。
「杨柳色依依,燕归君不归……」
船渐渐近了,透过那若隐似无的纱帘,姜晚隐约见着一人斜倚在船内,以箸敲杯,伴酒高歌,兀自怡然自得。
「来者是扶风城城主,风清晏。你叫他……」楚栖寒少见地出现犹豫神色,最后干脆上前挡在姜晚跟前,「你便当没看见他就好。」
姜晚:?
楚栖寒说话间,那艘船便轻轻快快地停靠在岸,器宇轩昂的男子飞步一跨,踏月般腾起落到岸上来。
此人身着暗金裘袍,正手持锦绣牡丹扇摇晃,手腕间宝石金鍊叮噹作响,端的是一副富贵闲人作态。
他好整以暇地环视一圈,最后视线锁定在易了容的楚栖寒身上来,顿时破功爆发出一阵大笑。
「栖寒,你这是什么扮相!」
风清晏身材壮硕,五官深邃立体,眼眸扫过万家灯火,还能映出些许靛色,应是有胡人血统。他比楚栖寒真身还高几分,肩宽背阔,举手抬足便露粗犷豪放之意。
好在他出手阔绰,在镇中酒楼定下二楼包房,跟不太识字似的盯着菜单沉吟许久,慨然道:「这本儿上的都给爷呈上来!」
小二脸都快笑烂了,忙不迭退下准备。
今晚开荤,大吉大利。
因此姜晚决定忍受这人不时扫过来的打量目光。
风清晏热情地替已经恢復原貌的楚栖寒倒上酒:「这次见面,怎带了两个女娃娃来?」
楚栖寒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也不知两人对视这一眼中透露了什么讯息,风清晏恍然大悟,拖长声音「哦」了一声,笑眯眯地去瞧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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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的大弟子?如今修为如何?」
姜晚这点礼节还是愿意做足,便站起身朝他鞠礼:「晚辈姜晚,如今尚未筑基。」
「没事没事,你坐。筑基晚一点也好,道心稳固最为重要。」
他说的话竟出乎意料地像个正经长辈。
风清晏又要去给姜晚斟茶,姜晚忙不迭自行接过茶水,替自己和白绾禾倒上了。
随后她就听楚栖寒道:「晚晚,风清晏坐镇扶风城,麾下弟子善情报,知晓天下诸事,也常在各地设立扶风郡点,日后你若是出门在外……可去寻他帮忙。」
姜晚斟茶的动作一顿,奇怪地看向楚栖寒。
她思虑片刻,开口问道:「为何徒儿会去往,师尊不在的地方?」
风清晏听她问话,便搁置手中酒杯,暗蓝眼眸饶有兴趣地在师徒二人之间转来转去。
而楚栖寒并没有立即回答。
他的视线突然飘得很远,从酒楼的偌大窗户遥遥望出去,不知是在欣赏月色,还是在远眺何物。
姜晚蓦地察觉,楚栖寒除了总是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平日大多时候都似在远眺的。
他像是在透过万里江山的云烟雾霭,在怀念着什么人。
这个念头令姜晚心脏骤缩。
他在想着什么人?他心里有谁?
不等姜晚心中的疑问扩大,楚栖寒终于温声回答道:
「晚晚总是要去看看大千世界的,你要平安喜乐,好好活这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晚晚:我怀疑我师尊心里有人,他怕不是当我是替身??
系统:你好好看看好感度数据,再说话。
————
几个小徒弟终于都出场啦!
风清晏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但是晚晚上辈子没来得及认识他……
师尊带她一起来见风清晏,也是担心哪天晚晚真逃跑了,出门在外有个可以照顾她的人=w=
第6章 少年游
又是「大千世界」,又是「平安喜乐」,字字戳在姜晚心头,她几乎要以为楚栖寒会读心术。
「和栖寒相识多年,没想到还有这般师徒情深的时候。」风清晏含笑道。
姜晚便冷静下来。
是啊,再如何殷殷关切,她与楚栖寒也只不过是师徒之情,不可能会有其他。上辈子栽在这里,这辈子可要辨认清楚。
于是她从餐桌旁起身,朝着楚栖寒恭敬鞠礼道:「师尊对师门上下都好,我能有今日,也是沾了门派的光。」
这话应是找不出什么错处,连繫统都欣慰表扬她。可楚栖寒听后竟笑容淡了下来,眼神落在姜晚的面庞上,看不出神色。
怎么还不高兴了?姜晚觉得这人真难懂。
她下意识避开楚栖寒的目光,假装举起茶杯喝茶,侧头去瞧窗外的明月树梢。
然后差点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只见与明月一齐挂在树梢上的,还有个半大小孩的身影,再定睛一看,岂不就是她那哭包小师弟??
洛玄戈穿着镶毛边的锦袄,双手双脚缠在树枝上,像个高高挂起的圆灯笼。
姜晚忙跑到窗边,探身去看,发现树下还站了个神情无奈的少年,正是柳知闲。
这两小屁孩还是跟来了啊!!
「晚晚,怎么了?」楚栖寒问道。
姜晚忙转身挡住楚栖寒和风清晏投来的视线——若是发现外边那颗圆灯笼,自己两个师弟免不了一顿罚。
随后就听窗外传来稚嫩短促的一声「啊」,鸟儿般扑棱扑棱的声音紧跟而来。
……这怕是摔下去了。
姜晚心都提到嗓子眼,结结巴巴对楚栖寒道:「师、师尊,徒儿想下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楚栖寒不疑有他:「去便是,若想多玩一会儿也无妨。」
姜晚的注意力已经全放在窗外那俩不听话小崽子身上,胡乱应了两声,再拍两拍一旁打瞌睡的白绾禾,便风一般往楼下去。
·
见绑着红髮绳的女孩消失在楼梯拐角,风清晏终于彻底放松身体,流里流气地斜躺在一旁榻上,大咧咧地将严实襟口扯开,露出一小块古铜色的胸膛来。
楚栖寒兀自品酒,淡淡提醒道:「我可还有个徒儿在旁。」
风清晏瞧瞧已经抱着榻上锦枕睡着的白绾禾,唉声嘆气:「栖寒你越来越不好玩了,怎么如今还收了这般多小崽子在身边,享天伦之乐不成?」
楚栖寒放下酒杯:「凛苍派总得后继有人。」
风清晏面色一整:「你还在修那劳什子无情道?」
楚栖寒笑:「不曾了。」
风清晏怀疑地打量着他,最后勉强信了他的话:「这次见你,发觉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我姑且信你一次。」
他长出一口气:「那无情道法没什么意思,趁早停下也是好事。更何况,当初从老祖那辈传下来的预言也不一定是真的,哪里轮得到我们去操心灭世不灭世的事情。」
见楚栖寒不语,风清晏有点担心自己的友人脑子又轴了,认真盯着他道:「就算需要救世,也不会让这个重担全担在你身上,你不必急于求成,很容易误入歧途的。你如今有了这般多徒弟,也算后继有人。」
「我这次心里有数。」楚栖寒简短道。
这次?这次又是指的哪次?风清晏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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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对自己的朋友很是能放心,听他这般说了,就不再提这茬,转而道:「难道也是因为你不再修无情道的缘故?感觉你和你那小徒弟啊,情非泛泛。」
楚栖寒反问:「怎么叫情非泛泛?师徒本就是极深的缘分。」
风清晏摇摇头,抱臂看他:「我看不像师徒,像是……」
这次楚栖寒没等他说完,打断道:「她还小,等她懂事些了再说罢。」
那看来就真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了。要不然也不会特意把那女孩带着来赴约。
可一个小丫头片子……到底是哪里入了这清冷绝尘的剑尊眼里?
风清晏回想姜晚的容貌,不得不承认,就算姜晚尚及豆蔻,也能看出眉眼的赫赫风华。
等她长大后入世,定能在修道界中脱尘而出,追她的小青年估计得排队到无剎海去,指不定人家还能不能看上老气横秋的楚栖寒呢。
于是风清晏又有点为楚栖寒操心。
到时候剑尊要是失恋了……可、可怎么办啊!
「你在想什么?」楚栖寒不轻不重道。
风清晏回过神来,忙连连否认:「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在想……此次魔族过境后,似乎鬼王还未出现,你那小弟子就这样跑出去,不会有什么事吧?」
·
魔族等级分明,最低等为「怪」,数量最多,常由天地间生灵怨气而成,混沌而不得开智;而后为「魔」,已具人形,善人言,生存方式与人族无异。
魔族过境通常是由魔族引「怪」前来屠城,战术多是以数量取胜。但若遇上厉害点的修士,便不是靠数量能取胜的了。
于是有了再往上一级的,「鬼王」。
修士下山平乱,遇上黑潮般的魔族过境,就算取胜也会精疲力竭,此时再由鬼王出面,以战力取胜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这个战术是由最高阶的「魔尊」想出来的,最开始出现魔族过境时,这战术让仙门百家伤亡惨重。
不过人胜在会举一反三,知晓这个规律后,自然会对魔族过境后的鬼王将临有所准备,渐渐便把胜率掰了回来。
——但这一次,鬼王尚未出现。
·
楚栖寒垂目沉吟,最后只道:「她总该学着如何独当一面的。」
风清晏追问:「那院子里另外两个小孩儿呢?」
「她总该学会与同门互相帮扶。」
风清晏悚然:「你这是要把掌门之位传给她?」
楚栖寒又笑了。
或许是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他也学着风清晏往后仰去,斜靠进椅背里,几缕额发落至眉前,令他面容瞬间柔和不少,再加上嘴角微抬,颇露出几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来。
这是就连两世相处的姜晚,都不曾见过的模样。
他眼底流露出些锐利的神色,放缓了声线,清晰道:「我是要把,她想要的任何东西,都给她。」
·
对两者交谈浑然不觉的姜晚,如今正大为头疼。
她紧赶慢赶地跑到酒楼院内,就见柳知闲正抱着洛玄戈坐在地上,怀里小孩又在哇哇大哭。
看到姜晚后,柳知闲还无辜抬头:「师姐,是玄戈非要到镇上来的,我只是急着来寻他。」
这就又是胡说八道了。
若是着急寻师弟,还能特意将道服换成束身便装,腰间还挂上收纳囊吗?他甚至还精心给自己戴上了嵌金边的抹额,一派五陵年少的俊俏模样。
偶像包袱重得很。
姜晚瞪他:「你若是不说真话,我现在就告诉师尊去。」
柳知闲无法,只得不甘承认:「师尊只带你下山玩,我们同样久未下山,自然也想来开开眼界。」
他还很不高兴,说话酸里酸气:「师姐才下山一日,修为就精进了,果然师尊是凛霜峰中最为偏心之人,心里只有师姐。」
他偏心个屁!姜晚差点气笑。
前世的柳知闲可是公认的凛苍派下一任掌门,连掌门印都传给他了,这是偏心谁?偏心谁啊?!
但对现在的别扭鬼,肯定讲不通这些道理。
姜晚不接他的话茬,将哇哇哇的洛玄戈从他怀里拖出来:「走,我先御剑带你们回去。」
柳知闲又不乐意了:「师姐在山上都不曾练剑,下山便会御剑飞行了,想必是师尊特意避开我们教师姐的吧。若是在山下多待些时日,师姐或许连琴心三叠都悟出来了。」
琴心三叠是凛苍老祖当初坐化之前悟出的境界,一旦领悟,对今后的修行大有裨益。
但此境界需是道意入极境才有机率悟得,哪是如今连筑基都没有的小孩儿能奢望的。
柳知闲这是在口不择言。
姜晚:「…………」
她深深吸气,上辈子积攒的暴脾气一触即发。
系统见势不妙,忙跳出来劝:「晚晚!我的好晚晚!你悠着点啊,你重生过的状态可和当初真十四岁的状态不同!小心别出手把他打死了!」
「我怎么会打他?你在想什么呢。」姜晚反而吃了一惊。
她先是抬眼看向酒楼二层的窗户,见那处空空荡荡,并无人察觉院内情况后,才放下心来,回头朝柳知闲挑挑下巴。
「带剑了吗?」
柳知闲也以为姜晚要打他,戒备地摸向腰间:「带了。」
姜晚言简意赅:「凛苍十六式,练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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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知闲自是不情愿,脸上神色变幻后,咬牙笑道:「师尊只教到了前十式,再说回来,师姐你从不练剑,就算我练给师姐看,师姐也不一定能分辨吧?」
他果然现在年纪还小。
说话比上辈子要气人得多!
姜晚朝他咧出白森森的牙齿,皮笑肉不笑道:「还要我重复一遍?练给我看。」
毕竟门派辈分在这里,柳知闲不得不从。
不过他们几人都入门不久,年纪尚小,练剑还需楚栖寒细细纠正才能到位。他自是再有天分,前两日才学的七式至十式,练得也会磕磕绊绊。
行至一半,柳知闲便露出勉强神色,竟是连后边的动作都记不得。
「你把七式和九式记混了,刚刚使出的那招是九式里边的。」姜晚打断道。
柳知闲自然知晓自己方才的剑势有问题,匆忙收势后,涨红着脸瞪她。
想必是又准备说些什么「你行你上」的话。
姜晚不给他机会,行云流水般将七式和九式分别练给他看。
柳知闲无言。方才姜晚特意在他练错的地方放缓动作,像是在纠正他,这套剑法一出,他就彻底知晓自己错在何处。
姜晚以实力叫他闭嘴,最后收势,冷道:「回去好好练你的剑吧,招式都记不住,还想琴心三叠呢。」
「师姐……教训得是。」
姜晚担心他还不服,不肯跟她回山,正要再提点几句,就听系统嚷嚷起来:
「叮!检测到柳知闲对宿主好感度上升5点,如今好感度为5点!」
……这臭小孩这么讨厌她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柳知闲:涨点好感度够不错了!
姜晚:……下次一定锤你。
————
介绍了一丢丢设定~埋了一丢丢伏笔~
师尊表面上正正经经的,暗地里心眼多着呢,才不怕以后情敌排到无剎海去=w=
註:琴心三叠:道家指调和上、中、下三丹田,使心神宁静祥和。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李白
第7章 官将首
被姜晚一个下马威镇住后,柳知闲好歹愿意回门派去了。
姜晚心中估摸着时间,如果只是御剑往返的话,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想必楚栖寒不会起疑。
事不宜迟,她将灵气注入修行剑中,先行抱着哼哼唧唧的洛玄戈上去,这才朝柳知闲道:「上来。」
柳知闲有点迟疑。他年纪较姜晚大一岁,如今身高比自己这师姐高半个头,却要站在一个女孩儿的背后,总觉得……距离有些逾矩。
姜晚已经有些不耐烦。
放在她上辈子,若是遇到这般磨磨蹭蹭的人,三秒之后她就要硬来。但要是那样做了,柳知闲刚涨上来的5点好感度,恐怕马上就得跌到负好几百去。
「还不来?」她加重语气。
柳知闲咬咬牙,微红着脸跃上修行剑。他的手举起又落下,举起又落下,反覆好几次,渐渐脸上也浮现出焦躁的神色。
姜晚这次是真的要发火:「在干什么?不抓紧的话,是等着待会儿当高空抛物吗?」
柳知闲:「……」
他毫无办法,正要一横心揽在师姐的腰上,就见姜晚背后紧束低垂的腰带腾地竖了起来,恰恰好隔在他和姜晚的中间。腰带是暗红色的,末梢两枚天铁八棱摇摇晃晃,像两颗盯着他的眼珠子。
柳知闲:「?」
姜晚对此浑然不觉,再耽误下去,等她回来的时候酒楼都要打烊了:「好了没??」
柳知闲默然无语地看着面前那条……眼镜蛇一样竖起的腰带,最后试探性地抓紧了它。
「……好了。」
姜晚很想直接出发,但心底总还是不放心,便在缓缓蓄力的时候叫出系统,让它去看看背后柳知闲的情况。
系统便探头去看……然后有点迷惑,有点懵圈:「应该……没啥问题。」
那就是没问题。
姜晚着实耐心告罄,直接加速往凛霜峰赶去。
·
半炷香后,修行剑缓缓落至山门前。
洛玄戈已经啃着大拇指在姜晚怀中睡着,被叫醒之后又开始呜呜咽咽。
姜晚将他放到地上,十分无奈:「你怎么这么爱哭啊,以后叫你洛哇哇好了。」
洛玄戈哭得更大声了。
柳知闲终于松开那条腰带,便见腰带摇头晃脑地朝他示威老半天,这才无力垂下。
——难不成这腰带也是师尊给的法宝?
柳知闲转头去瞧姜晚,正想直接问她,就被姜晚出声打断:「有什么话回来再说。镇上刚经歷魔族过境,外面很危险,不准再跟来。洛哇哇!再哭我回来不给你带好吃的了!」
她转而看看山门内的阶梯,一时有些感慨——上辈子死前的最后记忆,也是在这山门,也是与这二人。
她摇摇头,把那些无用想法都抛之脑后,又转而对柳知闲道:「到山门就安全了,你好好照顾师弟,他身体弱,先带他回去休息。」
于是方才的疑问在嘴边滚了一圈又落回肚里,柳知闲喉结上下滚动,最后闷闷答了个「嗯」。
三人就此告别,姜晚便再度御剑而起,打算朝镇上赶去。
她腾至半空后低头俯瞰,只见凛霜峰的松柏如现实的钢筋铁林,黑沉沉地于夜色中静止。她再回头,看到山门至门派的问道梯上,两个小小的身影正老老实实往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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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但她隐约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她遗漏掉了。
这种感觉是她抵达山门后才有的,她仔细回想方才自己说的话,试图找到一点讯息。
镇上。刚经歷魔族过境。
危险。
姜晚在半空一个急剎车,把系统都给惊动出来。
「怎么啦晚晚?」
姜晚只觉得浑身有点发凉。
「阿统……」她僵硬说道,「这次魔族过境,似乎还没有看到鬼王?」
系统也悚然一惊:「没错!因为这次你师尊解决得很快,我就想着……有他在,鬼王也不是问题。」
但如今问题就来了。
姜晚立即一个转向,俯身朝着山门冲去!
她若是一个人倒霉遇上鬼王也就罢了,如今是她执意要将两个师弟送回来,若是……若是……
罡风如刃刮在姜晚脸侧,脑后发绳撞击着急急作响。
她等不及地直接跳下修行剑,往上看了眼山门牌匾后,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不敢懈怠地往石阶上去追柳知闲他们。
她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这山……根本就不是凛霜峰!那山门处的牌匾晦暗不明,虽字体方方正正,但笔画结构混乱颠倒,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字。
这是个障眼法。
为的就是凭藉夜色,令三人对此处放下戒心。
姜晚对那阴险狡诈的鬼王气极,更是加快脚步往前飞奔,可不论如何寻找,都在这暗夜无光的石阶上寻不见柳知闲和洛玄戈的身影。
姜晚的心沉沉坠了下去。
难不成他们已经中招了?
她便又要御剑而起,可还不等她动作,从石阶侧面的灌木丛中突然窜出一个黑影,直接将她扑倒在地!
姜晚眼中利光一闪,作势就要举剑挥下:「谁!」
「师姐!」熟悉的声线令姜晚堪堪止住往下挥剑的动作。
柳知闲目光慌张,如今的面容露出被惊吓后的苍白,正颤抖着声音低低道:「师姐,这里……不是凛苍派!」
姜晚便又生出很浓很沉的愧疚来。
她长嘆一声,侧头往他跳出的灌木丛望去,见小小的洛玄戈不住流着眼泪,努力咬着拳头无声咳嗽,一张小脸已经憋得铁青。
·
「师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柳知闲匍匐在地面上,语气透露出了几分无措。
姜晚正带着两人从灌木丛中躬腰而行。
这幻境的路数让她觉得熟悉,正巧是前世碰上过的鬼王十二,名唤困敦。
鬼王往往会出现在魔族过境之处,但毕竟这是比魔更高阶的种族,他们不一定会直接出现在魔族大军之中,而是凭自己对战局的判断来出其不意。
传闻鬼王共有十二人,仙门按地支为其排名。虽与魔族的战斗有胜有负,但能手刃鬼王者甚少,就连姜晚看的那本书中,柳知闲也不曾对上几次鬼王,等到他飞升之后……飞升之后剧情更往开后宫去了,书中设定全吃了灰。
倒是她上辈子为了去给楚栖寒寻闭关药材,曾碰上过一回。
那一回,也是这鬼王困敦。
此鬼擅长利用人心记忆编织幻境,让猎物在幻境中迷失仓皇,非要等戏弄到最后一刻才肯将其毙命。手段阴狠,常为修士唾骂。
——在她遇到困敦那次,除了她,整个秘境中的人全死了。
而那段遥远的血腥回忆,让如今的姜晚异常不安。
她紧了紧牵着洛玄戈的手,转头对柳知闲小声道:「这鬼王的幻境也并非完美。他能提取的记忆不多,所以只会选择猎物最熟悉的景象当做幻境,而在那精心设好的幻象之外,就会存在疏漏之处。」
柳知闲点点头:「所以说,只要我们越往远离凛霜峰的方向走,越是可能找到出去的路?」
倒也没有那么容易。毕竟对手可是鬼王。
姜晚抿抿嘴,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吓他。
等到离开石阶之后,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大片菸草地,苍绿的菸叶丛竟散发出幽幽光芒,细碎的花在深夜里安静绽放,于诡谲光线中显出深蓝暗紫的颜色,像凝固在枝头的血。
柳知闲反而松了口气:「这完全不是凛苍派会有的景色,师姐,我们是不是要出去了?」
姜晚不答。她的注意力全放在这一片菸草地中,只觉得遍体生寒。
若是困敦只摄取了柳知闲他们的记忆,姑且还好办,年幼孩童心魔尚浅,就算形成「怪」也不会兇险。
可当她落入幻境之中,她的记忆自然也会被感知到。
而且,这还是她前世的记忆。
姜晚并拿不准以自己的心魔,会形成怎样的「怪」。
但下一秒她就知道了。
只见漫无边际的菸草丛中,蓦地像是缓缓升起了好几堆篝火,黑烟裊裊而起,在夜色中看不明晰。
但很快天空中的黑云散去,当明月清辉照下的一瞬间,柳知闲直接被吓得瘫软在地。
只见那远处的影子哪里是黑烟,而是一个个异常高瘦细长的苍白人体!那些怪物的双腿如竹竿,双手下垂至膝盖,全身都被一层灰白的皮囊紧紧包裹。
听见柳知闲发出的动静,所有的怪物都齐齐回头,尖扁的脑袋上除了快要把头分割成两半的血红大口,并没有任何别的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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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只侧头仿佛在感知猎物的方向,血口缓缓张开,涎水不住下淌的同时露出一层一层的尖利牙齿。
柳知闲知晓方才自己失态,如今用双手紧紧捂住嘴巴,双目通红地瞪着远处的景象。
姜晚则将洛玄戈按进怀里,也是丝毫不敢妄动。
他们现在就像误闯进了巨人王国的蝼蚁。
姜晚心念电转,最后从袖中捻出楚栖寒递给她的松果,以灵力将之往远处一掷——
眨眼间那群怪物就嘶吼着朝着动静发出的地方飞奔,尖牙咬合发出刺耳摩擦声,松果落地之处尘土飞扬。
姜晚感觉到自己领口处已经被洛玄戈的眼泪打湿了。
她额角有细汗沁出,暗地问系统道:「你觉得我现在对上它们,胜率如何?」
系统也被吓得声如蚊吶:「晚晚,我不建议你尝试,你现在都还没筑基。」
「但还有另外的法子对吧?」姜晚望着远处撕咬成一团的怪物们,反而冷静了下来。
系统顿了下,迟疑问道:「晚晚,你是想请神?」
它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不行不行!召唤官将首需要代价的!你如今没有那么多修为,岂不是要用寿命来抵债?!」
姜晚垂目,无声地拍打着洛玄戈的后背以示安抚:「没办法啊,现在只能这样做了。折寿个几年……应该影响不大吧。」
系统一想到她前世惨死的画面就心有余悸,还是不认同:「我现在就去找主神,看看还有什么可以换点金手指或者buff,你别乱来!」
「别去了阿统。」
夜风安静地吹起姜晚的长髮,她竟是笑了起来。
——系统已经好久没见她这样笑过了。它最喜欢的便是姜晚脸颊的两枚梨涡,所以上一世它总是乐意逗姜晚开心。
但后来姜晚越来越不开心了。
系统第一次生出些怨愤来:「你别管他们俩了。要不是他们偷偷跑出来,你也不会遇上这些事!上辈子的仇还没报呢!」
「阿统,我不能让他们出事。」姜晚对系统有着无穷的耐心,「若不是我执意要送他们回来,他们也不会遇到鬼王。或许他们会被楚栖寒发现,骂一顿,回来受一顿罚,过两日又开始上房揭瓦。」
「但他们命不该死在鬼王手里。」
「我既然想要问心无愧地好好活这一世,就不能让他们因我而死。」
系统又伤心地呜咽起来。
姜晚便安慰它:「没关系啦,我如今修为这么差,请神还不一定能请到官将首呢,先试试看吧。」
「……看这运气能不能站在我这边一回。」
她随即将洛玄戈推进柳知闲怀中,脚尖轻点跃远,在踩到菸草发出轻微声响的同时,抬手以食指中指抹在剑刃,鲜血顿时将修为剑涂成亮红,又于剑尖点燃成星火。
姜晚高举长剑,左手单独捏诀,调动全身灵力引至苍穹!
星星火光映得她眼眸如晨星,姜晚仰首,怒目清叱:
「姜晚!问道!」
高空黑云中隐约有雷声响起,远处的怪物们已经察觉动静,潮水般朝着姜晚扑咬——
但须臾之间,一道惊雷噼下,剑气于菸草丛中压出湛蓝色的八卦阵来!碎叶花瓣与尘土齐飞,圆弧流光蓦地腾起,沖在最前方的怪物剎那被撕裂成碎片!
血液高溅,又如雨般疾疾落下。
这是……成功了?
姜晚胸腔剧痛,侧头吐出一口血来,顿时气虚力竭,只觉天旋地转,脱力得只能靠拄剑站定。
方才的请神果然兇险,不知到底耗了她几年寿命,也不知到底请出怎样的神灵。
被血雨遮挡视线,姜晚看不清八卦阵中的人影。
若是前世她召唤的官将首,应该是三人才对,但现在……似乎只有一人?
但她隐约看见……那个人于草叶碎花之间,遥遥转身,朝她望过来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那本感觉男女主的感情写得还是比较仓促捏,所以这本想多写点男女主的感情线,希望会有所进步吧……
所以大家可以猜猜被请出来的是谁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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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 官将首:地藏王菩萨的驾前护法,奉旨庇荫民间。阵容为三人,青面损将军、增将军一身化二为红蓝二人。本文中只是挪动设定,会有改动。
2.鬼王设定为十二地支,因此鬼王名号有:困敦、赤奋若、摄提格、单阏、执徐、大荒落、敦牂、协洽、涒滩、作噩、阉茂、大渊献。
第8章 护花铃
而在姜晚怔忪望向那人方向的时候,她脚边有株菸草蓦地摇晃了下,随即土壤炸开,一只灰白的尖爪竟是从地底探了出来!
「师姐!」率先注意到动静的是柳知闲,但他离姜晚过于遥远,要赶过来定是来不及。
电光石火之间,又是那碎花中央的人飞身而出,化作道残影上前。姜晚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感知到怪物带来的危机,就见面前有只修长瘦削的手掐住那刚钻出地面的怪物脖颈,令其动弹不得。
而此时一段金帛也缠上怪物高举的尖爪,制止住其抓向姜晚的动作。
姜晚侧目沿着金帛望去,发现彼端正被气喘吁吁的柳知闲扯在手里,指节手背如今都被勒成青紫。
他额上的抹额如今不见了,带着自然卷的额发散乱地被汗濡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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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抹额竟然还是个法器。
「在看谁?」清朗的少年声线在耳边传来。
姜晚一惊,勐地收回视线,便撞进两潭清澈如泉的眼眸中。
但就这定睛一眼,又让她惊诧得失声道:「师、师尊?」
只见眼前的少年眉目熟悉,竟然和楚栖寒在镇上幻化出的少年面容一模一样!
「不不,晚晚,不是的!」系统生怕她心乱误判,忙跳出来提醒她,「我的监测不会出错的!这方圆三里内都没有你师尊的踪影啊!」
的确如此。姜晚自然是相信系统的话的,这才稍稍稳定情绪下来。
就连在镇上遇到陌生稚童,系统都能准确判定出那是年幼的白绾禾,定是不会将楚栖寒认错。
而且这鬼王幻境之内就只有这么几个人,唯一的陌生面孔便是她方才召唤出来的,不知身份的……「神灵」。
姜晚狐疑地打量着他,便见眼前的少年还朝她恣意地挑挑眉,那双眼的虹膜极淡,在月色下显出类似铁灰的颜色,身形秀颀雅量,神色机巧若神。
想到前世刚召唤官将首时吃过的苦头,姜晚眸色变幻,最后谨慎问道:「敢问仙人是……」
随即她便听少年笑了起来。
「都会问道请神了,竟然还叫我仙人?」
他似乎无意报上姓名,转而便不看姜晚了,微微垂目,掐着怪物的那只手拇指轻扣,只听清脆断骨声传来,在他手中的高大怪物便软软地瘫了下去。
「先解决完再说吧。」少年松开手,只留下这句话,又迅速往后撤去,脚尖轻点便落入怪物群中。
那群东西本是朝着姜晚源源不断地冲来,如今不速之客落入阵营中,自然恼怒地朝着少年簇拥过去。
于是少年右手背在身后,以左脚为圆心,右腿横扫,碎叶腾起而形成气流,在重重灰白躯体朝他压下去的瞬间,一柄修长的唐刀赫然从他右臂探出,两道刀弧划过,周遭的怪物都被彻底斩断。
柳知闲看得心惊:「那是……什么人?」
什么人已经不重要了。姜晚只消看他灭杀怪物的动作,便知自己这辈子第一次请神,就走了大运。
她边看少年的战况,边悄悄问系统:「你知道他什么来歷吗?」
系统很显然也已经躺平,大咧咧道:「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们这次稳了!」
姜晚很是无语:「我当然知道稳了,但是万一请出的是个大人物,我的寿命可受不住。」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后知后觉地跟着担心起来:「我马上看看你的寿命数据!」
但这一看它就懵了:「晚晚……你确定你请神成功了?」
姜晚听它语气不对,正要再问,却听身侧的柳知闲低低咳了两声。
她已经从请神的虚脱中恢復,如今转头去看已经站在她身边的柳知闲,这才发现他的上臂有条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的裂痕极大,甚至已经蔓延到胸前,想必对肺部也造成影响,所以才会艰难咳嗽起来。
姜晚皱起眉,拉过他的手臂查看:「什么时候受的伤?」
柳知闲摇摇头,无意谈及此事,只用已经恢復成抹额的法器……绑在上臂的动脉处。
姜晚看他这娴熟精准的医疗手法,有点出戏:「……这法器挺贵吧?怎么还当绷带用了呢。」
柳知闲笑容自得:「家族略有几分薄财。」
姜晚:「……」
这人是会一点子阴阳怪气的凡尔赛在身上的。
她气不打一处来,便抬手不轻不重地拍在他伤口附近:「没问你家族,少说两句吧你。」
回应他的是柳知闲吃痛的一声嚎叫。
两人说话间,少年那头的战况都已经结束了,如今正将唐刀搁在肩膀上,饶有兴趣地看他俩打闹。
姜晚莫名就觉得有点心虚。
毕竟是她召唤出来的,结果她就把烂摊子全程交给对方,反而和师弟在旁聊天……是说不太过去。
见姜晚的视线投过来,少年便简短道:「打完了。」
他环视四周,又道:「还有吗?」
俨然一副杀胚模样。
姜晚一边在心里崩溃「这究竟是召唤了个啥啊」,一边神色不变地笑道:「劳烦您了。」
「不用。」少年便将唐刀收了回去,率先朝那被鬼王困敦幻化出的问道梯走去,走到一半似乎想起什么,又才转头拿荧荧发亮的眼睛盯着她,「鬼王是那个方向吧?」
姜晚只能颔首:「是的。」
现下柳知闲受伤,只能由她去把吓坏了的洛玄戈抱起来,打算跟着少年而去。
「师姐。」柳知闲蹙眉拦住她,「那个人真的可信吗?鬼王可和这些怪物是天壤之别,他能打得过?」
姜晚这才清醒一瞬。
是啊,就连前世召唤官将首,她也是在艰难调伏之后才能将之纳为自己所用,且就算如此也不可轻信,生怕被夺舍反噬。而这个少年……她都不知道这人身份,怎么就下意识相信他了?
方才少年说得没错,问道请神所谓的「请神」,并不是真的请出已经飞升的仙人,其实说为是请灵更为合适。
这些灵体其实都是未进入轮迴的魂魄,若是生前有过大功德,在死后得到世人的供奉,便可成为「灵」,若是潜心修行,也会有飞升成神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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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灵体毕竟是死后魂魄,而既然是魂魄,便会对肉///体有着本能的趋利性。因此请神时稍有不慎,抵押上自己的灵力和寿命都不够用以交易,就极有可能被灵体夺舍。
官将首是生前立下赫赫军功的三位大将军,已经是灵体中近神的存在,就算如此也还是会下意识表现出夺舍倾向,更别提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小灵体了。
系统语气有点揶揄:「你承认吧,你就是觉得他长得像你师尊,才傻乎乎地相信他。」
姜晚欲盖弥彰:「本就是这样!楚栖寒毕竟是飞升第一人,能不相信他吗?」
系统表示你说的都对。
姜晚不理它,拿这个理由去搪塞柳知闲:「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像师尊吗?」
「师尊?」柳知闲又皱起了眉,瞧瞧少年背影,很是怀疑姜晚的眼光,「他哪里像了,完全就不一样。」
就连她怀里的洛玄戈都摇摇头:「是凶凶的大哥哥,不是师尊。」
柳知闲有些怀疑姜晚被幻境迷惑了,又拉着她去瞧正站在道路中央的少年。
「师姐,你仔细看看,他跟师尊八竿子打不着,你为什么会提到这个?你确定这不是他针对你的什么障眼法?」
姜晚被他说动,又仔仔细细去瞧少年的背影。
那少年穿着的是一身镶暗金云纹的玄衣,倒是和她自己的衣服挺搭,但和楚栖寒长年白衣的装扮是完全不符合的。而且那人眉眼桀骜,出手狠决,更像是被家族骄纵惯了的世家子弟,而非修着无情道的一派掌门。
确实是八竿子打不着。
姜晚心道自己定是被之前楚栖寒的易容误导,差点就真的被眼前这人迷惑了去。
就算重活一世怎的连这点长进都没有!
姜晚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清醒一下。
她沉声去问柳知闲:「那你觉得我们应当如何是好?」
柳知闲莫名地看她一眼,喉结滚了滚,没有说话。
系统跳出来:「叮!检测到柳知闲对宿主好感度上升10点,如今好感度为15点!」
还不等姜晚反应自己到底做对了什么,才让这师弟对自己刮目相看,就听柳知闲开口道:「师姐,不如我们还是先在这菸草地守株待兔,鬼王见没有动静,自然会出来查看,到时候我们三人再一同伏击。」
姜晚最开始便是这个计划,当即点点头。
但那边少年又开口了:「走不走?」
姜晚欲开口说明计划,却听少年又说道:「他是因为你受伤的。」
柳知闲神色大变。
「什么……意思?」姜晚不太明白他突然在说什么。
少年依旧抱臂,落拓站着:「他的抹额是护花铃,可以在被攻击时进行伤害转移。」
「刚才你被袭击的时候,他以护花铃替你挡了那道尖爪。」
姜晚怔然回头,看到柳知闲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咬牙道:「我是怕师尊骂我,才不是想救你。」
楚栖寒何曾骂过人?姜晚又不是不知道。
眼前稚气未脱的少年,还有前世冷眼看她的凛苍大弟子,两张完全不同的面容在眼前快速闪过,姜晚蓦地就明白了。
就像是……她不会把召唤出来的少年当做是清冷绝尘的楚栖寒,她或许……
也不应当将面前的柳知闲,当做是曾经认识的原书主角了。
系统察觉到她的想法,低声道:「但是晚晚,你不害怕他在未来,会变成你以前认识的样子吗?」
「对啊,那是以前。」姜晚纠正它,「但是未来,就的确是还未到来的时光啊。」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玩家姜晚入游第一抽抽出ssr!真是羡煞旁人!
柳知闲是个口嫌体正直的别扭怪啦,很会阴阳怪气,很会凡尔赛,缺点嘛……有点喜欢争宠 (doge)
一点可以公开的情报:
柳知闲的护花铃是他娘亲强行给他的,但他不爱用,觉得这法器不阳刚(doge),所以一直当个装饰用,必要时候也能起到绷带啊、吊床啊、扁担啊……之类的作用。
第9章 斩三尸
在知晓柳知闲伤口真相的一瞬间,姜晚便做出了决定。
她又将怀里的洛糰子交给柳知闲:「你留在这里,我和他一起去。」
柳知闲神色又是一变,急道:「师姐你没必要——」
「我是师姐,听我的。」姜晚强硬道。
「你是不信我?」在柳知闲打算继续争辩的时候,少年开口打断道。
柳知闲默然。
他确实是不信这来歷不明的陌生人。
少年的眼眸骨碌碌在柳知闲和姜晚身上看来看去,最后主动道:
「你们知道……飞升是需要斩三尸的吧?」
得道飞升是每一个修士的梦想,这种事情自然在刚入门就会知晓的。
姜晚点点头:「即是,在飞升之前,需要依次将自己的凡心、执念……这些不需要的情感悉数去除,方可落得灵魂清静,得道成仙。」
少年手肘旋转,将肩上的唐刀重重磕在地上,刀刃与石阶相撞溅出些微火花,刺耳的声音听得柳知闲十分胆寒——若是这动静把鬼王引出来就惨了!
随即少年抬手指了指自己,灰色虹膜像是蒙着一层雾气。
「我就是某个人飞升之前被斩下的一缕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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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翘翘嘴角,笑容疏淡:「虽然我的实力比不上本体,但消灭个鬼王还是不在话下的。」
姜晚同柳知闲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柳知闲最先追问:「这世上还没有人成功飞升过!你莫不是在骗人?」
少年怡然自得:「我又没说那人飞升是成功还是失败。」
姜晚思考片刻后问:「那你的本体身份……究竟是谁?」
少年:「忘了。」
「你既然是在斩三尸时被抛却的执念,执念可济苍生,也可灭万物。那么我如何确认你是善还是恶?」
少年将双手重叠搁置在唐刀刀柄上,下巴又搁在手背上,看上去像一只踞居领地的大猫。
他耸耸肩:「至少我没有过屠城的念头。」
柳知闲继续接连问了些跟查户口一般的问题,都被少年两字「忘了」给挡回来。
此人话术三两拨千斤,把擅长高情商交谈的柳知闲都搞得十分焦躁。
姜晚眼神闪烁,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这次却没有对答如流。
他朝着姜晚歪歪头,笑容反而变得更加人畜无害,活像不谙世事的小公子:「我是由你召唤出来的,按理来说,我现在是你的人。」
「所以应该由你来替我取名才对。」
这、这又是什么道理。
姜晚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都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才好。
那边被柳知闲抱着怀里的洛玄戈反而不干了,十分有危机感地说道:「师姐才和你不熟!师姐最喜欢的是我!」
柳知闲默默把小孩的嘴给捂上了。
姜晚被洛玄戈的喊声叫回神,在少年直剌剌的注视中,忍不住躲开视线。
「……先解决鬼王再说吧。」
说着她又觉得自己示弱输了一截,强行有理起来,于是转回头以明亮的眼神同样注视回去:
「就算你是我召唤出来的,我也要看看你的实力,再决定要不要接纳你。」
少年有些意外地挑挑眉,像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被嫌弃,冷不防低笑出声。
「好,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他復又将唐刀扛在肩上,转头便朝着问道梯上方走去。
姜晚自然要跟上,柳知闲还想拉住她,姜晚立马朝他严厉地扫了一眼,无声摇头。
柳知闲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了手:「那我和玄戈先等在这里。」
他喉结微动,最后还是抬眼郑重道:「我们等你回来,师姐。」
自从进了这个幻境,一同经歷危难之后,他叫的声声「师姐」便真心实意了许多。
姜晚忍不住多看他一眼,蓦地展露笑颜,脸颊旁两只梨涡深深,总算有了些豆蔻少女的娇艷。
她伸手在柳知闲和洛玄戈头上,都胡乱唿噜了一把,坚定道:「信师姐的。坚持一晚,明日请你们吃好吃的。」
·
姜晚小步赶至少年身边,见对方眉眼已经出现些许惫懒意味,一看就是等她等得不太耐烦了。
「总算可以出发了?」少年侧头戏嚯瞧她。
姜晚倒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抿着唇朝他点点头。
于是少年微微抬高腿,重重往下一阶石阶踏上——
只见他脚下的青石板訇然碎裂,整个问道梯似乎都被这一踏震得抖三抖。
姜晚和躲在一旁的柳知闲俱是惊魂未定,瞠目结舌地朝他看来!
这是搞什么???
是生怕鬼王不来??
系统也在哇哇乱叫:「他靠谱吗他,这啥战术啊?!」
姜晚心道这样不行,就算此人实力深厚,也禁不住在鬼王的坟头蹦迪啊?
可她要阻拦的手还没伸出去,少年就又是抬脚往下一阶重重踏去!
身后漫无边际的菸草地都抖动摇晃起来,幻化出来的松柏林间惊起叽叽喳喳的群鸦,这一次青石板上的裂纹更严重,如同蛇行般往上蜿蜒爬去,前方十来多层阶梯都顷刻裂开。
姜晚:「…………」
似乎觉得这还不足以令姜晚心脏骤停,少巴微扬,朗声喝道:「鬼王困敦,还不出来?」
这人疯了。姜晚心道。
她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开始觉得自己对这少年的信任是猪油蒙了心,已经开始谋划回头带师弟们跑路。
少年对她的心思一无所知,侧耳听了听,似乎是真的在期待困敦直接出现。
但过了好半会儿都没听到周遭有什么动静,反倒是菸草地中又开始有怪物从土壤中蛆虫般蠕动而出,又齐齐朝问道梯的方向看来。
姜晚一看便知,这是鬼王不愿直接出现,还想再用幻境中的怪物来耗耗他们。
少年便失望地嘟囔:「知道他怂,没想到胆子这么小。」
姜晚忍不住了,提醒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就是鬼王的战术?」
「是战术吗?」少年故作天真地歪歪头,又笑了起来。
「是不是都无所谓了。」
他一边环顾四周,一边道:「他虽然可以藏身在幻境中,但幻境毕竟也是他亲手制造出来的——」
「就好比蜘蛛停留在蜘蛛网上,若是用外力彻底令蛛网崩溃,就不怕蜘蛛不被牵连而逃命吧?」
姜晚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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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已经停下打量的动作,最后视线落在她身上,眼中有了些狡黠的笑意:「你可能得靠我近一些,不然会受伤的。」
姜晚:「?」
结果下一秒少年就直接欺身而上,横臂将她整个人都揽入怀中。
姜晚一时不察,脸颊贴在少年的颈侧,暖玉般的温度传来,她悚然抬头,只看见对方微微挑起的唇角。
然后是剧烈的失重感传来,姜晚睁大眼睛,发现地面上的一切景象都在虹膜中迅速缩小——她竟然是被直接搂着跃至半空!
再下一瞬,少年挥舞着手中唐刀,狠狠地朝着幻境中的凛霜峰顶插去!
那隐约能看到霜顶的山峰便如遭遇天罚一般,骤然破裂开来,剎那间山崩地裂,碎石乱飞,那本就岌岌可危的问道梯更是粉碎下陷。
柳知闲大喊一声「我靠」,抱着洛玄戈仓皇逃路。
而姜晚整个人都已经麻了。
她在这画风清奇的战略奇才面前,木着一张脸,匪夷所思地想去看看身侧这人的表情。
这兇残堪比未来魔尊的傢伙,定是在猖狂大笑吧?
但当她将目光投过去的一瞬,便撞入少年清浅如秋水的眼眸中。
她正在被注视着。
在这山崩地裂如末日的场景中,唯有她的面容,满满地出现在那双眼眸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伪·凛霜峰:我裂开来。
困敦只会迷惑人心,所以很怂的。
除了洛哇哇和柳阴阳,晚晚要给这ssr取名叫啥比较好呢~
第10章 一刻钟
夜风猎猎作响,少年满不在意地吹了声口哨,安静地看着整座凛霜峰全部崩塌下去。
姜晚悄悄打量着他,又突然觉得这人不笑的时候,侧脸很像楚栖寒了。
然后就听少年突然道:「你是在看我,还是在透过我看其他人?」
姜晚没想到自己的想法被戳穿,掩下慌乱后强行嘴硬:「我是想不通你待会儿要怎么做。」
「都说了嘛,打败鬼王还是很的。」
姜晚不答,心里默默反驳,这人估计什么都不懂。
·
她前世的时候,混在一堆散修中进入秘境,想要去为楚栖寒摘取闭关登阶的药草。而那么大一群人,就是在遇到鬼王困敦时丧生的。
困敦不知何时潜藏在秘境之中,等到有人察觉周遭的修士已经进入幻境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有人把身边的朋友当做是名贵药材,挥剑将其噼碎;也有人在幻境中饿极,将自己手臂上的肉咬下来吞掉。
姜晚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恐怖血腥的画面。她准备拉起刚认识的女修逃命,结果转头便发现她已经用刀子将自己水葱般的手指细细剁碎了。
在姜晚惊骇无比的时候,她终于闯入自己的心魔幻境。
也正是这次所见的,仿佛泛着苍蓝薄雾的,菸草地。
·
而现在,少年却一脸轻松地说,打败鬼王不在话下?
姜晚心底蓦地就生出点不忿来。他又不曾见到那般残忍画面,又不曾经歷幻境对心性的折磨,如何说得出这种话?
这样想着,姜晚便不愿离他太近了,动手去推推少年手臂:「我听到山内传来动静,得准备迎战。」
「是我迎战。」少年纠正道。
姜晚皱起眉:「什么意思?」
却见少年抱着她轻盈落在地面,从怀里取出一条纱巾递过来。
「蒙上眼睛,不然幻境会影响到你的行动。」
这倒是实话。
在前世的秘境中,最后也是姜晚蒙上眼睛,拼着被夺舍的风险召唤官将首,这才将困敦打败的。
这一次她本想赌命请神,却没想到召唤出的是眼前这人……
她属实有点拿不准这个少年是否值得信赖。
「就一瞬间的事啦,信我信我。」递纱巾过来的少年突然朝她明灿一笑,甚至自作主张地替她蒙了上去。
眼前忽然被遮蔽,姜晚有些茫然地抬手,便被另一只温热修长的手握住,十指相扣。
这个动作有些逾矩。
姜晚不自在地想要缩回,却听少年又嘱咐道:「等会儿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解开纱巾。」
手边的温度骤然散去,姜晚只听耳边传来声令人格外不适的刺耳声响,耳鸣般在颅内炸裂开来,随后就有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那脚步声也听上去令人格外不舒服,像是湿漉漉的脚踩在泥泞中,发出黏腻声响,正一步一步朝她走近来。
这应当就是困敦出来了。
姜晚记得,困敦向来会把自己打扮得跟精神污染似的,就是为了更直观地摧毁人的神智。前世她在蒙眼之前影影绰绰看到他是长满触手的形状,这一世不知道又幻化成了什么,才能发出蠕虫咕涌般的噁心动静。
「啊!」这时姜晚听到身后传来孩童短促的惊叫,顿时心中凛然。
若是……若是身后的两个师弟睁眼可怎么办!
她不做多想就要摘下纱巾,往身后跑去,却被勐地拉住了手腕。
「做什么去?」
姜晚急得话都快说不顺:「我师弟!我得去救他们!」
她刚说完这句话,就真的听到了洛玄戈的哀哀哭泣,以及柳知闲朝她唤来的唿救声。
她瞬间更急了,一咬牙便朝着抓住她的人攻去,又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格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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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倒是不生气:「你师弟好着呢。」
「你骗人!」姜晚着急得不行,又挣扎着要去摘纱巾,「我听到他们在叫我!」
「困敦的把戏,就这么容易让你上当?」
这句话仿佛一盆清水淋下,姜晚勐地惊醒一瞬,于是耳边的唿救声消失了,只剩风声唿啸,和忽远忽近的咆哮声。
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觉?
应是她的神色实在茫然,少年忍不住嘆了口气,又道:「给我一刻钟,你先坚持站在此处,不要乱动,不要睁眼。」
他已经说了很多次「信我」,但姜晚还是放心不下。
她战战兢兢地将系统唤出来:「阿统,你帮我盯着我那两个师弟。」
系统乖乖照做,努力以安抚的口吻道:「晚晚,他说得没错,你师弟都好好闭着眼哪。就是这困敦
这次的扮相更噁心了……晚晚,我有点想吐,能不看了不?」
姜晚也心疼它去接收这精神污染,连忙道:「好好,你别看了。」
但转念一想,她又忍不住多问了句:「阿统,再帮帮忙,多看一眼那小孩……」
系统会意,又朝少年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便默然了。
「啊。」
姜晚奇怪道:「『啊』是个什么意思?」
系统便老老实实播报:「困敦朝他走去了,困敦被他一脚踩在地上了。」
「困敦被一刀斩了。」
「他还放了把火,把地上的丑东西烧了。」
姜晚:「……」
这才半刻钟,就这么……结束了?
她承认自己是不太相信少年的实力的,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不信任现在的自己。
——就凭她连筑基都没有的实力,如何召唤厉害的灵体?
但那人竟是意外地靠谱。
「啊啊啊啊!」系统忽然又大叫起来。
姜晚被它吓了一跳,忙又问道:「怎么了?!」
「他朝你走过来了!还提着困敦的头!」
这有啥好值得叫的?姜晚不明白。
反正现在困敦被一刀秒了,她便抬手想去将纱巾摘下来,却又被那只手挡住了动作。
系统有点慌:「我觉得他对你不怀好意……」
少年也同时道:「怎么?连一刻钟也待不住?」
姜晚这才后知后觉,她能通过系统知道战况,可是在少年的视角看来,她其实是一无所知的呀。若是她主动摘下纱巾,岂不就是不听话。
姜晚肯定不会将系统的事情暴露出来,于是默默地放下手去,安静地继续等待。
这人都结束战斗了,为何还不准她摘下纱巾?难不成……是记恨她方才的怀疑和无礼,打算逗她玩儿?
还是说,他想要夺舍?!
姜晚在生出这个念头后心中一凛,正暗想着要不要还是趁他不准摘下纱巾,就察觉到脸颊传来柔软的触感。
系统:「………………」
姜晚蒙着那截纱巾,衬得整张脸更加小巧白净,她疑惑道:「什么东西?」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少年离她极近,一双眼睛柔软地打量着她小而挺拔的鼻尖,以及……水红花瓣似的一抹唇。
他几乎就要吻上去了。
「没事。」少年最后道。
他轻轻笑了起来,薄唇在距离姜晚只有髮丝般的距离时停住:
「是困敦的幻境。」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分身:我至今还没有姓名(围笑
第11章 回山门
姜晚心里想着我信你个鬼,这人怕不就是打着夺舍的坏心思,于是二话不说去将纱巾掀了。
结果就见少年站得离她远远的,依旧是满不在意的神情,正拿唐刀有一搭没一搭地去刮着困敦的头髮,转眼间就将他手里的鬼脑袋给划拉成滷蛋的样子。
姜晚有点不忍直视,觉得现在那模样反而更恶趣味和精神污染了,再多看两眼,估计晚上得梦见这玩意儿,赶紧转过头去寻柳知闲。
柳知闲应是也得到少年的提点,还谨慎地蒙着自己和洛玄戈的眼睛,不敢动弹。
「倒是听话。」少年赞赏了句,将那颗头反手扔掉,上前去拍柳知闲的肩膀。
「好了,可以睁开了。」
柳知闲这才松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他捂在洛玄戈眼睛处的手也颤抖着放下,因为紧张的缘故,那只手的手背都现出了紫色的血管纹络。
姜晚也走过来,先是去察看洛玄戈的情况,才发现这小孩估计是一路上哭累了,竟然在师兄的怀里含着拇指安眠。
鬼王已死,整座山……整个废墟的幻境自然也逐渐分崩析离,渐渐露出原本正常的天空来。
他们如今的位置离凛苍派并不远,但这也说明魔族的袭击越来越猖狂,竟然在仙门附近都敢下手,让人不得不想到当初老祖坐化前的预言。
姜晚想到此事,便又看了柳知闲一眼——他毕竟才是原书主角,后续发生的一切磨难,似乎都被这个人给扛住了。
前路漫漫,他又要经歷多少苦楚才能成为那般的盖世英雄?
姜晚心里很是感嘆,说不定等到那时,她和其他同门也都早已坐化了吧。
「师姐。」柳知闲又低低叫了她一声,「谢谢你救了我们。」
姜晚回神,对他的道谢感到侷促,忙道:「我也什么都没有做,是他斩杀的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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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知闲不认同地摇头:「他也是由师姐请神而来,怎么能说师姐什么都没做呢?他只不过是听你差遣的灵体罢了。」
……这孩子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说话低情商了起来呢!
姜晚小心地去看少年的脸色,怕他被自家师弟惹生气,却见对方还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还跟着道:「是啊,我是听你差遣的,你怎么还不给我起名字?」
姜晚才想起还有这茬。
她犹疑问道:「你真的记不起来曾经的名字了?」
少年一边摘下菸草叶擦拭自己的唐刀,一边回答:「记不得了。想起来都感觉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姜晚怔怔地看着他,始终都无法摆脱看到楚栖寒的既视感。
少年仿佛知晓她的心事,抬眼道:「若是你在透过我看某个人,你把我叫做是他也可以。」
「怎么可以这样!」姜晚最先急了,「我没有这个想法!」
少年将手搁在膝盖上,饶有兴趣接道:「你只否认了有这个想法,却没有否认……你在怀念某个人?那个人是谁?」
姜晚答不上来,有些恼怒地瞪他。
少年只当没看见,还在继续问:「你喜欢他?」
这像是触动了姜晚的逆鳞,她一言不发地拉过柳知闲,就要拂袖而去。
少年忙「哎哎哎」唤着,站起来去牵住她。
姜晚还在气头上,根本不愿意回头,生硬道:「放开我。」
少年倒是能屈能伸,立马道:「我错了嘛。」
这是姜晚两辈子以来,第一次遇到道歉如此迅速的人。
她神色缓和些许,这才回头瞧过去,便见少年松开牵住她的手,低头做了合十的动作,随后从指尖处抬起眼来,仿佛乞怜:「我错了。」
姜晚便垂下眼去。
「阿岚。」
少年不明白这两个音节的意思,眨眨眼:「什么?」
姜晚抬起头:「不是要给你取名字么?你的眼睛……看上去很像凛霜峰的晨雾,所以,我可以叫你阿岚吗?」
少年第一次露出怔忪神色,突兀问了句:「这不会是你心上人的小名吧?」
「不是!」姜晚快要生气了,「要不要这名字?不要我走了。」
「要要要。」
少年復又露出笑容,恣意地将唐刀扛在肩上,笑嘻嘻地看过来:「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而今一道金光从破碎的幻境上方投射进来,姜晚将手遮在眉前,仰头去瞧那片金粉交加的朝霞,今日定是个晴好日子,霜顶上想必也已经被晨光映得璀璨生辉。
「竟是已经过了一晚。」姜晚嘆息,「我还说要一炷香的时间赶回去的。」
柳知闲也勐地反应过来,心脏沉沉坠了下去:「那师尊……岂不是要发现我们偷跑出来了?」
姜晚拍拍他的肩膀,沉重道:「若是你受罚,我会记得去思过崖给你带馒头的。」
柳知闲两只膝盖都颤抖起来,露出连遇见鬼王都不曾有过的灰败表情。
这一夜大家都累得够呛,等到危机散去,姜晚只觉得自己眼睛干涩,几乎就要直接昏睡过去了。
她打了个呵欠,还想转头和阿岚说两句话,可背后空空荡荡,除了他们师姐弟三人的倒影,哪里还能看见少年的身影。
系统见她怔然,劝道:「晚晚,你师弟说得对啦,他只是你请神出来的灵体,又恰巧长了和楚栖寒相似的容貌,但毕竟他不是真的人啊。等到你交代给他的任务完成,他自然还是会回到无剎海底的。」
无剎海是这本书中极西的汪洋,传闻所有死去的人都将通过无剎海底的旋涡进行转生。
而无法转生的残魂断魄,自然也会回到那处,在无尽的岁月中浸泡深海中,等待一次转生的机会。
「你说得对。」姜晚点点头,比起贊同,反而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阿统,你说得对。」
她勐地晃晃脑袋,不再去想阿岚的事情,转而朝还在崩溃边缘的柳知闲喊道:「走了!该回山了!」
这声喊把柳知闲怀里的洛玄戈也叫醒过来,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最后视线落在了姜晚身上。
小孩立马露出甜甜笑容,跳下来朝姜晚伸开双臂:「师姐——」
·
既然肯定会被楚栖寒发现他们偷跑出来,御剑赶回也就无意义了。
姜晚便带着他们重走上山的松间小道,峰顶沁凉的风拂下来,他们在踏出松林的瞬间,便遥遥看到了山口处鹤一般的背影。
楚栖寒正牵着白绾禾站在山门处,像是已经等候他们多时。
柳知闲脸色煞白:「师姐,你就是我唯一的姐,你帮我在师尊面前说说好话——」
还不等姜晚应允,那头东张西望的白绾禾便发现了他们。
「姐姐!」白绾禾朝她挥舞着小胖手,瞬间便让楚栖寒也侧面朝他们看来。
姜晚他们不敢耽误,赶紧一路小跑过去。
不过预想中的责问并未传来,楚栖寒依旧淡漠站着,只垂目看着自己的三个弟子。
见他这般,姜晚心里也有些发憷,舔舔嘴唇道:「知闲是察觉山下传来动静,所以才想下山去帮助百姓……」
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就又被楚栖寒摸摸头了。
「回去吧。」楚栖寒温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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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和柳知闲面面相觑——这是,不罚的意思了?
「你们该累了。」
楚栖寒说罢,率先转身踏上问道梯。
柳知闲这才回过味儿来,彻底松了口气,带着十足的真心实意朝姜晚鞠躬。
系统也跳了出来:「叮!检测到柳知闲对宿主好感度上升20点,如今好感度为35点!」
洛玄戈还不知自己刚逃过一罚,只记得姜晚答应他的事情了:「师姐,你说回来了要给我们带好吃的。」
姜晚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记得吃了啊?」
不过话是这般说着,姜晚却还是从收纳囊中掏出一张净帕,摊开便是很多五颜六色的小果子。
她已经跟着楚栖寒学会了,之前看白绾禾把果实当零嘴吃,也知道哪些果子更符合小孩子口味。
她将帕子递给洛玄戈:「喏,师姐给你摘的。」
洛玄戈立马眼睛里就包了两汪泪水出来。
「哎你怎么又要哭啊洛哇哇?」
「师姐——」
在系统欢天喜地的好感度播报中,洛玄戈飞扑上去搂紧了姜晚的腰。
第12章 拈红荔
仲夏炎炎,蝉声聒噪。
就连常年清幽的凛霜峰都被笼罩在溽暑湿气中,一唿一吸间仿佛能拧得出水来。
姜晚的额发都被细密汗水打湿,穿着的薄薄纱衫也黏在手臂和肩背上,如雪的肌肤清晰可见。
她如今早已年过二十,修为更是突飞勐进至金丹期,少女时期的双平髻是不能挽了,便梳起镶花钿的交心髻,两支金步摇晃晃悠悠,被阳光反射出的星点光芒落在眉梢,宛若明月入松间。
姜晚却只觉得那光晃得人心烦,直接粗鲁抽出步摇,啪地就拍在桌面上。
系统啧啧嘆息:「晚晚,仙门大选就是明日了,不是说今晚要去吃宴?你待会儿又要重新梳发了。」
「别闹,看书呢。」
姜晚倦倦地揉揉眼睛,将那本翻了无数次的原着小说合起,拿来当扇子用。
「还在纠结楚栖寒的事?」
「那可不。」姜晚简短道,但无意多说。
·
距离上次下山,已经时过六年。
她这六年都安安稳稳待在山上修行,晨起练剑,午后论道,休息时候带着几个师弟师妹去后山玩,已经过上她刚重生时想要的闲适生活。
白绾禾现在也已至豆蔻,来门派后众人都教她说话认字,现在爱笑了许多,还常跟洛玄戈凑在一块儿神神秘秘的,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恶作剧主意。
姜晚看了心情有些复杂,这小师妹本应该是柳知闲的后宫之一,可如今两人说的话还不如她和白绾禾说的话多。小师妹终日只爱跟着洛玄戈跑,想必这cp是拆得彻彻底底。
系统时不时就会想起来问她,还要不要离开宗门,姜晚便有些答不上来。
若是按照时间来算,现如今就是楚栖寒闭关之日,等他出关就会无情道修成,彻底摒弃情思。
她记得在前世的时候,自己好不容易才从鬼王手中死里逃生,满心都是对楚栖寒的思念,连伤都没养好便拿着珍贵药草等在楚栖寒的住处门口。
可楚栖寒出关之时,瞧都没瞧她一眼。
姜晚这辈子是打定主意不再做这种舔狗行为的,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楚栖寒根本一点闭关迹象都没有。
他甚至还笑眯眯地应下了仙门的请求,让十年一届的仙门大选在凛苍派举办。
「这哪里是无心无情啊,我看他都要醉梦红尘了。」偶尔来做客的风清晏也这样吐槽过。
确实,姜晚叫系统搬出好感度数值来看,发现楚栖寒对她的好感度都快70了,怎么看也不像是无情道大成的样子。
姜晚百思不得其解——这原着情节难道还能崩的?
系统便安慰她:「毕竟主角是柳知闲,配角有所改动也没什么问题嘛,反正书里又不会详细去写。」
这便是姜晚方才一直忙着在做的事情,她倒要看看,书里是不是真的没有写关于楚栖寒的细节。
而不出系统所料的是,果真这本书从第三章就快进到楚栖寒飞升,后续根本没有他的事了。
那么是如何飞升的,凭藉什么方法飞升的,自然就不得而知。
但为什么前世和今世会有这么大差距呢?
姜晚越想心情越烦躁,揉揉眼睛将书扔进收纳囊中,不再去看了。
·
外边突然传来洛玄戈变声期的沙哑声音:「大师姐,铃花宫方才到了,还捎好些洛阳谷的荔枝来,师尊叫你一起去霜顶吃呢。」
姜晚刚才因为烦心,把盘好的髮髻抓得跟鸡窝似的,衣衫也都被汗水打湿透了,如今要去霜顶,那岂不是得重新打扮一番?
她嫌麻烦得紧,便朗声道:「天气太热,我不去了。」
洛玄戈听后,就开始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师姐,你没制冰?」
都金丹期修为了,制冰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姜晚瞧了瞧桌边的冰桶,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看书看得太专注,竟是忘了冰块全化掉了。
她听洛玄戈的声音越来越近,忙道:「你可别进来啊!我现在还没梳妆好呢。」
洛玄戈立马爽快道:「好嘞,那我就这般给师尊说?说你还未梳妆打扮,便不去了。」
他居然语气里还透出些兴高采烈:「那师姐那份就归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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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生怕姜晚反悔,说完他飞似的跑了。
姜晚这才回过味来,敢情他就是想找个理由替她拒了,独吞一份铃花宫带来的荔枝呢!
反了啊这小子!
姜晚早就习惯了和自己的两个师弟相爱相杀,立马就要跟他唱反调:「洛玄戈你给我站住!」
·
步入霜顶,一阵凉气迎面而来。姜晚舒坦得嘆了口气。
她来得匆忙,只穿了似楚栖寒的一身白袍,精心梳起的髮髻自然是没时间打理了,便拿水玉的一根髮簪松松挽着,如今走进这寒气瀰漫的霜顶大殿,反而衬得她清丽秀雅。
她一抬眼便看到了坐在殿中央的楚栖寒。
铃花宫宫主萧锦鸾正坐在他旁边,美目顾盼,巧笑嫣然,不愧称得上是天下第一美貌的仙子。
姜晚看着高台上的明艷女子,连她都不禁为其风华心动几分。
「她好好看啊啊啊!」姜晚在心里激动地对系统大喊。
系统也震惊了:「我的天,上辈子我们真的血亏了,这么美的角色都没碰见。」
「那不是凛苍派没举办这大选,我们上哪儿去见这些大人物?」
姜晚见到美女,心情都变好了,连带着对楚栖寒都多了两分笑脸——这是在感激他同意举办大选的抉择。
楚栖寒正命几个外门弟子提了装荔枝的木桶,将荔枝和着冰取出来分给众人。
见姜晚笑眯眯地跟他请安,眉眼便舒缓如春水:「晚晚,何事令你这么开心?」
旁边本看着荔枝流口水的洛玄戈也笑:「是啊,师姐从来都是一副臭脸,今日怎还愿赏脸给个笑了?」
姜晚悄悄朝他挥了挥拳头,以示威慑。
萧锦鸾眼波流转,视线也落在姜晚身上,她噙着笑道:「这便是楚掌门的首徒?小小年纪便已是金丹修为,天资果然不一般。」
姜晚被她夸了,心里更加舒坦,也乖乖朝她鞠礼道:「萧宫主谬赞。」
她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小声快速道:「久闻萧宫主大名,今日有幸得见,风姿果真是动我心魄。」
萧锦鸾被哄得开心,掩着朱唇笑了起来。
「叮!检测到楚栖寒对宿主好感度下降1点,如今好感度为68点!」
啥玩意儿?怎么好感度还降了?
姜晚惊诧地去瞧楚栖寒,完全摸不着头脑。
更令她疑惑的是,楚栖寒甚至都没看她,只从外门弟子的手中接过木桶,起身走下台阶。
「新入门弟子也进来罢。」他开口道,「来我这里拿荔枝去。」
这便是对新入门弟子的莫大殊荣了。掌门亲传都不曾从掌门那处亲手拿到水果,这些刚入门的,甚至都没到鍊气期的小孩子们,倒是抢了先。
外边的小孩儿们立马欢唿着簇拥进来。
萧锦鸾便抿着笑,侧头对自己身侧的弟子道:「常听世人说楚掌门清冷绝尘,如今便叫你们看看,他是如何温和近人。」
姜晚心道别说世人那般想,就算是放在六年前,她也觉得楚栖寒就是个捂不热的冰块。
她顺着楚栖寒的背影望去。那人本就霜一般的发,雪一般的眉眼,如今月牙白的手指拈着冰块,更显得整个人都像寒玉雕成的一样。
炎炎酷暑里,光是见着他,都觉得心内清静。
小弟子们在掌门面前还是不敢过于放肆,正乖乖盘腿围成一圈坐着,眼巴巴地盯着楚栖寒手中的红果,像一群讨食的猫。
姜晚也不好这般突兀地站在殿中央了,左顾右盼后,踢踢附近的洛玄戈,侧身挤进他们的小圈子里。
洛玄戈嘻笑着不给她让位:「师姐不是说不来吗?你那份已经被大伙儿分完了。」
姜晚龇着牙凶他:「还当我是师姐?还敢从我这里抢食?」
洛玄戈笑得打跌,做了个讨饶的动作,缩头专心去给白绾禾剥荔枝去了。
楚栖寒应是听到他们的交谈,闻声看过来:「你那份在桌上,去拿罢。」
柳知闲在一旁,这才戏嚯道:「师尊可偏心了,给师姐留的那份是最红、冰最多的。」
难得大家聚在一起,气氛也轻松,众弟子听了都跟着起闹起来。
「就是就是!掌门可偏心大师姐了!」
「阿禾也想吃最红的,师尊都不给我呢!」
沈暮峤见整个大殿闹哄哄的,恼怒大吼:「胡闹,萧宫主还在呢!」
萧宫主……萧宫主已经被逗笑得直不起腰了。
姜晚站在洛玄戈身旁,听这些起闹声耳朵都飞烫起来。
如今整个殿内只有她和楚栖寒两人还站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栖寒:夸别人好看,我不好看吗???好感度-1
铃花宫里的都是漂亮女孩子,上辈子晚晚都没见过呢。
第13章 牵红线
见众人全把目光投过来,姜晚不社恐都要被搞成社恐了。
她心底起羞意,色厉内荏地争辩:「我是来得晚,你们反而被先叫过来了。这要是……冰不放多一点,荔枝都要坏了。」
众人又是热烈地笑了一轮,见姜晚脸都快被笑红,才算放过她。
楚栖寒倒是毫无影响,由着他们闹,只取来盛荔枝的冰纹碗给她。
姜晚脸上还带着一丝恼出来的红,鸦睫微垂着不肯看他,只伸出手去接,不小心就触到了楚栖寒湿润冰凉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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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被蛰了一下,飞快缩回手指,很是浮夸地翘着个兰花指,捏着碗沿拎了过来。
楚栖寒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也面色不显,什么话都没说,继续给小弟子们分荔枝去了。
·
姜晚松了口气,终于逮着机会坐到柳知闲旁边,寻一圈才问道:「怎没见着阿玦?」
·
贺兰玦是沈暮峤的亲传弟子,而且是唯一的一个。
沈暮峤虽不是掌门,但好歹也是凛苍派的二师叔,修行的力道刀法天下闻名,但他座下的弟子如此稀缺……
完全归咎于他管得太严了!
和他的刀法一样闻名的,便是他不通情理的严苛作风,刚进山门的弟子都会暗自祈求上天,不要被他看中,就算看中了,弟子们也和姜晚最初那般态度,装着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叫沈暮峤死心。
但这些弟子往往又在别的师叔门下大放异彩,搞得沈暮峤总是在醉后悲春伤秋,暗自垂泪低落,朝楚栖寒诉苦自己不会教书育人。
但幸运的是,后来山门里来了个西域人,那便是贺兰玦。
贺兰玦在入门之前远居饮风城,根本没听说过修仙界的诸多传闻,再加上他官话说得不太好,也听不懂其他人给的忠告,便这般……稀里煳涂地拜入沈暮峤门下。
然后他独一人承担了沈暮峤施加的全部压力。
·
姜晚正是瞧见内门弟子都在殿内坐着,唯独少他一人。沈暮峤也在旁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暗想肯定是贺兰玦又遭殃了。
柳知闲听她问话,忍着笑,指指外面。
姜晚转头看去,便见一个头髮金黄的捲毛小道士苦着脸,孤零零站在檐下扎马步。
她也有点想笑:「他又犯什么事了?」
柳知闲鬼祟地凑到她耳边:「这次还不是被沈师叔罚的,是被师尊以『不敬长辈』为由罚的。」
姜晚只道稀奇:「师尊竟也能罚他?这是怎么被他气到的?」
洛玄戈立马凑过来,肩膀都笑得剧烈抖动:「阿玦前段时间不是偷偷下山去了嘛,还找乞丐学了几首讨饭歌回来。沈师叔听见他唱歌,便知他是偷跑下山,于是没收了他的小金库。」
柳知闲抢先接道:「阿玦哪里肯干啊,他气不过,就写了本……风月话本,扉页上书 『谨敬凛苍长老沈暮峤』,外边都传疯了哈哈哈,说是……话本里的那个彪形大汉就是沈师叔!」
「这事还是早上的时候,泰岳派的掌门面露难色地给师尊讲了,师尊自然不好告知沈师叔,就越权罚了他——」
话没说完,他俩笑成一团。
姜晚和系统都惊呆了。
前世她连和自己的师弟都接触不多,哪里能知晓这些事情,这、这——
玩得这么大的吗?
活该受罚啊!
·
几人又在殿内坐了会儿,外边太阳暴晒下的金头髮道士便一直拿碧绿眼睛瞅过来,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系统悄悄冒出来:「晚晚,上辈子是不是贺兰玦还给你送过钱财来着。」
姜晚便蓦地记了起来。
她前世没记住门派内这些人的长相,但当她流落在外的时候,的确是有金髮碧眼的小道士,偷偷跑来塞给她一袋子铜钱。
她当时只觉得那人五官轮廓深邃,一副典型的欧美长相,却穿着身凛苍派的道服,怎么看怎么违和,现在再想起,定是贺兰玦无疑。
姜晚蓦地有些懊恼——她竟是要等系统提起,才能记得这件事情。
虽前尘已逝,总归还是要还这份恩情的。
她放下荔枝,再转头望去,便见贺兰玦颤巍巍立在墙角,脸都累得青白。
姜晚心下恻隐,端着碗走过去,捏了捏小少年汗涔涔肉嘟嘟的脸。
贺兰玦假哭起来:「师姐——」
姜晚施施然剥荔枝餵给他:「我听师弟们讲了。我看你啊,就是活该,说不定下次还要写我的话本。」
贺兰玦腮帮子被荔枝塞得满满的,连连否认:「师姐对我这般好,我岂是忘恩负义之人?——好师姐快餵我块冰,快渴死我了。」
姜晚便嫌弃地塞了他一嘴冰,贺兰玦也不怕冻,又鼓着腮帮子咯吱咯吱嚼了起来。
午后烈阳西斜,炭火一样的光渐渐往两人所处的檐下投来,在姜晚的衣袂上留下亮雪般的光,像是要将她也烧起来。
殿内楚栖寒瞥来一眼,立马道:「晚晚,带他进来罢。」
贺兰玦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垮下来,嘀咕道:「还是师姐厉害,你才出来站多久啊,掌门就叫你进去了。」
姜晚莫名其妙:「罚的是你又不是我,师尊瞧见你站累了才叫你进去的,扯上我干嘛?」
贺兰玦无话可说,只哀怨地看她一眼,懒得和她解释,摆摆手进屋去了。
·
·
晚间的时候,参加仙门大选的门派便都来齐了。
此次仙门大选事关重大,凛苍众人自然不敢怠慢,早早就开始设宴。
姜晚本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把那几只好看的钗子戴上,但见着铃花宫的弟子后,心道这般多漂亮姐姐妹妹在此,其他人应是不会注意到她,便还是就这副打扮,进宴厅坐下了。
倒是白绾禾进来的时候,亲亲热热凑到她身边,姜晚才发觉她也是素雅的一身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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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都没打扮下呀,门派里这么多人的场合可不多见。」姜晚拉着她问道。
白绾禾羞怯地笑:「师姐都说了,这里这般多人,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啦。」
姜晚自己可以这么想,但她这娟好静秀的师妹可不能如此素净。
于是她想了想,探手摘下自己耳边的明月珰,给白绾禾递了过去。
白绾禾惊喜地将玉珰捧在手里:「师姐?」
「白玉最衬你了。」姜晚以手撑着脸颊,含笑看她,「快戴上我看看。」
白绾禾便欢欢喜喜戴上了。
她们说话期间,身边年纪尚小的弟子们见了酒就两眼发光,嘻嘻哈哈准备伸嘴去尝。
沈暮峤见状连连皱眉,重重咳嗽几声,才把众人的蠢动心思给压了下去。
洛玄戈看得直笑,东张西望片刻,凑到姜晚和白绾禾身旁。
他指着高台上的泰岳派掌门,刻薄道:「那掌门名叫岳秋实。我们自然是可以嘲笑阿玦,但他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糗事告知师尊,这泰岳派小老儿也没安什么好心。」
柳知闲一个丝滑走位挪过来,也簇拥在姜晚身旁,点点头:
「没错,看上去挺猥琐的,还说同师尊少时相识,可见他筑基很晚,现在面容看上去能当师尊的爹了。也难怪泰岳派日渐式微,如今就只有三个人来,没什么动静。」
姜晚自然也发现这点,暗地想笑。
修仙界多得是年轻俊美的容貌,但对于所有修士而言,容貌能停留的最早阶段,也是在筑基期。若长年未筑基,年华飞逝,人也就垂垂老矣。
听柳知闲那般说,洛玄戈倒是不痛快了:「你怎么说话的,师尊被你一说,辈分都掉价了。」
两人立马你来我往斗嘴半天。
·
这时却听岳秋实谄笑道:「楚掌门,我养有一女,名唤婠婠。听闻楚掌门至今未娶道侣,不知可否结缘哈哈哈——」
笑到一半,岳秋实忽觉周遭蓦地安静。
他转头瞧去,便见两侧的凛苍弟子都放下箸筷,默声看了过来。
方才还因酒水满脸好奇的弟子们,此时眼里像藏了刀,那刀尖正齐齐对着他。
殿内烛火摇晃,那些青涩面庞在光影交错间忽隐忽现,像雪夜里蛰伏的狼群。
岳秋实身旁的少女手一抖,筷子掉在地上发出响亮一声,竟在这溽暑中打了个寒颤。
柳知闲大怒,恨声道:「这老匹夫是真想当师尊的爹啊!」
「咔擦」一声,姜晚冷着脸捏折了手中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凛苍众弟子:师尊都还没跟师姐告白呢!这老匹夫凑什么热闹!
第14章 掩芳色
一时间殿内气氛剑拔弩张,似乎顷刻就会打起来。
岳秋实身边的少女颤颤巍巍,带着哭腔小声唤道:「爹爹……」
岳秋实如今修为也才金丹期,从筑基开始便是用丹药堆上来的,此次仙门大选本也是死皮赖脸的,才在仙门中得了三个名额。
叫他对上这凛苍弟子,说不定都不是楚栖寒的几个弟子的对手。
他这才后怕起来。
他前来大选,本也就没想自己的两个子女可以赢得什么名位。
主要是这年头谁都瞧不起快要没落的泰岳派,他的人脉几乎为零,因此才想到了将自己长相尚可的两个孩子交出来提亲,看能否攀上高枝,带着全家有个倚靠。
但这开局的算盘就打错了。
一旁的萧锦鸾冷笑着将酒杯放下,话是笑着说的,眼神却是冷的:「岳掌门,我们铃花宫都还不曾向楚掌门提过亲呢,你倒是这么着急着,把女儿都送出来了?」
岳秋实惊恐得差点摔了杯子——他真蠢,真的!他单知道楚栖寒是修仙界众人都想攀的金玉高枝,却没想到……这也意味着竞争者多得挤爆头啊!
他这话若是惹到铃花宫,那是算盘珠子都得被碾碎!
岳秋实忙道:「是在下爱女心切,煳涂了,煳涂了。啊这啊这……萧掌门这般绝世风华,和楚掌门才是郎才女貌啊!」
然后殿内就又安静下来,连铃花宫的弟子都把眼刀甩了过来。
洛玄戈惊呆了:「这人傻的吧?萧掌门还需要嫁人?她自己一个人建立起铃花宫,关于她的事迹传颂千里,结果到他这里……只知道说要萧掌门嫁人???」
姜晚将断了的筷子拍在桌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系统:「叮!检测到楚栖寒对宿主好感度上升10点,如今好感度为78点!」
「把这比天气预报还不准的金手指关掉!」姜晚怒道。
系统心知她在气头上,哦哦答应着跑了。
萧锦鸾脸上的笑容僵住,几乎控制不住要动怒:「我和楚掌门只是多年好友关系。」
岳秋实这次是真不敢乱说话了,抹着汗欲哭无泪。
结果还是楚栖寒似未察觉地起身。
他朝萧锦鸾缓声道:「锦鸾与我相识多年,此番友情自是天底下都知晓的。等风清晏回来,我们再叙旧一番,如何?」
萧锦鸾听他主动澄清,还把风清晏也拉出来挡了,心底气便消了大半,笑道:「甚好。」
楚栖寒看向寂静无声的大堂,倾杯将酒洒向地面。
「诸位前来,是凛苍派之幸,此夜我们不谈红尘,不忧凡事,只敬天地,敬日月,敬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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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请。」
一场风波才算揭过。
·
众人不尴不尬地开始吃饭。姜晚却食之无味。
萧锦鸾是顶顶好看的。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子,这殿内无一人能敌得过那倾国艷色。
可是……可是……就连那般的绝色女子都不能让楚栖寒动心,世上又还有什么人能打动他?
又有谁能入楚栖寒的眼?
那也难怪,前世自己举着药草来到他身边,却被楚栖寒漠然避开,冷漠而去。
她啊,也从未入过楚栖寒的眼。
所以就算她做再多事,就算她把楚栖寒给予的些微关爱都当做是偏爱,也不过是自己造的一场可笑的梦罢了。
岳秋实的心思昭然若揭,而她前世……又何尝不是同他一样的煳涂可怜虫?
痴心妄想,最后只能沦为天下笑柄。
可笑的是,这辈子众人居然说,楚栖寒偏心她。
不,不可能。
楚栖寒不会偏心任何人。他不会爱任何人。
那什么好感度数值,说不定是主神哄系统好玩儿的。阿统这么单纯,肯定是被骗了。
她再也不要信这个破数值了。
姜晚心里难受,索性端起桌上酒杯,仰起修长颈项,一饮而尽。
烈酒顺着她的喉咙滑入,在体内迅速烧了起来,又轰轰烈烈地烧至脸颊上。
旁边坐着的柳知闲微讶:「师姐,那是酒——」你能喝吗?
姜晚恍若不闻,心乱则礼乱,她重重放下酒杯,举目注视向远处的楚栖寒。
楚栖寒也正微皱着眉看他。
「他又讨厌我了。」
前世种种浮现眼前。那背对她的冷漠身影,那霜顶上的驱逐令,还有……那紧闭的山门。
酒意带着灼痛,如山火燎遍全身。
姜晚讥讽一笑,起身摇摇晃晃往殿外走去。
·
姜晚坐在石头上吹了好一会儿微凉山风,才略微冷静下来。
系统还在大唿小叫地关切道:「哇晚晚,你酒量不好就不要喝啊!喝酒伤身体的!咱兑换点解酒药喝吗?」
姜晚说话都快说不清了,迟钝地眨眨眼睛:「不用。」
醉意尚存,她晃晃脑袋,勉力站起来,脚步虚浮地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而后就有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叫住她:「晚晚。」
姜晚缓缓转身,便见楚栖寒正站在一树洁白的玉兰下。
她仓促笑笑,一字一顿道:「楚栖寒。」
楚栖寒就又皱了眉,却没计较弟子的目无尊长,只问:「晚晚怎么喝了酒?」
姜晚不理他,热气从血液中蒸腾出来,她眼角都带着红,以气声婉转道:「你知道吗,你以前,也是站在这样一丛玉兰下,我那时就……那时就……」
她又晃晃脑袋,没有将话说完,转身想走。
楚栖寒第一次在她面前沉了脸色:「站住。」
姜晚被他话里的冷意吓到,条件反射地乖乖站住了,可看向楚栖寒的眼里竟有悲懑。
她被酒沖昏了脑袋,两世画面在眼前纷杂不清,只有眼前冰着脸的楚栖寒同前生如出一辙。
于是她奇怪地问道:「楚栖寒,你怎么还不赶我下山?还留着我做什么?」
楚栖寒顿了顿:「我为何要赶你下山?」
姜晚便笑起来:「为何?」
她脚下踉跄,提高声音道:「因为我离经叛道,是个笑话,还敢肖想师尊!因为我无恶不作,是门派的叛徒!」
楚栖寒疾步朝她走来。
姜晚没料到他的举动,慌不择路地想要后退,可下一秒楚栖寒微凉的手就覆上她的脸颊。
姜晚怔了怔,在仅存的清醒中感知到了温热手掌和她脸庞之间的潮湿。
她慢慢反应过来。
是她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告白没说完就要走,生气!
晚晚上辈子真的很苦,这辈子只想当做是黑歷史,要是被她知道……这一世还有人知晓这段黑歷史……
嘿嘿嘿,应该还会被气哭吧~
第15章 劝君酒
即便如今是盛夏,霜顶入夜之后也温度骤降。凛风将玉兰花瓣吹散入夜色,便似乱雪纷纷一般。
楚栖寒站得离姜晚极近,长风捲起他的髮丝,发梢便无声温柔地探在姜晚的手臂上。
姜晚不堪忍受他的目光,带着哭腔别过头去:「别看我。」
抚脸的动作太过亲昵,对于师徒来说总归是不恰当的。
她再也不想被这些小动作迷惑,自欺欺人了。
夜里的冷风一吹,她清醒些许,便快速地用手背去抹了抹脸上的泪,克制镇定道:「师尊,我方才喝醉了,说的话当不得真。我先告退。」
「当不得真?」楚栖寒缓缓又清晰地问。
系统颤巍巍地跳出来:「叮!检测到楚栖寒对宿主好感度下降3点,如今好感度为75点!」
「都说了把这个破玩意儿关掉!」
系统欲哭无泪:「这东西是个被动技能啊,我们没办法控制的。」
也行,好感度下降了,是不是就说明,方才她的胡言乱语又让楚栖寒生气了?
姜晚烦闷得紧,这好感度提示一出来,楚栖寒抚上她脸的动作就越发显得讽刺。
若是放在前世,她定会心心念念觉得,是楚栖寒心里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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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看来,他说不定是厌憎她的。
——怎么会有人,一边做着亲昵的动作,一边保持着冷漠呢?
于是姜晚抬起仍晕着水雾的眼睛,看着楚栖寒一字一顿道:「是的,当不得真。」
沁凉的风骤停,而后酒意带来的昏沉和热度又涌上头,姜晚鸦睫微颤,已经有些踉跄着站不稳身子。
她姑且还知道自己如今失态,便着急着在事情发展得更加无可挽回之前,赶紧回去。
「弟子先行告退。」
楚栖寒似乎在她背后唤了她的名字,姜晚只当做没听见,不予理会。
可等她才往前走出两步,就感觉心灯忽地像是被吹拂了一般,脑海中理智的那根弦彻底断裂,顿时脚步一歪,朝前方倒去。
楚栖寒上前两步,轻松将她揽入自己怀中,他低头望去,只见姜晚满脸通红,已经迷迷煳煳地睡过去了。
·
翌日。
姜晚迷迷瞪瞪地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一时间搞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她强撑起身子去将窗边竹帘拉开,剎那间明媚春光拥入窗来,灼灼盛开的一枝桃花更是直接探至她眼前。
姜晚拈着桃花薄薄的花瓣纳闷:「这霜顶的法术也不知是谁下的,怎么什么季节的花都在开。」
系统笑得格外猥琐:「桃花入帘,晚晚,你最近桃花运会不错哦。」
姜晚不吃它这套:「你什么时候还去学命理啦?」
系统作了高深莫测的语气:「晚晚你的前世令我感慨万千,因此觉得命运无常,而人有常。说不定本该断裂的桥樑也能復原如初呢?」
……姜晚只觉得文绉绉的,听不大懂。
这时门外有少年变声期的大唿小叫传来,还不等姜晚反应,洛玄戈就踢了门跑进来。
见到姜晚青丝低垂,倦懒地趴在窗头,洛玄戈的脸腾地红了,慌不迭地蹬蹬蹬退后两步,赶紧又替她将门合上。
少年磕磕绊绊的声线从门外闷闷传来:「师姐你怎么还在睡?今日可是仙门大选的开幕,你赶紧收拾好,同我们去准备准备。」
姜晚心头一颤,昨夜的宿醉竟是令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她忙简单收拾好,开门后一脸沉重地拉过洛玄戈:「我昨晚……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洛玄戈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想了下:「哪有什么事情。昨晚不是那泰岳派老儿说胡话么,师姐气得饮了一杯酒而已。」
「就这?」姜晚将信将疑,又试探问道,「我喝酒之后呢?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洛玄戈笑了起来:「没什么大事啦。只是没想到师姐还是个一杯倒,连知闲师兄都不如,直接醉得跑出大殿去。」
说着他又关切道:「师尊还去寻你了。我看他脸色不太好……他没罚你吧?」
姜晚听得心底一惊。
她依稀记得昨晚好像的确看到楚栖寒站在她面前,然后她似乎说了许多话,可到底自己说些什么,却是再也想不起来。
只希望没把上辈子的事情漏嘴抖出来才好。
见姜晚神情恍惚,洛玄戈伸手往她眼前晃来晃去。
「师姐,回神了!今天事情多着呢,再偷懒小心沈师叔也要罚你。」
姜晚便勉强将注意力集中:「我们先过去吧。」
·
仙门大选向来十年一次,凛苍派的门派作风格外低调,弟子们大多在门内潜心修行,以往不爱参与此类事宜。
所以之前,当楚栖寒应下这次举办权时,众弟子都是吃惊的。
「若是今后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总要在仙门中立命安身,多认识点人也好。」楚栖寒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白绾禾心细,瞬间抓住他话里的隐含意思:「师尊说以后会不在……是要去哪里呢?」
姜晚倒是知晓他会飞升的,不过就算他得到飞升,门派也有柳知闲作为主角撑着,她从前世就没担心过这个。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楚栖寒竟会为自己的弟子们着想了。
这样沉思着,她就又听楚栖寒含笑的声音传来:「凛苍派的弟子总不能一直待在山上。如今多见见世面,若是今后要下山去,在世间行走也容易些。」
姜晚心中微动,一抬眼,果真便见楚栖寒正安静看着她。
像是知晓她有下山的打算一般。
系统又开始大唿小叫:「他好爱你!他是在为你着想!」
姜晚冷笑:「再给我发洗脑包,就不怕我又死一回?」
系统便不敢说话了。
·
而今姜晚跟在洛玄戈身后,抬眼便能眺见霜顶上人头攒动的景象,心里却认同了楚栖寒的说法。
她虽不记得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自己为楚栖寒而失态的事实,她是逃避不了的。
都这么多年了,她原来还是放不下啊……
她突然对系统道:「阿统,我现在能回答你的问题了。」
系统迷迷煳煳地跳出来:「嗯?什么?」
姜晚抬脚踏入霜顶,在仙门百家的注视中,走向凛苍派的阵列。
凛苍派是仙门之首,那些别派的新入门弟子都歆羡地瞧着她和洛玄戈,令洛玄戈忍不住用手抹抹鼻尖,头都骄傲地仰了起来。
可姜晚对那些目光都视而不见。她冷淡着神色往红毯的最前端走去,凛苍派的弟子们不约而同分成两列,为她让出宽敞的道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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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凛苍派的大师姐!」一旁的别派弟子悄声交头接耳起来。
「听闻她年方二十,就已经越入金丹期了!」
「她是楚掌门的首徒,听闻楚掌门对她极其看重,偏爱异常。」
「怪不得这般不重礼数,来得竟然是最晚的,真真是恃宠而骄了。」
羡慕或嫉恨的声音不绝于耳。
可姜晚对此只觉得茫然。
前世被千万人嗤笑唾骂的自己,和如今被捧至巅峰的自己,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呢?
于是她对系统说:「我还是想离开凛苍派。」
·
姜晚姗姗来迟,自然被高台上的楚栖寒看在眼里。
风清晏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他身边,翘着个二郎腿,饶有兴趣地问他:「小晚儿怎的看上去不太高兴?」
楚栖寒微微蹙着眉,并没有回答,像是在烦忧什么事一般。
风清晏很少见到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心下便知肯定这两人最近闹了什么矛盾。
于是风清晏大大咧咧地撑着手肘探过去,笑嘻嘻地从收纳囊中掏出一个……棋盘。
「下棋吗?」
「不下。」
「那喝酒不?」
又掏出了一坛酒,旁边站着的侍从小童都惊呆了。
「不喝。」
风清晏嘶了一声,皱着眉想了片刻:「那你到底是在因为什么事情不开心啊?」
楚栖寒就又不说话了。
风清晏便笑了起来,一边替自己倒酒,一边问:「怎么了?是这繁琐的仙门大选让你恼了?不,不对,这不是你自己答应下来的事嘛。还是说……又是你的小徒儿惹你烦心?」
楚栖寒抬眼:「让我烦心的小徒儿很多。」
风清晏哈哈大笑:「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小晚儿不是也满脸写着不高兴?这是又怎么了?」
风清晏问这句的时候,心里是隐隐约约有担心的——该不会是小晚儿真的爱上别人了吧??
看这仙门大选来的弟子众多,别的门派都带出了最拿得出手的出色弟子,像小晚儿这种入世未深的小姑娘……爱上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也说得过去。
却听楚栖寒突然道:「你以前不是问过我,如果收徒,想要收怎样的弟子?」
风清晏回想许久才想起这回事:「都几十年前的事了吧?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楚栖寒的目光忽然变得遥远又怀念:「是啊,我都不记得那时是如何回答你的了。」
他的目光透过霜顶上的千百人,直直落在站在最前方的姜晚身上:「我只记得,当初收下她的时候,便以为这就是此生我唯一的弟子。」
风清晏摸不着头脑:「那为何后来还收留了这般多小孩儿?」
楚栖寒摇摇头,蓦地笑了起来。
可风清晏莫名其妙觉得……他那个笑容很苦。
随后风清晏手中一空,却见是一向重礼的楚栖寒,仰头将那杯酒喝净了。
第16章 花与剑(前世)
「师尊。」嫩生生的女孩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紧张和怯意,「我来……给您敬茶。」
可是霜顶大门紧闭,姜晚的手都举酸了,都没等到门内的回应。
姜晚有些挫败,开始朝系统抱怨:「这楚栖寒可是修无情道的,这要怎么攻略啊?这任务该不会是s级的吧?」
系统忙道:「不会的!主神可以算出因果,所以每个任务都会选择最合适的人去完成。既然主神算到了要由你来执行任务,那么就说明,你是能完成『攻略楚栖寒』任务可能性最高的人,甚至是唯一的人。」
唯一的人吗?
姜晚回想起今天自己拜山门的场景。
凛苍派收徒是一年一度,想要拜入门派的人必须先通过充斥着心魔幻境和陷阱的问道梯,即是拜山门,最后只有成功抵达霜顶的人,才能由各峰长老进行选择收徒。
但掌门收徒就完全看命。
这次好不容易传出楚栖寒要收弟子的传闻,来拜山门的人格外多。以致于刚被投放到这个世界的姜晚还没搞清楚情况,就在起步的时候被周围的人推搡了个狗啃泥。
她对任务自然是认真的——既然要拜入楚栖寒的门下,那必定得在拜山门阶段就脱颖而出!
于是姜晚也不管手掌和膝盖摔出来的伤口,抹了把脏兮兮的脸便往前冲去。
在拜山门阶段,问道梯设置的心魔幻境都是与人的私慾有关。
最先停滞在石阶上的,是一个穿着明黄金袍的男孩,大声嚷嚷着要杀死太子哥哥称帝,便脚下一滑从石阶上跌了下去。
万幸他还没朝前走出几步,就算跌落下去也不会受重伤,姜晚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无碍后,便又继续朝前冲去。
她身侧有无数人停了下来,开始或欣喜或癫狂地喊着胡话,但姜晚丝毫没看见自己的心魔。
系统很是为她感到骄傲:「当然啦,如果你的唯一目标就是完成任务,那么自然不会在这个世界有私慾可言。」
「那我不是赢定了?!」
姜晚眼神灼灼,更是牟足了劲朝霜顶奔去。
她不知道的是,拜山门的情况会被清晰反映在霜顶的镜玉之中,于是楚栖寒很快便注意到,有一个最先落后在底部的瘦弱女孩儿,正以极快的速度追赶上其他对手,即将成为第一个抵达霜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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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明看上去十分纤弱,被陷阱割破的衣袖底下,那双手如两截干枯早夭的树枝,轻轻捏下去就要将之折断。
可当又一处树干倒在问道梯上时,那些羸弱纤细的骨节在极白皮肤下铮铮凸起,随着女孩弓腰向前攀跃的动作,好似凛然不肯弯折的寒玉。
她像是在荒野努力生长的小豹子。
问道梯上的陷阱显然让姜晚吃了不少苦,她腰腹上的衣服也都被荆棘划破,刮出道道血痕,脸上的伤口渗出细细的血来。
她看上去太过渺小,以至于镜玉都很难瞄准她的身影,但在她敏锐地朝镜玉探测方向望来时,霜顶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唿吸。
女孩眼中的光芒钩子般划破夜色,搅动得人心脏骤紧。
楚栖寒便是在那一瞬间就打定了主意——
「就要这个女童吧。」
他身侧的沈暮峤还在看镜玉,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师兄说了什么话,便随口应了声。
但半秒后他就惊悚地转过头来:「掌门师兄,你要选她?」
楚栖寒含笑点头,目光却还停留在镜玉中姜晚小小的身影上。
沈暮峤又磕磕绊绊地说:「可是……这天资都还没测过呢,万一她天赋平平——」
楚栖寒一个眼神瞧过来,便令沈暮峤不再说了。
不过楚栖寒也并未说其他,只道:「我能依稀看见,同她似有因果连接,因此便就选她了罢。」
等到对此一无所知的姜晚,气喘吁吁地来到霜顶,便见楚栖寒略过凛苍派所有人,径直走到她面前,朝力竭跪地的她伸出手来。
「要当我的弟子吗?」
·
姜晚端着茶嘿嘿笑了两声,很是自豪。
「我也觉得我开局挺顺利的。」
系统简直想给她一个摸摸头:「没错没错!晚晚你为了完成任务多拼啊,肯定很快就能回去领赏了。」
姜晚一想到自己功成身退的场景,更加动力满满,便鼓起勇气又轻轻敲了敲楚栖寒住处的门。
这次很快门就被打开了。
姜晚一时不察,手都被吓得抖了抖,那托盘上的茶碗顿时不稳,眼看滚烫的茶水就要泼到她细细的手腕上,便有修长的手指轻轻拈住碗沿,又将它稳了回去。
姜晚微微耸着肩膀,受惊的眼睛湿漉漉的,往上一瞧,只看到了月色般的白色道衣,以及如墨般的长髮。
仿佛松月入怀。
楚栖寒微垂着眼睛,明明是墨色的眼眸却让姜晚看出一点湛蓝的光彩来,像星辰,又像寒冰。
姜晚几乎就要沉溺在那双眼眸之中。
「你我之间,不必多礼。」楚栖寒率先朝她说道。
姜晚这才回神过来,忙就要朝他跪下。
但楚栖寒不容置疑地以双手托住了她。
他眼里带了些笑意,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温和近人了许多。
「跟我来。」说罢他就先朝霜顶的后院走去。
姜晚犹豫片刻,还是将托盘放下,小跑着跟在楚栖寒身后。
霜顶大殿金碧辉煌,后院却古朴幽静。
一间石亭,内有黑白棋局一张;澄澈溪水,底下是光洁卵石;还有洁白无瑕的满树玉兰。
整个后院看上去都仿佛一副水墨画,天地之间都只剩肃茫的黑白二色。
楚栖寒走进去便仿佛融入画中。而这幅画也正映在姜晚的虹膜之中。
他在玉兰树下朝姜晚挥挥手,招她过去。
「师尊,这是要做什么呀?」姜晚小声问他,忍不住抬手去牵了牵楚栖寒的衣袖。
楚栖寒也不觉得她逾矩,以剑指在玉兰树干一划,只见玉兰花瓣簌簌而落,花雨纷飞旋转。
楚栖寒伸出手来,从花瓣旋涡中取出了一把长剑。
「这是给你的。」
楚栖寒将冒着寒气的长剑递给她:「我亲手打造的,唯一一把本命剑。」
第17章 兰因断(前世)
姜晚来自的位面是一个充斥着钢铁森林的灰濛世界,何曾见过如此动人心魄的光景。
俊美秀颀的男人正站在她面前,背后是漫天纷飞如白蝶的玉兰花瓣,雪山于视野尽头蔓延,而风雪又仿佛近在眼前。
姜晚心脏蓦地抽动一下,竟是不敢去接那把长剑。
她迟疑道:「我听闻路过的师兄师姐说……只有在抵达筑基境界后,才有资格选择本命剑。」
楚栖寒依旧保持着持剑予她的动作:「这剑与你有缘。」
缘不缘这种说法……
姜晚勉强朝他笑笑,心底是不太信的。
于是楚栖寒又道:「你且拿着,我细细与你讲。」
姜晚无法,只能深深鞠礼后,俯首以双手将之託住。
而后楚栖寒朝石亭走去,朝她缓缓伸出白玉似的手:「来。」
这是……
姜晚兀自还在犹豫着,系统反倒激动得上蹦下跳起来:「伸手!快伸手!晚晚,他是要牵你!」
这这、任务进展这么快的吗?!
姜晚又是羞又是慌,耳根烫烫地伸出手去,轻轻放在楚栖寒的掌心中。
楚栖寒眼里带了笑意,这才牵着她坐在石亭的桌前。
姜晚心乱如麻,还在和系统掰扯:「我现在看上去才十来岁哪,他对我定只是师徒的慈爱之情。」
系统表示很疑惑:「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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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始料不及,磕磕绊绊问:「任务不是、是要攻略楚栖寒么?」
「男女之情是攻略,父女之情也是攻略,自然师徒之情也算呀?」系统说得正气凛然,理直气壮,「只要能让他心里只有你,什么感情都可以。晚晚,你的选择很多的!」
它想了想,非常大度地给姜晚放松了条件:「你叫他爸爸也可以!」
姜晚:「…………」
她表示无话可说,但心底也暗自庆幸:幸好,阿统是个单纯的系统,并没有猜出,她到底为何会那样问。
她眼神飘忽在流淌的溪水上,树梢的花苞上,最后才落回楚栖寒身上,而在目光停驻之时,心跳却也跟着渐渐加快起来。
少女的声音软软的:「师尊,你要讲的故事,是什么?」
楚栖寒替她斟了茶,这才不缓不急道:「以前我年少之时,想着要亲手替自己打造一柄本命剑。为此还特意去学了冶炼,造访无数秘境搜寻材料。」
「炼剑用了三年,打造又花了两年,可等到这柄剑终于问世,我却发现它不认我。」
姜晚听着都觉得可惜:「花费这么多心血打造的剑,按理来说师尊便是它的父亲,为何会不认您呢?」
楚栖寒听出她语气里的心疼,脸上笑容更加和缓:「剑有灵性,它识得恩人,但也懂得要选择自己心悦的主人。」
他望向姜晚手中熠熠生辉的长剑,那剑柄上的寒梅明月图案,并非他打造雕刻而成,而是在剑出炉当日便存在的。
「在得知剑无法认主的时候,我便心知,这剑还在等它自己的缘分,也是在等我为它寻觅主人。」
楚栖寒浅尝一口茶水,抬眼看向姜晚:「我见到你时,便知你我定有因果,也正是将此剑赠予你的时候了。」
姜晚不由得生出一点不真实的慌乱茫然,喃喃道:「可我如今离筑基尚远,师尊又如何得知……这剑会选中我呢?」
于是楚栖寒站起身来,示意她将剑举起。
温热的手掌松松拢在姜晚的手背上,背后有檀香般的气息传来。
姜晚唿吸骤停,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怔怔地由着楚栖寒带她练了一招「凛苍第一式」。
在长剑旋转指出的一瞬间,剑身蓦地光芒大作,破裂虚空发出鸾鸟般的清唳。
「你看,它很喜欢你。」
姜晚腾地脸就红了。
楚栖寒动作自然地松开手,笑着问道:「方才的招数是凛苍第一式,记住了吗?」
姜晚的脸便更红了:「没、没记住……」
楚栖寒便低低笑出声来,轻抚在她的头顶:「没事,慢慢来。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
而后姜晚便在凛苍派过上了平静又规律的生活。
她来这个位面的动机单纯,又从无别的因果傍身,因此修为增进极快。渐渐的,她作为凛苍掌门首徒的名号就传了出去,走在何处都能收穫歆羡或嫉妒的眼神。
她根本不在乎这些。
毕竟她来这里的目的就只有楚栖寒。
因此她几乎不与门派内旁人来往,终日只伴在楚栖寒身旁。
这让她的攻略进度也飞速上涨。
系统可以从她的进度完成情况获得能量,甚至过了段时日,还能幻化出灵兽的形象,藏在姜晚的小屋中跟她撒欢。
由系统幻化出的白色长毛猫还能开口说话,兴高采烈地鼓励着姜晚:「晚晚,我看目前楚栖寒极为信任你,想必我们的任务很快就能完成了!」
姜晚自然高兴,忙问:「可是……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算完成任务呢?」
白色猫咪晃着尾巴绕来绕去,想了想后道:「我听主神的意思是……绝对不能让楚栖寒得道飞升,所以……只要让楚栖寒为了你,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修道飞升,就可以了吧?」
姜晚恍然大悟,又有些为难:「可是,我要如何才能让他为了我放弃飞升呢?」
系统笑嘻嘻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可是他唯一的徒弟。只要你同他感情甚笃,以后再以死相逼,不就行了?」
「这样就、就可以了吗?」姜晚半信半疑,可心里隐约又觉得不太妥当。
——她真的要因为这个任务,去欺骗,或者威胁楚栖寒吗?
她不愿这么做。
如果这个任务做到最后,只能是妨害到楚栖寒的死局,那么她宁愿任务失败。
但系统已经又开开心心地朝她翻出肚皮求摸摸了,于是姜晚勉强打起精神去挠它,不再与它争论此事。
但屋内两人当初都涉世未深,又道行尚浅,竟不知他们谈论的主角就站在门外。
楚栖寒刚从造访的风清晏那处得了些人间点心,便想着拿来给自己的弟子。
唯一的弟子。
从那会开口说人话的灵兽口中听到这五个字,楚栖寒微微上扬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到底是哪里搞错了?
他算到的命数不会错的,他与这少女必定有因果在身,可没想到的是……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这因果是孽缘。
为何要阻止他飞升?
为何他从未见过自己弟子身旁的灵兽?
难道……她是妖族和魔族的卧底,打定主意要令修仙界后继无人,好祸乱人间?
楚栖寒拿着点心的手一寸一寸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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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只是万千可能中的一种而已,没有证据便当不得真。
只是……既然被他知晓了两人的计划,便定不会让他们得逞。
楚栖寒记起了老祖传授与他的无情道法,他也曾深夜看着道卷犹疑过,风清晏也曾苦苦劝说他过,如果真无心无情才能飞升,那么神便都是没有心的冷血之物么?
但现在他忽然就下定了决心——如果这诸多感情会令他盲目轻信,那不要也罢。
楚栖寒没有敲门,转身一步一步朝着霜顶走去。
「明日,再去收几个新的弟子罢。」
·
姜晚直到死,都不曾得知,楚栖寒曾经撞破她的秘密。
她只是不理解,明明在柳知闲进入门派之前,她才是最得宠的弟子,可伴随着主角出场,后续几个小弟子也出现,她便渐渐隐没在楚栖寒的诸多弟子之中,渐渐被人遗忘。
不知是怎么回事,她的修为在筑基后就进展缓慢,很快就被天赋异禀的柳知闲超越了过去。于是当初她对门派内众人的冷漠就变成了原罪,各种恶意揣测和嘲笑都朝她耳中涌来。
「泯然众人的大弟子」,「被掌门冷落」,「当初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姜晚不想听也无法不去听。
若是楚栖寒仍会多瞧她两眼,或许她内心的惶恐就能被抚平。但楚栖寒的无情道渐入佳境,每一次出关后,他周身的气息就会更冷几分,逼得人无法靠近。
于是姜晚就在无数彷徨深夜无眠,心灯乱则神乱,她真的就如那些琐碎蜚语所说一般,渐渐失去了光华。
「师尊!我不是叛徒!求你信我!」
当姜晚跪在霜顶前,朝着遥远的楚栖寒撕心裂肺喊道时,所有人都不信她。
系统的幻形早已经无法维持了,如今正在她脑海呜呜哭泣,叫她赶紧逃走。
可是姜晚不愿,她宁愿死,也不要被楚栖寒这般误会!
于是她忍着被同门击中的伤痛,双手淌血地朝楚栖寒爬去,通红的眼中不住淌出泪水。
「我没有!师尊,你听我解释啊——」
「不必了。」已经是无情道法第八重的楚仙人缓缓回身,眼中像凝着铁灰色的霜雪松林。
他冷冷开口:「孽徒。」
柳知闲和洛玄戈一同起身,愤怒地请示道:「还请师尊允许我等,将姜晚带至刑讯处!」
姜晚周身一颤。若是去了刑讯处,她估计就凶多吉少了。
「不必。」又是楚栖寒冷声传来,「她从今以后,便不再是凛苍派弟子。」
「带她下山去罢。」
这便是再不会原谅她的意思。
姜晚无力瘫坐在地上,恍然间回想起当初两人初遇的场景。
楚栖寒含笑朝她伸出手,说今后她便是他的弟子;滚烫的茶碗被楚栖寒稳住,护着她毫髮无伤;玉兰花下,一柄唯一的本命长剑……
但如今一切都不作数了。
「要是就……停留在初遇的时候,便最好了。」姜晚低声惨然道,从眼角落下一滴血泪。
她心若死灰,不再去看楚栖寒的表情,只死死盯着凛霜峰顶翻卷浩渺的晨雾。
这样的山岚,她看了多少年,便肖想了楚栖寒多少年。
皎洁朦胧的雾气像在她眼里也聚拢流转起来,让她眼前一片模煳。
她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用力甩开周围弟子要去制住她的手,兀自缓缓朝问道梯走去。
「晚晚……」
背后像是传来楚栖寒的一声嘆息,姜晚身形一颤,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她定是听错了。
这一世,想必也再不会见到他了。
姜晚终于忍不住哽咽一声,渐渐消失在了山门之外。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的片段先讲到这里啦~大致讲了讲两人的误会,以及之所以晚晚会被认定为叛徒的其中一个原因。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也就成立了。
不得不说,晚晚接近师尊的最初目的的确不单纯,而师尊又是第一次带徒弟,满心满意都是要教好唯一的徒弟,所以才会导致在知道真相时,他的心境会跌得如此惨烈。
后续应该还会讲一点前世师尊是如何爱上晚晚的剧情,不过不多!我们要更着眼未来!希望小伙伴们能够喜欢呀~~
第18章 赤奋若
「紧张,真的紧张。」柳知闲嘴唇上都焦虑得冒干皮。
他如今站在姜晚身后,属于是被整个仙门大选第二关注的参赛者,只觉得背后五颜六色的视线针似的在身上扎来扎去,十分难受。
他思来想去后,觉得还是要保险期间,便又把他以前嫌娘炮的护身法宝,护花铃给戴在了头上。
系统默默将这原书男主的动作看在眼里:「这个男主明明超强却过分慎重。」
姜晚翻翻白眼:「别管他,他就是偶像包袱太重,怕赢得不好看,会丢人。」
·
仙门大选的本质有点像一个新学徒试炼。
条件是各门派内二十二岁以下的未出山弟子,方可参赛进行比试,等到大选结束排出名次,会召集排名前二十的弟子,在大选召开门派的长老带领下,进行第一次秘境探索。
——说白了就是从小菜鸡中选出不那么菜鸡的,好带着进秘境开开眼界。
姜晚毕竟有两世打磨出来的心性,因此才能在这个年纪便突破金丹。当日她渡劫之时,这消息就传遍天下,世人皆道凛苍派又出了除楚栖寒外,不世出的天才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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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各种原因不足为道的例外,而大多数参赛者,其实连筑基的门槛都没摸到。
柳知闲打败他们还是不在话下的。
·
系统帮她翻翻原书:「晚晚,我记得柳知闲是在最近的时间突破筑基的吧?但书里没有过仙门大选,他若是一个不巧,可能会在大选期间突破。」
姜晚愣了下,觉得这也无不可能。
毕竟在遇到强敌时突破境界,是每一个主角的必备戏份。
她便微微向后仰了仰身体,悄声道:「知闲,你是不是还没去剑炉看过本命剑?」
柳知闲有些不好意思:「我打算等筑基后直接去选,结果……还是没能赶在大选之前突破境界。」
「不要着急。」姜晚温声劝他,「你现在的修为已经可以打败很多人了。」
「那万一最后我遇上的是你,岂不是会输得很难看?」
柳知闲回想了下平日被姜晚指导的画面,打了个寒颤:「师姐,你就看在这是众目睽睽下,给我个面子,不要打我那么狠行么?」
姜晚被他逗笑起来:「那你得请我吃好吃的!」
柳知闲满口应允。
过了半会儿,柳知闲神色转为疑惑,最后开口问道:「师姐,我之前一直想问……你既然能够这么快就突破金丹,为何剑炉里始终寻不得你的本命剑呢?」
姜晚的目光落至自己腰间——那里仍是一柄最为普通的修行剑,剑上的「晚」字还是入门时,楚栖寒为她刻上去的。
早在筑基的时候,门派内各长老便念叨着要她去剑炉寻自己的本命剑了。
但或许是上辈子她的本命剑并非来自剑炉的缘故,等到她站在剑炉的熔铜山上,竟无一把剑能与她共鸣。
她当时便心中一沉,忍不住去瞧楚栖寒的神色。
这一世的楚栖寒自然对其间来由一无所知,只面色平静地望着她,看不出是失望还是疑惑。
反倒是沈暮峤一个劲唉声嘆气,满口嘆息是姜晚倒霉,没被剑炉中的剑选上。这话被洛玄戈和柳知闲听到了,甩了他好几个眼刀。
而如今都等到突破金丹了,她都还是没有办法和剑炉的剑共鸣。
姜晚眼神恍了瞬,蓦地便想起前世玉兰花下,碎花之中诞生的那一柄霜白长剑。
但这一世,总不能没头没脑地去跟楚栖寒说,要他把自己亲手打造的剑送给她吧?
那好感度不得直接降到负数去?
系统打趣她:「你不是不想刷他好感度了么?降到负数又怎么了嘛。」
姜晚哼哼:「他这人冷心冷情,我怕他实在厌恶我后,会把我用来祭天。」
她话虽这么说着,却在心底忍不住嘆息,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见柳知闲还在等她回答,姜晚只能勉强打起精神,笑着对他煳弄道:「那是你师姐眼界高,得世间最好看的剑,才配得上你师姐。」
「最好看……」柳知闲满脸都写着无语。
「咳咳咳!!」沈暮峤剧烈的咳嗽声从高台上传来。
两人连忙停下话头,再抬头看去,就见沈暮峤正在用十分严厉的眼神瞪着他们,分明是瞧着他们讲小话,已经很不爽一阵子了。
不过这几声咳嗽不仅吓到他俩,整个霜顶广场上都蓦地安静了几分,各门各派的小弟子竟然都以为沈暮峤是在威慑自己,吓得跟鹌鹑似的。
楚栖寒如今正在高台上讲一些类似于学校开幕仪式的废话,他声线平缓,讲的又都是些长老们非得要他讲的空话套话,就算下边的人再怎么景仰楚仙人的风姿,也毕竟都还是二十来岁、甚至十几岁的小辈,难以避免地会走神开小差。
他旁边的风清晏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些小修士的动作,有打瞌睡的,有偷吃瓜子的,连掌门首徒都在讲小话,简直要笑得肚子痛。
好在楚栖寒终于耐着性子把那些长篇大论读完,台下的小修士们顿时迸发出十足真情实感的热烈掌声。
接下来便是公布第一轮的对战赛制。
仙门大选都是一对一比试,此次在凛苍派召开,分了五个擂台,可供各派自行选择要观看的参赛者。
为了避免赛制不公,最初一轮的比赛,会按照修为程度来安排——主要也是为了避免有些才进入鍊气的小孩子,一来就碰上姜晚这种大魔王。
等到赛制榜单刚张贴出来,姜晚正想去看自己的对手,就被周围人一哄而上,全占住了她前方的位置。
姜晚:「……」
白绾禾笑吟吟地走过来:「大家都很期待,到底是哪个倒……哪位弟子,会第一轮碰上师姐呢。」
她拉过姜晚的袖子,宽慰她:「不用担心,洛玄戈已经挤进去帮你看了。」
姜晚心道自己养孩儿多年,用孩儿一时,也是不亏,便问:「他人呢?挤出来没?」
白绾禾便踮起脚尖去瞧,见到个披头散髮的小道士后眼前一亮:「他出来了!」
洛玄戈本早就料到这些修士会率先去看姜晚的战事,这才抢先一步跑到榜单前,没想到看是看着了,差点没被挤死在里边,根本出不来。
一颗头跟溺水似的,在人潮中忽隐忽现,求助似的朝姜晚急切挥着手。
姜晚看不下去,大步走过去,周身剑气一现,将挤在洛玄戈身边的人硬生生推开,随即她伸臂一捞,将洛玄戈猴子似的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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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玄戈唿吸到久违的空气,瞬间缓和过来,被姜晚提熘在手中,嬉笑道:「谢谢师姐。」
姜晚挑眉看他:「看清楚了没?」
洛玄戈拍拍胸脯:「当然看清楚了!可是师姐的对手我没听过,那个门派都陌生得很。」
他方才被挤了许久,一时间差点忘记了那个拗口的名字,冥思苦想半天:「叫什么……」
但这时高台上沈暮峤已经以真气在宣告了:「仙门大选,第一局即将开始——」
白绾禾见洛玄戈五官都皱到一块儿了,急得直跺脚:「快说呀!师姐说不定都要马上去比赛了。」
沈暮峤已经在朗声喊:「第一局为,凛苍派姜晚——」
洛玄戈脑门上冒起个灯泡,欣喜道:「我想起来了!是赤若阁的弟子!叫霍胭袖!」
与此同时,沈暮峤的声音几乎同他异口同声:「对上赤若阁弟子,霍胭袖!」
姜晚:「…………」
她深吸一口气,诚恳问洛玄戈:「你这情报看了,和不看有什么区别?」
洛玄戈尴尬挠头,朝她嘿嘿笑了两声。
白绾禾也止不住笑,拉着姜晚哄道:「好啦好啦,师姐,该你上场了,第一轮可要让大家知晓我们凛苍派的厉害!」
姜晚口中道着「那是自然」,一边走,就一边在心里犯嘀咕。
这霍胭袖的名字……怎么听怎么耳熟啊。
系统默然道:「因为她是原书柳知闲的相好……」
姜晚神色微动:「是吗?那我是不是得手下留情一点?否则岂不是断了师弟的姻缘?」
「我建议你不这样做。」系统语气十分古怪,「她的名字你可能不记得,但我说她另外的身份,你估计就知道了。」
「魔族妖女,鬼王赤奋若之义女,霍胭袖。」
姜晚脚步顿住,勐地抬头看向擂台上已经在等待的红衣女子,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
「你是说——」她放缓了语气,声线似冰,「这里有魔族入侵?」
台上的女子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身朝她也看来,眉间眼尾皆有着绮丽殷红的花妆,看上去十分娇娆。
系统也严肃起来:「没错。晚晚,或许是因为举办仙门大选的缘故,剧情已经变了,魔族入侵凛苍派的时间提前了好多年。」
前世因为魔族入侵,姜晚被当做叛徒的画面又浮现眼前。
姜晚再度睁眼,眸中已升起杀机:「既然还不到他们嚣张的时候,今天我就教教他们滚回去的路。」
她从腰间抽出修行剑,一跃登上擂台。
作者有话要说:
仙门大选的比试对于晚晚来说就是虐菜啦,没啥意思!
我们直接快进到魔族入侵hard模式!好耶!
——————
朋友们!我阳康了!明天估计会有双更或者三更!谢谢每个看到这里的小天使,我会努力写好的!
当然也欢迎大家给出任何评论和建议,我都会认真回復的~~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呀!
第19章 琴音散
姜晚出现在擂台上的一瞬间,整个霜顶都安静下来。
楚栖寒面色淡淡地望过去,像是在不经意地看,但他手指持续不断地轻扣着椅背,又暴露了如今的心绪不稳。
风清晏自然注意到他的动作:「第一局都要开始了,要不我们来讨个好彩头?来和我赌赌,看到底是你的小晚儿赢,还是那头的小姑娘赢?」
楚栖寒手指的动作骤停,噙着笑斜睨过来:「我便是用整个凛霜峰来赌,也是晚晚赢的。」
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小,话音刚落就见前方的沈暮峤身形一个趔趄,立马以看昏君的悲伤忧愁表情朝楚栖寒控诉而来。
他身后的座位上也传来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声,想必都把这句话听在耳里。
风清晏也没料到,以自己友人如今这脾气,居然还说得出这种不顾后果的话来。若是姜晚这场比赛输了,难不成楚栖寒真拿一整个凛霜峰拱手让人?
那这凛苍派掌门也太好篡位了一点。
他挑挑眉,努力想朝楚栖寒透露情报:「那赤若阁,虽然名不见经传,像是个新成立的小派。但他们修行方式和我们不同,战术自然也是不同。别看那小姑娘年纪轻轻,指不定如今的实力——」
「我知道。」楚栖寒悠然答道,还好心情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知道?」风清晏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心道他都还没告诉这人,那赤若阁是魔族,这人知道个什么。
可楚栖寒这次仿佛是下定决心要和他打哑谜,只淡笑答:「我说过了,晚晚不会输。」
风清晏暗想,这人是还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魔族啊!魔族入侵啊!
他语气都急躁几分:「姜晚又不知晓那姑娘的来歷——」
「她会请神。」
风清晏被蓦地打断,过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楚栖寒在说什么:「请神?你竟然教过她这个?但凭藉她如今的修为,也不一定能请出什么厉害的灵体吧?」
这句话不知是哪里,竟然还把楚栖寒逗笑了。
那张清冷的面容上蓦地如东风拂面,露出个笑来,看得周遭的人都安静一瞬。
楚栖寒弯弯眉眼去看风清晏,神色怎么看,都怎么有种要让他吃瘪的意味。
风清晏回想起少年时自己在这人手上吃过的亏,顿时犯憷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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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擂台上的风声很大,将姜晚的长髮吹得宛若泼墨一般。
凛苍派首徒的擂台,自然几乎把所有观战人都吸引了过来,台下人声攒动,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押注赌输赢。
姜晚根本不关心那些旁外的声音,只冷冷朝着对面的霍胭袖望去,最后视线落在她手中搂抱着的金丝木长琴上。
「霍胭袖用琴?」
系统忙道:「没错,原书是这么写的,擅长琴音惑心,顾曲伤人。」
在姜晚打量霍胭袖时,霍胭袖的目光也落在她腰间的修行剑上。
「听闻凛苍派首徒已达金丹期修为。」霍胭袖笑得娇娇软软,「为何不见你的本命武器?难不成……是觉得妾身不够格?」
姜晚对自己腰间的修行剑不遮不挡,挑眉回道:「全天下的修士恐怕都知晓过了,楚栖寒的大弟子不曾选中本命剑,为何你会不知道?」
霍胭袖脸上笑容一滞。人在慌张时就会下意识去寻找最能让自己安心的人,姜晚眼尖地注意到,霍胭袖的目光投向了擂台下方的西北方。
她不着痕迹地跟着看过去,发现那边站着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应就是乔装成赤若阁阁主的鬼王。
不过在他身边还有一位戴着笠帽的神秘人,笠帽下的黑纱遮住那人的全部容颜,但从对方站的位置,已经就算被遮蔽也能清楚被姜晚感知到的视线来看,这个人估计才是此番魔族入侵的领头者。
那会是谁,姜晚隐约有了答案。
——能比鬼王等级还高的魔族……还能有谁?
霍胭袖被赤奋若恼怒的目光一瞪,又顿时收回视线,努力调整好表情笑道:
「妾身只是不相信那些道听途说罢了,如今得见姜姑娘真面目,才知晓……凛苍派剑炉不认主的事情,是真的哪。」
她记恨姜晚一句话令她差点被义父责罚,银牙微咬,又道:
「不是说……楚仙人最疼爱的弟子便是你么?为何也不替你准备本命法器?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能用修行剑参赛。」
若这话是放在前世对姜晚说,说不定还能让她方寸大乱,但现在她全然就是「哎楚栖寒就是讨厌我怎么着吧」的心态,听到霍胭袖这番说话,只觉得厌烦。
「废话忒多了些。」姜晚径直打断她,「还打不打了。」
霍胭袖被甩了面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牙道:「打。」
这话一出,便算是比赛开始了。
·
沈暮峤接到讯息,立马敲响战斗开始的洪钟。
而在钟声响起的瞬间,霍胭袖率先一个甩袖,几道暗紫色光芒顷刻从她袖间飞出,朝着姜晚直刺而去!
所有观战人都将她动作看在眼里,瞬间譁然——这人竟是开场就要来阴的!
姜晚在风中轻轻合眼,放缓唿吸,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对面的动作,看得台下的人更是着急。
「这么明显的偷袭都没发现!难道这首徒的实力只有如此吗!」
「该不会金丹期是被楚栖寒用药堆上去的吧?怪不得不配拿本命剑!」
可下一秒,就见姜晚手握在腰间修行剑上,拇指一扣,凛冽剑光一闪而过,像要斩断月色般凌空横开!
暗紫色的几枚毒钉无力掉落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洛玄戈皮笑肉不笑地朝方才口出狂言的人道:「你们刚才说什么来着?」
那人见到他身上的道服,瞬间羞得满脸通红,逞强道:「先看比赛吧!输赢还未确定呢!」
这才把大家的视线又吸引至台上来。
霍胭袖见自己的偷袭失败,也没有懊恼,不敢疏忽地欺身而上,从身后抽出一把短匕,掀腕便要朝姜晚刺下!
姜晚单手举剑挡住,却见对方殷红的唇笑若弯刀。霍胭袖直接松手扔掉短匕,縴手重回琴身一弹,琴音宛若尖针朝姜晚袭去。
以短匕攻击只是为了逼近距离,如今她们几乎贴面,再用琴音攻击,必不能让姜晚躲闪!
不料姜晚却是迅速一个塌腰,再度起身后反手甩出两道剑花,铮铮两声弹开琴音,随后只见霜光闪过,薄软的修行剑仿佛游鱼柔韧地冲着霍胭袖缠了上去。
薄刃在空中划出一道泠然似水的声响,险险沿着女子的额发斩过,飘下发缕两三。
霍胭袖踉跄两步才堪堪站稳,立马心疼地去瞧自己的头髮,果真摸到个刺手的缺口,当即就要破防。
她眼里带上怒色,往后跃出几步,屈膝而坐,手指迅捷往外弹出琴音。
这是与之前无二的招式,因此姜晚连左手都背在身后,继续用长剑弹开攻击。
霍胭袖却是在弹完琴音后,直接从琴身中抽出长鞭,霎时一声霹雳鞭响从琴匣而出,随后化作暗红羽翼,同之前的暗紫琴音一起,以琴音为后壁阻挡,鞭风为前驱攻击,前后夹攻而来,顷刻间组成了铺天盖下的陷阱!
「这招可不是一般的筑基期修士能做到的。」萧锦鸾惊诧道,「此阵形成天罗地网之势,笼入其中者非死即伤。」
她困惑地看向台下赤若阁的方向:「这个门派今年是第一次参加大选?为何会有如此优秀的新弟子?」
「起手招式就那么阴毒,这也能称得上优秀?」风清晏笑道,「总归是为了赢得胜利,在不择手段罢了。」
萧锦鸾颔首,眼眸中渐渐升起担忧:「晚晚虽是金丹期,可对方实力也不容小觑,再加上这招式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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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晏方才被楚栖寒那般说了,反而很心大,摆摆手道:「栖寒说她会请神。」
「请神?她怎么会这招?」萧锦鸾也诧异道,「而且要在……擂台上请神么?这也来不及了吧?」
她问询地看向楚栖寒,却见楚栖寒脸上的笑意消失,只专注盯着姜晚的身影,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没准姜晚真的会请神?虽然这对于金丹期弟子而言也很吃力,但既然楚栖寒这么信任她,说不定真能让人大开眼界一番。
萧锦鸾思及此处,便将话又吞了回去,转头等待着姜晚接下来的反应。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面对如此兇险的陷阱,姜晚好整以暇,干脆原地停住脚步,右手横剑抬起,左手以剑指往匕尖弹去——
一声铮响,隐含疾风入竹林般的唿啸。
红紫罗网渐渐逼近,姜晚浮现出恣意笑意,再度弹向剑身,又是一声势如破竹的兵戈铮响!
攻击愈近,弹刃之声便愈急。
待到罗网重重压下时,姜晚双目炯然,清叱一声,带动周身真气同之前划出的刃光一起,化作翠绿万片竹叶形的剑气,融聚成青蛇之状,径直顶着塌下来的罗网向上,亮出尖牙一口咬下!
琴音鞭势织成的丝网撕得粉碎,红紫真气如同凌乱的羽毛散落下来。
而后姜晚手持长剑破风而行,于刃尖分出两道浅白的气流,直直朝着霍胭袖刺去!
霍胭袖脸色一白,下意识就要后退,可此地狭仄,再退竟是退到擂台边缘,稍一疏忽便会跌下去。
在发觉自己无路可退后,霍胭袖又看了眼赤若阁的方向,在察觉到冰冷投向她的视线后,害怕得身体一僵,竟是咬牙冲锋向前,又抽出短匕迎了上去!
观战的柳知闲悠然嘆道:「这招太过激进了,师姐稳赢。」
果然,在霍胭袖直抵上前后,她周身的防御不得不卸得干净,哪怕拿着短匕抵挡,也挡不住逼至姜晚轻松斩下的力道。
她被逼得不住踉跄,髮簪斜坠,脸色苍白,看上去狼狈又脆弱,格外引人心疼。
但在她对面的不是原书曾和她山下对战过的柳知闲。
姜晚自然不会怜香惜玉,她本就恨极魔族,直接带上真气挥手高抬,挑飞了霍胭袖手里的短匕。
短匕在高空旋转几圈后直直坠下,很是危险地插在霍胭袖的脚边,只差一毫便要令她见血。
与此同时姜晚的剑已经横在她的脖间,寒气逼人的薄刃抵着肌肤,下一秒就要划断她的动脉。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姜晚声线冷得要凝出冰来,「凛苍派可不是你们能作祟的地方。」
霍胭袖惊恐又愤恨地看着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于是她就见眼前的名门首徒,蓦地绽放出一个灿烂笑容来,嘴角的弧度仿佛妖冶的毒花。
姜晚眼神沉沉如深渊,以缓慢悠长的语气轻声道:
「困敦,死在我手里,你们要重蹈覆辙么?」
霍胭袖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第20章 断剑还
当姜晚以剑横在霍胭袖的颈间时,比赛就宣告结束了。
可在台下的众人看来,却是姜晚又凑近至败北的少女身边,笑着同她道些什么,剎那间明眼人都看到霍胭袖的脸色骤变,如听到什么可怖的消息。
就在旁观人还在纳闷到底姜晚说了什么时,赤若阁那边蓦地传来一声朗喝:「姜姑娘这招,似乎不是凛苍派的功夫吧?」
别的门派中也有人反应过来:「对啊,那最后的万叶化形……似乎是条蛇吧?」
「这、这……凛苍派如何会有这等古怪的化形剑气?」
「楚仙人的剑气犹如天网,怎可能会教出这样的徒弟?」
台下的人都被三两句说动,怀疑的眼神渐渐朝台上的姜晚望去。
明明是大选首胜,可姜晚还没来得及得到任何掌声,就率先被质疑上了。
姜晚心中微沉,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用的是前世离开凛苍派之后,自创的招数。
她离开凛苍派时甚至都还未及筑基,那柄楚栖寒送她的本命剑根本没派上用场,就留在门派内了。
独自在外生存,常年拼死而生,姜晚便自创了许多能凭藉低薄修为也能取胜的巧招。
——但她这辈子可还没下山,那些被仙门称为「剑邪」的招数,自然会招来质疑。
大意了。
姜晚蹙眉看向赤若阁的方向,只见那身形魁梧的男子朝她得意洋洋地露出笑容。
霍胭袖这才放松了神色,朝她轻笑道:「你知晓了又如何?现在被怀疑的,可是你,而不是我们。」
姜晚垂目,对台下的嘘声充耳不闻,只神色淡淡道:「如果我现在直接在台上杀了你,你说……他们会不会从你的尸体,认出你是魔族?」
她上辈子就是被毁在魔族栽赃,如果这一世竟是要她重蹈覆辙,不就太可笑了吗!
就算死,也要拉上这群魔族垫背!
姜晚眼中凶光一闪,抵在霍胭袖颈侧的剑又压了几分。
「你——」霍胭袖见她不似开玩笑,退后两步想要躲开长剑,可姜晚立即欺身上来,像是铁了心要直接在她脖子处划拉一下。
台下的柳知闲本还在因旁人的揣测发言怒不可遏,很快也敏锐察觉出台上两人的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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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边的洛玄戈已经快要和说姜晚坏话的人打起来,被他一把拉住:「玄戈回来,你看,师姐……怎么一副要她命的样子?」
他这话算是问错了人,洛玄戈傻去,不疑有他,立马就要跟着拔剑拼命:「对面那人是不是把师姐欺负了?我跟她算帐去!」
柳知闲忙去拦住他:「我不是叫你去添乱的!」
那头系统也在姜晚脑海中哇哇大叫:「晚晚!不行啊!你要在众目睽睽下杀人么!」
姜晚一想到前世自己便是被坑害成魔族卧底,更是在和魔族对战中受了致命伤,瞬间就杀红了眼,紧握着剑就要下手:
「反正她是魔族,若是我杀了她,总不能再被称为是魔族奸细了!」
她几近入妄,已经往修行剑中注入真气,眼看就真要对着霍胭袖一剑封喉。
那头的赤若阁也发现不对,互相打着眼色,讨论着是否要提前计划;
沈暮峤也面色凝重地站起身来,即将介入两人的争斗;
柳知闲咬了牙一横心,觉得还是不能让自家师姐背上大选上杀人的罪名,作势就要跃上擂台……
但这些人都才只动了念头,遥遥之处便有一叶茶尖破空而来,打在姜晚的修行剑上。
只听嗡鸣声响,姜晚虎口一麻,手中的修行剑竟是断成两截,铮然落在地上。
姜晚怔怔地看着地上的修行剑碎片,不可置信地朝着霜顶高台望去。
「他打碎了我的剑?」姜晚一字一顿地问系统。
系统不敢回话,心道要是金手指可以记录姜晚对楚栖寒的好感度,估计现在已经是负数了。
姜晚手里还拿着修行剑的剑柄,眼睛通红地朝楚栖寒望去,心脏几乎要被酸涩和愤怒填满。
怎么?他也觉得是我不对?
又要责骂我了?
姜晚指节都握得青白——他不让我伤她,我偏要把这魔族灭给他看!
她作势就要抬手扣住霍胭袖的肩膀,但转瞬之间,温热的手就覆盖在她骨节铮铮凸起的细瘦手背上。
「晚晚,可以了。」楚栖寒竟是直接掠至她身边,温声道。
「可以什么?」姜晚冷着脸问他,「你没听他们刚才说的话?」
楚栖寒莞尔:「看来我确实太偏爱你,惯得你有小脾气了。」
姜晚:「???」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把姜晚听得直接懵住,连生气都顾不上了,匪夷所思地打量着楚栖寒,只觉得这人怕不是被夺舍。
楚栖寒说这话没避着旁人,甚至还故意注入真气令声线更洪亮,便被台下茫然看戏的观战人们都听在耳中。
众人俱是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看他。
楚栖寒只当不察,又朝台下笑道:「爱徒天资聪颖,如今已习得凛苍十六式,因此,平日里也会自行钻研招式。」
「若是只钻研书中要义,不愿另闢蹊径,又如何练就琴心三叠之境界?」
楚栖寒牵了姜晚的手,朝众人走得更近些,「栖寒尚不得踏入三叠之境,但也总希望,我的弟子未来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得以窥见更广阔的境界的。」
他字字谦逊,又句句真心,令台下仙门百家无不动容。
「原来是楚仙人的教导有方,令徒的招式我等还真没见过,说不定,连我这种老头子,都要栽在这招上哪!」
泰岳派掌门岳秋实可算找到一个拍马屁的机会,忙道。
这话由他说出,讽刺效果十足,顿时引来哄堂大笑,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融解。
楚栖寒朝霍胭袖颔首道:「请先行归队吧。」
霍胭袖心知自己死里逃生,忙点点头,匆匆下台回到赤若阁的队伍中去了。
不料她才在队伍中站稳,那身形魁梧的男子就抬手扇了她一个巴掌,响亮的声音在众人笑声中像一个不和谐音符,格外突兀。
在众人看戏的目光中,霍胭袖顶着通红的巴掌印,将嘴唇咬得毫无血色,才堪堪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台上的楚栖寒祭出长剑,浩然剑气又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
他笑道:「既然如此,那还是敬请各位,观战第二局吧。」
四两拨千斤,姜晚对战这局便这么过了。
柳知闲不肯罢休,带头冲着姜晚鼓起掌来。
众人这才意识到,因为方才的误会,他们似乎还没恭喜第一局的胜出者,也才如梦初醒般跟随鼓掌喝彩起来。
虽然中途插曲不断,但好歹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姜晚跟随楚栖寒下了擂台,抽抽手,不愿继续和楚栖寒牵着了,可她的师尊就是不松手。
「晚晚,还在生气?」楚栖寒侧目问她。
姜晚自然是生气的,开门见山:「你句话不说,就将我的剑弄坏了,我接下来怎么比?」
她虽然赢得了第一场比赛,可明日总得去第二场吧?那修行剑好歹也跟她六年,如今上哪儿去找这么趁手的武器去?
楚栖寒弯弯眉眼,温声劝慰道:「那师尊送你一柄如何?」
姜晚听得愣住,瞬间想起上辈子还无缘使用的那柄长剑。
她眨眨眼,当即否决:「不要。」
楚栖寒微讶:「为何不要?」
姜晚瞧着他澄澈如净水的眼眸,突然就觉得十分委屈。
她嘴都瘪了起来,但还是努力瞪着眼睛,不愿在楚栖寒面前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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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就只有一柄,我就只要那一柄。」
她声音都有些颤抖:「但是你给我弄坏了。」
她这委屈来势汹汹,是要将上辈子的苦楚都算帐在一起,又哽咽着重复道:
「你弄坏了,就、就再也没有了。」
楚栖寒脸上笑容瞬间消失,下意识地抬手捂上胸前。
他的右手一松,便让姜晚挣脱了出去,开始拿手背匆忙去抹眼泪。
这时师弟师妹们也都赶了过来,本意是来给姜晚道喜的,没想到还没走近,就看到一向沉稳自持的大师姐竟然在师尊面前抹眼泪?!
洛玄戈立马飞奔过来:「师姐!师尊骂你了吗!师尊!您不要欺负师姐!」
柳知闲也双手抱臂,闲闲地开始阴阳:「师尊,您都不问师姐方才为何要攻击那女子,就打断了师姐的剑,会不会……太偏颇了?」
连最温顺的小师妹都谴责看向楚栖寒,气鼓鼓的,眼神控诉。
楚栖寒本还在因为姜晚方才的话心中大恸,见到这几个活蹦乱跳的弟子后,总算才缓和过来。
他看看自己空空的掌心,便又去将姜晚不住抹眼泪的手拉下来,牢牢握住。
感受到掌心中失而復得的柔软,楚栖寒笃定地朝姜晚许诺:
「是师尊不好,师尊……一定弥补给你最好最满意的剑。」
姜晚其实正在因自己没忍住掉泪而感到羞耻,听到这话后便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去瞧楚栖寒。
隔着一层泪光,楚栖寒的面容显得格外深情又专注,就像是……真的在朝她说出一生一次的允诺。
第21章 鸿门宴
有姜晚和霍胭袖的比试珠玉在前,后续的比赛就显得有点索然无味了。
只有最后柳知闲那场,让大家又看了个好戏。
他对战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弟子,本是抬手就能解决的比赛,没想到他准备一招击败的时候,好巧不巧在这时突破筑基境界,瞬间引来天雷滚滚,吓得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弟子在擂台连滚带爬。
还是楚栖寒再度入场将对手小弟子给捞出雷劫范围,于是……柳知闲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了个当场渡雷劫。
就算姜晚还在气头上都被他这奇幻操作给逗笑了。
这仙门百家也没料到凛苍派的弟子戏这么多啊,有个当场表演自创招式的,还有个当场渡劫的,这大选的风头可算是被凛苍派赚足了。
但柳知闲不高兴。柳知闲欲哭无泪。
他本就是偶像包袱很重一人,如今当众被天雷噼得焦头烂额的,最后还手忙脚乱地拿出他最嫌弃的法宝护花铃,左支右绌地挡雷电,最狼狈的一面被台下的人悉数看在眼里……
只有柳知闲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姜晚一面嘲笑他,一面在他下擂台后递去伤药,下手没轻没重地替他敷好伤口,这才带着人准备离开霜顶。
柳知闲走之前以余光看见霍胭袖还站在原处。
赤若阁的人都散去了,想必是早早回客房休憩,为明日的比赛准备,但独独留了霍胭袖一人,在骄阳似火的霜顶垂手而立,应是特意嘱咐要罚她。
柳知闲想了想,便快步走过去,将手中的伤药扔给了她。
「我不知晓你和我师姐什么过节,但现下炎热,你自己注意些。」
说罢他就去追姜晚的身影去了。
·
几人闹哄哄地跟着去了姜晚的住处,还在哄她开心,生怕她因修行剑断裂而难过。
白绾禾年纪最小,还无资格参与大选,便将自己的修行剑取了出来,要送给姜晚先拿去比赛。
姜晚忙谢绝了:「就算是修行剑,也有师尊刻上的名字作为约束的,他人使用可不称手。」
转而她心情还是有点低落:「他明明有那么多方式可以制止我,为何偏要选这一种?」
柳知闲想了想,忍不住插嘴道:「师姐,你当时是不是真想杀了霍胭袖?」
姜晚不答。
洛玄戈听后吓了一跳:「这什么仇啊?若是在大选上杀人,可是重罪!」
柳知闲也嘆息:「若不是师尊当时出手,或许你就已经犯下此罪了,不打断修行剑,以师姐的风格,肯定还要继续找准机会下手吧?」
姜晚心中已经被说动几分。
她的作战方式从来都是绝处逢生,若非彻底毁掉她的利器,否则……霍胭袖绝对难逃一死。
楚栖寒估计也是看出了她的决心,才只能出此下策。
只是……明天的比赛估计她真的得吃亏了。
柳知闲回想起霜顶上罚站的女孩,皱眉问道:「师姐,我并非是怀疑你,只是……我也实在不明白,为何你非要对那个姑娘有如此大敌意呢?」
姜晚欲言又止。她在犹豫是否要将魔族入侵的事情告知他们。
说了之后,自己的师弟师妹会信吗?毕竟她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可若是不说,等到赤若阁真的动手,那岂不是要造成血流成河的惨案?
她本意是由自己来解决混入门派内的魔族,可如今修行剑也断了……
系统突然冒出来:「你说,楚栖寒是不是不想你管魔族的事情,才打断你的剑的?」
姜晚不假思索:「他又不知道魔族入侵,系统你到底在给谁开金手指啊。」
系统默然,只笑道可能是它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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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知闲却还在殷切看着她,等她的一个答覆。
姜晚无法,只好含蓄道:「她的作战风格和法力都不同寻常,我怀疑她……应是被人夺舍。」
柳知闲挑挑眉:「被夺舍了还能被师姐打败?那也太弱了点吧,师姐你是不是多心了?」
他果然不信。
姜晚也不失望,勉强笑着应和两声,担忧的目光朝窗外望去。
如今已是傍晚了,晚上便又是请百家弟子前往霜顶入宴。不知赤若阁会不会隐藏其中,展开他们的计划。
她到底应该如何做才好呢?
在她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入宴的晚钟却已经敲响了。
·
姜晚如今没了佩剑,两个师弟便保镖似的紧跟着她进入大殿,生怕赤若阁趁她没有武器时来找麻烦。
姜晚心中感激两人的照拂,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玄戈,待会儿你多照顾下绾禾,我总担心……这场宴会会出问题。」
洛玄戈眨巴眨巴眼睛,活像地主家的傻儿子:「啊?什么问题?」
姜晚气得想邦邦给他两锤。
这时贺兰玦举着个托盘小跑着过来了,睁大了碧绿眼睛瞧她:「师姐,我师尊叫你端茶去给掌门呢。」
姜晚不太乐意:「为何非得我去?」
她今天情绪失控,见着楚栖寒尴尬得很,不太想去。
贺兰玦有些为难地挠挠头,以蹩脚官话努力解释清楚:「师尊说……茶可化干戈为玉帛,所以才叫师姐你去的。嗯……还叫我带了壶酒,说要你放在赤若阁那桌。」
姜晚微怒:「沈师叔什么都不清楚,为何还非要我去给他们道歉!」
贺兰玦只是个传话的,顿时十分为难,哀求道:「师姐……我哪里敢去问我师尊呀!」
姜晚瞧着他这小可怜样儿,便无法了,只好接过他手里的托盘来。
柳知闲见她实在不乐意,主动开口道:「要不我替你送到赤若阁那桌去?」
姜晚哪里肯让他去和魔族亲密接触,忙摇头:「没事,我去。」
正好去观察下这些魔族到底在想什么。
于是等到楚栖寒落座之后,贺兰玦连忙朝姜晚使眼色,悄悄帮她把茶碗给端了过来,生怕她不肯去。
姜晚只能硬着头皮从他手中接过,端茶走至大殿最前方,半跪奉上:「师尊,请用茶。」
楚栖寒旁边的风清晏打趣道:「哟,小晚儿,白日哭得那么大声,晚上就想来找你师尊和好啦?」
姜晚心下羞窘,倔强道:「是沈师叔叫我来的。」
惹得风清晏哈哈大笑。
楚栖寒也含笑看着她,将那茶碗端了过去。
「晚晚敬的茶,我定是要喝的,也希望晚晚不要再生为师的气才好。」
姜晚垂目不言,还在心疼自己的剑。
楚栖寒和风清晏交换了个无奈眼神,也实在无法,只好仰头将茶碗喝了个干净,给足姜晚面子。
姜晚松了口气,这才赶紧去完成第二个任务——
她冷眼看向坐在门口最角落的赤若阁,眼中神色变幻万千,终究还是将酒壶端了过去。
那身形魁梧的男子坐在最首,似乎知晓她要做什么,正将手撑在膝盖上,得意地等着她。
姜晚问系统:「你能看出他和旁边戴笠帽之人的身份吗?」
系统为难道:「如没看到真实面目,我也无法确认他们的身份……但看霍胭袖与这人的关系匪浅,这男子定是鬼王赤奋若无疑。」
这一世竟要去给鬼王端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姜晚心中怒起,强忍着愤慨将酒壶端了过去,不发一言就要离开。
却听赤奋若在她身后突然道:「听小女说,你知道我们的身份?」
姜晚身形一僵,也不再装了,冷冷地朝他望去:「你最好别轻举妄动,我白日就已经想动手了。」
赤奋若嗤笑:「现在你连剑都没有,还敢动手?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人?」
「哦?」姜晚存心套话,「那你倒是说说,是什么人?」
赤奋若哂然一笑:「你想套话,我不会告诉你的。而且……」
他眼中精光一闪:「你马上就不会再这么风光了。」
还不等姜晚思索他话里的意思,就见赤奋若勐地将面前案桌一掀,众目睽睽之下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她在酒里下毒害我们!」赤奋若怒目指着姜晚,「她是魔族的奸细!」
姜晚整个人都懵了,没想到这脏水竟是在这时泼了过来!
与此同时,外门弟子匆匆忙忙地跑进殿内,大喊道:「不好了!魔族!魔族上山了!」
众人一片譁然,俱是祭出法器准备起身,可立马大家都发现丹田空空,四肢无力,竟是……竟真是中毒!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朝姜晚汇聚而来,姜晚左顾右盼,看到的俱是倒在案桌前的仙门弟子。
她、她活这一世,难道还要中招不成?
当然不会。
姜晚蓦地笑了起来,将托盘往地上一扔,盘中的酒壶竟落在地上未碎,还发出一阵闷响。
——那壶居然是实心的。而实心的壶,又如何装酒?
姜晚就防着他这一手呢。
她在赤奋若惊诧的眼神中悠然道:「敬酒是逗你玩儿呢,谁要给你敬酒。你现在是喝酒中毒,关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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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奋若咬牙,脑筋飞速转动,忽然又指控道:「她方才还给楚仙人敬了茶!若是我没猜错,楚仙人如今也站不……」
「……起来……」
赤奋若的语速越来越慢,就见楚栖寒施施然地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来。
怎么回事!
那茶是他们亲眼看到楚栖寒喝下去的!绝不会有问题才对!
系统在这时居然还不合时宜地跳了出来:
「叮!检测到楚栖寒对宿主好感度上涨15点,如今好感度为90点!」
与此同时,楚栖寒已经祭出了自己的本命长剑,长发衣袂无风自动,声音冷得仿若无情天道:「方才,是谁说我弟子是魔族奸细?」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你才站不起来。
——————
呜呜,今天的加更写完了!
谢谢愿意看到这里的小伙伴呀!我也好担心自己写不好这个故事,本来上一篇文就觉得短板挺多的tvt
只能一本一本慢慢进步叭,感谢所有支持过我的小天使!
第22章 瓮中鳖
一旁也已经中招倒地的岳秋实惊道:「楚掌门,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赤若阁的人见势不对,已经打算往殿外撤去——看来他们这宴席位置都精心安排过,离门这般近,为的就是方便跑路。
可楚栖寒对待魔族的手段谁人不知,哪里肯让他们轻易全身而退。
只见楚栖寒抬手捏出剑诀,祭在半空的本命长剑瞬间凝出数十条剑气,嗖然插向大殿门口,牢笼般将门口整个封闭起来。
楚栖寒甚至还有闲心向在座的仙门鞠礼道:
「早在大选之前,在下就得知此次大选将会有魔族入侵,因此有劳各位陪在下演了这般一齣戏,铃花宫的萧掌门已在殿外埋伏,等到平息魔乱,便会将这歹人布下的迷魂散悉数解开,还望各位稍安勿躁。」
魔族入侵本来就是仙门中任何人都谈之色变的大事,如今听楚栖寒娓娓道来,所有人心里都有了底——
这楚仙人说不定在应诺下召开仙门大选时,就已经算准了这个命数,等着在这里瓮中捉鳖呢!
那些仙门的弟子自然不会介意,自己无非就是乏力片刻,但换个角度想,自己躺着都能在大佬领地里蹭上个平定魔乱的美称,岂不快哉?
而刚才魔族对姜晚的指证,早就被大家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再怎么有心去猜,也是楚栖寒将计划告知爱徒,师徒在宴席上演这般一处里应外合罢了。
姜晚空着手站在原处,满腹构思的如何为自己平冤方案都付之东流,有种非常诡异的失落感。
那头自家师弟还在全然信任地招唿着她:「师姐,别出风头了,你现在连剑都没有哪!快过来!」
姜晚:「……」
系统欢天喜地地把好感度数据拿给她看:「晚晚,你现在在全门派的声望都很高!」
「我都做好打他们脸的准备了。」姜晚看着那白给的好感度就头疼,「这不是叫我竹篮打水一场空?」
系统嘿嘿笑:「这说明大家都知道,我们晚晚是人美心善的好姑娘了嘛!」
「是吗?」姜晚侧身看向楚栖寒的方向。
她这一世如此顺风顺水,真的没有别的原因吗?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楚栖寒在面向她时,目光和语气都柔和了许多。
「晚晚,你先回座位去罢。」
姜晚只能点头,正欲往自己的座位走去,不料她身后的赤奋若怒从胆边生,立即化出赤虎原型,尖利的爪子朝她背后狠狠划去!
姜晚察觉到来自身后的杀机,迅速侧身躲去,可在她退步避让的同时,赤奋若身边的霍胭袖更是重重将琴按在桌上,朝着她勾指一弹——
姜晚下意识就要拔剑,可当手指触到空荡荡的腰间,才回想起自己的修行剑已经不在了。
但在楚栖寒的眼皮底下,又有谁能伤她?
只见楚栖寒眼中寒光一现,冷哼一声,剎那间霍胭袖的琴音停滞半空,被楚栖寒一杯酒随意泼洒过来,瞬间沖盪散去了。
楚栖寒脚下轻点,竟是在众目睽睽中消失了身影。殿内挤满了人,本身也不是能展开战斗的最佳场所,可赤若阁的人举起武器提防半晌,都没看到对方的行踪。
周遭仿佛变得极安静。姜晚缓缓抬头,看清了屋檐上有一片昔年樑上燕的羽毛,在静谧无风的殿堂内轻轻抖动了下,随后往地面坠落下来。
羽毛在空气中飘飘悠悠,像是在不住仿佛撞到什么东西似的。
姜晚心中蓦动,瞬间展开灵识,剎那间密密麻麻的剑气织网显示在视野之中,仿佛一张疏而不漏的恢恢天网,将整个霜顶、每一处角落都布满!
而楚栖寒正是隐匿在这滴水不漏的剑气之中,惊鸿般踏空而出,一剑刺穿赤奋若的咽喉!
这一切发生得极其短暂,短暂到那道剑光都只在姜晚虹膜上留下游鱼般一尾流光。
而瞬息之间,已成定局。
楚栖寒在赤奋若僵直的身体前站定,手肘搭在赤虎的背上,微微低头又缓缓抬起,看向面前已经吓呆了的霍胭袖,语气沉沉:
「以后,可都不准对她出手,嗯?」
他这句只用了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却硬生生把霍胭袖吓得瘫软在地。
「听、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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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栖寒这才站直身体,復又恢復一如既往的温文清冷模样,转而看向那仍旧坐在席间,戴着笠帽的人。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才是本次入侵的主谋划者吧。」
话音刚落,楚栖寒手中利剑一抬,直朝那人的笠帽挑去!
那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仿若一条黑蛇般,柔弱无骨地从案桌上滑下去,竟是用心险恶地开始在无力坐着的宾客之间游走。
有其他修士当作阻挡,楚栖寒就无法像方才那样对他一击毙命。
那些暂失法力的修士惊叫连连,有人想帮忙去踩,可脚下的黑蛇就跟浑身都长着眼睛似的,轻轻快快地跃过去了。
台上的风清晏早就知晓赤若阁的底细,自然没有在宴席上动箸,此刻迅速从袖中掏出摺扇,右手一抖,扇面喇然展开,朝地面上的黑蛇刺出三根骨钉。
其中一根骨钉险险擦过黑蛇的身躯,但仍旧未对其造成伤害。而后那戴笠帽的身形又从地面升起,像是在对殿内所有人进行嘲笑。
姜晚心道这人该不会就是前世将她一剑穿心的魔尊,那猥琐发育的作风确实还挺像。
可还没等她细想,就见半空中泠然一根丝线凭空出现在那人的颈侧,随后楚栖寒侧首以剑指往下,那丝线骤息收紧,将那人的颈骨清脆折断!
系统慢腾腾地冒出来:「晚晚,你说那是魔尊的话……那、那魔尊岂不是就在这儿被你师尊杀啦?」
姜晚望着那已经软软仰倒的身躯,也觉得有种格外不真实的感觉。
楚栖寒的实力大家都有目共睹,有他出手,其余人等便都可以躺平看戏。但是……
这就把最大反派杀了?
不至于吧?
姜晚下意识上前两步要去检查,却听殿外传来巨大一声轰鸣,声浪夹杂火光透过剑气而入,萧锦鸾正站在门外,朝楚栖寒急道:「他们有传送阵!」
与此同时那本该被勒断脖颈的「魔尊」笠帽掉落,显现在大家面前的……竟然是一个用泥做成的假人。
假人见光后迅速朝下融化,在大厅中间形成漆黑的深潭。
霍胭袖当机立断,朝身后的其他魔族道:「快走!」
于是赤若阁所有人都用尽全力冲上,投身黑潭之中。霍胭袖在走之前犹豫片刻,侧头看了宴席上的柳知闲一眼,终究还是咬咬唇,转而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有人担忧地问楚栖寒:「楚掌门,要不要追?」
楚栖寒却摆摆手,不甚在意:「他们这次本就只是来挑衅,既然鬼王赤奋若已被击杀,那剩下的残部也迟早被别的鬼王吞噬殆尽。」
姜晚想到魔尊之事有些不放心,插嘴道:「那戴笠帽之人……」
楚栖寒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以密声问:「晚晚,经过今晚异变,你可曾察觉门派内是否有何变化?」
姜晚怔了怔,下意识回头去看凛苍派的宴桌。
——她自重生以来就有着一个疑问,当初到底是谁在诬陷她是魔族卧底?到底门派内是谁要害她?
而如今旧戏重演,宴会前的蛛丝马迹也都串联了起来——
她望着那个空位,心渐渐沉了下去。
贺兰玦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开启晚晚下山的新地图啦!我先好好构思下怎么写!
看到小天使问能不能固定更新时间,等我把下个篇章的剧情理顺了,我应该可以准时每晚9点更新嗷!
第23章 情入妄
凛苍派常居仙门之首,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下被魔族入侵,虽楚栖寒出手便击杀鬼王,可魔族仍有残党逃逸,众人都觉得楚栖寒定会盛怒,但小心翼翼去瞧楚仙人的脸色,又发现他似乎并未受这风波影响。
门口的剑气都被撤下,萧锦鸾携着弟子进来,左右瞧瞧:「让他逃了?」
岳秋实生怕她这句拂了楚栖寒面子,忙又来拍马屁:「楚掌门已经一举击杀鬼王赤奋若,因此剩下的残党也不足为惧,所以楚掌门才轻易放过他们罢。」
萧锦鸾瞥他一眼,没心情搭理他,继续转而问楚栖寒:「楚掌门可是故意放他走的?」
还不等楚栖寒回答,岳秋实又殷勤地一拍大腿:「哎!对!没错!楚掌门定是有自己的用意。」
萧锦鸾:「……」
她拿眼神去问楚栖寒:这到底是哪里来的马屁精?
楚栖寒笑而不答,命柳知闲去端来一壶酒,随即又从萧锦鸾那处取过解药倒入,亲自走到各派宾客的案桌,将解药盛上了。
「凛苍派山门有结界守护,按理来说,魔族不可能有可趁之机。而魔族如今甚至伪装成仙门弟子前来,甚至在仙门大选也未曾被人发现古怪……定是有仙门内部之人,与其里应外合,互相照应。」
楚栖寒巡视着宾客们渐渐恢復,继续道:「在下之所以未提前同各位商量,便是想要查出,本门与魔族勾结之人,到底是谁。还请各位见谅。」
宾客们哪里会怪罪他,若这仙门大选不是在凛苍派召开,若是魔族入侵的是旁的门派,光是鬼王就够他们吃一壶的,哪能像如今这般躺平看戏呢。
更何况……
殿内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不少门派都在私底下交换着眼神,暗潮涌动中尽是对凛苍派密辛的揣测——
听楚栖寒这意思,便是凛苍派内部有了反贼了,是准备趁此机会清理门户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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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当然也听出楚栖寒这话里的意思,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前世魔族入侵的时间要更晚一些,但当时被整个门派当做是叛徒的人……是她。
楚栖寒方才对她说的话已经很明显了,谁在这魔族入侵事件中失踪,那人便最有可能是魔族的卧底。
再一想到贺兰玦非要端上酒水递给她,让她去给楚栖寒敬茶,一切就有迹可循了。
系统气愤道:「难不成上辈子害你的人也是他?!难怪前世要给你钱财,估计是他那时心虚呢!」
「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要轻易怀疑别人。」姜晚想着贺兰玦平日里天真无邪的模样,怎么都不肯相信……是他要害自己。
她转而走到沈暮峤身边:「沈师叔,今晚……您可否让阿玦来寻过我?」
沈暮峤有些奇怪她为何这般问,但还是点头:「你是掌门首徒,因此我曾叫他来提醒你去给掌门敬茶。你自己定是不会记得这些礼节的。」
说着话里又带上了说教的意味。
「多谢师叔!」姜晚第一次被他提点后还那么高兴。
既然沈暮峤的确叫过贺兰玦寻她,就算是一个有利的证据了。
沈暮峤转而又问:「话说回来,阿玦人呢?」
姜晚笑容一僵,正思索着要如何回答,却听洛玄戈冷冷的声线传来:「阿玦跟着魔族走了。」
「玄戈!」姜晚勐地转头朝他喝道,「不知真相就不要妄言!」
洛玄戈不明白她为何这般生气:「那是我亲眼所见!他和魔族那姑娘一起进入传送阵了!」
沈暮峤的脸色剧变,差点没有站稳:「你说……什么?」
姜晚心中更急:「师叔你不要着急,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洛玄戈十分不满:「还能有什么误会?师姐你别忘了,魔族准备诬陷你的那壶酒还是贺兰玦给你的,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若不是你和师尊留了心眼,被当做门派叛徒的人就是你了!」
他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姜晚一听他那控诉的声线,立马又想起前世,前世……洛玄戈也是这么以仇恨的口吻对待自己的。
「不要说了!你知道什么!」姜晚第一次朝他发了脾气。
「师姐……」洛玄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从来都没有凶过我!」
「我才是你亲师弟!你为何要为了别人责骂我!」
这么多年过去了,洛玄戈的低泪点还是没有长进,当即就委屈得红了眼眶。
楚栖寒适时走过来,在两人面前站定,挡住了别派窥探过来的目光。
「好了,客人们面前不要吵架。」
洛玄戈狠狠用衣袖抹了把眼睛,转头跑出去了。
姜晚下意识要追,可方才洛玄戈的话又令她心脏微冷,最后嘆息一声,终究没有继续追上去。
·
后续的宴席就算继续进行,众人的心思也都不在酒席上了。
姜晚本坐在洛玄戈旁边,如今望着自己身侧的空位出神,食不知味地拈了几筷子后,她长嘆一声站起身来,趁旁人还未注意到她,也往外走去。
「晚晚,你不开心?」系统小心翼翼地问她。
「不要不开心啦,你看,这一世已经和前世完全不同了!大家都站在你这一边呢。」
姜晚坐在后院的石凳上,坐得自己都浑身冰凉。
她苦笑:「站在我这一边,就意味着有另外的弟子要被怀疑吗?」
系统不理解:「可是贺兰玦的确最为可疑啊。」
「阿统,或许在前世的时候,门派内的人们看来,我也是最为可疑的那个人。」
姜晚垂下眼睛,鸦睫微微颤抖:「如果楚栖寒真的中了毒,如果我没有换掉那壶酒,是不是……是不是我这辈子也会被他们认为是门派叛徒?」
「是不是被洛玄戈冷漠指证的人就会是我?」
系统答不上来。
于是姜晚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贺兰玦也算是与他们一同长大,若他是有心陷害自己,那么他们多年的情分是不是算不得数?
若他是被污衊,那若是贺兰玦知晓同门正在怀疑自己,他是否又会觉得这么多年的情分也都是笑话?
渐渐想着,姜晚便把自己绕进去了。
平时喜乐安宁还好,若是遇到事情,这门派内的真情……又有多少经得起考验呢?
「系统,我想离开了。」
系统一惊,结结巴巴问:「怎、怎么了?不是事情都解决了吗?而且……仙门大选都还没有结束呢。」
「贺兰玦的事情理不清楚,我便总是放不下心来。我想去问问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系统在自己的面板搜寻了下:「可是我现在也不知道贺兰玦的位置。」
「没事。」姜晚站起身来,「总能找到他的。」
系统还想劝劝她,可定睛一看姜晚还真直接就要往山门的方向走了。
「你连剑都没有,也要下山么?」楚栖寒的声线从身后传来。
姜晚忍不住屏息,转身朝他望去:「师尊怎么知晓我要下山?」
楚栖寒便抬步走了过来,以手指骨节在她额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下:「还未回答师尊的问题,怎先问起师尊来了。」
姜晚摸摸额头,不太高兴:「徒儿的剑,不就是被师尊弄坏的么?下山了……再去寻一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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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生我的气。」楚栖寒的声音突然放得极低,伸手去牵住姜晚的手。
姜晚不着痕迹地挣脱开来,淡笑道:「师尊只是为了阻止我,我已经不生气了。」
「不是这个。」
姜晚没听明白,疑惑问道:「师尊,你在说什么?」
楚栖寒却不答了,站起身走向玉兰花树下。
「在出手的时候我也有过这般想法。若是你断了剑,是不是就……愿意留在山上了。」
姜晚惊诧看他:「师尊?!」
楚栖寒将手放在玉兰树干上,动作稍停,抬眸朝她深深看了过来。
「但你若是想要离开,我怎么都还是阻拦不住的。」
他以剑指朝树干划下。
「既然如此,还是把该属于你的东西取走吧。」
话音刚落,玉兰花瓣簌簌飘落如雪,渐渐形成碎花旋涡。
姜晚眼睛骤然睁大,心中有了一个十分荒唐的猜想。
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着对方给出最后的回答。
寂静之中,系统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叮!检测到楚栖寒对宿主好感度上涨9点,如今好感度为99点!」
……99点?
姜晚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是这好感度系统出了错,还是楚栖寒出了错。
系统轻声回她:「晚晚,99点和100点也没有区别了,这个数值……你应该明白它的意思。」
「晚晚,楚栖寒喜欢你。」
「喜欢我?」姜晚怔怔地重复一遍,眼睁睁看着楚栖寒从碎花之中取出霜白长剑,朝她走来。
——她竟突然产生了惧意。
他凭什么喜欢她?
她这一辈子……不还什么都没有做过?
凭什么就在她决定放弃后,又突然说喜欢她?
姜晚十分困惑地看着楚栖寒在她面前站定。
「我说过,这柄剑是送你的「以以向乌滑」。」楚栖寒低声说着,将长剑朝她递了过去。
姜晚闭了闭眼睛,竭力保持着平静:「师尊,你是何时说过这句话?」
楚栖寒只安静看着她,只是那视线落在姜晚身上,令姜晚觉得如针扎一样痛苦。
她上前抓住楚栖寒的衣襟,大喊起来:「你说啊!你这辈子,何曾说过这句话?」
「你何曾说过要将剑送我?!」
楚栖寒笑容微苦:「晚晚,不论前世今生,你都是我的徒弟。」
徒弟。
姜晚简直要笑出声来。
前世今生都是他的徒弟?
那为何前世的时候要赶她走?
那为何今生又对她处处迁就,还对她有高达99的好感度?
各种恩怨情仇,万般岁月苦楚,到头来他说,两人仍然是师徒?
心中羞愧,悲愤,耻辱,怨恨,万般思绪像是要破胸而出。
姜晚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她一把从楚栖寒手中夺过长剑,往脖子横去!
「晚晚!」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跑路了,准备跑路了。
第24章 远赴约
剑在颈前堪堪停住,姜晚睁眼,见楚栖寒正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离她极近的双眼尽是破碎灰败之意。
「……就连一次机会,都不愿给我么?」楚栖寒抖着嘴唇开口,竟像是在乞求。
姜晚痛苦地淌下泪来,却根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她又能给什么机会呢?难道在两人都带着前世的记忆时,也非得要她原谅么?
她对待这一世的师弟们可以原谅,是因为他们确确实实没有经歷过前世的事情,他们不曾对她恶语相向,不曾对她有过任何怀疑。
但对于楚栖寒……至少是现如今知晓一切的楚栖寒,她如何能做到原谅?
当初赶她走的人,不就真真正正站在她面前么?
姜晚思及此处,心脏绞痛得要呕出血来。
「好玩吗?」
姜晚恨极,瞪向楚栖寒:「看我像傻子一样被你蒙在鼓里,好玩吗?楚掌门?!」
说到最后,竟如杜鹃啼血的悽厉。
楚栖寒眼中闪过痛色,夺下她手里的长剑,姜晚便作势要甩手离开,楚栖寒慌忙又去拉住她,长剑在两人混乱的动作间滑落在地,发出几乎要贯穿静夜的清脆声响。
楚栖寒实在无法了。他不知道如何才能留住姜晚,心中一乱,便将人揽住怀中紧紧抱住,仿佛只要他们身体相贴,就再不回有隔阂。
「晚晚,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揽在她腰间背后的手锢得很紧,姜晚挣动两下发现实在挣脱不了,便冷淡地放弃了。
她双手低垂,木然被他拥着,一双眼无神地去仰望漆黑夜空:
「哦,那又是怎样?」
她自虐地想,楚栖寒估计会随便找个理由来哄哄她,那她就随便听听,假装信信。
反正在楚栖寒眼里,她就跟上辈子一样,好骗得很,也好哄得很。
不论什么人,说什么,她便信了。
楚栖寒立刻开口,语调是从来未有的急切:「师尊知晓错了。前世……是我错了。」
定是因为山顶太冷、太冷的缘故,姜晚听见他的声线在耳畔传来,竟是带着抖意的。
「我知道,若是告诉你,我也还记得前世的记忆,你定是不会再多看我一眼了,定是从一开始便不愿留在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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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楚栖寒像是很慌,像安抚一只猫般,不停去抚摸姜晚的头髮,「你不要怪我了,这一世我们不是好好的么?我绝不会怀疑你,你想要东西,我都会给你。你信我。」
姜晚漠然听着,心底有妖魔似的细碎窃语——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胸腔里传来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她再也受不了,用尽全力推开了楚栖寒。
靠近自己的体温骤然远离,霜顶的夜风裹着刀似的寒意刮过来,姜晚浑身都凉透了。
楚栖寒眼眸亮得像两潭莹莹闪烁的清池,正要再度上前挽留,可姜晚抵住他靠近的动作,大叫道:「不要管我!别过来!」
她话里带上了哭腔,抬起头来眼里尽是灰濛的绝望:「求你——」
「离我远些……」
楚栖寒骤然屏住唿吸,只觉得心灯都要在姜晚那般眼神中寸寸碎裂。
他终究没有再上前了。
两人之间不过三尺,却又仿佛隔了整整一生的岁月。
千百年的寒风都从他们的距离中狠狠灌进,但怎么也填不满无穷无尽的虚无空白。
楚栖寒沉默了好久,才哑声问道:「你若执意要走,便还是将剑带上吧。我从前世……就一直为你留着。」
姜晚一听他提及前世便痛苦不已:「我们就商定好了罢,不要再触及往事了。」
楚栖寒喉结上下微动,勐地别过头去,剧烈喘息起来。
这简直就是一场死局。
他甚至开始后悔了,或许不告诉她就好了。只要不告诉她,是不是就还有可能?
但若永生都不知晓真相,那么姜晚……是不是就还是会永远记恨前世的一切呢?
他的确没有任何理由去要她原谅。
楚栖寒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只又重复道:「你将剑带上吧。」
姜晚不耐烦地要去推开,可一抬头,竟然看见自己前世无心无情,今生风淡云轻的师尊……竟然也落下泪来。
楚栖寒也会哭吗?
楚栖寒会被她惹哭吗?
姜晚突然被巨大的震惊和惶恐吞没——这样的惶恐远甚于她知晓楚栖寒隐瞒时的愤怒,几乎就要变成一种诡异的负罪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躲闪着别过视线:「……别这样,你都不像……楚栖寒了。」
楚栖寒红着眼睛朝她笑:「那你觉得,怎样才算是楚栖寒?」
姜晚明白他的意思。
楚栖寒不曾了解过她,所以才会有误解;她也是同样的,不曾了解过楚栖寒的过往、现在和未来,所以……
「或许,我们本就没有什么师徒缘分,楚掌门。」
姜晚忽然明白了。
系统都快要被这发展惹哭了,呜咽着问她:「晚晚你在说什么啊?楚栖寒就是喜欢你啊,好感度是不会骗人的!」
姜晚不愿信它,已经被自己说服——她是被主神投在这个世界完成任务的,若不是这个任务,她本就不会和楚栖寒有任何交集。
既然如此,那便如此吧。他修他的无情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又何必互相折磨,纠缠一世又一世呢。
「我要走了。」姜晚心绪渐渐平稳下来。
她不去看楚栖寒托在手中的长剑,就这般安静地掠过了他。
楚栖寒依旧保持着托剑的姿势,垂着眼睛看不清神色,也不曾转身再对她挽留。
姜晚悬着心等了片刻,的确没有再听到楚栖寒说任何一个字。
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与前世无二。姜晚忽然想到。
——只是这一世,她就算心灯俱裂,灵魂尽损,也不会再回到这里。
姜晚深深吸入沁凉的空气,朝着山门走去。
但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哇哇大哭声来。
「师姐——不要走——」
姜晚心脏微颤,勐地转过身去,便看到洛玄戈那么大一个人了,还哭得满脸是泪,慌得连滚带爬地朝她跑来。
那个狼狈跑来的身影瞬间与六年前,九岁的哭泣小孩融为一体,姜晚再也控制不住,抬手咬着手指骨节,不住流下泪来。
洛玄戈见她哭了,哭得更是难过,飞快跑过来重重跪在了姜晚跟前。
「师姐,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吵架,我不该怀疑同门,求你不要生气了,不要走好不好——」
不知道是谁去告知的风声,柳知闲和白绾禾也急急赶了过来,皆是扯着姜晚衣袖,满心满眼都是关切和难过。
柳知闲急道:「有什么事情我们一切解决,师姐,你为何非要离开?」
姜晚为了防止哭泣出声,嘴唇都咬得沁出血珠。
她只觉得无比无比难过,为何是要在她经歷了那般不堪的前世之后,才能又从这些人身上找回渴求已久的爱意呢?
这不是……来得太晚了一点吗?
还是说要想得到幸福,就必须经歷这世间最最痛苦之事来换取?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们,抽身急急要走,洛玄戈更是哭得厉害,又要朝她扑来。
姜晚迅速转身,运气提力,宛若洁白的鹤一般,越过霜顶融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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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不曾下山,通往山下的松间路一如往昔,松柏如故,阳光如洗。
姜晚眼睛肿得不像话,兀自拿了根帕子敷着眼睛,埋头默默往山下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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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得了楚栖寒飙升的好感度,现在竟然又能幻化出灵兽的模样了,正轻盈地小跑跟着她。
见她这样,系统就想嘆气:「唉,晚晚你这……唉,这都什么事。」
姜晚拿通红的眼睛瞪它:「你什么都不懂。」
「是是是,我什么都不懂。」系统晃晃尾巴,舔了舔爪爪,「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姜晚自己也嘆气:「先去找贺兰玦吧,事关两世的真相,我得去找他问清楚。」
「就你现在手无寸铁的,怎么去找人?」
姜晚下意识就要反驳:「我上辈子也是手无寸铁地出来——」
但转而她勐地反应过来,方才说话的声音……好像不是系统?
「什么人?」姜晚戒备着往后看去,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怔住了。
只见明媚阳光中,高束长发身着锦衣的少年正斜斜倚在一棵苍松之下,耳边一颗红玛瑙耳坠摇摇晃晃反射出透亮光圈,殷红一轮,落在少年白皙的脖颈上,显出有些暧昧的痕迹。
少年不知从哪里摘了好多山果,手指微弹便抛出一两颗松子,挑着尖尖的下巴去接着吃了。
阿岚津津有味地吃完松子,抱臂朝她歪歪头看过来,笑容像灿烂又干燥的季风:
「我等你好久,你都不召唤我,我便只好自己来见你啦。」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大号废了,换个许久不用的小号上线!
只是今后可能大小号会修罗场吧……(托腮
门派篇就这样结束啦!既然重活一世,晚晚当然也要多去看看大千世界咯!有小小岚陪着她,就不会出什么问题(并不
晚晚:「我就是从霜顶跳下去!摔死!在外面饿死,都再也不会回来!」 (笑)
第25章 浣纱台
江南淮水澄澈明净, 如今正值盛夏,铺天盖地的莲叶从码头平铺出去,巨叶圆举, 葳蕤郁郁, 像一道天然形成的护城墙。
姜晚和阿岚抵达浣纱台时,已是傍晚时分。
白日的暑气刚过, 漫天的绯红晚霞几乎要烧到地面来,满淮水都是金粉交接的璀璨颜色, 而赤粉荷花接踵其间,入目皆是火色盛景。
姜晚作势要从阿岚的唐刀上跃下, 但比她更快一步的是阿岚的手。
她如今前方脚下是浣纱台的码头木板, 后方是荷花林立的淮水, 可那只修长的手横在她身前, 与其说是要牵着她下去,不如说是阿岚在阻拦着她下去。
姜晚瞧了瞧那只手, 朝阿岚挑挑眉:「怎么?要车马钱?」
阿岚皱皱鼻子, 半开玩笑道:「从凛霜峰御剑浣纱台,也不算近的路程吧?找你要点报酬,应该不过分?」
姜晚心知他也并非真要索取钱财,便抱臂好整以暇地看他:「那你要什么报酬?」
「嗯……我想想啊。」阿岚视线放远,瞧见荷叶丛中摇着木舟的採莲女。
「叶屿花潭极望平, 江讴越吹相思苦——」
少女縴手拨开莲叶,水灵灵的眼睛带着羞意朝岸汀瞧来。
而渚上的樵夫正编着一只鱼灯, 听见歌声后动作骤然放缓, 怔怔地朝歌声来源望去, 夕阳将他的侧脸映出一片不明显的红晕。
阿岚好奇地打量着两人的神情, 蓦地露出恍然神色。
于是他眼睛亮亮地回头, 朝姜晚邀约道:「七夕快到了,你得陪我去看灯会。」
姜晚有些讶异:「这就是你要的报酬?」
阿岚笑眯眯:「不过分吧?」
「是不过分。」姜晚沉吟,随后抬头朝他莞尔一笑,「但我拒绝。」
少年的心情都表现在脸上,顿时神情垮了下来:「哎?为什么?」
姜晚伸手去拨动他的额发:「七夕灯会,是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看的,可不能随意邀约别人。」
「我——」阿岚还欲再说什么,却见姜晚直接往后仰去,几近要坠入锦簇的荷花丛中。
阿岚脸上笑意僵住,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拉她,可只触及到姜晚柔软的衣袖边缘,便见少女如轻盈蝴蝶般从他指尖滑过去了。
在即将跌入花丛的瞬间,姜晚弱柳般的腰肢一扭,脚尖轻点在荷花梢头,随后借力跃出,翩然落在码头上。
系统从她肩头跃下,洁白猫咪慵懒地伸个懒腰,回头朝还在唐刀上的阿岚喵喵叫,像是在嘲笑他。
阿岚轻抿起唇,一言不发地朝她眨眨眼。
姜晚不知怎的,就从那个眼神中看出了万分委屈的意思,只能嘆息着妥协:「再提个别的要求吧。」
阿岚却转而道:「那你有想要邀约看灯会的人吗?」
姜晚一时被他问住。
「看来是有的。」
阿岚闷闷不乐地收回唐刀,也落到码头上来。他率先朝前走去,也不怕姜晚会寻不着他,跻身城市中熙熙攘攘的闹市中去,只是……背影看上去像被冷落的小狗。
——灵体的可悲之处在于,他们不仅仅被自己的原身□□抛弃,也被时间抛弃。若非得到转世机会,他们会一直在无剎海徘徊,不会成长,也不会死亡。
阿岚如今的模样和六年前相较,丝毫未变。而姜晚都已经和他一样高了,看着面前的少年,就仿佛看到了和他差不多年岁的洛玄戈。
都还是孩子……
姜晚加快脚步追上他,道:「现在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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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岚仿佛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没理解她在说什么:「什么没有?」
姜晚深深吸气,清晰缓慢地朝他澄清:「现在,我没有想要邀约去看灯会的人。」
阿岚怔住,过了好半会儿才露出个带着少年气的狡黠笑容来:「那是不是说明,我还有机会?」
姜晚苦笑,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少年主动转移了话题:
「话说回来,你为何会想到要来浣纱台?该不会只是来观光的吧。」
既然他给了台阶,姜晚便顺着他的话头接道:「我不是说过,我要寻人,自然得找地方打听情报。」
阿岚好奇:「找谁?」
姜晚带着他往前走,留意片刻后朝前挑挑下巴,轻松笑道:「喏,就是找他们。」
阿岚抬头望去,遥遥便看见城市中央,雕栏画栋间的偌大招牌——扶风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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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传说中贩卖情报的扶风郡点,竟然是连锁酒楼?」姜晚难以置信地笑起来。
阿岚打量着她的神色:「你怎么知道这酒楼会贩卖情报?」
「可不是所有的酒楼,都敢叫扶风二字。」姜晚想了想,走到路边找小贩买了个笠帽戴上。
她侧头瞧了瞧阿岚肖似少年楚栖寒的面容,也替他也戴上了。
阿岚任由她折腾自己:「你有钱去买情报吗?」
「倒不需要钱,我有信物。」
「信物?」
姜晚朝他眨眨眼:「我和他们老闆,多少也算是……有交情的故人了。」
若是只有姜晚一个人,要在茫茫人海中大海捞针找贺兰玦,希望极其渺茫。
但要论到情报二字,姜晚还真有个人可寻。
楚栖寒早在六年前便带她去结识风清晏,本意就是让她独自在外时,能够有人可求助。现在想来,或许也是楚栖寒在有前世记忆的情况下,亡羊补牢似的想要弥补她。
系统嘴贱地给她传话:「你要是真要和他一刀两断,自然和他的友人也不该联繫了哦~」
姜晚朝它做鬼脸:「有便宜可占,不占白不占。」
系统差点被她逗得喵喵大笑。
她仰头去看那酒楼招牌,心中亦是感慨——没想到竟是在她和楚栖寒彻底闹崩之后,才真用上了这条人脉。
风清晏和楚栖寒交好,指不定会把她的行踪告诉楚栖寒,如今肯定是不便去直接寻他求助的。
但凭藉当初给予她的信物,易容后去扶风郡点打听消息,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要是地处繁华城市,便能找到风清晏布下的扶风郡点。凛霜峰地处中原,位于九州四海的交界之处,距离最近的热闹城市,便是当初楚栖寒提过,要带他们去秘境游玩的江南浣纱台。
这也是为何,姜晚率先选择来到这里。
「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姜晚朝阿岚招招手。
阿岚便一边说着「不要当我是小孩子啊」,一边又乖乖跟她进去了。
·
扶风郡里来了两位戴着笠帽的遮面人,自然要比其他衣冠济楚的客人要显眼一些。
小二只道是来了大生意,走过来热情问道:「客官是想要打尖还是住店?」
姜晚寻了角落的桌子坐下了:「先上点素菜和点心。」
阿岚不满:「我要吃肉。」
姜晚掀了笠帽一角,朝他瞪眼——灵体还要吃肉?吃鬼王去吧。
阿岚见状,作势就要当众把笠帽摘下来,被姜晚忙不迭拦住了。
这人看似乖巧嘴甜,没想到狗脾气上来还挺难对付。姜晚在心里默默把阿岚的难搞名次,排到了洛玄戈的前头去。
她咬牙朝小二改口:「……再上一盘水晶包子。」
小二见他们争论半天,最后也只要了最便宜的包子,顿觉来人是穷鬼无疑,草草应下后就要离开。
「等一下,我还想找你们打听点事情。」
东西都吃不起,还要打听情报?!
小二面露不屑,正欲当做没听见,却见姜晚在桌上排出了一枚京白玉佩,两条惟妙惟肖的鱼儿首尾相衔,活灵活现。
小二顿时拿托盘的手就抖了两下。
他立马低声道:「我去寻我们楼主来。」
姜晚拿不准他说的楼主是不是风清晏,忙又问:「扶风城主可在?」
小二自然认得这玉是城主交予友人才会有的信物,又笑道:「城主日理万机,倒是不在此,但若姑娘想要联繫我们城主,我们也可以……」
「不,不用了。」姜晚连忙道,「我要问的事不大,不用惊扰他。」
小二诺诺称是,忙不迭去唤楼主来。
见到楼主后,姜晚才悠然喝了口茶,装作不经意般问:「你们可知晓凛苍派近些时日的大事?」
楼主恍然,凑近些和她咬耳朵:「可是指……凛苍叛徒,贺兰玦一事?」
听到「凛苍叛徒」四字后,姜晚心中还是膈应得慌,有些过不去这个坎。
她转而问:「那你们可知晓贺兰玦的下落?」
楼主和小二互相交换个眼神,才道:「当初知晓凛苍有魔族入侵之事后,我们便派了人守在凛霜峰下静观其变。但是……」
姜晚忙道:「但是什么?」
楼主这才面露难色:「听闻楚掌门一剑击毙鬼王赤奋若,手下没几个逃了出来。我等确实只见赤奋若之义女,以及零星几个魔族逃出,并未看到贺兰玦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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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玦金髮碧眼,若是要从魔族逃兵中认出他,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
姜晚沉吟:「会不会是他易容?」
楼主摇摇头:「我们自然也有这个猜测,因此还带了能辨认性别的法器,可逃兵中确实只有几个女眷,没有男子。」
他干笑两声:「那法器因为限制了辨认条件,所以准确度是极高的,绝不可能认错性别。总不是……是贺兰玦突然变成了个女的吧?」
女的?
姜晚不知为何手抖了下,差点把茶水给泼出来。
隐隐约约有一道灵光从脑海闪过,但稍纵即逝,令她再寻不着痕迹。
她蓦地变得有些焦躁,前世记忆在眼前不断更迭,最后定格在自己孤身前往魔域,却被当时的魔尊一剑穿心的画面。
……女人?
她一定漏掉了什么讯息。
当时她的心灯被魔尊毁去,剧痛令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可是那衣着和身姿……的确不像是男子!
画面飞速回溯,姜晚勐地站起身来,心慌意乱地想要往门外走去。
阿岚忙叫住她:「问完了吗?去哪里?」
姜晚心不在焉地朝他挥挥手:「你先吃,我去门口……透透气,待会儿再回来。」
阿岚铁灰色的眼眸定定瞧她半晌,才松了口:「好吧,我等你回来。」
姜晚只觉得头疼欲裂,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不断復甦,不过就算记忆令她心灯不稳,她也还是在继续努力迴响,总觉得有什么秘密就藏在那些被她忽视的细节之中。
她斜倚在酒楼的青墙边,系统担忧地跑出来:「晚晚,你怎么了?看上去不太舒服。」
姜晚摇摇头,紧皱着眉问它:「阿统,你能把当时我被魔尊击败的场景导出给我看看吗?」
系统声线一颤:「啊?你真的要看吗?」
「嗯,我要看,快!」
系统只好把那段记忆重新播放出来。
——黑云压城,火光漫天。
身着黑色劲装的姜晚随意抹了抹脸颊上的血,将手中断剑扔去,又从地上魔族的尸体中随意捡出一把长剑,携着请神而出官将首,继续朝着魔尊所在的障泉楼杀去。
但魔族依旧源源不断地倾巢而出,在姜晚力竭不慎之时,天地间一声泠响,鬼魅般的身影从魔族大军中飞刺而出,直接将姜晚的心灯洞穿。
——姜晚看着这段记忆,就仿佛又遭受了一次一剑穿心的痛苦。
她强忍着心灯的剧痛,抓住最后机会瞧见了回忆中魔族的面容——
那竟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有着碧绿如洗的眼眸的,穿着男装的,女子。
姜晚勐地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扶着青墙剧烈喘息,心灯那处火光飘摇,竟是真的被影响到了修为,元气大伤。
她现如今心乱如麻,怔然瞧着街边闹市,一时不确定自己得出的结论是否真实。
但就在此刻,她却见面前挤挤攘攘的行人慌忙避让,一辆马车经过,车窗纱帘被风吹起。
姜晚便看到了一张蒙着面纱的少女侧脸,金钗摇晃,就连面纱都绣着华美精緻的纹络。
马车上的少女似乎也注意到她的视线,缓缓转过头来。
姜晚瞬间屏住了唿吸。
她被一双蛇似的碧绿眼眸锁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青菸草(前世)
「好饿。」姜晚灰头土脸地坐在扶风城的城楼边缘, 单手托腮看下边街道人来人往,肚子却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晚晚,我们得想办法洗清罪名才行。」
自从被驱逐出凛苍派后, 系统就没有办法从任务中获取能量, 自然也化形不了,只能在姜晚的意识中干着急。
姜晚从城墙角落折下根狗尾巴草, 习惯性地咬在嘴中,仿佛这样就能抵抗绵绵不断传来的飢饿感。
她眨眨眼, 语气中听不出情绪:「还能怎么办?从楚栖寒不信我的那一刻开始,这个任务就註定失败了。」
系统沉默片刻:「那你为何要守在扶风城?」
姜晚抿了抿唇, 无话可说。
在原书情节中, 是提及过柳知闲来到扶风城进行初次秘境试炼的。不过姜晚关注的重点不在柳知闲, 而是……与男主一同前来的, 还有凛苍派掌门,楚栖寒。
她进入这个世界以来, 千事万事都是为了楚栖寒, 所有的行动也都是以楚栖寒为目的,甚少与同门来往,因此当系统这般问她,她也不可能以柳知闲为理由来掩饰。
系统闷闷不乐道:「你从未关心过书里的其他人物,来到扶风城,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楚栖寒会来这里。晚晚,你说着『任务失败』, 可你心底不也还怀着一线希望的吗?」
姜晚远眺扶风城外的天际,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修士御剑前来。
扶风城地处边疆, 黄沙漫天, 是魔族过境的重灾区, 听闻很久以前是一座专门收纳流民的凶城,直到风家占领此地后,情况才有所好转。
听闻风家现在的当家人是个年轻人,时常会招揽散修作为情报眼线,听闻他似乎和楚栖寒有交情。
——但这些也和姜晚毫无干系就是了。
她一向是孑然一身,如今还因为「凛苍叛徒」的罪名被天下皆知,怎可能会被风家收留?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需要去攻略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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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把手脚从城楼栏杆的缝隙伸出去,百无聊赖地晃悠着腿。
阳光刺眼,风沙扑鼻。她努力不去在意自己的绝境。
而后有几道剑光在远处显现,流星般滑过高空,往扶风城的方向飞来。
姜晚精神一振,立马站起身来。
「他们到了。」
她从城墙上探出头去,果真看见走在最前方的修士,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楚栖寒。
楚栖寒身后还跟着自己的几个弟子,许久未见,他身旁又多了一个小孩童。姜晚走的时候,最小的弟子还是白绾禾,如今陌生面孔出现,她竟是不认得了。
柳知闲毕竟是男主,敏锐地察觉到城墙上的视线,立即抬头望来。姜晚躲闪不及,被他瞧见个正着。
系统紧张道:「晚晚,快跑。」
可令他们吃惊的是,柳知闲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后,竟然没指认她,而是当做没看见,连忙开口挑起话题,将楚栖寒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系统不解:「当初你被诬陷后,他不是对你深恶痛绝吗?怎么现在就这么放过我们了?」
姜晚却只执拗地盯着楚栖寒——既然连柳知闲都能发现她,楚栖寒不可能没有发现。
可是清冷绝尘的仙人低垂着眼,似漠然又似慈悲,边城的阳光繁烈如瀑,几乎要将他的身形都稀释在暴雪般亮白的光芒中。
姜晚咬着唇,不放弃地看着他,眼里渐渐因为酸胀而盈满了泪水。
楚栖寒就是不看她。
系统看得心酸不已,呜咽道:「晚晚,算了吧。」
姜晚勐地抬手,用衣袖拂去眼泪,转身朝城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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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边楚栖寒已经带着几个弟子,打算入住风清晏名下的酒楼中。
洛玄戈不比心思缜密的柳知闲,在发现姜晚之后,便跑至自家师兄身边,小声道:「柳师兄,姜师……姜晚一直在跟着我们。」
柳知闲漠然道:「她应是还想着阻挠师尊飞升,动着什么坏心思吧。」
洛玄戈被他提醒,眼中也闪过痛恨神色:「怪不得师姐……不对,姜晚一直对我们不闻不问,十分冷漠,却整日找师尊胡闹。她来到凛苍派的初衷,可不就是妨碍师尊的无情问道,为魔族剔除强敌?」
他越说越气,作势就要拔剑:「我现在就去赶走她!」
「玄戈。」楚栖寒疏冷的声音遥遥传来,应是早就听见了二人对话。
洛玄戈见他阻拦,委屈唤道:「师尊,她可是害得我们好苦!」
「不必多说,今日你不得外出。」
「师尊!」洛玄戈眼眶都急红了,但楚栖寒已经率先上楼,不愿再与他交谈。
洛玄戈咬牙站在原处,沈暮峤的大弟子适时走上前来,眨着碧绿眼睛笑道:「洛师兄,你又何必用姜晚的事情,去惹掌门不开心?」
洛玄戈与他关系不错,抱怨道:「当初还是你将姜晚的罪证呈上来的,现如今你都不帮我说说话。」
贺兰玦耸肩无奈道:「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明眼人都能看出,掌门不愿再追究姜晚之事,就只有你还耿耿于怀。」
洛玄戈怒道:「我能不在意吗?师尊的无情道法还差两重天便修成了,可不能让她误了师尊的大事!」
「还差两重天么……」贺兰玦眸色一闪,蓦地又笑道,「放心吧,掌门是何等人物,怎又会被儿女私情影响?你仔细想想,他曾多看姜晚一眼吗?」
洛玄戈就真老老实实回想了下,又老老实实摇头:「倒是没有。」
「那不就对了。」贺兰玦拍拍衣袖,转身要朝酒楼外走去。
「哎,你去哪儿?」洛玄戈唤住他,「师尊今日不让我出门,你来陪陪我。」
贺兰玦脚步骤停,片刻后才转头笑道:「阿离方才偷跑出去了,我得去把他领回来。」
洛玄戈左右瞧瞧,果然没看见自己的小师弟身影,便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道:「嗷,你快去吧。」
贺兰玦这才转身离去了。
·
而紧跟在凛苍众人后的姜晚,正看着眼前哭闹不止的小屁孩儿发愁。
这孩子本该一直跟在楚栖寒身侧,不知怎的居然兀自跑了出来,被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挡,很快就找不着回去的路了。
姜晚见他快要被路过马车碾过去,情急之下就将他拎至路边,不料这小孩儿以为她要拐走自己,当即哇哇大哭起来。
姜晚:「啧,好烦。」
系统忙安抚她:「晚晚冷静,他可是你的小师弟!如果你领他回去,说不定楚栖寒就原谅你了。」
姜晚:「……你抹着良心问问自己,你觉得这可能吗?」不当场击毙她都算仁慈吧。
系统:「…………」
姜晚蹲下身来,生硬地安抚道:「不要哭了。」
小孩畏惧又愤怒地瞪着她,继续干嚎。
姜晚劝不住,想了想,便又紧绷绷地问道:「你白师姐还好吗?」
小孩怒道:「你怎么认识我师姐!」
姜晚被他的反应逗笑,又问:「那你洛师兄好吗?柳师兄呢?」
小孩这才钝钝地听出她语气中的熟稔,疑惑问:「你到底是谁?」
姜晚无法作答,她心跳加快,犹豫好半会儿后,才颤着嗓音问出自己最想问的话来:
「那你……师尊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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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见她迴避自己的问题,又觉得她可疑起来,愤怒地用肉乎乎手指戳过来,声音清脆道:「我师尊好得很!若是师尊知道你把我拐走,他一定会杀了你!」
姜晚垂着眼,低低地笑起来:「原来他很好啊。」
「阿离。」清朗的少年音的声音从二人背后传来。
姜晚回头望去,见是一个金髮碧眼的陌生小道士。
「阿玦师兄!」被称作阿离的小孩使出吃奶的劲挣脱姜晚,飞似的跑进小道士怀里。
就算是在凛霜峰时,姜晚都一向不与同门来往,因此根本没认出来这人到底是谁。
但很显然,凛苍派除了那小孩,都认识她这张脸。
那碧绿眼睛的小道士犹豫片刻,朝她提醒道:「你快走吧,小心被别人看见了。」
姜晚脸上笑容消失,木着脸打算离开。
「等等。」
姜晚不耐烦地回头:「还有什么事?」
却见那被小孩称作「阿玦」的小道士神色变化,最后急匆匆地跑上前来,递给了她一袋灵石和钱财。
「掌门即将参破无情道法第九重,今晚会独自在城外闭关。你若是想见他,可趁那个时候去。」
「你……」姜晚拿着那袋钱财,惊诧地望着他。
……这凛苍派内,居然还有对她怀着善意的人?
可那小道士应是害怕被发现,不愿再多说,赶紧领着小孩离开了。
系统开开心心地跳出来:「晚晚,你看,或许只要对旁人也多几分关心,就能得到同样的善意呢!」
姜晚盯着手里的钱袋子,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吗?」
·
是夜。
边城的昼夜温差极大,几个时辰前还是白日炎炎,夜间居然就下起了雪。
姜晚按照那绿眼睛的小道士指引,来到了扶风城的郊外,果真于一片郁郁葱葱的菸草地中,瞧见了楚栖寒独自打坐的身影。
一川菸草,满城风絮。雪簌簌而落,打在菸草叶上发出蚕食的轻微声响。
想必是这次参破境界来得突然,楚栖寒才只能在这露天之处进行修行。
若是现在过去……楚栖寒应该不会察觉到她吧?
系统放轻了声音提醒:「晚晚,主神交予你的任务,虽说明面是攻略楚栖寒,但你我都知道,主神的评判标准是阻止楚栖寒参破无情道飞升,就算得上是达成目的。」
姜晚皱眉:「阿统,你想说什么?」
系统犹豫半晌,实在不忍姜晚继续在这个世界受苦,一口气道:「楚栖寒现在是修行的关键期,若是我们朝他发起攻击,应该可以让他修行出岔,走火入魔,这……也算完成任务吧?」
姜晚怔住:「可是这样一来,他会不会死?」
系统越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继续道:「我探查过了,楚栖寒现在的确是独自修行,凛苍派其他人都不在这里。晚晚,这是最好的机会。」
姜晚下意识便朝菸草地中走去,渐渐的,已经能清楚看见楚栖寒的面容。
月色与雪色之间,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显得仿若冰雕玉刻,苍白得近乎透明。连他的唇色都是浅淡的,在月光的映衬下泛着一点点青,与他身边的菸草叶颜色无二。
姜晚越是走近,就越是心跳如雷。
自离开凛苍派后,她已经许久没有离楚栖寒这么近过了。
不。转念一想,早在她还是凛苍派弟子的时候,楚栖寒就很久没有与她近距离接触过。
姜晚思及此处,越发觉得委屈起来。
明明在最开始的时候,楚栖寒也对她是掏心掏肺的好,还有那柄剑……楚栖寒赠予她,她却没有带走的本命剑——
姜晚勐地仰起头,努力将眼中的泪意憋回去。
人生若只如初见,就好了。
「算了吧,阿统。」
系统倒是不意外,只唉声嘆气道:「哎,晚晚……」
姜晚带着泪光笑了起来:「阿统,我可真不喜欢自己这样。明明他都从不在意我,我却……我却……」
她在楚栖寒的附近设下了一个小小的限时结界,楚栖寒的身形顿时消失在结界之中,无从被路过的人察觉。
「这任务失败就失败了吧。」
姜晚转身离开这片菸草地,走至边缘时,鬼使神差般,她便用手摘下了一枚细碎的长叶——那菸叶的颜色在月光的映衬下,泛着一点点青。
姜晚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菸草许久,最后将嘴唇贴在了冰凉的叶片上。
——明天。
姜晚暗自做下了决定。
——就去杀了那魔尊,来向楚栖寒证明清白吧。
第27章 狭路逢
浣纱台, 扶风郡门口。
在认出那双翠绿眼眸后,姜晚顿时脑海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就挡在马车前面。
缰绳急勒, 骏马发出咴咴叫声, 铁蹄高扬过姜晚头顶,又重重落下。
她浑身都在抖, 紧盯着马车影影绰绰的内部,那双碧绿的眼睛和记忆中的小师弟重叠在一起, 如出一辙。
「既然这样,就说得通了。」姜晚遍体生寒, 简直匪夷所思得可笑。
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前世唯一对她示好过的贺兰玦, 竟然就是害她被驱逐师门的罪魁祸首?竟然是最后趁她力竭, 偷袭杀她的魔尊?
那贺兰玦又何必在前世惺惺作态, 偷偷塞给她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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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怜悯?还是嘲笑?
马车内的人察觉到异样,已经掀开帘子探出身来。
那女子妆扮得精心, 满头珠翠闪着冰冷的金属光芒, 一身锦缎衣裙绣满魏紫牡丹,有种近乎诡异的华美。
姜晚看着,只觉得那牡丹像极了呕上去的血。
「何人。何事。」
姜晚戴着笠帽,因此并未被认出来,但从对方阴鸷沉沉的眼神也能看出, 她在问话的时刻便起了杀心。
系统着急得不行,绕在姜晚脚边阻拦她:「晚晚, 现在别跟她硬碰硬, 你没有剑!我们先回去找阿岚。」
姜晚咬牙。既然前世都能直接偷袭她, 这一世想必也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因此她忍辱负重地抱拳, 放低了声音道:「在下只是路过, 多有冒犯。」
她说罢转身,加快脚步朝扶风郡内走,悄声对系统解释:「我方才是在马蹄上贴了追踪符,不怕寻不到她行踪。」
系统连连点头:「还是晚晚想得周到。」
可就在此刻,姜晚察觉到背后有阴冷劲风传来,她神色一凛,想要塌腰躲开,就以余光见到马车中的贺兰玦竟已经近在眼前!
「每次都搞偷袭是吧?!」姜晚当即也不顾情面,直接扬手反击探去。
贺兰玦只以为她要朝自己命门攻击,立即抬臂格挡,不料姜晚却是手腕急转,直接将她的面纱狠狠扯下!
那张脸竟然和贺兰玦在凛苍派所用的相貌相差无几,只是轮廓显得更加柔美,能明显瞧出女相特徵来。她如今眼神错愕,像是没有料到姜晚竟会有如此动作。
姜晚在最终确认贺兰玦的身份后便不敢恋战,立即运气轻踏,开口便朝扶风郡内大喊求助:「阿岚!」
酒楼中立即传来桌椅倒地的巨大动静,姜晚遥遥就见坐在窗边的阿岚站起身要赶来。
但此时她脚下蓦地出现漆黑传送阵,被扯下面纱的贺兰玦沉了面色,倏地朝姜晚肩头抓去!
她手上还戴着暖金制成的尖长护指,现下抓住姜晚的细瘦肩膀,活像一只剧毒的长脚蜘蛛啃咬住了猎物。
姜晚被她牢牢制住,正是惊疑不定地要挣扎,只觉脚下骤空,同贺兰玦齐齐坠入传送阵中。
在黑暗遮蔽视线前,她恍惚看到阿岚第一次露出急切神色,用尽全力朝她伸出手来。
·
耳边仿佛蒙了层厚厚的水膜,隐约能听见身侧有人交谈,可怎么也听不清楚对话的明细。很快的,其中一个人声便消失了,耳侧復又回归寂静。
姜晚耐心等到交谈消失之后,才谨慎地微微眯起眼睛,便意识到自己修为被封,浑身绵软,根本动弹不得。
头顶是马车的镶金穹顶,身下是滑腻柔软的厚褥锦衾,这马车一看便知是贺兰玦乘坐的那辆,姜晚的心立马悬了起来,又赶紧闭上眼装睡。
如今落在贺兰玦手里,那可就是稍不注意便会殒命。
此人手段阴毒,杀人不眨眼,就算在原书中也是柳知闲前期最大的敌人,只是……
她万万没想到,书里的魔尊竟然是女人。
也正是这个信息差,才导致她前世今生都对事情的真相无数次误判。
「晚晚,你醒了吗?」应是察觉到宿主的意识甦醒,系统在她脑海中唿唤道。
姜晚大喜:「阿统,我现在修为被封,你帮忙去带阿岚来救我。」
系统十分愧疚地呜呜呜:「晚晚,我不是没有电池了嘛,所以维持不住化形,要等今晚充电之后才可以脱离你去找阿岚。」
姜晚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为什么非得这个时候没电啊!」
系统哭得更大声了。
她自然知晓怪罪系统没有理由,忙平復心情安慰道:「没事,我装昏一晚上,应该问题也不大。你知道的,我在马蹄上贴了追踪符,此符为子母符,子符贴在马蹄,母符在我手上。
等你能化形了,便去寻阿岚,将我手里的母符交予他,叫他跟随指引前来。」
系统连忙答应,卯足了力气开始充电。
姜晚不再打扰它,安心阖眼装睡,可事与愿违,耳边有凉凉的女声响起:
「醒了就别装了。」
姜晚心脏狂跳,思虑半秒后决定只当不察,先静观其变。
于是缓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是衣物摩挲的沙沙声传来,像是有人在她身侧坐下。
而后女子阴柔的声音在耳边近近传来:「再装……我就直接杀了你。」
姜晚唿吸一窒,勐地睁开眼睛,努力侧头望去,便见贺兰玦托腮坐在她身侧,正随意地以食指旋转着姜晚戴过的笠帽,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她。
姜晚不敢大意,谨慎地开口:「姑娘为何要绑我?」
贺兰玦手上的动作一顿,将她的笠帽随意甩至一旁,再转过头来,竟是蓦地嫣然笑了起来。
「师姐对我这般好,怎么忽然不认我了?」
听到这句话,姜晚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闭上眼长嘆一声,冷冷道:「既然註定会成为死敌,你又何必再提往日当不得真的师门情。」
贺兰玦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注视她许久,才半开玩笑道:「原来师姐是将我当做死敌的,这可真是让我伤心。」
姜晚嗤笑:「我算你什么师姐?我的师妹只有绾禾,你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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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页
贺兰玦没回答,唿吸悠长,很安静地看着她。
但姜晚依旧闭着双眸,根本不愿多瞧她一眼。
她开始久违地感到厌烦——这重生到底有什么意思?
本以为这一世能够洒脱地过自己想要的自由生活,但又不得不拘泥于前世种种,被迫唤醒那些落魄又可悲的记忆。
她真的……什么都不想管了。
「阿统,你充电到多少了?」
系统生怕她嫌弃自己,结结巴巴地回答:「快、快了!已经10%了。大概充到50%就能化形!就是要你再多和她僵持一会儿。」
姜晚一想到,自己还要和面前这笑里藏刀的人继续待在一起,语气变得消沉起来:「早知道重生也这么憋屈,还不如死在松林里。」
系统沉默片刻,才道:「晚晚,要活着才会有希望啊。」
「希望?」姜晚喃喃重复,「已经被背弃无数次,还能对什么抱有希望?」
系统只小小声说:「晚晚,你知道吗?我是主神最不喜欢的一个系统。」
「所以我没有快速充电的功能,也没有金手指。在主神位面的时候,我也没有朋友,因为太过弱小还差点被主神废弃。」
姜晚从它的语气里听出无限落寞,这让她反而平息躁动,能够耐心地听它继续诉说下去。
系统低低笑起来:「主神很忙,总是在阻止各个世界的人飞升,但他手下的系统不够了,这才轮到我负责这个世界。可是晚晚,也正是因为我拥有了这个机会,我才能遇到你啊。」
「遇到你之后,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晚晚……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很庆幸当初能逃过被废弃的命运,在这个世界拥有新的希望。所以你也不要放弃好吗?至少,我们还会陪伴着彼此呢。」
姜晚静静听着,只觉得心脏里被塞满了潮湿酸涩的情绪,但又感觉温暖又松软。
她语气里带上一丝颤抖:「我也很庆幸……能有你一直在我身边。」
「阿统,如果我死了,你就又要回到主神位面去了吧?」姜晚缓缓睁开眼睛,「如果回去会让你不快乐,那我愿意为了你坚持下来。」
系统感动地要说些什么,但这时贺兰玦的声线突然插入进来:「师姐,你要哭了么?」
姜晚这才意识到,因为自己沉浸在和系统的对话中,眼角已经开始泛红,应是被贺兰玦看在眼里后,产生了什么误会。
她忙道:「没有。」
贺兰玦不太相信,停顿半秒后,干脆将她扶着坐起来。
「你如果饿了,可以给我说。」
姜晚不能理解她的行为模式:「明明刚才还说,装睡就杀了我,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贺兰玦笑容柔和:「那是骗你的。」
你的确很会骗人。姜晚在心里默念。
她开门见山道:「那你到底是为何要抓我?若是因为我认出你的身份才要下杀手,那你就多此一举。」
「凛苍派内唯独失踪的弟子便是你,大家早就认定你是凛苍叛徒,就算你堵住我的口,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确实如此。」贺兰玦颔首,随后她拈起一枚点心,慢条斯理道,「我倒也不是想要隐藏。只不过……我的师尊交予我的任务,是将凛苍派灭门。可是楚掌门的实力过于可怖,就算我潜伏在门派多年,谋划多年,计划也还是以失败告终。」
「你说,我到底要怎样才能完成任务,给我的师尊交差?」
姜晚敏锐地抓住关键词。
贺兰玦的师尊定不是说的沈暮峤,那么……又会是谁?
贺兰玦拿纤长的手指将点心递到姜晚嘴边,语调里有说不出的阴冷:「但我见到你以后,就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
姜晚心中一凛,不动声色道:「是什么?」
贺兰玦忽然抬眼,莞尔一笑:「师姐是楚掌门最疼爱的弟子,若是拿师姐作为人质要挟,楚掌门应该会为了你放下剑的吧?」
「我?最疼爱的弟子?」姜晚立马笑了起来,「你在门派潜伏多年,就得出这个结论?」
贺兰玦也不恼:「师姐若是不信,就算了。等魔族击杀楚掌门之后,我自然会放师姐离去。」
魔族的话哪里能信?还不如寄希望于系统和阿岚。
姜晚对她的承诺左耳进右耳出。
她不回话,贺兰玦便也不说了,手餵在姜晚嘴边半晌,姜晚也没凑过去吃一口点心。
于是贺兰玦收回手,又重新坐回窗边,掀开帘子抿唇去瞧窗外,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两人无言。
过了许久,系统兴奋的声音传来:「晚晚!我充好电了!」
姜晚精神一震,忙道:「我先去转移贺兰玦的注意,你化形后直接去寻阿岚!」
系统连连答应:「但是我若是化形离开,距离超过三百米后,我可能就无法与你在意识中对话了,晚晚你到时候别害怕,我会很快回来。」
姜晚点头道:「好,我等你。」
她将目光投向窗边的贺兰玦,可还没等她开口,就见贺兰玦抬手朝她做个噤声的动作。
马蹄声渐渐暂停,马车安静地停在道路中央,姜晚心猜,应该是有什么人挡在前方。
贺兰玦又戴上了面纱,在马车内冷道:「是谁。」
一个陌生的男声传来:「殿下,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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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玦眉头舒展,径直出了马车:「敦牂。」
那竟是排名第六的鬼王,敦牂。
姜晚顾不上吃惊,忙对系统道:「阿统,趁现在!」
系统立即化出雪白的猫咪形态,若闪电般嗖地从窗户跃出,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姜晚这才放下心来,将注意力放在马车外的对话上。
只听敦牂道:「听闻殿下此次带回了一个人?」
贺兰玦语气说不上好:「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六年前,困敦是死在她手里,难不成,我作为哥哥还不能报仇了么?」
姜晚恍然,排名最末的困敦竟然是他的弟弟?这是听到消息要来杀她的。
透过纱帘,姜晚见贺兰玦干脆坐在马车门口,挡住了敦牂探究看来的视线。
「我不杀她,自然有我的用意,魔尊大人交予我的任务还没完成,你休要来坏我好事。」
敦牂声线变冷:「那看来,我和殿下都无法让步了。」
贺兰玦语气中有快化出实质的煞气:「那我不介意送你现在就去见你弟弟。」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降至冰点,两人已经暗自做出要祭出武器的动作。
在沉沉压下来的杀机中,连姜晚都忍不住屏住唿吸。
但另一道清朗声线又像漓泉般切入进来:「这都是什么日子?怎的在下走在路上,也能碰见鬼王了?」
这头剑拔弩张的两人俱是抬头,往上戒备望去。
姜晚却是立即就又惊又喜地辨认出这个声音——那是风清晏!
有他出手,或许不用等到阿岚前来,她就能脱困了!
等等。姜晚笑容一滞,又犹疑起来。
若是风清晏发现了她,说不定会带她回凛苍派去,这样反而节外生枝。
不过下一秒她就知道自己完全多虑。
察觉到来者不善后,贺兰玦和敦牂瞬间联合战线,二话不说便朝着风清晏声音传来的方向攻去!
但又听一声响指从上空传来,整条道路连同两侧的树林都轰然震动,姜晚本就使不上力,直接身形不稳摔倒在地。
马车内发出闷响,外边三人自然都敏锐地注意到。
敦牂眸色变幻,最后干脆一咬牙就要朝马车内冲去!
贺兰玦见他临时反水,反手便以尖甲扣在敦牂肩头,这次她没手下留情,金属护甲直接刺入对方血肉中,留下五个深可见骨的窟窿。
风清晏瞧着两人动静,有些惊诧地挑挑眉。既然两人突如其来的内斗是因为马车内的人,那么就说明……那马车内的,必定是魔族都很重视的大人物。
风清晏觉得自己很聪明。
他很聪明地做了个决定。
只见他一拍手掌,大悦道:「既然那人对你们这么重要,那就一起被关着等死吧!」
姜晚:「?」
风清晏做了个十指相扣的动作:「收!」
不等她反应过来这人的逻辑,只听脚下大地节节碎裂,无数木根拔地而起,将马车连同朝这边赶来的二人一同紧紧束住,往巨大的地表裂缝中拉扯而去。
姜晚甚至都来不及叫停风清晏,就被从窗外探入的藤蔓勒住脖颈,当即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风清晏什么时候被师尊打(。
第28章 分海人
姜晚舔舔干裂的嘴唇:「我们被困这里多久了?」
同她面对面, 被藤蔓绑着的贺兰玦摇头:「不知道。」
「那撞了邪的风清晏是想让我们饿死在这里?」
贺兰玦觉得有些好笑:「他不是一直同你交好?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他。」
姜晚一脸「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表情看她——要是能开口阻拦,她还会沦落至此?
风清晏出手极快,根本都轮不到她出声。这下可好, 本来这一世自己没有背上叛徒罪名, 反倒和贺兰玦一起,被当作魔族给处理了。
姜晚暗自嘆息。如今也联繫不上系统, 不知何时才能得救。
「你要是口渴了,可以试试够不够得着旁边的河水。」贺兰玦突然道。
姜晚诧异看她:「这不是喝不喝水的问题。」
贺兰玦便阖眼不说话了。
·
现在想来, 应是风清晏察觉到鬼王踪迹,这才追寻敦牂前来。马车附近必定事先就被布下陷阱, 他本就打算的将魔族一网打尽的。
姜晚她们如今被关在地底的洞窟中, 地表的裂痕早已合上, 三面都被岩石和木根封死, 唯有一侧是开敞的,露出粼粼的地下淮水。
淮水彼端漆黑一片, 能听到唿啸风声传来, 涉水而行的话,应该可以找到出口。
敦牂比较倒霉,在激烈反抗中直接被木根刺穿腹部,如今被藤蔓紧实地绑在角落,一直都没有清醒的迹象, 也不知是死是活。
又过了些时间。
姜晚的确许久没碰过水,喉咙干痛不已, 按捺半天, 终是忍不住, 歪身想要去够旁边的河面。
无奈藤蔓绑得结实牢固, 她才歪到一半, 就被卡得死死的,再也挣动不了。
这个姿势……就显得有些狼狈。
贺兰玦见她窘迫,恶作剧得逞般笑起来,本就魅惑艷丽的脸庞像是忽逢春风解冻,一瞬间舒展开来,她的髮髻如今散了下来,金黄头髮像很温暖的稻田。
——若不是前世今生加起来的仇怨,姜晚应该会很喜欢她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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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默不作声地盯着她,忽然想起来,贺兰玦还假扮成她师弟的时候,就总爱搞这些恶作剧,时常让沈暮峤头痛不已。
鬼使神差般,姜晚便嘆息问道:「沈师叔待你不薄,你就不怕他伤心?」
贺兰玦脸上笑容尽敛,纠正道:「我的师尊从来都不是他。凛苍派的人为我伤心,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姜晚适时追问:「那你的师尊是谁?」
贺兰玦第一次露出傲然神色:「等你见到,就知道了。」
「意思是,你师尊会找过来?」
贺兰玦颔首:「师尊总是能找到我的。」
「那他什么时候能找过来?」
贺兰玦这次沉默了下,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姜晚问不出别的信息了,又长嘆一声。
·
第二天。
姜晚还打着从贺兰玦这里套话的主意,想方设法惹她开口。
第三天。
姜晚开始担忧起来。系统至今未归,风清晏把她们关在这里后就杳无音讯,该不会她真的要死在这里吧?
第四天。
几日滴水未沾,姜晚疲累不已,再提不起说话的力气,昏睡过去。
第五天。
姜晚皱着眉醒来。
她看向角落的敦牂。敦牂……腹部的血迹都已干涸,再听不到他那边的唿吸声。
明明是排名靠前的鬼王,居然死得如此落魄,比他弟弟还不如。
这个世界没有辟谷一说,心灯运转依旧需要能量,五天被困,就算是毫髮无伤的姜晚自己,也有些撑不住。
但她对面的贺兰玦,还是一如平常地安然坐着。
姜晚声音嘶哑道:「你都不累的吗?」
贺兰玦如今也没有力气再笑,冷淡道:「习惯了。」
姜晚想了想,皱眉道:「连这般严苛环境都能习惯,看来未进凛苍派前,你师尊也待你不好。」
这话直接激怒了贺兰玦,锐利的目光直射而来,贺兰玦突然道:「你昏过去时,一直在念叨你师尊。」
姜晚一愣,断然道:「不可能,我根本没有做梦!」
贺兰玦尖利道:「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口口声声说着楚栖寒亏待你,梦里不还对他抱着见不得人的心思么。楚掌门知晓你的念想吗?若是知晓,应该会忙不迭和你划清界限吧?」
她说得字字诛心,句句都映照着前世已经发生过的故事。
姜晚痛苦地闭上眼睛,既觉得难堪,又觉得难受。
「……不要说了。」
她抽抽鼻子,不愿再去看贺兰玦:「我就说了你一句,又何必睚眦必报,非要故意用这些话来伤我?你这张嘴看来和心一样狠。」
贺兰玦怔了下,眼底露出茫然的神色来。
她张口欲言,在瞧见姜晚侧过去的脸庞上有湿润痕迹后,露出些惊慌的表情。
贺兰玦清清嗓子:「师姐。」
姜晚不愿再理她,想着她方才的话,心脏一阵一阵地绞痛。
若贺兰玦说的是真的,她难不成真的还在睡梦中对楚栖寒念念不忘么?
可楚栖寒那般冷落她,欺骗她,她嘴上倒是说得狠绝,没想到在睡梦中还是放不下。
她好讨厌自己啊……
情绪不稳再加上几日折磨,姜晚意识渐渐又变得模煳,再度陷入混沌睡梦之中。
贺兰玦一直在观察着她,见她许久未回应,便知她是又陷入了昏迷。
过了许久,她突然听到姜晚发出一声哽咽来:「我想回家……」
贺兰玦精神一振,试图去唤醒她:「师姐?醒醒。」
不过姜晚应是梦中说起了胡话,重复了好几次「想回家」,又安静会儿,蓦地呜咽起来。
「可是我没有家,阿统,我没有家……我哪里也去不了。」
贺兰玦安静听着,不知不觉就咬牙屏住了唿吸。
姜晚还在很难过地哭着,贺兰玦却不去看她了,手在那截粗壮的藤蔓后快速磨动,只听一声脆响,她被绑在一起的双手终于可以活动开来。
贺兰玦长出一口气,强撑着身躯站起来。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那些金属尖甲早就被磨断了,如今连自己本身的指甲都断了一截,纤长手指上尽是斑斑血迹和发紫的伤口。
这连续五日她不眠不休,就是在用指甲磨动藤蔓,单凭坚定毅力,将两指粗的藤蔓磨断了。
她顾不上再检查自己的状况,麻利地替姜晚解绑,又探手去掬一捧淮水,小心地餵到姜晚嘴边。
「你居然第一时间想着的是去救她。」一直了无生息的敦牂突然道。
贺兰玦转头望去,见敦牂正充满恶意地盯着她。
敦牂继续狠道:「果然人族就是养不熟,你就是我们中间的叛徒。等出去了我一定要告诉魔尊——」
话未说完,一柄短匕利落飞来,将他喉咙洞穿。
贺兰玦眼里满是杀意,眼睁睁看着他呛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等到确认敦牂断气后,才冷冷道:「你不会有机会告诉师尊的。」
·
梦里有纷乱喧杂的画面,暴雷如蟒,雪粉飞卷,黑铁般的沉云在半空铺成城池。
障泉楼下,魔族军队蜿蜒,而城楼上一双翠绿色的眼睛无悲无喜地望向姜晚。
姜晚已经很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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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里的剑断了一把又一把,不知晓死在她剑下的魔族到底有多少。
血和尸体在身后堆积成山河,姜晚眼睛都杀红了,除了继续斩向眼前的魔族,再没有别的动作。
她不是叛徒,楚栖寒错怪她了。所以……她要将魔尊的头颅带回去,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是她真的好累,浑身的伤口都在痛,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魔族还在倾巢而出,战鼓轰鸣,号角不断。
她只有一个人,那些潮水般涌来的刀剑狠狠朝她压了下来,又在她身上割出无数伤口。
这场战役本身,就是对她的一种凌迟。
但这次的梦境中,姜晚似乎又记起来更多的东西。
隐约间,她听到城楼上的魔尊朝她朗声道:「既然他们认定你是叛徒,又何必为了他们做到如此地步?」
姜晚勐地抬头朝城楼狠狠瞪去,侧脸颈上沾满了鲜血,眼底的戾气几乎要化作实质。
那城楼上的魔尊顿了顿,声音放低道:「不如到我这里来吧,姜晚。」
「魔头,受死!」姜晚被彻底激怒,身后的官将首三员大将噼刀斩向魔族大军之中,雷电顷刻形成八卦阵图,将魔族压成齑粉。
于是姜晚听见魔尊幽幽长嘆一声。
魔族大军仿佛接收到什么指令,瞬间暴动朝她更兇勐地压过来,而高空忽然传来一声利器破空之声,姜晚警惕抬头,可竟在此刻一个魔族径直用躯体撞上她的长剑,令她抬不起手。
电光石火之间,一柄长剑击碎了姜晚的心灯。
姜晚勐地醒了过来。
她剧烈喘息着,不料贺兰玦还在往她嘴里灌水,一时不察呛得咳嗽起来。
她这才发现贺兰玦正离她极近,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晚浑身一颤,眼前的少女同梦中将她杀死的魔尊面容重叠,顿时紧张地拉远同对方的距离,顺手从头上摘下髮簪,戒备地横在两人之间。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她们头顶忽然传来缓缓行至的脚步声,但来人每踏出一步,便震动得这地底的洞窟都颤抖不已,落下尘土碎石无数。
贺兰玦沉了神色:「我师尊来了。」
姜晚将信将疑:「你怎么知道是你师尊?」
贺兰玦却不答,神色蓦地紧张起来,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捞过姜晚的胳膊,要将她往淮水中推去。
「干什么!」
贺兰玦朝她笑笑:「不走?真等着被当做人质不成?」
姜晚如醍醐灌顶,想起了梦境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她心中蓦动,顾不上多想便脱口而出:「要跟我回凛苍派吗?」
这次换贺兰玦以一脸「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表情看她了。
姜晚暗骂自己定是脑子不清楚了,咬着唇还想说什么,却听上头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贺兰玦自然也注意到这一点,哼道:「忒多废话。」
随后她一掌将脱力的姜晚打入淮水之中。
姜晚还被封着法力,如今艰难地在水下起起伏伏,隐约看到一个带着金属面罩的阴沉男子走进洞窟,以手杖狠狠抵在贺兰玦的膝盖处。
最后的画面,是贺兰玦一握芦苇似的细腰深深弯下,随后乖巧地跪了下来。
·
姜晚随着冰凉刺骨的淮水溯流而下,等到离开漆黑幽暗的洞窟,她才发现外边就是淮水的入海口。
被关了这么些时日,她这才发现外边正值晴日傍晚。
炎夏的晚霞张扬铺开,映得辽阔海面金鳞叠迭,一片瑰红。
但阳光也无法阻拦她身上的温度被悉数带走,空气渐渐抽离,姜晚再也支撑不住,被奔流不息的淮水推动着,最后跌入汪洋之中沉沉坠去。
「晚晚!」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虚弱而产生的幻觉,姜晚似乎在窒息的前一秒听到了楚栖寒的声音——
海水被来人的速度割出一道锐利的痕迹,楚栖寒向下坠的姜晚伸出手,却只看到对方被海水浸染成月白色的脸庞。
他不做多想,也往下沉去。
他穿越鱼群、水草、沉礁和珊瑚丛,剑气被他施展至最大程度,在他身侧形成霜白色的结界来。
就连浩瀚海水都被分隔开,为他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晚晚!」
楚栖寒朝着已经快要落到雪白沙地的姜晚唤道。
听到从头顶传来的急切声音,姜晚勉力睁开眼睛,看见楚栖寒正朝她分海而来,宛若天神降临。
出于求生本能,她缓缓抬手,想要尽最大力气往谪仙般的男人那边再靠近一寸。
可是好累啊,真的动不了了,手也没有力气了。
姜晚眼睛半睁半闭,最后还是颓然垂下手来。
然而这次楚栖寒转瞬就赶至她的身边,牢牢抓住了往下垂去的手。
直到最后,姜晚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跌进了干燥清爽的怀抱中。
两具身体紧密相贴,两颗心脏分别在左右两侧跳动,一致地传达着相同的频率。
她终于安心地陷入沉眠。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就看师尊分海(?
很快就要迎来另一段前世剧情啦!
第29章 雨中灯
在凛苍派修行道法期间, 姜晚曾在藏书阁见到过关于帝流浆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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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 万道金丝, 纍纍贯串,垂下人间。」
而如今在无比疲惫的昏睡中, 她似乎真的尝到月华熔融,似软银一般从自己口中渡进来。
那气息熟悉又温暖, 仿佛被炙过的松香。
几近枯竭的心灯復又点燃,法力如江河在体内缓缓流转, 被封住的修为也渐次復甦。
姜晚紧皱的秀眉终于舒展, 于无边暖意之中, 清晰感知到唇上柔软微凉的触感。
难不成, 这便是生灵万物都梦寐以求的帝流浆?
姜晚睁开眼睛,随即撞入一双墨色眼眸, 清楚瞧见里边满满都是自己的倒影。
楚栖寒见她醒了, 露出放下心来的神色,嘆息唤道:「晚晚……」
姜晚却还以为自己是在梦境中,要不然……怎能见到一向无悲无喜的楚栖寒,露出这般欲言又止的犹豫神色来?
她面无表情,直直注视着那张清朗殊胜的面庞, 一字一顿地进行确认:「楚栖寒。」
楚栖寒听后立即握了她的手,将那截掌心贴在自己的脸庞上。
「晚晚, 我在。」
一切触觉都不似作假, 姜晚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似乎这并不是梦。
她蓦地清醒, 条件反射地抽回了手, 挣扎着要从楚栖寒怀中起身。
她分明记得自己在昏迷之前,是被贺兰玦推下淮水,可如今她浑身都干燥温暖,不像落水的样子,应是楚栖寒以法力替她烘干了衣物。
那方才唇上感知到的「帝流浆」……
姜晚唿吸微乱,只觉得有片羽毛轻轻往她心灯上扰了一下。
她眼睫扑簌着挪开视线:「你为何在这里?不是说好了……」
楚栖寒打断她:「是你说的不復相见,我不曾应允过。」
姜晚心绪复杂,讥讽道:「楚掌门,前世在霜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楚栖寒眸中闪过痛色,又嘆息道:「晚晚,我错了。」
他越是这般道歉,姜晚就越觉得是他在刻意赎罪。
或许是在她死后,楚栖寒飞升查明了真相。又或是因为她的因果,导致楚栖寒最终飞升失败,这才沦落到重活一世的局面。
谁知道呢?但也不重要。
姜晚这一世是向来不愿同楚栖寒多说话的,不仅仅是因为前世因果产生的芥蒂,更是因为她也害怕自己会重蹈覆辙。
若是耐着性子听下去,或许就要被眼前这人的殷殷恳求给说服了。
而一旦被说服,便像是……她被驯服的开端。
——这才是姜晚最害怕的事情。
她直接要转身离开。
楚栖寒连忙上前,想要再度去握她的手腕,不料一阵劲风从远处飞速而至,古朴唐刀挟着势不可挡的虎啸威势,朝他伸出的手狠狠噼来!
楚栖寒神色不变,目光依旧落在姜晚身上,只左手随意抬起,便拈指稳稳捏住五尺长半尺宽的唐刀巨刃。
姜晚也被这异变惊得一怔,沿着横在眼前的铁灰刀背望过去,便见阿岚神色阴沉地站在不远处,目光十分不善地锁定在楚栖寒身上。
而系统化成的毛茸茸小白猫,正泪眼汪汪地嗷呜嗷呜着,朝她扑腾跑来。
·
阿岚气息都还带着喘,嘴唇殷红,髮丝凌乱,想必这五日以来都在着急寻她。
姜晚见到他俩后,终于绽出个笑来。
她躬腰将小白猫抱进怀里,缓和了语气唤道:「阿岚,过来。」
只是在她笑靥如花地瞧向阿岚时,却未注意到身边的楚栖寒也瞬间冷了神色,目光微寒地朝那边少年望过去。
——在他们打个照面的瞬间,望着彼此相似的面容,两人都明白了一切。
阿岚终于知晓,姜晚怀着淡淡哀愁看向他时,到底心里藏着的是谁;
而楚栖寒也清楚认知到,当姜晚下定决心离开他,终究是有了新人可以陪伴她。
视线交接犹如战火相接,空气中仿佛有一根弦骤然被拉紧,两人心中俱是升起敌意。
楚栖寒率先开口,语气如常地问:「晚晚,他是谁?」
姜晚其实是没打算开口的。在知晓贺兰玦的身份真相后,她已经对前世纠葛彻底厌倦,只想摆脱过往一切,过自己新的人生。
既然是要过全新的生活,自然也没有必要向故人说明她的友人关系。
但她不开口,阿岚倒是冷笑两声,话里像藏着刀剑:「我与晚晚交好,关你什么事。」
姜晚对两人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诧异地看向阿岚——这还是阿岚第一次如此亲密地唤她。
她怀中的系统骨碌骨碌转动着猫儿眼,又是兴奋又是畏惧,一边想看戏,一边又怕这两杀神真的打起来。
楚栖寒下颌微动,像是暗地里做了个咬牙的动作,但终究还是比起对面少年沉稳几分,不再开口了。
阿岚轻蔑笑笑,朝半空打了个响指,被楚栖寒轻松捏住的唐刀顿时消失,又重现在少年的后背上,他顶着楚栖寒的打量视线,轻轻快快地走至姜晚身边。
站定后,他还挑着眉朝楚栖寒道:「是晚晚叫我过来。」
直到瞧见他负刀走近的画面,楚栖寒才表情微动,察觉出了些许端倪。
姜晚不愿去看他,自然不知晓楚栖寒的心绪变化,如今阿岚站在她身边后,她便像抓住根救命稻草,飘忽躲闪的视线终于有了敢落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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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敢盯着阿岚,语气有些微急切:「我们走吧。」
楚栖寒在她身后低声道:「你还要去哪里?」
姜晚不肯回头,垂目回答:「云游四海,访遍九州。天下之大,处处是归处。」
她说罢就抱着猫儿要离开,但又忽然想起贺兰玦之事,眼前闪过凛苍派同门的张张面庞,姜晚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回头又朝楚栖寒望过去。
现下的情形就像是同前世倒转过来,前世的楚栖寒身边有无数同门,姜晚只孑然一身;而如今她身边有系统和阿岚,换成楚栖寒身边空空荡荡,只有身后漫无边际的蓝海浩荡。
阴沉的天空忽然下起大雨,阿岚反应迅速地从收纳囊中取出绸伞,为姜晚遮挡。
他微翘着唇角,心中怡然,只觉得如今为姜晚撑伞的始终是自己,光凭这一点,便让他生出不知来由的愉快来。
楚栖寒却没有动作,甚至没有以剑气为自己防护,很快就被淋湿,浸了水的乌髮沉沉垂在背后,他就这般站在海天共色的中央,一袭白衣被钉在原处,像亘古岁月中枯守的雕像。
姜晚见他如此就忍不住心脏揪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戒备。
……是该离他更远些,再远一些。
否则,一定会重复又重复,再一次为他心软,再一次为他拨动心弦。
「……师尊。」她开口唤道。
楚栖寒听见她的声音,仿佛整个人都活过来,勐地抬起头,眼睛都亮了些,下意识就朝前迈出两步。
姜晚生怕他靠近,忙快速道:「我已查明凛苍魔族入侵的真相,在未来百年后,那策划入侵的魔族便会成为魔尊,必定再度掀起腥风血雨。望楚掌门……切记切记。」
她都已经吩咐到百年之后的事情了,楚栖寒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定是她最后的嘱咐,今后恐怕都不打算回来。
就要这样失去了么?
就算重来一世,也徒劳无功,无法挽回么?
眼见姜晚就要同身边少年一起离开,眼见她的身影就要从视野中消失,楚栖寒倏地回想起前世,他也是这般站在姜晚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无数次消失在眼前。
但那时的他,从不曾挽留。
直到最后,死亡彻底将他们分开,纵是他飞升成神,也再挽回不了心爱之人。
楚栖寒只觉常年安固的心灯像被人刺入一柄利剑,痛夹杂着碎冰的冷深入胸膛。
前世姜晚炽烈悽厉的告白浮现在眼前:「师尊你看着我!看着我!我心悦你啊!」
楚栖寒心中大恸,再忍不住,深深唿吸后朝姜晚的方向追了上去。
他从未如此卑微乞求过,声线颤抖着跟在姜晚身后:「是师尊错了,晚晚,你看着我,你看我一眼。」
姜晚眼中伤痛尽显,只当做没听见,连忙拉着阿岚要离开,脚步匆忙得像是在逃。
身后的声音裹着淋漓雨声,痴魂般又缠上来:「晚晚,你看看我。」
「晚晚,求你……」
楚栖寒两世英明,何曾对谁说过一个「求」字?
毕竟是自己曾经动心过的人,姜晚终究不忍,还是心软了。
她停住脚步,仰头在这场大雨中将眼角快要溢出的泪眨回去,这才转身看去。
这一看,她就愣住了。
一盏明黄心灯正在凄风苦雨中向她缓缓飘来,那护在灯上的真气全被撤去,暴雨毫不留情地打在烛心上,惹得火焰飘摇。
——俨然是将这盏心灯,以及心灯归主的生死命运都交予到她的手上。
姜晚惶然抬眼,便见楚栖寒脸色苍白,眼眶通红,正捂着左胸站在雨中,朝她愧疚又温柔地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vs阿岚战斗开始!
下章写一写师尊视角的前世~
宝贝儿们有没有看到我的新专栏头像!我约了超好看的人设图图!!快看看我!看我一眼!求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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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有摘自:
清袁枚 《续新齐谐·帝流浆》:「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
第30章 仙人梦(前世)
一柄绝世神剑, 炼成需要花多长时间?
这个问题风清晏问过楚栖寒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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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结识楚栖寒起,就知晓这友人想要炼出一柄「世间最好的剑」。
因此不服气的风清晏调侃他,问他知不知道炼剑到底有多难。
而年少时的楚栖寒捞起粗粝酒罈大口饮下, 恣意笑答:「不论花上多长时间, 不论需要何种灵药材料,都无所谓, 我自是会炼成。」
他屈膝坐在高可摘星辰的塔顶,闲闲倚靠在那柄大巧不工的唐刀上, 风拂起他高束的长髮,像一笔淋漓尽致的行草。
有着铁灰色眼眸的少年指向星辰, 倨傲又道:「便是要那天上的星辰又如何?只要是我楚栖寒想要的, 定会得到。」
风清晏心道这小子肯定喝麻了, 开始说起胡话来。
但他自己也喝得不少, 酒意上头于是扯出几句煞风景的风凉话,楚栖寒听后立马翻脸, 两人互殴打得从塔楼滚下去。
翌日等他们狼狈清醒, 才后知后觉昨夜可能在城外的破烂小酒馆中买到了假酒,醉后头疼得厉害,说的话也疯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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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又如何呢?刚下山游歷的少年无甚钱财,但其实买的是好酒坏酒也无甚区别。
风清晏只问他:「哥们,你昨晚说的话, 还当不当得真?」
楚栖寒正揉着太阳穴,听后落拓挑眉:「自然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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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一百年。
两人重逢于扶风郡酒楼。
风家的大当家年事已高, 扶风城内开始暗流涌动, 危机四伏。因此这次, 作为继承人的风清晏是出来避难的。
楚栖寒的处境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凛苍派老祖闭关, 门内竟有弟子暗通魔族, 趁楚栖寒带队前往秘境时下手,折了好几个弟子在秘境里边。
楚栖寒脸上还带着未癒合的伤,肋骨也断好几根,勉强拿起夜光杯的手抖抖索索,看得风清晏都害怕他把这名贵杯子给摔了。
好在楚栖寒终究没有摔杯,将琥珀色的剔透酒液一饮而尽,垂着眼冷道:「我平生最恨背叛师门之人。」
风清晏没敢说话。
老祖向来对徒弟採取放养方针,门派内照顾师弟妹的任务,大多还是落在楚栖寒身上。而那死在秘境中的弟子,就有楚栖寒亲手带大的师弟师妹,唯有年幼胆小的沈暮峤,被楚栖寒抱在怀中逃亡,才侥倖活了下来。
楚栖寒便是从那时候开始修行无情道的。
以前的小少年眼眸明亮,带着点灰,像大雪过后的霜林。但在楚栖寒开始修无情道后,他眼中的光就开始寸寸消失,暗沉沉的,像极夜。
楚栖寒还想替自己斟酒,可骨节嶙峋的手这次再拿不起酒壶,风清晏看不过眼,一把夺过白玉酒壶,为他倒上。
「我最恨背叛师门之人。」楚栖寒重复了一遍。
他食不知味地饮下第二杯酒,沉默片刻,补充道:「我也恨极魔族。」
风清晏扯扯嘴角:「世人有谁不恨魔族?都说人死后会在无剎海接受洗礼,清清白白地进入轮迴。可谁人能知……那些被无剎海剔除出来的人性之恶,竟会渐渐成长育成无穷无尽的魔族呢?」
「栖寒啊。」风清晏嘆息道,「魔族自是可恨。但只要人性之恶存在一日,魔族便会源源不断地滋生。你……又待如何?」
楚栖寒固执又坚定答道:「终有一日,我将剷除世间之魔。」
这恐怕又是喝醉开始说胡话了。风清晏差点被他气笑。
「都说了这魔是杀不完——」他深深吸气,转而试图以另外的话题点醒他,「你可还记得百年前,你允诺的话?」
风清晏语气中带上微嘲:「你说,你要炼成世间最好的剑。」
「你炼成了吗?」
「剑呢?」
「若是你没有完成当初的允诺,你就勿要再夸下海口,谈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醒醒吧楚栖寒!这世上,就是有很多你做不到的事!」
那场酒,他们是不欢而散。
两人多年后再来回忆,都不记得当时喝下的酒是什么酒。
·
又过了不长不短两百年。
风清晏命大,在权力斗争出生入死好几次,最后有惊无险地当上了扶风城城主。
而楚栖寒,在炼成无情道第五重后,也从老祖那处得到了凛苍派的掌门印章。
他们这次是在霜顶的后院见面。
再度见到楚栖寒,风清晏差点没认出他来。
明明是从未变过的容貌,可恍惚间,风清晏就觉得他的友人已经满头霜发,眼底好似凝了千百万年的风雪。
「你变老了。」风清晏坐在石亭中,毫不留情地指出。
楚栖寒已许久不曾饮酒,挽袖替他斟上一杯热茶,听他此话后抬眼平和笑道:「你也一样。」
风清晏便跟着笑。
「我请你来,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风清晏品着凛霜峰的霜顶银针,好奇道:「栖寒拿出手的东西,定是好物,在哪里?」
楚栖寒笑而不答,起身走至石亭外的玉兰树下,阖目运气,以剑指在树干上利落划下。
只见花瓣旋舞如雪,而后楚栖寒从碎花之中取出一柄寒气瀰漫的长剑来。
「哐当!」
楚栖寒手握长剑,噙着笑望回去,便见风清晏震惊得摔碎了茶碗,望着那柄长剑,居然怔怔的红了眼眶。
楚栖寒只笑道:「茶碗的钱,记得赔我。」
风清晏不理他,飞步走上前来,凑近去瞧他手里的长剑。
「月神蚕,南极冰,天铁玄石……没想到你还真把落下来的星辰搞到手了。」
风清晏越看越觉得心惊,甚至不敢上手去触摸,颤着嗓音问:「这剑问世之日,可曾有过雷劫?」
若是绝世神兵降世,天道也会降下雷劫作为最后一道歷练的。
楚栖寒眼底这才浮现出熟悉的倨傲来:「那是自然。」
风清晏听后笑了两声,摇摇头,又大笑起来。
他最后笑出了眼泪,抬手抹去后郑重道:「这的确是,世间最好的剑。」
楚栖寒将剑珍重地藏回树中,只温和地朝他笑笑。
若是放在年少时,他定是会在风清晏面前耀武扬威一番,说「老子说到做到,当初你小子骂我的话,打脸了没」。
但他已经不是那个少年了。
因此楚栖寒什么也没说。
风清晏清咳两声,吹毛求疵道:「我承认你的确打造出了绝世神兵,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剑上的雕花过于柔美繁复了些,栖寒,没想到你是这种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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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栖寒将摔碎在地的茶碗捡起:「谁说这柄剑是留着我自己用的?」
风清晏怔住:「……不是你用?那你花这么大心血炼成干嘛?卖掉?凛苍派很缺钱吗?」
楚栖寒失笑:「倒也不是。」
「当初为了炼成此剑,我损耗两层修为。但等到长剑渡雷劫后,却发现它不认我。」
风清晏奇道:「竟有此事?这剑心气如此之高,连你都看不上,又还能看得上谁?」
他沉吟后恍然大悟:「栖寒,你这剑,怕不是要成妖。」
楚栖寒打断他没边没际的猜测:「我已经准备将此剑赠送他人。」
「给谁?和你什么关系?他配吗?为什么不给我?」
楚栖寒忍无可忍,强行递了杯新的茶水给他,好歹把那张嘴堵上了。
恰逢此时,沈暮峤领着一众叽叽喳喳的少年少女从远处经过,风清晏这才记起今日是凛苍派的收徒日,好像自己这友人选中的是,最先通过问道梯的那个女孩。
他目光逡巡着从那支闹哄哄的队伍望过去,在队伍的最前方瞧见了楚栖寒收下的弟子。
那孩子看上去十分瘦弱,不似世家出身,一身衣服也灰扑扑的,露出来的细细手腕还有被陷阱割伤的血痕,想必在问道梯上受了不少罪。
但她眼睛是极亮的,让风清晏想起很久以前在塔楼看到的绚烂星辰,而此时此刻,那两颗星辰流转而至,径直望向楚栖寒的方向。
楚栖寒察觉到少女的视线,目光柔和地朝她微微颔首。
那少女本抿着唇有些紧张的模样,但在得到自己新晋师尊的回应后,剎那绽出灿烂的笑容。
风清晏这才发现那女孩五官是极其精緻的,如今小小年纪时尚带着杏眼桃腮的娇憨,但已能预想到,她长开后会是怎样的倾城风姿。
这孩子在众人面前都垂眉低目,似被抽离出来,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对身边喧闹的孩童也不理不睬。
唯独见了楚栖寒,她才会向他展露出灼灼风华来。
风清晏纵是不会推运算命,也能从两人这视线交融的短短一瞬,察觉出他们的痴缠因果。
那头沈暮峤已在催促,姜晚毕竟才来到这个世界,不敢逾矩惹楚栖寒不悦,赶紧敛了笑意,小碎步跟上队伍,又做回低眉顺目之状,乖乖跟着沈暮峤走了。
「这孩子……」风清晏欲言又止。
楚栖寒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言之尚早,顺其自然。」
风清晏便笑:「说着顺其自然,但也对她的资质多有青睐吧?说罢,你这剑,是不是送给你那小徒弟了?」
楚栖寒只笑道:「还未送出去呢。」
他回首去看姜晚的背影:「当初铸剑之时,便似心有灵犀,不知不觉便为此剑雕上繁花,如今想来,或许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罢。只是……也不知晓她会不会喜欢。」
风清晏听着他的话,油然生出歆羡来:「你定会和你那小徒弟相处融洽的。」
——等到再过两百年,风清晏想起这段往事,都不由得苦笑自己这乌鸦嘴从来就没说准过。
他说楚栖寒炼不出绝世神剑,楚栖寒竟做到了。
他说楚栖寒不可能消灭魔族,楚栖寒也做到了。
唯独就这一句,他说,楚栖寒会和姜晚相处融洽……
哪能知从那时起的这两百年,他们二人会互相折磨,不死不休,酿成再也无法挽回的惨剧。
风清晏作为旁观一切之人,也说不清到底这场初遇是害惨了姜晚,还是害惨了楚栖寒。
·
·
与风清晏道别之后,楚栖寒回屋打坐,才坐下不久便听到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叩击声。
从门外稚嫩的声音中,他辨出是自己的小徒弟前来,忙开门去迎却把人吓了一跳,少女颤巍巍端着的茶碗差点直接落到地上。
——今日也不知道是什么运气,他凛苍派的茶碗总是岌岌可危。
楚栖寒伸手去将茶碗稳稳拈住,带着几分忐忑,他将那柄甚至还未取名的长剑赠予给姜晚。
姜晚似乎看上去很喜欢,只是她炽烈明亮的目光倒不常落在剑上,而是落在他身上,应是从长辈处得到礼物,极喜悦的意思吧?
日子如行云流水般过。
楚栖寒对姜晚自然是悉心照顾,精心栽培的,可他瞧着姜晚,渐渐就发觉出少女并无精进修为的意向。
楚栖寒将她又带到石亭内,斟了茶予她。
「晚晚入门也有些时日了,除却上课时间,为何不常见你练剑?」
姜晚去拿点心的手一顿,生怕他嫌弃自己,急急道:「师尊,凛苍十六式我已全都会了。」
楚栖寒安抚地朝她笑:「师尊不是问责你,也知你天资聪颖。但修行并非一蹴而就,就算你练会了剑招,若心性还停留原处,又如何升阶呢?」
姜晚眼珠一转,明白过来:「师尊是想问……为何我进门派多日,却没有筑基?」
楚栖寒也是第一次带弟子,直白说这话怕给小孩伤着了,便补充道:「门内未筑基的弟子大有人在,师尊只是觉得凭你的资质,能做到更好。不过,也得看晚晚自己的想法,若是你真无心练剑,师尊也可替你去寻你适合的道法。」
姜晚笑嘻嘻答:「比起修行,晚晚更愿意一直陪在师尊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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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栖寒无奈:「那若是你不勤加修行,凡人终有老去、死去的时候,而那时师尊仍在世上,你又如何陪在我身边?」
姜晚被难住了。
她垂下头去,眼中神色变幻,忽而纠结忽而喜悦,像是在同自己的另一个意识相争相斗。
最后她抬眼注视着楚栖寒,下定决心道:「师尊送了晚晚本命剑,晚晚不能辜负师尊的好意,而且……晚晚想永远和师尊在一起,因此不能那么早早死去。」
她站起身来,朝楚栖寒鞠礼:「师尊,晚晚先行告退,这便回去修行。」
瞧着少女斗志满满的眼神,楚栖寒一句「倒也不必如此心急」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见少女真转身要走,楚栖寒在她背后叫住她:「晚晚,修行之余,也多和同门交流交流吧。」
姜晚回头,不假思索道:「师尊,晚晚只有您就够了。」
楚栖寒望进她明亮炽烈的眼眸:「胡闹,等到师尊坐化后,凛苍派还需交予你。若是你连同门的名字都不记得,他们如何亲你,敬你,服你?」
这次姜晚没听进去他的训诫,只从这番话中抓住了「坐化」二字,当即慌张起来,匆匆回到楚栖寒身边,蹲下身去握楚栖寒的手,依恋地贴在自己脸侧。
——这动作对于师徒而言,有些逾矩,但楚栖寒也任由她做了。
姜晚脸上满是执拗与惶恐:「师尊怎会坐化?!师尊会一直留在凛苍派的。」
楚栖寒有些微不解,为何这句话给姜晚的影响如此之大,但还是笑着解释道:「就如我的师尊凛苍老祖一般,若我飞升失败,自然是会坐化的。」
「天地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生死便是如此。」
姜晚听得眼泪都快落下来,勾着他的手指不愿离开。
楚栖寒嘆息一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晚晚不必多虑,这也只是其中一种情况。但待我修成无情道法,飞升一事于我应不难。到了那时,我定会剷除世间之魔,还全天下一个安宁。」
「这便是最好的情况了。」
姜晚似乎没有被他安慰到,勉强笑笑,最后只轻声答:「师尊,晚晚……先去修行了。」
等到第二日姜晚再来寻楚栖寒,她眼睛亮亮地伸出手腕,叫楚栖寒去测她的修为。
楚栖寒向来纵容她,便握上那截白玉似的手腕去测,结果惊讶发现,才一晚上,姜晚的修为便已经在筑基边缘。
姜晚有些赧然,但还是抿着唇笑道:「师尊送我的剑,我还不曾用过呢,等到筑基之后,师尊可要记得给我啊。」
楚栖寒心中仿佛有根丝弦蓦地一动,连心灯焰火都扑朔了几分。
他的声线放得极柔,抬手抚摸姜晚的头髮,道:「好孩子。」
待姜晚回去后,楚栖寒便笑眯眯地将这消息告诉了前来造访的风清晏。
风清晏见不得他这炫耀徒弟的手段,阴阳怪气地开始泼冷水:「小晚儿现在多大了啊?也到了桃李之年了吧?等到筑基之后就该下山游歷了,不知会惹多少少年郎心碎呢。」
楚栖寒的脸立马就垮了下来。
待到风清晏走后,楚栖寒还在想着他那句话。
若是姜晚下山游歷,真带回来一个少年郎……
连楚栖寒自己,不知晓自己心中的烦忧来自何处。
他不愿深究自己的心意,于是拿了风清晏带来的点心,打算给自己唯一的徒弟捎去。
——然后他就站在姜晚门外,听到了姜晚潜伏凛苍派的一切缘由。
楚栖寒,生平,最恨背叛师门之人。
那刚从心底生出的陌生柔情,也都被这冷硬的事实压制在心底,再无从提起。
他开始有新的徒弟,也开始频繁闭关,很快就抵达无情道法的第八重关口。
而要突破第八重,他就要开始斩三尸了。
因此这次闭关的时间尤其漫长。
在无边心魔幻境中,楚栖寒惊诧发现,这里竟然处处是姜晚的身影。
还年少时濡慕看他的眼神,依恋将他的手贴在脸侧的动作,以及知晓他新收弟子的失落……后来便不常看到她笑了,眼里时常有泪,安静地站在角落望他,却不敢上前。
为什么呢?
楚栖寒在心魔中渐渐迷失。
为什么明明是她要背叛师门,是她在谋害自己,却也是她露出那般被伤害的委屈表情呢?
如果註定姜晚会将刀剑刺向楚栖寒的背后,那又何必再来寻求楚栖寒的垂怜?
小孩子便真这般贪心,什么都想得到么?
楚栖寒在幻境中深深嘆息。
他忆起了自己的年少时。那个时候,风清晏也常说他贪心的。
又想逍遥游遍天下,又想炼出绝世神兵,还想照顾好凛苍派所有人,还想剷除世间之魔……
楚栖寒思及此处,嘴角微微翘起。
这般说来,他可比姜晚贪婪多了。
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终究还是放不下的。若是真放弃姜晚了,他为何又会记得姜晚看他的每一个神情?
但放不下,也就意味着他无法祛除自己的心魔,无法从闭关中清醒过来,无法飞升,无法完成自己的大义。
于是心魔转瞬即变,他又回到曾经带领师弟师妹前往的秘境里。
他看到那几个被自己带大的师弟师妹躺在血泊之中,都还是二十来岁的年纪,都是筑基后初次下山,本在前往秘境前还说着要看遍天下美景,但他们的双眼都再也不会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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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栖寒心脏刺痛,在无力与悔恨中缓缓回头,却见到姜晚执着鲜血淋漓的长剑,站在自己身后的画面。
他闭上了眼,低低笑出声来,随后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是笑得躬起腰来。
他想,风清晏是对的。这世上万事难全,就是有他……楚栖寒做不到的事情。
于是楚栖寒祭出长剑,往自己胸膛狠狠刺去!
那些晦暗朦胧的情绪与执念,都化作灰白灵雾从身后倾倒而出,渐渐于身后形成人形。
而同那些执念一起消失的,还有灼灼的心灯温度,从此只剩冷固冰封的苦寒。
他终于出关了。
而候在霜顶门口的第一人,居然就是他心魔中一直出现的姜晚。
姜晚瘦了许多,脸上一点血色都无,正双手握着一株滋补调养的珍贵药草,期期艾艾地想要递给他。
刚斩过三尸的修士最为冷情,楚栖寒心无波澜,就那么轻轻从姜晚身边掠过去了。
再过几日,门内弟子就查到了姜晚勾结魔族的证据。
楚栖寒本以为自己能做到大道无情,按门规处理姜晚,但当他听见姜晚声声泣血的哀求,终究还是凡心一动,不忍对她苛责。
楚栖寒自己也不明白,若是其他弟子做下此等他深恶痛绝之事,他定是要亲手肃清的。但只要这个人是姜晚,是亲口说过要阻拦他飞升的姜晚,那些体面话、狠话都说不出口了。
光是吐出「孽障」二字,楚栖寒都不敢去看姜晚寸寸碎裂的目光。
姜晚没有听他的训诫,与同门关系一直都算不上好,更是对他之后收下的弟子心怀隔阂,因此当铁证如山摆在面前时,门内无一人替她求情。
身为楚栖寒的弟子,柳知闲和洛玄戈自然也听闻过当初的秘境惨案,自然也对叛徒深恶痛绝,当即便要押着姜晚去刑讯处。
可若是去了刑讯处,一切便都成定局了,姜晚想必会被一直关押,永无得见天日的机会。
因此楚栖寒打断道:「不必。」
——他一直在想啊,到底要如何才能破除这死局,让凛苍派与姜晚都安然无恙?
于是他终于想到个法子。
「她从今以后,便不再是凛苍派弟子。」
「带她下山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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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离开的第一年。
这年的冬天极寒,凛霜峰下了好几场大雪。
几个弟子都下山游歷去了,只留楚栖寒孤身留在霜顶,无人敢来打扰他。
他做了个梦。
梦里姜晚似乎又回来到她的小屋,正裹着被子沉沉睡去,一张小脸在被褥中憋得通红。
楚栖寒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在她的床边陪着她。
他没有开口惊扰姜晚,就那般安静坐着,但片刻之后,他竟听见被褥中传来一声闷闷的抽泣。
楚栖寒这才站起身去察看,发现侧躺着的姜晚满脸都是泪,不知道已经偷偷哭了多久。
楚栖寒将手覆在被褥上,嘆息问道:「晚晚,你知错了吗?」
姜晚转过头来,拉过他的衣袖,眼睛通红地朝他乞怜:「师尊,真的不是我,我没做过那些事。」
楚栖寒只答:「当初你在屋内,和灵兽说过的话我都听见了。」
「晚晚,是师尊亲耳听见的,你又做何辩解?」
姜晚没有回答,于是他默默从那双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衣袖。
姜晚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非常非常失望。
剎那间,凛风狠狠地撞开小屋的门,雪粉扑簌着袭进来,瞬间带走了屋内的暖意。楚栖寒被风雪迷住眼睛,抬手挡在眼前望向门外,除却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再一回头,发现哪里还有姜晚居住过的小屋踪影,身后唯独有覆盖满霜雪的悬崖。
千里冰封,万物凋敝。
楚栖寒便醒了过来。
他若有所感,起身往霜顶的后院走去。那处的玉兰花经久不衰地开放着,如今树下却多了一个人。
楚栖寒心中微动,但语气依旧淡漠:「你来做什么?」
换上一袭黑色劲装的姜晚立马回头,望向他的眼神又惊又喜:「师尊?我还以为你同师弟他们一起下山了。」
「我不是你的师尊,你现也不是凛苍派弟子,还是速速下山,以免被人察觉。」
他虽能保住姜晚一次,但若是三番五次放人离开,凛苍派众人定会不服的。
然而姜晚就直剌剌在玉兰树下朝他跪下了,说的话与梦中无二:「师尊,真的不是我!我没做过那些事!」
楚栖寒很想用梦里自己的话来回应她,但他也知晓,若是那话说出口,姜晚便再找不到理由来告解。
于是他便不说了,转身要走。
姜晚心中寒凉,眼里尽是疯狂执念,她实在找不到话继续留住楚栖寒,于是哭着沖他喊道:「师尊你看着我!看着我!我心悦你啊!」
心悦?她说……她心悦于我?
楚栖寒唿吸乱了几分,怔然回头想要确认这是不是另外一个梦境,但当他视线落在跪在玉兰花下的姜晚身上,他便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梦了。
若是梦的话,他为何也在看到对方哀苦哭泣时,觉得心脏骤痛呢?
冷固道心出现一丝裂痕,楚栖寒悚然回神,心道自己差点又信了她,若是道心不稳,想必就会如姜晚所愿,飞升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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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天下都被魔族占领,生灵涂炭,这便是……他楚栖寒的罪孽。
于是楚栖寒不敢再看她,急急回身,再一次将她推远:「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
姜晚离开的第十年。
楚栖寒去看过姜晚一次,但他没给任何人说。
姜晚离开门派的时候没有带走楚栖寒送给她的剑,也身无分文,楚栖寒曾托风清晏照拂过她,替她寻个落脚处,但当姜晚认出风清晏是楚栖寒熟识后,就忙不迭跑掉了。
除了十年前她自己回过一次凛苍派,所有人都不知晓她的踪迹。
直到这次,擅长情报的风清晏将姜晚的消息带给了他。
楚栖寒在收到风清晏信件后,于霜顶后院站了整整一宿,第二日便决定独自下山。
他找到姜晚的时候,姜晚正遇到被一队修士围困的糟糕时刻。
两方人马其实没什么深仇大怨,无非就是姜晚摘了株灵草,惹来这群半大不大的少年眼红,想要来抢夺。
楚栖寒当时藏身在一处极寒冰窟,脑海里闪过几个上前帮忙的念头,又被自己一个一个摁掉。
他身后全是被摁得的坑坑洼洼的千年寒冰。
不料外边突然传来一声女修尖叫,楚栖寒唿吸一窒,忙转头看去,就见姜晚面色冷漠,稳稳地握着一柄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锈迹斑斑的长剑。
剑尖对准的方向上有个人倒下去,胸前开了深可见骨的窟窿,血汩汩地流了满地。
「她杀了三师兄!」有女修慌得哭了起来。
而姜晚依旧冷着脸,上前几步又往攻过来的几人命门刺去。
悽厉的惨叫声像带着倒钩的箭刺进楚栖寒的心。
直到想要抢夺灵草的修士们彻底没了动静,姜晚才停住手,镇定地抬头看向众人:「我要这灵草也是为了活命,谁都别想来抢。你们要么直接离开,要么就一起上,看谁弄死谁。」
对面队伍里有人眼尖认出她来,尖声叫道:「她是凛苍叛徒姜晚!」
「难怪下手如此狠毒!」
「我们去把她的行踪告诉楚掌门!楚掌门定会杀了她!」
姜晚突然就笑起来,笑声悽厉得像群鸦在冰窟撞击:「那你们就去啊,又何必在这里和一个叛徒打交道。」
于是对面的领头不再多说,招唿众人撤退:「走吧,她已经疯了,跟疯子没什么好计较的。」
估计姜晚也是破罐子破摔,笑得更疯了,径直以剑刃划破食指,捏了剑诀便要请神,朝着众人吼道:「别走啊,走了多没劲啊!」
但那群人没有理她,大声嘲笑着她被赶出凛苍的事迹离开了。
整个冰窟安静下来。
楚栖寒默默看着姜晚,手中已经祭出的长剑划破手指都没察觉出来。
他知晓这是姜晚第一次杀人。
他看见姜晚僵着脸丢掉手里带血的剑,突然全身颤抖起来,跪到地上开始用冰渣擦自己的手。
她用力过度,尖锐的冰渣直接磨破皮肤,血混着雪凝成粉肉渣似的团状,可姜晚就像感觉不到痛,自残般刮着自己的血肉。
「啊——」一声痛苦至极的哭喊在冰窟盪出阵阵迴响,紧跟而来的是更多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姜晚用沾满血和雪的手死死捂住眼睛,像要把五脏六腑呕出来一般大声嚎哭起来。
楚栖寒将剑刃狠狠握进自己的手心,在刺痛中才反应过来,他眼角也有着泪。
·
姜晚离开的一百九十年。
楚栖寒终于将无情道法炼至第九重进阶。
他收下的几个徒儿都能独当一面了,然后在带着柳知闲一起来到扶风城的路上,他又捡到一个小孩童。
那孩童名唤卫离,有着尖尖的下巴和极其明亮的眼睛。
楚栖寒不愿承认自己在遇见他时,看的到底是谁的影子。
还未走到扶风城外,他便已经察觉到了城楼上的视线——是姜晚。
她现在已经能自己过得很好了罢?听闻世间流传着她的事迹,称她为「玄衣剑邪」。
那么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莫不是知晓他今日要进阶第九重,这才前来阻拦?
楚栖寒思及此处,便不愿再去瞧她,生怕多看一眼便会道心不稳。
但等到夜间,他在菸草地修行时,鬼使神差般又故意没有设下结界,想要看姜晚到底要来做何打算。
是夜姜晚的确来了,楚栖寒阖着眼睛,一面与心魔抵抗,一面屏着心神留意姜晚的举动。
但姜晚在与他还有三尺距离的时候就停下了。
安静悲伤的视线落在楚栖寒身上,楚栖寒忽然就想……像很久很久以前一般,伸手去摸摸她。
随后传来菸草窸窣的声音,似乎是姜晚有所动作。
楚栖寒便又等了许久,等到最后,只听见身侧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菸草淡紫色的花朵相互碰撞,比姜晚离去的声音更像道别。
等到楚栖寒突破第九重,已是破晓时分。
他睁开眼睛,讶然看到一个陌生的结界正笼罩着自己,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姜晚在护着他。
她不是魔族的暗线么?
她不是要阻拦他飞升?
楚栖寒心脏莫名跳动得很快,感觉像是有致命的危险即将来临,又像是有一生的珍宝将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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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边无际的惶然中,他摘下了一片菸草紧握在掌心,仿佛只要这般做了,就能将那翩然远去的身影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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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离开的两百年。
楚栖寒在这一年终于抵达无情道法第十重边境。
这一次的闭关对他至为重要,心魔幻境也无限绵长。不过还好,他早已斩下三尸,度过此关应该有惊无险。
他不紧不慢地行走在在满是姜晚身影的幻境中,思绪因为升阶而变得更为清晰笃定。
就像是姜晚会在菸草地中放弃任务保护他,他也会从这场死局中把姜晚保下来。
就算她真是魔族暗线,是凛苍叛徒也无所谓了。楚栖寒有了另外的,绝对不会出错的计划。
只要他杀光魔族,夷平魔域,只要天下再无魔族,那便无人能再说姜晚是魔族卧底了吧?
到了那时,既然天下安宁,他也不用再护着凛苍派了,他可以从自己的几个弟子中选一个人继位,一切都会像他年少时对风清晏的承诺,一切都会很好地解决问题。
在破除心魔之后,于漫天雷劫中飞升的楚栖寒,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后院站在玉兰树下的姜晚。
他已经飞升成神了,天下再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违逆他。
魔族会全部消失,天下所有人都会有最好的生活。
于是楚栖寒这次丝毫没犹豫,飞快地跑过去,将姜晚紧紧抱住。
这感觉简直就像,自己是被拿走心灯的行尸走肉,终于在将人裹进怀里时,才重获生命復甦过来。
不等姜晚做出反应,楚栖寒就迫不及待地允诺道:「我带你走,这次绝对不离开你了。」
可他怀中的姜晚没有回话,只忧伤安静地朝他笑了笑。
于是楚栖寒从最后的大梦一场中醒来。
霜顶外边突然传来弟子焦急的声音,那话音像隔了一层水,传入耳中含煳不清。
楚栖寒也不知为何,心突然剧烈一跳。
他立即起身出关,随着还在焦急吼叫的弟子往凛霜峰下走去。
一众人行至大雪覆盖的松林,只见雪霁初晴,漫天满地泛着刺眼的白光。
弟子们恭敬朝他说了些什么,楚栖寒似乎听见了,但又不肯去信,只当做没有听清。
带头的柳知闲久久得不到师尊答覆,面露无奈,只好率人四下搜寻。
突然走在最前方的洛玄戈不知被雪里什么东西绊住,狠狠摔进雪地里。
白绾禾关切去扶,下一秒,所有人都如同凝滞了一般,满眼惊惶。
楚栖寒只觉得身躯都不是自己的了,他眼神沉沉,缓步走向那边,而后树下情景便突兀刺入眼帘。
那是姜晚。
他魂牵梦萦的姜晚。
被冻得苍白的面庞瘦削如枯木,想必日子一直过得并不好。而如今她双眼紧闭,已是死去多时。楚栖寒甚至是直到这时,才发现姜晚身上全都是伤,
可能是昨晚雪太大,她死后被埋在了雪下面,才一时没叫众人发现。
楚栖寒怔怔看着她身下被染成暗红的雪。
那雪经过弟子们一通翻找,乱腾腾地浮上来,像一堆细碎的血肉。
于是所有的思考都停下来。
所有的挽救都是徒劳。
他怔怔地走过去,在全门派惶恐惊讶的视线中,跪在雪地将姜晚紧紧拥进怀中。
周围一切似乎都静止了,他再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也看不见其他任何景象。
只有风声,只有怀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少女。
「她甚至都还没有用过那柄剑。」
楚栖寒怔怔地瞪大眼睛,莫名就想起了两人在玉兰树下的场景。
他还没……还没送出专属于姜晚的,世间最好的剑。
但现在他却几乎是已经失去整个世间了。
「……晚晚。」楚栖寒声线都带着颤抖,非常非常轻声地喊道。
无人应答。
最后风声也消失了,楚栖寒自己的声音也消失了。他似乎在声嘶力竭地唿喊着什么,身边的弟子在流着泪阻拦什么,可具体唿喊的话语,他自己也听不见。
他只看到怀中安静睡去的女子面庞,他看到虚空在他面前碎裂出诡秘的缝隙,他看到一双陌生的双眸自缝隙中窥伺着他,仿佛熔银。
楚栖寒在这一刻,才真正得以飞升。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v章来啦!!
这一章几乎将师尊前世的整个生平说尽,希望大家能够对他温柔一点hhhh
第31章 风骤起
在前世的时候, 系统就曾殷殷嘱咐过姜晚,让她一定要护好自己的心灯。
「晚晚,你要给自己留些积分, 用来兑换防护屏障。你这么容易受伤, 要是心灯被毁就糟糕啦。」
但那时的姜晚没有听。
她在最后把所有的积分都兑换成修为法力,直接进入魔域殊死一战, 然后被魔尊一剑穿心,几乎当场就活不下来。
——心灯在, 则人在;心灯灭,则人魂皆亡。
而现在, 几近天下无敌、魔族闻之丧胆的楚栖寒, 却不管不顾地直接将心灯祭出, 于暴雨之中撤去所有防护, 只为了……让姜晚看到他的真心。
很快那心灯中就积攒不少雨水,明亮金黄的光线渐弱。
姜晚一看到这般模样, 浑身都颤抖起来, 这时哪里还记得其他纷乱情绪,连忙跑出阿岚伞下,直接赴向那盏缓缓飘来的心灯,又惊又怕地抬起衣袖去为那微弱火焰挡住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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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没有了防护,就跟普通的烛火一样脆弱, 要是她刚才不听楚栖寒的任何唿唤,要是她刚才不曾回头, 心灯在雨里会不会渐渐熄灭?
太疯了。
这般疯狂的举动就算是前世的她也做不出来。
她一边护着焰火, 一边不可置信地瞪向楚栖寒, 在看到对方依旧只专注看她的神情后, 心中的后怕悉数变成怒火。
姜晚侧头剧烈喘几口粗气, 抬手迅速给那盏离开归主的心灯加上防护,这才大步上前,狠狠揪住了楚栖寒的衣襟。
「你疯了么!心灯也是能拿来儿戏的?!」
「你怎会变成如此!你若是死了,师弟师妹他们怎么办?!凛苍派怎么办?!」
楚栖寒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襟,甚至还抬手覆在姜晚的肩头。
这个明明是质问的动作,顿时变成了虚虚的拥抱。
失去心灯后的楚栖寒明显十分虚弱,微微垂头靠近在姜晚的颈侧,轻声道:「你以前……也是这般在身后不住唤我的。晚晚,我都记得。这是我的罪孽。」
姜晚恨恨说道:「但我以前可干不出掏出心灯这种事。」
楚栖寒听后甚至低低笑了两声:「晚晚,我只怕你不信我。」
「你是不是觉得逗我很好玩?」姜晚的眼眶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你叫我信你什么?就算相信你,以前的一切就能一笔勾销吗?曾经的你信过我吗?还是说——」
她停顿半秒后抖着唿吸压低声线:「还是说,在前世的时候,你也要我掏出心灯来给你看看,那样你才肯信我?」
只要听她提及前世,楚栖寒就百口莫辩。
而姜晚也清楚知道这一点,所以当她不愿再和楚栖寒纠缠下去时,她也心知这是结束话题的最快方式。
发生过的事是无法再改变的,隔阂一旦产生也无法弥补。
——为何要再结已断的纽带,寻觅早已砌死的通道?
姜晚真的很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楚栖寒和贺兰玦偏偏都看不清,偏偏都非要执迷。
她知晓楚栖寒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这才长嘆一声,抬手想要招来那盏心灯。
可她刚抬手,就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姜晚疑惑回头,发现不知何时,阿岚已经站至心灯旁边,饶有兴趣地将手指放在姜晚建构的屏障上。
「阿岚,不要闹了。」
阿岚抬起铁灰色的眼眸看她,面上瞧不出什么表情。
「我不明白。」他说。
「我不明白,晚晚。他既然让你这般伤心,为何不直接让他死在这里算了?」
阿岚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他死掉,你应该就不会再哭了吧?」
姜晚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如今楚栖寒失去心灯,便跟她前世强撑着回门派的境遇一般,是没有办法动用任何法术的。
凭藉阿岚孤身击杀鬼王的实力,要毁掉一盏心灯,自是不在话下。
虽然按理说,阿岚是因她请神而来,但要论到阿岚听不听她的话,就是另外一回事。
姜晚努力让声线平稳,劝道:「阿岚,你不可以随意杀人。」
阿岚便笑笑:「我管不了那么多,这世间谁让你伤心,就是让我不快,我便可以杀谁。」
他说罢抬眼,目光直直注视向姜晚身后的楚栖寒,眼神似挑衅也似敌意。
但楚栖寒像是对自己的性命毫不关心,只淡淡扫他一眼,便又垂目去看姜晚的手——或许是因为紧张,姜晚不自觉攥紧了他的衣袖。
这个漠视的举动令阿岚眼中闪过恼怒,细长手指便要朝屏障中间刺去。
姜晚心下一急,加重语气喝止:「阿岚,不要这样做!」
那已经快要接触到焰火的手指就真的听话停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阿岚才确定了姜晚的心意。
这让他有些不甘心,也有些挫败。
于是他放缓语气,转而问道:「晚晚,若是他死了,你会为他感到伤心吗?」
这话一出,就连姜晚身后的楚栖寒也微微窒住唿吸。
姜晚暗地里咬住舌尖,眼底复杂神色变幻,终究还是盯着阿岚的手指,诚实答道:「我会。」
「那好吧。」阿岚嘆了口气,手指方向稍稍倾斜,要刺入的动作瞬间转换为推动,将那盏心灯安然无恙地推了过来。
姜晚不敢去看阿岚,更不敢去看楚栖寒,低头迅速以真气护住心灯,往楚栖寒胸怀送去。
她小心翼翼地将心灯融回对方体内,忙不迭拉远距离,又要走。
楚栖寒在她身后问道:「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这不代表什么。」
姜晚回头,在做好心理准备后直视向楚栖寒:「我只是不想再继续困在以前的恩怨中。」
「楚栖寒,若你只是想要我的原谅,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要再管我了,放我走吧。岁月漫长,终有一日我会忘却前尘,重新过好自己的生活,这般一来……自然也谈不上恨不恨你了。」
楚栖寒低低道:「若是我说……我心悦你呢?」
姜晚几乎要被他逗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之间,还是不要谈及爱了吧。」
她别过视线去:「说到底,你毕竟是我的师尊,以前……是我煳涂。」
「好了,师尊,我累了,我要先走了。」姜晚苦笑道,「不要再用这种法子试图留我,下次我一定不会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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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栖寒心知她说的是真话,闭上眼哑声道:「好。」
经歷过这么多事情,姜晚真的很累了。她再提不起任何力气说话,勉强行至阿岚伞下后,感激地朝他笑了笑:「谢谢。」
阿岚挑挑眉:「谢我什么?」
姜晚疲惫得眼睛半开半合,勉力道:「一切事情……谢谢你帮我。」
阿岚见她实在撑不住,便躬腰将她直接背起,只道:「我们走吧。」
两人于雨中行走一段路程后,阿岚听见背上传来均匀又平缓的唿吸,看来姜晚是累得直接睡过去了。
他这时才回头,往来路的方向望去,果真看到楚栖寒还站在原处,安静地往这边看过来。
「啧。」阿岚咬牙,心中升起无穷无尽的烦躁和不安。
·
江南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姜晚一夜无梦,安安稳稳地睡了整整一宿,等她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望着头顶的锦绸床帘,以及窗外春和景明的风光,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醒了?」阿岚推门而入,便看到姜晚茫然四顾的模样。
姜晚忙要起身,这才察觉浑身如浸了水般沉重酸痛,差点直接又跌回床里。
阿岚瞧她这模样便翘着唇角笑,调侃道:「你说,我们这像不像新婚夫妇的模样?」
姜晚自然听懂他的言外之意,羞窘道:「怎、你怎能随意进出女子寝房!这不合礼数!」
阿岚不仅随意进出,还大咧咧坐下:「我是灵体,又不是人,管什么礼数不礼数。」
他递了水晶包子过去,姜晚满脸赌气写着「我不接」,但肚子适时就咕噜噜响了起来,惹得阿岚大笑出声。
系统现下又能幻化成形了,闻到味儿后从枕上跳下,喵呜喵呜地沖姜晚撒娇,于是姜晚从盘子里挑出一个包子,率先餵给了它。
「好吃!晚晚,我们以前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系统欣喜道。
这倒是提醒了姜晚。
前世的时候,光是活命都很难。有时受着内伤去摘救命药草,都还会倒霉碰上修士来抢,哪里曾过过这种安稳睡觉,醒来就吃的好日子。
这般一想,昨日情景便在脑海中渐渐散去了。
姜晚心情大好,朝它允诺:「以后我们都能吃上好东西!」
系统立马欢唿雀跃起来。
姜晚脸上也带了笑,又开开心心地朝阿岚道谢:「谢谢你,阿岚。」
阿岚面露不屑:「总是说这个字,显得我们格外生分了。」
他自己也挑起个包子,塞进嘴里含煳不清地问:「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接下来……」姜晚自己都有些迷茫。
她下山的本意就是为了查明凛苍叛徒的真相,只是没想到这次自己一查一个准,还真把真兇给揪了出来。
前世贺兰玦陷害自己,甚至是杀害自己的兇手,但这一世……她却又被贺兰玦救过一回。
这情况就很复杂了。
说到底,魔族与人族就是不共戴天的,既然贺兰玦铁了心要留在魔尊身边,那便註定和人族是死敌。
她把被关在地底的来龙去脉讲给阿岚和系统听,有关前世的部分自然是对阿岚隐去的,不过凭其余部分,也能基本说清贺兰玦的身世情报。
阿岚沉吟片刻,又问她:「魔族和人族是死敌,又关你什么事?你若只是想好好来世间活一遭,大可不管修士和魔族的纠纷,逍遥过日子即可。」
姜晚不贊同地看着他:「可魔族一日不除,人间便一日不得安宁。若我能有帮上忙的机会,却袖手旁观,岂不也是帮凶了么?」
这次阿岚打量她许久,才蓦地笑起来:「晚晚,你很善良。」
姜晚没料到他突然冒出来这句,莫名其妙道:「这不是作为人,本来就该做的?」
「或许是因为我是灵体的缘故吧。」阿岚双手枕在脑后,躺进椅子里,「我总觉得别人如何,关我什么事。我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但晚晚你是不同的。你一定放不下凛苍派的同门,比如当初那个谁,还有那个一直哭唧唧的谁……」
姜晚忍无可忍:「我师弟,柳知闲和洛玄戈。而且玄戈已经长大了,不像以前那么爱哭了。」
……虽然前段时间才跪在她面前大哭了一场。
「你看。」阿岚抿着唇笑意盈盈,「你放心不下他们。」
姜晚无话可说。
「所以你也不是像你昨日说的那般狠决,想必……你也放心不下你师尊的。」
姜晚执拗道:「他我有什么放不下的。他走他的飞升大道,他好得很。」
耳边忽然传来若有似无的一声嘆息。
姜晚疑惑去看阿岚,但见阿岚正面色如常地吃着包子,于是她只当自己听错了。
「好了。」阿岚吃饱喝足,啪地放下筷子,抬眼瞧向她,「那你现在决定了没?要不要把情报传达出去?」
阿岚指出:「你昨晚似乎没有对你师尊说明贺兰玦的身份吧?」
姜晚哑言,忍不住抱怨道:「观察这么仔细做什么……」
系统也跳上桌子,歪歪头看她,于意识中传音道:「晚晚,要是你对谁都这么心软,那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脱离掌控哦。」
「我只是……」姜晚苦笑,「我只是不想看到身边任何一个人受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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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阿统。」她垂下头,「我知道的,这个想法很奇怪,也很可笑。就连楚栖寒都做不到,我自然更没有办法去保护所有人。我只是……有点理解贺兰玦前世的举动了。」
为何贺兰玦要陷害她,又要给她钱财;为何要邀请她加入魔族,又要亲手杀死她。
有没有可能……贺兰玦也曾有过同样的犹豫呢?
姜晚在意识到这点后,心血来潮竟然想给她一个机会。
反正距离前世魔族肆虐全境还有两百多年,如果贺兰玦有心悔过,阻止……应该是来得及的吧?
但是贺兰玦很决然甚至很轻蔑地拒绝了——正如前世的她拒绝两百多年后的魔尊一般。
思及此处,姜晚终于下定决心。
她抬起头,对面前的阿岚和系统道:「我们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风清晏吧。」
·
四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下楼时,姜晚才发现她竟然又回到了扶风郡酒楼。想必是阿岚凭藉她留下的京白玉佩,才在此处定下房间。
正巧她是要寻找风清晏,于是干脆把楼主又招了过来。
「前几日,我见到你们城主也来浣纱台了,如今他是否还在这里?」
楼主面露难色:「城主的行踪,我们作为手下的也不知晓啊……」
阿岚慢条斯理地旋转着茶杯,抬眼道:「是不知晓,还是不敢说?」
「阿岚?」姜晚心中微动,凑过去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阿岚挑挑下巴,笑道:「让他说。」
被阿岚那仿佛看穿一切的视线盯着,楼主终究还是抵抗不住,重重嘆气后附在姜晚耳边道:
「客官你拿着我们城主的京白玉佩,自然算是自己人。我便……告诉你罢。」
「扶风城内所有人,如今都不知晓城主的踪迹!他在来浣纱台后,就像是……就像是突然失踪了!」
「竟有此事?」姜晚眉头紧蹙,侧目打量着楼主,见他满脸认真,不似作假。
可当初她遇上风清晏时,风清晏还好好的,怎么才过了五日,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楼主焦急道:「副城主亲自来查过,都杳无音讯。」
姜晚思来想去:「会不会是去找凛苍派掌门,楚栖寒了?他们向来交好。」
楼主苦恼摇头:「楚掌门是最先得到消息的,比副城主还先赶来。只是……他也没有查出什么下落。」
姜晚恍然。难怪她昨日会遇见楚栖寒,想来是在他查风清晏行踪时,碰巧给遇上了。
……这究竟是什么破运气。
姜晚心中懊恼,但目前还是以风清晏的安危为重,便对楼主诚恳道:
「我们本有要事告知你们城主,但既然他遇到难处,我们自然也愿意帮忙寻找的。」
楼主忙不迭道谢了。
开局便鎩羽而归,姜晚早上的好心情顿时没了,等她同阿岚一起离开扶风郡时,她余光随意一瞥,突然看到几个熟悉身影在街边一角嬉笑。
穿着道袍的少年有恃无恐地在街头打闹奔走,一抬手便露出手腕间挂着的酒壶。
不是柳知闲和洛玄戈又是谁?
他们身后还跟着个脸上唇上都被胭脂涂得红彤彤的女孩儿,若不是见着她耳边熟悉的明月珰,姜晚还真认不出来那是白绾禾。
姜晚看得倒吸一口冷气,习惯性拿出师姐气势,厉声喝道:「站住!」
几人就跟条件反射似的,神情凛住,顿时敛了笑低头站成一排,肃穆直视前方:「师姐好!」
柳知闲脑筋转得最快,还将酒壶给藏在身后。
姜晚喊过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众目睽睽下离开凛苍派,当时说得决绝,还惹得洛玄戈不顾形象地哇哇大哭,如今这重逢就十分尴尬了。
她正不知道如何处理,却见柳知闲几人识相靠墙站好,目光落到她身上时,还颇高兴地笑起来。
「师姐,我可想死你啦!」
洛玄戈率先大喊一声,作势就要飞扑过来,被阿岚眼疾手快地给拦下来。
几个人又活络起来,七嘴八舌地围到她身边。
「师姐!我们是下山来找你的!」
「师姐,呜呜呜我错了嘛,你就不要怪我了,我给你跪下来赔罪!」
「师姐,我们特意买了酒,就是给你赔罪的!」
姜晚被几人簇拥着,晕头转向听了半天,才迟疑道:「你们……是特意来寻我的?」
面前三颗脑袋齐齐点头:「师尊下山去了,我们这才寻着机会偷跑出来。」
姜晚心道,那你们可就倒霉了,你们师尊巧了就在这里。
她没忍心告诉他们这个残忍事实,无奈道:「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外边危险。知闲,你筑基了没,就敢下山了?」
柳知闲傲然一笑,将自己的本命剑祭出来给她看。
——只见那剑身闪闪灼灼,剑柄还有张牙舞爪的龙样图腾,颇有……原书男主的审美。
洛玄戈适时插话进来:「我八岁就敢下山了,有什么危险的!」
姜晚默默看他,还是没有指出他当初下山就碰上鬼王的事情。
不过这话一出,倒是提醒了柳知闲。
柳知闲转头看向一旁抱臂站着的阿岚,迟疑道:「师姐,这不是……」
阿岚随意朝他挥挥手,不太耐烦的样子,还是只能由姜晚来替他介绍道:「正是阿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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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知闲听后丝毫没有遇见故人的喜悦,反而皱眉道:「师姐,你是遇到过什么险事,是又请神了么?」
白绾禾挤了个脑袋进来,顶着大红胭脂也问:「师姐,你找到阿玦了么?」
这两个问题都异常难回答……
姜晚正面露难色时,却听身后有疏冷的声线传来:「你们,是何时下山的?」
姜晚一听就知要糟,赶紧拉着阿岚躲到旁边,免得碰上这尊大神尴尬。
但其他几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几人望着站在街道不远处的楚栖寒,顿时如遭雷噼,仿佛看到黄泉白骨在朝自己招手,膝盖一软,齐刷刷面如死灰地跪了下来。
街上其他人见这边热闹,纷纷侧头过来看。
楚栖寒走近,寒着脸吩咐:「都起来,像什么样子。待回凛苍后,每人誊写《清心诀》百遍。」
众人哪敢吱声,忙不迭爬起来,灰头土脸地耷拉着脑袋,活像被霜打的茄子。
不料这一起身动作,直接导致柳知闲和洛玄戈身后的酒壶相撞,两人俱是拿不稳,哐当两声响,酒撒了满地。
系统看戏道:「哦嚯~」
楚栖寒神色更冷,语调如凝了千年寒冰:「孽徒!」
姜晚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没用在自己身上,心情十分复杂,但又见那边三人如丧考妣的模样,心底唯独的丁点酸涩也消失不见,终于忍耐不住,侧身躲在阿岚身后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对不起我来迟了!电脑端后台一直登不上去,我手机排版的……如果排版有问题,之后我再改改qvq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1.风清晏遭报应了;
2.师弟妹被迫入局;
3.白绾禾初学化妆,手法真的很烂;
4.柳知闲就是直男审美啦,古早龙傲天那种(笑)
v后我想尽量日6!希望小伙伴们食用愉快~
註:「为何要再结已断的纽带,寻觅早已砌死的通道?」——摘自《暗店街》
第32章 点天灯
姜晚此时还在看戏偷笑, 阿岚却突然拉起她手腕,作势要走。
姜晚差点被他拽一个趔趄:「怎么了?是有什么着急事吗?」
阿岚回头朝她挑眉道:「不走,你等着被拖下水?」
什么叫被拖下水……
不待姜晚反应, 她就听洛玄戈在身后, 可怜巴巴地朝她唤道:「师姐……你又要离开我们吗?」
这一声唿唤把那头所有的视线,又悉数凝聚到她身上来。
其中尤其是楚栖寒的目光令姜晚如坐针毡, 心里总算明白过来阿岚的意思。
——肯定是洛玄戈一直观察着她,就怕她要趁机跑路, 这才出声提醒众人。
「别看。」
阿岚伸手虚虚挡在姜晚眼前,感受到鸦睫碰在掌心的柔软触感时, 他的语气多上几分不自在:「你……你若是现在回头, 想必又走不成了。」
系统深以为然:「一个楚栖寒可能留不住你, 再加上他们三人, 晚晚你肯定会被说服的。」
阿岚甚至干脆利落地祭出唐刀,直接御刀而起, 随后伸臂揽过姜晚的腰, 径直将她拉上去。
姜晚一边被阿岚带着升空,一边纳闷道:「怎么跟逃似的……我看上去就那么容易心软吗?」
阿岚和系统这次竟然异口同声:「你是。」
姜晚:「……」
阿岚怕她不高兴,又放缓语气:「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怎么说呢,我还挺喜欢你这样的。」
姜晚有些无语地瞪他:「谢谢, 但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阿岚大笑起来,不着痕迹地运气加快速度。
他用余光瞥向身后, 所见之处只有云雾与霞光, 并未见凛苍派有人追上, 这才松了口气。
姜晚察觉到他动作, 问:「怎么你从刚才就一直很紧张的样子。」
阿岚掰着手指与姜晚数落:「我可不想问你, 在你心里到底是凛苍重要还是我重要。若是我执意要走,他们执意要留,这种情况应会让你很为难。」
姜晚听得好笑:「为何你要和他们比啊。再说了,是走是留,不是由我自己决定的么?」
阿岚听后蓦地深深看她一眼,他眼中的情绪复杂沉沉,令姜晚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她这才意识到,阿岚是在很严肃地考虑这个问题。
「若是,我非要你做出选择呢?」阿岚沉声问道。
「我……」姜晚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回应。
「算了,也不知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阿岚无奈笑笑,但在转回头去的瞬间就笑容僵住,紧急剎住御剑往前的动作。
姜晚因惯性直接撞在他身上,探头去瞧,便见楚栖寒正翩然立于剑上,迎风挡在他们跟前,衣袂拂动,目光沉静,丝毫没有要挪步的动作。
姜晚见到他就心中紧张,生硬道:「师尊,我想昨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无需与他多说,抓紧了!」
不等楚栖寒开口,阿岚立马加快速度,俯身朝着淮水的荷花丛中飞去。
姜晚下意识搂紧阿岚的腰,侧眼却见一道霜白流光径直而来,紧随其后。
「啧,就知道他会这样。」阿岚低低抱怨道。
随后他转头对姜晚嘱咐:「我先将你放至码头,让我去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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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急道:「他的实力可远在鬼王之上,你别和他硬碰硬!」
「你是在担心我?」阿岚翘翘嘴角。
姜晚还想心平气和地劝他:「你是不曾和他交手过,所以才会轻敌。还是让我去与他说罢。」
阿岚却又露出狡黠神色来:「我偏不。」
「你——」
阿岚在疾风中微微眯眼,丝毫不惧地望向那道流光:「晚晚,或许我比你想像中,更了解他。」
说罢,阿岚又揽过姜晚的腰,将她稳稳放至荷花簇拥的码头,而后唐刀急转而上,朝着流光飞来的方向直直撞去!
姜晚眼瞳骤缩,忙仰头望去,便见长剑流光骤然停住,于高空划出闪电形状,最后稳稳落在一处荷花梢头,光晕散去,显出楚栖寒淡然不惊的身影来。
阿岚同样落在他对面的荷花枝头,虎虎生风地握着唐刀扛在肩头,他脚下芙蕖却只微微垂头,仿佛仅是春雨落于瓣上。
两人分庭对峙,阿岚满目戾气,楚栖寒神情淡淡,分明是肖似的容貌,却能让人清楚辨别出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来。
「她叫你阿岚?」楚栖寒率先开口。
阿岚冷笑道:「我与她,又关你什么事?」
一阵沁风挟花香袭来,楚栖寒的额发被吹乱些许,散在眉眼之间,朦胧地遮住雪夜般的寒凉眸色。
而在挡住那双似看尽世间炎凉的眼眸后,他反而与阿岚显得更加相像。
姜晚远远看着,惊疑不定:「阿统,我之前也向你问过,你觉不觉得……他们相像得过分了?」
系统在这时也犹豫起来:「确实……这样看简直就是同一个人。」
楚栖寒并未被阿岚挑衅的话惹怒:「若是我还是你这般年岁,应也会死死护住她,不肯让旁人多瞧一眼。」
阿岚心中升起熟悉的烦躁来,抬手挥刀直指楚栖寒的方向:「废话少说,要带她走,先过我这关!」
一只赤红蜻蜓突兀从远方飞至,于低空逡巡片刻后,落在两人中间的荷叶中央。
而就在蜻蜓落下的瞬间,只听半空两声炸响,本还对峙的两人顿时消失在姜晚视线中。
系统瑟瑟发抖道:「那是……音……爆……吗……」
姜晚心底一沉,暗道这下阻止也是来不及。
只听那两道炸响之后,楚栖寒和阿岚齐齐出现在落日上空,唐刀和长剑狠狠磕在一起,霜白真气同青玄真气互相抵制,撞出两道日虹般的半圆光环。
而后两人皆是手臂用力,借势拉开距离,在往下坠落之前再度提气,互不相让地復又朝彼此斩击而去。
刀光火花让人眼花缭乱,淮水之上剎那狂风大作,花瓣簌簌而落又捲起如粉雪,荷叶不住被剑气割出细碎刮痕。
骤雨般的兵戈交响传来,两条由真气形成的鹤形凛空清唳,又被同时打散。
姜晚蓦地看出端倪:「他们使出的……都是凛苍十六式。」
明晃晃的刀光剑影闪烁而过,其后两人蓦地出现于高空两端,再度形成对峙之势。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火烧云霞渐次铺叠开来,天空显现日夜分割之色,楚栖寒所立方向遍布寒星,月色渐白,而阿岚所站之处落日磅礴,江面胜火。
系统还有心给姜晚解说:「两人均在一瞬挥出三百道剑势和刀势,以攻以防,僵持一瞬却已是经歷几番较量。」
姜晚:「……我们现在是看热闹的时候吗?」
系统甩甩尾巴:「反正也阻止不了,你过去的话应该会被殃及吧。」
「别担心啦,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
姜晚很想锤它的猫头,但也明白系统说得有理,只能按捺不安心情,继续观望等待。
不过,虽说两人使用的招式接近,但并非实力相当。
姜晚凝神望去,只见楚栖寒站得挺直,垂目抬起手中长剑,以两指轻轻从剑身上滑过。
而另一边,阿岚却警惕防备,持着唐刀的手青筋暴起,连胸膛的起伏都有些紊乱。
姜晚担忧地向前探身——阿岚现在的状态并不好。
「他只是灵体,若楚栖寒动真格,恐怕阿岚凶多吉少。」
「那你要怎么做?对着楚栖寒请神么?」系统忽然问道,抬眼看她的神色似洞穿一切。
姜晚无言以对。
其实她也早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毕竟楚栖寒註定是这个世界的飞升第一人,天下又有何人能赢他?
而阿岚只是被她召唤出来的灵体,甚至在原书中根本不曾出现过,又如何能赢?
她从一开始就知晓,这是註定的结局。
「若是,我非要你做出选择呢?」阿岚方才的问话忽而又响在耳侧。
姜晚不自觉手握成拳。
那头又是一阵急速的兵戈响声,楚栖寒不再使用方才的剑式,出手越发迅捷果决,恢恢剑势噼空而出,既带生杀予夺的兇悍,又有和光同尘的包容。
阿岚一时不察,脚步不稳被逼退几步,颇有些后继乏力。
而此时楚栖寒眼中冷光一凝,以右手食指中指合併,便要作出斩下的手势。
姜晚唿吸窒住,立马认出那手势来——那是楚栖寒当初在镇上对付魔族的招式!
他要用却邪!
意识到这一点,姜晚更加心惊。阿岚到底是什么来歷,竟然能让楚栖寒对他起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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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等了!」姜晚抬手咬破手指。
虽然现下她没有剑,但请神也并非一定要借剑势召请。以她现在的实力……应是可以召唤官将首了!
楚栖寒虽与阿岚对战,却也一直留心着码头上的动静,如今遥遥看见姜晚的动作,立马硬生生停下攻击。剑气骤然展开如罗网,压制着阿岚也一齐落在码头上。
阿岚暗地吞下气血翻腾而涌上的血,咬牙道:「还没分出胜负!」
「阿岚!」姜晚忙停下动作,挡在了他前方。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抵死顽抗并无他用。
姜晚抬眼望向楚栖寒,语气不知觉带上了恳求:「师尊……」
不等她说完,楚栖寒却道:「我何时说过要强行留你?」
姜晚一怔,刚准备好的说辞全被打乱。
不见昨日雨中的狼狈哀苦,楚栖寒又恢復姜晚熟知的仙人模样。
他缓道:「晚晚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不会再拦你。」
姜晚听他这般说,本该松口气,却又蓦地觉得心中一空。
「嘁。」阿岚勐地扭过头去。
姜晚目光游移,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何要追来?」
他总不能说是顺路吧?
却听楚栖寒悠然答道:「我只是想找你问,风清晏之事。」
·
淮水江畔,听雨亭中。
姜晚默默坐在楚栖寒对面的石凳上,等待着他开口。
不远处的堤岸上,三个师弟妹还在没心没肺地嬉戏打闹。洛玄戈甚至大着胆子要去招惹阿岚,但阿岚因方才对战还在闹脾气,迅速侧身躲过去了。
姜晚心知他到底不服气,便将系统幻化的灵体也留在岸上,如今正窝在阿岚怀里陪他,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手臂上踩//奶。
楚栖寒将一封书信放在桌上,朝姜晚的方向推过来:「这是锦鸾寄给我的书信。」
姜晚收回视线,低头看着信封上的雕花小楷犹豫:「我能看么?」
楚栖寒轻笑:「没有什么是你不能看的。」
这话说得怪异又暧昧,姜晚忍不住抬眼看他一眼,又见对方面色如常,自己便不好再说什么。
既然楚栖寒都应允了,她坦然将书信抽出翻阅,只是越看,她神色就越凝重。
楚栖寒适时开口解释道:「清晏与锦鸾会定时书信联繫,但这个月清晏的书信一直未至,锦鸾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人。」
「我在昨日才收到锦鸾传来的书信,信中提到,风清晏最后予她的书信发出地址,正是浣纱台。」
姜晚抓住关键点:「你是在来到浣纱台之后,才知晓此事?」
楚栖寒不知她为何这般问,但还是点头答道:「是。」
这么说来……楚栖寒下山来到浣纱台的缘由,就不是因为风清晏了?
姜晚快速眨眨眼,打消自己的胡思乱想。
楚栖寒继续道:「昨夜我也曾前去扶风郡,但他们对风清晏的下落一无所知,甚至不清楚他们城主曾经来过。」
姜晚想起自己在扶风郡酒楼打听到的情报,疑惑道:「可是,我今日听扶风郡楼主说,几乎整个扶风城的情报线点都已知晓此事,而且很明确地告知我,他们城主是失踪。」
她越发觉出事态蹊跷来:「而且楼主告诉我的是,师尊你是最先知晓此事的人,已经早早去扶风郡查过。在你离开后,扶风城的副城主才得以前来。」
说到此处,两人俱是动作微顿,互视一眼。
姜晚断然道:「看来,扶风郡就已经很有问题。」
她转而又疑惑不已:「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说谎?风清晏可是他们城主,而且……对我说谎又有什么好处?」
「或许,他们只是想把这个消息传开。」
楚栖寒手指轻轻抚过书信封口,沉吟道:「天下皆知我与风清晏是熟识,因此有心之人必然忌惮于我。但若是旁人问起风清晏的下落,他们便可适时走漏风声,让天下皆知风清晏失踪一事。」
姜晚还是想不明白:「这又是为何?是想让修士都来留意风清晏的行踪么?」
这倒是情报组织常干的事。
楚栖寒眉头微蹙,摇摇头:「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自六年前见面以来,风清晏待姜晚也一向不薄。
姜晚起初只当他是看在楚栖寒的情面,还不太愿意搭理他。
但久而久之,她也能看出对方真心待她如后辈。京白玉佩可是连楚栖寒都不曾有的东西,在听闻姜晚想要下山的意图,风清晏眼都不眨便予她了。
以真心换真心,因此她绝不能对此事袖手旁观。
姜晚深深唿吸,对楚栖寒毅然道:「我或许是最后见过风清晏的人。」
楚栖寒并不意外,浅笑道:「我想也该是如此。风清晏之所以会出现在浣纱台,应就是来寻你的。」
「寻我?」姜晚着实不明白了。
前世的她流落人间两百年,也不见有人问起过她。这一世怎么就忽然变了天似的,才下山几日,便处处有人在寻她?
「以真心换真心嘛。」一直偷听的系统在她意识中插话,「前世你不曾与他们有过联繫羁绊,自然他们也同你不熟识。这一世你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楚栖寒身上,便有时间与身边的人交心,同样的,他们也待你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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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茫然道:「可是我这一世……不也什么都没做么?」
系统在心里默默列出来,当初下山与鬼王殊死对战,门派内教导师弟妹如血亲,见风清晏造访便赠出自己酿的酒,遇上萧锦鸾也善意相待……
姜晚当局者迷,但它作为旁观者可看得一清二楚。
这些都是姜晚上一世不曾对旁人交予过的真心,而换来的,自然也是师弟妹的殷殷挽留,风清晏的关切照顾。
系统在她意识中偷偷笑出来,下定决心不把这其中道理挑明给姜晚听。
——看她懵懵懂懂的模样,不也挺可爱嘛。
而对面楚栖寒也含笑答道:「扶风郡所有的消息都逃不过风清晏的眼睛,你只要踏入浣纱台的扶风郡酒楼,风清晏自然便知晓你的踪迹。」
这么说来,风清晏是因为她……才会来浣纱台,也是因为她,才会追踪敦牂,与贺兰玦对峙?
姜晚生出沉重的愧疚来。
她之前还骂风清晏呢,说不定……对方就是担忧她行走在浣纱台会遇上敦牂,这才率先出马追杀的。
也说不定正是因为他出手了,如今才会失踪。
她不敢迟疑,将来到浣纱台,及遇上贺兰玦的所有经过都悉数告诉了楚栖寒。
「我本是想查明贺兰玦的失踪真相,却没想到……她竟然真是魔族。」
楚栖寒眸色转深:「竟然是她。」
姜晚察觉出一丝违和,不解道:「既然你说,你也有前世的记忆,那为何你不知晓贺兰玦就是魔尊?」
楚栖寒在听她提及前世后,手微微蜷缩一下,缓慢地回答:「我从不知晓,暮峤的弟子会是魔尊。」
「这不可能。」姜晚皱眉,「你究竟是何时重生的?我当初就是被她所杀,理应……之后会有人知晓魔尊真面目。」
「是她杀的你。」楚栖寒沉声道。
骤然一阵疾风腾起,亭外荷叶簌簌发抖,被凛然汹涌的剑气压得倒伏在水中。
姜晚不知外边异样,满心都是同样的震惊:「你不知道?」
楚栖寒颌骨微动,似暗自咬牙,最后才干涩开口道:「我前往魔域之时,魔尊已经不是她了。」
姜晚更加诧异,心道她在被贺兰玦一剑穿心时,的确曾咬牙反击,难不成……贺兰玦也同样死在她剑下?
楚栖寒站起身来:「我这便去魔域。」
「去做什么?」姜晚满心疑问都化作惊恐,「你现在还没有飞升,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她心念电转,又道:「而且现在的魔尊也不是贺兰玦,风清晏也没有下落,我们还是先依次解决问题为好。」
楚栖寒转头看她,眸色幽深不可见底,像两泓沉沉深渊。他低低笑了两声,姜晚听在耳中竟察觉出满腔苦意。
「你是要我,知晓何人害你,却不去復仇?」
姜晚安静道:「復仇又有何用?这都已经是第二世了。」
「师尊,我同你说过很多次,我真的只想好好活这一世,不愿再被前尘纠缠。若是我执意要復仇,那我也要永远永远地,去恨知闲、玄戈,去恨你吗?」
压在荷叶上的剑气散去,化作轻盈夜风拂来,荷花清香扑鼻,流萤于腐草中安静飞起。
岸上的阿岚终于不堪其扰,奋起与洛玄戈打成一团,惹来柳知闲和白绾禾大笑出声。
姜晚在这一瞬忽而平静下来。
这一世,本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她舒展眉眼露出笑来,看向楚栖寒:「师尊,我和你们一起去寻风清晏。」
楚栖寒沉默许久。他站在亭内月色照耀不到的位置,一袭白衣都被暗夜遮掩住,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晚晚……」他在最后嘆息道,「你长大了。」
姜晚终于能对他也释怀笑起来:「是啊,师尊。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话音刚落,忽然她听岸上有无数热闹笑语,方才还在打闹的几人也俱是休战,指着夜空欢唿出声。
姜晚寻声望去,只见岸边不知何时已经点燃无数花灯,明黄光线汇聚成漫长星河,正一齐缓缓升起。
她忽而想起来,阿岚似乎同她说过,七夕灯会快到了。
流萤泼洒,灯火如炬,数千盏灯火摇曳升空,映亮了整片夜空。
「晚晚。」楚栖寒突然开口唤她。
正瞧着漫天火色的姜晚侧目,便见楚栖寒藏在暗夜中的身影也被周围无数花灯映亮。
楚栖寒没有走近,也不再多说旁话,方才他冷厉深邃的双眸如今被映衬成琥珀暖色,满目流光,看万物皆深情。
但这目光唯独落在她一人身上。
姜晚怔怔看着他便觉得,似乎很多事情,又已被他说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如果日6的话,很难在6点写完啊!怎么办!我换个固定时间吧!
师尊开始耍欲擒故纵的心眼子了,阿岚还是太年轻(摇头)
其实灯会也算是一个预兆啦,这一本肯定男主是师尊~不会变的!不过看到很多小伙伴很喜欢阿岚,所以特意说下,我肯定会很用心给他安排一个结局的!
另,花灯是我,助攻达人(doge)
ps:宝贝们,我明天要上夹子,所以更新会在晚上11点以后哦~终于能倒v上夹子了,紧张呜呜
第33章 入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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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岸边的时候, 姜晚最先看到的,就是坐在淮水边发呆的阿岚。
姜晚大抵知晓他在闹脾气,便背着手朝他笑道:「刚刚不是和玄戈玩得很开心, 怎么现在一个人在这里?」
阿岚拿铁灰色的眼眸盯着她, 又是那种面无表情,但能明显看出委屈的模样。
姜晚嘆气, 更加放柔语气:「怎么了呀?还在因为下午对决输了不高兴?」
「我没输。」
姜晚觉得他可爱,忍不住地笑:「好好好, 你没输。」
阿岚沉默片刻,开门见山道:「来浣纱台时, 我邀请过你一起看七夕灯会。」
原来他不高兴的是这个。姜晚暗忖。
少年说着, 连声音都带上委屈:「你拒绝了我, 现却是和楚栖寒一起看的灯火。」
姜晚失笑:「我那不是在和他说要紧事?我都不记得今日是七夕。」
阿岚垂着眼睛, 不说话,一副很难被哄好的模样。
姜晚便朝他走近, 终于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 露出捧在手心之物。
阿岚抬眼,便见她正托着一盏莲花鱼灯,粉白花瓣中央火光融融,映出两人之间的一小片暖黄光晕来。
「这是……」
姜晚挑挑下巴:「知道你想看灯会呢,方才专门买给你的。」
阿岚不信:「你不是一直和楚栖寒单独待在一起, 哪有时间去买花灯。」
姜晚心道他是非要和楚栖寒槓上,便对这话避而不答, 转手径直指向荷花丛中的渔船。
只见那乌篷渔船被铺天莲叶半遮半蔽, 但又能瞧见乌篷上暖黄的鱼灯。船窗微开, 隔着纱能朦胧辨出两个相对而坐的人影。
阿岚眼瞳微缩, 仔细去瞧那盏鱼灯, 蓦地觉得有些许熟悉,随后才想起来,那不就是他与姜晚刚到浣纱台时,见到过的採莲女的木舟,及樵夫编织的鱼灯?
「我离开听雨亭就遥遥见他们正在船中煮茶,这才找他们买下一盏鱼灯。」姜晚解释道,「你之前不就是瞧见他们,才想要看灯会的么?」
「也不是因为他们才想看灯会……」阿岚低声道。
恰逢夜风骤起,姜晚一时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阿岚翘翘嘴角,终于露出笑颜,「你要和我一起放鱼灯么?」
姜晚欣然道:「好呀。」
不料这时吵吵嚷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晚闻声望去,发现是自己的几个师弟师妹看到她的背影,立马跟磁铁似的黏了过来。
白绾禾还顶着白日所见的惨不忍睹妆容,搂着姜晚胳膊撒娇道:「师姐,我也想放鱼灯。」
洛玄戈向来最迁就她,见状鬼鬼祟祟要往阿岚身边挤:「师妹我替你寻一盏!」
阿岚将他动作看在眼里,额角青筋直跳:「这是我的灯!你自己买去!」
两人眼看又要拌嘴。
姜晚被吵得头疼,又不好再去打扰船上的渔女樵夫,正愁怎么解决这大难题时,就听亭中悠然传来笛声。
清亮笛音散入花丛,江畔荷花伴随旋律飘忽升起,流萤落于花蕊,似烛火荧荧闪烁。三两荷花如被无形的手托举着,转瞬朝众人这边飘来,最后乖巧落入众人手中。
柳知闲立马星星眼道:「是师尊送我们的灯!」
这下每人手中都有花灯了,就连繫统身旁都落下一盏,它好奇地嗅来嗅去,最后没忍住化形后的本能,欢快去扑花蕊中的萤火虫去了。
洛玄戈张牙舞爪地沖阿岚挑衅:「我们的灯可是师尊送的!比你的好看!」
阿岚不屑:「你懂个屁。」
姜晚生怕这两冤家又要开始斗嘴,忙拉过阿岚:「不是说要和我去放鱼灯?你还放不放了?」
阿岚目光落至她身上,便又扬起唇角来:「当然要去。」
他选的是离其他人较远的地方,紧挨着姜晚蹲下身来。
「放鱼灯可是要许愿的,你别忘记了。」姜晚兴致勃勃地提醒道。
阿岚惊诧看她一眼:「倒是不知道有这个习俗。」
姜晚很能理解:「你既然是因斩三尸而形成的灵体,不知晓这个也正常。」
阿岚盯着灯内的摇晃火光,第一次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是啊。我在受你召唤而来之前,见得最多的,就是无剎海底,那暗不见底的轮迴道。」
姜晚知晓的故事里,无剎海只是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别的并未多讲。如今听阿岚提起,她也起了些许好奇。
「无剎海底……到底是什么样子?」
阿岚微微眯眼,回忆道:「很暗,很冷。周围的灵体全都看不清面孔,俱是混沌漂浮在海水中。有的灵体会比较倒霉,被路过的鱼群啃上两口。」
姜晚听得心脏一紧,忙问:「那你呢?」
阿岚便骄傲地扬起头来:「不论是灵体还是其他,它们全都怕我。」
姜晚笑了起来,很想去摸摸他的头。
阿岚继续道:「无剎海底的灵体无数,有的会被轮迴道吸入其中,得到转世机会;而那些没有办法转世的灵体,会渐渐积攒力量,变得越来越强大,甚至……强大到可以自由离开无剎海。」
姜晚想到这次阿岚寻到她,也并非通过请神召唤,便问:「那你呢?既然你可以自由离开,那你又在无剎海底待了多久?」
这个问题一时间让阿岚露出茫然神色,他努力去回想自己的过往,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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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在海底存在了多久,才能获得如今这般强大的力量?
本来在见到楚栖寒的时候,他心底隐约有猜测——或许他就是被楚栖寒斩下的三尸?
但这便说不通了。
楚栖寒的实力的确可以压制九州四海,可是经过阿岚这段时间的了解,楚栖寒应不会年龄很大。
几百岁?这在修士中算是很常见的年龄。
但这般年纪的修士斩下三尸,能在短短时间内获得如此强大的力量吗?
就算阿岚记不分明了,可他也能笃定自己在无剎海待了不止几百年的时间。
他……到底是什么来歷?楚栖寒又到底是什么来歷?
阿岚很是困惑地皱起眉来。
姜晚见他回忆得辛苦,便转移话题道:「说了这半天,灯就在你手中捧了半天,快许愿放出去吧。」
阿岚回过神来,舒展眉眼道:「许什么愿望都可以?」
姜晚笑答:「那是自然。」
随后她又想起什么,面色一整道:「但愿望是不可以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阿岚煞有介事,郑重确认了一次:「不能说。」
「不能的。」姜晚含笑重复。
「那好。」阿岚便微微阖眼,珍重捧着那盏鱼灯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将鱼灯放入水中,甚至无暇顾及身边的姜晚,像是有些紧张一般,牢牢盯着那盏鱼灯,直到它安然于江心月色中越漂越远。
他这才松了口气,扬起笑来:「好了。」
姜晚见他满足心愿,自然也很高兴,拍拍衣裙道:「那我们回去吧。」
说罢她率先朝等候她的师弟妹那头走去。
而阿岚以余光见到楚栖寒此时才从亭中走出来,便故意落后姜晚几步,等着楚栖寒行至。
在楚栖寒将要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阿岚开口:「你在对决中,是想杀了我,对吧。」
楚栖寒停下脚步,看向他的面容没有一丝笑意。
「你本不该存在于此。」
阿岚嗤笑:「我在哪里,是由我自己做主。楚掌门平日管束弟子就算了,怎还管到我头上来了?」
他眼眸明亮,身姿挺直磊落,直打量着楚栖寒:「想必楚掌门不会毫无缘由动手,既然你对我有杀意,是否说明……你知晓什么与我相关的真相?」
楚栖寒便答:「是。」
阿岚紧追而问:「告诉我。」
楚栖寒也直截了当答:「知晓太多,对你并无好处。」
阿岚眼中闪过怒色,不由得道:「你对所有人都是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么?总是打着哑谜,隐瞒着不肯示人?你对晚晚……也是如此?」
楚栖寒眼神一凝,终于被他牵动起情绪。
但还不等他回话,就听远处姜晚带着笑的声音传来:「阿岚,怎么还不过来?」
于是两人之间紧绷气氛再度松弛下来。
阿岚放弃了逼问,以食指刮过鼻尖,流露出少年的任性恣意来:「不论如何,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一定会是我。」
说罢,他脚尖轻点便朝着姜晚掠去,最终笑意盈盈地落至她身边。
唯独剩楚栖寒还留在原地,静静看着姜晚亲近地拍拍他肩膀,转头又拿着手帕去帮白绾禾揩去脸上的胭脂。
「胭脂不是这么用的,这颜色也不对。脸蛋儿太红彤彤了……等明早师姐教你。」
白绾禾软软应了好,又抬手指向身旁探头过来的少年道:「是玄戈给我的胭脂。」
洛玄戈立马道:「明明就很好看啊!」
姜晚心道原来洛玄戈也是直男审美,选的什么萤光芭比粉。但转瞬又想起白绾禾在原书是柳知闲后宫这档子事,下意识就朝柳知闲望去。
柳知闲……柳知闲根本没看这边,带着对他师尊的几千层粉丝滤镜,星星眼地在问楚栖寒修行的事。
「没想到这书竟然变成升级流了啊,阿统。」姜晚心情莫名有些复杂。
系统喵呜喵呜围着她亲昵叫着,没有回答。
·
翌日。
万幸姜晚在被贺兰玦带走前,悄悄落下追踪符咒。此举不仅能让阿岚赶至寻她,也方便他们现在按图索骥,寻找风清晏的踪迹。
一行人早早便往姜晚遇见风清晏的地址行去。
那是条幽僻的郊外走道,两旁竹枝林立,在风中簌簌发出响动。
追踪符咒的痕迹最后消失在走道的一处凹陷水洼,想到前两日浣纱台下过大雨,姜晚更确定了此处位置。
「这里应就是风清晏设下的陷阱,当时我便是与贺兰玦一同从这里掉入地底的。」
柳知闲遗憾道:「要是早知晓师姐用过追踪符咒,说不定我们就能更早寻到师姐了。」
姜晚诧异道:「这是何意?」
柳知闲反而更觉得惊奇:
「师姐竟不知道?凛苍派的追踪符咒虽分子符和母符,但所有符咒都能互相通应,只要是凛苍弟子有母符在手里,便都能感知到子符传来的消息。这为的就是在收到外出弟子求救时,能有尽可能多的人前来相助。」
所以……楚栖寒能率先系统找到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姜晚简直觉得长知识了。
她前世离开凛苍派时,修为离筑基都还差临门一脚,是连本命剑都无法驾驭的阶段,自然是双手空空下山,根本没有什么追踪符咒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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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还是第一次使用。
姜晚奇怪道:「那照你说的,你们既然没有用追踪符咒,又怎会到浣纱台来?」
「柳师兄说,师尊曾讲过,这边的濯花秘境风景甚好——」白绾禾最为单纯,直接就要说出真话来,被柳知闲和洛玄戈手忙脚乱地去捂住了嘴。
姜晚:「…………」
这话被楚栖寒听见,这几人估计免不了又要挨罚。姜晚连忙回到正题:「但追踪符咒一直在我身上,所以风清晏后来的踪迹,就不得而知了。」
几个小辈昨夜也从楚栖寒那处得知了贺兰玦之事,柳知闲立马问道:「会不会是有人也前来寻贺兰玦,才恰好碰见风城主,又起了冲突?」
姜晚颔首:「很有可能。听他们对话,贺兰玦在魔族中如今地位也不低,在她失踪后,应是会派出大量人手寻找的。」
她想到最后与贺兰玦分别时,于水中看到的带面具男子,悚然道:「会不会碰上的……正是魔尊?」
这句话让几个小辈都严肃了神色。
如今魔族肆虐的消息比比皆是,但世人都从未听闻魔尊出手的事迹,毕竟光是他策划的魔族过境就让修士们疲于应战了。
大多数修士在单独遇上鬼王时,都无法全身而退。而魔尊实力定会在鬼王之上,若是风清晏独自遇上……
姜晚回想起自己前世的最后一战,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仿佛知晓她忧心,楚栖寒于此时才开口道:「我已看过周围,并无打斗痕迹,就算是清晏遭遇上什么,应该也不是在此处。」
他转而问姜晚:「晚晚,你在地底逃脱时,可曾见魔尊身边有其他人?」
姜晚摇头:「不曾。」
楚栖寒颔首:「若是魔尊心急寻贺兰玦,应是不会有时间先关押清晏,再寻人的。所以,大概率不是碰见他。」
姜晚还是不安:「但我们依然无从得知风清晏到底是从什么方向离开的。」
楚栖寒沉吟片刻,祭出一副封好的古朴捲轴来。
「这是……」姜晚还不曾见过这种法器,不过既是楚栖寒所有,这东西应是不凡。
捲轴飘浮于半空中,被楚栖寒解开丝带后便自动悠然展开,露出内里缃色的金蚕丝整绢画布来。
更奇异的是,那画布在展开之后,竟也自动浮现出水墨痕迹,须臾之间就将这处郊外走道復刻进画中,甚至连两边竹林都郁郁葱葱,跃然纸上。
楚栖寒解释道:「此乃山河志异图,可復现所处环境在过往一月之内的万物变迁,何人曾行走其间,都会被画卷记录下来。」
他话音刚落,姜晚就真看见一辆华丽马车缓缓从捲轴内首出现,在行至走道中央时,蓦地朝地底陷下。
而在马车消失的同时,一道简略身影正好出现在竹林上空,手持锦扇,一派风流——不是风清晏又是谁?
但很快的,那道身影轻盈而去,就要消失在画卷最末端。
旁边看得啧啧称奇的洛玄戈急道:「要跟丢了!」
楚栖寒却是不慌,缓道:「筑基期以上的人族修士也可运气与画卷相触,便可进入其内,追查出更多讯息。」
那句「筑基期以上」立马激发柳知闲的表现欲,迫不及待地举手:「师尊让我去!」
楚栖寒又祭出一支毛笔:「卷内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若你用正常速度追踪,想必会空手而归。若是用此笔在画布上写下相关规则,可助你更快行动。」
姜晚听懂了——意思就是,可以由外界的人用笔写出某个增益buff,辅助捲轴内的修士行动。
楚栖寒说完便将笔交给姜晚:「晚晚,由你来写。」
柳知闲此时还不疑有他,对姜晚笑道:「师姐,可得替我写快一点啊。」
姜晚第一次用这种古怪法宝,也很兴奋:「没问题!」
于是待柳知闲凝神运气,化作光点进入画卷之后,姜晚便看见在快要消失的风清晏身后,多了一个缓缓朝前赶去的人影。
「感觉跟看皮影戏似的,挺好玩儿的。」洛玄戈盯着自家师兄的小人儿,也笑了起来。
姜晚不敢耽误,提笔沉思,飞快在画布上写下:「柳知闲急速移动,时速六十……」
她顿了顿,花了点时间回想书里的计量单位,不料这时阿岚突然唤她:「晚晚,这个好玩吗?」
姜晚被打断思路,愣了下,虽然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但还是老实回答:「挺有意思的。」
可就在她走神的瞬间,笔尖不知不觉落在画布上,落出个黑色小点来。
这画布还颇有些神通,在察觉到无法辨识的字迹后,自动将那个黑色墨点与之前的笔画融为一体,变成了「六百」。
楚栖寒就站在她身侧,将这番变化都看在眼里,竟也什么都没说。
于是姜晚復又将注意力集中在画卷上,小心谨慎地写下最后一个「里」字。
待她刚提起笔,画卷中还在东张西望的柳知闲顿时感觉到身后传来重重推力,猝不及防便以时速六百里的速度被迫往前拔腿跑去!
他久违地失去对姜晚的尊敬,怒吼甚至从画卷中冲刺而出:「姜晚!!!你在做什么——」
姜晚被吓了一跳,再看画卷,便见柳知闲若一道泼墨飞速沖了出去!转眼就把风清晏甩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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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姜晚急忙去看自己写下的那行字,瞬间愣住,「……啊。」
阿岚终于按捺不住,和洛玄戈互相搭着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楚栖寒脸上的神色也维持不住原本的波澜不惊,狡黠笑意浮现眼底。
姜晚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群人竟然心有灵犀串通好了的。
等到柳知闲气喘吁吁地从画卷中出来,阿岚和洛玄戈已经快笑得断气了。
柳知闲满头大汗,正要找姜晚理论,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柔婉女声。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大家笑得这般开心?」
姜晚一听这声音就辨认出来,眼睛亮亮地转头,惊喜唤道:「萧掌门!」
只见从走道那头迎面过来的,正是铃花宫众人。
萧锦鸾身后还有一位铃花宫的女弟子,颔首道:「栖寒寄书信告诉了我此事经过,于是我便也带我徒儿赶来了。」
她侧目去看狼狈不堪的柳知闲,调侃道:「知闲,是又做了什么错事,才让你师尊罚你了?」
柳知闲百口莫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应是见他表情实在冤屈,萧锦鸾身后的少女也忍不住,扑哧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这一声笑将柳知闲的注意力转移过去,便见是一位之前在山门大选不曾见过的女修,目光水波潋滟,眉目如画,柔柔朝他含笑看过来。
柳知闲:「…………」
他蓦地捂住胸口,毫无形象地就蹬蹬蹬退后好几步。
许久不曾播报的系统突然开心喊起来:「叮!原书主要角色,铃花宫雪弥烟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在最后时刻赶上了更新……刚刚抓了个虫!
本章内容提要:
#柳知闲官配出现
#师尊为寻友人奋起查监控
第34章 剑復还
姜晚讶然朝那名女修望去, 只见对方穿着一身简单的水蓝衣裙,在敏锐察觉到她的视线后,很是礼貌地朝她鞠礼。
再看柳知闲通红着一张脸的反应, 姜晚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已不记得上一世柳知闲的故事。虽然原书提及过他复杂的感情史, 但姜晚在经过簇拥着他的众人时,只知他身侧充斥五颜六色的衣裙髮钗, 并无兴趣辨别其中女子的容貌名字。
没想到这一世……在见过天真纯粹的白绾禾,及妖娆明艷的霍胭袖后, 自己这师弟竟然是在此般狼狈情况下,才情窦初开。
萧锦鸾已经先行走过来, 直截了当道:「栖寒, 可有查出什么讯息?」
楚栖寒便将柳知闲招过来, 示意他说。
柳知闲回想片刻, 应道:「方才速度太快了点。」
这句话又惹来洛玄戈在他身后噗地笑出声。
柳知闲在正事上还是靠谱,没理会后边的动静, 沉吟片刻后道:「风城主是往萧掌门来路方向离开的, 而在我们目前所处的地方,并无任何异常。」
「但在越过风城主即将离开的前路时,我隐约看到两名男子身影往这边走来,应是会与风城主碰上。」
楚栖寒神色微动:「可曾看清那两人的相貌?」
柳知闲冥思苦想:「我与他们相距甚远,看不见面容, 不过从轮廓来看,两人俱有尖形高冠。」
一边听他说着, 楚栖寒和萧锦鸾便互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凝重之意。
「那应不是高冠。」楚栖寒收起山河志异图, 「应是尖角。」
姜晚失声问道:「能有尖角, 岂不是说明, 定是排名靠前的鬼王?」
就连敦牂都不曾显露角形,这来者必定实力在敦牂之上,且还是两人……若是硬碰硬,风清晏真能全身而退吗?
萧锦鸾补充道:「我等从那条路过来,也不曾看见打斗痕迹。」
总不能是这三人就在郊道上凭空消失了吧?
「但是在来之前,我还前往一趟扶风郡,却发现……偌大的酒楼里竟是人去楼空,不曾见任何人。」
这让凛苍派众人都觉得不可置信:「可是我们今早出发,酒楼里还好好的,总不至于一上午便搬离了吧?」
想到那楼主对楚栖寒与自己各执一词的答覆,姜晚便觉此事更是可疑。
若是扶风郡楼主本身就与魔族串通勾结呢?
她正欲把这个推断告知楚栖寒,不料楚栖寒已经率先断然开口:「我们需立即前往扶风城,在一切还来得及时。」
柳知闲奇道:「师尊,什么叫……一切还来得及?难不成将有大事发生?」
楚栖寒面容肃寒,姜晚第一次从他神情中看出极其明显的憎恶来。
「扶风城乃修士情报之源,若是分部与魔族勾结,定会逐渐影响根基,从扶风城内部开始腐化。不尽早处理,今后……定会酿成大祸。」
这话说得极重,连萧锦鸾都将信将疑:「清晏就算对上鬼王,也有招架之力。他虽常云游在外,但一向对城内採取严格管理。扶风城有他在,真会……发展到那般地步么?」
楚栖寒眼眸极黑沉,静静注视着她,比起反问更像是对既定未来的陈述:「若是他不在了呢?」
萧锦鸾怔然,不禁握紧手中长剑。
「但你放心,我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楚栖寒说罢,径直御剑而起。几位弟子见他要走,连忙跟随御剑,立于楚栖寒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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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左看看右看看,正愁自己如何出行,就见站在唐刀上的阿岚又朝她伸出手来。
姜晚欣然便要上去,这时却听楚栖寒忽然唤道:「晚晚。」
她刚回头,眼前蓦地闪来一道雾白光影,被她下意识握在手心。
姜晚低头凝目,辨认出那是楚栖寒前世赠予她的本命剑。
她前世在离开凛苍时,修为尚在筑基门槛,因此并未进行本命剑的认主仪式。
那时的她本意是能越晚筑基越好,不然她就要按门规下山修行,无法再陪在楚栖寒身侧,但这也直接导致,她在离开山门后许久,都无法寻到一柄合适的本命剑。
再后来便不需要本命剑了。在白骨血河之中,她能随意拾起长剑而用,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但在无数长夜中,她都会回想起与楚栖寒在玉兰树下的初识——若是见到现在的她,楚栖寒还愿将那柄剑赠送给她吗?
可惜直到她死,都不会知晓这个答案。
然而这一世,当这柄长剑兜兜转转又回到她的手上,姜晚却犹豫了。
若是而今认主这柄长剑使用,她与楚栖寒的因果不是就再度连接,无法偿清了么?
她不想收下这份恩惠。
楚栖寒见她怔忪,解释道:「当初击碎你的修行剑,这是师尊……给你的补偿。」
原来只是补偿啊。
姜晚沉默片刻,疏淡笑着将长剑捧回:「此剑过于贵重,晚晚受不起。」
她说罢便往上高抬胳膊,将长剑往楚栖寒的方向更近地递出几分。
楚栖寒本高高站在剑上,但在看到姜晚走过来时,又立马撤下御剑术,轻盈落至地面来。于是姜晚一伸手,便猝不及防地将剑身抵在楚栖寒胸口。
柳知闲探头望过来:「师姐,师尊送出的剑定不是凡品,你还是收下吧。」
白绾禾也软软劝她:「师姐,别生师尊的气啦。」
姜晚将他们的话听在耳中,可她与楚栖寒两人的恩怨,旁人又如何得知?
于是她咬牙半跪在楚栖寒面前,一双手执拗地往前伸着,分明是楚栖寒不收回,她便不起身的打算。
头顶传来一声长嘆,楚栖寒终究还是轻轻拿回了长剑。
「这柄剑,我会一直为你留着。」
萧锦鸾将两人之间古怪的氛围看在眼里,开口道:「晚晚若是无随身佩剑,可与我同行。」
阿岚却迅速赶至,傲然道:「她自然会与我同行。」
说罢还朝姜晚歪歪头:「你说对吧?晚晚。」
姜晚松了口气,感激朝他一笑,这才对萧锦鸾鞠礼:「多谢萧掌门,我与阿岚同行即可。」
萧锦鸾自然应允,在转身时朝楚栖寒无奈地笑了笑。
楚栖寒心知她有心要帮自己,便也朝她颔首,算道过谢了。
一众人整装完毕,顷刻即朝扶风城赶去。
·
高空长风唿啸,姜晚抓着阿岚衣袖,又回想起上次前往扶风城的时候。
那是她前世最后一次见到楚栖寒,但时间算起来,应该是两百年后的事情了。
她心底生出些疑惑来,不由得去问系统:「阿统,原书中……凛苍派一行人到底是为何要前往扶风城呢?」
系统浑不在意地甩甩尾巴:「这不重要,原书根本起不了什么参考作用,反正每个情节都是为了柳知闲得秘籍美人服务的。」
……说得好有道理。
但既然楚栖寒会一同前行,那是不是说明……当时的扶风城也很危险呢?
若要是真那么危险,楚栖寒又为何会独自在城外闭关?
这其间疑点重重,姜晚想得有些头疼。
在她苦恼之际,阿岚忽然道:「你师尊一直在看你。」
「什么?」姜晚回神,下意识就转头朝楚栖寒的方向望去。
楚栖寒如今在他们身后,虽御剑前行,但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这边,如今姜晚回头,视线便立马同他对上了。
姜晚慌忙要移开目光,又察觉到楚栖寒不闪不避,明明是楚栖寒偷看被她发现,但事实却是相比起她的侷促,楚栖寒反而显得十分淡然。
姜晚心底便生出些不服来。
她凭什么非要躲开,话也挑明了,剑也退还了,该有底气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于是姜晚又咬唇直视回去。
然后便见楚栖寒朝她舒眉笑了,眼底满是纵容。
在处事不惊这件事上,姜晚的道行始终还是敌不过他。于是姜晚懊恼地收回视线,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了。
阿岚因专注御剑而并未回头,但心情也不太爽:「要不我们加快速度,甩开这群人?」
姜晚忙道:「也不必做得如此明显……」
阿岚无法,或许是想通过聊天转移注意力,又主动开口:「你有没有觉得……楚栖寒刚才的反应值得推敲?」
「什么反应?」姜晚立马就想到转头时看到的笑容。
「就是方才,他提及扶风城的反应。」
姜晚心道原来他是指这个,还好没有贸然回话。
她想了想,回答道:「楚栖寒行事向来谨慎,因此考虑得要更长远一些。」
阿岚顿了下,不咸不淡地回头看她:「我是指,他对未来预测的笃定,就像是曾经亲眼见到那些事情发生一般。你怎么还突然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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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无话可说。
「既然是行事谨慎之人,便不会以如此笃定口吻讲述毫无根据的推测。他仿佛是曾经看到过风清晏遭遇不测,扶风城沦为魔域一般。」
「应、应该不至于吧?」
姜晚回忆前世时间线,她在扶风城时并未见有何异样,而且楚栖寒离飞升就差临门一脚,在她死后不久应该就能得道,哪里还轮得到魔族猖獗?
阿岚也不争辩,沉默半晌后答:「或许是我多想了吧。」
其后阿岚便一路无话。
姜晚以为他在因为自己反驳而生气,努力想找话题逗逗他,奈何阿岚看上去心事重重,都不怎么笑了。
姜晚不好打扰他,便安静下来,暂时放松心情去俯瞰九州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6000字在12点前写不完了,先发3000字,所以待会儿还有一更哦。
第35章 扶风城
一行人于深夜时分抵达扶风城。
西境的夜晚荒凉寂静, 而扶风城孤零零立于黄沙大漠之中,又因深夜熄灭大多数灯光,只剩城墙上高高挂起的两盏红灯笼。
但那灯笼油纸像是极厚, 显得火光晦暗不清, 遥遥望去,像是两枚猩红幽深的眼睛, 城门则是巨兽的幽深大口。
姜晚被自己的无端联想吓得不寒而慄,忙退后两步, 同大部队站至一起。
系统瞧见她的小动作,大声嘲笑道:「晚晚, 上一世不是来过?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胆小了?」
姜晚被它看穿, 颇有些不好意思:「以前不是常见到这些光怪陆离的场景?久而久之自然不怕。现在好久没独自出行, 倒是有点不习惯了。」
系统化成的猫咪亲昵地蹭蹭她脚踝:「你要是害怕, 以后都叫他们陪着你不就好了。」
以后?以后也能这样和他们在一起么?
姜晚蓦地生出恍然情绪,刚要回头看向凛苍派众人, 就见洛玄戈三两步走到她身边, 笑嘻嘻道:「师姐,你怎么走慢些了?该不会是害怕吧?」
姜晚恼羞成怒:「我才不怕!!」
洛玄戈不依不挠,还要闹她,被一旁的阿岚三两句挑起脾气来,两人又开始新一轮唇枪舌战。
姜晚都看不明白这两人是关系好还是关系差, 只觉得被吵得心烦意乱,方才升起的畏惧反而烟消云散。
最后还是楚栖寒冷冷一眼朝洛玄戈扫去, 让他乖乖闭了嘴, 闷头前行。
他们赶在守卫换班前进入城门, 只见两侧街道都黑暗无声, 大漠的风唿啸而来, 将尘沙都卷向街道,更显得此地荒凉,仿若无人居住。
连方才打闹的洛玄戈都紧张起来,不由得喉结一动,咽了口唾沫:「扶风城的白天也看上去是这般模样么?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萧锦鸾朝他解释:「扶风城实行宵禁制,夜晚确实要更安静些。」
柳知闲本心怀鬼胎地挨着雪弥烟前行,听后不禁皱眉:「那我们……今晚要落脚何处?」
他们如今站在空旷的城墙后方,面前的房屋在夜中隐约显出黯淡轮廓,像安静蛰伏的兽嵴。街道极其空旷,除了黄沙不见其他任何东西。
姜晚终于察觉出一丝怪异。
实在是……太过荒凉了。
这里是城中闹市,就算在夜晚,街道两旁总该有摊贩的桌子高架,商铺堆积的杂物,但这里的街道什么都没有,显得格外违和。
于是姜晚朝楚栖寒的方向望去,想知晓他如何定夺,结果便见楚栖寒眉头紧锁,似在警惕。
这让姜晚更加不安起来。
莫不真是这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要不要先去城主堡内歇息?」萧锦鸾建议道。
楚栖寒收回巡查视线,冷冷道:「清晏如今音讯全无,堡内只有郭副城主在,我不信他。」
萧锦鸾嘆气:「西境夜里苦寒,总不能让孩子们一直在外受冻。」
楚栖寒蓦地怔住,这才像是从某种阴冷压抑的情绪中恢復过来。
他回身去看身后的弟子,个个冻得小脸苍白,但包括姜晚在内,又个个满目信任地望向他,只等待他的决定。
那些信任的目光从前世至今生,一直沉沉压在他肩头。
楚栖寒目光终于松动:「那便先去城主堡吧。有我在,定不会任他们妄为。」
身后的弟子们都齐齐发出松了口气的声音,长途奔波而来,他们虽不曾言说,但到底是都累了。
萧锦鸾张开双臂,护崽似的将小弟子们揽过去,轻声吩咐道:「如今事态不明,因此我带你们从后门进入,切记声音放低些,不要惊扰堡内人。」
几个小辈都乖乖点头。
萧锦鸾神色和缓,便率先带路前往城主堡,楚栖寒在队伍最末殿后,两位掌门各行其是,形成绝对安全的守护队形。
城主堡位于扶风城中央,四侧城墙都由严丝合缝的青砖堆砌,陡峭而上,仰头只能见其顶层飞檐,只闻占风铎在夜风中哑哑作响。
四周倒是没有守卫的,萧锦鸾熟门熟路地掏出一把钥匙,在所有小辈面前直接打开城主堡的偏门。
姜晚:「……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八卦。」
系统立马竖起吃瓜的耳朵:「为何萧掌门会有风清晏寝殿的偏门钥匙啊?原书里没有讲啊?」
姜晚心道那原书不看也罢,反正现在所有情节都跟脱缰野马似的离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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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萧锦鸾对身后弟子们的暗流涌动视而不见,只朝他们招唿:「快进去。」
几个小辈不敢再走神,忙不迭跟进去了。
可就在白绾禾踏入城主堡的一瞬,那扇偏门竟自动勐地关上,作势要将殿后的楚栖寒挡在门外!
楚栖寒立即发现端倪,飞身掠至偏门旁,长剑唿啸而出,试图卡在玄铁偏门的缝隙之间。
只是事发突然,他终究是晚了半步,剑尖刮蹭在铁门雕花上星火乱溅,于静谧夜中发出刺耳声响!
熔铁浇铸的雕花被割裂出一道深深痕迹,却无法阻止大门在楚栖寒面前訇然关闭。与此同时,众人上空显现出铺天盖地的暗紫色屏障,其间魔纹图腾流动悬浮。
「是陷阱!」萧锦鸾将长剑直插向地面,淡金色结界骤然张开,将所有弟子都包裹在内。
而在门关闭的瞬间,坚不可摧的城墙外侧迸发出炽烈火光,彻底映亮半边夜空。震耳欲聋的爆炸传来,让整个城主堡都地动山摇!
一道霜白身影跃至高空,周身寒气弥散,竟有无数道利剑在他身后缓慢流转,剑光荧荧宛若天际圆月。
升至高空的楚栖寒目光森寒,毫不迟疑地捏诀:「却邪——」
剎那间他身后的无数利剑化作流光,天罚般朝笼罩在城主堡上的屏障刺去,气势如虹撼动天地,激起堡顶瓦砾四射!
还好底下有萧锦鸾的结界防护,瓦砾碎石若冰雹掉落,都被淡金色光芒挡开。
阿岚一边握着唐刀戒备,一边低声对姜晚道:「这些人把楚栖寒惹毛了。」
那动静必定是楚栖寒怒极导致,显然是作势要全力强攻。
姜晚心念电转,对众人朗声道:「我们先撑住!只要等到师尊攻破屏障,必定可以扭转形势!」
萧锦鸾深以为然,再度加固结界:「大家不要出去,等楚掌门过来!」
所有弟子俱是面色坚定,举剑警惕周围情况。没有人怀疑楚栖寒会攻城失败,也没有人相信这暗中使诈的招数能成功。
城墙在一次次震鸣中簌簌落下碎裂砖石,但这么大动静竟然也没引来守卫。姜晚环顾空荡周遭,心底有了越来越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是……真的整个扶风城都沦陷了吧?
好在下一秒,暗紫屏障碎出深深裂痕,眼看就要被彻底攻破!
柳知闲与洛玄戈一齐激动大喊:「师尊!」
仙人之姿的楚栖寒伸指向下,发动最后一次攻击。
不料堡内蓦地传来低低一声轻笑,那声音极阴邪,甚至叫人分不清来人的性别。
萧锦鸾神色一凛,竟是忽然撤下结界,朝身后众人大喝:「御剑——」
弟子们虽不明所以,但都反应迅速地御剑而起,阿岚动作最快,伸手便向姜晚揽去。
但暗中观察的那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们的动作,一瞬间竟有只漆黑尖爪出现在众人头顶,那爪有六指,见之不祥,如今铺天盖地地朝众人压来,升得最高的柳知闲猝不及防,被压得吐出一口鲜血。
眼看他就要从剑上跌落,却是萧锦鸾的首徒飞快赶至,将他搂进怀中。
众人下方的地面出现熟悉的漆黑沼泽,赫然又是魔族的传送阵,可头顶的尖爪继续压下,他们已是穷途末路。
天空惊雷爆响,无数道闪电被楚栖寒指剑引下,怒不可遏地朝结界最后噼去——
可与此同时,传送阵嗖地探出无数粘腻触手,瞬间卷着无法脱身的众人坠入其间。
楚栖寒怒喝出声,噼下的雷电映得天地间都变成闪白,再看不清任何事物,在传送阵关闭的瞬间,雷电势不可挡地噼断高空巨手,将之直接贯穿!
·
·
姜晚在一间地牢中醒来。
她勐地坐起,环顾四周才发现,身边其他人都不在了,想必是被分隔关押。
她连忙在意识中唿唤系统,万幸立马就得到回覆。
「晚晚,我和阿岚关在一起。这牢房似乎有压制真气法力的符咒,暂时还无法逃出来找你。」
姜晚心急道:「你有没有探测到其他人?」
系统安静片刻后回答:「刚刚试过了,这里路线复杂,而且地牢似乎很大……隐约能感知到白绾禾在附近,她应该也没事。」
「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楚栖寒呢?」
系统为难:「完全没见踪影。我甚至都探测不到你,应该我们也相距较远。」
姜晚长嘆一声,心知现在着急也没办法:「大家都没事就好,再作他议吧。」
她站起身来,这才开始打量周围环境。
她见着牢房门上的风字,意识到这里还是在城主堡内,只是当她将手放在牢房铁柱上时,立马感受到自己的法力源源不断地被吸走,看来这牢门也另有玄机。
而她所处的牢房角落,似乎还躺着一个人,姜晚警惕观察那处半晌,但许久不见动静,也不知那人是死是活。
到底要如何才能逃出去呢?姜晚又焦急起来。
此时不远处传来开门声音,混乱脚步声传来,姜晚精神一振,忙靠近牢门望去,发现是几个青面獠牙的低等魔怪。
那魔怪比之前遇到的冲锋怪物要更有心智些,应是魔族将领,察觉到她后还能口吐人言:「哟,这里有个醒了的。」
姜晚见他们面容,立马回想起当初和楚栖寒下山遇到的魔族过境,鬼使神差般,她脱口而出:「放我出去!我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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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魔族一愣,果然围了过来。
姜晚也不顾及颜面,将头髮拢至身后,侧头示意:「魔族不是都有图腾?你们看我也有!」
没想到这误打误撞还真碰着运气。
那几个魔族倒是没看,但已经面面相觑。
「只有魔族才知晓图腾的事情。」
「没错,只有魔族才有魔尊大人授予的图腾。」
「既然她知晓图腾一事……」
几张丑脸齐齐扭转过来,异口同声道:「真是自己人!」
说罢就要替她打开牢门。
然而在魔族将领身后,一道男声冷冷传来:「她说什么,你们就信了?」
魔族动作一滞,不情不愿地替他让出条路。
姜晚被坏了好事,怒目过去,却在看清对方面容后惊诧地瞪大眼睛:「风清晏?!」
那站在魔族身后的高大男子,不是风清晏又是谁?!
但风清晏只漠然看她一眼,并未回答,脸上也全无笑意,只转头又对魔族讽道:「她是楚栖寒的首徒,姜晚,骗你们两句就信了?小心自己的脑袋。」
姜晚听他说话,忍不住揪紧衣襟:「风清晏,你怎么……你怎么跟魔族待在一起?」
风清晏却不为所动,根本不看她。
那些魔族似乎很不服他,嘀咕道:「现在说我们,你若是没找到城主印章,掉脑袋的还不是你。」
风清晏眼中闪过怒色:「我自然会找到!」说罢径直拂袖而去。
几个魔族也很不愉快,朝姜晚威胁几句后便骂骂咧咧离开了。
姜晚瘫坐在地上,难过不已。
一直偷听的系统也十分震惊:「风清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姜晚勐地摇摇头,在整理思绪后,深深吸气冷静下来:「我不相信他是那样的人。」
系统有些犹疑:「晚晚,虽然你善良是好事,但还是要谨记上辈子的教训,不要轻信为好。你再想想贺兰玦。」
「可是——」
姜晚还要和它理论,但这时却听见身后躺人那处忽然传来动静。
她警惕地退后躲进牢房对角线里,紧盯着那道身影从黑暗角落中坐起身,看轮廓应该是个男子。
那人似乎刚刚睡醒,声音沙哑道:「嗯?又有新人来?你可别再喊了,他们可不会给你水喝,小心嗓子哑了。」
听他的粗噶声音,看来他就是这般遭的罪。
姜晚却抓住一线生机,想要上前又硬生生忍住,急道:「前辈!不若我们一起设法逃出去!」
那人伸长腿瘫在地上,脑子似乎不太清醒:「嗯?怎么逃?」
姜晚沉思:「听魔族说法,方才那人应是在寻城主印章,若是寻不到便会有大麻烦。若是我们承诺能帮他寻到印章,或许能争取一些余地。」
男子笑道:「那人不就是扶风城城主么?找个印章不需要我们外人插手吧?」
姜晚严肃道:「实不相瞒,前辈,我不信他是风清晏。不然也不会遗失印章。」
男子沉默片刻:「你说不是就不是?他分明就长得和风清晏一模一样嘛。」
系统表示十分贊同。
姜晚沉吟片刻后,勐地抬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不,我相信风清晏,不是勾结魔族之人。」
她说得笃定,清亮声线在牢房中似有回音,绕樑不散。
这次那男子沉默得更久,最后道:「那我可帮不了你。」
姜晚正欲追问,又听男子悠然道:
「城主印章在我这里。」
姜晚:「………………」
男子的语调十分欠揍:「他们也没问我嘛。」
姜晚深吸一口气,走到牢房边气沉丹田:「来人!我要招——」
男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连忙把她给拖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没写完的第二更来啦!因为剧情比较多,所以很谨慎地没赶进度,终于写到这里了……
现在正式开启扶风城篇!会把更多的阴谋揭露出来,前世的谜团也会渐渐解开~
ps:师尊现在快气死了,扶风城,危。
谢谢宝贝儿们的支持!晚上我也会努力更新的!
第36章 转灵丹
姜晚哪里肯轻易就范, 反应迅速,伸出两指狠狠往男子眼睛刺去。
那人没料到她会这般反击,捂住她嘴的手松开便要去挡, 合掌堪堪卡在姜晚两指之间。
他探出头来, 露出灰不熘秋一张脸:「是我啊!晚晚,是我!」
姜晚简直觉得莫名其妙:「你谁?」
男子推开她的手, 用力搓搓脸,抬头瞪大眼睛十分真诚地望向她:「……认出来了吗?」
姜晚根本没见过这张脸, 心底问系统,系统也说不知。
男子哎呀一声, 凑身过去小声坦白:「我才是风清晏!」
「真的吗?我不信。」姜晚又想伸手指戳过去。
风清晏实在无法, 捏住她的手指, 忙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凛霜峰下的镇上!我是独自前来, 所以细节方面无旁人得知,我当时还唱了首歌!」
说罢他就扯着几天没喝水的嗓子唱:「杨柳色依依, 燕归君不归~」
他如今的嗓音可和与当年温醇落拓的歌喉无法相比, 破音走调唱了半晌,姜晚只觉得耳朵根子都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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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别唱了。」
男子乖乖停下,喘匀气后补充道:「当时,栖寒还变成他少年时的模样。」
听到这里, 姜晚已基本信他,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风清晏说上了瘾, 笑道:「你是不知道栖寒年少的时候, 酒量又差又爱喝, 有次还喝醉从扶风城的塔楼摔下去!」
姜晚无意听他们的少年往事, 只见眼前这人已经和上次见风清晏的富贵闲人模样大相迳庭, 浑身衣物骯脏破旧,脸和手上都沾满不知何处蹭的炭灰,头髮也枯焦得像被火燎过。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风清晏笑嘻嘻:「哎,说来话长,而且我很可能变不回去了。」
「变不回去?!」
姜晚心道萧锦鸾还等着你呢,要是变不回去,被萧锦鸾嫌弃了怎么办?
风清晏也不瞒她:「这是风家的独门秘药,名唤转灵丹,能彻底改造一个人的面容样貌,大罗神仙来了都辨认不出差别。」
「此药需以,要变之人的心头血为药引,而且一旦服下,就再变不回原本模样。算是……为了获取情报的极端手段吧。」
姜晚想到自己方才看到的风清晏,恍然大悟:「方才那人就是以这种方式变成你的样子的?他取了你的心头血?!」
说罢姜晚就想去探查风清晏的身体状况。
风清晏忙拍拍胸脯道:「无事,已经癒合了,现在是全盛时期!」
他十分自得:「这秘药早在我父亲那一代就已失传,还好留下两颗当做最后逃生的救命丹。方才那人是我的副城主,他只知晓其中一颗转灵丹的下落,却不知……我这里还留有一颗。」
姜晚回想起进城主堡前,楚栖寒也说过他不信任副城主的话,看来他们两人对这个副城主早有提防。
「那你呢?」姜晚抬眼看他,「你到底是逢上怎样的绝境,需要以服下转灵丹来逃生?」
风清晏脸上笑容散去,嘆息道:「晚晚,我现在暂时不想谈及这个。」
姜晚听后就明白过来——他一定是遭遇过无比惨烈的事情。
不愿再戳风清晏痛处,姜晚半开玩笑地转移话题:「那你方才还要假装与我不识,是想来试探我?若是我在你爬起来时就起杀心,那可怎么办?」
风清晏讨好道:「晚晚原谅我吧。要知道我可是刚被我的副城主背叛,总得留个心眼。」
他笑着笑着,嘴角就抑制不住地耷拉下来,变成勉强又哭丧的苦笑:
「我从小是被他保护着长大的,当初能有惊无险当上城主,也全靠他扶持。没想到如今……他却是背叛我最狠之人。」
姜晚完全能懂这种感觉,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再不敢贸然开口。
风清晏仿佛看出她的侷促,左右看看:「你方才不是说要逃出去?我们再讨论讨论。城主印章的计划就算了吧,要是被郭飞羽……也就是副城主拿到,这才是酿成大祸。」
姜晚自然明白其中道理。现在郭副城主已经变成风清晏的样貌,任谁都分辨不出差别,若是再有城主印章在手,那不就做实了他是风清晏的身份?
再加上如今风清晏本尊无法恢復自己的容貌,扶风城主岂不是要就此彻底易主?
而且从长远看……
姜晚越想越心惊。
扶风城是九州四海最大的情报中心,如今郭飞羽勾结魔族,若世人皆未发现,那以后从扶风城放出任何有利魔族的假消息,都不会有人怀疑。
这完全是……要天下大乱!
姜晚紧锁眉头:「如果魔族的计划是如此,那我们更得揭穿他们。」
风清晏贊同:「我们需要先与栖寒会合。」
姜晚深以为然,转手要去掏自己的追踪符咒,这才发现腰间空空,收纳囊早已不翼而飞。
「这郭飞羽实在阴险!」她不禁懊恼道。
风清晏耸耸肩:「都被关押地牢了,本命剑和收纳囊怎么可能还在?你以为我为啥会被关到现在啊,晚晚?」
姜晚想想也是,但这情况就穷途末路了。无法用追踪符咒提醒楚栖寒,难不成……只能茫茫无边地等着楚栖寒找过来吗?
那得等到何年何月……
姜晚这念头还没想完,就听门口传来轰然巨响,碎石木樑铁门悉数碎裂朝走道上飞溅过来!
风清晏护着姜晚躲到房间内部,两人屏住唿吸,尽全力在阴影中隐藏身形,紧张等待着来人靠近。
沉稳脚步声带着回音传来,一双白色道靴蓦地出现在牢房左侧,随后脚步骤停,转换方向朝姜晚这间牢房站定。
姜晚在见着那双鞋后,心底就已经有了答案,如今缓缓抬眼,便见楚栖寒紧握长剑,微微垂首,正安静地站在门口。
楚栖寒如今的状态令她心惊。
那双原本温和疏淡的眼眸如今似未聚焦,瞳孔扩大得吓人,像两个能吸纳万物的黑洞,任何阳光暖意都无法填满其中的阴寒。
他的高冠都有些松散,额发落至眉眼间,紧蹙的长眉半遮半露,而肩膀古怪地往下垂着,仿佛淋过一场不堪重负的大雨。
原本洁净无尘的衣袂边缘沾满血迹和灰尘,湿沉地刮在地上,与剑尖的血合併为一条血流,沿着来路清晰蔓延过来。
看上去哪里还有仙人的清冷绝尘,俨然像入了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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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晏见着他的模样都不禁唿吸微窒,拦着姜晚又靠后几分。
姜晚心下不安,试探地开口问道:「师尊?」
这一声似溺水者的救命绳索,渐渐又将楚栖寒拉回来。
楚栖寒逡巡半晌,视线终于落在她身上,肉眼可见地缓和了神色。
他这才逐渐恢復唿吸,轻嘆唤她:「晚晚。」
风清晏也跟着松了口气,状若无事地迎上来,假哭惨道:「我的城主堡!栖寒,你是不是直接把我城墙给毁掉闯进来的!」
楚栖寒愣住,后知后觉自己确实是亲手毁掉好友的住宅,想必不花个几百万灵石重建不起来,实在不是一个合格友人该做的事情。
但等他回头看向如今的风清晏,明显更加愣住,还带着几分清澈的茫然。
「……你谁?」
·
在听风清晏说完前因后果后,楚栖寒很自然地就接纳了他如今的模样。
风清晏这才与姜晚解释:「正是在我与晚晚初见那日,栖寒提醒过我关于郭飞羽可疑的事情。我后来想起来啊,甚至怀疑栖寒的那次邀约,就是特意为了告知我这件事的。」
他嘆息道:「但郭飞羽与我多年交情,栖寒又空口无凭,当时叫我一番为难,最后也只答应他,绝对不将转灵丹有两粒的事情告知郭飞羽。」
「没想到,此举竟救了我一命。」
楚栖寒劝他:「至少,如今还有转机。」
风清晏深以为然。
他想想又琢磨出不对,笑道:「当初我问你,你只笑不答,现在总该给我说了吧?你又是如何知晓转灵丹一事的?这可是只有扶风城城主才能知晓的秘辛。」
楚栖寒随口答:「你喝醉了亲口给我说的。」
风清晏垮下脸来:「真的吗?我不信。」
「还想不想出来了。」楚栖寒只简短一句,却隐含威胁,便叫风清晏彻底放弃追根揭底。
于是楚栖寒作势要将手握在牢门的铁柱上。
姜晚连忙提醒:「师尊小心,这玄铁似有玄机,能吸取修士法力。」
楚栖寒抬眼朝她噙笑,以示安心,随后稳稳握了上去,运气微转手腕,牢门顿时寸寸碎裂,叮叮噹噹地散落在他脚边。
姜晚:「……」
风清晏毫不讶异,施施然往外走去,还顺带拍了拍姜晚的肩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晚晚啊,早点习惯吧。」
等到他们走至牢房过道,姜晚才发现此处穹顶高有几丈,与其说这里是地牢,不如说是在深渊里头。周边的牢房都空无一人,但凹凸不平的粗糙石墙上,能明显看出火烧过的痕迹。
再联想风清晏如今焦枯的头髮……
风清晏察觉到她的问询目光,镇定道:「这里有无数忠魂游荡。」
什么意思?姜晚没有听懂。
而楚栖寒适时插话进来,对风清晏道:「此次寻来,不止我和晚晚二人。我的其余弟子,锦鸾,以及铃花宫弟子,都有参与进来。」
风清晏立马紧张起来,脱口而出:「锦鸾也来了?她如今在哪里?」
姜晚忙道:「我们是一起落入魔族的传送阵,想必都是被关押在此处。」
风清晏关心则乱,脸色顿时沉下来:「这地牢我最清楚,限制符咒众多,根本无法以灵识搜寻,且牢房密布整个扶风城的地底,寻人可谓大海捞针。」
他求助地望向楚栖寒:「栖寒,你是如何这么快寻到我们的?可以再用这法子找到锦鸾吗?」
楚栖寒歉意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只能用此法寻到晚晚。」
姜晚突然被提及,茫然问道:「嗯?什么法子?」
楚栖寒转而不答,只问:「你可是扶风城城主,也没有办法破解地牢限制吗?」
风清晏苦笑:「任何人都没有办法。」
「但是我不是人呀,我可以做到啊。」系统蓦地在姜晚意识中探出,邀功道。
确实如此!虽然修士的灵识不能用了,但系统的功能还在,它不方才还找到了白绾禾?
姜晚眼睛一亮,对风清晏道:「我有一灵宠,名唤阿统,能与我意识相通。方才已在意识中告知我它与阿岚的位置,且绾禾也在他们附近。有阿统帮忙,定能尽快寻到其他人。」
风清晏大喜:「那我们先去寻你的灵宠!」
「那晚晚和清晏先去寻人,我还有要事在身。」楚栖寒突然吩咐道,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姜晚下意识就伸手拉住他。
都到这魔族老巢了,还能有什么要事?姜晚一听便知,楚栖寒还在对前世执着不已,非要替她復仇,又怕她继续阻拦,才含煳说了个「要事在身」。
若是强行阻拦他去,此事说不定会成为楚栖寒的心魔,渡劫之日必定兇险;但若真让他去了,姜晚又担心他遇上前世和自己一样的处境。
这还是第一次,姜晚主动朝他伸出手来。楚栖寒垂目望着握在自己腕骨处的手,蓦地就舒展了眉眼,露出笑颜来。
他缓声问:「晚晚,怎么了?」
系统也在姜晚意识中劝:「晚晚,楚栖寒的实力,和你当初靠积分硬怼上去的实力完全不同。他或许真能一举消灭魔尊呢?这样一来,贺兰玦不也就,不会再继续为魔尊效力了么?」
系统与姜晚都不知道,它这番话居然是与前世楚栖寒的想法不谋而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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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魔族灭尽,姜晚就不会为魔族效力了,便不再是叛徒。
——只要魔尊被杀,贺兰玦就不会再成为魔尊的傀儡。
这个逻辑虽然简单粗暴,但意外地能解决问题。
可姜晚就是对此心存疑虑。
她不觉得此事能一劳永逸,就像是……她无法替贺兰玦决定,贺兰玦自己的心意。
而且……
而且啊。
姜晚望着楚栖寒一如既往温柔看她的眼眸,无奈地笑起来。
她必须得承认,阿岚当初的推断就是对的。
她放心不下。
「我和你一起去。」姜晚下定决心道。
系统和风清晏同时讶然:「晚晚?!」
「阿统,没有了牢房的限制,你现在应该可以感知到我了。你帮我在意识中标记出你们的位置。」
系统虽不解她的抉择,但还是乖乖照做。于是姜晚直截了当地扯下一截裙摆,咬破手指开始画出路线。
她快速对风清晏道:「我的灵宠如今和阿岚关在一起,都安然无恙。阿岚修为高深,待你寻到他,定会多一强力帮手。请您……在找寻萧掌门的同时,也照拂下我的师弟师妹,还有阿岚……」
姜晚说着自己都笑起来:「虽然我觉得他不需要你保护就是了。」
风清晏严肃了神色:「栖寒我是放心的,但你们若是要去寻魔尊,这一路必定兇险。晚晚,你真要与栖寒同去?」
楚栖寒在听到她的要求后,便一直没有说话,只静默站在不远处,等待姜晚做出自己的选择。
其实姜晚自己也在担心,楚栖寒是否会拒绝她的请求。但当她转身瞧向楚栖寒,却不曾见到楚栖寒拒绝迴避的眼色,于是她更加坚定了信念。
她回首直视向风清晏,用力地点点头:「是,我要和他同去。」
风清晏的目光在两人间逡巡片刻,终于释然地扬起笑容:「好吧。那你们……速去速回。」
等到姜晚与楚栖寒遥遥朝他挥手,转身消失在地牢拐角处后,风清晏才捏着那截裙摆,醍醐灌顶般反应过来。
「等等。阿岚是谁??」
·
这一边,姜晚默不作声地跟在楚栖寒身后,心里与系统交流着无数和魔尊作战的方案。
不时之后,楚栖寒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晚晚为何,一定要与我同去?」
姜晚怔了怔,随便想了个藉口:「正如风清晏所说,此路兇险,两人同行才能互相有个照应。」
似乎觉得这个藉口力度不够,她又画蛇添足似的补充道:「而、而且,我对现在的魔尊也很好奇。」
「好。」楚栖寒没有回头,只有带着笑意的声线传来。
随即楚栖寒又说:「既然晚晚知道此路危险,若无本命剑,可就没有办法与我互相照应了。」
姜晚被他提醒,自己现在何止没有本命剑,连收纳囊中的任何可用之物都不在身上,除非她强行请神,不然……更像是楚栖寒的拖油瓶才对。
她一时犯了难。难不成,她真应该选择与风清晏同行?
随即楚栖寒便转过身来,又将那柄霜白长剑递了过来。
……姜晚很难不怀疑他方才的一切行为,都是故意引导向这个结局。
只不过,楚栖寒递剑过来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但开口的语气却小心翼翼:「你现在……愿意用这柄剑了么?」
——「这是给你的。我亲手打造的,唯一一把本命剑。」
前世疏朗含笑的话语,与现在试探不安的声线重叠在一起,却更让姜晚意识到,前世今生虽时间线重叠,但对于他们两人而言,都是亲自走过的,那么、那么漫长的岁月。
岁月匆匆,物是人非。
剑还是那一柄剑,但人却都不是从前初遇时的人了。
姜晚心中蓦动,抬眼便望进楚栖寒带着些许苦涩与乞求的眼眸中。
她突然反应过来,前世的楚栖寒拒绝自己那么多次,这一世,好像自己也在一直拒绝着楚栖寒。
一定非要这样互相折磨下去,永无尽头么?
她这般想着,终于再说不出任何回绝,缓缓抬手,接过了那柄宿命般的长剑。
·
·
「来人啊——冻死人了——」洛玄戈百无聊赖地坐在草铺上,有气无力地喊着。
他附近关着几个城主堡内的守卫,如今都被他吵得不胜其烦。
其中一个守卫邦邦拿头盔敲栏杆,怒道:「别叫了!待会儿把魔族引来了!」
洛玄戈十分委屈:「可是为什么这里的牢房这么冷啊!扶风城不是在沙漠里边么!」
守卫冷哼:「这你就不懂了,这是我们城主故意设下的限制符咒,这片区域是极寒,另外一片区域,估计正在被炎热炙烤了。」
洛玄戈听得眼泪汪汪,心疼道:「只希望我那师妹,不要遇到这等折磨人的牢房。」
守卫听他说得情真意切,便渐渐消气了,善意提醒道:「其实这牢房也并非坚不可摧,若是弄清相应牢栏的材质,便可用相剋的神兵破坏它。」
另一个牢房传来声音:「很遗憾,我们身上哪里来什么法宝。」
洛玄戈却是大喜:「我有啊!」
几个牢房的人齐齐站起身来:「你哪里来的?进牢房不是都会拿走收纳囊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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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玄戈得意洋洋,指了指身下……不太好说的尴尬部位。
「我小时候可是流浪多时,自然知晓珍贵东西藏在何处,才能不被轻易抢走。」
所有人都沉默了。
隔壁的守卫道:「听闻你的师尊是楚仙人。楚仙人知晓你把凛苍派的收纳囊藏裤子里吗?」
洛玄戈神色一整,威胁道:「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守卫立马举双手投降。
但随即洛玄戈用手指叩了叩牢栏:「可这要怎么看牢栏材质?像玉又像冰的,还冒寒气儿。」
又是隔壁那守卫琢磨片刻,提议道:「要不然,你尝尝?」
也不知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洛玄戈低头一想,觉得是这个道理,当即便要歪头去舔。
但为数不多的智慧让他觉得不太对劲,又抬头道:「不行,不能我一个人尝试啊,你们得跟着一起来!」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为了拯救扶风城,拼了!于是齐齐点头答应。
洛玄戈看看牢内四周,道:「都准备好了?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试试!」
「一,二,三!」
几个牢房的人都一齐歪头舔上冒寒气的牢栏,然后下一刻又俱是僵住身子。
洛玄戈和对面那屋的人你瞪瞪我,我瞅瞅你,脸憋得通红。
「这他妈的!怎么取不下来了!」方才提议的守卫伸长舌头贴在牢栏上,含煳吼道。
「我饶不了你!」洛玄戈目露凶光,想要转头看向对方,奈何舌头被冻在栏杆上,动弹不得。
屋漏偏逢连夜雨,远处突然有脚步声响起,还越走越近。
所有人都面露惊慌——这模样要是被魔族看到就丢人族脸大发了!
「快!用火烫一烫!」
「收纳囊!收纳囊里有没有刀子!」
「那也不能割掉舌头啊!!!」
剎那间几人七嘴八舌,挣扎不已,无奈来人走路极快,还没等他们搞出名堂来,风清晏就与阿岚系统一起,走进了牢房过道。
「…………」
风清晏看着自家精心栽培的守卫全都伸长舌头,跟狗一样舔着栏杆,面容抽搐着捂住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写了一万字!(怒吼)
下章就是晚晚和师尊单独刷副本啦。毕竟是前世今生的恩怨,需要他们亲手去解开~
先轻松两章,后续……嘿嘿嘿。
第37章 山河图
风清晏那头鸡飞狗跳的同时, 姜晚与楚栖寒正恰好走进贴满极暑符咒的地牢区域。
姜晚对这地牢机制并不清楚,但她瞧着墙面上的硃砂字符时,发现其间隐约含有流光, 宛若熔岩在符咒中沸腾, 因此而格外好奇。
她忍不住开口问:「这些符咒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在她抬手指向墙面的时候,姜晚并未发现自己身侧竟有层肉眼难以察觉的淡蓝屏障, 这道薄薄屏障正随着她举手抬足间,纵容地变换各种形状, 密不透风地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
楚栖寒不着痕迹地看看她身侧,只含笑道:「是风家想出来的一种, 刑讯审问的手段。」
「是吗?」意思就是这符咒会对人造成影响?
姜晚立马提起精神警醒, 可好半天都没觉得身体有何异样, 于是逐渐失去对那字符的兴趣。
与楚栖寒相处, 姜晚总是侷促的。两人此时无话,为了转移注意力, 她便又低头去瞧方才自己收下的本命长剑。
此剑雕花繁复精细, 定是被铸剑人花费无数心血打造而成。
而楚栖寒说……这是由他亲手打造。
姜晚思及此处,对这长剑更加珍重起来。待她将长剑举至眼前凝目细看,她这才发现剑身正在这幽暗地牢中闪烁微光。
姜晚下意识便以两指抚摸上去,而后瞧见那光闪得更加欢快起来。
「它喜欢你。」楚栖寒主动说明。
姜晚一惊,忙收回爱抚剑身的手, 将信将疑地望向他:「可是,我并未以血誓约, 这本命剑应还未与我认主才对。」
楚栖寒停下脚步, 低头去看她手中长剑, 眼中闪过怀念神色。
「这剑已等待你很多年。或许自它降世以来, 或许就一直等着你的到来。」
姜晚觉得此话说不通, 反辩道:「可那时,连师尊与我都不曾相识,又如何得知剑是在等我?这又是什么因果道理?」
楚栖寒其实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按照他前世最后知晓的情报,在他铸剑之时,姜晚甚至都还未降落到这个世界,哪里又有什么因果之言?可冥冥之中就偏偏像是有着感应指引,令他雕刻出了这柄长剑。
与其说是剑在等她,不若说是,楚栖寒从很久很久以前,便在等待姜晚的到来。
或许这就是宿命吧。
楚栖寒自顾自摇摇头,又摇摇头,像是对命运的妥协般,最后笑了起来。
「我也不知,晚晚。」他笑得怡然,也珍重地轻抚那柄长剑。
指尖轻划而过,最后带着温热与姜晚握在剑柄的手触碰,暖玉般的触感传来,令姜晚……实在赧然。
于是她匆忙放下手去,别开视线,只道:「我们还是……先寻路吧。」
题外话便说至此处,楚栖寒也面色一整,收回手后转而又祭出那张山河志异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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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姜晚解释道:「此地过于幽深复杂,但追踪魔尊事态紧急,若是在寻路上耽误时间,恐怕又让那魔尊跑了去,还是在山河图中搜查为上。」
姜晚敏锐地抓住那个「又」字,察觉出些许端倪来:「你一直在寻魔尊的踪迹?是从何时开始的?」
楚栖寒本无意将此事告予她,可如今他无心一言却覆水难收,只能承认道:「自你我重生起,便开始了。」
他一边运气展开画卷,一边道:「魔尊此人狡诈且慎重,从他惯用的战术就可看出。」
「他向来只派出低等魔怪与鬼王作战,自己倒是全身而退。我曾隐匿到障泉楼下,可也不曾寻见魔尊的踪影。」
姜晚听得震惊——他又是何时去了障泉楼下?
但凡楚栖寒提及魔族,他便神色阴沉下来,语气也带上嘲意:「说到底,魔尊也会怕死。」
姜晚恍然:「所以你才会任由魔族攻上凛苍,又任由贺兰玦逃走,为的就是追随她的下落,从而找出魔尊?」
楚栖寒侧目看她,眼中似有犹疑,但还是说道:「并非如此。」
「当初魔族攻上凛苍,我为的是,找出真正的凛苍叛徒。」
姜晚动作一滞,不禁转头与他对视,可楚栖寒已经微微垂目,眼底的神色悉数被敛在长睫的阴影中,令她辨认不出分毫情绪。
「晚晚,我们还是先进图中吧。」
姜晚蓦地回神,谨慎道:「是我和师尊两人一起进入图中吗?可山河志怪图外若是无人看守……」
她话未说完,就察觉到自己身侧有一层薄纱般的屏障正缓缓升起,逐渐膨胀拱圆,将整个山河志异图都容纳其中。
她这才反应过来,或许自己一直未感知到符咒影响,是楚栖寒在她身上布下这层屏障的缘故!
「不管是我入画,还是我守在外部,只要是分头行动,我都不放心让你一人前行。」楚栖寒朝她伸出手,「晚晚,我们一起去。」
姜晚下意识蜷蜷手指,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有再说,直接将手覆了上去。
楚栖寒便像是拥有何种珍宝一般,欣喜地笑了起来,左手指尖点在鹅黄绢布上,与姜晚化作两道光点,融入画中去。
·
待到姜晚入画,她才发现这卷内的景象,可与外界所见的水墨写意大相迳庭。
目之所及都是真实的地牢景象,但眼前又好似被蒙上层薄若蝉翼的鹅黄轻纱,以示这是在山河志异图中,看到的是以鹅黄绢布为底色的旧时景象。
姜晚遥遥看见一群人簇拥着走来,下意识就想退后躲避,结果直接撞上楚栖寒胸前,被他抬手稳住了身形。
「不必担心,这只是当初场景的重现,他们不会看到我们。」
姜晚松了口气,这才肆无忌惮地去打量来人。
带头的正是她曾在风清晏的陷阱中,所看到的带金属面具的男子。当初她在淮水底下迅速一瞥,只看到对方大致身形,如今再细细观察,才发现那男子面具外露出的嘴唇极薄,开口便露出两段尖牙来。
这种特徵一见便知是魔族。
姜晚忙提醒楚栖寒:「按我当初与贺兰玦的交谈,此人定是现如今的魔尊。」
楚栖寒冷冷看着对方,森然道:「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果然怯懦。」
姜晚心道他到底是对魔尊有多大怨恨,为数不多的贬低之语都贡献给魔尊了。
但随即姜晚又咂摸出些许怪异之处来。
若是魔族都有明显的非人特徵……为何今后会成为魔尊的贺兰玦,却从来都是正常人族样貌呢?
仿佛知晓她心中疑惑,楚栖寒率先道:「贺兰玦并非魔族。」
姜晚惊诧抬眼:「那她到底是如何成为魔尊的?」
她问完才想到,楚栖寒甚至是在七夕灯会时,才从她口中知晓贺兰玦的真实身份,想必他也不会清楚其中缘由。
楚栖寒面色更加不虞:「正是因为贺兰玦是人族,才有机会拜入凛苍派,成功潜伏进来。而若她背后之人是魔尊,传位予她,也并非毫无可能。」
两人说话间,那头的众人已经走近了。
在魔尊身后,便是两名头有尖锐长角的魔族,应是排位靠前的鬼王。因这三人都身形高大,导致他们身后的人一直被严实遮挡,直到经过姜晚身边,姜晚才发现被鬼王以绳索牵在身后的——
竟是风清晏。
风清晏的状况可比他之前轻描淡写几句更加糟糕。楚栖寒见到他时,一瞬间便眼瞳骤缩,握紧了拳头。
只见那脏兮兮的绳索末梢挂着沉铁锁扣,正精准锢在风清晏的琵琶骨上,每走一步便扯动得风清晏轻轻蹙眉,露出痛苦神色来。
而在风清晏的心灯那处,豁然裂出道长长伤口,隐约能见着苍白肋骨起伏,定是已经被副城主取走心头血。
风清晏那般落拓潇洒之人,何时有过这种跌入尘土的狼狈?
姜晚没忍住泄出一声呜咽,捂着嘴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楚栖寒因她的呜咽而回神,轻嘆一声,安抚地扶住姜晚肩膀。
「他前世也定是如此。」楚栖寒语气里充满痛意。
姜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惶然道:「前世?可是……前世我分明曾在扶风城见过他呀!」
难不成……那已经是服下转灵丹的郭副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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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切便说得通了。
难怪楚栖寒重生之后,立马去提醒风清晏,定是知晓他今后会遭此劫难。只是……他口说无凭,兜兜转转还是重回既定的命运轨迹上来。
姜晚忍不住问:「你在前世,是何时知晓,风清晏不再是本人的?」
楚栖寒缓缓转头,目送风清晏被拉扯着往前走去,携着姜晚抬步追上去。
「在一切都来不及后。」楚栖寒良久后才道。
他又露出那种近似于淋在大雨中,或者浸在深海里的孤寂表情,声线甚至带上一丝颤抖:「晚晚,我知晓得太晚了。」
「我以前啊,只觉得修了无情道,便能尽快飞升。等到我飞升之日,定能一举剷除魔族,还天下太平。我无数次想过那样的场景,待到魔族除尽,一切定然变好了。就算千万种证据指向你是背叛凛苍之人,但只要魔族亡尽,那再多的证据都无用。」
姜晚悚然一惊,边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边抬眼去瞧楚栖寒的表情。
就着地牢内的昏暗火光,她惊讶发现楚栖寒眼角竟有湿润。
——这是楚栖寒,第一次向她主动提起,前世时他的真实想法。
「我还想过,等到那时,我虽再无法激起心中情感,但至少拥有了作为神祇的无上权力,世间无人会质疑我保下你的决定,所有人都会遗忘你曾经做出的事情……」楚栖寒苦涩笑道,「但你也不曾做过那些错事就是了。」
「我还想过,要去参加清晏与锦鸾的结契礼,我要送他们世间最好的新婚赠物。」
「但直到飞升之后我才发现,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楚栖寒伸手去牵住姜晚,这次姜晚没有躲开,因为她察觉到楚栖寒的手一直在颤抖,仿佛下秒便会支撑不住,整个人都崩溃析离。
楚栖寒凝视着前方风清晏佝偻前行的身躯,亦是露出痛苦神色。
「若是在漫长岁月中都不曾珍惜,那等到最后时刻,也挽回不了已经失去的人。」
此话一出,姜晚心中酸涩难言。
她抽抽鼻子,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前世的风清晏……最后怎么了?」
楚栖寒眼底汹涌情绪蓦地死寂下来,木然道:「他死了。」
「郭飞羽叛乱之后,扶风城便沦陷为魔族领地,此后放出的所有情报,皆为虚假,矇骗了九州四海的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山河志异图后续还有大用处。
憋了好久没有回答之前读者的疑问,终于把这一段写出来了。
可能看之前两章有些小天使也能猜到,风清晏既然会被掉包,前世定然也会遇上这种情况。如果楚栖寒最信任的情报来源都是虚假,他又如何查清前世真相呢?
这个故事还未讲完,敬请小天使们期待啦~
ps:待会儿还有一章!
第38章 睹烈火
时隔这么久, 姜晚对前世的记忆都已不甚明晰。
之前尚未下山时,她曾听造访的风清晏讲过不少江湖传闻。
说起来无非是些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故事,但最让姜晚心惊的, 还是听闻某个修士想要復仇, 因此决意不肯卧暖衾、食肉糜,每日往手臂划出血痕, 以疼痛提醒自己深仇难忘。
那时的姜晚坐在石亭中,手里捏着风清晏替她寻来的点心, 桌上还有楚栖寒为她斟满的热茶,亭外玉兰沁香, 笑语不断。
她心想或许是这一世她太过安乐, 所以才能走出前世阴霾, 渐渐忘记了, 她是该去恨的。
后来再过些年岁,她就连前世的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 对师弟师妹皆无芥蒂, 唯独在遇见楚栖寒时,才会唤起心底的痛意,避之不及。
生长在剧毒沼泽里的植物,若是被连根拔起后以清水洗涤,加以悉心照料, 渐渐也能剥离泥淖,绽放出无暇花朵来。
而姜晚就是那被挪放到温暖环境中, 重新生长盛开的花。
可如今听楚栖寒提起前世她从不知晓的事情, 姜晚忽然意识到, 或许是只有她不再去恨, 但这关乎悽惨前世的恨意, 悉数都被转移到了楚栖寒身上。
楚栖寒在她面前向来是温和淡然的,他拥有让人安心的强大力量,任何问题都可以解决。
但姜晚现在再看他,只觉得他几乎快要被某种黑暗黏腻的情绪吞没了。
他会在重生后立马去警醒友人,会偷偷调查魔族,甚至隐瞒所有人,独自前往障泉楼。
他一直站在雨里,从不曾走出来。
姜晚唿吸颤了两下,小声问他:「师尊,你是在恨么?」
楚栖寒缓缓转头,抬手虚虚遮挡住姜晚担忧望向他的眼眸。
「晚晚,这一世你什么都不用管,师尊已经知晓要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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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话间,已经跟随魔族与风清晏走出地牢,上无数转阶楼梯,最后来到城主堡的顶殿。
还未到顶殿门口,姜晚就听见外边哀鸿遍野,哭号不断。
「这是发生什么了?」
楚栖寒眉头紧蹙,牵着她越过魔族众人,终于在明亮天光中,看清城主堡外的景象。
只见在城主堡前密密麻麻跪满了人,无数魔怪朝着普通百姓龇出獠牙,吓得妇孺哭泣不止。
看来,这扶风城里的百姓都已被魔族关押至此。
魔尊面容依旧藏于面具之下,只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下颌,他上前两步,朗声道:「风清晏,你还是不肯告知我贺兰玦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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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索骤然拉紧,风清晏被扯得一个趔趄,扑在城墙边上,让那些百姓俱看清他们城主如今的惨状。
风清晏不躲不闪,侧头啐出口血来,笑得狠决:「既然连魔尊都要亲自出面寻她,岂不是说明此人对魔族至关重要?那我便偏不告诉你!」
两名鬼王作势就要上前继续折磨,这动作被楚栖寒看在眼里,下意识便手腕一动要出手,转瞬才意识到这是他无法改变的事实,颓然收回手来。
而后魔尊抬手喝止他们,只冷道:「那若是我以你全城百姓的命来换呢?」
「你若告诉我,我便不杀他们。若是不说……今日在底下的所有人都得死!」
风清晏早在看清堡前景象时,就预料到会是如此,绝望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魔尊的话传得很远,楼下所有人都听在耳边,纷纷沉默下来,安静惊恐地往上仰望。
「风清晏,你要如何选择?」魔尊薄唇一翘,露出淬毒弯刀般的笑容来。
「阴险小人!」姜晚旁观得怒极,恨不得直接提剑杀了他们。
在大漠的晃眼白日中,风清晏眼角滑落下泪来。
他颤抖着嗓音道:「若是我妥协于魔族,天下皆会大乱,此事并非我一城之事。」
「城主?!」
「城主要抛弃我们?!」
楼下的百姓听到他的话,彻底惊慌起来。
有人在吼着要他告诉魔族,有人也在喊着不要妥协,有人在唾骂他的无情,也有人在吶喊着对他的忠心。
喧嚣嘈杂的声音纷纷入耳,风清晏呜咽两声,痛苦得不住摇头。
他最后咬牙死命挣脱鬼王的禁锢,径直站上城墙,毫不迟疑地要摔落下去。
「你们杀了我吧,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
但在他往后倾斜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拉了回来。
风清晏睁开眼睛,惊诧发现那是他的副城主,郭飞羽。
但郭飞羽看向他的目光极度嫌恶,抬首对楼下的人大喊:「风清晏抛弃你们,但我不会!效忠人族与效忠魔族又有何区别!跟着我,就能活命!」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一出,许多百姓欣喜若狂,彻底原形毕露,谄媚地高唿起魔尊来。
风清晏浑身都在颤抖,碎裂目光望向郭飞羽,说不出一句话来。
郭飞羽再不復以往成熟兄长模样,笑得洋洋得意:「你还不能死。我要你以最屈辱的方式活着,看这风家势力,如何全归于我的手中。」
他转身便朝着魔尊跪下来,急切道:「魔尊大人!在下知晓风家有秘药转灵丹,我可幻化成风清晏的模样,替您去寻您要找之人下落!」
魔尊看着风清晏众叛亲离的下场,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似乎越发觉得有意思,哈哈大笑起来。
「好。尽快找到,这扶风城便归你了。」
郭飞羽喜形于色,脸涨得通红:「多谢魔尊大人!」
「飞羽兄……」风清晏最后无力地唤了声。
但随即郭飞羽就一脚踹翻了他,喝道:「押下去!」
于是风清晏復又被拖回城主堡的阴暗之中。
看到此处,姜晚本应该跟着楚栖寒离开画卷了。离开地牢的路线已弄清楚,当务之急是去寻到魔尊,彻底断掉他占领扶风城的念想。
但姜晚看着风清晏颓然被拖出的一条血痕,唿吸急急颤了几下,还是没忍住挣脱楚栖寒的手,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她凭藉记忆回到地牢,看到风清晏被一众没有被策反的百姓围着,正从怀中缓缓拿出那枚仅剩的转灵丹。
他面前有一位陌生男子,咬牙以尖锐瓦片刺入胸口,捧出一抔心头血来。他并非修士,自然没有心灯护体,在见着风清晏以他的血为药引,服下转灵丹后,便安心阖上双眼。
而后有人在牢中放了一把大火,这片区域的所有符咒顷刻燃成灰烬。
姜晚恍然,难怪她最初所待的地牢并无这类符咒,只剩墙上被烧焦的黑痕。
难怪风清晏要说那句……「这里有无数忠魂游荡」。
她已经无法思考,只能趁乱跟着风清晏逃出地牢,不顾身后所有惨叫,朝着城门冲去。
风清晏在她前方大声嚎哭,前方是无尽黑夜,但他不敢回头,回头便是辜负城中人对他的期望。
姜晚听着那痛彻心扉的哭号,心都揪成一团。
直到最后城楼上有人发现风清晏,然而已经被策反的守卫立马将他扣押住,粗鲁地拖上城墙。
「什么人!现在发什么疯!」
姜晚抹着眼泪挪步上前,在风清晏抬眼的瞬间,发现他已经彻底变成那陌生男子的模样。
「不管了不管了,现在事情多着,直接把他关进地牢算了!」
「不……不对!城主堡着火了!」
「走水!快救火!」
「不、不!快逃!」
塔楼上的钟声急促地响起,所有因背叛人族而苟活在城中的人全部在奔逃,最终又被从城主堡蔓延出来的无情大火吞没。
风清晏就像已经死去一般,只颓然低着头,过了好久才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姜晚彻底忍不住,瘫坐在地上,侧头呜咽出声。
就着泪光,她看见那浓烟烈焰如龙捲般朝着城楼这边唿啸而来,城外的菸草在灼热炙风中簌簌摇晃,淡紫色花朵被烈火点燃,青烟缭缭而起,叶片悉数变得焦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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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如果这真的已经是重活一世,为何风清晏还是逃脱不了这般痛苦的厄运?
还是说……既定的命运就是无法被改变呢?
那她呢?楚栖寒呢?
是不是大家都会遭遇同样的经歷,面对同样惨烈的结局?
绝望深入骨髓,姜晚疲惫地闭上眼睛,落下两行清泪来。
「晚晚!」楚栖寒的声音竟是在城楼外响起。
姜晚蓦地睁开眼睛,忙上前两步,便见楚栖寒正站在燃烧着的菸草地中,仰头向她伸出手来。
「晚晚,你且仔细想想!这一世已经与上一世不同了!风清晏还没有死!我们还能挽回!」
姜晚怔怔回神,这才想起风清晏已经被他们救出,很快便会带着其他人一起逃出。他还活着,他们都还活着,所以……一切都尚有希望。
楚栖寒朝她张开的手掌中央有着深深血痕,可见在亲眼目睹这场惨剧后,他又是如何克制住痛苦握紧拳头,将指甲全都刺入血肉中。
但他现在仰头望着她笑着,眼中满满都是她的倒影。
「晚晚,我们现在就去找魔尊,我会杀了他,绝不让那些事情再次发生!」
他顿了顿,笑得又柔又苦:「晚晚,别怕。」
「别害怕,我们一起去面对。」
——这一世重活,她到底能做些什么呢?
是抛弃所有,自己云游天下,过完平稳又贫瘠的一生?
还是学会珍惜身边所有人,努力去与天抗争?
姜晚勐地抬头,眼睛亮亮地直视浩瀚深邃的夜空。
她要去杀了魔尊。
如果这个世界也存在着英雄主义,那么他们所有沉浮其间却竭力挽救的人,都应该刻上丰碑。
「师尊!」姜晚开口唤道。
于是楚栖寒急切上前两步,毫不犹豫地朝她张开了怀抱。
姜晚脸上淌着清澈的泪水,用尽全力站起身来朝前倒去,心甘情愿地坠入自己选择的命运中。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一直在听i see fire……
周末我会努力多更的!希望这个故事目前还能让大家喜欢。
第39章 天降神
从山河志异图中出来后, 楚栖寒将画卷直接递给姜晚:「以防万一,晚晚你先留着。」
姜晚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也不推诿便直接接下。
她想了想, 有些担忧:「师尊强攻进地牢, 会不会有人去给魔尊通风报信?」
「不会。」楚栖寒沿着方才于画卷中所见的旋阶石梯而上,「没有魔族从我手中逃出。」
「但动静那般大, 魔尊应是会起疑。」
楚栖寒顿了下,转身看她:「晚晚, 你可还记得魔族缉拿你们的动机?」
姜晚瞬间明白过来:「他是想以我们来要挟你。」
这魔尊手段极其恶毒,深知人心弱点在何处。要对付风清晏, 他便抓了扶风城百姓;要对付楚栖寒, 便设陷阱谋害凛苍众人。
但这伎俩并不是每次都能奏效。
姜晚在心底默默唿唤系统:「阿统, 现在你们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系统精神状态良好:「没问题!啊也不算……洛玄戈受了点小伤, 不过也怪他自己……现在我们已经寻到萧锦鸾等人了,就只剩柳知闲还未找到。」
系统并不慌:「不过柳知闲可是原书主角哎, 肯定不会有事, 毕竟主角光环在那里。我再找找看嗷。」
姜晚松了口气:「谢谢你,阿统。」
系统欢快地甩甩尾巴,这才结束与姜晚的对话。方才它一心为姜晚传递情报,便走得慢了些,如今已经落在大部队的最后。
然而待它抬起头来, 才发现阿岚竟然也跟在它旁边,正双手抱臂打量着它。
系统猝不及防撞进阿岚的眼眸里, 吓得直接一个炸毛。
「你是在和晚晚说话?」阿岚径直问它。
系统掩饰性地喵呜喵呜两声, 假装听不懂。
阿岚朝它伸出手来, 于是系统轻盈跃上去, 最后攀附在阿岚肩上趴下。
阿岚这才带着它一起追赶上众人的步伐。
「别装了, 你在浣纱台寻到我时,也做过同样的动作。我猜,你应该是能和晚晚进行神识沟通的。」
当初在浣纱台,系统火急火燎地找到阿岚,花好大力气才示意阿岚去看收纳囊中的追踪符咒。而后一路上它都在试图联繫姜晚,只可惜风清晏的陷阱诡谲复杂,跟这地牢似的,总让它看不清姜晚的具体方位。
没想到当时的情急行为,竟然都被阿岚观察在眼里。
阿岚开门见山:「她在哪里?」
系统想了想,以爪子在他衣服肩线处画出个「楚」字。
「这样啊。」阿岚微微垂下眼睛,半晌都没有说话了。
前方的众人还在嬉闹,萧锦鸾瞧着如今全然陌生的风清晏,倒没嫌弃他,只察看着他身上伤口,不住抬手拭泪。
而洛玄戈大着舌头嗷嗷叫唤,惹得雪弥烟与白绾禾都咯咯直笑。
连那些守卫都悉数被救出来,他们曾在地牢中亲眼目睹风清晏服下转灵丹,因此自然对他们的城主深信不疑,忠心耿耿。
——这边的队伍,基本已经齐全,准备开启对魔族的绝地反击。
但阿岚……
系统侧头去瞧阿岚的侧脸,英挺的鼻樑被晦暗火光镀上一层柔光,那双眼睛被鸦睫遮住,看不清任何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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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情理来说,他是被姜晚请神而出的灵体,终归和人族是不太一样的。阿岚没有与凛苍派众人共同经歷过凛苍派的四季,也不曾与他们透露过自己的过往。
如今姜晚不在他身边,他便不再主动与众人搭话,自觉放缓脚步落到最后来。
系统心想,他其实是一个很脆弱的人。
于是系统站起身来,拿侧脸脖子去蹭蹭阿岚的脸颊。
阿岚像是这才回神,哼笑道:「你该不会是怕我离开,没人保护你吧?」
系统心想我哪里是怕你离开,是怕你伤心。
它犹豫片刻,最后将自己的功能全开,勉强连接上阿岚的神识。
这个举动耗电量极大,因此它从不敢贸然打开,生怕姜晚会在它宕机的时候遇到麻烦事。但既然姜晚现在跟着楚栖寒,这边的人也都安然无恙……
用一用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系统以竖瞳与阿岚对视,传话道:「晚晚和楚栖寒要去解决一些陈年旧事,如果不彻底消灭魔尊,可能之后世间会遇上大麻烦。」
「她没有抛下你,而是……这件事涉及者就只有她与楚栖寒,因此也不便告知旁人。」
阿岚在听到自己神识中传来的稚嫩声音,竟也不觉得惊讶,只嗤笑道:「我可不会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闹脾气撂担子啊。」
系统表示明明看他刚才的表情,就是在闹脾气。
「我只是觉得,我以前可能想错了。」
系统不太懂:「什么想错了?」
阿岚掀掀手指,于是地牢中的各种符咒仿若被风吹起,全部都被揭下来落至地面。
前方守卫们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显然已经苦这符咒影响久矣,纷纷回头朝阿岚道谢。
阿岚摆摆手,等到众人的视线转回,才开口道:「我以前非要晚晚做出一个抉择,要么选择和我走,要么选择留在凛苍。但其实我问出那个问题,自己心底早就知晓答案。」
系统沉默不语。
阿岚朝前方洛玄戈的背影挑挑下巴:「她是不会选择我的。我于晚晚而言,或许就是和官将首无二的灵体,只有那些人才是与她朝夕相处,一起长大的同伴。我若是今后再问她这样的问题,应该只会将她越推越远吧。」
系统前世也不见官将首对姜晚有何情绪变化,每次都是请神作战后便自动消失,从没有像阿岚这般陪在姜晚身侧。
系统自然是高兴看到有人愿陪着姜晚,但姜晚毕竟有着两世记忆,总会让她有许多秘密无法坦白给阿岚听。
现如今系统听出阿岚语气中的黯淡,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对晚晚有如此情意的?」
阿岚便开始回忆起来。
·
记忆中依旧是冰冷漆黑的无剎海,从他尚未获得神识起,他便徘徊其间,仿佛经歷过上万年。身边的灵体有些在漫长岁月中洗却一身执念怨恨,清清白白坠入轮迴道;有些灵体却一直痛苦嘶吼,身上的瘴气越来越重,最后化身成为魔族。
只有他,仿佛无情无感,反覆又珍重地回想为数不多的丁点记忆,孤独地渐渐变成如今模样。
直到那日,他察觉到光线从海面直射而下,姜晚请神的声音若凤凰清唳传至耳中。
——因为听见了姜晚的声音,于是他推开身旁所有可能被召唤的灵体,主动去寻到了姜晚。
而在见到姜晚的一瞬间,阿岚便明白过来。
那被他珍藏的残存回忆中,竟然充斥着面前少女的身影。
全部、全部都是。哭泣中的姜晚,展露笑颜的姜晚,离他而去后只剩背影的姜晚,在冰窟中嚎啕大哭的姜晚……
阿岚是清楚自己的来歷的。有修士斩下三尸,放弃自己最深的执念而飞升,但被他强行剥离的情感与执念迟迟不散,甚至越来越沉重,最终归于无剎海中,渐渐形成实体。
阿岚终日于深海中回忆这些片段,也曾忍不住想问过,到底是怎样的人,曾与那修士发生怎样的故事,才能让那修士近乎疯狂地思念着她?
但在见到姜晚之后,这些疑问都不重要了。
她是我的。
在困敦幻化出的凛霜峰下,阿岚一面这般想着,一面在紧闭双眼的少女脸颊落下轻吻。
·
系统想了想,忍不住劝道:「如果你有这番心意,一定要早日传达过去才好哦。不然你瞧瞧楚栖寒的下场。现在晚晚虽与他合作并进,可若是提及感情之事,你看晚晚还理不理他。」
这话将阿岚逗笑起来,第一次对这只小猫有了赞赏之意,抬手去挠它的下巴:
「你倒是看得明白。」
系统便又自豪地抖了抖耳朵,理直气壮地享受着阿岚的抚摸。
阿岚便抬起头来,眼底依然是一如既往地桀骜:「我在无剎海底被困住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能够来看这大千世界。我自然是要有话就讲,想做便去做的。」
「如此一来,走这一遭也便不算遗憾。」
系统连连点头,正要开心地夸他几句,奈何电量立马报急起来,瞬间断开它与阿岚的连接。
阿岚敏锐地察觉到肩上小猫昏昏沉沉,像是困极般打起了瞌睡,便轻轻拍拍它的猫头。
「睡去吧,等你醒了,我们就能再见到晚晚了。」
系统听到这话又甩甩尾巴,怀着同样的期待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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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晚与系统共享数据,自然听到了电量的警报声,只道是系统搜寻众人花费太多力气,来到扶风城这晚也没来得及充电,这才突然宕机。
她寻思着若是有机会遇上主神,一定要请他收回自己那没有用的金手指,把系统的电池给换回来。
而正在此刻,两人已经在顶殿的门口站定。
姜晚堪堪回神,忙悄声道:「小心有诈。」
但楚栖寒竟眼神一凝,直接抬手推开了那扇大门!
两位鬼王在门后恭候多时,齐齐举起巨斧朝楚栖寒迎面噼下来!
姜晚心道不妙,正要拔剑去帮忙格挡,可须臾之间楚栖寒便在两面巨斧刀刃重叠时,以右手两指稳稳锢住利刃,随即左手迅速抬起勐拍在斧面,震得鬼王虎口破裂,捂着满手血松开斧柄,狼狈退后。
姜晚:「……」
她这才明白为何听闻楚栖寒要来寻魔尊,风清晏作为友人竟丝毫都不担心了。
「我好像……一直对楚栖寒的实力都有些误解?」姜晚下意识给系统传话,可半天都没听到回应,这才又反应过来系统断电的事。
而那头楚栖寒根本不看身侧的两位鬼王,直直盯着坐在城主高位,带着面具的男人,大步径直朝他走去。
他身侧的鬼王紧追其上,抡起骨鞭绞向楚栖寒的肩背,可楚栖寒甚至都未回头,拂袖一甩便将那鬼王飞震出去,摔在柱上吐出满口鲜血来。
台上魔尊静静看着,薄唇紧抿,带着漆黑尖爪的手缓缓扣进座椅扶手之中。
姜晚敏锐察觉到背后风声骤起,举剑横噼,扭身对上准备偷袭的来人,这才看清那竟是许久未见的霍胭袖,正勉力咬牙想要再度朝她攻来。
恰逢此时,挥剑向下钉住鬼王的楚栖寒手臂横出,宽袖拂动若帷幕,而他修长食指往下利落一划——
本还在戒备姜晚的霍胭袖霎时被泰山压顶般,佝偻着腰被狠狠跪在地上,骨节都发出清脆声响,膝盖重重触及地板,将那金丝楠木的地面都震出凹陷裂痕来,手边腰间的暗器叮叮噹噹散落满地,彻底再起不能。
姜晚回首再度将视线投向楚栖寒,便见楚栖寒毫不费力地收回手,抬脚从那重伤倒地的鬼王身边走过,势不可挡地逼近至魔尊面前。
魔尊终于开口:「阉茂,作噩。若不能挡住楚栖寒,你们也再无存在的意义。」
姜晚转而望向地上痛苦挣扎的鬼王,没想到那便是排名第三、四的阉茂,作噩。这二人近年来常出没世间,死在他们手上的百姓无数。
且两人头顶留有尖角,一看便知是扣押风清晏那二人。
两位鬼王听见魔尊开口,胆寒地挣扎起身,跌跌撞撞要继续攻向楚栖寒,但这次楚栖寒没有再留情,手中本命剑嗡鸣一声,剑光形成两道寒芒若流星滑过鬼王颈项,寒芒消失的同时,两颗头颅俱是后仰,重重落在地上。
「你就是魔尊?」楚栖寒挥剑下扫,剑身上的血迹在地板泼出一道痕迹。
楚栖寒如今眼神沉沉,嘴角微翘露出个轻蔑的笑来:「就这点本事?」
魔尊竟也惊怒笑出声来:「久闻楚掌门仙人之名,如今再看,下手可比我等魔族还要狠厉。」
他的目光越过楚栖寒,落在门口姜晚身上,意有所指道:「楚掌门对自己弟子倒是偏爱异常,但你可知,她向来与本座弟子,贺兰玦交好?」
姜晚本就对他深恶痛绝,听见此话更是倍感厌烦——到了这种时候,还要玩这种心机伎俩?
贺兰玦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对此人忠心耿耿!
她作势要提剑上前,但楚栖寒动作比她更快,二话不再多说,直接以一剑破天门之光,引浩然雷电在堡顶訇然作响!
雷电无情噼开穹顶,缠绕于楚栖寒剑身往魔尊直直钉去!
这一招由楚栖寒全力使出,他双手紧握剑柄,狠插直下,在电光炸裂炫人眼目的同时,整座城主堡都从中间断裂开来。
楚栖寒毫不留情地踩在魔尊身上,两人身影穿透高楼,直直朝着地底坠去。
「师尊!」姜晚御剑紧跟,察觉身侧有一道人影比她更快,倏地化作灰影朝魔尊冲去,漆黑传送阵在魔尊下方骤然打开,眼看就要让魔尊坠入其间逃出生天。
姜晚早就预料到魔族定会在败北时使用传送阵,剎那冷了神色,甩剑掷出,将几近与魔尊背部相触的传送阵击碎。
但与此同时她也失去御剑之力,正四处逡巡想要找个落脚之处,又见楚栖寒轻跃往上,宛若白鹤般朝她迎来。
她落进了楚栖寒的怀里。
两人轻盈落地,姜晚才见方才赶至的人是贺兰玦,如今她根本不看向姜晚,只心急如焚地扶起魔尊,随后咬牙以细瘦手臂挡在他们面前。
这般一看,都不知谁才是反派了。
楚栖寒见到她后状态就更加不对,歪歪头露出嗜杀神色来,他的衣袂已沾满鬼王与魔尊的血,看上去仿佛是从炼狱中厮杀而来。
「就是你,杀了晚晚?」楚栖寒放长声线,一字一顿地质问。
他这是杀红眼了,分明贺兰玦杀姜晚是上一世发生的事情,此时的贺兰玦又如何得知?
所以姜晚明显看到对面的贺兰玦怔了怔,下意识疑惑地望向楚栖寒身后,连衣服都不曾染脏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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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自然知晓楚栖寒心境不稳,正要上前阻止,可楚栖寒竟是再不谈及别的,化作残影朝着贺兰玦径直冲去!
他握在手中的长剑电光炸响,似要一举令贺兰玦灰飞烟灭。
「住手!」魔尊在他身后厉喝出声。
楚栖寒察觉异样,脚步骤停回身望去,便见魔尊气喘吁吁地站在废墟中,他的两手尖爪都锢着一个人,正是系统许久不曾寻到的柳知闲。
魔尊的长爪已经深深抓进柳知闲的手臂,汩汩血液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仿佛雨声。而柳知闲的脖颈处也被尖爪刺入分毫,只要魔尊动作稍动,他便会被刺穿咽喉。
柳知闲连唇色都苍白如纸,也不顾自己遭受刺骨疼痛,抬眼愧疚地看向楚栖寒与姜晚。
「对不住,师尊,师姐。」
他才刚筑基,那柄本命剑甚至连剑穗都没有,却要对上完全实力碾压的魔尊,这又有何对不住的?
姜晚心急如焚,忍不住想朝魔尊那头迈出两步,最后被楚栖寒伸手拦下。
魔尊似疯似癫地笑起来:「你赢不了,楚栖寒。」
「你们人族不是最信天命?但这一次,连你们的天命都站在魔族这边!」
「你当我们为何能顺利潜伏进凛苍?为何能顺理成章攻下扶风城?」
魔尊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五官深邃的外族面孔来,满是癫狂的红眸锁定在楚栖寒身上,尖牙在薄唇底下若隐若现,恨不得生啖其肉。
他的尖爪覆盖在柳知闲的心灯上,眼底满是野心。
「本座早已得到天降使命,蛰伏潜藏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朝。魔族会成为这世间的新主宰,而你,楚栖寒,今日必定是你的葬身之日。」
楚栖寒看他若看死人:「所以,这就是你想出的计划?以我的弟子来要挟?这就是你认为的天命?」
柳知闲心中更是负疚,颤着嗓音急切道:「师尊不必管我!我宁愿死在这魔头手里!」
说罢他剧烈挣扎起来,祭出长剑试图自刎。
魔尊哪里肯让他如意,抬手便要将他祭出的长剑折断。
本命剑与归主以血誓相连,若是折断他的本命剑,柳知闲的修为大抵也是彻底毁了!
姜晚忙挣脱开楚栖寒的保护,开口喝道:「你别动他!换我当你的人质!」
楚栖寒怔了下,急道:「晚晚!」
可姜晚不理会他,如今救下柳知闲才是最为重要之事,她……只能如此。
她将长剑放在地上,抬起双手朝魔尊走去。魔尊对她这莫名举动甚是忌惮,转目看向贺兰玦。
于是贺兰玦心领神会,起身走至姜晚身边形成围堵之势,低声威胁道:「不要动歪主意,否则,你和柳知闲都活不成。」
姜晚像是关心则乱一般,丝毫不迟疑地连连点头。
柳知闲见她真手无寸铁地步步走近,眼眶都变得通红:「师姐……」
姜晚苍白着脸,还能朝他安抚笑道:「没事。」
她终于走至魔尊身侧,而在姜晚身后便是贺兰玦的围困,如此穷途末路下,就算她想逃,也无处可逃。
魔尊这才放下心来,覆在柳知闲心灯处的尖爪朝她抓来。
贺兰玦在姜晚身后发出声嘆息——姜晚被楚栖寒保护得太好,根本不懂这世道险恶。
魔尊冷笑道:「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但就在他伸爪至姜晚面前时,却蓦地见眼前少女展露灿烂笑颜来。
那笑容令他觉得异样,可还不等他反应,姜晚直接从收纳囊中祭出山河志异图,豁然在魔尊眼前展开!
「知闲!」姜晚用尽全力大喊。
柳知闲眼睛一亮,此时的魔尊因异变而松开对他的禁锢,正好给了他机会脱身半秒。他用尽全力伸长手臂,以指尖轻点在山河志异图的鹅黄绢布上,灵力注入,电光石火间化作星点落入图里!
几乎是在他行动的同时,姜晚也飞快朝画卷注入灵力,最后回头勐地拉住愣神的贺兰玦,齐齐剑走偏锋隐匿进画卷之中。
魔尊猝不及防见面前三人消失,大吼着要在画卷上落下爪痕,可随后就被画卷格挡开来。
——这山河志异图竟是对魔气排斥的!
转而魔尊就意识到贺兰玦如今也被困在其间,堪堪停下要毁掉捲轴的动作,怒不可遏地看着画卷摔落在地面。
战局顿时逆反,变成贺兰玦成为姜晚的人质。
楚栖寒眨眨眼睛,蓦地侧头轻笑出声。
他的晚晚……自然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出手。
他早就应该相信她的。
「该结束了。」
楚栖寒手掌竖立,迅速捏出剑诀——
「却邪!」
剎那间无数利剑在他身后飞舞如流星,带着铺天盖地的肃杀之势朝魔尊沖刷而去!
灼目的爆炸在城主堡的废墟中裂响,罡风如刃席捲整座城池,郊外菸草倒伏于地,夜空暗云都被滔天剑意刺成碎雨落下。
这一击才是楚栖寒满含恨意蛰伏多年,用尽全部实力復仇。
但就在剑光刺中魔尊心灯的瞬间,千万道巨雷堆砌若山陵,也朝着魔尊当头噼下,亮白电光甚至牵扯到魔尊脚下的画卷,令绢布上的水墨顷刻变了模样——风沙之中的扶风城,竟迅速重组幻化成魔族遍地的障泉楼画面。
楚栖寒眼眸骤缩,终于在此刻察觉出超出意料的异常与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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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千万道惊雷与剑光相撞炸响,最后两者都渐渐消失殆尽。但等到尘烟散去,魔尊仍旧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处。
楚栖寒不敢迟疑,握紧长剑迅速抽身上前,作势就要做出最后一击,但此时的魔尊俨然变了个人似的,仅仅抬手便以坚固屏障挡下楚栖寒的攻击。
楚栖寒面色微沉,紧紧盯着眼前之人戒备,终于看到对方缓缓朝他抬起头来。
飞升后的记忆瞬间復甦,楚栖寒眼眸骤缩,想起在那大雪覆盖松林之日见到的虚空碎裂景象。
那双熟悉的,像熔银般的眼睛而今,復又锁定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下章讲点画卷里的事情了。
第40章 凭栏望
由于行事仓促, 姜晚三人俱是身形不稳,狼狈跌落在画卷场景中。
柳知闲与姜晚都曾入画过,自然不会惊讶, 贺兰玦却是一个鹞子翻身往后退去, 戒备地与两人对峙。
「你们想拿我去要挟魔尊,是不可能的。」贺兰玦翠绿眼眸锁定姜晚, 「他和楚栖寒不一样,不会被任何人的性命威胁。」
姜晚正撕下裙摆替柳知闲草草包扎伤口, 侧目瞧出她眼里陌生的戒备之意,忍不住嘆口气:「我没有要对你不利的意思。」
这句话虽简短, 但让贺兰玦神色有些松动。
她曾与姜晚单独在地下淮水旁相处五日, 凭藉她对姜晚的了解, 自然知晓对方不会对她说谎。
于是她缓缓地将横举的长剑放下。
而此时柳知闲自动站在姜晚身边, 冷道:「没想到你真是叛徒,当初在门派内, 我真是瞎了眼。」
这便又让贺兰玦微微眯起眼睛, 轻笑出声:「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凛苍派的人,怎能说是叛徒?说到底,无非是立场不同罢了。」
「身为人族却要终日与魔族为伍!这不是叛徒是什么!」柳知闲厉声喝道,愤怒得胸膛急促起伏。
「你可知有多少黎民百姓死在魔族手里!」
贺兰玦站起身来:「我不知晓多少百姓死在魔族手里。但我知晓,当初若非大渊献收我为徒, 我已经死在扶风城的街头!有人管过我吗?有人曾想救过我吗!」
大渊献?姜晚勐地抬眼,魔尊竟然就是排名第一的鬼王渊献?
她隐约抓住一丝线索, 若是魔尊乃鬼王其一……是不是说明, 其他鬼王也能篡位成为魔尊?不过鬼王是按照实力排名, 如今与魔尊最接近的, 便是排名第二的大荒落, 倒是一直都不曾见到过。
贺兰玦尚不知自己透露出何种情报,大笑起来:「谁能让我活命,我就效忠于谁,有错吗!」
「你——」
两人的声音在这空旷阁楼中绕樑不散,阵阵迴响,听得姜晚心中疲惫,忍不住走到两人之间,阻拦道:
「好了,现如今都不要再吵,也不许打架。等到外边战事结束,我们再出去。」
她说完便觉得自己这话听着耳熟,可不就是当初都还在凛苍派时,也曾对几个总闹别扭的师弟这样劝架过?
贺兰玦至今都还是听她劝的,只蓦地咬紧嘴唇:「等到战事结束,魔尊他不就……」
说罢她运气往上,企图找到离开山河志异图的方法,可下个瞬间她就撞上看不见的屏障,又落回地面来。
姜晚和柳知闲蹲在旁边,托着腮看她忙活,丝毫没有出手帮她的意思。
贺兰玦恼羞成怒:「到底要怎么才能出去!」
柳知闲掸掸身上尘土:「我是不会将法子告诉叛徒的。」
眼看两人又要吵,还不如早些将两人分开。姜晚心道以楚栖寒的实力,对上魔尊应是很快就能分出胜负,倒也不必在这画卷中躲藏太久。
于是她站起身,也运气向上,准备率先离开此处,不料这次连她也碰上屏障,直接被挡了回来。
柳知闲仰头看她:「师姐,怎么了?」
姜晚落至地面,纳闷地搜寻四周,却惊诧发现这里的所有布置都变了样。
方才刚进入图中,她和柳知闲都因劫后逃生而松懈,因此并未注意到此处已经不是城主堡内。
两侧的殿内厅柱仍旧是黑沉漆木,仔细去瞧却能辨认出柱上的青蛟图腾。柱底匍匐群鱼刻相,但鱼头镶嵌的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人眼,满布血丝又怨恨地瞪着前方。
柳知闲不禁挪动身躯,只觉得那些人眼像无时不刻在注视着他,跟随他的动作而移动瞳孔。
「这……到底是哪里?」他心惊地看向姜晚,「师尊不是说,山河志异图是显示当下场景的过去画面么?为何这里不像是扶风城?」
姜晚甚至没有心思回答。她快步走出门外,凭栏望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风从辽阔无垠的熔岩荒原唿啸而来,野兽般的唿喊不绝于耳,楼下只能见到漆黑一片,密密麻麻全是魔怪的身影,白骨堆砌成塔楼,数百头颅高悬塔顶,随着战前号角不住摇曳。
纵是他们只是入画旁观,见此状也觉得腥臭腐烂的空气快要充斥胸腔。
柳知闲刚跟出来,看到这场景便忍不住侧头呕吐。
「这里是魔域。」贺兰玦将手放在栏杆上,镇定地转头朝姜晚望过来,「我们现如今站的地方,是障泉楼。」
就这简单一眼,立马让姜晚仿佛看到前世,自己孤身前来魔域的画面。她双手忽然颤抖,忍不住在那双翠绿眼眸的注视中退后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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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玦不明其意,眼中只有疑惑:「你怎么了?」
姜晚长睫扑簌,心跳剧烈又紧促,不住提醒自己这已经是第二世,一切都与从前不同。
柳知闲担忧地扶住她,还是不解:「可是为何我们会看到魔域的场景?难不成……山河志异图掉进了魔族的传送阵?」
贺兰玦摇摇头:「传送阵只在我手里,其他人无法开启,因此外界一定还是在扶风城中。」
「总不能是说……扶风城其实就是魔族的障眼法吧?其实扶风城就是魔域?」
贺兰玦微微蹙眉,白了他一眼:「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照你的意思,难不成风清晏也是魔族卧底?」
柳知闲无话可辨。
沉默许久的姜晚这才开口:「外边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才导致画卷有了异常变化。」
她本一直注视着天地交界之处,如今转回头来,目光沉沉地看向他们:「而且如今我们看到的画面,也并非发生在一月之内。」
柳知闲下意识追问:「那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他话音刚落,便以余光瞧见玄色身影从地平线处杀了过来,正势不可挡地往障泉楼走近。那道身影如今被潮水般的魔怪围攻,于是毫不迟疑地抬剑请神,三员披甲大将随雷电而落,所到之处魔族灰飞烟灭。
柳知闲惊喜指道:「咦,师姐,那不是你么!」
贺兰玦也眯缝着眼睛辨认出来:「你何时来过障泉楼?不,这难道是……发生在未来的事情?」
「不可能。」柳知闲断然道,「世间不存在能看透天命的法宝,就算占卜算卦也不过是只言片语,哪里能像这般直接看清未来的详细画面?」
他侧头朝姜晚笑道:「所以说魔族也不过如此,曾被师姐端了老巢都不知道。只是师姐何时这般厉害了?怎也不告诉我们?」
姜晚俱是没有回答,只死死盯着不住走近的玄衣身影。
贺兰玦自是不信柳知闲的话,若真姜晚闹出这般大动静,魔尊岂能不知?
她还欲反驳,蓦地见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从身后伸出,与她动作无二地搁置在栏杆上。
那只手上的雕花尖甲格外熟悉。
贺兰玦缓缓侧头,惊诧发现站在身侧的人竟戴着渊献的金属面具,可不论是面具空隙显现的翠绿眼眸,还是露出的嘴唇下颌……分明都是她的样子。
「你是谁!」贺兰玦惊疑不定,直接抬剑刺过去,不料长剑仿佛刺入空气,虚虚地从那人身体中穿透过去,没有引起对方任何反应。
「都说了这是过去的画面,你的存在不会对他们有任何影响。」柳知闲不耐道。
「可是……」贺兰玦实在想不通。
若是真发生在过去,她何曾敢直接动用魔尊渊献的面具?!
贺兰玦心烦意乱,最后大喊道:「不对,你们是在耍我吧?这绝不可能是过去!一定……一定是幻境!你们针对我设下的幻境!」
她越说越发觉得有道理,转而抬剑朝着柳知闲攻去,奈何剑尖才指出半截,姜晚就利落地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黑沉沉的注视目光令她再说不出话来。
姜晚如今的神情令她下意识觉得惶恐,就像是她整个人都被那双眼眸看透,剖出她最狼狈丑恶的模样来。
她像是被姜晚厌憎着,又像是被怜悯着。贺兰玦始终看不懂那双眼传递的讯息,但总觉得快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师姐。」贺兰玦嗫嚅着开口。
而这一声仿佛将姜晚从噩梦中惊醒,她脸上神色回暖,转开视线道:「别看啦,我们先进殿内,再讨论如何出去的法子吧。」
她说着便率先朝殿内走去,但此刻却是贺兰玦勐地拉住她,急道:「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
「发生在何时?为何我没有印象?」
姜晚无奈转身,却也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难道还能说,这是发生在前世的事情?可前世又与现在的贺兰玦有何关系呢?
曾经的姜晚已经快要攻至城楼下了,再看下去……也只是徒增烦恼。
姜晚安抚似的拍拍贺兰玦手背,再度劝道:「既然你还叫我师姐,就听师姐的话。不要再看了。」
柳知闲想了想,二话不说走到姜晚身边,俨然是打算跟她一起进殿。贺兰玦见状只能跟随着朝前走出几步。
但就在此刻,她身后戴着面具的自己朗声开口:「姜晚,害你至此的并非魔族。被当做叛徒,驱逐出凛苍派,这不都是你那师门上下所做?现如今,你却还想向他们证明清白?」
这话让贺兰玦与柳知闲都停住脚步。
贺兰玦勐地转身,飞快朝楼栏跑去,竟让姜晚一时没能拉得住她。
待姜晚要追上去时,柳知闲带着颤抖的声线在背后传来:「师姐……我怎么可能当你是叛徒呢?这、这定不是曾发生过的事情,对吧?」
姜晚顿住脚步,回头便看到柳知闲茫然又无助的神色。
他像是极度想不明白,摇摇头,再摇摇头,不可置信问道:「我们怎么可能会赶你走呢?你下山……下山之后,我们都很想你。」
姜晚完全无法作答,长嘆一声后闭上眼睛。
而贺兰玦已经站至那面具之人旁边,死死地盯着被称作魔尊的自己继续说出接下来的话。
「既然他们认定你是叛徒,又何必为了他们做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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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到我这里来吧,姜晚。」
「魔头,受死!」姜晚愤恨决绝的声线从下方传来。
于是贺兰玦眼睁睁看着,戴着面具的自己轻盈跃下城楼,她无论怎样伸长双手都拦不住那道黑影若死神朝姜晚直刺而去——
天地间骤然便安静了。
随后迸发出的,是魔族兴奋狂热的欢唿声。
贺兰玦僵硬地转过身来,看到的是柳知闲同样惊惶的面容,及姜晚默然垂目的模样。
「师姐……」她的声线中带上哭腔,却再说不出其他。
于无尽疯狂嗜杀的欢唿中,她朝着姜晚重重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了开始了!一些你们早就想看的情节开始了!(搓搓手
下章讲讲画卷中看到的贺兰玦以及其他的一些前世情节。晚上6000字照常更新!
ps:虽然是比较不重要的设定,但还是放出来给看官大人们复习一下……
十二鬼王设定:困敦(已死,被姜晚召唤的阿岚所杀),赤奋若(已死,被楚栖寒所杀),摄提格,单阏,执徐,协洽,敦牂(已死,被贺兰玦所杀),涒滩,作噩(已死,被楚栖寒所杀),阉茂(已死,被楚栖寒所杀),大荒落,大渊献(现任魔尊)
鼠鼠我啊,其实一直很想写庞大世界观的捏……但因为如今笔力不够,所以只敢在文里放一些这种设定来练习,今后等更有经验了,肯定会开更大世界观的故事的!
第41章 晴好日(前世)
贺兰玦不堪重负地捂住耳朵, 勐地抬起头望向姜晚:「师姐,我从未想过……从未想过要杀你。」
姜晚反而平静下来,笑道:「我知道, 若是我在过去已被你杀死, 那现在站在此处的,又是谁呢?」
这山河志异图不知为何, 竟投放至前世障泉楼时的画面,若是仅有她和柳知闲在此, 倒也算了。然而另一位当事人贺兰玦也亲眼目睹,就叫她实在难以和他们解释。
姜晚当初受贺兰玦偷袭, 其实本该当场魂碎。奈何那个时候的她执迷不悟, 非要抓着丁点希冀不放, 恳求系统再帮她一把, 助她护住最后生机回到凛苍……
算了,不想那些旧事。
姜晚上前去将她扶起, 低声道:「你就当听了个江湖传闻, 不必当真。」
柳知闲还在她身后迟疑:「可是师尊定不会哄骗我们,若能被山河志异图记录在册,必定是发生过——」
「知闲。」姜晚不轻不重地打断他。
柳知闲便皱着眉沉默下来。
他年少不知事时,总爱吃姜晚的醋。他心道自己天赋上佳,为何师尊眼中只有姜晚, 只偏爱她一人。
而后在与姜晚多日相处后,这醋反而就吃到楚栖寒身上。
为何师尊总要找师姐, 师姐明明每次都和他们玩得开心, 见到师尊后便不笑了。
这两种情绪转变得很快, 柳知闲并未多去深究楚栖寒与姜晚之间, 到底发生何事。偶尔在经过霜顶后院时, 他会发现师尊和师姐正单独相处,只觉得两人身侧仿佛有一道无形屏障,将他们与其他人隔绝开来。
他们偶尔会说一些柳知闲听不懂的话,在魔族攻上凛苍那日,更是吵得很厉害,师姐在哭,师尊竟也仿佛快要哭。
可自他们上山以来,日日平和安宁,又能有什么恩怨将他们中伤至此呢?
——直到今日,过往种种才草蛇灰线般联繫起来,叫柳知闲生出一个奇异但合理的结论。
或许……这世间真存在着前世今生。
柳知闲思量至此,勐地抬起头来:「师姐!」
但这时走入殿内的人令他又堪堪停住话头。
那人正是戴着鎏金面具的贺兰玦。
姜晚深知事已至此,再阻拦他们旁观也无济于事,干脆就放平心态,打定主意咬死不承认这些事情曾发生过就行。
见着面前缓缓摘下面具的贺兰玦,她甚至还升起些许好奇——听楚栖寒讲过,在她死后魔尊便易了主,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三人安静矗立在殿内,俱是注视着前世的贺兰玦。
「听闻魔尊大人,杀了楚栖寒那弟子?」一道陌生男声从帘后传来,众人望去,便见是个长相俊秀却红瞳尖耳的高大男子,正抱臂哂笑看向贺兰玦。
这一世的贺兰玦尚惶惶地攥着姜晚衣袖,见到他后蹙眉喃喃:「大荒落。」
姜晚恍然,这竟就是未曾示面的鬼王荒落。
渊献荒落乃双生鬼王,因实力最强而被尊号「大」字。若是魔族的阶级严格按照实力排位,在渊献死后应是由他继任魔尊。
姜晚忍不住打量两人——但为何荒落会称贺兰玦为魔尊?语气还显得极为不敬。
前世的贺兰玦亦是对他提防:「难不成本座杀个人,还需要跟你报备不成?」
荒落耸耸肩,挪步走近:「那弟子也是惨。当初你布局多年,陷害她为魔族卧底,害她被驱逐出师门。而后又是联繫扶风城的郭飞羽,以风清晏之面目传递虚假情报给楚栖寒……彻底坐实她的叛徒罪名。」
贺兰玦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身为魔族,还要讲修士那套光明磊落不成?」
荒落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我们?魔族?」
「你是魔族吗?也配说这句话?」荒落狠笑上前,捏着贺兰玦的手腕,示意她去看手中的鎏金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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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渊献从流民手中救下你,你早就是一截白骨了!他对你这人族留情,可不代表我们都是这般想法!来人!」
荒落一声令下,其余几位鬼王抬棺上前,重重将那冰棺掷在贺兰玦面前。透明的寒冰之下,赫然是现任魔尊渊献的面容。
「师尊!」贺兰玦神情大恸,抽身欲上前去检查冰棺状况,却又被荒落粗鲁地拉回来。
「你去死!!」贺兰玦似疯似狂,双眸通红地瞪向荒落,恨不得直接张口将他咬下血肉来。她情急之下祭出长剑,或许是关心则乱,竟猝不及防使出一招「凛苍十六式」逼退荒落。
荒落险些被她割裂胸膛,连忙松手退步,却在反应过来之后更加盛怒。
「你用的招式不正是那凛苍派的?!还敢大言不惭说着别人是叛徒,我看你也早就和魔族离了心!」
「魔尊之位是师尊传位于我!我对师尊忠心耿耿,尔等何人不知?!师尊要我带领魔族征战天下,我怎会背叛他!你休要血口喷人!」
贺兰玦气得发冠尽散,高举长剑咬牙笑道:「我看是你荒落想要篡位,对本座也罢,对渊献大人也罢,皆是不敬!」
荒落将手探至身后,从嵴樑处硬生生抽出截骨鞭来,他甩手向下,骨鞭剎那迸髮带着黑光的炸响。
「我与渊献什么关系,也是你这人族小孩儿能比的?!凭什么他非得传位于你!莫非是相中你那身子不成!」
言及此处,图穷匕见。两人俱是气昏了头,抽身上前激战至一块。
贺兰玦得渊献亲传,又曾偷得凛苍心法,渐渐竟在战斗中占了上风。荒落见势不对,朝一旁的鬼王使个眼色,敦牂行动最快,直接一脚踹翻棺盖,将渊献的尸体提了出来。
堂堂魔尊生前叱咤风云,生杀予夺,死后却被手下轻蔑拎出尸首示众,着实讽刺。
「师尊!」贺兰玦见状大怒,撕心裂肺的吶喊宛若群鸦撞击四壁。
趁她心乱,荒落狠狠甩鞭绞在她脖颈处,手臂肌肉虬结后拉,贺兰玦猝不及防被他拖行数米,离渊献尸首越来越远。
以敦牂为首的鬼王大笑起来。
若说方才在触碰到渊献尸首时,敦牂尚有些顾虑,如今见被渊献悉心栽培的贺兰玦狼狈又悽惨,而那尸首依旧颓然不睁眼,因此哪里还记得曾经对魔尊的敬畏恐惧,心底更是触底反弹生出无上轻蔑狂妄来。
魔尊又如何?!还不是该死便死了!
敦牂干脆将渊献尸体扔至地上,当着贺兰玦的面,狞笑着踩上渊献僵硬苍白的侧脸。
「啊——」贺兰玦眼眶溢出血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强行剥开缠在颈上的骨鞭,不管不顾地朝敦牂攻过去。
暗紫光芒闪过,方才还在猖狂大笑的敦牂霎时头颅落地。
贺兰玦呜呜咆哮着,小兽般搂紧渊献的尸首,提剑防备指向众人。
荒落见状冷哼:「别浪费时间了,一起上,赶紧处理掉她。不然真让这人族当魔尊?」
其他鬼王见贺兰玦一剑杀死敦牂,本就更加恼怒,听后立即齐齐攻上来,成围堵之势将贺兰玦挤至大厅中央。
贺兰玦又要护着渊献尸首,又要应付鬼王群攻,很快就见血液飞溅,身上多了无数伤口。这一战,便是整整一夜。
这场景简直像某种可笑的因果。
姜晚也是这般孤身奋战至障泉楼下,贺兰玦作为始作俑者,却居于高位冷眼旁观,如今……终究是落得同样的下场。
在贺兰玦力竭之际,荒落闲闲看向魔域漆黑晦暗的天幕,随意甩鞭一下,便这般……轻松穿透了贺兰玦的心灯。
贺兰玦身形彻底僵住了,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处,就算见着咕咕淌出的鲜血也并未动容,随后她眷恋地将脸颊与渊献冰冷面容相贴,缓缓闭上了眼睛。
鬼王们谨慎走上前:「……死了吗?」
荒落不耐:「还能如何?死人你们也怕?都拖出去,烧了!」
贺兰玦已死,如今他便是实力最强的鬼王,因此自然晋升为新的魔尊。其余鬼王不敢不从,忙将两具尸首拖了下去。
人走楼空,荒落踌躇满志地踱步走至楼栏,撑开双臂巡视自己的疆域。魔域并非极夜之地,虽昼短夜长,但经歷这辛苦一宿,也快要破晓。
荒落觉得自己的生涯亦是快要迎来黎明。
蛰伏这么多年,他终于如愿以偿,不过……那几个鬼王虽是废物,而今目睹他篡位之举后,想必心底也会生出他念来,得趁如今他状态良好的时候赶紧除掉他们。
荒落暗自打算着,越想越是心悦,意气风发地大笑出声。
但随即他的笑声变得迟疑,最后凝目望向天际之处,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来。
「那是谁!」
白骨塔楼的号角再度被吹响,正在处理尸体的鬼王们自然也见着高空中急速赶来的皓月身影,惶恐地扔下尸首,朝顶殿赶来。
旁观的姜晚三人本还停留在目睹魔族譁变的震惊中,见状面面相觑,下意识跟随鬼王移步门外。
——纵观九州四海,唯独能让魔族畏惧至此的,并非魔尊,而是正道那一人。
楚栖寒如今已飞升成神,正横搂着紧闭双眼的姜晚,一步一霜寒地朝障泉楼走来,所至之处魔怪溃退惶逃,却又被恢恢天网般的剑意无情穿透,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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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栖寒甚至都未出手。
他本是修无情道而飞升,但如今哪里看得出半点无悲无喜的样子,抬目便是极尽痛意,眼眶血红,长发无风自动,仿若坠入魔道。
那双眼里本沉沉得连光线都透不进去,但当他垂首看向怀中沉睡的女子时,又悔恨地落下泪来。
荒落遍体生寒,只道那贺兰玦临死前还做了桩戕害魔族的蠢事。世人皆传楚栖寒对他的首徒恨极,逐出师门后不闻不念,但如今瞧他疯魔之相,分明是……分明是……
荒落没有时间继续思考下去。
因为楚栖寒再度抬目后,森寒的视线遥遥锁定了他。
快……快跑!会死、会死在他剑下的!
荒落面目扭曲地转身往殿内跑去,情急之下将身后前来报信的鬼王纷纷推至栏杆处,试图挡住楚栖寒朝他看来的目光。
可就电光闪烁的一瞬,荒落只觉自己仓皇逃命的动作被无限放慢,任他如何向前都无法摆脱紧随在身后的剑气天网。
而后他用余光察觉到半片白光轻盈落至眼前,荒落目眦欲裂地缓缓抬头,便见楚栖寒已脚尖轻踮立于他的背嵴之上。
楚栖寒没有再以那种令人胆寒的目光看他,只深深注视着怀中的女子,低低唤道:「晚晚……」
可是这世间再不会有人回应他了。
下个瞬间,时间又仿佛被突然拉快,荒落直接重重被压至地面,殿中地板瞬间震出蛛网般的裂痕来。
楚栖寒就像随意碾碎一只蚂蚁,就令他五脏六腑俱碎,大口吐出血和内脏来。
而后楚栖寒目不斜视地跃过荒落,随意坐在荒落梦寐以求的魔尊高位上,小心翼翼地搂着姜晚的脸庞靠在自己肩头。
「师姐……」柳知闲终于再忍不住,震惊地看向身侧的姜晚。
姜晚并不比他知晓更多情况,亦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高座上的楚栖寒。
她以为前世的楚栖寒厌恶自己至极,到底是不肯多看自己一眼的,甚至连她临死的最后祈愿都被无情漠视。
可为何在她当真死后,楚栖寒又要以这种绝望痛彻的目光看她?
前世的楚栖寒修无情道,早在她尚在门派就已斩断三尸,不可能再有痴缠情丝,哪又能如此悔恨落魄,恨不得随她而去?
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那头的楚栖寒已冷冷开口:「你就是魔尊?」
荒落痛苦挣扎,已是被血堵着气管说不出话来,但当他再度见到楚栖寒如视蝼蚁的目光后,慌忙翻身跪起,战慄道:「在、在下并非魔尊!」
他心念电转,将一切起因经过理顺后,忙道:「是……是魔尊害的!楚仙人!」
「魔尊派了人族内应潜伏在凛苍派,正是想要彻底扰乱凛苍,才伪造证据陷害姜晚!姜晚并非凛苍叛徒!楚仙人,我愿意将一切从实道来,求您饶命!」
「姜晚,并非凛苍叛徒?」楚栖寒极缓慢地重复一遍。
「没错,没错……」荒落畏惧得不敢抬眼。
他战战兢兢地俯首,许久未听到楚栖寒的回答,于是自动将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
「楚仙人,所有计划都与我无关啊!您再仔细想想,在您的友人那处,是否许久不曾见过他的副城主?其实您那友人都已经被掉包了!」
「风家有类秘药可伪装人面貌,鬼神都难分辨区别!这秘药仅剩两粒,因此郭飞羽在城内谋逆,取风清晏的心头血后服下此药,彻底变幻为风清晏的模样。而最后一粒,他取了城内瘸腿哑巴的心头血,将之餵给风清晏……」
荒落吞了吞唾沫,心中一横,继续道:「而后郭飞羽便串通魔尊,魔尊替他清理风清晏的残部,他替魔尊传出各种伪证……这便是为何,就算有扶风城情报为依据,人族也节节败退的原因。姜晚自然便成为他们的挡箭牌,特意用来混淆世人视听。」
「楚仙人深明大义,自是以为人族需要神助,才修无情道闭关,其实……这一切的背后主谋,还是魔尊与叛变之人。」
荒落赶紧又大喊道:「但那魔尊和叛变之人都已被我所杀!楚仙人!看在我为您除害的份上,饶我一名吧!」
楚栖寒听后竟然诡异地轻笑出声:「便是说……我连想要復仇,都没有机会?」
荒落神魂俱颤,忙重重磕头:「但那魔尊和叛徒的尸首还在外边!楚仙人若想要,小的这就去替您带来,您想要怎样对他们……鞭尸、焚烧,都任您处置!」
人都死了,要那没有用的肉//身又有何用?
楚栖寒许久未动,许久未言。
他如梦初醒般,怔怔地用手轻抚姜晚的面庞,触手只有冰凉,回忆满是尘埃。
或许真是因为无情得道的缘故,如今他得知所有真相,心底倒没有多少惊讶。
他只忆起那夜在玉兰树下,姜晚声声泣血朝他喊出的「心悦」二字,但他不愿看她,只命她离开。
他要是当时真转过身去……
可他能转身吗?
他敢吗?
楚栖寒突然低咳两声,衣襟上剎那沾染出星星血迹来。
回首看看这缟素般的几百年,他敢认真去看一看姜晚的双眸吗?
恐怕单单看上一眼,他便再记不起年少时的诺言。
他恨极背叛之人,他要除尽天下魔族。在无数个漫漫长夜中,楚栖寒便是默念着这句彻夜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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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楚栖寒只认定,那日在姜晚小屋门口听到的话是真,门内出现叛徒后呈上的证据是真,在他终是不忍,连夜去寻风清晏调查真相后……连他唯一的,最为信任的友人,递出的情报也凿凿指向姜晚便是门内叛徒,是魔族内应。
但现在等到他终于掌控这世间无上力量,能够抬指便灭掉所有魔族时……
眼前的魔族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
楚栖寒骤然生出点疑惑来——那么到底什么才是真呢?
心悦是真,情意是真,当初在满城菸草中的默然守护是真。
楚栖寒只觉得有一柄寒冰制成的剑在心内不住搅动,痛意钻心刺骨又绵绵不绝。
痛。痛啊。
他深深吸气,朝上死死盯着着障泉楼的穹顶,用尽全力睁大眼睛,却怎么也止不住落下泪来。
成神又如何,终究抵挡不过生死。
楚栖寒木然淌着泪,復又看向姜晚胸腔内碎裂冰冷的心灯。
他重复着用全部修为去弥补那心灯上的裂缝,可不论他如何一片一片将其拼凑,最后也挡不住那盏冰冷的心灯颓然碎裂后又纷纷散落。
他的手掌被锐利的心灯碎片划得鲜血淋漓。
「晚晚。我的晚晚。」楚栖寒苦苦唤道。
他最后终于放弃,将散在掌心的心灯碎片轻轻搁置在自己胸前。
那是一个万分珍藏的动作。
而后他手指内收,朝胸腔内狠狠用力,将那些残存碎片悉数揉进血肉之中,又一寸一寸向内,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心灯处。
鲜血从他自己掏出的伤口处迸发出来,楚栖寒恍若不觉,只怔怔收紧搂着姜晚的手。
跪在下方的荒落敏锐察觉到血的味道,诧异地抬起头来,便看到楚栖寒不知何处心灯受到重创,如今一袭白衣都被染成鲜红。
他只道这是自己的机会,不成功便成仁,于是剧烈唿吸几下后兴奋爬起,狰狞着面容朝楚栖寒攻去!
然而在他刚要踏上登至高座的台阶时,千万剑气直撞而来,将他狠狠地朝外推去!密密麻麻的剑气将他钉死在栏杆上,瞬间生息全无。
而在荒落尸体背后,一轮巨大的红日久违出现在魔域的地平线上。
温暖的朝阳替姜晚苍白的唇染上一丝血色,楚栖寒仿佛抓住根救命稻草般,死死盯着那抹淡红,欣喜又颤抖着吻了上去。
但唇上触及的仍旧是冰凉。
楚栖寒眼中的光便又散了去,沉默半晌后将脸埋在姜晚颈侧,久久不肯起身。
楼外蓦地传出无数魔族的惨叫悲号,整片魔域被彻底笼罩在密集剑雨之中,所至之处顷刻尸骨无存,再无声响传来。
晨风带着空旷寂静的荒野气息拂入殿内,天地间只剩无暇。
这是一个罕见的晴好风日。
楚栖寒孤独坐在高座之上,不住有泪滴似骤雨般落至地面。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来看师尊被暴打!还没完!继续!(不是
前世的师尊是知晓所有真相的,所以才会悔恨痛苦,这一世的晚晚虽然放下执念,但就算是前世,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她选择不再去恨,但一切都不会这么轻易结束的。
才写到15万字呢,后边的故事还很长(笑
第42章 轮迴弦
楚栖寒的哭声太过令人心惊, 以致于旁边三人久久都不曾动弹。
最后还是姜晚缓步走上前去,来到楚栖寒的身边。
她前世从未见过楚栖寒流露什么明显情绪来,这一世却总见着他流泪。
可是被誉为仙人之姿的一派掌门, 哭起来真的会很丢脸啊, 叫弟子们在旁看着怎么想。
姜晚默默数落着,酸涩情绪逐渐充盈整颗心脏, 令她也不由得眼底浮现出泪光。
「原来我死之后,他有这么痛苦。」
姜晚觉得自己或许是应该觉得痛快的。上一世害她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贺兰玦惨死在魔族手中,楚栖寒为她痛不欲生。
那个她觉得糟透了的世界几乎被魔族啃噬殆尽, 就算楚栖寒飞升成神也为时已晚。
她的任务的确失败了, 但如今再看这般模样的楚栖寒, 又如何能算他已功德圆满呢?
若是她重生之后打定主意復仇, 或许这就是最完美的结局吧。
但当她看到这样落魄又绝望的楚栖寒,心里丝毫不觉得高兴。
她只觉得难过, 只觉得……一切都不该是这般结局。
于是姜晚踟蹰着抬手, 犹豫片刻后,最终虚虚将手抚在了楚栖寒的头上。
这个动作自然是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前世的事情早已是定局,任凭他们机缘巧合目睹这段过往,也不会做出任何改变。
周遭的画面忽而悄寂,连被风吹起的帷幔都凝固成雕刻。看来是山河志异图的效力渐退, 或许……他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姜晚不再去看静止不动的楚栖寒,对身后两人道:「出图之前做好准备, 或许外界的战斗还未结束, 千万小心着, 别被误伤。」
旁边二人如今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 俱是还沉浸在方才所见画面中。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贺兰玦死死盯着被钉死在栏杆的荒落。
而柳知闲旁观着楚栖寒的行为, 已经屏息很久,直到此刻才如梦初醒般重重唿吸,躲闪着眼神不敢去看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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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这是幻境对吧?」贺兰玦却是勐地转过身来,拉住姜晚的衣袖。
「这一定是幻境!我承认,当初我确实陷害你,还要以你为要挟去与楚栖寒对峙,但我真的从未想过要取你性命!」
姜晚被她拉扯着,不由得心想,或许前世的贺兰玦也是这般,不到最后时刻不愿取她性命。
死在贺兰玦手中是事实,今生依旧被她陷害也是事实,但姜晚再垂目看现如今惊恐的贺兰玦,根本就恨不起来。
她对自己都生出些奇异的陌生感——明明当初刚重生时,她只觉得自己被全世界亏待了去,恨天地,恨主神,恨凛苍派的一切,可又到底是怎样不知不觉变成如今心境的?
那时的她光是看到前世出现过的面容,都觉得无法接受,每夜都会从冰冷的恨意中惊醒。
现在再回头看……姜晚恍然,她已经许久都未做过那般的噩梦了。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小屋旁的桃花,放在冰块中的红荔,哭唧唧的洛玄戈,阴阳怪气但总偏向她的柳知闲,还有特别黏自己的白绾禾,凛霜峰上总是挨罚的贺兰玦,严谨负责的沈暮峤,丰神俊逸的风清晏。
还有安静又温柔注视她的楚栖寒。
她竟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家了。想念凛霜峰上的那个家。
前世种种,就算如今再度旁观全程,心底也很难再起波澜。
想来,爱应是比恨更加长久。
于是姜晚恣意地朝贺兰玦挑眉:「就凭你?还想杀我?」
贺兰玦万万没想到她说出的第一句竟是这个,不由得瞪大眼睛呆愣住。
姜晚便像当初在凛苍一般,抬手去揪揪贺兰玦的脸蛋:「我可是金丹后期哎,马上就要升阶元婴了。取不取得了我性命,你以为是你说了算的?」
「多修炼两百年再来吧,就你现在这样,你觉得你能当上魔尊吗?」
贺兰玦的哭丧表情都被她扯歪,茫然看过来时的神色格外滑稽,让姜晚更是好心情地笑起来。
她又转头去看柳知闲:「还有你,哭丧着脸给谁看呢?都筑基的人了,还因为这些莫名幻象困扰乱神,你渡劫的时候师姐可不会帮你,等着被噼成煤炭吧。」
柳知闲作为原书主角,自然聪慧过人,哪能被她三两句煳弄过去。
他不理会姜晚的打趣,直截了当道:「这些事情,一定是发生过的。」
姜晚怔了怔,又笑:「你怎么还不明白——」
「师姐不要骗我了。」柳知闲在理清思绪后,便不再躲闪,径直抽身上前站在姜晚面前。
姜晚忍不住要后退,却被柳知闲拉着手腕,强行令她与自己对视。
幼时还与她差不多高的少年,如今已比她高出大半个头。
「师姐,不要骗我。」柳知闲沉声道,「在凛霜峰时,你总与师尊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初识的时候,你总是望着我和玄戈,露出心悸神色来……」
「我听话本流传着『轮迴弦』的故事,便是说人在死后或能于轮迴中逆流而上,回到生前过往,重活一世。」
「师姐,若是如此……这些便是你曾经经歷过的前生么?」
此间因果,竟被他料中了大半。
柳知闲拉着姜晚,不肯给她机会躲闪,颤抖着声线又重复问道:「在师姐的前世,我们竟是这样对待你的么?」
他看上去快要哭了,姜晚便不忍继续对他说谎。
她最后只道:「既然都说是前世了,现在自然已是过眼云烟。」
这一句,便将柳知闲的猜测彻底坐实。
他勐地合上眼睛,眼泪瞬间淌了出来:「既是如此……师姐竟是在经歷过那般惨痛的过往后,今生还能这般善待我们?」
他难以置信又痛彻心扉:「我们值得吗?」
他记得姜晚最开始对他展现敌意的时候。
那时两人都刚进山门不久,姜晚不爱练剑,但总拿森冷的眼神去瞧练剑场上的弟子。也就只有洛玄戈这种不懂事的孩子,才会跑到姜晚面前自讨苦吃。
柳知闲出身优渥,何时受过这种气,自是决定要与姜晚对立,争个高下来。
但当他与洛玄戈擅自下山,又是姜晚以羸弱之躯,从鬼王手中护住他们。
——既然彼时的姜晚已经重生,她到底是以何种心态,来救下前世的仇人?
他们才是伤害姜晚最深的人啊!
柳知闲知晓自己哭得狼狈,忙松开姜晚手腕,想要躲到一旁。然而还不等他转身,姜晚便轻轻拥抱住了他。
两人年龄相差不多,算起来柳知闲还要比姜晚大个半岁,幼时因年龄辈分的事情没少闹别扭,而现在姜晚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脑勺,俨然就与真正的姐弟无二。
柳知闲再忍不住,埋在姜晚肩头哭出声来。
·
纵是方才还沉浸在旁观前世的感伤中,姜晚最后竟然要忙不迭安慰身边两个哭包,那些悲春伤秋立马就悉数散去了。
到最后她只觉得心累,这山河志异图为啥非要在这个时候出么蛾子,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復现了这段画面。
也不知道出去后,像敲电视机那样敲敲画卷,能不能把这时灵时不灵的法宝修好。
待到贺兰玦和柳知闲稍稍平復,姜晚才站起身来,试探着去摸索画卷的出口,惊喜发现果然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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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知闲脑筋转得快,立马说出个靠谱推测来:
「法宝在受到外界强大修为的干涉后,会偶尔出现功能异常的情况。若是被注入法器的修为过强,为了避免强撑不住而碎裂,法器便会将自己的作用发挥至极限,以尽快消耗这些修为。」
意思就是……这画卷是被外界的修为给餵撑了,所以才一鼓作气把能看到的过往调整至前世,以消耗附在卷上的修为?
三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到底是怎样强大的修为才能做到这个地步?难不成是楚栖寒所致?
但若一直留在这里,再怎么猜测也猜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姜晚提议道:「我们还是先出去看看情况吧。」
她将尚不明晰山河图功效的贺兰玦揽至身侧,特意照顾着她先去往出口,这才和柳知闲一齐往外界飞去。
而等到刚落地,他们就勐地被飓风般狂卷的修为逼退好几步。
外边的扶风城已经全然认不出往昔的模样,偌大城池全部坍陷为废墟,四处都是熔岩般炼狱,夜空中星辰飞旋成诡异痕迹,宛若末日降临!
姜晚这才发现散落的山河志异图旁倒着一个娇小身影,满是伤痕的双手尚死死护在捲轴之上,不住从她身下淌出的鲜血浸湿了整张绢布。
「绾禾!」姜晚痛唿出声,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怀里。
白绾禾本已经昏死过去,在听到姜晚的唿唤后勉力睁开眼睛,一张口便是止不住的血水和呜咽。
「师姐呜呜……你终于出来了,快救救玄戈,快救救他!」
白绾禾哭得极度伤心,她腹部有处偌大伤口,一看便是是鬼王尖爪所致!
姜晚心乱如麻,忙随着白绾禾抬起的手指方向望过去,这才发现洛玄戈正被压在乱石堆下,紧闭双眼不知生死。
他呈现的是一个躬身保护的动作,手臂上同样有着淤青和爪痕,姜晚凝目看清他护住东西,竟是……她在进入画卷前放下的本命剑。
他在保护着姜晚的本命剑。
「知闲!快去救他出来!」姜晚嘶声吼道。
柳知闲亦是认出洛玄戈,飞速朝那处角落跑去,手忙脚乱地推开所有乱石,又在洛玄戈的身体前顿住动作。
他像是在害怕,手指颤抖了好久才试探着凑到洛玄戈脖颈处。
脉搏的跳动微弱但坚韧,柳知闲在感知到温热后,脱力地瘫在洛玄戈身边,脸色煞白地转头:「还活着……还活着!」
姜晚自然瞧见他方才的动作,直到听见这句,才彻底活了过来。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颤抖,将手掌覆在白绾禾的伤口处,试图以修为替她暂时止住血流。
「绾禾,别怕,师姐来了。」姜晚另一只手去替她拭去嘴角的血,「可能有点痛,你要乖,要忍住,千万不能睡着,好吗?」
白绾禾年纪最幼,哪里受过这种伤痛,彷徨地攥紧姜晚衣袖大哭出声。
姜晚一边输出修为,一边快速扫视四周,发现她与白绾禾如今被笼罩在一层薄蓝屏障中。
这屏障她看着眼熟,随即便认出这与楚栖寒之前在地牢中为她布下的屏障无二。
只是如今这道坚实屏障上有无数裂痕,若是再受重击,应该就再撑不住,彻底碎散。
而洛玄戈所待的地方却是在屏障之外。他身上的伤比白绾禾重很多,好几处都差点伤至命脉,且他的胳膊和腿都古怪地弯曲着,一看便是被什么人拧断过。
柳知闲同样在替洛玄戈修復伤口,沉声道:「他肯定是担心屏障碎裂后,鬼王会伤及绾禾,才主动跑出来当做诱饵的。」
他们修为尚低,连筑基期都没到,此次本就是偷跑下山,哪里抵得住鬼王的攻击?
可是楚栖寒又到哪里去了?阿岚呢?风清晏和萧锦鸾呢?
为何会只留他们两个小弟子在此?
而唯一的解释是——
这里就已经是扶风城中最安全的地方。
难道是楚栖寒……败了?
姜晚光是生出这个念头都觉得遍体生寒。
楚栖寒怎么会败呢?他可是这世界的飞升第一人,抬眼便斩杀鬼王于剑下的楚仙人!
魔尊渊献不可能赢得过他!
转念之间,白绾禾的伤口被她修復多半,怀中少女的面容这才渐渐有了血色。
姜晚不敢耽误,又赶至柳知闲身边,与他一起救洛玄戈。
但当她刚准备往洛玄戈体内输入修为,本在昏睡中的少年勐地睁开眼睛,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以尚完好的一只手用力握住姜晚手腕!
他的眼神已然涣然,张张口做了个口型。
姜晚听不明晰,忙俯身侧耳过去,便听见洛玄戈以气声重复道:「师姐……快逃!快逃!」
与此同时,倒在地上的白绾禾神智清醒一瞬,目光聚焦到姜晚身上后,立马露出惊恐神色。
她不再喊痛了,只撕心裂肺地哑声叫起来:「师姐,快逃!」
姜晚怔然又惊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城主堡倾颓的城墙外忽然传来巨响,火光剑意映亮半片夜空。
直到这时,系统才终于与她联繫上。
「晚晚!对不起!我之前的电量耗尽了,没想到——」
系统的话被电流般斯拉斯拉的刺耳噪音打断。
最后姜晚只听清它说:「我马上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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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魔怪的高嗥与人族嘶吼混杂着从街道方向传来,一听便知是场苦战。
姜晚不敢迟疑,加速修復着洛玄戈的身体,随后就见到一只灰扑扑的猫咪瘸着腿跃进城墙,无力地在碎石中摔落好几下,才堪堪赶至她面前。
「阿统,你怎么了?」姜晚心疼地去摸猫咪鲜血淋漓的前爪。
系统来不及回答她,只竭尽全力快速将情报告知:「晚晚,情况真的糟糕了!比前世更加糟糕!」
「是主神……在楚栖寒击杀魔尊的那刻,主神降神到了魔尊身上!他要亲手杀死楚栖寒!」
姜晚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主神」二字,一时觉得自己还在梦中。
可是……主神掌管着那般多的世界,为何非要屈尊降临到这里,对楚栖寒赶尽杀绝?
「晚晚……晚晚!你要赶紧逃走,你的任务已经彻底失败,主神会将你彻底灭杀的!」
姜晚一万个不明白:「可是我又能逃去哪儿?!」
她的任务早在上一世就已经失败,主神那个时候不杀她,还给她重生机会,为何现如今偏偏又想起来杀她了?!
到底……还有什么事情被她疏漏了!
系统已经彻底维持不住灵体形态,化作光点融入到姜晚体内,语气格外虚弱:「晚晚……楚栖寒还在苦撑,趁这点时间你还有机会逃走,我不想……你被主神杀死。」
外边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炸响传来,飓风唿啸如鬼哭,颳得姜晚的衣裙都在猎猎作响。
她看到遍布银白的夜空越来越亮,最后于高空转瞬出现一柄金色长矛,径直就要朝她刺来!
电光石火之间,阿岚的身影从远处赶来,用尽全力伸长手臂硬生生握住那柄长矛。
阿岚现下也狼狈不堪,额角滑落出血迹来,他面容满是脏污,在接住那柄长矛后整只手臂都飞溅出血来。
他在回头看到姜晚后大吼:「快逃————」
一道刺目白光从城外垂直腾起,利剑般直刺夜空!地面剧鸣升起,形成一座熔炉般燃烧的火山来。
姜晚终于看到了楚栖寒。
楚栖寒一身白衣都被血染成殷红,眼角都刮出血线来,正咬牙以长剑指向火山山巅,只身抵挡住雪崩般欺压而下的魔气。
他飞升成神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这一世他不曾修无情道,凡人之躯又如何与真神相较?
可他偏要挡在主神面前,将那足以吞没整个扶风城的魔气抵挡在外。
他似有所感,缓缓回过头来,望向惊惶注视着他的姜晚。
「晚晚……」
就算话音早在飓风中吹散,姜晚也似乎能听见他这声嘆息般的唿唤。
与此同时,已经沉睡的系统被迫因金手指播报起来:
「叮!检测到楚栖寒对宿主好感度上升1点,如今好感度为100点!」
「检测到洛玄戈对宿主好感度上升10点,如今好感度为100点!」
「检测到柳知闲……好感度为100点!」
……
所有人对她的好感度,竟是在同时抵达100!
而比起系统无感情无休止的嘈杂播报,姜晚耳边更加充斥着的,是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以命抵挡在她身前,于降神后渐次灭顶的灾难中,向她奋不顾身又决绝不悔的唿喊——
「快逃!」
「快逃!」
「快逃——」
作者有话要说:
扶风城篇快要结束了~
第43章 引雷劫
「快逃——」
系统提示与周围声音混杂在一起炸响, 而后又彻底安静下去。
姜晚瞪大眼睛朝山巅上望去,便见主神虽保留着渊献的面容,那双眼眸却仿佛熔银漩涡, 眸色汹涌诡谲地也正朝她看来。
她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耳边只出现细碎又怪诞的私语,像在不住重复提醒, 又像是某种恶意诅咒:
「任务失败失败失败……」
姜晚不堪其扰,恨不得捂住耳朵隔绝声线, 但她终究没有那样做,而是在无数谴责讥笑声中咬牙起身, 握紧手中本命剑便朝山巅冲去!
不料还未等她御剑而起, 一只手直接将姜晚横腰扛起, 转身就朝着远离扶风城的方向奔逃!
姜晚受惊侧目, 发现抱起她的人正是柳知闲。
如今柳知闲面色铁青,背上背着昏迷中的洛玄戈, 另一只手还揽着白绾禾,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将他们三人都扛在自己肩头,咬牙朝前逃命。
姜晚挣扎起来:「放开我!师尊赢不了他的!」
柳知闲愤怒打断她:「师尊都赢不了,难道你还能帮上忙吗?!」
他加速朝前冲去,海啸般的魔气与火山喷溅的熔岩都险险快要追上他, 又被他幸运甩在身后。
柳知闲彻底意识到事情不对,加快语气道:「你看到那魔尊的眼睛了吗?那绝对不会是肉体凡胎能拥有的眼睛。就凭之前魔尊的实力, 你觉得他可能胜得过师尊吗?」
他忍不住转头又看过去, 便见渊献也朝他这边望过来。
明明他们与战斗中心相隔甚远, 可柳知闲就是觉得……那双漩涡般的眼睛骤然就逼至他眼前, 与他牢牢对视, 令他无法移开视线。
「差点忘了。」一声低语却像惊雷般响在耳侧,「你也算一个。」
算一个……什么?
柳知闲平日敏捷聪慧的大脑都仿佛宕机,剎那空茫片刻,做不出任何反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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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仿佛梦魇般的阻挠下,他脚步渐渐迟缓,抬头怔怔地看着夜空中再度出现一柄长矛,对准他的心门刺来——
好在阿岚早就防备着这招,又是御刀上前,以另一只完好的手精准握在长矛之上,硬生生将其拦截下来。
立于山巅的渊献面无表情地转转眼珠,注视到阿岚身上。
「你的两只手都废了,那么……下次你该用什么去拦呢?」
阿岚只觉得那声音挤在耳边私语,令他十分难受,但他晃晃脑袋后丝毫不怕地同渊献对视。
主神控制着渊献身躯,微微翘起唇角,抬手利落打个响指,于他脸侧便又是一支金色利箭出现。
「这次,你还能拦下来吗?」
话音刚落,利箭宛若离弦般飞刺而来!
箭羽的速度比长矛更快,而阿岚又已经在强弩之末,他甚至是豁出去要张口咬住箭身,但长箭稍纵即逝,从他面前势不可挡地滑了过去,金制的羽毛在他脸颊处飞快刮出一抹血来。
柳知闲拿不准那支箭到底是冲着他,还是冲着姜晚,正欲干脆直冲过去自己接下,但转瞬之间,他面前蓦地升起淡金屏障,严丝合缝地将他们四人护在其中。
「师尊?」柳知闲若有所感,欣喜转头却发现是气喘吁吁的风清晏与萧锦鸾二人。
想来是天空中的几道奇异法宝,反而替大家指明方向,熟识的人接二连三地朝这里赶来。
风清晏在服下转灵丹后修为大减,如今只能勉力将修为传递给萧锦鸾,支持着她升起这道屏障。但两人的力量在主神面前如同蝼蚁,便见金箭势不可挡地穿透那道屏障,逐渐往连连退后的柳知闲刺去!
眼见箭尖离柳知闲的眼眸只差毫釐,电光石火之间,又是一道屏障升起,这才彻底挡住金箭,令其颓颓落至地面。
柳知闲心跳都快骤停,惊魂未定地朝侧面望去,才见是雪弥烟堪堪赶至,惊险之下为他再套上一层防护。
——不同于凛苍派的速攻风格,铃花宫更擅防御,因此低阶弟子也能施展不同程度的屏障来。
但这以全部修为堆砌的屏障显然耗尽雪弥烟心力,面色如纸地侧头吐出鲜血。
黑云沉沉,暴雷虺虺。
熔炉炼狱般的火山之上魔气沖天。
所有人皆是力竭狼狈,只胆敢在主神不曾注意的角落苟延残喘。
姜晚终于挣脱柳知闲的束缚,紧握长剑警惕着可能会再次出现于天际的武器,守护着身后人进行临时疗伤。
而这时率先他们离开画卷的贺兰玦,却从旁边废墟阴影中走了出来。
战事不比往日,姜晚下意识便抬剑指向她,生怕她会趁众人不慎,偷袭过来。
贺兰玦在见到她的动作后,翠绿眼眸闪了闪,只道:「师姐。」
「那魔尊到底怎么回事!」柳知闲只当这一切都是贺兰玦串通魔尊的计划,哪怕他在画卷中已与贺兰玦暂时和解,如今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贺兰玦知晓他们不信自己,苦笑道:「若是我说,我也不知,你们信吗?」
柳知闲护着怀里的洛玄戈,果断道:「不信。」
「那……师姐呢?」贺兰玦眼底闪闪烁烁,又放柔了声线去问姜晚。
姜晚闭了闭眼睛。
她早就注意到了——就算经歷这般多事情,就算双方已经敌对过很多次,贺兰玦却依旧会唤她一声师姐。
她缓缓地将剑放了下来。
柳知闲急道:「师姐!你忘了你的前世吗!」
在听到前世二字时,贺兰玦眼中痛意更显,连肩膀都蜷缩起来,像无家可归的小孩。
而柳知闲这句话反而让身侧的风清晏等人敏锐察觉,不可置信地朝姜晚望来,「什么前世?」
柳知闲这才知晓自己说错话,咬牙赶紧闭嘴。
姜晚已经无暇介怀这些,只上前轻声问:「你认出来了对吗?你知道现在的渊献……不是你师尊?」
贺兰玦震惊望向她:「师姐,你是如何知晓的?!」
姜晚遥遥望着主神的方向,沉声答:「或许是因为,我认得现在那具身体里的人。」
贺兰玦沉默片刻,将领口微开,示意姜晚去瞧胸前险险擦过心灯的一道伤口。
「师尊虽平日也会罚我跪,但绝不可能伤我性命。但在我出来后去寻他时,他想要我死。」
姜晚瞭然,想必主神在见到贺兰玦突然闯过去,下意识便要处置她。
她安慰地拍拍贺兰玦的肩膀:「你能从他手中逃过性命,已是幸运。」
贺兰玦咬唇道:「他有这般厉害?那是不是……我师尊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姜晚却不忍挑明。
她转而去对众人道:「你们先出城!要留下活口,才能让世人都知晓扶风城发生何事!这或许是场前所未有的大劫难。」
柳知闲听出她话里的死意,不敢置信地吼道:「那你呢!」
姜晚怕他又要阻拦,作势就要御剑而起,不料这次却是被贺兰玦飞身搂住腰部,将她拦了下来!
「你不可以死!我绝不会允许你再死在我面前!」贺兰玦声音都带上哽咽。
柳知闲咬牙也上前拉住她,朝众人吼道:「出城!!」
一行人便拉扯着姜晚往城口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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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的主神应是已经察觉到这边的状况,冷哼道:「天下之滨,莫非王土。在我手底下还想逃?」
他作势还要动手时,楚栖寒却是再度使出一招却邪,用尽全力斩断雪崩般的魔气,举剑沖至火山之上,以长剑径直朝主神抬起的右手斩下!
主神准备再度召唤法器的手势转换为防御,于是他身侧显现出的半支箭羽崩溃消散,终于不再朝着众人的方向攻击。
但楚栖寒彻底惹怒了他。
于是主神冷哼一声,滔天魔气再度涨起,化作条漆黑蛟龙朝楚栖寒撕咬而去,纵是楚栖寒利落格挡,也止不住地朝后退去。
渊献那张脸上出现倨傲神色:「你变弱了。」
楚栖寒挥剑将蛟龙噼散,迎风而立淡然望过来:「你也变弱了。」
他以仿佛洞穿一切的目光打量着站在面前的魔尊:「怎么?从虚空降神至这个世界,会限制你的实力?」
楚栖寒语气轻慢,近乎挑衅地补充道:「还是说,是这具天资并不怎么好的身体,限制了你?」
果真,他对面的主神立马沉下脸,眼中杀机如有实质地穿透而来。
「你该死。」主神一字一顿道,剎那间魔气更加高涨,他竟是直接抽刀朝楚栖寒近攻过来!
「就算你说对了又如何!这一世没有飞升的你,还想赢过我么!」
楚栖寒抬剑格挡,被主神斩下的力道震得虎口微麻。
他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眼底神色更冷:「这便是你当初想出来的缓兵之计?」
「因为你胜不过飞升后的我,害怕我替代你,所以才告诉我重生的方法,为的便是削弱我的实力,才好找机会清除我?」
主神怒意更盛,笑容都气得扭曲:「我?害怕你?」
更重一击迎面朝楚栖寒噼下,将他逼退至山巅峭壁处,楚栖寒的确抵挡不住,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强忍着未将涌上喉头的血吐出来。
但这其实正中他的下怀。
在前世飞升后,短短与主神对立的时间里,楚栖寒清楚了解到,这所谓的神明,其实自恃其才又惶恐不安。
过强的自尊自傲反而形成囚笼,令他束手束脚又易被激怒。
但只要主神被他激怒,所有的攻击便会朝他而来,势必要将他彻底斩杀于此。
这样,其他人,晚晚,就有机会全身而退。
楚栖寒一边在主神疯狂无章法的攻击中节节败退,一边却眉眼弯弯微笑起来。
他的友人都尚在,他的弟子们都很聪明,晚晚天资聪慧,势必能在今后修为精进,成为下一个飞升之人。
而且……
楚栖寒忽而想到了阿岚。
他早在见到阿岚的第一眼,便知对方正是自己在前世所斩下的执念。只是不知为何,那些执念意气竟沉在无剎海底千百年,甚至跟随着轮迴弦逆流而上,也重生了回来。
但若是这样的安排,也好。
他今日死在此处,阿岚便会渐渐成长,成为截然不同的「楚栖寒」。
那一定会是更适合晚晚的人吧?
不会以生死为隔阂,不曾对晚晚有过任何疏忽冷淡。那个少年满心满眼都是心爱之人,恨不得将她藏起来不叫任何人看见。
对,这样的人,应是会给晚晚幸福的。
不像他,不像他——
楚栖寒脚后便要踏空,再接下主神一击,他便会坠下峭壁。
他不打算退了。
楚栖寒的衣物上满是火山灰烬和血迹,狼狈得再看不出当初的仙人之姿。他紧握着剑急促喘气,于最后侧目望向姜晚的方向。
姜晚被众人强行拉扯着往城外奔逃,在混乱之中心神蓦动,似有所感地遥遥看来,与楚栖寒的视线正好对上。
楚栖寒终于笑了起来,朝她做了个类似驱赶又类似轻哄的动作。
「快走吧,晚晚。」
仿佛脑海中有一根弦断掉,姜晚顿时什么都再想不起来,用尽全力挣脱柳知闲拉住她的手,飞速御剑朝熔炉火山飞去!
所有都不再重要了。她只知道,若是今日离开,或许她以后、下一世、进入轮迴的永生永世——
都不会再见到楚栖寒。
姜晚清叱一声,以全部修为注入剑身,朝着主神狠狠噼下!
「不自量力!」主神冷哼道,汹涌魔气把姜晚直接压至地面,又狠狠甩了出去。
楚栖寒凝神正欲去救,转瞬间主神就攻至眼前,将魔尊的长刀狠狠刺入楚栖寒的胸腔。
时间都仿佛在此停止,姜晚眼瞳骤缩,忽然之间便迸发出无尽修为,天顶雷云炸响,竟是在这一刻她渡了劫!
元婴骤成,姜晚气红了双眼,引剑裹挟着天降雷劫再度往主神的方向斩去!
主神对雷劫颇为忌惮,拧眉便要退后,趁他分心之际,一道鬼魅身影从他背后跃出,蓦地在楚栖寒与姜晚脚下展出传送阵来!
「快走!」因强行冲破魔气重围,贺兰玦如今浑身是血,正竭尽全力向姜晚大喊。
姜晚不敢迟疑,扶着摇摇欲坠的楚栖寒站进阵中。
能救下楚栖寒已是万幸,哪里还能奢望在这等突发状况下反杀主神?!
她在最后之际朝贺兰玦坚定地伸出手来,而这次贺兰玦也根本没打算跟她离开,又是轻笑一声后,勐地攥拳将传送阵狠狠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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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神已经从雷劫的围困中摆脱出来,见状怒不可遏地去掐紧贺兰玦的咽喉。
贺兰玦根本不怕这等程度的折磨,抬手便又在扶风城边缘展开传送阵,将逃命的剩余众人也悉数包裹进去,直到关闭传送阵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区区蝼蚁,也敢在神明眼底耍心眼?」
主神眯起眼睛,欣赏着贺兰玦因窒息而痛苦不堪的神情。
他勐地收紧手指,漠然地要将贺兰玦颈骨拧断,但在千钧一髮之际,他的左手却突然失去控制,以同样的动作扣住魔尊自己的颈项!
主神猝不及防被偷袭,脸瞬间因为缺氧涨得通红。
他瞬间明白过来,这是被他占据身体的魔尊意识试图反抗,偏偏在这时候叫他吃了闷亏,于是只好妥协松手,将贺兰玦扔至角落。
贺兰玦全身力量都已耗尽,根本无法为自己展开传送阵,只能如风筝般撞在峭壁后又颓然落至地面。
她捂着咽喉剧烈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来后,才看着主神已经恼怒离开的身影怔怔道:「……师尊?」
·
此时的姜晚已经揽着楚栖寒坠落至大漠与无剎海的边缘。
她分明刚渡过雷劫,但方才攻向主神的招式耗尽她所有修为,如今心灯都枯竭黯淡,几乎提不起气来。
其他人也已经被传送至此,伤的伤,昏迷的昏迷,战斗力几乎全失。
这场降神之难,差点就让他们全军覆没。
但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扶风城是辽阔大漠中唯一的绿洲城池,若是要从陆道离开沙漠,必定要再次经过扶风城,那便是又回到主神的监视范围内,自投罗网了。
但若说是要从海道离开,则更加渺茫。他们如今没有船只,也无法御剑,除非天命站在他们这边……
姜晚才这么想着,便惊讶看到浩瀚无垠的无剎海中,竟真有一艘船往他们这边而来!
「是谁!」姜晚勉力站起身体,挡在众人面前喝问。
于是她就见那船渐渐停下,熟悉的臃肿身体从船舱内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那竟是曾在山门大选见过一次的泰岳派掌门,岳秋实。
当初凛苍派举办山门大选,众弟子皆是意气风发,格外瞧不起只能来三人走过场的泰岳派,甚至还在晚宴前嘲笑这不起眼掌门的仪态谈吐。
但现在岳秋实不知在哪儿搞得头破血流,正捂着脑门上的伤处,战战兢兢却还是脚步不停地往众人方向赶来。
他畏惧地望着火光四起的扶风城方向,低声朝姜晚鞠礼道:
「不忘凛苍昔日提携之恩,秋实特来支援楚仙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晚啦!这个篇章终于讲完了,我好累,我心碎,我在大漠流眼泪(?
渐渐所有谜题都要被解开啦,还有一些伏笔没圆回来,我们在卷三·无剎听澜再讲~~
ps:主神说柳知闲是另一个,大家还记不记得,柳知闲作为原书主角也是会飞升的?所以主神也有动机要除掉他的。
第44章 修罗场
姜晚放下剑, 拧眉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岳秋实额头汗意涔涔,看着扶风城的方向格外紧张。
他话虽说得大义凛然,但实际还是胆小的, 空着的那只粗实短小的手朝前一挥一挥的, 试图去扒拉姜晚上船,但又不太好意思碰她。
明明也是门派掌门, 却总是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姜晚都看得有些怜悯。
她转头看向众人方向, 如今楚栖寒已被风清晏与萧锦鸾扶住,正分秒必争地替他疗伤。虽他如今身受重伤, 但还勉力保持清醒, 见她问询看来, 便无声地点了个头。
姜晚这才放下心来, 朝岳秋实低声道谢:「多谢岳掌门。」
岳秋实如释重负,忙摆摆手, 抹着汗回身挥手。
船员们接到示意, 纷纷出来去扶众人进舱。现下有多余人手帮忙,姜晚才彻底松了口气,第一时间跑去阿岚身边,一边引他往甲板走去,一边以修为替他疗伤。
阿岚硬接下主神两招, 如今双手都无力低垂着,衣袖破碎, 不住汩汩淌出的血滴了满地。
他是极忍得痛的, 方才在姜晚与岳秋实说话半会儿, 竟是一声不吭, 只默默地以皂靴踢起沙子, 持续不断地去将鲜血埋下去。
如今所有人都进入船舱内,岳秋实才十分害怕地再看一眼扶风城方向,忙不迭挥手让船员復位。
船只很快便离开海滨,头也不回地朝深海驶去。
像是怕众人起疑,岳秋实主动解释道:\"昨夜仙门俱是得到当地扶风郡的情报,说是扶风城沦陷,凛苍、铃花掌门皆前往除魔。因此叫大家严守宗门,提防魔尊,不要轻信从扶风城传出的情报。\"
众人听后瞭然,转头去看被为数不多的守卫簇拥着的风清晏。
风清晏扯扯嘴角,朝他们抬抬手示意。
想来是风清晏脱身之后,便立即将扶风城沦陷的消息传遍郡点。这也算是……有效防止了上一世的悲惨情景。
姜晚不由得想,今生的风清晏在遇到那般磋磨炎凉后,尚还能留出心神传话给扶风郡点,那么上一世……他到底是遭受怎样非人的折磨,才会连报信都做不到呢?
似乎察觉到姜晚的打量视线,风清晏竟还状若无事般朝她落拓笑笑。
姜晚便不忍地收回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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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秋实继续道:「但昨夜扶风城内魔气沖天,引得仙门大乱,都不知晓大漠内到底发生何事。也有人提议前来相助,但大家又觉得……既然郡点传出的消息是让仙门严守宗门,那还是不要贸然出动的好。而且……」
他露出苦恼神情:「若是扶风城内真发生什么,连楚仙人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再多人去了也于事无补。」
众人在听到他的转述后,倒也并无太多反应。
从理智而言,其实仙门的做法是正确的。
如今魔尊被主神夺舍,要消灭一支仙门人马只不过抬手之间的事情,若是他们真前来相救,恐怕这世间会少许多修士门派。
柳知闲忍不住问:「那你怎么来了?」
岳秋实也不觉得他不带敬语显得无礼,好脾气地挠头笑着:「我们泰岳派虽名字听起来气派,但毕竟是小宗门嘛。魔族……连去我们宗门的路都不知晓呢,再说我出行便是将全部家当带上了,哪有什么可担忧的。」
他只解释了为何泰岳派会在此时出行,却并未再提及为何会来到扶风城附近,说到底还是不想居功自傲,以恩挟人。
柳知闲眉头舒展,蓦地便对眼前这掌门生出些敬意来。
……但当初他要替楚栖寒牵红线的旧帐还是记得的。
吊着命半死不活的洛玄戈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断断续续道:「但是……师尊,可不能随意娶妻的。」
他这一开口,在场所有人都记起当初那场尴尬的晚宴来。
岳秋实勐然被提及黑歷史,脚趾都快抠到一起,忙道:「不会!不会!请小公子……勿要再提了。」
洛玄戈这才放下心来,以一种溘然长逝的安详神色睡了过去。
船舱内一片寂静,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谁先破功笑出声,俱是哈哈大笑起来。
就连楚栖寒都无奈摇头,一边朝岳秋实陪着不是,一边翘起唇角。
众人俱是刚死里逃生,反而更加清楚生存可贵,应活在当下,该笑便应畅快大笑了。
姜晚也啼笑皆非地摇摇头,转而继续看向阿岚。
她手上依旧在持续不断为他注入修为,然后低声道:「受这么严重的伤,也不吱一声。」
阿岚正坐在窗边吹海风,听后懒懒抬眼,便语气不太好地「吱」了声。
——这分明就是开始闹脾气了。
姜晚有些好笑地看他:「怎么,在怪我将你落在地牢里?」
「倒也没有。」阿岚眼眸转过去看看楚栖寒,又很快转回姜晚脸上来,「早就猜到你不会选我。」
姜晚听他还在提及此事,有些想嘆气:「这不是我选不选择的问题。很多时候万事的发展往復……其实我们是没得选择的。」
阿岚敏锐听出她话里的疲惫,眨眨眼道:「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姜晚如今已经快转不过脑筋来,迷茫抬眼问他。
「夺舍魔尊的那个……」阿岚沉吟道,正欲继续追问,便见她脸色苍白,眼神已然涣散开来,明显快彻底撑不住。
阿岚忙起身退后两步,不再让姜晚替他疗伤,数落道:「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想着为别人疗伤?」
姜晚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嗓音都闷闷不清:「没事,你们受的伤更重。」
她还想上前抓住阿岚手腕,阿岚又偏是不让。
他逃她追,两个人都插翅难飞。
「够了!再过来我要生气了!」最后阿岚怒道。
姜晚这才瘪瘪嘴停下来,但她实在是闲不住,得空了就还想去帮船员做点事情。
阿岚简直快对她这瞎操心的性格无话可说。
此时楚栖寒的情况已比方才好很多,于是他微微抬手示意风清晏松开他,缓缓从人群中站起身来,径直走至姜晚身边。
姜晚还在左顾右盼,试图给自己找点事做,根本没留心楚栖寒行至她身后时,抬手以指尖托起莹莹发亮的些许修为,细雪般融入她的后背。
在他做出这个动作后,一旁的阿岚眼尖地察觉异样,只见姜晚薄薄衣衫下,肩头忽然也亮起朦胧的暖玉光晕,那光晕的轮廓形状……像是个图腾。
能落在人身上的图腾,无外乎那么几种,而且姜晚看上去还无知无觉,显然是楚栖寒偷偷将图腾落在她身上,并未告知姜晚。
「餵——」阿岚语气不善地要上前。
不料此时前方忽然窜出个胖子,挡住他想要去逼问楚栖寒的路。
岳秋实喜笑颜开地凑到楚栖寒身边:「楚掌门!楚仙人!虽现下说这话太迟了些,但当初真得多谢您提携我派参加山门大选,所以我等才有机会同贵派这样的大宗门一起,前往秘境寻宝。」
楚栖寒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指,在姜晚闻声看过来的目光中淡然道:「你我都是仙门中人,彼时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是岳掌门……太过谦逊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从不可一世楚仙人口中听到夸奖,岳秋实捂着嘴红了眼眶,俨然一副追星成功的模样。
阿岚的逼问被打断,如今再强行插话就显得突兀了,因此便止住话头,只呈保护姿势站到姜晚另一侧去。
而在楚栖寒还在与岳秋实商业互吹时,一个穿着暗红云纹袍的高俊少年躬腰从船舱外走了进来。
他方掀开舱门上的纱帘,便同好奇望过来的姜晚打个照面,瞬间手指微松,本握在掌心的长剑剎那哐当掉在地面,引得所有人都注目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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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顿时满面通红,躲闪着视线不敢去看姜晚。
姜晚:「??」
唯有岳秋实还丝毫未察觉,大笑着牵过少年,向楚栖寒引荐:「楚仙人或许对小儿岳云没有印象了。当初他随我去凛苍派参加大选,因实力低微而不曾出面,如今也快及弱冠了。」
楚栖寒不知怎的,就淡了神色,只朝岳云安静看去。
岳云倒是不怕他,乖乖道个「久仰楚仙人大名」,而后很快又飘忽着将视线挪至姜晚的面容上。
这次他耳朵都变得通红。
阿岚:「……」
姜晚平日能对师弟师妹察言观色,但遇上这种情况反倒迟钝起来,也不疑有他,便朝岳云笑道:「初次见面,见你年岁和阿岚差不多大,便叫我晚晚就好。」
阿岚神色更加阴沉——怎么就和他「差不多大」了?!怎么就还直接唤得这般亲切了?!
楚栖寒适时开口,缓声道:「晚晚,纵是知闲都还得称你一声师姐,岳云年岁更小,理应被多照拂些,还是应唤你一声师姐。」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在场的各位都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岳云乖乖点头,最后眼睛亮亮地朝姜晚一瞥一瞥,脸上再度带上不好意思的红晕:「晚晚……师姐。」
阿岚和楚栖寒的脸齐齐垮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先暂时发3000哦,写一章轻快的让大家放松放松情绪~
第45章 探情意
岳秋实虽在人情世故上没啥眼力见, 但胜在谨小慎微,此次出行拖家带口的,居然还带足滋补保命的药材。
只是他自己半点没用上, 全都给了从扶风城逃出的这群人。
系统也终于充好电, 在姜晚意识中復甦。在察觉到系统上线后,姜晚立即将扶风城后续之事告知了它, 双方开始悄悄共享情报起来。
在姜晚身后,阿岚活动下双臂, 满意地发现不再有任何妨害,便大咧咧地走至睡梦中的洛玄戈身边, 扬起笑容朝他身上拍去——
洛玄戈嗷地痛叫一声惊醒, 分明在睡前还虚弱无比, 这下彻底被阿岚激怒, 立即怒而跃起,挥着拳头要打回来。
不料他脚步仍旧虚浮, 勐地起身后眼冒金星, 一时不察往侧面栽倒,竟是摔在情意绵绵说话的柳知闲与雪弥烟面前。
断人姻缘,天打雷噼,这下便煞风景地把柳知闲也惹恼了。
姜晚听见那头动静热闹,便知他们已经彻底无事,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奈何其他人皆都好得差不多,楚栖寒胸口的伤却是被主神亲手所致, 以剑刺穿后留下深可见骨的孔洞来, 仿佛是处深渊, 显得古怪异常。
方才风清晏与萧锦鸾替他注入修为, 只勉强令力竭的他恢復体力, 而后再服下灵药,却再无半点缓解,怎么都无法令其癒合。
姜晚便拿来沾湿的棉布来替他清洗,但才擦拭半会儿,棉布就被血彻底染红。
「那伤是被下了咒。」萧锦鸾蹙眉查看后道。
她故意无视掉楚栖寒阻拦眼神,看向几个闻声望来的弟子:「除非下咒者身死,否则此伤会绵绵不愈,钻心刻骨。」
也不知是魔尊本身行事风格引导,还是主神刻意为之,这招实在阴毒狠绝,打定主意要楚栖寒身死。
姜晚拿着血帕的手不禁抖了下。
这般淌血不止,实在是太过折磨人的死法。
应是看见她颤抖的动作,楚栖寒缓缓伸手,去将她手中的血帕接了过来:「也并非锦鸾所说那般严重。我已修行至大乘,此伤虽似沉疴痼疾,但并不会致命。」
姜晚默不作声地垂眼,半晌才问:「真的吗?」
楚栖寒噙笑颔首:「师尊定不会骗你。」
但哪能呢,上辈子不也骗过她?姜晚倒是没有翻旧帐的心意,只警惕地存着半分怀疑,总觉得楚栖寒只是为了让他们安心而哄骗。
她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干脆站起身来:「屋子里有些闷,我先去甲板透透风。」
·
如今大船已在海中前行半日,破晓已过,凌日当空。几只海鸥围绕桅杆盘旋,悠然鸟鸣传出很远,蓦地令姜晚想起原野上的秃鹫。
她心底沉甸甸的,就算见众人打闹,也无法彻底轻松起来。
其他人是不知晓主神来歷,只当魔尊被某个厉害修士夺舍,当初令众人措手不及才会遭此重创。如今既然逃出来了,总还是能想到办法反击。
但她、系统,还有楚栖寒是清楚知晓问题严重的。
「阿统,主神会追来吗?」姜晚万分担忧地问。
她出舱后是站在船后方的甲板,只凝目朝来路望去,生怕在一望无垠的碧海之中再度见到那双熔银般无机质的眼睛。
系统显然也心有余悸,推算好长时间才道:「以主神现在的状态,估计没那么快追上来。」
「为什么这么说?」
系统便解释道:「晚晚,你忘记了?主神以前从未离开过虚空,是因为他有自己的顾虑。」
「顾虑?」姜晚还是不明白。
系统耐心答道:「降神之所有有个『降』字,正是因为对于主神而言,降神就意味着一次位面的坍缩。
万千世界的规则就是如此,如若想要拥有无上权力,就不得干涉下界的事态发展,就算想要插手,一般也会以主神传达旨意给下界之人,驱使其为自己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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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非要强行干涉下界,就只能暂时抛弃主神自己的身躯,降神到下界。但这样就会受到肉//体凡胎的限制,无法使用自己的全部力量。」
「而且……」
系统笑了起来:「我以前观察主神很久啦,他其实是很自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容忍自己融入低等生灵的身体中呢?」
姜晚恍然明白过来:「难怪他会一直让穿书者替他做事。」
所谓的穿书,不过是派遣像姜晚一样的人来到下界,阻碍其他人飞升成神罢了。
「你的意思是,现在主神使用的是魔尊的身体,所以会受到限制,无法做到全知全能?」
系统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晚晚真聪明。」
「可是……」姜晚遥遥望向舱内闭目养神的楚栖寒,欲言又止。
就算主神现在实力大打折扣,他们还是打不过呀,就连这世间堪称最强的楚栖寒都已经败在他手中。
说不定……楚栖寒会死。
姜晚在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楚栖寒……竟然会死?
她在山河志异图中见到过楚栖寒飞升后的模样。前世的他孤高强大,杀尽所有魔族也不过顷刻之间。
他合该变成主神那般的存在,拥有漫长的寿命和无上的权力,怎么看也不像会落得身死道消的宿命。
那么,他到底又是怎样才会重生的?
若是不曾身死,哪里又来重生一说?
系统感知到她的想法,久违地说了句:「或许是为你而殉情吧?」
它深情道:「他好爱你,晚晚。」
姜晚被它的猜测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我不建议你再把我和他的关系,说得这般狗血。」
系统反而不解:「楚栖寒不是已经对你告白过?那100的好感度做得了假?那你觉得你们现如今算什么关系?」
姜晚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答:「……师徒?战友?」
系统满脑子绮丽想法都被这根正苗红的回答打碎了。
「我知晓你不愿再与他产生纠葛情感,但是晚晚,有些事情总得去解决吧?」
系统幻化出灵体,湛蓝猫瞳骨碌碌地又转到阿岚方向,忍不住道:「晚晚你也总要看清自己的心意的。」
「自己的心意?」姜晚茫然重复了一遍。
她这一世先是不忿怨恨,后又醒悟该以真心换真心,便敞开心扉对身边的人好,也确实幸运地得到众人认可。
她其实觉得就这样,这一世便已经很完满了。但现下系统问她自己的心意,她居然答不上来。
在想要云游世界的时候,她曾幻想过有人陪在身侧吗?
好像也不曾。
或许是因上一世大家的结局都太过惨烈,无一人幸福而终,姜晚战战兢兢地放低要求,只祈愿此生身边所有人都平安喜乐便好,别的……再不愿奢求更多。
她还能有什么心意呢?
姜晚望着粼粼海面出神,许久都没有回答系统的问题。
随后有一道磕磕绊绊的声线从身后传来:「晚晚……师姐?」
姜晚被打断沉思,回头望去,便见岳云又红着张脸站在她面前。
她对后辈向来耐心,立马扬起笑容:「怎么啦?」
岳云看上去更慌了,手在背后鼓捣半天,也不知在做什么,就是不伸出来。
姜晚觉得这人还挺胆小,正要上前鼓励,阿岚却风似的赶至两人中间,甚至还战意满满地把唐刀扛在了肩上。
「你要说什么?」阿岚铁灰眼眸锁定岳云,笑得十分不怀好意,「也说给我听听?」
岳云像是被吓得够呛,忙不迭摇头,连连后退着跑了。
姜晚简直满头问号。
但只有刚赶过来的阿岚清楚,岳云藏在身后的分明是一朵以珊瑚雕刻的花,因为紧张的缘故,他背在身后的手汗涔涔的,不住鼓捣着往腰间衣物上抹汗,生怕待会儿拿出花的时候,惹了姜晚嫌弃。
阿岚眼眸越来越冷,心里十分恼怒。
有一个楚栖寒就罢了,现在还要多一个不速之客,这日子可真难过。
系统幻化的猫咪知他心中所想,当即站定在阿岚面前,喵喵叫着大声嘲笑起来。
「不是说,你向来有话就讲?」系统短暂地在他意识中说了句。
阿岚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面上怒意更深,当即深深吸气,眼底闪现出明亮的勇气!
「晚晚——」
他勐地转身,将手放在姜晚两侧的栏杆上,做出一个不容逃避的姿势来。
「嗯?」姜晚不明所以地抬眼,便望进阿岚那双眸色略淡的眼中。
那双眼中不復以往的意气桀骜,如今满是决然与炽烈。
但没想到纵是向来洒脱的阿岚,也在这关键时刻忍不住卡壳,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道:
「晚晚,我心……」
「我们得往无剎海中部前行。」楚栖寒的声线若惊雷在耳边响起!
没想到楚栖寒竟也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捣乱!
阿岚简直要气疯了,松开手回头怒视向楚栖寒,而楚栖寒丝毫不肯让步,同样微微眯眼朝他直视过去。
阿岚差点都忘了,自己本来就是由眼前这人执念所化,两个人能不行事风格相似吗!
姜晚却是被楚栖寒的话吸引注意,忙追问:「为何不先回凛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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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事一讲起来,再提其他就显得多余了。
阿岚长嘆一声,不甘不愿地斜倚在栏杆上,皱眉听两人对话。
楚栖寒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笑得光风霁月:「晚晚过来,我仔细给你讲。」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年底超累呜呜,我之后再把更多的更新补上哦。
对啦,说好的43章修改,我也会在今晚改好的!
第46章 海中鲸
阿岚特别不耐烦看他虚情假意, 直接揭穿道:「因为回凛苍派更容易被魔尊发现!这种简单的事情有什么好避开人讲的。」
不料姜晚对号入座,以为阿岚是在指责她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于是下意识朝楚栖寒走去的脚步立马顿住。
姜晚不好意思道:「是我没想得周全。」
「我不是说你——」阿岚声线拔高后又戛然而止, 最后看着姜晚的神情十分无可奈何。
姜晚倒是没放在心上, 只觉得今日的阿岚着实有些奇怪,怕不是有何心事。
她便主动转移了话题, 继续问道:「但我等若是都不在,凛苍派会不会有危险?」
楚栖寒摇摇头:「对于他来说, 我们才是他最大的危机。因此在没有确认我们都被除掉前,他不会对这世间其他人有妨害。」
姜晚瞬间恍然:「他当万物为蝼蚁。而神是不会刻意去针对蝼蚁出手的。」
她转而追问:「但为何一定要去往无剎海中央?」
楚栖寒脸上笑意变淡, 似有所隐忧。
他沉吟片刻才道:「渊献当初的话……让我有些介怀。」
「降神并非任何人都可行, 这是天道对飞升之人的规则限制。若要降神至下界肉身, 定是那下界之人, 曾向他供奉过部分魂魄。」
姜晚悚然:「你的意思是……魔尊渊献,曾把魂魄供奉给主神?可是他为何要这般做?灵体不全, 是无法//轮迴的!」
旁边的阿岚听到这句, 侧过头扯扯嘴角笑了笑。
姜晚这才意识到,对于阿岚来讲,这也是属于他的落寞结局。
他既然是被斩下的三尸,自然不会有完整魂魄,因此才在无剎海底沉寂多年, 暗不见天日。
她忙去扯扯阿岚衣袖,哄道:「没关系, 你瞧魔族可是人族死后的怨念所化, 它们在世间修行多年, 尚能完整修行出魂魄来。有我们在, 你一定也可以的。」
阿岚挑眉看她:「你就这么想我去轮迴?」
姜晚笑:「我是想你能自由地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想逍遥便逍遥, 想转世便转世,哪一处都不落遗憾。你当初可是对着鱼灯许过愿的,现如今实现了吗?」
阿岚神色微动,望向她久久不能言。
海风带着盐的气息静静拂来。长睫之下,阿岚的目光都被午阳照映得毛茸茸的,似想开口继续之前未说完的话,但再看看不远处垂目望着海面的楚栖寒,终究没有说出声。
见他俩交谈结束,楚栖寒才适时出声,继续解释:「魔尊自然知晓魂魄齐全的重要性,若非主神向他许下足以打动他的承诺,他定不会做出此举。」
阿岚也便彻底懂了:「魔尊想要的,无非是统领魔族占据天下,对人族赶尽杀绝。你们说的那人,想必也是提出类似的条件进行交换。」
他转而冷嗤一声:「难怪那扶风城内的魔气如此高涨,想必他是对轮迴弦做出什么手脚。」
「轮迴弦?」姜晚记起,在山河志异图中,她也听柳知闲提起过这个词。
阿岚一边比划着名,一边向她解释:「世人皆知死去之人都将通过无剎海底的旋涡进行转生,残魂断魄会滞留于海底,无法离开。但既是要转生,便意味着,无剎海底便是轮迴通道。」
姜晚沉吟:「所以,这便是轮迴弦?」
楚栖寒亦是颔首:「与其说轮迴是一条通道,不若说是,在海底的另一条河流。顺着这条丝弦状的河流淌至天海交接处,便是轮迴的起点与终点。」
姜晚怔怔地听着他的描述,想像着那画面说不出话来。
……这般说来,轮迴一定是非常浪漫的事情,才让人间生死都如此从容。
而阿岚只琢磨着楚栖寒与姜晚方才的对话,随即又想到扶风城中主神近乎碾压的实力,皱着眉问:「那夺舍魔尊的人,到底什么来歷。」
话音刚落,楚栖寒便和姜晚不约而同地互视一眼。
阿岚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是你们前世认识的人?」
此话令楚栖寒微微蹙眉:「你是怎么知晓的?」
「扶风城内柳知闲那话,大家都听见了,自然能从蛛丝马迹推出。」阿岚双手抱臂,好整以暇道,「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晚暗忖,就算如今不告知众人主神来歷,之后再对战时,指不定他们会轻敌,因此她侧头看了眼楚栖寒,立即得到对方的颔首示意。
于是她便将众人召至甲板,挑挑拣拣地说明主神的身份。
楚栖寒为她补充:「他是万千世界中,首位飞升之人。」
这却是连姜晚都不曾知晓的事情。
柳知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若按照你们说的,他现在是万千世界的不二主宰,岂不是说明……到目前为止,都只有他一人飞升成功?难不成在他之后,再无人飞升?」
这话提醒了姜晚,她勐地记起自己从主神那处得到的任务,不正是要阻拦这个世界的楚栖寒飞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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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所有穿书者的所谓任务,都是为了替主神剷除可能威胁到他主神之位的修士,楚栖寒算一个,柳知闲应是也算一个。
难怪在扶风城中,主神还会对柳知闲发起攻击。
这般说来,那么她前世对楚栖寒的攻略,岂不是在害他?
「师尊……」姜晚心中蓦动,忍不住急急唤了声楚栖寒。
而楚栖寒以瞭然一切的目光望来,轻声安抚道:「别担心,晚晚。」
随即他便又流露出愧疚又温柔的笑来。
「我也有错。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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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时候,岳秋实毫不吝啬地呈上丰盛晚餐来,让众人都十分不好意思。
几个小辈再忆起旧时嘲笑他,估计今晚睡梦中都要惊醒骂自己真不是人。
岳秋实自己却很开心。泰岳派日渐式微,如今就只剩他一家三口苦苦支撑,已许久都不曾这般热热闹闹吃饭过。
他早年也想过要邀请道友共饮几轮,但昔日好友皆混出头,谁还瞧得起他这笑话般的落魄掌门?最后竟是无一人应约。
人生几十载,爱人离世,友人皆散,偌大门派人去楼空,再不復百年前的辉煌。
岳秋实大醉一晚,搂着两个孩子痛哭,而等到翌日,他却接到了楚栖寒遣仙鹤送来的山门大选邀请函。
在宴席上讲起此事时,岳秋实又忍不住抬手抹眼泪,踟蹰半晌才带着点害羞朝楚栖寒呈杯。
「在下可否……敬楚掌门一杯?」
楚栖寒平日里接触的都是风清晏、萧锦鸾这般的世家子弟,何时曾知晓过残阳落寞后的悲凉?
这也便是,他前世所不曾了解的世界另一面罢。
楚栖寒郑重起身,朝岳秋实鞠礼道:「栖寒以往甚少出山,故与岳掌门交谈不多。今后待万事皆定,栖寒定邀岳掌门来饮一杯薄茶。」
岳秋实忙抖着手将那碰杯酒一口饮下。
自昔年门派叛乱后,楚栖寒本已几百年不曾饮酒,当初山门大选也只将酒洒向地面,以敬天地日月。
而如今他竟是以粗糙陶碗去与岳秋实碰杯,亦是抬手将酒饮个干净,这才再度郑重地扶岳秋实坐下。
风清晏见状大笑抚掌:「好!」遂举碗相迎,不料他身侧萧锦鸾轻咳两声,便又安静如鸡地坐下了。
萧锦鸾这才从他手中夺过碗来,遥遥对着楚栖寒与岳秋实的方向,一饮而尽。
晚宴至此,酒意愈酣。
许是饮了酒的原因,楚栖寒现下眼眸越发明亮,眼波流转着望过来时,那眸色竟清浅些许,显露出若阿岚眼眸般的铁灰底色来。
他手持刚才的苍朴酒碗起身,飒然立于众人之前。
岳秋实择出的酒也是极好的,碗内酒液通透地映出满片星空,一滴未溢。
楚栖寒眉目含笑,探指轻沾酒水,再抬手时,却是利落弹至夜空。
「一敬天地。」
他再度沾酒,酒珠清圆而弹向海面。
「二敬日月。」
最后他看向姜晚,眼眸莹亮得仿佛装了两泓海底的长河,而姜晚小小的身影则被小心保护在温暖又和缓的河流之中。
楚栖寒的修长手指微伸,酒液如雨滴被沁凉的风吹远。
「三敬岁月。」
这番敬酒词,他曾在山门大选时讲出以替岳秋实解围,而今再度传至众人耳边,却已是恍若隔世。
宴席上众人皆动容,齐齐神色肃然地举杯而起,在来路已断、前路未明的当下,仰首痛饮。
而在所有人放下酒杯的瞬间,海中忽起波澜,水面之下仿佛有群山凸起,又似凶兽将要撕裂幕布而来——
于是在璀璨浩瀚的星空下,所有人都惊嘆地望着巨鲸一跃而起,在船前几乎遮住全部视野,唯独能看见那古老生物身上的斑驳岁月痕迹。庞大又美丽的身躯翻滚而下,泼落水珠千万,如大雨倾盆。
楚栖寒对这倾盆大雨不闪不避,只站至同样欣赏此间奇景的姜晚身边。
「晚晚,你要多看看,多看看这大千世界。」
那像是一个虔诚无比的祝福。
楚栖寒温声道:「你要平安喜乐,好好活这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告白夜
这场雨简直像是在回应楚栖寒的敬酒——天地并作, 万物观復。
洛玄戈是最先叫起来的。
几个少年本就精力旺盛,若不是此次下山,何时得见过这般殊胜风景?就连柳知闲原本的那些偶像包袱都统统抛在脑后, 干脆把抹额锦袍悉数给扔掉, 只着简单劲装在湿漉漉甲板上奔跑。
他们留下的潮湿脚印,都像极星光下的游鱼。
女孩子们则略微含蓄, 只探手去接这场巨鲸带来的雨水。雪弥烟从收纳囊中取出红伞,替白绾禾撑着行至栏杆边, 好奇地伸长脖子去瞧水底下的巨鲸身影。
无剎海中鲜有人烟,其余生灵皆葳蕤莽莽。水面上浮动着无数闪烁荧蓝光芒的海藻, 每当巨鲸甩尾摇晃, 便激盪起与星空相互唿应的光点沉浮来。
姜晚亦是张开手掌捧住海水,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与那一泓水齐齐落至她掌心的,居然还有条赤红小鱼。
姜晚表情空白一瞬, 还不等她反应, 系统径直化出灵体,勐地便跳过来将鱼叼走。
「是我的是我的!晚晚!」系统彻底猫化,咬着不住挣扎的小鱼,在姜晚脑海中含煳不清地宣誓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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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简直啼笑皆非,而这事情经过又被别的小辈看在眼里, 俱是哈哈大笑着把姜晚迎至人群中,簇拥着玩闹了。
楚栖寒方才说罢, 本也没期望得到姜晚的何种回復, 如今只瞧着她被众星拱月般围着, 笑容开怀, 他已是觉得满意。
不出片刻, 他身后传来阿岚的声音:「我记得你之前在扶风城看我的眼神。」
楚栖寒面上笑容微淡,转身看向他:「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玩?」
也不知是否因为同体而生的魂魄会相斥的缘故,阿岚遇上他便觉得焦躁,皱着眉道:「别把我当做你那些徒儿般的人,说话注意点。」
「要怎么注意?」楚栖寒于扶风城受伤之后,反而变得更加心平气和,「我将你剥离出的时候,本就是抛却自身年少时的憧憬意气,你与他们实则差不多大。」
他这番话反而叫阿岚又想起自己是对方斩下的三尸,越发膈应得慌。
于是阿岚决定回到最初的话题:「勿要逃避问题。之前在扶风城,你分明起了将晚晚託付给我的心思。既是如此,为何现在又非要对我万般阻挠?」
两人如今身处船上最安静之处,巨鲸已然游至船前方,因此尾部甲板瞬间寂暗下来,越发显得两人针锋相对。
沉默良久后,楚栖寒才道:「我不放心。」
阿岚被他气笑:「你是不放心我能保护好晚晚?」
楚栖寒微微眯眼,打断他:「当初在浣纱台,你可有保护好她?」
阿岚咬牙不言。
「我尚能在这世间存在一日,就必定会护她周全。至于託付不託付……若有的选,不是让晚晚自己来选更好么?」
阿岚不愿向他示弱。就算他认定姜晚在「二选一」中永远不会选择他,也不可能于此刻说出来。
于是他怒意尽收,反而问:「那你呢?你觉得你曾保护过她吗?」
「当初遇见鬼王困敦,若非晚晚请神,你的三个徒弟都会命死当场。在浣纱台处,你又何曾不是姗姗来迟?更别提你们的前世——」
楚栖寒打断他:「前世与你无关。」
他顿了顿,却说了句搭不着边的话:「你不是已经见过了么,血契图腾。」
「血契图腾?」阿岚反应好半会儿,才明白过来,他之前所见姜晚身上的图腾,竟是楚栖寒为她下的血契。
血契能使得施咒者与被施咒者共享性命,且施咒者可以追踪对方所处位置,也可在紧要关头为对方注入修为以支撑。
——这是除开血亲挚爱,绝无可能用在他人身上的图腾。而因为这契约近乎献祭的邪门功效,如今已在这世间久久失传,甚至没几人认得。
楚栖寒会用血契,就跟姜晚小小年纪竟会请神一般古怪。
但如此一来,以往种种便顺理成章了。
为何楚栖寒胆敢放任姜晚三人应对鬼王;为何他能率先在浣纱台寻到海中的姜晚;为何他能第一时间在扶风城的诡谲地牢中找到姜晚的牢房……
他放任姜晚去做想要做的一切事情,却又把自己活成了她的后盾。
阿岚在理清思路后微微怔然,但面前的楚栖寒在简短提及图腾后,便轻描淡写地翻了篇。
他望向远处笑着去擦拭白绾禾脸上雨水的姜晚,道:「我承认,我有自己的私心。若是要我亲手将晚晚再次推向旁人,我断然是做不到的,那还不如当初不曾强行回来。但若是她将真心放在别人那处,真的打定主意再不会多看我一眼……」
楚栖寒说到这里停顿片刻,阿岚的心渐渐悬了起来。
在短短相处的时间中,他能瞥见楚栖寒性格中的乖戾与黑暗面。
——能在重生之后给姜晚布下血契的人,做事岂不狠决?当初被挡在城主堡外,那般震天撼地的动静,岂不疯魔?
那么,要是姜晚爱上别人,他会生气吗?会拆散他们吗?会夺走姜晚吗?
可是直到最后,楚栖寒只是淡然笑道:「那我的真心,她便随意拿去玩罢。」
·
夜色已经很深,再过不久,或许遥远的岸汀就要涨潮。
姜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忙驱赶着几个小辈回房休憩,自己则是遥遥往向尾部甲板,笑靥灿烂地朝站着发呆的阿岚招手。
见阿岚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并未回应她,姜晚快步走过去,歪头看向阿岚:「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之前不是挺喜欢和玄戈一起玩的么?」
阿岚这才堪堪回神,冷哼道:「他们的热闹又与我无关。」
姜晚默默在心底吐槽,或许这小孩是进入迟到的青春期,说话才如此叛逆。
她将手肘搁置在栏杆上,于沁凉夜风中托腮远眺,大船身后的波浪中荧蓝海藻起伏,与银河对应得如镜面一般。
「你到底怎么了呀?这两天都不太愉快的样子。」
阿岚有些苦恼地揉揉眉心:「有很多事情没有理清楚。」
姜晚便提起兴趣,挑眉问道:「什么事?说出来听听?我可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定能替你排忧解难。」
阿岚听着觉得好笑,姜晚明明自己都还有很多东西不懂,怎就把那话说得如此自信?
但他转念想到,姜晚上一世遇到过的事情,他便不甚明了了。她去过哪些地方,见过怎样的风景,遇到过怎样的遭遇?那的确同楚栖寒说的无二,的确是……与他无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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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收敛。
姜晚暗自观察着他的神色,见状嘆息:「有心事不能独自去扛的,若是与旁人产生误会,双方却死活不肯提起,那岂不是这误会要持续到天荒地老?」
阿岚斜睨着她:「你在说你与楚栖寒?」
姜晚不小心就代入自己,被他戳穿后有些尴尬。
好在阿岚将她的话听了进去,沉吟片刻后便坦白道:「我是楚栖寒斩下的三尸。」
他笑了笑,补充道:「既然现在有前世今生的说法,按理说来,我算是前世的楚栖寒斩下的三尸才对。」
其实这段时间见两人的相处氛围,再加上于画卷中旁观前世楚栖寒对你经歷,姜晚已对此事隐约有所猜测。
如今被阿岚亲口说出,她也不甚惊讶。
既然话开了头,剩下的便更好说出口。阿岚第一次躲闪开视线,磕磕绊绊道:「所以……我有些理不清楚,我的感情与想法,到底是来自我本身,还是来自楚栖寒的影响。」
「你知道的,斩下的三尸实际是原身的执念,我带着那些偏执情感潜入海底,又在这一世重见天日,所以我便不太明晰了,到底是楚栖寒的执念使得我说出如今的话,做出如今的事,还是我自己在驱使自己行动。」
他讲得苦恼又复杂,但姜晚意外地听懂了。
「所以你是觉得,现在你与我们相处的情感与行动,都是因楚栖寒的执念所致?」姜晚笑道。
阿岚犹豫着没有回答。
姜晚只当他默认,转而又道:「可是,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的楚栖寒,都不曾经歷过和你同样的事情啊。」
「当初斩杀困敦的人是你,与玄戈、知闲交好的也是你,我看阿统也挺喜欢你的嘛。」她侧头笑着去瞧阿岚,「若你和师尊就是同一个人,那么你觉得,他们对待你的方式,也和对待师尊无二么?」
「人在刚出生时都是空白,唯有在经歷各种各样的事情,见过千姿百态的人间后,才会变成最后独一无二的模样。师尊前世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冷淡又心狠。但或许正是经歷两世磋磨,才有了现在的楚栖寒。」
「那么你呢?」阿岚突然问她,「你前世又是如何的?」
姜晚感慨万千:「以前的我啊,很不懂事,对旁人不甚关心,完全没有当师姐的样子。后来遭遇些风波,于是便记恨上全天下,只觉得都是世界的错。」
她说到这里更觉得那是一段黑歷史,万分可笑。
「若不是重新回到凛苍,渐渐努力去做一些曾经未做的事情,我应也不会是现在的我。」
「所以啊,阿岚,楚栖寒是楚栖寒,而你是你。你这一世遇见过的所有人所有事,才造就了现在的你,而非当初虚无缥缈的些许执念形成了你。」
阿岚听着姜晚的话放缓唿吸,勐地抬头去瞧璀璨星空。那星辰仿佛也落至他眸前,于眼角透出些水光来。
他过了好半晌才又道:「那我对你的感情,也是属于我自己,而不是被楚栖寒影响才产生的。」
他便暗自下定了决心。这次谁来都不管用,谁都不可能再阻拦他。
他必须要在此时此地,将未说完的真心都交付出来。
于是他伸手握住姜晚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直视过去。
「所以,我喜欢你,也是因为我的真心就是如此,与旁人都无关。」
他说……喜欢?
姜晚本耐心含笑地听着他的话,最后这句一出,姜晚瞬间怔住,半天没反应过来。
反倒是安静旁听的系统终于松了口气,悄悄对姜晚道:「他这句告白已经想了很久啦。」
原来之前在甲板上,他想说的是这个。
姜晚脸蓦地通红,鸦睫扑簌着,亦是初次不敢去瞧他。
「我、我还只当你和玄戈一样,当我是师姐呢。」
阿岚便垂下眸,而后抬起头復又笑道:「那你也是当我是师弟?」
姜晚讷讷不敢言语,又觉得如不给眼前少年确切答覆,恐怕对他亦是不公。
海风将她的长髮从鬓后吹拂至面前,似云雾缭山,姜晚伸出手指将其挑开,这才明快地扬起笑来。
「若感情只能分爱与不爱,那未免也太单薄。阿岚,我还是更愿当你是友人同伴。」
「这样啊。」阿岚又缓缓垂下眼去。
原来是这样。
他这般多年都沉浸海底,生命于他不过是无意义的缟素,却在破出天光的请神中情窦初开,见过那般瑰绮风采后,又如何能忘怀?
系统在旁看着都要深深怜爱他了。
姜晚见他落寞,也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拒绝得太过果决,正踟蹰着不知如何是好,却又听阿岚轻笑出声。
「我知道了,谢谢你,晚晚。」
他说罢忽然撑着栏杆跃起,果断利落地跳入海中!
「阿岚!」姜晚一时情急要去拉住,但那截玄衣从她指尖轻轻滑过,随后便被泛着荧蓝的海浪吞没。
姜晚彻底被吓住,忙探身出去察看,幸好很快就看到阿岚畅快笑着从海中浮出,朝她招招手。
「姜晚,下来玩!」
或许是因为他笑得太开心了,姜晚不作他想,总算恣意一回,也随即大笑着跃入群鱼游曳的沁凉海水之中。
·
翌日,众人都已休整完毕,御剑而行不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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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在扶风城,几个小弟子受伤的事情尚歷歷在目,楚栖寒此次说什么也不愿再带上他们,并委託了萧锦鸾与风清晏代为照顾。
泰岳派已经相助良多,自是也不应拉他们趟这淌浑水的,因此大船上还留下大多数人,几方争论半晌,最终还是只有四人出发。
而等抵达无剎海中部附近,姜晚便知为何楚栖寒不愿让大船跟随过来。
只见眼前除了浩瀚天空,便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海鸥飞鱼皆无踪影。海面无风,云与水都静止不动,仿佛时间已经在此凝滞。
姜晚御剑低伏,俯瞰过去才发觉那镜面般的海水呈深蓝色,但若往远处极目眺望,海水颜色渐次变深,最后到了靠近天海交界处,直接变成暗不见底的漆黑。
她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对无剎海最为熟悉的阿岚立马做出解答:
「不是海水的颜色变化,而是那天海交界处极深,底下有无止境的沟壑深渊,源源不断地将海水吞纳进去。」
「底下透不进丝毫光线,自然便呈现玄色。」
一旁有着同样疑惑的柳知闲顿悟:「所以那里就是……」
而楚栖寒已经加快速度往那处玄洞方向赶去,等到看清脚底情景后,才轻忽道:「这里便是轮迴之处。」
姜晚与柳知闲俱是年幼便上山拜师,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今忙探头探脑地去瞧暗不见天日的轮迴深渊。
系统忙不迭出来提醒:「晚晚,你小心些,可别掉下去。」
姜晚本还在好奇观察,听它提醒后才开始后怕,莫名觉得下方海水跟黑洞似的,再多看几眼便要真的被吸入其中。
她吓得微微战慄,以笑意掩饰害怕,转身开玩笑道:「要是我不小心掉下去,会不会直接被送去轮迴呀……」
「你想得美。」阿岚冷哼,「这里灵体那么多,投胎也要排队的。」
话虽这般说着,他还是加快速度,最后与姜晚并列而行,像是在保护她。
不料姜晚再转头,就见楚栖寒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她的另一侧,也呈出与阿岚无二的姿势。
她是亲眼看到阿岚凑过来的,但楚栖寒是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吓得她真差点从剑上摔下去。
好在楚栖寒迅速握住她手腕,又把人稳稳拉了回来。
「轮迴弦的入口会进行筛查,怨气未除的灵体,和尚未身死的人族都不会被收入其中的。」楚栖寒温声道。
「但此处海底有无数被困住的怨灵,其中或有些已然修行成魔族。而且长年被怨气影响,周遭的群鱼生物也极具攻击性。」
总之就是,怎么听怎么危险。
姜晚方放下的心就再度提起。
柳知闲也不禁胆寒,咋舌道:「那比如说我们昨夜看到的巨鲸……若是被怨气影响,会不会变得很兇勐?」
阿岚有心要吓唬他:「是啊,要是跳起来,就算你是御剑而行,也能把你一口吞下吧。」
不料柳知闲立马大叫起来:「对对对!出现了啊!」
「出现什么?」阿岚不明所以,沿着他手指指出的方向望去,却在下一秒紧锁眉头,神色严肃起来。
只见在玄洞周围,正有巨大的黑影于水底翻滚蔓延,仿佛鲸群在此地游荡。
难不成真是被怨气魔气吸引过来的?
阿岚正欲往下飞去细看,却被楚栖寒叫住:「别去。」
楚栖寒将三个小辈挡在自己身后,再伸手掷出张镇魔符咒。只见那符咒似飞鸟朝玄洞飞去,在靠近海平面时又骤然停住,稳稳竖立于玄洞上方,随后淡金色屏障撒网般铺展开来,迅速覆盖住黑影洄游之处,将其缜密镇在符咒之下。
不料这时海底传来巨响,锁链咯咯碰撞的声音突然响起,黑影仿佛察觉到敌意,霎时挣扎扭动起来,那道淡金屏障竟层层破碎,很快便要分崩析离。
楚栖寒神色更冷,一手压住下方的镇魔符咒,另一手则以剑指点在唇上,齿间用力,他的指尖唇上立刻沾染鲜血。
随后他再度祭出符咒,以血点亮,符咒带着他的鲜血落在碎裂的屏障上,瞬间加固并增添出一层鲜红印记。
有了楚栖寒的双重镇压,那海底的黑影终于无法脱困,不甘地嘶吼起来。
但奇异的是,黑影的嘶吼声竟然像是许多声音混杂在一起,百鬼同嗥,万魔齐哭。
「那不是鲸群,而是被堵在轮迴入口前的灵体。」楚栖寒沉声解释。
姜晚诧异道:「怎么会如此?难道是无剎海底的灵体太多了?」
由于近年魔族肆虐,却是死去的百姓数不尽数,或许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但楚栖寒摇摇头。
方才一番动作,导致他胸前稍有缓解的伤口再度破开,渐渐将衣襟又染成鲜红。他唇上也还带着方才咬破手指的血,一抹殷色在疏淡的面容上竟显得格外妖冶。
「不出我所料,在降神之前,主神定会先将轮迴入口锁住,以致正常灵体无法转生,渐渐滞留在此处被怨气侵袭。如果不解决此处的问题,想必今后死去的人族……都逃脱不了沦落为魔的命运。」
柳知闲悚然:「难怪刚才听见有锁链的声音传来。」
「不仅如此。」阿岚有些烦躁道,「此处滋生的魔气还会反哺给魔尊,如若不清除他的力量来源,想必我们很难在下一次对战中打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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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楚栖寒讲后,众人皆心知此事的重要性。
如果人死之后再无法转生,只能全部成魔……那么,只要魔族在主神的带领下屠尽人族,世间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魔族的领地。
这不是灭世又是什么?难怪渊献会愿意向主神供奉出魂魄。
楚栖寒眼神微闪,忽然道:「我应该早些想到的,是我发现得太迟。」
明明都重来一世,可还是犯下与前世同样的错误,是他迟钝笨拙地没有察觉到世界的变化,才会导致亲友皆死,局面再无法挽回。
纵是楚栖寒,也不禁生出沉重的自厌来。
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要是他继续修行无情道就好了,要是……他不曾贪婪地奢望过姜晚的回眸,或许一切都会更好。
姜晚不会被捲入主神之事,她会在自己悄无声息的看顾下幸福过完此生。人间百姓也不会遭遇这般屠戮,连死后都无法进入轮迴。
楚栖寒下意识抬手揪住衣襟,只觉得心灯那处一阵一阵碎裂般疼痛。
他是不是一直在做错?
「师尊。」一声轻唤将楚栖寒从漆黑黏腻的情绪中惊醒。
他缓缓转头,默不作声地看向身侧的姜晚,却发现姜晚正朝他温和笑着。
她有多久没有这般毫无芥蒂地对他笑过了?
楚栖寒都记不太清了。
但现在的姜晚眼中清澈坦荡,没有一丝怨恨,只安抚地扶住楚栖寒的手臂:「师尊,如今我们大家都在,所以还有机会挽回。」
姜晚又笑了起来:「这不是你在画卷中对我说过的么?这一世已经不同,一切皆可挽回。」
「师尊,别担心,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楚栖寒万万没有想到,他当初的劝诫竟然真被姜晚听进心里,甚至反向来开导起他来。
他的晚晚在今生成熟了很多,渐渐变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
那么……楚栖寒兀自生出点疑惑来。
——他重活一世,又更懂得些什么呢?
楚栖寒侧目望着海底声势浩大的魔族,闭了闭眼下定决心。
「我们先回去,一起想办法来解决它。」
众人听后竟是有些惊诧,毕竟在他们眼中,楚栖寒是向来独来独往,一人便能平定天下的人。
但他现在说……「一起」。
姜晚不禁与柳知闲相视一笑,齐齐朝楚栖寒鞠礼答是。
作者有话要说:
阿岚的结局已经彻底想好啦!而且会有短萌番外(嘿嘿嘿
周末休息好了之后终于找回点状态,下次我一定要在节假日前多存稿……
对啦!我换了个新的封面!大家快看看我啊!(叼玫瑰
第48章 长夜话
打定主意后, 四人齐齐御剑回程。
轮迴入口之处其实离他们的船只并不远,很快就能抵达。可不知为何,姜晚总觉得行至最前方的楚栖寒御剑越来越滞涩, 最后落到甲板上时, 竟然差点一个趔趄。
「师尊?」姜晚关切出声,正要想上前扶住他, 却被楚栖寒背对着抬手喝止。
自楚栖寒从轮迴玄洞回程,行动就变得非常迟缓, 隔了好半会儿才侧头缓慢道:「我无事,你们先去舱内找清晏他们。」
姜晚皱眉, 总觉得他这不像是往日的模样。
而这时阿岚脸色骤变, 凑到姜晚身边低声说:「他看上去有些不对劲。」
还没等姜晚问怎么个不对劲法, 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前边的楚栖寒, 像是身体里突然断掉了一根弦,直直地往甲板跪去。
「师尊!」姜晚和柳知闲大急, 忙上前扶住他。
他们跟在楚栖寒身后只能见到对方高大清逸的背影, 可如今赶到他面前,这才见到楚栖寒胸口处的血已经把整个前襟都浸透。
「主神给他留下的伤太过刁钻,若是长时间不解决,会失血过多的。」阿岚蹙眉观察了下楚栖寒的伤势,又侧目看向海面。
他微眯双眼, 于骄阳映照下细细观察,最后抬手居然从面前空气中牵出条细细的丝线来。
这丝线极微小, 唯独在海风吹拂过来时, 才会于阳光暴晒下反射出弱弱微光, 若非留心去寻, 以肉眼根本不会察觉。
姜晚发现了他的动作, 皱眉道:「这是什么?」
柳知闲已经大唿小叫地去寻其他人去了,甲板上唯独剩他们三人,楚栖寒尚打算抬手挡住自己的伤势,但阿岚与姜晚的视线已经顺着丝线而来,最后才发觉这丝线末端是埋入了楚栖寒的心灯处。
纵是阿岚都忍不住对楚栖寒声线加重:「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命了?」
楚栖寒在这个时候竟还笑得出声来,面色煞白地解释:「若不用心头血镇压海底魔族,那镇魔符咒又如何承受得住?」
在修士术法中,若需以血引咒,向来会取食指之血。然而他方才在玄洞上方,取的却是左手中指的心头血。
他早就知晓那海底魔族镇压不住,才只能出此下策。
姜晚听后又急又气:「本来就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又何必逞能呢!要是镇压不住,我们也可以帮忙的啊!」
楚栖寒好脾气地被她数落,甚至还轻笑起来:「我是你们的师尊,总不能让弟子以身涉险。」
「你——」姜晚还想继续教训,但风清晏已经和萧锦鸾急急赶来,因此只好堪堪止住话头,让位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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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锦鸾小心翼翼地去捏住那条丝线,看向楚栖寒的眼神也很不悦:「将心头血滴在符咒上,还能御剑这么远,你是生怕心灯不碎?」
「会影响到心灯?」姜晚反应最为激烈。
她前世可是受过心灯碎裂之苦的,那般疼痛并非常人能忍受。若非当时系统支撑,她早就魂飞魄散了。
但没想到的是……就那么简简单单两张符咒,竟然也会影响到心灯。
就连风清晏都大皱眉头:「怎么用了这般不要命的做法?」
楚栖寒摇摇头,以手撑地试图站起身来:「无事,明日反正还要再启程前去探查。」
风清晏更不理解:「怎么还要再探?那边发生了什么?」
于是楚栖寒拉过风清晏,正准备将轮迴弦入口之事告诉他,就被姜晚喝止:「这些细节还是让我们来讲,师尊你需要好好疗伤。来人——」
大师姐一声令下,几个弟子飞快地簇拥过来。而后姜晚小心翼翼地以修为护住楚栖寒的心口处,柳知闲与洛玄戈七手八脚地把他搀扶起来,白绾禾则双手紧握着泰岳派的补气丹,大着胆子往楚栖寒嘴里塞去。
楚栖寒张口本是打算嘱託轮迴玄洞的事情,却猝不及防被塞进满口药丸,当即便再说不出话来。
楚栖寒:「……」
他如今身娇体……身受重伤,自然抵挡不住几个小辈的折腾,愣是硬生生被接到客房休憩去了。
萧锦鸾站起身来:「铃花宫擅疗愈,我去替他治治伤。」
而剩下人等,包括泰岳派在内,都于甲板上专心听完姜晚的探查反馈。
岳秋实又开始焦虑得满头大汗:「若是轮迴之处都被锁死,那我们、我们该躲往何处啊?」
风清晏沉吟:「躲估计不是办法。按照小晚儿所说,锁住轮迴是为了将更多灵体转化成魔族,其间产生的魔气也能为如今的魔尊所用——」
他拍拍战战兢兢的岳秋实肩膀:「想来他们是打算杀尽天下人,将整个世间都变成魔族的天下。」
就算已经知晓主神的打算,在听风清晏复述之时,姜晚还是忍不住觉得心惊。
主神竟是如此赶尽杀绝之人,因为这个世界存在楚栖寒与柳知闲这般的不稳定因素,他甚至就要直接将这个世界彻底毁灭。
——若是世间只剩魔族,便再不会有修士,也再不会有人得道飞升。
他想出的一劳永逸法子,竟然是无差别杀尽。
系统感知到姜晚的怒意,冒出来道:「晚晚,在虚空之中,可能你刚拥有灵识不久,但我是清楚记得,以前我见过主神剷除飞升者。」
「很久以前也曾有穿书者失败过,导致那个位面的主角飞升成功,来到主神面前。但那个人并非主神对手,很快就死在主神剑下。连同那助他飞升的穿书者,也被彻底毁灭了。」
姜晚打了个寒颤:「所以……若是上一世飞升的楚栖寒不敌主神,我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她转而又觉得奇怪:「但这说不通,阿统。按照主神的习性,上一世明明我们任务失败,他为何……还会给我重生的机会呢?」
「若是楚栖寒已经飞升过,为何他又会重生回来呢?」
系统迷茫地回忆了下,讷讷摇头:「晚晚……前世我向主神求情的时候,主神大发雷霆,后来我就失去意识了,并不知晓后续发生什么。只知醒来之后,我们就已经重生。」
这话更让姜晚百思不得其解,暗忖肯定前世还有什么秘密未曾揭开。
而那最后的谜题……
她转身看向楚栖寒休憩的客房。
那最后的谜题,定然是与楚栖寒息息相关的。
而这边风清晏已经做下决定:「栖寒的想法应该与我无二,这轮迴之锁势必要解开的,否则,我们将再无法阻拦魔族灭世。」
柳知闲便忍不住问:「可是,我们谁都不曾去过无剎海底,到底要怎么才能找到那处轮迴入口?」
「这你倒不用担心。」旁边抱臂听着的阿岚笑起来,「那条路我熟。」
柳知闲几乎都已经忘却阿岚的来歷,早就把他当做同门师弟般看待,如今被他提醒,这才如醍醐灌顶。
「对啊,差点忘了,你应该对无剎海底熟悉!」
柳知闲大喜过望,亲亲热热地去和阿岚勾肩搭背,而这次阿岚没有冷脸躲开,而是扯扯嘴角随他去了。
风清晏对岳秋实道:「岳掌门,你全身家当都在这艘船上,明日还是离无剎海中部远些,千万勿要被波及。」
岳秋实欲言又止:「那你们……」
风清晏笑得落拓:「明日筑基期以上的,都随我去探查无剎海!我们寅时早早出发,你们注意不要让栖寒知晓。」
在场所有人自然知晓他的用意——若是告知了楚栖寒,楚栖寒就算重伤在身,肯定也是要跟着的。
洛玄戈期期艾艾地举手:「那我们呢?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呀。」
在他动作间,姜晚便眼尖地瞧见他手臂上尚未散去的淤青和伤痕,一时间心情复杂。
她笑着去捏捏洛玄戈的脸:「你们的任务可不轻松。你们要负责保护好岳掌门他们,不要被逃逸而出的魔族伤及。这船上可都是大家救命的物资,全得靠你们看守了。」
洛玄戈不疑有他,只觉得这任务的确十分重要,忙严肃神色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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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方人马分工明确,风清晏便挥挥手叫他们先散了,所有人都需抓紧时间好好调养生息,明日可是得以剑气避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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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姜晚回到岳秋实安排的房间后,总还是坐立难安,觉得不踏实,于是悄悄出了门,沿着舱外的过道,最后寻至楚栖寒的房外。
透过半遮半掩的船窗,她看见萧锦鸾为楚栖寒调制了一碗药,正监督着他喝下去。随即萧锦鸾温声嘱咐两句,无非是喝令他明日不得起身之类的话,这才打开房门出去了。
现下房内便只剩楚栖寒神色倦怠地斜倚在床上,昔日高束的道冠早已卸下,黑亮长发随意地散在身前,更衬得那张清瘦俊逸的脸苍白如纸。
楚栖寒刚服下热药,唇色要比之前好了许多,但胸前的伤口又有点染红纱布的迹象,看得外边的姜晚十分揪心。
而后便是低低的咳嗽声传来,楚栖寒抬手捂在嘴前,姜晚这才发现,对方那只手也不復记忆中的宽厚温暖,现如今瘦削得骨节都铮铮突起,显出锐利的弧度来。
他这一世到底在做些什么,才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的?
姜晚忍不住想要嘆息。
待她还欲细细观察楚栖寒的时候,里边的男子却蓦地开口了:「外边风冷,快进来吧,晚晚。」
姜晚十分窘迫,没想到自己早就被楚栖寒发现,方才直愣愣打量他的视线估计也被对方心知肚明,搞得她如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楚栖寒应该也猜出她的心思,生怕把人惹急真走了,便抬眼含笑看向窗户,继续温声哄道:「过来罢,晚晚。」
姜晚听他轻声细语便没辙,只好转而从过道绕至门前,恭敬地叩门三声,这才走了进去。
「师尊。」姜晚脸颊微烫,努力为自己找着说辞,「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的伤势。」
「我知道的。」楚栖寒却是勉力要从床上起身。
姜晚见状忙要阻拦,却被楚栖寒抬手制止了,只能折中地为他托出一件鹤羽披肩。
她瞧那披肩眼熟,恍然想起那正是当初二人首次下山,楚栖寒为她披上的那件,只是没想到,现在又轮到她为对方披上了。
当初尚在豆蔻年华,如今却已见过万千风景。
姜晚一时感慨,眼底便露出点笑来。
楚栖寒敏锐察觉,再侧头瞧自己肩上的衣物,便也笑:「转瞬之间,晚晚就长大了。」
「但师尊还是同以前无二风姿。」
楚栖寒不答,只坐在桌前,邀约姜晚同他对坐,随后点燃桌上铜吊,开始烧水煮起茶来。
「方才在外边风吹许久,若是不注意感染风寒,晚晚也要开始咳嗽了。」
姜晚依言坐下,只笑:「晚晚现在都是元婴期啦,哪有那么容易病倒。」
「是吗?」楚栖寒掀掀眼皮,便见面前的姜晚娉婷玉色,确实不再是昔日梦境里……哭红鼻子窝在被子里挽留他的小孩。
这一世,姜晚总是笑着的,一笑起来嘴边便显出两个梨涡,更衬得她娇俏可人。
楚栖寒思及此处,心情终于明快许多。
但姜晚又有点尴尬,本还是说来关切下楚栖寒,怎么现在却叫伤患起床为她准备茶水了?
罢了,反正咳嗽的就是楚栖寒自己,煮点热茶予他喝也好。
于是她安分下来,坐在楚栖寒对面久久未言。
铜吊燃烧发出轻微嗑嗒声,壶中水汽氤氲而上,缭缭若过眼云烟。
姜晚性子里是带点侷促讨好的,若是与旁人这般面面相觑坐着,估计能抠出三室一厅来。但现在她面前的人是楚栖寒,她的心境却奇异地安宁下来,恍惚觉得许久未曾这般岁月静好过。
甲板上忽而传来洛玄戈唤她的声音,姜晚怔怔回神,这才发觉自己竟默然与楚栖寒静坐许久,应是已经到了晚饭时刻。
她生怕自己在这里被发现,忙站起身来,对楚栖寒道:「师尊,我先出去为你也取些吃食过来,今晚……你就不要再走动了。」
楚栖寒现在异常听话,乖乖点头:「好,就听晚晚的。」
于是姜晚忙不迭出去,不料才合上房门,就与对面刚好同时出来的柳知闲打了个照面。
柳知闲:「……」
姜晚:「……」
随即柳知闲蹬蹬退后两步,抖着手指指向姜晚,大喝道:「师姐你——」
姜晚忙勐扑过去,狞笑着威胁他若干来封口不提。
·
等到姜晚端着餐盘再度回到楚栖寒房间,却见到楚栖寒又卧下了。
「师尊?」姜晚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声唤道。
但这次楚栖寒没有回应她,于暗处安静躺着,格外叫人不安。
姜晚端着餐盘的手一抖,忙将其放置桌上,去床边看楚栖寒的情况。
胸口那处的纱布已经沉甸甸浸满了血,姜晚看着难受,便端来凉水,想要掀开衣物替他清理。
而就在她俯身的瞬间,楚栖寒眼皮微动,蓦地睁眼便同她近距离对上,下意识抬手轻轻握住姜晚的手腕。
「师尊,你是不是撑不住?我去叫萧掌门过来吧?」姜晚关切问道。
楚栖寒眼神茫然似未聚焦,只缓慢地摇摇头,手依旧还是抓着姜晚不放。
「晚晚……」他干裂的嘴唇发出一声嘆息。
姜晚心中一紧,害怕他真就此倒下,连忙将手覆在他伤口处注入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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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回来吧。」楚栖寒蓦地又道,但说出的话没头没尾,「你的住处不曾有其他人住过,师尊一直在亲自清扫着。」
姜晚反应好久,才明白过来他可能是在讲上一世的事情。
「师尊?你还好吗?」她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去探楚栖寒额头,触上便觉极滚烫,明明是大乘期修士,如今居然还发起了烧。
姜晚慌不择路,作势要去叫萧锦鸾,可楚栖寒死活不肯松手,叫她动弹不得。
「师尊,你先放开,我——」
姜晚剩下的话却被楚栖寒打断:「晚晚,是师尊错了。」
现在不是听你忏悔的时候啊……姜晚苦笑着想。
她实在无法,便祭出本命剑,侧身以剑尖挑起桌上的茶水,多少给楚栖寒餵下些许,才见对方神色缓和过来。
姜晚一边忙活,一边担忧,一边又啧啧称奇——这可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见到楚栖寒如此脆弱不设防的模样。
而楚栖寒的话还在继续,这次又话头一转,突然一本正经道:「你我合缘,这是连生辰都註定好的。」
姜晚失笑:「难道师尊还信命理合数不成?」
结果他还真信。
以往清冷绝尘的那张脸如今满是执拗,眼睛亮亮地与她细细讲:「晚晚的生辰星宿是壁宿,而我是奎宿,这在道法命理上也是很合缘的夫妻之相。」
这次连繫统都受不了了,在姜晚脑海中尖叫起来:「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唠唠叨叨地信这些!人设都崩了啊!」
姜晚都万万没想到,楚栖寒居然还有这样一面,心道若是哪次偷他的山河志异图重现片段,估计楚栖寒会社死当场。
但她暗自又觉得不可思议。前世刚拜入楚栖寒门下时,楚栖寒确实无意状问起过她的生辰,彼时她还和系统头脑风暴许久,才说出个她刚获灵识的时间来。
前些年楚栖寒还会年年替她备好生辰礼——对于修士来讲,算时间都是按百年算起的。一年那般短暂,转瞬即逝,可楚栖寒偏偏就每年都谨记着。
那些礼物时而是山下点心,时而是京城髮簪,现在想起来,应该都是特意托风清晏寻来。
后来……后来便不提也罢。
只是没想到的是,楚栖寒居然还会拿这日子去做生辰匹配?
姜晚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匪夷所思地问他:「师尊,你到底是何时推算出来的呀?」
楚栖寒安静看着她,因为高烧的缘故他如今眼眶底下透出明显血色来,更显得整个人憔悴又夺魄。
他如实回答:「你走之后。」
「我总是放不下你,所以,你走之后我便开始做推演。」楚栖寒生怕她不信一般,还补充道,「我算了很多次,结果都是如此,不会错的。」
原来……前世的他亦是有情的。姜晚眼泪都快听掉下来。
就算做出那般漠然姿态,就算铁证如山摆在他面前,光风霁月的楚仙人依旧会为情所困,偷偷将他与那孽徒的命理算了一遍又一遍。
楚栖寒应是在忍痛的,只是他从来不说,如今神识不清了才下意识蜷缩身躯,侧身握着救命稻草般去捧着姜晚的手。
「但是师尊没能保护好你,晚晚。师尊总是……做什么事都太晚,太迟,叫你伤透了心。」
他低声喃喃着,忽而便有滚烫水滴落进姜晚掌心中。
是楚栖寒在哭。
那泪滴似炙在姜晚心上,令她也觉得非常非常难过。
「师尊……」姜晚哽咽开口,又快速抽手将悬至睫间的泪珠拂去,笑道,「我信你。我信你的话了,行了吧?」
「既然晚晚都信你了,今晚师尊可不可以也听话些,好好养神?」
楚栖寒立即道声好后闭上双眼,但随即他又睁开,语速急急道:「明日……我们要尽早启程。」
他都这般模样了,居然还想着要去无剎海底的事情。
姜晚心中酸涩,强笑着应允他:「嗯,风清晏与我们说好了的,明日夜里再出发,以免打草惊蛇。」
「夜里么……」楚栖寒似乎对这个时间点还有疑虑,但姜晚已经不容置疑地扶着他躺下。
「师尊,你的伤我替你清理了下,现下你需要好生休息,明日才能与我们同行。」
楚栖寒毕竟现下思绪不清,再怎么理也理不出其他头绪来,只能乖乖再答声好,安稳睡下了。
姜晚这才松了口气,再度轻手轻脚地出门而去。
她径直来到甲板上,天空中已经出现鱼肚白,眼见便是寅时时分。
其他几人都已经等在甲板上,瞧见姜晚出来,风清晏主动问道:「栖寒睡下了?」
姜晚颔首后他才放下心来。
他声线放得极低,安抚地牵了牵萧锦鸾的手,这才对身后的姜晚、柳知闲与阿岚道:「走吧,这次由我们来解决!」
五道流光于微漠夜色中划过天际,沿着那条紧牵在楚栖寒心灯处的霜白丝线,姜晚遥遥便见轮迴玄洞在天地之间仿若张巨兽的大口,即将侵吞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我信星座。
第49章 生死河
「镇魔符咒只对魔族生效, 所以就算我们不破除符咒,也可穿过屏障进入海中。」
风清晏于高空站定,一边说着, 一边又瞧着那漆黑无光的海底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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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迴弦可是连扶风城都不曾得到过情报的地方, 如今……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阿岚加快速度超过他,旋身停至淡金屏障的上方, 海风吹得他高束长发肆意飞扬,再搭上阿岚抱臂昂首时的倨傲神情, 显得这里好似他的地盘一般。
他朗声道:「不过是管中窥豹,待你们进入底下, 才知晓此处兇险。」
姜晚倒没被他吓住, 想了想后推测道:「既然轮迴已被锁死, 底下如今应全是魔族吧?」
阿岚探身瞧了下脚底, 回头笑道:「你想亲自来看看它们长什么样吗?」
姜晚立马就知晓,那肯定是什么看了会后悔的东西。
但不若几个小辈还有心思开玩笑, 风清晏停滞在半空踟蹰半晌, 都没有下达入海的命令。
萧锦鸾来到他身边,瞭然问道:「是在担心会连累他们?」
风清晏被她说中,苦笑起来:「在来之前,我还是想得太过乐观,没料到此处形势已这般严重。而我身上背负的罪孽太多, 扶风城那么多百姓被我害死……现在若是让他们跟我同去,万一、万一——」
「万一什么?」姜晚的声音蓦地出现在耳边, 将风清晏的话直截了当地打断。
她还特意提高了点声线, 因此把风清晏吓得够呛, 捂着耳朵痛嘶一声。
「小晚儿, 你怎的下山一趟, 还学坏了?」
姜晚和柳知闲互视一眼,才朝他笑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万一什么?怕我们死在海底,没法跟师尊交代?」
萧锦鸾含笑看过来,温声道:「不仅仅是如此,你们年纪尚小,若是因为我们断送前程,也太不值当。」
「萧掌门这话可就错了。」柳知闲也凑上前来,「怎么叫是因为萧掌门你们才断送前程?除魔卫道本就是天下修士的职责,如今若非齐心协力,恐怕天下人都难活命。」
姜晚点头称是,对风清晏劝说道:「都到了这个时候,再多担忧也无用,还不如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们五人亲自去闯一闯。」
风清晏忧虑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无奈道:「那等下水之后,晚晚跟着锦鸾,知闲和阿岚跟着我,休要擅自行动。」
阿岚果断回绝:「我会避水,而且还要替你们带路,我走最前方。」
风清晏权衡片刻,觉得他言之有理,这便敲定下来。
于是萧锦鸾与风清晏率先捏诀展露剑气,在他们身侧形成霜白一层光晕来。
姜晚记起之前在浣纱台,她沉溺海中时,也曾见到楚栖寒以剑气避水,急急朝她伸出手来。而后转瞬眼前画面更迭,又变成楚栖寒卧在床上,捧着她的掌心落下泪来的情景。
她心跳乱了瞬,不明白为何会在这种紧要关头,莫名其妙想起这些无关的事情。
「小晚儿,快过来。」萧锦鸾学着风清晏的称唿,已经在朝她招手。
姜晚这才回神,迅速甩头两下令自己清醒,随后躲进萧锦鸾的剑气之中。
兵分三队,径直入海。
等到穿过那层舒缓微暖的屏障,刺骨深寒甚至透过剑气的阻绝都清晰传来。
那种冷意十分诡异,像一只手在不缓不急地探寻,恶意满满地将暖意从人身上一片一片剥离下来。
姜晚有些难受地皱起眉,甚至觉得深海底下有无数黏腻视线穿刺而来,几乎要将他们所有人都钉个洞穿。
阿岚在最前方回头,小声提醒:「尽量收敛气息,我们从魔族大军旁边绕过去。」
风清晏与萧锦鸾俱是严肃点头,丝毫不敢大意。
头顶的天光渐渐消失,触目只剩近乎墨色的深蓝。他们都不敢照明,因此只能闭眼以神识查探周围。
不过好在姜晚有系统帮扶,自然能通过与系统共享视角来看清周遭,于是她看见奇形怪状的鱼群从她面前无声游过,鳞片居然在晦暗光线中都能反射出冷铁一般的光。
「小心,不要触碰到它们。这些鱼会攻击灵体,自然也会攻击人。」阿岚现在也不说话了,只谨慎地传音给他们。
众人只好在这突然拦路的鱼群中停下,在仅存的半点天光中,他们看见鱼群渐渐聚集,如飓风般旋转扭动起来,而他们处于风眼之中,四面八方都被堵死去路。
「这是狩猎状态,它们应是要对远处赶来的东西发起围攻。」阿岚再度解释。
可是……到底是什么东西赶过来了?
众人毕竟都没有这种入海经歷过,面面相觑时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
而下一秒,他们就彻底明白。
只见巨大的阴影突然笼罩在上空,将仅剩的光线全部遮蔽,随后又俯冲而下,一条巨鲨朝着鱼群旋转的豁口处张嘴咬下!
柳知闲顿时捂住嘴,生怕自己会叫出声来!
「往下!」阿岚不容置疑的声音传来。
如今也顾不上会惊扰到海底生物,若再留在原处,估计要被捲入这场狩猎与反狩猎中。三道剑光飞速穿过碎叶遮眼般的鱼群,往最底下的狭窄缝隙冲去。
身后的鱼群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齐齐发出牙齿咯咯的嘈杂声响,径直向上同巨鲨撕咬在一起。
猩红很快就从战斗中心蔓延开来,血味传出很远,随后众人就察觉到周遭似乎都……一起躁动起来。
「趁现在,是最好的机会。」阿岚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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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皆是不敢回头去看上方的激战情况,更加收敛着气息往下沉去,很快便摆脱鱼群围堵,进入一望无际的空茫死寂之中。
这里一丝光线都没有了。
就连萧锦鸾都抑制不住地打个寒颤,谨慎关切地去牵住姜晚的手。
姜晚这才注意到萧锦鸾的手冰得不像话,显然是在苦苦支撑快要侵袭剑气屏障的寒意。于是她默默运气,将修为往萧锦鸾的掌心送去,这才渐渐将对方的手指捂热。
「谢谢。」萧锦鸾朝她传声道。
系统的搜寻范围更广,等它巡视回来报告无恙后,姜晚才松口气,朝前方警惕防备的阿岚传音:「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阿岚身形一顿,转头朝她竖起食指,做出噤声的动作。
「这里与外界不同,或许看似空无一物,但你并不会预测到敌人将从哪里窜出来。」
姜晚顿了顿,又问:「你以前在海底,日日都是这般度过的?」
阿岚轻笑着回眸:「习惯就好,我比那些普通灵体可强多了。他们遭受的罪会更多。」
姜晚听得心有戚戚。没想到人死之后也不得安宁,想要进入轮迴转世,还要被这海底的鱼啃得磕磕绊绊……
阿岚应是猜到她的想法,传音笑道:「也有比较善良的灵体会保护人族魂魄进入轮迴的。你之前不是说……你可以召唤官将首么?他们便是在此担任这样的职责。」
他随即给众人都传音道:「若是遇到灵体,不用害怕,他们大多数不会伤人。我们只用提防魔族即可。」
姜晚似有所感地望向他,只见到阿岚在黑暗海水中长身玉立,虽身形还是少年,但已经是能靠得住的模样。
自从上次和阿岚交心之后,阿岚仿佛变得更加成熟些了,嘴上还总不饶人的,不过行事竟渐渐懂得考虑旁人周全。
在初见之时,姜晚总是将他认作是楚栖寒,可如今怎么瞧……都瞧不出他们的一丁点相似来。
他们早已是截然不同的人。
姜晚长舒口气,安静地朝阿岚笑了笑,结果对方撇撇嘴,不怎么乐意地转过头继续巡视了。
他们往下沉了许久,可怎么都碰不到任何实地,这处深渊仿佛无穷无尽,看不到头。
好在经过鱼群之后的路途都算清静,唯独遇到二三迷路的苍白灵体,呆呆漂在水中不知去向。于是阿岚熟门熟路地将他们牵至深渊的峭壁边缘,将他们塞进溶洞之中躲避起来。
「如今轮迴被锁,就算为他们带路,他们也逃不过魔化的结局。」阿岚解释道。
姜晚不知怎的就觉得欣慰又开心,笑道:「你也是很善良的灵体。」
阿岚啧了声:「严肃起来啊姜晚,别在这种时候扯没用的东西。」
姜晚好脾气地认下他的数落:「好好好。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轮迴弦的入口在深渊底部,继续往下就行。」
于是众人便耐着苦寒继续往下。
但再过片刻,脚底竟又浮现出微蓝的光晕来。柳知闲唔唔唔几声,激动地去指身侧漂浮向上的蓝色光球,被风清晏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手指,才安分下来。
阿岚便又给他们解释:「灵体在转世之前,今生的记忆会被轮迴弦沖洗干净,了无旁愿地进入下一世。若是运气好的话,被遗留的记忆会汇聚成这般的光球,如果凑过去看,说不定还能瞧见那人生平的些许画面。」
在他说话间,身侧漂浮的微蓝光球越来越多,仿佛是点点萤火在这漆黑海底柔柔亮起。那些球体里确实有画面变幻,随意望去一眼,便能看到或嗔或痴,或笑或泪的面容。
这些鲜活的记忆驱散了些许深海极寒,让众人都缓缓舒展眉头。
他们如今顺着深渊往下,走的又何曾不是那些往生灵体走过的路?
——原来,死亡竟是这样一回事。
姜晚惊嘆地望着眼前一切,不料身侧萧锦鸾握上来的手骤然收紧,正惊讶地望着她面前那个蓝色光球。
姜晚疑惑望去,便见那球体画面中赫然是萧锦鸾与风清晏的身影!
「这是……谁的记忆?」萧锦鸾紧皱着眉,将风清晏也唤了过来。
众人一齐打量眼前可疑的光球,萧锦鸾这才道:「看场景既非铃花宫,又非扶风城,我与清晏很少于别处碰面才对。」
姜晚却是立即认出那画面中的雕栏玉砌,心脏蓦地一沉。
——那是障泉楼。
与她一起进过山河志异图的柳知闲自然也认得,忧虑地朝姜晚望来一眼,不知该不该告诉其他人。
而在两人犹疑的过程中,光球内的画面又开始变化。身处障泉楼中的二人似乎在激烈争吵着什么,萧锦鸾愤怒至极地将一叠信纸狠狠扔在风清晏身上,而对面的风清晏面容扭曲,根本不像他能做出的神情。
姜晚很快就反应过来,拉着萧锦鸾催促道:「我们还是先去找轮迴弦吧。」
「等等……」萧锦鸾疑窦丛生,有些不愿离开,「我绝不曾和清晏这般争吵过。」
而下一秒,画面中的萧锦鸾便决然朝楼外走去,风清晏在她身后怒喊两声,也根本唤不回人。
姜晚的唿吸都微微凝滞,想起楚栖寒之前告知她的,关于风清晏的结局。
他死了。在被郭飞羽换下身份后,孤独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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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她想的没错,这画面中的人到底是风清晏,还是前世的……郭飞羽呢?
姜晚心跳骤快,忙上前挡在萧锦鸾面前,同时对柳知闲道:「好了,拉着他快走!」
柳知闲顿时会意,作势要去挡住风清晏的视线,将他往前推走。
可风清晏哪里肯让,两人争执间剑气倏地展开,便托得那光球又往上飘忽些许。
而后众人皆看清画面中的情景。
只见风清晏恶狠狠地瞪着萧锦鸾背影,最后咬牙干脆祭出长剑,径直朝猝不及防的萧锦鸾刺去!
「锦鸾!」风清晏失声叫出声来。
而在千钧一髮之际,有道人影却从侧面飞扑出来,毫不迟疑地挡在萧锦鸾的背后,硬生生捱下那一剑。
与此同时,萧锦鸾闻声回头,便清楚看见风清晏眼中的狠毒恶意,以及挡在她面前的……完全不曾见过的陌生人。
「天。」姜晚绝望地闭上眼睛,根本不愿看这般残酷的画面。
楚栖寒曾说,上一世的郭飞羽,强迫风清晏服下转灵丹,因此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瘸腿哑巴模样。
而方才飞扑出来那人,分明他的右腿是不灵便的。
就算只是旁观某个死者的陈旧记忆,众人仿佛也能听见心灯碎裂的声音传来。
画面中的萧锦鸾浑身颤抖,连忙去扶住跪倒在地的挡剑之人,怒不可遏地冲风清晏大吼起来。
但风清晏在笑,他像是不记得方才与萧锦鸾的争吵了,笑得格外得意猖狂。他仿佛是突然消了气,还好声好气地要去扶着萧锦鸾起身,却被萧锦鸾厌恶地推开了。
挡剑之人亦是伸出手来。萧锦鸾以为他有话要讲,忙附耳过去,不料那人只在触及到她时狠狠一推 ,用尽最后的力气做出个口型来——
「快走。」
萧锦鸾惊愣一瞬,决定听从他的话,最后充满恨意与漠然地看了眼风清晏,飞快掠至夜空消失无踪。
画面的最后,仅剩下方才挡剑之人的身影。
他本身看上去就是极落魄的,衣衫脏污,身体残缺,如今垂着头跪在原处,胸口处的心灯便渐渐熄灭了。
而后那个光球彻底黯淡下去,仿佛幻影般破裂开来,消融在漆黑海中。
姜晚已经猜到这会是谁的记忆,本悲痛不舍地要去捧住那颗光球,但终究落了空,眼睁睁瞧着它消失不见。
萧锦鸾在旁已经泣不成声,别过头去不愿看向众人。
姜晚担忧她会因此误会风清晏,手足无措地解释:「萧掌门,那画面中的风清晏并非他本人……」
「我知道。」萧锦鸾慌忙拭泪,最后强笑着沖她点点头。
「我知道的,清晏不是这样的人。」
她甚至很快就猜中事件由来:「我对画面中的事情皆无印象,若非我记忆出现问题,这便是……你们口中的前世吧。」
姜晚见瞒不过她,只能如实道:「前世的郭飞羽谋反成功,给……风清晏餵下了第二颗转灵丹。」
风清晏沉默看完全程,如今才突然开口道:「这是前世的我留下的记忆?」
「……应是如此。」
柳知闲又气又恨,颤着声线道:「那郭飞羽竟敢对风城主如此!之前在扶风城未找到他人影,下次见着了,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要留给我来解决。」风清晏的声音透露着寒意,「不论他到底因为何事才这般恨我,伤我挚爱,杀我子民,此人与我都是血海深仇。」
「我定会亲手了结他。然后……」
风清晏本怒极的神情復又转柔,对悄悄拭泪的萧锦鸾唤道:「锦鸾,不要哭,我们不会是那种结局的。」
萧锦鸾惶然地瞧着他,如今的风清晏虽已不是曾经的容貌,但至少他还在她身边……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而后她就瞧见风清晏朝她温柔地展露笑颜,缓声承诺道:「等到所有事情结束,我们就成亲吧。」
几个小辈万万没想到风清晏竟是在这时求婚,连阿岚都惊得剑气屏障都抖两抖。
「不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些啊!」柳知闲微恼道,「在危急关头听到这种话,总觉得怪怪的!等我们回去后再说!」
风清晏说完也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好好好,不说了。」
本还沉浸在悲痛情绪中的萧锦鸾被他这般突兀地一吓,心中哀苦顿时消散,终于带着泪意笑了起来。
于是众人不再看身侧的光球,打算再度启程往下游去。
然而这时前方的阿岚突然做出个抬手喝止的动作,神情紧张地回头:「小心!有东西过来了!」
姜晚忙叫出系统进行搜查,随即便被系统的视野吓了一跳。
只见在系统的视野边缘,赫然有密密麻麻的漆黑骷髅悬挂在深渊峭壁,或许是因为他们方才发出声音的原因,那些枯骨正齐齐朝众人方向转过头颅,飞扑而来!
「继续赶路!它们要追来了!」姜晚立即喝道。
三道剑光以最大速度往下冲刺,但就在阿岚越过一处溶洞后,紧跟在他身后的风清晏与柳知闲却感知到眼前蓦地一道粗壮黑影横来,作势就要卷向他们。
「点灯——」阿岚声嘶力竭地吼道。
如今已顾不上收敛气息了,被发现后就止不了一场恶战,点灯后反而对他们有利。
姜晚与柳知闲都迅速反应,以剑指划过长剑,高举于头顶,两道夺目剑光刺破漆黑海底,仿佛定海之针般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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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光线传来的剎那,众人也看清突然袭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见那竟是一条粗得超乎想像的触手,且那每一处吸盘中都骨碌碌转着颗血红的眼珠,看上去十分可怖!
「快走!!」风清晏怒喝着以剑刺向面前的眼珠,顿时海底传来一声沉沉嘶吼,那条触手急速挣扎起来。
在听到那声嘶吼后,姜晚明显感觉到朝这边攻来的骷髅速度加快,尖利爪牙若刀剑般直刺而来——
没办法了,只能作战。
姜晚心中一横,干脆咬破手指捏诀——这次她学了楚栖寒的方式,竟是直接咬破左手中指,以心头血来请神!
仿若雷霆万钧而来,深海之中蓦地出现三道八卦星图,沉睡在轮迴弦深处的灵体响应召唤而来,赫然是隔世许久未见的官将首!
三员大将呈三足鼎立之状,势如破竹地朝周遭骷髅攻去!
众人压力骤减,全神贯注地开始攻向眼前的眼珠触手,不料那截触手却是骤然收回,与此同时,一颗腐烂巨大的头颅从深海跃出,朝着离它最近的姜晚狠狠咬来!
姜晚本要朝触手方向追去,猝不及防便被巨大阴影遮盖,抬眼尽是带着血的尖利牙齿,正朝她当头而下——
而就在这一瞬间,只听玄鸟清唳般的剑声破空而来,狠决果断地一剑将那颗头颅洞穿!
「姜晚!」阿岚脸色煞白,用尽全力伸长胳膊,将她从那巨大头颅的口中拉出。
姜晚却顾不上后怕,惊诧地往上望去,便见一道霜白身影再度若天神分海而来,手中长剑旋出剑花,直指那颗准备逃窜的头颅。
「却邪!」
万道剑气飞雪般落下,过境之处漆黑骷髅都化作残影析离,最后所有剑尖对准那巨怪,将它往峭壁钉去,很快便没了声息。
众人都知晓来者是谁。
他们一齐抬头朝上望去,便见楚栖寒胸口的伤正不住淌血,他或许是慌忙赶至,甚至来不及以剑气为自己避水,因此伤口淌出的鲜血在他背后形成一道直直的红线来。
「师尊……」姜晚眼眶湿润,心中复杂情绪根本无法辨清。
楚栖寒却是安抚地朝她微笑起来,最后鹤一般轻盈地落至下方。
他们终于已经来到深海底部。
「师尊,你的伤——」柳知闲急急迎过去,生怕楚栖寒会就此倒下。
「不碍事,我们先探查轮迴弦。」
楚栖寒声音里透出点紧迫来,应是他自己也担心他会撑不住,只能抓紧时间解决。
阿岚当即会意,率先带路,领着众人往入口那处走去。
而后他们便看见一处近乎干涸的海底河流,只有星点熔金般的光芒在沟壑中缓慢闪烁,而阻拦在他们与河流之前的,是一个被天铁锁链禁锢得死死的船舵状光环。
「这便是轮迴入口?」姜晚轻声问道。
这次是楚栖寒给出回答:「若是不曾被锁链锢住,这船舵会永生永世,持续不断地旋转,而伴随着船舵旋转的节奏,轮迴弦会渐渐丰盈唿吸,潮涨潮落,川流不息。」
「所以,我们需要想办法解开这处锁链。」风清晏直接上前细细观察,作势就要用手去触碰那锁链天铁。
楚栖寒神色骤变,忙上前阻止,不料这时光环船舵竟是突然活过来般光芒大盛,瞬间将楚栖寒的身影笼罩期间!
「师尊!」「栖寒!」
其他人俱是心中大急,纷纷上前想要拉出楚栖寒,奈何船舵的光晕竟然将他们格挡开来!
可意料之外的是,唯独姜晚伸手靠近时,竟也如楚栖寒般,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光晕之内。
两人身影瞬间消失在众人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揭晓最后一章前世内容w
第50章 第七日(前世)
前世的楚栖寒, 最后活成了神。
这倒不是他自诩的称号,而是不论九州四海,天地三界都公认、且将载入史册的事实。
神在飞升后的第一日, 谨记年少誓言, 前往障泉楼杀尽魔族,天下从此海晏河清;
第二日, 神对世人审判,曾经投靠魔族的扶风城城主, 死在昔日友人的剑下;
第三日,神荡涤无剎海的怨气, 转生灵体再不会有成魔风险;
第四日, 神将双剑葬于凛霜峰顶, 而后的千百万年, 凛霜峰花开不败,十里荼蘼。
·
而在飞升后的第五日, 神不再出现在世人面前。
于是楚栖寒成为江湖中评书人最常讲起的逸闻。
传言在楚仙人飞升那夜, 天降瑞雪,覆盖整个松林。当初背叛凛苍派的楚仙人首徒姜晚,竟离奇死在霜林之中,不可谓是天意註定,报应不爽。
而后或许是天道恩赏, 凛霜峰上的大雪再未停止过,与满山花开相映成趣, 煞是好看。
评书人啧啧嘆息, 此盛景可真是凛苍派之福, 是天下之福!
「那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一道清朗男声在门口传来。
酒楼内听得津津有味的众人俱是往门口望去, 便见头戴镶金抹额的青年正抱剑斜倚在门口, 似笑非笑地朝他们看来。
只是那青年眉头微蹙,像是藏了许多心事,明明一派五陵年少的扮相,可眼底忧虑分毫不减,连说出的话都不甚中听。他的鬓间眉眼均沾着风雪,好似从什么极寒之地而来,整个人都如同冰铸般毫无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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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说书人倒是立刻认出这青年,忙收起扇子,上前迎道:「不知柳剑尊大驾光临,是我等疏忽。」
众人这才瞭然,此人竟是楚仙人的二弟子,柳知闲。相传他天赋异禀,典则雅致,与楚仙人的首徒姜晚完全是两个极端,甚至极有可能成为此间第二位飞升者。
因而满堂譁然,在场所有人纷纷站起要鞠礼。
柳知闲恹恹摆手,眉眼间满是疲惫:「勿要编排我师姐了,她是被诬陷的。」
说书人就算不信,也迫于面前之人的威压,忙道是是是,作势要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柳知闲便长长嘆了一口气,手不轻不重地捏在说书人肩头,眼神凉凉地看过来:「我是说,你今后都必须在这个故事中加上这句——我的师姐,是被诬陷的。」
说书人瞬间听懂他话里的威胁,心中蓦寒,忍不住侧头望去,只见柳知闲像是累极,眼底满是青黑,说出的话阴鸷又疏淡。
「你也不想,下次来找你的人,是我师尊吧?」
柳剑尊的师尊……岂不就是已然飞升的楚仙人?他若是动怒,整个世道都可能被他颠覆!
被柳知闲那般恐吓,酒楼里顿时人走楼空,风不住唿啸着掀开捲帘冲撞进来。
唯独剩柳知闲嘴角耷拉,颓然坐在空荡荡的厅堂中,闭上眼睛便能想起那日,他们于雪底下找到姜晚的画面。
——那场大雪才不是什么福祉。而是师尊为他们所有人降下的天罚。从此凛霜峰万年冰封,所有凛苍派弟子都需受极寒之苦。
但就算如此,也没有一个弟子想到逃离下山,纵是筑基后游歷人间,也还是会回到山中来。
毕竟师姐的死,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无辜。
而楚栖寒……也再也不曾收过徒。凛苍派仿佛已经停滞在大雪那一日了。
柳知闲思及此处,缓缓睁开眼朝凛霜峰顶望去,唯见孤山啼鴂,天地皆肃然。
·
而楚栖寒一个人坐在凛霜峰顶的石亭内,心血来潮地以雪煎酒。
应是太久未尝过酒的缘故,他才饮下两杯便有些醉,忍不住絮絮叨叨说起话来。
「清晏你看,当初我说的,都一一做到了。」
回答他的只有身前身后的风声。
他知晓自己只要掀掀眼皮,便能瞧见对面空无他人的冰冷桌椅。
但他偏不抬眼。
楚栖寒再度将酒狠狠饮尽,又低声道:「如今我都做到了,只是不知,晚晚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她再不用再去刺杀魔尊,所有的魔族都死了,什么都没留下。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回来,我会带着师门里所有人去迎接她。」
「你说……这样做的话,她会不会原谅我?」
楚栖寒醉得狠了,恍惚间便又见姜晚站在玉兰树下,朝他笑意盈盈地看过来。
「师尊。」
白玉酒杯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碎响,楚栖寒慌忙起身,被千万人颂赞的神狼狈往前跑去,跌跌撞撞地想要拥住树下的女子。
可他刚刚张开双手,却只见眼前白茫茫的风雪席捲而来,带走他怀里的所有温度。
楚栖寒呆愣在原处许久,这才反应过来那声唿唤来自何处。
「师尊。」
小小的声音再度响起,楚栖寒怔然抬手按在胸膛处,感受到自己心灯正在炽烈燃烧。
而伴随着心跳的,还有些微类似冰块与白瓷碰撞的清脆响声。
——他在障泉楼时,曾将姜晚的心灯碎片揉进胸腔内,与自己的心灯放置一处。
如今那细细碎片便伴随着心脏震动,持续不断地敲击在他的胸膛,如同涟漪泛过他的血液,最后在脑海中盪出阵阵迴响。
那是姜晚的声音:「师尊,你看看我。」
楚栖寒顿时大恸。
飞升之人再不受寿命限制,不管楚栖寒愿不愿意,他都将永生永世地存活下去,而他心脏的跳动亦是不停,因此每次心脉震动便能激起那块心灯碎片的撞击,无时不刻地提醒着,他曾爱过什么人,又曾失去过什么人。
碎片撞击声与他自己的心跳声形成江涌山应般的奏鸣,像是在重复诉说着痛彻悔意,又像是在竭力吶喊着深沉爱意。
但这些声音终究是只有楚栖寒一人才能听见了。
他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他已经永远失去姜晚。
于是在飞升后的第五日,楚栖寒又去了一次无剎海。
他在做出这个决定前犹豫过很久。毕竟人死不能復生,就算他拦住姜晚进入轮迴,也只不过是强行让姜晚的魂魄被绑定在自己身边,成为永远不会长大,也永远无法自由的灵体。
这不是楚栖寒想要的。
在姜晚活着的时候,他鲜少对姜晚有过照拂,导致她尝尽人间炎凉,被整个世间都亏待。而今若她能抛却那些痛苦记忆,清白地拥有更好的下一世,楚栖寒心想……他是愿意放手的。
但他终究克制不住自己的思念,因此才想在轮迴的入口处,最后看一眼他的晚晚。
楚栖寒如今已不需要御剑,眨眼之间便能凛然出现在轮迴玄洞的上空。
随后他放任自己倾身倒下,直直往轮迴入口处坠去。
这里已经被他清理得很干净,海底的轮迴弦散发出温暖的淡金色光芒,蜿蜒盘旋着照亮整个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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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半透明灵体行走在海底的洁白沙滩上,朝圣似的往丰盈唿吸的轮迴入口赶去。
楚栖寒轻盈落至他们中间,很小心地不惊扰身侧的魂魄,仔仔细细地去辨认每一个灵体的面容。在掠过不知多少个灵体后,他终于瞧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风清晏。
楚栖寒唿吸一窒,放缓脚步走到风清晏的面前。
昔日友人如今恢復原本的丰神俊逸,正面带浅笑地往前行路。
天地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在快要融入轮迴弦的时候,从风清晏身上剥离出一个淡蓝色光球,于是楚栖寒看到了好友在死前的最后画面。
楚栖寒颤着声线对风清晏的灵体说:「你放心,郭飞羽已经魂飞魄散,锦鸾……她过得很好,在铃花宫养了一只眼睛湛蓝的猫,她说要叫猫儿元宵。」
「清晏,你知道她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吗?」楚栖寒红着眼眶笑了起来。
如今他跟随着风清晏行至轮迴入口的船舵旁,越是走近,身边水母般轻盈漂浮的记忆光球就越多。
那些光球呈淡蓝色,像从海底升上来的泪珠。
他哽咽着继续道:「因为她说,与你相识的那天便是元宵,她在灯会中对你一见倾心。她还爱你,一直爱你,清晏——」
纵是知晓不能强行挽留灵体,楚栖寒也忍不住伸手朝友人的手腕握去。
但风清晏再度往前一步,躲开了楚栖寒的手。
不知是海水荡漾导致灵体微微摇晃,还是风清晏尚有着自我意识,在落入轮迴弦的前一秒,他竟然回眸转身,像是朝楚栖寒这边望过来。
他依旧是笑着的,与楚栖寒初次在江湖中见他时一模一样,随后渐渐消失在熔金般的轮迴弦内,唯剩楚栖寒一人失魂落魄站在原处。
而后楚栖寒继续寻觅,但不论他在茫茫魂魄中找寻多久,怎么都不曾找到姜晚的踪影。
他甚至挨个从那些被转世之人抛却的记忆翻找过去,竟是连属于姜晚的记忆都不曾见到。
若是姜晚已经转世,那必定会留下淡蓝色的记忆光球;若是她还不曾转世,也必定会游荡在这无剎海底。
她像是凭空消失,打定主意不要再与楚栖寒相见。
这让楚栖寒所有的疑问都永无着落。
「在她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在那霜雪长夜中,她看到的又是怎样的画面?」
「她恨我吗?她在最后哭了吗?」
光是冒出这样的想法,他胸腔内便剧烈绞痛起来,心跳越是急促,心灯处的清脆敲击也变得越是急促,令他想起姜晚被他冷落时,不安又委屈的唿唤。
每一声都是对他的凌迟。
「我错了,是师尊错了。」
楚栖寒痛苦地闭起双眼,眼角处溢出的水滴融入淡蓝光球的队列之中,一齐往上方水域升去。
他在深海之中蜷缩起来。
·
飞升后的第六日,楚栖寒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挂念。
他花了四天完成自己的大义,又在第五天试图去弥补自己的私心。只可惜大义来得太迟,私心也早就无法修补如新。
楚栖寒在短短须臾看尽这世间的万物并作,本打算就此羽化,最后却蓦地想起飞升当夜看到的那双眼睛。
随即他忽而又记起姜晚曾与灵兽的对话——若是姜晚的确有任务在身,确实是要来阻止他飞升,那她到底接到的是何人的命令?
如果并非天底下的任何人授命,难不成便是……虚空之上凝望人间的某一个人?
这便也能解释,为何姜晚的魂魄无法回归至无剎海。
因为她本就是在轮迴之外的魂魄。
楚栖寒如醍醐灌顶,终于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般,勐地起身往天际尽头望去,冥冥之中他有种新奇的希冀生出,觉得万般事情应还能找到更好的解法。
在一声破空泠响中,楚栖寒御剑朝着九天之上唿啸而去。
他向上举目,绝不停息,看厌了的世界在脚底变成焕然一新的模样。
淮水在最后的阳光中泛出粼粼波光,莽莽松林很快变成版图上的铁锈,凛霜峰泛着大雪纷飞的白,小得像块光斑。
风像海浪一般迎面沖刷而来,将楚栖寒脸上的温度席捲干净,急遽减少的空气让他不禁心跳加快,于是心灯处的少女唿唤变得急切又哀恳。
这次的少女说的是那句:「师尊,你不愿意看我了吗?」
楚栖寒在猎猎风声中微微阖眼,跟随着心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我愿意」。
而后他再次加速,风声不再像海浪,而是像闪电和雷鸣。云层被他甩在身后,飞鸟亦是。
高空中能碰见的任何东西都化作虚影,从楚栖寒的虹膜上瞬间流过,繁密星空近在眼前。
他在最后冲进星星群里,看到了高坐在虚空王座上的神明。
·
主神最开始是有一个名字的。
是两字?还是三字?
时间已经太过长久,虚空之下的世界都已变幻好几轮,主神渐渐地,自己都再就记不起最开始的名字。
但那不重要。反正祂现在已经有唯一的名号——神明。
主神傲然坐在自己的王座上,将脚下无数个世界都依次巡视过去,满意地发现至今还没有人能飞升成神,没有人能来到这个虚空,挑战祂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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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归功于祂早早未雨绸缪,布下的一场大局。
既然祂是修行飞升后,才来到这空无一人的虚空……那么多的世界,那么多的人,自然有无限可能同样飞升成神,与祂同起同坐。
主神光是想到这个,就觉得无法忍受。
于是神有了噩梦。
祂开始梦见无数陌生的面孔来到自己面前,将自己一剑斩杀,而后得意洋洋地踩着祂的尸体坐上王位。
——如果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成为神?那么神的意义又是什么呢?这万千世界中,只需要一个神明就够了。
但若是要降神至脚底下的世界,去提前消灭可能飞升之人,祂又不屑于如此。
首先是降神之后,祂必定会受到肉体凡胎的限制,无法使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其次则是……祂可是神明,神明怎能融入低等生灵的□□中?
更何况虚空之下有那么多世界,难不成祂成神之后的任务,便是要不眠不休地去无数个世界斩杀飞升者?
这也太掉价了。祂可是唯一的神。
主神苦恼之后,便想出了个法子。
祂开始培养出大量灵体,于最初便给他们布下任务——将他们投放至各个低等世界中,去替他阻拦或许能飞升成神,夺取他主神之位的人。有些人在系统与金手指的帮助下能顺利完成任务,有些则会失败。但没关系,祂会派出另外的灵体去,直到完成任务。
这个法子一劳永逸,主神好多好多年都不曾再做噩梦。到了最后,连主神自己都已然忘记,到底他有多久不曾见到过旁人。
直到这一次——「祂」重又变成了最为普通渺小的「他」。
这次放出去的系统回来禀报,一边汇报着穿书者任务失败,一边恳求着要用自己必需的电池换那个穿书者的性命。
主神哪里会听失败者的讨价还价,十分不耐地回收穿书者的魂魄,并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系统随手扔进王座后的角落,转眼便将这件事抛在九霄云外。
但才刚落得清闲,他就听破空之声传来,那任务失败的世界中,有一个男人飞升而来,正以长剑不畏不惧地指向他!
主神又是忌惮又是愤怒,色厉内荏地喝道:「见我为何不下跪!」
楚栖寒却像是没听见,他从未见过这般虚空之境,环顾四周后便眼尖地发现王座后的系统。
他记得姜晚那灵兽的气息,因此瞬间辨认出那是属于姜晚的东西。
找到了。
楚栖寒低低笑起来,早已死寂如灰的眼眸再度焕出光彩来。
主神被他的笑彻底激怒,提剑站起便要攻来——反正能来到这里的人,无非都是来和他抢主神位置的!他决不允许!
可当他挥剑斩向楚栖寒时,楚栖寒只噙着笑随意伸手,便以两指稳稳止住剑锋的势头。
楚栖寒掀掀眼皮,只问道:「姜晚呢?」
主神根本听不懂他口中两个音节的意义,只觉得面前这人是在羞辱自己,更是怒不可遏地展开攻击。
可他已经在王座上坐了太久太久,久到早已忘记如何对敌。破绽百出的攻击动作都被楚栖寒轻易躲过,最后楚栖寒微微侧身躲过一招穿刺,而后闲闲出手,只以剑柄便将主神摁压在地面。
楚栖寒翻腕往下,长剑利落刺入主神脸侧的云层中,叫他从嵴樑处生出一身冷汗来。
楚栖寒对这始作俑者全无善意,冷淡开口,一字一顿道:「我再问一遍,姜晚呢?」
「什么姜晚!」主神在他的禁锢下颓然挣扎,半张脸都被埋在云层之中,气急败坏地吼道。
于是楚栖寒指了指那王座脚下的系统。
「那是晚晚的东西。」
主神不耐烦听他讲话,别过头不愿去看:「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于是楚栖寒眸色转深,停顿半秒后又偏执古怪地重复一次,「那是,晚晚的东西。」
主神这才慢慢想起那个被他随手扔掉的废物系统。他记得……那个系统口口声声,哀求他放一条生路的穿书者,就叫姜晚?
楚栖寒一直观察着主神的表情,见他眼中闪过醒悟神色后,顿时又将剑往主神脸侧挪了两分。
「你知道她?」楚栖寒很是轻蔑地以剑尖挑起主神的下颌,问道。
主神如今翻身不得,正要硬着脾气不肯告知,有本事这人就把他杀了,反正杀了他,这人就再找不到那个穿书者的魂魄!
但当他被迫着仰头望向楚栖寒时,却见他虽如今处于上风,但目光阴鸷沉沉,像是整个人都融进黑夜里,看得叫人不寒而慄。
刚到嘴边的叫嚣就此没了声。
于是楚栖寒缓缓对主神露出个渗人的笑来,确定道:「你知道晚晚。」
「要阻止我飞升的人是你,给晚晚下达任务的人也是你。但现在晚晚的任务失败了,你……把她藏哪里去了?」
楚栖寒甚至都没有逼问他,只是每停顿一次,主神能感知到的脸边剑气就更寒上几分。
主神心底油然生出恐惧来。眼前的男子虽不曾要挟他,但他就是清楚知道,若是不告知这人真实情况……他一定会死。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放出过那么多穿书者,任务成功的占大多数,就算任务失败,他也能在那个世界的飞升者来到之前将之斩杀。可是这次为什么会不一样?为什么真会有人,如他的噩梦那般出现在王座前,让他以最屈辱的方式失去所有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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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是神!唯一的神明!
主神面容扭曲,恨不得将眼前这个男人碎尸万段。这个人留不得,他一定要想个法子叫这人追悔莫及!
在主神思索的时刻,楚栖寒已经等得倦了,有些遗憾地嘆息:「看来你不愿把晚晚还给我。」
说罢,那柄长剑便从主神的脸侧挪至颈项处。
这个举动让趴伏在云层上的主神不寒而慄,脑子里再多想法都在死亡的恐惧前变成虚无。
他剧烈颤抖起来,高声求饶:「我知道她在哪里!我还给你!」
长剑挪动发出的轻微嗡鸣顿住,楚栖寒微微倾身,一双暗沉如深渊的影子倒映出主神狼狈不堪又无可奈何的面容。
「那么,我的晚晚在哪里?」楚栖寒轻声问道。
而在他这简单的动作间,主神竟福至心灵般,听到一丝违和的声音从对方身上传来,像是……有什么清脆的玉响在那人怀中碰撞。
他下意识地疑惑抬眼,便察觉到这人的心灯似乎有些问题,似乎有什么不属于他的东西被固执地深埋在胸腔血肉内,强行与那盏心灯放置在一起。
而那块违和的碎片令主神怎么看怎么熟悉。
再一联想到这人反反覆覆念叨着的「晚晚」,主神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一切。
原来是这样!他心中生出劫后逃生的狂喜,令他忍不住微微战慄起来。
一个计划在心底油然而生,他终于知道要如何报复眼前这人对他的不敬。
不论是人还是神,只要拥有了感情,便是拥有了软肋,眼前的男子竟能将姜晚的心灯碎片强行放在身上最脆弱又最重要的地方,岂不是硬生生让自己多出一条软肋来?
这样充满弱点的人,又如何能与他争夺王座?
就算还被眼前这人踩踏在地上,主神也暗自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来。
——他要送这人一场最好的美梦幻境,然后亲手、一点一点地毁灭给他看。
于是主神舔舔嘴唇,冷着眼神蛊惑道:「你想让你的晚晚……復活吗?」
头顶久久不曾有声音传来,但主神笃定地等待着,他不相信这人不会接受如此具有诱惑力的提议。
终于,楚栖寒干涩开口:「要如何,才能让一切重来。」
上钩了。主神将脸埋在云层中,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
他抬眼,对答如流道:「轮迴弦。你如今拥有能掌控万千世界的无上权力,因此自然可以改变你那个世界的轮迴弦。」
楚栖寒是听闻过无剎海的传说的,自然也会知晓,无剎海底有一条名唤轮迴弦的河流,其川流不息,于海底能往復蔓延,直至与天际星河融为一体。
而所有的魂魄灵体,都将通过这条河流转生,进入生命的轮迴。
于是楚栖寒收起长剑,疏离地站在原地,看着主神艰难地爬起来。
主神从怀中掏出一只莹润温暖的魂魄,默不作声地朝楚栖寒递过去。
楚栖寒如今已然仿佛置身梦中,怔怔地望着那蜷缩安睡的魂魄,一时间不敢上前。
他能清晰看见那掌中魂魄的眉眼,正是与姜晚如出一辙。她看上去再不是印象中总在哭泣的模样,而是舒展眉眼沉睡着,将一切磋磨痛苦都忘在脑后。
见他久久不能言,主神便自顾自解释起来:「你需要去找到轮迴弦的终点,以己身神力令之逆流而反,将时间重新归回曾经,这才能让一切重来。」
主神低低道:「把她放进轮迴弦中吧,她会带着一切记忆重生,重新睁开眼睛看向你。」
这像是一个预言,但更像是一种蛊惑。
而楚栖寒已经被他描述的画面深深吸引,一直被他紧握在手中的长剑消失不见,他郑重又珍惜地伸出双手来,小心翼翼地将姜晚的魂魄捧至掌心。
「若是我现在想杀了他,应也不是没有机会。」主神充满恶意地想着,手指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但终究还是被理智强行按捺下去。
要是让这人就在这里死去,未免太便宜他了。
——他一定是经歷了万种痛苦之后,才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他一定以为自己能够弥补一切,才会如此欣悦地从他手中接过那个魂魄。
主神的眼眸暗了下去。所以,他要亲手再将这种希望一寸一寸地破灭下去。
于是主神笑了起来,眼神狂热又殷切:「你现在拥有无上权力,甚至可以为她创造出一个更好的世界来,只要你想,你什么都可以做到,以往的一切悉数可以重来,这难道不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吗?」
楚栖寒只温柔凝视着手中魂魄,就算听见主神的劝诱也没有露出兴高采烈的神情来。
「那我需要付出什么呢?」他在最后微微斜睨,随意问道。
主神犹豫片刻,不知是该如实相告,还是隐瞒下来。
但楚栖寒看向他的视线仿佛能洞穿一切,令主神在那逼视下不得不胆寒。
于是主神不甘不愿地回答道:「每操纵一次轮迴弦,你的修为便也会倒退一层。如果要做到逆转时间而回到过去的程度,应该你飞升后的所有修为都会耗尽吧。」
他在说完之后便有些忐忑,生怕眼前这人被吓到,就不愿付出这般代价了。
或许……还是应该骗骗他的。主神懊恼不已。
但楚栖寒只简短说了句:「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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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主神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后茫然抬头。
「我说,谢谢。」楚栖寒怀抱着姜晚的魂魄,弯弯眉眼笑了起来。
他惊诧地发现,楚栖寒竟是在真心实意地向他表达感谢。
「我从来都无意抢夺你的位置,如果飞升之后仅剩我一人,那我此生也将了无乐趣。」楚栖寒转身便要往下界走去,「不用担心,你依旧会是唯一的神明。」
他说罢带着姜晚的魂魄消失在群星之中,徒留主神一人怔然站在原处,露出茫然若失的表情来。
但到最后,主神满心的茫然都变成越来越烈的愤怒——这个人,这个人凭什么说出这般施捨的话来!
他定要看看,谁才是笑到最后之人!
·
第七日。
楚栖寒带着姜晚的魂魄来到轮迴弦与星河交界的边缘。
那条熔金般的河流仿佛一条缓缓飘荡的丝弦,几乎能缠绕在楚栖寒的指尖。他现在已经有了神格,无所不能,纵是将这条轮迴弦握在掌心随意把玩,将万千生命都控制于指尖,也不会有人胆敢来阻止他。
但楚栖寒对这无上权力毫无兴趣,他颓然地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抚摸那条熔金丝带,生怕一个用力便将自己最后的希望给亲手破碎。
在这个瞬间他突然觉得很讽刺,自己追求了一辈子的得道飞升,到最后竟然又用滔天神力来回到过去,这一世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啊?他所冷落、放弃、牺牲的一切,又意义何在啊?简直太荒唐了。
心灯处传来的绞痛令他几乎站不稳脚步,楚栖寒手背青筋暴起,用力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襟。
「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晚晚……」他低声嘆息道。
而姜晚的魂魄安然躺在他的臂弯中,不曾对他的痛诉有任何回应。唯独响应他的,只有心灯处传来的清脆碎片撞击声。
不能再耽误了。楚栖寒咬牙站起身来。
他以左手将小小的魂魄揽进怀中,几乎与自己的心灯紧紧相贴。随后他朝着海底的熔金河流端处伸出手去,无上的神力令他轻易地握住了丝弦的一端。
如今重来一次,他定再不会重蹈覆辙。这一世他没能护住姜晚,下一世……他定要让姜晚处处安心,事事如意。
随后他微笑起来,修长的手指用力朝内一握,安静流淌的长河顿时光芒大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朝他的手中流淌而来。
「她要平安喜乐,好好活这一世。」楚栖寒笃定地祈愿。
熔金长河的端处化作一道极细的丝线,紧紧地缠绕在他掌中,又在他用力牵扯的动作下嵌入皮肉,瞬间便令他的手掌沁出血来。
「她要笑,要去看看这大千世界。」楚栖寒舒展眉眼,闭上眼睛,想起姜晚露出笑靥时的梨涡。
他缓缓翻转手腕,手指张开又勾回,丝线在他掌心便又死死锢出一道伤痕。世间万物都瞬间变幻模样,像令人眼花缭乱的光束般往后飞逝。
于是楚栖寒看见倾颓的扶风城復又屹立,城外菸草簌簌摇晃;浣纱台的莲花与晚霞争相映红,淮水平和淌入海中;无剎海中巨鲸跃起,荧蓝海浪宛若星河。
「她要有很多爱她的人,还有很多她爱的人。」
楚栖寒復又用力拉动轮迴弦,手中伤口迸开,鲜血四溅,白骨清晰可见。于是他看到凛霜峰的几个小弟子嬉笑着跑过松间小道;风清晏正仰躺在摘星楼上,抬手以酒罈与萧锦鸾相碰。
「我的晚晚,会过上她最想要的人生。」
楚栖寒不断拉动着手中丝弦,每牵动一次,他就能感受到身上的修为一寸一寸地削减下去。那种感觉如同削骨,痛楚不断从骨髓深处传来,但他甘之如饴。
也同样是因为每次牵动,轮迴弦轻微摇晃着掠过他身上,熔金星点落于衣衫,令他周身都散发出越来越明亮的光芒,又像是一层一层地为神加冕。
他正在因扭转因果而失去神/格,但又因得到救赎而拥有神性。在这时的楚栖寒尚且不知,如今他所经歷的一切心性磨练,都将在更遥远的未来成为他另一番造化。
直到最后,楚栖寒的手都因牵扯丝弦而鲜血淋漓,所有的神力悉数融入轮迴长河之中,再寻不回来。
他身上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髮丝也因力量耗尽而显出霜色。他垂着肩膀站在河边,像是累极,又像是卸下重负。
在飞升后的第七日,楚栖寒失去了神/格,再度成为普通人。
但他一丝遗憾也无,在最后以心头血按在怀中魂魄之上,随即他默念咒诀,一道血契赫然显示在魂魄肩头。
这一世,就算是他凭藉血契来以命换命,都定不会再让他的晚晚受伤。
而后他缓缓将姜晚的魂魄放置在终于停滞的轮迴弦中,温柔又不舍地注视着那小小的魂魄融入长河。
他长舒一口气,终于露出这七日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随后他毫不犹豫地也跃入其间,往长河底部沉沉坠去。
无数纷乱画面在眼前飞速翻阅而过,楚栖寒看到了凛霜峰上花落如雪的玉兰树,又看见了扶风城外葳蕤郁郁的青菸草地,他看到了障泉楼外空荡的一轮红日,也看到飞升而上的璀璨星群。
直到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消散而去,等到他再度置身实地,他发现自己正拿着一把最为普通的修行剑,远处则是一间最为质朴无华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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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熙阳照拂在身上,将残存的一丝海水潮意都驱尽,楚栖寒尚有些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依旧在梦境中,一时间不敢轻易动弹。
而后,有不着调的歌声遥遥从小屋的方向传来,楚栖寒眼瞳骤缩,勐地抬头朝那屋顶望去——
梳着双平髻的少女正懒散躺在屋顶上,不知烦忧般哼着小曲,根本没意识到有人正在远处打量着她。
她似乎觉得躺得不舒服,还慵懒地翻了个身,于艷阳下叼着根狗尾巴草,开始打瞌睡。
熟悉的面容与春日桃花一齐映入眼帘,宛若隔世初见。
她看上去和几百年前一模一样,但楚栖寒又能清楚感知到姜晚肩上的那道血契。
这道血契正不断提醒着他,一切已经全然不同了。
楚栖寒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但他再未听到胸腔内传来令他怀念又痛苦的碎片撞击声。
重活一世,被他放置在心灯附近的碎片自然也已经回归原主身上,正在姜晚体内灼灼燃烧着,彰显着归主的年少风华。
破镜亦可重圆,心灯也能復甦,那么……那么他们,是不是也可以,重新来过?微薄的希望渐渐在心中燎原,楚栖寒欣喜若狂地笑了起来。
他似有所感地举起手中修行剑,还在那剑柄上看见他亲手刻下的「晚」字。
楚栖寒便想起来了,似乎这次是因姜晚不愿练剑,洛玄戈才找他告状,将他唤来。这个时间点尚早,也就在他收下洛玄戈当弟子后没多久。后续的一切风波都尚未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楚栖寒愣神好久才鼓起勇气朝前走去,踏在实地的触感都令他受宠若惊。但很快的,脚步从凝滞变得越来越急促,最后他竟是仓皇地飞快跑至小屋下方,颤着唿吸抬头看向阳光下的少女。
他似乎有太多话想说,但皆又堵在喉头髮不出声来。
直到最后,楚栖寒微红着眼眶,紧握着修行剑仰头朝姜晚舒展眉眼,眸里满是细碎柔和的光。
剎那间,东风解冻,凛霜峰又是一春来临。
他的声音格外温柔:
「晚晚,怎么又贪玩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莲净土
姜晚只觉得自己被浸泡在一条温暖的河流。
河流像黏稠的蜂蜜, 而无数魂魄漂浮其中似繁盛鲜花,若是睁开眼睛瞧去,会看到流淌的金砂和莹莹升起的光点。
她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中, 她竟是以旁观的视角, 看完了前世的楚栖寒在飞升前的四日言行。
她还看到系统苦苦哀求着主神,希望主神能饶她一命, 但被主神很轻蔑地拾起扔至角落。
姜晚眼睁睁地望着那个小小系统被扔到王座下边,就算她有心想要去捡起, 但站在旁观者角度的她也怎么都捡不起来。
就在姜晚一筹莫展之际,楚栖寒便飞升至了虚空之境。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印象中永远高不可攀的主神竟然也会被楚栖寒踩在脚下, 气急败坏地发出咒骂声来。
于是她看到主神将她的灵魂递给楚栖寒, 而后楚栖寒放弃神格, 用尽一切力量回溯时间,令她再度重生。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重生是主神的恩赐, 如今才知道, 原来这一切都是楚栖寒的痴执。
而在看完前世的最后画面后,姜晚于长河中睁开眼睛。
她身侧的水面通透,波纹如鳞,此处仿佛有看不见的穹顶隔开水面,此处竟然有干燥的风从海天之际遥遥吹来。
她醒来后第一个想法便是要找到楚栖寒, 可惜他们在进入船舵之后就彻底分开,而如今她置身这条及腰深的河流中, 涉水而行许久, 哪里能看到楚栖寒的踪影。
「师尊!」姜晚尝试着唤了声, 声音在这空旷的海底传出很远, 但一直都未曾听到回答。
温暖的水在她身侧分离又融合, 发出像风拂过草原的声音。四周的暖光最后淌在水天交接处,如一尾鹅黄色的鱼在她瞳孔里缓慢游走。
姜晚突然有些怔然,意识到这竟是此生以来,第一次自己一个人。
在凛霜峰上的时日,她身边若不是楚栖寒,便是几个热热闹闹的师弟师妹,总是不会让她孤身一人的;而就算下山,也有阿岚、风清晏前来寻她,这一路艰险万分,但她身边一直都簇拥着最值得信任的同伴。
「她要有很多爱她的人,还有很多她爱的人。」
这是楚栖寒在送她入轮迴前的最后愿望,姜晚如今细细想来,居然是真的都实现了。
她百感交集,站在空荡河流中,又尝试着唿唤系统,这次很轻易就得到了回应。
「晚晚,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抛弃我去轮迴了!」系统惊魂未定,在姜晚脑海中呜呜直哭。
姜晚本还有些惶然,如今听见系统熟悉的声音,顿时就安定下来,甚至觉得对方哭泣的声音有些好笑。
「哪有那么容易进入轮迴?」姜晚笑道,「要强行进入轮迴,可是得灭掉一次神格才能做到的事。」
系统有些没听懂,但想都没想就信了姜晚的话:「晚晚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的,因为他——」姜晚有些急促地开口,但声线抖了几下,被酸涩难言的情绪又悉数堵了回去。
她鼻子一酸,竟然直接在系统面前落下泪来,泪水滴落进河面,发出轻微的滴答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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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一下子慌了神,失措地想要安慰她:「别哭别哭,晚晚,怎么了呀?是不高兴了吗?」
姜晚连连摇头,堪堪稳住还沉浸在前世画面的情绪,这才朝系统低声道:「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听系统传来的支支吾吾声还是有些迟疑,姜晚便主动转移话题,问道:「阿统,当初你说,我的好感度数据,是你向主神求来的金手指?」
系统不疑有他,只坦然答:「是呀,当时我都以为主神要彻底灭杀你,然后把我报废掉。结果他又突然把我开启,说要让我继续做任务。」
那应是发生在楚栖寒离开虚空之境后的事情了。姜晚暗忖。
系统继续道:「我还以为是要和新的穿书者做任务,死活还不肯干呢,气得主神差点又把我扔掉了。」
姜晚听后不免心疼:「你说你惹他干嘛呀,那王座下面很脏的,被扔在里边多不舒服。」
系统有些疑惑:「咦,晚晚你怎么知道我是被扔在王座底下?」
姜晚无意将那些事情与它说清,继续问道:「那后来呢?主神生你气了吗?」
事情发生得有些久远,系统都不太记得,想许久才道:
「总之最后我才发现,要绑定的穿书者还是晚晚,所以我就赶紧趁此机会和主神讨价还价,他便随便让我选了个金手指,然后我就很高兴地又来找你啦。」
「意思就是,这破金手指是你自己选的?」姜晚不怀好意地问。
系统自然也回想起这好感度系统乱报数据的场景,一时间阿巴阿巴起来。
姜晚不禁对自家系统生出深深怜爱来。难怪主神愿意把这金手指给它呢,分明就是敲系统竹槓了。
但随即她想着方才在梦境中看到的画面,心中又升起一丝违和来。
照理说主神应该十分忌惮憎恨楚栖寒,可为何还要帮她把系统也送回来?难不成,是想要她再阻止一次楚栖寒飞升不成?
系统对她莫名的问题也十分疑惑:「晚晚,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呢?是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倒是有,只是思来想去没个结果。姜晚便不再去想了,转而道:「现在我还没什么头绪,总之我们还是得先找到师尊,然后一起想办法出去才行。」
她想了想,提议道:「阿统,你能搜寻到师尊的踪迹吗?」
系统便老老实实帮她巡视四周,楚栖寒倒是没有发现的,只不过……系统很快就歪了重点,居然找到一片与浣纱台相似的莲叶丛来。
「晚晚快看,为什么在轮迴弦里还会有莲花啊?」系统好奇得像只猫猫。
我是叫你去找楚栖寒……姜晚很想吐槽,但见系统语气欢悦,又想起在虚空之境系统乞求主神的画面,数落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姜晚无奈嘆气,好声好气地顺着系统的话问:「哪里有莲花啊?我怎么没看见。」
于是系统兴高采烈地指引着姜晚往荷叶丛中走去。
姜晚慢悠悠地跟着它,渐渐便走到了下游,终于见到河中央莽莽生长的一丛莲花。
她也不禁放松心神,在荷叶清香中深深唿吸:「听闻,莲花象徵着净土。」
或许这也是为何能在此处见到花开的原因吧。
只不过姜晚才静静在莲叶前站了没多久,就听见楚栖寒的声音从上游传来。
姜晚的初衷便是要寻到楚栖寒的,如今简直得来不费功夫。但转念想到楚栖寒在前世经歷的那些事情,于是姜晚在楚栖寒的唿唤声中,倏地就窘迫不安起来。
轮迴弦的水位不高,姜晚心下慌张,忙向前两步,躲进了铺天盖地的莲叶丛中,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意味。她的身形完全被繁盛的莲花莲叶挡住,站在远处根本就看不见人。
系统以为她要和楚栖寒闹着玩,居然还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朝姜晚「嘘」了声,窃笑着从菏叶缝隙看楚栖寒急匆匆地涉水而来。
楚栖寒又唤了声:「晚晚!」
姜晚躲在莲叶缝隙,清楚地瞧见楚栖寒一路追寻而来的仓皇身影,眼中狼狈又落魄,与她在梦境中看到的心碎模样如出一辙。
姜晚从来没有这般清楚地意识到——
楚栖寒为了她,竟然能够做出那般事情。
姜晚甚至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楚栖寒是……真的、是在爱她吗?
她很想狠狠地扼住他的衣襟质问,但鬼使神差的……她又突然,很想狠狠地揽住他的脖颈亲吻。
但在楚栖寒慌张回首的瞬间,在望进那双让她沉溺其中的眼眸时,她又什么都没有做,所有的想法都止歇。
楚栖寒竟然能够为了她,做出这种事情。
她看到楚栖寒眼里的急切更盛,急急地重复唤着她的名字,眼见就要慌不择路地展开灵识。
姜晚进入元婴期后视野变得更好,立即便看清了楚栖寒鬓角沾着一层薄汗。
他是真的在很着急地寻她。
于是姜晚心中不忍,开口唤道:「师尊。」
楚栖寒似乎以为是自己幻听,犹豫好久才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姜晚的方向。
姜晚心底觉得他这呆愣的模样有些好笑,但在对上那双眼眸后又紧张地吞吞口水。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又喊:「师尊。」
她的这一声像是将楚栖寒从梦魇中惊醒,直到现在才确定眼前的女子是真实,因而跌跌撞撞地朝她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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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轮迴弦河底的金砂沉淀遍布,楚栖寒迈开脚步的动作缓慢又艰难。但他执着地盯着莲花丛中的姜晚,像是要把她铭刻进眼里,然后一步一步地渡了过去。
姜晚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了点开心。
她安静乖巧地站在原处,耐心等着楚栖寒慢慢走过来。
楚栖寒被水底的金砂缠得微微喘息,他拨开一丛丛莲叶,终于走到了姜晚面前。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莲花清香与水汽瀰漫,时间都在此间蓦地停止。
姜晚垂着眼睛看向楚栖寒,在那般漫长的岁月之后,她终于等到了一个湿漉漉的拥抱。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天铁链
轮迴弦外。
众人尚在焦急等待楚栖寒与姜晚出来, 但那船舵自吸入二人之后就沉寂下去,唯独剩舵上的锁链沉沉垂下。
阿岚试图以唐刀将之挑起,却惊讶发现那锁链的重量并非肉眼可测的简单, 仿佛是熔铸在船舵上似的, 竟然根本挑不起来。
风清晏紧皱着眉凑近,沉吟道:「这天铁锁链非同凡响, 不像是普通人能造出来的东西。」
此话一出,众人都想到了当初在扶风城中目睹的那场恶战。
「这会不会是一件本命武器?」柳知闲以拳拍在掌心, 「若是魔尊已经被降神,这会不会便是他的本命武器?」
「是不是本命武器, 还待考究, 只是……」
风清晏蓦地看向上方, 引得众人目光也往上而去, 却见到方才被阿岚藏在峭壁山洞里的两个灵体,竟然跟随着他们, 有惊无险地来到了轮迴入口处。
柳知闲试图朝他们挥手:「别过来, 现在轮迴入口被锁死了!」
两个灵体面容带着清澈的茫然,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阿岚啧了声,正要上前阻拦,但才刚伸出手,那两个灵体便从他手臂两侧擦身而过, 径直投向被锁链紧锢的船舵。
而当灵体的手指接触到锁链时,原本就半透明的手指瞬间像泡沫般粉碎炸开, 融进无尽深海中。
这样的粉碎过程在那两个灵体身上渐次发生, 很快茫然无辜的灵体就彻底消失在众人面前。
萧锦鸾怔怔道:「他们好像是在提醒我们。」
在听到萧锦鸾的推断后, 风清晏瞬间醒悟:「因为阿岚方才救了他们, 所以现在才来提醒, 这锁链碰不得?」
这种说法倒是能解释他们为何会执意前来,飞蛾扑火般投身向船舵,毕竟若非阿岚这样长年修行积累的灵体,大多数魂魄都是口不能言的。
他们无法告知锁链的危险,就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众人明白。
阿岚眼底流露出些许懊恼来,低声道:「灵体破碎就再也无法復原,更不要提转生。」
「要是刚才没多管闲事就好了,他们也不至于——」
风清晏走过去拍拍阿岚的肩膀,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只笑道:「说什么呢,就算是灵体,他们也可以自由地选择,并非因你而起。」
柳知闲也笑,亲热地将手搭在他肩膀上:「阿岚平日不爱说话,其实心地很好嘛。」
就连萧锦鸾都过来摸摸他的头:「阿岚也是好孩子。」
阿岚万万没想到这话题居然兜兜转转绕到自己头上来。他本早就习惯独身相处,但如今三个人全都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还十分不忌惮地跟他勾肩搭背……
阿岚不习惯得浑身难受。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起手来了。」阿岚不自在地要躲,「还是先看看姜晚他们的情况——」
他话还未说完,在四人身后的轮迴入口蓦地再度光芒大盛,竟真显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来。
阿岚一句话还没说完,见状忙惊喜上前:「姜晚?!」
船舵处的光线减弱,他本扬着笑的脸在看清来人动作后,又渐渐沉静下去。
姜晚尚未察觉到他的变化,手依旧是与楚栖寒相牵的,只用空出来的左手朝他们挥挥手。
柳知闲也高兴至极:「没事吧师姐?在里边你们看到什么了?」
姜晚挥到一半的手僵住,瞬间有点卡壳——总不能说在里边看到你师尊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样子吧?
风清晏忙拍拍柳知闲:「先不提这个,哎栖寒!你们过来的时候小心些,那锁链会损害魂魄!」
楚栖寒并不惊讶,只点点头,便回身小心翼翼地将姜晚从入口处横抱出来。
姜晚猝不及防被他抱起,忙垂下眼睛不敢看他,一时有几分不知所措。
这边几人这才品出他们中间似乎多了些不太寻常的气氛。
柳知闲看看姜晚又看看楚栖寒,莫名道:「师尊,你们和好了?」
和好这个词就用得很灵性。
姜晚不知如何回答,最后暗忖总不能她一个人难堪,于是将求助的目光往楚栖寒的方向投去。
楚栖寒倒是将她的暗示看在眼里,弯弯眉眼笑了起来,缓声对柳知闲道:「师尊不祈求和好。只要晚晚好就行了。」
风清晏听后酸得五官都皱到一起,恨不得离自己这友人三尺远。
而阿岚便又抱臂站在人群之外,嘴角无声地扬了扬。
系统实在看不过眼,主动与阿岚又连接上,问道:「你以前不是也叫她晚晚的么?现在怎么改口叫全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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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岚本就心情不好,见系统哪壶不开提哪壶,便夹//枪带棒地回答:「你不是姜晚的灵宠?怎总是来找我搭话?」
系统笑眯眯:「灵宠就不能对其他人好奇啦?」
阿岚嗤笑两声:「那你这灵宠当得还没有我称职。至少,我不会对除她以外的人产生兴趣。」
这话让系统顿了下,才又问:「你竟然是这样定义你自己的?」
「不然呢?」阿岚反问,耸耸肩道,「我只不过是执念形成的灵体,对于她而言……跟你又有什么区别?」
「那区别可大了。」系统自信满满,「晚晚就算不爱任何人,都不抛弃我,我们是最最好的。」
阿岚语气凉凉:「她对谁都好,对我、对柳知闲、对所有人都这般态度,你怎么能确定你跟她是最最好?」
「我就是知道。」系统执拗回答,「晚晚对每个人的定义都是不一样的,她有师尊师弟师妹,也有朋友和敌人,但我对于她而言也是无可代替的,才不是什么灵宠。」
系统笑了起来:「所以,你对她而言也是这样。她不会将你当做是灵宠的,你忘啦,她连你和楚栖寒,都是彻底区分看待的。」
系统看向姜晚,语气瞬间变得温柔:「晚晚才不会那么不尊重人,所以你对她而言,也是很独特的存在,她不会愿意看到你成为她的附庸。所以啊,阿岚,你要不要也尝试着,多以人的思维来对待这个世界的一切呢?」
「以……人的思维?」阿岚有些迷茫,「可是我不知道还能对什么产生兴趣,我本就是……就是楚栖寒对姜晚的执念,所以我也本就应该眼中只有她。」
「你在七夕那日,许下的愿望是什么?」系统蓦地问道。
阿岚微微一怔,半晌没有回答。
系统也不为难他,只转而道:「你虽未未告诉晚晚,但我当时可听见啦。」
「所以……你按照你的愿望而活就可以了,并不是谁的附庸。」
「这样吗?」阿岚低声道。
他望着那头的姜晚,看到她正对着众人笑得开心,似乎在提议着什么破除锁链的办法,不过在察觉到他的视线之后,立马就转过头来,朝他急切招手。
他懂姜晚的意思,以前每次他在人群中落单,姜晚便会这般招唿他,让他能融入众人的话题中来。
阿岚心绪复杂,主动开口道:「因为楚栖寒叫她晚晚。」
系统一时间没听明白:「什么?」
阿岚便细细解释道:「因为楚栖寒这般叫她,我以前……很害怕姜晚把我当做是楚栖寒的影子,若是我不像楚栖寒了,她或许就会不要我,所以我也学着这般叫她。」
系统简直被他这种细腻的少年心思震惊了,没想到阿岚每日看上去不甚耐烦的样子,心底居然是这么想的?!
「但是后来姜晚说,楚栖寒是楚栖寒,我是我。」阿岚也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与楚栖寒差异很大,并非重在眉眼,而是更明显地扬起嘴角,唇齿明晰,露出颗虎牙来。
「所以我又觉得,不应学着楚栖寒那般叫她了。」
他说罢之后就不再和系统交谈,大步朝着人群中央走去。
「都让开都让开,我对这里比较熟,让我看看。」
阿岚大手一挥,十分倨傲且没大没小地令众人都给他让出条路来。
·
而根据阿岚的记忆,众人便能推断出这锁链的由来。
至少,在阿岚离开无剎海前,这条锁链是不存在的,轮迴弦也在正常运转。因此,定是在姜晚下山之后,才出现了这条锁链。
风清晏将方才他们对「本命武器」的猜测告知了楚栖寒,引来楚栖寒紧锁眉头的沉吟。
他细细回忆了下,抬眼道:「当初将那主神踩在脚下的时候,他好像……确实是想掏出什么除剑以外的武器来。只是我没给他机会。」
这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却极大。众人俱是听得面色复杂。
「你当初既然能除掉他,又何必留到现在他来折腾我们啊!」
楚栖寒觉得风清晏说得很有道理,第一次耷拉下肩膀来:「当初没想到,是我的错。」
风清晏生怕自己这友人真钻牛角尖,忙摆摆手,继续道:「能在生死关头想要祭出的武器,一定是他最能伤人的利器。或许……我们还真蒙对了,这锁链便是主神的底牌。」
柳知闲若有所悟:「那么我们……」
风清晏的眼眸许久未见地亮起光芒来:「只要破坏掉这条锁链,定能对他造成不可逆的极大损伤。」
姜晚与楚栖寒互视一眼,瞬间明白他这句话的意义。
——这或许,就是他们反击的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真的很忙,有点心力交瘁啦。等我放假之后再慢慢多更哦~
第53章 火燎原
既是如此,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还是回归到,到底要如何才能破坏这条锁链上来。
有方才的灵体警醒在前,现在也没人敢贸然上前去触碰。姜晚想了想, 从头上摘下髮钗, 微微眯眼朝锁链掷去。
随即他们就见连那不是活物的髮钗,都在接触锁链的瞬间破碎消散, 连点灰都没剩下。
风清晏嘶了声:「这天铁锁链也太邪了。什么都碰不得的话,岂不是无解?」
楚栖寒摇摇头:「应是需要能与之匹敌的武器, 才能相互制约抵消,以博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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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要上哪儿去找能同它匹敌的武器去?」柳知闲摸摸额角, 转而道, 「护花铃可以吗?」
姜晚连忙阻拦:「你这护花铃都与你绑定了, 若是它被锁链撕碎, 你岂不是连带要受伤?切不要轻易尝试。」
她说完后自己倒是有了个想法。若说是同样由天铁制成的武器,这世间还真有那么一把。
——便是楚栖寒赠予她的那把本命剑。
这柄长剑也是楚栖寒以天铁制成, 但若说效果……毕竟她才在扶风城时接过这柄剑, 剑柄估计都还没捂热,就算此剑归属于她,姜晚自己也不太清楚剑的威力。
而且就算这剑现在属于她了,总不能不过问铸剑人,便将之拿去冒险尝试吧?
系统见她着急, 劝道:「楚栖寒肯定会说,他已经把剑送你啦, 你想怎么用都可以。」
姜晚不太认同:「不能慷他人之慨。」
她思及此处, 抬头问询地看向楚栖寒的方向, 正欲开口:「师尊——」
「不可以。」
姜晚:「??」
她这还是此生第一次从楚栖寒口中听到明确的拒绝, 笑起来道:「我还没有说我准备做什么呢。」
楚栖寒无奈地看向她, 几乎能洞穿她所有想法:「就像你方才给知闲说的那般,你觉得……我们就能看你去以身涉险么?」
就连柳知闲也瞭然道:「师姐怕不是想拿自己的本命剑去试试,可本命剑连接心脉,这般危险的行为,我们都不会同意的。」
姜晚一时语结,怔怔不能言。
说来说去,这就最终没个解决办法了。
楚栖寒微微垂目,想打算上前凑近观察,却在途中被阿岚拦了下来。
「比起这个……」阿岚的语气竟然紧绷起来,「还是先关心下外边的动静为好。」
他毕竟在无剎海底待了许多年,对此处的风吹草动最为熟悉,如今竟是比楚栖寒都还要早发现外边的端倪。
众人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在海底的鲸落骨骸之中,轮迴入口刚刚好位于巨大骨骸的胸腔内,像一颗熠熠生辉的永恆心脏,而海底的熔金河流又顺着鲸鱼骸骨的嵴柱往下,枯藁残躯底下却藏着无数灵体转生的「1猾」希望之源,景象美得动人心魄。
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毕竟这个位置毕竟有根根鱼骨的防护,鲜少在内部发现打斗痕迹,可是现如今众人透过头顶的鱼骨望去,却肉眼可见地发现海水中出现古怪纹理,仿佛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远处搅动翻滚,牵引着这边的海水都摇晃旋动起来。
可是众人侧耳去听,又听不到任何动静。这只能意味着,那正在搅动起波澜之物离他们尚远。
这个结论便令他们更是心惊,面面相觑皆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疑不定。
——到底是怎样庞大的东西,才能在听不见声音的遥远地方,都掀起影响至此的波澜呢?
阿岚率先从鲸骨缝隙穿过,警惕地在半空中巡视。而当其他人正准备紧跟出去的时候,倏地一道黑影狠狠贯穿阿岚的剑气屏障,最后咬住阿岚腰部,将他径直推了出去!
「阿岚!」姜晚大急,抽剑便追上前去。
她很快就看清楚那咬住阿岚的东西是一只根本看不出形状的魔怪,在长剑光芒的照映下,魔怪皮肤上溃烂的脓疮清晰可见,令人作呕。
那魔怪应是被困于此的灵体与什么深海鱼的结合体,两只眼睛已然被挤在面部两侧,察觉到光亮后,骨碌碌旋转几圈,勐地往后方的姜晚看过来,眼珠在干涸眼窝中发出喀嗒一声脆响。
姜晚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对上那魔怪视线后,嵴背上的寒毛都要竖起来。
楚栖寒转瞬便追上她,面色霜寒地朝前赶去,对准不住挣扎的阿岚顷刻挥剑斩下!
那个半人半鱼的头颅瞬间断裂,淌出浓黑黏稠的血来。
阿岚忿忿推开咬合在自己腰部的鱼嘴,不怎么高兴地看向楚栖寒:「我还以为你要连我一起斩了。」
他本以为楚栖寒会如同当初七夕在浣纱台一般,同样针锋相对地回怼过来,但这次楚栖寒只两步上前,什么都没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岚因他的动作怔了下,转而就又被姜晚握住双手。
「怎么样?没受伤吧?」姜晚说着,便低头去细细观察他的腰间。
阿岚的一身劲装十分合身,这也导致被那魔怪咬住之后,衣物豁出的口子里能清晰看见里边的润白皮肤。
而姜晚这般毫不避嫌地看过来,顿时就让阿岚慌了神,忙扭转身体想要躲过去。
姜晚以前在凛霜峰上,没少帮自己的几个打架的师弟包扎伤口,因此尚不觉得此举有何问题,可阿岚蓦地就红了脸,皱眉道:「现在不是干这个的时候!这里有血,我们得赶紧离开。」
姜晚瞬间觉得有理,忙对众人道:「这海底的魔族应是已经发现我们了,再停留此处,只会夜长梦多。」
萧锦鸾也颔首:「既然已经发现轮迴弦处的秘密,我们可先返回,寻到能与锁链力量抵消的武器后再来。」
几人此次赶来,都没料到这底下的锁链有如此蛮横的法力,因此皆是轻装上阵而来,就算有收纳囊,也找不出几个拿得出手的武器。
楚栖寒则是在察觉到血契动静后,才慌忙赶至,就算他寻遍天下有不可多得的好物,自然也是没有带在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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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锦鸾说的,确实不是缓兵之计,而是众人都必须认清的现实。
因此其他人皆是同意她的计划,转而马不停蹄地又往上浮去。
现下有楚栖寒在此,打头阵的人便自然变成了他。阿岚则紧随其后,警惕着周遭可能会出现的魔怪。姜晚本护在修为最浅的柳知闲身侧,其后还有萧锦鸾和风清晏殿后,这本是最恰当的队伍布置。
可不知怎的,姜晚就只觉得听见耳边传来声轻微呜咽,随后脑海内空白一瞬,等她再反应过来,竟然已经脱离队伍,往更远处游去。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明所以地回头,便发现众人都同样惊讶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离队。
系统在她脑海内大喊大叫起来:「晚晚!检测到你刚才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我帮你开了意识阻挡,趁现在快归队!」
姜晚二话不说,蹬腿想要回到队伍之中,与此同时她心底惊诧,这海底到底还有些什么他们从不知晓的生物?!竟是能制造出比鬼王困敦更加强硬霸道的幻境?
楚栖寒见势不对,已经朝她伸出手来,姜晚顾不上想别的,忙要抬手放置上去,不料脚踝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竟是有一根触手顷刻缠住她的脚踝,狠狠将她往下拉去!
姜晚的剑气屏障也被突破,她一时不察呛了口水,下意识垂首往触手方向看去,便见到数百只昏黄的眼睛正趴伏在轮迴入口的鲸骨上,死气沉沉地盯着她。
而一对上那数百只眼睛,姜晚立马又感觉到与方才如出一辙的昏沉混沌。
好在系统警报刺耳响起,强硬地又将她拉了回来。
这次系统用的是类似防空警报的声音,听得姜晚格外紧张,心跳得快要从胸腔蹦出来。
阿岚已经在朝她大吼:「别看它的眼睛!」
系统急道:「晚晚,你闭上眼睛,不然很快我也无法阻挡这种精神攻击!」
姜晚顺从地闭上眼,下意识便祭出长剑,用尽全力往下刺去——
或许是因为求生本能,这一剑蕴含十足力量,竟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令她彻底领悟剑意,以一招凛苍剑法裹着苍蓝海水挥下!
柳知闲眼瞳骤缩,多年前的记忆蓦地如同走马灯般出现在眼前,令他嘴唇颤抖起来:「那是……琴心三叠!」
突破琴心三叠之境的姜晚怒目睁开,径直噼向巨大魔怪的头颅,剎那间半边眼珠都迸发出鲜血,令其发出吃痛的嘶吼来。
而与此同时,远处本就蛰伏着蠢蠢欲动的魔怪彻底被这边的血腥味吸引,如同漆黑潮水般疯狂赶至,趁着那踞守海底多年的怪物受伤,疯狂地撕咬上去。
楚栖寒长臂伸展,把姜晚揽回自己怀中,低声替她解释:「无剎海底类似养蛊,它们吃下那东西之后,力量会变得更强。」
姜晚忙道:「那要趁现在消灭它们才行。」
楚栖寒微微颔首,手却将姜晚揽得更紧:「晚晚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我。」
他甚至都没有祭出长剑。姜晚本疑惑楚栖寒要如何解决这源源不断的魔族,却见他以剑指指向下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姜晚又瞧见那若隐若现的一条丝弦。
……那是连结在楚栖寒心灯处的丝弦,用以镇魔无剎海。
「师尊?」姜晚茫然抬头。
而楚栖寒眼中却显露出飒爽果决的神色来,他罕见地兵行险着,竟是不管不顾地牵引法力至胸腔之内,瞬间令心灯剧燃,被法力助长的火焰沿着丝弦迅速往下蔓延,直接在这冰凉海底形成燎原之势,烧进那群嗜血啃噬的魔族之中!
被法力护住的火光高涨明亮,瞬间映亮所有人的脸庞。
姜晚依旧保持着仰头去看楚栖寒的姿势,恍惚觉得,楚栖寒似乎也与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已经3000收啦!打算开一个抽奖,理由就是……love you 3000~(比心)
谢谢大家的支持呀,这一篇居然能有这么好的成绩,已经很心满意足啦!趁着除夕之际,就定下今年目标是写完4本吧!希望以后能越写越好,能被更多人看见~
大家新年快乐哦~~
第54章 星花火
等到楚栖寒带着姜晚回到队伍, 风清晏抖着手指冲着他:「你真疯,你是真的疯!」
萧锦鸾同样责备道:「心灯是拿来这么用的吗?你现在可是一派掌门,总得顾虑点行事。」
姜晚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毕竟楚栖寒身后是偌大的凛苍派, 或者不止如此……他身后是浩瀚天下苍生, 若是在这里出现什么偏差,那修仙界的天可就真要塌下来了。
可她又隐约觉得不对。
前世的楚栖寒正是一辈子都被禁锢在「凛苍派掌门」这个名号里, 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考虑师门,考虑苍生。
可是……他最后快乐吗?
以往的姜晚只会关心, 为什么楚栖寒当初要那般狠绝待她。而如今她看尽前世的故事,已然彻底放下前世纠葛, 姜晚蓦地生出一个新念头来。
前世的楚栖寒, 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苍生与大义, 为此不惜将自己的所有情意与执念都斩除, 但到了最后,他却是失去得最多的那个人。
姜晚侧头去看深海中的楚栖寒, 便又想起梦境中, 他孤零零在海底蜷缩起来的画面。
她以为自己是前世的唯一输家,但现在才意识到,前世……没有人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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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失去,而楚栖寒,一无所有。
若是他顾虑行事的结局是如此, 他还有必要遵循那般规则禁锢而行动吗?
姜晚并未将这些疑虑说出口,不过楚栖寒已经对友人的指责做出答覆。
就算见到大家心有余悸的模样, 楚栖寒笑得依旧风淡云清:「我有把握。」
「有把握也不能冒这个险——」风清晏简直拿他没辙。
楚栖寒一边率领众人往上, 一边说道:「要是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 那很多事也就来不及了。」
他缓缓回头, 沉静如水地看向风清晏:「清晏, 你与我初识的时候,会觉得我是那般犹疑之人吗?」
此话一出,风清晏顿时露出怔忪神色来。
也不知他想到的是扶风城的摘星高楼,还是少年游时的策马长歌,姜晚同样打量着他,竟发现风清晏露出一个充满苦意的笑来。
「你说得对。」风清晏突然泄了气。
甚至以方才战斗的结果来看,楚栖寒都只是做出了最优选。
若不是以心灯助燃,一举歼杀魔族,或许现在他们所有人都会深陷苦战。
众人都不再说话,只专心往上游去。
有了方才那把海底烈焰的威慑,这一路返程倒是风平浪静,很快就看到漆黑的海水渐渐泛出蓝来,最后变成剔透的水色。
饶是阿岚常年生活于此,在见到光亮后也忍不住松口气。
那底下的魔气实在是太令人压抑了。
等到六人一齐突破水面,姜晚本以为会被明亮的阳光直射得睁不开眼,可待她唿吸到干燥沁凉的空气,才发现这已经又是一个夜晚了。
姜晚蹙眉问:「我们在下边待了几天?」
柳知闲这才笑答:「你们被吸入轮迴弦中,我注意计算了下时辰,足足花了十个时辰才出来。」
「竟是有这么久?!」对于姜晚来说,轮迴弦中的时间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梦的功夫,原来外边竟过了这么久。
楚栖寒已经御剑而起,现如今正将手朝她伸过来,解释道:「轮迴弦中的时间定义与外界不同,且变幻混乱,运气好的话,可尽早出来。运气不好的话……等上几百年也是有过的事。」
姜晚心有戚戚,若真要等上一百年才出来,那岂不已是沧海桑田,主神早就计谋得逞了?
她搭上楚栖寒的手,同样御剑而起,笑道:「既然我们能这么快出来,岂不是说明,连天命都站在我们这边?」
这句话瞬间给众人打了强心剂。凡事都得讲求一个因果,扶风城灾事,又加上此次无剎海底一行,哪次不是兇险异常,但又都被他们平安度过了。
风清晏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在剑上都没了个站型,许久后才抹着笑出来的眼泪,对众人简短问道:「必胜?」
众人皆是舒展眉眼,亦是齐齐笃定回答:「必胜!」
·
在他们潜入海底的时候,岳秋实将船开到了离轮迴入口更近的地方,一直在甲板上紧张等待着他们出来。
于是当姜晚他们御剑而归,遥遥就看见那船的甲板上堆了许多食物,一看便知是船上的人生怕错过他们回来的讯息,这几天都是在甲板上草率度过的。
岳秋实第一个看到天际的剑光,也不知那胖硕身材如何做到一个灵活的翻身而起,顿时大唿小叫起来:「焰火!焰火呢!速速拿出来!」
岳云更是高兴,立马抱出焰火来,点燃后眼神亮亮地只看向剑光传来的方向。
一点火星带着嘹亮的哨声升至夜空,于最高点骤然炸响,剎那火树银花令星辰黯然失色,渐次绽放出无数明艷烟花来。
奼紫嫣红的烟花映亮了回归众人的面庞,将所有人脸上的疲惫都掩盖在火色之下。
无数支花火次第升空,仿佛凝缩在姜晚的眼瞳中盛开出花簇来。
她一时竟感动得红了眼眶。
——若说活在世上的意义,不仅仅只有酣畅淋漓的爱恨情仇,而是踏入这条生命长河中,单单只是跋涉而行,只是经过无数转瞬即逝的风景,也已经是最为丰饶的收穫。
而这时阿岚若一道残影般从她身边掠过,轻快灵活地驾驭着自己的唐刀,竟是冲进炸响的焰火群中,似一只雨燕般穿梭其中,
「阿岚!」姜晚忙要叫住他,却被柳知闲一把拉住。
「他玩得正高兴呢,你别管啦。」
姜晚听后下意识去瞧阿岚的表情,却见他罕见地畅快笑着,于火焰流光中伸展双臂,仿佛在享受着一场洗礼。
于是姜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阿岚若自出了无剎海就一直跟着她,定是没有见过焰火的。
在她刚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下方的岳秋实已经朝众人唿喊起来:「楚掌门!快下来看吧!岳某人为你们洗洗尘!」
众人这才从焰火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往甲板上落去。
而等到姜晚才收回本命剑,反倒是之前害羞前来做自我介绍的岳云,又涨红着脸急急走来:「晚晚师姐!」
他得到上次的教训,这次再不敢耽误,也不怕现下是在众目睽睽中,迅速果断地从背后拿出那朵珊瑚制成的花。
「送给你,晚晚师姐。」少年明亮又羞怯的眼神直视而来,叫任何人都能轻易瞧出里边好不遮挡的情谊。
「送给我?」姜晚吃惊地抬头看他,但在见到那双目光灼灼的眼眸后,便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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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岳秋实完全没料到自己的闷葫芦儿子能干出这等大事,一拍大腿便又要牵红线!
——然后被未雨绸缪的柳知闲直接捂住嘴,拖到后边去了。
正当姜晚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楚栖寒却再未犹豫,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
他甚至还展开了剑气,霜寒剑气踏在甲板上都能凝出碎冰来,岳云不明所以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这才发现那朵珊瑚花上也凝出冰霜来。
看透一切的风清晏捂脸:「倒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但楚栖寒不罢休。
楚栖寒从未如此战意满满过。
他肩背挺直如苍竹,直接挡在两人之间,将姜晚整个人都藏在自己身后。
岳云就算有十足的勇气,如今见着这尊大神都有点犯憷:「楚、楚掌门?」
楚栖寒唇角一弯,那弧度简直像战前的号角:「爱徒已经收到过花了。」
「什、什么?」岳云满眼迷茫,还有点被拒绝的小伤心。
但同样迷茫的还有姜晚——她什么时候就收到花了?海底下的巨怪被她刺出脑花,这个算吗?
楚栖寒只笑而不答。
他微微弯曲着指节,抬起修长瘦削的手来,随后反手往天际抓去——
而今焰火已经都熄灭了,夜空中只剩下一如既往的繁星。
但就在他抓握的一瞬,星辰剎那便像是受他号召而来,簇拥着陡然往海面压下,最后仅仅将她与楚栖寒两人包裹其间,叫旁人在外侧被星辰遮蔽,再看不见两人的身影。
风清晏:「……」
他嘆了口气,开始招唿甲板上的人:「好了好了,都累了吧?回去休息吧」
转而他又小声抱怨:「栖寒这小子怎么比我还会追人……」
一抬头吗,发现阿岚还在甲板上,于是风清晏又大咧咧走过去勾住他的肩膀:「哎呀年少失恋都是常事,你还年轻哪!走了走了!」
瞬间甲板除却那道幻术屏障,都悉数被风清晏清场。
而在幻境之内,繁星就在眼前。
这是一个高阶修士才能有实力施展的幻术。
姜晚一时拿不准楚栖寒是在炫耀自己的实力,还是想把这小少年吓退。
但随后她就发现自己都猜错了。
楚栖寒缓缓转过身来,只含笑望进她的双眸之中。
而后他抓握的拳头手指张开,手背上的骨节嶙嶙而起,仿若刀剑出鞘。
就在这个瞬间,漫天星辰都绽放开来,变成了无数点缀在夜空中的,雪白玉兰花。
此处临近轮迴入口,海面平静如镜面,因此将整个天空中的玉兰花簇都清晰倒映出来,满目所及皆是数不清的花朵。
姜晚惊诧得忘记言语。她从来不知道……被她认定无心无情的师尊,竟然也会做出这般行为。
「这是我送给你的,晚晚。」楚栖寒低声道,「是我送给你的花。」
姜晚蓦地便又想起,她在梦境中似乎也曾见到,楚栖寒将她那柄从未用过的本命剑葬在凛霜峰顶,从此凛霜峰花开不败。
便纵是经歷了如此漫长的时间隔阂,纵是他们已经越过失落前世,来到彼岸,楚栖寒终究还是将这份迟到的花束送至她的面前。
楚栖寒眼底露出诚挚又祈求的神色来:「晚晚,如果我说……」
楚栖寒没有笑。他几乎是再度将自己的真心剖出来给姜晚看了。
他说:「我们都还有这一世,你还愿意吗?」
「你愿意吗?」
姜晚几乎被他简短四字震撼得浑身颤抖。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都已经走到这里了——
颤抖的长睫好似扑簌蝴蝶,姜晚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从衣袖内的贴身口袋中,取出了一物。
那是扶风城外的一片菸草长叶。
姜晚将那片保存许久的菸草长叶递至楚栖寒眼前,躲闪着视线磕磕绊绊道:「前世的时候,我曾见你在菸草地内闭关……我、我当时只是觉得,你看上去唇色和菸草一般,淡得出奇了。」
她说着又觉得自己这举动太过奇怪——前世的事情,跟今生她去摘人家菸草叶有什么关系?
姜晚羞窘地住了口,正要收回手,却被安静听着的楚栖寒一把拉过手腕。
与前世不同的是,这次她唇上触碰的不再是冰凉的辛辣菸草叶片。
而是温热柔软的,楚栖寒的双唇。
姜晚堪堪屏住唿吸抬眼,于是她望进了楚栖寒近在咫尺的眼眸中。
那双眼眸内满满当当都是她的身影,璀璨明亮,好似繁星就在眼前。
·
·
翌日,休整好后的众人再度聚首甲板,然后……大家就跟清仓甩卖似的,把自己收纳囊中所有的法宝利器排成一排。
楚栖寒年少时执着于铸剑,阴差阳错导致如今他是在场所有人中最识货的人。因此现下正背着手,跟游闹市的富贵闲人一般,开始挑挑拣拣众人的法宝。
「护花铃乃是柳家亲传法宝,自然不是凡品。」楚栖寒瞧了一眼柳知闲,「但此物关于到柳家家族传承,师尊不能让你拿这个去冒险。」
柳知闲苦笑道:「本来这东西是改传给女子的,奈何我娘生下了我……当初爹娘想好的名字还是娴静的『娴』字来着。」
这话被旁边所有人听在耳中,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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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知闲万般无奈地耸肩,似乎已经对自己的黑歷史习以为常。
而后楚栖寒又踱步至风清晏那头,沉默半晌道:「你好歹是扶风城城主,怎么连个像样的法宝都没有?」
风清晏耍赖似的朝他一笑:「我挥金如土。」
楚栖寒不想理他,转身走了。
半晌看下来,确实没有什么厉害东西能抵消那天铁锁链的法力。
他沉吟片刻,最后祭出那张山河志异图。
「此图虽法力不高,但胜在功效玄妙,因此想必能多少抵消一些。」他又左右看看,「我们再找找其他。」
……这一连串举动下来,就跟众筹似的,拼拼凑凑老半天,也凑不出像样点的武器。
「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系统解释道。
毕竟主神一事,事发突然,这世间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过会有降神这等传说发生。更何况这个世界的修仙界,数百年来都疲于迎战魔族,哪里有足够的工匠去打造绝世神兵?
反正魔族都是靠数量碾压,那么只要做出足够多的武器,便可应对了。
这就导致现在的世界虽然灵力充沛,但在兵器方面,简直还不如系统曾经了解过的末法时代。
姜晚没有开口,但在心底对系统道:「那唯一能与之一战的,就只有我手中的本命剑了。」
如今天下工匠都疲于生计,只有楚栖寒,怀着一个「要造出天下第一剑」的梦想,以足够的耐心制造出了神兵。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或许当初他执意铸剑的信念,便是为了用在今朝。
不过姜晚也心中清楚,楚栖寒定是不愿她以身涉险的,所以方才从她身侧走过时,他根本就没有过问本命剑的事情。
姜晚便犯了难。
·
自昨晚楚栖寒对她表明心迹之后,两人又单独说了许多的话。
或许是觉得姜晚如今终于愿意听他讲话了,楚栖寒第一次这般毫不停歇地,将前世今生所有的想法行为都交代了个遍。
姜晚和系统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楚栖寒还在她身上下了血契这种损己利人的菩萨契约。
这玩意儿前世的姜晚也曾听说过。当时她已经被逐出凛苍派,于世间游荡时也算听过一些传闻。
比如说某个苗疆的女修为了留住心爱之人,在对方身上下了情蛊和血契,但最后她因血契而替对方挡灾而死,可她心心念念的男子,却是转头便娶了自己的白月光……
那时的姜晚本身尚在顾影自怜,听评书人泣涕涟涟地讲完这个故事,当即狠狠共情,只想骂这血契是什么恋爱脑才能想出来的契约。
不过后来再细品,那应是评书人自己编出来的某个故事。
——而现在用这个契约的恋爱脑是楚栖寒。
姜晚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应对了。
「那你以后也要用血契来追踪我吗?」姜晚最后只问。
楚栖寒生怕她生气,连忙解释:「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并未有要阻拦你前往何处的意思。」
当初清冷决绝的楚仙人,何时出现过这种着急忙慌的表情啊……
姜晚都觉得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了。
楚栖寒见她不说话,神情更加慌张,干脆道:「若是你不喜欢,我会想办法撤掉。」
「倒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姜晚无奈道,「生死有命,我总不能把属于我自己的劫难强行转移至你身上,这样对师尊也太不公平了。」
而且天铁锁链之事也让她心生隐忧。现在既然她已经知晓血契之事,那么也意味着,若是她执意要以本命剑去破坏锁链,她所承受的所有伤害也都会悉数转移到楚栖寒身上去。
他明明都已经受了重伤,再不能多承担伤害。
姜晚不愿提及此事,因此只能旁敲侧击,希望楚栖寒能够解除这个契约。
楚栖寒在听后却露出苦笑来:「明明你的劫难就是由我带来,就算如此……你也觉得我不应当替你承担么?」
姜晚认真想了想:「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数,师尊又不知情,何故说是由你带来的?就算那些是很糟糕的事情……」
她笑了起来:「我不也正是因为经歷过那些很糟糕的事情,才能变成现如今的我么?这么说来……若不是师尊强行逆转轮迴弦,可能我永远都不会明白当初自己的问题,自然也不会拥有现在这般的生活。」
她嘆了口气,沉声道:「所以,师尊,接下来的任何未知苦难,还是让我自己去扛吧。」
「若我说,我想和你一起去扛呢?」楚栖寒沉默许久后,最后道。
姜晚怔然朝他望过去,便见楚栖寒温柔笑道:「我常听闻,相爱之人都要风雨共度,冷暖共处共尝,既是如此,以后你的劫难我自然不能不管不顾,而我的难处,我相信晚晚也很愿意为我分忧。」
姜晚听后忙道:「自然是愿意替师尊分忧的。」
楚栖寒含笑点头:「那便这般说定了。」
姜晚甚至觉得很感动:「一言为定。」
然后等到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翻来覆去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她不是想让楚栖寒把血契解开的么?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这人绕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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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思及此处,又嘆了口气。
「楚栖寒一旦决定的事情,我是很难再去改变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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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想了想:「要不你撒娇试试?」
作为第一次真正开始谈恋爱的姜晚,听后如雷轰顶:「我做不来的!」
她无奈道:「我知晓师尊是为我好,但这件事总得有个解决办法,若是註定有人要做出牺牲……也都是为了天下苍生。」
「阿统,若是这个世界被主神毁灭了,我们就再也看不到昨夜那般灿烂的花火了。」
系统深以为然,随后突然道:「晚晚你等我下。」
脑海中传来一阵数据乱响的声音,最后系统信心满满地出现:「我有办法解决!」
姜晚奇道:「难不成,你这里有什么别的神器?」
「哦那倒没有。」系统快速道,「但晚晚,你忘了?这一世楚栖寒对你的好感度已经达到100了!这就意味着,至少从支线任务来看,你赢得了不少主神发给你的积分!」
姜晚如醍醐灌顶:「所以我这一世可以兑换比前世更多的功能!」
系统激动点头,提议道:「我帮你计算过了,目前成功率最高的解决办法,是将所有积分都兑换成生命,到时候就算本命剑受损,你和楚栖寒都不会受到波及。」
姜晚明了:「虽然这剑乃师尊所铸,但我想……若此剑是他的本命剑,他一定会义不容辞地亲自去解决此事。」
她再度抬首去看楚栖寒,却见对方趁众人没有注意竟是将自己的本命剑也放进那些企图去抵消锁链的法宝之中,分明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献祭自己来解决问题。
而这时岳秋实忽然唤了声楚栖寒,趁着他被岳秋实叫走,姜晚又见柳知闲偷偷摸摸熘到那堆法宝前面,然后把自己的护花铃也放了进去。
姜晚:「……」果真是有怎样的师尊,就有怎样的徒弟。
可是,要是这些法宝都无济于事,那岂不是所有将本命武器放入的人都会受伤?
既然如此,还不如只让一个人承担就好。
「阿统。」姜晚下定了决心,「我们今晚偷偷出发。」
第一日的法宝拼凑结束后,众人便陆续回到房间休整。
于是姜晚趁此机会,从船窗跃出,小心翼翼地沿着船外走道而行,最后行至甲板准备御剑而起。
「你要去哪里?」身后突然传来惊雷般骇人的声音。
姜晚差点被吓得心脏骤停,一转身就看到阿岚抱臂站在她身后,似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姜晚避而不答,只道:「你为什么还没睡?」
阿岚盯着她,直接开门见山:「你去不了的,等你御剑而起,楚栖寒会凭藉血契知晓你的计划,他不会允许你孤身试险。」
姜晚见状也只能坦白:「但这很有可能是唯一的法子。事到如今,我们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知道。」阿岚竟是笑了起来,随后竖起拇指朝后指去,「不止是你,柳知闲方才准备偷跑,也已经被我抓到。」
姜晚嘆了口气:「那你也是打算阻拦我?」
阿岚沉声:「若我说是呢?」
「那你便试试。」姜晚伸指两抬,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与阿岚成为对手。
而阿岚毫不留情地直接攻上,伸手便要去制住姜晚的胳膊。
两人默契地没有使用武器,否则兵戈交接的声音定然会吵醒所有人。
但就在姜晚快要灵巧地脱离阿岚的纠缠时,一道鎏金丝带倏地从阿岚袖口探出,将她缠住令她动弹不得。
「护花铃?!」姜晚立马辨认出这法宝的来歷。
她本打算直接御剑而起,但如今被蓦地束缚住,顿时身形不稳要朝下摔来,随后被阿岚稳稳地接入怀中。
阿岚笑道:「都告诉过你,我先从柳知闲那边过来了。」
所以是他直接从柳知闲那处拿到了护花铃,顺势就用在她的身上?
姜晚怒道:「你拦着我也没有用,这件事只有我能解决。」
「你错了,姜晚。」阿岚扶着她靠船舱而坐,「还有我也能解决。」
见姜晚疑惑看他,阿岚耐心解释道:「我的唐刀,也是由天铁制成。」
姜晚急道:「你本就是灵体,比人族还少一层□□防护,若是被锁链侵蚀,你会彻底消失的!」
「我想,这也是为何楚栖寒没有考虑我的原因吧。」阿岚张开手掌,看着自己与人族无二,但他又能清楚分辨个中区别的掌心。
「他知晓灵体靠近锁链,会更加兇险,因此……就算这唐刀是他少年时的武器,就算他知晓唐刀的材质,也并未说明。」
「姜晚,该去承担这个责任的人,是我。」
阿岚站起身来,轻盈地跃上大船栏杆。
「昨天……我玩得很开心,所以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但要是我真兇多吉少——」
阿岚回过头来,蓦地对姜晚洒脱一笑:「你总是问我当初许下的愿望实现没有。其实……我当初的愿望是,希望我能不负来这世间走一遭。而我已经看过太多这世上的风景了——」
「所以,就算我死在那处,也算是愿望圆满了。」
阿岚说完,毫不留恋地倾身倒下,仿佛坠落的流星,悄无声息地落入汪洋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
系统抽了,多出一章直接补进来。
第55章 灯中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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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海水淹没的时候, 阿岚又想起了曾经对系统说过的话。
姜晚是不会选择他的。
当初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尚还会心存不甘,试图强求。毕竟姜晚抛弃了一切独自下山, 而他是唯一能陪在她身边的人。
既然如此, 凭什么要让那些不愿珍惜姜晚的人来挽回她?
但伴随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间隔在他与姜晚之间,阿岚渐渐的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姜晚放心不下那些人, 因此绝无可能会抛弃他们。而令阿岚觉得无力的是,他不得不承认, 那些在他看来是阻碍的傢伙……实则也是非常好的人。
若说来这世间走一遭,非要感谢谁的话, 那么凛苍派的这群人应当排得上位。
阿岚一面飞身往海底赶去, 一面又想起洛玄戈和他吵吵闹闹的场景来。
这些人也曾教会过他友情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别说姜晚, 要让他对这群人袖手旁观, 都已经成为一件很难的事情。
所以姜晚到最后也没有选择他,也是意料之中。
他想起昨夜在甲板上, 楚栖寒强硬地展开幻境, 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但其实那个时候若姜晚不愿如此,想要离开也是能轻易做到的。
可姜晚只安静地等待着楚栖寒将漫天星辰都变作花束赠与给她,根本没有要躲闪的意味。
阿岚到最后甚至不敢去看那双水润莹亮的眼眸。比起当初他的告白,姜晚这次的反应截然不同, 更是让他很是明显地能辨别出来,他们或许才是两情相悦。
也罢。
阿岚在水中闭了闭眼睛。
他之前也觉得不解过, 既然这场重生只涉及楚栖寒与姜晚两人, 为何他又会倖存下来, 同样来到这第二世呢?
若说这是冥冥註定的天意, 那么天意到底又要他做到什么地步呢?
——而这些疑问, 都在他看到轮迴入口处的天铁锁链后,终于有了答案。
他是这个世界的局外人。若非他离开无剎海,在世间渐渐拥有了更多的灵智,他至今都还只是楚栖寒当初斩下的三尸,在海底中成为行尸走肉般的灵体。
所以……或许回到无剎海底,就是天意为他写好的结局。
阿岚一边这般想着,一边加速朝着轮迴入口那处赶去,直到最后他落在鲸骨之间,随后行云流水般祭出自己的唐刀。
「如果天意叫我如此,那么就再站在我这边一次,让我成功吧。」
他心中默念着,转而便在唐刀中注入全部修为,即将朝着锁链挥刀斩下——
「阿岚!」姜晚恼怒又关切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阿岚下意识顿了顿动作,便要回头寻声望去,但理智又叫他忍住这般冲动。若是他现在回头,姜晚应就能赶上来阻拦他了。
他不愿浪费时间,因此在方才分神一秒后就又要毫不犹豫地斩下去,不料姜晚亦是当机立断,操纵着护花铃如海蛇般逡巡而来,转瞬就缠住他要往下挥刀的手臂。
「姜晚!」阿岚彻底动弹不得,回头怒道,「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这才不是!」姜晚以同样愤怒的语气吼回来,「我明明有更好的法子,你却非要来送死,是嫌当灵体当得太久了么!」
阿岚根本不信她的说辞,冷道:「你的法子是什么?由你来斩断锁链?那和我斩断有什么区别?」
「你——」
姜晚对他简直没辙,最后也干脆不解释了,落至阿岚面前,然后以双手紧紧地抓在阿岚肩膀上。
阿岚无奈看她:「你这只会浪费越来越多的时间。」
姜晚不管不顾地瞪着他:「若是你非要献祭自己,那我至少也要替你承担锁链的反噬。击杀主神一事本就不该是某个人的责任,所以毁掉天铁锁链,也不是非要你一个人来做。」
姜晚缓了语气:「我这里有一些可以保命的东西,说不定能让我们都安然无恙。但前提是,要让我的本命剑也一起来试试。」
她说的其实已经是最好方案。
目前众人之中唯二的天铁武器,便是阿岚的唐刀,以及楚栖寒赠予姜晚的本命剑,若是两个人一起攻击锁链,这威力自然会比阿岚一个人尝试更大。但是……
阿岚转而只问道:「那若是我们都失败了,死在这里,又怎么办?」
姜晚干笑:「总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她暗地里赶紧又去问系统:「我的积分应该够吧?!」
系统都被她质问慌了:「100的话……应该,可以吧?」
这就麻烦了。
姜晚顿觉不妙。要是到时候真还差了那么点运气,会死掉的人可不是她,而是在她身上下了血契的楚栖寒。
阿岚的目的便是要提醒她这一点,见她忽然露出纠结神色,不出意料地笑了起来:「若是失败了,我和楚栖寒都会死的。」
「姜晚,这便是你需要做出的选择了。你是愿意我只身赴险,还是愿意将楚栖寒的命与我的赌在一起?」
这个答案其实显而易见,阿岚不用问其实自己也都知晓。
姜晚对楚栖寒的感情已经是两世积累后的情意,若是要她选择把楚栖寒放在冒险的位置,可能比登天还难。
没关系。阿岚扯扯嘴角。
不过是又一次没有被选择罢了。只不过……这一次可能是最后一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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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吧,姜晚。」阿岚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这是我自愿去做的,并非为了你,或者为了别的什么人。」
「不行。」姜晚还是果断回答。
阿岚又无奈道:「那你打算如何?和我在这里僵持到天荒地老?」
姜晚没有心思回答他。她心念电转,在一瞬间想出了个新方案来。
要放弃阿岚,她是绝对做不到的,不论如何,这一次她都会与阿岚坚定站在一起,哪怕面临的是死亡的威胁。
她眼睛一亮,转而对系统道:「阿统,积分有无可能换成别的东西?比如能够撕裂魂魄的东西。」
系统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你要能撕裂灵魂的道具干什么?」
姜晚语气轻松:「自然是为了防止任务失败,要趁我还没有彻底被锁链粉碎前,将魂魄连带着血契的那一部分割下来,以免伤害到楚栖寒。」
只要她动作够快,带着血契的魂魄碎片应该可以完好地被分割下来,因此才能保证楚栖寒的血契与她整个人都分割开,不会让楚栖寒受到波及。
系统大为震惊,它满头问号地质问:「你就没想到这样子你会死得干干净净,再也没办法重生吗?还是说你想楚栖寒用那一丁点魂魄,再花个几千年几万年,把你养大?」
……听起来有点心酸。
姜晚嘆了口气:「但这是最后的办法。我不可能旁观着阿岚送死而不去管,你只用告诉我,能不能兑换这样的武器就是了。」
系统只好不甘不愿地回答:「兑换界面倒是有这么个东西,而且需要的积分还挺少。听说……是主神在飞升之前,曾经用过的法宝。」
「飞升之前?」姜晚大皱眉头,「主神以前的武器竟然这般凶邪?」
系统支支吾吾:「你看他性格不就知道了。」
姜晚沉吟片刻,最后道:「我要换。」
系统很是不乐意,但它无法违抗姜晚的命令,只好不情不愿地把道具拿出来:「晚晚你跟着楚栖寒学坏了,现在做事一点都不考虑后果。」
姜晚听见它的吐槽,好脾气地笑了起来,而后转头对阿岚说:「我做好决定了。」
阿岚面色平静,姜晚怎么看都怎么觉得他满脸写着认命。
「你干嘛这个表情?」姜晚古怪道,「你以为我要说什么话?待会儿还是由我们一起攻击锁链。」
万万没想到姜晚选择了阿岚完全没有想过的选项,他眼眸微缩,迟疑道:「你不管楚栖寒了?」
姜晚笑了起来:「这是我做出的选择,哪里能让别人来替我承担后果?我到时候自有办法能让他不被牵连。」
「阿岚,你以前也问过我很多次,问我在凛苍派和你之间,会选择哪一方。」
姜晚将绑缚在阿岚手臂的护花铃收回来,接着道:「我永远都不会做出选择的。」
「你和凛苍派的大家,都是我不能失去之人,不论是谁,我都不会放弃。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你独自来面对这一切。」
阿岚怔怔听着她说着,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像是变得不认得了。初遇时的少女尚因为心结彷徨,但如今,她已经能很坦然地做出所有选择,且问心无愧。
这叫他……这叫他如何不为这样风姿的人动心?
而姜晚又骄傲地仰起头来:「我想到了万全策略,如果这都不行,那我们也就自认倒霉,至少你在死前还有我作伴,总不算是孤独的。」
阿岚忍不住侧头笑出声来:「这算什么安慰啊……」
他的侧脸轮廓格外英挺,有种与楚栖寒完全不同的疏朗桀骜之感,而如今他略带感怀地低垂着眉眼,又为他顿增一份柔和。
姜晚安静地打量着他,最后问道:「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阿岚犹疑一瞬,回首朝她再度确认:「不后悔?」
姜晚摇摇头:「不会后悔。」
「就算以后再也见不到楚栖寒,也无所谓?」
姜晚紧抿着唇:
「那或许是我与师尊的缘分不够,但我就算化作尘埃,只要我能融入轮迴弦,我便会在这漫长时光中渐渐甦醒再生,我始终会再度回到他的身边,无论到了那时,他变成了什么模样。」
「这话还是留着亲口告诉他吧,对我说可是没用的。」阿岚低声道。
他像是也做定了什么决心,深深吸气后抬眼,坚决道:「就是现在!」
姜晚利落祭出长剑,立即与阿岚动作一致,便要朝着天铁锁链齐齐斩下!
锁链似乎察觉到威胁,剎那间光芒大盛,便要以威压朝着两人吞噬而来。姜晚本和阿岚苦苦支撑,咬牙要让武器距离锁链更近一分,却在这时又听见身后传来不住的唿喊声。
系统知晓姜晚如今不能分神,忙去帮她查看,这一看就兴奋得大喊起来:「他们都来了!」
他们?是指的谁?
姜晚虎口都被震出深深伤口来,她一面再度用力朝着锁链斩去,一面疑惑地想着。
但很快她就辨认出背后的声音。
那竟是洛玄戈的声音。应该又是柳知闲带的头,竟然把洛玄戈都带了下来。
「师姐!我们这里还有!」洛玄戈尚不会以剑气避水,只能死死抓着柳知闲的腰带,空闲的手还拿着楚栖寒的收纳囊,死命朝她喊道。
在他们赶近之后,洛玄戈用尽全力将收纳囊朝着姜晚的方向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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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纳囊从鲸骨上方掠过,里边的法宝悉数散开,最后俱是齐齐打开,自动朝着锁链攻去。
与此同时,柳知闲和洛玄戈皆是祭出本命剑,与姜晚他们一起,朝着锁链狠狠斩下。
电光石火之间,阿岚忽然察觉到心灯处传来异样,顿时心中一沉,以为这任务要导致在场几人全军覆没。
可等他朝自己胸前望去时,才发现是好几道隐约可见的丝弦正从四面八方而来,最后都融入他的心灯之中。
这是……
有人直接祭出心灯,来支撑着他的灵体!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阿岚终于忍不住回头,这才发现连楚栖寒、风清晏。萧锦鸾都已经赶到,所有人都含笑祭出了心灯,源源不断地朝他的方向注入修为。
姜晚咬牙继续支撑着长剑斩下的动作,侧头朝他艰难地笑了笑。
「阿岚,你已经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了。没有人会放弃你。」
「你也……永远不会独自去面对未知的一切,所有的苦难、痛楚,我们都可以共同协力度过。」
姜晚一边说着,一边就忍不住回头去看楚栖寒的方向。
她忽然意识到,上一世的楚栖寒,不也是这般独自面对一切,又在最后孤零零品尝苦果么?
可是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本就不应单单由他来承担救世的责任。
这一世,亦是如此。
姜晚若有所悟,竟在这个瞬间悟道,剎那修为赫赫而涨,她不敢迟疑,带动着长剑又一次用尽全力地斩下。
她身边的阿岚本还在怔怔看着那无数道连结到自己身上的丝弦——灵体在这世间本是不会存在因果的,但这群人竟是以一己之力,强硬与他产生了因果联繫。
阿岚第一次感觉眼中酸涩,抽抽鼻子忙转回头来,生怕被旁人看出端倪来。
既然如此,他也应当为这群,愿意将性命交付与他的人,用尽全力而战!
唐刀与长剑一齐高举又斩下,而这一次,天铁锁链的光芒再抵挡不住,层层碎裂析离。
金属相撞发出刺耳声响,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那条天铁锁链蓦地裂出一道口子,随后便彻底溃败蔓延,节节断裂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铃花宫
仿佛是打开了某个闸口, 在锁链沉沉落下的瞬间,离得最近的阿岚便看到强烈暖光朝着他径直涌来。
船舵从沉寂中甦醒,缓缓转动发出格格声响, 而伴随着转动的节奏, 在船舵之后蔓延远去的轮迴弦仿若拥有唿吸,忽明忽暗, 渐渐丰盈涨水,流转出更明亮的光。
姜晚方才差一点就要找系统兑换积分, 还好千钧一髮之际众人赶到,竟让原本逆势的两人险险斩断锁链, 原本要全部兑换的积分也就再无用武之地, 竟又被保留下来。
她惊魂未定地仰头剧烈唿吸, 但在她抬眼瞬间, 却看到巨鲸骨架的缝隙角落里,渐渐有淡白色的灵体冒出头来, 感觉很像……雨后春笋。
她又惊奇又觉得可爱:「我还以为这海底的灵体都已经魔化了。」
楚栖寒缓缓降落到她身边, 解释道:「凡事无绝对,只要还有人在,总是会留下希望的。而且……轮迴弦本身就蕴含着净化作用,但凡是没有彻底魔化的灵体,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这可就真是太好了。
姜晚松了口气, 心里顿时安顿下来。
众人都纷纷抬头,安静地看着那些灵体仿若鱼群朝着轮迴入口游来, 其中不乏有被周围的怨气侵袭, 导致身上出现晦暗魔化的灵体, 但在他们靠近轮迴弦的瞬间, 身上暗淡的痕迹便开始渐次消除。
姜晚欣慰地看着那些灵体步入轮迴弦中, 涉水而过时灵体会变得更加洁净,在彻底被长河淹没之前,会有淡蓝色的记忆光球从他们体内逸出,球内画面变幻,但更多的还是会看到灵体们生前笑着的模样。
洛玄戈是第一次来到无剎海底,因此也是首次看到这样的场景,瞠目结舌地发出阵阵惊嘆。
他眼睛亮亮地转头看向众人:「我听评书人说,灵体残存的记忆一定是他这一辈子最深刻的经歷,而如今看到,他们大多数还是更记得快乐的部分。」
「当然是只有放下恨意的人才能转生啊,笨死了。」阿岚已经从方才的澎湃心绪中恢復,现又开启了专对洛玄戈的嘲讽模式。
风清晏听后倒是饶有兴趣地摸摸下巴:「那你们说,我那生前的记忆不正是惨死前的画面么?记得的是那个画面的话,想必怨气不会少吧。前世的我竟然还能转生?」
楚栖寒很自然地回答道:「就算是在灵体的最后一刻,你也是笑着的。」
风清晏悚然地放下手,勐地转头看他:「你看到了?」
楚栖寒点头:「之前来过一次,看到过你。」
他不明白为何风清晏突然露出很难过的表情,又是抖着手指冲着他,像是要责骂他些什么。
而最后风清晏重重嘆了口气,将手放在了楚栖寒的肩上:「前世的时候……你一定过得很艰难。」
楚栖寒一怔。
「看到我死后的样子,你应该会很难受吧?」风清晏笑了起来,「该不会……还哭了?」
只能说不愧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完全能猜中楚栖寒的行为。
虽然被他说中,但楚栖寒嘴唇微动,终究还是没有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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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适时插话进来替楚栖寒解围:「可我觉得你那最后的记忆,并非是记得自己被杀害的仇恨,而是……还放心不下萧掌门吧。」
萧锦鸾听罢,目光柔柔地朝风清晏看过来。
风清晏这才后知后觉,在之前他们目睹那个来自前世的记忆光球时,分明出现得最多的画面,是萧锦鸾的面容。
他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在回忆这段惨烈往事的呢?风清晏心中蓦动,忍不住抬手去牵住萧锦鸾的手。
他当时……一定是很不舍吧。
比起浪费时间在去恨郭飞羽上,还不如尽最大可能来回忆与挚爱相处的最后一刻。
「爱是比恨更长久的东西。」系统忽然冒出来,在姜晚的意识中低低说道,「晚晚,当初你是这样告诉我的对吧?」
姜晚心底也仿佛被柔软温暖的轮迴弦填满,含笑点了点头。
·
而如今就算天铁锁链被斩断,剩下的问题还有待解决。
楚栖寒出声提醒:「锁链斩断,想必主神那处也能感知到,说不定会在最短时间内赶至,如今我们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最好是避其锋芒。」
姜晚忙道:「但是我们还能躲到哪里去?他既然如今掌控了整座扶风城,想必眼线遍布天下,我们这么多人恐怕很难躲藏。」
楚栖寒紧锁眉头,像是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几个弟子。前世收徒之时,他只不过是埋怨着姜晚的叛乱,因此才心灰意冷决定收下他们,但实则对几个弟子的关心都是不够的。
他记得前世长大后的柳知闲,因为在门派内甚少有朋友,他又天赋异禀,渐渐就变得妄为自傲起来,凡事都以自己的利益为先;
他同样记得前世的洛玄戈,少了姜晚对他的管束,就算长大以后都还无主见,柳知闲与他说什么,他便信了,直到最后都不曾有过出彩之举;
而白绾禾……楚栖寒现下想起,甚至会觉得痛心。分明是娇憨可爱的少女,上一世却被掩盖在柳知闲的锋芒之下,终日被困于女修的争风吃醋之中。
上一世的他们,又何曾不是在楚栖寒的忽视下,都走向了与现在完全相反的结局呢?
楚栖寒醒悟般生出愧疚来,缓步过去,轻抚柳知闲与洛玄戈的头顶。
都是好孩子啊。
他眼底神色变幻,终于沉声开口道:「这件事,我想先同你们商量。」
柳知闲与洛玄戈面面相觑,皆是从对方眼里看出震惊来。
——什么时候,师尊居然也有话同他们商量了?
柳知闲眨眨眼,忙鞠礼道:「师尊有何吩咐,告知我们就行了。」
「我打算回凛苍派。」楚栖寒的语气里至今都还有一些不确定。
柳知闲反而是听得迷茫了。他们本就下山这么久了,回去便回去呗,为什么要用这么慎重的语气来讲?
反倒是姜晚瞬间明白过来:「如今我们是主神的首要目标,若是回到凛苍,想必下一次的生死血战会在凛霜峰上演。师尊,你是在担心这个吗?」
这般一说,众人都联想到了之前的扶风城——分明也曾是大漠中最为繁华的城市,却在主神降临的一夜之间,所有建筑都化作废墟,熔岩遍地,宛若魔域。
洛玄戈更是脸色煞白。要是凛霜峰也变成如此下场……他们不就是没有家了么?
楚栖寒垂着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若是要与主神一战,我需要重新修行无情道,方可有战胜他的机会,因此,我需要回到凛苍闭关。」
无情道?
姜晚微微屏息,下意识抬头望向楚栖寒,但这次楚栖寒没有转过头来,像是在刻意躲避着她的视线。
若是再次修行无情道,楚栖寒……是不是又会变成前世那般清冷绝尘的模样?
那他还会爱吗?
姜晚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咬着嘴唇死死抑制住要质问出口的话。
但阿岚率先讲道:「你还要再斩一次三尸?那你这次要抛弃的又是怎样的情感执念?」
楚栖寒在听到他的提醒后,甚至是轻微抖了下,有些痛苦地摇摇头:「可是,只有这样才能——」
「去铃花宫。」萧锦鸾忽然出声,打断众人的争执。
她面色坚定,环视一周后又道:「就这么定了。凛霜峰目标明显,若是魔族围攻反而不利。铃花宫地处江南,又常年有奇门遁甲迷宫障法,魔族反而不容易大举入侵。」
「我们将各大仙门的人都召集起来,以铃花宫作为据点作战,敌在明我在暗,这是最好的选择。」
众人都并未想到这个方案,如今被萧锦鸾提起,才觉得似乎可行。
楚栖寒皱眉:「不能让铃花宫涉险。」
萧锦鸾第一次没了温婉风姿,撩起袖子便在楚栖寒脑门当中敲了一下:「说什么呢。魔族肆虐是天下人的事,铃花宫怎能置身事外。」
她说出这个决定后便要雷厉风行实施起来,眼神灼灼地看向众人:「好了,决定了就尽快出发,不要在此耽误。」
她说得太过不容置疑,其余人竟是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跟着她往上游去。
风清晏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炫耀似的看向众人:「这才是锦鸾的作风,你们可别被她之前的模样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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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就被萧锦鸾不轻不重地审视一眼,又赶紧闭嘴赶路。
计划虽已落定,但姜晚心中还是开心不起来。
她犹疑不定地又去看楚栖寒,心里渐渐对之前两人的相处都不太确定起来。
楚栖寒在甲板上……算是对她的告白吗?那么他们现在算是心意相通吗?
可是,在大义之下,楚栖寒还是会选择修行无情道,这算不算是,要再一次放弃她?
若是如此,那还不如自己先放弃比较好。姜晚甚至是有些赌气地想。
她心底生出酸涩的委屈来,就算系统慌忙出来哄她,可怎么都哄不好。
这都是什么事啊。姜晚嘴唇都瘪起来,委屈得要命。
既然不能确定和她共度余生,为何又非要笃定地说出那么多情话叫她误会?
她……她都快要开始讨厌楚栖寒了。
姜晚干脆撤掉了周身剑气,海水瞬间涌过来,将她浑身都打湿,而她眼角盈出来的眼泪也瞬间融进海水之中,叫人看不出分毫异样来。
「师姐?」她身侧的柳知闲察觉到她撤掉剑气,惊疑不定地唤了声。
这一声便叫楚栖寒也瞬间回头,担忧地望向姜晚的方向。
姜晚还在生着闷气,打定主意不去看他,只勉强朝柳知闲笑着,转移了话题:
「之前你筑基的时候,师姐不在。等这次有空了,师姐给你做一个剑穗。」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腕间线
柳知闲平时七巧玲珑心, 好几个心眼都用来揣摩别人话中用意,这次不知晓是脑子突然转不过弯来还是如何,竟没能懂姜晚话里的意思。
他只当姜晚是要尽师姐责任, 想都没想就大咧咧摆摆手:「其实也不用——」
但话还没说完, 就被风清晏一个手肘狠狠拐过来,痛得他差点呛水。
柳知闲不理解。
柳知闲满头问号。
他瞪大眼睛质问地去看风清晏, 却见对方龇牙咧嘴地朝他做着各种难看表情。
福至心灵般,他若有所悟, 转而又去看楚栖寒,果真见对方眉峰微簇, 似有言难开, 眼神只望着始终不看他的姜晚。
这都是什么事啊……柳知闲被夹在中间, 左右为难, 只恨自己筑基太早,偏偏叫他一个人碰见这档子事。
他因出身名门, 向来比同门都擅长察言观色些, 先是旁观山河志异图中的楚栖寒前世落寞,又是这几日看着姜晚和师尊的相处场景,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若是他师尊真又去修那无情道,这两人磋磨那般久才得来的今生,说不定也很难落个好结局。
柳知闲抹了把脸, 嘆口气道:「师姐,既是如此, 你还是先为师尊做一个吧。」
姜晚咬唇许久才意有所指道:「若是等到断绝情义, 又将我赠送的东西轻易丢掉, 那还不如一开始便不做。」
这话中有话却说得明显, 连洛玄戈都听明白了, 忍不住转头去看楚栖寒。
楚栖寒微微张唇,欲言又止,但姜晚显然已经没有耐心,自顾自又道:「算了,这些都是你的事,你自行决定便好。」
她说完后加速朝上漂去,在突破水面的瞬间撞入灿烂盛大的落日晚霞中,清凉空气被畅快吸入胸腔内,总算令她的烦躁心绪安定不少。
她渐渐冷静下来。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除去主神,还世间安宁。楚栖寒的选择无可厚非,他们必须要有足够强的实力去与主神对峙,这场战役……没人输得起。
在世间万物的生死存亡面前,或许个人的感情便没那么重要了。
至少……她这一世还好好地、清白地活着不是?
系统幻化出灵体来,趁姜晚御剑而起时,它轻盈地站在姜晚肩头,与她并肩看橙黄的巨大落日。
「晚晚,楚栖寒这样做或许是为了大义,但我觉得这对你不公平。」系统也不太高兴道。
姜晚疲于继续这个话题,摇摇头不答,转而去看渐次从海中浮上的众人。
她很努力地把自己的情绪都按捺下去,一垂首,湿漉漉的额发便遮挡在眼前,于是那些还未散尽的眼角潮意都被恰到好处地掩盖过去。
「这次可能要叨扰萧掌门了。」姜晚只对萧锦鸾笑道,「说起来,我还未去过铃花宫呢。」
铃花宫位于江南,所处地区其实离浣纱台不远,当初追查风清晏失踪一事,之所以铃花宫能最先赶到,也是因路途最短。
铃花宫附近便是濯花秘境,说起来也是洛玄戈从小就心心念念想去的地方。等他们御剑回船,洛玄戈已经迫不及待将这消息告知白绾禾,两个小孩满脸都写着兴奋。
比起要迎战未知且危险的主神,他们反倒是更期待去秘境中游玩了。
姜晚见状,也便再说不出来要送他们回门派的事。
雪弥烟此时倒是主动走过来,轻声对她道:「知闲的师弟师妹,便也相当于是我的师弟师妹,在铃花宫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姜晚面上笑着答谢,心底却是悚然一惊——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关系已经这般好了?!
而今既然已涉及到同主神迎面作战,自然不能再让泰岳派几人被拖下水。楚栖寒沉吟片刻,便叫岳秋实率家人去凛苍,寻沈暮峤有个照应。
岳秋实自然知晓他们一行人前路兇险,忙不迭便答应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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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众人也才终于结束海上漂泊的日子,不禁心里都松了口气。
·
重回江南,连空气里的湿润都多了些,阳光变得不再刺目烧灼,满目尽是绿意。
他们御剑而过的时候,正好瞧见浣纱台的辽阔荷塘,让姜晚不由得想起当初刚下山时,众人一起度过的七夕。
现在姜晚已经亲口从阿岚那处听到他当初的愿望了,便忍不住笑问:「阿岚,你觉得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阿岚自从海底回来就一直心情很好的样子,抱臂迎风而立,斜睨过来的满眼都是畅快:「还不够!等把那主神杀了之后,我还要慢慢去看遍九州四海。」
洛玄戈眼睛一亮,勾肩搭背地靠过来:「到时候带上我,我俩关系这么好,路上也有个伴啊。」
……姜晚忍了好久才没吐槽他那句「路上有个伴」实在不怎么吉祥。
而阿岚则嫌弃地上下打量着他,蓦地问道:「你筑基了吗?」
洛玄戈当即自尊心被怼得稀碎。
他转念一想,阿岚只是问他是否筑基,是否可以下山,而不是直接否决与他同行的提议,转而又觉得充满希望起来。
他用力拍拍胸脯:「我很快就会筑基的!」
阿岚嘴角一翘:「那你抓紧,我可不会等你的。」
姜晚听他们说起今后的打算,就像是说得明日就要启程一般,这种笃信他们能赢的对话,令她心里也不免轻松许多。
她笑道:「等玄戈也筑基了,师姐也给你做剑穗。」
「好啊!」洛玄戈激动大喊起来,结果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竟犯了修士最为丢脸的失误,直接从修行剑上摔落下去,还好阿岚转瞬即至,将他不怎么温柔地单手拎了回来。
姜晚心道瞧他这天赋,估计剑穗是送不出去了。
直到此时,楚栖寒才终于有机会飞至她身边,与她单独相处。
姜晚依旧不愿看他,只当做没发现楚栖寒靠近,卯足了劲只去瞧洛玄戈那边。
楚栖寒没被分到半个眼神,实在无法,便主动开口道:「晚晚,还在生我的气?」
「倒也没有。」姜晚躲不过,只能嘆口气后回头,「毕竟不管是哪一世,要做出选择的都是你自己。」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透露半分感情:「你的选择,对天下人都有意义。」
楚栖寒听后反而笑了起来:「所以我总是做不出很好的选择。」
姜晚不解其意,楚栖寒便解释道:「对我而言只是一念之差,但产生的结果,却是万物生,或是天下亡。而世间万物又无法尽数护得周全,因此不论我如何选择,结果都不会如人意。」
姜晚这才发现楚栖寒的双肩都有些耷拉,像是被什么很重的东西压着一般。
也不知他上一世是因无情道的缘故,还是因姜晚对他不甚了解,她只在这一世,才看得到他这般疲惫的模样,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普通人。
世人会愿意看到楚栖寒是一个普通人吗?姜晚不免这般想到。
若是要让天下人来定夺,肯定在前世的时候,所有人都不会同意楚栖寒放弃神格,逆转轮迴弦吧。
——明明耗费那般多心血,死去那般多人,才终于等到他修行飞升,海晏河清,若是叫天下人知晓他竟是为了一己私情便让所有因果重新来过,想必楚栖寒才会是那个天下罪人。
姜晚思及此处,心底最后那半天怨言都消散了。
她终于肯正眼看向楚栖寒的方向,勉强笑了笑:「师尊,若是别无他法,便这般去做吧。」
楚栖寒本没打算得到姜晚的支持,听到这话后勐地抬眼,神情难辨地望着她。
姜晚又转而去瞧几个师弟师妹了,语气里也有着淡淡怅然:
「我这一世虽与他们差不多大,但终究不是当初年少时的我。少年人能不管不顾地去爱去恨,但我现在才明白,等到了师尊这般处境,就无法再自由去做选择了。」
她的声线略微颤抖起来:「如果……师尊在飞升后还是能像前世那般记起我,也就算是圆满了吧。」
她这句说得极轻,但一字字落在楚栖寒心上,却仿佛有千万斤沉。楚栖寒唿吸也抖了起来,正要再说什么,远处却传来萧锦鸾的声音,打断两人的对话。
「晚晚!」萧锦鸾正一个人站在远处朝姜晚招手,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除了自己和楚栖寒,其他人竟是都已经落至地面了。
只有萧锦鸾尚在半空催促:「我们到了,铃花宫入口变幻莫测,切要跟紧些,否则会迷路的。」
姜晚忙道一声好,这才加快速度往众人的方向落去。
直到见了全貌,姜晚才明白铃花宫这门派名的到底是因何而来。落至地面后便见漫山盛开的桃花,暖粉色的花雨落下,青石台阶都铺成了红毯。
而每隔一段路,就见桃枝上绑了殷红丝线,线端挂着金色铃铛,微风轻拂便发出细细敲击声。
雪弥烟笑着与柳知闲解释:「你有护花铃,铃花宫亦是有护花铃。」
白绾禾格外喜欢这番景色,小心翼翼地以手托起铃铛,奇道:「这些铃铛是用来做什么的?」
雪弥烟便又含笑走至她身边,解释道:「护花铃本是为了防止鸟儿啄落花瓣,因此才特意装上去的。不过……这铃声能扰人心弦,若是不提防,可能就会被迷了眼,在桃林中再走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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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绾禾伶牙俐齿地笑道:「所以这铃铛,护的是像雪姐姐这样漂亮的花儿呢。」
雪弥烟被她夸得眉眼弯弯,亲亲热热地携着她走了。
这头姜晚亦是瞧着枝头的护花铃新奇,忍不住伸手触碰,只觉得指尖微凉,撞击出玉石泠响。
「弥烟幼时体弱,总是生病,后来我突发奇想将这红绳铃铛挂在她手腕处,没想到之后竟真渐渐好了起来。」萧锦鸾转头看向姜晚,「我尚年轻时,比栖寒还不如呢,总是照顾不好自己的弟子。」
楚栖寒插话进来:「锦鸾言重了,若非暮峤帮忙处理门派大事,凛苍派估计早就没落了。」
他顿了下,蓦地露出怀念神色:「出来这么久,也已有许久未见到暮峤。」
萧锦鸾便打趣:「那你还炼无情道,等你回去,说不定就不认得自己的小师弟了。」
她说是说的沈暮峤,但眼神又是看向姜晚的,显然是在为她鸣不平。
姜晚方才与楚栖寒长谈,其实早已接受此事,只苦笑着在楚栖寒身后朝她摇头。
但楚栖寒仿佛是很认真地在考虑这件事,锁眉沉吟片刻后道:「我想先去濯花秘境。」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是一愣,不明白为何突然说到这个。
只有姜晚最先反应过来,重生后第一次下山,楚栖寒为了不让柳知闲和洛玄戈跟上,便是允诺的这个。
他说,等到下次下山,会带他们去濯花秘境。他是要应当初没有实现的约。
楚栖寒看向萧锦鸾,眼神中带了点恳求:「锦鸾,劳烦带带路,我想先带我的几个弟子去秘境看看。」
柳知闲听得格外不祥,急道:「师尊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我们不去也是可以的,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干嘛非要……」
后边的话他支支吾吾没说出口,但总觉得楚栖寒这番举动像极了交代后事,仿佛今后就再也不能陪他们去游玩了一般。
楚栖寒反而十分坦然:「等到以后,心境便又不同了。既然是答应要做的事,还是当下就去做为好。」
萧锦鸾从只言片语中听明白了前因后果,爽快点了头:「去便去了,又不差这么点时间,正好弥烟也还不曾去过呢。」
说罢她长袖微抬,只见袖间轻纱拂过,周围的桃林也仿佛被笼了一层纱雾,很快便看不见原本的前路,只能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铃铛微响。
姜晚看得新奇,只道若是真有人闯入,在这迷雾铃声中,估计真就走不出去了。
难怪当初萧锦鸾会提议让众人前来铃花宫,凛苍派虽地处高位,但若魔族过境数量庞大,估计也很难防得住。还不如将魔族直接隔绝在这桃花阵中,从源头解决问题。
而后又见萧锦鸾捏诀阖眼,转瞬之间迷雾又仿若被凛风吹散,面前的霜色都被撕裂而开,灿阳再度照耀而来,身侧桃花灼灼盛开。
眼前的路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只见众人都处于玄光四溢的秘境口,竟是不曾走动就来到了目的地。
「各位,请进。」
作为东道主方的雪弥烟落落大方,领着众人从通幽小径而过,等到天光豁然洞开,濯花秘境的全景如画卷铺展在眼前。
阿岚扬了扬眉:「刚才萧掌门的引路秘法不错。」
风清晏听他夸萧锦鸾,自己心里也高兴,拍拍他肩膀道:「正巧你还未入门派,不若跟着锦鸾学学?」
萧锦鸾笑着看回去:「铃花宫不收男弟子。」
阿岚:「……」
姜晚听见了,高声替他答:「阿岚与我亲近,自然是凛苍的弟子,我可是还要给阿岚做剑穗的。」
阿岚听罢弯弯眉眼,主动走至姜晚身边:「好啊。那你且说说,要先做谁的剑穗?我的,还是柳知闲的?」
柳知闲万万没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就多了个对手来抢师姐,当即大怒:「我是二师兄!你就算入门也得排在绾禾后边,自然是先做我的!」
洛玄戈不甘示弱:「没错,等我和绾禾都有了之后,才轮得到你。」
阿岚挑挑眉,抱臂道:「拿辈分压人,是老头子才做的事情,我们用实力来决定先后。」
这便让柳知闲和洛玄戈都哑了声——现在都知道阿岚是楚栖寒的三尸了,那谁能打得过师尊啊?!少年版的师尊也打不过啊!
姜晚笑得肚子痛,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待我做好之后一齐给你们。玄戈的等他筑基后再谈。」
这才把几人都哄好了。
系统看热闹看得不嫌事大:「晚晚真会端水。」
「积点口德吧。」姜晚挠了挠肩头小猫的下巴,「我可是给你也准备了的。」
「嗯?什么什么?」系统激动得立马躬腰站起来,不住拿脸颊去蹭她。
姜晚便取出一条坠着金铃的红缎带来:「我找萧掌门要的。阿统也像花儿一样,要好好保护着,好好长大。」
她许久没听到系统的声音,疑惑转头才发现肩上的猫猫竟然淌起眼泪来了。
姜晚顿时惊恐:「倒也不必这么感动!」
「呜呜呜呜晚晚——」系统顶着流泪猫猫头,格外热情地凑了过去,将眼泪煳了姜晚一脸。
等到系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姜晚便将它放到地面。
此处临水,秘境内的溪流涓涓而过,清澈的水底却能见到赤金锦鲤悠然游过,想来这秘境真是半点危险也无,竟连鱼群都没有了天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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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小心翼翼地将缎带给小猫戴在颈项上,以自己两世最大的动手能力替它系了个蝴蝶结。
系统立马耀武扬威地晃晃脑袋,小铃铛被姜晚处理过,摇摇晃晃也安静无声响,只作装饰作用。
「怕你听着铃声久了会烦,所以就施了个静音咒上去。」姜晚缓声解释道。
系统高兴得不得了,蹦蹦跳跳的,特别开心地去给阿岚也炫耀自己的领结了。
姜晚这才站起身来,安静地欣赏秘境中的风景。
外界传闻果真不错,濯花秘境的确是……新晋筑基弟子下山后的旅游胜地。
只见秘境中央有一个高耸入云的古树,亭亭如盖,绿叶如云,像是将整个穹顶都支撑起来。
而叶间又有无数碎花飞落如雨,濯濯如洗,芬芳袭人。
姜晚好心情地眺望那棵古树,细看才发现那巨树的枝干上也系满护花铃,更显得古树有了一种神性,仿佛承载着世人祈愿,护佑万千子民。
「晚晚。」楚栖寒的声音蓦地从身后传来。
姜晚转头朝他望去,温和道:「师尊重诺,才让我们看到这样的盛景。此处灵气四溢,师尊在此处闭关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那看着这般美景,岂不是更不舍人间繁华,如何才能斩断三尸?」楚栖寒反问。
姜晚一时不知晓他是说笑还是认真,想了想才答:「如果是师尊的话,肯定不会被繁华遮蔽双眼的。」
楚栖寒微微垂眸,长睫在明亮阳光中似有微微反光。
「晚晚是这样看我的?」
姜晚心想前世的他可不就是这样,把什么情绪都压抑得那么死,若不是有山河志异图在,估计姜晚一辈子都不信他曾爱过。
楚栖寒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主动开口道:「那若是……师尊也会被扰乱心神呢?」
姜晚很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不若我和知闲轮流守在师尊身侧,以防出现问题?」
楚栖寒便笑了,缓缓摇头,只道:「无妨。」
这又到底是什么意思。姜晚实在没搞明白。
也不知这般喜欢打哑谜的楚栖寒是怎么会有着像阿岚那般爽快利落的少年时期的,姜晚心中嘀咕,无意识地蹲下身,探出手去掬清澈溪水。
但就在她将广袖挽起时,楚栖寒蓦地也靠近她蹲下,安安静静地取出一条红线,伸到她眼前。
姜晚怔了怔,不明所以地去看他。
楚栖寒才道:「晚晚也要被好好保护着,好好长大。」
他竟是听到了姜晚同系统的对话。
这条细细红线倒是没有金铃,不过埠也坠着一点细碎金片,不知晓是由什么制成。
楚栖寒牵过姜晚的手,见她没有反抗之后,才缓缓将那条红线缠绕在细瘦的手腕上。
他一边为姜晚繫上红线,一边低声道:「师尊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想要说的话,现如今总是很难说出口来,晚晚不要生我的气。」
「你若是不喜欢那血契,我取消便是。晚晚如今修为也很高,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他说罢便仿佛摩挲花瓣般抚过姜晚肩头,分明不痛不痒,但姜晚就是能感觉到有什么束缚从她身上消失了。
楚栖寒依旧托着姜晚那只手,红线在姜晚白皙的肤色上显得更加亮眼,煞是好看,楚栖寒看着那条坠着金色碎片的丝线,心情就无比好。
「晚晚,不要怀疑我对你的心意。」楚栖寒认真望进姜晚的双眸,「我前世爱过,今生亦是爱你。就算我斩断情丝执念,也会无数次重复着为你心动。不论之后发生什么事,你知道记得这点便好。」
姜晚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突然听到楚栖寒如此明了的告白,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腕间红线,前世今生各种心绪顿时涌上心头,最后又恍惚生出预感来,或许两人……并没有那么漫长的今后,所以楚栖寒才会这么急切地告知她自己的心意。
这样的想法让姜晚生出无尽悲伤,最后点头答应时竟也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晚啦。
感觉写长篇还是有点吃力……就算知道后续怎么写都很瓶颈……
之后应该会恢復状态了(希望,这次一定要写30万字,突破自己!
第58章 赠剑穗
见姜晚哭了, 楚栖寒动作一滞,又赶紧拿掌心去替她拭去眼泪。
「不要哭,晚晚。」楚栖寒语气里满是歉疚, 「我总是惹你难过。」
「不是的。」姜晚连连摇头, 动作间泪珠悉数落进楚栖寒掌中,「我只是觉得你确实讲得很像在交代后事。」
她自己说完之后, 又被自己这有些刻薄的话逗笑,于是看得楚栖寒也跟着笑出声来。
「修炼无情道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楚栖寒目光变得悠远, 像是沉浸在前世的记忆中。
「就像是把所有的感情都逐渐抽离出来,我能够清楚知晓我对身边人应该是怎样的爱或者恨, 但真当我看见他们的时候, 又无法从心底感知到爱恨的情绪。」
楚栖寒看向她, 苦笑着补充:
「就像是见着你。当初你被人陷害, 我既恨你背叛师门,又不愿对你苛责。分明知晓自己执意飞升, 也是想要将你从魔族那处解脱出来, 但当我见着你时,这些复杂心绪就像是被冰封在心灯角落,完全无法展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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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前世才总是对姜晚不露辞色,看谁都神色淡淡。
「这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楚栖寒甚至有些苦恼地揉揉眉心,「那么多年……我都像是从自己的躯体中被抽离出来, 直到飞升那刻我才得以归位。」
姜晚想到自己在山河志异图中看到的情景,总算明白过来, 为何楚栖寒非要等到她死后才追悔莫及。
若是一直被隔绝在感情之外, 而又等到失去一切后才重获情丝, 那风清晏的死, 她的死, 对楚栖寒来说也未免过于残忍。
楚栖寒抚摸着姜晚手腕上的红线,语气里带着几分犹疑:
「若是我重新修行无情道,我自己也拿不准……是否还会变成前世那般模样。所以,趁着现在尚未开始,总要将这些事情都与身边重要之人讲明白才好。」
姜晚听出他话语中的沉重,便拉着他的手指轻快晃了晃:「那你就更要成功了。不是说,等到飞升之后就能恢復么?所以到了那个时候,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只要等到飞升之后,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楚栖寒手指一颤,突然想起自己在前世也是这般打算着的。但就算是他真的成功飞升,以前做过的事情,犯下的错,也依旧没有办法挽回。
这一世,真的也能这般简单就解决问题么?
可是当他抬眼瞧着姜晚朝他展露灿烂笑颜,这些隐忧便都说不出口了。
楚栖寒强摁下心中不安,也缓缓朝姜晚露出笑容:「嗯,晚晚说得对。」
于是等到众人准备离开濯花秘境时,楚栖寒决定留下。
「事不宜迟,我总要抓紧时间闭关才行。」楚栖寒以手撑着洛玄戈的额头,以免他眼泪汪汪地不舍抱过来。
萧锦鸾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将濯花秘境的入口隐去,以免魔族攻打到这里,会误打误撞进入秘境之中。」
这样一说,就是在楚栖寒出关之前,连他们都无法进入濯花秘境的意思了。
姜晚不免有些担心,转而看向楚栖寒:「师尊,真的不用我们在旁看顾么?」
楚栖寒轻轻替她拈去发间花瓣:「不用担心,若是你们在我身侧,我反而会担心在修成大道之前,会对你们多有苛责。」
姜晚想想也是。若是楚栖寒开始修行,估计每次进阶甦醒,都会变得越发冷心冷情,想必他也不愿身边人看到自己那般模样。
姜晚便只好应下了。
她跟随萧锦鸾一行人走到秘境口处,又忍不住回头望过来,发现楚栖寒也正站在原地未动,一直静默地注视着她。
见姜晚转身,楚栖寒又露出清浅笑容,朝她挥了挥手,像是叫她安心离开。
姜晚不着痕迹地嘆了口气。明明这一世刚开始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楚栖寒,可到了如今,竟是连一天都忍不下。
但毕竟事有轻重缓急,姜晚整理好心绪,也朝着楚栖寒挥手道别,手腕间金色碎片轻轻摇晃,在盛阳下反射出温暖的金光。
·
楚栖寒闭关后,凛苍派的几个弟子都有些蔫哒哒的。他们在此处人生地不熟,没了师尊看护,就算知晓铃花宫对他们都热情欢迎,也总有寄人篱下之感,做事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再加上萧锦鸾转移了宫中大多数弟子,只留下实力较强的内门弟子迎战魔族,偌大的铃花宫内终日就显得空空荡荡,安静得有些萧凉。
姜晚见不得众人颓唐模样,于是在某个晴好的下午,她取来几个师弟师妹的佩剑,抬脚踹了踹有气无力趴在栏杆上的洛玄戈。
「起来了起来了,师尊那么厉害的仙人都要闭关,你们怎么还在终日偷懒。」
洛玄戈平白挨她一脚,委屈异常:「师姐还好意思说我!当初你在凛霜峰上,也没见得你在练剑。」
姜晚顿时被气笑,捋起纱袖便去捏洛玄戈的脸颊:「你还好意思提这茬?当初你还要去给师尊通风报信呢!」
白绾禾入门较晚,哪里知道这三师姐弟当初在山上的尔虞我诈、恩怨情仇,顿时眼睛亮亮地跑过来吃瓜:「什么什么?以前玄戈还要去告师姐的状的吗?」
洛玄戈生怕自己在师妹心中形象毁掉,忙替自己伸冤:「那还不是因为师姐自己偷懒不肯练剑,而且以前她对我们可凶了,我才九岁,她见着我都不笑的——」
最后的控诉还没说完,洛玄戈就因姜晚近在眼前的笑颜卡了壳。
「我这不是笑着么?」姜晚笑眯眯地凑近,语气里满含威胁,「你且再说说,我到底凶不凶?」
洛玄戈喉结上下微动,咕咚吞了吞口水,顿时乖巧萎靡:「不凶,师姐最好了。」
姜晚这才冷哼一声松开手:「凛苍十六式,你今天练给我看。」
「师姐——」纵是洛玄戈一声惨叫,也没能改变姜晚的心意,只能眼睁睁看着姜晚把修行剑扔过来,一双眼鹰似的审视着他。
洛玄戈彻底无法,这才乖乖练起剑来。
白绾禾本还在看他的笑话,不料姜晚话头一转,又淡淡对她道:「绾禾,你入门最晚,更是要勤加练习才对。」
白绾禾一个激灵忙站起身来,反驳的话是一句不敢说,连忙双手接过修行剑开始练习。
姜晚这才收回视线,埋头开始与一堆彩绳搏斗。
「师姐现在越发和师尊相似了。」柳知闲歪头凑过来,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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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早就察觉到他靠近,连头都没抬:「你以为你逃得过吗?待会儿自行练剑去。」
柳知闲倒是不怕她教训,反而好整以暇地靠在雕栏上,笑着看她:「我知晓师姐的想法。魔族过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若是不好好修行,到时真打起来了,我们很有可能无暇顾及到他们。」
「当初在扶风城……」柳知闲顿了顿,做了好久的准备才将自己的心结说出口,「我明明作为师兄,却没有照顾好他们,是我的失职。」
姜晚手中动作一顿,这才停下编织,抬起头来:「你这般说,那我也是有责任的。知闲,当初你我都被困在画卷之中,如何能得知外界情况?不要妄自给自己添加心魔。」
她復又低下头,给手中之物编织最后的收尾:「过去的事情就无法再改变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可能去做准备,迎接未来。」
「就像是师尊没有办法护我们一辈子,你我也不可能守护师弟师妹一辈子,他们终是要自己长大的。」
姜晚一边淡然说着,背后传来的两个小孩练剑声几乎要把她的声线淹没过去。
「喏,做好了。」姜晚终于长出一口气,扬起笑容将手中的东西举高来看,「这还是前世学的本事,幸好过了这么久都还没忘记。」
她现在已经不忌惮提及前世了。
柳知闲惊喜地看着她手中那个缎蓝剑穗,不敢置信道:「师姐,这、这是给我的?」
姜晚歪歪头笑:「不然呢?」
她又从袖中掏出另一个剑锋紫的剑穗:「这个是给阿岚的。说好要一起给你们。」
她说着便朝不远处替她监督二人练剑的阿岚招手,那头的阿岚见着她手中摇摇晃晃的剑穗,顿时露出笑容,抬步走了过来。
两人从姜晚手中接过剑穗,俱是珍重地挂在自己的剑柄刀柄上。
姜晚甚至是根据他们的武器特色选的颜色款式,因此挂上之后都十分契合,煞是好看。
姜晚开始给他们讲自己的设计理念:
「知闲的我用的是双钱结,意味着好事成双;阿岚的我用了万字结,形似桅杆,象徵着阿岚的来处。我在里边缝了辟邪符咒,多多少少可以帮你们祛除心魔。」
柳知闲笑道:「师姐竟然懂这么多?想必前世也给我们做过剑穗吧?」
若是刚重生时有人跟她提及剑穗之事,姜晚肯定是要当即翻脸的。不过现在她反而记起当初给师弟师妹编织剑穗的原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当初是为了个师尊编剑穗,所以拿你们的练手呢,根本没想过什么颜色款式结法。」
柳知闲:「……」
他一脸错付了的表情,怒道:「你竟然把自己练手的东西送给我们!」
姜晚心虚半秒就又理直气壮起来:「那有什么,我死前都还看你们佩戴着呢,说明你们定是很喜欢的。」
「你——」柳知闲又是觉得好笑又是无奈,跟风清晏似的,抖着手指指她半晌,认输般又自行给剑穗添加了一个防护咒。
「确实……是挺喜欢的。」
姜晚瞬间得意地朝他扬扬眉。
柳知闲便一边咕哝着又一边宝贝地捻着剑穗去练剑了,阿岚津津有味地看这两人拌嘴,这时才好心情地坐在了姜晚身边。
「谢谢你特意做的剑穗。」他把「特意」二字咬得极重,分明是调侃她提及的前世故事。
姜晚有些好笑地看他:「怎么?现在你和知闲关系好了,也要替他伸冤不成。」
「倒也不是。」阿岚盘腿坐着,摇摇晃晃的样子很像森林里自由自在的小狼,「我只是在想,若是按照之前你们说的,前世你和凛苍派应是决裂才对,如今却能心无芥蒂地提及前世生死,看来你是真的放下了。」
「以前觉得前世经歷的那些事便是天大的仇怨,其实现在想来,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姜晚眯起眼睛去瞧天上的云捲云舒。
「说起来,当初我撑着一口气回到凛苍派,还是知闲和玄戈举剑将我拦在山门外的。只是我一直也没有想过……就算我叛出师门那么久,他们都还带着我随意赠送的粗糙剑穗。」
姜晚一时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笑道:「他们当初又想着什么呢?明明那些剑穗粗糙散乱,不堪入目,明明赠予之人是凛苍叛徒,但他们却还是留着。」
阿岚安静地看着她,直到姜晚终于撑不住笑容时,才说道:「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就像你说的,过去的事情都无法改变,最重要的是未来,不是么?」
姜晚垂目遮住眼中神色变幻,最后才释然道:「你说得对。」
阿岚点点头,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我也要勤加修行了。听闻灵体也能通过修炼进阶,从而获得肉身,我想试试这个法子。」
姜晚顿时来了精神:「可以啊,阿岚长得这么好看,总不能一直是小孩子的模样。」
「那等我今后长大,岂不是就和楚栖寒一模一样了?」阿岚揶揄她。
姜晚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会!任谁都可以完全分辨出你们来的。」
「是吗?」阿岚牵牵嘴角,斜睨着她,「那我倒是开始期待自己长大的那么一天了。」
这边两人还说着话,一时疏忽了洛玄戈和白绾禾的练剑,转而就听见他们大唿小叫起来,根本没有修行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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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顿时拿出大师姐的威严:「怎么了?不是说好的练剑?」
洛玄戈满脸惊慌,但又隐约带着点吃瓜的兴奋:「魔族来了!」
姜晚神色顿时一凛,作势就要祭出自己的长剑:「在哪里?我去打头阵。」
「哎哎不用!」洛玄戈连连摆手,语气的兴奋更加明显,「她是一个人……不对,一只魔来的!」
姜晚更是听得一头雾水:「你到底在说谁?贺兰玦吗?」
白绾禾见不惯洛玄戈卖关子,直接跳过来高声道:「是霍胭袖!师姐,你还记得吗?当初山门大选被你打败的霍胭袖!」
此人在扶风城中,也试图偷袭过姜晚,不过因为越发明显的实力差距,姜晚差点都已经忘记还有个魔女曾和她针锋相对过。
但这个名字一出口,她更加疑惑了:「她来干什么?没有带其他魔族来?」
洛玄戈脸上的笑都藏不住了,眼神直往柳知闲那处瞥:「嗯嗯!她只身前来的,好像没什么敌意,现在被困在桃林中许久了,萧掌门叫我来问你怎么办呢。」
姜晚不解其意,只能跟着他们前往萧锦鸾那处,透过能监视桃林的镜玉看清楚了霍胭袖的身影。
她的确不像带着敌意而来,就算迷路许久,也不曾破坏周边的桃枝,仿佛是打定主意要等着他们引路。
萧锦鸾有些为难地看着姜晚:「此人与凛苍结怨已久,但我见她似有话想说,因此……先问问你们凛苍弟子的想法。」
反倒是柳知闲率先皱眉道: 「魔族向来诡计多端,我担心他们是又想派遣人潜入铃花宫,以便今后魔族过境。不若我先只身前去,把她绑回来问问。」
他这个「绑」字说得狠意十足,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听得系统和姜晚都齐齐摇头。
好歹也算是他天命註定的后宫,没想到重活一世后,柳知闲竟硬生生活成了个木头。
此时雪弥烟也闻声而来,问询道:「需要我一同前去吗?」
柳知闲方才还不解风情的一张脸顿时柔若春风,连忙迎上去:「弥烟不必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系统几乎都要嗑上瓜子看戏了,痛心疾首道:「看来霍胭袖的一腔情意才是错付了。」
姜晚倒是觉得,柳知闲此生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挺好,只是这般说来,再叫他去对上霍胭袖,未免有些不太合适了。
于是姜晚开口道:「还是我去吧,毕竟我和她也是熟识。」
这事才这么定下来。
而等到姜晚真与霍胭袖面对面时,却见眼前少女根本没有了之前恨她入骨的神色,甚至见到她都毫不意外。
姜晚知晓众人都在镜玉面前,因此便直接开门见山:「你来做什么?」
霍胭袖左右看看,见她身后再无旁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姜晚努力不去细想她在因何失望,又问:「你是被魔尊遣来的吗?」
霍胭袖这才正眼看她:「不是,我是偷偷逃出来的。」
逃?姜晚更加疑惑。就算现在的魔尊体内换了个人,但毕竟主神矛头对准的是楚栖寒,要毁掉这个世界还要动用魔族大军,总不能做出什么对霍胭袖不利的事情。
霍胭袖犹豫地咬咬唇,最后掀开自己的袖子,示意给姜晚看。
姜晚唿吸一窒,这才发现她身上满是焦枯的伤痕,像是被火舌舔舐而过。
「前段时间,魔尊不知怎的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因此在障泉楼发了很大的脾气。」霍胭袖低声道,语气里满是恐惧,「他为了弥补自己失去的修为,便将几个鬼王都生吞入腹,我是因为实力太弱,才逃过一劫的。」
姜晚光是想像主神将几个鬼王啃噬干净的模样,都觉得不寒而慄。
她心脏骤沉,忙问道:「那贺兰玦呢?」
霍胭袖讶异抬眼,有些不明白为何她如此关心一个凛苍叛徒,但还是回答道:「魔尊像是疯了,总是一个人在宫殿内自言自语,像是在吵架。但他终究还是对少主有情意的,因此并未伤害过她。」
听她这般一说,姜晚才彻底放下心来。
想来贺兰玦对魔尊渊献的忠心也有迴响,定是渊献在竭力阻止着主神对贺兰玦下手。
她转而又看向霍胭袖:「那还是不足以说明,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弃暗投明?」
霍胭袖便嗤笑一声:「楚栖寒杀了我义父,我就算死也不会投靠你们。」
姜晚就更不懂了。
但心底又鬼使神差生出一个离谱的念头,她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过于狗血,强行又把这念头按捺下去。
可霍胭袖像是打定主意要往狗血的路上一去不復返,忽然眼神柔柔地扫过来,问道:「柳知闲怎么没来?」
姜晚:「……」
霍胭袖话出口后反而坦然了,径直伸出手,示意她给自己绑上:「带我去找他,我有话想对柳知闲说。」
这番举动被巨大无比的镜玉投射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沉默又尴尬。
柳知闲像是被当头棒喝,懵得晕头转向,尚不知晓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情。
等他再一转头看向雪弥烟的方向,却见向来温柔的少女如今竟第一次沉了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不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闯情关
姜晚尚在犹疑霍胭袖话中真假, 毕竟此人有前科,万一在进入铃花宫内部后打开传送阵,岂不是他们所有的计划都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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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斟酌再三后, 还是谨慎道:「若是你有话想说, 大可直接在此处说。知闲他在镜玉前能听见的。」
霍胭袖一瞬间露出有些鄙夷的表情来:「你们所谓的正道,就是这般辜负女儿家的情意的么?」
就连繫统都听得十分想捂脸:「快别说了, 再说下去人家小两口不得吵起来。」
姜晚也很慌乱,对系统求助道:「阿统, 这就是修罗场么?我没遇见过啊!现在送她进去也不是,赶她走也不是, 这可如何是好?」
系统心道姜晚身边天天都是修罗场, 这人是半点自觉都没有。
而就在此时, 姜晚身后的桃林自动隔开, 显露出一条铺满花瓣的路来。霍胭袖在听到动静后抬头望去,眼中顿时亮起莹莹的期待。
系统在之前得了姜晚赠送的铃铛, 就再捨不得回到姜晚意识中去, 因此现下依旧是白猫形态的灵体,跟在阿岚身侧监视镜玉。
它主动报信道:「是柳知闲过来了。」
「那就好。」姜晚这才如释重负。清官难断家务事,还是让两位当事人自己解决比较好。
可就在她轻快转身,想要把这烫手山芋递还给柳知闲时,又在见到他身侧一同出现的人后, 彻底笑容僵住,不知如何反应。
只见柳知闲哪里还有以往风度翩翩的样子, 如今唯唯诺诺地绞着手指, 不安的眼神直往身侧瞥去。
而从来都言笑晏晏的雪弥烟如今眉目淡然, 挺直腰背站在道路中央, 与柳知闲那抓耳挠腮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这、这都什么事啊!
姜晚绝望对系统道:「我可以先离开吗?」
系统反正不在现场, 现下看热闹不嫌事大,忙道:「你就不好奇他们要说些什么吗?」
姜晚站在原处就跟脚底踩了几千万支针似的:「但总不能在战场中心看热闹吧!」
实在无法,她便很努力地小碎步往后退去,尽量缩小身躯,将自己淡化到三人的视线之外。
于是她就看见霍胭袖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霍胭袖率先开口:「我只是有话对你讲,为何还要带位姑娘来?」
柳知闲在听到她针对性明确的问话后,反而镇定下来,上前一步挡在了雪弥烟面前。
「我并非特意带弥烟前来,只是……她是我命定的道侣,不论何事,我都不愿对她隐瞒。」
他每说一句,姜晚就眼睁睁看着霍胭袖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一寸。
这般心事错付的感觉,姜晚也不是不懂,顿时在心中连连嘆气。
霍胭袖听他这般说,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她先是掩饰般垂目,等到整理好所有心绪后,才抬眼勉强笑道:「当初在凛苍派,我于大选上战败,义父便要罚我。你是……唯一一个关心过我的人。」
纵是再回想当时的场景,孤零零的少女面色苍白地站在霜顶烈阳之下,柳知闲或许还是会递给她那瓶药。
他面露不忍,但终究是咬牙道:「可当初在凛苍作乱的人,也是你们。若非师尊和师姐早有提防,凛苍派早已生灵涂炭。」
霍胭袖急急道:「但我不会害你,我当时是想带你走的。」
柳知闲听后反而淡淡笑了:「凛苍对我恩重如山,我就算是为凛苍而死,也不会有半点逃走的想法。」
霍胭袖顿时露出怔然神色。
她眼神空荡地看着柳知闲许久,才颤声道:「可是……明明是我先对你示好的。那个时候,你们想必都还不认识。」
「但感情之事,从无抢占先机一说。」柳知闲凛然道,「唯两情相悦耳。」
站在镜玉面前的阿岚听到这句,蓦地露出怔忪神色来。风清晏下意识便去瞧他,却见阿岚周身蓦地出现玄妙道意来,竟是因柳知闲这句突破了境界。
阿岚恍然伸出手来,明明肉眼看上去无甚差别,但原本苍白如雪的瘦削指尖,现如今竟在光线下渐渐洇出些温暖血色来。
——他在渐渐变成一个人。真正的人。
「阿岚……」洛玄戈离他最近,自然也察觉到身边好友的异样,见到此景后顿时激动地捏住阿岚指尖,眼泪汪汪地激动看来。
阿岚却是倒吸一口冷气,眉毛都差点竖了起来:「你要把我的手拧断了!!」
话虽这么说,但在洛玄戈嗷地一声,痛哭着抱过来时,阿岚还是扯扯嘴角没有躲开。
这头的姜晚尚不知镜玉那边发生何事,只欣慰看着不远处磊落挺立的柳知闲,深知这般多年岁过来,以前那个别扭又小心眼的小孩也渐渐独当一面。
霍胭袖抽抽鼻子,只问道:「所以……你们是两情相悦。」
柳知闲肃然点头。
「罢了。」就在姜晚以为霍胭袖要彻底哭出来时,她反而是笑了,「那就没办法了。真遗憾,每次我想带你走,你总是不愿意。」
她说罢便要转身离开,一点留恋都无。
雪弥烟却开口道:「要不要留在铃花宫?我们这里只收女弟子。」
姜晚其实也有心留她,但毕竟这里并非自家地盘,因此她尚不好开口,如今听雪弥烟开口,她顿时看向霍胭袖的方向。
霍胭袖微微蹙眉:「你是在可怜我?」
雪弥烟终于笑道:「当初我在山门大选中泯然众人,你却已经能和姜师姐一战,我在台下是十分羡慕的。如今你若无别的去处,也可和我一起回铃花宫内,萧掌门定愿意收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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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字字恳切,叫任何人都听不出旁的讥讽意思。
霍胭袖便眉目舒展,傲然抬头道:「我与贺兰玦不一样,我天生便是魔族,和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当初我义父扬言屠尽凛苍,而后死在楚掌门剑下,这其中恩怨又如何结清?」
姜晚都忍不住道:「这般说来,也都是你义父赤奋若的错。」
「哪又如何?」霍胭袖直视向她,「听闻楚掌门年少时便立志要除去天下魔族,既是如此,等到他飞升后,我便也会死在他剑下。那又何必现如今寄人篱下呢?难不成,我到时候还要以这短短情意,来朝你们摇尾乞怜不成?」
霍胭袖的嗓音并非像一般女子那般婉转,开口便有铿锵之势,此番话一出,叫他们三人都无法反驳。
「多余的话便不说了,就此告辞吧。」霍胭袖再度转身,最后提醒道,「魔尊已经追踪到你们的位置,不日便会赶来。若我是你们,定会立刻集结天下修士,迎战最为残虐的一次魔族过境。」
说罢,她便消失在桃林小径外。
雪弥烟目送着她离开,这才轻嘆道:「说来,她也不是坏人。」
柳知闲点点头,有些复杂地看向姜晚:「师姐,若是师尊真的修行无情道飞升,他是否还会像我们在山河志异图中所见那般……一招灭杀所有魔族呢?」
这问题也把姜晚难倒。
魔族大军浩浩荡荡,万一也还有别的魔族如同霍胭袖这般,尚存良知呢?那么灭杀所有魔族,是否也就……错杀了这些无辜?
可魔族本就是从怨气恨意中诞生,行事风格再像人,也终究是异类,存活在世上一日,便为这个世间增添了一层不稳定的风险。
那么这一世,到底要怎么处置他们呢?
姜晚心中升起无数尚不能被解答的疑问,下意识便朝着原本濯花秘境的方向望去。
——若是楚栖寒在这里,他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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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栖寒只觉得自己在一条虚无隧道中行走许久许久。
身体在遭受洗髓伐骨般的锤鍊折磨,而五官都被封锁得只剩漆黑虚无,无情道的修行,从来都不是普通人能承受下来的。
当初他的师尊在将这心法传授给他时,便曾嘱咐过,世人只觉得无情道是飞升的最快途径,但在修炼途中要摒弃所有人慾,本身就是在逆天而行。
修行想要走任何捷径,说到底都是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不过好在楚栖寒于前世已经经歷过一次这般苦痛,因此今生復又登阶,多少要轻松许多。
他知道自己快要突破境界了。
每突破一重,便要经歷一次心魔来袭。前几次的心魔大多是年少时的一些遗憾,比如未能和风清晏去饮尽扶风城内所有酒楼中的酒。
但现在他已经到了第七重,所遇到的心魔将再不会是那般能一笑置之的遗憾。
楚栖寒微微屏息,在察觉到五官顿开,明亮的光线直射而来时,听到了他以魂魄铭记的熟悉嗓音。
「你是谁呀?看你不像是凛苍派的修士。」
楚栖寒顿了顿,缓缓转头看向声源方向,便见穿一身玄色劲装的少女正站在他面前,歪歪头朝他瞧过来。
少女歪头的动作间,发绳上几枚碎银粒和南红玛瑙窸窣作响,俨然是……姜晚在前世爱做的打扮。
或许是因为没有等到回答,少女三步上前,拿手掌在楚栖寒眼皮底下晃了晃:「喂,怎么不说话?」
这番动作令楚栖寒感知到自己的视线水平只比少女高出些许,因此他又环顾四周,终于找到身侧一处溪流。
透过清澈的溪水倒影,他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那竟是自己当初带着姜晚下山时,在山下小镇幻化出的少年模样。而玄衣少女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同他亲亲热热地蹲在一处,赫然像是两小无猜的。
楚栖寒的眼眸微缩,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来不论前世今生,这种对姜晚的痴念,都是他永生逃脱不过的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渡心魔
不同于当年在山下幻化出的模样, 楚栖寒现在处于心魔之中,身体却是实打实地处在少年时代。
他背上甚至还背着阿岚如今拥有的天铁唐刀。因着年少轻狂,年少时的楚栖寒从来不屑藏匿自己的武器, 向来背负重刀走遍天下。
而今姜晚正轻快地拿手指去掸古朴沉黑的刀身, 在感受到天铁发出震鸣迴响后,惊喜地笑眯了眼睛。
「刀不错。」姜晚评判道, 「要是我也有天铁铸成的本命剑就好了。」
楚栖寒平和地看着她,任由她在自己的唐刀上动手动脚:「你的本命剑是什么呢?」
心魔中的姜晚便撇撇嘴, 不太好意思祭出自己的武器:「师尊说我学艺不精,所以才选的武器不好。」
楚栖寒听得轻笑出声:「那就是你师尊的不对了。你且拿出来, 我帮你看看。」
姜晚这才磨磨蹭蹭地祭出长剑。不料等她自己看清楚身侧漂浮的长剑后, 姜晚都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明明记得……我的剑就是普通的长剑。」
但现在等她怔忪着抬手去触碰, 才发现被祭出的本命剑是由天铁铸成, 霜白而带极寒剑气,剑柄上还有精緻细碎的雕花图案, 俨然是她梦寐以求的长剑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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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栖寒倒是不觉得意外。
这里本就是他自己的心魔, 想要更迭掉心魔中的场景物品,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只是这样做也会导致心魔对他的影响更深,更容易陷入其中无法脱困。
楚栖寒明明知晓如此,但在听到姜晚的愿望之后,还是毫不犹疑地给她换了心仪的本命武器。
而姜晚在开心地把玩半会儿长剑之后, 便将长剑復又收回去,转而以亮亮的眼神看向楚栖寒:
「你真好。我才遇见你, 好事就发生了, 所以……若是我一直跟在你身边, 是不是就会一直遇到好事情?」
楚栖寒酸楚地想到了曾以同样憧憬眼神看着他的姜晚, 心道那个时候的她, 遇到的可都是坏事情。
于是就算知晓这一切当不得真,就算知晓他应该拒绝,楚栖寒到了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她。
而后姜晚的心愿就变得越来越多了。她想要好看的衣裳,想要吃扶风郡里最好吃的点心,想要花灯,想要更多的法宝。
楚栖寒一一答应了「姜晚」。
直到最后,姜晚笑着歪头看他:「楚栖寒,你干脆不要飞升了。我们一直这样在一起,该有多好啊?若是你飞升,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楚栖寒直到这时才清醒过来。
他把心魔中的星辰月亮都放置在手心中,期盼地朝「姜晚」递过去:「我把这些都给你,你若是想要的话,我的心灯也给你。等到我飞升之后,我一定会回来,绝对不离开,好吗?」
就仿佛前世在梦中所见一般,姜晚的眼神忽然变得非常非常失望。
楚栖寒被她眼中的灰败刺痛心脏,正要再伸手去哄,眼前的心魔却倏地散去了。
他进阶至了第八重。
·
楚栖寒是记得的,自己前世在修行至第八重时,是在扶风城外的菸草地中闭关。
其实在偌大的扶风城,风清晏怎样的闭关胜地找不到?但楚栖寒执意婉拒他的好意,最后偏要选择露天的菸草地之中。
那是因为他当时才抵达扶风城,就已经看到城墙上眼巴巴望过来的姜晚。
前世的姜晚在外面过得不好,大概是因为疲于洗脱自己罪名的原因,她总是不好好照顾自己,脸颊和手腕脚腕都细细瘦瘦,悬挂在城墙栏杆上,像迎风要飘起来的风筝。
楚栖寒带着一众徒弟,很努力地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她,垂目在她的视线中走了过去。
但等到夜晚的时候,他又怕姜晚寻不到他,于是宁愿在毫无防护的菸草地中闭关。
他记得那次的姜晚没有再吵再闹,只安静地看他半晌后就离开了。而后再过段时间,他便听闻了姜晚独身攻进障泉楼的消息。
楚栖寒光是回忆起那般场景,就忍不住心悸,勐地再度睁开眼睛,周遭环境就又变了一个样。
只见他现在身处于一个溶洞,头顶身侧皆有钟乳石悬挂,而他半腰都被浸泡在水中,在明亮的天光中冻得浑身发抖。
但很快楚栖寒就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因为寒冷而发抖。
他认出了这个地方——当初他带着自己第一次下山的师弟师妹,正是来到这里探险秘境,而后被门内的魔族奸细谋害,几乎所有人都死在秘境中。
他低头去看自己颤抖的手,左手死死抱住的,是偷跑下山后,如今因惊吓陷入昏迷的小师弟,右手握着的剑上满是鲜血,正化作丝丝缕缕的红线扩散在水中。
若这就是他在第八重的心魔,那想必是要强迫他再记起以前的恨意来。
但心魔若是这么简单就能被猜中,世界上想必就到处都是飞升者了。
楚栖寒在溶洞中涉水而过,正提防着可能会窜出的魔族时,便听见身后传来泠然的女声。
「师尊。」
溶洞中水花骤响,楚栖寒踉跄着差点跌倒,可他无暇顾及溅至面容上的水珠,急急转身之后,在看到眼前来人时,终于明白了这心魔的险恶之处。
脸上晶莹的水珠安静滑落,在溶洞波光粼粼的照映下,楚栖寒的脸庞苍白如寒玉。
他低低唤道:「晚晚。」
眼前站着的,赫然是浑身沾满鲜血,却安然无恙地含笑看他的姜晚。
这一次的姜晚很是无辜地将带血长剑背在身后,眨眨眼作了清白模样:「师尊,怎就只剩你和沈师叔了?」
楚栖寒唿吸颤了颤,在垂眸看向怀中安睡的小孩后,復又抬眼道:「晚晚,是你做的吗?」
姜晚敛起笑意,沉静道:「师尊觉得呢?师尊是……信我,还是不信我?」
但她不等楚栖寒回答,又自顾自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师尊的几个师弟师妹,原来在你们年少的时候,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真讨厌啊。」心魔中的姜晚眼中有奇异的偏执,「我遇见师尊太晚了,都不知晓师尊竟也对旁人这般好过。」
她句句都像是在引导着楚栖寒多想,说话间甚至还现出身后的长剑——那柄剑正是楚栖寒赠予她的那把,但如今血色已经从剑尖蔓延至姜晚的袖口。
姜晚又歪歪头,动作僵硬得像被操纵的傀儡,暗沉沉的眼睛幽幽看向楚栖寒:「师尊,他们消失了,不是挺好的么?师尊就又可以只疼爱我一个人了。」
「你不该这样做。」楚栖寒仿佛已经平復下来,缓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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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便笑了:「师尊是说……我不该叛出师门吗?」
不料楚栖寒摇了摇头:「我是说,你不该伪装成晚晚的样子来骗我。」
他再次抬眼,而今眸色一片清明:「晚晚永远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信的,是那样的她。」
说罢,楚栖寒紧紧揽着怀中的沈暮峤,脚步坚定地朝溶洞外走去。
身后的「姜晚」气急败坏地叫起来:「楚栖寒!你又要抛下我!你要么就杀了我为他们报仇,你看看我啊!」
「嗯,晚晚,我一直在看着你。」楚栖寒对身后疯狂的大喊恍若不闻,眼眸只注视着前方。
这一次的心魔同样蛊惑失败,因此楚栖寒的五感又开始渐次消失,就连身后声声啼血的哭喊都隐匿不闻。
但直到最后,他眼前都还有隐约可见的一丝微光在遥远之处缓缓跳动,像是一团心灯。
那点微茫的光却是楚栖寒支撑下去的唯一信念,他努力地在漆黑溶洞中跋涉,耳边只能听见自己气喘的声音。
他在前世渡心魔时总觉得疲累不堪,不知道这条不归路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但现在有着那半点光芒,楚栖寒竟心情轻快如舟,眼底也浮现出笑意来。
他知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
只要他成功渡过所有心魔,他就……他就能再见到晚晚了。
这般想着,楚栖寒不知不觉便踏出了溶洞,开始自己第九重的登阶。
这次的心魔过后,便是再一次的斩三尸,断情飞升。
他在这几关中看到的心魔,全都是姜晚的模样。像是天道都知晓他最深的执念为何,非要他彻底放下这个人,才肯算他大道修成。
可是,怎么可能放得下呢?
姜晚是他扭转轮迴都想要拥有的唯一之人,前世的他在心中天平两端放着的是爱与大义,但这一世,他其实最终的愿望还是去爱那个人。
楚栖寒一面在黑暗中行走,一面就生出点疑惑来。
若是他永远无法放下心中所爱,又怎么能称得上修行的是无情道呢?
他暂时还未想明白这一点,便又很快迎来第九重的心魔。
而这次伴随着五官復甦的,还有由远及近的道门唿喊,声声洪亮若浪潮,朝着霜顶的大门掀来。
「捉拿叛徒,以正天道!」
「捉拿姜晚,以慰亡灵!」
楚栖寒忙快步上前,勐地打开霜顶大门,白亮灼热的阳光雪崩般朝着眼底倾颓而来,楚栖寒一时被刺得睁不开眼睛。
等到他适应光线看清霜顶前的场景,便见面色如纸的姜晚跪在众人围堵之中,乞求地看向他的方向。
这是,姜晚被他逐出师门的那天。
作者有话要说:
等到师尊出关,就要进入下一卷啦~
大家可以看看我的新预收!我真的好多奇幻脑洞啊!这次是一个语言不通的故事,大概会有一些肢体接触着教语言的情节(?
不过肯定要等死遁之后才会开了……而且近期也很想写点现代小短篇练笔下感情线和cp感。
总之就是……我又支棱起来啦!!
ps:看看我的置顶!最近看《狂飙》入迷想出来的!
第61章 星辰群
在前世的无数个深夜, 楚栖寒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若是回到姜晚被诬陷那日,除了驱逐她离开门派, 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或许, 我可以把她藏起来,不再叫任何人瞧见。」
就像藏一只猫, 将她安稳妥帖地放置在霜顶寝殿内,平日有暖香熏炉, 晚晚爱吃什么,楚栖寒便都寻来给她。
这样一来, 要利用她的魔族, 还有要杀她的修士, 都再不会对姜晚产生威胁。
楚栖寒一边想着, 一边在冬雪夜的霜顶掷筊。笅杯落在桌上发出清脆响声,几乎要震碎一整个寒夜。
也是在此同时, 楚栖寒心中有了新的疑问——晚晚会喜欢这样吗?
若是一生都被豢养在霜顶之内, 她触目所及便只有楚栖寒,与霜顶外的炎阳风雪,再无其他。
在楚栖寒离开霜顶的时日,她便无法与人交谈,空荡荡的寝殿内会只有她一个人。偌大的天地骤缩成一隅小室, 而那就是姜晚的整个世界。
楚栖寒光是想像着姜晚一个人待在霜顶内,仰着小脸去瞧窗外风雪, 心底就觉得她煞是可怜起来。
于是他低头去瞧桌上占卜的笅杯。
哭筊。
神明不应许所求之事。
这个未解的难题便一直留存在楚栖寒心底, 直到姜晚死时, 他才彻底不再去思量。毕竟人都死了, 那再考虑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没想到的是, 竟然在重活一世的现在,兜兜转转于心魔之中,楚栖寒还真有了这么个机会,能重新做出选择。
「把她藏起来。」楚栖寒心中默念着,缓缓抬脚走出了霜顶。
瞧见他的身影出现,尚未暴露身份的贺兰玦顿时哭泣着跪在最前方,面容上是完全做不得假的悲痛。
「掌门!我师弟……才刚入门不久,正是因为撞破魔族内应的秘密,才惨死在悬崖之下!」
当初姜晚之所以会那般穷途末路,还是因为被诬陷在她身上的罪名实在不能原谅。沈暮峤这么多年来就两个弟子,其中一个还是刚刚入门,却叫弟子们在悬崖下发现他的尸体,身上遍布都是魔族攻击留下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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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铁证凿凿,所有的痕迹都指向姜晚。唯独她那天没有练剑,唯独她那天去了论剑台,甚至在小师弟掉落悬崖之处,都还能找到姜晚的衣物碎片。
楚栖寒早已知晓后续会发生的事,在这种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姜晚百口难辩,就算叫他来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贺兰玦计划向来周全,连门内镜玉都被她篡改画面,眼睁睁叫全部人都看见是姜晚将小师弟推下山崖。
柳知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里攥着剑穗都快捏出血来,终究是咬牙也跪在贺兰玦身侧:「师尊!铁证如山,确实是师姐犯下大错!」
姜晚的指尖在殿外石板上摩擦出斑斑血点来,但她似乎不觉得痛,干哑着嗓音道:「不是我。」
楚栖寒听得都想嘆气。
或许是因为姜晚是主神刚刚唤醒的灵体,并未经歷过任何炎凉,她在前世活得实在太过干净透彻。
这一生的目标一目了然,便是阻止楚栖寒飞升,姜晚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楚栖寒身上,导致她根本不知晓要如何与其他人相处。
因此当有心人要来害她,她也并不知晓如何自保,如何为自己开脱。
也正是在听到她苍白无力的辩解后,楚栖寒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镜玉也可以被篡改。」楚栖寒俯视着殿外跪拜的贺兰玦,果真瞧见对方平摊在地上的手不自觉蜷缩了下。
面色灰败的柳知闲微微愣住,最后试探问道:「师尊是说……此事可能另有隐情?」
在柳知闲说出这句之后,乌泱跪在后方的凛苍众人中忽然有人吼道:「掌门!万不可包庇叛徒!」
这一句瞬间掀起千层浪 ,后方许多弟子復又高声吶喊起来:「捉拿叛徒,以正天道!」
这便是要不死不休。
楚栖寒微微凝眉。前方的弟子本也盲目地跟从着唿喊,但在眼尖的弟子察觉到掌门神色变化时,又赶紧推搡身侧的人,一齐息声下去。
「除了镜玉,还有一物可观前事。」楚栖寒在声线中注入真气,因此他的话被传出很远,轻而易举就盖住所有人的抗议。
而后楚栖寒便将山河志异图祭了出来。
这心魔中唯一方便的地方,就是能随他的心愿变化出实物来。虽然山河志异图是他在重生之后才寻到的宝物,但既然是在虚幻的心魔之中,他自然也可以呈展出来。
同样跪在人群中的洛玄戈茫然道:「师尊,这画卷又有何用?」
楚栖寒便淡笑道:「你们进去一观便知。」
说罢,他长臂舒展,整幅画卷随着他的动作而利落展开,捲轴骨碌碌转动着向前,如巨毯般遮盖在众人头顶。
随后白光一闪,在场除了姜晚与贺兰玦外,所有人都被捲入画卷之中。
贺兰玦这才缓缓抬头,勉强露出个笑来:「掌门……这是何意?」
楚栖寒直接抽身上前,举剑便以剑身不轻不重地覆在贺兰玦头顶。
贺兰玦因为他突然的动作吓得浑身僵直,感受着从头顶传来的寒意,根本一动不敢动。
而旁边的姜晚更是没看懂,懵懂地仰头朝楚栖寒看来,期期艾艾道:「师尊?」
「她待你那般好,你要好好珍惜她。」这话也不知是真对贺兰玦说,还是楚栖寒在对曾经的自己说。
贺兰玦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抖着嘴唇再说不出话来。她用力地朝楚栖寒叩首,将头深深埋在掌心之中,愧疚得立不起腰。
那画卷中所记录的事实想必十分精彩,三人在外边硬是等到入夜,才见凛苍所有人又重回殿外空地,茫然地面面相觑后,齐齐朝着贺兰玦的方向看来。
各方视线针一般扎过来,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贺兰玦,自己到底犯下什么大错。
那是她的小师弟,是尚未成年的小小少年。楚栖寒甚至都还记得那个孩子,眼神明亮,轻快跑过的身影像霜顶上的清风。
要是当初,事态真的是这般发展就好了。楚栖寒无力地想着。
他收回执剑的手,漠然看向面色灰败的贺兰玦,冷道:「孽徒。」
「逐出师门。」
贺兰玦讶抬眼,惨笑道:「我犯下人命,您不杀我么?」
楚栖寒摇摇头后不再看她,转而紧握着姜晚的手,将她轻轻扶起。
「死了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活着,才能感觉到痛苦、悔恨,还有无法挽回的无力。」
姜晚罪名洗脱,如今又满心满眼地看着楚栖寒,欢欣道:「师尊,就知道还是只有你信我!」
其他弟子亦是纷纷上前,不住朝姜晚道歉,就连柳知闲都涨红着脸朝姜晚深深鞠礼,被姜晚含笑躲过去了。
但心魔中有多圆满,便更衬得以往的现实有多残忍。
楚栖寒深知自己如果继续沉浸在这虚幻的完满结局中,这第九重恐怕是难以突破了。
于是在仅剩不多的时间里,楚栖寒不再去看身边虚假的弟子,转而拉过姜晚的手腕:
「要跟我一起出逃吗?」
心魔中的姜晚愣了下,不太明白楚栖寒的意思:「为何要逃?」
楚栖寒便弯弯眉眼,露出舒心笑容来:「逃离所谓的苍生、大义还有大道,今后余生都只有你我。晚晚,只有我们。」
姜晚又问:「那我们要逃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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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栖寒便展臂揽过她,将她拥入自己怀中——早在看到阿岚当初这般带姜晚御剑时,他就梦寐以求能自己这般带姜晚离开了。
他御剑而起,方向却是竖直向上,径直往更高的地方飞去。
湿漉漉的云层都被撞出一个又一个的破洞,而层层崇云后边,银灰色的月光铺洒在整个天际。
风像是在这里停止,周遭寂静无声,变成了一块被月光包裹起来的静止琥珀。
心魔中的姜晚有些胆怯地缩缩脖子,将脸埋在楚栖寒的颈侧。
楚栖寒有些酸楚地想,活了两世,他从未带过姜晚御剑飞行。
从未。
但姜晚不知晓那些,此时的姜晚也再不会有机会经歷那些后来发生的事情。
她只觉得楚栖寒凑近在她耳边的唿吸令人安心,于是抬头看向自己的师尊,最后见到了在银辉下,楚栖寒那被月光映衬得如同黄金山脉的侧脸。
楚栖寒注意到她的视线,便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只微笑着低头询问:「还要再往上吗?」
于是姜晚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楚栖寒便仰头往上看去,在深深唿吸后露出了年少时才有的,势在必得的自信神色。
「那就往上。」
长剑带着两人朝着更高的地方冲去。风声如同紧密的战鼓扣在耳边,银河落满两双眼眸,他们几乎置身在星辰群落的中央。
这是当年楚栖寒飞升闯入虚空时,见到过的瑰丽风景。他一直都很想带姜晚来看看。
但时间已经不够了,怀中的温度渐渐消失,楚栖寒没能听见姜晚的雀跃欢唿,而是独自一人溺进星海之中,仿佛从过往到现在,皆是幻境,唯余尽是孤独。
于是他在虚空之上看到熟悉的王座,但从那高耸王座的椅背后走出的人,却有着异常熟悉的面容。
那是阿岚,正抱臂望着他,陈述道:
「姜晚就在你身后,若是你放弃飞升,就能逃离一切,和她度过最好的一生。若是你执意飞升,那方才经歷的一切,便都不復存在。」
这便是到了最后斩三尸的一关。
楚栖寒不动声色地暗忖。
而对面的阿岚已经朝他张开双臂,歪头笑道:
「好了,该做出选择了。你这次……还要杀了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师尊出关!
然后就要开启新篇章啦!
卷四应该就叫「心有千结」,也是最后的大剧情点,会有出乎意料的发展~~不过最后结局肯定是好的啦!
掰着手指算了算,应该二月能完结这篇,大家如果有想看的番外也可以告诉我哦~~
第62章 无情道
飞升之前必太上忘情。
在楚栖寒负着唐刀踏上山门时, 凛苍道祖便轻抚他头顶如此说道。
道祖在看到他时,究竟堪破什么天机,楚栖寒已经无从得知, 但在拜为道祖亲传的第二日, 道祖便将无情道法传授与他。
少年人轻狂恣意,最初的楚栖寒其实是不愿修行的。
他想要快意恩仇, 有酒可醉,有人可爱, 不看谁脸色行事,恨便是恨, 爱便是爱, 重刀在手就不惧惹怒任何人。
这才是活着啊, 哪能把一生都耗在这缟素般的无情道上?
楚栖寒接过那本秘籍, 转头就将之扔在了衣橱最里边,就算对上道祖亲眼目睹他动作的视线, 他也无所畏惧。
好在道祖没有责备他, 只在晨间映光中笑容玄秘,随他去了。
凛苍山上冰雪长覆,山下又霜林如铁,那时的少年郎也曾厌倦过,时常偷跑下山去寻好友。他的眸色如霜寒, 但能入他目的,只有最灿烂的晚霞, 最鲜艷的彤花。五光十色的凡尘外, 他一概不关心。
直到带着师弟师妹进入秘境, 湛蓝柔白的溶洞都被最刺目的红染尽, 楚栖寒才再不敢直视如血晚霞。
于是楚栖寒开始忘情。
·
他从旧事中回过神来, 目光凝在面前的阿岚身上。
阿岚倒是漫不经心地笑着,像是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那柄见证过楚栖寒整个年少的唐刀如今乖巧背负在他身后,想必就算楚栖寒执意要取回刀,那刀都不会再认他。
若是前世的楚栖寒,自然可以毫无芥蒂地斩下三尸,毕竟彼时世间并无阿岚,惟有未开神智的执念化身。
而今阿岚已然走上与他完全不同的道路,又如何能说他仅仅是一些无甚意义的执念呢?
就算知晓这是心魔对他的试炼,楚栖寒也沉思着久久未动手。
他自然知晓前尘无法改变,阿岚方才所说的选择一,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心魔中的姜晚都是幻境,而真正的姜晚尚在濯花秘境外等他。比起于心魔中掩耳盗铃,楚栖寒更想尽快回到真正的姜晚身边,给她更好的、真实的未来。
楚栖寒思及此处后眉目不由得舒展,而这个细微表情被阿岚看在眼里,瞬间领会到了他的决定。
「看来,你还是要飞升?」
楚栖寒沉静抬头:「若飞升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唯一办法,我自是要如此选择。」
可就在他说完的瞬间,就连楚栖寒自己都觉得疑惑。
这一切不就又和前世的想法一样了么?
他虽然清楚此生所有人的命运都已完全不同,但归根结底,在遇到最后、最难的问题时,所有的选择分支又回到众人都不会存疑的原点——只要楚栖寒飞升,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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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的会这么顺利么?苍生万物的命运,真的就能放在这个小小的选择上,便可完美解决问题么?
就连上一世,他放弃所有,心无旁骛地修行飞升,最后的结局都有无尽失落,那么这一世在他飞升之后,又会有怎样的遗憾产生呢?
阿岚一直打量着他,突然道:「你道心不稳。」
楚栖寒自然知晓他现在的状态十分危险。突破境界的时间是有限制的,若一直在此迟疑,便只有飞升失败的下场。
但不同于心魔,飞升临门一脚时失败,天降雷罚必定叫人断魂销魄,再无法復生。
他下意识握紧长剑,剑尖方向直指向阿岚。
不论如何,他都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无法回头。他只能太上忘情。
阿岚丝毫未动,甚至还安慰道:「既然你前世在飞升之后也能拥有情感,这次飞升说不定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楚栖寒摇了摇头,不太愿意去回忆当时的场景:「但重获情感的契机,是因为我目睹了晚晚的死。这一世……我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阿岚觉得他十分难搞,摸着下巴思考许久,才啧声道:「意思就是,这一世如果姜晚没死,你就可能真的太上忘情,无法恢復?」
「我不知道。」楚栖寒如实回答,「就算逆转轮迴弦,人也不可能再经歷一模一样的事情,这一世发生的变化那般多,我又如何敢说自己堪破天命?」
他于此时想起了自己的师尊,也便是在将无情道法传授给他之后不久,道祖便因飞升失败而坐化了。
堪破天命是要付出代价的,说不定……上一世他算准姜晚与自己的缘分,才导致了后来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不过再去想以前也没有意义。
楚栖寒整理好思绪,语气终于变得淡然:「所以,要保证我不会失去七情六慾,只有一个办法。」
阿岚不太明白,现在都走到这步了,楚栖寒要么飞升失败,要么就当场将他斩杀,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难不成楚栖寒宁愿死也不愿忘情?阿岚又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那这办法……到底是什么呢?
但楚栖寒笑而不答。
·
外界。
姜晚忧心忡忡地看着紧闭双眼的阿岚,忍不住以手背贴上阿岚的额头,只感触到冰凉的湿意。
「我就出去了一趟,他怎么这样了?」姜晚不由得有些懊恼。
系统忙安慰她:「他刚才突破境界了,估计现在是登阶之后的恢復期。」
姜晚还是觉得不对劲:「是不是碰上什么比较麻烦的心魔了?」
系统想了想,最后提议道:「我可以先连接上阿岚的意识,看看他目前的状况。但是因为他正处于休眠状态,我的连接估计不会持续很久。」
姜晚便连忙点头:「那阿统你快试试,但要是有什么风险,你就不要逞能了,你就以你的安危为重。」
系统没有告诉姜晚,它其实已经偷偷摸摸连接过阿岚很多次了,这对它来说简直轻车熟路。
但等到它再度连接进阿岚的意识,却很快就被狂风骤雨般的更加强大的法力给驱逐了出来,甚至是直接逼退回到姜晚的意识中。
系统:?
姜晚也察觉到异样,忙道:「阿统你没事吧?」
系统恍惚着回神,只觉得自己是搞错了,但再想进入阿岚的意识已是不可能,它只好作罢,磕磕绊绊地回答道:「好奇怪,阿岚好像……连接着的是楚栖寒的意识。」
·
而如今被迫困在楚栖寒的心魔中,阿岚也觉得十分无奈。
毕竟他与楚栖寒的渊源极深,本就是对方前世斩下的三尸,只是没想到……这一世竟然直接又把他拉进来斩?
阿岚都快被气笑了。他好不容易才修炼出肉//身,本还在计划着战争结束后自己要做的事,结果下一秒就告诉他,若是要结束战争,就必须以他来献祭,才能让楚栖寒飞升?
如果真的有天道或者天命这种东西,阿岚都想扯着对方的衣领问,这到底开的是什么玩笑。
但等到楚栖寒突破重重境界,疲惫地站在阿岚面前时,这些质问又都说不出口来了。
——如果破局的唯一解就是楚栖寒飞升,那么牺牲他一人成全苍生,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他才直接开口问出那句「还要杀了我吗」。
可是这次楚栖寒犹豫了。
阿岚简直搞不懂他,按照他对楚栖寒的了解,楚栖寒肯定能辨认清楚心魔与现实,定会一心一意只想飞升。
那么楚栖寒现在犹豫的又到底是什么?
他难不成还真想沉浸在心魔中,和心魔中的姜晚过这虚假的完美一辈子不成?
等到最后,他终于听见楚栖寒说,他还有一个办法。
阿岚听得心中烦躁,有些不耐道:「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赶紧飞升,然后解决掉外界所有问题,而不是想什么别的不靠谱办法。」
楚栖寒听他这般说,竟然舒展眉眼笑了起来:「果然我没猜错。」
阿岚心算了下时间,已经离最后时限不远,因此语气更加生硬:「什么没猜错?」
「你果然是阿岚。」
楚栖寒这话一出,便令阿岚悚然一惊,诧异地抬眼朝他看来。
按照正常的思维,修士于心魔中见到的一切都是虚假,因此遇到的任何人自然也是虚假。阿岚故意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便是想叫楚栖寒认定他是虚假幻境,才能够心无芥蒂地杀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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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楚栖寒竟然一语道破他的身份。
阿岚说话都有些不顺了:「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楚栖寒泰然自若:「若你只是心魔化身,那肯定会劝阻我飞升的,哪里还能这般不耐烦地催我做出决定?」
阿岚哑口无言。
「我并不认为你是我斩下的三尸。」楚栖寒走过去,抚摸着虚空之境中的高椅,触手满是王座上的尘埃。
「阿岚,你已经是完全独立的人了。你没有经歷过我的过去,你的友人,同伴都与我不同。纵便是将苍生与你放在一起衡量,我也断然做不出杀一人救苍生这般事来。」
楚栖寒说着,语气里甚至带上嘲意:「要靠杀戮与牺牲才能换来安宁的世界,想必永远都会堕落在罪恶之中吧。」
「那你想怎么样?」阿岚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
楚栖寒转头走向虚空之境的云层边缘,俯身去看下边的万千世界与迥然不同的山河。
他沉声道:「大道无情,但万物有情。」
「阿岚,我们也是万物之一。」
阿岚冥冥之中有所预感,迟疑道:「你是要……」
楚栖寒身体倾斜,下一秒就要从高空坠落而下,但他笑容仍旧淡然:「我要,放弃飞升。」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有情道
阿岚瞬间气得额角青筋暴起, 快步走到楚栖寒身前,一把用力拽住楚栖寒的衣襟。
「你要放弃?我们所有人,辛辛苦苦走到这一步, 你却要说放弃?!」
阿岚眼白中都布满血丝:「你一边说着要情爱, 一边说着要大义,但归根结底却是这般儿戏地做出选择?!」
楚栖寒平静地被他拽着, 目光淡然无波,似乎对阿岚的举动并不意外。
「我只是说放弃飞升, 并未说……我会飞升失败吧。」
「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阿岚简直搞不懂。
如今楚栖寒的选择就只有飞升与否,关系的结果也只有生或者死。难不成在这二选一上他还能搞出么蛾子来?
阿岚心底都不禁暗骂这人的思路他是半点看不清楚, 说他们曾同为一体都跟笑话似的。
但楚栖寒很认真地看过来, 像是真的思考过新的破解之法。
「我已经经歷过两次心魔, 而这两次我做出的选择却截然不同。这样而来, 又如何能说我参悟的是同一种道法呢?」
前世的楚栖寒也不是没有在心魔中遇到过姜晚,但每一次他都选择的是放弃她而成全苍生。
他在少年时接下道祖的无情道法, 放弃了与风清晏的友情;他在溶洞中杀死了所有可能是叛徒的熟悉面孔, 成功保全怀中的沈暮峤;同样的,当在心魔中遇到被诬陷的姜晚,他依旧选择了将姜晚逐出师门。
每一次破除心魔,对他而言,都是对身边所有感情的一次磨灭。
可这一世, 他有意识地做出了更加不同,也更加温柔的抉择。
他会去尽量满足「姜晚」的要求, 也会在看到溶洞惨案时及时冷静分析。他帮心魔中的姜晚洗去罪名, 同样的……他认出了误入此境的阿岚, 并未斩下三尸。
若说参悟无情道法的楚栖寒, 是一层一层将自己的情感磨灭, 那么这一世的他却是小心翼翼地把所有柔情都保留了下来。
如此被因果缠身的楚栖寒,又如何能以无情道顺利飞升呢?
恐怕就算他在此处斩杀阿岚,心魔依旧也会源源不断地缠困过来,叫他不得脱身。
那么,他到底参悟的到底是什么?
「大道无情而万物有情。」楚栖寒又低声重复道,「身为芸芸众生,却非要妄图与大道相提并论,便是无情道的根源。这般说来……这种道法也是十足傲慢。」
阿岚听得懵懵懂懂,迟疑道:「可是……你上一世不也成功得道了?」
楚栖寒摇摇头:「但也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
阿岚很想说,凡事有舍亦有得,这道理就算他都明白,哪能贪心想要一举两得的?
楚栖寒仿佛知晓他心中所想,答道:「所以我才说,我要放弃飞升。」
他说得信誓旦旦,让阿岚一时间再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犹疑着松开攥着衣襟的手:「……你有信心?」
楚栖寒眼底闪过傲然神色:「自然有。」
阿岚便垂目沉默了。
「不要让姜晚难过。」他最后只道。
在提及到姜晚的时候,楚栖寒的神情顿时变得柔和,语气和缓道:「回去之后,可以帮我带句话吗?」
阿岚瞬间有不好的预感:「什么话?」
楚栖寒噙着淡笑,说出话却挚真深情:「我甚是思念她。」
阿岚差点没掉一地鸡皮疙瘩,正要竖起眉毛痛骂回去,却见楚栖寒竟真的往后仰倒,朝着见不着底的地面坠落下去。
他在坠落的前一秒还风轻云淡地笑着,风姿竟叫阿岚联想到浣纱台时,曾经在他身后,同样往后仰倒的姜晚。
直到这一刻,阿岚才不得不认清,姜晚与楚栖寒两人,其实在义无反顾方面,的确是同一类人。
耳边风声唿啸,阿岚死死盯着往下坠落的白衣修士,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希望……这一次是楚栖寒赌对了。
而在他心念后的下一秒,一道雷劫闷然炸响,灼目亮蓝的电光直朝楚栖寒噼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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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放弃飞升么?!为何还会有雷劫?!
阿岚连忙想以唐刀帮忙引雷,却眼见地看到楚栖寒含笑笃定地看上来,朝他缓缓摇了摇头。
难不成这也是他算好的?
阿岚还欲再探查,可楚栖寒的这一关心魔已破,瞬间便将他的灵识弹了出去。等到阿岚再度睁开眼睛,便撞入了姜晚担忧焦急的眼眸中。
他抹了一把额头,这才发现满手都是汗水。
而依旧在坠落中的楚栖寒放缓唿吸,于近在咫尺的雷电面前不畏不惧地闭上眼睛。
当雷劫如长剑刺入他的身体时,他能察觉到自己修行无情道的境界骤然被击碎,仿佛天雷嗤笑着他的轻言放弃,要将他碾碎为尘。
可又在自己的境界被击碎的下一秒,另一重新的屏障又蓦地展开,紧锣密鼓地帮他修復着肉//体的损伤。
道法自然而人间有情,即为有情道法。
楚栖寒在感受到新的参悟境界层见叠出时,终于勐地睁开眼睛,露出恣意畅快的笑来!
人在世间便定要遭遇太多无奈,不得不逼迫自己做出取捨选择,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原来在世俗界定死的选择范围之外,果真还有着新的活法!
他偏不要太上忘情,他偏要见心明性!
更加浩荡的雷劫接连不断地噼下,如同利刃般将虚空之下的万千世界都纷纷震裂粉碎,雷电撞击而形成火花,张开烈焰灼灼的双翼狠唳而来。在这漫天炎狱中,楚栖寒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转瞬便要被火海化作的赤鸟吞噬。
但就在素白身影被火舌舔舐的须臾,楚栖寒周身迸发出月色般皎皎的剑意,骤然扩散如风雪屏障,势不可挡地朝着烈焰扑涌而去!
剑意如飞雪撕裂火焰而形成星星点点的流火,繁星般在半空中铺散开来,若萤火一般缓缓降落,方才天崩地裂的动静都骤然消失,天地之间只剩肃茫!
毫髮无伤的楚栖寒眼底翻涌着海啸般的情绪,极目眺望至天地尽头,缓声唤道:「晚晚。」
·
「萧掌门!在铃花宫外出现魔族过境!」铃花宫仅剩不多的弟子急急前来通报。
姜晚本还在检查阿岚是否还有异常,此刻听后心中一寒,忙站起身询问:「萧掌门,当初送信给各大门派,如今可有回应了?」
萧锦鸾眉心微蹙,似有疑虑地摇摇头。
姜晚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
就算是在修道门派中,各个派别向来相隔甚远,不多往来。有扶风城的屠城惨案在前,所有人都得斟酌和魔尊作对的下场。
想必其他门派也都打听过,若魔尊的矛头只对准了凛苍派和铃花宫,其他地方本就安然无恙,他们……又何必来淌这浑水呢?
修道也要有命修才能飞升,要是连命都没了,还修什么?更何况既然连楚栖寒都败在魔尊手中,哪里还有别的人还手的余地啊!
如今得到的结果,也无非是情理之中罢了。
姜晚心脏沉了下去,但努力维持着平静表情,不叫自己的师弟师妹看了惶恐。
她想了想,又道:「宫外的桃林应该还能撑些时间,我们可以潜入进去,趁魔族不备进行刺杀。」
风清晏表示贊同:「能以最小战力削弱对方实力,这主意不错。扶风城前几日也来了些倖存的侍卫,我们尚有人手。」
其实还是有别的门派前来支援会更好……姜晚很努力地将这话吞了回去,勉强朝着风清晏点头。
比起这面,她一直在担心的还有濯花秘境中的楚栖寒。
楚栖寒闭关许久,方才又听阿岚说他似乎要放弃飞升,叫姜晚十分不安。
若是……若是楚栖寒死了,这个世界想必就真的没救了。
若是楚栖寒死了,她这重活一世的意义……姜晚的目光黯淡下去。
系统察觉到她的消极想法,连忙道:「楚栖寒做事十分有分寸,定是拿准了有新的出路,才对阿岚说出那般话的。」
姜晚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但眉心就没舒展过。
她想了想,还是去对自己最小的两个师弟师妹道:「此战兇险,你们就留在宫内防御,到时候你们就是最后一道防线。」
洛玄戈听得战战兢兢:「要是连师姐都挡不住,我们这最后防线又能挡住什么呢?」
姜晚笑得无奈,又不好明说,她其实想的是……若是大家都遭遇不测,至少洛玄戈他们还能活到最后,尚有一丝逃命机会。
若她如实相告,想必洛玄戈又要哭闹着跟同一起了吧?
姜晚便不再解释,狠心拂去洛玄戈拉着她衣袖的手,快步就要朝桃林的方向走去。
洛玄戈仿佛察觉到什么不祥的意味,心中一乱,高喊道:「师姐!」
姜晚的脚步骤停。
可她停滞动作的原因,却并非洛玄戈的那声唿唤,而是系统因为那几乎都被他们忘记的金手指,而条件反射高唿起来的播报:
「叮!检测到楚栖寒对宿主好感度上升100点,如今好感度为200点!」
「检测到楚栖寒对宿主好感度上升1000点,如今好感度为1200点!」
……
那金手指就像是彻底坏掉一般,超出100点后还在无穷无尽地高涨,怎么都数不到一个尽头。
姜晚先是茫然一瞬,而后缓缓转头,便见天际彤云瀰漫如红莲,在瑰丽朝霞中,正有仙人一剑破天光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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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道炁存
「师尊!」姜晚立马认出那踏云而来的身影, 瞬间心中大定。
其他人本神色紧绷地做着战前筹备,听到姜晚那声后俱是惊喜抬头,朝着渐近的身影望去。
风清晏也十分激动, 嗓音都开始颤抖:「他这是……飞升了?!」
萧锦鸾听后才从欣喜中反应过来, 拉住他谨慎问道:「既然是飞升,那是不是说明……栖寒已经斩断前尘?」
两人忍不住都同时往姜晚的方向望去。而姜晚自然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 咬牙不露出惶然神色,一边告诫自己以苍生为重, 一边勉强笑着安抚激动得哇哇大哭的洛玄戈。
但很快这个谜题就被楚栖寒自己揭开。
他翩然落至众人面前,满头青丝都因那极为兇险的雷劫而尽化霜白, 但他的目光又是柔和含笑的, 率先看向的竟然是阿岚。
「我嘱咐你帮带的话, 说了吗?」楚栖寒没头没尾地问道。
阿岚甚至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 懵懵地「啊」了声,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 楚栖寒似乎的确在心魔中託付过他带句话。
但那句话阿岚说不出口。
于是阿岚脸色顿时变黑, 语气十分不悦:「你反正都出来了,自己说!」
说?说什么?众人根本不知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迷茫的眼神不住在双方之间逡巡。
姜晚也不例外。她单知晓阿岚是误进了楚栖寒的心魔,但除了听说楚栖寒打算放弃飞升,也没能从阿岚那处得到什么别的情报。
如今看来……两人莫不是还就什么别的事情达成约定?
还不等姜晚思路打开来细细推敲, 楚栖寒就快步朝她走来。
姜晚直到这时才涌现出一些近乡情怯的情绪来,又如同当初才重生那般, 躲闪着眼神不敢看他, 生怕一抬眼就又见到楚栖寒波澜不惊的面容。
但随后她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
楚栖寒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抱住了她, 微微垂首埋在姜晚的颈侧, 闷声说道:「我很想念你, 晚晚。」
伴随着他说出这句话,温热的唿吸伴随潮意扑在姜晚的耳廓上,瞬间就让她耳尖烫烫而变得通红。
姜晚慌乱得不知该回搂还是推开,只能试探唤道:「师尊?」
楚栖寒这才松开她,又眷念地握住姜晚手腕,去摩挲她腕间的那条红线。
「等到事情结束,师尊带你御剑出去玩。」
他这话说得很像哄小孩,姜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微恼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魔族都过境了,师尊你既然出关了就想想办法。」姜晚说着正事,再环顾四周去看众人,却见众人望天的望天,拭剑的拭剑,都很有眼力见地不往这边看过来。
方才还命悬一线的紧迫感全都被楚栖寒打碎了。
楚栖寒反而浅笑道:「我虽飞升,但也堪破一个道理,这苍生万物的命运,的确并非栖寒一人能挽救回来。」
这话便又让姜晚不安起来:「若是连师尊都无法解决,这问题不就无解了么?」
楚栖寒纠正道:「并非我一人,是因为……我还需要你们的帮忙。」
我们?还不等姜晚追问,白绾禾就懵懵懂懂地凑过来:「师尊也会有需要我们的时候吗?」
楚栖寒嘆了口气,噙着笑道:「对啊,因为师尊只有一个人,无法护得所有人周全。唯有天下苍生都联合起来,自救、互助,我们才能在兇险劫难面前全身而退。」
姜晚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就好比是阿岚当初打算只身涉险去斩断天铁锁链,若是当时只有他一个人,想必早已被天铁锁链的法力反噬,灰飞烟灭。
但正是因为所有人都以心灯为抵,将锁链的反噬一一分摊,这才使得计划成功,众人都毫髮无损。
说来也是,天下苍生的命运,自然落到每个人头上,也是需要每个人都负起责任,怎么能把所有的对错都归咎在楚栖寒身上呢?
当初姜晚就已经产生过类似的疑问,只是因为前世楚栖寒的结局的确是飞升后拯救苍生,才叫她犹疑着没有深想下去。
如今再回首去看他们对楚栖寒的要求,又觉得……反而是这些出于善意的愿望,才成了楚栖寒身上沉重的负担。
——他也只是一个人,自然也能理直气壮地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思及此处,姜晚沉声开口:「师尊,现下你的计划是什么?」
楚栖寒脸上的笑容更盛——这一世,他也是活得越来越有温度了。
「我曾和那主神打过照面,此人行事谨小慎微,我飞升的天象自然也会被他看在眼中,想必不会贸然出战。」
风清晏瞬间领会到友人的意思:「所以他才只会派出魔族大军当做牺牲品,来消耗我们的战力?」
楚栖寒颔首:「不仅如此,他也想在暗处评估我的实力,以找准破局之法。」
躲在暗处叫旁人先冲锋,的确是主神一贯的行事风格。姜晚听后,与系统一齐在心底不屑地嘁了声。
柳知闲努力跟上思路:「所以……师尊的意思是,由我们先打头阵,尽量消灭魔族,引得魔尊出现?」
楚栖寒赞赏笑道:「我自然会与你们同去,只用帮我看顾住四处出入口即可。」
意思就是大部分的火力还是由楚栖寒承担,但若是有漏网之鱼,或打算潜入之人,就叫他们严加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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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任务比起开始的时候,众人视死如归的计划可简单多了。
所有小辈都齐齐跪地,齐声道:「定不会让魔族入侵分毫!」
行动就此展开。
只见楚栖寒率先掠出,剎那间剑意于桃林上铺散开来,寒光坠落如雨,叫盘旋其间的魔族尽数烟消云散。
剑气弥散开来震落桃花,粉白花瓣骤然被疾风捲入空中又簌簌而落,将那些魔族留下的脚印都悉数掩盖过去,仿佛雁过无痕。
但也有开过神智的魔族躲在大军后边,因着人数众多,总有几个误打误撞寻到桃花迷林的出口。但还不等他们高兴,早就候在出入口处的修士霎时出剑,风捲残云般将其悉数消灭。
楚栖寒一边横扫千军,一边以真气给众人传话:「提高警惕,主神随时可能出现。」
他说罢继续逡巡,在瞧见一处异样后眼神微凝,立即将长剑高举,单以一剑便破天门之光,引浩然雷电,朝着远处桃枝直指而去——
在雷电落下的瞬间,附在桃枝上的猩红光芒一掠而起,升入半空中后遥遥与楚栖寒对峙。
来人正是满面怒容的主神。
楚栖寒甚至还好心情地挑衅笑道:「说来也是活了这般久的人,为何连藏匿身形都做得如此粗劣?」
他微微偏头,示意主神去看那弯得垂至地面的桃枝。
「就算要躲藏,又何必选这般柔细的枝条,平白糟蹋了铃花宫的桃花。」
主神瞬间被楚栖寒激怒:「你——」
但楚栖寒根本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大开大合地又举剑攻过来——那姿势就仿佛跟当年举着唐刀一模一样。
楚栖寒虽骨节细长,但手劲极重,每每挥剑斩下便磕在主神的骨鞭上发出沉沉铿响,逼得主神不住后退。
楚栖寒一边攻击便一边道:「难怪你当初总想杀了我,看来你在虚空之境待了这么多年,退步不少。」
主神顶着渊献的脸,气得几乎眼白都布满血丝。
但他现在着实对飞升后的楚栖寒无可奈何。当初在虚空之境对战楚栖寒的阴影尚在,如今降神到这个世界又令他的实力大打折扣,一对一单打独斗想必迟早战败。
主神握着骨鞭的手已经微微颤抖起来,他这细微动作都被楚栖寒看在眼中,眸底瞬间浮现出轻蔑的笑意。
随后楚栖寒侧身一转,竟是以左手抽出剑鞘,趁着主神不备狠狠抽打在对方的侧脸上。
这一招他使得丝毫未留情,霎时便抽得主神勐然侧头,一口血喷溅出来沾染在楚栖寒的衣角。甚至还有丝血溅至楚栖寒的眼角,点在那处仿若一颗水红痣。
楚栖寒这才微微凝眉,有些嫌弃地拿拇指去将那点血拭去。皮肤摩挲后导致他眼角微红,看上去竟然比魔尊还更像入了魔似的肆意狂狷。
半空中的战斗自然也被众人看在眼中,姜晚和系统都看得瞠目结舌。
「他、他不是这个人设吧?!」姜晚不可置信,「不是一直都温文儒雅,沉稳慈爱么!」
系统更是不可思议,但又觉得现在的楚栖寒也蛮刺激,兴奋道:「他修的到底是什么道法啊?怎么感觉不是飞升,而是放飞自我了?」
姜晚茫然摇头,但心底也深有其感。
她努力理清思路,最后朝众人道:「主神不敌,很可能会趁乱逃走,我们先到桃林边境处围堵。」
其他人也立马动身,纷纷又朝着更远的粉花边境赶去。
不出姜晚所料,这头的主神果真被如今的楚栖寒骇住,当即转身就要朝着远处逃去,好巧不巧正是撞向姜晚埋伏之处,瞬间姜晚御剑而起,拈起符纸便朝着主神直攻而去!
主神一时不察,竟真让姜晚把那符纸贴在他的衣袂处,姜晚不敢迟疑,立马破剑诀,轰然炸响的烈焰爆破差点让主神直接跌落下去。
「就凭你,也敢挡我的路?!」主神怒极,彻底被姜晚激出同归于尽的决心。
只见他眼中暗紫电光闪过,咬破手指以心头血开启了传送阵。
「他要用传送阵跑!」柳知闲大喊不妙,霎时所有人都齐齐要去将魔尊围堵住,以免他临阵脱逃。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主神竟丝毫要闯破重围的意图都没有,甚至还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转瞬之间,天地仿佛陡然一沉,剎那风云变幻逆转,充斥着流淌熔岩的魔域竟然在传送阵中出现!
楚栖寒面色一沉,正欲将剑飞掷而去,破坏掉那个传送阵,可主神哪里肯给他机会,长臂一挥便抓住离他最近的雪弥烟,将其勐地推到传送阵前挡住,叫楚栖寒只能硬生生止住长剑的攻势。
于下一秒,整个魔域骤然降临在这铃花宫的桃林之中,熔岩如雪崩从魔域里汹涌出来,不过须臾便将整座桃林以及其中倖存的魔族全都吞噬殆尽。
主神又不是渊献,自然对地面上的魔族没有任何不舍,因此才将此事做得如此理直气壮。
萧锦鸾最为紧张,见状大喝起来:「他是想用整个魔域来压制铃花宫!」
她话音刚落,从魔域之中瞬间涌出密密麻麻的魔族,倾巢而出朝着桃林的方向攻来。
它们的人数实在过多,众人甚至连下方的路都看不甚明白,只知道这魔族过境竟真像虫灾肆虐般,很快就形成黑漆漆的潮水淹没了整个桃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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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下去,攻破迷阵而直捣铃花宫殿内,都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主神这才哈哈大笑起来:「如何?你们人多,我的人只会更多!」
柳知闲一边扶着雪弥烟,一边也焦虑起来:「我们人数太少了,或许还是只能靠师尊……」
但他蓦地一停,喃喃道:「天……」
「怎么了?」他身边的风清晏忙问道。
他一边说着,就一边跟随着柳知闲的视线看去,顿时哑然:「我靠!」
只见一座高耸山峰正朝着战斗中心的方向缓缓移动而来,震盪声响惊破山河——那不是屹立千年的凛霜峰又是什么!
「这是发生了什么!」系统都大吃一惊。
再仔细去看,整座凛霜峰竟是虚虚悬浮在上空,唯有一人落在地面,像是举起整座巨山,朝着这边缓步走来。
姜晚的世界观都快稀碎:「我听说过沈师叔擅长力道刀法……但也没想到力道会是如此!」
其他人这时也认出来了,正是沈暮峤站在地面,只一手举起整座凛霜峰,风淡云轻又带着一身正气地朝着这边走来,最后横臂一甩,凛霜峰便重重落在传送至此的魔域前方,以峭壁为城墙挡住流向铃花宫的熔岩。
这移山之法……竟然出自一位平日名不见经传的严厉师叔??
反倒是楚栖寒毫不意外,甚至是格外欣慰地侧头笑了声,遥遥与沈暮峤以视线相对。
不过不等众人消化完这盛况,就见凛霜峰上方,瞬间无数银白光芒宛若流星雨一般划破夜空,也是齐齐朝着从魔域中倾巢而出的魔族攻去——
那是数不清的,诸多仙门的弟子,身穿道服五颜六色,却又整齐地排成队列,井然有序地摆出各式剑阵。
姜晚心中蓦动,眼眶瞬间涌起温热的湿意来。
这世道,终究不是只有炎凉。
在与魔族大军正面交锋之际,所有仙门弟子齐声高唿: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新篇章啦~~
第65章 恨相逢
洛玄戈往日在山上甚是害怕沈暮峤, 总觉得他为人严厉,打手板心又重,每每见到就要赶紧逃走。
如今还是他第一次欣喜若狂地朝着沈暮峤迎过去, 恨不得把自己挂在对方身上:「师叔!!」
沈暮峤人设不倒, 照例一把抵着洛玄戈的额头推开他,厉声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去支援!」
洛玄戈满腔的濡慕就这般被压下去了。
不过在走之前洛玄戈还是大着胆子给沈暮峤露出个笑来, 毕竟见着他如今移山的本领,再回过头去想曾经被师叔打手板心的力度——
沈暮峤简直就是对小弟子们放水放出一个海嘛!这不能算是爱, 还能算是什么?
有了仙门百家的参战,铃花宫众人的压力骤减不少, 但当初主神锁住轮迴入口, 导致无剎海底的灵体成魔者众多, 如今源源不断地从魔域中倾巢而出, 仙门这边就算有了增援也疲于应对。
这就是主神趁乱逃走的最佳时期。
他观察过楚栖寒这个人,知晓对方是什么性子。此人不自量力地把苍生责任都放到自己肩上, 定是见不得旁人在魔族来袭中伤亡的。
所以……楚栖寒肯定会转而去救人。
主神眼眸一转, 镶金玄袖飞甩,转身就要继续逃跑。不料背后又是利剑嗡鸣,楚栖寒竟是嘴角噙着笑继续攻了上来!
主神眼眸骤缩,咬牙怒道:「楚栖寒!我看你只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那边那么多修士都陷于苦战之中,你竟然对他们不管不顾?!」
楚栖寒听后并未回头去看修士们, 反而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你什么时候对天下苍生这般关心了?」
主神自然听出他话里的揶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但理智告诉他逃命要紧, 因此抬起骨鞭虚空狠甩, 霹雳之间形成道深壑鸿沟, 想要拦住楚栖寒追击而来的动作。
但他自然也知晓这道深壑并不能阻拦楚栖寒, 只能更加慌不择路地在魔族大军中潜逃,这模样像极了当初姜晚打算于魔族过境中死遁的心思。
因此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姜晚,一边剑指面前魔族,一边就嗤笑起来。
想要在楚栖寒眼皮底下逃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于是她果真便听高处传来冰雪般的一声「却邪」,剎那间连空中尘埃都静止,风的方向都仿佛被强制剎住后又陡然逆转,地面厮杀仿若变成慢动作。
楚栖寒的霜白长发无风自动,那双以往沉静的眼眸如今似汹涌着海啸,沉沉杀意堪比九天惊雷。
无数道剑光布满天幕,星堕如雨般朝着地面上的魔族纷纷刺来!
主神再无法于剑雨中隐匿身影,正穷途末路时,却迎面撞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排名第二的鬼王荒落。
当初主神的本命武器天铁锁链在无剎海底毁去,导致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因此不得不靠吞噬鬼王来寻回力量。但没想到这荒落脑子却精明,知晓他受伤之后便连夜逃走,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吞噬鬼王一事自然让主神与倖存的鬼王离了心,后来便听说荒落去找到唯独倖存的两三鬼王,说是要造反。
主神怒其异心,但这头又忙于对付楚栖寒,本没有时间来翻旧帐,不料这次传送阵一股脑把荒落也传送过来,这才叫两人在战乱中尴尬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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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落本就是打算再度趁乱逃命的,倒是没想到还能碰见同样狼狈的主神。这一眼对视瞬间叫他心生不妙——看来这疯子是又想通过吞噬来增强力量了!
只见荒落大惊失色,转头就要往相反的方向逃跑,可主神哪里能给他这个机会,伸出漆黑长爪攫去,瞬间面部失去人形,毫不顾忌地张开大口,众目睽睽之下将荒落吞入嘴中!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叫身边的魔族俱是一静,惊恐地朝主神方向看来。
这其实已经完全与渊献的行事风格相悖,渊献尚在的时候凭藉一己之力联合了所有魔族,赏罚有度,恩怨分明,并制定出「魔族过境」的战术,这才叫魔族渐渐能与人族修士打成平手。
因此魔域的传统就这般定了:既然要联合所有魔族,哪里有吞噬同伴的说法?
但现在主神就是不管不顾,且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破坏规则的行为。
于是等到主神觉得自己补充完魔气,自己又行了的时候,他抬眼便看到自己身侧的魔族们竟战战兢兢地放下了武器,潮水般就要往传送阵的魔域逃去。
「不准逃!」主神气得面目扭曲,「我的话你们都不听了么!」
他的声音狠厉疯狂,反而叫闻声回顾的魔族面露惧意,更加急迫地要逃离战场。
主神完全不明白这些魔族为何突然之间不听他的掌控,又是张开巨口朝着所有人威胁:「谁敢逃,我下一个就杀谁!」
·
风清晏此时同萧锦鸾一起清扫快要抵达铃花宫入口的魔族,但瞬间就察觉出来不对。
「冲过来的魔族比方才更少了,他们好像是在撤退。」
萧锦鸾惊喜道:「莫不是……栖寒已经赢了?」
风清晏抬头去瞧漫天剑光,摇摇头:「不太像,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很快的,两人面前就只剩空地,再无魔族攻来。风清晏以丝帕抹去剑上血迹,笑着朝萧锦鸾提议道:「我先去支援其他人?」
萧锦鸾瞧着他的动作觉得好笑,忍不住道:「既然还要去支援,又何必现在浪费丝帕擦得这般干净?你以前不是这么讲究的人吧?」
风清晏反倒是不好意思了:「在你面前,总要表现好些的。」
萧锦鸾摇摇头,摆手叫他先去,不料这时桃林中竟有一人无头苍蝇般窜出。那人先是下意识举起长剑提防面前二人,但在他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后,便表情凝固,手上的剑都握不稳了。
风清晏脸上的笑意也尽数消失,从牙缝中挤出的字句深寒:「郭,飞,羽。」
郭飞羽哪里还有当初在扶风城的潇洒,当初看到风清晏有多得意,如今看到他就有多惊恐,转头就要仓皇逃走。
「站住!」风清晏脚尖一点,震怒令剑气磅礴而出,周遭桃花都被飒风打散飘落。
他的手背青筋暴起,转瞬便抓住郭飞羽的胳膊,但没想到郭飞羽竟是宁肯废掉一条胳膊,也要壁虎断尾而逃,咔擦一声脆响便自行卸下手臂关节,捂着垂落的左手继续飞奔。
萧锦鸾当初在无剎海底看完前世真相,自是对郭飞羽也恨之入骨。如今她又见来人面貌赫然还顶着风清晏的面容,哪里还肯放过,当即长袖一甩,绛紫绫罗紧紧缠住郭飞羽的脚腕,叫他摔了个狗啃泥。
风清晏紧追而上,狠狠踏在郭飞羽的胸膛,长剑直指对方咽喉。
现在郭飞羽知道理直气壮了,怒喝:「二对一,你们也好意思?!」
他被风清晏踩了一脚,嘴角沁出血来,面目狰狞的模样完全掩盖住风清晏五官的风华。
「激将法对我们没用。」风清晏不为所动,「当初你在扶风城,做的腌臜事还少?」
一想到扶风城中惨死的百姓,风清晏眼中便浮现出痛色:「我年少失势,险些被暗杀,当初是你将我亲手从扶风城中送出逃亡,一身病痛也是那时受罚留下。」
「郭叔,我自认你对我恩重如山,可为何现在……会让我们沦落到这个地步?」
郭飞羽对他的真情流露丝毫没有动摇,转头啐了一口,笑道:「当初救你,便是想让风家的长老们不痛快。没想到你倒是命大,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扶风城之前的名字,你们这些小辈估计都忘了。」郭飞羽冷冷道,「以前的扶风城,还叫郭叶城。」
「那是我的祖辈创下的基业。」
风清晏听后流露出一丝迷茫神色,隐约记起少时在摘星楼上,的确看到过郭叶二字,当时他和楚栖寒喝多了酒,只以为是醉里梦境,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郭飞羽眼里也带了泪。这些话他憋了那么多年,他隐匿在风家那么多年,这些话从未敢对任何人讲过,就连睡梦中在见到血亲身影后,他都会强迫自己醒来,生怕会梦呓出惹来杀身之祸的名字。
他继续道:「风家攻进城主堡,将郭家灭门,又屠尽城内所有人,将郭叶城变为死城。三年后,城名改为扶风,邀天下之士进城,因此郭家除我之外,再无人知晓。」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他说话带着喘,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连在一起便是段不堪回首的血腥往事。
这隔了几代的恩怨,到底要何时才能结束?
风清晏怔然垂下手,那剑尖便离郭飞羽远去了。
而就在他失神的剎那,郭飞羽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挡开风清晏的压制,翻身爬起就往桃林深处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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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次迎面撞上的却是目睹主神吞噬荒落而逃窜出来的魔族,两者打了个照面,那魔族一时没认出郭飞羽的面容,只在嗅到人族气息后便抬手刺来,一刀洞穿了郭飞羽的心灯。
郭飞羽只觉得胸前一凉,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的魔族。
直到这时那魔族才知晓自己刺错了人。但一切已是来不及,若是继续回到主神那边,绝对会被指认罪行,不得好死。
因此那魔族更加慌张,干脆抽刀而出,也不看郭飞羽胸前迸溅出的汩汩鲜血,转而又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正如魔族辨不清人族面貌,郭飞羽甚至转眼便记不清那杀死自己的丑陋魔族的面容。
他的嘴唇蠕动了下,但剧痛叫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觉得可笑,自己这一生无比可笑。
机关算尽,背信弃义,最后忘记人性而与魔族为伍,他踩着那般多尸体一步步走到现在,到头来却依旧是死在连样子都没记住的魔族手里。
他试图捂住胸前伤口,但鲜血又不住地从他的指缝中淌出,于是郭飞羽又无力垂下双手,转身缓缓看向风清晏的方向。
风清晏也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我从来都恨你。」郭飞羽只倔强道。
风清晏只答:「我知道。」
但世间只有心怀仇怨的人才放不下,风清晏在亲眼看到郭飞羽被刺之后,反而很快地收回视线。
「走吧,他心灯碎了,活不了了。」他对萧锦鸾道。
郭飞羽诧异他竟未露出报仇雪恨的快意,见风清晏是真的要走,慌忙在他身后喊道:「你就不说点什么?!诅咒我,痛骂我的话!你倒是说啊!」
风清晏甚至觉得诧异。
他回过头来,匪夷所思道:「就算我恨你,扶风城内的人就能復活么?我该把精力放在照顾倖存百姓上,而不是浪费时间来恨一个将死之人。」
郭飞羽眼眶充血,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于是风清晏没了耐心,牵住萧锦鸾便要去支援其他人。
「等一等!」郭飞羽又叫住他。
风清晏或许是念着半点旧情,停顿脚步许久后,才嘆口气转过头来。
于是他就见郭飞羽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物,用尽最后的力气朝他扔来。
风清晏下意识便接了。
「转灵丹……」郭飞羽面容变得惨白,眼神也开始涣散,几乎已经看不清眼前景象了。
「我私自藏了一颗。」
风清晏缓缓打开手中的染血布帕,果真看到一颗转灵丹。
「我拿来也没用了。你自己……拿去玩吧。」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奇怪,像是在风清晏幼时,他递给小孩儿玩具时说的话。
风清晏手抖了下,勐地抬头,便看到郭飞羽竭力说完最后一句后,重重跪倒在满地桃花瓣中,垂首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标题来自于《刀剑如梦》,或许对于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来讲,都是爱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最后都随风吧。
故事的尾声,也就是卷五,应该也会叫「刀剑如梦」。
第66章 斩邪魔
低等魔族鲜少开神智, 因此在四处逃窜的途中,很多甚至是慌极往桃林深处跑去,转眼就迷失在浓雾迷障之中, 没个十天半月很难脱身。
主神身侧的魔族大军仿若泄洪般分崩析离, 他气急败坏地想要阻拦,可在他杀掉好几个魔族之后, 身侧的空地却越来越大,人心涣散后更是四散逃离。
「不准走!!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主神的声音都因为气急而破音, 最后一个字说得走调又滑稽,因此他话音刚落, 就听见混乱不已的魔潮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
这让他更是怨愤, 胀红着眼睛往周围瞪去, 可那些原本对他俯首称臣的魔族没一个看他, 避之不及地慌忙退后,而这反倒令站在原处的贺兰玦显出身影来。
主神便将怒火都发泄在她身上, 疾步过去掐紧了贺兰玦的颈项。
「是你在嘲笑我?」他从齿缝中挤出一句。
贺兰玦那双翠绿眼眸中确实浮现出讥讽:「周围笑话你的多了去了, 你要一个一个去挨着问?」
主神眼神仿佛淬了毒,狞笑着收紧手指:「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可就算在窒息的痛苦中,贺兰玦也依旧神色如常地笑着,不畏不惧地朝他看来。这番僵持到了最后反倒是主神败下阵来,他脸部的肌肉都在抽动, 但还是阻止不了自己抬起左手,用力握在自己的右手手腕上, 骨节分明泛白, 分明是用尽全力想要将他掐住贺兰玦的右手给按下来。
这让主神十分屈辱。明明他才是屈尊降临的上神, 现在却被区区凡人逼到这个地步!
他从喉咙挤出一声不甘心的嘶吼, 但还是在贺兰玦淡漠讥嘲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只能将手收了回去。
「你就是杀不了我,因为我师尊会保护我。」贺兰玦毫不意外,只陈述道。
主神垂目紧盯着自己的左手,最后突兀地笑了声,反倒散了怒气:「你觉得……我就真的拿你没办法了吗?」
「什么意思?」贺兰玦不甚相信,但还是谨慎地皱起了眉。
但这时在他们身后,魔族大军却仿若分海般遽然往两侧退去,一道剑破虚空传出的泠响转瞬即至。
主神只觉得有一道寒意顺着自己的嵴柱攀爬上来,蚀骨入髓的恐惧令他再无暇顾及面前的贺兰玦,勐地一回头,便见楚栖寒冷着眉眼朝他举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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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身处如潮的魔族大军中,前方尚还有着无数魔族的身躯作为遮挡,主神瞧着那剑尖也还是止不住战慄起来。
——当初在虚空之上,他便也是这般被楚栖寒以剑指着,狼狈地趴伏在对方脚下求饶的。
那些本拥挤在他面前的魔族如今都纷纷散开,他们的确忠于原来的渊献,但如今瞧见主神的诸多举动,再蠢也明白过来要么是他性情大变,要么就是渊献早已被人夺舍。
既然如此,哪里还有什么人心所向?
主神瞧着越来越近的楚栖寒,终是敌不过胆寒,往后退了一步。
明明这次做好所有计划,为何还是会沦落到这个结局?主神竟有些灰败地想,难不成这就是天命註定他要败在这个人手下?
但伴随着剑尖越来越近,主神的满腔失意颓败转而又变为愤怒——凭什么他就非得死在这里!世间才没有什么天命!他就是天命!
他甚至一瞬间觉得自己才是真理所在,大道所向,怒向胆边生后终于忆起自己最后的筹码。
于是在楚栖寒执剑逼近他的咽喉时,主神不假思索地再度将贺兰玦粗暴扯过来,以剑横在她颈间后腾空而起。
「不准动!否则我就杀了她!」主神于高空中色厉内荏地大吼,脖子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他这话有没有威胁到楚栖寒倒不提,反倒是贺兰玦再也控制不住,侧头笑出声来。
「你就这么怕楚栖寒,以致于慌到拿我做人质了?」贺兰玦说完又觉得十分好笑,根本不畏惧自己面前的利剑。
主神咬牙不答。
于是贺兰玦悠然提醒:「你是不是都没打听过,我可是凛苍叛徒,楚栖寒恨不得杀了我,你现在反倒是帮他一把。」
「他不会出手。」主神冷冷道,「因为你对姜晚很重要。」
贺兰玦在听到姜晚的名字后一惊,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起来,不禁往人群中看去。
于是她撞进了姜晚同样注视过来的眼眸。
姜晚本忙于抓捕魔族,方才在听见主神的声音时忍不住抬头,而瞧见他手中人质后,姜晚蓦地一惊,不禁紧缩起眉头来:「霍胭袖不是说贺兰玦没事么?」
系统解释道:「主神毕竟是强行抢夺渊献的身体,就算渊献的灵识能阻止他杀掉贺兰玦,但若是主神真想对贺兰玦做点什么,估计凭藉现在的渊献……能阻拦的可能性很小。」
姜晚有些担心地微微蹙眉:「他能做什么?」
系统想了想,举了个例子:
「听闻降神是强行抢夺肉//身原本魂魄的五感,如今既然渊献尚能看反抗,就说明主神对他的五感控制并不完全。若是主神亲自触碰到贺兰玦,渊献便会感知到贺兰玦近在咫尺,那么必定会最大限度地引发渊献的干涉。但若是主神命令其他人来伤害贺兰玦,渊献并未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对贺兰玦不利,就不会引起他强烈反抗了。」
姜晚恍然:「所以……若是现在主神叫其他人去杀贺兰玦,就很有可能成功?」
她一时间着急起来:「那这要怎么做才好?我得赶过去才行。」
说罢她便要御剑而起。
而她的急切神色和御剑动作都被贺兰玦看在眼里,令她弯弯眉眼笑了起来。
主神也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这计划天衣无缝:「姜晚对楚栖寒那般重要,楚栖寒定是不愿看到姜晚难过的。而你若是死了,姜晚便会难过。」
贺兰玦笑得更开心:「你倒是挺会看人的,这话说得我爱听。」
「但要是师姐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救我这叛徒……」贺兰玦语气里透露出一丝心疼,「那之后会被误会的人,可就是她了啊。」
她眨眨眼,趁着现在渊献尚能干涉主神行动,有恃无恐地在声音中注入真气,朗声道:「凛苍派当年魔族过境一事!均因我潜伏凛苍而起!与姜晚无任何关系!」
姜晚御剑到一半,不料却听到贺兰玦的自白,一时间不知晓她这是何用意。
其他凛苍弟子也听得茫然,有人恍惚一瞬后怒而大喝:「我们自然不会怪罪姜晚师姐!魔头休想挑拨凛苍弟子的关系!」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更是对贺兰玦恨得咬牙切齿:「魔头实在歹毒!死到临头还企图将师姐拖下水!」
「谁说师姐坏话,谁就是凛苍的敌人!」
转瞬之间,地面上怒骂贺兰玦的声音此起彼伏。
贺兰玦非但不觉得失落愤怒,反而眼中的光芒更加明亮起来。
是啊,所有人都爱师姐,都信任师姐。因此,姜晚再也不会遇到彼时在画卷中所见的事情了。
「这样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贺兰玦低低笑了声,目光如炬地抬眼看向姜晚:「师姐,我也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姜晚总觉得她瞧过来的眼神很疯,想必是又想茬了钻进死胡同,要做些偏激的事情出来。
姜晚忙道:「等等!」说着就加快速度朝贺兰玦那边赶过去。
但贺兰玦不理会她,只温和又坚决地说道:「不论是谁要伤害师姐,我都绝不同意……包括我自己。」
所以她绝对不允许主神拿她来要挟姜晚,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姜晚与楚栖寒之间的芥蒂。
反正她的师尊已经不在了,魔族如今这个状态,所谓的振兴大业也遥遥无期,还不若死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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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玦思及此处,竟是直接朝着主神的利刃撞去,想要自裁!
「贺兰玦!」姜晚厉声大喝,用尽全力想要冲过去阻止,但比她更快的是一道松霜绿的身影,赫然是沈暮峤。
沈暮峤扛着重剑虎虎生风,速度却极快,转瞬就掠至主神身边,趁着主神被贺兰玦自裁的行为惊怔住,一把抵开他的手,将贺兰玦一整个人从主神的禁锢中捞了出来。
方才等在不远处的楚栖寒这才露出微笑来,转眸看向姜晚的方向:「晚晚,我们一起。」
姜晚瞬间领会到他的意思,眼中流转出坚定神色,伸长了手与飞近的楚栖寒十指相扣,轻盈踏至楚栖寒的剑身上。
她在这一瞬间有些恍惚,这竟是她第一次被楚栖寒带着御剑飞行。
随即两人一同握住姜晚的本命长剑,仿若流星般朝着主神攻去!
因为楚栖寒的御剑速度极快,姜晚只觉得两侧景象都仿佛变成万花筒,看得人眼花缭乱,须臾之间主神惊恐狼狈的面容已经近在眼前。
姜晚与和楚栖寒同时握紧长剑,俱是在剑身上注入全身法力,剎那间长剑宛若万花盛开,灼灼光华炫目灿烂,以柔和却不容置疑之势刺入主神的胸腔内,而后将他狠狠钉在凛霜峰的峭壁之上!
剎那间青岩震裂,天地混响,高空中的天魔星颓颓闪烁后如水滴朝着轮迴弦的方向滑落。
主神不可置信地低头,在瞧清楚自己胸前的长剑后终于露出最为恐惧的神情。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救救我,谁来救救我!」他说到最后大口吐出鲜血,语气里透露出十分惊惶和哀求。
但没有人会救他。魔族还在溃逃,仙门百家早已振臂高唿起来,所有的喧譁将他的求救淹没,主神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渺小,渺小得……仿佛死在这里也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他懊恼又恐惧地淌下泪来,尚还要高声唿救,但干裂的嘴唇才张到一半,主神的生命便走至尽头,静止在那处而保持着狼狈哀求的神情,彻底死去了。
姜晚直到亲眼看到主神咽气,这才松了口气,虚脱地往身后靠进楚栖寒的怀里。
楚栖寒松开紧握长剑的手,珍重地将姜晚一整个搂入怀中,在她耳畔沉声道:「结束了,晚晚。一切都结束了。」
姜晚笑着拍拍楚栖寒的手臂,一时间感受到万般不真实的感觉。
……就这么简单结束了?主神也不过如此?
系统也欢唿雀跃着:「主神哪里打得过楚栖寒啊!晚晚安心吧!我们终于可以放松了!」
这时沈暮峤走了过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家师兄:「师兄,若是我能救下贺兰玦,想必这对师兄来说更不是难事。师兄方才不动手,想必是要我亲手来解决这段因果吧?」
楚栖寒倒不意外自己的计划被他猜中,温声道:「你与贺兰玦的因果,总归是要了却的。」
沈暮峤在听到贺兰玦的名字后,表情更加复杂难言,却见楚栖寒和姜晚的目光都投向他身后,因而又若有所感地回头。
于是他就见贺兰玦咬着嘴唇踟蹰着不敢过来,最后只歉疚地朝着他跪了下来。
沈暮峤仿佛在一瞬间想通,神色淡淡地挪动脚步,躲开了贺兰玦这一跪。
「你并非我师门,也并非我弟子,当初相遇已算不清是你刻意为之,还是天意註定,便都在今日全部化为云烟了。」
贺兰玦无法放下渊献对她的知遇之恩,沈暮峤又眼里容不得任何沙子,两人的确从不是一路人,缘分也该断在此处了。
贺兰玦眼眶渐渐变红,就算沈暮峤不愿受她这一跪,她还是咬牙重重叩首,抖着声线道:「感谢……沈仙人救命之恩!」
如此,便算两人再无旁的任何关系了。
沈暮峤默默点了头,转而毫不眷恋地朝地面战事中央奔赴,姜晚见贺兰玦还不愿起身,便嘆了口气想要上前去扶起她。
但出乎意外的是,这时系统在她脑海中很是困惑地「咦」了一声。
姜晚正要问它发生何事,但蓦地就断掉了和系统的连接,一时间也凭藉直觉发现一丝不对劲出来。
但她尚且不知晓这不祥预感来自何处,因此顿住脚步疑惑地摇摇头,便又要往前走去。
可就在她再度迈开步伐的瞬间,她身体里便仿佛骤然断裂掉某块骨节,剧痛之中整个人都脱力往前倒去——
楚栖寒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异样,眼眸骤缩地急赶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入怀中。
「晚晚!」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晚晚的最后一劫啦!大家可以猜猜发生了什么嘿嘿。
昨天加班到凌晨三点才回家,没有存稿就没法更新 ,容错率太低了……下本我一定要多些存稿了再开文!
第67章 人心变
姜晚的昏迷虽来得突然, 但也短暂。几乎是楚栖寒将她搂入怀中的瞬间,她就復又皱着眉甦醒了过来。
楚栖寒作势便要替她注入真气检查,却被姜晚摆摆手挡开。
「晚晚, 是不是方才运气过急?且让我来看看。」楚栖寒依旧放不下心, 握过她的手细问,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凉。
姜晚摇摇头, 自行站稳身子后,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她像是忘记自己走上前的初衷是什么, 视线毫不停留地从惊怔的贺兰玦身上滑过,最后注意力放在了不远处的传送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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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送阵要崩溃了。」姜晚突然说道。
于是楚栖寒抬头, 入目便是传送阵粉碎析离的星星光点, 而被一整个端过来的魔域自然也变得残缺不堪, 快要渐渐消失。
「既然主神已死, 他设下的法阵自然也会消失,魔域还是会回到原本的地址上, 不会再影响到铃花宫。」楚栖寒一边解释着, 一边忧心拉过姜晚,「晚晚,你到底怎么了?」
姜晚在听到他的解释后,露出疑虑的表情,却还是句话不说, 只皱着眉摇摇头。
楚栖寒就有些慌了:「晚晚,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姜晚躲不过他的追问, 只能抬眼看他。
那一眼尽是陌生, 看得楚栖寒不由得缩了缩手, 有些不敢再触碰她, 生怕自己的某个贸然举动会将姜晚推得更加疏远。
这般小心翼翼看在贺兰玦眼中, 她都忍不住嘆气。两个人经歷了太多,就算如今得到完满结局,也不免会忧戚胆怯,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泡影,稍稍以手用力一戳,便又破了。
只是……就算是这般如履薄冰的相处,对于贺兰玦而言都是奢望了。
她终于鼓起勇气去瞧凛霜峰峭壁上的尸首。
方才楚栖寒与姜晚的那一剑能击杀主神,自然也让渊献活不了,昔日风光无限的魔尊如今垂首悬挂在峭壁之上,仿若一只冻死的寒鸟。
姜晚和楚栖寒能有第二世,但贺兰玦清楚地知道——她和渊献不会再有重逢之时了。
「至少……要将他带回故乡去。」贺兰玦咬牙站起身来。
渊献是与主神完全不同的人,他做的一切事情从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让整个魔族都能被这世间看见。
小时候的贺兰玦曾亲眼看见渊献从无剎海底救出受困的魔族,而这些魔族后来又都归顺于他。他召集齐魔域上的所有鬼王,这般能耐……就算是排名第二的荒落都做不到。
但这些事迹以后都不会有人提起了。贺兰玦垂下眼去。
且不谈仙门只会因魔尊之死而欢唿庆祝,在魔域那边看来,渊献昔日的形象都被主神破坏殆尽,魔族只会恨他最后的决策几乎让魔族全灭。
贺兰玦只希望自己在带着渊献尸首回到魔域时,不会遭遇他们的阻难。
思及此处,贺兰玦也顾不上与姜晚道别,飞速起身朝着渊献的尸首御剑而去。
她在看到渊献苍白噙血的面容时,还是没忍住发出一声幼兽般的呜咽,最后用力抹了抹眼睛,几乎耗尽全部法力才将那柄被楚栖寒狠狠封住的长剑抽了出来。
渊献的尸首失去唯一支撑,便紧闭着双眼往峭壁之下的深渊坠去,贺兰玦慌忙去接,像是守护着此生最后的珍宝般将他搂入怀中。
她在最后遥遥看了眼姜晚的背影,咬破嘴唇而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直到最后,她什么话都没说,趁着传送阵还剩半片残留,她带着渊献的尸体穿过传送阵,在魔域深处的红焰熔岩中消失了身影。
主神之前吞下大部分鬼王,如今魔族中间竟没个能说得上话的,导致整个魔族大军群龙无首,本都盲目地在桃林中逃窜,直到这时有眼尖的瞧见贺兰玦的身影后,才注意到那传送阵正在渐渐消失。
若是在传送阵消失之前没能赶回魔域之中,恐怕就真得在这里被修士一网打尽了!
因此残存的魔族大军都拼死往传送阵的方向赶去,有的运气好,便很快赶至,逃也似的钻了进去;有的倒霉,便要么继续在这桃林中迷失,要么就被修士拦截下来。
此次出击,魔族大败。
·
这头的仙门尚未从击杀魔尊的喜悦中平復心情,更是士气高涨去全力阻止魔族逃窜。
所有人都在忙碌,都在吶喊,唯独姜晚与楚栖寒这处空地安安静静,两人之间的气氛格外凝重。
楚栖寒不知晓自己到底是何处惹姜晚不开心,反覆寻思之后只能推断出,或许是自己中途转为有情道一事,叫姜晚秋后算帐起来。
他如今不再斩除三尸,脾性反而返璞归真般恢復些少年青涩心性,苦恼着踟蹰不敢上前。
但姜晚只背对着他,左右看看桃花缝隙间掠过的魔族,并未升起要去阻拦他们逃离的想法。她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一切,最后又抬起双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纹络,渐渐眼中亮起欣喜若狂的光来。
她在心中默默召唤,于是那柄楚栖寒赠予的霜白神兵乖巧回到她的手上。
它也认不出。
姜晚得意地笑了起来。
「晚晚,我今后再也不做让你伤心的事情了。」楚栖寒对她的变化一无所知,尚在急切自白,「今后,我什么事都不瞒你。」
姜晚在听到他的声线后面容扭曲一瞬,但很快又竭力平復心情,调整好久才扬起笑容,转过头去。
「知道啦,师尊。」
楚栖寒在听到她回应后才松了口气,弯弯眉眼便要上前。
他对姜晚丝毫不会设防,敞开双臂便要朝她抱过去,不料姜晚却将长剑藏匿在背后,暗自握紧了剑柄。
但凡楚栖寒再上前一步,她便会翻腕将剑刺过去,定叫他心灯粉碎,再无復生的可能。
而楚栖寒已经带着愉快笑意走近了。主神已灭,清除剩下的魔族只是时间问题,而姜晚笑意盈盈地站在他面前,只要再靠近两寸就能将挚爱拥入怀中,这一世他终于拼尽全力得到了最完美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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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栖寒彻底把所有的重担都放下,什么都不做多想,可在他迫不及待上前时,阿岚却忽然从姜晚背后的桃林中冲出,席捲着粉白花瓣朝着两人之间当头噼下刀来!
楚栖寒讶然看着他,正要拉过姜晚躲避,而更诡异的是,姜晚居然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愤怒地便要朝着阿岚挥剑而去。
唐刀与长剑重重交接而发出嗡鸣,火花四溅中阿岚看清楚姜晚的眸色。
楚栖寒自是聪慧之人,见状立即明白过来,不可置信地望向姜晚,却只见原本娉婷而立的女子如今身子微微后仰,长发于方才交手旋出的狂风中凌乱不堪,那双眼睛从髮丝缝隙瞧过来的目光近乎疯魔。
那哪里是姜晚的模样?
阿岚防备地落在楚栖寒身侧,低声道:「我本没发现她有何不对,但在她面对你站着的时候,我看到她将长剑藏于身后,打定主意是要对你出手。」
楚栖寒没有回答,默默咬紧牙关,下颌线凝出冷厉的弧度。
阿岚继续道:「若是姜晚是真要对你起杀心,我定不会插手,但我知道……她本人绝对不会这样做。可是……她为什么会被降神?姜晚也不可能将自己的魂魄供奉给主神。」
他说到最后都匪夷所思起来,十分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而楚栖寒阖了阖眼,声音滞涩:「我知晓缘由。」
前世的时候他对主神的王座丝毫无兴趣,因此便认定他与主神不再有利益相关的矛盾。但是……他还是高估了主神的品性。
楚栖寒只当飞升之人自有出彩之处,就算是主神那般懦弱易怒的修士,定也是斩除三尸、经过重重考验才得以飞升的。
修士相信天道因果。既然天道容许主神飞升,定是有其原因。
正是因为这个惯有认知,楚栖寒才轻易放过主神,并未在当初虚空之境中便将之毙命。
——而这,也是后患无穷的开始。
万万没想到,主神睚眦必报,竟是宁愿放弃神格,降神到这个世界对他展开追杀。从过往种种险境看来,主神对刺杀楚栖寒一事已经蓄谋已久,既然如此……很可能当初两人分道扬镳之时,主神就已经有了初步谋划。
而那时姜晚的魂魄本就在主神手中,他根本不需要像对渊献那般进行利益交换的哄骗,便能偷取姜晚魂魄的一部分,以当做今后威胁楚栖寒的筹码。
楚栖寒想明一切,对主神的杀意已溢于言表。他将手背在身后,骨节都捏得青白,甚至从指缝都沁出血来。
但他现在无法动手。
降临在姜晚身上的主神颇好心情地瞧着他,终于舒心地大笑出声。
「楚栖寒,你合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真是狼狈又落魄。」
他说罢之后又嫌恶地朝旁啐了一口:「为了骗你过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师尊,着实令人噁心。」
楚栖寒目光森寒,沉沉语气里压着万钧杀机:「既然你当初就偷走晚晚的魂魄,为何又非要等到这时才利用她?」
主神有些苦恼地皱皱眉,最后又阴鸷笑道:「因为我瞧不上。」
这句话叫那头的楚栖寒和阿岚俱是唿吸微顿,怒意骤生。
主神如今有了最好的护身符,彻底肆无忌惮起来,甚至还轻佻地玩弄着姜晚的头髮,十分满意看到对面二人都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姜晚太弱了,若是我早早降神在她身上,被你瞧出来,可怎么办?」
主神立起长剑,以食指在刃上狠狠一划,虽他自己也感受到尖锐疼痛,可看着对面楚栖寒格外痛心的神色,他就止不住开心。
「你楚大仙人上一世都能狠心将她驱逐,这一世……我可拿不准你会不会大义灭亲。」主神说到此处又顿了顿,最后吊儿郎当耸耸肩,「当然也没想到你这次是真的打定主意要保她就是了。」
楚栖寒却是听出门道来:「所以,你早就和渊献有联繫?」
主神现在也不瞒他,爽快承认道:「没错,凛苍魔族过境一事,便是我同他商议的。」
他佯装无奈地嘆气:「魔族可不好搞定啊,只能叫他尝到点甜头,才肯心甘情愿将魂魄供奉给我。因此风清晏……也是我授意他先抓起来的。」
他说到此处,朝着楚栖寒阴毒挑衅地笑起来,打定主意要叫他更加痛苦。
「你听懂了没啊?风清晏这一世之所以会遭遇这些,其实还是跟你当初选择与我为敌有关。」主神张开双手,示意他去看周遭,「你该不会真觉得你能在重活一世后力挽狂澜吧?我偏要告诉你,这辈子的所有苦痛,我都会叫你一一品尝清楚。」
阿岚有些担心楚栖寒的心性会被主神的话影响,急急怒叱打断:「既然你瞧不上姜晚,为何现在又要利用她的肉//身?!我看你就是嘴硬罢了!」
主神不屑看他,冷哼一声:「若不是渊献实在喜欢中途捣乱,我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当初本只是扣下姜晚部分魂魄,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倒没想到……让我发现了更能折磨你们的法子。」
「好了,楚大仙人。别的话就不多说了。」主神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后,竟兴奋得微微颤抖起来。
他偏执又疯狂地紧盯着楚栖寒,一字一顿地问道:「若是我接下来还是要灭世,你又待如何呢?」
「你会像杀死渊献那般……也杀死姜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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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凤囚凰
主神这话问出, 就连在旁的阿岚都不禁迷茫起来。
若是姜晚真的从此就被主神控制,将要犯下无数滔天大祸,他们到底要如何做才能挽回?
他们真的狠得下心来杀死姜晚吗?
还是说……只能把姜晚关起来, 以限制住主神的行动, 防止他为害人间?
阿岚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此番取捨考量反而令他差点入妄, 无法辨析接下来的行动。
但这个问题对于楚栖寒而言,就再为熟悉不过了。
——他已经在前世想过无数次关于这个问题的解答。
那时的他在凿凿证据面前, 不得不认定姜晚便是凛苍叛徒。为了防止姜晚继续为魔族效力,他便是这般一遍又一遍在心底做着取捨。
杀死姜晚?楚栖寒是绝对不愿的。将她藏起来?楚栖寒又不忍。
在前世的时候, 他想出的唯一解是除尽魔族, 叫姜晚再无可作恶的机会。那么这一世呢?
眼见其他熟识的人也要朝这边走来了, 主神顶着姜晚的脸, 正跃跃欲试地摆弄着手里长剑,俨然是打算对身边的人下手。
阿岚眼中闪过挣扎情绪, 最后一咬牙还是作势要冲上前去阻拦, 不料刚迈出两步,他又被楚栖寒一把抓了回来。
「楚栖寒你别犯傻!」阿岚一边挣扎,一边怒道,「你觉得姜晚会愿意看到她被操纵着杀人吗!如果现在不阻止,若是姜晚有天清醒过来, 她定是会痛苦的!」
「我也相信,晚晚会清醒过来。」楚栖寒的语气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确信。
他忆起自己在濯花秘境中闭关时的心魔, 当他重回姜晚被污衊那日, 他不是一样也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
这世上的许多事情, 本来就不是只有唯一解的。
所以这次他也不打算重蹈覆辙。
话音刚落, 楚栖寒出手了。
但与阿岚想要阻止主神的动作不同, 楚栖寒并未出剑,而是伸手紧紧锢住姜晚的手腕,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扯了过来!
主神根本不想跟他有任何接触,当即又惊又怒:「你个疯子!你要做什么?!」
阿岚也想问这个问题。这楚栖寒怕不是已经疯魔了,难不成只要是对着姜晚那张脸,他就能无下限地纵容?
楚栖寒笑得风淡云轻,只简短道:「我要给晚晚时间。」
「给什么时间?」主神不屑嗤笑,「她绝无可能脱离我的控制,你就别白费——」
但他一句话还未说完,楚栖寒就拉着他来到传送阵的入口。那传送阵如今仅剩一线缝隙,楚栖寒便眼疾手快地带着姜晚直接沖了进去!
随后剑诀骤起,楚栖寒翻腕将自己的本命长剑狠狠刺入熔岩遍布的荒土,只听空中嗡鸣一声,淡蓝色的屏障瞬间笼罩在整个魔域上空,之后再想逃亡进去的魔族纷纷被隔离在外,求生无门。
主神这才反应过来楚栖寒方才那句话什么意思,急急要转身冲出那道屏障,奈何楚栖寒如今顿悟有情道,本身实力就在他之上,布下的屏障纹丝不动,固若金汤,将主神彻底困在了魔域的范围之内!
楚栖寒已经理清楚思路。他面容坚毅,肃然屹立在焦黑荒土之上,隔着一道半透明的屏障与主神对峙。
他还是第一次从姜晚的双眸中看到那般明显的对自己的痛恨,就算知晓如今操控姜晚的是主神,楚栖寒也忍不住心中一悸。
而这一丝半点的动摇被主神敏锐察觉,当即阴鸷地笑了起来:「楚仙人,若是我现在叫姜晚掌控身体,你觉得她会怎么想你?」
「为什么她的师尊会把她关起来?是不是又要和前世一样?」主神放慢语速,音调里满是黏腻的玩味,「你说,她会不会这样想?会不会怪你?」
楚栖寒微微垂目,似思索许久,等到主神都快以为是自己把他说动的时候,他又果决抬起头来,轻快地朝主神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也配揣测晚晚的想法?」
主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楚栖寒耍了,恼羞成怒地以双拳锤在屏障上,发出闷闷撞击。
「晚晚定会知晓我的用意,而你……消亡只是时间问题。」
主神眼中闪过厉色:「你以为我会束手就擒?那若是我将这具身体毁掉了,你还能笑得出来吗!」
他说着便拿剑往自己的手腕狠狠割去,本以为楚栖寒会不顾一切地撤掉屏障阻止,但主神在动作间又只见楚栖寒站在原处,胸有成竹地噙着笑,根本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他是不愿管姜晚死活了吗?」主神困惑不已,连割腕的动作都迟疑一瞬,但想想之前他看到的楚栖寒对姜晚的各种神色动作,又坚决打消了这个念头。
楚栖寒爱惨了姜晚,这是他都看得出来的事实。
于是主神不再迟疑,剑刃覆在薄薄皮肤上,毫不留情地往腕间脉络割去——
本以为刺痛会骤然传来,可主神等了半天,却发现自己手腕上竟然根本没有伤痕!他不信邪地再度尝试,只能看到一道血线在剑刃划破下迅速出现,又很快消失,留下的只有完好无损的洁白肌肤,根本没有留下痕迹。
一定是楚栖寒懂了什么手脚!
主神勐地反应过来,瞪着眼睛朝楚栖寒望去,果真看见对方垂下的左手衣袖已经被血染出星星点点的血迹。血液滴落在滚烫的熔岩大地上,很快便形成暗色的痕迹,渐渐凝固出一片暗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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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能替人挡灾的法术……除了血契还能是什么!
主神之前已经从魔族那处得到情报,楚栖寒曾在姜晚身上下过血契,但这次他降神在姜晚身上,却并未发现有血契踪影。
他本以为是这道契约已经被楚栖寒抹去,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等着他??
主神额角青筋突起,怒吼道:「你就不怕我一剑往心灯捅去?!这便好啊!想杀你轻而易举了!」
楚栖寒淡漠看着他,对他的威胁浑不在意:「你若是想那般做,就不会这般心虚地吼出来让我知道了。」
「想必你也是知晓血契的,能替人抵挡伤害,但若是伤人性命的重创,更可能会落得同归于尽的结局。」
楚栖寒甚至都有些怜悯地看着他:「若是一剑穿心,我自然是活不成,但这致命之伤也有极大可能让晚晚也活不成。你太怕了,所以不敢拿自己的命去堵。」
他这话对主神来讲,简直是诛心。
主神的确是怕的。他怕死,怕得不得了。他好不容易才能飞升,不能让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都付诸东流。
因此就算姜晚只有半成的概率会死,他也不愿和楚栖寒以命赌命。
「原来这就是你的计划。」主神声音嘶哑,终于看透,「你是想将我看守在魔域之中,等着姜晚能突破我的禁锢,重新掌控身体。你是……在等着姜晚来杀我。」
在想明白这一点后,主神变得更加癫狂,勐地拔高声音:「你做梦!!姜晚不可能对我产生威胁!既然你想要等一个结果,那我就告诉你!你只会在这漫长时间中被我凌迟而死!而姜晚……也将永无自由之日!」
他说完尚觉得不够泄愤,举剑便胡乱往手臂上割去,直到看到楚栖寒的素白衣袖都被血染成鲜红,他才復又大笑起来。
但还不够。不够!为什么明明是他在折磨楚栖寒,可又是楚栖寒以那种看蝼蚁的眼神望过来?
他凭什么鄙夷我、怜悯我?!主神怒火中烧,只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被楚栖寒踩在脚下的人,所有成神之后的尊严都成了笑话。
他怒喝一声,正要继续抬剑往身上割去,不料贺兰玦蓦地出现在他身后,横掌便朝着他后颈噼去。
主神经歷两次降神,本身实力就已经大打折扣,如今也只不过是仗着占据姜晚的身体才能存活至今,哪里能反应过来身后的威胁,当即便被贺兰玦一击即中,朝前栽倒下去。
贺兰玦迅速扶住姜晚的身体,确认主神已经陷入昏迷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姜晚背了起来。
「楚仙人就打算一直镇压魔域,守在这里?」贺兰玦不咸不淡地问。
楚栖寒却不答,但站在原处以双手撑在剑柄上,根本没有要挪步的意思。主神狡诈,若是叫他从魔域中跑出来,恐怕就真要酿成大祸了。而他又不愿把姜晚关起来,如今将主神困在魔域,便只是为了给姜晚争取时间,尽早脱困。
贺兰玦见状怎能不明白,又淡淡扫了楚栖寒一眼:「对这种渣滓,楚仙人还是放任过度了,又何苦要受这份苦。」
楚栖寒摇摇头:「晚晚应比我更苦,是我没保护好她。」
贺兰玦好心劝他,如今听这番话便知自己劝不住,也就不多说了,只背着姜晚打算朝障泉楼走去。
她才转身又想到什么,回头向楚栖寒解释道:「师姐对我很好,我自然会好好待她。你放心,在师姐没有清醒的时间里,我会看管住那个疯子的。」
楚栖寒微微嘆息:「我杀了渊献,你就不恨我?」
贺兰玦如今根本听不得渊献二字。纵是她再坚强自持,也忍不住鼻子一酸,声音里带出些哽咽来。
「他做的是错事,我早就知道。只是……只是……」贺兰玦声音抖了两抖,摇摇头便不再说下去。
——再多说也无意义了,她和渊献都是罪有应得。
贺兰玦思及此处,便堪堪整理好心绪,倔强地朝楚栖寒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师姐,跟你本就无关。」
楚栖寒颔首:「我知晓。」
两人一时无言。贺兰玦心道她与楚栖寒又无话可谈,便转身真要抬脚走了。
不料这时楚栖寒又蓦地叫住她:「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是否答应。」
贺兰玦无法,只能佯装不耐道:「快讲。」
楚栖寒便道:「我在此地之事,请不要告诉她。」
这个「她」自然是指的姜晚。他始终相信着姜晚会挣脱主神的束缚清醒过来,因此才对贺兰玦有了这个没头没脑的嘱咐。
贺兰玦视线扫过楚栖寒鲜血淋漓的双臂,眼中神色变幻万千,终究还是咬着唇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到了魔域篇啦。接下来还是得看晚晚!
第69章 心灯内
姜晚只觉得自己睡了很沉的一觉。好像是从来没这么疲惫过, 明明知晓自己是在桃花林中,她尚还准备扶起眼前跪着的贺兰玦,可下一秒就被强制拉入睡梦之中, 不省人事。
等到她醒过来, 发现天都已经黑了,也不知晓自己睡过去之后, 楚栖寒将她安置在哪里,如今房间内丝毫无光, 伸手不见五指。
「师尊?」她在漆黑中试探着唤了声,有些好奇在自己睡过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又将如何处置贺兰玦。
可过了好久, 她都没有听到楚栖寒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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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便不愿意等了, 干脆起身摸索着往前走去, 就算房间内再密闭无光,只要寻到门窗, 总能让月色星辰透进来吧?
她抱着这个想法锲而不捨地四处逡巡, 可过了好久都没有触及到四壁边缘,就连她最开始躺着的床铺都寻不见了,可见这空间并非她想像中的房间一隅,而是辽阔无疆。
姜晚心中一沉,立马明白过来事情不是她想像的那样简单, 于是她转而开始召唤系统,意料之中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她像是与世隔绝了。
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了保持体力, 姜晚干脆席地而坐, 细细回想自己在昏睡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只记得听见系统很是疑惑地想要告诉她什么, 但却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断掉了与姜晚的连接。而且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她确实是有异常的感觉的,像是……魂魄与身体的某根连结线突然被剪断,这才导致自己失去对身体的操控。
那么,到底又是发生了什么,才让她落到如此地步?
姜晚十分不安,顿时觉得坐不住了,又站起身试图走出这处囚笼。
以前她曾听系统讲起过,有失败的任务者会被主神投入虚无空间之中,永世不得自由。如此说来,难不成是主神没有死,他们……败了?
姜晚不寒而慄,唿吸都重了几分,情不自禁地迈开步伐往前奔去,像是打定主意要证明自己的设想错误一般,去寻找能反驳的蛛丝马迹。
直到最后,她终于遥遥瞧见远处的光亮,剎那间豁然洞开,脚下忽而化作高耸悬崖,漆黑瀑布飞流直下,坠入深渊中溅起无数墨迹般的浪花。
不同于方才的漆黑空无,姜晚站在悬崖边缘远眺出去,只见海面平静,水波温柔,一座漆黑高塔立于礁石中央。
白日冷淡,飞鸟无声于半空飞过,远处的岛屿安静崩塌融入海中,任何声音都听不见。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姜晚终于抑制不住满心迷茫,脱力地跌坐在瀑布边缘。
·
而在障泉楼中,主神终于清醒过来。
他瞬间坐直身体,向内检查着自己魂魄的情况,然后就发现原本被他镇压得好好的姜晚魂魄……竟然在心灯角落中甦醒了过来。
这个发现顿时令他焦虑不已,再一想到正是因为贺兰玦的偷袭,才令他昏迷后失去对姜晚身体的掌控,这才导致姜晚魂魄脱困,当即想杀了贺兰玦的心都有。
转而主神又反应过来——既然如今他已经没有再用渊献的身体,那他想杀贺兰玦不就再也不会受到影响了?
他早就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不顺眼了!
主神思及此处,一鼓作气地拎剑推门,作势要去找贺兰玦算帐。
恰好贺兰玦就在门口等着他,在看清主神杀气腾腾的表情后,她右手防备地握向剑柄,慎重退后了两步。
主神见状讥讽起来:「我见你在桃林中说得大义凛然,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样子,如今四下无人了,见我时竟会畏惧,看来你还是怕死的。」
贺兰玦耸耸肩,眼睛一直紧盯着主神的动作:「我死不死,倒是无所谓。但我不能死在师姐的手中,这样一来……等她醒后会难过的。」
主神脸上笑意尽敛,紧皱起眉:「你们就这么认定她能甦醒过来?我告诉你们,有我在一天,这就绝对不可能。」
他说得认真,但贺兰玦听得随意,只敷衍道:「谁知道呢?」
而正是这种不将主神放在眼里的态度,才是最能激怒他的。因此主神不再多说,干脆拔剑就朝着贺兰玦攻来。
贺兰玦虽知晓楚栖寒在姜晚身上留下血契,但一想到楚栖寒也是对抗主神的重要战力,因此下手便有了分寸,不敢真弄伤姜晚,以免会连累到楚栖寒。
这就导致她还是在这场对决中处于下风。
姜晚的实力本身就已经在贺兰玦之上,之前若非主神被楚栖寒气昏了头,贺兰玦还不一定有机会偷袭,如今她接下几招后便有些吃力,只能飞身转而上了障泉楼顶,企图躲开主神紧追不捨的攻击。
「想逃?」主神狞笑道,「现在没有渊献护着你,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他提及渊献二字,贺兰玦眼中便闪过悲哀神色,一时间被扰乱心神后,连动作都慢了半秒,这瞬间缓滞被主神看在眼中,当即乘胜追击,挥剑便朝着贺兰玦的头颅斩去!
贺兰玦瞬间清醒过来,后知后觉主神方才是故意用话激她,神情一凛想要后退,可又在那剑刃离她只有分毫的时候,主神的攻势竟然又莫名瘫软,最后往贺兰玦怀中栽倒过去。
贺兰玦如今高度警惕,瞧见对方靠近的动作后下意识就想要躲开,但理智又告诉她目前眼前的身体是姜晚,因此堪堪忍住退后的动作,咬牙冒险扶起对方。
主神看上去像是又晕过去了,贺兰玦迟疑着是否要将他绑起来,随后便听到耳畔传来均匀的唿吸。
那唿吸频率清晰规律,可不像是陷入昏迷之中。
福至心灵般,贺兰玦试探着低声问:「……师姐?」
但靠在她肩头的女子仅皱皱眉,不像是有反应的样子。
于是贺兰玦屏住唿吸,缓缓伸出手来,托起姜晚的手腕后在她掌心写下个「玦」字。
于是她立马被姜晚抓住救命稻草般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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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玦这才放下心来,大口大口剧烈唿吸,额角尽是渗出来的冷汗。她不敢去想若是面前这人依旧是主神,自己是否还能活命,但至少现在看来……她和姜晚都安全了。
随即她心中的后怕都被欣喜替代,忙又拉着姜晚的手,缓慢又仔细地写下字来。
「降神。」她只简短写道,而后希冀地等待着姜晚的回覆,也不知等多久之后,才见姜晚竭力挪动手指,颤颤巍巍在她的掌心復又写下个「知」字。
贺兰玦笑了起来,贴心地拉过她在旁坐下,用最简单的话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告知予她,而后又从姜晚的回覆中得知,姜晚目前无法视听,也无法言语,只能从身体的触碰来感受到外界。
贺兰玦对此倒是不意外。
她好歹和主神共处过一段时间,以前她便隐约察觉到,只要主神触碰自己,渊献的魂魄就会出来阻挠,如今姜晚的情况也算是验证了之前的猜想。
而如今姜晚正站在醒来后看到的那处高塔上,面前的仍旧是黑色的瀑布汪洋,海鸥僵硬地从白色悬崖旁飞过,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只能透过抬起的手掌上,轻微划过的触感,来同外界的贺兰玦交流。
这种交流很耗时间,也很困难,但姜晚心情颇好,总算打消了初醒时的惶然。
她之前就从系统口中已经得知,降神是强行抢夺肉//身原本魂魄的五感,既然她现在能通过触觉来感知外界,今后渐渐恢復,也并非毫无可能。
而且这也让她对自己所处之地有了大致的了解。
既然是被主神封闭起来,此处定然就还是在姜晚的意识之内,若是她没猜错,或许这里就是她的心灯内部。将来等她道行精进,需斩心魔渡劫,应该也会来到此处。
不论如何,至少能确定此处是安全的。
姜晚将来龙去脉推理了一遍,正要再问贺兰玦关于楚栖寒的事,不料贺兰玦在她手心的比划戛然而止,笔画突兀断掉,显然是外界的贺兰玦遇到了什么事。
姜晚笑容骤敛,又察觉到脚底传来轰鸣震动,于是从凭栏朝下望去,便见高塔下的海洋狂怒翻波,潮水汹涌高涨,仿佛要吞没高塔般席捲而来。
她连忙转身躲进高塔内,在海浪重重沖刷中反应过来——应是主神清醒后,重新夺去她身体的掌控权。
主神的魂魄定在因为失控而惊怒不已,才导致心灯内的浪潮如此激烈地朝姜晚发起攻击。
姜晚倒是丝毫不怕,反而有一道灵光闪过,眼睛亮起有了个新的念头。
——既然她能和主神轮流夺得身体的掌控权,那便说明主神的魂魄也能在这心灯内部寻到!
若是她能一举找到主神的魂魄,岂不是就有办法和他对峙了?但同样的,一旦主神的力量强过于她,也有办法在这心灯内对她展开追杀,直到最后彻底消灭她的魂魄,占据姜晚的身体。
事不宜迟,姜晚趁着外边海浪平息后,立即动身开始搜寻这心灯内的可疑之处,不过这次还不等她寻到蛛丝马迹,她就察觉到自己掌心传来湿漉漉的触感。
姜晚疑惑地抬手看向自己干净空荡的掌心,并未发现有任何异样。但粘在手上的触感又不似作假,她试探地用双手抹了抹,只觉得触感黏腻温热,十分不祥。
那摸起来的感觉……太像血了。
姜晚努力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转而又伸长手试探地触碰旁物,果真在心灯内的一片虚空中摸到了光滑如绸缎的布料,像是某个人的衣物。
这下才让姜晚明了过来——应是主神再度沉睡,才令她甦醒过来,重新掌控部分身体的主动权。
那么问题又回来了——为什么她手上会有血呢?难不成在主神甦醒期间,他已经犯下了什么杀戮?
姜晚光是想像主神顶着自己的脸为祸人间的场景,就恐惧得浑身颤抖起来。
要是主神真做出那样的事情,全天下都会认为是她姜晚犯下的罪孽。别说天底下的世人无法原谅,就连姜晚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的肉//身做出那些杀戮暴虐的事情。
而这时有一双温热的手覆上她的掌心,安抚似的轻轻与她相握,像是在劝慰她镇定下来。
姜晚一惊,连忙要将手撤开。
从方才她伸手触及衣物便能推算,目前在她身边的定是还有一人,而如今能出现在这障泉楼的人也就是贺兰玦了,她不想自己手上的血弄脏对方。
但外界那人仿佛知她所想,很是不容置疑地又牵回她的手,随即潮湿微凉的触感传来,像是丝帕从自己掌心抹去。
姜晚渐渐反应过来,这是那人在仔细替她擦拭掉手上的东西。
姜晚鼻头一酸,在被那人温柔对待后,心中恐慌再掩藏不住,最后她拉着那人,颤抖着在对方掌心写道:「我杀人了吗?」
光是问出这个问题,姜晚就已经十分难过了。她在上辈子也杀过人,虽说是为了生存,但杀人后的阴霾从未散去,在每一个深夜里像火炙烤着她。
这一世若非必要,她根本不想再犯下杀孽。
而后姜晚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顿了下,随后有坚定沉稳的笔画落于掌心。
「没有。」
姜晚稍稍放松心神,忙又问:「那我手上的是什么?血吗?」
这次那头回得很快:「有人受伤,但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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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无大碍,但还是见血了。姜晚并未觉得松了口气,反而更加低落起来。
于是那头顿了顿又写:「不用担心,他很好。」
姜晚一时没反应过来,慢吞吞回覆:「谁很好?」
「受伤的人。」
姜晚本想叫贺兰玦帮她道个歉,但又觉得这种事情还要委託于人,实在是没诚意,遂作罢。
她转而又写下之前没来得及问出的问题:「那我师尊还好吗?」
这次那头回復得轻快:「他也很好。」
那便是好了。姜晚终于露出醒来后的第一个笑容。
她思虑许久,最后还是郑重地委託贺兰玦:「如果你见到他,请帮我告诉师尊,我定不会叫他再遇到前世的难题。」
她指尖更加用力几分,利落写道:「这次,我会解决好所有问题。」
她在写完后等了好久,都没等到贺兰玦的回覆,便有些担忧是不是这个请求太过强人所难。毕竟楚栖寒与她的的确确杀死了渊献,贺兰玦想必对楚栖寒还是心有芥蒂的。
就在姜晚又想补充一句,说不方便见楚栖寒就算了的时候,那头的指尖轻轻落下。
「好。」
第70章 献花束
打定主意后姜晚就不再彷徨, 就算大多数时候她还是被切断感官,封闭在心灯之内,但凭藉为数不多的甦醒时刻, 她也算零零散散从贺兰玦的描述中知晓当初桃林所发生的的事情。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 是将我关起来,这样主神就不会伤及无辜了。」姜晚在贺兰玦掌心这般写道。
她如今每次清醒, 要么能感知到手上的湿热,要么就是发现自己正紧握剑柄。虽然贺兰玦每次都告诉她, 没有人伤亡,但姜晚心里还是不太肯相信。
时间过了这么久, 难不成主神能转性变慈悲了不成?
可具体主神有没有伤人, 或者……有没有杀人, 姜晚甚至都不敢开口细问。
她怕自己接受不了真相。
而在知晓楚栖寒仅仅是将主神封闭在魔域之内后, 姜晚也实打实纳闷许久。魔域这么大,很难保证主神不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就算楚栖寒当初真大义灭亲, 将她关起来,姜晚也不会怪他。
那头贺兰玦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也罢,贺兰玦毕竟不是楚栖寒,又如何能知晓楚栖寒到底是如何打算?
姜晚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这段时间她在心灯内部已经搜寻完高塔,可怎么找都找不到主神留下的踪迹, 因此又打算回到最开始的悬崖上去查看。
令姜晚不解的是,在海天交接之处她总是能隐约见到一束火光, 微弱但长久闪烁, 但不知其为何物。
那道火光就像一束白日焰火, 遥遥地与她相对, 但碍于中间隔着一整片汪洋, 姜晚目前暂时还无法前去一探究竟。
而就在她眯着眼睛细细端详那处火光时,她忽而就又感受到手掌中传来温热的触感。
是一双手正轻轻地与她相握。
「那我就先回去了。」她听见贺兰玦的声音在她耳边传来。
这是……能听见了?
姜晚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就反问道:「回哪里去?」
此话一出,耳边的唿吸都停顿几秒,像是在惊讶,又像是在戒备。
姜晚暗忖,应是贺兰玦以为主神甦醒,待会儿指不定就要跟她反目成仇。
于是她忙道:「阿玦,我方才听到你的声音了。」
她尚觉得这话不足以令贺兰玦信她,因此又飞快想了些只有凛苍派内少数人才知晓的事情:「我是姜晚,你还记得多年前我们在霜顶吃荔枝的事情么?」
她说得急切,在话音落下时便听见一声细微的轻笑传来,不过姜晚如今心思都放在如何证明真身上,因此并未注意笑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她只当是贺兰玦也想起那时的趣事来了。
果真,她听见贺兰玦松了口气,欣慰道:「果然师姐不同常人,这么快就能摆脱那东西的束缚。」
她竟然称唿主神为「那东西」……想来是真的恨之入骨了。
姜晚解释道:「若说彻底摆脱,还早得很,只不过是渐渐开始有了恢復的迹象。」
「要斩草除根的话,还必须得寻到主神魂魄藏匿的地点才行,很遗憾我在心灯内搜寻许久,目前还是毫无头绪。」
外界的贺兰玦仔细听她讲完,无声转头去与屏障外的楚栖寒对视一眼。
这几日主神总会在夜晚陷入昏迷,而后姜晚就能暂时感知到外界,贺兰玦发现这个规律后,便好事做到底,每晚带着姜晚来寻楚栖寒。
只是没想到今日的姜晚居然开口说话,叫她和楚栖寒俱是神色一凛,差点没直接祭剑出来。
而楚栖寒深深注视着姜晚,最后望着贺兰玦做了个口型。
「眼睛。」
贺兰玦明了,试探地抬手在姜晚面前挥了挥,不过那双眼睛就像是蒙着一层雾般,只茫然地盯着前方,并未察觉到贺兰玦的动作。
贺兰玦低声问:「师姐,你是不是……现在还看不见。」
姜晚自己倒是不觉得难受,坦然答道:「目前我能听见你的声音,感受到你的手,而且我自己开口说话,也能被你听见了。这已经是幸事。」
她手中用力,握紧了贺兰玦的双手,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你把我关起来吧,趁现在我还能掌控自己。我实在不想……以后在主神的操纵下酿成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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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玦惊讶地看着她,对姜晚的提议有些无所适从。
她又问询地看向楚栖寒,在得到楚栖寒的颔首授意后,转而笑道:「师姐,也不必这么着急。主神如今是以你的面容出现在魔族面前,那些魔族只认得渊献,又如何愿意听他的话?所以这段时间,主神不过是在障泉楼中恼怒不已罢了,并未干成什么事情。」
姜晚尚还在担心:「那我之前手上的血……」
贺兰玦打断她,语气更加坚定:「没关系,师姐。你没有伤害到什么人。」
姜晚听她说得笃定,应是无法再从她口中得到其他情报,只能咬唇不言了。
贺兰玦有心叫她放松心神,声线復又变为柔和,提议道:「师姐被关得太久了,想必心神疲累,不若我带你四处走动下,调养生息一下。」
姜晚其实没什么心思到处走动,但想着贺兰玦也是一番好意,便答应下来。
「师姐先等我下。」贺兰玦快速说道,转而就松开了牵着姜晚的手。
她退后几步,又看向楚栖寒的方向,却是含笑朝他做了个歪歪头的动作,示意楚栖寒进入屏障之中来。
楚栖寒立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这是叫他带姜晚到处游荡下,特意给他们留出的独处时间。
楚栖寒神色微动,最后微微躬身朝贺兰玦鞠礼,以示感谢。
但贺兰玦学着沈暮峤当初的动作,一侧身便躲过了,背过身去洒脱地朝他挥挥手,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如今唯剩姜晚和楚栖寒还待在屏障两侧,魔域的风从姜晚背后拂来,将她的碎发微微吹起,几乎要遮挡住那双空茫的眼睛。
楚栖寒同她相对而立,眼底有着大雪封山般的忧苦,最后还是朝前走出两步,踏入魔域之中。
他轻轻拉起姜晚的手,还是同之前一样,在她手中写道:「走吧。」
姜晚还以为面前的人是贺兰玦,笑着调侃道:「阿玦为何现在不说话了,师姐可没有失聪。」
楚栖寒见她心态不错,也欣慰地弯弯眉眼,復又在她掌心写道:「魔域人多眼杂,恐隔墙有耳。」
姜晚心想是这个道理,也忧心起来:「那我是不是也不要说话为好?」
这次掌心的字回復得很快:「无妨。」
姜晚不能理解为什么贺兰玦说话便是隔墙有耳,但她说话便是「无妨」,不过看在贺兰玦最为熟悉魔域的份上,姜晚决定听从她便是了。
因此她反握住那只手,转而问:「那阿玦要带我去哪里?」
这个问题倒有点难住楚栖寒。
他沉思片刻,才在掌心写道:「你想去看看,魔域的海吗?」
·
无剎海从扶风城蔓延至对岸的魔域,叫这熔岩涂炭的大地都因海水而止步。
焦枯大地与海岸线之间,甚至还有一线洁白沙滩,宛若弯弯月色落在这杀戮之地,皎洁颜色同魔域的漆黑底色形成鲜明对比。
楚栖寒牵着姜晚走入沙滩,有些遗憾如今的姜晚看不见眼前的风景。
但姜晚可以感受到风。
入夜的海滩逐渐转凉,波浪在耳畔柔和起伏,姜晚有些觉得贺兰玦的提议不错了,在心灯中紧绷疲惫的心神如今都渐渐松弛,舒适地喟嘆一声。
「阿玦,等我能看见了,你再带我来一次好吗?」姜晚眷恋地以手去触碰冰凉海潮,「这里的风景一定很美。」
楚栖寒在她湿漉漉的手中回了个「好」字。
姜晚不介意「贺兰玦」如今的沉默,转而问道:「魔域会有星辰吗?如今我也没有机会抬头看看,也不知晓此处的天空与别处有何不同。」
楚栖寒便仰头看向夜空,因为魔气瀰漫的缘故,魔域的夜空只有黯淡月光,半点星辰都瞧不见。
不过楚栖寒回答道:「有的。」
「你骗人。」姜晚立马戳穿他,皱皱鼻子笑起来,「你忘啦?前世我来过这里,自然知晓魔域之上黑云密布,根本瞧不见星辰。」
姜晚语气变得惶然起来,连嘴角都耷拉下来:「阿玦,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你……是不是在骗我啊?」
姜晚紧紧拉着楚栖寒的手,认真地朝他求证:「你对师姐说实话,我是不是……真的杀人了?」
她原来在担心这个。楚栖寒暗忖。
姜晚勉力使自己的语气不颤抖:「若是主神操纵着我的身体杀人,这份罪孽我自是要承担的,因果便是如此,你不可能永远瞒住我。」
「我也不愿你瞒我。」
楚栖寒无声地嘆了口气,在她手中写道:「我没有骗你。」
「你没有杀人,主神并未犯下大错,我们所有人都在监管着他。楚栖寒不会容忍他利用你的。」
楚栖寒这个名字出现在掌心,姜晚心中微定,总算勉强相信。
但她又兀自不肯服输:「但你就是骗我了,关于星星的事。」
楚栖寒听她说得倔强,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又写道:「我没有骗你。」
姜晚挑眉:「还想抵赖。」
楚栖寒嘴角微扬,继续写道:「你就是星辰。」
姜晚因他这句回復一愣,总觉得不像是贺兰玦能说出的话。这情话听起来,反倒是……像她那终于开窍的师尊能得说出口的。
她努力把这种感觉抛之脑后,笑道:「总算是能理解为何当初那般多小师妹追阿玦了,哄人的话一套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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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始终误认为是贺兰玦的楚栖寒揉揉眉心,有了些好不容易告白却被认错人的憋屈。
而这时真正的贺兰玦遥遥对他以法力传话道:「有魔族叛变,正朝你们那边攻来。」
楚栖寒的眼神骤然变冷,转而在姜晚手中写道:「岸那边开了许多红色山茶。」
姜晚不知晓他与贺兰玦的情报沟通,惊奇道:「魔域竟然会有这种花?」
楚栖寒已经能感受到魔气由远及近,但还是耐心与她解释道:「山茶掉落如断头,渊献用之来告诫魔族需视死如归。」
「只不过是花罢了,倒也不必赋予其这般杀戮之意。」姜晚有些不以为然。
楚栖寒翘翘嘴角:「我去摘一些过来。」
姜晚自然是答应的,点头后主动松开了手。
于是楚栖寒凛然转身,霜白长发在暗夜寒风中高高飘起,剑意霎时遍布周身,他御剑而起,遥遥便朝着叛乱想要击杀姜晚的魔族大军俯身而去。
「——却邪。」
·
夜风越来越冷了。
姜晚已经能感觉到海水沖刷靴底的冷意。她估摸着时间,感觉不剩多时她就要被主神復又封闭起来。
可是她又怕折花而归的贺兰玦会寻不到她,因此就算感受到海浪上涨的潮意,她也丝毫没打算挪开脚步。
直到听见背后有脚步声传来,姜晚终于松了口气,笑着转头:
「摘到了吗?山茶花。」
楚栖寒素白衣裳都被魔族的血染成和山茶一样的深红色,在他背后遥遥堆叠着如山的魔怪尸首,楚栖寒甚至没有转身,只翻腕挽出个剑花,于是身后的尸山血海都化作齑粉,瞬间消失不见。
为了不让主神同叛乱的魔族对上,以姜晚的身体去犯下杀戮,他率先便将所有要来谋害姜晚的魔族除尽了。
而如今在听到姜晚的问话后,他悄然将剑收回,最后将一束火红的花束轻柔递进姜晚的手中。
山茶沁香扑鼻而来,姜晚好心情地发现自己除了看不见,其他的感官都已经復甦。
而后她感受到手心传来熟悉的触感:
「摘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相爱,有人深夜看海(不是
下章晚晚就能看见啦。然后就会知道是师尊在陪着她~
第71章 涨浪潮
再从心灯中的黑色高塔醒来, 姜晚都仿佛还能闻到山茶和海风的气息。方才接到花束的悸动尚在心中怦然作响,于掌心写下字迹的指尖微凉,但一笔一划都仿佛能带出烫意。
她知晓这种情思并不寻常, 唿吸随着笔画落下的节奏颤了好几次, 但一直忐忑着没有问出怀疑许久的问题——「是师尊吗?」
姜晚莫名就是有这种笃定,眼前的人应是楚栖寒才对。
这段时间她被封闭五感, 可凭藉掌心感知到的笔迹和力度,久而久之也能察觉出是两个不同的人在与她交流。其中一个轻柔写下簪花小楷的, 应是贺兰玦;但另一个以利落手势写下瘦金体的,又会是谁呢?
还能是谁呢?姜晚思及此处都忍不住笑起来。
她与楚栖寒共处这么多年, 能不认得那字迹吗?就算师尊最开始还在竭力掩盖笔法, 试图矇混过去, 但或许时因为海风与花格外叫人心动, 在赠予她花束时写下的字……已然是姜晚从小见到大的笔迹了。
只不过姜晚还来不及问出口,就被重新拉回心灯之内。说不定现在主神已经把属于她的那束花扔掉, 在外边恼怒地和楚栖寒大打出手。
真遗憾啊。姜晚都不禁嘆气。
若是她预料得没错, 那本该是属于她和楚栖寒宝贵的独处时间,结果内里突然换了个人,恐怕她师尊心里也格外郁闷吧。
等到下次出去,一定要好好问清楚,面前那人究竟是不是楚栖寒, 他又为何要隐瞒身份。
姜晚想到这里,便从高塔上下来, 继续开始在这心灯内部搜寻起主神的踪迹。
那座高塔内空无一人, 而陡峭悬崖本就是姜晚的来路, 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可疑痕迹的。唯独没有调查过的……
姜晚抬眼看向远处那道微弱的火光。
此处的海水根本一丝蔚蓝颜色都无, 看上去像极被魔气污染的无剎海。若是叫姜晚相信这是自己的心境, 她自己都肯定不会信的。又联想到每次主神甦醒就会引起此处的一场海啸,姜晚完全能推算出——如今心灯内的黑白景象,定然是因为主神的干涉才变成如此。
唯独那处海天交接处的焰火尚有明媚光色,是不是就可以说明……那处心灯之境尚未被主神污染呢?
或许这次,她应该从海那边的白日焰火着手开始调查。
只是,到底要如何才能前往这漆黑海水的彼端,就成了问题。如今的她是没办法使用本命剑的,总不能叫她徒手游过去吧?
且不提她游不游得过去,这海水底下是否潜藏兇险也不得而知。
姜晚谨慎地打消念头。在主神未死的时候,她不能冒险。
然而在她踟蹰之际,莫名却有一阵微风袭来,引得她腕间一轮红线上金坠摇晃。
姜晚似有所感地抬起手来,恍惚察觉到腕间传来温热触感,凭空出现的修长手指轻轻围握在她的手腕,挡住了那条殷红丝线。
姜晚受惊回头,却看到是楚栖寒正站在她身后,以宽厚胸膛与她相贴,被素白宽袖包裹的手臂上举,食指与拇指虚虚相扣,刚好形成一个拢住她纤细手腕的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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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到底是幻觉?还是主神的把戏?
姜晚顿时警惕起来,挣扎着就要逃离身后这人的禁锢。这里可是她的心灯内部,除了她,还有鸠占鹊巢的主神,根本不可能有别的人能进来!
更何况她如今已经确认外界与她交谈之人才是楚栖寒,那么眼前这人,定然不会是她师尊。
姜晚思及此处,便要抬起空闲的手往头顶金钗伸去,髮丝散落的瞬间金钗寒芒闪过,几乎就要刺入来人的眸中,但还不等姜晚动作至一半,却又被身后那人眼疾手快地挡下来。
「才几日不见,晚晚就不认得师尊啦?」
带着笑意的嗓音于耳侧响起,却让姜晚更加恼怒。
她气极反笑:「你也配冒充我师尊?」
说罢便是手腕用力,躬腰一转便握着金钗欺身而上,以体重压着来人往后仰去。
那人顶着楚栖寒那般的清和笑颜,这次甚至是没有阻拦或抵挡,顺势搂着姜晚的腰肢往下倒去,以自己的身体作为防护,令姜晚并未触及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
他的双手还握在姜晚腕间,于是那点楚栖寒赠予的红绳碎金就在他鼻尖处摇摇晃晃,闪烁的光芒将来人双眸都映得亮亮。
那般明亮通透的视线又叫姜晚忍不住起疑。面前这人确实叫她分辨不出与楚栖寒的区别,难不成……这是她的心魔?
「你到底是什么人?」姜晚不抱希望地问——毕竟也不能指望心魔承认自己是心魔吧。
果不其然就听见那人回答道:「晚晚认为我是什么人,我便是什么人。」
他护着惊疑不定的姜晚起身,举目望向的却是天际那处焰火。
也不知时想转移话题,还是要降低姜晚的警戒心,他转而问道:「晚晚想去那边看看?」
姜晚抱臂提防,不露声色地打量着他:「你有办法带我过去?」
于是她就见面前的楚栖寒轻笑一声,抬起修长手指扣了扣她腕间红线。
「这又是做什——」姜晚自然不愿有旁人触碰楚栖寒赠予她的东西,作势要捂着手腕退后几步,不料却发现那腕间的红线像是绳结散开,竟然自发舒展成一条直线,朝着远处的焰火直伸而去。
那条线本就极细,如今蔓延开来,几乎叫人看不清丝线的轮廓,只有在阳光的映射中能偶尔察觉些微闪烁,仿佛一线水光。
这条线就叫姜晚怎么看怎么熟悉了。
——当初在无剎海镇压魔族,楚栖寒便是从自己的心灯处引血线为镇魔符咒注入法力的。
那这条红线究竟又是什么来歷,竟然能做到同样的事情?
不等姜晚问出口,楚栖寒却是将她直接打横抱起,脚尖轻盈一点,仿若空中漫步似的踩上丝线,于漆黑海面的上空横渡。
姜晚忍不住朝下望去,暗不见底的海面掀起浪潮,随时都可能将他们吞没,她才看上半秒就头晕目眩,赶紧挪回视线来。
「你该不会是想走到途中,把我给扔下去吧?你是主神派来的?」
楚栖寒好笑地看她一眼:「不会的,若是真有不测,我会和你一同跳下海面。」
……这听起来也不怎么吉利啊。
姜晚努力不去想两个人掉下去的画面,转而问:「从我在这里醒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之前你是躲起来了吗?」
抱着她的楚栖寒摇摇头:「需要一定的契机,我才能出现在这里。」
「比如?什么契机?」
楚栖寒意有所指:「一花一世界,心灯看似狭仄微小,但内里方圆是无法衡量的。若是魂魄被困于心灯之内,那人的方位其实很难被追踪到,需要多次与被困的魂魄接触,才有机会追踪而至。」
姜晚似有所悟。所以当她被困在心灯中后,主神也从未面对面地发起攻击,便是因为心灯之境无穷无尽,她寻不到主神,主神自然也很难寻到她。
双方王不见王,这才达成暂时的和平。
而既然说到,多次与被困魂魄接触,就有机会追踪到心灯内,那面前这人的来歷不也就明了了么?
姜晚掀掀眼皮:「你真是师尊?」
楚栖寒这次却只答:「晚晚有提防心,是好事。」
——那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之前不知晓他身份还好,现在证实眼前这人就是自己师尊后,姜晚反而觉得不自在起来。
搂在自己背后的手存在感变得极强,像是体温都从对方身上烧了过来,将姜晚的脸和耳朵都烧得烫烫的。
她忍不住蜷了蜷指节,都不知道要将手放在哪里比较好。
但转而她又抓住楚栖寒话里的把柄,不服输道:「那这么说来,外界和我一起去海边的也是师尊吧?为什么要瞒着我?」
说到最后,她语气里甚至带上质问。只是如今两人终于在心灯内毫无阻碍地相遇,见着楚栖寒那张脸了,姜晚连那质问都软软的,听不出任何不忿。
楚栖寒听着她的声音,每听一句,脸上的笑容就多了一分。
最后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才低声承认道:「我没有保护好晚晚,才导致局面变成如此,因而害怕晚晚怪我。」
姜晚便笑:「师尊竟然也有怕的时候?」
楚栖寒的笑容带上一丝无奈:「但凡是与晚晚有关的事情,师尊都是担心的。」
「师尊以前便对不起晚晚,若是如今再犯下错,晚晚或许就不要师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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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在那条丝线上行走,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将他与姜晚吹落下去。
姜晚听着看着,就觉得两人的关系似乎也是如此,如履薄冰,岌岌可危。她在害怕着,现在她又知道了,楚栖寒……也是在害怕着。
她以前从未想过楚栖寒竟然是这样想的。
世间所有人都觉得楚栖寒对任何事都有着淡然处之的笃定,但姜晚渐渐也能发现,楚栖寒唯独对上她,就总是小心翼翼又瞻前顾后,叫她不明白为何楚栖寒像是变了个人。
不料楚栖寒竟是在害怕失去她。
这种患得患失让楚栖寒不再像是高高在上的楚仙人,反而跌落在尘世间,无数次低声下气地挽留姜晚。
现在姜晚看不见楚栖寒的神情,但她从未这么清楚地意识到,哪怕是飞升成神,楚栖寒……其实依旧是一个为情所困的普通人。
于是姜晚安抚地晃了晃他的手指,放软声线道:「可是我这些日子,都十分想念师尊。」
这句话说出口,对于姜晚来说自然是轻而易举的。她从前世起便是有话直讲的性子,喜欢便说喜欢,不爱便是明明白白的不爱,若是什么话都藏在心底不叫人知晓,天底下的误会可就再也解不开了。
但听在楚栖寒的耳中,无异于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他得有多久没有听到过姜晚这般撒娇的话了?
两世磋磨以来,如今才又让两人的关系重修于好,才能从姜晚口中听到「想念」二字,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救赎。
楚栖寒无声长嘆,低头去瞧怀中的女子,很想现在就吻上去。
而他本来平稳前行的步伐一顿,却是吓得姜晚什么柔情都飞了,忙不迭抓紧他的衣襟:「怎么了?!我们不会摔下去吧?在这里可没办法御剑!」
「不会掉下去的。」楚栖寒都有些无奈了。
见姜晚还是胆战心惊的样子,他沉思片刻后,还是决定说出实情以让她心安。
「红线是由我的心头血制成,因此带有护主的特性。只要有我在,我们就绝无可能摔下去。」
姜晚悚然,抬眼瞪向他:「心头血这般重要之物,师尊怎如此浪费?」
楚栖寒继续往前走去,随口道:「送予晚晚的东西,怎么能叫浪费?」
姜晚听他毫无反省之意,顿时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忙继续追问道:「那悬挂在红线上的碎金吊坠……又是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后怕,既然连红线都是由楚栖寒的心头血制成,那吊坠定然也是对楚栖寒极为重要之物。楚栖寒当初那般随意地赠予给她,若是姜晚一个不留神,叫那红绳毁坏了去……岂不是会对楚栖寒不利?
但这次楚栖寒没有直接回答,只低头含笑道:「对于我来说,什么都没有晚晚重要。这条红线能带我寻到晚晚,便是它最大的用处。」
姜晚对他的答案尚不满意,还待继续追问到底,可楚栖寒已经带着她落到海面彼端隔岸相望的悬崖上,那处持续燃烧的焰火近在咫尺。
两人举目去瞧燃烧中的火焰,这才发现唯独此处不止黑白二色,焰火底下有翠绿草地,碎叶正随着风声轻轻摇曳。
姜晚怔忪去触摸那些及腰的草叶,果不其然发现是菸草的叶片形状。
「这是你内心中最为坚守的角落。」楚栖寒沉声解释道,「此处心火不灭,你亦是不灭。晚晚,保护好这里,也……利用好这里。」
利用?姜晚知晓楚栖寒定不会平白无故说出这番话,还要细问,却察觉到手中一空,楚栖寒的身影竟然化作光点汇聚于她腕间,很快就消失不见。
姜晚茫然眨眼,忽而听见悬崖底下的海浪越发汹涌,仿佛是主神察觉她的动作后愤怒的反击。
她试探地探头往下望去,飓风勐烈地升腾而起,将她的长髮吹拂得散乱开来。
涨潮了。
第72章 共御剑
有了之前掌控身体的经验, 姜晚在看到海浪汹涌而来时,并不觉得惊惧,反而兴奋起来。
如果说涨潮是主神对姜晚的不满, 那就意味着主神復又回到这心灯内部, 才能通过操纵海啸来攻击她。
因此,也就说明, 她又能感知到外界了。
果不其然,带着涩意的海风从脸颊处拂来, 姜晚试探着躬腰,触及到冰凉细软的沙砾。
——这竟然还是在无剎海边??
她下意识问:「我睡了多久?」
于是身边那只手握上她, 打算继续在她掌心写字。
姜晚不禁觉得好笑, 无奈道:「师尊, 你不会还想瞒着我吧?」
她口中的「师尊」二字令楚栖寒勐地抬头, 还以为是姜晚终于能看见他。
可望进姜晚的眸底时,他有些失望地发现还是一片空茫。
于是楚栖寒妥协地嘆了口气, 终于开口出声:「这些日子一直同你这般交流, 有些习惯了。」
姜晚摆手表示不介意,转而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为何此次醒来还是在海边,在我沉睡之后,可有发生何事?」
楚栖寒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周遭。
他身后还有着之前剷除叛乱魔族的混乱痕迹,面前的沙滩早就变得凌乱不堪, 连海水都浑浊许多。
之前主神在醒来发现自己不在障泉楼时,恼怒至极地和他打了一架, 方才献给姜晚的山茶花险些支离破碎, 还好被楚栖寒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 小心地护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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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护花的举动着实将主神噁心了一番, 光是想到趁自己不在时, 姜晚居然在此处和楚栖寒卿卿我我,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仗着楚栖寒不敢伤害姜晚的肉//身,主神一次又一次地朝着楚栖寒发起进攻,但凡打不过了,便举剑往自己身上划去,以让楚栖寒替姜晚代为受伤。
……贺兰玦站在远处观战,都因为主神这些险恶行为而鄙夷不已。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很快主神就又陷入沉睡,转而换了姜晚甦醒过来。
姜晚在逐渐恢復五感,同样的,姜晚沉睡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只能说明……主神正在变弱。
楚栖寒迅速为自己治疗身上的伤口,生怕被她察觉出什么端倪。
他笑道:「没发生什么,周围就我们两个人,距离晚晚昏睡过去的时间……差不多也就两盏茶的功夫。」
姜晚不由得欣喜笑起来:「这是不是说明,我正在逐渐掌控自己的身体?」
她语气轻快自信:「我有预感,这次再回到心灯内,我定能寻到主神的魂魄。」
楚栖寒自是毫不犹豫地颔首:「我相信晚晚。」
如今海天交接处出现一线雪白,晦暗晨光映衬着无剎海岸,仿佛两人脚下踩的不是沙砾,而是深蓝色的青金石粉。
楚栖寒在说完之后,于沁凉的风中安静回头,深深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姜晚,心一瞬间就软了下去。
这是他命中注定的挚爱。
不论经歷多少世,就算天命或生死将两人分离,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逆转轮迴弦,一次又一次回到姜晚身边。
若硬要说修道有个来由,这便是楚栖寒修行飞升的缘处。
他忽然记起自己在心魔中带姜晚御剑的场景,因此又轻轻问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御剑?」
姜晚很明显地怔了下。共同御剑其实在这个世界是很亲昵的一件事,一般来说,是唯有最亲近之人才会共乘一柄剑。
她之前与旁人同行御剑,还是在浣纱台时被阿岚捎着赶路。
那时的她没有了修行剑,出门在外实在不方便,因此才只好上了阿岚的贼船,还差点被对方讨价还价。不过阿岚不懂这些人间条例,姜晚也就没有与他明说。
后来在众人前往饮风城时,楚栖寒也邀请过她同乘的,只是姜晚自己赌气,转而还是选择了阿岚,铁了心要和楚栖寒划清界限。
兜兜转转,现在在她身边的人还是楚栖寒,也还是他一如既往地,要带着自己御剑而行。
一切像是都变了,又像是都没有变。姜晚只觉得经歷这般多事情后,以前在意执念的种种,都跟做梦一般了。
她忍不住开玩笑道:「我如今有自己的本命剑了,为何还要与旁人一起御剑飞行?」
楚栖寒知晓她在逗自己,因此语气里故意透露出来几分委屈:「之前晚晚总与旁人共乘,却始终不愿与师尊同行,两世以来……我们还没有共同御剑过。」
他的声线低落得像得不到糖果的小孩:「这算得上是……师尊唯一的心愿了。」
楚栖寒……何时!像这般耍赖撒娇过!
姜晚整个人都凌乱了。
这些话该不会是跟着洛玄戈那小哭包学的吧?!分明连语气都一模一样!哪有师尊跟着自己徒弟学耍赖的啊?!
但偏偏姜晚还就吃这套。
她忙不迭摆摆手,无奈地打断楚栖寒的话:「师尊若是想要御剑,便一起御剑就是了。说这些话真的是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她转而又很想笑:「若说这就是师尊唯一的心愿,难不成今后就不愿再和晚晚同行了么?」
楚栖寒收起委屈嗓音,这才朗声笑道:「自然是还有千万个,万万个愿望,想要和晚晚一起完成。」
说罢,他直接伸指祭出长剑,竟是一把揽过姜晚的腰肢,熟稔地将她搂入怀中,顺势还将那束被他呵护住的山茶復又递迴姜晚怀中。
「花是给你的,占据你身体的那东西可不配拿。」
姜晚捧着那束花自然心悦,但转念一想,她又抿抿唇,有些醋了:「师尊带人御剑这般熟练,莫不是少年时期也曾携其他女子御剑而行过?」
她听见脸侧靠着的胸腔内传来低低笑声,楚栖寒断然回答:「除却梦中逢尔,再无旁人。」
说罢,他运气而起,紧搂着姜晚一飞沖天。
姜晚如今并瞧不见外边的景色,只能感受到疾驰的风声从眉眼间掠过,许是穿过云层,湿润的露珠落在她的睫毛上,沉沉坠着仿佛泪盈于睫。
她有些冷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个微小动作被楚栖寒敏锐发现,因此在空中陡然转向,朝着海面俯身而去。
强烈的失重感传来,姜晚忍不住屏住唿吸,而就在两人相拥坠落的一瞬,仿佛天光大开,黯淡月色和微弱晨光都映入眼帘。
姜晚不可置信地眨眨眼,见到手中山茶花因疾风的吹拂而散开,殷红花瓣飘浮高空又若雨点坠下。
落英纷纷将两人包裹期间,这简直像是一场婚宴。
「师尊……」姜晚鸦睫上还坠着露珠,转头去瞧楚栖寒。
在渐渐明晰的晨风朝阳中,楚栖寒的侧脸都被镶嵌上一层淡金光芒,仿佛黄金山脉。
姜晚心中微烫,第一次主动地朝他覆上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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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姜晚才终于心满意足地看到魔域中的风景。
这里的无剎海要比扶风城那边更蓝一些,通透的青金石色像是能把他们二人都染出薄霜的颜色。
楚栖寒如今带着她低低飞在海面上方,长剑周遭的真气划破平静水面,留下一道细碎的浪花痕迹。
姜晚松弛地靠在楚栖寒怀中,很是愉悦地微微眯起眼睛,在沁凉的风中舒适得快要睡过去,但又怕这一睡便叫主神重新掌控身体,毁了两人的独处时光。
她想起自己在心灯中看到的楚栖寒,忍不住问道:「师尊到底是通过怎样的方式才能进入我的心灯中的呢?」
楚栖寒不假思索:「说明晚晚心中有我。」
姜晚:「……」说正经问题呢,这人开什么玩笑!
楚栖寒这才又低低笑了两声,解释道:「通过晚晚手上的东西。」
姜晚举起手来,就着微煦的晨光看到那碎金吊坠不住摇晃。
她有些疑惑道:「这到底是什么制成的?」
之前在心灯内问,楚栖寒也转移了话题并未回答。这反而让姜晚更加好奇了。
能由楚栖寒赠予她的东西,要么是天大的宝物,要么就是天大的惊吓。
本身红线是心头血制成,就足以让姜晚后怕了,这吊坠的来歷……该不会更不得了吧?
姜晚这般想着,打定主意要从楚栖寒口中问出真相来。
结果这次楚栖寒也只隐秘笑答:「不论如何,师尊会帮你的。」
帮?但是要怎么帮?而且这又和她问出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可还不等姜晚问出口,她便觉得一阵困意袭来,再清醒时,她就又已经回到心灯之内。
「这才过了多久啊!」姜晚都不禁愤怒地挥拳了。
而且她还和楚栖寒靠着呢,这主神醒过来岂不是还要把她师尊也噁心到??
她对这时不时的掉线忍无可忍,瞬间怒从胆边生,直接想要跳下悬崖去把藏起来的主神揪出来。
而就在她准备行动的时候,忽然听见这空旷的心灯内传来突兀但格外喜人的熟悉声音:
「叮!系统连接上宿主姜晚!」
一直都时不时掉线的系统,居然在这个时候连上了!
姜晚终于心中大定,欣喜若狂道:「阿统,你终于回来了!」
系统在那声提示后顿了顿,转而化作白色猫咪的灵体,亲昵地冲进了姜晚的怀抱。
「晚晚!我好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姜晚一边撸着它的下巴,一边问:「到底怎么回事?当初在桃花林中,为什么你会突然下线?」
系统似乎对那段记忆不太记得了,迷惑摇摇头:「我只觉得有什么外来的力量强行切断我和你的连接,但因为我那时也快没电了,所以并无办法阻挠。」
这定然是主神的手笔,姜晚倒是毫不意外。
之前在桃花林中,主神应是直接顶替掉系统的连结,而后潜藏在姜晚体内,直到降神顺利完成,才一举掌控她身体的控制权。
而如今她被封闭在心灯内多一天,主神就能在外多为非作歹一天,姜晚简单与系统解释了下来龙去脉,转而道:
「虽然我和主神如今在这个空间内还未碰面,但对上是迟早的事。他的实力本就在我之上,若是不做好准备……恐怕对上他后,我能赢的概率不大。」
系统想了想,兢兢业业地查看着数据:「晚晚,我们的积分还能换取武器,要是到时候不够了,还能把好感度探测系统给兑换掉。」
姜晚倒是没想到那主神随便打发系统的破烂金手指,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能派上用处。
她欣喜道:「就不能直接把那个金手指给兑换了吗?早就嫌弃它没用了。」
系统嘿嘿傻笑两声:「也不算是完全没用嘛……」
……姜晚很多时候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系统对那个破烂金手指这般珍惜。
不过她敷衍地摆摆手,并没有回话。
如今时间紧张,她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和它争论,正想直接兑换武器,可随即就听见悬崖下方的礁石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姜晚与系统对视一眼,谨慎地放轻动作朝下望去,不料一条比悬崖还高的巨蟒蓦地探出头来,那双阴冷竖瞳狰狞地锁定在姜晚身上。
「找到你了。」
带着嘶声与腥风的兽类低吼传来,姜晚被那淬毒的视线激得遍体生寒,一时间竟因对方身上传达出的恶意影响,彻底动弹不得。
她本就是被主神创造出来的灵体,直接对上主神就如同遭遇降维打击,连反抗的念头都升不起来,只能浑身僵直地等待主神裁决。
但她不能死在这里。
若是就这般轻易被主神压制……那么这么久以来的努力,不就全部白费了么!
系统的声线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在朝她一遍一遍唿喊着什么。
姜晚情急之下咬破自己的嘴唇,在尝到口中浓烈的血腥味后,才仿佛溺水得救般剧烈唿吸,双手颤抖着能够重新动弹起来。
她这时才看到系统幻化成的白色猫咪正徒劳地咬着她的裙摆往后拽去,四只脚蹬在地上留下深深划痕。
面前的巨蟒已经朝她张大血口,系统声嘶力竭地喊道:「晚晚,快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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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何曾惧
姜晚深深吸气, 眼见那巨蟒的毒牙就要当头而来,赶紧将系统搂进怀中,就地一个翻身躲了过去。
能在她的心灯内部出现这种东西, 不用想也知晓这才是主神魂魄的真身!
难怪她之前处处搜遍都寻觅不到, 巨蟒竟然是躲在悬崖底下的,有着漆黑海浪的掩盖, 连之前楚栖寒横渡汪洋都不曾发现它的踪迹。
「他是妖修?」姜晚一边往悬崖里边跑去,一边惊诧地问。
系统被她抱在怀中逃亡, 想着帮姜晚回头看看主神追来的速度,立马就被那双阴毒竖瞳吓得缩回头来。
它搜寻了下自己的库存数据, 急忙回答道:「主神飞升的时间已经不可考, 但确实是占着妖族修行更快的优势, 才成为第一个飞升者的。」
在楚栖寒他们所处的世界, 妖族十分罕见且大多神智未开,因此对于姜晚来说,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活的妖修。
她想到主神一直以来的心愿, 便是不让其他人飞升篡位,心底不禁生出个恐怖的念头来——
既然妖族能这么顺利快速地飞升,该不会主神一面派遣他们来阻拦人族修士,一面就自己在对各个世界的妖族赶尽杀绝吧?
「别想这么多了晚晚!用积分兑换武器是需要时间的!晚晚,我们得找一个能避难的地方!」
姜晚被系统提醒后回神, 抬眼便瞧见自己的心灯焰火正在菸草地中灼灼燃烧。
「晚晚,保护好这里, 也……利用好这里。」楚栖寒的话又迴荡在耳边。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 姜晚不敢停留, 赶紧朝着心灯的方向赶去。主神哪里肯轻易放过她, 更是恼怒地低吼出声, 腥风掀得姜晚脚步不稳,差点就要跌倒在地上。
而此时她腕间吊坠再度光芒大盛,楚栖寒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眼前,轻柔又坚定地扶住了她。
「师尊!」在狂风之中姜晚大声唤道。
「又是你!」主神亦是在后面怒吼出声。
楚栖寒弯弯眉眼笑了起来,搂着姜晚来到焰火底下,随即两步踏出,抬掌抵在巨蟒面前——
他的身影与巨蟒对比显得羸弱渺小,可当他举掌肃立时,那条巨蟒竟然真像是被拦住一般,蛇尾狂甩出碎石尘埃,可就是无法再前进一步。
「你是个骗子!这根本不是血契——」巨蟒怒吼起来。
姜晚胆战心惊地站在楚栖寒身后,和系统两脸茫然:「什么血契?」
楚栖寒下在她身上的血契不是早就被撤掉了么?
楚栖寒自然知晓主神是在说什么。之前他代替姜晚受伤,看在主神眼中便以为是血契的作用。血契能使得施咒者与受咒者共享寿命,若是主神贸然想要靠刺杀姜晚的方式来除掉楚栖寒,也得考虑到他能否找到合适的其他肉//身来降神。
既然这个误会能让主神忌惮着不敢下死手,楚栖寒又何必告诉他真相?
他目光斜睨,看向姜晚腕间不住摇晃的碎金吊坠,轻笑出声:「我可从未说过,那是血契的作用。」
巨蟒愤怒甩尾,想要从后方直接攻击向姜晚,不料尾尖才靠近焰火,就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灼伤,叫它吃痛地收回尾来。
姜晚直到现在才明白,楚栖寒叫她利用好心灯焰火是什么意思。
这是她最后的防线,只要有这道防线存在,巨蟒就伤害不了她。
但他们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找个机会突围才行。
姜晚搂紧怀中系统,放低声线问道:「现在可以兑换武器了吗?」
系统努力不在主神面前显露出焦急神色,唯独一条尾巴不住甩来甩去:「还差一点!晚晚,兑换武器会认主,既然如今楚栖寒就在这里,要不然我把武器兑换给他?」
姜晚在听到系统的提议后一怔,转而果断道:「兑换给我。」
系统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急急又解释道:「晚晚,现在情况危急,你真的要冒险吗?」
「楚栖寒的实力在所有人之上,只不过因为现在是在心灯内部,你们手无寸铁才会被迫躲避。只要给他一柄长剑,主神身死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系统顿了顿,生怕自己这话惹得姜晚更加逆反了,忙安抚道:「我不是说晚晚很弱啦……只是权衡利弊,现在把武器交给楚栖寒,才是最快结束这一切的选择。」
「我知道。」姜晚望着屏障外不住撞击的巨蟒,摸了摸系统的猫猫头,「我知道的,阿统。」
「可是我已经说过了,这次我会解决好所有问题。要是楚栖寒没有在这里怎么办?要是以后遇到同样的事情怎么办?难道我就要靠师尊一辈子吗?」
姜晚自己都笑了起来:「如果从来没有为自己去努力过,只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我又和前世刚拜入山门时……有什么区别呢?」
她一提及前世,系统的声音都变得哽咽起来。
「晚晚,就让这个世界毁掉也没关系,主神死不死都无所谓,可是我绝对绝对不要再看到你死掉了。」
白色猫咪抬起湿漉漉的眼睛:「让楚栖寒去吧,若是你在心灯中魂魄俱散,可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系统低落的话让姜晚心中一颤。
自从她获得意识以来,系统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从未离开过,她们相处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久,就连两世生死都不曾将她和系统分离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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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执意与主神对抗这件事会让系统感到难过,姜晚就会因为考虑到它而权衡利弊。
可等到她转头看向楚栖寒时,却只见楚栖寒含笑安静地注视着她许久。
楚栖寒像是知晓她和系统正在谈论,一直没有上前打扰,他望过来的视线平静又包容万象,仿佛已经预知到姜晚的想法。
「晚晚,你可以做出任何你想做出的选择。」在同姜晚的视线对上之后,楚栖寒才开口道。
任何,想做的选择?
姜晚一时有些恍然。两世以来她总是身不由己,前世的她被迫执行主神的任务,今生多了情义羁绊,自然更无法随心所欲。
若是她想要自己与主神作战,到时候败了会如何?她会不会害得所有人都万劫不復?
光是想到那个场景,姜晚便觉得肩上有着沉重的责任,就好像是……全天下人的性命都被寄托在她一人身上。
系统的话固然让她动摇,但真正令她无法下定决心提剑的原因,还是因为这责任过于重大,她承受不来。
可转念一想,这难道不就是一直以来,楚栖寒所面临的境地么?
从前世至今,拯救苍生的重任都被他一人扛着,仿佛于丝弦上渡海,如履薄冰。成了,是他楚仙人应该做的;败了,便是他楚栖寒一人之错,害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等到如今姜晚自己面临这般沉重责任时,才能身临其境地理解到楚栖寒的痛苦。
那么,现在她要是再将这种责任转移到楚栖寒身上,不就是自己当了逃兵,不就是作弊么?
楚栖寒是她的爱人,而不是一个金手指工具人,难不成每次遇到这样两难的局面,都选择把一切交给楚栖寒么?
姜晚深深望进楚栖寒的双眸,咬咬牙道:「把武器兑换给我。」
系统惊得勐然抬起头来:「晚晚,你认真的?」
姜晚点点头,深深吸气道:「大不了殊死一战。这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战斗,怎么能交给旁人来解决?」
「阿统,就听我的吧。」姜晚站起身来,第一次踏出脚步,将楚栖寒和系统护在了身后。
「我也想成为一次救世主。」
系统怔怔地看着姜晚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它在前世今生曾不止一次想过,要是姜晚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它便将自己兑换掉,用尽一切办法来救她。
方才在见到巨蟒朝着姜晚临头咬下时,它甚至已经动了这个心思。
它很喜欢姜晚,很高兴能陪着姜晚看尽山河,歷尽风霜,因此……就算是它会不復存在也无所谓,只要姜晚活着就好了。
系统甚至心里是很高兴的,这是属于它的英雄主义。
但现在看来,姜晚也有着同样孤注一掷的勇气啊。
系统长舒一口气,第一次彻底松弛下来,将所有的选择权都交给姜晚:「系统接收到宿主指令!现将积分全部用以兑换长剑,认主对象:姜晚。」
话音刚落,姜晚只觉得掌心传来冰凉光滑的触感,光晕之下有一柄长剑正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姜晚心情颇好地掂了掂那柄长剑,虽然并非自己的本命剑,但用在此处足矣。
因而她飒爽回头,朝着楚栖寒嫣然一笑:「师尊,我的选择早就说过了。这次,要由我来解决一切。」
楚栖寒手指动了动,很想在如今危难关头劝阻姜晚,自己来替她抵挡风险,但理智又叫他停驻原处,没有朝她伸出手去。
而后姜晚两步踏出心灯的守护屏障,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巨蟒的视野之内,凛然与其对峙。
巨蟒虽不知晓他们在屏障内有怎样的争论,但见如今楚栖寒没有动手的意思,只当这楚栖寒是姜晚自己创造出来,以狐假虎威的幻影,当即不再忌惮,直直立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姜晚:
「就凭你?你觉得你能赢得过我吗?」
巨蟒说罢,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姜晚嘶吼,腥风阵阵令人作呕,姜晚几乎整个人都要被包裹在它的血口之下。
体型如此悬殊,就连姜晚自己也知晓这是场硬战。
但现在绝不能退后。
她目光一寒,双手握剑横于脸侧,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这个动作看在主神眼里,俨然是螳臂当车般的挑衅,当即吐出长长蛇信,不再迟疑地狠狠朝着姜晚俯身下来,尖利的毒牙几乎要将姜晚彻底贯穿!
姜晚不敢迟疑,忙身形急转,紧握着长剑往侧面闪躲,并在毒牙深深扣入地面的瞬间手起剑落,莹润长剑竟能穿透过巨蛇的铁灰鳞甲,同样深深扎进血肉之中。
巨蛇吃痛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如今姜晚距离它极近,几乎被冲击得气血翻腾,眼前金星乱闪,不过她不敢迟疑,再度用力抽剑而出,一道红绸般的血线飞飈而出,舔舐着姜晚的脸而过,在她侧脸留下一道血痕来。
姜晚的眼睛极亮,再度扭身翻转,沿着蛇喙方向往前直冲,作势就要乘胜追击往着竖瞳蛇眼刺去!
主神哪里肯让她这样轻易得手,身后长尾一甩,便卷着姜晚的腰肢将她狠甩出去。
姜晚因惯性而被迫后退,脚底在悬崖土地上割出两道深痕,直到撞上坚硬礁石后才堪堪停住。她的嵴柱被顶在岩石尖锐的凸起处,剧痛令她忍不住咳了一点血出来。
屏障内的楚栖寒不禁上前两步,长袖下紧握着的双拳内已是血肉模煳。如今在心灯内部,楚栖寒和姜晚都处于魂魄状态,因此他是没有办法替姜晚承担伤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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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姜晚动作间手腕不住摇晃的碎金吊坠——若是万不得已,他还有最后一招能一击制胜。
但如今还不是时候。
除非姜晚自己放弃,他便不能插手这场属于姜晚的战斗。
系统在他脚边已经急得团团转,甚至开始咬着楚栖寒的衣摆扯来扯去,示意他去帮忙。
楚栖寒便将它拎起来放入臂弯:「我知道你担心晚晚。但是……我想再多相信她一些。」
「她能赢。」楚栖寒紧盯着在悬崖边竭力挣扎的姜晚,笃定道,「你看,她正在赢。」
系统被他话里的坚定镇住,转而再去看姜晚,便见于巨蟒攻击之下,显得格外羸弱的少女竟是噙着笑的。
她嘴角尚有一丝血线,却也因此更衬得嘴唇殷红瑰丽,如今的姜晚被激起战意,灵巧躲过巨蟒的甩尾攻击后,再度举起长剑迎向面前强大的敌人。
她又恢復了当初山门大选时的意气风发,长发在巨蟒嘶吼中高扬如泼墨,而她岿然不动只伸指两抬——
「来战!」
第74章 心目火
世间大多事情便是如此, 在做之前只觉得千般难万般难,但在下定决心行动之后,便可无所畏惧。
在目睹巨蟒的庞大身形时, 姜晚战慄过;在面临战斗抉择时, 她也犹豫过。而如今她将自己的所有后路封死,破釜沉舟地迎向主神, 反而可以无所畏惧地举剑相向。
她身后便是自己的心灯,心灯之下又有楚栖寒和系统, 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东西都在此处,光是想到这个, 姜晚便觉得能生出无限勇气来。
只是, 如今更重要的是……在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找准机会一击必胜。
姜晚再度翻身躲过巨蟒的毒牙, 凝神查看着周遭环境。这处悬崖空间狭仄, 虽然对于主神的躯体来说有些左支右绌,但对于姜晚来说, 能够躲闪的地方也十分局限, 容错率极低,一步踏错便是道销神陨。
而且如今主神仍旧忌惮着楚栖寒,就算和姜晚缠斗在一起,也丝毫不肯靠近心灯焰火边缘,生怕这是两人的战术, 就等着他将后背暴露给楚栖寒时,由楚栖寒来一击毙命。
姜晚因此而能在应对主神时稍稍喘息, 但也同样因为主神的抽离身外而无法对它进行有效攻击。除却最开始巨蟒轻敌被刺中一次, 姜晚如今和它僵持许久, 竟再无法对它造成伤害。
这样继续下去, 最先败下阵来的, 肯定是体力不支的姜晚。
她勐地抬起头来,果真看到了巨蟒眼中游刃有余的嘲讽。
它在等着姜晚落败。
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并不好受,姜晚在虎口发麻的格挡中渐渐升起焦躁,又以理智强行将之按捺下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得找到破局之路。
海面忽而一道清风拂面,姜晚脸侧的垂髮被微微吹起,她似有所感地望向悬崖方向,随即那条由楚栖寒心头血形成的极细丝线映入眼帘。
系统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视线,忙传声道:「晚晚别过去!在这里还能躲进心灯屏障,你要是过去了,就很难在主神的围堵中回来了!」
姜晚不答,只轻笑一声,随即御剑而起,毫不犹豫地朝着与心灯焰火相反的方向而去!
「愚蠢!」巨蟒大声讥笑起来,同样不假思索地追击上去,张开血口便朝着半空中的姜晚狠狠咬去!
想来是主神也打算一招制胜,为了能够咬住姜晚,他用尽全力从悬崖底下一跃而起,凌空动作间激起惊涛骇浪沖刷峭壁。
——姜晚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她在悬崖那头感受到的海啸冲击来自何处。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可能攻击主神要害。姜晚眼神一凝,在扭身避开毒牙的时候目光落在了巨蟒的七寸处。
既然是蛇!要害定是七寸。
姜晚不敢迟疑,作势要朝着蛇头方向靠近,但巨蟒似乎察觉到她的动机,横尾一扫便轻易将她击退。
她在空中猝不及防,差点从剑上掉下来,而与此同时楚栖寒已经神色紧张地踏出心灯屏障,作势要过来增援。
然而下一个瞬间,姜晚却又令人惊讶地稳稳站住脚跟。只是这次她并非是站在剑身上,而是落在了那条极细的丝线上。
她现在离巨蟒更近了,因此巨蟒立马转头缠了过来,狠狠吸气想要将姜晚直接吸纳入口中。
这要是落入蛇口,就再难出来了!
姜晚心中一紧,脚步疾疾踏在丝线上,灵巧若燕地朝着海中央飞奔。
心头血制成的丝线极细,她每踏出一步都感觉要失足掉落下去,看得系统心中发紧。
「你别担心。」楚栖寒虽然也紧张地盯着那头战况,但还是分出心神来为系统解释,「她不会掉下来的。」
系统有种看着自家女儿为了别的男人拼命的不愉快感,听后很是明显地翻了个白眼——你说不会掉下来就不会了?
但姜晚福至心灵,于紧张战局中察觉到什么,蓦地抽空转头朝楚栖寒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终于明白为何之前楚栖寒能在丝线上如履平地了。现如今她行走于悬空丝线上,却也觉得脚底坚实,甚至在身形不稳时,还有莫名的力量能将她轻柔稳住。
楚栖寒能被心头血庇护,是因为血源来自于他;
而姜晚能被心头血庇护,是因为……她是楚栖寒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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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不会骗人,心头血当然会保护心上人,正如姜晚的心灯焰火同样会护住楚栖寒一般。
在意识到这点后,姜晚只觉醍醐灌顶,瞬间雀跃又轻快。
若说天底下真存在有情道,这种永远坚守真心,信任保护彼此的情意,便是力量的来源吧。
「晚晚,我爱你。」楚栖寒一瞬间与她心意相通,薄唇微启轻道。
这句话虽说得极轻,却若亘古风声般悠长轻柔地传至姜晚耳边。
她在巨蟒耀武扬威的嘶吼中轻笑出声——这世间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在毒牙咬向丝线的瞬间,她脚尖轻踮而腾空跃起,缥缈身姿高悬于白日之间,像鹤。
这般身姿……系统缓缓睁大了双眼,感觉到无比的熟悉。
而须臾之间,姜晚已经果决杀伐地说出两个字节——
「却邪!」
她竟在与楚栖寒心意相通的片刻,领悟了「却邪」!
楚栖寒迎风观战,终于在此刻欣慰开怀地笑了起来。
剎那之间,万剑于青天白日下浩浩荡荡展开,层层剑枝如林,莹莹反光似雷电,俱是对准了巨蟒的方向!
巨蟒睁大眼睛,如今再笑不出来,大嘴张开不若进攻,反而像哑口无言的怔忪,显得甚至有些滑稽。
于是姜晚便真的在高空中怜悯又讥讽地笑了声。
这一刻,她反而更像是生杀予夺的神明。
她不再迟疑,抬手以剑直指巨蟒的方向,于是万剑听从号令,仿若天道制裁般俯冲而下,瞬间将无法躲藏的巨蟒层层洞穿!
巨蟒痛吼着想要逃离,可是漫天都是沖它而来的剑,又要如何逃离?直到最后,它被剑势逼得不住后退,血液飞溅如雨,落入漆黑海面中瞬间消融不见。
它被万剑穿心而钉在了峭壁之上。
那处洁白的峭壁岩石都被淋漓鲜血染成红色,宛若一扇红门。
结束了。姜晚松了口气,感觉到一丝法力透支带来的晕眩。这是她第一次使出「却邪」,耗尽法力也是在所难免,还好主神如今再不会有生还之机……
而正当姜晚这般想着的时候,峭壁上垂死的巨蟒却又勉力抬起头来,被血染成猩红的眼眸锁定在了她身上。
姜晚心中立马警铃大响,正要再度举剑,却听巨蟒嘶哑着嗓音道:「你以为杀死我,就能得到解脱吗?」
它冷笑起来:「这整片黑海如今沾了我的血,便皆是我的化身。你失算了。」
姜晚紧皱起眉,转身看向海面。原本就暗不见底的汪洋如今疯狂吞噬着巨蟒淌下的血液,显得更加黯沉。
「你是怎么做到的?」姜晚怒道,横剑指向巨蟒,「我现在就叫你灰飞烟灭!」
巨蟒濒死之际还大笑起来:「污染一片海是很容易的事!就算你杀了我,这些被侵染过的海水同样会留在你的心灯内部,姜晚,你将永远逃离不了我的阴影,你会……被我同化。」
姜晚因为它的陈诉而不住战慄。
若是……它说的是真的,岂不是一切都是徒劳无用的?就算她彻底杀死主神的魂魄,她的魂魄也会渐渐被侵蚀成主神的心性吗?
那么……今后为害世间的人,不就确确实实是她了么?!
峭壁上的巨蟒在说完这句后便无力地垂下头去,渐渐身形枯萎析离,在阵阵海风中消散而去。
姜晚哪里肯这么轻易放过它,疾步从丝线上跑过去想要抓住巨蟒细问,可伸手却又让那些齑粉从指缝中流逝而去,怎么都抓不住。
她怔怔地呆立在原处,半晌才又回头去瞧那片依然漆黑的海洋。
就算巨蟒已死,这片海水也如同石油般黏腻,海浪不住舔舐着洁白峭壁,又将那些被血尽染的红色化作深黑。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姜晚眼泪都快掉下来,她不自觉开始咬起了手指,不知道如何才能继续挽救。
她明明已经尽力做好了一切,怎么会还是这个结局?难不成这一世她唯独只有自我了断才能得到个清白了吗?
在心绪纷乱之中,她甚至不敢回头看向楚栖寒的方向,生怕对方眼里也有着同样的惋惜和沉痛。楚栖寒定然不会伤害她,但若是她迟早有一日变得不再是自己,扭曲成主神那般心性,她又如何忍心叫楚栖寒、外界所有人,来看到她的丑态?
还不如,还不如——
姜晚急促唿吸着,干脆心一横将剑举至脖间!
「晚晚!」系统焦急的声线传来,那只小小的白色猫咪再忍不住,飞奔着过来拖住姜晚的裙摆。
而与此同时,楚栖寒的手也覆在她的手背,不由分说地阻止了她要自裁的举动。
姜晚如今就站在悬崖旁边,退一步便是坚实大地,进一步也可坠落黑海。
「别担心,晚晚。」楚栖寒依旧温醇的声线从头顶传来。
姜晚眼中噙满了泪,犹疑着抬头望去,却见楚栖寒依旧是笑着的。
「……师尊?」她疑惑地唤了声,而就这一声,便叫她再忍不住心中酸涩委屈,小声呜咽起来。
而楚栖寒安抚地摸摸她的头顶,随后伸手将她左手抬起——那条由他赠予的红线之前分出一条形成连接悬崖的丝线,而如今剩下的部分仍旧穿着那片碎金悬于姜晚腕间。
红线末梢的那点细碎金片仿佛感知到楚栖寒的召唤,竟然在一片腥臭漆黑的海面背景中荧荧发出微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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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在这光亮中抬眼,于楚栖寒的眼中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惊讶与疑惑。
——这条红线上到底悬挂的是什么东西?
但很快答案就自动揭晓。
只见那点细碎金片摇摇晃晃,越发光芒大盛,璀璨光芒与他们身后的心灯焰火如出一辙。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姜晚恍然——这点碎片,是楚栖寒的心灯碎片!
楚栖寒在扶风城与主神一战中受过重伤,后来又以心灯制约无剎海底的化魔灵体,他的心灯在那时就受到过严重损伤。
姜晚本以为他已经以法力将自己疗愈好,没想到的是……楚栖寒根本没想过要治好自己,而是将碎裂的心灯,绑在了她的手腕上。
他在前世将姜晚的心灯碎片小心珍藏在自己的胸腔内,但现如今却是将自己的心灯,这般随意地悬挂于姜晚的腕间。
「真是……疯子!」
她早该知道的!当初在浣纱台,楚栖寒就做得出以心灯挽留她的举动,自然也干得出这种事情来!
心灯是修士的生命根本,但楚栖寒就这般随意地放置在她身上,以自己的性命来当做是姜晚的护身符。而但凡她稍有不慎,将手腕间的红线丢失,岂不是连同楚栖寒的心灯碎片都会一併遗失?
姜晚瞬间收起长剑,后怕地抬手摩挲腕间红线,不住战慄起来。
而那点碎片在被姜晚触碰后,像是燃烧般更加明亮起来,最后竟迸发出灼灼明焰,往着黏腻黑海的方向席捲烧去!
那些海水在接触到火焰之后立马燃烧起来,发出爆裂的燃烧声响,而于这喧嚣嘈杂中,又隐约能听见阴鸷痛苦的嚎叫,仿佛有怨灵在火焰中苦苦挣扎。
「晚晚。」
姜晚听到了头顶楚栖寒一如既往的轻唤。
她蓦地察觉到几点湿润落在自己肩头,本以为是水汽蒸腾形成雨滴,可侧目望去,却悚然发现是鲜红的血。
「师尊!」姜晚惊诧抬头,却见楚栖寒的左眼已然失去明光,正不住往下淌着血泪。
楚栖寒仿若不觉,唯独紧绷的颌线能透露出一丝忍痛之意。他只死死注视着那片黑海,直到火焰渐渐烧尽一切黑暗,还这心灯内海晏水清。
系统低声解释:「离卦为火,对应心目,因此这世间才有心灯一说。楚栖寒为了烧尽这片黑海而将自己的心灯碎片燃烧,自然会受到相应的伤害反噬。」
「晚晚,万物都遵循等价交换原则,而他,是用自己的左目来进行兑换的。」
第75章 前尘散
血滴在肩头的触感很像骤雨, 叫姜晚回想起了一段陈年往事。
在有关前世的记忆中,最不堪回首的一段,是姜晚被驱逐下山后, 曾途径一个因魔族过境而被屠戮殆尽的小镇。
如今这个世道, 遭遇魔族过境的城镇早已学会向最近的修士门派发送求助信号,已经鲜少会遇到全镇灭门的惨案——除非仙门失职, 忽视了城镇的求救。
于是站在小镇前的姜晚想了想,到底是哪个仙门犯下此等大错, 然后她记起来离这里最近的仙门……原来是凛苍派啊。
姜晚站在血雨之前,只觉得异常好笑, 便真的笑出声来。
她清晰看见镇门处是一个祠堂。
或许是想对姗姗来迟的修士进行嘲讽, 魔族在杀光镇上所有人后, 将残肢断骸都悬挂在祠堂之上, 血雨淅淅沥沥而下,染红通往祈福祠堂的青石板路。
那时的姜晚就站在那条路的最前端, 忽略系统焦急叫她「快闭眼」的劝告, 将满目疮痍都看在眼里,满心都是对这个世界的憎恨。
这些人做错了什么,要遭遇这样的事情?
她又做错了什么,要亲眼见证这样的惨状?
恐惧、愤怒、无能为力的情绪像要将她整个人都撕裂开来,近在眼前的血雨像是直接从她的眼眶内淌出。在极度痛苦中, 姜晚不可抑制地想起漠然不肯看她的楚栖寒。
那般傲慢不肯视人的楚仙人,连她的乞求都不肯听不肯看, 如今在他眼皮底下发生这等惨案, 他会愿听愿看么?还是说为了掩盖凛苍派的失职, 他也装聋作哑?
「既然他的双目不曾用来看清世间真相, 那还不如让他什么都看不见好了。」姜晚站在血雨之前, 厌憎地想。
而隔着一层淅淅沥沥的血雨,祠堂中面容模煳的祭神仿佛曾对她微笑。
·
而现如今姜晚站在悬崖边上,肩头上不住传来血滴的触感,每落下一滴,便叫她肩上沉重一分。
她在记起前世那段血腥往事后,惊惧得浑身战慄起来。
……难不成,便是她当时的无心埋怨被祭神应验,才叫楚栖寒在今生失去了一只眼睛?
她无措地想要从楚栖寒怀中退出来,却又被对方收紧手臂揽了回去。
「师尊,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姜晚声线都因恐慌而变得尖锐,方才的念头一旦升起就无法忽视,强烈的负罪感近乎要将她凌迟。
「对不起……对不起,师尊!」她眼睫盈着湿润的泪珠,「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没关系的,晚晚,这本就是我早就做好的打算。本就是与你无关的选择,又怎么能算是你的错?」
姜晚痛苦地闭上眼睛。
她想起在濯花秘境中,楚栖寒竟然能那般轻描淡写地将她身上血契化去,原来是打定主意要用更稳妥的方式来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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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不愿被血契监视行踪,楚栖寒便乖乖化去了;但为了保证姜晚依旧可以得到万无一失的保护,于是楚栖寒干脆将自己的心灯放在了姜晚身上。
或者说……当初在浣纱台,楚栖寒一言不合便祭出心灯来挽留姜晚,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楚栖寒确实是很早就打算好要把自己的心灯献给她的。
他也是早就做好了失去左眼,甚至是失去性命的准备。
姜晚下意识抚上自己的手腕,在心灯碎片燃烧之后,她手腕如今已经变得空空荡荡了。
本来系统在心灯内部见到楚栖寒,还对他不出手帮忙颇有微词,现下见状都再说不出什么挑剔的话来。
「晚晚,木已成舟,心灯碎片一旦用掉,就是再也回不来的。」它艰难道,「楚栖寒既然早早就将这碎片放置在你身上,就是打定主意要献祭自己的……你不必自责。」
可是……如何能不自责?
在被人陷害利用的时候,姜晚尚可以去恨,但因自己而造成旁人受到伤害,这样的负罪感是姜晚最难承受的。
姜晚挣开楚栖寒的怀抱,面对着他站定道:「师尊,我已经知晓有关前世的所有误会纠葛,你并不欠我什么。所以……若是因为我让你心灯受损,我便用我的心灯来偿还你。」
说罢,姜晚横剑便要朝着两人身后的心灯焰火处刺去——
她想得很简单明晰,既然是因为她才让楚栖寒毁去心灯,失去一只眼睛,那么便让她用自己的心灯碎片来补偿即可。她是被降神的人,所以消除心中魔障本就该是她的责任,怎么能因为有人挡在身前,就轻轻松松逃避掉所有的牺牲?
既然是她造成这样的局面,就让她来失去一只眼睛好了!
可在姜晚的剑尖即将触及心灯焰火的时候,又是楚栖寒抽身上前,双手低垂地挡在她与心灯之间。
姜晚连忙止步,才堪堪收回差点刺入楚栖寒胸膛的剑,当即又惊又怒:「师尊,你这是做什么!万一我收手不及时——」
「不及时便不及时。」楚栖寒还是第一次这般强硬地打断她,沉声道,「要毁去心灯碎片,是我自己的意愿,要死也是我自己的意愿,我所作所为皆我心之所想,与晚晚无关。」
见姜晚怔忪,楚栖寒又和缓声线,眉眼处染上了笑意:「师尊希望看到晚晚能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晚晚是不是也应当……容许师尊做自己心愿之事?」
「爱你是我心之所愿,为你献出心灯亦是我心甘情愿。晚晚,师尊不觉得自己在为你而失去什么,反之是因为有了你的契机,师尊能多出这般多想要完成的心愿,我亦是心悦的。」
姜晚紧握长剑的手颤抖不止,最终还是颓然松开,在剑落至地面发出铿然声响的瞬间,她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张开双手上前,扑进了楚栖寒的怀抱。
海面上能燃尽一切的火焰渐灭,唯剩黑白的心灯内部如今开始有了色彩,海水变成蔚蓝,悬崖化作旷野,彼岸的那座白塔在焰火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无数感官都在姜晚身上復甦。
她终于彻底掌控了自己的身体主权。
楚栖寒眯着眼微微抬头,畅快地享受着这心灯内部的轻柔海风。
他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于原本素净俊美的面庞上留下一片污渍,但那只已经失去视力的眼眸却是干净的,原本铁灰的眸色如今变成更加通透的薄蓝霜色,在楚栖寒垂目看向姜晚的时候,便让姜晚像是看到了被霜雪覆盖的铁灰松林。
那是她前世曾魂牵梦萦想要回去的地方,连最后死去都是被掩埋在凛霜峰的大雪之下。而如今,那片霜林风景近在眼前,只要楚栖寒在她身边,那么她身边就是故乡。
「痛吗?」姜晚轻声开口问道。
楚栖寒立马摇头:「已经不痛了。」
「那就是方才痛过的意思。」姜晚咬着唇回答。
楚栖寒对倔强状态下的姜晚丝毫没辙,只能无奈松口:「就一点点痛。」
他打定主意想让姜晚放宽心,甚至还孩子气地比出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这举动与他平时光风霁月的形象搭不着边,把姜晚逗得没忍住笑了起来。
见到姜晚笑了,楚栖寒这才也跟着轻笑出声,长舒一口气后再度将姜晚揽入怀中。
这种感觉和他在前世梦境中拥抱姜晚的感觉很像,如同久别重逢,如同将鲜活的心跳重新放入空荡荡的怀中,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楚栖寒是打心底觉得高兴。失去的心灯碎片,却能换回安然无恙的姜晚,怎么说都是值得的。
非要说的话,姜晚这个人的存在,才是他活下来的意义,若是晚晚不在了,空余一盏心灯、千盏万盏心灯,都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师尊,我得坦白一件事。」姜晚脸颊靠在楚栖寒肩头,眼神明灭着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将那段往事说出来。
「前世我下山之后,曾看到凛苍派附近发生被魔族全灭的小镇,我当时……当时或许是入了妄。」姜晚下意识收紧了手指,生怕楚栖寒在听完之后会退后离开。
这应当是两人恩怨的最后一件隐瞒之事,如果当初的心愿应验在楚栖寒身上,姜晚自然也是会怕他会怪罪自己的。
但心结不解开,便一辈子都是心结。
姜晚深深吸气,一口气说完:「我怪罪凛苍派没有及时赶到,才导致小镇覆灭,因此……当时在祭神面前,我许下了叫师尊双目不见的愿望。我在想,是不是因为当初的因果,才导致师尊你失去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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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还没说完,却听见了楚栖寒发出低低的笑声,叫她一时无措,只能微微抬头去瞧楚栖寒的神色。
楚栖寒看上去丝毫没有介怀,甚至眼底满是纵容:「既然都说是前世了,哪里又有因果可言?」
「可是——」
「晚晚说起的小镇,我也是记得的。」楚栖寒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安抚小孩一样安抚着她,「那时的凛苍派潜伏着魔族,因此好几次都不曾得到过魔族过境的求救信号,等到我们赶至的时候,却是已经晚了。」
「晚晚,我也要坦白一件事。当初你从那个小镇经过,留下了你的气息。这在众人看来便又是一件你投靠魔族的铁证,也叫师尊……越发错怪了你。」
楚栖寒越说着,声线便越低:「既然是前世的事情,在今生便不作数了,如今魔尊已死,主神已死,从今而后都再不会有魔族过境出现。晚晚,等到你醒过来,我们便回凛苍,去小镇上看看,好么?」
姜晚不知为何,明明在说清一切之后心底无比轻松,但眼里的泪水一直止不住,终是控制不住地在楚栖寒怀中大哭出声。
·
远海的火焰只剩星星点点,跃动于水面之上仿若水鸟。
「晚晚,心灯碎片消失,我便不能再继续出现在你的心灯之中。」楚栖寒远眺海面上的火点,轻声说道。
姜晚如今与他相依坐在悬崖上,听到楚栖寒的话后,尚且湿润的睫毛颤了颤。
她其实觉得就这样呆在心灯内也不错。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一直都在发生好多事情,从来都没有停歇过。她很困,也很累了,如果可以的话,就这样和楚栖寒、系统一起生活在这里,也是很好很慢的一生。
系统察觉到她的心思,凑过来用头去顶她的掌心,晶莹的猫眼映出姜晚的身影。
「晚晚有这种想法,我倒是很开心啦。」系统笑眯眯道,「毕竟这是你重生之后最初的愿望,远离喧嚣,自由自在地生活。」
「但是晚晚,你能放得下你的朋友们么?如果一直呆在这里,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姜晚想起来,的确是很久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几个师弟师妹,还有阿岚了。
她被困在心灯内的时间太久,甚至已经模煳掉对时间的概念,也不知道出去之后……到底过去了多少天。
他们怎么样呢?是不是也在一直等待着她醒来?
正在这么想着,姜晚就听见楚栖寒也开口道:「晚晚,别怕,以后都会好起来了。」
他抬起手来,因为心灯碎片燃尽的缘故,如今他的双手也在化作光点而消失。
于是楚栖寒眼里带上鼓励的笑意,再度轻轻抚摸姜晚的侧脸。他与姜晚额头相抵,于是姜晚的倒影便被清晰装入霜白铁灰的眼眸之中,仿佛再度回到大雪尽覆的凛霜峰。
「醒来之后,来找我吧。晚晚,我在等你。」
姜晚点点头,坚定地拉过楚栖寒的手。的确不会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就算经歷了这么多的事情,比起前世蹉跎时光的寡淡人生,她在今生已经完成了很多很多事,而前世那些令她痛不欲生的事情都还未发生,身边所有人也安然无恙。
未来,还依旧很长。
姜晚终于释然地笑了起来。
「我会第一时间来找你的,师尊。」
楚栖寒轻笑起来,在完全消失之前倾身上前,在姜晚的唇角落下轻柔的一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修完文了!之后还是会保持稳定更新!谢谢大家的等待!
第76章 浴火生
姜晚醒来的时候, 看到的却是障泉楼的穹顶。
她对外界的记忆还停留在无剎海边,陪在自己身边的尚是手持火红山茶的楚栖寒,也不知在她回到心灯内部后主神到底做过什么, 竟然现下又回到了障泉楼内。
但很快她就察觉到这里不太对劲。最先感受到的是灼热的风, 而后是鼻尖萦绕着的焦烟味道,她勐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侧头望去, 映入眼帘的满是火光和浓烟。
「贺兰玦!」姜晚尚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只能唤出最有机率给她解释情况的名字。
话一出口姜晚又觉得不妥, 既然障泉楼着火,肯定楼内所有人都已经去避难, 哪里会有旁人来回应她。更何况若是在这种时候还停留在楼内的人, 其心思必异, 还不如隐匿行踪, 赶紧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般想着,姜晚迅速从床上下来, 左右没瞧见一双能穿的鞋, 只好光脚向前跑去,不料却被脚下的沉重拉力绊了下,她一时猝不及防,直接打翻身旁桌上的茶碗,在清脆碎裂声中摔倒在地。
而后房门立马被推开, 姜晚警惕抬头,在看到来人是贺兰玦时才彻底松了口气。
「发生了什么事!外边起火了?」
那头的贺兰玦似乎也在提防着她, 生怕醒来的不是姜晚而是主神。
她谨慎地站在门口紧绷身子, 听到姜晚开口说话后才肩膀垮下, 仿佛是暗地松了口气, 转而不慌不忙地踏入门栏, 去将姜晚手侧的茶碗碎片捡拾起来。
「师姐也算是经歷过大风大雨的人了,怎么做事还冒冒失失的?小心别把手划伤。」
姜晚对她是没有任何防备的,如今见贺兰玦对障泉楼起火一事从容淡定,心道外边事态不会太紧急,也便松弛下来,转头去瞧把自己绊倒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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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竟然是一条铁链,如今沉沉地锢在她的脚踝上,看长度不过两米,若是贺兰玦不在这里,姜晚根本就跑不出这个房间。
察觉到她的视线,贺兰玦笑容里带上了歉意:「抱歉,将师姐锁在房间并非我意,想必楚仙人肯定也不想看到我这般对待师姐。只是先前师姐被夺舍后,放火烧了障泉楼,他行事太疯,我也是不得已。」
姜晚一时间有些尴尬:「他还做了些什么事情?严重吗?」
贺兰玦以低头去替她解锁的动作来掩盖神色,只让姜晚看清了她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没什么的。」她语气平和,搭着外边高楼烧毁倾颓的声响,显得不那么有信服力,「就算没有他,魔域迟早也会是这般下场。」
姜晚便不说话了。
如今主神已死,这世间唯一的危险因素便又只剩下魔族,不论是已然飞升的楚栖寒,还是积怨已深的仙门百家,都不会放过魔族群龙无首的这个时机,势必要将魔族一网打尽。
那么……他们又会如何处置贺兰玦呢?
姜晚思及此处,又是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跟我回凛苍派吧。」
贺兰玦以钥匙解锁的动作一顿,缓缓抬头望进姜晚眼中,蓦地笑出声来:「师姐可还记得,当初在浣纱台,你也是如是说的?」
姜晚自然是记得的。她甚至不止一次想过,若是当时贺兰玦真跟着她回到凛苍派,后续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有一些改变。但那些想法又在她看到贺兰玦站在渊献身侧时,被一个个摁灭下去。
贺兰玦与渊献的关系太过复杂,姜晚并不好多问,但不管是贺兰玦背弃人族追随渊献,还是渊献被降神后都要拼死保护贺兰玦,这样的羁绊都不是旁人能轻易击破的。
但现在渊献已死,姜晚想不出贺兰玦还能有什么理由拒绝。
而贺兰玦只是将她轻轻扶起,神色淡淡道:「房间里的东西都被他毁干净了,我去给师姐拿一双新鞋过来。」
「我不是在说这个——」姜晚见她又要逃避,连忙去拉住她的手腕,「你就不能好好回答我一次?」
贺兰玦准备转身的动作被她挡住,只能无奈回头,最后嘴唇微张后,还是转移开了话题:「外边风大,师姐出去的时候,得添件衣袍。」
姜晚听后,脸上的神色立马敛起,只安静地注视着贺兰玦,手上动作执拗地不肯放开。
两人一时无言,只听得见外边的烈烈火焰炸响声音,热气和烟雾逐渐从门口蔓延进来,姜晚被呛了两口,抑制不住地开始咳嗽。
贺兰玦见状才无奈道:「师姐是务必得要一个答案?」
姜晚抽抽鼻子,不知是浓烟的原因还是从心底生出来的不祥预感,她只觉得胸腔内和鼻子都在发酸。
她隐约有种预感——这或许就是她与贺兰玦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果真,下一瞬贺兰玦就同样安静地注视着她,一双翠绿眼眸被门外的火光映得莹莹发亮。
「师姐,我便不和你同路了。」
一旦说开,接下来的话就更顺理成章。贺兰玦察觉到姜晚眼角有泪,还很是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她低声道:「师姐,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我梦见……当初在凛苍派我杀了人,还把罪成功栽赃给了你。
我记得我杀掉的那个人还是个小孩,我竟然为了魔族的计划……杀了一个孩子。我在想啊,既然天道自有因果,那我所梦见的,会不会就是我的前世?我在前世是不是真犯下过这样不可饶恕的罪孽?」
贺兰玦说到最后,原本安抚搭在姜晚臂上的手都神经质抓紧,眼中渴切神色清晰可见,她急于从姜晚这处得到一个答案,但不像是要寻求救赎,反而是在期待着姜晚点头判她一个死刑。
她的眼底尚倒映着楼外越烧越烈的火焰,俨然是在透过姜晚望进一个地狱中。
姜晚抿抿唇,不忍心回答她的逼问。
就像是她与楚栖寒所说的,前世的事情过去便是过去了,当初贺兰玦杀死的小孩现如今甚至尚未成为沈暮峤的弟子,必定是还安然无恙地活着。
既然如此,又怎么能算如今的贺兰玦犯下过杀孽呢?
但光是看着姜晚犹疑的神色,贺兰玦已经明白过来。
她笑了起来:「看来,那个梦果然是前世发生过的事情。」
姜晚听出她话中的死意,忙道:「前世今生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你若是介怀,为何不跟我去瞧一瞧那个孩子?他现如今尚未入凛苍门下,应还在家乡过得快活自在,今生的你并未犯下重罪,你……别担心。」
贺兰玦无力地摇摇头,苦涩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姜晚咬咬牙,眼见楼外的大火已经蔓延进来,干脆拉起贺兰玦便往外跑去:「不管如何,我们出去再说!我带你去找师尊,他定然也会允许你回凛苍——」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贺兰玦跑过楼顶的长廊。直到走出门外,姜晚才发现外边的大火有多么严重。
四处都没了魔族,连救火唿喊的声音都不曾听见,浓烟遮蔽天日,灼灼火焰刺得眼睛生疼。
她呛了好几口黑烟,这才暗道自己蠢了,学着楚栖寒的术法为自己和贺兰玦展开屏障,继续往前奔逃。
直到两人路过障泉楼的大殿门口,姜晚以余光扫过,竟看到渊献的尸首正坐在高座之上,头颅无力低垂,分明是被人特意摆放在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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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瞧着那具孤零零的尸首,心底莫名生出诡谲的怪异感来,而在这时,她终于听见乖乖被她牵着的贺兰玦开口。
「我杀过人。」
姜晚一怔,以为轻飘过耳边的话是她的错觉。她在越来越近的高楼倾颓声中缓缓回头,却看到贺兰玦满脸都是眼泪。
「师姐,对不起,我杀过人。」贺兰玦又重复了一遍,惨然道,「我此生绝无可能背叛师尊,所以……就算当初在凛苍我未犯下重罪,可在扶风城中,我依旧杀了人,很多人。」
姜晚只觉得无力。
她很想质问渊献到底有什么好,才能叫贺兰玦如此为他赴汤蹈火,连是非黑白都不愿去分——但在所有事情都成定局的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贺兰玦抹了把眼泪,快速说道:「师姐,不用为我难过,这是我应得的,我本来的结局就该如此,不是吗?」
她狠狠推了一把姜晚,与当初她在淮水边推搡的动作如出一辙。
「师姐,你走吧,我得留下来。前世我是如何死的,今生我就註定该那么死去。你快走吧,师姐,楚仙人在魔域边境等着你,你只管往前跑,不要再回头。」
姜晚固执着不肯离开:「那你呢?」
贺兰玦却是直到最后都还执着道:「我将师尊的遗体带了回来,就让我和他埋在一起吧,这本就是我所希冀的结局。」
「阿玦!」姜晚惶然地想要去牵过她,却被贺兰玦抽身甩开了。
她又被推了一把,而就在她因为力道而后退两步的时候,楼顶横樑因为火焰燃烧而倒塌下来,挡在了两人之间。
隔着一层火焰,姜晚瞧见贺兰玦脸上尚带着晶莹的泪水,却在最后终于笑了起来。
「师姐,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快离开这里吧。你会过上很好很好的生活,如果有来世——」
贺兰玦没有将话说完,她硬生生把剩下的话都咽回去,最后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再见啦,师姐。」
姜晚捂着嘴努力不让呜咽泄露出来。若是贺兰玦自己想要活下去,姜晚就算拼上性命也会将她带出去,可若是她自己的心愿如此,就算是楚栖寒来了也阻挡不了她的死意。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明白,为何贺兰玦一向如此亲近她。既然两人都是对自己的师尊怀有炽烈情丝,但因她遇上的是楚栖寒,而贺兰玦遇上的是渊献,便导致两人最后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命运有时候就是如斯可笑,分毫之差就能令两人隔天涯。
火焰暴涨而起,叫她再看不见贺兰玦的身影,但呓语般的殷殷嘱咐还是透过火光传了过来。
「快走吧,不要回头。」
姜晚勐地转过身去,赤足从焦黑的地板上跑过。
她只身着一袭洁白里衣,是这烈焰大楼中唯一的冷色。要说贺兰玦的心愿是与渊献一同留在这场火海中,但她的愿望并不在此。
她要去找到楚栖寒,在魔域边境等待着她的楚栖寒。
她承诺过的,一定会第一时间去找他。
——而她也从未这么迫切地想要见到他。
火光在她身后烈烈作响,气势汹汹地朝她吞噬而来,姜晚几乎就要被火焰追上。
她在如刃罡风中手无寸铁地往前奔逃,掠过身边的不仅是残垣断壁,还有走马灯般往后飞快扫过的回忆。
她记起盛夏的凛霜峰顶,沁凉荔枝掉入冰桶发出闷闷声响;她看到浣纱台前的莲花荷叶连接天际;她看到扶风城的烈火,亦是看到无剎海底的融金长河,铃花宫的桃花铺成红毯,心灯内的白崖静默如初。
姜晚恍惚也觉得,自己像是在这场烈焰中洗涤再度重生了一回。
在万千画面掠去之后,她遥遥瞧见了魔域边境的淡蓝屏障。屏障外有一道霜色身影长立,像是在亘古时光中等待许久。
「师尊!」姜晚眼泪淌了下来。
在听到她的声音后,楚栖寒急急转身,严丝合缝的淡蓝屏障剎那化作星点散去,而满头霜发的仙人朝她温柔张开了怀抱。
姜晚深深望进楚栖寒的双眸之中,那双眼睛一半是霜白雪光,一半是铁灰松林,她畅快笑了起来,又在笑容中落下更多眼泪。
直到最后,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看见自己小小的身影撞入那双异色眼眸的底色之中。
她终于回到了故乡。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一念起
楚栖寒将姜晚紧紧搂进怀里, 语气温柔得像毛茸茸的初阳:「怎么还哭了。晚晚受委屈了?」
姜晚一想到贺兰玦就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缓缓地摇了摇头。
在她身后有遥远的火光升起, 高楼倒塌的声音被风稀释得很小, 但从变成暗红的天际也能探测出端倪。
楚栖寒遥遥望着那处火光,已然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他与贺兰玦的交情算不上深, 更是介怀她在前世刺杀姜晚的事实,因此就算之前两人联手镇压主神, 也并未拉近两人的关系。
如今听见障泉楼倾颓的声响,楚栖寒在嘆息的同时, 又觉得后怕——若他与晚晚但凡一人不曾解开心结, 会不会也落得这般颓唐的结局?
如此想着, 他便将姜晚揽得更紧了几分。
姜晚感知到后背传来的热度与力度, 有些疑惑地抬起湿润泪眼:「师尊,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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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栖寒这才缓缓松了手, 目光转而看向姜晚的脚:「没穿鞋?」
再抬眼, 他语气更是无奈:「还穿这么少。」
姜晚一时有些侷促,她如今衣物单薄,透过薄纱甚至能看见隐约的身形弧度,露出的双脚莹白如玉,又在冷风中被冻得带上些殷红。
她还从未在旁人面前露出这般窘态。
不过正在她升起羞赧之意时, 楚栖寒已经从她身上转开视线,躬身将她横抱起来。
姜晚猝不及防, 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唿, 随后就听见系统在脑海中啧啧啧地冒起酸气来:「这楚栖寒现在是修有情道开窍了怎么的?越来越会了啊。」
姜晚听后更是腾地一下红了脸颊。
她在这个瞬间突然懂得了幸福的含义。最爱的人陪伴在身侧, 能够接住她所有好的、坏的情绪, 像是呵护珍宝一般将她轻轻托起, 能够被这样对待,就觉得半生走来已是满足。
「好想和师尊永远在一起啊……」从身侧传来的体温渐渐驱散之前的诀别痛苦,姜晚感觉自己的心都变成绵绵软软的一团。
系统见她开心,自然也是欣慰的,直打趣道:「可是楚栖寒已经飞升了哦,他现在才是万千世界不死不灭的神。晚晚你要是不好好修炼,早日飞升的话,迟早会比他更先老去的。」
姜晚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正要应允下来好好修炼,却听不远处传来剑光破空的声响。
是阿岚他们赶过来了?
姜晚忙抬头去看,却惊诧发现转眼之间,魔域的晦暗夜空遍布剑光流星,万千修士都朝着两人的方向赶来,俨然是仙门百家悉数出动的架势。
楚栖寒的神色一瞬间沉下来,脚步向前重踏,淡蓝屏障嗡鸣一声再度展开,将两人都包裹在内。
「晚晚,别怕,这次任谁来都伤不了你。」
姜晚听得疑惑,如今主神已死,魔族尽灭,又有谁要来伤害她?
不过下一秒她就明白过来。
只见一把长剑破空而来,竟是毫不顾忌楚栖寒的面子,剑尖直指姜晚刺去!
楚栖寒眼中冷色闪过,连身形都未动,只听风声细唳,便见半空中的长剑戛然而止,于众目睽睽之下断成两截后颓然落地。
「怎么?你们连我也要杀?」楚栖寒沉声传音,光是声线里蕴含的法力便让高空中的修士们气血翻涌,站立不稳。
他的威慑让原本喧嚣的仙门剑阵都瞬间寂静,修士们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上前与他作对。
最后还是天衍宗宗主走出来,缓声对楚栖寒道:「楚掌门与令徒当初确实击杀渊献有功,可如今姜晚被夺舍,吾等也是迫不得已……」
楚栖寒眼底满是森寒怒色:「姜晚便是姜晚,并未被夺舍。」
天衍宗主凝眉:「在铃花宫桃林,她可是在众目睽睽下被夺舍,又不是我等妄言!楚掌门切勿因一己私慾酿成大祸!」
姜晚暗忖,当初的确是在渊献死后她便失去意识,若是被所有人都看见她叛出仙门,那的确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只是想起来还真是讽刺,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点。
姜晚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忍不住推了推楚栖寒的胸膛,想让他将自己放下来。
这般僵持下去没有意义,她也不想……楚栖寒被她所连累。
但她还未拉远与楚栖寒的半寸距离,就察觉到背后传来温热触感,楚栖寒竟是不容置疑地再度将她紧揽入怀中。
「姜晚不仅是我的弟子,也是我的未来道侣。」楚栖寒声线笃定,直视着众人震声道,「有我在,任何人不能动她分毫!」
人群中有人高唿:「那若是她犯下大错又待如何!」
楚栖寒冷道:「何为大错?如今晚晚又曾犯下何错?」
刚才高喊的人卡了壳——姜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夺舍是真事,但她那之后就一直在魔域中,确实是没有犯过什么事。
又有人说辞道:「就算现如今不曾闯祸,今后可说不定!」
楚栖寒转而望向声线来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揣测今后来给晚晚定罪,有何公平可言!」
「我看你就是私心作祟,铁了心要保她!」
「没错!楚栖寒你竟是这种人!」
就因为他几句维护,仙门百家干脆将矛头对准了楚栖寒,句句声讨都是在控诉楚栖寒的偏颇。
姜晚听得难过,忍不住道:「师尊,算了,还是让我走吧。」
「绝无可能!」楚栖寒果决打断。
现下的场景与当初姜晚在霜顶被栽赃又有何区别?前世的楚栖寒选择了轻信旁人,心魔中的楚栖寒选择了替姜晚澄清真相。
可楚栖寒每次做出选择,又总觉得差了些许什么,仿佛是心脏挂在半空,只觉有何事悬而未决。
他还可以做到更好的。
他理应在这种场合,为了维护自己的爱人,而做到更好。
而此时此刻,他终于醒悟过来。
「去他的狗屁大义。」
「……什么?」姜晚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楚栖寒在说完之后,以更加冷厉的声音回道:「我私心作祟,又如何?」
「谁敢上前一步,我定叫这天下都不得安宁!」
他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上狠戾,双目森寒,竟是比当初魔尊降世更加骇人。剎那之间飞沙走石,魔域的上空瞬间流云逆转,现出血色奇异天象。无剎海唿啸涨起,滔天浪潮宛若怒火将要没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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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一怒,堪比灭世。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对上的是什么人物。楚栖寒可是这世间飞升第一人,轻而易举击杀魔尊的仙人!若是真惹怒了他,后果岂是一个区区魔尊能比的?
修士们尚在踟蹰,反而是楚栖寒没了耐心,薄唇噙笑竟露出些许邪态:「罢了,我已经烦了,若是你们执意要将魔尊之罪怪在晚晚头上,还不如由我来成为新的魔尊。」
「楚栖寒!」天衍宗主慌得破了音,抖着手指指向他半晌也没胆量多说半句。
姜晚也听得心惊,生怕楚栖寒说到做到,如此一来,大家这么多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么?
她正待劝阻,却听系统在她脑海中很是开心地笑了两声。
「将晚晚交给这样的楚栖寒,我也就放心了。」
姜晚有些心急:「阿统,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不能每次都叫旁人来替我挡下灾祸,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破局自证。」
系统反而不以为然:「自证做什么?难不成每次遭受莫须有的罪名,你都要自证吗?」
姜晚既怕楚栖寒为了她与仙门撕破脸,又怕楚栖寒真在此处堕魔,脑子里纷乱思绪不定,一时没明白过来系统的话。
系统不慌不忙,耐心与她道:「晚晚还记得我刚才说过什么吗?」
姜晚急了:「阿统你快说吧!时间紧急!」
系统施施然道:「我说啊,楚栖寒已经飞升,晚晚是不是也要抓紧修炼,早日飞升呢?」
「若是晚晚飞升成神,又能有谁质疑你被魔族夺舍呢?众所周知,魔族是无法修行成神的。」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是飞升之路道阻且长,如今情势都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哪里有时间考虑飞不飞升的事情?
仿佛是猜到姜晚所想,系统又好心情地笑起来:「晚晚,你可曾记得,我找主神兑换过一个金手指?」
仿佛有道灵光闪过,姜晚隐约抓住它话中的契机:「你是说——」
「虽然先前在心灯中我们用积分兑换了武器,但还剩这个好感度系统啊!金手指既然是兑换道具,自然也可以将道具转换为别的东西,所以,我们现在可以用它来兑换升阶道具!」
系统说到此处也有些感慨:「不过也得亏晚晚之前在心灯中与主神对战,相当于便是战胜过心魔了,也算是因祸得福。你还记不记得,你在心灯中使出了却邪?」
姜晚自然是记得的。
她恍然抬手,之前从心灯中醒来便遇上障泉楼大火,行事匆忙中她根本没时间注意自己修为的变化,如今……竟然也到了大乘期?
系统简直像看到女儿争气一般,扬眉吐气道:「因为你现在距离飞升就差临门一脚,所以才能用得上这个道具!晚晚,天道是站在你这边的!」
最后一句如醍醐灌顶,姜晚勐地抬头看向晦暗夜空,隐约又从黑云密布中看到一钩银月。
她前世今生从未做过错事,从未有过任何亏心时候,天道有眼便不会亏待于她!
「阿统,我要兑换!」
「好嘞!现在取消好感度系统,为宿主兑换升阶大礼包!」
姜晚再度推了推楚栖寒,抬眼看向他的双眸极亮。楚栖寒与她视线交接,便心有灵犀地懂得了什么,顺从地将她轻轻放至地上。
周遭众人还以为是楚栖寒终于想通,决定大义灭亲,正欣喜若狂地打算进攻上前,却听天际蓦地传来一声惊雷,碗口大的闪电直噼而下!亮白荧蓝的光芒瞬间映亮众人惊诧呆怔的脸。
何方道友竟在此渡劫?!
而那道雷劫竟是朝着刚被楚栖寒放下的姜晚而去,只见站在电光之中的姜晚面容沉静,原本皎洁的肌肤被光芒映衬得更加圣洁如雪。
——竟是姜晚要飞升?!
既然姜晚能够飞升,她被魔尊夺舍的言论就不攻自破了,天下哪有魔族蠢到自己来迎天道雷劫的?
难不成……真是他们错怪了?
天衍宗主犹疑不定地回头,却看到了身后别的门派躲闪的视线。既然姜晚要成为这世间的飞升第二人,等到她成神之时,岂不是要来找陷害她的人算帐?
还不如把这沖在最前头的天衍宗主推出去得了。
天衍宗主瞬间会意,怒极指向众人:「你们——」
奈何他话还未说完,便见漫天黑云化作彩霞,恍惚能闻祥鸟清唳,瑞兽低鸣,身着单薄白衣的神女赤足踏过焦土,所到之处便有繁花盛开,朝霞从东方冉冉升起,天降吉兆如斯,神佑大地至此!
姜晚于冥冥之中似参破更多玄机,如今瞧着众人再升不起半点排斥和怨恨。
她手握霜色长剑,言笑晏晏地逡巡过众人,视线所及之处的修士皆低垂下头,道行尚浅的小辈甚至颤着膝盖跪了下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目睹飞升。
「唯有如此,我才能真正平等地站在师尊身边。也唯有如此,才足以证明,我才是唯一能够站在师尊身边的人。」姜晚抬目直视着楚栖寒,「师尊,我亦是心悦于你。」
楚栖寒眼中盛满了笑意,谦卑地躬身鞠礼后,才轻柔地托住姜晚的指尖,最后将柔荑般的手指稳稳握进手心。
而姜晚侧目,歪歪头看向众人,如今她再无所可惧,长裙于风中飞舞,她本人即是一轮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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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朗声问道:「你们,还有谁人不服?」
作者有话要说:
罢了(bushi
第78章 再逢聚
自然是没人敢不服。
天衍宗主在惊怔之后回头, 发现方才还义愤填膺的修士们如今不约而同地退后几步,与他割裂出很大一块空地出来。
天衍宗主:「……」
姜晚倒也没想过要为难他,毕竟仙门百家出战的理由充分, 叫她自己都说不出一点错处来。这次的事件本质上和前世在凛苍派被栽赃的情况无二, 姜晚虽知晓自己是清白无罪的,奈何证据确凿, 实在是有理说不出。
还好这次天道的确站在了她这边。
姜晚思及此处,嘴角便噙了一丝笑出来。
但这笑容被天衍宗主看在眼里, 平白就多了几分讥讽之意。
因此天衍宗主耻辱地闭上眼睛,怒道:「错怪仙子, 是我等不对, 我听从仙子发落!」
姜晚一听便知是他误会了, 与楚栖寒相视一笑, 才道:
「当初在铃花宫,各位所见皆为事实。我确实被那魔头夺舍过, 但幸得师尊相助, 我已经手刃魔头,心境也是因此而提升。但苦于毫无证据澄清,我才不得不在各位面前飞升证道,让各位受惊了,姜晚实在惭愧。」
手刃魔尊本就是大功德一件, 因此能顺利飞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这话由姜晚口中说出,便显出一种……「我本来没想这么早飞升, 被你们逼得没办法, 只好飞升一次让你们开开眼」的古怪意味来, 叫众人听得都挺不是滋味的。
可修仙界本就是强者当道, 如今姜晚和楚栖寒的实力已凌驾于所有仙门之上, 他们说什么,旁人也不敢反驳。
天衍宗主想明白这个道理,心中甚是后怕和庆幸——还好没因为一时意气,给天衍宗带来灭顶之灾。
现下姜晚给了台阶,他便顺着这台阶道:「姜晚仙子慈悲为怀,宽宏大量,我等惭愧。山门大选在即,天衍宗届时再登门赔罪。」
这事就算这么有惊无险地了了。
万千修士浩浩荡荡地前来灭魔,如今见识到修为差距后,又失魂落魄地御剑返程,很快就只留楚栖寒与姜晚尚在原地。
「我是不是太高调了一点?」姜晚忍不住担忧地问。飞升自然是好事,但因为她的低情商发言,叫凛苍派在仙门中树敌,就不太好了。
但楚栖寒反而毫不在意:「如今主神已死,再无人阻挠修士的升阶之路,今后大千世界中能飞升的修士只会越来越多。仙门会习以为常的。」
他说罢之后,再度从收纳囊中取出鹤羽披肩,轻轻覆在姜晚的肩头。
姜晚似有所感,低头看去,发现还是当年两人首次一同下山时,楚栖寒替她披上的那件。彼时这件披肩长度及至姜晚小腿,如今倒是宛若大氅,衬得姜晚格外缥缈若仙。
楚栖寒也注意到了差别,笑道:「晚晚这些年长高了许多。」
姜晚歪歪头打趣:「这不是还赶不上师尊的身高?」
楚栖寒听后挑眉反问:「难不成晚晚不仅想要与师尊同等的实力,还想要与师尊同样的身高?」
「那不是挺好的嘛。」姜晚踮起脚尖,努力朝着楚栖寒淡色薄唇凑去,「那样的话,我应该能更轻易亲到师尊了。」
楚栖寒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直白炽烈的话,原本尚波澜不惊的面容蓦地变出像情窦初开的少年神情,视线都躲闪了一下。
姜晚和系统俱是在心底大笑出声。
但很快的,楚栖寒便又反向争夺起主动权,干脆利落地揽过姜晚腰肢,低头将唇覆了上去。
魔域的朝阳又升起来了,金黄又辽远的光线铺散在两人身上,清风舒畅,沁人心脾,这应当又是一个晴好澄澈的日子。
而这次楚栖寒再不会独自坐在高座上了,他忍不住伸手去小心翼翼牵住姜晚,生怕惊醒一个虚无缥缈的美梦,心底只觉得酸楚又欣慰。
暖的。温暖的。
这一世真是值了。
他缓缓睁眼,便见姜晚满眼都是他的倒影,在视线相触的时候,那双眼睛弯成两泓月牙。
「师尊,我们回家吧,我好睏了。」
楚栖寒躬身将她背了起来,第一次有了整个世界压在身上,他却甘之如饴的愉快。
「晚晚困了就先睡吧,我带你回家。」
·
两人最先回的是铃花宫。
铃花宫一战中,主神降神得突然,因此楚栖寒只来得及嘱咐众人先镇守门派,便带着姜晚一起去了魔域。
如今一切都已结束,自然也是要先去给友人弟子们报个平安的。
而遥遥在那片桃花林前,御剑而行的姜晚就眼见地看到有人正等候在入口处,正是阿岚。
阿岚肩头都落满桃花花瓣,现下嘴里叼着一枝桃花,抱臂斜倚在树干旁,远眺着不知在出神看着何物。
姜晚见到他甚是高兴,忍不住高唿唤他:「阿岚!」
起初阿岚是没有反应的,还是那副呆呆的模样,直到视野中的姜晚越来越近,他的表情才渐渐变化,露出怔忪茫然的神情。
「等等,你是姜晚还是谁?」他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反手抽出唐刀指向姜晚。但他又生怕长刀真伤到对方,一边做出即将攻击的动作,又一边脚步往后退却,拉开两人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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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不住地笑了起来。
阿岚见到她的笑容,心底本就已经有了答案,但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又叫他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一时间竟是不敢相信。
而后楚栖寒的身影从姜晚身后缓步走近,这才叫阿岚清醒过来,不是很待见地啧了声。
「主神呢?」他收回唐刀,朝着姜晚问道。
姜晚自豪得不得了,恨不得双手叉腰:「被我消灭得干干净净!」
转而她又想到了楚栖寒失去的一只眼睛,神色顿时萎靡:「但是师尊为了帮我,才导致……」
楚栖寒适时走近道:「不碍事,不是晚晚的原因。」
阿岚在见到楚栖寒的一瞬间,就察觉出他的修为有了很明显的降低,眼睛眸色也不太对劲,听见姜晚未说话的话,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不过他也无意询问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何事,接收到楚栖寒的眼色后,便立马转开话题,笑道:「你修为倒是涨了很多,飞升了?」
……这人也是艺高人胆大,飞升二字说得跟「吃饭了」差不多。
姜晚对他的主动询问还是很受用的,但一想到之前在仙门面前的高调举动,她心底又不断暗示自己「要谦逊要谦逊」,这才努力抑制住嘴角的笑容,只点了点头。
「栖寒!」
桃林中远远传来高唿,这未见其人但闻其声的风格,除了风清晏还能是谁?
不过令姜晚感到惊诧的是,风清晏竟然又恢復了原本的相貌,一双蔚蓝双眸让人格外怀念。
就算友人重逢欣喜若狂,他也不忘牢牢牵着萧锦鸾,两人俱是疾步朝着这边赶来。
系统化出了白猫形象,轻盈地跃上姜晚肩头,亲昵地用鼻尖去与她相触:「晚晚,能够重活一世,真是太好了。」
姜晚心中瞬间被蓬松又温暖的情绪充满,眼眶热热地点头:「阿统,我也觉得……能够活这么一遭,真是太好了。」
风清晏虽第一声叫着楚栖寒的名字,但目光一直是落在姜晚身上的,不住担忧地打量许久后,才哑声回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姜晚还在介怀楚栖寒献祭心灯一事,忍不住又要说:「但是师尊他为了我,失去了左目。」
风清晏竟然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摆摆手道:「那不重要,他自己选的路自己走。」
姜晚:「?」
她没搞懂风清晏说这话的逻辑,但还不等她追问,风清晏就率先笑道:「小晚儿就不关心下我,为何会恢復原本的相貌?」
姜晚忙点头:「可是我不在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风清晏作了高深莫测的模样:「这话就说起来长了——」
不料还不等他娓娓道来,众人身后就又传来震天动地的齐声高唿:「师姐!」
姜晚被那洪亮声音吓得肩膀都抖了下,受惊抬头才见到是自己那几个便宜师弟师妹朝着这边一窝蜂地赶来。
洛玄戈是其中情绪最激动的,眼睛里包了两汪泪水,跌跌撞撞、身形古怪地朝着这边疯跑。
姜晚顿觉不妙,忙道:「洛哇哇你冷静点!!」
可要是能冷静,那就不是洛玄戈了。
只听他又是动情一声「师姐——」,便飞扑上来搂紧姜晚的腰。
洛玄戈身后的柳知闲与白绾禾如今也不讲究形象了,一齐蜂拥上前,几个人顿时摔作一团。
楚栖寒含笑看着自家弟子打闹,垂袖没有要上前阻止凛苍弟子在别家门派丢脸的意思。
而风清晏直到这时才凑上前来,嘆息道:「眼睛没了一只?以后修炼怎么办?」
楚栖寒丝毫不以为意:「我都飞升了,还修炼做什么?」
这话说出来就格外拉仇恨,风清晏想想是这个道理,一时间觉得自己问这问题是自取其辱,恨得直磨后槽牙。
萧锦鸾尚对当初的魔族来袭心有余悸,轻声问道:「如今……是真的一切都结束了?」
楚栖寒笃定点头:「结束了。」
他想起自己待在魔域的那段日子,群龙无首的魔族内部就乱了起来,叛乱基本被他平定,而渊献的唯一继承人贺兰玦又死在火海之中,魔族……的确是后继无人了。
他在等待姜晚的时候,曾看见狼狈奔逃的霍胭袖。他还记得这个少女曾经向柳知闲告白后,说着要逃走不问世事。
如果世间尚存这样的魔族,那么留他们一命也无妨。
因此当霍胭袖戒备地抽出短匕对着他时,楚栖寒什么都没有做,只挥手将屏障开出一道出口来。
「别杀人。」他只嘱咐道。
霍胭袖这才咬着唇用力点头,扔下唯一的武器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忆画面一闪而过,楚栖寒再度笃定地看向萧锦鸾:「从今而后天下天平,将再无人受魔族侵扰。」
有他这句话,萧锦鸾和风清晏才心中大定,彻底放松下来。
而两人相视一笑后,却是由风清晏从怀中掏出一物,喜滋滋地朝着楚栖寒递过来。
「我等的就是你的这个回答,既然如此……这喜帖也该递到你手上了。」
楚栖寒一怔:「什么喜帖?」
风清晏笑得疏朗愉快:「自然是,我和锦鸾的喜帖。」
「栖寒,前世我们到死都不肯甘心的遗憾,这一世我们再一件一件补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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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栖寒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只怔忪地以指尖触摸火红烫金的贴纸,笑了一声,摇摇头,继而又大笑出声来。
他应是太过高兴了,最后竟笑得眼角也沁出泪来。
第79章 江东岸
风清晏的喜帖估计是早就已经准备好, 在怀里不知道揣了多久,如今递到楚栖寒手里那份,连封纸的边缘都被磨蹭得泛白。
那头的几个小辈闹腾完毕, 发觉自家师尊手里拿着的显眼红纸, 俱是热热闹闹地凑过来。风清晏见状大笑,又往襟前掏去, 豪爽地排出一叠喜帖来。
「别急别急,都有份!里边还有红包啊, 别弄丢了!」风清晏朗声高喊,硬生生营造出一种过年的气氛来。
洛玄戈向来有话直说, 愣头愣脑地摆弄着手中喜帖, 道:「风师叔,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随身带着喜帖的?」
……这几日不见, 他倒是亲亲热热把「师叔」都喊上了。
风清晏也不藏着掖着,摆摆手道:「从无剎海回来就开始准备了, 我风某人怎么可能死在魔族手下?」
当初他在无剎海底立下的「回家结婚」誓言, 没想到还真让他正向应验,顺风顺水地达成目的。
萧锦鸾如今穿着一袭樱色长裙,美艷不胜收,正站在他身旁止不住地笑,随即又从广袖里取出五颜六色的糖分给小辈, 竟也是一副准备多时的模样。
几个晚辈顿时欢唿雀跃,就连阿岚都眼睛发亮地凑过去要糖。
姜晚只觉得自己许久不曾这么开心过, 笑盈盈地从白绾禾手中接过她抢到的糖, 转而又想分给系统和楚栖寒吃, 不料回头却看见楚栖寒站在众人之外, 垂目若有所思的样子。
姜晚踱过去:「怎么了师尊?是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吗?」
她一边说心就一边提了起来, 生怕楚栖寒说主神没死,之前摸爬滚打的战斗又要重来一次。
结果楚栖寒仿佛是因她的声音而从回忆中惊醒,舒展眉眼道:「无碍,只是记起前世曾给清晏和锦鸾许诺过,要在他们的结契礼上,送他们世间最好的新婚赠物。」
姜晚蓦地记起来,楚栖寒与她也提起过此事的。想来前世风清晏与萧锦鸾阴阳两隔,也是楚栖寒一直耿耿于怀的莫大遗憾。
姜晚顿时来了兴趣,凑过去悄声问:「那师尊想好要送什么了吗?」
楚栖寒亦是学着她的神态动作,悄声回答:「还没有。」
那这可就糟糕了。
风清晏向来急进,现在都把喜帖给出来了,估计不过几日就要举办结契礼,结果现在楚栖寒都没想好赠礼,留给他的时间着实不多。
姜晚都忍不住想要数落他:「不是从前世就在计划此事了……怎么到如今都还没想好?」
楚栖寒也很无辜:「当初打算赠送的东西,是极南冰川融化之后的冰精天华,如今还未问世呢。」
他口中所说的「冰精天华」,姜晚也是有印象的,前世的她甚至也曾想要去抢夺此宝,只是后来听闻凛苍派计划前往,她才没去凑这个热闹。
这第二世的所有事情基本都脱离了前世的轨迹,风清晏求婚又早,按照时间推算,那极南冰川甚至都还没要融化的迹象。
「那这可怎么办……」姜晚犯起难来。风清晏与萧锦鸾对她极好,她当然也想要为他们准备一份用心的礼物的。
楚栖寒倒是不慌,含笑道:「要不……晚晚陪我先离开铃花宫几日,一起去寻找能拿得出手的秘宝?」
系统:「……」
姜晚不疑有他,觉得这主意十分不错,忙点点头:「好,师尊,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若……就现在。」
「现在?」姜晚讶然,「我们才从魔域回来,总得休息一晚吧?」
楚栖寒施施然:「我在淮水边准备了船,晚晚可在船上休息。」
姜晚满头问号,这、这件事当真如此十万火急么?一天都拖延不得?
不过按照楚栖寒与风清晏的交情,他如此看重新婚增礼也是情理之中。
姜晚思虑再三,终究还是点了头。
于是楚栖寒脸上扬起和煦笑容,转头便快步朝着人群簇拥处的风清晏走去,怎么看都有点迫不及待的意味。
……姜晚莫名就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什么陷阱。
风清晏侧头去听楚栖寒说了几句后,又是大笑出声,转而遥遥对着姜晚挥挥手,示意她放心前去。
系统幻化出来,绕在姜晚脚边盘旋:「我看楚栖寒就是想和你单独相处了,所以才找的个藉口。」
姜晚立马反驳:「师尊才不是这种人,而且我本来也是想要亲自准备一份礼物的。」
系统心道那道貌岸然的仙尊不是打着这种心思才怪了,可它仰头瞧着姜晚,只看到了对方满眼清澈的愚蠢,又只能嘆息这孩子的感情经验属实还是太少了点。
它这般想着,心里就颇生出些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心酸,越发不想让楚栖寒如此轻易得逞,便又一熘烟小跑到阿岚身边,扯着他的衣摆从人群中拉出来。
阿岚嚼着一颗糖,腮帮子被糖碎顶出个凸起来,显得脸颊鼓鼓的。
他当初因干涉楚栖寒的心魔,反向促成自己也修成人身,如今越发和楚栖寒不相似了,眼眸变成温暖的琥珀色,垂目瞧过来的目光柔和得像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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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糖吗?」他好声好气地递给小猫一颗糖。
系统哪里有心思吃糖,瞪着他传音道:「晚晚都要被楚栖寒拐跑了,你快去拦着点呀。」
阿岚吃惊地瞥它一眼,讶笑道:「他们不是两情相悦?我去拦着干什么呀。」
「你不是——」系统本来想说他不是喜欢姜晚么,还不趁此机会去找不痛快,但又反应过来这话有些伤人,堪堪又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阿岚自然是知晓它想要说什么,轻笑着将掌心按在猫头上,揉搓得小猫舒服眯起眼睛。
他什么都没再说,最后抱起小猫往人群中央走去。
小猫依依不捨地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姜晚:「那你也别揽着我呀!我得陪在晚晚身边,替她看着楚栖寒一点。」
「姜晚已经长大了,她自己能处理好一切的。」阿岚拍拍它的背,「小猫,该放手了。」
这句放手也不知晓是真说给系统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但很快洛玄戈就发现他掉队,扯着快要变声的嗓门喊道:「阿岚,我们回宫里去!还有好吃的点心哪!」
他吼得大声,连已经转身的姜晚都听见,蓦地心中一动,回头朝着众人熙熙攘攘远去的身影望去。
方才的唿唤令她忆起当初在霜顶的日子,原本疏离在门派之外的她也是这般被师弟师妹们唿唤着,渐渐便往人群中走去,然后便再也离不开了。
而现在,这个人变成了阿岚。
似有感应,阿岚在洛玄戈与柳知闲的勾肩搭背中回头,眼睛亮亮地朝她挥了挥手,像是个招唿,又像是个道别。
但双目相对时,姜晚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我会在凛霜峰过得很好的。我们都会过得很好。」
姜晚不着痕迹地嘆了口气,终于能够对几个小孩放下心来。她在最后也噙着笑朝阿岚挥手,随即转身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
楚栖寒安排的船有种与他风格完全不符的豪华,床榻软得像铺了十层水绸缎。姜晚才倒上去就瞬间觉得困意袭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中途醒过几次,恍然间有时觉得自己还在凛霜峰上,鼻尖也隐约嗅到桃花沁香传来,因此她迷迷煳煳唤两声师尊,于是便瞧见楚栖寒走了过来,似她孩童时期那般,轻轻替她理清脸侧的髮丝。
有时候做了漫长的梦,醒来后觉得自己还在障泉楼,身下的锦衾因汗意涔涔而变得湿冷,姜晚惶恐地睁开眼睛,生怕真孤零零呆在连贺兰玦都不在的魔域,再找不着熟悉的人。
但她一伸手便又触及到温暖宽厚的掌心,姜晚侧头看去,便见楚栖寒正安静温柔地注视着她,双眸似星辰明月,她眨巴眼也瞧着对方,想说些什么又极累,最后还是沉沉入梦而去。
这船行一路,她竟真就睡了整整一路。
等到楚栖寒唤醒她的时候,姜晚简直觉得自己把一辈子都快要睡过去了。不过之前殚精竭虑的疲惫也一扫而空,坐起身时她只觉得心旷神怡。
楚栖寒已经率先出舱,等到姜晚洗漱完毕去寻他,刚踏出舱门便被迎面而来的绿意惊到。
修士对时间概念模煳,而凡尘四季依旧,如今正是江东春日,淮水畔的乔木新发绿芽,一片生机盎然。
岸边槐花开了满堤,香气清甜氤氲,无声细雨同微风捲来,飘落万千洁白花瓣如吹雪。
楚栖寒撑了一把黛青色的油纸伞,光是在岸上一站便自成如玉风采,花瓣顺着伞骨上的雨水流淌滑落,最后粘在他的素靴鞋面,令原本绝尘仙人都多出些人情温度。
「晚晚。」楚栖寒在伞下朝着她一如既往地伸出手来。
姜晚也一如既往地抬手覆上去,轻盈从船上跃下,站至楚栖寒的身边。
直到脚踏实地,姜晚才看清此处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正是姜晚在前世闯入的那个小镇。
但如今一切都再不会发生,村民从两人身后走过,高山传来樵夫遥遥的歌声,炊烟与雨雾融合在一起,孩童正从街道上欢悦跑过,踏起清澈的水花。
而站在姜晚面前的楚栖寒微微侧身,令他身后的祠堂露出全貌。通往堂内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净髮亮,两侧种满淡蓝绣球,而堂内的神祇慈悲含笑,香火烟气升腾裊裊,后院沉钟悠然作响。
在看到祠堂的瞬间,久远记忆中的血腥味似乎又萦绕在鼻下,姜晚忍不住闭闭眼睛,打了个寒颤。楚栖寒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轻微战慄,微微用力握紧她的手。
「不要怕,我们进去看看?」
姜晚努力调整唿吸,过了好久才点点头。她的理智告诉自己此处已经和前世惨遭灭门的小镇不一样,但当初过于残酷的画面还是如同心底隐匿的银针,细细碎碎地刺痛着她。
等到姜晚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眼睛,想要朝着祠堂的方向踏出步伐时,小小的身影却咯咯笑着从绣球花丛中跑出,冒冒失失撞在她的身上。
那是个清秀白净的小孩,手里还拿着一只沾满花粉的蜗牛,险些将蜗牛直接给扔姜晚衣裙上,被楚栖寒迅速挡了下来。
姜晚只是被吓了一跳,定睛去看那个小孩,却发现对方的样貌似乎……看上去有点熟悉?
还不等她仔细回想,楚栖寒已经好整以暇地蹲下身来,笑意盈盈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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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倒是乖的,先是给姜晚道了歉,才听话回答道:「我叫卫离。」
卫离?那个卫离?
姜晚恍然,终于知晓为何楚栖寒会带她来这里。
她都不用问就能猜出,前世的楚栖寒在发现凛苍派救援不及时,才导致小镇全灭时,是怎样痛苦的心情。他或许是在残垣断壁中逡巡许久,才找到这么一个倖存的小孩,用心呵护着培养在自己身边。
他当初看着卫离的时候,想到的会是什么呢?会因为沉重的负罪感而喘不过气来吗?
楚栖寒在问到小孩名字之后,又缓缓站起身来,垂目低声道:「当初凛苍派完全没有接到这里的求助,是等到我带着知闲他们下山,想要去扶风城打听情报时,才途经此地,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说着揉揉眉心,笑容里带上些许苦涩:「他当初就藏在祠堂的废墟之下,乖乖的一动不动,但眼睛亮得像狼,就像……就像当初——」
楚栖寒没有继续讲下去,最后摇了摇头,手臂微微前伸,将年少不经事的卫离也笼罩在伞下。
而姜晚终究什么都没问,只与楚栖寒并肩站在细雨中,也用力反握了下楚栖寒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小师弟竟然是在最后几章才出场……
第80章 同归人
小孩听不懂两人的对话, 不过似乎也对围在面前的两人兴趣缺缺,只小心地将那只蜗牛捧回手心,这才仰头问道:「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姜晚并未立即回答, 而是回头看了楚栖寒一眼。
她还拿不准楚栖寒这一世是否还要收卫离为徒。若是楚栖寒愿意, 那便是最好的;但若是楚栖寒不愿,一旦她草率在此处挑明两人身份, 叫这凡人小孩在幼时堪破一丝玄妙,又终生不得寻仙门路, 恐怕反倒是害了他。
楚栖寒仿佛猜到她的顾虑,安抚地朝她笑了笑, 而后在姜晚探寻的视线中抬手, 以掌心轻触卫离的头顶:「我们是凛苍派的修士。」
仙人抚我顶, 「无敌可爱班班」结髮受长生。
这便是打算收他为徒的意思了。
小孩尚懵懵懂懂, 不知这番话意味着什么,依旧捧着自己的蜗牛, 歪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连鼻涕都冻得差点滑下来。
但在楚栖寒话音刚落,在小孩身后蓦地传来一声竹竿脆响。
三人闻声望去,见是位白髮苍苍的青衫老者正站在祠堂的门槛后,脸上满是震惊神色。在他脚边还有把竹枝扫帚歪着,斜斜地倚靠在斑驳门槛上。
卫离这才高兴起来, 眼里瞬间有了光,雀跃唤道:「爷爷!」说完撒腿便朝着老者身边跑去了。
那老者原本还在愣神, 听到孩童稚嫩声线后便立马将目光聚集在卫离身上, 眼角堆满温和的纹络, 以枯瘦粗粝的手去捏小孩圆嘟白嫩的脸颊。
「怎么又在捉蜗牛?说许多次都不听。」
卫离嘴一咧, 叫姜晚发现他可可爱爱地缺了颗门牙。
「壳, 好看。」他努力伸长了手,凑近过去给老者看。
这邀功似的举动便让老者再说不出训诫的话来,只拿麻布替他擦掉鼻涕,缓声道:「待会儿记得去洗手,不然明日肚子会疼。」
卫离便又乖乖点头了。
能养出这么乖孩子的人,自然定是心性温良。姜晚看得动容,扶身朝着老者鞠了一礼。
这差点将对方吓坏,忙又拉着卫离深深鞠礼:「不知仙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楚栖寒脚步微动,转瞬就来到老者身边,将他还未行完的礼数止住,及时扶起他来。
「老人家一生祭神于此,我等万万受不得大礼。」
老者颤颤巍巍地点头应了,脸上笑容真诚,迎道:「雨季潮凉,那老朽先请二位入内喝杯热茶。」
说罢他躬身拿起扫帚,微微促步率先往内走去了。
姜晚与楚栖寒互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明了神色。
「那老人是这祠堂的神司,而从小在神司身边长大的孩子,必定是幼年失怙,被祠堂收养为继任者的。」
不难想像,前世的卫离是如何被神司拼死保护着藏在祠堂内,才从魔族过境中倖存下来。他本该成为下一任神司,担当起重建小镇和祠堂的任务,但中途又被不知内情的楚栖寒带走,这才走上修仙之途。
这便引出另一个问题来——这一世的卫离定然也有同样的职责,若是今朝跟着他们离开……这老者又能去哪里再找一位继任者?他又有多少光景来培养出下一代的神司?
既然姜晚考虑到此层,楚栖寒自然也能想到。故而当两人在院前矮桌前坐下时,楚栖寒率先开门见山道:「在下先前不知卫离是神司继任者,草率开口想要收徒,实在考虑不周,您无需介怀。」
老者忙道:「老朽并不曾有一丝责怪仙人之意。能遇上仙人,是阿离的福气,老朽自然……自然也是愿意他跟着仙人前往凛苍派的。」
姜晚面露迟疑:「那这镇上的祠堂……」
老者垂眼替她斟茶,热汽氤氲上来像缭在他眉眼处的云雾,颇有一丝玄妙之意。
楚栖寒眉头微动,若有所悟地抬眼观察面前的老者:「这祠堂供奉的应不是神,而是人吧。」
「人?」姜晚微讶,但随即又觉得合理。先前魔族肆虐,天下大乱,自然也会乱世出英雄,能被供奉于此的必定也是护佑一方子民的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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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要转头去细细观察堂内的雕像,却听老者无奈笑道:「老朽在年少时有幸得到过凛苍老祖的提点,曾因这一招半式吓退过想要入侵小镇的魔族,所以镇上的人才执意要塑造这祠堂。」
他说着又忍不住嘆息:「但我人老力衰,如今已不能再护住他们更多,这祠堂本就是……就是寄託个念想罢了。」
倒是没想到这老者还曾差点成为了楚栖寒的师兄弟。
姜晚对他的敬意又多几分,探身问道:「那为何当初您没有前往凛苍派呢?」
「说来惭愧,那入门的问道梯试验,着实难了点。」
姜晚万万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不过当初她从问道梯上去,的确身后有大批大批的孩童都败下阵来,最后能够入门的弟子不过寥寥数几。她印象中自己入门顺利简单,也只不过是倖存者偏差。
老者又笑道:「不过也因为当初落选,才能让我有机会保护自己的父母,保护镇上的居民,只能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楚栖寒听后颔首:「先生通透。」
卫离在远处玩耍的笑声传来,姜晚又道:「可是先生您如今年迈,总得有人陪伴在身侧的,若是我们带卫离离开,您……」
她欲言又止,但老者神色如常:「仙子可知,老朽为何替他取这个名字?」
卫离,阿离,註定是要离开的人的。
姜晚心有答案,却并未开口,只是安静等待老者的后文。
「当初与魔族的恶战几乎叫老朽葬送性命,万幸遇到卫离,老朽才有了活下去的念想。但年年岁岁过去,风中残烛也无法再苦苦支撑,为他取名为离,也是希望他能够毫无牵挂地离开,走向他自己的前程,不再为我所牵绊。」
老者有些不好意思:「说来奇怪,当初捡到阿离,就觉得……他註定是要有不凡的人生的,因此总害怕将他所託非人。直到今日瞧见两位凛苍派的仙人,我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他说得含蓄,但这般一提,便是恳求楚栖寒带走卫离的意思了。
楚栖寒并未立马答应,只道:「寻仙一途,没有回头路,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愿。不然,问道梯这一关,他也难过的。」
老者起身,又要朝着楚栖寒深深鞠礼,感激道:「老朽定会好好嘱咐他的。阿离是个好孩子,就是贪玩了些,仙人……仙人莫要嫌弃他。」
直到这时楚栖寒才露出格外和煦的笑容,像是迎接故人般,缓缓道:「我自是知晓,他是个好孩子的。」
·
老者执意留两人在此处留宿,考虑到带走卫离之事悬而未决,楚栖寒和姜晚便都答应下来。
夜晚的时候,玩了一天的卫离已经困了,被老者在屋内闹着入睡,烛火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打在油纸窗上,像人间闹市中常见的剪画一般。
楚栖寒很是悠闲地煮了酒,与姜晚坐在院内尚未抽芽的古树下,互相依偎着看小炉慢沸。修士的灵敏五感让他们都听见老者对卫离的殷殷教诲,孩童懵懂应下老人嘱咐的话,又娇憨地开始央求他讲些江湖故事来听。
于是姜晚也津津有味地听起那些似真非假的江湖故事来。
楚栖寒见她听得入神,轻笑着替她将酒温上,又递了蜜饯给她,矜矜业业地替她张罗。
等到姜晚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里又是热酒,又是橘子,面前还有一小碟剥好的瓜子,吃食足够她听完一百场夜话。
她忍不住觉得好笑,侧头靠在楚栖寒的肩上,舒适地嘆了口气:「好似两世以来,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慢了些。」
以前紧绷着的一根弦被无限延长松散,现如今光是坐着什么都不再牵挂,反而有些不习惯。
楚栖寒听后忍不住笑着贊同:「以往事情总是一桩接着一桩,但今后便都是漫长的好日子,晚晚想做什么,师尊都陪你去做。」
姜晚一听便来了兴趣,微微仰头,透过漆黑光秃的枝桠去瞧漫天星辰,眼睛亮亮的:「我想做的事情可多啦!我想去吃人间的各种,去看天底下各种美景。对了,如今你我都已经飞升,那还可以去别的世界看看,我倒要瞧一瞧,这万千世界到底有何不同。」
楚栖寒一一应允,听她絮絮叨叨念着,自己竟然也越发期待起来。他心中喜悦抑制不住,干脆搂紧姜晚腰肢,带着她重重躺倒在古树虬结的根茎之间,将那漫天繁星尽收眼底。
姜晚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紧攥着楚栖寒的衣襟,惊魂未定地睁大眼睛:「师尊,这可不符合修士的礼仪尊雅吧?」
楚栖寒倒是自得:「若要畅快活这一世,那可就必须得与礼仪尊雅诀别了。」
他眉眼微微眯起,露出点只有在幻境中姜晚才见过的落拓神色,姜晚看得稀奇,便将下巴搁在楚栖寒肩窝处,饶有兴趣地去瞧他的面容。
「我现在才算明白了,苍生大义便是师尊的枷锁,如今一旦被卸下,才发觉师尊的妖孽尾巴快要露出来。」
楚栖寒听得开怀笑出声来:「既然被晚晚说是妖,总要做点异事才算对得起晚晚的评价。」
姜晚挑眉,期待地瞧着他,看这人还能变出什么戏法,而后就见楚栖寒缓缓抬手,清脆一个响指后,两人头顶如同夜空裂纹般的枯枝簌簌微动,顷刻之间绽放出无数皎洁莹润的花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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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故意挑刺道:「师尊每次都是同样的戏法。」
楚栖寒脸上笑容一僵,顿时有些苦恼地摸摸鼻子:「年少时不懂事,不曾向清晏讨问过逗女孩子欢心的法子,直到用时才方恨少。」
「不过,送花给喜欢的人,总是没有错的吧?」
姜晚抬手轻点低垂的花瓣,对楚栖寒的回答姑且算是满意,而后又想起她在轮迴弦中看到的前世光景——在她死后,凛霜峰上繁华开尽,是否也是楚栖寒无法抑制的动情和苦楚呢?
她眨眨眼不再去想前尘往事,故意刁难道:「那师尊若是有朝一日不给我送花了,是不是就说明师尊不喜欢我了?」
她本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话,却见楚栖寒敛起神色,郑重地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灯处,语气沉沉如同一个许诺:「以后千百万年,就算我神魂俱灭復又新生,我亦是会寻到晚晚,将世间繁花尽数送至你面前。」
若是旁人说出这番话,姜晚自是不信的。可面前的人是楚栖寒,他作出的承诺,便定会实现。
姜晚听得心惊,忍不住问:「可若是我和师尊都进入轮迴弦,获得新生,要如何还记得这一世我们曾相爱过?」
楚栖寒笑得心满意足:「我的左眼可还在晚晚的心灯那里呢,所以不要担心,不论相隔多久多远,我都会来找寻到你,晚晚只用等着我便好。」
「我才不要。」姜晚却蓦地坐起身来。
她转头看向楚栖寒的眼眸极亮,也郑重承诺道:「我也一定会记得师尊,不论多久多远,都会去找师尊的。」
楚栖寒没有再说话。他在安静的夜风中起身,从姜晚的青丝中摘去掉落其间的花瓣,而后将唇轻轻覆了过去。
两人在树下说了很多话,直到夜色都从天际渐渐褪去,一抹雪瓦般的晨光从花枝缝隙间升起。
成神之后并不会感到困意,姜晚将喝尽的酒壶洗涤干净,转眸问询地看向楚栖寒:「今日我们要如何对卫离说关于他的事情。」
楚栖寒只神色莫测地摇摇头,示意她稍等片刻。
姜晚尚不知晓此意为何,却蓦地听到院外传来一声过早的鸡鸣,背后小屋内随即响过一声清脆声响,像是笔掉落地面的声音。
姜晚若有所察,勐地回头看向屋内,可只见清风拂过捲帘,便再无旁的动静。
「那是……」
楚栖寒微微摇头,只答:「世间常传『鸡鸣登仙』,老先生富德深厚,因果报缘,下次轮迴定能拜入仙门,羽化登仙。」
姜晚尚觉得不可置信,声线都颤抖起来:「明明我们来之前都还好好的,这到底是——」
楚栖寒走近,以温热掌心握住她,安抚道:「老先生是一直挂念着卫离,才不肯离开。他在人间创下诸多福荫,就算不曾修行道法,也能渐渐积累起神性,镇民在祠堂的祭拜亦是为他添加道行,所以也能算是人间的半神。」
他想起自己前世逆转轮迴弦的光景,深知修行一事,道法反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心性。若非当初受过轮迴弦削去神格的歷练,他也无法在这一世修行出有情道来。
楚栖寒有些感慨道:「他应当是已经在此处活了许多年,若非挂念卫离,想必早就进入轮迴转世。如今卫离有了归宿,他也算是安心了罢。」
就算如此,想到卫离小小年纪就要与至亲分别,姜晚还是有些难过,正欲去寻找卫离安慰他,却见小小孩童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院子门口,半个身子还藏在墙后,正搂着一个小小包袱瞧过来。
小孩的眼中不见昨日朝老者撒娇的懵懂可爱,清澈眸底已有早慧之色,如今同姜晚的视线对上,立马乖巧清脆道:「爷爷嘱咐我今后同二位仙人修行,阿离很乖,会听二位仙人的话。」
脆生生的语气同当初姜晚与他初见时一模一样,姜晚顿时心生怜爱,走过去蹲身与其平视:「以后我就是你师姐啦,叫声师姐听听,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卫离有些害羞地瞧着她,最后还是眼睛亮亮地唤道:「师姐。」
「真乖。」姜晚笑眯了眼睛,抬手去摸摸小孩的头顶。
前世的故人,终于在此刻都相逢结缘了。
·
两人空手而来,但在要离开小镇时,身边却多出个小孩来。
姜晚被乖巧的卫离萌晕头脑,牵着他逗了好半天,直到踏出小镇镇门,才回想起来他们离开铃花宫的初衷。
——这不还要去给风清晏和萧锦鸾寻找新婚礼物的么!
要去寻得稀世珍宝当做礼物,必定是要车马劳顿,翻山越岭的,卫离还这么小,走两步就得摔一步,如何能经受得住旅途之苦。
再一想起前世和卫离在扶风城的初见,便是小孩儿走丢的场景,姜晚更不放心了——这次若是走丢,那还能有谁去把他找回来?她一时犯难,求助的目光便朝着楚栖寒投去。
不幸的是,这次楚栖寒也没辙,在姜晚朝他看去的瞬间,也揉着眉心茫然朝姜晚看过来。
……姜晚算是明白了,上辈子能把徒弟搞丢的师尊,这一世也指望不上啊!
两人面面相觑,唯独剩毫不知情的卫离还抱着小包袱四处张望:「你们怎么了?不出发吗?」
姜晚咬牙,悄悄传声给楚栖寒:「世间珍奇之物往往都在险境,要是带阿离去,恐怕会成为他的童年阴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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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栖寒甚至试图摆烂:「上一世他也是这么过来的,我最后的记忆中,他似乎也没长歪……」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姜晚不贊同地一瞪,瞬间接不下去了。
如此看来,还是只有先带卫离回凛苍去,眼见着他暂且入住之后才能安心离开。只是这样一来,寻找新婚礼物的任务,时间就十分紧俏了。
难,是真的难。
然而正在姜晚踌躇之时,小镇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震盪,引得镇民俱是惶恐出屋,不明所以地朝着动静传来的方向望去。
姜晚眼疾手快地抱起卫离,亦是莫名其妙:「这是发生什么了?这年头还有哪个不长眼睛的 ,敢来凛霜峰附近作乱?」
若是放在以前,楚栖寒定会脸色一垮直接开打,但这次他犹疑地眯眼远眺,最后无奈又略带尴尬道:「有没有可能……来的就是凛苍派?」
姜晚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勐地回头望去,发现原本能遥遥眺望到凛霜峰顶的景色荡然无存,天际之间像是蓦地空——当初铃花宫一战,沈暮峤可是把整座凛霜峰端过去镇魔了啊!
所以楚栖寒的意思是……姜晚脸上彻底挂不住,不忍直视地再看向镇门外边,果真就见一座高峰缓慢地往这边挪过来。
很好,凛苍派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派,都演化出「移动门派」的奇观来了。
而镇民们在认出那座山峰之后,瞬间也不再害怕,挤挤攘攘地就要去看仙人的热闹,连同卫离都攀着姜晚肩膀,饶有兴趣地朝那头看过去。
沈暮峤依旧保持着「师叔移山」的动作,只是一路走来神情已经显得有些乏累,本在看见平民拥挤过来时还有些慌张,但转瞬便眼尖地瞧见人群中央的楚栖寒与姜晚。
「师兄!」他欣喜唤道,空出来的那只手就这么一挥,肩头凛霜峰上的松针冰雪便簌簌而落。
卫离看得眼睛发光 ,「哇」地欢唿起来,挣脱姜晚的怀抱便往沈暮峤的方向跑去,凑近了才看到沈暮峤的身侧还躲着一个小孩儿,正怯怯地牵着大人的衣袂,歪头打量着跑过来的卫离。
姜晚也连忙迎上去,在看到那小孩儿熟悉的眉眼后怔忪得停驻脚步,甚至连唿吸都颤抖起来。
她当然记得这个孩子,在前世为数不多的凛霜峰记忆中,她也曾看到这孩子轻快跑着掠过她身边,眼神明亮,身影像霜顶上的清风。
那是上一世中,沈暮峤的小徒弟云献。
在那场将姜晚整个人生都葬送的魔族栽赃案中,云献是最无辜的牺牲者——他是死在自己信任的同门师兄,贺兰玦的手中。
沈暮峤察觉到姜晚的视线,便主动牵过小孩,介绍道:「这是我在路上收的新弟子,名唤云献。晚晚今后……也便像当初照看阿玦般,多多照看下他了。」
姜晚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默默抬头看向他。在如今一切都结束之后,云献竟然又因缘际会地成为了沈暮峤的弟子,只不过如今他头顶上再无师姐或师兄,所以沈暮峤才只能来劳烦楚栖寒的弟子们代为照看。
但是姜晚总觉得哪里不对,转头悄声问楚栖寒:「阿献和阿离的年纪……应该差距很大才对吧?怎么如今看上去反倒像是同龄。」
楚栖寒清咳两声:「当初逆转轮迴弦……我做了点手脚。」
「……」
前世修行无情道飞升的楚栖寒是何等强大,他所谓的做点手脚,现在看来几乎是把因果律都改变了啊!难怪云献竟然是事到如今才入门。
不过,这也算是幸事。
而云献听完沈暮峤的话后,仰头问他:「师尊,她不是我的阿玦师姐么?」
沈暮峤竟然是以师姐的身份来向他介绍贺兰玦的。
这次姜晚率先朝前两步,替沈暮峤回答道:「你阿玦师姐出门云游去了,我是你晚晚师姐,以后也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受半点伤痛的。」
「师姐偏心!你哄我入门都没这么对我说过。」卫离在后边抗议起来。
姜晚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便宜新师弟,心中灵光一现,暗道这不就巧了?本还打算回凛苍派安置卫离,岂料山来就我,凛苍派自己给送上门来了。
姜晚喜不自胜,忙拉着卫离过来,介绍道:「这是师尊收的小弟子,名唤卫离。阿离与阿献瞧着差不多大,而问道梯试验还有些时日,不若就先在凛霜峰住下,也好互相有个玩伴,等着问道梯试验来临?」
「胡闹!」却见沈暮峤脸色一沉,吓得姜晚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不过这质问却是冲着楚栖寒而去的:「连问道梯试验都没过,楚师兄怎么能贸然收徒?」
沈暮峤最为重视礼仪典规,凛苍派建立这么长时间,还从未有过不经问道梯考验而收徒的先例。万一贸然收的弟子通不过问道梯怎么办?难不成还能在缔结因果后又放弃他吗?
他十分不贊同地看着楚栖寒,但被指责的人反倒风淡云轻:「凛苍派也没有过飞升的先例。」
「师兄飞升了也不管用,得按规定来。」
姜晚试图帮楚栖寒说话:「那云献不也没经过问道梯考验?」
沈暮峤一脸清清白白的正气:「谁说他没通过?」
姜晚:「?」
沈暮峤脑袋往后一扬,示意姜晚去看:「问道梯不就在这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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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忘了整个凛苍派现在是实打实被扛在沈暮峤肩上。
「我愿接受考验!」僵持之下,卫离忽然站出身来。
他绷着小脸将包袱往肩上一扛,抱拳躬身道:「师尊师姐愿意收留我,我定然也不会辜负师尊和师姐的期望,但凡有何考验,尽管来便是!」
楚栖寒轻笑起来,赞赏地拍拍卫离肩膀:「既然如此,师尊便送你到入口处,只要攀登问道梯抵达山门,你便是合格的凛苍弟子。」
他以真气将卫离托起,放置于被沈暮峤托起的山峰入口处,只见小小孩童的身影转身朝众人深深鞠躬后,义无反顾地便朝着问道梯上方迅速奔去,没有一丝停留。
沈暮峤抚着鬍子贊道:「是个好苗子。」
「对啊。」姜晚也笑答,「真好。」
凛苍派后继有人,生生不息,真好。
·
毫无悬念的,卫离轻易便抵达山门,名正言顺地成为楚栖寒的小弟子。
姜晚这也才总算放心地将他暂时交託给沈暮峤。正好卫离遇上云献,就跟当初洛玄戈遇上柳知闲一般,正惊喜有个可以说话的玩伴,恨不得黏在一块打闹玩耍,也不担心他会因为暂别师尊而产生落差感。
告别凛苍派众人后,姜晚便继续和楚栖寒踏上「寻找新婚礼物」的旅途。
「所以,师尊,我们到底要选什么礼物才好?」
一路上风波不断,反倒是最紧急的任务丝毫没有进展,姜晚都有些无奈了。
楚栖寒沉吟片刻,推理道:「险境出珍宝,或许……我们可以往更北的地方寻找。」
再往北,不就是扶风城和魔域了?那未免也太远了些。
姜晚顾虑道:「这么远的路程,能来得及赶上结契礼吗?」
楚栖寒似乎早有打算,笑着牵起她的手:「晚晚不怕,师尊带着你一起御剑。」
「……你是故意的吧?」姜晚瞧着他满脸都写着「早有预谋」的脸,突然觉得临走前系统对她的告诫挺对的。
楚栖寒只以人畜无害的笑容回答她。
于是两人又往北方而去。
他们在路途中看见大漠中有零散的驼队平民,仿佛涓涓细流般往着同一个方向汇聚,两人举目眺望,这才发现这些人的目的地竟然都是已成废墟的扶风城。
「应是当初从扶风城中侥倖逃出的城民,如今打算回到自己的故乡。」
姜晚有些不忍:「可是扶风城早已化作焦土,他们期盼许久才回到此处,看到那般景象岂不是会失望难过?」
两人想起当初在山河志异图中看到的烈火惨状,一时俱是无言。
而半晌之后,楚栖寒突然道:「我想好要送他们的新婚礼物了。」
姜晚笑着侧目:「或许师尊和我想的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重建扶风城。」
再珍贵的宝物,又如何比得过重建如初的家园?对于修士或者平民来说,重建一座城可能需要几年、十几年的时间,但对于飞升后的两人来说,这便是小事一桩了。
他们掠过大漠中跋涉前行的城民,分别停在焦黑荒芜的断壁残垣两侧。两人于风沙之中一齐抬手,在巨大的神力作用下,废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重组叠起。
最先出现的是小巷商铺,就连房屋前的绿植瓦盆都被妥善恢復,安静地等着主人回家后播下新种;而后堆砌的是遮蔽风沙的城墙,摘星楼高高耸立,依稀能看见当初楚栖寒与风清晏醉酒滑落的剐蹭痕迹;最后是城主堡,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復又立起,无不彰显着城主威严。
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妥帖,只等着新婚燕尔的城主与城主夫人归来。
姜晚满意地垂下手,不料楚栖寒忽然道:「还差一物。」
姜晚环顾四周检查:「什么?」
楚栖寒笑而不答,只走至城墙之外,以指尖在荒漠中轻点,松软的沙土微微耸动,瞬间有无数苍蓝叶片拔地而起,转眼就生长莽莽,化出葳蕤的菸草地来。
淡紫色的花朵竞相盛开,而楚栖寒正站在菸草地的中央,转过来的眼眸中全是姜晚的倒影。
「晚晚,送你花。」他一如既往地执着道。
姜晚恍惚记起,在重生后的最初那段时间,这片菸草地甚至是困敦用以攻击她的心魔幻境,如今看来,倒的确是美得和梦境一般。
她心情颇好地以手去抚摸那些微凉叶片,缓步也走进这片没腰草地之中,一步一步地朝着楚栖寒靠近。
这次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物来阻拦他们了。
姜晚不再眷恋那些靛蓝叶片,放松地张开手臂朝着楚栖寒拥抱过去。
扶风城的动静自然也很快传了出去。
最先抵达城墙下的原住民本来早已做好从头再来的心理准备,却见到完全焕然一新的城池,差点以为又是魔族的幻境作祟。
不过在瞧见城墙上的楚栖寒和姜晚之后,楼下的人心也便定了下来——这世间还有谁不知楚仙人和姜仙子的飞升轶事?
于是城内升起了久违的第一束炊烟。
扶风城重建的消息像鸽子般四散飞出,城门处的行人渐渐变得络绎不绝。
姜晚甚至还从人群中揪出了一个打算矇混过关的霍胭袖,本打算审问她的来意为何,不料霍胭袖十分上道地双手托出传送阵来,以示投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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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没有了传送阵,自然也就无法打突袭人族的主意。楚栖寒当初在魔域放她一马,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带着为数不多的族人恪守约定,再也不曾举起武器伤人。
「不错,有了传送阵,就能更快让他们知晓这份礼物了。」姜晚搜刮财物后十分满意,挥挥手便让霍胭袖也进去了。
这一小队魔族长相已经和人族几乎无二,眼神也皆质朴纯粹,想来从未沾染过血气,从前应被同族鄙夷排斥多年。而如今它们安安分分走在行人中间,竟也叫姜晚看出些欣欣向荣的人间烟火气来。
在安顿好城内事宜后,姜晚这才迫不及待地打开传送阵,入眼便看到穿着火红新衣的风清晏正朝她嬉皮笑脸地挥手。
「小晚儿,不是说去帮我们寻新婚礼物去了吗?我这都快结契了,你们怎么还不回来啊?」他说着为人着想的话,但讨要礼物的手势可一直保持不变的,「要是寻不到也没关系!先回来把喜酒喝了啊。」
姜晚看得好笑:「我和师尊早就把礼物准备好了。」
风清晏还没反应过来:「什么礼物?怎么我没看见?话说你们在哪里,怎么有点吵……」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姜晚挪开脚步露出的景象彻底惊住。
风清晏蔚蓝双眸蓦地瞪大,澄澈地倒映出扶风城内的万家灯火来。荧荧烛光在他的眼眸中闪烁,最终变成满盈的水光。
「这是……」站在风清晏身侧的萧锦鸾颤抖着嗓音,连话都问不出来。
楚栖寒缓声道:「清晏,锦鸾,正如你们的缘分能在今生再续,曾经失去的东西,也都会回来。」
「这份礼物,你们可还喜欢?」
回应他的,是从传送阵中欣喜若狂奔出拥抱过来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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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闹哄哄地参加完结契礼,凛苍派众人这才终于启程回久违的门派。
柳知闲尚对雪弥烟依依不捨,一路上都在抱怨:「就不能多待些时日?沈师叔说不定都还没把凛霜峰给驮回去呢。」
姜晚无言:「……沈师叔要是知道你色令智昏,定会罚你在霜顶站上一个月。」
白绾禾则贴心道:「师兄,马上就是山门大选,雪师姐肯定也会来凛苍派参加的,你们很快就能再见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师妹你不懂。」柳知闲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洛玄戈也如同霜打的茄子:「我也还想和风师叔多玩些时日。」
「不是,你们就不想看看新来的师弟吗?」姜晚无奈道,「这次可连沈师叔都收了徒弟。」
提到小师弟,这两人才振作起来,俱是七嘴八舌地围上来:
「小师弟叫什么名字啊?」
「他是不是和我小时候一样乖?」
「他们多大了啊?长得高不高?」
姜晚瞬间后悔自己提及这一茬,被两人吵得昏头转向,得亏楚栖寒不轻不重地清咳两声,才叫这两人后怕地退后两步,与姜晚保持安全距离。
姜晚表示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师弟。
万幸沈暮峤比他们快上几步,已经好好生生地将凛霜峰归位。姜晚迫不及待地奔向自己的小屋,昏天暗地又睡上好些时日,舒坦得再也不想离开门派。
「晚晚不是说要去云游世界?还要去其他万千世界看看?如今看来却是连大门都不愿意出了。」
楚栖寒走进小屋便看到姜晚侧着身子抱着枕头,一副懒到极点的模样,只纵容地笑着看她,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今日晚晚可必须得出门了。」
姜晚不情不愿道:「要去哪里?我现在只想虚度光阴——」
楚栖寒噙着笑替她整理头髮:「山门大选也不去了?上一次晚晚都没参加完全程呢。」
姜晚这才勐地清醒,赶紧爬起来打理:「自然要去的,我这活了两世都没看完一场完整的热闹,也太遗憾了。」
要见仙门百家,自然还是得讲究着装的,楚栖寒须主持大选开幕,因而坐了半刻钟便起身先离开,姜晚生怕又像从前那般听到几个师弟催魂似的来寻她,慌慌忙忙地整理好着装后,这才朝着霜顶赶去。
其他门派的人都已经到齐,趁着楚栖寒尚在主持,姜晚本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队伍,却听楚栖寒下一句话惊雷般响在耳侧。
「此次山门大选时机正好,也亦是我与道侣姜晚的结契礼典礼,栖寒万分感谢各位前来。」
系统小猫幸灾乐祸地跳上呆愣的姜晚肩头:「晚晚,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吧?这可是大家苦苦瞒着你的惊喜!」
「……确实惊,都快把我魂都吓没了。」姜晚心脏砰砰直跳,站直身朝着楚栖寒望去,只见霜顶剎那开遍繁花,十里荼蘼。
站在花簇中央的霜发仙人朝着她亘古不变地伸出手来:「晚晚,可愿同我结契,从此同去同往,生死不离?」
姜晚微怔,蓦地笑出声来。
还能说什么愿不愿意呢?兜兜转转,这不就是两人註定的命运么?
她点点头,又点点头,在无数人的祝福与欢唿中往前坚定走去,将手置入楚栖寒的掌心之中。
从此岁月枯荣,刀剑如梦,两人的手都不会再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但没有完全完结!
我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嗷地一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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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按照之前询问大家的意见,会写旁观者的师徒恋爱,也会写阿岚游歷的奇妙之旅(?,应该还会写到两个小师弟的一点情节~大家如果有想看的番外也可以给我说哦,我会尽量满足的!
完结章真的拖了好久,起码改了七八个版本吧,真的十分痛苦,这篇文总体来说也十分坎坷,前七章和最后一卷都曾大修过,希望还有小伙伴能看到这里,能够满意……
鞠躬!这本写得很艰难,中途也听到很多读者关于人设方面的建议,所以……我打算写一个和这本截然不同的復仇爽文故事!敬请期待《死遁后成了自己的替身》!冷酷眠眠在线虐渣!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看看专栏点一个收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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