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洗剑录》 第1章 那些人 一夜飞雪,月色凄迷。 少女正艰难的行走在荒野中,她已可看到不远处小镇昏黄的灯光。 对于已经顶风冒雪走了一天的旅人而言,这星点灯光如母亲的怀抱般温暖,她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一张小而整洁的床铺,还有一碗刚煮好的热汤面。 只是,黎明前的夜晚往往最黑暗。若早懂得这道理,也许这段路她会走得更小心些。 在意识到危险的同时,一只手已经铁钳般攥住了少女的手腕。一声轻响,小小的包袱落在了雪地里。 少女是有一点功夫的,可这点功夫在三个彪形大汉面前,自然是不值一提。 为首的黄巾大汉开始翻检她的包裹,零碎的物件撒了一地,大汉眼中的失望之色却越来越浓。 “在这样的大雪天赶路,咱们兄弟还以为你带着什么值钱东西,谁知道就是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害的我们在这鬼地方冻了一刻钟。” “大哥。”抓着少女双手的青衣大汉道,“我看这小姑娘,倒是长得很水灵。” 黄巾大汉眯起眼睛,在少女的脸上捏了一把,眼睛眯的更深了。 “前两天醉仙楼的贞娘好像还说过,自己刚好缺些人手。” “大哥,不如咱们兄弟先拿这丫头快活一番,然后送到贞娘那里换些酒钱。”低眉顺眼的麻衣大汉立刻提出建议。 “我看不错。”黄巾道,“就是小心些,大冷天的,别把她弄死了,那不但败兴,更是一文钱都拿不到了。” ============== 少女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因为恐惧而凝结。 她呜咽着哀求,可自然没有用。 黄巾大汉的手只要稍微用力,她单薄的衣襟就会被撕开。 眼泪滚滚而落,她此刻已完全绝望。 “夺”的一声,一道凉风掠过少女的耳边,大汉的动作骤然停住。 青衣大汉伸手从少女耳边的树干上拔下一个物件,递到黄巾大汉的手中,少女看的清楚,那是一枚雪白的飞镖。 “什么人?”黄巾惊怒的大喝,可是四下环伺,这雪地中,又哪来的人影? 风声呜咽,难道这枚飞镖竟是鬼神的信物? 可惜的是,有些愚蠢的人,往往因为自身的欲念,就连鬼神的警告都不顾及。 大汉唾骂了一句,将飞镖丢在地上,便再次打算撕开少女的衣襟。 然后,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噗”的一声闷响。 ==================== 飞镖刺入树干,会发出“夺”的一声,可要是刺进肉里,那就是“噗”的一响了。 黄巾大汉的胸口,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枚雪白的飞镖,他的眼珠猛地凸出,动作也僵住。 甚至连一丝血都没有渗出来,大汉就已倒下。 青衣大汉和麻衣大汉都已惊呆了,他们不知是该逃命还是考虑着江湖义气,想办法为大哥报仇。 这时那头脑稍微机灵点的青衣大汉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飞镖,一看之下,他的神情就已凝固。 少女也已看到,飞镖的柄上,印着一枚小小的云纹。 令人惊讶的是,青衣大汉看到这小小云纹时的表情,就像看到黑白无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般。麻衣大汉注意到兄弟的神色变化,凑上来一看,脸色也立刻惨变。 “齐云山上扶云殿,扶云殿中出云剑……”他嗫嚅着念出这样一句话后,猛然向着西方的群山跪了下来。 “剑仙爷爷,我们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们一条小命吧!” 两个大汉哀号着磕了十几个头,起身便走,再也无暇看瘫软在地上的少女,也无心管自己“大哥”的尸身。 少女又在风雪中,倚着树干呆了好久。除了两行热泪顺着她的脸不断流下之外,她看起来就与死人无异。 过了许久,她才用已经冻僵的手缓缓掩起衣襟,再收拾好散落一地的杂物,打好包袱,又小心翼翼的将那枚飞镖捧在了手中。 她流泪,并非仅仅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因为,她本就是为了这飞镖而来。 齐云山上扶云殿,扶云殿中出云剑。 小镇外,齐云山上的出云剑派,被誉为当世第一剑宗。 在乱世中,“第一”不仅仅意味着最强,也意味着它可以带给追随者光明与希望。 少女双手将飞镖覆盖在心口,眼泪汩汩而落。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感谢她那最后的希望与信任,终究没有辜负她。 =========================================== 与此同时,极西戈壁中,某处地下宫殿隐秘的闺房之内。 轻罗帐隐约映出少女曼妙的身姿,帐外,黑衣少年长身玉立。显然,他们之间的关系相当亲密。 这颀长英俊的少年,竟忽然在少女面前跪了下来。 少女猛然掀开了罗帐,她的脸上戴着一张柔软的黑纱,只露出一对星星般明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此刻写满了哀愁,许久,她才对着跪在地上的少年轻轻一叹。 “你……真的要走吗?”少女问道。 “我不愿走,却不得不走。”少年低着头道。 “你可知道离开这罹火殿,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少女道。 “我知道,可我已经不能再留在这里。”少年道,“因为我已经无法说服自己。” “那么,就算是为了我呢?”少女幽幽道。 她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经盈满了泪光。 少年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他的沉默,已经给出了最好的答案。 “罢了,你走吧。”少女又叹了一口气,“只是,此生别再出现在烈风谷,不然你该知道等着你的只有死路一条。” 少年还是没有说话,他站起身,垂首退出了这间闺房,到最后,他都没有看少女一眼。 ====================== 少年退出闺房的刹那,闺房的四角,鬼魅般出现四个黑衣客,他们齐刷刷在少女面前跪下,如一个人化成的四道残影。 “教主,此人不可不除。”四个人一齐开口,若非他们的音色各有不同,旁人怕是会以为只有一个人在说话。 “不必。”少女淡淡道。 “此人本是中原人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番他离开罹火殿,若是把罹火殿之所在告知中原武林门派,只怕祸患不浅。”左首的黑衣人开口,她语音清脆柔媚,竟然是个女子。 “无妨。”少女毫不犹豫。 “教主,此人离去之时,正当我教有大计将图,一朝放虎归山,只怕我教百年来韬光养晦的准备,都终将毁于一旦。”右首的黑衣人道。 “他绝不会将此地的情况外泄半个字。”少女斩钉截铁的道。 “敢问教主,为何作此断言?”黑衣女又道。 “只因我是魔教的教主。”少女道,“若我不能看穿他的心,我会让他活着走出罹火殿吗?” 四位黑衣人都不再说话,因为他们的心已定。 织羽教主既已如此断言,他们就再也没有半分担忧了。 ======================== 少年策马一路东驰,他已在极西的戈壁之中呆了太久太久。 他当然忘不掉那少女,忘不掉他们彻夜的缠绵,也忘不掉她温柔多情的眼波。 可是他已经开始思念温润的中原,而且他也清楚,自己不能继续留在魔教了。 因为他无法逼着自己成为他们的同党,那么他只能选择离开。 可是,这天下虽大,带着一身魔教功夫的他,又能去哪儿呢? 少年勒马,他的心中迷离,他望向远方的山,山峰掩映在白云间。 那一刻,他的心中有了答案。 齐云山上扶云殿,扶云殿中出云剑。 若是偌大中原,只有一个地方能收留他,那必然就是那里了。 第2章 夜半钟鼓 山风如涛,明月如镜。 白衣少年躺在邀云台的石阶上,跷着二郎腿,头枕着手臂,一派悠闲模样。 出云剑派所在的凌云峰上气氛庄严,石阶更是寒凉如水,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适合乘凉的地方。然而,少年却没有一点儿要动窝的意思。 实际上,少年口中正念念有词,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竟然是在数眼前那棵松树上的松针。 “你果然又在这里。” 不知何时,空旷的邀云台上,又多出一位白衣人。 他的衣着打扮与少年完全相同,只是面貌看上去虚长了五六岁。 “犀沉师兄,你可知道眼前这棵松树一共有几根松针?”少年连眼珠都没有转一下,他竟早已知道来人是谁。 “一万零一百八十三根。”犀沉道,“这问题你似乎已问过我很多遍。” “是一万零一百八十根。昨天夜里刮风,吹落了三根松针。”少年道。 “你一眼就能看出哪里的松针落了吗?”犀沉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已数过这棵树的松针三万六千六百次。”少年道,“你若是每天晚上都在这里数十次松针,坚持个十年,你对它就会比对自己的头发还熟悉。” 犀沉失笑:“要说剑术,你在出云剑派怕是排不上号,但要是论对这凌云峰的了解程度,只怕就连掌门人都无法出你之右。” 少年淡淡笑了笑:“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出云剑众弟子里面那个叫夜雨的,是整个凌云峰上最闲得无聊的人。” 不知是自我解嘲还是什么,犀沉听到夜雨说出这话时,眼中竟露出微妙的怜悯之色。 “你我本非修道之人……” 犀沉刚刚提起一个话头,蓦地,钟声响起,低沉的重响刹那传遍了整个凌云峰。 钟声三响,余韵不绝。 犀沉神色一凛,夜雨已经一个翻身站起:“那是警钟?” 犀沉点了点头:“警钟既响,速去扶云殿集合。” ================================= 出云剑派坐落于齐云山中,凌云峰上。 广为江湖人所知的扶云殿,乃是出云剑派的正殿,大小议事均在此处举行。 此时夜半,万籁俱寂之时,警钟长鸣,必是有大事发生。 夜雨和犀沉匆匆赶往扶云殿时,已瞧见西南方向弟子房中相继亮起了烛火,人影很快向扶云殿中汇聚。 虽说出云剑派在江湖中享有赫赫威名,但本质上它并不是一个高门大派,因为出云剑派每两年才收徒一次,每次也只收徒九人。 即使算上掌门人在内,整个出云剑派也不足三百号人,甚至连扶云殿都塞不满。此刻扶云殿中的灯火已尽燃起,掌灯弟子退守大殿的四个角落。 犀沉与夜雨进来时,殿内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人。 说来奇怪,这班弟子看见犀沉夜雨二人时,竟一个个微微皱眉,露出嫌恶的神色。 犀沉看了夜雨一眼,夜雨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站到队伍的最尾,犀沉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走到了殿中的高台上。 扶云殿内,有一高台宝座,很明显那是掌门人的宝座。犀沉为何竟能毫无顾忌的上台去? 他若是身份显赫,众弟子为何又会用如此嫌恶的眼神看他? 出云弟子还在纷纷涌入大殿,很快进来一位白衣少女,乍看弱不胜衣,细看才觉出她眉眼纤弱柔美,竟让人不禁移不开眼睛。 白衣少女一言不发的走到犀沉身边,两人肃然而立。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少女开口道:“恭请掌门人。” 简单的话语,她的声音也如雏鸟般柔软,但这句话竟似有魔力,扶云殿中近三百号人在一瞬间跪下,大殿安静的连一点呼吸声也无。 绝对的安静中,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一道长身玉立的白衣人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扶云殿大门外。 他一步步穿过走廊,缓慢的走向高台上的宝座。 白衣人的装束与满殿的出云弟子并无二致,但是他的头发并未束起,而是不羁的披散在肩头,他的白衣上隐隐可见流动的云纹,更彰显出他的身份。 令人惊讶的是,白衣人的容貌极年轻,也极俊美,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位青年才俊,竟会是蜚声江湖已几十载的出云剑派掌门人,雪落。 然而,他偏就走上了高台,端坐在了宝座上。 “不必多礼。”雪落淡淡道。 犀沉和白衣少女带头直起身,接着一干弟子也抬起头,等候着掌门人的吩咐。 “诸位想必知道,出云剑派与当今朝廷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今夜将诸位召集于此,便是因为当今天子前日下了急诏。”雪落道。 出云剑派既在江湖中享有盛名,朝廷自然不会任其发展。早在四十年前,当朝天子就与出云剑派订下盟约,出云剑派每年会向宫中派遣一名顶尖侍卫,并且剑派需时刻听凭朝廷的吩咐,同时朝廷对出云剑派以及江湖之事,也会少加插手。 “皇宫中有位妃子暴亡,死因无从查找,但此事牵涉重大。朝中侍卫以及江南‘四大名捕’对此事都一筹莫展,这个担子才落到了我们头上。”雪落又道。 “当今圣上希望我们派人去破案吗?”有位弟子壮着胆子问道。 雪落点了点头:“若有能破此案者,非但朝廷加封,出云剑派之内,自然也会给予一定奖赏。” 雪落的话让台下立刻有些骚动,虽然顾忌着掌门人的威信,但有些人显然是难掩跃跃欲试的心情了。 “此事事关重大,且极为机密,我只打算派两位弟子前去,因此,其中一位必定是我的亲信,即大弟子犀沉。至于另一位,还有自告奋勇的吗?”雪落问道。 殿内一片寂静无声。 方才的骚动仿佛因为“犀沉”这个名字瞬间被浇灭,犀沉站在雪落的身边面无表情,好像这个场景早在他意料之中。 “我愿跟师兄同去。”一片沉默中,窝在大殿角落的少年站起身来。 雪落微微眯眼:“你是……夜雨?” “正是在下,见过掌门人。”夜雨屈膝行礼。 雪落摆了摆手:“过来。” 夜雨依言上前。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在扶云殿走到如此中正的位置。 饶是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在三百弟子加上雪落的瞩目下,他还是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你上齐云山,也有十年了。”雪落道。 “不多不少,今天刚好十年整。”夜雨道。 “十年来你未出过头,也未下凌云峰一步。”雪落道。 “好像是这样。”夜雨道。 “今日为何毛遂自荐?”雪落道。 “反正也没人来,师兄落单岂不是太尴尬了。”夜雨道。 犀沉的眼中露出淡淡笑意,雪落依旧面无表情,凝视着夜雨的脸,就在夜雨已经有些心虚的时候,他终于说了句“跟我来”。 一行三人离开后,殿内立刻又骚乱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四起。 有人互相埋怨,为何不主动举手让那小子抢了风头,又有人辩解说,谁会愿意与犀沉一道。 唯独白衣少女安静站在台上,眼波如镜,她似乎什么都听不到。 但为什么,她的眼中竟也露出了淡淡的哀伤? =============================== 雪落带着夜雨和犀沉转过一条小径,路过两位面无表情的看守弟子,来到了一进幽深的院落中。 此处名为识云殿,是凌云峰上的禁地,据说是掌门人的书房。一日之中,有八位弟子轮班看守,一刻不歇。 推开殿门,书桌上的灯仍燃着,夜雨一眼便瞧见桌面上铺着一张鎏金绫锦,左下的朱印醒目到刺眼。 雪落却没提起圣旨的事,反而转过头问夜雨:“出云剑共九式,你学了多少?” “不过三式而已。”夜雨低头道。 “十年三式,虽慢了些,倒也还好。”雪落出人意料的评价道。 夜雨不敢回答,心下忐忑,不知雪落突然问起自己剑术状况是何用意。 在出云剑派,他实在不算优秀,在他那一年的九人中,夜雨的实力更是垫底,甚至与第八人比都相去甚远。 有时夜雨都想不明白,掌门人当时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在一干天赋极佳的少年中,竟然挑中了自己。 出神之间,突觉光芒一闪,一道银练般的剑光竟已直刺胸口而来!剑风带起的凛冽杀气,让书桌上的灯烛“嗤”的一声熄灭。 夜雨大惊,堪堪后仰避过这一剑,然而剑式未老,下一剑已又从诡秘无方的角度刺出。 这一剑本已躲无可躲,但夜雨鬼使神差般扭腰,身子像条泥鳅似的滑开,再次死里逃生。 夜雨的大脑一片空白,雪落的突然袭击实在太快,夜雨只觉手和脚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完全凭本能躲避着雪落的剑招。 看得出雪落手下留情,剑势并不算急,夜雨却已用尽全力才能闪开。 忽而“呛啷”一声,剑光倏然消散,夜雨只觉浑身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丑了点,不过勉强可以,出去不至于丢了出云剑派的脸。”雪落平静的道。 夜雨惊魂未定的苦笑:“多谢掌门人。” “坐吧。”雪落道。 ============================= 烛火已重燃,圣旨已摊开。 “三日前,当今天子的爱妃,慧妃,好好的呆在自己宫内,忽然七孔流血,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香消玉殒。”雪落道。 “有这等事情,想必是有人对皇上的爱妃下了毒。”犀沉道。 雪落点了点头:“只是,无论刑部的人还是各地名捕,都验不出慧妃所中奇毒的来处。” “若是如此,只怕此刻皇宫之中,必是人人自危。”犀沉道。 “正是。”雪落道,“不过,令皇上如此着急的还有一个原因,这慧妃闺名余袅袅,是当朝镇西大将军,余浚哲的亲妹妹。” 第3章 驿马与粥 “难怪当朝天子急不可耐的下诏。”犀沉的话带着几分讥诮,“事发不过三天,就已确定刑部和四大名捕都无法可施,镇西大将军的名号可真是响当当。” “余浚哲手握兵权,西北又多夷狄,他手中的兵将个个长于征战,既是天子的左膀右臂,也是心腹之患。”雪落道,“更何况这位余大将军,因为父母早亡,对自己的妹妹是非同一般的疼爱。” “视若珍宝的妹妹在宫里出了事,大将军自然是要讨个说法的。”犀沉道。 “若是讨不到说法,就怕这位余大将军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西北本是边陲,大将军又手握重兵,再加上那边本就有不少外族势力,对中原虎视眈眈。”雪落道。 “比如魔教?”夜雨插嘴道。 盘踞西域的魔教,是中原武林谈之变色的异教,到底异在何处,这年代的江湖客是说不清楚了,但总之魔教绝非善类,这个道理还是不会错的。 “比如魔教。”犀沉肯定了夜雨的问话。 “就算放下这层不谈,集刑部与四大名捕之力,彻夜不休都查不出慧妃的死因,本身就是一桩怪事。不论余大将军有没有借题发挥的想法,这位慧妃之死本身,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雪落道。 “所以才要派我过去?”犀沉突如其来的问道。 “所以才要派你们过去。” 雪落长身而起。犀沉立刻在雪落面前单膝跪下行礼,夜雨也赶紧照做。 “出云剑派大弟子犀沉,出云弟子夜雨,现命你们持白云令,速速赶往皇城,查清慧妃死因,找出罪魁祸首。” 雪落沉声下令,随即将一块白玉制成的令牌交给犀沉。 令牌的式样很朴素,上面只有一道简单的云纹而已。 “遵命!”犀沉与夜雨齐声道。 跟随雪落去仓库领了盘缠后,雪落又交代了些事宜,夜雨与犀沉便动身下山了。 从凌云峰拾级而下,几十步的功夫,整个出云剑派就隐匿在黎明的朦胧云海中。 夜雨忽然停了脚步,转身仰望,犀沉也不明就里的跟着停下来。 “说来我自己都不信。”夜雨叹了口气道,“这竟然是我十年来,第一次走下这凌云峰。” “我第一次踏入扶云殿后,也足足过了五年才能离开。”犀沉道。 夜雨淡淡笑了笑,这笑容看起来竟有些许凄然。 “若是十年前我知道上了齐云山会是这样,只怕我宁愿一头撞死,也不会到这里。” 凌云峰笼罩在茫茫一片的晨雾中,恰逢日出,将山峰与云团染成一片灿烂的金色,恍若仙境。 夜雨与犀沉这两位白衣剑客,岂非就是传说中的仙人? 只是唯有仙人才知道,在仙境中十年如一日的日子,究竟有多么折磨。 ================================== 一路下山,很快人间烟火气便越来越浓,正值清晨,小镇上人声喧嚣,商贾、农家、求学的孩童在青石路上接踵而过,这是一幅再平凡不过的市景绘卷。 夜雨深深吸了口气,耳听得市镇的喧闹之声,一刹那,他竟然有种想流泪的幸福感。 十年前,这场面他早已看的不要再看了,市肆中的武馆、武馆隔壁的媚香楼,女人的吵闹、男人的叱骂……现在竟已成了日思夜想的奢侈。 和一万零一百八十根松针比,人间世俗实在是太可爱了一些。 夜雨甚至想去拥抱那个卖早点的胖厨子,谁知道他刚走了一步,胖厨子瞧见他的衣着打扮,竟倒吸了一口凉气。 “山上的剑仙爷爷下凡了,快让开快让开!” 胖厨子呵斥着,排队的百姓也立刻散开,不但散开,他们还满脸敬畏,好像随时就会跪下来的样子。 夜雨还一头雾水,胖厨子已经恭恭敬敬用手边的瓷碗盛了两大碗白米粥,放在一只竹篮里,又将金黄酥脆的油炸果子、胖乎乎的发面包子等各挑了些进去,随后双手递到了夜雨手中。 “剑仙爷爷,这是小民的一番敬意,请您享用。” 胖厨子说完,毕恭毕敬的站到自己的灶边,但是不敢再烧菜也不敢叫卖,一旁的买主也都用敬畏的眼神看着夜雨和犀沉,却就是不敢去排队。 这样一来,夜雨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站在那里了。 白米粥熬的很香,油炸果子外酥内软,夜雨吃在嘴里,却味同嚼蜡。 他忽然发现虽然他已经下山了,但现在他已经回不到没有上山那时候了。 犀沉没有多话,因为他知道这种冲击只能让少年人自己来消化。 不管他说些什么,夜雨此刻都是听不进去的。 因此他只是拿了自己那份早点吃了,然后拉着夜雨去驿馆借马。 驿馆夜雨当然是去过的,不过那个时候他也不太敢进,因为驿馆的伙计都凶的很,从来不拿正眼看人。 小镇上的驿馆,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夜雨和犀沉进门的时候,正瞧见一个年青人垂头丧气的走出来,屋里面的伙计还在嘟嘟囔囔的咒骂。 听到有人进来,伙计头也没回,没好气的道:“一大早上赶着来催命的吗?回去,不到午时没有马。” 夜雨和犀沉对视了一眼,这时站在柜台后的账房脸色已经变了,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伙计这才一脸不耐烦的转过头,在看到夜雨和犀沉的时候,他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的好看。 “喔唷,是……山上的剑仙爷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剑仙爷爷别动怒,咱们这就给您牵马去。” 一盏茶的功夫伙计已经牵了两批高头大马出来,这样的宝驹寻常人是万万借不到的,照理说价格也高昂,那账房竟然只象征性的收了一两雪花银,便把马券递到了犀沉手里。 “不用押些银两的吗?”夜雨忍不住问道。 “瞧您这话说的,剑仙爷爷行侠仗义,哪儿会图谋小的这两匹劣马,小的刚才招待不周,还望剑仙爷爷莫要怪罪,有什么要求,您尽管吩咐就是。”账房陪着笑脸答道。 =================== 夜雨和犀沉骑着气宇轩昂的高头大马走在街上,路过的人无不纷纷侧目。 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更是用仰慕的眼神望着他们两个。 “这时候你是不是又觉得,齐云山上那十年不是那么糟糕了。”犀沉道。 “我不好意思承认,但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夜雨道。 =============================== 两人打马飞驰,很快便出了镇子,穿过人烟稀少的树林,接着又是下一座市镇。 为了赶路,他们并未进镇子,而是沿着镇外的驿道一路飞驰。 除了到驿站换马,他们一整天都未曾停步,直到了夜晚时分,不远处又出现了一座城池。 六个时辰前吃的油炸果子早就化成了汗水,苦夏更是让人大汗淋漓,满身疲惫。 夜雨看见晚霞中城郭的剪影,似乎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酒肉香气,闻到酒肉香气,他的肚子不觉“咕噜”叫了一声。 犀沉勒马,回头看了他一眼:“你饿了吗?” 夜雨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老实承认。一个健康结实的年轻人承认自己饿,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按说圣旨既下,咱们就该不眠不休的前往皇城才是。不过停下来好好吃一顿再赶路,应该也不会耽搁的。”犀沉思索了一下道。 夜雨大喜,两人掉转马头,向着城中而去。 这是一座小城,但比齐云山下的镇子还是大了不少。 起先夜雨还怕城中居民也像镇上那样对他们,谁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地方毕竟已经离齐云山有了几百里,出云剑派的名头虽响,也不至于看见个白衣剑客,就把他当成是出云弟子的。 进了城门,迎面就是一家不错的酒楼,三层高的店面,正中一块牌匾,写着“悦宾楼”三个大字。 “就这家怎么样?”夜雨问道。 “悦宾楼这名字好像俗气了点,咱们再走走看吧。”犀沉道。 又走了三条街,他们回到了起点。倒不是这地方酒楼不多,恰恰相反,好像太多了些。 十几家各色各样的酒肆饭铺,一个个门口站着殷勤招徕客人的堂倌,反而会让人无所适从。 “我忽然觉得,悦宾楼这名字好像还不错。”犀沉叹了口气道。 “我有同感。”夜雨道。 于是,他们走进了悦宾楼。 第4章 悦宾楼 每座城里好像都会有个悦宾楼,叫做悦宾楼的酒楼,不会特别好吃,但也绝不会差。 无论你想吃什么,悦宾楼基本都能做的像模像样,这里的伙计通常很会来事,价格也往往比较好看。 两个骑着高头大马,长相英俊的白衣剑客,一看就是体面的客人,门口的伙计立刻笑容满面的将他们迎上了二楼,给选了靠窗的席位。 这家悦宾楼的生意蛮不错,这时候又刚好是饭点,坐了不少客人。其中最显眼的,便是一个络腮胡子,十个手指都戴着玉戒指的光头。 这个光头一看就很有钱,他也刚好想让别人看出自己很有钱,因此无论从装扮,保镖还是怀中的女人来看,这个光头都散发出一种有钱的气息。 光头的保镖是一个黑衣人,这人身材颀长,双目精光内敛,一看便知内功不浅,他腰间佩着把短剑,剑鞘的式样也很简朴。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一看便知,这黑衣人绝对是个搏命的好手。 而光头怀中的那个女人就更为夺目了。 她头戴雪白的羽饰,身披雪白的轻纱,明明是夏天,她却围了一条厚厚的白狐狸围脖。 她的皮肤则更白,却不会显得羸弱,反而呈现出一种弱不胜衣之态。 任何一个走上悦宾楼的男人,都难免会多看她几眼的,光头并不忌惮别人看她,相反,他很喜欢别人看她。 拥有一个别的男人都渴望拥有的女人,对于男人来说,是极其自豪的事。 只是,在这个女人多看了几眼夜雨和犀沉后,光头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光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黑衣人立刻起身,走到了正准备落座的夜雨面前。 夜雨饿得很,但正因为马上就要吃到饭,心情也很好。他已经想好了,要叫一条烧黄河鲤鱼,一只肥肥的炖鸡,几样时令的小菜,一盅汤,一壶酒,好好慰劳一下自己吃了十年粗茶淡饭的肚子。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黑衣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就像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位置刚刚好是夜雨和桌子中间。 夜雨愣了一下:“这位兄台,你这是……?” 黑衣人没说话,只是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夜雨虽然十年没有混江湖了,但他毕竟是在武馆长大的,黑衣人的意思他还领会的来。 “我有点不明白。”夜雨道,“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找我打架?” “这是主子的意思。”黑衣人道。 夜雨这才把目光放到了那个光头身上,这时候,他也终于注意到了那个雪白雪白的美人。 “这位大哥。”夜雨抱了抱拳走到光头身边,“请问我有哪里得罪你了吗?” 美人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光头的脸色更糟糕了,他理都不理夜雨,好像夜雨不存在一样。 那黑衣人走上来,他再一次强行站在了夜雨和光头中间,好像只要有一条缝,不管多窄他都能钻出来似的。 然后,黑衣人冲夜雨拱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所以你还是要找我打架,为了这个光头?”夜雨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痛了,“哪怕他不肯告诉我他是为什么要找我打架?” 黑衣人点了点头。 “我现在饿得很,只想赶紧吃点东西喝顿酒,然后我们再打怎么样?”夜雨道。 黑衣人摇了摇头。 夜雨很生气。困的时候不让睡,饿的时候不让吃,可以说是人生最气的两件事。 他的手已经按上了剑鞘,心中暗自决定这黑衣人要是再请战,他就干脆好好教训对方算了。 美人别过头去,眼中露出淡淡惋惜之色。 她像是不忍看,又像是如此场面,她已经见得太多。 夜雨的肩忽然被一只手压住了,用的力气并不大,但夜雨想拔剑的力道,却半点都使不出。 “好兄弟,莫要动手,你不是他的对手。”犀沉温和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我……”夜雨还想辩驳,犀沉警告似的叩了下他的肩,夜雨只有乖乖闭嘴。 接着,犀沉走到黑衣人面前,又拍了拍黑衣人的肩。 “这位兄台,我们初来乍到,多有冒犯,还请你家主子不要见怪。既然看我们不顺眼,我们这就走,不劳你费心。” 说着,他冲夜雨招了招手,竟真的转身走下了楼梯。 夜雨虽然一肚子气,但犀沉的命令他不敢不听,只好跟了下去。 旁边的伙计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摩擦,也一向知道“光头金”的蛮横,这白衣小哥竟然如此知书达理,不至于砸了铺面又跑了客人,伙计简直感动的要哭出来。 他千恩万谢的送犀沉下楼,又陪着过了两家店铺,犀沉终于道:“你也不用跟着了,回去忙自己的活吧。” “多谢老爷。”伙计一径道,“那光头金基本上隔个十天半月就要在店里闹上一回,好在您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 他眼珠一转,接着又道:“这顿饭没吃成,小的给您指条路,前头右转第三家,有个杏花客栈,饭菜做的好吃,上房也便宜。二位老爷,您慢走。” “那就多谢了。”犀沉道。 ============================= 光头金非常生气,因为自己的白玉看着那两个小白脸笑,而这个花了重金雇来的保镖,竟然动也不动的看着他们下楼了。 “你过来。”光头金冷冷道。 按说主子的声音怒气冲冲,做奴才的得赶紧应声才是,谁知黑衣人还是一动不动。 这时,白玉似也有些好奇了,她鱼似的从光头金的臂弯中滑出,伸出春葱般的小手,轻轻推了一把黑衣人。 “咕咚”一声,黑衣人竟像个人偶似的,直直倒了下去。 ============================= 夜雨还是很气,几乎要气破了肚子,他自信自己在凌云峰修炼十年,不可能不是那黑衣人的对手的。 结果饭没吃到,还被犀沉拉着求饶,这真是奇耻大辱。 犀沉拉着夜雨进了杏花客栈,点了一整只肥鸡,一个烧肘子,一碟炒青菜,一大盆白米饭还有一整坛烧刀子,夜雨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为什么不让你显摆一下你那三招出云剑。还觉得我太迂腐,为了剑派的名声才拉你跑路。”犀沉道。 “他只不过是个小城里的保镖而已。”夜雨闷闷道,“再说我只想稍微教训他一下,又没打算惹出什么大事。” “他确实只是个小保镖。”犀沉道,“我不让你动手,是因为那个雪白雪白的女人,她可不是一个小女人而已。” 夜雨难以置信的道:“你说的是那个光头怀里的女人?” “她肤白如雪,却一点都不显苍白,这也许只是天生的,但更大的可能是她内功深厚,气血丰沛。”犀沉道。 “而且,她在那个光头的怀里柔若无骨,已经超过了正常女子的柔软程度,看上去,像极了软功的练家子。” 夜雨张口结舌:“那么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女人,为何要委身自己在这个小城里,跟一个又土又蠢的商人在一起呢?” “此城名为梅溪,地方虽小,却是由齐云山往皇城的必经之路。若是有什么人对皇城图谋不轨,在这里安插眼线,是绝佳的观察出云剑派动向的方法。”犀沉道。 “这也太夸张了吧。”夜雨道,“我们刚刚出发,对方就已知道我们的动向了吗?” “她虽未必知道,但她一直在这城中,消息必定灵通的很,我们两个又显眼,她上门来找麻烦,还是很简单的事。”犀沉道,“至于我们出发的消息……你真觉得凌云峰上,就没有奸细吗?” “既然这样,我看咱们还是快走吧。”夜雨有点慌乱。 “该送的密信,她大概早已送出去了。”犀沉说着,倒了满满一杯酒,“所以,我们要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还是喝完酒再说吧。” 第5章 浊酒一杯 一杯酒下肚,夜雨的心总算稍微定了下来。 心定下来,问题也就随之多了起来。 刚刚那个雪白的女孩子,难免还是让夜雨感到非常在意。尤其是犀沉说的那些,他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 “那个女孩子,真的是监视我们的眼线吗?”他实在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你是不相信我说的话?”犀沉扫了他一眼。 “当然没有。”夜雨道,“可是那实在是个很柔弱的女孩子。” “一个很柔弱的女孩子,一个小地方的暴发户,你觉得他们请得到李泥鳅来当保镖?”犀沉淡淡道。 “你说的是那个能在水下呆上三天三夜,号称‘无孔不入’的李泥鳅?”夜雨失声道。 “这世上只有一个李泥鳅。”犀沉道。 夜雨不说话了。李泥鳅这名字他是听过的,在十年前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就听过。 一个十年前就名震江湖的大侠,能让他隐姓埋名做个保镖,其中除了钱之外,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自不必说。 一个问题解决了,自然会带来另一个问题。 “凌云峰上一共也就三百来人,掌门可不是一般人,连门派里混进了奸细都发现不了吗?”夜雨又道。 犀沉笑了一下:“你觉得什么是奸细?” “打探风声,出卖情报之人,就是奸细。”夜雨道。 “那假如你是当今天子,放着出云剑派这样一个蜚声武林的门派在外面,掌门人虽然表示愿意听命于你,实际上也跟你没什么交流,你会怎么做?”犀沉问道。 “我会培训几个自己的亲信,拜入这个剑派,时刻传递这个剑派的消息给我。”夜雨道。 “那假如你是雪落掌门,明知道当今天子对你不信任,可你又没什么别的意图,你认出了他派进来的亲信,你会怎么做?”犀沉又问。 “我会假装不知道,放一两个人进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夜雨叹了口气。 “现在我已经明白为什么凌云峰上会有皇宫里的人了,不过我还是不懂,两边既然已经互相猜忌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还要勉强维持关系?尤其是掌门人,他是天下第一高手,归安朝廷,放在以前会被人嘲笑的。”夜雨道。 “因为掌门人是个很妙的人。”犀沉道,“天子手中握着江湖第一剑派,也就不担心这群武林中人闹出什么大乱子。江湖中人几十年的安宁,还有让当今天子不必成日忧心,不是比所谓的‘英雄气节’重要的多吗?” “你这样说,好像确实很有道理。不过掌门人这样行事,也未加解释,只怕江湖中误会他的人要比理解他的人多得多。”夜雨道。 “如果你是天下第一高手,又是武林中第一剑派的掌门人,你就会明白,你根本不需要所谓的理解。”犀沉淡淡道,“那些小瘪三哪怕在背后骂你,见了你还不是毕恭毕敬,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说话间,菜都陆陆续续的端了上来,此刻在饿了一天的夜雨眼中,这只晶莹透亮,泛着油光的炖鸡简直比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还要可爱一些。 于是,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 不多时一整只肥鸡已经只剩下骨架,烧肘子也没了大半,这家杏花客栈的口味,着实对得起悦宾楼那伙计的一番夸赞。 凌云峰上倒是没有斋戒的习惯,不过既然是清修之处,每天的饭菜也是清淡为主,更不可能有酒助兴。 炒青笋、炒蔬菜、炒豆芽、炒蛋,这些菜吃多了,只觉得嘴里都要淡出鸟来。 按说选上凌云峰的孩子,都在十二三岁上下,还没来得及学会饮酒。可惜夜雨自幼在武馆长大,武馆旁边就是媚香楼,身边都是市井客,饮酒如饮水。 十年滴酒不沾,纵使夜雨不是酒鬼,也还是憋得发疯。 他甚至试过在自己的房间里面藏些果子,酿成最原始的果酒,可惜味道酸苦,每次喝了还要拉肚子。 犀沉要的这坛烧刀子,虽然辛辣,但也是自己习惯的味道。 几杯酒下肚,四肢百骸暖洋洋的,头上也发了汗,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夜雨舒服的很。 “看不出来,你也会喝酒的。”犀沉忽然道。 “我从小在武馆长大,旁边就是青楼,要是不会喝酒才让人笑掉大牙。”夜雨道,“倒是师兄你,喝的酒一点都不比我少。” “我是半路出家,之前跑江湖,哪有不会喝酒的道理。”犀沉道。 “师兄不是从小在山上练剑的吗?”夜雨愣了一下。 “如果真是那样,他们就不会那么讨厌我了。”犀沉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了起来,刚上山那时候掌门人在扶云殿设宴,那么多桌宴席,只有你是一个人坐。”夜雨道。 “我一个人也好,懒得听他们废话。”犀沉道,“那些新弟子看这架势也不敢过来和我坐,谁知道你竟然一点不知天高地厚,就坐在了我旁边。” “要不是这样,你怎么会主动跟我搭话?你不跟我搭话,只怕我早个三两年,已经忍耐不住从那凌云峰上跳下去了。”夜雨道。 “这么说来我倒还是你的救命恩人。”犀沉笑了笑,“不过在凌云峰上时,我从没过问你太多事情,怎么竟有如此多的烦心事吗?” “烦也不至于,只是无聊。”夜雨道,“我那个时候被选进出云剑派本来就很奇怪了,几百个人里我最多也就是中等水平,可是掌门人偏偏挑中了我,虽然是第九名,但也很不正常了,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本不该是你却轮到了你,也难怪你同一代的弟子会孤立你,进而整个扶云殿都孤立你了。”犀沉叹了口气。 “是啊,其实这些年我都想去问掌门人,那时候到底是不是看错了把我选进来,可惜我不敢去,怕被他一剑钉在墙上。”夜雨也叹了口气。 “那是不会。”犀沉失笑道,“你的武功我虽不了解,但是刚刚在识云殿内掌门人试你那几剑,我看你的身法倒是还不错,上山之前练的吗?” “说练倒也没练过,我是天生如此,武馆的师傅也说过这事。我进到山里,连鹿啊、狼啊都没有我快。”夜雨道,“难道说掌门人就是看中了我这点?” “苦功易下,天才难求。”犀沉道,“更何况天下功夫本就是唯快不破,你再多下些功夫,只怕殿中大部分弟子都不是你的对手。” 夜雨展颜道:“既是如此,师兄你呢?” “这凌云峰上除了雪落,只怕都不是我的对手。”犀沉笑了笑道,“只可惜,我本门功夫并非出云剑,凭着外面的功夫当了个大弟子,虽然有个兰羲和我平起平坐,但那些人看我不爽,也在情理之中吧。” “那师兄的本门功夫是?”夜雨好奇道。 “天机不可泄露。”犀沉道,“快把最后这点酒喝完,一会儿要走夜路了。” 第6章 皮笑肉不笑 夜雨又一次打马飞驰。 天色已晚,这样赶路看起来有点辛苦,可他的心里却很舒服。 吃了一顿饱饭,温热的酒气直抒胸臆,夏夜的凉风吹拂。刚刚好是他最喜欢的天气。 这一天经历的事虽不少,夜雨也还没忘记自己的正事。 为镇西大将军余浚哲的妹妹,慧妃余袅袅讨个公道,为出云剑派扬威立万——当然了,是和师兄一起。 刚刚师兄说的话,虽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但一个从小在市井长大的孩子,对很多事情的接受能力都比普通人强一些。 而且,这一天认识的出云剑派,和过去十年虽然都不大一样,但似乎比过去十年中他所见的那个出云剑派,要更可爱一点。 第二天黄昏时分,夜雨和犀沉终于进了皇城。 即使是神灵在两天一夜接近不眠不休后也会疲惫,何况夜雨只是个受过一些训练,勉强达到一流水准的剑客。 那袭飘逸的白袍,早就已经板结粘在身上,内里的小衫更是被汗水濡湿。 第一天出门时,夜雨还觉得出云剑派的白袍很气派,现在他只想把这身繁缛的衣服脱掉,像十年前一样,在脖子上搭条汗巾就上街。 在驿馆还了马,犀沉脚步不停,直接拉着他去皇宫。夜雨有心歇一下,也无从反驳,只是在心里不爽的很。 ================================ 都城很大,也很气派,其中最气派的便是皇宫。 远远的夜雨便能看到那一道朱红色的宫墙,隐约还能透过宫墙看到金瓦重檐。越靠近皇城,行人越少,等到离那道宫墙只有几丈远的时候,夜雨已经看不到自己和犀沉之外的人了。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感觉不到。 东南面的大梧桐树,叶子微微打着颤,可此时风并不大。 西侧的宫墙头,刚刚有一道闪烁的残影掠过。 还有看似老鼠洞的缺口处奇怪的芦管、眼前宽阔的石板道上一块微有松动的青石、那婉啭的鸟鸣仔细听去也不是鸟鸣,而是传递信息的暗语。 一眨眼间,夜雨已经至少发现了五位潜藏在暗处的侍卫,他相信犀沉也是如此,因为犀沉已经不动声色的与他背靠背,这样一来,两人之间便再无一处空门。 一阵风来,树叶簌簌作响。 血红色的晚霞被吹散,天地之间,平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息。 夜雨眼珠一转,笑道:“师兄,我没弄错的话,这皇宫似乎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吧。” “那是自然。”犀沉道,“这里是天子脚下,平民百姓岂能染指。” “可是我们好像必须是要进去的。”夜雨道,“不然那位慧妃娘娘的公道,就不知道谁能给她讨了。” “可我手里也只有一份圣旨而已。”犀沉道,“圣旨不是令牌,擅闯皇宫那是行不通的。” “但这皇宫外并没有人。”夜雨道,“是不是他们不想让我们进去啊?” “二位少安毋躁,在下迎接来迟,还请见谅则个。”一个声音恰到好处的接过了话头。 ================================ 夜雨和犀沉都不说话了,他们本来的目的也只是为了逼出暗处的窥伺者而已。 不过,应声的人竟是从宫门中走出来的,这还有点让人惊讶。 此人穿着一件黑色缎袍,衣服上没有任何形制的装饰,只在领口处有一道暗红色的印记。看他面容,大约四十上下,走路时步伐沉稳,眼神光内敛,一看便知是内外兼修的好手。 走到夜雨、犀沉二人面前,这人方才停步,微一拱手:“在下羽林军北衙统领,陆青阳,见过二位出云少侠。” “原来是陆统领,失敬失敬。”犀沉回礼。 “久仰久仰。”夜雨附和道。 陆青阳微笑道:“二位不愧是师兄弟,一唱一和颇为默契。” 这句话已经是明显的讽刺。 “陆统领言重了,不敢不敢。”犀沉道。 “过誉过誉。”夜雨附和道。 陆青阳还在笑,但是他的笑容已经有点僵硬了。 “陆统领,我们的身份既已验明,您埋伏在这里的十一号人,就差不多可以撤了吧?”犀沉轻描淡写的问道。 陆青阳的脸色已有些铁青:“我已经安排好了,不劳尊驾费心。” “那就好,辛苦辛苦。”犀沉道。 “多谢多谢。”夜雨附和道。 ===================================== 陆青阳一句话也不说了,沉着脸带着两人穿过宫墙边缘的步道,走了好一会到了一片杂乱的厢房边。 夜雨从没想过,皇宫中也会有如此破旧的地方,但眼前的景象又不由得他不信。 半新不旧的木板房,空气中混杂着烟酒气和汗酸味,皇宫中就算是宫女太监也不会住在此处,想来,这里是为下人们的马夫、伙夫等真正在这皇城中位居底层的劳力准备的。 而且,恐怕连他们都瞧不上这堆木板房。 “两位少侠,暂且便住在这里吧。”陆青阳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宫中空置的房间虽有,但大内御令森严,这些房间并不是我随便就能申请到的。何况四大名捕正在宫中,我自己住处仅有的空余也被占了。” “二位既然是来查办慧妃娘娘一案,自然不好离开这皇宫,但皇宫之内目前能休息的地方,也只有这一处,还请二位谅解。” “不过,二位既然是修道之人,想必对这身外之物也不会太在意吧。” 陆青阳一本正经的说着,暗地里却要笑破了肚子。 这两个招人讨厌的出云弟子,总算能摆他们一道,何况他们既然也不是善类,自己也就不用太内疚了。 夜雨皱着眉,跟犀沉到那堆木板房中走了一圈。 饶是他不那么懂人情世故,一圈下来,也知道陆青阳是故意为难他们了。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犀沉看了一眼脸色也变得铁青的夜雨,“但是你不能揍他。” “我知道我不能揍他。”夜雨咬牙道,“但是我很想这么干。” “这人确实讨厌的很,但讨厌的人太多了,没必要跟他们一般见识。”犀沉道,“而且你别忘了,咱们是有任务在身。” 于是犀沉和夜雨笑容满面的走出了木板房,这反而让陆青阳有点惊讶了。 ================================ “住处我们已经看过了。”犀沉道,“没有问题。” “那就好。”陆青阳又露出那种很虚假的微笑,“二位暂且在这里休息吧。” “在此之前能否烦请陆统领带我们去看看慧妃娘娘所住的宫殿?”犀沉问道。 “二位是为了查案而来,这个请求我自然不会拒绝。”陆青阳道,“只是今天天色已晚,后宫众妃嫔都歇下了,皇上那边也没有报备,我贸然带你们进去,万一出了差错,怕是连我也要倒霉。” “可以理解。”犀沉道,“那就等陆统领方便的时候,再带我们去看看吧。” 陆青阳心满意足的走了,夜雨气的几乎要吐血。 “你难道看不出他是在为难你?”他不禁质问犀沉。 “我当然看得出。”犀沉道。 “那你就任他为难你?”夜雨愤愤不平,“他是宫里的人,但你也不必怕他吧。就连我都看得出来,他就是不想让我们参与进这件事来。” “再等一个时辰,天就会彻底黑下来。”犀沉道,“羽林军在皇宫中虽然一日不间断的巡逻,但是这个破地方,总会更疏忽一些的。” “你要干什么?”夜雨愣了一下。 “陆大统领摆明了不想被我们抢功,我们不是为了功劳,但也不能任他摆布。”犀沉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去查这件事?”夜雨又惊又喜。 “没办法。”犀沉叹了口气,“有人不愿意帮忙,只能自己动手了。” 第7章 夜半飘香 犀沉打开包袱,离开凌云峰前,他去雪落那里拿了夜行衣。 彼时夜雨还不明白犀沉的用意,现在看来,一切竟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夜行衣本身只是剪裁修身的黑衣,不过和他们穿的白袍相比,在夜里行动自然是方便多了。 “我们这就出发?”夜雨问道。 “等巡夜的羽林军过去,咱们再动身。”犀沉道。 =============== 犀沉带着夜雨,把陆青阳安排他们住的木板房周遭看了一圈。 眼下,这里没有任何别人居住,但是空气中那股烟酒味和汗酸味混杂的气息,还是久久不能散去。 这味道竟似已经刻进了木板的纹路里。 夜雨不觉得自己是多讲究的人,但是走在这堆木板房之间,他的眉毛还是不自觉的拧在了一起。 “这地方真的可以住人的吗?”在看过一个尤其脏乱,似乎还有人在地上吐过一滩没有收拾的房间后,夜雨终于忍不住了。 “甚至比这再差的地方都可以住人。”犀沉道,“如果只是为了活下去,你想象不到一个人能忍耐到什么地步。” “可这里是皇宫啊,皇宫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夜雨不解。 “你会在意一只蚂蚁有没有吃饱穿暖,洞穴有没有被水淹吗?”犀沉问道。 “当然不会。”夜雨道。 “会生活在这里的人,在宫中大部分人的眼中,与蝼蚁没有什么差别。”犀沉道。 夜雨没有接话了,他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有点想叹气。 ===============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不懂。”夜雨道,“我们也是为了慧妃的事而来,陆青阳理应赶快请我们去帮忙才是,为什么反而对我们百般阻挠?” “因为他不是当今天子,而是羽林军北衙统领。”犀沉道。 “你是说,宫中出了事,羽林军没有作为,却被外面的出云弟子抢了先的话,他们会名声扫地?”夜雨思索了一下,道。 犀沉点了点头:“四大名捕再怎么说,也是朝廷的人,我们虽有挂名,在宫中那些人看来,终究是个外人。” “既然这样,不要找我们来就是了。”夜雨不忿。 “三天时间,羽林军和四大名捕没找出慧妃的死因,皇上就急火火的下诏了,他怕余浚哲不满意,觉得他在慧妃一案上办事不力,但羽林军和四大名捕可不这么觉得。”犀沉道。 “一桩大案,三天没有结果再正常不过,他们想是也有了些进展,又怕我们拔得头筹,这才想尽办法阻拦我们。”夜雨恍然大悟。 犀沉点了点头:“要真是由我们先发现了慧妃案子的关键线索,当先一位颜面扫地的,就是这陆大统领。” “但是他这么做,不怕耽误了查案吗?”夜雨道。 “人都在此处,案子也每天查办,就算是余大将军,难道就有把握案子几时能理清?”犀沉道,“羽林军和四大名捕也不是草包,给上十天半个月,总会有眉目的。”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当今天子说明情况,反而要偷偷摸摸的行动?”夜雨道。 犀沉笑出了声。 “你若是天子,手下两拨人事没办好,先天天吵吵闹闹,你怎么想?” “我会觉得他们都是草包。”夜雨叹了口气道。 “且不论我们究竟能不能见到当今天子,有句老话叫‘以牙还牙’,陆青阳跟我们来阴的,我们不回阴他一手,也说不过去吧。”犀沉道。 当是时,太阳已完全落下,静谧的夜色笼罩着皇宫。 不远处,一盏灯笼飘飘忽忽的晃过来,犀沉拍了下夜雨的肩,沉声道:“蹲下。” 两人蹲在木板房下,犀沉道:“那就是巡夜的羽林军,皇宫中共有十八班,外朝八班,内廷七班,御花园三班,避过这一班后,我们有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摸到御花园外。” “妃嫔通常是住在内廷的六宫中,唯有慧妃不同,她喜欢清净,身份又特别,皇上宠她,在御花园内特意为她修了一座暖玉宫,她平日便住在那里。” “这种消息你都知道。”夜雨惊讶道。 “人家打探我们,我还不能打探打探人家吗?”犀沉反问。 这时不远处的烛影一晃,夜雨和犀沉一并噤了声。 ================= 巡夜的羽林军并未在此耽搁太久,似乎也不屑于多看这片木板房。 犀沉早就推断,陆青阳不会把将他们俩安置在此的事情广而告之,因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不太地道的行为,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夜雨屏住呼吸,心跳的飞快,想到是在皇宫中夜行破案,他心中的兴奋甚至更大于紧张。 不多时,羽林军手中的灯火闪烁着,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处。 夜雨跟着犀沉起身,两人在夜色中掠过石道,轻盈的翻上了第二重宫墙。 ================= 皇宫中,外朝是天子上朝、群臣觐见之所,修筑的富丽堂皇。 内廷则是太后、皇后、诸嫔妃等生活起居之处,婉约雅致。 过了第二重宫墙,便是闲杂人等一律禁止进入的内廷范围,这里虽然距离各处宫殿还有距离,步道已经明显变窄,宫墙也更高。 若是不了解宫内地形,一不小心便会迷失在回环曲折的步道间,那自然是躲不开巡夜的羽林军了。 不过,犀沉似乎对内廷的地形了如指掌,夜雨跟着他一路走,轻松的避过了闪烁的烛火,也完全没有走进死路去。 很快,夜雨又看见了一道宫墙。 这道宫墙看起来低矮的多,然而,守卫的等级也森严非常,每隔十来步,就有一位侍卫站在宫墙下。并且,这些侍卫与巡夜的羽林军不同,各个全副武装,想来是因为特殊的原因,才会站在这里。 犀沉指了指身边的一棵树,夜雨愣了一下,会意过来时,犀沉已经一马当先,轻盈的沿着树干而上。 他的轻身功夫很好,爬树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夜雨也依样照做,虽然他功夫远不及犀沉深厚,但总归轻功颇有天赋,也成功的爬上树来。 其间,虽然树叶偶尔发出簌簌的响动,但是在夏夜的风中,微弱的树枝摇动并不会引起太多注意的。 从这棵树上,便可以俯瞰到宫墙这边的全貌了。 “那里面就是御花园,也就是暖玉宫,慧妃出事的地方。”犀沉低声道。 “难怪会有这么多人防守。”夜雨道。 “说不定就是为了防着我们。”犀沉道。 夜雨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现在已经能接受犀沉这个说法了,但还是多少有些别扭。 “我们该怎么办?”他问道。 “这些人也要换班的,换班之时,就是最乱的时候。”犀沉道。 “到那时,我们从宫墙上翻过去?”夜雨问道。 犀沉摇了摇头:“到那时,你从正门进去。” 夜雨愣住了,他确实可以看到御花园的正门,那是一个精致的月亮门,但是从正门进御花园这种事情,犀沉现在说出来,夜雨只会觉得他疯了。 “御花园之内作为嫔妃居住之地,若非有大事,男人是不能踏足一步的,即使羽林军也没办法擅自进入内苑。等到换班时,我会想办法吸引他们一瞬间的注意力,那时你趁乱进入御花园,到了里面你就安全了。”犀沉道。 “你不跟我进去?”夜雨这才隐约明白过来。 犀沉点了点头:“里面的事情虽重大,外面却更容易出乱子,我可不敢交给你。” 夜雨想再说点什么,却又发现没什么好说,反而犀沉如此的信任,让他感觉心中一热。 “放心。”夜雨道,“不过我该怎么离开御花园?” “黎明是夜班与白班的侍卫交接换班之时,看守最为松散。”犀沉道,“御花园中,有一个池塘,池塘的水自然不是死水,你想办法走水路离开御花园即可。”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从水路潜入呢?”夜雨问。 “陆青阳必定会想到我们一旦有所动静,水路就是第一选择,此刻走水路潜入,九死一生。”犀沉道,“但是天光将明,一夜无人潜入,他们自然不会再严防死守。那时隐蔽的水路就成了最安全的一途。” ================= 很快,正如犀沉所说,一整队全副武装的羽林军出现在宫墙的对角,戍守宫墙的羽林军快速上前汇合。 犀沉拍了一下夜雨的肩膀,夜雨悄无声息的沿着树干滑下,这时他离月亮门只有几十步的距离。 不过,明月当空,这棵树虽然藏匿在阴影中,若是夜雨想走到月亮门前,就必定会在月光下的空地上无所遁形。 羽林军虽然大部分人去换班了,也还是留下了几人值守的,难道犀沉是让自己硬闯吗? 就在夜雨产生这样疑问的时候,遥远的宫墙对面,忽然传来了一声鸟鸣,恰到好处的撕裂了夜空的宁静。 夜雨浑身一凛,抬头看,树上的犀沉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 犀沉竟有这般快如鬼魅的身法吗? 没时间顾及这些,羽林军已被这声鸟鸣吸引了注意,就连看守自己这面宫墙的几人,也动身去向了声音响起的方向,夜雨抓紧这刹那的机会,窜进了月亮门中。 ================= 御花园中,草木葱茏,山水萦绕,与外面的肃杀气氛迥然不同。 暖玉宫在御花园深处,要穿过水池上的九曲回廊,再绕过一座假山,分开紫藤萝垂下的花帘才能进入那个小院。 这对夜雨来说倒是一件好事,至少在这里发出的响动,外面是不太能听见了。 然而,穿过那片花帘,踏进暖玉宫前院的刹那,夜雨便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后背也被冷汗浸湿。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女人,一个一袭红衣,长发曳地的女人。 第8章 你是不是鬼 红衣女人背对着夜雨,夜雨却觉得手心有些发凉,冷汗也已湿透重衣。 他猛地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院子里披头散发的红衣鬼,等待向误入的路人索命。 她站在暖玉宫前,似是徘徊不去的怨魂。 她莫非就是余袅袅? 夜雨是个挺机灵的人,也早已想好了各种突发状况的应对方法,但他万万没想到突发状况会是这样。 这时候,红衣女鬼也已缓缓转过身来。 夜空中划过一声短促的尖叫,外头守御花园的羽林军听见了,但想想最近御花园内闹鬼的传闻,他们决定还是当做听不见。 刚刚有乌鸦鸣叫,已是不祥之兆,暖玉宫中惨案无人不知,他们只要把好门不让外人进去,谁也不想闯进里面当一个冤死鬼。 ===================================================== 夜雨捂着红衣女的嘴巴,将她拉到了隐秘的角落。 刚刚发出那声尖叫的不是他,而是红衣女。 在红衣女转过身的刹那,夜雨就已确信,不管谁是鬼,她都不可能是鬼。 红衣女在夜雨的拘束下,似乎已吓呆了,浑然忘却了挣扎,只是不住的发抖。 夜雨四下看看,确定没有惊动什么人,这才低声道:“别怕,我不是坏人。” 红衣女还是一味的发着抖,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夜雨的话。 夜雨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你答应我,不要大喊大叫,我这就放开你好么?” 红衣女浑身一颤,点了点头。 夜雨的心里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放开了她。 他当然知道她有可能耍诈,但是,她实在是一个太柔弱,太好看的女人。 红衣女蹲在暖玉宫的墙角,双手抱肩,她还在瑟瑟发抖,但是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 夜雨也蹲下身去,直视着她的眼睛,尽量减轻她的恐惧。 即使在媚香楼有好多姐姐,即使兰羲也是个大美人,夜雨还是确信,他一生中从没见过比这个红衣女更好看的女孩子。 她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显得脸只有巴掌大,这张巴掌大的脸上,有着精致的眉眼,高挺小巧的鼻子,和樱桃般的小嘴。 最迷人的还是她那双眼睛,不知是因为此刻含着泪还是怎样,一双眼波光潋滟,似有数不清的故事盈盈欲诉。 “你……你是谁?”红衣女终于怯生生的开口道。 她的声音也如同她的人,温柔而娇弱,给夜雨一种强烈的拥她入怀的冲动。 如果不是在这里,也许他真的会这么样去做。 “我是出云剑派的弟子,奉旨来查探慧妃一案。”夜雨道,“我是先来看看暖玉宫这边的情况的,你呢,又是什么人?” “妾身是慧妃姐姐宫里的才人,叫妾身书凝便是。”红衣女道。 才人是宫中位分比妃子更低些的女人,往往跟在妃子身边居住,这样美的女孩子居然只是个才人,夜雨不由得有些羡慕皇帝了。 “你是慧妃宫里的才人,那慧妃走了之后,你就一个人住在这儿吗?”夜雨问道。 “妾身有心搬走,可那些姐姐们都嫌妾身有邪气,不肯收留。除了这里,妾身要么去冷宫,要么便去和宫女们同住,那……还不如住在这里。”书凝道。 住在这里,总不至于被皇帝忘记。 要是去了冷宫或是宫女们的住处,她一介小小才人,怕是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夜雨很容易就想明白了这层道理,他只觉得更羡慕皇帝了。 “你呆在这儿不怕吗?”他又问道。 “怕是自然怕的,不然妾身也不会大半夜站在这里了。”书凝道,“不过,比起暖玉宫,妾身觉得公子还要更可怕些。” 夜雨不禁道:“我看你也没有很怕我的样子。” 书凝嫣然道:“那是因为从公子的眼中,妾身已看出,公子不是会害妾身的人。” 夜雨自然知道自己刚才看书凝是什么眼神,他怕是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书凝竟然毫不避讳的指出来,他不觉有点脸红,咳了一声,回避了这个问题。 “公子既然是出云剑派的弟子,为何竟然会在这深夜中,一身夜行衣潜入御花园?”书凝又问道。 “因为我要先来做些打探的工作。”夜雨又咳了一声,“你不会不相信我吧?” 书凝的脸竟然微红了一下:“当然不是,妾身只是有些好奇。” “那就好,反正这几天你应该也就能正式的见到我了。对了,不要跟别人提起你见过我的事。”夜雨道。 “妾身独居在此,又能和谁提起呢?”书凝幽幽叹道。 “你毕竟是慧妃的身边人,现在慧妃出事,以各种名目找你的人,只怕也不会少,比如北衙的陆统领。”夜雨道。 “说的也是,不过公子放心,妾身绝不会泄露将公子在此出现一事。”书凝说着,垂下头去,低声又补了一句,“毕竟,对妾身而言,公子可比陆统领可爱的多。” 夜雨感觉自己的脸一下烧了起来,明知不该问,却还是忍不住道:“为什么?” “陆统领一心要将妾身赶出御花园,若非皇上亲口答应让妾身仍留在这陪芳馆中,怕是妾身已经无处可去。平时陆统领来暖玉宫查办,也丝毫不给妾身好脸色看,他手下的人,看妾身的眼神更是不敬……” 书凝说到最后,已是泫然欲泣。 一个在皇宫中位份低微,又刚刚失去了最大靠山的女孩子,要一个人生活在这凄冷的御花园中,还要面对别人的白眼,稍稍一想就知道,这会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男人都是看不得女人流泪的,尤其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她的眼泪简直可以将男人的心完全融化。 夜雨本来只是对陆青阳有点讨厌,现在却恨不得一拳打断他的鼻子。 “你放心,陆青阳这家伙我也看他不爽,到时候我帮你讨回这笔账。”夜雨道。 “那妾身先谢过公子了。”书凝道,“不过,公子来到暖玉宫中,是要去哪里?暖玉宫正门已锁,更有皇上御笔亲批的封条,只怕公子是打不开门的。” “那倒无妨,我有办法。”夜雨道,“不过暖玉宫既已封锁,你平时住在哪里?” “妾身住在暖玉宫边的陪芳馆。”说着,书凝侧过身去,夜雨果见精致奢华的暖玉宫边,有一间不起眼的小屋,上书“陪芳馆”三字。 “那么现在我要进暖玉宫去看看了。”夜雨道,“你最好先回自己的住处去,这样对咱们两个都好。” 书凝愣了一下,即使是小孩子都知道,夜雨是在避讳着她,她的目光明显一黯。 这神情让夜雨有些心疼,但他也还知道自己的正事是什么,因此只能抱歉的冲她笑了笑。 没成想,书凝也冲他笑了笑。 “妾身明白公子的苦衷,不过,妾身有一事相求。” “你说。”夜雨道。 “妾身想知道公子的名字。” 夜风习习,明月醉人,少女的声音如情丝撩拨。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夜雨竟已醉了。那一刻,他只恨自己不是天子,不能将这御花园,将这天下的荣华富贵赏给眼前的女子。 不过,他最终只说了一句话。 “如果有缘再见的话,你会知道的。” 第9章 残花 花永远在盛开的时候才美丽,残花则只会让人感觉到伤悲。 在最美好的年华溘然而逝的余袅袅,是不是让人怜惜的残花呢? 在陪芳馆中与满园花树寂寞为伴的书凝,又是不是呢? 夜雨不清楚,他暂时也不愿意去想。 因为他已经站在了暖玉宫内。 即使在出云剑派的功夫垫底,夜雨的水平拿到江湖上,还是够看的。而且轻身功夫本身是他的长项,从窗户爬进暖玉宫,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月光从窗棂倾斜进来,房内的家具陈设,花瓶摆件都很有格调,看起来竟有些分外宁静的味道。 地面上没有灰,陈设也都很新,仿佛这些器具还在等着主人回宫来使用。 实际上,也只是过了三天而已。 虽然慧妃很受宠爱,但她终究只是个妃子,宫殿的陈设规格是不能凌驾于皇后之上的,因而她的暖玉宫内,也只是一间小厅,外加一间卧室而已。 地方不大也不小,夜雨绕着飞快的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什么令他注意的东西。 唯有一点是,厅中的雕花小桌一角被碰掉了漆,椅子也摆的凌乱。夜雨已经听雪落说过,慧妃是在饮茶时突然发毒身亡,看来就是在这雕花小桌边了。 不过,茶具已经全部被收走,这里能看到的,也只剩下这张小桌而已。 正在夜雨思索下一步要做些什么时,暖玉宫的正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 敲门声响起的刹那,夜雨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已冻结。 羽林军怎会突然查到了这里?现在外面是否已被包围? 如果还是从窗户跳出去,又是不是来得及? 就在夜雨慌忙思考对策的同时,外面的敲门声不断,这时夜雨又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敲门声虽急,却不响,并且外面并没有其他的脚步声或喝骂声。 这让夜雨心念转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他快步走到紧锁的正门边,低声道:“怎么了?” 果不其然,他听到门外,书凝着急的压低了嗓音:“公子,羽林军进御花园搜查了,你快走。” 夜雨飞快的攀上窗户,翻窗而出。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轻飘飘,甜丝丝的。 他是从正门西侧一点的窗户翻出来的,羽林军还未到,但可以听见远处急促的脚步声,书凝正焦急的等在暖玉宫门口,像个翘首等待丈夫的新媳妇。 “我在这边。”夜雨小声道。 书凝的目光转过来,立刻从焦急变成了欣喜,可是这时候,夜雨还一点都欣喜不起来。 羽林军既然已经进入御花园,就堵住了唯一离开暖玉宫院子的道路。 要是翻墙而出,外面戍守的士兵必定会察觉,暖玉宫的院子里又没有水。 这时候他已经可以听到羽林军的脚步声进入了那满是紫藤萝花帘的回廊,转眼间他们就会出现在这里,而自己也就无处可逃。 就在这时,书凝快步跑了过来,一把拉起了他的手。 ============================================== 书凝的手软绵绵的,让夜雨心中一荡,因此她拉着他走,他就没有反抗。 万万没想到,书凝竟然直接把他拉进了陪芳馆,反身关上了门。 一股淡淡的馨香弥漫在陪芳馆中,夜雨还没反应过来,书凝已经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床边,低声道:“快上去,钻进我的被子里。” 夜雨愣了一下,书凝急道:“快啊!” 说着她已开始脱下外衣和鞋子,夜雨隐约明白了她的意图,不再反驳,乖乖的钻进书凝的被子里。 接着,书凝竟然也钻了进来。 书凝盖的丝被虽然华贵,但这终究只是一条夏被,很轻薄。 一个人盖的被子要藏下两个人,即使夜雨努力在避免身体接触,也难免会稍稍碰到书凝。 他只能尽量将自己的身体往后缩,靠在冰凉的墙面上,也让自己稍微冷静。 这个一面之缘的女孩子,此刻已经豁出了她的性命在保护自己,如果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夜雨对她怀有非分之想,那就简直是个禽兽了。 她先躺了一下,算是在装睡,而后随着羽林军的脚步声毫不客气的闯进暖玉宫的小院,再加上外面的火把,书凝也就坐起身来。 她将红袍草草披在身上,又趿上鞋子,小心翼翼的在窗口窥探了一会儿,这才拉开了门。 外面的喧嚣短暂的安静了一霎,夜雨听见有人道:“见过凝才人。” “见过陆统领。”书凝道,“陆统领怎么半夜到暖玉宫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凝才人刚刚有没有见到什么人到御花园来?”陆青阳道。 “妾身刚刚一直睡的安稳,并没听见任何声音。”书凝道。 “既是如此,大概是微臣捕风捉影了,但刚刚宫中风声鹤唳,微臣只怕是有人闯进了暖玉宫来。”陆青阳道,“因此,为了确保御花园的清净,微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凝才人是否愿意微臣搜查一下陪芳馆?” “陆统领的意思是,怀疑妾身窝藏了夜闯暖玉宫之人?”书凝的声音微微颤抖。 她的声音带着愤怒又带着恐惧,夜雨已暗暗握紧了拳头。 “不敢不敢。”陆青阳道,“微臣自然不该怀疑凝才人,但若是搜查不力,也是微臣的大罪过。不如这样,请凝才人将陪芳馆打开,微臣在陪芳馆外,不踏进半步,拿着火把扫视一圈如何?” 陪芳馆很小,仅容一张床,一张圆桌和一个柜子,甚至连称得上“厅”的部分都没有,陆青阳这个提议,确实可以将陪芳馆内一览无余。 书凝沉吟了一下,道:“好。” 她退回陪芳馆内,坐在了自己的床上,有意无意的将被子压紧了些。 夜雨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尽可能的蜷缩,他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连累了书凝。 只听得外面火把燃烧的毕剥声,还有军士的嘟囔声,这声音夜雨听得清晰,想必这些人离书凝很近。 书凝一个人面对一支御林军,会有多害怕,夜雨不忍多想。 半晌,只听陆青阳道:“这里确实没有藏人,微臣多疑,还请凝才人恕罪。” “不必。”书凝道,“陆统领既已没有疑心了,就请回去吧,妾身也倦了,还想休息一会。” “统领。”忽然有个声音闯进了两人的对话,“凝才人的被窝里,也是可以藏人的啊。咱们是不是该掀开被子来看看?” 那一瞬间,夜雨恨不得冲出去掐死这个说话的士兵,他不在意那人是在什么用意下说出这话,他只知道,自己的怒火已经完全被点燃。 这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孩子,此刻在用生命保护他,却还要遭受如此的言语戏弄,夜雨只觉得无法容忍。 “尊驾这是在抹黑妾身吗?”书凝的语气也变得愤怒起来,“妾身是皇帝的身边人,到死都是,你说出这样的话,究竟有何居心?” “放肆!”陆青阳怒骂了一声,随后陪着笑道,“凝才人恕罪,是微臣的不是,没能管教好手下人,微臣回去就赏他三十大板,向凝才人赔罪。” “陆统领,妾身有自知之明,但希望陆统领的手下人,也对妾身放尊重些。”书凝道,“刚刚那种话,听来着实伤人。” “是,微臣知罪,凝才人不必动气,微臣必定狠狠罚他。”陆青阳自知理亏,态度恭顺的很,“微臣这就走,凝才人好生休息,明日一早,微臣再来赔罪。” 火把的光暗了下来,人声也去的远了,夜雨确认羽林军已经离开后,才稍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书凝还直挺挺的坐在那里,头昂着,像一只美丽的仙鹤,可是她全身上下都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 ============================================== “没事了。”夜雨不禁柔声道,“别怕,都没事了。” 听到他的话,书凝转过头来,他们的目光在顷刻相遇。 如同在风雨飘摇时,望见一叶小舟中的烛火,书凝身子一晃,再也绷不住力气,软软倒了下去。 夜雨接住她,她把脸往夜雨肩上一埋,毫不顾忌的放声大哭,似要将一直以来的惊吓和委屈,都在哭声中倾诉。 夜雨不敢去拥抱她,只是轻柔的抚着她的肩头,但他胸中的热血已在奔涌。 怀中的少女并非残花,而是全世界最美丽,最值得珍视的花朵。 欺凌、侮辱、瞧不起她的人,无论是什么身份,夜雨都已决心让他付出代价。 第10章 琵琶一曲 不知过了多久,书凝的抽噎才慢慢平息。 她稍微平静下来时,立刻离开了夜雨的肩头,只是她的眼睛仍红红的,脸也红红的。 “公子,妾身刚才失态了。”书凝的声音细如蚊呐。 “我又不是皇宫里的人,你不必跟我讲究这么多。”夜雨道,“何况,现在你已经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救命恩人,妾身愧不敢当。”书凝道,“这深宫之中,要不是公子蓦然闯入,还不知道妾身该有多么寂寥。” 她的话让夜雨一时心潮澎湃,难以自持。但随即夜雨就想起刚刚面对陆青阳时,书凝说的那句话。 她是皇帝的人,他怎么可能动皇帝的人? 念及此处,夜雨的心中不觉多了几分酸楚。 “今夜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书凝低声道,“不然,妾身会死,公子只怕也会处于危险的境地。” “我当然明白。”夜雨笑了下,“天快亮了,我该走了,咱们有缘再见吧。” ==================================================== 走到紫藤萝的花帘外,夜雨忍不住想回头,虽然他明知自己不能回头。 然而他不必纠结于回不回头了,因为书凝已经先一步叫住了他。 “公子。”书凝道,“刚刚公子说过,如果有缘再见,会告诉妾身你的名字。” 既然已知道是一场泡影美梦,又何必问我的名字? 就算知道了我的名字,难道我能带你离开这重重宫闱? 夜雨在心中苦笑。 但是,哪个男人能拒绝喜欢的女孩子的问题呢? “我叫夜雨。”他回答道。 “夜雨公子。”书凝轻轻的叫了一声,她的眼眸中,似有星光在闪动。 “若有机会,妾身想弹琵琶给你听。” ====================== 夜雨穿过紫藤花帘,小心翼翼的滑进了水池。黎明的河水冰冷刺骨,刚刚好,可以让夜雨稍微冷静。 媚香楼上,夜雨听过很多故事,那时,他还不理解男女之间为什么会有如此莫名的感情。 但此刻他的心中,满是书凝含笑凝睇的神情,还有她的眼泪,她喊自己名字时柔软的声调。 即使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应,书凝或许也恰是知道自己不能回应才大胆,但当一个男人想起自己心爱的女人时,不管外界是怎么样,他总还是可以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这条河的尽头是皇宫外朝的宫墙内,夜雨出水的时候,犀沉已经在河边的岩石上等着。 看到夜雨出来,犀沉简短的说了句:“快走,守卫还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要过来了。” 他们没费什么周折,就回到了那片小木板房,这时候天还没有亮,但是远远的天边,开始呈现出一种黎明将至的灰白色。 两人换回原先的衣裳,又装模作样的收拾了下铺盖,各自躺在一张木板床上,犀沉才开口道:“怎么样?” “暖玉宫中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夜雨道。 “也在我的意料之中,要是真有什么,他们应该也拿走了。”犀沉思忖了一下,“不过,我看中间有一段时间,御花园那边有些骚动,发生了什么事吗?” “陆青阳带人来搜了御花园,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夜雨道,“不过好在我藏身隐秘,没有出什么事。” “你确定是陆青阳?”犀沉眉头一皱,“以我对他的了解,这点小事应该不会惊动他才对啊。” “陆青阳既然能成为北衙统领,想的也会比平常人多些,可能也预计到今晚我们会有动作吧。”夜雨道,“总而言之,我没被发现就好。” “不过你是怎么逃脱的,我还有点好奇。”犀沉道。 “我遇到了仙女。”夜雨道。 说出这话的时候,那种甜丝丝、轻飘飘的感觉又回来了,夜雨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在犀沉面前这样说,但他又很想这样说。 “仙女?”犀沉愣了一下,“什么仙女?”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夜雨笑道。 犀沉意味深长的看了夜雨一眼,那眼神让夜雨心里一慌,不过,犀沉也并未追问,反而长长伸了个懒腰,道:“休息一会儿吧,陆青阳不敢拖我们太久,怕是今天白天就要找上门了。” =============== 事情果如犀沉所料,次日晌午时分,陆青阳亲自送来食盒,顺便也送来了新的消息。 “二位少侠,在下已将二位到来之事回报天子,二位用过饭后,便可随在下一道去暖玉宫看个究竟。” “多谢陆统领。”犀沉拱手。 打开食盒,里头是银丝卷,还有几味精致的素斋,看来陆青阳虽然为难二人,却还是不敢在饮食上有什么怠慢。 “昨晚辛苦二位了。”陆青阳道,“也不知道这硬板床,二位还睡得习惯不习惯?” “齐云山上的床比这里还硬,我们还不是一觉睡到天亮。”犀沉漫不经心的道,“倒是陆统领,看您今日气色不佳,昨晚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陆青阳当然没有休息好,一夜都在担忧着夜雨和犀沉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御花园里有响动也没抓到人。 此刻犀沉这么似有似无的提起,他发作也没处发作,只能憋在那里生闷气。 谁知道,这两人竟还变本加厉,完全无视了他越来越黑的脸色,甚至向他提起要求来。 “陆统领,我想喝酒。”夜雨道。 陆青阳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少侠,宫中有规矩,办事之前,不可饮酒。” “那我想喝茶,干吃饭不喝茶,体内真气凝滞,要出大事的。”夜雨道。 陆青阳明知夜雨是在鬼扯,偏偏没法反驳,不但不能反驳,他还领了圣命,要陪在边上好生伺候着。 “少侠要喝什么茶?”陆青阳咬着牙问道。 “酷暑难消,绿茶去火,就劳烦陆统领给我们师兄弟弄些今年新的龙井来吧。”犀沉笑眯眯的道,“陆统领竟会如此体贴,我们师兄弟也是有些受宠若惊呢。” ================== 陆青阳的鼻子都快气歪了,一时半会他去哪里找茶,御厨房也未必会给他,只能差人去取自己私藏的明前龙井。 在这个汗流浃背的鬼天气里,堂堂北衙统领竟然要站在旁边伺候这两个死小子吃饭喝茶,实在是岂有此理。 更可气的是,这两个小子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一边喝茶,一边还向他举杯致意。 “陆统领喝不喝茶?”夜雨问道。 烈日炎炎下,陆青阳干渴的很,没有谁会出来送个饭还带水袋的。他刚想点头称是,犀沉已经先他一步接过了话。 “陆统领不喝茶,你看陆统领眼圈重的很,怕是本来就失眠,再让他喝茶,你是不是不想让陆统领休息了?” “说的也是。”夜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只好我们把这壶茶分完了。” 陆青阳感觉自己再多站一会儿就要被气死,只得摆摆手走到屋檐下去乘凉。 现在唯一能让他压制住愤怒的,就是想象等一会儿夜雨和犀沉会面临的场景了。 ====================== 夜雨和犀沉慢悠悠的吃饭喝茶,足足吃了半个时辰有余,其实他们根本没那么多话聊,但哪怕只是对诗,也要尽可能的拖延。 因为只要看到陆大统领吃瘪,他们两个的心情就愉快的很。 茶足饭饱,心情舒适,犀沉这才走到脸色都已经发青的陆青阳面前,拱了拱手:“陆统领,现在我们已经吃好了。” “你们终于吃好了?”陆青阳没好气的道。 “正是,辛苦陆统领在这里等候了。”犀沉道,“现在劳烦陆统领带我们去暖玉宫看看吧。” 本来陆青阳都快气炸了,听犀沉说起这事,他的脾气一下又缓和下来。 究其根本,自己的目的不还是为了让这两个出云弟子,查不到慧妃案的任何线索吗? 只要今天带他们去了暖玉宫,他有自信这两个人不会再查到任何线索了。 因为查案这种事,一旦走上了错误的路,再想回头,就已经不可能了。 第11章 树 相比夜晚,白天的暖玉宫更加端庄一些,只是,贴在正门外的封条,让它看起来分外冷寂。 暖玉宫旁有间小屋,房门紧闭着,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陪芳馆”三字。 “慧妃娘娘平时就居住在此。”陆青阳介绍道,“她出事也就是在这暖玉宫中。” “这陪芳馆又是什么地方?”犀沉问道。 “陪芳馆中,住着慧妃娘娘身边的一位才人,娘娘出事后,这位才人念着姊妹情深,不肯搬离陪芳馆,但或许是悲伤过度,常常闭门不出。”陆青阳道。 犀沉不着痕迹的瞥了夜雨一眼,又道:“这位才人日夜陪伴在慧妃身边,慧妃出事后又闭门不出,岂不是嫌疑重大?” “起先我们也是如此觉得,但是慧妃娘娘出事后,我们第一个调查的就是这位才人,她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陆青阳道。 陆青阳所说的,与夜雨昨夜所见大大不同,但他不明白,陆青阳为何要隐瞒书凝的存在? 莫非对陆青阳来说,书凝也是一条关键线索? ====================================== “陆统领既然断定那位才人没有嫌疑,想必她就是真的没有嫌疑。”犀沉道,“那么,烦请带我们去暖玉宫中看看。” 陆青阳点点头,跟在他身后的士兵便上去揭开封条。 封条上书“六月初六申时三刻封”,下面加盖了玉玺。 皇上御笔亲批的封条,当然是不可能作假的。 “慧妃娘娘申时毒发。”陆青阳的声音带着些许悲伤,“等到确认不治之后,圣上便下旨封了暖玉宫,不管谁都不能进入。” 陆青阳的意思,夜雨和犀沉都明白的很,皇上既然在申时三刻就下旨封了暖玉宫,自然没人能再从正门进去,陆青阳无非就是想说明,不管暖玉宫里有什么东西,都和他无关而已。 ==================== 虽然是盛夏,暖玉宫中却颇阴凉,夜雨一步迈进去,甚至觉得有几分冷意。 高窗恰到好处的阻挡了日光,屋内的装潢也幽静,四面墙上挂着满满书画,倒不像是个妃子的闺房。 “这慧妃娘娘,看来倒是个好读诗书之人。”犀沉道。 “慧妃娘娘的兄长虽是镇西大将军,两人的性格却完全不同。娘娘生性安稳平和,喜欢看书写字,皇上曾几次嫌她的住处太清冷,娘娘却只说喜欢,不肯搬离。”陆青阳道。 在这勾心斗角的深宫中,慧妃竟然能让书凝如此挂念,这就足以证实她的为人。 只是,这样一个喜好书画,与人为善的少女,转眼已是逝水红颜。 显赫的身世与尊贵的名分,固然引人艳羡,又何尝不是穿肠毒药? 陆青阳走到厅中,昨晚夜雨看过的那张有磕碰痕迹的小桌边:“此处便是慧妃毒发之处,当时她所用的茶具碎片,全部收在北衙府内。” “既然有陆统领主持鉴定,想必也不会有任何纰漏。”犀沉道,“想必结果是茶具上并没有毒,是吗?” 陆青阳点了点头,叹气道:“宫中多争斗,我们立刻便想到会不会是慧妃娘娘喝的那花果茶中,被妒忌她的妃子下了毒,可惜的是,花果茶中也一样无毒。” “可慧妃显然又是中毒而死的。”犀沉道。 “没错,茶杯中无毒,茶中无毒,那毒就只可能在这暖玉宫中,因此我们才封闭了暖玉宫。”陆青阳道,“出云剑派的名声响亮,我们也完全相信二位能够在这暖玉宫中有所发现。” “那就先搬开桌椅看看吧。”说着,犀沉伸手挪动了一下茶桌前的椅子。 “啪”的一声,一个大红色的香包竟然从椅子的夹缝中落了下来。 ==================== 陆青阳的眼睛直了,夜雨和犀沉也愣在了原地。 过了许久,夜雨才长出了一口气,道:“这好像是个香包。” “这的确是个香包。”陆青阳道。 “你们之前为什么没发现这里有个香包?”犀沉道。 “之前检查的时候,并没看出这里有什么异样,我们担心动了桌椅会破坏现场,也就没敢挪动。”陆青阳道。 椅子底部的布面有一个小缝口,但是针脚极细密,若非自己破开,在绣花布面上,几乎是不可能看出这条缝口的。 犀沉叹了口气,陆青阳也叹了口气。 “香包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犀沉道。 “但也说不定,这是慧妃的香包。”夜雨道。 “慧妃娘娘从来不喜欢红色,这香包不会是她的。”陆青阳道。 说着,他弯下腰作势要捡香包,犀沉沉声道:“别动,可能有毒。” 陆青阳像是被蛇咬了一口,急忙缩回了手,尴尬的笑了笑:“是我大意了。” “这香包,会不会是宫中妃嫔的?”犀沉问道。 “很有可能。”陆青阳道,“但这香包的绣工,也不像宫内的东西,可能是谁夹带进来的私物。” “既然是私物,恐怕就更可疑了。”犀沉道。 “这东西就由我带回去吧。”陆青阳道,“北衙慎刑司正在排查宫中妃嫔的私人物件,这东西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与其让妃嫔指认,不如先交给我们研究一下。”犀沉道,“毒若是在这香包中,陆统领你有把握能解毒吗?” 陆青阳的脸色微变,看得出,他是不愿意把这香包交给犀沉的,但是,犀沉又确实触动了他内心的担忧。 “只能给你两天时间。”陆青阳勉强道,“余大将军的耐心已至极限,如果两天内,我们没法取得突破的话,事情怕是会变得比较难办。” “尽管放心。”犀沉道,“我略通药理,用毒也算是半个行家,两天之内,必定给陆统领答复。” “那就辛苦少侠了。”陆青阳道。 旁边的士兵用丝帕将香包叠起,交给犀沉,陆青阳与夜雨、犀沉二人绕着暖玉宫又转了一圈,除了香包之外,再没有其他发现。 “二位少侠若是没有把握,直接把香包交给我也是可以的。”临别时,陆青阳又一次这么说道。 “陆统领请放心。”犀沉坚定的道。 陆青阳笑了笑以示友好,殊不知自己笑的比哭还难看。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后,犀沉才取出香包,放在了桌面上。 ==================================== “这香包可以扔掉了。”夜雨道。 “可是它的做工很特别,闻起来味道也有些古怪,说不定真的是什么奇毒。”犀沉道。 “陆青阳是羽林军北衙统领,想弄些稀奇古怪的香料,当然不是什么难事。”夜雨道。 “你是说这香包是陆青阳放在那里的?”犀沉目光闪动。 “难道你没看出来?”夜雨愣了一下。 “我只知道这个人不管想做什么,我跟他对着干就是。”犀沉笑了笑道,“但是那暖玉宫的大门用封条封住,陆青阳是不可能溜进去做手脚的。” “他当然也不可能在皇上下令的时候就预料到我们会来,更不可能预先有所准备。”夜雨道。 “好像是这样的,所以你凭什么栽赃陆大统领呢?”犀沉道。 “暖玉宫好像并不只有一扇门可以进去,至少昨天我也是进去过的。”夜雨道。 “可是从窗户出入,并不会留下痕迹,虽然我也猜到了这一点,可我却没办法确认。”犀沉的眼中露出笑意。 “但是我有办法确认。”夜雨道。 “哦?”这一次,犀沉似乎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窗边的那棵树,叶子少了二十六片,昨晚的风并不大,夏天的树一天掉二十六片叶子,很快就会变秃的。”夜雨道。 “所以,必定是有人踩着那棵树的树枝攀上了窗户,才会让树掉了叶子。”犀沉的眼睛发亮。 “既然有人爬上窗户,那暖玉宫中唯一看起来是线索的香包,就必定不是线索了。”夜雨道,“毕竟陆统领可是不希望我们好过的。” “将计就计,从窗户钻进用封条封好的宫殿,放下迷惑我们的线索,我们纵然有疑心,也不可能确认,难免要在这些事上耽搁时间。”犀沉道,“不得不说,陆统领这一步棋,虽然不算妙,却非常有效。” “可惜他没想到,这世界上竟然有无聊到数了十年树叶的人,他早已经练就了看一眼就能瞧出这棵树哪里和昨日不同的本事。”夜雨道。 “这件事教给了我一个道理。”犀沉拈起香包,随意的将它扔进了杂物堆中。 “什么道理?”夜雨问道。 “永远不要和闲极无聊的人为敌。”犀沉笑着道。 第12章 蜻蜓 “现在这个香包已经确定没有用了,我们能做点什么呢?”夜雨问道。 “练武,睡觉,数树叶,随便你。”犀沉道,“不到晚上,在这皇宫里我们什么都干不了。” “今晚的打算是什么?”夜雨问道,“御花园再去一次,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北衙的地盘恐怕我们就算是苍蝇也飞不进去。” “御花园中虽无物证,却有人证。”犀沉道,“陆青阳说的那位才人,我还很有兴趣。” 夜雨连忙道:“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个小姑娘,你可别对人家严刑逼供。” 犀沉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我还没说要干什么,你倒先担心起来了。” 夜雨顿时尴尬起来,犀沉又道:“该不会那女孩子就是你说的仙女吧?” 夜雨一下子面红耳赤,咳了两声道:“师兄,你说陆青阳对我们百般阻挠,会不会实际上,他才是对慧妃下手的人?” “不会。”犀沉道,“陆青阳家里上数三代,都在羽林军中效力,不然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为北衙统领。这个人虽然好大喜功,但不会是坏人。” 听到犀沉这斩钉截铁的判断,夜雨心里竟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这两天他见到的所谓阴暗已太多,这位不招人喜欢的陆统领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忠臣,还是让人欣慰的事。 “如果这件事只是宫中妃嫔争宠,用了些非常手段,那还是件好事。”犀沉道,“但是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对慧妃下手的人不是宫里人,那么特意选中余将军的妹妹,用心恐怕就很险恶了。”夜雨道。 犀沉点了点头:“而且,掌门人会派我来,心里对这件事必定也有自己的计较。我懒得跟陆青阳多话,但是你不要把太多心思放在跟他争斗上。这件事情,危险还在后面。” “明白了。”夜雨肃然道。 ============================ 犀沉将木板房里的一张桌子搬到了场院上,又找陆青阳要了冰梅子和酒,皇上既已知道二人在此,陆青阳当然也不敢怠慢了。 夏日的阴凉下,啜一杯冰梅酒,实在是人生乐事。可惜,这种乐趣夜雨是享受不到了。 因为他正在太阳底下辛苦的练剑。 本来确实想休息一会儿,但是夜雨刚进屋子就被犀沉拽了出来,明明是身量相仿的两人,夜雨在犀沉的手里,竟然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我忽然觉得你该练练剑,不管现在是在什么样的危机状况下你都该练练剑。”犀沉这样说,“莫忘了,你到底还是个出云弟子。” ============================= 汗湿透了衣襟,额发也已粘在脸上,夜雨在过去十年里好像都没有这么辛苦过。 不过,犀沉倒是颇享受夜雨的辛苦。 “还蛮不错的,就是力道欠了一点,再来一次。”犀沉道。 夜雨擦了把汗,求饶道:“师兄,再来我可能要晕过去了。” “你可知道这江湖中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出云剑派的大弟子能为他指点个一招半式?”犀沉叨起一颗青梅含着,“你倒好,在这里求我不要教你了。” “好好好,我练就是了。”夜雨咬牙道。 ========================== 不论哪个行当,想要成为个中翘楚,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顶尖的厨子,不知道被热油烫过多少次;顶尖的裁缝,手上必定曾有无数针眼。 而顶尖的剑客,自然是要承受过严寒酷暑的种种折磨。 夜雨只觉得眼前已有些发白,要知道他可不是普通人的体格,只是他也从未下如此大的苦功来练剑。 但此时此刻,他觉得值得。 过去十年得过且过的心情,已经完全被他抛却,在离开齐云山后,这位出云剑派的弟子,才第一次有了要变强的明确心情。 是想要保护书凝,还是被犀沉这两天来偶然展露的功夫震惊,夜雨也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正在用平日十倍的努力,来练习自己仅会的那三式出云剑。 挥剑,突刺,定住,第三式的收尾是个攻势,夜雨单手捏了个剑诀,另一只手中长剑刺出。 汗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夜雨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这时,一只蜻蜓盘旋而来,轻飘飘的在夜雨的剑锋上停留了一瞬。 “铛”的一声,夜雨手中的长剑落地! 他的体力竟已完全到了极限,就连一只小小蜻蜓的重量,都足以将他压垮。 蜻蜓受了惊吓,转瞬飞去,夜雨再也没有力气捡起地上的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休息一下吧。”犀沉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般缥缈,“我已经叫人给你烧好水了。” ============================ 一只大浴桶放在小木屋内,里面是满满一桶洗澡水。 热水澡固然让人浑身放松,但夏天里的热水澡,多少还是会觉得有点热的。 所以,大浴桶边还放着两只小木盆。 两只木盆里面,都盛着满满的冰,一只上面放着一盅冰镇的青梅酒,另一只上面放着一个水晶果盘,盘中是剥好的橘子和荔枝。 既可以舒舒服服的泡个澡,忘却浑身疲惫,又可以喝点小酒,吃些水果,实在是舒服的很。 夜雨只觉得浑身肌肉已经完全松弛,刚才的疲劳已经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不得不承认,犀沉是一个非常会享受的人。这也让他对犀沉的来头更加好奇了。 不过,不去过问旁人的隐私,是夜雨很早就明白的一个道理。现在他已把犀沉当做一个好朋友,就自然会更尊重这位好朋友的意愿。 等到夜雨舒舒服服的洗完澡,喝好酒,吃过水果,夕阳已经西下。犀沉早已回到了屋内,换好了夜行衣。 ============================= 大事来临前,时间往往过得很慢。从天色擦黑,到夜幕彻底降临,夜雨感觉好似过去了整整一天般难捱。 终于,明月东升,天也彻底黑下来,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羽林军巡夜的灯火。 夜雨长长出了口气,道:“好像总算到了我们的时间了。” 犀沉点点头:“今天我们……” 他的话声戛然而止。 夜雨正想问话,还没开口,也猛然噤声。 因为他们两个都已经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奇怪的风声。 那风声很轻微,但又很急。稍有经验就会知道,这是轻功很好的人快速经过时,衣袂掠起的风声。 两人赶忙走到窗边,隐约可见一道黑影冲着皇宫深处掠去。 竟然有人在他们之前闯进了皇宫,这实在是出乎意料。 “你跟上他,我去找陆青阳。”犀沉毫不犹豫的下令,“此人恐怕事关极其重大,你千万小心,路上记得留下云香为号。” “没问题。”夜雨道,“不过你也快点来找我,我现在浑身疼的很,万一那人真的很厉害,说不定你还得给我收尸。” 犀沉哈哈大笑,拍了拍夜雨的肩:“你有这种自知之明的话,我相信不会的。” 第13章 不要怕 夜雨的轻身功夫并不差,所以他很快就发现了潜入者的身影。 只是,跟踪和赶路毕竟是两件事,跟踪不但要追上前面人的速度,还要小心,不能被对方发现。 在这方面,夜雨就是个完全的新手了。 他只能凭感觉把控距离,勉勉强强不会跟丢,好在对方似乎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躲避巡逻的羽林军上,并没有留意到远远跟在身后的夜雨。 跟着跟着,倒是夜雨先发现了不对头之处。这潜入者走的路线,和自己昨天走的路线好像是一模一样的。 这下事情恐怕真的没那么简单了。 正想着,前面的黑衣人忽然停了下来。 夜雨赶紧也停下,顺手又拿云香在地上抹了一笔。 云香是出云剑派的一种记号工具,是用几十种香料炼制而成的,类似蜡烛形状的小棒。 云香在地上抹一笔,就会留下久久无法散去的气味,但这种气味并不浓烈,普通人甚至无法发现有什么异样。 熟悉云香气味的人,可以循着云香的气味寻找路径,同时云香还有解毒的功效,可以说是出云弟子的随身法宝了。 夜雨惊讶的发现,前面的黑衣人停下来后,竟然也拿出了一根蜡烛。 他停的位置是在墙角的树后,也就是昨天夜雨和犀沉闯入御花园前休息的位置。 这样看来,黑衣人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那就是要进入御花园中。 可是,御花园里已经没有东西了,难道他单纯是为了暖玉宫而来的吗? 这样的念头刚刚闪过夜雨的脑海,他忽然闻到了一股诡异的香气。 三教九流的事情,夜雨没怎么经历,但还是耳闻过的。 香气一起,他就感到一阵微妙的晕眩,顿觉大事不好。定睛看去,黑衣人手中的蜡烛已经燃起。 夜雨赶紧深吸了几口云香,这样他才稍微清醒了一点,只不过手脚还是使不上力。 夜雨立刻闭气,以免再吸入迷香,这个时候看守御花园外墙的守卫已经一个个倒下了,黑衣人身形展动,如一只兀鹫般掠入墙内。 夜雨强撑着站起,刚刚他离的近,迷香的药效还没有完全祛除,这黑衣人既然已经进了御花园,那就如同瓮中之鳖,他不必太过着急。 ——就在这个瞬间,夜雨忽然想到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御花园中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必要的东西了,但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严格来说也与这件事无关,但是如果黑衣人看到她,当然不会任由她活下去。 夜雨毫不犹豫,对着自己的手一口咬了下去,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他的脸也疼的变了形。 但是,鲜血流出,迷香的毒性稍解,夜雨也就略微恢复了力气。 他展动身形,掠进御花园中,刚刚进入紫藤萝的长廊内,已听到了一声绝望的尖叫。 那个瞬间,夜雨几乎心脏都要炸开。好在,他也已经冲进了前院。 ===================== 陪芳馆的门大开着,书凝跌坐在地上,黑衣人手中寒光闪闪,正待一刀刺将下去。 可惜的是,他虽然轻身功夫极佳,却没有练过杀人的手法,不然刚刚这女人就该死了的,现在他却不得不再动一次手。 然而,黑衣人不知道,生死之间,哪怕是一个眨眼的差池,都可能改变事情的结局。 “铛”的一声,一股巨力打在他的刀刃上,黑衣人手腕一晃,刀已脱手。 下一瞬间,遭遇同样重击的就是他的后脑。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击,就算是铁人也遭受不住,黑衣人就像个断线风筝似的,晃晃悠悠倒了下去。 ======================== 夜雨冲到书凝面前,焦急的道:“你没事吧?” 书凝怔怔的抬起头望着他,目光有些迷离,她竟已经被吓得发痴。 这样的神情让夜雨慌张起来:“书凝,你怎么样?” “夜雨哥。”书凝的声音低的如同呓语,“你来救我了吗?” “我来了,没事了。”夜雨道。 书凝怔怔的望着他,然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同时,她又一次投入了夜雨的怀抱。 女人的眼泪会让男人担忧、焦急甚至尴尬,但同时,也会让男人的心融化。 现在,夜雨就已被完全融化。 书凝是那么美丽,那么柔弱,又那么全身心的依赖着他。 所以,这一次他也回抱住了书凝。 在夜雨的怀中,书凝的哭泣慢慢平息,但这一次她却没有放开夜雨,而夜雨也没有放开她。 “夜雨哥。”书凝的声音还是低若呢喃,“谢谢你救了我。” “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有什么好谢的。”夜雨道。 书凝有些害怕,又有点好奇的看向那个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那是什么人啊?” “我也不清楚。”夜雨道,“但他既然来到这里,恐怕是跟慧妃的死有关系。” 书凝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你是……杀了他吗?” “没有。”夜雨道,“我只是用重手法把他打昏,一会儿他还会醒的。” “那我就放心多了。”书凝垂头笑了笑。 “放心?”夜雨不禁疑惑。 “我也不想夜雨哥为了救我,手上沾染血腥。”书凝道,“那样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晚风微微,少女的情话如诗如歌,夜雨感觉自己像是又喝了一盅青梅酒,心里甜甜的,有些微醺。 “我……” “发生什么事了?” 夜雨的话还没有说完,已被骤然打断。 ======================================== 夜雨和书凝慌忙的分开,犀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院子里。 场面一下有些尴尬,夜雨只觉心慌的要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还是干脆不说。 犀沉却没理他,径直走到尚在昏迷的黑衣人面前,点了他几处穴道。 接着犀沉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盯了夜雨好一会儿,开口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全部汇报给我,陆青阳带人马上就到。” “那黑衣人刚才一路径直来了御花园,又用迷香迷倒了园外的守卫。”夜雨道,“我赶来的时候,正看到他准备对书凝下杀手,就抢先一步打晕了他。” 犀沉又对书凝道:“凝才人,你刚刚所见的又是什么状况?” 书凝垂着头,不敢看犀沉的眼睛:“妾身方才有些失眠,在院子里乘凉,忽然瞧见这人冲进来。妾身吓了一跳,但那人似乎也吓了一跳,接着,他便拿着把刀要杀妾身,好在夜雨公子及时赶到,妾身这才免于一死。” 犀沉点了点头,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陆青阳也带着几位羽林军来到了院子里。 他的脸色很是不善,这也非常正常,身为羽林军北衙统领,发生这种闯入事件,要是还能笑得出来才有鬼了。 陆青阳阴沉着脸扫视了一圈院子里的情况,已经有三个羽林军上去把黑衣人五花大绑起来,另有几人则来到了夜雨、犀沉以及书凝的身边。 “这可真是个多事之夜啊。”陆青阳叹道。 “总有些事是计划之外的。”犀沉淡淡道,“但也未必是坏事。” “少侠说得对,至少你我都很明白,现在慧妃娘娘的案子,应该是有了新的线索。”陆青阳道,“作为现场仅有的证人,三位还请跟我一起去趟北衙兵部正堂吧。” 第14章 一笑夺魂 羽林军北衙,兵部正堂。 虽是深夜,灯火却已全数燃起,左右十六位羽林军全副武装,肃然而立。 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只虎头木雕,烛火摇曳之下,大张的虎口似乎正预备着择人而噬。 黑衣人被五花大绑,押在堂中,陆青阳、夜雨、犀沉三人站在一侧,书凝被暂时安置在内堂。 不知为何,犀沉的神色看起来格外凝重,夜雨有心问他,现在的场合却也不适合说话,只能暂时噤声。 “你是什么人?”陆青阳问道。 黑衣人看着地面,不答话。 其实审问者又何尝没想到,这疑问是不可能得到回答的呢?只是,该问的话总还是要问到。 因为话问尽了,就可以用非常手段了。 “既然不说,就押到慎刑司去吧。”陆青阳挥了挥手,“刑具也都准备好了。” “如果你以为严刑拷打我就会开口的话,那就彻底想错了。”黑衣人道。 他的表情没有一点波动,显然,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那还有一个选择。”陆青阳道,“我放了你,但是我会派人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你觉得怎么样?” 黑衣人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陆青阳会给他第二条路走。 “派人跟着,好像也很痛苦,还不如死了算了。”夜雨已经想到了陆青阳的计划,恰到好处的接口道。 “是这样的,所以我还准备了第三个选择。”陆青阳道,“我会假装杀了你,然后放你走,给你全部的自由。” 黑衣人惊讶的望着陆青阳。 “不管想回去还是想就此变成一个普通人,都随你便,我绝不会再追查。”陆青阳道,“我是当今天子御前羽林军北衙统领,我向来说到做到。” 这实在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条件。 每个人也许都可以成为死士,但前提是,他面临的是残酷的前路。 如果眼前有一条回头路,可以回归平凡却温暖的生活的话,又有多少人还能坚持不松口呢? 至少,眼前这个黑衣人,似乎被打动了。 没有人生来就是无情无念的,多少会有对人间感情,世俗生活的向往。 在面临死地时,这份向往就会变成求生欲,求生欲能让人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事。 陆青阳能做到北衙统领,果然不是个草包,至少,这一步是一张绝妙的好牌。 “你是说真的?”黑衣人问道。 “当然是真的,只要你告诉我你是为什么来到这里,又是受谁指派。我保证,绝不会再有人为难你。”陆青阳道。 “我……”黑衣人说了一个字,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非常温柔,非常愉悦的微笑。 这笑容只有在生活极度幸福的时候才能看到,陆青阳不禁愣了一下,难道这人竟然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回归自由身的生活了吗? 然而这时,犀沉叹了口气道:“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陆青阳一愣。 “人已经死了。”犀沉道。 陆青阳怔住了,再看眼前的黑衣人,他还保持着那温柔的微笑,但是表情已经完全僵硬了。 转眼之间,他的脸色竟似也已开始发青。 两边押解他的羽林军不约而同的退开半步,那黑衣人“咚”的一声倒了下去,声如金铁。 ============================= 陆青阳一句话也不说了,不仅是他,整个正堂中,没有一个人说话。 夜雨只觉得手心冰凉,冷汗不知何时已经湿透了衣襟。 一个好端端的人,竟然在转瞬之间就已经死掉,从毒发到他倒下,甚至没有说完一句话的时间。 这是何其可怕的毒药! 过了许久,犀沉才长出了一口气,道:“红粉佳人,一笑夺魂。魔教的一笑夺魂散,果真名不虚传。” 陆青阳失声道:“你是说这人是魔教中人?” “难道你没有想到吗?”犀沉平静反问。 陆青阳哑然半晌,失笑道:“想到了,没错,我是想到了魔教,只是这件事情还没来得及证实,就已被你看出来了。” “这也无妨。”犀沉道,“掌门人派我前来时,我就已猜到此时和魔教有关,只是,陆统领,现在既然我们已经确定来者是魔教中人,就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了。” 像之前那样,指的就是皇宫外埋伏的十一人,躲过羽林军夜闯御花园,还有偷偷放在暖玉宫里的香包。 陆青阳的脸色稍稍有点尴尬,但他并未说破,犀沉也未说破。 聪明人往往懂得点到为止,在关键的时刻,让故事进入下一个章节。 所幸,陆青阳也是这样的聪明人。 =============================== “我只有一点不明白。”陆青阳道,“此人既然已有死志,何必还要在我威逼利诱时做出动心的样子,这完全没有必要。” “只因不是他自己想死,是魔教中人想让他死。”犀沉道。 “他的齿颚之间,粘有一只小蜡丸,蜡丸中是一笑夺魂散,他说话时,口舌生津,津液融化蜡丸,一笑夺魂自然发作。” “好狠。”陆青阳道,“死士只道这蜡丸是让他们自绝时用,殊不知只要他们有异心,一笑夺魂,自然会夺了他们的命。” “若没有如此的心计,魔教也不可能在西域盘踞近百年了。”犀沉道。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这个人会死?”陆青阳道。 “我只知道魔教的教主,行事极其周密,斩草除根,不留丝毫余地。”犀沉道。 “但是你没有阻止我把他带过来。”陆青阳道。 “因为他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犀沉道。 ============================= 陆青阳的眼里已经发出了光。 这个黑衣人是为了某件事才夜闯皇宫的,然而,事败身死,他行事的工具必定还在身上。 找到这些工具,是否就意味着知道了魔教的目的? 黑衣人的衣物极其简单,也几乎没有任何随身之物。 搜遍全身,也只找到了一套火刀、火石而已。 “火刀火石的意思很明显。”陆青阳道,“这人想烧掉暖玉宫。” “烧掉暖玉宫,慧妃娘娘一案就再也无处清察。”犀沉皱眉道,“难道说,暖玉宫内还有我们忽略掉的证据?” “我这就派人去搜查暖玉宫。”陆青阳道。 “稍等。”夜雨忽然开口了,“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有别的说法。” 刚才夜雨一直没有说话,但那不代表他没有在思考。 “暖玉宫我们已经翻了个底朝天,除非是在地里,否则不可能有我们忽视的证据。”夜雨道,“所以,烧掉暖玉宫也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此人大概还有其他的目的。” “比如说?”陆青阳眯起眼睛。 “带口信。”夜雨道,“口信这种东西,可以说是死无对证,一句话说完,就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不可能的。”陆青阳笑了笑,心想果然还是个没有什么经验的小毛孩子,“魔教中人行事谨慎,若真是要传递口信,必定是极为信任之人,这个人还不够格。” “我明白了。”犀沉忽然道,“确实是口信,只不过,不是你们说的那种方式。” ============================= 说完这句话,他走到黑衣人的尸身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二指闪电般探入黑衣人的口中,夹出一枚小小的蜡丸。 “这种蜡丸内,往往含有毒药,一旦被俘虏,就可咬破蜡丸自尽。”犀沉道。 “可是这黑衣人明明已经被毒死了。”夜雨道,“怎么会还有一枚蜡丸?” “金蝉脱壳。”犀沉说道,“蜡丸之内,还包着一枚用来传信的蜡丸,我要是发现的再晚一点,这枚蜡丸也要一起融化掉了。” 蜡丸壳已经变得很软,犀沉轻松的捏碎它,从里面取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丝绢。 夜雨和陆青阳赶忙凑过来,于是,他们一同看到了丝绢上面已经开始有点模糊的字迹。 这块指甲盖大小的丝绢上面,写了四个字: 月圆之夜。 第15章 月几时圆 月圆之夜,是一个暗号吗? 亦或单纯代表着三天后,六月十五的月圆夜? 当然,月圆之夜也可能是一个人。 明月,自古以来都是凄迷而美丽的象征,圆月、弦月,都足以令诗人吟咏。 花前月下夜,月黑风高夜,夜雨也听过各种各样或忧伤,或甜蜜,或可怖的传说故事。 那么这个月圆之夜是哪一种? 夜雨、犀沉和陆青阳面面相觑,各人心中,自有计较。 谁知就在此时,陆青阳霍然转身,径直冲进了内堂中。 ============================== 书凝正端坐在内堂,等待着外面夜雨他们的消息。 兵部正堂的内堂与外堂之间,隔着一道厚重的铁门,恰好把两处完全隔绝开来。 若不是内堂中装潢还算雅致,书凝简直要以为自己被关进了牢房。 入宫三年,这个地方她是第一次来,气氛有点阴森,让她有些害怕,但是知道夜雨在外面,她就没有那么慌张了。 书凝本以为会隐约听到严刑拷打声或是惨叫声,她甚至提心吊胆的做好了捂住耳朵的准备。 然而,外面一直都很安静。 书凝有点想去偷听,但她又不敢,在这深宫之中,不该有的好奇心是会死人的。 这扇厚重的,能够隔断声音的铁门,也足够说明了这一点。 正在书凝开始等的有些心焦时,传来了轧轧的开门声。她有点欣喜的站起身,却没能开口。 因为她已经看到了怒气冲冲走进来的陆统领。 她从未见过陆青阳这个样子,即使平时陆青阳也不是个和善的人,但是现在他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发红,神情也有些微的扭曲,显而易见是处在巨大的惊怒之中。 书凝本能的想退避,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走上半步,陆统领已经一个大步上前,铁钳般的手攥紧了她的手臂。 “陆统领,你……你这是?”书凝的声音在发颤。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陆青阳的力气用的很大,她的手腕都快断掉了,这让她很害怕。 “那个黑衣人身上有一张纸条,他是来传信的。”陆青阳的眼神如鹰一般锐利,“他去了御花园,可是现在住在御花园中的,只有你一个。” “陆统领的意思,该不会是怀疑那人是来传信给妾身的吧?”书凝难以置信的问道。 “怀疑不怀疑的,说出来都没有意义,你跟我去慎刑司走一趟吧。”陆青阳冷冷道。 书凝呆住了,如一道晴天霹雳,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她听过慎刑司,与这个名字相伴随的都是违反规矩的宫人惨死的故事。 她若是真的进了慎刑司,纵使能活着出来,只怕也只剩下半条命。 书凝不明白,陆青阳凭什么如此轻易的断定她有罪。 她想反抗,却又不敢,因为她知道若是真的反抗了,可能慎刑司她都不需要去了。 好在这个时候,夜雨和犀沉已经冲进了内堂。 ================================== “住手!”夜雨大喊了一声。 也顾不得眼前的人是羽林军北衙统领,顾不得此处是大内禁地,他只觉得血已全部冲上头顶。 “休得无礼!”犀沉呵斥了一声,夜雨这才稍稍冷静。 只是,他仍然愤怒的盯着陆青阳,似乎随时准备扑上去。 “夜雨少侠,你这是什么意思?”陆青阳冷冷道。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是欺负一个女孩子,是没本事的人才干的事。”夜雨道。 陆青阳冷笑了一声:“那黑衣人身上带有口信,凝才人现在是最大的嫌疑人,你竟然说我这是欺负一个女孩子?” 夜雨咬牙。 他知道自己冲动了,可是他还是决定要这样做,只因为他相信书凝。 “陆统领的行事并非无理,夜雨,你不该这样。”犀沉道,“不过,陆统领虽有怀疑,也可以先放开凝才人再谈,她不过是个柔弱女子,禁不起你的手劲。” 陆青阳愣了一下,他脸上虽仍有怒意,但还是放开了书凝的手腕。 书凝白腻的小臂上已经被握出一块淤青,可她仍不敢说话,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怯生生的站在一旁。 看到陆青阳放开书凝,夜雨才稍微冷静下来。 “说吧,你们要谈什么?”陆青阳道,“不过你们要记住,包庇重犯,即使是出云剑派弟子,也一样是死罪。” “我们从未想过包庇,毕竟我们就是为了慧妃一案而来。”犀沉道,“问题是,凝才人真的是罪犯吗?” “这件事我没法确定,但是我也没法洗脱她的嫌疑。”陆青阳道,“所以我才要带她去慎刑司。” “据在下所知,慎刑司是大内审查机密要案的场所,若非事关重大,轻易不会押解犯人入内。”犀沉道,“但相应的,慎刑司的刑罚也极其残酷,进过慎刑司的,出来就算活着,也已经成了废人。” “慧妃娘娘一案,本就是重案,此事已经牵扯到魔教,更必须万分重视。”陆青阳道,“她若真是魔教中人,普通的审问怎么可能让她开口?” “我倒想问问陆统领,凝才人有多大的可能是魔教中人?”夜雨道。 他只感觉手都气得发抖,起先只是觉得陆青阳不能毫无道理的带走书凝,但他从没想过,陆青阳竟然要将书凝带到这样地狱般的地方去。 “这……”陆青阳哑了好一会儿,才道,“虽然表面上看几乎没有可能,但魔教中人向来隐藏极深,若说她不是,也没人能够断言。” 夜雨怒极反笑,他已经完全看穿了陆青阳的想法。 书凝虽不可能是魔教中人,但她有嫌疑,既有嫌疑,就可以抓到慎刑司去审着。 刑讯逼供,自然不需要陆青阳亲自动手,书凝一个小小才人,撑不了多久就只有屈打成招。 这样一来,陆青阳不耽误查案,那边还多了一件可以向皇上汇报的功绩,真是一举两得。 唯一被牺牲掉的,也就是一个小才人而已。 在这皇宫里死个才人,就像一块鹅卵石掉进池塘,可能连一点涟漪都惊不起。 但是,夜雨早已决定,绝不让她再受到半点伤害。 “陆统领。”心念一动,夜雨开口道,“我看你很着急押凝才人过去,倒有点欲盖弥彰的架势,该不会,陆统领你才是真正的魔教中人吧?”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陆青阳怒道,“我祖辈都在羽林军中效力,我怎么可能会是魔教中人?” “可是陆统领能证明吗?那传信的内容,凝才人并未看到,反而是你已经得到了全部的讯息。”夜雨道。 陆青阳瞪着夜雨,似要把他生吞活剥下去,夜雨不依不饶的回瞪。 半晌,陆青阳竟然冷笑了一声:“说了这么多,你不就是不想让我把她带去慎刑司吗?只可惜,我才是羽林军北衙统领,在这里我说了算。” “陆统领执意如此,在下只好得罪了。”夜雨道。 他的手已经按住了剑柄,即使他知道这样做是大错特错,可他心意已决。 他的心上人受了莫大的委屈,甚至可能丢掉性命。 为了这样的事情,大闹北衙又何妨? 陆青阳阴恻恻冷笑:“黄口小儿,你真当我这北衙统领,只是凭着家世坐上来的吗?” 他的手也已经按住了佩剑! ============================= 好容易和平下来的气氛,一刹那变得剑拔弩张,书凝求助般的望向犀沉,犀沉似乎也正准备开口调停。 然而就在这个一切即将爆发的瞬间,正堂大门外,响起了高亢的传令声。 “皇上驾到——” 第16章 天子脚下 脚步声响起,陆青阳已整理衣襟,恭谨跪下。 书凝、犀沉、夜雨三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夜雨是知道规矩的,他看着地面不敢抬头,只瞧见三双鞋子踏着地面而来。 正中那一双,鞋尖上镶有小指头大的翠玉,鞋面上绣着龙纹,一尘不染。 不必想也知道,这双鞋的主人,便是雄踞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 ========================== “免礼,平身。”天子道。 天子的声音固然威严,细听上去,原来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夜雨抬头,他终于见到了这个苍天之下,万人之上,一喜一怒间就可以掌握生死的人。 他终于亲眼见到了天子。 天子看来约三十出头,着一件黄色的缎袍,式样简单,质地华贵。 天子身侧有两位太监随从左右,让夜雨更留意的,反而是这两人。 他们眼中神光炯炯,虽不言不语,周身却散发出安稳如大地的气场。 这两个随侍太监,竟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 “皇上深夜驾到,微臣有失远迎,还请恕罪。”陆青阳道,“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朕听阿月说,北衙擒获了一位擅闯御花园的刺客,想着可能和袅袅有关,就赶紧过来了。”天子道,“人在哪里,带来给朕看看。” “启禀皇上,人犯虽已带到,但是畏罪自尽了。”陆青阳道。 “畏罪自尽?”天子浓眉一轩,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北衙正堂这么多人,竟然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刺客自尽了?” 陆青阳赶忙跪下,不敢抬头:“回皇上,那刺客乃是魔教中人,口中含有一笑夺魂散,微臣本已劝动他归降,奈何魔教教主心机太深,刺客说话太多,口中津液融化蜡丸,直接送掉了性命。” 天子神色动容:“魔教?” “没错,那位刺客乃是魔教中人,微臣起初不敢确认,与出云剑派二位少侠商榷过后,方才得出结论。”陆青阳道。 “若是魔教中人,这件事情就更得谨慎对待。”天子道,“那刺客搜身没有,带了什么东西?” “刺客随身有一套火刀火石,还有一张丝绢,上面写着,月圆之夜。”陆青阳道。 “此人是想在宫中放火?”天子皱起了眉头,“月圆之夜,又是什么意思?” “启禀皇上,微臣猜测,这句话是个口信,但是具体意思还没有查明。”陆青阳道。 天子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忽然音调抬高:“既然知道事情还没办好,不来禀报给朕,反而在这内堂之中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臣知罪。”陆青阳慌忙认罪,几乎整个人都扑在地上,完全不敢抬头。 他只希望夜雨和犀沉也能识趣点,乖乖跪下,不然惹恼了天子,事情可就更难办。 可惜,陆青阳还没抬头,就听见了犀沉的说话声。 “启禀皇上,我们与陆统领争执,正是因为这道口信。” 陆青阳感觉冷汗都下来了,他只想赶紧堵住犀沉的嘴。 皇上不高兴了,赶紧认错就得了,这么没事找事,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好在,也许是给出云剑派一个面子,天子并未如陆青阳想的般动怒。 “你们两个就是雪落派来的出云弟子?”天子扫了一眼夜雨和犀沉。 “正是。”犀沉道,“在下出云座下大弟子,犀沉,这是在下的师弟,夜雨。” 天子点了点头:“朕近日事务繁忙,没能腾出时间来见你们,希望你们不要怪朕。” “草民不敢。”犀沉道。 “你们到宫中第一天,袅袅的事情便有大进展,朕很高兴。”天子又道,“青阳是朕的得力帮手,希望你们联手,能尽快给袅袅讨个公道。” “草民定将全力以赴。”犀沉道。 天子又点了点头:“既然对方是魔教,朕希望你们能团结。刚才你们在吵什么,不如朕来断个公道吧。” ========================= 夜雨愣住了,陆青阳也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刚刚一直在边上闷声不响的书凝,此刻也惊讶的看向了天子。 “愣着干什么?”天子微微皱眉,“不愿意朕给你们断案吗?” “微臣不敢。”陆青阳忙道,“事情说来也简单,那犯人入宫之后,头一个便去的御花园,因此,微臣斗胆猜测,御花园中独居的凝才人或有嫌疑,想带她去慎刑司审问。但是两位少侠不许,这才僵持不下。” “凝才人?”皇上这才看了一眼书凝,“她就是那个因为舍不得袅袅,住在御花园不愿意走的凝才人?” 书凝忙盈盈一礼:“臣妾书凝,见过皇上。” “书凝,好名字。”皇上又看向陆青阳,“你是说,她是魔教在宫中的内奸?” 夜雨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拳。 他唯恐陆青阳说一句正是,天子便会毫不顾虑的下令斩了书凝。 那样一来,他怕是要上演一出叛师门,劫法场的大戏了。 好在,陆青阳并没有这么说。 “回皇上,凝才人的嫌疑并不算大。”陆青阳道,“只是微臣不敢有纰漏,宁可多审问一次。” “慎刑司的手段,你以为朕不知道么?”天子道,“若是无罪之人,何必进去受这样的苦?” “微臣知罪。”陆青阳忙道。 这一会儿他已经说了数次微臣知罪,可是除了这句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他万万没想到皇帝会来,尤其是,把这件事告诉皇帝的人,竟然是阿月。 南衙与北衙素来不睦,陆青阳只想井水不犯河水。 但这么看来,对方是不想再保持这种虚假的友谊了。 =========================== 不过,天子并未纠缠于此,他对书凝道:“你过来。” 书凝小心往前走了几步:“臣妾给皇上请安。”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是哪里人?”天子问道。 “臣妾贱姓何,名书凝,今年十六,家在广陵府。”书凝道,“臣妾本非官宦人家,而是江边乐楼的琵琶女,被广陵府的涂知府赏识,买来献给了皇上。” 难怪以她的美貌,在这深宫中竟然只卑居一个才人之位。 毫无身份背景可言的女孩子,长着这样一张脸,在深宫中能够活下来已属不易。 “她说的对吗?”天子问右手边的随侍太监。 “回皇上,凝才人所说,与她的身世一字不差。”随侍太监道。 “入宫前的身世,查过了吗?”天子又问道。 “回皇上,何书凝乃是醉月楼楼主何月娘的养女,自襁褓中由她带大,何月娘是广陵府有名的风月班子,姑娘只教弹琴唱曲,客人也都是达官显贵,没有沾染尘埃的道理。” “陆青阳,你有她是魔教内奸的证据吗?”天子又问道。 “回皇上,微臣本不敢疑心凝才人,实在是刚才一时鬼迷心窍。”陆青阳赶忙道。 “有空为难朕的宫里人,不如好好和出云剑派的两位合计一下,如何找出宫中真正的内奸。今日早朝后,你们三人来见朕,将魔教之事汇报清楚。”天子道。 接着,他的目光又回到了书凝脸上:“至于你,本就是朕的身边人,朕怜你重情义,让你留在御花园,既然已经闹出了这种事,也不必再住了,尽快搬到东六宫来吧。” 第17章 难忘相思 “谢皇上。” 书凝的声音微微颤抖,似是因为皇上的喜爱而激动。 可她又垂下了头,幽微烛火下,夜雨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必多礼。”天子和颜悦色道,“你想住在哪个妃子宫里,记得告诉朕,若是喜欢清净,朕也单独差人给你修个阁楼。” “臣妾不敢如此贪得无厌。”书凝低声道。 “乖巧懂事,深得朕心。”天子微笑道。 他像是忽然想起夜雨等人的存在般,转过脸正色道:“魔教的事,朕希望你们不要耽搁,早朝后到朕的书房来见朕。” “是。”陆青阳道。 天子点了点头,象征性的关心了他们几句,便离开了兵部正堂。 四人跪下恭送天子,可直到天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还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这小小的内堂,竟似因为天子的短暂到来,用尽了全部的生命力。 ===========================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对宫中的少女而言,书凝的经历是否就是她们梦寐以求的? 因为一件小事,得到天子的垂青,甚至能入住东六宫。 接下来的路,自然便是一路恩宠,平步青云。 再也不必在深宫中独自白首,也不必绣着花念几句似嗔似怨的诗。 可是,这真的是书凝想要的吗?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都愣着干什么,快起来吧。”最后还是陆青阳打破了沉默。 夜雨一言不发的起身,他只感觉身体仿佛已不是自己的。 明明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只恨自己竟还怀着痴心妄想。 这自然怪不得天子,也怪不得书凝。 要怪,或许只能怪自己这不听话的心吧。 ========================== “陆统领,夜已深了,我们师兄弟先回去了。”夜雨恍惚听到犀沉的声音。 “早些休息。”陆青阳道,他的声音竟似带着些许同情,“明日皇上早朝后要见咱们,切莫误了时间。” “陆统领放心。”犀沉道。 他揽着夜雨的肩,带着他走出兵部正堂。 若是没有犀沉,或许夜雨此刻连离开这间屋子的力气都没有吧。 然而就在踏入无边夜色的时刻,夜雨听到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接着,是那个他最想听到,又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公子。”书凝道,“今夜多谢公子相救。” “公子这份恩情,书凝只恨……只恨今生,无以为报。” 夜雨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回头。 只因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书凝那双含着盈盈秋水的眼睛。 他也不知道如果真的再看书凝一眼,他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 无以为报的,仅仅是恩情吗? 夏夜的风,竟寒凉入骨,一丝丝吹着,夜雨只觉得自己的心碎了。 ============================= 所以,夜雨喝醉了。 魂不守舍的回到小木屋,犀沉竟跑去御厨房要了酒。 深更半夜两个出云弟子是不能劳动御厨大驾的,但是抱一坛酒回来,还不是什么难事。 夜雨流水般一杯杯喝着,他很快就醉了。 “师兄,你说我一个人喝酒,为什么要用两个杯子?”夜雨呢喃道。 犀沉看着酒桌上的一只酒杯,叹了口气:“大概这样会没那么寂寞吧。” 夜雨痴痴笑着:“师兄,我是不是喝醉了?” “也许是吧。”犀沉道。 “可为什么我醉了,心里却越来越清醒,越来越痛呢?”夜雨问道。 犀沉叹了口气,他没有回答。 酒入愁肠,愁更愁。 不过大醉一场过后,他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师兄。”夜雨又道,“你说,她对我有没有一点情意?” “你不该想这个。”犀沉道,“她是皇帝看中的女人。” “是啊,她是皇帝的女人。”夜雨咯咯笑了起来,“是我看不穿,以为她总还对我有些特别。” “她很好看,你十年没有见过女人,对她一见钟情,是很正常的事。”犀沉道,“但是你很快就会忘记的。” “我觉得不会。”夜雨道,“我现在不敢闭眼,因为我要是闭上眼,看见的就全是她了。” 犀沉又叹了口气。 他如何愿意自己的师弟这样承受初恋的心碎呢? 可是,这种事情又不是他能左右的。 “师兄。”夜雨再灌下一杯酒,手已有点不稳,“师兄啊。” “怎么了?”犀沉一边问,一边合计着劝他停下。 “你遇到过喜欢的女孩子吗?”夜雨问道。 犀沉的动作僵了一下。 “你喝醉了。”他对夜雨道。 “我知道我喝醉了,难道我喝醉了就不能问问题了吗?”夜雨道,“你看我像是糊涂的样子吗?” “你不但不糊涂,只怕现在还清醒的很。”犀沉苦笑道。 “所以,你遇到过喜欢的女孩子吗?”夜雨问道。 犀沉有点头疼。 喝醉的人不是应该乖乖睡觉,至少也要意识模糊好打发吗? 怎么夜雨反而越喝眼睛越亮,话越多,人越难缠? 而且更让犀沉感到头疼的是,面对这样的小师弟,他竟然不忍心去敷衍他。 “遇到过。”犀沉回答道。 “然后呢?”夜雨道。 “分开了。”犀沉道。 “为什么?”夜雨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很美,很聪明,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孩子。”犀沉道,“但是,我必须和她分开。”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必须的道理。”夜雨笑道,“除非,你喜欢那女孩子也是皇上宫里的妃子。” “当然不是。”犀沉道,“但这世界上总有些女孩子,远的你根本没办法去触及。” 说完,他竟也坐到夜雨身边,喝起酒来。 =========================== 于是,犀沉也醉了。 两个人一人趴在桌子一角,鼾声如雷。 这本是个晴朗的夏夜,这本是四海之内最庄重森严的皇城。 可在这皇城的角落里,竟有人你一杯我一杯,喝的酩酊大醉。 全然忘了他们明天一早还要觐见皇帝,全然忘了他们背负着重大的任务。 这自然似乎是不可原谅的。 可是,又有哪个人能说自己一生中,从没为了一个“情”字失控过? 他们已压抑了太久太久,无论相思和心碎,都只能在这一场痛醉中宣泄。 等到太阳升起时,又是新的一天了。 ============================= 同一轮明月下,陪芳馆中,隐约有琵琶声响起,也不知是为谁。 第18章 魔教 夜雨的头很痛。 这间木屋的窗户本身就修的不好,太阳刚刚升起,已经刺眼的从窗缝照了进来。 夜雨的头更痛了。 他恍惚回忆起自己喝多了,但没法回忆起自己说过的话。 或者,夜雨是不想回忆,而且他更希望犀沉也能忘掉。 “你睡醒了?”犀沉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夜雨惊讶的发现,犀沉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看起来神清气爽。。 明明昨天晚上,他喝的跟自己一样多,为什么夜雨的头疼的要裂了,犀沉却精神的好像齐云山上的野猴子。 “我才该问,你这就睡醒了?”夜雨半眯着眼睛,遮住明晃晃的日光。 “没记错的话今天我们还有事情要办。”犀沉道,“你还没醒吗?” “昨晚你……”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犀沉打断了夜雨的话头。 夜雨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 “没错,什么也没发生。”夜雨道,“我现在似乎也睡醒了。” 阳光仿佛已经不那么刺眼了。 夜雨不会再回忆昨夜的事情,因为犀沉也已经忘掉了。 ========================= 于是,他们站在了皇帝的书房里。 刚刚结束早朝的皇帝,看起来比昨日更威严些。 陆青阳早早就等在那里,看到夜雨和犀沉准时出现,他似乎长出了一口气。 而天子也一改昨日的态度,严肃的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魔教的事情上。 “你们确定昨天闯入的黑衣人是魔教之人?”天子又问了一次。 “确定。”犀沉道。 “臣早就怀疑慧妃娘娘之死或与魔教有关,只是柳大人的信件还在路上,一直没法证实。” 说着,陆青阳从怀中取出一纸花笺,恭敬呈上:“这是柳大人连夜遣人去临安府查验的结果,慧妃娘娘所饮的花茶中,有一味寒天草,只生长在西域,有剧毒。” “生长在西域的毒草,看来也只能是魔教了。”天子道。 “魔教中的用毒高手,确实爱用寒天草为引。”犀沉道。 天子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 ============================= 魔教的本名并不叫魔教,至少在很久以前是这样的。 传说魔教坐落于西域火焰山中,一处名为烈风谷的狭地里。 相传百余年前,有十二人自西域入关,自号“十二吸血蝠”。 他们的武功正如他们的称号,诡秘毒辣,奇诡无方。 他们虽未滥杀无辜,却四处寻找中原武人挑战。 并且,取胜后,竟会惨绝人寰的杀死败者,吸食生血。 如果是拒绝挑战的人,自然也会受到他们的追杀,落到同样的后果。 不管吸食人血是为了什么,吃人的人,总比不吃人的人要可怕的多。 一时之间,江湖人心惶惶。当然,这样的行为也引起了众怒。 在当时武林盟主的纠集下,一干江湖义士用了数月的时间,剿杀了十二吸血蝠。 据说为首的一人,到最后犬牙已龇到唇外,眼珠也已赤红,活脱脱成了恶鬼。 “十二吸血蝠”横行江湖之时,便自称是西域魔教之人。 此后,每间隔数年,就会有一干怪人入关,这些人无不行事残酷,心狠手辣。 他们公然与中原武林为敌,并且杀人施虐,手段残忍,无恶不作。 这群罪大恶极的魔头,无一例外,全部自称来自西域魔教。 这样一来,魔教也就真的成了魔教。 魔教中人,也就成了中原武人的死敌。 其实最近五十年,已经没有魔教中人踏足中原了。 江湖中的年轻人,也渐渐不再知道十二吸血蝠,不再知道昔日暴徒的恶行。 不过,对魔教的仇恨与忌惮,他们却一次也没有忘记过。 ===================== “犀沉少侠。”陆青阳道,“最近江湖中,可有魔教复辟的消息?” “完全没有。”犀沉道,“我在出云剑派专门负责此事,从没收到类似的讯息。” “但是你也确定,这‘寒天草’和‘一笑夺魂散’,都是魔教特有的毒药,对吗?”陆青阳道。 犀沉点了点头:“寒天草尚且不论,一笑夺魂散在魔教也是极珍贵的毒药,就算有人想冒名顶替,恐怕也仿造不来。” “也就是说,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五十多年的魔教,竟然对朕的妃子下手了?”天子道。 “恐怕是这样的。”犀沉道。 天子并未如夜雨想象的,露出惊怒的神情,相反他看起来竟似觉得这件事情颇有意思。 “也就是说,这宫里还有魔教的人?”天子问道。 “此事没办法证实。”陆青阳道,“但那黑衣人既然传信来,这种嫌疑就无法排除。” “那爱卿说,魔教中人这是为了什么呢?”天子道。 “臣不敢妄加猜测。”陆青阳猛然跪了下去。 他并非不敢妄加猜测,而是猜到了却不敢说出口。 皇宫之中有刺客潜入,那原因只有一个。 可是在真龙天子面前,他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爱卿是不是觉得,有人要杀朕?”天子问道。 “吾皇万岁,洪福齐天。”陆青阳以头抢地,连声道。 天子一哂:“这话客气说说就算了,真当能哄住朕不成?” “请皇上恕罪。”陆青阳道。 “蛮夷戎狄,连年征战,朕尚且不怕,难道会怕一个盘踞在荒山野岭中的魔教吗?”天子淡淡道。 这个瞬间,夜雨忽然觉得,这位天子似乎并未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糟糕。 至少在性命遭威胁的时刻,他表现出了夜雨心目中,真龙天子该有的气度。 ===================== “皇上圣明,是微臣无知。”陆青阳道。 “你也别再说这些客套话了。”天子道,“安排下去,加强皇宫中的巡视。” “臣明白。”陆青阳道。 “两位出云剑派的少侠,跟四大名捕一起,汇集慧妃案的资料,全力搜查宫中魔教奸细。”天子又道,“一旦发现,立刻缉拿。” “是。”夜雨、犀沉齐声道。 第19章 酒断肠 从皇帝的书房出来,正午的日头已经升得很高。 陆青阳看上去忧心忡忡,黑眼圈似乎都重了一层。 即使之前对他没任何好感,陆青阳这憔悴的样子,还是让夜雨想上前去拍拍肩,安抚他一番。 没成想,陆青阳竟然主动对夜雨他们说话了。 “晚饭时来我这里。”陆青阳道,“请你们吃顿饭。” “陆统领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客套?”犀沉微笑道。 “并非客套,有些话,喝着酒总要好说一些。”陆青阳道,“有些事也要饮在酒里才好忘却。” “陆兄既然这样说,在下就没有不应的道理了。”犀沉道。 ======================== 直到回了客房,夜雨仍对陆青阳的邀约感到惊讶。 “那家伙真就这么跟我们和解了吗?”他忍不住问犀沉。 “他没有不和解的道理。”犀沉道,“本来他也只是害怕我们会直接发现害死慧妃的人与魔教有关,在皇上面前抢了功,现在这层担心已经没有了。” 夜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媚香楼的君姐姐,十年前就曾经跟他说过,人没有单纯的好与坏。 彼时的夜雨非但不懂还和君姐姐发了一大通脾气,现在,他似乎稍微明白了。 匿迹江湖几十年的魔教重新出山,第一个下手的目标就是当今天子身边的宠妃。 皇宫中竟似乎还隐匿着来自魔教的奸细,这绝对不是可以掉以轻心的事。 夜雨在前几天还很烦恼,为什么查个案子还会有陆青阳在边上横插一脚。 但局势突变时,他才由衷觉得,好在陆青阳还在。 ======================== 日行西天,转眼已是午后。 这个白天夜雨又被犀沉拉着练剑,和上次一样,犀沉拉住他,他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夜雨很不解:“明明魔教中人已在近前,我为什么还要练剑?” 犀沉只回答:“你忘了那黑衣人为什么会死吗?” 于是夜雨不再讲话,乖乖挥汗如雨。 那黑衣人若是杀人手法再利落些,书凝就没法惨叫出声,他也不会失手被擒。 这自然是夜雨的运气,但犀沉说的也没错。 万一真到了白刃相见的时刻,手中的剑就是唯一有用的武器。 这一天犀沉倒是没再监督夜雨,似是出去办事了。 夜雨也无暇他顾,单单练剑,就足以耗费他全部的精力。 夜雨坚持着摆完收势,又一次瘫倒在地,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拍掌声,夜雨挣扎着抬起眼,犀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院子里。 “你要是早就这么努力的练剑,怕是扶云殿没有人会再说你的不是了。”犀沉道。 “我练剑为什么要看他们的脸色。”夜雨赌气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犀沉笑了笑,“起来,咱们找陆统领吃饭去。” ============================= 通常来说,达官贵臣都会在皇宫外有自己的居所,唯独陆青阳例外。 他是皇帝身边的羽林军北衙统领,也是最受皇上信任的忠臣。 他的住处也在北衙兵部正堂旁边,一栋气派的小楼。 “陆统领居然在外面没有宅院吗?”夜雨不禁问道。 “他只有这一座楼。”犀沉道,“虽然按照他的资历功绩,完全配得上一座三进的院落。” “那为什么他要留在宫里,住这么一座小楼?”夜雨疑惑道。 “因为他是羽林军北衙统领,只有留在宫内,才能第一时间确保皇帝的安全。”犀沉道。 “如果他真是这样的忠臣,我恐怕对他又要多些好感了。”夜雨道。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忠臣。”犀沉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对他还算客气。” 说话间,陆青阳已自小楼中走出,笑容满面的迎接二人。 陆青阳府内的装潢华丽,但是又并不骄奢。 至少,夜雨曾听说过的金珠宝玉,这里都没有,就连君姐姐的闺房里那些豪客送来的礼物,似乎都比陆青阳这里的东西华贵些。 “在下一介武夫,不是什么显贵,招待二位少侠的粗茶淡饭,还请莫要嫌弃。”陆青阳道。 “怎么会。”犀沉道。 陆青阳哈哈一笑,命家仆上菜,不多时饭菜上来,凉菜四碟,热菜六味,汤羹一盅,恰到好处。 “二位少侠是修道之人,不知能否饮酒?”陆青阳问道。 “不但能,还可以千杯不醉。”犀沉道。 陆青阳抚掌大笑:“阿雅,燃烛,上酒。” 伺候一旁的娇俏丫头应了一声,取出一支熏香红烛点上。 接着,她又去到后厨,不多时,抱了一只酒坛子上来。 然后她从酒柜中取出酒杯,碧玉的小酒杯,斑驳有些墨色的纹理,杯子薄的透光。 “我平时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搜罗杜康之物,这是一位友人从西北边陲为我带回的夜光杯。”陆青阳道。 “既是夜光杯,想来陆统领要招待我们的,就是葡萄美酒了。”犀沉道。 “你我若是早相识十年,想必可以引为知己。”陆青阳笑道。 阿雅已经揭开了坛封,血色的酒浆流泻杯中,妖艳不可方物。 “这西域葡萄酒由珍贵的友人相赠,今日用来招待二位,也可见我一片真心。”陆青阳率先举杯,“二位通透之人,想必也能领会在下的诚意。” 犀沉微笑着举杯:“陆统领不计前嫌,在下内心感念。” “魔教既已渗透皇宫,在下一人之力,恐怕难以照应万全,还望二位全力相助。”陆青阳道,“这杯酒,再下先干为敬。” 说着,他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夜雨心中激动,正待犀沉发话后,也饮尽自己的杯中酒,却忽然发现陆青阳的脸色变的惨白。 “陆统领?”犀沉显然也吃了一惊,站起身道,“快叫太医!” ============================ 一句话的功夫,陆青阳已经痛苦的扼住了自己的脖子,他的脸色也由惨白开始慢慢变得青紫。 他挣扎着想说话,但竟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连口唇都不受他的控制,在无意义的痉挛。 明眼人都看得出,叫太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黑紫色的血顺着陆青阳的嘴角和眼眶流下来,他已经倒在了地上。 餐桌上那支红烛,就连烛泪还未滴落。 “啪”的一声,夜雨手中的酒杯摔落在地,酒浆沿着地砖蜿蜒,如毒蛇的红信。 烛火明灭间,夜雨骤然发觉,冷汗已经湿透了重衣。 第20章 命如草芥 一杯酒的工夫,本来生龙活虎的陆青阳,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他死前显然有话要说,可他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口型都做不出。 魔教的手段,竟然如此诡秘,又如此狠辣。 北衙统领府内,死寂无声。 家丁被吓得说不出任何话,夜雨和犀沉,则是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夜雨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冷。 倘若刚才三人碰杯,是否此刻他们都已是杯中亡魂? “站住。”犀沉忽然喝住了正准备出去找太医的阿雅。 小姑娘本已在崩溃边缘,犀沉话一出口,她竟然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叫人来。”犀沉对夜雨道。 夜雨点了点头,犀沉快步离开。 夜雨尚未回过神,他站在摇曳的灯火间,看着陆青阳的尸身,感觉有些恍惚。 黑衣人的死,还感觉很遥远,可是陆青阳的死,就完全不同了。 夜雨练剑十余年,却是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生死一线的滋味。 他不自觉地紧紧握住了剑柄。 ============================== 犀沉并没有叫太医来,因为现在的陆青阳已经不需要太医了。 他找来了四大名捕中的柳大人。 每一个时代,似乎都会有所谓的“四大名捕”,这个称号,更像是听起来可以让人心安的威名。 这一代的四大名捕,有苏闻杨柳四位,广陵苏鸿稹,淮阴闻雪庭,江都杨轩逸,临安柳大人。 四人中,临安柳大人居首位。 柳大人是他的本名,他也确实配得上别人尊称他一声“大人”。 柳大人本人可以说得上是其貌不扬,他是个佝偻着背,一身布衣的小老头,乍看之下,像是某家商铺的老掌柜。 不过,犀沉对他却很恭敬,他对犀沉也客气的很。 柳大人踏进北衙统领府,目光立刻落在了陆青阳的尸身上。 然后,他缓缓扫视了一圈屋内的状况,对已吓得六神无主的家丁们道:“你们下去吧。” 几个家丁忙应和着退下,这时柳大人又对准备跟着一起离开的阿雅道:“你留下。” 阿雅一个激灵,噗通跪在地上,哭道:“大人,奴才不知道酒中有毒,大人千万要相信奴才啊!” “我没有怀疑你。”柳大人道,“你告诉我,这坛酒是哪儿来的?” “是前几天,老爷亲自抱回来的。”阿雅颤声道。 “这坛酒是陆青阳从外面带回来的?”柳大人确认道。 “没错,这酒坛子也不是我们府里的东西。”阿雅道,“老爷带着酒回来,就让我们藏进酒窖去了。” “那酒杯呢?”柳大人道。 “酒杯是老爷昔年旧友所赠,从我进府时就有了,老爷常拿这套酒杯宴客,平时也放在酒窖。”阿雅道。 “都有什么人能进酒窖?”柳大人问道。 “除了老爷外,只有我和婵儿。”阿雅道,“婵儿回家探亲,酒窖的钥匙在我手里。” 柳大人点了点头:“把钥匙给我,你也去吧。” 阿雅千恩万谢的叩头,交上钥匙后,一溜烟跑走了。 柳大人走到酒桌前,陆青阳吃饭用的是银筷子,他实在已经可以算是个非常谨慎的人。 可是谁会在喝酒前用筷子试毒呢? 柳大人将银筷子放入酒坛,筷子几乎在眨眼间便变得漆黑。 柳大人松手,筷子滑入酒坛,发出“铛”的一声轻响。 ================== “毒在酒中。”柳大人道。 “陆统领既然是拿银筷子吃饭的人,平时必定非常谨慎,想来也不会让外人溜进酒窖。”犀沉道。 “所以给他下毒的人,如果不是跟那个丫头有关,就是给陆统领这坛酒的人。”柳大人道。 “这坛酒的泥封是刚刚才拍碎的。”夜雨道,“其他人溜进酒窖下毒的嫌疑并不大。”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究竟是送给陆统领这坛酒了。”犀沉道。 “能让陆统领收下这坛酒,并且毫不怀疑,说明此人平时与陆统领交情甚深。”夜雨道。 “不止如此。”柳大人道,“陆青阳生性多疑,即使是老朋友他也未必会完全相信,送这坛酒给他的人,必定有让他全无疑心的道理。” “按照阁下的意思,这坛酒有可能是谁送的呢?”犀沉道。 “假如说当今圣上赏了陆青阳一坛酒,他绝不会对这酒产生任何的怀疑。”柳大人道。 “但这坛酒不会是皇帝赏的。”犀沉道,“这个关节皇帝也没有害陆青阳的理由。” 柳大人点了点头,双目半闭,沉思了半柱香的功夫。 “我也许猜到是谁了,你们跟我来。” =================== 陆青阳的尸身已经用白布盖好,但仍暂时停留在北衙统领府内。 这个关键时节,羽林军北衙统领的死讯只会造成恐慌。 犀沉与夜雨跟着柳大人来到羽林军北衙后院,一处比较偏僻的客房内。 “慧妃案相关的东西都在这里。”柳大人指着桌子上厚厚堆叠起的卷宗道。 “阁下的意思是,你从这些东西里,推算出了送酒给陆青阳的人?”犀沉惊讶道。 柳大人摇了摇头:“这是他的私事,我当然不知道,我只是刚好想到了一个很符合这个条件,绝不会被陆青阳怀疑,甚至不会被任何人怀疑的人。” 说着,柳大人将卷宗开启到某一页,递给犀沉。 夜雨看到卷宗上有一行字被朱笔圈出,显然,就是柳大人希望犀沉与夜雨了解的关键。 他凑上前去,看到了这样一行字: 六月初一午时,钟玄月赠慧妃娘娘,福建茉莉窨花茶一。 粗略扫了一眼,就可知道这卷宗记录的是慧妃出事那日起向前推演,发生的每一件细微小事。 尤其是与人交往,更是详细记述。 慧妃是饮花果茶后中毒的,而这个钟玄月赠给慧妃的,正是一种有名的花茶。 难道柳大人怀疑他就是赠茶之人? “这个钟玄月是什么身份?”犀沉问道。 “在下也是接触到此案之后,才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柳大人话到嘴边,留了半句。 “尽管放心。”犀沉道,“我们绝不会将此事说给第四人。” 柳大人点了点头,道:“二位应该知道,羽林军既有北衙,自然就有南衙,通常南衙主外,北衙主内。” 顿了顿,柳大人又道:“二位想必对羽林军也很了解,应该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即羽林军北衙统领为陆青阳,但南衙却只有一位副统领,李林奚。” “我本以为北衙为正,南衙为副,所以羽林军北衙无副统领,南衙无正统领。”犀沉错愕的睁大了眼睛,“难道阁下的意思是说……” “羽林军南衙也有一支隐秘队伍留在宫中,负责皇上的各种事宜。这其中,就有身份秘而不宣的羽林军正统领。”柳大人道。 “这个人,想必就是钟玄月了。”犀沉道。 “没错,我怀疑送酒给陆青阳的,正是羽林军南衙统领,钟玄月。”柳大人叹了口气。 第21章 钟玄月 羽林军的南衙统领,竟会毒杀羽林军北衙统领吗? 事情听来离奇,可若真的与魔教有关,也并非全无可能。 “我对宫中之事,多少也算知道一些。可是,我从没听过钟玄月这个名字。”犀沉沉吟着道。 “在下也是后来查了名册才知,此人平日只伪装成普通羽林军,我们自然不会在意他的名字。”柳大人道,“但是天子口中的‘阿月’,相信二位应该多少有所耳闻。” 夜雨立刻回忆起北衙兵部正堂的那个夜晚。 天子突然驾到,说的第一句话,就提到了“阿月”这个名字。 那时夜雨只道这是天子身边的姬妾,没曾想,这竟然是天子手下的尖兵。 “阿月,我确实记得的。”犀沉道,“但是我们不能单凭他给慧妃送了茶,就认定他也给陆青阳送了酒。”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线索。”柳大人道,“我此前对他毫无怀疑,即使他给慧妃送了茶,我也完全不觉得他会是凶手,但是刚刚,我才忽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犀沉道。 “钟玄月并未住在羽林军营中,而是住在御花园东侧,仓库边并不起眼的厢房里。”柳大人道。 犀沉眯起了眼睛。 “昨夜黑衣人入宫后,按照夜雨少侠的说法,是径直去了御花园。”柳大人道,“正是因为一路上没有什么宫室,御花园东面又全是仓库,我才一时想不出那书信能送给谁。” “那时候看来,唯一可疑的就是凝才人,但显然她又不是魔教的内应。”犀沉道。 “可如果御花园东的库房里,还住着一位等待消息的人,黑衣人走这条路也就可以理解了。”夜雨道。 “东侧是皇宫中库房重地,深夜巡视毫无松懈,黑衣人想要从东侧直接进入皇宫,可以说比登天还难。”柳大人道。 “但是,选择防守相对松散的南面,穿过御花园去寻找接应的话,就简单多了。”犀沉道。 “可以说,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柳大人也眯起了眼睛。 柳大人本是个没什么精神的小老头,可是随着这个动作,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矍铄而凌厉的杀意。 这个问题柳大人没有说出口,但是夜雨和犀沉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因为他们此刻也已经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钟玄月现在在哪里? ==================== “据我所知,钟玄月的住处并不难找。”柳大人道,“难点是,他一旦看到我们,就会知道我们找他是要做什么,那样我们就会很危险。”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偷偷潜入,不给他反击的机会。”犀沉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难题。”柳大人道,“皇上现在还不知道陆青阳遇害一事,这几日他每天都找陆青阳询问案子的进展。” “如果皇上得知陆青阳遇害,必然会陷入巨大的恐慌。”犀沉道。 柳大人点了点头:“而且,皇上十分信任钟玄月,如果知道我们怀疑他,或许还会不让我们下手。” “这钟玄月是什么身份,能让生性多疑的天子如此信任?”犀沉皱起了眉。 “我也全无头绪。”柳大人叹了口气,“钟玄月入宫十多年,虽不算短,也不算长,或许只有皇上和陆青阳知道他的底细。” “既是这样,我们便去会会那钟玄月。”犀沉道,“不管他是什么底细,探一探就真相大白了。” 柳大人目光闪动:“皇上那边……” “柳大人专心应对皇上那边就是。”犀沉道,“我与师弟的名声也远不及柳大人响亮,只许稍作易容改扮,那钟玄月定不会防备。” 柳大人释然道:“那就有劳少侠了。” “我们各司其职,何必谈有劳与否。”犀沉笑道。 柳大人抱拳而笑,他心里很愉快。 和犀沉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不论是谁,都会感到很愉快的。 ======================== 向柳大人问清钟玄月的住处后,三人彼此别过。柳大人径自去皇上处斡旋了。 按照柳大人的说法,钟玄月的住处就在御花园东,距离御花园很近的布仓边。 然而,地方是死的,人是活的。 若钟玄月真是魔教在皇宫中的内应,他此刻是否已经逃之夭夭?亦或在等待月圆之夜? 距离月圆之夜,也只有两天了。 而且,若钟玄月真的是内应,夜雨和犀沉是不是也会暴毙于五步之内? “我们要立刻过去吗?”夜雨问道。 “现在事情还未发酵,钟玄月也不知陆青阳已经毒发,此时此刻,他应该还没有防备。”犀沉道。 “可他擅长用毒,若是我们……”夜雨的话留了半句,不愿说下去。 “世间毒物虽多,却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犀沉道,“能够让人立毙的剧毒,都需要口服或溶于血才生效,毒气见效要慢得多,而且钟玄月若真敢这样搞,整个皇宫都会被波及。” “钟玄月自然是不敢波及整个皇宫的,尤其是现在还没有到月圆之夜。”夜雨道。 犀沉点了点头:“凡事谨慎是好事,但你也不必过度小心。” ===================== 夜幕终于降临。 这已经是夜雨和犀沉来到皇宫的第三个夜晚。 三天间发生的事情,竟似比过去三年还要多。 而这一夜,也会比过去两夜还要惊心动魄。 夜雨和犀沉并未回到之前的住处,只因那里多半也已被钟玄月的人监视。 他们径直来到了御花园外。 皇宫中守备的羽林军全部归属北衙,这些羽林军已经得到陆青阳的通知,又尚不知道陆青阳的死讯。 因此,他们在见到夜雨二人时,各自恭敬问好,犀沉也就摆摆手,让他们不要声张。 御花园东的仓库,是皇宫中的重地,平日里闲杂人等不许擅入一步,就连巡视的羽林军,也不能擅自调换岗位。 钟玄月竟然能得到皇帝的特许住在此处,足见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谁又能想到,皇帝如此信任的人,竟有极大可能是魔教在宫中的奸细呢? 左膀已断,右臂又折。 夜雨竟忽然有些同情皇帝。 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柳大人所说的,钟玄月住的房子,透过窗户,隐约可以看见一点昏黄的烛火。 “看来人还在。”夜雨低声道。 犀沉不置可否,步子极轻的靠近那间屋子,夜雨紧跟其后,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夜雨想透过窗稍微看看屋中的情况,却发现窗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纱。 烛光仍可透出,屋内的情况,却半点也看不真切。 摸到屋檐下,犀沉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剑,他的动作让夜雨猛然紧张起来。 毕竟,直到现在,他还从未见过犀沉真的出手。 屋内,钟玄月是不是也做好了准备呢? 等待着犀沉和夜雨的,会不会是杀人的陷阱? ======================== 犀沉没有给夜雨更多的时间犹豫,只听一声闷响,犀沉竟硬生生撞开了门。 冲进屋子的瞬间,他的剑已在手,长剑因为出手速度太快,发出余韵不绝的龙吟。 可是,犀沉却呆立在了原地。 因为这间燃着灯火的屋子,竟赫然是空的。 第22章 枫林月 一阵风吹过,窗上的薄纱翻飞,桌上的烛火摇晃。 夜雨和犀沉如两个人偶般僵立在门外。 薄纱与烛火,显然是为了迷惑屋外的窥伺之人。 钟玄月不在此处,他会在哪里? 这是否代表他已经默认了自己是内鬼,又是否代表他已经把夜雨和犀沉的动向摸的清清楚楚? 数个疑问盘旋在二人心头,直到又一阵风吹过,他们才终于还了魂。 也是这时,他们注意到桌面上,摆着一封请柬: 【剑虽出云,未必破月; 西山枫林,恭候大驾】 淋漓的墨迹未干,犀沉盯着这封请柬看了许久,长长出了一口气。 “钟玄月早已经算到我们会来了。”夜雨艰涩的开口。 “不但算到,他似乎还有把握会胜过我们。”犀沉道。 “他为什么会这么有把握?”夜雨道。 “我若知道的话,他就不会有把握了。”犀沉苦笑道。 西山在皇宫外,距离并不远。 严格来说,那并不是座山,只是一个皇城中的小丘。 只是,这小丘,连同小丘外的湖,湖边的园林,全部为皇家所有。 因此,这座闹市中的园林,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踏足。 夜雨和犀沉此刻便掠行在西山的林间。 风吹过竹叶,发出簌簌的声响,白日里葱郁的山林,此刻阴翳重重。 似乎不知何时,就会有山鬼钻出。 钟玄月岂非比山鬼还要可怕? ===================== 一路向上,很快就来到坡顶。 西山峰顶是一座小亭,山坡的阳面,栽种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枫树。 风也萧萧,叶也萧萧,明月当空,孤亭伫立。 钟玄月却不见人影。 “请柬也到了,客人也到了,主人再不登场,恐怕就要败了兴致。”犀沉含笑道。 在如此紧张的时刻,他竟然还能笑出来,夜雨都不禁惊讶起来了。 似是回答犀沉的话,枫林之中,传出“铮”的一声琴音。 琴声清扬,却带着砭骨的寒气,夜雨只觉得浑身汗毛都已竖立。 天地间,顷刻似乎已被杀气充盈。 犀沉往夜雨的身前稍站了半步:“杀意激荡,似非待客之道。” “琴若无韵,何以称为琴?”树林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琴声虽美,沾染了杀气,就不美了。阁下的韵并非琴韵,而是杀气。”犀沉道。 男人低笑了一声:“此地鄙陋,在下仓促之间,只有以剑代琴。剑是杀器,不自觉间剑意鼓荡,若是吓到阁下,便是在下的不是了。” “阁下既然以剑代琴迎客,在下也只有以血代酒回礼了。”犀沉道。 “若说酒,在下这里倒是有的。”男人道。 “我只怕喝了阁下的酒,我也会七窍流血,立毙当场。”犀沉淡淡笑了笑。 “说得好。”男人大笑道,“不愧是出云座下大弟子,犀沉。” =================== 他叫出犀沉的名字时,犀沉目光微微闪烁,显然,对方对自己如此知根知底,还是让他有些不适。 又是“铮”的一声,但这一声已不再是琴音,而是宝剑的龙鸣。 枫林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个人影。 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缓缓向前走来。 ========== 钟玄月穿着一件黑袍,却不是羽林军那种短打的款式,衣袖与衣带随着他的步伐猎猎飞扬。 他右手持剑,剑已出鞘,月色下,闪着灼灼光华。 而他的眼睛,竟似比剑光还要明亮。 通常来说,剑客不会带着一柄出鞘剑。 因为剑出鞘时,他的气力已泄,在顶尖高手的对战中,这顷刻间的差距,就足以决定生死。 但钟玄月不同,因为他的人就是一柄剑。 夜雨看得痴了。 他从未想过,区区羽林军南衙统领,竟然是如此风华绝代的剑客。 他甚至觉得,像钟玄月这样的风姿,若是真的乖乖留在皇帝左右,才是暴殄天物。 只是他却忘了,像钟玄月这样的绝代剑客,若真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今夜是否还能离开这西山? ========== 钟玄月站定,他的目光一直在看着犀沉,犀沉也一直在看着他。 良久,犀沉才长出了一口气道:“难怪当今天子会把你当做心腹,如果是我,也一样会把你当做心腹的。” “这算是在夸奖我吗?”钟玄月道。 “自然是夸奖。”犀沉道,“棋逢对手,永远是可喜可贺的事。” “阁下已决意将我当做对手吗?”钟玄月道。 “你我若是能对饮一杯,我或许还可以将你当做朋友,可惜。”犀沉道。 “即使是现在,你我也可以对饮一杯。”钟玄月道,“莫忘了,你本是……” “陆青阳已经是我的朋友。”犀沉打断了他的话,“所以,虽然很可惜,但我还是不得不拔剑。” “这确实是一件很可惜的事。”钟玄月又叹了口气,“两情相悦之人,却不能相守;意气相投之人,却兵戈相见。诸此种种,都很惋惜,不是吗?” ================= 他们两人唇枪舌剑,全然把夜雨视若无物。夜雨听着钟玄月的话,心中却暗暗惊讶。 显然,钟玄月对犀沉的了解比自己更多,他说出来的,也必定意有所指。 钟玄月言语之间在暗示些什么? 夜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面对钟玄月略显尖刻的问话,犀沉又笑了笑:“钟兄,我只想知道中原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去魔教呢?” “既然有人想出去,自然也就有人想回去。”钟玄月道,“这个道理,阁下应该比谁都明白。” “话说到这个份上,看来我们是不能做朋友了。”犀沉苦笑了一下。 “出云大弟子犀沉的剑法,我早已经期待多时了。”钟玄月道。 “我正有此意。”犀沉缓缓道。 他的手已经按住了剑柄,夜雨只感觉呼吸都将要停止。 他有心帮忙,可是心里又清楚,无论钟玄月还是犀沉,都不是自己这一等级的对手。 参战也无异于蚍蜉撼树,现在的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犀沉的周身,也散发出凌厉的杀气,这是夜雨从未见过的样子。 风都不再动,枫林中一片寂静。 =================== 就在瞬息之间,犀沉动了。 拔剑,展动身形,银色的剑光与白色的人影,顷刻间化作一条白影,快到夜雨的眼睛都看不清。 与此同时,钟玄月也已飞掠而起。 他竟然以与犀沉完全相同的姿态,正面迎上了犀沉! 第23章 剑无影 剑光交织,剑气纵横。 夜雨站在距离犀沉和钟玄月不远处,对这一战的惊险,也体会最为深切。 犀沉与钟玄月的武艺,看来在伯仲之间,夜雨虽然远远不敌,但他眼力很好,二人的身法,自然也能看得清楚。 令他感到有些惊奇的是,犀沉和钟玄月的身法竟似是同一路数。 有时,他甚至能看到两人先后使出同一招,或是以同样的方式,呈镜像刺出一剑。 可是刚才钟玄月已经默认了自己是魔教中人,为什么犀沉会和他用出同样的招式? 夜雨心念转间,犀沉和钟玄月的战况已经越发激烈。 一黑一白两条人影,银龙般交错的两道剑光,让夜雨的心几乎要跳出腔子,却又目眩神驰。 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较技,而非魔教与出云剑大弟子的生死相搏。 谁知夜雨这念头刚刚产生,钟玄月的攻势骤然转急,手中剑如八方天外而来的疾雨,毫不容情的刺向犀沉! 攻击骤出不意,犀沉急忙格挡,可是他先机已失,一时之间,左支右绌。 以夜雨对剑法的了解,二十招内,犀沉必败无疑。 只见犀沉横剑在胸前格挡,钟玄月低手挽个剑花挑上,接着,是“呛啷”一声响。 剑刃相击,犀沉手中长剑飞出,钟玄月的剑势未绝,直取犀沉胸膛! 这一刻,夜雨自然不会作壁上观,犀沉剑脱手的刹那,他也已拔剑。 虽然说以二敌一,胜之不武,但现在可不是讲道义的时候。 然而,夜雨手中的剑还未刺出,他忽然听到犀沉喝了一声:“住手。” =============================== 夜雨堪堪收势,有些不知所措。 钟玄月的剑尖,依然点在犀沉的喉头,可是夜雨立刻意识到,那也只是点在喉头而已。 剑尖往前稍送,犀沉绝无生机,但是,钟玄月对犀沉全无杀意。 夜雨愣住了。 犀沉和钟玄月之间发生了什么,现在他们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好在钟玄月并没有卖关子,他已经开了口。 “多有得罪,还请莫要见怪。”钟玄月客气的抱了抱拳,然后,竟然收起了剑。 他收起了剑,也就是放弃了抵抗,犀沉本该立刻去捉拿他。 但是显然,犀沉不会这么做,也没有这么做。 ================================= “你的剑法……”犀沉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师弟既然肯卖破绽给我,果然是看出了我的剑招。”钟玄月笑了笑道。 夜雨在一旁,已是目瞪口呆。 钟玄月竟然叫犀沉师弟,难道他竟是出云剑派的弟子? 难怪方才他与犀沉的剑势,有时竟然完全相同。 源出一门的剑招,怎么可能不相同? 只是在那样快的过招间,夜雨竟然完全没能看出他们用的是出云九剑,念及这一层,他又不由得为自己平日的懈怠汗颜。 听到钟玄月的话,犀沉却没有回应。 钟玄月会意,从衣服的内袋中,取出一块玉牌递给犀沉。 洁白的玉牌,上面印有小小云纹,与临行前雪落交给犀沉的白云令别无二致。 犀沉取出自己那块白云令,放在钟玄月递过来的白云令前。 一声轻响,两块白云令竟互相吸引一般,贴合在一起。 犀沉将白云令双手递还,长揖一礼道:“刚刚多有得罪,还望师兄莫要见怪。” “我并未自报身份,你认不出是常事。”钟玄月笑了笑,“一别二十年,掌门人还好吗?” 二十年前,钟玄月就已离开齐云山吗? 照理说,他应该已过不惑之年,可是他现在看起来,也就是和犀沉差不多年纪而已。 夜雨暗暗惊讶,难道钟玄月的内家修为,已经深厚到了如此地步吗? “掌门人几十年如一日,身子康健的很。”犀沉道。 “听说犀沉是历代出云大弟子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今日一见,果然没叫我失望。”钟玄月道。 “师兄谬赞了。”犀沉道,“不过,在下也有个小问题,还望师兄解惑。” “你是想说,你从没听说过‘钟玄月’这个名字,历代派来皇宫的大弟子中,更是没有这么个人,对不对?”钟玄月道。 “还请师兄不要见怪。”犀沉道。 “你要是没有疑问,我反而要怀疑掌门人的眼光了。”钟玄月道,“我在齐云山上的名号是‘青决’。” “二十年前,掌门人派往皇宫的弟子号为青决,此事除了掌门人与历代大弟子外,再无人知晓。”犀沉道,“师兄既然报出名号,在下心中再无疑虑,方才多有冒犯,万望海涵。” 钟玄月拍了拍犀沉的肩:“我不但不生气,甚至还有些庆幸。你我若真是敌人,我可要惋惜的很。” “刚好,我也是同样的想法。”犀沉笑道。 ======================== 这不但是钟玄月和犀沉的想法,也是夜雨的想法。 虽然一时之间这个转变还有点难接受,但是钟玄月是友非敌,让夜雨打从心底里宽慰。 只因除了雪落、犀沉外,钟玄月是他平生所见最有风采之人。 这样的人,如果真是必须拼命的敌人,那实在是让人心痛不已。 “不过,在下心中还有一事不明。”犀沉道,“适才柳大人告诉我们,师兄十年前入宫,可师兄却在二十年前就已下山,此间相差了整整十年时间,莫非柳大人是在说谎?” “他没有说谎。”钟玄月道,“二十年前先帝年事已高,我直接作为新皇的心腹被培养,因此我才隐姓埋名,甚至隐瞒了自己出云弟子的身份。” 当今天子年纪不大,二十年前的王储之争中,不必想也知道年幼的他会面临多么危险的境地。 二十年一路走来,也难怪天子会对钟玄月如此信任。 ========================= “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钟玄月道,“陆青阳的死太过突然,虽然我将计就计,取得了跟你们联系的机会,但情况实在已非常紧急。” “关于陆统领的死,师兄有什么看法?”犀沉道,“或者说,师兄认为宫中的内奸是谁?” “我不知道。”钟玄月道。 这下,犀沉和夜雨都愣住了。 “若我没有弄错,师兄在宫中有数不清的眼线。”犀沉道,“这不知道是指……?” “我是有数不清的眼线,但他们却找不到一个可疑的人。”钟玄月苦笑。 “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跟你们说这些,因为我真的不知道,究竟谁才是那个魔教的奸细。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不在这皇宫中。” 第24章 谜一样的人 夜雨愣住了,一旁的犀沉也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他们可以接受任何可能,甚至包括皇帝本人便是魔教中人,但唯独不包括这个回答。 当年出云剑派一流的弟子,在皇宫中遍布了眼线,却在魔教还有两天就会对皇宫下手时,坦承自己对宫中的内奸是谁一无所知。 这实在不能算是比较坏的情况。 因为这已经是最坏的情况。 ======================= 钟玄月看着二人的表情,苦笑了一下,他似乎也想到两人会是这样的表情。 “两位师弟,你们和陆青阳多少也打过交道了吧,在你们心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话题突然转到陆青阳,夜雨心念动间,已隐约知道了答案。 “陆统领是宫中一等一的高手,待皇上忠诚,平日也颇有威信。不过,陆统领为人似乎好大喜功了一些。”夜雨道。 “他可不是好大喜功了一些。”钟玄月道,“这天下我就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贪功的人。” “那么,知道师兄存在的陆统领,想必已经把师兄标记为宫中的劲敌。”夜雨道。 “除了不敢对我动手之外,他什么都敢做。”钟玄月冷笑了一声。 “慧妃的案子,皇上既然安排了陆青阳带领四大名捕查案,他就不会任由这份功劳落入人手。”夜雨道,“但是师兄肯定同时在秘密调查这件事,而且陆青阳也知道。” 钟玄月上下打量了夜雨几眼,露出满意的神色:“我现在好像明白,犀沉为什么要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师弟一起来查案了。” “我带他,是因为除了他没人愿意跟我来。”犀沉适时的插嘴。 这句话虽悲凉,犀沉的语气却平淡,完全是在陈述事实,不见一丝悲喜的情绪。 “那我只能夸你一句运气好。”钟玄月道,“初次下山的孩子能有这种资质,已经非常不容易。” 犀沉笑了笑,不置可否,钟玄月也就顺势将话题转回了陆青阳身上。 “就像你们猜的一样,陆青阳对我百般阻挠,羽林军中只要不是他的心腹,甚至不能在皇城内闲逛,慧妃身边的线索,更是一点都没有给过我。”钟玄月道。 “本身师兄碍于身份,就不得不秘密行事,这下有人明目张胆的阻拦,只怕是举步维艰了。”夜雨道。 钟玄月深有感触的点点头:“谁又能料到,陆青阳这么一来,竟然白白把自己的命赔了进去呢?” 然后,钟玄月叹了口气。 犀沉也跟着叹了口气。 夜雨也叹了口气,因为他能够明白犀沉的心情。 本以为钟玄月可以给出足以解决整个事件的锦囊妙计,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甚至可以说,整件事情才刚刚开始而已,并且他们的手中,没有任何线索。 ======================== “师兄,你连一点有嫌疑的人都找不出来吗?”犀沉道。 “若说有嫌疑,很多人都有嫌疑。”钟玄月道,“但是这也就意味着,谁都没有嫌疑。” 慧妃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家碧玉,相反,她在宫中有不少朋友。 下人们知道她的哥哥是镇西大将军余浚哲,又知道她很受宠,自然也想方设法的巴结她。 就连钟玄月,也在皇上的授意下为她献过花茶。 这样一位妃子,平时和她接触的人自然非常多。 她死了,这些和她接触的人,没有一个能洗脱嫌疑。 但是又没有一个人格外有嫌疑。 她身边的人自然嫌疑更大些,可是那些人跟慧妃的关系一直还蛮好。 不管是下人还是慧妃宫里的才人,也就是书凝,她们都没有和慧妃争执过,也都相处了很多年。 慧妃走了,她们悲伤都来不及,自然也不像是会对慧妃下手的人。 “隔墙有耳,可我不知道谁是那个‘耳’。”钟玄月道,“这也是我想尽办法把你们带出皇宫的原因。在那里,我完全不知道该防备谁。” 这样的状况,再加上陆青阳想方设法的阻挠,这件事情其实已经让钟玄月非常头痛了。 不过现在他倒是稍微好受了一点。 因为犀沉和夜雨已经在和他一起头痛了。 “你的意思就是,天子本人和皇宫大门外看守的羽林军,给慧妃下毒的可能性都是一样的,是吗?”犀沉不死心的问道。 “好像是这样的。”钟玄月道,“而且就连都城里菜市场的卖瓜小贩,给慧妃下毒的可能性都是一样的。” “这么一来,我们好像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了。”犀沉苦笑。 “这么一来,我们只能用全部力量去看守皇宫。”钟玄月道,“这件事唯一让人有点宽慰的,就是陆青阳不会再为难我。” 陆青阳死后,南衙副统领李林奚不在皇城中,天子手边可用的人只剩下钟玄月。 无论他愿意与否,钟玄月都必定会成为宫内羽林军暂时的统领。 也许陆青阳曾无数次梦想过钟玄月发生意外,自己成为这个大统领,然而命运的安排总是可悲又可笑。 “陆青阳的死,皇上应该已经知道了,他现在或许也已经派人来找我。”钟玄月道,“不过,皇上也已经习惯了找不到我,早朝前我会去见他。” “师兄既然去见皇上,应该也会说明我们的事吧?”犀沉问道。 “我会向皇上要求,你们直接听我调遣,皇上不会反驳的。”钟玄月道,“到时候,我会差人来接你们。” “不过你们既然是我的同门,眼下皇宫在生死关头,你们的任务会很重,要做好准备。”钟玄月又补充道。 “从踏进扶云殿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犀沉道。 钟玄月点了点头:“夜已经深了,也该回去了,莫忘了明天起,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咱们去做。” =================== 风依旧清凉,是闷热的苦夏里难得让人觉得舒适的天气。 钟玄月在皇宫外便悄然离去,夜雨和犀沉两人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最不愿为敌的人,已经确认是朋友,也有了足以信任的合作伙伴,这本该是非常惬意的事情。 但夜雨的眉宇间却隐带忧色,似乎完全开心不起来。 犀沉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道:“在担心明天的事吗?不用想太多了。” “不是的。”夜雨摇了摇头,看了犀沉一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这样的神色,让犀沉心里一紧,他勉强平定心情,强笑道:“怎么了?” “师兄的事情我本来不想多问,但是,我实在做不到不闻不问。”夜雨道。 “如果我说错了,你千万别生气。”夜雨深深吸了口气,似乎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问出这个问题。 “师兄,你以前是魔教的人吗?” 第25章 我们还是朋友吗 犀沉没有回答。 夜雨也不说话,安静的等着他的答案。 许久,犀沉才终于开口了,夜雨本以为他会苦笑,或者会叹气,但是他都没有。 犀沉只是用很平淡的口气说了一句:“你看出来了吗?” 平淡的就像在讨论晚上该吃些什么,或者外面的天气不错。 可他说的分明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我如果一点都看不出来,就太迟钝了一点吧。”夜雨道。 犀沉若无其事的态度,反而让他感觉有些沉重了。 “说的也是。”犀沉道,“这样一来,你就明白我在凌云峰上不讨人喜欢的原因了吧。” 夜雨点了点头,他此刻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从魔教来,如果知道的话,可能我在睡梦中就被人暗杀了。”犀沉道,“但是仅仅来自西域这一点,就足够让我被所有人讨厌了。” 夜雨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犀沉这样的态度,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齐云山来都城的路上,他就已经隐约有所怀疑,犀沉对自己身份的讳莫如深,对魔教的了如指掌,都让他不得不多心。 钟玄月刚刚的话,更是笃定了他的疑惑。 =========================== “你呢?”犀沉忽然又开口道,“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夜雨愣了下,反问道。 “你若觉得魔教中人十恶不赦,现在离开,我也不会说什么的。”犀沉道,“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掌门人也不会怪你。” 夜雨盯着犀沉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道:“我为什么要离开?魔教中人十恶不赦,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了犀沉。 “魔教中人向来被中原武林深恶痛绝,我……” 犀沉的话说到一半,已经被夜雨打断。 “那‘十二吸血蝠’,我自然是深恶痛绝,可是你不是他们,不管你有什么身份,你都是我的师兄,我的朋友。”夜雨道。 犀沉露出了极度吃惊的表情,即使刚刚发现钟玄月是出云剑派中人,他的表情都没有这么惊讶。 “我会问你,只是因为对我来说,这个身份很特别,我不想让你瞒着我。”夜雨道,“但是无论如何,在我这里犀沉都首先是犀沉,再是其他的身份。” 现在,不说话的人变成了犀沉。 可是他的眼睛却亮的很,目光中饱含着惊喜与感动。 ======================= 其实本来他已经决定不解释。 回到中原这些年,犀沉不是没有试着解释过。可是从来没有人给过他解释的机会。 “魔教”这个名号已经是原罪,哪怕他后来隐藏了这一点,“来自西域”也足够让他遭受很多人的白眼。 但这一次,他决定把有些事情说清楚。 人当然不是不可以承受冤屈,甚至很多时候,不解释比对牛弹琴更让人好受一点。 可是,如果刚好有朋友愿意倾听,理解你的苦处,那就不妨告诉他。 这样一来,会比一个人闷在心里快乐的多。 现在,犀沉正是这么样做的。 “虽然我从西域来,我不是西域人。”犀沉道。 “我曾听说西域人的长相与中原不尽相同。”夜雨道,“所以我从没觉得师兄是西域人。” “那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加入魔教?”犀沉道。 “我当然好奇。”夜雨道,“所以我在等着你告诉我。” “我若不告诉呢?”犀沉道。 “你不会的。”夜雨道。 犀沉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忽然发现小师弟比自己想象的要机智的多。 “我加入魔教,是因为一个朋友。”犀沉道,“那时候我没有别的朋友,那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夜雨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会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那么又为什么离开呢?”夜雨问道。 “因为我发现我思念中原,思念的快要死了。”犀沉道。 还有一些事情,他不能告诉夜雨。 因为他早已经答应了魔教教主,那些秘密,他永远都会烂在肚子里。 这自然不是因为恐惧,能加入魔教又离开的人,真的会恐惧什么事情吗? 犀沉只是想,无论如何都要做一个信守承诺的男人。 夜雨自然也没有为难他。 “我有点好奇,你那个朋友是谁。”夜雨道。 “这个问题如果有机会你就会知道的。”犀沉道,“如果没有机会的话,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那些缠绵缱绻,不过是个美丽的错误。 犀沉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忘记,他又怎么可能说给夜雨听? ===================== 夜雨挠了挠头,笑道:“好吧,那我不问了,咱们休息吧。” 犀沉又愣住了。 他早就做好了夜雨会问他很多很多问题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什么都没再问。 “没有问题了吗?”犀沉不禁道。 “有,而且很多。”夜雨道,“不过我不打算问了。” “为什么?”犀沉道。 “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夜雨道,“你有你的难言之隐,我当然不会多问。”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犀沉不禁道。 他从没有怕过,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几个朋友。 无论雪落还是钟玄月,他都充分的信任他们。 可是夜雨呢? 说他们是朋友,他甚至到了这个时候才告诉夜雨他的经历。 说他们不是朋友,他们又说说笑笑的,认识了十年之久。 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犀沉的心里竟有些忐忑。 “我一直都说过的啊,你首先是犀沉,然后才是出云剑的大弟子,曾经的魔教中人。”夜雨道。 犀沉没说话。 一般情况下他很容易就会明白这种话的意思,但是当局者迷是个亘古不变的真理,这时候,他宁肯夜雨再稍微多说一点。 “犀沉是我的朋友,至于他肯不肯把我当朋友,他要用什么身份来面对我,那都是他的事情。”夜雨道。 犀沉终于笑了出来。 “等离开了皇宫,我请你喝酒。”犀沉道,“我们不醉不归。” =================== 有些人或许要十年才能交到一个朋友。 但如果这个朋友可以相互扶持着走过一辈子,那么十年的光阴也不算浪费,不是吗? 第26章 长相思 六月十四。 这依旧是个炎热的夏天,蝉慵懒的在树荫下鸣叫。 这个季节,夜晚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候。清风夜半,闲敲棋子,偷得浮生一片清凉。 明月高悬,皎洁而温柔,圆月总能勾起有情人的相思。 距离真正的月圆之夜,也只剩下一天而已。 所以,犀沉和夜雨现在正在钟玄月的房间里,思索着最后抵御魔教的对策。 “我们其实没有什么真正的对策。”钟玄月先搁下了这么一句话,“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究竟谁是潜在的敌人。” “所以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布置尽可能全面的防守。”犀沉道,“不过真的只凭这样就可以拦得住魔教吗?” “魔教再神出鬼没,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人。”钟玄月道,“只要是人,我就自信我布置在宫中的羽林军能够拿住他。” 犀沉看上去还有些犹疑,但是钟玄月却有足够的自信。 因为在羽林军中,有一支他单独训练的兵力。 陆青阳还在时,他懒得与陆青阳多起争端,这支兵力,也就处于引而不发的状态。 现在陆青阳已死,全部担子都放在了钟玄月的肩上,他有自信,这支他凝聚着毕生心血训练出的队伍,可以保卫这座皇城。 “现在我手中可堪一用之人,不过你我三人,四大名捕再加李林奚。”钟玄月道,“皇宫中需要看守的地方众多,恐怕你们师兄弟也要拆开行事了。” 他这话是问的犀沉,但对象却是夜雨。 毕竟,出云剑的大弟子是没什么可担心的,要担心的也就是这位看上去资历尚浅的小师弟而已。 “我没问题的。”夜雨道。 “那就好。”钟玄月说着,回身自橱柜取出一张卷轴,展开看,是一幅皇宫的平面地图。 不同的区域都已被划分开来,在旁边批上了名字。 夜雨一眼便看到了犀沉的名字,他负责戍守皇帝寝宫,这个结果夜雨能想到,但他还有一点点惊讶。 “皇上寝宫,你难道不是自己去守吗?”夜雨忍不住问道。 “我只怕今夜的危险不在宫内,反而在皇宫外。”钟玄月道。 钟玄月在皇宫中一向行事隐秘,各种事项都是找李林奚代为执行,因此他在宫外巡视,也不用担心被有心人窥伺。 宫中既然没有格外有嫌疑之人,或许在月圆之夜,便会有人里应外合,甚至是大举攻入皇宫也说不定。 这么一来,把最信任的犀沉安置在皇宫中,自己留在宫外巡视,也就成了最合适的选择。 李林奚和柳大人被安排在内廷,苏鸿稹、闻雪庭、杨轩逸三人则被安排在外朝巡视。 钟玄月的名字并没出现在这张卷轴上,自然也是为了最大程度的保密。 然后,夜雨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被安排巡逻的地方,是御花园。 看到御花园,夜雨就感觉自己的心绪有些飘忽了。 虽然在陆青阳和钟玄月的事情之后,那个女孩子似乎都已经变得遥远。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忘记,在那两个夜晚的拥抱。 以及最后她泪光盈盈说的那句,只恨今生,无以为报。 “御花园在宫中位置较偏,但也是内廷比较重要的场所之一。”钟玄月道,“安排你在这里,我还比较放心。” 夜雨点了点头,他有一点走神。 “可以吗?”犀沉关切的问道。 夜雨想了想,点了点头。 钟玄月给夜雨安排了羽林军十几人,夜雨将他们全部安置在御花园外,自己孤身一人,来到了御花园内。 御花园里本来就没有人了,一个人盯着已经足够。 夜雨轻车熟路的来到暖玉宫外,那间挂着“陪芳馆”牌匾的小阁楼依旧在。 只是,物是人已非,此刻的书凝,应该已经去了东六宫吧。 就在夜雨冒出这样想法的时候,“吱呀”一声,陪芳馆的门开了。 夜雨目瞪口呆的看着书凝走了出来。 ======================= 今天的书凝穿着一袭浅色衣裳,薄施脂粉,显得格外清丽。 当她抬起眼,目光与夜雨相对时,一双美丽的眼睛顷刻流露出惊讶、难过、欣喜交加的神色。 但更吃惊的还是夜雨。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更没想到的则是,这次见面,书凝依旧让他心如鹿撞。 ======================== 整个御花园都安静了,连虫鸣声也不见。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书凝和夜雨两人。 许久,书凝才轻咳了一声,道:“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真是幸运。”夜雨勉强笑道,“你还没有搬走吗?” 书凝也淡淡的笑了一下,眸中含着淡淡忧愁。 “皇上说,六月十六是好日子,要等到那一天再临幸妾身。”书凝道,“所以,明天晚上,妾身才会搬走。” 夜雨愣了一下。 六月十五,月圆之夜,魔教的消息明明已经败露。 皇上却完全没有在意,甚至还盘算着十五、十六交接的晚上谁去侍寝。 这着实是超乎夜雨想象的事情。 但是想到那天在北衙兵部正堂,皇上不由分说为书凝主持了公道,他也就似乎可以理解了。 皇上就是这样的皇上,说他胆大也好,昏庸也罢,他确实没有把魔教太放在心上。 不过,这也是好事,至少书凝在皇帝的寝宫,有犀沉的护卫,她会更安全些。 看夜雨沉默了太久,书凝试探着叫道:“公子?” 夜雨这才回过神来,又勉强笑了一下,书凝也回以一个甜蜜的微笑。 新妆的少女,如初夏的芙蓉,摇曳生姿,夜雨不觉看的痴了。 他的目光停留了太久,书凝也察觉过来,不觉羞红了脸,微微低下头。 也就是这个动作,夜雨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清了清嗓子道:“我这次来,是奉命巡逻御花园,确保安全。你不用管我,忙自己的事就好。” 书凝眨巴着眼睛,看了夜雨好一会儿,才莞尔道:“妾身明白了。” 她转过身,走回了陪芳馆。 纤纤如杨柳的背影,又让夜雨盯着发了好一会儿的痴。 连房门都关上许久,夜雨才如梦初醒一般,轻盈的跳到陪芳馆的房顶。 这个地方地势较高,可以俯瞰到御花园。夜雨一早就想好了,把这里当做视野的高点。 四下望去,御花园中一片宁静,外面戍守的羽林军也各在岗位,森严齐整。 夜雨的心情稍稍放松下来,这时,他就听到脚下的陪芳馆中,传来了一阵珠玉般的琵琶声。 夜雨是不通音律的,但毕竟他从小长大的武馆边上就是媚香楼。 君姐姐曾经反反复复给他弹一支曲子,弹这支曲子时君姐姐就会喝酒,还会流泪。 所以这支曲子的旋律,夜雨记得不要太清楚。 这正是书凝此刻弹奏的旋律。 它有个很美的名字,叫做《长相思》。 第27章 相思为谁 琵琶声如珠玉,嘈切错杂,拨在夜雨的心头,如一团乱麻。 他想起了那时的君姐姐,她是媚香楼的头牌,枕边恩客,络绎不绝。 君姐姐几乎不给他们好脸色,偏偏有时男人就喜欢这样的冰美人。 媚香楼的妈妈将君姐姐视若珍宝,寻常男人不许靠近她的闺房半步。 不过夜雨只是个小孩子,又玉雪可爱,妈妈也乐得让他去给君姐姐解个闷。 夜雨去的时候,君姐姐有时会跟他说话,有时会给他些小玩意,有时会一言不发的流泪。 每当流泪时,她就会抱起琵琶,弹这支《长相思》,有时一边弹着,一边还会哼唱几句。。 然后君姐姐会斟酒,拉着夜雨一起喝,夜雨甚至觉得自己一半的酒量都是来源于此。 “这到底是什么曲子?”他曾经好奇的问君姐姐。 “曲名《长相思》。”君姐姐优美的叹了口气,“可恨这世间,相思往往不能相见。” 夜雨不解:“姐姐那么美,你的心上人与你相伴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无法相见?。” 君姐姐凄然一笑:“长大之后,也许你就会明白了。” 然后她开始喝酒,夜雨也跟着喝酒。 就像现在,《长相思》的曲调在小院里回旋。 夜雨忽然很想喝一杯酒。 ==================== 长相思,在长安,美人如花隔云端。 美人虽少,千百人中也总能出落一个。 可是心上的美人,天上地下,就只剩那绝无仅有的一人了。 广陵府的琵琶女何书凝,当今天子的新宠,凝才人。 风萧瑟,夜雨一阵失神。 在陪芳馆的房顶,看着太阳逐渐西沉,等他恍然醒悟时,才发现时候已届黄昏。 琵琶声一直未停,不知不觉间书凝已经弹了一下午。 一整个下午,都是《长相思》。 这一曲相思,也不知是为谁。 ===================== 差不多在晚霞烧红天际的时候,两位太监来到了御花园。 他们的穿着比夜雨认知中的更华贵一些,看来在宫中的地位也比较高。 两个太监也知道现在皇宫全面巡守之事,对坐在房顶的夜雨只是惊讶的看了一眼,便再也未多话,径直上去敲了陪芳馆的门。 乐声歇止,房门打开。夜雨本不想看,却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了陪芳馆的门外。 书凝出门,盈盈一礼:“见过二位总管。” “见过凝才人。”左首的太监道,“皇上问您,这几日过的可还好?” “妾身一切安好,多谢圣上挂心。”书凝道。 “满打满算,离良辰吉日也只有一天两夜的工夫了。”太监道,“皇上命我们给凝才人送了新衣裳,明日妆扮好了,咱们接凝才人入宫。” 说着,他拍了拍手,又有两位小太监走上来,他们挑着一只大红木箱子。 书凝露出略微惊讶的神情,含笑将四人引进陪芳馆中。 夜雨当然没办法下去看,但他已经被这只红木箱子勾起了好奇心。 这么大一个箱子都是衣服的话,书凝岂不是要裹成一个卷了? 可偏偏他只能坐在这里,竖起耳朵,也只能听到书凝和两个太监的客气寒暄。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又开了,夜雨赶紧伸长了脖子。 书凝和气的送四位太监出门,那只红木箱子已经不见了,但书凝依旧是穿着那件浅色衣裳,薄施脂粉。 送走了四位太监,书凝又回到了陪芳馆中,只是这一次,琵琶声却没再响起。 夜雨百无聊赖的躺了下来。 就像过去十年,他躺在邀云台的石阶上一样。 后背贴着瓦片,对夏天来说是难得的清凉。仰头就是连荫的树叶,但夜雨这一次不想数。 他静不下心来。 睁大眼睛,高处的天和云彩,安静寂寥,晕染淡淡的红色。 接着,天色一点一点的黑下来。 若说今夜是月圆之夜,其实也不为过,至少天空中那轮明月,看起来没有任何的缺憾。 如果人生也能如明月般无缺,是不是有情人也能少流许多眼泪? 悄无声息的,陪芳馆的小门又一次打开了。 夜雨本已有些困了,正半眯着眼睛养神,可看到书凝的刹那,他只觉一下清醒了过来。 书凝已经盛装打扮,从这里夜雨只能看到她精致的发髻,随步履叮当摇晃的环佩,和大红的嫁衣。 可就是这样一个身影,已足以夺去夜雨全部的目光。 书凝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回过身来,仰头看向了夜雨。 目光交错的瞬间,夜雨仿佛在那双眼眸中瞧见了璀璨星河。 “公子。”书凝道,“妾身有几句话,想对公子说。” 夜雨愣住了,他坐直了身子。 本以为一切都结束,没想到书凝竟然会主动开口,夜雨犹豫了一下,就跳下房檐来。 距离靠近了些,书凝的美艳就显得更夺人心魄。 皇上差人送来的红木箱子,竟然是一袭嫁衣。 现下,书凝正穿着这身嫁衣,盈盈站在夜雨面前。 她从未如今夜般盛装,眸中有星光闪烁,樱唇也娇艳欲滴,额前一点花钿,如朱砂,如心尖血,烧的夜雨心口一阵疼痛。 “公子。”书凝低声道,“妾身从没想过,此生还能再见你一面。” “我也没想过。”夜雨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 “这身嫁衣,是皇上赏给妾身的。”书凝道,“若是以前,妾身一定高兴的不知所以了。” “那现在呢?”夜雨道。 “现在……妾身只想先让公子看到,妾身穿着这身嫁衣的模样。”书凝低声道。 ======================== 院子里一片寂静,夜雨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炸雷般轰响。 一曲长相思,一笑一回眸。 他并非没有想过,却认定这是属于自己的妄想。 可他绝不会不懂书凝这句话的意思。 小时候他听说齐云山上,有凡间庸脂俗粉半点也不及的仙子。 齐云山上的仙子是什么样,夜雨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现在仙子就站在他眼前。 “这身衣服很美。”憋了半天,夜雨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书凝赧然一笑:“公子,妾身有一个不情之请。” 她看着他的时候,眼光总是含着一泓秋水,情思脉脉。 “不管是什么请求,我都会尽力去做到。”夜雨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书凝又垂下了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这让夜雨有点奇怪。 就在夜雨忍不住再追问一句的时候,书凝终于开口了。 “公子……愿意带妾身离开这皇宫吗?”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第28章 红拂夜奔 “你说让我带你离开皇宫?”夜雨难以置信。 书凝咬着嘴唇,轻轻点了下头。 “你可知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夜雨道。 “如果公子愿意,妾身想随公子离开这宫城。”书凝颤声道,“从此,妾身便跟随公子左右,再不分离,若是……若是公子厌了,妾身也定不会多做纠缠。” 听着这温软的誓言,看着眼前一袭嫁衣的佳人,夜雨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你可曾真的想到,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夜雨问道。 “妾身一旦出宫,必会引得龙颜大怒,甚至发兵追赶,公子肯带妾身离开,自然也成了戴罪之人,恐怕出云剑派再无公子的容身之处。”书凝道。 “即使是这样,你也愿意吗?”夜雨道。 “这句话,该由妾身来问公子。”书凝道,“为了妾身,从风风光光的出云剑派弟子,沦为罪人,公子真的愿意吗?” 这个刹那,夜雨的脑海中,闪过了犀沉的脸。 如果自己真的这么做了,师兄会原谅自己吗? ========================== “在我回答愿不愿意之前,我想先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走?”夜雨道。 这个问题,让书凝的脸颊顿时羞的绯红,她垂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妾身本以为,若能在这深宫中,讨得皇上宠爱,荣华富贵,便不负此生。但那日与公子离别后,妾身却无一日不在后悔。” 她的声音细如蚊呐,却每一字都如鼓点擂在夜雨心头。 “后悔什么?”夜雨问道。 “悔不能早见公子一面,悔自己身在六宫之中。”书凝道,“更悔自己懦弱,辜负了公子的情深意重。” “你肯说出这样的话,就不算辜负了。”夜雨道。 “妾身还在广陵府时,曾读过红拂夜奔的故事。”书凝道,“那红拂女既肯为了李靖将军出逃,妾身又……又何必胆小?” 夜雨一时间心潮澎湃,他不由得想去握住书凝的手,可是刚刚有所动作,就猛然想起此处仍是皇宫。 眼前人,也依旧是皇上的身边人。 =========================== “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带你走?”夜雨问道。 书凝沉默了一会儿,垂头道:“明日皇上便要召妾身入宫。妾身虽有意随公子远走高飞,只怕这样一来,皇上便会勃然大怒。” “确实,已经等了你几天,你却忽然逃走了,是我的话也会暴怒的。”夜雨沉吟道。 “若是……若是皇上已经得到了妾身,反而不会如此在意了。”书凝的头垂的更低,声音也几不可闻,“所以,在妾身侍寝过后离开,或许更安全些。” “那就照你说的,等你侍寝过后,我带你离开。”夜雨道,“刚好月圆之夜,我是不能离开皇宫的,我本来也想跟你说这件事。” 书凝惊讶的抬起了头:“公子难道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夜雨道。 “介意……妾身那时已不是清白之身。”书凝道。 “我为什么会介意那种事?”夜雨看起来竟然比书凝还要惊讶。 “妾身虽是风尘中人,却也知道好人家的姑娘是什么样子。”书凝道。 “我虽然不知道好人家的姑娘是什么样子,但我刚刚好认识几个混迹风尘的女孩子。”夜雨笑了笑道,“除了你之外,她们是我此生所见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孩子了。” 书凝怔怔看着夜雨,眼中晶光闪动,似乎马上要流下泪来。 ============================= “公子,虽然……魔教的传闻很可怕,但妾身此刻,只想感谢魔教的出现。”她柔声道。 夜雨笑了笑:“可别乱说,你不知道魔教有多可怕。就连陆统领,都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 “什么?”书凝惊讶道,“陆青阳统领吗?” 夜雨点了点头:“就在昨日,陆统领饮酒时毒发身亡,也正是因此,整个皇宫现在才风声鹤唳。” 书凝倒吸一口凉气:“这魔教竟然……如此狠毒。” “所以我才有些担心你。”夜雨道,“月圆之夜,魔教将袭击皇宫,我们只怕最危险的地方就是皇帝的寝宫,但是我们去劝说皇上,皇上也不以为意。” “公子不必担心。”书凝道,“纵然皇上的寝宫最危险,那地方也必定最安全。” “确实,犀沉师兄到时候会负责守卫寝宫,应该说没有人比他更让人放心了,你实在不必怕的。”夜雨思索了一下,道。 “妾身本就不怕,但不是那个原因。”书凝嫣然道,“有公子在身边,妾身便什么都不怕。” 在这样的柔情蜜语下,纵使夜雨本来还有些许犹豫,也已完全抛弃。 师兄或许会生气,但他本就是离经叛道之人,夜雨相信师兄会理解自己。 就算师兄真的不理解,以自己的功夫,带着她浪迹天涯,讨一份生活也不是难事。 有情饮水饱,只要能与相爱之人相守,就已是最大的幸福。 ============================ “那明晚妾身去哪里找公子?”书凝问道,“公子是万万不能进皇上的寝宫来劫人的。” “就在这里吧。”夜雨道,“你找借口独自来这里,应该也方便些。” “也好。”书凝沉吟道,“到时我便借口想再来看一眼陪芳馆,与公子在此地相见。” “那么我也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直到你出现。”夜雨道。 “公子大恩大德,书凝永生难忘。”说着,书凝就要拜下,这时她的肩头忽然一轻,行礼的动作硬是没有做下去。 “与其永生不忘,不如与我浪迹天涯。”夜雨凝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道。 “妾身自然也希望如此。”书凝道。 没想到,书凝这句话,竟然让夜雨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来。 他定定的看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书凝都有些不自在了,夜雨这才问了一个问题。 “你是真的想跟我走吗?”他问道,“你确定要放下皇宫中的一切,让我带你走吗?” “妾身从没有比此刻更加确定。”书凝道。 “那好。”夜雨展颜道,“跟我走了,你想去哪里?” “公子在哪里,我便随着公子去哪里。”书凝道。 =====================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有情人的相约,岂非是这世间最美好,最甜蜜的誓言? 只是,就在夜雨与书凝执手相望时,夜空中乌云流转,悄然遮蔽了高悬的明月。 情人的约定不知能否成真,月圆之夜,却是真的即将来临了。 第29章 决战前夕 六月十五,天阴沉沉的。 黑云压城,似是预示着今夜绝非良夜。 夜雨在黎明将近时小憩了一下,却很快醒来。 云低的几乎触手可及,压抑的人喘不过气。 这样的决战前夜,看起来可不是个好兆头。 书凝已经回房去睡了,夜雨也不想叫醒她,但他此刻着实需要找个人说说话。 好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犀沉在院墙外,冲他挥了挥手。 ========================== 夜雨三步并做两步,冲到犀沉面前:“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我连过来都不行了?”犀沉似笑非笑。 “不敢不敢。”夜雨忙道,“我只是以为,师兄既然戍守内廷,应该是没办法离开的。” “本来也确实是这样。”犀沉道,“但是我还是放心不下你,自然也没人能拦住我。” 夜雨有些感动:“师兄还有什么要叮嘱的?” “魔教中人绝非善与之辈。”犀沉道,“你万万不可因为我,就对他们放松警惕。” 夜雨点了点头:“陆青阳与黑衣人的死状,我绝对不会忘记,自然也不会和他们一个下场。” “还有一点,入夜之后,危机四伏,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告知我。”犀沉道。 “师兄尽管放心。”夜雨道,“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 “但是今晚的事情,还有一点让我很担心。”犀沉叹了口气。 “什么事情?”夜雨问道。 “钟玄月那边,还是没有得到什么有力的线索,我怕到时候皇宫遭遇突袭,措手不及,到那时,我可能根本顾不上你。”犀沉道。 “师兄有什么想法,尽管吩咐就好。”夜雨道,“我虽然比不上你们,但是和杨轩逸、闻雪庭之辈好歹也有个半斤八两吧。” 犀沉这才露出一点笑意:“魔教最擅声东击西之计,我若是没有信号,你无论如何不要擅离职守。除了御花园外,东边的仓库也可能有人潜入,你要时刻留意那边是否有人入宫,以及是否有火情。” 夜雨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其他事情就没什么了。”犀沉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本来就是随口一问,万万没想到,夜雨会真的点了点头。 不过,让犀沉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因为夜雨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师兄,我可不可以多带一个人回去? ========================== 犀沉震惊的张大了嘴巴,他忽然发现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在夜雨面前做出这种表情。 当年即使是魔教,也没能让他情绪如此失控,可夜雨好像每次都能突破他的想象。 “你要带人回去?”犀沉道,“什么人?你知道这是哪儿?” “是皇宫,我没有疯,师兄。”夜雨低声道,“我要带的人,就在那里面。” 他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陪芳馆,犀沉瞥了一眼那块牌匾,眉毛便拧成了一个“川”字型。 “那个女孩子还住在这里?”犀沉道。 “她今天才会搬走,皇帝会差人来接她。”夜雨道。 “你明知道皇帝要临幸她,还要带她走?”犀沉道。 他现在已经想回去揍一顿钟玄月,问问他为什么要把夜雨安排在御花园。 “这个事情我们已经聊过,我愿意带她离开。”夜雨道。 “你知道带她离开的后果是什么?”犀沉叹了口气。 “最不济,也就是她被逐出门墙,我们两个亡命天涯而已。”夜雨道。 犀沉感觉头很痛,这个小师弟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得不可理喻了。 “我本来以为皇上已经够拎不清了,没想到你还不如他。”犀沉道,“这个女孩子,除了长得漂亮到底有哪里好?” “我要是说得出她哪里好,也许就不会做这个决定了。”夜雨道。 “但是你现在宁可丢了出云弟子的身份也要带她走?”犀沉道。 “人难免会冲动的,这个道理,师兄应该比我更明白。”夜雨道。 犀沉不说话了。 他又回想起了那些年,回想起了那个少女的明眸善睐,回想起她的温柔热情。 虽然他最后还是离开了那片荒芜之地,但他从没有后悔过。 哪怕背上“魔教中人”这个称号被人唾弃都不后悔,他凭什么指责夜雨的选择呢? “你确定,你是真的喜欢她?”犀沉又问了一次。 夜雨点了点头:“我很确定。” “所以,你也想带她走?”犀沉道。 “她想让我带她走,我也愿意带她清清白白,无忧无虑的过一生。”夜雨道。 犀沉微微眯起了眼睛。 “师兄,我需要你帮我。”夜雨又道。 犀沉凝视着夜雨,似是想从师弟的眼神中找出一丝犹豫,可是,在夜雨的眼中他只看出了一往无前的坚定。 ======================== 正在犀沉即将开口时,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夜雨打眼张望,只瞧见一队抬着花轿的太监整齐而来。 书凝只是才人,用不得迎娶之礼,但这装潢精美的花轿,也看得出皇上对她的用心。 夜雨和犀沉情知呆在这里碍事,默契的闪到了暖玉宫后。 这一队人在陪芳馆外停下,为首的太监向前几步,单膝跪地,长声恭请书凝上轿。 陪芳馆的门开了,书凝缓步走出。 她似是一夜没睡,眼底有淡淡的疲倦之色,但娇艳的妆容打扮,巧妙的掩饰了这一点。 书凝含笑望着迎她上轿的太监,行了一礼,两边并未过多寒暄,她便上了花轿。 接着,这支花轿队伍便再次启程,书凝一路都面带端庄的微笑,只有在花轿即将钻进长廊时,她忽然回了下头。 她并未找到夜雨的身影,但夜雨和犀沉都清楚的看到了,她眼中饱含的无奈与凄楚。 ====================== 佳人已去远,芳菲也揉碎。 夜雨长长的叹了口气,就地坐了下来。 尘土弄脏了他的长衫,他也丝毫没有在意。 书凝临别前的那一眼,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碎了。 “世事凉薄,人心也莫测,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滋味最难受。”犀沉在一边道,“你是这样觉得吗?” “说实话,我不清楚。”夜雨道,“我现在只觉得心里很难过,也很乱。” 犀沉看着夜雨,夜雨也看着犀沉,两个人一言不发的对视了好一会儿。 一阵风吹过,满地花瓣翻飞。 “说吧,今天晚上,你需要我怎么帮你?”犀沉笑了笑,开口道。 第30章 集市上的小媳妇 日头一点点上移,又一点点下沉。 在皇宫中或许还不明显,到了人潮来往的都城里,时间的变换就格外鲜明。 皇宫外不远处,有一个小集市,云集此地的,都是声名显赫的富商。 和田宝玉,昆仑玄石,雪莲灵芝……可以说,只要有钱,在这个集市上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集市中有一个摊位,售卖的是经过丝路运来的犀角、香料、翠玉等物。 这个摊位在集市中的位置,虽然不显眼,也不会太过不起眼,卖的东西虽然不贵,但也绝不便宜。 摊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皮肤晒得黝黑,穿着很有异域风情的褂子。 一眼便知,他是一个常常往返于中原与西域的商人,这样的人虽不多,在这个集市上也常见。 他的摊位边上,除了他自己外还有一个伙计,这伙计看着年轻些,也扎着头巾,长得还算清秀。 可以说,这只是皇宫外的高档市集中,一个很普通的摊位而已。 唯一不太普通的,就是这个清秀的伙计。 因为他完全就不是一个伙计,而是钟玄月。 ==================== 钟玄月思考了很久,皇宫外虽大,多数地方却不容人通过。 不容人通过的地方,若是突然出现什么人,那就是非常明显的。 不管是试图隐匿于此的钟玄月,还是试图进入皇宫的魔教中人,都会像一片雪地上的红梅花般显眼。 而这个离皇宫不远的集市,就成了钟玄月理想的藏身场所。 摊主他当然也是认识的,某种意义上还算是他的徒弟,钟玄月装成小弟的样子,摊主也是不敢让他来招呼客人的。 钟玄月翘着二郎腿,坐在小凳子上,看起来痞气的很。 不过,他的内心就没有外表这么悠闲了,毕竟,日头已经过午,魔教的消息还是半点也没出现。 “大哥,喝点茶水。”那边的摊主刚招呼完个客人,把茶壶递给钟玄月,钟玄月接过来喝了一口,盛夏的热茶,灌得他汗流浃背。 “大哥这次的事情很要紧吗?”摊主又试探着问道。 “还是不太好解决。”钟玄月道。 他没有多说,因为这摊主也不完全知道他的身份。 皇上的密卫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想到皇帝,钟玄月又有点担心,大敌当前他却不在皇上身边,确实有些冒险。 当然了,他也非常信任犀沉,但毕竟对于一个他这样的人来说,最值得信任的还是自己。 钟玄月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选错了,把犀沉放在这里,似乎影响也不大,可是犀沉真的能完美的伴君侧吗? 但是,现在身份对换也来不及了,这样一想,钟玄月就更烦躁了。 摊主也感觉到了钟玄月的烦躁情绪,只能小心的陪着笑脸招呼客人,却也不敢多问。 钟玄月现在只希望,自己没有赌错。 万一魔教的内鬼真的在皇宫中,集犀沉、夜雨、四大名捕之力,真的能够将之捉拿吗? 其实仔细想想,钟玄月也知道问题不大,但是事关皇上,自己不在就不放心。 二十年了,这种关心早已经融入他的血液里。 他忍不住回头望天空,皇城外的天阴沉沉的,今夜是下雨的天气。 口袋里的旗花火箭硬邦邦的,犀沉那里也有一根,他们彼此约定若有危险,点燃花火为号,钟玄月只希望这花火不要在宫城中亮起。 ========================= 正在他烦躁之时,摊位上忽然来了位小姑娘,她长得非常漂亮,打扮的也美,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姬妾。 这样的小姑娘在这个集市上很多,钟玄月也并未在意。 她把玩了一番老板摊位上的犀角饰品,接着有点惋惜的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起初,钟玄月的目光只是凝固在小姑娘白嫩的手和指尖艳红的蔻丹,但是在小姑娘转身离开时,她的袖口泛起一道淡淡的红雾。 那道红雾转瞬即逝,几乎无人察觉。 钟玄月已经眯起了眼睛。 钟玄月示意摊主噤声,自己缓缓站起身来,了无痕迹的汇入人群,不远不近的跟在小姑娘的身后。 那小姑娘看上去真像个新过门的小媳妇,稚气未退的脸上带着媚态,走路时腰肢扭动,如春风里的杨柳。 那道衣袖中弥散的淡红烟雾,亦如随杨柳摇晃纷飞的桃花。 小姑娘在每一个摊位前都稍稍逗留,一脸好奇,她长得又可爱,摊贩们都乐意跟她说话。 小姑娘答话时,也就露出两个浅浅梨涡,分外动人。 就连已经基本绝情断欲的钟玄月,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钟玄月在心里叹息。 ======================== 就在这个刹那,他忽然看到前面那女孩子的手腕一振! 几乎是出于本能,钟玄月反手格挡,也是在同一时刻,他感到一阵尖锐的破风声,刚刚好,钻入自己的掌心。 钟玄月的左手早已戴了薄薄的天蚕丝手套,可以百毒不侵,他捏住手中之物,只感觉硬硬凉凉的,是金属的质感。 钟玄月低头一看,手中是一枚细小的发钗。 发钗是玉制的,但是成色普通,钗头是两朵红色小花,看起来很秀气,是那小姑娘会喜欢的款式。 发钗上闪着细腻的银光,毋庸置疑,钗子是淬毒的,钟玄月若非早有防备,此刻只怕已经立毙当场。 他看向那女孩子,刚好女孩子也回过头来。 她脸上依旧带着小媳妇的那种娇憨笑容,可是当她看到好端端站着的钟玄月时,脸色就微微变了。 下一刻,这小姑娘竟毫不顾忌此刻是在闹市中,发足奔跑了起来! 她突然狂奔,旁边路人自然纷纷侧目,钟玄月有点纠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 但是那红色烟雾和淬毒发钗,显然足以说明这女孩子的身份问题很大,所以,钟玄月的犹豫也不过是短短的一刹那而已。 他立刻追了上去,那女孩子也越跑越快,没多久,两人竟然跑到了一片野地里。 四下里此时已荒无人烟,钟玄月心里清楚,此地离皇宫已经不近,自己再追下去,没有什么益处。 于是,他冲着前面的女孩子喊了一声:“站住!” 令他没想到的是,女孩子真的站住了,接着,她回过身看向钟玄月。 钟玄月也看着她,就在他们目光相接的刹那,女孩子微一扬手,一蓬银芒蓦地暴雨般射向钟玄月的面门! 第31章 红杏 女孩子凭借这一手“暴雨梨花针”,这些年来已不知道取过多少江湖豪客的性命。 不过,当她的红杏钗没能解决眼前这个小伙计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暗器或许也将泥牛入海了。 因此,在手中银针打出的瞬间,她的人已经向后一个翻身,疾退到了数丈外。 ============ 钟玄月在女孩子停下来的时候,就早已做好准备,因而在那蓬银针扑面而来时,他并没有费太大力气就躲开了。 这女孩子竟然是想跑,这还有点出乎他意料之外。 当然,钟玄月也不会因此就放松警惕。 他旋身而上,身形比女孩子还要快上几分。 几乎在女孩子这个跟斗之力还没有用老时,钟玄月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衣带。 钟玄月一直以正人君子自诩,正常来说他当然不会伸手去拽一个女孩子的衣带的,可是这女孩子既然是魔教中人,那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但是他也万万没想到,只是伸手一扯,这女孩子的衣带竟然完全散开了。 她本身穿着一条在这个季节来说,略显厚重的罗裙,现在那条罗裙已经一大片铺洒下来,如一只蝙蝠俯冲而下。 钟玄月知道她浑身是毒,更兼刚才从她袖子里弥散出那种诡异的红雾,这一件罗裙他自然是一点也不敢碰,赶紧闭气闪开。 视线离开这片罗裙,他才看到了那女孩子,一时之间,他只觉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是该打还是该怎样。 女孩子的罗裙之下,竟然只有一件短短的红肚兜,和一条勉勉强强可以遮盖住半条大腿的绸裤。 嫣红的绸缎映衬下,她的肌肤显得雪白,那张本来活泼灵动的面孔,在这样的装束下,也显得媚态横生。 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钟玄月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无法对一个这样打扮的女孩子下手,也就停下了动作。 这样一来,情况就变成了野地里,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孩子,和一个集市上的伙计久久对望,看来真是一副有点荒唐的画面。 =========== 女孩子也有点迷茫。 这一招她也用过很多次了,一般来说,解下罗裙,她的敌人就会饿虎一般扑上来。 这种扑上来,从心态上也分为两种。 大部分人看到这样一个又白又嫩的女孩子,自然会兴起一种邪恶的念头,想要赶紧将她击倒。 但也有一些人,比如武当山上的牛鼻子,看到她用出这招,会怒喝一声“大胆妖女”,便准备降妖除魔,杀她而后快。 无论是哪一种,只要靠近她就难免会沾到她身上的“赤鳞粉”,不出片刻,皮肉消化而死。 但是她却不知道,这世上也有很多人,并不会因为她脱几件衣服,就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的。 这样的人虽然不多,但如果她的历练再多些,遇到的对手再强些,也早晚会遇到的。 比如钟玄月就是其中之一。 ====== 女孩子看起来似已有点慌乱。 这个人不动,她却不能不动,不动的话,岂不是早晚要成为案板上的鱼肉? 可是她又不敢动。 现在这个状况,她稍微动一下,能看的不能看的地方可能就全都要让这个人看到了。 这女孩子虽然不是多么保守,但也没想有事没事给别人看几眼的。 所以她站在那里,看起来有点惶然无措了,甚至于给人一种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感觉。 好在这个时候,钟玄月忽然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这实在是个非常蠢的问题,可面对这么一个女孩子,钟玄月真的问不出别的问题了。 她这么柔弱可怜,连过分尖锐的问题,他问了都觉得太狠。 “我叫红杏。”女孩子竟然回答了他的问题。 这让钟玄月有点意外,但也不是特别的意外。 此时,他也在思考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他不是傻子,这女孩子浑身是毒,他比谁都清楚,没有贸然上去固然是因为君子之心,也是因为谨慎。 但现在看来,她并不是一个江湖经历很丰富的人,魔教的人本身也没有经常涉足江湖的。 她看起来不像整件事情的唯一行动者,如果能用柔和的方式安抚她的情绪甚至劝降的话,应该是最好的方式。 一个温柔英俊的男人,体贴适度的关怀,自然是最能卸下女孩子铠甲的武器了。 温柔比蛮力更有用,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如此。 ===== “为什么会叫这样的名字?”钟玄月问道。 “因为有句诗叫做,一支红杏出墙来。”女孩子回答道。 钟玄月又愣住了,毕竟这可不算一个很好的诗句。 “你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我当然知道。”女孩子笑道。 她这时候似乎稍微恢复了一点精气神,笑起来时,眼波也开始显得灵动。 “你既然知道,还要取这么一个名字?”钟玄月忍不住问道。 “你难道没有发现,正是我这样的人,才适合取这样的名字吗?”女孩子反问道。 这让钟玄月不禁又端详了一番这个女孩子,这么一来他不得不承认,这女孩子说的确实没有错,甚至很妙。 她长了一张很可爱的娃娃脸,眼睛大大的,眼波灵动。 这张脸并不过分美,但看起来很乖巧,很温顺。 如果真的是个倾城绝世的美人,恐怕谁都不会一打眼就把她当成一个小媳妇。 可她要是再丑一点的话,恐怕即使是新妇,也难以吸引男人的目光了。 这恰到好处的娇媚,与微妙的反差,刚好是“红杏出墙”最完美的搭配,甚至比钟玄月想的还要完美。 这让钟玄月不由觉得,即使自己已经严加提防,是不是依然看低了她。 不过,他自问已经非常小心了。 从到这里开始,他甚至连呼吸都没有正常呼吸,而是采用雪落交给自己的一种“渡气”的方式。 这样的方式,可以让他最低限度的吸入气体,这样无论迷香还是毒气,他都不必担心了。 ===== 然而就在钟玄月想到此节时,他忽然觉得四肢百骸一阵酥软,竟连站立都无法站稳! 钟玄月大吃一惊,心道自己处处小心,可是他暗中运气,却发现一口真气果然已提不上来,竟然是真的着了道。 荒郊野地之中,一身功夫无法使出,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站在他不远处的红杏,倒是一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表情,直到看到钟玄月面如死灰的神情时,她才终于笑了起来,缓步走到了钟玄月面前。 “英雄难过美人关,聪明反被聪明误。”红杏俯下身,捏了捏钟玄月的脸,“我真心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大哥哥。” 第32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钟玄月没说话,他感觉很愤怒。 这种愤怒,是他对自己的愤怒。 多年前他曾有过一次怜悯之心,那时候就险些酿成大祸。 结果到了现在,面对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他甚至忘记了她魔教中人的身份,又动起了恻隐之心。 他只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可惜,现在钟玄月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 红杏走过来的时候,薄薄的肚兜海浪般起伏。 她其实一点也不在乎被人看到该看的或是不该看的地方,反正看到她的人都已死了。 刚刚的恐惧,也不过是伪装而已。 若是什么人真的以为“七仙女”会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那么只能说明他才是个不谙世事的人。 或者说明,他真的是个很善良的好人。 不过红杏并不愿意去细想眼前的人是不谙世事的人还是好人。显然他是乔装打扮在等着自己,那么毋庸置疑他是皇宫中的人。 他有恻隐之心,她却没有的。她不知道被人骂过多少次“毒妇”了。 不过,做一个“毒妇”就能够活下去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现在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自己明明万般小心了,却还是会着了道?”红杏问道。 钟玄月没有说话,因为他的口唇都已麻痹,说句话要费很大很大的力气。 但他的眼中,却似能喷出火来。 如果红杏再大个十岁,也许她会把这些秘密烂在肚子里,但是对于这个如花似玉年纪的小女孩来说,炫耀一下自己的胜利,也不是什么大错特错的事。 “从你接下我的红杏钗,却毫发无伤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大概也有一身避毒的本事。”红杏嫣然道。 “可是我的武功却不高,只会用毒,我该怎么才能让你中毒呢?” 她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当然也没指望钟玄月回答,事实上只要看着钟玄月这愤怒的表情,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暴雨梨花针,好像也不够,我的衣服上还有赤鳞粉,只要你沾到一点,就会皮肉溃烂而死,但是你又很谨慎,这一招也行不通。” 说着,她刻意的凑近了钟玄月,白花花的皮肉,红艳艳的小衫,但钟玄月却只看到小衫上的点点细闪,显然这就是她说的毒粉。 红杏似乎很享受钟玄月这片刻的紧张,但是她也没有过度戏耍他的意思,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最后还是中毒了,不是因为我中途又下了毒,我知道你在追踪我的过程中,一定已经一路闭气,那样下毒是行不通的。” 她说到这里,钟玄月终于勉强有了头绪,难道那红雾就是她下的毒吗? 可是红杏散出红雾的地方是在集市上,她莫非真能草菅人命至此? 这时,钟玄月已经暗下决心,若是恢复行动能力,绝不会再对红杏存有恻隐之心。 只是他却忘了,现在,是红杏占有绝对的优势。 聪明狡猾如她,真的会给钟玄月翻盘的机会吗? =========================== “那是姐姐给我配制的一种迷香,名字叫‘红杏来’。”红杏笑道,“我很喜欢这名字,因为和我很搭调。” “‘红杏来’的毒性很猛,一点点就会让人没法行动,但是作为代价,这种迷香生效很慢,而且人只要吹一吹风,毒性就难以凝结,所以这几乎是一种没什么用处的迷香。” 红杏说着,得意的笑了笑,后半句她没有说,也不必说,她相信钟玄月已经明白。 没有什么用处的“红杏来”,偏偏对钟玄月这种状况有着绝佳的效果。 在看到红雾的时候,他已经吸入了迷香,但偏偏为了避毒,他选择了闭气追踪。 集市上的其他人,对迷香浑然不知,在室外吹着风,毒性就会自然挥散,他们甚至感觉不到一点不适。 可是已经闭气自保的钟玄月,却给了“红杏来”一个完美发挥毒性的环境,偏偏这种毒的见效又奇慢,他前期感觉不到任何异样。 等到追踪红杏到了荒无人烟的野地,迷香再发作,这个时候他孤身一人,纵然红杏的武功比他远远不及,他却也没有还手之力了。 这其实不算什么“聪明反被聪明误”,钟玄月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姑娘虽然功夫不怎么样,但确实古灵精怪。 这一次,他也是真的没有算过她。 不过,不知道是否因为刚刚他没有对红杏动手,现在红杏对他,似乎也没什么杀机。 红杏解释完后,冲着钟玄月又是嫣然一笑,此时她已经稚态尽收,分外妩媚。 不过,这种妩媚出现在这张可爱的脸上,却又给人一种微妙的怪异感。 接着,她优美的转过身去,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罗裙,缓缓的穿衣系带,接着,又优美的转回身来,曼妙的摆动着腰肢,走到了钟玄月的面前。 刚刚钟玄月曾经欣赏过她春风摆柳般的步态,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红杏的姿态确实很动人。 但是,从她的狡黠来看,钟玄月心里清楚,自己这一次可能讨不了好了。 某种意义上,这是不是该算成阴沟里翻船呢? 现在的钟玄月只感到后悔,如果他事先能够时刻提醒自己,他面对的是一个魔教中人,而不是一个小女孩子的话,也许现在他的境遇不会这么糟糕。 如果钟玄月知道,江湖中人闻之色变的魔教教主,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妙龄少女的话,也不知道他究竟会怎么想。 令钟玄月感到惊讶的是,红杏并没有对他动手,相反,她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她的眼眸闪动,此时天色渐晚,霞光映照在她的瞳孔中,分外流光溢彩。 “在决定下一步做什么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红杏轻笑道,“你想不想死?” 钟玄月用尽全身力气摇了摇头,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他当然想要活下去。 “我可以不杀你。”红杏道,“但是你要做我的人。” 钟玄月愣住了。 “今天晚上,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只要你答应我,我会先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去。”红杏道,“等我办完了事情,再来接你。” 这个建议,钟玄月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但此刻生死关头,他的选择只有能拖延一点就是一点。 所以,他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着红杏。 红杏又笑了笑道:“做我的人,其实意思也很明白,我是红杏,红杏枝头春意闹,不让我看看墙外的风景,我是不会满足的。” 她舔了舔嘴唇,舌尖小巧诱人:“刚刚好,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风景,如果你同意的话,不如点点头怎么样?” =============================== “他不会点头的。” 在钟玄月做出回应之前,已经有一个声音回答了红杏的话。 声音出现在红杏的背后,她的面色惨变,大骇回头,而就在同时,分辨出这个声音的钟玄月,终于浑身松弛下来。 还好,他总算撑到了犀沉出现。 第33章 七仙女 此时夕阳已西下,天地间笼罩着一片暮色。 犀沉逆着阳光而来,红杏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才能看清他的模样。 单单是这种压迫感,就足以让她的心沉了下去。 眼前这个人很危险,甚至比已经被她制住的人更危险。 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直接毒死这个漂亮的小伙计。 聪明反被聪明误,可能说的不仅仅是他,也有自己。 =========================== “难道没人教过你,行事要速战速决吗?”犀沉问道。 他的语气很普通,甚至有点和蔼,红杏却激灵打了个寒颤。 她刚想做点什么反应,犀沉已经一步走了上来,接着他的手拍在她肩上、腰窝的几处大穴。 这明明就是很简单的动作,红杏却偏偏完全闪避不开。 现在,动弹不得的已经不再是那个伙计,而是她了。 不过,她还可以说话的,这当然不是因为犀沉的仁慈之心,而是他还有话要问她。 “你们一共有几个人?”犀沉问道。 他并没有特意阻止她自杀,因为他知道,像这么一个浑身是毒的女孩子,如果铁了心要死,是没有人能够阻止的。 红杏咬着嘴唇,不说话。 “月圆之夜是什么意思?”犀沉又问道。 红杏自然还是不语,犀沉也就没那么多耐心了。 即使他已经完全肃清了皇宫外,确保连飞鸟都没办法靠近宫墙一步,但他还是很不安。 四大名捕加上夜雨,是否足以应对全部的突发状况? 犀沉有点烦躁,但是他现在连烦躁的时间都没有,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想好处置这个女孩子的办法。 钟玄月在一旁,他感觉有点沮丧。 从各种角度来说他这次都是败了,虽然犀沉也是自己人,但毕竟这里是他钟玄月的主场。 当然,现在也没法计较这么多,快点解除体内的毒性,然后回到皇宫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犀沉并没有问红杏要解药,因为刚才的内容他也已听到,钟玄月所中的这种迷香,只要吹一吹风,自然就可以解毒了。 那么,为什么钟玄月明明没有发出旗花火箭报信,犀沉还是刚好出现在这里,救了钟玄月一命呢? 其实原因也非常简单。 =============================== 早在这样的部署决定前,犀沉和钟玄月就已经达成了秘密的约定。 除了明面上确定的,以旗花火箭为号之外,他们还达成了一种隐秘的联系方式。 这种联系方式,说简单也非常简单。 当今天子贪图享乐,适值夏日,皇宫中虽然戒严,却也要一直流水般运进新的冰块来。 皇宫冰窖中的冰块,在天子说来,“有一种陈腐气息”。 钟玄月和犀沉固然都不能明白天子的这种挑剔,但这批源源不断运进宫的冰块,就成了他们传递信息的工具。 冰块正是从集市那边运过来的,运冰的都是当年陆青阳亲手挑选的羽林军,出身世家,身份清白,他们每隔一炷香的功夫,就会往宫中运一篮冰。 这篮冰或给天子做冰盏,或用于乘凉,或做点心,但都要路过皇帝寝宫后面的小径。 钟玄月会在每个篮子里,放上一块西域的香料,这本来就是他那个摊位卖的东西,这件事自然也简单的很。 但若是哪一个篮子里没有香料了,犀沉自然就会明白钟玄月那边出了状况。 他等了两个篮子的时间,只看到两篮干干净净的冰块,这让他非常确认,钟玄月遇到了麻烦。 犀沉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让夜雨来帮忙看守皇帝的寝宫,但是转念一想,若是真的隔墙有眼,这个动作可以说是非常大的暗示了。 由经验老到的犀沉变成毛头小子夜雨,傻子都知道,这就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因此,想想柳大人已经派人将皇宫外朝看守的严密,宫外又有钟玄月的亲信镇守,犀沉决定铤而走险,唱一出“空城计”。 还好,他并没有来迟。 看犀沉和钟玄月都没有说话,反而是红杏先耐不住了。 她脖子一梗,咬牙道:“要杀要剐,你们倒是痛快点。” 犀沉和钟玄月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确认了心意后,犀沉道:“我们并没有打算杀你。” “啊?”这次,换成红杏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杀你也没有什么意义,你不肯说,我们也不可能逼着你说出来。”犀沉道,“你的穴道过一刻钟就会自行解开,但那时候你还是不能使用真力,过了午夜时分,你的功力就差不多可以恢复了。” 红杏眨巴着眼睛,愣愣的听着,似乎犀沉没有杀她这件事,让她一时之间没法接受。 “这地方不会有人来,再说要是有人对你心怀不轨,你也可以直接毒死他,所以不用担心。”犀沉道。 “我们虽然没法对女孩子下手,但是月圆之夜,我们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先让你受点罪了。”钟玄月道。 魔教行事,向来极其在意时间,这似乎是与他们的教义,以及一类特殊的祭祀有关,犀沉知道一点,但那时候他很抗拒过多了解。 唯一确定的是,只要度过了“月圆之夜”,至少短时间内,魔教不会再有人对皇宫动手了。 ================================ 说完了这些,犀沉也没再看红杏一眼,他俯下身搀起钟玄月,决定先把他带回皇宫再说。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只剩下一道金色的弧线,大地也被夜色吞噬。 月亮马上就会升起,月圆之夜,立刻就会到来。 然而这个时候,红杏突然叫了一声:“我是‘七仙女’之一,排行小七。” “七仙女?”犀沉皱了皱眉,他从没印象魔教有这么一组人。 而且,这也不像是“她”会起出来的名字,不过,看起来她也是个新手,可能是归在某一个护法手下的队伍,这样犀沉就并不了解了。 但是既然叫“七仙女”,那么很明显,像红杏这样的女孩子,还有六个。 属于这“月圆之夜”的,又有几人? “我不能再多说了,毕竟我不能辜负主人。”红杏道,“但是你们救了我,所以我可以告诉你们一句话。” 顿了顿,红杏又道:“如果你们对别的女孩子也像对我一样的话,有可能你们的皇帝已经危险了。” 犀沉愣了一下,几乎是电光石火之间,他便明白了红杏的意思。 这一刻,他的脸色真的变了。 他算到了各种可能,却唯独不包括已经被考虑过,却又被排除的这一种。 这样一来,本来准备当做奇兵的夜雨,就彻底成了一步废棋。 “我必须先走一步了。”犀沉道,“不然这月圆之夜,恐怕就要变成国殇之夜了。” 第34章 月圆之夜 夜色渐深,明月高悬。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千百年来,这轮明月曾目睹过多少悲欢离合? 皇帝的寝宫内,琵琶声零落。 书凝已新妆,坐在雕花圆凳上,她微侧着头,手抱琵琶,似在专注的弹奏。 只是,她微阖的眼帘似藏着诉不尽的忧愁,这份忧愁,是为了夜雨和他们的约定吗? 还是为了什么别的事情呢? ========================== 天子坐在一旁,欣赏的看着他的凝才人。 他一向喜欢美好的事物,无论珍贵的珠玉,还是倾城的美人,都在其列。 其时,寝宫内的小桌上已经摆好了佳酿一小坛,凉菜六味,点心四位,全部是芳香雅致之物。 这也是从天子决定将书凝接入宫时起,就已经在着手准备的东西。 美人就要得到最美好的待遇,天子一向信奉这一点。 虽然说因为那个来自“魔教”的威胁,让天子没法带着书凝去西山赏月,但好在不管是钟玄月还是出云剑派的弟子,都不敢在寝宫的布置上阻挠他。 起初,天子想干脆发兵剿灭魔教算了,但是钟玄月好说歹说,劝住了他。 不管怎么说,钟玄月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并且也多次护驾有功,天子总还愿意听听钟玄月的话。 虽然陆青阳的死,确实让天子有点紧张,但慧妃的事情早就够让他头大了,陆青阳和余浚哲的妹妹相比,自然是余浚哲的妹妹更金贵一些。 至于自己可能会有危险这种事,只要钟玄月在,天子就没有想过它会发生。 =================================== “可惜了今夜的月色。”天子对书凝道,“若非现在时局紧张,朕该带你到西山上去看月亮的。” 琵琶声停,如珠玉泻地,书凝抬头,一双美目望向天子。 “臣妾听闻,西山是皇家的禁地,纵然是宫中寻常妃嫔,也不能靠近半步。” “因为西山是荣尊之地。”天子道,“朕只带皇后和慧妃去过,先帝那时也一样,只有皇后和贵妃,才能踏进西山。” “可是皇上却说……”书凝欲言又止,目光怯生生的,却带着几分惊喜。 无论是她的娇怯,还是她发自内心流露出的喜悦,都刚刚好抓住天子的心。 他只奇怪自己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知道,宫中有这样一个妙人。 昔年汉元帝直到昭君和亲时,才见到深宫佳人的真容,这样一想,天子又有些庆幸。 “你没有听错,朕想带你到西山赏月,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给你。”天子看着书凝,眼中满是宠爱。 “臣妾不敢奢求这么多。”书凝低声道,“只要能常伴皇上左右,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这样的示好,天子不知听过多少,但是从自己中意的女人口中说出,自然是不一样的滋味。 天子走上前,梳拢书凝额角的碎发,他的手指触及之处,书凝的面颊泛起一阵绯红,羞涩的低下头去。 “你今年十六岁?”天子在书凝的耳边低声问道。 书凝的身子瑟缩,声音轻颤道:“是。” “十三岁时,就已入宫了吗?”天子又问道。 他靠书凝更近了些,几乎把她拥在怀中。 书凝的声音,已经低的几不可闻:“是。” “朕以后便叫你凝儿,喜欢吗?”天子低语道。 十三岁被选入宫的女孩子,虽然出身风月班,也还是清清白白的身子。 不但如此,还通音律,晓人情,较之寻常大家闺秀,更多了几分娇娆。 天子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给她太高的身份,但只要宠她就足够了。 慧妃新去,宫中妃位空了一个,把她抬上去虽不可能,但将那群妃嫔的名分顺位上升,给她安置个差不多的身份,总不是难事。 古有飞燕掌上舞,又有霓裳羽衣曲,天子在宫中勤勉理政十余年,终于也让他等到了这样一位美人。 他只觉得很快活,同时又有点好奇,为什么早些年他去看望慧妃时,没注意到有这样的一个小姑娘? ============================ 天子的手已经不安分的揽到了书凝的身侧,这么一来,端着琵琶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更何况,书凝本就是天子的人,她就是为了成为天子的女人而来。 她“嘤咛”一声,倒在了天子的怀中。 寝宫中,早已燃起了新烛,这也是天子特意吩咐的,摇曳烛火下,书凝的脸庞显得格外动人。 天子的手已经牵起了书凝的衣襟,谁知这时,她却抬起自己的小手,轻轻的覆盖在了天子的手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凝儿,这是什么意思?”天子微微皱眉。 “皇上,我们约定的是……六月十六,良辰吉日。”书凝颤声道,“现在时辰还未到,不吉。” 天子沉默了一会儿。 他已经有了冲动,让他强行压抑,自然是很令人烦躁的,可是书凝说的也对,皇家分外讲究这些,更何况现在已经是深夜,距离六月十六也不远,何必急在一时? “既然如此,朕便遂了凝儿的意。”天子笑了笑道,“待到子时,朕再与凝儿成亲。” “谢皇上疼爱。”书凝娇羞道。 “既然还有些时候,不如凝儿为朕弹上一曲琵琶,打发时光如何?”天子问道。 “臣妾自然是愿意的。”书凝道,“不过,在那之前,臣妾也想先为皇上献一杯酒。有酒助兴,琵琶声会有趣的多。” “凝儿斟的酒,朕自然愿意喝。”天子的眼中,笑意愈浓。 桌上的酒是早已选好的精酿花雕,配有糟青梅、玫瑰丝等清甜小菜。 书凝的手指白如润玉,手中的酒杯青碧似水,她指尖的蔻丹则艳若朱砂,天子啧了啧嘴,饶有兴味的欣赏着。 美人就连斟酒,都是醉人的画面,很快书凝已将酒杯斟满,跪呈到天子面前。 “这一杯,便由臣妾先献给皇上。” 天子哈哈大笑:“既是如此,朕便先干为敬。” 说着,他接过书凝手中的酒杯,正待举起,忽然一声巨响,寝宫的门竟被人一脚踢开! ============================== 天子大怒,拍案而起,正想骂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然而门外站着的人却让他愣住了。 衣冠楚楚的白衣少年,正是前几天,从齐云山前来查案的出云弟子之一。 天子顿时疑惑起来,而且他发现,书凝的脸色竟然已惨变。 这时,白衣少年也已开口道:“那杯酒有毒,喝下去会死的。” 第35章 美人多情 “你怎么知道?” 天子总算慢慢恢复了理智,锐利的目光看向眼前的出云弟子。 夜雨笑了笑:“皇上要是怀疑,不如让凝才人先喝了这杯酒罢。” 这句话可以说是大不敬,天子几乎就要发怒了,可是看了一眼书凝后,他发现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凝儿,你……?”天子难以置信。 书凝却看都没看天子,她一直在盯着夜雨,眼中带着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惋惜的神色。 “这句话,我也想问公子。”书凝道,“你怎么知道?” “要说产生怀疑,应该是在陆青阳死的那时候吧。”夜雨叹了口气道。 “那时候公子就已经怀疑,是我对陆统领下了手吗?”书凝嫣然道。 这种时候,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反而是夜雨,完全没有笑意。 “记得我们初次相识,你便对我说,陆青阳对你非常针对,那天晚上,陆青阳也确实跑进了御花园来。”夜雨道。 “既是这样,公子应该更相信我的话,进而更厌恶陆统领才是。”书凝道。 “没错,一开始我就是这样想的。对你来说,抓住我们这种对女人没什么经验的男人的心,应该易如反掌吧。”夜雨道。 书凝笑了笑:“易如反掌虽说不上,但也确实没有什么难度。” “就是在黑衣人闯进御花园那一次,我忽然反应过来,陆统领虽然是个好大喜功之人,却不是欺软怕硬之徒。你的存在对他来说,本应该没有什么价值,可是他却很把你当回事,事情真的是像你说的那样吗?”夜雨道。 “确实,如果一个人的眼睛一直在我身上,除了讨厌我之外,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书凝道。 “所以,陆统领才会两次夜探御花园,他要把你送去慎刑司,也不是为了拷问你,而是为了保护你。”夜雨道,“早在陆统领初次去到御花园时,你就已经夺走了他的心吧。” “他虽然是羽林军北衙统领,但是长期住在宫里,接触不到任何女人,想要俘虏他,只要一点手段就可以。”书凝道。 “毒死陆青阳的酒,自然也是你送给他的了。”夜雨道,“他既已对你倾心,自然不会再有任何怀疑了。” “是这个道理。”书凝含笑道,“我本以为那杯酒至少也能毒死你或你的师兄,可惜,陆青阳不管做什么,都太着急了一些。” ================= 天子站在夜雨的身后,脸色非常的难看。 自己看中的女人,其实是准备谋杀自己的刺客。 而且,本以为是个清清白白的女人,其实却那么擅长用自己的身体来做交易。 甚至眼前的出云弟子还有陆青阳,都是她的裙下臣,对天子来说,这简直是一种屈辱了。 他清了清嗓子,想说话,但夜雨却完全没有理会他。 ===================== “你让我带你走,其实就是为了确保我能够保护你离开,对吗?”夜雨问道。 “难怪那时你问我,是不是真的想跟你走。”书凝道,“那个时候,你已经在暗示我了对吗?” “如果你肯收手的话,我那时候还是可以带你走的。”夜雨叹了口气。 “很可惜。”书凝嫣然道,“我可以失败,但是我绝对不会收手的。” 她的笑靥还是那样美,绝美中带着一点忧郁,足以让人心碎。 夜雨的心就已碎了。 虽然撞破了巨大的阴谋,他的脸上却不见一点得色。 相反,他很难过,难过到连说话都要用很大的力气。 虽然他猜对了,可是他多么希望,自己其实完全错了。 他们的对话结束时,犀沉和钟玄月也已赶到了。 羽林军将皇宫团团围住,书凝纵然插翅也难飞了。 更何况,她本就不是一个以武艺见长的人。 “何书凝。”天子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书凝依然在笑着,摇了摇头。 “拿住她!”天子下令道。 就在羽林军上前准备缉拿书凝的时候,书凝忽然端起了手中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天子勃然大怒,用力一拍桌子,羽林军一拥而上将书凝五花大绑,但书凝的脸上,却露出了释然的神情。 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她最后看了一眼夜雨,眼中露出一种凄然的笑意。 是不舍吗?亦或只是为自己的失败而悲伤? 夜雨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了。 他唯一确定的就是,这段美丽又悲伤的故事,是真的结束了。 ====================== 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天子才开口道:“人既然已经死了,就不必捉拿了,送到余大将军那里去吧。” 羽林军们应允着下去了,天子又阴恻恻扫了一眼犀沉和夜雨,最后,看向了站在另一边的钟玄月。 “阿月,你本应阻止她服毒自尽,却没能尽到责任,罚你思过检讨,停饷一月。” “臣领罪。”钟玄月道。 天子这才再次看回夜雨和犀沉,脸色变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两位,从哪来就快些回去吧,这次护驾有功,朕会派人将封赏送到。” 夜雨和犀沉齐声应了一句,天子便再也不看他们,他们也快步退出了寝宫。 ======================== 一阵风吹过,三更半夜的风,即使在夏夜,也有些凉意。 犀沉拍了拍夜雨的肩。 夜雨叹了口气:“多谢师兄。” “你不必谢我。”犀沉道。 刚刚在书凝自尽时,离她最近的人是犀沉,他本可以轻而易举的夺下这杯毒酒的。 钟玄月也正是因为信任犀沉,才没有亲自出手阻拦。 但是,犀沉却没有动作。 犀沉很清楚,若是不让书凝自尽,书凝会受多少活罪。 更重要的是,即使昨夜,是夜雨亲口说出他怀疑书凝是魔教中人,就连书凝可能会用调虎离山之计,也是夜雨首先提出的,在真相大白时,犀沉还是看到了夜雨的不忍。 “师兄。”夜雨道,“你说,如果……我是说万一,她真的会跟我走吗?” 犀沉看着夜雨,少年人的眼里,不知为何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犀沉笑了笑:“她会不会跟你走,我不清楚,但是现在我想让你跟我走。” 夜雨疑惑的看着犀沉,犀沉继续道:“我答应过,这件事情了结了请你喝酒,现在已经是时候了。” 第36章 美酒醉人 一个朝廷的都城,往往比其他的城市都要繁华一些。 想在这样的城市里找到一个可以通宵买醉的地方,虽然不那么简单,但总算也不是什么难事。 钟玄月本想送他们离开,但是刚到宫门口,他就被天子急诏叫了回去。 天子的逐客之意已经非常明显,没有下令杀了夜雨已经算是不错。不过犀沉和夜雨也对皇宫毫无留恋。 实际上,现在,犀沉和夜雨已经坐在了酒铺里。 虽然并不是什么大的酒家,但好歹这里有一张方桌,一条长凳,一个足以遮风挡雨的棚顶,还有辛辣、醇厚、管够的酒。 酒很辣,辣的夜雨几乎要流出泪来。 他在媚香楼曾经喝过很好的酒,有些甘冽,有些馥郁,带着甜甜的香气。 但是武馆的大哥们带他喝的,最便宜的酒,都是这样辛辣,可以烧穿喉咙,烫出眼泪。 这是不是因为生活本就像这杯中酒一样辛辣? =========================== 越辛辣的酒往往越烈,人也醉得越快。 夜雨多么希望他也可以很快喝醉,谁知道他却越来越清醒。 书凝的一颦一笑,还有她最后饮下毒酒,看着自己时凄然的笑意,都在眼前越来越清晰。 因此他只有继续喝酒,短暂入喉的辛辣,可以让他暂时忘却,只不过,下一刻酒意又会让他更清晰的想起。 “我本来以为你已经完全沉迷于她了。”犀沉的声音传来,遥远的仿佛来自天外。 夜雨看了看犀沉,恍惚的笑了笑:“你要知道,有些事情,越沉迷就越清醒。” 如果不是因为已经把书凝放在心上,夜雨又怎么可能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如果不是因为感受到爱人的滋味,夜雨又怎么会同病相怜的明白陆青阳的心情? “确实。”犀沉道,“我虽然也多少觉得她有一点可疑,但是却完全没有办法确定的。” “我也不过是靠猜的。”夜雨道,“而且,我宁可自己猜错了,也好过现在这种结局。” 犀沉露出同情的表情,夜雨笑了笑,又喝了一杯酒。 站在寝宫外,听着书凝对天子的娇柔言语时,夜雨的心中都还存有侥幸。 直到书凝斟了那一杯酒。 他若是再装作看不见,听不到,那他就真的是个不识好歹的大混蛋了。 “如果那时候,我被她骗过去了多好。”夜雨苦笑道,“我会留在御花园等她,然后带她走。” “可是你没被她骗过去,你该庆幸你没被她骗过去。”犀沉道。 “确实,这至少说明我还不是个完全的傻瓜,但我觉得,做个傻瓜也要比我现在这样子快活的多。”夜雨叹气道。 “我宁可皇帝死了,我后来发现整件事情的骗局,那样我会很痛苦,也总好过我亲手去撕开她的面具。” “这话说出来可是要杀头的。”犀沉笑了笑道。 夜雨忽然发现,犀沉的笑容就像冬日里的暖阳,暴风雨中的大地一般,安稳温和。 即使在他如此狂躁,如此难过的时候,犀沉总还是能让他感受到了一点点慰藉。 夜雨长长叹了口气,又开始喝酒。 ===================== 这一次,他慢慢开始有点醉了。 虽然醉了也很难过,但竟然没有清醒时那么难过了。 “我有一件事很好奇。”夜雨道,“陆青阳、钟玄月、柳大人,他们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为什么竟然一点都没发现书凝的异样呢?” “你说的是什么异样?”犀沉道。 “她既然是魔教中人,身份不可能像她所说的那么清白的,难道他们在选她入宫的时候,都没有好好的核查过吗?”夜雨道。 “你这个疑问,一开始我也有过,但是后来我想通了,虽然答案有点残酷。”犀沉道。 “我好像明白了。”夜雨沉吟了一下道,“但还是你来告诉我吧,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那看来你已经猜到了。”犀沉道,“她根本不是真的何书凝,真的何书凝早已经死了。” 一个魔教来的女人,是不可能伪装成清白的身世混进皇宫的。 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伪装成另一个女人。 “书凝”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在这深宫里,一个小小才人的命运,没有人会关心。 不起眼的琵琶女,慧妃宫中的才人,皇上没有正眼看过她,就不会有人正眼看她。 直到她香消玉殒,被其他人代替,甚至都没有人能够记得她真正的容颜。 夜雨没有说话,也没有叹气。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酒杯,心底泛起一阵深深的悲哀。 他现在只希望,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再让他回到皇宫这样的地方。 =================== 夜色更深,酒意更浓。 夜雨还在一杯杯的饮酒,这时犀沉才发现,他的酒量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大。 他只是陪着喝一点,都已经有些微醺了,夜雨却还是没有停下来。 他似乎想用酒,来让自己全部忘却。 但其实,夜雨的脑袋也有些混沌了。 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又似乎这根弦已经被扯断了。 伴随着酒意涌上的,全部是那张脸。 即使夜雨已经亲眼见过她对天子的婉啭娇柔,即使他也已经猜到,她和陆青阳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秘关系。 甚至他其实连她的真实姓名,年龄都不知道。 可是此刻,萦回在夜雨脑海的,只有一个问题。 她说过的那些话,到底有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真心? 这句话夜雨当然不会问出来,因为他知道犀沉不会回答。 他只能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想要从酒中寻找答案。 夜雨终于还是醉了。 一直在旁边守着他的犀沉,也终于感到了几分疲倦,短暂的趴在了桌上小憩。 ================================= 同一个月圆之夜。 极西的荒漠上,马蹄声答答。 一队黑衣人正在夜色中打马疾驰。 这分明是深夜,他们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疲倦。 令人感到更诡异的是,这支马队中,竟然没有一声吆喝,也听不到一声皮鞭响。 就连马儿都不曾发出半点嘶鸣,所能听到的,只有马蹄踏在碎石上的声响。 这支寂静无声的马队,似乎是从西边而来,正在一路向着东南而去。 第37章 山中寺 晨光从酒铺的窗隙洒入,又是新的一天了。 无论昨夜发生过怎样的悲欢,天都照样会亮,新的一天也照样会来。 有时这固然让人感到人生渺小,更多时候,却会让人觉得欣慰。 因为所有痛苦与绝望,都可以留在昨日,只要你还站的起来,太阳就会照常升起。 ================== 夜雨睁开了眼睛。 昨晚喝到最后,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喝了些什么,但他看到那只酒坛子横倒在了桌子上。 酒顺着桌子的木纹流淌,铺子里弥漫着酒气,晨光熹微,夜雨揉了揉眼睛。 犀沉还趴在自己的对面,似是睡得很沉,夜雨很少见到犀沉这幅样子,往常他醒来时,这个人总是已经在活蹦乱跳了。 看起来,昨天犀沉在皇宫外也遇到了不少麻烦吧。 夜雨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的头有些痛,嘴里有点苦涩,腰也因为趴着睡了一晚而有些酸疼。 不过,夜雨此刻的心情却相当不错。 他已决定将昨夜的故事彻底忘却,回到齐云山上之后,也要努力的练剑。 不管怎样,犀沉还在,而且真的成了自己的朋友。 至于那个温柔又酸楚的梦,就让它永远成为一个梦吧。 夜雨哼着小曲,走出铺子,他预备找个地方洗把脸,弄点早餐再来叫醒犀沉。 夜雨不知道的是,他刚走出铺子,一直在“沉睡”的犀沉,脸上便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 现在,夜雨和犀沉已在回齐云山的路上。 这一次他们不必再一路飞驰,也就可以静下心看看周围的风景。 离开都城,路两边便是一片片茂密的树林,远处群山俊逸,脚边流水淙珑。 即使是闷热的夏天,这样的山林也是清凉的,连人的心情都会跟着变好。 “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夜雨道。 “确实不错,只可惜少了点东西。”犀沉道。 “少了什么?”夜雨问道。 “一片紫薇花,一座山中寺。”犀沉道。 说话间,夜雨和犀沉已经转过了山道。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两个都惊愕的张大了嘴巴。 ======= 面前不远处,蜿蜒山道之上,伫立着一道山门。 山门之内,一树树紫薇花灼灼盛放,紫薇花掩映之间,依稀可见一座小小的寺庙。 这实在是个巨大的巧合,但又是个非常美妙的巧合。 “既然我们已经看到了紫薇花,也看到了山中寺,不去拜访一番似乎就不太合适了。”犀沉道。 “刚刚好,我也是这么觉得。”夜雨道。 寺庙的石阶下立着拴马石,犀沉和夜雨将马拴好,拾级而上。 山风吹过,一阵隐约清香,这座山中寺庙竟似神仙境界,令人心旷神怡。 夜雨和犀沉已经站在了山门下,这时候,他们才瞧见山门上挂着一块小木牌匾,上书三个暗金色的大字:紫兰寺。 “紫薇又名紫兰花,这寺庙中的住持,想必也是风雅之人。”犀沉道。 诗词歌赋之类,夜雨并不了解,但是单单这独立山间的小庙,还有满院的紫薇花,已足够勾起夜雨的兴趣。 他也很想看看在这里修行的僧侣,该是怎样的妙人。 山门轻掩,犀沉走上前去,预备叩开门扉。 正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门竟然先开了。 一位灰衣僧站在山门内,手中挑担,大概是预备下山来提水的。 他个子不高,脸圆圆的,五官清秀,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 看到犀沉和夜雨站在山门外,灰衣僧显然吓了一跳,还未开口,犀沉已经率先抱拳道:“小师傅,在下是出云剑派弟子,与师弟云游至此,有些疲倦,不知可否借宝地暂歇?” 灰衣僧沉吟了一下道:“二位施主若想暂时歇脚,待我去回禀师父即可,不过,紫兰寺乃清修之地,只怕难以收留二位住宿。” 喉音清脆,如出谷黄莺,夜雨不由得呆住了。 这灰衣僧竟然是个女子,应该说,这紫兰寺,竟然是一座尼姑庵。 灰衣尼看到夜雨和犀沉的表情,也愣了下,然后竟然“扑哧”笑出了声。 她笑起来时,本来肃净的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整个人也一下生动起来。 这可真是一件挺尴尬的事,即使这个小尼姑的笑声打破了僵局,犀沉也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这个小尼姑先把手中的担子往石阶上一放,合十道:“二位施主稍候,我先去向师傅禀告。” ========================= 一炷香的功夫,夜雨和犀沉已经来到了紫兰寺内。 院子里,紫薇花灼灼盛放,除了紫薇外还有些其他花草,清香幽静。 紫兰寺便坐落在院子正中,后面则是女尼们的厢房。 言谈间,夜雨已得知带他们进寺庙屋子的小尼法号净嗔,是寺中年纪最小的一辈,她的师父,也就是寺中的住持,则是灵慧大师。 山中鲜有客人,夜雨与犀沉又是出身名门,灵慧大师自然客气的很。 虽然得知此地是尼姑庵后,夜雨便和犀沉合计着,还是不方便久留,灵慧大师依然热情的邀请二人留下来,尝一碗素面。 净嗔在一边笑着说,师父皈依前曾是一位名厨,平日里素来不做斋饭,此番也是为了二位客人破了一戒。 这样一来,犀沉和夜雨哪里还好再推辞呢? 他们自告奋勇的接下了帮净嗔挑水的活儿,事情做起来倒也轻松,跑了几个往返,头上见汗时,他们已经嗅到了寺庙后厨房中传来的扑鼻香气。 紫兰寺中人数并不多,共有比丘尼十二人,加上犀沉和夜雨,坐在同一间屋内。 素面早已盛好,每人面前摆着一碗,汤头浓油赤酱,香气扑鼻,碗中除了承的满满的细面外,尚有青菜、蘑菇、豆腐、素鸡等几味浇头,看上去色相极佳。 这素面看起来可比齐云山上的粗茶淡饭好了太多,夜雨不由得思忖着,是不是该向掌门人提提建议,改善一下伙食。 灵慧大师简单宣讲了几句,正欲开餐,忽而外面传来一声女孩子的尖叫声! ========================= 灵慧大师立刻站起身,神色也变了,犀沉和夜雨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们正欲夺门而出,屋门自己先开了,冲进来的是午时在外头巡逻的小尼姑,她的脸色惨白,嘴唇不住的发着抖,显然已吓得魂不附体。 “净思,稳住心神。”灵慧大师用威严而温和的口气说道,“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净思颤声道,“外面……外面有个死人。” 第38章 林间花 灵慧皱起了眉,沉吟道:“贫尼虽是修行之人,但不以武艺见长,寺内弟子们,与武艺一道也颇为低微……” “大师不必担心。”犀沉适时接口道,“在下与师弟愿陪同小师父前往。” “那便多谢二位居士了。”灵慧展颜道。 夜雨、犀沉、灵慧三人跟着净思出了寺院,走向后山的方向。 净思的小脸没有一点血色,显而易见,吓得不轻,灵慧关切的将她拢在怀中,如一位母亲在安抚自己的爱女。 后山之中是茂密的山林,净思巡逻倒也不会去的太远,走了没几步,她就停了下来,往不远处的林子里一指,道:“就在那里。” 林中树影重重,看来竟有几份阴森,夜雨定睛望去,才瞧见繁茂的枝叶之间,竟然有一双布鞋在晃动。 布鞋上面是衣摆,再向上的部分,隐匿在黑暗中,但显而易见,这是一个人。 一个已经吊死在树上的人。 犀沉“啧”了一声,灵慧显然也发现了端倪,沉声道:“请二位居士跟贫尼一道去看看。” “师父,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儿。”净思乞求的看向灵慧,泪眼汪汪,煞是可怜。 灵慧低头看向净思,她今年不过十三岁,又怎么可能要求她在看过如此可怖的场景后,依然心如止水呢? “大师不必为难。”犀沉道,“小师父年纪轻,害怕也是情理之中,大师便留在此处照看她,我和师弟前去查看即可。” 灵慧叹了口气:“此地既是紫兰寺后山,贫尼又焉有坐视不管之理?只是,紫兰寺虽地处偏僻,却在都城旁侧,从没有发生过这等事。” “大师不必挂怀。”犀沉好言宽慰道,“我与师弟本就是为了平不测之事下山,倒是恐怕还要麻烦大师,超度死者往生极乐。” 灵慧双手合十,口宣佛号:“二位居士,实乃善人,贫尼便与净思留在此地,等候二位居士的消息。” ====================== 稍微再上一个坡,就可以进入那片山林。 越往深处,树林就越茂密,不过夜雨和犀沉并不需要走的太远。 因为那个被吊死的人,也不过就是在山林的边缘上。 离得近了,夜雨一眼便看到那布鞋上镶嵌的两颗珍珠,再往上的衣袂处,更是绣有花朵的纹路,显而易见,吊死在此处的是个女子。 那女子是悬挂在很高的一处枝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爬上去的,这里只能隐约看到她的穿着,瞧这个穿着,她的年纪应该也不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新媳妇和婆家人闹了别扭,竟然这么想不开。”夜雨叹了口气道。 然而紧接着,他就发现犀沉的脸色不太对劲,虽然死人确实让人有些难受,但是犀沉看起来,可不是单纯看到了一个死人的样子。 “她不是自己寻死的。”犀沉道。 夜雨心中一震:“你怎么知道?” “我们先把她接下来。”犀沉道,“千万小心,尽量不要碰到她的身体。” 当下,夜雨爬上树去,解开悬吊着这女人的绳索。 吊死的人死状往往很惨,这女人也不例外,夜雨解开绳索时,不得不别过脸去,不忍直视。 犀沉则在树下,接住这女人的尸身,夜雨跳下树时,犀沉还在盯着她看。 看到犀沉这样的神情,夜雨忍不住道:“师兄,你不会认识这女人吧。” 令他没想到的是,犀沉竟然点了点头:“这个女人,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红杏。” 夜雨感觉脑袋“嗡”的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之前犀沉给他讲了红杏和“七仙女”的事情,夜雨也知道,书凝多半也是“七仙女”的一员。 但是这些东西,他都是当成一个故事在听,因为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不会再和这些人有瓜葛了。 万万没想到,红杏会又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而且是用这么凄惨的一个方式。 犀沉已经撕下自己的一截衣袖,覆在红杏的脸上,可即便是如此,他们两个还是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孩子,转眼间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不管她做过什么事情,这都是一桩令见者无法不动容的惨剧。 “我记得你说过,你和钟玄月前辈放走了她,对吧。”夜雨道。 “是的,这就是我确信她是被人杀害的原因。”犀沉道。 一个没有主动求死的女孩子,与书凝当时的决绝相对比,很明显就可以知道,她是不想死的。 一个不想死的女孩子,已经逃跑不会再有危险,却又突然死了。 她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正相反一般的恶徒到她手里绝对讨不了好下场。 那么,对她下手的人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 “我想知道在魔教,如果做错了什么事,就只有‘死’这一条路可以走吗?”夜雨忽然问道。 犀沉苦笑。 这个问题他也没法回答,因为他分明做了最大的错事,可是他并没有死。 可是,魔教其他教众的惨状,他也不是没有看过。 若不是亲眼看过人间的炼狱,他或许也不会离开魔教了。 夜雨红着眼睛,他想听犀沉会怎么说,但犀沉终究还是没有回答。 他只是脱下了自己的外袍,裹住了少女的身躯,又将她抱了起来,对夜雨道:“我们走吧。” 一路无话,回到灵慧大师与净思所在的山坡上,远远看到犀沉,灵慧便低头合十,连声念佛,一脸哀戚。 “居士,这位亡者……”灵慧试探着问了一句,犀沉冲她摆了摆手。 “此人的身份我已知晓,大师若想保紫兰寺平安,便也不必多问。” 灵慧连忙点头,拉着净思走在犀沉与夜雨之后,回到了紫兰寺中。 ================ 紫兰寺中的小尼因为这桩突发事件,全都安不下心来,犀沉也没有第一时间进寺院,而是让灵慧先去安顿好众尼后,再拉着夜雨偷偷进入。 红杏的身上因为藏有剧毒,入土并不安全,因此犀沉、夜雨与灵慧商议过后,决定将她火葬。 火光中,灵慧大师口宣经文,超度往生者,夜雨与犀沉坐在一旁,火光变幻,映照着二人的神色也阴晴不定。 等到一切收拾停当,已经又是黄昏时分,这么一来,两人想离开紫兰寺赶路也晚了,只得临时收拾了一下饭堂,给二人休息。 午时准备的素面,他们还没来得及吃,夜雨走进房间时,两碗面还摆在桌上。 面早已冷了,汤头凝结成油腻的一片,夜雨端起面,准备拿出去倒掉。 面汤本是香气扑鼻,可此刻在夜雨闻来,却只有一股浓重的油腥气。 残羹冷饭,残花败柳,残躯断肢。 夜雨忽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弯腰呕吐起来。 第39章 灯下烛 夜雨曾听武馆的大哥说过,第一次杀人时,会很难受,会哭,会呕吐。 那时他疑惑的问为什么,武馆大哥只憨厚一笑说,我又没杀过人,我怎么知道。 现在夜雨才知道,不仅仅是杀人,“死亡”本身,就会让人感到不适。 尤其是红杏的死,那样凄惨又令人绝望,夜雨已经把胃里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就连酸水都再也呕不出半分。 可即使这样,他的心里还是那样难受。 ============================ 这时他的眼前伸出一只手,手里端着一杯茶,夜雨抬头,只见犀沉站在自己的身边。 犀沉笑了笑,但夜雨却笑不出来,他接过茶,颓然坐在了一边的蒲团上。 那边犀沉拿着笤帚清扫了夜雨吐出的秽物,又往地上泼了些水,夜雨看着他做这些事情,心中本该觉得感谢的,但他脑中现在却是一片麻木。 这自然有他自己的原因,只是这原因,夜雨却一点也不想说给犀沉。 眼前有一支红烛,不知是什么时候点起的,外面天已经半黑了,只剩红烛莹莹的光芒。 犀沉无声的打扫完房间,又走回来,径直走向了夜雨。 “你在怪我是不是?”犀沉问道。 夜雨先是摇了摇头,转而闷闷道:“我能怪你什么?” “我既然曾是魔教中人,就该知道魔教的手段。”犀沉道。 “你明明知道她会死的,就算是我,有了那个黑衣人在前面,我也知道她多半会死的。”夜雨道。 “可是我却放她自己走了。”犀沉道,“所以你觉得,我是不是表面仁义,其实在放任她送死,借刀杀人而已。” 夜雨不说话了。 犀沉这话说的诛心,但夜雨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正因为他不愿意这样去想犀沉,却又没法让自己不这样去想犀沉,他才决定什么都不说,也才会这样难受。 亲密的朋友间彼此猜忌,本身就是最让人痛苦的事情之一。 “你不必为你有这样的想法而内疚。”犀沉道,“换做是我的话,也会有一样的想法,也许我的脾气还会比你更暴些。”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那么做?”夜雨道。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犀沉反而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夜雨第一反应想说,自然是带红杏走,可是转念一想就知道,他做不到。 时值月圆之夜,皇宫将有大劫,且不说钟玄月就在身边,自然不会允许犀沉带着个魔教女子离开。 单就犀沉来说,背负着出云弟子的使命,让他带着一个魔教女子到皇宫中,那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是,如果将红杏安置在某个其他地方的话,和这深山中,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反而是一路奔逃对她来说更安全些,但最后的结局还是这样。 ==================== 夜雨叹了口气:“我想不出。” “她自己也知道,可能只有死路一条。”犀沉道,“所以她也努力在逃命了,只是她逃不掉,你明白吗?” 夜雨沉重的点了点头:“在那个时候分心保护她,想来也太难了,而且不管怎样她都是魔教中人,你还是要提防的。”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犀沉道。 “对不起。”夜雨道。 这句对不起让犀沉笑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我刚刚竟然在怀疑你,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耻。”夜雨坦白承认。 “你实在不必跟我说对不起。”犀沉拍了拍夜雨的肩,“齐云山上,也没准是这世间,唯有你和雪落,永远都不必对我说这三个字。” 夜雨终于也露出了笑容。 虽然他的心里依旧很难过,但现在,那团缠绕着他的阴霾已被缓缓拨开。 ================ “我以前只觉得,魔教这概念非常的遥远,但现在不是了。”夜雨又道。 犀沉点了点头:“我能明白你的意思。” “红杏做错了,我当然知道,但是在魔教的立场上,她只是没能圆满的完成任务而已。”夜雨道,“我想不通,为什么犯了这样的错误就要死?” “若非严苛如此,可能魔教也无法存续至今日了。”犀沉道。 “那个黑衣人呢?”夜雨道,“如果书凝就是魔教的人,那他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做错,反而是跟书凝演了一场很好的戏,为什么这样他也要死?” “我如果真的能理解,你觉得我还会离开那里吗?”犀沉长长叹了口气。 他又想起了曾经所见的一切,能从罹火殿活着离开,也许唯有他这一例。 从内心深处,犀沉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但这么多年过去,“她”大概也已经变了。 身为魔教的教主,大概也会有无数的身不由己吧。 但犀沉也不打算去想、去理解这些。 因为他也和夜雨一样,对魔教的这种所作所为,非常愤怒。 甚至可以说,犀沉比夜雨更加愤怒。 不管是“她”彻底变成了这样残暴嗜杀的人,还是“她”手下有人违抗她的意思,变得残暴嗜杀,都让犀沉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怒火。 “我知道,跑江湖就是把命放在了刀尖上。但是我从没想过,对有些人来说,人命竟然是如此轻贱的东西。”夜雨咬牙道。 “因为从某些角度来看,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人了。”犀沉道。 =================== 如果说之前那十年,夜雨都在浑浑噩噩的练剑,即使是来皇宫,也只是出于无趣的话,红杏与书凝的死,可以称得上彻底激发了他的斗志。 她们本是年华正好的少女,本该有美好的人生。 可是却从年少不更事的年纪,就被当做死士培养,接触最阴暗最毒辣的东西,学着用自己的身体、青春与美貌做筹码。 她们甚至从来没能选择,就连生死这样的事,都由不得她们选择。 书凝那双含泪的眼睛,以及红杏最后悲惨的模样在夜雨的脑海中交织。 “我想看看,那个‘七仙女’的头领,他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夜雨一字字道。 “我也想知道。”犀沉道,“而且,如果我所料不错,也许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了。” 第40章 齐云山 “很快知道?”夜雨皱了下眉头,“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跟魔教打交道?” “魔教虽地处西域,但终归是武林门派,他们的终极目的不可能是皇城。”犀沉道,“相反,武林中的标杆才会是他们最大的目标。” “当今中原武林中的标杆,就是出云剑派了。”夜雨道。 犀沉点了点头:“魔教若是真想兴风作浪,齐云山恐怕免不了一次腥风血雨。” “既是这样,我们还是尽快回到齐云山回报消息。”夜雨道。 “我也正有此意。”犀沉道。 这一夜,夜雨和犀沉短暂休息了一会儿,次日天蒙蒙亮,他们便告别了灵慧大师,前往齐云山。 ===================== 本以为归途中可以放慢脚步,这么一来,两人不得不再次日夜兼程,快马加鞭。 又是第三天上,他们回到了齐云山下。 齐云山下的小镇,在傍晚时分显得分外静谧。 夜雨很喜欢这种氛围,它不会像大城市那样喧嚣,却又满是温柔的人间烟火气。 此时天已经晚了,所以家家户户都已闭门,街道上也空无一人,不过还能听到各家各院传来的鸡鸣犬吠之声。 只是这样一来,倒显得街道有些萧索。 “我们先去驿馆还马吧?”夜雨征询的看向犀沉。 也就是这一看之下,他忽然发觉,犀沉的眉头紧锁,神色凝重非常。 “师兄,怎么了?”夜雨心里一紧,急忙问道。 犀沉摇了摇头:“就照你说的,咱们先去驿馆看看。” 驿馆在镇子的中心,虽然来往的人不多,但是相当气派。 夜雨牵马走进宽敞的前院,也就是这时,他体会到了整件事情的异样之处。 虽然天色已晚,街道上也没有人了,但驿馆的院子里,怎会也没有一个伙计? 犀沉此时已经坐不住了,他翻身下马,一把推开了驿馆紧闭的大门! ======================== 驿馆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柜台上的账本还摊开着,灯油已经烧尽。 那个和事佬的账房,还有用鼻孔看人的伙计,却都已经不见了。 一阵风吹过,账本簌簌的翻了几页,卷起地上的灰尘。 这驿馆里竟笼罩着一种诡异的死气,夜雨不觉“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我们去马厩看看。”犀沉大声道。 他此时也已慌了,要用大声说话这样的方式,才能让心神稍稍安定。 夜雨忙点了点头,两人冲到后院的马厩。 马厩里,十来匹高头大马被拴在栏内,发出不安的嘶鸣声。 食槽中的干草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水也喝的几乎完全不剩。 看到有人来,这群马儿都躁动不安起来。 但夜雨和犀沉却没有心思去管它们。 因为在这马厩的后院里,也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 夜雨和犀沉对望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恐怖之色。 “我们去街上看看。”夜雨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天已经晚了,也许他们都已回家了。” “没错,他们一定已经回家了。”犀沉道。 两人虽然互相在附和着,但是彼此都知道,事情可能不是这样的。 驿馆本就是为了有急事出行之人准备,一日之内,不分昼夜,都必定留有伙计查看。 而且,马厩中的水和干草都已经吃的差不多,说明已经有一到两天没有人喂马了。 换句话说,这驿馆已经空了一两天。 这种情况下,谁还敢乐观的说,驿馆中的伙计一定呆在家中? 但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两人不约而同的转身,冲上了街道。 依旧是空无一人的宽敞街道,依旧是夕阳如血,能听到鸡鸣犬吠之声。 可此时这被晚霞映红的天空,看起来竟如此妖异,空无一人的街道,更是平添了诡秘之色。 驿馆旁,就是一户普通的住家。 犀沉和夜雨走到门外,敲了敲门便一脚将门踢开。 然而,门竟然没有上锁。 一进前院,他们便闻到一股牲畜的臭味,这家人竟然在院子里养了不少鸡。 只是,食槽同样已经空了,地上还到处都是鸡屎和鸡毛。 这些鸡看到有人进来,一个个“咯咯”叫着四散奔逃,夜雨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推开了紧闭着的房门。 “有人吗?”夜雨大声询问着,进入了房中。 只是,却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有没有人在?”犀沉也大声问道,“我们是出云剑派的弟子,你们不用害怕。” 然而,还是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这座房子,也已空空如也。 中间的厅室,两边的卧房,还有祭祀用的房间,这座房子的主人看起来生活的还算富庶。 锅中甚至还有已经切好的肉,炉灶里的柴也还没烧。 小一点的卧室里,地上还摆着几只泥人,似有孩童仍在玩耍。 大一些的卧室里,炕上散落着几件孩子衣服,其中一件上面仍穿着针线,大概是家里的媳妇正在给孩子缝补衣裤。 只是,现在剩下的只有这些物件,人却全都不见了。 夜雨只感觉自己如同坠入了冰窖,四肢百骸之间,尽是透骨的寒意。 ===================== 这个时候,后院忽然传来一阵呜咽声,这声音让夜雨和犀沉都是精神一振,他们立刻推开了屋子的后门。 然而在后院里,只有一条黑狗,黑狗在不断的呜咽着。 这条黑狗明明很高大,看起来也很凶,可是此刻见到生人,它甚至连吠叫的勇气都没有。 它吓得耳朵都趴了下来,尾巴也紧紧的夹着,一步步退到了院子的最角落,不住的发抖。 这条狗究竟曾经目睹过什么,才会在见到人时被吓成这样? 夜雨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因为他发现,不知何时,这种恐惧似乎也已经传染到了自己。 ====================== “这个镇子上,恐怕已经没有人了。”犀沉道。 他的语气很沉重,没有人在目睹这种诡异的场面时,语气可以不沉重。 “除了人全部消失以外,一切似乎都没有受到干扰。”夜雨道,“这些人会在哪儿,他们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犀沉道,“但是,我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什么路?”夜雨问道。 “我们要赶紧去齐云山上看看。”犀沉道,“我只希望我们没有来迟。” 第41章 空城围城 夜雨跟着犀沉,一路奔向齐云山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夜雨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已被恐惧攫住。 他自然也知道,出云剑派会守卫山下这小镇的平安。 几十年来,镇子上不要说突发事件,就连偷鸡摸狗之事,都没有出现过一次。 可是现在整个镇子的人都消失了,出云剑派却没有任何干涉。 是因为他们不想干涉,还是因为他们已经根本没有能力干涉? ============================= 沿着山道盘旋向上,道路两边有茂密的树林,夜雨几乎是一眼就发现了树木的异样。 这当然不是树叶又少了几片这样的小事,现在这些树木的状况,看起来比那个要明显的多。 有一些树的树枝已经变得焦黑,像是被火烧过。 犀沉也停下了步子,显而易见,这种情况也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些人恐怕已经在山上了,至少他们也在我们的前面。”犀沉道。 夜雨点了点头,他已说不出话,恐惧、愤怒与紧张交杂在他的心头。 犀沉又盯着那颗树看了一会儿,接着,他竟然伸出手去,触碰早已焦黑的树枝! “小心有毒!”夜雨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声,不过,犀沉自然完全没有理会。 他的手指触及之处,树枝竟化成齑粉寸寸飘落,就像一把大火烧过后的灰烬。 可这树枝若是真的已被烧成灰烬,又为何能够保持原状? 是这一把火来得太快,还是什么其他夜雨无法想象的理由? =============================== “你猜到了那个人的身份吧?”夜雨问道,“可以告诉我他是谁吗?” 犀沉转过头来,看了夜雨一会儿,才回答道:“他的名字是‘烬’,是魔教教主座下的四位影武者之一。” “魔教教主座下的四位影武者,听起来是个很厉害的头衔。”夜雨试探道。 犀沉点了点头:“烬在四位影武者中排行居首,无论智计还是武力,在魔教中都仅在教主之下,既然派她来到齐云山,恐怕魔教这次对出云剑派是志在必得。” “那你觉得呢?”夜雨道,“他们能得手吗?” 犀沉又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若不在,出云剑派必定损失惨重,我若在场,烬必将铩羽而归。” “那我们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夜雨道,“快点上山去吧。” 犀沉突然笑了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人。” 这句话他没有解释,留给夜雨一头雾水,两个人继续上山。 一路上,都可以看到树枝上残留的焦黑印记,有时地面上甚至也有黑色的径迹。 “那个人的名字叫‘烬’,是不是跟他的身法有关?”夜雨问道。 “我也不清楚,但如果跟他交手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要碰到他的身体。”犀沉道。 “他难道也浑身是毒吗?”夜雨问道。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自身的功力不够深厚,才会借助毒这种可能反噬自身的外力。”犀沉道,“以烬的修为,他比毒要可怕的多。” “山下镇子里的事情,也是这个人干的吗?”夜雨问道。 犀沉犹豫了一下,道:“烬为人狠辣,做事必斩尽杀绝,若说这件事情是他做的,我觉得完全有可能。” “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夜雨叹了口气。 “什么没办法?”犀沉好奇道。 “虽然是个难搞的对手,但我不得不想办法让他付出代价了。”夜雨道。 犀沉愣了一会儿,又笑了笑:“我不得不再说一次,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人。” =========================== 齐云山并不高,也不算险峻。 全力以赴奔上凌云峰的话,也就只要小半个时辰。 距离凌云峰不远时,夜雨已经感觉到了厚重的肃杀之气,同时夜空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道,令人感觉相当不祥。 前面的山道处有一块巨石,犀沉挥了挥手,夜雨会意,与犀沉一起缩到了巨石之后。 “出云剑与魔教,大约已开始对阵。”犀沉低声道,“杀气如此凝重,至少暂时还未分出胜负。” “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夜雨道。 “以你现在的功力,贸然与我一同闯入,怕是只会乱事。”犀沉道,“你看那边有棵松树,从那里应该可以勉强看到凌云峰的状况,你去那里。” “好吧。”夜雨有些失望。 无论如何自己也是出云弟子,出云剑派犯险,自己却在一边看热闹,不管怎么说都会让人很挫败。 “我不是让你坐山观虎斗。”犀沉道,“那棵松树是凌云峰附近的制高点,烬若是需要有人在高处观察战况,也必定潜藏在此。” “我一定小心前往。”夜雨立刻道,“如果有人,我就地解决他。” 当下,二人在巨石处分道扬镳,犀沉没有第一时间动作,这种时候,自然是由侦查情况的夜雨先动。 ============================ 犀沉所说的那棵高树,离此处并不远,过去的路有点陡峭。 实际上,夜雨跟那棵树还挺熟的,有时候邀云台上的松枝数腻了,他就会去看望它一下。 所以,去到那棵松树的路,虽然有点险,但夜雨简直闭着眼睛都能走。 若松树上真有魔教中人,必定会在夜雨前去的第一时间发觉,并且想办法将夜雨击落山崖。 偏偏前往松树的路上刚好有一条窄道,可以完美的实施这计划。 好在这地方的路夜雨熟悉的很,在路过窄道时,他也格外小心,竟然没受任何干扰就成功通过了这段路。 松树已在眼前,巍峨挺立,这还是夜雨第一次打算爬上去。 等到他上去打探一下情况后,就会给犀沉发信号,然后犀沉就会想办法发起对魔教的奇袭。 夜雨开始爬树,这棵松树虽然高,却有点细,一阵风吹来,简直要让人担心会不会给吹断。 偏偏这样纤细的一棵树,上面还顶着极为茂密的树冠,看上去是非常好看,但爬起来就更危险。 不过,这自然也是拦不住夜雨的,毕竟再怎么说,它也只是一棵松树而已。 很快,夜雨就即将爬到树顶,茂密延伸的树冠已在眼前。 夜雨歇了口气,准备爬到横向生长的树枝之上。 然而就在这个刹那,他忽然听到一阵尖锐的破风声响,几乎是一瞬间,一道银亮的光芒已直刺夜雨的右眼而来! 第42章 短兵相接 夜雨并非没有防备,但是任何人在即将到达终点时,都难免会放松一下警惕的。 夜雨也是人,他当然也不例外。 好在,这十年来他虽然懈怠,多少也还有出云剑派的底子在。 更不要说他的身份,就连雪落和犀沉,也不得不对他的身法刮目相看。 瞬息之间,那道剑光已经到了夜雨的眼前,与此同时,夜雨的身子已经一个后仰。 他竟然双腿盘在树上,以自己的腰腹为支点,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倒立着贴在树干上。 这个动作在平地上是没办法完成的,因为头会直接在地上撞破,可是现在夜雨是盘在树上,自然没有这个担忧。 ============================ 躲在树上袭击夜雨的人应该也知道,像这样的遭遇战,“快”就是一切胜负的根本。 短兵永远都比长兵更快,也更凶狠的。 所以,他刺向夜雨的,必定是一把短刀或短剑。 这种时候,夜雨的人忽然倒下去,他不但再也没法刺中,还会因为用力过猛而失去重心。 果然,正如夜雨所料,就在他倒下去的瞬间,一只手已经从茂密的树冠中露了出来。 手上握着一柄短刀,短刀的刀锋银亮。 无疑,这就是刚刚刺向自己的那柄短刀,这只手的主人也必定就是那个刺客。 一发不中,全身而退,这是身为刺客的要诀。 可现在他非但没有击中夜雨,还因为失去重心而露出了自己的手,这已经是个极大的破绽。 夜雨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破绽的。 他的人又闪电般弹起,甚至比刚刚倒下去更快,一把抓向了那只树冠中的手! ======================= 夜雨的这个动作很快,也毫无套路,手的主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抓住。 然而,夜雨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感觉到那只手极为滑腻,他甚至没办法握住。 下一刻,那只手就从夜雨的手中滑脱,与此同时,刀再一次刺向了夜雨! 刀光如织,转眼之间,对方已刺出五刀! 情况陡然转变,夜雨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旁边的树枝,整个人荡秋千般飞身而起。 这时候他也已经意识到,对方在树上,自己在树下,由上攻下,无论如何都是大优势。 自己夺刀,却被对方脱逃,此时此刻先机已失,夜雨想要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是难如登天。 对方的下手极快,极狠,暂时虽然自己还能躲避,但这样耗下去,自己毫无胜算。 因此,想要盘活死局,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放弃这根树干。 对方想必也没想到夜雨会有这样的动作,而且就算他想到了,一时之间他也不可能在树冠之间追上夜雨的行动。 夜雨抓住侧面树枝的同时,手臂猛然发力,将自己整个身体撑起,翻身爬上了树枝。 树枝很脆弱,摇晃了几下,好在夜雨本身轻灵,勉强还站得稳。 他来不及过多调整,径直向前一扑,冲进了繁密的枝叶之中。 只有在那里,这才是势均力敌的一战。 ========================== 正如夜雨所料,他扑进枝叶中,也就看见了那个刺客。 刺客一身黑衣,身量矮小,在夜色中会非常隐蔽。 不过在树冠掩映中,一袭黑衣,反倒是相当显眼。 两人正面相对,彼此都暂时停止了攻击。 因为他们都明白,此处是摇摇欲坠的树冠,不远即是万丈悬崖。 先动之人固然能占有先机,却必定会先露出破绽。 因此不到一击绝杀之时,他们都不会先动手。 夜雨打量着眼前的黑衣刺客。 这人眉骨很高,眼窝深陷,长相与中原人颇有些不同之处。 他的眼中,凶光四射,夜雨虽然没见过嗜杀成性之人,但他毫不怀疑,只有双手沾满鲜血的人,眼中才能露出如此凶光。 “你是魔教中人?”夜雨忽然开口道。 对方显然没想到,夜雨竟会在此时发问,不过他也没有任何要回答的意思。 冷冷“哼”了一声后,黑衣刺客的眼睛仍然在夜雨的身上逡巡。 这绝不是因为好奇,也不是出于任何理由的打量。 黑衣刺客的眼光残酷如猎犬,他的唯一目的,就是找出夜雨的破绽! “我现在已经知道答案了,你果然是魔教的人。”夜雨道。 “但是现在我还有一个问题。” 黑衣刺客完全不理会夜雨,夜雨就自说自话。 “你们魔教之中,都是这种视人命如草芥之徒吗?” 黑衣刺客只感觉有点烦躁,这个人一直在说话,他听不太懂,但是这个人说话的时候,防御还是做得滴水不漏。 这让他的头脑有些燥热,甚至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有点发红。 ==================== 夜雨还在说话,一边说话,他一边已经注意到了对方的异样。 越来越粗的喘息声,逐渐变的血红的眼底,这变化其实都很细微,但是夜雨全神贯注在他身上,自然就看的分明。 “既然你们都是这样,我也就能明白犀沉为什么会离开了。”他试探着又说了一句。 夜雨心知,此时此刻,重要的已经不是他说话的内容,而是拖延的时间。 果不其然,在他随便又说了两句话,那猛犬般蛰伏的黑衣刺客终于忍耐不住,低吼一声扑了上来! 他此时的攻势急如暴雨,但却缺少章法,果然如夜雨所料,此人正处在极度狂乱的情绪之中。 只是即便如此,夜雨还是意识到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对方手中有一柄锋利的短刀,可是自己此刻在空隙狭窄的树枝间,是没办法拔剑的。 虽然现在自己远比那个黑衣刺客冷静,但是再好的头脑在绝对的武力压制面前,也是没有用的。 这黑衣刺客虽然已经失去了理智,但是身手很好,当他放弃了防守后,攻势更是让夜雨几乎无法喘息,若不是夜雨天生反应快,身手比常人敏捷,此刻只怕已被刺成了马蜂窝。 夜雨且战且退,转眼已经退到了树冠边缘。 此时他已经有了战胜黑衣刺客的办法,但是不到最后时刻他不想如此,因为他于心不忍。 然而,黑衣刺客是不想给他这个犹豫的机会了。 伴随着一声低吼,刀光再次刺向夜雨的胸口,这一次,夜雨已是退无可退! ======================= 千钧一发之际,夜雨忽的一转身,这一错身的动作很细微,黑衣刺客即使这一刀刺空,下一刀也还是立刻可以扭转过来刺进夜雨的胸膛。 然而夜雨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两人擦身而过的同时,夜雨已经一把扭住了黑衣刺客的手腕,他知道这个刺客滑腻如鱼,但本身他也没想控制住这个人多久。 借力打力之道,中原的每个武林门派,多少都会有所涉猎。 夜雨以足尖为重心,将黑衣刺客的冲力一卸,借着他这一击之力,手臂抡圆,竟然像丢沙包一般,将黑衣刺客整个人丢了出去! 松树边不远处,就是万丈绝壁。 ======================== 夜雨眼看着那黑衣刺客的身影在一个眨眼间坠落,蓦地双膝一软,崩溃般跪了下去。 第43章 寻明月 夜雨从来没想过杀人。 即使他自幼在武馆长大,又在年纪尚小时就登上了齐云山,拜入出云剑派。 但是夜雨从来只把手中的剑,当做惩奸除恶,行侠仗义之器。 不过,夜雨也清楚的很,如果有人要杀他,他肯定是要还手的。 刚刚那种情况,他和黑衣刺客只能活一个,那夜雨肯定不会再心软。 只是,黑衣刺客最后那血红的双瞳,还有猛兽般的咆哮仍然在夜雨的心头盘旋。 那已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直到此刻,夜雨仍是心惊肉跳。 更不要说,最后是他亲手将那黑衣刺客推下了山崖。 一天之内,先是见到惨死之人,又不得不亲自置人于死地,夜雨只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但是他知道,现在他不能这么做。 因为此时此刻,凌云峰上的腥风血雨,要比这棵松树下爆发的厮杀残酷的多。 =========================== 这棵树已经是凌云峰外的最高点,刚刚夜雨与黑衣刺客缠斗之处,大约是在这棵树的中间位置。 这棵树的最高处自然是不能承载人的重量的,但是轻身功夫好一些的人,自然就能爬的更高些。 夜雨直起身子,全身的肌肉绷紧,小心翼翼的向上。 他终于看到了此刻凌云峰上的全貌。 以扶云殿为中心,白衣的出云弟子们排成了整齐回环的阵型。 这就是名震江湖的“锁月剑阵”,是雪落的得意之作。 阵名“锁月”,意思是即便一丝月光照进剑阵,都无法漏出。 ========================= 二十年前,江湖中出了一位狂僧,僧名妙峰。 妙峰和尚并非出于少林,有人传闻说,他的武功甚至不是中原的套路。 不过这一点,就没人能够证实了。 这位妙峰和尚天生膂力过人,又有一身横练功夫,听说可以徒手将蛮牛撕成两半。 这个传闻自然无人能证实,但可以确信的是,妙峰和尚当时在江湖中广下战术,挑战各大门派。 最先出来应战的,是西北崆峒一派,崆峒剑阵在武林中虽然不说顶尖,但也绝对是名声响亮。 但妙峰和尚竟然以一人之力,仅仅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就强行破了崆峒剑阵! 整件事情虽然除了崆峒派门人与妙峰和尚之外,再无亲眼目睹之人,但等候在崆峒山下的围观者,可是亲眼看到了志得意满下山的妙峰和尚。 走下山道时,他甚至连衣襟都半点未损! 而彼时崆峒派的大弟子,也是崆峒剑阵的主持者,“金铃剑”韩飞龙,却大病三月。 向来好出风头的他,足足有半年时间没有出现在江湖中。 妙峰和尚大败崆峒弟子,又向其他名门正派约战。 有了韩飞龙的先例,其他武林门派自然要好好掂量掂量。 除去少林、武当二门以方外之人,不愿涉足纷争婉拒之外,峨眉、昆仑等门派也是各有说法,拒绝了妙峰的战书。 偶有一些江湖中的二流门派,想要借着妙峰和尚之名扬威,却无不被妙峰戏耍而后惨败。 最终,出云剑派接下了妙峰的战书。 妙峰和尚在锁月剑阵中缠斗了三天三夜,最终吐出一大口鲜血,倒在了剑阵中。 雪落无意取他性命,所以在妙峰倒地后便撤下了剑阵。 但毫无疑问,这一战是妙峰惨败了。 自那以后,妙峰和尚飘然隐去,就像他初入江湖时一样,无踪可循。 而出云剑派的“锁月剑阵”,就在江湖中名声大噪了。 ==================== 现在,锁月剑阵已成。 三百弟子,来往反复,如同流云,又如游龙。 剑光与剑光之间不见一点空隙,无论进或出此剑阵,都丝毫不是易事。 雪落更是在剑阵正中,神态凛然,主持着整个剑阵的运行。 但是,夜雨看着这锁月剑阵,心中却不觉感到一阵寒意。 他意识到出云剑派虽然没有输,却也很难赢下这一战。 因为他根本看不出敌人的套路。 敌人当然是有的,数十位黑衣人,和那个黑衣刺客如出一辙的打扮。 他们速度如残影,不住的冲击着剑阵。 他们不过是几十个人而已,这三百人形成的锁月剑阵,却似在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下岌岌可危。 而且,这些人的冲击似乎是毫无章法的,也不知疲倦。 他们一次次的冲撞着剑阵,可以看得出,每一个人的武功都很高。 如果贸然拆开剑阵对敌,剑阵松散的部分就有可能被魔教抓住弱点突破,进而导致整个锁月剑阵的溃败。 雪落当然不会这样做。 可要是保持这样对敌,体系庞大的锁月剑阵,在面对几十个自成一体的敌人时,又未免显得累赘。 虽然能守的滴水不漏,却难以反攻。 要知道,只守不攻虽然很难失败,却也已经立于了不胜之地。 ============================= 除了夜雨之外,还有一个人也非常明白现在的状况。 她站在锁月剑阵第二重要的位置,纵览全局的同时,配合雪落操控着剑阵的进行。 她就是出云剑派的另一位大弟子,兰羲。 兰羲早已看出正在冲击剑阵的这群怪人不对头,他们一个个力气蛮横,目色赤红,似乎没有什么理智。 而更可怕的一点是,他们不怕死。 她亲眼看着一个黑衣人冲进来时,胸膛撞在了一位弟子的剑尖上。 几乎是刹那间血花就已经喷溅,染红了那位弟子的白衣,可是这黑衣人的力气竟连丝毫都不减! 他竟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疲倦。 不会痛也不会疲倦的人,就不能称之为人了,而应当叫做妖魔。 人与妖魔作战,又怎么可能不恐惧? 兰羲只怕越来越多的弟子发现这群黑衣人的异样,到那时,剑阵众人心中恐惧,剑阵就会自然崩溃。 而且,唯一能够为出云剑派打破僵局的雪落,此刻正在剑阵正中。 只有他的功力,能够作为阵眼,承担剑阵的运转。 可是雪落一旦作为阵眼,就没办法脱出剑阵,寻找打破僵局的机会。 这虽然给出云剑派保留了一线胜算,却也将他们最大的胜算扼杀了。 要知道,按照原本的安排,锁月剑阵的阵眼,应该是由另一个人担任的。 ============================= 现在,夜雨和兰羲的心中,都有一个同样的问题—— 此时此刻,犀沉到底在哪里? 第44章 万鬼齐喑 犀沉当然还在,在一个不太会被人注意到的地方。 只因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了解烬。 所谓影武者,首先是“影”,其次才是“武者”。 烬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她的武功,也不在于她那几乎可以烧焦万物的灼热内力。 最可怕的一点,是她就像影子本身。 有太阳的地方,就必有她的存在,黑暗中她更是可以与黑色融为一体。 想确认她的存在太容易了,因为烬的真力充盈时,所踏足之地就会留下焦黑的径迹。 一如登上齐云山时,一路见到的焦黑的树枝,还有地面上的黑色印记。 但是,想要找到她,那就是难如登天。 即使是犀沉,也从未见过她的真身。 只在四位影武者一同面见教主时,听过她的声音。 那声音清脆,显然属于一个少女,所以犀沉才一直将烬按照“她”来想象。 但犀沉也很清楚,这个声音也未必是真的。 见过四位影武者那么多次,他甚至没法判断烬究竟是四人中的哪一人。 ================================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出云剑派的锁月剑阵,犀沉很了解。 魔教的套路,他同样知道一些。 魔教长于使毒、炼药,人触之即死的毒药,实际上并不能算是魔教最顶端的药。 因为一切毒物皆有解药,即使是最狠辣的毒,只要用足够快的速度让解药生效,就可以将之化解。 但还有些药就不同了。 譬如一种需要少量长期服用的药,平日混在饭里,只有淡淡的苦味,只要用足够浓郁的油腥气,就可以掩盖住。 在服用这种药达到一定程度后,熏香为引,就可以激发服药者体内的药性。 双目赤红,失去理智,疼痛感变得迟钝,进而成为只知冲杀的傀儡。 这样的药人往往最后难逃一死,即使不是战死,熏香激发的药性,也已经耗费了他们孱弱身躯中最后的力量。 因而,这种药叫做“万鬼齐喑”。 熏香弥散,鬼门关开,被猛鬼扑噬的人类,是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被猛鬼附身,不知疼痛的药人,又何尝不是再无生机? ============================ 至于犀沉为什么说,若是没有他在,出云剑派此战必败,原因也很简单。 锁月剑阵固然精妙无方,但这个剑阵究其根本,是困死敌人头领,进而各个击破的思路。 简而言之,就是“擒贼先擒王”。 但是药人狂性发作之时,是没有章法,也不需要领头人的。 有这么几十位不知痛苦的药人在前头,烬只需要躲在安全之处,点燃熏香即可。 她完全不必出场,自然不会被锁月剑阵所困。 锁月剑阵既然无法确定对方的关键人物,就只能逐个击破。 可是这些药人,每一个都力大无穷,而且不知痛苦。 到最后固然锁月剑阵能够将他们全灭,剑阵自身也必将损失惨重。 这打击对于人丁稀少的出云剑派而言,简直可以说是毁灭性的。 而且,犀沉自己不在场的情况下,想要运作锁月剑阵,最强的阵眼就是雪落无疑。 只有雪落在场,锁月剑阵的运作才能抵抗药人。 可是雪落无法分心去寻找躲在暗处的操控者的话,出云剑派只会被一拖再拖,进而惨败。 还没有离开魔教的时候,“万鬼齐喑”就是犀沉非常不理解的东西之一。 当然,他没有就这一点跟烬争论过。 因为犀沉心里清楚的很,跟烬这样的人争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犀沉也记得清楚,在他走出教主的房间时,背后一直有一对箭一般的眼光,死死的盯着他。 若不是教主明确制止,恐怕那双眼睛的主人已经对自己下了杀手。 犀沉可不是什么圣母,对于想要杀掉自己的人,他往往只有一个回应。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烬究竟在哪里? ============================ 犀沉思索了一下,脑海中已经有了初步的答案。 邀云台上,有一块陡峭巨石,巨石的石体被修筑成螺旋向上的阶梯。 巨石顶端,是个仅容一人站立的步台,名曰“覆云崖”。 因为覆云崖位置陡峭,上面又空空如也,那里常年无人踏足。 但对于身法如鬼魅的烬来说,神不知鬼不觉的登临,坐在凌云峰的最高点运筹帷幄,似乎顺理成章。 去往覆云崖的路很近,但是不得不经过锁月剑阵的中央。 如果犀沉想要不被烬发现的话,就必须要绕一点路了。 这时,夜雨也已经看到了犀沉。 看得出,犀沉是在找什么人,夜雨知道犀沉必定有自己的计较,也就没有着急。 然而,目光偶然向下一瞥,他的身体立刻僵住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泛起。 就在凌云峰上,距离犀沉不远处,很不起眼的小树林中,夜雨看到了一条淡淡的黑迹。 黑迹如同被烧灼后留下的印痕,与刚刚的小路上所见完全一致。 毫无疑问,烬大概率藏匿在此处。 可是,这地方毫不起眼,而且更令夜雨揪心的是,犀沉正在毫无防备的走向这里! 覆云崖上固然是很好的藏身地,但那个藏身地未免太过明显。 不但犀沉会想到,任何一个出云弟子,恐怕都会想到。 那么,烬还会藏身在那里吗? 夜雨并不了解覆云崖,也不知道犀沉的思路,但他只知道,犀沉此刻毫无防备的走向这片树林,似乎想借这片树林来掩盖自己的行迹! 烬若是藏身在树林中,犀沉此举无疑是自己送上门来,夜雨只能祈祷,烬此刻并未在此,这片黑色焦迹,也不过是她经过时留下的印痕。 然而,微微晃动的树叶让夜雨的心完全凉了下来。 他数了那么多年树叶,很确定的知道,这些树叶的晃动绝对不是因风而起。 眼看犀沉就要走到此处,这条黑迹却又刚好在他的视野之外,无从查觉。 夜雨只觉得冷汗自额头涔涔而落,不知该不该大喊出声,拼着暴露位置,提示犀沉前方危险。 ========================= 就在这个刹那,犀沉已经踏进了树林! 夜雨的呼吸几乎停止,然而就在此时,犀沉的身体忽然断线风筝般向后飘去,同时,他的手中飞出几道乌光! 先是一阵飒飒风向,一片银芒打在犀沉方才的落脚处,接着,林中传来“轰”的一声爆炸声! 松树的树冠摇动,险些被震断,枝叶簌簌而落。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也惊动了锁月剑阵中的众人。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一片黑烟之中,忽然传出尖锐的破空声,接着,伴随着一阵厉声长啸,一个鹞子般的身影腾空而起! 第45章 新仇旧恨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不但惊吓到了夜雨,也惊动了锁月剑阵中的众人。 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这个方向,只有药人还在不知疲倦地冲击着阵法。 就在这个鹞子般的身影破空之时,犀沉也已动了! “唰”的一声,剑光一闪,犀沉的人也已化作一道白影,冲向了仍在半空中的烬! 烬的上升之势未竭,忽的身子一扭,将自己宽大的外袍甩起,如一对巨大的翅膀。 借着这短暂的滑翔之力,他一个凌空翻身,躲过了犀沉致命的一击! 与此同时,烬的兵器也已在手,夜雨看的分明,那竟然是一根黑沉沉的拐杖。 犀沉一刺未中,足尖点在烬的外袍上,借着外袍的鼓风之力回身又是一击! “铛”的一声,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空中烬与犀沉各自向后翻身,稳稳落地。 他们都落在凌云峰中的空地上,彼此之间相隔约有两丈,两人连落地的身法都相似,如两只豹子一般,肩胛下沉,下盘稳扎,时刻准备着跃起出手。 ==================== 夜雨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了烬的身上。 刚刚落地时烬已经把外袍甩掉,现在周身上下只穿着一身短打。 她的装束虽然完全是男子装束,头发也完全未留起,但是姣好的面容与玲珑的身姿,都已完全暴露了她的女子身份。 也可以说,烬完全不想掩饰她是个女子,却也完全未曾因自己是个女子,而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 夜雨只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干燥,他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这个来自魔教的女子,有一种夺人心魄的魅力。 她的头发刚刚及颈,甚至比很多男子还要短,但看起来分外利落,她的眉眼很锐利,却又生的纤细,宛若冰山般凛冽。 她的肌肤白的像雪,近乎耀眼,眉心偏又绘着一朵火红的纹饰。 这个女人好似玫瑰,明知道她是那样危险,却美艳的让人情不自禁沉溺于其中。 ================= 现在,烬正与犀沉彼此对视。 烬手中的武器是一根黑色的拐杖,几乎有半人高,拐杖的一端是一个巨大的凤头雕。 这样一根拐杖拿在烬的手里,其实有点违和,在夜雨的认知中,这应该是师太级别的角色才会使用的武器。 但是烬拿拐杖的手法,却与拿剑无异,明明是一根沉重的铁杖,在她手中,却轻灵如无物。 两人的眼神都很坚定,并且充满敌意,但是在敌意之外,夜雨还清晰的感觉到几分恨意。 显然,他们此刻的对峙,并不仅是魔教与出云剑派的对峙。 烬与犀沉之间,必定还有更深的过节。 ================== 烬恶狠狠的看着犀沉,似要把犀沉生吞活剥。 这样的眼神,犀沉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从他出现在教主身边那时,烬就一直是这样看着他。假如烬不是女儿身,犀沉简直要怀疑她已经暗恋教主多年了。 “凄凄凤鸣,万鬼齐喑。”犀沉开口道,“看来这一次,她的信念很坚决。” 烬啐了一口,冷漠道:“你不配提起教主。” “不提也罢,我本也不是为她站在这里。”犀沉淡淡道。 他这句话让烬的眼中凶光大盛,但是她硬是按捺住了自己,冷笑一声道:“刚好,我今日便可为教主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的事不必着急。”犀沉悠然道,“但你应该知道,阴阳香灭,你的那些药人恐怕便只剩下一具皮囊。” 这句话似是触动了烬的弱点,她眉毛一轩,手中拐杖舞的虎虎生风,直取犀沉前胸! ================= 这一击虽然势沉力猛,但是对犀沉来说,应该不难应付。 夜雨正这样想着,犀沉已经一个轻灵的转身,闪过了烬的迎头一击,两人随即缠斗在一处。 说来烬虽是女子,身量瘦小,功夫却是近身一路。她手中那根黑色拐杖,大约是镔铁质地,看那架势,若是让她当头敲中,只怕立时便会脑浆迸裂。 同时夜雨也注意到,烬的脚步所及之处,地面上又出现了黑色的焦印,看来,烬的内功应是至阳至刚之属,真气鼓荡之时,气力充盈于外,甚至会将地面烧焦。 刚刚她上山时留下的印记,大约也是以真力催动犀沉所说的那“阴阳香”,夜雨刚刚与黑衣刺客交手时,已感觉到他的异样,再看那些不知疲倦冲击锁月剑阵的黑衣人,也就将其中奥妙猜透了几分。 这些黑衣人,大约也就是魔教最底层的小喽啰,他们会突然发狂,应该是服用了什么药物,药性催发所致。 烬用真力催动某种药引,进而激发他们体内的药力,这百十号人也就成了极强的打手。 江湖中虽有丐帮号令众犬,异人饲鹰、饲蛇的传闻,但这些兽类又怎么可能比完全服从,且不知疲倦的练家子来的有用呢? 夜雨虽不知“万鬼齐喑”的存在,但仅凭推想,他也将“万鬼齐喑”的原理推算的相差无几,犀沉若是在此,怕是又要对他刮目相看。 =================== 不过,犀沉现在可没空听夜雨的分析。 因为他正在用全部精力与烬对峙。 犀沉一直都知道,烬的实力在魔教中也属顶尖。 但第一次真刀真枪的对敌,他才对这所谓的“顶尖”,有了切身体会。 烬手中的拐杖舞的虎虎生风,虽然拐杖又长又重,她的招式却如同剑术,丝毫不失轻灵。 并且,拐杖所带起的风中,有一股淡淡的焦糊味,这气味让犀沉非常在意。 魔教教主身边,有“烬尘烟焰”四位影武者,实际上他们分别以四象自居,其中,烬为朱雀。 朱雀属火,烬的内功也与火相似,犀沉很担心,她的武功路数,会不会也与火有关。 凤头拐杖在犀沉的下颌划过,犀沉虽然勉强躲过,但那股焦糊气味已经越来越浓重。 这气味给犀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虽然烬看上去并未出招,但他决定遵从自己的本能,就地一滚,用最快的速度移开了丈余。 其时观战的已经不仅是夜雨,还有锁月剑阵中的众弟子,犀沉这毫无来由的一滚,让他们都愣了一下。 下一刻,犀沉方才所站的位置,已经“轰”的燃起一团烈火! 凤头杖的顶端,凤口不知何时已大张,火焰正在凤凰口中熊熊燃烧! 冷汗顷刻湿透了夜雨的重衣,不止是夜雨,其他的出云弟子也已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每个人心中,都在问自己一个问题。 ——假若刚刚站在那里的是自己,是否此刻已被卷入这团火焰中? 第46章 灰烬 犀沉再次站定,虽然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他的魂都要吓飞了。 他对烬虽然有一些了解,但也仅限于知道她是四位影武者之首,号为“朱雀”,内功走的是至阳至刚的路线而已。 她会喷火这种事,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正常人也不可能想得到。 若不是刚刚凤头杖扫过时,犀沉忽然嗅到一股极其强烈的火油气味,他也是根本不可能反应过来躲闪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犀沉才终于明白了“朱雀”这个称号的来路。 四象之中,朱雀属火,烬自身的内功虽然走的也是火相的路子,但这凤头杖,才是“火焰”的真正来处。 除了可以作为镔铁拐杖,进行战斗之外,杖顶的凤头也是一个机括。 凤口之内,多半藏有火油、火石等;烬的身上,也随时带有快速引火的物件。 战至酣时,骤然引火,烬本身就侧重于近身战斗,突然点火的话,与她缠斗的对手也很难躲开。 若非犀沉知道她必定有后着,时刻万分小心,此刻只怕已经被烧成了炭。 ======================== 烬握着镔铁凤头杖,呆立在原地,看上去竟似傻掉了。 凤口中的火焰仍燃烧着,她的心却已冰冷。 这一招“天火燎原”,是她的杀手锏。 但凤头杖中的火油并不多,也不够支持第二次点火。 一击不中,便无以为继。 而且,若是不考虑“天火燎原”,刚刚的交手中,烬也已经感觉到,自己与犀沉的身手就在伯仲之间。 现在,她的胜算实在已经不多了。 可是如果在这里停下,就是满盘皆输。 她可以杀尽天下人,却唯独不愿负了教主。 犀沉凝视着烬,在凤头杖的火焰熄灭前,他不打算抢先出手。 不过,他也大概感觉得出,烬应该难以再使出刚才那样的招式了。 毕竟没有人可以单凭内力放出火焰,凤头杖虽不小,但如果是藏匿火油的话,应该也没有剩下多少了。 更不要说,烬的“阴阳香”,虽然可以激发药人体内的药力,但是那药引是她自己的血。 所以,阴阳香挥散时,也要不断汲取烬的血气。 现在,虽然不知道她把阴阳香的香饵藏在何处,但她身上必定有一处伤口。 拖的越久,对自己就越有利。 烬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低吼一声,扑了上来! 现在,就算是旁观者的夜雨,也能够看出犀沉正占据上风了。 烬的凤头杖中,火焰越发微弱,似乎很快就将熄灭。 犀沉的身法,看起来也越发游刃有余。 另一边的锁月剑阵中,药人们的攻击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刚猛了。 是药性快要过去了吗?还是烬的阴阳香已经难以为继? 总之,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但不管犀沉、夜雨还是出云剑派的众弟子们,都忘了一件事。 负伤的野兽虽没有健康的野兽凶猛,实际上却更加危险。 ======================= 就在犀沉和烬再次缠斗到一处,并且看起来犀沉即将取胜时,烬忽然用空闲的左手扯住了自己的衣襟。 那本来就只是一件薄薄的衣服而已,一下子就可以扯开。 犀沉的呼吸不觉一滞,人也愣了一下。 这并非见色起意,而是人的本性,何况,犀沉也只是愣了短短的一刹那而已。 然而,衣襟解下的同时,一片黑烟已经腾起,就连旁观的夜雨都没来得及看清,烬已经隐进了烟雾中。 接着,“轰”的一声,震耳欲聋。 夜雨只闻到一股剧烈的硝石气味,犀沉原本所站之处,已经彻底被火焰和腾起的黑云包裹! 凌云峰的地面本是铺满了白石,现在连二人刚刚所站周围的石头都已经被炸碎。 方才犀沉就是用装填了火药的小型弹丸,逼得烬现出身形。 现在,烬竟然用同样的办法报复了犀沉。 又有谁能想到一个人会在贴身的衣服内藏有大量的火器呢? 浓烟之中,夜雨看到烬又一次腾身而起,但这次他已经不在意了。 他死死盯着那团烟雾,试图从中寻觅犀沉的身影,但却一无所获。 唯一让夜雨稍微感到安慰的,是烟雾中没有看到地上的鲜血或是犀沉的断手断脚。 可是犀沉也没有像烬一样从烟雾中脱身。 而且,只要是血肉之躯,怎么可能在突然的爆炸中生还? 夜雨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炸开了。 ========================== 烬一个翻身,轻飘飘的落到了树枝上。 这个位置锁月剑阵的众人都不可能触碰到她,她刚好可以再次催动阴阳香,让药人们进行最后一轮攻击。 不过,这个位置刚好与夜雨离得不远。 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夜雨几乎忍不住要冲出去,大喊着犀沉的名字寻找他。 但就是考虑到自己在暗处,他才勉强压抑住了内心的痛苦。 现在,刚刚交战处依然浓烟滚滚,中间夹杂着火焰与零星的爆炸声,烬却已在树枝上安然无恙的筹备下一轮攻击。 夜雨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是最好的机会,也很可能是出云剑派唯一的机会。 他往后退了一点,准备悄无声息的摸下树去。 然而就在此时,烬若有似无的往夜雨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瞬间,夜雨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已凝结。 他清楚的知道,烬已经发现了自己,而且,自己绝不可能是烬的对手。 然而下一个刹那,夜雨的绝望,就已经变成了惊讶,他甚至不自觉的张大了嘴巴。 因为就在烬转眼的那个瞬间,一柄剑已经插在了她的胸前。 ============================== 烬眼神中的震惊,与夜雨相比也不遑多让。 因为站在她面前那人,虽然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嘴角和耳朵里也正在流出鲜血。 但毫无疑问,那人正是刚刚在爆炸中心的犀沉。 犀沉咳嗽了两声,看得出他受了伤。 但他的眼睛依然很亮,腰板也依然挺得很直。 更重要的是,他的剑刺中了烬的胸口。 ======================== “你这个叛徒。”烬恶狠狠的盯着犀沉,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对得起我的良心。”犀沉平静的道。 “我只恨当年没有亲手杀了你。”烬冷冷道。 语毕,烬忽然一把握住她胸前的剑柄,向后疾退,犀沉都没有想到这一着,剑竟然直接被她从手中夺去! 烬的胸前依然插着那柄晃晃悠悠的剑,但她竟似浑然未觉。 身形一个起落间,烬已经消失在山林中。 第47章 狗与吕洞宾 “师兄!”夜雨大叫了一声,飞跃下树枝,冲到犀沉的面前。 犀沉的身子晃了一下,夜雨赶紧伸手扶住他,他这才发现犀沉的半边脸都被炸黑了,耳朵也受了些伤。 不过,犀沉倒是先冲他笑了笑,摇头道:“不碍事。” “我要去追她吗?”夜雨看了一眼烬消失的方向。 “不必。”犀沉道,“困兽犹斗,现在无论你我,就算追上也难以与她为敌。这一战她已经算是惨败,咱们先去找掌门人会合。” 当下,夜雨搀着犀沉,走向扶云殿前。 随着烬的离去,那些药人也逐渐显得萎靡不振。他们的七窍开始渗血,甚至不需要出云弟子出手,就已经纷纷倒下。 这些药人从服药那时起,就已经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给了烬。 这也许并不是他们情愿的,但是在烬选择熄灭阴阳香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的性命也将迎来终结。 这惨烈的一战,也终于有了结局。 ==================== 出云弟子齐聚在扶云殿外的广场上。 每个人都大汗淋漓,每个人都身染血污,每个人都默不作声。 雪落站在略微高处的台阶上,只有他看起来依旧微尘不染,毫发无伤。 兰羲很快走到雪落身边,她的发丝也已被汗水打湿,沾在额头的两侧,看上去有些憔悴。 夜雨本想扶犀沉过去,但犀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 夜雨心下奇怪,但还是按着犀沉的意思做了。两个人并未到大群弟子集会的地方,而是在稍远处找了一块大石坐了下来。 雪落遥遥往这边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带着兰羲指挥其他弟子搬动魔教药人的尸体,并且清点出云弟子的伤亡情况。 夜雨低声道:“师兄,你怎么样?” “还好。”犀沉道,“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 他又咳嗽了几声,现在看起来他像是老了好几岁。 夜雨心下焦急,又觉得犀沉怎么也算是功臣,不由道:“我们去掌门人那边,向他申请送你去丹房疗伤吧。” “不必。”犀沉道。 “为什么?”夜雨疑惑道,“丹房虽说是重地,但掌门人不至于如此顽固吧?” “我的伤不碍事,但我不能让掌门人难做。”犀沉道。 夜雨愣了愣,犀沉的话他似懂非懂,这时候,雪落招了招手,兰羲打了一盏灯笼过来,众弟子围坐到灯下。 犀沉站起身,示意夜雨也坐过去,两人便坐在最外围。 ==================== “前日我派遭遇魔教突袭,险象环生。所幸有各位同门拼死守卫,出云剑派才得以保全。”雪落道,“作为出云剑派的掌门人,我要感谢各位。” 说着,他竟然深深行了一礼,众弟子纷纷起身回礼,雪落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 “此战中,魔教折损之人,已清点到七十三位,全部死亡,我已派人将这些尸身送到山下焚烧,避免瘟疫滋生。”雪落道。 “除此之外,此战魔教的带头人,虽然身受重伤,却终究逃脱。此后七日,我会派武艺高强的弟子在山中搜寻,但是如果我所料不错,此人应该已经逃走。”雪落道。 “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弟子之中有人问道。 “魔教中人,我并不了解。”雪落道,“但是看她身法,功力相当深厚,在魔教之中,大约也是身居高位。” 弟子之中,传来短暂的交头接耳声,雪落也没继续说话,等着他们安静下来。 等到广场上再次恢复安静后,雪落再次开口:“此战中,出云弟子受轻伤者一百六十五人,伤势较重者十八人,这十八人,已送往丹房静养。” 夜雨惊讶的看了一眼犀沉,犀沉刚刚可是直接被烬炸了个正着,能逃出来完全是他命大。 在掌门人看来,难道犀沉还不算伤势较重者吗? “除此之外,景辞、暮桓、凌越三位同门,因为伤势过重,不治而亡。”雪落道。 夜雨浑身一震。 这三人中,景辞跟他同年入门。景辞一向性格和善,即使夜雨遭到孤立,他还是愿意与夜雨同住一屋,对他也一直还算不错。 虽然夜雨因为自己心里过不去,有一段时间没有跟景辞说过话了,但他对这个人的印象还不错。 暮桓、凌越二人他不熟悉,但是想必也会有人像自己惋惜景辞一样,惋惜他们二人。 果然,雪落说完这句话之后,场面陷入了一片死寂。 站在雪落身后的兰羲,更是垂着头,似乎随时都要哭出来。 凌云峰上弟子不多,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就更好。 一战之中,死亡三人,这数字虽不大,却触目惊心。 “三位同门的尸身,我将尽快安葬,七日后,扶云殿中将举行祭拜,到时还请各位前来吊唁。”雪落道。 接着,他话锋一转:“这一战虽惨痛,但终究以出云剑派的胜利告终。此战我要格外夸奖兰羲,她第一次在副位主持锁月剑阵,便毫无差错,有条不紊。” 兰羲这才稍稍抬起眼,弟子中有人道:“大师姊临危不乱,指挥战阵,是我们的榜样。” “掌门人身处剑阵核心,更是居功至伟!”又有人拍马道。 雪落眼皮都没抬一下,对这样的溜须显然是全不在意,继续道:“另外,这一战中,犀沉以一己之力与魔教头领对阵,并且将其击退,这才化解了锁月剑阵的危机。因此,犀沉应居首功。” 看到掌门人还是公正的,夜雨不禁喜动颜色,他刚想催促着犀沉站起来接受一下夸奖,却发现犀沉的脸色并没有那么高兴。 夜雨正疑惑时,聚集的弟子中忽然站起来一位,道:“掌门人,请恕在下认为,犀沉不应领功。” 夜雨怔住了,这位弟子他有些眼熟,却记不得名字,就是很普通的一位。 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 “何出此言?”雪落也皱起了眉问道。 “掌门人说犀沉来自西域,各位同门已难免有所猜测,苦于无法证实。然而今日之事中,犀沉竟与魔教头领相识,只怕本是魔教出身。这样一来,他对魔教的阵法有了解,是顺理成章之事,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导致同门枉死。”弟子道。 夜雨张口结舌,不敢相信自己会听到这种鬼话。 一旁的犀沉,却神色淡然,夜雨忽然明白了,犀沉刚刚种种怪异的言行,大概就是预见到了此情此景。 “更何况,犀沉因故下山,凌云峰上守备空虚,偏偏魔教就趁虚而入,他又恰到好处的赶来,谁敢说这其中没有龃龉呢?”这位弟子又道。 “犀沉是有功,还是该以叛逆之罪论处,还请掌门人三思。” 第48章 匪夷所思 这弟子说完这番话后,旁边竟有几人无声的点头附和。 雪落平静的问道:“在你们看来,这次魔教攻上齐云山,与我的大弟子,犀沉有关?”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毫无波澜,完全看不出喜怒之色。 “我们都知道,犀沉加入出云剑派时,是带艺在身,但我们只知道他来自西域,却不知道他竟真是魔教中人。”一位弟子道。 “一朝进入魔教,便是大奸大恶之徒,哪有退出魔教便洗白身份的道理!”另一位弟子道。 又有一位弟子起身道:“弟子幼时曾听闻,魔教与中原门派不同,弟子之间不会交流武艺,而是各自修炼。” “魔教中人若是不傻,攻上凌云峰时,必定会派遣比较厉害的人物带队,此人的武功我们也都看到了,擅长使火器,甚至藏有能够引发爆炸的暗青子,寻常人在她的攻击下,近身是很难活下来的。” “也就是说,犀沉能够活下来,反而是错了?”雪落淡淡道。 这个弟子的脸色稍微变了一下,道:“弟子并非此意,只是……那人无论放火还是引发爆炸,都在瞬息之间,可犀沉偏偏就能躲开,若说他不是事先了解此人的套路,那也太厉害了一些。” “更何况,犀沉与此人之间的对话,显然是老相识,魔教中的恩恩怨怨,弟子不清楚,但犀沉既然与敌人的领头人有纠葛,此事可能就没那么简单。” 这位弟子说完自己的“见解”,行礼落座,没料到还没坐稳,就听到了一阵鼓掌声。 他先是一愣,又是一喜,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得到如此公然的支持,但是他的“喜”还没来得及表现在脸上,就已经僵硬的化成了尴尬。 他只瞧见人群外围,一个俊秀的同门弟子拍着手,脸上带着极为讥讽的微笑,缓步向他走来。 这弟子他没说过话,但依稀记得是叫夜雨,听说是个草包,但不确定。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的鼓掌,绝对不是在支持自己。 ====================== “师兄和那边的瓜葛,你可真是明明白白,只怕你也是跟师兄同出一门,才会了解的如此透彻吧。”夜雨微笑道。 他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气极了的时候,人反而能笑出来。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以前只是听过这句俗话,今天才切身体会到其中的愤怒。 夜雨知道自己不该站起来的,可是当他听到这些人大放厥词的时候,哪怕犀沉一直按着自己,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 “你……你血口喷人!我自幼在齐云山上学武,怎么可能跟罪大恶极的魔教有染!”那弟子慌忙道,“何况我也说过了,魔教中的恩恩怨怨,我完全不清楚。” “你既然完全不清楚,又为何信口开河?”夜雨道,“我若是没记错,门规中好像有一条是‘戒妄语’吧?” “犀沉是魔教中人,魔教中人哪里会有好人?我这不是妄语,这凌云峰上,至少有一半人都觉得犀沉跟这次的事有关系!”弟子急道。 “可笑你们在凌云峰上习剑多年,也不过会几招粗浅剑术,侠者之心,竟然半分都没有学到。”夜雨冷冷道。 “我正是有侠者之心,才望掌门人三思,才要替天行道!”那弟子粗声道。 “替天行道?”夜雨冷笑了一声,“师兄拼命去保护你们,险些死在那人的杀手锏下,在你们的嘴里却变成了事先勾结?老天只怕不会颠倒黑白至此。” “你又怎知他不是佯装受伤?”那弟子道。 “够了。”两人的争论,蓦地被一声冷喝打断。 不知何时,雪落已长身而起,眉梢眼角,满是冷冽之色。 ================================ “犀沉上齐云山已有十五年,十五年前,他以魔教叛教弟子身份前来归附,那时我已对他百般盘问,确定他全无异心。” “此事我并未告知诸位,就是因为知道,中原武林对魔教的成见极深,若是以魔教身份相告,只怕诸位必会对犀沉存有偏见。” “十五年来,犀沉为出云剑派鞠躬尽瘁,成为出云大弟子后,所建功勋更是比在座各位多上数倍。” “此战中,犀沉若真与魔教有染,我们此刻已经不能坐在这里。若非犀沉及时赶回,以性命与魔教头领相搏,出云剑派恐怕已危在旦夕。” “我对犀沉绝无半点怀疑,在座诸位既是修剑修心,也请你们抛弃成见,将犀沉当做出云剑派的大弟子,而非魔教中人来看待。” 雪落竟罕见的说了这样长的一番话,话音落后,场下也是一片寂静。 夜雨也是第一次见到雪落公然为犀沉说话,此前他并不知道犀沉的过去,只知道各位出云弟子对犀沉或多或少有些排挤,但雪落一向置若罔闻。 对犀沉越了解,他就越对掌门人这种态度不满。 这次掌门人说了这样一段话,夜雨当然知道,很多人会对雪落有所不满,但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雪落在他心目中竟然一下高大了起来。 ========================= 短暂的安静之后,窃窃私语声又起。 一直以来,关于犀沉出身的流言在凌云峰上都是纷纷四起,既然是来自西域,自也有犀沉“出身魔教”的说法,但那毕竟只是流言。 此刻,掌门人竟然亲自证实了这个传言。 可笑的是,雪落虽然言明了犀沉的身份,却也说了希望出云剑众正视犀沉的努力,可是在他们耳里,却只听剩下了前半句。 “弟子不能接受出云剑派的大弟子由魔教中人来担任。”有个人飞快的说道。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站起身来,因为这样的话太危险,他可不想做出头之鸟。 “说得好,不过你既然有胆识说出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敢站起来让我瞧瞧?”夜雨的身旁,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 夜雨震惊的转头,刚刚一直沉默不语的犀沉,此刻竟已站起身来。 他是被出云弟子的态度触怒,还是被夜雨的挺身而出和雪落的保护感动? “出云剑派大弟子,向来是能者居之。到凌云峰的第三年,我便成为了大弟子,因为那一年掌门人派我出马,单枪匹马荡平了一批关中流寇。除我之外,这凌云峰上,怕是没有人能做到吧。” 犀沉淡淡一哂,目光扫过围坐在雪落身边的众人。 “若是对我有意见的,先拿出你们的功绩来,功绩比我高的,咱们再来比划比划。若是能胜过我,这大弟子之位,我拱手相让。若是不能,那这个出云剑派大弟子,我是当定了。” 第49章 夜话 这下,没有人再说话了。 出云剑派之中,除了雪落之外,没有一人敢说自己能够胜过犀沉。 十五年来,犀沉也确实以出云剑派大弟子之名,广行侠义。 虽然他是魔教中人这件事情是不可饶恕的,但是让任何一个人站出来说自己比他强,他们好像都做不到。 这些出云弟子唯一坚信的就是,犀沉绝非善类,这个出云剑大弟子之位,也不该由他来坐而已。 ========================= “既然没有人要挑战犀沉的话,今天的事情就这样吧。”雪落淡淡道。 这一次,也没有人再反驳了。 毕竟反驳的话免不了要和犀沉对决一番,在下面坐着看别人出头可以,自己上去打一场不可能赢的架,那可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兰羲,你带三名弟子昼夜巡逻,其余人有伤的去丹房领养,没有受伤的回去静养。”雪落道。 “弟子领命。”兰羲拱手道。 “魔教此次多半也大伤元气,但未免不会卷土重来,诸位弟子,平日还要勤加练习,时刻预备对敌。”雪落又道。 “是。”众弟子齐声道。 眼看雪落没什么话说了,一干弟子也就纷纷起身回房,夜雨本想跟着起来,犀沉忽然拽了下他的衣袖,夜雨一怔,识相的乖乖坐下了。 不多时,其余弟子都走了个干净,雪落这才站起身来,犀沉也站起身,两人没说任何话,默契的一前一后走着。 夜雨愣了一下,才赶紧站起身跟上。 ============================= 雪落径直走到了识云殿,此处是他的私人书房,也是门派禁地,但犀沉毫不顾忌的跟了过去。 夜雨虽然心虚,想想刚才犀沉既然不让自己离开,也就乖乖的跟了过去。 识云殿中,墨香袭人,此处给人感觉与凌云峰上其余诸殿都不同,更像是个文人雅居之处。 雪落在黑暗中点起灯,接着又转身从高处的柜子中,取出一只封盖的桶子。 桶子刚拿下来,夜雨便感到一股凉意,再看这只桶的外壁,竟然结了一层水珠。 雪落打开桶子,里面竟然盛着满满一桶冰,冰块之中,堆着一只瓷壶。 雪落取出瓷壶,又拿出一套茶具,倒上三杯茶。 夜雨怔怔的看着雪落这一套动作,接着雪落竟然拿起自己那只茶杯,一仰头便将杯中茶饮尽,然后长长叹了口气,才坐了下来。 “这次真是辛苦掌门人了。”犀沉开口道。 “别。”雪落竖了下手掌,示意犀沉噤声,“你一说这事,我就头疼。” 犀沉苦笑:“这也全怪我,要是我没有那个出身的话,你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 “我早就说过,今时之犀沉与魔教之犀沉无关,即使是你自己,也该记住这一点。”雪落道。 “我一直谨记在心。”犀沉垂首道。 “那就好,喝杯茶吧。”雪落道,“这甘菊茶清热去火,好在我早就泡好了一壶。” 说着,雪落又看向了傻站在那儿的夜雨,冲他招了招手:“站着干什么?你也坐下吧。” ======================== 夜雨小心翼翼的坐在犀沉身边的椅子上,又啜了一口冰凉凉的甘菊茶,脑袋还是一片空白。 不为别的,只是眼前这位掌门人,与自己印象中的模样太过不同。 原来那个不苟言笑,冷冽如冰山的掌门,也能说出头疼这样的话来,虽然自己还是挺怕他的,但是又觉得他稍微有一点可爱了。 “实话说,我刚才真的怕你一怒之下离开齐云山。”雪落道。 “我不会的。”犀沉道。 “以你的本事,不说出云剑派,去到江湖中任何地方,都必定有所大成。”雪落道。 “我知道。”犀沉道,“但你对我有知遇之恩,而且,你是我的朋友。” “你能这样想,我就很欣慰了。”雪落的眼中,终于隐约露出了一点笑意。 ========================= “这次的行程怎样?”雪落又问道。 “还好,与你所料的一样,慧妃之死果然是魔教中人下的手,不过,我们已经处理好了这件事。”犀沉道。 说着,他把皇宫中的经历事无巨细的回报给了雪落,当然,其中简略了夜雨与书凝的部分不提。 雪落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青决还好吗?” 青决便是钟玄月离开出云剑派前的名号,犀沉点了点头道:“他好得很。” 雪落也点了点头:“你们回来前,我也曾收到圣谕,说你们已了结了此事,不过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揣摩,魔教便攻上山来。” “仔细揣摩是指?”犀沉眉头微皱。 雪落露出一种颇耐人寻味的神色:“往年我们帮朝廷做事,事毕之后除了圣谕之外,还有各色封赏,这次你们救驾有功,皇上却只带了封口信。看来你们是把皇上得罪的不浅。” 犀沉面露尴尬之色,夜雨更是心里一紧。 抢了皇上的女人,还驳了皇上的面子,这好像确实是把皇上得罪的不浅。 应该说,皇上没有立刻把自己绑走杀头,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可是皇上虽未责罚,掌门人若是追究此事的话,只怕自己也讨不了好去。 雪落看了看犀沉,又看向夜雨,目光在夜雨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道:“无妨,朝廷的事,与出云剑派无关。” 夜雨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道谢,正犹豫时,雪落又开口道:“看来,这孩子跟你还算投缘。” “他现在也可以算是我的朋友。”犀沉微笑道。 “看到他为你出头,我就已经想到。出云剑派有后生如此,我也能放心了。”雪落道。 “外面不过是些借我身份不清白之名,想要把我从大弟子之位赶下去的妒忌之徒。”犀沉道,“他们说的话,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你本也不必放在心上。”雪落道。 ======================= 说完这句话,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不过,有件事我还有求于你。” “尽管吩咐。”犀沉道。 “那些弟子虽然暂时无话可说,但他们心中对你,恐怕积怨更深。而且,这次魔教突袭,我觉得只是一个开始,或许我们得用更多的力气来准备防御了。”雪落道。 “既是这样,于情于理,我都该下山去为你做些事情。”犀沉会意。 雪落点了点头,道:“我曾得到一把宝剑,剑名‘听龙’,此剑乃凶剑,故我交给一位旧友保管。但是,魔教既然进犯,即使是凶剑,也该有重见天日之时。” “这次,还请你们两个前往东海滨,寻龙巨岩畔,面见我的旧友,‘剑魂’温长醉,为我取回听龙剑。” 第50章 剑名听龙 “我听说百年前,有位不世出的铸剑大师,讳曰‘一闪’。”犀沉道。 “东方一闪,这个名字我也听过的。”夜雨道。 东方一闪其人,也正如他的名字一样,闪亮的划过天空,却又陨落无踪。 然而他留下的光芒,却在百年后仍被后人铭记。 “一闪大师平生铸剑众多,但最具心血的两柄剑,一曰‘惊凤’,一曰‘听龙’,两柄剑均已失落,几十年来未曾现世。”犀沉道。 雪落点了点头:“我所得到的,正是这把听龙剑。” “既然是一闪大师所铸之剑,掌门人又何必将其交给他人?”夜雨好奇道。 “只因这听龙与惊凤二剑,都是不世出的凶剑。”雪落道。 雪落的神色凛然,在烛光下,更显得变幻不定,夜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竟不觉打了个寒颤。 “一闪大师以毕生心血淬炼惊凤、听龙二剑,两剑铸于一炉之中,已非寻常,照理说其中一剑必定要将另一剑的精华全部夺去,才能光彩夺目。”雪落道。 “可是按照掌门人的意思,听龙与惊凤二剑已全部炼成,并且都是绝世好剑。”犀沉道。 “因为一闪大师早已决意,要以两剑相辅相成,为了达成这个过程,在炼剑时,他反复以鲜血熔炼两柄剑,使两柄剑保有足够的凶气。”雪落道。 “以鲜血浇铸而成的剑?”犀沉微微皱眉。 “有人传言,在听龙惊凤炼成之时,一闪大师已失去神智,投身铸剑炉中,最终是由他的弟子完成了浇铸,他的弟子也随后发疯,不再铸剑。”雪落道。 “可是如果一闪大师已死,他的弟子又神智尽失,怎么会有人能流出如此传言呢?”犀沉道。 “传言或许不尽不实,但听龙惊凤的轶事,我算是略知一二,这两柄剑的背后,都带着无尽的凶杀与鲜血。”雪落严肃道。 “所以你才将听龙剑留给了温长醉?”犀沉问道。 “温长醉是我的老友,他性情淡泊,与世无争,同时武艺高强,是守护听龙剑的最佳人选。”雪落道。 “那惊凤剑呢?现在又在何处?”犀沉道。 “我也不清楚。”雪落道,“这些年我也不是未曾打探过,但惊凤剑却下落全无。” “或许那惊凤剑早已随着自己的剑客一起葬身泥淖,甚至被人当成废铁炼化了都说不定。”犀沉叹了口气道。 “确有这种可能,但此事你们也不必在意,只需为我取回听龙剑便可。”雪落道。 “但是那剑魂‘温长醉’,传说是个隐逸世外的高人,我们又该如何找寻他?”犀沉问道。 “他现在住在东海之滨,树林之中,一块名为‘寻龙岩’的巨岩畔。”雪落道,“你们只需说是我的朋友,他便会将听龙剑交给你们=。” “弟子领命。”犀沉拱手道。 ====================================== “除此之外,可能还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去办。”雪落道。 “什么事?”犀沉道。 “山下那个镇子,怎么样了?”雪落问道。 提起那个镇子,夜雨和犀沉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即使一夜之间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夜雨还是能清楚的记起自己发觉镇子上已空无一人时,心中的恐惧与沉重。 雪落只是简单的提起这个问题,他就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绞住了一般,难受不已。 “那个镇子恐怕遭遇了一些变故。”犀沉道。 他的语气也是一样沉重。 任何一个还有几分良知的人,在面对那个小镇的状况时都不可能不沉重的。 雪落也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也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了。” “魔教行事,素来斩草除根。”犀沉道,“我们上山前,那镇子里已经是空荡荡的。” “镇中百姓几十年来,虽然受我们照顾,但也给了出云剑派许多帮助。”雪落道,“这份恩情,我无论如何不会忘记。我们纵然没能守护那个镇子,也该为镇上的黎民百姓讨个公道。” “但凭掌门人吩咐。”犀沉道。 “你们去镇子里再查看一下情况,镇上百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魔教中人总是用再毒辣的手段,也不可能将百来号活人生生变没的。”雪落道。 “我明白。”犀沉道,“但是,若他们是用火,或是剧毒的溶液……” “无论他们用何手段,总会留下蛛丝马迹。”雪落道,“查清此事后,我必将这份冤仇向魔教原样讨还。”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此刻夜雨才发觉,雪落的淡泊之下,竟然藏着如此之深的血气。 但同样,这份或许会被人畏惧的凶戾,在夜雨看来,又一次让雪落显得更可爱了。 因为他不再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祗,而是活生生的会苦恼,会愤怒的人。 ============================ “当然,这件事情我不会全部交给你们。兰羲最近几天忙于善后,抽不开身,三天内我会派她下山去,与你们交接关于镇上百姓之事。”雪落道。 “没问题。”犀沉道。 “其实我本来不该派你去做这件事的。”雪落忽然叹了口气。 犀沉笑了笑,没说话,夜雨有些疑惑的看着雪落。 “取听龙剑路途虽远,却不危险,山下的事情虽难办,但同样只需要头脑精细就能完成。”雪落道,“现在的当务之急,应是布置凌云峰上的防御,同时想办法应对魔教那边的第二轮攻势。” “可惜的是,昨天那件事之后,我即便是留在齐云山上,只怕也无法服众了。”犀沉道。 雪落无奈道:“我起初只道时日长了,他们自然会洗脱对你的偏见,谁料事情并非如此。” “只要我还是大弟子一日,这份偏见就不会消失的。”犀沉道。 “只恨我自认侠义,却还是不得不派你下山,暂避风头。”雪落长长叹了口气。 “掌门人愿意力排众议,立我为大弟子,已经当得起侠义二字。”犀沉道,“为人处世,总有事从权宜之时,不必挂怀。” “或许如此。”雪落道,“罢了,你们回去休息,明日一早便下山去吧。” =========================== 雪落送犀沉与夜雨走出识云殿时,夜色已深。 抬头望向天空,不见明月星辰,只有连天的乌云。 幽光下,广场上的地面阴惨惨的一片,似是滩滩血迹。 “听龙剑出,必有祸事。”雪落叹了口气,道,“只怕这凌云峰上,终是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第51章 旧事 第二日,天蒙蒙亮,夜雨便去找犀沉。 他根本没什么睡意,便没回弟子房,又在邀云台上躺了一晚。 昨晚的集会中他一直跟着犀沉,不用想也知道,别人会对他怎么看。 夜雨并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但他也不想为这种事徒增烦忧。 ======================= 这一晚夜雨过得很不好。 一个人听着风声与松声,难免会泛起种种回忆。 无论是书凝,还是关于犀沉的争吵,亦或是山下那个惨遭横祸的小镇,都让夜雨感到难过。 还有一件是他几乎忘记了,却在回忆起来后再也没法释怀的事情。 他杀了人。 在那树冠上与黑衣刺客搏命时,夜雨把他推到了树下。 滚落树下,也就滚入了万丈悬崖。 虽然夜雨很清楚,那时的情况,自己若有一念之仁,便难逃一死,但回忆起来他还是不由得难受。 好在天虽然亮的很慢,终归也还是亮了。 ======================= 犀沉在弟子房中独占一间,位置也偏僻。 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地位尊贵,而是单纯的没人愿意与他同住。 对犀沉来说,自然是乐得清净。 夜雨也很高兴,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拼命砸犀沉的门,没有人敢站出来提意见。 在他砸门砸到第三下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犀沉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一脸倦容,看到是夜雨,他才稍微收敛了自己想杀人的表情。 犀沉看了看夜雨,又抬头看了看刚刚开始泛白的天色:“现在好像还是晚上。” “天已经开始有点亮了。”夜雨道,“很快鸡就会叫,太阳就会出来,早上就到了。” “所以现在还没有到早上。”犀沉道。 “你去洗把脸,稍微锻炼一下,很快就到了。”夜雨道。 犀沉罕见的盯着夜雨看了好一会儿:“我知道你喜欢躺在邀云台上数一晚上树叶,但是你应该知道正常人是需要睡觉的吧?” “我当然知道。”夜雨道。 “那你也知道,我还是个伤员,身体很虚弱,并且需要休息吧?”犀沉又道。 “我知道,而且我很抱歉。”夜雨道。 “那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让我不把你的鼻子打断。”犀沉道。 “我有话想跟你说。”夜雨道。 ===================== 于是犀沉站在了门外。 即使他头也没梳,脸也没洗,铁青着一张臭脸,但他还是跟夜雨站在了门外。 “有话快说。”犀沉没好气的道。 他像是对夜雨耐性全无,但若真是耐性全无,又怎么会在受伤需要休息,并且睡觉被吵醒的情况下,还耐着性子陪夜雨出来走路? “我一晚上都没有睡着觉。”夜雨道。 “我看出来了。”犀沉揉着脸道,“所以你要拉我来垫背?” “不是。”夜雨道,“我杀了人。” 犀沉放下了手。 “看来我要陪你聊上一阵子了。”他盯着夜雨看了一会儿,道,“你等我洗把脸,咱们下山路上说。” ======================= 一炷香的功夫,犀沉又出现在了夜雨面前。 虽然他的耳朵还是有个伤口,嘴巴也破了一块,但是已经收拾的很精神。 夜雨简直有些怀疑刚刚那个铁青着脸半醒不醒的犀沉,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 “我们下山前,要不要跟掌门人告别?”夜雨问道。 “用不着。”犀沉道,“会有人抢着把我潜逃下山的消息告诉他的。” 从弟子房走到下山路的路途中,偶尔有几个早起的出云弟子经过。 看到是犀沉,他们便立刻收敛了神情,面若冰霜的走过去。 不过在夜雨走过去后,他也确定自己感觉到了某些偷窥的目光。 “这么多年,你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夜雨忍不住问道。 “我又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犀沉道。 夜雨有点不信,无处不在的攻击与轻蔑,犀沉真能像他说的那么洒脱? 犀沉似是看穿了夜雨的疑问,笑了笑道:“凌云峰上,除了雪落还没有谁能被我放在眼里。我既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的举动在我看来,自然与跳梁小丑无异。” “说的也是。”夜雨道,“可是掌门人最终也还是要考虑他们的意见,派你下山啊。” “掌门人已经尽力了。他若真的只是想利用我的能力,大可以不给我任何地位,任命我为他的暗卫,我出身魔教,这样的安排,我完全无话可说。”犀沉道。 “但是他却在你上齐云山的第三年,就公然任命你为大弟子。”夜雨若有所悟。 他似乎隐约明白了,昨天犀沉与掌门人都提到的“心中侠义”,究竟意在何处。 “正是因此,我不但感恩于他,更钦佩他。”犀沉道。 “掌门人也确实是可敬之人。”夜雨道。 “现在可不是夸掌门人的时候。”犀沉拉回了话头,“你刚才说你杀了人,是什么意思?” 其时,他们刚刚好走到昨日那棵松树旁。 夜雨指了指松树边的山道:“在那里。” 犀沉目光闪动:“是昨天?” 夜雨点了点头:“昨天我到那棵松树上时,果然如你所料,树上有一位刺客。” “所以,你就杀了他?”犀沉问道。 “我杀了他,只因我如果不杀他,我就会死。”夜雨辩解道。 “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犀沉道。 夜雨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可是,我从没想过杀人。” “我明白。”犀沉道,“没有人习武是为了杀人的。” “可那个人确实是死在我的手里。”夜雨道,“他被我推下了山崖。” “这种事情,早晚要经历的。往好处想想,至少你还活着,而想杀你的人已死了。”犀沉也叹了口气,好似回忆起了什么,“你若真的难过,我陪你大醉一场就是。” “好像不管我有什么问题,你都要陪我大醉一场。”夜雨不禁道。 “因为大醉一场确实是最好的方式。”犀沉笑了笑道。 ==========================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此时夜雨已不像方才那么压抑了。 想想上次,他们也是在这个晨光熹微的时候走下山来。 前后不过十来天时间,但现在已是物是人非。 前面不远处就是那座小镇,小镇此刻正被晨雾笼罩了。 小镇虽然依旧在那儿,但镇子里的人早已没了,只怕用不了多少时候,这地方就会彻底变成一片残垣。 夜雨的心情不觉又沉重起来,看看一旁的犀沉,也是面色戚然。 然而就在此时,从晨雾中,路的尽头跑出来一个小孩子。 一个看上去约莫七八岁,梳着羊角辫,活泼可爱的女孩子。 她穿着很普通的衣裳,长相也是普普通通的可爱,但在这个清晨出现在空无一人的小镇外,就绝对不普通了。 女孩子本来在玩着一只风车,嬉笑奔跑着,看到夜雨和犀沉两人张口结舌的看着他们,女孩子愣了一下,又嬉笑着反身跑了回去。 夜雨和犀沉对视了一眼,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 第52章 新晨 小镇被晨雾笼罩着,沿着这条路走过去,就可以进入镇子。 这明明是很短的一段路,但夜雨竟忽然觉得有些恐怖。 这小镇明明已经是一个空镇子,为何又会冒出来一个小女孩? 这个在晨雾中玩风车的小女孩,究竟是人还是鬼? 夜雨只觉得脊背有点发凉,但是犀沉还在跑,所以他也没有半点犹豫,跟着犀沉跑进了镇子。 ====================== 现在,夜雨和犀沉站在镇子中间的道上,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十天前,他们来过这镇子的。 小镇的清晨,炊烟阵阵,人声鼎沸,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现在,这小镇就是这个样子的。 就连那个卖早点的胖厨子,都和十天前一模一样,看到他们时,还是毕恭毕敬的作揖。 这次他倒是没有忙忙乱乱的赶开顾客,但还是很快舀了满碗的甜浆粥,并着热腾腾香喷喷的大包子递过来。 一旁的顾客,也还是用那种敬畏的眼光看着他们。 夜雨和犀沉一个手里拿着包子,一个端着粥,两个人站在街道正中,不知所措。 这小镇分明还是之前的小镇,好似之前那个空空如也的镇子,只是他们的幻觉。 ===================== “我是不是没睡醒?”犀沉问道。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了。”夜雨道,“但是我刚刚掐了自己,很痛。” “所以,你也记得之前这个小镇已经是一座空镇子了,对不对?”犀沉道。 “非常确定,绝对不会错。”夜雨道,“所有人都没有了,但是所有的东西,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犀沉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再睁开,然后,他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 “你有什么结论?”夜雨问道。 “结论是我需要喝一点酒。”犀沉道。 =================== 这里不过是个小镇。 你很难在小镇里找到一大早上就开门的酒馆,也很难找到备酒的早点铺。 但是犀沉和夜雨毕竟是“剑仙爷爷”,总会有人愿意为他们行个方便。 比如这家“杏花客栈”的老板娘。 看到犀沉和夜雨进店子,她那双沉郁的眼睛就发出了光,接着笑容满面的跑过来,给他们两个拉开了桌椅。 “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老板娘的声音甜腻腻的,像是搀了蜜。 “来一壶酒。”夜雨道,“要是有黄瓜也凉拌一点,酱牛肉也切一盘。” 老板娘马上甜甜蜜蜜的说道:“好嘞!” 很快,酒已经上桌,还有拌好的黄瓜,和切好的酱牛肉。 牛肉的量很大,在盘子里几乎已经叠成了一座小山,老板娘也很甜,刚好店里没有别的客人,她就一边收拾夜雨和犀沉座位边的桌子,一边不住往他们的桌子上瞟。 只不过,酱牛肉有些硬,也有点咸,酒很普通,凉拌黄瓜有点辣,老板娘又有点太甜。 夜雨已经稍微有点坐不住的时候,犀沉忽然转过头,对着老板娘道:“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到这地方来的?” 一声“姐姐”叫的夜雨一个激灵,老板娘脸上却笑开了花:“我来了约莫有七八年了,这地方多亏了有你们这些剑仙罩着,人来人往,生意还算不错。” 犀沉的神情看起来更加温和了:“那最近几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若说有什么大事的话,那就是有两位剑仙弟弟下山来了。”老板娘媚眼如丝。 “原来如此。”犀沉若有所思的微笑道,“既是这样,那便不烦劳姐姐了。” 老板娘愣了一下,又撩拨了几句,犀沉不再接话,她只得悻悻坐了回去,翻了个白眼,开始打盹。 ======================== “她说最近没什么大事发生。”犀沉道。 “你觉得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骗我们?”夜雨道。 “我觉得我们没有那么倒霉,打探消息刚好打探到一个不合宜的人头上。”犀沉道,“而且,这个老板娘我也见过的,她确实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也就是说,这个镇上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消失过?”夜雨难以置信。 “我不确定,但我们必须再问问。”犀沉道。 他们草草吃完饭,又去了驿馆。 驿馆的伙计自然还认识两位“剑仙爷爷”,忙笑嘻嘻的上来招呼。 “你们这两天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没有?”犀沉问道。 “奇怪的事?没有啊,若说有的话,就是这驿馆里的马,不知为何吃的特别多。”账房殷勤的说道。 一天一夜没有补充粮草和水,食槽和水槽自然是空的格外快。 夜雨只感觉头都大了。 ======================== 他们又随便去问了几家店,伙计们对剑仙爷爷都热情的很,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说最近几天遇到了奇怪的事情。 只不过是今天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些奇怪的事。 比如一天一夜忘了喂家里的牲口,或是睡前竟然煮了饭。 面对这样的情况,夜雨和犀沉自然都没法多言。 若不是他们都对那日的所见确认无疑,恐怕就要怀疑是自己的脑袋出了问题。 饶是他们心里笃定,也已经开始有些犯嘀咕了。 这一个村子的人,莫非是集体失忆了吗? 问到最后一个店铺的时候,夜雨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果不其然,铺子的老板也摇了摇头说,没有发现任何不同。 唯一奇怪的就是自己睡前煮了一壶茶,早上醒来,水已经烧干了。 “多谢了。”夜雨苦笑道。 他正打算离开铺子,忽然被老板叫住了。 ======================= “听说两位剑仙大爷今天已经在镇子中的店铺问了一上午,小的斗胆问一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怪事?”那老板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犀沉笑了笑道,“不过是齐云山上闹了些小精小怪,我们怕山下有人受祸害。” “两位剑仙大爷,镇子的南边有个山神庙,听说灵得很,不如前去山神庙拜一拜。”老板恭敬的道,“不过你们既然是剑仙,若是普通的山神,只怕还比不上你们吧。” 这世间自然是没有真的剑仙,也没有山神的。 但没想到犀沉竟然点头道:“好,我们这就去拜拜看。” 第53章 山神 山神庙坐落在小镇的最南端,虽然位置有点偏,但确实灵验。 所以庙宇虽然不大,但常年香火不断。 夜雨当然也知道犀沉不是真的要去拜山神,但是在这种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去新的地方看看,总不是什么坏事。 所以,他们来到了山神庙。 =============================== 这里的山神庙祭祀的不是土地,而是神禹,也就是那个治水的夏禹。 传说是因为昔年镇子北方谷地之中的河流,每逢雨季便会决堤,为祸一方,当时的镇民们,才修筑了这座夏禹庙。 在庙中祈祷祭祀之后,河流竟神奇般不再决口,这片谷地也就此免于洪涝。 后来,河流愈发变小,直至干涸,近些年,镇子附近已经没有水道了。 但是,夏禹庙并未就此香火冷落,依旧时常有人前去拜祭。 有些进京赶考的穷困书生,更是会干脆借宿此地。 虽然人们已逐渐忘了这尊神像是夏禹,而以“山神”概称,但毫无疑问,这座山神庙已经充分发挥了它的作用。 ================================= 夜雨和犀沉赶到山神庙时,庙里并没有前来供奉的乡民。 香案前,摊开着几本书,想来是儒生留下的,地面上还有些零散的铺盖。 小小的香炉里,插了三支香,但是香也已经燃尽,只剩下尾巴。 令人有些在意的是,香案上,有一小撮白色的毛发。 “这是什么东西?”夜雨率先发现了那撮毛发,“看起来应该不是人的头发。” 犀沉走近过来,端详了一下道:“这确实不是人的头发,应该是某种兽毛。” “为什么会有一撮兽毛放在香案上?”夜雨问道。 “或许是当地祭祀的习俗。”犀沉道,“我也不太清楚。” 说着,他小心的捻了一下那撮兽毛,约莫有十七八根的样子,每根都洁白如雪,毫无杂质。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动物,但是看起来的确是上等的毛。”夜雨道,“或许是百姓觉得天气要凉了,要给山神做一条铺盖。” 犀沉勾了勾嘴角,算是回应这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他若有所思的盯着这撮兽毛看了一会儿,道:“你说,这会不会跟镇子上的事情有关系?” “不至于吧。”夜雨道,“总不成按你的意思,这镇子上的人都被这种有白毛的动物搬走又搬回来了?” “好像是有点离谱。”犀沉道。 “那如果这些村民不是被什么奇怪的动物搬走,现在一共有几种可能呢?”夜雨问道。 “两种。”犀沉道。 “一种可能是,这些村民在消失的那段时间里,都失去了记忆,因此他们从昏睡中醒来时,全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边有些事情有蹊跷。” “另一种,则是这个村子的村民已经不是我们之前认识的那些人了。” 如果说前一种可能还只是让人觉得稀奇的话,后一种简直就要让人打个寒颤。 “我觉得应该不会是后一种吧?”夜雨道。 他打从心底里希望,不要是后一种情况,因为如果真是那样,这件事情就太可怕了。 “易容术可以模仿一个人的相貌到九分像,但是很难瞒过亲近的人。问题是,这镇子上的百姓,跟我们可不算亲近。”犀沉道。 “也就是说,还是存在这种可能吗?”夜雨道。 “存在,但可能性很小。”犀沉道,“派出这样一大批人来易容成镇民,并且跟我们的对话也毫不出错,这实际上是很难做到的。魔教虽然发展的相当壮大,但也不至于能够派出这么多闲人。” “如果他们真能派出这么多人,我们可能早就已经在齐云山上全灭了。”夜雨会意。 犀沉点了点头:“所以,我更倾向于这些人是短暂的失去了神智和记忆,问题是,什么人会这么做?” “如果是烬的话,她应该不会做这么麻烦的事。”夜雨猜测道。 犀沉点了点头:“如果是她的话,可能会直接杀光整个镇子。” “那在你认识的人中,有谁可能会这样做呢?”夜雨问道。 这个问题,让犀沉的心中一颤,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 难道说,会是“她”吗? ======================== 只有“她”做的决策,烬是不敢反驳的。 可是“她”若来了,怎么会让烬单独上齐云山? 重要的是,以犀沉对“她”的了解,如果“她”真的到了,这次行动,魔教是不会失败的。 正在犀沉皱眉思索时,山神庙外,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响! ============================ 夜雨和犀沉几乎是同一时间冲出门去,犀沉大喝道:“什么人?” 门外,站着个少年人,看打扮是个店伙,被夜雨和犀沉这样一吓,他正瑟瑟发抖。 夜雨定睛一看才发觉,这少年人是刚才那杏花客栈中的小伙计。 本来就是他把自己和犀沉迎进门的,不过是后来,老板娘就热情的迎上来了而已。 犀沉也已认出了那小伙计,他有些惊讶的道:“怎么是你?” 那小伙计已经吓得瑟瑟发抖,颤声道:“剑仙爷爷,别……别杀我。” “别慌。”犀沉和颜悦色的道,“你来找我们,是不是有什么事?” 小伙计小心翼翼的看了犀沉好几眼,这才点了点头。 “两位剑仙爷爷,刚才是不是在打听,前几天有什么事情发生?说实在话,小的总觉得前几日做了个怪梦,又疑心那是不是梦,但看老板没有任何异样,也就不敢打探。” 犀沉浑身一震,一把抓住小伙计的肩膀:“你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大概……就是两天前的晚上。”小伙计紧张的有些结巴,“小的收工之后,就在店里睡觉,睡的迷迷糊糊,觉得闻见一股奇怪的香味,小的便醒了,可是醒来之后,却感觉眼皮沉得很,想说话也说不出,四肢也动弹不得。” 犀沉与夜雨对望了一眼,两人已经猜到,这种奇怪的香味必定便是迷香了。 可是这小伙计,为何没有被迷香迷倒,而只是发作了一部分呢? 仔细打量一下,夜雨便发现那小伙计鼻头很红,神色也有些萎靡。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你染了风寒?” “是,小的这风寒也有三五日了,食不知味,睡不安神,要不是这样,小的也不会半夜睡不安稳了。”小伙计道。 难怪这小伙计没有中迷香,他既然感了风寒,鼻子堵塞,自然吸不到太多迷香的味道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犀沉迫切的问道。 “然后……门开了。有人进来,把小的提了起来,小的想挣扎,也挣扎不了,那人把小的放在一架板车上,又把老板娘和店里别的伙计也放上来,后来,小的太困了,就睡着了。” “你可看清楚了那进来的人?”犀沉道。 “没有。”小伙计道,“但是……小的记得很清楚,拉板车的,是一群白狐狸。” 第54章 白狐 白狐狸? 夜雨一脸迷惑的看向犀沉,但犀沉比他还要迷惑。 白狐狸显然不是拉板车的常见配置,但魔教之中,他也不记得有什么人以白狐闻名。 “你确定是白狐狸吗?”犀沉问道。 那伙计连连点头:“我幼时常随父亲上山砍柴,狐狸这玩意儿见的多了,是绝不会认错的。白狐狸个头不大,拉一架板车要十来只,我还觉得稀罕,怎的弄来了这么多狐狸?” “那白狐狸拉的板车,把你们带到何方去了?”犀沉又问道。 伙计摇了摇头:“我那时候也疲倦的很,再也分辨不出方向了。剑仙大爷,你说这是我的梦,还是确有此事?” 犀沉略微沉吟了一下,道:“或许是真有此事,不过,你还是把它当成一个梦吧。” 伙计立刻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我就知道!不过,我听剑仙大爷的,就把这事当成个梦!” 久居小镇的少年人,又有哪个不梦想着一段奇遇呢? ======================= 犀沉与夜雨对视了一眼,都没多说什么,那小伙计看来也兴奋的很,不住的拱手作揖,方才告退。 等到小伙计去的远了,犀沉“啧”了一声:“白狐狸?这件事情看来更有趣了。” “你已经断定那驾车人人不会是魔教中人?”夜雨问道。 “八成不是。”犀沉道。 “但是,我们现在也不确定这小伙计是不是骗我们的,他拿不出任何令人信服的证据来。”夜雨道。 “没错,所以我们现在需要找一个办法来佐证此事。”犀沉道。 “如何佐证?”夜雨好奇道。 “如果真如这小伙计所说,有人用白狐拉车,将镇上的人都送到了一处,那这个镇子百来号人,必定难以走得远,而且要让这么多人酣睡,又毫发无伤的归来,选的地方也必须讲究。”犀沉道。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找找镇子不远处,有没有能够容纳百十人的空地就好了。”夜雨的眼中发出了光。 “没错。”犀沉道,“我们走。” ======================== 小镇的一边是齐云山,这一边自然是不用再查了,二人沿着小镇周遭,巡游了半日,到得午后时分,终于在树林中发现了端倪。 他们发现的,是一个巨大的坑。 这个坑也不知道是人造还是天然形成,但是其广足以容纳一座小院落。 而且,坑洞内的杂草都趴伏着,有明显被压过的痕迹。 这两点已经非常明显,夜雨和犀沉毫不犹豫的跑上前,想寻找更多的线索。 “这边有车辙的痕迹。”犀沉道。 坑的旁边,相隔不远便有一根木桩,木桩显然是新扎进来的,每个木桩附近,都有车轮的压痕。 很明显,这些木桩都是用来拴板车的。 “草丛里有不少狐狸毛。”夜雨道,“有的挂在草尖上,有的在地上,数量还真不少。” “这么看来,那山神庙中香案上的白毛,莫非也是白狐狸毛?”犀沉道。 “多半如此。”夜雨道,“但是,我有一点不明白,白狐狸为什么会跑到山神庙中去?” “或许是赶车人在出发前,去到山神庙祈祷,并且留下一撮狐狸毛,以示供奉。”犀沉道。 “可这个赶车人显然不是镇子里的人,他为什么要去这个破烂的小山神庙祈祷?”夜雨道,“再说,若真是供奉,拔一撮狐狸毛是不是有点太敷衍了。” “要想搞明白此事,我觉得我们不如先弄清楚,那赶车人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件事?”犀沉道,“要迷倒一个镇子的人,需要大量的药,而且既然能让人晕迷如死,醒来又不留下任何记忆,想必是非常好的迷香。用这么多迷香来搬运一个镇子的人,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不要碍魔教的事吗?” “这件事,我倒是另有一个想法。”夜雨道,“既然这赶车人不是魔教中人,或许他这么做,不是为了让镇子里的人不要碍事呢?” 犀沉愣了一下,然后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他……” “或许这赶车人知道魔教将至,镇上的百姓若是遇到魔教,必定难逃一死,所以他赶在魔教到来前,将镇中人全部迷晕,带到这里。”夜雨道。 “这里车辙的印痕很深,狐狸毛也不少,这赶车人与这几架板车,想来是整天守候在此,直到确定魔教已离去,才将镇中百姓送回。” “也就是说,这赶车人的原本目的,是要救这镇子上的百姓。” 随着自己的推论,夜雨的心中越发热血沸腾,他的眼前仿佛已出现了那幅图景。 夜色中,镇子里的百姓安睡在这个大坑里,如同安睡在自己的家中。 围着大坑的是数架板车,还有安然卧在板车下的白狐。 夜色中,白狐的眼瞳闪烁,赶车客独坐在坑外的岩石上,时而凝视着坑中安睡的百姓,时而仰望着齐云山。 盘算着,这场祸事何时会过去。 画面是那样离奇,却又那样美丽。 犀沉也已露出激动之色,任何一个人听到这样的传说,都不可能做到心中毫无波澜。 “我忽然觉得,该不会这赶车人,就是传说中的‘狐仙’吧?”夜雨道。 ==================================== 狐狸修炼成精,化为人形的故事,早已为世人熟知。 狐仙多是美丽动人的妙龄女子,为报恩而来。 有时,她们会在夜色中,与穷困书生偶遇。 莫非狐仙也对这小镇怀有感激之情,是以唤着自己的小辈们拉车前来,挽救小镇的百姓于灾厄之中? 这样的猜测,看起来固然神奇,可似乎又是唯一的解释。 若那个拉车人不是仙子,她又如何能未雨绸缪,算到魔教的到来呢? “你这样一说,我忽然明白了。”犀沉道,“那山神庙,祭拜的是夏禹,相传夏禹的妻子为涂山氏,涂山氏的部族与九尾仙狐有缘,在许多古书中,都有记载。” “也就是说,那几根留在香案上的白狐狸毛,就是狐仙在表明它的身份?”夜雨道。 犀沉点了点头,两个人对视着,又陷入了沉默。 他们当然相信这世界上是没有狐仙的。 可若不是狐仙,为何会祭拜夏禹庙,又用稀有的白狐狸拉车? 若不是狐仙,怎么可能算到齐云山不日将有灾祸,并且出手相助? “就算对方不是狐仙,想必也是希望我们以狐仙称之。”犀沉道。 “既是如此,我们便叫她狐仙姐姐好了。”夜雨道。 第55章 狐仙 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人间本也没有仙子,奇迹出现的多了,百姓才勾画出了仙人的模样。 从这个角度来说,无论这赶车人是什么身份,夜雨都愿意称她一声“狐仙”。 因为狐仙确确实实拯救了整个镇上人的性命,这是无法抹杀的功绩。 “我以前并不相信奇迹。”夜雨道,“但这一次,我觉得确实是个奇迹。” “那狐仙虽不知是敌是友,无论如何,她出手救了镇上百姓。”犀沉赞同道。 “既是这样,我们不必再追究她的来路了吧?”夜雨试探道。 犀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此时也已知道,“狐仙”几乎不可能是“她”,但心中总是多少怀着些妄想。 但狐仙既然以狐仙自称,又不肯与犀沉和夜雨以真面目相见,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去打扰。 虽说或许是与魔教有关,但也或许狐仙真的只是与这小镇有什么渊源的高人。 总之,此事就此揭过,并不是坏事。 ===================== 小镇中,也没再见到与魔教有关的踪迹。 夜雨和犀沉往镇子的四面各搜索了十里,在远离齐云山的方向,发现了隐约的血迹。 血迹很少,引起他们注意的,是那一带的地面留下的焦黑痕迹。 只凭这痕迹就可以确定,烬是往这个方向逃走了。 “我们要不要追上去?”夜雨问道。 犀沉摇了摇头:“穷寇莫追,烬又非常善于隐藏自己的身形,她现在只剩一人,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的。” “烬找不到,狐仙也找不到,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呢?”夜雨问道。 “回镇子上去,吃吃喝喝,等兰羲下山来找我们。”犀沉回答道。 ======================== 夜雨很惊讶,因为他没想到犀沉会这样心安理得的划水。 但犀沉还就是这样心安理得的,坐在了镇上唯一的戏台边。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特意带着夜雨去买了新的外衣,然后披着外衣有滋有味的坐在台下,一边看戏,一边喝着茶水,吃着糕点。 “我们真的不用再去做点什么了吗?”夜雨忍不住问道,“掌门人那边事态看起来着急的很,我们就在这里喝花茶吃绿豆糕,我的良心有些过意不去。” “你能做什么呢?”犀沉悠然道,“现在养好精神才是最重要的。” 夜雨愣了愣,犀沉已继续道:“掌门人既然说好后天让兰羲过来交接,我们到时候等她来就是。魔教这次攻上齐云山,其实元气也已大伤,掌门人布局向来高瞻远瞩,你完全不必比他更急。” “可是那狐仙……”夜雨道。 “方才好像是你说不必追究她的来路吧?”犀沉道。 “好像是的。”夜雨失笑道,“但是呆在这儿,我总感觉有些坐立不安。” “那你就当自己是掌门人派下来给我解闷的就是。”犀沉说着,又丢了块果脯进嘴里。 “你这样一说,我好像还真是掌门人派来给你解闷的。”夜雨愣了半天,苦笑道。 对于这样的话,犀沉回以淡淡一笑。 若是兰羲的话,多半会温温柔柔的说师弟天资聪慧,不必自怨自艾。 若是雪落,估计是面无表情,但最后会丢下一句,你想的有点多。 但犀沉在这种时候,就是什么都不会解释。 因为他觉得你该懂时,自然就会懂,你若不懂,也就不必懂。 ====================== 就这样消磨着时间,终于到了第三天午后。 这天两人穿戴出门后,便径自去到小镇的北侧。 他们在镇子外的石磨盘上闲坐,顺便等着兰羲的消息。 正是伏天,气候炎热的很,石磨盘在柳树下,稍微能遮一点荫。 但即便是如此,那种热依旧让人烦心,如果不找点什么事情来闲聊一下,恐怕就没办法捱过这个漫长的午后了。 “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不懂。”夜雨道,“掌门人是不是和你早就相识,才会对你如此偏爱?” “你觉得他对我是偏爱吗?”犀沉奇怪的看了夜雨一眼。 “我只是觉得,能够完全不带有对魔教的偏见去评价你,本身就是很稀奇的一件事情。”夜雨急忙补充道。 “既能将心比心,又能行己正道,这便是掌门人的过人之处。”犀沉道,“我在齐云山上才与掌门人第一次相见,能得他知遇,我也感恩至今。。” “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好奇你和掌门人之间的故事了。”夜雨道。 “要说故事,也没有什么故事。”犀沉道,“我第一次登上齐云山时,出云弟子只道我是上山来有事相求的百姓,直接把我引入了扶云殿中,那时与我相见的是兰羲。” “兰羲?她竟然比你还要早来到出云剑派吗?”夜雨讶异道。 “出云剑派所修炼的内功,亦有驻颜之术,不然你以为掌门人为何会有那么年轻的面貌。”犀沉道,“不过,兰羲虽然比我早上齐云山,也不过是早了一两年,那时候,她也还不是出云剑的大弟子,只是个掌事弟子。” “依大师姊的性子,应该不会带你去见掌门人才是。”夜雨道。 “没错,那时我说要见掌门人,她也没有同意,反倒是那时候,掌门人刚好进来,他看了我好一会儿,便叫兰羲先行离去,留我和他在扶云殿中。”犀沉道。 “掌门人虽然事必躬亲,但也不必对一个普通投奔齐云山的侠士如此重视。”夜雨道,“莫非他已经看出了你的身法?” “没错,掌门人与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魔教来的?’,那时我紧张的很,以为要被掌门人扫地出门,没想到他只是与我过了几招,便把我收在了门下。”犀沉道。 “单单只是把你收在门下,还没什么了不起的,重要的是他居然把你立成了大弟子。”夜雨道。 “那年我替掌门人关中荡匪,那确实是大功一件,但我万万没想到,掌门人竟然会直接委任我为大弟子,那年兰羲都依然只是个掌事。”犀沉道。 “你一个半路出家的弟子,身份又可疑,掌门人却能毫不犹豫的立你为大弟子,这件事确实很神奇。”夜雨道。 “说实话,就连我都觉得惶恐,不知掌门人为何会做如此决定。但掌门人却说,他觉得我当得起大弟子,也叫我不必担心。此后的十二年,他也确实一直坚持我为大弟子,无论其他人如何质疑,都不曾改变。”犀沉道。 “说实话,我有些羡慕你们。我还没上山时,有位姐姐教过我一句话,叫做‘惺惺相惜’,说的大概就是你们这种情况吧。”夜雨道。 犀沉淡淡一笑,不着痕迹的指了指北方。 夜雨定睛一看,只见一道白衣倩影,袅袅而来,他知道是兰羲到了,当下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第56章 兰羲 如果说犀沉是出云剑派中所有人都不待见的一号人物的话,兰羲就正好相反。 在有些人心中,她说的话甚至比掌门人雪落还要动听,尤其在血气方刚的年轻弟子中,这样的人更不在少数。 兰羲在十八年前上齐云山,那时她也不过十三四岁,听说她是在一个寒冷的风雪夜,被一伙悍匪劫道时,为出云剑派所救。 那时候,先帝驾崩,新帝年幼,正值天下大乱时,若不是出云剑派伸出援手,只怕兰羲已经成为了齐云山下的一抔黄土。 正因为此,她对雪落极服从,也极敬爱。 如果说出云剑派犀沉主外的话,兰羲则是主内。 十余年来她几乎未曾下过山,像大姊姊一样,悉心照料着每位弟子的饮食起居。 几乎每一位新上齐云山的弟子,都受到她温柔的安抚与无微不至的照料,夜雨亦如是。 十来岁的少年人,对美貌又温柔的大姊姊,怎么可能不怀有几分萌动之情呢? 出云剑派少有的十几位女弟子,对兰羲也是信任有加,听说时常会和她说一些体己话。 偶尔会有人猜测兰羲与雪落的关系,因为他们常常同进同出,但很快就不会再猜测。 毕竟掌门人是那样凛然,让人不敢猜测,兰羲又温柔的让人不忍去揣测。 而且,因为日夜修炼的缘故,兰羲的容颜看起来比实际要小个十来岁,正是年轻娇美的好时候。 这样一个温柔、美丽、聪明、贤惠的女孩子,无论在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一定会讨许多人喜欢的。 此刻,这个温柔、美丽、聪明、贤惠的女孩子正走向夜雨和犀沉的面前,她的笑靥如春风拂过的柳丝般清新动人。 ======================= “你们该不会在这儿等我很久了吧?”兰羲嫣然道。 “倒也没有多久。”夜雨道,“我们也是事情做完了,无处可去,师姊不必在意。” 兰羲掩口轻笑,美眸看向犀沉:“这镇子中的事情,你们已经全部查探过了吗?” “说来蹊跷。”犀沉道,“这镇子上的人,都没有任何事情,甚至连头发都没有少一根。” 这下,兰羲是真的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可是,掌门人分明说,你下山来时跟他提到,这小镇中的百姓恐怕都已遭遇不测……” “我们两个回来时,镇子里的情况确实有点怪异。”犀沉道,说着他看了眼夜雨,显然在警告他不必多言。 夜雨立刻乖乖点头附和,不敢多嘴。 “可是现在一看,镇上又没有事情了吗?”兰羲道。 “没错,想来是我们那时在山下发现烬的消息,有些太着急,这才出了岔子。”犀沉道。 兰羲听完犀沉的话,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烬,是那个魔教女子的名字吗?” 犀沉神色微变,转开眼去:“你就当做没有听到便是。” 兰羲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有点可怜:“我可以当做没听到,但是犀沉,你该知道,我和掌门人一样,对你绝无半分偏见。” “我当然知道。”犀沉道,“我只是不想提起跟那地方有关的人和事而已。” 兰羲点了点头,脸上这才又有了几分笑意。 ========================= “你既然是为这镇子而来,还是跟我们去镇上走一遭,你亲眼看到过后,将事情回报给掌门人也方便些。”犀沉道。 兰羲思索了一下,嫣然道:“那好,咱们就去镇子上走一圈。” 两个白衣飘飘的剑客,已经足够引人眼球,但未曾想多了个白衣飘飘的女剑仙后,吸引眼球的力量更是大了十倍。 几乎每一个路人都在偷眼看着兰羲,男人的眼光自不必说,就连女孩子都带着羡慕的神色。 要知道,女人之间往往存着极强的嫉妒心,可兰羲的美丽,竟然柔和到连女孩子都忍不住疼惜。 沿着镇子走了一圈后,他们又回到了石磨盘前。 不过,兰羲的手里已经多了几串糖葫芦,是刚刚路过一家小铺时,一个小男孩跑出来硬要塞给她的。 “现在你总该确定这镇子没有任何问题了吧?”犀沉道。 “确实没有任何问题。”兰羲若有所思,“但是我又觉得,你的眼睛应该也不会出问题。” “你的意思是?”犀沉眯起眼。 “你们上山那天所见的镇子,是个什么状况?”兰羲道,“这件事等我上了山,掌门人必定也会问我。” “是一个空镇子,道路上也没见有行人。”犀沉道,“想来是魔教那批人来势汹汹,惊动的镇子中的诸人都不敢离开房屋吧。” “确实,魔教那百来号人一起冲过来,正常人都会想办法躲一躲的。”兰羲道。 “而且那时候我们着急上山,也没时间仔细探查,一时看错,大约也是常有的事。”犀沉道。 “也说不定是有什么山妖,趁着你们不注意把镇民全部搬走,看着自己闯祸了,又把镇民都搬回来呢。”兰羲眼珠一转,道。 夜雨心中一震,错愕的看向兰羲。 狐仙救人,又送人回家之时,夜雨是知道犀沉为什么不说的。 一则尚不知道狐仙究竟是什么来路,但显然与魔教无关,二则这种事情说来太离奇,兰羲也不会相信。 可万万没想到,兰羲竟然猜中了答案。 还是说她在暗示些什么呢? ======================== 看到夜雨和犀沉惊讶的表情,兰羲银铃般笑起来:“我说你们两个,不会真以为是山妖做的吧。” “山妖之说虽然离奇,但也并非全无可能。”犀沉犹豫道。 兰羲用糖葫芦的木签轻敲了一下犀沉的前额:“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哪有什么山妖,给我好好记住,听到没?” “是。”犀沉道。 犀沉这声恭敬的“是”,倒是让兰羲愣了一愣。 她本来俏皮的表情也稍有些凝固了,看来竟有些伤感。 稍过了一下,兰羲才又微微一笑道:“说来这镇子上的事情办完,你们是不是就该回山上了?” “奉掌门人的命令,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做。”犀沉道。 “要出远门吗?”兰羲关切的道,“去哪里?” “天涯地角,东海之滨。”犀沉道。 第57章 花有意 兰羲轻轻“啊”了一声:“你们刚刚回来,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掌门人有令,我自然不能违抗。”犀沉道。 “说的也是。”兰羲道。 “何况,就算是在齐云山上,怕是也没有我和师弟的容身之处。”犀沉又道。 兰羲听到犀沉这样说,垂下眼帘,道:“确实,他们始终不肯原谅你,我也不能理解到底是为什么。” “我本来就没有做错什么,也不需要他们的原谅。”犀沉淡淡道。 “是我说错了。”兰羲道,“你……别生气。” “我也没有生气。”犀沉道。 兰羲的眼中水汪汪的,似有泪珠闪烁,她这样子楚楚可怜,但犀沉竟然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冷冰冰的。 “总之,你要记住,就算齐云山上人皆负你,我……我和掌门人也不会。”兰羲过了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轻似呓语。 “我知道了。”犀沉道,“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兰羲的身子轻轻一颤,点了点头道:“好,我这就回去。”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过身走向了齐云山的方向,她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瘦弱,那样孤独。 而犀沉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 等到兰羲的背影去的远了,犀沉才道:“我们也走吧。” 说着他转过身,走向镇子,可是走了几步才发现,夜雨竟然没有跟上来。 犀沉回过头,皱眉道:“你还在愣着干什么?” “我想不明白。”夜雨道,“师姊只是一个女孩子,你为什么要用那种态度对她?” “哪种态度?”犀沉问道。 “她明明对你那么好,可是你却对她冷冰冰的,好像很讨厌她一样。”夜雨鼓足勇气道。 “所以呢?”犀沉道。 “所以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如果只是因为她也是大弟子,或是因为她被齐云山上所有人都喜欢的原因的话,我会觉得你是个混账。”夜雨道。 犀沉一哂:“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吗?” “我不是。”夜雨忙道,“正因为我不是,我才不能理解,我才想让你给我解释。” 犀沉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夜雨觉得他一定是生气,可正准备上去安慰时,犀沉慢悠悠的开口了。 “正是因为她那么好,我才不能让她离我太近。” 夜雨愣了愣,才恍然大悟。 ======================== 兰羲对犀沉的感情,虽然并未明说,但夜雨绝不是看不出来。 纵然不说含情脉脉,至少也是怀着几分别样的心思。 可是像兰羲这样,被所有人喜欢的大师姊,如果跟犀沉走的很近,可能就会有很多人不高兴了。 他们的不高兴或许是因为犀沉,但终归会牵连到兰羲。 那么如果无法回报兰羲的情意,犀沉保护兰羲的最好方式,自然就是让她不要靠的太近。 “对不起。”夜雨低声道,“我才是真正的混账。” “你不是混账。”犀沉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剑客。” 犀沉这突如其来的夸奖,让夜雨更不好意思了起来,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犀沉拍了拍他的肩道:“好了,咱们也该出发了。” ==================== 从齐云山一路向东北方,打马数日,就可以到达东海。 自古以来,关于东海的传说纷纭,夜雨虽然没读过书,但也听君姐姐给他说过不少。 印象最深的,便是东海神仙与东海龙宫的故事。 他自幼在中原长大,从未见过海滨,所以随着日子推移,想到传说中浩瀚的东海就在眼前,夜雨也越发便变得兴奋起来。 “师兄,你见过海吗?”他问犀沉。 犀沉点了点头:“我的家乡在东南很远的海边,我从小在海边长大,应该说对大海熟悉的很。” 夜雨露出很羡慕的神色:“大海真的像故事中说的那样无边无际吗?” “等你到了,自然就知道了。”夜雨道,“你不会失望的。” 犀沉这一句“你不会失望”,让夜雨兴奋了很多天。 六月三十,他们终于来到了东海边。 犀沉很贴心的带着夜雨先去了一个小渔村,说在那里休息一日,再前往寻龙巨岩,面见温长醉。 在客栈稍微歇息了一下后,夜雨便迫不及待的拉着犀沉,说要去海边看看。 ====================== 风中夹杂着他从未闻过的咸腥味,这个村落中,也有很多民居外挂着渔网,网上晾晒着鱼干、虾干等海货。 这些都是夜雨未见过的风土人情,他无论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极了。 村里的渔民看夜雨和犀沉自然也新鲜,好奇的上来搭话,不过渔民不讲官话,当地的话两人又听不懂,也就只得作罢。 继续往海边走,夜雨很快便看见了一望无际的沙地,沙地上星罗棋布的岩石。 还有再前方,那片浩瀚无涯的大海。 夜雨自幼喜欢水,小溪小河他都玩闹的多了,但眼前的大海,又给他完全不同的感觉。 看不见边际的深蓝色,仿佛有另一个世界摇曳其中,远处的水与天汇连成一线,看不见对岸的陆地在何处。 脚下的沙地细软,犀沉示意他可以脱下鞋袜后,夜雨便高兴的照办。 他像个孩子似的,在沙滩上奔跑,大叫,又跳到巨石上,盯着海潮间的小鱼、小蟹看个不停。 还试图跳进海里,但是往前走了几步,水勉强没过小腿后,他便被附近的渔民拉了回来。 犀沉对这样的景象倒是熟悉的很,他找了块地方坐着,夜雨远远能看到他,也就没多留心,自顾自的玩闹。 差不多到了日落时分,海水也慢慢涨起,夜雨虽然还未玩的尽兴,但也知道到了该回去的时间,这才跑来找犀沉。 一看之下,他才发现犀沉竟然睡着了,这时夜雨才想起。那一天在齐云山上,犀沉受了伤,此后也一直没时间好好休息,没想到师兄竟然已经如此疲倦。 正在夜雨犹豫要不要叫起犀沉的时候,犀沉倒是自己睁开了眼睛。 “我睡了这么久吗?”看到夜雨就站在自己面前,犀沉笑了笑道,“本来只想稍微休息一下的。” “倒也没有多久。”夜雨也笑了笑,“只不过天已经黑了,我的肚子也快饿扁了而已。” “那咱们走。”犀沉翻身站起,“毕竟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干大事。” 第58章 寻龙岩 渔村里,早已经灯火点点。 耳边听得海潮声阵阵,天上繁星与村中灯火相映成趣。 这是夜雨从未见过的景色,在他眼中又是那样浪漫美丽。 这炎热的天气,打上来的海鱼,放不了多久就会腐败。 因此,晚餐前最后一网鱼中没有卖掉的,就被压了很低的价格。 这个便宜,自然是由犀沉和夜雨来占了。 清蒸的带鱼、姜蒜烧的虾蟹,红烧的黄花鱼,还有一大盆蛤蜊汤,米饭虽然不热了,分量还是管够。 夜雨从未吃过真正的海味,狼吞虎咽,竟然和犀沉一起将整整三大盘鱼虾,外加那一盆蛤蜊汤都吃了个干净。 吃罢饭后,又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夜雨很快进入了梦乡。 ======================= 次日一大早,夜雨醒来时,犀沉还没醒。 他的睡颜在黎明时的苍白天色中,看来竟然有些憔悴。 夜雨正琢磨着要不要叫店家煲碗汤来,犀沉已经被夜雨弄出的响动惊醒了。 “你起的这么早吗?”犀沉问道。 “是你起得太晚了。”夜雨道,“我不太放心,你的伤到底怎么样?” “说不上好,但也没那么糟糕。”犀沉道,“稍微休息几天就好了。” “不然我们过些日子再去找温长醉,今天先去医馆看看?”夜雨问道。 “我的伤我已经处理过,你不用担心。”犀沉道,“何况,温长醉是掌门人的朋友,此去应该不会有什么风波,不妨碍的。” 犀沉既然这样说了,夜雨也就不好再坚持什么,当下两人再度启程,前往寻龙巨岩。 按照渔村中人所指的路线,寻龙岩在村子的西北方向,海岸在那个地方会收拢成一片凹陷。 一听说他们要去找寻龙岩,掌柜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连连嘱托。 “大石头边上是森林,那块森林会吃人!” “你们千万沿着沙滩走,不要进到森林去,进去的人从没有出来过。” 夜雨和犀沉点头答应着,告别了掌柜。 =================== 他们也是第一次去到东海滨,沿着海岸走了一段之后,沙滩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砂砾,以及浸水的滩涂。 掌柜的口中所说的森林,就在滩涂那头蔓延过来,近处是爬在地上的藤蔓,远处便是根茎交错的粗大树木,一眼望去,不见天日。 “难怪那掌柜的说这片森林会吃人。”夜雨道,“哪怕只是从外面看看,我都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这样的森林深处,是你无法想象的。”犀沉道,“和山中的林子不同,这里的地面说不准哪里就是可以陷人的泥坑。” 说话间,他们已经看见了寻龙岩。 掌门人称寻龙岩为寻龙巨岩,果然是有原因的。 那块巨石伫立在海岸的转角处,再前面不远处,森林背后便是高耸而起的山崖,但即便身处山崖之下,这块巨石也毫无逊色之感。 巨石约要四人合围才能抱过,高更是约有三人多高,上刻“寻龙”二字,下头是一块刻章,看来颇考究。 “这是前代书法家留下的题字。”犀沉道,“看来,此地也是有前人造访过的。” “可是这里却无论如何都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夜雨道。 举目四顾,只有森林、滩涂、山崖与大海,其中任意一处,都难以容下一座宅院。 那温长醉自然是不可能住在海下的。 夜雨与犀沉一同看向了那片黑压压的森林,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看来,就算这森林会吃人,我们也不得不走一趟了。”犀沉道。 “希望我今天晚上还能吃到清蒸鱼。”夜雨也道。 ======================== 森林中,同样弥漫着一股海腥气。 但比海腥气更糟糕的,是潮湿又闷热的气息。 森林里不像海边那样,时时有风吹过,时值盛夏,夜雨和犀沉刚走进去不久,就已经大汗淋漓。 更不要说丛生的树木枝冠错杂,行走在树林中,简直暗无天日。 若非夜雨和犀沉人手一根云香,随走随在地上划好记号,他们恐怕已经迷失在从林中了。 但即便是有云香,并且他们一直沿着森林的外围,确保自己能看到不远处的沙滩和海,走在这里还是难免有些心慌。 齐云山虽然同样是山野之间,但山道有石阶,凌云峰上更是有出云剑派修建的大殿。 可这片森林,却处处是原始的气息。 分明小渔村距离这片滩涂,也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一打眼也能看到那星罗棋布的小屋,可行走在森林中,却仿佛与世隔绝。 “师兄,你确定温长醉会住在这个地方?”夜雨擦着额上的汗问道。 “你也知道的,他如果不住在这里,又能住在哪里呢?”犀沉道。 “话是这样说,可我只怕在我们找到他之前,就先喂了这里的蚊子。”夜雨道。 夜雨这话自然也不是乱说的,夏日蚊虫本就众多,即使他们已经预先扎起了袖管与裤脚,也用手巾遮住了脸,蚊子还是不断往脸上扑。 这时夜雨只恨自己不是一匹马,没有尾巴可以挥开猖獗的飞虫。 ======================== 正在此时,林中忽然传来一阵吱闹声,夜雨疑惑间,只瞧见几只小鼠从地上飞快跑过。 他看的好奇,又觉得好玩,刚想说话,犀沉忽的扯了一下他的手腕,着急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夜雨一脸迷茫,犀沉又指了指前面的地上,夜雨定睛一看,只觉得冷汗直冒。 在他前面几步远处,一棵倒下的树干边,一条大蛇正缓缓游过。 这条蛇看来竟比夜雨的身高还要长一些,通体黄褐色,带有黑斑,在满地腐叶的林地上,极不明显。 较为醒目的是,大蛇的吻部如鸟喙般突起,模样看来有些怪诞,但夜雨却很熟悉。 这条大蛇正是民间常说的“五步蛇”,小时候,武馆的哥哥就是上山练武时,被五步蛇咬中而死。 刚刚若是夜雨多说几句话,惊动了大蛇,自己全无防备的话,只要被咬中一口,此刻只怕已倒地身死。 夜雨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觉得冷汗直冒,好在大蛇并未将夜雨和犀沉看在眼里,两人屏息等了一会儿,大蛇便游了过去。 等到确定大蛇已经去远,夜雨才长出了一口气道:“多亏了你,要不然……” 话刚说了一半,他发现犀沉的脸色又变的极其严肃,而且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大蛇刚刚游来的那个方向。 夜雨心里一紧,立刻收了声也看过去,心说难道又来了一条? 谁料这一看之下,他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 大蛇刚刚游来的地方,有一棵树,树下,有一只小箱子。 第59章 箱子 箱子当然不会从地上长出来,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所以,这只小箱子,自然是被人放在这里的。 可是什么人会把箱子放在森林里的树下呢? 这个人现在又在哪儿呢? 这都是没有答案的。 箱子的颜色与树的颜色相似,个头又不大,在树木掩映间,非常不明显。 若不是刚才犀沉聚精会神的看蛇,恐怕两人就会把这只小箱子漏过去。 ==================== “我们去看一眼吗?”夜雨问道。 “当然要去。”犀沉道,“你等着,我去拿。” 犀沉将箱子提回来,放在空地上。 这箱子竟然是铁质的,只不过箱子外面的漆涂成了木头的颜色而已。 箱子里面的东西也放满了,所以沉甸甸的。 夜雨有些不懂,这做箱子的人既然喜欢木头,为什么不干脆用木头做个箱子,而要用铁打箱子,又涂成木头的颜色? 但这问题无关紧要,他自然就没有问出来了。 箱子上本有个锁,但是锁已经锈坏了,不费什么力气,两人便打开了箱子。 箱子上面,盖着张羊皮纸。 揭起羊皮纸的时候,夜雨只感觉自己的眼睛简直都要瞎了,要不然就是天气太热,脑袋坏掉了。 因为羊皮纸下,这箱子里面,竟然装的满满都是金元宝。 =========================== 金元宝层层叠叠的摆放着,放的很密,每一层之间也压的很结实。 虽然这箱子并不大,箱子里的金元宝,还是足足可以去广陵府最好的青楼,包上十几位红姑娘,夜夜笙歌过上几个月的好日子。 也可以去都城里的得月楼,吃吃从宫里辞官出来的御厨做的宴席,吃到变成一个八百斤的胖子,怕是钱才薄薄用了一层。 夜雨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元宝,或者说,他连想都没想过,自己会见到这么多金元宝。 这时候,犀沉已经打开了那张羊皮纸。 羊皮纸上,画着一张地图,地图边上,有一行小字: 将箱子送入此地,有宝物相赠。贪心不足,无处埋骨,切记切记。 “这是什么狗皮不通的句子。”犀沉嗤之以鼻。 “这箱子的主人,是让我们把箱子送到那个地方去?”夜雨有点难以置信。 这简直比森林里有个装满金元宝的箱子,还让人感觉离奇。 “看起来是这样的。”犀沉道。 “那我们要不要帮他呢?”夜雨问道。 诡秘的森林中,来路不明的箱子。 自己还背负着重要的任务,不管怎么看,这个奇怪的忙都不能帮。 然而,犀沉却说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反正我们也不知道温长醉在哪里,走一走,说不定还会有新的发现。”夜雨竟然也附和道。 于是,本是为了听龙剑而来的两人,开始提着一只装满了金元宝的箱子,在丛林中寻找路线。 ================================ 羊皮地图上的路线并不复杂,考虑到森林中的情况,甚至可以说绘制的相当明晰。 当然,这张地图是在引着二人往森林深处走,但反正他们有云香在身,自然也不担心迷路。 而且,在树林中放有一只满盛金元宝的箱子这种事,实在是太过离奇,也太有趣。 不论犀沉还是夜雨,都发自内心的想看看,这箱金元宝后,有没有暗藏什么乾坤。 至于提着这只箱子离开森林,远走高飞,后半生花天酒地这种事,他们是从来未曾想过,甚至都没有出现在他们的概念中。 不义之财,断不能取,无论夜雨还是犀沉,对这个道理,都早已铭记在心。 一路走着,从树枝的缝隙间渗入的光芒越来越亮,时候已经接近晌午。 其实夜雨他们本来不会走的这么慢的,但是天气实在太热,汗又出的太多,想要走快点都会变得很煎熬。 终于,他们看到了地图上的最后一个拐点,那里按照标注,有三棵并排而生的巨树。 看到三棵巨树的刹那,夜雨感觉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要知道,在这原始丛林中,一箱子金元宝除了负担之外,无法带来任何东西。 现在,这段路终于到了终点,他们也终于可以放下这只箱子。 走过巨树后,他们更是惊呆了。 巨树后面,也就是地图上标注的终点处,竟然有一个小湖。 小湖的地势相对稍低一点,虽然说是“小”湖,但毕竟也是湖了,湖水清澈见底,水面看上去如蓝宝石一般,光芒璀璨,完美无瑕。 看到这片湖,夜雨只感觉浑身都燥热起来了,身旁的犀沉平素沉稳,也在这个时候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应该就是这里了吧?”夜雨道,“地图上说,将箱子送入此处有宝物相赠,难道这片湖水就是宝物吗?” “或许如此。”犀沉说着,四处打量了一下,“那边有个小山洞,应该就是地图上标注的,让我们放箱子的地方。” “别说什么箱子了,我现在只想跳下去洗个澡。”夜雨道。 “莫急。”犀沉道,“这地方既然是林中少有的水源,恐怕生活在森林中的大型兽类也会来此饮水,我们还是小心些行事。” 听犀沉这样一说,夜雨这才按下心神。 “你先去把箱子放到山洞处,我去四周探查一番。”犀沉道。 夜雨依言照办,将箱子放入山洞时,他刻意观察了一下,山洞之内因为常年潮气浓重,已经青苔遍布,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 那边,犀沉已经叫道:“附近没有猛兽,可以下水了!” 这句话在夜雨听来如同仙乐,他甚至来不及脱掉已经被汗水粘连在身上的衣服,便跳入了水中。 ========================= 夏日的湖水冰凉,却不致刺骨,入水的刹那,夜雨只觉的身上的麻痒酸疼等诸多不适,都已一并消除。 犀沉也已跳下水来,两人凫水会合,只觉逍遥自在。 “这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夜雨长叹道。 “确实如此,不过,眼下我还有一点顾虑。”犀沉道。 “什么顾虑?”夜雨问道。 “方才我在这片湖水边走了一段,虽然小兽有不少,但是像野猪、鹿、豹子这样的大型走兽,不要说见到身影了,就连脚印和粪便,我都一点也没见到。”犀沉道。 夜雨一听,也皱起了眉:“那羊皮地图既然说让我们将箱子送到此处,这里又没有任何走兽,只怕也有些蹊跷。” 他的话音刚落,树林中忽然传来“唰唰”一阵响动,夜雨浑身一凛,犀沉已大喝了一声:“什么人?” 与此同时,山洞边的一棵树后面,有一个脑袋怯生生的探出来。 夜雨和犀沉都愣住了。 那棵树后面藏着的,竟然是一个娇滴滴、羞答答的女孩子。 第60章 佳人 树林后面藏着一个女孩子,这简直比箱子里面藏着满满的金元宝还要让人惊讶。 当夜雨和犀沉走到她身边后,他们就更惊讶了。 这女孩子长得很好看,虽然在树林中,她的头发已经散乱,面上也没有半点脂粉,看起来却叫人我见犹怜。 她穿的很少,月白中衣,月白绸裤,都只能勉勉强强遮住不能给人看的部分。 除此之外,这女孩子身上只披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轻纱晃动,竟然比寸缕不着还要荡人眼波。 女孩子纤细的脚腕上,绑着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头,是一个紧紧箍在树上的铁环。 这条铁链很长,这女孩子牵着铁链也可以走到水边,所以她看起来还是干干净净的。 看到犀沉和夜雨走过来,女孩子吓得往后缩了缩,铁链子发出“哗啦啦”的一阵响动。 但即便夜雨和犀沉都是水淋淋的,他们看起来依旧衣冠楚楚,相貌堂堂,所以这女孩子倒是还没有花容失色。 她反而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犀沉和夜雨。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夜雨问道。 “我也不知道。”女孩子摇了摇头道,“我一觉醒来,就被带到这里来,已经有三天了吧。” “这里人烟稀少,死个把人也不稀奇。”犀沉淡淡道,“你最好跟我们说实话。” 犀沉会用这种语气,也不奇怪。 一个娇滴滴,羞答答的女孩子,若真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锁在树林里,她没有吓得发疯已经很稀奇了。 可是这女孩子不但没有吓得发疯,反而似乎很好奇,犀沉若是不怀疑,那才真的是傻子。 犀沉这一吓唬,女孩子才真的害怕起来,她慌忙摇头道:“我不骗你,我说,我全部都说。” =========================== 原来,女孩子名叫妙妙,是旖芳苑的头牌。 说到此处,妙妙着重说了一句“旖芳苑可是莱州最大的青楼,说我是莱州的花魁也不为过。” “你既然是莱州的花魁,为什么又会到这里来?”犀沉问道。 “你倒是听我讲啊,死鬼!”妙妙嗔道。 三个月前,旖芳苑来了一位大金主,出手阔绰,老鸨自然派妙妙去伺候。 妙妙陪了这位金主三个月,就在半个月前,这位金主提出,要跟妙妙一起玩一个“很刺激的游戏”。 当然,这个游戏对金主来说是“很刺激”,对妙妙来说,就是“很值钱”了。 游戏的内容,就是金主会把妙妙拴在这片森林中,当然,他会保护她的安全,也会定期给她送些吃食。 只要三天时间,第四天,金主就会来接她回去。 而妙妙就会得到一整箱的金元宝。 即使是花魁,想要赚到一整箱金元宝,也是很不容易的。 虽然被拴在林子里三天,可以说是担惊受怕,甚至有性命之虞,但妙妙还是狠狠心,答应了金主的邀请。 这三天来,她一直被拴在这里,吃的是摆了一只食盒,但随着时间推移,里面吃剩的东西也慢慢腐败不能再吃了。 好在水很充足,她也可以跳进湖里洗澡,想到很快就能离开,她也没那么担心了。 “所以,你们两个是来接我的吗?”妙妙问道。 ========================== 夜雨和犀沉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那金主所承诺的“一箱金元宝”,必定就是他们看到的那一箱了。 妙妙会答应参加这个游戏,想必也是因为她看到了那箱金元宝。 可是对方留下的信息是,将箱子送到此处,有宝物相赠。 这个宝物,想来就是青春美丽的妙妙。 他们不知道那个金主到底希望看到误入林中的冒险者,与这个几乎不着寸缕,行动还受束缚的少女发生什么事。 但他们只是确认,金主绝对没想过把妙妙接回去。 ======================== “我们不是来接你的。”犀沉终于开口道,“甚至可以说,我们只是偶然路过这里,你说的金主,我们不知道,就连旖芳苑的名字,我们都没听过。” “骗人!”妙妙大声道,“你们若是不知道,为何会进到这森林中来?这地方人迹罕至,难道说你们是误打误撞过来的?” “我们来这里,是有其他的事务。”犀沉道。 “我们是出云剑派的弟子,出云剑派你该听说过吧?”夜雨道,“那你也该知道,出云弟子是不会参与到你们的这种游戏中来的。” 妙妙的脸色有些变了,犹自嘴硬道:“空口无凭,你们既然说自己是出云弟子,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犀沉叹了口气,取出白云令递给妙妙。 妙妙自然是不会认得白云令的,可是只是看到凭证,她的神情就已经越来越糟糕了。 她只是草草看了白云令一眼,甚至没有接过,便转头不再看夜雨和犀沉。 “姑娘,你只怕是被骗了。”夜雨有些沉重的道。 “不可能!”妙妙大叫着,拼命摇头,“他不会骗我的,我陪了他三个月,他说他最喜欢我了,怎么可能会把我丢在这里?” “你已经呆在这里三天了,他骗没骗你,你心里不是应该已经有计较了吗?”犀沉道。 妙妙不再说话,只是不住的摇头,一双美目中,不知何时已是泪光盈盈。 “我们带你出去吧。”夜雨道。 “不,我大哥他会来接我的,一定会的。”妙妙道。 他若真的会来接你,又怎么可能把你当做宝物,转赠给将箱子带到此地的我们呢? 犀沉和夜雨对望了一眼,都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不知何时,天上已是乌云沉沉。 “罢了,今天我们在这里陪你一夜,若是明天早上,你那大哥还不来接你,你再好好想想我们说的话,好不好?”犀沉问道。 妙妙看了犀沉一眼,委屈的点了点头。 ============================ 这样一来,情况就有点尴尬了,妙妙生着气,不肯跟犀沉夜雨说话,但她在这里,他俩也没法完全放开。 最后,情况变成妙妙缩在树后,犀沉和夜雨坐在水边,两边都不说话。 很快,天色黑了下来,不久,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倏忽间,又转成了倾盆大雨。 犀沉和夜雨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来,夜雨冲犀沉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接着脱下了自己的外袍。 随后,夜雨冒着大雨跑到妙妙面前,将外袍披在瑟缩成一团,还是不肯看他一眼的妙妙身上。 那一刻,夜雨确定在滂沱大雨中,他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第61章 迷林 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一整夜。 后来夜雨和犀沉干脆把衣服脱了藏进山洞,自己浑身精光,仰躺在雨中。 在闷热的夏日,这样的感觉倒也还不错。 次日,天光微明,这场绵延整夜的大雨,也终于停了下来。 夜雨和犀沉醒来穿起衣服,第一件事就是去到那棵树后。 妙妙伏在地上,枕着夜雨的外袍,疲倦的睡着了。 她的脸上还有泪痕,看上去分外憔悴。 夜雨犹豫了一下,不忍叫醒她,便拉着犀沉,打算先把昨夜被雨淋湿的衣服投洗一下。 湿衣服不但穿起来难受,要是捂得久了,发霉发臭,那可就更糟糕了。 他们先脱的赤条条的,下水洗了个澡,又好好的冲洗了下自己的衣裳。 雨后的森林,出人意外的并不潮湿,有阳光的地方甚至还很干爽,两人洗过澡后,便在暖洋洋的空地上把衣服铺开晾晒。 “再过一会儿去叫那个小姑娘起床吧。”犀沉道。 “我已经醒了。”他们身后不远处,传来少女有些沙哑的声音。 犀沉和夜雨一起转过头去,不知何时妙妙已经站在他们不远处,她身上还披着夜雨的外袍,看上去分外憔悴。 夜雨刚想安慰她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一件小衣,一个激灵缩到犀沉后头,一时间也尴尬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妙妙被他这窘迫的样子逗的笑了出来:“出来吧,我不看你们就是。” 说着,她便真的转过身去,夜雨和犀沉忙加快速度将衣服在岩石上反复摔打,勉强晒干就赶紧穿上,然后又回到妙妙面前。 妙妙看了他们几眼,忽的叹了口气道:“他果然不会来了,是吗?” “我们也可以带你走的。”夜雨道,“而且那些金元宝是属于你的,你也可以一起带走。” “你们……”妙妙的神情看起来更加幽怨了,“古大哥与我朝夕相处三月有余,对我却还不如萍水相逢的你们,真是可笑。” 犀沉心念一动:“你那大哥姓古吗?他的名字是什么?” “大哥姓古,名古月言……”妙妙愣了一下,自嘲般笑了起来,“古月言,古月言,原来就是胡言。他从一开始就对我没有一句真话,只可笑我竟还当了真。” 常言说烟花女子无情,可那何尝不是因为恩客对她们也没有半分情意呢? 夜雨忽的又想起了君姐姐,让她时时醉酒唱起《长相思》的,又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你既然已知道她是一派胡言,就乖乖的收拾一下,跟着我们走吧。”犀沉道,“你想去哪里,我们都可以送你去,你已有了这么一大笔本钱,盘个铺子,找个好人家,下半生也可衣食无忧。” 妙妙垂着头,想了一会儿,道:“那现在我想洗个澡。” 于是,一剑削断了绑着妙妙的锁链之后,犀沉和夜雨就被赶到了树后。 ========================= 等了好一会儿,方听到妙妙说了一句:“你们可以转过身来了。” 夜雨和犀沉从树后走出,妙妙已经洗的干干净净,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不过她没有再梳那种繁复的发髻,只是简单的将一头如云秀发披散下来。 穿着夜雨的白色长袍,妙妙看起来竟格外清丽动人。 感受到犀沉与夜雨的目光,妙妙羞红脸垂下了头:“你们盯着人家看,莫非人家的头上长了朵花?” “你头上长没长花我不清楚,但我面前,确实站着一朵出水芙蓉。”犀沉道。 妙妙的脸更红了:“我……我只道你们是名门正派,没想到说起话来,也有这么多花言巧语。” “名门正派又不是瞎子,看到美人称赞一番,不是人之常情?”犀沉道。 “我之前那样,不见你们称赞我,现在头也没梳,衣服也穿的这么简单,反倒夸起来了。”妙妙嗔道。 “只因你现在这样子,实在比昨天那个骄横跋扈的头牌要可爱得多。”夜雨道。 明明已经日出了好一会儿,湖畔却似忽然烧起了灿烂的朝霞。 灿烂的朝霞,正生在妙妙的俏脸上。 “你们两个,就别取笑我了。”妙妙低声道,“我们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 夜雨去山洞中,将那只装满金元宝的箱子提给妙妙。妙妙看着这箱子,竟忽然有些犹豫。 “怎么,这不是你应得的吗?”夜雨问道。 “话虽如此,可若不是这只箱子,我也就不会遭到如此戏弄。”妙妙咬着嘴唇,“这样一想,我又觉得有些不吉利。” “不该占的便宜不能占,可是该归你的东西,你也不能拱手让人吧。”夜雨道,“这箱子就是放在这儿烂掉,恐怕都不会再有别人看到它。” “不说这个了。”妙妙道,“你们真有办法离开这里吗?” “我们既然能来到这里,为什么没办法离开?”犀沉反问道。 “昨晚的雨那么大,若是这森林中哪里发了大水,只怕就难以原路返回了。”妙妙道。 犀沉微微皱眉,道:“若真是如此,咱们也该往回看看再说。况且,我们有自己的记号,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你们真是比我想的还要厉害些。”妙妙嫣然道。 ============================= 当下,犀沉与夜雨一前一后,妙妙在中间,循着羊皮纸地图,往回走了一段。 大约也就转了一个弯的功夫,夜雨已经意识到,妙妙所言非虚。 昨夜的雨实在很大,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在森林中的一块空地,树木稀疏,又恰好有外围的树挡住了风雨,所以感觉并不明显。 但往外一走,不少树木已被吹的歪斜,还有些已经死掉却还未倒下的老树,已经被吹倒,横七竖八的拦在本就崎岖的路上。 地面也比之前泥泞了很多,这样的路本身就难走,更可怕的却是不知道走到哪里,泥地就会变成沼泽。 森林中的沼泽能吃人,妙妙根本帮不上忙,犀沉和夜雨两个人可不一定能和沼泽抗衡。 不过,更重要的问题还不在这里。 羊皮纸地图是以森林中的树木为地标绘制的,可是这场暴风雨来后,许多树木被吹斜吹倒,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这样不辨方向的丛林中,一旦走岔一点,可能就再也无法走回到正路上。 就算自己以为是在直着走,也难免会碰上鬼打墙,这样的故事,夜雨听过不少。 而他们本以为可以用来寻路的“云香”,在这样一场大雨后,香味也已所剩无几。 “我早就跟你们说,往这边走行不通。”妙妙在一旁道,“大风雨一来,靠海一边的森林必定被毁,你们不听我的,现在还不是要走回头路。” 夜雨被她说的有些烦躁,没好气道:“那你倒是说说,该怎么走?” “你真当我就是个花瓶吗?”妙妙得意的挺了挺胸,“我们来的地方,既然有湖,必有水源,只要沿着水源走,无论如何,至少不会走回头路。” 第62章 妙妙 夜雨本以为,妙妙就是发发牢骚,没想到她竟真的说出了个办法。 他自己其实没有多少在森林中生存的经验,当下看向犀沉。 犀沉略一沉吟,道:“这虽是个办法,但不能称的上万全,毕竟我们谁也不知,这湖的水源究竟会引向何处。” “你们放心。”妙妙道,“这东海滨一带,地势平缓,并无高山,绝对不会有沿着水源走上绝顶的危险。” “你们沿着水源走,最后若非到得海边,也必能回到平原之上,重要的是,不会走回头路,也就不必担心在森林中迷失。”她又补充道。 夜雨惊讶的看着妙妙,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花魁少女能说出的话。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犀沉,此刻也露出了极惊讶的表情。 “怎么,被吓到了吗?”妙妙笑了笑道,“我家两代为官,家父与祖父,都是兵部职方司员外郎手下主事,负责青州、登州一带的地图绘制、建筑修建等事务,我从小耳濡目染,多少也知道一二。” “职方司下主事,多少也有六品官衔,你既然是官宦世家,又为何会沦落到烟花卖笑的境地?”犀沉问道。 “家道中落,贼人当道,也是难免的事。”妙妙凄然道,“何况这种事,有些时候,落难官员的女儿可比平白人家的丫头要吃香多了。” “是我唐突了,万分抱歉。”犀沉忙道。 揭一个人的伤疤,是非常小家子气的事情,即使是出于无意,也同样有些恶劣。 更不要提妙妙的故事,哪怕她只是说了一个开头,后面的事情已经不需要猜测。 这世上人心能险恶到什么地步,若非亲身经历,都是无法想象。 虎落平阳,尚且被恶犬欺凌,何况只是个小官员家的姑娘呢? 夜雨气的瞪了犀沉一眼,犀沉罕见的全未反驳,一脸抱歉的表情。 ======================= “也罢,我知道你们也是出于无心,这么多年,曾经的事情我也早已忘记了。”妙妙道。 她话锋一转,又道:“至少,现在你们总该可以相信我了罢?” “我们自然相信。”夜雨抢着道。 妙妙又笑了笑:“那我们就快走吧,这暗无天日的森林里,我实在已经呆的够了。” 当下,三人原路折返,森林中的湖水源是从他们来那一侧相反的方向,并且地势略高。 正因为此,一路逆向而上,自然也不怎么好走。 风雨同样波及到了这一边,河边道路更是泥泞,走了几步,妙妙就已显出疲倦之色。 “你们走慢一点。”妙妙气喘吁吁的道,“知不知道怜香惜玉嘛!” 夜雨和犀沉也不是不想走慢,可是在这森林中,呆的越久,自然就越危险。 “我不是不想怜香惜玉,可要是我们走的慢了,这附近刚好有只虎豹一天没进食,饥饿难耐,只怕它可不知道怜香惜玉。”犀沉道。 “可是我走不动了。”妙妙赌气甩脱脚上的鞋子。 她来时,大约是被车或轿子抬来的,只穿了一双很软很美,却一点也没法走路的金丝鞋。 现在,鞋子早已被泥水浸透,她一双白嫩的小脚,也已是又红又肿。 “既是这样,师弟,你背着她走吧。”犀沉略一沉吟道。 “啊?”夜雨愣了一下,“这……男女有别,不太好吧?” “你心中如果坦荡,就不必在意这些,这小姑娘没办法走路,你若是背不了她,就由我来。”犀沉道。 “我自然心中坦荡。”夜雨负气道,“可是,妙妙姑娘是否愿意呢?”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自然不在意这些。”妙妙笑的稍稍有点自嘲,“不过,小哥,我才不要你那师兄背。” 夜雨一愣,犀沉也显得有些惊讶:“为什么?” 妙妙赌气似的瞪了眼犀沉,道:“你这人心眼太多,我怕你非礼我。” ======================== 夜雨忍着笑,蹲下身背起妙妙,犀沉的脸色铁青,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妙妙的个子并不矮,但是趴在夜雨的背上,却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夜雨只感觉轻飘飘,软绵绵的,好像是背了一团棉花。 而且是一团香香的棉花。 明明大家都是用那湖水洗澡,谁也没有胭脂香粉,妙妙身上,偏偏就有一股幽香。 那幽香从妙妙揽着夜雨脖子的手臂上,一缕缕窜进他的鼻子。 森林里越来越热,妙妙甩脱了夜雨的外袍,而夜雨原本的外袍既然给她穿了,自己当然就没有外袍了。 这可真是有点要命的体验。 夜雨的心中坦荡的很,但他并不能阻挡自己的身体产生某些奇怪的反应。 更可怕的是,妙妙竟似感觉到了这种反应,脚不安分的踢了一下夜雨的后腰。 “你干什么?”夜雨慌忙道。 “该是我问你要干什么才对吧?”妙妙轻笑道。 “我可什么都没有要做。”夜雨立刻辩解。 “这件事情,我可比你清楚的多。”妙妙吐气如兰,在夜雨的耳边低声道。 夜雨只感觉耳后一阵酥麻,他忙甩了甩头,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说实话,我觉得你傻乎乎的,还蛮喜欢你的。”妙妙柔声道。 “你快别说这种话了。”夜雨赶紧制止她,“我怕我会多想。” “你多想了又能怎样?”妙妙道,“难道你要非礼我?” “我怎么感觉你很想我非礼你?”夜雨忍不住问道。 妙妙又轻笑了一声,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前面的犀沉倒是已经回过头来。 “前面有一片比较开阔的林地。”犀沉道,“我们要不要进去?” “自然要进去的。”妙妙道,“既然已到开阔的林地,距离平原就不远了。” “那你自己走路就好了。”犀沉道,“我忽然发现人要是闲下来,可能废话就会多些。” 这次,换成了妙妙铁青着脸,跟在了夜雨身后。 ======================== 进入这片林地,走了没一会儿,夜雨立刻就感觉有些不对头。 他也说不出事情具体不对在何处,只知道必定有什么地方有点问题。 甚至可以说,夜雨浑身的汗毛都已经竖了起来。 正在夜雨纠结要不要将自己的不祥预感告知犀沉时,前方的树后,忽然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一条人影!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犀沉已经一个闪身,反扣住了妙妙的脉门,沉声道:“那边是哪一路的朋友?在下胆子小,猜测不起,还请出来见个面吧。” 第63章 灵心 “你干嘛?”妙妙花容失色,愤怒大叫道,“那边就算有人,你为什么要对我动手?” 犀沉根本不理会她,只盯着那棵树的方向。 夜雨心中震惊,他不敢猜犀沉究竟想到了什么,但他也绝不愿意相信,妙妙会对自己心存歹意。 为什么越是看起来善良,美丽的女孩子,就越是在骗人呢? “快放开手,你弄疼我了!”妙妙兀自咒骂着。 犀沉这才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练就了一身冀州沈家缩骨的功夫,我要想捏疼你,只怕还没那么容易吧?” 妙妙愣了一会儿,忽而展颜笑道:“你都已经看出来了?” “我本不想看出来的,可惜美人总是多刺,我不得不防。”犀沉道。 妙妙笑了笑,道:“出云剑派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是我大意了。” 犀沉却没理会她,再次看向那棵树的方向:“你如果再不出来的话,我虽然不愿意对女人下手,但也只有抱歉了。” 树后面的人虽然还没有出来,却忽然说话了。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竟然也是个女孩子。 “你若只是不愿意对女孩子下手,大可以随便对她下手,完全不必抱歉。” 这话说得犀沉和夜雨都是一愣,对方不但完全不担心妙妙,而且,还说了些他们听不懂的话。 “阁下的话听来,似乎另有深意。”犀沉道。 “深意没有,浅意倒是明白的很。你看,你又吓到人家了吧,哥哥。”树后的女孩子道。 ============================ 哥哥? 犀沉和夜雨同时震惊的看向妙妙。 她的身材,看起来确实太纤细了些,但他们一方面不想显得无礼,另一方面也觉得,女孩子也不是就一定要前凸后翘的。 可是现在……? 妙妙清了清嗓子,道:“一直躲在树后不出来,你可真是不把我的安危放在心上啊,我的好妹妹。” 这个时候,他的声音竟然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男子的声音! “无妨,他们既然是出云弟子,我毫无恶意,他们自然是不会伤你的。”女孩子道。 “我忽然明白了。”犀沉道,“传说‘剑魂’温长醉座下,有灵童二人,想必便是你们二位了。” ========================= “人道出云弟子武艺高强,才智绝伦,果然名不虚传。” 伴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青衫少女从树后走出,她的面貌看来,竟然与妙妙有七分相似。 “师父座下童子二人,实是一胞双生的龙凤胎,在下是妹妹,师父赐名灵心。”青衫少女道。 “在下妙悟。”妙妙正色道。 “既然你们已经带我来到了‘剑魂’的居所之外,现在,是不是该让我们师兄弟去拜见一下他了?。”犀沉道。 夜雨只感觉自己要昏倒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刚刚那个香香软软趴在自己背上的小姑娘,竟然是个男儿身。 灵心在前面带路,犀沉跟在后头,夜雨跟着犀沉,妙悟还是跟着他。 但是,刚才他的心里美滋滋的,现在却只觉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你真的是男人?”夜雨实在忍不住问道。 “你若是不信,不如自己来摸摸看?”妙悟道。 说着他就去抓夜雨的手,夜雨连忙把手缩回,道:“不必了,不必了。” “我还用女孩子的声音说话的时候,明明觉得你还蛮喜欢我的。”妙悟道。 “我真的没有非分之想。”夜雨苦着脸道,“我只是觉得,对女孩子要温柔一些。” “说的也是,至少你没有真的想非礼我。”妙悟道。 “我真的庆幸我没有想非礼你。”夜雨道。 “可是你却对我有反应。”妙悟道。 看到夜雨那仿佛吃了苍蝇的表情,他哈哈大笑起来:“跟你说,我就喜欢看你这傻乎乎的样子。” ======================== 随着灵心在树林中又走了一段路,眼前便豁然开朗。 只见一座幽静的庭院,伫立在水边,庭院外竖着一块石碑,上书“池鱼居”三个大字。 “靖节先生有诗云,‘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这池鱼居想必是取意于此,看来‘剑魂’也是如陶渊明一般,闲散自在,怡然真纯之人。”犀沉道。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稀稀零零一阵掌声,一位老者已自庭院中走出。 老者的头发已经花白,但眼睛仍然很亮,腰板也挺得很直。 与很多已经上了年纪,却必须强做出自己“老当益壮”的武林名宿不同,一看便知,这位老者的精神很好,身体也极康健。 想来是内外兼修,武艺已臻化境,再加上近些年来,无事烦心,才能有如此状态。 不必多说,这位老者自然便是“剑魂”,温长醉。 江湖中多的是以剑为号之人,但多半是“金钩剑”、“银月剑”之流,即使强如雪落,也被人称为“出云剑主”。 这天下只有两人,名号仅取一个“剑”字。 一位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高手,已经在西南方藏剑庐中隐居数十年不出的“剑神”,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提到“剑神”,便是指此人。 另一位,便是眼前的“剑魂”,温长醉。 传闻温长醉以一手柔和绵长的“蚕丝剑”闻名,与出云剑派的掌门人雪落因较剑而结识。 两人曾大战三天三夜,未分胜负,也因此成为了生死之交。 不过,温长醉的隐居,少说也有三十年了。 雪落的容貌看起来分明那么年轻,难道竟与温长醉在三十年前,便已不打不相识吗? ======================= “与老友阔别三十年有余,我仍清楚记得他的风采。”温长醉含笑道,“今日得见他门下弟子,果然也是出类拔萃。” “前辈谬赞了。”犀沉道,“晚辈犀沉,这位是晚辈的同门,夜雨。” “小友既然能知道我这山庄的典故,自然也该明白,不必拘泥那些繁文缛节。”温长醉笑道,“反而是我,该为之前试探二位的事情赔个不是。” 不容犀沉接话,温长醉自顾自道:“这些年来,我已尽量深居简出,可惜仍时时有人惦记着我这几分薄名,因此,我才让我这爱徒假扮少女,隐居林中,若是真有那贪财、好色的登徒子来,送他们一个教训也不为过。” “不过,为此委屈了二位小友,还请千万不要见怪。” 说着,温长醉拱手为礼,灵心、妙悟二人见状,也忙站到温长醉身边,行礼致歉。 第64章 借剑 “前辈并无害人之心,我们当然也不会放在心上。”犀沉道,“不过在下还想问问,前辈是从何时开始防备我师兄弟二人?” “你们进入那渔村时,我就已经知道了。”温长醉道。 “那渔村中,竟然也有前辈的耳目吗?”犀沉问道。 “那渔村常年没有外来人,偶有人来,必定是打听到了师父的住处,想要与师父较剑的狂妄之徒。”妙悟插嘴道,“既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货色,教训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对。” “妙悟,休得胡言。”温长醉严厉道。 妙悟翻了个白眼,不再开口,这边犀沉已道:“前辈既已隐居,自然决定不问世事,若是我已经隐退了,还隔三差五有人要来找我打架的话,我也一定会教训他们的。” “小友竟然如此善解人意,惭愧惭愧。”温长醉道。 “前辈放置那元宝箱,想是为了试探,若真有贪财之徒,想提着元宝箱走,怕是讨不了好。”犀沉试探道。 “元宝箱上淬有毒药,海风吹拂便会发作。”妙悟道,“咱们已在羊皮地图上警示过了,他们不听,那自然吃不了兜着走。” “阁下等在那林中,自然是为了惩戒好色之徒了?”犀沉看了看妙悟。 妙悟坦然道:“那是自然,你总不能让我的妹妹在林中受那种苦吧?” “前辈想必是担心真有昔日老友要寻他,因此才派阁下守在此处,判断来者的用心。”犀沉道。 “你这人倒是聪明。”妙悟道,“好在那个时候,一场大雨把你们来时的踪迹都磨灭了,要不然我想让你们跟着我走,倒是还不容易。” “那也并非如此。”犀沉神秘一笑。 妙悟愣了一下,惊道:“莫非你那个时候就已经……已经开始怀疑我?” “像你那样出现,除了我这小师弟外,不会怀疑的人,恐怕少之又少吧。”犀沉道。 妙悟不服气道:“所以我是哪里出了破绽?” “帮你砍断脚镣的时候,我偷偷摸了你一下。”犀沉道。 妙悟的脸色也开始发白了:“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是个男人?” “我听说有些奇妙的功夫,可以让男子扮成女儿身,甚至说话声音也与女子无异。”犀沉不置可否。 灵心拊掌娇笑道:“我哥哥常说,他的易容绝无破绽,哪怕去到青楼,也能争个头牌,看来这一次是露了马脚呢。” 妙悟狠狠瞪了犀沉一眼:“我早就说过,你这个人我信不过,看来还真是有道理。” ======================= 犀沉含笑不语,夜雨在一边,脑子有点混乱。 要知道,他可是一直将妙悟当做“妙妙”来看待,没有半点疑心。 包括她的身世,虽然起初他有些怀疑,可是犀沉没有说什么,他也就全盘相信。 没成想,妙悟竟然一切都是骗他的。 而犀沉居然看穿了一切,却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夜雨自然是信任犀沉的,现在这个情况,也比一个少女真的受了欺骗好。 可是,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也是真的不好受。 ==================== 好在此时,温长醉适时的接过了话头。 “说来,二位小友此番来访,是否有要事相谈?” “正是。”犀沉道,“前些日子,齐云山遭袭,掌门人认为对方是劲敌,因此差我前来,向前辈取回一物。” “听龙剑?”温长醉微微眯起了眼睛。 “正是。”犀沉道。 “这听龙剑,乃是不世出的凶器,当年雪落亲自将它交予我封存。怎么如今……竟然又要取回?”温长醉皱眉道。 “只因出云剑派此番要面对的,也是百十年难遇的劲敌。”犀沉道。 温长醉摇头叹气,看来十分感慨。 “前辈看来似有难处。”犀沉道。 “啊?难处?没有的。”温长醉飞快的答话,但他的神色看起来,竟有几分尴尬。 “前辈若有难处,尽管说明,晚辈定将全力相助。”犀沉道。 “咳,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温长醉道,“我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在这东海边,有一个‘水晶宫’。” “水晶宫?”犀沉微微皱眉,“晚辈从未听过此处。” “说来也是,这水晶宫并非武林之地,你没听过也属正常。”温长醉道。 “水晶宫乃是东海滨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宫主自称‘龙太子’,据说他老子是富可敌国的巨商,后来金盆洗手,造宫殿于此,日日花天酒地。” “这龙太子,该不会把听龙剑借走了吧?”犀沉道。 “说来惭愧,我当年穷的叮当响时,龙太子找上门来,说听闻我手中有昔年东方一闪大师手铸的宝剑,想借去一观……”温长醉道。 “可这听龙宝剑既然是凶剑,前辈又怎能轻易借与他人?”犀沉道。 “龙太子虽是富商,却不涉足江湖事,我看他那双手白白嫩嫩,绝非习武之人。”温长醉道,“何况,将听龙剑借与他时,我已将剑锁在一只剑匣中,钥匙藏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龙太子纵是拿到听龙剑,也只能隔着匣子把玩。” “前辈这样说,我就稍微放心些。”犀沉道,“只是看前辈这意思,听龙宝剑暂时是无法寻回了?” “我当时跟龙太子说好,借剑以五年为期,期间我若要用剑,只需写信索回,他也一口应允。”温长醉道,“我即刻便修书一封,交与龙太子,换取听龙剑。” “那听龙剑匣的钥匙,想必前辈也是能取回的了。”犀沉道。 “那是自然,你们放心。”温长醉道,“我虽然已经老了,不顶事了,但老友的要求,我就算肝脑涂地,也必会践行。” 说罢,温长醉便引着众人去到书房。 他三下五除二,便将取剑信写好,夜雨本以为他要将信交与灵心或妙悟,谁料温长醉竟然吹了个口哨,唤来了一只白鸽。 温长醉将信笺缚在白鸽的脚上,解释道:“水晶宫虽在东海滨,地处却偏僻隐秘,飞鸽传信,最为便利。” “看来前辈与龙太子交情甚笃,这样一来,在下便放心了。”犀沉道。 “我与龙太子也已相交十余年,他是谈吐高雅,学识渊博之人,二位小友大可放心。”温长醉笑道。 “等龙太子的回信,少说也要一天时间,那就先委屈二位小友,在我这庄中暂住,我这地方虽荒僻,待客之道,也还算周全。” “那便劳烦前辈了。”犀沉抱拳道。 第65章 池鱼 夜雨、犀沉二人跟着灵心,穿过池鱼居的走廊。 这座庄园出乎意料的大,装潢虽不高调,看来竟也颇为奢华。 “连外侧回廊的廊柱,都由红木制成。”犀沉啧了啧嘴,“看来这位温前辈,虽然退隐了三十余年,倒是还财大气粗的很。” “师父只是退隐,又不是不问人事。”灵心道,“何况,又没有做隐士就非要穷的叮当响的说法,若真如此,谁还想不开要退隐山林嘛。” “说得好。”犀沉笑道,“如此看来,你师父与那位龙太子,也少不了生意上的往来了?” “生意往来,多少是有一些的,但也并不为过。”灵心道,“不过,这乃是师父的私事,二位虽然是师父旧友的门人,问的太多,怕是也不妥当吧?” “说的也是。”犀沉道,“那我便不问了。” 他说不问,当真就乖乖闭嘴,灵心也不多话,带着两人到了客房。 池鱼居的客房共有三间,此时并无人住宿,房间却依旧保持整洁,看来每天都有人在收拾。 灵心为夜雨、犀沉一人开了一间空房,道:“二位便请在此稍歇,饭食我会为二位送来,若有什么消息,我也会来传达。” 接着,她带着二人进了其中一间屋子,可以看到桌上有一架银制的铃铛。 “池鱼居内没有家仆,我和哥哥平日也要练功做事,难免照顾不周。两位若有什么事情,大声摇铃即可,我们会尽快前来。” “那便多谢了。”犀沉道。 “那我便不多打扰了。”灵心说着,又行一礼后,便丢下二人径自离去。 等她去的远了,犀沉这才看向从刚才起,一直沉默不语的夜雨。 “师弟,若我没看错,从刚才起,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 夜雨确实闷闷不乐,他也没想掩饰这件事。 只因他忽然觉得,所有事情都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无论书凝,还是妙妙,甚至于犀沉,他无不以赤诚之心相待。 对于他们说的话,也是毫不怀疑的相信,甚至为此浪费了不少感情。 可到最后,他们三个的身份,竟全部对他有所隐瞒。 即使他并没有真的失去什么,可是被连番欺骗这种事,确实让夜雨感到很难受。 像是吃了苍蝇那样的难受。 又有几个人能够在被人当成傻子之后,还保持平和的心情呢? ==================== “我只是想不通,为何你全都看得明白,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夜雨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还是说你觉得,这些东西我都必须自己去看透,要不然就说明我太傻?” 他越想越气,即使对方是犀沉,他还是生气。 应该说,正因为是犀沉,是他的好朋友,夜雨才格外生气。 “你别急。”犀沉敏锐的洞察到了夜雨的心思,温言道。 “我怎么能不急?我肚子都要被气炸了。”夜雨气呼呼的道。 “书凝和妙悟,为何骗你,各有他们的道理。但我这里,是有我的原因。”犀沉道。 “什么原因?”夜雨道。 “因为我知道,事急从权。而且我也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你我都会彼此信任。”犀沉道。 夜雨不说话了。 事急从权,他当然是明白的。 与其不让夜雨演出破绽,不如干脆将他蒙在鼓里。 但更令夜雨触动的,却是犀沉的后半句。 确实如此,犀沉虽然常常会暂时不对他和盘托出,但从没有在事后也隐瞒。 而且,正如犀沉所料,夜雨对他依旧是完全信任的。 正因为彼此是至交好友,才会在情急之下暂时委屈对方。 想通了这一节,夜雨的心中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 “那师兄,你说这温长醉,又是否可信?”夜雨抛出了这个自从进池鱼居来便一直困扰他的问题。 犀沉微微眯起了眼睛:“师弟这话,从何说起?” “掌门人既然将听龙剑交托给他,他却将剑借给了无关之人,甚至此人的名号你我都没听过。”夜雨道,“而且,他的解释看起来,也颇有些强词夺理之意。” “确实如你所说,若非他在三十年前早已名满天下,又是掌门人的好友,我在他那书房内,便会与他刀剑相向。”犀沉道。 “师兄也觉得此人可疑?”夜雨道。 “可不可疑,我不敢说,但我相信掌门人的眼光。他既然将温长醉当作朋友,就不会有错。”犀沉道。 “可是你刚刚又说,若非他是温长醉,你早已对他刀剑相向,这难道不是怀疑吗?”夜雨不禁道。 “我确实怀疑。”犀沉道,“但我现在怀疑的,并非温长醉有诈,而是他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夜雨愣了一下。 “温长醉还在江湖中时,便以狂放任性,淡泊名利闻名。因此也有人以嵇康、阮籍与他相比。”犀沉道。 “嵇康,阮籍又是?”夜雨好奇道。 “此二人是魏晋时便闻名天下的隐士,生性乖僻,厌绝世俗。而且,掌门人也曾说他是性情中人,却也是真君子。”犀沉道。 犀沉这话,让夜雨有些不敢苟同。 温长醉若是真君子,何必要派妙悟装作花魁来试探自己二人的虚实? 但夜雨也知道在犀沉看来,故布疑阵大概是很正常的事。 因此,他问了另一个问题。 “温长醉若真是隐士,又何必与那‘龙太子’交往如此亲密?”夜雨问道。 “这正是我怀疑温长醉有难言之隐的原因。”犀沉道,“按说,以他的身份地位,本不该也不屑于与一介富商来往才对。” “那么,莫非是龙太子要挟了温长醉?”夜雨猜测道。 “这种事,光凭猜测没法得出结论。那龙太子究竟是何人物,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看此事多半会节外生枝。”犀沉道。 “那,照师兄的意思,我们该如何行事?”夜雨问道。 “我现在伤势未愈,虽然看起来并无大碍,但实际上尚未恢复至平时的八成。这龙太子最好晚些回信,这样万一有什么意外,我也好插手。”犀沉道。 第66章 女徒弟 “那,师兄需要我守在你身边吗?”夜雨问道。 犀沉笑了笑道:“我虽然有伤,功夫倒是还比你高一点。” 夜雨顿时面红耳赤,犀沉看出他的窘迫,又道:“你呆在池鱼居内,也大可以放宽心,掌门人一向不会看错人。” “是。”夜雨答道。 “回去好好休息吧,若是温长醉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怕咱们还得出力帮他,到时候免不了忙碌。”犀沉道。 “是。”夜雨又答道。 说着他转身欲走,走到房门口时,犀沉忽然叫住了他。 “怎么?”夜雨回过头来。 “师弟你放心。”犀沉道,“若是后面再有什么事情,我会尽量第一时间告诉你,我想了想,有事被人瞒着的滋味,确实有些难受。” ================ 夜雨回到自己的客房。 从犀沉那里走过来,不过短短几步路。 但他竟然有种飘飘然踩在云上的感觉。 不为别的,犀沉说的话,实在是合他心意。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希望自己永远都是弱者。 即使是在犀沉这样的人旁边,夜雨也盼望自己多少能有些价值。 犀沉竟然看到了这一点,这让他感到莫大的宽慰。 客房里,床垫很柔软,羽毛被更柔软。 枕头有三只,两只很软,一只相对硬一点。 而且,客房的位置很好,窗微微开着,便有幽幽的风送进来,完全没有苦夏的炎热。 再加上在森林中走了一整天,虽然消耗不大,但也有些疲倦了。 所以,夜雨几乎是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 等他醒来时,月色已当空,夜莺的鸣叫也已穿过窗棂。 而他的肚子正“咕咕”叫着,和夜莺的鸣叫声相映成趣。 正在夜雨思考要不要去叫犀沉一起找点吃的时,外面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夜雨拉开门,师兄二字刚喊了一半,就僵硬的收了声。 因为门外站着的,并不是犀沉,而是温长醉的徒弟。 她扎着一对丸子头,穿着秀丽的粉色小衫,手中端着一只大食盒,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夜雨。 夜雨也看着她,对视了一会儿,她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看什么看?”她问道。 “我在想,我是该叫你灵心,还是该叫你妙悟。”夜雨道,“如果叫错了名字的话,你一定会生气的吧?” 她又盯了夜雨一会儿,低下头,笑的更开心了:“你若是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我和我哥哥长得还是有区别的。” “那么你是灵心?”夜雨试探着道。 灵心点了点头,嫣然道:“你是不是还不信?” “我只知道妙悟也是个很擅长作弄人的角色。”夜雨含蓄道。 “我比哥哥个子稍微矮一些。”灵心道,“而且,我的眼角有一颗泪痣。” 夜雨循着她的话看过去,灵心的眼角,果有小小一颗泪痣,点在白腻的肌肤上,显得分外别致。 “这确实是一颗很美的泪痣。”夜雨道。 “还有一点。”灵心说着,忽然挺了挺胸,“哥哥再怎么易容改扮,身材还是不如我。” 夜雨下意识的望过去,只见粉色小衫下隐隐有两团隆起,他猛然回味过来灵心的话,赶紧移开目光,只觉脸上一阵发热。 令他惊讶的是,灵心说过这话后,也飞快的转过了身,脸儿倏地羞红了。 “你这……”夜雨尴尬道。 “我就随便一说。”灵心跺脚道,“谁让你真的看人家了!” “我的错,我的错。”夜雨忙道,“你千万别生气了,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记不得。” 没成想,这话说完,灵心又是一笑。 “哥哥真的没说错,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 红木食盒已经打开,里头是热气腾腾的粳米饭,还有三格菜肴。 分别是一格蒜蓉小白菜,一格煎鱼,一格炒鸡。 除此之外,另有菌子鸡汤一盅,香气扑鼻。 夜雨也已坐了下来。 他实在已经饿坏了,这样朴实又接地气的晚餐,刚刚好,可以撩动他全部的食欲。 灵心也毫不客气的在桌子对面坐下来,托着腮看着夜雨。 所以在扒了三口饭,外加一点鱼,几块鸡后,夜雨就吃不下了。 “你是不是没有吃饭?”夜雨问道。 “不但吃了,还吃了水果。”灵心道,“还喝了一点酒。” “那你现在也不饿对不对?”夜雨又问道。 “不但不饿,甚至有点撑。”灵心疑惑道,“你这是什么问题?” “那你能不能不要再看着我吃饭了?”夜雨苦着脸问道。 于是,灵心转过了脸去,夜雨也尴尬的端着饭转过身,吃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灵心的脸竟然又红了。 “我哥哥说的没错。” 就在夜雨差不多吃完的时候,灵心又开口了。 夜雨现在一听到她这个“哥哥”,脸色就情不自禁变苦了。 而灵心一看到夜雨的脸色,就咯咯的笑了起来。 该死的是,这个女孩子的笑声居然还很好听。 “你笑什么?”夜雨苦着脸道。 “我笑你。”灵心道,“哥哥说,你是个很好玩的人。” “我可觉得一点都不好玩。”夜雨道。 “我也觉得你很好玩。”灵心道,“而且……也很好。” “很好?”夜雨愣了愣。 “你那个师兄,虽然很厉害,也一表人才,但是有种很危险的感觉。”灵心道。 “师兄才智过人,又老于世故,让人觉得深不可测,也是常事。”夜雨道。 “确实,深不可测,他就给人这种感觉。”灵心道,“但你不一样,你就像森林里的湖水,一眼就能看到底。” “我简直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夜雨道。 “反正,是哥哥叫我来送饭给你的。”灵心道。 不知为什么,她此刻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点温柔。 “哥哥说,跟你说话会很开心。而且,我也确实很开心。”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夜雨低头吃饭,不知为什么,他感觉脸有点发烫。 “那个,咳,你要是吃完饭,我就把盒子带回去了。”灵心道。 ======================= 像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日。 夜雨除了练功外,便是在客房休息。 犀沉每日会去找温长醉一次,之后便来监督夜雨练功。 妙悟和灵心每天都会一起来送饭,但到了夜雨的客房门口,就只剩下灵心一个。 他们两个开始慢慢变得熟络,但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说起有些逾越的话题。 直到第二天傍晚,犀沉忽然推开了夜雨的房门。 “龙太子那边有回信了,咱们走。” 第67章 龙太子的回信 夜雨本来已有些困了,犀沉的话让他精神一振。 “刚刚来的消息吗?”他翻身而起。 “没错,温前辈那边收到回信,立刻就来叫我们了。”犀沉道。 客房外,妙悟早已在候着,看到夜雨和犀沉,他微微行了一礼。 这还是夜雨第一次看到男装的妙悟,此时的他看起来,较之初次见面要英气了不少。 在这样的装束里,无论谁都不会把他当做一个女孩子的。 ================ 妙悟看见夜雨,微微一笑,夜雨有些尴尬的问了声好,又转开头去。 他还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妙悟,这几天他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是,以夜雨这点粗浅的阅历来看,此时此景,无论怎么做都尴尬。 反倒是妙悟率先道:“夜雨少侠,之前的事情,是妙悟多有冒犯,给你赔罪了。” “别别别。”夜雨忙道,“这……也不是冒犯,我只是自己心里面,有些过意不去。” “少侠本来就不是游戏风尘之人,是我没有拿捏的好。”妙悟道,“只望少侠千万莫要见怪。” 妙悟突然严肃起来,夜雨倒是不好意思了。 他连连摆手道:“我自然没有见怪,其实也没事了,就当忘记了就好。” “少侠不在意,妙悟就放心了。”妙悟道,“这几日,我可是被人说了挺多次。” “被谁?说你什么?”夜雨一头雾水。 “自然是我那活泼可爱的妹妹了。”妙悟道。 妙悟一提到灵心,夜雨顿时又有点尴尬了。 不过,这次的尴尬倒与刚才不同,更多的,是一种略带羞涩的心情。 而妙悟,又露出了小狐狸般的笑容。 夜雨没有再说话,这样的场面,说什么都不妥当。 他也明白了,妙悟刚刚的道歉,五分是真,五分也是为了半开玩笑的引出灵心的话题。 妙悟的用心,夜雨多少能猜到,但这反而让他有些回避。 有书凝的事情摆在前面,若问现在的夜雨究竟想不想再有一段温柔美丽的故事,也许,他反而会说不想呢。 ====================== “我们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犀沉出来打圆场,“温前辈那边,只怕要等的急了。” 妙悟瞪了一眼犀沉:“你这人可真是不解风情。” 犀沉笑笑不语,妙悟也给了犀沉这个面子,引着二人向池鱼居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香烛已燃起,温长醉坐在书桌前,手持一纸文书。 灵心服侍在侧,手持轻罗小扇,含笑为温长醉扇风添香。 直到夜雨、犀沉、妙悟三人到了书房外,温长醉才如梦方醒般看过来,接着起身笑面相迎。 “小友,那龙太子果然不负我望,加急递了文书过来,小友请看。” 说着,温长醉递过手中镶着金丝边的卷轴,犀沉双手接过。 展开卷轴,只见其中用秀丽的颜体小楷写着: “弟已知悉,出云侠士索剑,弟自当归还。 然弟一月前出海受伤,行动不便。 出云剑若交与他人,弟亦难以放心。 是以,还请温兄遣人莅临寒舍,亲自取剑则个。” 落款是一枚长条形的印章,图案是一尾蛟龙。 “这便是龙太子寄回的信吗?”犀沉将卷轴上下审视了一番,问道。 “正是。”温长醉道,“龙太子经商常年出海,一年到有七八个月,漂泊远洋,此番也是我们运气,刚好赶上他身子不便,留在家中。” “那真是在下师兄弟二人的荣幸了。”犀沉道。 “既是这样,明天清晨,咱们便分头出发,一边前往水晶宫,取听龙剑,另一边上山取回剑匣钥匙。”温长醉道。 “这样一来,最多两日,你们便可将听龙剑完整到手,我也算不负我那老友的期望。” 说着,温长醉竟然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对一个幽居三十余年的老者来说,没有辜负自己的朋友,竟然是如此愉快的一件事吗? =================== “确实,齐云山上的事态紧急,我们分两头行动,是最合适的。”犀沉道,“不过,我和师弟都不知道水晶宫在何处,只怕,还要前辈分一名爱徒给我二人。” “小友少安毋躁。”温长醉道,“我自然是准备让一个徒弟带你们去水晶宫的,只是,那藏钥匙之处,山高路远,我当年又怕钥匙被有心人取走,特意找了危险的地方,只凭我和一个徒弟,只怕是没法取回钥匙。” 温长醉可是名满天下的“剑魂”,以他的身手,这一马平川的东海滨,又有什么地方能拦得住他呢? 多一个夜雨,或是多一个犀沉,又能有什么帮助? 犀沉和夜雨对望了一眼,犀沉使了个眼色,示意夜雨不要声张。 接着,他拱了拱手道:“前辈,还请问您的言下之意是?” “依我看来,那水晶宫,比较安全,就让灵心带着夜雨小友一道前去。藏钥匙之处,略危险些,就劳烦犀沉小友,与妙悟,陪同我一起前往。” “这水晶宫,依照前辈所言,只怕是戒备森严之处。单凭一个徒弟,就足以面见龙太子吗?”犀沉问道。 “我与龙太子,多少也有几面之缘,这两个徒弟,他们的人看着也很眼熟了,不会出差错的。”温长醉道。 犀沉略一沉吟,道:“前辈所言有理,只是,恕晚辈不能答允。” 温长醉本已是笑容满面,犀沉这话一说,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不能答允?敢问小友,这又是何故?” “我师兄弟二人,武艺微浅,前辈却在三十年前就已名满天下,若论武功,我们加在一起,只怕还不如前辈的一根手指头。”犀沉道。 “因此,即使与前辈同行,在下只怕也难以派上用场,还是由我和师弟,以及灵心一起,前往水晶宫取剑吧。” “你……”温长醉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可是怀疑我?” “在下不敢。”犀沉道,“但是在下为人一向固执,前辈若是没法说服在下,在下便没法改变心意。” 夜雨敏锐的注意到,不知何时,灵心和妙悟已是面带怒容。 难道,犀沉真的戳到了他们的痛处吗? =================== 温长醉盯着犀沉,脸色灰败,嘴唇也在发抖。 过了许久,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们既是雪落的徒弟,告诉你们又有何妨?” “师父,您……”妙悟的话说了一半,温长醉摆了摆手,道:“不必。” 接着,他看向犀沉:“小友,此事我从未与外人道,此番也是事急从权,只盼小友记得,你所听到的,不要说与外人,也请小友明白,我温长醉,绝不会做对不起朋友之事。” 犀沉深深一礼:“在下明白,也请老先生恕罪。” 温长醉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挽起袖子,露出自己的双手。 看到他双腕的刹那,犀沉脸色骤变! 温长醉看到犀沉脸色的变化,笑了笑道:“小友,看来你已明白了。” “我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双手筋络俱断。空练了四十二年,却再也拿不起剑了。” 第68章 剑魂无剑 烛火下,犀沉与夜雨都看的分明。 温长醉的双腕,各有一条深深的,蜈蚣般的伤疤。 伤疤一直从他的指根,延伸到小臂。 当时的伤口,怕是已将他手臂和手上的筋脉全部挑断。 如此程度的伤疤,是假装不来的。 任谁都能看出,这样一双手,是没办法举剑的。 以“剑魂”之名蜚声天下的温长醉,竟然已经武功尽废,再也没法拿起剑了。 这样的消息,无论谁听了,都难免会长叹一声。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这是何等的悲哀! 难怪,温长醉会将池鱼居装饰的富丽堂皇。 难怪,他会八面玲珑,礼数周全的招待犀沉与夜雨。 难怪在如日中天时,毫不在意浮名,毅然隐退的他,如今竟然去巴结一位海上的富商。 因为温长醉实在已经将他的全部都失去了。 一个名为“剑魂”的剑客,失去了他的剑,就已经不再有存在的意义。 他的恐惧与隐瞒,自然也就理所当然。 ======================= “是晚辈大错特错。”犀沉长揖一礼,“对前辈多有冒犯,这次,晚辈万万不敢希求谅解。” 温长醉摆了摆手:“小友不必如此,我若真的在意,又为何会告诉你们?” 犀沉不语,温长醉叹了口气,径自接话道:“只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已退隐三十余年,惦记我的,想要与我一决高下之人,还是络绎不绝。” “若是十五年前的我,定不屑令自己的爱徒在林中做诱饵,更不屑派人去渔村查探。只是,现在我这条小命,只能靠这种手段才保全下来。” “小友,此前我知道你们已有疑心,却无论如何也不敢以实情相告。如今,若是能换得小友的信任,我便觉得值得了。” “晚辈再没有半分他念。”犀沉道,“如今我已明白,前辈乃真君子。” “只可惜,有些人却是以己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人。”妙悟在一旁冷冷道。 他们二人,自然是知道温长醉已没有武功的。 也正是因此,他们才会在犀沉连连逼问时,露出愤怒的表情。 妙悟的性子本就尖刻一些,与犀沉针锋相对,也是情理之中。 此刻,犀沉也自知理亏,除了行礼致歉,不作任何辩驳。 “妙悟,休得无礼。”温长醉喝止道。 “师父,这人出言不逊,还对你步步紧逼……”妙悟忿忿道。 “我与雪落,情同结义,两位小友是雪落的门下,我本不该有所隐瞒才是。”温长醉道。 “说到底,是我先存私心,才令两位小友生疑,这绝不能怪到两位小友的头上。” 妙悟仍愤愤不平,看似还想争辩,温长醉已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 妙悟恨恨瞪了犀沉一眼,刚想退回去,却见犀沉忽然在温长醉面前,深深拜下! ================= “晚辈此生除了掌门人外,从未佩服过谁。”犀沉道,“但如今,我心中情绪,难以言表,只有一拜,以陈己志!” 高傲如犀沉,竟毫不犹豫的拜下。 只因他已彻底为温长醉的气度而折服。 这位老人被称为“剑魂”,不仅是因为他有着出神入化的剑术,更是因为他有着身为侠之大者的剑心。 对友人无条件的信任,对兄弟无条件的坦诚,还有那份宽宏大量,与时刻的自省之心。 即使放眼江湖,也未必再能找到如温长醉这样的人。 他失去了武功,因此稍有些恐惧,可他也并未谋财害命,甚至未牵连任何人,这完全只是一件小事。 而犀沉却因为一件小事,怀疑一个真君子。 哪怕妙悟不说话,他也没法原谅自己的。 在犀沉拜下的同时,夜雨也跟着拜了下来。 因为他也完完全全感受到了犀沉的心情。 刚刚,他没有说话,因为犀沉是师兄,在二人之中,夜雨不该开口。 但犀沉的怀疑,同样是他的怀疑,犀沉的担忧,也同样是他的担忧。 因此,犀沉的敬佩与愧疚,也同样是他的敬佩与愧疚。 妙悟、灵心二人的神色终于稍见缓和。 而温长醉的脸,竟然已因激动而发红,双手甚至都已因感动而颤抖! 半晌,他才长叹了一声,道:“人老了,禁不起风,灵心,把我的帕子递给我。” 灵心应了一声,递上一张丝帕。 温长醉接过来,半转过身,拭了拭自己的眼角。 “师父,我看这两人虽然混蛋,认错之心,倒也诚恳。”灵心柔声道。 “两位小友,怎么能以‘混蛋’相称,真是胡言乱语。”温长醉斥道。 ================== “前辈,她说的没错,我是天下第一大混蛋,我师兄则是天下第二大混蛋。” 灵心、妙悟与温长醉都一愣,齐齐看向说话的夜雨。 就连跪在一旁的犀沉,都有些惊讶的看向了他。 灵心掩口轻笑:“你倒说说,你怎么就是天下第一大混蛋了?” “我师兄刚刚对前辈咄咄逼人,冤枉了前辈,实在是混蛋已极。但我虽也有同样的想法,却不敢出口,让师兄一个人顶在前面,岂不是比他还要混蛋些?”夜雨道。 这话出口,不仅灵心,连妙悟都轻笑了一声。 温长醉和犀沉的神情,看起来也不再那么严肃了。 这一片沉郁气氛的书房,竟因为夜雨这随便一句话,变得轻松起来。 “我看,你不是天下第一大混蛋,倒该是天下第一大傻瓜。”灵心道。 “休得胡言乱语。”温长醉又斥了一句,但这一次,已经是宠溺女儿般的语气。 “说起来,师父不是常常自诩天下第一酒徒吗?”妙悟插嘴道。 “确实,我虽然不能用剑了,但喝酒的功夫还和十五年前一样,一点都没有落下。”温长醉道。 “刚刚好,我师兄也觉得自己当得起这个名号。”夜雨道,“不如,前辈今夜便与我师兄较量一番?” 温长醉露出惊讶的神情:“我若没记错,出云剑派不是讲究清修,门下弟子都不饮酒吗?” “若不是有这条戒律,晚辈又怎么会成年累月的飘在外面,不去山上享福呢?”犀沉道。 “说的好!”温长醉大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今晚便大醉一场,谁若是不醉,就是天下第一怂人!” 第69章 不醉不忘 于是,茶已经撤下,酒也摆了上来。 陈年的竹叶青,甘冽馥郁。 即使喝醉了,次日醒来也不会太过头痛。 夜雨、犀沉与温长醉三人,饮酒如水,灵心与妙悟服侍一旁,时而添酒上菜。 佐上几味烹小鲜,酒的味道也就更加香醇。 不过,酒不醉人,醉人的是同席饮酒之人那份相知,相重的情意。 ======================= “现在事情都已说开,明日,咱们便照我之前的安排行事可好?”温长醉问道。 “晚辈自然毫无异议。”犀沉道。 “那龙太子,对我徒儿似乎颇有喜爱之意,所以,由她带你过去的话,行事会更方便些。”温长醉转向夜雨,笑着道。 夜雨也笑了笑,转眼看向灵心。 她刚刚好垂下头去斟酒,几缕发丝散落,遮住了她的侧脸。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夜雨一点都看不见她的表情。 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竟然有些许失落。 即使前几天,灵心表露出若有若无的好感时,夜雨选择了回避。 而内心深处,他也并没能完全忘记书凝。 ——哪怕她骗了他,夜雨也还是觉得,她至少有那么一点点真心的。 可即便如此,当温长醉说,龙太子对灵心有意时,夜雨的心里,还是有一点不是滋味。 好在,酒过三巡时,无人会注意这种微妙的心思。 温长醉已经开始对灵心说话。 “那水晶宫,你之前也去过几次,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师父这话说的,倒像是不相信徒儿了。”灵心笑道。 不知道是夜雨的错觉还是什么,灵心此刻竟然流露出几分羞赧之意。 “我自己教出来的爱徒,我怎么会不相信?”温长醉道,“只是,这听龙剑事关重大,我得好生叮嘱,以免有半点差错。” “师父,你尽管放心。”灵心道,“听龙剑和夜雨少侠,我都会完好无损的带回来的。” “有你这句话,为师自然就放心了。”温长醉笑道。 “只是不知道想带到哪儿去呢。”妙悟在一旁小声插嘴道。 兄妹的对话,自然是玩笑无疑。 灵心瞪起眼睛嗔道:“哥,你在胡说些什么?” “哥哥说什么,当妹妹的自然是知道的。”妙悟笑道。 “哥!”灵心跺脚,显得又羞又恼。 “为兄我都觉得不错的人,也无怪妹妹会有此意。”妙悟又补了一句。 灵心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她大叫一声,便扑上去扯着妙悟追打。 妙悟一边笑着一边逃开,一时之间,厅中的气氛倒是活跃了不少。 “让两位小友见怪了。”温长醉略带歉意的道。 “这两个徒弟,本是被遗弃的一对儿兄妹,我自幼将他们带大,虽是师徒,情分却更似爷孙。” “祖辈对孙子孙女,宠溺一些,也是常事。”犀沉道。 “何况,前辈的二位徒弟,虽然性子灵动些,当大事时总还是稳重。”夜雨补充道。 “话虽如此,但他们如此行事,失了礼数,总叫我有些过意不去。”温长醉道。 “前辈不要作此想法。”犀沉道,“虽然前辈只有爱徒两人,但我说实话,齐云山上弟子来个百人十人,只怕也无法和这两人相比。” “小友能有如此见解,我甚是欣慰。”温长醉道,“既是如此,老朽便斗胆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小友可否成全。” ================ “前辈大可以说来听听。”犀沉道。 “我这两个徒弟,年方十八,而我却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怎能忍心让他们两个,把这大好年华陪我虚葬?”温长醉道。 “前辈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带他们二人离开池鱼居?”犀沉一愣。 温长醉点了点头:“我自然是不舍的,可是我也知道,外面的世界对年轻人来说总是好的,他们两个又那么优秀,本该出去看看千里中原的大好河山。” “可是,灵心、妙悟二人,与前辈情同祖孙,只怕让他们抛下前辈,他们也不肯吧?”犀沉问道。 “是啊,他们定然会舍不得。”温长醉叹了口气,道,“正是知道他们会不舍,我才趁着他们打闹的功夫,想与二位小友商量此事。” “前辈的意思是……?”犀沉好奇道。 “他们两个虽然聪明伶俐,但终归是涉世未深,年轻人,又必定会羡慕外面世界的繁华,二位小友只要好言相劝,我想,他们自会受到诱惑,动些心思的。”温长醉道。 “到时候,前辈再顺水推舟,放他们离开东海滨?”犀沉道。 “正是此意。”温长醉点头道。 “这办法看来虽好,晚辈总觉得,有些许不妥。”夜雨道。 “哦?说来听听。”温长醉道。 “据晚辈所知,灵心、妙悟二人对前辈深为依恋,感情似师似长。”夜雨道。 “确实如此。”温长醉道。 “因此,他们即便想离开,也很难放得下前辈,或者说,若他们真是爱慕繁华而离开了,前辈心中,只怕还会失落吧?”夜雨道。 “这……也确实如此。”温长醉道。 “所以,前辈为何不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呢?”夜雨道,“若是前辈已经厌倦了世俗,那便找个小山村隐居也不错,比如齐云山下的那个小镇,便是与世无争的宁静场所。” “师弟所言甚是。”犀沉道,“让他们两个将前辈独自留在深林中,他们只怕是做不到的。哪怕换做是我,我也是做不到的。” 这本该是个两全其美的建议,谁知温长醉听到这个提议后,竟然立刻开始摇头! “不行,绝对不行。”温长醉说着,拿酒杯的手竟都开始颤抖。 “前辈何出此言?”犀沉的目光,已经落向了温长醉的手腕。 “他们若是跟我一起走了,会死的。”温长醉道,“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他开始不住的重复“会死的”这三个字,名满天下的“剑魂”,竟仿佛在顷刻间,已至风烛残年! ======================== “前辈,莫非隐居此处,是为了避仇?”犀沉试探道。 “避仇?”温长醉惨笑一声,“说是避仇也没错,毕竟,我这双手,就是被这个人废掉的。” 只是,他忽又嘶声道:“但是,与其说那个人是仇人,不如说他是吸血的蚂蟥,是跗骨之蛆!只要沾上,就一辈子也别想逃开。” “前辈既然是掌门人的老友,若有难处,我们责无旁贷。”犀沉道。 然而,他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温长醉一挥手打断。 “你们不要想帮我报仇的事情,没有人能帮我报仇,即使是雪落自己来,也没办法帮我报仇的。” “为什么?”犀沉道。 “因为你只要想着帮我报仇,就难免会接触到那个人,只要接触到那个人,就必然会陷进去。只要陷进去,就会像我一样,付出后悔不已的代价!” “那究竟是什么人?”犀沉问道。 他的问话,让温长醉的眼神突然变得缥缈起来。 出神了好一会儿,温长醉才悠悠叹了口气道:“那个人,是全天下最美丽,也最可怕的女人。” 第70章 痴言妄语 挑断温长醉手筋的,竟然是个女人吗? 夜雨和犀沉惊讶的对望了一眼。 江湖中,当然也有很多厉害的女人的。 譬如峨眉山上的夙悯师太,西湖名剑山庄的当家谢婉樱,都是其中翘楚。 当然,还有魔教的烬,以及那个“她”。 可是,看温长醉的神色,显然他口中的女人,与温长醉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上述四人,或是名门正派,或是不进中原,而且,从年龄上,也没法和温长醉相对应。 那么,温长醉所说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 “十五年前,我记得很清楚,也是这样的夏日。”温长醉的眼神有些迷离。 似是回忆起了过去,又似只是醉了。 “那时候灵心、妙悟都太小,我没日没夜的照料他们,也总会累的。就想到临近的镇子上,去玩个几天。” “这几天,莫非就出了事情?”犀沉猜测道。 温长醉点了点头:“我万万没想到,我只是去到一个偏僻的小镇子上,便立刻被那女人找到了。她夺去了我一双手,告诉我,若是再敢来到市镇中,就立刻要取我的性命!” “只是进入市镇,便要夺去前辈的性命?”犀沉难以置信。 温长醉闭起了眼睛,似是不愿再面对那痛苦的回忆。 “那女人,只要是被她看过一眼的男人,就绝不可以再被其他人看到。若是被看到的话……” 温长醉没有再说,但是夜雨和犀沉,都已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再被旁人看到,轻则全身武功尽废。 重则死! ===================== “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犀沉道,“我从未听说江湖中,有人有如此排场。” 温长醉深深看了犀沉一眼,道:“我只求你不要再问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她的身份。” “晚辈只是对这样的女子,难免有些好奇。”犀沉道。 “你真当我老糊涂了吗?”温长醉道,“你们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听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上头?在这里百般打探,不就是为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去寻觅那个女人的下落吗?” “前辈说的是,是晚辈自作聪明了。”犀沉叹了口气道。 温长醉又长叹了一声,道,“她的事情,我真的不能多说,我绝不能眼看着我老友的爱徒,坠入火窟中去。” “可是,我们又怎么能眼看着掌门人的旧友遭此危难,夙夜担忧呢?”犀沉道。 “你们莫要忘记来我这里的本心!”温长醉抬高了声调,“雪落有危机,请你们来取剑,你们若是迷失于我处,那才是真的失职!” 犀沉浑身一震:“我竟然一时间忘了听龙剑之事关重大,前辈教训的是。” 温长醉的态度,终于也缓和下来:“刚刚是我失态,你们若真想问那个女人的事情,等到事成回来再问也不迟。但是,灵心,妙悟的事……” “前辈与灵心、妙悟共处十余年,感情深厚,纵使前辈有心割舍,他们二人只怕也不愿离开。”犀沉道。 “小友的意思是,不愿帮我这个忙吗?”温长醉的面色微变。 “帮,是自然要帮的。”犀沉道,“若他们两个也有离去之意,我们自当尽力帮助,但是如果他们二人不愿离开,也请前辈不要强求。” “可若是那个女人找到我,撞见他们两个的话,他们这一辈子就毁了。”温长醉有些激动。 “她既然十五年没有找您,也未见得这几天就会找到。何况前辈既然遵守诺言不入市镇,她也没有动手的道理”犀沉道,“我们将听龙剑带回给掌门人后,自当想办法回来相助。” “也好。”温长醉道,“既然已躲了十来年,又何必怕多等几天?” 说着,他又笑了笑,只是笑的竟然比哭还要难看。 也只有在看到这样的表情时,夜雨才能够明白,温长醉的内心,这些年究竟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与煎熬。 ========================== 此时,灵心与妙悟也已追跑着回到厅中,三人默契的闭口不再言语。 “师父,您也别喝太多了。”妙悟劝道,“明日既然还有大事要做,就切记不可贪杯。” “好好好。”温长醉道,“我再喝一杯就收手。” 接着,他又笑道:“我这小徒弟,明明也是堂堂八尺男儿,却偏偏滴酒不沾,可真是叫我愁坏了。” “我若是也跟着喝起来,又有谁来照顾您呢?”妙悟道。 “哥哥成天只知道煞风景。”灵心笑。 “既然有你唱红脸了,我自然该唱白脸才是。”妙悟道。 灵心垂头莞尔,不再说话。 几人又吃喝了些,酒足饭饱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 次日清晨,夜雨早早便醒了。 谁料当他拉开门时,犀沉竟然已收拾停当,坐在他的房门外。 “你不是受伤了吗?”夜雨吓了一跳,“怎么还这么有精神?” “受伤的人也总要康复的。”犀沉道。 “师兄没事就太好了。”夜雨欣慰道。 二人到得大厅,温长醉、灵心、妙悟三人已经在那里等候。 “咱们便依照之前所说,犀沉小友与妙悟,随我前去山中取钥匙,夜雨小友则跟灵心前往水晶宫如何?”温长醉问道。 “在下全无异议。”犀沉道。 ========================== 半日之后,夜雨和灵心二人,便肩并肩走在了海滩上。 犀沉三人出了林子后,向着另一边去了。 午时炎热,灵心建议夜雨跟她沿着海边走,这样凉快些,夜雨自然也不会有意见。 一路,风儿飘飘,海声有些喧嚣,蓝天碧海,看来分外惬意。 只是,两人却都没有说话。 本来活泼外向的灵心,此时不知为何,变成了一个闷葫芦。 连带着夜雨也有些紧张,想要与她说说话,活跃一下气氛,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想了半天,夜雨才试探着叫道:“灵心姑娘。” “怎么啦?”灵心立刻回过头来。 “此地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我想问问那水晶宫,大概在何处?” “稍等一下你就知道了。”灵心嫣然道。 “说来……那水晶宫的龙太子,听说与灵心姑娘,颇是熟悉?” “你在胡说什么啊,呆子!”灵心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我……我只是随便一问,绝无他意。” 夜雨慌忙解释着,但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这问题有些不对了。 然而,灵心竟忽然又露出小狐狸似的笑容:“呆子,这件事你很在意吗?” 第71章 水晶宫 夜雨愣了一下,道:“若说在意,也算不上。但你与前辈毕竟亲如骨肉,我自然要问上一问。” 灵心也愣住了,张大嘴巴看着夜雨,好像在看一个傻瓜。 夜雨看着灵心这样的表情,才忽然明白灵心刚刚的言外之意。 可他再想说点什么时,灵心已然一跺脚,转身跑开了。 “我错了好不好?”夜雨百般告饶,“下次我定然不再说这种话了。” 灵心板着脸道:“我只怕我会被你气死。” “我断然再不敢惹你生气了,好不好?”夜雨又道。 灵心虽然仍旧板着脸,但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 ==================== 灵心哼着小曲走在前头,这一次,夜雨是真的不敢乱说话了。 刚刚他未想那么多,只是顺口开个话题。 却忘记了,灵心本就对自己怀着似有若无的情意。 那么,夜雨对灵心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不得不说,面对一个年轻,美丽,可爱的少女,如果说毫不动心是假的。 可距离书凝的死,也不过十日不到。 女孩子实在是太奇怪了,既让人心动,又能让人心碎的渣都不剩。 何况,夜雨已经明白相思的滋味。 他又如何忍心让灵心的相思错付呢? 两个人各怀心思,再没有什么对话了,沿着海岸又走了一段路后,来到了一处小码头。 此地应是临近的渔村出海之处,码头边,零零散散,拴着不少渔船。 偶尔有渔民经过,都会留心多看几眼夜雨和灵心。 只因他们两人在一干打着赤膊,拉着网背着钓竿,皮肤晒得黝黑的渔民中,着实有些惹眼。 可是,此处又何来水晶宫呢? 难道那水晶宫,竟然是在渔村中不成? ============================ 灵心不知何时,已经含笑打量着夜雨的神色。 她似乎很享受夜雨此时此刻的迷惑。 “你此刻一定在想,这水晶宫是不是在渔村中,对不对?” “姑娘聪明绝顶。”夜雨道,“可是,我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如何不对?”灵心笑吟吟道。 “那龙太子,既然能与你的师父来往,必定不是泛泛之辈,蜗居于一个小渔村中,似乎有些太委屈了。”夜雨道。 灵心点了点头:“所以呢?” 夜雨挠了挠头:“所以我又观察了一下,此地一马平川,全无水晶宫存在的迹象,看来我这个笨人,是没法猜到它究竟在何处了。” 灵心嫣然道:“那么你想怎么样?” “自然是劳烦姑娘大驾,辛苦姑娘为我带路了。”夜雨道。 “你这个人,虽然呆呆的,说话却好听的很。”灵心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记住。” “姑娘请说。”夜雨道。 “森林中既然未必不会藏有‘池鱼居’,小渔村中,也就未必不会藏有‘水晶宫’。”灵心道。 “那水晶宫,竟然真的在渔村中?”夜雨惊讶道。 “我可没那么说。”灵心道。 夜雨哑然,灵心看到他的模样,不由笑的前仰后合。 “水晶宫不在渔村中,我只是想教你记住,切莫小瞧了任何人,不然,只怕有你好受的。”灵心又道。 夜雨心道这道理我也知道,脸上又不敢表现出来。 好在,灵心也没为难他,只道:“你跟我来。” 夜雨跟着灵心走上码头,站在码头最前端。 海水在脚下拍打,此处的海水看来颇深,泛着令人眼晕的黑色。 夜雨低头一看,竟然有些心慌,不由后退了半步。 “看不出来,你竟然还会怕水。”灵心道。 “汪洋大海,自然造化,敬畏些也不是坏事。”夜雨正色道。 “好好好,那你便敬畏着罢。”灵心道。 她出门的时候,拿着一只荷包,夜雨只道这是女孩子家随身携带的物什,全未留意。 没想到此刻灵心竟然打开了那只荷包,取出一只手掌大的海螺来。 夜雨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海螺,更没想到灵心居然会随身带着一只大海螺。 灵心看了夜雨一眼,似乎早就料到了夜雨的反应,笑的更开心了。 她将海螺放到唇边,道:“呆子,你瞧好咯。” 悠扬的乐声自夜雨的身边响起,他楞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那是灵心吹奏海螺发出的声音。 这只大海螺,竟然是一只螺号! 通过螺号吹出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空灵,仿佛可以穿透大海上的迷雾。 附近的渔民先是被螺号声惊动,看了一眼灵心后,又各自低头干活。 似乎对这美丽又奇妙的景象,他们早已司空见惯。 但夜雨已经看得呆了。 一袭轻衫的妙龄少女,站在码头上吹起螺号。 号声随着海风,送到迷雾茫茫的大海上。 这是多么妖异美丽的画面! 夜雨的脑海中,甚至出现了他曾经听过的,海妖的传说。 只是,海妖真的能像灵心这样美丽吗? ====================== 然而,更令人惊讶的事情还在后头。 灵心一刻不停的吹着螺号,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她竟似不知疲倦。 就在夜雨忍不住想劝她休息时,他的眼睛忽然开始发直。 因为夜雨已经看到,迷雾中,出现了一道小舟的影子。 转眼间,小舟已经停在码头前。 虽是“小舟”,这艘船看起来,却相当华贵。 船舷上镶嵌着金珠缀玉,船篷上更有流苏垂落。 当然,更显贵气的,则是撑船人。 那撑船人,竟是一位身姿窈窕,面容绝美的白衣少女。 在朦胧的雾气中,她就像海中的仙子般宁静美丽。 白衣少女先是冲着灵心微微一笑,接着又疑惑的看向夜雨。 灵心冲她打了个招呼,便对夜雨道:“呆子,上船来吧。” 夜雨被这迷幻又美丽的场景,震慑的大气都不敢出,随着灵心踏上小船时,只见那白衣少女不住比比划划,显得很是着急。 灵心道:“姊姊,这是我带去拜访龙太子的客人,之前家师在信中已经提及过了。” 白衣少女这才点了点头。 夜雨更惊讶了。 这绝美的白衣少女,竟然是个哑巴。 空灵的螺号声,自海雾中而来的华美小舟,以及小舟上绝美的哑巴少女…… 夜雨已有些痴了。 灵心在旁边低声催促他进入船舱内,夜雨依言迈步。 而此刻,他的心中只想知道,这水晶宫中的龙太子,究竟是怎样的妙人。 第72章 海潮 华美的小舟之内,有一个小小船舱。 船舱中摆着一张矮脚方桌,一只柔软的坐垫。 方桌上摆着一只瓷瓶,一只瓷杯,两碟小菜。 一碟酸甜的酒糟玫瑰丝,一碟咸口的芸豆。 船舱内,还弥漫着淡淡香气。 夜雨好奇的四下打量,这虽是海上行舟中的小小一舱,看来却比很多姑娘的闺房还要精致华贵。 只是,这船舱中,无论是休息的软垫,还是下酒小菜,显然都只为一人准备。 一旁,灵心的脸儿已又有些发红。 夜雨咳了一声,道:“这些东西,想来都是为你准备的?” “定是师父没有说明白,龙太子以为前去取剑的只有我一人。”灵心垂下头,脸更红了。 “这样正好。”夜雨道。 灵心惊讶的抬起头来,看向夜雨。 “这垫子太软了,刚好我坐着腰酸背痛。”夜雨道。 “还有这船舱,密不透风的,我倒是宁可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灵心的眼神已经变了。 从慌乱而羞涩,变得带着几分感激之情,还有几分倾慕之意。 其实很多时候,要赢得女孩子的好感都很简单。 只要能够理解她,关心她,就足够了。 ======================= 夜雨坐在船舱外。 小舟虽然小巧精致,再容一人的位置自然也是有的。 撑船的白衣少女看到夜雨,又露出了那种惊讶的神色。 但她只是看了夜雨一眼,便转回头去,安心的撑船。 她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在不起波澜的小池塘中泛舟般悠闲。 可这分明是汪洋大海,夜雨也清楚的能感受到海波在舟下的起伏。 他甚至已经觉得有点难受了。 少女看起来却依旧那样安然,那样飘飘若仙。 夜雨几乎忍不住要去问她,难道不会累的吗? 可是他当然没有去问。 一个聋哑少女,泛舟从海雾中而来,这已经宛如一个奇迹了。 在奇迹之上寻求真相,难免有些焚琴煮鹤了。 夜雨甚至开始有些怀疑,莫非这水晶宫,真的是东海龙宫,而这少女便是宫中的龙女? 龙女不通人语,自然假作聋哑。 若非如此,又如何能解释这少女的绝代风华? ======================= 正在此时,有人拍了一下夜雨的肩。 夜雨扭过头看,灵心拿着那只瓷瓶,站在自己身后。 看到夜雨的目光,她的脸竟然一下又红了。 这船本就不大,两个人离得也不远。 灵心脸一红,夜雨也觉得有些脸热心跳。 “你……什么事?”夜雨道。 “那个……这个是荔枝冰露,解暑的,你也喝一点吧。” 灵心说着,将手中的瓷瓶递过来。 那本来就是一只很小的瓷瓶,抓在灵心白嫩的小手中,也不过是盈盈一握。 夜雨笑了笑道:“我粗人一个,不懂欣赏,这种精巧东西,一口就喝完了也不过瘾。” “你……”灵心气恼的时候,脸看起来更红了,艳的宛若天空中的云霞。 她跺了跺脚,赌气道:“你可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呆子!” 夜雨看她脸色不好,也知道惹急了女孩子,没有什么好下场。 当下,夜雨陪着笑道:“我喝就是了。” 灵心气呼呼的瞪了夜雨一眼:“你道是我求着你喝吗?告诉你,现在想喝,没有了。” 说着,她一仰头,将那瓶荔枝冰露一饮而尽。 之后,更是气鼓鼓的瞪着夜雨,夜雨则目瞪口呆的回望着。 两人对视了半晌,不由都笑出声来,但灵心很快又将笑容收敛,摆出了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 “若是跟你呆久了,我只怕真的要被你气出病来。”灵心板着脸道。 “我正是怕你生病,才把这瓶荔枝冰露都让给你喝。”夜雨道。 灵心虽然仍板着脸,神情已经明显松动了。 “你这话当真?”她问道。 “自然当真。”夜雨道。 “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好歹也知道杨妃吃荔枝的典故。荔枝冰露这种东西听着就贵重,肯定是留给你这样好看的女孩子的。” 这下,灵心的脸再也板不起来了。 “我忽然发现,你根本不是呆子。”灵心道。 “此话怎讲?”夜雨道。 “你明明知道我……我是怎么想的,却还是有意装傻。等我生气了,又来哄我。”灵心道。 寻常人家的女孩子,即使识破了夜雨的小伎俩,也断然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可惜,灵心偏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子。 她本就是天资聪颖之人,在温长醉的抚养下长大,温长醉为人虽通透,却未免太过耿直。 这样的性子,灵心也是学了个十足。 夜雨在心中暗暗叹气。 儿女之情,他虽然没有真正接触过,但毕竟是在媚香楼长大。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夜雨都知道的差不离。 他如何不知道灵心的心思呢? 但他更知道的是,他们二人是断无可能的。 如果面对着少女如此大胆的表白,他还无动于衷的话,夜雨就太过无情了。 可是如果不把话说明,欺骗着她的情感,那就简直是个畜生。 在无情与畜生之间,夜雨终究还是选择了前者。 =========================== “灵心姑娘。”夜雨道,“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灵心兴致盎然。 “关于一个女孩子,她的名字叫书凝。”夜雨道。 “那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灵心还在笑,但她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了。 讲故事本来也用不了多久的。 更何况,夜雨讲的是一个并不怎么快乐,也并不怎么长的故事。 说到最后,他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不知是为自己的境遇,还是为那段迷离的回忆? 灵心却没有叹气。 她出神的望着远方。 =========================== 远方,水天一色,雾气昭昭。 看来自然是美丽的,可也那样凄迷。 失路之人,若是误闯进海雾之中,只怕连求生的希望都会失去。 夜雨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赶在这样的时候,讲一个让人难过的故事。 “能够被天子宠爱,被羽林军统领宠爱,也被你宠爱的女人,一定很美吧?”灵心幽幽道。 夜雨不敢点头,可他又没办法否认。 灵心也根本没在乎他的回答,痴痴自语道:“如果是我呢?” 如果是我,我能否将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如果是我,我能否得到你的青眼? 夜雨没法回答。 因为这世间本没有如果。 =========================== 好在,就在此时,莲舟轻响。 白衣少女冲着二人招了招手。 这艘小船,终于靠岸了。 第73章 沙滩上的少女 船刚刚靠岸,甚至还没停稳,灵心已经着急的站起身来。 白衣少女立刻上前,递出一只手臂供灵心攀扶。 扶着灵心上岸后,她又伸出手,看着夜雨。 夜雨自然是不好扶着她的手臂了,赶紧摇了摇头,三步并做两步,上了岸去。 ===================== 船停靠的地方,是一片海滩。 一片金灿灿的海滩,比此前夜雨所见过的海滩,都要美丽数倍。 柔软的沙粒,在夕阳照耀下,是一片耀眼的金色。 海滩后不远处,便有一些花木,但也是经过精心修建,看来美丽动人。 另有一条白石步道,从码头出延伸而出,蜿蜒向上,直至高处的平台。 不过,这片海滩上,最美丽的风景却远非这沙粒、花木、步道或夕阳。 而是零零散散卧在沙滩上的女孩子们。 夜雨一眼便看到了六七位少女,有些慵懒的躺在沙滩上,有些则在戏水玩沙。 这些少女,有的看来约莫二十出头,已经有了成熟的风韵,有些却又仿佛只有十四五岁,稚气未脱。 她们有的穿着精致的华服,有的却只简单披了件轻纱遮羞。 这些少女们面貌,情态各不相同,唯一可以确认的便是,她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 小船靠岸时,少女们或多或少往这边看了几眼。 但是很快她们便转开眼去,专心致志的各行其事。 仿佛夜雨、灵心还有那撑船的白衣少女,都是空气一般。 ====================== 若说她们已经对白衣少女司空见惯,甚至对灵心也很熟悉了,夜雨都可以理解。 可是,自己毕竟是第一次来到这岛上。 年轻的女孩子,是好奇心最旺盛的群体之一。 可是这些少女,竟然连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你现在是不是很不服气?”灵心的声音突然在夜雨耳边响起。 夜雨一个激灵,忙道:“我有什么好不服气的?” “你好歹也是一表人才,她们这么多人,却连看都不肯看你一眼。”灵心道,“这还不足以让你不服气吗?” 夜雨哑然半晌,苦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聪明呢?” “这问题你不该问我,应该去问我那不知在何处的爹娘。”灵心道。 没等夜雨答话,她又道:“这些女孩子看都不肯多看你一眼,是因为她们都是龙太子的女人。” “那龙太子竟有如此优秀,能教这么多女孩子,都对他全无二心?”夜雨惊讶道。 “优秀不优秀,我不清楚。不过如果哪个女孩子敢看你第二眼的话,明天,她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灵心道。 “那她会出现在哪里?”夜雨问道。 “坟墓里。”灵心道。 夜雨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所闻。 灵心自然也明白他的惊讶,补充道:“我曾经见过一位龙太子的宠姬,名字叫做珍珠,龙太子对她万般宠爱。然而,她就是因为冲着我哥哥笑了一下,竟被活活割去双唇,挖掉双眼,受尽痛苦而死。” 明明是晴朗的夏日,夜雨忽然觉得一阵寒冷。 若真如灵心所言,此地哪里是水晶宫? 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龙太子此人,虽然脾气不坏,本质上却极为残酷,所以你跟他说话时,也要小心些。虽然他对我们师徒三人,一向温和的很,但你若是不客客气气的,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灵心道。 “我知道了。”夜雨道。 他此时已经完全不想再了解龙太子了,之前的几分结交之心,现在亦已彻底消失。 现在,夜雨只想尽快拿到听龙剑,然后,永远不要再来到这座岛上。 一路向上,走到白石步道的尽头,也就瞧见了水晶宫。 那竟然真的是一座水晶般剔透的宫殿。 巨大而宏伟的宫殿,坐落在庭院之中,看来蔚为壮观。 除了宫殿之外,四下里全部是平地,有花草树木栽种于其间。 显而易见,这块地方,甚至这整座海岛,都是为了水晶宫而存在的。 =========================== 沿着平整宽阔的步道走到水晶宫前,宫门外,站着六位侍卫。 他们的个子几乎一样高,身材也几乎完全一样,就连脸,都有七八分相似。 在夜雨与灵心距离宫门还有一丈时,六位侍卫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长枪,交错成网状。 “来者何人?”为首的侍卫问道。 “我与龙太子有约。”灵心说着,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一枚龙形的护符递上。 侍卫接过护符后,查验了一番,又是齐刷刷一声响,他们收回长枪,垂手肃立。 灵心转过头,冲着夜雨嫣然道:“我们走。” 就这样,夜雨终于进入了水晶宫中。 这是一座极为华贵气派的宫殿,从外面看如此,从里面看,同样毫不逊色。 青瓷瓶,黄金柳,珊瑚树,种种夜雨见过未见过的珍宝罗列在水晶宫中。 却又摆放的极富韵致,全然不显得庸俗。 灵心引着夜雨,直接穿过大厅。 又通过安静的走廊后,他们停在了一个房间前。 这个房间并没有门,本该是房门的位置,停着一架金箔屏风。 薄如蝉翼的金箔上雕刻出细腻的山水图案,不用想也知道,这扇屏风必定是价值连城之物。 灵心走上前,在金箔屏风上轻叩三声。 等了一小会儿后,伴随着一阵轧轧响动,金箔屏风竟然向左滑入了墙壁! 夜雨看的惊讶极了,他当然也听过诸葛孔明,木牛流马的传说,但他一直以为这种机关消息,只存在于传说中。 可眼下这扇金箔屏风,显然就是用简易的机括控制。 这龙太子的高明,只怕还要出乎夜雨的想象。 这时,灵心已经悄悄拽了一下夜雨的衣袖,低声道:“我们进去。” 金箔屏风后,是一间很大,很宽敞的卧室。 这一间卧室,甚至比寻常人家一座房子,连着前院后院还要大。 卧室正中,是一张很大,一看就知道很舒服的床。 床上,又有三个女孩子。 一个的肌肤白腻如玉,一个闪烁着健康的麦色,还有一位,竟然有着海水般的蓝色眼睛和浅金色的头发,一看便知,不是中原人士。 三个女孩子,像三只美丽的小鸟,簇拥在一个男人的身边。 这个男人,自然就是龙太子了。 ========================== 夜雨打量着龙太子,龙太子也同样盯着他。 不得不承认,但从外表来看,龙太子也绝对堪称卓尔不群之人。 他的长相很英俊,而且看上去极有修养。 若非与他以如此奢靡的方式相见,夜雨必定会认为龙太子出身于书香门第。 “灵心,你终于又来看我了。”龙太子道。 “龙太子,我今日是为取剑而来,与我同行的,便是出云剑派的弟子。”灵心全然不理会龙太子的搭话,径自道。 龙太子的目光,其实一刻也未离开过夜雨。 听到灵心说出此话,他才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 “听龙剑,我自然是要交还的。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了,你们两个先住下,明日再来找我取剑吧。” 第74章 听龙 “龙太子,我身负师门使命,在路上不敢耽搁。太子还请尽快将听龙剑归还吧。”夜雨道。 龙太子嗤笑了一声:“我并非不愿意将剑交还,但是此刻天色已晚,我纵然还给你们,你们也没办法离开这座岛。” “岛上没有陆路可以回到海岸边吗?”夜雨问道。 “我这水晶宫,独立于东海之中,以避免外人侵扰。来时你们也已看到了,此地并无陆地,所有货物往来,人员流动,全部依靠船运。”龙太子道。 “晚上风浪正高,珊瑚姑娘纵然技艺高超,也不敢说不会出岔子。”灵心也劝解道。 “既是如此,那就没办法了。”夜雨叹了口气,“那么,还请龙太子明日一早便将听龙剑归还。” 龙太子微微眯了下眼睛,道:“放心吧,在下行商多年,如今交游广阔,富可敌国,靠的正是一个‘信’字。” “那在下先行谢过了。”夜雨道。 龙太子拍了拍手,冲门外喊道:“珊瑚。” 片刻,方才那位撑船的白衣少女出现在门口,冲着龙太子袅袅婷婷的行礼。 “珊瑚,带两位客人去客房。”龙太子命令道。 珊瑚又行了一礼,冲着夜雨和灵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二人跟着珊瑚,穿过曲折的走廊,走廊另一端,是一排房间。 珊瑚将两间相邻的客房打开,示意二人可以进入。 之后,又冲着远端摆了摆手。 “放心,珊瑚姐姐,我们绝对不会出去乱跑的。”灵心会意道。 珊瑚这才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走廊。 夜雨和灵心站在房门口,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灵心忽的快步走到夜雨身边,拉着他进了屋子,反手带上了房门。 “你想必有很多话要问我。”灵心道。 “确实,我甚至一时半会不知道要先问些什么。”夜雨道。 “龙太子,你现在一定觉得他不是善类。”灵心道。 夜雨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此人占有欲极强,哪怕听龙剑只是他借来观赏,也不愿轻易交还。当然,他做事向来言出必行,所以你不要担心,他最多刻薄一点,却必定会把剑还回来的。”灵心道。 “你早就已经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了?”夜雨道。 灵心愣了一下,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我不是怪你。”夜雨叹了口气,“我只是想问问,为什么你不肯事先告诉我?” “因为……因为你不管怎么说,也是个男人,让你低声下气,我想你定然不愿。”灵心低声道。 夜雨本有些气恼,可灵心的温言软语,还有她带着点委屈的语气,让他又气恼不起来了。 “我明白,你也是好意,我没有生你的气。”夜雨立刻温言道。 “真的?”灵心立刻抬起头。 “自然是真的。”夜雨道。 “那就好。”灵心嫣然道。 “不过,明天他真的会将听龙剑交给我们吗?”夜雨又问道。 “会的。”灵心道,“之前我和师傅及哥哥过来,也都会受到这样的冷遇,但事情还是可以妥当的办成。” “无论你哥哥还是温老前辈,都不是性情温吞之人。”夜雨道,“龙太子如此刻薄无礼,他们不会生气的吗?” “龙太子相当敬重师傅,而师傅的池鱼居中,有不少屋舍都是出自龙太子的手臂,他们二人的关系还算不错,师傅只当龙太子是脾气古怪。”灵心道。 “那你哥哥呢?”夜雨问道。 “你觉得,若不是我哥哥忍受不了他,为什么会由我带你来这里?”灵心反问道。 夜雨失笑,既然温长醉与妙悟,都难免被龙太子无礼对待一番,他自己也就没那么气闷了。 “我现在只希望明天能顺顺利利的将听龙剑带回,然后赶紧离开这座岛。”夜雨道。 “确实,这座龙宫岛虽然气派,可处处都让人感到不舒服。”灵心道。 “你也这么觉得?”夜雨惊讶道,“我看你和龙太子,包括那位珊瑚姑娘,都颇为相熟。” “相熟是一回事,不喜欢这里,又是另一回事。”灵心道,“我呆在这水晶宫中,总觉得它看似没有人管束,但实际上你不管想去哪里,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 “我也正有这样的感觉。”夜雨道。 “毕竟,水晶宫是龙太子的私有物,包括此地的那些女孩子,也是一样。”灵心道,“别人的事情,我们也不好多言,只希望今夜尽快过去,明天我们便可以离开了。” =================== 灵心口中的“明天”,转眼就到来了。 水晶宫中,虽然处处弥漫着让人不舒服的监视感,但不得不承认,客房内也非常宽敞舒适。 柔软的枕头,与池鱼居中别无二致,夜雨很快便睡着了。 次日清晨,他是被敲门声吵醒,本以为是灵心,谁知一开门,外面站的竟然是珊瑚。 珊瑚手中端着一只托盘,里面是一碗小馄饨,三只包子,三只糕点。 她将托盘放下后,便转身离开,离开时,还不忘带上房门。 夜雨发了会儿楞,他本想叫住珊瑚问一下龙太子何时会来,可珊瑚根本像听不到一样,放下托盘就走了。 夜雨也没有办法,何况人什么时候,也不能和美食做对。 小馄饨是鲜虾精肉的,很筋道,汤是熬了很久的母鸡汤,可以鲜掉牙齿。 三只包子,分别是酱肉包,三丁包以及豆沙包。 三只糕点,则是千层油糕、煎腊肉萝卜糕,以及水塔糕。 夜雨虽然不喜欢龙太子,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喜欢水晶宫的早餐。 在他喝掉最后一口馄饨汤时,门又悄无声息的开了。 站在外面的依然是珊瑚。 “我们走?”夜雨问道。 珊瑚摆了摆手,指了指灵心的房间。 又等了一会儿,灵心也用完早餐出来,二人便在珊瑚的带领下,再次穿过走廊。 这一次,他们没有走昨天那条路,而是穿过大厅中的黄金柳、青瓷瓶与珊瑚树,走向了另外一条窄道。 虽是窄道,却能感到其中珠光宝气,走廊两侧有不少房间,每个房间上面,都挂着一块小牌匾。 珊瑚带着二人走到一间写着“剑阁”的房间前,停下了脚步。 接着,她敲了敲门。 “请进。”龙太子的声音在房屋中响起。 第75章 剑阁 夜雨推开房门,便瞧见一个男子背对着他们,坐在一张木质轮椅上。 听到门响,男子转动轮椅,转过身来,冲着他们微微一笑。 这人正是昨天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龙太子。 “温老先生应该提起过,我在上次行商时受了伤,此刻腿脚多有不便,礼数不周,还请二位不要见怪。” 他此刻的态度温柔谦和,与昨晚在卧房所见,简直判若两人。 “龙太子,你的伤看来不轻,要多久才能痊愈?”灵心关切的问道。 “我已请了最好的医生,但因为伤及筋骨,大概也要两到三月,才能恢复如初了。”龙太子道。 “好了,废话少说,公子,请随我来取剑。” 刚刚进入剑阁时,夜雨的心里其实有点好奇。 因为这间“剑阁”中,虽挂满了各式宝剑,其中却绝没有一把可以称得上“神兵利器”。 龙太子的手边,有一根拉杆,他伸手拽了一下拉杆,便听得“轧轧”一阵响动,剑阁的一面墙壁缓缓落下。 墙后,露出一道玄铁门来。 玄铁门的门锁工艺很复杂,若非通晓机关消息之人,必定无法打开,龙太子转动着轮椅一直向前,一直到了门边。 无论是房间里的拉杆,还是这扶手椅,亦或玄铁门的门锁,夜雨都见所未见。龙太子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好奇,转过头来道:“公子,莫非是看我这些玩意很新奇吗?” “木牛流马,机关消息,我都有所耳闻,但从未亲眼所见。”夜雨道。 “我听说出云剑派掌门人雪落,乃是两百年间不世出的奇才,怎的他也对这些东西并无涉猎吗?”龙太子饶有兴致的问道。 “掌门人学识渊博,但我们在齐云山上所学无非养气驭剑,是我功夫低微,无缘得见掌门人胸中乾坤。”夜雨道。 龙太子从唇边轻笑了一声,道:“看来公子也是忠心之人,我颇欣赏这样的人物。” 他没有再多话,径自动手开锁。 伴随着“咔哒”一声,玄铁门缓缓开启。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夜雨便感到了一阵凛冽的寒气! 这玄铁门后,竟然是一间冰窖吗? “公子,灵心姑娘,请。”龙太子微笑道。 =================== 玄铁门后,并非冰窖。 门后的空间,像是一处古老的山洞般,四壁都是嶙峋的岩石,而屋子正中,是一块巨大的玄铁堆。 有三柄剑插在玄铁堆上,一如古代传说中的铸剑庐。 这凛冽的寒气,正是从这三柄剑上散发出的! 真正的神兵利刃,不在于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而是它自身就带有杀气。 这样,剑就不再是剑,而成为了“杀器”。 很多名剑之“名”,是因为使用它的剑士。 唯有这样的杀器,是因自身而闻名,哪怕几经转手,也能在每一任主人的手中,大放异彩。 “公子请看,这三把剑如何?”龙太子笑吟吟的道。 “杀气砭骨,都是绝世宝剑。”夜雨道,“只是,听龙剑似乎不在它们之中。” 龙太子拊掌道:“公子好眼力!不过,公子既然出身名门,也是剑宗弟子,敢不敢猜猜,这三柄剑,都是何来历?” 夜雨略一沉吟,道:“左首那柄,剑身修长,华光流转,自有雍容气度,再加上剑柄纹有北斗星图,只怕是道家名剑。” “说得好。”龙太子道。 “武当前任掌门,星枢道长曾有‘七星剑’一柄,剑名虽朴实无华,所有见过此剑的人,都称其为绝世宝剑,因此,那柄剑又得一别名‘七星天枢剑’。” “公子眼力绝佳!”龙太子大笑道,“此剑正是星枢道长生前所佩之‘七星天枢剑’。” “中间这柄剑,尺寸、长短、剑刃的形状、剑柄的建制,看来都极为平常,却又没有一毫一厘的不和谐处。换言之,此剑是专精于铸剑之人的无心之作。”夜雨道。 “那么公子意下是?”龙太子的眼睛更亮了。 “若说当今天下,铸剑一绝,必定是西湖的名剑山庄。”夜雨道,“名剑山庄虽广向江湖名士出售刀兵,但若是真能有这样一柄好剑出炉,必定是舍不得出手的。” “也就是说,这是一柄名剑山庄中人的佩剑喽?”龙太子眯眼而笑。 “名剑山庄前任庄主,谢流风手中,曾有一柄‘折柳剑’,此剑在江湖中失去踪影,也有十余年了。”夜雨道。 “不错,此剑正是谢流风所佩之‘折柳剑’!”龙太子道。 接着,夜雨和龙太子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右首的最后一柄剑。 那是三柄剑中,最为奇特的一柄。 剑身较“七星天枢剑”和“折柳剑”,都要短上一截。 并且,剑刃上,隐隐透着碧绿的光泽。 “前两柄剑,公子既然都能猜出,这第三柄,对公子来说,想必也是信手拈来了。”龙太子道。 “我确实心中已有答案,但是这答案又让我有些惊讶。”夜雨道。 “公子但说无妨。”龙太子道。 “传说南诏之地,有善使五毒的‘五仙’一派,他们擅用蛊,养虫,弄毒。五仙教的教主,名为慕云,所使的是一柄名为‘灵木’的短剑,剑身淬毒,触之即死。”夜雨道。 “这答案有什么可让公子惊讶的呢?”龙太子含笑道。 “因为无论是五仙教还是慕云教主,都是传说中的人物,从未有人亲眼见过五仙教的教徒,更不要说见过慕云与灵木剑了。”夜雨道。 “公子,若非我此刻伤重不能饮酒,我定要让珊瑚拿酒来,我们就此引为知己。”龙太子笑道。 夜雨也微笑道:“这三柄剑,都是不世出的名剑,龙太子竟然能将此三剑收罗囊中,在下着实佩服。” =============== 但是,有一件事夜雨没有说。 武当星枢道长,壮年时死于乱剑围攻,名剑山庄谢流风,死于家宴上的一杯毒酒,传说中,慕云教主是被毒虫反噬,死状凄惨。 三位名家,都是死于意外。 可三柄名剑,却都在龙太子的手中。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 “三柄剑虽是好剑,但与大师‘东方一闪’所铸之听龙剑比,也就不过尔尔。”龙太子笑道,“公子也等急了吧,现在,我便带你去取听龙剑。” 第76章 三柄剑 这剑阁之中,再无一处可以藏剑之地。 那么听龙剑究竟会在何处? 夜雨此刻虽然已完全警觉,但不得不说,身处剑阁中,他也已被全然激起了好奇心。 龙太子已微笑道:“依公子看来,听龙剑会在何处?” “此三剑杀气凛冽,已然将听龙剑的气势完全遮掩,在下看不出。”夜雨道。 “我看公子颇有才学,是当真看不出吗?”龙太子又问道。 “我又有什么好骗阁下的呢?”夜雨反问。 “言之有理。”龙太子道,“公子,请随我来。” 说话间,龙太子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尖针般的锋芒。 锐不可当的人,固然值得避让,但知进退的人往往更危险。 此人不过是出云剑派一个小小弟子,竟然能有这种程度的见识与涵养吗? ========================== 剑阁深处,有一块巨岩,稍微仔细看便能看出,这巨岩实际是空心的。 龙太子拨动机括,与刚才的屏风、墙壁等一样,巨岩表面的一层石板向两侧分开,接着,整块岩石缓缓沉入了地下! 巨岩之中,竟然藏着一口玄铁棺材。 这只玄铁棺材,只有普通棺材的一半大小,四角却压的很紧。 夜雨并不懂墓葬之学,但也看得出,这棺材的规格很高。 棺中葬的是什么人,此人又与听龙剑有什么关系? 莫非,棺中人便是那铸剑大家,东方一闪吗? 夜雨不知何时捏紧了拳头,掌心已经因为紧张激动,而渗出了冷汗。 龙太子径直走到棺材边,推开棺盖,道:“公子,请。” “亵渎遗体,恐怕不好吧。”夜雨婉拒道。 “是否遗体,公子一看便知。”龙太子道。 龙太子既然这么说,夜雨也就再没法拒绝,他走到玄铁棺边。 甚至还不能看到棺中之物时,他就已经感到一股森寒的剑气,就连浑身的汗毛似乎都根根竖立了起来! 如此逼人的杀气,让夜雨如梦方醒,他急不可耐的探头去看。 玄铁棺中,是一只铁匣子。 铁匣子并没有盖,匣中一眼可见一柄长剑,剑刃明如一泓秋水。 夜雨的目光,顷刻便被这柄剑夺去。 他已经不再需要问了。 能有如此夺目光华,如此璀璨杀气的宝剑,舍听龙剑其谁! ======================= “公子想必也已看出,此剑便是名满天下的听龙剑了。”龙太子道。 “名剑出鞘,天地失色。”夜雨道,“我若认不出听龙剑,只怕是白练了这十几年的剑法。” “确实,这听龙剑是罕见的宝物,起初我问温老先生借来一瞧时,只道与那三柄剑,也并无太大不同。”龙太子道。 “可是拿到手一看,却发现天差地别吗?”夜雨问道。 “萤烛之光,如何能与秋月争辉。”龙太子感叹道。 “听龙剑一出鞘,剑气便令七星、折柳、灵木三剑黯然失色,我不得不用玄铁棺将其封起,才能勉强收敛住它的剑气。” “听龙剑乃是大凶之剑,还多亏阁下以镇凶之玄铁棺压制。”夜雨道。 龙太子一哂:“剑之凶与不凶,还不都是相对而言?天下,又岂有绝对的凶剑呢?若是百年后又有一柄斩龙剑出世,这听龙剑岂不是也要黯淡无光了?” “阁下所言甚是。”夜雨道,“是在下浅薄了。” “非也非也。”龙太子道,“这听龙剑,着实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珍宝,惊凤剑已殁,听龙剑就更是独一无二。我自温老先生那里借来,只想一睹真容,却也是越看越喜欢。可惜我手无缚鸡之力,更无法提剑,只能将它好生供奉于剑阁中。” “但我们的掌门人雪落,却是当今天下第一剑客,如今出云剑派有难,掌门人这才派我前来请剑。”夜雨道。 “确实,我想雪落一向自命清高,听说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开刃的剑,怎么会突然来讨听龙剑,原来是情势危急。”龙太子道。 “正是,故而还请阁下将宝剑赐还。”夜雨道。 “公子自己去拿便是,我既然已经带你到了此处,还能抵赖不成?” 龙太子所言看来诚恳,但夜雨的内心,实在是没有完全的信任他。 无论是海滩上所见的少女,还是剑阁中那三柄剑,都反复在提醒他。 面前这个满口忠义仁信的男人,实则是一个残暴之徒。 虽然灵心说,龙太子只是脾气古怪,但夜雨坚信,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 灵心妙悟心思单纯,夜雨却早早混迹于市井。 对于这种事情,他自然也有自己的看法。 因此,在夜雨前去取剑时,他浑身的肌肉都已绷紧。 虽然他也已看出,龙太子的腿是真的受了伤。 而且,龙太子也确实没有功夫。 但这水晶宫中,机关颇多,他不可能不防。 ======================= 盛放听龙剑的玄铁剑匣就在玄铁棺中,夜雨略一探手,就将剑匣捧在了手中。 玄铁剑匣如冰块般凉,听龙剑并未入鞘,安卧其中。 剑刃上,流转着水波般的光华。 作为习剑十余年的剑客,夜雨不须触摸到听龙剑,就能感受到它身为“杀器”的力量。 也大概是在此时,他才明白了古往今来,江湖武人对神兵利器的向往。 不过,在这孤绝海岛上,水晶宫中,这些都不是夜雨此刻要担心的问题。 他只希望自己可以平平安安的带着听龙剑离开剑阁。 可惜,天往往不从人愿。 夜雨还没有转过身来,龙太子已经开口道:“公子,在下另有一事商议。” 龙太子开口的刹那,夜雨的后背已经完全绷紧。 他甚至不敢回过头,生怕一个小小的动作,泄漏了自己此刻凝聚的真气。 “怎么?”夜雨问道。 “公子,可否愿意帮雪落带个话,我有些想要同他合作。”龙太子道。 “掌门人是一介剑客,从不问商海是非,你们之间恐怕没什么可以合作的。”夜雨道。 他一刻也不会忘记,插在剑阁的三柄剑,还有那三个横死的掌门人。 雪落也是人,也一样会死,他绝不会给龙太子这个机会。 “那么,公子的意思是,要回绝我吗?”龙太子道。 “没错。”夜雨道。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夜雨忽然听到灵心发出一声尖叫,他立刻回过头,却刚好看到灵心飞扑向自己,两人一起飞了出去。 然后,眼前一片黑,夜雨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昏了过去。 第77章 海上有仙山 龙太子微抿着嘴,看来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公子?” 夜雨自然没有回答。 “灵心姑娘?”龙太子又试探着叫道。 当然,灵心也是不会回话的。 他们的身边,此刻正躺倒着一只巨大的木桩子。 夜雨的脑袋上已经肿起了一个鸡蛋大的包,灵心虽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是若仔细去看的话,就会发现她的面色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这显然是某种迷药所致。 龙太子看了二人一会儿,拍了拍手,高声道:“珊瑚。” 片刻,窸窣脚步声响起,珊瑚姑娘出现在剑阁门口。 不知道是否因为她是个哑巴,耳朵反倒好像比常人更灵。 看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夜雨和灵心,珊瑚的神色也没有一点惊讶的样子。 她只是询问的看向了龙太子。 “把他们带去方壶。”龙太子道。 珊瑚点了点头。 ======================== 海上有仙山,苍茫云雾间。 自古,便有蓬莱仙境的传说。 海上有五山,岱屿、员峤、方壶、瀛洲、蓬莱。 古书称之为“其上台观皆金玉,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 若是龙太子要将夜雨、灵心带去的地方,叫做“方壶”的话,水晶宫是否也在蓬莱仙境之中? 只可惜,这个问题,至少夜雨和灵心是无从知道了。 =========================== 珊瑚姑娘变戏法似的取出了两条长绳,分别在夜雨和灵心的身上打好了绳结。 接着,她抬头,看了看已经摔落在地的,听龙剑的剑匣,询问地看向龙太子。 龙太子沉吟了一下,道:“一起带上吧。” 这下,珊瑚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显然,她没想到主人会将这柄宝剑交予夜雨和灵心。 “我做事情,一直讲究一个‘信’字,答应过会把听龙剑给他们,自然就会给他们。”龙太子微笑道。 珊瑚听着,赞同的点了点头。 龙太子的微笑,很快变成了一丝狞笑:“不过,他们在方壶之上能活到几时,就不好说了。到时候我们再取回听龙剑,自然也就不算失信了。” 珊瑚又点了点头,乖巧的将听龙剑的剑匣缚在夜雨身上。 若是有好事的人在旁观龙太子的所作所为,必定会好奇的问他,为什么不干脆杀掉夜雨和灵心二人。 龙太子也从不避讳这个问题。 “因为我是一个不会功夫的生意人,我只想本本分分的经商。我的手上,当然也不可能沾上血腥。” 他的手上,确实没有沾过血腥。 叫珍珠的姬妾,还有武当的星枢道长,名剑山庄的谢流风,五仙教的慕云教主。 他们也都是死于一个个意外惨剧而已。 他从没有亲自动手,也没有遣人杀死过他们。 绝对没有。 珊瑚安静的拉着夜雨和灵心,穿过走廊。 衣料摩擦光滑的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白衣少女手中握着两条绳子,不言不语的走在狭长的走廊之中。 这画面颇具有些诡异的美感。 她拉着夜雨和灵心,一直走到了水晶宫外。 不知何时,那里已经停泊了一辆板车。 珊瑚亲自将夜雨和灵心拉到板车上。 然后,拉着那架板车,走下长而曲折的白石步道。 路过海滩时,那群少女依旧在嬉闹。 这一次,她们的目光在珊瑚,以及躺在板车上的两个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但很快她们又各自玩闹了起来。 没有一个人问任何一句话。 甚至连一点异样的神色都没有。 =============== 那只漂亮的小舟,又一次行驶在了大海中。 白衣少女也依旧执着船桨,身姿袅娜如同海中仙子。 但是这一次,小舟并未去向岸边,而是隐入了更深的海雾中。 ====================== 夜雨终于醒了过来。 他的头疼的几乎要裂开。 宿醉的时候,也会有些头痛,但与现在的头痛相比,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本能的想去摸脑袋,一抬手,却发现手被绳子绑住了,勒的生疼。 好在,绳结打得并不算紧,夜雨不费什么力气就可以把手褪出来。 这时他意识到绳子好像是把自己的手和什么东西绑在了一起。 伸手一摸,冰冰凉凉,夜雨一个激灵便清醒过来。 他猛地坐起身,便看到了被捆在自己下半身的玄铁剑匣,还有剑匣中完好无损的听龙剑。 这个刹那,夜雨先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才倏然回过神来。 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伸手摸了摸头痛的位置,摸到一个鸡蛋那么大的包。 但这个包远不如此刻自己身处的情境让夜雨担忧。 在他的视线中,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后面是一片丛林。 看不到任何房屋,也没有人类生活的气息。 除了自己的身边,那里还躺着一位少女。 那少女,自然就是灵心。 夜雨将听龙剑匣放在地上,艰难站起身来。 稍微环顾了一下,他便确定,此地并非任何自己来过的地方。 除了自己和灵心之外,这里没有任何人。 这地方似乎是一座孤岛。 夜雨又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在拿到听龙剑后,遭到了袭击。 难道之后就被运到这里来了吗?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把灵心叫醒。 推了灵心几下,她才“嘤咛”一声,悠悠醒转。 醒来后的灵心,先是尖叫了一声,接着立刻坐起身来。 环顾了一周之后,她的神色也变了。 变得无比惊惶,无比无措。 “我们这是……什么情况?”她颤声问道。 “似乎是被困在了一座孤岛上。”夜雨道。 “你确定?”灵心的声音仍在颤抖。 “我还没有去仔细看过,但我估计是这样。”夜雨道,“而且,我也想不到任何一个他会好心送我们回岸上的借口。” “你说的他,是龙太子吗?”灵心轻声道。 “不然还能有谁?”夜雨道。 灵心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 “那么,也是他把我们带到这里的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不到第二个人了。”夜雨道。 一阵沉默。 灵心没说话,夜雨也没有着急再说什么。 她甚至转过身去,凝望着大海。 夜雨想她大概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现实,自然也就没去打搅。 没想到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听到了隐约的啜泣声,而且,灵心的肩膀正在颤抖。 “你怎么了?”夜雨有点慌,“你在哭吗?” “对不起……”灵心没有回过头来,但她的声音已经因为哭泣而变了调,“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第78章 旧宫 “都怪我,对他太轻信。”灵心哭泣着道,“若不是我一直劝你相信他的话,恐怕事情也不会这样吧。” 夜雨的头很痛,他又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了灵心的意思。 “这件事我可没有怪你,而且,我早就想到他可能不会让我完整的走出去了。”夜雨道。 “你……早就想到了?”灵心霍然回头,眼中泪光闪烁。 “他其实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只是我觉得不管怎样,他都没有功夫,因此有些轻敌。”夜雨宽慰道。 灵心沉默了,她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但是没过多久,她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你怎么又哭了?”夜雨有点头大。 “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被困在这么一个鬼地方……你的任务完不成了不说,我们能不能离开这里,都是未知数了。”灵心抹着眼泪道。 “你先别急。”夜雨道,“跟我在这岛上转一圈,看看情况再说。” 灵心又抹了一会儿眼泪,就没再哭了,乖乖站起身,跟在夜雨的后面。 夜雨难道就不怕的吗? 他当然怕的要死。 第一次看到海,没几天就被困在海岛上,这地方还了无人迹。 正常人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况,恐怕早就疯掉了。 夜雨也完全是在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因为他也清楚,灵心的状态非常不稳定,一旦自己也心神大乱,二人的生机就会更加渺茫。 ====================== 这个海岛并不算很大,他们走了不久,也就转完了一圈。 正如夜雨之前所推断,这是一座完全孤立在大海之中的岛屿。 午后海雾几乎散尽,遥遥可以看到陆地的轮廓。 但是,那显然不是人可以游过去的距离。 绕着小岛转了一圈后,他们开始往丛林中走,这里的地势与水晶宫那座岛相似,都是海滩是小岛地势最低处,中间则要高出一些。 这样一来,小岛就形成了一座山的形状。 夜雨与灵心穿行在树林中时,他一直在寻找有没有什么适合休息的空地,但是一路看下来,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 这让夜雨有些郁闷,不过想想实在不行,海滩上也可以勉强休息,反正这个季节,夜晚也不会太冷,他也就稍微宽了心。 正在夜雨思索之时,走在前面的灵心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夜雨本就处在紧张的状态,灵心这一声直接把他吓得跳了起来。 灵心惊讶的回过头,夜雨有点尴尬,惊魂未定的问道:“怎么回事?” “上面有处废墟,好像曾经是一座大房子。”灵心的声音有些颤抖,只是这次,她的颤抖显然是因为激动。 听到废墟,夜雨也激动起来,且不论如果有废墟,这里会不会有人。 至少,他们应该就会得到一个可以荫蔽风雨的场所了。 “我们上去看看!”夜雨兴奋的道。 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坡去,那座灵心口中的“废墟”,也就完全呈现在二人眼前。 说它是废墟,实在是有点太亏待它了。 这地方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年久失修,墙面也有些垮塌的房子。 看起来虽然寒酸破败了些,但完全没有到废弃的程度。 不过,看外墙的颜色还有爬伸在上面的藤蔓,这里也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这座废弃的房子一眼望去有三层,形制很大,里面至少能有十几间房屋。 并且,虽然破旧,房子却没有任何要倒塌的迹象,这简直令人兴奋不已。 “我们是不是应该进去看看?”灵心激动的问道。 “我们当然应该进去看看。”夜雨毫不犹豫的回答。 ================ 于是,他们进入了这座大房子。 隐蔽阴凉之处,常有蛇虫鼠蚁,因此夜雨已经将剑匣背在背后,同时拔出了自己的长剑。 灵心也已将自己的武器拿在手中,她用的竟然是短刀这种很危险的武器,这让夜雨有点惊讶。 大房子内,建制竟然与水晶宫有点相似。 一个宽敞的大厅,数条走廊,还有走廊两边的房间,都有很强的既视感。 夜雨顺手推开几间房门,房内,竟然已经放好了桌椅、柜子、床板等必备的家具。 虽然因为日子久了,木头有些发潮,但总有些干净的屋子里,这些东西是能用的。 夜雨和灵心的干劲已经完全被点燃了。 他们很快的搜索了这条走廊的全部房间,选中了其中比较大,而且最为干燥的一间。 这间屋子的家具,都没有受到什么损害,而且位置也很好,有窗可以看到外面,也并不担心阴暗处滋生蚊虫。 “我们去再找一张床搬进来。”夜雨道。 “真……真的吗?”灵心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夜雨本来并未想这么多,她一脸红,夜雨也忸怩起来。 “男女有别,我当然是懂的,但是这地方虽然看来风平浪静,谁也不知道其中有怎样的危险,我们还是尽量不要分开。”他解释道。 “嗯,我明白的。”灵心回答着,声音细如蚊呐。 于是夜雨红着脸在前面找干燥的床板,灵心垂着头,像刚过门的小媳妇似的跟在后头。 不多时,他们已经又找到了一张勉强够用的床搬进来,而更令人惊喜的发现还在后面。 这里的很多房间都有柜子,夜雨打开一个柜子时,惊讶的发现里面竟然有几床被褥,甚至还有床单,窗帘等物。 这些东西的材质都非常好,又做了防虫防霉的处理,所以现在拿来使用,也没有一点问题。 有了栖居之地,甚至有了柔软的被褥,人的心情一下就会变好。 夜雨甚至开始好奇,这座房子究竟是何人修筑,又是为何被废弃的了。 而这个时候,灵心竟然已经快他一步,直接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说,会不会这地方就是曾经的水晶宫?”她是这样问的。 “制式相似,位置也相似,我觉得很有可能。”夜雨道。 “那么,龙太子就是在这里修的差不多之后,找到了水晶宫那么一个更好的地方,所以在那里重新修建了吗?”灵心道。 “没错,而且这代表着一个好消息。”夜雨道。 “什么消息?”灵心好奇道。 “龙太子选址时,必定精挑细选过,所以,此地距离陆地不会太远。”夜雨道。 这自然是一个好消息,灵心也已喜动颜色。 ================ 然而就在她的神情还没有完全变化时,夜雨忽然发现,她盯着自己的背后,露出了极其恐怖的神色。 “怎么了?”灵心的表情让夜雨一阵发毛。 “刚刚,在你背后……我好像看见一个人影。”灵心颤声道。 第79章 老人 夜雨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只感觉浑身的汗毛根根竖起。 这座孤岛上怎么可能有人影? 难不成是当年修建这座宫殿时,枉死的工匠的怨魂? 不过他终究还是一咬牙,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灵心道,“留在这里我也……很害怕。” 夜雨无暇多话,闪身而出,刚刚好看见走廊尽头,赫然真有一个影子一闪而逝! 夜雨硬着头皮大喝了一声“什么人”,便飞身追了上去,灵心展动身形,跟在他后面。 那人影的动作极其敏捷,并且似乎对宫殿相当熟悉。 夜雨几次险些跟丢,好在每次都在最后时刻又抓到了那人影的踪迹。 追了小一炷香的功夫,夜雨不由得暗暗心惊,要知道他的轻身功夫虽然说不上好,但也可以勉强跻身一流。 可是,他追逐前面这个人影时,却极为吃力,甚至很多次他都觉得对方是故意让他看见自己。 但同时,这人影既然有如此高强的轻功,至少足以证明他确实是个“人”,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了。 此时,那人影已经窜入了废旧宫殿的二楼,前面是一条岔道。 人影身形闪动,一晃眼就消失不见,夜雨此刻左右两边各有一条走廊,他顿时犯了难。 此刻他心里清楚的很,若是选错了路,只怕再也不可能追到对方。 可是,自己和灵心流落孤岛,如果岛上还有第三个人存在的话,不见上一面实在是没法死心。 并且,明知道有人在暗中窥伺却不知对方的底细,对夜雨来说,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就在夜雨踌躇间,左侧的走廊中,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来到方壶山中?” ====================== 夜雨浑身一震,与灵心对望了一眼,道:“我们因受人陷害,流落此处,不知阁下是?” “受人所害?”那人冷笑了一声,“这方壶山在东海之中,四面无所凭依,你们就算受人所害,又如何能来到此处?” 夜雨有些犹豫了。 对方毕竟是在龙太子的地盘上,虽然并未直接动手,但一时之间,也难以分辨是敌是友。 谁料,就在夜雨纠结该如何回答时,灵心已经直接开口了。 “东海蛟龙为非作歹,将我们放逐至此,前辈您是否也是这样来到这里的?” 那边陷入了一阵沉默,就在夜雨以为坏事的时候,那人才终于又开了口。 这一次,苍老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之意。 “你们……也是受龙太子所害,来到这里的吗?” “正是。”夜雨道。 “放下你们的武器,进走廊里面来。”那人道。 他的声音听来有些虚弱,但带着十足的威严。 命令的口气本该让人觉得不快,但夜雨和灵心听在耳里,却情不自禁的产生了臣服之意。 夜雨不由暗暗心惊,心道这人莫非也是个大有来头之人? 听夜雨和灵心半晌没有动静,那人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信不过我吗?” 夜雨有些犹豫,灵心则凝望着他。 显然,无论他决定相信还是不相信那人,灵心都会遵从他的决定。 这样的神情,让夜雨心中一热。 他稍一沉吟,纵使解下佩剑,自己和灵心二人都有功夫在身,进去就算对方心怀恶意,以一敌二,总不至于瞬间发生意外。 何况,处在这样的情况下,若真的有人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见走廊中的人,那就真的堪称是奇闻了。 “我们马上进去。”夜雨道。 他放下听龙剑的剑匣,解下佩剑,灵心也放下了手中短刀。 然后,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了走廊。 他们也终于见到了那位与他们迂回了许久的老者。 ====================== 这位老者在走廊的中央,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的身材非常瘦,显然是常年的饥馑所致。 老人的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袍子,因为风吹雨打,已经褪色到看不出袍子的本色。 他的须发也已花白蓬乱,看来犹如深山中的野人。 唯独怎样都无法忽视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明亮、锐利的,只有顶尖高手才会拥有的眼睛! =================== 夜雨和灵心打量着老人。 他们的心里,此刻百感交集。 这老人看来,已经在此处生活了许久。 他为什么没有逃离这座岛屿? 是不是因为没有办法逃离? 那么,夜雨和灵心两人,最终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子,像野人一样,在荒岛上孤独终老? 老人也在打量着夜雨和灵心。 但他的心事如何,就无人知晓了。 “现在是什么年号了?”老人忽然问道。 夜雨依历法报上年号,老人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疯狂般大笑起来! 一边大笑,他一边道:“好个龙太子,竟然将我困在这里足足有十五年了!” 这看似狂放的言语中,又藏了多少心酸与痛苦? 夜雨不敢猜。 灵心已偷偷别过头去,擦拭自己的眼角。 这景象本已令人心酸,更何况,老者的今日,或许就是二人的明日。 ================== “除了跟我一起上岛的那几个之外,这十五年来,你们是第二批上岛的人。”老者道,“不过我看你们年纪轻轻,怎么也能招惹上龙太子?” “此事说来话长。”夜雨道,“但前辈既然说,有人与前辈一同上岛,是不是说明现在岛上不止有我们三人?” 老人眼中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当然只有我们三人,从很久以前,这座岛上就只有我一人了。” “那么其他人呢?”夜雨追问道,“他们莫不是已经……” 他本想问其他人是不是已经离开,但话刚刚问到一半,他忽然发现老人的眼中,露出一种残酷而绝望的笑意。 这让他心神一震,立刻闭上了嘴。 “你想问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老人咯咯笑道,“他们怎么可能离开?其实,答案你也知道了,不是吗?” “与您一起上岛的同伴,都已经不幸离世了吗?”夜雨颤声道。 老人点了点头:“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此乃蓬莱仙境五山中的方壶山,也是龙太子的囚牢,来到这里的人,只会死在这里,绝对没有办法离开。” 第80章 方壶山 夜雨浑身一震,虽然早已对现在的状况有所预料,但在老人亲口说出“你们没有办法离开”时,他只感觉如坠冰窖。 这时,一只小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也一样冰冷,可是却紧紧的握着夜雨的手,没有半分松开之意。 老人瞟了一眼夜雨和灵心紧握的手,淡淡道:“话说回来,你们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宝物?若是没有宝物,龙太子也不会大动干戈,将你们带到此地。” “宝物……确实是有的。”夜雨道,“我们手中,有一柄不世出的宝剑。” “就是你背着的那个玄铁匣子吗?”老者道。 “正是。”夜雨道。 “隔着老远,我就已经感受到那玄铁匣子中的剑气,若还是当年的我,恐怕要忍不住将那把剑借来,一亲芳泽。”老者道。 “那杀气如此之强烈,此剑恐怕不同凡响,该不会是出自东方一闪手下,传说中的‘听龙’‘惊凤’二剑之一吧?”老者顿了一下,又道。 “老前辈所言不错,我那玄铁匣子中,正是听龙剑。”夜雨道。 “听龙……听龙剑竟然也流落至此。”老人念叨着,眼中却慢慢放出光来,“听龙剑虽然失落已久,但我听闻有传言说,听龙剑的最后一任剑主,乃是出云剑派的掌门人,雪落。” 他盯着夜雨,神情越发急切:“雪落身为天下第一剑,内功外功都已臻化境,听说更是容颜不老。我看你面貌年轻,但功夫已不错,又是一身白衣,正是传说中出云剑派的装束,莫非你便是……” “很可惜,我不是雪落。”夜雨苦笑道。 老者的激动戛然而止,他看着夜雨,眼中的光芒渐渐灰败下去:“你……当真不是雪落?” “我只是出云剑派一位普通弟子,奉掌门人命令前来取剑。”夜雨道,“我若真是掌门人,这听龙剑又怎会被锁在玄铁剑匣中?” “说的也是。”老者点头道,“何况,你的功夫虽然还不错,但是仔细想来,和我比都相差甚远,又怎么可能是雪落?看来,是我太过激动,认错了人。” 他毫不掩饰语气中的颓然,这让夜雨心中稍有些抱歉:“前辈与掌门人,可是昔日故交?” “雪落深居简出,我与他何来的交情?”老人道,“只是,若是雪落被困在方壶山上,合我与他二人之力,或许还能想办法离开,也说不定。” “说来一直未请教前辈的高姓大名,敢问前辈是?”夜雨道。 老人愣了一下,又苦笑了一下:“说的也是,我此时已经没有人样,刚刚怎会觉得你们一看便能认出我的身份呢?” 说着,他从衣衫之内,取出一柄长剑。 这柄长剑的剑柄与剑鞘,呈现出一种古朴的砖红色,这种颜色看来分外沉稳庄重。 “看了这柄剑,你们还认不出来吗?”老者道。 夜雨盯着那柄剑,他可以确定这是一把名剑,但是这砖红色的剑身,以及剑鞘上的流云纹路他都未曾耳闻。 “恕在下驽钝。”夜雨道。 老者道:“那么,‘晚钟鸣上苑,疏雨过春城’,你总该听过的吧?” “晚钟鸣上苑,疏雨过春城……”夜雨反复念叨了几遍,失声道,“您难道就是那位‘风流仙僧’钟雨?” “不错。”老者惨笑道,“你绝对不会想到吧,名动江湖的‘风流仙僧’,竟然已经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惨样子。” ============== “风流仙僧”听起来像是一个采花贼,或是一个武艺浮夸的江湖客。 但实际上,“风流仙僧”钟雨,绝不是三流的采花贼,也不是二流的江湖客。 只不过,他既风流,又带着一股仙气,还是一个僧人,所以就得到了这个称谓。 钟雨师出少林,却在二十五岁离寺云游,再未归来。 少林寺擅长拳法、棍法,钟雨却将少林的拳脚棍棒,创造性的融合到剑术中。 很快,他就在江湖中立下了不小的名声。 钟雨自由饱读经诗,又相貌堂堂,自然很受女孩子的欢迎。 而且他从未想过遵守清规戒律,反而乐得和姑娘们打成一片。 少林寺本还想召他回寺,听闻了钟雨的种种轶事后,终于还是忍痛将他逐出门墙。 钟雨是江湖中有名的花花公子,有无数的女孩子被他伤透了心,却仍有无数女孩子为他前仆后继的飞蛾扑火。 其中就包括当时的才女铸剑师,楚若兰。 楚若兰为钟雨铸了一柄剑,取了一个很美的名字:寺中兰。 不必说也知道,其中蕴含着她对二人的感情绮丽美妙的幻想。 只是,钟雨最终还是辜负了她,楚若兰也满怀怨恨的退出江湖,发誓此生不再铸剑。 钟雨在四十二岁时,突然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当时有人传闻,他是被楚若兰,或是其他曾经与他有过纠葛的女子刺杀而死。 也有人觉得他是厌倦了桃花缠身,决定再次出家为僧。 但是无论谁都不会想到,“风流仙僧”竟然被困在了一座东海中的孤岛上。 这一困,就是整整十五年。 =============== “前辈手中的剑,莫非就是那把……寺中兰?”夜雨问道。 钟雨冷笑一声:“没错,若不是这把剑,我也不会沦落至此。我当年伤兰儿不浅,天道好轮回,终归还是要报应到我头上。” 夜雨不想也不愿意打探钟雨的过往,只道:“您说,龙太子是为了这‘寺中兰’,才将您囚禁在此的?” “没错,他巴不得我早点死。”钟雨冷笑道,“可惜我苦修出身,这把老骨头,捱的总比他想的更长些。” 夜雨感觉自己的手有些抖,他已经想到了很恐怖的事情:“前辈,您方才说,有人与您一同上岛?” “不错。”钟雨道,“他们在来到岛上时,也都是名镇一方的高手,谁又能想到这些武林高手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囚禁在此?” “与您一同上岛之人,可是名剑山庄的谢流风,武当的天枢道长,以及五仙教的慕云教主?”夜雨颤声道。 “这你都知道?”钟雨讶然道,“不错,我是和谢流风以及天枢道长一同来到岛上的,但慕云,我并没见过她,这里,只有她的一块墓碑。” 第81章 龙太子的鸿门宴 七星、折柳、灵木三柄名剑,都被龙太子藏在剑阁中。 而它们的主人,武当的天枢道长,名剑山庄的庄主谢流风,以及传说中五仙教的慕云教主,果然都已遇害。 虽然夜雨已经多少猜到这一点,但是从钟雨口中得到证实之时,他还是感到一阵心悸。 而且他也有些好奇,就算龙太子能够暗算到自己,天枢道长等人,包括面前的钟雨,都是一方名宿,老于世故,为何他们也会中了龙太子的圈套? 钟雨看夜雨半天没有说话,再次开口道:“我明白了,你们是不是也在龙太子那剑阁中,见过了他珍藏的宝剑?” “不错。”夜雨道。 “那想必便是七星天枢剑,折柳剑和灵木剑。”钟雨淡淡道,“只可惜,我这把‘寺中兰’,他暂时是别想收入囊中了。” “我之前还以为他果真如他所说,只是个对武学心向往之的生意人。”灵心恨恨道,“万万没想到,此人用心竟然如此阴狠……亏我还对公子和师父说,觉得他是个好人。” 钟雨看了灵心一眼,笑了笑道:“小姑娘家家,涉世未深,被他骗过去也是常事。” 说完这句话,他忽的叹了口气,眼中再次闪烁出恨意:“就算是我,自以为阅尽千帆,又何尝不是栽在他手里了呢?” “龙太子竟然是用骗局将各位前辈带到岛上的吗?”夜雨惊讶道。 “若非如此,你以为他那点三脚猫的本事,又能奈我何?”钟雨恨声道。 “愿闻其详。”夜雨道。 钟雨凝视了夜雨一会儿,叹了口气道:“这故事我本不打算和任何人讲,因为实在是丢大了人。但现在若不讲,恐怕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虽然就算你们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与那龙太子相识,也就是十五年前。”钟雨道,“那时兰儿的事情,正弄得我焦头烂额,可以说是有些累了吧,这当口儿,我竟然又收到一封请柬。” “请柬想必就是龙太子所写了。”夜雨道。 “没错。那时找我的人很多,我认识的却很少,龙太子这人我没听过,并且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大人物,我本来想拒绝的。”钟雨道。 “但是,他想必提出了一件你没法拒绝的事。”夜雨道。 钟雨点了点头:“他说自己是一位商人,近些日子,得到了一柄好剑,想请我去品鉴一番,这样他若再将宝剑出手,自然能翻个数倍的价格。至于我来去的盘缠,他已经随信附上,也保证在他那里会好吃好喝的招待我。” “他所说的事情,确实是商人的想法,提出的条件也不错。”夜雨道。 “不错,看他这样说,我已打消了大半疑虑,甚至有点心动,不过,自矜身份的我,本还是想拒绝的。”钟雨道,“可是他又开出了一个我没法拒绝的条件。” “什么条件?”夜雨问道。 “他说名剑山庄的庄主谢流风,以及武当派的‘七星剑’天枢道长,都会前来品剑。”钟雨长长叹了口气。 看得出,时至今日,他仍为自己当初的动摇悔恨无已。 夜雨略一沉吟,道:“‘风流仙僧’在武林中名头虽大,名声却不算很好,若是能与名剑山庄的庄主,以及武当名宿一同品剑,自然是为自己的正名的好机会。如果是我收到请柬,也一样会去的。” “不错。”钟雨道,“看到天枢道长与谢流风的名头,我终于坐不住了,答应来他这里品剑。” “可是这件事我还有一点弄不明白。”夜雨道,“天枢道长与谢流风,同样是德高望重的大忙人,提他们两个的名字能够请到您没错,可是龙太子起初,又是怎样请到他们俩的呢?” “你这么聪明,应该可以猜到的。”钟雨道。 “莫非他根本就是在空手套白狼,实际上谁都没有请到?”夜雨思索了一下道。 “正是。”钟雨道,“他写给天枢道长的信里,提到我和谢流风会出现,写给谢流风的信里,自然也提到了我和天枢会出现。我们无论谁收到信,看到其他人去了,自己都不好再拒绝。” “而且,你们碍于面子,自然也不会私下里交流了。”夜雨道,“这实在是一个很简单,也很巧妙的骗局。” “自古以来,最绝妙的东西往往都是简单的。”钟雨道,“因为若没有经过千百次的尝试,是无论如何也归纳不出其中的巧妙所在的。” “确实。”夜雨道,“至少这龙太子,只用了简简单单一个骗局,就把你们全部请到了他那里。” 钟雨点了点头:“我在约定的时间到达东海滨的码头,便有一位美丽的白衣少女来接我,可惜她似乎是个聋子,我无论怎么说话,她都不理会我。” 夜雨心里一惊,撑船的聋子少女,他自然是见过的。 可是,钟雨所说的事发生在十五年前,那撑船的白衣少女,看起来也就是十六七的样子。 她总不能两岁就在撑船吧? 莫非,夜雨之前所见的那个白衣少女,根本不是天生的聋子,而是在龙太子的要求下,“变成“了聋子? ================== 钟雨自然没有留意夜雨心中的这点小九九,径自接着道:“你们应该也去过水晶宫了,我当然也先到了那里,在那里我见到了天枢道长和谢庄主,对龙太子最后的一点疑虑也消失了。” “而且龙太子本人,是完全让人看了没法产生厌恶的类型。”夜雨道。 钟雨点了点头:“他对我们很友善,也很客气。为我们安排的住房,是在海边的画舫上,画舫非常的精致美丽,也很特别,我们都很喜欢。” “那么,那所谓的品剑呢?”夜雨道。 “品剑是在我们到达第二日的晚上,龙太子在大厅宴请我们,席间,他请出了那把宝剑。我几乎是一眼就认出,那柄剑便是传说中的灵木剑。”钟雨道。 “传说中的名剑出现在眼前,对于剑客来说自然是很惊喜的。”夜雨道,“而且,您既然能一眼认出灵木剑,另外两人想必也可以。” “没错,他们两个也很激动,谢流风尤其激动,甚至反复询问龙太子,这柄剑究竟是何处得来。”钟雨道。 “龙太子想必是不敢说的了。”夜雨道。 “他当然不敢说,他若说了,后面的计划还怎么进行?”钟雨冷笑道,“他打了几个马虎眼之后,竟然提出,要借我们的剑瞧瞧。” “您们难道也给了吗?”夜雨讶然道。 “当然不是,我们都立刻拒绝了。但是,龙太子及时的道歉了,我们虽然不满,吃人家手短,我们也只能忍着。”钟雨道。 “那天吃完饭,龙太子本想邀请我们听琴赏花,天枢道长以身体不适为理由,直接回了客房。我和谢流风,对龙太子的提议也不舒服,就趁势离开了。”钟雨眼中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我们回到客房中,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之后呢?”夜雨已经听出了端倪。 “醒来之后?”钟雨苦笑道,“醒来之后,我走出卧室,忽然发现周围的景色不对。我这才发现,一夜之间,我们已不再停泊在水晶宫边,而是来到了一座全新的岛屿。” 第82章 人非圣贤 “那座全新的岛屿,想必就是这里了?”夜雨问道。 钟雨点了点头:“当时我们三人都在船上,我最先发现事情的异状,回去叫来他们两个。那时他们两个都不相信,但是到了船舱外一看,他们都傻眼了。” “一夜之间,自己从一座岛屿到了另一座岛屿,如果这种事情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也绝对不会相信的。”夜雨苦笑道。 “那时海上无风无雨,一片平静,所以我们是被暴风雨带到这里的可能性为零。我们那时候才明白,自己是被龙太子暗算了。”钟雨道。 “想必那龙太子已经在饭食中下了药,你们虽然会很小心毒药,对这种安神助眠的药却不会太过敏感的。”夜雨道。 钟雨点了点头,长叹道:“想必,龙太子早已决定,如果我们不愿意将剑交回,便为我们下药,再由那个白衣的聋子少女将我们送到这里。她有极为高超的驾船技术,这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她把你们送到这里之后,又怎么离开呢?”灵心不由问道。 “这当然不是什么难事,最简单的做法,在大船之上,再放一艘小船,这样那位姑娘不但可以离开,还可以把仅有的船桨也带走。”夜雨道。 “我们合计了一下,恐怕她也正是这么样做的。”钟雨长叹道。 “我们当然不想贸然上岛,就在船上又搜索了一番,在那里,我们发现了一封信,是龙太子留下的。”钟雨道。 “信中是什么内容?”夜雨问道。 “他先是向我们介绍了此地,又说,如果我们愿意将佩剑借给他把玩,他可以把我们送回东海滨。”钟雨道。 “这已经算是威逼利诱了。我想,别人暂且不论,武当那位天枢道长,性情刚烈,嫉恶如仇,一定无法接受这种事。”夜雨道。 钟雨点了点头:“天枢道长看完那封信,勃然大怒,直接将信撕毁。我们也都很生气,同时也后悔我们三个竟然全部看错了人。” “可是那个时候,你们三个应该还没有登上方壶山吧?”夜雨问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呢?” “我们本决定,无论如何都不会登岛,因为就算小孩子都知道,只要登上这座岛,生机就会极为渺茫了。”钟雨道。 “虽然我们都不擅长驾船,但那艘画舫除了船桨之外,还有一个航行远洋用的舵轮,虽然我并不会操作,但至少曾经见过,我就建议由我来掌舵,另外两人帮我把帆,我们就算死,也不能死在这种地方。”钟雨道。 说到此处,他又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这一次,夜雨也没有再追问。 因为他知道,后面的情节,便是一个人由希望到绝望的全部转变。 他又怎么可能如此残忍,逼着一个人揭开自己记忆中最深处的伤疤呢? 钟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从来没有驾驶过船,天枢道长与谢庄主也一样,我们忙活了小半天,才勉强把帆升起来。那时候我们还充满了干劲,打趣着如果我们能稍微熟练一点,也许已经回到岸边了。” “谁知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发现,脚下的甲板竟然已经湿了。” “船舱竟然进水了吗?”夜雨失声道。 钟雨点了点头,紧紧闭起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我们发现船舱进水后,很快这艘船便开始下沉,我们当即知道,恐怕这艘船已经无法再呆了,只得弃船登岛。” “之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艘船便彻底沉没了。” 钟雨的目光,看上去比刚才竟还要苍老了几分。 或许是因为单单回忆这绝望的故事,都用去了他浑身的力气。 只是听他的叙述,夜雨的手都已经开始发抖。 眼看着象征最后希望的船在眼前沉没,该有多么的恐惧与绝望? ==================== “龙太子想必一开始就已经算到,我们不会束手待毙,所以他也干脆灭绝了我们全部的希望。” 看夜雨半天没有说话,钟雨径自说了下去。 夜雨点了点头,现在他已经不再想听这个故事了。 因为这个故事实在是太令人痛苦,也太令人无能为力了。 可惜,故事并非仅仅是故事。 人生还要继续下去,所以故事也得听下去。 “我们很快发现了这座宫殿,也大概猜出了宫殿就是废弃的水晶宫,并且各自找了地方休息。”钟雨道,“这里虽然食物和水都很缺乏,但好歹还有一点植物,有植物的地方,总会有一点点水脉,也总会结一点果实。” “可是天枢道长和谢庄主,看起来并没能撑得太久。”夜雨道。 钟雨点了点头:“天枢道长性情刚烈,为人正直,却也自视甚高,整件事情对他的打击极大。到了岛上后,他几乎不吃不喝,整个人也郁郁寡欢,在我甚至还能记清日子的时候,天枢道长便自刎了。” 夜雨叹了口气,惋惜的道:“谢庄主呢?” “谢庄主的性子与天枢道长不同,他更圆滑一些,也明白自己的命是多么重要。后来,他便抱着天枢道长的七星剑,去海滩上面日复一日的等着。”钟雨道。 “谢庄主是在等龙太子吗?”夜雨问道。 “没错,龙太子说过,把剑给他他便送我们回去,我是没有当真的,可是谢庄主却当真了。”钟雨道。 “可惜的是,龙太子似乎也没有当真。”夜雨道。 钟雨的眼中,再次射出浓重的恨意:“我那时已经看清,他就是一个心理扭曲的疯子。因为自己没有功夫,便想将天下的江湖中人全部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恨在我看清他之时,我也已经落入他的圈套了。” “谢庄主既然已经陷于自己的情绪,想必前辈也是劝不动他的了。”夜雨叹道。 “没错,不多久,谢流风也衰弱而死,那两柄剑就放在沙滩上。我没有取走,一方面我已经无心去管,另一方面我也想看看,那龙太子要以什么方法拿走这两柄剑。那时候,也许我便有离开的机会。”钟雨道。 夜雨没有说话。 因为既然钟雨还在这里,显然,他是没有找到那个机会了。 第83章 月下美人 “那是一个月色很美的夜晚,海水也很平静,没有什么波澜。”钟雨道。 他的目光,此刻看起来分外平静,这是在他叙述整个故事时,目光最平静的一次。 “我之前大概已经想到,龙太子若想取走七星剑与折柳剑,就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派那个女孩子定期到岛上来。”钟雨道。 “那么实际上呢?”夜雨问道。 “实际上也确实是这样的。”钟雨回答道。 夜雨这才愣住了。 “以你的武功,制住一个女孩子应该不难,既然实际上是这样,为什么你没有离开呢?”夜雨问道。 “原因也很简单。”钟雨苦笑道,“那女孩子,是乘着一片叶子来的。” 一片叶子,当然不可能是一片真的叶子。 那自然是一片叶子般轻薄的小船。 自古以来,小船的量词为“一叶”,这就足以说明,当钟雨用“叶子”来形容时,这艘船该是多么的纤巧脆弱。 这样一艘叶子般的小船,寻常人或许站上去就要沉没。 即使体态轻灵,能够站立其间,也绝不可能乘着它穿过汪洋大海。 夜雨也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这原因实在是很简单,简直太他娘的简单了。” “虽然简单,你却偏偏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钟雨道。 “不错,要命,真的是非常要命。”夜雨道。 “我看到那叶小舟,心就已经凉了大半。那少女到沙滩上后,看到七星剑与折柳剑,便俯身捡起,接着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看到我,竟然也就没有找我,转身回到了船上。”钟雨道。 “你当然也没有找她的麻烦了。”夜雨道。 钟雨点了点头:“我即使出去,甚至制住了她,又能怎么样呢?我既不可能自己把那艘船划回岸边,也不可能逼着她那么做。用鼻子都可以想得到,如果真的那么做了,这女孩子宁可自杀,也不会带我回去的。” “而且,那女孩子还那么年轻,又那么美丽。”夜雨道。 钟雨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了,但他还是笑了笑道:“毕竟我以风流闻名,面对美丽的女孩子,也多少会心软的。” =================== 灵心有些惊讶的看了眼夜雨,没料到他会做出如此刻薄的反应。 事实上,就连夜雨自己,都对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惊讶。 他虽然确实想到了,钟雨并未对那女孩子下手,大概也有怜香惜玉之意,但换做以往的他,应该不会说出来。 但刚刚夜雨脑海中,鬼使神差的冒出了犀沉的样子,他觉得如果在那种情况下,犀沉绝对不会按住不说。 而且夜雨现在也已明白,扮猪吃虎,并不是个最安稳的法子。 有时,稍微显露些锋芒,才不会让别人看轻自己。 ====================== “实际上,龙太子或许正是料到那岛上只会剩下你一个,才派出那女孩子单枪匹马过来。”夜雨道。 钟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如果是天枢道长或者谢庄主还在,都必定会想办法留住那女孩子,但龙太子就是算准了我看到漂亮女人就走不动路,才放心大胆的派她一个人过来。” “所以说,龙太子虽然不会武功,但他的推算之准与心机之深,已经难遇敌手。”夜雨道。 “确实,你这么样一说,我也觉得我被他困在这里十五年,也不算特别亏了。”钟雨道。 “可是这十五年间,难道这个女孩子只来过一次吗?”夜雨问道,“我想,如果她后面又来过,你应该不会再放走她了吧?” “她确实来过,但是只来过三次。”钟雨道。 “第一次,是在她取走两柄剑后七天,那时候我还记得日子。她只是来到沙滩上浅浅一瞥,我刚刚瞧见她,她的人就回到了小舟上。但那时候我已经很惊喜了,就像你说的,她既然还会来,就说明我还有机会。” “第二次呢?”夜雨问道。 “第二次时,已经过了很久。那时我已经养成了在沙滩上入眠的习惯,因为我生怕什么时候,就会漏过了她。”钟雨道,“可是那天夜里,我被异样的海潮声惊醒时,看到的还是只有一个背影。” “第三次呢?”夜雨又道。 “第三次,就过去更久了,也可能这中间她来过,我不知道,也可能龙太子已经想到我会在这里努力活下去,决定暂时不管我。”钟雨道,“我第三次见到那女孩子,就是昨夜。” “昨夜……也就是她将我们送来的时候吗?”夜雨道。 钟雨点了点头:“一开始我还是只看到她那叶小舟,而且我很快发现,她好像不是一开始那个女孩子了。” “十五年光阴,再美丽的红颜也难免会枯朽的。”夜雨叹道。 “那时候,我倒是无心管什么红颜了,我等她已经等得要疯了。”钟雨道,“我在海滩边装死,就等着她上岸来捡我的剑,谁知道屏息闭目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 夜雨已经猜到了后面的剧情:“然后你就看见了我们?” 钟雨点了点头:“我看到你们时,那小船已经消失了,这小姑娘根本就没上岸来。不过那时,我还不能断定你们的身份,便隐藏在此处,等着你们到来。” “这么看来,前辈也是故意让我们发现您,以确定我们究竟是何身份了?”夜雨问道。 “若非如此,以你们两个的身手,难道还想发现我不成?”钟雨道,“至于后面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就不用再说了。” “那么,前辈有没有什么法子,我们一起逃出去?”夜雨问道。 “你若是雪落,或许还有些办法。”钟雨道,“可那时我、天枢与谢流风三人,都没能离开此地,再加上你们俩恐怕也……” “至少,我们都很想活下去。”夜雨道。 “让我再想想吧。”钟雨道,“若是我想到了什么法子,再来知会你们。我便住在此处,你们若没有什么大事,也不必再来找我。” 突如其来的逐客,让夜雨有点懵,不过钟雨一个人在岛上呆了十五年,脾气怪些,恐怕也有他的道理。 ========================== 夜雨带着灵心下了楼,灵心的脸上一片忧色。 “公子,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离开此地吗?”她小声问道。 声音很轻,因为就算她自己,也没有抱着什么希望。 “有没有可能这种事情,总要试过才知道。”夜雨笑了笑道,“反正就算呆上十五年,你我互相作伴,总不至于变得像钟雨前辈那么惨。” 灵心的脸一片绯红:“谁要……谁要跟你作伴!” “好好好,那就不作伴。”夜雨忍笑道,“不管怎样,先麻烦你现在跟我做个伴好不好?” “你想怎样?”灵心道。 “宫殿的另一面我们还没有走过,你陪我去看看。”夜雨道。 第84章 埋骨处 方才,他们二人虽然已经沿着方壶山的外围转了一圈,但是沙滩之上的高地部分,他们只是从自己的落脚地走到了旧宫殿而已。 旧宫殿后,还有相当大的一片地方他们没有搜寻过。 并且,若真如钟雨所言,天枢道长、谢流风甚至于慕云,都曾经被困在这座岛上的话,夜雨他们还没有踏足的地方,或许就藏着这些前辈留下的痕迹。 事实证明,夜雨果然没有猜错。 从宫殿向另一边走,地面形成了一个小小山丘。 山丘上的植物稀疏的分布着,勉强可以形成一片连绵的绿,细看却又可以瞧见各处的土地。 就像一个中年男子的谢顶般,令人看来感到说不出的勉强。 翻过这座小丘后,夜雨一眼便看见,小丘背面的谷地里,伫立着三块木碑。 “你看那个。”灵心在一旁,恰巧也指着石碑道,“那是什么?” “我也刚好在好奇。”夜雨道,“我们去看看。” 三块木碑并排伫立着,但形制并不相同。 说它们是木碑,实际上有些抬举它们了。 那只是三大块木头,被人用重手法削成了碑的形状。 最右边的那一块,看来更老一些。 虽然身处谷地,风吹雨打对木碑的摧残没有那么严重,但木头终究是很容易腐坏的材料。 最右边的这一块,已经有了不少发黑、虫蛀的痕迹。 只能勉强看得出,上面被人用类似金刚指力一般的内功手法,写下了四个大字: 慕云之墓! 四个字写的歪歪扭扭,有些拙劣,看似写字者对汉字并不十分了解,更像是在画符。 最后一个“墓”字,笔画也已有些虚浮,似乎写字者到了最后,气力已将枯竭。 钟雨曾说过,他在方壶山上,看到了一块慕云的墓碑。 彼墓碑莫非就是此木碑? 这块墓碑,难道是慕云临终前为自己所立? 孤身一人,在方壶山上被困,直至离世。 若是有机会听到慕云的故事,或许比钟雨的遭遇,还要更令人绝望千万倍。 ===================== 左边的那两块木碑,相对来说更相似些。 无论是砍斫的痕迹,还是木碑上的字体,似乎都是出于同一人之手笔。 两块木碑上,自然是分别写着“武当天枢道人墓”以及“名剑庄主谢流风墓”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两块木碑,自然是出于钟雨的手笔。 夜雨与灵心看着这三块墓碑,又面面相觑。 两人沉默了很久,灵心才长出了口气,呓语般道:“若是我死在这里,不知道什么人会来替我埋骨呢?” 想了想,她又叹道:“罢了,我就算立一块灵心之墓在此,后人若是到这里,也唯独认不出我的名字而已。” “你放心,就算真的要死,我也会尽量死在你后面,为你立好这块墓碑的。”夜雨道。 灵心愣了一下,怔怔道:“你……说的是认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夜雨失笑道。 “一个人留在这座岛上,该有多孤单啊。”灵心道,“我看那钟雨已经快疯了,若是我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只怕还不如他,可你知道这种境况,竟然还是肯让我先死吗?” “我正是知道你害怕孤独,才答应活的比你更久。”夜雨道。 “之前……你明明不是这么说的。”灵心喃喃道。 “在剑阁那时,若是没有你把我撞开,或许我连在这里醒来的机会都没有了。”夜雨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你本来就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 灵心的脸又红成了晚霞。 “若是我们真的不幸如钟雨前辈一般,在此地呆上十几二十年,我必定不会辜负你。”夜雨道,“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我觉得,我们总会有其他离开的办法的。” “什么办法?”灵心道。 说话时她的面色依然嫣红,似乎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没有在意。 “龙太子的主要目的是听龙剑,而不是我们。”夜雨道,“他早晚要派那位珊瑚姑娘来取剑的,那时候我们总会有机会离开的。” “可是你刚才也听到了,他派珊瑚来取剑时,乘的是叶子一样轻,纸一样薄的小船。这样的船,我们就算抢到手,也不可能撑得起来的。”灵心道。 “就算我们把船当做木板,在大海中游泳累死,也比死在这里好。”夜雨道。 “说的也是,可……若是龙太子不放心,等个十几、二十年再过来呢?”灵心道。 “若当真如此,你也不用害怕。我说过的,无论十几二十年,我都不会辜负你的。”夜雨道。 灵心垂着头,一言不发,仔细看她的脸,红的简直要滴下血来。 两人在三位大侠的墓碑前叩首纪念后,便继续前行。 ======================= 很快夕阳向晚,他们也把整个方壶山看了一圈,回到了宫殿中。 可惜的是,除了那三块墓碑外,他们并未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相反,还有点不太好的消息。 方壶山上,竟然没有淡水的水源。 要知道虽然四周都是茫茫大海,但是人若是喝了太多咸涩的海水,反而会因脱水而死。 钟雨所说的块茎、植物叶片甚至果实中,虽有不少汁水,却很难供三个人的饮用。 “我曾听说,有种法子叫蒸烧。”灵心道,“这本是制酒的办法,却也可以将咸水变成淡水,虽然复杂,但供我们饮用却足够了。” 两人又吃了些果实充饥,另外用衣服兜了点果子,预备夜里解渴用,蒸烧之事想来也麻烦,便等着明天再安排。 这一日,不但心神疲倦,身体也颇劳累。 更不要说,夜雨本是受了伤的,虽然伤并不重,多少还是会影响精神。 因此,回到旧宫殿的小屋内,他们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 不过,夜雨睡得并不安稳,或许是伤病的原因,睡前他便觉得头昏脑涨。 睡着睡着,更是浑身有些发热。 虽然他很想再昏睡下去,可是身体的不适却让他难以为继。 就在此时,夜雨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 夜雨本已准备睁开眼了,这样一来,他立刻眯起眼假寐。 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隔壁床灵心的呼吸声很均匀,显然还在酣睡着。 而夜雨浑身的肌肉已绷紧。 两人都没有响应,又过了一小会儿,门轻轻被推开,夜雨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已停止。 走进屋来的,竟赫然是钟雨! 钟雨打量了夜雨几眼,又看了看灵心,似是有些踌躇。 然而,他忽然拔出佩在腰间的剑,毫不犹豫的刺向了夜雨的面门! 第85章 人心不足 若是寻常人,在钟雨拔剑的时候,便已经死定了。 因为就算一个熟睡的人能够感知到迫在眉睫的杀气,也不可能在钟雨的一挥剑间做出醒来,躲避这种操作的。 可惜的是,夜雨虽然也是个寻常人,偏偏是个因为身体不适已经醒来的寻常人。 在钟雨挥剑的刹那,夜雨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像泥鳅般滑下了床,同时抽出了自己的佩剑,闪过钟雨致命一击的同时,还不忘破口大骂。 这一方面是为了骂钟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尽快吵醒灵心。 钟雨显然也没意料到,自己的突然袭击竟然会被夜雨躲开。 一时之间,虽然贵为名动四方的江湖客,他却被夜雨的反击打的左支右绌! 这时,灵心也终于醒来,她一睁眼瞧见的便是夜雨和钟雨的死斗,不由得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夜雨也来不及解释,大喊了一声“这老不死要杀我们”便攻了过去。 灵心虽然单纯,人却聪明,立刻便明白了事情的状况,也拔出自己的短刀迎头而上! 两人联手,钟雨的败象立现,他想退,却知道在这孤岛上退也没有用。 在他拔出剑时,便已只有“不成功便成仁”这一种可能了。 可惜的是,十五年的孤岛生活,钟雨已经只剩下剑技,体力、耐力、熟练度都在他整个习武生涯的冰点。 此时的他,不要说与夜雨、灵心二人过招了,在他们手下撑个十招,甚至都很难做到。 果不其然,“锵”的一声,钟雨的剑已脱手。 与此同时,寒光一闪,夜雨的剑已经抵在了钟雨的喉头。 “前辈,你这又是何必?”夜雨的问话带着淡淡的感伤。 他不是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这座孤岛对一个人来说,都显得有些太挤了,何况是三个人呢?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想过要对钟雨下手。 因而在钟雨如他所料的对自己下手时,夜雨还是感到了淡淡的忧伤。 钟雨苦笑了一下,并未说话。 “我们无心害你,可你却想要我们死。”灵心道。 她的声音在颤抖,因为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就像她不敢相信,龙太子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暴徒一般。 可事实却让她只有相信。 =================== 钟雨惨笑道:“我并不是想要你们死,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他的眼中,忽然现出几近疯狂的炽热神情:“我已经在绝望中生活了十五年,想要活下去有错吗?” “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想要活下去都是没有错的。”夜雨道,“可是若你想为了自己活下去,害死不想伤害你的人,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说的对……我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了。”钟雨道。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了。”灵心道,“我本是把你当作一位前辈来敬重的。” “你也不必烦恼此事了。”钟雨道,“不管是谁,都不用再担心如何面对我的问题了。” 语毕,钟雨竟猛一抬头,径自撞上了夜雨横在他颈前的剑锋! ================ 鲜血“唰”的涌出,顷刻间染红了剑刃,也染红了夜雨的衣襟。 灵心倒吸一口凉气,夜雨却一动都没有动。 直到钟雨的身体缓缓倒下,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难道就这样死了?”灵心颤声道。 “他就这样死了。”夜雨道。 “你就这样看着他死,甚至都没想过去救他吗?”灵心道。 说出这话时,她自己都感觉自己很烦人。 明明钟雨几乎害死他们二人,她却还想着要留他一命。可即便知道这样会讨人厌,她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若是别人,夜雨只怕会觉得他做作了,可灵心自幼生长在森林中,心性单纯,他知道她只是过分善良。 因为不沾一丝杂质,而无法融于尘世的善良。 面对这种善良,夜雨笑了笑,解释道:“我救他也没有用,从他失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可能再活下去了。” “为什么?”灵心问道。 “一个人若真的独自生活了十五年,他的头脑一定会变钝的,要不就变成发疯般的自言自语,要不就变得话都不会说。”夜雨道。 “可是他跟我们说话时,明明条理清晰,思维也很敏捷。”灵心睁大了眼睛,难以掩饰心中的惊讶。 “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有些话应该不用我说的太明白。”夜雨苦笑。 “可是,难道他所说的那些故事,都是编出来骗我们的吗?”灵心道。 “也不尽然。”夜雨道,“天枢道长与谢流风的故事,应该是真的,但‘风流仙僧’昔年在江湖上,巧舌如簧,交游广阔,如果想要劝动两位脾气耿直的侠客不要求死,应该也不是难事。” “你的意思是,十五年前,钟雨就已经对天枢和谢流风下了手?”灵心道。 “他并未下手,或许只是袖手旁观而已。”夜雨道。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灵心道,“如果那两位侠客还在,也许他还有逃离方壶山的机会啊。” “方壶山矗立在东海之中,他们三人却无一人通水性。即使是我都知道,这是一个死局,钟雨又如何不明白?”夜雨道。 “而且,他必定也明白,龙太子必定还在监视此处,因为他的真实目的,是这三柄剑。所以,打破僵局的唯一可能,就是龙太子的手下人来取剑之时。” “可是……若天枢和谢流风还活着,龙太子不会冒险派人来取剑,所以钟雨宁可看着他们死掉,来换取那个逃生的可能,是吗?”灵心道。 她的声音仍在不住的发抖,因为她觉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而更令灵心感到痛苦的是,她竟然能够理解钟雨的选择,她甚至不清楚若真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会怎么做。 “没错,可是他失败了,所以不得不在这岛上又生活了十五年。”夜雨道,“如果你忍辱负重的活了十五年,突然有一个翻身的机会来到你面前,你会放过吗?” “我不会。”灵心道,“钟雨当然也不会。” “他也几乎成功了。”夜雨道,“如果不是我忽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的话。” “坦白说,之前在池鱼居时,我只觉得你是那个犀沉的小跟班。”灵心道,“虽然是个有点可爱的小跟班,但也不过是个小跟班而已。” “可是现在你忽然发现,我好像不只是个小跟班。”夜雨道。 “没错,我觉得你忽然变得有点厉害,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灵心道。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夜雨笑了笑道,“可是在这个地方想要带着你活下去,我可能不得不变得厉害一点。” 灵心终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到钟雨的尸身上时,她又笑不出来了。 “我虽然有些怪他,却不恨他,因为我已经理解他了。”灵心道,“可是现在,我实在恨极了龙太子,你说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86章 人心可畏 听到灵心的问题,夜雨也长长叹了口气。 “他的心态,我实在也不很明白。但是,最近的事情已经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灵心问道。 “如果你有一只漂亮的花瓶,我会好好夸赞它并且很羡慕你,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夜雨道,“但是还有一种人,他们是一定要打碎你的花瓶才开心的。” 说这话时,他不可避免的回忆起了那一夜的齐云山。 犀沉真的只是因为来自西域的身份,就受到千夫所指吗? 掌门人早已证明过他的清白,他也早已一次次自证。 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最近夜雨已经明白,真的能在“出云剑派大弟子”这个位置上坐稳的,大概只能是兰羲这样,温柔美丽又优秀的人吧。 “所以,龙太子就要做那个打碎花瓶的人吗?”灵心道。 “我已看出他确实没有一点武功,不然他也不会设置那么多机关消息在自己的宫中。”夜雨道,“他一个商人,本没有必要与这么多江湖中人来往的,除非是另有所图,你说对吗?” “他虽然不会武功,可过的比绝大部分江湖中人都要好的多。”灵心道,“我实在想不通,只不过是身怀武艺而已,对龙太子来说,有什么好嫉妒的呢?” “你当然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因为我们都是正常人。”夜雨道,“对龙太子那样的人来说,或许你比他多一根头发,都能成为他忌恨你的理由。” 灵心终于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冲着夜雨勉强笑了笑:“我们……去把钟雨前辈安葬了吧。” 钟雨虽然死了,但依旧能够得到他们的理解。 因为在生前的最后时刻,他们已经明白了钟雨的心。 虽然说钟雨为了逃离方壶山,甚至试图对他们下杀手。 但是在钟雨自戕的时候,他们也感受到了钟雨的悔过之意。 钟雨是个僧人,是位侠客,即使曾经为了活下去,做出了有违良心的选择,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终于还是真诚的悔过了。 何况,夜雨和灵心一直都明白,在这件事中,错的不是钟雨,自然也不是他们。 真正错的,只有龙太子一人。 “我们把他葬在后山吧。”夜雨道。 “好,就和那几位前辈并排。”灵心道。 旧宫殿的后山,有三块并排的木碑,现在,已经变成了四块。 夜雨的内力深厚到可以用手指在木板上写字的程度,不过他还有剑。 刻的字也很简单:钟雨之墓。 人很快被安葬到简单挖好的土坑中,木碑也已竖起。 天竟微微下起了雨,雨佛是特意为了这场简单的葬礼而落的。 =================== “之前,师父也曾经收到过龙太子的邀请。”灵心道,“但是师父觉得,无功不受禄,何况龙太子已经帮了他很多,所以就婉言谢绝了。” “如果剑魂前辈真的接受了邀请的话,恐怕……” “恐怕现在,我就得在这儿才能看见他老人家了。”灵心接下了夜雨欲言又止的话头。 她又看了一眼这四块木碑,叹了口气,神情显得更加悲戚了。 “还记得昨天在这里时,我跟你说过的话吗?”灵心道。 夜雨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你说,如果你死了,不知道是不是也会葬在这里。”夜雨道。 “是啊。”灵心垂眼道,“可我没想到,这么快,钟前辈就已经……如果这样的话,会不会我们也快要……” “你可别胡思乱想。”夜雨道,“钟前辈的事情,跟咱们没有任何关系。他就算是死了,也不代表咱们不能活下去。” “可是,在这样的地方,本来就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话了。或许一个月两个月我们还忍得,如果真的让我在这里呆上十五年,我想我一定会疯掉的。”灵心道。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夜雨道,“我昨天不是说过吗,如果我们被困在这岛上,不论一年还是十年,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是,这地方这么小,不到一个月,我们就会厌烦的。而且这里气候恶劣,无论是冷是热,甚至下个三天的大雨,我们恐怕都遭受不住。”灵心颤声道。 “当年师兄给我讲过故事,是他的一个老朋友。”夜雨道,“那时候,他出海行商,就是这样被困在孤岛上,和他的丫鬟一起。他们在岛上生活了三年半,甚至生了一个儿子,后来才被路过的船只接了回来。” “真的吗?”灵心惊讶道,“那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夜雨道,“他们是师兄的老朋友了,住在临安府,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拜会。” “若是别人能在岛上活个三年,我想……我当然也能的吧。”灵心呓语道。 她的眼中,终于又有了一丝光彩。 “那是自然,我早就说过,有我陪着,你不必怕的。”夜雨道。 灵心又看了夜雨一眼,红着脸转过身去。 夜雨却没留意灵心内心的小九九,原因也很简单。 犀沉跟他交好,也不过就是这段时间的事,他们虽然常常聊天,但也很少涉及各自的过往。 所以,犀沉自然也不会跟夜雨说到这种“朋友”。 换句话说,夜雨这个故事,完全是编出来骗灵心的。 ================= 灵心的心思之单纯澄澈,已经到了夜雨可以一眼看穿的地步。 像这样的一个小姑娘,若是知道自己身陷绝境,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应该说,她自己就可以把自己逼疯。 所以,夜雨简单编造了一个故事,来稳住灵心的情绪。 可即使他能骗过灵心,却不能骗过自己。 夜雨很清楚,在这个岛上,他们也许能够苟活下去,但是想要离开,无异于天方夜谭。 此刻,他们其实已经陷入跟钟雨当年一样的僵局。 ——他们唯一离开方壶山的希望,就是那个驾船技巧高超的白衣小姑娘。 可是,夜雨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甚至不知道她究竟会不会来。 第87章 荒野 转眼已经七天过去了。 也或许是第六天,第八天,夜雨其实已经记不清了。 虽然他们用画“正”字的方法,努力记录着每一个日月变幻,但每天添上那一笔时,夜雨的内心都会一阵迷惘。 真的只是第七天吗? 他甚至觉得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这几天来,他们便居住在旧宫殿中。 方壶山并不算小,可是也不大,只要一个上午,就可以把岛上转遍。 这地方虽然有不少植物,也结了果子,但极少有鸟雀,更是没有任何兽类。 因此,日常的充饥只能靠着植物的茎叶、果实,还有海滩上偶然捡到的贝类以及搁浅的鱼。 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尚可忍耐,时间久了,就是无尽的煎熬。 饮食与饮水的匮乏,带来的就是精神不振。 起初,夜雨和灵心还想试着建一条小船,可是第一棵树都还没砍倒,他们就已经完全放弃了这个想法。 现在,每日的娱乐活动就是练功,除了练功之外,他们甚至连交谈都很少。 因为一旦说多了,灵心就会掉泪,夜雨除了无声的搂住她的肩膀,没法再做任何安慰。 绝境之中,他自己尚且难保,又怎么能够安慰其他人呢? 他们当然也和钟雨一样,翘首以待着珊瑚姑娘的到来。 但是,七天了,她却一次都没有来过。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如果夜雨是龙太子,他也会至少到了一个月后,再派珊瑚过来的。 ==================== 还有一件事,夜雨没有告诉灵心。 之前在水晶宫中,他遭到了龙太子的忽然袭击,然后晕迷,才被送到这里来。 当时他的后脑受了重击,若不是灵心推了他一下,可能夜雨当场就被砸傻了。 可即使只是被砸晕,夜雨实际上还是受了一点伤。 他的伤并没有完全好。 每次练功运气时,他都会感到轻微的眩晕。 近些日子,这种眩晕感更是日益强烈,还伴有持久的低烧。 夜雨一直掩饰着他的不舒服,也跟灵心保持着距离,以免被她看出异样。 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掩饰多久。 ========================== 又是一个向晚的天气。 大海边的晚霞,有着令人心醉的美丽。 霞光舒卷,冶艳醉人,若是文人墨客见得此景,定能吟出一段动人的诗篇。 可是在忍饥挨饿,挣扎苟活的人看来,这灿烂的红霞,实在还不如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来得动人。 可惜,此处没有红烧肉,只有红霞。 红霞如美人,多情也无情。 =========================== 夜雨正静坐在床上,运转周身内力。 武分内外,外为练身,内为练气。 无论内外,能臻化境都必定可以跻身顶尖高手之流。 而真正的高手,也必定是内外兼修,相辅相成。 一形一意,一阴一阳。 夜雨在上齐云山前,也曾学过粗浅的拳脚,但他的内功,则完全由雪落亲授。 出云剑派的剑法,名为“出云九剑”,内功则名为“知云诀”。 因为这个名字,再加上出云剑派中,无处不在的“云”字,齐云山上有一个流传在弟子间的小秘密: 掌门人雪落昔年曾有一位名为“云”的恋人,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分开。 这个秘密当然不曾得到证实,甚至雪落自己知道不知道这件事都说不准。 不过,这并不妨碍“知云诀”成为一流的内功功法。 很多武学秘籍都会将内功的功法分为一至九重,但雪落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在他看来,将武功按照阶段去区分,是颇为愚蠢的行为。 夜雨对知云诀的兴趣,比对出云剑法更大些。 因为早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发觉自己的身法敏捷,异于常人。 可以奔跑在山间,轻松的在枝头与猴儿嬉闹。 即使是一个久习轻功的江湖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知云诀运气轻灵,偏重身法,正合夜雨下怀,相比较之下,剑技他就没有那么擅长。 因而,当灵心对他提出“反正在这岛上困着,你也没有什么事做,不如练练武功”之时,夜雨果断选择了修习内功,而非出云九剑。 ================== 真气在体内流转时,带着融融暖意。 这已是夜雨今天的第三个小周天。 以往他在山上,虽然同样是静坐,却常难以静下心来。 最近这几天,也许是知道生还无望,他反而更加专注。 这时候夜雨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古武林大侠的传说都伴随着陷入绝境的故事。 起初他只觉得这是为了让情节更加抑扬顿挫,到现在才懂得,其中却有几分道理。 正是因为陷入绝境才能更专注,也正是因为专注才能取得突破。 当然了,夜雨是不可能仅仅因为流落孤岛七天,就成为绝世高手的。 如果这样的话,这个故事就不是一个传奇,而是一段怪谈了。 故事往往很美很耐看,现实则残酷的多。 比如夜雨,即使他每天都在修炼内功,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其实是在恶化的。 龙太子那一击打中了他的后脑,这地方无论对什么人来说都是一个要害。 他受的可能也不是简单的皮外伤而已。 这几天夜雨一直有一点发烧,还时不时会觉得晕眩,通过反复修习《知云诀》,他也是希望自己的身体可以尽快好转,然而,事情并非如他所愿的发展。 夜雨一直没有将自己的身体状况告诉灵心,一方面,他不想让她太过担心,另一方面,内心深处,他也不愿意去依赖她。 ==================== 恰在此时,夜雨听到灵心在外面喊道:“夜雨哥,出来吃饭啦。” 每一天只有吃饭的时候,是最快乐的光景。 虽然吃喝也是一样贫乏,但是能够填饱肚子,还能够说说话,已经是难得的慰藉了。 夜雨应了一声,起身打算前去灵心那里,然而脚一踩地,他就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 夜雨忙后退了一步,扶住墙壁,本想喊灵心帮忙把饭端过来,谁知一个灵字喊到一半,他忽觉一阵气短,眼前也是一花。 毫无预兆的,夜雨倒了下去。 第88章 少女的眼泪 夜雨再一次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床上。 还没睁开眼,他就听到了女孩的啜泣声。 这声音让夜雨有些恍惚,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现在的状况。 一想到自己正受困孤岛,夜雨忽又泛起一阵绝望之意。 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然而梦终会醒,他却无处可逃。 ==================== 一声呜咽打断了夜雨的心绪。 “夜雨哥……你醒了吗?”少女的声音颤颤的,似春雨淋过的树叶。 “嗯。”夜雨从喉咙里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他立刻又听到了灵心的呜咽。 “你简直要吓死我了。”灵心低声道,“好在……好在你还是醒了。” 夜雨艰难的睁开眼睛,苦笑了一下:“我就算醒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刚才一直不想睁开眼,因为一睁开眼,就会看到这座旧宫殿。 那时,夜雨就不得不面对自己“被困孤岛而且看起来无法逃脱”这个绝望的事实。 夜雨的反应让灵心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就温柔的道:“你只要醒了,就是好事,你身体怎么样?我去弄一点水给你吗?” 夜雨有点惊讶,他不知道在这地方灵心怎么弄到水,但现在他确实口干舌燥,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灵心转身,屋子的角落有一个柜子,之前他们在宫殿的其他房间里,找到了碗盘杯壶等容器,灵心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碗递给夜雨。 碗里,是一碗泛着淡淡红褐色的液体,带着扑鼻的酸味,夜雨不禁皱了下眉头。 “这是我从果子里挤出来的果汁,味道不太好,但是肯定可以解渴的。”灵心道。 夜雨怔住了。 这边的果实,并不是多汁的那一种,想要从中挤出这么一大碗果汁,肯定要花费许多力气。 夜雨喝了一大口碗中的果汁,果子的酸涩气息猛地冲进喉咙。 他的脸几乎都要皱起来了,但还是冲着灵心笑了一笑。 灵心低声道:“这地方没有糖,所以我也没办法……但是夜雨哥,这已经是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的饮水了。” “我明白。”夜雨道,“这是我喝过最甜的水。” 灵心又一次红着脸垂下了头。 ======================= 此前,夜雨对灵心也有不少照顾,但那更多是出于风度,以及对灵心妹妹般的呵护。 他并非不明白灵心的情愫,可他依然无法忘却书凝,又如何能将情意投入到灵心身上呢? 何况,在这孤岛上,此前的灵心,某种意义上就像夜雨的累赘,他要好言宽慰她的苦闷,又要悉心照顾她的起居。 这是身为男人的责任,这种责任却很难转化为爱意。 可是,当夜雨在灵心细心掖好被角的床上醒来,听到灵心的啜泣声,又喝到她亲手弄的这一碗酸涩的果汁时,情况又变了。 没有哪一个男人不会被一个美丽女孩子的悉心照料打动的。 夜雨是一个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男人。 这一碗酸涩的果汁,已将他的心都融化。 ====================== “夜雨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灵心小声道。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改换了称呼,但无论在她自己还是夜雨听来,这个改变都是那样自然。 “我的头还是有点晕。”夜雨道,“而且也没什么力气。” “你前两天发了高烧,今天才稍微退下来。”灵心忧心忡忡的道,“不管怎么说,不再发烧了就是好事。” “前两天?”夜雨愣了一下,“我昏睡了两天吗?” 灵心点了点头:“整整两天,现在已经又是黄昏了。”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到这里十天了,对吗?”夜雨问道。 灵心又点了点头,夜雨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珊瑚姐姐还是没有来。”灵心低声道。 “我也已经料到了。”夜雨苦笑道。 “其实我本以为……我们平时相处的那么好,她多少会挂念着我,偷偷来救我。”灵心道,“现在看来,还是我想的太多了。” “她如果实在不会来,我们也不能在这里等死。”夜雨道。 “我知道,我前几天已经观察过,这些日子,海上的天气还不错,波平浪静,应该也不至于有大风暴雨。”灵心道。 “你的意思是?”夜雨精神一振。 “珊瑚姐姐虽然驾船技术高超,但是汪洋大海也绝非她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所以我可以肯定,这方壶山虽然看似无凭无依,实际上离陆地也不算太远,只是这片海域海雾弥漫,我们才没有办法确定陆地的方位。”灵心道。 听到这样的话,夜雨简直想要抱住灵心亲上一口:“也就是说,我们如果造一艘船,就有机会离开吗?” “也没有这么简单。”灵心苦笑了一下,“船甚至还在其次,最主要的问题是方向。” “我们现在并不知道陆地在哪边,是这个意思吗?”夜雨道。 灵心点了点头:“如果我们运气好,一直走的方向对,就能够到岸边,可是如果我们运气不好的话……” 她机伶伶打了个寒颤,没有再说下去。 夜雨也没有接话,他们两个的脑海中,此刻都已出现了极为恐怖的想象。 不得不说,与其葬身汪洋大海,还不如死在孤岛上好一些。 “所以,我们还是没办法离开,对吗?”夜雨道。 “其实是这样,但是情况也没那么糟糕。”灵心道,“此地既然是近海,就可能有渔家、商贾出没,而且,师父他们若是见我们久久不归,也应该会想法子来找我们,我们被救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夜雨笑笑,没有接话。 如果真是像灵心说的这样子,为什么钟雨会在方壶山上被困了整整十五年? 他十五年都没有等到的救援,难道夜雨和灵心就能够在几日间等到吗? 灵心见夜雨不说话,也就走到了他身边,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其实,我也知道这些都不现实……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那么消沉。” “这话好像是前几天我对你说的吧?”夜雨失笑道。 “确实,前几天我每一天都满怀希望又绝望,但是现在,我已经缓过来了。”灵心道,“我从小生活在海边,多少也听过一些事情,我们现在这个状况,如果不怀有希望的话,很快就会死掉的。” “所以你才会跟我说那些?”夜雨道。 “嗯。”灵心道,“我相信我们能离开这里的,但是前几天的情况,让我很担心你坚持不下去,所以……” “我知道了。”夜雨忽的握住了灵心的手,“你放心,我已经全部明白了,我会坚持的,你也要坚持,我们都要活着离开这里。” 第89章 似梦非梦 夕阳如血,晚霞醉人。 少年与少女执手相望,相许下绝不放弃的誓言。 这是多么美丽的画面,却又是多么令人心碎! 说它美丽,是因为无论这海中仙岛的胜景,还是少年少女那纯洁的情愫,都同样感人。 说它令人心碎,是因为无论少年还是少女都清楚,他们所说的誓言,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 ============== 十天之后,转眼又是三天。 随着每天能找到的食物越来越少,得到救援的希望越来越稀薄,日子也变得越来越难捱。 而对于夜雨来说,更糟糕的事情,则是他的身体情况。 自从那天晕倒以后,夜雨的情况每况愈下。 他以前曾听说过因为头部受了击打而留下病根的状况,但他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其实夜雨所受的伤并不重,只要到医馆开上几帖药,再好好的休息,喝上些滋补的热汤,很快就会康复的。 但是现在这种贫瘠的状况,无疑是在给他的伤情雪上加霜。 爱情的滋润,固然可以从心理上缓解夜雨的症状,但是身体的病痛是没法得到缓解的。 他很快又发起了烧,并且越来越严重。 发烧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如果持续发上好几天的烧,人就会变得浑浑噩噩。 现在的夜雨,就是处在这样一种状况中。 他已经开始有些搞不清时间的变化了,头每一天都很疼,还有些发昏。 时不时,他还会觉得恶心想吐,但因为根本没吃什么东西,也吐不出什么来。 这样的情况,灵心看着着急,却也没有什么办法。 她用尽全力去照顾夜雨,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能做的也非常有限。 ==================== 又是一天到来,夜雨依旧昏昏沉沉的睡着。 这几天来,他每天都感觉全身燥热,喉咙也是干渴。 偏偏在这岛上,不可能有解暑的办法,甚至连水都很少,灵心每天辛辛苦苦的为他弄来果汁,味道又酸涩,也不够解渴。 因此,夜雨只能尽可能的多睡觉,毕竟,睡着的时候,人是不会感觉到痛苦的。 他甚至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虽然死在这种地方很不甘心,可是,他也想不到事情能有什么转机了。 迷迷糊糊的,夜雨又听到了灵心的哭声。 开始几天,灵心会时不时的流泪,但后来她不会当着夜雨的面哭了。 大概是不想让夜雨也感觉到她的悲伤吧,但是夜雨在半睡半醒间,常常能够听到她在低低啜泣。 以往,夜雨都只想当做听不见,可是这一次,他艰难的睁开眼来,握住了灵心的手。 灵心吃了一惊:“夜雨哥,你醒了?” 夜雨点了点头,道:“别哭了。” 他想说的温柔一点,可是根本没有力气,说出的几乎全是气声。 但是,灵心还是听懂了。 “我……我不想哭的,对不起。”灵心低声道。 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痕,让她看起来分外楚楚可怜。 夜雨笑了笑,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此前,他们虽然已经亲密了许多,但夜雨从未有过这样温柔又主动的举动。 这让灵心心中泛起一阵甜蜜的同时,也蓦然慌张了起来。 因为她不知道夜雨为什么会突然对她如此,这让她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果不其然,夜雨的下一句话,让她几乎崩溃的大哭起来。 “我觉得我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夜雨道。 “求求你别这么说。”灵心颤声道。 她越发的抓紧了夜雨的手,可是她的手也在颤抖。 夜雨苦笑。 他又怎么会故意想让她难过呢? 可是现在,他的确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 你若是处在我这样的情境,你又该怎样呢? 他想这样对灵心说,可是又不忍心说出口。 所以,夜雨只能对着灵心微笑。 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冲着灵心笑,她却又哭了。 “别哭了,听话。”夜雨喃喃道。 他想抬起手来,抚摸她的脸庞,但他甚至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灵心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她的脸很冷,像是齐云山上的雪那样冰凉。 “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能不哭?”她抽噎着说道。 “你就算哭,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是不是?”夜雨道,“而且,你陪在我身边,我感觉很幸福,所以你也应该觉得幸福。” 灵心哭的更厉害了。 夜雨正想再说点什么,忽然之间,灵心就已经凑了上来。 她的脸和手指都是冰冷的,柔软的嘴唇却火一般灼热。 夜雨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闭上眼睛,吻了回去。 即使没有过去,没有以后,绽放在这一吻中的情意,也可称为这世间最纯挚、最美好的情感。 因为这样一个吻,倾注了两个少年人,在生死之际最为热烈的情意。 ========================== 他们不知道吻了多久,才彼此放开。 但是,也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少年的青涩,少女的羞怯,固然是其中原因。 最重要的是连日来的病痛之下,夜雨也已经没有力气再做任何事情了。 只是这样一个绵长的亲吻,几乎都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很快,他就靠在灵心的怀里睡着了。 入睡时夜雨的嘴角还噙着一丝微笑,灵心将他抱在自己的怀中,眼角还凝着泪珠,可是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这是这对被造化捉弄,阴差阳错走到一起的鸳鸯的第一吻。 会不会是他们的最后一吻呢? ====================== 这一夜,难得夜雨没有做噩梦。 他甚至梦到方壶山边来了一艘船,他们即将坐着这艘船离开。 这样的梦,夜雨只在初到方壶山的时候有过。 然而这一次,梦中灵心呼唤他的声音分外焦急。 夜雨起初答应着,但灵心一直喊一直喊,他就焦躁起来。 焦躁的情绪一起,夜雨便蓦然惊醒。 然而,惊醒后他才发现,灵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屋里了。 正在夜雨着急之间,外面已经传来了灵心的喊声。 “夜雨哥你快出来!这里有一艘船,我们得救了!” 第90章 船 夜雨愣了愣,心神有些恍惚,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不过这时候,灵心已经冲了进来,她的脸上带着夜雨这些天都没见过的光彩。 “外面有一艘船!外面真的有一艘船!” 她激动的声音都在发抖,这也是这些天来,她第一次因为喜悦而颤抖。 夜雨的精神也跟着一振:“外面有船?你认真的?” “我一开始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灵心道,“但是你跟我出来就知道,是真的,外面真的有一艘船。” 这话一说出来,就算夜雨两条腿都断了,他爬也要爬起来的。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艘船。 船停泊在岸边,不大也不小。 与那艘载他们来的画舫大小类似,不过看起来要朴素的多。 但是,当夜雨在灵心的搀扶下到达船边时,他几乎要感动的流下眼泪。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船中满载的水袋和干粮。 “这真的是梦吧?”夜雨喃喃道。 “不是梦,我已经掐过自己了,很痛。夜雨哥,我们得救了。”灵心又哭又笑。 他们迫不及待的爬进这艘犹如神迹的小船中,船内,不仅有充足的水和干粮,还有可供一人休息的舒适船舱。 更重要的是,在船尾,他们发现了两只大桨,还有一个罗盘。 有了罗盘,就可以指引方向;有了船桨,就可以在海中前行。 夜雨的眼泪也不觉流了下来,这时候他才忽然感受到,活着的滋味是多么美好。 他们两个完全没有去考虑,如果这小船是个陷阱该怎么办。 因为就算这是陷阱,落入这个陷阱,也远比绝望的死在孤岛上要好一万倍。 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一人抱了一只水袋,痛痛快快的喝了起来。 ====================== 喝掉满满一袋水后,夜雨的肚子都胀了起来。 但是,头痛却好了很多,似乎也不再发热了。 他舒服的靠在船舷上,灵心靠在另一边。 两个人都没有着急动作,他们只想再多感受一下这劫后余生的美好。 “夜雨哥,你说是谁救了我们?”灵心道。 “反正不是龙太子。”夜雨道,“会不会是你师父?” “师父虽然有可能,但我觉得这事情不会是他做的。”灵心道,“师父年纪已经大了,而且那天你也看到了,现在的师父,已经不是当年的‘剑魂’了。” 夜雨又怎么可能忘记那晚的景象? “剑魂”温长醉赖以成名的双手,手筋都已被挑断。 一个连剑都无法再拿起的剑客,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其他事情呢? 灵心已站了起来,好奇的在船舱中寻觅。 走到罗盘边上时,她惊讶的“哎”了一声:“这罗盘下面有一块手帕。” 夜雨走上前,他也看到了这块手帕。 浅粉色的帕子,是质地很好的绸缎,像是哪个大家闺秀的随身物件。 帕子上面绣着三个娟秀的字:正西南。 “正西南”三字,应该是在指引方向。 然而夜雨的注意力,却没有集中在这块救命的帕子上。 因为他已经看到,帕子边上,罗盘的底部,沾着一小撮白色的狐狸毛。 ============================ 夜雨立刻回想起了齐云山下的小镇。 小镇的居民曾被人在一夜之间迷倒,全部迁出镇子,才使得他们免于魔教攻入时的杀身之祸。 而那位在一夜之间做出如此大动作的人,却没有留下半点踪迹。 夜雨和犀沉那时也只是根据神龛上留下的狐狸毛,还有一位店伙的口述,将救人者称为“狐仙”。 但他们两个都知道,“狐仙”只是一个代号,夜雨甚至一度觉得,“狐仙”或许就是他们的大师姊,兰羲。 可是现在,他对自己的全部判断都产生了怀疑。 这世间,恐怕只有真正的狐仙,才能在短短几日间,从齐云山跑到东海中了吧。 更不要说,悄无声息的将一艘船送到岛上,还不被龙太子的耳目发现这种事,绝非凡人所能为。 ================== 灵心注意到夜雨在发呆,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夜雨哥,怎么了?” 夜雨略一沉吟,觉得还是不要把狐仙的事情告诉她为好。 毕竟,无论是怪力乱神,还是什么奇人异事,灵心若是卷入其中,怕是总免不了麻烦。 “我有点恍惚,总觉得这不像是真的。”夜雨道。 “水都喝下肚子了,怎么可能不是真的?”灵心笑道,“再稍微休息一下,我们就动身吧,看这丝帕上面写的,应该往正西南方向走,是不是?” 夜雨略有些踌躇,但想想若不是这艘船,恐怕他们已经命丧孤岛,自然也就不再怀疑丝帕上的指引。 “要是哪天救命恩人能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要给他烧高香,再磕上一百个头。”灵心道。 说话间,小船已缓缓启航。 大海风平冷静,水光粼粼,如串串珠玉连缀。 夜雨躺在船尾,灵心在船头划船。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无比舒服。 今天早些时候,夜雨还觉得这太阳太燥热,太刺眼。 现在,他只觉得阳光是那么温柔,海浪也是那么温柔。 死亡的威胁,似乎终于已经离他而去,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洗去浑身的疲惫。 不知道他们离开了这么久,师兄和剑魂前辈是不是很担心。 但至少他们终于回来了,而且没有辜负自己的使命。 即使在病重时,夜雨仍将听龙剑紧紧的抱在胸前,现在,剑鞘也在阳光下闪着光,似在感谢夜雨的保护。 夜雨已不由得开始想象掌门人手持听龙剑的样子。 ========================== 夜雨和灵心二人轮流划桨,虽然夜雨没有驾船的经验,但是在风平浪静的海中,还是很容易上手的。 大概过了一个上午,他们就已经在海雾之中看到了不远处陆地的剪影。 当夜雨招呼正在休息的灵心过来看时,她显得非常激动,然而一看之下,她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夜雨哥,那地方好像并不是东海滨。”她踌躇道。 “不是东海滨,那是什么地方?”夜雨心里一紧。 “我说实话,看起来有点像水晶宫。”灵心道。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不想再到水晶宫去的。 难道说,他们还在龙太子的圈套中吗? 可是,罗盘下的狐狸毛是实打实的,何况船在他们的手中,想要去哪里,也绝非龙太子所能左右的。 “不过……岸边停着几艘船,那船看起来不是龙太子的东西。”灵心道。 “难道水晶宫那边也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夜雨道,“既然这样,我们得过去看看。” “可是夜雨哥,你的病还没好,我想我们先回池鱼居去,休息一下再出来是不是好一些。”灵心道。 “龙太子若是再邀约武林中人上岛害人的话,我们折返的工夫就已经来不及了。”夜雨斩钉截铁的道,“如果龙太子还要为恶,这一次,我一定要阻止他。” 第91章 再会 于是,灵心没有再阻拦夜雨了。 不但没有,她看夜雨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钦佩。 真正的“侠客”,绝非因为武功高强而被称为侠客。他们受人尊敬,受人铭记,是因为他们为了心中大义,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坚毅与孤绝。 远至为兴汉室,毅然北伐的诸葛孔明,近至几十年前,魔教肆虐江湖时,明知力有不逮却还是毅然反抗的江湖侠士。 灵心感到很高兴,因为她爱慕的少年,也是这样勇敢的英雄。 她甚至已经决定,如果他们即将面临血战,那么她也宁死都要阻止龙太子。 转眼间,船已近岸。 ================= 水晶宫的岸边,停泊着两艘船。 一艘较大一些,另一艘则和他们两个所乘的这艘船差不多大小。 小船边上,站着三个人。 夜雨本来是很紧张的,可是当他们靠近海岸到一定距离,能够差不多看清那三个人时,夜雨的神情又变了。 “灵心,那三个人,好像是我师兄他们?”夜雨的声音因为激动,甚至有些变了调。 “没错。”灵心连连点头,看来也激动非常,“我刚刚就觉得那两人的身材和我师父、我哥有些相似,你也认出来的话,就不会有错了。” 这时候,岸上的人也早已发现了夜雨和灵心的小船,齐齐看了过来。 夜雨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大喊道:“师——兄!” 岸上的白衣人似是愣了一下,接着也用力的挥起手来。 这下,灵心也按捺不住了,在小船上又叫又跳,夜雨也别提有多兴奋了。 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能够回到至交好友的身边,这种感觉,已经不是“幸福”二字所能形容的。 他们本已有些疲倦了,但是旧友的出现无疑又给了他们巨大的动力。 很快,小船已经靠岸,夜雨和灵心几乎是同时跳下船去,而犀沉他们也是同一时刻快步迎了上来。 灵心像只小鸟似的投入了妙悟的怀中,夜雨则看向犀沉。 他想做点什么来表达自己此刻内心的激动,却又觉得怎么做都不妥,然而此时,犀沉已经一把扶住了他的双肩。 在夜雨看来,犀沉一向高深莫测,对什么事情都是淡淡的。 他从未看到犀沉如此激动,如此欣慰的神情。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一句话,犀沉连连说了两遍,说话时他还不住的上下打量着夜雨。 夜雨喉头一酸,方才那种热泪即将涌出的感觉再一次冲上心头。 只不过,刚刚他是因为劫后余生而激动,现在,则是因为犀沉的关心而感动。 这时,灵心与妙悟也结束了初见面的亲昵,走到了他们两人身旁。 =================== “你们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意外?为什么会一去十多天?”妙悟率先问道。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知道你们又为什么会在这里?”灵心反问道。 “我们三个从山中取钥匙回来后,掐算着时间觉得你们差不多该回来了,谁知道又等了三天,你们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妙悟道。 “那时候,我虽然还是相信龙太子不会害人,但妙悟和犀沉小友已经坐立不安,他们都认定你们两个必定是出了意外。”温长醉说着,叹了口气。 “所以,我们找渔民借了船,又研究了到水晶宫来的路线,不过我们也只是刚刚到这里而已。”犀沉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们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简单来说,我们确实是被龙太子害了。”夜雨道。 “什么?”温长醉震惊道,“龙太子他……我一直只道他是个本分的生意人,可他竟然会对你们心怀不轨?” “师父您为人宽厚固然是好事,但这世界上,总有些人是坏的。”妙悟叹道,“您如果一直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恐怕早晚会吃亏的。” 犀沉与夜雨对视了一眼,此刻他们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剑魂”温长醉竟会被一个女人害的手筋俱断。 他实在是太坦诚,也太单纯,可这样毫不设防的性格,也太容易为人利用了。 ======================= 夜雨和灵心简单讲述了在水晶宫的遭遇后,场面一度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如果再年轻十岁,我现在就能进去把这个宫殿一把火烧了。”犀沉淡淡道。 “我现在就想进去把这个宫殿一把火烧了。”妙悟冷冷道。 温长醉不语,他一直看着地面,神色看来有些许悲伤,似是在为自己识人不明而难过。 “不过,你们既然被流放到孤岛,那艘船又是从哪儿来的?”犀沉问道。 “这艘船是今天早上突然出现在岸边的。”夜雨道,“船上的罗盘下面,压着几撮狐狸毛。” “狐仙?”犀沉立刻问道。 “我也觉得来救我们的正是狐仙。”夜雨道,“只是我不知道,狐仙是为什么会知道我在那里的。” “既然是狐仙,大概总有我们不知道的办法吧。”夜雨沉吟道。 “二位小友在说什么?”温长醉忍不住道,“你们莫不是觉得夜雨小友与灵心是被狐仙所救吧?” “这狐仙并非传说中的狐仙。”犀沉道,“但此前,狐仙就曾帮助过我们,可以说是与我们颇有渊源。” “既是二位小友的私事,我也就不好过问了。”温长醉道,“不过,狐仙是怪力乱神,无论对方是什么人,既然以狐仙为名,恐怕都非善类,二位小友还是要多加小心。” “谨遵前辈教诲。”犀沉道。 ==================== 在他们说话间,夜雨的注意力其实一直集中在那只大船上。 他留心观察了一下,船上现在似乎并没有人了,这是否意味着龙太子的客人已经进入了水晶宫? 若真是如此,恐怕他们必须快点行动了。 “旁边这艘大船是什么情况?”夜雨道,“如果龙太子又骗了武林中人来当客人的话,我们得赶紧去拦住,不能再让他作恶。” “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我们来的时候,这艘船就已经在这儿了。”犀沉道,“不过,看现在的架势,我估计我们是不需要拦住龙太子了。” 第92章 龙太子之死 看到夜雨一头雾水,犀沉指了指海滩的远处。 上次夜雨与灵心过来时,穿过这片美丽的海滩,沿着一条上行的小路曲折前行,便可以到达水晶宫。 夜雨还记得,海滩上有不少晒日光浴的妙龄少女,那条小路也是精致优雅,令人折心。 可是当他看向海滩的远处时,便惊讶的发现,这些美景都没有了。 海滩上空荡荡的一片,不要说三五成群的妙龄少女了,甚至连一个旁人都没有。 而那条优雅精致的小路两旁,花木已经尽皆折断。 这些异样都不算明显,所以夜雨一开始并没有留心。 可是一旦发现,就会立刻意识到这些状况都非常不正常。 龙太子是一个养尊处优,绝对容不得半点敷衍的人,而且他的性格中,对很多事情近乎苛责。 他是绝不会允许小路两旁的花木折断,也不会允许自己的白沙滩变得如此荒凉的。 唯一会让他没有心思去管这些异样的理由,就是他有更大的事情需要担心。 再联想到那艘船,夜雨已经隐约猜到,这座岛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而这变故,也就是犀沉一行人没有立刻闯进水晶宫的原因。 “恐怕有什么人已经赶在咱们前面进入水晶宫了。”夜雨道。 “我们也正是这样想。”犀沉道。 “开始我还担心,是江湖义士为龙太子所害,现在看来,只怕这艘船上的人来者不善是真。”夜雨道。 “既是如此,我们还是快走吧。”灵心道,“龙太子既然已遇到了对手,我们也没有必要留在此处。”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又道:“夜雨哥伤势还未痊愈,也还是多休养为好。” “夜雨哥?”妙悟在一旁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灵心的脸“唰”的红了一圈。 “灵心,二位小友于你如同师长,不可没大没小。”温长醉淡淡道。 他的语气虽然很轻,但话中的含义却重的很。 灵心愣了一下,显是没想到师父竟然会如此反应。她求助似的看向夜雨,夜雨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灵心咬着嘴唇,低声道:“我明白了,师父。”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这时,竟然是妙悟先开口道:“我们还是去前面看看吧,都已经到这里了,若是就此折回去,未免也太亏了。至于夜雨公子的身体……” “不碍事的。”夜雨忙道,“我也很想瞧瞧,龙太子这水晶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从沙滩走到水晶宫,虽然不远,也不算很近的。 一路上,他们没有见到任何人。 无论是龙太子的侍卫姬妾,还是来水晶宫找麻烦的人,一概都没有见到。 此时,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犯嘀咕。 这岛上满溢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疾风暴雨何时会降临。 他们终于来到了水晶宫门前。 “这里如果是平时,必定有龙太子的一队侍卫巡视的。”灵心立刻发现了异样。 “一直都有吗?”犀沉问道。 “我来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有。”灵心道。 “既是如此,水晶宫内必有变故,但对方是敌是友还不明了,我们必须多加小心。”犀沉道。 一行五人小心翼翼的进入水晶宫,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水晶宫中,同样一个人也没有。 姬妾、侍卫,一个都没有。 大堂依旧是整洁高雅的大堂,走廊依旧是精致华丽的走廊,只是地面上,稍稍有点凌乱,似是有人踏足此地。 宾客是这样冒失,而主人也未曾加以收拾。 是否因为主人已经不能收拾了? 龙太子的卧室在一楼的走廊尽头,一行人似有默契般,一齐走向那里。 作为水晶宫的主人,龙太子的卧室当然守卫森严。 夜雨清楚的记得,卧室的门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门,而是一道金屏风遮掩的暗门。 这样的门只有按动机括才能打开,可以说做到了最大程度上的安全。 但是,现在金屏风虽然仍在,却只是虚掩着。 哪怕一个五岁小孩,都可以拉开屏风,进入暗门,然后随随便便的来到龙太子的卧室。 龙太子已经死了。 这个结局虽然一行人都已意料到,但是如此简单的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的心中还是有些震惊。 他大睁着眼睛,似是死不瞑目,但偏偏杀手为他盖上了厚厚的被子,将他暖暖的裹在床里。 看起来就像是个寿终正寝的老人。 只不过,老人死时,是绝不会目眦尽裂,满眼恨意的。 犀沉掀开龙太子身上的被子,只看了一眼,就迅速的将被子盖上了。 因为龙太子的死状实在太过惨烈。 他全身上下的衣服都已被剥光,像个新生的婴儿一般。 唯一的装饰物,就是从他的小腹处刺出的刀尖。 刀尖闪烁着令人胆寒的银光。 龙太子竟被人从床板背后一刀捅穿了小腹,血液凝结在刀刃与皮肤上,却还没有完全变黑。 对方似乎也做了这事没有很久。 而且,只是看了这么一眼,夜雨便立刻明白了龙太子为人如此恶毒狡诈的原因。 他竟然是个天生的阉人。 阉人本身并不低人一等,但是作为一个男人,却没有男人的尊严,人很容易就会变得敏感而扭曲的。 作为阉人,却坐拥数不清的美姬,只要是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别人拥有我没有的,就抢过来,如果抢不过来,就毁掉。 夜雨本身只觉得龙太子可恨,现在却觉得他可恨,可笑又可悲。 驱使着龙太子建出木牛流马机关,并且广结天下英豪的唯一原因,竟然是这样一件事。 这实在是令人唏嘘。 正在夜雨发呆之时,犀沉忽然拍了他的肩膀,示意他过来。 犀沉本身就没有把全副注意力放在龙太子的尸身上,但夜雨敏锐的注意到,犀沉的神色有些异样。 “怎么了?”夜雨不敢惊动温长醉三人,比口型道。 犀沉疯狂招手,示意他赶紧过来,夜雨也就乖乖照办了。 犀沉所在的位置,是卧房中的一处柜子前。 柜子上摆着一堆各式各样的玩物,犀沉拿开一只花瓶,夜雨震惊的发现,花瓶下竟然还压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四个字:夜雨亲启。 夜雨毫不迟疑的打开这封信,信上的字迹很美很娟秀,信中的内容,却让他的表情一下僵住了。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 “为卿复仇,幸不辱命。尸身一具,请笑纳。” 信上没有落款,信纸上,却粘着一小撮狐狸毛。 第93章 狐仙的信 其时,温长醉一行人正在屋内探查,唯一有可能关注这边的灵心,也因为温长醉的严厉而不敢靠过来。 夜雨反反复复的将这封信看了三遍。 这只是一封非常简单的信,看一遍就可以把信中的句子背下来。 但夜雨却看了三遍,而且三遍之后,他仍然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这封信是给我的?”他用只有自己和犀沉能听到的嗓音问道。 “好像是给你的。”犀沉道。 “可是我真的不认识这什么狐仙。”夜雨道。 他有点紧张,因为他明白,被人怀疑的滋味是多么难捱。 “我知道。”犀沉毫不怀疑夜雨的说辞,“可是狐仙为什么会把信留给你?” 夜雨摇了摇头,他只感觉自己的头有平时的两个大。 之前夜雨也不是不羡慕,像犀沉那样走到哪里都很受重视的样子。 但是这一次对方指名道姓到了他头上,他才发现这滋味也并不是那么好。 “我本来以为,狐仙是冲着出云剑派而来,或者是冲我而来。”犀沉道,“但是现在看来,她的目标好像是你啊。” “我已经有点害怕了。”夜雨道,“这十年我都没有下过山,狐仙不管是什么人,完全没有以我为目标的道理。” “这件事也不一定。”犀沉道,“比如说,皇宫里的那个姑娘,虽然她死了,但是‘七仙女’可还没有死。” 夜雨浑身一震:“你是说这‘狐仙’跟书凝有关系?那这样看来,狐仙也是魔教的人?” “我只说这是一种可能。”犀沉道,“三年前我去少林寺拜会的时候,曾经请普宏大师为我说经,那时大师言道‘缘起缘灭,不过一念之间’。狐仙的事情或许也是如此,在你未留意时,就已经种下了因果。” “那……我该怎么办?”夜雨六神无主。 “狐仙既然是为你而来,你不必有任何动作,她的企图也会慢慢暴露的。”犀沉道,“所以,你完全不必在意此事,反正暂时来看,她对你并没有恶意。” “可如果她是魔教中人的话,我总觉得……” 夜雨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发现犀沉的神情变得有点微妙。 他这才猛醒到犀沉的出身,赶忙噤了声。 犀沉微微笑笑,摆了摆手:“你也不必如此,你内心深处没有把我当成魔教中人看待,我是很欣慰的。” 夜雨沉默不语,他现在的思绪全部都在狐仙身上。 狐仙真是魔教中人?这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而且也不能解释狐仙为什么会在烬带领的大部队闯进齐云山前,费力迁移山下小镇中的居民。 可若非狐仙本是魔教中人,她又怎么会抢先一步知道烬的动向? 书凝属于魔教中的“七仙女”,她临死前,曾经含泪笑望着自己。 这“七仙女”之中,是否便有狐仙的真身? 她为何冲自己而来,是否真是为了书凝冲自己而来? 所有的疑问,都得不到回答。 但夜雨一念至此,心中竟感到些许的慰藉。 这时,温长醉师徒三人已经上前来,夜雨与犀沉也默契的收了声。 无论是狐仙还是魔教,此事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温长醉率先道:“二位小友,可有什么发现?” “此地不过是龙太子日常起居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犀沉道。 “既是这样,咱们便离开吧。二位小友既然已经拿到听龙剑,也可速速返回齐云山了。”温长醉道。 “但是,这里还有一件让我有点在意的事情。”犀沉道。 “什么事?”温长醉道。 “这里本来有很多仆从、姬妾,但是从我们上岛到现在,已是一人都没瞧见,甚至连尸首也未曾见到。这座岛上的人们,竟然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犀沉道。 “这件事确实奇怪,但与你我也并无关系。这世界上奇怪的事很多,若是小友事事都想一探究竟,只怕终将难为啊。”温长醉道。 “说的也是。”犀沉道,“那好,咱们便起身回程吧。” ================== 谁知犀沉话音刚落,龙太子的卧室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若非此处众人全都功夫不错,只怕根本连那脚步声都听不到。 夜雨刚刚反应过来抬起头的同时,犀沉的人已经闪电般窜了出去。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回到了屋内,但是他还拉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穿着打扮虽然普通,但是长相极有特色。 她个子高高的,皮肤呈现一种健康黑亮的小麦色,看起来有几分异域风情。 女孩子在犀沉的手中,一脸惊恐,犀沉甫一松手,她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用并不熟练的官话连声道:“大人们,您答应不杀我们的,求求您放了我吧。” “我没有杀你的意思。”犀沉道,“我只是想问问你,这地方发生了什么?” 小麦色的女孩子愣了愣,眼睛很好看的眨巴着,夜雨忽然回想起来,她就是自己刚刚来到水晶宫时,在海滩上见过的那些漂亮女孩子之一。 看女孩子不知道怎么回答,犀沉又道:“龙太子是怎么死的?他的那些下人又都到哪里去了?” 女孩子颤抖了一下,道:“龙太子……大人,是两天前突然身亡的。那天夜里我们突然听到卧房内传来一声巨响,前来护驾时,才发现大人已经身亡了。” “那么杀他的人,你们看到了吗?”夜雨问道。 “看到了,但是那人戴着一张银色的狐狸脸面具,一点皮肤都没有露出来。”女孩子道,“那人说,虽然龙太子死了,但他只是受人之托,取龙太子的性命,与我们下人无关。他给我们两天时间收拾好东西,今天晚上,停泊在外面的那艘大船会带我们去海滨。” “所以,现在龙太子的下人们都在那艘大船上?”犀沉问道。 女孩子点了点头:“但是……那人也说,万万不可以让其他人看到我们在那艘船上,否则他便不会带我们离开了。” “那么你为什么还在这里?”犀沉问道。 “我把妹妹送给我的吊坠忘在这里了,那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只好下船来取了。”女孩子道。 “龙太子的所有下人,都在那艘船上吗?”犀沉又问道,“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想着要为他报仇吗?” 女孩子忽然奇怪的笑了一下:“为他报仇?有人还了我们自由,我们高兴都来不及,为什么要为他报仇?” 第94章 人走茶凉 犀沉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 “龙太子他……对你们很不好吗?”灵心不禁问道。 女孩子似是没预料会听到另一个女孩的声音,她抬头看了一眼灵心,才道:“不好也说不上,在这里,每天锦衣玉食,什么也不用担心。只有一点不好,就是随时都可能会死。” “他经常邀请各种各样的人来这里,出门行商时,也会带上姐妹们,可是不管是谁,都不许看除了他之外的人一眼,不然,就一定会死。”女孩子道。 “就算是我们之间,互相说的话多了些,他表面上不在意,第二天,那两个姐妹就会全都不见。我才十九岁,还有大把的光阴,为什么要我把剩下的一辈子都留给那一个人?” 夜雨虽然已经听闻过龙太子的残酷,却还是目瞪口呆,只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渗透而来。 龙太子既然这样对自己的下人,也无怪乎他死后人走茶凉。 “那么珊瑚姐姐呢?”灵心问道,“她也和你们一起上了船吗?” 珊瑚,就是龙太子身边那位白衣少女。 她与龙太子的关系似乎格外不一般,各种事情龙太子都很信任她去做。 “珊瑚也不过是比我们高级一点而已。”女孩子冷笑了一声,“我没瞧见她,不过她既然不在岛上,自然就是在船上了。” 看夜雨他们没说话,女孩子又道:“你们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情,就赶紧放我走吧,天色要是晚了,我怕我会赶不上船。” “你去吧。”犀沉道。 “那……你们呢?”女孩子本已走到门口,忽又回过头道,“你们不是龙太子的下人,但是你们有法子离开这里吗?” “你不用担心,我们想离开容易得很。”犀沉笑了笑道。 女孩子嫣然一笑:“那好,我走啦。以后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你吗?” “有缘何处不相逢,你说对吗?”犀沉道。 女孩子笑的更开心了,她冲着犀沉眨了眨眼睛,挥挥手离开了这间死气沉沉的卧室。 离开时,她整个人似乎都洋溢着灿烂的光辉。 其实,无论是犀沉还是那女孩子自己,谁又不清楚这短暂的一面不过是萍水相逢呢? 但是,对于已在这岛上被囚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她来说,犀沉这一句简单的话,就已经重新燃起了她对外面花花世界的希望与向往。 能够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满怀着热爱生活下去,这本就已经是一件莫大的喜事。 “现在唯一的谜团已解开,我们是不是也可以离开这里了?”温长醉问道。 “前辈说的是。”犀沉道,“我们这就动身。” 他的话音刚落,卧室的门口,忽然传来“哗啦”一声脆响,那是水晶器皿摔落在地时,破碎的声音。 一行人齐齐回头,惊慌失措的白衣少女,就这样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 珊瑚并不在船上,她就在这间卧室门口。 她的白衣虽然一尘不染,脸上却微带着被风霜沾染的倦容。 她的双手,还保持着捧着什么东西的姿势,可手中的东西,已经在地上碎成了片。 珊瑚与夜雨一行人面面相觑,整个人似乎都已傻掉了。 灵心试探着走上前去,谁知她刚走了一步,珊瑚突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一把推开灵心,冲到了龙太子的床前。 珊瑚虽然是个哑女,但是那声尖叫却凄绝的让人心碎。 她像是完全看不到夜雨一行人一样,紧紧的抓着龙太子的手,发出婴儿般的恸哭。 这样的场面,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融化。 更何况,夜雨他们本就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龙太子虽有错,错却不在珊瑚。 不如说,看到龙太子还有这样一位随侍,与他主仆情深,在场的每个人心中,竟然都感觉到了一丝安慰。 ==================== 现在,他们是没办法离开了。 就算是刚刚一直催促他们的温长醉,催促的话也不再说的出口。 他们不可能放下一个痛哭的女孩子,一个人在这孤岛上的。 不知过了多久,珊瑚的哭泣声才终于慢慢平息。 她转过脸来,看着夜雨一行人,美丽脱俗的脸庞上,还挂着泪痕,可是她的神情已经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珊瑚姐姐,你……节哀。”灵心低声道。 珊瑚摇了摇头,返身取了笔墨,在自己的手上写下了两个字: 是谁? “我们也不知道是谁。”灵心道,“我们回到这里的时候,那艘大船已经在外面。” 珊瑚神色凄然。 “珊瑚姐姐,你之前是在什么地方?”灵心又问道,“是刚刚才回到岛上吗?” 珊瑚点了点头,又看了龙太子一眼,她的眼中满是绝望。 这时,夜雨也已经大概梳理出了整件事情。 珊瑚大抵是被龙太子派出去做事,但偏偏她在海上这段日子,水晶宫中出了事。 珊瑚回来后,看到岛上的气氛不妙,第一时间跑过来查看龙太子的状况。 只可惜,最后还是被她晚了一步。 “人死不能复生。”灵心低声道,“珊瑚姐姐,他的下人们都……已经走了,你呢?” 珊瑚猛然抬头,那个刹那,她的眼中闪烁出剧烈的怒意,但是那丝怒意很快又消失了,收敛成了一种无奈的神情。 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手上那“是谁”二字,早已经完全晕开,墨汁淋漓着爬满她的掌纹,如同一张黑色的蛛网。 “跟我们走吧。”灵心道,“你还年轻,他……想必也不愿意看到你在这里度过余生的。” 夜雨和犀沉对望了一眼,他们已经感觉到,此刻的珊瑚沉浸在剧烈的悲痛中,很有可能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所以他们也已暗下决心,如果珊瑚真的拒绝,甚至怀有死志,他们哪怕用强也要阻止她。 珊瑚沉默许久,忽的看了夜雨和犀沉一眼,那如秋水般明澈的目光,让夜雨的心中一突,似是自己的意图都已被她看破。 她终于点了点头。 灵心的神情这才释然起来,但珊瑚又指了指龙太子的尸身,似是表达自己还想再与昔日的主人道别。 这样一个请求,灵心又怎会不答应呢? ======================== 珊瑚缓缓走了上去,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她走到龙太子的身边,俯下身,然后,紧紧抱住了他的尸身。 “糟了!”犀沉的神色大变,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纰漏。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夜雨也已经反应过来,冲上去想要拉开珊瑚! 龙太子的死因,是被一刀洞穿小腹。 那把刀很长,还留了一截刀尖在外面。 刚刚的事情太过诡异,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这件事。 可是像珊瑚这样死命扑上去,她单薄的身体,也一样会被这把刀洞穿的。 夜雨走上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迟了。 鲜红的血线,已经渗出了珊瑚的白袍。 第95章 生不同衾 夜雨本已经冲到珊瑚的身边,此刻,他却只能停了下来。 一个女孩子被刀锋洞穿小腹的话,就算勉强活下来,也会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看的明白,珊瑚已经不想再活下去。 龙太子的死,已经带走了她对于生命的全部期待与希望。 这个时候,如果强行把她救下来,反而会让她更痛苦。 珊瑚紧紧抱着龙太子,她的白衣如同一张柔软的帘子,将龙太子的身躯也包裹住。 他们两个现在看起来,纯洁美丽的如同两个初生的婴儿。 又像是一对心心相印的苦命鸳鸯,至死都不愿意分开彼此。 究竟珊瑚与龙太子之间,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也许只有他们两个自己知道了,不过,他们也不需要别人来了解。 ====================== 珊瑚的身体,也已慢慢变得僵硬,但她苍白的脸上,却挂着温柔的笑意。 她已将自己的生命全部奉献给龙太子,那么以这种方式结束,或许正是对她生命最好的终结。 一行人也离开了龙太子的卧室,不过,他们的心情都或多或少有点沉重。 夜雨曾考虑,要不要将龙太子和珊瑚合葬,却被灵心阻止了。 “他们现在这样子,就是最好的结局。”灵心这样说。 夜雨发现,自己没办法反驳。 这样子结束的珊瑚与龙太子,看来圣洁美丽,犹如雕像。 可如果稍微移动他们,就难免会看到丑陋的刀锋与鲜血。 很多事情是否正是如此,在恰如其分的时刻结局,才是最好的方式? =================== 走出水晶宫时,天色已经开始转晚。 海滩上,空荡荡的一片,那艘大船也已不见了。 夜雨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小麦色皮肤的美丽女孩子,她岂非也和珊瑚一样,正值花季? 只不过,她们却走向了截然不同的结局,却又都是她们选择的结局。 一个如花朵般绽放,一个如烟花般凋零。 谁又能说她们中的哪一个,不够灿烂,不够美丽呢? 这时,夜雨忽又想起了他身边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 他看向了灵心。 ========================= 从他们登上这座岛的那一刻起,夜雨就感觉到,他与灵心之间的气氛,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固然与温长醉的阻挠有关,可夜雨不得不承认,他的内心深处,对灵心也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在方壶山上,他知道自己离死已不远,那么两人彼此相守,是应该也必然的结局。 更何况,灵心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柔。 可是现在,广阔的世界已经铺开在夜雨面前。 他还有齐云山,还有犀沉,还有无比光明的未来和无限可能。 在这浩如烟云的万千世界中,灵心又是怎样的角色呢? 夜雨想不明白,或者他不敢想明白。 灵心一直垂着头,跟在妙悟的身侧,温长醉的后面。 可是当夜雨的目光转向她时,灵心立刻便回过了眼来。 她只是蜻蜓点水般瞥了一眼,又很快的转回头去,像是林中受了惊吓的小鹿。 可如果不是一直偷偷留意着夜雨,她又怎么能立刻注意到夜雨的目光? 夜雨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是,他的心里更难受了。 ====================== 很快,他们回到了船上,撑船的居然是犀沉。 船行在大海上,又快又稳,也不知道犀沉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学会了撑船,还在迷雾之中也不会迷失方向的。 船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夕阳沉落到海平面时,他们也到了海岸边。 停船的地方,倒不是离开时,灵心吹响螺号的那个码头了,不过也相差不远。 与他们一起的,还有随着天晚返航的渔民们,当夜雨看到棋子般点缀在海面上的一艘艘小船,还有船中的渔民时,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短短十余天,被困在大海之中,对夜雨来说,简直恍若隔世。 那时候他根本无暇去想,大海这边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因为他怕自己一想就会绝望。 现在,他终于回到了这尘世中。 ===================== 船停在岸边。 夜雨一个箭步跳下船,脚踩到沙滩的瞬间,他便倒了下去。 整个人趴在沙中,尽管海腥味很浓烈,沙子也有一点扎人,但夜雨一点都不想起来。 他听到旁边有渔民好奇的围上来,小声议论,也听到犀沉温和的为他解释,劝渔民们离开。 但这些,夜雨都不在意。 他像是在用自己的全部生命拥抱这块大地,不知何时他的眼泪也已流下。 不过,眼泪转瞬便渗入沙中,不会让任何人看见。 当他终于站起身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沙滩上,除了自己和犀沉外,已经不再有别人。 一轮明月正当空,远处渔火点点。 这宁静温暖的小渔村,对一天前的夜雨来说,还是愿用一切换取的奢侈。 直到此刻,他甚至都觉得不太真实。 “好一点了吗?”犀沉问道,“咱们回去吧。” 夜雨点了点头,抹去脸上的沙粒:“他们几个呢?” “他们先回去准备饭菜了。”犀沉道。 夜雨点了点头,他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开口。 没曾想,犀沉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般,道:“有些事情,你是无论如何都要去面对的。” “我知道。”夜雨点了点头。 师兄弟无言的走在海滩上,整个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二人。 然而,这二人却又各怀心事,不知在牵挂着何处,思念着何人。 ====================== “师兄,我现在脑袋好乱啊。”夜雨忍不住道。 “何出此言?”犀沉问道。 “你……应该明白的。”夜雨叹了口气,道。 “你是说那个女孩子?”犀沉问道。 夜雨点了点头:“我们在孤岛上,与恋人无二,可是现在一切太平,我却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犀沉重复了一遍。 夜雨苦笑:“我觉得我该带她走,可是剑魂前辈显然不愿,齐云山上,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你若真的爱她,自然可以抛下一切带她走的。”犀沉道。 夜雨长长叹了口气。 “正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爱她,才会进退两难啊。”他苦笑道。 第96章 情难两全 说出这句话时,夜雨忽然觉得如释重负。 他之前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这个想法,甚至在努力为自己寻找理由。 比如温长醉的阻挠,或是出云剑派不会容他带灵心上齐云山。 可是,夜雨又何尝不清楚,自己的一切犹豫其实都只有一个原因呢? 彼时,他愿意为了书凝抛下一切,只要她肯回头,现今却犹豫不决,举步维艰。 归根究底,不过是一个“情”字而已。 夜雨不得不承认,即使他曾在孤岛上发誓要陪伴她,也曾与她旁若无人的亲吻,但是到了太平盛世中,他对灵心却真的没有那么喜欢。 ==================== 犀沉一直没说话,他似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也似是在等着夜雨自己的看法。 “我这样是不是很混账啊?”夜雨长叹了口气。 “很混账倒是算不上,虽然有点混账。”犀沉道。 “那么师兄,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夜雨问道,“我觉得我该带她走,可是……” “可是感情这种事,最是勉强不得。”犀沉接口道。 夜雨又长长叹了口气,犀沉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 “世事如梦幻泡影,捉摸不得,变幻难测。”犀沉道,“更何况感情本就是谁也无法左右。” “可是灵心她倾心于我,我们在那岛上也与恋人无二。”夜雨道,“我唯一庆幸的,就是我没有污了她的清白。” “那么,你有倾心于她吗?”犀沉问道。 夜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她很温柔,又活泼聪明,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只是……我并没有对她多么动心。” “你既然不为她动心,就该知道自己应怎么做。”犀沉道。 “可是这样说未免太无情了。”夜雨咬牙道,“而且,灵心若是知道,也一定会伤心。不管怎样,我还是不想让她伤心的。” “我没有说你没错。”犀沉道,“可相比犯下小错,你至少不能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什么大错?”夜雨低声道。 “是你本没有钟情于她,却发愿相守,她本可以找到爱她,她也爱着的人,却被你蛊惑,最终成为怨偶,耽误两人的一生。”犀沉道。 “真的吗?”夜雨喃喃道。 “她现在也许会怨你恨你,会伤心,但时间会抹平伤痛,她也总会忘了你,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犀沉道。 “可是如果我带她走,她就会专注于我,我却没法回报她同样的情感。”夜雨道。 犀沉点了点头。 “可我总觉得,如果这么做,是不是显得我在逃避,很懦弱?”夜雨又问道。 “已经明白自己心里所想,却还不敢对她说明的话,才是真的懦弱。”犀沉道。 夜雨又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犀沉笑笑,“或许一开始会很痛苦,但日子久了你就会知道,这样做是对的。” 说这话时,他忽然抬头望向了天空。 西北方似有星光闪耀,犀沉的目光也凝注于此。 他是不是也想起了什么人? =================== 两人一路再无话,沿着小路安静的走着。 风中,时而传来夜鸦的鸣声,听来有些许凄凉。 夜雨的心中,此刻也正被这丝凄凉之意萦绕。 在岛上那十天如同十年,然而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他却从未想过回到中原的自己,竟会满怀愁绪。 即使犀沉已经跟他说明白了,可是当夜雨沉下心来,他却发现自己还是不知该怎样面对灵心。 无论是她灿烂如春花的笑容,还是那回望自己时黯然的眼眸,都令夜雨揪心。 夜雨长长叹了口气,这已是他今夜叹的不知道第多少口气。 也许在他握住她手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是个错误了吧。 只是,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将这个错误弥补的程度了。 ================= 很快,森林的轮廓出现在夜雨与犀沉面前。 池鱼居就在森林的边缘,透过稀疏的树木,他们已可隐约看见院子里点起的灯笼。 灯火幽微,看来却格外温暖。 像是远人浪迹天涯后,终得小憩的蜗居一般。 这一刻夜雨忽然感到一种沉重的疲倦。 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无论什么事情,都等到明天再来解决。 然而,就在他们走到院子外不远处时,犀沉忽然戳了戳夜雨的肩。 “怎么了?”夜雨一愣。 犀沉轻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夜雨一头雾水,只见犀沉冲着池鱼居院子大门的方向努了努嘴,夜雨循着看过去,整个人便僵住了。 灵心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擎着一点灯火,火光明灭的阴影下,她看起来格外寂寞。 “看来,她也在等你的答案。”犀沉道。 “我……我该怎么做?”夜雨急道。 刚才想的好好的,可是看到灵心的模样,他就方寸大乱。 不忍、不舍、不敢,种种情绪交织,让夜雨不知所措。 “该怎么做,我已经告诉你了。”犀沉道,“具体要不要这么做,当然还是看你了。” 他忽的又对夜雨郑重其事的道:“但是你要记住一件事,欺骗一个女孩子纯洁的感情,可以说是天下最可恶的事。” 夜雨还想说些什么,犀沉已展颜道:“你们两个的私事,我就不在旁边碍事了。放心,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说完,他拍了拍夜雨的肩膀,径自快步走向了池鱼居。 夜雨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看着犀沉走进院子,看着他和灵心短暂对望,他这才深深吸了口气,迈向这间小院。 短短几十步,每一步都似有千钧重。 夜雨再抬起头时,灵心已经站在他面前。 她已经换了一身如雪的白袍,长发流云般垂散,再加上脂粉未施,在灯火映照下,看来竟然颇有些憔悴。 “你一直在等我吗?”夜雨忍不住问道。 灵心点了点头,半晌才抬眼道:“夜雨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夜雨道。 “我们……要怎么办?”灵心问道。 简简单单,甚至是意料之中的问题,却猛地将夜雨的心脏攫住。 他虽然已经想好了说辞,却没想到这个问题来的如此突然。 沉默了好一会儿,夜雨才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想……我……” “好了,不必说了。”灵心忽的笑了笑,“夜雨哥,其实我是骗你的,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第97章 心碎时分 “跟我告别?”夜雨有些迷茫。 “师父的态度,你也看到了。”灵心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不愿意我跟着你。” “嗯,我有所感觉。”夜雨道。 “所以……师命难违,我想,我还是留在这里,照顾师父更好一些。”灵心道。 月色下,灵心的眸光闪烁,其中人影摇曳,煞是动人。 “你……真是这么想的?”夜雨的喉咙有点发紧。 灵心凄然道:“师父于我和哥哥不但有师父之恩,更有父母养育之恩,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拂逆他的意愿。更何况……我与哥哥自小相伴,他没了我,我没了他,或许都会很难过吧。” “我明白。”夜雨黯然道。 灵心忽的淡淡一笑,可笑时她的眼中竟已有泪光闪烁:“我又何尝不想抛下一切与你走呢?可是,师父不愿,哥哥不愿,我……我从小就明白,一切都勉强不来。” 夜雨的心猛地一颤,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灵心的弦外之音。 勉强不来,又如何是师父与哥哥勉强不来? 早在夜雨支支吾吾,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灵心的问题时,她就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 师父不愿是真的,舍不得哥哥也是真的,但是灵心等在这里,就是已经做好了和他一起离开的准备。 但同时,她也已经做好了他没办法抛下一切,带自己离开的准备。 当夜雨想明白这一层时,他感觉自己的心一阵抽痛。 只因这份情意,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报答。 灵心又笑了笑,道:“夜雨哥,时候已经不早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可你……”夜雨不由道。 “我奉命在此守夜,这些年来一直如此,再晚一些我就会回去了,不必担心。”灵心道。 “我陪你一起。”夜雨道。 “不要。”灵心立刻回绝,接着她沉默了一下,颤声道,“算是我求你,快些回去好吗?” 这种时候,夜雨又怎么能够拒绝? 就算他再不忍,再不愿,面对已经为他做出了如此牺牲的灵心,他又怎么有资格拒绝? “好,我这就回去。”夜雨道,“你……一个人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灵心道。 ================= 夜雨这才举步,迈进了院子,灵心高举着灯笼,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远方,完全没有回眸看夜雨一眼。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已从她的眼中流下。 她又逼着自己站了好一会儿,却终于实在是撑不住了,将手中的灯笼往院子的墙边一倚,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就在她对夜雨说出这一番话的同时,她的心也已碎了。 夜雨又何尝不心碎呢? 尤其是在他看清灵心的心思之后,他的心就更痛,也更难受。 他甚至在某个瞬间,想要不顾一切带她走,但接着他就想起了犀沉的话。 如果不能回报她的感情,那才是耽误了她的一生。 所以,夜雨只能头也不回的走进院子。 即使那一刻,他真的很想回头。 长夜漫漫,心事各安。 ================ 次日,夜雨、犀沉便准备动身回到齐云山。 温长醉执意留二人吃过午饭再走,只是忙前忙后的只剩下妙悟,灵心却不见踪影。 夜雨和犀沉默契的没有问,温长醉倒是过意不去似的,解释道:“灵心在孤岛上飘零多日,身体抱恙,没法来送二位小友,还请你们不要见怪。” “女孩子家,身体不好还是好好休养。”犀沉道,“只是不能与她道别,委实有些遗憾。” 一旁的妙悟冷冷“哼”了一声,全然不掩饰自己的怒气。 天下的哥哥又有哪个不爱护自己的妹妹? 夜雨自知理亏,不敢多嘴,好在酒菜上来后,妙悟便也不知躲到了哪里去,这好歹叫夜雨没有那么重的负担了。 温长醉斟了杯酒,道:“这次行程,虽然坎坷多舛,但总归最后没有辜负雪落,带回了听龙剑。为此,我先敬二位小友一杯。” 犀沉与夜雨默契的举杯,三人一饮而尽后,尴尬的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些。 “我已为二位小友叫好了车,就候在外面的渔村里。”温长醉又道,“二位小友一路舟车劳顿,回去的路上,也好好休息才是。” “前辈,我依稀记得,之前您曾经拜托过我们一件事。”犀沉道。 温长醉微微一愣:“什么事?” “前辈曾说,请我们将你的二位徒弟带离此地。”犀沉道。 温长醉笑了笑道:“这一路走来,我发现我这两个徒弟涉世未深,只怕他们若是贸然入世,还要遭人哄骗。因此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算了。” ============== 出发前,明明是温长醉乞求夜雨和犀沉二人带灵心妙悟离开,如今的境况怎么又反了过来? 其实原因也简单的很,无论温长醉还是犀沉,这番对话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从水晶宫回来后这短暂的相处,说和谐也和谐,说奇怪,却又有微妙的奇怪,这一点,在场的三人都已发觉。 他们只是想用这样的对话,试着摸清彼此的底细,也试着打破隔阂而已。 ============ “前辈这话若是在讽刺我的话,我先道个歉。”夜雨忍不住道,“但是我虽然没法回报灵心姑娘的情意,却还是希望她过得好。前辈之前也说过,为了他们两个好,您才想送他们离开,若您现在是为了怕他们上当受骗,而阻拦他们的话,请前辈千万不要做如此想。” “我没有这个意思。”温长醉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都是青春年少,孤男寡女被困在海岛上,暗生情愫是难免的,回到这里,你的想法我也能够理解。反倒我还要谢谢你,没有做真的伤害她的事情。” “那前辈为何……会有如此想法?”夜雨道。 温长醉又喝了一口酒,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道:“这话我本来不想说,但是你们是雪落的徒弟,我不能瞒着你们,我就直说了吧。” 夜雨点了点头,等着温长醉的下一句话。 “你们说,是狐仙救了你们,是吗?”温长醉道。 “应该是这样没错。”夜雨道。 “你既然这么说,说明你曾经与这所谓的‘狐仙’接触过,对么?”温长醉又道。 他的目光如炬,看不出丝毫酒意。 “确实,我之前也曾受过狐仙的恩惠。”夜雨坦白道。 温长醉苦笑了一下:“我曾听过狐仙的传说,若是被狐仙盯上便会带来灾厄。这种时候,我自然是没法把灵心、妙悟交给你们了,而且你们两个自己还要多加小心才行。” 第98章 狐仙的传说 夜雨浑身一震,他万万没想到温长醉拒绝的原因竟是“狐仙”。 但令他又惊又喜的是,温长醉竟然听到过关于狐仙的传说。 “前辈既然有这么一层顾虑,我们自然不敢有异议。不过敢问前辈,所谓‘狐仙传说’是?”夜雨问道。 温长醉的神色变幻,看来欲言又止,他沉吟了一会儿才道:“罢了,这个传说,你们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可是这狐仙既然已经找到师弟头上,我们也不可能装作不知。”犀沉道,“如果真是像前辈所说,狐仙来者不善的话,就更得请前辈不吝赐教了。” “只要你们好好的呆在齐云山,有雪落保护,不要说是狐仙,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动不了夜雨小友分毫。”温长醉道。 “可事情不是这个道理。”夜雨道,“何况,若换做是您,难道能就此乖乖呆在齐云山上吗?” 温长醉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如果有人对我这样卖关子,我会一拳打破他的头。” “前辈若是有难言之隐,我们自然也不会勉强。”犀沉道,“但是我只有这一个师弟,如果他真的有灾厄临头,我绝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其实狐仙的传说,我了解的也不甚周详。”温长醉道,“你们可曾与狐仙见过面吗?” 夜雨摇了摇头:“其实狐仙出现,也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我们已经蒙受了狐仙的恩惠两次,却从未与狐仙见过面。” “没见过面,那就还好。”温长醉道,“传说狐仙喜欢蛊惑男人与她们欢好,但欢好之后,一定要付出代价,这代价往往惨痛的让人没法想象。” 这听起来像是个很普通的狐仙传说,但夜雨和犀沉都知道,温长醉所说的,并不只是个传说而已。 “敢问前辈,这故事从何处听来?”犀沉问道,“我行走江湖也有十几年,却从未听过狐仙的轶事。” “因为狐仙退隐江湖已经有些年头了,即使是她们还在江湖中走动时,也常隐姓埋名,只因她们自知,所为的乃是不义之事。”温长醉道。 “‘她们’的意思是说,狐仙不止是一个人吗?”夜雨问道。 “狐狸都是一生就生一窝的,狐仙又怎么可能只有一只?”温长醉道,“只不过,她们一向隐姓埋名,若非我有一位昔日好友曾受狐仙所惑,我也不会知道她们的存在。” “那么您哪位朋友呢?”夜雨问道。 温长醉忽然古怪的笑了一声:“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夜雨浑身一震,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现在被狐仙盯上,是不是也会死? 不过,温长醉像是看出了夜雨的心事,劝解道:“我那朋友,是因为沉溺于与狐仙的恋情,才自食恶果,小友只要静心清修,不与狐仙相亲,再加上雪落还在齐云山上,想必不会有事的。” “也就是说,任何一个接近我的女人,都有可能是狐仙吗?”夜雨终于明白了什么,苦笑道。 “或许是这样的。”温长醉道,“不过,小友是修道之人,应该不是那种没了女人就不行的好色之徒。” “这自然不是。”夜雨道,“可是,要是想到以后每一个女孩子都有可能是为了杀我才接近我,这滋味可不太好受啊。” “狐仙若是久久不见猎物上钩,便自然会离去了。”温长醉道,“就算她之后再去祸害谁,也与小友无关了。” “也好也好。”夜雨道,“那么敢问前辈,狐仙与魔教之间,可有任何关系吗?” “魔教?”温长醉皱起了眉头,“这我还真不敢打包票,不过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夜雨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若是和魔教没关系,也就和书凝没关系,可是和书凝没关系的话,他就更想不明白为什么狐仙会找上自己了。 上齐云山前,他生活在小城的武馆中,熟识的人也只有武馆的几位大哥,和媚香楼的一些阿姨姐姐。 何况要真是那时候就被狐仙盯上,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如何至于等到十年后再遭遇? “小友,还有什么问题吗?”温长醉察觉到夜雨的疑惑,问道。 “我就是想不明白,我要名气没有名气,要钱也没有钱,这狐仙为什么会找上我?”夜雨苦恼道。 “这件事情,我自然更不明白了。”温长醉笑了笑道,“或许,小友做的某件事应了机缘,或者小友身上有自己都不知道的妙处,这都是说不定的。” “可惜我身上的妙处,也不能为我招来什么好事。”夜雨叹道。 “小友不必担忧,只要静心把持自己,远离孽缘,时候久了,狐仙讨不到好处,自然会离去。”温长醉道。 “希望能借前辈吉言。”夜雨道。 “这狐仙之可怖,与我那仇人实在不相上下,若非我自身也难保,必定会陪伴二位小友度过难关。”温长醉忽又道,“我虽然已将脱离狐仙之法告知二位小友,但二位小友还是要多加小心,必要时,记得寻求雪落的帮助。” “我必定谨记在心。”夜雨道。 “还有一件事。”温长醉道,“小友若是摆脱了狐仙的纠缠,并且还有心的话……灵心与妙悟,还是希望你们能带他们离开这鬼地方。” “好。”夜雨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温长醉这才展颜道:“这一夜来,我的心一直揪着,生怕雪落的得意门生被狐仙所惑,听到你们这番话,我才算放心。” 他又喝了一杯酒,道:“车还在外面等着,二位小友吃好饭后,便可出发了。” ================= 既是有人候着,夜雨和犀沉自然也不好再拖延,他们又稍微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后,便告别了温长醉。 临走时,夜雨格外留意着院墙的角落或树荫处,可惜无论从哪里,灵心都没有出现。 她似乎已决定此生不再看他一眼。 ================= 离开池鱼居所在的森林,他们很快便走到了小渔村中,温长醉叫的车就在村口候着。 看到二位白衣客人走来,车夫立刻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将二人接上了马车。 往齐云山的归途,就这样在颠簸中启程了。 第99章 再见故人 坐马车一路向中原去,比驿马虽慢一些,但慢的很有限。 对于坐在马车中的乘客来说,却比乘驿马要舒服了太多。 夜雨与犀沉在六月中离开齐云山,其间,经历舟车劳顿,再加上被困岛上,再一次回到齐云山下的小镇时,竟然已是一个月后。 七月的小镇,天气开始转凉,倒也令人觉得惬意。 车夫将二人送到镇子外的小路便离开了,这里的初秋是夜雨所熟悉的,初秋的小镇,看来与盛夏时也没有什么分别。 镇上的百姓过着和乐融融的日子,看到他和犀沉两位“剑仙爷爷”时,也仍会毕恭毕敬的行礼。 若是以前,夜雨会觉得有些不舒服,但现在他看到镇上的居民一切如常,心里竟觉得由衷的高兴。 但与此同时,他又难免感觉有些唏嘘。 “一个月前,就是在这里,我们第一次知道‘狐仙’的存在。”他感慨道。 犀沉点了点头:“那时我还觉得,狐仙真的是帮了我们的大忙,谁曾想后面的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其实我甚至还想过,会不会兰羲师姊就是那‘狐仙’,但是既然温老先生说狐仙不是善类,看来和师姊也没有半点关系了。”夜雨道。 “等咱们到了山上,可以问问掌门人狐仙的轶事,虽然这些事情我没听过,但掌门人既然与‘剑魂’是旧友,想必还是有些了解的。”犀沉道。 ================= 想到狐仙,夜雨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虽然从目前来看,对方并没有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但温长醉的警告,夜雨自然是放在了心上的。 而且,那封龙太子卧房里的信,也让夜雨格外的在意。 仅仅是为了“帮自己报仇”,狐仙就杀掉了龙太子,毁掉了水晶宫。 如果再出现类似的事情,狐仙又会做出什么事情? 更让夜雨担心的是,狐仙为什么能够一直观察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她”究竟在何处? ===================== 看夜雨面有忧色,犀沉拍了拍他的肩道:“温长醉不是说过了,狐仙接近你,必定是有所图谋,只要你不回应,她们自然就会离去了。” “可我甚至想不明白她们在图谋什么,这就是我最难受的地方。”夜雨道,“我若是知道,多少还能防备,可是现在,我真是全无头绪可言。” “就算真的发生什么,有我在呢,不用担心。”犀沉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师弟,一定会好好罩着你的。” 听到犀沉的话,夜雨这才稍觉释然。 他忽然发现,无论面临怎样的困难,知道有朋友在自己的身边,都会好受很多。 “马上又要上山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下的来,咱们找个地方先喝杯酒吧。”犀沉提议道。 “可是……我们不会耽误了送剑的时机吗?”夜雨有点犹豫。 “你在孤岛上被困了十天,还在乎这一个半个时辰吗?”犀沉笑了笑道,“而且你放心,上次一战,烬元气大伤,魔教要是真的再有动作,这镇子也不可能如此平静。” “师兄既然这样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夜雨道。 ==================== 镇子上也有几家不错的酒馆,虽然不如都城里的酒楼那样贵气,却胜在安静雅致。 何况,小镇上的人对“剑仙爷爷”都是百般优待,夜雨和犀沉刚刚进了酒楼,立刻被满面笑容的伙计迎进了二楼可以看见山景的雅间。 他们简单叫了些酒菜,很快伙计便置备上来,接着又很快退了出去,生怕打扰了他们。 七月正值夏末秋初,天气稍稍去了些苦夏的炎热,菊花与温酒,刚刚好成为色香味俱全的绝配。 菊花入菜,做了一味口味清鲜的白菊鱼羮,另有一味栗子焖鸡,香浓醇厚,正是秋日滋味。 店家的酒则是新酿的菊花酒,较之桂花酒,菊花酒有一丝清苦,但是回味又芳香,不至于过分甜腻。 “菊花酒我还是第一次喝。”夜雨道,“味道比我想象中的好上很多。” “菊花入菜,古已有之。”犀沉道,“昔年有一位名叫陶渊明的大诗人,钟爱菊花,因此后世的风雅之士,也常常拿菊花做些文章。” “我虽然不是风雅之士,陶渊明这个名字倒还是听过的。”夜雨道,“我小时候住在武馆,隔壁是一个妓院,妓院里的姐姐们都读过一些书,也常常会给我讲些故事。” “若是那些道学之士听到你这话,只怕也要痛心疾首的慨叹一番世风日下了。”犀沉笑了笑道。 “这是什么道理,只许他们读书,妓院里的女孩子,难道就不能读书了吗?”夜雨气愤道。 “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是对很多人来说,自己有的东西,一定要想方设法让别人没有才行。”犀沉道,“这个道理,你应该是明白的。” 夜雨当然明白,甚至这个道理,前不久他还和灵心说过。 只是一想到这个道理,再想到与灵心在孤岛上相处的点点滴滴,夜雨的心情就不是那么愉快了。 ==================== “我们好不容易悠闲自在的坐下来喝一顿酒,不如暂时不要说那些事情。”夜雨道,“我们就讲讲故事,吹吹牛,开开心心的把这一顿酒喝完,然后上山去吃斋,好不好?” 犀沉听到夜雨的话,不禁笑道:“你有那么不愿意上山去吃斋吗?” “说不愿意,倒也没有太不愿意,但是山下的事情总是有意思些,在山上除了你,就只剩下邀云台上那棵树,可以算是我的朋友了。”夜雨道。 犀沉忍笑道:“只可惜跟烬那一战后,那位朋友不知道又掉了多少叶子,是不是已经早年谢顶了。” “别管掉多少片叶子,一晚上我就可以数清楚。”夜雨道,“你别说,跟老朋友阔别了这么久,我还突然有点想它。” 说着,夜雨往楼下看了一眼,眼睛忽然就有点发直了。 ===================== “我刚才是不是说老朋友?”夜雨道。 “没错。”犀沉道。 “现在楼下好像就有我们的一个老朋友。”夜雨道。 “你是说,邀云台上那棵树成精了?”犀沉皱眉道。 “不是树,是月亮。”夜雨道,“是一轮皇宫里的月亮。” 犀沉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站起身来,往楼下看去。 第100章 明月 只要到了夜晚,天上就会有月亮。 唐人张九龄有诗云,“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足见人们很早就明白,无论是在海上,在林中,还是在自家的阁楼里,每个人所看到的,都是同一轮月亮。 那么,皇宫里的月亮又有什么不同呢? 其实也很简单,皇宫里的月亮不是月亮,而是一个人。 一个名叫钟玄月的人。 ==================== 钟玄月,是当今圣上的贴身侍卫,也是大内羽林军的南衙统领。 他出身出云剑派,昔年的名号是“青决”,为了辅佐当朝皇帝,才改名换姓,不再抛头露面。 此前在大内等候“月圆之夜”,粉碎以书凝为首的魔教中人毒杀皇帝的阴谋时,钟玄月与犀沉、夜雨联手,合作相当愉快。 而现在,钟玄月就在齐云山下的小镇里,从这座酒楼中刚好可以看见他,行色匆匆的走过街道。 ==================== 夜雨和犀沉都是没有什么朋友的人,看见钟玄月自然高兴的很。 夜雨还没来得及让犀沉去叫住钟玄月,犀沉的人已经没了,转眼间他又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钟玄月当然也已在他身边了。 夜雨连忙站起身来,钟玄月也是笑容满面,不过还带着几分惊讶之色,他自然没有想到,还能与夜雨、犀沉二人在齐云山下相遇。 “距离两位师弟离开皇宫,应该也有一月之久了。”钟玄月好奇道,“你们还没有回到齐云山上吗?” “此事说来话长。”犀沉道,“不过因为种种机缘,我们回到齐云山后,便再次被派遣下山,这才刚刚回来。” 钟玄月点了点头,这时,他也注意到了夜雨背的剑匣:“容钟某多嘴一句,不知两位师弟这次下山,所为何事?” “要是什么平常事,我们必将告诉师兄。”犀沉道,“但是此次我们所办之事,掌门人特意交代要保密,还请师兄不要见怪。” “说来师兄既然是当今天子的贴身侍卫,如何会跑到齐云山来?”夜雨好奇道,“莫非圣驾此刻正在齐云山附近?” “那倒不是。”钟玄月神秘一笑,“我本想说这次我办的事,皇上也特意交代我要保密,只可惜我从来都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 他没有再卖关子,从袖筒中取出一份火漆封着的卷轴。 一张封着的卷轴,正常来说是看不出什么东西的,但这一张不一样。 因为这张卷轴是金色的,普天之下,只有一种卷轴可以做成金色的。 “当今圣上有圣旨要送到齐云山上,并且特意将此事交给师兄?”犀沉显得有些惊讶。 钟玄月点了点头。 “我记得之前,圣上命齐云山派人前去皇宫相助时,差遣来的也不过是普通的侍卫,但这次竟然劳动师兄亲来?”犀沉皱起了眉。 钟玄月笑了笑,道:“伴君如伴虎,我从来不敢揣测圣意,这份圣旨在开封之前,我也是不知道其中内容的。” “也罢,不管是什么样的圣旨,到了宣读之时,我们总会知道内容的。”犀沉道,“不过刚刚做好的栗子焖鸡如果冷掉了,风味可就完全回不来了。” 钟玄月愣了愣,看了看面前两只冒着热气,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菜碗,道:“我虽然一路快马加鞭,不敢耽误半点时间,但既然有老朋友,又有好酒好菜,稍微耽搁点时候,圣上应该也不会怪罪我的。” 三人推杯换盏,大快朵颐,不多时便将饭菜消灭了个干净,酒也已经又添了一坛。 “你们离开皇宫的时候,我都没能给你们好好送行。”钟玄月道,“你们不会怪我吧?” “师兄在宫中事务繁忙,我们当然能够理解。”犀沉道。 “其实也不是繁忙,那时我本想去的,圣上却无论如何不让我去。”钟玄月道。 说着,他压低了嗓音:“我虽然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你们两个是怎么得罪了圣上?我从没见过他那么青的脸色。” 犀沉嗤笑了一声,道:“我们离开之后,皇帝还在生气吗?那看来可真是气的不轻。” ================== 精心准备的良宵泡了汤,一举一动还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更重要的是,连自己想要的女人,都对那人芳心所属。 不论皇帝还是普通人,对这样的事情,当然都是不可能轻易释怀的。 夜雨有点想笑,但又不敢。 毕竟,他是此事的“罪魁祸首”,要是再大张旗鼓的笑起来,那可真的有点得寸进尺了。 钟玄月看两人避而不答,自然也没追问,三人闲聊着些齐云山上的轶事,很快便将第二坛酒也喝的见了底。 看犀沉还想再要一坛酒,钟玄月赶紧摆了摆手,站起身来:“饮酒误事,不可贪杯。天色也晚了,皇上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在白天宣读圣旨,我不能再耽搁了。” “既是这样,咱们一起上山去吧。”犀沉道,“师兄应该不会介意吧?” “我自然不会介意。”钟玄月微笑道。 ==================== 沿着山路,拾级而上,这条路夜雨已经走得不要再熟了。 虽然犀沉之前已说过,镇子没事,出云剑派就不会有事,但夜雨一路还是紧张的环伺着四周,生怕看到什么外人的踪迹。 好在,直到登上凌云峰,他所看到的都是一片祥和的景象。 一个月前,夜雨与犀沉连夜离开时,凌云峰上还是一片狼藉,但现在这里看来已经恢复原样。 弟子们三五一群的在演武场上练剑,偶尔也有人体力不支,到树荫下乘凉。 掌门人雪落并没在凌云峰广场上,他平日忙碌的很,通常不会出来。 一干弟子看到夜雨和犀沉,都立刻别过头去装瞧不见,这样的情景,夜雨和犀沉也已经司空见惯了。 “你们两个终于回来了。” 甜美的嗓音打破了此处的沉默,不知何时,兰羲已经出现在他们身侧。 夜雨和犀沉冲兰羲问好,兰羲笑着回应,但她的注意力,显然是在陌生的钟玄月身上。 “阁下是……?”兰羲试探着问道。 “在下是当今天子的钦差,携圣旨上山,若是惊扰了宝地,还望姑娘不要见怪。”钟玄月微笑道。 第101章 名剑有主 钟玄月的言辞之间,并未透露自己出身出云剑派的事实,夜雨与犀沉都是聪明人,自然也不会不知趣的提起。 兰羲显然也不认识二十年前已离宫的钟玄月,她惊讶的“啊”了一声:“既是这样,我现在便去回报掌门人。” “不必。”犀沉淡淡道,“我和师弟稍后会去拜见掌门,那时我们将钦差到来的事情告诉掌门人就是了。” “这样也好。”兰羲的语气虽温柔,却掩盖不住她的一丝幽怨,“掌门人在识云殿中,你们直接过去就可以见到了。” ===================== 识云殿在凌云峰的深处,是凌云峰上的禁地,也是掌门人雪落的起居处。 一如既往的,识云殿外有几位弟子在看守,但他们都知道犀沉和夜雨因事下山,瞧见二人,自然也不会阻拦。 一路上,钟玄月都在四处张望,神色间带着些许怅惘。 他是不是也想起了曾在齐云山上度过的时光? ================= “掌门人在书房?”犀沉问识云殿外看守的弟子。 弟子点头道:“正在房中。” “我为掌门人做事归来,现在要进去禀报,麻烦你们帮我通报一声。”犀沉道。 弟子应了一声,正欲转身进院子,忽的瞧见跟在犀沉、夜雨身后的钟玄月,愣了愣道:“这位是?” 这弟子年纪轻轻,二十年前离开齐云山的钟玄月,他自然也不认识。 “这位是皇宫的钦差,带了圣旨前来。”犀沉道,“你也一并通报了吧。” “是。”弟子道。 弟子进院子通报后,很快又走出来,冲着三人毕恭毕敬的行礼道:“大师兄,夜雨师弟先请进,钦差大人,烦劳您稍候片刻,我们带您去扶云殿中休息。” “不必,我等在这里就是。”钟玄月道。 “掌门人议事不知要用多久……”弟子面露难色。 “无妨,我又不是什么没有耐心的人。”钟玄月道。 弟子显然有些犹豫,犀沉劝道:“他既然都发话了,让他等在这里就是。” “是。”弟子不敢顶嘴,恭顺答道。 虽然犀沉在齐云山上人缘很差,但出云剑派规矩森严,无论谁都不敢公然违逆大弟子。 虽然这不会影响他们见缝插针的在掌门人面前告犀沉的状,但犀沉说出的话,也没有谁敢直接顶撞。 “师弟,我们走。”犀沉道。 ==================== 识云殿内,依然是暖黄色的烛光。 墨香充溢着书房,让人感觉很舒服,雪落正坐在书桌边,在此处他看起来更像是个风流倜傥的文人,而不是天下第一的剑客。 “你们回来了。”雪落抬眼道,“听龙剑呢,也带回来了吗?” “虽然有些坎坷,但幸不辱命。”夜雨道。 说着,他解下一直缚在身上,即使睡觉时都不敢离身的听龙剑,递到了雪落面前。 听龙剑在鞘中时,看来不过是把普普通通的宝剑,但不知为何,此刻夜雨竟觉得它似有千钧之重。 这感觉是否是因为自己为了得到这柄听龙剑,出生入死,历尽艰险的缘故呢? 雪落站起身来,神色也变得很认真,他双手接过听龙剑,缓缓抚过剑鞘的纹路。 就像是一位旅人,在轻抚他阔别已久的新婚妻子的面颊。 然而,妻子早已因为终日的等待,失去了新婚时的娇艳。 久已没有鲜血的滋养,听龙剑又是否还有昔日的锋芒呢? 雪落举起听龙剑,缓缓拔剑。 ===================== 夜雨曾见过听龙剑的剑锋,那是在剑阁之中,甚至在方壶山内,因为听龙剑被锁在剑匣中,没有归鞘,他不得不与剑锋日夜相对。 第一眼时,他已感受到这柄宝剑逼人的杀气,但那种藏在剑匣之中的杀气,与此刻被雪落握在手中拔剑时的杀气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就像一位诗人,若是应制作诗,固然也能合辙押韵、文采斐然,诗作却始终不会具有触景生情,信口吟诗时的风流情韵。 雪落不过将剑锋拔出了寸余,那冷冽的剑光,已令夜雨产生不敢直视之情。 雪落的人也似变了样,听龙剑在手,他整个人都像是散发着一种光芒。 一种无论谁都不敢忽视他,无论谁都没法打败他的光芒! “当年我初入江湖,扬名立威,就是靠的这把听龙剑。”雪落道,“如今,已经记不清过了多少年头。” “掌门人与听龙剑,也已阔别许久了吧?”犀沉问道。 雪落点了点头:“也有三十年了。” 他的神色间,忽然带上了淡淡的忧伤之意:“三十年来,物换星移,如今的天下,已远非当时的天下了。” “无论如何,剑归原主总是件好事。”犀沉道。 “但我却宁可永远不再见到它。”雪落道,“因为我早已立誓,若非走投无路,绝不会再拔出听龙剑。” 夜雨心中一惊,出云剑派现在竟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吗? 区区魔教,便能将当今天下第一名门逼到如此境地? 还是说,雪落已经看到了什么夜雨没有看到的事,才会让他说出这种话? ============= “对了,和你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钦差?”雪落问道。 “是有一位。”犀沉道。 “你们怎么会和钦差一起来的?”雪落又问道。 “我们在皇宫结识,刚刚又在山下的小镇相遇,便一道上山来了。”犀沉道,“说来,这位钦差还是掌门人的旧识。” “我与皇宫中人,可没有什么交情。”雪落淡淡道。 说起皇宫,雪落的语气就比较冷淡,这夜雨自然明白。 江湖中人,向来蔑视权贵,即使是当朝天子,也难以幸免。 不过,雪落既然是为了确保江湖中各门各派与当朝和平共处,主动归安朝廷,又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呢? “宫中有些朝臣贪得无厌,掌门人不愿与他们打交道,也是正常。”犀沉道,“不过这位钦差,您必定认得,因为二十年前,正是您将他送到了当今天子的身边。” 雪落这才一愣:“来的莫非是青决?” “正是。”犀沉道。 “快叫他进来。”雪落立刻道。 第102章 圣旨 钟玄月走进书房时,雪落站起了身。 他们两人的目光,几乎立时便交汇在一起。 “拜见掌门人。”钟玄月俯身行礼。 “你已不是出云剑派中人,不必对我行此大礼。”雪落道,“二十年不见,你看来气色仍不错,这令我欣慰的很。” “这还多亏了掌门人以‘知云诀’相授,我才得以驻颜养身。”钟玄月道。 “知云诀虽路数精深,归根结底,却还仰仗你的用功。山上如今这些弟子,再没有一个能有如你一般的造诣。”雪落道。 “掌门人过誉了。”钟玄月微笑道。 ======================= “青决,若我所记不错,你下山之后,便改回了上山前的姓氏,现如今,你该如何称呼?”雪落问道。 “钟玄月。玄妙之玄,明月之月。”钟玄月道。 “这名字虽美,却有些难懂。”雪落道。 “我下山之时,正逢乱世,先帝崩殂,权臣当道。”钟玄月道,“那时我想,若是青天白日都黯淡无光,便由月亮来为新帝指明前路。” “天朗气清时,夜空中悬挂的是一轮明月,在暗无天日时,自然便是玄月了。”雪落道。 “正是。”钟玄月道。 “你对当今天子如此忠心,想必在宫中也颇有建树,官居高位。”雪落道。 “弟子眼下是羽林军南衙正统领,也是皇上最信任的近卫,总算是没有辜负掌门人的期望。”钟玄月道。 雪落点点头,露出欣慰之色:“昔年出云剑派初露锋芒时,朝中有人进谏,称出云剑派有落草为寇,存图谋逆之意。我听说此事后,立刻上书天子,为了自证清白,提出愿意归安朝廷。” “后来弟子也曾听说,先帝疑心很重,不仅是对出云剑派,实际上,哪怕是少林、武当这种名门正宗,先帝都存着忌惮之心,甚至一度想要天下禁武,出兵扫平江湖门派。”钟玄月道。 一个月前初下齐云山时,犀沉就曾讲过,雪落做出“归安”这个绝大部分江湖中人都难以理解的举动,实则是救武林中人于危难之中。 彼时,夜雨虽然理解,却不能够完全明白,但当钟玄月讲出这层隐秘时,他便恍然大悟。 要知道,江湖好汉功夫再高,哪怕能一骑当千,也不可能抵得过军队的大举进攻。 若是先帝当真发兵,恐怕如今的江湖中,不说出云剑派,就连少林、武当,也统统不在了。 雪落归安,实际上是消除了先帝的戒备,最锋芒毕露的那柄剑都愿意归鞘,其他宝剑自然也就不必担忧了。 ===================== “这些年来,我一直往宫中选送些人才,但天子依旧每年都会往齐云山上安插他的眼线,这着实令我有些担心。”雪落道,“不过,你既然在天子面前得宠,我也就放心了。” “掌门人,这点你完全不用担忧。”钟玄月道,“皇上记得我的出身,若是他真有对出云剑派不利的决定,弟子也会以死劝谏。” “你愿意这样想,我就放心了。”雪落道,“听说你这次来齐云山,是有圣旨带到?” “正是。”钟玄月说着,扬了扬手中卷轴。 雪落凝视着这份尚未展开的圣旨,神色开始变得有些凝重:“你如今贵为羽林军统领,天子却派你亲自来传达圣旨,这其中恐怕有些深意。” “犀沉师弟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只是弟子不敢揣测圣意。”钟玄月道,“掌门人若想知道,弟子这就宣读圣旨。” 雪落略一沉吟,道:“也好。” ============================ “出云剑派掌门人,雪落接旨。” 钟玄月说着,撕开火漆封条,展开了卷轴。 这也是他第一次读到这封圣旨,然而一看之下,他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奇怪。 他反反复复的看了几遍,似是想宣读,却又欲言又止。 “这圣旨有什么奇怪之处吗?”雪落问道。 “弟子……不敢读这圣旨。”钟玄月道。 “你身为钦差,不可不读。”雪落道。 “可是……”钟玄月看来依旧为难。 这个时候,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圣旨的内容,必定对雪落不利。 因而,钟玄月才不愿读,因为他尤其不肯这样的坏消息,竟然是由自己来宣布。 夜雨虽不知道圣旨是什么,但看到钟玄月这左右为难的样子,心里也暗暗开始希望他不要宣读。 然而,雪落却依旧很坚定。 “你尽管读就是,就算真要抗旨,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雪落道。 钟玄月咬了咬牙,道:“那弟子便读了,掌门人,多有得罪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出云剑派于近日慧妃一案中,多有耽搁,致使案情拖延,甚至险些酿成大祸。 近日群臣反复参奏,认为出云剑派掌门人雪落,轻慢圣令,办事不力,依律当斩。 念在出云剑派多年来对我朝忠心耿耿,理应从轻处置,着令雪落即刻卸去出云剑派掌门之位,其他门人,不再追责。 若是执意不肯退位,朕将发兵攻打齐云山,以平乱贼。 旨到之日,立即执行,钦此。” ======================= 钟玄月终于读完了圣旨,圣旨的内容并不长,但他却满头大汗。 夜雨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在轰隆作响,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当今天子竟然要革除雪落的掌门之位,并且还是在慧妃案中“多有耽搁”这样的理由,这实在是无稽之谈。 “皇上怎么会下这样的圣旨。”钟玄月喃喃道,“他甚至一点征兆也没有,直接便把封好的圣旨递给了我。” “那么看来,他是铁了心让我做不成这个掌门人了。”雪落淡淡道。 “当时二位师弟离开后,皇上看来确实龙颜不悦。”钟玄月道,“只是,弟子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这件事与犀沉和夜雨无关。”雪落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天子既然叫你来递这封圣旨,就说明他心意已决,你来宣读,就更叫我无话可说,无事可生。” “那,掌门人的意思是……?”钟玄月道。 “这掌门人做与不做,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但毕竟事关出云剑派一门,接旨还是抗旨,终究要让我的门人来定。”雪落道。 “传令下去,全部门人即刻在扶云殿集合,有要事相告。” 第103章 逼宫 扶云殿内,灯火通明,一如白昼。 众弟子已集合殿内,虽然他们显然都很好奇,但雪落早已坐在高位,殿内便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夜雨跟在犀沉边上,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 但他的头脑终究是慢慢冷静下来,也开始理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他们离开皇宫前,对皇上的态度颇为不敬,不仅如此,还让皇上尚未临幸便失去了一位新欢。 这当然足够让皇上不满,但这些都不是真实的原因。 真实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 慧妃余袅袅,是西征大将军,余浚哲的亲妹妹。 这件事情虽然了结了,余袅袅却不可能再活过来,毒杀余袅袅的书凝,也当场服毒而死,这让大将军连泄愤复仇的机会都没有。 事情一开始,皇上便忌惮余浚哲的兵力,直接加急将四大名捕以及出云剑门人全部召至宫中。 那么事情结束时,余浚哲并不满意,皇上肯定也要想些法子,来平息他的愤怒。 在那件事中,羽林军北衙统领陆青阳中毒身亡,再动羽林军,显然是有些过分了。 四大名捕都是天子手下的得力干将,能不惩治,自然也不惩治。 那么可以动刀的,也就只剩下出云剑派了。 可是,出云剑派在武林中地位显赫,还常年向宫中输送一些优秀的人才,若是惩治太重,对皇上来说,也是自绝后路。 这样一来,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将“惩治出云剑派”,变成“惩治出云剑派的掌门人”。 提出不再追责,让出云剑派的其他门人闭嘴。 再由钟玄月来宣读圣旨,让雪落也不好公然抗旨。 这实在是让人如同吃了苍蝇般难受,却又不得不承认它的巧妙。 这时,钟玄月已经在宣读圣旨了。 圣旨读完后,整个扶云殿陷入一片鸦雀无声。 “你们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雪落道。 这件事明明事关他的前程,雪落的神色却依旧淡然,像是全不在乎。 但是,众弟子能够这么淡然吗? 苦心教育他们十余年,以全部武功相授的掌门人,如今以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被逼宫下台,夜雨不敢相信有任何人会接受。 这时,有一位弟子站了起来。 然而,他说出的话,却让夜雨完全难以置信。 =================== “掌门人,您若抗旨,出云剑派必将陷入危难,还请您接旨退位吧。”这位弟子说道。 夜雨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但是紧接着,又有一人站了起来。 “掌门人,您若真是为了师兄弟们好,就请奉旨退位吧。” “你们都疯了吗?”夜雨忍不住起身道,“掌门人选你们上山,尽心栽培你们,现在一道圣旨下来,你们就想劝他退位?” “夜雨师弟,掌门人待你与常人不同,你自然对掌门人回护。”那弟子道,“但是在我们看来,出云剑派与掌门人两相权衡,自然是出云剑派更重一些。” “掌门人对我与常人不同?”夜雨仿佛听见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他若真待我与常人不同,我的功夫还会是凌云峰上垫底吗?” “你的私事,我自然是不知道,但是掌门人全力袒护魔教中人,还差遣你们二人下山立功,这些事情,师兄弟们都是看在眼里的。”那弟子道。 夜雨愣住了。 他没料到这弟子会这样说,他觉得这弟子完全是在放屁,可他偏偏不知道怎样反驳。 因为夜雨现在已经明白,如果齐云山的众弟子,打从一开始就认定犀沉心怀不轨的话,这件事情是不可能说清楚的。 人与人之间,注定是无法相互理解的。 这真相很让人痛苦,因而产生的悲剧,却也无时无刻不在上演。 ======================= “你是莫奕,十三年前上山。”短暂的寂静中,雪落开口道。 “正是。”那弟子面不改色,行礼道,“弟子在齐云山上十三年,对出云剑派一片忠心,是以才不想眼看出云剑派遭此横祸。”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雪落道,“那么,如果我卸任掌门,你认为该由谁来担任掌门人,才能确保出云剑派的安宁呢?” “弟子以为,兰羲师姊在门派中威望甚高,足以服众,并且兰羲师姊向来打理门派事务,井井有条,升任掌门,也不至于手足无措。”莫奕道。 此语一出,众皆哗然,殿内,传来一片窃窃私语声。 =========================== 若说钟玄月刚刚宣读圣旨时,众弟子心中还是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话,在莫奕说出这些话时,他们总算慢慢接受了现实。 更重要的是,“兰羲接任掌门”这个想法,填补了雪落离去的空白,也就填补了他们内心关于掌门卸任后,应该何去何从的惶恐。 这时,犀沉低声道:“刚刚说话的那人叫莫失,和这个莫奕虽非同年,掌门人的赐名却相似,只怕掌门人早已看穿了他们的身份。” “你是说,他们是皇帝的人?”夜雨道。 “若非事先安排,这群人怎么会有胆子当众发论。”犀沉冷笑道。 “难道说,他们早就已经准备好将兰羲师姊送上出云剑派掌门之位?”夜雨难以置信。 “兰羲性情和顺识大体,在皇家看来必定是一枚可用之棋,在齐云山上,威望也高,众弟子都愿意归附。而且,兰羲身为大弟子多年,掌门人在这个位置上坐的也太久了,久到让别有用心之人担心。”犀沉道。 “所以,他们便借题发挥,逼宫掌门人,就算没有我们的事情,也会有其他的理由。”夜雨道。 犀沉点了点头。 “你说,钟玄月知不知道这事?”夜雨道。 “他就算知道,这种事情也不是他能改变得了的。”犀沉道,“何况,那圣旨已用火漆封好,师兄纵使有神通,也不可能提前知道圣旨的内容。” “那掌门人现在该怎么办?”夜雨问道。 犀沉苦笑了一下:“他们既然已经准备好在扶云殿上发难,就足以说明他们还有后着,不把掌门人逼退,他们是不会罢休的。如果我是掌门人,恐怕此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104章 愤怒 扶云殿内,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恢复安静。 如果说起初,出云弟子还是处于不知所措的状态,在莫奕提出由兰羲接任掌门时,毫无疑问,他们心动了。 “你的意思是,由兰羲来接任掌门,是吗?”雪落凝视着莫奕。 “正是。”莫奕毫无惧色。 “兰羲打理门派事务,至今已有十余年,对出云剑派诸种状况,她也了然于胸,这一点,我没有任何疑问。”雪落道,“但是,兰羲的功夫在门内难称顶尖,若是由她来担任掌门,谁来指点你们练功?” “出云剑派本有师兄弟间,教学相长的传统,在您执掌门派之前,我们也是如此。”莫奕道,“何况,现在出云剑派内,年纪较大,资历较长的前辈共有七名,您也曾亲口承认,这七人剑术已臻化境。” “确实,出云七子这些年来,都帮了我很大的忙。他们的功夫,放在江湖中,可以说不必惧怕任何人。”雪落道。 “只要七位前辈分组指点,我们必可取得进境。”莫奕道,“弟子大胆说一句,弟子心中,掌门之位,实在不必武功盖世,只需威望足以服人,对门派负起责任,便已足够了。” 雪落深深看了莫奕一眼,道:“你倒是思虑周全。” “弟子不敢。”莫奕道。 “那么,其他人有什么想法吗?”雪落问道。 又是一片沉默,过了很久,终于有个人小声道:“我觉得……这样做并无不可。” 他的声音有点发颤,而且刻意捏了嗓子,显然不想让雪落寻找声音的主人。 不过,雪落也没有这样做。 他只是嗤笑了一声,道:“看来,我这个掌门,还真是不得人心啊。” “掌门人,请您不要这么说!”终于又有一位弟子站了起来,这人夜雨也认识,名字倒是记不清,不过,就是齐云山上诸多普通弟子中的一人。 “掌门人,您为出云剑派鞠躬尽瘁,我们都记在心里,您的教导之恩,我们更是毕生不敢忘,只是……”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只是,若当今圣上真要起兵攻打齐云山,我们纵然要反抗,也必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雪落点了点头,道:“我自然也不愿意让你们为了我去冒险的。” “我们不是不愿为掌门人冒险。”这弟子道,“我们都是十来岁便上了齐云山,掌门人对我们如恩师,也如同父亲,这份恩情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报答的。可是,您这些年所做的事情,弟子不太能够理解,有些同门,想必也不能够理解。” “你所说的事情,就是我的大弟子吧?”雪落道。 这弟子不敢直视雪落的眼睛,垂首道:“犀沉师兄武艺高强,胆识过人,这一点,我们都是服气的,可是江湖中,谁不知道魔教曾经对中原武林犯下的恶行?掌门人明知他是魔教中人,却刻意隐瞒,还对他委以重任,这究竟是什么意图,弟子不清楚,也不敢猜。” “我早就说过,犀沉的出身并不重要,但他自从来到齐云山上,就从未有过二心。我信任他,他也没有辜负我。”雪落道。 “但是,掌门人却为了他一个人,宁愿反对我们所有人的意愿。”这弟子道。 “犀沉本无过错,我又为何要惩罚他?”雪落道。 “他是魔教中人,这就是最大的过错。”这弟子道。 雪落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道:“你们既然如此坚持,我也无话可说。” “掌门人,弟子绝没有半点对您不敬的意思。”这弟子慌忙道,“只是……” “我明白。”雪落道,“我也没有半点怪罪你的意思。” “多谢掌门人。”这弟子道。 “兰羲。”雪落道,“你呢?对这件事怎么看?” 兰羲终于站了起来,她的脸色很苍白。 刚刚莫奕提到她的名字时,兰羲看起来毫无高兴的意思,夜雨甚至觉得,现在这扶云殿中,除了自己与犀沉二人外,最痛苦的,或许就是兰羲了。 “兰羲听凭掌门人的心意。”兰羲道,“当年,兰羲只身投靠齐云山,却险些在小镇上为歹人所害,若非掌门人出手相救,只怕……我早已活不到今日。掌门人若想留下,兰羲愿服侍掌门人终生,掌门人若想将这位置相让,兰羲也不会令掌门人失望。” “让你做掌门人,是大家的意思。”雪落道。 “若掌门人真要将这位置让给兰羲,兰羲只请求掌门人留下,出云剑派此后自将增设长老之位。”兰羲道,“出云剑派事关重大,兰羲不敢独自执掌。” 雪落还未说话,莫奕已起身道:“万万不可。” “如何不可?”雪落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天子既已对掌门人动怒,下旨要革除您的掌门之位,若是掌门人再巧立名目留在门中,只怕会使得龙颜大怒。”莫奕道,“圣旨中说,掌门人若抗旨,天子便发兵攻打齐云山,弟子想,掌门人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这种景象。” ====================== 莫奕那侃侃而谈的样子,让夜雨几乎要气疯了。 雪落明明已经退让,莫奕却步步相逼,不但要雪落让出掌门之位,甚至还要将他赶出齐云山,这可真是岂有此理。 他正准备痛骂莫奕一番,忽的有一只手死死的拉住了他,夜雨震惊的回头,阻拦他的自然是犀沉。 夜雨正想跟犀沉理论,忽的浑身一麻,动弹不得。 犀沉竟然为了不让夜雨起身理论,直接点了夜雨的穴道。 这下,夜雨简直连肚子都要气破了,不过这次他气的不是莫奕,而是犀沉,甚至还有雪落。 若非因为犀沉,众多出云弟子绝不会对雪落产生怀疑,可现在雪落被人围讦,犀沉不但不为他说话,甚至不让自己为他说话。 而雪落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一味退让,这也让夜雨感到匪夷所思。 只可惜,这种事情本就不是夜雨能左右的,更不是一个穴道被点的夜雨所能左右的。 =============== “这是你的意思?”雪落凝视着莫奕。 “弟子实在是为众同门考虑,才会说出如此诛心之言,还请掌门人三思。”莫奕道。 “好吧,就按照你说的做。”雪落道。 “掌门人,您不能走。”兰羲颤声道。 “齐云山上已容不得我,我就算留下,也没有什么意思。”雪落道,“还有,兰羲,从现在起,你已经是出云剑派的新任掌门,不要再用掌门人称呼我了。” 第105章 山风无意 兰羲的动作猛然僵住,她的眼睛也因为震惊而张大。 即使刚刚情势已经无比紧张,她也从未想到,自己竟会在一夕之间,成了出云剑派的掌门人。 这是她从未想过,也从不敢想的位置。 就在她还没来得及动作之时,莫奕已经走到兰羲面前,施然行礼道:“弟子莫奕,拜见掌门人。” “弟子拜见掌门人。” 随着莫奕的动作,又逐渐有出云弟子开始向兰羲行礼,很快,这殿中没有在行礼的,已只剩下兰羲、雪落、犀沉、夜雨、钟玄月五人。 “掌门人,雪落既非齐云山人,也不好在此久留,就此别过。”雪落微一抱拳。 “掌门人……不,雪落前辈,要去何处?”兰羲问道。 “吾辈孑然一身,浪迹天涯,何处不可去?”雪落淡淡道。 “雪落老兄,你下山便下山,说自己孑然一身,就有点不够兄弟了吧。” ========================= 一直沉默的犀沉终于开口,雪落的目光立刻便落到了他的身上。 “我本就是投奔你而来,如今你既然不在这出云山上了,这里我呆着也没有什么意思。”犀沉懒洋洋笑道,“不介意的话,咱们一起走吧。” 雪落眼中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好。” 犀沉起身的同时,已顺手拍开了夜雨的穴道,这时他又转过身来问道:“师弟,你可还要留在这里?” “这地方蛇鼠一窝,我早已不愿意呆了。”夜雨气道,“师兄,我跟你走。” 犀沉大笑:“你看,转眼之下你我已成三人之众,雪落老兄,你不过是为奸人陷害,怎么可以随便就说自己是孑然一身?” 他大大咧咧走到雪落身边,自然的一搭雪落的肩膀,浑然不顾已经看傻的殿内众弟子:“这地方犯小人,臭气太重,咱们快些走。” 说着,犀沉又转过头来,对夜雨道:“师弟,还愣着干什么,走吧。” 夜雨如梦方醒般跟上,三人在众人的瞩目下走出扶云殿,一路未回头。 ===================== 就在他们已经走到凌云峰的山口时,忽的身后传来女子焦急的呼唤声:“掌门人,犀沉,夜雨……你们等一等。” 三人停住脚步,回头时,只见兰羲正疾步而来,她的脸因为焦急而泛着红晕,眼中也含着泪光。 “兰羲,不必相送了。”雪落道,“你现在新任掌门,那些出云弟子心神已乱,你若不在扶云殿中,只怕会有人生事。” 兰羲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忽的“噗通”一声,跪在了雪落的面前:“掌门人,兰羲不想做什么掌门,也绝对和莫奕没有半点关系……求求您,不要生我的气。” 雪落的神色这才和缓下来:“我没有生你的气,眼下这种情形,我若是不将掌门之位相让,皇帝必会将出云剑派视作眼中钉,纵使莫奕不提,我也会把掌门之位让给你。” 兰羲这才抬头,望着雪落:“那么……掌门人,您也没有猜疑我,怪罪我吗?”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雪落道。 “掌门人愿意信任兰羲,兰羲无以为报。”兰羲颤声道,“只是,这件事情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莫奕本就是皇帝安排在出云剑派的棋子,你这么聪明,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吧。”雪落道。 兰羲浑身一震:“天子早已打算逼您退位了吗?” “你不必担心。”雪落道,“天子也需要出云剑派来提高他在武林中的威望,你只要好好做这个掌门人,出云剑派就不会出任何事情。” “可是掌门人您被逼退位,兰羲心中,着实不甘。”兰羲道。 “树大招风,风必摧之。”雪落道,“这种事,我多年前就已有了准备,出云剑派在你手中,我是放心的。” 兰羲也叹了口气,她何尝不明白雪落的无奈呢? “还有一件事。”雪落道,“魔教必会卷土重来,出云剑派经过此番动荡,力量正在最薄弱之时,你一定要与出云七子好生商量,时刻警惕。” “可掌门人您若不在,只怕就算我与出云七子合力,也难以抵挡魔教。”兰羲面露忧色。 “这你也可以放心,我下山后,必定会先想办法处理魔教之事,你只要好生防备,就不会出岔子。” “是。”兰羲道。 “其余事项,你多年来处理门内事务,应该都已经熟悉了,还有些东西,都在识云殿中,你自己有空便去看看,别的我应该也没什么可以嘱咐你的了。”雪落道。 “掌门人,您这次下山,不知要何时再见了。”兰羲低声道。 “天长日久,后会有期。”雪落道,“你我研习‘知云诀’,我想,总会比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要活得更长一些吧。” 兰羲这才展颜一笑,可当她的目光落到犀沉身上,就再也笑不出来。 “犀沉……师弟。”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颤声叫道。 “怎么?”犀沉问道。 “兰羲新任掌门,心中惶恐,力有不逮。师弟愿不愿意留下来辅佐我,哪怕……只是十天半月也好。”兰羲道。 话说的堂堂正正,却无论如何也掩不住她眼中的缠绵情意。 “师姊,我已说过,我当年投奔出云剑派,是因为敬仰掌门人的为人,如今雪落已不是掌门人,我自然也要随他而去。”犀沉道。 “是啊。”兰羲勉强笑道,“犀沉师弟所说,却也有理。” “何况,我若留下,你便难免落人口实,掌门人已被奸人陷害,我又怎么能再连累你?”犀沉也笑了笑,“师姊,你的好意,我全都明白,只是此生恐怕终难报答了。” 兰羲含笑摇了摇头。 “快回去吧。”雪落道,“出云剑派以后就交给你了。” “我目送你们离开就走。”兰羲道。 “那好,我们就此别过。”雪落道。 =================== 他最后冲兰羲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犀沉与夜雨跟在雪落的左右,三人的身影很快便在盘旋的山路上消失不见。 兰羲仍怔怔的站在那里,她的人竟似痴了。 对她恩重如山的掌门人,骤然被逐出了齐云山,她倾慕数十年的心上人也随之而去。 未能说出的话,未能报答的情意,终究只能随风散去。 她的脸上虽在笑着,眼泪却终于落了下来。 第106章 天涯有路 夜雨、犀沉、雪落三人沿着山路向下,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说什么话。 雪落一向话少,犀沉似乎也有心事,至于夜雨,则是气得不想说话。 在他看来,雪落这么做虽是出于无奈,但实在是太窝囊了。 区区莫失、莫奕,以雪落的能耐,明明随便就可以解决,他却一让再让,直至没有退路。 一向大胆刻薄的犀沉,在雪落被人围攻时,竟然也一句话都不说。虽然最后他跟着雪落走了,但他要是没跟着雪落走,夜雨简直就要当场和犀沉断交了。 更不要说那群白眼狼般的出云弟子,兰羲是很好,可雪落作为掌门人,为了出云剑派付出了那么多,他们竟然只要莫奕说几句话就动摇了。 这一切委实来的太过突然,众人在这场事故中的表现,更是让夜雨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 正在三人各自沉默之时,身后忽然传来钟玄月的呼喊声。 =================== “掌门人。”钟玄月快步上前来,第一件事,就是在雪落面前单膝跪下行礼。 “我已不是掌门人了,何况你也不再是出云剑中门人,何必行此大礼?”雪落道。 “我此礼不是掌门之礼,而是抱歉之礼。”钟玄月道,“此事虽不是因我而起,但毕竟我是亲传圣旨之人,掌门人也是碍于我的面子,才没能当众发难,这些事情,我心里都清楚的很。” “你既然明白,也就不必抱歉。”雪落道,“皇帝既然心意坚决,我若反驳,才是将出云剑派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容我说句不该说的,在我看来,那兰羲无论智计武功,与您委实不可同日而语。”钟玄月道。 “兰羲确实尚嫌稚嫩,但出云剑派在她手中,我放心些,我想,当今皇帝应该也放心些。”雪落道。 钟玄月愣了愣,许久才苦笑一下道:“确实,皇上若知道出云剑派的新任掌门是这样一位女子,戒心大概会消去许多。” “青决,方才在识云殿中,你曾说过,会尽量在皇帝面前,保全出云剑派。”雪落道,“我只希望,就算我不是掌门人了,你依然还能这样去做。” “您既然宁愿卸去掌门之位保全出云剑派,我也必然万死不辞。”钟玄月道。 “那我就可以放心了。”雪落道,“快些回去复命吧。” 钟玄月最后冲雪落行了个礼,便很快消失在了山道上。 他大概也不想跟雪落说更多话了,无论如何,这道圣旨是钟玄月带来的,他的心中,也一定不好受。 ======================== 等钟玄月的身影不见了,雪落才继续启程。 他们来到镇子上时,天色已经晚了,好在还没到宵禁的时候,客栈也还没有关门。 一进客栈,店伙便喊着“剑仙爷爷”迎了上来。 雪落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话,随后道:“一间上房,再随便弄些酒菜上来。” 客栈虽小,“天”字房也是干净雅致,酒菜很快便送了上来,摆在厅中的桌子上,酒香饭香混在一起,煞是诱人。 “我出去办点事,你们吃点东西,明天起来要赶路了。”雪落道。 说完他便出了门,屋里随即只剩下夜雨和犀沉两人。 犀沉倒了杯酒,递给夜雨:“师弟,喝酒。” 夜雨摇了摇头:“我不想喝。” 犀沉愣了一下,笑道:“你不是不想喝,而是不高兴吧?” 夜雨“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你要是在气我点你穴道的事情,我给你赔个不是。”犀沉道,“那时候我一时情急,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来阻止你了。” “这倒是小事。”夜雨道,“我也不会因为你点了我的穴道就生气。” “那是什么?”犀沉好奇道。 “说来麻烦,不说又矫情。”夜雨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 “你这么说,我就大概明白了。”犀沉道,“你这个气,恐怕不是气的一个人。” “确实。”夜雨道,“我生掌门人的气,也生你的气,当然了,我还是更生那些出云弟子的气。” “你生掌门人的气?”犀沉看来更好奇了,“为什么?” “那个圣旨,我也知道,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掌门人退位。”夜雨闷闷不乐道,“可是掌门人怎么说也是天下第一剑客,一道圣旨逼他退位,他就退位,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 “那按照你的想法,掌门人应该死不退位,等皇帝来攻打齐云山吗?”犀沉道。 “那倒不是,但是像兰羲师姊说的那样,留在齐云山做个长老,总是没什么问题的吧?”夜雨道,“那莫奕得寸进尺,掌门人就步步退让,我现在想到莫奕那张脸就生气。” “确实,掌门人如果想的话,完全可以不给莫奕留情面,他甚至早就可以想办法做掉莫奕,或者把莫奕变成自己人,可是这些他都没有做,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吗?”犀沉道。 “为什么?”夜雨怔怔道。 “君子居于世,首先当得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掌门人正是以此自许。”犀沉道,“所以,他明知道莫失、莫奕是皇宫中人,却还是待他们完全与普通弟子相同,哪怕他们传信回皇宫,掌门人也从未阻止。因为他觉得自己并不有求于皇帝,也不怕皇帝什么。” “可结果就是他不得不把出云剑派让给了皇帝。”夜雨忿忿道。 “你要搞清楚,掌门人是把出云剑派给了兰羲,而不是皇帝。”犀沉道,“如果莫奕要接任掌门,我相信掌门人绝不会像今天这样无动于衷,但是你我都知道,兰羲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夜雨不说话了,因为他忽然觉得,犀沉说的好像也有一点道理。 “而且,你也不必担心出云剑派成为皇帝的棋子,兰羲虽然性情温柔,但也有她刚强的一面,而且掌门人对她有救命之恩,兰羲必定会用自己的性命去守护出云剑派的名声。掌门人必定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同意由兰羲来接任。”犀沉道。 “确实,我对大师姊也没有什么意见。”夜雨叹道,“可是另外那些同门……我真是搞不懂。” “哪里不懂?”犀沉问道。 “掌门人辛苦把持着出云剑派,还把自己的功夫倾囊相授,他们倒好,一条圣旨下来,就纷纷巴望掌门人快些退位。”夜雨道,“换做是我,就冲他们的言行,打死我也不会退位的。像这样忘恩负义,我不知道掌门人为什么还要替他们着想。” “那是因为我知道,他们这样做,也是为了维护出云剑派。” 不知何时,雪落已经站在了房门外。 第107章 圈套与圈套 夜雨说的激动,完全没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雪落的声音一响,他吓得立刻站了起来,刚想行礼,雪落已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他手中拿着三件布袍,青灰褐三色,看来远没有此刻他们身上的白袍惹眼。 “明天开始,咱们便穿着这布袍,这样无论做什么,都更方便些。”雪落道。 “是。”犀沉与夜雨齐声道。 “夜雨,你也坐下吧。”雪落道,“你肯为我出头,我很意外,也很感激。因此,你的疑问,我也愿意为你解答。” “多谢掌门人。”夜雨诚惶诚恐道。 “我已经不是掌门人了,你也不必再这么拘礼,把我看做大哥就好。”雪落道。 “是。不过,我还是叫掌门人更加顺口些。”夜雨道,“掌门人,你为什么会说那些弟子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维护出云剑派?他们分明是为了贪生怕死,才会逼你退位。” “你只需想想,若出云弟子们真是贪生怕死,当时烬攻上齐云山时,他们为何不投降,而是宁死抗争?”雪落问道。 夜雨愣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一战虽然最后演变成了对犀沉的攻击,但除此之外,战事之悲壮惨烈,以及出云弟子间的情谊,夜雨都看在眼里。 虽然自己在门派中人缘不佳,但夜雨也清楚,这与他生性疏懒不无关系。 出云剑派中,更多的则是亲密的同门情谊。 “对你们来说,也许我就代表了整个出云剑派,但是对更多人来说,出云剑派,代表的是近几十年江湖中最高的威望,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弟,亦是名门正派的尊严。”雪落道。 “若是这样算来,他们听了莫奕的话就逼你退位,我尚且还可以理解,毕竟圣旨既下,圣命难违。可是犀沉师兄在出云剑派这么多年,却始终不能得到他们的信任,这也能称为‘为了出云剑派’吗?”夜雨不服道。 “你虽然在武馆长大,但并非出身武林世家,江湖中的很多事情,你也并不了解。如果你经历过‘十二吸血蝠’肆虐中原武林的那段日子,也许你就会明白他们对犀沉的敌意。”雪落道。 多年前,号为“十二吸血蝠”的一群魔教狂徒闯入中原武林,四处挑衅,杀人吸血。 那段时间,江湖中人闻之色变,整个武林都蒙上了一层恐怖的气息。 “可是……他们是他们,犀沉师兄是犀沉师兄,这个道理,掌门人,你应该是明白的。”夜雨道。 “我当然是明白的,你也明白,可他们不明白。这就好像他们能够互相理解,你却无法理解他们一样。”雪落道,“我知道他们这样抵触犀沉,是不想犀沉影响了出云剑派的声誉。这想法虽然不对,但这种心情,我总还可以明白。” “这样说来,我似乎也稍微能够接受了。”夜雨道,“可是掌门人你就这样离开了,若是莫失、莫奕等人想要篡取掌门之位,又该怎么办?”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弟子们都愿意以死维护出云剑派的声誉,就该知道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雪落道。 “若是莫失、莫奕等人想要巧取兰羲的掌门之位,以兰羲行事之稳妥,她也绝不会让那些人有把柄可抓。”犀沉补充道。 “那么……魔教之事又该如何?”夜雨问道。 问出这个问题后,他确信自己看到雪落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 “你猜一猜,我卸任出云剑派掌门之事,大概要多久会传遍江湖?”雪落问道。 “这……”夜雨愣了愣,“照理说,这种秘密是不会传下齐云山的,可既然钟玄月师兄已经回皇宫复命,事情就不能一概而论了。” “皇上能够一封圣旨逼得出云剑派掌门退位,这事情虽然不算太大,但也足够让他得意。”犀沉道,“更重要的是,这个消息可以很好的杀一杀武林中人的威风。” “所以说,皇上会命人传出消息?”夜雨道。 “如果不出我所料,七天内,这条消息必定会传遍江湖。”雪落道。 “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夜雨的眼睛也亮了起来,“那么,在扶云殿中发生的争吵,还有你最后是负气离开这样的事情,一定也会传开吧。” 雪落的眼中露出赞许之意:“就算青决没有报告这样的细节,莫失、莫奕也必定会在飞鸽传书中,把这些事情当做大功一件,大书特书。” “所以,师兄你那时候拦着不让我为掌门人出头,也是因为你早已决定和掌门人一起下山?”夜雨转向犀沉。 “这件事并非事先图谋,因为这道圣旨来的委实太过突然,但是我相信,莫奕开口的时候,掌门人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性。”犀沉笑了笑道,“只能说,我和掌门人也算是有一点默契。” “齐云山上虽好,身为掌门,总要为很多事情所牵绊,多少觉得有些施展不开拳脚。”雪落道。 “该不会……在命令我与师兄去取听龙剑时,掌门人就做好了下山的准备吧?”夜雨惊讶道。 “虽有此意,却苦于无门。”雪落道,“这道圣旨下来,再加上莫失、莫奕的发难,我倒乐得顺水推舟。出云弟子心中对我有愧,那么在面对新任掌门时,也就会更听话一些。” “我的天呐。”夜雨的眼睛有点发直,“我本以为你们两个是整件事中最委屈的人,没想到你们早就已经做好了圈套,不管这圣旨来与不来,你们都是不亏。” “若非如此,只怕我们早就已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了。”犀沉笑道。 “所以说,我才是误打误撞跟上你们的人。”夜雨感叹道,“那这是不是说明,你们也早就准备好了下一步的去处?” 雪落点了点头,道:“魔教一次进攻不成,必会卷土重来,我坐镇齐云山上,虽然稳妥却难免失于被动。现在,听龙剑已在我手中,也是时候出去看看了。” “掌门人,你莫非是要……”夜雨错愕的睁大了眼睛,不敢说出他的猜想。 雪落点了点头道:“既然魔教的人想来齐云山,那么,我也想去魔教那里看看。” 第108章 黑石镇 “相传魔教的老巢在西北苦寒之地,藏匿于隐秘的山谷中,恐怕难以到达。”夜雨道。 “这倒是不用担心,我们有一位天然的向导。”雪落道。 “只可惜,魔教对其据点的所在隐藏甚深,即使是我也没有亲自走到过那里。”犀沉道。 “这是什么意思?”雪落问道。 “魔教坐落在西北的群山之中,盘踞于一处名为‘烈风谷’的谷地之内。魔教正殿名曰‘罹火殿’,便坐落于烈风谷中。”犀沉道。 “我对西北的风土地貌,也小有所知,对烈风谷的所在,却是从未听闻。”雪落道。 “这只因魔教深知,一旦罹火殿的所在大白于天下,必会遭到中原武人的围攻,因此,烈风谷实是藏匿在群山之中。任何一个想要前往烈风谷的人,都只能先到达一个镇子,再从镇子上联络到接应人,以黑巾遮面,乘车数日后,直接到达烈风谷口。”犀沉解释道。 “你当年离开烈风谷,也是乘了这样的车吗?”雪落问道。 犀沉点了点头。 “可据我所知,你并非自幼加入魔教,你最初又是如何去到魔教的呢?”雪落又问道。 这个问题让犀沉愣了一下,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这是另一个故事了,就算你们知道,这个办法也没法炮制的。” 虽然他不想再说起,可雪落的问题已经成功的让他回忆起了那遥远的景象。 ——身负重伤、苟延残喘的少年,嵌满砂砾、疼痛入骨的伤口,还有意识处于弥留之际时,眼前出现的那张少女绝美的脸。 她不但曾经是他的恋人,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十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逼着自己忘却,可又如何能真的忘却? ============================ 雪落似也看出了犀沉内心的怅惘,这个问题他没有追问下去。 “至少那个镇子你该知道在哪里吧?”雪落换了一个问题。 “那镇子在西北的边关,镇子很小,名字也很普通。”犀沉道,“那个镇子名叫‘黑石镇’。” ============================== 黑石镇,是一个听起来很普通,却又不太普通的名字。 说它普通,是因为这个名字几乎在哪里都可以遇见,它可以是一个镇子,也可以是一座山,一片湖泊,甚至一片林地的名字。 说它不普通,是因为只要你听到“黑石镇”这样一个名字,脑海中就必定会出现一些映像。 黄沙漫天的大漠,星罗棋布的岩石,酷热的太阳,还有魔鬼般冰冷的黑夜。 小小的店铺,招摇的酒幡,行色匆匆的旅人,饮下一杯酒,挥手作别。 相传老子出函谷关前,为当地郡守留下《道德经》的手稿,便飘然西行。 唐人王维送别友人时,也曾留下“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样的诗句。 黑石镇正是这样一个地方。 这地方虽没有一座出名的关隘,却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别离与归来,离合与悲欢。 ============================ 现在,夜雨、犀沉与雪落三人,就已经来到了这个镇上。 他们一路向西北,赶路就赶了半个月,七月半时,不过夏末初秋,黑石镇上已是凉风萧瑟,一派秋意。 有些镇子虽然地处西北,却是商贸往来的重镇,所以也还算得上繁华,不过,黑石镇显然不在其列。 黑石镇很小,小到走在荒凉的驿道上,只瞧见一块小小的界碑,上面歪歪扭扭的刻印着“黑石镇”三个大字。 黑石镇三字的旁边,还有一排扭曲如蚯蚓的符号,显然这也是一种文字,但并非中原所有。 不用猜也知道,这必定是“黑石镇”的意思。 不过,虽然这只是夕阳西下时分,一座荒凉的小镇,对于已经奔波了半个月的夜雨一行人来说,也令人感到一丝慰藉。 此前为了掩人耳目,雪落买了三件麻袍,现在都已披满黄沙。 夜雨甚至觉得,就算雪落不买这三件外衣,他们原本的白袍也会被染成尘土的颜色。 半个月来,他们一路疾驰,甚至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一晚,只因雪落生怕一旦迟了一步,就会教魔教抢得先机。 “仔细想想,书凝的事未必不是魔教下的圈套。”雪落这样说。 魔教本不贪图权谋,对皇上的宠妃下手,也是为了逼得皇上求助出云剑派,毒杀皇上的事情,他们也不一定真的想做,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在皇上心中埋下猜忌的种子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魔教毒杀慧妃的根本目的,就是逼迫雪落退位,或许魔教在皇宫中还有内应以确保此事的完成,但这种事情,就谁也说不准了。 但总而言之,若魔教的目的是逼迫雪落退位,目的达到后,他们必定会立刻采取下一步行动。 所以,雪落也半分不敢耽搁,三人快马加鞭,疾驰半月,终于抵达了这西北边关的黑石镇。 =========================== “就是这里吗?”雪落问道。 “就是这里。”犀沉道,“镇子的西北端,有一座石台,到那石台之上,仰天长喊三声‘沙鹰’,魔教的接应便会出现。” 雪落听后,沉默不语,但神情显然有点微妙。 夜雨倒是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你确定?这听起来可不像个能找到魔教接引人的法子。” “我虽没试过,但我很确定。”犀沉道,“告诉我这个办法的人,是魔教之中我最信任的人。” 说这话时,他又不禁想起了那一夜。 他们躺在山谷中的湖畔,絮絮的聊着天,漫天星斗碎成一条星河,她的眼眸中也似有星辰闪烁。 那天他问她,如果不是为她所救,要怎样才能到达烈风谷中。 她的眼睛笑的弯弯,如同山谷中那条月亮般的河,她说出这个方法时,其实他也觉得惊讶。 但是那番情境之下,她怎么可能会骗他? 越接近烈风谷,许多过去的情境,就越频繁的再现在犀沉脑海中。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曾经的她,在他眼中虽然立场相对,却绝对是个光明磊落,心地清正的女子。 在魔教用如此肮脏的手段算计雪落后,犀沉更是决意将过去忘却。 正在犀沉有些出神时,雪落轻拍了一下他的肩,道:“那好,我们这就去试试。” 第109章 沙鹰 夜雨、犀沉与雪落进入黑石镇时,已是人困马乏。 他们的衣服染着尘土的痕迹,马也几乎抬不起头来。 但即便是这样,他们进入镇子的时候,还是立刻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夜雨很确定,虽然这些小房子都紧闭着房门,窗后却总有几双眼睛在打量着他们。 起初,夜雨还有些得意,不管怎么说被人注目总是件好事。 可是从镇子的最南端穿到最北端后,夜雨才发现,他们被人注目,纯粹只是因为这镇子上几乎没有任何外来人。 镇上几乎全是民居,只有一家客栈,坐落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甚至连牌匾都歪了,看不出客栈的名字,只瞧见“客栈”两个字。 寻常市镇里常见的酒楼、饭馆,这里也只有一家,小小的,和客栈相望,像是一对生活不顺的痴男怨女。 两家店都紧闭着门,一派破败之色,夜雨由衷希望自己不需要走进这两家店子里去。 ================= 黑石镇的最北端,已可看到荒凉的戈壁滩。 戈壁滩再往深处,又可见缭乱的群山,只不过这里的群山不见一点绿色,山体通红,如同刀削斧砍留下的累累伤痕。 犀沉所说的那座石台,便伫立在戈壁滩的边缘,这里同时也是小镇的边缘。 石台看起来并不属于小镇的一部分,当然也不属于戈壁滩,看上去格外的苍凉。 “这地方就是魔教的接引人前来接应之地吗?”雪落问道。 “虽然看起来不太像,但它确实就是的。”犀沉道。 “不,这地方看起来很像。”雪落道,“应该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会比这里更像魔教来接人入谷的接引地了。” 这座石台苍凉,安静,看上去有如一片死寂。 不但石头是死的,连同它周围的沙砾、碎石、甚至风与空气,都是死的。 没有鸟飞过这里,也没有爬虫蜿蜒而过,甚至就连生命力最强的杂草,在这石台边上,也是没有一点踪迹。 这座石台,似乎已完全成为了一片死地。 是不是如果没有死过,就没办法进入烈风谷? ==================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犀沉道,“虽然说呼唤接引人的办法很简单,但是总要有一个人去喊才行。” 刚才犀沉已经说过,只要在石台上大喊三声“沙鹰”,就会有魔教的接引人,前来接你入谷。 但是,站在这样荒凉的石台上大喊“沙鹰”,显然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 雪落当然自恃身份不会去做,犀沉看来也不想做,那么该由谁来做这个笨蛋呢? 夜雨一念至此,便发现雪落和犀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齐刷刷看向自己。 就像是两只看到肥鸡的小狐狸。 夜雨叹了口气:“这件事没有什么周旋的余地了吗?” 雪落冲着犀沉使了个眼色,显然自恃身份,不肯出来辩驳。 犀沉笑眯眯的道:“师弟,我的好师弟,师兄帮了你这么多忙,你只需要大喊三声‘沙鹰’就好,怎么样?” “如果我说不怎么样呢?”夜雨问道。 “这是一笔赚的不能再赚的买卖,师弟你一定不会拒绝的。”犀沉的笑容更灿烂了。 于是,夜雨也笑了,只不过他的笑是苦笑。 “这实在是一笔赚的不能再赚的买卖,我当然不会拒绝的。”夜雨道。 =================== 于是,在雪落与犀沉的瞩目中,夜雨走上了这座石台。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被雪落和犀沉同时以这样的目光关注着,但现在他只希望他们两个都不要看着自己。 他简直希望全世界都不要有人发现自己。 夜雨站在石台上,苦笑着问道:“只要喊三声‘沙鹰’就可以了吗?” “没错,只要喊三声‘沙鹰’就可以了。”犀沉道。 夜雨又叹了口气,接着,在雪落与犀沉期待的目光中,他抬头望天,中气十足的大喊了一声:“沙鹰!” 空旷而寂静的荒漠里,夜雨这一声喊简直可以绵延数十里远,整个镇子里的人也都听到了夜雨这一声。 他不用看都知道,那些紧闭的窗户正在一扇扇打开,窗户后面,人头正在一个个冒出来。 但此刻,夜雨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那一声“沙鹰”喊出后,似乎连大地都开始了细微的震动! 借着这股劲,夜雨又连着大喊了两声:“沙鹰!沙鹰!” 三声长喊,响彻这片荒凉的大地,却又很快消弭在风里,夜雨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的掌心也已经被汗湿。 魔教的接引人何时会出现在他面前,为他带上黑巾,迎他上车? 他又该如何让雪落与犀沉跟上? 诸多疑问涌现在夜雨的脑海,让他忐忑又兴奋,他只希望“沙鹰”能够来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然而,“沙鹰”却没有来。 ============== 夜雨站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却没有任何人理会他,只有那些围观的窗户,又一次悄悄闭合。 “算了,我看别说沙鹰了,连苍蝇都没有一只。”夜雨叹道。 犀沉没回答,他的脸色看来不太好看,想来,连犀沉也没想到,这个暗号竟然会失效。 “这是怎么回事?”雪落问道。 犀沉还是不言语,半晌他忽然走上石台,对夜雨道:“你下去。” 夜雨刚刚走下石台,就听到犀沉大喊了三声:“沙鹰!沙鹰!沙鹰!” 在三个人期待的目光中,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沙鹰”却还是没有出现。 “犀沉,我看只怕这法子真的不对,或者就算曾经对,他也已经失效了。”雪落终于道。 犀沉的脸色非常难看,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因为自己无法找到魔教接引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走下石台时,他也一直沉着脸。 “既然暂时没有头绪,我们还是先去休息吧。”夜雨提议道,“反正这里只有一家酒馆,一家客栈,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也好。”雪落道。 两人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被骗了的犀沉依然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跟在夜雨与雪落身后。 第110章 骗局 回到镇子时,各家各户已经点起了灯火,令人感到欣慰的是,那家客栈与那家饭馆虽然已经很破了,至少还点着灯。 他们先进了客栈,客栈的掌柜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枯瘦虚弱,一脸不耐烦,不过倒不至于让人讨厌。 “你们总算来了。”掌柜的抬眼瞥了他们一眼,说的竟是纯熟的官话。 “你早已知道我们会来?”夜雨问道。 “废话,你们都到了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晚上不来我这里,还能来哪里?”掌柜的冷冷道,“你们该不会以为这地方还像中原一样,有温柔乡供你们消受吧。” “要一间上房。”雪落没有理会掌柜的尖酸。 “没有上房,只有下下房。”掌柜道,“这鬼地方,怎么可能有上房?有一张木板床供你们睡,就谢天谢地吧。” “掌柜的,你平时就这样招呼客人的吗?”夜雨忍不住问道,“你这样子说话,真的不怕惹麻烦吗?” “首先,你们是我来到这鬼地方之后的第二波客人,上一波应该还是一年半之前。”掌柜的依旧横眉立目,“其次,你以为我想呆在这鬼地方?要不是隔壁那个死婆娘,老子早就一走了之。” “隔壁的死婆娘?”夜雨好奇道。 掌柜的努了努嘴:“就是对面那个开饭馆的死婆娘,要不是老子不巧跑到这里来,又不巧跟她看对了眼,怎么会这么不巧,放着好好的中原不呆,在这个鬼地方开个一年到头都没法开张的客栈?” “你是中原人?”半天没说话的犀沉,终于也好奇的问道。 “怎么,我哪里看着不像中原人吗?”掌柜的依然呛了回去,可这句话说完了好一会儿,他又叹了口气。 “看你们也是中原来的,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这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呆得了的地方。”掌柜的长叹道。 “为什么?”犀沉问道。 “无聊,这地方简直要无聊死个人。”掌柜道,“看戏听曲,那是想都不要想,甚至连找人聊聊天都难,这地方的人,连会说官话的都没几个,我呆在这里,简直每天都要闷得发疯。” “既是这样,你为什么不离开呢?”夜雨问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因为那个死婆娘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这里,老子没办法,只能陪她呆着。” 说着,掌柜推开那扇一看就很久没有开过的客房门,“吱呀”一声,呛鼻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我真不知道这地方有什么好的,一点都不知道,可我想带那个死婆娘离开,她就又哭又闹,老子虽然是个粗人,总不能害自己的女人哭吧?没办法,只能呆在这里。”掌柜又抱怨道。 “那你呆在这里的时候,有没有听过‘沙鹰’的事?”犀沉忽然问道。 “沙鹰,就是你们刚才喊的那玩意?”掌柜的眉头一皱,“从来没有,我那婆娘可能知道的多些,你们可以去问问她。” 然而就在夜雨一行人即将走出客栈门时,掌柜的忽又喊道:“等等。” “怎么?”犀沉问道。 “你们如果真是为了什么‘沙鹰’而来,我劝你们还是赶快回去。”掌柜的道。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看来忽然冷静了下来,眼睛也变得明亮。 “为什么这么说?”犀沉眯起了眼睛。 “因为不管你们要找什么,在这里都绝对找不到的,你在这里能得到的,只有失望、绝望甚至死亡。”掌柜的道。 “多谢提醒,我们会小心的。”犀沉说着,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客栈。 =================== 客栈对面,就是一家饭馆,无论大小还是破烂的程度,都与客栈相得益彰。 饭馆的灯也亮着,掌柜的当然是个女人,她也坐在柜台后面,看起来与隔壁客栈的老板如同一个镜像。 不过,客栈的掌柜看来就是一个饱受忧郁折磨,暴躁易怒的中年人。 这家饭馆的老板娘,看起来却是个媚眼如丝,风姿绰约的大美人。 “你们总算来了。”老板娘道。 说话时,她的眼皮微抬,从动作到语气,都像极了对面的老板,但是,偏偏这些动作在她做来,就媚态横生。 这老板娘的眉毛弯弯的,眼睛很大,眼窝很深,睫毛长而卷翘,鼻梁高而尖挺,一看便是典型西域美人的长相。 有这样一个美丽的老婆,难怪隔壁客栈的掌柜看起来枯瘦又虚弱。 “是你男人叫我们来的。”犀沉道。 “哦?”老板娘甜笑,笑靥像蜂蜜一般粘稠而甜蜜,她的官话说的很拗口,却带着一种美丽的口音。 “他说的没错,我很擅长招待客人。” 说着,老板娘有意无意的扭动了自己的腰肢,她的腰还很细,腿也很长。 “我们不是为了这种事情来的。”犀沉道,“我们是想像你打探一件事。” “什么事?”老板娘虽然碰了钉子,笑容却依然那样甜,“只要我知道,我一定会告诉你们。” “你有没有听过沙鹰的故事?”犀沉问道。 “沙鹰,就是你们刚刚在外面喊的东西吗?”老板娘笑道,“我没有听过,我们这里没有沙鹰的故事。” 夜雨很失望,他知道犀沉和雪落也一样失望。 不过,这种失望他们还是没有表露在脸上。 “那么,这里难道从来就没有来过像我们一样的人吗?”犀沉问道,“我的意思是说,在镇子的边缘,大喊着沙鹰的那种。” 老板娘沉思了一会儿,道:“来过的,有一个,在十二年前。” 犀沉的眼睛亮了:“十二年前?” “没错,那时候我还只有十六岁。”老板娘的眼中露出一种少女般的光芒,“他很年轻,很英俊,就像你们三个一样,他也很强壮,比这里最强壮的男人还要强壮……” “我们想听的不是这些。”犀沉赶紧打断了老板娘的话题,“那个人,然后他怎么样了?” “然后……他走了。”老板娘道。 “走了?走到哪里去?”犀沉的眼睛更亮。 “那天早上,他跟我道了别,然后他去喊了你们喊过的东西,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老板娘道。 “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过?”犀沉问道。 “他再也没有回来过。”老板娘肯定的答道。 第111章 云胡不归 犀沉沉默了。 不光是犀沉,雪落、夜雨,也都沉默了。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再也没有回来过”是什么意思。 无论这人是活着还是死了,十二年前,他必定见到了“沙鹰”。 所以他才会消失,也许是死了,但更好的可能是“沙鹰”带到了魔教,学艺生活。 换句话说,“沙鹰”是真实存在的,犀沉所说的那个办法,也不是凭空编造的。 只是,十二年后的现在,沙鹰不见了。 他们的疑问还是没有得到解决,可犀沉的脸色却似乎稍微好看了一点。 这是不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欺骗呢? ==================== “所以说,沙鹰到底是什么东西?”老板娘饶有兴致的问道。 她的眼眸闪烁,眼波媚如春水。 或许她感兴趣的不是沙鹰,而是眼前三位看来年少英俊的男子。 她的神情现在看来倒很像鹰。 “沙鹰的故事,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犀沉道。 他的话虽然冷淡,语气倒是还温和,对不熟悉的人,犀沉一向都是这样温和的态度。 老板娘的眼睛眨巴眨巴,显出有点害怕的表情:“为什么?难道沙鹰会吃人吗?” “沙鹰不会吃人。”犀沉道,“但是对面客栈的老板可能会吃人。” 老板娘的脸一下垮了下来,刚刚那种风情万种的活泼劲儿也不见了。 “你们非要跟我提这个老东西?”老板娘忿忿道,“他那张脸,我早就看得不想看了。” “不管怎样,那也是你的夫君。”犀沉道,“何况他为了你留在这个地方,你也还是记着他的好处比较好。” 老板娘愣了愣,似在消化犀沉的话。 待她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的媚色便一点儿也不见了。 老板娘横眉立目,道:“你们都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 夜雨三人也就走出了饭馆,实际上,他们也不想在这家饭馆里多呆。 再美的女人,这明目张胆的水性杨花,也难以让人对她产生好感的。 客栈老板依然坐在柜台后面,依然是一副天马上就要塌下来的表情,夜雨一行三人走进客栈时,他就抬了抬眼皮,什么也没问。 夜雨他们也什么都没有说,径自走进了整个客栈唯一的那间客房。 刚刚他们出去的时候,掌柜的已经将客房稍事打扫,至少现在看起来是可以住人了。 在这荒凉的小镇上,他们也不想要求太多,只要有一个地方可以暂时休息,哪怕只是一张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也足够了。 只不过,这一天下来,他们的肚子已经要饿扁了,隔壁虽然是个饭馆,他们也不太想回去。 正在此时,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夜雨跳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他先闻到的是扑鼻的香气。 很普通的汤面香气,与蒸腾的热气一起扑了夜雨一脸,夜雨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托盘,里面放着三大碗热汤面。 比脸还要大的海碗,盛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面条,面汤里还加了大把的青菜和肉丝。 这是普普通通的热汤面,此刻却足够令人感觉到幸福,甚至奢侈。 但是,最令夜雨惊讶的,不是这三碗雪中送炭的热汤面,而是那个送面的人。 客栈的掌柜站在门外,他的脸依然木木的,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钱,可是他的手里,赫然端着这个托盘。 “我们没有……” 夜雨的话说了一半,掌柜的已经直接把托盘塞进了他手里。 接着,他张了张嘴,显得欲言又止,却还是一言未发。 夜雨有些手足无措,但面碗已经到了自己手里,他总不能不接。 掌柜的把面碗塞到手里,转身就要走,但临走之前,他终于还是丢下了两个字: “谢谢。” 掌柜的看起来虽然什么都不在意,显然刚才他一直留意着饭馆那边的动静。 好在这黑石镇上并没有什么人,不然不知掌柜的要受多少折磨。 这句“谢谢”,显然也是为了感谢他们对妻子的举动。 ========================= 汤面热气腾腾的,虽然说不上多么好吃,却足够填饱肚子。 只是,肚子虽然饱了,失望的情绪却盘旋脑海,挥之不去。 夜雨他们跋涉千里,终于来到了黑石镇,可等待他们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也让人没法接受。 “你们说,那两个人有没有问题?”犀沉忽然问道。 “你说的问题是指……”夜雨试探道。 “他们看起来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又总让人觉得,知道得太多了些。”犀沉道。 夜雨猛地想起掌柜的劝他们不要去找沙鹰时,露出的眼神: 残酷、悲伤,那绝不是一个普通人会拥有的眼神。 “你该不会觉得他们两个是‘沙鹰’吧?”夜雨道。 这件事虽然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来,又完全说得通。 “我觉得不是,但他们又不像不是的样子。”犀沉道。 “他们如果真是沙鹰,难道还敢反抗入教的暗号吗?”雪落一针见血的问道。 于是犀沉不说话了。 ================= 这旅店老板,还有他美丽的妻子,到底是真正久居此地的普通居民,还是魔教安插在此处的眼线? 这件事,如果不问他们自己,或许也就不会知道了。 就在犀沉与雪落各自思索时,夜雨忽然提出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如果明天,甚至后天,我们还是找不到入教的办法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一下子让本来沉默的三人更沉默了。 谁也不敢说明天就能找到入教的办法,或许该说在犀沉了解的暗号失效后,他们入教的可能性更渺茫了。 但在这时,雪落忽然道:“如果真的找不到魔教,我就进沙漠去,不找出烈风谷的所在决不罢休。” “不行!”犀沉大叫了一声,“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雪落愣了愣。 “因为我们若不知道如何进魔教,最不济离开就是。可你们要是单枪匹马进入沙漠,那可能就再也没办法离开了。”犀沉道。 犀沉的神色很严肃,甚至很着急,比夜雨之前见到的样子都要严肃。 夜雨不禁问道:“沙漠真的有这么恐怖吗?” 犀沉苦笑道:“你若是闯进去过,就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了。” 第112章 沙漠会吃人 对于中原人来讲,沙漠是一个神秘又动人的词汇。 黄沙粒粒,如一地碎金,沙丘起伏的轮廓,温柔的好似恋人在耳畔轻语。 但是对一个曾经生活在沙漠边的人来说,这浪漫的大沙漠,就成了一个吃人的魔鬼。 “你们现在看这里,中午很热,晚上很冷,沙漠的中午要比这里热十倍,热的你几乎变成肉干,晚上又要比这里冷十倍,冷的你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里去。”犀沉道。 夜雨不由得想问真的有这么夸张吗,可是看犀沉严肃的神情他就知道,犀沉绝对没有在骗人。 “我辈经年习武,这一点冷热变化,应该还承受的来。”雪落道。 “可是这只是沙漠之恐怖的一小部分。”犀沉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沙尘暴?狂风一起,地几乎要被掀到天上,不要说走路了,你甚至可能被沙粒活活砸死。” “还有流沙,沙漠中的流沙,来无影去无踪,突然来时就像洪水,你躲避的不及时,就可能被陷进去,再也没法出来。也许你觉得自己武功高强,不怕流沙,可是在面对过中午的炎热、早晚的苦寒,还有沙暴的摧残后,你真的还想再面对流沙吗?”犀沉道。 “更重要的是,就算你把这些都捱过去了,你就能找到烈风谷吗?”犀沉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烈风谷就在群山之中,想必能找到的。”雪落道。 “我劝你永远不要有这个想法。”犀沉道,“你看到远处有群山,焉知那群山是否就是烈风谷所在的山?如果烈风谷在沙漠深处,甚至另一端,你以为没有向导你能走得出去吗?不管武功多高的人,在沙漠里迷失了方向,就只有死路一条。” 雪落终于不说话了。 现在他也已明白,穿过沙漠去寻找烈风谷,是个荒诞不经的想法。 就算他有十成的智谋,十成的武功,他至少也还要一百成的运气,才能找到烈风谷。 雪落可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个运气很好的人。 “可是沙鹰不见了,我们总要想些办法到烈风谷去,在这里等着肯定是不行的。”雪落又道,“如果穿过沙漠不行,你有什么办法?” 犀沉沉默了好一会儿,苦笑道:“我实在没有什么办法。” “什么叫没有办法?”雪落道。 “现在的情况,不论沙鹰是真的不在了还是假的不在了,我们都没法找到他。如果这客栈老板和他老婆真的跟魔教有关系,我们就算严刑逼供他们也不会说,可如果他们没有关系,我们严刑逼供,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犀沉道,“换句话说,现在先机尽在魔教的手中,除非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并且想见我们,不然我们是没有一点办法的。” “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魔教知道我们在这里,并且想见我们呢?”雪落又问道。 “坦白说,没有办法。”犀沉道。 “夜雨,你有没有什么办法?”雪落道。 “说实话,我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夜雨道。 “说。”雪落道。 “既然上面这些都没有办法,我们就只能赌自己有一百分的运气了。”夜雨道。 “你在开玩笑吗?”犀沉的语气带着些微怒意,“我刚刚已经把沙漠的可怕说的很清楚了吧?” “是很清楚了,如果不是没有办法的话,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夜雨道,“可是掌门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寻找魔教的,如果真的无路可走的话,就只能走最危险的这条路了。” “没有向导,没有目的地,没有方向,就这样你们也敢贸然进沙漠吗?”犀沉质问完后,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道:“确实,我也知道,掌门人就是这样的人。” “在知道了沙漠的可怕之后,我已经不想进去冒险了,可如果没办法的话,确实只有进去。”雪落道,“我可以再等三天,三天后如果还是得不到魔教的消息,我们就只有进沙漠了。” 犀沉苦笑了下,他的眼中带着很复杂的神色,似是钦佩,又似惋惜和同情。 “那我就陪你们等三天。”犀沉道,“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那就是这三天内,我能找到一个可以把我们活着带出沙漠的向导。” ======================= 第二天,第三天,他们每一天都去石台上喊一次“沙鹰”,却从来没有得到回应,也自然知道不会有回应。 犀沉试图去寻找向导,可是这黑石镇既然没有往来客商,又何来的向导? 沙漠中固然有一条可以通向西域诸国的“丝绸之路”,但丝绸之路并不在这里,这里既没有商道,也没有驼队,更没有沙漠中的绿洲。 夜雨留意观察着客栈老板与老板娘,却也没发现任何异样,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怨偶,只是他们所在的这个镇子,实在是荒凉的不太普通。 =============================== 第三天的夜幕终于降临了。 三个人各自坐在客房的一角,还是犀沉打破了沉默。 “掌门人,咱们回去吧。”犀沉道。 “为什么?”雪落问道。 “我不想看着你去送死。”犀沉道,“如果你真的要保护出云剑派,大不了我们就住在齐云山下,每天去看看情况,好不好?”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死?”雪落道。 “没有向导,没有地图,没有充足的淡水,就算你再厉害十倍,进去也一样会死。”犀沉斩钉截铁的道。 ============================= ——咚,咚,咚。 就在雪落与犀沉争执之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轻的如同幽灵般的敲门声,此刻听来却无比突兀。 “什么人?”夜雨问道。 “屋内可是天下第一剑客,雪落大侠吗?”有个轻轻柔柔的声音问道。 隔着一道门,这个轻轻柔柔的声音,甚至难以辨认出男女,却带着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息。 “你有什么事?”雪落道。 这时他已按住了剑柄,就算是个三岁小孩也能听得出,门外的声音来者不善。 “我们家庄主与雪落大侠神交已久,想请雪落大侠到自己的庄上一叙。”那轻轻柔柔的声音说道。 第113章 夜半敲门声 “你们家庄主是何方神圣?”雪落道。 “其实雪落大侠也应该猜得到。”轻轻柔柔的声音笑了一笑,“我们家庄主,是雪落大侠的仇人。” 这回答让夜雨很惊讶,雪落与犀沉也同样惊讶。 虽然屋里的三个人都已猜到,外面那个轻柔的声音对他们毫无善意,但对方居然坦白承认,也还是让人有些惊讶的。 “我的仇人恐怕有点多。”雪落道,“不知你家庄主是哪一位?” “雪落大侠莅临庄上,自然就会知道了。”轻轻柔柔的声音回答道。 ===================== 雪落当然是有仇人的,而且他的仇人不少。 任何一个“天下第一”,都不可能没有仇人。 因为当你成为“天下第一”之后,很多你愿意的、不愿意的事情,都会自己找到你的头上来。 譬如雪落一个月就能收到十几封战书,这其中既有渴望将他挑落马下,借此扬名立万的愣头青,也不乏一些名士。 雪落纵然可以拒绝一部分,也不能完全拒绝的。 一旦对方败了,有气量些的还好,没有气量的,输人又输阵,难免会记恨雪落。 糟糕的就是雪落从来没有输过。 他固然很明白也许让一让就不会让他树敌那么多,也不是看重浮名的人,但他并不想让。 关于剑术的事情,一切都要凭真本事,这就是雪落坚信的道理。 除了这种“仇人”之外,自然也有些人因为嫉妒,不想看见这位“天下第一剑客”好过。 另外,当然也有些人想要借雪落之手办事,自然的,其中大部分也被雪落回绝。 这些原由,都可以使他们成为雪落的仇人。 这样一来,谁还敢说雪落的仇人不多呢? ================== 雪落招了招手,示意二人到屋内的角落说话。 “此人既是冲我而来,应该不是魔教中人。”他说道。 “起初我也以为是魔教来人,但现在看来,确实应该不是的。”犀沉道。 “我早知道我已卸任出云剑派掌门之事传播出去后,会有人找上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雪落道。 “那么掌门人,您知不知道外面这位到底是什么人呢?”夜雨问道。 “我只知道那人大概是某个山庄的人。”雪落道,“只可惜,我得罪的庄主似乎也不少。” “跟掌门人有过节的诸多‘庄主’之中,最有名的,应该就是那位‘明月山庄’的庄主了。”犀沉道。 齐云山上扶云殿,扶云殿中出云剑。 这江湖中人耳熟能详的小句,其实还有后半句的: 一剑西来云破月,谁人不识山巅雪。 其中,“云”是出云剑派的云,“雪”是雪落的雪。 “月”,就是明月山庄的月。 雪落与金陵“明月山庄”昔年的庄主楼世安那一战,也可称得上空前绝后。 只是,这一战就像是一段传奇故事,只留在江湖中人的口口相传中,却没人能够亲见。 人们只知道,那一战后,雪落便安居齐云山上,从此几乎不再过问江湖事。 而楼世安回到明月山庄后,一病不起,很快一命呜呼,明月山庄也就此败落。 =========================== “明月山庄一战,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夜雨道,“何况,明月山庄现在都已不复存在,外面那人,自然不会是明月山庄的人。” “无论是不是明月山庄的人,他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雪落道。 “既是这样,掌门人回绝了他就是。”犀沉道。 “这人既然能找上门来,只怕想回绝也没那么简单。”雪落叹了口气道。 接着,他对着门外道:“这位阁下,我暂时还有要事在身,只怕要失陪了。” “啊,那可就糟糕了。”轻轻柔柔的声音惊讶的道,“我们庄主说过,无论如何,也要把雪落大侠请到庄上来的。” “烦你留下名号,等我的事情办完,我自然会前去拜访。”雪落道。 “这可不行。”轻轻柔柔的声音道,“我们家庄主说过,不论谁问,都不能告诉他我们的来历。就算是雪落大侠也不行。” “那就只好恕在下无礼了。”雪落道。 “有礼也好,无礼也罢。”那轻轻柔柔的声音笑了笑道,“咱们既然不远万里赶到这黑石镇来,自然是不把雪落大侠请回庄上不罢休的。” 这句话中,威胁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雪落与犀沉对视了一眼,神色已经变得严肃起来。 因为这时,他们也已经感觉到,在这小小的客栈外,暗流涌动。 街道上,角落里,不知道已经埋伏了多少人。 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这时,夜雨想到的却是那位一直哭丧着脸的老板,还有那媚眼如丝、水性杨花的老板娘。 他们是否也看到了这些来客,又做了什么反应呢? “这里埋伏着三十位弓箭手,已经将这间小客栈围的严严实实,就算一只苍蝇想飞出去,都会被乱箭射成筛子。”轻轻柔柔的声音道。 “你听起来似乎很自豪。”犀沉道。 “能够请雪落大侠到山庄做客,让山庄蓬荜生辉,小的自然很自豪。”轻轻柔柔的声音微笑道。 “可惜的是,三十位弓箭手虽然拦得住一只苍蝇,却未必拦得住雪落。”犀沉道。 “确实,三十位弓箭手未必拦得住雪落大侠,甚至应该也拦不住你犀沉。”轻轻柔柔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但是,拦住你们的那位小师弟,应该还是简单的很。” 夜雨咬牙,他的拳头也已握紧。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拿来,当做威胁雪落的筹码,这一刻他是如此痛恨自己的弱小。 ====================== 雪落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我跟着你们去山庄上,又会怎样呢?” “我们庄主会告诉雪落大侠一个秘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秘密。”轻轻柔柔的声音变得神秘起来,“不过,雪落大侠有没有命听到这个秘密,可就不一定了。” “值得我冒生命危险去听的秘密,是个什么样的秘密?”雪落问道。 夜雨简直以为对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对方不但回答了,答案还让夜雨震惊无比。 “我们庄主说,雪落大侠找不到的人,去不了的地方,他有办法带雪落大侠过去。” 轻轻柔柔的声音说道。 第114章 仇人 在轻轻柔柔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后,雪落的神情骤然变了。 “你说的是什么人,什么地方?”他问道。 “这地方不好明言。在大漠以北,戈壁极西处。”轻轻柔柔的声音道,“这人也不好明说,但那位犀沉大侠,一定会感到很亲切。” 犀沉的脸色也变了。 这轻轻柔柔的声音,说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可是他如果是中原武林的某个“庄主”,又怎么可能带着雪落一行人去寻找魔教的踪迹呢? 该不会这只是疑兵之计,只为把雪落骗到庄中然后围杀吧? 但就算这只是个计谋,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对方知道雪落此行的动向,这已经绝非等闲之辈。 “掌门人,我觉得还是不可去。”夜雨道。 “为什么?”雪落道。 “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对方对我们越是了如指掌,就越不利。”夜雨道。 “这次我也同意师弟的看法。”犀沉道。 “可他们如果真的知道魔教的下落,我不去岂不是错过了机会?”雪落道。 “他们就算知道魔教的下落,也必定想了各种办法让你无法离开。”犀沉道。 “可现在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烈风谷,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雪落道。 他的眼神很坚决,犀沉看到他这样的神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你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劝动你的,是不是?” “做了十多年出云剑派的大弟子,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这一点。”雪落道。 “确实,你若不是这么固执的人,我早就已经被赶下那个位置了。”犀沉又叹了口气。 但这一次,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 “你若执意要去,那我也就只有舍命陪君子了。”犀沉道,“不过,师弟你……” “我自然也是要去的。”夜雨道,“我都跟着你们下了山,这时候你们若再不把我当做自己人,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那好,咱们就一起走。”雪落道。 “雪落大侠若是考虑好了,就打开门来吧。”轻轻柔柔的声音适时接口道,“咱们的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 雪落打开门,凛冽的寒风倒灌进来。 门外却是空空的。 夜雨不禁打了个寒颤。 “雪落大侠,我在这里。”轻轻柔柔的声音嘻笑道。 那声音竟是自上方而来! 三人一齐抬头,门楣上赫然倒挂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个子很小,倒挂在门边上,俯视着雪落一行三人。 他脸上带着一个金属质地的鬼面具,只露出一张嘴,他的脸惨白惨白的,嘴巴却红的像血。 他看上去不像人,倒活像一个幽魂。 幽魂咧嘴笑了笑:“雪落大侠,久仰了。” 雪落没说话,他在打量着幽魂。 这世界上自然是没有鬼的,所以眼前这幽魂,应该就是全天下最像鬼的东西了。 下人若如此,庄主又如何? 莫非这次要请雪落前往的,竟是一座幽灵山庄? 若非鬼神,谁又会知道雪落的去向、魔教的所在? 若非鬼神,谁又能有把握雪落一旦拜访,就再也没法回来? 夜雨的拳头紧握,他的手心已经沁出了冷汗。 他忽然感到有点后悔,也觉得自己应该阻拦雪落更坚决一些。 若是跟着这幽魂走了,会走到何处去? 是不是直接就进了鬼门关? ==================== 幽魂已经轻飘飘的游到了地上。 就连移动的方式,也不像人,说他像鱼,甚至像跗骨之蛆都不为过。 幽魂立在地上,薄的好似一片纸,他的金属面具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色泽。 “雪落大侠,请跟我来。”幽魂道。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有如孤魂野鬼的低语。 这客栈很小,此刻更是一片漆黑。 哭丧着脸的客栈老板,早就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幽魂的手中倒是突然出现了一点灯火。 那是一支白色的蜡烛,火焰的色泽也很惨淡,像是招魂的烛光。 漆黑一片的老屋里,白衣幽魂手擎白烛,身后跟着三个生人。 这是怎样一副诡异的图景! ====================== 幽魂径直走出了客栈,雪落一行人也跟着走出了客栈。 黑石镇的街道上,没有一点灯。 客栈黑漆漆的,饭馆黑漆漆的,所有的民居,也都是黑漆漆的。 就连天空中,竟然也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只有凛冽的风吹过,吹得人冷到了骨头里。 客栈的街道外面,听着一驾马车。 黑漆漆的马车,马儿的身上也都披着黑色的甲胄。 幽魂飘到马车前,冲着雪落一行人弯腰行礼:“雪落大侠,请上车。” 犀沉与夜雨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犹豫,但雪落径直走了上去。 他走上马车时,幽魂又发出一声轻笑,但雪落全然未在意。 夜雨和犀沉跟着雪落上车,他们刚刚全部进入马车中,车前的帘子就放了下来。 然后,传来“铛”的一声,沉重的金铁鸣响,夜雨一惊,上前想去掀开车帘,却发现再也掀不开! 这马车,竟然被人锁了起来! “掌门人,这……这可怎么办?”夜雨有些着急。 “我们舟车劳顿了这么多时日,趁机歇息便是。”雪落道。 说完这句话,他竟然径自闭上眼睛,开始小憩起来。 =============== 夜雨一头雾水,他万万没想到,掌门人竟然能在如此恐怖的一驾马车上,安然小憩起来。 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这种胆量的。 夜雨求助的看向犀沉,犀沉看来也有些发愁。 雪落说了休息,夜雨不敢出声,冲着犀沉比口型道:“师兄,怎么办?” 犀沉苦笑着摊手,摇了摇头。 他们现在实在已没有任何办法,被锁在这驾马车中,就算是大罗神仙,只怕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马车很快开始行动,驾技还算平稳,只有些微的颠簸。 雪落睡得很香,甚至发出轻微的鼾声,很快犀沉也入睡了。 只有夜雨,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他大睁着眼睛,想要在这马车里找出些乾坤,可惜的是,他一无所获。 马车的车厢内,除了可供他们三人坐着的一条座椅外,什么都没有。 车身似乎是一个铁盒子,里面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也完全不透光。 车厢打了一些孔用来透气,但这些孔是在车厢的底部,夜雨就算趴在地上,也看不到什么东西的。 坐在这个铁盒子里,既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夜雨只感觉无比焦虑。 他也想不明白,雪落和犀沉两人怎么能安然的睡过去。 马车继续前行。 ================== 又过了很久,不知道多久,马车似乎停了,又似乎还在走。 连日来的疲倦,再敏锐的人也会被消磨,夜雨终于倦了。 他也睡了过去,这驾马车中的人,终于全部睡了过去。 而马车还不知会去向何方。 第115章 漫漫长夜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夜雨只觉得头晕晕的,车门终于打开时,他险些没能站起身来。 现在仍然是夜晚,马车停在一片森林中。 天上依旧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眼前只有阴惨惨的烛光。 烛光中,夜雨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小路,小路幽深曲折,直入深林,不知通往何处。 幽魂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夜雨一行人的面前。 “你们只要沿着这条小路向前,就可以见到我家庄主了。”幽魂说道。 “这前面,可不像有一座山庄的样子。”雪落道。 “有的,当然是有的。如果没有,我为什么会把你们带到这里来?” 幽魂说着,开始咯咯狂笑起来,笑声中他的身影一闪,竟然已消失在了树林中! ========================= “我去追他。”犀沉道。 “不必。”雪落道,“他既然让我们向前走,我们便向前走就是。” 夜雨想说,前面或许很危险,但很快他就控制住了自己这句话头。 因为他清楚对于雪落来说,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危险”可言。 这时候,幽魂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马车停在当地。 马儿发出不安的嘶鸣声,让人心中更加躁动。 “我们往前走吧。”雪落道。 “我们只有往前走。”犀沉道。 ========================= 阴惨惨的烛光,不知何时已熄灭。 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小路上完全是一片漆黑。 只有风来,吹得两边的树枝招摇,树叶簌簌的声响,听来竟令人心惊胆战。 这条路走下去,真的能走到某个“山庄”吗? 还是说,它会直接通到阴曹地府? “我们坐了多久的车?”雪落忽然问道。 “看来虽远,也不过一个小憩的时间。”犀沉道,“我想此刻应该还是我们离开的那一天,只不过我们上马车的时候刚刚入夜,现在则是天光还未明。” “也就是说,此地仍是在西北疆域之内。”雪落道,“此地有什么与我有旧的势力吗?” “西北边关的武林豪客,一般也不会进入中原。”犀沉道,“在我印象中,与掌门人有旧仇,并且还身为庄主的西北客,似乎是没有的。” “也就是说,我那仇人要不然就不是‘庄主’,要不然,此地就不是他的‘山庄’。”雪落道。 “正是这个意思。”犀沉道。 “此人装神弄鬼,想来是想挫我锐气,可却连真身都不敢出现在我面前。”雪落淡淡道。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声音却很大。 这话是说给犀沉听,还是说给暗处的人听? “也是奇怪。”犀沉会意道,“不知道这人是在挫你的锐气,还是在挫自己的锐气。” 犀沉的话音刚落,三人的面前,忽的亮起了一豆灯火。 灯火后的阴影中,一人桀桀冷笑道:“咱们也不是吃你这激将法,但你既然话都说出了口,咱们也不妨会会你。” 夜雨的神经骤然绷紧,手已经按住了剑柄。 黑暗中,笑声的主人也已现身。 ======================== 这人一身黑衣,戴着一顶大斗笠,他的脸整个儿隐藏在斗笠之下,无法看清。 但最特别的还是他的双腿,这个黑衣人竟然没有双脚,他的双腿,竟然已被人齐膝砍断了! 黑衣人的双膝之下,是一对尖尖的高跷,这对高跷由金属制成,在夜色中闪着乌光。 这对高跷很细,并且是乌黑的,这使得黑衣人站在夜色中时,就像是凌空漂浮在地上一般。 “阁下就是那位庄主吗?”雪落问道。 “咱们可不是庄主,劝你一句,也不要试着去找什么庄主。”高跷客冷笑道。 “不找庄主,我又为何要来到此地?”雪落道。 “但你是找不到庄主的。”高跷客的声音变得很诡秘,“任何人都是找不到庄主的。” “为什么?”雪落道。 “因为庄主早已经死了!”高跷客神经质的大笑起来,“只有死人才能见到庄主!只有死人才能见到庄主……” 他高喊着这句“只有死人才能见到庄主”,竟然蓦地转过身去,一跳一跳的隐入了黑暗中! ============================== 四下里,再次变得一片安静。 只剩下高跷客扔在地上,尚未熄灭的白烛。 但周围似乎还回荡着他的大笑声、呓语声、以及高跷踏在地上,发出的“噔噔”声响。 现在,这片安静更令人毛骨悚然了。 夜雨再次望向犀沉。 如果是他一个人,这条路他断然不会再走了。 无论这黑衣客是在吓唬他们,还是在警告他们,三岁小孩都能明白,往前走下去,这个“山庄”之内,必定是凶多吉少。 犀沉摇了摇手指,示意夜雨不必担心。 夜雨很想说,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不担心,但是他又明白,如果连天下第一剑客,“出云剑主”雪落,都没法掌控现在的场面的话,天下就没有谁能够掌控了。 ====================== 雪落弯下身,捡起地上的白烛。 风并不大,所以蜡烛虽然掉在地上,烛火却并未熄灭。 这一点烛光,在风中看来那样幽微,甚至有些怕人。 但此刻,这也是整片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是这三人向前走的希望。 黑衣高跷客消失后,小路还是原来的小路。 用蜡烛查看一下四周,夜雨他们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看起来,这条路只能往前走,显然,那位“庄主”也只希望他们往前走。 其实,这里不过是距离黑石镇半夜之遥的一片荒地。 若是雪落一行人真的想离开,也完全可以离开的。 可是,那幽魂却提出,庄主可以告知他们前往魔教的办法,这实在是一个极有诱惑力的筹码。 而且到了这一步,就算没有这个筹码,雪落他们应该也不会退缩了。 因为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太恐怖,太神秘,却又太吸引人了。 混迹江湖的少年人,无不是充满了旺盛的好奇心与勇气。 如果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放在此情此景下,谁又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探索小路尽头的所在呢? ================ 他们继续往前,又走了与方才差不多同样时间的路程。 这时候,蜡烛差不多也已熄灭了。 “前面好像有扇大门。”夜雨忽然道。 “在哪里?”雪落愣了愣。 “就在前头。”夜雨道,“虽然暗一些,但还是可以看出大门的形状的。” “我竟还看不清楚。”雪落道,“起初选你入门时,我便觉得你的五识异于常人,现在来看,果然不错。” 雪落的话音刚落,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暴雨般的流矢已经射向雪落一行三人! 而且,在这流矢当中,还掺杂着一道毒蛇般的剑光! 第116章 一剑西来 “退后。”雪落低叱道。 话声中,犀沉已一把拽住夜雨,他的剑已在手,如一道密不透风的网,击落冲二人而来的流矢。 同一时刻,“呛啷”一响,雪落的剑也已出鞘! 雪落站在三人的最前面,绝大部分流矢,也是冲他而去,可雪落竟然几乎没有挥开流矢的动作。 或许是他的动作太快,或许是拔剑时的剑气已足够惊人,那不过是一眨眼间,打向雪落的流矢,已经“叮叮当当”的纷落在地。 只剩下那道毒蛇般的剑光,与听龙剑的剑气一触即分。 雪落与黑暗中的剑客各自一个翻身,向后退了数步,凝望着彼此。 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都已失却颜色。 满地流矢,还有夜雨、犀沉,都是这场大戏中的龙套。 现在他们全部已唱罢,只剩下两位主角粉墨登场。 ======================= 犀沉拉着夜雨后退了数步,与雪落拉开了些距离。 夜雨也没有问自己是不是要帮助雪落,他清楚的很,在这样一场较量中,他的插手不过是给雪落徒增牵绊。 就连犀沉,也没有出手的必要。 而当夜雨看清楚那位剑客时,他又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这位黑暗中突袭而来的剑客,竟赫然是刚刚那装疯卖傻的高跷客! 高跷客依旧像是悬浮在半空中,但他已经换了一个站姿。 由刚刚悠闲的虚坐,变成了浑身紧绷的剑势。 他手中有一柄剑,虽然他的衣裳、斗笠甚至高跷都是漆黑的,剑光却如雪。 “阁下果然并非等闲人物。”雪落道,“却不知阁下既非庄主,又是何人?” “我不是何人,我是个剑客。”高跷客道。 此刻他看起来,也不再是方才那样装神弄鬼了。 剑一出鞘,他也已完全成为另一个人。 任谁都能看出,这高跷客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 “阁下等在此处,就是为了与我较剑?”雪落问道。 高跷客不置可否:“请教了。” ======================== 风骤起! 吹起的并非风,而是雪落与高跷客交错的剑影! 他们两人在短暂的对峙后,顷刻间同时跃起! 两柄剑,两个人,如同两条残影交错。 高跷客的剑术诡秘无方,速度也极快。 神奇的是,他有时竟会将剑脱手,如飞镖一般使用。 剑身似有游丝牵系,很容易就会回到他的手上。 他剑法的路数,看来竟像真的学自西域一般。 =========================== 这也是夜雨第一次看见雪落的身法。 虽然在凌云峰上,雪落曾亲自示范出云九剑的路数,第一次与犀沉下山前,雪落也曾出手试探。 但那时,雪落都只使出了两三分力,与此刻的他看来,风姿截然不同。 雪落的剑法竟然很慢,慢到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极为优雅。 如山巅飘落的雪花般,清冷绝尘。 但在这种“慢”之外,又是极端的“快”。 虽然雪落的身法飘逸到每个人都能看清,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明白他的剑。 “出云九剑”的剑式,夜雨自然是知道的,虽然他只会其中三式,但至少每一式的样子他都清楚。 之前犀沉与钟玄月较剑,夜雨并未看出他们的套路,一方面是因为自己不够熟练,另一方面,也是他们的动作实在太快。 可现在,在雪落这飘逸的剑招中,夜雨竟觉得每一剑都似是而非。 漫天霰雪,足以遮挡所有看客的目光。 雪中剑来,飘然凌空,却不知从何处来。 ==================== 高跷客的剑虽变化多端,诡异无方,雪落却总可以从容的将之化解。 他虽在较剑,却似在舞剑。 每一个剑式都如此连贯,身姿也是如此优雅。 而高跷客,则像是被雪落打碎的剑影。 虽然此刻他仍然未见败象,剑势也依旧凶猛,但他也完全无法对雪落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当他试图见缝插针,打乱雪落的剑招,就总会被天衣无缝的格挡。 当他试图以快打慢,就会发现,雪落的动作其实比他更快。 他忽然觉得雪落似乎是在游戏,在游刃有余的与自己过招,可他明明已经使出全力! 高跷客的头上,已经落下了汗珠。 他梦想了数十年,与雪落的这一战,可此刻对方还未发力,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 夜雨已经看的痴了。 他从未想过,世间会有如此的剑法。 如乐章般圆融流转,如舞蹈般秀丽优雅,如雪花般清冷无端。 他忽然对自己此前,因为会三招“出云剑”,勉强算是个一流高手,就觉得很自豪的事情,感到无比汗颜。 “你现在服气了吗?”犀沉问道。 “我简直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夜雨道,“如果不是这样一个长河,我真的会给掌门人跪下来。” “一剑西来云破月,谁人不识山巅雪。”犀沉道,“能够当得起‘天下第一剑客’这个称谓的,也只有掌门人一人了。” “我从未想过自己此生会见到如此高妙的剑法。”夜雨道,“即使是我这个半吊子的剑客,都觉得得见如此剑术,死而无憾了。” ====================== 说话间,只听得“呛”的一响。 高跷客的剑已经脱手而出,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嗡”的一声,插在地上! 高跷客也连着向后翻了几个筋斗,这才落地。 落地时他的身子摇晃,似已站立不稳,胸膛也在剧烈的起伏着。 雪落却在高跷客剑脱手的瞬间,便已施然而立。 高跷客咬牙道:“是我输了。” “今日之较量,你虽略逊一筹,但你的剑招独辟蹊径,名不虚传,只需苦练剑技,日后必有进境。”雪落道。 高跷客浑身一震:“名不虚传,你……你已认出了我是谁?” “你这一双镔铁高跷,还有江湖中独一无二的‘牵丝剑法’,我若再认不出你,才是怪事。”雪落道。 高跷客不再说话,他的身子竟似在微微颤抖。 “‘人偶剑客’连星澜,你的剑术,在与我交手的剑客中,已可列入前三。”雪落道。 夜雨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头戴斗笠,装疯卖傻的黑衣高跷客,竟然就是二十年前就已名满江湖的大剑客,“人偶剑”连星澜! 虽然因为剑招奇异,连星澜始终不被认为是剑宗大家,但没有一个人不会承认他在剑法上的造诣。 可连星澜在雪落面前,竟然也几乎难有一战之力吗? ================= “我改头换面,只为与你一战,没想到竟还是被你认了出来。”连星澜惨笑道。 “较剑本是光明磊落之事,你又何必改头换面?”雪落道。 “我纵横一世,夙愿便是与你一战。”连星澜道,“没想到一战之下,竟然是如此惨败,若是传到江湖中,我岂不是颜面全无?” “此地只有我与我的两位爱徒,此事绝不会再有第五人知晓。”雪落道。 “可……可你击败了‘人偶剑客’,这难道不是值得大书特书之事吗?”连星澜颤声道。 “败在我手下的剑客也不知有多少,你们已足够煎熬了,我又何必雪上加霜。”雪落道,“只是,我也有一句话想说给你听。” “愿闻其详。”连星澜道。 “你的剑术,已臻化境,所欠缺的不过是几分精进的剑技。你若肯放下浮名,再苦修十年,那时,你我许有一战之力。”雪落道。 连星澜浑身一震,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深深拜下:“我明白了。这一战,我现在已是真的心服口服。” 第117章 人偶剑客 “人偶剑客”这个称谓,近几年在江湖中,已经没有那么响亮了。 但是再早些年,恐怕混江湖的,没有一个没听过“人偶剑”这个名字。 传闻此人出身富贵,本是汉口“连家镖局”的少爷,却因为好赌被逐出门墙。 为讨生活,他在黄河边的船帮“白浪帮”做艄公,因为水性极好,再加上有一手家传的功夫,过往的客商都指名要他摆渡。 然而隔壁“海龙帮”的人因为忌恨他抢了生意,对他下了黑手。 他们抓住连星澜好赌的本性,与他以一双腿做筹码,却又出千骗得连星澜惨败。 连星澜虽然嗜赌,赌品还是有的,何况既然对方就是想废掉连星澜,自然不会让他逃走。 于是,连星澜的双腿被从膝盖处活活砍断,传说血流了满地,他也痛叫了三天三夜。 从此以后,连星澜就消失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他也确实死了。 但五年后,“海龙帮”大大小小二十三位管事,却一夜之间全部横死!死因全部是被人一剑封喉,他们的尸身旁边,还留着一封拜帖: “人偶剑客”拜上。 虽然人偶剑客从未承认过自己便是那位流落到“白浪帮”的连家大少爷,连家那位大少爷的名字,也不叫连星澜。 可是他那被人齐齐斩断的膝盖,还有与海龙帮的血海深仇,早就已经将他的身份大白于天下。 至于在这五年中,连星澜去了哪里,他是如何从这非人所能承受的痛苦中活下来,又是如何学到这样高深的剑法,除了他自己之外,就没有人知道了。 不过,在那件事后复出的人偶剑客,已完全不再有当年镖局少爷,或是船帮艄公的影子。 他变成了一个冷酷而飘然的剑客,不过据他曾经很宠爱的一位歌伎说,偶尔在喝醉酒时,连老爷会念着要吃烧黄河鲤鱼。 ======================== “‘人偶剑客’一向独来独往,只会偶尔留情于秦楼楚馆。”雪落道,“不过,我也很多年不问江湖事,不知道这消息是否还准确。” “确实,我从来孤家寡人一个,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这些年上了岁数,连那些花柳之地,也不愿意去了。”连星澜道。 “既是这样,又为何会在深夜镇守于此?”雪落问道。 “不瞒你说,这对我来说,也实在是一桩怪事。”连星澜道。 “三日前,我收到一封信,信中提到,让我到此处来守夜,就可以与天下第一剑客,雪落,一决高下。” “所以阁下就来到这里了吗?”雪落难以置信。 “当年你如日中天之时,我也曾递上拜帖,愿与他一战,可惜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我自认‘牵丝剑法’已是江湖中难寻的高妙之术,对他那‘天下第一剑客’的称号,自然是不服气的。”连星澜道。 “可对方寄来一封没有具名的信,阁下竟然就相信了吗?”雪落道。 “实不相瞒,那寄信之人,是我一位故友,这位故友说的话,我自然是信得过的。”连星澜道。 “这位故友是?”雪落问道。 “这位故友不允许我将身份泄露给他人。”连星澜道,“还请阁下不要见怪。” “想要隐姓埋名之人在江湖中常见,这样的事情我也可以理解。”雪落道。 “不过我那位朋友说,若是这一战我输的心服口服,便可以将一句话转达给你。”连星澜又道。 “什么话?”雪落问道。 “这句话叫,山庄就在前面,雪落大侠只要走下去,一定不会失望的。”连星澜道。 雪落沉吟道:“这个山庄,你之前可曾听闻?”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是个独来独往的人,怎么可能听过什么山庄。”连星澜道,“这次,要不是这位朋友告诉我能够与你一较高下,我根本就不会来到这个偏远的破地方,更不要说大半夜在这里装神弄鬼了。” “说的也是,多谢阁下相告。”雪落道,“我还有急事在身,那就先行别过了。” “我还有一句话想说,一句我自己真心想说的话。”连星澜道。 “请说。”雪落道。 “你确实配得上‘大侠’二字,也完全当得起‘天下第一剑客’这个称号。”连星澜道,“至于这个安排暴雨梨花钉和我一起出手,想要摆你一道的什么‘庄主’,我觉得跟你差的远了。” =================== 人偶剑客又踩着他的高跷去远了。 犀沉象征性的邀请他同行,他当然也是拒绝了。 作为一个已经独来独往这么多年的剑客,他当然不需要这种浮萍般的友情。 也许二十年前未能达成的,与雪落的这一战,虽然以惨败告终,却足以成为这段日子对他来说最有意义的事。 但对于雪落一行人来说,人偶剑客,就只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 他们都很清楚,人偶剑客既然被安排在山庄之外,无论他究竟是什么角色,终究都只是一个龙套而已。 那位“故友”究竟是不是山庄主人,与庄主又是什么关系,自然是无从得知了。 但既然那位庄主,能够请动大名鼎鼎的“人偶剑客”,还能在深夜中追到黑石镇来,此人自然更是不可小觑了。 不管这位庄主是何许人也,只要走到路的尽头,雪落他们就会知道答案。 人偶剑客的忽然出现,固然稍微缓和了气氛,但黑夜依然凝重,夜色中,也依旧杀机四伏。 “我也看到你所说的那扇大门了。”雪落道。 刚刚,夜雨就看到了山庄的大门,只不过大门在小路的尽头,一片黑暗中,看的并不分明。 而且他的话刚开口,就被暴雨梨花钉,以及“人偶剑客”连星澜的出现打乱了节奏。 现在,一切终于回归正轨,他们也终于站在了山庄的大门前。 ===================== 大门与他们的想象并不尽相同,或许是因为夜色的缘故。无论是廊柱还是门板,都显得有些陈旧了。 大门上方,挂着一块牌匾。 任何一个山庄,哪怕只是一个稍微有钱人家的大院,上面题写着住家的宅院名字,讲究一些的,甚至还会做一副楹联。 不过,这个山庄的牌匾有一点不一样。 因为这块牌匾竟然是空空的,上面没有写任何字。 第118章 无字山庄 空空的牌匾,没有写任何字。 如果在路边瞧见这样一个院子,夜雨只会觉得是不是这家新建的宅子,还没有来得及提上名字。 但这条小路尽头的山庄,显然不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没有写字的牌匾,看上去就像一张没有五官的脸,默视着雪落一行人。 一阵风吹过,夜雨忽然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 “我现在忽然有点怀疑这山庄里到底有没有主人了。”犀沉道。 “既是山庄,必定是有主的。”雪落道。 ——只是,那个“主”究竟是不是人,可就说不定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夜雨喃喃道,“七月十五,怕是刚过了没多久吧。” “如此算来,今天似乎刚好是七月半。”犀沉苦笑道。 七月十五,鬼门关开。 阴曹地府中的孤魂野鬼,都会趁着这一夜到阳间来游荡。 本应是月圆之夜,月亮却被乌云遮蔽,是否因为明月也不敢看这百鬼夜行之景? 此时此刻闯入无字山庄的人,究竟该说他大胆,还是该说不知死活呢? “掌门人,你仇人再多,其中总不会……不会有鬼吧。”夜雨不禁道。 “世上若真是有鬼,焉知其中不会有我的仇人?”雪落道,“不过就算是鬼,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说完,他径直迈步走进了山庄! 夜雨和犀沉连忙跟在后面,虽然夜雨的腿还是有点发软,但是跟着雪落,也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山庄的院子不大,但是很空。 院子里面没有任何布景,荒地上甚至杂草丛生,只有正中间有一栋大屋。 这座“山庄”,看上去荒废已久了,大屋的门虚掩着,夜雨望向门上,却发现牌匾已经被摘掉了。 “我们进去。”雪落道。 ============================= 大屋的门很沉重,雪落推开门时,它发出“吱呀”一声尖响。 开门的刹那,夜雨与犀沉都已全身紧绷,因为他们都明白,若是山庄内真有机关,大门开时,就是机关施放的最佳时机! 然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大门打开了。 大屋的正面,是一张桌子,桌子上立着一架高高的屏风,屏风前点着七根白蜡烛。 蜡烛的光芒都很微小,一点点的,只能隐约照亮桌子周围的景象。 大屋的四面,则还是隐匿在黑暗之中。 一片死寂,屋子里竟似完全没有人。 那位“庄主”在何处,那白衣幽魂又在何处? “这山庄里是否还有其他屋子?”雪落问道。 “我们这就出去看看。”犀沉道。 他们拿着一支蜡烛,从大屋的后门走出,然而这个院子里,竟然只有这一栋建筑。 寻常人家,哪怕只是三进的院落,都多少会有大屋、厢房、客房,但这个“山庄”之中,却只有这间点着白蜡烛的大屋。 他们绕着大屋走了一圈,却没有人先迈步。 因为那间屋子,实在不是一个让人愿意进去的地方。 ======================= “这地方似乎没有庄主。”犀沉道。 “但幽魂既然把我们带到这里,就必有见到庄主的办法。”雪落道。 “这地方装神弄鬼的,虽然怕人,但也看得出来颇费苦心。”夜雨道。 “也就是说,若想了解此地的玄机,我们还是得进那间屋子里面去。” 于是,他们再次进入了大屋。 既然是整个院子里唯一的建筑,大屋自然是“大”的名副其实。 可以说,除了桌子上,屏风前这一小块地以外,大屋中十之七八的部分,都隐没在黑暗中。 雪落一行人的目光,自然先看向了屏风。 不过,这只是一面很普通的屏风,上面画着粗糙的山水画,看得出来,是卖给乡里那种稍有一些小钱,却又不怎么讲究的人家。 屏风立在一张桌子上,桌子就是白烛所在的这张桌子。 屏风是立在桌子中间的位置,屏风这一面,除了七根白烛以外,桌上空空如也。 转到屏风的另外一面,就可以看到几个盘子,盘中摆放着水果、香烛等物。 除此之外,盘子边上,还有一只酒壶,酒壶边放着三个酒杯。 酒壶倒是很精美,与粗糙的屏风、盘子格格不入。 ================= “你们看这场面,有没有感到有些熟悉。”雪落道。 “说实话,我想到了,但是我不想说。”犀沉道。 夜雨愣了愣,随之猛然醒悟,然而伴随着猛醒,一股凉意便渗透了他的全身。 桌子的这半边,分明是摆放着给已故之人的祭品! “这地方太邪性了。”夜雨立刻道,“我们……我们还是先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雪落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白烛,走向了屋子的深处。 屋子里虽然空空的,但是并没有积灰。 也就是说,这山庄并非废弃,只是刻意做成了这般荒凉的模样。 山庄主人如此行事,究竟是何居心? 他们一直走到屋子的尽头,雪落忽然看着地上道:“这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夜雨一个激灵。 “你最好自己来看。”雪落的神情有些奇怪。 夜雨依言走上前去,微弱的烛光下,他看到地上有个大大的木盒子。 长条形的木盒子,严丝合缝的紧闭着,盒盖有着微微弧度。 “这盒子……”夜雨的话说了一半,就已经说不下去。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木盒子。 盒子有很多种,有大的,有小的,有木的,也有铁的。 盒子里面,也可以装各种各样的东西。 譬如女孩子家,会用漂亮的盒子来装自己的珠宝首饰,读书人也会有放书的盒子。 唯有一种盒子,非常特别,因为它不是用来装任何东西,而是用来装人的。 这种盒子就是棺材。 夜雨眼前的木盒子,就是一口棺材。 ====================== 夜雨吓得跳了起来,雪落已经沉声道:“这地方不止有一口棺材。” 他把蜡烛稍稍举高,夜雨立刻便看到,他们脚下这一口棺材边上,密密麻麻,竟然排满了棺材! 这些棺材有的光洁如新,有的稍微陈旧些,有的上面盖着块白布,但毋庸置疑,它们都是棺材。 这边的棺材约莫有十几口,如果这屋子的四角都是如此,这屋子里,竟然摆了四五十口棺材。 烛火幽幽,夜雨忽然觉得,那些棺盖竟似微微动了起来! “我明白了。”犀沉忽然道,“这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山庄,而是一个‘义庄’。” 第119章 义庄 “义庄……是不是停死人的地方?”夜雨的声音有点发抖。 “似乎是的。”犀沉道。 自古以来,便有“叶落归根”一说。 浪子漂泊在外,已经足够辛苦,若是客死他乡,就未免太过凄惨。 这种时候,不论死者的身份家产如何,总会有好心人出钱,将他的灵柩送回故乡。 但是,故乡与他乡往往山高路远,运送棺材的人若是带着一个棺材,无论吃饭还是住店,都会变得很不方便。 所以,很多乡镇都出资修建了“义庄”,用来寄放棺柩,待到白天,再由运棺材者带着棺材,踏上魂归故乡之路。 一旦日落,义庄里就不会再有任何人,即使是来寄放棺材的脚夫,也必定会趁着天还未黑,赶紧放下棺木,进入城中。 此刻,夜黑风高,鬼门关开。 此地没有生人,只有几十口棺材,还有棺材中的死人。 “那么……义庄的庄主,是什么人?”夜雨颤声问道。 义庄怎么会有庄主? 若真的是“义庄”的庄主,又怎么会是生人? “我呆在此地,也觉得生疑。”犀沉道,“那位庄主既然请我们到这里来,来了又为何不见我们?” 照幽魂所说,那位“庄主”,也就是雪落的仇人,愿意与雪落相见,还愿意以一个秘密相告。 可是下了马车以来,除了“人偶剑客”外,他们没有见到一个活人。 “人偶剑客”自然不可能是“庄主”的。 可这庄主既然想见雪落,又为何迟迟不愿现身? 他是想用一个诡秘的圈套直接置雪落于死地吗? “我们要不然还是出去商议吧。”夜雨道,“这屋子里阴风阵阵,实在是让我有点发冷。” 他本觉得说出这样的话,雪落必定会教育一番,没想到雪落竟点了点头道:“好。” ========================== 三人已经站在了大屋外。 知道大屋是一座义庄之后,从外面看起来,屋子就显得格外阴森了。 门内似乎透着阴风阵阵,几点白烛更是如同鬼眸。 “我同意出来,并不是因为怕,而是有其他的原因。”雪落道。 “什么原因?”夜雨问道。 “遇事心中恐惧,已经自乱阵脚。”雪落凝视着夜雨,“你明明清楚的很,这世上是没有鬼的。” 夜雨浑身一震,如梦方醒。 他当然是怕鬼的,但是他也明知道世界上没有鬼。 可是从那白衣幽魂,到这条漆黑的小路,再到义庄中的几十口棺材,夜雨整个人已经沉入了这种鬼魅的气氛之中。 此地固然恐怖,但更恐怖的,却是夜雨内心滋长的惧意。 他当然可以慌乱,任何人都会慌乱,但他的慌乱不是为了背后的敌人,而是为了鬼神之说。 这简直已可说成是心魔。 夜雨茫然无措的拜下,只感觉冷汗已经滚滚而落。 “现在,你也应该可以冷静的思考了。”雪落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是会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出来的。” 夜雨沉吟了一下,道:“那位‘庄主’,将我们带到义庄中,却又迟迟不肯现身,固然是想用装神弄鬼的伎俩吓吓我们,或许也可以看做是一道谜题。” 雪落赞许的点了点头:“他不肯现身,其实意思很明白,他希望我能找到他。” “掌门人自然是有把握能找到他的。”夜雨道。 “我没有把握。”雪落道,“但是有你们两个一起,我的把握就大多了。” ========================= 现在,夜雨与犀沉已经在观察整个前院了。 心绪冷静下来后,夜雨就觉得义庄虽然黑了些,也还是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甚至觉得刚才的自己有一点傻,不过犀沉并没有说什么。 雪落独自一人去搜查后院,前院则留给了雪落与犀沉。 “这地方看起来虽然空旷,但是也没有什么异样。”夜雨道,“最多就是杂草长得太多了而已。” “你现在这个样子,比刚才可爱多了。”犀沉打趣道。 “求求你别再说了。”夜雨难为情的道,“我还不是鬼故事听的太多了些。” “知错能改,还是可造之材。”犀沉笑道。 说话间,天上的乌云已经慢慢散开,月亮也渐渐浮现在夜空中。 正值七月十五,明月正圆,月光也显得很清朗。 这荒凉的义庄中,月色泻地,竟带上了几分清疏的味道。 “苏东坡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描写的就是这样的月色。”犀沉道,“‘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此地虽然没有竹柏,但这满地的杂草,也可以看做是水中藻荇了。” “说实话,苏东坡的文章我并没有读过。”夜雨道,“我只希望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能有像你,像掌门人,还有像苏东坡这样坐怀不乱的心境。” “你会的。”犀沉道,“哎,你看那大门。” 夜雨一愣,抬头看向大门,才发现大门内侧,也就是院子的这一侧,竟然也挂着一块牌匾。 不过,这次的牌匾上面是有字的。 普普通通的四个大字:梁家义庄。 ============================= “看来,这就是这个义庄的名字了。”犀沉道。 “但是既然知道了这义庄不过是装神弄鬼,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在意它的名字了。”夜雨道,“或许这义庄本来确实是个义庄,却被那位‘庄主’征用,为了用无字牌匾吓唬我们,就把原来的牌匾摘下来,挂在了内侧。” 犀沉点了点头:“此地看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之处,我们这就去回报掌门人吧。” 雪落那边也没有什么发现,三人稍一合计,一致觉得看来若想有发现,还是要绕着大屋做文章。 “这里面除了那张桌子,就只剩下几十口棺材了。”犀沉道,“我们该不会要开棺吧?” “就算义庄是骗人的,棺材可不是假的。”夜雨立刻道,“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还是不要开棺材比较好。” “若是实在没办法,也就只有开棺材了。”雪落道。 “但是我好像已经找到办法了。”夜雨忽然道。 “办法在何处?”雪落立刻道。 “办法实在是太明显,太简单了。简单到我都不敢相信它是真正的办法。”夜雨望着那张桌子,眼睛有些发直。 第120章 屏风 这张桌子,摆在大屋的正中。 桌子的中间,用一面屏风隔开。 对着前门的那一侧,桌子上点着七根白烛。 对着后门的这一侧,则是摆着水果香烛等祭品的盘子,还有一套精致的酒具。 桌子是普通的桌子,屏风是普通的屏风,但这个“办法”,就在屏风上。 屏风靠近前门的那一面,画着简单的山水画。 但屏风靠近后门的这一面,除了山水画外,还有人用朱笔写了十个字: 饮尽杯中酒,相会梦魂中。 ======================== 字是新写上去的,与这块屏风格格不入。 但正因此,更令人确定它就是那个“办法”。 雪落已走上前去,拿起了酒壶。 酒壶中,竟然真的可以倒出酒来。 酒香馥郁浓烈,闻起来竟然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看来想要见到这位庄主,只有这一个办法了。”雪落道。 “从小我就知道,不能喝不认识的人递过来的水。”夜雨道,“更不要说这是在一个见鬼的义庄里,桌子上摆的一壶酒了。” “我虽然不信鬼神,但这个场景我不能不往坏处想。”犀沉道,“你确定这杯酒喝下去,你和那位庄主是在‘这边’还是在‘那边’见面吗?” “他既然诚心想要见我,自然不会害我。”雪落道,“或者说,就算他要害我,也会等到见到我之后。” “也就是说,这杯酒你非喝不可吗?”犀沉道。 “不光我非喝不可,就算你们两个,只怕也忍不住要喝下这杯酒吧。”雪落道。 犀沉瞪着雪落,好一会儿,终于苦笑道:“确实,哪怕我明知道这杯酒喝下去会出事,我还是忍不住要喝。因为我实在是想知道,这杯酒喝下去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见鬼的事情。” “对方已经准备了三只酒杯,显然是要我们共饮的。”夜雨道,“那么,我有个小小的建议。” “什么建议?”雪落道。 “既然这杯酒无论如何都要喝,我们不如到院子里去,清风明月,总比在这间破屋子里,跟这么多‘朋友’对饮要舒服的多。”夜雨道。 雪落沉默了一会儿,眼中露出淡淡的笑意:“言之有理,我们到院子里去喝。” 此时此刻,夜色正浓。 但月光清朗,夜风也清凉。 识破了“庄主”的计谋后,这座义庄似乎也变得闲适起来。 雪落、犀沉、夜雨三人相对席地而坐,每人面前都已经斟了一杯酒。 “饮尽杯中酒,相会梦魂中。”犀沉玩味道,“掌门人,我怎么觉得这位‘庄主’嘴上说是你的仇人,其实对你非常仰慕啊?” “若真是针锋相对的仇敌,自然免不了惺惺相惜。”雪落道,“只可惜,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位庄主的真实身份。” “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个人风格已经非常明显了。”犀沉道,“你还是认不出吗?” 雪落摇了摇头:“我从刚刚开始就在思索,但还是毫无头绪。” “既然没有头绪,也就不必想了。”犀沉笑道,“把这壶酒喝尽,我们应该就会知道答案了。” ==================== 酒在杯中时,夜雨已经闻到了浓郁的香气。 是单纯的酒香味,但气味相当厚重,却又不刺鼻,与他往日喝过的酒都不大相同。 “这酒的香气很特别。”夜雨道,“想来是来路颇特别的酒。” 犀沉抿了一口杯中酒,点了点头道:“确有些区别,这酒的味道很重,但细细回味,又觉得韵味无穷。” “你们可曾去过西南边陲?”雪落忽然问道。 犀沉摇了摇头:“莫非这酒便是出自那里?” 雪落点点头:“贵州北部,有一条赤水河,赤水河畔有一个小镇,镇名‘茅台’,此镇以制盐、酿酒为业,那镇上的茅台酒,正是这个味道。” “这酒味道特别,若是传入中原,必定炙手可热。”犀沉道。 “确实如此,只是黔北历来荒凉,无甚交通,茅台酒也不过在西南一带小有名气。”雪落道,“待到赤水河边建起通商口岸时,那些运盐马帮必定会将此酒带出西南,到那时,我想这茅台酒立时便会飞上枝头。” “掌门人对这种酒这么了解,想必是曾去过那‘茅台镇’的。”犀沉道。 雪落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曾与我一位朋友结伴同游,到了赤水河畔,在茅台镇中大醉三日,好不快活。” “看来这位庄主也曾去过那茅台镇上。”犀沉道,“不知掌门人能否从这一节,回想起这庄主的身份?” “或许,那位‘庄主’,便是我那老友。”雪落道。 “可是掌门人,那庄主明明说他是您的仇人。”犀沉道。 “因为我那老友,到后来已经成了我的仇人。”雪落淡淡道。 ============== 犀沉愣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朋友变成仇人,想必是很令人难过的一件事。”夜雨叹了口气道。 “确实令人难过,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雪落道,“有太多的理由可以让两个人反目成仇了,我可以控制自己,却不能左右别人。” “那么,那位朋友,或者说那位仇人的身份是?”夜雨问道。 “他就是‘明月山庄’的庄主,楼世安。”雪落道。 这下,夜雨和犀沉一起愣住了。 一剑西来云破月,谁人不识山巅雪。 雪落与楼世安那惊世骇俗的一战,早已使他名扬天下,但谁又能想到,雪落竟然曾与楼世安是至交好友呢? 至交好友又为何成了无论如何都要一较高下的对手? 既然是好友,输便输了,又为何会郁郁而终? 这其中必然隐藏着曲折,却又令人无比痛苦的隐情。夜雨不敢问,也不忍问。 他最后只是问了一个问题。 “楼世安不是已经死了吗?” ================= 雪落张了张嘴,似是在回答夜雨的问题。 可夜雨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听不到雪落的声音了。 不仅如此,他眼前的世界,似乎也旋转起来。 夜雨起初觉得自己是醉了,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醉了是不会醉成这个样子的。 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犀沉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倒了下来。 雪落愣了愣,他还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紧接着,他也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第121章 酒不醉人 雪落醒来时,他最先嗅到的是芬芳的香气。 清新淡雅的兰花香,味道似曾相识。 雪落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一张柔软舒服的大床上,屋子很大,里面摆着精美的家具,茶几上的杯盏都是玉石制成,地上也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 但是,犀沉与夜雨却已经不见踪影。 雪落猛地坐起身,床头的风铃“叮铃铃”的响起,房门无声的打开了。 一个美丽的少女从门外探头进来,雪落愣住了。 美丽的少女当然不会让雪落愣住,让他愣住的,是这少女的头在地上,身子却在天上。 这少女竟是倒挂在门外的。 难道,这个美丽的少女就是那白衣幽魂吗? 少女轻巧的翻了个身,走进屋子。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却赤着一双白足,小脚踩在柔软厚重的波斯毯上,难免让人产生很多绮丽的幻想。 但雪落却根本无暇幻想。 “他们人呢?”雪落直截了当的问道。 “雪落大侠不要慌。”少女嫣然道,“他们两个没有任何危险,此刻正在庄上的别院睡得香甜。” “为什么要把他们与我分开?”雪落又问。 “原因也很简单。”少女道,“因为我家庄主,只想见雪落大侠一人。” 雪落点了点头。 这间屋子看起来很气派,装潢也很有品味,这个少女也很美丽,绝没有人会把她当做幽魂,她不管怎么说,也该是位仙子。 从一个人的下人,多多少少能看出家中主子的品性。 如此美丽灵动的少女,无疑,她的“庄主”,也必是人中之杰。 “我现在就想去见你家庄主。”雪落道。 “雪落大侠已经准备好了吗?”少女眨了眨眼睛。 雪落点了点头。 “那么,就请雪落大侠沐浴更衣吧。”少女道,“雪落大侠既然有如此诚意,我家庄主也早已等不及了。” ===================== 熏香已燃,兰汤已备。 这华丽的卧室竟然还有一间内室,内室中不是别的,是一个大大的浴池。 水汽氤氲,白雾蒸腾,水面上还漂浮着玫瑰花瓣。 这样一个浴池,足以洗去一位奔波半月的旅人全部的疲惫。 雪落正泡在浴池中,他闭着双眼,似在小憩。 恰到好处的热水,已经让他的身体完全放松,但是他的头脑还是一刻也不敢停止下来。 陌生的卧室,陌生的浴池。 若雪落真的能彻底放松下来,那他早就已经死了一万次。 他只想知道夜雨和犀沉现在究竟在哪里。 雪落可以感觉的到,少女对自己并未怀着杀意。 这当然极有可能是因为那位“庄主”一定要亲眼见到自己。 可是犀沉与夜雨既然与“庄主”无关,会不会被当做绊脚石处理掉? 若真是那样,任由他们喝下那壶酒的雪落,就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他还在思考一个问题。 那是他昏倒之前,夜雨问的问题: 楼世安不是已经死了吗? 楼世安不但已经死了,而且已经死了很多年。 雪落从不愿意记自己的朋友离开了多久,因为自从修习《知云诀》以来,他总免不了要送一个个朋友离开的。 但是至少,楼世安的死也已经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 而且,楼世安并没有子息,这也是明月山庄后继无人,很快败落的主要原因。 莫非对方假借一壶茅台酒,让雪落错以为他是楼世安,实际却另有其人? 那么,此人又会是什么身份? 雪落想不出来。 所有的疑惑,其实只有一个答案。 只要见到庄主,就什么都知道了。 =================== 雪落站起身,浴池外有一个竹筐,竹筐里早已有人放好了一件天丝浴袍,还有一条柔软的毛巾。 雪落擦干身体,穿上浴袍,走出这间小室时,白衣少女还站在房中。 雪落愣了愣,皱了皱眉:“你这是何意?” “我家庄主的意思,让奴婢伺候雪落大侠更衣。”少女道。 “不必,我自己来就是。”雪落道。 少女掩口轻笑:“雪落大侠若不愿意与奴婢太过亲近,自己穿衣便是。不过,庄主有命,还请雪落大侠至少允许奴婢为雪落大侠梳头束发。”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委屈巴巴的,似是随时能哭出来。 雪落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少女这才笑逐颜开:“那奴婢就在门外候着,雪落大侠换好衣裳,知会奴婢一声便是。” 雪落已经坐回了床上,床上已摆好了一叠整整齐齐的衣服。 中衣,小衫,裤子,外袍,袜子,一应俱全,全都是很好的质料。 并且,竟然刚刚好非常合身。 这位“庄主”,竟然对雪落了解的如此之深? 雪落解开浴袍,他实际年纪已经相当大了,但因为修习《知云诀》的缘故,无论从容貌还是身体的状态来看,他都是三十来岁的样子。 《知云诀》自然不是雪落自创的内功,只是他对于自己的师承从来讳莫如深,即使是他一手创立的出云剑派,门下弟子也不知道掌门人的内功究竟出自何处。 日复一日的修炼,让雪落周身的皮肉竟然没有一处松弛,也不见半点皱纹,他的身体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完美无瑕”。 实际上,雪落在很多人看来,就是一个“完美无瑕”的人。 他是天下第一剑客,长相英俊,知书达理,谦和沉稳,除了性格有些太冷之外,他的身上让人看不到任何缺点。 但正是因为这种“完美”,才让很多人想要将他摧毁。 ==================== 这时,少女已经在轻轻敲门。 雪落整理好衣襟,道:“进来吧。” 少女的手中,拿着一只小木梳,屋里有一面铜镜,雪落坐在了镜前,少女浅笑着站在雪落的身后, 她为雪落梳头的动作很小心,几乎不敢梳落一根发丝,雪落也已经微闭起了眼睛。 “雪落大侠,我再为你抹一点桂花油。”少女柔声道。 雪落点了点头。 少女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只小瓶子,将一点带着桂花香气的头油倒在掌心。 纤纤擢素手,这本该是很美的画面,可是就在少女的手即将触碰到雪落的头顶时,他忽然抬手,轻轻的攥住了少女的手腕。 少女的脸儿一下飞红:“雪落大侠,你这是……” “梳头可以,那个东西先放下。”雪落平静的道。 少女怔了怔,这时雪落微微用了下力,少女完全没感觉到疼痛,可是手已经不受控制的摊开。 她的掌心,赫然躺着根一指长的银针! 第122章 少女心事 一指长的银针,若是刺入后颈或是头顶的关键穴位,就算是大罗金仙,也万万活不了了。 这模样清纯可爱的白衣少女,竟然对雪落怀着如此杀意! 少女的微笑已经开始变得僵硬,暴露了身份的杀手会落到什么下场,她当然清楚的很。 “这也是庄主让你做的吗?”雪落问道。 明明刚才险些被杀掉,他的语气竟然还是那么平淡! “是……不,不是。”少女慌的语无伦次。 “若真是你自己要这样做的,我还真是有点好奇。”雪落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少女摇了摇头,忽的一梗脖子,大声道:“你要杀要剐,尽管来吧,我不怕!” 话是这么说,她的声音却情不自禁的颤抖了起来。 雪落依然握着她的手腕,他明明看起来没用什么力气,少女甚至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痛觉。 可她偏偏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我为什么要杀你?”雪落又问道。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平淡,好像就算天在他的面前塌下来,他的神色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你不杀我,莫非要拷问我?”少女道。 她知道很多拷问人的法子,这些法子一个比一个残酷。 她甚至亲自尝试过其中一些。 如果雪落真的要拷问她,她也完全无法反抗的。 仅仅是简单的想象一下,她都几乎要昏过去。 “我也不会拷问你。”雪落道,“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 “可是……为什么?”少女怔了怔。 “我看得出,你不是那种喜欢杀人的女孩子。”雪落道,“你做这些事情,一定是为了你的庄主。”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无论如何,你都不可以找庄主的麻烦。” 一想到庄主可能遭受雪落的威胁,她不觉又大起了胆子,挺起胸膛这样说道。 “我也不会找他的麻烦。”雪落的眼中,不知何时已露出几分笑意,“你的庄主也一定很清楚,不管你付出多大的努力,都不可能杀得掉我的。” ====================== 如果是其他人跟少女这样说,她一定会生气。 她从记事开始就在练武,为了保护庄主,她不但练剑,也练下三门的功夫。 若说堂堂正正的比拼,她可能没有什么优势。 但如果拼个你死我活,她一向很有自信。 可是在雪落对她说出“你不可能杀掉我”这句话的时候,少女竟然连一点不服气的感觉都没有。 因为她心里也清楚的很,自己确实一点杀掉雪落的机会也没有。 =========================== “那么……庄主为什么还要命令我杀你呢?”少女不禁问道。 “或许是因为他想试探你,或许是因为他想试探我。”雪落道。 “庄主不会试探我的,这世界上,庄主最信任的人就是我。”少女道,“可是,你是庄主的仇人,庄主为何要试探你?” “这种事情,如果连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呢?”雪落道。 他终于放开了少女的手:“现在,你还愿意为我梳头吗?” “你还愿意让我为你梳头吗?”少女怔怔道。 她似是不经意般,来回触碰着自己的手腕,刚刚雪落攥过的位置。 “那根银针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小孩子的玩笑,你若要继续,又有何不可?”雪落道。 少女愣了愣,走上前去,轻柔的将桂花油抹在雪落的头发上。 雪落面对着铜镜,双目阖起,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少女顺从的为雪落梳拢着头发,不知为何,她的脸竟然微微红了。 半晌,她柔声道:“雪落大侠,头发已梳好了。” “那我们走吧。”雪落睁眼道,“你那位庄主,想必也已等的急了。” 少女点了点头,为雪落拉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走出房门,是一条长廊,长廊的两面是雪白的墙,地上还是铺着厚厚的绒毯,上方则是黑瓦堆砌的房顶。 墙上开有雅致的花窗,透过窗格,可以看到外面院子的景象。 天光正明,阳光很亮也很暖,雪落看到院子里面栽种有各色花木,还有嶙峋的假山,和一汪清澈的泉水。 “这山庄倒是雅致的很。”雪落道。 少女点了点头,走出房间后,她就变得更加安静了。 “这里虽然地处西北,景象倒与姑苏园林颇有几分相似。”雪落道,“看来你家庄主,也是位风雅之人。” 少女勉强笑了笑,神情却有些僵硬。 是因为雪落猜出了山庄的所在吗? ========================= 穿过走廊时,边上不时会出现月亮门,走出月亮门就可以进入院子。 山庄里显然还有其他的屋子,穿过院子,是不是就能到达夜雨和犀沉的所在? 但少女半点也不曾停步,径直沿着走廊前行,雪落也就跟着她一起前行。 他似是完全不在意犀沉与夜雨的生死了,又像是早已有别的打算。 ===================== 两人沿着长廊,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又出现了一道房门。 少女停步,道:“雪落大侠,我家庄主就在前面这间屋子里。” “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雪落问道。 少女摇了摇头:“我家庄主命令我,只能送到这里。” 雪落看了一眼那道房门,最显眼的,就是房门上连缀的流苏。 流苏纷纷摇曳,垂坠而下,看来有如海浪般轻微曼妙。 雪落不禁有些好奇,这道门后该是怎样的景象? 他向前走了几步,正想去推开那扇门,身后少女忽然又道:“雪落大侠,请留步。” 雪落回头:“怎么了?” 少女的脸颊,不知何时已经如朝霞般绯红:“我……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雪落道。 “我家庄主……请雪落大侠无论如何,对我家庄主手下留情。”少女低声道。 雪落不由觉得有点好笑:“你就这么笃定,我不是你家庄主的对手?” “你的天下第一剑客,而且……我也觉得你很强。”少女的声音细如蚊呐,“庄主对我恩重如山,若庄主败了,求你手下留情,好么?” 雪落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他从不愿意杀人,更何况他答应前来,也只是为了白衣幽魂——或者说,眼前这少女所说的那句,庄主可以带他找到他要找的人。 少女看起来松了一口气,脸却更红了:“还有,你自己也要小心,我家庄主……是铁了心要取你性命的,你……千万保重。” “我知道。”雪落道。 少女点了点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她似还有些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雪落却没有再耽搁,他转过身,推开了那扇满缀流苏的门。 少女凝望着雪落的背影,似已看得痴了。 第123章 金玉堂 从外面看,这扇缀满流苏的门虽然相当精致,却不算大气。 所以,当雪落推开门,看到门后宽敞的屋子时,他其实是有些惊讶的。 这大概是一间本来看起来是卧室的房门,推开后却成了一个庄园的正堂般的感觉。 屋子大大的,地上依旧铺着波斯绒毯,但屋子里面很空。 这扇门正对着的墙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金玉堂”三个大字。 除了墙面上挂着的一些字画,以及角落里摆放的几只漂亮的大花瓶外,屋子里没有任何摆设。 只在屋子的另一头,有一道月亮形的小拱门,拱门后拉着一道门帘。 屋子在小拱门处整个形成一个细微的曲折,微妙的挡住了雪落的视线。 雪落犹豫了一下,举步准备走向那道小拱门。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悦耳的铃铛声,同时,也已嗅到了一阵醉人的香风。 雪落转过头时,便看到了三位胡姬。 她们个子高挑,婀娜多姿,穿着红色的纱衣,看来如同春天里的桃花般娇艳。 三位胡姬的头上戴着金饰,手腕、脚腕上,也都戴着一串琐碎的镯子,行走时发出悦耳的铃铛声。 三位胡姬也都赤着足,指甲却用蔻丹染成了红色。 雪白的绒毯,雪白的玉足,艳红的指甲,如同颗颗诱人的樱桃。 她们的妆容都很浓,因此面貌看来也有八分相似。 最前面的那位胡姬,手中提着一个小花篮。 中间的那一位,捧着一只有盖着盖子的金盏。 最后面的那一位,同样提着一只小花篮,只不过,小花篮上还盖着一张红布。 三位胡姬如水蛇一般扭动着腰肢,走到了雪落面前。 她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她们都在笑,她们笑的像是吐鲁番的蜜瓜那样甜。 最前面的那位胡姬,左手美妙的提着花篮,右手探入篮中,取出了一捧玫瑰花瓣。 接着,她将这捧花瓣洒在地上,花瓣纷落如雨。 她又将花瓣洒在雪落的身上,玫瑰花虽然娇艳,香气却并不浓烈。 胡姬做这一切时,雪落都没有动,等到她洒了四五把花瓣后,她终于冲着雪落甜甜一笑,双手捧着花篮,曼妙的摆动着腰肢离开了。 雪落也没有回头,因为这个时候,第二位胡姬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用左手美妙的捧着金盏,右手掀开盖子,雪落瞧见金盏中,盛着满满一盏水。 水中也带着隐约的香气,按说这么多香气糅合在一起,应该让人感到有些繁冗,但因为这些香气都很淡,完全不会让人产生这种感觉。 第二位胡姬将金盏递到了雪落面前,金盏中的水波荡漾,她的眼中也似有水波荡漾。 一般人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陷入迷茫了,但是雪落并没有。 他把自己的双手放在金盏中,小心的洗了洗。 金盏中的水还是清澈的,因为雪落的手本来就很干净。 但雪落的手却带上了金盏中水的淡淡香气。 第二位胡姬也露出了甜甜的微笑,摆动着腰肢离开了。 这时,雪落也基本上明白了,这就是见到“庄主”前的一个小小仪式。 熏香,净手,极尽礼节,只是不知道第三位胡姬手中的花篮,又会盛着什么? 第三位胡姬走到了雪落面前。 三位胡姬都很美,都婀娜多姿,但看过前两位的步态后,雪落毫不怀疑,眼前这第三位,是三人中最妩媚多姿的。 她真的活像一条蛇,蛇一样灵活,蛇一样妩媚。 并且,她的五官看起来要稍微冷厉一些,当然也一样很美,就像毒蛇一样,鲜艳而危险。 她左手美妙的捧着花篮,右手已经握住了花篮上红布的一角。 雪落也聚精会神的顶着花篮,似是在好奇,她会让雪落行什么样的礼节。 红布掀开的刹那,一条蛇猛然从花篮中弹出,一口咬向雪落的手! ================= 胡姬娇呼了一声,闭上了眼,似是不忍再看。 可是等了一小会儿,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其他的奇异响动,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看清眼前的景色后,她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雪落已经用二指捏住了蛇的七寸,这条红黑相间,颜色鲜艳的花纹毒蛇,此刻在他手中,僵死如同一根木棍。 胡姬垂下了头,她已经不敢再看雪落的表情。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雪落会勃然大怒的准备。 然而,想象中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胡姬只觉得手中的篮子一沉,她慌张的抬头,刚好看见雪落将死蛇扔回了篮子里。 接着,雪落冲着另外两位胡姬去的方向,对着这位胡姬做了个手势:“请。” 胡姬愣住了。 她好想问雪落为什么没有死,更想问雪落,为什么险些被杀,表情还这么平静。 可是,庄主已经要求过她,无论如何也不许多话。 胡姬只有再次深深一礼,接着,摆动着她曼妙的腰肢,跟上了她的另外两位姊妹。 雪落站在金玉堂的那块牌匾下。 他的身上已被洒了清香的玫瑰花瓣,也已经用带着香味的水洗过手,甚至还险些被杀了一次。 现在他只要掀开这道帘子,就可以进入另外一间屋子。 不管怎么说,这间屋子里,也应该会有“庄主”了吧。 突然袭击的招数,连续玩了两次,雪落已经觉得有点腻了。 他现在只是很好奇,不知道这位庄主如此反复试探,究竟是什么意图。 雪落又稍微等了一下,确定不会再有人过来,便掀开门帘,走进了月亮门。 ================= 月亮门里的房间,大概只有外面房间的三成大小。 地上还是铺着厚厚的绒毯,屋子里的装潢却多了不少。 比如摆放工艺品的架子,舒适的长椅,书桌等。 但这个房间里,最显眼的,还是正中间那张大圆桌。 令雪落感到惊讶的是,这个房间正对着月亮门的墙上,竟然还有一扇门,同样的月亮形,同样的门帘。 自然的,这间屋子里没有庄主,也没有任何人。 同样的伎俩来上三次时,雪落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就在他打算进入下一道门时,门帘忽然被人掀开了。 一个精壮的昆仑奴,双手捧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后,小心翼翼的掀开了托盘的银色罩子。 雪落浑身的肌肉都已绷紧,准备着应对下一次突然袭击! 然而罩子掀开后,就连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终于显得有点惊讶了。 托盘里,居然是一只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烤鸡。 第124章 鸿门宴 刚出炉的烤鸡,外皮焦脆,香味浓郁。 雪落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了。 在黑石镇上,他也不过只吃了一碗热汤面。 雪落固然是一个对饥饿很能忍受的人,烤鸡的香味,还是让他不禁咽了下口水。 昆仑奴将烤鸡放下后,竟然没有说一句话,又退了出去。 很快他又托着两只盘子进来,一只盘子里是蜜瓜火腿,另一只则是素炒什锦。 将这两道菜放下后,昆仑奴又一次退了出去。 像这样,他进进出出,桌子上很快就差不多被摆满了,雪落一打眼看去,林林总总,有二十多道菜。 但昆仑奴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在昆仑奴又一次进屋,放下一笼香喷喷的葱煎包后,雪落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们庄主在哪里?” 他问第一遍的时候,昆仑奴就像没有听见一样,雪落想或许自己的声音有点小,于是他大声又说了一次。 然而昆仑奴还是像完全没有听见一样,退了出去。 这下,雪落就有点动气了。 昆仑奴再一次进来时,端着两盘糕点。 就在他准备退出房门时,忽的眼前一花,一个人已经闪到了自己眼前。 这个人当然就是雪落。 昆仑奴的个子很高大,几乎高了雪落一个头。 雪落盯着昆仑奴的眼睛,一字字道:“你们庄主在哪里?” 昆仑奴往左走了一步,雪落也跟着往左,昆仑奴往右一步,雪落也跟着往右。 他如影随形一般,昆仑奴很快意识到,自己是不可能越过这个人的。 他竟然忽的低吼一声,拔出别在腰间的棱锤,挥向了雪落! ================ 这个昆仑奴显然也是练家子,一吹挥出,势沉力猛,但虎虎的风声还未至,面前的雪落就已不见了。 昆仑奴被惯性拉扯的一个趔趄,站稳阵脚后,雪落本以为他会继续攻击,谁知道他竟然一转身,又要走出门! 然而昆仑奴刚刚抬起腿,眼前又是一花,雪落竟然又一次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下,昆仑奴看来终于有点生气了。 他再一次挥起棱锤,砸向了雪落。 不过,纵然这昆仑奴的身法再好十倍,他也是伤不了雪落分毫的。 雪落就像一条影子,在昆仑奴的锤下周旋,无论如何昆仑奴就是沾不到他分毫,但是他还不让昆仑奴出门。 其实雪落也差不多明白了,这昆仑奴应该是不懂汉话。 但是醒来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很离奇,又很不由自主,实际上雪落心里是憋了一肚子气的。 借此机会,他也想好好发泄一下自己的怨气。 就在雪落第七次拦在昆仑奴眼前时,昆仑奴终于停住了动作。 然后,他用很艰涩的官话,一字字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下,换成雪落呆住了。 这昆仑奴竟然懂官话的,他甚至会讲。 他完全就是假装听不到雪落的话,宁可动手也要假装听不懂。 这下,雪落本来稍微平息的怨气又燃烧了起来。 “你家庄主在哪里?”雪落问道。 昆仑奴摇了摇头。 “他就在这山庄里不是吗?”雪落道,“为什么不肯说?” 昆仑奴又摇了摇头。 “他既然请我到此,又何必躲躲藏藏,不肯见我?”雪落道。 昆仑奴再一次摇了摇头。 雪落忽然明白,自己又被耍了。 不管这昆仑奴懂不懂官话,他都完全没想回答雪落的问题。 说出那句官话,也不过是为了告诉雪落,他就是不想回答雪落的问题而已。 雪落久违的火大了起来。 ================== 雪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真的动过气,即使在扶云殿中,一众弟子逼他退位时,雪落都没有生气。 那时候他只是感觉有点无奈,有点嘲讽。 可现在雪落真的生气了。 喝下那壶酒之后,他的两个朋友就不见了。 虽然那白衣少女信誓旦旦说,他们不会有危险,但此地毕竟是陌生的地方。 独自一人,本来也没什么,但接下来,雪落居然连续两次险些被杀掉。 虽然不管是手心的银针,还是花篮里的毒蛇,都不可能真的杀死雪落,但毋庸置疑,这些设计是满怀杀机的。 换做一个普通人,早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这一切,都因为对方说过,他知道雪落想去又找不到的地方该怎么去,只要雪落愿意见他一面,他就愿意和盘托出。 可现在,这个庄主却藏在了院子里,完全不见踪影,还叫一个明明懂官话,却装作听不懂的昆仑奴来摆了一桌子菜,活像在嘲笑他。 多数时候,雪落是个很谦和,从不生事的人。 他明明可以轻松的闯过这间屋子,却一直没有这样做,也是因为他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可是雪落的君子之道,是建立在对方也以君子相待的基础上。 现在,他感觉自己被戏耍了,以德报怨在雪落看来,一向是很傻的行为。 雪落已经暗下决心,如果他的下一个问题,这个昆仑奴还是摇头的话,他就要给这个昆仑奴一点颜色看看。 =================== 然而,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刻,他忽然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声音就在他的身后不远处。 那是一个很温柔,很动听的声音,说了这样一句话:“阿努,乖乖停手,不要闹了。” 昆仑奴在听到这句话后,竟真的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雪落的动作也就此僵住。 他回过头,身后的门帘刚刚好掀开,一位少女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条浅粉色的裙子,这本来是很活泼俏皮的颜色,穿在这个少女的身上,却显得清丽优雅。 她的秀发挽成一个发髻,显得她的脖颈更修长,姿态也更端庄。 与刚刚的白衣少女或是胡姬相比,眼前的少女在容貌上并没有比她们更出众,但她的身上却时刻散发着一种优雅的气质。 看到她的时候,雪落已经知道,她就是自己要见的人。 少女对着雪落浅浅一笑:“小女子是明月山庄庄主,楼心月。久闻雪落大侠之名,今日终于一见,荣幸之至。” 第125章 楼心月 “明月山庄,这确是个久违的名字了。”雪落道。 “不知雪落大侠可还记得昔年的庄主,楼世安?”楼心月道。 “我自然不会忘记。”雪落道。 “确实,雪落大侠与楼世安那一战,可称得上是空前绝后的较剑,也让您彻底成为了‘天下第一剑客’,如果是我,这样的事情我也不会忘记的。”楼心月道。 她的话听起来很刻薄,但既然是仇人,刻薄一些,应该也没什么的。 “楼世安是你的什么人?”雪落问道。 “我是他的孙女。”楼心月道,“雪落大侠,你现在是不是想问我,楼世安既然连儿女都没有,为什么会忽然有了一个孙女?” 雪落点了点头。 “其实,爷爷有一个儿子,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已经输掉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战,明月山庄也已声名扫地,自然的,纵然他有了孩子,也没有颜面、没有必要告知天下了。”楼心月道。 “那一战,就是与我的一战吗?”雪落问道。 楼心月笑了笑,点了点头。 =============== 楼心月看来只是个美丽优雅的大家闺秀,可是雪落很清楚,她比一般的“大家闺秀”要危险的多。 她说自己是雪落的仇人,可是与雪落交谈时,却没有露出丝毫恨意,反而温和的像在接待一位亲友。 就连说起楼世安的往事,她都没有露出一丝伤心的神色。 这样的情况,要不就是她的心里根本毫无仇恨,要不就是她为了报仇,早已经习惯将仇恨藏在心底。 “你找我过来,就是为了给楼世安报仇吗?”雪落又问道。 “冤有头,债有主,这个道理雪落大侠应该明白的很。”楼心月道,“不过,我也不急于一时,雪落大侠先请坐,你们已经在外奔波了半个月,我已准备了好酒好菜,以慰劳雪落大侠。” 桌上的菜都是新做的,热气腾腾,香气也让人食指大动。 可是,真的有人能和自己的仇人愉快共进一餐吗? 雪落有些惊讶,可是楼心月已经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这样一来,雪落就没有办法了,他在楼心月的对面坐了下来。 楼心月拿起面前的碗,舀了满满一碗鸡汤,接着喝了一口,露出了非常满足的表情。 “鸡汤常见的很,但要做出足够鲜美的鸡汤,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我家厨子炖鸡汤时,有独门的秘方,雪落大侠一定要尝尝。” 雪落更迷茫了。 这简直不是一句面对仇人时会说出的话,可是楼心月偏偏就这样说了。 她是小辈,又是女孩子,雪落虽然心里无奈,还是只有顺着她的想法做。 他也盛了一碗汤,端起来,楼心月笑吟吟的看着他。 楼心月的眼睛很亮,她好像一直都在看着他。 不过,雪落并没有喝那碗汤,而是问了楼心月一个问题。 ================= “据我所知,明月山庄是在金陵。”雪落道。 “确实,我家旧宅便在秦淮河畔,桃叶渡前。”楼心月道。 “我曾有幸前往明月山庄小住。”雪落道,“夜来秦淮流水,对岸灯影摇晃,煞是美丽。” “雪落大侠曾来过明月山庄吗?”楼心月不禁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这世上,知道雪落与明月山庄之间仇恨的人很多,知道他与楼世安友情的人却很少。 看来,楼心月也不在此列。 雪落却没有急于澄清这一点,转而道:“可此地并非金陵,为何明月山庄又在此处?” 楼心月神秘一笑:“雪落大侠看呢?” “依我看,此地便是之前我与我两位朋友共处的义庄。”雪落道。 楼心月嫣然道:“雪落大侠着实好眼力,此地正是那梁氏义庄。” 那在夜间看来,分外荒凉恐怖的义庄,竟然就是现在这装潢华丽,小桥流水的山庄吗? 若是旁人,一定感到难以置信,可是雪落没有露出半分惊讶的神色。 “我只是很好奇,就算那杯酒中有迷药,也最多就是睡个一天的时间,楼姑娘竟然能在短短一天之间,把那座义庄改造的天翻地覆吗?” “雪落大侠应该也看到了那间大屋子里面的棺材吧。”楼心月轻笑道。 雪落点了点头:“若非看到棺材,我们一时还想不到此地是一个义庄。” “棺材里可以装死人,当然也可以装点别的东西的。”楼心月道。 “比如桌子椅子,锅碗瓢盆?”雪落会意道。 “如果雪落大侠留心些就会发现,连你刚刚走过的那条长廊,都是由十几段墙体拼成的。”楼心月道。 “也就是说,这竟然是一个可以移动的山庄。”雪落道,“这个想法实在是非常巧妙,我已经有些佩服你了。” “若非家道中落,不得不离开金陵,小女子也想邀请雪落大侠到家中一叙,可惜现在却不得不出此下策。”楼心月道。 她虽然还在笑,可是她的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了。 =================== 雪落没有接话,或许他也不知道如何接话。 那时候固然是楼世安在分别数年后,忽然连续向雪落发信挑战,并且语气极其挑衅。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雪落赢了,而且楼世安失败后一蹶不振,直至一命呜呼。 对于楼心月来说,结果就是因为雪落,她失去了本可以优渥的家庭,也失去了一个可能会疼爱自己的爷爷。 她恨雪落简直太正常不过,如果不恨,那才是怪事。 “楼姑娘,此番约我到此处,是为了报仇?”雪落问道。 “冤有头,债有主,这个道理雪落大侠也该明白。”楼心月道。 “确实如此,不过,楼姑娘也说过,可以告诉我魔教的消息,此话是否属实?”雪落又问道。 楼心月点了点头:“我确实知道该如何前往魔教,只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姑娘只要不是骗我的,我就安心了。”雪落道。 说着,他端起了刚刚舀的那碗鸡汤。 楼心月凝视着雪落,神色复杂。 她努力保持着微笑,却掩饰不住恨意,可除此之外,她眼中似又藏着微妙的情绪。 在雪落将鸡汤送到嘴边时,楼心月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雪落大侠,你就不怕汤中有毒吗?” 第126章 终不似少年游 “我当然是怕的。”雪落道。 “你既然怕菜中有毒,为何还准备将这碗鸡汤喝下去?”楼心月问道。 “楼世安生性耿直,为人光明磊落,你既是他的孙女,报仇便会堂堂正正的报仇。”雪落道,“现下我的人已在此,我想你断不至于做出下毒之事。” 楼心月不语,她盯着雪落,足足有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两个人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变化,像是突然变成了两尊雕像一般彼此凝视着。 半晌,楼心月才笑了笑道:“让雪落大侠见笑了,这菜中确实是有毒的。” “哦?”雪落微微挑眉。 “菜中虽有毒,却还有酒,酒中有解药。”楼心月道,“这可能是一桌取你性命的筵席,雪落大侠若是不敢吃了,现在就可以离开,你的两个朋友,我也会一同让你带走。” “你既是找我报仇的,为何又忽然让我走?”雪落问道。 “家仇虽然深重,但我已看出雪落大侠是一位真君子。”楼心月道,“你既是真君子,我自然要指出一条阳关道来奉陪。” “我若走了,只怕就没办法知道魔教的消息了。”雪落道。 楼心月点了点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雪落大侠应该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雪落略一沉吟,道:“既是这样,便上酒吧。” 楼心月难掩惊讶的神色:“菜中有毒药,酒中有解药,我说的话也未必是真。饶是这样,雪落大侠还敢留在这桌上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道理你刚刚教给我,我还记得很清楚。”雪落道。 楼心月抿了抿嘴,道:“雪落大侠可是心意已决?” “这本就不是什么需要下很大决心的事。”雪落道。 楼心月这才淡淡一笑:“说的也是。春桃,上酒来。” 楼心月的话音落下,轻轻足音便在她身后的门外响起,接着门帘掀开,一个白衣少女手中端着青瓷酒壶,走进了屋子。 她垂着头,似是不敢让雪落看见她的脸。 “春桃,为雪落大侠斟酒。”楼心月道。 少女细如蚊呐的应了一声,走到雪落身边,她的头垂的很低,可雪落又怎会看不见她的脸呢? 早在这白衣少女进屋的刹那,雪落就已认出,这位春桃姑娘,就是方才为自己梳头,送自己来此的白衣少女。 春桃低着头为雪落斟酒,楼心月在一旁道:“春桃,你对雪落大侠仰慕已久了,今日见面,可觉得他是你心目中的样子?” 这话一说出口,春桃的脸立刻红的几乎要滴血,雪落听在耳里,却暗暗惊讶。 “楼姑娘,若我没有记错,你好像说过,我是你的仇人。”雪落道。 “雪落大侠此言差矣,春桃不过是一个小姑娘,不要说你是我的仇人,就算你是她的仇人,她也一样可能会喜欢上你的。”楼心月道。 雪落更惊讶了,看到雪落这有点失态的样子,楼心月忽然“噗嗤”一笑。 “雪落大侠,你该不会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尝过儿女情长的滋味吧?” “我想做的事情太多,没有时间去理会什么儿女情长。”雪落道。 “这就是了。”楼心月道,“万万没想到,雪落大侠在这一方面,竟然还只是个学徒。” “那还请不吝赐教。”雪落道。 “雪落大侠应该也明白,我为了找你报仇,必须日夜搜寻你的消息。”楼心月道,“你的轶事,你的喜好,你的近况,你的画像,我们都在事无巨细的搜集。” 雪落点了点头:“很多时候,仇人往往是最了解你的人,这个道理我很清楚。” “那么,雪落大侠是否知道,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讲有多大吸引力呢?”楼心月道。 “我并不是自作多情,但你说的这件事,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雪落道。 齐云山上,有些女弟子永远用灼热的眼光看着雪落,那绝不是看师傅是会有的目光。 偶尔下山时,也免不了会有粉红色的纸笺,甚至投怀送抱的姑娘。 雪落虽然一一婉拒了,但他又不傻,自己有多么吸引女孩子的目光,他还是清楚的。 “所以说,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搜集查看你的消息时,对你产生了倾慕之情,简直太正常不过了。”楼心月道。 “庄主,别……。”春桃低声道。 楼心月笑了笑:“这本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情,你仰慕一位大侠,这太正常不过,你又不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无论如何都要嫁给他,又害怕什么呢?” 春桃只点了点头,没有再接话。 雪落没有说话。 虽然他也有点看不过,觉得楼心月是在欺负春桃,但楼心月突然的说起这种没头没尾的话题,雪落又总觉得后面必有圈套。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雪落看不透楼心月的圈套,甚至看不清她的心绪,所以他决定什么都不说。 将两杯酒斟满,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很快春桃便斟好了酒,楼心月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春桃退出房间后,这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楼心月和雪落两个人。 “雪落大侠。”楼心月举杯道,“我先敬你一杯。” 雪落也举杯回敬,两人竟像是老朋友一般,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酒来。 楼心月不说话,雪落也就不说话,因为他看不透楼心月。 等到喝的差不多了,楼心月的脸上也开始泛起红晕。 “雪落大侠。”楼心月道,“我好像已经有点醉了。” “若是醉了,就早些休息吧。”雪落道。 “若要休息,就只能回房休息了。”楼心月懒懒一笑,“可是我已经腿都软了,完全站不起来了。” “我去帮你叫人来。”雪落道。 “不要。”楼心月道,“我要你送我回房。” 此刻她双颊生晕,媚眼如丝,看来煞是动人。 雪落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的展开。 他刚想拒绝,楼心月忽然靠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不送我回去的话,魔教的秘密我可能就会忘掉了。” 第127章 桃花劫 雪落本就是为了魔教的事情而来的,楼心月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他自然不能再拒绝了。 更何况,这世上几乎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微醺的美丽少女的请求的。 “你的房间在哪里?”雪落问道。 “我带你去。”楼心月慵懒笑道。 说着,她的手臂已经搀住了雪落的手臂,身子软软的挂了上来。 雪落当然不会趁机揩油,但他也没有像有些“正人君子”那样,将楼心月甩开。 他似是轻叹了口气,道:“那就请你为我领路吧。” 楼心月拉着雪落,两人从金玉堂的大门,也就是雪落的来路走出。 走廊里很安静,没有任何人,当然也不会有任何人。 刚才来的路上,雪落已经注意到走廊的一侧有一道月亮门,穿过月亮门可以进入一个相当秀丽的庭院。 现在,楼心月就拐进了庭院中。 这时候看来已经接近黄昏了,天色稍稍有些暗,但显得很美。 夕阳下假山和池水都似乎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又似乎那红晕只是在楼心月的脸上。 楼心月的身子很软,不知是微醉还是什么原因,她的发髻已散开,几缕发丝从白皙的脖子上散落,看来分外诱人。 空庭春晚,飞花满地,一阵风过,风中送来醉人的香气。 楼心月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紧攥住了雪落的手臂。 酒不醉人,人自醉。 雪落似也醉了。 他们明明是仇人,可在这飞花满地的庭院里,清朗俊美的男子和秀丽端庄的少女,又有谁愿意看到冤冤相报的故事呢? 穿过这幽静的小庭院,又有一扇紧闭的房门。 单独的小屋,坐落在庭院深处,不必想也知道,这必定是楼心月的住处了。 “要不要进来坐坐?”楼心月抬眼看着雪落,眼神如同一只小狐狸,“我这里有最好的酒,也有解酒的茶。” 雪落点了点头,他怎么可能拒绝这样的邀请? =================== 楼心月的房间不大,房间内处处挂着轻纱垂帘,透过纱帘,可以隐约看到下一重帘后的景致。 重重纱帘间,小屋显得幽深曲折。 房屋正中放着一架秦筝,秦筝边有一张小桌,小桌上有酒、有茶,还点着一支蜡烛。 烛火摇曳之间,小屋中似有暧昧的暗香浮动。 只是,楼心月为何在出门前还会点上这支蜡烛? 她是否早已准备将雪落带到此处,重重纱帘后,究竟是温柔乡还是致命陷阱? 雪落不经意的垂下眼,似是对纱帘深处的景象全不在意。 “方才的酒,我总还没有喝尽兴。”楼心月道,“雪落大侠,可否愿意继续与我共饮?” “再喝下去,我只怕你会不胜酒力。”雪落道。 楼心月轻佻一笑:“漂亮的女孩子不胜酒力,不是你们男人最爱看到的事吗?” “这样的人也有,但也不是个个都如此。”雪落道。 “那么你呢?”楼心月道。 “楼姑娘这是……”雪落又愣了愣。 “雪落大侠,你已在我的闺房之内,还要叫我楼姑娘吗?”楼心月道。 “我至少不会忘记,从我到达明月山庄后,你已经有四次要杀我。”雪落道。 楼心月听到这样的话,竟也无动于衷,只嫣然道:“玫瑰多情,却也多刺,雪落大侠说是吗?” “确实,若非如此,你也不必待我如此体贴了。”雪落道,“我记得有一句话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 “雪落大侠,可愿意倒在心月这道美人关下?”楼心月轻笑道。 雪落也笑了笑,似是完全没留意到纱帘后偶尔闪过的刀光。 “我若愿意,心月姑娘又是否愿意奉陪?”雪落问道。 楼心月的神色露出短暂的讶然,但接着她就恢复如常,浅笑道:“小女子自然是奉陪到底。” 雪落点了点头,接着,他竟走到那架秦筝边坐了下来。 ======================= 琴声琤瑽,如叮咚流水自雪落的指尖流泻而下。 雪落一直都是个不错的奏者,年轻时他与友人携手同游,友人曾笑称他的琴艺完全可以去讨一口饭吃。 楼心月愣了一会儿,在雪落的琴声中施然转身。 她竟在雪落身畔跳起了舞来。 若说雪落的琴技精湛还不足为奇的话,楼心月的舞姿倒真的让雪落惊讶了。 曼妙如春风中的杨柳,窈窕似林中的黄莺。 琴声不绝,雪落的眼睛却一时也未离开楼心月。 他似乎已看得痴了。 一曲终了,楼心月望着雪落,眼中似有水波荡漾。 “起初我只觉得你这名字很美,现在看来你的人倒更美些。”雪落叹了口气道。 楼心月笑了笑:“家父很爱晏小山那阙《鹧鸪天》,才为我取了这个名字。只可惜词虽华美,却终究写的是昨日梦景。”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确实,虽是美景,却是回忆,难免令人伤悲。”雪落道。 “人生多少缺憾,又岂是只在词中?”楼心月黯然道,“犹恐相逢是梦中,我已有多少年只能在梦中与家人相见了。” 雪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因为他也无话可说。 不管怎么说,楼世安是在与他一战后,才郁郁而终的。 明月山庄衰败,楼家家破人亡,楼家的后人要把这笔账都算到雪落的头上,虽然偏颇,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见到你之后,我却发现我没法再怪你。”楼心月道。 “这又是为何?”雪落微一挑眉。 “这种事情,又怎么是一字一句能说得清楚的呢?”楼心月低声道。 =================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也很诱惑。 她的脸变得很红,醉眼斜乜,樱唇半张。 她有意无意的走到了纱帘边,撩起了纱帘。 衣袖滑下,露出她半截白玉似的手臂,还有手臂上的一点朱砂。 纱帘之后,是一张小床,床幔是嫁衣般的火红。 “雪落。”楼心月喃喃道,“我好像已经很醉了。” 雪落伸出一只手,楼心月便软软倒在了他的臂弯中。 “我曾听说过一种荒漠中的蜘蛛。”雪落在楼心月的耳边低声道,“母蜘蛛与公蜘蛛交配完后,就会将公蜘蛛杀死吃掉。” 楼心月嫣然一笑,柔声道:“若当真如此,你愿意为我做一只蜘蛛吗?” 第128章 拼却醉颜红 雪落不语,他的眼睛却一刻也未曾离开过楼心月的眼眸。 他是否已被打动? 这些年来,雪落都未近女色,但他的身体依然如一个壮年男子般年轻健康。 或许,他也正好需要这样一个女人。 楼心月低笑一声:“我可以当做你愿意吗?” 雪落还是没说话,却将她横抱了起来。 一瞬间,重重纱帘后,刀影闪动,但楼心月搭在雪落颈后的手,却轻轻的摆了一摆。 ======================== 楼心月的床小小的,却可以躺下两个人。 雪落将楼心月放在床上,他的眼中似有火焰在跳动。 明明喝了很多酒,可楼心月的身上却没有什么酒气,只有令人迷醉的馨香。 就在雪落准备解开她的衣扣时,楼心月忽然扶住了雪落的手。 “雪落大侠。”她颤颤的叫了一声,整个人看起来楚楚可怜。 “怎么了?”雪落道。 “轻一点,我……我还没有试过。”楼心月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像有两团火在烧。 “你真的想好了?”雪落问道。 楼心月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为什么是我?”雪落又问道。 “这种事情,哪里有什么为什么呢?”楼心月道。 “可这天下的男人很多,我却是你的仇人。”雪落道。 “你是我的仇人,可是这天下,我却找不到一个比你更优秀的男人。”楼心月低声道。 雪落有些犹豫。 刚刚他已经有些沦陷了,可楼心月的阻拦,却让他又恢复了清醒。 眼前的少女是自己的仇人,她随时随地都可能对自己下杀手。 可就在雪落犹豫时,楼心月已经抬起了头。 她的手勾住了雪落的脖子,樱唇也已经凑到了雪落的嘴边。 ========================== 孤男寡女之间,是不是正如干柴烈火,一旦点燃一点火星,就再也难以抑制? 两人如胶似漆的拥抱在一起,楼心月很主动,她甚至自己解下了自己的外衣。 外衣之下,还有一件月白的小衣,当这件小衣袒露在雪落面前时,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住了动作。 少女的肩颈,如同白鹭一般娇嫩柔润,月白色的小衣穿在她身上,更添几分朦胧神秘。 楼心月咬着嘴唇,眼中水波潋滟,她的手有点颤抖,但她还是伸过手去,准备解开自己的小衣。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忽然覆盖住了她的手,让她没办法继续动作。 “你……为什么?”楼心月问道。 “你真的想好了吗?”雪落问道。 “我若是没想好,我们现在会是这样子吗?”楼心月痴痴道。 “可我是你的仇人。”雪落道。 “所以,你是在防备我的美人计吗?”楼心月冷笑道,“刚刚我就已问过你,如果是这样你还愿不愿意,现在又怀疑起来了吗?” “不是。”雪落道,“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只是为了杀我才这样对我,那么你其实并不情愿。如果你不情愿的话,我不想勉强你。” 楼心月身子一震,呆呆看着雪落。 半晌,她才笑了笑道:“我当然是愿意的,我真的愿意。” 雪落这才点了点头,但他还是没有着急解开楼心月的衣服,而是不紧不慢的轻啄她的脖子和耳朵。 楼心月的身子一阵颤栗,不觉抱紧了雪落。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床外的纱帘不知何时已落下,只留下红烛映照下,纱帘内晃动的影子。 ============================= 不知过了多久,影子的晃动才平息下来。 楼心月紧闭着双眼,她的眼角似还有泪痕。 她的手紧紧搂着雪落的脖子,似是无论如何也不愿与他分开。 但不知何时,楼心月的右手里已经多了一柄短刀! 短刀是那样锋利,寒光闪动。 短刀距离雪落的脖子,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楼心月的手只要稍微落下,这柄刀就可以插入雪落的脖颈。 可是,雪落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像是太疲倦了,又像是仍沉溺于刚刚的温存,他温柔的抱着楼心月,埋头在她的肩上,一动也不动。 楼心月拿着刀的手,竟然也一动都没有动。 ======================= “该起来了。”两人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后,竟然是楼心月先开口。 “要我起来吗?”雪落问道。 楼心月应了一声,松开了自己搂着雪落脖子的手,雪落这才直起身来。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到了楼心月的右手上。 她的手里,仍然握着那把短刀。 两人再次对视,楼心月不自然的转开了目光。 雪落忽然笑了笑:“那么,你刚刚骗了我吗?” 楼心月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她的眼里已又有泪光闪动,雪落看她的眼神,却从刚才的温和,变得带着些许怜爱。 “可是你还是没有杀我。”雪落道。 “我没有杀你。”楼心月道,“我真的看不起自己。”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露出一个凄凉至极的笑容。 接着,她猛然回手,短刀闪电般刺向了她自己的胸膛! ============================= 这一刀刺下来时,楼心月已经闭起了眼睛,咬紧了牙关,也早已铁了心。 她的手甚至没有丝毫颤抖。 可是她的刀,却忽然一分都无法再往前。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右手,这只手的触感在刚刚她早已再熟悉不过。 楼心月惶然睁眼,雪落正紧紧抓着她的手,凝望着她的眼睛。 楼心月苦笑:“我早该想到,在你面前,我不但杀不死你,甚至连我自己都杀不死的。” “你如果不情愿,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呢?”雪落道,“事情做完了再去寻死,是真的很委屈自己。” 楼心月听到这话,凄然一笑,可笑的同时,她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很快,她已经从无声的掉泪变成了崩溃大哭。 她在大哭时,竟然毫无意识的投入了雪落的怀抱,雪落竟然也紧紧的抱住了她。 “我没有骗你,我一点也没有不情愿,可是你是我的仇人,我必须要杀你。”楼心月大哭着道。 “我知道。”雪落柔声道。 “可是我下不去手杀你,不是我杀不了你,而是我舍不得杀你。”楼心月的哭声更大,“我已经成了家族的罪人,可你为什么连让我以死谢罪都不愿意?” 第129章 孽缘 “我既然是你的仇人,你为什么舍不得杀我?”雪落问道。 这明明是个很冷酷的问题,雪落的语声中却充满了温柔之意。 “因为……因为那个女孩子不是春桃,而是我自己。”楼心月咬牙道。 ======================== 从出生以来,她就背负着复仇的宿命。 为了复仇,她不得不了解尽可能多的关于雪落的消息。 他是天下第一剑客,是大侠,也是君子,他的武功高绝,也精于书画。 二十年来,她一点点的了解着雪落,如饥似渴。 起初是想要知道雪落的底细,方可克敌机先,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感觉已经变了味道。 变得像是一个少女在追求自己的偶像,她无比痛恨这样的自己,可她又没法控制自己。 将雪落邀请到明月山庄以来,事情竟然变得更不可控。 楼心月一次次的请人杀雪落,一方面抱着或许她们会为自己复仇成功的侥幸,另一方面她也想看看,这个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爱恨交加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可楼心月万万没想到,真实的雪落竟然比传说中的他还要令她着迷。 她的小伎俩,完全没法杀死雪落,而雪落在识破这些小伎俩后,竟然也全不动怒。 在餐桌上,楼心月明明已经言明菜中有毒,雪落还是毫不犹豫的吃下。 刚刚,他甚至一再确认自己的心意,而不是担忧随时可能存在的杀机。 楼心月清楚的知道,雪落这样子,是因为他自信楼心月的手腕不足以杀掉自己。 可哪怕是这样,当这个楼心月朝思暮想的男人,以完全符合她想象的样子出现时,她还是无可避免的沦陷进去。 ========================= “这纱帘外,埋伏有九位弓箭手。只要我一声令下,就算是苍蝇也插翅难飞。”楼心月擦了擦眼泪道,“当然,我知道你是跑得掉的,但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你想说的,是你没有命令他们下手。”雪落接口道,“你甚至自己都没能对我下手。” 楼心月负气转过头去,雪落拿起散落在床边的外袍,披在她单薄的肩上。 “不管怎么说,现在你已经可以让他们离开了。”雪落道。 “可你是我的仇人,我要找你复仇。”楼心月猛然转过头来,盯着雪落。 可此景此情之下,她这话怎么听,都有一种娇嗔的味道。 “我知道,这件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说。”雪落道。 “怎么,你现在不着急问我魔教的事情了?”楼心月忽的转开话题道。 “我当然着急,你既然了解我的行踪,也该知道魔教的事情是我的当务之急。”雪落道。 楼心月轻“哼”了一声,雪落又道:“不过现在,我还是更想知道你的事情多一些。” ====================== 楼心月已穿好了衣服,但还是坐在这张床上。 她的眼角依旧有泪痕,脸上却泛着淡淡红晕,雪落则坐在她的身边。 九位弓箭手,自然已经悄悄的撤了下去,纱帘依旧轻轻晃动着,却只是让这小屋显得格外暧昧。 “你知道你用来招待我的是什么酒吗?”雪落问道。 “酒名茅台,是赤水河畔一个小镇上的名酒。只可惜在西南之外,这种酒便籍籍无名。”楼心月道,“你以前也喝过这种酒吗?” 雪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为什么会用这种很难得到的酒招待我?” “因为……据说这种酒是爷爷最爱的酒,也是我家的传家宝。”楼心月垂头道,“我已经期待我们的见面很久了,便用这种最好的酒来招待你。” 这答案有些出乎雪落的意料,但他的心里,却觉得甜丝丝的。 “原来是这样。”雪落道,“我还以为有些事情,你是知道的。” “什么事情?”楼心月不禁道。 “你可知道楼世安第一次喝到这种酒,是和什么人共饮?”雪落问道。 楼心月摇了摇头,接着她就难以置信的张大了眼睛:“难道说……是你?” “是我。”雪落道,“那时候,我和楼世安结伴,从金陵出发游历,一直走到玉门关,又从玉门关走到了大理,最后从大理又走回了金陵。” “只有你们两个吗?”楼心月喃喃道。 “说来你也许不信,但我和楼世安,曾经是最好的朋友。”雪落道。 ===================== 楼心月的眼神有点游离。 她像是难以相信雪落的话,可又没办法不相信。 因为她也清楚的很,雪落没必要骗她,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为什么。”楼心月喃喃道,“我是他的孙女,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们曾是朋友的事?” “因为很多人都是这样。友情很容易忘记,仇恨却记得分明。”雪落道,“我不是说楼世安,而是很多人都如此。” “能不能告诉我,爷爷是个怎样的人?”楼心月痴痴道。 这时候,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小女孩,一个思念亲人的小女孩。 “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剑客,也是一个知书达理的正人君子。我们两个很投缘。”雪落道。 “我想听你再多说一些。”楼心月道。 雪落点了点头:“我和楼世安在明月山庄相识,那时候是因为早已经听过彼此的名声。相见时我们一见如故,那一晚我和他煮酒论剑,直到天明。” “所以,你们便相约一起出去游历吗?”楼心月问道。 “那时明月山庄还没有如此浩大的声势,我也没有建立出云剑派的决心,我们一致觉得可以走出去看看。”雪落道,“我们结伴同行,足足有两年多的时间,不光论剑,诗画食色,我们无所不谈。” 说起这些时,他的脑海中已经不由回忆起了那两年的时光。 可以说,是雪落这一生中最快活,最自由的两年时光。 只可惜此后,或许是因为利欲熏心,雪落与楼世安终究落得物是人非的结局。 楼心月听着雪落的回忆,也显得有些怅惘,不知是因为这个对她来说熟悉又陌生的爷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 “只可惜,后来我们终究不得不分道扬镳了。”雪落道,“我们分别几年后,明月山庄声名鹊起,那时楼世安忽然给我连下了很多封战书,语气狂妄,与我那时认识的他判若两人。” “我起初念着往日情分,不肯应战,可他却变本加厉,我也不得不接战了。”雪落道。 楼心月猛然抬头:“你说什么?是爷爷给你下的战书吗?” “我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只是……。”雪落道。 “我不是在怪你。”楼心月打断了雪落的话,“我知道你不会骗我,可能这其中有什么差错。” “什么意思?”雪落愣了愣。 “当年明明是你主动向爷爷挑战,我这里还保留有你当年的手书,我现在就拿给你看。”楼心月道。 第130章 阴差阳错 雪落呆住了。 几乎没有人见过此刻他脸上的表情,甚至不会有人相信雪落会露出这么震惊的表情。 “快拿给我看。”他急迫的说道。 楼心月的床边,有一个梳妆柜,柜子上摆放着一只锦缎匣子。 很多女孩子都会将胭脂水粉、珠宝首饰放在锦缎匣子中,楼心月也不例外。 不过打开这只锦缎匣子最下面一层的抽屉,楼心月小心翼翼捧出的是一封信。 信被放在一个封子里,但即使这样信笺还是饱含岁月留下的痕迹,看起来陈旧不堪。 楼心月将信递给雪落,雪落飞快的展开信笺,上面的字虽然已经因为年代久远变得有些模糊了,还是很容易看清楚。 “九月初一,吴山之上,若非懦夫,便速来受死。” 信上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但雪落的目光却似在这句话上生了根。 “这确实是我的笔迹。”雪落道。 “可是,这却不是你写的信,对吗?”楼心月道。 她望向雪落,眼中不知是恐惧还是期许。 雪落点了点头:“而且,我收到的那封信,写的也同样是这句话。” “你确定?”楼心月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这句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雪落道。 “如果你也收到了同样的信,这样的事情,只要你和爷爷稍微说上几句,不就应该真相大白了吗?”楼心月道,“可为什么竟然会……” 雪落叹了口气:“这样吧,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 “从前有两个年青人,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剑客,也都被认为是前途无量。这两个年青人的私交很好,但是他们经常被人拿来比较,也有很多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看他们两个争个你死我活。” “这两个年青人,想必就是你和爷爷了。”楼心月道。 “我与楼世安的游历,彼此约定了当做秘密,因为江湖之中,称兄道弟的伪君子太多,我们都不想做那样的人,也不想让对方为我们牵累。”雪落道。 “那两年的游历后,他回到金陵,全力振兴明月山庄,我则在齐云山上开山立派。那段时间,我们都很忙碌,自然也没空彼此探望。” “所以,是有人在这个期间动了什么手脚吗?”楼心月问道。 雪落点了点头:“事情的起因就是一封信,但不是这封。那封信是楼世安的笔迹,内容就是问我近况如何,但语气间,却似有似无的炫耀,甚至提出要与我比试。” “你们既然已经约定不为彼此牵累,想必也约定过不会在剑术上比试。”楼心月道,“这种事情若真要分出个高下,总是很伤感情的。” “我们在一起时,甚至连剑都不常谈。”雪落叹了口气,“我们没有明着约定过,但那是彼此的默契。” “所以你在看到那封信时,虽然没有翻脸,心里肯定是非常不满的。”楼心月道。 “不但不满,我甚至有些失望伤心,所以楼世安的那封信,我并没有回复。”雪落道,“谁知道他竟然变本加厉的寄了三封信来,语气一封更比一封挑衅,我自然怀疑过,可那笔迹就是楼世安的笔迹,我没想过竟会有人模仿他的笔迹。” “可是你难道没有想过去找爷爷求证吗?”楼心月道。 “我当然想过,我甚至到了金陵,到了明月山庄外。”雪落道,“可是当我报上姓名时,却被明月山庄的家丁一口回绝,说楼世安谁都可以见,唯独不见我。我在明月山庄外等了一天,还是不见他的人,也就死心回到了齐云山上。” “那时的你肯定觉得,爷爷已经决心要与你撕破脸皮,所以才一再挑衅,并且闭门谢客。”楼心月道。 雪落又叹了口气:“现在想来,或许那时也有人用我的笔迹寄信给他,向他挑衅,他那时也是不理解我,生我的气,或许是不愿我真的登门挑战,这才不肯见我。” “只可惜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你们都是心高气傲的人,也觉得已经彼此做出了最大程度的容让,谁都不可能再向前一步了。”楼心月的眼中露出了同情之色。 雪落凝视着楼心月,半晌道:“如果那时候有你的话,也许我和楼世安不会闹成这个样子。” 楼心月苦笑着摇了摇头:“当局者迷,如果是我的话,只怕也会中这个圈套。” “总而言之,那一战来临前,我和楼世安已经积怨颇深,从未解释,所以我才会负气接战,现在想来,楼世安大抵也是如此。”雪落道。 “只可惜,这一战却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楼心月垂下了头。 若是没有那一战的话,雪落与楼世安也许还是至交好友,明月山庄也不会败落。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纵使得知真相,也已无法挽回的误会。 雪落没有说话,楼心月小心翼翼的抱住了他,雪落也没有躲开。 “对不起。”楼心月低声道,“我现在心里很难受,但我想,你一定比我更难受。” “如果那时,我没有负气与世安一战的话,他就不会死。”雪落道。 “可这种事情,总是没办法的。”楼心月道。 说出这句话时,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竟然在为这个“仇人”开脱,可是此刻,楼心月已经没办法将雪落再当做仇人。 在她眼里,他只是一个落入圈套的可怜人而已。 “可笑我一向自认行事稳重冷静,却在自己挚友的事情上,理智尽失,一意孤行。”雪落长叹了一口气,语声中含着无尽的悔恨之意。 “那位寄信给你们的人,不但模仿你们二人的笔迹,而且对你们之间的事情想必也有不少了解。”楼心月道,“你……现在能不能想到他是谁?” “想要害我们的人很多,可知道我和世安是挚友的,却一个也没有。”雪落道,“不要说我不知道他是谁,就算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那人也早已是迟暮之年,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第131章 疑云 楼心月没有再说话了,雪落也没有说话。 两人的心中,此刻都是五味杂陈。 楼心月很痛苦,也感到有些茫然,这些年来,她所承载的恨意竟然都选错了目标。 雪落虽然可以勉强算是害死了她爷爷,但这其中的曲折,已经绝对称不上“仇人”。 而那个在楼世安与雪落之间挑拨离间的寄信者,却再也难寻踪迹。 可即使有如此多的复杂状况,楼心月的心底,还是感到了一丝丝的欢喜。 雪落则感受到更多的是悔恨。 正如他对楼心月所说,如果那时他能再坚持一下,问问楼世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两人间的误会就会涣然冰释。 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两位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却都没有这样做。 假若时间能够倒回,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我真的想不通,到底为什么会有人做出这种事?”楼心月喃喃道。 “那时我已经建立了出云剑派,而世安的明月山庄,在江湖中更是风头无两。若真能挑拨我们之间来一场两败俱伤的大战,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雪落道。 “比如说现在江湖中那些德高望重的宗师吗?”楼心月颤声道。 “事情太久远,绝不能如此轻易的下定论,不然只会横生猜忌。”雪落道。 “可是你不会把这件事放下的,对不对?”楼心月道。 “我当然不会,我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一定要了结到底。”雪落道,“那寄信的人,毁了我与世安的友情,更害了他一生,就算他已死了,我也一定要找出他来。” 楼心月的神情本来很忧郁,听到雪落这样说,她才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更不要说,那人几乎毁了你的一生,这笔账我也会记下来。”雪落又道。 楼心月没有再笑了,因为她已经低下了头,脸红到了耳根。 ===================== “不过……你现在还有要事在身,对吗?”楼心月问道。 雪落点了点头:“出云剑派前些日子遭魔教袭击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 “那件事情已经震动了武林,我自然是知道的,而且知道的比很多人都要早。”楼心月道。 “我虽然已不是出云剑派的掌门,但出云剑派的事情,我不能弃之不管。”雪落道。 “所以你才要到魔教去吗?”楼心月问道。 雪落点了点头,忽的感觉有些疑惑:“你既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魔教去,又为什么会知道我要去魔教?” “这件事情,说来也好笑。”楼心月道,“我本来是不知道的,可是七天前,我忽然收到一则消息,消息上说,你会动身前往魔教,我那时并不太信,可是春桃传回你的行踪,又确实是去往了黑石镇,我这才赶紧准备了起来。” “一则消息?”雪落皱起了眉头。 “平时你的消息,都是春桃和阿努去探查的,可是那条消息,却是一个蒙面人告诉我的。”楼心月道。 “什么样的蒙面人?”雪落问道。 他万万没有想到,就连楼心月的出现,竟然也有幕后推手。 “他既然是个蒙面人,我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楼心月苦笑了一下,“而且,他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穿的衣服又很宽松,连他的声音、身高,我一概都不知道。” 雪落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不过,我可以确定一件事情,那蒙面人是一个女人。”楼心月道。 “你连他的身材、声音都不知道,却知道他是一个女人?”雪落惊讶道。 “女人走路的姿势,和男人总是有点不一样的,纵然是那些喜欢学女人模样的娘娘腔,他们走起路来,也只是装腔作势,不可能和真正的女人一样。”楼心月道。 “而那个蒙面人的走路姿势,是女人的姿势?”雪落问道。 “不但是女人,而且是女人中的女人。”楼心月道,“虽然她穿着很宽大的黑袍子,但是我从来没见过走路姿势那么美的女人,我很确定她脱下那件袍子后,一定是一个绝世美人。” “一个绝世美人,并且还知道我会去到魔教,甚至知道怎么去魔教?”雪落沉思了半晌,“我好像不认识这样的人。” “对了,还有一点。”楼心月道,“她给我的信上写着,让我读后就把信烧掉,现在信都不在了,信纸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那时候我清楚的记得,信纸上沾着几根白色的毛。” 她惊讶的发现,雪落露出了非常震惊的表情。 楼心月本以为雪落不相信,忙补充道:“那白色的毛绝不是头发,甚至不是人的毛发,所以我记得很清……” 她的话还没说完,雪落已经一把堵住了她的嘴,接着,飞快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你真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女孩子。” ====================== 楼心月怔怔的摸着自己的脸,脸颊依旧是红红的。 从跟雪落独处以来,她似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不过现在,她看起来又有一点点幽怨,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雪落的心里,现在倒是狂喜。 一路上夜雨和犀沉曾问过他狐仙的事情,那时候雪落不知道狐仙,也未放在心上,但多少还记得。 楼心月一说信上的白毛,他立刻便明白,自己的行踪,也必定是狐仙泄露的。 虽然说目前还不知道狐仙究竟是什么身份,在什么地方,但至少知道了对方是狐仙,总比又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要好得多。 至于那个多年前挑拨离间的人,雪落当然不会放过他,不过并不是现在。 出云剑派当下的状况岌岌可危,无论如何,也要先解决那边的状况。 “心月,那个女人除了告诉你我要去魔教,还告诉了你我该怎么去魔教,对不对?” 楼心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魔教的,请你先把去魔教的办法告诉我,好不好?” 楼心月咬了咬嘴唇,道:“好。那个方法,其实只有一句话。” “什么话?”雪落问道。 “去问问黑石镇那位美丽的老板娘,如果不知道什么是沙鹰,那她知不知道什么是雪豹。”楼心月道。 第132章 情人心 黑石镇那家饭馆的老板娘,竟然真是魔教的接引人。 这结局在雪落的意料之中,却又让他很惊讶。 因为那老板娘看起来太像魔教的接引人,所以雪落觉得她必定不是接引人。 没想到,竟然真的就是她。 “你一定也记得那个人吧?”楼心月又问道。 “你是说那个老板娘?”雪落道。 楼心月点了点头。 “我当然记得,很难有人不记得她。”雪落道。 “她真的很美吗?”楼心月道。 雪落有点奇怪,但还是照实说道:“她确实是个很有姿色的西域美人。” 楼心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心月,我的两个朋友现在在何处?”雪落又问道。 “他们在别院,现在应该差不多已经醒了。”楼心月道。 “那麻烦你带我去找他们吧。”雪落道,“我总要快些去到烈风谷才好。” “你……就那么着急离开这里吗?”楼心月幽幽道。 雪落愣了愣,才猛醒过来她在纠结些什么。 “如果可以,我当然也不想走。”雪落道,“世安的事情,我一定会追查到底,而且我也不想留你一个人在此漂泊。” 楼心月的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些:“你说的是真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雪落反问道。 “可你是天下第一剑客,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无名之辈。”楼心月道。 “你该不会觉得我跟什么人都会做那种事吧?”雪落道。 楼心月的脸一下就红了,她垂着头捻了捻衣角,道:“可是……可是我总还是有些事情搞不明白。” “你但说无妨。”雪落道。 “那个给我寄来消息的蒙面人……是什么人?”楼心月道。 “你要知道这种事情干什么?”雪落道,“牵扯进这些事情里,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楼心月咬着嘴唇,踌躇了许久才道:“我当然明白,不该问的事情不能问,可是……那个女人,好像对你的事情非常了解,比我还要了解的多。” 雪落又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觉得我和她有什么吧?” “我可没有。”楼心月连忙摇头,“再说,就算你们真有什么,我也……我也没资格插手的。” 雪落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可这个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 雪落一笑出声,楼心月的脸上便多了几分羞恼的神色,可与此同时她的脸更红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问问。”楼心月道,“你若不愿意说,不必说也没事的。” “那女人我并不认识。”雪落道,“她追的也不是我的行踪,而是我的朋友。” “那她为什么要找到我?”楼心月疑惑道。 “这种事,我也不清楚。”雪落道,“大概是因为她想要帮我的朋友,却又不想直接出现在我朋友的面前。” “这可真是很奇怪的关系。”楼心月道。 嘴上这样说,她的语气却轻松了不少。 傻子都能看出来,现在楼心月一脸释然,刚刚的忧郁之色已经荡然无存。 雪落看着这样的楼心月,心里觉得说不出的轻快。 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楼世安的时候。 也是这样突如其来的相遇,也是棋逢对手的交谈。 之后楼世安把雪落请到后院,两人饮酒谈笑,一见如故。 雪落此前从未听过楼心月的存在,可是见到她的第一面,他就莫名对楼心月很有好感。 这好感有点像雪落对楼世安的好感,但又完全不同。 这些年来,雪落都坚持清心寡欲。 早已过了年少风流的年纪,虽然身体仍然很健康,但是从心境上,雪落的生活已经近乎修行了。 这些年想要对雪落以色相事的女孩子不少,其中既有他的崇拜者,也有心术不正之人派来的美人,但雪落无一例外温和却坚定的拒绝了。 可是在媚眼如丝的楼心月面前,只是喝了一点酒而已,雪落竟然就已把持不住自己。 这实在是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却又确实发生的一件事。 ================ “看着我干什么?”楼心月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道。 “你愿意去齐云山上等我吗?”雪落道。 楼心月吓了一跳,她惊讶的后退了一步,怔怔的看着雪落。 就连雪落自己都有点惊讶,这话很自然的从他嘴里说了出来,甚至没有经过思考。 他实在是有点不敢去想着意味着什么。 “我去齐云山上等你,这是什么意思?”楼心月轻声道。 “就是……”雪落说了两个字,竟忽然也有些尴尬起来。 他咳了一声,道:“我现在还有事务在身,等我把事情办完,就回齐云山上接你。” 楼心月本来一直是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听到雪落这句话,她疑惑的问道:“接我做什么?” 雪落本来有些烦恼,不知怎样解释,可一打眼却瞥见楼心月已经露出了一个小狐狸般的笑容。 “就是你想的那样子。”雪落道。 楼心月得了便宜卖乖,笑吟吟道:“据我所知,雪落大侠好像没有把哪个女孩子接上齐云山过。” “除了本门弟子外,确实没有。”雪落一本正经的回答着。 他忽然发现不好意思的人好像变成了自己。 ================ “我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楼心月喃喃道。 她一向是聪明伶俐的,可是面对雪落,有时又会变得傻傻的。 又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这样一个聪明美丽又痴情的女孩子? 雪落也是男人,此刻他已感到一股怜惜之情从胸中油然而生。 “你乖乖到齐云山上去,现任掌门是我最信任的弟子,她一定会好生安置你的。” 令雪落没想到的是,楼心月竟然摇了摇头。 “你这个摇头是什么意思?”雪落皱眉道。 “你愿意说这些,我很高兴,但是我不能去。”楼心月道。 “为什么?”雪落好奇道。 “我是明月山庄的庄主,虽然山庄已经败落,但我总还是有些自己的事情要经营。”楼心月道,“而且,我也怕我若是上了齐云山,你很快就会忘了我,上阳白发人的故事,我总还听说过。” 所谓上阳白发人,就是被选入宫中,却再也没有被君王临幸,直至韶华逝去,老死深宫的女子。 楼心月这样说,雪落自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他很想告诉楼心月自己不是这样的,但他也明白,这种事情,不是自己说说就能改变的。 “那么,你想怎么样?就这样放我走了?”雪落问道。 楼心月摇了摇头,她的眼里不知为何,又隐约有了泪光闪烁。 “我想你去做完你的事情,然后……若你忘了我,就算了,若你记得我,就到金陵去找我。”楼心月望着雪落的眼睛痴痴道。 第133章 别离时 “我当然会去找你,我一定会去找你。”雪落说道。 他只能这样说,也只剩下这样一句话想说。 也不知为什么,楼心月就像一道温柔的春风,将他心底的坚冰完全融化。 她就像一个矛盾的集合体。 时而聪慧,狡黠,时而却又天真单纯。 或许有些人之间,就是存在这样奇妙的吸引力。 楼心月看着雪落时,眼中一直都带着些许倾慕。 这种眼神,几乎能让雪落的心防层层剥落。 她现在仍在用这种眼神看着雪落,屋子里的红烛还没熄灭,暗香也依旧。 那么,剥落的可能就不只是雪落的心防了。 ========================== 红烛终于燃尽,小屋里的喘息也渐渐平复。 楼心月小猫般依偎在雪落的怀中,脸红红的。 “我忽然有些舍不得你走了。”她低声道。 雪落低笑了一声,这样小儿女间的情话,他不知多久没有听过了。 楼心月娇声软语的说来,竟然能让他分外心动。 “我也舍不得你。”雪落道。 “但是,你还是要走的。”楼心月道,“这道理我也知道。” 说着她姿态优美的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 “现在,我就带你去见你的两个朋友。” 楼心月与雪落再一次走出小院,走上那条铺着波斯绒毯的长廊。 这一次,她亲热的挽着雪落的手臂,雪落也没有拒绝。 春桃正等在走廊边,看来有些着急。 她一眼便看见了楼心月与雪落,当然也就看见了他们挽着的手。 “庄主,你莫非……?”春桃看了看楼心月,又看了看雪落,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楼心月笑的更开心了:“事情好像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 “可是老庄主……”春桃欲言又止。 “这件事情有点复杂,我后面再告诉你。”楼心月道,“我们要先去雪落那两位朋友现在的居处了。” 雪落这个称呼,让春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但是她当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道:“他们两位已经醒了,正闹着要找雪落大侠。” ==================== 犀沉和夜雨所在的,是另一个小院子。 院子在走廊的另一头,与这边稍微有一点距离。 还在院子外时,雪落就听到犀沉半开玩笑的盘问那边的侍女,什么时候会把雪落带来。 雪落正要走上去,楼心月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怎么了?”雪落回头道。 “你……自己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楼心月道。 “为什么?”雪落问道。 “我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很奇怪吧。”楼心月低声道,“何况,你突然带着我出现,他们又会怎么看你?” “他们不会怎么看我,你是我的女人,和我一起出现没有什么奇怪的。”雪落说着,牵起了她的手。 任何一个少女都会希望自己的心上人带着她出现在家人朋友的面前,因为这就是一种认可。 楼心月紧紧抓着雪落的手,头几乎要垂到了地里,步子却轻飘飘的,仿佛在云上。 ========================= 夜雨醒来的时候,犀沉已经醒了。 要不是一睁眼就听到了犀沉的声音,在这个陌生的屋子里,夜雨会立刻跳起来冲出去。 方壶山的阴影还没有散去,他实在已经怕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晕迷。 “这里应该就是那个山庄。”犀沉道,“这边的侍女告诉我,掌门人在他们的庄主那里,到时候,掌门人会来接我们。” “这种话也可以相信吗?”夜雨立刻问道。 “虽不足信,也不急在一时。”犀沉到,“我们至少可以等到太阳落山,再找麻烦也不迟。” 现在,太阳还没落山,院子外面已经传来了动静。 夜雨和犀沉一起跑出屋子,接着他们便双双呆住了。 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雪落,也看到了雪落身边,亲热的挽着他的那个女孩子。 “见……见过掌门人。”犀沉张口结舌的说道。 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掌门人身边的那个女孩,女孩感受到他的目光,回以淡淡的微笑。 “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也已经知道了前往魔教的方法。”雪落道,“现在我们就可以动身了。” “是。”犀沉道。 他又看了看雪落身边的女孩子,忍不住问道:“掌门人,这位是?” “楼心月,是这一代明月山庄的庄主。”雪落道。 “明月山庄?”犀沉惊讶道,“此地难道就是明月山庄吗?” 雪落点了点头。 “难道说,明月山庄与掌门人并非仇人?”夜雨好奇的问道。 这种想法虽然颠覆他的认知,但是掌门人与明月山庄的庄主如此亲热,夜雨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可能。 “我与楼世安之间,存有多年的误会,若非见到心月,恐怕这误会永远也无法解开。”雪落道,“现在,明月山庄已不是我的仇人了。” 犀沉与夜雨对望了一眼,他们在意的并不是明月山庄,而是掌门人的那句“心月”。 “那么这位庄主,也就是楼姑娘,现在是掌门人的……?”犀沉试探道。 “你们可以把她看做我未过门的妻子。”雪落道。 =================== 犀沉、夜雨、雪落、楼心月四人重又坐在了小院内,侍女已经为他们端上了茶。 犀沉和夜雨都在不住的喝茶,因为眼前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不过一天时间,掌门人的仇人已经不再是仇人,不苟言笑的掌门人甚至有了一位未过门的妻子。 他们实在有太多想问的,以至于他们什么都问不出来。 楼心月也在不住的喝茶,不管怎么说她只是一个小姑娘,这个阵仗她还是会害羞的。 只有雪落很自然,但是自然的时候,雪落也是沉默寡言的。 所以另外三个人不说话,他也就正常的喝茶。 这份因喝茶而保持的沉默,终于被一个侍女打破了。 “庄主。”侍女怯生生的道,“马车已经备好了。” “好。”楼心月如释重负般起身,“你们请跟我来,马车会直接将你们送去黑石镇。” ================== 马车已经停在了山庄外,还是他们来时的那架马车。 只是马匹都已不再披着黑色的甲胄,它们竟然是雪白雪白的高头大马。 赶车的依旧是春桃,她束起长发,穿上男装时,看来也分外利落。 雪落正欲登上马车,忽的远处有一骑快马绝尘而来,下马的是一位黑衣骑士。 他完全罔顾了雪落一行人,径直走到楼心月的面前:“庄主,老板那边有新的口信带到。” “先去正厅休息吧,我稍后过去详谈。”楼心月嫣然道。 黑衣骑士打量了雪落一眼,点了点头,径自进了山庄。 楼心月这才又走到雪落身边,殷殷为他送行,雪落的思绪却突然有点飘忽。 他忽然有点不确定站在自己眼前的女孩子,是一只小猫,还是一只可以吃人的老虎。 第134章 真情假意 马车又在前行,速度还是很快。 这次的方向是一直向西北,也就是黑石镇的所在。 离开明月山庄,转眼已经有将近一个时辰了。 马车外的山景飞快后退,马车内却是绝对的安静。 犀沉和夜雨一左一右坐在雪落身边,雪落不说话,他们两个也不说话。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阵子,夜雨终于忍不住道:“掌门人,你就没有什么想告诉我们的事情吗?” “我还在等你们问。”雪落道。 “可是我们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夜雨道。 “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雪落道。 “那你不妨先告诉我们,为什么楼世安的后人会成了你未过门的妻子?”犀沉道。 “因为楼世安和我的那一战,完全是一场误会。”雪落道。 “你们两个那一战,可以说轰动了整个武林,可是你却说那只是一场误会?”犀沉难以置信。 “这件事情说到底,只是一个擅长模仿字迹,玩弄人心的阴险狡诈之徒使出的把戏。”雪落道。 说着,雪落将两封不同战书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给夜雨和犀沉,说完之后,他们两人也陷入了沉默。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也许真的是一场很让人心痛的误会。”夜雨道。 “可是,掌门人又如何确定,楼心月所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呢?”犀沉道,“她既然对你那么了解,模仿你的笔迹,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确实有这么一种可能,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没办法不相信她。”雪落道。 任何一个男人在面对少女的爱慕与泪水时,都没有办法不心软的。 何况,楼心月即使在认定雪落是仇人时,都舍不得下手杀雪落,她看着雪落时的眼神让雪落相信,她不会欺骗自己。 “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只道小师弟如此,没想到掌门人你也如此。”犀沉叹道。 “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雪落道。 “可别这么说,八百年前我就已经跳出火坑了。”犀沉笑了笑道。 雪落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多说话,犀沉就径自说了下去。 “本来,看到你们两个一起出现的时候,我也觉得你们很般配,打心底里希望你们能成为你对爱侣。可是掌门人,你应该也注意到那个黑衣骑士了吧?”犀沉问道。 雪落的脸色微微变了,他点了点头。 “看到那位黑衣骑士之后,你还是愿意相信楼姑娘的身份那么简单吗?”犀沉问道。 “再怎么说楼姑娘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可是她却能一夜之间在义庄的平地上搭建起一座豪华的山庄,还能差役那么多下人,这在她这样的年纪,没有一定的背景是做不到的。”夜雨也道。 “可是明月山庄早在上一代就已经败落了,楼姑娘就算真的一直辛苦继承家业,也不可能有这么殷实的家底。”犀沉接口道。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雪落道,“那个黑衣骑士也说过,心月有一个‘老板’,很显然在她的背后,有什么人在支持着她。” “即使是这样,掌门人还是愿意叫她心月吗?”犀沉惊讶道。 “我也有过被高人相助的经历,我想你们也有,她独自一人撑起明月山庄,其中必定有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苦处,单凭这些就说她别有用心,我觉得并不可取。”雪落道。 犀沉长长叹了口气:“掌门人,我只希望你别被人家骗到裤子都不剩就好。” “我就算倾心于她,也不至于大意至此,这你们完全可以放心。”雪落道,“另外还有一件事,也让我相当在意。” “什么事?”犀沉问道。 “心月告诉我,将我的行踪泄露给她的人是狐仙。”雪落道。 “莫非就是我们之前问掌门人的那个‘狐仙’?”夜雨震惊道。 “她并不知道那是狐仙,但是从她的描述中,我想就是这样的。”雪落道。 “狐仙既然是冲着我来的,为什么又要在掌门人的身边下手。”夜雨恨恨咬牙道。 “我倒觉得,该不会这是故布疑阵,其实楼姑娘便是狐仙吧?”犀沉沉吟道。 他又刻意的看了一眼雪落,像是在等雪落的反应。 “她若是狐仙,为何找我下手?”雪落道,“何况她难道真会认为,我是那种这么轻易就会失去理智的人吗?” 令雪落没想到的是,犀沉和夜雨对望了一眼,一句话都不说。 不过他们的脸上都写明了“你就是”这三个大字。 雪落叹了口气。 “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是看不到,只是如果你们见过她看我的眼神,听到她对我说的话,就会觉得如果连她都不能相信的话,这世上就真的没有几个可以相信的人了。”雪落道。 他又叹了口气,道:“所以,无论如何,我都真的希望她没有骗我。” ===================== 离开明月山庄时,已是午后时分。 春桃打马一路飞驰,终于在夜半时刻,马车又一次进入了黑石镇。 熟悉的小镇,荒凉的街道。 夜色中的黑石镇,街上连一点灯火也无。 寻常市镇中会有的更夫,在这里也不见踪迹。 这座人烟稀少的小镇,或许根本已成了被人遗忘之地。 进入镇子,春桃便勒了马,将雪落等人请下车来。 “雪落大侠,此处便是黑石镇了。”春桃道。 “辛苦你了。”雪落道。 “春桃为庄主做事,没有什么好辛苦的。”春桃笑了笑道,“希望雪落大侠的行程一切顺利。” “借你吉言。”雪落道。 春桃又笑了笑,她的酒窝浅浅的,很好看。 “那么,春桃这就回去见庄主复命了。”春桃道。 “好的,一路当心。”雪落道。 春桃点了点头,翻身上马。 就在她预备打马前行时,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头叫了一声:“雪落大侠。” “怎么?”雪落道。 夜色中,春桃的眼中似有光芒在闪烁。 “雪落大侠,庄主对你一片真心,请你千万不要忘记和她的约定。”春桃道。 第135章 酒馆老板娘 黑石镇的夜色分外安静,也分外清冷。 春桃已经驾着马车远去,马蹄的答答声也不再听得见。 她在看到雪落点了点头后,就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只剩下夜雨、犀沉、雪落三人孤零零站在黑石镇的街道上,这个荒凉的小镇里,像是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我们直接去那饭馆吗?”夜雨问道。 “不然的话,我们好像也没有别处可去了。”雪落道。 虽然黑石镇唯一的客栈,还有唯一的饭馆都在镇子的另一头,但是黑石镇本身并不大。 走上一炷香的工夫,夜雨一行人就到了饭馆的门口。 只是,饭馆的门紧闭着,客栈的门也紧闭着。 “半夜三更,人家不开门好像也很正常。”犀沉苦笑道。 “简直正常的不要再正常,不正常的只是我们。”夜雨也苦笑。 一个无人问津的饭馆,在半夜闭门谢客,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此时那美丽的老板娘,是否正和她的夫君在那间同样无人问津的客栈里,做着什么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情? 雪落忽然走上去,敲了敲饭馆紧闭的大门。 正常的饭馆,半夜三更有人开门,自然是不会应门的。 可如果真是像楼心月所说,饭馆的老板娘是魔教的接引人的话,也许她就会开门了。 然而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门还是没有打开。 夜雨与犀沉面面相觑,都不敢去看雪落的脸色。 如果楼心月说的不是真话……他们不敢想这件事的结局。 谁知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不是这边饭馆的门,而是隔壁客栈的门。 老板娘婀娜的身影从门后闪出,接着一回身关上了门,她的衣服穿得并不多,脸色很红润。 老板娘脚上的鞋子有高高的跟,踩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她只走了一步,就看见了坐在对面,饭馆门口的夜雨、犀沉和雪落。 脚步声停了一瞬,接着又“哒哒”的响起,老板娘扭动着腰肢,风情万种的走到了三人身旁。 虽然是深夜,她的脸色却看起来好像午后饭馆来了客人那样,热情又自然。 “你们又来了。”老板娘甜甜的笑着,“是想见我了吗?” “我们进去说吧。”犀沉道。 “好。”老板娘嫣然道,“我们进去再说。” ==================== 小饭馆中,烛火已燃起,老板娘进了店门就甩掉了披在肩上的纱巾,她的肩臂看起来白腻腻的,勾人眼球。。 “这次你们有什么事?”老板娘问道。 不知为什么,她的官话似也说的利落了许多。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是为什么来的吗?”雪落问道。 “记得,你们说要找沙鹰。”老板娘嫣然道,“我也告诉过你们了,这地方没有沙鹰。” “所以这一次我们不找沙鹰了。”雪落道。 “那么你们是来找我的吗?”老板娘的眼睛亮了起来,凑的离雪落更近了一点点。 “我是想来问问你,如果你不知道沙鹰,那么你知道不知道雪豹。”雪落道。 老板娘脸上甜甜的笑容消失了。 不过,只是消失了一瞬间,她立刻又笑了起来,而且笑的更甜,也更灿烂。 “你们要找雪豹?”老板娘问道。 “正是。”雪落道。 “雪豹可是会吃人的。”老板娘道。 “我也是会吃雪豹的。”雪落道。 老板娘银铃般笑了起来,一边笑她一边道:“你这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样子,说话倒是有意思。” 雪落不为所动:“那么,你能带我们去找雪豹吗?” “当然可以。”老板娘道,“我本就是为了雪豹留在这里的。” 说着,她站起了身:“我到后院去,叫他们的人过来接你们。” “多谢。”雪落道。 “先别急着谢我,我可是有条件的。”老板娘笑的更灿烂了,烛火之下,那笑容灿烂的令人眩晕。 “你有什么条件?”雪落问道。 “长夜漫漫,你们三个都要留在这里陪我。”老板娘笑道,“一个也不许走。” ================ 老板娘扭动着腰肢进了后院,她走路的姿势很美。 若是平时犀沉一定会欣赏一番,但现在他没有任何心情欣赏。 显然夜雨和雪落也不想欣赏,他们三个苦着脸,面面相觑。 没有谁会不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可是他们也不想公然给隔壁客栈的老板戴绿帽子。 更何况,这老板娘说的话也实在是太大胆了一些。 “要不咱们还是跑吧。”夜雨低声道。 雪落摇了摇头。 “要是跑了,可能就去不成烈风谷了。”犀沉道。 “可是她的要求也太可怕了,难道你们两个真要照办不成?”夜雨咋舌道。 雪落与犀沉一起摇了摇头。 “那你们想怎么办?”夜雨问道。 “见机行事,没有第二个办法。”雪落道。 ============= 说话间老板娘已经走了回来,她竟然换了一身衣服,身上还带着一股柑橘般的甜香。 只是,这个美丽的女人,却让三个男人都情不自禁的往后缩了一下。 老板娘好奇的看了看他们三个,忽又银铃般笑了起来:“你们在害怕什么?” “没什么。”夜雨立刻道。 这种时候,显然不能答“害怕你”,但是一句“没什么”,似乎也没让老板娘满意。 老板娘眼珠一转:“你们该不会觉得,我是要跟你们做那种事吧?” “哪种事?”夜雨立刻反问。 老板娘瞟了他一眼,眼中似有一汪水:“到底是哪种事,你肯定比我还清楚的多。” 说着,她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碟子,碟子里是很简单的下酒小菜。 “想去那里的话,一路危险的很,我怕你们再也回不来了,就先为你们践行吧。”老板娘道。 说着,她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酒壶、酒杯。 “为我们……践行?”夜雨难以置信的道。 老板娘瞪起眼睛嗔道:“怎么,我们一起喝个酒都不行?” “当然可以。”夜雨微笑道。 老板娘笑得更甜,甚至开心的哼着小曲,很快她将四杯酒倒满,举起自己的酒杯,道:“此去艰难,我先干为敬。” 雪落跟着举起酒杯,可他还没说话,犀沉忽然伸手,将雪落端着酒杯的手按了下来。 “怎么了?”老板娘一脸好奇的问道。 “酒可以喝,但是能毒死人的酒,还是算了。”犀沉沉着脸,冷冰冰的说道。 第136章 毒酒 老板娘睁大了眼睛,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夜雨也很惊讶,老板娘明明已经答应带他们去魔教,又怎么可能会在酒中下毒? “你的意思是,我在这酒中下毒?”老板娘看着犀沉,难以置信的道。 “我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最清楚不过。”犀沉板着脸道。 “我既然已经答应带你们去烈风谷,又为何要在酒中下毒?”老板娘道。 “一个人如果想要在酒里面下毒,当然有各种各样的理由,甚至完全没有理由也是可以的。”犀沉道。 老板娘咬着嘴唇,似乎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你……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们又不是老相识。”犀沉冷冷道。 此时,夜雨已经简直忍不住要为老板娘打抱不平了,但转念一想,之前犀沉好像也没有冤枉过谁,夜雨还是决定暂时不要张嘴。 “你不爱喝这杯酒就不要喝。”老板娘气呼呼的说道,“不要凭空污蔑别人。” 犀沉也不说话了,他直接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插进了酒杯中。 筷子是很普通的竹筷子,可就在筷子进入酒杯的刹那,酒浆发出了“滋”的一声响,接着涌出了大量的白色泡泡。 夜雨惊呆了,犀沉面无表情的拿起筷子,筷子头已经变得黑漆漆的。 犀沉将筷子往地上一掷:“现在,我可以说你了吗?” 老板娘本来是一副又生气又委屈的表情,在犀沉这一连串的操作之后,她竟忽然笑了起来。 她甚至笑的很甜,很好看。 老板娘带着美丽的笑容说道:“现在,我总算可以放心带你们去烈风谷了。” ==================== 酒已经再一次端了上来,这一次的酒老板娘先喝了一杯,犀沉也喝了一杯,显然是不会再有毒了。 菜也不仅仅是下酒小菜,还有几样大菜,满满的摆了一桌。 夜雨仍心有余悸,可是老板娘虽然刚刚被揭穿想要毒杀他们,此刻却毫无异样的收拾饭桌,又热情的招呼他们吃饭。 雪落甚至都有点不自在了,犀沉却同样毫无异样的吃饭、喝酒。 “你们两个也快坐下啊。”老板娘甜笑着道,“肉都是刚刚烤好的,放冷了就不好吃了。” “不行,我真的想不通。”夜雨终于忍不住道。 “你想不通什么?”老板娘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天真无邪的问道。 “你到底是不是魔教的接引人?”夜雨问道。 “我如果不是,为什么要在这里请你们吃饭?”老板娘笑道。 “那你既然是魔教的接引人,为什么要在酒中下毒?”夜雨道,“我们明明是要去魔教的人,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因为,烈风谷就是这样的地方。”老板娘笑了笑道。 夜雨怔住了。 “表面上,大家都和气的生活在一起,但是大家都很自私,所以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死在别人的手里。”老板娘道。 “如果你连这一点防备我的觉悟都没有的话,就算去了烈风谷,你也会很快死的渣都不剩,还不如乖乖的留在这里陪我。”老板娘笑的更灿烂,“你觉得如何?” 夜雨已经傻掉了,但不是因为老板娘的邀请,而是他不能理解这样子的存在。 虽然在出云剑派,他也没有感受过太多同门情谊,但是自相残杀的同门,在夜雨看来完全无法想象。 他不禁看向了犀沉,难道犀沉竟然是从那样的环境中离开的吗? 难怪犀沉会说,魔教中有他接受不了的观念,他不得不离开,甚至不得不抛下那位“恩人”离开。 如果换做是夜雨自己的话,日夜提防,有可能干脆就会疯掉。 ================= “十二年前来找沙鹰的那个人,难道就是被你毒死的吗?”夜雨问道。 “你说是就是,说不是或许也不是。”老板娘道,“在这个荒僻的地方,走走路都有可能被狼叼走,不是吗?” “你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良心不安吗?”夜雨道。 “一看你就还是个小孩子。”老板娘银铃般笑道,“你们两个,还是多学学这位小哥,要不是他,刚刚你们两个都已经去阴曹地府见面了。” 老板娘指着犀沉,犀沉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他像是完全不想回忆起跟魔教有关的任何事情。 “就算是魔教教主,也会被人暗杀吗?”雪落忽然问道。 “那是不可能的。”老板娘道,“织羽教主是魔教最德高望重的存在,没有人不敬爱教主,更没有人敢违抗教主,不过,魔教之中,也只有织羽教主这样一个特例而已。” 听到织羽的名字,犀沉的眸光黯了黯,但除此之外他还是没有任何举动。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即便是雪落和夜雨,也从不知道的秘密。 这同样也是他此生最刻骨铭心,最无法忘怀的深情,哪怕只是想到一点跟魔教有关的东西,织羽的身影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甚至,没有任何缘由的,犀沉都会想起她,而这是犀沉最不想看到的事。 ================== “给你们讲一个故事,织羽教主曾经有一个情郎,他们两个非常恩爱,出双入对。照理说魔教的教徒应该也对那位情郎很尊敬吧,但完全并非如此,几乎每一个人都想杀掉他。”老板娘忽又说道。 “为了保护那位情郎,织羽教主不得不让他平日戴上面具出门,这样织羽教主不在时,也没人会认出他的真面目,只有那些教主的亲信才知道他的长相,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在筹划对这个情郎下手。” “那么这位情郎最后怎么样了?”雪落问道。 “他走了,离开了魔教。”老板娘道,“还有一种说法是,他在离开的路上,就被教主身边的使者,烬大人斩杀了,但不管怎样,他很多年前就没有在魔教出现过了。” 老板娘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本来还想讲下去,可突然发现面前的三个人,都陷入了极为奇怪的沉默。 面前的两个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刚刚指出酒中有毒的男人。 而那个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开了口。 “没错,魔教教主的那个情郎,就是我。”犀沉笑了笑道。 第137章 相忘不忘 老板娘倒吸了一口凉气,掩住嘴巴,惊讶的看着犀沉。 “你……是在开玩笑的吧?”她结结巴巴的问道。 “十五年前我出关时,你应该还是个小孩子。”犀沉道,“不过即使是小孩子,也该记得烬、尘、烟、焰四位使者,在九曲迷宫中找了我三天三夜的事情吧。” 老板娘的眼睛错愕的睁大,她本以为犀沉只是开玩笑的,可如果犀沉只是开玩笑的,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我险些死在那里,可惜我跑得比她们想得快一些。织羽本已命令他们不可对我动手,他们还是在暗地里寻找我,只是碍于织羽的面子,才不敢大张旗鼓。”犀沉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可是任谁都能想象到,在那“九曲迷宫”中,面对四位像烬一样的魔教护法的追击,该是多么危险的场面。 “你……竟然真的是你。”老板娘怔怔的,忽然便想要跪下去。 可是她的膝盖还没弯下来,犀沉的手已经托住了她的手臂。老板娘使了下力气,身子却没法下沉半分。 “我已不是魔教中人,你也不必对我行礼。”犀沉道。 “你既然已经不是魔教中人,又回到魔教来做什么?”老板娘问道,“他们两个又是什么人?” “我若没有记错,接引人只需接引说出暗号的来客,至于对方的身份来意,都一概不应询问,对吗?”犀沉道。 老板娘又怔了怔,勉强笑道:“说的也是。” 她没有再多问,虽然显然她好奇的很,眼睛也不住在往犀沉身上瞟。 夜雨心里也好奇的要死了,但这种情景下,他也只能控制住自己,不好发问。 四个人在尴尬的沉默气氛中吃着菜,喝着酒。 忽然,老板娘说了一句:“车已经到了。” 夜雨如蒙大赦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犀沉也立刻便站了起来,四人一起走到了饭馆门外。 一驾马车停在饭馆门外,月上中宵,外面明明很安静,夜雨刚才却连一点马蹄声都没有听到。 这驾马车竟似凭空出现之后,便一直等候在这里。 马车的车厢是纯黑色的,马也是纯黑色的,安静的等在夜色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上车去吧。”老板娘道。 说话间她已披上了一件不知从何处拿出的黑袍,接着高高束起了头发,整个人立刻显得英姿飒爽了许多。 “你亲自送我们去烈风谷吗?”犀沉问道。 “不然你在这里还能找见第二个马车夫吗?”老板娘一笑道。 “若是你还没回来,就又有人要去烈风谷,你该怎么办?”犀沉问道。 “我家那死鬼自然会帮我瞧着些,更何况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老板娘笑笑道,“你与其担心我的事情,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担心自己?”犀沉微微扬眉。 “魔教自相残杀的激烈程度,比之十五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既然是那个身份,若是真被人认出的话,就更加讨不了好。”老板娘道。 犀沉点了点头:“这你放心,你既然认不出我,别人自然也认不出我。不过,这十五年间,魔教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吗?为什么教中的自相残杀,较之以往更为激烈?” “我们随便聊聊天的话还好,若是告诉你烈风谷内的事情,只怕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老板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仅是你,所有人应该都再也见不到我了。” 她掀开马车车厢的帘子,道:“你们快点上车吧,已经耽搁的够久了。” ============= 夜雨、犀沉、雪落三人钻进马车中,老板娘还未放下车帘,忽又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瓶子。 她打开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三粒粉红色的药丸。 “你们三个,把这东西吃下去。”老板娘道。 “这是什么?”雪落皱眉道。 “你也该知道,我虽然带你们去烈风谷,却不能被你们知道烈风谷的所在。”老板娘道,“吃下这颗药,你就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等你醒来时,也就到了该到的地方,怎么样?” “我如果不吃呢?”雪落问道。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用黑布缠住你们的眼睛。”老板娘媚笑道,“但是为了避免意外,我的手法会很重,会不会对你们造成什么伤害,那就说不定了。” “我如果既不吃,也不愿意用黑布蒙在眼睛上,你就不会带我们去烈风谷了,是吗?”雪落又问道。 “那自然是这样的,虽然有点遗憾,但是也没办法。”老板娘道。 她似是看出了雪落等人心底的犹疑,笑着补充道:“我现在是在按照魔教的规章做事,自然不会对你们有所不利。何况我知道,就算你们两个不肯吃药,那位小哥肯定是愿意吃的。” 雪落看向犀沉,犀沉点了点头。 老板娘笑得更甜,将粉红色的药丸递到三个人的面前。 雪落和犀沉各拿了一颗,夜雨自然也就拿走了最后一颗。 他乖乖的将药丸吞下,药丸带着淡淡的甜味,竟然还有一点好吃。 老板娘眼看着三人将药丸吞下,这才笑了笑,放下了车帘。 她一甩皮鞭,马车便移动起来,车帘放下后的车厢里,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 密不透光的车厢,比楼心月接送他们的马车似乎更黑。 黑暗中,夜雨有点僵硬的坐着,他甚至连身旁的雪落和犀沉都看不见。 “我记得你一直跟我说的都是,你加入魔教,是因为一位恩人。”雪落的声音响起。 他的语气还是很平淡,可不知为什么,夜雨从中听出了隐约的责怪之意。 “她是我的恋人,但也是我的救命恩人。”犀沉道,“我没有骗你。”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们之间的关系?”雪落问道,“是担心我会因此对你有偏见吗?” “固然有这样的原因。”犀沉低笑了一声,“但更重要的,是我早已决意将她忘记。” 他又叹了口气,道:“不瞒你们说,这个药的力气很大,我现在已有点困了。” “那就休息吧。”雪落道。 就在雪落说出这句话时,夜雨也感觉到一股潮水般的倦意涌上。 他甚至来不及说出什么,就已经陷入了睡眠。 第138章 君长忆 夜雨醒来时,马车还在颠簸。 犀沉和雪落还在睡,夜雨罕见的比他们醒来的都要早一点。 他还是感到有些好奇,于是试探着来到了车厢边,可是推了一下门帘后,门帘竟然纹丝不动。 这个马车厢的门帘,竟似已被完全钉死,就连一点风和光,都没有办法透进来。 夜雨试了几下没有收获,不觉有些悻悻然。 这时,犀沉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师弟,你已经醒了吗?” 夜雨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坐回原位:“醒了,不过也没有醒多久。” “看来你的感官果真要比我们都灵敏些。”犀沉笑了笑道,“一般人若是吃下这种药,都会一觉睡到烈风谷为止的。就算是掌门人,也不能例外。” “那师兄为什么还醒着?”夜雨好奇道。 “这种药虽然可以让人快速沉眠,药性猛烈,但也有一个短板,就是使用过这种药的人,对药力的抵抗能力会大幅提升。”犀沉道。 “师兄当年曾经吃过这种药吗?”夜雨问道。 “我离开烈风谷时,织羽命人在谷口等我。自古没有魔教中人离开魔教的先例,她虽为我破例,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知道烈风谷的所在。”犀沉道。 “这样说来,她虽然贵为魔教教主,倒还有几分人情味。”夜雨道。 “她可能是整个魔教最心软,最善良的人了。”犀沉笑了笑道。 夜雨看不见犀沉的表情,实际上在这黑暗的车厢中,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他却可以想象的到,犀沉此刻那带着惆怅之意的笑容。 “我知道这话我不该问,但是我真的很好奇。”夜雨道,“我记得师兄你是中原人,并且家乡在东南,你是怎么会认识魔教的教主的?” 犀沉沉默了。 这个问题,他本想当做一生的秘密,跟随自己带到坟墓里。 即使是面对雪落,他也没有吐露跟织羽有关的只言片语。 因为这些回忆对犀沉来说,太过刻骨铭心,太美丽也太痛苦。 可是犀沉发现,就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他没办法抗拒夜雨的问题。 这或许是因为,虽然他也把雪落当做知心朋友,但同样当做师长,满怀尊敬之意。 可夜雨对他来说,就像一个小兄弟一样。 夜雨很多时候有点天真,功夫跟自己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可是在他面前,犀沉却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正是这种感觉,让他暗暗叹了口气,决定卸下自己所有的心防。 ===================== “我跟你说的这些,连跟掌门人都没有说过。”犀沉道,“我希望你也当成一个故事,听听就好。” “我生在桂林府,那地方属广西,在中原人眼里,简直已经可以算是蛮荒之地。那地方除了汉人外,还有苗人、壮人,大家混杂而居。” “我是汉苗混血,父亲是江浙的行商,母亲是苗女,其实这么说你也应该明白了,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犀沉苦笑了一下。 夜雨“嗯”了一声,他已经可以想象的到。 一位前往东南边陲,搜集奇珍的行商,遇到了当地正值妙龄的苗女,自然也是面对奇珍异宝的态度。 把玩、占有,但随后的丢弃也是难以避免。 “所以,师兄是由母亲养大的吗?”夜雨问道。 “她也不愿意抚养我,因为她根本没有做好生养的准备,直接把我送去了当地的武馆。”犀沉道,“我在武馆中长大,也因此学了些功夫。” “这么说来,我们的经历倒还有些相似。”夜雨喃喃道。 “我确实记得师弟也曾说过,你在武馆中长大。”犀沉道。 “不过,你至少还知道自己生身父母的身份,我却是还在襁褓中时,就被人丢弃在了巷子里。因为那时下着大雨,武馆的叔叔才给我起了‘夜雨’这个名字。”夜雨道。 这明明也是个悲伤的故事,在他说来,却如同轻描淡写。 “不过,这件事也不重要,我还是想先听听师兄和魔教教主的故事。”夜雨又道。 “我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自小就有些愤世嫉俗。学了些功夫后,便骄矜自大起来,想要去中原闯荡一番。”犀沉道,“那时候我想,我既是东南之人,不如便一路往西北去。” “所以师兄就一个人从桂林出发,纵穿了整个中土吗?”夜雨惊讶的问道。 “说起来倒也不难,我一路赶路,给人打工做活,还算轻松的很。”犀沉道,“不过当我到达西北后,因为路上太过顺风顺水,我做出了一个很愚蠢的决定。” “什么决定?”夜雨问道。 “我想去沙漠看看。”犀沉道。 夜雨猛然想起,当雪落提出要进入沙漠时,犀沉激烈反对的态度。 这时候他也终于明白了这反对的由来。 “师兄你是不是在沙漠中遇到了危险?”夜雨问道。 “进入沙漠的第一天晚上我就迷了路,到第三天,我已经在沙暴中受了伤,也一天一夜没有喝水,那时候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犀沉道,“也就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她。” “她是谁?她就是魔教教主吗?”夜雨惊讶道。 “是的。”犀沉道,“那个时候,我的意识都已经模糊了,只依稀记得她出现在我的面前,叫了我几声,但我根本没有力气回应,就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罹火殿内,她在我的身边照顾我。” “魔教教主在你的身边亲自照顾你吗?”夜雨更惊讶了。 “不要说你惊讶,就连我自己都很惊讶,那时候我本以为她是西域的某个富贵人家,完全不曾想过她是魔教的教主。”犀沉道,“而且,她看起来也完全不像魔教的教主。” 犀沉闭起了眼睛,他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画面。 白衣少女,粉黛未施,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她问了犀沉的名字,然后温柔的叫他“沉哥”,她对着他笑,明媚的眼眸,似夜空中的秋月。 “一个美丽的少女,还救了你的命,你肯定立刻就爱上了她。”夜雨道。 “是的,我爱上了她,爱的无可自拔。甚至她告诉我,这里是魔教,她是魔教的教主,我还不肯相信。”犀沉道。 “直到她让我带上面具,带我第一次去参加集会,我看到几百人在那个岩穴中,跪拜觐见高高坐在岩洞顶宝座上的她时,我才终于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犀沉道。 “可是那时候,你已经离不开她了。”夜雨道。 “是的,她求我不要走,我也发现,我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她。”犀沉道,“所以我接受了仪式,成为了魔教的一份子。” 第139章 烈风谷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仪式?”夜雨问道。 “仪式的内容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焚香沐浴,然后在神像前立誓效忠。我本意并不想加入魔教,可是她说,如果我不加入魔教,就没办法留在这里,我这才照办了。” 犀沉停顿了一下之后,又道:“我加入魔教之后,她非常感动。因为她知道在中原人心中,魔教都是十恶不赦的。” “既然你为她付出了这么多,你们在罹火殿,想必也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吧?”夜雨问道。 “是啊。”犀沉的声音忽然低落下去,“我跟她在一起五年,她待我很好,将她的功夫对我倾囊而授,甚至为我传功,这也是烬很想杀掉我的原因,她是四位使者中,对织羽最忠诚的一位。” “作为魔教的教主,肯将功夫传授给你,甚至将自身功力引渡给你,我想,魔教教主对师兄你,应该是怀有真情的。”夜雨道。 “我从没怀疑这点。”犀沉道,“不仅仅是武功,她还会同我一起看些书籍,中原的诗词文章,我一个中原人竟都是从她那里学来,说起来竟然还有点讽刺。” “你们两个既然那么好,为什么你还要走呢?”夜雨忍不住问道。 犀沉顿时沉默了。 犀沉的沉默,让夜雨不禁有些慌,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又道:“师兄,我不是说你该留在魔教……我也不是说你不该加入魔教,我只是……” “你只是好奇,为什么两情相悦的人要分开,我明白。”犀沉道。 他又叹了口气,似是陷入沉思,许久才道:“这件事情,要分两点来说,第一,虽然织羽很好,但魔教中也有很多很多渣滓,这一点你应该也看到了,他们阴狠毒辣,将人命视如草芥,这种事情,我是接受不了的。” “那第二点呢?”夜雨问道。 “第二点是,那些年,织羽正计划着要一举进攻中原。”犀沉道。 夜雨呆住了,只听见自己结结巴巴的问道:“进……进攻中原?” “没错,就是倾魔教之力,进犯中原武林。”犀沉道,“我是中原人,这种事情我自然不能接受。” “可是,你也没办法阻止她。”夜雨道。 “你错了。”犀沉道,“我能阻止她,当我得知她打算进攻中原时,我气的一整夜没有入睡,她就看了我一整晚,后面也曾认真的问过我,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她做这件事。” “那你为什么……?”夜雨疑惑道。 “因为织羽是为了成为魔教教主而生的,她是魔教的‘圣女’。假如她为了我,拒绝进攻中原,愤怒的魔教教众必定会将她赶下教主之位,不是魔教教主的‘圣女’,就没有存在的价值。”犀沉道。 “也就是说,如果魔教教主为了你放弃进攻中原,她就有可能会死?”夜雨问道。 “不是有可能会死,而是必定会死。”犀沉道,“可是,我怎么可能让她死。” 夜雨不再说话了,他已经明白,犀沉做出那个决定时,不仅仅是愤怒,更带着深深的悲伤。 “我没法接受她的决定,也不可能去让她改变决定,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犀沉道,“魔教一旦入教,是绝不可以离开的,但是当我去找她时,她却没有多问什么,就同意了。” “那个时候,魔教教主大概也明白你的心思吧。”夜雨道。 “是啊。”犀沉笑了笑,“她那么聪明,她当然明白。在我走出烈风谷的路上,烬他们一直想暗杀我,也是她在暗中保护我。” “师兄,你现在还忘不了她吧?”夜雨问道。 犀沉安静了一会儿,才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忘与不忘,又有什么区别?” “因为我觉得她还没有忘记你。”夜雨道。 犀沉浑身一震:“为什么?” 他猛醒到自己的失态,虽然夜雨看不见,可犀沉还是小小的慌乱了一下。 努力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没法忘记自己的初恋情人啊。 “这么多年过去,魔教也还没有大肆进攻中原。”夜雨的声音响起,“或许可以说他们在韬光养晦,但我想,其中必定也有你的原因吧。” 犀沉早在离开烈风谷的时候,就已经决意放弃那个女孩子了。 虽然想忘,又不能忘,但犀沉早已决定不会回头。 可是在夜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犀沉竟然感到说不出的开心。 他低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 马车忽的颠簸一下,慢慢停了下来,犀沉与夜雨也极有默契的将头靠在车厢上,开始装睡。 马车停稳后,车帘立刻被掀起,光线从车帘外进入时,夜雨顿时觉得眼皮有些刺痛。 酒馆的老板娘探头进来,开始呼喊他们,随着老板娘的呼喊,夜雨闻到了一股很刺激的薄荷香。 接着,身边的雪落动了动,呢喃了两声,慢慢醒转,夜雨也赶紧有样学样的“醒”了过来。 睁开眼,夜雨才发现,现在不是白天,而是夜晚。 可即使是夜晚,光线与马车中相比,也是非常的刺眼,这足可见马车之内是多么晦暗。 “起床啦!”老板娘叫了一声,冷冷的风也随着她掀起门帘,“唰”的涌了进来。 夜雨不禁打了个哆嗦,他从没想到,仲夏夜会有如此刺骨的寒风。 ============= 很快,三个人便站在了车厢外。 马车所停的地方,是一片荒原,但马车踩着的,是一条小道。 前方是一片高山,山脉之间错综复杂的交联,这条小道,便是通往那座山中。 老板娘整理了一下头发,她看那座山的眼神,充满了虔诚之意。 “前面就是烈风谷了。”老板娘道,“只要你们能捱过白天的灼热,晚上的苦寒,再穿过九曲迷宫,渡过大泽,你们就可以到达罹火殿所在的山下。” 夜雨震惊的张大了嘴巴:“你的意思是,你只把我们丢在这里,罹火殿在哪里,还要靠我们自己去找?” “我的任务只是把你们带到烈风谷,既不需要保证你们能到罹火殿,也不需要保证你们能够好好活下去。”老板娘嫣然一笑,翻身上马。 甚至没给三人消化这句话的时间,马车已经消失在了夜雾中。 第140章 九曲迷宫 虽然是夏末秋初,夜风却分外冷。 老板娘的马车转眼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夜雨一行三人,呆立在夜风中。 回望来处,一片荒凉大漠,明月当空,如一轮妖异的剪影。 而他们的面前,矗立着群山,刀削一般的山壁完全由岩石铸成,光秃秃不见一点树木的影子,看来分外荒凉。 “这里就是烈风谷吗?”雪落问道。 犀沉环顾一番四周,长长出了口气,道:“不错,这里就是烈风谷。” “罹火殿在哪里?”雪落问道。 “罹火殿在烈风谷的深处,也就是这群山之中。”犀沉道,“想抵达罹火殿,需要先穿过烈风谷最外层的九曲迷宫,然后渡过大泽,最后登上火焰山才可以。” “这片山看来幽深险峻,常人恐怕难以通过。”雪落道。 “山中的情况,只会比看起来更加幽深险峻。”犀沉道。 “难怪那老板娘会说,她不保证我们能够好好活下去。”夜雨苦笑道,“我们马上要进入荒山中,却没有食物,没有水,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我简直没有见过比这更不怕死的事。” “荒山之中,必有水源,这一点倒不必担心。此处虽然没有什么草木,但多少总会有一点杂草,甚至可能有岩羊出没,我们果腹应该也没有大问题。”犀沉道。 “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前面的这些山,就是那所谓的‘九曲迷宫’?”雪落问道。 “正是,这也是我们最大的问题。”犀沉苦笑道,“九曲迷宫依山势而建,可以说是占据天险,我并没有把握能够带你们走出去。” “有没有把握,总要进去才知道。”雪落道,“你至少该知道罹火殿的大概方向吧?” “就在这片山中,应该在我们目前的西北方。”犀沉道,“但是掌门人,你要知道,一旦进了山,方向就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了。” “我身上还有云香,应该可供一时之用。”雪落道,“事已至此,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头的。” “我明白。”犀沉道,“事已至此,我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 于是,夜雨、犀沉与雪落三人,没有半分犹豫的进入了山中。 这里虽然是群山,却被称为“烈风谷”,起初夜雨还有点奇怪,可很快他就明白了原因。 这里的山虽然高峻陡峭,但正因为如此,实在太难攀登,实际上,人走路是走在山壁之间的凹地上。 这与寻常的登山完全不同,登山时,视线总是处在高点,就算实在一时迷失,也完全可以爬到山顶去找路。 可是在这里,人的视线是在低处,只能看到两侧的山壁,还有前后的岔道。 这想必是故意为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来访者迷失方向。 “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人爬到山顶去。”夜雨在四处环顾了逼仄的山壁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想要一览全局的话,确实只有登上山顶一个办法。”犀沉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壁,“可是,这样几乎是不可能的。” 山壁极度陡峭,并且与地面基本垂直,并且都是整齐的岩石质地,这样的质地,让人连攀爬借力都无从下手。 山壁至少有十几丈高,仰头望时,甚至使夜雨产生了遮云蔽日的感觉。 “这个程度的山壁,就连我也几乎不可能登上去的。”雪落道,“我可以试一试,但你们不要抱什么希望。” 雪落的轻身功夫,虽然不是当世第一,但也足以跻身顶尖强者之列。 可是他尝试着爬上烈风谷的山壁三次,全部以失败告终。 一个人轻身功夫的好坏,固然跟他的天赋与刻苦有关,但更重要的是,人的轻功总是有极限的。 在岩壁上攀登,毫无借力之处,这本就不是“人”能完成的难题。 即使是雪落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做到。 雪落哪怕尽全力,也最多只能一口气冲上半山腰。 之后他就只能轻飘飘的从山崖上落下,因为他再也没有半分力气,而从山腰往上,也不再有可以歇脚的地方。 第二次落地时,雪落甚至险些摔伤了手腕,饶是他在落地时及时的卸力站稳,如此狼狈样子的雪落,也还是夜雨第一次见到。 “掌门人,不要再试了。”在雪落第四次尝试时,夜雨忍不住道,“虽然这样说很冒犯,但我想,没有人能够凭借轻身功夫,登上这座山的山顶的。” 夜雨本以为说出这样的话,雪落会不太高兴,没想到他非但完全没有,反而在沉思好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或许没法再进一步了,我们还是往前走吧。”雪落道。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夜雨问道,“一直向着西北方走吗?” “虽然罹火殿是在西北,但我们在这群山中一路走向西北,很容易就会转向,甚至遭遇鬼打墙,走上几天几夜,还会绕到这里。”犀沉道。 “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夜雨问道。 “沙漠的夜晚比白天冷太多,群山中也是一样。”犀沉道,“现在夜色还未深,天气也未彻底凉下来,我们得赶在我们被风冻僵之前,找到一处可以暂时休息的山洞。” ================= 想要在群山之中,找到一处可以小憩过夜的场所,那自然就是山洞了。 虽然这里的山和中原不同,山壁很薄又荒芜,但山洞这东西,自然还是有的。 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夜雨便瞧见了山洞,这个山洞甚至并不小,但是洞口又不大,这使得洞内相当温暖。 犀沉一向随身携带火石与火折子,在洞壁敲打了一会儿,火石终于迸出火星后,犀沉便将火折子燃了起来。 山洞内一有光亮,就显得温馨了不少,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夜雨已经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东西。 “你们看,那是什么?”夜雨指着角落里,声音有点发颤。 犀沉和雪落一齐看过去,火焰摇曳着的斑驳影子里,他们清楚的看到,山洞的角落里,散落着一堆白骨。 第141章 红颜白骨 火光之下,白骨旁隐隐有黑影摇曳,像是仍有几分生机,显得更为骇人。 不过,除了夜雨之外,犀沉与雪落看来都相当冷静。 “这是人骨。”雪落道,“若我没有猜错,这白骨的主人,应该也是想要前往罹火殿之人。” “只是他却没能到达罹火殿,而是死在了遥远的九曲迷宫中。”犀沉道。 夜雨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完全不愿去想,如果自己死在这里会怎样。 可是他的脑海中,却已不自禁的开始描绘令自己恐惧的画面。 “这人应该已经死了相当久,他的衣服都已经烂掉,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犀沉道。 “这样的尸骨,后面恐怕还会有不少。你若连这点程度都接受不了的话,就必须要赶快想想办法了。”雪落道。 夜雨本已有些出神,听到雪落的话,才意识到雪落不知何时已在凝视着自己。 “我明白。”夜雨顿时感到有些羞愧,“只是……” “我能理解。”雪落道,“这样的东西,无论谁第一次看到,都不可能好受的。” “但是,你既然已经决定跟随我和掌门人的路程,就必须要尽快变得强大起来。”犀沉接口道。 夜雨点了点头,道:“现在我已觉得好多了。” 雪落点了点头,他的注意力此刻已经全在这副白骨上。 “此人临死前,身边没有带任何东西,可以说是身无长物。”端详了一会儿,雪落结论道。 “若真是这样,就有两种可能。”犀沉道,“第一种,是他没有做什么准备就来到此地。” “第二种呢?”夜雨问道。 “第二种,就是他在这里困了太久,久到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最后还是没能走出烈风谷。”犀沉道。 夜雨只感到一阵寒意,从天灵盖渗透到脚底。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若真是如犀沉所说,他简直不敢想象这具白骨的主人,在临死前该有多绝望。 “不过,师弟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虽然表面上看来,不做准备就来到烈风谷有些愚蠢,但若真是自视甚高的江湖中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犀沉道。 说着,他刻意顿了顿:“比如我们面前,就有这样一位。” 夜雨即刻便意识到,犀沉是在直指雪落,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雪落只是横了犀沉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这突然的话题跳跃,还是让夜雨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夜雨问道。 “现在我们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等到明天白天,再去寻找水源,以及走出这该死的迷宫的道路。”犀沉道。 =============== 这一夜,夜雨竟然睡得还算好。 虽然在入睡前,他听着外面隐约的狼嚎声,感觉辗转难眠,但雪落与犀沉生起了一小堆火,让山洞里面变得暖暖的,明亮也让夜雨安下了心。 两人更是一左一右的睡在夜雨两侧,让他不必再有丝毫担忧。 看似不苟言笑的师父和师兄,实则在细微处对这个稚嫩的小师弟关照非常。 这样的感受,比那一小堆火更让夜雨感到温暖。 =============== 清晨,夜雨被犀沉叫醒,雪落已经起来熄灭了火堆,收拾着余烬。 角落里的白骨,竟然也已被整齐的码放在一起,前面还堆了一个土堆,如同墓葬。 这样看来,白骨的主人虽然没能魂归故里,至少也算是死有其所了。 “今天我们要去找水。”犀沉道,“如果可能的话,也要找些东西果腹。” 犀沉的话一下让夜雨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虽然说临走前在黑石镇的老板娘那里吃的饱饱的,但是已经过去了一天多的时间。 吃得再多的东西,一天多的时间里,也会全都化成水,水显然是不会让人有饱足感的。 “我已经饿的眼冒金星了。”夜雨道,“渴倒是还好,也许是因为我们不太累的缘故吧。” “不要说你饿的眼冒金星,就连我也已经饿的有些神志不清了。”犀沉道。 “不过有一个好消息是,烈风谷虽然荒凉,却不是不毛之地,我们找些飞禽走兽烤来吃,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犀沉顿了顿,又补充道。 ================= 三人收拾停当后,便向烈风谷的深处进发,一路上他们以云香为记号,以免走上重复的路。 烈风谷内的路径回环往复,即使不走相同的路,两边的景象也没有太大差异。 无非就是荒凉的山岩与山壁,间或出现的山洞,还有细的几乎不可见的山溪。 山溪虽然窄,但水还清澈,勉强可以解渴。 正值夏日,时不时也有野兔窜过三人的脚边,犀沉和雪落很轻松的抓了几只野兔来,生起了火。 兔肉在火上被烤的滋滋冒油,香气让夜雨食指大动,三人狼吞虎咽的饱餐了一顿烤兔肉后,才感觉恢复了力气。 一路上,他们也常常进入山洞中,每隔几个山洞便会看到像他们昨夜的宿处那样的白骨。 “看来,想进入魔教的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雪落感慨道。 “可惜的是,这其中大部分人,都只能在绝望中死去。”犀沉叹了口气,“我只希望我们不要成为其中一员。” 说话间,他们已经又进入了一个山洞,这个山洞明显要大一些,洞穴深处黑漆漆的一片,令人望而却步。 而且刚一进入山洞,夜雨便闻到了一股骚臭味。 “此地或许有野兽栖息。”犀沉的脸色一变,“快出来。” 夜雨依言后退,退了两步,脚下却忽的踩到了什么东西,他踉跄了一下,低手去摸,只摸到一个硬硬的环状物。 夜雨抬起手来一看,才发现自己手中,竟然是一只玉镯子。 “这是什么?”犀沉皱眉道,“为什么这地方会有一只镯子?” “这是一只女人的镯子,也就是说,曾经有个女人来过这地方。”夜雨道。 “可是这里却没有尸骨,难道说,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此处?”雪落道。 犀沉摇了摇头。 他竟然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而且,他的眼中已经露出了恐怖的神色。 夜雨愣了愣,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面前的黑暗中,已经亮起了十几盏绿色的光点。 第142章 群狼 “快跑!”犀沉大喊了一声。 绿色的光点随着犀沉的喊声开始移动,夜雨一时间有些手脚发麻,但还是立刻跟着犀沉和雪落发足狂奔。 几乎是在他起步的同时,山洞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 “狼性凶残,此刻既已发现我们,恐怕这一战便是不死不休。”犀沉道。 “我们退到外面的开阔地去,此处地形逼仄,对我们不利。”雪落道。 “师弟,跟紧我们,保护好自己!”犀沉大声道。 三人说话的同时,已经奔到了山洞外,月朗星稀,寒风萧瑟,夜雨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犀沉和雪落已经同一时间拔出了佩剑,夜雨也跟着拔剑,剑方出鞘,一阵腥风已自洞中扑出! 两条灰狼一前一后,飞扑而来,它们的利爪在夜色中闪着凛凛寒光。 若是寻常旅人,骤然被两条野狼攻击,只怕已是九死一生,但犀沉与雪落自然不是寻常旅人,即使是夜雨,也比普通人强了不要太多。 狼生性敏捷,三人的速度却不在野狼之下,站在最前面的雪落一个轻飘飘的旋身,狼的第一扑便已落空。 狼落在地上,还未回过头来,闪电般的剑光已经刺下! “嗤”的一声,血花飞溅,刚刚落地的野狼竟已被雪落拦腰斩断,而雪落也在眨眼间便站回了原处,衣袖上甚至连血都未曾沾到半点。 血腥气霎时间弥漫在山道上,味道刺鼻,甚至让夜雨感到有些作呕。 第二头狼刚刚落下,已经瞧见了同伴的惨状,它吓得一个缩身跳回洞口,但并未退却,反而压低了身体,呲起了牙,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狼性狡诈,不可仅仅当做野兽对待,犀沉、夜雨,千万小心。”雪落沉声道。 “是。”犀沉、夜雨同声应答。 ================ 说话间,已有十几头狼从山洞中走出,分别站在刚刚的第二头狼的左右及身后。 明明不过是兽类,它们看来却如同一支军队般整齐而危险。 “狼群中必有狼王,可这几头狼看起来,都不像是狼王的样子。”犀沉低声道。 “狼王应该还在后面。”雪落道。 他的话音刚落,群狼之中已发出一阵微小的骚动。 伴随着骚动声,站在中间的几头狼向左右让开,夜雨一眼便瞧见洞穴深处,又出现了一对幽绿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似晃动的鬼火般,让夜雨心中一颤,眼睛的主人也很快便出现在了夜雨的面前。 那是一头浑身的毛发泛着淡淡灰白色的狼,它的个头比其他的狼都大了一圈,毛皮也隐隐泛着光泽。 只需一眼,夜雨便已知晓了这头白狼的身份。 它必定是,也只能是这群狼中的“狼王”。 伴随着狼王的出现,群狼的攻击之意更为明显,它们个个低下了身,颈背的鬃毛炸起,发出威胁的嘶吼声。 “它们若是看我们退出那山洞,就此放弃进攻的话,我也不会为难它们。”雪落道。 “可惜的是,烈风谷中的狼群与魔教的教徒一样,一旦招惹到,便是不死不休。”犀沉叹了口气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夜雨道,“反正,最后后悔的一定不是我们。” ================ 后悔的若不是夜雨他们,就只能是这群狼了。 可是,狼群真的知道什么叫后悔吗? 或许它们唯一知道的,就是有猎物出现在了它们面前。 白狼王上前一步,发出一声命令式的低啸,啸声响起的刹那,几乎所有的狼都飞扑而来,只留下三头狼与白狼王一起静观其变。 夜雨即刻便发现,虽然这群狼不过是野兽,它们的攻击却相当有章法。 狼群向来擅长攻击落单的猎物,即使这次三人站在一起,它们的攻击还是力求将三人冲散。 并且,每人的三面都有独狼袭来,这意味着他们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不然一旦露出一分破绽,受哪怕一点点伤,都绝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 夜雨正准备挥剑斩开迎面扑来的狼,忽的眼前一阵风掠过,那条已经几乎扑到夜雨面前的狼哀嚎着飞了出去。 犀沉已经挡在了夜雨身前,他手中的剑已染了血,在夜色下闪烁着暗红色的光泽。 “师兄。”夜雨有些感动,“我……” “少说废话,你若腹背受敌,绝对无法支撑,快与我背靠背,以‘锁月剑阵’之姿对敌。”犀沉飞快的说道。 “明白。”夜雨毫不犹豫的转过身去,恰逢一头狼飞扑而上,他虽然有点紧张,但还是轻松的一剑将狼挥开。 ============= 锁月剑阵,乃是出云剑派的绝学大阵,阵法若成,便可以借力打力,达到以一当百的效果。 两个人自然是不可能使得出锁月剑阵的,但即使是夜雨,也对锁月剑阵做过粗浅的修习。 以锁月剑阵为基础,防御群狼的进攻,自然也是做得到的。 哪怕是最简单粗暴的来想,一个人需要抵挡四面的攻击,两个人就只需要每人抵挡两面。 “掌门人那边不会有问题吗?”夜雨一边抵挡着身边的狼群,一边不无担忧的问道。 “即使是我也可以一个人抵挡这些攻击,你完全不必担心。”犀沉道,“反而是你。” “我当然也知道,我的武艺低微,如果是我一个人可能会出事情。”夜雨道,“我也很感念师兄保护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犀沉道。 “那是什么?”夜雨愣住了。 “你也太过心慈手软了一些。”犀沉道,“它们是想取你性命的狼群,可你竟然连对它们下杀手都不忍。” 夜雨浑身一震,他方才确实一直不忍心对狼下杀手,只是一再挥开扑到面前的狼。 并且,他也知道犀沉那边,至少已杀了三头狼,可不知是那种血腥味,还是刚刚雪落拦腰斩狼的画面太过触目惊心,夜雨竟然无论如何,就是下不了这个手。 “我不是要你变得嗜杀,可是有些人,有些野兽,你若不杀他,他就会来杀你。”犀沉说着话,手上剑也未停,“你难道以为这些狼累了就会收手吗?狼王还在那边看着,若是我们的战斗拖得太久,吸引来更多猛兽又怎么办?” “我明白了。”夜雨感觉自己的掌心已经沁出了冷汗,“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此时,似是感受到夜雨的心意一般,白狼王忽然长啸一声,飞扑而上,它身边的三头狼也在同一时间扑向了夜雨! 第143章 绯卿 人往往是欺软怕硬的,其实狼也一样。 这大概是兽类的一种本能,在白狼王的带领下,群狼一齐扑向了刚刚一直没有什么作为的夜雨。 就算夜雨再天真他也会明白,这么多条狼,随便一条给自己一口,这辈子就交待在这里了。 夜雨纵然心软,也不是这样心软的。 眼看白狼王已经扑到了夜雨的面前,夜雨一咬牙,举起手中长剑,对着白狼王一挥而出! 一声闷响,白狼王被撞的飞了出去,但夜雨只感觉手臂一阵巨震,长剑几乎脱手。 他万万没想到,与狼群对战,竟然会如此不易。 雪落与犀沉也加入了战局,面对着群狼的绝地一击,他们丝毫不敢怠慢。 一时之间,野兽的咆哮声,剑客的气喘声,剑刃入肉的声响,肢体碰撞的闷响混成一片。 夏日的山道之中,三位风姿飘飘的剑客,与一群饥饿凶狠的野狼正在展开生死厮杀,这是一幅有些滑稽,又有几分凄美的画面。 过了许久,这场战斗才终于接近尾声。 狼群大概已经饿了太久,到最后它们明知自己不是夜雨他们的对手,却还在顽强的扑上来,直到再也动不了为止。 这条山道已经被浓重的血腥气覆盖,散落一地的尸身狼藉遍野。 白狼王最后一个倒下,它倒下的同时,夜雨几乎也已站不住了。 狼的冲劲比人大得多,更何况面对着尖牙利爪,夜雨一点也不能受伤。 这一战可以说已经耗尽了夜雨全部的力气,他的剑几乎是立刻脱手落下,双臂沉重的像是灌了铅。 犀沉和雪落看来也已很疲倦了,他们一向纤尘不染的衣服上,已经沾满了雨点般的血花,脸上也难得的现出几分倦容。 这不过是进入烈风谷的第一战,甚至不能称之为“一战”,却已经耗费了他们如此大的力气。 三人站在满地的尸体中间,面面相觑的沉默了许久。 终于,犀沉叹了口气,举起了自己的左手。 ======================= 犀沉的手中,是一只镯子,就是夜雨在山洞中发现的那一只。 小巧的金镯子,虽然是纯金却丝毫不显得土气,如同树枝般的纹路将镯子雕刻的分外精致。 如果是在首饰铺,这样一只镯子,会收到不少喝彩。 可惜,它是在荒凉的山道中,野狼栖息的山洞内,镯子还在,衣服和尸身却不在了,就连骨头都不在了。 很容易就会想到,镯子的主人被狼群袭击,甚至惨遭分食。 因此,这只镯子只会让发现者长叹一口气,满心悲凉。 “这镯子的主人,应该是个女孩子。”夜雨道。 “也或许是这女孩子的亲人、爱人,来寻找这个女孩子。”犀沉道,“这根镯子,就是这个人来寻找那个女孩的信物。” “可不管是哪一种,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夜雨黯然道。 他们与镯子的主人素不相识,可是在他们从山洞中发现镯子的那一刻起,就感觉自己与镯子的主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结。 “我才发现,这镯子的内圈刻着字。”犀沉道,“看起来,应该是‘绯卿’二字。” “这两个字并非词语,看来,应该便是镯子主人的名字了。”雪落道。 “绯卿是个很好听的名字。”犀沉道,“我想,她应该也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吧。” “可惜,这种事情我们已没法知道了。”雪落道。 三人又不说话了,此刻他们心中的感伤比刚才更甚。 当镯子的主人,从一团虚影,变成了“绯卿”这个具象的名字,他们忍不住开始想象那是个怎样的妙人,缘何来到烈风谷中。 自然也就没法绕开,关于“绯卿”最后遇害的想象。 =================== “我们既然已知道了她的名字,总该为她做些什么事。”夜雨忽然道。 “比如说?”雪落微微抬眼。 “我们虽不能把她带回故乡,但是我们至少可以把她的手镯埋葬,再怎么说,那也要比暴尸荒野好上太多。”夜雨道。 “说的也是。”雪落道,“我们便找个干净的地方,将绯卿的镯子厚葬了吧。” 他们沿着山道又走了一段路,在相对比较明快干净的小溪边,堆起了一个厚土堆,将这枚金镯子埋葬其中。 “绯卿,你我虽非生前相识,但既然见到你的遗物,现在我们也算是奇奇怪怪的朋友。”雪落对着厚土堆道。 “我们无法送你魂归故里,但至少能让你叶落归根,九泉下你若有知,大概也会欣慰吧。” “祭祀好友,本该折柳饮酒,但此地既无柳,也无酒。我们师徒三人,就以溪水代酒,送你一程。” 听到雪落的话,犀沉弯身去小溪中舀起一抔水,倒了一半在厚土堆前,自己饮下另一半。 夜雨也照着做了,最后,雪落也舀起一抔水,喝下一半,倒掉另一半。 溪水很快的渗入厚土堆,看起来并不算好看,三人看着这厚土堆时的眼神,却都显得温柔而哀伤。 “你没能去到的地方,我们一定会替你去。”犀沉道,“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你保佑我们。” 这样的祭词与祈祷,自然不可能起到什么真正的效果。 但在这绝路一般的九曲迷宫中,却可以给探险者莫大的安慰。 ===================== 转眼之间,夜雨、雪落和犀沉已经呆在九曲迷宫三天了。 三天来,没有再出现像狼群那样的险情,却也没有任何发现。 他们一路上以云香为号,所以很确定自己没有走回头路。 可是,九曲迷宫实在是太大了。 烈风谷所在的山脉,山势连绵,起伏悠长。 寻常人花上一辈子,也许都走不完烈风谷,九曲迷宫哪怕只占据其中的一块小地方,对于渺小的人类而言,也有些太宽阔了。 呆在九曲迷宫中,虽然不用受饥饿冻馁之苦,但对心灵的磨难却一日胜似一天。 山洞里,夜雨已看到太多前行者的尸骨,时间每推移一点,他都会更担心,是不是自己也终将成为山洞中的尸骨之一。 “我们想想办法吧。”又一次漫无目的的赶路后,夜雨终于忍不住道,“不然,我觉得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第144章 鹰 “我一向不太愿意提到‘死’这个字。”犀沉道,“但是我觉得,师弟说得有道理。” 雪落点了点头:“那么,你们有什么办法吗?” “我们只知道罹火殿是在九曲迷宫的西北方向,可是我们连西北方在哪里都没法确认。”夜雨苦笑道。 “若是有什么办法,能够到高处去的话,或许就可以知道我们的方向。”犀沉道,“不过这里的山太高,很难爬上去,我们也已经试过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确认方向呢?”雪落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时,头顶的天空传来一声长鸣,夜雨一抬头,便瞧见一只鹰从他们头顶的天空划过,接着落在了他们身边栖息的山顶。 “我们要是也能像它一样,飞到天上就好了。”夜雨感慨道。 “虽然我们不能飞,但是我好像已经有办法了。”犀沉盯着那只鹰,眼睛有些发直。 “什么办法?”夜雨有点好奇,也有点好笑,“莫非你要把那只鹰打下来,让它教教我们如何走出这里?” “这只鹰是罹火殿中的信使。”犀沉道,“很多地方用鸽子传信,但魔教是用鹰的,因为鹰不但认得回家的路,还可以吃掉别人的鸽子。” 这句话说出来,雪落的眼睛也发直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这只鹰是信使?它如果只是烈风谷中的一只野鹰呢?” “我就是知道。”犀沉道。 ===================== 绝处逢生这种事情,永远都会让人感到幸福。 无论是久旱甘霖,雪中送炭,还是在山中被困了三天之后,发现了一只传信的鹰。 “烈风谷的传信鹰不会轻易放出,无论往返,必定是有信息相送。”犀沉道,“我现在只希望,这只鹰不是从罹火殿出来,而是往罹火殿去的。” 三人眼巴巴的盯着这只鹰,从这里只能看到它的一点羽毛,这点羽毛此刻就像是黑暗中仅有的光明般弥足珍贵。 那只鹰稍事休息了一会儿,终于又振翅起飞。 它飞的并不快,夜雨他们只要稍稍加快脚程,就可以跟上。 更令他们感到庆幸的是,这只鹰是沿着山道的脉络在飞行,也就是说,夜雨他们不用思考如何翻越山脉。 因为有了可以跟随的目标,赶路也就不再那么痛苦,夜雨甚至感觉自己虽然两天没有吃好睡好,脚步却更轻快了。 走了一个时辰的光景,前面的路变得宽敞起来。 夜雨眯眼向远处看,已经可以隐约看到前面平旷的谷地。 “再往前应该就可以走出九曲迷宫了。”夜雨兴奋的道,“这只鹰简直可以算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事情确实是这样,若不是这只传信鹰的出现,夜雨他们在九曲迷宫中再绕上三天三夜,也是走不出去的。 到那时,他们或许就会面临和山洞中那些白骨兄弟一样的噩运,甚至被另一群狼吃掉也说不定。 夜雨他们虽然停下了步子,传信鹰却丝毫未停,它依旧向着西北方向飞去,越过谷地,径直飞向谷地另一边的高山。 在此刻的夜雨看来,传信鹰的身影是那样的迅捷,那样的可爱。 不过,对于夜雨的感叹,犀沉和雪落却都没有回话。 这令夜雨有点惊讶,雪落不会说话,是他意料之中的,可是犀沉的性格要比雪落轻快不少,也喜欢开玩笑,现在,却连犀沉都不接自己的话了。 这时,夜雨才忽然注意到,犀沉也在看着那只鹰。 并且,他的眼神竟然比自己还要深情,眼中甚至藏着深深眷恋。 魔教的一切,应该说,和魔教教主有关的一切,竟然让犀沉如此思念吗? 即使犀沉不说话,这样的眼神也已经完全将他出卖。 夜雨忽又想起了掌门人与楼心月一同出现,跟着想起了书凝和灵心,她们在与自己离别时,眼中都含着泪水。 这莫非就是儿女之情的滋味吗? 夜雨忽然感到一阵甜蜜与苦涩夹杂的滋味涌上心头。 “我们稍微休息一下,就往前去吧。”犀沉终于打破了沉默。 “前面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大泽?”雪落问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 “大泽名为淮泽,当然,这与中原的淮水并无关系。”犀沉道。 “那么,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名字?”夜雨问道。 “《山海经》中有一水怪,名无支祁,传说其栖息于淮水之中,每每兴风作浪,为祸四方,最终为大禹所镇压。”犀沉道。 “也就是说,大泽与淮水同名,是因为大泽之中,也有无支祁那样的水怪?”夜雨道。 “水怪之说是真是假,我也无从查实。”犀沉道,“但大泽之中,确实有凶猛的怪鱼,我曾听说有人想要强行渡过大泽,刚刚下水游了几尺远,就被猛然拖下水去,再也没能上岸。” 夜雨机伶伶打了个寒颤:“那我们绕行陆地是不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呢?” “大泽虽然不是什么大湖,但是也几乎盈满了山中的谷地,湖水深有十丈余,宽更有近千丈,并且,大泽的两端都是险峻的高山,想要翻越过去,基本是不可能的。”犀沉道。 “湖水中有食人的大鱼,不能泅水而过,也没法绕路,那我们该怎么办?”夜雨有点担忧,但更多的是好奇。 “大泽边有一位船夫,名为姜羡鱼,无论是谁想要渡过大泽,都必须要乘他的船。” “难道那怪鱼就不会掀翻他的船吗?”夜雨更好奇了。 “怪鱼不会掀翻他的船,也只有他一个人的船,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怪鱼掀翻。”犀沉道。 “这是什么道理?”夜雨道。 “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犀沉道,“若是其他人知道了的话,姜羡鱼已经不能好好的坐在这里了。” 确实不用想也知道,在魔教这样的弱肉强食之地,一个普通的船夫若想活下去,就必须有一技傍身。 姜羡鱼若是将自己躲避怪鱼的方法泄露给别人,只怕他已经一只脚迈入了棺材。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雪落道。 “找是必定要找的。”犀沉苦笑道,“只是,这姜羡鱼有一个怪脾气,不管是什么人来求他摆渡,都不需要船钱,却需要那人来为他讲笑话,直到逗笑他为止。” “那如果逗不笑他呢?”夜雨问道。 “那就没办法了。”犀沉道,“就算你自杀,或者杀了他,只要你没把他逗笑,他都不会载你过大泽。” 第145章 姜羡鱼 “这可就不太妙了。”夜雨道,“我虽然还算有趣,但是讲笑话这种事情,我可不太擅长。” “我也是不会讲笑话的。”雪落道。 眼看最后的希望就在犀沉身上,雪落和夜雨都眼巴巴的望向了犀沉,可惜,犀沉也只是回以一个苦笑。 “我也不会讲笑话。”犀沉道,“不过没办法,我也只能试试了。” 九曲迷宫已经走到了尽头,前方的路一片平旷,走上几步,便可以将淮泽的风光尽收眼底。 那是一片巨大的湖,夜雨此生从没有见过如此大的湖。 虽然无论怎样,淮泽也不会大过漫无边际的东海,但它却有东海所不具备的几分妖娆风姿。 淮泽的另一面也是山,从夜雨所站的地方看过去,就像一副笼罩在水墨云雾中的剪影。 湖边杂花丛生,树木也有不少,五色斑斓的花与青翠的树,构成了极富层次感的色彩。 有一个渔夫坐在湖边,他坐在一张竹椅上,戴着一顶大大的、将他的脸完全遮住的斗笠,跷着二郎腿,抽着烟袋,在他的身边是一张小几,在他的前面则是一叶小舟,那艘船很小,在偌大的淮泽对比下,几乎小如无物。 “那应该就是姜羡鱼了。”犀沉道。 “你想好笑话了吗?”夜雨问道。 “没有。”犀沉道,“但我可以去试试看。” ================== 姜羡鱼的小几上,摆着一只茶壶。 茶壶配着两只杯子,却只有一杯倒着茶。 夜雨他们走过来时,并未刻意隐藏脚步声,可姜羡鱼明明听到了,也没有回头。 似乎这杯茶,这口烟,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值得他回头。 “姜前辈。”犀沉走上前去,冲他行了一礼。 姜羡鱼这才用一根手指抬了抬斗笠的边沿,看了犀沉一眼。 他的脸看起来很冰冷,不仅没有一点表情,看起来也比寻常面无表情的人更加冰冷。 犀沉感觉自己的笑容都要被冻住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保持着微笑。 “我们想要搭您的船,渡过大泽。” 说出这句话时,犀沉自己都尴尬起来了。 这冷若冰霜的脸,还有比脸更冰冷的气氛,简直让犀沉怀疑,真的有人能在这种条件下讲笑话吗? 这样的笑话,又怎么可能逗笑任何人? ============= 姜羡鱼又看了他一眼,敲了敲自己手边那只空杯子:“喝。” 犀沉愣了愣,试探的端起茶壶,姜羡鱼并没有阻止。 杯中的茶颜色很淡,看起来几乎和水一样清淡,这样的茶当然不会好喝。 不过犀沉完全不介意,毕竟他来这里是为了过河,而不是为了喝茶。 犀沉一口将杯中的茶全灌了下去,这本来就是个小杯子。 下一瞬间,他差点将“茶”全部都喷了出来,饶是他努力的控制自己,还是被呛的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的夜雨和雪落都露出关切的神色,而犀沉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几乎都要被辣穿了。 小茶杯中装的竟然不是茶,而是极烈的烧酒。 姜羡鱼听到犀沉的咳嗽声,又看了犀沉一眼,犀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只怕自己笑的比哭还难看。 姜羡鱼又敲了敲茶杯:“再喝。” 犀沉简直要哭了,刚刚毫无防备的一口下去,他已经难受的很,更何况空腹和烈酒,本就伤身,他已感觉自己的肚肠在烧灼。 但犀沉还是又斟了一杯酒,一口咽了下去。 就这样,在犀沉喝了三杯酒之后,姜羡鱼终于悠悠吐出一口烟,摘下斗笠,正眼看向了他。 =================== “你要过淮泽?”姜羡鱼问道。 犀沉点了点头:“我和我的朋友,都要过淮泽。” “我的规矩,你该知道吧?”姜羡鱼又道。 犀沉点了点头:“我会讲的笑话不多,但我会努力的。” 姜羡鱼点了点头,直勾勾的盯着犀沉的脸。 犀沉本来一直挂着礼貌的微笑,现在却连微笑都慢慢僵硬了。 他只感觉姜羡鱼冷冰冰的眼神里,带着重于千钧的压力。 犀沉之前一直以为姜羡鱼是没有功夫的,可是在这样的眼神凝视下,犀沉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了。 并且他也开始怀疑,面对这样一个冷若冰霜的人,自己真的能够把他逗笑吗? “你知道如果逗不笑我会怎样吗?”姜羡鱼忽又问道。 “怎样?”犀沉不知。 “我会把你们送到两个地方。”姜羡鱼道,“回到那迷宫里,或者沉到湖底,两种都可以。” 犀沉只觉得细密的冷汗已经沁了出来。 山洞中的尸骨,是否有已经见到了姜羡鱼,却又被拒绝的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早已经想到的蹩脚笑话,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 “师兄。”夜雨看着犀沉的模样,道,“要不然我来讲一个笑话试试?” “不必。”犀沉道,“还是我来吧,我要先讲一个葫芦与葡萄的笑话。” “慢着。”姜羡鱼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犀沉难以置信的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这很重要吗?” “同样的笑话,不同的人讲出来是不一样的。”姜羡鱼道,“所以这件事情很重要。” “既然是同一个笑话,不同的人讲出来怎么会不一样呢?”犀沉好奇道。 “打个比方,一个家缠万贯的巨富,跟我说他很有钱,那么我不但不会笑,还会很生气,想尽办法都要把他扔到湖里去。”姜羡鱼道。 “但如果那人是个家徒四壁的穷光蛋,却告诉我他很有钱,也许我就会笑起来了。因为这实在是一个可悲又可笑的事情。” 犀沉思索了好一会儿,忽的苦笑道:“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我说的本来就很有道理。”姜羡鱼道。 “那么,你想听的到底是不是一个简单的笑话?”犀沉问道。 “是的。”姜羡鱼道,“只不过在讲这个笑话之前,我要先知道你的名字。” “好吧。”犀沉叹了口气,“我叫犀沉。” “犀沉?”姜羡鱼愣了一下,似在回忆着什么,“十五年前,有一个人也叫犀沉。” “我就是那个人。”犀沉道。 姜羡鱼又愣了一下,然后他忽然笑了起来,起初只是肩膀抖动的笑,后面变成了开怀大笑。 笑得够了,姜羡鱼终于直起腰道:“你既然是犀沉,就上船来吧。毕竟,你能来到这里,本就已经是我见过最大的笑话了。” 第146章 笑话 “此话怎讲?”犀沉皱起了眉头。 姜羡鱼的话让他很好奇,也有一点不舒服。 任何一个人被别人当做笑柄,都不会很舒服的。 “你既然是十五年前离开这里的犀沉,却还是要到魔教来,这件事难道不好笑吗?”姜羡鱼笑的话都说不清楚,前仰后合的捂着肚子。 “我看不出这件事情有什么好笑的。”犀沉的眉毛拧的更紧了。 “你既然是那个犀沉,就是烟、烬、尘、焰四位追杀的对象。”姜羡鱼冷静了一下,正色道,“看着一个人自寻死路,这种事情,总是很好笑的。” 犀沉面无表情的呆立了一会儿,才道:“他们还要杀我?” “你的画像还张贴在罹火殿内,他们的杀机应该也还没有忘却。”姜羡鱼道。 “我明白了。”犀沉点头道,“看来此行,我无论如何都要小心一些。” 姜羡鱼愣了一下,显得有点惊讶:“即使这样,你还要渡过淮泽吗?” “明知自己会死还是要去的愣头青,在你看来应该也很好笑吧?”犀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姜羡鱼咧了咧嘴:“是啊,很好笑。” “既是这样,我就干脆让你笑个够,不是也不错吗?”犀沉道。 姜羡鱼又愣了愣,哈哈大笑道:“说得有理,来,快上船吧。” =================== 姜羡鱼的船停在岸边,跟淮泽比起来,这艘船显得很小。 淮泽的水是宝石般的深蓝色,一眼望不到底,水面却很清透,隐约可以见到水下鱼群摇摆的黑影。 小船晃动了一下,黑影便碎成了几百重涟漪,看的夜雨有些眼晕。 “师兄。”他忍不住道,“真的要上船吗?” “这件事情,似乎没什么可犹豫的。”犀沉道。 “可是魔教的人在追杀你。”夜雨道,“你若是真的到了罹火殿,可能会死的。” “人总是要死的,何况你为什么那么确定死的会是我呢?”犀沉道。 “他可能没法确定,但我可以确定。”姜羡鱼在一旁道,“快上船吧,天色已经不早了。” 要是一个船夫对夜雨这样说话,夜雨不可能上他的船,还可能一拳打断他的鼻子。 但犀沉对姜羡鱼的话却没有任何反驳,乖乖的迈上了小船。 雪落、夜雨也依次登船,上船的过程中,小船因为重量的变化,微微晃动了两下,夜雨一时之间紧张的手脚发硬,没法动弹。 “你很怕水?”姜羡鱼立刻察觉到的夜雨的异样。 “没有。”夜雨硬着头皮道,“只是这船……我总感觉它要翻了,所以未免有点担心。” 姜羡鱼一哂:“这种事情都要担心的话,后面让你担心的还有很多呢。” 说着,他终于也登上了船,解下系在码头上的锁链,拔起船锚,船桨一荡,小船便飘飘悠悠的去向湖中。 ==================== 湖光山色,本该是世间罕见的美景,夜雨却没什么心情去欣赏。 他既担心到了罹火殿后,犀沉会出什么事情,又担心大泽传说中的水怪。 就在夜雨念及此处时,忽然感觉船身一晃,晃动缓慢而沉重,与刚才水波的晃动完全不同。 夜雨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小船更猛烈的晃了两下,雪落立刻看过来:“怎么了?” “水下面……有东西。”夜雨颤声道。 说这话时,他已经看到水面上浮出了一点点东西,其实只是鱼鳍的一角,但那比他的脸还要大上不少的鱼鳍,还是让夜雨打了个哆嗦。 而船下若隐若现的黑影,就足以让他的腿脚发软了。 起初夜雨还以为是船的影子,但立刻他便发现,这个黑影比船的影子还要大。 他看不清黑影的具体形状,但很显然是在淮泽之内的生灵。 被水下巨大的黑影盯上,不要说这艘小船,就是比这艘小船再大上三倍,可能也会被随便掀翻。 “别慌,是鱼而已。”姜羡鱼看了一眼,很平静的说道,说话间,他从自己的衣袋里取出一个瓶子。 “这鱼也太大了。”夜雨颤声道,“这该不会就是淮泽中传闻的水怪吧。” “好像就是它。”姜羡鱼道,“你也看到了,它确实很大,也很凶。” “它不但很大,还想把我们都吃了。”夜雨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你不是有办法平安送我们过河吗,快想想办法啊!” “你急什么。”姜羡鱼白了夜雨一眼,“再怎么说它也只是鱼,一个畜生而已。” 说着,姜羡鱼打开了他从衣袋里取出的瓶子,倒入水中。 =================== 瓶子里,是水红色的粉尘,味道闻起来有些像钓叟常用的鱼饵,散入水中时,很快便杳无踪迹。 这时候,水下那大鱼已经有些狂躁的顶了顶小船,夜雨只感觉自己的双脚都开始打颤了。 谁知就在这时,水面泛起一阵涟漪,刚刚在船上隐约可见的黑影,缓缓消失了,像是钻入了淮泽的深处。 “鱼应该已经走了。”姜羡鱼这才笑了笑道,“我的香饵看起来还算有效果。” 他笑的很得意,他也完全有理由得意。 “你就是用这种香饵来驱赶水怪的?”犀沉好奇道。 “没错。”姜羡鱼道,“看起来是不是很简单?” “确实,当然我也相信,这香饵的调配肯定是你的绝学。”犀沉道。 “那是自然。”姜羡鱼自得的道,“这香饵是我研究了各门各派的毒物,并且跟着钓技高超的老头子钓了三个冬天的鱼,才调配出来的,最让鱼厌恶的味道。” “这本来只是个错误,可我很快就想到,这种香饵虽然不能聚鱼,却可以驱赶鱼,是不是可以有别的用处呢?” 眼看姜羡鱼越来越得意,犀沉忍不住问道:“能够来到魔教的,都不是善与之辈,他们看到你用香饵,难道不会逼着你交出香饵吗?” “一般人是不会知道我用什么办法驱逐水怪的。”姜羡鱼道,“他们上了这艘船,我就会要求他们闭上眼睛,并且用汗巾蒙面,不闭眼睛就无论如何也别想过河。”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犀沉道,“可你又为什么肯让我看到你的秘密?” “因为你是将死之人。”姜羡鱼道,“我这个人一向很讲道理也很体贴,从来不会为难快要死掉的人。” 第147章 鱼饵 犀沉没有再说话了。 不管是谁被当做一个快要死掉的人,都不会很有心情说话的。 姜羡鱼却完全没有在意,哼着小曲撑着船,他的心情看起来非常好。 是不是因为渡过淮泽的人,在他眼中看来都已经是死人? 淮泽两岸的风光如画,湖水映出岸上花树的倒影,清澈可爱。 但此刻无论犀沉,还是夜雨和雪落,都没有什么心情欣赏两岸的风景。 他们的心中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这次进入罹火殿,是不是真的会死? ====================== 淮泽虽大,跟九曲迷宫比,就是沧海一粟。 姜羡鱼洒下香饵后,水中的大鱼也不见踪影,小舟在湖中招荡,去向另一方。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船到达了大泽的另一端,抬眼望去,便是刀削斧砍一般的火焰山,山壁嶙峋料峭,山尖隐匿在云雾中。 犀沉仰望着火焰山,眼神有些迷离。 “这地方你当然是来过的。”一直没说话的姜羡鱼忽然开口道。 “自然来过。”犀沉道,“有些风景,我还历历在目。”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回去。”姜羡鱼道,“因为我知道,这次我要是爬上了火焰山,可能就再也没有命下来了。” 犀沉淡淡笑了笑:“可惜,我有非要上去不可的理由。” “我能问问是什么理由吗?”姜羡鱼道。 “他们两个是我的朋友,他们要到魔教来。”犀沉指着雪落与夜雨道,“那么,我作为他们的朋友,也就责无旁贷。” 姜羡鱼愣了愣,显得非常惊讶,接着他“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因为你的朋友要来这里,你明知道来了这里可能会死,也还是要来?”姜羡鱼道,“我从没听过这样的事。” “但我偏偏就是这样的人。”犀沉道,“而且,我也很确信,我的朋友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死在那里的。” 小船摇晃了一下,靠在了岸边,姜羡鱼抛下船锚将船固定住。 接着,他牵了一个绳索上岸,锁住船身,对犀沉道:“你们可以下船了。” “多谢。”犀沉道。 他们三人依次下了船,姜羡鱼又解开了船绳,就在犀沉准备继续向前,攀登火焰山时,姜羡鱼忽然开口了。 “你还记得吗,十五年前也是我载你出去。”他的声音不大,刚刚好能够听到。 “我当然记得。”犀沉道,“可是那时候,我被黑巾覆面,绑上船去,所以你从没有见过我的脸。” “我听到你的声音,已经觉得熟悉。”姜羡鱼道,“但你竟然自报家门,这可真是让我始料未及。” 犀沉笑了笑:“十五年前,你应该就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夜雨与雪落面面相觑,一脸惊诧。 姜羡鱼与犀沉竟然忽的回忆起了过往,还是一副老朋友的口吻,这实在是让人有点惊讶。 ======================= “确实。”姜羡鱼道,“十五年前,我在船上开玩笑请你喝酒,你竟然真的喝了,而且喝了很多。” “其实那时候我的胃就几乎要被烧穿了,没想到十五年后,我还以为你那个茶壶里面只是茶。”犀沉笑道。 “你虽然不能掀起黑巾,我们还是对饮相谈甚欢,你甚至告诉了我你的名字,还问我你该往何处去。”姜羡鱼道。 “可能我那时候说的是有些多了。”犀沉道,“可能是因为要离开魔教,有些太过激动了。” “那是我来到这个地方后,第一次有人愿意跟我说这么多的话,把我当成个朋友。”姜羡鱼道,“我每天喝酒,就是为了让自己变得麻木,没那么孤独。可惜,再多的酒,也比不上一个朋友。” “你竟然肯把我当做朋友,我真是受宠若惊。”犀沉道。 “后来,烬来找我问过你的行踪,我告诉她不知道,你对我说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姜羡鱼又一次掀起斗笠,他的右眼下有一条三寸长的伤疤。 “这就是她留给你的吗?”犀沉震惊道。 “你也该知道,我的武功不高,烬的脾气也实在不好。”姜羡鱼道,“我还能在这里撑船,已经不容易了。” “她的脾气确实不太好,我也早已领教了。”犀沉淡淡道,“或许,还是教训她一下比较合适一些。” “千万放下这种心思。”姜羡鱼忙道,“不管你要做什么,赶快去做,然后赶快回来。这里是魔教,在这里你不可能是四位影武者的对手的。” “好。”犀沉道。 “你如果有命回来,我会在这里带你回九曲迷宫。”姜羡鱼又道。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之前说我死定了。”犀沉笑了笑道。 “所以如果你活下来,这一定是个非常有趣的故事,我应该可以笑一笑的。”姜羡鱼道。 说完这句话,他用力一撑船桨,小船飘飘悠悠,又一次去向了湖中。 ===================== 淮泽这一边,明显要更湿润一些,云雾也更浓重。 夜雨、雪落与犀沉已经站在了前往罹火殿的最后一道障碍,火焰山前。 实话实说,与淮泽这边的火焰山相比,夜雨他们刚刚走过的九曲迷宫,简直就是一座曲线温柔的小丘。 高大嶙峋的火焰山,隐匿在云雾之中,罹火殿大概就在其上,却完全不见踪影。 谁也没法知道,在这苍茫云海之中,藏有多少杀人的陷阱。 “从这里上去,如果我们多加小心,运气再好一点,就可以到罹火殿了。”犀沉道,“那里是魔教的内殿,也是正堂,魔教的核心成员都在此处。” “那样很好。”雪落道,“至少我就不用费尽周折去寻找了。” “说到这里,掌门人……我有一个问题。”犀沉犹豫了一下,说道。 “什么问题?”雪落道。 “掌门人是为了出云剑派屡屡遭袭的事情来到此处,但是你想用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犀沉道,“我想,以掌门人的作风,至少不会在魔教大开杀戒吧。” “应该是不会的。”雪落道。 “那么,掌门人到底有什么打算?”犀沉问道。 “怎么,你在担心你那个女孩子吗?”雪落反问道。 第148章 约定 “担心她?”犀沉像是很惊讶的反问了一句,“不,我当然不会担心她。” 雪落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犀沉,夜雨也同样盯着犀沉。 一向沉稳的师兄,现在的样子就像小时候,武馆里逞能的大哥哥们。 明明想做一件事情想的要死了,却还是嘴硬着,坚持说“没兴趣”。 犀沉被两个人的凝视搞得有点尴尬,咳嗽了一声,道:“我跟她已经分别十五年了,有些回忆我没法忘,但是我对她确实没有感情了。” “那么,为什么会在意我的打算?”雪落问道。 “坦白说吧,那是因为我和她曾经有过约定。”犀沉道。 “什么约定?”雪落难得的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作为放我离开的代价,我答应她不会告诉任何人魔教的所在,也不会主动做出任何袭击魔教的行为。”犀沉道,“你也该知道,我与魔教的教主日日同起同居,可以说我十分了解魔教内部的事务。” “若我是魔教教主,或许都不会让你活着离开罹火殿。”雪落道,“她肯放你离开,我已经非常惊讶了。” “我相信掌门人是真君子,甚至君子到了冒傻气的程度,所以我才同意将魔教的所在告诉你。”犀沉道,“可是,我无论如何也还是不想背叛和她的第二个约定。” “魔教已经打到了齐云山上。”夜雨忍不住道,“即使这样,师兄也不愿意主动进攻魔教吗?” “若是魔教登上了凌云峰,就像烬所做的那样,我愿意付出一切去保护出云剑派。”犀沉道,“可要我主动进攻罹火殿,我做不到,也想不出如果那么做了,我和烬有什么区别。” 夜雨一时语塞,他觉得犀沉的话不太对,可是又找不出什么问题。 “这你倒是不用担心,我从没想着要血洗罹火殿。”雪落道。 “那掌门人的用意是?”犀沉显然松了一口气。 “此行开始前,我就一说过,魔教要对出云剑派动手,我就不能坐视不管。”雪落道,“我想问那位魔教教主一些问题。” “问她问题?”犀沉一脸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我本想魔教教主若是与传说一样十恶不赦,那我不妨与他大战一场,我也自信不会输。可是按你这样说来,这位魔教教主,为人倒是出乎我意料。” “和她身边那四位影武者比,她确实要讲道理的多。”犀沉道。 “所以,我打算去见见她,问她些问题。”雪落道,“比如能不能暂时不要进攻出云剑派之类的。” 若是普通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夜雨一定会认为他疯了。 想见到魔教教主,还要跟魔教教主交谈,这听起来简直是一个传奇故事。 但说这话的人是雪落,也就一切皆有可能,甚至听起来相当顺理成章。 “但是,这么久过去,她或许已经变了。”犀沉忽又叹了口气。 “此话怎讲?”雪落问道。 “若是以前的她,是断然不会先在皇宫动手脚,利用天子的疑心将你逼退位再攻上齐云山的。”犀沉道,“这方法虽然聪明,也很下作。我所认识的那个她,虽有野心,却不是如此任意妄为之人。” “十五年过去,沧海桑田,那位魔教教主若是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是不能理解。”雪落也叹了口气。 “她若真的变了,那些约定也就不作数了。”犀沉的神色看起来有一点忧郁,但显然他不希望夜雨和雪落看出他的心情。 “事情究竟如何,我们还要见到她才能知道。”雪落抬起头,望着眼前万仞绝壁一般的火焰山。 “确实。”犀沉也抬起了头,“我们若是不小心些的话,或许连罹火殿的房檐都看不到。” ======================= 火焰山的山壁如同刀削,夜雨一行人却已经三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不过,攀登的困难只是小小的一部分,真正令人感到担忧的,是火焰山上潜在的危险。 从九曲迷宫再到大泽,虽然都是天险,却未见人为设计的陷阱。 可是,三人都明白的很,魔教绝不是那种让人随便出入的地方,任何一个人来到烈风谷,都要做好再也没法离开的准备。 所以,天险是必须的,人为的陷阱,同样必不可少。 更不要说,如果姜羡鱼没有骗他们,烟、焰、尘、烬四位织羽身边的亲信,正时刻找机会拿下犀沉的项上人头。 他们是否已经知道了犀沉的行踪? 又是否在火焰山上已经布下了杀人的陷阱? 夜雨在登山时,浑身的肌肉都已绷紧,他时刻都准备着拔出剑来,对抗即将到来的危险。 至于雪落和犀沉,他们只会比夜雨更专注。 因为在他们两个看来,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们都会尽量保护这个小师弟,站在他的前面。 ========================== 爬了一段时间后,天色已经向晚。 刚好三人已经爬到了一处山崖边,勉强算是有一块平地可以休息。 “在这里休息一下。”雪落道,“明天我们应该就可以爬到山顶了。” “好在这时候是夏天,虽然冷总不至于冻死人。”犀沉的神色看来也轻松了一点,“要是在秋冬,在这么个山崖上过夜,只怕第二天起来就会被冻成冰柱。” “只希望今晚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夜雨道。 他的话音刚落,雪落忽然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夜雨的心一下揪了起来,雪落一向不是个会轻举妄动的人。 他若是噤声,就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状况。 夜雨求助的看向犀沉,犀沉摆了摆手,指了指山崖的墙壁,示意他往里面站。 夜雨不敢有太大动作,当下尽量轻的后退,直到后背靠在了山壁上才停下。 雪落也已经靠到了他的身边,仅剩下犀沉一人,站在山崖外侧的位置。 若是山上有什么人的话,也就只能看到犀沉的所在。 ============================ 忽的,一声尖锐的风响,一支银矢破空而来! 然而,犀沉轻巧的转身,也就避过了银矢,雪落本可以出手截住箭矢,却也一动都没有动。 “夺”的一声,箭矢嵌入山崖。 与此同时,清脆的掌声在夜雨的头顶响起,他抬头,便瞧见不远处的另一个山头上,出现了一个幽灵般的人影。 第149章 烟 那幽灵般的人影,穿着黑色的长袍,脸上戴着一张银白色的面具,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可怖。 他虽然在拍掌,但右手却握着一张弓,弓和他的面具一样,是银白色的,似闪烁着月华般淡淡的光芒。 这人的身量与烬相似,身上那种幽鬼般的气质也相去不远,不用想也知道,他必定就是魔教教主身边,烟、烬、尘、焰四人之一了。 “我们还在担心的工夫,人家已经走到我们面前来了。”夜雨道,“师兄,我们怎么办?” “若是别人的话,恐怕不是那么好受,但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我还有自信搞定。”犀沉道。 “他是四位影武者中的哪位?”雪落问道。 “箭出若星,来去如烟。”犀沉道,“此人便是四位影武者中的‘烟’。” 烟一直在盯着犀沉,他当然也看到了雪落和夜雨,但夜雨非常确定,在烟的眼中,只有犀沉一个人。 ============================= “我已等了你十五年。”烟开口道。 他的声音从对面的山传过来,至少也有个五六丈的距离,却似在耳边一般响亮。 之前夜雨曾隐约的想过,魔教的教主是个女人,烬是个女人,书凝是个女人,会不会烟也是个女人。 不过,烟一开口,夜雨就再也没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了。 他的声音是个完完全全的男人,而且比很多男人都更男人。 “你知道我一定会回来?”犀沉好奇道。 “教主说你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但是我们都觉得不是这样。”烟说道。 “为什么?”犀沉显得更好奇了。 “因为你就是那种反复无常的人,不然你也不会离开教主。”烟冷冷道。 “所以,你莫非觉得我这次回来,是来求她与我重修旧好?”犀沉失笑道。 “你回来做什么,我并不关心。”烟淡淡道。 “我若真是来找她和好,为什么又会带着两位朋友?”犀沉又道。 “和你一起的人是谁,我也完全不关心。”烟的声音更冷漠了,“因为你们全都会死在这里。” “你们要杀我?”犀沉道。 他明明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却还是含笑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们确实都想杀你,但这一次只有我。”烟一字字道,“我要亲手杀了你。” “我知道你们恨我。”犀沉苦笑道,“但我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么恨我。” “从前的犀沉可不会如此多话。”烟平静的道,“也许那个时候的你,还没有现在这么油嘴滑舌,也没有现在这么可恨。” “你既然这么说,看来我们之间的一战是无法避免了。”犀沉道。 夜雨的心倏地提到了喉咙,不自禁的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雪落同样凝视着犀沉与烟的一举一动,不过他看起来倒是没有夜雨这么紧张。 ========================= “你可以放心,这一战,只有我一人,既无陷阱,也无伏兵。”烟说话时,有意无意的摆弄着手中的银弓。 “此地就在罹火殿下,你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却全部弃之不用吗?”犀沉惊讶道。 “因为这是我对你的仇恨,我一定要一个人来了结。”烟说道,“我刚刚已经说过,是我要杀了你。” 犀沉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也好,那我也向你保证,你我之战,只有你我二人,我的这两位朋友,绝对不会参战。” 烟的目光这才在夜雨和雪落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他冷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师兄,这样真的好吗?”夜雨低声道,“我当然知道为人该君子一些,但这里可是魔教。” “烟是四位影武者中最风雅也最君子的。”犀沉道,“若是其他三位这样对我说,我必然会怀疑他有诈,但烟若是这样说,就必定真的是这样。” “可我们现在疲惫已极,师兄当时和烬的一战,是偷袭成功才能勉强战胜她,这一战……真的有把握吗?”夜雨忧心忡忡。 谁知道听到这句话,犀沉忽然神秘的笑了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 夜雨望着烟,此时此刻,夕阳已经落下,天色开始变黑,烟银白色的面具和银白色的弓,在黧黑色的山间更显得光华闪烁。 很显然,烟以射术见长,此时犀沉与烟相隔五丈远,这个距离剑法是不会有任何作用的,两人之间相隔的又不是平地,而是足以将人摔死的悬崖。 夜雨简直想不到犀沉要怎么打赢这一仗,就连雪落也想不通。 他们甚至开始怀疑,犀沉是不是一直留了一手暗器绝学,但看起来也不太像的样子。 谁知道,就在烟缓缓抬起手中银弓时,犀沉忽然叫了一声:“且慢!” “怎么?”烟有一点不耐烦。 “你我若是就这样隔山比试,你用弓,我用剑,我好像已经不可能取胜了。”犀沉道。 “你的意思是?”烟问道。 “不如这样,你过来,或者我过去,咱们面对面的打,这山崖挺宽敞,你用箭也施展的开,我也有一战之力,你看如何?”犀沉道。 夜雨简直惊呆了,他从没听过这么荒诞的要求,谁都知道这样打烟必胜无疑,又有哪个人会轻易让出自己的胜局呢? 谁知道,烟冷笑了一声说道:“想要拉近你我的距离,来消减我弓箭的优势吗?无妨,就算是面对面,我也一样可以杀掉你。” 夜雨瞠目结舌的看着烟走到了他那边的山崖边,接着纵身一跃,那个瞬间夜雨简直要惊呼出声,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烟不是在跳崖。 他的身子很轻灵的从山崖那边飞掠过来,但这两边足有五六丈的距离,烟怎么可能飞掠的这么远,他看起来就像能够飞行一样。 不过,夜雨很快就发现,烟的左手中有银光闪动,那道银光也在他刚刚飞掠过的地方若隐若现。 “天蚕丝,纤细柔韧,即使在西域也是极其珍贵的宝物。”犀沉在一旁低声道。 饶是借助了天蚕丝,能够将自己的全部重量压在这一根细丝上,还完美的控制身形,也足见烟的轻功有很深的造诣。 烟飞掠过来的时候,犀沉其实完全可以一剑削断他的天蚕丝,再柔韧的天蚕丝,也不可能承受的住犀沉一剑。 但犀沉没有这样做,面对烟,他也绝不可能这样去做。 ================================ 转眼之间,烟已经站在了夜雨这边的山头,近看时,他的面具和银弓更加闪亮。 烟反手扯掉自己的黑袍,黑袍之下,他穿着一件银白色的衣服,不过衣服看起来颜色更柔和。 银白色的人,宛如从月宫下凡的天仙。 “开始吧。”烟举起手中的弓。 “请多指教。”犀沉微笑道。 第150章 剑与箭 烟手中的银弓微微一顿,像是点头致意。 下一刻,他蓦地掠到了犀沉面前,手中的银弓如剑,直刺犀沉面门! 然而,犀沉也早有预料,他身子向后一飘,便闪开了烟的刺击,与此同时,犀沉的剑也已出鞘。 烟的动作极快,在月光下只留下银色的残影,犀沉的身法也同样快,夜雨几乎看不清楚。 之前在皇宫的西山外,夜雨曾见过犀沉与钟玄月比试。 那时,两人的身法一致,都是使用的出云九剑,那时夜雨的眼力甚至还不足以瞧出他们的招式。 短短两个月间,夜雨已经有了非同一般的进境,他的眼光也足以看出,这一次犀沉使用的,是与出云九剑截然不同的套路。 这大概是因为在西山时,犀沉防备着不愿钟玄月知道他的出身,才以出云九剑对敌。 而这一次面对烟,犀沉清楚的知道他的可怕,也不得不全力应对。 用出本门武功的犀沉,速度比平时更快,出手也极狠辣,几乎每一剑都是刺向烟的要害。 这样的剑法,即使是生死相搏,也未免显得太狠毒了些。 “他用的是魔教的功夫。”雪落似是看出了夜雨心中的疑惑,在他耳边低声道。 “魔教的武功,都是如此毒辣的吗?”夜雨问道。 “魔教只有弱肉强食,你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你。”雪落道,“在这样的地方,武功不需要考虑什么风雅、道义,只要能最快的杀人就够了。” 夜雨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听了雪落的话后,虽然依旧觉得犀沉的招式太狠,但夜雨心里已经不再那么别扭了。 ===================== 另外,夜雨本来觉得明明是使用弓箭,擅长轻身功夫,烟却被犀沉一句话激的近身作战,是不是有些太傻了,甚至傻的不像魔教中人。 犀沉和烟几番交锋下来之后,夜雨已经不再抱有这样的想法了。 近身战斗时,烟的银弓就像是一根棍与剑的结合体,他有一点类似于烬的身法,但是没有烬那么势沉力猛,却比烬更轻灵,更锐利。 即使是近身,烟也完全不落于下风,夜雨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在烟擅长的远距离战斗中,他会有多么可怕的表现。 “掌门人,这一战师兄能赢吗?”夜雨不禁问道。 雪落的眼光一刻也没离开过交战的二人,但他看起来神情不算紧张,这也让夜雨稍稍放下了心。 “那人的武功很高。”雪落道,“单从技巧来论,他应该在主攻出云剑派那个女子之上。” “烬已经很可怕了。”夜雨咋舌道,“烟竟然比她还要厉害吗?” “那女人的可怕,是因为她擅长弄蛊,操纵偶人,还能使用火器,而非她的武艺。”雪落道。 “师兄与烬的战斗虽然是险胜,但也是因为师兄偷袭成功在先。”夜雨道,“掌门人,你觉得师兄有几分胜算?” “单论武艺,犀沉四,他六。”雪落道,“但若说胜算,犀沉至少有八成。” “为什么?”夜雨惊讶道。 “因为犀沉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能够让他下重筹码赌注的,只有稳赢的局面。”雪落道。 “可是师兄却已经把自己的性命都压在了这一战上。”夜雨的眼睛亮了起来。 “所以,犀沉虽然看似局势不妙,实则必定有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胜机。”雪落道。 ============== 说话间,犀沉与烟战的越发难解难分,不过犀沉的攻势渐起,烟则渐渐显出败象。 夜雨的心情刚刚轻松了一点,却发现雪落的神色越发凝重! 他的心里猛然想起之前与烬的那一战,每每当他觉得两人胜负已定时,局势立刻就会出现反转。 刚刚一念至此,烟忽然长啸一声,左手中银光闪动,他的人也已凌空而起! 凭借着左手的天蚕丝,烟竟然一跃到了空中一丈有余的高度,这个高度,犀沉是绝不可能跟上的。 非但没有跟上,这突如其来的一招,还让犀沉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去割断烟手中的天蚕丝。 就在这兔起鹘落之间,烟已经出手了。 夜雨根本没有看见烟从哪里取出了箭,但银弓在一刹那已经拉满,弓弦上搭着一支闪闪发亮的箭! 一眨眼间,那支箭已经破空而出,径直射向犀沉的胸膛! 这一箭来的太快,也太猛,简直已经超出了箭术的范畴,而像是火炮一类的东西。 速度之快,夜雨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揪心,那支箭已经发出了“夺”的一声。 却没能钉在犀沉的身上,而是钉在了地上。 ================== 犀沉的人竟然也已在半空中,不过,仅仅是一跃的高度。 他的剑也已出手,而且像是飞镖一般掷出了手! 箭像是剑一般,插在了地上,剑则像是箭一般,径直冲向烟的面门! 烟试图闪避,但是在半空中,仅有一根天蚕丝可凭借,更何况他的余力已竭,是无论如何也闪不开这一剑的。 “铛”的一声,剑锋与银白色的面具相击,接着坠落在地。 烟也像断线风筝似的落了下来,他的脚刚刚着地,银色面具已经碎成了两半,落在地上。 烟的脸色苍白,甚至显得有些文弱。 他没有受伤,可是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半分血色。 ========================= 夜雨急忙转头去看犀沉,犀沉也已经落地,在他的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正不断的涌出来。 刚刚烟那一箭,实在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在这样一个很近的距离出手,犀沉无论如何,也是没法闪开的。 所以,他干脆的选择了迎上去,因为只有迎上去,他才可能利用跳跃的角度,躲过本该致命的一击,甚至寻找翻盘的机会。 一剑砍碎了烟的面具,似乎将他的灵魂也已砍断,但负伤的却只有犀沉,夜雨的冷汗已浸透了手心。 没曾想,烟忽然叹了口气。 他那张文弱的脸,让他银白色的衣裳和银白色的弓都显得有些忧郁了。 “你赢了。”烟说道,“如果你的力气再稍微大一点,现在变成两半的就不是这张面具,而是我的脸,我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对我留一分情面。” “你们过去吧,我不会再拦着你们。”烟说道,“但是,他们三个也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你也该知道,他们三个可不是我这样的人。” 第151章 山顶 犀沉擦了擦脸上的血痕,道:“我通常是不爱占人便宜的,但是这次不一样。” “无论你是为了什么来这里,都不要告诉我。”烟飞快的说道,“我还是一样的恨你,你说的话多了,我可能依旧要杀了你。” “也好。”犀沉笑了笑,“那就多谢了。” “前面的路,你知道该怎么走。”烟说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有些东西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忘记。”犀沉道。 “他们三个或许会在前面等着你。”烟顿了顿,“我衷心希望你会死在他们手里。” 犀沉愣了愣,才笑道:“借你吉言。” 烟没有再说话,他左手中的天蚕丝已经再次飞出,倏忽之间,他已经落在了方才所在的山崖上。 烟背过身去,斜靠在山崖边的树上,他的身影看上去有几分闲散,像是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犀沉凝视着烟的背影,许久才长出了一口气,道:“那四人中,竟是他来找我,委实是我的幸事。” “他若非魔教中人,或许还可与我交个朋友。”雪落道。 “掌门人,千万不要这样想。”犀沉立刻摇头,“烟虽然行事风雅,且言出必践,但他绝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为什么?”雪落皱眉。 “烟是那种可以在一夜之间屠杀一个村子,又坐在村口的大树上吹笛的人。”犀沉道,“他几乎没有人的情感可言,魔教之中,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 雪落叹了口气,似乎很惋惜,这时犀沉又道:“他既然说让我们快过去,我们还是快些过去的好。不然时间长了,且不论烟会不会改变想法,另外三位影武者,也很让人担心。” “也好,那我们就趁夜上山。”雪落道。 他们本打算歇脚时,已经是在火焰山的半山腰,甚至更靠上一些的位置,继续向上,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就可以到达山顶。 =================== 本来夜雨有些担心,后半程会不会遇到烬、尘、焰三位影武者,但犀沉却说,完全不必在意。 “烟与另外三位的关系有些微妙。”犀沉道,“他来做的事情,除非魔教教主亲自指派,不然其他三人不会一起。” “他那种脾气,不招人喜欢也可以理解。”雪落道,“不过,我还以为他们很想杀你。” “他们当然很想杀我,但他们三个都知道,自己未必就能赢我,更别说轻功本来我就比他们更强,他们是不会来这里自讨苦吃的。”犀沉道。 “说起来,我现在已经有些敬佩师兄你了。”夜雨道,“虽然你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我还没有见你输过。” 犀沉忽然笑了笑,道:“其实刚才那一战,我已经输了。” “怎么会?”夜雨不禁道,“虽然烟划破了你的脸,可是你却几乎将他砍成两半,若不是你……” 他的眼睛忽然惊讶的睁大了:“莫非师兄你,划破烟的面具就已经尽了全力?” 犀沉往后瞥了一眼,烟已经离他们很远了,犀沉这才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他那一箭来势太快,我躲避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掷出那一剑时,我已是强弩之末。” “可是烟却以为,师兄是对他手下留情,这才认了输。”夜雨喃喃道,“你难道早就算到了这一步吗?” “烟的套路我并不知道,怎么可能算到这一步。”犀沉笑了笑,道,“但是我知道,与我对战,烟没有胜算。” “为什么?”夜雨好奇道。 “因为烟非常骄傲,他也很看不起我,因此无论我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犀沉道,“可是我虽然不强,倒也没有这么弱,他只要让步到一定程度,就总会露出破绽。骄兵必败这个道理,你一定是明白的。” “或许是这一箭,或许是下一招,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得寸进尺。”夜雨道。 犀沉点了点头:“这办法虽然下作了一些,但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那么,面对烬、尘、焰,还有什么办法吗?”夜雨又问道。 犀沉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了,像是被寒冷的夜风吹得凝固。 “我没有办法,我什么办法都没有。”犀沉道,“如果他们也来找我们的话,我们只能拼了老命,和他们大战一场。” ====================== 又走了些时候,三人终于爬到了山顶。 甫一登上火焰山,夜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火焰山的山顶极其开阔,一条蜿蜒的小道爬进深林之中,两侧是重重树木,怪石嶙峋。 在小道的两旁,点起了许多盏红灯笼,灯笼下影子摇晃,有些可怖,又有些妖艳。 这些红灯笼,沿着蜿蜒小道一直向前,尽头是林子的深处,那里,想必就是罹火殿的所在。 这些红灯笼招摇着,似有成百上千盏,灯火莹莹,仿佛能够惑人心魄。 “此处名为招魂道。”犀沉道。 他的目光,一直望着蜿蜒小道的深处,神情已经有些发痴。 “罹火殿就在招魂道深处吗?”雪落问道。 犀沉点了点头,眼神却变得有些凝重了:“只是,平时招魂道上定有不间断的值夜教众,现在此处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这只怕有些蹊跷。” “你的意思是,在这招魂道上,已经有人设下了埋伏?”雪落问道。 “招魂道上没有埋伏。”一个阴恻恻,冷冰冰的声音忽然从三人的斜后方响了起来。 ================= 犀沉的身子骤然变得僵硬,夜雨也是心里猛地一突。 三人浑身戒备,缓慢的转过身时,声音的主人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为首的是一个女人,留着利落的短发,看起来锐利而危险,她自然就是烬。 烬的左右,各站着一个男人,一个看起来阴沉沉的,大概就是刚刚说话的人,另一个虽然身量体型都与这个男人一致,却没来由的让人觉得他比这个阴沉沉高大了不少。 看到这三个人,犀沉的神情更僵硬了,夜雨的心也已经沉了下去。只看犀沉的表情,就足以说明这三个人的身份了。 “没有埋伏,因为我们根本不需要埋伏。”阴沉沉开口,果然,刚才说话的人就是他。 “因为你敢出现在这里,就绝不可能再活着回去。”烬冷冷道。 第152章 微尘 犀沉的神情僵硬了许久后,忽然笑了笑:“我想过你们会来,但没想到你们会来的这么快。” “烟拦不住你,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烬冷冷道。 “他那么正直,怎么可能斗得过我这么一个满脑子诡计的人?”犀沉自嘲道。 “我不觉得他那所谓的正直,是什么值得褒奖的东西。”烬淡淡道,“不过你对自己的判断,也没有错。” “能让烬、尘、焰三人一起追杀的,除了我之外只怕还没有别人。”犀沉道,“我是不是该觉得很荣幸?” “如果只有你的话,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烬冷冷道。 “但是焰说,跟你一起的那个人是雪落。就是那个出云剑派的掌门人,天下第一剑客,雪落。”阴沉沉的尘补充道。 “所以你们两个其实是为了雪落来的,而不是为了我?”犀沉问道。 尘点了点头,一旁的焰也点了点头。 犀沉苦笑:“我们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好好休息,刚刚又耗费了很多体力,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中原有个词,叫做趁人之危。”焰终于开口,他的官话说的很艰涩,“我们不介意趁人之危。” “好吧好吧。”犀沉无奈的笑了笑。 这一次,没有人接他的话。 ============ 烬、尘、焰,三个人如同三柄出鞘的利剑。 他们死死的盯着犀沉、盯着雪落,也盯着夜雨。 他们并不像烟那样,愿意用一对一的比武来决胜负。 因为他们的目的很简单。 犀沉来到这里,就必须死! ============ 犀沉忽然又笑了。 “你在笑什么?”烬问道。 她看犀沉时,眼中总是充满了恨意,即使夜雨都能读出那种恨意。 她到底为什么会如此憎恨犀沉? “我在想,我呆在这里五年,却到了今天才分清楚,你们几个究竟谁是谁。”犀沉道。 他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你们永远都是两三四个人在一起,在我面前也一直戴着面具,就连说话都是异口同声。”犀沉道。 “我们是影子,一个人的影子是没有面貌,也没有名字的。影子如果有了名字,就会大白于日光下,也就意味着灭亡。”烬冷冷道。“ 只有在教主面前,我们才会以真面目相待。”尘说道。 “可现在你们都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已经记住了你们的脸和声音。”犀沉道。 “无伤大雅,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焰说道,“你知道的再多,也只有带到坟墓里去。” “我忽然明白了烟为什么会带着面具来见我。”犀沉道,“因为他没有杀我的把握。” “他本来就是个很容易分心的人。”尘说道,“除了教主的命令,他几乎做不成任何事情。” 犀沉笑了笑:“但你们就不一样了。你们知道我的同伴是雪落,也没有戴面具,你们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杀我。” “没有错。”烬冷冷道,“你已经说了太多话了,你一向是个擅长用话术蛊惑人心的人,现在,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话术?”犀沉啼笑皆非,“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我。” ============ 犀沉一直在说话,其实确如烬所说,他在试图利用说话的时间,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但是这一次,烬、尘、焰三个人都没有回应他。 他们现在看犀沉的眼神,就像一群凝望着猎物的兀鹫。 犀沉的神情,也随着他们的眼神而冷却下来。 到了无话可说的境地,就免不了白刃相见。 犀沉不是一个喜欢武力的人,但这不代表他不敢动武。 哪怕对手是魔教教主最为亲信的影武者,他也一点都没有害怕过。 ============ “这三人中,烬的身法我已了解,焰一眼便知膂力超常,尘又有何过人之处?”雪落问道。 “山间有微尘,十步杀一人。”犀沉道,“尘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看起来完全没有什么特出之处,但他偏偏可以杀人。” “他的武器?”雪落问道。 “没有武器。”犀沉道,“烬有凤头杖,烟有银蛇弓,焰有猛虎双拳,尘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却可以杀人,而且从来没有失手过。”他补充道。 其实,也有一个戏谑的说法是,尘为缩头乌龟,这样一来,四位影武者便凑齐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兽。 但是这样的流言在魔教只持续了一天就消失了。 因为那些交头接耳,看着尘偷笑的人都已经死了。 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杀人的人,当然不会有人叫他缩头乌龟了。 “这样看来,尘是他们四人中最厉害的人吗?”雪落道。 “最厉害也未必,但他一定是最危险的。”犀沉道,“他们四人中,只有一人有可能杀掉我,那个人就是尘。” ============ 尘向前走了一步。 他当然听到了犀沉和雪落的对话,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表示。 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 十步杀一人,现在还有九步。 九步之内,是否就会有一个人倒下? 夜雨忽的感到一阵砭骨的寒意,他手臂和后颈的汗毛,都根根竖立了起来。 杀气在顷刻间充盈了天地,远处,响起一声凄厉的鸦鸣。 ============ “千万小心。”犀沉咬牙道。 “保护好夜雨。”雪落面不改色。 尘又向前走了一步。 尘、烬、焰三个人从三角向前,将夜雨、犀沉和雪落压迫在他们中间。 人数明明是均等的,他们的气势看起来却仿佛有千军万马。 浓重的寒气几乎要凝结成霜,夜雨只感觉呼吸都已变得困难。 “住手!”夜雨身后的不远处,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 一个女人,是万万不可能杀意旺盛的影武者的。 她也许是个见义勇为的少女,但这样的行为,简直是在找死。 然而,烬、尘、焰的动作,竟忽然都僵住了。 烬的眼中闪过剧烈的恨意,可是她却缓缓跪了下来。 尘与焰也跪了下来。 夜雨呆住了,他试探的看向犀沉。 那个声音就在犀沉背后,可他完全没有回头,像是整个人都已经成为了一尊雕像。 可是他的眼中,却出现了怎样也掩藏不住的悲伤眷恋之意。 天底下,只有一个人的声音能让犀沉做出如此反应。 也只有一个人,一句话就能让三位影武者跪下。 夜雨终于忍耐不住,转过了身去。 他终于见到了魔教的教主,犀沉曾经的恋人,织羽。 第153章 织羽 夜雨曾反复的想象过魔教教主的面容,在他听说她曾是犀沉的恋人后,这种想象也就更离奇。 他曾想过织羽会是个蛇蝎般妖艳的女人,也曾想过她拥有令人窒息的美貌。 他也曾想,既然织羽是魔教的圣女,她会不会如同天山上的雪莲一般,纯净而迷人。 但这些想象,与织羽都不一样。 应该说,在这些想象的夸饰之下,魔教教主织羽看起来,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衣服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几乎要沉没在黑夜里。 她的头发编起了简单的发髻,似乎是为了让她看起来不要那么平淡。 这样做有一点效果,但是效果很一般。 她的脸色很苍白,白的像是天上的月光,她当然也很美,但和书凝比起来,也就是一般美。 织羽整个人,看起来就是“平淡”二字,也许走在路上会有人多看她一眼,但绝不会有人认为她就是魔教的教主。 但显而易见,她就是的。 ============ 烬、尘、焰三人都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犀沉更是一动也不动,像是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大概也就只有雪落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淡定,夜雨不自禁的往他身边靠了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织羽终于开口了。 她再不开口,似乎这招魂道上的人,就会永远的沉默下去。 ============ “你们三个鬼鬼祟祟的跑出来,就是为了到这里来吗?”织羽道。 “属下罪该万死。”烬、尘、焰同声道。 “你们本该知道,若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可以在这招魂道上放肆。”织羽道。 “教主若有不满,大可以尽情责罚,哪怕以死谢罪,属下也心甘情愿。”尘说道。 “违反了我的命令,本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织羽淡淡道。 尘不敢回话,他面如死灰。 眼前的少女看来那样平淡,甚至有些柔弱,可是她的话语中,却含着一种让人不敢违抗的力量。 “可教主也说过,若是事出有因,就可以从轻发落。”烬忽然开口道。 尘和焰都有些惊讶的微微偏了下头,却不敢抬眼看烬,显然他们对织羽都极其畏惧,也没想到,烬竟然敢出言顶撞织羽。 “是什么原因?”织羽平静的问道。 “这个人,他必须死。”烬一字字道。 这个时候,织羽才看了一眼犀沉,她的目光随后又回到了烬的身上。 “这三个人,好像是出云剑派门下。”织羽道。 烬点了点头。 “分别是出云剑主,前任掌门人雪落,出云剑派弟子夜雨,还有大弟子犀沉。”织羽又道。 这句话让夜雨惊呆了。 他不仅惊讶于织羽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甚至已经知道雪落被逼退位,更令他惊讶的是,织羽甚至知道自己的名字。 要知道,雪落被逼退位是魔教一手策划,可夜雨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已。 织羽竟然连他的名字都知道,其他的事情,她又知道多少? ============ “教主说的没错,这三人是出云剑派的门徒。”烬咬牙道。 “出云剑派的门徒,为什么必须要死?”织羽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烬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教主,您明明知道我的意思,我说的不是别人,而是您曾经的情人,犀沉。” 这话说出来,尘和焰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使是夜雨,都难免为烬捏了一把汗。 虽然织羽看起来很无害,但无论魔教教主的身份,还是尘和焰诚惶诚恐的样子,都足以说明她是多么可怕的人物。 面对这样可怕的人,烬竟然毫不顾忌的点出她的隐痛,这简直是不想活了的行为。 “你竟然在我的面前说出这种话?”织羽扬了扬眉。 “属下不敢,可是属下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说。”烬以头抢地,坚定的说道。 织羽凝视着她,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悲伤之意,但那一抹悲伤却如流水般转瞬即逝,她的脸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就算犀沉曾经是我的旧情人,他也已经离开了十五年。”织羽道,“十五年前的事情,你们也这么耿耿于怀吗?” “属下本不愿意妄加揣测,可是本来没有信件要传的猎鹰,前几天却在九曲迷宫的上空出现了。” 烬顿了顿,又道:“那只鹰,好像是教主您养在内殿的那一只,您把它从小养大,它也只听您的差遣。” 织羽忽然淡淡的笑了笑:“我的事情,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我是教主的影武者,就是您的影子,为了确保教主的安危,我必须时刻跟在教主左右。”烬说道。 “说的也是。”织羽道,“你看到那只鹰,肯定就想到了什么。” “鹰既然没有信件,为什么要进入九曲迷宫?我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它认识来到罹火殿的路。”烬说道。 “所以你就去问了翠翠?”织羽道。 烬点了点头:“可惜,翠翠是个守不住秘密的人,犀沉似乎也没打算把那段过往略过不提。” ============ 翠翠当然就是那个酒馆的老板娘。 如果现在犀沉面对着自己,夜雨一定要问问他那时候是怎么想的。 可惜,犀沉没有动,现在这种情形下,夜雨也不敢动。 ============ “既然教主还会派出鹰来带路,属下的担心就不无道理。可是属下不能允许您被他蛊惑第二次。”烬说道。 “烟好像不在这里。”织羽忽然道,“他是不是也想和你们做同样的事情?” 烬点了点头。 “他一向是这样,爱做出头鸟。若能再沉稳些,也许就会好得多。”织羽道。 “教主,您事后可以随意治罪属下,但今天属下一定要杀了犀沉。”烬说道,“属下绝不能看着您再次被他蛊惑。” 织羽又笑了笑:“你们以为我是为了要见他,才引他到这里来的?” “难道不是吗?”烬愣了愣。 “莫忘了,他是出云剑派的大弟子,他身边跟着的,更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客。”织羽道,“我不杀他们,是因为留着他们,还有别的用处。” 第154章 美人谜 先向大家说声抱歉,因为存稿的日期少算了一天今天没有准时更新,现在补上,明天开始依旧是12点更新哈~ (顺便悄咪咪占50个字哈哈) ============ 夜雨心中一凛,定神看向织羽时,竟忽然觉得她的神情有几分可怖。 烬显得很惊讶,似乎连她都没有料到,织羽竟然会做出如此反应。 雪落还是没有说话,在这里他一直都很安静,似是在沉思该如何应对,又像是把全部的决定权都交到了犀沉手中。 “教主,是属下错怪了您。”烬嗄声道,“还请教主恕罪!” 说着,她面向织羽,再次跪了下去,尘和焰也同时转过了身。 织羽点了点头:“我教近年来一直尽力避免与中原各门各派的争端,但找上门来的麻烦,自然也是不会退缩的。” “听凭教主吩咐。”烬、尘、焰齐声道。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犀沉终于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牙缝里一字字挤出来的那样艰涩。 “说来好笑。”织羽道,“你跑到我的家里来,还要问我想怎样?” 犀沉冷哼了一声,没有回话。 “你既然敢来找我,连回头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吗?”织羽轻声道。 犀沉的背影僵了一下,那时候,夜雨简直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 但犀沉终于还是缓缓转过了身。 他看着织羽,直勾勾的凝视着她,可是眼中却没有任何感情。 也许没有感情,才是最激烈的感情。 谁又能猜透他平静到近乎冰冷的眼神之下,藏着怎样的心绪呢? ============ 织羽忽然笑了,她迎着犀沉的脸,笑了起来。 “你在怕什么?”织羽问道。 “我什么也不必怕。”犀沉冷冷道。 “你若怕我,又何必要来?”织羽道。 “我本也不是为了你来的。”犀沉道。 “那就好。”织羽眼中的笑意终于收敛,“因为我这里也不欢迎你。” “你对掌门人做出这种事,我真的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胆子来这里。”烬在一旁恨恨道。 “我是为了掌门人而来。”犀沉道,“我十五年前,就已经拜在出云剑派门下,现如今,掌门人既是我的师长,又是我的朋友,是我这一生中最敬佩的人。” “你怎么敢对教主说出这种话!”烬怒道。 “我和他早已没有关系,他对我说什么,我也不会动气。”织羽道。 她再次转向犀沉。 “既然你是出云剑派的大弟子,刚好,我是魔教的教主,你勉强够格做我的对手。” 本已非常紧张的气氛,骤然变得更加紧张。 夜雨只感觉身边的空气几乎都要凝固了,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犀沉身上的杀气! 即使面对烟,犀沉都没有杀气,或许是因为他本就没有想杀了烟。 那么现在,犀沉是已经准备好用手中剑取下织羽的项上人头了吗? 织羽又是否做好了同样的准备? 正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候,忽然又有人说话了。 “你是魔教教主,我才是出云剑派的掌门人。” 沉默了许久的雪落,终于悠悠开口。 “你的对手是我,也只能是我。” ============ 织羽的目光立刻转了过来。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看向雪落,但毫无疑问她的注意力一刻也没有从雪落身上移开。 “久仰大名。”织羽竟然用很温和的口气说道,“雪落的名字,即使我呆在偏远的沙漠中,也已经听到过无数次了。” “不敢当。”雪落道。 “不过,我是魔教的教主,阁下就算不知道我的名字,应该也多少听说过我。”织羽道。 “你的名字我也是知道的。织羽这名字,听起来不像是魔教教主的名字。”雪落道。 “也有很多人说过,我看起来不像魔教教主。”织羽道,“但偏偏就是我,我也绝对配得上魔教教主这个称号。” “这一点我也相信。”雪落道。 ============ 织羽看起来,还是那样普通。 普通的美貌,普通的神色,普通的表情。 可是普天之下,没有一个人能在和天下第一剑客交谈时,露出这种神情! 既不期待,也不恐惧,仿佛站在对面的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 若换做是个别的女孩子,夜雨还可以猜测,她或许是因为天真,不知道雪落的可怕。 可她是魔教教主,这种猜测是完全不成立的。 所以,织羽的平静,看起来就格外可怕。比雪落更可怕,比出鞘的剑更可怕。 因为夜雨忽然意识到,只要织羽愿意,她随时随地都可以杀人。 可是她的身上,却连一点杀气都没有。她看起来就像是从来没有沾过血腥那样。 夜雨的冷汗忽然湿透了重衣。 ============ “你我这一战,看来是势在必行了。”雪落又道。 织羽点了点头:“你既然来找我,应该就代表你有这样的觉悟了。” “这一战只怕是江湖中几十年来最震古烁今的一战。”雪落道,“可惜的是,没有什么人能够看到这一战了,他们甚至不会知道这一战。” “不是这样的。”织羽道。 雪落愣了一下。 “你可能还对我不够了解。”织羽道,“我是魔教教主,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是非要什么堂堂正正的大战一场。” 雪落又愣了愣,一旁的犀沉脸色忽然惨变! “你……”他嗄声道。 可是只说了一个字,他的话就不再说得下去。 他的身子竟然已开始发软,头脑也终于清醒了过来。 这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女孩子,最擅长的就是用不露痕迹的办法,夺走别人的一切。 无色,无味的毒,挥洒在空气之中。 毒的名字叫做“谜”,一个很普通,却没有人能够逃脱的谜。 “你竟然刚刚才想起来吗?”织羽的声音竟然也显得温柔了一些,“在我面前,你连最基本的防备都没有了。” 她上前一步,站的离犀沉更近了。 “看来,你还是没能忘掉我啊,沉哥。” ============ 犀沉想反驳,想痛骂她,可是他连张开嘴巴的力气都没有。 他已经彻底坠入谜团,无法逃脱。 织羽的脸上,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她看着雪落、犀沉、夜雨像三个麻袋一样咕咚咚的倒了下去后,转头对烬道:“把他们送到地牢去。” 第155章 牢中客 夜雨又是第一个醒来的。 醒过来时,地牢中的阵阵寒气冻的他牙齿直打颤。单薄的衣服足以对付夏天,却不足以应对阴森冰冷的地牢。 夜雨往右边看了一眼,犀沉和雪落歪倒在他的旁边,不过既然夜雨没有死,他们两个应该也不会死。 这样想着,夜雨就稍稍放下心来。 他又往左看了一眼,眼前的景象让他差点吓得跳了起来——如果不是他现在还是使不上一点力气的话。 烬听到动静,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百无聊赖的盯着石砖缝隙里流淌而过的水。 夜雨有点乱了,他想不明白,烬为什么也会在地牢里。 重点是,为什么烬在地牢里,犀沉却安然无恙。 ============ 夜雨忽的想起了一些神秘杀人的传说,听闻有一些秘药,可以让人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死去,甚至很安详。 夜雨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艰难的摸到犀沉身边,抬手放在他的鼻下,感受到犀沉平稳的呼吸,夜雨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夜雨简直要软倒在地上了——如果不是他实在没力气,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的话。 接着,夜雨忽热想到什么,提心吊胆的看了眼烬。 烬依旧面无表情的靠在牢门上,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 又安静了一会儿,夜雨终于忍不住了,试探着道:“我已经醒了。” 烬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转了回去,就在夜雨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她忽然说了一句:“我知道。” 夜雨有点惊讶,他没想到烬真的会接他的话,但也让他有点惊喜。 在这幽深冰冷的地牢中,有个人能说话,不管怎么想都是好事。 “是织羽让你留在这里看守我们的吗?”夜雨问道。 烬横了他一眼,一副很不想理他的样子,但还是回答道:“是。” “那她有什么打算?”夜雨又问道。 “我怎么知道。”烬冷冷回道,“谁也不知道教主的心里到底是怎么盘算的。” “可是你是她的亲信啊。”夜雨不解道。 “我是教主的死士,只要服从教主就够了。”烬说道。 “你是她的死士,她却连这点事情都不肯告诉你吗?”夜雨问道。 “我劝你不要试着离间我与教主。”烬冷冷道,“虽然我已答应不会动你们一根毫毛,但唯有你,就算死了教主应该也不会说什么的。” 夜雨吐了吐舌头,笑道:“好好好,我不说这些就是。” 这次,惊讶的人变成了烬。 她终于正眼看了看夜雨,甚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我的脸上忽然长出了花吗?”夜雨问道。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开玩笑的,我想杀你也非常简单。”烬说道。 “我知道,虽然我也不太弱,但是你要杀我,可能就像杀鸡一样简单。”夜雨道。 “鸡的脑袋被砍下来还会跑,你的头被砍下来就跑不了了。”烬冷冷道。 “说的也是。”夜雨又笑了笑。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怕?”烬终于忍不住道。 “因为我知道,你的心里其实是不想杀我的。”夜雨道。 烬的神情在那个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后她的口气变得更冰冷:“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很无聊,很寂寞,需要找个人说说话。”夜雨道。 烬恶狠狠的盯着夜雨,像是要在他的脸上射出两个洞来,可她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很敬佩教主,对教主也绝无二心。”烬说道,“可是有的时候,我又真的有点怕她。” “怕她?”夜雨惊讶道。 “她给你们下毒的时候,完全没有警告过我们。如果不是我知道她擅长用毒,从她出现起,就已经屏气调息,现在只怕我也像你们那样昏倒在地上。”烬说道。 夜雨愣住了,一时之间他竟说不出话来。 织羽在下毒时竟然连自己的亲信都不会告诉么? 莫非织羽的心中,从来都只有她自己,本质上她根本就是一个六亲不认的人? “为什么她会这样?”夜雨难以置信,“她外表看起来,完全不是这样的人。” “教主是我教的圣女,自幼作为未来的教主被培养长大。”烬说道,“可你应该也知道,这里是一个鬼窟,想要率领一个鬼窟,唯一的办法就是经历过所有魔鬼般的劫难,然后凌驾于它们之上。” “也就是说,织羽从小就开始接受这样很残酷的训练吗?”夜雨问道。 “我只知道,圣女从五岁开始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训练她的人会尝试用各种办法刁难她,甚至杀死她。” 夜雨感觉脊背一阵发凉。 从五岁,最天真烂漫的年纪就要开始防备着周围的一切,夜雨不敢想如果是他来经历这一切的话,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若真是这样,她变成现在的样子,我也觉得可以理解了。”夜雨道。 “这就是我恨他的原因。”烬忽然恨恨看了一眼犀沉,“教主因为他做出了很多改变,可他还是抛下教主而去了。” 夜雨不知道怎么答话,从烬的这个角度来说,犀沉的所作所为,似乎当真是无法原谅。 “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感觉这个男人会伤害到教主。因为他就像山谷中的晨曦一样,教主从未感受过相思相爱的情意,她注定会沉迷其中。”烬说道。 “师兄他……确实是个很有吸引力的人。”夜雨承认道。 “可他还是走了,明明教主已经全心全意相信他,明明做出了很大的努力才愿意试着去相信他。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做出这样令人伤心的事?”烬激动的道。 夜雨忽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烬对犀沉的恨意,似乎还有其他隐秘的原因。 能够恨的这样深,似乎不单单是为教主愤怒可以解释的了。 “愿意试着去相信”犀沉的,真的只有织羽吗? 只是,夜雨不打算去问,因为他知道,烬自己绝对不会承认,甚至她都未必会明了自己的心情。 ============ 烬深吸了一口气,神色终于稍稍平静了下来。 “更不要说,他还对教主做了那种事。” “哪种事?”夜雨问道。 烬极其惊讶的看了看夜雨:“你不知道?” 夜雨一头雾水:“我为什么会知道?” “说的也是。”烬冷笑道,“等着看吧,你会知道的,那时候你就会发现,你的好朋友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第156章 犀沉 夜雨愣住了。 发了一会儿呆之后,他才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自然是因为烬所说的话。 “你什么意思?”夜雨嗄声道,“师兄绝不会做那种不仁不义之事。” “也许他不会,但他确实做了。”烬冷冷道。 “那也是因为……”夜雨的话说了一半,忽然说不下去。 只因他将要说出口的话,实在太过尖刻。 没想到,烬忽然笑了笑,很讥讽的笑了笑:“你是想说,那也是因为我们是魔教,是邪门外道吗?” 夜雨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否认。 “有这种想法的武林正道太多了,但犀沉可不是那样的人。”烬冷冷道,“你别忘了,他本也是我们这边的。” “所以,师兄他究竟做了什么?”夜雨颤声道。 “我不能说,教主不允许我们将这件事说出去。”烬淡淡道,“但你一定会知道的。” 夜雨咬着牙,道:“既然教主不允许你说出去,你又为什么要把这种事告诉我?” “你也知道,我现在很无聊,很寂寞,需要找个人说说话。”烬说道。 “可你就不怕我把这些事情告诉师兄和掌门人吗?”夜雨忽然有点好奇。 “你不能的。”烬说道,“我一直都在这里看着。你如果真的想说什么不该说的,我杀掉你,依旧比杀鸡还简单。” 夜雨愣了好一会儿,苦笑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用吗?” “不是你没用,只是你参与的事情,面对的人,都远远超出了你的能力。”烬说道,“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许还不如你。” “谢谢,这多少能让我好受一点。”夜雨道,“我从没想过,我竟然会从你这里听到安慰。” “这不是安慰。”烬用一种很冷淡的语气说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夜雨笑了笑,他竟然感觉心情稍微愉快了一点。 =============== “你那么恨师兄,就是因为他做了‘那件事’吗?”夜雨问道。 “是,也不是。”烬的语气更加冷淡了。 “那么是不是因为,你觉得他不会做‘那件事’,可是他却做了?”夜雨又试探着问道。 烬的脸色猛然一变:“你说的已经太多了。”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转回了身去,面无表情的盯着地牢的铁栏杆。 夜雨试着再跟她说话,她也不回答了,好像变成了个死人一样。 夜雨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应该是触怒了烬,但与此同时,他又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好玩。 烬并不是之前一直看到的那样,愤怒而充满恨意的,相反他甚至从烬的身上看到了一些之前没有感受到的东西。 无论是她对犀沉那种略显复杂的态度,还是她对织羽的又敬又怕,都让夜雨觉得很有意思。 不过他最在意的,还是烬说的那句话。 “那时候你会发现,原来犀沉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犀沉究竟做了什么事,会让烬对他如此痛恨? 那件事一定深深的伤害了织羽,甚至伤害了烬。 并且,那居然会是连夜雨都没有办法接受的事。 夜雨不敢去想,因为他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些很糟糕的想法。 可是在他眼中,犀沉一直都是可靠的师兄,他不愿意给这个形象沾上哪怕一点污点。 他也不知道,如果犀沉真的做了某种让人无法原谅的错事的话,他该怎样去看犀沉。 =============== 时间缓缓的推移,在这地牢中并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从墙上滴下来的水,滴滴答答,证明了时光还在流转。 不知什么时候,烬已经不在地牢中了,她离开的时候,就像一条柔软的蛇,轻松的钻出了地牢的栏杆。 现在,地牢里只剩下夜雨,昏迷不醒的犀沉,还有昏迷不醒的雪落。 这里真的很冷,夜雨咬紧了牙关,还在不住的打战。 地牢里面很空旷,也很幽深,旁边还有其他的牢房,但是里面都没有关着人。 地面上有水,但不是处处都有积水,水倒映着昏暝的灯火,看起来更加阴森。 地上不时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蛇虫鼠蚁爬过,墙壁上有一些暗色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血迹。 到这时,他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不但在牢中,还是在魔教的地牢中。 ================= 魔教活人祭祀的法子,夜雨是听说过的,虽然没法证明那些法子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讹传,夜雨也不想以身尝试。 可是被关在魔教的地牢里,虽然清醒了,内力却还是没法催动,呆的久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夜雨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出地牢。 可是,烬虽然不在了,牢门还是紧锁着,就算打开了牢门,好像也不知道从哪里出去。 不过,夜雨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在武馆的时候,学过一些下九流的东西,撬锁就是其中之一。 魔教虽然是个很恐怖的地方,但是锁还是没法子做的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撬锁这门手艺,也不需要太多工具,只要有一根够细、够硬的丝,和足够精妙的手法就够了。 夜雨的剑上,挂着一束剑璎,其中绑着几根铜丝,用来保持璎珞的形状。 烬将他们带到地牢来时,并未把佩剑取下,这或许是因为她已经笃定,中了织羽的毒后,他们几个是断然没有半分力气的。 夜雨将其中一根铜丝掰下来,往常做这种事是轻而易举的,现在却还需要用点力气。 接着,他凑到牢门的锁头前,反手将铜丝探进了锁孔内。 只是,夜雨虽然知道撬锁的手法,但已经很多年没有实际尝试过了。 地牢里很冷,他也没有力气,更不要说还是反手,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借感觉。 折腾了约莫一刻钟,门锁没有半点打开的迹象,夜雨倒是膝盖都跪的疼了,肩膀也有些酸了。 他忽然想起方才烬很轻松的滑出了牢门,莫非牢门上有什么玄机? 可是他用力的撞了一下铁栏杆,“咚”的一声闷响,栏杆确实是冷冷硬硬的,完全没有任何变化,反倒是夜雨的手被撞得疼了。 夜雨郁闷的揉着自己的手,想着再试一次,这时候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了犀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夜雨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犀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他的脸上没什么血色,看上去有些虚弱,此刻正一脸奇怪的看着夜雨。 第157章 过往 现在看到犀沉,夜雨的脑海里就浮出烬说的那句话。 他当然不愿意怀疑犀沉,可是疑心这种东西就像毒草,一旦种下,立刻就会蔓延开来。 即使夜雨打从心底里很相信犀沉,他还是没有办法释怀那一丝芥蒂。 ============ “我们现在是在魔教的地牢里。”夜雨道,“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逃出去。” 犀沉此刻也在打量周围的情况,听夜雨说完后,他点了点头道:“这里确实是魔教的地牢,应该就在罹火殿的地下。” “师兄你既然知道这地牢的情况,也该知道如何逃脱吧?”夜雨满怀希冀的问道。 犀沉摇了摇头:“魔教的地牢是逃不掉的,尤其是她既然把我们关在这里,就是有把握我们没法逃掉。” “我学过一些撬锁的手艺。”夜雨道,“如果我们……” “那锁是假的。”犀沉道,“这里的门都是由机括控制,锁就是为了给你这样的希望,然后摧毁你的信念,让你崩溃。” 夜雨愣了一下,一阵沮丧的情绪油然而生,他垂下头,叹了口气,犀沉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在这个地方,这种事非常多。”犀沉道,“你一定要记得,这里的人毒如蛇蝎,万万不可以用平常的心思去对待他们。” 夜雨点了点头,却不自觉的又想起了烬说过的话。 他果然应该把烬说的话当做挑拨离间吧,可那时候烬的语气、神情,又让夜雨觉得她不是在骗自己。 ============ 这时,雪落也已悠悠醒转,知道了周围的情况后,雪落竟然也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很是平静。 “我发现,不管什么样的迷药,夜雨总是第一个醒来。”雪落道。 “好像是这样的。”夜雨道,“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那年你入门时,我也是觉得你五感敏锐,异于常人,才将你收入门下。”雪落道,“你小的时候,受过什么训练吗?” “我从小被人遗弃在武馆外,被武馆的叔叔捡回来,武馆和武馆旁边的媚香楼就是我的家。”夜雨道,“那地方只是个很普通的,能教我一点拳脚的武馆,掌门人所说的训练,大概是没有的。” “既是这样,你应该是个天才。”雪落道。 夜雨愣了愣,随后感到一阵狂喜:“掌门人,您说什么?” “苦功可以后天修得,禀赋却只能天生拥有。”雪落道,“你的五感过人,甚至对毒药的抗性也比常人高些,这些禀赋必有妙用,假以时日,一定能助你有所成就。”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夜雨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他美滋滋的道着谢,那边犀沉忽然咳嗽了一声。 ============ “我们现在是在地牢里,生死攸关的时候,还是不要闲聊比较好。”犀沉半开玩笑的道。 “如何逃出地牢,犀沉心中可有答案?”雪落问道。 犀沉苦笑了一下:“掌门人若是没有中毒,武功尚在,足可以破门而出,可惜,你现在内力没有恢复,我们三个就算用出吃奶的劲儿,也没有办法撞开牢门。” “那真是非常可惜。”雪落道。 “不过掌门人,我在那边注意力不够集中,忘记防备中了毒,还算情有可原,你明明没有任何烦心事,怎么也会警惕如此低下?”犀沉又问道。 “人总有失足之时。”雪落深沉地答道。 不知为何夜雨总觉得他像是在开玩笑,明明雪落也中毒了,甚至昏迷的时间更久,可是他对于现在的处境,好像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而犀沉,就更让夜雨感觉别扭了。 现在的犀沉有点暴躁,或许是因为中了织羽的计。这种暴躁更加剧了夜雨心中隐隐的猜忌,让他对犀沉的看法,一时之间有一点微妙。 ============ “现在我们被困在这该死的地方,出也出不去,连外面的消息都不知道。”犀沉焦躁的道,“若是齐云山上真出了什么事情……” “我想不会的。”雪落道。 “为什么?”犀沉惊讶。 “织羽没有直接取我们性命,而是直接把我们送来这里,说明我们对她来说还有用。”雪落道。 “也许是拿我们做人质,来要挟齐云山。”犀沉略一沉吟,“可她若是这么做,就一时半会不会攻打齐云山,再不济,当她告知齐云山我们在她手中时,也会让我们知道一些现状。” “还有一种可能,是她有些话想说。”雪落道。 犀沉愣了愣,干笑了一声:“她?有话想说?不可能的,我跟她之间,已经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你又怎知我说的是她有话对你说,而不是对我说呢?”雪落道,“莫忘了,我可是出云剑派的前任掌门。” 犀沉显然被噎住了一下,然后才道:“掌门人说的是。” “师兄和那位织羽教主之间,真的已经无话可说了吗?”夜雨大着胆子问道。 “对。”犀沉毫不犹豫地答道。 “可之前在九曲迷宫时,我明明感觉师兄对织羽教主,还颇有眷恋。”夜雨道。 犀沉的脸色已经不太好了。 他一向是个脾气很不错的人,可是提到织羽的事,他的脾气就会变的非常差。 “就算有,也已经结束了。”犀沉冷冷道,“你也不是没看到,她已经完全忘记了。” “可是织羽教主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无情呢?”夜雨小心翼翼的问道。 犀沉用看傻子的神情看了看夜雨:“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虫子,她的想法我怎么会知道?” “若是师兄做了什么事的话……”夜雨说了半句,看犀沉的脸已经黑得要死,赶紧识趣的闭上了嘴。 “从刚才开始你就怪怪的。”犀沉道,“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我……”夜雨深吸了一口气,“师兄,先说好,我说了以后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现在已经很生你的气了。”犀沉道,“不过我可以尽量不加重这种情绪。” 夜雨点了点头,又挣扎了一番,还是决定问出口。 “师兄,你对织羽教主做过什么很过分的事吗?我刚刚和烬说了几句话,她似乎对那件事还是耿耿于怀。” 第158章 月下 犀沉的脸色更黑了,夜雨从没见过他这种神情,要知道即使是在出云剑派众弟子的围讦下,犀沉也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可现在,他甚至连自己的表情都没法控制,那样子看上去,活像是要吃了夜雨。 “你刚刚和烬说了几句话?”犀沉一字字缓缓道,他好像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样用力。 夜雨心里更没底了,但还是怯怯的点了点头。 “然后你来问我做过什么事?”犀沉的语气更冷,“你觉得她说的,要比我更可信,是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怎么可能。”夜雨慌的连连摇头,“只是……听她这样说,我就有些好奇,只是好奇而已。” 犀沉冷笑了一声,对夜雨的话不以为然:“你刚才的语气,可不像是好奇的样子。” “犀沉,你也不要对夜雨这样咄咄逼人。”雪落开口道。 “掌门人,若是你被自己的朋友如此怀疑,还是因为你的敌人,难道你能一笑置之吗?”犀沉反问道。 夜雨只感觉冷汗都要下来了,没想到师兄会生这么大的气,可是就因为太害怕,自己又确实有点心虚,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如果是我的话,我应该也会生气的。”雪落道,“但是生气之后,冷静下来想想,夜雨他虽然内心有些疑惑,但是他选择问你,这说明他是相信你的。” “他若相信我,就不该问我。”犀沉气呼呼的说道。 “在我看来,在心中暗自怀疑猜忌,远比当面问出口要严重的多。”雪落道。 犀沉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似乎确实是这样的。” “所以,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烬对你的恨意似乎远比尘、烟他们更深,当年你究竟做了什么?”雪落问道。 犀沉脸色一变:“掌门人,连你也要逼问我吗?” “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被困在魔教的地牢中,在这个地方我们非常危险。”雪落道,“如果我们想从这里活着出去的话,就需要尽可能多的信息。” “何况我们既连你出身魔教都不在意,你当年做过什么,我们自然也是不会在意的。”夜雨道,“我们只是希望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犀沉低着头,沉默不语,神情颇为凝重。 “此事看来是你的心病。”雪落道,“若是旁人我自然不会逼问,但既然我与夜雨是你最好的朋友,有些事情总还是与朋友一起承担的好。” 犀沉终于叹了口气,道:“说的也是。既是这样,这件事情我便讲给你们,只希望你们听过这件事后,当做忘了就好。” “你们可能都觉得我和织羽曾经的关系很好,一开始确实是这样的。但是慢慢呆的时间长了,一些不和就开始显现。”犀沉道。 “情人之间,这种事情很常见。”夜雨道,“我在媚香楼时,姐姐们甚至也会跟常来光顾的恩客拌嘴。” “但我和她的嫌隙,要比这深得多。”犀沉又叹了口气,“这件事情,说来有些惭愧,这种嫌隙的起因,是我觉得她不是很喜欢我。” “因何见得?”雪落问道。 “我们初在一起时,她不但日夜与我不分离,还常常拉着我一同在罹火殿内闲逛,虽然那时为了保护我,她会让我带上面具,但几乎从未弃我于不顾。”犀沉道。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夜雨问道。 “大概在第四年的时候,她开始不再带我出去了。我平时便呆在她的房间里,那地方虽然大,但也只是个小房间,呆的久了,人总会气闷。”犀沉道,“所以我就问她,能不能再带我出去走走。” “可是她拒绝了你吗?”夜雨又问道。 “拒绝也不是拒绝,罹火殿后,有一处天绝崖,那地方罕有人迹,织羽告诉我若是在深夜确实没有一个人时,我可以去那里逛逛,除此之外,最好还是乖乖呆在她的房间里。”犀沉道。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过分了。”雪落道。 “如果你也被困在一个屋子里一个多月,你就会知道,这个事情比听起来更加过分。”犀沉道。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就去问她,可她不肯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我去问烬和尘,他们也只告诉我,教主自有威仪,不可能天天带着我。”犀沉道。 “这感觉听起来很不好。”夜雨道,“就好像把你当成一个玩物一般。” 犀沉点了点头:“我那时也是这么样想,但是她一旦回来,对我又非常温柔,所以,我也还是过了这样的日子一段时间,足足有大半年的功夫,直到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 “我记得那应该是八月,那天晚上,织羽没有回来,我很无聊,而且对这样的日子也比较厌烦了。”犀沉的眼色越发悲伤,似乎单单是回忆这件事,都会让他痛苦不堪。 “我想起她跟我说,深夜无人时,可以去天绝崖边,便决定去那里散散心,可是在那个地方,我看到了自己此生都不想看到的景象。” “莫非……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夜雨试探着道。 “这边的秋天来的早些,八月天绝崖的枫叶已经都红了,她就站在红叶下,和她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他们只是在说话,可是无论是谁都明白,他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才会在深夜里一同站在那枫树下。” 犀沉闭上了眼睛,那天夜里的所见,仍然在他的眼前,那样清晰,可他又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忘记。 被自己深爱的人背叛的痛苦,是无论什么人都无法承受的。 “他们没有看到我,我立刻离开了那地方,那个时候烬和尘还在她的房间里,我问他们,那个男人是谁。”犀沉道。 “那么,那个男人是谁?”雪落问道。 “他们说,那个男人是织羽未来的夫婿,我觉得很好笑,我求过她嫁给我,可是她拒绝了,现在她却忽然有了一个未婚夫?”犀沉的语气越发愤怒,“偏偏在这时候,外面发生了骚动,尘便出去看看状况,只留下烬在这屋子里,与我相对。” “这种事情,无论发生在谁的身上,都是忍不了的。”夜雨道,这时候他已经隐约猜到,犀沉和烬之间,或许发生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在这样的愤怒之下,一切报复都是在所难免的。 “你和烬做了什么吗?”雪落直接问道。 “当然没有啊?”犀沉愣了一下,很惊讶的回答道,“我那时候连她是个女人都不知道,就算知道我对别的女人也没有兴趣,怎么可能会做什么?” 第159章 犯错 夜雨和雪落都愣住了。 夜雨的嘴巴张的大大的,简直可以塞下一个鸭蛋。 “你们没有做什么吗?”雪落都难掩自己声音的惊讶。 “我之前就说过,在那次齐云山上见面之前,我连烬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犀沉看他们的眼神,像在看着两个傻子,“为什么你们会有这种想法?” “所以说,你对织羽做下了什么错事?”夜雨问道。 “这是后面的事情了。”犀沉道,“那时我已经几乎要崩溃了,我问烬,为什么织羽会突然有了一个未过门的夫婿,可是她一直沉默,一句话也不说。就在我已经忍不住要动武的时候,织羽忽然回来了。” “她回来了,没有带着那个男人?”雪落问道。 “当然没有,看到她回来,烬就离开了。我问织羽,为什么她会突然有了一个夫婿,她告诉我不会的,她只有我一个。”犀沉道。 “可是那个男人的事情怎么解释?”夜雨问道。 “她说,那个男人本是按照魔教的教义,她必须接纳的‘圣子’,但如果我不愿意,她宁可违背教义。”犀沉道。 “可是在这之前,她都完全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只是不公平的。”夜雨道。 “我也是这样说,虽然她当时的态度很好,但这种事情总要让我知道才对。”犀沉道,“她只是一个劲的向我道歉,后来,这件事就算暂时过去了,那个男人也再没有出现过。” “既然是暂时,后面想必还有别的风波。”雪落道。 犀沉点了点头,似是不太愿意回忆起后面的事情。 “我们只是短暂的和好了一段时间,她又开始久久不归,我也没法再像以前那样相信她,有一次我们又大吵了一架,最后,她跟我说,她可以告诉我跟‘圣子’有关的教义,但是那些东西在罹火殿中说,并不安全,因为几位影武者守护的是魔教的教义,而不是她这个人。” “她让我在深夜去天绝崖找她,她会在那里告诉我所有的事情。”犀沉道。 “然后呢?”夜雨问道。 “那时候是冬天,这里的冬天非常冷。那天晚上我本来要出去的,可是我想起她近来对我的种种,忽然就很生气,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报复她。”犀沉道。 “你做了什么?”雪落问道。 “我没有去,把她一个人晾在隆冬的天绝崖下一整夜。”犀沉道,“我一夜没睡,第二天清晨她回来,脸色苍白,嘴唇也冻得发紫。可是看到我,她没有责怪什么,反而只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可是那件事情之后,我就彻底没法面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了,此前,魔教与中原的冲突,还有在魔教亲眼所见的种种残酷场景,我都没有下定决心。可是她背叛了我,我也伤害了她,我没办法再面对她。”犀沉叹了口气。 “之后你就离开了魔教吗?”雪落问道。 犀沉点了点头:“她也没有过多挽留我,我们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一阵奇异的沉默后,夜雨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么……你做错的事情就是把织羽晾在天绝崖一整夜吗?” “这还不够吗?”犀沉反问道。 夜雨愣了好一会儿,终于苦笑道:“够,这可真的是太够了。” 他只感觉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整个人都哑口无言。 本以为犀沉做出的是什么伤风败俗的大事,结果居然只是一次爽约。 这当然也很过分,但是与织羽所做的相比,就不是那么过分,更不是值得耿耿于怀十五年的事情。 可是,犀沉不会骗他们,他既然说是这样,事情就肯定是这样。 雪落也叹了口气,似是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这件事虽然过去十五年,但我一直记在心里。”犀沉叹了口气,“我做出这种事情,又离开了罹火殿,她要记恨我,也是没办法的事。” 夜雨简直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一向沉稳的犀沉,居然会有如此令人啼笑皆非的想法。 不过更令人哭笑不得的事,织羽居然也为此事记恨至今。 “若织羽真是为了这种事,那也是没办法的。”雪落道,“不过,这么看来我们可是有点委屈。” “要是因为这个原因把我关在这地牢里一辈子,我怕是做鬼也不得安宁。”夜雨道,“咱们无论如何也得找个办法,从这里逃出去,找织羽当面对峙。” “当面对峙的话,倒不是一定要逃出去。”雪落道。 夜雨愣了一下:“掌门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雪落没说话,却有另一个人接话了。 “有什么要对峙的事情,不如亲口说给我听听?” ================ 夜雨张口结舌,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鬼魅般的少女已经出现在了地牢中。 织羽一步步走过来,她看起来还是那样美,却又那样普通,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犀沉的脸色已变了,他又一次别过了头去。 织羽却视若无睹的走上前来,一直走到了关押三人的牢房外,看着雪落道:“我本以为我的身法已足够轻盈,没想到还是会被人发觉,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剑客。” 雪落没有理会她这句话,而是问道:“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有什么企图?” “你怎么知道我是有所企图,而不是单纯的把你们困在这里杀掉?”织羽反问道。 “若真是这样,又何必多费周折,我们已经中了毒,你直接把我们杀掉,也费不了多大力气。”雪落道。 “说的也是。”织羽若有所思。 她刚想再说点什么,忽的被犀沉打断了。 “掌门人,不必跟她多话。”犀沉的语气很生冷,也很僵硬,“我只想问问你,你最近搞出这些事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织羽凝视着犀沉,半晌,忽然笑了笑。 “沉哥,你们贸然闯进我魔教来,对我和我的门人倨傲无礼,我还没有问你是什么意思,你们倒先来问我,这世上可有这样的道理吗?” 第160章 对峙 犀沉也笑了,但显而易见,他是被气笑的。 “你以为我想要来到这里?我宁可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来,可是有些事情,让我不得不回来。” “你说的若是前段日子,烬攻上齐云山的事情的话,我觉得此事并没有什么好说的。”织羽道,“你们是中原,我们是魔教,彼此敌对,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这件事情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我也并未因为此事就来找你。”犀沉道。 “反倒是你,沉哥,我们那时明明已经约定好,我让你无牵无挂的离开,你也不可将魔教的所在告知任何旁人。怎么,如今反倒是你先违背了约定吗?”织羽又问道。 “与我约定之人,是个温柔善良懂事的女孩子,现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却是个用尽下作的手段,算计出云剑派的恶女,我的约定只对那个女孩子,却不对你。”犀沉淡淡道。 “怎么,派人攻打齐云山,就算是用尽下作的手段了吗?”织羽冷笑道,“若中原名门都是如此,我可真是要惊讶了。” “攻打齐云山自然不下作。”犀沉道,“可是你戕害无辜,以此触怒皇帝,借刀杀人将掌门人赶出出云剑派,这种行为,还不够下作吗?” 织羽愣了愣,皱了皱眉:“我什么?” 织羽的反应,显然是犀沉始料未及的,他也愣了愣:“一个月前,皇宫有一场血案,皇帝的宠妃慧妃遭人毒杀至死,这件事情你不知道?” “我又不是中原人,这件事情我为什么会知道?”织羽反问道。 犀沉更惊讶了,现在夜雨和雪落也一起惊讶起来了。 他们忽然发现,如果织羽没有说谎的话,事情的真相,可能和他们想象的还不是那么一样。 =================== “书凝和红杏,也不是你的人?”犀沉又问道。 织羽摇了摇头:“我魔教中,从没有这样的两号人物。” “或许他们是用了化名。”犀沉道,“‘七仙女’这个名头,你总该听过吧?” “没有。”织羽道,“这名字听起来也不像是我教的名字,你也该知道的。” “确实,那个时候我已有所怀疑……可是你若是真不认识她们,她们又是什么人?”犀沉已经有点乱了阵脚,“会不会是烬,或者别的什么人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试图暗算我们?” “他们的脾气虽不好,对你的印象又差,但他们对我,是绝对服从的。”织羽道,“在招魂道外阻拦你们,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他们绝不可能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中原做些什么事情。” “你……”犀沉的声音微妙的颤抖了一下,“你没有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织羽反问道。 =================== 犀沉整个人都已经懵了,他没有再和织羽说话,转过头来看着夜雨和雪落,满脸都是无措的神情。 夜雨此刻内心的迷茫,完全不逊于犀沉,要知道,一个月前的皇宫月夜,他们曾一起经历。 对方擅长魔教的下毒手法,魔教常用的毒药,甚至连行事都与魔教如出一辙,因此才能够被犀沉料定。 无论夜雨、犀沉还是雪落,都早已笃定了皇宫中的那些事,是魔教下的手,可是现在,这些事情却被织羽亲口否认了。 那么,为什么烬会如此巧合的攻上齐云山?设计陷害雪落的又是什么人?到底是谁在说谎? “我们需要冷静一下。”雪落对织羽道,“等我们理清了事情的头绪,再来跟你对峙。” 织羽点了点头,这种奇怪的要求她往常是不会点头的,但现在事情显然也出乎了她的预料,来龙去脉,她自然也想听个清楚。 =================== 夜雨、犀沉、雪落三人来到牢房的角落,织羽也大方的走远了些,以免听见三人的谈话。 “师兄,她会不会骗你?”夜雨开门见山的问道。 “她从来没有骗过我。”犀沉道,“她宁可说真话伤我的心,都不会骗我。在他们的教义中,说谎是要吞针、拔舌,就连死后魂魄也难得安宁的。” “也就是说,皇宫中的事情,真的不是她做的。”雪落道。 “大概是这样。”犀沉道,他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一点轻松。 “师兄发现罪魁祸首不是织羽之后,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夜雨打趣道。 犀沉瞪了夜雨一眼,夜雨缩缩脖子,立刻噤了声。 “但是,事情是确实发生了的。”雪落又道。 “而且书凝下毒的手法,还有他们毒杀慧妃所用的‘寒天草’,以及杀死那位进宫传信的黑衣人用的‘一笑夺魂散’,都是西域特有,甚至只有魔教中才有的。”犀沉道。 “此地除了魔教之外,还有没有其他较成气候的门派?”雪落问道,“会不会是他们盗取了魔教的毒药,假借魔教之手为祸中原?” “西域魔教一家独大,剩下的都是一些蛰伏在深谷中,或是沙漠里的小门派,他们偏安一隅,修炼的是一些邪术,纵是要与外界有交流,也是一路西行,前往天竺等地,不会向东前往中原。”犀沉道。 “而且,就算他们真有进犯中原之意,以魔教防范之严密,也不会有人真有那本事,能够盗走寒天草与一笑夺魂散的。”犀沉又补充道。 “那么,会不会是烬他们?”雪落问道。 “织羽很信任他们,但是他们在我这里没有什么好印象。”犀沉道,“虽然他们确实对织羽很忠诚,可是……或许是偏见,我总觉得还是有可能的。” “我倒觉得,她应该不会那么做。”夜雨斗胆道。 夜雨当然不是很了解烬,所有的交流仅限于刚刚说的那几句话而已。 但是夜雨单纯的觉得,一个会因为自己“无聊”,而跟不应说话的人闲谈的女孩子;一个会难以自制的对一个人产生情愫,却又愿意为了自己的教主,克制住这份情愫,甚至为教主的遭遇而义愤填膺的死士,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违背教主意愿的事情的。 “你刚刚和她说了几句话,就敢这样下结论了吗?”犀沉道。 “虽然有些冒失,但我总觉得人在那种情况下是不会说谎的。”夜雨道,“何况我虽然经常相信一些看上去不可信的人,但不管书凝还是龙太子,我都没有错信了他们的。” “说的也是。”犀沉叹了口气,“那你觉得,皇宫里发生的事,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想织羽将我们囚禁在这里,必有她的意图,可是她还从来没有说过。”夜雨道,“如果这件事上,我们误会了她,会不会她也误会了我们什么?也许我们应该找她问问清楚,这件事情的谜团,就会迎刃而解了。” 第161章 真相 “织羽教主。”夜雨叫道。 他只叫了一声,织羽便走了过来,这边的事情她也非常关心。 “有什么结果吗?”织羽走过来第一句便问道。 “结果还没有。”夜雨道,“不过烬之前曾跟我说过,犀沉师兄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 织羽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点了点头:“确是这样。” “那究竟是什么事?”夜雨追问道。 “他没有告诉你们吗?”织羽反问。 想起这件事,她的神情又变得冷淡了一点。 “他说过一些,但我想,在天绝崖边爽约应该不足以成为让你记恨他这么久的理由。”夜雨道。 织羽的眼色变得很奇怪,她沉吟着点了点头,道:“这确实不足以。” “所以究竟是什么事?”夜雨问道。 “沉哥。”织羽忽的转向犀沉,“我有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告诉我实话。” “你说。”犀沉道。 “十五年间,你有没有来过烈风谷,哪怕是一次?”织羽看着犀沉的眼睛,殷殷道。 “从来没有。我……”犀沉踌躇了一下,叹了口气道,“你只需知道,我绝对没有来过。”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可夜雨已经猜到了另外一半。 ——我连忘记你都已经很不容易,怎么可能主动来找你。 “我可以相信你吗?”织羽轻声道。 “你愿意相信我吗?”犀沉看向她。 他终于看向了织羽的脸。 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都为之驻足,时间也为之停止。 夜雨无比确定,在犀沉和织羽的目光中,仍有情丝纠缠。 织羽笑了笑,笑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光:“我愿意。” 短暂的安静,这安静令人有些许无所适从,却又是幸福的无所适从。 ============ 雪落轻咳了一声:“既是这样,织羽姑娘,你总可以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前段日子,有人来过烈风谷。”织羽道,“对方来的很隐秘,我们的人甚至没能发觉,那时我还以为是你,虽然恼怒,却还是决定随你去。” “现在看来,那人就是趁这个时候,盗走了寒天草和一笑夺魂散。”犀沉接口道,“不过,毒药是魔教的命脉,如此珍贵的毒药失窃,你们都没有警觉吗?” “我们当然有警觉,不然你以为烬为什么会攻上齐云山。”织羽苦笑道,“只是,那时候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我们就一时将毒药失窃之事给搁置了。” “盗药之人,必定就是书凝、红杏他们的幕后主使,也就是他对出云剑派有所图谋。”犀沉道。 雪落的脸色忽然一变:“若真如此,我们以为此事是魔教所为,前往魔教,岂不是正中了对方的下怀?” “这样一来,只怕齐云山已有危险。”犀沉的脸色也已变了。 “织羽教主,闯入魔教之人,是否被你寻到了哪怕一点蛛丝马迹?”夜雨问道。 织羽轻咳两声,摇了摇头:“若真是有什么反常的话,我又如何会认为他是沉哥?” “这就糟了。”雪落看来有几分懊恼,“我就算现在赶回齐云山,若是不能知道对方的身份,只怕也是无计可施的。” 夜雨忽然灵机一动:“那人盗药之后,是否曾留下一些非常细微的东西,譬如白色的毛之类?” 织羽愣了愣,微微皱眉:“你这样说来,那药室中确实有几根白毛…你怎么知道?” 雪落、夜雨与犀沉三人对视了一眼,在织羽回答的时候,他们已经想到了同一个答案。 狐仙,竟然还是狐仙! ============ “我当时以为那些白毛是衣服上掉落的,确认上面没有毒后就没多想。”织羽道,“莫非那白毛就是线索吗?” “狐仙,你可曾听说过狐仙?”犀沉焦急的道。 织羽摇了摇头:“狐仙是什么?” “大概是一些奇怪的女子,只要被她们缠上就无法逃脱。”夜雨道,“但我有些不懂,狐仙既然是冲着我来,又怎么会陷害掌门人?若是为了掌门人,又何必针对我?” 织羽摇了摇头,这种问题她自然是不会知道的。 并且,织羽脸上露出了有点奇怪的笑容:“狐仙,原来那个人叫做狐仙啊。” ============ 雪落的眉已经皱紧,他的神色极为凝重。 若敌人从一开始就不是魔教,而是狐仙的话,事情的发展可就一直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而且,狐仙明明一直在他们身边,却从未现身,这实在是令人感觉非常危险。 “我们的行踪,只怕全在狐仙的掌握中。”雪落道,“就连心月也是从狐仙那里才知道我们的所在。” “这实在是极其严重的事情。”犀沉道。 “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立刻赶回齐云山。”雪落道,“我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犀沉欲言又止,却不禁看了织羽几眼。 “误会既已解除,我也可以送你们离开。”织羽道,“我这里有不错的马,也会传猎鹰过去,到了黑石镇,翠翠也会接应你们。” “好。”雪落道。 ============ 事情眼看进入了一个新的转机,夜雨却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若说织羽和犀沉之间积累已久的误会已被解除,她看起来是不是应该比现在更激动一点? 她突然之间很积极的帮助雪落,虽然说得过去,但总让人感觉有些微妙。 织羽已经走上前来,取出牢房的钥匙,道:“你们的功力虽然还没恢复,再有三个时辰,毒性便可自解。从这条路一路出去便有马厩,我会传令下去,让你们通行无阻。” “那你呢?”犀沉道。 “我还有要务在身,只能失陪了。”织羽笑了笑道,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她忙以手掩口,正欲继续开锁,犀沉忽然道:“你怎么了?” 织羽看了犀沉一眼,摇了摇头,一旁的雪落忽然闪电般伸手,抓住了织羽的手腕! 雪落的出手竟然如此之快,像是全未中毒一般,夜雨还没来得及惊讶,雪落已经稍一用力,摊开了织羽掩住嘴巴的手。 夜雨倒吸一口凉气,只见织羽的掌心,竟已是血迹斑斑。 第162章 血 夜雨倒吸了一口凉气,犀沉的脸色已经惨变。 “这是怎么回事?”犀沉的声音有些发抖,“你怎么了?” 织羽勉强笑了笑,她的脸色已变得像山巅的积雪那样苍白。 “事已至此,也没有必要再隐瞒。”织羽道,“我中了毒。” “你为什么会中毒?”犀沉颤声道,“这世上怎会有能给你下毒的人?” “是啊,我也想不通,这世上竟有能给我下毒之人。”织羽道。 她将牢门打开,犀沉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来,到织羽的身边,又有点尴尬的停住。 织羽没说什么,但在场众人已经明白了她刚刚隐瞒的一些事情。 “你并不仅仅是以为我偷了药,还以为是我给你下了毒。”犀沉低声道,“所以烬才会这么恨我,才会带人上齐云山来报仇。” 织羽点了点头:“虽然我想错了,但是我现在很高兴。” 说这话时,她又笑了笑,眼中有光芒闪烁。 犀沉却笑不出来,他的神情纠结在保持冷漠与心疼之间。 “你什么时候中的毒?”犀沉问道,“严重不严重?” “算来也有一个多月了。”织羽道,“毒是慢性的,我既然还没死,应该也就不严重。” “你已经在咳血,又怎么可能不严重?”雪落道。 织羽没办法回答雪落的话,雪落已经又说道:“你中毒已有一月有余,却迟迟未解毒,是否说明以用毒见长的你身边,也没有可以解毒的办法?” “雪落大侠,我与你们本没有任何关系,既然犀沉并未害我,我更是只想偏安一隅。我的近况如何就不劳你关心了。”织羽道。 “你是偏安一隅也好,是魔教教主也好,本都与我无关。”雪落道,“若不是为了他,我何必要管你的事情。” 这个“他”字不需指明,谁又会不懂雪落指的究竟是谁呢? “我们已分别了十五年,现如今不过是陌路人。”犀沉淡淡道,“若说是为了我,那就完全不必。” 织羽苍白的脸上本已泛起一丝红晕,却因为犀沉的话,再一次血色尽褪。 就连夜雨也有些惊讶,没想到犀沉竟然会说出如此无情的话。 他明明是在意织羽的,即使夜雨也能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是因为被织羽伤透了心,所以决定要彻底将她忘记吗? 毕竟十五年前的结局并不算美好,“未过门的夫婿”更不是一段可以让人轻易忘却的往事。 ============ “就算不是为了他,你也是中了狐仙的毒。”雪落道,“狐仙近日与我们也反复纠缠,并无善意,我们正苦于无处寻觅她的下落,你的事情,刚好是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织羽道。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个道理我想你总听过。”雪落道。 “你的意思是,要与我联手?”织羽微微皱眉。 “你已中了毒,我想情况如何你的心里应该也有计较。”雪落道。 织羽微微点了点头,未多言语。 “我们同样也被狐仙困扰,她若是对齐云山有所图谋我们也难以应对。但是,集你我二人之力,我想不会有什么难以办到的事情。”雪落道。 “没有这个必要。”犀沉道,“织羽教主既然不愿联手,又何必为难她?” “我也正是此意。”织羽道。 雪落不禁皱眉:“现下并不是你们两个闹脾气的时候,你们该不是真要等到自己毒发,出云剑派也出大事后,才能明白事理吧?” ============ 雪落的话虽严厉,却不无道理,犀沉和织羽都沉默了,像是被家长训斥的小辈。 夜雨也赶紧劝道:“师兄,织羽教主,事情孰重孰轻你们想必都分得清楚,这种时候可不好意气用事。” 犀沉依然冷着脸不说话,织羽沉思了一会儿,道:“我觉得,还是不必……” 话音刚落,她忽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的面色也变得更白,几乎看不出一点血色。 “你怎么样?”夜雨着急的问道。 织羽摇了摇头,咳的说不出话,忽然“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也猛的摇晃了几下! 犀沉急忙扶住了她,织羽竟似连半点力气都没有,软软倒在了犀沉的怀中。 此时她的情况看来着实非常危急,整个人看来半分力气也没有,更是气若游丝。 “有没有任何能救你的办法?”雪落问道,“再不说的话,你真的会死的。” 织羽虚弱的指了指自己的衣襟:“据说……去那里可以解毒,但是……” 她每说一句话都要用很大的力气,甚至难以再说下去。 雪落看了看犀沉,犀沉的眼中有短暂的为难,但随即探手到织羽的怀中,取出半片薄薄的金锁。 织羽看到那半片金锁,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像是很欣慰,却又有些不情愿一般,但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就昏倒在了犀沉的怀里。 ============ “这半片金锁已经足以指路。”犀沉道,“既是这样,她为何迟迟不去解毒?” 雪落接过那半片金锁看了看:“我已经知道这个原因了,并且,我也知道她坚持不让我们插手的原因了。” “什么原因?”犀沉道,“这金锁是什么特殊的象征?” “桃花宫。”雪落道。 犀沉悚然作色:“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桃花宫?” “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桃花宫。”雪落道。 “难怪。”犀沉喃喃道,“她拿到了这半片金锁也还怀疑是我,是因为桃花宫人可解百毒,不论谁下的毒,让她去桃花宫解毒都不会有错,却又等于什么也没说。” “她明知道桃花宫可以解她的毒,却没法前去,则是因为她不但不知道桃花宫人在何处,也清楚的知道,就算她去了桃花宫,跪下来求人家,也不会有人给她解毒的。”雪落道。 “为什么?这桃花宫又是个什么地方?”夜雨不禁问道。 “桃花宫,就是这江湖中最神秘,最美丽,却又最危险的地方。”雪落道,“没有人去过桃花宫,但每个人都知道它真的存在。” “因为去找桃花宫的人,无论是绝世高手还是江湖大侠,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过。”犀沉道。 第163章 桃花宫 桃花宫与五仙教,是江湖中的两个传说。 说它存在,无人能证实它是否真的存在,可若说不存在,那些有板有眼的传说,又绝非虚妄。 传闻桃花宫中,一年四季如春,宫中门人也都是妙龄女子,娉婷柔美,如同仙子。 桃花宫人除了武艺高强外,还精通医术、机关术,传闻桃花宫昔日的宫主名为“墨玉”,是墨翟的后人,她将墨家的机关术原原本本的传承了下来。 只是,这样一个仙境般的桃花宫,却也是江湖中最可怕的地方之一,甚至比魔教还要可怕。 因为慕桃花宫之名前去寻踪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其中也包括当时名震江湖的大侠。 “说桃花宫才能为她解毒,岂不就是说她中的毒无解?”犀沉喃喃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去过桃花宫,” 此时此刻,他看起来竟已有些慌了神。 “对别人来说也许是这样。”雪落道,“不过,刚刚好我知道桃花宫在何处。” 犀沉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 “浙西仙霞岭中,有一座桃花谷,桃花宫就坐落在桃花谷内。”雪落道,“但是,我也只知道桃花谷的所在,桃花宫究竟在谷中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这已经足够了。”犀沉道,“只要我们能找到桃花谷,就绝对可以找到桃花宫的。” “只是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雪落露出为难的神色,“我当然知道,织羽这边的事情很着急,可是既然我们已经查明,事情的幕后推手并非织羽而是狐仙,出云剑派那边的事情,只怕也已迫在眉睫。” “掌门人,你放心回齐云山就是。”犀沉道,“我可以照顾她,也可以一个人带着她去桃花宫的,莫忘了,你没下山前我也一个人做成了很多事情。” “若非事态紧急,我实在不想让你一个人去冒险。”雪落叹了口气。 “我明白,掌门人完全不用担心。”犀沉看了一眼怀中面色苍白的织羽,“她本来就应该由我来保护的。” 雪落点了点头:“现在我已相信了你的决心,只是桃花谷实在很危险,据说其中有大量机关,你一个人带着织羽,有诸多不便,一定要小心。” “掌门人。”夜雨道,“我愿与师兄一同前往桃花谷,看看能不能略微尽力。” 犀沉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你是认真的?你可知道桃花谷有多危险?” “我虽然是第一次听到桃花宫的名字,可是它的危险我大概已经感受到了。”夜雨笑了笑道,“不过,若狐仙真的攻上齐云山,掌门人那边我更帮不上忙,反倒是桃花谷这里,也许我也可以帮着出谋划策,照顾一下织羽教主。” 犀沉微微动容:“你可知道,去到桃花谷若是不小心,是可能会死的?我早已做好和她一起死的准备,可你还年轻,完全不必如此。” “师兄救了我很多次,也是这世上我最亲近的朋友。”夜雨道,“若说有什么人值得我为他死,那就只有师兄你了。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死,说不定桃花宫的那些仙子们,看我长得实在讨人喜欢,把我们拉进去救治呢。” 犀沉忍不住笑了笑,但他的眼中却满是感动的神情。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好兄弟,咱们便一起去桃花宫。”犀沉道。 “不过,现在还有个小问题,我们该从哪里离开地牢?”雪落问道。 如果只是他们三个,大摇大摆的离开或许问题也不大,可是现在,他们抱着的是魔教的教主,并且还是昏迷不醒的教主。 魔教中人若真能任由他们带着织羽离开,那才是真的问题很大。 ================== “这地牢在罹火殿正下方,从这里确实有一条路能够通到山下,是地牢中的秘道。”犀沉道,“刚好我还知道这条秘道的位置,跟我来。” 说着,他想抱起织羽离开,可谁知刚才所中的毒性未解,犀沉现在的力气,连普通成年男子或许尚且不如,又如何能带着织羽离开地牢? “我来。”雪落道,说话间,他已经很轻松的抱起了织羽,就像抱着一卷轻飘飘的宣纸那样,他的步履也轻盈的很,看起来竟像是武功半点未失。 “掌门人,你……该不会根本没有中毒吧?”犀沉忍不住问道。 “我也知道织羽最擅用毒,她出现的那时候,我就已经闭住了气。”雪落道,“你也应该明白这种毒只要闭气,就很难中毒的。” 犀沉哭笑不得:“可是你却一直装着自己也中了毒,直装到了这个时候。” “我若不装做中毒,又如何能够知道她们究竟想做什么?”雪落道,“若是那时候我们真的打上一架,织羽姑娘怕是会将自己已经中毒之事一直瞒到死了。” “说的也是。”犀沉叹了口气,“若真是那样,我还不知道会有多么后悔。” “你既已和她没有关系,又何来的后悔?”雪落忽然问道。 犀沉的脸色瞬间变得有点尴尬,勉强笑了笑道:“掌门人,你还不明白吗,不是我不想与她有关系,实在是我已经怕了她。我不知道她想不想与我有关系,更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可我心里……” 可我心里,还是爱着她的。 犀沉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终于承认了这句话。 虽然夜雨早就已经将犀沉的内心看的很明白,可是他亲口承认时,夜雨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实在已不愿意再看到犀沉口是心非的折磨自己。 “你已知道自己的心意就够了。”雪落道,“她的心意,你应该也会明白的。” “她的心意是什么?”犀沉急迫的问道。 “那是她自己的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雪落道。 “说的也是。”犀沉苦笑道,“她十五年前就已那样对我,大概是真的打算忘记了吧。不过也没关系,这次桃花宫人为她解毒后,我们也就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 雪落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人总是这样,在面对自己的感情时,难免会变得冲动、优柔寡断又迷茫不定。 ===============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地牢边缘,这里已可看见一道活板门,打开活板门,想必就是犀沉所说的那条地道。 只是,在活板门边,还站着一个幽灵般的女人,这个女人自然就是烬。 第164章 无路可走 烬定定站在活板门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身上也不动,像是一座雕像。 可是不论是谁,都不会真的把她当作一座雕像。 雪落已经站定,他虽仍然抱着织羽,但显然已准备好战斗。 犀沉与夜雨虽有心参战,体内的毒性未净,却是半分真力也用不出,只能在一旁观战。 不过,战斗并未像他们想象的那样一触即发,烬站在那里,一直都没有说话。 ============ “你若不打算拦着我们的话,不如稍微让一下。”犀沉道,“我们要走那条路离开。” 烬这才抬了抬眼,看着犀沉:“你要带着教主离开?” “若非情势所迫,我也不愿如此。”犀沉道,“可是她中的毒已发作,留在这里也救不了她,你也是知道的。” “难道带教主走,你就能救她?”烬冷冷道。 “不一定,但我们刚才的对话,你应该都已经听到了。”犀沉道,“我们知道桃花宫的所在,我无论如何也要带着她去试一试。” “你已知道那地方是桃花宫,却还是要去吗?”烬说道。 “不去她就只有一死。”犀沉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我若是不许呢?”烬幽幽道。 “你若是不许,我们就只有与你一战,还有其他几位影武者。”犀沉道,“甚至如果你能发出警报,整个魔教都会来围堵我们,我们也只能拼命杀出一条血路。” “你早已知道会面对这样的情况了。”烬说道,“为何还要如此固执?” “因为我不能看着她死。”犀沉道,“不管是烈风谷还是桃花宫,大不了拼着一死闯过去就是。” “按照教义,圣女绝不能与外人一同离开烈风谷,这是对我教最大的背叛。失去了圣女纯洁的庇佑,我教也可能会遭遇厄运。”烬道,“作为教主身边的影武者,守护教义的死士,我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夜雨暗暗握拳,烬说出这话时他已知道,这一战是无法避免的了。 “可是,如果我力战不敌的话,你们强行把教主带走,我也没有任何办法了。”烬忽然又道。 ============ 夜雨呆住了,不只是夜雨,犀沉和雪落也呆住了。 “雪落,你的武功未失,以你的功力若是偷袭我,一招之内,一定可以制住我,将我打昏的。”烬说道。 雪落睁大了眼睛,惊讶的听着烬的话。 “之后,你若是翻检一下我的腰带,就会发现上面挂着一张金色的令牌。你若是夺走了这张令牌,烈风谷中就无人再敢阻拦你,你还可以找姜羡鱼,让他为你们备上最快的马。”烬说道。 犀沉终于反应过来,怔怔的点了点头。 “当然,我被制住后,尘他们会想办法来帮我,不过为了不被他们发觉,你们当然会很聪明。走出这条地道后,遇到所有的路你们都向右拐,就可以刚好避过全部的巡逻路线。”烬又道。 “还有,即使有我的令牌,看到教主的脸那些人也一定会阻拦你们。你们当然会想到这个问题,也想到了解决方法。那就是将我平时用来遮面的黑巾蒙在教主的脸上,魔教的人早已习惯了各种奇怪装扮,他们绝不会追究的。” 犀沉又点了点头,他的人都似已经傻掉了。 “对了,你们还会在翻找我的东西时,在我的衣袋里发现一个瓶子。你们如果试用一下的话就会发现,那东西可以稍微遏制教主所中的毒,虽然效果很一般,但是聊胜于无。”烬补充道。 “我明白了。”犀沉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是影武者,也是教主的随侍,我与教主自幼一起长大。”烬稍微顿了一下,道,“她应该会希望我这样做。” “谢谢。”犀沉深吸了一口气,道,“我……” 烬摆了摆手,示意他什么都不要再说了:“现在我有一点走神,刚好没有注意到你们走过来,你们应该已明白该怎样做了。” “得罪了。”雪落道。 说话间,他已鬼魅般掠上前去,指节在烬的脑后轻轻一叩,烬身子一晃,便软软倒了下去。 ============ 犀沉还在原地发愣,夜雨快步上前,按照烬刚才所说,在她的衣袋中翻检。 他很快找到了金色的令牌,还有装了解毒药的瓶子,递到雪落手中。 接着,他结下烬覆面的黑巾,递给犀沉,犀沉小心翼翼的将黑巾绑在织羽的脸上。 他的动作是那样轻柔,指尖甚至都在微微发抖。 “事不宜迟,师兄,我们快走了。”夜雨道。 犀沉怔怔点了点头,那边雪落已经打开了活板门,夜雨拉着犀沉走了进去。 ============ 活板门内,是一条狭长的下行地道。 地道并非完全黑暗的,时而还有阳光透入,这地道竟似依山而建。 三人疾步向下,一时无话,大概走了有一刻钟的功夫,犀沉终于开口了。 “我从没想过,她竟然是那样的人。”犀沉道。 “你说的是烬吗?”夜雨问道。 “若不是她,还能有谁?”犀沉叹了口气道,“我一直觉得她恨透了我,不,应该说我从没觉得她会对任何人有感情。” “她能那样深的恨你,自然就能那样深的爱别人。”雪落道,“完全没有感情,那就不是人,而是木偶了。” “说的也是。”犀沉若有所思,“无论我们之前的过节,这一次,我都该好好谢谢她。但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区区仙霞岭桃花宫,只怕还不在话下。”雪落道,“莫忘记,你可是出云剑派的大弟子。” “我已为掌门人做事不下百次,这一次,我也绝不会辜负掌门人的期望。”犀沉道。 雪落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夜雨一直没有参与两个人的对话,只因他的思绪,已不自觉地被雪落的某一句话带跑。 她能那样深的恨你,自然就能那样深的爱别人。 只是无论雪落还是犀沉都不知道,这份恨意与爱意,都已交付给了同一个人。 夜雨不觉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来路黑漆漆的一片,烬还躺在活板门外。自然是看不到了,却令夜雨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窝心。 那种感觉,像是与烬共同珍藏了一份美丽又悲伤的秘密。 第165章 燕子回时 秘道一路下行,夜雨的腿都跑的有些发麻了,前面终于看到了出口。 走出秘道时,天已经大亮了,夜雨打量了一下四周,此处竟然已在烈风谷下。 面前是一片明镜般的大湖,湖水呈现美妙的宝石蓝色,一眼便知,这大湖便是方才来时的淮泽。 不过,这里是从山的另一边出来,风景看上去更好,山壑幽美,花丛盛开,宛如人间仙境一般。 犀沉望着这片湖,眼中满是怀念。 他忽然想起了十五年前,在他和织羽的关系还没有闹僵时,他们最爱来的就是这个地方。 这里很安静,姜羡鱼也不会贸然来打扰,他们曾在此地谈笑,也曾在浅滩边戏水。 犀沉曾把野花编成一个花圈,戴在织羽的发间,那时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小姑娘,笑的天真又娇憨。 他们也曾躺在这湖边看星星,看月亮,说一些体己话,所有这些画面,都还历历在目,犀沉没有一刻能忘却。 不知不觉间,他已有些发痴。 “师兄?”夜雨试探着叫了一声,犀沉猛醒般回过头来。 “我们既已到达淮泽之畔,就该想个法子联络姜羡鱼了。”夜雨道,“师兄可有什么办法?” 犀沉正思忖间,湖上忽的传来一阵悦耳的风铃声。 “看来不需要思考了,该来的人已来了。”雪落道。 ===================== 姜羡鱼穿着麻衣,戴着斗笠,站在那艘小船上,船头不知何时已经绑起了一串风铃,随着小船前行,悦耳的叮铃作响。 夜雨忽然想起了珊瑚,她在东海的海雾中出现时,像是个仙子,现在的姜羡鱼看起来也同样出尘脱俗,不似这世间的人物。 很快,姜羡鱼的小船已经到了湖岸边,他下了船,走上岸来。 “你们竟然真的回来了。”姜羡鱼道。 “你现在是不是已有些后悔,那时应该为我戴上眼罩,不该让我看到你的鱼饵的。”犀沉道。 “无妨。”姜羡鱼哈哈一笑,“我知道你是不会回来的。” 他的目光一转,到了雪落身上,接着很自然的盯住了正被雪落抱在怀中的织羽。 织羽的脸上虽已戴了面巾,头也偏向里侧,但是姜羡鱼看过来时,夜雨的心中还是有一丝紧张。 实际上,犀沉和雪落也露出了些许不自然的神情。 “这位是……?”姜羡鱼蹙眉问道。 犀沉拿出烬的金色令牌,道:“这东西你应该见过吧。” “是影武者的令牌。”姜羡鱼脸色微微一变,“这东西为何会在你手里?” “魔教的教义你该明白,见令牌如见人。”犀沉道。 姜羡鱼点了点头:“我明白,你需要什么?” “带我们渡过大泽,再为我们备好三匹快马。”犀沉道,“我们有急事,不好耽搁。” 姜羡鱼应了一声,回头去解船的缆绳,接着他忽又转回身来,深深看了织羽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光芒。 “这地方已经荒废很久了。”姜羡鱼道,“上一次这地方有人来,还是你在的时候。” “那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犀沉道。 “你虽记不得,我总还记得。”姜羡鱼道,“儿女情长,总是一段佳话。” 他终于将船安置好,道:“来,上船吧。” 当雪落将织羽放上船时,姜羡鱼小心的掸了掸船上的积灰,又特意拿了张垫子出来,垫上织羽的头颈。 ================= 船行在淮泽,水面依旧平阔。 一边行船,姜羡鱼一边洒下驱赶水中大鱼的香饵。 粉红色的香饵,像是纷纷落下的桃花瓣一般。 “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春雨断桥人不度,小舟撑出柳阴来。”姜羡鱼一边撑着船,一边曼声吟道。 “这是徐俯的《春游湖》。”雪落道,“可惜,现在已不是春日,也没有春雨。” “但确有桃花蘸水而开。”姜羡鱼道,“只是不知那双飞燕子,究竟要几时方回。” “燕子飞去,本就不一定要归来的。”犀沉道,“‘似曾相识燕归来’,说到底,也不过是‘似曾相识’而已。” 姜羡鱼哈哈一笑:“秋日将至,燕若不归,又将奚去?” 犀沉不答,他看着弥散在水中的香饵,似是已经出神。 “说来奇怪。”夜雨道,“此地明明地处西域戈壁之中,周遭也无中原人,你又为何会对中原文化如此熟谙?” “中原人难道就不能来到西域?西域人难道就不能憧憬中原?”姜羡鱼反问道,“你这娃娃,年纪小小,脑筋却已木了,这样可不好。” “中原的诗书棋画,就像西域的美酒歌谣,本已是珍宝,有人喜爱,再正常不过。”他又补充道,“教主喜欢这些,我也就跟着教主学学,也是很普通的事情。” 夜雨哑口无言,犀沉又不回话,雪落看着也不像是爱说话的样子,姜羡鱼自然也就没再开口自讨没趣,船又前行了一会儿,就到了淮泽的岸边。 ================== “我带你们去马厩。”姜羡鱼说着,将三人并织羽接下船来。 从九曲迷宫走出来时,只看到一片开阔的湖岸,但实际上在岸边,也还有一些曲折小径的。 现在,姜羡鱼就带着他们拐入了其中一条小径,刚走进去不远,夜雨便已经嗅到了牲口的气味。 转过一个弯,便是烬所说的“姜羡鱼的马厩”,马厩中,拴着数十匹马,一打眼看去就可看出,个个都是千里名驹。 姜羡鱼走到栏外,牵出三匹马,将马缰分别递到三人的手上。 递到犀沉那里时,他忽的停顿了一下,道:“这匹马儿叫‘公主’,虽然腿脚很好,却是个小姑娘,脾气驯顺的很。” 犀沉不明就里的点了点头,姜羡鱼又道:“你骑着它,就算带着人,它也不会受惊吓,也不会太颠簸。” 犀沉怔了怔,还未问出姜羡鱼是如何知道到时候会由他来抱着织羽,姜羡鱼已经哈哈大笑着,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远远的,只飘来一句话:“别找翠翠换马,她那里的都是劣种,不管带你去哪儿,‘公主’都足够了。” 第166章 分道扬镳 夜雨拽了下手里的缰绳,手中的马轻嘶了一声。 那是一匹很漂亮的白马,个子不是很高,据说西域这边的好马都不是高头大马,反而个子小巧的这一种,跑得快,耐力也强,是大宛那边传过来的名种。 “他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犀沉道。 “既然能做摆渡人,想也知道他不是一般的人物。”雪落道,“不要耽搁了,咱们快走。” 犀沉应了一声,翻身上马,雪落将织羽小心的递过去,犀沉便将她抱在怀中。 这一路跑下来,毒性也消解的差不多了,夜雨已可感到自己体内的真气在流动,想来由犀沉保护织羽,也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三人打马进入九曲迷宫,已经知道了路途,九曲迷宫自然就不再是难题,马也比人的耐力好了太多,跑了半个时辰,已经走了一小半的路程。 “速度稍微放慢些。”雪落道,“马虽是名种,后头路还长,也要张弛有度。” 当下,三人放慢速度,让马一路小跑,颠簸之间,一直昏睡着的织羽,忽然在犀沉怀中动了一下。 =================== 犀沉的反应自然是最大的,他立刻就看向了自己的怀中,织羽“嘤咛”一声,悠悠醒转,黑巾遮面,只剩一双清泉似的大眼睛露在外面。 清泉似的大眼睛看着犀沉眨了眨,愣了愣,又眨了眨。 “怎么了?”犀沉不禁问道。 话问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很傻,眼下的情况对织羽来说,可以说得上是“巨变”,又如何是一句“怎么了”可以解释的? 不过,出乎犀沉的意料,织羽竟然回答了这句话。 “我……是不是在做梦?”织羽低声道,她的声音被黑巾遮住,显得更轻,轻到让人抓不住她的气息。 犀沉失笑道:“真的会有这么奇怪的梦吗?” “看起来……好像也不太像梦。”织羽道,她像是笑了笑,眼睛弯弯的。 犀沉的心中一荡,忙避开她的眼神。 他一直都不明白,既然已经有了未过门的夫婿,织羽又为何还能对着他柔情万种,可她若真的对自己有情有意,又为何会忽然冒出一位“未过门的夫婿”? 这件事织羽从没有解释过,犀沉也不敢去要一个解释,可这段心结已经系了十五年,只会盘根错节,越发难解。 也许有些女孩子就是这样,她不一定喜欢你,却一样会对你很温柔。这种温柔不是她的错,错的只是你会错了意。 ——犀沉就是这样对自己解释,这解释当然并不完美,犀沉也不怎么满意,可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也是唯一能让他感到几分安慰的解释了。 偏偏这时候,织羽又说话了。 ======================= “沉哥。”织羽低声道,“真的是你啊。” 犀沉的心又软了,她每次叫自己“沉哥”时,犀沉的心就会没来由的荡一下。 只有织羽一个人会这样叫他,这就像是一个他们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你就不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吗?”犀沉问道。 他不想自己再沉浸在那种奇怪的感情里,只能尽可能的转移话题。 好在,织羽也并未过多纠缠。 “我又不是傻子,还是有记忆的。”织羽道,“我刚刚中了毒,你们现在想必是要为我解毒。” 她又四下里看了看,惊讶道:“你们竟然已到了九曲迷宫,烬没有拦住你们吗?不对,应该说,该不会是她放走你们的吧?” “我本以为她已经恨我入骨。”犀沉道,“我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帮我。” “烬是他们四个里面,最爱憎分明的那个。”织羽道,“我中毒,她以为是你给我下的毒时,第一个提出要前往齐云山为我报仇。想来为了救我,她也愿意打破身为影武者的原则。” “你能有这样一个死士,还真是很幸运。”犀沉道。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包括你的事情也是一样。”织羽道。 犀沉的脸色变了变,叹了口气,道:“都已经是往事,你就不要再提了。明明当年你就已经厌烦了我的,我也不想再当你的玩物。” 织羽愣了愣,眼睛又眨了眨,这才笑道:“好,我明白了。” 犀沉还想说点什么,织羽已道:“沉哥,我还是有些困,休息一会儿,便不打扰你了。” “也好。”犀沉道。 织羽“嗯”了一声,靠在犀沉的怀中,枕着他的胸口沉沉睡去。 ===================== 犀沉和织羽的对话,夜雨和雪落自然也是看到了的,不过他们并不愿意去打搅两人的私房话,自然也就不会留意去听。 大约一个时辰多一些,马跑出了九曲迷宫,走出群山,外面便是茫茫无际的戈壁滩。 他们本是乘着翠翠的马车,蒙着眼睛被带到烈风谷中的,并不知道回去的路,夜雨短暂的慌了一下,接着便想起,他们完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要知道,魔教的教主还在他们身边,若是天下只有一个人认识从这戈壁滩中回到黑石镇的路,那必然就是织羽了。 织羽醒转来后,也不推辞,为三人指点着方向。 这段路很长,好在马的脚力也不错,夙夜驰骋之下,第二天的清晨,他们已进入了黑石镇的边界。 ======================= 一大早,黑石镇的民居房门都紧闭着,马匹如疾风般飞驰而过,留下哒哒的蹄音。 黑石镇上唯一的饭馆,也就是那位接引人,老板娘“翠翠”平时呆的地方,在听到蹄音后,门悄悄的开了一线。 翠翠探出头来,在看到雪落,犀沉和夜雨时,她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只有夜雨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冲她挥了挥手,三匹马再次绝尘而去。 ==================== 走出黑石镇,上了官道,三人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也没有进食,织羽中了毒,自然更需要休息。 “此地应该没有人再认得我了。”织羽道,“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稍微休息一下。” “你的毒随时都会发作,就这样你还有吃饭的闲情逸致吗?”犀沉忍不住道。 “吃顿饭的功夫,总还是有的。”织羽道。 “说的也是,该稍微停一下了。”雪落道,“既然已经上了官道,后面我要去齐云山,你们要去仙霞岭,咱们也需要聊一聊分开后的事情。” 第167章 离别酒 “仙霞岭在浙西,齐云山在徽地,相隔并不远。”犀沉道,“掌门人何必这么着急要与我们分开?” “我要先去找一下温长醉,打探一下狐仙的事情。”雪落道,“我记得前段时间你们说,温长醉知道狐仙的事情。” “前辈没有跟您说起过吗?”夜雨疑惑道。 雪落摇了摇头:“或许他与狐仙的交集,已在我们分道扬镳之后,他从未跟我说过这些事情。” 没等夜雨接着问,雪落已经勒马在一个酒家前:“就在这里吧,感觉还算不错。” 这间酒家的名字叫“故人居”,伫立在这么一条边关的官道上,无论谁都会立刻将它与那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联系起来。 故人居中,生意竟然不错,不过每一桌的客人看上去都或多或少面带愁绪。 或许,能来到这间酒家吃饭的客人,本就已免不了一场离别。 =========================== 店伙热情的将雪落一行四人迎入酒家,织羽的步履有些虚弱,因此她还挽着犀沉的手臂,犀沉也没有说什么。 “客官要吃点什么?”店伙笑眯眯的询问道。 “什么都好,记得要多上些酒。”雪落道。 “得嘞,咱们有八两银子一桌的小宴,给您安排上可好?”店伙问道。 八两银子一桌的宴席,对四个人来说显然是有些多了,但是能在这里吃饭的人,都不会太在乎钱,雪落自然也是不在乎的。 看雪落点了头,店伙便笑眯眯的退了下去,很快,酒菜就逐一送了上来。 ============================ 夜雨给四人倒好了酒,犀沉却迟迟不举杯,看起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夜雨又何尝不明白犀沉的心思?他早已将雪落看做自己最好的朋友之一,可前路艰险,却又要与朋友分别,这如何能让人高兴的起来? “犀沉。”雪落道,“你现在这样子,看来倒不像我的大弟子了。” “掌门人若觉得我行事幼稚,您尽管批评我罢。”犀沉道,“只是此情此景,我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也没有喝酒的兴致。” “这不过是短暂的分别而已。”雪落道,“最多一月,我们便可再见面。” “但……也或许我们便再也见不到面了。”犀沉道。 雪落微微皱了皱眉:“何出此言?” “桃花宫的危险,掌门人心里也是清楚的。虽说至今尚没有关于桃花宫的确切消息,但正是因为它如在传说中一般,才更加危险。”犀沉道。 “确实,那地方可以说是江湖中最为险要之地。”雪落道,“若非时间不允许,我本该和你们一起去的,可齐云山那边不敢耽搁,织羽姑娘的病情,也耽误不起。” “我记得当年前往桃花宫,之后失踪的众人中,最有名的便是‘神刀侠’杨朗。”犀沉道。 夜雨倒吸一口凉气:“师兄说的莫非是那个连少林、武当掌门都要敬他三分的大侠客,‘神刀侠’杨朗吗?” “正是。”犀沉道,“传闻神刀侠壮年之时,参破红尘,归隐释家,但事实并非如此。他是去寻找桃花宫,再也没有回来。” “这……这等江湖秘事,师兄又是怎么知道的?”夜雨问道。 “自然是掌门人告诉我的。”犀沉道,“重要的是,我深知与当年的杨朗相比,我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连他都没办法活着回来,我自然也不敢抱任何痴心妄想。” =========================== “沉哥。”织羽忽的开口道,“不如你将桃花宫之所在告诉我,我自己前往就是。” “这不可能。”犀沉道,“你中毒已深,随时都可能发作,虽然烬给了我们可以延缓毒发的药丸,但说不准什么时候你就会倒下。” “可你显然不愿意去那个地方。”织羽道,“我也一点都不想勉强你。” “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有点怕。”犀沉道,“难道说我连怕都不行了吗?” “当然可以。”织羽淡淡笑了笑,“实话说,沉哥,相比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我更喜欢你这个样子。”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犀沉道。 “既然是好朋友,就先来干一杯。”夜雨眼看两人的对话又有些尴尬,连忙插嘴道。 ========================== 酒过三杯,酒劲便慢慢升起,四肢百骸感到一阵融融暖意,头脑也慢慢有些飘忽。 织羽的酒量很小,她的脸已经变得很红,犀沉又担心她的身体,便不许她再喝,很快织羽便趴在犀沉身边睡着了。 “我本以为掌门人若是下山来,我们便该事事同行。”犀沉感慨道,“万万没想到,还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我也没想到,魔教竟不是此事的始作俑者。”雪落道,“这狐仙或许比我想的还要可怕。” “狐仙竟然能给织羽教主下毒,可魔教的戒备之森严,我们都已经看到了。”夜雨道,“再加上狐仙之前清楚的知道我们身在何处,我倒觉得,盯上我们的,或许不只是一只‘狐仙’,温长醉前辈也说过,狐仙并不只有一只。” “这样听起来就没有那么可怕了,只是不知道狐仙究竟是为了谁而来,若说是为了掌门人,此前又对夜雨格外关照,可要是为了师弟,就没必要陷害掌门人。”犀沉道。 “等我去问问长醉兄,或许就会知道答案了。”雪落道,“你们之前说,长醉兄说他有一位朋友受到了狐仙的迫害,他可曾告诉你们是哪位朋友吗?” 犀沉摇了摇头:“我们与剑魂前辈也并非熟人,他不愿说,我们就没有多问。”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一并找他问问,以我们的交情,他应该不至于瞒我。”雪落道。 说着,他似又想起什么:“对了,桃花谷的位置,我也该跟你们说清楚一些。仙霞岭很大,其中藏龙卧虎,不止桃花宫一家,你们可不要走错了路。” “还请掌门人指点。”犀沉道。 “仙霞岭在仙霞山中,其中有一条‘仙霞古道’,沿古道一路向下,可达‘枫岭关’,子枫岭关再向南,一路曲折向下,桃花盛开之处,便是桃花谷。”雪落道。 “我已记住了。”犀沉道。 雪落点了点头:“这顿饭吃罢,咱们便要分道扬镳,此去山高路远,又多险阻,我们便以一月为期。八月二十八,我会在仙霞山外的廿八都镇等你们,你们可一定要准时来见我。” 第168章 千里路 酒已经冷了,雪落也已离去。 夜雨和犀沉却还坐在原处,织羽还未醒来,但这并不是他们迟迟没有动作的原因。 实际上,两人的心中,此刻都泛起了一阵怅然之情。 虽然与掌门人一同出来,也不过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夜雨却已经将他看做是可敬的师长,也是可靠的好友。 更不要说对于犀沉而言,雪落的地位更要重得多了。 此刻,雪落已走了,虽然明知道这不是诀别,一个月后便可以再相见,但前路的不可期,还是让夜雨感到一阵伤感。 “再喝一杯,我们也该上路了。”犀沉道。 夜雨点了点头,与犀沉无声的碰杯。 这最后一杯酒,竟无端让他感到一阵苦涩之意。 ============== 此后,三人一路东行,考虑到织羽的身体状况,他们不能选择最快的路线,而须时刻注意休息。 从西域一路向东南,要横穿青海、四川、湖广、江淮,最终进入浙西。 织羽在体内余毒未发时,与常人无异,因此三人又另外购置了一匹马给她,虽然脚力比不上姜羡鱼那里的大宛名种,倒也还算不错。 前几日的路程,虽然沿着官道,却也难免荒芜,四下里除却高山便是旷远的平原、湖泊,罕有人迹,能够在日落前赶到下一个城镇,都已经算是幸运。 不过,随着三人进入四川,市镇明显变得繁华了许多,巴蜀地势较低,气候潮湿温热,虽然同样是八月的早秋,却比西域要温暖许多。 这里说官话的人也比西域要多很多,虽然不少人讲的官话尤带着川音,但已经是无比亲切了。 川饭同样让夜雨大快朵颐,这边的菜肴口味浓厚,与江浙一带区别较大,第一次吃时,夜雨还有些不习惯,但几日后他已经爱上了“回锅肉”这道川味特色的菜肴。 “他们总说四川是‘天府之国’,那时我还不相信。”夜雨感慨道,“现在叫我说,我只能说我一点都不想离开这里。” “李太白有诗说,‘九天开出一成都’,这总不是糊弄人的。”犀沉道。 “草树云山如锦绣,秦间得及此间无。”织羽接口道,“我也喜欢这个地方,尤其喜欢他们叫我‘小妹’。” “求求你们两个,不要再当着我的面掉书袋了。”夜雨哀叹道,“我知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但你们这样也实在太过分了。” 织羽“噗嗤”一笑,不再说话。 她近日来的性格看起来比当初在烈风谷上要好了不知多少,下山时她穿着一袭黑袍,后面因为那身衣服实在太过惹人耳目,犀沉便在集市上为她选了一套衣裳,让她扮作一对生意人兄弟的妹妹。 起初夜雨还怕织羽的性子高傲,不会接受这种变化,没想到她竟然玩的不亦乐乎,还会主动搀着夜雨的手臂,叫他“哥哥”。 夜雨这才发现,这位“魔教教主”,实际上比她的身份要可爱不少,甚至还带着几分天真娇憨,他也慢慢的明白了,为什么当年犀沉会爱上她。 如果织羽不是织羽的话,或许夜雨也会有一点心动的。 ====================== 在川中赶了三天的路后,便进入了湖广,湖广自古便有“鱼米之乡”之称。 到得湖广,土地更加平旷,风光怡人,似乎是为了讨织羽高兴,犀沉特意选了沿湖的路线,一路上都可看到洞庭湖的美景,更可远望君山,登临岳阳楼。 夜雨也清楚,这两个人的关系是剪不断,理还乱,再加上他们都爱读诗书,脑海中自然少不了风雅的心思,他也乐得陪伴,不过时不时还是会催上一句,该是赶路的时候了。 不过,织羽和犀沉之间,虽然常常似有情思流转,但一路上夜雨看在眼里,两人实在是没有半分逾矩的行为。 就连夜来投宿,都是叫上一间套房,织羽住在内间,夜雨和犀沉同宿在外间。 夜雨不是没看到过犀沉望着织羽的身影时,眼中那种又欢喜又悲伤的神情,但是他们两个的事情,夜雨实在不想再问,要想解开两人的心结,或许必须要等待一个转机才行。 他有时也想去试探织羽,但织羽就像个安静的小孩子,夜雨试探着问,她就笑着装作不懂,或者就干脆装傻,夜雨总不能摇着她的领子,逼迫她吐出心里话,反而是犀沉在一旁,一副很无奈的表情。 让人宽慰的一点是,织羽的病情并没有变得更加严重,虽然隔个一两天她就会咳血,偶尔还会晕倒,但是烬留下来的药效果很好,反而越往后,她的脸上,越是隐隐出现了一丝血色。 ==================== 湖广幅员辽阔,走的日子要久些,第五天上,也就是八月十一,一行人终于进入了浙西。 浙西各府,临安居首,南宋时,临安府曾是当朝都城。 时至今日,虽然都城已北迁,临安一带却依旧热闹。 八月秋高,正是菊花盛开,膏蟹肥美的好时节,江南自古是中原大地最繁华的地区之一,一入临安城,犀沉便感到了热闹的气息。 街上来来往往,行人如织,街市左右,叫卖不绝,既有高楼广厦,也有矮小的民居,高低错落,棋盘般有致。 “这就是诗里常说的江南吗?”织羽的眼中似有光芒流动,“我曾听说过无数次这个地方,却从没有真的来过。” “这里就是江南,或许江南比诗里的还要没。”犀沉道,“你真应该生成个中原人。” 织羽忽有些古怪的笑了笑:“不然你又以为,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差遣他们攻入中原?那时我想,虽然我没办法走到这片美丽的土地上,却也不该去肆意摧毁。” 犀沉也笑了笑,这话他不知道如何接,便对夜雨道:“师弟,这临安城你又觉得如何?” “说实话,这地方我简直熟悉的不要再熟悉了。”夜雨道,他竟然也罕见的露出了怀念般的神情。 犀沉倒是愣了一下,师弟明明只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莫非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不成? “你为何会对这里如此熟悉?”犀沉问道。 “原因也很简单。”夜雨道,“因为我就是在临安城长大的,这里可以算是我的家乡。” 第169章 忆江南 犀沉露出惊讶的神情:“我还从不知道,你竟是临安人。” “我是个弃子。”夜雨道,“听武馆的叔叔说,我那时被丢弃在临安的花街边上,他便将我捡了回来。” 花街,是每个城市都会有的那么一条街。 在这里,你可以找到三教九流,种种你想要的,不想要的东西。 “所以说,你是在临安的花街长大的?”犀沉问道。 夜雨点了点头:“不然你以为我十岁便上了齐云山,为何竟然还会喝酒。那时候起,武馆的叔叔,君姐姐她们,就一直在教我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说着这些话,回忆就已进入夜雨的脑海。 那时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夜雨已经开始记事,花街唯一的武馆,并不是外面那种亮堂、气派的武馆,反而看起来有一些破败。 武馆的哥哥有时会上山采药,补贴家用,但夜雨也曾见过他们和花街的混混头目商量着什么,然后接过那人递来的银票。 媚香楼就在武馆隔壁,小时候的夜雨白白净净,很讨媚香楼的姐姐喜欢,其中跟夜雨关系最好的,自然就是君姐姐。 那时的君姐姐,是媚香楼的头牌,不过花街上的姑娘,有那种便宜的,也有矜贵的,君姐姐自然就是后者。 不光要钱,还要懂风雅,投缘分,才可能做得她的入幕之宾。 在夜雨还情窦未开,对许多事似懂非懂的年纪,君姐姐就已给他讲过不少儿女情事。其中大部分夜雨那时只是记住了,完全不明白其中含义,到现在,才慢慢开始领会。 ========================= “教你奇奇怪怪东西的人,竟然还能想到送你上齐云山。”犀沉道,“这还真是令人感到惊奇。” “这也多亏了君姐姐。”夜雨道。 起初武馆的叔叔哥哥,只是想在这里将夜雨培养长大,教他一些拳脚,之后也就吃这一碗饭。 但是君姐姐坚持说,夜雨可以有更好的未来,齐云山离临安并不远,以夜雨的资质,可以试试看能否加入出云剑派。 武馆的叔叔虽然有些难以置信,却还是答应了君姐姐。 “若是没有君姐姐的话,我现在大概就在那武馆,做着些讨债、打架之类的事吧。”夜雨感慨道。 “这么看来,这位君姐姐对你简直可以算是恩重如山了。”犀沉道,“她也确实是个明理之人。” “君姐姐从未把我当孩子看待。”夜雨道,“她总说我虽然年纪小,却很聪明,她愿意把我当成一个朋友,跟我说一些话。” 别人都叫他“那小孩”,只有君姐姐会叫他夜雨,或是小夜。 虽然与武馆的叔叔哥哥们同吃同住,但夜雨心里常常觉得,还是君姐姐与他更亲近一些。 他也忘不了自己前往齐云山前那一晚,君姐姐特意来找了他。 她亲手为他做了一桌菜,还陪他喝了自己最好的酒。 之后,君姐姐又哭了。 除了唱《长相思》的时候,夜雨几乎没有见君姐姐哭过。 他想要劝,可是君姐姐的眼泪,又让他手足无措。 好在君姐姐自己擦了擦泪水,扶着夜雨的双肩,说道:“小夜,去了齐云山,就不要再回来了。” “为什么?”夜雨不解,“君姐姐,难道不想再见我了吗?” “想自然是想的,姐姐相信你会功成名就的回来。”君姐姐笑了笑,眼里还含着泪花,“但是,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既然成了出云剑派的人,就该有个清清白白的身家。” 夜雨不明就里,摇头不同意,君姐姐却又哭了,一边流泪,一边逼着他答应。 夜雨没办法,只得答应了,君姐姐这才破涕为笑。 ======================== “这些年,你都没有再回过临安吗?”犀沉忍不住问道。 “君姐姐叫我不要回来,武馆的哥哥们,也让我不要想着这边,专心练功。”夜雨苦笑了一下,“何况,我这功夫练的实在不怎么样,说实话,也没什么脸见他们。” “我看你不如去看看他们。”织羽道,“你上山有多久了?” “满打满算,已有十年了。”夜雨道。 “十年,你就是不想他们,他们也该想你了。”织羽道。 “可我……实在是没有什么脸回去。”夜雨道。 “他们若真的在乎你,你真以为他们会介意你成就了什么功名吗?”织羽道,“难道十年过去,你还没有明白君姐姐那时候的心情吗?” 夜雨愣了愣:“她……什么心情?” “她嘴上说着不想你回来,可你若真的回来,她一定比谁都高兴。”织羽道。 “可是我若去见他们,必定会耽搁一些时间,你现在还中着毒。”夜雨推辞道,“我觉得还是不必了。” “见一个面,又耽搁不了多久。”织羽道,“听到你讲了这样的故事,如果不逼着你去见他们的话,我简直是白读了这么多书。” “织羽都这样说了,你就去见一面吧。”犀沉也劝道,“何况,师弟你应该还是想见他们的吧?” “是啊,我确实想见他们。”夜雨长出了一口气,“那好,咱们便去见见我的叔叔哥哥,还有君姐姐。” ========================= 穿过宽敞的大道,拐几个弯就到了花街。 花街是一条窄窄的巷子,但这条巷子看起来并不破败,夹道的两面,桃红柳绿交相点染,还有数不清的红灯笼,招摇悬挂在店铺的门面,青瓦与灯笼辉映,看来有种暧昧的热闹。 走上花街,便嗅到浓重的酒气,这条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店铺的门也多虚掩着,但透过店门可以听到,每一家店铺内都有人,却不知为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这些店铺都不敢将门户大开。 “这地方看来竟然很不错。”织羽四处张望着。 花街的路很窄,不能并辔而行,所以夜雨在最前面,织羽跟在后头。 夜雨想回头跟织羽说话,却忽然发现她的脸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色。 夜雨的心里“咯噔”一声:“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织羽似是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但旋即她便身子一晃,像一片纸似的倒了下去。 第170章 毒发 织羽倒下的同时,犀沉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把将她横抱住。 夜雨感觉脑袋“轰”的一声,他不知道人中毒了该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织羽现在的状况,可能是大事不好了。 “去医馆。”犀沉大声道,“不……医馆也没地方让她休息,师弟,我需要一个能让她休息的地方。” “媚香楼。”夜雨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犀沉连马都来不及上,横抱着织羽向前奔跑,好在花街并不长,媚香楼也离得不远。 很快就可以看到一个小招牌,上面写着娟秀的“媚香楼”三字,牌匾上还雕刻着细致的兰花。 这时候不到晚上,秦楼楚馆的生意没开张,门就虚掩着,犀沉一把推开门,顶门的梁木倒地,发出轰然一响。 ======================= “哎哎哎,这是哪位老爷?有什么事情?”楼里立刻传来女人的声音,随之一位穿着翠绿衣裳,头戴钿花的女子走下楼来,她看起来年纪已不小了,一眼便知,应是楼中的妈妈。 “常妈妈,是我。”夜雨忙道,“我是夜雨。” 常妈妈愣了愣,这才越过犀沉看向夜雨,她的表情从疑惑变成惊喜,然后亲热的走了上来:“夜雨,快有十年了,你总算想起来回来看看我们,这样,午时我去会宾楼定一桌宴席……” “常妈妈,我现在有急事。”夜雨道,“这位姑娘中了毒,需要找个地方好生休息。” “还需要找个好大夫来。”犀沉补充道。 常妈妈又愣了愣,上下打量了犀沉和织羽几眼,如梦方醒般的点头道:“好,好,刚好这里还有空的厢房,你们跟我来。夜雨,孙大夫的医馆,你还记得吧?去把孙大夫请来。” ===================== 夜雨跑出花街,那家医馆他也熟悉,无论是头疼脑热、伤风感冒,武馆的叔叔哥哥,还有媚香楼的姐姐,基本上都会到那里去。 要说孙大夫的医术有多高明,夜雨真不知道,虽然他自称手艺是传自孙思邈,但多半也就是传承了个姓氏而已。 不过夜雨也知道,织羽目前的状况,若说只有桃花宫能为她解毒,那就是请来太医,也一样是没办法的。 孙大夫正在医馆中用早饭,夜雨破门而入,还吓得他呛了一口茶。 十年过去,孙大夫老的很明显,头发都已花白,他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方认出是夜雨,显得很惊喜。 夜雨不及过多解释,便带着孙大夫来到花街,因为担心他年纪大了,体力不济,夜雨还干脆将孙大夫背起。 到了媚香楼,夜雨已是气喘吁吁,常妈妈将织羽安置在一楼里侧的厢房,那里不但宽敞,也更私密些。 织羽躺在大红色的床上,媚香楼的床都是这样子,洞房花烛,显得暧昧又喜庆。 她的脸色很苍白,就像在烈风谷的地牢时,夜雨所见到的那样苍白,甚至更甚。 犀沉坐在她的身边,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他似是想伸手去握织羽的手,但终于还是没有动作。 ===================== 孙大夫坐在织羽的床边,为她诊脉,褪下织羽的衣袖时,夜雨才发现,她竟然如此的消瘦,连手腕都已形销骨立。 可想而知,这些日子来,织羽是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看到织羽的手腕,犀沉眼中的痛苦之色更甚,孙大夫诊着脉,凝神听一会儿,摇了摇头,又听一会儿,叹了口气,还是摇了摇头。 “这女娃娃的命苦。”他这样说道。 “她的情况不太好,是吗?”犀沉低声问道。 “她中了毒,毒性很猛烈,这种毒会慢慢侵蚀她的筋脉。”孙大夫道,“我能够看出,你们用药力很强的补药,暂时吊住了她的命,可是这种办法只能弥补个表面。” “就像一棵树,若是从根上烂掉了,你为它贴上再多的叶子,也没法维持的。”他补充道。 “她的情况竟已经这么糟糕了吗?”犀沉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虽不知道你们带着她要去哪儿,但最好还是不要再让她奔波劳碌了。”孙大夫道,“她若是醒了,想做些什么,你们就由着她。不过,她会不会醒,还不好说。” 犀沉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 沉默了许久,他才道:“我明白了,多谢。” 孙大夫执意不收诊费,常妈妈将他送了出去,屋子里面又只剩下夜雨、犀沉和织羽三人。 一片死寂,甚至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犀沉呆呆的看着织羽,夜雨看着犀沉,犀沉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半晌,犀沉终于道:“师弟,你说她真的会死吗?” “不会的。”夜雨立刻道,“我们很快就能找到桃花宫,为她解毒,她绝不会死的。” 犀沉笑了笑:“如果她真的死了,我想,我会很后悔的。” “织羽姑娘绝不会死的。”夜雨像是在说服犀沉,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她是魔教的教主,她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死在临安的花街上?” “你说得对。”犀沉又笑了笑,但他的笑颜看上去分外凄楚。 “师弟,我想和她单独呆一会儿,可以吗?”犀沉问道。 “当然。”夜雨道,“有什么事情的话,记得叫我。” 他走出了房间,不敢回头,因为他不敢面对那间温暖暧昧的房间里,充溢着的悲伤情绪。 犀沉看上去就像自己也已死了一样,夜雨不敢想象,如果织羽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会怎样。 他觉得心里很乱,因为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一个人的生死关头,这些天下来,他也已开始喜欢织羽,她确实是个很让人喜欢的女孩子。 这里距离仙霞岭已不远,但还有个两天左右的路程,更不要说,就算到了仙霞岭,难道就能到得了桃花宫?就算到了桃花宫,又是否能为织羽解毒?这一切都是未知的。 常妈妈已经赶了回来,看到夜雨的神色,一脸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也就上楼去了,夜雨心烦意乱的步出媚香楼的后门,进入了院子。 =========================== 这片院子是不对客人开放的,夜雨倒是来过不少次,与外面的热闹与脂粉气不同,这里很清净,也能让夜雨的心稍稍静下来。 夜雨在青草地上躺下,似是刚下过雨,地还是潮湿的,带着秋凉,但夜雨正需要这份凉意,来让自己冷静。 正在这时,他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夜,是你吗?” 第171章 思君 夜雨睁开眼睛,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倒立着的世界。 草尖如参天的树,下面是一双秀气的鹅黄色布鞋,再向上是浅粉色的裙摆,像是被水晕染过的胭脂。 之后他看到了那张脸,即使是倒着看,君姐姐的脸也还是那样熟悉,那样美丽。 这十年的光阴,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夜雨坐起身来,痴痴的打量着君姐姐。 如果说她是兰羲、织羽这样的武林高手也就罢了,但君姐姐分明只是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 可她现在看起来,与十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分别,她的脸还是像白玉一样细腻,樱唇还是像花蕾般丰盈柔软,她的眉眼间,仍像是盈着一汪西子湖中的水,温柔又带着淡淡的愁绪。 仔细看来,她或许也有点变化,十年前的君姐姐,虽然已是头牌,年纪却还轻,夜雨记得听人说起,媚香楼的倾君,正是“二八佳人骨似酥”。 现在,十年过去,她已经变得更成熟,更有风韵,却丝毫不减当初的娇艳。 君姐姐,或者说媚香楼的倾君,此刻就凝视着夜雨,她的眼中似有水波荡漾。 一时间,仿佛时间都停止了。 ==================== “小夜,你终于回来了。”君姐姐轻声道。 她的声音也发生了一点变化,变得比当年更温柔。 似乎女孩子总是在年轻的时候,锐利旺盛如同火焰,却在年纪稍长后,变成一池温柔的湖水。 “君姐姐。”夜雨笑了笑,这短暂的时间里他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几乎快要发疯了。 看到君姐姐后,这种情绪终于稍稍得到了缓解。 君姐姐走到夜雨的面前,蹲下身来,这样他们两个的视线就再一次平齐。 “你长大了。”君姐姐浅笑,她的右脸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变成一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了。” “你这么说我,我会很不好意思的。”夜雨道。 “你的来意,我已经听常妈妈说过了。”君姐姐转换了话题。 她说到这里,夜雨的心情便跟着低沉了下去。 不管怎样,织羽那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的脸,总还在他的眼前,历历在目。 他也没办法忘记孙大夫说过的话,还有他看着他们三个时,那种同情的眼神。 虽然夜雨一直在安慰犀沉说,织羽一定还是有救的,可是在独处时,他没有办法这样安慰自己了。 他也很怕织羽会死,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阻止织羽走向死亡。 这种恐惧不单单是因为他舍不得织羽,也是因为他不知道,如果织羽真的出了什么事,犀沉会变成什么样子。 夜雨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无助的用手捂住了脸,再将脸埋在了双膝之间。 ===================== “小夜,没事的。”他感到君姐姐在轻拍他的肩膀。 十年前,在武馆练功时,夜雨常常会觉得很累,甚至想要放弃,那时君姐姐就会这样拍拍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到现在,都可以让夜雨稍稍感到一丝放松。 “你不知道她中了什么样的毒。”夜雨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连我都不知道,连我们的掌门人都不知道。” “不管是什么样的毒,最糟糕的结局不过就是死。”君姐姐道,“她还没有死,所以还没有到最糟糕的时候。” 夜雨愣住了,他没想到会从君姐姐这里听到这样的话。 这话当然不是什么安慰,相反的它的角度很奇怪,但在夜雨听来,却莫名的让他感到了一丝慰藉。 “所以说,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时候吗?”夜雨喃喃道。 “那个女孩子还活着。”君姐姐道,“这就是最大的好事了。” “可是,我们几乎找不到给她解毒的办法。”夜雨道。 “你们若是找不到给她解毒的办法,为什么要把她带到临安来?”君姐姐不解道,“临安城虽然是个好地方,却没有什么不世出的神医。” “不怕你笑话,我们是从西域,就是那个西北最荒凉的,全是沙漠和起伏的山脉的地方赶过来的。”夜雨道,“我们足足赶了十三天的路,后面我们还要继续赶两天的路,才能到达可以给那个女孩子解毒的地方。” “你刚才不是说,你们找不到给她解毒的办法吗?”君姐姐看起来更不解了。 “虽然说知道去哪里解毒,和找不到办法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君姐姐,你不是江湖中人,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是桃花宫。”夜雨道。 “桃花宫?”君姐姐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就是那个传说中全是仙子,却没有人曾经踏足过的,满是杀机的仙境吗?” 夜雨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君姐姐,你知道这种事吗?” “我的客人里,总有几个江湖人士的。”君姐姐笑了笑,她的右脸又露出那个浅浅的梨涡,“虽然他们说的,不过是用那‘桃花宫’中的仙子与我作比,但多多少少的,我还是听到了一些消息的。” “你一向不喜欢打打杀杀,竟然还能记住这些事情,也真是难为你了。”夜雨感慨道。 “其实也没什么的。”君姐姐微微低下了头,目光有些不自然的从夜雨脸上转开,“我想你去了出云剑派,就要成江湖中人了,你若有什么事,我总想知道一些,何况万一哪天你回来了,或许……我们之间还有些话聊。” 夜雨愣住了,他完完全全的愣住了,可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暖流从心头涌起。 这是夜雨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来自旁人的牵挂,虽然这期间跨越了整整十年之久,可这一刻,君姐姐对他的这份关切,深深的打动了他。 ================= 上齐云山那时,夜雨不过十岁出头,君姐姐也只有十七十八。 她对他的感情,像是姊姊对最疼爱的弟弟,甚至有点像母亲,像是彼此相依的亲人,又像互相眷恋的朋友。 “小夜,你……别这么看着我。”君姐姐有些不自然的道,“我们先起来吧,这地方寒气重。” “好。”夜雨说着,站起身,冲着君姐姐伸出一只手。 君姐姐犹豫了下,抓住了他的手,她的手纤细苍白,柔若无骨。 夜雨拉着她站了起来,两人无言的对视片刻,空气中似有隐约的暧昧在浮动。 两个人忽然同时放开了手,有些不自然的转过了头去。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孩子,而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 她却仍是那个风姿绰约,动人心弦的少女。 在那一刻起,夜雨知道,自己的心中,有些情感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第172章 倾君 过去十年中,夜雨有时也会想起君姐姐,但不是那么经常。 但也有一种可能是,他常常想起,却频繁到已经被自己忽视。 就像泉边小屋外一刻不绝的瀑布声,日子久了,住客甚至会忘记,此处是否真的有瀑布。 只有在一些特别的时刻,他才会猛然想起和君姐姐相处的点滴。 但此刻,那些点滴忽然潮水般翻涌上来,那时君姐姐拉着他喝酒,为他抚琴,与他说故事。 这些事情,当然都是不包含任何男女之间的情感的,任何人都不会对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抱有这种情感。 可是当那些经历经由回忆再加工时,或许就会变得绮丽一些。 ================ “小夜,我们去看看你那朋友吧。”沉默之后,君姐姐红着脸说道。 “好。”夜雨点头道。 倾君走在前面,夜雨跟在后头,两个人都没有再多说话。 这个下过雨后还湿漉漉的庭院,都像是含羞的沉默了。 ================ 走到织羽休息的房门前,倾君并没有直接进去,反而让夜雨先走。 夜雨推开门,织羽仍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犀沉静坐在一旁,如一座雕像。 “她还是没有醒来吗?”夜雨小心翼翼的问道。 犀沉摇了摇头,夜雨发现,他的眼眶有些发红。 “我们不如先走就去仙霞岭吧。”夜雨大着胆子提议道。 “大夫说,她现在非常脆弱,简单的行走都有可能导致她的脏腑破裂,更不要说骑马。”犀沉缓缓说着,每一字他几乎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来。 “也就是说,织羽姑娘只能躺在这里了吗?”夜雨问道。 犀沉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夜雨不敢去看他的神情。 “如果她能醒来,也许还有转机,只要她能醒来,就还能走动。”犀沉道,“可就怕她不会再醒来。” “师兄,若实在走投无路,我……有一个想法。”夜雨道,“现在每多呆一会儿,织羽姑娘的危险就多几分,我们到桃花谷就算一切顺利,至少还有两天的路程,实在耽搁不得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管她醒来或不醒来,直接前往仙霞岭吗?”犀沉的声音闷闷的,不像是他发出来的。 “我们等到今晚。”夜雨道,“若是今晚织羽姑娘还不醒来,说明这一次她的情况比以往都要严重。” 犀沉没说话,夜雨等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说话。 “师兄,我知道你舍不得,又担心,可这是我们唯一的一步路了。”夜雨道,“我们别无选择。” “是啊,我们别无选择。”犀沉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夜雨的话,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笑。 夜雨说不出话,他只能站在犀沉的背后,这时候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良久,犀沉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 夜雨的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虽然织羽只要不醒来,他的心就永远要悬着,但师兄只要说了话,那就不是坏事。 “师弟,我还想再跟她单独呆一会儿,可以吗?”犀沉又道,“我忽然发现,阔别了十五年,我竟然有这么多话要跟她说。” ===================== 夜雨再次走出门来,倾君就站在门外。 她并未刻意回避,也不需要回避,刚刚夜雨与犀沉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倾君并未如常妈妈那样,露出同情的神色,相反,她冲着夜雨微笑,那笑容很清恬。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她懂得男人的心,也知道该如何让自己喜欢的人露出笑容。 夜雨也笑了笑,虽然他的心情说不上好,但倾君的微笑,还是让他心头的阴霾稍稍被扫却了。 “小夜,你现在大概也没什么地方去吧?”倾君问道。 夜雨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君姐姐要说什么了。 “到我那里去坐坐吧。”倾君如他所料的说道,“我们也有十年,没有好好的说说话了。” “我已经不是那时的小孩子了。”夜雨有点犹豫,“带我去你的房间的话……” 倾君又笑了笑,但这一次她的笑有点凄楚:“你莫忘了,我是风尘中人,我的房间有多少人去过,凭什么你偏偏去不得?” “说的也是。”夜雨没法再推却,但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他是真的有所顾虑,但君姐姐的答案,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 媚香楼是一座三层的小楼,君姐姐的房间在三楼最里面。 她带着夜雨穿过香气萦绕的走廊,其间有个女孩子探出头来,她有着很年轻,也让夜雨很陌生的脸。 看到夜雨她甜笑着抛了个媚眼,但夜雨没理会她,她又看到了倾君,笑喊道:“君姐,终于要开张了呀!” 倾君瞪了她一眼,她便吐了吐舌头,缩回了房内。 ==================== 倾君房间内的装潢,与夜雨十年前的记忆几乎没有区别。 房里飘着淡雅的香气,小巧的红木圆桌,两张圆凳,一张挂着流苏床幔的小床,床头是红木的梳妆台,房间的角落,摆着一架秦筝。 倾君从柜顶拿下一方丝帕,擦了擦圆凳,夜雨这才注意到,凳子上浮了一层薄薄的灰。 “君姐姐,这是……?”夜雨忽然有些紧张。 “我已有好多年没有见客了。”倾君笑了笑,“从你走后,我便再未做那行当,只是在别的姐妹那弹弹琴,唱唱曲,帮着妈妈做些事情。” 这话中的含义很危险,夜雨的心跳都变快了,但他不敢去多想。 那是曾经唱着《长相思》,为别人流泪的君姐姐,她曾看着他长大。 稍不注意,或许他便表错了情。 倾君打开柜子,取出酒壶斟了两杯,递到夜雨面前。 “小夜,你真的要去桃花宫吗?”她轻声道,“连我都知道,那地方很危险。” “我必须去。”夜雨道,“那个男人是我的师兄,也是我在这世上最好的朋友。那个中毒的女孩子,大概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个意思。” 倾君点了点头,然后笑了笑,但她的笑容看起来还是那样凄楚,眼中秋雨般的忧郁,让夜雨的心几乎要碎掉。 他忽然发现,倾君这美丽中让人心碎的忧伤,还有如风雨中摇晃的杨柳那样的坚强,像极了在御花园初次相见时的书凝。 或者该说,书凝像极了她。只是过了十年,夜雨才幡然醒悟这一点。 “我不想让你去,真的不想,可是你一定要去,那我就只有祝福你。”倾君的笑靥依旧,可她的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小夜,答应我,你要活着回来。”这是她说给夜雨的最后一句话。 第173章 酒醒 在那之后,倾君就开始流泪。 任凭夜雨怎样哄她,劝她,她都不再说话。 像是心已碎了,夜雨看着她这样子,只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伤了倾君的心。 那年上齐云山,他一去就是十年,再也没有回来过,倾君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挂念着他的。 可是他回来后,又要走,还是或许会一去不回的那样走。 夜雨知道,若是换作自己,他也一样会有些怨恨这个自己。 但夜雨也知道,他一定要去桃花宫,因为犀沉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君姐姐虽然怪他,虽然伤心,但也一定理解他,甚至为他高兴。 ===================== 夜雨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倾君喝酒。 一杯接着一杯,倾君这里的酒一向都很好,可今天的酒,喝起来却苦涩如同泪水。 倾君的酒量也一向很好,可是她却醉了,醉的很快。 人说酒入愁肠,愁更愁,伤心的人是否总会醉的快一些? 夜雨也已经有几分醺然醉意,可是他没有醉,也不敢醉。 倾君已经趴在了桌边,夜雨唤了她几声,她也没有动静。 夜雨走到她的身边,犹豫了一下,将她打横抱起。 这是他第一次抱着倾君,倾君的身子轻飘飘的,像一片不可触及的云,夜雨的心没来由的颤抖。 那一刻,书凝和灵心的脸都在他眼前闪过,但转眼又消失不见。 只有倾君,这张他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 夜雨将倾君轻放在床上,又为她盖好被子,这才转身,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 他出房门时,四下里一片安静,只有熟睡的倾君,她的脸上似乎又有泪流下。 =================== 夜雨走上媚香楼的走廊,这座楼也很老了,虽然时不时修缮,却不可能抹除岁月留下的伤痕。 夜雨踩在木制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那声响让之前偷看他的小姑娘又打开了门,但这一次她没有试着去搭讪,只是看着夜雨走过,看着夜雨离去,然后又关上门。 夜雨走下楼,织羽休息的那间厢房,房门依然紧闭着,常妈妈已没有等候在外面了。 夜雨也不想过去,靠近过去,他就会觉得难过。 他走出了媚香楼,这时他才意识到,天竟然已黑了。 ==================== 八月十一,月已经差不多圆了,虽然下过雨,但是天反而更清澈,夜雨抬头,明月悬在当空,好像离地面非常的近。 月光是银白色的,清冷而忧郁,连带着花街的地面都如同倾泻一地的银色小河,媚香楼的招牌在月光的映照下,仿佛也变成了银色。 那是离别的颜色。 “去看过倾君了吗?”常妈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夜雨回过头,小时候他不是很喜欢常妈妈,虽然她多数时候对他很和蔼,但也时不时会把夜雨赶出姐姐们的房间,她有时候更是对他很严厉。 不如说,与那些媚香楼的女孩子相比,常妈妈更像是夜雨的“妈妈”。 夜雨点了点头:“她哭了,我有些难过。” “她哭,是因为她很想你。”常妈妈道,“我们都知道她很想你。” “可是……为什么?”夜雨不解,“我离开临安的时候,只有十岁。君姐姐就算想我,也完全没必要这么想我的。” “永安镇,你应该知道吧?”常妈妈道。 夜雨愣住了,他点了点头。 永安镇,就是齐云山下的小镇。 它有着与齐云山的出尘脱俗完全不同的,非常普通,却又足够表明住在镇上的百姓全部心愿的名字,永安。 因为是在齐云山下,永安镇要比其他和它一样规模的村镇看来更不起眼,因为它的光芒已全部被齐云山夺去,被出云剑派夺去。 就连“永安”这个名字,都没有多少人知道,因为当人们提起永安时,他们只需要说,那是齐云山脚下的小镇。 “倾君去过永安。”常妈妈又说道。 这句话像一声炸雷在夜雨耳边轰响,他完全呆住了。 “什么时候……?”夜雨嗄声道,“就算去了永安也上不了齐云山,她为什么……?” “倾君当然知道,就算到了永安镇,出云剑派也不会欢迎她。但她说,她就是想去看看你,因为你已经有十年没回来了。”常妈妈道,“时间倒也没有多久,就是在两个月前。” “六月初?”夜雨不需要太多回忆,就已经想起了那个时间,“那时,我好像刚好就在山下。” “你确实在山下。”常妈妈道,“因为倾君见到了你。” “她见到了我?”夜雨张口结舌,“可是我……我竟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 “她说,你和你的同门,穿着白衣,骑着高头大马,看起来那样卓尔不群,那样潇洒。”常妈妈道,“她在人群中,看着你那样意气风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想再去打扰你。” 夜雨不说话了,他的心里有点高兴,却又有着一丝丝的酸楚。 倾君见到他,大概就是在他出发前往皇宫的那天吧。 夜雨还记得那一日,他和犀沉策马在小镇的街道上,左右行人侧目,都用又敬又怕的眼神望着他们,无论老人还是小孩。 那时的夜雨,还很享受这种关注,以至于他把自己抬得太高,完全没有注意围观他的众人。 原来,君姐姐就在那群人中吗? 她那时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又是否希望夜雨能够认出她? 当夜雨的目光在人群中——在她身上淡然扫过时,她的心里又是否黯然? 夜雨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 “你不必觉得抱歉。”常妈妈看到夜雨的脸色,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任何一个人在你那个位置,都很难会注意到倾君的。” “可我不但没有注意到她,整整十年我都没有想着回来一次。”夜雨颓然道,“我觉得我简直是一个白眼狼。” “在她看到你的那时候,对于她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常妈妈道,“十年前,倾君求我们送你上齐云山,你成功的加入了出云剑派,风光的成为了出云弟子,就是对她的最好报答。” 夜雨点了点头答应着,不敢说出云剑派近日的变故。 常妈妈笑了,她的脸上一直染满风尘气,此刻却笑的很温暖。 就在这个时候,“咚”的一声巨响,夜雨吓了一跳,才发现那间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犀沉已经冲了出来。 犀沉跑到夜雨面前,脸上带着夜雨从没见过的兴奋和慌乱。 “她醒了。”犀沉说道,“织羽醒了!” 第174章 人情 常妈妈倒吸一口凉气,眼泪迅速盈满了眼眶。 她看起来甚至比夜雨更惊讶,也更欣喜。 女人往往比男人更情绪化,有时这会让她们显得软弱,可有些时候,就像现在,夜雨由衷的感谢这个场景有一个女人。 这样,场面就会变得更温情一些,犀沉也不会注意到夜雨那有些哽咽的声音。 犀沉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虽然他的笑也显得忧心忡忡。 “咱们快进去看看她。”常妈妈已经招呼道,那神态,仿佛织羽是她的亲女儿一般。 犀沉点了点头,常妈妈踏着小碎步,飞快的走在最前头,反而犀沉落在了后面。 夜雨赶上来,犀沉看了他一眼,用口型无声的说了三个字。 我害怕。 夜雨心中一颤,他当然知道犀沉在怕什么,怕织羽的苏醒只是回光返照,怕后面隐藏的是更持久的黑暗。 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夜雨抓住了犀沉的手臂。 犀沉有些惊讶,夜雨也用口型,无声的回应了三个字。 没事的。 ================ 织羽已经坐了起来,但她还是那样苍白,那样柔弱。 像是一朵在暴风雨中勉强支撑的花儿,虽然现在还在开放着,但谁都知道,下一刻或许雷雨就会将她彻底揉碎。 即使是现在,她看起来还是那样平凡,平凡的惹人怜爱。 常妈妈看到织羽苍白的脸,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嘴上一迭声念叨着“女娃娃真惹人疼”,自己已经转身出去,说要给织羽煲汤。 织羽也只是虚弱的笑了笑,似乎连道谢的力气都没有。 等到常妈妈走出了屋子,她才张了张嘴,用非常非常轻的声音叫道:“沉哥。” 犀沉早已在她的面前,在床前跪了下来。这样,他刚好可以抬起头看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一片宁静的星河,或许曾有星光闪烁其间,但现在那些光芒好像都已坠落。 “你终于醒了。”犀沉勉强笑了笑,“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织羽摇了摇头:“很久吗?” “其实也没有很久。”犀沉道,“不过是一天而已。” “我们现在在哪儿?”织羽问道。 “在媚香楼,就是你劝夜雨,让他回来看看的地方。”犀沉道。 “那……你见到你的君姐姐了吗?”织羽转向夜雨。 “见到了。”夜雨忙不迭的点头,“她很好。” 织羽也点了点头,又笑了笑。 ================== 夜雨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织羽此刻的笑容让他难过。 她笑的好像自己就要永远离开一样,夜雨确定不是自己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你身体好一点了吗?”犀沉强行转换了话题,“我们该走了。” “走?”织羽愣了愣,才恍然道,“我们要去桃花宫,你不说,我几乎都要忘了。” “阿羽,你别这样。”犀沉咬牙道。 “你已经有十五年没有这样叫过我了。”织羽柔声道。 犀沉说不出话来,他不擅长面对这样的场面。 这世上,其实没有一个人擅长面对这样的场面。 好在,织羽伸出了手:“沉哥,扶我起来。” “你要去哪里?”犀沉愣了愣。 “桃花宫。”织羽道,“去那里才能解毒,我无论如何也要尽力去那里。” ——但是,究竟能不能到那里,就是未知了。 夜雨明白织羽的潜台词,犀沉当然也明白,但他现在只能假装听不懂。 犀沉拉着织羽的手将她扶起,为她穿好鞋子,披上外衣。 织羽微笑的看着这一切,像是个新婚的小妻子。 ================ 他们走到厢房外,被常妈妈拦住了,常妈妈看着织羽的眼神满是疼惜。 “无论如何,你们都要吃一点东西再走。”她说道,“我知道我没法留你们在这里住宿,但是你们一天都没有吃任何东西,这样是绝对不行的。” 犀沉想拒绝,可是织羽看着他摇了摇头,犀沉就再也没办法拒绝了。 这个时间,媚香楼的老客人们也该渐渐光顾了,但今天常妈妈竟然闭门谢客,因为不想让人打扰了织羽。 =================== 外面一阵喧闹,夜雨回过头,发现又是两张熟悉的面孔:武馆的“老叶”叶叔叔和“小叶”叶哥哥。 他之所以叫夜雨,除了叶叔叔捡到他时,临安城下着大雨外,原因自然就是他们的姓氏了。 “好小子,回到临安都不告诉我们一声。”老叶豪爽的笑着,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已开始有些灰白,但精神依旧很好。 夜雨有点惭愧,但他道歉的话还没说出来,小叶已经上来给了他一个熊抱。 小叶本来就只比他大个两三岁,现在已经长成跟老叶一个模子,剑眉星目的英气少年,不过是比老叶更清瘦一些。 “常妈妈说了,你们有急事,我和我爹当然不是来怪你的。”小叶笑道,“我们有时上山打猎,需要住在山里,所以做了很多酥饼,酥饼虽然没多好吃,在干粮里面已经很不错了,你们带上吧。” 说着,小叶递过手上的包袱,包袱沉甸甸的,夜雨又一次感到喉头有些酸酸的。 “谢谢。”他只能反复的说着,犀沉也说着同样的话,老叶和小叶只是笑着让他们不必说了,顺便夸了夸他们出云弟子,果然不是一般人物。 “你见过倾君了?”老叶又问道,“她一直挂念着你。” “见过了。”回答这个问题的不是夜雨,而是倾君。 ================ 她已站在楼梯口,头发有点凌乱,脸上也带着一丝酒醉后的红晕,但显然她已经很清醒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叶挠了挠头,像是有点不好意思。 这时,常妈妈终于端着热腾腾的鸡汤走了出来,看到这么多人,她有点惊讶,但旋即喊着让众人让开,自己小心翼翼的为织羽盛了一大碗汤。 “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却中了毒,真是太可惜了。”老叶感慨道,“不过,她运气也好,跟你们在一起,若是旁人可能就真的没法救了。” “即使是我们,也没有把她治好的把握。”夜雨坦白道。 “小子,有你跟你师兄在,什么事儿都能做成的!”老叶说着,拍了拍夜雨的肩膀。 夜雨忽又有点想哭,离开武馆后,他不知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重视与信任了。 这里真的就像他的家一样。 有父亲,有母亲,有兄长,还有他一直牵挂的女孩子。 “喝完这碗汤,你们就动身吧。”常妈妈道,“这姑娘的状况不好耽搁,咱们也别拖累了人家。” ================= 很快,夜雨、犀沉和织羽又一次骑上了马。 星月披挂在天空,身后的媚香楼,灯笼高挂,老叶、小叶、常妈妈、倾君等人站在门口,为他们送别。 老叶小叶和常妈妈,都大声喊着为夜雨三人打气,唯有倾君一句话都没说,她一直凝望着夜雨,那双美丽的眼睛,似在诉说祝福,却又含着无尽的忧愁。 ================ 马蹄声答答,媚香楼的人影越拉越远,终于连临安城的路都已远了。 今夜的风很紧,犀沉不再让织羽单骑,而是一直将她揽在怀中,夜雨则抬起头,迎着萧瑟的秋风,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岭。 他的心里有些悲壮,因为他清楚的很,这一去,很可能就不会再回来。 但是,想到媚香楼门外,那些对他挥别,为他加油的人,夜雨又觉得,只要告别过,也就没有遗憾了。 第175章 江山 仙霞岭坐落于仙霞山中,距离这里最近的,是一座名叫江山的小城。 八月十三,黄昏,夜雨一行人终于到了江山。 夕阳自群山坠落,将远山与城镇都映成了如血的殷红一片,很凄美,也很苍凉。 织羽望着夕阳出神,她的脸被映上了霞光,在苍白之上难得的显现出一些粉红色。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句诗在夜雨心头浮现,令他心里一紧。 此时此刻,他最不愿去想的就是这些事。 这两天来,织羽的情况勉强算是稳定下来,至少她没有再昏倒,但却依旧苍白。 夜雨和犀沉,甚至她自己的心里都知道,或许这就是“回光返照”了,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说出这个想法。 好似只要不说出口,想法就不会变成真实。 ============= 江山是一座很小的城,与它波澜壮阔的名字并不相符,有点像永安,但又稍大一些,满是人间烟火气。 夜雨他们停在城门外,进出城镇的人不多,守城的士兵立刻便看到了他们,但他们没有靠近,士兵也就站在大门外,远远的望着。 “进城去休息一下吧。”犀沉道,“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到仙霞岭了。” 织羽摇了摇头。 犀沉愣了一下:“你不想进城去吗?” “我想,我们还是快一点到仙霞岭比较好。”织羽道,“我不想再等了。” 听到她的话,犀沉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忧伤,但最后他只是笑了笑:“好,那我们便赶夜路。师弟,没问题吧?” “没问题。”夜雨道,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了犀沉那种忧伤的来处。 织羽一向是个很会隐藏自己的人。 如果不是她感觉到自己已经撑不下去的话,她是不会向犀沉提出这种请求的。 知道了织羽随时都会倒下,犀沉又如何不悲伤? 三人掉转马头,身后守城的士兵大喊道:“你们三个,不进城来吗?” “不了,我们还要赶路。”夜雨回答道。 “这附近都是山,没有城镇,天马上就要黑了,外面不安全。”守城的士兵坚持道。 “我们都是走江湖的。”夜雨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士兵狐疑的看了织羽几眼,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夜雨和犀沉,终于道:“那你们路上千万小心。” “我们会的。”夜雨道。 他们调转马头,从江山城的外围走过,小城随着距离和时间的推移,逐渐越来越远,越来越飘渺。 江山已去,不见江山。 =========== “按照这个速度,今天我们就可以进入仙霞岭。”犀沉道,“只是,进入仙霞岭才是整件事情的开始。” 这几日休息时,犀沉会出去打听仙霞岭的消息,甚至去查阅了地方志。 仙霞岭处在仙霞山中,西南与武夷山脉相接,东北则延入天台山,地处浙、闽、赣三道要冲。 《东舆纪要》对仙霞岭做了这样的描写:拾级而升,驾阁凌虚。登临奇旷,蹊径回曲,步步皆险。函关剑阁,仿佛可拟,诚天设之雄关也。 自古以来,仙霞岭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仙霞古道”也并非隐士漫步的小道,而是一条步步皆险的兵道,仙霞关更是被称为“东南锁钥”、“八闽咽喉”。 今朝东南安泰,仙霞关中也不再有守军驻扎,但此地地势却依旧险要,且因常年身为兵家重地,人迹罕至,仙霞古道未延伸到的地方,不用想也知道,藏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桃花谷,或许就是这些秘密中最大的一个。 =========== 夜色渐深,三人也渐渐进入了群山,犀沉此前休息时,曾经问常进山的山民重金购买了一张地图,此刻在星光下,他们点起火把,借着微弱的火光,寻找仙霞古道的位置。 仙霞岭中,树木纵深成海,要想从无际的山景中找到一个栽满桃花的山谷,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们唯一的线索,就是雪落之前留下的那句话: 沿仙霞古道一路向下,可达“枫岭关”,自枫岭关再向南,一路曲折向下,桃花盛开之处,便是桃花谷。 他们依着山势前进,仙霞古道修筑的很隐蔽,再加上是夜间,无论是关门、石碑、亦或庙亭,这些可以用作定位的建筑,全部隐匿在黑暗中,几不可见。 就在三人开始有些心烦意乱,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迷路之时,他们终于发现了石阶。 仙霞古道虽已经年闲置,但看起来并未显得残破,反而更具韵味,与仙霞岭的山岩几乎完美的融为一体。 沿着仙霞古道一路向南,地势向下,山势很险,甚至很多时候他们不得不走在悬崖边的窄道上。 山风吹得很急,织羽的身子都在晃,犀沉只能将她更紧的拢在怀中。 好在,又走了一段时间,他们眼前出现了一道高大的门,仔细一看便发现,这是一道关门,高处大大的写着“仙霞关”三字。 “仙霞关往南便是枫岭关。”犀沉难掩心中的欣喜,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能安下心来,确认自己没有走错路。 夜雨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腔子,巍峨的仙霞关门在夜色中黑黢黢的,如同来自上古洪荒的巨兽。 但夜雨他们自它的肚腹穿过时,却感到了这十几天来,几乎未曾感受过的慰藉。 =================== 穿过仙霞关继续往南,夜更深,时候几乎已到三更。 除了满天的星光,月光,以及夜雨手中火把的火光外,整个仙霞岭都沉睡在一片黑暗中。 转过一个山坳,夜雨猛地勒马,犀沉在后面惊得一个趔趄,刚想发火,却已明白了夜雨停步的原因。 山坳之下,灯火星星点点,如同棋盘一般。 凝望那灯光,便依稀能看到整齐排列的民居,小小的,从高处看去,好像孩子的玩物,或是将军推演的沙盘。 怀中的织羽轻轻的“啊”了一声,犀沉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但他揉了揉眼睛,却发现那些房屋,那些灯火还在。 这是真的。 竟然有一座小镇,安睡在仙霞山内,仙霞关中。 第176章 古镇 灯火中的小镇,似在等一个归人。 它安睡在山谷中,如飘摇大海上的一只船,或荒芜沙漠中的一片绿野。 夜雨也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眼前的小镇,就像一个童话,一个在最纯真美好的年纪才会听过的童话。 “师兄,那是什么地方?”夜雨问道。 “我不知道。”犀沉摇头道,“但我想,那里应该不是桃花宫。” “我也觉得,桃花宫不会是这样的地方。”夜雨道,“我们要到那里去吗?” “镇子就在仙霞古道的南边,就算我们不想去,也必定要路过镇子。”犀沉道,“何况,现在已是二更,天气转凉,镇子里若有地方能稍事休息,等到天明,也还算不错。” “说的也是。”夜雨道,“我们就往那边去。” =================== 山势一路向下,由山峰变成山谷,在齐云山中生活了十年,夜雨对山路早已非常熟悉,虽然一路奔波,也丝毫不觉得疲惫。 小镇看起来很远,但实际上并不远,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三人已经来到了小镇外。 林立的民居,在黑夜中一片静默,按说山谷中的小镇,多少会让人感到诡异的,但这个镇子完全不会有这种感觉。 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灯火温暖了冰冷的夜色,也温柔了山谷的轮廓。 这个小镇,就像一个少年时的梦境。 “这里有一座界碑。”犀沉道。 石碑就在他们前面不远,高高竖起的石碑,上面用沉稳遒劲的书法洗着“廿八都镇”四个大字。 ================== “这里就是廿八都镇吗?”夜雨有些惊讶,“掌门人与我们相约的,似乎就是这个地方。” “就是这里。”犀沉点了点头,“我在县志上也看到了廿八都镇的记载,但是并未说明这个镇子的位置,我还以为镇子是在山外,没想到竟然是在仙霞山中。” 说话间,已有个更夫走近过来,他的个子很高大,看三人的眼神友善而警觉。 “我们是赶路人。”犀沉道,“要到枫岭关去,但是夜色已经太深了。” “你们想要在镇上找个地方休息吗?”更夫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就再好不过了。”犀沉答道。 “跟我来吧。”更夫道。 =================== 他带着夜雨一行人,穿过窄窄的街,犀沉和夜雨都牵马步行,这样一来,马蹄声就可以轻一点。 廿八都镇是一个很小的镇子,从山上俯瞰时如此,走进其中,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从北边进入镇子,稍稍踮脚远望,便可以看到镇子南边的尽头,东西方向想来也是如此。 整个镇子只有一条算是宽敞的大路,这宽敞也只是相对而言,甚至还不如花街。 一条小河沿着这条路穿镇而过,河水静静的流淌,像永不停息的心跳。 镇子的地面,完全由青石板铺就,这一点有些特别,这种规模的城镇,很多都是黄土地面,完全不必大费周章修葺。 更夫比他看上去更健谈,他说自己姓林,镇子上的人一般叫他林五,又打听了夜雨一行人的来路,不过他们还是隐瞒了些,只说自己是行商人,想去南边看看,进一些山货。 “你们虽然不说,是不是心里在奇怪,这么小的镇子,为什么竟是青石板的地面?”林五忽的问道。 “不瞒你说,确实有此疑问。”夜雨道。 林五哈哈一笑,他似乎很享受过客的这种疑惑,稍稍卖了个关子后,他才说道:“这廿八都镇,古时可不是个镇子。黄巢,你们该听说过吧?” “自然是听说过的。”犀沉道。 “黄巢起义时,率军入闽,沿着仙霞山开山伐道七百里,这便是如今的仙霞古道。”林五道,“开山伐道之时,既要防范敌人,全军将士又要找个地方休养生息,便选中了这里。” “这里,就是廿八都镇吗?”夜雨问道。 林五点了点头:“那时这里还不是镇子,只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山洼,黄巢军驻扎在此,为了避免引发山火,便将草木夷平,再以青石铺路,形成一片安全的营地。” “你们住在这里,也就是说,你们是黄巢军的后人吗?”夜雨问道。 “那倒不是。”林五道,“仙霞古道修好,黄巢便率军入闽,哪儿有在这里留下人来,甚至繁衍生息的道理。我们的先祖就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因为这块地方废弃了,没人用,地势却又不错,便有些人自发的搬到这里,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一个镇子。” “此地为何名叫廿八都呢?”织羽问道,“这似乎是个很特别的名字。” “其实也简单,这个镇子虽说是在浙西,其实同时在福建、江西境内,可以说是‘鸡鸣三省’,搬来这里的人,也是三地的人都有,我们这个镇子虽小,镇上人家却几乎户户姓氏不同,家乡话也不同,各地风俗汇聚于此,便叫做‘廿八都’了。”林五道。 =========================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一间客栈前。 虽然夜色深了,客栈还开着门,似在迎接疲倦的远人。 林五带着三人走进客栈,掌柜正在柜台前打盹,林五敲了敲桌台,将他叫醒,又让他为夜雨一行人开了一间上房。 事情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热情了,但林五比夜雨他们想的还要更好客一点,他一直殷勤的将三人送到了房门口。 夜雨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便道:“林大哥,夜已深了,您也回去歇着吧,您的好意我们已心领了。” “我看你们是外地口音,怕是第一次来此,这里深山老林的,你们几个年轻客商,还带着个小姑娘,总想多嘱咐一些。”林五挠了挠头,“你们可别见怪。” “我们感谢还来不及,何来见怪之说。”犀沉道。 “对了。”林五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夜雨问道。 “你们往南走,没问题,采集山货也没问题,但是过了枫岭关后再向南时,千万要小心,若是拐到了一条盘曲曲折的道上,就万万不可再向前走,赶紧回头,回到古道上来。”林五道。 夜雨的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只装出有些紧张的样子:“怎么?那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有传说,那个地方深处是一个会吃人的山谷。”林五道,“拐进那条路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过。” 第177章 杀人谷 听到这不祥的话语,夜雨心中竟松了口气。 至少林五的话,印证了雪落所说的并非虚言。 枫岭关再向南,绕过盘曲曲折的小道,就是桃花谷了。 犀沉也露出害怕的神情:“会吃人的山谷?” “他们说,山谷里住着会让人迷路的妖精。”林五似被他们感染,神情也变得紧张了起来,“小的时候,我表哥曾经……” “曾经怎样?”犀沉追问道。 林五狠狠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段记忆通通甩掉:“罢了,不提了,好好的听这些干什么。你们只要知道,想好好活下去,无论如何不要走错路就好。” 他不愿意再说,夜雨他们自然也就不好再追问,林五又叮嘱了他们几句,便退出了房间。 =================== “好消息是,桃花谷果然在掌门人说的位置。”夜雨道。 “坏消息是,桃花谷果然是传说中的那个样子。”犀沉道。 他本来想叹气,但是没有,苦笑的表情也做不出来。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能够表达出来的痛苦,也就不够痛苦了。 表面上看,织羽是有救的,可是几十年来,没有一个前往桃花宫的人活着回来过,他们三个又凭什么说自己是特例? =================== 此前,他们还隐秘的幻想着,拥有这样美丽名字的地方,或许并不如传说中那样。 那些诡谲的故事,只是桃花宫人为了自保,给自己披上的铠甲。 当然也可以说,林五同样是桃花宫自保环节中的一部分,但是这样的自欺欺人,只要稍有理智就知道,实在是有些过分。 美梦破碎,现实依旧冰冷而真实。 织羽的轻咳打破了令人难过的沉默。 “阿羽,不舒服吗?”犀沉紧张的问道。 织羽摇了摇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这些天,她的状况还算稳定。 “沉哥,你知道象吗?”织羽问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那是一种身体庞大的走兽,有蒲扇般的巨大耳朵,长长的鼻子,还有一对玉石般洁白的牙齿。”犀沉道。 织羽点了点头:“象的故事,你听过多少?” 犀沉愣了愣:“我没有听过,你要给我讲故事吗?” 织羽点了点头:“南诏有很多象,生活在丛林中,它们虽然个子庞大,但是并不是单个生活,而是像我们人一样,集群生息。” “你居然还知道南诏的故事。”犀沉有点惊讶。 “我曾去过一次,我实在很向往那里。虽然有些远,但那是很美妙的回忆。”织羽笑了笑,她一向苍白平淡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光彩。 “我继续说,象群就像人群,有宗族,有阶级,有情人,有朋友,但它们还有一个‘象冢’。” “象冢?”犀沉皱眉,他没有听过这个词。 “一头象,如果感觉自己时日无多,就会悄悄的离开群落,到象冢去。那里,是丛林中一个隐秘的场所,每头象都会孤独的到那里,等待死亡。”织羽道。 “为什么?”犀沉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拳。 “因为它们知道,死亡的离别会让自己的同伴心碎。”织羽笑道,“所以它们要自己去迎接这个终结。” 犀沉的心也已碎了,在织羽说出这句话时便碎了,他的手心冰冷,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他已经明白了织羽的言外之意。 ===================== “不可以。”犀沉道,“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我一个人去桃花谷,已足够了。”织羽道,“你们就在这里等我,若我回来便回来,若我没回来,你们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人,不好吗?” “不可能。”犀沉仿佛只会说这一句话了,他不住的重复着。 “织羽姑娘,你若这样做,有没有想过罹火殿该怎么办,烬他们又该怎么办?”夜雨问道。 “这点已有教义规定,我若三年不归,他们便可自行寻找新的圣女。”织羽道,“这些年来,我虽然在西域建立了很高的声望,但此前打算的入侵中原的行动,却一直没有进展,对他们来说,或许我不回去,也不是什么坏事。” 其实织羽的话意味着,若是换了一位教主,或许多年前魔教的血雨腥风又将再临,“十二吸血蝠”之类的杀人恶魔,又将回到中原。 这当然是一件大事,却不是夜雨和犀沉此刻最在意的事。 “不行。”犀沉道,“不是因为魔教新任教主的事,只是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为什么?”织羽道。 “我已经跟你到了这里,要死我们就一起死,要活我也会带着你活下去。”犀沉道。 “沉哥,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织羽道,“我虽然中了毒,但是中了毒的人也是可以用毒的。” 犀沉的动作僵住,冷汗顷刻湿透了他的衣襟。 谁知就在这时,夜雨说道:“从你讲那个故事开始,我就已经想到,你或许会有独自寻死的想法,所以那个时候我已经闭住了气。不管你有没有真的下毒,我都是完全不受影响的。” 织羽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僵硬的笑了笑道:“你……竟然会有如此打算?” 夜雨点了点头:“师兄在你身边,关心则乱,掌门人让我在此,不仅仅是因为我与他兄弟情深,也是为了时刻帮着师兄,照拂他没有关照他之处。” 说着,他走了两步,挡住了客栈的房门:“我知道,我的武艺差得很,可是你现在中了毒,真要动手,未必是我的对手。而且,我想你也不想闹成这样吧。” 织羽像是第一次认识夜雨那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笑了笑道:“我是真的小瞧了你。” “因为你已把我当做朋友,你本来也不想自己走的,不然以你心思之缜密,想要暗算我们,还不是简单的很。”夜雨道。 织羽还是笑着,却没说话。 “若不是从这里再一次确认,桃花谷确实很危险的话,或许你也不会这样做吧。你不过是不想让我和师兄冒这个险而已。”夜雨又道。 “你们既然明白,又为什么非要冒这个险呢?”织羽叹了口气,道。 “因为我们是你的朋友,甚至不只是朋友而已。”夜雨道,“对我来说,有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朋友要做傻事时,我无论如何都要去阻止的。” 织羽愣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这一次她的笑却不再苍白,仿佛有花从她的眸中盛开。 “我已明白了,你确实是我的朋友。”她说道,“如果有机会的话,也许我会告诉你们一个秘密的。” 第178章 桃花 夜雨和犀沉再追问织羽,究竟是什么秘密,她却无论如何都笑着不肯说了。 眼看天色已晚,三人便就此睡下。 之前几天,犀沉没有一天睡得安稳,因为他总怕自己一旦睡下,再睁开眼或许就已经失去了织羽。 正是这样连日来的疲倦,让他这一次很快就睡着了。 =================== 再醒来时,犀沉第一件事就是寻找织羽,自从织羽讲了那个象的故事后,他总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失去她。 好在,织羽仍躺在旁边的床上,睡得正香甜,她的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脸上竟还带着隐约的微笑。 犀沉忽然仿佛明白了,为什么织羽会被称为“圣女”。 “师兄,你已醒了吗?”夜雨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犀沉这才发现,夜雨早已收拾停当,端着几碗粥走了进来。 犀沉点了点头:“师弟起的很早?” “我没怎么睡着。”夜雨笑笑,“现在天刚刚亮,还可以再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的精神还不错。”犀沉走到桌边坐下,“等她醒来,咱们就可以动身了。” 过不多时,织羽也悠悠醒转,喝了一点粥后,她就说自己没什么胃口了,三人便离开了客栈。 ========================= 清晨的廿八都镇,天色暗暗的,太阳还没完全升起,但已有鸡鸣犬吠之声。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答答响声,这响声让有些镇民打开窗探出头来,发现是不认识的人后,便又缩回了屋中。 林五也没有在街上了,想来天亮了,他也该回去休息。 整个镇子,唯有那条穿过小镇的河流,水声淙淙,不知停歇。 ========================= 廿八都镇并不大,很快他们已从镇子南端再次走上了山路。 清晨的仙霞古道,因为晨雾的缘故湿漉漉的,山谷地势虽低,却也像蒙上了一层云雾,不似在人间。 夜雨有些恍惚,他们此行,岂不是正往“非人间”去? 又走了一段路,朝日初升,天际再一次被染上一层醉人的殷红。 分明与晚霞相似,却没来由的让人觉得充满了憧憬与希望。 “太阳还会升起的。”织羽望着天际一轮红日,没头没脑的嘟囔了一句。 夜雨转头看她,她的脸色白的几乎透明,霞光也就被映照的更璀璨。 这明明是一句充满希望的话,可夜雨的心却沉了下去。 因为在织羽的眼中,他看不到半点希望。 如同走向坟墓的象,悲伤而决绝。 她是否早已将桃花宫,当做自己此生的最后一站? ========================= 又往南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一个与仙霞关相似的关门,上面同样有一块牌匾,写着“枫岭关”。 过了枫岭关后,山势陡然又从平缓变得深险,并且因为山崖的林立,开始刮起了不小的风。好在是夏末初秋,风不太急,也不太冷。 山岭变得更加崇高峻深,松树、枫树、以及种种夜雨叫不出名字的树连成了一片海,这片海有苍翠的绿色,也有已经开始变化的橙红,金黄。 只是,沿着仙霞古道走了一段路,夜雨便发现,找到桃花谷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按照雪落和林五的说法,桃花谷并不在仙霞古道上,而是沿着一条盘曲的小路,向内曲折。 可是仙霞古道之外,山岭间似有无数条路,这些路看似都可以通行,又让人觉得全都不能通行。 也就是说,任意一条路都或许可以到达桃花谷,但也有可能会让他们迷失在深山中。 他们没有时间冒这个险了。 ======================== “林五说,山谷外会有很多桃树,虽然到现在都没看到桃树,但会不会是我们错过了?” 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后,夜雨已经开始自我怀疑。 “我也没有看到桃树,但是……我毕竟并不了解这个领域。”犀沉也拿不定主意。 “在前面。”织羽轻声道,“那里有一朵花,一朵桃花。” ====================== 秋日的山谷中,怎么会有桃花? 可夜雨一眼望去,竟然真的是桃花。 一朵粉红色的桃花,开放在一片绿色与红色的树叶间,是那么不起眼,却又那么显眼。 夜雨和犀沉几乎是同一时刻打马到了桃花前,然后停步。 那竟然真的是一朵桃花。 桃树藏在枫树松树之间,如果不是这朵花,他们很难注意到那伸出来的枝杈。 若是没有这根枝杈,他们也完全会错过这条小路。 =========================== 桃花旁有一条小路,就像刚才夜雨和犀沉路过的几十条小路一样的小路。 如果没有看到这朵桃花,他们会思考一下是不是这条路,然后再往前走走看。 小小一朵桃花,此刻竟比一颗这么大的夜明珠还要金贵,甚至金贵百倍。 “就是这里了。”犀沉颤声道。 织羽没说话,她看着犀沉,眼中依旧满怀悲伤。 “沉哥,再往前走,真的可能会死的。”她轻声道。 “我知道。”犀沉道,“我不后悔。” 织羽又转向夜雨:“你呢,你本可以在这里等着我们的。” “师弟,你完全不必一起来冒险。”犀沉道,“你可以去廿八都镇等着掌门人,或者回临安,他们都在等你。” “你明明拒绝了织羽姑娘,现在又来跟我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很傻吗?”夜雨笑了笑道。 “确实,这样好像是有点傻。”犀沉也笑了,“那我们走吧。” ========================= 沿着这条小路走去,路径越发幽深,果如林五所言,这条路盘曲错节,有数不清的弯路。 好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岔路口,这些弯路仿佛只是为了警告来人,不要再走向深处。 路两边的桃花越来越多,从一朵,渐渐变成了零星的几朵、几十朵…… 到后来,视野所及,全是桃花,多的让人迷乱。 可是这满眼的芳菲之色,却让人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情。 因为夜雨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 本是秋高气爽之事,可是从他们走进这片桃林以来,蝉鸣、鸟鸣全部都没有了,甚至连风声都没有了。 这片桃花林,浑然已成了一块生命的禁区。 =========================== 忽然,在众人的头顶,传来一声少女的轻笑! “当心!”犀沉大喝一声,跳下马背,夜雨也在同时下马。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阵风声,擦着夜雨的面前掠过。 “夺”的一声,一柄剑插在了夜雨脚前的土地上,与他的距离不过寸许。 第179章 杀人剑 长剑插入地面,剑锋尤在嗡嗡震动,夜雨的冷汗已经湿透了重衣。 或许犀沉以为,刚刚在极限的时刻夜雨做出了反应,才免于一难,但夜雨心里清楚,事实不是这样的。 他根本没有来得及躲避,这柄剑根本就没想杀他,只是想要吓吓他而已。 如果投掷这柄剑的人真的想要夜雨死的话,夜雨现在或许早已被一分两半,钉在地上。 ============ 马受了惊,轻声的不断嘶鸣。 若非它们是姜羡鱼训练出的良马,或许此刻早已发疯了。 饶是如此,夜雨和犀沉也明白,他们此行是不能再骑马了。 若是真的遇到什么危险,单单他们或许还可以躲得过,骑在马上,那就真的断无生理。 ============ 这柄剑插下以后,桃花谷很快又归于寂静,连剑锋的嗡鸣声也已消弭。 刚刚那一声少女的轻笑,就像是幻觉,可夜雨、犀沉和织羽绝不会同时产生幻觉。 他们等了好一会儿,轻笑声都没再出现。 繁茂的桃花枝,也没有任何被扰动的声音。 也就是说,发出轻笑的人,要不就还藏在桃花树上,要不就已经离开了。 她若真的已经离开了,身法岂不是如同鬼魅一般? 夜雨察觉不到也就算了,连犀沉和织羽都无法确定她的位置,那个掷剑的女子,轻功想来已臻化境。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夜雨建议道,“马就放在这里,让它们自己回去吧。” “好。”犀沉道。 他们的话音刚落,头顶上刚刚剑来的位置,忽又传出一声轻笑! ============ “飒”的一声,少女的轻笑未绝,犀沉手中已有点点乌光,向着笑声的方向激射而出! 犀沉并不长于暗器,但任何一个练武之人,对暗器都多少有所涉猎。 以犀沉现在的武艺,他的暗器手法也绝不逊于任何一位大家。 他可以用铁弹子轻松的打中惊跑的野兔,在凌云峰上,他更是在不确定烬埋伏位置的情况下,精准的打中了她。 可是,点点乌光发出后,只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枝叶摇动,花叶、花瓣纷纷落下,如同一场花雨,但这场花雨,却丝毫没法让人欣赏它的美丽。 因为笑声已经又一次响起了。 这一次的位置,已不在他们头顶,却也离得不太远,依然是一声轻笑。 银铃般的笑声很动听,若是平时夜雨一定会想要看看这位少女的容貌,但现在,他只觉得四肢百骸一阵发冷,如坠冰窟。 如果对方想要动手,自己正陷入巨大的凶险之中。 夜雨忽然觉得后悔,也开始希望有雪落在身边。 好在,虽然他慌了神,犀沉总还是能沉得住气的。 ============ “阁下想必便是桃花谷中的仙子。”犀沉道。 一阵沉默,少女轻轻的“嗯”了一声。这一声柔软娇媚,足以让多少登徒子酥掉骨头。 “姑娘可是不想让我们进谷?”犀沉又问道。 桃花树上的少女又“嗯”了一声。 “为什么?”犀沉追问道。 沉默,一阵沉默,少女显然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犀沉也明白了这一点,他试探着问道:“姑娘,可是不能说话?” “嗯。”少女道。 “那姑娘可否让我们见一见你,或者至少不要阻拦?”犀沉问道,“我们实在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到那里去。” 他没有说“桃花宫”三字,因为到了这美丽而诡异的山谷中,桃花宫这个名字仿佛有了魔力,让犀沉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危险感。 少女又“嗯”了一声,这次的尾音微微上扬,像是活泼娇柔的提问。 那里是哪里? 她没有说,但犀沉已明白他的问话,夜雨和织羽也已明白。 三个人的冷汗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湿透了重衣! 因为他们已经察觉到,自己已经跌入一个隐秘的陷阱。 像是猎人层层编织的网,此刻正在收紧。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个怎么样的陷阱,但只有一件事情他们很确定。 ——危险,极度的危险。 这座安静的山谷很危险,这个不会说话的少女很危险。她们不像龙太子有所图谋,也不像魔教,与中原立场相反,她们只是单纯的要将这座山谷,划分成与世隔绝的禁地,但夜雨他们三个,就是胆大妄为的闯入者。 而一切闯入者,要面临的就是以“守卫”为名义的,最恐怖的反击。 夜雨有点想笑,却是因为绝望。如果是平时他早就识趣的离开,夜雨本来就不是个作死的人。 偏偏这里,最危险的地方,他有绝不能退却的理由。 ============ 似是因为犀沉半天没有回话,少女又“嗯?”了一声。 她在催促,催促犀沉说出“那个地方”的名字。 说出来会怎么样?不知道。 但是能逃吗?不能。 犀沉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桃花宫。” 一声轻笑,如银铃。 催魂的银铃! “小心!”犀沉大叫了一声,拉着织羽飞身而起,夜雨丝毫不敢含糊,同样一跃而起,跳向犀沉身边。 同一时间,他瞧见一粒黑色的弹子,从树叶间飞出,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 天与地,似乎都在这“叮”声后,停滞了一瞬。 “轰”的一声,一团火球升腾而起,若夜雨和犀沉没有躲开,此刻他们已被火舌吞噬! 这样的手法烬曾经用过,但是在荒芜的凌云峰上,少女竟然敢在桃花树间掷出可以燃烧的弹子,就不怕桃花谷付之一炬吗? 夜雨惊魂未定,头顶上的树林中,忽然冒出一只手。 白嫩,纤细,莹如美玉,柔若无骨的手。 这只手几乎完美无瑕,纤纤玉指捏成兰花型,拇指与食指间,捏着的赫然又是一枚铁弹子! “快跑!”犀沉的眼中露出恐怖的神色,傻子都知道,再来一枚,甚至更多的铁弹子,这里会变成什么样。 夜雨毫不犹豫,跟着犀沉一起飞奔,他们只能往前,向着桃花谷的深处。身后一阵弹子燃烧的轰响声,夜雨几乎能感受到烈焰掀起的热浪。 跑出一段距离,夜雨回头时,只见来时的桃林小径,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什么,夜雨忽然好似听到了拍手声,拍手声中,还有个柔软的声音,含笑念叨着: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第180章 山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本是一首人人交口传诵的,充满生命力的小诗,此刻在火光中被少女拍着手念出,竟如同魔鬼的歌谣。 犀沉抱着织羽,夜雨跟着犀沉,两人拼了命向前跑。 他们不知道这少女是疯了还是怎么样,竟然会将整片桃林烧成火海,但他们知道,如果自己不跑,就会被这片火海吞噬! 很快,少女的笑声被抛在脑后,毕毕剥剥的烈火焚烧声也被抛在了脑后。 他们已经跑出了桃花林,前面的路骤然开阔起来。 ============ 说是开阔,其实也是相对刚刚的桃花林而言。 那时夹道的花树太过繁茂,几乎至于浓稠,让夜雨产生了窒息之感。 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则更像是一片普通的树林。 这里不再只有桃花,也有一条小河流过,或许就是之前流经廿八都镇的那条小河。 风穿过树林,徐徐吹动树叶,和刚刚相比,这片树林显得那样秀美,那样惬意。 但夜雨他们,却没有一点点轻松之感,因为他们很清楚,这里还是在桃花谷中。 虽然有风,有草木的清香,有淙淙的河水,风中却没有鸟鸣,草木间也不见虫影。 夜雨冲到小河边,趴在河沿上,河水很清澈,一眼可以看到底,河底是堆积的碎卵石。 可是夜雨看的眼睛都痛了,却没有在河水中发现哪怕一条小鱼,一只虾子的踪迹。 ============ “有么?”犀沉问道。 夜雨冲过去时,他已经知道夜雨在做什么,因为他自己也想这样做。 “没有。”夜雨摇了摇头。 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是死一样的灰败。 这里明明在山中,为什么没有任何飞禽走兽? 莫非真的如林五所说,桃花谷中住的是妖精,所以人间的鸟兽,都不能进入桃花谷? 夜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世上是没有妖精的,就好像世上没有狐仙一样。 但他现在却宁可桃花谷中的人真的是妖精,因为若她们是人类,她们必定是比妖精更可怕的人。 “为什么?”犀沉的脸色也很难看,“这里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这里没有毒,这一点我可以确定。”织羽道,“从进入这里我就在很留心的观察了。” “这是一件好事。”犀沉道,“但是她们完全不需要用毒。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从我们踏入桃林的时候起,我们就已落入了一个陷阱。” “可是你们是不会回头的。”织羽道,“对吗?” “就算我们想回头,现在或许也没办法回头了。”犀沉苦笑道。 他们现在已经明白,刚刚那桃林中的少女,不是想要杀死他们。 如果她真的想要他们死,只需将那可以燃烧的铁弹子四下掷出,把夜雨他们包围即可。 可是她却没有,就像是牧羊犬在驱赶羊群,她让他们只能跑向一个方向。 如果在那个时候,他们选择后退的话,或许还能回到仙霞古道上,虽然他们当然不会那么选择。 现在,选择都已消失了。唯一的路就是走下去,哪怕前方等着他们的,只有死地。 ============ 他们已没有马,便肩并肩前行。 不知道什么时候,犀沉与织羽已牵起了手,这期间,他们没有任何言语,整件事发生的是那么自然。 又走了一段路,山路一转,山势猛然下跌,三人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道绝崖! ============ 按说浙西的山,虽然山势险峻,却也不至于出现这样刀削一般的绝崖。 路到这里似乎就断了,仔细看才发现,沿着绝壁的一侧,有一条蜿蜒的小道,那甚至不足以称为“道”,只是人可以踏足的山壁。 之前在仙霞古道,也有危险陡峭的窄路,但与这条“小路”相比,那简直称得上是康庄大道了。 “我们……是要走这条路吗?”夜雨有些犹豫,傻子都能一眼看出,那条路绝非常人所能踏足。 “我们似乎没有别的路走。”犀沉道。 ============ 仔细看去会发现,那条蜿蜒的小路是完全依着山崖而建,也就是一个螺旋向下的阶梯形。 这也就意味着,三人沿着小路向下,最终会到达这座山的最低处。 当然,前提是他们有命走完这条路。 夜雨想先看看山下面是什么,可是当他站到崖边向下望,却发现山崖上突出的岩石,以及山坡上茂盛的林木一起,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这道屏障几乎连一只飞鸟都落不下去,更不要说人的视线。不论这屏障是天然造化,还是人为修建,它都完美的起到了该有的作用。 “看来我们若想知道下面有什么,就只能走过去了。”夜雨道。 “我们本来也别无选择的。”犀沉道,“只是,这条路很危险,更不要说既然是去往桃花宫的路,说不定会有什么我们意料之外的陷阱。” “好在我们都还有些轻身功夫。”织羽道,“虽然中了毒,但轻功本就不是力气活儿,倒也没有丢的太多。” 似是为了讽刺织羽的话,天色竟慢慢暗下,忽的下起了雨。 夏日的雨大且急,来的快也去得快,秋雨却不然,淅淅沥沥,拖拖沓沓,不知休止。 重要的是,雨若来,山道难免变得更湿滑,更泥泞,雨势太大甚至还有山石滚落的危险。 就算等到雨停,山道低洼处也难免积蓄雨水,同样是一个难题。 三人一时都沉默了,即使平时这条路也不好应付,更不要说一人伤,二人累,天又雨。 ============ 犀沉望着那条山路,出了会儿神,道:“我听说,由川西进藏,一路环境恶劣,会有很多这样的路。” “师兄突然提及进藏,又是何意?”夜雨好奇道。 “沉哥的意思是不是,此路只应川西有,江浙哪得几回闻?”织羽试探道。 犀沉点了点头,夜雨一头雾水,好在犀沉并没卖关子。 “若我没有猜错,此路是桃花宫人特意修筑的山路。既是刻意为之,就必有通行的诀窍,桃花宫人丁稀少,她们绝不会冒险让自己的门人在这条路上摔死的。” 第181章 绝路 夜雨将信将疑,他并不怀疑桃花宫的能力,但这条山路看来实在太过壮观。 人力真的能修筑这样一条道路吗? 但犀沉看起来很自信,织羽也很相信他的样子,这让夜雨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多心了。 而且他也清楚得很,自己就是怀疑,也没有什么用处,若犀沉的推论没错,他们反倒还好过一些。 雨已经下了起来,雨势不大,但足以打湿衣服,把地面也浇的泥泞,三人一时间看起来颇为狼狈。 “我们走。”犀沉道。 “不用等雨稍微停下吗?”夜雨忍不住道。 “不必,反而在有雨时,我们更好找到这条路的关键。” ============ 现在,三人已站在山崖边。 这个位置,那条盘山路看的更清楚。 这条路完全依着山势,像是仙霞山因岁月刻画留下的伤痕。仔细看去,可以瞧见有些难走的地方铺上了几块青石板,让路不至于那么崎岖。 “这真是一条桃花宫人修筑的山路吗?”夜雨不禁问道。 “这个问题,要等你走到路的尽头才能知道答案。”犀沉道。 他们没有再多话,踏上了这条曲折的山路。 走上去,夜雨才发现这条路比他想象的更加难走。 山路很窄,且一边是绝壁,一旦坠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但这只是他们预想到的危险。 更糟糕的是,山路的另一侧,也就是紧贴山壁的一侧,墙壁竟然比想象的更滑,几乎难以触手,上面像是涂满了细腻的粉末。 “我现在相信这山路是人为修建的了。虽然可能借助了山势,但关键的部分必定是桃花宫的手笔。”夜雨道。 织羽看着自己的手,上面现在已沾了不少山壁上的粉末,那种粉末呈灰白色,也就是与山石相近的色泽。 “好消息是没有毒。”织羽道,“但我们现在要想过去,恐怕就只能像过独木桥那样走了。” “我们可不可以把衣带绑在一起?”犀沉道,“这样我们三个就可以互相照应。” “万万不可。”夜雨毫不犹豫,“师兄,你该不是不知道草船借箭的故事吧?我们三个若用衣带绑在一起,若真的有谁出了事,一个都跑不了。” “沉哥照顾我们的心情我明白。”织羽道,“不过确实不必如此。” “那你们两个若是出了什么事……”犀沉咬牙。 “最好的办法是你先去为我们探路。”织羽道,“这点本事,我相信你还是有的。” “我自然是有的。”犀沉笑笑道,“你们先回去,乖乖等着。” ============ 犀沉再一次走上了那条小路,夜雨的心都提到了喉咙。 一开始,犀沉的脚步很慢,虽然慢却没有停顿,不久,他的人便已经走到了第一个转角。 夜雨想喊他回来,织羽却摆了摆手。 她都这样表态,夜雨也不好再说什么。 又等了一会儿,这期间犀沉已经消失在夜雨的视线中。 所以,这段时间的等待就显得格外漫长。 就在夜雨已经感到坐立不安时,犀沉的身影忽又出现了! 这一次他走的竟比刚才更快,简直就像是走在平地上一般。 看到他的姿态,夜雨精神一振,他知道犀沉定是已经发现了这条盘山道的奥秘! ============ 犀沉走回来时,他的脸因为疲倦而有一点发红,但满面喜色,这些天夜雨几乎没见过他这么高兴的样子。 “是脚印。”犀沉道,“事情的关键就是脚印。” “脚印?”夜雨不解。 “你走上去就会知道。”犀沉道,“这条小路的地上有很微妙的凹陷,几乎刚刚好可以和脚印的形状相契合。只要每一脚都能踩在脚印上,就几乎不用担心失足。” 他又思忖了一下,道:“师弟,你走在最前面,我断后。” 听到犀沉这样说,夜雨竟感到一阵宽慰,至少现在看来他已不是那个拖后腿的角色。 ============ 三人照着犀沉所说,小心的第二次踏足山道。 再次踩上这条小路,夜雨刚刚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又回来了,但他按照犀沉所说,尽量不去关注外面的山壁,同时细微的移动脚步,感受犀沉所说的“脚印”。 他很快便感觉到了。 脚下微微发粘,略有弹性的质感,绝非是黄土路或青石板会有的质地。 那感觉更像是泥泞,像是会吃人的沼泽,带着点吸力,但是不用费多大的力气,就可以将脚抬起。 脚印的大小比夜雨的脚还稍大一点点,但也就是一点点,每一个脚印之间的距离是一定的,且成一条直线,也就是只要踩上了一个脚印,就很难会走脱。 夜雨试着感受了一下脚印之外的道路,依旧是像刚才走上去时一样,湿滑危险。 若不是发现了脚印的秘密,恐怕没有人能够走过这条盘山道。 可是夜雨的心中,已经又想到了一件事,这件事稍一深思就让他觉得有些可怕。 桃花谷中既然全是女子,为何脚印却要做成比男人的脚还要大? ============ 通常女子的脚是不可能比男人大的,更不要说那脚印比夜雨的脚还大了一圈,夜雨在男人中也是中等偏上的个子了。 如果说是桃花宫人特意将脚印做的大了一些防止出意外的话,也不是不能解释,但夜雨直觉不是这样的。 桃林中那个少女敢用火弹子将整片桃林的空地点燃,却不担心桃花宫失火,这就足以说明,桃花谷对各种机关暗器“量”的控制,精确到了恐怖的程度。 更不要说那个传说:桃花宫的宫主是墨翟的后人,深谙墨家机关术的精髓。 ============ 难道说桃花宫中的女孩子,个子都比男人还要高大吗? 还是说,桃花宫中其实也有男人? 夜雨的思绪已经完全沉浸于此,不知不觉间,这条山路竟已走了过半。 后面很快又是一个弯,夜雨这时已经走的驾轻就熟,但转过弯后,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了一惊,甚至连站都险些没站稳。 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小路的尽头,如夜雨所料那里是一个山谷。 山谷之内,竟然安静的坐落着一个小村子。 第182章 小村 夜雨的异样立刻引起了犀沉的注意,他的视线被夜雨挡住了所以看不到前面,却立刻紧张的问道:“怎么了?” “别紧张,没有危险。”夜雨道,“但是山下面,有一个村子。” “村子?”犀沉听起来非常疑惑,“这地方怎么会有村子?” “可能是桃花宫吧。”夜雨思忖道,“虽说我总觉得桃花宫不该是村落的样子。” “先继续向下走。”犀沉道。 ============ 随着他们继续向下,犀沉和织羽也看到了这个山谷中的小村子,同时,村子的状貌也越发完整的展现在夜雨面前。 看到村子的时候,夜雨脑海中便出现了廿八都镇的模样,但他又明显的感觉到,这个镇子与廿八都镇并不相同。 这村子是否就是桃花宫呢?夜雨不知道,但他很快发现,在他们一路向下的过程中,村子里竟没有出现一个人。 夜雨简直要怀疑这是个荒村了,但很快他又确定不是的。 在一些房子外,他看到了散养的鸡和狗,村子外边甚至还有一块长势喜人的水田。 这地方显然是有人居住的,只是,那些“人”此刻都不知身在何处。 ============ “我同意你的感觉,这里不是桃花宫。”犀沉道。 “可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夜雨道。 “我们下去才会知道。”犀沉道。 这一天,天还没亮他们就已经出发,穿过一段山道,再加上这条盘旋的山路,中间还差点死在山火中。 感觉像是过去了数日般漫长,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一个整天而已。 太阳开始慢慢西行,在还没有完全落下时,夜雨一行人便走下了这条盘旋的山道。 渐低的日头,将影子慢慢拉的很长,使人产生一种归乡般的窝心。 那个不知名的村落此刻看来,竟然像是一个遥远又亲切的终点。 “我们要到村子里去。”犀沉道,“不管那地方是桃花宫不是,我们都要去。” 这也正是夜雨和织羽的想法,在荒山中骤然得见一个宁静的小村,很难会有人能忍住不前往的。 ============ 很快,那座小村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直到这个时候,夜雨才确定这个村子是真实的。 他们在村口徘徊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任何人,试探着喊了几句话。同样也是无人回应。 “进去吧。”犀沉道,“老样子,你在前,我断后。” 就这样,夜雨壮着胆子,迈进了这个安静的小村。 ============ 这个村子与永安镇、廿八都镇都不同,是一个非常古朴的乡村。 村子里面,家家户户都有院子,院子里养着鸡鸭,还种着一些菜。 有些房子里有炊烟升起,夜雨甚至可以闻到饭菜的香气,这再一次证实了这个村子里是有人的。 可是,这些人为什么都在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到外面来? 很快他们已经绕着村子转了一整圈,发现这个村子里面只有民居,连一般的饭店、杂货铺、客栈都一概没有。不过,这件事也可以理解,地处如此偏僻的村子,怎么可能设置那些商铺? “若是还看不见人的话,我就要敲门去问了。”夜雨道。 犀沉忽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中却露出笑意。 夜雨连忙循着犀沉的目光望去,果然瞧见不远处的房檐下,有一条小小的影子,显然那是一个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夜雨一阵暗喜,犀沉已经轻轻的走了上去。 他们唯恐吓到房檐下的人,可是当他们走到房子尽头,转过房檐时,才发现他们完全是多虑了。 一个少年正窝在房檐下,他非常的瘦小,身上穿的衣服对自己来说显然有些太大了。 至于露出衣服的部分,无论是脖颈、面颊还是脚踝都显得瘦骨嶙峋。 少年看着他们,眼中的神色很恐惧,可是他没有退缩,更没有逃跑。 相反,他冲他们招了招手,这很显然是“到我这里来”的意思。 “你要我们过去吗?”夜雨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 夜雨有点犹豫,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年有些危险,可是这个少年如此纤细,自己这边又有三个人,夜雨实在是看不出自己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他求助的看了眼犀沉,犀沉的神色很严肃,显然他也很紧张,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夜雨上前。 夜雨刚往前走了一步,少年身后忽然传来大声呵斥之声! 夜雨吓了一跳,少年则更不必说,他被吓的浑身一缩,飞快的转过屋檐逃走了。 随后,呵斥声响起的地方走出一个人,这人看来四五十岁年纪,一副农户的打扮,看来是那种非常普通,但是在十里八乡又小有威望的农夫。 “真是不好意思。”那农夫笑着抱了抱拳,“这小子是个流浪儿,脑子不太正常,要是惊吓到了你们,我在这里先赔个不是。” “无妨。”犀沉又望了望少年的方向,那里已经看不见人了,“敢问阁下是?” “这里是桃源村。”农夫道,“我是这里的村长,我姓李。” “李村长。”犀沉抱了抱拳,“我们是山中采货的生意人,我姓叶,这是我的弟弟妹妹。前日我们来到仙霞岭中,想采些珍惜的药草,谁料却迷了路,兜兜转转许久,才找到这么一个村子,敢问这桃源村究竟是在何处?” 李村长没有回答犀沉的问题,反而若有所思:“要想到这村子来的话,必定要经过一条很险的山路,你们三位既是生意人,又是如何走过那条山路的?” “我们虽是生意人,走南闯北,也有一些防身的本事。”犀沉道,“那条路虽然难走,也多少有规律可循。” “说的也是。”李村长连连点头,“这样,此地罕有来客,所以没有客栈,这里又不方便说话,你们可否愿意到我家中暂歇?” “此地为何不方便说话?”犀沉好奇道。 “因为这里处在妖精的眼皮底下。”李村长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音,“住在这个村子里的,都是从妖精的戕害中幸存下来的人。” 第183章 桃源村 李村长的家在村子正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养了三只鸡,一条黄狗,看到人来,黄狗摇着尾巴吠叫。 田园风光让夜雨的心中油然而生几分亲切,跟着李村长进入屋子后,这种亲切感愈甚。 那是一间虽然不大,却很干净整洁的小屋,灶台上咕嘟嘟的熬着粥,散发出令人感到温暖的香气。 “村长,你孤身一人住在这儿吗?”犀沉忽然问道。 “没错。”李村长道,“我打了半辈子光棍,到后来反而没那种想法了。更何况,这地方本来女人就很少。” 说着,他盛出三大碗粥,递给夜雨一行人。 “女人很少?”犀沉显然很好奇,“为什么?” “你们是从那山道下来的,我就不瞒着你们了。”李村长叹了口气,“住在这村子里的人,几乎都是从那条道上下来的。那条路有多难走你也知道,很少有女人能像你妹妹这样坚持下来。” “难道这村子就只有一条通往外面的路吗?”犀沉做出一副不解的神情,“我们还以为从那条山道下来,再走走又能回到大道上呢。” 李村长叹了口气,摇摇头:“我说这话你们可别害怕,虽然这村子看起来还有另外一面,但是那边的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村子那边住着妖怪。” 犀沉悚然作色:“这世间竟真有妖怪?是什么样的妖怪?” 李村长苦笑:“我若曾见过妖怪,你们觉得我还会站在这里吗?当年有几个不怕死的要过去,却再也没回来,尸骨无存,我们也不敢去查看。但是能让人连尸首都不见的,也就只有妖怪了。” 夜雨正想说他们便想到那“妖怪的山谷”中去,犀沉忽的使了个眼色,夜雨会意,乖乖闭上了嘴。 “我们若想离开这儿,只能走那条山道了吗?”犀沉问道,一副很懊恼的样子。 “是的。”李村长道,“那条路,上去比下来更难走。我也曾经试过,但还是放弃了,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觉得与其去冒险,在这里度过余生也还不错的人。” “可我却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犀沉道,“我刚在临安置了宅子和田地,铺子也正在蒸蒸日上的时候,我怎么可能留在这里?” 说到最后,他有些激动的挥舞着双手。 李村长苦笑着摇了摇头:“到时候你也许就明白了,活着比那些身外之物,都要重要得多。” 犀沉一脸不服气,不过李村长显然也没有争辩的意思,含笑道:“不管怎么说,现在天色已晚了,你们总不会现在就要回去吧?” “我们就算想回去,在半夜走那条山道也太危险了。”犀沉道。 “既是这样,你们不妨在此歇息一晚,我这里有空房间,刚好我也想听听外面的故事了。”李村长道。 犀沉略一沉吟,道:“也好。那就多谢了。” “不必不必。”李村长连连摆手,“我只备了粗茶淡饭,这样,我去杀一只鸡,再叫上几个相熟的朋友,我们一起来吃顿饭。我也很久没有过这种经历了。” 说着,他起身道:“我现在便去叫我的朋友,你们三位便好好呆在这里休息,我稍后便回。” “这屋里有点气闷。”犀沉道,“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不行。”李村长立刻道。 接着,他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有几分尴尬的笑了笑道:“村子里的人都在这里呆了许久,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有,他们中有些人可未必会像我这么好说话。” “我们若是出去的话,会有危险?”犀沉皱眉道。 李村长点了点头:“单单听说你们从外面来,就足以让他们眼红了。” “可这里明明也很好啊?”犀沉一脸疑惑,“这村子平静祥和,像是世外桃源一样。” “小兄弟,你看来还是经历少了一些。”李村长嗤笑了一声,“你真以为桃源村是世外桃源的意思?还是真的把桃花源当成仙境?” “难道不是吗?”犀沉看来更迷惑了。 “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李村长道,“呆在这里,连现在究竟是什么年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在外面的亲人、朋友到底好不好,这里虽然很安静,很美,可是美景看久了也会倦的。” 犀沉打了个寒战:“即使是这样,你们也不愿离开吗?” “就像我跟你说的,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李村长的脸上露出疲倦之色,“好了,我现在去叫朋友,你们可不要在他们面前说这些话,他们会生气的。还有,乖乖等在这儿,不要出去。” ”知道了。”犀沉点了点头。 ============ 李村长走出屋子,伴随着“咔哒”一声,很明显,他竟然把房门锁上了。 犀沉的神色也立刻变了,方才跟李村长说话时,他就像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但此刻他的神情已经变得很凝重。 “你怎么想?”他问夜雨。 “他说的话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总是让人觉得很可疑。”夜雨道。 “可疑在何处?”犀沉又问道。 “可疑的不是他的话而是这个村子。”夜雨道,“他是村长,理应有全村最高的权力,可是他都没有娶媳妇,如果不是这个人太怪了,就是说明这个地方根本没有女人。” 犀沉点了点头:“一个地方完全没有女人的话,显然是很反常的。” “而且他不让我们出门,这里的街道上除了那个很瘦的男孩子也没有任何人,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村子。”夜雨道,“只是不知道其他的村民是在躲着我们,还是在躲着谁。” 犀沉又点了点头:“而且他到最后也没告诉我们,为什么村子里的其他人不肯出来。简而言之,这是个很危险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绝不是桃花宫。” “那么我们现在就跑吗?”夜雨问道。 犀沉摇了摇头:“那人的功夫一般,只要小心不中毒,就不会威胁到我们。现在天色也晚了,我们不如真的休息一下,顺便看看他们有什么打算。” 他的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急促却轻微的敲窗声。 犀沉推了下窗户,发现窗户也是锁死的,没法打开。他毫不犹豫的将窗户纸捅了一个洞出来,接着,便有一张小纸条从窗洞递了进来。 犀沉展开纸条,浑身一震。 纸条上面的字,是用血写的,内容只有两个字:快跑。 第184章 血字 用血书写的字,显然是写字者没有笔墨,匆匆写就。 猩红的字迹,使“快跑”二字更加触目惊心,像是什么人在绝境中发出的惨呼,令夜雨心惊肉跳。 犀沉毫不犹豫,将窗户纸完全撕破,他一眼便看见了刚才那个少年! 少年就缩在村长房子的墙下,如同一只小兽,看到犀沉他再一次招了招手。 犀沉有点犹豫,少年忽然开口了,嗓音极其嘶哑,像是很久都没说过话:“快点出来,来不及了!” 犀沉不知道什么事情要来不及了,但或许是因为对李村长的疑心,或许是因为这个少年眼中的光亮,他立刻便相信了少年的话。 房子的大门已经被锁住了,只能跳窗出去,虽然窗子也锁住了,但是窗子总比门要脆弱一些。 犀沉本以为那只是一扇木窗,可是上手一用力才发现,窗格竟然也是金属骨架,他一时之间竟没办法折断窗格! 饶是之前还没有太大疑心,这金属窗格也让犀沉一行人明白,事情大大不妙了。 “往后退。”犀沉道,他的眼色冷厉,长剑已出鞘。 “快。”少年又一次催促着,“他们回来了。” 夜雨已停到了脚步声,脚步声在大门外停住,他们都很清楚,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 犀沉举剑,将全身的力气贯注于双手。 明明这一次的目标只是没有生命的窗子,这一剑却可能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一剑。 “锵”的一声,金铁相击发出一声巨响,窗格碎裂,犀沉的虎口也已开裂,鲜血渗出。 但他丝毫不敢停息,拉起织羽,急促的道:“走!” 夜雨断后,在他爬出窗格时,已经听到了大门打开,李村长的怒叫声。 少年已经站起身来,急匆匆的道:“跟上我。” 说着他头也不回的发足狂奔,完全不管夜雨一行人能否跟上,夜雨他们也赶紧跟着跑了起来,完全不敢回头。 ============ 少年并未沿着村子奔跑,而是很快冲上田埂,钻进了田间,这里的庄稼都长势很好,猫下腰来便可以藏身其中。 他们趟过水田,很快来到了村子的边缘,再往前,夜雨又看到了绿油油的一片,夹杂着粉红色的星点。 毫无疑问,那就是桃花林,这个桃源村,完全在桃花谷的范围之内。 “那里是出不去的。”夜雨忍不住道。 “我知道。”少年道。 跑得这么远,别人的身影都看不见了,连村子都变得小小的,他的神情才稍微放松下来。 他们又钻过一块水田,旁边就是还未开垦的小丘,小丘另一边就是桃林。 少年带着他们转过小丘的正面,背面的阴影里有一个山洞,山洞的正面悬挂下一些柳条,形成了一定程度的荫蔽。 少年灵巧的钻进山洞,招了招手:“进来。” ============ 山洞里面很昏暗,“嚓”的一声,少年点起了一盏油灯,看式样这盏油灯很老旧了,但多少也算一点光。 外面的天色也暗了,和山洞里形成了相似的昏瞑,少年直勾勾盯着那盏灯,像是入了定,等到犀沉和夜雨都有些不耐烦时,他才终于开口了。 “你们要是留下,就这辈子也没法离开了。”少年道。 “离不开了是什么意思?”夜雨打了个寒颤。 少年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夜雨,眼神就像刚刚看那盏油灯一般,亮晶晶的。 “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少年问道。 犀沉正欲开口,少年又补充道:“不是你们和他说的那一套,我说真的,你们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如果不知道的话,你们还是回去吧,那里挺好的。” 夜雨和犀沉交换了一个眼色,后者道:“我们是为桃花宫而来。我妹妹中了毒,只有桃花宫能解。” 少年叹了口气:“愚蠢的想法,不过不重要,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可以了。不然,你们是不会理解这个村子的。” “所以这是个什么样的村子?”夜雨问道。 “那个李村长,你们知道是谁?”少年问道。 夜雨摇了摇头。 “他是李相仪。”少年一字字道。 “李相仪?”犀沉失声道,“就是那个被称作玉面郎君的李相仪吗?” “就是他。”少年道。 “我曾听说李相仪为寻桃花宫,一去不复回,他竟然还活着。”犀沉忽的恍然大悟,“也就是说,这个村子里的人莫非都是……” “都是去找桃花宫,却被留在这里的人。”少年道。 “那么其他的人呢?”犀沉问道,“这些年来,到桃花宫的人恐怕不止这一个村子吧。” “没看到的,都已死了。”少年道。 “你呢,你又是谁?”犀沉问道。 少年脸上忽然露出古怪的笑容:“我已注定不能离开这里了,是谁又有什么意义?” 他既然不愿意说,三人也就不好多问。 少年又道:“桃源村是所有来寻找桃花宫却没有死的人苟且偷生的地方,但是,这里的地方是有限的,所以有一个小小的规定。” “什么规定?”犀沉问道。 “只要一个人能找到新入这里的人,在这里过夜,那个人就会替代他成为桃源村的村民。”少年道。 “那原来的人呢?”犀沉问道。 “可以离开。”少年道。 三人瞬间明白了李相仪对他们的热情态度,也明白了他为何要锁死门窗。 他也许已在这里等了很多年,犀沉与夜雨是他唯一的希望。 “可是他怎么确定我们会留下来?”夜雨疑惑道。 “你们真以为这地方和桃花宫毫无关系吗?”少年冷笑道,“桃花宫人时不时就会到这里,你们只要在那里过了夜,就只能等待下一波误入这里的倒霉蛋了。”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犀沉问道。 “他们会找过来,他们一直知道,我会想尽办法不让他们得逞的。”少年道,“我会尽可能拦住他们,你们去你们该去的地方。那里虽然一样没什么生机,也总比被困死在这儿好。”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犀沉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们害我一个人已经足够了。”少年咬牙道。 第185章 非桃源 在少年说出这句话时,他那张平静到近乎麻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情感的波动。 那是足以称为咬牙切齿的恨意,若是恨意可以化作烈火,李相仪早已被焚烧成灰烬。 “若是他害了你,为什么他还会留在这里?”犀沉问道。 “那时害我的并不是他,他们有严格的先后顺序,因为能走到那里的个个都是武林高手,所以谁也不敢打破规矩。”少年道。 说着他微一挑眉:“怎么,你不信我吗?” 犀沉立刻摇头道:“绝无此意,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少年忽然笑了笑,他的笑容很慵懒:“救不救的,也就是那么回事。毕竟你们既然要到那里去,也就等于是个死人,当然了,我会祝福你们的。” 他还想再调侃两句,忽的神色一变:“来不及了,他们找到这里来了!” 这句话让夜雨一行人一下紧张起来,犀沉问道:“他们知道你在哪儿?” “这片地方有四个这样的藏身处,但也就四个。他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找过来的时间问题。”少年道。 “李相仪唯一离开此地的希望破灭,只怕已是怒极。”夜雨沉吟道。 “没错,而且他的功夫一点也没落下,再加上他那两个所谓的朋友,他们会杀了你们的。”少年道。 “那我们怎么办?”夜雨有些慌乱。 “快走,沿着你们进村子时的方向继续向前,那条路可以通向桃花宫,能走多久,就看你们的造化了。”少年道。 “可是那么走的话,很容易被李相仪他们发现的。”夜雨道。 “我会拦住他们。”少年毫不犹豫的道。 夜雨浑身一震,他很感动,却也有些难以置信:“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被困在这里,又不想拉人垫背,就早晚都会死在这里。”少年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点懒洋洋的,“找找他们的麻烦,好像也不错。” 夜雨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道谢了,少年却道:“快走,他们已追上来,再慢就来不及了!” ============ 夜雨一行人立刻离开山洞,刚走出来他们就已看见了李相仪远远奔来的身影,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人,大概就是他的“朋友”。 李相仪手中高举着一柄刀,“玉面郎君”本就是以刀成名,显然他已在准备下杀手。 看到夜雨等人,他怒吼一声,冲了上来! 少年在夜雨一行人身后,夜雨忍不住回头偷看,只见他的双手中不知何时已有寒光点点。 “唰”的一声,一道银光在两人中间闪过,如同镰刀撕裂了天地间的夜色。 李相仪猛的停住了脚步,与少年对峙。 那一道银光太过耀眼,夜雨看得痴了,犀沉拉了他一把,他才如梦方醒的继续快跑起来。 身后,刀剑交鸣,显然少年已与李相仪一行人开战。李相仪当年在江湖中已是顶尖高手,他的两个朋友若也与他实力相仿,只怕雪落都不敢说自己能全身而退。 所以夜雨不敢回头,他只怕一回头,他就会失去全部的信念,全部的勇气。 ============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终于没有声音了,路两旁也不再有房屋或农田,三人这才停下脚步。 回过头,他们一直沿着一条路在奔跑,村子在路的尽头,夜色中只剩一团模糊的剪影,更不要说李相仪和那少年了,他们似乎已被夜色吞没。 ============ “前几年,江湖中有一位青年才俊,名叫谢怜,号为满天星。”犀沉忽然道,“他本如冉冉升起的新星,没有人怀疑他将会成为江湖顶尖的高手,可他却突然失踪了。” “师兄莫不是在怀疑那少年人便是谢怜?”夜雨问道。 “传闻谢怜擅长暗器,他的武器也不是普通兵器而是飞刀,刀如新月,足以斩裂万事万物。”犀沉道。 “甚至包括斩裂夜色吗?”织羽道。 从刚才起她就没说话,但她的眼睛一直很亮,显然已被少年人折服。 “其实,我们没必要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就像他说的,来到这里他就已经死了。”夜雨道,“而且,谢怜本人应该也是宁愿死,也不愿在这村子委屈度过余生的。” “没错,谢怜早已经死了,死的很高洁,很伟大,没必要再提起他的名字。”犀沉的眼睛已放出了光,“我们要谢的,是那个少年人,他救了我们。” 很多江湖客,都把自己的名节看的比生命更重,那个少年更是如此。 否则,他怎会直到最后时刻都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 ============ 前面是一条小道,但两边不再有密集的近乎逼仄的桃树,反而看起来更幽静,像一个小小的苏式园林。 八月十四,月更圆,月色洒在小道上似柔和的水光。 虽然刚刚走过了火海中的桃林,走过了绝崖边的山路,走过了吃人的桃源村,但前往桃花谷的最后一段路,完全让人感觉不到杀意,反而具有令人心醉的美。 又走了一段路后,前方出现一个三岔路,三人试探着将三条岔路各走了一段,发现无论是哪一条路,路上的景色,光影,甚至路面上的一块小石头,都是完全相同的。 显而易见,这是桃花宫的陷阱,三条路只有一条可以到达桃花宫,另外两条路,则是前往死地。 可是该走哪一条? “这三条路没有任何区别。”在左中右三条路都反复走了几次后,他们得出了这个结论。 “会不会有什么我们没注意到的地方?”织羽问道。 “或许有,但那也要到白天我们才能知道了。”夜雨道,“等等……” 他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却又急促的压低,像是发现了什么事情,却又没办法声张。 犀沉正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也突然的收住了声,因为他也已经看到了让夜雨语气突变的景象。 ============ 在最右边那条小道上,出现了一个粉衣少女,她像是个幽灵,又像是飘然而至的仙子,轻盈的向着小路的深处走去。 第186章 非人间 粉衣少女的衣袂飘飘,随风而动如同桃花的细瓣。 她背对着众人,一直走向小路的深处,只留下一个仙女般的背影。 只是,这小路并没有岔路,少女又是从何处出现的? ============ 夜雨屏住了呼吸,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他已被这少女的身姿震惊。 就连织羽都微微张开了嘴巴,像是折服于那仙子般的美貌。 她看起来那样缥缈,缥缈的几乎虚幻,却又这样美。 她是误入凡间的仙灵,还是引路的天使? ============ “我们要不要跟上她?”夜雨低声问道。 犀沉咬着嘴唇,很是犹豫。 在这静夜中,突然出现的少女,难免会让人感到疑心。 可如果不跟上她,又该如何在三条岔道中选择其一? “跟上。”织羽声音很低,却很清晰的说道。 ============ 粉衣少女依然在前面慢悠悠的走着,她的身子一晃一晃的,像是很享受夜色中的小路。 夜雨、犀沉和织羽三人悄悄跟在她后面,他们觉得自己好像贼,但是又没办法。 如果惊动了少女,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像蝴蝶一样翩然飞去,所以他们只能悄悄的跟随。 这条小路比夜雨他们想的更长,也更幽静,幽静到他们必须完全屏住呼吸,才能避免被粉衣少女发觉。 好在少女沉迷于自己的闲逛,完全没有回头。 走到路的尽头,前方又是一个山洞。这个山洞很大,洞口隐匿在溪水与花草之间,有些水月洞天的味道。 可以看到,洞口有一块石碑,上面的字颜色很淡,夜雨一行人离得远远的,很难看得清楚,少女走到洞口,忽的回过头来。 三人立刻隐入草丛中,这里可以清晰的看到少女的脸,她的容颜就同她的背影一样美丽,如同仙子。 少女显得很警觉,左顾右盼了一番,不过她当然还是没有发现夜雨一行人。 在确定没有任何动静后,少女又转回身,蹦蹦跳跳的进入了山洞,她的身影立刻消失在夜色与薄雾中。 ============ 如果要假设一个地方是桃花宫的入口,那个地方一定就是这山洞的模样。 夜雨、犀沉、织羽三人在黑暗中对望着,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却都明白彼此的想法。 因为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沉哥,走进去可就真的没办法回头了。”织羽低声道。 犀沉笑笑:“现在说这些不嫌太晚了吗?我早就已经没法回头了。” “说的也是。”织羽也笑了笑,“不过我也知道,你不会后悔的。” “我当然不后悔。”犀沉道,“阿羽,师弟,我们走吧。” 夜雨望着静默的山洞,还有那看不清字的石碑,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恐惧感。 好像到了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有可能会死。 但是,他也不打算回头。 三个人依旧是按照夜雨、织羽、犀沉的顺序,走向了山洞。 ============ 粉衣少女的身影早已隐没在山洞中,夜雨他们这才敢大着胆子上前。 走到洞口,他们终于看清了那方石碑,石碑上的字是金色的,浮着暗色闪烁的细粉。 大大的三个字:非人间。 三人驻足在洞口,凝视了许久,三个暗金色的大字,竟使这仙气缭绕的水月洞天,油然而生几分恐怖的气息。 ============ 半晌,犀沉长长吐出一口气:“看来进入这里,便不是人间了。” “若是人间,又怎会有这样的地方。”夜雨道。 “不是人间,还要去吗?”织羽道,这时她的神情完全像一个为丈夫担忧的小妻子。 “就算是十八层地狱也要去。”犀沉坚决的道。 织羽脸上露出感动的神情,但她并未跟犀沉说什么,反而走到了夜雨面前。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视,夜雨看着织羽的眼睛,发现她的瞳中似有星河流动。 那张虽美丽却平淡的面孔,如同在发着光。从那一刻起,夜雨再也没法将她看作之前的那个女孩。 织羽走上前来抓住了夜雨的手。 她的手很柔软,却很冰冷,或许是中毒的缘故,冰冷的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谢谢。”织羽轻声道。 “你是师兄最珍视的人,师兄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夜雨结结巴巴的道,“你完全不用跟我说这些。” “沉哥从我那里出来,能遇到你们这样的朋友是他的幸运。”织羽道,“但不管你们怎么样,对我来说,你就是为我付出了很多。” 夜雨说不出话,他的脑海又有点空白了。 “谢谢你。”织羽拉着他的手道,“其他的话我也不说了,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 夜雨点了点头,犀沉一直看着他们,这时候,他的目光中带着过去这些天都未有过的柔软。 他们又默立了许久,像在与过去的人生告别,然后,一齐进入了少女消失的山洞。 进入了“非人间”。 ============ 一入非人间,虽是山洞中,这里却全然不显得晦暗。 正相反,此处甚至比外面还要明亮。 起初夜雨只道是月光漏入山洞,使得洞内如此明亮,但很快他便发现完全并非如此。 非人间内,处处闪耀着柔和明亮的光辉,这绝非是月光,而是洞内自带的光源。 虽是山洞,洞内却经过完好的修缮,像是一个真正的园林,甚至比园林还要细致,幽花、丛树、假山、溪流,错落有致,自成一景。 那些花、树、山、水像是都在闪着光,夜雨走近花丛,才发现在花丛之内,摆放着一只木匣,匣子的工艺也很考究,与此处的园景几乎完全融为了一体。 木匣之内,是满满的明珠,正是这些这些明珠,闪烁着自然的光泽。 明珠会发光,这是世人皆知的,可是要让明珠发出足以稍稍照亮花林的光芒,这木匣中该有多少明珠? 夜雨完全不知道,甚至不敢想象。 踏进这“非人间”,才算是真正进入了桃花宫的大门,夜雨已然发现,桃花宫比他想象的更出尘脱俗,更恍若仙境。 但同样也意味着,这里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危险。 第187章 镜中花 非人间中,明珠发出的光辉将洞穴照亮,精心修剪的花木,山石构成了精致的图景。 即使知道这个地方很危险,众人还是不禁为它的美丽折服。 “看上面!”织羽惊叫了一声。 夜雨抬头,才发现他们的头顶上,是一道弧形的镜面。 这道镜面之上,映照着一座山,山上高低有致的排布着小巧的楼阁,每一座楼都很精致,透过这道镜面,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每一座楼上栏杆顶端的雕塑,还有月光流淌过的纹路。 唯一能够让夜雨确定这些楼阁是镜面上的倒影,而非真实的原因,就是这座小山上的有些地方,会流淌过闪烁的虹光。 可正因为是镜像,才显得更加梦幻。 这里或许本来就不是人间。 ============ 织羽痴痴地看了许久,轻声道:“那里……应该就是真的桃花宫了吧。” “必定是这样了。”犀沉道,“这地方符合我对桃花宫全部的想象。” “可那地方是在镜子里。”织羽道,“我们要怎样才能过去呢?” “我们再找找看。”犀沉温言道。 但他们很快便发现,非人间中除了来路之外,再没有任何路可以走。 虽然山洞内的空间很大,但是走上一段就会到尽头,也许此处有暗门的存在,但几人并不精于机关消息,因此完全没有头绪。 ============ “我们……会不会搞错了?”夜雨小心翼翼的说出了这个想法。 “不可能。”犀沉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们眼看着那女孩子进了这里,她总不可能凭空飞走。” “但是现在确实没有路可以走了。”夜雨叹了口气,道。 犀沉的声音变得有些冰冷:“你是想劝我离开吗?” “不是。”夜雨道,“我只是想说,我们现在的情况可算不上好。” ============ 他们又搜寻了一番,依旧是一无所获,现在他们唯一的动力就是头顶的那面镜子,还有镜中的影像,那是他们的目标。 但是,那目标会不会其实是幻象? 现在谁也不敢保证了。 犀沉的脸色更难看了,但相比之下更令人在意的,是织羽。 她的脸色也更加苍白,但犀沉是因为绝望,织羽是因为虚弱。 她能够感觉到,力量正在慢慢流失,随着一起消失的,还有她的生命力。 她已经在中毒后奇迹般坚持了很久,可谁也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 也说不定,这一次毒发就是她的最后一次了。 犀沉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 可是即便是崩溃,在这非人间中,也没有任何作用。 山与水本无情,也无言。 ============ 不知何时,地上开始漫起一层水波。 像是天下了雨,或房屋漏了水,可非人间中怎么会有这样的纰漏? “这水……是怎么回事?”夜雨嗄声道。 犀沉摇了摇头,现在任谁都能感觉到非人间中阴谋的味道。 “水中有一轮月亮。”织羽道。 每个人都看见了这轮“月亮”,它在水中,颤颤的,亮晶晶的,像一个触碰了就会碎掉的影子。 但它并不是影子。 因为天上并没有月亮,只有水中有月亮。 是否因为这里本非人间,所以月亮才在水中? 正在三人望着水中的“月亮”,心中迷惑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轰响。 夜雨猛然回头,才发现非人间的洞口已被一道沉重的石闸堵住! 现在,这里变成了完全封闭的环境。 就像是一个毒辣老练的猎人布下的陷阱。 夜雨他们已经完全落入这陷阱中。 收网的时候到了。 ============ 三人都没有再说话。 因为在这种场合,说话也没有用了。 而且无论说出什么,都难免会让人心碎。 水在不断的上涨,很快,就已经漫过了夜雨的脚面。 “我们到假山上去。”夜雨毫不犹豫。 虽然不知道水代表着什么,但很明显水位涨高一定是很危险的,先到山洞的高处去,至少可以多拖延一点时间。 ============ 他们爬上最高的假山,从这里看,映照出桃花宫的那面大镜子低的触手可及,夜雨甚至可以看到地面上草叶细嫩的触须,还有上面正在缓慢凝结的露珠。 低下头,水还在慢慢上涨,水中的那轮月亮仍然颤巍巍的,却很远,水面上朦胧的轻雾也渐浓。 这像是一种凄美的错乱,抬头是地面,低头是月光,平时夜雨会很惊奇也会欣赏这种景色,但绝不是现在。 现在,这种颠倒只会让人发疯。 织羽忽的咳嗽起来。 ============ 只有在毒发时织羽才会咳嗽,犀沉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他颤声道:“阿羽!” 织羽看了犀沉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她一摇头,犀沉的眼眶“唰”的红了,谁都明白她的摇头意味着什么。 或许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们根本没法离开这里,烬给的遏制毒性的药物也用完了。 织羽已经站不稳,犀沉揽住了她的腰,她就像折断的柳枝一样倒在犀沉的怀里。 “沉哥……”织羽虚弱的叫了一声,“你还记得吗,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你现在要告诉我吗?”犀沉问道,但随即他就开始摇头,大声道,“不要告诉我,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听。” “沉哥,我知道你怕我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就会死掉,可我……不是这样的人。”织羽道。 犀沉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那你等离开这里再告诉我不好吗?” 织羽又摇了摇头:“我本想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可是现在……我要你知道。” “好,那你告诉我。”犀沉颤声道,“我会好好听着。” “我教的教义之中,圣女是可以婚配的,她的夫君叫做圣子,圣女理应与圣子结合,诞下新一代的圣女。”织羽道。 因为虚弱,她说这段话时停顿了好几次,犀沉认真的听着,可难免露出迷惑的神色,因为他不知道织羽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教……以女子为尊。”织羽道,“所以……我若是生下男孩,就要溺死。而圣子,在与我结合,诞下圣女之时,就已犯下了玷污血脉的大罪,新的圣女出生后,圣子就会被处死。” 第188章 破局 夜雨听到最后,终于恍然大悟。 这个秘密,竟然是与犀沉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有关。 犀沉曾说过,他想和织羽变得更亲密,成婚甚至生儿育女,却被织羽拒绝了。 并且,织羽还与另一位男子幽会,那男子还被称作她“未来的夫君”。 这件事情成为了犀沉与织羽之间如鲠在喉的鸿沟,直到现在犀沉也没能释怀。 可事情背后,竟是这样的真相。 织羽这样做,只是为了不想让犀沉死。 ============ 这个真相显然也震惊了犀沉。他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抱着织羽呆呆的看着她。 “沉哥……”织羽又道,“我本以为此生就这样算了,可我果然还是不想你恨我。” “我一直都没有恨你,我只是想不通你。”犀沉道,“现在我已都明白了,可是你为何不肯早些告诉我呢?” “我身后有你,面前却是整个罹火殿。”织羽道,“我又怎么能将他们全然置之不顾?” “可你那时若告诉我,我也……我也心甘情愿呆在你背后的。”犀沉道。 “那里不是你的归宿,我看得出。”织羽道,“你是中原的鸟儿,就应飞回中原去。” 犀沉不说话了,他只是抱紧了织羽。 “能告诉你这些事……我很高兴。”织羽道,“虽然可能有些迟了。” “不迟。”犀沉连连摇头,“一点都不迟。” “是啊,一点都不迟。”织羽浅笑道。 这对分隔十五年的恋人,终于在十五年后打开了心结。 少年已不再是少年,岁月也早已辗转,但他们的情意却一刻也不曾改变过。 在这假山顶他们拥抱在一起,头顶是大地,脚下是明月与薄雾。 ============ 夜雨没有打搅他们,因为他知道他们这十五年实在是太辛苦,能够重聚也太不容易。 但这不意味着他已放弃,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放弃。 他凝视着那轮月亮,心中渐渐有了一个图景。 ============ 这世上不存在神话,无论多么神奇的事情,只要是事实就有办法解释。 非人间虽奇诡,必定也有来由可循,这一点夜雨毫不怀疑。 现在,他已慢慢有了想法。 镜子与月亮,除了水月镜花的含义外,实际上应该没有联系。 镜中的桃花宫并非幻象,而是利用某种方式将桃花宫的实景映入镜中,甚至有可能,这“非人间”确实就在桃花宫之下。 这听起来虽离奇,却不是不可能的,自古以来有很多以镜为戏之人,若桃花宫真如传说那样,精于机关消息,能够制造出这样的镜子,也是完全可以想见的。 当然,更关键的还有水,夜雨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思考后就已确认,事情是从地面上漫起水雾开始发生变化,也就是说,杀机就藏在水中。 水雾泛起,石闸落下,将非人间变成一个封闭的陷阱,但这只是“局”,局中必定有杀招。 夜雨很快便想到,杀招就是整个非人间中,最不符合常理的东西。 那轮月亮。 月亮本不该存在,那时夜雨试着搅动水面,便发现这月亮不会随着水的波动而破碎。 这意味着“月亮”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一个影子。 很快夜雨便发现,“月亮”氤氲着一层雾,像朦胧的遮掩在云中。 他立刻明白,这层雾,就是真正的杀着。 “月亮”是一个很轻薄的皮球,皮球中有毒雾。 随着水慢慢涨起,“月亮”在水中溶化,或是毒气渗出“月亮”的表面,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人间内将变成真正的非人间。 ============ 在夜雨彻底想通此间的前因后果后,他情不自禁的苦笑起来。 只因这时,他真的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桃花宫的设计,是那样精妙,精妙的令人赞叹。 可正是因此,对于已在牢笼中的夜雨一行人而言,这就成为了一个无法脱出的死局。 那个粉衣少女,果然是将他们引诱至此的。她进入山洞后,就会从暗门离开。 但是,非人间中的地形太过复杂,且完全是人为的设计。想要在其中找到那个暗门,实在是难如登天。 给到足够的时间,当然可以破局,但是找到暗门之前,他们就会因中毒而死。 就算他们能活下来,织羽也几乎没有时间了。 在临安的那一次,夜雨知道,织羽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简直已经死过一次,却奇迹般地回到了人间。 可同样的奇迹是不会发生两次的。 或许,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给他们一些时间,让他们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 ============ 犀沉抱着织羽,外界的事情他几乎感觉不到了。 这不是说他不悲伤,相反,犀沉的心已经完全碎了。正是因为心碎了,才会不再觉得痛苦。 他只觉得能够最后与织羽相拥,是上天赐予的恩赐。 只是遗憾,他无法再与掌门人相见了。 犀沉隐约的听到了歌声,不知道从何时起,那歌声便缭绕在山洞中,缥缈遥远,不知来处。 少女的声音,柔软如水面上的轻雾,看似迷人,实则致命。 她反反复复,唱的都是同一句话,犀沉当然不知道确切的歌词,但是,他大概可以听出,那句歌应该是“一月桃花浮满路”。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犀沉不知道,他没有知道的道理,这句话甚至是句不合常理的话。 这大概就是桃花宫送给他们的安魂曲,犀沉这样想着。 怀中的织羽,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脸上仍挂着笑,犀沉的头也开始疼,他大概猜想得到,非人间中必有藏毒,但这也不再重要。 他只是觉得很抱歉,小师弟尊重他,信任他,把他当做朋友才会跟他到这里,自己却没能把他好好的带回去。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夜雨站了起来,并且夜雨的神情很怪,像是痴迷,又像是惊诧。 犀沉正想跟夜雨说话,夜雨忽然开口了,说的却是犀沉从未想过的东西。 他抬着头,望着镜中的桃花宫,声音非常大的反复念着:“一月桃花浮满路,十月桃枝摇簌簌,水中花,心难诉,镜里月,无归处。一月桃花浮满路,十月桃枝摇簌簌……” 第189章 桃花浮满路 夜雨还在大声地念着,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 犀沉已惊呆了,夜雨的声音终于稍稍将他拉回了现实。 “师弟,你在念什么?”他难以置信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夜雨终于停了下来,他的眼中也是满满的迷惘。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犀沉很疑惑,“这显然不是一首常见的歌谣。” “我的包袱里有一片长生锁,这是长生锁背后刻着的歌谣。”夜雨喃喃道,“小的时候我没什么事情做,就会念念这首歌。” “长生锁?”犀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长生锁现在何处?” “离开武馆时,我把它送给了老叶叔,因为他对我来说就像父亲,那长生锁……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夜雨说着,神色更迷惘了。 长生锁,是血亲为婴孩添置的物品,目的是祈求婴孩一生平安。 夜雨的长生锁上,竟写有桃花宫的歌谣? 不仅是夜雨,犀沉也完全摸不着头脑,应该说,他们内心都已经有了同一个想法,但这个想法过于古怪离奇,让他们都不敢想的太多。 挽歌声停了。 一阵轧轧声响,从角落的一丛花后,竟然缓缓降下一个木箱。 木箱三面封闭,还有一边是完全敞开的,从这一边可以看到,箱中站着一个女子。 她穿着与刚刚那少女相似的粉衣服,但腰带是白色的,她的衣衫上白色的纹样也比那粉衣少女更多。 这女子的年纪看来也较少女大些,应该已有三十多岁,甚至接近四十,有着少女所不具备的成熟风韵,是一位美丽的妇人。 美妇人坐着木箱进入非人间时,一直在盯着夜雨,几乎没有看向犀沉和织羽哪怕一瞬。 ============ “三位客人,请随我来。”美妇人款款走向假山,她的软鞋沾湿了水,却如凌波微步,丝毫不减其风韵。 夜雨看了织羽一眼,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还是没有醒来,任谁都知道她的状况已经非常不妙了。 他思忖了一下,决定冒一个险。 “我的朋友中了毒,很严重,她就快要死了,我们就是为这个来的。”夜雨大声道,“可不可以先救救她?” 美妇人听到这话之后,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她加快了脚步,走到假山上。 看了一眼织羽的状况后,她对犀沉道:“带着她跟我来。” 犀沉横抱着织羽,跟随美妇人来到了木箱旁,美妇人递给他一个桃符,道:“上面会有人接应,把这枚桃符递给他们就好。” “我们不一起上去吗?”夜雨问道。 “天梯一次只能坐两人,我们要等下一班。”美妇人道。 犀沉进入木箱,木箱再一次轧轧上升,不多时,犀沉与织羽便消失在夜雨的视线中,非人间内,只剩下了夜雨和那位美妇人。 “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夜雨道。 “少爷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便是,我必将知无不言。”美妇人道。 ============ 夜雨呆住了。 即使他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美妇人亲口喊出“少爷”时,他的内心还是如惊雷闪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叫我什么?”夜雨颤声道。 他已分不清自己现在是惊讶还是激动了。 “你念出了桃花谣。虽然我从未见过你,但是能念出桃花谣的只有少爷或是少爷亲近的人。因为桃花谣只会刻在少爷的长生锁上。”美妇人道。 夜雨感觉自己如同在云里雾里,有点晕乎乎的,很震惊,一时之间却没有太多高兴的感觉。 这声“少爷”,就如同这非人间一般,充满了无限的不真实。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夜雨结结巴巴的道,“我怎么可能会是桃花宫的少爷?” 美妇人看了他一眼,一双妙目终于露出些许笑意。 “你是否自幼被人收养长大,从未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美妇人问道。 夜雨傻傻点了点头。 “你是否有一枚长生锁,背面刻着桃花谣?”美妇人又问道。 夜雨又点了点头。 “那就没有错了,少爷。”美妇人微笑道。 “你口口声声叫我少爷,至少要告诉我我的生身父母究竟是什么人?”夜雨道。 直到这时,他还是有一种强烈的虚幻感。 “这我也不清楚,我稍后会送少爷去休息。”美妇人道,“到时伺候少爷的人应当对这些事情更了解,少爷可以去问问她。” ============ 不多时,天梯再次降落下来,美妇人带着夜雨,登上了天梯。 天梯的空间不大,只能容两人,但也不逼仄。天梯内有淡淡的熏香气味,闻到这种味道,竟让夜雨觉得心旷神怡,头脑也清凉了许多。 “非人间中有毒雾,好在现在毒雾尚未弥漫,少爷与您的朋友中毒还不深。”美妇人道,“吸一些安神香,再喝一点茶,就不会有妨碍了。” 夜雨点了点头,现在他只会麻木的点头,突如其来的转机,已经让他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天梯缓慢上升,不一会儿便到达了地面,此时依旧是夜里,就如他们从镜中看到的那样。 他们出来的地方,刚好就是那座山下,虽是夜间,山间却处处点有灯火,这些灯火让夜雨想起了烈风谷上的招魂道,但却完全不会给人带来恐怖之感。 美妇人带着夜雨又登上了一架天梯,这是夜雨才明白过来,这座山上的座座楼阁之间都有天梯相连,这些天梯边甚至无人值守,只有沉重的机括,美妇人搬动机括,天梯便缓缓移动起来。 乘坐木箱在山间移动,很新鲜又让夜雨有点害怕,换乘了几架天梯后,他们到达了一处半山腰的楼阁。 这座楼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倚微宫”三字。倚微宫外,有一位少女在等候,她的衣着打扮与美妇人类似,粉色的纱衣上点缀着华丽精致的白色纹样。 “少爷,这是顾琳琅师妹,琳琅是宫中的执事弟子,她将照顾您在宫内的饮食起居。”美妇人说完后,盈盈一礼便退下了。 ============ 夜雨与顾琳琅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她浅浅一笑道:“少爷,请跟我来。” 第190章 倚微宫 顾琳琅看起来比那美妇人要年轻些,也活泼些,这让夜雨没有刚刚那么拘束了。 他冲顾琳琅笑了笑,以示回应,随后跟着顾琳琅走进了倚微宫。 倚微宫有两层楼,室内的空间比夜雨想象的还要大,装饰也很精致。 但更令夜雨惊讶的是,屋子里已点上了灯,燃起了清甜的熏香,床已经铺好,桌子上甚至还有简单精致的小菜。 这让他感觉很舒适,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觉,即使现在他的心里很迷茫,桃花宫这地方他也完全不喜欢,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倚微宫比他想象的更完美。 吸引夜雨注意的,是床头的一个木台,木台上有一些机括,这些机括看起来就像是天梯的机括一样,不过个头要小上不少,十几根木杆放在一个台子上,看起来很特别。 顾琳琅看到夜雨的目光转向木台,便走了上去,道:“少爷若对机关术有所了解,便该知道无论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还是墨家的机关术,都通过一个枢纽来操控,这木台便是倚微宫的枢纽。” 说着,她扳动了一根机括,只听得一阵轻微的链条声,夜雨惊讶地发现,两扇厚重的丝绒床幔从床两侧的墙壁中伸出,缓缓合上。 接着,她又扳动了一根机括,饭桌“咔”的一声抬起了一块,被抬起的那块板子上刚好有一只盘子,盘中盛着刚刚出炉的鲜肉酥饼。 板子竟然通过一根可以伸长的铁臂直接送到了顾琳琅的面前,她拿起一块酥饼,笑吟吟的递给了夜雨。 夜雨下意识的伸手接过,他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的张口结舌,即使是想象中他都没有见过这么奇妙的场面。 “少爷,这里的枢纽上,每一个机括边都会有刻字,注明机括的功用,少爷若有什么事情,再问我就好。” ============ “问题,对,我有个问题。”夜雨如梦方醒,终于从这令人迷幻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少爷请说。”顾琳琅嫣然道。 “我既然是少爷,就说明我必定是桃花宫中宫人的孩子,对不对?”夜雨问道。 顾琳琅点了点头。 “所以我的父母到底是谁?”夜雨问道。 令他没想到的是,顾琳琅竟然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 顾琳琅看起来比那美妇人要年轻些,也活泼些,这让夜雨没有刚刚那么拘束了。 他冲顾琳琅笑了笑,以示回应,随后跟着顾琳琅走进了倚微宫。 倚微宫有两层楼,室内的空间比夜雨想象的还要大,装饰也很精致。 但更令夜雨惊讶的是,屋子里已点上了灯,燃起了清甜的熏香,床已经铺好,桌子上甚至还有简单精致的小菜。 这让他感觉很舒适,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觉,即使现在他的心里很迷茫,桃花宫这地方他也完全不喜欢,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倚微宫比他想象的更完美。 吸引夜雨注意的,是床头的一个木台,木台上有一些机括,这些机括看起来就像是天梯的机括一样,不过个头要小上不少,十几根木杆放在一个台子上,看起来很特别。 顾琳琅看到夜雨的目光转向木台,便走了上去,道:“少爷若对机关术有所了解,便该知道无论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还是墨家的机关术,都通过一个枢纽来操控,这木台便是倚微宫的枢纽。” 说着,她扳动了一根机括,只听得一阵轻微的链条声,夜雨惊讶地发现,两扇厚重的丝绒床幔从床两侧的墙壁中伸出,缓缓合上。 接着,她又扳动了一根机括,饭桌“咔”的一声抬起了一块,被抬起的那块板子上刚好有一只盘子,盘中盛着刚刚出炉的鲜肉酥饼。 板子竟然通过一根可以伸长的铁臂直接送到了顾琳琅的面前,她拿起一块酥饼,笑吟吟的递给了夜雨。 夜雨下意识的伸手接过,他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的张口结舌,即使是想象中他都没有见过这么奇妙的场面。 “少爷,这里的枢纽上,每一个机括边都会有刻字,注明机括的功用,少爷若有什么事情,再问我就好。” ============ “问题,对,我有个问题。”夜雨如梦方醒,终于从这令人迷幻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少爷请说。”顾琳琅嫣然道。 “我既然是少爷,就说明我必定是桃花宫中宫人的孩子,对不对?”夜雨问道。 顾琳琅点了点头。 “所以我的父母到底是谁?”夜雨问道。 令他没想到的是,顾琳琅竟然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 顾琳琅看起来比那美妇人要年轻些,也活泼些,这让夜雨没有刚刚那么拘束了。 他冲顾琳琅笑了笑,以示回应,随后跟着顾琳琅走进了倚微宫。 倚微宫有两层楼,室内的空间比夜雨想象的还要大,装饰也很精致。 但更令夜雨惊讶的是,屋子里已点上了灯,燃起了清甜的熏香,床已经铺好,桌子上甚至还有简单精致的小菜。 这让他感觉很舒适,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觉,即使现在他的心里很迷茫,桃花宫这地方他也完全不喜欢,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倚微宫比他想象的更完美。 吸引夜雨注意的,是床头的一个木台,木台上有一些机括,这些机括看起来就像是天梯的机括一样,不过个头要小上不少,十几根木杆放在一个台子上,看起来很特别。 顾琳琅看到夜雨的目光转向木台,便走了上去,道:“少爷若对机关术有所了解,便该知道无论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还是墨家的机关术,都通过一个枢纽来操控,这木台便是倚微宫的枢纽。” 说着,她扳动了一根机括,只听得一阵轻微的链条声,夜雨惊讶地发现,两扇厚重的丝绒床幔从床两侧的墙壁中伸出,缓缓合上。 接着,她又扳动了一根机括,饭桌“咔”的一声抬起了一块,被抬起的那块板子上刚好有一只盘子,盘中盛着刚刚出炉的鲜肉酥饼。 板子竟然通过一根可以伸长的铁臂直接送到了顾琳琅的面前,她拿起一块酥饼,笑吟吟的递给了夜雨。 夜雨下意识的伸手接过,他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的张口结舌,即使是想象中他都没有见过这么奇妙的场面。 “少爷,这里的枢纽上,每一个机括边都会有刻字,注明机括的功用,少爷若有什么事情,再问我就好。” ============ “问题,对,我有个问题。”夜雨如梦方醒,终于从这令人迷幻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少爷请说。”顾琳琅嫣然道。 “我既然是少爷,就说明我必定是桃花宫中宫人的孩子,对不对?”夜雨问道。 顾琳琅点了点头。 “所以我的父母到底是谁?”夜雨问道。 令他没想到的是,顾琳琅竟然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 (今天有事情耽搁了非常抱歉) 这几天一直在外面,回去之后会有一天补三更 第191章 生母 “你不知道?”夜雨傻眼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琳琅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忍俊不禁,她眨了眨眼睛,道:“要解释这个事情,我只能给少爷讲讲桃花宫的故事了,但是,少爷需要保证,你在此间听到的除了亲近的朋友,不能说与其他人,那些朋友也必须是能够保守秘密的可信之人才行。” “那是自然。”夜雨道,“我还没有傻到将桃花宫的事情拿到外面宣扬。” “那就好。”顾琳琅浅笑道。 “少爷看到的这座山,名为小桃山,小桃山有前山与后山,前山就是你所在之处,但后山上有更多的宫室,桃花宫的多数门人都居住在那里。” “共有多少门人?”夜雨问道。 “除了墨宫主外,还有十八位小宫主,每人手下有弟子十余人,也就是说桃花宫中,总计约有二三百人之多。”顾琳琅道。 夜雨有点惊讶,一个隐匿世外,不问世事的门派竟然有二三百人,这规模实在是比他想象的更大。 这么大的规模,难免会鱼龙混杂。就像佛门有时会有僧侣行止不端一样,桃花宫这样全是女子的门派,也难免会诞生儿女私情。 少女怀春,少年含情,本就是顺应天地之意,无论清规戒律,还是严格门禁,都只能禁,而不能绝。 夜雨已大概想到,自己的生母在桃花宫中或许有着不低的地位,所以虽在出生后他不得不被送走,总还能留下一片长生锁,甚至他来到桃花宫时,还会被人称作少爷。 这实在是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可是,顾琳琅接下来说的话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 “少爷不知是否了解桃花宫的历史,我们实际上已经存在了上百年,宫主也已换过了三代。”顾琳琅道。 “宫主已换过三代,但还是姓墨吗?”夜雨愣了愣,似乎感觉到了一些蹊跷。 寻常的武林门派,薪火相传是免不了的,可是“墨”是一个很少见的姓氏,这一代的宫主却与当年桃花宫的宫主墨玉一样,都是姓墨。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少爷应该是想到了什么?”顾琳琅道,她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像是一只发现猎物的小狐狸。 夜雨摇了摇头,他不敢想这种事:“还是由你告诉我吧。” 顾琳琅点了点头,道:“桃花宫之所以可以绵延百年,仍在武林中享有极高的威望,就是因为我们采用了一种绝无仅有的方式来延续桃花宫的血脉。” “桃花宫固然偶尔会从江湖之中招收门人,但现在绝大多数的桃花宫弟子,都是第一代桃花宫人的后代。” “后代?”即使已经隐约猜到,夜雨还是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顾琳琅点了点头:“现今的墨宫主,正是昔年桃花宫主,墨玉大人的曾孙女,我的母亲则是现任第七宫的小宫主。” 夜雨觉得匪夷所思,他不太想细想这种家族式的门派有什么奇怪之处,只是单就这种延续方式,他也有很多不解。 “你们宫中人既然都是母女,难道不会出现偏私吗?”夜雨问道。 “这种事情会最大程度的避免,母女永远不会身处一宫,而且桃花宫人自小就会受到严格的教育,我们不会做出偏私之事,即使是现任的墨宫主也是因为能力卓越、足以服众才成为现任宫主的。”顾琳琅自豪的说道。 夜雨点了点头,问出了最让他不解的问题。 “桃花宫中的男人,是从哪里来的?” ============ 顾琳琅听到这话,眯起了笑眼:“少爷,你应该也已看到了山下的桃源村。” 夜雨浑身一震,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所有的男人都在桃源村中吗?” “当然不是,大小宫主会与她们选定的男子在宫外相会,对方当然不会知道她们的身份,甚至见不到她们的脸,但可以保证的是,对方一定是江湖中最顶尖的名流。”顾琳琅道。 这话丝毫没有减少夜雨的难受,相反他觉得更恶心了。 桃花宫中有二三百人,就算其中一半承担着传宗接代的任务,去掉十九位宫主,也还有一百多人。 而桃源村却只有三四十人而已,这意味着什么,夜雨不需深想,就已经感到极度难受了。 顾琳琅像是看穿了夜雨的心思:“少爷,你要知道对桃花宫人而言,没有什么儿女之情,男人不过是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何况,桃源村中那些人虽然现在看来很普通,他们来到这里时,可都是江湖中有名的侠客。” 夜雨勉强的笑了笑,当做是对顾琳琅这话的礼貌回应,虽然他非常不理解桃花宫的行为,但显然对顾琳琅来说,这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因为在这里男人并不是人,只是延续血脉的必要存在而已。 ============ “像我这样的人,应该还有很多吧?”夜雨勉强笑了笑问道。 “什么叫像少爷这样的人?”顾琳琅问道。 “你们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保证出生的全是女婴吧?如果是男孩该怎么办?”夜雨问道。 顾琳琅愣了愣,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抱歉:“确实,就像少爷这样,如果是宫主们生的男孩的话我们会为他戴上长生锁,然后丢到附近的城里去。” “丢到附近的城里?”夜雨的脊背一阵发冷,“那……那个孩子的性命,谁来保障?” “男孩本来在桃花宫就是不被需要的,我们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照顾他们,只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顾琳琅道,“你看,少爷你不是也找过来了吗?对了,少爷你的生辰是几时?” “我今年二十,生在夏天。”夜雨机械的答道,“像我这样找过来的,还有几人?如果不是宫主的孩子,男孩又该怎么办?” “只有少爷一人。”顾琳琅道,“说来,少爷若是刚好二十岁,又生在夏天,那或许你是墨宫主的儿子。” 夜雨勉强笑了笑,或许墨宫主真是他的生母,但已经不重要了,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的,是顾琳琅刚刚的那些话。 原来他被抛弃的背后,既没有无奈也没有痛苦。夜雨从一出生,就是完全不被需要的存在。 第192章 不可说 夜雨曾想象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他想或许他们是贫穷的农家,也或许他是一段不该发生的爱情的结晶。 但夜雨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是个不被需要的存在。 老叶小叶,吴妈妈和君姐姐给了他很不错的少年时光,桃花宫的血统使他天生有异于常人的五感。 可现在,他宁可自己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儿子,那也比一个“弃子”要好了太多。 ============ “少爷,您还好吗?”顾琳琅小心的问道。 “还好。”夜雨道。 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吃了苍蝇般的心情,但他不想把这种情绪归咎于顾琳琅,她并没有什么过错。 “其实我明白的,如果我是少爷,也不可能会高兴的起来。”顾琳琅道。 夜雨勉强笑了笑:“你知道就好。” “其实,再过五年就该轮到我了。”顾琳琅忽然道。 “轮到你?”夜雨起初愣了一下,但旋即他就明白了顾琳琅的所指。 “这种事,我没办法跟同门说。”顾琳琅低声道,她此刻终于露出了几分少女的娇羞,“但是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夜雨问道。 “她们说,会很痛。”顾琳琅的声音越来越小,“虽然为了桃花宫,受些痛也没什么,但是……听起来还是很可怕。” “这我也不懂。”夜雨道,他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但我最怕的不是这个。”顾琳琅又道,“我怕的,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件事。” “你是说如果你的孩子是个男孩?”夜雨问道。 顾琳琅点了点头,轻轻咬着嘴唇:“我有这种想法,是大逆不道的,可是……他就算是男孩,也是我的孩子,我要如何抛弃他?” “若是桃花宫的弟子都有你这样的想法,或许这里就会变的美好很多了。”夜雨感叹道。 “少爷,请你……不要这样说。”顾琳琅看起来有点难过。 “好,我不说了。”夜雨道,“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少爷请讲。”顾琳琅道。 “出云剑派的掌门人雪落,你可知道?” “天下第一剑客,我自然是知道的。”顾琳琅道。 “他也是……那些男人之一吗?”夜雨艰难的问道。 这个问题从刚才开始就在他心头盘旋,桃花宫这种奇特的存续方式,再加上雪落对桃花宫的了解,让夜雨不可能不多想。 如果雪落真的曾在这里…… 夜雨只怕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对他产生别样的看法。 好在让夜雨松了一口气的是,顾琳琅摇了摇头。 “宫主曾邀请雪落到桃花谷做客,也提出了这种请求,但被他拒绝了。”顾琳琅道。 她露出有点不解的表情:“说实话,拒绝我们的人除了他还未有过,因为我们不会打扰佛道两家的清修,而那些大侠,有的觉得神秘,有的觉得刺激,他们从不会拒绝桃花宫的邀请。” “你可知道男欢女爱不只是为了生儿育女?”夜雨问道。 顾琳琅愣了愣,眨了眨眼睛,像是没听懂夜雨的话。 “你知道什么是相思吗?”夜雨又问道。 顾琳琅笑着,摇了摇头:“我曾在诗里读过,但未有过这种感受,我想可能我永远也不会有这种感受了。” 你说对了,夜雨在心里暗想,他发现眼前的女孩子,或者甚至是整个桃花宫的女孩子,她们也许聪慧敏感,却会永远缺失这种感情。 这是一种遗憾,但也未必是件坏事。 ============ 这时,山间传来悦耳的铃声,顾琳琅笑了笑,道:“早课的时间到了,我要先去宫中,少爷要一起来吗?” 她并未把夜雨当作外人,但说实话,夜雨并不想与桃花宫有太多的联系,他也笑了笑,摇了摇头。 “也是,少爷应该也倦了,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顾琳琅道,“不过,少爷千万不要擅自走出倚微宫,这里禁地众多,少爷要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琳琅也不好为你说话的。” “我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夜雨道,“不过,我的朋友呢?” “少爷是与朋友一起来的吗?”顾琳琅有点疑惑,“师姊并没有告诉我。” 夜雨的心一下揪了起来:“我有两个朋友,中了毒,刚才那位姊姊说她会带他们先去解毒。” “那少爷大可放心,师姊是不会骗人的。”顾琳琅笑道,“等你的朋友伤情转好,应该就会有人送他们来这里,少爷不必担忧。” 这时山上的铃声又响了一遍,顾琳琅这才收起笑容:“少爷,宫里已在催促,我该走了。” 夜雨点点头,顾琳琅便离开了倚微宫。 ============ 顾琳琅离开后,倚微宫立刻显得寂静无声,甚至于有些寂寥。 夜雨仰躺在床上,感觉头几乎要炸了。 他万万没想到来到桃花宫,竟然会让他意外寻得自己的生母。 可他宁可事情不是这样的。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更不喜欢他的出生就是毫无意义的这个现实,可偏偏桃花宫没有杀他们,反而救了他们,原因就是他的身世。 他本以为这件事会一直困扰着让他睡不着,但连日来的疲倦终于还是击倒了他,淡淡的熏香中,夜雨陷入了沉睡。 ============ 睡梦中,夜雨做了很多噩梦,其中细节不可名状,但他一次次大汗淋漓的惊醒,随后又昏昏沉沉的睡下。 不知道睡了多久,听到一个少女在他耳边低声叫着:“少爷,少爷……” 夜雨睁开眼,顾琳琅的脸就在他眼前,她冲着夜雨甜甜一笑:“少爷,你休息好了吗?” 原来这不是梦,我真的是桃花宫宫主的儿子。 夜雨暗暗想着,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什么。 “还好吧。”夜雨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少爷的两位朋友来了。”顾琳琅道,“他们就在外面的厅里等你。” 夜雨翻身站起,走到外面,顾琳琅像个小丫鬟似的跟在他身后。 ============ 犀沉和织羽坐在外面,织羽的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看起来已经没有大碍了。 看到夜雨,犀沉笑着招了招手,他看起来发自内心的愉快。 夜雨也回以微笑,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到底有多苦涩。 第193章 解毒 犀沉正想说话,夜雨轻咳了一声,犀沉只见那位引他们来到倚微宫的美丽少女轻轻一笑,退出了宫殿。 犀沉看了看那少女,又看了看夜雨,不由得道:“该不会,你真是桃花宫的少爷吧。” “是,也不是。”夜雨苦笑道,“我宁可我不是。” “这话怎么说?”犀沉不解道。 夜雨又叹了口气,将刚才从顾琳琅那里听来的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犀沉,犀沉听着眼睛越睁越大,到了后来完全成了一副“这怎么可能”的表情。 “匪夷所思,实在是匪夷所思。”犀沉摇着头叹道,“桃花宫一向给人冰清玉洁的感觉……当然,我不是说她们这样就不冰清玉洁了,但这种想法实在是让我闻所未闻。” “岂止是你,我也是一样。”织羽道,“这种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听过,发生在夜雨弟弟身上,不用想也知道,该有多么难过。” 夜雨不想听他们再提这件事,或者他干脆就希望自己能忘记,所以他转移了话题,道:“织羽姊,你的毒已经不碍了吗?” 织羽点了点头:“救治我的医师说,再晚一点,可能连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而且有一件很神奇的事情。”犀沉道,“那医师说,阿羽所中的是桃花宫中的毒,可桃花宫人是不可能给她下毒的,因为她们根本不问江湖事。给阿羽下毒的,是一位逃出桃花宫的叛徒。” “逃出桃花宫的叛徒成为了狐仙的一份子,若她真是冲着出云剑派而来,说不准本就不是为了毒死织羽,而是为了让我们来此求医,然后借桃花宫之手杀死我们。”夜雨道。 “我也是这么想,也就是说,掌门人被迫退位,我们随后赶到魔教,发现阿羽中毒,这一切都在狐仙的计划之中。若不是夜雨刚好是桃花宫的少爷,现在我们已经小命归西了。”犀沉道。 “可是,这样就太可怕了。”夜雨感觉后背一阵发凉,“狐仙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有如此神通?” “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深想。”犀沉道,“但是我现在竟然有点担心掌门人了。” 织羽温柔的道:“沉哥,不必太过担忧,雪落是我生平所见最卓尔不群之人,即使是跟我相比,也要远远胜过,他的城府与背景之深,或许也远超出你的想象。” “可是再怎么说,掌门人也是人,若真的对方是狐仙……”犀沉忧愁的道。 “这世上是没有狐仙的,只有人会装神弄鬼。”织羽柔声道。 “确实,换做以前我也会这么觉得,可是现在……”犀沉听起来竟然有点害怕,“狐仙能够潜入皇宫,也能够潜入魔教,甚至知道我和阿羽的关系,狐仙之中甚至还有曾经的桃花宫人,我现在真的不敢确定了。” 夜雨的感觉,其实与犀沉相似。 若这是一盘棋,他们其实已经被狐仙反复将军,如果不是兵出奇招,现在他们已经一败涂地。 可是后面的棋局只会更凶险,而他们甚至还没有见到对方的楚河汉界。 这已经不是同一水平上的对局了。 这个时候,只有雪落能让夜雨稍稍安下心来,可他还不在此处。 ================ “我想,狐仙的局或许比我们所想象的更深。”犀沉道,“到了这种程度,也可以确定她们的真实目的不会是我或你,因为我们完全不需要她们如此大费周章。” “你我都是狐仙接近掌门人的阶梯。”夜雨接口道,“可是这件事我还有一点不明白,狐仙曾经在东海龙宫救下过我,这是完全没必要的。” 如果夜雨只是一枚小卒,那么他完全可以弃之不用,出云剑派中,还有无数这样的小卒。 可是狐仙却特意救了他,甚至留下了小纸条,这究竟是什么用意? 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迷惑视听,亦或是跟在夜雨身边的灵心身上其实有什么秘密? “难以解释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夜雨摇着头,叹了口气道。 “我想,你们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呆在桃花宫中,等到与雪落的约定之期,再到廿八都镇与他回合。”织羽道。 “难道说让我们将掌门人的安危置于不顾吗?”犀沉道。 “雪落经历过的凶险绝不止于此,沉哥,现在他和你们同行,狐仙只要不傻,就会把你们当做目标,而不是他。”织羽道。 “说的也是。”犀沉道,“而桃花宫是狐仙绝不可能染指的安全之地。” “没错,我们可以呆在这倚微宫中,一直到约定的最后时候再与掌门人约见。”夜雨道,“我既然是这里的少爷,也不会有人为难我们,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那就这么办,还有,师弟你可以问问看,那位逃出桃花宫的叛徒是什么人,我们问那医师,她也三缄其口,看来是不会告诉我们了。”犀沉道。 “好的。”夜雨道。 ================ 于是事情就此定下,三人在倚微宫中小住,犀沉与织羽住在二楼,夜雨住在一楼。 不过,像是感应到了他们的打算,此后的几天,顾琳琅竟然都没再出现,每天只有饭送进来,也是桃花宫的宫人利用机关直接传来,夜雨根本连她们的人影都见不到,更不要说逮住她们问问题了。 他简直想出去走走看,碰运气瞧瞧能不能找到一个好心的女孩子,但随即就想起顾琳琅说过,桃花宫中禁地很多,若真是走错了,即使是她也没有办法救夜雨。 夜雨这才恍然大悟,他们虽然被好好照顾,但实际上相当于被软禁了。桃花宫人虽然把他当成少爷,会好声好气的对待他,却不代表她们会把所有事情对他和盘托出。 ================== 八月十八,在三天的冷落后,夜雨已经没有抱什么希望了,可没想到这一天的午后时分,顾琳琅竟然又出现了。 她穿的格外隆重,微笑着对夜雨道:“少爷,大执事想要与您见一面。” 第194章 稍后更新 夜雨对她这么多天不肯出现有点生气,但也知道,顾琳琅是整个桃花宫中他最不该赌气的人。 “大执事是谁?”她问道。 顾琳琅微笑答道:“大执事就是桃花宫中的执事,少爷可以把她看做是宫中的总管,再过些年,我应该就可以接任大执事了。” “大执事找我干什么?”夜雨道,“我只是个无关紧要,呆了几天就要离开的假少爷。” “少爷不要这么说。”顾琳琅道,“其实大执事早该见少爷的,但偏偏这几天宫中的事情有些多,一时之间耽搁了,再加上少爷这种身份我们还是第一次见,也讨论了很久,该如何对待少爷。” “那你们打算如何对待我?”夜雨有点讥讽的问道。 “少爷尽管放心,您身上有桃花宫的血脉,我们虽无法将您留在桃花宫中,却绝不会轻慢了您。”顾琳琅嫣然道,“另外,我还带回了一条少爷或许感兴趣的消息。” “什么消息?”夜雨了无兴致的问道。 “关于那个叛徒。”顾琳琅神秘兮兮的道。 夜雨一下睁大了眼睛,本来在后面小声谈笑,没有理会顾琳琅的犀沉和织羽,也立刻看了过来。 “什么叛徒?”夜雨紧张的求证道。 “就是那天,少爷的朋友反复追问慕容师姊的那个‘叛徒’。”顾琳琅道,“慕容师姊告诉了我,其实我们本不该对少爷的朋友隐瞒的,但那时候这件事情还在处理的紧要关头,我们没办法只得暂时闭口不谈。” 夜雨顿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虽然脾气一般,还有点小心眼,可是别人得罪他的事情他很容易忘记,别人的好他却会常常想着。 顾琳琅冰雪聪明,很容易就看穿了夜雨的小心思,她又是俏皮的一笑:“少爷,其实我们告诉你你也不会知道什么的,不过我想你会想知道,那个叛逃的宫人名字叫做方绯卿。” “绯卿?”夜雨和犀沉异口同声道。 他们立刻便想起了在魔教的九曲迷宫外看到的那块镯子,镯子的内圈刻着“绯卿”二字。 他们这么大的反应,倒是让顾琳琅惊讶了,她挑了挑眉毛:“你们总不会真的见过她吧?” “见是没见过,我倒是有幸见过她的遗物。”夜雨道。 顾琳琅点了点头:“没错,方绯卿已经死了,死在了西域魔教的九曲迷宫外。若不是你们来此处求医,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竟然会跑去了那种地方。” “魔教的……九曲迷宫?”织羽动容道,“也就是说那个女孩子,真的来过我教?可是……我竟然从未见过她,甚至连我的四位影武者,都没有见过她的模样。” “方绯卿叛逃之前,在宫中虽只是个普通宫人,武功却很高。”顾琳琅道,“我们都觉得她若是再潜心练习十年,就有可能成为十八宫主之一,没想到她竟然选择了另一条路。” “狐仙,你们了解吗?”夜雨问道,“她就是叛逃去了那边。” 顾琳琅摇了摇头:“江湖中的事情,桃花宫很少过问,只是在需要寻找合适的血统时,才会去搜集当下江湖中名声较大的男子。” 夜雨暗自叹了口气,他现在实在不想听到关于那个所谓“血统”的消息。 顾琳琅宛转一笑,看穿了夜雨的心思:“少爷,此事也不必多说了,大执事还在等着你,跟我来吧。” =================== 顾琳琅带着夜雨出了倚微宫,一路走向高处。 “我们去哪儿?”夜雨道,“再走下去,就要到后山了。” “自然是去后山。”顾琳琅道,“大执事是不会到前山来的。” “你可跟我说过,后山是桃花宫的禁地。”夜雨道。 顾琳琅又看了他一眼,轻笑道:“禁地不禁地,还不是大执事说的算吗?” “说的也是。”夜雨道。 ================= 他本以为桃花宫的前山已经足够美丽,可是看到后山时,夜雨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多么幼稚。 如果说桃花宫的前山是人间仙境的话,后山就是真正的天宫。 小桥流水,仙乐叮咚,不时有些粉衫少女穿行而过,她们的身姿窈窕,笑语旖旎,让夜雨不由想起东海龙宫中,龙太子豢养在沙滩上的少女。 不过这些少女并不畏惧夜雨,反而会看着他轻笑,她们的眼波比这秋色更妩媚,更多姿。 间或也有一些妇人走过,她们的穿着都是类似于顾琳琅,粉衫子上带着大量白色的花纹,这使她们看起来更有气质,更优雅,使人不敢对她们兴起半分亵渎之念。 即使夜雨的内心,已经对桃花宫充满了厌恶,在他看到这仙境一般的后山和后山的美丽女子时,这种厌恶还是不由得被冲淡了。 她们是这么美丽,美丽的如同一幅画,应该说,画完全没办法显出她们的美好。 “少爷,我知道你之前对我们有一些看法,现在你还这么觉得吗?”顾琳琅问道。 她明明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为何竟然能洞察人心? “我说不好。”夜雨道,“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桃花宫确实有很绝妙的地方。” “少爷这么说,大执事会很高兴的。”顾琳琅道。 夜雨有点疑惑:“大执事对我竟如此看重?” 顾琳琅抿着嘴笑了,点了点头。 ================== 他们沿着曲折的小道下行,路过碎玉般的瀑布,最终站在了一座小楼前。 虽然桃花宫中的小楼,都是雅致、婉约又精致,但这一栋却毫无疑义的独立其间,显得分外惹眼。 夜雨也说不出这是为什么,他只知道,大执事一定就在这座楼中。 楼名“挽星宫”,站在这座楼的天台上,是否能挽住天上的星星? ==================== 顾琳琅带着夜雨走到宫门外,随即跪下,行了复杂的大礼后,方道:“大执事,琳琅已将少爷带到。” “请进来吧。”一个非常温婉的女声说道。 夜雨走进挽星宫,大执事穿着很素雅的白衣,坐在正中,像是一个静心礼佛的女子。 但在她冲着夜雨微笑时,夜雨竟然在这个已逾不惑之年的女子身上,看到了绝代的风华。 第195章 挽星 大执事看到夜雨,露出淡淡的微笑,她像是一个洗净铅华,静心礼佛的女子,又像是一尊菩萨。 她的脸上已经有了浅浅的细纹,也不再会像妙龄少女一样浓妆艳抹,但饶是这样夜雨还是能感受到她的美丽,那是一种祛除了男女间吸引力的,纯粹的属于女性的美丽。 而且,大执事给了夜雨一种很温柔的感觉,夜雨甚至不知道这种感觉具体该怎样形容。 他只知道进入挽星宫时,他是防备满满的,却因为大执事的微笑,而不知不觉间放下了心防。 “少爷,请坐吧。”大执事指了指她对面的蒲团。 夜雨点了点头,坐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应该开口寒暄,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是桃花宫中的大执事,小姑娘们都叫我阿嬷,少爷若不嫌弃,也可以这样叫我。”大执事又道。 夜雨愣住了。 在他的想象中,他会见到的是一位冷傲高贵的女子,桃花宫的大执事,在顾琳琅口中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身份。 可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大执事,竟然看起来如此亲切而温柔。 “阿……阿嬷。”夜雨磕磕巴巴的叫了一声,大执事脸上绽出如春雪初融般的微笑。 “还是有点奇怪。”夜雨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大执事似乎很想与他拉近关系,但她身上却有一种圣洁的气质,让夜雨不敢靠的太近,更何况,他们也素不相识。 “说的也是。”大执事道,“既是这样,少爷叫我大执事就好。” “我记下了。”夜雨道。 “还想问问少爷,应该如何称呼?”大执事含笑道。 夜雨有点犹豫,他当然不是避讳自己的名字,可是在这里,他不是那么想说。 桃花宫的人给了他生命,却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他,丝毫没想过他是不是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这样的人,不管她们平时是怎么样的,在这件事上夜雨都不会原谅她们。 大执事看到夜雨的神情,好像明白了他的心思,笑着叹了口气,道:“少爷,您的心思我明白,这几日我也面见了宫主,宫主她……对您的事情,也满怀歉意。” 宫主,就是那个身份是我的“母亲”的人吗? 夜雨想笑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满怀歉意,这话听起来很伤人。” “说实话,桃花宫从未对我们的决定有过怀疑,可是当少爷出现在这里,也是第一次有桃花宫血脉的人出现在这里,宫主、我,还有那些小宫主们,都受到了很大的震动,我们从未想过你的到来,会对我们有这么大的影响。” “什么影响?”夜雨问道。 “具体是什么影响,我们也说不清楚,但如果没有这种影响的话,宫主是不会特意遣我来见你的。”大执事道。 夜雨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心中竟有点欢喜,可又满满都是苦涩。 “所以,少爷请将您的名讳告诉我,就把这当做桃花宫的请求,可以吗?”大执事再一次请求道。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含着泪水,这样的神情出现在她端庄的脸上有点不和谐,夜雨却被打动了。 也许打动他的,是那句“我们从未想过你的到来,会对我们有这么大的影响”。 他没有奢望过在这里得到所谓的母爱,那种东西常妈妈已经给过了他,这里不过是一处陌生的仙宫。 可那个和他流淌着相似血液,却如神祗般高高在上的桃花宫宫主,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夜雨总还是好受了一点点。 “叫我夜雨吧。”夜雨道。 “少爷,可是姓叶?”大执事含笑问道。 “不是叶子的叶,是夜色的夜。”夜雨道,“收养我的武馆叔叔们,确实姓叶,但他们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捡到我的那天,临安下着很大的雨,我的襁褓就像小船一样,浮在街道的水面上。” 大执事的目中,泪光更甚。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长叹道:“少爷,宫主因为还在闭关,没办法亲自来看你,何况她也想到或许你不会愿意见她。但是,请让我代宫主向少爷说声抱歉。”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也没有什么好抱歉的。”夜雨道,“不过……她确实没说错,我不是很愿意见到她。” 大执事点了点头,显得有点惋惜。 挽星宫内,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大执事像是为了打破沉默,按下了她面前那张茶几上的机括,伴随着“轧轧”声响,一只小茶壶从茶几下方的夹层中升起。 大执事倒了杯茶,递给夜雨,夜雨接过喝了一口,茶很清甜。 “夜雨,我看你的朋友也都不是泛泛之辈,这些年,你是如何过来的?”大执事问道。 “我十岁时加入了出云剑派。”夜雨道,“出云剑派,你们总该听过的。” 大执事点了点头,面露欣慰之色:“你竟然能去出云剑派,这也是我们意外的好事了。” “桃花宫的血统总归与常人不同。我的五感都更灵敏些,对毒药也有异乎寻常的抗性。”夜雨道。 “桃花宫的血竟能帮到你,宫主若是知道你这样想,也会很高兴的。”大执事含笑道。 每当她提及宫主,夜雨就不太想说话,他心中总是五味陈杂。 那是他的母亲,仅仅这个称谓就带着无法割断的血缘,可是他又不可能原谅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看待她。 “对了,那个女孩似乎是魔教的人,据我所知,西域魔教在中原武林的声名不太好。”大执事道。 “但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比很多人都要善良。”夜雨听她絮絮地问,心里有些烦了,“大执事,我想您叫我过来,应该不是为了打探我过去二十年的人生吧?” 他的语气让大执事稍露尴尬之色,但随即她就笑了笑道:“自然不是的,我叫你来,是因为和宫主商量了几天后,我们想以桃花宫的一点微末功夫相授,就算是我们弥补对你的亏欠吧。” 第196章 传功 夜雨愣了愣,又愣了愣,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他虽未见过桃花宫的武功,但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非常高深的武学。 现在,大执事竟然说要以桃花宫的功夫相授? 他犹豫了一会儿,方道:“我已经拜入了出云剑派,掌门与师兄对我恩重如山。” “我们没有让你投入桃花宫的意思。”大执事会意的笑了笑,“你要知道,就算你想来,桃花宫的规矩摆在那里,也是不可能让你来的。” “不是桃花宫人,却能学桃花宫的功夫?”夜雨吃吃道,“世上怎会有这么好的事?” “原因很简单,你是宫主的儿子。”大执事道,“宫主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她觉得很对不起你,这是她想到的对你补偿的方式。” 夜雨沉默了。 大执事的条件确实很有诱惑力,桃花宫的功夫,不知多少人要梦寐以求。 可是想到自己已是出云剑派的人,更重要的,是想到那位“墨宫主”,夜雨的心里又无论如何都有点别扭。 “据我所知,雪落也是非常通透的人。”大执事又道,“我想他若是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定然不会因此怪罪你。” “确实,掌门人不会怪我的。”夜雨道。 大执事眨了眨眼睛:“听你的口气,莫非,你与雪落也还算熟悉吗?” “熟悉也说不上,我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小卒。”夜雨道,“不过,大概是机缘巧合,我这一个月来与掌门人交往颇多,甚至这次出行,都是我和他以及师兄一起,应该比一般的出云弟子还是更熟悉些吧。” 大执事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孩子,你确实是个好孩子。” 夜雨有点摸不着头脑,大执事已很快转换了话题:“跟我来吧,我会将桃花宫的内功口诀传授于你。” =============== 这时,夜雨已经完全没有拒绝的打算了。 他跟着大执事走出了桃花宫,继续向下走,穿过一条走廊式的长长步道,桃花宫人渐渐变少。 当他们走进一片幽谷后,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了。幽深的峡谷似乎锁住了春意,这里的草与树仍是青翠逼人的一片碧绿。 “此处是桃花宫的禁地,天锦阆苑。”大执事道。 夜雨四下里张望,这片山谷中有一个很大的瀑布,因此也有一个不小的湖,这里的风景与桃花宫其他地方相差无几,不过倒是没有宫室。 “我们就在这里练功吗?”他问道。 大执事点了点头,指着青青如茵的芳草:“在这里坐下吧,我先将口诀相授,随后助你练功。” “可我已有‘知云诀’的功底在身。”夜雨道,“若是贸然学习其他功夫,不会走火入魔吗?” “桃花宫的功法并非传统的气功,而是一种练气的方法,这种方法可以将你的真气运转的更快,让你真力更加深厚,但并不会像其他功法一样,形成特定的真气脉络。”大执事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是不是说,桃花宫的功法可以依附在我本身的内功心法之上,并且使我原本的心法变得更强?”夜雨思索了一会儿道。 大执事赞许的点了点头:“道可道,非常道,世间万物皆有‘形’,形虽不同,道却相同,桃花宫的心法便是那‘道’,依附于‘形’,方可生‘意’。” 夜雨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桃花宫的内功一定很厉害,大执事看他听得专注,显然也颇自得。 “先将你的真气在体内流转一周,摒除杂念与浊气,我们再进入下一步。”大执事道。 夜雨依言而行,练功的事情,他虽然没有特别勤奋,但也每天都在做。 ================= 真气的运转是内功的根本,常年练习,可以使体内的真气更加充沛。 真力极其充沛之人,传说可以“传音入密”、“隔山打牛”,但这样神乎其神的内功只在传说中,夜雨是没有见过的。 但可以确定的是,内功深厚之人,在使用自己擅长的兵器、招式时,都可以将自身的内力灌注其间,从而使兵器发挥更强的效力。 飞花落叶,皆可杀人,正是这个道理。 除此之外,内功深厚之人,体力、耐力都比常人要强,像雪落这样修炼独门内功,造诣很深的,甚至可以保有比自己实际的年纪年轻许多的容颜。 大执事虽然没有教夜雨武艺,却以内功相授,若是夜雨真能凭借桃花宫的独门功法,在内功上有所突破的话,他的实力也会大增几个台阶。 ================= 一轮小周天结束,夜雨睁开眼,说来奇怪,这天锦阆苑看来只是一个风景美丽的山谷,当他运转内力时,却感到心头格外清朗,运气也比平时流畅了许多。 他睁开眼看大执事时,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格外好,再看大执事,她看着他,很兴奋又有些期待:“怎样,你感受到了吗?” “这里很神奇。”夜雨感慨道,“没想到天下竟然有如此奇妙之处。” “昆仑山中也有相似的修行之所,像这样的山谷,在山脉中藏风聚气,本身风水就比普通的山要丰沛。”大执事道,“我们又将此地加以改造,将有助练功进境的大石和美玉放在谷中,此地就成了一块人工铸就的练功宝地。” “这‘天锦阆苑’,应该也是桃花宫的不传之秘了。”夜雨真诚的道,“你竟肯带我一个外人到这里来,我真的很感动。” “你是桃花宫的少爷,是莫宫主的儿子,怎么能说是外人?”大执事笑道,“好了,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现在跟我来吧,要想练功,要到‘流光阁’中去。” “流光阁?”夜雨好奇道,“难道我们不在这天锦阆苑中练功吗?” “在的。”大执事微笑道。 “可是……我似乎没在这里看到任何一座楼阁。”夜雨道。 “你且跟我来。”大执事道。 ===================== 她走到水边,水边有一些石头,在山中,山溪里有石头突出水面再正常不过,夜雨完全没有在意。 没成想,大执事竟然走到了一块石头上,接着她轻盈的从一块石头到另一块石头,像踩在浮桥上一样,最后她直接走向了瀑布! 夜雨还以为她失足跌进了水中,谁知大执事已从瀑布后探出头来,她练发丝都没有被打湿。 “到这里来。”她冲着夜雨招招手道。 第197章 飞瀑 夜雨分明看到大执事穿过了飞瀑,她的身影顷刻消失在水帘之后,可是当她再次探出头来,却连发丝都没有打湿。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但是他在原地发了下愣,大执事又唤道:“夜雨,快过来。” 夜雨这才应了一声,快步走上露出水面的白石。 刚一踩上去,他就险些滑了一跤,眼看大执事轻盈如同飞燕,没想到这些白石竟然滑的几乎使不上力,这时夜雨才明白,大执事看起来虽然平平无奇,实际上功夫却深不可测。 大执事被他的狼狈逗的一笑,这下夜雨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好在刚刚他已经运气一个小周天,浑身真力鼓荡,当下屏息凝神,气沉丹田,稳住了脚步。 很快,夜雨也走到了瀑布前,他本以为瀑布处还会有一块白石,可以供他绕路,没想到竟然是没有的。 下一块白石就在瀑布后,虽说是一步之遥,却被瀑布的水帘分成两半。 莫非刚刚大执事就是从瀑布直直走过去的?可是她浑身竟然一点都没被打湿,这诚然从理论上可以讲通,但真的有人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吗? 夜雨咬着牙,一横心,径直走进了瀑布。 铺天盖地的水飞流而下,顷刻间就灌进了他的衣裳,浇透了全身,巨大的冲击力更是让夜雨险些摔倒,他晃了几下,才定住身形。 这样大的水流,夜雨根本没法睁开眼睛,只能凭借着记忆伸出一只脚试探,但是刚刚抬腿,平衡尽失,他一下子跌进了水潭中。 好在夜雨的水性还可以,入水时他立刻闭住了气,随后向着记忆中瀑布之后的方向游了一段,探头出水,果然自己已在瀑布之后,大执事就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地上,微笑看着他。 夜雨爬上岸来,大执事伸手拉了他一把,上岸后夜雨便瘫软在冰凉的地面上,刚刚并不是什么大动作,但是瀑布之内的冲力实在比他想的更大,夜雨一时竟没有缓过劲来。 他趴在地上慢慢调息,同时观察着瀑布之后的这一方天地。 地面是白石的,所以很凉,瀑布后是一处宽敞的空洞,这里虽然隐蔽,却并不晦暗,似乎还有其他地方可以透进光。 这个空洞大概有普通的房间那么大,不过里面的装潢非常简单,除了一张茶案,三只蒲团,一架书之外再无他物,空空如也更显得这地方宽敞了不少。 “此处便是流光阁。”大执事的声音响起,同时她伸出手,将夜雨拉起。 凑近了看,大执事依旧是端庄优雅,果如夜雨所见,连发丝都没有打湿,夜雨再看看自己,浑身湿成了一条,这让他没来由的有些恼火。 “真是个偏僻的地方。”夜雨讥诮道。 “你不高兴吗?”大执事柔声道。 她越是这种态度,夜雨反而越火,也许男人永远都是好面子的,比女人弱,还被比自己强的女人关怀,反而会让他更难受。 而且,他总觉得大执事看待自己的时候,虽然温柔,那温柔却免不了嘲笑,或许是因为大执事看起来实在太过优雅,太过高高在上的缘故。 “有一点。”夜雨老实承认。 “若是心火旺盛,你不如先稍事打坐。”大执事道,“这里清净幽凉,也可清心静气。” “好。”夜雨道。 虽然生大执事的气,但夜雨也知道,这纯粹是因为自己的心里过意不去。 不管大执事是抱着怎样的态度,她至少没有嘲笑他,做的事情也全部是为他好,走不出去的,其实只是夜雨的内心。 ======================= 按照大执事所说,夜雨坐在原地,开始运气。 起初他只觉身下的白石过分冷了,尤其是他的衣服已经全被打湿,简直寒气透骨,可是在运气一周之后,他竟莫名的浑身发热起来,舒缓的真力浸透四肢百骸,心神也慢慢畅快。 夜雨睁开眼睛,他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现在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大执事就在他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满脸欣慰。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夜雨道,“刚才……真是对不起。” “无妨。”大执事道,“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好强所致,能有如此心性,我该感到高兴才对。” 夜雨更不好意思了,大执事继续道:“此处即为流光阁,桃花宫内修炼的场所,小宫主以下等级的宫人,是无论如何不可进入流光阁中的。流光阁虽然清简,但你所做的白石乃是昆仑山上的寒玉,在此处练功,可有成倍进境,那边的书架上,摆放的则是一些珍贵的秘籍,当然,这些是不能给你看的,你应该是有自觉的孩子,也不会去动那些。” 夜雨点了点头:“我没想到,你们竟会对我这么好。” “我已说过,你是宫主的儿子,是桃花宫的少爷。”大执事含笑道,“我们本来甚至想劝你留下,但琳琅说,你应该不想留下。” “她确实明白我。”夜雨承认道,“我与掌门人也有约定,十天后,八月二十八我们会在廿八都镇相见。” 大执事又笑了,但这次她笑的有些凄楚:“我也一样明白你,所以我们才选在了这里,让你进入流光阁,已是破例之举,当然,我不是要你感谢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宫主她们的一片苦心。” 夜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不会忘记的。” “那就足够了。”大执事展颜道,“现在不必再想那些事,我们只有十天时间,必须要抓紧一切机缘。” “还请教诲。”夜雨道。 “那好,把你的衣服脱掉。”大执事道。 夜雨愣住,没想到大执事会说出这种话,他当然不会脱,而是傻傻的看着大执事,大执事也回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噗嗤”一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已经年纪不小了,怎么会对你有那种奇怪的想法。” “我……”夜雨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大执事并没有纠结于他的傻想法。 “把你的上衣脱掉,鞋袜也脱掉,然后站进瀑布里面去。” 第198章 苦修 夜雨感觉事情有些匪夷所思,刚刚进入瀑布的时候,他可是感受过那瀑布的冲力的。 高处而下的水流,让他连单脚站立都难为,更不要说站进瀑布里了。 大执事看出他的狐疑,道:“你是不相信我可以站进瀑布中吗?来,我来让你看一看。” 夜雨忙道:“你可别在我面前脱衣服,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 大执事笑了起来:“脱衣服,是为了避免衣裳被打湿,不过以我的造诣,你不会以为我还会被打湿衣服吧。” “难道不会吗?”夜雨疑惑道。 大执事淡淡一笑,踏上白石,走进了瀑布中。 她的体态本就轻盈消瘦,夜雨担心她会淹没在瀑布中,可是大执事进入瀑布后,却轻盈的一转身,看向了夜雨。 接着,她又走出了瀑布,夜雨震惊的发现,果然如她所言,虽然在瀑布中站了一会儿,她的神态却从容不迫,衣服也完全没有打湿! 夜雨张口结舌,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大执事只是莞尔一笑,道:“你走上来,试着摸摸我的衣裳。” 夜雨依言上前伸手,拍向大执事的肩头,就在手即将触及衣裳时,他忽的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向外一推! 力量虽然只是转瞬即逝,还是令夜雨大惊,因为这力量是从大执事的体内发出的,这是何等深厚的内功,才能有如此造诣? “明白了吗?”大执事道,“虽然我不能在那瀑布中站太久,但只要有一个瞬间,在对敌时,就是足以制胜的。” 夜雨点了点头,他刚刚就已想到,若他不是去触碰大执事的衣服,而是想要一剑穿透她的心脏,刚刚那股力量足以让他失去任何机会。 “我现在要教你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大执事道,“我已看出,你的武功很普通,内功不深厚,剑技也不精妙,不过以你的年纪,这点水平还可以理解。” “其实我知道我很烂。”夜雨低头道,“在齐云山上,我的表现也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是最糟糕的。” “那是因为你并不想变强。”大执事一针见血。 “没错,我之前完全没有想过变强,只想在齐云山上混吃等死,结束一生。”夜雨很惭愧的坦白道,“但最近我已经不这么想了,师兄、掌门人还有织羽教主,都让我明白了我差的还太远。” 大执事的眼睛在发光,她露出非常欣慰的笑容:“你肯这样想,就还不迟。来,脱下衣服,我现在就来教你。” 夜雨解开衣裳,这个季节山中有些冷了,这“流光阁”内满是昆仑寒玉,寒气更甚,他的身上很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大执事看着他的样子,竟还在微笑。 “说实话,我感觉你好像很喜欢看着我。”夜雨忍不住道。 “你是桃花宫的少爷,看着你长成现在的样子,我们很高兴。”大执事道,“你也该知道,我已经不是一个年轻人了。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多多少少都会想做个母亲。” 夜雨不语,每当大执事说到这个话题,都难免会让他伤心。 “好了,不说这个了。”大执事道,“跟我到瀑布中去。” “就这样走进去吗?”夜雨茫然道,“你不需要先教我些口诀或是什么的吗?” “口诀之类的东西,远不如直接相授。进入瀑布之后,我会将我的真力传输给你,并且为你的真力导流,你只需静心感受真力的流动与运作,这是最好的传功方式。”大执事道。 夜雨一时竟感动的无以言表,对学武之人来说,真力就如同自己的身家性命般重要,传输真力,无异于自损功力,大执事竟然肯为他做这样的事。 “你也不用觉得愧疚。”大执事温和的道,“我传输给你的,只是很少的真力,不过起一个引导的作用,更多的,还是要靠你自己来。” ============= 两个人再次踏进了瀑布。 飞瀑直下,夜雨又是一个趔趄,但这次想到大执事就在自己身边,他还是咬咬牙让自己站直。 不过,为了站稳,夜雨只能原地不动,保持一个很僵硬的姿势,而且冰冷的水流很快就让他几乎失去了温度,有些发抖。 就在这时,一双手贴上了他的后背。 这双手是那样温暖,如同大地、如同冬日的火炉、如同夜雨想象中母亲的怀抱。 他一阵战栗,竟有种要流泪的冲动,而那双温暖的手中,已有细水长流的真力进入他的体内,那股真力同样温暖,将夜雨冰冷的筋络再一次激活。 真力似有生命,在大执事的引导下在夜雨体内游动,慢慢夜雨也恢复了力气,有了大执事的引导,他站的更稳了些,终于能够气沉丹田,开始导向体内的真力。 很快,自己的真力便随着大执事的真力并成一股,如一条寻到渠径的鱼,在夜雨的奇经八脉中游动,那股真力似有温度,夜雨竟渐渐感觉不到冷了,他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觉中,闭上双眼,任由真力在体内游动。 夜雨从未如此努力,也从未如此享受过练功的过程,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执事的手才离开了他的后背,夜雨睁开眼,大执事拉着他的手走出水帘,他才发现,天竟然已黑了。 ============= 明月高悬,星斗满布,缀的夜空闪烁,璀璨夺人。 月光竟然能透过瀑布与流光阁间的缝隙,慷慨的倾泻在昆仑寒玉的地面上,洒出一片美妙的阴影,这阴影随着瀑布的流动在晃动,仿佛一卷珠帘,时而招摇,时而破碎。 “所谓流光阁,就是月色升起,溢彩流光。”大执事在夜雨身边道,“桃花宫中有芳菲万千,但我最爱的,还是这抹月色。” “我已感觉到了。”夜雨回过头,冲大执事笑道。 他现在心情很好,但看到大执事,他还是愣住了。 在瀑布中站了那么久,她的衣服头发也完全被打湿了。 “你现在好狼狈。”大执事开口道。 “你看看自己,其实我们都一样。”夜雨道。 两人又对视了一会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第199章 流光 与大执事不过相识了一天,夜雨竟感觉与她一见如故。 她是那样亲切,那样美丽,那样端庄,却又不会高高在上到让他产生距离感。 他们两个甚至还会相视大笑,卸下了身上的所有包袱。 “这是我到这个地方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夜雨道。 “你会这样想,我很欣慰。”大执事道。 夜雨却叹了口气:“若是她……唉,若是她来,可能就不会是这样了。” 那个“她”,自然就是桃花宫的墨宫主,也就是夜雨的生母了。 大执事也收敛了笑容,她的神情很惋惜:“宫主正是知道如此,才让我代替她来见你。” “可她为何自己都没想过来见我?”夜雨气道,“到现在还要躲在别人的后面,是因为心怀愧疚,还是单纯的不愿意见我?” 大执事柔声道:“那我问你,你想要见她吗?” 夜雨顿时哽住,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我不想。” “她也许是想到了此节,才会这么做的。”大执事道。 夜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若有所失。 “你若什么时候想见她,都可以告诉我。”大执事道,“虽然我也只能向宫主提出些建议,但我定会努力在她面前游说的。” “不必了,也许见到她我反而会更失望。”夜雨生硬的道。 大执事点了点头,她的眼中似有一层雨雾,但那层雨雾很快的消散了:“时候已经晚了,让琳琅送你回去吧。明天一早,我还会在这里等你。” “那我们一言为定。”夜雨道,“跟你在一起真的很舒服。” “一言为定。”大执事嫣然道。 ====================== 夜雨同大执事并肩走出天锦阆苑,顾琳琅正在谷口候着,手中还提着食篮。 见到二人,她连忙行礼,接着将食篮递给大执事,大执事伸手接过,道:“琳琅,送夜雨回去吧。” “是。”顾琳琅道,她一直低着头,不敢多看大执事一眼。 大执事很快走向她的挽星阁,顾琳琅则带着夜雨从另一条路回去。 好半天她都没说话,夜雨忍不住道:“那位大执事,你好像很怕她?” “是。”顾琳琅道,“她挺严苛的,脾气也不好,没想到你们两个竟然能相处的这么融洽。” “可是她说你们都管她叫阿嬷,我还以为她是很温和的一个人。”夜雨道。 顾琳琅晃了晃神,才道:“是,我们是这样叫她,私底下她也很温和。但是在宫中事务上,她向来一丝不苟,因此难免会让人有些怕她。” “她人很好。”夜雨道。 顾琳琅点了点头:“大执事若是知道你这样想,也会很高兴的。” 他们又闲谈了一会儿,便回到了前山的倚微宫,这时夜色已经渐深,倚微宫灯火通明,犀沉与织羽正在厅内等着夜雨。 “你总算回来了。”犀沉迎上来道,“阿羽说不会有事,但我还莫名的担心了一会儿。” “没事的。”夜雨笑笑道。 “那位大执事找你,究竟有何贵干?”织羽好奇道。 “说来你们也许不信。”夜雨道,“她传授了功夫给我。” 织羽和犀沉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犀沉难以置信的道:“你说她传授了功夫给你?” 夜雨点了点头:“不要说你们不信,连我自己都不信。” “桃花宫的功夫吗?”犀沉道。 “不然还能是什么功夫?”夜雨道,“不得不说,这门功夫确实神奇的很,修炼了短短一天,我似乎已经有些进境了。” “就算掌门人知道,只怕也会觉得惊奇。”犀沉道,“谁会想到你竟然是桃花宫的血脉,还学到了桃花宫的功夫呢?” “不要说掌门人了,连我自己都想不到。”夜雨道。 这时,顾琳琅送了饭进来,虽然说倚微宫中,一切都可通过机关枢纽行事,但她还是亲手将热腾腾的菜肴端了进来,笑吟吟的道:“少爷,还有少爷的朋友,你们早些休息,琳琅先告退了。” 夜雨也是饿得狠了,练功时不觉得,饭菜的香气飘来,他顿时食指大动,狼吞虎咽的吃了三碗饭,才稍稍停下来,一抬头,犀沉和织羽都在看着他,满眼笑意。 吃过饭后,夜雨心情仍不错,便到倚微宫外面去,坐在台阶上仰望着满天繁星。 看的正出神,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夜雨转过头,发现是犀沉。 ======================== “看得出来你今天很辛苦。”犀沉道,“还不休息吗?” 夜雨笑了笑:“虽然辛苦,但心情还不错,我发一会儿呆就回去睡觉了。” “我本来还担心,那所谓的大执事将你叫去,或许是要对你不利。”犀沉道,“虽然她们也许会有花哨的名目,但跟桃花宫有关的事情,你总归还是不太情愿的。” “确实,一开始我也很担心,但事实并没有那么糟糕。”夜雨道,“大执事对我很好,练功也很顺利,我甚至开始有点喜欢那里了。” “明天你还要去吗?”犀沉问道。 夜雨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不仅是明天,之后的十天,我每天都要去。” 犀沉若有所思,半晌才犹豫的问道:“那你……还会跟我一起去见掌门人吗?” 夜雨愣了愣,才道:“当然会,师兄你在想什么?” “今天我和阿羽谈过了。”犀沉道,“关于后面的事情。” “后面的事情……对啊,织羽姑娘是魔教的教主。”夜雨道,他忽然对犀沉产生了些同情。 犀沉点了点头,苦笑道:“她的毒解了,就该回到罹火殿了,她是不可能跟我浪迹天涯的。” “我看织羽姑娘对师兄感情很深,她真的能放得下师兄吗?”夜雨道。 “放不下归放不下,可总还是要道别的。”犀沉的笑容看起来更苦涩了,“她说她也想跟我多呆一些时候,但魔教不能没有她,所以这段日子之后,她注定要回去。” 夜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犀沉,他只有拍了拍犀沉的肩。 “不过,我也早已想到会这样,实在不行,就等到现在的事情了结了我再去找她。”犀沉道,“我刚刚担心的,是你会不会也觉得这里很好,然后决定留下来,毕竟这里有你的生母。” 夜雨笑着摇了摇头:“虽有血缘,却没有感情,对我来说都是虚幻的。我很感谢大执事,但也只是感谢,师兄,你和掌门人,还有君姐姐他们,才是我真正的亲人。” 第200章 忆旧年 夜雨的话让犀沉微微动容,他看着夜雨,似想拥抱他,但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 夜雨其实还有些担心,犀沉要是再说些感谢的话,他该怎么办。 因为他觉得自己和犀沉之间,实在是不需要任何感谢的话语。 他们就像兄弟,兄弟又何必感谢? 情与义,都是理所应当之事。 “师弟,要是没有你,只剩下我和掌门人,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犀沉道。 “为什么会这样说?”夜雨道。 “掌门人对我有知遇之恩,也是我最敬重的人,但是他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可以按照他的想法,和气的跟他说话,却怎么也没法在心情不好时冲他发火,或是在高兴时拉着他共饮。”犀沉道。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可我觉得你是这样的人。” “说起来,我们熟稔也不过两个多月,却像是已经过了很久。”夜雨道。 “熟稔不过两个多月,但我们已经说了很多年的话了。”犀沉笑道。 “是啊,在我进齐云山的第一天,识云殿上,我们就已经相识了。”夜雨道。 “你那时候胡子都没长出来,就是小孩一个。”犀沉道,“齐云山上都是循规蹈矩之人,我没想到一个刚入门的弟子,竟然敢坐到我的身边,也就对你产生了兴趣。” “大殿里。”夜雨道,“不过我现在要感谢树兄,要是没有它,师兄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注意到我。” “那倒也不是。”犀沉道。 “啊?”夜雨这下有些惊讶了。 “每一年新门人的选拔,我作为大弟子都会在场,你那一年也是一样。”犀沉道。 夜雨立刻便明白了犀沉的言下之意:“你该不会说,是因为我的武艺太烂才注意到我的吧?” “烂倒是说不上,但完全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一开始的名单上,也根本没有你。”犀沉道。 =================== 那一天的场景犹在眼前,犀沉还记得,一群小孩子在演武场上两两较技,犀沉和兰羲商议着,列出十人的最终名单,忽然掌门人从高处的楼里招了招手,让他们上去。 掌门人每一次选拔都会参与,但从来不露面,在外人面前,雪落是非常清冷,遥不可及的剑客。 犀沉和兰羲快步上楼,道:“掌门人,有什么吩咐?” “名单已经出来了吗?”雪落问道。 “是。”犀沉道,“请掌门人过目。” 他递上那份名单,目前只是草拟的,所以还不是用烫金的花笺写就。 白纸黑字,看起来很简单,简单的不像是出云剑派的名录。 雪落上下扫了一眼,这是每一年都会有的过程,犀沉也已经习惯了。 本来,雪落应该说:“就这样”,然后将名单交还给他,可这一次犀沉伸出手,却没等到意料之中的名单。 雪落坐在一张书桌前,他拿起笔,圈掉了最下面的那个人名,然后道:“选夜雨。” 犀沉和兰羲都愣了,犀沉小心的问道:“掌门人,你说什么?” “选那个叫夜雨的孩子。”雪落道。 犀沉愣了好一会儿,这个孩子在他心中根本没有任何印象,他求助的看向兰羲,可惜后者也是一脸迷茫。 雪落走到窗边,指了指人群中的某个孩子。 犀沉和兰羲立刻看了过去,他们想起了这个人——也只是想起而已。 他无论在较剑还是拳脚中,都没有任何出色的表现,只能说是中等偏上,身手和被圈掉的那个孩子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倒是挺有礼貌的,但是礼数这种事情,只要经过教导就会有的,犀沉相信不是这个原因。 他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这孩子的名字就像他自己一样,天生就可以作为进入门派后的称号,不需要另外起名字,比较省事。 但掌门人还没有怕麻烦到这种程度吧? 他还在揣度,兰羲已经开口了:“掌门人,我能问问为什么要选他吗?” “他身上有一些特质。”雪落道,“这种特质连你们两个都没有。技巧可以练习,天赋却难学得。” “掌门人的意思是,假以时日,这孩子必定能成为绝世剑客?”犀沉问道。 雪落摇了摇头:“有王子安那样年少成名的天才,但也有方仲永那般泯然众人的天才,他有这种资质,但能够达到什么样的高度,还要看他的努力。这种事情,我不会催促,只能看他自己。” 犀沉和兰羲点了点头,将名单换成了夜雨的名字。 ======================= 不出所料,结果宣布时,其他的孩子都很不服气,就连小夜雨自己,都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在识云殿的第一次集会,犀沉便留意了夜雨,那些孩子都在嘲笑他,毕竟他们也是稍微懂事的年纪了,但夜雨一句话不说,完全不想反驳的样子。 宴席开始,因为他的出身——虽然掌门人并未明说,但“来自西域”已经足够让所有弟子远离他了,犀沉那一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就在犀沉思考自己要不要干脆坐到雪落身边去,气死那些势利眼时,忽然有个青涩的声音问他:“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犀沉一转头,正是夜雨。 “可以是可以。”犀沉道,“不过你没发现,没有人跟我坐在一起吗?” 小夜雨沉思了一下,道:“那么,你会吃人吗?” 犀沉不由得笑了出来:“我不会吃人,但是这出云剑派内不论谁都不想跟我来往,你要是跟我坐在一起,也会被孤立的。” 小夜雨耸了耸肩:“我本来就已经被孤立了,我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能来这里。而且,我觉得你挺好的,比他们好多了,当然,除了那个姐姐。” 他冲着兰羲的方向努了努嘴,犀沉再一次被他逗笑了:“你的眼光倒是刁的很。” “你在夸自己吗?”夜雨开了个玩笑,他在媚香楼时,常开这种玩笑。 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但对方并没有生气,反而笑着道:“没错,我叫犀沉。” “我叫夜雨。”夜雨回答道。 第201章 中秋夜 “也就是说,在掌门人让你录取我的时候,你就已经在注意我了吗?”夜雨道。 “没可能不注意吧。”犀沉笑道,“虽然那时候我只是想知道,这小子到底有什么能让掌门人看上的地方。” “好在我还算没让你失望。”夜雨道。 “勉勉强强。”犀沉道,“不过看到你不是那么循规蹈矩的人,我还是挺高兴的。” 夜雨抬头,倚微宫前有很多桃树。 “你说的我忍不住又想数叶子了。”他道。 “现在你应该比之前熟练多了。”犀沉道。 夜雨笑了笑,中天月正圆。 ================ 今天早已不是八月十五了,今年的八月十五,已在初入桃花宫的兵荒马乱中度过。 “中秋那天,我还以为我们就要死了。”犀沉道。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夜雨道。 他眼前又浮现出了非人间的镜花水月,那样的绝美,绝美又凄艳。 或许是因为与死亡只有咫尺,那些画面的颜色,反而更加艳丽。 那一晚夜雨没有看到月亮,他只看到织羽苍白的脸和犀沉的眼泪。 可今夜的月亮,明朗又清亮。 ============ “活着真好啊。”犀沉叹道。 “是啊,活着真好。”夜雨道。 即使很快他们或许又要情人分离,即使狐仙仍在不知处窥视着他们,至少他们现在还活着。 只要还能活下去,能笑,能喝醉,能欣赏中天的圆月,就还没有什么糟糕的事。 夜雨忽然感到了一种坚强,这种情绪从胸中升起,像是一副担子压在肩头,让他觉得沉重,却又更有勇气。 这是他此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 翌日,夜雨起得很早,他没有忘记与大执事的约定。 他住在倚微宫的一楼,走出卧室时,织羽已坐在厅中,犀沉却没人影。 “早啊。”织羽笑吟吟道。 “早。”夜雨道,“师兄还没起来吗?” “他昨天睡得很晚,天大亮了才入眠。”织羽浅笑道。 “怪我,昨晚拉着他说了太多话。”夜雨道,“师兄最近辛苦,该多让他歇歇。” “你明明才更辛苦些。”织羽嫣然道,“今天也要去大执事那里吗?” 夜雨点了点头。 “既然与她投缘,那便多多相处。”织羽道,“时日不多了,别让自己后悔。” 夜雨一愣,织羽说的话让他觉得奇怪:“织羽姑娘,这话的意思我倒有些不明白。” “你们能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只有十天了。我只是希望你能珍惜时间而已。”织羽道。 夜雨一头雾水的点了点头,他总觉得织羽似乎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但又很清楚这不可能,因为他才是桃花宫的少爷。 或许,织羽是有什么心事。 ================ 顾琳琅很快出现在了宫外,向两人问好后,便带着夜雨走向挽星宫。 这一次她比昨晚活泼了不少,主动问夜雨道:“你今天很早便等在这里了,是着急去见大执事吗?” “虽然不太好意思承认,但的确如此。”夜雨道。 顾琳琅微笑,露出浅浅的酒窝:“大执事会很高兴的。” 他们来到挽星宫外时,正看到有位粉白衫子的姑娘在殿外叩首,她站起身欲离开时,一眼便看到了夜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少爷。”顾琳琅道。 粉白衫子的少女这才缓过神,冲着夜雨盈盈一礼:“见过少爷。” 夜雨连忙摆摆手,粉白衫子的少女却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回应,径直走上了山道。 她倒是礼貌的很明显,敷衍的更明显,夜雨还没回过味来,挽星宫内,大执事已亲切的道:“夜雨少爷,进来吧。” ==================== 大执事仍然坐在屋子中央的蒲团上,今天她把头发挽了起来,看起来更优雅一些,那件朴素的白衫外,也加披了一层轻纱。 “大执事。”顾琳琅一礼道,“琳琅先行告退。” 大执事点了点头,甚至没有看她,而是对夜雨道:“今天去练功前,咱们先喝一盏茶罢。昨日有人送来了关外的鲜奶茶,我觉得味道还不错,又可抵御秋凉。” 夜雨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奶茶是用煮的,和普通茶叶不同,一直小小的茶炉放在火上,便咕嘟嘟的冒出香气。 大执事一直含笑看着夜雨,却不知为什么,他一直闷闷不乐,直到大执事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在夜雨面前,他才勉强笑了笑。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大执事道。 “昨晚,我跟琳琅妹妹说了些话。”夜雨道。 “说了什么?”大执事收起了笑容。 “其实也没什么。”夜雨道,“我感觉她有些怕你,但明明你在我面前很温柔的。” “啊,是的。”大执事这才又笑了笑,“琳琅是执事弟子,不出意外她会坐上我这个位置,我必须要对她严苛一些才好。” “真的只是这样吗?”夜雨道,“我总觉得,你是不是为了我是‘少爷’,才会对我好?” “若真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大执事道。 “我很喜欢你。”夜雨大声道,“因为你温柔,亲切,像个大姐姐,但更像我想象中母亲的样子。可我不希望这个样子是你演出来的,如果你实际上不是这样的人,我会觉得很糟糕,很虚假。” 大执事愣了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像是三月的风,吹化了满池的坚冰。 “我对你好,当然是因为你是少爷,若是其他的男人敢闯进桃花宫来,我绝不会让他活着回去。但这也不意味着,我就是你想的那种,很冰冷、很凶恶的女人。”她说道。 夜雨望着她,他很想听她的解释,他巴不得她给出一个很好的解释。 “我待桃花宫的女孩子们严苛,是因为她们早晚要继承桃花宫的衣钵,若是不严以管束,只怕桃花宫早已不在,但我若是真的对她们不好,你觉得琳琅,还有那些女孩子们,会心甘情愿的向我问安,还带你过来吗?” “说的也是。”夜雨道,“那你为什么又要待我这么好呢?我的意思是,琳琅妹妹已经待我很不错了,可你比她更要好百倍,若说她是对我种种优待,你就是真的想靠近我,这是为了讨好宫主吗?” “不,当然不是。”大执事沉默了一下,才道,“实话说,我也曾有一个儿子,可是他却没有回来,应该是不可能回来了。如果他真的回来,大概也要像你这么大了。” 第202章 是非母子 说出这句话时,大执事身上的光芒好似都已黯淡,她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执事,而成了一个平凡的、悲伤的母亲。 儿行千里母担忧,那个“儿”本已是一个幻影,却随着夜雨的出现,而慢慢变得真实。 因此,二十余年未有过的思念、牵挂,种种一个母亲会有的脆弱情绪,也都在大执事的身上出现。 “对不起。”夜雨道,“如果不是我的话,你不会这么难过的。” “不。”大执事含笑道,“我该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也许此生也不会明白,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情绪。” “你若真的想他的话,不如离开这里去找他。”夜雨建议道,“你已经是一人之下的大执事,这样的请求,应该也不是难事。” “不行。”大执事摇了摇头,道,“现在,这种情绪还只是我和宫主所有,若我真的这般行事,宫里曾生育过男孩的宫人们,或许都会产生类似的思念之情,对桃花宫来说,这绝不会是一件好事。” “确实,也许桃花宫会引发骚乱,甚至那些宫人会开始怀疑,这几代以来的想法,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夜雨道。 “你能明白就太好了。”大执事道,“如果你愿意,就把这当成只属于你我的秘密好了。” “我当然愿意。”夜雨道,“你要知道,你比真正的墨宫主更像我的母亲,像的多。” 大执事听到这话,却露出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的神情:“若宫主听到这话,不知道她会不会很伤心呢?” 夜雨默然,他也不想对自己的生母如此狠心,可大执事分明就比墨宫主更像一个母亲。 至少,她肯温柔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冲着自己微笑。 “我们去练功吧,十日时间本就不多。”大执事道,“虽说在天锦阆苑内修行,是事半功倍之事,但练武总要功夫,十日时间,分寸光阴都需抓紧。” 行至天锦阆苑,这一日的修行依然如故。 夜雨脱掉上衣,站进瀑布中,大执事传功助他真力修行,不过这一次,大执事并未一刻不停的传功,不多时,她的手就离开了夜雨的后背。 对此,夜雨的感觉很明显,他起初有些害怕,离了大执事他是否还有力气在这瀑布之中站住,但出乎意料的,他做到了。 虽然开始晃了几下,但夜雨最终还是站稳在了瀑布中,不知过了多久,大执事才将他拉下了瀑布,夜雨一抬头,又是深夜了。 ============== “你的进境比我想象的更快。”大执事道。 “真的吗?”夜雨有些惊喜。 他能感受到,真力灼热的穿过自己的身体,惊鸿游龙一般,那真力越来越强,但他并不知道究竟有多强。 因为敌人说到底,只是这永无停息的瀑布。 瀑布和人,是完全不同的事物。 “墨玉故宫主是个天才,她天生五感远超常人,对机关、毒药更有非同一般的敏感,她的后人,也就是桃花宫的历任宫主也继承了这些。”大执事道。 夜雨点了点头:“我想,我多少也继承了点,这也正是掌门人愿意在一群出色的小孩里挑中我的原因。” “桃花宫的功法崇尚自然,越是将自身融入与山水风雾之间,功力便越圆融,越强大。你的五感超常,就更能感受到自然的细微变化,也就更能溶于自然。”大执事道。 夜雨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在说我是个天才?” 这话犀沉也问过雪落,那时雪落的回答,正是大执事此刻的回答。 “是,你即便不努力练武,也会小有成就,至少有了这种天赋,你就很难死掉。”大执事道,“但是究竟能达到什么水平,就要看你的努力了。天才多得很,但绝世高手,却只有那两三个。” “我能成为那两三个吗?”夜雨的心跳骤然加快。 “假以时日,你不会在雪落之下。”大执事道,“莫忘了,你身上流着墨宫主的血。” ================ 这一日练功结束,夜雨心潮澎湃,走路都是轻飘飘的,他这一次睡得很早,下一天起的更早。 顾琳琅来时,夜雨已经做了一些拉伸运动,在倚微宫外等她了。 就这样,三天、四天、五天……整整八天,夜雨每天早上在倚微宫外等顾琳琅,和大执事一起,在天锦阆苑中练功至深夜再回来。 因为纯粹是内功的缘故,每一天虽然都很疲倦,却不会留下伤痕,反而第二天夜雨会觉得疲劳尽消,很是舒服。 大执事说,在瀑布之中练功,难度是普通运气的五倍以上,但收效也同样是五倍以上,坐在昆仑寒玉上,亦可加速真气的流转。 夜雨虽然只在此地练了几天的功,但每一天都如同在普通地方修炼十日以上,因而从第二天开始,每一日夜雨都会感到自己飞快的进境。 大执事对他的进步也很满意,丝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后来她甚至会让夜雨舞剑给她看,不过不会对夜雨的剑技有任何指点,她说因为那是“别家的功夫”,她“不好开口”。 但是,夜雨在尝试着将真力贯入剑招中,晚上他也会拉着犀沉指点,犀沉很惊讶于他的进步,说现在的夜雨与两个月前比,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人。 “你一招就可以把两个月前的自己打的满地找牙。” 犀沉这样说道。 ============= 第九日,也是能在天锦阆苑练功的最后一日,第十日夜雨只打算去和大执事道别了,可这一次他来到倚微宫外时,顾琳琅却没有照常拉着他离开。 “怎么了,琳琅妹妹?”夜雨疑惑道,“有什么事情吗?” “今天是桃花宫的集会,大执事需要去参会,没有办法来指点你了。”顾琳琅道。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夜雨道。 “但是……”顾琳琅欲言又止,踌躇了很久,才道,“现在,宫主、大执事以及其他的小宫主都在落凤崖上。你……想不想亲自去看看宫主?” 第203章 落凤崖 “你是说让我去见她吗?”夜雨道,“就像见大执事那样。” 顾琳琅摇了摇头。 “那就好,因为如果是那样,我肯定会拒绝。”夜雨道。 顾琳琅道:“我知道,所以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带你到落凤崖附近去,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远远看一眼宫主。” 夜雨问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琳琅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但我只是觉得,也许你想要这样。我的意思是,也许无论如何,你还是想看看宫主的模样的。” “我……”夜雨想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他的身体里流着宫主的血,他真的能不去看她一眼吗? “我又想,又不想。”夜雨咬着嘴唇,道。 “这样吧,少爷,我们就去远远的看一眼。”顾琳琅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就还送你到挽星宫去,不过,今天大执事不在,就是去了挽星宫,也没什么事做。” “也好,那我们就去看一眼。”夜雨道,“我想我多少还是想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模样。” ============= 这一次,他们没有向挽星宫的方向走,而是继续向上。 “落凤崖在桃花宫的最高处。”顾琳琅道,“照理说,外人不得靠近,我也只能是偷偷带你过去。” “你不怕被旁人看到吗?”夜雨问道。 “今日在宫中稍有地位的人,都在落凤崖上,留下的都是一些新弟子,即便看见我,也不敢说些什么的。”顾琳琅道。 他们走了大半个时辰,翻过了一座小丘,另一边又是一块山谷,从那里,夜雨看到一个小小的村庄。 “这是我们的村子。”顾琳琅道,“这里叫桃叶村。” “桃叶村,不会又是桃源村那样吧?”夜雨不禁皱起了眉头。 顾琳琅的笑容有点尴尬:“不是的,那样的村子只有一个,何况那些人也是因为自己冒犯桃花宫,才要付出代价的。” 夜雨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跟她争执,因为大执事和顾琳琅的缘故,他已经没有那么讨厌桃花宫了,但对于桃花宫这种传续血脉的方式,他依旧是不能接受的。 “所以桃叶村是?”夜雨转移了话题,问道。 “宫中的女婴,老妇,都会在那里。老妇照顾女婴,年纪稍大些的女孩子再照顾不能自理的老妇。”顾琳琅道,“她们死后,会被葬到桃叶村后的山阴里,终生不会离开桃花宫。” 夜雨本想问,难道从没有人觉得桃花宫是牢笼吗,转念他就想起了绯卿,那个叛逃桃花宫,给织羽下毒的女人。 这样的人当然还是有的,只是很少。 其实换位思考一下,做桃花宫的女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里虽小,却气候宜人,风光美妙,身边来往的也都是佳人,幼有所教,老有所养。 这实在是真正的“仙境”。 可不知为什么,夜雨总是觉得怪怪的,或许正是因为这里太像仙境。 “落凤崖就在那座山上。”顾琳琅道,“少爷,不要发呆,我们还是要赶一段路的。” ============== 正如顾琳琅所言,落凤崖是在与挽星宫所在的这座山相对而望的山峰上,这座山同样是桃花宫的辖地。 饶是夜雨和顾琳琅的腿脚远非常人,他们到落凤崖下时,也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从这里,夜雨隐约可以听到落凤崖上传来的乐声,如同仙乐般动听。 “我们要上去吗?”夜雨问道。 这个问题他自己都知道答案,桃花宫的宫主既然在上面集会,落凤崖上定然戒备森严,顾琳琅既然是偷偷带他到此,若是再上去,那必定是讨不了好。 可是从这里完全看不到落凤崖上的状况,顾琳琅又为什么会说可以带夜雨“远远看一眼宫主”呢? “当然不上去。”顾琳琅轻笑道,“要是带你上去,宫主和小宫主她们说不定会气的把我们从落凤崖上扔下去。” “那我们要怎么去看她?”夜雨问道。 “跟我来。”顾琳琅笑道。 就在他们的左侧,有一条小道,这条小道就是山上很常见的小岔路。 夜雨在山中生活了十余年,很清楚这种小岔道最终都是绝路,所以他并没有留心,但顾琳琅却拉着他走到了小岔道上。 走了没几步,前方便是绝壁,夜雨正满腹狐疑时,却见顾琳琅指了指对面山壁上一块突出的岩石:“我们到那里去。” 夜雨大惊:“你是说,我们跳过去?” “这地方不过三尺左右的距离,你可是学武之人。”顾琳琅道,“总不会连这都跳不过去吧?” “跳是跳的过去。”夜雨看了看天堑之下的云雾,吞了口口水,“可是这里一旦失足的话,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要是害怕,那就算啦。”顾琳琅撇了撇嘴,显出几分调皮。 接着她像只小燕子似的,轻盈的跳到了那块石头上。 ============== 那本就只是一块距离这条小道的尽头三尺左右的石头,正常人只要把步子迈大一点,都可以踩得过去。 更不要说夜雨的轻功本来就不错,这几天在天锦阆苑之中,更是有了不少进益。 他虽然觉得有点冒险,但最终好奇心战胜了这点担忧,夜雨大着胆子跳了过去。 他很轻松的站在了石头上,发现前面是一条天然而成的小道,像是一线天般,却在山谷的绝崖边。 “跟我来,少爷。”顾琳琅轻盈的穿过这条小道,夜雨跟随在后,他发现小道是曲折向上的,不过这里只能看到上面的一隙光亮。 走到小路的尽头,光亮便多了些,而且夜雨清楚的听到,上面传来的仙乐声更大了,他甚至能隐约听到人声。 他惊讶的看向顾琳琅,顾琳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上面。 夜雨抬头,从这里,他发现自己竟然能仰望到落凤崖,虽然视角很奇怪,但还是清楚的可以看到落凤崖上坐着的女子们。 这里的视角很窄,夜雨能看到的,不过是他很近处的一位女子,从她粉白相间的衫子可以看出,她不会是宫主,因为大执事的衣服已经没有什么粉色了,夜雨几乎可以确定,宫主的衣服必定是纯白的。 这时,只听一人说道:“宫主,此事您有何高见?” 第204章 白衣 落凤崖上安静下来,连乐声都停止,夜雨也跟着紧张起来,他屏住了呼吸,心却几乎要跳出腔子。 接着,夜雨听到了脚步声,轻柔和缓的脚步声,走向他所在的方向。 那位挡住夜雨视线的粉白衫女子,刚好向旁边挪了挪,夜雨便瞧见了宫主的身影。 果如夜雨所猜想,她穿着一袭白衫,衣服上面似有闪闪发光的花纹,但花纹同样也是白色的,因此看起来有如仙子。 他看不到宫主的长相,应该说,他只能看到宫主的裙摆和鞋子,但只是看到这些,就足够让夜雨的呼吸停止了。 这个身影是他的母亲,他曾无数次想象过这个女人的模样。 现在,想象终于变成了真实。 夜雨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 随着宫主站定,小宫主与其他宫人们纷纷跪下,看得出,宫主在桃花宫中,有很高的威严。 这时,顾琳琅却忽的走过来,堵住了夜雨的耳朵。 夜雨吓了一跳,想甩脱她,可顾琳琅用的力气很大,夜雨根本无从挣脱。 夜雨震惊的看着她,她只做口型道:“事关门派的秘密,不能让你听到。” 夜雨觉得荒唐,却又无从反驳,只得任她捂住自己的耳朵,继续看着宫主。 =========== 墨宫主又向前走了几步,方向是远离夜雨的方向,这样她的整个轮廓就出现在夜雨眼中。 她的黑发如同瀑布般垂落,白衣飘飘,看来好似传说中的观音大士。 夜雨痴痴盯着那个背影,那一瞬间他忘记了恨,却有一种骨血中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不知为什么,阳光下,她的身影看来格外温柔,温柔到有些模糊。 直到夜雨抿了抿嘴唇,感受到咸味,他才恍然明白,自己是流泪了。 夜雨是个很坚强的男孩子,十岁上齐云山,练功也不知受了多少苦,他都咬牙忍着,从没有哭过。 在东海龙宫得救时,他流了泪,但是那算哭吗? 他一见钟情的女人,彻头彻尾的骗了他,又在他面前寻死,他虽心痛到麻木,却没有哭。 与倾君分别时,夜雨以为那会是永别,那时他忽然觉得锥心刺骨,忽然觉得后悔,却还是没有哭。 但现在,只是看到母亲的背影,他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给过夜雨,除了生命。 夜雨自己都知道,所有的亲情,都是来自于老叶和常妈妈,她除了那片写着桃花谣的长生锁,什么都没留给他。 就连阴差阳错回到这里,安慰他的是顾琳琅,给他母亲般关爱的是大执事,宫主仍然只是高坐于幕后,陌生而遥远。 可夜雨还是哭了,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就连自己的心脏都在颤抖。 她是那么遥远,那么不可触及,就像是这二十年来,她一直留给自己的印象一般。 可是,她分明又流着与夜雨相似的血。 =========== 那些怨恨与惶惑,都已被他抛在脑后。 当然,等夜雨冷静下来时,他还是能理智的面对墨宫主的。 但那时候绝不是现在。 夜雨用尽全力,也只能让自己不要哭出声音,不知何时顾琳琅已经从捂着他的耳朵变成了抱住他,但这个拥抱全无男女之情,而是一个大姊姊发自内心的疼惜。 过了不知多久,夜雨才缓过劲来,他几乎是瘫软在顾琳琅的怀中。 “还好吗?”顾琳琅用口型问道。 夜雨想笑笑,却笑不出来,他只能对着顾琳琅摇了摇头。 顾琳琅同情的看着他,示意他要不要离开,夜雨却又摇了摇头。 与自己的生母近在咫尺,他怎么可能说离开,就离开? ============ 这时候,宫主已经没在说话了,可以听到其他弟子在汇报宫中的杂务,宫主则点着头。 她依然只能让夜雨看到一个背影,夜雨痴痴的凝望着。 就连顾琳琅也开始祈祷,希望宫主能转过身来,至少让夜雨看到宫主的脸。 要知道,本来顾琳琅是不想这样的,甚至在带着落雨过来的路上她已经在后悔了。 ============= 弟子们的汇报结束了,宫主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夜雨浑身一震,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母亲的声音。 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气,甚至连本音都听不出,他却睁大了眼睛。 顾琳琅担忧的看着他,像是怕他的情绪太过于激动。 而夜雨却更直勾勾的望着宫主的身影,像是要用目光逼着她转过身一样。 宫主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再说话,然而她却真的慢慢转身,像是与夜雨有心灵感应一般。 只需要再眨一下眼睛的空隙,夜雨就可以看到她的脸了。 可就在这个时刻,他猛地转开了头! =============== 顾琳琅吓了一跳,可若是看她的表情,又会觉得她觉得夜雨的反应在情理之中。 “少爷,怎么了?”她低声问道。 “我们走。”夜雨道。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处落凤崖下的小小洞穴,顾琳琅只得一路小跑,跟在他的身后。 等他们跑出小道,跳过巨石,回到悬崖边,顾琳琅终于忍不住再次问道:“少爷,你究竟怎么了?” 夜雨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明明马上就可以见到宫主的容貌了。”顾琳琅道,“难道你不想见她吗?” “我当然想见她,可是我又怕见她。”夜雨道,“她要转过头来的时候,我几乎要昏过去了,也许我不见到她,反而是好的。” “少爷,该不会你是怕自己的想象破碎吧?”顾琳琅笑了笑道,“若是这样你完全可以放心,宫主是万中无一的美人,虽然年纪已经大了,但依旧是风华绝代。” “我当然知道,看到她的背影,我就知道她会很美。”夜雨道,“何况就算她不美,在我的眼中,她也一样是美的。” 顾琳琅眨了眨眼睛,疑惑道:“既然这样,你为何还不敢见她呢?” “因为只要我见到她,那个虚幻的印象就会变得很真实。”夜雨苦笑道,“如果她变得很真实,我想我就没办法再去思念她,反而会开始恨她,可是从看到她背影那时候起,我就已经放弃恨她了。” 第205章 爱与恨 夜雨恨墨宫主吗? 当然是恨的,她在生下夜雨后,便将他丢弃在临安城外,若不是夜雨命大,或许就已溺死在那场让他得到现在这个名字的夜雨中。 夜雨爱他的母亲吗? 也是爱的,至少她给了他生命。 这不是一个充分的理由,充分的理由夜雨也无法给出。 他只知道自己在看到墨宫主的背影时,就会无法控制的痛哭,但哭却不是因为难过。 没有过类似经历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 “琳琅,我有个问题。”夜雨道。 “什么问题?”顾琳琅又眨了眨眼睛。 “仔细想想,你好像很希望我见她。”夜雨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少爷是个很善良的人。”顾琳琅道,“所以我想让你见她。” “这个理由,我不是很明白。”夜雨道。 “一生都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真的太残忍了。”顾琳琅道,“少爷是好人,你不应该受到这种折磨。” 夜雨愣了一会儿,他本已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心却被顾琳琅的话打动了。 “你也是个好姑娘,如果我们能够在外面相见的话,我一定会认你做妹妹的。”夜雨道。 可惜,我们却不会在外面相见。 这句话夜雨没有说出口,却同时浮现在夜雨和顾琳琅的心头。 “有些遗憾。”顾琳琅嫣然道,“但,也不是太遗憾。” “是啊,毕竟我们已经见过了。”夜雨也笑道。 这时候,一上午都被悲伤与酸楚包绕的他,心情终于稍微好了一点。 “对了,少爷,明天你是不是就要走了?”顾琳琅问道。 夜雨点了点头:“我们与掌门人约定,八月二十八,在廿八都镇相见。” 顾琳琅的脸上露出怅惘之色:“今天已经是八月二十七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啊。”夜雨笑了笑,他忽然有些难过。 一个月前若有人跟他说,来过桃花宫后他会舍不得,他绝对不会相信,甚至会觉得好笑。 可现在,他真的舍不得了。 无论是大执事,还是顾琳琅,亦或是那个只见到一次背影,只听到一声叹息的人,他都舍不得。 只可惜,相聚就意味着别离,这一次的别离来得尤其快一些。 “少爷,我送你回去吧。”顾琳琅柔声道。 “好。”夜雨道。 =================== 午后的秋山,格外清净,夜雨回到倚微宫中时,刚好年轻的弟子们送来新茶。 犀沉和织羽坐在宫外的院子里,一边饮茶一边享受着秋景,看起来悠然自得,看到夜雨回来,他们都显得很惊讶。 “你今天回来的很早。”犀沉道。 夜雨点了点头:“今天我没有去那里。” “所以,那位顾小姐,莫非是带你去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犀沉微笑着问道。 “有趣倒也说不上有趣。”夜雨道,“但是我见到了一个人。” “哪个人?”犀沉问出口时,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他知道了夜雨的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人。”夜雨道。 短暂的沉默,犀沉试探着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实话,我没有看到她。”夜雨坦白承认,“我只远远的看到了她的背影。” “可是她转过身来的时候,你却突然没有勇气看下去,转身离开了,对吗?”织羽含笑道。 “这你都想得到吗?”夜雨惊讶道。 织羽点了点头:“我想,如果换做是我,也会有你这样的感觉吧。” “那我就觉得好多了。”夜雨道,“说实话,我真怕我是个怪人。” 织羽温柔而笑:“不会的。” “不过……”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眨了眨眼睛,“对于那位‘宫主’,你就只有这点感觉吗?” 夜雨跟着皱起了眉头:“说实话,不止这一点,但是我觉得,那应该是个很荒诞的想法,所以还是算了。” “有时候,荒诞未必就不可能。”织羽嫣然道,“这桃花宫本身不就是个荒诞与奇幻的集合吗?” “你们在说什么?”犀沉一头雾水,“为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 “你听不懂就对了。”织羽笑道,“这本就不该是你能听懂的东西。” “你们两个都瞒着我有了小秘密。”犀沉开玩笑道,“这我可接受不了。” “我是夜雨的姐姐,他跟我有些什么小秘密,还用你管吗?”织羽嗔道。 两个人打情骂俏,只剩下夜雨,心跳的很快。 他不知道织羽是怎么看出自己的想法,但他确定织羽已经看透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说出这些话。 夜雨对于自己的想法,本来觉得太过荒唐,已经不想求证了,可织羽这样一说,他又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知道一下。 ============= 第二日一早,顾琳琅来为夜雨一行人送行,她提着一只精致的盒子:“少爷,我为你们做了些桃花酥,你们拿去吃吧。” “琳琅妹妹费心了。”夜雨接过盒子道。 顾琳琅嫣然道:“少爷,你离开这儿后,还能记着我些,我就心满意足了。” “琳琅妹妹对我们照顾有加,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夜雨道,“对了,大执事呢?我想去拜会一下她。” “大执事今日仍在集会。”顾琳琅道,“少爷,等下我也要过去了,出去的路很好走,我来指给你们。” ================= 为夜雨他们指明出路后,顾琳琅便匆匆离去了。 一路走,夜雨一路左顾右盼,只因他还有些心事。 昨天和织羽说的那个“秘密”,在离开前,他无论如何也要证实。 很快,路上出现了几位粉白衫子的少女,她们的衣裳如同桃花般鲜艳,看得出她们在桃花宫中,也不过是些新人。 夜雨走上去,她们也知道了“少爷”的事情,所以一一行礼。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们。”夜雨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倍。 “少爷请说。”打头的少女道。 “宫中的大执事,姓甚名谁,可有人能告诉我吗?”夜雨道。 几位少女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大着胆子道:“少爷,桃花宫中,并没有什么‘大执事’。” “没有大执事?”夜雨追问道,“那么,‘天锦阆苑’是什么地方?” “是宫中的禁地。”少女道,“只有宫主才能到那里去,即使是小宫主们都不行。” 第206章 夜雨长长出了一口气,几乎瘫坐在地上。 他得到了答案,这正是他假想的那个答案,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想过,答案会来的这么轻易。 “少爷,您还好吗?”少女看到夜雨的异样,惊慌的道。 “无妨。”夜雨道,“多谢你们了。” 几位少女慌乱的行了礼,匆匆离去,夜雨傻站在原地,犀沉走上来,揽住了他的肩。 “所以说,那位大执事……不是大执事,对吗?”犀沉问道。 “嗯。”夜雨点了点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悲是喜。 桃花宫根本没有大执事,能去天锦阆苑的,只有宫主。 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 “这是件好事。”织羽道,“至少现在你知道,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会很快乐。” “她很聪明。”夜雨低声道,“如果……她真的以宫主的身份来见我的话,我是不会见她的。” 他闭上了眼睛,不然他怕泪水又会流下,可是闭眼后,眼前的画面却变得更清晰了。 大执事……不,应该说是“她”。 她在蒲团上跪坐,冲自己微笑,那时夜雨就觉得,她像是一尊菩萨。 她拐弯抹角的问夜雨的名字,而不是叫他少爷,那时夜雨还觉得有点奇怪,现在,也有了解释。 哪个母亲会不希望喊一喊自己孩子的名字呢? 但是记忆更深的,还是他们在天锦阆苑,那短暂又美好的时光。 她将自己的功力传输给他,他们两个一起在瀑布之中,抵御着来自自然的力量。 然后,在明月之下,他们浑身湿透,一脸狼狈的哈哈大笑。 那一刻夜雨多么希望她是自己的母亲,可他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就是。 夜雨突然无比后悔,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回到他们相视而笑的时候。 可夜雨又觉得欣慰,若是她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或许他们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时刻。 ================== “我们走吧。”夜雨睁开眼,道。 犀沉关切的看着他:“你确定?” 夜雨回过头,看了一眼,挽星宫已经不在视线中了,这座青山此刻看来那么冰冷,却又是那么温柔。 “我确定。”夜雨道。 很多事情,只需要在最美丽的时刻停止,因为若再继续下去,就会变得无趣了。 夜雨只需要记住他们短暂而快乐的相逢,至于那些怨恨和痛苦,他愿意忘掉,但也仅此而已了。 我们不会再见了,夜雨在心里说道。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叫出那一声“母亲”,哪怕是在自己的心中。 ================= 顾琳琅为他们指的出谷的路,是从靠近桃叶村的那一边走,这样出谷之后,离廿八都镇会有些远。 一路上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夜雨四下看着风景。 山中的天气总是凉的早一些,树木的叶子已经显得零落,难免令人觉得萧瑟。 这个时候,无论说起什么样的话题,都难免会让人心生凄凉。 不过,织羽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沉哥,我可能要走了。” 犀沉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的语气很温和,可是他的表情看起来,却一点都不温和。 织羽又如何看不出自己心上人的想法? 她苦笑着道:“我已经离开罹火殿一个月了,如果……时间再长一些的话,只怕烬会担心我的状况。她本身就对中原人偏见颇多,我怕她一气之下,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我明白,我本也没有妄想着你会留在我身边。”犀沉道。 “沉哥,我……”织羽垂下了头,她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 “你的身体,可大好了吗?”犀沉转换了话题。 织羽点了点头:“解毒之后,已经没有什么大碍,这十来天琳琅姑娘她们,对我又很照顾,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 “那就好,不然恐怕我还要牵挂。”犀沉道,“你即刻就要走吗?” “我到了廿八都镇,就不能随你们去见掌门人了。”织羽道,“镇上应该有马,我会尽快离开。” 犀沉笑了笑,语气却有些尖锐了:“怎么,多呆一会儿都不愿意吗?” 他们明明是一对相恋多年的恋人,却因为一直以来的误会与分离,感情变得分外脆弱。 织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可她的表情,却让犀沉和夜雨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若是再呆下去,只怕她就会留恋着他们,再也舍不得离去。 犀沉的话固然伤人,伤的却不是她的心,因为织羽很清楚,十五年来,犀沉也已经受了太多。 织羽的神情,亦让犀沉不忍再说,只是此刻他的心却在滴血。 如果真的有什么错误的话,或许十五年前,织羽就不该在沙漠中救起他。 犀沉一向自诩无牵无挂,却因为一段情债,牵绊了如此之久,但现在,连后悔都已太晚。 不过,犀沉也早已决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次离她而去,因为他们已等了太久太久。 等到他和掌门人,将狐仙的事情解决之后,反正他已不再是出云弟子,不如就跟着织羽到罹火殿去。 圣子之类的事情,他也不在意了,只要能够陪伴在她的身边就好。 ================ “沉哥……”织羽望着犀沉,她在笑。 “怎么了?”犀沉道。 “你已经发了很久的呆了。”织羽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犀沉笑笑,摸了摸她的头发,“等下到了廿八都镇,我先送你走。” “其实,我有些话想说。”织羽道。 “怎么?”犀沉忽然发现她的笑容,好像一只计谋得逞的小狐狸。 “那天,你和夜雨弟弟聊天时,我听到了你们的话。”织羽道。 “我说了什么吗?”犀沉愣了愣,猛然想起那时他曾对夜雨说过,准备去罹火殿找她。 “你肯来找我,我很高兴。”织羽嫣然道,“但是,我不需要你那样做。” “你的意思是,又要把我甩开吗?”犀沉的脸色有些僵硬了。 织羽摇了摇头:“等我回去,把我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我会来找你。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会来的。” 第207章 情未止 犀沉感觉自己的头有点昏,这个喜讯太过突然,砸的他有点迷茫。 “你是认真的?”犀沉结结巴巴的说道。 织羽点了点头,她的眼眸像两汪清澈的潭水。 犀沉狂喜,几乎要立刻冲上去抱住织羽,不过他还是勉强保持理智,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魔教上下全部仰仗着你,你要怎样全身而退?” 织羽笑了笑:“说实话,我还没想好,可是我已决定这么做了,只要你肯等我。” “我当然肯。”犀沉的声音激动的有些发颤,“你说什么我都肯,多久都可以。” “不会那么久的,至少不会要你再等十五年。”织羽嫣然道。 犀沉喜上眉梢,毫不顾忌夜雨在身旁,拉住了织羽的手:“阿羽,我从没想到,你竟会对我这么好。” “我给了你十五年时间来忘记我。”织羽道,“既然你忘不掉,那我也只好忘不掉你了。” ============== 山风萧瑟,这片林子却似蒙上了春意。 春意就在犀沉和织羽之间,他们的目光相对,其中满是爱意缱绻。 夜雨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在经历了这么多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之后,终于可以让他简单的开心一次。 看到师兄和他牵挂了十五年的女孩子终成眷属,这实在是太令人感到安慰了。 接着,夜雨又想起了倾君。 上一次离开临安后,他这几天来常常会梦到倾君,尤其是梦到她流泪的神情。 醒来时,他就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 不知何时,夜雨对倾君的情感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曾经一直把她当做姐姐,可他们的关系,又从来不是姐弟,而是朋友。 在那次送别后,便连朋友都不再是。 夜雨以为自己再也回不去,所以这份突然萌生的情感,他甚至没有说给倾君。 但现在他开始思念她,并且也暗暗决定,见到掌门人后,无论如何要让掌门人允许自己,先去找她一次。 他们两个的故事,已经耽搁了太久太久。 =============== 因为没有马,三人赶了很久的路,黄昏时分,方才到了廿八都镇。 山谷中的廿八都镇,宁静美丽如同一个童话,此时织羽的毒已解,他们来此,更多了几分温馨。 刚进镇子,他们便遇见了在巡街的林五,林五看到他们,面露喜色。 他大着嗓门道:“你们终于回来了!我之前很为你们担心的!” “我们回来了。”犀沉笑道,“这一路虽然波折,好歹还是平安了。” “那天你们走后,白天我去山里打猎,结果看到了你们骑走的马,当时我就很担心你们,可是你们没留下任何踪迹,我也没地方去找你们,还怕你们真的误入了我说的那个危险的山谷。”林五道。 其实我们就是去了那里,夜雨在心里说道,但他还是很为林五的关照而感动的。 要知道,他们不过是一面之缘,可以说素不相识,林五却真心实意的关怀着他们。 “你们的马我都带回来了,在我家里拴着。”林五热情的道,“看你们赶路一天,也累了吧,不如到我家来吃个饭。” 犀沉本想拒绝,夜雨偷偷扯了他一下,犀沉便笑着点了点头。 确实,他虽然着急与掌门人相见,但林五的好意根本没法拒绝。 何况以掌门人的性子,也完全不会在意多等一时。 林五看他们没有拒绝,高兴的道:“我们走。” =============== 林五的人缘在镇上非常好,路过的每个人都会主动与他问候。 他的房子在镇子最南端,占了一个挺大的院子,院子里有菜园和马厩,夜雨一眼便瞧见来时他们骑的那两匹马,它们正在安分的吃干草。 看到夜雨一行人,两匹马都发出轻嘶声,林五道:“一看就知道你们的马是好马,但是没想到,它们竟然还认识主人。” “这两匹马是一位朋友相赠,那位朋友确实是个养马的好手。”织羽笑道。 “小姑娘,你的脸色看起来也好了不少,来的时候,你看着像是病了。”林五道。 “那时染了风寒,确有些不适,现在已经无碍了。”织羽道。 =============== 林五的妻子是一位贤惠朴实的女子,他们有三个孩子,两儿一女,大儿子已经十几岁,小儿子和小女儿,则还是不懂事的年纪。 他们对夜雨一行人都很友善,也很热情,他们做的饭菜简单丰盛而美味,八个人围坐一桌吃饭,竟然有种朴实的幸福感。 在夜雨上齐云山前,他一直觉得这差不多就是自己的归宿,在武馆谋个生计,在临安的小街上安家,娶妻生子,那时他总觉得太过平淡。 但经历风浪,回头再看,他竟然有些羡慕林五一家人的生活。 “你们等会儿要去客栈吧?”林五道,“我送你们过去。” “那样太麻烦你了,何况我们也认得路。”犀沉婉拒道。 “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了,哪用得着你这么事事关心。”林五的妻子推了他的手臂一下,嗔怪道。 林五哈哈大笑:“说的也是,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他们又稍微喝了几杯酒,吃饱喝足,便相互道别,临走时,犀沉悄悄将一百两的银票留在马厩内,只因他知道,若是将银票交给林五一家,他们是不会收的。 =================== 牵马走出林五的家,就到了跟织羽分别的时候,他们既已约定了再见,离别就不会那样令人不舍。 犀沉与织羽再一次紧紧相拥后,道了再见,织羽骑着马绝尘而去,犀沉牵着另一匹马,冲夜雨笑了笑道:“咱们也走吧。”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夜雨道。 “总归是有一点不好的,但是无大碍。”犀沉道,“等见到掌门人,咱们再喝点酒就好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着,走向了客栈。 一路的风霜总算结束,虽然说见到掌门人后,又要开始考虑狐仙的事情,但至少眼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们三个也再次相聚。 犀沉和夜雨绝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进入客栈时,客栈里竟然没有雪落的踪影。 第208章 雪未落 与雪落约定的见面日期,是八月二十八,见面地点是廿八都镇。 正常来说,自然是在镇中的客栈相见,而且廿八都镇也只有这一个客栈。 雪落一向是个很谨慎守时的人,可是已经是八月二十八的晚上,雪落还没有来。 夜雨和犀沉起初完全没有当回事情,甚至说笑着寻找雪落的踪迹。 可是这个时间,客栈里本就没有人了,他们楼上楼下的看了一遍,雪落确实不在这里。 他们终于开始有些担心了。 “今天是八月二十八,对吗?”犀沉径直走到柜台问道。 掌柜的奇怪的看了犀沉一眼,点了点头:“客官,要住店?” “可有一位客人到这里来?”犀沉又问道。 掌柜的看犀沉的眼色更奇怪了:“来的客人多了,不知道你要问哪一位?” “一个你只要看到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气质出尘脱俗的人。”犀沉道。 “没有。”掌柜的摇了摇头,“我的客人都是来吃饭的熟客,没有你说的这种神仙。” 他显然已经把犀沉当成一个来捣乱的外来客,不打算认真对待了,夜雨走上前去,问道:“我们与一位朋友约定了在此地相见,最近真的没有外人到这里来吗?” 掌柜的看他好歹正常一些,这才认真的摇了摇头。 “这小镇本来就在山里,除了采山货的谁会到这儿来?”掌柜的道,“现在是冬天,很少来人,你们前几天来过,已经是这半个月来唯一一次来这里的客人了。” “你是说你的店里没有来过外人,还是整个镇子都没有?”夜雨追问道。 掌柜的觉得有点好笑:“外人来这个镇子,还能不到我的店里吗?没有,店里没有,镇子上也没有来过人。” 他现在觉得这两个人都有点毛病,也许是在山里遭遇了什么,便决定一边算账一边应付他们,虽然也没有什么账可以算。 但是掌柜的一歪头,把账本拿过来的功夫,再一回头,发现柜台前的两个年轻人竟都不见了。 ===================== 夜雨和犀沉走在廿八都镇的青石板路上,现在他们都平静不下来了。 “或许掌门人真的不想在客栈相见。”他们不约而同的抱着这种想法,在镇上快步的找了一圈,可是依旧没有任何发现,反而差点撞上林五。 他们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和林五攀谈,匆匆看了看就绕过林五,回到客栈去了。 “一间上房,烫酒上来,若是有人来找我们,就告诉他我们在楼上。”犀沉直接甩了银子在掌柜的面前,径直上了楼。 掌柜的吓了一跳,掂了掂银子又喜笑颜开,拿起钥匙小碎步的追上楼去,为他们开了“天”字房。 犀沉直接坐在进门的第一张椅子上,道:“掌门人没有来。” “他可能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夜雨安慰道,“估计……很快就会来的。” 犀沉冷笑了一声。 他当然不是在笑夜雨,只是在笑这种单纯的想法。 就连夜雨自己,在说完这句话后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幼稚。 掌门人去找的是狐仙,若是真的有“什么事”,那就不会是小事。 “掌门人可能已经在路上了。”犀沉忽又道。 “他一定已经在路上了。”夜雨附和道。 只有这样说他们才能掩饰自己的慌张,可他们的心里却更加慌乱。 说话间掌柜的已经送了酒上来,两坛酒,再加上足够分量的酱牛肉、糟鸡爪和卤花生。 他们没有心情吃东西,但是喝酒总可以让紧张的情绪稍微缓解。 =================== “掌门人迟到了,等他来了,酒钱要由他付。”犀沉道。 “那是自然。”夜雨道。 之后两个人对着喝闷酒,陷入沉默。 又过了好一会儿,夜雨才道:“师兄,你先睡吧,掌门人若是来了,我会叫你起来。” “还是你睡吧。”犀沉道,“你最近都累得很。” 这样说着,两人却没有一个人动作。 因为他们都睡不着,也都很担心雪落。 就这样,他们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酒,直到太阳升起,两人的眼睛都布满了红血丝。 “我下去看看。”夜雨道,“肯定是那个掌柜的忘记了告诉掌门人。” “没错,那掌柜的看着就不太靠谱。”犀沉道。 于是他们匆匆下楼,可是客栈里面空无一人,掌柜的打着哈欠看了他们一眼,又去睡了。 ==================== 又是一天漫无目的的等待,他们出门去找,也四处去打听,最后终于得到了一个结论: 雪落确实没有来过。 已经是八月二十九的夜晚。 “师兄。”夜雨终于道,“如果,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掌门人万一遇到了什么事情,我们要怎么办?” “我们再等三天。”犀沉道,“三天后他若还不来,我们就到齐云山去找他。” “掌门人确实说过他要到齐云山去。”夜雨道。 “但是齐云山那边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情,你要知道,这里离齐云山不远,出云剑派要是出了事,一定会有人知道的。”犀沉道。 “没错,所以掌门人也不会出什么事。”夜雨道。 他们再一次互相安慰着,可是内心深处,他们变得更慌乱了。 =================== 雪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消失过,夜雨没见过,犀沉也没见过。 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失约,即便是之前在明月山庄,他们两个都被下了迷药,雪落还是如期而至,甚至将山庄的庄主变成了自己的未婚妻。 可是现在…… 月亮升了又落,接着太阳升起,酒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时间每一寸的推移,都仿佛成了一种煎熬。 雪落仍然没有出现。 ====================== 九月初一,雪落消失的第三天。 若是有人看到此刻的犀沉与夜雨,一定会大吃一惊,他们已完全失去了此前从容不迫的气度,看起来像是两个濒临失常的疯子。 他们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虽然头脑还很清楚,但内心确实已经茫然无措。 午时,太阳正高的时候,夜雨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犀沉忽的狠狠一拍桌子,这才将他惊起。 “不能再等了。”犀沉恶狠狠道,“我们走。” 第209章 赴远山 九月初一,秋高气爽。 风凉飕飕的,却很轻,拂在身上舒服的很。 太阳暖暖的,也不热,道路两旁的树青翠,在风中枝叶摇晃,发出簌簌的声响。 这正是个出门赶路的好天气。 任何人在这样的天气赶路,都一定会觉得很愉快。但夜雨和犀沉是个例外。 他们既没有心情去感受清凉的风,也没有心情感受明艳的太阳,他们的头脑已经完全被一件事情充满: 掌门人究竟去了哪里? =========== 这已经是雪落消失的第三天了,严格来说,或许早就已经不止三天。 此前雪落与夜雨、犀沉分开,他去齐云山看看状况,顺便打探狐仙的事,他们则到桃花宫去,看看能不能请求桃花宫人为织羽解毒。 在出发之前,他们三个的心里都很明白,夜雨和犀沉这一路非常凶险。 即使是夜雨和犀沉自己,也觉得若是真的有人无法赴约,那一定是他们两个,而不可能是掌门人。 可是他们如约到达廿八都镇的客栈后,掌门人却没有来,而且整整三天都没有来。 他们在这三天的等待中,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甚至给雪落想了各种各样的借口,可没有一个能自圆其说。 最离谱的包括:掌门人是不是认为我们死定了,所以就没有来? 但立刻就被他们两个一起否决了。 掌门人的性格,他们再清楚不过,无论发生什么状况,只要这个约定还在,只要他能来就一定会来。 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掌门人没办法前来的事情,可他们都不敢多想,这会是什么样的事情。 ============= 既然掌门人不来赴约,犀沉与夜雨只能去找掌门人了。 他们很确定如果角色对换,掌门人也会这么做的。 所以,他们正在赶路,从廿八都镇一路奔向他们生活了十余年的齐云山。 ============ 这段路并不远,九月初三,他们已经到了永安。 进入永安时,夜雨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还记得上上次从外面回来后,永安镇上空无一人的诡异景象。 好在这一次,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永安镇上的居民看来和乐融融。 上一次,从东海回来时,夜雨和犀沉在永安遇到了前来传圣旨的钟玄月,不过这一次,他们也没有遇到故人。 “说来奇怪,我这十年间就下了两次齐云山,每次回来都出了大事。”夜雨不由道。 “我只希望这次不要也出什么大事。”犀沉脸上没有任何笑意。 ============ 出了永安,就到了齐云山,齐云山的路他们已再熟悉不过,很快他们已经到了山顶。 凌云峰是不设置门禁的,因为当年雪落认为并没有这种必要,当然了,巡逻弟子还是会有。 巡逻弟子很快就发现了犀沉和夜雨的踪迹,他们围成一个圈包了过来,显得有些警惕,但还没有太过于紧张,至少,他们手中的剑还没有出鞘。 “是大师兄吗?”为首的巡逻弟子试探着问道。 当年他没有太为难过犀沉,所以看到犀沉,心里也没觉得那么惭愧。 犀沉点了点头。 这几位巡逻弟子中,有一个曾在扶云殿上公然质问犀沉的,这个人此刻几乎要躲到了同门的身后去,似乎生怕犀沉是来揍他的。 犀沉扫了他一眼,也认出了他,不过他这次来可不是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就懒得多话。 “大师兄此来,有何贵干?”为首的弟子又问道。 “我来找兰羲。”犀沉道。 “师兄要找掌门人?”那弟子确认了一遍。 夜雨几乎要惊讶的问出,你们怎么会知道我们要找掌门人,但随后他就意识到,雪落早已经不是掌门人了。 两个多月前,凌云峰事变,雪落遭弹劾让出掌门之位,出云剑派的现任掌门,实际上是兰羲。 他们一直想着的“掌门人”,原来早已经不是掌门人了。 这让夜雨觉得有点好笑,却说不出好笑的地方在哪里,于是这种好笑显得有点悲凉。 “没错。”犀沉神色如常。 “师兄找掌门人有何贵干?”那弟子更加警惕的问道。 这位弟子没有忘记那一次的不欢而散,任何一个出云弟子都不可能忘记: 兰羲被立为掌门,雪落直接下山,犀沉怒骂众弟子后,随雪落下山。 照着这样的过往来推算,犀沉是来找麻烦的也未可知。 ============== “我跟兰羲的关系还是挺好的,你不必这么紧张。”犀沉道,“我此来是有要事相询问,事关机密,无法告知你。你若是为难,不如先去禀报她一下。” “好。”巡逻弟子如蒙大赦,冲着犀沉行了一礼,飞快的离开了。剩下的弟子里面有个胆子大的,道:“大师兄,来这边稍微休息一下吧。” 他指的是凌云峰边的一排石凳,以往有来客时,也常常让他们在这里暂歇。犀沉点了点头道:“不必叫我大师兄,叫犀沉就好。” “是。”弟子唯唯诺诺道。 犀沉觉得有点好笑:“你们这么怕我吗?” “倒也不怕,只是……这两个月来,凌云峰上风平浪静,无人叨扰,师兄突然前来,感觉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弟子有些紧张。”那弟子道。 犀沉“哦”了一声,和夜雨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风平浪静,无人叨扰,若是雪落回来过,这弟子是不会这么说的。 难道说雪落根本就没有来过齐云山?可他根本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雪落的到来并没有被出云剑派的弟子当一回事情,甚至他是偷偷来的,以雪落的身法若是想避过出云弟子,那实在是太过简单了。 再说,这位出云弟子好歹也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狐仙还没有对出云剑派下手。 ============== 两人抱着这样不约而同的想法,心情时起时落。 好在,没过多一会儿,那位前去回禀的出云弟子已经跑了过来,站在犀沉与夜雨面前行了一礼,道:“刚刚失礼实在是对不住了,掌门人正在听云楼等着你们。” 第210章 见故人 听云楼是凌云峰角落上的一座小楼,这里实际上是出云剑派的仓库,存放一些勤杂事物。 往年,雪落会客都是在他的书房,识云殿中,但兰羲显然没有延续这个传统,而是约了夜雨和犀沉在听云楼会面。 穿过出云剑派的练功场,一路上不时有弟子侧目,犀沉和夜雨目不斜视,来到了听云楼前,兰羲已等候在听云楼外,她依旧是一袭白衣,如同天间下凡的仙子。 “启禀掌门人,犀沉、夜雨已经带到。”巡逻弟子行礼道。 “好,你回去吧。”兰羲微笑道。 巡逻弟子离开了,兰羲这才转向犀沉,夜雨注意到她的眼中有细碎的情绪,如同海潮般涌动。 “你们终于回来了。”兰羲道,“我们进来说吧。” 夜雨其实没有什么心情进去说话,但他也不是看不懂兰羲的希冀,终于他还是不好拂逆兰羲的心意,两人跟着兰羲进了听云楼。 听云楼内,收拾出了一处小小的房间,看来兰羲平日便居住于此,这里比雪落的识云殿要简单很多,更像是一个临时的居处。 “你平时就住在这里吗?”犀沉问道。 兰羲点了点头:“门内杂事,很多都要在听云楼处理,我呆在这里要方便的多。” “你是出云剑派的掌门,原可要求住的更好些。”犀沉道。 听到犀沉的话,兰羲的神情显得很难过:“犀沉,就算别人都不知道,我想……至少你该明白,成为出云剑派的掌门,非我本意。那时我虽没有说话,却也知道,是有人在对掌门人设计加害,我想我来接任掌门,至少比出云剑派落到别有用心之人手里更好些。” “我当然明白。”犀沉道,“我若真觉得你对出云剑派有所图谋,又怎么会回来找你?” “那就好。”兰羲垂下头,“我唯恐你觉得我是个窃贼,我……绝不是那种人。” “出云剑派之中,除了掌门人之外,我独敬重你。”犀沉道,“我是万万不会这样想的。” 兰羲这才勉强笑了笑:“我只希望掌门人能快些回来,我好将出云剑派完璧归赵。可是……为什么你和夜雨师弟来了,掌门人却没有回来?” 犀沉和夜雨对视了一眼,随着兰羲说出这句话,两人都已绝望。 “掌门人没有回来过吗?”犀沉艰难的问道。 说出这句话,几乎已耗尽了支撑着他这三天的全部力气。 兰羲也愣住了,摇了摇头:“掌门人没有回来过,他难道也没和你们在一起?” 犀沉摇了摇头,似已说不出话,夜雨苦笑道:“我们此前与掌门人因事分别,约定一个月后再见,可掌门人却没有如约到来。” 兰羲的脸色也变了:“意思是说,掌门人失踪了?” “失踪”二字似一记重锤砸在夜雨的心口,这个词他和犀沉一直避讳着,现在却不得不面对了。 “掌门人原本说要到齐云山来一趟,因为他怕齐云山恐有祸患。”夜雨道,“可是,你却说他没有来过。” “掌门人确实没有来过。”兰羲道,“就算他不想与弟子们见面,若真有事要交付,他也绝不会避开我,这一点,你们应该是明白的。” 夜雨点了点头,他只觉得更绝望了。 掌门人竟然没有到齐云山来,那他究竟去哪儿了? “暂且不说掌门人的事情。”犀沉道,“最近一段时间,齐云山上可有异样?” 兰羲摇了摇头:“一切如常,朝中时时会派钟玄月来与我们联络,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那出云剑派与当朝天子的关系,现在可缓和了?”犀沉又问道。 兰羲点了点头:“掌门人当时的决策很对,他宣布退位后半个月,朝中便下旨抚恤出云剑众,赏了金银和田地,现在出云剑派与朝中的关系很好,并且,天子还颁布了诏令,放宽武禁,这让江湖中的名门大派,对出云剑派的印象也有所好转。” “那就好。”犀沉道,“掌门人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为的也就是这个了。” “是啊,我想至少这两个月来,我也还算没有辜负掌门人的希望。”兰羲笑了笑道。 看得出来,兰羲颇为自得,她也确实有这个自得的资本。 “只可惜,掌门人现在已没有音讯了。”犀沉道。 兰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非常关切的道:“犀沉,关于这件事,你可以再多告诉我一些吗?或许我会知道一些事情,能帮助你们找到掌门人。” “当然。”犀沉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兰羲点了点头:“掌门人为什么会说他要到齐云山来,出云剑派要出什么事吗?” “简单来说,就是有一个势力,对出云剑派有所图谋。”犀沉道。 “魔教吗?”兰羲问道。 犀沉摇了摇头:“那势力比魔教更神秘,我们甚至都几乎未曾听说过,但是害的掌门人被皇帝下旨罢免的,正是那个势力。” 夜雨忽的想到什么,惊声道:“掌门人该不会是被朝中的人拦住了吧?” 犀沉的脸色也一变:“确实有这个可能。” 若不是朝中之事,他们真的想不出有什么事会让掌门人连个讯息都发不出来。 当然,也有可能狐仙真的厉害到了雪落都无法招架的地步,但他们不愿意去考虑这个可能性。 “等一等。”兰羲忽然道,“我好像真的想起了什么。” 夜雨和犀沉不约而同的露出了震惊的神情,因为他们完全没有抱任何希望,是打算直接离开的。毕竟,掌门人都没有回过齐云山。 可是兰羲竟然说她想起了什么? “前几天,我收到了一件东西,那东西没头没尾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就给搁置了。”兰羲道,“现在想来,虽然说不好是不是和你们有关,但是倒还真的有一点可能。” “那是什么东西?”犀沉问道。 “是一张请柬。”兰羲说着,自案头层叠的卷轴下,取出一张烫金的卡纸,打开后递给犀沉。 夜雨凑上去,便看到请柬上写着这样的字: 致来客, 九月初九,临安东市,浮花汀中相候。 若有失物,不妨来此处寻觅。 ================ “我起初只觉得这个请柬来的毫无道理,我也没丢过任何东西。”兰羲道,“但万一……这封请柬其实是寄给你们的,这件事就说得通了。” “确实说得通。”犀沉道,“只是这么一来,这件事就变得太可怕了。” 第211章 请柬 九月初九,临安东市,浮花汀中相候。 若有失物,不妨来此处寻觅。 单看这两句话,完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开头那句“致来客”,其实已经将这封请柬的凶险,诉说的淋漓尽致。 夜雨和犀沉心中都明了,兰羲的猜想没有错,他们才是“来客”,也只有他们丢失了东西。 ——应该说是,丢失了什么人。 这封请柬的寄送人,不必多说,自然是狐仙了。 可狐仙为什么竟然能预料到他们的行程,从皇宫开始,好似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狐仙的视线之中? 就算狐仙不是单枪匹马,这件事听起来也太过诡秘恐怖。 兰羲看到夜雨和犀沉阴郁的神色,担忧的问道:“你们知道寄出这封信的人是什么来头吗?” “知道,但是几乎相当于不知道。”犀沉苦笑道,“我只知道,要找掌门人,我怕是必须要去这‘浮花汀’看一看了。” “需不需要我跟你们一起去?”兰羲问道,“我多少也有些功夫在身,若真的有什么意外,或许还能帮上忙。” 犀沉摇头道:“你好好留在这里,执掌出云剑派。掌门人留下的任务中你身上的是最重的一个,只需做好就足够了。” 兰羲轻轻的“嗯”了一声,看起来有些失落,后面她一直浅浅微笑着,却没再说什么话。 就在夜雨和犀沉准备离开时,兰羲忽的开口道:“你们……要不要在这里歇歇脚?从这里到临安,也不过两三天的路程,你们还有足足六天时间。” “不必了。”犀沉婉拒道,“在这里有不少不想看见我的人,我也不想看见他们。” “不需要去见他们。”兰羲急道,“就……就在这听云楼的二楼,有小客房,你们可以在那里休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有人打扰你们。” 犀沉不说话了,他看着兰羲,眼中带着复杂的神色。 兰羲避开犀沉的目光,深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道:“我……我真的很想念你们,所以就算是为我留下来,跟我说说话,只要一两天。可以吗?” 犀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夜雨。 ================ 夜雨一直都很清楚,兰羲对犀沉,存着微妙的情愫。 他清楚的记得离开齐云山时,兰羲追出来挽留,那时候短短几句道别,除了与雪落说话时之外,兰羲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犀沉。 现在兰羲开口挽留,原因也很简单:她舍不得犀沉。 诚然,犀沉与织羽情投意合,兰羲是不可能有机会的,可她十五年来,也从没有奢望过发生些什么。 她只想与自己爱慕的人离得近一点,度过短短的一两天,也不会发生任何逾矩的事情,因为夜雨会一直在。 这是一个如同露水般纯洁美好的女孩子,如同露水般晶莹剔透的心愿,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狠得下心去打破。 更何况,就像兰羲所说,约定的时间是九月初九,他们再过两天启程也完全来得及,若是去的早了,也没什么事做。 虽然夜雨也有一点想先去临安找倾君,但他更清楚,这次离开齐云山,师兄下次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兰羲已经思念了他很久,夜雨不忍再让她苦苦想念。 “我们在这里歇脚,也不是坏事。”夜雨开口道,“师兄,咱们这三天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若去临安恐怕会有凶险,好好休整也是理所当然。” 犀沉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夜雨,夜雨一时竟不知他到底是希望自己这样决定还是不希望,好在犀沉还是点了点头,道:“那好,我们就在这里稍稍休息。” =============== 兰羲笑逐颜开,引夜雨和犀沉上了二楼,二楼的客房比兰羲自己休息的卧室稍微大一点,但依旧是在库房的角落里,显得很简朴。 “你们就暂且在这里休息吧。”兰羲道,“一日三餐,我都会为你们准备好的,你们若想去做什么,也随意就好,不过要是想避开出云弟子,还是不要在白天上凌云峰去。” “我们自然是知道的。”犀沉道,“你尽管放心。” 兰羲嫣然一笑:“我的事情还很多,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了。犀沉,夜雨师弟,你们可以先歇歇,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们。” 夜雨和犀沉应和着,兰羲便下了听云楼,临走时她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对上犀沉的目光,便飞快的别过头去。 ============== 兰羲走后,夜雨和犀沉坐在相对的两张床上,二楼客房的制式与出云剑派的弟子房完全相同,只是弟子房都是几间连在一起,客房却是单独在一处。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因为无论床铺,墙壁还是桌椅的陈设,都太过熟悉。 这是属于过去十余年的记忆,虽然他们两个对出云剑派的看法都有些微妙,但这并不妨碍人陷入回忆的惆怅之中。 过了很久,犀沉才开口道:“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他说的自然是兰羲,夜雨也清楚:“师兄,其实我看得出你也不忍心走的,只不过碍于织羽,你不可能亲口说出自己不走的话来。” 犀沉长长叹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我究竟有什么好,兰羲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理应喜欢更好的人。” “在我眼里,你就是很好的人了。”夜雨道。 犀沉笑了笑:“我过去一直对她冷淡,就是为了让她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一次……我知道,她自己也知道,如果我走了,就不知道何时再见了。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开口挽留我的。” 夜雨也叹了口气,他忽的感到一阵浓重的忧伤。 兰羲在她眼中,一直都像水仙花一样,纯洁、美丽、温柔、亲切,她永远在为旁人考虑,永远都带着微笑。可直到看到兰羲看犀沉的眼神,夜雨才知道,在她的心中,也藏着那样深的,求之不得的痛苦。 “师兄,大师姊的事……你想怎么办?”夜雨试探道。 “我也不知道。”犀沉的表情有些烦躁,“我的头很痛,我们还是先睡一会儿吧。也许醒来之后,我就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了。” 第212章 浮云无意 夜雨也有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有时候人就像拉紧的弓弦,可以长时间保持亢奋的情绪,但是稍稍松弛下来,疲惫就会如同洪水。 此刻,夜雨就已被这种疲惫击溃,他刚一躺在床上,就已经陷入了昏睡。 夜雨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客房里有窗,窗外一片暮色,天上一轮窄窄的弦月,却不见几颗星星。 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点起了灯,还摆着几盘简单的饭菜,菜色夜雨很熟悉了,在出云剑派十年,他几乎吃的都是这样的饭。 看的出,兰羲已经来过,却没有惊扰他们。 犀沉还在熟睡,这几日他比夜雨更加疲倦。 他们没日没夜的赶路,有时睡在山野,犀沉就逼着夜雨去小憩,自己则守夜,夜雨不愿他也只说,自己的体格要更好一点。 他几乎真的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到最后他的眼睛满布着红血丝。 夜雨怎么可能,又怎么忍心叫醒这样疲倦的犀沉? 他简单吃了点东西,粳米饭、家常豆腐、青菜炒蛋,这样的菜色,冷着热着差别不大,夜雨也有些饿了,狼吞虎咽般吃了满满一碗饭。 他已经没有困意了,夜雨早就发觉,自己不但听觉、视觉优于常人,就连精神也更好一些,现在想来,大概也是桃花宫的血统所致。 若桃花宫那荒唐无稽的传续方式真的能为她们遴选出更优秀的后代的话,那未必不是一种好方法,夜雨忽的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转而他就否定了自己。 ——桃花宫的传续方式或许精确,但实已违背了人伦,他已是这种传续方式的牺牲品了。 夜雨不愿过多去想这件事,他宁可自己在离开桃花宫后,就将在那里发生的一切——除了在天锦阆苑与“大执事”相伴的那几天——通通忘却。 接着,思绪就不可避免的飘到了“大执事”,也就是夜雨的生母,墨宫主身上。他的情绪顿时黯然起来。 夜雨不愿意让自己过多的回想,因为对于她,夜雨抱着爱恨交加的复杂情绪,可若是呆在这个寂静的空屋子里,在不吵醒犀沉的情况下,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因此,即使兰羲说过,如果不想与众出云弟子相见,最好就不要离开听云楼,夜雨还是决定出去走走。 =============== 夜色下的凌云峰,夜雨已经很熟悉了。 月亮低垂,夜幕笼盖,凌云峰上空旷而宁谧,显得如同一个亘古洪荒的宏大梦境。 他径直走向了邀云台,就像过去十年,他常常会做的那样。 那里有一棵树,他把那棵树叫做“树兄”,树兄和犀沉,是他过去十年里唯二的朋友。 既然犀沉不能去打扰,那他就去看看树兄好了。 ============== 凌云峰的练功场上已经没有人,往年都会有一些刻苦的弟子,天黑了还在练剑,这么看来,现在的天色已经相当晚。 夜雨走过练功场,走过熟悉的步道,登上石阶,踏上邀云台。 一路都很空旷,开阔的山峰,让夜雨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 然而在他踏上邀云台时他便发现,那里已经有了一个人。 =============== 夜雨立刻转身想走,他不打算跟出云剑派的任何人再产生联系,可这个时候那人已经回过头来。 于是,夜雨就没办法走了。 因为那个人竟然是兰羲。 兰羲看到是夜雨,显得有一点惊讶,但竟然不是特别惊讶。 她冲着夜雨笑了笑,夜雨也就冲着她笑了笑。 ============== 他还没想好说什么,兰羲竟然先开口了:“犀沉曾跟我闲聊时说过,出云剑派有一个年轻的弟子,每天夜里都会到邀云台来看这棵树,那个人就是你吧。” “是我。”夜雨有点惊讶,“我没想到,师兄竟然会跟你说这种事。” 兰羲点了点头:“他在凌云峰上没有什么朋友,虽然那时他就已经跟我说,你是他仅有的朋友之一,但你的年纪太小,涉世未深,很多事情都不能跟你说。” “我知道师姊一向对师兄还算不错。”夜雨道,“虽然你没办法为师兄出头,但是我看得出,你私下里,是很关心师兄的。” 兰羲勉强笑了笑:“是啊,我一向对他还不错,可我除了跟他说说话外,却什么也没能为他做。” 夜雨只能附和的笑了笑,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兰羲的话,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话题:“师姊,这十年,我看过这棵树三千六百次,看过大师兄也有一千八百次,可是我却从来没在这里见过你。”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忽然会跑到这里来?”兰羲道。 夜雨点了点头,兰羲又笑了笑:“从你们走后,我便开始来这里,每天都会来,慢慢的我发现,我已经喜欢上这里了。” “这里确实是个很好的地方。”夜雨道,“那片台阶可以躺着休息,视野也很好……” “其实之前我也很想来,但我不能。”兰羲忽的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表情也不像平常那样温和宁静,似乎是夜色的缘故,让她变得有些多愁善感。 夜雨心里一紧,已经嗅到了麻烦的信号,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装傻还是怎样,强笑了笑,道:“师姊,你看那棵松树,我数过它的针叶,每一天都在数。我走的那天,它有一万零一百八十三根松针。” “你们之前,就是在这里聊天,慢慢相熟的吗?”兰羲问道。 完蛋了。 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夜雨已经明白,兰羲是不打算再忍下去了。 夜色太宁静,月光太温柔,在胸中藏了十余年的情意,也确实发酵了太久太久。 夜雨一直很感念大师姊的温柔,虽然他和她没有犀沉那样熟悉,但大师姊从未像旁人那样看轻他,也一直给予他像姐姐,又像母亲的照顾。 那么既然他本是来找树兄倒苦水的,现在听大师姊倾诉一番,也没有什么问题。 “就是在这里,不过其实那时候我们聊的并不多。”夜雨道,“是第一次下山后,我和师兄才关系越来越好的。” 兰羲幽幽叹了口气,道:“夜雨,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第213章 求不得 夜雨有点尴尬的笑笑,他干脆决定不说话了,因为兰羲自己也会说下去的。 “那个时候,我多想也跟你们一走了之,可是我不能。”兰羲凄然而笑,“我就是跟着,也没有什么理由,何况掌门人把出云剑派交给了我,我绝不能辜负掌门人的嘱托。” “我记得大师姊曾说,掌门人是你的救命恩人?”夜雨问道。 兰羲点了点头:“那是二十年前,先帝驾崩,幼帝年少,天下大乱,四处动荡。我的家乡被叛军扫荡,父母亲人都死在叛军烧村的大火中,只有我逃了出来。” 夜雨听得动容,他不敢想象那是怎样凄惨的景象,若换做是自己有这样的经历,或许他都不会再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我自幼习武,也听过出云剑派的故事,那时我便觉得这天下已无安宁之处,若真有的话,那就是齐云山上的出云剑派了。”兰羲又道。 “齐云山上扶云殿,扶云殿中出云剑。”听到兰羲的话,夜雨信口诵出了这两句在江湖之中,已经响亮了几十年的诗。 兰羲点了点头:“我也正是为了这两句话,动身前往出云剑派。那是一个冬天,那年很冷很冷,下了非常大的雪,我从北方一路过来,人都已麻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才终于远远的看到了永安。” “看到永安,出云剑派就不远了。”夜雨松了口气。 兰羲苦笑着,摇了摇头:“在永安镇外,我遭遇了劫道的歹人,他们夺去了我的包袱,还想对我图谋不轨。那时,我真想干脆一死了之,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事情了。” 夜雨的心猛地揪了起来,即使知道兰羲平安归来,怒火还是瞬间席卷了他的内心:“然后呢?然后怎么样?” “就在我打算咬舌自尽时,忽的从黑暗中射来两枚飞镖,将那伙歹人的头领射杀。那伙歹人吓得一哄而散,我已经冻僵了,也吓得不能思考,跪在雪地里面一直哭。”兰羲的声音哽咽了,“过了没多久,掌门人便出现了。” “就是掌门人射出了那两枚飞镖吗?”夜雨激动的道。 兰羲点了点头:“掌门人为我披上风氅,带我上了齐云山。他说,天不仁兮降乱离,最先受苦的就是黎民百姓。因此自叛军动乱以来,每天出云弟子都会在永安附近巡逻,以防祸患。” 夜雨听得激动,他也知道出云剑派在江湖中威名赫赫,可具体的事情,武馆的叔叔没给他讲过,掌门人也不会自己吹嘘,像这样的故事,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从那以后,师姊就留在了掌门人身边吗?”夜雨问道。 兰羲点了点头:“我的武艺低微,本不能上齐云山的,可那时我实在太过凄惨,掌门人于心不忍便将我留下。起初,只是想让我做一些轻松的杂活,不至于下山受人欺负,但我一心想着报答掌门人,做事尽心尽力,慢慢也得到了他的器重。虽然我的武艺哪怕与出云七子比也远远不如,但掌门人还是让我担任大弟子之外,管理门派事务。” “师姊在门内威望之高,除了掌门人外无人能及。这个大弟子的位置,你是当仁不让的。”夜雨道。 “那时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我也很高兴,因为我终于能为掌门人分忧,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兰羲说到这里,忽又幽幽叹了口气,“大概过了五年,应该说是五年又三个月,他来到了齐云山。” “他?”夜雨愣了一下,旋即心如明镜,“你是说师兄?” 兰羲点了点头,似乎只是提到犀沉这个人,都会让她流露出忧伤之色。 “我还记得那是个晚上,天气慢慢暖和起来了,但是还很清凉,所以我在凌云峰外乘凉。忽有弟子禀报我说,有人要找出云剑派的管事,我赶到待客室,就看到了他……看到了犀沉。” 兰羲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嘴角已经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第一次见面,他看起来很疲倦,像是赶了很久的路,但是他的眼睛很亮。我起初以为,他又是个年轻气盛来找掌门人挑战的剑客,便想劝他离开,但他却说,他要找掌门人,他想加入出云剑派。” “每一年这样说的人也不少,但出云剑派有出云剑派的规矩,我劝他离开,但他说掌门人若是肯见他,一定会收留他的。他直勾勾的看着我,对我说‘你就让我试试,可以吗?’实话说这样的话我也不知听了有多少,可鬼使神差的,我答应他说,会去找掌门人说说看。” “后面的故事我也知道了。”夜雨道,“不过……师姊该不会是那时候,就对师兄抱有好感了吧?” “虽非如此,但也相差不远。”兰羲低头一笑,流露出少女般的羞涩,“后来,掌门人很器重他,我便领命带他熟悉门派中的事务,那时我已发觉,他比我优秀的多,说是我带他,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他在帮我。” 夜雨点了点头,这样的犀沉,很容易理解兰羲为什么会为他心动。 “再后来,门中弟子知道了他是从西域来,便传出了他与魔教有染的流言蜚语,我很担心他,去找他谈心,可是他竟然浑不在意的样子。你知道那种叛逆的模样……真的很让人心疼他。”兰羲轻声道。 “我知道。”夜雨道,“师兄是个好人,只是师姊你……” “你想说我情深错付,是吗?”兰羲幽幽道。 夜雨不敢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我当然知道,从我流露出一点对他的好感开始,我便察觉到他对我的态度变了。那时,我已明白,他心中没有,也不会有我。”兰羲笑了笑,“不过这样也好,我本就是为了报恩,才在出云剑派鞠躬尽瘁,若真的与他发生些什么,事情反而会变得复杂。” 她笑着像是想把话说的洒脱,可夜雨又如何尝不到其中的肝肠寸断? “师弟,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兰羲又道,“这问题本该问他的,可我不敢问,也不想问。” “你说。”夜雨道,“只要能答,我一定会回答你。” 兰羲又笑了笑,道:“其实我早已知道答案,但也许听你说出来,我会死心的更彻底些。他的心里,是不是住了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女孩子?” 第214章 别离苦 兰羲问出这个问题时,眼中水光晶莹,似乎下一瞬就会哭出来。 她的神情让夜雨心生恻隐,几乎不忍点头,可他更不忍心欺骗她,欺骗是更深的伤害。 夜雨点了点头。 兰羲又笑了笑,像是为了掩饰在看到夜雨回答的那瞬间,泫然欲泣的神情。 她又平静了一会儿,才道:“果然是这样,那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她确实很好,几乎与师姊一样好。”夜雨道。 “你已经见过她了吗?”兰羲立刻问道。 夜雨心里一咯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是现在才意识到,显然是太傻了。 “你怎么会知道,有个这样的人存在?” 夜雨试着转换话题,想着也许调节一下气氛,但看到兰羲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的尝试完全失败了。 “你可真是个傻孩子。”兰羲叹了口气道。 夜雨不敢说话了,他已经发现,在男女之情这方面,自己确实是不那么开窍。 多说多错,还是乖乖闭嘴比较好。 “他常常会沉默,问他怎么了也不愿说。”兰羲终于还是回答道,“不过你硬要说的话,应该就是女孩子天性的敏感。” “你既然已猜到,为何还要对师兄……”夜雨不解道。 “他已经离开了过去的地方,我得承认我做过梦。”兰羲苦笑道,“但是,从他对我的态度,我就已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他不愿意拖累我,但更重要的,是他的心全部被那个女孩子占满了。” 夜雨说不出话,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他觉得织羽和兰羲,其实在某些时候有点相似,她们都很美丽,也有着很多女孩子不具备的坚韧,这让她们的美看起来更加闪闪发光。 而且,她们都有着女性特别的敏感,织羽似乎早已察觉大执事是他的生母,而兰羲更是在犀沉从未提及只言片语的情况下,猜到犀沉早已有所钟情。 若是兰羲先与犀沉相遇,或许故事也会不一样吧。 “其实,对你说出这些,我心里已好受多了。”兰羲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我一直都知道,他知道我的情意,也全无回应的打算,但有些事情若是不亲口说出来,总会觉得有些难受。” “那师姊,你现在算是放下了吗?”夜雨问道。 “放下或许不会那么快吧。”兰羲笑了笑,“但也不会放不下。” “那就好。”夜雨道,“我真怕你一直都像刚才那个样子。看起来,实在是有些难过。” 兰羲又笑,但这一次她的笑容看起来开心了许多。 接着,她又问道:“对了,师弟你来这里,莫不是也有什么心事?” “其实是有些心事,不过遇到师姊倒是让我把这些事一时都忘了。”夜雨笑道。 “你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妨说给我听听。”兰羲道。 夜雨犹豫了,他并不是防备兰羲,只是桃花宫的事,即使放眼江湖也是一桩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兰羲若是真知道夜雨的身世,对她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若不方便就算了。”兰羲又道,“我也知道,师弟你若非是有难言之隐,是不会瞒着我的。” “说起来,师姊有没有遇到过那种,令你铭心刻骨,却又宁可自己不曾认识的人?”夜雨思索了一下,问道。 兰羲愣了愣,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换了个话题。” 夜雨“啊?”了一声,他起初没明白兰羲的意思,但旋即意识到,这样的人,似乎正是犀沉之于兰羲。 “我……师姊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夜雨忙道,“我只是想,你是女孩子,也许你更清楚,这种时候到底该怎么做。” “具体一些呢?”兰羲问道。 “想见她,又不想见她。不见到她,会想念她,可是若见到了,就会有无穷尽的麻烦,我也未必会开心。”夜雨道。 兰羲听完眨了眨眼:“我总觉得你是在说我。” 夜雨正要解释,兰羲已笑道:“开个玩笑而已。若真是像你说的这样,那还是不见比较好。” “可是不见她,我又牵挂。”夜雨叹了口气。 他就算在梦魂中,也常常见到那一夜的月下,他与“大执事”相对大笑的情景。 “正是因为牵挂,才不该再见她。”兰羲道,“若是见了,或许牵挂就会变成难过。那个人如果对你很重要,不如将彼此心中的印象,都留在最好那时候。” “说的也是。”夜雨道。 “你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该将自己的心事拘泥于私情。”兰羲道,“即使是我这样的人,都已决意肩负起出云剑派的重任。当年掌门人器重你,现在你更是与他们同行,我想你会有比我们更好的未来。” 兰羲的这番话,比此前的所有都更让夜雨振奋。然而,却也不可避免的让他担心起雪落来。 “师姊,你说掌门人会不会有事?”他问道。 “不会。”兰羲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为什么?”夜雨又问。 “因为他是雪落。”兰羲道,“掌门人也许会碰到麻烦,但他绝不会有危险,你莫忘了,他是天下第一剑客。” 夜雨精神一振,虽然狐仙的深浅犹未可知,但他却忽然就有了信心。连日来,心上的沉重也一扫而空。 “看你的表情,应该是好多了。”兰羲道,“也该回去休息了。” “好,我们走。”夜雨道。 ============== 就这样,三日很快过去,除了这一晚的谈话外,夜雨和犀沉几乎没有怎么见到兰羲。不过,他们的心情也随着凌云峰上清淡的云雾,渐渐的安宁下来。 就像兰羲所说:雪落是天下第一剑客。他们此前虽慌了神,现在,却慢慢的恢复了信心。 ============== 转眼已是九月初六,到了约定的离别时,兰羲亲自送他们到了凌云峰口,又微笑着告别。 这个过程很短暂,但是夜雨和犀沉已经走到看不见了,兰羲还是痴痴的站在原地。 明明她已说过,自己不会为私情所累,明明她对夜雨说自己已放下了,可这时若有人靠近,便会发现兰羲已泪流满面。 因为兰羲知道,犀沉对出云剑派毫无留恋,这次一别,她可能此生都再也见不到犀沉了。 第215章 汀上花 告别了兰羲,夜雨和犀沉一路快马轻驰。 这些天的休息,也让他们慢慢冷静下来。 雪落刚刚失约那几天,他们慌的无法安眠,但兰羲的话,以及这封来自浮花汀的请柬,都让夜雨没有那么担忧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雪落真的技不如人,陷入了对方的圈套,既然他们寄来请柬,就说明另有所图。 只要有所图,一切就都还可以商量。 ============== 九月初九,刚好是约定的日子,犀沉和夜雨来到了临安城。 他们本可以走得再快些,但权衡之后,他们宁可在山野间放空,也不愿在临安城内焦虑的等待。 他们都很清楚,就算到的早了他们也会立刻到浮花汀去,可浮花汀的主人,不会给他们任何收获的。 ================== 九月的临安,已经彻底消去酷暑的燥热,天气看来格外好,街市上的行人也分外多。 临安东市在西子湖畔,是临安城内最繁华的区域之一,市场上陈列着奇珍异宝,往来行人也披着绫罗绸缎,处处珠光宝气,夺人眼目。 “我小时候很想到这个地方来,但只来过一次。”夜雨道,“是君姐姐带我来的。” “为什么只来过一次?”犀沉疑惑道,“虽然花街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但倾君既然是临安名妓,手头必定阔绰的很。” “君姐姐不是因为没钱,才不肯带我来这里。她跟我说,东市不是好地方,有很多坏人。”夜雨道,“那时我不懂,觉得既然是有钱人,又怎么会是坏人?后来年纪长了,也才慢慢明白,也许正是因为有钱,所以有的人坏的时候,要比旁人都更坏些。” 犀沉点了点头,倾君身为妓子,虽然艳倾临安,但终归是叫人看不起的行当。 欢场的女子对人情的凉薄,往往认识的更早,也更通透些。 “等咱们见过了浮花汀主人,去看看你君姐姐。”犀沉道,“我想你也有话要对她说。” “是。”夜雨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泛起了笑意,“我有不少话想要说给她。” 令他没想到的是,犀沉忽然叹了口气。 “师兄有心事?”夜雨问道。 “倒也不算。”犀沉道,“我只是忽然想到,我也有些话没有说。” “对织羽姑娘吗?她很快就会回来了,你放心好了。”夜雨道。 犀沉摇了摇头。 夜雨一愣,旋即恍然大悟:“你是说……兰羲师姊?” “她对我一往情深,我却知道自己只会辜负她,因此一直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犀沉叹了口气道,“甚至于临别时,我都没能好好的向她道一声再见。” “但是,我们相识十五年,我对她虽没有情意,但是内心深处,我是把她当做我的亲人、朋友来看待的。这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会,也许我此生都见不到她了,却到最后都在躲着她。实话说,我已有点后悔了。”犀沉又叹了口气。 “你有这样的想法,师姊一定会很宽慰的。”夜雨道,“其实师姊又何尝不知,师兄这样对她是不想和她牵扯,那日我们在邀云台上闲谈,她甚至告诉我,她感念师兄的苦心。所以,师兄大可不必为此事愧疚。” “真的吗?”犀沉动容道。 夜雨点了点头:“师姊亲口对我说,她知道你已心有所属,所以她才心甘情愿的放弃。” 犀沉的神色愈加激动,他喃喃道:“她对我一往情深,却又隐忍,可恨我却无以为报。我此生注定是亏欠兰羲的,若还有机会,我定当前往拜谢。” 夜雨没有多说什么,其实在内心深处他觉得,犀沉或许不要再见到兰羲比较好,不然兰羲好容易平和下来的心境,又要被他打搅。 但回忆起那一夜兰羲泪汪汪的眼神,他又发自内心的为犀沉竟有这样的歉意感到高兴。 就在他思索时,犀沉忽然道:“我们到了。” ==================== 犀沉之前曾问过夜雨,可否听过临安的浮花汀,但夜雨从小未离开花街,上山时又只有十岁,地名自然是不会记得了。 他们进了临安后,稍稍向几个路人打探,竟然也无人知晓“浮花汀”这个名字,这一时间让他们两个有点迷惑,但夜雨确信若是请柬上没有地图,浮花汀就必定是在一个并不难找的地方。 现如今,浮花汀已就在他们的面前。 严格来说,这个院子并没有一处表明它叫做“浮花汀”,但夜雨和犀沉在同一时间确定,若它不是浮花汀的话,就再没有地方能当得上这三个字了。 ============== 他们已经走到了东市的人稀处,这里不再是公开的市场,但有很多私宅坐落在西子湖滨,寻常人也不会来此,因为生怕冒犯了不该冒犯的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犀沉所指的是一片连缀的小院子,黑瓦白墙,像是常见的苏氏园林,但惹人注目的是,这院子就像是浮在水面上一般。 再一眼才看出,湖岸有木板延伸而出,像是船的码头,随后下沉没入湖水,变成金属质地的地基,这座小院子就建在地基之上,一打眼看去,就像是水上楼阁。 不过,小院并不是那么起眼的,因为它隐匿在西子湖的弯折处,若非特意走来观察,甚至都不会发现小院坐落之处是一个小水湾,自然也就不会发现小院的妙处。 小院近处的湖水中,浮满了花,夜雨一眼就看出那些花本不是生在水中的,而是艳丽如火的花瓣,可是漂浮在水面上,却显得赏心悦目。 ================= “没错,应该就是这里。”夜雨道,“虽然没有招牌,但是这里想必就是浮花汀了。” “可是这小院虽与岸边相连,相连之处却是在水下,从岸上并无路前往。”犀沉道,“莫非是要我们凫水过去?” 就在两人商讨时,小院院门上垂挂的珠帘发出一阵叮咚细响,一位仙子般美丽的少女出现在院门边。 她看着夜雨和犀沉,盈盈一礼,道:“两位可是犀沉和夜雨大侠?” 第216章 蘅芜阁 “正是。”犀沉带着夜雨走上前去,问道,“阁下可是这浮花汀的主人?” 少女轻笑道:“我可不是主人,只是汀中的小小侍女,奉命在此等候二位。二位,请跟我来。” 说着,她变戏法似的从袍袖中取出一卷竹简似的东西,正在夜雨迷惑时,她已用一个很优美的姿势手腕一抖,将“竹简”展开,像是一条浮桥似的,铺撒在水面上。 夜雨有点紧张,他本以为那浮桥非功力高深者无法踏过,可是踩上去时他便发现,脚下很坚实,如同踩在大地上一般。 “表面上是浮桥,实则水中早已有地桩,实在是精美而富有韵味。”犀沉已道。 少女莞尔道:“承蒙二位大侠夸奖。” 犀沉和夜雨都已走到她身边,少女便收起了浮桥,她做这些事情时,看起来天真烂漫,实际这少女看面相,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夜雨和犀沉都在看着她,这当然不是为了欣赏她的美,而是他们两个都已从她的身形中看出,这位少女竟似没有一点功夫傍身! 再爱美的女孩子,若是武艺高强,手上都难免会有茧子,肌肉也较寻常的女孩子更为紧绷,除非是武功极高的人,才能掩盖自己身上的种种异象,但这位少女显然不会是武功那么高的。 “姑娘,你不会武功吗?”夜雨忍不住问道。 少女愣了愣,她看来竟比夜雨更奇怪:“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为什么要会武功?” “你不会武功,为什么会邀请我们到此?”夜雨又问道。 这个问题看似没头没脑,实际上却表达着少女既然不会武功,她的主人多半便不是武林中人,不然不会大胆放她迎客这一层关系。 可少女的主人若不是武林中人,为什么要发这封请柬? 少女又愣了愣,才笑道:“二位大侠,恐怕是理解错了。这浮花汀乃是一处私家会馆,专供客人们宴客之用,邀请您到此的,也不是浮花汀的主人,而是浮花汀今日的主顾。我则是今日侍奉各位的侍女,我叫玲珑。” “原来如此。”夜雨道,他放下了心,但也有些失望,因为这样一来,这位玲珑姑娘,便不会与那封请柬有什么关系,他想要从她身上获取一些消息的算盘,也就算是落了空。 “玲珑姑娘,不知今日的主顾是何身份?”犀沉问道。 玲珑摇了摇头,道:“主人早有命令,主顾的身份,我们不能泄露给任何人,哪怕是她的客人也不行。” 犀沉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更多了,而且他也不想为难一个小小的侍女,便道:“那烦请姑娘为我们带路吧。” =========================== 浮花汀之内,院落很多,曲径幽深,看来竟有几分明月山庄的味道,不过此处的装潢都更加珍惜,犀沉一眼就看出,回廊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山居图”,竟像是出自苏东坡的手笔。 玲珑带着他们穿过回廊,来到浮花汀最深处的一个院子外,道:“此处便是今日的主顾邀约二位大侠之所,此地名为芙蓉苑,二位大侠请罢。” “你不跟着我们一起进去吗?”犀沉问道。 “按照往常的规矩,自然是要跟着的,但是今日的主顾要求颇多,只要我们将茶酒点心摆好后,便不许除了二位大侠外的任何人进入芙蓉苑。我们随是侍女,却也不敢踏足。”玲珑道。 “那主顾是几个人?他可否带了一位男子同行?”犀沉皱起了眉。 “玲珑没看到,就算看到了,玲珑也不能说的。”玲珑道。 “好吧。”犀沉叹了口气,他有点气,也很无奈,但显然他不能把气撒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 “那二位大侠请。”玲珑道。 她像是要看着夜雨和犀沉走进芙蓉苑才算完,两个人也不愿和她计较,乖乖进了院子,回头再看,玲珑盈盈一礼,已然退了出去。 “她离开之后,这地方看起来有些凶险了。”犀沉感慨道。 夜雨点了点头,他在观察这芙蓉苑,这院子并不小,里面少说有十来间房子,雪落是否就在某一间房子中? 他若真的在,为何不出来,莫非他已被狐仙限制住了? 可狐仙又为何不出来,既然在浮花汀中“宴请”他们,难道还不遵宴客之道吗? 这些问题,自然是不会有人解答的。不过,犀沉和夜雨已经同时找到了第一个目标。 芙蓉苑内,有一座非常非常大的正堂,上书“蘅芜阁”。 初到一个地方,若不知道去哪里,自然是先去正堂拜访了。 蘅芜阁的大门虚掩着,推开门,屋内竟然是一架流觞曲水,还有竹木的摇椅,石头矮凳,看起来竟像是山野之间。 屋内还有一些小桌,每一张小桌都摆放着不同种类的精致茶点,看来赏心悦目。 “若真是在此地宴请宾客,倒也不失为一种享受。”犀沉叹道。 “只可惜,等着我们的怕是一桌鸿门宴。”夜雨道。 “上面有个小东西。”夜雨指向流觞曲水高处的一块石头,上面有一个小巧的器物,犀沉很轻松的把它取了下来。 这东西也就巴掌大,外圈是木制的,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内圈有上下两个尖头相对的水晶碗,碗中盛着沙子,沙子正在从上面那个水晶碗中,流入下面那个。 夜雨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正在好奇,他忽然发现犀沉的脸色变得很苍白。 “师兄,这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有什么说法?”夜雨问道。 “这是沙漏。”犀沉道,“西方人用的沙漏,和中土的不同,但效果是一样的。沙子全部从上面漏入下面时,计时便结束了。” 夜雨眼看着上面的水晶碗中,已经不剩多少沙子了,并且还在飞快的流逝,他的心里也没来由的恐慌起来:“计时?那是什么计时?” “我不知道。”犀沉道。之前几天的从容镇定,已经完全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但如果我们不快点找到掌门人的话,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第217章 沙漏 不管什么事情,一旦加上一个迫在眉睫的期限,都会忽然变得很紧急。 在一个从未到过的陌生地方找人这种事,自然更是如此。 蘅芜阁中的曲水流觞依旧,水流声却不再让人觉得那么悦耳了。 “这院子很大,而且东西两院分开,短时间内,不可能同时清查两处。”犀沉道。 “可如果我们在沙漏到时之后再找到掌门人,也许他就会很危险。”夜雨道。 “没错,所以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我们分头行动。”犀沉道。 “那就分头行动。”夜雨毫不犹豫的答应。 没想到,提出这个建议的犀沉,倒显得有点犹疑了:“你确定?” “我为什么不确定?”夜雨反问道。 “你的身手……也罢,在这里难道我的身手就值得自信了吗,反倒是你,也许能做到一些不可能的事情。”犀沉道。 犀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轻视,让夜雨有点难受,但是他又知道犀沉说的是事实。 更重要的是,现在他们没有时间来纠结这样的事情。 “不管有没有这样的身手也只能一试了。”夜雨道,“我去东边,你去西边,我们稍后会合。” “若真的有什么意外,一定要把动静闹大一点。”犀沉嘱咐道。 “放心吧。”夜雨道。 ================== 犀沉放下沙漏,这期间,沙子还在不断的流逝,已经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他们两个没有再说任何话,默契的走出蘅芜阁,分别走向了芙蓉苑的东西两院。 此处确如夜雨的第一感觉,就像一个苏氏园林,但是这里的花木比一般的苏氏园林更茂盛,有时花树丛生,甚至遮挡了道路。 走在这样的小径上,夜雨的神经已经完全绷紧,因为他生怕什么时候,角落里就会埋藏着杀人的陷阱。 不过,随着夜雨一路走深,他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东院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东院共有五间房子,分成三进,夜雨决定先不管这些错杂的花草,径直进入五间房子里查看,毕竟雪落若在,多半还是在房中。 每一间房屋的房门都是虚掩着,像是在等待夜雨。 夜雨走到离他最近的门前,举起手时,他的心里有一点犹豫,或者说是紧张、害怕,也全不为过。 短暂的停顿后,夜雨一把推开了门。 他用的力气太大,门发出沉重的“哐当”一声,这一声让夜雨的心一颤,但随后便是一片安静。 夜雨就站在门外,正对着屋子的内堂,从他这里看过去,这间屋子就像蘅芜阁,装潢精美,却空无一人。 夜雨按剑,大着胆子迈进房屋,做好了会从暗处跳出个杀手的准备,然后开始小心翼翼的检查这间房屋。 房屋由一个大厅和两间小室组成,全部精致典雅,看来与皇宫中都不相上下。 但是,这不是夜雨关注的重点。 他很快便确认,这屋子里没有任何人,当然也没有雪落。 就连和雪落有关的线索,比如信笺,这里都没有留下。 ================= 夜雨的脑海中仿佛出现了那只沙漏,事实上从刚刚开始,那只沙漏就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从没有消失过。 按照沙子流逝的速度,沙子现在应该只剩下刚刚他们所见的六成不到了,但夜雨还只看了一间房子。 他不敢再停留,快步离开这间房子,进入了下一间。 这时,西院也没有消息,看来犀沉那里,一样是毫无收获。 现在,夜雨已经顾不上紧张或害怕,他的心绪完全被焦急占满。 沙漏的出现,没有任何头绪,但正因此这种未知更令人担忧。 谁也不知道沙子流完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但目前为止浮花汀中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神秘,神秘到令人害怕。 ================== 第二间屋子的装饰比第一间更珠光宝气,像是大小姐的闺房,但是这间屋子里,同样没有人迹。 夜雨草草的看了一遍,便冲向第三间屋子,第三间屋子是在东院的第二进里了,要穿过一条小道。 路上,一只鸟雀从枝头振翅而飞,哗啦啦的声响竟然吓得夜雨手一抖,险些丢了佩剑。 夜雨这才觉到,自己实在是太过紧张了,他深呼吸了几次,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又继续前往第二进院落。 第三、第四两间房屋相对而建,中间有一个小池塘,池塘中还有一座小巧的湖心亭。 两座房屋之内,甚至连陈设和物件都是完全相同的,这两间房屋看起来就像是个书屋,除了满架的书本,大桌上的文房四宝以及墙上挂着的字画外,别无他物。 夜雨不太明白,浮花汀这样价格昂贵的会馆,为何要设置书房,还是两个完全一样的书房,但现在这件事也不是他要考虑的关键。 第三、第四间房子都没有人,夜雨有些担心这些书或墙上的字中是否藏着什么线索,但转念一想,他并不通晓诗书,若是真有点什么,等他猜出来,沙漏恐怕都已经翻过来一整轮了,也就干脆作罢。 那么,就只剩下第五间了。 第五间房子是东院中最大的,差不多有之前房子的两倍大,在东院的最深处,夜雨一路走过去,心里有点发毛。 因为很显然,若真有什么东西,必定在第五间房屋中。 可若是什么也没有,夜雨也完全不会觉得轻松。 就这样,他忐忑不安的站在了第五间房子的门口,推开了房门。 ================ 开门后,夜雨立刻便觉得这里像是大户人家的宅子,有客厅,有卧室,纵深排布,颇为和谐。 他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目光立刻被最内侧的那间卧室吸引住了。 卧室中的床幔是垂下来的,也就是呈现了一个有人躺在其中的状态。 在之前的屋子里,从来没有这样的状况,那些书籍,甚至摆好的酒和点心,都完全没有人碰过。 这意味着即使这里没有人,浮花汀的那位神秘主顾,也必定是有意为之的。 夜雨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稍稍拔出剑,蹑手蹑脚的走到卧室内,接着,用剑尖挑开了床幔。 床上果然躺着一个人! 夜雨的心狂跳,他第一眼便知道这人绝不是雪落,因为这人虽然面色苍白,且犹在昏睡,但无论衣着打扮还是五官,都显然是个女人。 夜雨又看了她几眼,面色忽然惨变! 他“噗通”跪在床前,对着那晕迷在床上的女子,颤声道:“君姐姐,你快醒醒啊,君姐姐!” 第218章 相逢 夜雨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出现在浮花汀中的人,非但不是雪落,甚至不是敌人,而是倾君。 倾君的脸色苍白,夜雨一下慌了神,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可以确定的是,倾君看起来不是很妙。 夜雨当然还记得那只沙漏,可现在,他已无暇去考虑那只沙漏会为雪落带来怎样的后果。 或者说,他已经完全迷惑。 那封请柬上只说了丢失之物,完全没有言明是雪落。 狐仙一直都在暗处,或许她们只是算定夜雨犀沉会到齐云山,所以留下了那封字条,但字条根本和雪落就没关系。 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犀沉所在的西院中,是雪落的所在,但是这样的想法有点太过理想化,夜雨有一种直觉,狐仙不会让这种希冀变成现实。 至于其他的可能,都是糟糕的情况,夜雨不愿去想。 他只用了很短暂的时间,就决定放弃寻找雪落,因为沙漏中的沙子仍在流逝,雪落不知道能否找到,可倾君的情况,却显而易见的非常不好。 夜雨小心翼翼的扶起倾君的身子,她的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呼吸也很均匀,这让夜雨稍有点欣慰。 但他完全不敢放下心来,而且他也很怕,若倾君中毒了该怎么办。 就算不是中毒,倾君只是一介弱女子,用武林中人的那些手段对付她,不知道倾君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夜雨的心绪很乱,他也不知该如何去做,只能小心翼翼的摇晃着倾君的身体,喊着她的名字。 令人惊喜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夜雨心急如焚之时,倾君竟然悠悠醒转过来! =============== “小夜……?我……这是哪里?为什么你会在我身边?”倾君睁开眼,迷茫的问道。 然而夜雨根本没有回答她的任何一个问题,他一把抱住了倾君,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像是生怕他会从自己的手臂间溜走。 “小夜。”倾君轻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夜雨喃喃道,“这是个很危险的地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你没事,这真是太好了。” 夜雨把头埋在倾君的肩膀上,倾君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平息自己刚刚的惶恐。 “小夜。”倾君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她拍了拍夜雨的背,道,“别着急,先告诉我,我们这是在哪里?” 夜雨这才松开了倾君,但仍然拉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敢放开她。 “我们在临安城东市内,一个叫‘浮花汀’的地方。”夜雨道。 “浮花汀?这是临安城中最为昂贵的会馆,并且会馆的主人脾气乖僻,寻常人就算一掷千金也无法进来,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倾君一脸疑惑,但随即她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我们这是在临安,也就是说,小夜……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夜雨用力的点了点头,“我本来以为,我无论如何都没法离开桃花宫的,可是发生了神奇的事情,我竟然活着回来了。” “真是太好了。”倾君微笑着,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泽,“如果把我丢到这里,是为了让我听到这个消息的话,可真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不……这不是对你的恩赐,这绝对不是件好事。“夜雨刚刚轻快了一点的心情,因为倾君的话又沉重下去。 “为什么?”倾君眨了眨眼睛,问道。 夜雨不愿多说,因为这时候他已意识到,倾君出现在这里,说明她、常妈妈、老叶小叶这些人,都已经进入了狐仙的视野。 他自己虽然也常处于危险之中,可是与犀沉同行,无论如何至少不会有性命之虞。 但倾君她们只是凡人,若狐仙真的将手伸向她们——事实上,狐仙确实这样做了,无异于抓住了夜雨的心脏,他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看夜雨半天没有说话,倾君似是明白了什么,又问道:“小夜,把我弄到这里来的,莫非是你的仇家?” “说仇家也对,但也不是。”夜雨道,“不过别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倾君莞尔一笑,她的脸看起来竟然有些红晕。 “君姐姐,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夜雨问道。 他的心已稍定,意念更为坚决,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倾君的周全。 为此,至少要先理出一丝头绪,不然狐仙一直在暗处,事情就会非常棘手。 很多人都是如此,单独时或许有些软弱,但是与心爱之人相伴,就会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坚强。 “我也不知道。”倾君道,“我只是照常的入睡,醒来时竟然就在这里了。要真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我醒来后,依然感觉很疲倦,像是做了很多很多的梦,却又不知道究竟梦了什么。” “他们在睡梦中将你劫到这里。“夜雨咬牙道,“既是这样,为了不将你惊动,他们恐怕给你下了药。” 说到这里,夜雨忽然想起了之前在永安的所闻。 永安的镇民,被狐仙在一夜之间搬到镇外的天坑中,竟然几乎没有一人有记忆,现在想来,狐仙对倾君大约用的也是同样的招数。 “对了,你入睡时,有没有闻到什么异香?”夜雨又问道。 倾君摇了摇头:“媚香楼内,本就常年燃着熏香,又有浓厚的脂粉气,就算有什么异香,我也不可能嗅得出。” “说的也是。”夜雨叹了口气,他虽然知道了些信息,但这些信息实际上的用处并不大。 “小夜,你别着急。”倾君说着,伸手抚过他紧蹙的眉,“忘记了吗,姐姐跟你说过,要时时开心。” 夜雨勉强笑了笑:“你说的话,我当然都记得,可我却没法放宽心。这些人有一种迷香可以使人暂时失去知觉,可我不知道那种迷香会不会伤及身体,尤其你的身子又弱,这你让我如何放心的下?” “不如你跟姐姐说说,那是些什么人?我之前的客人,有些成了老友的,也是江湖客,他们多少也跟我说过江湖中事的。”倾君道。 “不要问,你最好不要知道,一旦知道,可能就再也无法摆脱他们了。”夜雨道,“但是你放心,我无论如何都会保护你。就算是天要塌下来,我也会顶在你前面。” 第219章 心动 倾君眨巴着眼睛,望着夜雨。 在她的眼里,夜雨看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春日里的西子湖,水波潋滟,荡漾柔软。 他的心也跟着倾君的眼波荡漾,变得柔软。 “小夜,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倾君问道。 她的声音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欣喜。 “我为什么要骗你?”夜雨笑了起来。 “是啊,你没有必要骗我。”倾君也笑了,但她的笑容却让夜雨心里一阵湿润,像有眼里划过。 “君姐姐,你怎么了,不高兴吗?”夜雨道,“还是说你有些害怕,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倾君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害怕,小夜在我身边,我怎么会怕呢?” 夜雨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一点,倾君垂下眼帘,似是欣喜,又是忧伤。 “小夜。”她低声唤道,“你这样对我,是为了什么?” “就算没有任何别的原因,你从小把我带大,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合该这样对你。”夜雨道,“更何况,从那次一别以来,我几乎日日夜夜都在想念着你。” 倾君身子一颤:“你……想念着我吗?” 夜雨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倾君没有说话,她痴痴的望着夜雨,西子湖的水面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令人心碎的雾气。 她的泪眼让夜雨心疼,却也迷恋。有些他本不好意思开口的话,也就因此说了下去。 “之前我觉得,可能我没办法从桃花宫活着回来了,所以我甚至没能跟你告别。我也没想到,上苍竟然如此眷顾,让我完好无损的回到了临安。” “你能完好无损的回到临安,该是上苍对我的眷顾才对。”倾君浅笑道。 “那么等我们离开这里,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 话将说出口,夜雨却忽然气短,倒不是别的原因,只是他不知该如何描述。 若说“嫁给我”,失了媒妁之言,总觉得轻薄,若说别的,又像是对倾君的怠慢了。 更不要说,夜雨虽然已经不是刚下山时那个不懂人事的少年,但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他还是有些羞涩的。 可倾君又怎么可能不懂? 真情假意的甜言蜜语,她都已听过太多,少年发自肺腑的情话,不用说出口,她已完全明白他的心意。 倾君忽然伸出手,捂住了夜雨的嘴巴。 ================= 夜雨怔住了,他呆呆的望着倾君,不知道她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小夜,我比你大了六岁。”倾君道。她的语气中,含着无限的忧愁。 “我不在乎。”夜雨毫不犹豫的道。 “可我在意。”倾君道,“若真是到了我年老色衰之时……” “你在我心里依旧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夜雨接口道。 倾君又笑了,可是笑的时候,她却摇了摇头。 夜雨忽然意识到,这二十年来,无论何时,她身上似乎都笼罩着这种淡淡的忧愁。 即使在他们开心的笑着时,她的眼中,也有一片散不去的云,那时夜雨还读不懂她的心思,只是将那眼波深深记在心底。 倾君轻声道:“你莫忘了,我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妓子。” =================== 自古以来,不是没有名妓与良人的传奇故事。 但一件事情之所以能成为传奇故事,就是因为它在现实生活中,几乎不可能发生。 哪个欢场女子,不梦想着能被自己心爱的男人带走,洗净铅华,恩爱的度过余生呢? 可是,这充其量只是一个梦想而已。 倾君是媚香楼的头牌,也是临安城数得上的名妓,在十六岁那年,她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 她也早已亲手撕碎了自己的幻想,在那颗豆蔻年华的心一次次满怀希冀,却又一次次被狠狠践踏后。 可当她对夜雨说出这句话后,她发现夜雨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就连强装的“我不在乎”的神情都没有,她刚刚那句话就好像在说“我是一个裁缝”或“我是一个采茶女”一样。 倾君有些茫然,她不禁又道:“小夜,我是……” “妓子,我知道。”夜雨道,“你想说明什么?” “我……”倾君更茫然了,夜雨说的话,让她意料不到,也招架不住。 “君姐姐,你还记得那个和我一起的朋友吗?”夜雨又问道。 倾君点了点头,她记得那个清朗的男人,也记得他身边那个憔悴的少女,他们看起来感情很深。 “那个男人是我的师兄,也是出云剑派的大弟子。”夜雨道,“但他曾经是魔教中人,那个女孩就是当今魔教的教主。” 突然说出犀沉的秘密,他觉得有点抱歉,但倾君并非江湖中人,她也绝不会对其他人说出这些事,所以夜雨也没有那么在意。 倾君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饶是她非江湖中人,魔教和出云剑派的泾渭,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和一个魔教中人成为最好的朋友,但偏偏我就是。”夜雨道,“所以你还是觉得我会在意你的身份吗?” 倾君咬着嘴唇,她说不清自己心中此刻是什么感受。 少年一往无前的爱意,那样炽烈的撞击着她的心,她明明年纪更大也更懂事,却还是感到一阵悸动。 可是倾君终于还是咬着牙,摇了摇头,即使在摇头时眼泪几乎要冲出眼眶,她还是不允许自己做出其他选择。 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一处隐痛,那是即使夜雨都无法触及的隐秘。 ============= 在她狠下心摇头时,倾君清楚的看到,夜雨的眼睛黯淡了下去,但他还是勉强的冲着倾君笑着。 “君姐姐,是我会错意了吗?”他问道,“可我……我觉得……” 倾君摇了摇头,她的心此刻如被刺了一刀,又像是久未见过阳光的人,被这种纯洁的情感灼伤。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 ============= 一声巨响,门被撞开,夜雨和倾君都吓了一跳,齐齐看向门外。 犀沉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他的神情很焦躁,看到夜雨时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可看到倾君后,显然他也茫然了。 夜雨的心也已沉了下去,因为犀沉的身边,并没有雪落。 第220章 迷踪 “这是怎么回事?”夜雨和犀沉异口同声的看着对方问道。 “掌门人不在你这边?”犀沉追问道,他一直看着倾君。 “前面的四间屋子里都没有掌门人的踪影,到了这里,我才发现了君姐姐,但是没有掌门人。”夜雨道,“我还以为掌门人在你那边。” “没有。”犀沉道,“我那边什么都没有。” 犀沉的目光让倾君感到有些不自在,她稍稍往边上侧了侧。 “倾君为什么会在这里?”犀沉又问道。 “她是中了狐仙的迷香,才被带到此处的。”夜雨答道,“师兄,你不要那样看着君姐姐,她又不是自己想要来到这里的,掌门人不在这儿,也不是她的错啊。” 犀沉抿了抿嘴,这是他不太高兴时的表情:“你觉得事情是怎样的?” “那封请柬是给我们的没错,但请柬从未明示掌门人就在这里。我们太过心急,当然狐仙也在故意误导我们。”夜雨道。 “狐仙故意误导我们掌门人在此,却把倾君带到此处让我们看见,又是用意何在?”犀沉追问道。 “这我一时也猜不透。”夜雨道,“或许,狐仙是为了警示,或是要挟我们。” 说着他不禁看了眼倾君,倾君的脸色更苍白了,这固然是因为夜雨的话,或许也是因为犀沉的态度。 出现在这里后,犀沉的态度一直很不好,夜雨可以理解他的失望,但也觉得犀沉对倾君,未免太过冷漠了些。 “君姐姐,你别怕。”夜雨道,“师兄平时脾气很好的,现在他只是着急了些。” “我知道。”倾君勉强笑了笑。 犀沉的神情终于稍见缓和,但语气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倾君在这里,掌门人却杳无音信,我们该怎么办?”他问道。 犀沉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搞得夜雨也有一点点火大了。 他当然知道在犀沉的心里,倾君连雪落的衣角都比不上,他也没想着去改变犀沉的想法,可是犀沉的语气里,未免对倾君太轻蔑了些,这种轻蔑甚至可以说是对夜雨的不尊重了。 “掌门人杳无音信,我们当然要去找。但这件事和君姐姐在这里没有关系,师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夜雨一字字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怪她。”犀沉道。 夜雨点了点头,犀沉的神情很不好,但夜雨毫不示弱的瞪着他,哪怕犀沉要突然出手夜雨也认了,不过他又觉得,师兄不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两人气鼓鼓的对视了一会儿,犀沉终于率先服软,叹了口气道:“是我的不对,我脾气太急了。倾君姑娘,我跟你赔个不是。” 倾君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看来却更加楚楚可怜。 “君姐姐,我一直没有来得及跟你说,我和师兄是与掌门人一同下的齐云山,后来我和师兄去了桃花宫,掌门人另去别处,也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个‘仇家’那里,可是到了我们的约定之时,他还没有回来,我们却接到了一张请柬,约我们在此相见,所以我和师兄都觉得,此处应有掌门人的踪迹。”夜雨解释道。 他既不想让倾君继续害怕,也不想让她觉得犀沉是个蛮不讲理之人,于是继续说道: “师兄和掌门人关系很好,我们又满以为在这里能见到他,可掌门人却不在此,我们想来是被仇家骗了……所以师兄有些沮丧,他不是对你生气,你千万不要因此记恨他。” “我当然不会。”倾君轻声道,“你们的仇家,就是刚刚说的‘狐仙’吗?” “没错。”夜雨道,“君姐姐,你既有江湖中的朋友,可听过‘狐仙’的消息?” 倾君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看起来很难过:“小夜,我……帮不上你的忙。” 夜雨笑了笑道:“我本也没指望你能帮我,你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 “按照你的意思,现在倾君姑娘与我们的关系已大白于狐仙眼前,对吗?”犀沉忽又问道。 “是的,所以君姐姐现在很危险。”夜雨道。 他一刻也不会忘记,织羽竟然会被“狐仙”下毒,甚至险些殒命的事情。 君姐姐不是织羽,她远比织羽柔弱的多,想要害死她,在“狐仙”的眼中,或许就像捏死一只蝼蚁般容易。 “那么,我们要怎么办?”犀沉道。 他的语气虽然已经尽量显得平常,但夜雨不是听不出犀沉的冷淡。 他还是有些气,但决定暂时按捺住自己,因为师兄是性情中人,等他冷静下来后,再来讨论这种事情,就会容易的多。 “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把君姐姐带在身边。”夜雨道。 犀沉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就连倾君都睁大了眼睛。 “小夜,你就算带着我,常妈妈他们……你又该怎么办?”倾君低声道。 “她们既然选了你,就该知道你对我来说与别人不同。”夜雨道,“我至少要先保护你的安危,而且我想我们很快就能找到掌门人,找到‘狐仙’的。” “我们之后要去的地方只会更加凶险。”犀沉道,“可你却要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我会保护她,不需要用你一分力气。”夜雨忍住气道,“君姐姐自幼将我带大,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早已起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她再受到一点伤害。” “倾君,你觉得呢?”犀沉再次转向了倾君。 “小夜……你不必为我如此。”倾君的声音颤颤的,夜雨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倾君的眼中已是泪光满盈。 “君姐姐,不用为我担心,更不用管师兄的话。”夜雨安慰她道,“狐仙很危险,比其他江湖中人都危险,她们可能会杀了你,所以我……” 夜雨的话没说完,一只柔软冰冷的小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不知何时,倾君已泪流满面。 她泪光盈盈的看着夜雨,轻声道:“小夜,你不必为我如此,你师兄说的没错,我根本不值得你如此,因为……我就是狐仙。” 第221章 狐仙 夜雨张口结舌,他看着倾君,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步,感觉有点头晕。 倾君还是望着他,抬着头,她泪流满面的脸让夜雨心生不忍,却更心碎。 夜雨惶然的看向犀沉,犀沉还是站在原处,脸上的冷漠已不见,此刻他看来竟带着几分同情的神色。 “君姐姐,你说什么?”夜雨喃喃道。 他其实已听得很清楚了,但或许要再听一次,才能彻底让他确信自己的听觉。 倾君摇着头,眼泪不住的流下:“小夜,对不起……我骗了你。” 倾君就是狐仙,这是多么可怕又可笑的事。犀沉的神情却无动容,是不是在进入这间房屋的那一刻,他就已猜到结局? 这会不会是倾君在骗他呢?当然有可能,可是倾君完全没有欺骗夜雨的必要。 “为什么?”夜雨沉默了许久,才艰难的问出一个问题,“为什么盯上我?” 倾君闭上了眼,她似已不敢看夜雨的表情。 她朱唇轻启,答案让夜雨的心在刹那间碎成千万片。 “因为,你是桃花宫人的儿子。”倾君道。 ================ “我若不是桃花宫人的儿子,是不是二十年前就该死在那场大雨中?”夜雨颤声道。 “并非如此。”倾君道,她一直没有睁开眼睛,泪水却不住从她的脸颊滑下。 夜雨的心,也已被她的泪水冲得支离破碎。 “我看你虽是狐仙,但对我师弟总还有些情分。”犀沉道,“你若是真心待他,便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我们。” “告诉你们又能怎样?”倾君凄然道。 “也未必就能怎样。”犀沉道,“但我这师弟,是个一腔热血的傻瓜,只要你有真心,或许你们两个也就还没完。” 倾君猛然睁开了眼睛,望向夜雨:“真的吗?” 夜雨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他甚至不想再看到倾君的眼睛,只是长叹一声,闭起了眼。 倾君苦笑了一声,道:“也好,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刻不在煎熬,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们,就算死了,我的心里也能安生些。” ============= “你们管我们叫做狐仙,刚好我们的组织也自称‘狐仙’。狐仙不是一个人,因为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也终究有限度。这一代的狐仙,被称为‘七仙女’。”倾君道。 “七仙女果然是你们的人。”犀沉道,“书凝,红杏,你……还有四位是谁?” “七仙女并不是七个人,因为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会死。”倾君道,“而且,我并不知道其他四人是谁,我甚至连你说的那两个名字都不知道。” “为什么?”犀沉皱眉。 “因为‘狐仙’是一个秘密的组织,我们会做许多极为机密的事情,下至江湖之远,上到庙堂之高,都有我们的足迹。”倾君道,“这样的组织,是权势极大,同时也极度危险的。” “我确实听说过这样的机密组织,组织内部一切有权利的人之间都是无法联系的,这样保证了即使有人出现危险,组织的秘密也不会全部败露,狐仙想必就是这样的组织。”犀沉道。 倾君点了点头。 “可即便是这样的组织,也该有一个‘领头人’才对,那位‘领头人’的身份,你知道吗?”犀沉问道。 “她就是七仙女中的‘大姊’,我们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叫她‘上仙’。‘上仙’每次与我们相见,都是约定在大城的客栈中,并且她从来不会露出半分面目。”倾君道。 犀沉点了点头,“上仙”的所为也在他意料之中。 “还是说说你的事情吧。”犀沉道,“为什么你们会选中我师弟?” “这其实是一个巧合。”倾君道,“我自幼在临安受训,之所以在临安,是因为临安是座大城。” “二十年前,我在路边发现了小夜,还有那片刻有‘桃花谣’的长生锁。”倾君道。 “你也知道桃花谣?”犀沉问道。 “桃花宫总以为她们的事情在江湖中是最大的隐秘,殊不知若是真的有心,她们的消息,都可以查问的非常清楚。”倾君道。 “之后呢?”犀沉问道。 “我将小夜的事情禀报给了上仙,上仙大喜过望,命我择一个雨夜,将他放到花街的武馆外,那里的老叶、小叶古道热肠,一定会收留他。”倾君道。 “按照上仙本来的安排,我也会在五年后经人介绍给常妈妈,成为媚香楼的妓子,常妈妈与老叶的关系又好,这样一来,从小夜五岁后,我便一直可以在他身侧,将他的状况告知上仙。”倾君道。 “所以把他送去出云剑派,也是上仙的安排吗?”犀沉问道。 倾君点了点头,她一直都没有看夜雨,像是完全不敢看。 “老叶,小叶还有常妈妈她们……都是你的人吗?”夜雨艰难的开口,只觉字字锥心。 倾君摇了摇头:“不是,我从未告诉他们我的底细,他们也确实是以一片真心待你。” 夜雨长长出了一口气,若这些人都是为了利用而接近自己,也许他真的会疯掉的。 “我曾观察过老叶、小叶他们,他们身上的功夫,确实都很一般。”犀沉道,“至于你,在媚香楼时刻意很少出现,也是怕被我看出吧。” “我不怕你看出什么,即使现在,你也一样看不透我功夫的深浅。”倾君道,“我在那时独自买醉,只是因为我不忍看着小夜一步步走进陷阱中。” “这陷阱难道不是你布下的吗?”犀沉问道。 “这都是上仙的安排。”倾君道,“我本以为上仙只是瞧上了小夜的身世,却没想到,她竟真的打算利用小夜去打探桃花宫的深浅。” “那你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犀沉问道。 “我是来杀你的。”倾君道,“按照上仙的计划,你们看到那沙漏便会分头行动,然后我便找机会偷袭你,再出现在小夜面前,这样就可以进一步拉拢他。” “可你没有这么做,为什么?”犀沉完全没在意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事情,追问道。 “因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倾君道,“我发现不管为了什么,我都没办法对小夜下手。” 第222章 人非草木 夜雨的回忆里,从未缺少过君姐姐。 十五年前的她,明眸善睐,艳若星辰,看到夜雨时,她永远在笑着。 后来夜雨年纪稍大,也就七、八岁的时候,君姐姐开始变得忧愁。 她会流泪,会拉着夜雨喝酒,会给他唱《长相思》。 老叶、小叶待夜雨很好,却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风月情调,常妈妈又忙碌的很,反而倾君,常常带他出去玩耍。 他们曾一起看过上元节的花灯,也曾去钱塘观潮。 虽然现在想来,这或许也是倾君以“狐仙”的身份接近夜雨时有意为之,可他们的欢笑总不会是假的,记忆也不是假的。 倾君的眼泪,更不会是假的。 ============== 倾君的眼睛已因为泪水而变得红肿,像是桃花的蓓蕾。 “我记得上齐云山之前,你也这样哭过。”夜雨道。 “我也记得。”倾君道。 她的声音也已有点沙哑,却因沙哑而愈加轻柔。 “那时你是为什么哭?”夜雨问道。 “因为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倾君道。 即使十年来,倾君已真的把夜雨当成自己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 既是朋友,又是姐弟。 可她终于还是在夜雨十岁时,提出了将他送上齐云山,这也是上仙的安排。 “其实我本想,或许你没办法通过出云剑派入门的考试,因为老叶的功夫粗浅的很,若真这样,倒也是好事。”倾君又道。 若无法上齐云山,夜雨就只有回到临安武馆,读书、习武,听着江湖中的传说,平平凡凡的度过此生。 “可惜的是,掌门人是一个慧眼独具的人。”夜雨道。 “这不是坏事。”倾君正色道,“不管怎么说,加入出云剑派对你都绝不是坏事,至少在那里你学到了很多,也变成了更出色的人。” “我知道。”夜雨笑了笑。 “即使……即使我不是‘那个’,我也会将你送上齐云山的。”倾君道。 因为任何一个人,都会希望自己在意的人变得更好。 这句话她不必说出口,夜雨已全都明白。 =============== “小夜,你们快离开这里吧。”倾君又道。 “我们离开这里,你岂不是没有完成任务?”夜雨道。 “是,可那又能怎样?”倾君道,“那件事,我已经注定没办法完成了。” 倾君的任务是杀掉犀沉,同时诱拐夜雨的心。 可是她现在已经将自己的立场、目的全部说给了二人,这种情况下,她的事情怎么会有做成的可能? 无论倾君之前是否有过杀机,在她承认自己就是狐仙开始,她就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作为“狐仙”的身份。 “狐仙的任务若是无法完成的话,后果会很严重吧。”夜雨道。 ============= 他又一次想起了书凝,同时还想起了红杏。 她们两个都是狐仙,也都没有做成自己该做的事,她们也无一例外的死了。 书凝饮毒酒自尽,红杏却是被人吊死在都城外的山林中。 完全不需要怀疑,没有杀掉犀沉的倾君,同样只有死路一条,只是那死亡会在何时、以什么方式到来的问题。 “会的,可那也已经不重要了。”倾君道,“我背叛了上仙,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有的。”夜雨道。 “什么路?”倾君苦笑道。 “你可以跟我们走。”夜雨道。 =============== 倾君愣住了,她大睁着眼睛,傻傻听着夜雨的话。 “我们本就是为了找到狐仙才到这里的,既然我们要找狐仙,刚好狐仙也要找你,咱们不如一起。”夜雨又道。 “可我……我刚刚还想要加害你们。”倾君道。 “那么你害到我们了吗?”夜雨问道。 倾君摇了摇头。 “过去二十年中,你有哪一次真的害了我吗?”夜雨又问道。 倾君咬着嘴唇,道:“可我……眼看着你去桃花宫,却没有阻拦。” “给织羽姑娘下毒的不是你,那时候你就算拦,也拦不住我的。”夜雨道。 倾君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君姐姐,你虽是狐仙,可这二十年你从没有害过我,相反你救了我一命,还一直把我带大,教给了我许多事情。今日我们本该成了你的刀下鬼,可你却宁肯背叛‘上仙’,也要将实情告诉我们,我有什么怨恨你的道理吗?”夜雨道。 “可你……就不怕我还是在骗你吗?”倾君颤声道,“若是我被人骗了二十年,我怕是再也不会相信那个人了。” “是啊,这件事确实很让人难受。”夜雨叹了口气,“但我总觉得,一个人再是弄虚作假,她的感情也必定是真的。” 倾君没有说话,泪水已经又一次从她的眼中落下。 ============== “我还没有原谅你。”犀沉道,“但师弟说得对,你若是不跟着我们,只怕很快就会死于非命。” “我这条命,就算死了,也不足惜。”倾君凄然道。 “你若真的死了,就永远都还不清你欠我师弟的债了。”犀沉道。 倾君沉默了许久,终于道:“你们若是想好了,我就跟你们走,但你们要知道,若是带上我,你们随时会引来杀身之祸。” 夜雨笑嘻嘻的拉起了她的手:“想要杀我们的人本来就已经虎视眈眈了,我们根本没在怕的。” ================== 三人走出浮花汀,出门时,夜雨还有些紧张,倾君却说不用怕。 上仙的消息虽然灵通,在临安却没有除了倾君之外的耳目,倾君的叛变,她至少也要个几日才会知道,那时候,三人早就已经离开临安了。 “君姐姐,你知不知道掌门人究竟在何处?”夜雨问道。 倾君摇了摇头:“雪落的事情,我从未插手过,也并不了解。” “我们可以去东海滨看看。”犀沉道,“那里离这儿并不远,掌门人也说过,他要去找温长醉问事情的。” “温长醉?”倾君忽然插嘴道,“是那个‘剑魂’温长醉吗?” “有什么事情吗?”犀沉并不奇怪倾君知道温长醉的名字,但是她的态度显然说明她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 倾君踌躇了一下,像是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道:“我听说,温长醉曾是上仙的幕中之宾,因为这件事,他还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第223章 旧账 “温长醉付出的代价,可是他的双手?“夜雨问道。 倾君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夜雨和犀沉对视了一眼,之前在东海滨他们总觉得温长醉的种种行径,有些奇怪,此刻随着倾君的话,这个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温长醉的双手手筋已被人挑断,终生再也无法拿剑,为了躲避仇家,他才来到了东海滨中隐居。 夜雨逃离东海龙宫时,得到了狐仙相助,那时温长醉如临大敌,却只说是自己的朋友曾经受过狐仙之害。 那时候,夜雨和犀沉也没有怀疑,只是隐约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 温长醉口中的“朋友”就是自己,挑断他手筋的“仇人”,正是狐仙。 或许是因为耽于女色说起来实在太不好听,温长醉才选择了隐瞒。 “我们刚好和温长醉有过一面之缘。”夜雨道,“掌门人也和他相熟,温长醉既然与狐仙纠葛很深,说不准掌门人真的是在他处耽搁了。” “就算掌门人不在那里,温长醉对那个‘上仙’了解的也会比我们更多些。”犀沉道,“我们这就启程去东海滨。” ==================== 三人没有再耽搁,雇了车马,一路前往东海滨。 两三日的路程,很快便到达,他们所担忧的会对倾君下手的杀手也一直都没有来,这非常令人宽慰。 夜雨和犀沉已熟谙了去池鱼居的路,自然也不必再辛苦的穿过丛林。 远远看见池鱼居的院子时,已有人过来,夜雨定睛一看,正是妙悟。 妙悟看到夜雨,脸色立刻冰冷下去,夜雨也对他心存愧疚,不想与他多说话。 “妙悟兄弟。”犀沉道,“我家掌门人可是在温前辈处?” “雪落大侠吗?”妙悟问道。 “正是。”犀沉道。 “在。”妙悟淡淡道。 “我们是为掌门人而来。”犀沉道,“不知你可否为我们带路?” 妙悟面无表情的扫了三人一眼,道:“雪落大侠也说过,你们可能会找来,跟我来吧。” 他冷冰冰的转过身去,再不看三人一眼。 倾君一直跟在夜雨身后,此时她怯生生的拽了拽夜雨的袖子,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这位应门的少年竟然态度如此冰冷,夜雨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苦笑了一下搪塞过去。 ============== 进入池鱼居的小院,妙悟将一行人带到大厅外,一句话也不说便离开了。 犀沉上前敲了敲门,便听里面有人道:“进来。” 话声一出,夜雨几乎激动的热泪盈眶。 因为他已听出,那正是雪落的声音! 犀沉当然也听出了雪落的声音,夜雨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夜雨赶紧跟了进去。 雪落与温长醉正相对坐在桌案前,看到犀沉与夜雨,雪落站起身来,道:“你们来了。” “拜见掌门人。”夜雨和犀沉齐声道。 雪落摆了摆手:“我已说过很多次,下山后你们不必再这样行礼。” “掌门人,您没事就好。”犀沉道,“我们在廿八都镇,久等您不至,生怕您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没有事,但我确实在这里耽搁了。”雪落道,“让你们担心了,好在你们头脑还算灵光,找到了这里。” 他的话锋一转,道:“这位姑娘是?” “她是倾君,从小照顾我长大的姊姊。”夜雨道。 雪落点了点头,像是表示自己明白了,但他的神情看起来可一点都没有明白。 他完全搞不懂,夜雨为什么要把一位青梅竹马的姊姊带到池鱼居来,这可是一个很秘密,也很危险的地方。 “君姐姐的身份有些特别,等到有机会的时候我会向掌门人说明。”夜雨道,“总而言之,我们若是不把她带在身边,君姐姐只怕就会有危险。” “我明白了。”雪落道,“那就留在这里吧。” ============ 夜雨和犀沉面面相觑,看雪落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终于犀沉忍不住道:“敢问掌门人,又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 掌门人与他们的一月之约,是在生死关头定下,如果掌门人毫无缘由的单方面破坏了这个约定的话,不管夜雨还是犀沉,都会有点受伤的。 “我留在这里,是因为长醉的身上,出了一些事情。”雪落道。 夜雨这才终于把目光看向温长醉,一眼之下,他大吃了一惊。 ============== 上次见面时,温长醉虽然是个老人,却还是鹤发童颜,精神很好。 可是短短两个多月过去,此刻温长醉竟已形销骨立,眼窝深陷,整个人看起来也陷入惶恐之中,与之前所见,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唯一还算能沉住气的,就是他的眼神,从那眼神里,夜雨还能勉强认出,这就是他们之前见过的温长醉。 “前辈,您这是……?”夜雨不禁问道。 雪落看了一眼温长醉,温长醉道:“夜雨、犀沉二位都是我的小友,雪落兄将这件事告诉他们也无妨。” 雪落点了点头,道:“我之前到这里,是因为你们说过,长醉有朋友与狐仙有旧,但是到了这里一问我才知道,与狐仙有旧的不是什么朋友,正是长醉本人。” 这个故事倾君已经讲过,所以夜雨和犀沉也都不是很惊讶了,只是点了点头。 雪落又道:“狐仙与长醉交好后,要求长醉此生只能归属她所有,但长醉不愿意,于是两人交恶,狐仙挑断了长醉的手筋,长醉为了避开她,这才到东海滨的深林之中避难。” 雪落这样说,夜雨已经想到了什么:“莫非近几日,狐仙又出现了?” 温长醉点了点头,他的口唇竟然因恐惧而颤抖。 “雪落兄来找我,我这十几年也饱受狐仙的折磨,于是我想,干脆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雪落兄算了。可谁知道,转过天来,我醒时枕上竟然放了一封信,信上说,我泄露了狐仙的秘密,狐仙要来取我的性命。” “长醉已没有功夫,他那两个弟子,武艺也没有过人之处。我若走了,只怕长醉要遭大厄,可带着他们三个去找你们,也难免疏漏,所以,我只得暂时留在这里。”雪落补充道。 第224章 诉衷肠 若说刚才夜雨和犀沉还有一点点责怪雪落的话,现在这种感觉已经完全没有了。 任何一个人在知道自己的老友将有生命危险时,做出失约这种事,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看你们没有带着织羽,她的毒可是已经解了?”雪落问道。 “正是。”犀沉道,“掌门人,您似乎毫不怀疑我和师弟能从桃花宫离开。” “我相信你们。”雪落道。 这是很简单的五个字,其中却包含了说不尽,道不清的自豪之意。 听到雪落这样说,夜雨也不禁有些得意,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真切的得到了自己敬仰的前辈的认可。 雪落又看了看倾君,道:“看得出,你们经历了很多事。” “其中也有不少,需要跟掌门人禀报。”夜雨道。 “既是这样,便让妙悟送你们到客房去吧。你们阔别已月余,想来也有不少话要说。”温长醉适时说道。 雪落点了点头,妙悟走上前来,道:“雪落大侠,请。” 他冲着雪落微笑,却看也不看夜雨,甚至连一星余光都不屑于给他。 夜雨心中有些难过,但他也明白,换做是自己,嫡亲的妹妹被人辜负,自己也不会给那人一丝好脸的。 ===================== 妙悟将三人送到客房,客客气气的冲雪落行礼后,旋即转身离去。 雪落、夜雨、犀沉、倾君四人面面相觑,每个人都有很多话想问,却正因此,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位姑娘是?”雪落率先挑起了话头。 “她是倾君。我刚刚已介绍过,我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她是我最亲近、最珍重的人。”夜雨道。 “我看得出,你很在意这位倾君姑娘。”雪落道,“但这显然不是你把她带在身边的理由。” 夜雨犹豫了一下。虽然他和犀沉都已接受倾君曾是狐仙的身份,但掌门人这边,因为温长醉的缘故与狐仙的仇恨更深一分。 若是贸然说出倾君曾是狐仙,夜雨不知道掌门人会不会对倾君产生看法。 “小夜带着我,是因为我是狐仙。”倾君开口道。 夜雨一惊:“君姐姐,你……” 倾君咬着嘴唇,显然她也有些紧张,但她还是说出了口。 雪落挑了挑眉,这已经是他脸上难得可以见到的表情了。他看着倾君的眼睛,道:“狐仙中的一位,是吗?” “你怎么知道狐仙不止一人?”倾君不禁问道。 “长醉既然已将往事倾囊相告,他与狐仙有旧,对狐仙知道的也更多些。”雪落道,“你是狐仙,却一直在夜雨的身边,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从二十年前,你们就已经将夜雨当做目标?” 倾君点了点头。 “这又是为什么?”雪落眯起了眼睛。 “因为,我是桃花宫人的儿子。”夜雨道。 “详细的告诉我。”雪落道,这一次他没有惊讶的表情,话却说得非常快。 ========================= 夜雨将桃花宫发生的事情简短的向雪落叙述,在他说这些时,倾君又垂下了头,也不知是为夜雨的身世难过,还是为自己而觉得愧疚。 “十年前我选你上山时,就已感觉你与常人不同,但我派人查问你的身世,却不过是临安市井长大的孤儿,那时我已觉得,你必定有着极为不简单的身世。”雪落道。 “掌门人既然已觉得好奇,难道没有深究过吗?”夜雨不禁问道。 “你若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便会来找我,那时我必将全力相助。可你既然没有这样的想法,我若非要去查,只会打扰你的生活,我没必要这样做。”雪落道。 倾君的头垂的更低了,雪落的每一句话都并非故意,却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你也不必难过。”雪落忽又对倾君道,“我已看出你虽是狐仙,却有情意。我大概已可猜到你在这里的原因。想必是你奉命取我二位徒弟的性命,却又于心不忍,他们为了保护你平安,才将你带在身边。” “是。”倾君的声音细如蚊呐。 “你既然已决意洗心革面,便不必为自己的往事难过。”雪落道。 “可我……终究是一直在算计小夜,并且险些害了他。”倾君道。 “可是你却没有真的这样做。”雪落道。 “君姐姐,我们早已说过,你从未害过我,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你是‘狐仙’,但这并不重要。人有好人也有坏人,狐仙中,也必定有好狐仙与坏狐仙之分。”夜雨也劝道。 “倾君姑娘,你若是再为了往事整日忧郁,我们反而要不知道怎么办了。”犀沉道。 “说的是,我明白了。”倾君道,她笑了笑,虽然笑的还有些勉强,笑靥却终于变得甜美。 =========================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至少你现在已在自己重要的人身边,也不必再欺瞒任何人,这是一件好事。”雪落又道,“至少,要比有些人要好得多。” “掌门人忽出此言,似有所指。”犀沉道。 雪落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在长醉这里,我听到了一些狐仙的轶事,其中多数都是旁枝末节,但无意之中我竟然听到一件事,似乎与我有关。” “狐仙的事情……与掌门人有关?”夜雨难以置信。 掌门人一生清修,不近女色,几十年来都在齐云山上,怎么可能与狐仙有染? “此事说来惭愧。”雪落道,“长醉对我说,那位狐仙与他关系很好时曾说过,她有一位得力的手下,名叫‘彩袖’。” 他这话说出来,夜雨还未觉得有什么,犀沉的脸色却一下就变了。 “掌门人,是不是想到了那首词?”犀沉道。 雪落点了点头。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犀沉低声道,“难道,那位明月山庄的楼姑娘……竟也是狐仙吗?” “我虽不愿相信,细细想来,却又合理。”雪落又叹了口气,“人说当局者迷,这些时日我闲时便在想这件事,却始终找不到答案,只怕,还要你们来告诉我。你们好好想想,觉得心月是不是狐仙?” 第225章 彩袖 楼心月乃是昔年名噪一时的“明月山庄”庄主,楼世安的孙女。 楼世安与雪落,曾有过惊世骇俗的一战,那一战中,楼世安败北,雪落一战扬名天下,楼世安却从此一蹶不振,明月山庄也就此败落。 回首过去,其实无论雪落还是楼世安取胜,都注定有一位武林中名动一时的俊杰名誉扫地,只不过雪落刚好成了那个胜利者。 楼心月便是楼世安的孙女,她自幼承载着家破的屈辱成长,此生的目标,也就是找到雪落,将祖父的事情与他一并清算。 然而,当楼心月终于成功见到雪落后,却发现自己的祖父与雪落之间,竟然存在着很深的误会。 ——昔年,楼世安与雪落曾是关系极为要好的兄弟,两人甚至一同周游南疆,同吃同住。 他们交恶,竟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分别以对方的名义向二人寄去挑衅的求战信。两人却又都是高傲之人,不愿低头去询问彼此,为何会如此行事。 就这样,楼世安与雪落的嫌隙渐深,甚至到了不得不一战的地步。 ================== 当楼心月得知事情的真相后,她就没办法再恨雪落了。 因为这一战既非雪落主动挑起的,失败的责任,也就没办法怪到雪落的头上。 并且楼心月发现,在十几年苦苦寻找雪落的过程中,她早已因为自己听到的种种关于雪落的传闻逸事,而深深的爱上了雪落。 在她因此痛苦的想要自杀时,雪落拦住了她,接着在他们二人之间,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部都发生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当楼心月与雪落携手出现在夜雨和犀沉面前时,他们两个都惊呆了,尤其是犀沉。他和雪落认识的更久,对雪落也更了解,他的震惊便更甚。 只因他从未见过掌门人对任何人动情,更从未说过任何一个女人,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然而此时此刻,种种往事都变得如此可笑,并且可悲。 ==================== “楼姑娘……若仔细想来,确实有颇多可疑之处。”夜雨壮着胆子道,“尤其是在我们离开明月山庄时,曾有人向楼姑娘寄了一封信。” 雪落点了点头,他的脸上虽看不出什么表情,夜雨却能想到,掌门人一定有些伤心。 “楼姑娘若真如她所说,年纪还不到二十,那么明月山庄早已势微,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绝不可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将明月山庄做到如此规模的。”犀沉也道。 “确实如此。”雪落道,“而且,还有一个细节,让我很是在意。” “什么细节?”犀沉问道。 “我与她初见,便有了夫妻之实。可我清修已久,绝情断念早已成了习惯,即使她有意引诱,我也不该那么轻易的把持不住才是。”雪落道,“此前我偶尔念及此处,只觉得或许我与心月是命中注定,可现在看来,恐怕并非如此。” “你们所说的那位姑娘若真是狐仙的话,我倒是知道她的手法。”倾君道。 “说来听听。”雪落道。 “其实也很简单,将媚药下在酒中,与男子同饮,药力极强的媚药,再加上一些勾引,哪怕是柳下惠再世,也无论如何都把持不住的。这件事的难度只在于如何让男人心甘情愿的饮下药酒,又如何营造不会让他觉得怪异的气氛而已。”倾君道。 在倾君说出这番话后,雪落点了点头,很明显能够看出,他的神色有些黯然。 倾君冰雪聪明,立刻意识到自己伤到了雪落,乖乖的闭嘴不敢再说。 “狐仙行事,可是一向如此吗?”犀沉问道。 倾君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那日在浮花汀中,也有下好了媚药的酒,我若是真的下手杀了你后,便会想办法与小夜共饮,之后与他欢好。这在狐仙的组织中,看作是一种盟誓,男女之间的盟誓一旦缔结,便无论如何也无法解开。” “若真是要解开,就会像温长醉前辈那样吗?”夜雨问道。 倾君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道:“不过,通常狐仙欢好的对象,都是她们要杀之人,所以可以说这件事没有什么为难之处,只要看做是一种特别的仪式就可以。上仙只是挑断了‘剑魂’的手筋,却没有取他性命,已经是无比仁慈了。” “长醉一生侍剑,挑断他的手筋,或许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雪落淡淡道。 倾君慌忙道歉:“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罢了。”雪落又叹了口气,夜雨从来没有见他叹过这么多次气。 ================ “你们狐仙行事,从来都要这么令人伤心的吗?”犀沉问道。 “有情即是苦,众生皆苦。”倾君回道。 她也叹了口气,却不知她究竟是想到了那个让她醉酒而歌《长相思》的男子,还是想到了夜雨? 夜雨也觉得心中苦涩起来,跟着叹了口气。 “只可笑我清高一世,到头来牵肠挂肚的人,竟然对我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雪落道。 “若说彻头彻尾,倒也未必。”倾君道,“听你们说来,那位姑娘身负大仇,自己却无力复仇,这样的身世在狐仙中绝不少见。” “你的意思是说,狐仙因为知道她与我有深仇大恨,才特意吸纳她,希望她能够盯着我?”雪落问道。 倾君点了点头:“听你们所说,那位姑娘直到最后,都没有真的加害你,或许她本是想与你相见后,杀你报仇雪恨,可是却发现你们之间并无冤仇,便无法再下手。” “这样说确实也有道理。”夜雨道,“掌门人觉得呢?” “至少这是一个我想听到的答案。”雪落道。 “要验证这个答案,其实办法也简单的很。”犀沉道。 “如何验证?”雪落问道。 “将剑魂的事情了结后,多半那时我们便不必再与狐仙纠缠,到了那时候我们再去找楼姑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犀沉道,“她若是对掌门人也有情意,那是最好,若她只是一个骗子,我们也该让她付出些代价。” 第226章 狐本无情 “心月若真是有所图谋,也不必追究太多。”雪落叹了口气,道,“终归她与我有世仇,站在她的立场上,怎样都不算错。” “可是掌门人,她……”犀沉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雪落摆摆手打断了。 “我虽然容貌不老,但心还是会老的。”雪落道,“我已觉得有些疲倦了,你们也各自去休息吧。” “是。”犀沉只得说道。 犀沉、夜雨、倾君三人走出了雪落的卧室,他们三人的客房其实也相隔不远,就在一个院子内,其中夜雨的客房在角落里,最小的那一间。 “师弟,天色不早,我也先去休息了。”犀沉道。 说着,他径直走进了自己的那间客房,留下夜雨和倾君二人,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君姐姐,不如你也去歇下吧。”夜雨道。 “不。”倾君道,“小夜,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夜雨的脸一下烧红起来:“君姐姐,你……” “又不是要对你做什么,不用扭扭捏捏的。”倾君嫣然一笑,不由分说的拉住了夜雨的手腕,将他拉进了房间。 进入这间逼仄的小客房,夜雨和倾君都愣了一会儿。 半晌,倾君才长出了口气,道:“小夜,你到底得罪了他们什么事?” 夜雨苦笑道:“这你都看得出吗?” “这我若是看不出,只怕就是个傻子了。”倾君笑了笑道。 “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夜雨道,“只不过温长醉有个视如己出的女徒弟,刚刚好那个徒弟爱上了我,可我却又不爱她而已。” “男女之事,本就强求不得。”倾君道,“那少年人若是因为这种事就对你刻薄,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可我虽不爱她,却与她在孤岛上共度了数日,甚至许诺若我们无法离开那孤岛,我便会守护她一生。”夜雨道,“但后来我们离开孤岛,我又伤了她的心。” “既是这样,不要说让你住这种房子,那少年人就是将你从这里赶出去,也不为过。”倾君沉吟道。 “即使是我自己回想起来,都知道这是非常混蛋的行为。”夜雨道。 接着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事,问道:“那时我们被困孤岛,分明是蒙狐仙所救,君姐姐你却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吗?” 倾君摇了摇头:“我虽专注于你,却也不是事事留心。多半是上仙听闻你陷入危险,方才命人前去救援。” “可是……我们孤零零的被困在岛上,她又不是真正的神灵,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夜雨疑惑道。 “你们既然被困孤岛,想来是有人加害才会如此。”倾君道。 “确实,加害我的人名为‘龙太子’,表面上他是一位行商人,暗地里却谋害了不少武林高手,并且收藏了他们的兵器。”夜雨道。 “那位龙太子身边,是不是有颇多女子?”倾君又问道。 “没错,龙太子手下的姬妾成群……你的意思是,那群姬妾之中,就有‘狐仙’?”夜雨失声道。 “若非如此,我也想不到其他的解释了。”倾君道。 “你这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这样说起来,很多事情我就明白了。”夜雨激动的道。 难怪狐仙会知道夜雨被困的“方壶山”之所在,她既然是龙太子的姬妾,这种事情只要留心,就必定会知道的。 杀龙太子,放走其他的姬妾,这种行为也变得可以理解,不单单是为了给夜雨报仇,那位“狐仙”如此行事,大概也是对龙太子积怨已深。 “我却宁可自己不知道这些事。”倾君幽幽道,“若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该有多好。” ——若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你的情意? “君姐姐,‘狐仙’对我们虽然处处针对,可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真的害过我们。”夜雨道,“所以我对狐仙,其实也并无什么恶感。” “那只是因为时候未到。”倾君叹了口气,道,“狐素喜戏弄猎物,狐仙也是一样,不论盯上什么人,都会用漫长的时间来设下圈套,这样一来,整件事情就会变得很有趣。也就是说,现在没有危险,并不代表日后就没有危险。” “可狐仙一向以身相许,说不准在这个过程中,她们的心意就会改变,不是吗?”夜雨问道。 倾君苦笑着摇了摇头:“小夜,我只是个特例,因为从没有哪个狐仙是看着自己的目标长大,而且我初次与你接触时,自己的年纪也还太小,所以我对你的感情格外深,大部分狐仙都不是这样的。” “那么楼姑娘呢?你觉得她也不是那样的吗?”夜雨问道。 “你只需想想上仙的事情,就知道了。”倾君道,“上仙与温长醉的风流往事,连我都略知一二,足见他们那时的情意绵长,可即使是这样,上仙还是没有放过温长醉,将他赖以生存的双手手筋挑断,使他成了一个废人。” “楼心月……也会这样害掌门人吗?”夜雨只觉得浑身发冷。 “人心难测,此事我也不敢妄加揣测。”倾君道,“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可大意。” “我知道了。”夜雨机械的点了点头。 倾君这才笑了笑:“那就好,天也晚了,我也打算回去休息,小夜,你也早点睡。” ============ 夜雨送走了倾君,躺在床上呆望着房顶。 他本以为会和倾君说一些甜言蜜语,没想到,倾君竟然和他讲了这样的话,这些话也让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正在夜雨发呆之时,外面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窗声,夜雨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池鱼居有妙悟和灵心时时看守,地处又偏僻,是不可能有外人闯入的。 那么,会不会是师兄有话要跟他说? 难道是倾君想和他来一次月下相会的桥段? 夜雨思索着推开窗,接着他的表情倏然僵住。 “没有想到是我吗?”灵心道,她的神情在月下,显得分外凄凉。 “我……是没有想到。”夜雨呆了半晌,才勉强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有话想对你说。”灵心道,“可以和我说两句话吗?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第227章 情债 一袭白衣的灵心,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单薄。 她的脸上往日常见笑意,现在却连半分笑容也看不到了,在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大到令人心生不忍。 “你……”夜雨犹豫了。 他不忍拒绝灵心,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灵心。 “夜雨哥,你连跟我说几句话都不愿意了吗?”灵心问道。 “没有……怎么可能。”夜雨忙道,“我这就来。” 他蹑手蹑脚的走出客房,不敢发出什么响动,怕惊扰了掌门人和师兄,也怕倾君发现任何端倪。 小院子里有一片竹林,竹叶簌簌,晚风萧萧。 灵心已站在竹林中。 她望着夜雨,眼中似有淡痴轻怨。 夜雨不敢直视她,嗫嚅道:“灵心姑娘,你……有什么话要说?” “其实也没什么想说的。”灵心道。 “一别已有二月余,姑娘别来无恙?”夜雨问道。 灵心忽的轻轻勾了一下嘴角:“不是二月余,是七十三天。” 夜雨的心里一颤,想道歉,却又觉得不妥,最终他只是低下头,一言未发。 他不敢想象,这七十三天来,灵心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红颜少女,却在深林之中枯守,日子本就已很无聊了,却还要在伤心的回忆中反复。 ============ “看你的样子,对我还是有些愧疚的,是吗?”灵心问道。 “是。”夜雨短促的答道,“说不定,还会抱愧终生。” “终生这种话,你还是不要说了。”灵心又笑了笑,她的笑容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像针刺般锐利,“反正即使是说了,也是没办法兑现的。” “你尽管责怪我。”夜雨低声道,“都是我的错。” ================= 他垂着眼,不敢看灵心。 今夜的天很清朗,当空的明月,将竹影映在地上,还有灵心纤细的身影。 竹影随风摇晃,灵心的身影却没动,可她甚至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这样过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夜雨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 若不抬头还好,一抬头,他发现灵心竟已是泪流满面。 少女的眼泪,从来都可以让男人心软,更何况这个少女是他曾经的恋人。 夜雨的心已软了,他的语气也不觉变得温柔起来。 “别哭了。”夜雨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不是这样的。”灵心哽咽着道,“我本是一潭死水,而你是那阵风,风吹起了涟漪,水便再也回不到过去,但这不是风的错。” “怎么可能不是风的错?”夜雨苦笑道,“难道你要说,是水的错吗?” “有些事情,本就没有谁对谁错。”灵心道,“是我放不下而已。” “灵心,你别这么说。”夜雨道。 ================ 灵心擦了擦眼泪,笑了笑道:“我看到你带了一个女孩子过来,夜雨哥。” 夜雨的表情猛然僵住,他感到一阵尴尬,虽然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但眼下的情况,显然是突然就变得微妙起来了。 “你曾说过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的故事。”灵心看他不答,自顾自又道,“可是你也说过,那个女孩子已经死了。” 夜雨更加尴尬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她不是那个女孩子,她是我……” “我不想知道。”灵心突然大声打断了他。 两人再次陷入尴尬的死寂,又过了一小会儿,灵心才道:“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夜雨已经很清楚,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是不对的,所以他乖乖的不开口。 果然,灵心自己把话接了下去:“她那么美,看起来聪明又温柔,夜雨哥,我很嫉妒她。” “你也很美,很聪明,很温柔。”夜雨道。 “那么为什么偏偏不能是我?”灵心颤声道。 ================ 她眼眶红红的,泪好似又要流下。 夜雨已慌了神,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他却能感受到,灵心此刻的撕心裂肺。 因为就连夜雨自己的心,都已开始隐隐作痛。 他不愿再追究过往的对与错,可少女此刻的悲伤,却随着月光一起,倾照夜雨的心头。 灵心忽的冲上前来,紧紧抱住了夜雨。 ================== 他们两个的距离本不太近,只是刚好能够听清说话而已。 可是当灵心走上来时,夜雨完全没有躲避。 他没有资格再躲避,他已经将少女的心伤的那样深。 灵心的身体竟也是冰凉的,即使她紧紧的抱着夜雨,夜雨竟无法从她的身上感到一丝温度。 她的心是否也已如此冰冷? 灵心抱的很用力,让夜雨几乎透不过气来。 夜雨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回抱,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要这么做。 他已经欠了很重的一笔情债,没有必要再添一笔了。 所以夜雨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任由她抱着,可他的心里竟也像被灵心的怀抱箍住一般,感到一阵窒息。 “我真的特别恨你。”灵心低声道。 “我知道。”夜雨道,“换做是我,也会恨我自己的。” “这七十三天,我每天都在想,你若回来我要怎么做。是把你赶出池鱼居,还是像哥哥那样对你冷眼相待?其实我也想过,干脆不顾一切的迷惑你,让你为我倾倒,再将你狠狠抛弃。”灵心道。 “你无论对我做什么都不为过。”夜雨道。 “这就是我最恨你的地方,你永远是一副对不起我的样子。”灵心咬牙道,“你越是抱歉我越明白,你从未把我放在心上,这让我感觉很屈辱。” “那……我该怎么办?”夜雨茫然道。 “不,不是你的错,或许我该恨的是我自己。”灵心凄然一笑,“我恨自己,为什么你明明这样对我,我却还是放不下你。” 夜雨又不敢讲话了,本想安静的听着她倾诉心中的痛苦,却忽的腰间一松,灵心竟放开了他。 “好了,夜雨哥,你走吧。”灵心道。 “就这样?”夜雨一脸迷惑。 灵心点了点头:“想说的话,我都已说完了,我已不想再为你伤心难过了,从今往后……若是再见到,我只当从不认识你。” 夜雨忽的感到一阵锥心的痛苦,但他知道现在自己不能说任何挽留的话,这或许是他最后报答灵心的方式了。 “我知道了。”夜雨道,只感觉喉头有点发紧。 “看得出你有点难过,你还会因为我难过,我总算开心一点了。”灵心嫣然一笑,“好了,夜已深了,我也该走了。” 不等夜雨再说任何话,她轻盈的转身,离开了小院。 第228章 夜色里 夜雨怔怔望着灵心远去的背影,她一步步离开,像是也生生走出了他的心上。 灵心早已不见了,夜雨还是站在原地痴痴的望着。 他忘不了灵心刚刚的拥抱,忘不掉她的泪水和那凄婉的神情。 也许夜雨从没有真的爱上过灵心,可她的话,她的泪,已经让夜雨的心碎了。 心碎的还有另一个人,她此刻正站在窗边。 这个人就是倾君。 ============= 倾君的住处离夜雨并不十分远,刚刚好,她其实也毫无疲倦之意。 和夜雨说的话,仿佛是吓到了夜雨,那其实也并非她本意。 倾君其实也想和夜雨说些体己话,互诉衷肠,但和夜雨独处一室时,她又发现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虽然早已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但倾君还是短暂的迷茫了。 因为她也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心思了。 倾君曾哭着对夜雨唱《长相思》,那时她心里有个忘不掉的男人,即使那会儿她还很年轻,可正是年少时的爱恋,才更刻骨铭心。 但十年过去了,再长的相思也该被遗忘。 倾君比夜雨大了六岁余,又是风月中人,她知道自己不该对夜雨有任何感情的。 即使撇开狐仙这一层不谈,在倾君看来,夜雨就像是春风里茁壮成长的树苗,而自己已是一朵接近凋谢的花了。 可说得再多,抵不过“情动”二字。 倾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甚至不确定夜雨是不是一时冲动。 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此刻已离不开夜雨了。 不是因为怕被上仙追杀而离不开,事实上,即使留在夜雨的身边明天就会死,倾君也无论如何都不会走。 =========== 和夜雨有点尴尬的结束了这次对话后,倾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想着是不是该和夜雨再说些什么,却又理不清思路。 正在这时,她听到外面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倾君是个有武功在身的人,她的功夫甚至比现在的夜雨或许还强些,只是夜雨直到现在都没能记住这一点。 听到脚步声,倾君立刻起身,她起初只道是有危险。 可就在倾君准备推窗而出的时候,她听到脚步声停了,接着,夜雨的窗棂响了起来。 倾君的动作停住了。 她轻轻的将窗纸戳了一个小洞,从这个小洞中看了出去。 她便看到了灵心。 ========= 月下的白衣少女,憔悴美丽,惹人心动。 倾君同为女子,却也感受到了她那份芙蓉般的清丽。 她也立刻便猜到了这个白衣少女的身份,她的心隐隐作痛起来。 接着,倾君眼看着夜雨走出去,和白衣少女一起到了树林中,他们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倾君自然是听不到的。 她只觉自己的眼眶干涩的生疼,内心竟不知为何,生出几分对白衣少女的羡慕。 接着白衣少女便紧紧抱住了夜雨。 白衣少女那个拥抱看上去很用力,在她抱住夜雨的同时,也一把攫住了倾君的心脏。 倾君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痛苦的来处。 ========== 即使夜雨说过,是自己辜负了那个少女;即使他在被苦苦蒙骗后,还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来保护自己,但他们两个看起来是那样般配。 他们之间没有隐瞒了数十年的谎言,少女是那样年轻,仿佛能掐出水的花骨朵。 只有她这样如花似玉的年纪,才该站在夜雨的身边。 倾君不但羡慕,而且嫉妒,在她看到那个拥抱时这种情绪更是到达了顶点。 哪怕夜雨没有任何回应,但只是远远的看着相拥的二人的剪影,对倾君来说,已是一种绝世的孤寂。 ============ 看着少女远去,倾君产生了一种追出去找夜雨的冲动。 那一刻她的内心很躁动,也许只有到夜雨的身边,给他一个和那白衣少女同样的拥抱,这种躁动才能够抚平。 但倾君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她已不是小孩子了,她清楚的知道,若真是这样做了,只会让自己和夜雨都徒增烦扰。 这本就不是属于她的一夜。 =========== 夜雨站了多久,倾君便站了多久。 夜雨在发愣,倾君也在发愣。 夜雨呆站了足足一刻钟,才转身回房。 倾君也是在那个时候,无力的跌坐在自己的床上。 ============ 次日清晨。 夜雨一晚都没有睡得太好,虽然早早便入睡,却噩梦缠身。 梦中人自然是灵心,但醒来时梦境已模糊不清,不过他也不愿去回忆。 甚至连昨晚发生的一切,他都想当做是个梦境。 夜雨梳洗停当时,屋门也已被人敲响,敲门的自然是犀沉。 “那孩子早上来说,早餐都送到了掌门人那里,让我们自己去吃。”犀沉道。 “那孩子”自然就是妙悟了,夜雨点了点头:“我们去叫君姐姐。” 这几日来,倾君一直都非常勤快温柔,可是当夜雨去叫门时,倾君却拖延了很久,才将门打开。 “君姐姐,你该不是睡了懒觉吧?”夜雨笑道,但他立刻就注意到,倾君的眼眶红红的。 “君姐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哭过?”夜雨焦急道。 倾君笑笑,摇了摇头:“昨夜有些失眠,因此眼睛红肿,没有大碍的。” “真的吗?君姐姐,你若是身子不舒服,千万不要硬撑着。”夜雨嘱咐道。 “我当然明白,小夜,你放心吧。”倾君道。 倾君都这样说了,夜雨再追问也没有意义,但他总是觉得倾君哪里怪怪的,像是情绪不佳。 三人到了雪落的住处时,果如妙悟所言,早餐都已备好,是简单清淡的汤面和小菜。 吃饭时,夜雨那种奇怪的感觉更明显了。 之前几日他们吃饭,君姐姐都会稍稍说笑,让气氛变得轻松些,夜雨和犀沉也都很喜欢她偶尔说的话。 可这次她却一言不发,专注的吃着眼前那碗面。 夜雨很好奇,也有些担心,但是当着师兄和掌门人的面,他并不好发问。 本想着吃完饭后,单独问倾君,没成想雪落却先一步说起了话来。 “长醉之前已告诉我,上仙的居处在青丘县,我之前迟迟未动身就是在等你们。现在你们已来了,我们就到长醉那里去,和他商量一下动身的具体事宜罢。” 第229章 解忧 《南山经》中有云,“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自来青丘便被看作是狐仙聚集之处。 没想到上仙竟然真在青丘居住,倒也来的直白。 一行人吃罢饭,快步前往温长醉所住的堂屋,天时尚早,温长醉却已起来在等着,妙悟、灵心二人也都在。 “昨夜休息的可好?”温长醉含笑问道。 “都还不错。”雪落道。 “那就好。”温长醉道,“雪落兄,之前你说,等你的两位爱徒到此,我们便可以动身前往‘那里’了……” “我正是此意。”雪落道,“我想带他们来,商量一下具体的日程,之后咱们今明两日内便可动身。” “那正好。”温长醉喜动颜色,“我唯恐时间拖得久了,夜长梦多。” “长醉兄弟,你既然去过上仙居处,不如便与我们详细说明。”雪落道。 温长醉点了点头,但他的神色仍有些犹豫,看得出,他对那位“上仙”极为畏惧。 想来也是,若有一个人如鬼魅一般,能随时取你性命,恐怕天底下没有不会害怕的人。 “她……住在青丘。”温长醉过了很久,才说出这样一句话,声音也低的几乎听不清。 “可青丘是一个传说之地。”雪落道,“虽然古代经籍中多有记载,但今时今日,谁也不知‘青丘’究竟在何处。” “在山东菏泽。”温长醉道,“青丘国之说已不可考,但今日仍有些地方,留有‘青丘’旧名。山东菏泽有一山丘,名为青丘,青丘之下,有一地名为‘青丘县’,又名‘离狐县’。” “既然是青丘,又有狐,想来此地正是山海经中的青丘了。”雪落道。 温长醉勉强笑了笑:“那里是不是《山海经》中的青丘,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青青确实住在那里。” “青青是她的名字?”雪落问道。 温长醉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脸色变了变,方才苦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们便到青丘去,那里离这里并不远,一两天的功夫就赶得到。”雪落道。 “但是,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温长醉道。 “这又是为何?”雪落道。 “青丘县内,共有九个村落,青青便住在其中一处,但我并不知道她究竟住在何处。”温长醉道,“我与她见面时,她都会蒙住我的双眼再带我进入青丘,你们应该也明白的。” “我明白。”雪落道,“不过这也无妨,最不济我们把青丘的九个村子都找个遍。” “好。”温长醉道,“但我现在虽有内力,却无法使剑,只怕……难免会拖累你们。” “长醉兄弟还有你的两个徒弟只需能自保便是,若我们师徒合力都不是狐仙的对手的话,她未免也就太厉害了些。”雪落道。 “我的两个徒弟不会与我们同去。”温长醉道,“他们要留在这里。” 雪落显得有点诧异:“我听说你与这两位徒弟情同亲人,现下你却要让他们单独留在池鱼居吗?” “说来惭愧,我自知此番前去青丘,路途凶险,我那两个徒弟武艺又低微,实在不想让他们冒险。”温长醉道。 “长醉兄弟,不怕狐仙找上门来对你的两个徒弟下手吗?”雪落问道。 温长醉惨笑一声:“过去十五年,我为了躲避她处处苟且偷生,没想到她早已知道我的所在,只是一直懒于对我下手而已!我现在已看明白,她若真的恨我的两个徒弟,早就会动手将他们杀死,事实上她的目标只有我而已。” “所以将他们两个留在这里,他们反而更安全。”雪落道,“你们已事先谈过了吗?” 温长醉点了点头:“实际上,留在此处免得给你添麻烦正是灵心主动找我提出的,雪落兄,你尽管放心。” ================= 夜雨在一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这要求既然是灵心提出的,那除了话中之意外,自然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不愿与夜雨相处。 夜雨很理解灵心的心情,但联想到昨夜她说的那些话,他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灵心一直垂着头,完全没有看他一眼。 =================== “那就这么说定了。”雪落道,“事不宜迟,咱们各自回去收拾行装,之后便前往青丘。” 四人又分别回到客房,夜雨一路轻装,自然没有行李,又一直挂念着方才倾君看着怪怪的,便径直去了倾君那里。 敲开门,倾君在门口站了一下,像是想敢夜雨出去,但她最后还是侧过身子,把夜雨让了进来。 “小夜,有什么事?”倾君道。 她的面色如常,语气也很温和,但夜雨就是感觉哪里不太对。 “君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夜雨试探道,“我看你好像情绪不好的样子。” “哪有。”倾君含笑摇头。 女孩子说“哪有”的时候,就一定是“有事”,而且必定是“有大事”。 从小在媚香楼的风月调笑下长大,夜雨六岁时就知道了这条黄金定律。 “说嘛。”夜雨哀求道,“看你这样发呆,我也心疼的很。” 小时候他就常用这表情和语气乞求倾君,那时倾君总是会让步,现在虽然不比当时,但倾君的神情,还是终于变得柔软起来。 “我哪有发呆。”她道,“发呆的不还是你吗?” “我发呆?”夜雨愣住了,这次他是真的感到迷茫了,“我什么时候发呆了?” “那可就多了。”倾君笑了笑,“昨天夜里你就在发呆,刚刚在剑魂的堂屋里,你好像也在发呆。” 夜雨又愣了一会儿,皱着眉头回味倾君的话,忽的灵光一现,豁然开朗。 昨夜的竹林之约,到今日的堂屋相见,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灵心。 若君姐姐是因为灵心的事情在生气的话…… 虽然夜雨还是有些苦恼,但他的心已经欢喜的飞到了九天外。 这几天来的忐忑与猜测,都随着倾君的小脾气尘埃落定。 “君姐姐。”夜雨拉住倾君的手笑道,“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第230章 小儿女 “没有。”倾君嗔道,“我哪有什么醋好吃?” “你虽没吃醋,这屋子里的酸味却简直要溢出来了。”夜雨含笑道。 倾君“哼”了一声,作势欲甩脱夜雨的手,夜雨却拉的更紧,倾君两下没能甩掉,也就任由夜雨牵着了。 “我昨天晚上,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倾君道。 “你莫不是看到了我与灵心姑娘,在那竹林下相谈?”夜雨问道。 倾君点了点头。 “她有事要找我,我又觉得愧对于她,这才出去找她。”夜雨忙解释道,“我对灵心姑娘,绝没有半点心思,否则我天打五雷……” 他的毒誓还没有发完,倾君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巴。 “我知道,若是连这一点我都看不出的话,现在我根本不会跟你说话的。”倾君道。 “那你既知道我对灵心姑娘别无他念,为何又跟我赌气?”夜雨疑惑道。 倾君叹了口气:“你虽别无他念,可她却忘不掉你。我终归还是看到她抱着你,这叫我如何能不难受?” “你若觉得难受,不如我抱回你一下如何?”夜雨笑嘻嘻道。 “你这个冤家……就想着趁机占人便宜。”倾君嗔怪道。 “我若真想占,不如直接动手,是不是?”夜雨道。 “你若真敢动手,怕是就要让你见识下我的功夫了。”倾君回嘴道。 夜雨打了个哈哈,又正色道:“君姐姐,你为了我吃醋,我很高兴。” 倾君害羞的别过头去:“我求求你,快别说这些。” “那我们这算是和好了?”夜雨见好就收的问道。 倾君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没有再生气了?”夜雨又问道。 “哪里还有什么气可以生啊。”倾君终于笑了笑道。 两人并肩出屋去见雪落,雪落和犀沉早已收拾停当在等着。四人再去找温长醉会合,温长醉稍微叮嘱了灵心与妙悟后,四人便步出了池鱼居。 ================ 池鱼居坐落在东海滨,沿着海滨的树林走上一段,方能到达一个渔村,那也是池鱼居与人间烟火的第一处联系。 一行人在渔村雇了车马,赶往菏泽,马车共两架,雪落与温长醉共乘一驾,夜雨、犀沉与倾君共乘一驾。 马车赶路,虽日夜兼程,总还是比骑马要慢些,更何况坐在车上,并没什么事可做,更令人百无聊赖。 倾君通常都在小憩,她虽有功夫,但身子总归比男人要慵懒些,但夜雨的精神往往很好,又闲不住,便常会拉着犀沉聊天。 第二日黄昏时分,又是犀沉在说着故事时,车夫忽的掀开车帘,道:“三位老板,知会一声,咱们今儿个黄昏就可到菏泽了。” “好嘞。”犀沉答应道,车夫又背过去赶车了,这一句话倒是忽然勾起夜雨的一点小心事来。 “师兄,趁着掌门人现在不在,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说。”夜雨道。 犀沉疑惑道:“什么事情,还要背着掌门人才能说?” “掌门人若知道了,一定会说我太多疑,可我……总有点挥之不去的感觉。”夜雨道。 “我似乎知道你想说什么了。”犀沉道,“你直说就是。” “就是……那位‘剑魂’,温长醉前辈。”夜雨吞吞吐吐的道,“我总觉得他有点,有点……” “有点可疑?”犀沉接口道。 夜雨点了点头,又慌忙补充道:“虽然是有点可疑,但也可能只是我想太多了。” “你没有想太多,因为刚好我也是这么想的。”犀沉道。 这个时候,他脸上轻松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其严肃的神色。 夜雨愣了愣,难以置信的道:“师兄你也觉得他可疑?可……他是掌门人的老朋友啊。” “我说温长醉可疑,并不是他对我们有所图,掌门人的这点识人之明我想还是有的。”犀沉道,“但是我想他有些事情没有告诉我们,到青丘来,或许在打着别的算盘。”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我之前就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清楚。”夜雨道,“温前辈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让我觉得他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倾君已醒了,正在闭目养神,现在她也加入了这个话题。 “若我所知不错的话,温长醉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君子,言出必行,也从无半句虚言,他怎么可能会蒙骗你们?”倾君问道。 “正是因为他没有半句虚言,所以到了骗人的时候才会破绽百出。”犀沉道,“一个老练的骗子,自然不会让人感到异样,但温长醉很少骗人,所以他的神态,就让人觉得哪里都不对。” 倾君垂下眼帘,犀沉虽没有影射,但她多少还是想到了自己。 “师兄,你说掌门人对温前辈有没有起疑心?”夜雨又问道。 “掌门人必定看出了他的异样,但他一向相信朋友。”犀沉道,“他或许会试着问问温前辈,可有什么心事,但怀疑朋友的事掌门人做不出来。” 夜雨叹了口气:“我只希望,这次不要出什么岔子就好。” “温长醉就算所言不尽不实,他的武功却是真的已全数丢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心存恶意,也根本无法伤及我们半根毫毛。”犀沉宽慰道。 夜雨点了点头,但他仍是忧心忡忡的,这段时间以来,关于“狐仙”的骗局他已见识太多次了,现在,他很难再相信谁。 =============== 不多时,车子到了菏泽,事前雪落他们已经商量过,不想太引人耳目,所以赶车到了菏泽后便停了下来。 “那边就是青丘。”温长醉指着东南方向道。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不远处有一片温柔起伏的丘陵,在暮色下看来还颇为美丽。 “青丘九村,就是在青丘之下吗?”雪落问道。 温长醉点了点头:“九村都坐落在青丘下,相互邻近形成一个县城,名为‘离狐’,又名‘青丘’。” “那位青青,就在青丘九村之中?”雪落又问道。 “大约如此,但具体所在,我也不清楚。”温长醉道。 “我明白了。”雪落道,“今日天色已晚,夜入敌阵不吉亦不智。我们暂且歇下,明日一早,便前往青丘。” 第231章 秋牡丹 一行人在菏泽城内找了个客栈住下,夜雨本以为雪落还会与他们商定些什么,但雪落却说,知道的事情都已经说尽,剩下的只有随机应变,便让他们各自休息了。 次日清晨,天未大亮,众人都已醒来,或者可以说,他们都没有怎么睡着,至少夜雨是这样的。 昨天一整晚他都在紧张,甚至有些不舒服,可是当他起身想开窗透透气时,却发现犀沉也坐了起来。 “师兄,你也还没睡吗?”夜雨惊讶道。 “在人家的墙根底下,还真没那么容易睡着。”犀沉笑了笑道。 “明天进了青丘,恐怕九县都在上仙的监视之下,我们一进青丘,她立刻就会察觉。”夜雨道,“我其实不明白,掌门人莫非真觉得不乘车,上仙就不会发觉了?” “掌门人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也说不定是想让上仙看轻他。”犀沉道。 “那你说,掌门人对温长醉前辈,有没有怀疑之意?”夜雨又问道。 “这种事情可不好乱说。”犀沉道,“等我们进了青丘,就一切都知道了。” 那之后,夜雨才稍微睡了一会儿,虽然没有睡多久,但因为紧张,他还是很精神。 “都准备好了?”雪落问道。 得到众人肯定的答复后,雪落又道:“那咱们启程。” ===================== 从菏泽到青丘县的路不算远,只要走过一条官道便可到达,一行人也没有再雇车,而是徒步过去。 到太阳升起时,他们已看到了青丘县的村落,与村落中升起的炊烟。 他们进入第一个村落后,从村口的石碑可以看到,这个村子叫“徐家村”。 进入徐家村,夜雨便觉得有些惊讶。 在夜雨的印象中,村子都是像桃源村那样,田园风光浓郁,因为平时罕有来人,也不会有旅店、饭庄这样的建筑,但这徐家村虽然名叫“村”,看起来却比永安镇还要繁华。 宽阔的青石街道上人来人往,不光有农夫打扮的本地人,看起来也有不少外乡客,他们有的甚至锦衣华服,看着相当阔气。 不止是夜雨,其他人也显得很惊讶,就连雪落都不住打量着徐家村的街道,最终在一家名为“鸿宾客栈”的客栈面前,停下了步子。 鸿宾客栈的掌柜看见一行进来五人,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几位客官,你们可是要住店?” 雪落点了点头,还未说话,掌柜的已道:“这日子口,来的客人多,店里现在只剩两间客房了,不知道您能否委屈着安排安排?” “倒是可以。”雪落道,“不过现在是什么日子,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外来人?” 掌柜的惊讶的看着雪落,像是在说“您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不过他还是笑容满面的答道:“客人,不知您听没听过‘曹州牡丹甲天下’这句话?这曹州,便是菏泽的古称。” “菏泽有牡丹,且不输洛阳,这我是知道的。”雪落道,“可现在是九月,并非牡丹的季节。此地也并非菏泽,而是菏泽旁的县,菏泽城内都没有什么游人,为何此处却有如此之多?” “那是因为,现在刚好是‘秋牡丹会’的举办之时。”掌柜的笑道。 “秋牡丹会?”雪落疑惑道。 掌柜的点了点头:“唐时那位武则天皇帝您必是知道的,传说一个严寒冬日,她竟突发奇想,勒令百花务必一齐开放,若有不从者,便将斩草除根。百花畏惧武后淫威,无不开放,唯有牡丹,一腔傲骨,不肯开放。” “这个故事我也是听过的。”雪落道,“这‘秋牡丹会’,就是与此事相关吗?” “秋牡丹会便是引用此典,在中秋后的一月,也就是九月中下旬,将一干才子佳人聚集于此,选出一位‘花中公主’的大会。”掌柜的说道。 听起来,这就是一场很庸俗的选美大会,地方上有不少土财主,都会举办这样的宴会,一方面彰显财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纳取姬妾。 掌柜的说清了来龙去脉,夜雨便懒得多听了,他大概也能猜到,那些所谓的“才子”,不过是纨绔子弟,“佳人”,也就是各个花柳之地的头牌,无非是挂着清艳浮名,行低俗之事而已。 没想到,雪落却继续问了下去。 “我的家乡离此地也不远,怎的从没听过‘秋牡丹会’这么个名头?” “客官您瞧,我这就不好说了不是。”掌柜的陪着笑道。 “你只管说,我也是个外人,自然不会多嘴。”雪落一边说着,一边将一锭银元宝塞到了掌柜的手中。 “那我若是说了,客官您可别生气。”掌柜的将元宝拢进袖子,更加小心翼翼的赔笑道。 “我自然不会生气,你但说无妨。”雪落道。 “这‘秋牡丹会’,虽然每年参加之人众多,但我听说,都是要收到‘帖子’方能参加。咱们不是道上人,自然不明白那‘帖子’是什么,但想来要想参加那秋牡丹会,也还需要得到主人的邀请方可。”掌柜的道。 “若是不得到主人的邀请,便不能参加吗?”雪落问道。 “参会自然是不能了,秋牡丹会便在旁边大石村举办,也就是光天化日之下,乡亲们去看热闹的也多。不过未收到帖子的人,多半都不知道这‘秋牡丹会’,自然也就不会来看。不过,也从未有没收到帖子便不可观会的说法。”掌柜的道。 “那我倒是想去看看。”雪落道,“大石村该往哪里走?” 听到雪落问出这种问题,夜雨惊得下巴都掉了,他不是什么阳春白雪的人,对这种事情都毫无兴趣,没想到雪落不但追根究底的问,竟然还想去看看。 夜雨正想着掌门人是不是不知道这些三教九流的事,想着偷偷说与他,掌柜的却又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说出来后,夜雨也恨不得立刻便跑到大石村去,看看这“秋牡丹会”了。 掌柜的说的话是这样的: “大石村就在咱们徐家村西南,客官您的眼光好得很。到那秋牡丹会上,就算不为看那些参选的美人儿,只是看看主会的那位殷青青姑娘的窈窕身姿,也是不虚此行了。” 第232章 赴会 温长醉曾说过,那位与他相恋的狐仙,多半也就是倾君口中的“上仙”,名字叫做青青。 青青居住在菏泽城旁的青丘县内。 此地正是青丘县。 那位秋牡丹会的主会,名字叫做“殷青青”。 这实在不可能叫人不多想。 “主会人竟然是个女子吗?”雪落做出惊讶的表情问道。 掌柜的点了点头:“不瞒您说,咱们也觉得这种选美,应该是男人主办的,但是这么些年来,主会的一直是位姑娘,她的名字叫做殷青青。” “这是个很美的名字。”雪落道。 “这位青青姑娘,不但名字美,人更美。”掌柜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见过她?”雪落问道。 “我没见过,这青丘九村的人,没有一个见过她。因为她每次出现在秋牡丹会上,都会戴着一张面纱,可即使是这样,她的身形、风姿也足以说明,她是一位绝世的美人。”掌柜的道。 “照你的说法,难道这位姑娘是天仙下凡,餐风饮露,牡丹会一结束,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雪落做出不相信的神情,“这地方共有九村,怎么可能九村的乡亲,都从未见过这位姑娘的容貌?” “若真是有人有缘得见她的容貌,必定会昭告天下的。”掌柜的说道,“不过不瞒您说,我还真觉得,这位殷姑娘可能就是天女下凡。她平日似乎也不住在九村之内,只有秋牡丹会时才会出现,连她身边跟着的丫鬟伙计,也个个都精致的像是金童玉女一般。” 雪落哂笑了一声:“掌柜的,我看是你坐井观天了吧,这天下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美妙的女人。” “客官,您若是平时这么说我,我也犯不上跟你争辩,但那位殷姑娘究竟如何,您不如劳动大驾,自己去看看。”掌柜的道,“那时候您就会明白,我半句假话都没有对您说。” “不用你说,我也正想去看看。”雪落说着,又拍了一锭银元宝在掌柜的桌前,道:“房间打扫干净,我晚间过来。” ================== 五人上了街,夜雨问道:“掌门人,我们现在就去大石村吗?” “不急。”雪落道,“若那位殷青青,真是我们所想的那个‘青青’,长醉兄弟和倾君就还需打扮一番才是。” “这街上的行人,也有不少带面纱的,想必是觉得‘秋牡丹会’难登大雅之堂,不愿暴露身份。我们不如也去买来面纱戴上,也不会显得突兀。”夜雨道。 雪落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 街上不远便有布庄,布庄门外正挂着各色面纱,有不少人在购置,想来这些前来参加“秋牡丹会”之人,此前未曾做好准备,到了徐家村瞧见这些戴面纱之人,这才想起要学着打扮。 这么一来,布庄面纱的价格自然是水涨船高,一块普通的面纱竟然要二钱银子,稍精致些的甚至要三钱,要知道这个价格已经可以在一般的馆子,大鱼大肉的摆满一桌了。 好在对雪落来说,银子不是问题,反而这些络绎不绝等着购买面纱的人成了他绝佳的掩护,让他们可以更好的混在“秋牡丹会”的人群之中。 一行人购置好面纱后,分别戴上,温长醉一边戴面纱,一边忧心忡忡的问道:“这样一来,她真的就认不出我了吗?” “她就算是走到你的面前绕着你转上十圈,只要不掀开这块面纱,也绝没有认出你的道理。”雪落道。 “可她甚至知道我这些年藏身于何处,或许……她早已知道我在这里了。没准这就是她的陷阱在等着我。”温长醉紧张道。 “她就算真的在等着你,那还有我在。”雪落道,“长醉兄弟,你不会连我的身手都信不过吧?” 于是,温长醉便没有话说了,一行五人乔装打扮后,向大石村进发。 ============== 夜雨走在倾君的身边,她虽然只露出了一双美目,却依然顾盼生姿,看的夜雨心神荡漾。 不过,夜雨也从倾君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忧虑。 “君姐姐,你也在担心吗?”夜雨低声问道。 倾君点了点头。 “我虽未见过上仙,她却见过我的。算算日子,上仙也该知道我……我背叛了她。我真的很怕。”倾君低声道。 “掌门人必定也明白,你不必担心。”夜雨道,“莫忘了,他可是天下第一剑客。” “即使是天下第一剑客,难道……就能敌得过狐仙吗?”倾君的忧色丝毫未减,并且她的话让夜雨也忧愁起来了。 不过在倾君面前,他还是不动声色,笑着道:“你放心吧。” ==================== 走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大石村。 大石村内,人流熙攘,到了这里已经不需要再问路了,只需要跟着人流的方向,自然就可以到达“秋牡丹会”的会场。 出乎夜雨的意料,“秋牡丹会”的会场竟然与乡村常见的祭灶会没有什么区别,一座高台,上头拉着一张条幅,写着“秋牡丹会”四个大字,高台下则是一排排早已准备好的桌椅。 前头的桌子是圆桌,早已坐满了人,并且都是一身华服;反观方桌这边,人虽然多,但还是不及圆桌那边,并且多数人都是一身简朴的打扮。 “看来殷青青邀请的人都是坐在前面的。”犀沉低声道,“我们这身打扮要是坐在后面,只怕反而惹眼。” “可前面的桌椅怕是按照人头数定好,我们贸然过去,是不是也会露马脚?”夜雨紧张道。 “她发出的请帖也不可能人人都会来,总会有临时失约之人。”雪落毫不迟疑,“一张桌位总还是有的。” 于是五人硬着头皮,走向前方的圆桌。 圆桌与方桌之间,有一排屏风遮挡,坐下后从方桌处便无法看到圆桌的人,夜雨本以为会有人验收请帖,然而只是有几位侍从打扮的英俊少年在一旁巡查,看雪落一行人的穿着打扮没有异样,便直接将他们引到了一张圆桌旁。 整个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甚至那位英俊少年很快端来了茶点,不过这时,高台上还是没有人,显见得今日的秋牡丹会还没有开始。 五人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等候,他们没有说什么话,因为各人的心中都有些紧张。 约莫一刻钟过去,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夜雨抬头,便瞧见一位碧绿衫子的少女,抱着一只琵琶,走上了高台。 第233章 殷青青 这位碧衫少女,看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纤若摆柳,翩若天仙,她袅袅婷婷的走到高台上,随后便有一位俊美的少年,为她搬了一张椅子。 少女在椅上坐下,手指轻抚琵琶,从她的指尖流泻出珠玉般的乐声。 她虽然只是坐在一个高台之上,却让人感觉她仿佛坐在天仙境里,水帘洞中。 夜雨看的有些发痴,他甚至怀疑这个女孩子是不是殷青青,但他又很快意识到她不是的。 徐家村的客栈掌柜说,殷青青从未让人见过她的容貌,可这个女孩子的脸,夜雨却看的清清楚楚。 碧衫少女开始弹奏琵琶,随着乐声渐起,本在欢呼叫好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他们似都已沉浸在了乐声之中。 夜雨也是一样,起初他只是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少女,慢慢的,他却沦陷其中。 少女虽是笑着的,眉梢眼角却似藏着诉不尽的忧郁,她看起来那样清丽,那样脱俗,她的眼波却哀婉凄凉。 这样的神情让夜雨想起一个人,她同样眼中含着说不尽的凄楚,也曾同样抱着琵琶。 那人自然就是书凝。 在慧妃一案中被识破身份,因而饮毒酒自尽的书凝。 她的眼波像极了眼前这位碧衫少女。 夜雨看着她的神情越发专注了。 但是这专注,却不是因为他已为少女倾倒,而是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在浮花汀见到倾君时,夜雨便觉得倾君带着与书凝相似的凄楚神情,那神情让任何一个男人见了,都会觉得我见犹怜。 ——而现在这少女,刚好也是同样的神情。 书凝和倾君都是狐仙,那么这位少女,是否也是“狐仙”之一? 一时之间,夜雨的心中浮现出无数的猜想,例如这位少女既然也弹琵琶,也有那凄婉的神情,是否她便会成为下一个书凝? 再比如,是不是狐仙姑娘们这种凄婉的神情,都是“训练”出来的?毕竟倾君说过,她们要经受非常严格的训练。 那么,这次“秋牡丹会”,究竟是为了选美,送到富商大贾的家里做妾,还是为了什么其他的原因? =============== 琵琶声终于渐渐停了下来,听者却沉浸在其中,过了更久的时间才惊醒。 惊醒后,台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碧衫少女在喝彩声中微微低下了头,露出羞赧的微笑来。 “小女采薇,恭迎各位。”她站起身后,温柔有礼的说道。 她的声音也像琵琶一般,清脆而不失温润。 后面的村民中,有人吹了声口哨,这已经很是冒犯了,但采薇全未在意,仍是微笑看着坐在圆桌边的这些游人。 “诸位都是名门贵胄,愿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秋牡丹会’,采薇感激不尽。”她说道,“不必再耽误诸位的时间,‘秋牡丹会’现在开始。” “青青呢?”外面一位村民嚷道,“我们要见青青!” 夜雨偷眼一看温长醉,他专注的盯着台上,再看倾君,她的脸色则很苍白。 夜雨悄悄伸过手去,握住了倾君的手,如他所料,倾君的手凉的如同一块冰。 倾君先是一惊,待发现是夜雨后,才放松下来,冲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那村民说的话已经很是无礼了,采薇却还是不恼,反而含笑拍了拍手。 随着她的掌声,便有两位女童跑上台来,她们的长相一模一样,显是同胞姐妹,且都玉雪可爱。 两位女童手中,各拿着一个花篮,她们扬起小手,将缤纷的花瓣洒在高台上,又轻快的跑下了台。 接着,一位一袭白衣的女子,忽然出现在了台上。 她的出现,只能用“忽然”来形容,因为以夜雨的眼力,他竟然没看见白衣女子是怎样上台的。 这固然是因为两个花童太可爱,采薇也太美丽,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位白衣女子,一定有着精深的轻功。 但这并不是重点。 白衣女子出现在台上后,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刚才喧闹的村民们,都没有再出任何声音,更不要说圆桌这边受邀的宾客了。 只因每一个人,都已被白衣女子的美丽所震撼。 她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剪水般的眼瞳,眸中却有风情万种。 她整个人都像在发着光,令人不由自主的看向她,被她吸引,为她倾倒。 采薇本已是个很美丽的女孩子了,可是在这个白衣女子的身边,她一下就变得暗淡了。 不是说采薇不美,只是没有一个人会再去看着她,只因这白衣女子,已经夺去了全部人的眼光。 其实,能看到的只有白衣女子的眉目,还有一头如云的秀发,甚至连她的胖瘦,年纪大小都没法分辨。 可是没有一个见到她的人会怀疑,这白衣女子必定是世间数一数二的美人。 这白衣女子自然就是殷青青,如果她不是殷青青,夜雨已经无法想象任何人会是殷青青了。 他再一次看向了温长醉,温长醉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青青,他的眼睛似已发直,身子却在颤抖。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喜悦还是恐惧。 这样的反应,更让夜雨确信了殷青青的身份,作为昔日的恋人,温长醉显然已认出了她。 倾君也在看着青青,她从未想到上仙竟然这么美,或者说她从未想过天下竟有如此美丽的女人。 她的美丽不在于容貌或身材,虽然她的容貌和身材也必定完美,但最美的,是她身上的那种风姿。 倾君作为一个女人,都有些为她倾倒,她明明一向对自己的容颜有些骄傲的,此刻却竟然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连那么美丽的女子,都没有叫“倾君”,我凭什么说自己能够倾倒众生呢? 倾君甚至已开始怀疑,上仙是不是真正的狐仙,因为她总觉得这样的美丽,已经超越了凡夫俗子的范畴。 ==================== 一片寂静,除了夜雨一行人各怀心思外,其他看到殷青青的人,显然也已被她的美丽所震撼,也许是因为太过美丽,所以她的美,让人只想赞叹,不敢亵玩。 “主人,可以开始了吗?”采薇问道。 在这样的安静中,青青开口了,她的声音就像三月的春风,带着渗入骨血的温柔。 青青只说了一个字:“好。” 第234章 采薇 在青青首肯过后,秋牡丹会便正式开始了。 青青点了头,便退下了台子。 这也非常可以理解,若青青还留在台上的话,只怕那些参加秋牡丹会的女孩子,一个个都会在她的对比之下黯然失色。 夜雨本以为秋牡丹会也非常有说法,后面的发展却让他大失所望。 青青退下台子后,采薇便承担了主会的任务,她拍了拍掌,便有一班鼓乐班子上来,敲打起了令人耳熟能详却又俗气的调子。 接着,参加秋牡丹会的女孩子开始一个个登台,她们都很美,在台上取下面纱时,也会引得众人赞叹。 不过,夜雨已经见过很多美丽的女孩子了,所以在他看来,这些女孩子也没有什么特别亮眼的地方。 女孩子们在台上,无非也就是表演一些歌舞,确实很美,但也只能用一个“美”字来形容了。 每个女孩子表演完后,采薇都会报出她们的名字与编号,之后便轮到下一位,这样的过程持续了一整天,直到黄昏将近,所有参加秋牡丹会的女孩子才算表演完毕。 “今日天色已晚,各位不妨先回客栈休息。”采薇笑吟吟道,“各位心中,想必也已有了中意的女孩子,明天同一时候将按照次序进行‘邀花’,还请各位不要迟到。” 说完后,她没再管台下的众人,施施然转身走下了台。 其他的看客瞧了一天的美貌少女,自然也心情愉快,各自絮语着散去,唯有夜雨一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他们本以为秋牡丹会上,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夜雨甚至荒诞的想过,会不会青青就是通过这种手法选出“狐仙”,可是现在看来,竟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秋牡丹会”,竟然真的就是一场很普通的选美而已。 ==================== 归途上,一行人特意选了没人走的偏僻小路,却也没人说话,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显然,“秋牡丹会”的状况令人失望,他们也就失去了相谈的兴致。 “我看明天我们也不必来了。”犀沉叹了口气道。 “可明日不是还有‘邀花’?”温长醉疑惑道。 “那不过是个名目而已。”犀沉道,“无非就是竞价买妾那一档子事,这种大会,全部都是像这样行事的。” “难道这‘秋牡丹会’,就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名堂了吗?”夜雨不甘道。 “我也不愿承认,可事实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的。”雪落道。 连雪落都这样说了,看来在场的众人都已达成了共识。 ===================== 其实仔细想想便知道,这“秋牡丹会”,确实不会有太深奥的玄机。 毕竟,青丘九村的村民全部知道这场大会的存在,刚刚在会场聚集的约莫有几百人,可狐仙在江湖之中行事却一向神秘,是万万不可能做出召集几百人赴会这样的事的。 “或许,这‘秋牡丹会’确实只是上仙聚敛钱财的手段。”倾君道,“以我的了解,那些登台歌舞的女孩子,无论被买去何处,都……至少值个几千两银子。” 这一整日下来,有七八十个女孩子登台,也就是说这样一场大会下来,哪怕只是抽成,青青也会有几万两银子的收入。 秋牡丹会俨然已经成了江湖豪客们秘密的风月之地,而青青就是掌握这罪恶钥匙的主人。 “即使有人为她的美色所迷,也只知道她是青青而已。”雪落道,“她‘狐仙’的身份,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暴露。” “这么说来,我们还是有收获的。”夜雨道,“至少我们已经见到了‘上仙’本人。” “还有那个名叫‘采薇’的女孩子。”倾君补充道,“她能够跟随在上仙身边,想来也是上仙很看重的人。” “之前七仙女中有几位因意外身亡。”夜雨终于忍不住道,“会不会那采薇,就是来递补其中一人的空缺的?” 犀沉惊讶的看了夜雨一眼,旋即便明白了夜雨的意思,他微微点了点头,但当着倾君的面,却不好说的更多。 没想到倾君竟然也对这个话题颇有兴趣,她惊讶道:“你怎会知道?确实,据我所知,‘七仙女’看似是七人,其实是七个位置,任何一个经过足够的训练,可以登上这个位置的人,都可以成为‘七仙女’之一。” “我也不过是猜测而已。”夜雨道。 倾君却满不相信的盯着夜雨的脸,她本就聪明,又深谙男女情事,稍稍与夜雨之前的经历一联想,她便已心如明镜。 “她是不是很像那个女孩子?”倾君瞪着夜雨问道。 “哪……哪个女孩子?”夜雨心虚的装傻道。 “就是那个皇宫中的女孩子。”倾君毫不留情。 夜雨迟疑了很久,才尴尬的点了点头。 倾君气的戳了下夜雨的额头:“你倒好,嘴上说着一套,心里面的人倒真是不少。” “我哪有!”夜雨叫屈道。 “跟人家在月下相会的是不是你?见到人家又想起故人的,又是不是你?”倾君嗔道。 “我只是觉得她们很像,再没有别的意思。”夜雨道,“君姐姐,别生气了,我给你赔个不是。” 男子汉大丈夫,向来看重面子,在一干亲友面前,夜雨却对倾君服了软。 这么一来,倾君就是再有怨气,也都化作了满腔的柔情似水。 “我也没有怪你。”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们先回去吧。” ================ 大石村与徐家村离得不远,很快他们就已回到了客栈。 果然如客栈老板所说,房间都已住满了,一楼也已坐满了参加完“秋牡丹会”回来吃饭的客人,犀沉吩咐掌柜的做些菜送上楼,一行人便先去了客房。 “客房只有两间了,我们四个只好凑合着挤一挤了。”夜雨道。 没曾想,雪落竟摇头道:“你和犀沉,去跟倾君姑娘一起。” 夜雨大惊:“掌门人,你可是认真的?这样一来,君姐姐的名声恐怕……” “此地是狐仙的家乡,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雪落沉声打断了夜雨,他的神情看起来很严肃。 “掌门人,你的意思是……君姐姐可能会有危险?”夜雨紧张道。 “我无法保证,但可以肯定的是,今夜绝不会太平的度过。”雪落望着窗外,外头此时已是一片漆黑。 第235章 夜来风雨 夜早已深了。 天色阴沉,因而虽是十五,却无星也无月。 四下里都是一片漆黑,唯有每家的房檐上,挂着一盏照明用的灯笼。 可那幽幽烛火闪烁在黑夜里,看来竟也说不出的诡秘。 ==================== 夜雨坐在窗边,他一点也睡不着。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倾君和犀沉。 在雪落说出那句“今夜绝不会太平的度过”之后,他们的心里就都已明白,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他们不敢点起烛火,因为生怕一片黑暗中的一点灯火,会吸引暗中窥伺者的注意。 其实,在“秋牡丹会”上,无论采薇还是殷青青,都没有往他们这边看过一眼,夜雨也不明白,为什么掌门人竟会得出今夜必有风雨的结论。 但是他也知道,掌门人能够成为天下第一剑客,除了精湛绝伦的剑术外,必定也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野兽往往能够发现密林中的威胁,若是没有这种能力,很快就会成为其他更为凶猛的兽类的食物。 雪落是否已经发现了密林中的威胁? =================== 路上寂静无人,只有守夜的更夫,提着灯笼偶尔在街上巡查而过。 过了三更,灯笼里的烛火燃尽,更夫也已歇了。 点点烛火鳞次栉比的慢慢熄灭,天上,地下,客栈之中,都是一片漆黑。 没有人说话,因为他们都生怕自己的语声,惊扰了“密林”中的潜伏者。 可是,真的有潜伏者吗? 漫漫长夜已经过半,夜雨的心里开始疑惑了。 ==================== 他刚刚一直都很警觉,正是因为警觉,才更加容易疲惫。 此刻,他已经感觉稍稍有些倦意了,不过影响还不是特别大。 但长夜还有一半,一旦产生一丝倦意,后面疲倦就可能像潮水一样上涌。 夜雨依然靠在窗台,盯着夜色中的街道,犀沉在窗台的另一边,做着同样的事情。 但夜雨的心神,此刻已经有些恍惚了,漫无边际的黑色,此刻在慢慢旋转,像是要将他的清醒绞碎一般。 但就在这个时候,夜雨忽然看到,黑夜中滑过了一丝波澜。 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 刚刚所看到的那丝波澜,就是在街道上,虽然同样是一片黑色,但夜雨确定刚刚的黑色之中,有一个黑色的“点”在移动。 他眯起眼睛寻找,很快便再次找到了那一丝“波澜”。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波澜,而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夜行衣的黑衣人,他的身形完美的融化在夜色中。 一个普通的行人,是绝不会穿着夜行衣,游荡在这条街上的。 夜雨本已用一只手托着腮,几乎有些昏昏欲睡了,现在他却坐直了身体,比这一夜的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黑衣人在街道上缓步游荡,他很清楚若是走得快了,便有可能会被人发现的道理。 然而夜雨是桃花宫的后人,他的五感本就比常人敏锐的多,或许连雪落都没有看到黑衣人的踪影,但夜雨已经看到了。 ====================== “师兄。”他压低了声音道,“街上有一个人。” “哪里有人?”犀沉同样压低了嗓子,小声的回问道。 夜雨指了指方向,犀沉看了一会儿,终于也发现了那个夜行人的踪迹。 夜行人仍然在看似漫无目的的游荡着,但是,他其实是一路前行。 很快,他就已走到一行人投宿的这间客栈楼下。 夜雨屏住了呼吸,蹲下身,即使他知道,在如墨夜色之中,他站到黑衣人面前黑衣人都不一定看得到他,但这诡异的黑衣人,确实让夜雨有些紧张。 这黑衣人竟忽然抬起了头! 他猛地看向二楼,就是夜雨这间客房的方向! 有短暂的一刹那,夜雨几乎感觉黑衣人的目光已经与自己对视,他的眼神就像鹰隼一般冷酷。 夜雨不敢出声音,也不敢动,因为他生怕自己若是有所动作,反而会真的惊动黑衣人。 可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已竖起,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慢慢弥漫了他的全身。 黑衣人向他们这里看了一会儿后,像是没有发现什么异状,缓缓的转开了头。 但是,当他转头到夜雨他们右侧那间客房后,黑衣人的动作再一次停住了。 夜雨的心跳也在同时剧烈的加速,因为右侧那间客房,就是雪落与温长醉的住处! 黑衣人转过头后,就像一尊石雕像一般凝固住了。 可在这黑夜中,一动不动的黑衣人,看起来竟更加诡秘恐怖! 夜雨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 黑衣人望着温长醉所在的屋子,是否说明他早已知道温长醉的所在? 夜雨忽然产生了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他仿佛也已成了密林中的野兽。 黑衣人只是盯着温长醉所在的屋子,夜雨就已经几乎要窒息。 他忽的从窗边弹起,毫不迟疑的冲出了屋子! ======================== 倾君本坐在窗边,但她却不想看外面的境况。 因为只是呆在这里,她已经很紧张了。 她背叛了上仙,却又来到了上仙的住所,这其中她的心理压力不需多说。 夜雨忽的跳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倾君正欲站起身来追出去,忽见犀沉冲她摆了摆手。 “不能追吗?”倾君轻声问道。 “不必追。”犀沉道,“他只是去了掌门人那里,你留在这儿,我保护你。” ========================== 夜雨确实去了雪落的房间,他冒失的撞进来,本就陈旧的房门,发出一声尖响。 雪落也在窗边,大概和夜雨犀沉刚刚一样,但是当夜雨推开门的刹那雪落已经转过头来。 “有危险。”夜雨道,“人已经来了。” “你已看到了?”雪落问道。 夜雨点了点头:“那人就在楼下。” 雪落深深看了夜雨一眼,点了点头,就在此时,楼下忽然发出一声轻响。 ====================== 那真的是很轻很轻的一声响,像是一片落叶被风吹拂过地面,即使在万籁俱寂的夜中,都显得几不可闻。 若非夜雨已知道,黑衣人就在楼下,他即使听到这样的声音,也不会太过在意。 然而雪落已出剑! 比出剑更令人震惊的是,他这连神鬼都无法抵挡的一剑,竟然刺向了温长醉! 第236章 一剑 剑光如雪,又如闪电。 夜雨惊呼出声,温长醉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脸上都还没有来得及露出惊骇的神情! 雪落的一剑,转眼已到了温长醉的喉头,却又在堪堪刺入温长醉喉头的位置戛然而止! 剑尖与温长醉只有咫尺之遥,剑锋没有任何颤动,温长醉却已在发抖。 “雪落兄,你……你……”他的牙齿在打战,几乎说不出话。 夜雨也惊呆了,难道温长醉真的有什么不轨之图吗? =================== 雪落没有说话,只是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温长醉的脚下。 夜雨与温长醉一齐低头,夜雨这才发现,地面上,有什么东西正在闪闪发光。 “这是……?”夜雨好奇道。 “用你的剑把它挑起来。”雪落道。 说话时,他根本没有正眼看夜雨,目光一直凝视着窗外。 夜雨拔剑,用剑尖挑起地上闪光的物什,这才发现,那是一根琴弦。 ================= 这根琴弦像一道闪电,将夜雨迷惘的思绪照得雪亮。 “不是掌门人想杀你。”夜雨道,“是外面有人要杀你。” 温长醉也已看到了那根琴弦,他筛糠似的颤抖起来。 锋利的弦,是可以杀人的,甚至于杀起人来,比很多刀剑都还要利落。 一道银光闪过,只见血花飞溅,人头落地。 温长醉刚刚就在这样的鬼门关走了一遭。 雪落刚刚那一剑,不是刺向温长醉,而是刺向已经几乎触碰到他喉头的琴弦。 若没有雪落一剑挑断琴弦,此刻,温长醉或许已身首分离。 ===================== 夜雨只感觉到一阵凉意,从掌心蔓延到脊背,再到四肢百骸。 琴弦本身并不可怕,这不过是一种杀人的手段,这样的杀人手段,夜雨也见过不少了。 可怕的是,这间小小的客房,房门紧闭,只有窗户稍稍开着,这根琴弦是从何处来的? 如果它是从窗中探入的,为何夜雨和雪落,都完全没有看出端倪? 可若不是从窗中,又会从何处? =================== “跟上我。”雪落忽道。 话音落下,他已拉起温长醉,纵身从窗中跳下! 这只是客栈的二楼,稍有轻身功夫的人跳下去,都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但雪落竟然如此决策,还是让夜雨吃了一惊。 他不敢有半点耽搁,跟着雪落从窗中跳了出去。 ===================== 窗外,便是万籁俱寂的黑夜。 街道虽不宽,却空荡荡的,除了两旁的民居以外,再也不见任何东西。 只有一抹极弱的月色,从层云中透出,那抹月色也不过是让人能够稍稍看见东西,不至于怀疑自己已经成了瞎子而已。 刚刚还站在楼下的黑衣人,现在已不见了。 他当然会不见了,夜雨跳下来时,就已经预想到这个结果。 除非这个黑衣人已经自大到了一定地步,才会在天下第一剑客的面前主动现身。 雪落同样是个聪明人,他跳出窗来,自然也不是为了抓这个黑衣人的。 那黑衣人的功夫虽然比不上他,但就凭其在夜色中缓步前进,能让犀沉这样的眼力都瞧不出,就足以证明,此人必有极为精深的身法。 以黑衣人的身法,自有充足的余裕,在雪落跳出窗时,便隐藏起自己的身形。 那么,雪落为什么要放弃暗处的客房,跳到这空旷却杀机四伏的街道上? =======================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客房虽小,却也逼仄。 看似在暗处,实际一面是窗,一面是门,若真是缠斗起来,难免腹背受敌。 雪落纵是天下第一剑客,敌人准备周全,又以无形无影的琴弦为武器,他也绝难面面俱到。 第一根琴弦在不知不觉中从窗中穿入,直到了温长醉面前雪落才察觉。 他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也没有想清楚,究竟那琴弦是本就在客房中,还是由那位黑衣人悄悄送入的。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雪落明白,客房并非温床,反而是杀机四伏之地。 稍有不慎,夜雨或温长醉,就有可能遭遇不测。 因此,他毫不犹豫的跳了下来。 在这条街道上,虽然四面八方都会有敌人,也可能遭遇琴弦织就的天罗地网,但至少雪落不必担心从哪一个死角,忽然刺出一把刀来。 ==================== 只听衣袂带风声,犀沉和倾君也从窗中跃下,来到了雪落身边。 “掌门人……” 犀沉的话刚开口,就被雪落一摆手打断。 “做好守势。”雪落沉声道。 犀沉已明白,雪落生怕人语声使他错过了敌人的细微举动,因此不再说话,只是拔出了剑,与雪落分别面向街道的两旁。 夜雨也已拔剑,倾君同样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柄短刀,四人呈四面包围之时,把温长醉保护在正中。 一阵风过,吹过街道外的树林,发出海浪翻涌一般的萧瑟声响。 接着,天地之间又归于寂静,静的如果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可以听得很清楚。 但是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夜雨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 暴风雨来临前,天地反而更平静,正是此刻这条街道的写照。 夜雨四下里看了看,房子之间有许多空隙,他忽然觉得从这些空隙之中,随时都会出现致命的一击! 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夜雨竟然觉得自己浑身已经有些僵硬了,连头都不敢再随意转动。 不知何时,四周仿佛已凝结起了一层杀气。 忽的,一阵乐声打破了寂静! 琵琶的乐音,清脆如珠玉,却铿锵如金石,似有千军万马迎面而来,又似在这狭窄街巷中,早已有十面埋伏,预备着取走一行人的项上人头。 冷汗已经湿透了夜雨的脊背,他甚至已被这种气氛压迫的有些站不稳。 就在琵琶声响起的同时,雪落的剑已出手! 夜雨的眼前顷刻间闪过细碎的银光,接着是一道洗练般的剑光划过! “铮”的一声响,琴弦迸断,乐声终结。 就在琵琶声停的刹那,天罗地网般的杀气也已崩裂,那令夜雨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杀气,终于慢慢散去。 夜雨忽然发现,在他们的面前,几十步左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抱着琵琶,风姿绰约的女人。 第237章 犹抱琵琶 这个女人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缎袍,在夜色中,绸缎的表面泛着粼粼光泽。 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像在发着光。 她抱着琵琶,坐于街道正中,看起来婉约又端庄。 若不是在此处相遇,夜雨一定会把她当做一个大家闺秀来看待。 可是,这条街上不可能有一把椅子。 这个女子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夜雨他们面前,已经很神奇了,如果她还能够带着一把椅子出现的话,那简直可以说是一段传奇故事。 也就是说,白衣女子虽是坐姿,但她实际上是虚坐在空中的。 这事情虽然不简单,但也并不是那么难,至少对一个练过武的人来说,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可她的姿势令夜雨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人偶剑客”连星澜。 他们曾在明月山庄外的密林中相遇,那时,人偶剑也是以类似漂浮的姿态虚坐于半空。 当然,他的双膝之下,有一双高跷,但他的神态与姿势,看来都与此刻的白衣女子,颇有几分神似。 人偶剑客既然为楼心月拦了雪落一道,他显然与楼心月有着不浅的关系,可这个白衣女子又显然是狐仙的人。 于是人偶剑客就成了一条线,将夜雨他们的猜测串联在了一起。 虽然这确实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结果。 ================= 琵琶声停,天地之间也归于宁静,雪落的剑已出鞘,但他并未急着出手。 听龙剑泛着森森冷光,似在渴求着鲜血。 今夜,是否已注定要流血? 琵琶女没有说话,她一直垂首看着琵琶。 但就在雪落缓缓抬手时,琵琶声忽又响了起来。 琴弦缺了一根,琵琶声却依旧清越动人,再也没有了刚刚的杀伐之气。 =================== 她竟完整弹了一曲,吴侬软语般的曲调,温软甜蜜。 雪落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凝视着她弹完了这一曲,他不动,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动。 一曲终了,琵琶女缓缓开口:“清风,明月,知音。公子好雅兴。” 她的声音温柔,清脆,悦耳如山泉。 竟赫然是在那“秋牡丹会”上,主会的少女采薇的声音! 说话时,琵琶女也缓缓抬起头来,虽然夜色沉沉,但那反光的缎子还是让夜雨依稀看清了她的五官,这眉目若不是采薇,又会是谁? ==================== “今夜并无明月,此地也无知音。”雪落缓缓道。 采薇嫣然一笑:“公子错了,知音是有的,明月也是有的。” “纵然我是知音,明月又是什么?”雪落问道。 “公子又错了。”采薇道,“知音不是阁下,而是阁下身后的那位,温长醉先生。” 夜雨心中一紧,任谁都听得出,采薇这句话中的危险之意。 “就算温长醉是知音,那么,明月呢?”雪落又问道。 采薇甜甜一笑:“明月,正是妾身。” “这是何解?”雪落道。 “向来明月伴归人,既然知音,便该归来,因此,知音便是归人。”采薇道。 “也就是说,你这轮明月,要陪伴知音?”雪落道。 “公子,你又错了。”采薇道,“明月伴归人,并非陪伴,而是在归路之上,送人一程。” ================== 归路之上,送人一程,这岂不就是黄泉路? 夜雨刚刚念及此处,琵琶声又一次响起! 杀伐之音如十面埋伏,顷刻之间,杀意又已铺天盖地般涌来! 这次夜雨看的分明,采薇的十指纤纤,指尖却有银光闪烁,还有她缎袍上闪着光泽的花纹,其实也不是花纹,而是弦! 琵琶只有四根弦,但她身上的弦却有几十上百根。 每一根都是可以夺人性命的凶器! 就在同一时刻,雪落也已出手。 他不能贸然欺身上前,因为剑只有几尺长,琴弦却可能有丈余。 采薇的目标不是雪落,而是雪落身后的温长醉,雪落若离开,温长醉便随时可能有性命之虞。 但雪落只要不能离开温长醉周身的范围,采薇就是绝对安全的。 琴弦与剑刃相擦,发出令人牙酸的“锃锃”声,但是琴弦迸断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出现。 这自然也在采薇的计算之内。 无论她的对手是用刀还是用剑,天下武功,若要着力,就必须将力气集中于一点。 可同时有几十根琴弦在飞舞,雪落纵使可以拨开全部的琴弦,也不可能再有力气将每一根琴弦斩断。 这本来也不是普通的琴弦,每一根都是精钢淬火,炼制而成。 采薇也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天下第一剑客,所以她没有奢望这些琴弦能够毫发无伤。 但是雪落也是人,他的体力是有限度的。 只要在耗尽雪落的体力之后,仍有琴弦在,温长醉就绝对没有生路。 对面的这五人,除了雪落外,没有一个人有把握可以挡下她全部的琴弦。 采薇的唇角已经露出笑意,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这场战斗的结局。 ============== 就在这时,雪落忽然一声长啸! 啸声响遏行云,如同饿狼在绝境中的怒吼。 采薇心神一震,手上动作却未乱,可她已看到雪落腾身而起! 采薇微微一笑,这情形她早已预料到,她双臂一振,数十根琴弦便一齐刺向温长醉! 可力气一出,她便花容失色,因为她已感觉到,那些琴弦已不再如她的手指般进退自如! ============= 雪落是天下第一剑客,但他的内功同样精深。 总有人会因为他的剑技忘记他的内力,可一个能够用自身的真力使自己容颜常驻的人,他的内功会有多么可怕,仔细一想便很清楚了。 刚刚雪落那声长啸,其实类似于少林寺的绝学“大狮子吼”,啸声虽不能对采薇这种武艺的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震歪从她指尖而出的琴弦,至少让它们短时间不要那么听话,还不是什么难事。 雪落的人影已欺近过来,下一刹他的剑就可以刺进采薇的胸膛。 而采薇已被震惊,她一时之间竟没能立刻做出反应。 要知道,高手相争,一个瞬间的差池就可以左右结局。 =============== 雪落已笃定这一剑可以刺穿采薇的胸膛,他从不愿对女人动手,但是这个女人先动了杀机,而且雪落明白,如果她不死,或许自己这边就有人会死。 所以,他的剑并没有迟疑。 只是虽然没有迟疑,雪落的剑却刺空了。 第238章 剑有虚发 就在雪落一剑刺出的刹那,他完全有信心,采薇绝对没办法闪避。 他的来势已经封锁了采薇全部的退路,想到那根从窗外刺入的琴弦,他的杀意也已坚决。 采薇的心神似也被雪落刚刚的长啸所震慑,她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然而,这万无一失的一剑,还是刺空了。 因为就在雪落的剑即将触及采薇的刹那,采薇的身旁,忽然出现了一个鬼魅般的人影。 那个人影,同样穿着月白的缎袍,与采薇的身量、发型都一模一样,活脱脱就像是二号采薇。 二号采薇拉着已呆在原地的采薇的手,将她向旁边一拽。 有了外人的力量,采薇一下脱出了雪落剑锋的范围! 两人没有再恋战,轻盈的旋身,同时欲走,而雪落此时的气力已竭,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是不可能再追上她们的了。 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手腕猛地一振。 听龙剑锋嗡鸣作响,激起一阵风。 那阵风本来很轻微,甚至没法吹落一片叶子。 却足以吹动一位少女的头发。 遮住二号采薇脸庞的碎发,被听龙剑激起的风吹起,雪落清楚的看到,第二个采薇,长了一张与采薇完全一致的脸。 ============== 两个采薇已去的远了,大街上的杀气也已散尽。 风也不再吹,云也正消散。 月亮隐隐探出头来,预示着这一夜的风雨,真的已经过去了。 犀沉和夜雨都已收剑,唯有雪落还站在原地,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他似乎已呆了。 已有几十年,没有人让他失手过。 ================ “掌门人?”犀沉试探道,“我们回去吧。” 雪落这才点了点头,缓缓收剑。 他的脸还是木然的,看不到表情,同时一句话也不说。 温长醉走上来,道:“雪落兄,这次……多谢你了。” “不必谢我。我本就该这样做。”雪落道。 “我们先上楼去再说吧。”夜雨道。 ============== 于是,一行五人再次回到客栈。 刚刚街上发生了这么大的骚动,却没有任何人探头出来看。 或许是因为夜太深,他们也没发出什么大的声响,夜半奏曲,本就不足以让人看热闹的。 但这样的理由,想来总是让人觉得牵强。 如果一种理由牵强,那么另一种,往往就会让人觉得合理了。 夜雨本不愿这样去想,但现在他不得不这样想了。 这徐家村,或许远不是看上去这么简单。 村子里住着的村民,也可能不仅是村民而已。 ============== 客栈里黑灯瞎火的,已经这个点了,掌柜的自然不会再点灯。 倾君竟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盏蜡烛点了起来,烛火如豆,照亮了客栈内的情景。 桌椅、台阶,都没有什么异样。掌柜的躺在拼起的饭桌上休息,盖着很简单的铺盖。 对一个没什么钱的客栈老板来说,在店里满人的时候睡在一楼,是非常正常的选择。 可是门打开时,发出了“吱呀”的沉重声响,还有烛火的照亮,一行人的脚步也不轻。 客栈老板却依旧沉睡着,甚至在均匀的打鼾。 这已经有点“过犹不及”的状态了。 雪落凝视着客栈老板的睡脸,夜雨知道,掌门人的心中已产生了怀疑,他在犹豫是否要找这位客栈老板兴师问罪。 但短暂的凝视后,雪落终于还是背过身去,走上了楼。 他似已很疲倦,不想再过多纠缠。 一行人跟着雪落上楼,到了客房门口,倾君吹熄了蜡烛,雪落招了招手,示意所有人都跟进来。 ============== 客房的窗户仍开着,保持着雪落跳下去时的样子。 雪落在椅子上坐下来,其他四人则或坐在床沿,或靠在墙边。 他们的心中,都忽然产生了这种疲倦感。 =============== “看来,从我们踏入这个村子开始,我们的一举一动,就已经被殷青青完全掌握了。”犀沉开口道。 “说不定,客房中的那根琴弦也和那位客栈老板有关。”夜雨猜测道。 “既是如此,我也不愿再追究了。”雪落道,“犀沉说的没错,整个徐家村,甚至整个青丘九村,或许都在殷青青的掌握之中。” “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在这里呆的越久,就越危险。”犀沉道。 “可如果不住在客栈中,难道我们要去风餐露宿吗?”夜雨问道。 “不必,但我们也不会继续住在这里了。”雪落道。 “掌门人莫非是想直接去找殷青青?”夜雨道。 雪落点了点头:“她若想杀我们,早有很多机会可以下手,她要不就是知道那些机会都不可能真的杀掉我们,要不就是找我们另有所图。不管是哪一种,我们都最好不要再等下去了。” 若殷青青是为了杀掉温长醉,那么这一次她已经无限接近成功了。 雪落预料到了危险,而夜雨刚好以自己超乎常人的目力,看到了夜色中的黑衣人,这才让温长醉逃过一劫。 如果等殷青青重整旗鼓,夜雨他们是否还能有如此的幸运? 若殷青青的别有所图,现在她在暗处,夜雨他们在明处,下次她登场,必定占尽了先机。 这么看来,雪落先动,径直去找殷青青,看来虽然冒险,却正是最稳重的选择。 ================= 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倾君忽然开口道:“这个想法我赞同,但是……我有一点担心。” “采薇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可是她的武功已经那么高。就算她在上仙身边是非常重要的角色,但至少上仙自己的武功肯定在她之上。” “我知道您是天下第一剑客,不必畏惧她们,可是我与犀沉的功夫,恐怕也就与采薇在伯仲之间,小夜甚至还不如,我们贸然前去,会不会有危险?” 倾君的话,也触及了夜雨心中的隐忧。 在秋牡丹会上,他们反复的看过采薇,她看起来是那样年轻,而且并非雪落这种,因为内功深厚,而常年保持在一个年轻的状态,采薇的脸上甚至带着几丝稚气未退的圆润。 她充其量也就只有十六岁,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在殷青青门下就能有如此高深的武功,那么殷青青本人岂不是可怕的令人难以想象? 当今天下女子武功最高者,当属峨眉掌门夙悯师太,名剑山庄庄主谢婉樱,或许还要加上桃花宫的宫主。 但若以采薇的功夫为基准,青青的武功必定在采薇之上,那或许这上述三位,都不是青青的对手。 就在夜雨越想越慌张时,雪落开口了:“你们不必担心,事情并没有那么可怕。” “因为与我对阵那人,并非采薇,而是殷青青。” 第239章 第一夜 “那个弹琵琶的女孩子是殷青青?”犀沉惊讶道。 雪落点了点头:“她的声音确实像极了采薇,面貌也是采薇的样子,但我非常确定,她就是殷青青。” “为什么?”犀沉道。 “因为以采薇的年纪,她的功夫绝不可能有那么深的造诣,就算她是几百年一见的天才,也做不到这个程度。”雪落道。 “可那人的面貌又确确实实是采薇不假。”夜雨道,“难道青青的易容术也已到了鬼斧神工之境吗?” “她的面貌确实与采薇一般无二,但这是因为在夜色中,今夜本就没有星月,我们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一个大概的模样而已。”雪落道。 “那么,把青青救走的人才是采薇吗?”夜雨问道。 “不错。”雪落道,“若非我以剑气震动她的发丝,看到她的脸,我应该也不会想到,那个采薇竟然是由青青假扮的。” “可是青青为什么要假扮成采薇呢?”夜雨又问道。 “因为她不愿意让我们见到她的真面目。而且,采薇的武功有那么高,比青青的武功有那么高让人感觉可怕的多。”犀沉代替雪落回答道。 夜雨立刻明白了犀沉的意思,实际上刚刚他们就受到了青青这个小伎俩的迷惑。 ——如果青青座下的一个少女都有这么高的武功的话,任何人要去找她的麻烦,可能都要先掂量掂量了。 “不过现在看来,情况没有想的那么差。”雪落又道。 “掌门人与殷青青过招时,我也可以看出,她完全不是你的对手。”犀沉道。 雪落点了点头:“这是我们的优势,但也是唯一的优势。” “唯一?”犀沉皱起了眉。 “刚刚是最好的制住殷青青的机会,她却被采薇救走,失了天时;敌暗我明,这里更是她们的地盘,失了地利;青丘九村中,不知道有多少村民与她们有关系,失了人和。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全不具备,唯一具备的,就是我的武功比她高而已。”雪落道。 “但这就足够了。”犀沉道,“花活再多,到最后,还是要真刀真枪的拼上一番。” “确实,有这一点就足够了。”雪落道,“但是我们也不能耽搁太久,我只怕会夜长梦多。” “掌门人的意思是?”犀沉问道。 “我们休息一番,明日便启程寻找殷青青。”雪落道。 “她在暗,我们在明,我们又该去何处找她?”犀沉疑惑道。 “我们虽不知道,但有人一定知道。”雪落说着,指了指楼下。 客栈老板的鼾声,此刻已几乎听不到了。 一个人要装着打鼾也是很累的,确实不能支撑的太久。 “我明白了。”犀沉了然道,“不过,他会告诉我们吗?” “只要方法用对,就没有撬不开的嘴巴。”雪落道。 “雪落兄。”一直默默不语的温长醉忽然开口了,他如果再不开口,夜雨简直要以为他的人已经被吓傻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雪落道。 “等你们找到狐仙,你要杀掉她们吗?”温长醉问道,“我看你刚刚对青青那一剑,完全没有容情。” “狐仙挑断了你的手筋,又设计陷害我的徒弟,已经可以算作是我的仇人。”雪落道,“我向来不愿欺负弱女子,但她们伤及我的朋友,我也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说的也是。”温长醉若有所思的道。 “长醉。”雪落道,“你问我这个问题,难道你不想我杀她们吗?” 温长醉叹了口气道:“我不想我的兄弟,为了我的事情沾染满手血腥。而且……我与她终究有往日情分,虽然她无情,我总不能无义。雪落兄,如非万不得已,还请你不要伤她的性命。” 雪落也叹了口气:“你就是太君子了,你知不知道,这样是会吃亏的。” 温长醉苦笑:“亏我已经吃的够多了,但我不能因为吃亏了,就不顾自己的坚持。” “说得好。”雪落拍了拍温长醉的肩,“你放心,殷青青如不对我们心存恶意,我必定不会对她下杀手。” ================= 既然已确定了明日的行程,也就终于可以休息了。 其实夜雨并没有倦意,而且这个时候,天也快要亮了,但他还是强迫自己躺在了床上。 醒来后就要去找殷青青,不用想也知道,这必将是一件很不轻松的事情。 现在虽没有倦意,若不好好休息,到时候恐怕就要累得不行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倾君终于点起了蜡烛,烛光下,她的脸庞看起来有些许的苍白。 “君姐姐,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吗?”夜雨问道。 倾君勉强笑了笑:“只怕很难不去想吧。” “看起来殷青青并没有把你当成目标。”夜雨安慰道,“她的所作所为,全都是冲着温长醉去的。” “越是这样我才越担心。”倾君道,“我见过她们对叛徒的手段,绝不可能就这样若无其事的放过我的。” 她垂下了头,脑海中不住的闪过刚刚在街上的所见。 琴弦从青青的指尖射出,成为了可以吹毛断发,割人头颅的利器。 她也听雪落说了,刚刚温长醉的房间里,忽然便出现了一根那样的琴弦。 上仙会不会也给她准备了一根同样的琴弦? 那时候,会有一个人来救下她吗? 倾君不敢想,她越想越害怕,只感觉眼前所见似是都带着琴弦闪闪的银光,她一时有些慌了。 ================ “君姐姐。”一只温暖的手,忽然握住了倾君的手,“你的手好凉。” 倾君勉强笑了笑:“我……我真的很怕。” “有我在。”夜雨坚定的道,“你完全不必害怕的。虽然我的武功不足以保护你,但是你莫忘了,我的五感远超常人,若是你的身边有什么异样,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可是……”倾君犹犹豫豫的道。 “我会一直看着你,一刻也不移开目光。”夜雨道。 倾君的脸“唰”的红了,她羞涩的拍了一下夜雨:“别说这话,真让人害臊。” “你不怕了就好。”夜雨笑了笑道,“快去休息吧。” 倾君点了点头,对镜解开了自己的发髻。 夜雨正欲回头去到犀沉所在的那间屋子,倾君忽然低声唤道:“小夜。” “怎么了,君姐姐?”夜雨问道。 “别走。”倾君低声道,“我……我怕。” 第240章 夜话 夜雨有点啼笑皆非:“刚刚你还说不怕了,怎么现在又怕了起来?” 倾君咬着嘴唇:“说是不怕了,但是你一走,我还是……” “那我不走了。”夜雨道,“你睡吧,我陪着你。” 倾君细声细气的“嗯”了一声:“小夜,你去把房门关上。” 他们住的这间客房,共有两个独立的卧室,夜雨关上门,空间一时变得狭小起来。 红烛摇曳,更平添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倾君对着镜子梳头,没有正眼看夜雨,但她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爬满了红霞。 夜雨也倏然心跳变快了。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场景是多么旖旎,气氛又是多么暧昧。 “小夜。”倾君低声道,“我们说说话吧。” “好,说些什么?”夜雨只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打结了。 “见到上仙之前,我的心里总像有块石头压着,现在终于好些了。”倾君回过头道,“从我们离开浮花汀,都还没有好好的说过话,虽然……虽然心思都已说明了,但还有很多事,都没跟你说清。” “见到她前,你是怕我们无论如何都不是她的对手吗?”夜雨问道。 “嗯。”倾君点了点头,“在我眼中,上仙一直都是不可触及,高高在上的,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能平视她的眼睛。” “殷青青确实很厉害,但掌门人更厉害。”夜雨道,“你要知道,现在你可是在天下第一剑客的身边。” “我知道,可我总还是觉得有点怕。”倾君道,“但现在我不是怕上仙的武功,你也应该明白,上仙最厉害的地方,并不是她的武功。” “确实,她能够培养出你们这样的门人,而且耳目可以说是遍及天下,这可不是武功高就能办到的。”夜雨道,“你是不是觉得,她还有什么地方在算计我们?” “我并不是觉得,而是确信一定是这样的。”倾君道,“上仙应该也知道,和雪落硬碰硬是最不明智的,她一定还有别的打算。” “那我不如这就去回报掌门人。”夜雨道。 “不要。”倾君拉住了夜雨的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拉住他的手。 “为什么?”夜雨停下了脚步,疑惑道。 “雪落大侠若真想将上仙斩草除根,他刚才一定会追出去的,你要知道,他只是一剑没有刺中而已。”倾君道。 夜雨稍一思索,顿觉有理:“也就是说,掌门人是故意放走青青的?” “他应该也想知道,上仙究竟在什么地方,狐仙的事情有太多谜题悬而未决,这不是单单杀了上仙就能够了解的。”倾君道。 夜雨会意的点了点头:“既是这样我就明白了。对了,君姐姐,有些问题我也一直想问你,不知道现在可以不可以?” “你问就是。”倾君道。 “我一直都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狐仙的?”夜雨问道。 “我是个孤女,自幼被人收养,后来被上仙挑中,买回了临安的宅子。”倾君道,“成为狐仙,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因为我自幼就在接受这样的训练。” “若是这么看来,上仙对君姐姐,可以说是情同父母吗?”夜雨问道。 倾君摇了摇头,道:“千万不要这么说。我所经受的,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辛苦,只是我别无选择而已。小夜,你想想,如果上仙真的心疼我,她会将我送进媚香楼吗?” 夜雨沉默了。 他从未因倾君曾在媚香楼卖笑而看轻她,但他也清楚的知道这样的经历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永远也洗不掉的印记。 “说的也是,我……我只道天下人,都像常妈妈,老叶叔叔他们那样,收养了一个孩子,就一定会对他好。”夜雨道。 倾君含笑摇了摇头:“完全不是这样的,小夜,有一段时间,你甚至是我整个生命中仅有的阳光。” 夜雨听得心里一暖,但没来由的,他又想起了年少时常常看见的画面。 倾君拉着他喝酒,喝多了之后,便会低低的吟唱起《长相思》来。 “君姐姐,我……我还有一个问题。”夜雨犹犹豫豫的道。 “什么问题?”倾君看到夜雨的神情,露出有些好奇的神色。 “那个……你之前唱的那首《长相思》,是为什么人而唱的,可以告诉我吗?”夜雨小心翼翼的问道。 倾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小夜,这件事情你很在意吗?” “也不是很在意。”夜雨立刻回答道,但这么说的时候,他却觉得心里有一些难过。 “他曾经是对我最好的人。”倾君低声道,“只是后来他却离开我,在我成为烟花女子后,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样的人没有资格让你为他相思那么多年。”夜雨立刻道。 倾君此刻黯然的神情,如一把刀割在他的心上,即使这其间有十几年岁月相隔,伤口却一点也不减以往。 “我也早就把他忘掉了。”倾君勉强笑了笑,“小夜,我只想把他彻底的忘掉,永远也不再想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夜雨道,他的心中只感到一阵苦涩,“我再也不会问关于这个人的问题了。” 倾君愣了愣,忽而一笑道:“小夜,你在吃醋了。” “我没有,我怎么会吃一个过去的人的醋。”夜雨赌气道。 指尖传来一阵温暖,竟是倾君将自己的五指,与夜雨的手指相扣。 这样一来,夜雨无论如何也硬不起心肠了。 ========== “小夜,我不是在为那个人隐瞒什么,只是那段记忆对我来说,太不堪回首了。”倾君道,“我……不想再提起一些事情,那些事情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青楼,什么叫做……” 她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夜雨已经紧紧抱住了她。 倾君抬眼望着夜雨,一双明眸中水波荡漾。 “别再说了,我已经明白了。”夜雨道,“君姐姐,把那些事情忘了吧,我也会全部都忘了。” 他终于意识到,虽然年纪只比自己大了六岁,但倾君所受过的痛苦,远比自己要多得多。 不管是身体的伤痛还是内心的伤痛都是一样,充其量,自己的痛也就是被一见钟情的女子欺骗而已。 倾君的神情让夜雨的心中一阵悸动,他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会让倾君受到一点伤害。 “睡吧。”夜雨道,“不要想这些了,君姐姐,等你睡下后,我也去休息。” 倾君乖乖的点了点头,吹熄蜡烛,和衣而卧,很快便传来了她均匀的呼吸声。 =============== 等到她已经睡着了,夜雨才轻手轻脚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也舒服的睡下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时,屋外竟然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第241章 贼子 夜雨是被犀沉叫醒的,他睁开眼睛,发现犀沉的脸几乎都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夜雨吓得往后一缩:“师兄,这……这是怎么了?” “温长醉不见了。”犀沉道。 夜雨怀疑自己太困了,以至于没有听清楚犀沉的话,于是他又问了一次:“师兄,你说什么?” “温长醉不见了。”犀沉道,“他被殷青青带走了。” 夜雨一个激灵,坐起身来:“那掌门人现在怎么样?” “他说等你到了再说,你跟我来。”犀沉道。 ================= 夜雨心急火燎的赶到雪落与温长醉休息的那间客房,倾君已经在那里了。 雪落的脸色有些阴沉,但也是他一贯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夜雨并不能看到更多的情绪波动, “昨夜长醉被青青掳走了。”雪落叹了口气,“睡前他还在劝我们,要对青青手下容情,可是没想到,青青对他竟然不讲半分情分。” “是昨夜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犀沉问道。 雪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昨晚很是疲倦,睡得有些沉了。” “那……掌门人怎么知道,温长醉前辈是被人掳走的呢?”夜雨小心翼翼的问道。 “因为长醉的武功已经荒废了很久,若是他自己想要离开,就是脚步声放的再轻,我睡得再沉,也无论如何都可以听到的。”雪落道。 “所以说,温长醉前辈是被青青掳走的,非但如此,他还可能被青青击晕,直接丧失了行动能力。”夜雨道。 雪落点了点头,现在他的脸色看起来真的有点不好了。 “不过,他应该还不至于遇害。”犀沉道,“以青青的个性,若是真的杀了温长醉,多半会将他的尸首留下,在我们面前炫耀。” “我也正是这么想。”雪落道。 “可是青青悄无声息的走了,我们又该到哪里去找他们呢?”犀沉问道。 “我早已想到,长醉兄弟可能会有危险,所以我已叫他佩戴了一小块云香。有了那东西,不要说青青的住所,就是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追的到。”雪落道。 =============== 云香是出云剑派的香料,这种香料除了气味宜人外,更可留作记号,并且非常隐蔽。 之前在皇宫中,还有在池鱼居的密林之内,夜雨和犀沉都是借助云香探明了道路。 “看来青青虽然老谋深算,掌门人却技高一筹。”犀沉喜动颜色,“这么一来,非但温长醉不需反抗,免除了性命之虞,我们还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青青的老巢。” “确实如此,但我们也不能再耽搁了。”雪落站起身道,“我们这就循着云香,前去青青那里。” 云香的气味很隐秘,也很特别,如果不仔细去寻找,很难嗅到其踪迹,但若是留心去寻找的话,气味也会变得较为明显。 ============== 一行人先下了楼,他们心里知道,客栈老板多半也是青青的人,所以在客栈之内,他们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 走出客栈,几人便分头寻找云香的气味,很快在之前客房的窗下,他们嗅到了若隐若现的云香气味。 循着云香的气味,一行人走到了街道上,很快青青的足迹就已经偏离了大路,走到了田地之间。 “她倒是很着急。”犀沉啧了一声道,“估计是笔直的冲着自己的住处去了。” 雪落点了点头,这是他们想看到的情况,只要跟随云香的气味,就可以顺利的找到青青的老巢了。 他们快速的穿过田地,很快前面又出现了一个村庄,云香的气味笔直的指向那个村庄。 夜雨的心情没来由的紧张起来,青青会在这个村庄中吗? 远远看去,那个村庄倒是和徐家村、大石村都没有什么区别,走的近了,便看到一块石碑,上头写着“小竹村”。 这本不是个很特别的名字,非要说的话,也就是它比其他的村子听起来更雅致一些,然而离石碑不远时,雪落的脸色却“唰”的一下变了。 夜雨的心更是悬了起来,既想得到一些线索,又怕真的有什么线索。 只见雪落飞快的走到石碑前,俯下身从石碑后面捡起一样东西,他的脸色看起来更糟糕了。 夜雨的目力很好,他立刻便看到了雪落手中的东西,看清的那个瞬间,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雪落手中拿的,竟然是一块云香。 而更令人触目惊心的,则是云香上还沾着斑斑血迹! “这是……那块云香吗?”犀沉小心翼翼的问道。 雪落点了点头,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拳,手中的云香立时被捏的变了形。 一行人的心情,此刻也正如这块云香一般支离破碎,不知所以。 云香在这里,前面的路,就不会有温长醉留下的记号了。 比这更令人担心的,是云香被丢下后,在温长醉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 “我之前跟长醉说,若青青真要对他用强,他为了保命,一定要依青青的话行事。”雪落道,“青青的性子极为强势,长醉只要对她百依百顺,就不至于有危险。” “可是……”犀沉欲言又止。 “可是我自以为留下这块云香是我机智,却忘了青青也知道,我是出云剑派的掌门人,她必定也知道云香。”雪落缓缓道。 云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青青会知道也理所当然。 那么从雪落的居处带走温长醉后,青青若有头脑,必定会检查温长醉的身上是否有云香。 她当然是个很有头脑的人。 “我自以为算无遗策。”雪落道,“谁知道却漏过了最关键的一点。” 云香上的血迹斑斑,血痕甚至还未干,血迹并不多,但却能引发每个人最恐怖的想象。 ================= “现在线索已经断了。”犀沉道,“可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温长醉。” “是,可是我们该怎么找?”雪落道。 之前犯下的错误,让他的头脑一时之间也有些不清楚了,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拿定主意。 “我有一个想法,虽然有些冒险。”夜雨道。 “徐家村的客栈老板是青青的人,那么小竹村的客栈老板多半也是。我们既然已经无路可走,不如直接找上去,破釜沉舟,逼问他青青的所在。” 第242章 破釜沉舟 “这样做,只怕会打草惊蛇。”雪落沉吟了半晌,道。 “可我们现在已经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夜雨道,“更何况,青青也该知道,她带走了温长醉,您一定会很快找上去的。” “说的也是。”雪落道。 看得出,雪落现在很纠结,任何一个人处在雪落这个情境下也许都会和他一样纠结。 昔年的好友被人绑架,唯一能得知好友下落的办法却是询问绑架者的同党。 可谁又敢保证这样询问不会害死自己的好友呢? 至少,雪落还没能下定决心。 “我也觉得小夜说的有道理。”倾君道,“上仙性子散漫,喜欢玩耍,即使是在‘杀人’这件事情上,她也一定要尽了兴再慢慢动手。雪落大侠,您若是立刻赶去,说不定还会让上仙乱了阵脚。” 雪落“嗯”了一声,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道:“我们走。” ============= 进入小竹村,很快便看到了客栈。 瞧见那间客栈的一刹那,夜雨便知道自己这大胆的赌注完全押对了宝。 因为小竹村的客栈,与徐家村的那一间,竟然无论名字还是制式,甚至连牌匾上的字体都是完全一致的。 这两间客栈,就像是一对同胞兄弟一般。 显而易见,两位掌柜有不浅的渊源。 那么徐家村那位既然与青青有关,小竹村这一位,想来也是如此了。 “不要声张。”雪落嘱咐道,“他就算认出我们,也一定会装傻,你们附和就好。” ============= 走进客栈,掌柜的便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客官,您里面请。” 若不是早见识过徐家村那间客栈的凶险,夜雨绝不可能从这掌柜和善的笑容中,感觉到哪怕是一丝一毫可疑的气息。 “我们人比较多,需要间大一点的客房。”雪落和气的道。 “没问题。”掌柜的笑道,“后院刚好有最后一间大套房。” 雪落点了点头,摸出一锭银元宝递上去:“那劳烦您给我们带路了。” 他推开客栈的后门,后头便是小院,来往客人们的坐骑便拴在小院的马厩内,这让小院有一股不太好闻的气息。 雪落皱了皱眉,掌柜的瞧见他的神情,陪笑道:“客官,院子里是有点不太雅致,不过房间里面,咱们专门熏了香,绝对一点味道都没有。” “是吗?”雪落显得有点不满,“先带我们过去看看吧。” 这掌柜的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眼睛眯起来,弯的像月亮,非常和善。 而雪落面无表情,只有眉头微皱,一看便让人觉得,是一个非常难对付的客人。 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看起来真的再普通不过,这让夜雨甚至觉得,自己的推测是不是一种错觉。 但是再看看那与徐家村的客栈如出一辙的马厩和房屋,夜雨短暂的动摇便烟消云散。 =============== 掌柜的引着一行人来到小院角落的一间房,他打开房门,道:“咱们进去看。” 这间客房正如掌柜的所说,空间很宽敞,装饰也雅致,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客官,您看怎么样?”掌柜的问雪落。 雪落没说什么,却点了点头。 掌柜的笑逐颜开:“客官,您满意就行,这间客房那可是小的日日打扫,就是为了迎接您这样的贵客,我……” 他的长篇大论,被雪落冷冰冰的一句话打断了。 “青青在哪里?”雪落问道。 掌柜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还是试探着道:“您要找什么?小的有点耳背,听得不是太清楚。” “你没听错。”雪落道,“我问你殷青青在哪里。” ============ 他的话音刚落,夜雨只觉眼前一花,掌柜的竟闪电般挥出一把匕首,毫不迟疑的刺向了雪落! 然而,“叮”的一声,夜雨只看见雪落拂了一下袖子,那把匕首已经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犀沉已经欺身上前,反拧住了掌柜的手腕,同时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颚,使得他不得不半张着嘴。 “他们的人一向喜欢事不成就自杀。”犀沉道,“在皇宫我已经见识过了,掌门人还是小心些。” 那掌柜的被犀沉制住,起初还象征性的挣扎两下,后来发现犀沉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也就干脆不动手了。 =========== 雪落走上前来,对掌柜的道:“其实你早就已经做好发生这种事情的准备了吧。” 掌柜的冷冷哼了一声,全然不理会雪落的话。 “毕竟你也应该知道,我是天下第一剑客。”雪落自顾自说了下去,“在这种情况下还敢独自把我们带到这么偏僻的房间,你也足够大胆。” “要杀就杀,少那么多废话。”掌柜的含含糊糊的说道。 “口中藏毒,你是没有什么活头了。”犀沉道。 “你若是服毒自尽,确实只有死路一条。”雪落道,“但如果不是一定会死的话,你还要去寻死吗?” “我将青青的所在告诉你们,与服毒自尽又有什么差别。”掌柜的冷笑道。 “差别就是她见到我后,也许就不会杀你了。”雪落道。 掌柜的不说话了,但他依然皱着眉,紧闭着嘴。 ==================== “你保养的很好,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脸色依旧红润,看起来像个小伙子。”雪落道,“像你这样热爱生活的人,肯定不想死的。” “你……真的能让我不死?”掌柜的犹豫道。 “我不敢保证,但至少有五成的把握。”雪落道。 “为什么?”掌柜的虽然尽量表现的冷淡,眼中还是露出了激动之色。 “你知道我是天下第一剑客,就该知道这个名号对女人有多少吸引力。”雪落道,“青青既然特意关照你们留意我,你应该也想的到,我在她心中的地位格外不同。” 夜雨在一旁看着雪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些话,几乎憋笑憋的肚子疼。 他万万没想到,掌门人演起戏来竟然能如此自然,看不出任何破绽。 掌柜的看着地面,夜雨看不到他的眼睛,却很清楚的可以读出他内心的纠结。 “必死或者有一半的可能活下来。”雪落道,“选择在你手里,自己决定吧。” “好。”掌柜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告诉你。” 第243章 狐仙洞 “青丘山之下,有一个山洞。”掌柜的道,“青青姑娘就住在那里。” 雪落愣了愣:“她住在山洞中吗?”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确实是这样的。”掌柜的说道,“我们去见她时,就会在山脚下等她,她每一次都是从那个山洞中出来。” “我明白了。”雪落道,“那山洞有什么显眼的标识吗?” “没有,但你们只要到那儿,就一定可以认得出来的。”掌柜的说道。 “好。”雪落道。 “雪落大侠,您可一定要保我不死啊。”掌柜的颤声道。 “你放心吧。”雪落道,“我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掌柜的连连点头,唯唯诺诺的将一行人送出了客栈。 ============= “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犀沉感叹道,“我还以为,至少要跟他纠结几个来回才能把青青的地址搞到手。” “起先我也有些惊讶,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雪落道。 “哦?”犀沉挑眉。 “他们过得太好,太安稳了。”雪落道,“人一旦安稳下来,就会怕死。” 一旦怕死,就再也没法过刀口舔血的生活了。 这对于个人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雪落的话也点醒了夜雨,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年少成名的侠客,在功成名就之后,就会变得庸碌。 因为他们已经什么都拥有了,对这些人来说,唯一需要的,就是保护好现在拥有的一切。 人越有钱,就会越惜命,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 “我现在只有一个希望。”雪落道。 “什么希望?”夜雨问道。 “我希望那个人真的不会死。”雪落道,“我从未失信于人,现在我也希望如此。” =============== 小竹村距离青丘山已经不远,拷问过掌柜的之后,夜雨一行人,也再没有隐藏形迹的打算了。 因此,他们雇了马,打马飞驰,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已经来到了青丘山下。 严格来说,青丘山不能算是山,齐鲁平原上,除了一小天下的泰山之外,本就土地平旷,没有什么山的。 若是与东南、西南的崇山峻岭相比较,甚至与仙霞山相比较,青丘山都只能算作是一个丘陵。 这或许也是它得名“青丘山”的原因。 =========== 来到青丘山脚下,夜雨他们便瞧见了掌柜的所说的那个山洞。 确实像他说的那样,任何人只要来到这里,一眼就能瞧见这个山洞。 因为这实在是一个非常显眼的山洞。 山洞的洞口,看起来已经有一间普通的房屋大小,却黑漆漆的,远望进去,不透一点光,有些怕人。 “这么大的山洞,都不会有人进来的吗?”夜雨不禁道。 “在民间传说中,山洞中向来有妖怪栖居,更不要说这么大的山洞了。”犀沉道,“就算不提那些青青的手下,在这里的普通人,对这个山洞应当也是避之唯恐不及。” “可就算平时不会有人过来,这山洞也实在太安静了些。”雪落道。 ============== 雪落所说的安静,当然不是天然意义上的安静。 风声,鸟鸣声,树叶摇动声,都在此处回响,这里看上去就像一处静谧的山地。 可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里不可能是一片静谧的山地。 桃花宫外的那片桃花林中,就有带着火弹子的少女埋伏在高处,可是青丘山周围的景色一目了然,却不见半个人影。 难道殷青青真的心大到全不设防吗? 夜雨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 “说不定她真的在等着我们。”夜雨道,“她既然不杀温长醉,大概也在等着我们过去找她吧。” “说得有理。”雪落道,“那我们就去会会她。” “掌门人,切莫操之过急。”犀沉劝阻道,“若是此地有埋伏的话……” “若有埋伏,尽管招呼就是。”雪落道,“我的好友落难此处,我难道还能在外面徘徊吗?” 雪落的话一下让夜雨想起了那块散落在地的云香,还有云香上的血迹。 若是在此之前,一行人还能自我安慰说,温长醉乖乖被青青带走,青青便不会苛待他的话,那块云香便打破了众人最后的幻想。 青青不杀温长醉,就是要让雪落他们找到这里来。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再一想,或许那个掌柜的如此痛快就答应了告知雪落青丘山的所在,除了怕死外,也有青青的授意。 不然难道单凭雪落几句简单的劝告,就真的能让他彻底信服吗? 可青青既然准备让雪落他们找来,为何又要用重手法,逼得温长醉丢下云香? 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她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 她要雪落他们来,却不能容许他们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来。 这样想来,很简单就可以知道,眼前的山洞中,一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雪落一行人。 当然,根据狐仙一贯的目标是夜雨这件事来看,也可以认为青青在等着的人是夜雨。 至于等着他们的究竟是鸿门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那就不得而知了。 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夜雨他们现在往前走,就会很危险,可他们又只能往前走。 =================== 夜雨一行人终于还是踏进了山洞。 他们并没有犹豫多久。 山洞之内的空间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宽敞,只是一条夹道。 雪落点亮了携带的火折子,便瞧见这条夹道两边,就连山壁都没有修葺的痕迹。 很显然,这只是一条过道,青青的住处,还要在山洞的更深处。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穿过了夹道,面前出现了一扇门。 那扇门很精致,像是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的门,门的大小刚刚好可以把前面的路完全堵住。 门上面有一块牌匾,用娟秀的花体字写着“狐仙洞”三个大字。 雪落敲了敲门。 敲门声刚落,门后便传来了一个酥媚入骨的声音:“哪里来的客人?” “从齐云山来。”雪落道。 酥媚入骨的声音银铃般笑道:“可是雪落大侠、犀沉大侠和夜雨大侠?” “正是。”雪落道。 门开了,一只雪白滑腻的小手从门后伸了出来。 “三位大侠,请吧。” 第244章 神殿 雪落正要举步,那只白腻的小手忽然摇了摇,酥媚入骨的声音说道:“上仙大人说了,先请夜雨大侠。” 雪落的脚步停住,脸色却变得凝重了。 她让任何一个人先进来都好,可如果是让夜雨先进,就难免会让人有些担忧了。 毕竟一行人中,武功最低的就是夜雨,最让人担心能否自保的,也一样是夜雨。 “我们不能一起进去吗?”犀沉问道。 “上仙大人怕生的很。”那声音又一次银铃般笑了起来,“你们几位,必须要一个一个进来才行。” 雪落和犀沉都不说话了,显然他们都有些犹豫,夜雨却向前走了一步,道:“掌门人,师兄,不必担心,我进去就是。” “可里面若有埋伏……”犀沉欲言又止。 “我虽然打不过,躲还是能躲过的。”夜雨道,“师兄你还记得吗,我曾在掌门人的书房内接下过他的剑。” “说的也是。”犀沉似乎被打动了,又看向雪落。 这时,门后的女孩子又笑了起来:“夜雨大侠,你若是不敢进这门,退回去便是,上仙并不强求。” “我只是要再想想。”夜雨反驳道。 那声音忽变得更加妩媚撩人:“女孩子可向来不喜欢磨磨蹭蹭的男人哦,夜雨大侠,我再数十个数,你若是不来,那这道门,你们也不必进来了。” 说着,她竟真的开始倒数,柔媚的声音,在开始倒计时的时候,听起来竟也让人感到一丝压迫。 在她数到三的时候,夜雨咬牙道:“我进去。” 银铃般的笑声复又响起,白腻腻的小手打了个旋,将门缝稍稍又拉大了一点。 小手柔若无骨,声音则美如天仙:“夜雨大侠,请。” 夜雨浑身的肌肉绷紧,他已时刻做好了躲避的准备,接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迈进了那道上面写着“狐仙洞”的小门。 ================ 进门之前,虽然只是短短一步路的时间,夜雨脑海中却已经幻想了数种门后可能的景象。 既然是青青的居所,这里或许神秘而奢华。 既然温长醉被带到了这里,那也许此地是一个血腥而恐怖的杀人魔窟。 这个酥媚入骨的声音,却又难免让人想入非非,觉得这道门后,是不是一个旖旎的温柔乡。 然而都不是的,夜雨走进这道门,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了。 ============== 门后好似一个巨大的神殿,空旷而宽敞,依山势而建,还有一些笔直的木制廊柱,支撑起头顶的天棚。 这里整体的环境也比较昏暗,现在的天时明明是晌午,却有种黄昏将近的暝暗之意。 庄严肃穆的廊柱,空旷干净的大殿,还有那种昏暗的朦胧感,都很有神庙的味道,一时之间夜雨竟有些恍惚,怀疑自己所处之地,莫非真的是仙界? 当然,这神殿也有一处很特别的地方的,正是因为这一点,神殿才不会被称为神殿,而是称作“狐仙洞”。 神殿一面背靠山洞,另外两面筑起了高墙,与高处的天顶一起,构成了封闭的空间。 但这个封闭的空间中,夜雨所面对的那一面,也就是神殿正对山洞的那一面,是没有墙的,而是一道完全天然的山壁。 神殿与山壁之间,有一个小湖,小湖将神殿与山壁完全隔绝。 山壁之上,有一道瀑布从某个山洞中冲出,汇入神殿的小湖之内。 山壁上还有数不清的山洞,以及凸出的岩石,有点像佛教的石窟,只是山洞的排布要稀疏很多,人工雕凿的痕迹也更少,看向山洞里,自然也是不可能看见佛像的。 瀑布和小湖的存在,让山壁周围时刻氤氲着一层水雾,看来更加仙气朦胧。 ================= “夜雨大侠,这狐仙洞,你可还喜欢吗?”酥媚入骨的声音,将夜雨拉回到现实中。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望着那道山壁出了神,甚至于忽略了一开始将自己带到门内的那个少女,也就是那个声音的主人。 夜雨转过头,少女就站在他的身边,她很娇小,也很美丽,看来无论年龄还是容貌,都与采薇不相上下,不必说,她自然也是青青手下的狐仙了。 少女穿着一身月白、水红相间的衫子,勾勒出她骨肉匀称的身形,并且夜雨立刻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与采薇那时刻含着幽怨的神情不同,这个少女的眼神天真娇憨,却在看向夜雨时,会流露出无尽的妩媚之意。 跟倾君,书凝,采薇她们相比,这女孩子看起来明显更像一只小狐狸。 “我叫苏媚。”少女道,“不要这么盯着人家看,会害羞的。” 话虽这么说,苏媚的神情却没有半点害羞之意,反而像是又挺了挺胸,这倒让夜雨有点不好意思了。 “苏姑娘,此地就是青青的住处吗?”夜雨问道。 “你竟敢直呼上仙大人的名字,可真是……”苏媚优美的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该怎样说你好。” “青丘九村的那些村民,还有参加秋牡丹会之人,明明也都知道她的名字。”夜雨道,“怎么偏偏我就叫不得?” “你真傻。”苏媚轻笑道,“他们不过是些凡夫俗子,上仙既不奢求,也不需要他们的敬畏,可你就不一样了,你是……” 说到这里,她忽的掩口,像是知道自己说的有点多了。 “我是什么?”夜雨追问道。 “我是时候把犀沉大侠和雪落大侠也请进来了。”苏媚笑道,“你该不会不想见他们了吧?” 她用这样的话来堵夜雨的嘴,夜雨当然无计可施,只得任由苏媚轻飘飘的把话题带了过去。 ============== 很快,苏媚把雪落和犀沉也带到了门后,他们在初见到这神殿时的反应与夜雨一致,都是新奇而又震惊。 苏媚便笑着等待每一个人惊讶完,又重新自我介绍一次。 在犀沉听完她的自我介绍后,苏媚道:“三位大侠,请跟我走。” “等一下。”夜雨道,“君姐姐还没有进来。” 苏媚愣了一下:“什么君姐姐?” “就是……”夜雨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倾君的名字,即使他清楚狐仙可能已经知道了整件事,“和我同行的女子。” 苏媚含笑摇了摇头:“没有她。” “什么叫没有她?”夜雨愣了。 “上仙只允许你们三位进入这里。”苏媚道,“其他人,无论是同行还是怎样,无论是姐姐还是妹妹,都一律不得进入。” 第245章 苏媚 “这怎么可能。”夜雨觉得有点好笑,“君姐姐和我们一同来此,你只凭一句话,就想把她关在外面吗?” “这是上仙的意思。”苏媚道,“上仙说出的话,对我来说就如同圣旨一般。” “上仙亲口说了不许君姐姐进入狐仙洞吗?”夜雨问道。 苏媚摇了摇头:“上仙说的是,将夜雨、犀沉与雪落三位大侠带到狐仙洞中来。” “她并没有说不让君姐姐进来。”夜雨道。 “上仙没有邀请,那就是不准。”苏媚坚定的道。 这小姑娘看起来活泼灵动,没想到说起话来,脑子却死性的很。 狐仙洞的门一直是掩着的,从这里夜雨并不能看到倾君,刚才他还没觉得有什么,在苏媚这样说了之后,他却没来由的着急起来了。 ================== “苏姑娘,不如你再去回禀一下上仙,我们四人一路同行而来,绝没有三人进入狐仙洞,却将她留在外面的道理。”夜雨道。 苏媚又摇了摇头:“上仙忙碌得很,我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去打搅她?” 夜雨已经有点火大了,他忍着怒气道:“姑娘既然将上仙的话奉为圭臬,这种事情也不再去求证一番的吗?” 苏媚梗着脖子道:“照你这意思,是信不过我,觉得我不配为上仙在这里迎客吗?” 夜雨简直要气破了肚子,他万万没想到,殷青青竟然会安排一个这么胡搅蛮缠的女孩子守门。 他当然不知道,这同样也是青青有意为之,苏媚这样的女孩子,妩媚动人,却又不讲道理,往往令人无计可施。 这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正是青青希望所有来到狐仙洞的“客人”共有的情感。 ============= “苏姑娘,我说句难听的,你也该知道你眼前的是天下第一剑客吧。”夜雨强压住怒火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苏媚道,“我也知道,你现在在想,实在不行的话,哪怕对我用强,也要把那位姑娘带进来。” “这样想实在不够君子,但情急之下,也别无他法。”夜雨道,“姑娘你也该明白,你的功夫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雪落相提并论的。” “我知道,但就算你们对我用强,我也不会让她进来的。”苏媚眼珠一转,忽又笑了起来。 夜雨愣了愣,心道若是我们对你用强,那倾君进不进来,难道还能由得你? 苏媚像是看穿了夜雨在想什么一般,施施然道:“我早已发誓,此生效忠上仙,我若是让她进来狐仙洞,那就是没能恪尽职守,无颜再面对上仙。” 夜雨的脸色变了变,他已隐约猜到了苏媚要说些什么。 “所以,你们想用强把那姑娘带进来,我当然是没办法的。”苏媚道,“可她只要进来,我立时就会寻死。你可以制住我一时,却不可能一直拦住一个要求死的人。” “你看起来比我还要年轻,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夜雨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要说‘死’这么可怕的字吗?” “我当然也想多活些时候,可若是你们不让我活,我也没有办法。”苏媚毫不退缩,甚至往前走了半步,“夜雨大侠,你若觉得我是在吓唬你,不妨试试看。” =========== 夜雨很沮丧,因为他知道,在苏媚这样说了以后,他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试试看了。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男人,虽然不是雪落那样的正人君子,但他是不可能做出逼着一个小姑娘寻死这种事的。 苏媚又在笑,像是一只偷到鸡的小狐狸一般得意。 她当然可以得意,因为她已经将三个男人紧紧的抓在手心,他们对她完全一点办法都没有。 ============= 夜雨求助的看向犀沉,犀沉和雪落交换了一个眼神,雪落点了点头。 犀沉上前一步道:“既然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师弟,咱们走吧。” “走到哪里?”夜雨愣了一下。 “不过就是一个殷青青而已,我们不见了就是。”犀沉道。 “好,我们走。”夜雨立刻会意道。 这是市场杀价时常用的手段,讲不下价格时假意不买,摊贩多半会松口答应买家的杀价。 除了东西买卖,许多世事也正是如此,心心念念反而求之不得,若是放得下了,反而收获会来的飞快。 ============ 果然,三人作势要走,苏媚一下站直了身子,飞快的跑到了门边。 她挡在门前,伸开双手,道:“你们不能走。” “怎么,苏姑娘不许我们进来,又不许我们出去了吗?这可太过霸道了。”夜雨道。 “上仙既然让你们进来,就说明她是想见你们的。”苏媚道,“上仙想见你们,你们怎么能走?” “她是你的上仙,但是对我们来说,她不过是一个叫殷青青的女人而已。”夜雨道。 苏媚咬着嘴唇,看来像是要哭了。 “不过,我们也可以不走,只要苏姑娘把君姐姐带进来就好。苏姑娘,意下如何?”夜雨微笑道。 现在可以轮到他得意了,苏媚终究还是个小姑娘,哪怕再老成持重,也难免会乱了阵脚。 =============== 然而,夜雨的得意只持续了一刹那。 苏媚忽的苦笑了一下,道:“既是这样,我确实没什么办法了,那我不如当场死了算了。” 话音落下,她的手中已出现了一把匕首,她全无半分犹豫,回手便将匕首插向自己的胸口! 夜雨一惊,眼前已是一花,果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雪落已掠到苏媚的身前,捏住了她的手腕。 “不管你想怎样,寻死都万万不可。”雪落道。 “我不让你们进去,你们就为难我,你们要是走了,上仙又会为难我,我还不如死了反倒一了百了!”苏媚怒气冲冲的道。 虽然说得生气,她的脸上却没什么怒意,因为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她要挟夜雨一行三人的伎俩而已。 可惜,这种简单到拙劣的小伎俩,往往就很管用。 夜雨只觉得哭笑不得,他甚至自己都有点想死了。 ================ 就在这时,夜雨的身后,高处传来一个空灵而优美的声音:“媚儿,倾君要进来,那就让她进来。” 夜雨猛然回头,殷青青赫然已站在山壁正中的一块大石上,她看起来是那么高高在上,凛然如同一位仙子。 第246章 上仙 青青站在神殿对面的山壁上,瀑布氤氲的水雾将她与夜雨一行人隔开,让她看起来更加朦胧。 正是那种朦胧,使她看来让人不可接近,更不敢侵犯。 这次出现时,青青没有再以纱巾遮面,夜雨也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她确实很美,之前在秋牡丹会相见时,青青的眼睛就让夜雨印象深刻,而青青脸上的其他部分,也丝毫不逊色于这双眼睛。 若说容貌,青青也不是说多么倾国倾城,她当然也很漂亮,但是和书凝、倾君、采薇这些人相比,也没有比她们更美。 可夜雨也立时便感受到了,青青与这些女孩子都不一样。 不管书凝、倾君、采薇还是夜雨见过的其他美丽的女孩子,她们的美丽都是娇艳而鲜嫩的,像是春日盛开的花朵。 而桃花宫的墨宫主,她的年纪大了,虽然也是美的,但那种美看起来更加神圣,更纯粹,是一种图画般的美丽,让人很难产生男女之思。 但青青,却刚好介于两者之间。 她的脸一看就不是那种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的脸,可又很难界定她的年龄。 说她二十来岁,也没有任何问题,可若是有人觉得她四十岁了,这张脸看起来同样毫不突兀。 阅尽风尘的女子,单从容貌上讲,难免会让人觉得沧桑,但青青却完全没有。 她所经历的一切,似乎都已变成了她的风华,加诸于她的美丽。 夜雨忽然觉得“上仙”这个词与青青是那样搭配,她和另外那些女孩子相比,就像是以玫瑰比明珠。 一眼望去,各有各的美好,可时间稍久,玫瑰会凋谢,明珠却一如既往的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 苏媚看到青青,刚才骄横的神色立刻从她脸上消失了,她乖乖收起刀,垂首道:“是。” 接着,苏媚打开了狐仙洞的门,倾君便走了进来。 刚刚在外面时,倾君只能隐约听到里面的动静,自然也是不知道青青在的,可是一踏进门,她立刻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神殿对面的山壁,本就是狐仙洞中最惹眼的地方,倾君立刻看了过去,她自然也就看见了青青。 虽然从未与青青正面相对,但目光相触的那一刻,倾君立刻便知道,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子,就是过去二十余年中,掌管着她的一切的“上仙”。 她对上仙一直是由敬又畏,自从跟着夜雨私奔以来,恐惧之情更是日益加深。 与青青四目相对的刹那,倾君只觉得腿一软,竟情不自禁的跪了下去! ============== “君姐姐!”夜雨叫了一声,正准备将她扶起,那边青青竟然已开口了。 “你不必跪我。”青青道。 “我……”倾君望着青青,她还是不敢看青青的眼睛,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也不必说话。”青青道,“我没想到,你竟真的还敢到这里来,倾君。” 倾君垂下头,咬着嘴唇看着地面,她完全不敢看青青,也没办法反驳青青的话。 因为至少从青青的角度看,倾君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叛徒,所有的错都在倾君的身上。 ============= “君姐姐是我的朋友。”夜雨道,“她陪着朋友来办事,又何谈什么敢不敢的?” 青青看了一眼夜雨,笑道:“你倒是胆子不小,不愧是墨宫主的儿子。” 夜雨心中一颤,他没想到青青会用“墨宫主的儿子”来称呼自己,这叫法在某种程度上,也触及了他的软肋。 “倾君,你就是为了他背叛我的,是吗?”青青对夜雨似乎没什么兴趣,她的目光又转向了倾君。 “上仙大人,倾君……倾君有罪。”倾君颤声道。 “我已说过,你不必再叫我上仙,你已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青青道,“清理门户的事情,我自然是要做的,但事情有轻重缓急,也不急在这一时。” 她话中的意思,竟然是暂时饶过了倾君,可倾君既不敢谢她,又不敢不谢,更不敢站起身来,跪在原地一时无所适从。 倒是青青又叹了口气:“我早就觉得,‘情’能伤人,也能伤己,可我从没想过,我已将你送到媚香楼,你竟还会为一个男人沉沦至此。” “喜欢谁这种事情,本就不是我能控制的。”倾君的声音很低,却又很坚定。 “说的也是。”青青笑了笑,“那么那个人的事情,你都已忘了吗?” 倾君身子一颤,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全部都已忘了。” “忘了就好,若是不忘,只会徒增烦恼。”青青道。 夜雨听得一头雾水,但他又大概能猜到,青青竟然是在问倾君,关于那个《长相思》的男人的事情。 可夜雨不能理解,为什么青青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一件私事,而且青青提问的方法,也让夜雨觉得很微妙,似乎事情另有隐情。 但青青却再一次跳转了话题:“这件事情先不提,我请你们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说倾君的事情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夜雨问道。 青青莞尔一笑,沉默不语。 ============ 短暂的言语交锋中,夜雨再次感到了青青的可怕之处。 她的态度一直都很温和,即使说的话很尖锐,语气也绝没有半点锋芒。 但对话的发展却一直都掌握在她的手中,或者说,整个场面都掌握在青青的手中。 她笑而不语,其实意思也很明白了——她要回答的,并不是夜雨的问题。 青青一直在看着雪落,雪落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也明白了青青的意思。 ============ “那么青青姑娘不辞辛苦,将我们引到这里,并且在过去的几个月中,也对我们非常关照,究竟所为何事?”雪落问道。 “我既然与你们相见,自然也不会有所隐瞒。我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一共为了两件事。”青青微笑道,“要说了一件,才能再说另一件。” “那么你先说一件就是。”雪落道。 “我所为的第一件事,其实也很简单。”青青含笑道,“我想请你们几位,把自己的手筋挑断。下手也不用太狠,只要拿不起剑就可以了。” 第247章 荒唐 夜雨瞪大了眼睛,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可是看到雪落和犀沉的表情,他又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青青刚才确实是说了,“请你们把自己的手筋挑断”,这种听上去荒唐无稽的话。 对一个练武人来说,手筋就如同性命一般重要,手筋断了,无论刀剑,都再也不可能拿得起来。 “剑魂”温长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曾经也蜚声天下,现如今,却是连剑都没法拿起,武功尽失,只能住在深林之中躲避仇家。 青青要求的第一件事,就是夜雨一行人绝不能理解,也绝对不会去做的。 “你要挑断我们的手筋,至少也要给一个理由吧?”犀沉道。 青青笑了笑:“我本该杀了你们的,但是看在长醉的面子上,你们只要把自己的手筋挑断,就还可以完好无损的回去,这难道还不够吗?” 她说话的语气是如此温和,笑容也是如此动人,就好像她在说的是什么好听的事情一样。 “我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手筋挑断?”夜雨道。 他有点生气,但更多是觉得好笑,因为青青说的话,实在是太过于荒唐了一些。 “因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保证至少有两三年的时间,你们不会再出现在江湖中。”青青含笑道。 “接下来的两三年,江湖中会发生什么大事吗?”雪落问道。 “等你们挑断了自己的手筋,我自然就会告诉你们了。”青青道。 “如果我们不肯呢?”雪落冷冷道。 “我当然也想到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们是不会愿意的。”青青笑了笑,拍了拍手。 她的拍手声响起后,两个人影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是采薇,另一个则赫然是温长醉! 温长醉的双手被反绑,采薇用一种还算客气的手法控制着他,青青也看向了他们两个,脸上依然含着笑意。 将温长醉带到青青面前后,采薇便一言不发的退下了,青青一只手有意无意的搭在温长醉的肩头,之后才回过脸,看向夜雨一行人。 “雪落大侠,这个距离,你应该没有办法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吧?”青青笑道。 “我不能。”雪落道,“即使是‘盗帅’再世,他也不可能在一眨眼间出现在你面前的。” “也就是说,我用长醉来要挟你们,是完全可行的,对吗?”青青道。 雪落长长叹了口气:“长醉是我的兄弟,为了我兄弟的性命,把我的手筋挑断,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但是,犀沉和夜雨是我的徒弟,他们与长醉没有关系,我也不能逼着他们将自己的手筋挑断。” “这有什么不能的?”青青含笑道,“你是他们的师父,又是他们的恩人,这点小小的要求,他们是不会不答应的。” “雪落兄,不要!”温长醉颤声道,“你千万不要为了我,做出这种事啊!” 温长醉这样说的时候,青青也只是含笑听着,她似乎不急于打断温长醉,又像是已经笃定,即使温长醉这样说了,雪落还是会挑断自己的手筋,换取朋友的平安的。 “手筋若是被挑断,便再也无法执剑。”雪落道,“那样一来,几十年的辛苦,都会付诸东流。” “话虽如此,但人没了剑,也可以过得很好,雪落大侠,你想必也有不少财产,就算没了功夫,置办个宅子过过渔樵耕织的日子,又有什么不好?”青青像是在温柔的规劝,“你看,长醉虽然手筋被挑断,可这十五年来,他不是一样过得悠闲自在吗?” 夜雨听得浑身发冷,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有人用温柔的表情,说出如此狠毒的话来。 “你不要忘了,温前辈的手筋正是你挑断的。”夜雨忍不住道,“现下又说出这种话来,你真的没有半分悔过之意吗?” “我本该杀了他,却只是挑断了他的手筋而已。”青青道,“长醉,你是不会恨我的吧?” 温长醉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从刚才被采薇押送出来开始,温长醉便一直看着地,既没有看青青,也没有看雪落,他看起来格外憔悴。 不过令人宽慰的是,他还活着,而且从他的身上,也看不到明显的伤痕。 ================= “雪落大侠,我也知道,你的内功极为深厚,我想若是你的话,就算手筋被挑断,苦修个十几年,也能恢复原先的四五成功力。”青青又道。 “确实有可能。”雪落道,“但我的两个徒弟,就绝对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们还年轻,找些别的营生,也完全来得及。”青青笑道,“更不要说他们两个都这么英俊,就算是入赘给有钱人家的小姐,也可以一辈子荣华富贵。” “我不能答应。”雪落道。 “可你没得选择。”青青道,她笑的更甜,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对话,“长醉是你的兄弟,为了救你的兄弟,你只能选择挑断自己的手筋,还要逼着你的徒弟们挑断手筋。你的徒弟们本来可以有大好的未来,可他们尊敬你,爱戴你,所以为了不让你为难,也只有挑断自己的手筋才行。” “听起来好像确实很让人无奈。”雪落道。 “因为‘情’本就是天地间最让人痛苦,也最让人无奈的东西。”青青笑道,“人正是因为有了情,才会有软肋,才会成为狐仙的玩物。” “说的是。”雪落叹了口气,“这样看来,我似乎别无选择了。” “你真是我见过最傻的人了。”青青笑得更甜了,“只要能丢的下自己的朋友,你们随随便便就可以离开了,可是我知道,雪落不会这么做的,因为你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 “若是你因为重情义说我傻,我就认了。”雪落道,“但你要说在这狐仙洞中最傻的,那绝不是我。” 青青挑眉:“是谁?难道是要为了那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温长醉,活活被挑断手筋的你的两个徒弟吗?” “他们也傻,但这里最傻的,是明知道跟你走是龙潭虎穴,却还是因为怕我杀了你,而宁愿作人质被你带走的长醉。”雪落缓缓道,“还有以为自己手段高明而沾沾自喜,却不知道长醉那一片真心的你。” 第248章 何谓真心 温长醉猛然抬起头来,夜雨清楚的从他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愧疚之色。 “雪落兄,你……”温长醉颤声道,“你都知道了?” “我都知道了。”雪落道,“但是我不怪你。” “我对不起你。”温长醉道,“你一心想要保护我周全,我却……” “我说过我不怪你。”雪落道,“以前我不明白,但现在我已知道,‘情’本就是会让人犯傻的东西。” 青青大声打断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的语气凶巴巴的,可她的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凶,反而像是有点乱了阵脚。 “昨夜我们回到客栈后,我想你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告诉长醉兄弟,若是半夜遇到危险,他可以想办法叫醒我,但若是你以他的性命相挟,他便最好暂时顺从,以求保全性命。” “我那个时候,确实以剑顶住了他的咽喉,他只要敢出一点声音就会死。”青青道,“所以说,他这只是为了活命,根本不是你说的什么对我有情。” “你姑且可以这样认为。”雪落道,“但我还让长醉将一块云香绑在衣服的内袋,叮嘱他就算你把他带走,只要那块云香在,我就可以找到他的所在,所以他完全不必担心。” 青青冷笑一声:“可谁让他太过不小心,将那块云香露了出来,叫我看到……” 她忽然停住了话头。 “长醉虽然武功尽失,但行走江湖多年,经验也老到的很。你觉得他若不是故意为之,你真的能够发现那块云香吗?”雪落道。 “可他……他明知我无论如何也会将你们引到这里的,又何必故意让我发现那块云香?”青青颤声道,“他又何必要故意受苦?” “因为昨天晚上,长醉曾问过我一个问题。”雪落道,“他问我,如果我见到你,我会不会杀了你。” “昨天晚上,你对我确实是下了杀手的。”青青道。 “我当时的回答也是,若你仍对长醉杀心满满,我还是有可能杀了你。”雪落道。 “可是他也知道,我……无论如何,都是会杀了他的。”青青咬着嘴唇道。 “正是因为他知道,才会主动被你带走。”雪落道,“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说得动你,可他也知道,只要他在你的手里,以我的性格,就绝不会对你下手。” 青青没有说话,她缓缓的摇了摇头,却不知道是否定雪落、否定温长醉,还是否定自己。 ============= “我起初也没有想到,长醉对你竟然如此一往情深。”雪落道,“可是看到那块云香,我才终于明白过来。” 夜雨听得一头雾水,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更让他不解的,则是在小竹村外时,他们的结论明明是这块云香是青青主动搜出的,怎么雪落忽然又能从这块云香中,想到温长醉的别有用心? 这个场景,他当然是不好提问了,不过青青竟然代替夜雨,问出了他的疑问。 青青冷笑道:“雪落,你别忘了,你曾是出云剑派的掌门,我既然知道长醉与你同宿,又如何想不到他的身上会带有云香?” “你自然想得到。”雪落缓缓道,“可是我将那块云香缝在长醉衣襟的里襟,你若真是自己将它找出来,必定在逼着长醉脱下衣裳,再将衣裳撕破后才能找到,若真是这样,那块云香又怎么可能沾上长醉的血?” 青青身子一震,雪落又道:“其实我也可以想的到,长醉定是自己偷偷将云香取出,待被你发现后,又故意将云香握在手中,你自然会对他动手,他的手也就会划破,血沾到云香上,是不是这样?” “不,这不可能。”青青用力的摇着头,她的神情似已疯狂,“这都不过是你的臆想而已,没有半点证据的,何况……就算真是这样,也不能证明什么。” “这确实只是猜想,但一切猜想都有蛛丝马迹可循。”雪落道,“我一直在留心长醉看着你时的眼神,我看得出,他虽然怕你,恨你,但也还留恋着你。” “雪落兄。”温长醉颤声道,“我对不起你,你什么都知道了,却一直没有戳穿,我……我不知该何以为报。” “我来到狐仙洞,本就是为了两件事,一是问清为何狐仙要盯着我们师徒三人不放,二是帮助你解开这十五年的心病。”雪落道,“我从没说过我是为了杀青青而来的,我是为你才来到这里,所以这句对不起,你完全不必说。” “你到底想做什么?”青青大声问道。 “听你说出找我们所为的那第二件事。”雪落道,“还有让你看清楚,长醉兄弟到底为你付出了多少。” 青青古怪的笑了笑:“他为我付出了多少,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明明有的是机会可以杀了他,却没有这么做,你本也是不舍的,不是吗?”雪落道。 “我没有。”青青立刻道,“我是狐仙,狐仙怎会沉溺于与凡人的情感?” “你当然没有沉溺。”雪落道,“可是,你若对长醉兄弟没有丝毫情意,早就可以杀了他的。他死或者不死,在你威胁我们这件事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你在说胡话。”青青咬牙道。 “感情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会让人犯傻,这一点,也是我最近才悟到的。”雪落道,“可是有感情并不是一件坏事,承认自己的感情,也不是什么羞愧的事。” 青青下意识的看了看温长醉,温长醉此刻却一直看着地面,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青青又冷笑了一下,对雪落道:“雪落大侠,说到底,你对我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扰乱我的心神,骗我说出那件事,放过温长醉吧?” “你是不愿相信长醉对你的情意吗?”雪落问道。 “一个十五年前被我挑断手筋,武功尽废的人,怎么可能对我还有情意可言?”青青道,“我已看出你的心机极深,或许从温长醉被我俘获至此开始,都是你们早已编排好的剧本。” “的确,事情发展成这样,你不肯相信,也在情理之中。”雪落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当年长醉的剑法几乎不在我之下,你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又何德何能可以挑断他的手筋?” 第249章 前尘难算 青青又一次怔住了。 她缓缓的转过头去,看着温长醉。 温长醉也终于抬起头,看向了青青。 他们两人的眼中,都含着语言无法说尽的情感,分不清那究竟是爱还是恨,是生厌还是眷恋。 夜雨也完全震惊了。 事情如果真是像雪落说的那样,温长醉是心甘情愿被青青砍断了手筋,那他对青青该是多么的一往情深。 这已经是夜雨无法想象的情感了。 “是真的吗?”青青颤声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区别?”温长醉道,“现在我已是个废人,你再也不必害怕了。” “不可能。”青青道,“你中了毒,我才能将你的手筋挑断,这……怎么会是你故意为之?” 温长醉忽笑了笑,夜雨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温长醉笑过了。 “十五年前的六月初五,那一天下过雨,所以天气不是很热,你拉着我在枕霞山庄喝酒。那时候我们经常去那里,也算是贵客,所以庄主便把独院的雅间分给了我们。” 青青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我……还记得那一天。” “你说那一天是你的生日,想要与我一起度过,还亲手为我泡了茶,我们一起谈天说地,好不快活。天色暗了,你说今夜是良宵,要有酒助兴,便差人抱了一坛女儿红进来,你说要倒给我。” 温长醉说到这里,话声停顿了。 这本是一个很正常的停顿,可是青青在感觉到这个停顿后,震惊的睁大了眼睛:“你……” “你从袖口里倒出一小包黄色的粉末,全部倒进了酒里。”温长醉缓缓道。 “原来你全部都看见了。”青青失魂落魄的道,“你既然都看见了,为什么还要将那杯酒喝下去?” “因为你曾问过我,愿不愿意为你而死。”温长醉道,“那时我便说过我愿意。” 青青不再说话,可那双已被风尘打磨过的眼眸中,却渐有泪光涌起。 ============== 十五年前的故事,她又何尝能真的忘却呢? 那时青青接近温长醉,是因为他“剑魂”的威名,也因为他是雪落的好友,青青心里清楚,若是能掌握温长醉的心,便是将江湖中最具盛名的两位剑客,全部笼络在了自己的裙下。 她深谙自己的魅力,在一个初雪后的夜晚,她扮作迷路的少女,出现在了温长醉的家门外。 温长醉是一个剑客,但他为了练剑,清心寡欲,苦修多年。这样的人虽然看起来如同冰山,但一旦外壳被融化,却又是最容易俘获的。 凭借着温柔如水的话语,还有小鹿般的眼神,青青很快便拥有了温长醉的心,随后又得到了他的人。 令她有些不满的是,温长醉并不像青青想象的那样交游广阔,那时雪落也已将全副心力放在出云剑派上,更多的时候,温长醉的身边只有青青一人。 青青以为自己很快会厌倦,因为温长醉的身上也没有更多价值可以榨取,在她厌倦之后,她就可以杀掉温长醉,就像她之前杀掉那些没有利用价值的男人一样。 可她发现,自己竟然狠不下心来。 ================ 温长醉会做一些在青青看来很没意义的事。 譬如温长醉曾带着她,到竹林中漫步,在清冷的夜里,陪伴他们的只有满天繁星和一轮明月。 青青本以为温长醉想做那种事情,因为她知道很多人在这方面都有些奇怪的癖好,但温长醉也没有。 他只是拉着她坐在竹林里,听着风吹过竹叶,看着满天星月。 再譬如某一个早上青青醒来时,竟然不见温长醉,往常他都是一直陪在青青身边的。 青青有点慌张,跑出去找温长醉,结果竟然在炉灶旁发现了他。 青青问他在做什么,温长醉说:“我想为你煮一锅粥。” 青青觉得好笑,说这种事情不是有丫头做吗,温长醉又说,他想亲手做给她。 最后青青喝到了那锅鸡粥,到现在她都没有忘掉那滋味。 又譬如有时青青良心发现或是恶趣味的对温长醉说:“我是个坏人。” 温长醉就会点点头说没关系。 于是青青就问,那你愿意为我死吗? 温长醉会忽然回过头来,笑着点头说,我愿意。 ============ 青青有过很多男人,这是她在江湖中生存的方式。 从他们的身上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为绝后患,将这些男人除掉,正是因为这种方式,她才把自己,还有自己培养的那些女孩子,称为“狐仙”。 她从没有和一个人有过三个月以上的关系,因为她觉得时间再久,就难免生情,更何况无论多么优秀的人,三个月也足够将他全部榨干了。 可她一直呆了六个月,都没有能够对温长醉下手。 每一次在她想动手时,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温长醉跟她做的那些没有意义的事。 那个星月满天、清风漫漫的竹林,那锅有一点点太咸了却还是被她喝完了的鸡粥,还有温长醉笑着说的“我愿意”。诸此种种,星星点点的回忆,让她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 那个时候,青青甚至不明白这种感情叫做什么。 =================== 直到六月,青青终于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动手。 她已经接受了自己没办法杀掉温长醉的现实,既是这样,将他的武功废掉应该也是一样。 于是青青将温长醉约到了枕霞山庄,在他的酒中下了毒,又将温长醉带回自己的住所。 醒来时,温长醉一脸惊恐的问她:“你要干什么?” 青青感觉心头有些疼,但她的脸上却笑意甜甜:“长醉,我们在一起已经太久了,我已经有些倦了。” “所以你要离开我了吗?”温长醉问道,“那你这又是做什么?” “我怕你会报复我。”青青低声道,“我真的很害怕,所以……长醉,我要把你的手筋挑断,原谅我。” “你疯了么?”温长醉怒道。 青青没有再说什么,她敲晕了温长醉,将他的手筋割断,便仓惶的离开了。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在流泪,但她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也再没有回过头,再没有回想过。 可是在那个时候,青青隐约觉得,温长醉并没有他看起来的那么愤怒。 现在她才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第250章 藏宝 “你为什么这么傻?”青青流着泪问道。 她终于认真的看向了温长醉,之前,她一直都不敢看温长醉的脸。 他已经憔悴了太多,青青却依然能辨认出当时的相貌,更重要的是她不敢看温长醉的眼睛。 “我也不觉得自己很傻。”温长醉道。 青青苦笑:“这还不叫傻吗?” “他们都说我是个君子,但其实我知道,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温长醉道,“即使是对我的朋友,对我视若己出的爱徒,我也同样有所保留,或许正是因为我心里知道自己隐瞒了很多东西,才会表现的更加君子,当做是一种赎罪。” “可你对我却……”青青颤声道。 “是啊,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温长醉道,“我活了这么多年,唯一一个我可以扪心自问,从来没有对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 “可我不值得你这样子。”青青低声道,“我只是一个狐仙。” “你是一个人。”温长醉道,“你不是狐仙,只是一个把自己伪装成狐仙的女孩子。” 青青流着泪摇了摇头:“你不懂,我……你不该为我这样。” “可你还会为了我流泪。”温长醉道,“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不行。”青青道,“至少我也要补偿你一些什么。” “你若真是想补偿我,不如就把他们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们吧。”温长醉叹了口气,“我最对不住的,就是雪落兄还有他的徒弟们了。” ============= 夜雨与犀沉一直在旁观着事情的发展,对他们来说,变故甚至有些太突然了。 雪落看起来倒是还好,或许在他猜到是温长醉自己让青青发现了云香开始,他就已经隐约料到了温长醉内心真实的想法。 说实话,夜雨内心是有点生气的。 虽然说掌门人是为了问清狐仙的轶事,才特意跑到青丘来,但至少还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温长醉。 可温长醉竟然自己跟着青青跑了,若不是掌门人心思敏锐,或许这个时候陷入死局的已经是他们几个。 所以在温长醉对雪落说“对不起”的时候,夜雨内心其实是很愤怒的,因为他确实是觉得,温长醉对掌门人也太不够朋友了。 直到温长醉劝青青以实情相告,他的怒气才稍微消减了几分。 ============ 青青看了看温长醉,又看了看雪落,她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她看起来终于不那么像天上的仙子了,更像是一个看尽了世间波折的美丽妇人。 “有些话我实在不该说的。”青青道,“但是……我对不起长醉,长醉又对不起你们,这笔账,或许就该由我来还了。可是在这之前,我想要你们保证一件事情。” 夜雨简直要气破了肚子,这时候青青居然还敢向他们提出要求吗? “你说来听听。”雪落却道。 “据我所知,你已退隐江湖多年,除了出云剑派的事务之外,没有再过问江湖中事了,是这样吗?”青青问道。 雪落点了点头。 “那么我希望我告诉你这件事后,你还是不要过问江湖中事,可以吗?”青青问道。 “那要看这是什么样的事了。”雪落道。 “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不出面,这件事就与出云剑派无关。”青青道。 雪落沉吟半晌,道:“我答应你。” 青青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就是,明年八月,中秋时分,将在华山之巅举办武林大会。” ================= 雪落愣了愣,最后忍不住道:“就是这件事?” 青青点了点头:“就是这件事。” “武林大会确实是一件大事,但是武林大会每三年举办一次,并且每一次都会选出一位武林盟主,过去几年中,武林盟主一直是由华山、峨眉、武当等名门正派的掌门人轮流担任。”犀沉道,“这虽然是一件大事,但不足以成为你针对掌门人的理由吧?” “因为这一次的武林大会与往年不同。”青青道。 雪落蹙眉道:“有什么不同?” “据我所知,三十年前,你曾成为过武林盟主,那一年武林大会上,听龙剑现世,你正是为了夺取听龙剑,才去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的。”青青道。 雪落点了点头:“听龙剑与我有些渊源,那柄剑失落许久,自然也该由我去取回。” “武林大会已有百年传统,但出云剑派只参加过那一次,也正是那一次,再加上与明月山庄楼世安的一战,使得江湖中再也没有人敢质疑你‘天下第一剑客’之名。”青青道。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雪落道。 青青笑了笑:“武林大会虽然名为‘武林大会’,但往年都只被当作是那些渊源颇深的高门大派之间的交游之会,可是明年的武林大会,就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雪落问道。 “你近些年来,专注于保持与朝中的关系,对江湖中事不太过问,所以对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可能也知道的晚一些。”青青道,“但是这一次,我只这样说,就连一向隐匿世外的桃花宫,都会前往武林大会,争夺武林盟主之位。” 夜雨浑身一震,雪落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连桃花宫都会前往武林大会?这次的武林大会上,莫非是有什么不世出的宝贝?” =============== “你可知道南诏五仙教?”青青问道。 “五仙教是传说中南诏的教派,擅用毒、蛊,操使虫兽、巫术。”雪落道,“传说五仙教的教主名为慕云,但五仙教早已消失多年,这些传说也不过是传说而已。” “传说总有其形成的原因。”青青道,“五仙教确实存在,也确实湮灭了很久,它们的毒、蛊、巫术也都已失传。可是虽然失传了,却依然被记载在某个地方。” “什么地方?”雪落立刻问道。 “五仙教有一位巫女,名为池绛仙,她留下了一张地图。据说这张地图,指向五仙教的神庙,那里藏着五仙教的武功秘籍,毒、蛊、巫术的典籍,以及五仙教盘踞南诏多年,所积累的宝藏。”青青道。 “那张地图,将会在武林大会中现世?”雪落问道。 “正是。”青青点了点头。 第251章 五仙教 “五仙教的传说虽然向来缥缈,但基本上可以确定的是,五仙教是真实存在的。”雪落道,“只是南诏异族众多,语言风俗与中原大不相同,所以五仙教才显得如此神秘。” “五仙教当然是真实存在的。”青青道,“不仅存在,五仙教还盘踞南诏多年,据说在其全盛之时,就连南诏的藩王都是五仙教的教众。” “可是早些年我与好友去南诏时,也曾寻找过五仙教,却一无所获,甚至连一点五仙教存在的痕迹都没有。”雪落道,“看你对五仙教了解的比我更多,是否知道这又是什么原因?” “五仙教已经消失五十余年了。”青青叹了口气,“据说五仙教在此前已存续了两百余年,但那时候已经势微,让五仙教彻底湮灭的原因众说纷纭,我这里听到比较可信的应该与他们的最后一任教主,慕云有关。” “那是什么传言?”雪落问道。 “慕云虽掌握着五仙教的种种禁术,武功也高强,但是她自幼在村寨中长大,心性非常单纯。还有人说,慕云其实生来就比常人迟钝一些,虽是武学、巫术方面的天才,于待人接物上却近乎于白痴。”青青道。 雪落稍一沉吟,道:“这样的女孩就像手捧金珠宝玉的孩童,无比珍贵,却又无比危险。” “没错。”青青也露出了惋惜的神色,“那时有人伪装成从外乡漂泊至此的流浪人,慕云善良的收留了他,很快便爱上了他。等那人伤势大好,慕云竟然跟着那个男人私奔了。” “看来从古至今,美人计都是很能奏效的妙计啊。”雪落道。 说这话时,他没有露出讥诮之意,但青青的脸却红了红。 她清了清嗓子,方又道:“总之,慕云离开五仙教便没有再回去,五仙教丢了教主,又丢了教中的宝剑灵木,很快便人心涣散,无以为继。” “这故事既离奇又让人心痛。”雪落道,“若五仙教真是像你说的这样没落,那可真是令人惋惜不已。” 夜雨此刻的心情就像雪落说的那样,惋惜不已。 因为旁人虽不知道,夜雨却曾在东海龙宫中,龙太子的“剑阁”之内,亲眼见过那柄“灵木”剑,神兵宝剑的气韵是作不得假的。 更不要说,在他与灵心被困方壶山时,在那荒凉的山坡上亲眼所见的那块木碑,上面用生涩的汉字刻着“慕云之墓”。 夜雨当然知道,龙太子必定是像欺骗他和灵心一样欺骗了慕云,但万万没想到龙太子竟然用了如此卑劣的方式。 夜雨叹了口气,除了叹气他已经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 “五仙教虽气数已尽,但那时教众各自散去,倒也没有将教中的珍宝带走。”青青道,“无论是五仙教的武功秘籍,蛊书巫术,还是传说中五仙教拥有的东南异国进贡的宝藏,都从未现世。” “这些东西,都在你所说的那份藏宝图中吗?”雪落问道。 青青点了点头:“那份藏宝图是由五仙教的最后一位祭司,池绛仙亲手绘制,那时她大概还想着几时卷土重来,只可惜时运不济,五仙教再也没找到东山再起的机会。” 雪落听闻,微微皱眉:“我并非不信你,可是你所知的未免太过详细了一些。你前面所说,有几分是确定可信的?” 青青却只是微笑不语,雪落又道:“你放心,过去三十年我没有参加过武林大会,这次也一样不会。宝藏虽珍贵,我的财产也足够用到我身后,至于武功秘籍,你更该知道,我应该是全天下最没有兴趣的人。” 青青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你愿意保证自己不去插手这次武林大会吗?” “我愿意。”雪落道,“但这件事情还请你讲给我听。” “其实也简单的很。”青青嫣然道,“我的手下有一些女孩子,她们和那些名门中的要人很亲近。她们的身份我没法透露,但是她们中有人亲眼见过华山派掌门将少林、武当等各大门派的掌门邀至门户密会,密会的主题,是一只玉匣子。” “玉匣子,莫非是装着藏宝图的匣子?”雪落问道。 “没错。”青青含笑道,“那玉匣子是华山掌门前往南诏寻找珍贵药材时在一个村寨中发现,玉匣之内有两张羊皮纸,一张是用异族文字书写的文书,另一张就是藏宝图。” “那华山掌门既然发现了藏宝图,为什么不自己去寻找,反而要广而告之呢?这未免君子过头了吧?”夜雨忍不住问道。 “华山掌门大概已经发现,那藏宝图不是华山派一己之力就能随便解密的。”青青道,“若是私下联合,难免走漏风声,同样要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所以几大门派的掌门合计之后,决定干脆将这只玉匣在武林大会上现世。” “换句话说,武林盟主就可以得到这只匣子,对吗?”雪落问道。 “没错,觊觎五仙教秘术的人数不在贪图南诏国宝藏的人数之下,只要成为武林盟主,得到藏宝玉匣,立刻就会成为整个武林中的焦点。”青青道。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为了避免争端,或许到时候会采用武林盟主,以及争夺盟主失败的几人各获得一部分藏宝图的方式,这都还没有定论。藏宝图目前仍然完整封存着,在决出武林盟主之前不会打开。这个玉匣的消息目前仍是秘密,只有消息灵通的人知晓,但可能未来几个月内,便会传遍整个江湖。” “难怪桃花宫也想分一杯羹。”雪落道,“你想割断我的手筋,也是为了不让我去参加武林大会吗?” 青青迟疑了一下,尴尬的点了点头,雪落又道:“你也想要五仙教的宝藏吗?” “我从来不缺银子,不过这东西当然越多越好。”青青道,“跟宝藏相比,更吸引我的应该是五仙教的巫术。” 说到这里,青青忽的话风一转:“不过,现在对我来说,这些东西已经都不那么重要了。” 第252章 归隐 “都不那么重要了,这话是什么意思?”雪落问道。 “过去那些年,无论是我自己,还是我手下的女孩子们,都一直在努力接近江湖中最顶尖的人物。”青青道,“目的无非就是了解未来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然后收敛钱财,积累权势。” “虽然你一直隐姓埋名,但不得不说你做的很成功。”雪落道。 “我不否认这一点。”青青笑了笑,面有得色。 “既然你一直是这样的人,又为什么会说五仙教的宝藏和巫术,对你来说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呢?”夜雨问道。 青青叹了口气,道:“因为从这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归隐了。” ======== “归隐?”夜雨、犀沉和倾君不约而同的震惊了。 青青点了点头,不消说,夜雨他们的惊讶之色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看了一眼温长醉,道:“刚刚雪落说的那些话,我竟然觉得很有道理,往后的日子里,我或许会换个地方隐居,度过余生。” 温长醉回望着她,难以置信的道:“那……我呢?” “我当然要邀请你一起。”青青笑了笑道。 ========= 温长醉大喜过望,但很快他的喜色也收敛下去:“青青,你……不必为了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我已是一个废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根本不值得你如此。” 青青道:“我早已有归隐之意,本想着这次武林大会结束后,就不会再问世事,长醉,你的出现也不过是坚定了我的决心而已。” “那你辛苦维护的产业又该如何?”温长醉问道。 “那些东西都有专人打理,我会直接将它们全权交付给那些人,如果那些人有意继续打理,那我的产业就赠送给他们,他们若不愿意,那随便怎么处置都好。”青青道,“我手头的余银,已经足够我宽裕的度过后半生了。” “可是你手下的那些女孩子呢?”温长醉又道。 “我想,她们中有些人也已萌生了退意吧。”青青淡淡瞥了一眼倾君,倾君慌张的低下头去。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必慌张。”青青又道,说完这句话,她忽的叹了口气,“这几年,我手里的女孩子死了不少,虽然她们也是自愿去这样做的,但我有时也会想,是不是她们离开我,虽然日子可能清贫些,但至少可以活的久一点。” 夜雨猛然便想起了书凝和红杏,她们两个都是那么年轻美丽,却在几天时间里双双香消玉殒。 “是啊,也许让她们各自离开,是最好的结局。”温长醉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 “从今往后,狐仙洞就将永久关闭。我也许会离开,也许不会,但我的消息将不会再告诉任何人。”青青道,“我虽然一直隐姓埋名,但事情做得多了,总会留下痕迹,这些年像你们一样找我寻仇的人也不少,只是他们没有长醉这样的机缘,也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我。” “那你若离开了狐仙洞,岂不是会很危险?”夜雨问道。 青青淡淡笑了笑:“对我的仇家来说,我住在什么样的地方,都是没有区别的。只有让他们不再找到我,才是最好的办法。” 青青的仇家若都是温长醉、雪落之流的话,确实如她所说,就算住在固若金汤的堡垒中,也是没有什么太大意义的。 “长醉,我也想对你说。”青青又道,“跟我走也许会很危险,虽然我想尽可能平淡的度过余生,但……恐怕也有人不愿我如此。” “我还是会跟你走。”温长醉道,“我的手筋已经断了,在那池鱼居中过的十五年,与死了没有什么区别。跟你在一起,就算明天就死掉,对我来说也算值得。” 青青眼中露出温暖之意,嫣然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你还有两个徒弟。” “灵心与妙悟啊……”温长醉叹了口气,“他们两个正好的年纪,早就不该跟着我受这种苦了。” “长醉兄弟,若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将他们送上齐云山。”雪落道。 “可是以他们两人的个性之倔强,只怕不会愿意接受你们的恩惠。”温长醉叹了口气道。 “既是这样,我也有其他一些朋友,可以问问你的两个徒弟,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稍作安排。”雪落道。 “也好。”温长醉道,“那就劳烦你了。” “你就不再回到池鱼居,与你的两个徒弟告别了吗?”雪落问道。 “若是有这个空闲的话,我自然是想的。”温长醉道,“但是如果青青害怕仇家前来寻仇的话……” “几天的时间,我当然还给得起。”青青道,“何况你已为我辜负了太多人,至少也该和你的两位徒弟好好告别。” “好。”温长醉道,“我们现在便启程吗?” “还得再等等。”雪落道,“我还有些话,想要问青青姑娘。” “刚刚好,我也有些话想要跟你们说。”青青道,“既然已经是客人,我们就不必再这样说话了。媚儿,把几位客人带到我这里来。” “是。”苏媚道。 ========== 苏媚刚刚一直在场,但因为和青青的对话内容太过于震撼,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苏媚。 这时夜雨才发现,她的眼角似有泪痕,好像是因为青青刚刚的话,所以她已经哭过。 苏媚按动墙壁上的机括,一座小桥从水面下方升起,苏媚走上桥,道:“跟我来。” 她现在已经完全不复刚才妩媚灵动的模样,看来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跟着苏媚过桥后,进入狐仙洞的另一边,在黑暗中爬了几层阶梯,面前便出现一个小平台,平台上隐约可见一道房门。 推开房门,不但青青与温长醉在房内,采薇也在其中,她现在看起来就像苏媚一样,完全失却了神采。 =========== “你们两个带着长醉先下去吧。”青青道,“我有些话要和雪落大侠说。” “上仙大人。”苏媚带着哭腔叫了一声,“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其他的姊妹怎么想,苏媚不知道,但只求上仙大人,不要抛弃苏媚。” 苏媚一哭,采薇也哭着跪了下来:“上仙大人,我也是,除了上仙大人我已没有依靠了,上仙大人不要丢下我。” 第253章 狐仙的秘密 青青动容道:“你们都不愿离开我吗?” “上仙大人对我们而言,如同母亲又如同姊妹。”采薇道,“我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和您分开。” “上仙大人做出这么突然的决定,我们也很惊讶。”苏媚补充道,“但无论上仙大人如何决定,苏媚只想长伴上仙大人左右。” 青青叹了口气,道:“可我此后为避仇家,必将隐居,你们也再也没有荣华富贵可以享受。” “我们不需要荣华富贵。”采薇毫不犹豫地道。 青青摇了摇头,道:“可我又如何能让你们的青春年华,就在我身旁虚度?” “我们从记事起就在上仙大人的身边度过。”苏媚道,“若是上仙大人离我而去,我真不如……不如不要活了。” “媚儿,你别说这种话。”青青面露不忍之色。 “那求求上仙大人,不要丢下我们。”苏媚道,“我和采薇早已决定,无论生死都要跟着您。” “好,好。”青青道,“你们先别哭了,也别跪在地上了。” “上仙大人答允不丢下我们,我们才起来。”采薇道。 “好,我答允你们,让你们陪在我身边。”青青含笑道。 听到青青这样说,两个女孩才抹着眼泪站起身来。她们的眼睛都已哭红了,看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长醉,你先带着她们两个出去走走吧。”青青道,“我和雪落大侠还有话要说。” ============ 温长醉带着采薇和苏媚离开后,青青才看向雪落。 “该说的事情,我好像都已经跟雪落大侠交代清楚了。”青青道,“雪落大侠,不知你还有什么问题?” “楼心月,她也是狐仙吗?”雪落立刻问道。 青青愣了愣,然后笑了:“雪落大侠,这种问题,恕我没法回答你。” “为什么?”雪落问道。 “你应该也已看出,我和我手下的小狐仙,关系都很不错。”青青道,“她们对我很依赖,我对她们也是关照有加。” 雪落点了点头。 其实夜雨也已有所感觉,若青青对她的手下心狠手辣,便不会对倾君如此仁慈。无论怎么说,倾君都是背叛了青青,但青青还是没有在她的地盘上惩罚倾君。 “我的仇家很多,他们难免会把仇恨转移到我的小姑娘们身上,她们可不想我,有足够的能力自保。”青青道,“我已决定隐退,便无法再保护她们了。” “所以,若你说的那姑娘真是我的手下,我绝不会告诉你,因为我要保护她。”青青道,“若她不是我的手下,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难免会有流言蜚语传出。” “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雪落道,“可是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对那女孩子怀有半分恶意,你能否告诉我,她究竟是不是你的人?” “雪落大侠竟然会对一个女孩子如此上心,看来在明月山庄,你对她是动了真心。”青青笑吟吟道,“不过,我只能告诉你,我的人确实为她传递过消息,因为她一直在苦苦寻找你,她是不是我的人,我却没有办法吐露半分。” “就算是我也不行吗?”雪落道。 青青含笑摇了摇头。 雪落情知青青这般拒绝,怕是真的不会告诉他了,他也只能叹了口气,不再纠缠。 “不过雪落大侠,就算楼心月曾是我的人,在我退隐之后,她也不会再是了。媚儿与采薇常伴我身边,对我感情深些,外面的女孩子却不会如此。”青青说着,又看了一眼倾君,方转头对雪落道,“所以,无论她是与不是,你大可以当做她不是,放心去找她。” “你怎知道我要去找她?”雪落问道。 青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有传言说,雪落大侠虽是天下第一剑客,却仍是清童之身,现在看来,这说法虽然不完全对,却也不完全错。” 雪落没有回答她,青青这样的嘲笑显然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也有一点不快。 “若是在今日之前,你跟我说这种事,我必定觉得你是在骗我,一定还有其他的企图。”青青道,“可是现在我已明白,感情确实是一种可以让人改变的力量。” 说话时,她不禁露出温柔之意。任谁都能看得出,温长醉的深情已发自内心的将她打动。 “不开玩笑了。”青青又道,“我刚才叫你们进来,是因为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是什么样的事?”雪落问道。 “是关于我手下的一个女孩子。”青青道,“她叫小迷。” “你不是刚刚才说,你不能透露你手下女孩子们的消息吗?”雪落疑惑道,“怎么现在又可以告诉我们了。” “因为小迷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女孩子。”青青叹了口气,道,“她跟在我手下虽然也有很多年了,但我一直觉得她就像一头小狼,没有被我完全驯服。” “何出此言?”雪落问道。 “不管是倾君,还是别的女孩子,她们在完成我的任务时都会时刻回报。唯有小迷,她虽然为我做事,并且每一次都能做成,却从来不肯详细的回报于我,每年年末,我会将这些女孩子们一起叫到青丘,她也从不肯来。” “这样一个女孩子,若是你说狐仙从此不再存在于世,她应该也会很快另谋下家吧。”雪落道。 青青点了点头。 “那你跟我们说到小迷,是什么用意?”雪落问道。 青青道:“我想说,小迷是一个凶狠、嗜杀的女孩子。她虽然不会滥杀无辜,但可杀可不杀的人,她都会用尽一切办法杀掉。虽然她不肯承认,但我可以确认,红杏就是死在小迷的手下。” “红杏就是那个在皇宫外暗算钟玄月的女孩子。”犀沉的脸色微变,“你该不会是说……这个小迷,被你安排来对付我们了吧?” 青青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你安排了一个随时随地都可能会杀掉我们的女孩子在我们身边,而且你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只能让我们小心?”雪落问道。 青青苦笑:“我也很抱歉,但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的。” 第254章 小迷 一阵沉默,半晌,终于是雪落叹了口气。 “我是不是该感到庆幸,至少我还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掉。”他说道。 青青笑的更苦了:“问题是,小迷或许不会盯着你,而是挑着犀沉和夜雨下手。” “我们怎么说也是出云剑派的弟子。”夜雨不服气道,“怎么让你一说,搞的我们好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般。” “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青青道,“但是小迷是个天生的杀手。” 即使夜雨还没有什么江湖经验,他也明白青青的意思了。 杀手和剑客是不一样的。 如果说剑客毕生的目标,就是将自己的剑术磨练到登峰造极的话,对于杀手来说,他们唯一需要的就是杀掉自己的每一个目标。 不管用多么令人难以接受的方法都可以。 所以,最优秀的剑客也未必是优秀的杀手,但最优秀的杀手一定可以杀死一个武功远超自己的优秀剑客。 他们就像狼,阴沉而耐性十足,为了等到一个最好的杀人机会,他们可以默默蛰伏很久很久。 他们又像虎,一旦出手便绝不会失手! 这样恐怖的杀手,只存在于传说里,像夜雨就听说过,前朝有一位杀手,名为“九十九。” 他每杀一个人就会改一个名字,又觉得一百以后的数字做名字太难听,所以在他入行的第三年,名字便永远定格在了九十九。 夜雨当然不觉得小迷会是九十九那样的传奇杀手,因为她若真有九十九那样的能力,现在他们师徒三人断然不可能全部站在这里。 但只要小迷有九十九的一半优秀,他们就完全可以再也不用好好睡觉了。 “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们好像已经死定了。”夜雨苦笑道。 “那倒也不会。”青青道,“你们既然都还活的好好的,小迷或许还没有到你们身边来,她的性格一向很散漫的。小迷的武功不高,所以你们多加小心,不要被可疑的人接近,吃饭时也记得用银筷子,应该就可以好好再活一段时间。” “你说的倒轻巧。”犀沉也苦笑了起来,“我们这样过日子,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杀手,而且还不是顶尖的杀手,只不过杀人的执念很强。”青青道,“你们只要心中记着这件事,平日里互相照拂,应该就不会有事了。” “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们,那个小迷长得什么样子?这样我们还可以防备一些。”雪落道。 “我若是能告诉你们的话自然会说,可是小迷她擅长易容,她必定不会用本来面目接近你们的。”青青道。 雪落露出一种吃了苍蝇般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可真是给我们出了一道难题。” 青青满脸歉意的笑了笑:“当我向我的手下发出隐退的信息后,我会尽量劝小迷不要再对你们下手。不过,小迷的性格倔强的很,只怕我的建议也不会有什么效果,你们还是多加小心。” “那就没有任何可以让我们防备小迷的办法吗?”夜雨问道。 “办法倒是有,也只有一个,而且不是很实际。”青青道,“小迷的腰间有一颗梅花形状的朱砂痣,很美也很醒目。” 这办法可真是不实际的很。 要想知道一个新认识的女孩子是不是来杀自己的,夜雨他们还要想办法劝人家脱下衣服才行。 话已至此,该传达的讯息都已说尽,其他的话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小迷的事情虽然像一团阴云笼罩在夜雨的心头,但他自己也知道这种阴霾不会持续太久。 毕竟小迷几个月都没有动手,没道理接下来她就会立刻动手。 再者说,夜雨好歹是在天下第一剑客的身边,这几乎可以算是江湖上最安全的地方。 ============ 一行人没再耽搁,马不停蹄的转向下一个目标,也就是回到池鱼居,把温长醉即将离开的消息告知灵心和妙悟。 青青本来也想跟着,似乎在她被温长醉打动后,整个人都变了样子,由神秘遥远的女神,变成了一位坠入爱河的小妇人。 但是苏媚和采薇都拦着青青,死活不让她走,她们像是生怕青青会撇下自己不管,即使青青百般哄劝,她们还是不听,只说要么上仙留下,要么我们两个也一起走。 带着苏媚和采薇行程就更麻烦了,也不太现实,青青只得同意与她们一起在青丘狐仙洞中等候,临出发前她还殷殷相劝,只让温长醉早些回来。 一路乘马车,路途平顺的很,狐仙的事情基本上解决了,也很让人愉快,至于武林大会的事情,雪落真的没什么兴趣,夜雨和犀沉自然也没有企图,因此这件事反而被放在了一边。 温长醉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很好,比夜雨刚认识他那时还要好,不但再也没有前些天的憔悴,反而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旁人都说爱情可以使人滋润,看来果真是有道理的,这也再次让夜雨确认,温长醉对青青是毋庸置疑的一往情深。 回想起在狐仙洞的这几天,夜雨内心也感慨的很。他本以为在这里难免一场恶战,无论是为了温长醉还是为了倾君,可没想到整件事情的发展如此离奇又如此温吞。 虽然在长街上,雪落与青青还是过招了一次,但情况远远没有想象的凶险。不过细细想来,若不是青青自知完全不是雪落的对手,或许她也就不会给雪落说服自己的机会了。 这些日子来夜雨反复感受到实力的重要性,这是他过去十年都没有体会的。 若不是有雪落,单靠他和犀沉,在这段烈风谷到桃花宫再到青丘的路程中已不知道死了多少次,犀沉的功夫至少自保绰绰有余,而夜雨很清楚,自己现在就是一个拖油瓶。 将狐仙的事情处理完后,应该会有相当一段时间的空闲,夜雨暗下决心,到那时他一定要刻苦练功。 ============ 回到池鱼居同样是三天左右的路程,车还未到池鱼居,夜雨已透过车窗,看到了在门外等待的妙悟和灵心。 在温长醉离开的这几天,他们竟然日日翘首等待,想到接下来要告诉灵心和妙悟的话,夜雨忽然心生一阵不忍。 第255章 再会池鱼居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灵心和妙悟立刻跑了过来,准备将温长醉迎下马车。 “师父,您终于回来了。”妙悟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之色,“妹妹昨天晚上还在彻夜担忧,不知道您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就跟她说过,用不了太久的。” 温长醉勉强笑了笑:“你们对我如此关心,我实在是很感动。” “这是什么话,您是我们的师父,关心是应该的。”妙悟含笑道,“我们进屋去吧,我和妹妹收拾一下,给你们做饭。” 看得出,温长醉的归来让妙悟的心情非常好,他之前一直都不给夜雨半点好脸色,现在却对夜雨也笑吟吟的。 灵心也是,她前阵子看起来本有些忧郁的,现在也含笑跟在了温长醉的身边。 可越是看他们两个这样高兴,夜雨的心头越是不忍。 他没法想象若是温长醉将自己打算和青青一同隐居的事情告诉灵心和妙悟之后,他们两个会做何反应。 虽然温长醉没有说一定要丢下他们,但是会说出这种打算,其实就和丢弃这对兄妹无异了,至少可以说在温长醉的心中,灵心、妙悟两兄妹,并没有青青来得重。 当然,夜雨现在也已明白,温长醉对青青委实是一往情深,甚至心甘情愿为她废掉自己一身的功夫,这自然也是无可指摘的。 现在,他只希望灵心、妙悟这对兄妹也能够接受温长醉的打算,并且跟着他一起到青青处隐居。 这对三个人来说,或许都是最好的安排。 ============ 温长醉、夜雨、犀沉、雪落四人等在大厅,灵心和妙悟已经去后厨忙活,温长醉让他们不要弄得太铺张,他们也满口答应了。 看着两人欢欣远去的背影,温长醉似是欲言又止,可凝视了他们好一会儿后,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长醉兄弟,还是不忍心开口吗?”雪落问道。 “我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温长醉叹了口气,“当年我被青青追杀,以为自己有性命之虞时,灵心、妙悟他们两个都完全没有离开我的想法,说要与我同生共死,可现在我为了青青,竟然来问他们是否还要跟我同行,你说,我是不是太过狠心了些?” “你至少没有因为要与青青一同隐居就直接将他们丢弃不顾,终归还是让他们自己来做选择的。”雪落道,“我觉得,倒也没有那么过分。” “连我自己都觉得不舍,更不要说他们了。”温长醉叹了口气,“罢了,等到喝一点酒,我再告诉他们吧。酒壮怂人胆,我好歹那个时候,也会稍微有勇气一点。” ============ 不多时,灵心和妙悟开始笑容满面的将刚出锅的饭菜端上。 因为没有什么时间准备,席上的菜肴多半是小炒,不过灵心与妙悟的手艺都很不错,再加上山野间的食材本就新鲜,简单的小炒滋味倒也鲜美。 温长醉藏有不少酒,从他双手手筋被挑断后,就变得分外爱饮酒,即使知道酗酒伤身,他也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大概是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妙悟照例给温长醉和夜雨一行人斟酒,接着正要给自己倒茶,温长醉开口道:“妙悟,灵心,今天你们两个也跟着喝酒吧。” 妙悟愣了愣,面露为难之色:“我们也一起饮酒的话,谁来照顾师父?” “今夜我的老友在场,仇家的事情也解决完了,不必在担心那么多。”温长醉道,“妙悟,我记得你是个小酒虫,总想到我这里要些酒喝,以前也常和灵心对饮。今日你们也不必再拘束着了,咱们师徒不醉不归。” “师父既然这么说,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妙悟笑道,“妹妹,来,我为你斟酒。” 灵心笑着递上自己的杯子,妙悟为她斟了一满杯酒。 这对兄妹长得很像,看得出是一胞所生,就连身高与身量都相仿,唯一就是灵心看来稍显柔弱,妙悟则更灵气些。 夜雨初见妙悟时他就是女装,那时夜雨完全没意识到妙悟是个男孩子。现在两兄妹相对斟酒,两个都是眼中含笑,眉目如画,看来赏心悦目。 ============== “师父,您的仇家已经解决掉了吗?”灵心敬了温长醉一杯,问道。 温长醉的手僵硬了一下,笑道:“解决了,应该说是,化干戈为玉帛。” “那着实是一件好事。”灵心嫣然道。 她没有再问下去,正常的情况下对话也确实该到这里就停止,但温长醉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夜雨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如果灵心再问几句,温长醉就可以顺水推舟的将青青的事情据实以告,可是灵心不问了,温长醉便没有好的由头,也不忍心直接提起青青的事情了。 ========= 接着一行人又饮酒谈天,好不快活,只是青青的事情一直没有人说,也没有人问起。 酒过三巡,菜也几乎吃完了,每个人都已有一丝微醺。 妙悟甚至已准备起身收拾桌碗,这一顿饭眼看已经吃到了尾声。 现在不说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说了,这种事说出来会伤人,可是拖得越久,就会伤的越深。 就在夜雨暗自决定,温长醉若是再不开口,自己变横心去做一回恶人,问问温长醉,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说的时候,温长醉忽然咳嗽了几声。 ========== “师父,您怎么了?”妙悟立刻问道,“是不是酒喝得不舒服了,我去为您泡杯解酒茶。” “不必。”温长醉连忙摆了摆手,“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跟你们说。” “什么事情?”妙悟好奇道。 “灵心,你也过来。”温长醉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你们必须一起听着才行。” 本来在桌子的一角很安静的灵心,于是也站起身来,跟着妙悟垂首站在温长醉的两侧。 温长醉又犹豫了一会儿,方才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我这一趟行程,除了摆平仇人之外,还遇到了一个红颜知己。我们两个已经相约,不久之后,我便会去与她一同隐居。” 死一般的沉默。 好一会儿,妙悟才颤声问道:“师父,您的意思该不会是,您要将我们丢下了?” 第256章 不忍离别 妙悟的话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但他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白。 夜雨猛然发现,从温长醉开口到妙悟回应,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妙悟的眼圈竟然已经红了。 不用多想也知道,妙悟与灵心在心里将温长醉看得有多重。 夜雨本来举着酒杯,想着啜饮几口酒,或许场面不会那么难受。 可他忽然意识到,杯中的酒已经冷了。 酒冷了本来没有什么的,夏日夜雨甚至格外喜欢喝冰好的酒,可现在手中这杯冷酒,却让夜雨觉得难以下咽。 或许这正像眼前的场景,让人满心说不出的尴尬与苦涩。 “我没有那个意思。”温长醉忙道,“我告诉你们这件事,只是想看看你们的想法,因为我若与那位红颜知己一同隐居,就必然会离开池鱼居,这么一来,也不知道你们还愿不愿意跟在我身旁。” 他这样解释后,妙悟的神色稍见缓和了一点,不过他想了想又问道:“师父,您那位红颜知己,为何不能到我们的池鱼居来?既然同样是隐居,我想池鱼居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温长醉有点尴尬的笑了笑:“只怕她……生性疏离,不肯住到这里来。” 妙悟眼中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但他很快又笑了笑,道:“师父,可以给我和妹妹讲一讲您那位红颜知己的故事吗?” “也好。”温长醉思忖了一下道。 ============ 妙悟这才笑着看了一眼灵心,从听到温长醉说出这件事开始,灵心一直没有说话,极端的安静和妙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让人更不安。 直到温长醉说出那句“也好”,灵心才稍稍抬了抬头,她看起来若有所思,却又一副迷茫的样子。 灵心的神情让夜雨的心都揪了起来,他本就内心对灵心怀有愧疚,看她这个模样,夜雨心内更是歉意满满。即使明知不是自己的错,夜雨还是觉得,是他们这群人的作为,又一次伤到了灵心。 ============ “我和那位红颜知己相识于十五年前。”温长醉道,“那一天是十一月初九,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我的住处在城郊,那是一座靠山的庄园,因为我不喜欢被人打搅。那天夜里有人敲门,我本来不想搭理,但再一想下了这么大的雪,还能来执拗的敲我的门,或许那人是真的有什么事情。” “我打开门,就看到了她。她穿着雪白的袄子,像是雪地里的一个精灵,但她看起来又是那么娇弱,好像下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她看着我,小猫似的问我,能不能借宿一晚。这种情况,我怎么可能不答应?” 夜雨的眼前几乎已出现了那副画面,雪地里白衣的女孩,还有着青青那样的绝代风华,不要说温长醉,就是换做夜雨自己,他也绝对没办法拒绝的。 “这确实是一个很美的相遇。”妙悟道,“然后,师父便与这位雪中的仙子坠入了爱河吗?” “说坠入爱河可能有些过分了,但我们确实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温长醉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或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段时光。” “既然师父与这位姑娘如此相好,我们又为何从未听说过那位姑娘?”妙悟不解道,“就算你们初识之时,我们年纪还太小,记不得事情,后面的日子师父难道就与她没有联系了吗?” “是啊。”温长醉叹了口气,“因为……因为一些变故,我们再没有来往。十五年间,我一直记得她,却只道她对我无意,谁知这次机缘巧合碰见,我才知道,她竟然对我也未能忘却。” 妙悟显得有些疑惑,但还是笑道:“既然是这样,对师父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这才不是什么好事。”灵心忽然道。 “妹妹,你……”妙悟吃了一惊,迷惑的看着灵心。 “师父,你与那红颜知己,十五年前因为误会分离,现今去找过仇人后,却又重修旧好。该不会,你所说的红颜知己,就是那个害你武功尽失的仇人吧?”灵心一字字道。 妙悟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的看着温长醉,像是在等他的否认。 温长醉看看灵心,又看看妙悟,终于苦笑道:“你说的没错。” ============= 温长醉虽然对众人有不少隐瞒,但他却还是学不会说谎,尤其是学不会欺骗自己看着长大的两个徒弟。 可现在,他又是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巧舌如簧。 “师父,那个人挑断了你的手筋,害的你毕生武功全失,不得不躲在深林之中,惶惶度日,你却说她是你的红颜知己,甚至还要和她一起隐居吗?”妙悟颤声道。 温长醉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很不理解,换做我是你们,也一样不能理解的。可是我对我那红颜知己……这么说吧,我的手筋被她挑断,并非是她强行而为,反倒是我为了成全她,故意为之的。” 妙悟沉默了很久,眼眶发红道:“师父,我真的不能理解。” “她虽然害我不浅,但她已经决意悔过,我们能够轻而易举的化解仇恨,就是因为她已经决定放弃自己的所有身家,随我而去。”温长醉道。 “放弃自己的所有身家,随您而去?”灵心怔怔道。 温长醉点了点头:“青青……她本已有万贯家财,足可以荣华富贵的度过此生。但为了赎罪,她愿意抛下已有的一切,与我一同隐居,互相照顾。” “这样听来,总还叫人觉得安慰一点。”妙悟道。 “她本也有不少门徒,但同样已将那些门徒遣散,可我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你们,所以才想来问问,你们是否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池鱼居?”温长醉道,“你们若是不想与她过多接触,咱们也可以置办两套宅子,相邻而居,想住在哪里,也同样可以由你们决定。” 妙悟垂下头,不说话了。 对他们兄妹而言,温长醉既是师父,又是亲人,他将两人从小带到大,即使心里生气,又岂是说分开就能分开的? 温长醉的眼眶也已有点发红,显然此刻他的心里也很紧张。 “灵心,妙悟,你们两个跟我走吧,怎么样?”温长醉道,“我保证到了那边,我也会对你们一如既往的。” “我……”妙悟刚说了一个字,就被灵心打断了。 “我不同意。”灵心斩钉截铁的说道,她紧紧握着拳,看起来又伤心,又愤怒。 第257章 月色冷 “妹妹,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我的心里也好过不到哪儿去。”妙悟道,“但是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样,是没办法抛下师父的。”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灵心气的声音都在发抖。 “灵心,我还是会对你们好的。”温长醉也道,“我想,青青她也一样会好好对你们的。” “不要再说了,我一点也不想听!”灵心大喊了一声后,霍然转头冲出了大厅! 夜雨没有半分思考的余地,毫不犹豫的拔腿追了出去。 ============ 灵心在前面发足狂奔,夜雨和妙悟在后头追赶,跑了足足有一刻钟,直到了海边,灵心才稍稍停步。 她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追上来的夜雨和妙悟。 “妹妹,你……怎么了?”妙悟小心翼翼的问道。 灵心摇了摇头,保持着沉默。 “和师父的红颜知己搬到一起,对你来说这么难以接受吗?”妙悟又道,“师父这么多年都是独自一人,有一个陪伴,我觉得也不是坏事。” 灵心不语,她的眼中倒映出一轮海月,还有在月色下闪耀跳动的浪花。 “还是说你也在介意,师父的红颜知己是他的仇人这件事?我也觉得很怪,但是师父有自己的判断,何况连雪落大侠都没有否认,就说明了雪落大侠应该也觉得,那个女人是真的已经改邪向善了。”妙悟又劝道。 灵心终于叹了口气,她听起来有点不耐烦,妙悟立刻住了口。 “哥。”灵心看着妙悟,带着奇异的悲伤神色,“我现在不是很想听你说话,你先回去可以吗?” “可是这里……”妙悟欲言又止。 “我会保护好灵心姑娘的。”夜雨及时道。 妙悟狐疑的看了夜雨几眼,又问灵心道:“妹妹,让他呆在这里,这样可以吗?你要答应我,不要做冲动的事情。” 灵心“嗯”了一声,垂首看着脚下的沙粒,不再言语。 妙悟无奈的叹了口气,道:“那妹妹,我走了,你也不要再生气了。” ============== 夜色清冷,海潮汹涌。 虽然是留下了灵心和夜雨,但她也没有跟夜雨说话的意思,还是站在原处,只不过转而望向了漆黑一片的大海。 九月的海滨已经有些凉意了,更何况是在夜中。 灵心穿的很单薄,她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夜雨想了想,脱下自己的外衫,道:“灵心姑娘,披上件衣服吧,这里天气凉,不要染了风寒。” 灵心摇了摇头。 夜雨一时僵在那里,手里举着衣服,穿也不是,脱也不是。 想了想,他把衣服轻轻披在灵心的肩头,没想到灵心一甩肩,外衫簌然滑落。 夜雨也不敢再说话了,他小心的捡起外衫,捧在手里。 “我让你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有什么话想跟你说。只是让你留下,哥哥才能不要再说那么多话了。”灵心终于开口道。 她的声音不带半分感情,在海水的冲刷下显得更冰冷。 “我明白。”夜雨道。 灵心的样子很不正常,更不要说夜雨对灵心本就于心有愧,这种时候,他又怎么敢多说一句话? 两人并肩而立,不知道过了多久,也可能并不很久,夜雨忽然听到了细微的呜咽声。 ============= “灵心姑娘,你别哭。”夜雨犹豫半天,还是出声劝道。 “我没有哭。”灵心道,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我只是有一点想流眼泪。” “那件事……真的让你这么痛苦吗?”夜雨问道。 “你不明白,师父不明白,就连哥哥也不明白。”灵心道,“但是对我来说,真的就有这么痛苦。”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夜雨恳求道。 灵心转回头来,看着夜雨。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滴,晶莹如珍珠,但她的表情确实没有半点哭泣之色。 可正是这种冷漠的神情,更让夜雨感到悲凉。 “因为我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把我当成最珍视的那个。”灵心缓缓道。 =========== 夜雨心中一阵刺痛,此刻灵心并不是在指责他,可是毫无疑问,灵心走到这个地步,夜雨就是始作俑者。 若不是他伤了灵心的心,灵心又如何会变得敏感而脆弱,戚戚于他人的珍爱呢? “对不起。”夜雨道。 “不要你说对不起,现在的事情,和你本来也没有关系。”灵心道。 夜雨点了点头,不敢再说话了。 灵心又叹了口气。 =========== “我一直以为,对师父来说,我和哥哥就是他最重视的人了。”灵心道。 “就连我们也没有想到,温前辈居然对青青重视到了如此地步。”夜雨道。 灵心嘲讽般的笑了笑:“所以说,师父给我们的都好虚假。” “也不能这样说。”夜雨道,“温长醉前辈虽然对青青一直难以忘怀,可他对你们也是真心以待。之前在他以为青青一定要取自己性命时,还曾偷偷拜托我和师兄,让我们带你们两个离开。” “可是在他和那个女人重修旧好之时,他有想过我和哥哥哪怕一刻吗?”灵心问道。 “他若没有想着你们,又为何要带你们离开?”夜雨不解道。 “他若真的想着我们,就该问我们想要留那个女人在这里,还是一起离开。”灵心冷冷道,“可他显然是先答应了和那个女人走,才想起我们的事情来。” 夜雨没法反驳,他知道灵心说的都是对的,而且在内心深处,夜雨其实对温长醉的做法,也有颇多不满。 对青青,他确实是仁至义尽,可是不管是对为他尽心竭力的雪落师徒,还是对为他担惊受怕的灵心兄妹,温长醉的做法,都确实让人觉得不够意思。 =========== “你也明白的,对吗?”灵心又道。 夜雨点了点头。 “其实,哥哥也该明白,而且我已经提醒过他,师父是和他的仇人相好,也就是说师父完全没有考虑我们。”灵心道,“可是哥哥竟然还想跟在师父身边,没有顾及我。” “我想不是这样的。”夜雨道,“在妙悟的心里,你绝对是第一位的,不然他也不会半分好脸色都不给我。” 灵心沉默。 “我想,不管你愿不愿意跟你师父走,妙悟一定都会顺从你的意见的,相信我。”夜雨又道。 灵心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回去吧。” 第258章 旅人 夜雨和灵心沿着沙滩,一路回到了池鱼居。 这条路夜雨曾经走过,那时他满心迷茫,现在,则是心中凄凉。 回到池鱼居,温长醉等人都关切的等在原处,灵心一进门,妙悟便先喊道:“妹妹。” 灵心看了一眼妙悟,笑了笑,道:“哥,师父,对不起。” “妹妹,你……还是不愿意跟着师父吗?”妙悟显得有点难过。 灵心“嗯”了一声:“我知道,师父也是为我好,但我心里,总觉得有些难过。或许在师父的荫庇之下生活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离开师父,去外面看看了。” “妹妹,你既然真的决定了,那我也就只好对不住师父了。”妙悟道。 “哥。”灵心猛地抬头,那一刻她眼中流露出欣喜之色,“你是认真的吗?” “我当然是认真的,妹妹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妙悟道。 说着,妙悟走上前来,拉起灵心,两人走到温长醉面前,妙悟率先跪下,对温长醉磕了一个头。 “师父,您的恩情,妙悟永生难忘,但妹妹与我亲如手足,妙悟是不能让她一个人流落江湖的。” 灵心也跟着跪了下来,到这个时候,她刚刚一直在强忍的泪水,终于再也没法忍住。 “师父。”灵心抽噎道,“请您原谅我的任性,可我……需要找到我存在的意义,等我找到那时,一定会回去看您。” 温长醉笑了笑:“我怎么会怪你呢?你们两个都长大了,本就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他的话说的虽洒脱,但夜雨还是清楚的看到,温长醉露出了掩饰不住的难过神色。 “喝酒吧。”犀沉举杯道,“明日一别,下次共饮也不知要到何时了。” 这一夜,所有人都醉了,他们横七竖八的倒在池鱼居的地板上,各自做着或美好或凄凉的梦。 梦中,夜雨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眼睛,脉脉含情,哀婉动人。 一时之间,他竟然分不清这双眼睛的主人究竟是倾君,还是书凝。 ================ 晨。 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 直到明晃晃的阳光刺在夜雨脸上,他才挣扎着醒来。 雪落与犀沉早已醒了,倾君也正自梳妆,倒是温长醉与灵心、妙悟兄妹还在沉睡。 宿醉让夜雨的头有点发沉,他拍了拍脑袋,一杯茶忽的递到了面前。 夜雨一抬头,只见犀沉笑吟吟的看着他,道:“喝茶,解酒的。” 夜雨应了一声,茶入口洗去了嘴里的苦涩味道,可不知为什么喝着犀沉这杯茶,想着昨夜发生的种种,夜雨的心中,忽然有些恐惧。 “师兄。”夜雨小声道。 “嗯?”本已站起身的犀沉回过头来。 “我们是不是也终有一天,会像他们一样分道扬镳?”夜雨问道。 其实他已知道答案,人生无不散之筵席。 更不要说,不管雪落还是犀沉,他们都是属于天空的飞鸟,飞鸟是不会永远停留的。 犀沉笑了笑,道:“师弟,你要知道,人间的每一次相聚,都注定会走到离别,纵使生时不离,死也会永远将人分离开来。” “我知道,可我……”夜雨垂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没有想错,无论我还是掌门人,早晚都会离开,但那绝不是现在。”犀沉道,“更何况,就算我们不在一处,也永远都会是彼此的朋友。” 夜雨心中一热,但分离的恐惧,依然在他心头盘绕:“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分别了,是吗?如果快的话,甚至就在明天。” 犀沉笑了笑,拍了拍夜雨的肩头:“师弟,我向你保证,我和掌门人就算离开,也一定是在你已经不会为此觉得痛苦的时候。” “不会觉得痛苦,意思是……终有一日,我会不再在乎你们吗?”夜雨道,“这更令我害怕。” 犀沉摇了摇头:“等你足够信任我们的时候,你就不会再觉得痛苦了。师弟,你还年轻,这个道理再过几年,你就会明白的。” ================= 说话间,温长醉、灵心与妙悟也各自起身,他们看起来都很难过,因此三人都很安静,没有说一句话。 池鱼居的生活本来就很简单,灵心、妙悟也身无长物,就连温长醉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带的。 除了温长醉之前与龙太子交易,攒下的盘缠外,温长醉还带走了自己的宝剑,那柄剑曾随他出生入死多年,却也很久没有出过鞘了,现在,剑也只是悬挂在温长醉的卧室里。 看得出,温长醉经常擦拭那柄剑,因此剑鞘依旧光洁,可是他大概已经很久没有握住剑了,所以在握剑时,温长醉的眼中现出了一种交杂着悲伤与温暖的复杂神色。 “我们可以走了。”温长醉道。 “师父,这池鱼居……您真的忍心让它空置在此吗?”妙悟问道。 温长醉苦笑:“我在这里居住了十五年,又如何会没有感情?只是事情已决,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雪落兄,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虽然我已经麻烦你很多次了,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你尽管说。”雪落道。 “这池鱼居虽然地处偏僻,但修建时还是花了不少银子,卖掉应该也是一笔小钱。烦请雪落兄帮我将池鱼居卖掉,所得之银两,辛苦雪落兄送一部分给我的两个徒弟,剩下一些,你便自己留着,就当是我这些年的歉意。”温长醉道。 “你用银子来衡量你我的情意,着实让人难过。”雪落道,“不过,灵心妙悟二人孤身在外,确实需要银两,此事我也会尽快办妥。” “多谢雪落兄。”温长醉道。 ================ 一行人离开池鱼居后,灵心还不时回头看看。 夜雨忽然发现,或许灵心才是三人中最为不舍的,但她又正是三人中分别的最决绝的。 或许正是因为太过软弱,她才为自己包裹了坚实的外壳。 到了渔村,一行人先为温长醉雇了一辆车,上车前,温长醉拉着灵心与妙悟的手,三人相对,不住流泪,却什么也说不出。 昨夜的酒席上虽然说得美好,但谁都知道,此处一别,天涯两宽,恐怕此生都再没有相见的机缘了。 等到温长醉的车去的远了,雪落才问道:“你们两个想去哪儿?刚好我们无事,可以将你们送去安顿妥当。” “我很喜欢柳永的词,他说‘钱塘十里繁华’。”灵心道,“所以,我想去临安看看。” 第259章 钱塘自古繁华 “临安是个好地方。”犀沉含笑道,“你们若在那里定居,日后无论是想去其他地方清修,还是干脆做点小生意,应该都方便的很。” “那就麻烦几位了。”灵心微笑道。 “我在临安,有些旧相识。”倾君道,“他们开着一间武馆,你们若是……” “不必了。”灵心截口道,“师父留给我们的钱,足够我们在临安过活个一年半载,到时候再加上池鱼居卖掉后分给我们的银两,我和哥哥定有办法生存,完全不需寄人篱下。” ——尤其是寄你篱下。 灵心没有明说,可她脸上消失的笑容,已经充分的说明了这一点。 倾君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显得有些尴尬,犀沉打圆场道:“刚好,我们应该也要去一趟临安的,咱们便前后脚雇车一起,路上也好互相照应。” 灵心点了点头,算是给了犀沉一个台阶,倾君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 很快,马车启程,因为昨夜喝醉时温长醉曾恳求雪落,一定要眼看着两兄妹到安全的地方,雪落便与两兄妹坐在前面的马车上,夜雨、犀沉和倾君,则坐在后面的车上。 他们也是真要去一趟临安的,当时从浮花汀离开,因为夜雨和犀沉着急与雪落相见,他们甚至没能去媚香楼,与常妈妈他们告别。 虽然距离那时也不过是大半个月的时间,但想也知道,倾君不告而别,常妈妈一定急坏了。 上车之后,倾君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显得满面愁容。 夜雨小心翼翼的道:“君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倾君道。 世人都知道,女人沉着脸说自己没有生气的时候,那不但是生了气,还是生了很大的气。 夜雨想哄劝她,却又不知道怎么哄,说灵心的不是倾君怕也不会高兴,可说别的更无从开口。 好在这个时候,倾君竟然先开口了。 “我也知道我不该生气的。”倾君道,“跟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置气,已经足够天真了。更不要说,你没做错什么,她也没做错什么。” “哪有‘不该生气’的说法。”夜雨道,“人若是真的生起气来,那怕是什么都挡不住。” 倾君叹了口气,显得很无奈:“我都不知道该怪谁好,可我也不想怪自己多嘴,明知道那女孩子说话尖刻,也知道她不喜欢我,却还要开口去讨不痛快。” “你自然要怪我师弟的。”犀沉接口道,“想想要不是他太招女孩子喜欢,你哪会有这么多烦心事?” “说的也是。”倾君附和道,接着她似嗔非嗔的看向夜雨,“小夜,你可知错吗?” “知错,当然知错。”夜雨忙不迭道。 倾君这才展颜一笑,可接着她又叹了一口气:“我明明也已经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了,单是那种别人的正房上门来找我麻烦,都不是一次两次。可是小夜,为什么这一次我这么不高兴呢?” “那自然是因为你在乎我。”夜雨道。 “你还真是不害臊。”倾君嗔道。 夜雨嘻嘻一笑不答,倾君瞪了他一眼,接着若有所思的道:“小夜,你说常妈妈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应该很好,毕竟青青没有对他们下手的打算。”夜雨道,“不过,他们应该也急坏了。你一下半个月没有一点消息,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是啊。”倾君点头道,“我虽然常常外出,完成狐仙的事务,却从来没有在外超过十天的。说起来,我也有点想他们了。” =============== 他们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车行了三天,终于到了临安城。 江南一带有不少大城,北有金陵、广陵,南有临安,无论在江南还是在整个中原看来,临安都是最繁华,最美丽的城市之一。 九月下旬,临安已是秋季,酷热去尽,却也不冷,恰是最怡人的季节。 马车行至西湖畔,一行人纷纷下车,前几日虽然每天晚上他们也会在城镇中休息,但毕竟忙于赶路,一直没能静下心来看看风景,或是好好舒展舒展筋骨。 车停之处离西子湖已经很近,可以看见如诗如画的湖景,还有不远处清峻秀丽的吴山,灵心跳下车来,眼前的美景似已让她看的痴了。 “这里的人好多啊。”灵心道,她的眼中闪烁着雀跃的光芒。 这个时日,正是王公贵族秋日出游的好季节,湖畔可见许多游人,无论是穿着绫罗绸缎还是朴素的布衣,衣服上都绣着精致的花纹,这些人往往是三五一群,呼朋引伴的共游,处处可以听见夹杂在笑声中的吴侬软语。 “临安真的很好。”妙悟也道,“我几乎没有出过山林,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繁华的地方。” 看得出,两兄妹非常喜欢临安,这也不令人意外。 阅尽千帆之人,尚且醉心于临安,何况是一对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兄妹呢? “你们暂且在西湖畔的客栈中长租一段日子,也还不错。”犀沉道,“这日子正适合游山玩水,你们两个也刚好在该好好玩乐的年纪。” “我也正有此意。”灵心笑道。 于是雪落一行人陪着灵心、妙悟到西湖边的一间客栈,温长醉给他们的盘缠很客观,虽然西湖边的客栈价格昂贵,但灵心还是毫不犹豫的租下了一整间独院,而且一出手就结了三个月的帐。 看到两兄妹安顿好了,夜雨一行人自然也没有继续打扰他们的打算,又嘱咐了一番让他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之后,便动身前往花街。 ================== 与明媚的西湖相比,花街显得狭窄又阴暗,但这里却是夜雨与倾君最熟悉的地方。 夜雨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条街上奔跑过多少次,对倾君来说,这种眷恋则只会比他更深。 媚香楼在花街比较显眼之处,一行人走到媚香楼外,刚推开门,便听见常妈妈不耐烦的声音。 “天还没黑,我们暂不迎客,出去出去……倾君,是你吗?” 接着,只见本来迈着小方步的常妈妈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媚香楼,一把搂住倾君,嚎啕大哭起来。 第260章 再相逢 媚香楼在临安可以称得上是最红的青楼之一,原因除了倾君等头牌的艳名远博外,楼里了常妈妈嘴甜人好会来事儿,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经常有人说,从没见过常妈妈的愁容,即使夜雨,与常妈妈相处了这么久,也只在那次织羽性命垂危时,才见到了她脸上的忧色。 这样一个常妈妈,此刻却抱着倾君,哭成了泪人。 常妈妈的哭声让媚香楼的姑娘们都探出了头,看到是倾君后,她们惊呼着跑了下来。 “倾君姐姐,你总算回来了,妈妈这些日子一天到晚都在念叨你。”一个脸圆圆的,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孩子道。 “君姐姐,你竟然是跟小夜雨一起回来的,那倒好,看来你没有受欺负。”说话的姑娘叫金枝,也是媚香楼的老人了,夜雨离开临安时,她还只有十五岁。 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说着,常妈妈哭着,一时之间场面吵吵嚷嚷,热闹得很。 过了大概有一刻钟时间,常妈妈才从倾君怀里抬起头,抹着眼泪道:“你们这些小蹄子,就等着看我笑话,快回房去歇着,我和倾君还有话说。” 姑娘们欢笑着答应,如同蝴蝶一般各自散去了,常妈妈这才对倾君道:“倾君,你这么些日子去了什么地方?那一天你说去西市转转,接着不辞而别,我在整个临安找遍了都不见你的踪影,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倾君笑了笑,不知为什么常妈妈哭过之后,倾君的眼眶也是红红的。 “常妈妈,那天我本来想去西市逛逛,没想到却遇见了小夜还有他的同门。他们说,有一件很紧急的事情需要我去办,因为事态太着急,我就直接跟着他们离开了临安,都没来得及跟您告个别。” 常妈妈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倾君,人家可是出云剑派的武林高手,大剑客,要你一个小姑娘去做什么,难道还有非你不可的事情?” 常妈妈话说的虽尖刻,但倾君与她熟悉,也知道这没有恶意,所以她笑了笑,没有作答。 常妈妈果然自己接了下去:“别管怎么说,你没事就好。我之前还担心,你是不是被哪个恶客劫走了,这么久没有消息,可别出了意外。你跟小夜一起回来,我这颗心呐,才算是落了地。” “让妈妈担心了。”倾君垂头道。 “无碍,无碍。你人没有事情,我就没有什么介怀的了。”常妈妈道,“来,你们先到里屋坐一会儿,我去拿我的名册来,然后叫个丫头给你收拾东西。” “什么名册,收拾什么东西?”倾君不解道。 常妈妈看了看倾君,又看了看夜雨,笑道:“小夜雨,你自己说,这次回来,你是不是要给我们倾君赎身的?” 夜雨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虽然他和倾君两情相悦,常妈妈用这调笑的口气说出来,他还是一下就害羞了。 “倾君是我们的头牌,也是我的心肝宝贝。小夜雨,你也跟我儿子无二,所以给倾君赎身,我也不要你什么钱财,只不过你既然要把我的女儿带走,好歹也要明媒正娶才是。”常妈妈又道。 夜雨张口结舌,只感觉嘴巴都不是自己的了:“明……明媒正娶?” 夜雨也见过人结婚的,一想到倾君穿着凤冠霞帔,羞涩的坐在自己的身旁的景象,夜雨忽然连看都不敢看倾君了。 “常妈妈,你就别开小夜的玩笑了。”倾君嗔道,“小夜年纪还小,不懂这些。” “小夜雨要不是个剑客,这时候怕是孩子都满地跑了。”常妈妈道,“不过,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只要你们商量的好,我自然也不会强求。” 说话间,外面的丫头送了名册过来,常妈妈打开名册,找到“楚倾君”这个名字,小心翼翼的将它划掉。 倾君在一旁看着,眼中竟似有泪光闪烁。 “倾君啊,你要是跟小夜雨走了,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常妈妈幽幽叹了口气,问道。 “我们几个还有些事情要做,但是若是事情都了结了,我一定会常来媚香楼看妈妈。”倾君道。 常妈妈这才展颜道:“你有这份心,不忘了我们就好。这样吧,今晚咱们在楼外楼摆一桌,把隔壁的老叶、小叶也都叫上,就算是给倾君和小夜雨饯行。” 常妈妈自说自话着往外走,走过夜雨时,忽然停住,半真半假的道:“小夜雨,你说你十年就回来过两次,两次就把我宝贝女儿拐走了。我虽然不会武功,要是哪天让我知道你欺负倾君,我一定饶不了你。” “妈妈,你放心吧,只有我欺负小夜的份儿。”倾君含笑温言道。 ================= 很快,夜幕降临,夜雨、犀沉、雪落、倾君、常妈妈、老叶、小叶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楼外楼。 楼外楼在西湖边,可以看到湖上美景,常妈妈在临安的面子还不小,掌柜的亲自给安排了雅间,端茶倒水时,他似乎是认出了倾君的身份,但识趣的一句话也没有说,便退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饯别宴,其实也没什么话说,无非是常妈妈与倾君回忆少时的趣事,自然也免不了将夜雨夹杂其中。 至于雪落和犀沉,他们两个或许是自恃身份,一直没有说话,酒菜也动的很少,只有在听到夜雨的事时,会露出会心的笑容。 常妈妈不是武林中人,自然聊的无拘无束,老叶、小叶两个虽然只是十八流的武人,但好歹也算江湖中人,对雪落的鼎鼎大名,自然是如雷贯耳,与雪落同席,竟然似乎连筷子都不会拿了。 “小夜雨,你们离开临安之后,有什么打算吗?”常妈妈问道。 “我们要去一趟西北,之后,估计暂时就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了。”夜雨笑道。 这时,小叶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轻轻咳了两声。 “叶哥哥,怎么了?”夜雨问道。 小叶先是对着雪落抱了抱拳以示敬意,才对夜雨道:“我说,你们三个难道都没有想去武林大会看一看吗?” 第261章 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的消息,你们是从哪儿听到的?”雪落问道。 雪落骤然搭话,小夜猝不及防,结巴了半天才道:“这……每隔三年的中秋之夜,华山之巅,豪杰之会,任何一个江湖中人,都该是知道的。” 雪落点了点头,道:“若我没记错,往年的武林大会,请帖都会递发到各大门派手中,往往也是在大会开始前,才会成为江湖中人的谈资。” “这么说倒也确实有点蹊跷。”小叶道,“大概就在前几天吧,临安这一带开始传出风言风语,说是今年的‘武林大会’即将在华山之巅举办。我跟我爹也清楚自己的斤两,本来没留意这件事,可后面又有了新的消息。” “什么样的消息?”雪落问道。 小叶思索着道:“说是……这次武林大会,只望广交天下豪杰,希望各路江湖人士都来参会,若是有朋友,也该口口相传,以免错过了顶尖高手。” 小叶的话让雪落皱起了眉,犀沉显然也已感觉到了这种说法的反常之处。 “有问题。”雪落道,“而且,问题相当大。” “这……这有什么问题?”小叶惊讶道。 显然他还不敢向雪落提问,好不容易说顺的话,又变的磕磕巴巴的。 “武林大会虽然是汇聚天下高手之会,但毕竟是争胜之地,虽然说是点到为止,但总归刀剑无眼,每次武林大会,也免不了产生伤亡。”犀沉回答道,“因此,每一年武林大会的请帖都会秘密寄出,也不会过早透露办会的地点,就是为了避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盲目请战,导致伤亡。” “这……好像确实,过去的武林大会,从没有这么早便说明举办地点的,今年这些消息传的很快,还说往年武林盟主都会得到一柄神兵利器,今年不但如此,似乎宝贝的数量也更多了,说不准人人都能分一杯羹。”小叶道。 “这个消息在临安传开后,我们武馆里,已经有些孩子提出,想要提前告假,到华山之巅去看看了。”老叶道,“这么说来,难道是有人居心叵测?” “散播消息之人,必定是别有用心,但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们一时也猜不透。”犀沉道,“不过,你们父子俩提供的消息非常有用。” 得到了出云剑派大弟子的肯定,老叶、小叶父子喜笑颜开,尤其是老叶,他激动的耳朵都红了。 “我们本没有参加这次武林大会的打算,但这样看来,就算不想争夺盟主之位,我们也只有去看看了。”雪落道,“老叶,小叶,你们身边若是有人要去武林大会,一定要劝阻他们,只怕等在华山之巅上的,不是荣光,而是一个阴谋。” “雪落大侠请放心,我们一定做到!”老叶小叶异口同声,坚决的说道。 =========== 吃罢饭后,天色也不早了,几人便回去休息。 倾君好不容易回到临安,常妈妈自然有不少话要嘱托,因此这一夜,她便在常妈妈处居住。 夜雨虽然不介意住在烟花脂粉之地,但雪落住在媚香楼显然是自降了身份,因而他们在花街上寻了一间客栈居住。 住下后,老叶小叶还一同过来探望,顺道送了宵夜。 这时夜雨才再一次发现,在江湖中人的心中,“天下第一剑客”雪落究竟处在一个怎样的地位。 之前他们见到的,怎么说也是老江湖了,这些人敬重雪落,不足为奇。 可即使是老叶、小叶这样客观来说,只能算得上是不入流级别的江湖中人,同样对雪落充满了崇敬。 不过,或许雪落早已习惯了这种崇拜,他丝毫没有半点得意之色。 正相反,他此刻看上去非常忧虑。 ============ “掌门人,在想武林大会的事吗?”犀沉问道。 雪落点了点头:“联想到之前青青所说的,我只怕这次武林大会上,必有大事发生。” 过去三十年,武林大会都是无风无雨,甚至有时只有九大门派参与武林盟主的争夺,比试也往往是点到为止,毕竟大家都是掌门人,德高望重也是老相识。 可这一次,提前几乎一年的时间,就有人在江湖中放出了风声,甚至连老叶、小叶他们都蠢蠢欲动,那不难想象在整个中原,有多少本来对武林大会全无兴趣的江湖客会暗中行动起来。 这些人中,不但有大小门派,还有隐逸世外的高人,更让雪落担心的是,如果五仙教藏宝图的消息传出,引来的,恐怕还有一些穷凶极恶的人物。 他们虽通常淡出武林,但天下熙熙,皆为财来,如此具有诱惑力的筹码之下,难保这些人不会参加武林大会。 而雪落比谁都清楚,他们都是视人命如同草芥的凶徒。 老叶、小叶这样不入流的江湖客,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颇有一些实力的侠士,还有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当这些人齐聚在小小的华山之巅,为了同一样宝物而去,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雪落简直不敢想象。 这个道理并不难懂,夜雨和犀沉自然也想得明白。 “若消息这样传下去,只怕武林大会那时,华山之巅必将掀起血雨腥风。”夜雨道。 “就算我们现在找出传递消息的人,只怕也已经来不及了。”犀沉苦笑道。 “掌门人在江湖中德高望重,难道不能做点什么,来阻止那些不该前往华山之巅的人冒昧前去吗?”夜雨问道。 雪落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就算是我开口,在宝物的诱惑面前,他们也只会认为我是想独吞宝藏而已。” “在利益面前,讲道理实在是太过苍白了。”犀沉道,“掌门人,虽然青青要你保证,不会参与争夺武林盟主,但是她没有说过不让你前往武林大会,是不是?” “没错,而且现在,我就算不想去武林大会也必须要去了。”雪落道。 “只有掌门人在现场,才能确保如果真有什么情况发生,你能够做出应对。”犀沉道。 “没错,不管这是什么人的阴谋,为了天下苍生,我都绝不会让他得逞。”雪落道。 第262章 无宁日 “掌门人,师兄,你们觉得武林大会上的阴谋,青青知道多少?”夜雨问道。 “你若怀疑她是幕后主使的话,大可不必担这个心。”雪落道。 “掌门人为何如此肯定?”夜雨不解道。 “武林大会的风波,绝不是某一人或某一势力所能促成的,若真有这样的人存在,他在这江湖中,必将只手遮天,我想这世间现在没有这样的人。”雪落道。 “掌门人的意思是不是说,各方在武林大会上皆有所图,才导致了现在这样的乱局?”犀沉问道。 雪落点了点头:“若是知道五仙教藏宝图的消息,无论是青青、桃花宫还是别的什么人,都难免会心生觊觎。即使是我,也心生好奇之意,只是因为我已答应了青青,才不会参加武林盟主的争夺。” “那么,放出这些消息,吸引江湖中人前往武林大会的人,又是什么打算呢?”夜雨问道。 “这我难以断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放出消息的人所期待的,一定是一场巨大的混乱。”雪落道。 “又是什么人会期待这样的事呢?”夜雨问道。 雪落摇了摇头道:“这样的人简直太多了,你想,若是一个人与华山派有刻骨之仇,那么将华山之巅的武林大会搞成一场灾难,他是不是就算是报仇了?如果这样一个小缘由都可能促成知情人放出武林大会的消息,是不是就还有无数的理由,无数的人可能会这样做?” “掌门人说的是。”夜雨道。 “我本以为与青青化解干戈后,不必再担心出云剑派遭遇危机,我可以休息一段时间。”雪落叹了口气,“没想到,后面还有这样一出大戏等着我。” =========== 雪落一向是一个很有担当的人,这一点夜雨早就知道。 他看似生性凉薄,实则心系苍生。若非如此,雪落也不会做出投诚朝廷这样在江湖中人看来很没有骨气的事情了。 江湖中,快意恩仇的事情无法避免,也每天都会有人流血,有人死,这种事情雪落都是不会插手的。 可若是真有人在暗处,想要搅动一阵腥风血雨,那雪落一定会出手。 这一点,犀沉清楚,夜雨也清楚。 ============== “距离八月十五,还有十一个月,日子还长。”犀沉道,“虽然事态不妙,但是也不至于这么紧急的。” “你想错了。”雪落道,“从这个消息传出,江湖就可能会变得动荡,如果再过些日子,传出五仙教藏宝图之类的消息,那么等不到武林大会,外面就会翻了天。” “那种事情若真的发生,掌门人想怎么做?”犀沉问道。 雪落又叹了口气:“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做,说实话,我觉得完全没有任何办法。” 除了死亡,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遏制住人的欲望。 武林大会来临之前,若真有无数双眼睛对武林盟主蠢蠢欲动的话,后果必定是在武林大会开始之前,就会有无数的争端。 毕竟死掉一个人,就是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这样的想法虽然残忍的可怕,但绝对是一部分人的真实想法。 “那掌门人是否还要寻找那位楼心月姑娘?”犀沉问道。 “要。”雪落道,“我很惭愧,因为这是为了我的一己私欲,但若是不去找她,不去问问她究竟怎么想,我也没办法安下心来,思考后面的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掌门人完全不必惭愧的。”夜雨道,“只是,我们只知道楼姑娘在西北,却不知道她究竟在何处,又该如何去找?” “她当时搭起的‘明月山庄’,其实是一处叫做‘梁氏义庄’的所在,梁姓并非大姓,在西北更少见,我们可以先去打听西北何处有梁姓人聚居,再去找寻她的所在。”雪落道。 “可要是……她没在原处等着,咱们该怎么办?”犀沉问道。 “她若还想见我,就一定会想办法留下讯息给我。”雪落道,“若是连一点讯息都没有的话,那也只能说我纵横江湖,却栽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 “楼姑娘那日与掌门人相伴而来时,她看掌门人的目光充满了倾慕,我想那样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夜雨道。 “夜雨,你也不必刻意安慰我。”雪落道,“我虽然没有伴侣,但人情却也见过很多次了,若她真是为青青效命,对我没有半分感情的话,我也只能自认遇人不淑,但也不会消沉的。” 夜雨挠了挠头,尴尬一笑,没想到雪落竟然轻而易举的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像是在证明自己的话一样,雪落又道:“前往西北的路上,我们要刻意扮作三流武夫,看看是否会有人找上门来,若是真有人讨论武林大会的事情,也最好去打探一番消息。” “没有问题。”犀沉道,“我只希望武林大会的消息不要传的那么快,若是只在江南还好,西北多是魔教那样,擅长邪术异法的门派,这些门派若是也被蛊惑而来的话,场面会更加无法收拾。” “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雪落道,“不过,魔教由织羽主使,我们还不必太过担心,她就算对五仙教藏宝图有所图谋,以她的为人,也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 “我认为,魔教那边不必太过担心,反倒是中原,地方广大,人多事杂,人多的地方,难免会出乱子的。”犀沉道。 “这件事情我也已想好了。”雪落道,“从西北回来后,我们要一同去拜访各大门派,尤其是往年参加武林大会的门派。我既然已决定不参加武林大会,在江湖上也还算有声望,那些掌门人,多少也会听进我的话的。” “掌门人是要劝说什么?”犀沉问道。 “那些门派之下,或多或少,总有几百几千的信众,就像永安的镇民将出云剑派信奉如神祗一般。我要劝那些门派的掌门,无论如何劝说自己的信众不要前去武林大会。”雪落道,“面对乱流,个人能做的事情很少,我也一样,但至少,能保护一个人是一个人,我们必须尽力去做。” 第263章 岩滩镇 九月二十五,晴。 天气越来越凉,在西北边关,早晚的寒气更是彻骨,到了需要穿上棉袄的程度。 夜雨、犀沉、雪落三人,此刻正在西北边关。 黑石镇,那是他们上一次前往魔教时,中途停脚的小镇,现在他们又一次来到了这里,只因为上一次楼心月搭载他们的马车,就是从黑石镇出发的。 “虽然表面上我们吃了药,昏睡了很久,但是回去后询问日期就知道,实际上那架马车并没有走的太久,只是走了那一整夜而已。”雪落道。 “换句话说,楼心月停脚的那个‘明月山庄’,与黑石镇的脚程不超过三个时辰。”犀沉道。 “没错。”雪落道,“虽然无法确认方向,但黑石镇周边地广人稀,镇子也不多,应该说,并不是很难找。” 黑石镇再往西北,是一望无际的戈壁。 戈壁之中,有魔教这样的门派,生存在深山之内。 但显然,那边没有什么普通百姓生活了。 普通人也是不可能生存在隔壁之中的。 所以,对“梁氏义庄”的寻找,也就确定在了黑石镇东南方向,三个时辰脚程范围内的小镇。 =============== 整个搜寻的过程,持续了大约三天,最终他们一致认为,楼心月当时把他们带去的,是一个叫做“岩滩镇”的小镇。 岩滩镇坐落在密林边上,到了西北,树林已经变得很少,更多是一些低矮而茂盛的草木,所以坐落在密林边上的镇子,本来就已经不多了。 又听说岩滩镇上,有不少梁姓人家,这么一来,也就没什么可以多想的了。 夜雨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往了岩滩镇。 ================ 同样是以石头命名的岩滩镇,镇子看起来也像黑石镇一样,又冷又硬。 不过,这里距离中原更近,又在商贸往来的必经之路上,镇子还算是繁华。 这个时节,刚好有许多商人带着羊毛、丝绸等货物入中原,躲避西北苦寒的冬日,镇子上看来竟然熙熙攘攘,煞是热闹。 夜雨看到镇子繁华的景象,心中暗暗高兴,不为别的,只因他之前已想通一个道理: 若不是有钱的镇子,怎么可能修的起义庄? 义庄在中原,也并不是很常见,若没有阔气的乡绅支持是无论如何也建不起来的。 岩滩镇若是像黑石镇那样破败,夜雨的心里怕是还要打个突,但瞧见岩滩镇如此繁荣,大概梁氏义庄也确实在此。 ================ 镇上的客栈、酒楼很多,生意也都不错,还有些店家会让伙计站在门口,瞧见有外来人便招呼着拉客。 雪落一行人此行是打扮成客商模样,雪落担心暴露身份,因此他没有出头的打算,由犀沉贴上两撮小胡子,扮演老板,雪落则只作保镖打扮,倾君着男服,与夜雨一起扮作犀沉的跟班。 因此,很快便有招徕客人的伙计上前拉着犀沉问道:“老板,要不要住店?我们价格便宜的很,一晚只要五两银子。” 夜雨险些惊呼出声,五两银子在中原已经足够住一个月的店,就算是非常好的客栈,最多也就是二两银子一晚。 他正想出言拒绝,忽而想起自己现在是跟班的身份,没法开口。 令夜雨惊讶的是,犀沉略一沉吟后,竟然道:“我们赶路多日,也有些累了,休息一下正好。” 夜雨简直惊的眼珠都要掉出来,犀沉可是个老江湖,若是雪落不知道客栈的价格还可以理解,但放在犀沉身上,听起来就匪夷所思。 店伙笑逐颜开,将四人请入店内。 看到店内来往客人众多,犀沉惊讶道:“想不到这岩滩镇,倒是比我以为的要繁华不少。” “看您这样子,是第一次到镇上来吧。”店伙笑道,“咱们镇上向来是客商往来之处,每年这个时候,恰逢关外商人入关,都是热闹的很。” “是啊。”犀沉道,“之前我们家的生意都是我爹在做,前些日子他去跑马摔断了腿,今年的货就只能由我来跑了,真是让人苦恼。”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板您早出来跑跑货,也就可以早些当家,这可不是件坏事。”店伙笑道。 “说的也是。”犀沉道,“对了,爹曾跟我提过,镇上有座梁氏义庄,您可知道在何处吗?” “梁氏义庄?”店伙脸色一变,“您提那种晦气地方干嘛?” “嗨,瞧我也忘了说了。”犀沉笑了笑道,“我们做的是木材生意,再说明白一点,就是死人生意,人活着要房子,死了也得要个木房子。做我们这一行的,若是有个义庄什么的,能不留心着些吗?” 店伙脸色更苍白了,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不会愿意去招惹做棺材生意的商人的。 “您别急,我们这儿没有家伙,更没有您害怕的东西。”犀沉忍着笑道,“不过,还请您指导一下,那梁氏义庄在什么地方?” “镇子东南边有一片林子,义庄就在林子后头,但是已经废弃很久了,听说还闹鬼。”店伙道,“你们……你们要去可以,千万别把什么东西带回来。” “您放心。”犀沉笑眯眯的道,“我们就是做生意,也得有人给钱不是?去义庄讨生意,难道死人还会给钱吗?” 他这话说出来,店伙的脸色更苍白了,看犀沉的眼神,好像他就是个死人一般。 “对了,五两银子给你。”犀沉从袖口摸出一锭银子,“我这儿的银元宝,都是吉祥钱,吉祥钱你懂吧?就是做‘那种’事之后,人家给的钱,你拿着,祥瑞。” “不用了,不用了。”店伙连连摇头,连碰都不想碰那锭银元宝,“您有没有碎银子,不吉祥的那种,五钱就够了。” 他飞快的收拾完屋子,一言不发的退出了房间,临走时还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四个人,生怕他们身上带了什么不吉利的东西。 =================== 店伙退出去后,雪落道:“你不该吓他的。” “五钱银子一晚的店,他张口就要五两。”犀沉道,“贪财固然不是大罪,也不是什么好事,我稍稍让他受点惊吓,掌门人应该不会太怪我吧。” “人最怕贪心不足。”雪落叹了口气,“你既然这么说,我也就没法再说你什么。咱们稍稍休息一下,就去梁氏义庄看看吧。” 第264章 再访义庄 午后。 小路上没有任何人,只有路前方的树,站成黑压压的一片。 这时节西北的树叶子都已落了,只剩下枯瘦的枝干,一晃眼看过去,像是一排又一排高大的人俑,令人不寒而栗。 夜雨一行人已经走在了通往梁氏义庄的小路上,按照店伙的说法,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小路上荒无人烟,也属常事。 走到密林边,夜雨立刻便确定,这里就是当时楼心月随身的丫头,春桃姑娘带他们来到的空地。 虽然现在天还没有黑,但是这片荒凉的空地,前方那条狭窄的小路,还有两边鬼影般的树影都再让夜雨熟悉不过了。 就是再过二十年,他都不会忘记那一晚下车时,映入眼帘的这般景象的。 “就是这里没错了。”犀沉也道,看得出,他也已认出了这一块荒地。 唯有雪落没有说话,可他的眼神也已变了,向来平静的眼中,现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也不知雪落是感到怀念,还是感到凄凉? “这里阴森森的,像是有鬼一般。”倾君道,“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吗?” “我希望她在这里,但多半她是不在这里了。”雪落道。 楼心月的事情,倾君听夜雨他们偶尔谈及,说的却不多,她当然也不好意思多问。 一知半解的,她只知道雪落他们要找的是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花名“彩袖”,叫做楼心月,或许也曾经是上仙的手下。 而且令倾君难以置信,却也相当确定的是,看起来这位无情无欲的天下第一剑客雪落,竟然倾心于她。 如果那位楼心月真的是狐仙的话,她当然早已离开了这个鬼地方,任何一个狐仙都不会在身份暴露之后还留在危险的地方。 但现在,倾君由衷的希望楼心月不是狐仙。 因为她也很好奇,能让雪落倾心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 ================ “我们走吧。”雪落道。 一行人继续向前,狭窄的小路尽头就是梁氏义庄。 现在这条路虽然也有几分阴森,但远远没有那一夜来的恐怖,之前,半路上一行人还被“人偶剑客”连星澜截住,现在,连星澜也已经不在了。 这条路实际上也不很长,很快就可以看到前方梁氏义庄的大门,还有上面倒挂的牌匾。 雪落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夜雨、犀沉和倾君赶忙跟上,然而就在临近梁氏义庄时,雪落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这条小路真的很窄,雪落走在最前面,后头的人就只能看见高处悬挂着的牌匾了,看不到大门内义庄的情况了。 雪落的骤然停步让夜雨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大概是如自己所想,楼心月早已不在梁氏义庄中了。 可是当夜雨上前两步,走到雪落的前面时,他还是被自己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楼心月不在了,这是他早已料到的事情。 可他万万没想到,不止是楼心月,连梁氏义庄,都已经不在了。 ================ 整个梁氏义庄,已经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那座很惹眼的正殿已经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 正殿之后,宽敞的后院里,也再没有任何建筑,只有一地的残垣,还有令人心颤的焦黑色。 若不是大门还在,倒挂着的那块牌匾上,还是写着“梁氏义庄”的话,夜雨简直要怀疑自己走错了路。 实际上他当然不会怀疑的,因为外面的小路和荒地,都说明这里就是夜雨曾经来过的那个梁氏义庄,可现在夜雨打心底里希望自己是真的走错了路。 因为现在雪落苍白的面色,让夜雨已经不忍再前进下去。 “就是这个地方,没错吧?”雪落问道。 夜雨和犀沉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没有人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问题就是在雪落的心头扎上一把刀。 于是雪落自己接了下去。 “就是这个地方,我不会记错的。”他停顿了一下,又道,“看来,我是真的被骗了。” “楼姑娘放一场火,将整个义庄烧尽,或许就是希望掌门人和她一样,将这段回忆彻底忘却。”犀沉道,“这样说来,她也并非全然无情之辈。” “我已说过不必安慰我。”雪落道,“从我听到长醉说起‘彩袖’这个名字起,这场景就已在我心中预演过无数次了。” 犀沉叹了口气:“即使是我,看到这景象也难免心生悲凉,更何况掌门人在楼姑娘的身上倾注了心血?我并非是安慰掌门人,而只是将这份心境,与掌门人共勉。” “是啊,共勉。”雪落道,夜雨似乎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座义庄虽然被烧毁了,我们无论如何,还是进去看看。” =================== 一行人走进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梁氏义庄,看得出,这里已经被烧毁有些日子了,空气中的烟尘已经散尽,房屋的遗骸也只剩下一片片冰冷的焦黑,没有刺鼻的气味。 “看来青青的消息递到这里后,楼姑娘就已经动手了。”犀沉道。 “或许更早,我们前脚离开,后脚她就已将这里烧毁。”雪落道。 “我记得我们离开那时,楼姑娘曾经收到了一封信。”夜雨道,“或许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我们都无法证实了。”雪落道,“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她对我大概是真的没有什么情意。” 在“明月山庄”的经历,雪落一直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即使是夜雨和犀沉,他都没有多说。 因为雪落自己虽然仍保持着年轻人的外貌,心却已有些老了,和楼心月的事情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可是偶尔念及她,念及那天在楼心月的闺房中她的眼泪,雪落的心总是感觉到一阵阵的甜蜜。 可现在,那些甜蜜都已经不在了。 下在酒中的药,虚情假意的眼泪,将记忆中的“明月山庄”也已彻底烧毁,就像眼前的这片废墟一般。 雪落忽然觉得有些恶心。 第265章 可怜焦土 “掌门人,你还好吗?”犀沉的声音将雪落从短暂的失神中唤醒。 雪落想像之前一样,说自己没事,可是他很快发现,自己没办法说出口。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现在的自己,是真的“有事”。 “我想安静一会儿。”雪落道,“可以吗?” “当然。”犀沉道,“我会和师弟还有倾君在这附近再搜寻一下,看看那位姑娘有没有留下什么踪迹。” 雪落点了点头,他现在不是很想提起“那位姑娘”。 虽然雪落的脑海中现在满满的都是她。 ============= 相比已经彻底被烧毁的房屋,梁氏义庄的院子周边,并没怎么受到火患,甚至还有些枯草顽强的生存在这里。 雪落往前走了走,梁氏义庄的院子本就很大,直走到远离夜雨和犀沉的角落里时,雪落靠着院墙坐了下来。 若还是穿着那袭白衣,或许雪落是不会坐下的,但是现在他穿着的是假扮商队武夫的布衣棉袍,那么沾上些污渍,自然也不是那么让人在乎的事。 这一刻雪落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天下第一剑客”,他忽然从内心深处有了一丝动摇: 我是不是真的已经老了? =============== 夜雨,犀沉他们其实也没什么事做的,已经被烧成一片焦黑的院子里,他们难道又能发现什么吗? 他们只是想让掌门人能够稍微冷静一会儿而已。 夜雨还记得在义庄那一夜的恐怖,可到了最后,三人又在清风明月之下,谈笑着饮下了迷魂酒。 所以那一晚的记忆虽然不好,却也不算太坏。 对于掌门人来说,这种好坏之分或许就更明了,也更痛苦吧。 夜雨忽然转身,走向了雪落之前去往的方向。 “你要干嘛?”犀沉问道。 “我去看看掌门人。”夜雨道。 “掌门人现在估计不想被人打扰,你就算去了他恐怕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的。”犀沉道。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要去看看。”夜雨道。 “为什么?”犀沉问道。 “也许,只是也许,有些话说出来会比闷在心里舒服一些。”夜雨道。 犀沉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了笑道:“那你去吧,掌门人要是很伤心的话,记得好好哄哄他。” 夜雨当然知道这是句玩笑话,他也笑着答道:“那是自然。” 犀沉看着夜雨离去的身影,心中不知为何,竟产生了一种自豪感。 他已经看出小师弟不会像当年的自己一样成长了,但这短短三个月中,小师弟的变化,竟然让犀沉有了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虽然武功仍然是他致命的短板,但小师弟有着过人的天赋,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成长为一个让人感到安心的人了。 再给一两年的时间,或许小师弟会成为自己的大哥也说不定。 =============== 雪落抬头,他早就听到了窸窣的脚步声。 看到是夜雨,雪落有点惊讶,他猜到两个徒弟不会放任自己孤身呆在此处,但他一直以为,来的会是犀沉。 雪落的目光让夜雨有点尴尬的笑了笑,他还是第一次主动找掌门人,更不要说是想谈这种话题。 这简直就像把高高在上的神祗拉下神坛,一起去吃牛肉面一样让人别扭。 夜雨已经觉得有一点点后悔了,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掌门人,我……” 忽然语塞,反倒是雪落指了指身边:“坐。” 在雪落的身边坐下来后,夜雨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的尴尬似乎稍减。 ================= “我以为我很容易释怀的,但果然事情还是没有那么容易过去。”雪落率先开口道。 夜雨有点惊讶,没想到雪落竟会这么直白。 看来他虽然不说,但楼心月的事情,确实很让雪落苦恼。 “以真心相待过,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过去?”夜雨道,“我又何尝不是一样呢?” “你是指?”雪落疑惑道。 “我曾经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她也是狐仙。”夜雨道。 “你是说倾君?可她已经跟在你身边了。”雪落道。 “不是她,说来惭愧,那是我第一次奉命与师兄一起下山时发生的事。”夜雨道,“她是一个皇宫里的女孩子,她叫书凝。” 夜雨讲述了书凝的故事,这是他第一次详细的跟旁人讲起她。 明明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更是已经有倾君常伴左右,可是回忆起书凝的明眸顾盼,回忆起自己抽丝剥茧,发现书凝欺骗时的一点一滴,夜雨竟还是感到自己的心中一阵抽痛。 故事讲完,夜雨不禁长长叹了口气,雪落则拍了拍他的肩。 “你会怨恨她吗?”雪落问道。 “我想恨她,可是我又不舍。”夜雨道,“她终究是没有害我,她杀了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在我内心深处,却还是……” “可她们对你我做错的事情,只是骗了我们,是吗?”雪落问道。 夜雨咬着牙,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我常在回忆,我清修数十年,一直坐怀不乱,却在见她的第一面,就与她有了夫妻之实。”雪落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认定她就是我要寻找的女人,可是现在想来,大概是她现在筵席上言语相激,使我喝下药酒,再加上她房中的熏香,才让我意乱情迷。” “想通了这里,我本应怪她的,可我再想下去,却又觉得不对。”雪落道。 夜雨愣了愣,雪落的前半段他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可后面这句话竟然又是话锋一转。 “掌门人,我不太明白。”夜雨道。 “若把一切都归咎于她用药,就像在说她是妖女一般。”雪落道,“可我其实也清楚的很,即使是药力再强的迷药,我的内功也足够深厚,不可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就被她迷惑。” “掌门人的意思是说,虽然楼姑娘以药力相逼,但是掌门人心中也是恰有此意,才会顺水推舟吗?”夜雨问道。 雪落点了点头:“我之前试图把这些事情的发生都推到她的身上,可那样却更令我苦恼,今日坐在这里,我才明白,她对我有所企图,因而对我用药,可我也同样对她有意,这才顺应药力,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夜雨听得一头雾水,似有所悟,却又不太明白。 雪落继续道:“也就是说,我是真的对她动了情,与她的诱拐无关,而她也确实对我无意。承认这些,并没有什么丢脸的,反而在说出来之后,我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 第266章 天下有情人 这世上有很多大英雄,大豪杰。 从很小的时候,夜雨就在老叶、小叶那里听过英雄的传说。 他们可以面对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也可以手执宝剑,一骑当千。 但夜雨也曾听过,英雄为了天下而奔走,却将自己的发妻留在家中苦守的故事。 他同样听过功成名就的侠客,转头就与自己少时的朋友不再相认的传闻。 于千万人前是大英雄、大豪杰的人,在面对真实的自己时,也许往往有愧。 因为他们是英雄,他们高高在上,是众人争相崇拜、模仿的对象。 人们往往把侠客的艳遇,归咎于少女的多情,若是一个大侠流连花丛中,他们也往往只会被看作风流。 在这个江湖中,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像楼心月和雪落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怪楼心月给雪落下药,又百般诱惑了。 对夜雨来说,这个说辞也很自然,因为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可是在听过雪落的话后,夜雨的心中,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感觉。 ================= 雪落是天下第一剑客,他自然是骄矜的,是冷傲的。 在旁人面前,雪落也确实一直是这样的形象。 这段日子出门在外,除了必要的时候外,一向是由犀沉和夜雨与人交涉,他们两个也觉得雪落若是说的太多,未免有失身份。 虽然掌门人在这些日子,一直表现出对楼心月的在意,但他不说,犀沉和夜雨也就不提。 因为连他们两个都觉得,掌门人与楼心月这段露水情缘来得太过突然,说出去,对掌门人的声誉或许也有损。 楼心月既然消失了,高傲如掌门人自然不会再提,那么就让这件事从此被遗忘,也不是坏事。 就算真的再想起,楼心月下了媚药,蛊惑常年清修的雪落,这也是个足够强硬的借口。 可雪落居然亲手把这些都推翻了。 楼心月确实下了药,但雪落却并非完全因为药力,才会失控。 雪落的话代表着他承认了,那一天在明月山庄,楼心月的美丽、聪慧与忧伤,是确实的打动了他的心。 虽然说只是对自己亲近的徒弟和朋友承认,但是像雪落这样身份的人,承认自己对一个少女产生了爱慕之情,本身就已经需要极大的勇气了。 “我不是什么大侠。”雪落忽然道,他竟然像是已经猜透了夜雨的心思。 “掌门人若不是大侠,还有谁能称之为大侠吗?”夜雨不禁道。 “我一直都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雪落道,“早些时候,你不是也不理解我的很多做法吗?” 夜雨愣住,他猛然回忆起那时与犀沉的争吵,虽然不过是三个月前,但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遥远感。 曾经夜雨并不理解,雪落为什么要归安朝廷,在他看来一个掌门如此行事,完全没有了第一高手的潇洒。 他也不理解,为什么皇宫中人逼迫雪落退位,雪落就顺势将掌门之位出让,这岂是一个傲骨铮铮的大侠该做的事? 却不知从何时起,夜雨开始发自内心的尊重雪落,而不再是羡慕他的武功,或是畏惧他的冰冷。 雪落做了很多大侠会做的事,有些事招摇,有些事伟大。 但还有一些事他做的不像个大侠,比如铁了心信任一个魔教出身的弟子,比如对一位表现并不出众的弟子另眼相待,比如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心生爱慕。 夜雨尊敬的本就不是那个“雪落大侠”,而是眼前这个有情感、有私心的雪落。 这样的雪落,远比那些脸谱一般的“大侠”要可爱的多。 “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也许以后还是会有很多事不懂,但现在我都明白了。”夜雨道。 “这三个月来,你成长了很多。”雪落道。 夜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里又有点自豪,能够得到雪落的赏识,他自然再高兴不过。 “我没想到会是你过来,就像三个月前,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主动要求和犀沉去皇宫一样。”雪落又道,“不过刚好,我有一件事情要对你说。” “掌门人尽可吩咐。”夜雨道。 “我……” 雪落刚说了一个字,他的话声就被脚步声打断。 ============== 雪落抬头,看向快步前来的犀沉:“什么事?” “掌门人。”犀沉道,“我和倾君姑娘在后院发现了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雪落道。 “我们也不敢确定,得等掌门人去确认才好。”犀沉道。 雪落点点头,起身道:“我们走。” 要对夜雨说的话,自然是没有说出口,夜雨虽然心里瘙痒,却也不好问,只得跟着雪落和犀沉,一起去了后院。 ============= 梁氏义庄已经完全烧毁了,这一点,无论前院还是后院,都没有什么差别。 后院和前院一样,有一间比较大的房子,自然也烧毁了,只剩下残垣断壁。 倾君就站在那残垣断壁间,一眼望去,仿佛黑白的世界中仅剩的一抹亮彩,有一种让人绝望的美感。 不过,现在也不是欣赏倾君美妙身姿的时候。 夜雨走上前去,他便看到了倾君的发现。 倾君面前的地上,有两根很细、很直,大概有人大半条手臂长的铁钎子。 ============== 铁钎子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相反它很常见。 但是在一个不管什么东西都已经被烧的空空如也的废墟里面见到一对铁钎子,那就还是有一点奇怪了。 “这东西显然不是属于义庄的。”倾君道,“但我不明白,它们是因为不会被火烧化从而留存了下来,还是有什么别的意义?” “铁钎子本身是没有意义的。”雪落道,“但如果它是一对高跷,那它们的意义就很明确了。” 倾君一脸迷惑,那一天的事情她没有真正经历过,可是雪落的话却瞬间点醒了夜雨,他只感觉浑身一阵颤栗,不敢相信,却又没法否认雪落的发现。 就在夜雨还在发抖之时,犀沉已经代替他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人偶剑’,连星澜。” 第267章 人偶剑 夜雨与早年成名的“人偶剑客”连星澜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就是在这梁氏义庄外。 那夜,夜雨一行人被楼心月的丫鬟春桃带到梁氏义庄,却在入庄的路上被人偶剑拦住。 接着,人偶剑向雪落挑战,那也是夜雨第一次见到雪落真正的剑术。 那一战,自然是以人偶剑客的惨败告终,但是他那奇诡无方的“牵丝剑法”,也让夜雨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人偶剑客的武功虽然很高,但他却也是一个废人。 他的膝盖以下,早年就已不幸被人齐膝砍断,一般人恐怕早已沉沦甚至寻死,但人偶剑客却没有。 他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对高跷,镔铁制成的高跷,纤细、笔直,必要时还可以当做凶器。 在这对高跷上,他修炼出了自己的“牵丝剑法”,并且只有他,能够练成这样的剑法! 只因牵丝剑法虽然奇诡,攻势狠辣,却也完全牺牲了自己的下盘,像人偶剑客这样进攻的话,普通人的双腿只怕早已被砍断。 而人偶剑客却早已没有双腿。 镔铁制成的高跷,自然不是肉体那样容易砍断的。 因此,虽然没能和人偶剑成为朋友,可夜雨的心中对人偶剑是敬重的。 一般人遭受双腿被砍断的灾祸就已经被打垮,可人偶剑客硬是重新站了起来。 镔铁的高跷虽然纤细,却依然沉重,举重若轻的驾驭这对镔铁高跷,再练成那轻盈的剑法,又需要多少苦功,多少血和泪? 夜雨不需要细想就能明白。 他也确信,雪落和自己一样,对人偶剑客抱有一些敬意。 这种敬意,三成是对他的“牵丝剑法”,还有七成,是对他无论遭遇何种磨难,都不会放弃的勇气! 可现在,“人偶剑客”连星澜却已经死了。 夜雨他们没有看到人偶剑客的尸身,可是一个在高跷上获得第二次生命的人,他的高跷已被丢在了火场之中,他的人又怎么可能还有半点生机? 而且,这对高跷显然是刻意丢在此处的,目的就是让夜雨他们知道,那个曾经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偶剑客”,现在已经遭遇毒手。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如此阴险的居心? 其实,夜雨很清楚,答案只有一个,而且非常明显。 可是从认识楼心月以来,夜雨从没有这么不希望想起楼心月的名字。 他看向雪落,雪落似已怔住了。 在犀沉说出“人偶剑客”的名字之后,他就再没有说过话,甚至没有动作。 他整个人都似已成为了一具雕像。 ============== “若仅仅是放火,就当她是掩藏行迹,虽然令人生气,却也还可以理解。”犀沉道,“可是杀人这种事……” 他的用词已经很斟酌,显然顾忌着雪落的情绪,犀沉还在控制自己的愤怒。 “杀害无辜之人,令人无法容忍。”雪落一字字道。 他们不是见不得死人,实际上,人在江湖,每一日都要听闻不少的生死离合。 可即使是这样,看到这种单纯的残害,夜雨、犀沉和雪落还是不约而同的感到了愤怒和恶心。 他们不知道楼心月与连星澜究竟是何种关系,但他们也明白,连星澜所说的那句“今夜守候在此,便能与雪落一战”,绝不是让他来到梁氏义庄的唯一原因。 两人一定早已相识,甚至关系匪浅,才会让早已成名的连星澜到这荒凉的梁氏义庄来守夜。 楼心月是“狐仙”,她可以通过殷青青认识很多人,并且她自称是“明月山庄”楼世安的后裔,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女这种身份,本就更让人疼惜。 当然,现在猜测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因为连星澜已经死了。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很显然,他是死在楼心月的手里。 想要杀死一个人,除了比他强之外,还有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他走的足够近。 当他对你毫无防备时,杀死他就成了再简单不过的事。 自古以来,这种杀人手法便层出不穷,这也正是达官显贵往往夜难安枕的原因。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某一个时刻,最宠爱的姬妾、最信任的管家便会突然将一柄刀刺入自己的心脏! 当年书凝又何尝不是用的这种手法除掉了陆青阳?谁又会想到向来谨慎多疑的陆青阳,会死在他珍爱的女人亲手酿的一罐毒酒里? 同样的办法,显然也用到了人偶剑客身上。 这足以让人把对楼心月的最后一点恻隐之情都变成愤怒。 ============= 夜雨、犀沉、雪落与倾君已离开了梁氏义庄。 回到岩滩镇,他们为人偶剑客立了一个简易的衣冠冢,将人偶剑客的镔铁高跷埋葬其中。 木牌上,是草草写就的“‘人偶剑客’连星澜之墓”九个大字,旁边插着一枝树枝,这里找不到杨柳,便随便折了一枝代替。 树枝上的叶子,也早已落光了。 一阵风来,荒地之中显得格外凄凉。 他们买了酒,一杯杯浇在坟前的黄土之上,每浇一杯,雪落便喝上一杯。 他竟似在无言的对人偶剑客诉说自己的歉意。 ============== 一壶酒饮尽,一行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凝望着人偶剑客的墓碑,心中百感交集。 终于,还是雪落打破了沉默。 “她现在一定已经走得远了。”雪落道。 “做出杀人放火的行径,她自然是不会再留在这里。”犀沉道。 雪落点了点头:“她冰雪聪明,一定也已想到,青青既然让她离开,多半已经与我们相见。所以,她是绝不会再与我见面的了。” 犀沉点了点头:“掌门人,你……还想见她吗?” “我自然想见她,可不是为了之前的缘故。”雪落道,“我仍然放不下她,却不能因此罔顾她做下的事情。现在武林大会风波四起,我自然没有时间再去找她,可如果还能遇见她的话,她至少应在人偶剑客的坟前忏悔才是。” “她自然该这样做的。”犀沉道,“她必须这样做。” 风骤起,天地间似也响起了什么人呜咽的声音。 第268章 加辣子和醋的牛肉面 十月初一。 天气已彻底转凉,关外的秋色更是萧索。 每到秋冬时节,犀沉都会想要找一家小店。 喝上一壶刚刚温好的酒,吃上一碗加了醋和辣子,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店面不要大,反而该越小越好,因为犀沉觉得,越是在萧瑟之处,越能感觉到温暖的珍贵。 往年他都要在冬日找借口溜下齐云山,当然,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今年,则连这一点借口都不必再找了。 因为现在,犀沉已坐在自己梦想的小店里,喝着温热的酒,吸溜吸溜的吃着又辣又香又烫嘴的牛肉面。 他只觉得人生都已在这一刻升华了。 犀沉当然不是独自来吃饭的,坐在他身边的还有雪落。 ============== 他们已经离开了岩滩镇,因为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那里了。 楼心月的事情,虽然没有妥善的完结,但也没有继续追寻下去的必要了。 去过梁氏义庄的当晚,雪落便在客栈提问众人,是否还要继续留在岩滩镇。 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不必”。 “掌门人,只要你心里放下了,我们随时都可以离开。”犀沉道。 “我还没有放下,但也只能放下了。”雪落叹了口气道。 于是第二天一早,这一支奇妙的“客商”队伍,便离开了岩滩镇。 ================ 归程中,一行人并未加快脚力,反而刻意的放慢了速度。 因为除了楼心月外,他们出关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确定关于明年中秋武林大会的消息,已经散播到了何处。 往年的武林大会为了避免争端,往往都是以密函的形式,向各大门派的掌门递上请柬,可这次的武林大会却在还有大半年就开始时,便已在江湖上传出了不少流言。 再加上青青说过,这次武林大会上,将会有五仙教的藏宝图现世,毋庸置疑,这次的武林大会必将不同于以往,只是目前还不知道,四处散播流言之人究竟是何身份,又有什么目的。 离开岩滩镇已有两日,两日来他们刻意每天都会到达一个新的镇子,哪怕绕一绕路也在所不辞。 到了镇上,首先就是去找客栈,然后去当地人最多的饭馆吃饭,着意听着旁边的客人,有没有在讨论武林大会的消息。 不过几天下来,他们竟然一无所获,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虽然一无所获,却非常欣慰。 今天他们休息的这个小镇,是入关前的最后一个镇子了,在这个客商们都在抓紧出入关赶回家乡的时日,镇子上也是人头攒动。 原本雪落还想继续去人最多的饭馆吃饭的,但是半路上,犀沉看到了这家小店子。 店面小到连招牌都歪斜了,木牌匾上用布贴着“老木牛肉面”五个大字,犀沉蓦地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的情节。 今年的酒和牛肉面,都还没有吃到。 “掌门人,我有个不情之请。”犀沉道。 雪落微挑着眉毛,听犀沉有些不好意思的提出了自己去吃饭的请求,他沉思了一会儿,才问道:“这十五年来每到十月你就要想办法下山,难道就是为了吃碗面吗?” “不光是一碗面的事情。”犀沉解释道,“这是一种情调,我现在已经只剩下这么点情调了。” “那我是没有不答应你的道理了。”雪落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犀沉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掌门人,你要跟我一起去?” 雪落点了点头。 犀沉指了指“老木牛肉面”,感觉一阵风吹来这块牌子就会砸到下一个进门的食客头上。 “掌门人,你确定要去这么一个破店吃饭吗?”犀沉道。 “你不愿意我跟你一起吗?”雪落反问道。 “我当然愿意,只是有些受宠若惊了。”犀沉立刻道。 “那就别再说了,咱们走吧。”雪落道。 “那个……掌门人,我和君姐姐呢?”从刚才起便被晾在一边的夜雨忍不住开口道。 “你们两个照老样子安排。”雪落道,“去人最多的那家店,你们一对小情侣,也不至于引人注意。” “好吧。”夜雨有些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雪落大侠,你跟犀沉师兄去吃饭,却不带着小夜,只怕小夜会伤心呢。”倾君含笑道。 这些日子她已经比一开始放得开了许多,但更多时候她还是不常说话的,虽然来自媚香楼,但私下里的倾君是一个很安静的女孩子。 也可以说,正因为出身青楼,她才更加“懂事”,很多时候都知道管住自己的嘴,不去多问什么。 只有跟夜雨说话,或是为了夜雨说话时,她才会多说一些。 “这么一想,确实委屈夜雨了。”雪落出人意料的说道。 夜雨吓了一跳,赶忙摆了摆手,雪落又道:“今年只能先委屈你了,十五年来,犀沉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告假下山去,明年这个时候你记得一定要跟上了他。” ============== 酒虽不是什么好久,喝起来却热热辣辣的,很过瘾。 牛肉面热气腾腾的,甚至有些烫,加了辣椒油和醋之后,味道也变得很足。 犀沉和雪落相对而坐,却没人说话,两人各自捧着碗,大快朵颐。 吃掉半碗面后,雪落才直起身子,长出了一口气,道:“我现在似乎明白,这种听起来很普通的牛肉面为什么值得你十五年如一日的告假了。” 犀沉笑了笑:“这碗面就像是在告诉我冬天来了,但又告诉我,冬天还没那么绝望。” “不知道夜雨他们那边怎样了。”雪落又道,“离入关越来越近,若有消息,怕就是这几日了。” “这都说不准,不过有倾君在身边,夜雨也不会出什么岔子。”犀沉道。 “他本就不会出岔子的。”雪落道,“这几个月来,夜雨成长的很快。” 犀沉惊讶的从牛肉面中抬眼,他没想到会从雪落的口中听到对夜雨这么高的赞誉:“掌门人,师弟确实成长迅速,但以他的武功,只怕还没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 “重要的是心智。”雪落道,“夜雨正直,机敏,聪明,宽容,并且在关键时刻,他是敢于站出来的孩子。武功方面的东西,有我盯着,他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掌门人的意思该不是……后面打算亲自传授师弟功夫?”犀沉睁大了眼睛。 雪落不置可否:“若确实如此,你有什么想法?” 第269章 关内 “我很高兴。”犀沉道,“掌门人将师弟选入出云剑派,看中的就是他的天资,但师弟过去十年可以说是荒废了不少,若是掌门人愿意提点,师弟还年轻,现在也还来得及。” “夜雨的天资确实过人,再加上按你们所说,桃花宫的墨宫主也传授了他一些运功法门,这样下去,再有个把年的时间,夜雨的功夫只怕还要在你之上,到那时,还望你不要心生不满。”雪落道。 “我反而是求之不得。”犀沉道,“掌门人也该知道,我本就胸无大志,更不是什么将才,掌门人若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我,我反而会感觉沉重。我与师弟本就投缘,掌门人愿意栽培他,那真是再好不过。” 雪落点了点头,道:“我找你吃饭,本就是想与你单独谈谈这件事,看你如此想法,我也就放心了。” 说话间,门帘掀动,小小的店铺里,又走进来四个男子。 ============= 一打眼,犀沉便瞧出这四个男人必定是练武的,因为他们的腰间都挎着一把非常醒目的大刀。 西北也有一些行商人会背着刀的,毕竟这个地方地处偏远,民风又剽悍,若真是有个把山贼劫道,也不是什么让人觉得惊讶的事情。 但是这四个男人的刀都装饰的非常华丽,刀鞘上镶嵌着醒目的金饰。 且不论这四个人的品味如何,会为自己的刀花费这样大的心力去装饰,足以证明他们都是刀客,而不是仅仅凭着这把刀来防身。 这四个男人穿着打扮一模一样,但长相却大相径庭。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个子比较矮小,大概跟倾君差不多高,勉强可以够到犀沉的耳朵,不过他看起来像是四人中的老大,其他三人在神色之间,都是一副很看重他的样子。 后面的三个人个子都很高大,一个皮肤黝黑,几乎与眼珠同色,一个皮肤雪白,头发却是浅金色的,显然他们都不是中原人士,还有一个倒是中原人的长相,但是站在这个黑人和这个白人中间,令他看起来都有些不一样了。 这四个人走在街上,无疑是非常醒目的,当他们一起走进这个小牛肉面店里,醒目的程度自然又增加了不少,不过这家面店的老板,一个枯瘦并且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只是看了这四个男子一眼,甚至连寒暄都懒得寒暄。 犀沉和雪落进门时,这个面店老板也没有搭理他们,不过犀沉心里很清楚,一个这样小的店面的老板,有点奇奇怪怪的毛病也不令人觉得惊讶,所以他完全没有当一回事情。 不过面店老板看到这么特别的四个人,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倒是令犀沉有点讶异了,一般人看到这样四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会多看上两眼的。 “老木,牛肉面。”皮肤雪白的人开口道,他说的竟然是一口非常流利的官话,完全听不出有任何口音。 “跟你说了一百遍我是老李,不是老木。”中年人冷冷道。 虽然语气爱答不理的,但老李还是掀开了那只一直熬着牛肉汤的大锅的锅盖,抓了一挂面条,丢入了锅中。 “你是老李,为什么你的店面要叫‘老木牛肉面’?”白人又问道,这个问题连犀沉都有点想知道了。 “我也跟你说了一百遍,我这个店面本来是叫老李牛肉面的,但是忘了多少年前那场妖风刮得太大,把李下面的‘子’字吹掉了,就只剩下老木了。再说,就算我是老李,难道我的店就不能叫老木了吗?”老李道。 “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那个白人开心的道,“就像我虽然皮肤很白,名字却叫阿黑一样。” “没错,你叫阿黑,他叫阿白,他叫阿奇,你们的大哥叫小高,你们四个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人。”老李道。 阿黑拊掌大笑:“说得好,说得妙,老木,今天的牛肉面我要多加些牛肉。” “是老李,不是老木。”老李冷哼了一声道,“怎么,你们又要出门了吗?” “是啊,这次恐怕还是出一趟远门。”阿黑笑道。 说话间,他才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瞧见了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雪落和犀沉。 “老木,你居然还有别的客人,除了我们兄弟四个,竟然还有人会照顾你的生意?”阿黑道。 “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路过的客商,以前从没见过。”老李道。 老李和阿黑旁若无人的讨论着雪落和犀沉,像是完全没把他们两个当一回事情,雪落倒是喜怒不形于色,犀沉却有一点来气了。 就在犀沉犹豫要不要当着掌门人的面挑事的时候,阿黑竟然转过头来,走到了他们面前,咧嘴一笑道:“你们好啊,我叫阿黑。” “我叫夜雨。”犀沉脱口而出。 犀沉的名气虽然不大,但也不太小,为了避免麻烦,他还是决定用一个假名。 但这个时候,他对眼前的四兄弟好感已经提升了不少。 毕竟,阿黑是一个很高大的人,高大的人往往嘴巴也大些,所以他们的笑容看起来也更明朗些。 “人们常说,相逢就是缘分,咱们能在老木这个牛肉面店里面相遇,更是缘分中的缘分。”阿黑道,“既然这么有缘,不如咱们交个朋友。” “我们行商人能有你们这样的武林中人当朋友,那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犀沉笑道。 阿黑笑的更开心了:“那太好了,夜雨兄弟,给你介绍一下,我叫阿黑,这是我的三个好兄弟,皮肤很黑的那个叫阿白,另外那个叫阿奇,个子不高的那个,是我们的老大,他叫小高,我们都是金刀帮的人。” “金刀帮,听起来就是个很厉害的帮派。”犀沉笑道,“我叫夜雨,是个商人,这是我的保镖,也是我的好兄弟,小落。” 他硬着头皮说了“小落”两个字,回头看雪落的表情果然有一点点微妙,不过这种微妙只持续了一刹那,之后雪落便说道:“我曾听过金刀帮,是关外的十八大帮派之一。不过金刀帮明明在关外,你们到这个镇子来干什么,莫非是要入关吗?” “我们都很喜欢老木的牛肉面,所以有空就会一起过来。”阿黑道,“不过这次你还真说对了,我们兄弟确实是要入关。” “入关做什么?”雪落追问道。 第270章 关内 “入关……”阿黑显得有点为难,回头对小高道,“大哥,这件事情能告诉他吗?” “有什么不能的?”小高走上前来,坐在雪落身边,“实不相瞒,我们兄弟这次入关,是为了参加明年八月十五的武林大会。” 犀沉心里一惊,“武林大会”这四个字,终于还是在关外出现了。 并且说出这四个字的人,还是来自关外十八帮派之一,这是否说明武林大会的消息,其实传的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远? 不过,表面上犀沉却还是不动声色,毕竟现在他的角色就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对江湖中事应该是一窍不通才对。 “武林大会?”雪落也做出惊讶的样子,“我也听说武林大会明年将要举办,不过据我所知,武林大会一向只对中原人士,你们就算去了,恐怕也不能参会吧。” “今年不一样。”小高道,“听说今年无论中土、南疆还是西域,只要能到华山之巅,就一视同仁可以参加武林大会。我们兄弟向往中原武学已久,自然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的。” “原来如此。”雪落做恍然大悟状,“不过,距离武林大会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你们就算一路游山玩水,最多两个月也可以到华山了,何必启程的这么早呢?” “这兄台有所不知。”小高道,“我听人说,去了中原,很容易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我们兄弟本来武功就不高,要是再上吐下泻,那不是直接就被人打了出去?要先去中原住上一段日子,好好习惯那里的风物。” “兄弟说的有道理。”犀沉插嘴道,“我就算去摆摊卖货,拉肚子也不好受,你们要是比武的话,那简直是要崩溃了。” 不知为何,他竟然对这金刀帮的四兄弟颇有好感,大概是因为他们虽然练武,却没有一般练武之人那目空一切的态度,反而平易近人,甚至有些好玩。 “而且我听说,中原没有像我和阿白这样模样的人,大哥说中原的小姑娘说不定会喜欢我们的样子。我们金刀帮全是男人,我还没有媳妇呢,说不定到了中原,我还能娶一个媳妇。”阿黑又道。 “中原确实少有你们这样的人。”犀沉道,“你们的生父生母,大概不是中原人吧?” “我和阿白一样,母亲是中原人,父亲是异族人。你别看我们两个看上去完全不同,父亲却都是从西方,远渡重洋而来。”阿黑道。 一直闷不做声的阿白这时开口补充道:“我们两个的母亲都是当地的妓女,她们是一对姐妹花。按照她们的说法,那时有一支商队从西方而来,很多外族人到她们那里寻欢作乐。” “后来,两个异族人答应娶她们两个为妻,最后却没留下任何消息就悄悄离开了,但那时她们已经怀上了我和阿黑,便在我们两个出生后,将我们卖给了金刀帮。” 这样的身世无论放在谁的身上,恐怕都不会愿意多提,但阿白和阿黑看起来却很洒脱,完全没有觉得难以启齿的意思。 “我听说西方的外族人身材比中原人更魁梧,体格也更好,金刀帮想必很愿意接受你们。”雪落道。 “那是自然。”阿黑咧嘴笑道,“阿奇也是个弃儿,大哥从小把我们三个带大,我们就是金刀帮最好的四兄弟。” “其实我还有些担心。”小高道,“我们都没有去过中原,但我听说中原人都很聪明,精于算计。他们三个都是傻大个,脑袋里面没有半点拐弯,要是到了中原,说不定会被人耍的妈妈都不认识。” “不会的。”犀沉道,“我非常确定,绝对不会的。” “为什么?”小高疑惑道。 “因为你们都是非常可爱的人,可爱的人不管到了哪里,运气都不会太差的。”犀沉道。 这时,老李的牛肉面终于煮好了,热气腾腾的面摆到桌上,香气立刻扑鼻而来。 金刀四兄弟一看见老李的牛肉面,眼里都放出光来,他们立刻不再顾得上跟犀沉说话了,一个个狼吞虎咽起来。 犀沉不知为什么,只是看着这愣头愣脑却又热情的四兄弟,他都会感到一种由衷的开心。 其实犀沉又何尝不知中原处处人心险恶?以这金刀四兄弟的单纯,确实有可能被骗的裤子都输掉。 但他也相信,天下更多是像自己和雪落这样,能够欣赏金刀四兄弟的坦诚的人。 “对了,小落兄弟。”小高忽道,“你既然是保镖,想来也是练武的,不打算去武林大会看看吗?” “武林大会又不会给我发银子。”雪落一脸没有兴趣的表情,“我还是乖乖给老大保镖吧。” 小高“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好歹也是练武之人,你这样可不行。我跟你说,我们兄弟听说在武林大会上,会有一件失落已久的神兵现世。咱们练武之人,就算不能拥有神兵,好歹也得去看个热闹对不对?” “我们刚认识了一碗面的时间,你就想把我的保镖拐走了?”犀沉打趣道。 “没有没有。”小高立刻严肃的摇了摇头,“但是那件兵器,实在是太有名了,连我们兄弟都知道,可以想见它到底有多么出名。我想天下人但凡听过那件兵器的,都一定想去看看它的模样。” “这让你说的也太神奇了吧?”犀沉皱眉道,“怎么,还能是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不成?” “那倒不是。”小高道,“那是一柄宝剑。” “哦?”犀沉挑眉,“不如把名字说来听听。” “不能告诉你,你又不是练武的,告诉了你也是暴殄天物。”小高道,“这样,小落兄弟附耳过来,我瞧瞧告诉你那是一柄什么剑。” 犀沉有点好笑,但看小高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也有点好奇了。 于是,犀沉装模作样的对雪落道:“掌……这么大了,还没见过这么神秘的剑。小落,既然他们都说的那么玄乎了,你就去听听看。” 雪落点了点头,起身到小高身边,小高凑到雪落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字。 那一刻,犀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小高说出那把剑名字的刹那,雪落的脸上露出了犀沉从未见过的震惊神情。 第271章 神剑无主 “你确定?”雪落问道,他依然保持着那犀沉从未见过的震惊神情。 “我很确定。”小高道,“因为那把剑实在是太有名了,所以我绝对不会把它搞混的。” “小落,这下是不是你也想去武林大会看看了?”阿黑笑嘻嘻道。 “说的没错。”雪落道,接着他转向犀沉,“老板,我们走吧,我想跟你谈谈。” 犀沉不明就里的站起身来,他不知道雪落究竟听到了什么,以至于他一会儿都没法再多呆。 “小落,我们等着在华山看见你!”眼看雪落和犀沉即将走出牛肉面铺,阿黑大喊道。 “你会的。”雪落道。 ================== 犀沉跟着雪落走上街道,雪落一步不停,飞快的走向本来与夜雨和倾君约好相见的酒楼。 他看起来实在是太过不正常,以至于连犀沉这样已经和雪落很熟悉的人,都不敢开口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雪落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酒楼,进去时夜雨和倾君正坐在一伙状似武人的人身边,心不在焉的吃饭。 看到雪落,夜雨立刻站了起来,但他还没说话,雪落就摆了摆手:“快点算账,咱们回客栈说话。” 于是夜雨和倾君也不敢多问了,乖乖去算了账,三个人跟在雪落后头。 其间,夜雨用眼神询问犀沉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犀沉也什么都不知道,三人就这样一头雾水的回到了客栈。 进了客栈,反锁上门又关好窗户后,雪落的表情才算稍微放松了一点。 “掌门人,我不想这么说,不过……你不会被人下药了吧?”犀沉终于忍不住道。 “那把剑,他们说的那把剑。”雪落道,“要在武林大会上现世的那把剑,是惊凤剑。” “惊凤剑,就是那柄与听龙剑同炉所铸,由剑神东方一闪铸造的宝剑吗?”犀沉问道。 雪落点了点头。 雪落的佩剑名听龙剑,是三十年前他从武林大会上赢来的宝剑。 听龙剑与惊凤剑是一炉所铸,铸造它们的,便是名噪一时的铸剑大师,东方一闪。 原本一个铸剑炉中,同时只能铸一柄剑,可是相传听龙与惊凤却同时在炉中炼化成型。 东方一闪深知,铸剑炉的火力不足以让听龙、惊凤同时淬炼,因而他不惜投身铸剑炉,以身殉剑,这才让“听龙”与“惊凤”两柄宝剑成型。 因而,听龙剑与惊凤剑虽是绝世神兵,却也被称为“凶剑”。 当然了,这种传闻的真实性往往有待考证,假如东方一闪真的投身铸剑炉了,那么这故事也就不知道是什么人传出来的了,总而言之若是细想,会有很多漏洞。 但是故事中总有真实的部分,真实的部分就是听龙剑、惊凤剑与它们的铸造者,东方一闪。 “听龙与惊凤同出一源,掌门人既然持有听龙剑,会对惊凤剑格外在意也不奇怪。”犀沉道,“但掌门人刚刚的反应,恕我直言,也实在是太大了一点。” 夜雨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要知道,雪落对于听龙剑似乎是没有那么在意的,他甚至把那柄剑很早以前就交给了自己的好友,温长醉代为保管。 可为什么惊凤剑却会让雪落如此惊讶? 雪落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件事情,我本来不想说的,但现在你们不光是我的弟子,更是我的朋友,我想我没有隐瞒朋友的道理。” 他又斟酌了一下,道:“东方一闪,同样曾是我的旧友。那柄听龙剑,正是他赠与我的。” 夜雨只感觉自己的眼珠都要掉到了地上。 东方一闪的故事已经很遥远了,遥远的几乎像一个传说,可是雪落竟然认识东方一闪,还拿到了东方一闪赠送的听龙剑。 至于那个关于听龙惊凤的凄美传说被雪落一句话推翻这件事,夜雨就完全没有在意了。 “可是……掌门人,那听龙剑,不是你三十年前从武林大会上取得的吗?”犀沉结结巴巴的道,“东方一闪大师可是在几十年前,就已驾鹤西去了。” “听龙剑确是我从武林大会上取得的,可是你知道是谁把它送到武林大会的?”雪落道,“就是我,我化名东方驰,自称是东方一闪的后代,把听龙剑送了过去。” 夜雨摇了摇头,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梦里:“意思是说三十年前,掌门人早有预谋拿下那时的武林盟主,顺便名正言顺的让听龙剑现世吗?” 雪落点了点头:“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那时我便有投诚朝廷,安抚先帝之意,但若是为了这个缘由去夺武林盟主,恐怕九大门派心高气傲,根本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所以你便将听龙剑献上,再以听龙剑为目标,名正言顺的拿下武林盟主。随后,再凭借武林盟主之位,缓步推行投诚先帝的计划?”犀沉问道。 “正是如此。”雪落道,“其实,东方一闪也根本没有什么后人。” “掌门人,我……斗胆有一个问题想问。”夜雨小心翼翼的道。 “你说。”雪落道。 “掌门人既然是听龙剑的所有者,那是否也认识惊凤剑的主人?”夜雨道。 问出这个问题以后,他便提心吊胆,因为他已看出,雪落与东方一闪的交情匪浅,而且雪落既然如此看重惊凤剑,足见雪落对东方一闪之敬重。夜雨生怕自己的问题问的突兀,惹恼了雪落。 “我知道那位主人的身份,但与他并不熟悉,他一向隐匿山林,也不会过问江湖中事。”雪落道,“所以,惊凤剑是如何流入世间,我并不了解,我只知道,这不是东方一闪,也不是惊凤剑主人的本意。” “所以掌门人要为了东方一闪,夺回惊凤剑?”犀沉问道。 雪落点了点头:“我曾答应青青,不会参与武林大会。但是,东方一闪乃我此生最为敬重之人,他所铸之惊凤剑流落人世,我绝不能坐视不管。” “那……掌门人打算怎么办?”夜雨问道。 “我已答应青青,就不能反悔,那就只能另找一人代我参加武林大会。”雪落道,“夜雨,那个人就是你。” 第272章 平地惊雷 “我……代替掌门人参加武林大会?”夜雨结结巴巴的复述了一遍。 雪落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你。” “掌门人,你该不会真的被人下药了吧。”夜雨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了,“就算真的要有人代替你参加武林大会,也应该是师兄啊。” “犀沉是出云剑派大弟子的事情,在江湖中也有不少人知道,这次武林大会,我却不想借用出云剑派的名头,因为出云剑派必定会前往武林大会。”雪落道。 “可是我的武功是什么水平,掌门人是最清楚的。就我这个半吊子,真的上了华山,怕是第一回合就要被人轰下台。”雪落道。 “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应该已足够了。”雪落道。 “什么?”夜雨没太听懂,或者说他想到了些什么,却不敢确认。 “我们即日便启程回中原,回到中原后,倾君和犀沉代我出去搜集消息,并回报给我,夜雨,你就与我安心闭关,我将亲自传你功夫,争取在明年八月之前,让你有争夺武林盟主的资本。”雪落道。 “这不可能。”夜雨呆呆道,“竞争武林盟主的,都是名门大派的掌门,几十年苦修的功夫,怎是我大半年赶得及的?” “我也没有要你一定夺得武林盟主,但这一次武林大会的消息散播甚光,前去争夺武林盟主的人中,不知自己尽量的也不少。这种情况下,若九大门派不想在江湖中名誉扫地,估计便会设立擂台赛,你只需能够闯过前几轮,获得与真正的武林盟主竞争者一战的资格即可。”雪落道。 “听起来稍微好一点,但还是很难。”夜雨道,“掌门人,你……真觉得我能做到吗?” “你已练就桃花宫的内功法门,听犀沉说,这并非某一种内功路数,却可以加快你的真气流动,使得你平日练功事半功倍。” 夜雨听得已经有些动心了,雪落亲自教他学武,当年在凌云峰上,他可是想都没有想过。 虽然夜雨从没在意这些浮名,但雪落说的话是一种认可。 任何人都不会讨厌别人对自己的认可,尤其是被自己敬重的人的认可,简直可以让人心花怒放。 “并且,你的五感天生远不同于常人,要知道,武学在达到一定瓶颈之后,分寸的增长都是巨大的进步,你异于常人的视觉、听觉、感觉,都会成为你的巨大优势。”雪落道,“我之前想要跟你说的也就是这件事,不过那时我只是想利用闲暇时间为你点拨一二,现在却必须全力以赴了。” 夜雨只感觉自己心里的花朵朵盛开,唯一还让他有点担忧的,就是自己的能力。 “我已经等不及了,但是掌门人,你真的觉得这样做靠谱吗?犀沉师兄的功夫远在我之上,若是培养他的话……”夜雨问道。 “你如同一块璞玉,虽有根基,却未雕琢,只要一位雕刻大家,就能让你焕发神采。犀沉却是一块已经玉成的雕像,华美精致,美玉当然比璞玉珍贵,但若要将美玉的图案磨掉,将玉雕刻成另一种图案的话,所花费的时间远比雕琢璞玉要多得多。”雪落道。 “我的功夫源出魔教,来到齐云山后,虽然也试着修炼了《知云诀》,并且苦练出云九剑,但真到了危及性命时,我还是用的魔教的招式。”犀沉道。 “可你就不一样了,你自幼学的是掌门人所传的内功,体内真气纯净,再加上你习武天赋极高,又有桃花宫的练功法门襄助,我想,你一定可以的。” 夜雨巴不得再问一次犀沉“真的吗”,可他也知道,今天这句话他已说的太多了。 事情也已很明确了,雪落是真的打算亲自传授夜雨武功,并且让他代替自己前去参加武林大会,这让夜雨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任何一个江湖中人,首先是一个练武之人。 江湖虽然讲道理,但拳头才是最硬的道理,同一句话夜雨来说和雪落来说,效果会是完全不一样的。 往年夜雨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出云剑派就像一个封闭的小世界,可这三个多月来的历练,却让他成长了不少。 三个月来,与夜雨来往的几乎都是武林高手,这更是让夜雨常常悔恨于自己平日练功不够勤恳,可这些日子几乎日夜忙碌,他每天能够勉强练练功,使自己不至于生疏,已经很辛苦了。 但是夜雨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功夫与自己正在经历的这些人与事还差得很远,甚至遇到很多突发状况时,他一个出云弟子,还要受到别人的保护,这时常会为夜雨带来一种挫败感。 终于,他能够得到大半年的机会苦修,而且还有掌门人在身边亲自提点,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好事。 犀沉看夜雨一直没说话,开口道:“师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不会还在犹豫吧?” “我没有犹豫,只是太高兴忘记了点头而已。”夜雨道,“掌门人,若您真愿意亲自传授我武功,我定将日夜苦练,绝不怠慢。” “我只希望真到了练功那时,你的所作所为能够与你今日所说一般。”雪落道。 夜雨想放声大叫,想笑,可他现在显然都不能,最后夜雨选择在雪落面前跪了下来。 就像十年前登上齐云山时,与其他的几位新入门弟子一同,在雪落面前跪了下来。 只不过那时,夜雨跪的很麻木,现在这一跪却是发自真心。 因为那时的雪落只是一个遥远的掌门人,这一刻随着他说出那些话,雪落已真实的成为了夜雨的师父。 “掌门人……不,师父,承蒙大恩,夜雨没齿难忘,绝不会辜负师父的美意。”夜雨道。 雪落难得的笑了笑:“完全不用这么说。夜雨,你只要记得努力练功,尽己所能,最好再能将惊凤剑取回,我就已心满意足了。” 第273章 悬玉山庄 西湖的秋色,如容妆打扮,等候心上人的少女。 旖旎潋滟,却又带着几分容颜易逝的忧愁。 可少女正因为忧郁才更动人,正如西湖因为这淡淡萧瑟之意,才更令人倾心。 夜雨一行人已又回到了西湖边。 无论在外面听到多少风言风语,又或者是经过了多少事,只要回到临安,夜雨便总能平静下来。 他们这一次回到临安,也是经过了仔细的讨论。 首先,临安是一座大城,并且有常妈妈和老叶、小叶这些人在,雪落可以更好的探听消息。 很多时候,消息都是先从烟花柳巷、市肆小馆中传出的,因为人在精神放松的时候,嘴巴往往也不会那么严了。 而且很多人在内心深处,也并未把妓女、店伙他们当做一个“人”来看待,这虽然令人觉得可悲,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另外,临安距离华山不算太远,也位处中原腹地,犀沉、倾君他们出去打探消息,也要方便的多。 他们本想寄宿在吴山中的寺院内,但倾君毕竟是女子,再加上夜雨也要练功,多有不便,这个想法最终未能成形。 最终,他们在飞来峰边寻了一处宅院,这处宅院是一位金陵富商避暑的山居之处,跟商人打交道一向都很方便,只要银子到位,什么都可以到位。 所以十月初五,这处名为“悬玉山庄”的宅子,地契已经到了雪落的手里。 飞来峰距灵隐寺不远,不过悬玉山庄在背向灵隐寺的那一面山坡上,相当隐蔽。 因此,虽然灵隐寺香火旺盛,悬玉山庄周围却人迹罕至。 悬玉山庄内,共有四间宅子,刚好四人一人一间,夜雨的住处在最深处,只与雪落相邻,这同样也是为了让他专心练功。 忙碌的准备大概有三天的时间,十月初八夜晚,倾君和犀沉便各自出发了,虽然夜雨有些不舍,但他也知道,此时自己应该,也只能舍弃私情。 正当夜雨准备睡下时,外面有人敲了敲窗。 夜雨开窗一看,正是倾君。 倾君冲夜雨招了招手,夜雨便心领神会的出了门。 “来这边。”倾君道。 悬玉山庄的院子里有一块大石台,上面铺着席子,石台边是一个葡萄架,想来之前的主人便常在这里休憩。 “我们不用去找个更安静的地方吗?”夜雨问道,“这里只怕会吵到掌门人,你们明天就该走了,掌门人应该不会希望你这么晚还在外面。” “你以为我来找你,雪落大侠会毫无察觉吗?”倾君笑了笑,“他也知道我和你有话说,所以才没有出来阻止,你不用担心。” “说的也是。”夜雨挠了挠头,“君姐姐,你明天要去哪里?” “这是个秘密。”倾君笑道,“雪落大侠特意嘱咐我和犀沉,不要对你说的太多,因为我们几人之中,其实你的任务是最重的,不能让你想太多无关的事情。” “我也明白掌门人的用意。”夜雨道,“可是说实话,君姐姐,我真的有些担心你。” “担心我?”倾君挑眉。 “虽然君姐姐说自己身上有功夫,可从未见你用过。”夜雨道,“你这次要去的,想也知道必定是武林宗派,若是人家看你一介女流,对你不够客气的话……” 倾君嫣然道:“小夜,你大可放心,雪落大侠命我去探访的,都是一些名门正派,并且他也给了我自己的白云令当作信物,虽然他已不是出云剑派的掌门人,但是白云令在手,谁也不会对我太不客气的。” 她嘴角忽的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好像一只小狐狸:“至于你说的武功嘛……给你看看也无妨。” 说着,倾君打了个响指。 夜雨只感觉一阵风掠过自己的耳畔,很清凉却又带着几分异样,他下意识的转眼,只见自己耳畔,正有葡萄叶簌簌而落。 这些叶子,显然是被倾君一个响指震落的! 夜雨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上,他不敢相信倾君竟然有如此武功。 要知道,天下武功唯有内功来不得半点虚假,用得几分功夫,便有几分成就。 倾君也不过二十啷当岁,内功却深厚如斯,就连犀沉,或是“上仙”殷青青,看来都不像是她的对手。 倾君看着夜雨发呆的样子,不禁“噗嗤”一笑:“是不是被吓到了?” “岂止是吓到了,简直是不敢相信。”夜雨道,“君姐姐,你……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内功吗?” 倾君含笑道:“那当然不可能,我只有二十……几岁,这种程度的内功,至少要苦修个五六十年才做得到。” 夜雨愣住了:“那你这是……?” 倾君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递到夜雨眼前,夜雨这才瞧见她的拇指和食指之间,隐约有点点乌光。 “是暗器?”夜雨终于隐约明白了,“你刚刚打那个响指,其实是掩饰发出暗器时的破空声,对吗?” “没错。”倾君道,“我知道你五感过人,所以才特意以响指声吸引你的注意,现在又是夜晚,你不事先留神的话,是很难看到我的乌金针的。” “这暗器虽然没有内功那么吓人,但也可以说很巧妙了,至少比现在的我要强太多了。”夜雨道。 说着,他不禁叹了口气。 “小夜,雪落大侠愿意亲自传授你功夫,你还在担忧什么?我想等我回来时,你的武功恐怕早已在我之上。”倾君道。 “希望如此吧。”夜雨道,“这件事即使掌门人已经说过不少次,可我自己心里还是挺没底的。” 倾君笑着拍了拍雪落的肩,忽又开口道:“小夜,对不起。” 夜雨一头雾水:“君姐姐,你这个对不起……又是何意?” “我本以为见过上仙,就能一直陪伴在你身边。没想到,又发生了这件事,我不得不继续奔波在外。”倾君道,“之前我心中一直对你有所亏欠,只想快些补偿你,可现在看来,恐怕又要拖延一些时日了。” 夜雨笑了笑,心中涌起一阵温柔之意,他伸手轻抚倾君的秀发,道:“君姐姐,我不急,你也别急。” “嗯。”倾君点了点头,她的眼中似有星星在闪动。 第274章 中天月明 月下人影摇晃,倩丽动人。 在倾君的眼中,夜雨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让他心里甜蜜又惆怅。 甜蜜的是,两情相悦之人至少能在这一刻相守。 惆怅的,则是他们很快又要分离。 “小夜,你要照顾好自己。”倾君柔声道。 “我会的。”夜雨道,“你也一样。” 倾君点了点头,现在她看起来格外的美,月光将她的脸划的明暗有致,但更令夜雨心折的当然还是她那温柔的眼神。 “我要回去了。”倾君道,“小夜,还有个人在等你。” 夜雨愣了愣,倾君笑着指了指他身后,夜雨这才发现,犀沉已站在不远处。 ============ 倾君已经回房休息了,犀沉这才走了上来。 “师兄。”夜雨道。 犀沉点了点头:“紧张吗?” 夜雨勉强笑了笑:“若是在三个月之前,我可能会紧张死,不过现在已经完全不会了。” “也是,这三个月你已经经历太多事情了,面圣,在孤岛上差点死掉,去魔教,在桃花宫门下习武……相比之下,跟着掌门人学点东西,反而好像是个小事情。”犀沉也笑了笑。 “师兄,其实……”夜雨欲言又止。 “怎么?”犀沉问道。 “其实我觉得,无论资历还是天分,都该由你来做我现在做的这件事。虽然掌门人也说过,我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可是这些天,我依然总是惶恐不安。”夜雨道。 这些话从雪落说出要教他功夫那天起,就萦绕在夜雨的心头,他总觉得像是自己抢了犀沉的什么东西,因此虽然犀沉没流露出半分不快,夜雨却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犀沉了。 犀沉愣了一会儿,才笑出了声:“这就是你这些天一直不敢跟我说话的原因吗?” 夜雨蛮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说实话,是这样的。” “我应该没有说过自己对这件事有意见吧?”犀沉做出疑惑的神情。 “没有,只是……如果换作是我,会觉得就算轮也该轮到我了。突然把机会让给一个小师弟,对我来说可是很难高兴起来的。”夜雨道。 犀沉笑了,拍了拍夜雨的肩:“师弟,你该不会觉得我加入出云剑派,是为了让掌门人教我武功吧?” “我当然知道师兄入门时已是带艺在身。”夜雨道,“可是……可是……” “可是我本就不在意这些的。”犀沉道,“更何况,我心里其实清楚得很,出云九剑讲究吐纳澄明,一气贯通,我修习的内功不是知云诀,出云九剑的造诣自然也就没法登峰造极了。” “师兄这么说,我虽然放心了一点,可也更担心了。”夜雨道,“不管掌门人觉得我潜力如何,我现在是什么德性,自己可是很清楚的。把出云九剑练到登峰造极,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 “掌门人既然选了你,就必然有他的道理。”犀沉道。 “但或许那道理只是除了我之外,他别无选择呢?”夜雨苦笑道。 “那你也只能尽力让自己对得起他的选择了。”犀沉道。 他拍了拍夜雨的肩,夜雨想笑一笑,却发现自己笑的比哭还难看。 “你看这天上的月亮。”犀沉忽道。 夜雨抬头,月在中天,虽然只有一道弦月,却依旧皎洁,像一块澄明洁净的玉。 “这应该就是悬玉山庄这个名字的由来吧。”夜雨道。 美丽的风景虽然不能完全扭转一个人的情绪,却可以极大改善人的心境。 望着夜空中的明月,耳边听着风声,夜雨也终于稍稍释怀。 “也许后面几个月,我都没法好好的看看这轮月亮了。”犀沉忽的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会很怀念这一天的。” 夜雨愣了愣,明知道自己不该问,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兄,你后面的日子会那么忙碌吗?” “岂止是忙碌,简直是生不如死。”犀沉苦笑道,“我算了一下,按照掌门人安排给我的任务,我恐怕每天夜里都得在马车里度过了。” “这……这也未免太辛苦了。”夜雨吃吃道。 “没办法。”犀沉道,“我们确实时间也不多了。” “师兄,这么一说我更心疼你了。”夜雨道。 “那倒也不必,你不如好好心疼一下自己。”犀沉忽的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据我所知,掌门人传授武功的时候,可是比我要狠上百倍。” ============ 夜雨还记得在皇宫犀沉是怎样教自己剑法的,一个下午接着一个下午的汗流浃背,让夜雨几乎要昏过去。 每次犀沉让他休息时夜雨都会瘫倒在地,感觉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没办法再抬起来了。 可是犀沉居然说雪落教授武功时,要比自己还狠上百倍? 这么一个简单的比喻,确实立刻让夜雨头痛起来。 而让夜雨领教雪落手段的这一天,也很快到来了。 ============ 夜谈的次日,四人早起吃了便饭道别后,倾君和犀沉便各自拎着包裹离开了。 回到被辟作练功场的小院,夜雨和雪落面面相觑,两个人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个时候夜雨才发现,和掌门人单独相处实在是让人尴尬的要死掉了,掌门人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出云九剑你练了几式?”雪落忽然问道。 这句话一下让夜雨梦回凌云峰,雪落单独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在雪落的书房里,他问夜雨:出云九剑你共会几式? 三式。那时夜雨答道。 “三式。”现在夜雨有些尴尬的说道。 看雪落的脸色不太好,夜雨赶忙又补充道:“这段日子实在太忙了,掌门人,我实在没有心力继续练剑了,不过,内功我还是每天都在练习的,也有不少进境。” “那就好。”雪落道,“我现在需要的,是你把出云九剑的那三式都忘掉。” “啊?”夜雨张口结舌,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要教你剑法没错,但不是出云九剑,而是只有一剑。”雪落道。 “这一剑的名字,叫做惊鸿。” 第275章 惊鸿 夜雨有点发懵,但他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 雪落道:“在这之前,我想问问你,你觉得出云九剑是怎样的剑法?” “出云九剑,嗯……”这个问题太过突然,夜雨也没有明白雪落到底在问些什么,他思忖了一会儿才勉强答道,“是很精妙的剑法。” 雪落似乎笑了笑,才道:“出云九剑是我一手创出,也是出云剑派的绝技,说它精妙,似乎也不为过。” 夜雨没有说话,他知道雪落这个问题肯定有自己的用意,雪落从不是那种自吹自擂的人。 果然,雪落继续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天下武功总有其出处,虽然变化多端,但必定是有演化的根源的。” “掌门人的意思是,出云九剑也有其根源,对吗?”夜雨道。 雪落点了点头:“出云剑派为我一手创立,虽也有几十年之历史,但是相较江湖的沧海横流,几十年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甚至说出云剑法是‘横空出世’也不为过。” “确实,无论少林、武当、峨眉这些名门宗派,还是名剑山庄那种武林世家,至少都有三代以上的传承,可掌门人与出云剑法,却像是忽然出现在江湖中的。”夜雨道。 “你想的没错。”雪落道,“你很聪明,那么我的意思,你应该也已经明白了吧?” “掌门人该不会是说……出云九剑,就是源出于这名为‘惊鸿’的一剑吧?”夜雨颤声道。 他有些难以置信,但显然雪落又是这个意思。 “一剑惊鸿,就是你想的这样。”雪落道,“你有没有听过,江湖中昔年有一个大人物,他叫做‘剑仙’。” 剑仙的传说有很多,可是被称为剑仙的人却只有一个。 没有人知道“剑仙”姓甚名谁,因为这都不重要,只需要用“剑仙”这个称呼,大家就都知道,指的就是那个人。 “我当然听说过。”夜雨道,“传说剑仙年少时曾以惊世剑法名震天下,随后便隐居在深山中,一生未曾出世,他在江湖中出现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两年而已。” 一两年的时间,却让他得到“剑仙”的名号,也让这么多年过去,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忘记他。 虽然夜雨从未见过剑仙,但仅凭这两点他就可以确定,当年的“剑仙”在江湖之中,绝对风头无二。 而且,剑仙的故事已经很远了,比前朝更遥远,剑仙出现在江湖,应该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剑仙是我的师父。”雪落道。 夜雨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这句话不亚于平地惊雷,他甚至不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任何过激之处,甚至夜雨相信如果是犀沉站在这里,他会比自己的反应更大。 因为雪落就算再传奇,他仍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剑仙已经成为了一个传说,缥缈的如同神话故事的传说。 “你不相信吗?”雪落问道。 “我再不信也只有相信,因为我知道掌门人绝不会说谎。如果说剑仙在这世上真的有一个徒弟的话,那么那个徒弟只能是你。”夜雨道。 “我虽是他的徒弟,剑招却只学到了皮毛。”雪落叹了口气,道,“剑仙的剑共有三招,我只学到了一招而已。” 夜雨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可是你已经是天下第一剑客了……如果三剑全部学会的话,岂不是将无敌于天下?”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雪落道,“这三招可以说极尽剑招之精妙,但除此之外,内力的精纯,战意的旺盛,都将左右剑式的威力。剑仙的三招剑,我虽然资质愚钝,只学会了一招,可是他的内功我却学得很扎实,因此,你决不能因为我只会一招,就觉得剑仙的造诣有我的三倍。” “掌门人的内功精纯我是知道的,全天下修习内功因而容颜常驻的,也就只有你一人。”夜雨道,“不过,这种武学顶端的事情,我并不是很有概念,掌门人觉得自己与当年的剑仙比,大概有他的几成?” “八成。”雪落毫不犹豫的道,“若我当初能将那三招全部学会,现在的我,大概已经比当年的剑仙更强了。” 看到夜雨的眼神,雪落补充道:“你在疑惑我为什么回答的这么快吗?因为我也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如果今日的我与当年的师父一战,我有多少胜算?很可惜,现在我还不是师父的对手。” “剑仙难道现在还……?”夜雨试探道。 “师父早已仙去了。”雪落道,“收我为徒的时候,师父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再加上我天资愚钝,才会只学了一式‘惊鸿’,便不得不离开师门。” 虽然雪落说的很明白了,但夜雨却一头雾水,因为雪落说得越多,他迷惑的就越多。 雪落怎么会认得剑仙的,又怎么会成为剑仙的弟子? 为什么雪落从没说过这件事? 夜雨虽没见过雪落习武的样子,但他却深知,如果一个人能成为天下第一,除了努力之外,他也一定有着远超常人的天赋,可雪落竟然说自己是“天资愚钝”,那究竟怎样的剑客才算有天赋? 这些问题夜雨并没有问,因为他清楚,就算问了雪落也不会回答他。 雪落的出身、师承,这些本就是个迷,雪落想告诉他的都已经说出来了,剩下的,就是夜雨就算问,雪落也不会开口的部分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雪落问道。 “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夜雨道,“但可能是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你说。”雪落道。 “掌门人,你真的觉得我能学会‘惊鸿’吗?”夜雨问道。 “我不知道。”雪落道,“但你已经是我能找到最合适的徒弟了,我只能希望自己不要看错。” “我也希望。”夜雨苦笑道,“不过,我真的不觉得自己在剑术上有什么天分。”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在这件事上你我的看法也不一样。”雪落道,“不要想那么多,睁大眼睛,看好什么叫做‘惊鸿’。” 第276章 一剑 这是夜雨第二次看到雪落的剑法。 他仍记得在梁氏义庄,雪落与人偶剑客那一战。 那时,夜雨看得痴了,他全然惊诧于雪落为什么可以将杀人的剑术演绎的如此美丽。 夜雨甚至毫不怀疑,雪落的剑法可以成为宫廷中的剑舞,当然,这只是就他剑法的观感而言。 在杀伤力上,雪落的剑法绝不会输于任何一种剑法,毕竟,他可是“天下第一剑客”》 上一次,夜雨还能从雪落的身法中看出出云九剑的影子,可是这一次他发现自己完全不能。 雪落用的分明不是出云九剑,可他的身法却又与在梁氏义庄的那一次那么相像,飘逸优雅,遗世独立。 “惊鸿”或许只是一式,却是相当复杂的一式。 夜雨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其实时间也未必很久,可当他努力想去记住动作,却发现他甚至看不清雪落的任何一个动作。 “怎么样?”雪落站定身形,问道。 夜雨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如果是问剑法怎么样的话,我会说无与伦比。” “如果是问你学的怎么样呢?”雪落问道。 “一窍不通。”夜雨道。 雪落竟笑了笑,道:“你若是一点也没看懂,倒还有救。若是一次你就看清了‘惊鸿’的所以然,那才是真的一窍不通。” “这个回答倒是在我的想象之中。”夜雨道,“那么,掌门人现在有什么要教我的吗?” “你静下心来,准备好后,再看一次。”雪落道。 夜雨点了点头,就地坐下,他们的练功场地面是竹木,带着丝丝凉意,却也不至于冰冷。 夜雨凝神运气,现在,他已经将桃花宫的内功应用的相当熟练了,桃花宫的内功本不是某种“武学”,而是加速真气运转,提高运功效率的一种有效方法。 夜雨照着桃花宫的运气套路,缓缓流转真气,不多时便转满了一个小周天,他这才睁开眼睛。 定下心来,真气凝聚,自然五感都比平时更要敏锐,夜雨的五感本来就超乎常人,现在他简直觉得自己可以听见山庄外树叶落在水面上的声音。 夜雨望着雪落,雪落也在凝视着他。 “准备好了吗?”雪落问道。 “准备好了。”夜雨道。 雪落出剑,夜雨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剑,是为克敌而生,因此一切的剑术,都是以战斗为根本。 这导致的就是,若是没有目标的舞剑,难免会失于滑稽,甚至令人看不懂。 而若是为了观赏性,就必定会失掉剑的一部分杀伤力。 可夜雨清楚的知道雪落的剑有多么可怕,“人偶剑客”在江湖中也属一流,在他的手中甚至没有一招之力。 殷青青也是一样,她是狐仙的头领,武功不必多说,可当雪落全力一剑击出,若非采薇早就躲在暗处,青青此刻恐怕早已命丧青锋之下。 所以,毫无疑问雪落的剑法是为了战斗而存在的。 可是为了战斗而成的剑法,为什么竟然会如此美妙,如同一支舞蹈? 夜雨忽的睁大了眼睛,他意识到除了这一点奇怪之处外,这一招“惊鸿”,还有更让他不能理解的地方。 ================= 雪落收手,剑锋随着衣袖回落,如同停在栖木的白色凤蝶。 他看向夜雨,看着夜雨惊讶的眼神,雪落道:“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 “我应该是看出来了,但是这也太奇怪了。”夜雨道。 “不妨把你看出来的说出来听听。”雪落道。 “掌门人这一次的剑招,和上一次是不一样的。”夜雨道。 “没错。”雪落道,“虽然看起来大体相似,但是细节处,手臂、手腕的力量,剑锋的方向,剑招的变化,都是很不相同的,因此,这两次‘惊鸿’,实际上蕴含的变招也完全不同。” “真的很奇妙。”夜雨道,他的眼睛开始闪闪发亮,因为即使没有学会“惊鸿”的信心,他现在却已完全被这一招所吸引。 “你能看出来两次剑招的微妙不同,我已经很满意了。”雪落道,“至少,你的眼睛和我想象的一样明亮。” 夜雨有点得意,接着道:“其实,我看出来的还不止这些。” “还有什么?”雪落道。 “这只是一种很飘渺的感觉,掌门人第一次舞剑时,像是在防备着东南而来的敌人,这一次,却像是在防备着东北。”夜雨沉吟着回想道。 这一次,露出惊讶表情的人变成了雪落。 “你能感觉到吗?我果然没有看错。”雪落道,他的语气罕有的带上了几分兴奋。 “非常非常隐约的感觉。”夜雨连忙道,现在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也许是掌门人的剑气,或者是杀意,也可能是身体倾斜的方向或是手部的小动作,我不是很确定,但我只有这一点感觉。”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雪落道,“第一次时,东南边房檐下,有一只鸟飞过;第二次时,东北边的门外,跑过了一只松鼠。” 夜雨失声道:“也就是说,‘惊鸿’实际上是随着敌人的变化而变化的吗?” “可以这样理解,但不完全是这样。”雪落道,“实际上,‘惊鸿’是水,敌人则是水上之物,无论什么物体落入水中,都会被水包裹,不留一点缝隙,但同时,水依旧是水,不会因为物体的落入,而产生任何变化。” “所以……掌门人在使出‘惊鸿’时,会因为感受到远处些微的威胁,而影响自身剑招的变化,因为一切都是顺势而为。”夜雨痴痴道,“不,应该这么说,‘惊鸿’即使没有敌人,也可以演练的很美,是因为一切都可以成为它的目标。一切都可以成为它的目标,实际上就是不需要目标,其他的剑法是以对手为核心,这一剑,却是以自己为核心。” “说的没错。”雪落赞许的道,“你领悟的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快,我现在越来越相信你能够学会‘惊鸿’了。” “是吗?”夜雨不禁又苦笑了一下,“那我现在的想法,应该是正相反了。” 第277章 剑不由心 雪落挑眉:“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 “也不是,但现在这样我完全没有办法下手。”夜雨苦笑道,“若说剑术,我还可以照葫芦画瓢,可是掌门人你说的,可不仅仅是剑术,而是玄之又玄的道理,以我这点微末水平,只怕是无法参透。” “无妨,我先从最简单的跟你说起。”雪落道,“你现在已明白,惊鸿是以自身为核心,那我现在希望你记住,惊鸿的基础并非剑技,而是步法,明白为什么吗?” 夜雨略一思索,道:“步法是人之基础,只有步法平稳,人才能屹立不倒,万般变化也是由此而生。” “没错。人若是水流,步法便是水之源头,任泥沙俱下,只要水源头不干涸,水便会不朽。”雪落道。 夜雨这时已大概明白,“惊鸿”其实是类似于“太极”以柔克刚的道理,不过百年来只有雪落和剑仙掌握的“惊鸿”,无论从难度还是变化上,显然都要比太极复杂了一些。 “请掌门人赐教。”夜雨道。 ============ “凌云峰上除了练剑之外,也会教你们读书,你应该没有逃过晚课吧?”雪落问道。 凌云峰上,每隔一天便会在晚饭后开办晚课,时间也不长,一个时辰左右,由出云剑派饱学诗书的长老向新来的弟子传授一些知识,基本就是《十三经》的内容,还有一些诗词章句。 “逃是没逃过的。”夜雨道,“不过说实话,也记不太多了。” “奇门遁甲,你总该记得吧?”雪落问道。 “这个我记得,长老说务必要记住奇门遁甲的八门,这八门与锁月剑阵有关,所以我一点也不敢怠慢。”夜雨道。 “八门,指的是哪八门?”雪落道。 “吉门开、休、生,凶门死、惊、伤,中平门杜、景。”夜雨道。 “很好。”雪落满意的点点头,“所谓步法,意在趋吉避凶,也就是说,以开休生三位为立身之本,避开死惊伤三位,于杜景二位,引发万千变化。” 夜雨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的道:“掌门人,再演示一遍可以吗?” ============ 于是,雪落舞起了第三次“惊鸿”。 这一次,他的姿态依旧和前两次略有不同,身形也依旧飘逸,不过这次夜雨没有过多去留意雪落手与剑的动作,因为他知道,看得太多只会让自己眼花缭乱。 即使很想再看一次这舞蹈般美妙的剑法,夜雨还是逼着自己低下头,将目光凝注在雪落的脚步之上。 他很快意识到——其实从观感来说是一开始就意识到了——雪落的步伐是有规律的,就像雪落自己说的那样:从站位上“趋吉避凶”。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翩翩欲飞的舞者,但孤芳自赏般的神态,只是“惊鸿”的一个附属,夜雨很快便确认,雪落手中的千万般变化,都离不开他刚刚的“八门之说”。 若有个外行人在旁边看着,肯定会摇头叹气说雪落的剑术华而不实,不如进宫去卖艺,说实话若不是见识过雪落的剑术,夜雨现在恐怕也多多少少会这么想。 但现在他已知道绝非如此。 海纳百川,首要的条件就是“自我”,大海若没有成为至尊的气魄,也就将万事万物包容其中。 这一招“惊鸿”,正是展现了绝对的自我。 正因为足够自我,剑术中“对敌”的那部分才被一再削弱。 因为不需要对敌,水是不会因为有什么东西掉进来,就改变自己的形状或温度的。 它只会变化,变化后接受。 而接受后,便将水中的东西溺死其中。看起来波澜不惊,其实杀机早已四伏。 之所以选择奇门遁甲的八门作为步法,也是因为奇门遁甲是一个成熟的体系,圆融且没有瑕疵。 以自我为核心的剑术,正是建立在自身没有半点瑕疵的基础上,才能让对手无从下手。 “吉门为攻势之时,以钩、刺、挑为主,凶门为守势,以挂、点、劈为主,杜景二位是变化的关键,最好由其中一位起手,这样无论转化为攻还是守,都要方便些。”雪落道。 “明白了。”夜雨道。 “这是最基础的理论,之后我便为你分开演示步法和起手式。你要记住,剑若无七气,便难免落入华而不实之窠臼,无论走步还是出剑,必须时刻保持你体内真气流动。”雪落道。 “这是剑术的基础,我早已习惯了,掌门人大可放心。”夜雨道。 雪落竟然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话是这么说,实际运用起来却没有那么简单,也可以说,这便是惊鸿的第一道难关。” 夜雨有点好奇,但他的好胜心也被雪落这句话点燃了。 雪落先是教了步法,步法本身不是特别复杂,但也有一定规律,就是在八门之间不住迂回游走,根据攻势与守势,变换自己的位置。 夜雨试着运真力走了一次步法,感觉也没有什么难度,这让他又有些小小得意。 “这和八卦步也差不了太多嘛。”夜雨道。 雪落点了点头,道:“接下来,我便教你起手式。” “惊鸿”的起手式就如剑舞,但毕竟只是一招,因而起手式也不过是两个没有什么难度的分解动作。 夜雨几乎是立刻就学会了起手式,随后他又将起手式与步法相合,练习了一次,同样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你的动作已经很熟练了,接下来便运起真力,演练一次。”雪落道。 “可……起手式之后的动作,我还完全不会。”夜雨道。 “你若真能做完起手式,接下来按照出云九剑的剑法来做即可。”雪落道。 夜雨点了点头,心下却暗暗奇怪,一个简单的动作加上一个并不难的步法,怎么想也没有什么难度。 莫非掌门人真的小瞧了自己?可若是小瞧自己,就完全没必要教给夜雨这招“惊鸿”了。 夜雨决定不想那么多,摒弃杂念,先运真力走了一圈步法,接着脚步不停,拔出佩剑。 第二次走到“景”位时,夜雨出剑,然而就在出剑的刹那,夜雨忽然感到真气的运行极度不流畅! 夜雨大惊,只觉手臂一麻,剑已跌落,接着这种酥麻遍布全身,夜雨不受控制的跪坐在地。 第278章 倒行逆施 夜雨坐在地上,头脑还有点不清楚,手臂的麻痹感还未消去,这让他有点心有余悸。 刚刚的状况似乎是真气走岔,身体随之失控麻痹,夜雨之前也不是没有在练功时发生过状况,可那时他自己便能感觉到真气运行出了问题。 但这一次,真气走岔之前他完全没有半点预料,这让夜雨有些不解。 雪落一直看着他,但也没有要上来关心的样子,夜雨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掌门人,我刚刚好像一不小心,真气走岔了。” “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惊鸿本就是倒行逆施的剑法。我已料到会出这种状况,刚好你静坐调息,咱们可以稍稍聊上一会。”雪落道。 “什么叫倒行逆施的剑法?”夜雨问道。 “你应该已经发觉,在演练惊鸿时,你的脚步与剑势向着相反的方向。可是,人周身的真气却只能沿着一个方向流动,因此你的步法或者你的剑法,必定有一个会因为真气逆行而出现问题。”雪落道。 “那这岂不是成了一个无解的问题?”夜雨道,“还是说掌门人有什么巧妙的解决办法?” “没有办法,这正是惊鸿的难点所在。”雪落道,“你所修习的《知云诀》是唯一可以练习惊鸿的内功,因为其他的内功若是静脉逆运,走火入魔,轻则筋脉错乱,瘫痪卧床,严重者甚至会经脉俱断,失去性命。” “《知云诀》就没有这种危险吗?”夜雨问道。 “一切内功逆行都会有危险,但《知云诀》的力道非常柔和,较其他内功都要柔和的多,即使真气逆行,走火入魔,也不会走到经脉俱断那种地步。因此,过程虽然会很痛苦,但你总不至于有性命之虞。”雪落道。 “另外,《知云诀》也可以看作水一般的内功,可塑性很强,以其他的内功练习惊鸿,可以说只是白费功夫,因为手脚内力相左,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有成效。”雪落又道。 “这就是掌门人选择我,而不是犀沉师兄来传授惊鸿的原因吧。”夜雨道。 “八成是因此。”雪落道,“但就算犀沉一直跟在我身边,功夫也是正统出云剑派的功夫,我还是有可能会选择你来传授。” “为什么?”夜雨这下真的有点惊讶了。 “你是一块璞玉,五感超乎常人这一点就足以让你站在许多练武之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起点,而且越往高处,你的天赋就越明显。”雪落道。 “可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否能达到那个高度。”夜雨道。 “之前几年我也怀疑过,我想天才的数目总比真正的绝世高手多些,或许你也是泯灭的天才之一,但我并不想强求。可这几个月来,你跟着犀沉成长了不少,再加上墨幽向你传授了桃花宫的练气法门……” “墨幽。”夜雨忽的打断了雪落的话,他很少会这样做事,但这次他没办法冷静,“那是她……桃花宫主的名字吗?” “没错。”雪落道,“墨幽就是当今桃花宫主,也就是你的母亲。” 夜雨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有些欣喜,却也有点凄凉。 知道母亲更多的消息,当然是让他高兴的,只是这个消息竟然是从雪落这里听说,这让夜雨又有几分不是滋味。 他没有过多思考便问道:“桃花宫向来避世,掌门人又是怎么知道宫主的身份?” 问出这个问题,夜雨便觉得自己很傻,站在自己面前的可是天下第一剑客,出云剑派掌门人,又是剑仙的徒弟,寻常那套出世、避世的规矩,对他来说自然是不适用的。 不过,雪落也没有嘲笑他,反而回答了这个问题。 “墨幽曾想要与我会面,因而有过些书信往来,不过我们最终还是没能相见。”雪落道,“若我曾见过她的话,也许就不必等到你亲自去了桃花宫,就能知道你的身世了。” 雪落的话又让夜雨稍稍感到些安慰,这时雪落又问道:“你还想见她吗?” 夜雨本以为自己会立刻说“不想”,因为墨幽毕竟狠心抛弃了他,而且自己再一次离开桃花宫时,她也没有要与夜雨相认的意思。 可是夜雨立刻回忆起了在桃花宫的点点滴滴,那确实是让他无法忘怀的快乐回忆。 在不知道墨幽是自己的母亲时,夜雨希望她是,可是知道墨幽就是自己的母亲后,夜雨却又希望她不是。 她从未有一天尽过做母亲的责任,除了留下那首用于相认的《桃花谣》,可如果还有机会与她相见,夜雨却仍然不舍得拒绝。 雪落看他半天没回答,也没有逼问,而是又道:“墨幽会出现在武林大会。” 夜雨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一向避世,虽然青青也说她会去,可是……掌门人为何如此确定?” 雪落略一沉吟,道:“此事本不足与外人道,但你毕竟是墨幽的儿子,告诉你大概也无妨。桃花宫与五仙教之间,有着不浅的关系,我甚至觉得桃花宫的第一位宫主墨玉,可能曾是五仙教门下。” 夜雨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桃花宫精于机关消息,五仙教却长于巫蛊之术,两者本就没有任何关系,掌门人为何会有如此判断?” “我答允过墨幽,不会泄漏我与她书信的内容,即使对你也不能例外。”雪落道,“你若真想知道的话,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夜雨道。 “亲自去问她。”雪落道。 “她既不愿意与我相认,纵使到了华山之巅,我又如何能与她相谈?”夜雨苦笑道,“就算掌门人出面,只怕她也会百般推搪吧。” “可你若是有争夺武林盟主的实力,便有的是机会与同样能够夺取武林盟主之人交谈,武林大会自来如此,这次也不会破例。” “我明白了。”夜雨站起身,这时候他手臂的不适感也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掌门人,我这就继续练习。” 雪落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了下来。 夜雨又回想了一遍“惊鸿”的步法,凝神静气,开始了新一次的尝试。 第279章 剑心 这一日,夜雨练习了“惊鸿”的起手式上百次,只是却没有一次成功。 到后来,他的手臂已经因为太多次的麻痹而几乎失去了知觉,甚至连握着剑都难以感觉到了。 “今天就到这里。”雪落道。 夜雨放下剑,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月亮爬上半空,月光冷冷的,让他觉得像是一种讽刺。 夜雨收剑,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因为自责,手中的剑似有千钧之重。 “掌门人,我……请恕我天资愚钝。”夜雨道。 “我本就没有指望你能够在一夕之间练成惊鸿。”雪落道,“若真是那样轻而易举,你只怕就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雪落的话丝毫没能让夜雨打起精神:“可我……甚至没有半点思路,几百次的练习,情况没有半分变化,我究竟要怎样才能在真气逆运的情况下出剑?” “练武需先练气,练气是一切武学的根本。你无法随心所欲的操控真气,一是因为对真气的运用还不够纯熟,二则是自身的真力还不够充沛。”雪落道。 “也就是说,我需要先苦练《知云诀》,是么?”夜雨问道。 雪落点了点头:“练武一道,功夫下了几分,收获便有几分,你若想尽快学会惊鸿,就绝不可偷懒。” 夜雨点了点头,其实他的心里有些绝望。 一天下来,他对惊鸿的门道可以说是一点都没有掌握,但留给他的时间最多也就只有几个月。 雪落叫夜雨先回房休息,自己去做饭,夜雨本想躺一会儿的,可是在床边坐下来后,他决定还是再练一会儿功。 虽然这一日下来,满心挫败,但“惊鸿”的翩然之姿却也深深留在了夜雨心中,他学了十年的剑,虽然不是什么高手,却也是识货的。 那一招看似简单,实则千变万化,又美丽到令人叹为观止的“惊鸿”,其实已经夺去了夜雨的心。 夜雨坐在床上,清心闭目,反复修习着知云诀,之前墨幽传授给他的内功可以让知云诀的练习更加轻松,甚至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可即便如此,整个练功的过程还是非常辛苦。 雪落来叫夜雨吃饭时,夜雨完全沉浸在练功中,根本没有听到。 雪落也没有催促,安心的等着夜雨练完一个小周天,睁开眼时,才道:“可以吃饭了。” “掌门人。”夜雨吓得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您在这里站很久了吗?我刚才……” “练功太过专注,所以没听到我说话。”雪落补全道,“这是件好事,我很高兴。” 夜雨应了两声,脸上不敢有太多表现,但是被雪落夸奖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练武对体力的损耗很大,快跟我来吃饭吧。”雪落道。 夜雨跟着雪落走到大屋,看到餐桌上的饭菜,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掌门人,这……这是你做的?” “是我,有什么问题吗?”雪落道。 “没有问题。”夜雨道,“只是没想到,掌门人竟然有这么好的手艺。” 雪落做了四个菜,一味烧的红亮软烂的猪肘,一味豆角炒碎肉末,闻起来香辣扑鼻,一整只老母鸡炖的汤,还有一大盆颗颗晶莹,圆润饱满的米饭。 “我又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阔少爷。”雪落道,“漂泊在外这么多年,没有点手艺的话,怕是早已经饿死了。” “我是因为齐云山上日日素斋,偶尔才有些鸡蛋吃吃,这才觉得掌门人许是对吃喝不太在意。”夜雨道。 “出云剑派讲究清修,因为来到出云剑派的人,或多或少是因为自身的欲望入门,若不从日常饮食、起居等方面多加约束,帮助他们清心静气的话,只怕齐云山上这些年会横生许多事端。”雪落道。 “原来如此。”夜雨恍然大悟。“不过那些年我却觉得这种日子太苦,整天想着过不下去,不如离开算了。” “逃离齐云山的出云弟子又何止你一个?”雪落道,“也有些人是真的受不了这种日子,逃下了山去。” “这些人一般如何处置?”夜雨好奇道。 “想去便随他去。”雪落道,“离开齐云山的,通常是些出身武林世家的富庶子弟,他们不愿留在齐云山,我自然也不会强求。” “可他们还是学到了出云九剑。”夜雨道,“掌门人就不怕这些人偷学剑法后带下山去吗?” “若真是无心留在这里的人,自然也学不到什么剑法。”雪落道,“何况这些年来,离开出云剑派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夜雨再问什么,雪落也不答话了,吃过饭后夜雨小憩了一会儿,便继续练功。 没有了犀沉和倾君,悬玉山庄顿时变得萧索了许多。雪落本来就不爱说话,夜雨也不敢主动去找他说话的,因此他本来觉得,犀沉和倾君离去后自己会觉得很寂寞。 然而,事实远非如此。 夜雨闭目练功时,时间便飞快的流逝,他甚至常常在傍晚时开始练功,一睁眼,天边都已露出了鱼肚白。 白日里,他便在雪落的教导下练习步法,起手式之后的剑招,同样也在慢慢学习,转眼已是一个月过去。 只是一个月来,步法虽然越来越纯熟,剑招也牢记于心,夜雨却始终没能突破窠臼——他还是无法在真气逆流的情况下,使出剑招。 手臂的麻痹已经开始令夜雨觉得恼火了,这一个月来,他分明感受到自己无论内功还是剑法,都在飞快的进步,可关键的那一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踏出。 于是夜雨更发了狠一般的练习,有时雪落甚至不得不点住他的穴道,逼迫他休息。 又是一个夜晚,夜雨照常苦练,这一夜特别冷,虽然门窗紧闭,夜雨还是会感受到不时钻进的冷风。 这让他感到有些不适,因为专心练功之余,还要分出些心思御寒,其实是有一点危险的。 然而就在夜雨真气流动到了脊背大穴,全神贯注之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夜雨吓了一跳,浑身一颤,就在这个瞬间,丹田一阵疼痛,夜雨立刻知道,事情糟糕了。 一股剧烈的麻痹感从夜雨的后背飞速蔓延到全身,他不受控制的跌倒了下去。 第280章 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了。 夜雨立刻便判断出了眼下的状况,可是判断出这个状况之后,他又只能苦笑。 甚至连苦笑都做不到,因为他浑身已经僵硬麻木,就连牵动一下嘴角,或是稍稍挪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走火入魔是练功之人最恐惧,却又难以避免的状况。 只因人在练功之时,全神贯注,尤其在真气流动时,更是全身没有半点防备,周身穴道筋络也都霍然洞开,以供真气游走。 这种时候,人是最脆弱的,哪怕发生一点意外,导致练功者受惊扰,进而真气流动出了岔子,对练功者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 轻者气脉不畅,呕血昏倒,严重一些的,甚至可能经脉寸断,当场身亡。 刚刚夜雨在练功时,天气本就寒冷,他不得不付出比平时更多的心力来保持身周状况的稳定。 夜雨其实比谁都清楚,以他现在的功力,如此练功,无异于铤而走险。 这种时候,他其实已经像一根绷紧的弓弦,不要说一声巨响了,哪怕是一只飞鸟,扑棱棱的从夜雨身边掠过,都有可能导致他走火入魔。 可谁又能想到,三更半夜,只有自己和师父两个人居住的隐秘山庄里,会传来一声巨响呢? 现在后悔这些也来不及了,因为夜雨已经根本连一动都动不了,麻痹的感觉很快传遍了全身,伴随着丹田,胸口,脊背大穴的阵阵疼痛,让夜雨几乎连呼吸都不能。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走火入魔,已经可以说是最严重的一种,就像雪落说的,幸亏夜雨修炼的是《知云诀》,如果是其他比较霸道的功夫,夜雨说不准已经口吐鲜血,阵亡当地了。 不过夜雨转念再一想,自己现在脸贴着冰冷的地,身体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却又半点知觉也没有,跟阵亡当地比,可能也好不了多少。 而且这样的状态若是持续久了,四肢血行不畅,本来不会有什么大事,也会变成瘫痪。 一念至此,夜雨猛然恐惧起来,他想放声呼喊雪落,可是又发不出声音。 就在夜雨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时,房门被推开了。 ============== 首先映入夜雨眼帘的是一双鞋子,他的视线根本没办法看到高处,不过瞧见这双鞋子,夜雨揪紧的心终于稍稍落了下来。 这是雪落的鞋子,雪落终于还是很快发现了他。 “别紧张,闭上眼,放松。”雪落道。 简单的话让夜雨几乎激动的哭出来,如同那日在方壶山的海岸边,看到那艘可以返回陆地的小船一般。 他闭上眼,感觉雪落的手放在自己的肩头和后腰,掌心传来令人舒服的热力。 在雪落内力的冲激下,麻痹与疼痛感很快都减轻了不少,接着雪落又帮夜雨舒展开四肢,再翻过身来,为他打通前胸大穴,理顺丹田之气。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半个时辰,前一半过程中夜雨有一点痛苦,但雪落的手很热,力道又刚好,到后面就感觉非常舒服了,夜雨甚至盘算着要不要再走火入魔一次,以享受到这种来之不易的推拿。 “好些了吗?”雪落问道。 “基本没事了。”夜雨道。 “那就好,睁开眼吧。”雪落道。 夜雨睁开眼,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 雪落的脸色很白,比他平日里看上去更苍白,甚至于显得有些病态了。 夜雨再低头去看,雪落的上衣竟然也已被汗水浸湿了!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晚秋的冷夜。 夜雨立刻便知道,这正是掌门人为了救治他造成的,他的心里一下有些歉意,更重要的则是有些担忧:“掌门人,你……还好吗?” “我没事,只是很久没有用过这么多力气了。”雪落道,让夜雨感到欣慰的是,他说话的气息还是很平稳,确实没有半分虚弱的迹象。 “都是我的错。”夜雨道,“若不是我走火入魔的话,掌门人也不必耗费这么大力气,来助我渡过难关……” “方才悬玉山庄外有人,我出去查看情况时,那人仓皇逃窜,撞翻了门外的水桶,这才发出那声巨响。”雪落道,“追根究底,是我的问题,我已说过你只需全力练功,却连练功的环境都没能给你保障,还险些害你出事。” 夜雨笑了笑道:“无妨的,不过是手脚有些发麻,现在已经没事了。” 雪落摇了摇头,他的脸色很严肃:“你可知道若是再晚一会儿,你的手脚可能就彻底坏死了。我刚刚救治你时,你的手腕,脚腕血行都已不畅,我费了很大的力气为你打通血脉,不然你现在可能已是一个废人。” 夜雨怔住了,冷汗顷刻间湿透了他的后背。 自己距离瘫痪,原来只有一步之遥吗? “我昔年也曾救治过走火入魔之人,但现在年纪终归是大了,中气没有年轻时候那么足。好在,我还是把你救下来了,不然我可能会抱愧终生。”雪落道。 “这自然也不是掌门人的错,谁又能想到会有人闯进悬玉山庄呢?”夜雨安慰道,“这地方如此荒僻,说不准,是旧主人的朋友。” 雪落摇了摇头,神色很凝重:“夜色太深,我甚至没看清楚那人的身形,但只凭这一点就可以确定,他绝不是普通人。” 夜雨的心也揪了起来:“难道……我们的行踪已经被人知道了?可是除了青青之外,谁又会对我们感兴趣呢?就连青青现在都已对我们不感兴趣了。” 雪落的脸色“唰”的一变:“起初,我只道是散步武林大会消息的别有用心之人在盯着我们,但总觉得哪里不合逻辑。可你刚刚这样一说,我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什么人?”夜雨问道。 “青青说过,她还有一个手下,生性嗜杀,并且,即使她已经不再做狐仙了,可能也没法阻止那个手下对我们动手。”雪落道。 他和夜雨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说出了那个名字: “小迷。” 第281章 泉水流 青青曾面带难色的说过,她让一个叫“小迷”的女孩子来追杀雪落他们。 这件事情的初衷,或许是青青认为小迷的能力最强,面对天下第一剑客他们,让小迷出手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可是在青青决定归隐之后,小迷就成为了一支冷箭。 按照青青的说法,小迷一向行踪诡秘,恐怕就算不再是狐仙,因为其好杀的本性,也一定要把手头的这一桩“任务”办完的。 离开狐仙洞的头几天,夜雨几乎日日提心吊胆,生怕这个名叫小迷的女孩子出现。 可是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出现。 住进悬玉山庄之后,犀沉和倾君很快就离开,至今也没有回来,山庄里一直清冷的很。 小迷自然也是没有出现的,夜雨甚至几乎把她忘了。 但刚刚那一声巨响,还有夜雨几乎走火入魔导致四肢俱断的恐怖,仿佛都在嘲笑着他们的大意。 “那真的是小迷吗?”夜雨道,“掌门人,你有几成把握?” “三成。”雪落道,“也有可能是山中路过的匪人,或是探听到我们的消息,来这里打探的别有用心之人。” “虽然我也希望是匪人,但恐怕不会是的。”夜雨道,“如果是匪人的话,绝不会听到掌门人的声音就夺门而逃。而且,就算掌门人再不加留心,如果是普通的山贼闯进院子,也不可能会全无察觉。” “确实如此。”雪落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知道,几乎不可能是匪人的,闯进山庄的野猫都比匪人的可能性要大一点。” “那么是野猫的可能性有多少?”夜雨问道。 “零。”雪落道。 他又叹了口气,夜雨也跟着叹了口气。 =============== “这么说,又有麻烦找上我们了吗?”夜雨道。 “我并不怕麻烦,任何事情都妨碍不到我,现在的问题是你。”雪落道。 “我也不怕麻烦。”夜雨道。 雪落摇了摇头:“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你练功,必须在极为清净的地方,因为练功本就是凶险之事,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出岔子。像刚才那样的事情,若是再发生,我万一没有留意到你,会不会出更大的乱子?” 夜雨沉默了,他不愿去回想刚才的事情。 不管是那令人胆寒的麻痹感,还是雪落汗湿的衣服,都是夜雨不想再看到第二次的。 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要在武林大会出人头地,为了惊凤剑,为了再见墨幽一面,半路停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有一个办法。”夜雨道,“我可以去闭关。” 雪落没接话,示意他说下去。 “这山里总有没人到的地方,我就找一个山洞,在其中苦练,功夫不成,绝不离开。”夜雨道,“飞来峰游人很多,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的猛兽。只是一日三餐,还要麻烦掌门人了。” “你若决定闭关,那就是彻底没有人与你往来了。”雪落道,“我年纪大了,不在意这些,可你还年轻,真能耐得住寂寞吗?” “痛苦肯定是会痛苦的,但不过就几个月而已。”夜雨道,“如果小迷或其他人真的已经知道了悬玉山庄,我呆在这里,是绝对练不成‘惊鸿’的。” “你说的没错,不过,也可以再想想其他办法,比如我们另觅一个安静的住处。”雪落道。 夜雨摇了摇头:“再找住处,动静大了同样会被发觉,何况前些日子我们不是在临安城找了很久,才找到了悬玉山庄吗?再找地方的话,耗费的心力太多,效果也未必会好。” “可让你一个人去闭关太辛苦了。”雪落道,“不止是辛苦,甚至可以说是痛苦。” “我可以想象的到。”夜雨道,“但是现在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不是吗?” “你真的想好了吗?”雪落问道。 “我想好了。”夜雨道。 “其实我之前已经考虑过这种选择了。”雪落道,“甚至连地方,我都已经给你找好了。只是我闭关多次,比谁都更了解闭关的痛苦,所以你不提的话,我也不打算让你去尝试。” “直接带我过去吧。”夜雨道。 “明天。”雪落道,“你先休息吧。” 雪落离开后,夜雨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虽然知道小迷或是其他的威胁可能还在觊觎,但是走火入魔对体力的损耗实在太大。 一觉醒来,已是白天,夜雨出门时,雪落已经站在门外。 “掌门人,我们走吧。”夜雨道。 ============== 雪落选定的闭关之处距离悬玉山庄并不远,走上一炷香时分的山路就可以到达。 那是一块小小的谷地,山溪在这里汇聚,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潭,山洞就在水潭边。 这里的环境很幽静也很美,只是走过来,就已经让夜雨觉得心旷神怡。 虽然夜雨之前从没想过闭关的事情,但哪怕只是在非常不切实际的想象中,这里也简直就是夜雨心目中的清修之地。 “你先在这里呆三天。”雪落道,“每一天我会来送饭给你,不会有任何其他的打扰。三天之后我会过来,如果你觉得受不住寂寞的话,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好。”夜雨答道。 雪落离开后,夜雨立刻便开始练功,其实悬玉山庄已经很清幽了,但这里更清幽。 虽然是在水潭边,但山洞里居然很干净,也颇为干燥,看来雪落早已为了夜雨打理过这个山洞。 夜雨闭上双眼,耳边是滴答的流水声,很轻,这一点连绵不断的响动,也更让他的内心宁静。 他很快便进入了状态,真力在体内运转,因为昨夜刚刚走火入魔,他起初不敢全身心的投入运力之中,但很快,这里的环境就让夜雨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沉浸在真气流转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夜雨才稍觉疲倦,睁开眼走出树洞,夕阳竟然已经斜挂在山头。 地上摆着两只食盒,想是雪落送来的饭菜,菜都已经冷了,但因为这次都是一些素菜,所以即使冷了,味道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反而因为夜雨已经很饿了,他吃的格外的香。 山间传来寒鸦的鸣声,夜雨坐在山洞口将两盒饭菜吃完,望着远处一片即将被黑暗吞没的红霞,内心忽然涌起一阵悲凉之意。 第282章 众生苦 夜幕降临。 没有任何灯光的情况下,夜色是一片纯正的黧黑。 月亮高挂在天空,还有满天闪烁的星子。 但这些光亮都只能存在于天空中而已,这片寂静的山谷,几乎无法接纳到半分。 唯一能够看见的,就是山洞前面的水潭,水潭中映出隐约的月影,这已经是关于夜色的全部了。 夜雨坐在山洞中,闭起了眼睛。 因为他清楚得很,就算张大了双眼,也一样什么都看不到的。 黑暗肆虐,夜雨忽然领悟到了雪落所说的那句“闭关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就连想要说话,都不知道该说给谁听,可是在这样孤独的夜里,不说话岂不是要把自己逼疯? 夜雨没法勉强自己继续练习下去,因为他的心绪已经乱了。 他躺了下来,本以为一天的苦练会让自己很快入睡,却发现也许是黑暗太过纯粹,自己竟然越来越清醒。 充斥夜雨内心的,除了对倾君、犀沉的思念外,还有几乎溢出胸腔的焦虑。 一个月过去,“惊鸿”却连半点进境也没有,再来一个月真的就会有成果吗? 就连雪落恐怕都没办法确定这一点,更不要说夜雨了。 练剑的过程,就像在这黑暗中行走,雪落虽尽心尽力的教导,可是有些东西,是完全教不出的,这也就是“惊鸿”的关键:真力逆流。 夜雨现在已经明白,这完全是考研天赋、努力,甚至还有几分运气的事情。 若没有天赋,恐怕到死也没办法领悟“惊鸿”的关键,若不够努力,真力不足,就算知道如何运用,怕也没办法使出“惊鸿”。 至于运气,假如夜雨稍稍运气差一点,可能那个有人闯入的夜晚,夜雨就已经交代了。 可到了现在夜雨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足够的天赋和努力,来练成“惊鸿”。 虽然雪落因为夜雨超常的五感,对他很信任,但雪落自己也没有教出过第二个会用“惊鸿”的剑客。 更不要说努力了,虽然夜雨已经拼了老命,每一天都练到胸口隐隐作痛,但是时间还是太少了,他本身的内力在“惊鸿”面前,可以说是杯水车薪,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又能好到什么地步? 诸如这样的情绪,纷乱的萦绕在夜雨的心头,让他越来越烦躁,越来越清醒。 远处传来夜枭的鸣叫,凄凉如同鬼哭,夜雨并不怕,却让他更加难过。 雪落对夜雨再好,夜雨终究是对他存了敬畏之心,两个人不可能走的太近。 更何况,雪落一向孤傲,即使最近这段时间,他和几个人走的近了一些,但依旧不能化解夜雨内心深处与雪落的距离感。 恐怕就连犀沉,也没办法完全化解,因为不论对谁来说,雪落都像是遥远山巅的星辰,太过闪耀也太过高渺。 念及犀沉,现在夜雨多么希望犀沉在旁边,可以笑着听他诉说自己的烦恼,然后为他开解。 或是倾君,温柔的站在一旁,等到夜雨说不下去了,就拍拍他的肩,给他一个轻轻的拥抱。 可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冷硬的石地,一张小小的草席,还有无限的黑暗。 夜雨在山洞中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勉强睡着了。 就连睡梦中,都还在被梦魇缠绕着。 =============== 夜雨惊醒,则是因为晨起的鸟鸣啁啾。 居住在山中,几乎是不可能贪睡的,因为就算还想再懒上一些时候,山中的鸟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将你吵醒。 虽然夜雨前一晚很晚才入睡,鸟又一向醒的很早,以至于他头痛欲裂,可夜雨又确实没有半分睡意了。 山间早起的清凉没有能让他心中的焦虑减去半分,夜雨走出山洞,才发现山洞外,一只食盒已经端端正正的摆好了。 夜雨愣了愣,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打开食盒,里头是粥和小菜,看来雪落刚来了没多久,粥还是热的。 这里离悬玉山庄并不远,但是熬粥还是需要很多时间。 夜雨几乎已经想象出了雪落天不亮便起床,淘米、生火、熬粥、做菜,然后趁着天刚亮将食盒送来,又赶紧离开,以免惊扰了夜雨清修的画面。 一念至此,跟着夜雨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雪落即使休息时,也还要警惕万分,以防山庄出任何意外,而在自己走火入魔后,立刻在第一时间赶到的场面。 他几乎是立刻便想起了雪落那被汗湿的衣衫。 还有这个山洞,原来雪落早在夜雨遇到困难的第一天,就已为他打算好了“闭关”这个选项,只是他在等着夜雨自己提出来。 夜雨甚至不知道雪落是在什么时候去找的这个山洞,他一定也是搜寻遍了飞来峰,才定下了这个地方。 雪落一直与他同起同居,每天夜雨醒来后便一直能看到雪落,想来雪落唯一可以出去寻找的时间,也就是深夜休息时了。 这样一想,夜雨忽然便醒悟过来,看似高傲的雪落,实在已为自己付出了太多。 而雪落需要的,就是夜雨心无旁骛的练剑而已。 心中的这股温暖之意,带上了几分酸楚,这酸楚却是因为夜雨自己的惭愧。 他草草将饭吃完,热粥还带着几分清甜,接着便放下食盒,去水潭边洗了把脸,坐回了山洞中。 ================= 三天转瞬即逝,三日里,夜雨练功直至忘我,可是每每入夜,又常常会被焦虑萦绕。 他并未因为夜里的焦虑而减缓白日练功的努力,可也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减少半分焦虑。 每天早上抚平夜雨心情的,都是雪落按时送来的粥盒。 第四天早上,夜雨看到那只食盒的同时,还看到了雪落。 “你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好一点。”雪落看到夜雨的第一句话便说道。 “但是我过的并没有我看起来这么好。”夜雨苦笑道。 “我非常可以理解,修行总是很痛苦的事情。”雪落道,“那么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吗?” “要。”夜雨毫不犹豫的点头道。 第283章 玉不琢 雪落挑眉,显得有些惊讶:“我想到了你会留在这里,但没想到你会这么果断。” 夜雨笑了笑,看着雪落,没有说话。 他知道就算自己什么也不说,雪落也会明白他的意思,而有些话如果说出来的话,就显得太做作了。 春秋战国时期,聂政曾为报严仲子的知遇之恩,一人仗剑入韩都,刺杀严仲子的仇人及侍卫十余人,随后自毁相貌,自戕于阶下。 蝇营狗苟的小人,是永远无法想象这些气贯长虹的大侠客,可以为了心中的情分与正义,做到什么样的地步的。 他们甚至会冷言冷语的嘲笑着侠客有多傻,为了无谓的小事自我牺牲。 可这些小人不会明白,情与义,比他们终日追求的金珠宝玉要珍贵得多。 士为知己者死,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夜雨当然不会为了雪落,现在就去寻死,但在他想通雪落对自己的付出后,留在山洞苦修,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犀沉也好,倾君也好,他们都对夜雨很好,可没有人像雪落一样肯定他。 雪落以自己的剑招“惊鸿”倾囊传授,这已经是一种巨大的肯定。 在出云剑派练剑十年,就连夜雨都已经接受了自己只是一个中庸的剑客后,雪落又一次让他燃起了希望。 这种感激之情,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所能说明的。 所以,夜雨没有说,雪落也没有问。 雪落只留下了一句话,就离开了这里。 那句话是:“你可以做到的。” 接下来的日子,夜雨在山洞中开始了没日没夜的练习,为了记住日期,每次吃到雪落送来的早饭时,他就在山洞的洞壁上画下一笔,转眼之间已经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这一年也终于走到了尾声。 一个月来,夜雨废寝忘食的练功,虽然在“惊鸿”的剑招上,他还是没能取得突破,但无论是内功,还是步法和剑式,夜雨都做的越来越纯熟。 现在他已经不像第一个月那样,一心期待着什么成果,反而把自己的心情放平了下来。 不去考虑练功之外的东西,也不去考虑什么成就,只是专注的做好这一招,再做下一招。 日升月落,时光荏苒,忽有一天,雪落又出现在了夜雨面前。 看到雪落的时候,夜雨慌了一下,因为他这一个月来,每天练功,甚至顾不上梳洗。 头发长的乱蓬蓬的,胡子也长了,让掌门人看到这么邋遢的样子,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掌门人,我……”夜雨道。 “今天是除夕了。”雪落道,他打开手中的食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饺子。 夜雨愣了好一会儿,竟然已经又过去了一个月吗? 不,应该说只是在这山洞里闭关了两个月而已,他竟然已经感觉外面的世界,连同“除夕”这个说法,都已经恍若隔世一般遥远了。 “是不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雪落道,“我第一次出关时,也是这种想法。” 夜雨点了点头,他说不出话来,内心有些惊讶,又有些怅然若失。 雪落没再多问,把食盒推到夜雨的面前。 “来打扰你闭关不太好,但毕竟是过年了,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也还是一起吃个团年饭比较好。”雪落道。 夜雨又点点头,夹起饺子来吃。吃了两个月清淡的素菜后,饺子吃起来简直香的他的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夜雨狼吞虎咽的吃了十来个饺子后,雪落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荷包,递给夜雨:“这个,是倾君送你的。” 倾君这名字,又让夜雨愣了一下。 他一边接过荷包,一边意识到,这一个月来,倾君和犀沉在他心里出现的次数都很少,就连天天给他送饭的雪落,也只有在看到食盒时才能想起,他几乎是全身心扑在了“惊鸿”之上。 “君姐姐和犀沉师兄……还没有回来吗?”夜雨问道。 “没有。”雪落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们也不得不多耽搁一些时候。每一次他们给我寄回来信,都有新的情况发生,恐怕夏天之前,他们都一直要漂泊在外了。” 夜雨心里一紧:“江湖中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大事?” “大事没有,小的风波却不断。”雪落道。 “那君姐姐和师兄他们有没有事?”夜雨忙道。 “他们不会有事的,他们两个都很厉害,足够保护自己了。”雪落道。 看夜雨还想问什么,雪落摆了摆手,道:“外面的事情很杂,你现在练剑正在关键时期,我不想用这些事情扰乱你的心神。你尽管放心,倾君和犀沉都不会有事,等你‘惊鸿’大成,这些事情我都一五一十的说给你。” 夜雨点了点头,可是雪落说到“惊鸿”,他的心里又有些难受了。 不管自己的进境如何,已经两个月了,夜雨却依然连“惊鸿”的第一步也走不出。 要知道,“惊鸿”虽然只是一招,却是千变万化,夜以继日的演练“惊鸿”的剑招后,夜雨已经慢慢感觉到,出云九剑确实都是从“惊鸿”之中演化而来。 换句话说,一招“惊鸿”,蕴含了一整套“出云九剑”所存在的变化,夜雨可是十年只练了出云九剑中的三式。 就算在之后的几个月,侥幸能够使出“惊鸿”的起手式了,后面的部分又该怎么办? 掌门人用的“惊鸿”千变万化,自己的微末道行,也能使出这些变化吗? “掌门人……”夜雨犹豫着道,“说起‘惊鸿’,我最近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我知道,也理解,我本来就没有期望你能够这么快练好的。”雪落道,“我甚至没有问你,就是怕你觉得压力太大。” 夜雨苦笑道:“可是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如果一直用不出‘惊鸿’的话……” “你至少还有八个月的时间去练习。”雪落道,“现在你的身法与内力,和三个月前刚开始练剑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我如果之前还有一点没把握的话,现在的我完全确定,你一定可以练成‘惊鸿’的。” 第284章 春又来 天色渐晚,夕阳西下。 除夕夜的夕阳,和往日的也没有什么不同。 夜雨忽然想起当年在临安的时候,每逢过年大家便会聚在一起,倾君领着夜雨上街买些小玩意儿。 除夕那一晚,常妈妈带着女孩子们张罗年夜饭,老叶、小叶就带着夜雨来蹭吃,那时候夜雨便在院子里,望着夕阳渐渐滑下天空。 夕阳仍在,却是山野中。 “今天要不要回去?”雪落问道,“你呆在这里,会不会太冷清了些?” “不用了。”夜雨道,“我好不容易才习惯了这里,回去呆一天的话,恐怕又要从头来过了。” “那用不用我留在这儿,陪你说说话?”雪落又问道。 夜雨又摇了摇头:“掌门人要是留在这儿,可能之后我在这里就呆不下去了。” 雪落的一片好意他清楚,但这里实在是太清苦了。 夜雨不是舍不得雪落受苦了,他知道雪落肯定比自己适应这种环境,夜雨只是很明白,如果雪落呆在这里再离开的话,他会很难受的。 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慢慢在这山洞中能够做到心无旁骛,雪落留下来,只会让夜雨动摇。 “说的也是。”雪落道,“我竟然没想到这一层。” 夜雨笑了笑:“掌门人,天色已晚,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听到这句话,本已站起身的雪落,深深看了夜雨几眼。 这个小徒弟现在看起来很邋遢,二十岁的人,竟然有点四十多岁饱经沧桑,很是憔悴的味道。 但他的棱角看起来日益坚毅,眼中也似乎磨砺出了比以往更坚强的味道。 看来在这山洞闭关的两个月,小徒弟的成长,比雪落想象的还要大些。 这让雪落有点惊喜,但他决定不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至少还要几个月的时间,这颗明珠才能焕发出光彩,说的太早的话,也许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雪落离开了山洞,剩下夜雨一个人。 他这才拿出手中的香囊,仔细的欣赏起来。 这个香囊是倾君送的,托付雪落转交,刚刚夜雨并没有细看,只因在雪落的面前表现出小儿女之情,总让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可夜雨从来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其实他比许多人都要重感情的多。 手中的香囊是嫣红色的,就像新娘子的嫁衣那种颜色。 香囊上面,浅浅的绣着大雁和芦苇,这些意思夜雨都明白,相思不移,忠贞不二。 他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把这只香囊攥得更紧了些。 这段时间没有想起,不代表夜雨已经忘掉了。 正相反,倾君时时会闯进夜雨的梦中来,含笑凝睇,惹的夜雨心动。 只是醒来时他便会立刻用冷水洗脸,逼着自己尽快抛下梦景,忘掉一切会让自己软弱的东西。 但夜雨并不能否定自己的思念。 在这分外幽静的山林深处,山谷之中,山洞之内,这份思念连同着孤寂,越发醒目也越发清冷。 夜雨将荷包凑到唇边轻吻,对倾君他都没有做过这样亲密的动作。 荷包带着淡淡的香气,不像是香料,倒像是倾君身上的脂粉,那若有若无的幽香。 夜雨将荷包放入怀中,回到了山洞。 这一晚,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心情练功了。 于是夜雨闭上了眼睛,开始休息。 这一夜,他做了一个很甜,很温柔的梦。 ================= 第二日,也就是新的一年的正月初一,夜雨起了个大早,久违的在外面多站了一会儿。 其实正月初一的山,和一年中任何一天的山也没有什么不同,但夜雨却觉得这时候,似乎连山风都带着甜香。 他闭上眼睛,依靠在洞边,天当然还没有亮,冬天的日出总是来的特别晚。 在满天星辉之下夜雨躺了一会儿,天气当然很凉,但他也差不多适应了,而且早些天雪落就已经在送饭的时候,带了一件非常厚实的棉袄来,夜雨身上盖着那件棉袄,基本便没有什么冷意了。 他又小睡了一会儿,是真的睡着了,短暂的失去了意识,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旁边有什么响动,夜雨猛地睁眼,瞧见脚边多了一只食盒,他立刻抬头,雪落的衣袂一闪,消失在林中。 夜雨愣了愣,兴奋的跳了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可以听到雪落的动静了,这在之前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况。 很显然,这意味着夜雨的功力又上了一个台阶,这实在是新的一年里崭新的好消息。 突如其来的发现,一举扫清了夜雨身上的困顿与疲乏,他一跃而起,跑到水池边洗脸,漱口,接着狼吞虎咽的吃下雪落送来的饭。 之前雪落说的话他并没有完全当真,因为夜雨一直觉得雪落有时候只是在鼓励他。 可是这一次,却是夜雨自己发现了自己的进步,他意识到雪落没有说谎。 也许距离自己使出那一招,真的越来越近了。 =========== 又是漫长的苦练,夜雨甚至不再记时间,因为山间慢慢消融的冰,还有那逐渐发出新绿的草芽都在代替他记录时间的变迁。 至少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山谷的地面已经变得绿茸茸的,鸟鸣也越来越多,夜雨还看见石间的缝隙里,滋长出几根之前没有的小草。 雪落给的那件大棉袄,也完全用不上了。 春天就这样来了,度过了又一个乏味漫长的冬日后,春天终于来了。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春日里,夜雨又一次开始练剑。 他早已经轻车熟路的记下了所有的步法,所有的剑招,甚至连失败那一刹那的麻痹感都已经熟记于心。 脚踏景位,起手,这个动作不算复杂,夜雨甚至随便都可以倒着做出来。 出剑,夜雨已经准备好迎接下一刻已经经历了千百次的麻痹。 然后他很顺利的将这个动作做了出来。 甚至连一点不适应的感觉都没有,起手式就这样完成了。 夜雨保持着最后一个姿势愣在原地,因为他从来没有完成过这个动作,所以一时竟然不知道后面要做什么。 然后因为姿势停止,力气未竭,他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一个狗啃泥,面前是一朵刚开放的小花。 夜雨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他的人现在都仿佛到了云里雾里。 刚才是真的做出了那个动作吗? 答案是肯定的。 夜雨问了自己三遍,然后翻身仰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第285章 过招 虽然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但是夜雨很确定它是真的发生了。 他完成了“惊鸿”的起手式,这个动作他已经反复练习了三个多月,成千上万次。 终于,在这一次抬手时,真气逆流并没有阻碍他的动作,他顺利的完成了起手式。 这不仅仅是一个动作,也意味着夜雨终于敲开了“惊鸿”那扇一直紧闭在他面前的大门。 夜雨哈哈大笑了一会儿,翻身站起,又演练了一遍,依旧是没有什么困难的完成了。 他又练了好几次,着意感受着真气在体内的流动,很快他也感受到了那种使出剑招时,真力逆流的奇妙感觉。 后面的剑式很少了,只有两个动作加上一个收势,雪落在教夜雨的时候对他说过,“惊鸿”的关键在于招式的变换,所以固定的动作并不多,等他能够成功用出剑招后,便可以开始下一步关于变化的练习了。 夜雨又练习了一些时候,便可以将“惊鸿”完整的使用出来了,一旦真力逆流的关键被打通,其他的不过就是熟练度的问题。 在自己能够将“惊鸿”完整,圆融的演练下来之后,夜雨兴奋的离开了山洞,前往悬玉山庄。 ============= 已是午后时分,夜雨冲进悬玉山庄时,雪落正站在院子里。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铺着宣纸,旁边还有磨好的墨汁。 这种状况下自然也是要有一支笔的,这支笔此刻就握在雪落的手里。 雪落并没有抬头,显然在夜雨冲过来时,雪落就已经知道是他来了。 夜雨有些惊讶,不知道雪落是怎么在这荒山里弄到了笔墨纸砚,但是对于掌门人来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毕竟,雪落一直都是一个很妙的人。 ============= “什么事?”等到夜雨站定,雪落才抬头问道。 “掌门人,我练成了。”夜雨道。 雪落眼睛一亮:“你是说,你已经能够用出‘惊鸿’了吗?” “没错,虽然掌门人所说的那些变化我还完全不了解,但是最基本的动作已经可以做得出了。”夜雨道。 “好,很好。”雪落连连点头,“你就在这里,先为我演练一遍看看。” 夜雨答应一声,摆好架势,刚刚在山谷他已经又演练了几十次,可以说是很熟练了。 “惊鸿”一如刚才的顺利完成了,之前夜雨还担心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在他完成收势之后,便听到了雪落的掌声。 “很好。”雪落道,他的眼中带着激动之色,“你来时我便在想,能让你忽然来找我,是不是你已经能够用出‘惊鸿’了,但是我又觉得不太现实,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做到了。” 雪落的语气让夜雨也激动起来:“掌门人的意思是说,我的水平要比预期更好吗?” “没错。”雪落道,“看来这是天意,师父的惊凤剑,注定要由我来收回了。” 得到雪落毫不吝惜的夸奖,夜雨也很高兴,不过他还没有高兴完,雪落忽然走到院里的树边,“啪”的掰下一节树枝,道:“既然你已经掌握了基本的剑式,现在需要练习的,就是‘惊鸿’的变化了。” “请掌门人不吝赐教。”夜雨道。 “变化是无法教的,因为一切的变化都是在战斗中产生,敌进我退,敌疲我打,没有敌人的话,变化本身就会变得华而不实。”雪落道。 夜雨愣了愣,看到雪落手中的树枝,他终于似乎明白了。 “掌门人,你这是要与我对剑吗?”夜雨问道。 “正是,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会用全力对你。”雪落道。 夜雨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痛,虽然他现在很得意,但也不会飘飘然到觉得自己可以与雪落一战的地步,即使雪落手里拿的是根树枝,但是在雪落这个档次的剑客手里,飞花落叶,都可以成为杀人的兵器的。 夜雨还在犹豫时,雪落已道:“准备,我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雪落已经身形一晃欺近过来,夜雨立刻拔剑,熟练的踏上了景位。 过了三招夜雨便发现,雪落使用的既非出云剑法,也非“惊鸿”,而是一种大开大合的剑式。 他虽然不认识那剑法是什么,但很确定,这必然是一种很出名的剑法,因为其招式不但精妙,更大气,犹如奔流的江河一般。 以雪落的造诣,哪怕并没有学过某一种剑法,做个七八分像也绝不是难事,夜雨立刻便明白,雪落不但是在教他“惊鸿”的变化,很可能还是在将武林大会上,他可能遭遇的敌人的剑招进行模拟。 他精神一振,“惊鸿”起手式很巧妙,夜雨在其间加入几个旋身和变招,便轻松的躲过了雪落的第一剑,不过,雪落对“惊鸿”熟悉到了然于心,自然也轻易的避过了夜雨的剑招。 两人你来我往了十几招,对的难分难解,夜雨也渐渐觉得游刃有余,甚至开始在守势中加入了攻势。 也没有那么难嘛,他想着。 就在这时,雪落沉声道:“小心了!” 夜雨一怔之间,雪落的“剑”突然如满天花雨一般刺来! 和刚才分明还是同样的剑招,可是速度与力度,与刚刚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树枝的残影闪烁,令夜雨一时之间眼花缭乱,手足无措。 夜雨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试图看清雪落的剑招,可是即使看清了,想要再反应该做怎样的动作去格挡,并且把这些动作做出来也是很难的,更不要说雪落的剑时刻都在变,这一刻的防守下一刻可能已经成为了破绽。 在这种状况下,夜雨连防守也是疲于应付,更不要说什么攻势了。 残影之中,忽然木枝直取夜雨的中庭而来!夜雨立刻便想举剑格挡,可是举起剑时,那木枝的方向已经变了! 夜雨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该怎么办,只感觉虎口一阵剧震,自己的剑脱手飞出! 下一刹那,雪落手中的木枝,已经点在了夜雨的喉头。 夜雨呆住了,他一直以为剑法只要被人看清,就不会再有什么威胁,可现在他知道,自己错的很离谱。 “如果我是敌人,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雪落道。 夜雨点点头,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第286章 化蝶 (应为第二八六章序号标错了) 夜雨不知道自己会面对多么厉害的对手,但是既然是武林大会,各大门派也必然会派出最强的门人参战。 虽然雪落是天下第一剑客,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右,但是“雪落的五成功力”这个标准,应该还是有很多人能够达到的。 可是已经能够用出“惊鸿”的夜雨,在五成功力的雪落面前,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自满是多么的愚蠢,与此同时,也有些心灰意冷。 ============ “你犯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雪落道。 “什么错误?”夜雨迷惑不解。 “要用你的剑去招架我的剑,不要用你的心和头脑。”雪落道。 夜雨更迷惑了:“如果不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不用心去寻找致胜的法门的话,怎么可能在过招中取胜呢?” “你说的没错。”雪落道,“但是首先要不败,才有可能取胜。现在的你连应对我的剑招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去考虑如何胜过我?” 夜雨愣了一会儿,道:“好像是这个道理。” “你想的太多,我完全可以猜得到,你仗着自己目力过人,一直在努力看清我的剑法,然后思考怎么才能最完美的应对它。”雪落道。 “正是这样。”夜雨道,“我……想错了,是吗?” “我只需要考虑出剑,可你却要考虑看清我的剑法,以及如何用最好的办法来打败我。这意味着你要做的事情比我多太多了。”雪落道,“如果我们的剑法相差悬殊,你自然有余裕如此,可如果我们就在伯仲之间,犹豫只会让你败北。” “所以,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格挡住每一剑,对吗?”夜雨问道。 雪落点了点头:“所有剑法,都是既有变化,也有套路,变化再多也没办法逃出套路的窠臼。” “也就是说,只要与一个人过招足够长的时间,我就能够慢慢熟悉他的套路,再思考如何击败他,是吗?”夜雨问道。 雪落点了点头:“想的很对,具体能做到什么地步,就要看你自己了。” 说着,他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树枝:“准备好,我要开始了。” 夜雨出剑,静心凝神,他命令自己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想的太多。 雪落的“剑”出手了。 依旧是和刚才一样的套路,漫天花雨,残影闪烁,但这次夜雨没有再逼着自己看清雪落的剑招,而是以“惊鸿”的剑式为基础,顺势而为。 他很快便意识到“惊鸿”的精妙之所在,有一些剑招如果让夜雨去思考,他是万万想不明白如何躲过的。 可是当他单纯而连贯的依循“惊鸿”的节奏,却总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雪落的攻击。 交手了几十回合后,夜雨越发觉得游刃有余,实战中的“惊鸿”给他的体验,与单人演练时也不尽相同,它变得更加奇诡曼妙。 有不少时候,夜雨甚至是头脑一片空白,仅仅跟着身体对“惊鸿”的记忆使出剑招,做出了一些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能做得出的动作。 雪落的剑法不是一成不变的,他的招式、顺序、方位和细节每一次都不同,但夜雨已经非常明白雪落那关于“套路”的说法。 不管雪落变得再多,他依然还是能从剑招中看出那漫天花雨,残影闪烁的姿态,有时完全不同的两剑,也会让夜雨觉得似曾相识。 慢慢的,夜雨已开始感到游刃有余,至少他很确定,现在的自己不会再输给这种状态的雪落。 “很不错。”雪落道。 他的声音从刀光剑影中传出,好像也被剑气斩的破碎。 “现在你可以试试打败我。”雪落又道。 夜雨精神一振,雪落说出这话,无异于是对他的认可。 可是要如何才能打败雪落? 夜雨开始飞快的思考,但他手上的动作也丝毫不敢停。 虽然现在他已经可以比较轻松的挡住雪落的剑招了,但这个“轻松”也不过是相对而言,如果稍有不慎,还是会被雪落趁虚而入。 夜雨尝试着将一些守势转化为攻势,但雪落也一样能够滴水不漏的防守下来。这倒是也在夜雨的意料之中。 可一直这样僵持的话,夜雨与雪落的体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更不要说雪落完全没有使出全力。 时间稍久,夜雨照样没有半点胜算。 不过,夜雨还是发现了自己的胜机,这说起来有些胜之不武。 那就是雪落的剑。 雪落用的“剑”是一根树枝,以雪落的剑技,这根树枝在他手中威力自然与剑无异。 但树枝无论如何都不是剑的。 夜雨的剑虽也不是什么好剑,但削断一根树枝还是绰绰有余。 用这种方法取胜当然是不太光明正大的,但说实话,现在的夜雨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了。 于是,他开始将自己的攻势由攻击雪落的人转向剑,很快,雪落也意识到了夜雨的变化,低笑一声道:“聪明的想法。” 夜雨不知道雪落这算是夸奖还是奚落了,但他别无选择。 在识破夜雨的攻势后,雪落的剑路变得更加奇诡,这让夜雨如果想要直撄其锋,就要冒着空门大露的风险,可越是这样刺激,夜雨越是兴奋。 他几乎是沉浸在这种攻守兼备的对局之中,直到某一瞬间,雪落的剑斜地里刺出! 刚刚雪落用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力度刺出过一剑,夜雨心中一动,用与刚刚同样的方式回剑,果不其然,雪落也以同样的方式剑尖横挑,准备拆过夜雨这一剑。 然而他已中了夜雨的计,因为夜雨早已预测到雪落这一剑的走向,就在自己的剑横挡到一半时,夜雨忽然剑锋一转,猛然上挑! 这一剑,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使出了最快的速度,他知道要想击败雪落,机会只有这一次。 “喀喇”一声,雪落手中的树枝断裂,斜斜飞出。 夜雨和雪落不约而同的住手,一齐望向树枝飞出的方向。 树枝跌落在雪落放宣纸的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伴随着一阵树叶摇落般的簌簌声响,那张宣纸竟然被树枝上未消的剑气震的碎成了齑粉。 一阵风过,碎纸打着旋飞起,如同风中坠落的蝴蝶。 第287章 夜雨和雪落凝视着彼此,半晌,雪落才道:“干得好。” 夜雨长出了一口气,像是从一场大梦之中惊醒,他握着手中的剑,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虽然不过是一根木枝,但那依旧是雪落的“剑”,自己竟然打落了雪落的剑,不管怎么说,都让人觉得喜出望外。 更不要说那纷纷坠落如蝶翼的碎纸了,在夜雨的概念中,只有极为精深的功力,才有可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自己的剑难道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达到了这种程度吗? 然而,雪落的下一句话却比这些发现更让夜雨惊讶,他甚至吓得险些丢掉了手中的剑。 “我刚才已经使出了全力。”雪落道。 看到夜雨的表情,他接着补充道:“当然,我手中的剑是一根木枝,威力只有平时的三成,我用的剑法并非我本来的剑法,而是鸣柳剑,剑术虽然精妙,但我并不专精于此,所以即使全力施为,也只能发挥出五成左右的功力。” “当然,你也不必太过沮丧,你也该知道,鸣柳剑是名剑山庄庄主,谢婉樱的成名技,我刚刚的鸣柳剑,怎么也有她的七到八成,你能够将我击败,已经实属不易了。” 夜雨难以置信,名剑山庄的庄主谢婉樱成名已久,是当今一代武林高手中,最为杰出的女子之一。 当然,也可以说她是最为杰出的剑客之一,无论让什么人来做一份榜单,谢婉樱都必定可以名列当今前十剑客之列。 “这不可能的。”夜雨道,“练功不在一朝一夕,谢婉樱大侠的八成功力已是当世的顶尖高手,我这几个月的投机取巧,怎么可能战胜的了?” “首先,你这几个月并非投机取巧,而是扎扎实实的苦功。”雪落道,“但是你莫忘记,刚刚你打赢我,用的实际上是一种投机取巧的方式。” 夜雨这才猛然想起,他刚刚是借着自己的剑锋锐利,强行变招斩断了雪落手中的木枝这才取胜,若真的是和一个剑客过招,对方是绝不可能拿着一根木枝的。 夜雨立刻又沮丧起来:“那我岂不是……还是没什么办法战胜她?” “可你已经逐渐可以适应我的攻势。”雪落道,“我早已和你说过,使用惊鸿,首先是形成无懈可击的防守,然后再考虑进攻。” 确实无论是剑还是木枝,夜雨都没有被雪落击中。 可仅仅是这样,他还是不能找到反攻的办法。 “掌门人,我……我该怎么做?”夜雨问道。 雪落没有说话,反身走回了屋子,接着他竟然拿出一只托盘,托盘上面有一只酒壶,还有两只酒杯。 雪落将酒斟了两杯,其中一杯递给夜雨。 夜雨接过,一口饮下,接着全都吐了出来。 雪落为他倒的,竟然是一杯苦入喉头的苦酒! 夜雨错愕的看着雪落,他知道雪落一定有自己的用意。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雪落道,“当你可以斩断瀑布时,就是出师之日。” 夜雨和雪落凝视着彼此,半晌,雪落才道:“干得好。” 夜雨长出了一口气,像是从一场大梦之中惊醒,他握着手中的剑,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虽然不过是一根木枝,但那依旧是雪落的“剑”,自己竟然打落了雪落的剑,不管怎么说,都让人觉得喜出望外。 更不要说那纷纷坠落如蝶翼的碎纸了,在夜雨的概念中,只有极为精深的功力,才有可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自己的剑难道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达到了这种程度吗? 然而,雪落的下一句话却比这些发现更让夜雨惊讶,他甚至吓得险些丢掉了手中的剑。 “我刚才已经使出了全力。”雪落道。 看到夜雨的表情,他接着补充道:“当然,我手中的剑是一根木枝,威力只有平时的三成,我用的剑法并非我本来的剑法,而是鸣柳剑,剑术虽然精妙,但我并不专精于此,所以即使全力施为,也只能发挥出五成左右的功力。” “当然,你也不必太过沮丧,你也该知道,鸣柳剑是名剑山庄庄主,谢婉樱的成名技,我刚刚的鸣柳剑,怎么也有她的七到八成,你能够将我击败,已经实属不易了。” 夜雨难以置信,名剑山庄的庄主谢婉樱成名已久,是当今一代武林高手中,最为杰出的女子之一。 当然,也可以说她是最为杰出的剑客之一,无论让什么人来做一份榜单,谢婉樱都必定可以名列当今前十剑客之列。 “这不可能的。”夜雨道,“练功不在一朝一夕,谢婉樱大侠的八成功力已是当世的顶尖高手,我这几个月的投机取巧,怎么可能战胜的了?” “首先,你这几个月并非投机取巧,而是扎扎实实的苦功。”雪落道,“但是你莫忘记,刚刚你打赢我,用的实际上是一种投机取巧的方式。” 夜雨这才猛然想起,他刚刚是借着自己的剑锋锐利,强行变招斩断了雪落手中的木枝这才取胜,若真的是和一个剑客过招,对方是绝不可能拿着一根木枝的。 夜雨立刻又沮丧起来:“那我岂不是……还是没什么办法战胜她?” “可你已经逐渐可以适应我的攻势。”雪落道,“我早已和你说过,使用惊鸿,首先是形成无懈可击的防守,然后再考虑进攻。” 确实无论是剑还是木枝,夜雨都没有被雪落击中。 可仅仅是这样,他还是不能找到反攻的办法。 “掌门人,我……我该怎么做?”夜雨问道。 雪落没有说话,反身走回了屋子,接着他竟然拿出一只托盘,托盘上面有一只酒壶,还有两只酒杯。 雪落将酒斟了两杯,其中一杯递给夜雨。 夜雨接过,一口饮下,接着全都吐了出来。 雪落为他倒的,竟然是一杯苦入喉头的苦酒! 夜雨错愕的看着雪落,他知道雪落一定有自己的用意。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雪落道,“当你可以斩断瀑布时,就是出师之日。” 第288章 断水流 “掌门人,你在开玩笑吗?”夜雨道,“瀑布是不可能被斩断的,这是常识。” “没错,瀑布是不可能被斩断的。”雪落道,“但试着去做的话,你就会明白了。” 夜雨一头雾水:“掌门人可否说的再清楚些?” “能做到什么程度,要看你自己的领悟。”雪落道。 “掌门人不准备教我一些方法了吗?”夜雨问道。 “剑法虽然无法脱离招式而存在,但顶尖的剑术,必定是由心而生。你能用出‘惊鸿’,就已经在逐渐靠近这个领域,走到这一步,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领悟,我能做的很少很少。”雪落道。 夜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脑海中已经在思考,所谓的“斩断瀑布”,究竟该如何为之。 “往灵隐寺的另一边走,山中有不少小瀑布,你可以随便找一个来练习。现在开春,前来灵隐寺的人不少,所以最好选择地处幽深一些的。”雪落道。 夜雨点点头:“我还要继续闭关吗?” “不必。”雪落道,“闭关的日子久了,便会不知道如何与人来往,你闭关了三个月余,功夫也有了很大进境,现在继续闭关的意义并不大。相反,我希望你除了练剑外,有空下山去看看。” 夜雨愣了愣:“下山?” “临安三月初春,风景正好。”雪落道,“你已经在山上呆的太久了,也应时不时下山,见见人气,不要一直独自留在悬玉山庄中。剑是与人交战之道,没有‘人’而只有‘剑’的话,同样是不行的。” 夜雨依然是似懂非懂,但他敏锐的捕捉到了雪落说的一句话。 “掌门人,我……独自留在悬玉山庄,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也在这里的吗?”夜雨问道。 “看你有所小成,我也就可以放心离开一段日子了。”雪落道,“关于惊凤剑,我其实也有些疑问难解,但这些事情无论倾君还是犀沉,都没有十分把握能完成,所以只有等你功夫练成了,我才能够去探查我的疑问。” “那……掌门人,我是不是拖了你的后腿?”夜雨问道。 雪落摇了摇头:“算来时候倒是正好,我三天后便出发,这几天里你若有什么疑问,还可以问我。” =================== 接下来的三日,夜雨照旧练剑,他晨起便赶去灵隐寺另一侧深山中的小瀑布,那是一个很安静,不但没有人,甚至连鸟兽都很少的小瀑布。 瀑布如同珠帘一般,但是水势也不会太大,瀑布之下的水潭约有半人深,偶有几条小鱼游去,可以说是一个很清浅的小瀑布了。 夜雨选择这样的小瀑布,来练习雪落所说的“斩断瀑布”,自然也是因为他对于雪落说的话既没有想法,也没有把握。 只有传说中的仙家,才有可能阻断流水,但是这世间又没有真正的仙家。 雪落所说的,也必定只是剑法的一种境界而已。 夜雨第一次挥剑到瀑布中时,他似乎隐约明白了雪落所说的,瀑布的水流冲击而来,力量很大,像是一个力大如牛的敌人,同时水是绵密的,所以速度也很快,攻势不绝。 之前夜雨便听说过不少传奇故事,很多故事中的侠客,都是在瀑布中练功。 那时候,夜雨还曾跟犀沉打趣过,每个瀑布说不定都见过几位大侠,但是真的站在瀑布中夜雨才明白,这简直就是上天给予练武之人的馈赠。 一时之间,他虽然还无法理解雪落所说的“斩断瀑布”,但是他开始尝试将瀑布当做敌人来应对,而且之前夜雨还有些担心,雪落说到底只专精剑法而已,如果遇到修习其他门类武学的对手,夜雨便不知如何应对。 但是不管是使用什么兵器,都不可能比湍急的水流更奇诡无端了。 到了午后,夜雨便回到悬玉山庄,找雪落吃饭,之后雪落会与夜雨对上一段时间的剑,每一次他都会用不同的剑法,让夜雨熟悉当下一些名家的剑招套路。 黄昏后,练剑就不再继续了,虽然夜雨还是很想再练一练,但雪落却说,练功需要有张有弛。 起初夜雨还试图说服雪落说“我本来就比别人弱一些,所以要付出加倍的努力。” 但雪落却答复说:“你之前的三个月已经非常努力了,练功虽然养身,太急促也会伤身,若是体内积劳,到了武林大会前夕爆发的话,那就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雪落这样说了,夜雨再也没办法反驳,于是晚饭后他就乖乖的跟着雪落坐在院子里赏景或是看着雪落写字。 起初夜雨觉得这样会很尴尬,结果也并没有,虽然他们没说什么话,但雪落完全把他当做不存在一样,夜雨也就慢慢觉得怡然自得起来。 三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雪落很快便准备离开了。 临行前,两人又一起吃了顿饭,雪落再次拿出了酒,当然,这一次的酒不是苦酒。 夜雨喝了杯酒,叹了口气。 “你有心事?”雪落问道。 “说来不好意思,我竟然觉得有些舍不得掌门人了。”夜雨道,“如果在住进悬玉山庄之前,说我会有这种感情,我一定会觉得很不可思议的。” “为什么不可思议?”雪落问道。 “因为……我很敬重掌门人,但我从没妄想过可以像师兄那样,和掌门人成为亦师亦友的关系。”夜雨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但是这三个月,我觉得掌门人不仅是我的师父,更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一样。” “你能这样想,我还有点欣慰。”雪落道,“你也不必有太多愁绪,我此去最多一个月左右便会回来,犀沉和倾君大概也在那个时候就会回来了。到时候你与犀沉对剑,说不定他就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 夜雨精神一振,倒不是说他有多么希望打败犀沉,可是如果有机会能让师兄对自己刮目相看的话…… 雪落站起身来,罕见的拍了拍夜雨的肩:“好了,时候已经不早了,我若再不出发,今晚恐怕只能睡在野地里了。” 夜雨起身,依依不舍的送雪落,不知不觉间,他竟然直接送到了山脚下,驿站边。 山下的风景夜雨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但他现在也没有心情去看。 雪落翻身上马,对夜雨道:“一个月后见,希望那个时候,你还是能让我惊喜。” “一个月后见。”夜雨道。 第289章 临安春 雪落离开时是午后了,灿烂的春光照耀在官道上,雪落骑的是一匹白马,马尾上似乎还带着金色的光辉。 夜雨望着雪落骑马远去,很快他的身影就在夜雨的视线中消失不见了。 这样一来,雪落、犀沉和倾君都走了,下山这大半年来,夜雨第一次成了孤身一人。 雪落临走前,留下了不少银两,他也明确的对夜雨说过,希望他有事没事,都下山来看看。 夜雨本想去西湖边看看,却突然发现,身边的路人看着他时,都是纷纷侧目,避之不及的样子。 跟雪落一起走的时候,夜雨还没有留意这一点,也可以说他早已习惯了雪落被人注目,所以那个时候,夜雨还没有注意到是自己的问题。 他感到有些奇怪,便拦住一个路人问道:“这位兄台,我看上去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被夜雨拦住之后的眼神就已经不仅仅是惊讶了,简直变成了惊恐,他连连摇着头,夜雨一看这人如此紧张,自然也不好再拦着,只得放开了他。 他一头雾水,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一摸,夜雨终于搞明白了事情的原由。 闭关那几个月,他每日都是蓬头垢面,虽然回到悬玉山庄后,每天好歹也有洗脸,但是头发和胡子还是无可争议的长长了,更不要说这身衣服,换都没有换。 路人只是奇怪的看着他已经不错了,没有把他当成疯子报官,可真是不容易。 还好夜雨自小在临安长大,总不至于补救都摸不着头脑,他去寻了一个浴肆,虽然刚进门时,伙计想要把他拦住,但夜雨掏出银子之后,伙计自然就变成了笑脸相迎。 夜雨痛痛快快,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热水澡,一直泡的身上的皮肤都皱了起来,这才感觉洗去了这一冬天的疲惫与尘霾。 接着,他又重新沐发、梳头、束发、剃须,在燃着熏香的屋子里面,半睡半醒的呆了一个时辰后,再走出来的夜雨感觉自己已经焕然一新。 他干脆又去重新买了一身衣服,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换好新衣裳后,夜雨照了照镜子,感觉自己活脱脱就是一位富贵人家的风流公子。 衣锦夜行一向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打扮的如此风光,就算本来不想出门,现在夜雨也忍不住要出去走走了。 这里与西湖本就相去不远,临安最繁华热闹的东市也在此处,现在的夜雨即使在这群人中,也一样是相当惹眼的。 清明前后,正是踏春的世界,夜雨在湖边小坐了一会儿,瞧见不少年青的公子哥儿,还有貌美如花的少女三两结伴来到湖畔,有些泛舟湖中,还有些在放风筝,他们那颜色鲜亮的衣裳,还有年轻貌美的脸庞,就是春光最好的点缀。 夜雨觉得心情很好,这是一种不同于剑术有成的愉快,明媚的春光下,任何人都会对生活产生一种由衷的热爱。 这时候,夜雨便注意到,好像有人在偷看他。 练了几个月的剑,夜雨已经比往常更敏锐了,旁人目光的凝视,他很快就会本能般感觉的出。 夜雨转头,却发现没有人在看自己,不过在他目光正对着的方向,有三个女孩子,中间一个穿着鹅黄色的绸缎衫子,那件衣裳一看便知做工很好,这女孩子没有再看夜雨的方向,但看她那优美的发髻,还有窈窕的仪态便知,她一定是位很美丽的姑娘。 鹅黄衫子的女孩左右,各有一个浅绿小衫的少女,她们两个一个年龄稍长一些,看来二十余岁,另一个好像只有十三四岁年纪,扎着两个羊角髻。 年纪稍长一些的少女看见夜雨转过脸来,神态自若好像无事发生一般,可年纪稍小一些的那个,却不自禁的掩口轻笑起来。 这么一来,夜雨其实已经大概明白了。 这鹅黄衫子的女孩,想必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来踏春。 千金小姐的目光被自己吸引,可是碍于矜持,又只能悄悄的看着,夜雨转头时,大一些的丫头还能沉得住气,小丫头却沉不住气了。 夜雨感觉心中有些飘然,虽然他已经有倾君了,可是被千金大小姐垂青,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这当然不是说他打算去结识那位千金小姐,实际上夜雨已经决定了,若是千金大小姐真的派她的丫鬟上来说话的话,自己就温和有礼的拒绝她。 但是,这不妨碍夜雨的心里高兴的要飞起来了。 看来我还是一表人才的嘛,他得意的想着,本来只是随意的靠在大石头上,现在则把自己的坐姿调整的更潇洒了一些。 表面上是看湖景,余光里,夜雨却一直留意着那位千金大小姐,还有她的两个丫头,她们果然有意无意的向着自己这边靠近了过来。 那位千金大小姐的容貌也如夜雨所料,清丽秀美,她虽然表面上在与自己的两个丫鬟说话,目光却总是不自觉的飞向夜雨这边。 夜雨想起犀沉曾经说过,现在的女孩子都很大胆,也会主动的写一些追求情爱的民歌,与往年那矜持的风气不同了。 若是真的会被这样漂亮又高贵的大小姐搭讪的话,夜雨还是很得意的。 这时千金大小姐已经在指示着她的两个丫鬟放下手中的篮子,一个篮子里面是一方水蓝色的绸缎方巾,另一个篮子里则是各色各样的精致糕点。 方巾摆在夜雨身边不远的地上,糕点则一小碟一小碟的摆在方巾上,夜雨听到自己的肚子在叫,他意识到自己中午只是跟雪落不住的喝酒,没有吃什么东西。 如果他们来邀请我吃东西的话,我就稍微吃一点。夜雨心想,这可不是对不起倾君,我是真的有点饿了。 他这样想的时候,那个年纪大一些的丫头已经站起身,袅袅婷婷的向夜雨走了过来,这时候夜雨立刻收回了自己的余光,一本正经的思考该如何接受这个丫头的邀请。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另一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夜雨哥,你怎么在这里呀,真是叫我一顿好找。” 第290章 再相逢 夜雨在临安城长大,自小与媚香楼的姐姐们关系都还算好,若说真的有一个女孩子在临安东市认出他来,似乎也不是什么让人觉得很意外的事情。 不过当夜雨疑惑的转过头去,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走过来的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子,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年纪,正值春日,她穿了一件海棠花一般粉嫩的衫子,衬的她的人更是娇容月貌。 女孩子笑的甜甜的,走到夜雨面前,亲热的挽起了他的手臂。 如果单说这些事情,还不能够让夜雨僵硬到那种地步的话,那么这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子其实是灵心这件事,或许便足够了。 灵心挽着夜雨的手臂,好像跟他很亲昵的样子,夜雨当然不敢甩脱,可是他的心里已经在叫苦连天了。 鹅黄衫子的千金大小姐,还有她那两个可爱的小丫鬟已经离开了,任谁看到自己中意的对象身边忽然多出来一个亲亲热热的人,都会识趣的离开的。 她们甚至把那张绸缎方巾,还有那些糕点都已经拿走了,这里就好像根本没有人来过似的。 虽然现在的民风开化,但一男一女如此亲热还是少见,夜雨发现自己身边本来还有些游人,他们此刻也都飞快的散开了,好像觉得夜雨周身散布着某种瘟疫一般。 而灵心偏偏在这个时候冲着夜雨嫣然一笑:“夜雨哥,你怎么跑到临安来了?” 夜雨只得回以一笑,却感觉自己笑的比哭都难看,他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碰见灵心,更想不明白灵心为何会如此反常。 “我近些日子都在临安。”夜雨道,“灵心姑娘,你这……又是何意?” 灵心又笑了笑,放开夜雨的手臂,道:“夜雨哥,真是对不起,我看那位千金大小姐像是对你有意思,可是我分明记得你已经有一位恋人了,我怎么能让夜雨哥做那种负心之人呢?只能主动献身一下,来让那位美丽的大小姐知难而退了。” 她的话里字字带刺,夜雨的表情更加尴尬了,不过灵心接着又道:“临安三月,正是春光大好之时,不过夜雨哥,你怎么会一个人来到西子湖畔,你的师兄、师父他们,也不在你的身边吗?” “这件事说来话长,也不好过多跟你解释。”夜雨道,“不过现在他们都不在临安,留在这里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灵心惊讶的道:“夜雨哥,听你这意思,你到临安莫非不是来游玩的吗?” “我这小半年来,都住在临安。协助掌门人和师兄,准备武林大会的事宜。”夜雨道,“武林大会的事情,你应该也已听过了吧?” 灵心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武林大会的事情现在已经传遍江湖了,说实话,恐怕很多与武林本无瓜葛的人,都已经听过今年中秋武林大会的传闻了。” “那是什么样的传闻?”夜雨问道。 “今年八月十五,武林大会将在华山之巅举办。”灵心道,“听说,今年的武林大会上会有很多宝物现世,比如传说中失落已久的,‘剑神’东方一闪所铸的惊凤剑,甚至还有传说中早已失落的‘五仙教’的藏宝图。” 夜雨心中一紧:“五仙教的藏宝图?江湖中已传出了这样的风声吗?” “是啊。”灵心道,“如果不是因为五仙教的藏宝图的话,武林大会的事情也就不会闹的这么大了。但是很多本来不想去的人,恐怕为着这张藏宝图,也无论如何都会去看看的。” “可这张藏宝图若是真的现世,不论是出现在武林大会上,还是为某一人所据有,代表的都必定是无穷无尽的灾祸。”夜雨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是藏宝图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就连我和哥哥,都想要去华山上一看究竟了。”灵心道。 “一定不要去。”夜雨立刻道。 灵心被他突然严肃的态度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道:“为什么?” “这藏宝图的消息,只怕是别有用心之人传出的。非但中原,就连西域,还有那些隐居不出的世外高人,都已经从各处得知了藏宝图的消息。散布消息之人,目的显然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到华山之巅去,引发争端。这种情况下,你们若是去了,只怕非但见不到藏宝图,自己还会有危险。”夜雨道。 灵心冰雪聪明,夜雨一说,她立刻便明白了此中凶险,她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才道:“既然这样,我们……我回去劝一劝哥哥,我们还是不要去了。” 夜雨点了点头:“那就好,只可惜我虽然能劝住你们,还有很多江湖人,却是无论如何也劝不住的。若是苦口婆心去劝,只怕他们还会觉得我们是想铲除竞争对手,独占藏宝图。” “这样的人可绝不会在少数。”灵心道,“夜雨哥,你们师徒三人要去争夺藏宝图吗?” “我们并非为了藏宝图,却一定要到华山之巅去。”夜雨道,“掌门人说,华山之巅到时必有动荡,我们必须在场才能尽可能避免惨剧。而且,那把惊凤剑……” “我记得当时,雪落大侠曾经将听龙剑交给师父保管。”灵心道,“就是……他错信龙太子,然后由我们去拿回的那一把剑,对吗?” 夜雨点了点头:“听龙剑与惊凤剑,本是一炉所铸。掌门人持有听龙剑,并且与惊凤剑也有不浅的渊源,自然不能眼看惊凤剑落入他人之手。” 接着两人都沉默了,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龙太子的那次冒险——被困方壶山上,彼此相依为命。 虽然最后两人的结局让人扼腕,可是那段与海风、潮汐和彼此相伴的日子,在平安之后回忆起来,却还有些缱绻。 “我们能在临安再相见,也算是一场缘分。”夜雨道,“我听说西子湖畔的楼外楼,是临安最好的酒楼之一,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 “好。”灵心立刻回答道。 第291章 山外青山 宋人林升曾有诗云“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诗中的“楼外楼”,大概不是夜雨和灵心眼前的这座楼外楼,但这座楼外楼畔确有万重青山,坐在楼上靠外侧的位置,也确实可以看到西湖歌舞。 因此,这里可以称得上是临安城最为炙手可热的酒楼之一。 好在夜雨和灵心去的时候,晚餐刚刚开席,虽然楼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但还是有些许空位,店伙为夜雨和灵心安排了一个靠边的小桌,从这里可以刚好看到西湖的景色。 “最近在临安呆的怎么样?”夜雨问道。 “我很喜欢这里。”灵心道,“这里的一切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那就好。”夜雨道,“我也感觉你比刚刚来到这里的那时候,似乎要快乐了很多。” 灵心点了点头:“刚离开池鱼居时,我确实每天都很忧郁,但是来到临安后,哥哥劝我要多出门走走,我到了外面,发现很多人都对我很好,很温柔,慢慢的似乎也就没有一开始那么难过了。” 正值花季的女孩子,自然会感受到整个世界的美好与善意。 被人以善意温柔相待的少女,又怎么可能会终日忧郁呢? “我们本来还很担心,让你们离开温长醉前辈,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现在看来,虽然不一定完全正确,至少目前为止的效果还是好的。”夜雨道。 灵心含笑点了点头:“虽然我还是很想念师父,但是现在的生活我很喜欢。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夜雨问道。 “未来一定会比现在更美好。”灵心道,“夜雨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可能有点明白,但是也不太明白。”夜雨道。 “意思就是,我已经放下了。”灵心笑吟吟道。 女人说的话,往往要从她的话语和画外音两方面去琢磨。 尤其是关于感情的事,更是如此。 当年在媚香楼上,就有醉汉拉着夜雨跟他说,如果以后有女人对他说“没事”,那这个女人一定有事,说不定已经快要气炸了。 虽然那个醉汉立刻就被常妈妈陪着笑拉走了,可他当时的神情还有他说的话,都在小夜雨的内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从那以后,夜雨跟女孩子说话时总是很留心,不光留心她们说出的话,更留心她们的神态、语气。 让夜雨觉得欣慰的是,不管是从话语本身还是语气上,灵心的轻快都是假装不来的。 看得出,她是真的已经放下了。 “夜雨哥,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灵心又问道,“你一个人的话,是不是也会觉得无聊?” 夜雨犹豫了一下,可面对灵心的请求,他又怎么可能拒绝呢? “我住在附近山上的一个庄园里,那里已经空置很久了,之前是一位隐士的居所。”夜雨道,“掌门人把那个庄园买了下来,现在我就在那里练武。” 夜雨并非故意要瞒着灵心,但是掌门人曾说过,不管对什么人,都不宜透露自己平日的居所,夜雨知道掌门人也是为了安全考虑,对掌门人的要求自然是百般恪守。 “看来夜雨哥不方便说那个庄园的所在,应该也是雪落大侠的考虑吧?”灵心眨巴着眼睛道,“那样有点遗憾,我没办法去找你玩了,不过也没关系。” 她眼珠一转,又道:“夜雨哥,这些日子,临安城里有不少集会,都很好玩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来看看?” “妙悟呢?他不跟你一起吗?”夜雨疑惑道。 提到妙悟,灵心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了:“哥哥没有我这么习惯临安城的气氛,他可能更喜欢安静的池鱼居,他也比我更想师父一些。到这里之后,我拉着哥哥出来过几次,可后来他宁可我一个人在外面,也不肯再出来了。” 夜雨难以置信,从他对妙悟的了解来看,妙悟性格比灵心更活泼,也更了解世事,怎么会到了临安之后,反而妙悟成了郁郁寡欢的那一个? “夜雨哥,你是不是不信?”灵心叹了口气,“说实话,就连我也不信,可哥哥确实就变成了那个样子。” “可是……为什么?”夜雨道,“妙悟不该是那样的人啊。” “我也不知道,不……其实我知道一点,刚刚我骗了你。”灵心垂下头道,“我们刚到临安时,常常结伴而行,后来有时候我们也分开,因为我喜欢在外面玩耍,但哥哥却喜欢看人唱曲、跳舞,慢慢的我们就各自出去玩乐,只是晚上的时候回到这里了。” “是不是在你们分头行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夜雨问道。 “我觉得是这样的。”灵心道,“哥哥他一直伪装的非常好,我一度以为他只是在外面玩的太累了,可是后来我忽然发现,他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慢慢的,连门都不愿意出了,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又不肯告诉我。” “我不是责怪你,可是妙悟变成了这样,你为什么不在家里陪着他呢?”夜雨问道。 “因为哥哥虽然变得沉默寡言,却没有什么更大的问题,他让我出去,我也曾偷偷的在屋子外面观察他,发现他会一个人练剑、读书,看起来也还算有滋有味,我就没那么担心了,而且他看起来,也不怎么需要我的陪伴。”灵心道。 说完这段话她沉默了一会儿,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夜雨就没有说话,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果不其然,灵心又道:“其实……我也很担心哥哥,我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哥哥,我到了临安,沉迷于这里的繁华,可能在什么地方忽视了哥哥,才导致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哥哥越闷,我就越天天呆在外面,以为这样我就不用再面对现实。” “可是现实摆在那里,你总是要面对的。”夜雨道,“而且我知道,你跟妙悟的感情很深,你表面上再不在意,心里也不忍让他变成现在的样子的。” “是的,可是这些话我不知道跟谁说,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哥哥好起来。”灵心道,“夜雨哥,我知道你现在有要事在身,我也不想过多麻烦你,可是……你能帮帮我吗?” 第292章 少年愁 夜雨一向是一个心很软的人。 更何况,谁又能狠下心来拒绝少女柔软的请求呢? “我可以帮你。”夜雨道,“但是你也知道,妙悟对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 “我明白。”灵心低声道,“我也不会要你去跟哥哥说什么,其实……其实这就是我的私心。” “什么私心?”夜雨迷惑道。 “呆在临安很好,可是在哥哥这件事情上,我常常还是会觉得很孤独,觉得自己对许多事情都无能为力。”灵心低声道,“夜雨哥,有你听我说这些事情,稍稍帮我提一些建议的话,我就已经知足了。” “意思是说,我不需要去找妙悟做什么,对吗?”夜雨问道。 灵心点了点头:“如果……如果你觉得和我来往太多,对不起倾君姐姐的话,我也完全理解,你……你也可以拒绝我的。” 夜雨犹豫了,灵心所说的顾虑,刚刚确实浮现在他心头,可是在灵心亲口说出之后,这份顾虑看起来就不太像是顾虑了。 而且,她刚才的模样也是假装不出的。 “你真的已经放下了,对吗?”夜雨问道。 “真的。”灵心道,“我现在只是需要一个朋友,能够听听我说话。” “好,我答应你。”夜雨道,“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开你哥哥的心结。” “谢谢你,夜雨哥。”灵心展颜道,“你真好。” “不过,你哥哥的事情,你具体打算怎么办呢?”夜雨问道,“按照你的说法,妙悟现在不但整天把自己闷在房子里,甚至也不太愿意跟你多说话。” “我试着去跟他聊聊天吧。”灵心道,“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不会理我,不过……如果我跟他说说你的事情,也许他会有些反应呢。” “想要给我一剑的那种反应吗?”夜雨苦笑道。 灵心挠了挠头:“说实话,应该是这样,不过我想你不会介意的。” “我确实不会介意。”夜雨道,“只要这一剑不会真的刺到我身上就好。” 他们又闲谈了一会儿,之后约好第二日午后,依旧在楼外楼旁相见,随后两人便各自别过。 夜雨有些担心灵心会悄悄跟在后面,因为按照他对灵心的理解,她是那种很有想法,也有点固执的女孩子。 夜雨虽然不怕灵心知道自己的住处,但总归掌门人是说过无论对谁都要保密的,他还是决定稍稍留心一些。 不过,灵心并没有跟着夜雨,她一路径直走向了东市外,那里有一片民居,在临安城内地价不菲,不过灵心和妙悟在温长醉那里拿到了不少银两,再加上池鱼居的地契,负担的起临安东市的房子,似乎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 目送着灵心远去之后,夜雨才折返向灵隐寺。 =============== 回到悬玉山庄中,四周顷刻间便寂静下来。 鸟鸣啁啾,却不过是让这山林显得更加空寂,更加幽静。 夜雨本就喜欢热闹,只是在悬玉山庄这几个月,他的心已经静了下来。 可是刚刚到了西湖东市后,再骤然回到这里,就好像由繁华忽然落入寂静,让他心底竟产生了几分落寞之情。 夜雨小心翼翼的在悬玉山庄巡视了一周,雪落告诉过他,虽然小迷没有再出现,但不能掉以轻心。 在夜雨闭关的那段时间,雪落已经将自己居住的房屋加固并且加锁,使它成为了整个悬玉山庄最安全的地方,就算是天底下手法最好,轻功最高的飞贼,也别想在不知不觉间溜进雪落的屋中来。 这一个月中,夜雨当然也就会住在这间屋子里了。 巡视一周后,悬玉山庄周围并没有什么反常的踪迹,应该说,连人迹都没有,夜雨方放心的进入雪落的屋内,将房门反锁,又练了一会儿内功之后,便睡了下来。 雪落离开的第二日,夜雨习惯性的早起。现在太阳已经出来的愈早了,但夜雨还是在太阳升起之前便会醒来。 这也是那三个月的闭关为他留下的习惯,山中的鸟兽总是比人醒的更早,它们醒来之后发出种种鸣声,夜雨也自然就没法安眠。 夜雨起床后便前往瀑布,按照雪落所说,继续尝试以“惊鸿”之式斩断瀑布。 自然的,今天也没有什么收获,但是在与瀑布的“较量”之中,夜雨却也真切的若有所悟。 并且,昨日与水角力之后,夜雨的双臂都酸痛的几乎无法抬起,按理说今天应该无法继续如此高强度的练习,但夜雨却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借力打力”的趋势。 他依着瀑布的冲力运剑,一上午过去,手臂的感觉竟然似乎比昨天还要再轻松一些。 ============== 差不多到了午后,夜雨猛然想起与灵心的约定——应该说,他从没有忘记与灵心的约定,但是开始练剑之后,他常常会忽视了时间。 夜雨忙回到悬玉山庄,换上昨日在布庄买的新衣裳,又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表,便匆匆下山去。 好在灵隐寺与西湖相去不远,夜雨也没有迟到的太久,不过当他到达楼外楼时,灵心确实已坐在酒楼对面的石凳上,看起来百无聊赖了好一阵子。 远远瞧见夜雨,灵心便站起身来,半开玩笑半是嗔怪的道:“夜雨哥,我还以为你打算爽我的约呢。” “没有没有。”夜雨连忙道歉,“只是我一时忘记了时间,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 “我不会生气啦。”灵心嫣然道,“你能记得要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昨天晚上你回去问过你哥哥了吗?”夜雨问道,“他怎么样?” 提到妙悟,灵心的眼睛又变得有些黯然,她的神情让夜雨明白,恐怕事情并没有如两人的预想一般发展。 “我昨天回去,试着跟哥哥提起了你。”灵心道,“不过我没敢说我见到了你,只说我听人说,好像雪落大侠还有他的两个徒弟近段日子也在临安,哥哥立刻就问,是不是我又想起了你。” “我说没有,但哥哥还是勃然大怒,我甚至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哥哥跟我说,绝对不许找你,即使我说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他却还是要我对他保证,不然他就不再放我出来了。” “妙悟疼你我是知道的,可他从来不是这么专横的人。”夜雨说着,心中一动,“你说,会不会是妙悟受了什么情伤,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第293章 情与忧 “情伤?”灵心愣了愣,眨了眨眼睛。 “这种事,我总觉得不会发生在哥哥身上,不过……谁又说得准呢?”她思索了一会儿,结论道。 “歌舞之地,总是会有很多美丽动人的女孩子的。”夜雨道,“你哥哥又正值年少,血气方刚,难保不会沉沦其中。” “这样说来,似乎也有些道理。”灵心道,“我一直想不通,哥哥为什么会对歌舞如此迷恋,如果说他是爱上了哪一个女孩子的话,就可以理解了。” “可是秦楼楚馆的女孩子,虽然不乏有良善之辈,也有不少人卖笑单纯只是为了银子而已。”夜雨叹了口气道,“女人的笑容是蜜糖,可常常也是毒药。” “你的意思是说,我哥哥被青楼女骗了感情,又骗了钱,才会一蹶不振,是吗?”灵心问道。 “这只是一种猜测,真相如何还要靠你去打探。”夜雨道。 灵心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另外,夜雨哥,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夜雨道。 “你要先答应我,我才能说。”灵心俏皮一笑道。 夜雨顿感为难,灵心一向古灵精怪,他很难猜到她心中的想法,而且,“先答应我,我才能说”这样的讲法,听起来很明显是一个陷阱。 “夜雨哥,你放心,这件事情既不违反侠义,也不会伤及人身,当然了,也不是对不起倾君的事。”灵心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先答应我吗?” 夜雨心软了,灵心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看上去像一只无辜的小鹿。 一个除了自己的哥哥之外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哥哥又患上了心病,可她还是坚强又快乐的活着。 这样的女孩子就像是一朵倔强生长在岩石缝中的花,任谁都没有办法狠下心来拒绝她的的。 “我答应你。”夜雨说道,“我只希望你不要坑我。” “三月十二,在东市有一场花朝灯会。”灵心道,“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来参加。” “花朝灯会?”夜雨疑惑道,“花朝节不是在二月吗?” “花朝灯会不是花朝节,只是借了花朝节的名字而已。”灵心道,“这是临安四大世家联手举办的灯会,日子是每年三月十二,地点就是临安东市,是一场很好玩也很热闹的灯会。夜雨哥,我记得你是在临安长大的,没有听过花朝灯会的名字吗?”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确实想起来了。”夜雨道,“那时候,君姐姐曾经说过,有人邀她去灯会,但那个时候我对灯会没什么兴趣,也就没有多问了。” “应该就是这个花朝灯会。”灵心道,“参加花朝灯会之人,需要到临安望族赵家去登记,并用三百文购得合券才能参加,有传闻说,花朝灯会也是为了四大世家的子嗣选得如意的女婿和儿媳,所以花朝灯会只向年轻人开放。” “这样的灯会听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你很想去吗?”夜雨道。 灵心连连摇头:“其实很有意思,我听说灯会上会有花火,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灯,还有很有意思的游戏。夜雨哥,我从没有去过什么热闹的地方,更没有参加过什么集会,我……真的很想去这个灯会。” “我能理解。”夜雨道,“不过,为什么一定要我陪着你去呢?” “就是因为那个传闻。”灵心道,“我不是自作多情,不过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出嫁。夜雨哥跟我同去的话,我就不用担心会被四大世家的人看上,可以尽情的逛灯会了。” 夜雨失笑:“感情你叫上我一起,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当挡箭牌?” “是呀。”灵心俏皮一笑,“所以我才跟你说,这件事不会对不起倾君姐姐,你只要跟着我就可以了。” “我考虑考虑,可以吗?”夜雨问道。 “当然可以了。”灵心道,“其实要是哥哥在就好了,我们两个去也是一样的。可惜,哥哥现在这个样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陪我去的。” 夜雨也不知道这是灵心的伎俩还是怎样,总之灵心一露出这种委屈巴巴的神情,夜雨就心软了。 “好,我陪你去。”夜雨道。 “就这么说定了。”灵心喜笑颜开,“明天你到这里来等我,我们去买合券,千万不许迟到。” “好。”夜雨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小小的陷阱,却也没办法挣脱了。 第二日练完剑,夜雨如约来到楼外楼,灵心带着他一起去到临安四大世家中的赵家大宅,购买花朝灯会的合券。 准备前去花朝灯会的人很多,赵家虽然在一条单独的街上,并且街道能容四马并辔而行,整条道还是被排队的青年男女占满了。 赵家特意辟出几位管事,在宅子外面各自支起摊位,出售合券并登记,即使是这样,队伍行进的还是很慢。 排在灵心和夜雨前面的,是几个穿金戴银的少女,她们都很漂亮,打扮的也很艳丽,其中有一位少女尤其耀眼。 她个子高挑,比身边的几位少女都高了半个头,穿着一件银白色的衣裳,那件衣裳纺了金线,在日光下闪烁着细碎的亮光,仿佛她的裙摆上有水波流动。 少女的肤色如同雪一般白,但她修长美丽的脖颈上却有一颗黑痣,这颗痣不算大,不至于影响她的美丽,可又很显眼,任何人的目光几乎都会被吸引到那颗诱人的黑痣上。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是海水一般的浅蓝色,仿佛宝石一般闪烁着,她的神情却又很清冷,那种清冷让她看起来如同一位忧郁的仙子。 不止是灵心和夜雨在看她,几乎所有人都在看她,因为这个少女真的太过美丽,太过夺目。 “她好漂亮。”灵心在夜雨的耳边低声道,“她一定是哪户人家的大小姐吧?” 问出这个问题后,灵心便发现夜雨的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她迷惑的看着夜雨,夜雨摇了摇头,在她耳边用更小的声音道:“她是‘那种’女人。” “哪种?”灵心不解道。 “卖笑的那一种。”夜雨道,“我知道你不信,我都不愿意相信,但事情就是这样的。” 第294章 花朝灯会 灵心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可是这个仙子一般的少女就在他们身边,所以灵心又不能惊呼出声。 她憋的很痛苦,直到两个人排过了长长的队,登记了自己的姓名,买完了合券,灵心才拉着夜雨到了一旁的小路上,难以置信的道:“你刚才说,那个女孩子是……青楼女子?” 夜雨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肯定难以相信,因为她看起来太纯洁,太清冷了,但是在顶尖的青楼里,外表看起来非常纯洁的女孩子,也是不在少数的,因为很多男人就喜欢那个调调。” “可是你总不能因为她看起来清冷又纯洁,就说人家是那种……那种出身吧?”灵心不服气的道,“这样说一个女孩子很过分的。” “她身边的那几个女孩子都很明显是做这一行的。”夜雨道,“能和这么多青楼女子成为朋友,那个女孩子自己自然也是做这一行的。” “你怎么能一眼就看出人家女孩子是做什么的?”灵心不服气的道。 “我从小在青楼长大,若是我都不能一眼瞧出青楼女子的话,怕是就没什么人能认得出来了。”夜雨道。 灵心叹了口气:“虽然我并不觉得青楼女子有什么低人一等的,但是……我却还是觉得好可惜。” “我明白你的心情,就像是一块无暇的美玉上,有一点不大不小的杂质一样。”夜雨道,“虽然依旧很精致,很漂亮,但总归还是不完美了。” “是啊。”灵心道,她又叹了一口气。 说话间,那个仙子一般的女孩子,还有她的姐妹们买完合券后,也已经走到了街口。 那里有一辆马车等着她们,她们虽然不介意被人围观,却也不想太过于惹眼,所以没有再逗留,很快的上了马车离去。 “我想跟着她们。”灵心道。 “跟着她们干什么?”夜雨道,“你难道还非要亲眼证实她去哪里不成?” “我……”灵心涨红了脸,“我不知道,可我……就是想要看看。” “别闹了。”夜雨道,“你若真的看到她在青楼下车,会伤心的吧?” “可你说的也不一定对。”灵心不服气的道,“她也许并不是青楼女子,只不过是你看错了。” “首先,我应该是不会看错的。”夜雨道,“其次,我说完这些之后,就算她没有在青楼下车,你也还是会觉得,她是不是只不过在其他地方逗留一下,最后还是要去到青楼?所以这个事情,其实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觉得好受的。” “你既然明知道我会难受,为什么又要告诉我呢?”灵心道。 夜雨懵住,灵心这话或许没有其他意思,可听在夜雨的耳里却像是带着刺。 灵心也愣了,她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夜雨道,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手中捏着那枚小小的合券,直到一阵风吹过,夜雨才道:“走吧,别傻站在这里了。” “我们去哪儿?”灵心问道。 “我听说河坊街有一个圆意轩,小煮面都做的很好,站了一天也累了,我们去尝一尝吧。”夜雨道。 ================= 圆意轩就在河坊街上,门脸不大,生意却很好,虽然已经不是饭点了却还是宾客满堂。 春天自然属虾籽面和鳝丝面最为鲜美,再加上一份炸肉,二两小酒,就是一顿非常适口的正餐。 酒足饭饱,人的心情自然也会变好,刚刚灵心和夜雨之间那有些尴尬的气氛,也终于在觥筹交错之间消融于无形。 夜雨把玩着手中的合券,那是一个太极鱼形状的小木牌,上面有一些精工雕刻的锯齿,到时候花朝灯会的守门人手中会持有另外一半太极鱼,两条太极鱼能够合上的话方可入场。 “这枚合券应该也挺贵的吧。”夜雨道。 “这样的一个木牌合券,没有个三五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灵心笑道。 “虽然合券到了会场还要归还,但是入场却只要几百文,我刚才听他们说,花朝灯会是包下了东市最长的那一整条街,这想必也要不少银子。”夜雨道。 “那是自然的。”灵心道,“其实不只是那一整条街,周围的几条小街也会被包下来,再加上热闹的花火,还有精工制作的花灯,造价都高昂的很。” “我知道临安一向富庶,四大世家更是富得流油,可是他们为了自己的儿女选未来的伴侣,就能花如此大手笔办一场灯会吗?这简直不是在办灯会,而是在做善事了。”夜雨道。 灵心“噗嗤”一笑:“夜雨哥,我本来以为你挺聪明的,原来有些时候,也还是有点幼稚。” “这又是何意?”夜雨不解道。 “花朝灯会上,当然也要有很多商贩的,这些商贩进来摆摊位,是不是要给四大世家交上一笔摊位银?”灵心道,“这么多年轻人都聚集在此,任何一个有点头脑的商贩,应该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哪怕摊位银高一些,上赶着交钱的怕是也趋之若鹜。” “看来我若是个商贩,一定是没有任何头脑,赔的裤子都没得穿的那一种了。”夜雨摸了摸脑袋,苦笑道。 “而且,四大世家自己人肯定会占据最好的摊位,在花朝灯会上,东西的价格定高一些也在情理之中,而且其他的商贩自然也不敢跟他们竞争,这就又是一大笔银子。”灵心道,“再说那些花灯,你怎么知道这是四大世家做的?哪怕出低价,只要能在灯会上换得一两个摊位和一些好名声,估计也有不少人抢着去做灯的。” “更何况,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连我这种刚到临安没多久的人,都已经知道花朝灯会和四大世家的名声,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笔无形的财富,就算稍微赔一点也值得去做的。更不要说花朝灯会上,他们肯定会赚的盆满钵满的。” “我现在只知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去经商。”夜雨道。 “你是一个剑客,当然不该去经商了。”灵心嫣然道,“你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乖乖陪我逛花朝灯会。” 第295章 方巾 三月十二,夜。 临安东市的大街从白日就已关闭,大大的“花朝灯会”的招牌已经在街的东西两侧张贴起来。 这一日夜雨早早便结束了练习,来到了临安城中,既然灵心很看重这一次花朝灯会,他当然也不想迟到。 花朝灯会定于酉时开启,夜雨与灵心依旧是约在楼外楼边。 这一次,夜雨居然还比灵心早到了些,不过也就是一刻钟左右,灵心便出现在了夜雨面前。 灵心刻意的打扮过了自己,换了一身新衣裳,那是一件裙摆很大的水红色裙子。 灵心向来不施粉黛的小脸上,也已描了眉,涂了脂粉,甚至还点了一点闪闪发亮的金粉,在渐渐暗下的天色里,看起来明艳不可方物。 她走到夜雨面前,笑着转了个圈,裙摆跟着打起旋来:“夜雨哥,好看吗?” “很美。”夜雨道。 “从我听说花朝灯会起,我就一直盼望着能够到灯会逛逛,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灵心的眼中似有星辰闪烁,“夜雨哥,我要谢谢你。” 夜雨笑了笑,前几天回到悬玉山庄后,他总觉得自己和灵心是不是太过亲近了,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灵心也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情。 而且夜雨清楚的记得在池鱼居那次,灵心哭着跑到了海边,问夜雨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在乎她,从那时起,夜雨便总是不太狠得下心拒绝她了。 更不要说,现在的灵心已经与那时不同了,那时她就像是一只雏鸟,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全心全意依赖的对象,而现在的她已经是翱翔于天空的黄鹂,她依然会爱那些美好的风景,但不会再依恋其中了。 两人并肩走向东市大街,这时还没到酉时,街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年轻人,他们大多都盛装打扮了一番,想来都是花朝灯会上的客人。 “衣锦夜行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不过对今天来说不是这样的。”灵心含笑又转了个圈。 这条水红色的裙子,有着罕见的大裙摆,转起圈来也真的非常漂亮。 即使在这样一群耀眼的年轻人中,灵心同样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夜雨甚至发现有几个年轻人正在用带着些微质疑和敌意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自己。 “确实很漂亮。”夜雨苦笑着夸奖道,“我只怕一会儿我会不会被这里的男人生吞活剥了。” 灵心嫣然道:“你只要告诉他们你是出云剑派的弟子,就不会有任何事情了。” 夜雨连忙摇了摇头:“我可没有这种打算,我们最近在临安行事也很隐秘,灵心,你一定要替我保密。” 灵心“噗嗤”一笑:“好啦,我知道了,傻子。” ============ 很快酉时已到,鞭炮声中,花朝灯会的东西大门同时开启,夜雨和灵心找守卫兑换过合券之后,便一同进入了东市大街。 人流几乎是顷刻便涌入了大街,那种短暂的萧瑟感顷刻便消融了。灯会开始前,花灯就已经张好,摊贩也早就已经支好了摊位,年轻人说说笑笑的涌入之后,灯会立刻就变得热闹起来。 有人在街两旁吹着曲,但不是喧闹的旋律,听起来很是轻快,夜雨不禁驻足聆听。 “听说这些吹曲的人曾经是皇上御用的乐队。”灵心道,“四大世家在花朝灯会上可是下了大手笔的。” “你连这种消息都知道,看来是真的很想到灯会来。”夜雨道。 灵心点了点头:“我从没来过这么盛大的集会,有很多想做的事。” 灯会上,有花灯队举着一个个形制华美的彩灯游街,那些灯有莲花,有美人,还有鱼龙、舞狮,无不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灵心兴高采烈的上去,试着摸摸龙灯的尾巴,夜雨便在一旁看着,感觉自己像是忽然多了个小妹妹。 花朝灯会上自然也有些卖小吃和小玩意的摊贩,夜雨给灵心买了不少糕饼点心,还有果子汤之类的小吃,接着灵心看见街边有杂耍的摊子,便拉着夜雨挤过去看。 耍杂技的是一个很年轻的班子,因为是街上摆不开阵仗,无非也就是舞绳、吞火之类的把戏,这样的把戏夜雨从小便看得多了,灵心倒像是第一次看到,瞧的目不转睛。 “夜雨哥,他不会把喉咙烧穿吗?”在吞火的艺人又一次表演后灵心问道。 她的眼中倒映着那轮火焰,光芒闪烁。 “人家从小苦练这个,何况那也不是真的吞火,是些小把戏罢了。”夜雨道。 “即使是小把戏,应该也很辛苦吧。”灵心道,“我常觉得自己苦,可是出了池鱼居才知道,多得是比我更苦的人。” 说着她不等夜雨阻止,便径直拿了一锭银子递给一旁的小跟班,小跟班愣了半天,方才喜笑颜开的磕头作揖,谢谢大小姐的阔绰出手。 夜雨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有阻止她,灵心很快也没再看杂耍了,她左顾右盼着,忽的眼睛一亮:“夜雨哥,我要买那个!” 夜雨跟着灵心的手指看过去,那是一个卖方巾的摊子,江南的绸缎出名,方巾顶级的自然也是稀世名品,夜雨一眼便瞧见摊子上面像小旗子一样扎着的一块方巾,他立刻便确定就是这块方巾吸引了灵心的目光。 方巾上既有桃红色,也有柳绿色,夹杂在一起却丝毫不觉得突兀,而是犹如霞光一般,渐层氤氲开来,看上去清新可爱。 像是在碧水之中有桃花瓣纷纷落下,又像是在一片灼灼花海中,几片鲜嫩的柳叶。 灵心拉着夜雨走过去,然而就在两人走到摊子前一刻,忽的一只玉手将那块方巾拿了下来。 那只玉手的主人背对着他们,但即使这样也能看出,她是一个高挑、纤细的美丽女子。 卖方巾的小贩立刻站起身来,陪笑道:“小姐,您这么美丽,这块方巾一定非常适合您的。” 灵心已经愣了,没想到自己心仪的方巾会被人半路截胡,只听那只玉手的主人道:“这块方巾确实很美,不过……我似乎已经有几块差不多的了,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夜雨一看灵心的表情,咬咬牙,大声道:“姑娘,你若不是特别想要,不如让给我们,我妹妹很喜欢这块方巾。” 玉手的主人愣了一下,转过头来,这一个照面,夜雨也怔住了。 这赫然竟是他们买合券那一天,那个吸引了巷子里所有目光的,清冷、忧郁,如同仙子一般的少女。 第296章 花魁 “是你?”灵心痴痴道。 “你认识我?”少女显得有点疑惑。 “不……不认识,但是我见过你。”灵心道,“你长得这么好看,任谁见过都没办法忘记你的。” 这话若是说给普通的女孩子,她一定会笑开花,但是这个仙子一般的少女却不为所动,大概对于她来说,得到这样的赞美也早已习以为常了。 “这样的话男人常说,女人说咱们倒是第一次听见。”少女身旁的女孩子咯咯笑着说道。 其实她也是个姿色颇佳的女孩子,只是站在这个仙子一般清丽的少女旁边,任谁都会显得黯然失色。 仙子般的少女这才淡淡笑了笑,道:“姐姐抬爱了。” 接着,她对灵心道:“这条方巾你若喜欢就拿去吧,这样的东西我已经有太多了。” 说完,她转身,像一朵云般飘然离开了,三四个女孩子仍然簇拥在她的身边,可即使这样,那个仙子般的少女仍然像是在发着光。 卖方巾的小贩似也看那少女看的痴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啧着嘴道:“不愧是临安城的花魁,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是这样动人。” “你认识那个女孩子吗?”灵心问道。 小贩摇了摇头:“我虽不认识,但却不会认错,他们都说临安的花魁有天空一样美丽的蓝眼睛,那一定就是这个女孩子了。” “花魁……花魁……”灵心痴痴念叨着这个称号,道,“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小贩失笑道:“小姑娘,这种事情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你可知道要多少银子才能上得了她的楼,又可知道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了听她唱一曲《花月夜》?这样金贵的女人,我能这么近的看上一眼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谁还敢打听她的名字?” “《花月夜》?”灵心的脸色忽然一变,“她很会唱《花月夜》吗?” “是啊,临安城的花魁,平生最擅歌舞,尤其是一曲《花月夜》,一支《金陵鼓》最为动人,不过小姑娘,你问这些问题干嘛,难道你也想去看看?”小贩调笑道。 “我要去找她。”灵心没有理会小贩,坚决的道。 小贩一脸惊讶,夜雨更是一头雾水,灵心却拔腿就跑向了少女远去的方向,夜雨正想追上,小贩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这位爷,这方巾……刚才可是您带的姑娘说好要买的。” “我买了就是。”夜雨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随后快步跑向灵心在的方向。 灵心已经跟在那少女身后,可她也没有上去说话的意思,夜雨急忙追上来问道:“你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哥哥之前问过我,有没有听过一支叫《花月夜》的歌。”灵心怔怔道。 她的神情都变得有点不对了,夜雨听到这话,也是如遭重击。 莫非让妙悟沉沦抑郁的,就是眼前这位少女,临安城的花魁吗? 若是这么想来,似乎还有点道理,妙悟刚刚分得了温长醉的积蓄,还有一半地契,手里也算是有点小钱,一掷千金为红颜,也是情理中事。 而这个少女,凭她的容貌与风姿,让妙悟这样一个没有真的尝过感情滋味的少年无法自拔,显然是轻而易举。 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若说这位花魁会对妙悟有什么真感情的话,那当然不太可能了。 三方面综合起来想,夜雨顿时便觉得,灵心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是在情理之中。 如果这位少女真是让妙悟沉沦的根源,那确实无论如何,他们也该跟她搭一句话的。 “我……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灵心低声道,她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显然,她非常紧张。 “若真是她的话,这花朝灯会是你接近她的唯一机会。”夜雨道,“你是女孩子,也许接近她还容易些,别怕,我在这里看着你。” 灵心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临走时她拿过夜雨手中的方巾,道:“这个给我。” 夜雨眼看着灵心快走了两步,到了那群少女身前,那几位少女此前一直在旁若无人的说笑,浑然没有注意到灵心。 直到灵心停下脚步,挡住了路,几个少女才跟着停了下来。 那仙子般的少女愣了愣,微微皱眉道:“我刚刚是不是见过你?” “没错。”灵心道,“刚刚我抢了你的方巾,现在……我想还给你。” 说着,她把方巾递上去,少女没有接,反而笑了:“你若喜欢,拿去就是了。这样的东西我有的是,也不偏爱这一条。” “可我……有事情想问你。”灵心鼓足勇气道,“你收下这条方巾,我才敢问。” 少女又愣了愣,她外貌看上去明明与灵心差不多年纪,可此刻灵心在她面前,手足无措的就像一个小孩子。 灵心僵硬的举着方巾,一旁的几个女孩子都惊讶的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傻子,少女犹豫了一下,接过了灵心手中的方巾,道:“你问吧。” “你叫什么名字?”灵心问道。 少女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她美丽的脸上一时之间呈现出又想笑又诧异的表情,当然,这样奇怪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依然是那么美丽。 “我叫凝脂。”少女道,“但是,我既不喜欢女孩子,也不想结交什么新的朋友,对不起。” 她显然将灵心看作了搭讪之人,想也知道她这一生中应该遇到无数这种人了,因此很熟练,也很温柔的拒绝了灵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灵心顿了一下,艰难的道,“你是临安城的花魁,对吗?” 凝脂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一点刻薄:“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又为什么要问我这么单纯的问题?” 现在,她显然又将灵心看作了来找麻烦的女孩子。 像凝脂这样的女孩子,必定比其他人承受过更多来自同性的恶意,她会变得如此敏感,当然也无可厚非。 “我……我不是来找事的。”灵心低声道,“我只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妙悟的人?他……他是我的哥哥。” 凝脂盯着灵心的脸,眼神由冷漠变得柔软,到最后带上了一丝怜悯:“我不认识这个人,也许他认识我,但我不记得这个名字。” 第297章 心碎 “你好好想想,好不好?”灵心恳求道,“我哥哥是一个很清秀的男孩子,身材跟我差不多,比我稍微高一点点。” “妹妹,这样的男人很多,我记不住,也不知道究竟谁是你哥哥。”凝脂道。 “他……如果是你的话,他很喜欢听你唱歌,也很喜欢看你跳舞。大概在去年秋冬的时候,他每一天都会去看你,也许他从没有和你说过话,但是,他每一天都在的。” “他是不是很爱穿白衣服,右侧眉毛的边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凝脂忽然问道。 灵心身子一震,道:“没错,就是他。” “我记得那个男人。”凝脂道,“不过,说他是个男孩子也不为过。” “我这样说很唐突,但是……可以告诉我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灵心颤声道,“我哥哥在前段时间,就变得很消沉,他不肯出门,甚至不肯多跟我说话。我们兄妹自幼相依为命,看他变成这个样子,我很担心他。” “其实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凝脂道,“我晚上会在玉笙阁唱唱曲,他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见到了我,我依稀记得他,连着一个月每天都来听我唱歌。那时我心里还有点奇怪,因为我虽是花魁,但连着来听我唱歌一个月的价格,也足以让我陪他一晚了,可他却至今都没有点过我。” “哥哥他……虽然知道这些事,却从来没有亲自经历过的。”灵心低声道。 “我后来也发现了这件事。”凝脂道,“终于有一天他成了我的客人,我看到他时并没有多惊讶,他大着胆子走过来,抱我,亲我,动作很娴熟,可是我想为他解开衣带的时候,他却又阻止了我,说只想让我陪他说说话。” “所以……你和哥哥之间,并没有发生那种事,是吗?”灵心道。 “没有,他来了四次,每一次都是让我陪他聊天,最多就是抱一抱我,亲一亲我,我知道有些人就喜欢这种含蓄的情调,当然也不会多问。他喜欢谈这些,我便顺着他的意思跟他聊天,直到最后那一天,他说,让我跟他走。”凝脂道。 灵心愣住了,夜雨的眼中则露出惋惜的神色。 “可是你当然不会跟他走的。”夜雨说道。 “那是自然,应该说,我觉得奇怪,也有点好笑。”凝脂道。 “那么,你是怎么回应我哥哥的?”灵心问道。 “就是很普通的回答他说这是不可能的,他问我,我把他看作什么人,那时我就知道,他也许是太年轻了,年轻到产生了一些错误的想法。”凝脂道。 “那……你是怎么跟我哥哥说的?”灵心的声音有些发抖。 就连夜雨此刻,也一点都不想听到凝脂的回答,因为他们都明白是凝脂的话将妙悟的心击打的粉碎。 凝脂笑了笑,她的笑带着几分同情:“我说,他是我的客人。他淡淡应了一声,又过来抱我、亲我,我本以为那一晚他会有些突破,但其实并没有,到了早上,他笑着和我道别,就像之前那几日一样,但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灵心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哥哥从那一天之后,就变得失魂落魄,他门都不再出,话也不肯再跟我说了。” “或许他真的伤了心。”凝脂叹了口气,道,“发生这种事情,我很抱歉。” “你……你能不能做点什么?”灵心恳求道。 凝脂看了灵心一眼,她那双像天空一样蓝的眼中,带着不知道是怜悯还是漠然的神情。 “他只是我的客人而已,我也只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我不想做什么,也不能做什么。”凝脂道。 灵心结结巴巴的道:“可是……哪怕你去看看他……也许……” “若你哥哥真变成了你说的那个样子,我去看他,事情只会变得更糟。”凝脂打断道,“小妹妹,你也该明白,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你哥哥的恋人,所以在他的事情上,我只能说我无能为力。” 灵心垂下头,半晌方道:“我明白了。” “对不起。”凝脂道,她的声音很轻淡,也许这样的场景对她来说,也已经不陌生了。 灵心站在原地没有回答,凝脂将方巾递回她手中,道:“如果你真想帮你哥哥的话,也许让他忘了我比较好。” 说完这句话,她没有再看灵心一眼,径直走向前面,她身后簇拥的那几个女孩子也立刻跟上。 刚才灵心和凝脂交谈时,她们像小老鼠般探头探脑的关注着,凝脂离去后她们也没有再看灵心一眼。 灵心一只手紧紧攥着那张方巾,在路边蹲了下去。 五光十色的花灯,还有天边的花火,似乎都已因为她的沉默而失色。 夜雨说不出话来,他感觉自己的喉头哽住了,灵心终于知道了妙悟消沉的原因,可是对此,她却无能为力。 凝脂也没有做错任何事,她是花魁,妙悟本就不该在她身上试图寻找感情的。 可是难道一个少年人能够克制住自己对心爱的女孩子的情感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人类真的能够控制自己的情感,无论夜雨、灵心还是妙悟,就都不必再伤心,再落泪了。 可他们三个里,又有哪一个没有尝过心碎的滋味呢? 烟火攀升到天空,然后五彩缤纷的炸裂再坠落。刚刚在夜雨的眼中,这些烟火还是“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绚烂,可现在他能感受到的,就只有散落一地的萧瑟了。 越是在歌舞升平的喧闹中,落寞才越是入骨。 “灵心。”夜雨试探着道,“你还好吗?” “我不太好。”灵心勉强笑了笑,“夜雨哥,说实话,这个地方我也已经不想再呆了,这里热闹的让我有些反胃。” “那我们就不呆在这里了。”夜雨道,“我带你去西湖边上坐一会儿,现在人都聚集在这里,西湖边应该很清净的。” 灵心点了点头,站起身时,她一个失手,方巾落在了地上。 夜雨刚要弯腰为她捡起来,灵心摆了摆手:“不用了,这东西就让它留在这里吧。” 说着,她毫不犹豫的踩了过去。 第298章 泥泞 那本就是一张很轻也很薄的方巾而已。 灵心踩过之后,方巾便被碾入地里,本来明艳的色彩顷刻便被泥泞覆盖,再也看不出了。 灵心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笑意了,那一刻夜雨甚至觉得,自己之前所见的那个开朗的灵心不过是一场幻觉。 现在的灵心才是他熟悉的样子,发现这个真相后,夜雨的心中又是一阵绞痛。 灵心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而已,为什么她要比同龄的女孩子多承受那么多痛苦? “我们走吧。”夜雨道。 灵心点了点头,跟在夜雨的身后。 他们离开东市大街,算是走的非常早了,街口的守卫还特意问了一句,真的要离开了吗,夜雨代灵心答了一声是。 夜色下的西湖很宁静,不时有些焰火在高空中炸开,湖面如同一面镜子,割裂了现实与梦境。 夜雨多希望此刻是在梦中,即使是梦魇,这种颠倒也足以让醒来后痛苦不堪。 更何况,眼前这并不是一场梦,而是比真实更加真实的现实。 灵心坐在湖边,那里有很多大石头,白天有不少郊游的少年少女都会坐在这里,但他们都没有此刻灵心的孤寂。 “你果然没说错,夜雨哥。”灵心的声音随着夜风幽幽的飘过来。 夜雨想了半天,只能说出一句话:“那个女孩子确实很美。” 灵心轻轻笑了一声:“我知道她很美,在我发现哥哥就是因为她变成这样之前,我很喜欢她。” “可就是因为很喜欢她,才会更加痛苦,对吗?”她幽幽又道。 夜雨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坐到她的身边去。 他当然不会也不能对灵心做什么,可夜雨觉得,现在的灵心也许需要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这样她才能够好受一些。 “哥哥从小就很喜欢读书,他对下九流的时期很感兴趣,虽然这类的书很少,但他还是会常常搜集来看,我想你应该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哥哥时的场景吧。”灵心道。 夜雨当然不会忘记了,那个穿着薄若蝉翼的纱衣,自称是“花魁”妙妙的“女孩子”,在一天一夜之间完美的骗过了夜雨。 这固然是因为夜雨少不经事,但妙悟彼时的神态、言辞都无懈可击,娇媚中带着一丝羞怯,夜雨可是在青楼女子身边长大的,可他也丝毫没觉得妙悟的演绎有任何别扭之处。 “他应该很了解这些才对。”夜雨不禁道,“他自己都能扮作一个青楼女子,还没有破绽,又怎么会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青楼女子说出的话,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呢?”灵心接口道。 说出这句话,她的神情更加凄然,仅仅是看着她的表情,夜雨都感觉自己的心要碎了。 “我不是没想过哥哥会这样,可是……我又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不会这么傻的。”灵心喃喃道,“可我怎么想的到,他真的会犯傻。也不能怪他,为了一张那么美丽的脸,也许就连我都会犯傻的。” 夜雨只能叹气,除了叹气,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灵心也没有再说话了,她仰头望着天空中开落的焰火。 “今天这件事,至少还是有一点好处的。”夜雨道。 “什么好处?”灵心道。 “我们知道了妙悟的症结所在。”夜雨道。 “可是知道了症结所在,又能怎么样呢?”灵心道,“就像凝脂说的,她没法做什么,可是她不做什么,哥哥就永远都不会好的。” “她说让你哥哥忘了她。”夜雨道。 “可我……怎么能让哥哥忘了她?”灵心茫然道。 “你又是怎么忘了我的呢?”夜雨反问道。 灵心怔了怔,垂下头,半晌才道:“也许……我应该和哥哥离开临安,换个地方生活?” “哪怕不换地方也可以。”夜雨道,“只要他能认识到,天下还有这么多可爱的女孩子,生活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他应该就会好的。” “你说得对。”灵心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想现在就回去告诉哥哥。” “我陪你一起去吧。”夜雨道。 按照灵心的描述,妙悟现在敏感而易怒,灵心又不是多么擅长话术。 夜雨有些担心灵心会让妙悟生气,同时他也真的很担心妙悟的状况,虽然在伤害灵心后,妙悟都不肯多看他一眼,可夜雨仍没办法对妙悟生厌。 “哥哥若是看见你只会更生气的。”灵心有点为难的道,“你还是不去的好。” “说的也是,可我又有点担心你。”夜雨道,“要不我陪你到住处外面,等你跟他说完我再离开好不好?” 灵心笑了笑:“没事的,哥哥怎么可能欺负我,夜雨哥,你就安心的回去吧。” “你这样坚持的话,我也就不强求了。”夜雨道,“那……若是有什么事的话,你记得来找我。” “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里,又怎么找你?”灵心不禁笑道。 “我住在飞来峰上,灵隐寺背面的山坡,你看到一个小山庄的话,就是那里了。”夜雨道。 灵心讶然道:“夜雨哥,你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吗?” “如果万幸你不需要来找我的话,一定要把我的住处忘掉。”夜雨笑了笑道。 “我明白了。”灵心嫣然道,“谢谢你,夜雨哥。” =============== 夜雨目送着灵心走出了夜色,这才回到悬玉山庄。 今夜的经历有些突然又令人心里难过,夜雨担心灵心真的会过来,又猛然想起小迷的威胁还在,他才意识到若小迷真的在附近,灵心无异于是羊入虎口。 这么一来,夜雨连睡觉都不敢睡了,他守在山庄的门口,全神贯注,不敢放过任何一点动静。 很快月上中天,时辰已过三更,但小迷没有出现,灵心也没有出现。 应该是不会来了吧,灵心肯定已经和她哥哥见过面,聊过天了。 至于小迷,除了那次偶然的出现外,她再也没有来过。 夜雨开锁,回到雪落的房中,他也有些困了,很快便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夜雨觉得自己听到了剧烈的敲门声。 第299章 投奔 夜雨愣了好一会儿,才确认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还没走到门边,已经听到了灵心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 夜雨的心倏地揪了起来,他拉开门,已经哭成一个泪人儿的灵心,便像一只小鸟般投入了夜雨的怀中。 少女的哭声总是能够让人乱了方寸,更何况是柔弱而美丽的少女。 夜雨此刻怎能忍心推开灵心?他轻拍着灵心的肩头,道:“别哭了,有我在。” “夜雨哥。”灵心唤了一嗓子,哭的更大声了,“哥哥他……不要我了。” 夜雨心里“咯噔”一声,他之前便料到灵心去劝妙悟,可能会劝出事情,但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生了他所想的最糟糕的情况。 “先别哭了。”夜雨温言道,“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灵心擦了擦眼泪,努力的止住号哭后,啜泣道:“刚刚我们分别后,我便回到和哥哥的家中。哥哥依然在屋里面发呆,看我回来,也没什么反应。” “我问哥哥,晚上吃东西了没有,他应了一声,然后他便主动跟我说话了。” “他说了什么?”夜雨问道。 “哥哥说,本以为我一定是去了花朝灯会,会更晚些回来。”灵心道。 “这么看来,你哥哥还是关心你的。”夜雨道。 他这么一说,灵心看起来更是一副要哭的样子,眼看她扁了扁嘴,眼泪就要流下来,夜雨忙加以哄劝,灵心这才稍稍平静。 “我跟哥哥说,我确实是去了花朝灯会,哥哥问我,既是去了花朝灯会怎么会回来的这么早,我不是已经念叨了花朝灯会很久吗?” 夜雨不敢再问话了,他知道灵心现在的情绪很脆弱,生怕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伤到了她的心。 “于是我对哥哥说,我去了花朝灯会,但是我见到了一个人,所以我不得不离开了。” 夜雨愣住了,他很清楚灵心会把妙悟惹恼,定是因为她提到了凝脂,可是他没想到灵心竟然会说的如此直白。 那么,妙悟的反应也就在意料之中了,少年人的恼羞成怒,总是来得很激烈。 “你直接说了凝脂的名字吗?”夜雨小心翼翼的问道。 灵心点了点头:“我说我见到了她,哥哥一下站了起来,他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说我知道,我也知道哥哥在为她伤心,哥哥……哥哥说我多管闲事,说我什么都不懂。” 她的眼圈又红了,夜雨忙道:“妙悟会这样说,也是因为你提到凝脂,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绝不是故意伤害你的。” “我知道。”灵心低声道,“哥哥一向说话刻薄,也不是只对我,所以我没有在意……我对他说,我只想哥哥早点走出来,还说凝脂对我说,希望哥哥早点忘了她。我没想到,哥哥会对凝脂的话反应这么大。” 夜雨叹了口气:“他虽然知道自己是自作多情了,可是心里总还是免不了幻想,你把这些话说出来,便将他的幻想全打破了,他又怎么好受的了?” “我知道哥哥心里难过,所以我便劝他说,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他。哥哥却说,是不是我听错了,想错了,觉得凝脂不是那样的人。后来我着急了便说,夜雨哥和我都听见了,怎么可能会错?”灵心道。 夜雨一听,便知道糟糕了。 妙悟现在对夜雨可以说是极度厌恶,而这种厌恶的根源正是夜雨伤了灵心的心,所以妙悟除了不想再和夜雨有任何交际之外,自然也希望灵心再也不要和夜雨来往。 可灵心不但去找了凝脂,还是和夜雨一起去找的凝脂,夜雨用脚趾都能想到,妙悟听到灵心这样说,会气成什么样子。 “你说出这话,妙悟是不是就对你发火了?”夜雨问道。 灵心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话没有说好,可是……哥哥一下就炸了,对我说了很多非常过分的话。他说,我连自己都管不好,又有什么资格管他,嘴上说着忘了你,却还是死皮赖脸的凑到你面前,我……”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又啜泣起来。 夜雨心疼不已,只能说道:“你哥哥说的也是气话,你负气走了,他也会想明白自己做的有多过分的。你先在这里休息,等到天亮了,我便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了。”灵心道。 她的声音不大,可是语气却很坚决。 夜雨愣住了:“为什么?” “哥哥让我滚。”灵心道,“他甚至拔剑要动手,若不是这样,我又……我又怎会三更半夜离开,跑到这荒山上来找你?夜雨哥,还是说,你也要让我滚吗?” “不,当然不是。”夜雨道,“只是……我这里并不安全,我不是在吓唬你,有人一直觊觎着我们,你呆在这里,也许会有性命之忧。” “我这条命飘零已久,若是天下那么大,却也无处让我安身的话,死活又有什么差别?”灵心道,“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呆在这里,活也罢,死也罢,我都会自己承担。” 夜雨叹了一口气,灵心已是如此的决绝,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又想到了倾君,心里还是有些对不起她,即使夜雨对灵心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可孤男寡女总该要避嫌的。 可现在这个样子,哪还谈得上什么避嫌,灵心好不容易从上一段创伤中恢复过来,夜雨只想在不逾矩的前提下,尽量让她能够开开心心的。 等到倾君回来,夜雨乖乖向她认错,求她惩罚就好了。 “夜雨哥,有酒吗?”灵心低声道,“我想喝一点酒。” 她说完又自顾自的苦笑起来:“这里是荒山中的庄园,怎么会有酒呢?” “让你说着了,还真的有酒。”夜雨道。 酒是雪落留下的,他离开时就与夜雨对饮,现在剩下一些,夜雨给灵心倒上一杯,自己倒上一杯,两个人碰杯,随后仰头饮尽。 灵心出神的望着酒杯,喃喃道:“若是喝下这杯酒,能把什么都忘掉就好了。” “忘掉哪有这么容易呢?”夜雨道,“只要喝下酒的时候,痛苦能够不那么痛就足够了。” “说的也是。”灵心笑着,又倒上一杯酒,“夜雨哥,我敬你一杯。” 第300章 复燃 三杯酒下肚,灵心的脸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你少喝一点。”夜雨道,“你本来就不能喝酒的。” “正是因为不能喝,才要多喝些。”灵心吃吃笑道,“若是喝下去这么辣的东西,却还不能醉的话,岂不是太痛苦了些?” 夜雨没办法劝她,只想尽量让她少喝一点,可是空着肚子喝下酒,又喝的这样快,即使是老酒虫,也难免会觉得酒意上头的。 更不要说灵心这样平时几乎不喝酒的女孩子了。 “我们聊聊天吧。”夜雨看她转眼又喝下一杯酒,实在是觉得必须要做一点什么了。 他也知道,酒是伤身的,也曾听说过醉死街头的酒鬼的故事。 若不是必要,夜雨现在本来是不想拉着灵心说话的,因为让伤心的人说话,就只会使她更加伤心。 可是吐血和伤心相比的话,还是伤心要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好啊。”灵心斜睨着夜雨,她的笑看起来轻飘飘的,“想聊些什么呢?” “聊聊临安吧。”夜雨第一时间就只想到了这个话题,“临安怎么样?” “临安很好,我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喜欢上了这里,等我在这里呆了一个月之后,我已经希望自己能够老死在这里了。”灵心道,“西湖很漂亮,吴山也很漂亮,这里好大,好繁华,这就是我梦想中生活的地方。” “那你现在已经在你梦想中的地方了。”夜雨道,“这是一件令人幸福的事。” “是啊,我本也以为我是幸福的,直到刚刚我才知道,这幸福都是假的。”灵心道,“我喜欢的地方,却是我最重要的哥哥的伤心地,我想让他好起来,就只能离开这里……不,他让我滚,让我永远不要回去,他甚至不想再跟在我身边了。” “妙悟说的不过是气话而已。”夜雨道,“他此生最疼的就是你了,若非如此,他又……他又怎么会如此恨我入骨?” “夜雨哥。”灵心低声道,“我想哭。” “想哭就哭出来吧,总比闷在心里要好得多。”夜雨道。 “可以给我你的衣袖吗?”灵心问道。 夜雨犹豫了,这个请求听起来委实太过暧昧了,若在往常,他一定会推脱的。 可酒是穿肠毒药,它最大的毒,就在于可以模糊很多平素绝不会逾越的界限。 夜雨伸出了手,灵心靠了过去——本来他们是相对而坐的,现在,灵心却坐到了夜雨的身边。 她没有什么过分的动作,只是用小手捧住了夜雨的衣袖来抹泪。 可这个动作,从某种程度上说,确实已经很过分了。 夜雨有些晕了,灵心的身上带着淡淡的幽香,他之前并没有注意到。 可是雪落的房间不大,封闭的空间,暧昧的温度,幽香也就更明显,甚至明显的有些撩拨。 “临安好,可它也有很多不好。”灵心幽幽道。 “临安……有什么不好?”灵心的发丝似有似无的抚过夜雨的衣裳,夜雨的舌头有些打结。 “对不起,夜雨哥,我骗了你。”灵心道。 说着,她又喝了一杯酒,本来她只是脸颊红红的,现在,红红的却变成了她的眼眶。 “我根本没能忘记你。” 夜雨心中一紧,想要站起身来,可灵心却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动作,抢先一步抱住了夜雨的手臂。 这样一来,娇小的她整个人便靠在夜雨的身上,夜雨本也不想撕破脸的,又如何还能站起身来? “不要拒绝我。”灵心喃喃道,“我现在就只有你了。” “可我已经有了心上人。”夜雨道。 夜雨没办法推开灵心,因为他不忍,可是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是不该这样的。 但他真的敢说内心深处的这种想法,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吗? 灵心身上的幽香,像是沿着老屋墙壁蔓延的纹路,不知不觉之间就会将整面墙壁都吞噬。 “我知道你有了心上人。”灵心道,“可是……夜雨哥,在你看来,我就这么糟糕吗?我就……半点都比不上她吗?” “你很好,非常好。”夜雨道,“你很年轻,又纯真,绝不会有任何人说你比不上倾君。可是你并不是她,你也没必要去跟她比较。” 灵心抬眼,痴痴的望着夜雨,在她泪光盈盈的眼眸中,夜雨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 “我又如何想和她比较呢?”灵心道,“可谁叫我无论如何都忘不掉你呢?我放不下你,又怎能不去和她比较?” 夜雨的心已碎了,灵心的眼泪就像河底的暗流,将他卷入其中,无力挣扎。 灵心一把抱住了夜雨。 她抱的那样用力,在方壶山时,她甚至都没有这样抱过夜雨。似乎她要把自己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爱意,所有的委屈和怨恨,都倾诉在这个怀抱中。 夜雨没有去回抱她,可他也没有推开她。他所有的力气,似乎都已被灵心的泪光溶解。 “你说过会长伴我左右的,可是你没有。”灵心喃喃道。 “对不起。”夜雨低声道。 “夜雨哥,这是你欠我的,你要还给我。”灵心道。 “你想要我怎么还?”夜雨问道。 “我想要你。”灵心道。 夜雨怔住了:“你说什么?” “我知道我永远都得不到你的心了,可是……我不想让你忘记我。”灵心低声道,她的手开始不安分的摸索,“夜雨哥,我好想你。” 夜雨忙乱的去拉她的手,可是少女的手柔软温热,她乖乖的放手了,她撩起的火却没办法熄灭。 夜雨抓着灵心的手,不知是该放开还是不放开,他猛然回忆起在方壶山的时候,两个人就曾这样甜蜜的牵着手。 灵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附在了夜雨的耳边,她的气息刺着夜雨的耳朵麻麻痒痒,像有一只小虫在爬:“我们本来早就该在一起了,现在,也只是做之前没有做完的事情而已。” 夜雨的头脑一阵晕眩,他已经有了反应,知道自己该拒绝,却又无论如何也推不开灵心,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半推半就的被灵心拉到了床边。 灵心推着夜雨坐在了床上,人也跨坐上来,她一直看着他,那双眼纯真无邪,可她的手,却缓缓的解开了自己的衣扣。 “灵心,不要这样。”夜雨无力的道。 他想起身,可灵心坐在夜雨的腿上让他没办法起身,也许内心深处他又不想起身,这个时候,夜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灵心脱下了小褂,里面是一件小肚兜,夜雨不敢去碰她,甚至不敢看她,他的目光下意识的向下瞟,向地上瞟。 目光略过灵心的腰肢,夜雨本想立刻移开眼睛,却忽然瞧见她的腰际,有一颗小小的,梅花般的痣。 ——“小迷的腰间有一颗梅花形状的朱砂痣,很美也很醒目。” 第301章 刮骨刀 青青曾嘱咐夜雨一行人,小迷至今仍流落在外。 并且,小迷仍在伺机而动,准备杀死他们。 对于小迷的特征,青青也只说了一句:她的腰间有一颗梅花形状的朱砂痣。 梅花形状的朱砂痣很少见,更难以复制。 若说刚才夜雨的头脑中还在挣扎的话,这颗痣就像是兜头一盆冷水,将夜雨彻底浇的清醒。 他一把推开了怀中的“灵心”,就在同一时刻,本正在温婉低头,解开肚兜系带的“灵心”也已也已伸手,看似要抚摸夜雨的脸,她的指尖,却有刀光一闪而过! 若非夜雨在千钧一发之际反应过来,此刻他恐怕已经成了“灵心”的刀下亡魂! 夜雨拔剑,又惊又怒:“灵心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 “灵心”轻盈的跳到夜雨身旁的地上,她眼中已经再没有方才的迷茫与忧伤了。 ——应该说,虽然“灵心”的容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夜雨已经觉得她和之前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你知道我是谁?”她含笑望着夜雨,笑容中带着些许讥诮。 “小迷。”夜雨颤声道,“你就是小迷。” 小迷咯咯一笑:“我万万没想到,青青竟然连我的事情都告诉了你们,她可真是一个成不了大事的女人……不,还是应该说,我那看起来百无一用的‘师父’,其实有这么迷人,能把青青迷得神魂颠倒呢。” 夜雨完全没有兴趣听她说这些,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灵心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 小迷面无表情的听着夜雨的问题,冷淡答道:“灵心吗,她死了。” 就在夜雨感觉心脏都因为疼痛炸裂的时候,小迷又道:“可是,灵心死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一直以来,你认识的就是我啊,夜雨哥。” 那一声“夜雨哥”,活脱脱就是灵心平时温柔叫他的语调。夜雨浑身一震,本来已站起来的他,复又瘫坐在了床上。 “一直……都是你?”夜雨喃喃道,他的头脑已经彻底乱了。 认出小迷时,他只道灵心是被小迷害了,之后小迷才易容打扮成她的模样,来哄骗夜雨。 这当然也会让夜雨很痛苦,可是相比较而言,从一开始认识的“灵心”,其实就是小迷这个事实,更让夜雨痛苦,并且震惊。 “你陪在我身边,我感觉很幸福,所以你也应该幸福。”小迷忽然道。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夜雨如坠冰窖。 这是在他和灵心被困在方壶山上,觉得自己已经无处可逃,并且夜雨已经病重之时,灵心在夜雨的身边哭着,夜雨说出的话。 那时的天地之间,就只有夜雨和灵心二人,这段故事,灵心也绝不可能说给任何人。 可小迷不但说出了这句话,就连语气和神态,都与夜雨那时别无二致。 夜雨只觉得自己连指尖都变得冰冷,他终于明白,自己被骗了,而且被骗得很惨很惨。 他所看到的一切,这个单纯、热情、温柔、多情的灵心,只是一个幻影,一个由小迷演出的角色。 她的感情,无论是爱还是恨,都是那样惟妙惟肖,可惟妙惟肖就说明全部都是假的。 只有夜雨在这场戏中被骗的团团转,为她情思起伏,为她牵肠挂肚。 “为什么?”夜雨木然的问道。 他并不是想要一个答案,因为“答案”在这时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只是夜雨满心想的,就只有这一句“为什么”,因为他实在是搞不懂,小迷花费这么多的心思,扮演温长醉身边的一个小徒弟,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养过猫吗?”小迷反问道。 夜雨摇了摇头,他想起在邀云台的某个夜晚,他曾经与一只白猫对视。 然后夜雨试图上去逗弄那只白猫,白猫被惊扰,在夜雨的手背上狠狠挠了一爪子。 留下一道深深长长的血痕,那种感觉很痛,那种痛就像现在。 “我很喜欢猫,也曾经养过一些,我喜欢看猫抓老鼠。”小迷道。 “猫抓老鼠,除非是饿极了,不然不会直接把老鼠吃掉的,它们会反复的逗弄,捉住又放开,就像在和老鼠玩游戏,乐在其中。直到最后老鼠筋疲力尽了,或者猫玩的没有趣了,它们才会将老鼠一口咬死。” “所以现在对你来说,我已经是没趣的老鼠了吗?”夜雨问道。 他终于开始慢慢反应过来,像一只尖尖的手爪在心头撕扯,缓慢撕扯下这一段回忆的遮羞布,于是真相便血淋淋的呈现出来。 这种感觉痛彻心扉。 夜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而痛苦,被骗了吗?被骗了当然是痛苦的,可是这种痛苦甚至已经不止于被骗。 灵心不再是灵心,从夜雨的层面上,灵心从来没有存在过。小迷站在面前,长着灵心的脸,可“灵心”才是那个真正的幻影。 夜雨只觉得自己的人几乎也要分裂开了,现在,刚刚发生的一切,挣扎与动摇,对倾君的愧疚,对灵心的怜惜,全部成了一个笑话。 他被迫从这些情感里走出来,看清眼前的人,认清事情的真相。 “一直都是你,一切都是假的,对么?”夜雨艰涩的问道。 小迷点了点头。 如果是灵心的话,看到夜雨这种表情,一定会很关切,可是现在小迷已经懒于伪装,所以她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夜雨苦笑,他现在已经几乎感觉不到痛了,痛到极致,人反而变得清醒了。 “难怪那个时候,狐仙会来救我们,也难怪狐仙会把龙太子解决掉……我那时还在好奇,狐仙是藏在龙太子的人中吗?原来做出这一切的都是你。” 小迷又点了点头:“好在你生了一场大病,我也免去了很多掩藏自己的麻烦。” 夜雨望着小迷,他忽然很想听她再叫一声“夜雨哥”,但又知道,这是再也不可能了。 “为什么是我?”他又问道,“我知道你那套猫和老鼠的理论了,但是就一只猫而言,你为了杀我这只老鼠,也费了太大力气了吧?而且,掌门人和师兄那边你也有不少下手的机会,可仔细想来,你一直的目标都只是我而已。” “这个问题说起来,就会让人觉得这个世界太小了。”小迷道,“你知道桃源村吧?” 夜雨点了点头。 桃源村是桃花宫外的一个小村庄,擅闯桃花宫的男人中较为优秀的,都会被终生囚禁在那里,成为桃花宫人的“种子”,当时夜雨听闻后,还觉得匪夷所思,也难以理解。 “桃源村里有一个人叫方敬敏。”小迷道,“他是我的父亲。” 第302章 还债 夜雨忍不住笑了。 几个月前,他才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来有人知道的比他还早,甚至早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前,就已经因为这个身份而盯上了自己。 “所以,你不惜大费周章,无论如何也要杀死我,却又不想让我死的太快,就是因为我是桃花宫人的儿子吗?”夜雨道。 “你从没有体验过父母之爱,自然不会明白。”小迷冷冷道,“家父待我很好,我自幼跟他学武,可是家父收到了一封信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那封信就是来自桃花宫吗?”夜雨问道。 小迷点了点头:“父亲失踪后,我的母亲很快便因为抑郁病倒,没有捱到那一年冬天就去世了。我们家中唯有我一个独女,父母双亡,我又还年纪太小,很快便家道中落了。我一心想寻找父亲的下落,之后我遇到了青青。” “青青告诉了你你父亲的下落吗?”夜雨问道,“可是……她又怎么会知道这种极为机密的事?” “这是她的事情,我就不了解了。”小迷道,“但她将父亲的信物交给了我,我便只能相信她了。” 夜雨一头雾水,起初他只道青青对桃花宫的了解甚深,只是因为她手下曾有一位名叫“绯卿”的桃花宫人。 可是青青竟然连小迷的父亲被囚禁在桃源村都知道,只怕她和桃花宫之间的渊源比夜雨想象的更深。 “所以你为了复仇,便加入了青青的手下,是这样吗?”夜雨问道。 小迷点了点头:“青青一直不肯告诉我你在何处,她说因为时候还未到,你就算是死了,对桃花宫来说也不是多大的损失。可是她不知道,我也一直在暗地里调查她,你下出云山前,我就已经猜到,那位流落在人世间的桃花宫后人,多半是出云剑派的门人。” “接着你就确定了那个人是我?”夜雨问道。 “也说不上确定,但也大差不差。”小迷道,“我打探了你和犀沉的一些信息,你无论年龄还是性格,都与我的猜想差不多,而且明明没什么本事却被雪落器重,说明你很有天分。我专心的打探过桃花宫的消息,听说桃花宫人多是天赋异禀。” “所以你就设计了与我的相遇。”夜雨叹了口气。 小迷又点了点头:“这件事我没有告诉青青,她一定不会答应的。” “可是……温长醉说过,灵心与妙悟兄妹,是他自幼抚养长大的。”夜雨说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把真正的灵心……” “就在你们到达东海滨的前两日。”小迷道,“我也不想对那样年轻的女孩子下手,可是没办法。” “那……妙悟呢?他难道没有看穿你吗?”夜雨的手开始发抖,“易容术再神奇,也不可能骗得过最亲近的人的。” “他对我多少有点怀疑,但我改扮成灵心之后,很快便跟着你去了东海龙宫,其实若是龙太子没有对你下手,我也会想办法让我们的船出事,然后跟你流落孤岛的。”小迷道,“唯一让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真的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 “你……”夜雨半天没能说出后面的话来。 除了一个“你”字,他实在已经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了。 “我本想等你爱上我,便和你私奔,直到青青告诉我,到了杀你的时候,我再送你上路,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一回到陆地,就要甩掉我。”小迷笑了笑,“我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在小迷自曝身份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笑。 话说到这一步,谜团已经太多了。 青青所说的“时候”是什么?是否就是夜雨与墨幽相见之后?这所谓的“时候”,是不是为了让墨幽能够体会到失子之痛?青青和桃花宫之间,究竟有什么往事? 小迷话里的意思看来,灵心已不是灵心,妙悟却还是妙悟,那妙悟现在怎么样了?当然夜雨也知道,他必定是凶多吉少。 这些事情都很重要,也很令人不解,可现在夜雨却没有在意这些了。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很可笑。”夜雨道,“可是……你对我从来没有一点感情,是吗?” “你是我仇人的儿子。”小迷道。 短短的一句话,击碎了夜雨最后的幻想。眼前这张脸无比熟悉,此刻却是如此陌生。 夜雨忽然回忆起了与“灵心”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端着食盒来敲夜雨的房门,单纯的笑着跟夜雨谈天,之后又害羞的跑开。 ——她羞赧却大胆的表示着好感,在夜雨说自己还没能忘记书凝后,很难过的问夜雨,“那是不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子?” ——在东海龙宫,她寸步不离夜雨的身边,在龙太子发动突袭的时候她尖叫着抱住了夜雨。 ——在方壶山与钟雨对峙,夜雨几乎已完全绝望时,她坚定的握住了夜雨的手。 ——夜雨发高烧的日子,她辛苦的采摘干涩的果子,挤出果汁让夜雨解渴。 还有他们甜蜜的亲吻,以及之后残忍的离别。还有灵心站在池鱼居外痴痴望着夜雨的眼神,以及再次相见时,她那满怀怨恨的目光。 夜雨与“灵心”的这段感情,虽然曲折又可惜,可无论爱或恨或愧疚,都是发自内心的。 有时令夜雨深深怜惜,有时又令夜雨心碎。 可现在夜雨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 在池鱼居,“灵心”敲开自己的房门,那不是什么故事的起点,只是一折戏的大幕拉开而已。 小迷一直看着夜雨,她当然看到了夜雨眼中的波澜起伏,也猜得出夜雨心中的心事,但她看起来完全不在意。 这种无时无刻不存在于她眼中的漠然,就像一把刀,一次次刺进夜雨的心尖。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小迷道,“我可能救不出我的父亲,但我终于要为他报仇了。” 她的眼中,出现了夜雨很熟悉的神情,单纯而憧憬。 但夜雨很清楚,这次她的神情不是因为自己,从来也不是因为自己。 夜雨有些迷茫,迷茫不仅存在于他的意识,还存在于他的视线中。他突然明白,小迷给自己倒的酒中,可能也有一些奇怪的药。 视线迷离之际,夜雨只看到一道雪亮的光芒刺向自己。 第303章 惊鸿 即使再迷茫软弱,夜雨依旧是一个剑客。 因此在看到那雪亮光芒的瞬间,夜雨已拔出了剑。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出剑,但依然没有任何迟疑。 几个月来,被夜雨演练了无数次,几乎已经深入他骨血的“惊鸿”,终于第一次面对了真正的敌手。 小迷使用的武器是匕首。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她的攻势很猛烈,不留半点余地,夜雨若是稍不小心,身上就会多出一个血洞。 但“惊鸿”已几乎是当世最为精妙的剑法。 如川上之水,以不变应万变,无论是刚猛的斩击,还是灵敏的突刺,都在夜雨的身法回转之间,轻松接下。 他甚至暗暗感到惊异,因为与小迷过了几招后夜雨便已发现,几个月前的自己,完全不是小迷的对手。 若是自己的“惊鸿”还未练成,只怕现在夜雨已经倒在了地上。 可现在,面对小迷,夜雨甚至觉得游刃有余。 过了大几十招,小迷的攻势渐渐变弱。 她本就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虽然工于心计,但武功不会非常厉害的。 即使她一心想杀掉夜雨,夜雨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对她动杀心,因此虽然小迷已经呈现出力竭之势,夜雨也只是想让她放弃进攻而已。 “叮”的一声,夜雨的剑尖挑飞小迷的匕首,匕首旋转着,“夺”的一声插入墙里。 小迷随之一个翻身,脱出夜雨剑势的范围站住,夜雨本可以追击的,但他也并没有追。 小迷盯着夜雨,从她的眼中夜雨只看到满满的恨意,这份恨意又让夜雨的心如同针刺一般。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你的剑术竟然能有如此大的进境。”小迷道。 “如果是以前的我,恐怕三招之内你就能取我性命了。”夜雨苦笑道,“你现在一定觉得很遗憾,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下手。” “我受命于青青,她一直劝阻我再等等,到后面她告诉我她要退隐时,我虽然已经决定不再听从她的要求,可你在雪落的保护之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杀死你。”小迷道,“所以说,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我直到现在才第一次找到对你下手的机会。” “在掌门人离开之前,你就已经找到悬玉山庄了,不是吗?”夜雨问道。 “那一次我只是在门口窥探,就已被雪落发现,若非你们已经加以警惕,我也不会大着胆子来接近你,只需隐藏在暗处就可以了。”小迷道,“好在你生性轻信,对我说的话不加半点怀疑。” 夜雨的笑容更苦涩了,他怎么可能会去怀疑一个天真单纯的少女?任谁都不可能会产生这种怀疑的。 但无论夜雨苦涩的神情还是他的想法,似乎都没法传递到小迷的心中,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 夜雨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将“灵心”与“小迷”分开,虽然他刚刚就已在小迷身上感到了深深的陌生,但是从情感上,他还是无法将她们区分。 可这样下去会死,眼前的人恨自己入骨,她想尽一切办法只想杀死自己,并且是用最折磨,最不体面的方式。 “可即使到了这里,你把事情都告诉了我,你的武功不如我,不也是一样杀不了我吗?”夜雨道。 “这你就错了。”小迷道,“武功高当然可以杀人,但这只是最没有技巧的方式。如果我想要你尽快死掉的话,你早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只是我不想,你才能够活到现在。” “你说的是下毒吗?”夜雨问道。 小迷点了点头:“你应该也见过狐仙的毒药,青青用毒的手段不输于当世任何一位高手。” “我知道。”夜雨道,“可是你为什么不想给我下毒?” 不管过了多久他都不会忘记,陆青阳在喝下一杯毒酒后顷刻毙命的样子,药性猛烈的毒有很多,但是从毒发到毙命,让他连凶手的名字都说不出的毒就很少了。 给陆青阳下毒的人是书凝,同样是用美人计,不过她不像小迷,她毒死陆青阳时毫无迟疑。 “你是不是在期待我说,我对你多少还有一点感情?”小迷凝视着夜雨的眼睛问道。 夜雨再一次苦笑:“我一直以为‘灵心’天真单纯,其实在你眼里,我才是天真单纯的好像一张纸吧。” “你不是单纯,你只是不明白什么叫做‘恨’。”小迷道,“我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可是因为桃花宫,我家破人亡,对于有着这样经历的人,你再让她去感受所谓的爱与温暖,那就是一个笑话。从那一天起,我就是为仇恨而存在着的。我不愿毒死你,只因为我一定要手刃你,手刃桃花宫主的儿子。” “我……明白。”夜雨道,虽然很难受,但他不得不承认,小迷的经历真的很惨痛,甚至惨痛到让他共情。 虽然小迷遭遇的一切都与夜雨无关,甚至他也很讨厌桃花宫这样的做法,可他是桃花宫主墨幽的儿子。 因此,在获得异禀的天赋,从墨幽那里学得运功法门的同时,他也不得不承担小迷对桃花宫的恨意。 这或许就是命运。 “所以我对你也不会有感情。”小迷道,“但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懵懵懂懂的长大,虽然觉得大家都对你不怎么样,但实际上你就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因此你爱幻想,又心软,即使我们已经兵戈相见,即使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还是不可能会对我动手的。” “你倒真是算得很准。”夜雨苦笑道。 “所以酒中有药,药可以催请,不仅如此,还可以消磨你的力量。剑术再高妙,没有了力量都是没有意义的。”小迷道,“我想现在,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夜雨心里一紧,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握剑的手竟然已没有力气了。 每次与小迷的交谈,夜雨总是耗费了太多心力,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 夜雨的冷汗一下湿透了衣服,他这才意识到,小迷对自己的了解比他想象中更多,而夜雨所处的境地,也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凶险。 应该说,已经没有转机了。正像小迷所说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和她对抗了。 小迷又一次举起了匕首,该说的话她已经说完了,夜雨已经知道了一切,他将带着痛苦与悔恨死去,小迷的报仇也终于得到了完美的结局。 就在这时,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咻”的一声,一道银光打在小迷的匕首上,匕首再一次脱手飞出! 第304章 千钧一发 小迷大惊失色,连夜雨都惊呆了。 这深夜之中,荒山之内,又从哪里来了第三个人? 匕首钉在墙上,地上落着一颗小石子。 一阵风吹过,本该是密闭的屋子里竟然吹进了风。 风从窗边来,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空洞。 这自然是有人将石块从窗外弹入时,石块击出的空洞。 可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打断小迷,又是为了何事? 最重要的是,此人的出现,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 夜雨和小迷僵持着,却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谁也不知道窗外的人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他是哪一边的,可自己正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中。 若是轻举妄动,就会出现破绽,一旦出现破绽,必定生死攸关。 脚步声绕过这间屋子来到正门,夜雨猛然想起带小迷进屋时,因为自己的心已有些乱了,他没有照常锁上房门。 但这时候他已经来不及有任何动作了,房门已被推开。 雪落房间的大门在外侧,卧房与门厅之间却有一个小小的隔间,因此无论夜雨还是小迷,都无法在第一时间知道来人的身份。 不过,对方似乎也没想隐藏自己,推门进屋的同时他已经说道:“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竟然在这里打架?” 听到这个声音,夜雨几乎热泪盈眶,而小迷的面色则已惨变。 这竟然是犀沉的声音! 说话间,犀沉已经进入了卧房,他闪电般出手,点住了小迷的几处大穴,接着又用衣带将她的双手反绑,这才对小迷说道:“灵心姑娘,多有得罪了。” 小迷的眼睛几乎要冒火,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恨恨的瞪着犀沉。犀沉当然早已知道卧房内是什么境况了,否则他也不可能出手相救,不过,他还是做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 他搬来一张椅子,让小迷坐在上面,接着走到夜雨身边,道:“师弟,你怎么和灵心姑娘又有了联系,而且还打了起来?” 小迷恶狠狠的啐了一口:“我不是灵心,别用那个名字叫我。” 犀沉笑了笑,道:“说的也是,看你虽然和灵心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却完全觉得是两个人。小姑娘,你是什么人?” “她就是灵心。”夜雨艰难的道,“但是你应该叫她的另外一个名字,小迷。” 犀沉看起来更惊讶了,他瞪圆了眼睛,道:“你就是那个想尽办法要取我们性命的小迷?这么看来,你的圈套还真是深。” 小迷看上去根本不想回犀沉的话,她的牙咬得“咯吱咯吱”的响,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恐怕犀沉已经死了几十遍。 “师弟,我看你脚步虚浮,动作无力,像是被人下了药,你一定要好生歇息。”犀沉又关切的道。 “师兄。”夜雨已经难以形容自己此刻内心的狂喜了,“你……你怎么会突然回到了这里来,还是在这大半夜的?掌门人之前跟我说,你们还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回来。” “简单来说,我的事情办完了,至于到底是怎么办完的,说起来就有点麻烦了。”犀沉道,“总之,我觉得我应该回来,于是便回来了,我本想在临安过夜再到山庄来,可偏偏就在我预备休息时,遇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夜雨问出问题时,就已知道了答案,“该不会就是……” “就是灵心姑娘。”犀沉道,“应该说是小迷姑娘。我看到你们两个在西湖边肩并肩的坐着,说老实话,那时候我很生气,觉得你难道是这种见异思迁之人?正因为此,我没有立刻现身,而是想看看你们俩要做些什么。在你们分开后,我便远远跟着灵心姑娘,她当然不知道我在跟着,所以也没有提防。” “你都看见了?”小迷道。 “如果说你做了什么的话,我当然都看见了。”犀沉道,“不过你也没做什么,只是绕着西湖走了一会儿而已。要真说有什么奇怪之处,那就是走到最后,你忽然大哭起来。” 夜雨的心已冷了,其实刚才他就已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妙悟的烦恼”,妙悟现在多半已遭遇了不测。 可是在犀沉亲口说出小迷其实哪儿也没有去之后,他心里还是感到一阵悲伤。 “你看见我好好的突然开始大哭奔跑,自然要跟上来了。”小迷冷冷道,“只恨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你竟然会提前回来。夜雨不会骗我,可是连他都不知道你要回来,我自然也就没办法知道了。” “这大概就是命运吧。”犀沉叹了口气道,“我看你一路向着悬玉山庄跑,就更要跟上了,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只是想要跟我师弟重修旧好,我便一直旁观,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时机打扰你们,谁知道我正要出手,风月戏忽然成了打戏,我只能再看上一会儿了。” “可师兄,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在房内的举动?”夜雨迷茫道。 “这还多亏了小迷姑娘点起的红烛。”犀沉道,“她的本意大概是利用蜡烛的热气,让药力更快散发,却不知道红烛映照下,窗纸上你们的剪影清楚的很。好在你们不是要做什么别的事,不然我这老脸可都要觉得害臊了。” 夜雨忍不住想笑,可他又觉得笑不太好,这明明是一件悲伤又愤怒的事情,犀沉来了以后,场面却一下子变得轻松了。 当然,在这轻松中,唯一不轻松的就是小迷了。 犀沉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她的全部计划,应该说,她精心策划的圈套就是这样破灭了。 “你们快一点,不要耽误时间了。”小迷开口道。 “快一点什么?”夜雨疑惑道。 小迷冷哼了一声,夜雨恍然大悟,可这意思他只能领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的出口。 小迷是让他们快一点把她杀掉。 换做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可能继续活下去的。 因为纵虎归山的后果,就算小孩子也该明白。 可是即使她是小迷,夜雨也总还觉得她是灵心,她虽然想杀夜雨,可夜雨却无论如何也不想杀她。 “师兄。”夜雨低声道,“我……我现在该怎么做?” “正常来说,我们应该杀了小迷姑娘,以绝后患。”犀沉道,“不过我知道,你下不了手。因为就算是我,也狠不下这个心的。” 第305章 何谓正 “所以……师兄的意思是?”夜雨难以置信,试探着问道。 “我想放了她。”犀沉道,“我们毕竟相识已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让我对灵心下杀手,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我不是灵心。”小迷恨恨道,“真正的灵心早已死了,被我杀死了。” “我知道,这是一件很令人惋惜的事情,这笔账当然也该要算的。”犀沉道,他看起来也很为难,“可是,血债血偿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总是很难的。” “你不要跟我这么假惺惺的,我只觉得恶心。”小迷大声道,“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呢?” “我已经说过了,因为我不想杀你,夜雨也不想杀你。”犀沉道。 小迷冷笑:“我一心想杀了他,他却不想杀我,你在说笑话吗?” “是不是在说笑话,你心里最明白。”夜雨终于开口道,“刚刚难道你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小迷不说话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夜雨的对手,甚至远远不如。 可夜雨击飞了她的匕首,却没有杀她。 在确定自己手下留情可能会死的情况下,夜雨还是没有对她动杀心。 “为什么?”她问道,“若是犀沉不来,你真的已经死了,那时候你难道也没有后悔过吗?” “说不后悔是假的。”夜雨苦笑道,“任何人能活下去的话,都不会想死的,那时我确实在想,也许我不迟疑就好了,至少应该把你的穴道点住。” “那就不要再说这么伪善的话了。”灵心道,“更不要说什么‘把我的穴道点住’之类的,干脆利落的杀掉我,不是更好吗?” “你为什么那么想要我杀了你?”夜雨问道。 “因为我已没办法杀死你。”小迷咬牙道,“我若无法杀死你,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不如死了反而来得容易。” “可我也真的没办法杀死你。”夜雨苦笑道,“虽然我已知道你是小迷,可是我总觉得你仍有一部分是灵心,小迷与我素不相识,可灵心在我眼中,是一个单纯、善良、温柔、热情的女孩子。” “那都是骗你的。”小迷大声道,“那全部是在做戏给你看。” “那我只能说,你做戏做的很成功。”夜雨道,“因为我已完全被骗过了。” “我还杀了妙悟。”小迷道,“到了临安后,他变得很黏我,所以我就将他解决掉了,我所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 “这我确实已想到了,可是……那位凝脂姑娘,总是真的花魁吧?她既然是花魁,自然不会是你的同党,你怎么能够与她串通的?”夜雨问道。 “因为自从我之前偶然在驿站遇见倾君,我便想到你可能又回到了临安,后来我终于在悬玉山庄找到了你,可是你有着雪落的保护,我没办法对你下手,一定要一个能够勾起你恻隐之心的圈套才行。”小迷道。 “所以你找了人假扮妙悟,去看凝脂?”夜雨问道。 “我确实找了人,那个人就是我自己。”小迷道,“这都是我一手策划的。即使这样,你还是不肯杀了我吗?” “妙悟与我们是旧交,他的师父更是掌门人的老友,为妙悟报仇是必须的。”犀沉道,“可是,却不一定要用杀了你这种方式。” “为什么?”小迷几乎已失控了,她声嘶力竭的问道,“为什么不肯杀了我?” “你若真的想死,为什么不能直接去死?”夜雨忽然反问道。 小迷愣住了。 “你是狐仙,那你总该知道狐仙有的是自杀的套路,下毒,自戕,我都见过不少次了。”夜雨道,“你若真是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就该在师兄出现的时候便直接自裁,因为你也很清楚,在那时起,你已经没办法杀掉我了。” 小迷的脸色变得苍白,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这个致命的漏洞。 也许,她只是没想到这个被她骗的团团转的少年人,其实有如此冷静的头脑。 “所以,告诉我为什么。”夜雨道,“你明明不想死,为什么却一定要让我杀了你?” “因为我不想欠你的情。”小迷道。 “我也没有要你欠我情。”夜雨道,“只要你不想,就没有人能逼你欠我的情。” “据我所知,临安城外有一座尼姑庵,多年行善,我们若把她送到那里去,修行个几年,也勉强能算是偿还自己的杀业。”犀沉道,“而且,她学佛几年的话,大概就不会再有这么重的杀心了。到时她再出来,大概也会用心赎罪的吧。” 小迷愣住了,道:“你们希望我去尼姑庵?你们就不怕我在那里再开杀戒?” “你是为了报仇,又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夜雨道,“你既然想杀我,那你就记住一件事情,你若真再杀人,就再也不可能见到我了。” 小迷不说话了。 可夜雨和犀沉,都能看穿她此刻的心情。 无论多么沉重的情感,在生死之间,都未免会发生改变的。 一心想要杀死夜雨,为父亲报仇的小迷,也终于动摇了。 她为了杀死夜雨,做了很多错事,也害了很多人,她甚至早已做好死掉的准备。 可夜雨却不杀她,甚至应该说他在帮自己。 只因为她曾经是所谓的“灵心”,他们不但不杀自己,还做出一些在她看来无谓的努力,试图让她向善。 这当然是没有意义的。 应该是这样的。 可小迷又觉得,似乎事情并不是她想的这么简单。 春风化雨,往往润物而无声。她若是早明白这个道理,也许现在自己就不会这么迷茫了。 “我不会感谢你们,一点都不会。”小迷道,“我是一个杀手,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杀了你报仇,不管你做什么来试图改变我,都是没有用的。”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话是说给犀沉和夜雨,还是说给自己了。 犀沉和夜雨看着她,然后他们两个一起笑了。 “我们知道了。”犀沉道,“现在跟我们走吧。” 第306章 温柔 虽然说了现在走,但夜雨他们并没有连夜前往尼姑庵,因为贸然在夜间探访,也会打扰了佛门的清净。 因此,他们将小迷留在雪落的屋中,在确保她的穴道被点住,双手也被反绑的情况下,让她不必担心的休息。 起初小迷当然不同意,还恨恨的盯着夜雨和犀沉。 但是剧烈的战斗之后,她终于还是觉得有一点点疲乏了。 她闭上了眼睛,本想只是小憩一下,可很快就睡着了。 人明明只有在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才有可能睡着的。 犀沉和夜雨看着她的睡颜,两个人的表情才慢慢变得释然。 犀沉对夜雨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 两人走到雪落的房门外,现在小迷已经在屋里了,他们自然也不必再风声鹤唳的防范着。 “你还好吗?”犀沉问道。 “一开始不太好,但现在我已经慢慢缓过来了。”夜雨道。 “青青提起小迷的时候,我其实就已在想,她会不会已经接近了我们身边。但是灵心与你认识的太早,而且她又是那么单纯,我实在是没办法对她多加怀疑。”犀沉叹了口气道,“结果却险些害了你,如果不是我来的够及时的话……” “其实我也想过,会不会小迷已经在我们身边,但我也没有怀疑她。”夜雨道,“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怀疑她的。” “这种事情无论发生在谁的身上都一定会非常难受的。”犀沉同情的道。 夜雨点了点头,也叹了口气:“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看起来就算是她,其实也不是无情的人。” “可她还是杀了人,真正的灵心,还有妙悟,他们都是无辜的。”犀沉道。 “我知道。”夜雨道,“这件事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一定要亲眼看着她改过向善才行。” “你有这样的决心就好。”犀沉道,“她身上背着人命,我知道你不舍,才不对她下手,但是师弟,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我明白。”夜雨道,“她变成这样子,我也有责任……就算我也有责任吧。我一定会看着她慢慢变好的。” 犀沉露出赞许的眼神,若刚刚是旁人,犀沉一定会杀了小迷的。 他和夜雨不同,多年在生死之间,他已经很少有妇人之仁了。 可是在小师弟身边,犀沉总还要照顾小师弟的感情,从小师弟没有下手杀小迷他就知道,在小迷面前,师弟还是于心不忍。 于是,犀沉才做下了这个决定,他只希望自己千万不要纵虎归山。 “对了,师兄,你为什么会提前回来了?掌门人离开前告诉我,你还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回来。”夜雨问道。 “这就是一件好事了,虽然可能是今天唯一的好事。”犀沉道,“我也不妨告诉你。” “掌门人要我去探查西域各门派对武林大会知道了多少,还要我尽量去劝阻,起初我觉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你也该知道,西域人对中原人多少有些敌意,所以我就去找了织羽。” “我见到她后,对她说起武林大会之事,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竟然也听说了此事,并且也觉得这可能是一个陷阱。” “织羽姑娘为什么会觉得武林大会是一个陷阱呢?”夜雨问道。 “因为往年武林大会的消息从未传到西域,而且还有这么多珍宝,显然是要引诱西域武人前往。”犀沉道,“而且,织羽也曾探查消息的来源,却发现自己也没法确定究竟是什么人传出的消息。” “连魔教教主都无法确定消息的来处,难怪她会觉得事情有诈了。”夜雨道。 “因此,织羽答应帮我出面,劝阻蠢蠢欲动的西域各派,有了她的帮助,事情当然就变得简单多了,我也就早回来了很多。”犀沉笑道。 “说是早了很多,其实师兄也离开小半年了。”夜雨道。 “说来这几个月里,你的武功精进了不少吧?我刚刚哪怕从窗中窥探,也能看出你的身法大进,甚至有几分掌门人飘逸的味道了。”犀沉道。 “掌门人的剑法我只学到了皮毛,但和往年的我相比,确实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夜雨道。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某件事,心情顿时变得又消沉起来。 犀沉也察觉到了他的这份消沉,问道:“突然想起什么了?你看来有心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夜雨勉强笑了笑道,“这件事我之后再跟你说吧。” 今夜发生的事情委实太过重大,所以两人都毫无睡意。 他们一人坐在一只石凳上,望着天上的月亮。 这时已经是后半夜了,黎明已经不远,夜色却最沉。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夜雨突然道:“师兄,我……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犀沉道。 夜雨递上来一只香囊,犀沉接过。 “这只香囊很漂亮,也很精致,是女孩子亲手绣的吗?”犀沉问道。 “是倾君。”夜雨道,“是除夕时,她寄信给掌门人,托掌门人转交给我的。” “这很好。”犀沉道,可接着他便看到了夜雨的表情,恍然大悟,“这难道就是你烦恼的来由吗?”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信她们……这些出身狐仙的女孩子。”夜雨低声道,“书凝,小迷,楼心月姑娘,她们……都是以情相哄骗,但都有别的目的。” “所以,你担心倾君也是这样的,是吗?”犀沉问道。 “我不知道。”夜雨道,“若在往常,我是不会担心的,君姐姐与我相识十余年,又对我关怀备至,可是……可是……” “可是就连灵心与你一同经历过生死,她都是骗你的,这让你不敢再相信她们了,是吗?”犀沉问道。 夜雨点了点头,他看着地面:“君姐姐当年的‘长相思’,也不知道是为了谁,而且在狐仙洞里,青青也跟她说了些很奇怪的话,我本想都不在意的,因为君姐姐出身青楼,也许难免会有些不清不楚的过往,可现在……她们没有一个人对我是真心的,不是吗?” 夜雨越说越激动,语声甚至都在颤抖,犀沉走到他身边,安抚的扶住他的双肩。 “倾君对你是真是假,我并不清楚,但如果是我的话,我愿意相信一个勇敢坦白自己身份,又抛下一切跟我远走的女孩子。”犀沉道,“而且,她在外面做事,也还不忘为你绣荷包,这份温柔,现在拿着这只荷包我就好像可以感觉到。” “师兄,你这么说,我终于觉得好一点了。”夜雨低声道。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真的骗了你,我和掌门人也都在你身边,你永远不是孤身一人。”犀沉又道。 第307章 静安寺 临安城外,有一座静安寺。 这里的香火并不旺盛,因为这座寺庙并不大,又是尼姑庵,平日的香客并不多。 这里正是夜雨和犀沉的目的地。 他们一夜未眠,到了天光微明时,便已做好出发的准备。 其实,小迷也没有睡得很沉,夜雨和犀沉推门进来时,她正大睁着双眼,望着小小的屋顶。 “我们出发吧。”犀沉说道。 小迷“嗯”了一声,没有看犀沉,也没有看夜雨。 他们雇了一架马车,因为他们必须要点着小迷的穴道,可是带着一个不能行动的女孩子,不仅太过惹眼,也有一点有伤风化。 将小迷送进马车里,夜雨和犀沉便在外面赶车。 他们倒也不担心小迷做什么事情,因为她的大穴都已被点住,手脚也已被绑紧。 而且,小迷看起来已经不像昨天那样凶了,她像是已经认命,又像是从内心深处觉得,夜雨和犀沉的安排并没有那么糟糕。 “师兄,那静安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夜雨问道,“你竟然能如此放心的把她送过去,就不怕出什么岔子吗?” “你若是不放心了,我们找个地方料理了她也一样的。”犀沉玩笑道。 夜雨忙一本正经的摇摇头,道:“师兄,我想小迷她内心应该也已有所触动,还是……不要说这种话的好。” 犀沉笑了笑:“我和你的看法差不多,不然我也不会你说不杀她,我就留下她一条命的。” 他顿了顿,又道:“静安寺那边你也不用担心,那是一座武寺,也与掌门人相识,我当年曾奉命到此处来拜见这里的主持,妙斐师太,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 “那我就放心了。”夜雨道,“我原本只怕静安寺是一座普通的寺庙,若是小迷再起凶性,肆意杀生的话,我们就是犯了大错。虽然我舍不得她,但我也不能让旁人的性命有危险。” “我到时候会跟妙斐师太稍稍说明她的情况,而且,我看小迷也有改过自新之意,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犀沉道。 说话间,车行了许久,到了临安城外。 临安城四面环山,多是些起伏的山丘,有溪涧盘曲其中,景色幽美。 山路并不险,并且有人为修筑的步道,因此连马车也可通行。 沿着盘山道又走了一会儿,夜雨便看到不远处的小寺庙,寺庙在山中,自然也就清净的很。 马车停在院墙外,院墙很高,并不能看到寺庙里的景象,只有庙门口有一块牌匾,写着“静安寺”三个大字。 看到马车,一位小尼走上前来问道:“二位施主,清晨莅临小寺,敢问有何见教?” 犀沉取出一块白色的玉牌,玉牌上面雕刻着简单精致的云纹。 他将玉牌递给小尼,小尼定睛一看,讶然道:“这……莫非是白云令?” “正是。”犀沉道,“烦请通报妙斐师太一声,出云剑派大弟子犀沉求见。” “是。”小尼看到是出云剑派之人,自然不敢托大,匆匆回身进入寺内。 “距离掌门人离开出云剑派已经半年多了。”夜雨道,“按理说,江湖中人也都该知道你们不再是出云剑派中人才对。” “兰羲接任掌门时,本就不情愿,她应该也知道,将掌门人卸任的细节公诸江湖,只会造成更大的风波。”犀沉道,“因此,她虽接任掌门,应该也不会将这些事情大肆宣扬。” “说的也是。”夜雨道,望着这道寂静的山门,他忽然觉得感慨万分。 “我第一次下山后,返程时也是经过了这样一座尼姑庵。”夜雨道。 “时间过得真快。”犀沉道,“不过,你的变化更快。” “那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到了第二年三月,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夜雨也道。 “变成这样你高兴吗?”犀沉问道。 夜雨没有回答。 他的武功与去年相比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也知道了自己的真实出身,还有了心爱的女人,和生死相交的好友,这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可是,他也已经尝到过欺骗与背叛,见识过心术的丑恶,还不得不永别自己在乎的人。 这该说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答不上来是很正常的,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一句简单的‘高兴’或者‘不高兴’可以评判的。”犀沉道。 “那师兄为什么还要问我这个问题?”夜雨不解道。 “因为你早晚会自己问自己这个问题的。”犀沉道,“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们现在的这条路上,有很多可能性,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后悔自己的选择。” 夜雨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知道犀沉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些,这时刚刚那位通秉妙斐的小尼已经返回,道:“施主请,主持在大殿等你们。” 进了静安寺的院子,迎头便是大殿,妙斐师太竟然就在门口等着。 她穿着一身玄色僧衣,看起来已经有些年纪了,仪态端庄,气质清雅。 “犀沉施主。”妙斐师太微笑道,“算来,我们已经有七年未见过了。” “七年不见,承蒙师太还能记得我。”犀沉含笑道。 “当年与施主一见,犹如昨日,贫尼如何能忘?”妙斐道,“不知犀沉施主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事出突然,没能提前与师太招呼,还请师太不要怪罪。”犀沉道,“我们这一次,是想将一位姑娘送往您处,希望您能代为照顾。” “一位姑娘?”妙斐显然有点惊讶,“施主的意思是,这位姑娘愿意皈依吗?” “她曾做了些错事,造了孽障,但如今已有心悔改。我想师太这里常行善事,这位姑娘若是到这里来修行,定可以洗心涤面,大有助益。”犀沉道。 “施主说的是,这位姑娘若是一心向善,贫尼自然愿意助她。”妙斐道。 “不过还有一点小问题。”犀沉道,“这位姑娘脾气乖戾,虽已洗心革面,却一时未必能改过来,若她真是发起脾气,还请师太好好管教。” 妙斐笑了笑,夜雨看得出,她的笑容里带着些迷惑。 “这样吧,施主先让贫尼见见这位姑娘,悄悄我们的缘分如何。”她说道。 “这位姑娘就在车中。”犀沉道,“师太请。” 妙斐走上前去,掀起车帘,可她立刻便退了出来,脸上的神情也已经由端庄变为了震惊。 “施主,车里这位姑娘,怕是……已经归西了。”妙斐道。 第308章 香消 夜雨大惊失色,一个箭步上前,掀开门帘,小迷已经歪倒在车座上。 夜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唇角的血迹。 “二位施主,这是……”妙斐显然对眼前的情况感到茫然,又有些惊恐,她试探着询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夜雨喃喃道。 他已有些六神无主,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师弟,我们先离开这里。”犀沉道,“妙斐师太,多有叨扰,还请不要见怪。” 夜雨茫然的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犀沉拉着夜雨进了马车的车厢,自己则转身上了马。 车帘落下,立刻就变得一片黑暗,只有一些光透过窗照进来,可这点光也被夜雨的身体挡住。 悲伤这才涌了上来,像是东海边那温柔汹涌的海水。 夜雨的手在颤抖,他终于缓缓抱起了小迷的身体。 不,现在应该说那是灵心。 灵心的身体仍有温度,也依旧柔软,她的双眼紧闭着,表情很平和。 若不是她嘴角的血迹,恐怕夜雨只会认为他是睡着了。 到现在他也不敢相信灵心死了,夜雨将手指递到灵心的鼻端,却没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她当然是死了。 此刻,夜雨的心并不是很痛,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胸腔像是空了一块。 人到了最痛苦的时候,往往会觉得麻木。 他只感觉非常难过,黑暗的车厢犹如一块幽静的宇宙,这里没有旁人,只有夜雨和灵心。 夜雨凝视着灵心的脸,她的模样他再熟悉不过。 此刻,夜雨的眼前不断闪回着种种景象。 灵心冲他回眸一笑,灵心在海边蹦蹦跳跳的走在前头,灵心在码头吹起笛子。 灵心尖叫着扑过来,为夜雨挡住龙太子的攻击,灵心在夜雨几乎绝望时,坚定的抓住了他的手。 也许她的情感都是假的,可回忆却是真的。 夜雨无疑是喜欢灵心的,他像妹妹似的宠爱着她,虽然这段故事已经因为种种变化,而千疮百孔乃至虚假,但夜雨依然是心疼她的。 不管是那个辛苦的寻找着真正爱自己的人的灵心,还是那个付出了一切只为报仇的小迷。 现在,她们都已经成了一具安静的躯壳,永远的沉睡着。 连带着夜雨的心底,仿佛也有什么东西被带走了。 马车震动一下,停了下来,犀沉掀开门帘,骤然的光芒让夜雨的眼睛有点刺痛,他下意识的偏了一下头。 犀沉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向多话的犀沉,在这个时候选择了保持沉默。 因为他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只会让夜雨更难过的。 夜雨经历了许多,也成长了许多,可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 不管小迷的真相是怎样,在犀沉看来,“灵心”同样是与夜雨很亲近的人。 而现在她走了。 “师兄,我想哭。”夜雨低声道。 “那就哭吧。”犀沉道,“你要是希望我装作看不到,也是没问题的。” “不用。”夜雨道,“我……我虽想哭,却也哭不出。” “哭不出也是正常的。”犀沉道,“人到了最难过的时候,有时是哭不出来的。” “我想不通。”夜雨道,“灵心她……明明已经想好了,为什么又要去死呢?” “我也不知道,刚刚过来的路上,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犀沉道,“也许她是又改变了心意,或许还是报仇的想法占了上风,可又不想再让你难做,因为她对你也并没有自己说的那样无情。” “不管是多么复杂的原因,又为什么要死呢?”夜雨痛苦的道,“只要活着,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吗?”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灵心。 她的神情还是那样平静,夜雨已经将她嘴角的血迹拭去。 也许人离开了,真的就不会有痛苦了。 可是这世间还有什么痛苦是捱不过去的呢?她明明还在大好的年华,夜雨和犀沉也没有追究她,有什么事情是让她不得不用死来逃避的呢? 夜雨试图从灵心的脸上发现些端倪,可她是那样平静,那样安宁。 这种安宁让夜雨的心更痛,只因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昨天还在说着“即使这样也无论如何都不会感谢你”的灵心,为什么在今日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这其实只有一种解释。不管多么不可能,也只有这一种解释。 “师兄,我想起了我们在皇城那时候,你还记得吗?”夜雨忽然道。 “你是不是想说,我们那时离开皇宫后,路过了一座小小的尼姑庵?”犀沉问道,“我当然记得。” “那你还记得在尼姑庵发生了什么吗?”夜雨又问道。 他的神情很平静,可是平静之下,犀沉敏锐的察觉,他的眼底好像有火焰在燃烧着。 “我记得,我们在那里发现了红杏的尸体……”犀沉说到这里,停住了话语,他看着夜雨,显得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你觉得灵心并非自杀吗?” “对。”夜雨道,“虽然看起来很像,可是我绝对不相信她会寻死。” “你说的也有道理,如果昨天晚上她都没有寻死的话,现在就应该不会寻死了。”犀沉道,“可是……女人的想法总是变化的很快,尤其她又是一个小女孩。” “不管她是女人还是小女孩,她首先都是一个人。”夜雨道,“她想活下去,我们都知道的,而且……她已经被我们打动了。昨晚她说的话你也看到了,我相信她不会骗我们的。” “说的也是。”犀沉的眉头皱了起来,“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在任何情况下都伪装自己的,昨天那种情况就是会让人失去防线的一个状况了,我和你的看法一样,我想她昨天说的应该是真心话。” “如果她说的是真心话,她就绝对不会寻死的。”夜雨斩钉截铁的道。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犀沉看了灵心一眼,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悲悯。 “什么问题?”夜雨问道。 “是谁杀了灵心?”犀沉一字字道。 第309章 是谁杀了灵心 “是谁杀了灵心”这个问题,其实包含着很多问题。 比如,为什么要杀她,又是怎样杀了她。 “当年红杏的死,是因为她背叛了‘狐仙’,可是现在‘狐仙’已经不存在了,那么就不应该存在赶尽杀绝了。”犀沉道。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其实青青依旧是在骗我们的?”夜雨道,虽然仅仅是冒出这种想法,都让他感到浑身发冷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犀沉道,“还有一种可能是,她还有其他的仇人。” “还有第三种可能。”夜雨道,“也许那人杀死灵心,是为了给我们看的。” “你的意思是……杀一儆百?”犀沉耸然道。 “我说不好。”夜雨道,“我只知道无论什么原因,灵心本是不想死,也不该死的。” 犀沉点了点头,他看起来也很沉痛。 “青青的事情等掌门人回来后我们再做计较。”犀沉道,“现下的当务之急,是给灵心一个地方安身。” 这驾马车来的时候,看起来很幽静,车厢外都蒙上了黑色的帘子,现在这黑色的帘子看起来则很肃穆,如同一场无声的送别。 犀沉在赶车,夜雨则坐在车内,他让灵心躺在自己的膝头,若是她还活着的时候,这样子夜雨会觉得很对不住倾君,可现在他不再有这种顾虑了。 夜雨将车窗的帘子也放下,他不需要光线,也不想看见灵心的脸。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他早就清楚的知道灵心的长相了,她的一颦一笑,在记忆中都很清晰。 夜雨感到很愤怒,也很难过,可是这些情绪都没有在他的脸上有任何表示。 因为这本就不是他要表达给灵心的情绪。 马车回到临安城,刚好是清早,店铺次第的开了门。 ================ 王家棺材铺的老板王大眼有一双很大的眼睛,这让他看起来神叨叨的,也有人说他看起来就是吃这碗饭的。 这不是什么好的评价,不过王大眼也不在意。 能做这一行的,本身也就不在意旁人的风言风语了。 王大眼一般不会开门太早,他的生意往往在午后和半夜比较好些,那个时候,常常会有人哭着上门来。 早上是王大眼罕有的,享受和常人无二的生活的时候,他会慢悠悠的起床,吃个早点,然后优哉游哉的浇花,喂鸟,喂鱼。 王大眼在棺材店的后院里养了很多花,几对小雀,还有两缸金鱼。 一般人看到棺材店里死气沉沉的景象,都不会想到后院竟然是这样生气怡然的。 不过,王大眼也不会在意一般人怎么想的。 ===================== 今天早上对王大眼来说,也是个跟平常一样的日子。 起床之后,他去吃了一碗豆腐花,江南的豆腐花常常是甜的,但王大眼喜欢咸的,偏偏棺材铺旁边的那个早点摊子,卖的就是咸豆腐花。 嫩嫩的豆腐,加上一点木耳,一点黄花菜勾芡,咸鲜嫩滑,当年王大眼北上吃过一次之后,就忘不掉了。 巧的是这个卖豆腐花的小贩就是从北方来的,听说他的家乡就在皇城外的一个小村里。 北方的小贩在临安生活,大概也是格格不入,他的摊子生意一般,因为很多人吃不惯他的咸豆腐花,也吃不惯他做的并不地道的粢饭团。 不过那个小贩同样不在意,大概对于他来说,生意足以支持他开着这家铺子就足够了。 王大眼和小贩没有聊过天,他们的交谈止于买豆腐花和付钱,之后王大眼会到小贩的铺子里面坐着,他喜欢角落里的位置,这家店又一直冷清,基本上,没有人会占他的位置。 王大眼照常点了一碗豆腐花,再加上一笼汤包,照常坐到自己习惯的位置,开始享受这一天的开始。 他的一碗豆腐花刚吃到一半,那卖早餐的小贩忽然回过头来,叫了他一声:“王老板。” 王大眼愣了愣,没想到小贩会叫他,但他还是问道:“什么事?” “你的店好像有生意上门了。”小贩说道。 “我的店?”王大眼难以置信,“你确定吗?” “王老板的店我还是不会看错的,你来看。”小贩道。 王大眼满不情愿的起身到店外,小贩的铺子离自己的并不远,他一眼就看见了那驾黑马车,毫无疑问,它就是来找自己的。 可是豆腐花刚吃了一半,汤包更是只吃了一个。 王大眼并没有避讳自己的生意,可也说不上多么喜欢。 跟咸豆腐花和汤包比起来,生意更是显得微不足道,可是谁又能拒绝上门的生意呢? 看到王大眼那苦恼的表情,小贩道:“王老板,你去吧,豆腐花和汤包我给你回灶上热着,一会儿记得过来吃。” 王大眼笑逐颜开:“那还要多谢你了。” “王老板天天照顾我的生意,这点小事我还是做得到的。”小贩道。 ===================== 王大眼走出早点铺的时候,心情变得有点好。 他本以为自己对小贩的那种“同病相怜”有点一厢情愿,现在却觉得,也许回去之后,他们可以聊聊天,做个朋友。 这时候他看到自己的店门开了,是丫头花红将马车上的两个男人迎了进去。 一般女子阴气重,是不会让她们在棺材铺干活的,但这个叫花红的女孩子是他从老鸨手里救下来的,然后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王大眼快步到了自己的店,路过那辆马车时,他留意了一下,马车很整洁,但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纹饰,也就是说来的人既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也不是什么帮派,这让王大眼松了一口气。 做死人生意的,是很忌讳和活人再扯上关系的,因为死了的人一了百了,生者却总是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王大眼曾经就遭遇过一次,两伙流氓火并,都死了几个大哥级别的人物,一伙人来买了棺材,转天另一伙人就要砸店子,王大眼好说歹说,才把店子保了下来。 往后这种生意他能不做就不做,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王大眼进了棺材铺,发现坐在那里的客人,是两个很年轻也很好看的男人,那个年纪大一些的看起来也就不到三十岁,年纪小一点的则像是刚刚二十。 “我们想买一口棺材。”那个年纪稍大一点的说道。 这不是废话吗,王大眼暗想着,脸上还是不动声色:“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没有。”男人道,“非要说的话,最好秀气一点,精致一点,价格无所谓。她是个很年轻,也很可爱的女孩子,她配得上最好的东西。” 第310章 大眼棺材铺 听到“很年轻也很可爱的女孩子”这样的描述,王大眼的心里不觉有些悲伤。 说实话,在棺材铺做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很难感觉到悲伤了。 因为常人难以经历的生死离别,对王大眼来说,不过是每一天都要反复发生的惯例。 可是年轻可爱的女孩子的逝去,就像是从天空坠落的焰火,或是盛放后便凋谢的夏花。 青春绚烂的美丽凋谢时,总难免会让人感到忧伤。 他忍不住想看看那个女孩子,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去做这种事。 再年轻,再可爱的女孩子,在她的呼吸停止一段时间后,也没法让人欣赏她的美了。 人们看到她,就只会觉得悲伤难过而已。 “我明白了。”王大眼道,“我看看有什么样的合适你们。” 他正准备去找,小丫头花红忽然说话了。 “那个女孩子大概多大年纪?”她问道。 “十六七岁。”男人回答道。 “她平时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又问道。 男人显得有点疑惑,但还是回答道:“她很单纯,很美好,有时候很活泼,有时候又很温柔。” 王大眼的大眼珠简直要爆出来了,花红在他这里,一直都是温温柔柔,少言寡语的形象,从来也没见她去主动和客人说些什么。 有一个不成文的说法,是女子的阴气太重,在棺材铺里说话也不吉利,王大眼不避讳这些,但花红却因此几乎不会在店里说话。 可现在花红不但说话了,还很主动,很热情的说话了。 王大眼想问问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但他对花红不光是老板对丫头的感情,还有一种隐隐的倾慕和因为倾慕产生的畏惧在里头,所以他没有开口。 于是,他听到花红说了一句自己完全没想到的话。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花红问道。 王大眼想阻止,因为他感觉花红这样做是犯了大忌,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男人点了点头道:“你跟我来。” 于是王大眼傻傻的看着花红跟男人走到了马车边,然后钻进了马车,又退了出来。 王大眼不禁开始想象,马车里的那女孩子究竟是什么样子,花红看到她,是觉得害怕多一些,还是惋惜多一些? 花红开口道:“她确实是一个很美,很好的女孩子。” 男人点了点头,王大眼注意到,一直跟在男人边上,看起来更年轻一些的那少年也重重点了点头,他的眼眶看起来有点红。 他自然而然的开始猜测这两个男人与车里这位薄命少女的关系。 看上去,年轻的少年与少女似乎更亲近,也对她更为看重。 这个年长的男人,或许是少年和少女的兄长之类的,他看起来明显要沉稳一些。 “这里有一口很适合她的棺材。”花红道,“你们跟我来。” 花红的话让王大眼立刻放弃了遐想,他简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棺材铺子里真的自己是老板吗?花红才是老板吧。 但是他其实一直都很听花红的话——应该说,花红一直很听他的话,但王大眼一直幻想着有朝一日他能听花红的话。 现在终于是时候了。 两个男人跟着花红,王大眼则跟着两个男人,花红看到他跟上来时,冲着他稍稍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在说“不要说话”。 不管她是什么意思,王大眼只感觉自己被她秋水般的眼波惹的心痒痒,立刻小小点了点头,表示“我什么都听你的”。 于是,四个人进入了棺材铺的内屋。 棺材铺有外屋,内屋,然后还有王大眼的后院。 平时绝大部分招待客人都是在外屋,但内屋也有一些更昂贵的棺木。 这当然是招待那些更“尊贵”一点的客人用的——不过在王大眼看来,管他生前如何显赫,身后都不过装进一个冷冰冰的盒子里罢了。 盒子怎么样,也不过是关乎生者的虚荣,对死者来说,并没有任何区别。 当然,这些想法虽然盘踞在王大眼的脑海,他也绝不会说出来。 毕竟他还是要做生意的,而且他卖的就是“盒子”,这话要说出来,王大眼的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不过,王大眼还是有些惊讶的,因为近些日子几乎没有来过什么尊贵的客人,他也没怎么去过内屋,花红更是几乎没有踏进过那间昏暗的小屋子里。 他甚至有点诧异于花红竟然知道那间屋子是做什么用的。 但是进了屋子以后,王大眼惊讶的来由就转变了,但是他变得更惊讶了。 因为内屋里面,躺着一只小小的,精巧的,别致的象牙白棺材。 这只棺材一看就不是王大眼铺子里面会有的品质,价格也应该是王大眼店里的十倍以上。 王大眼也非常确定,这个棺材不是自己铺子里面的棺材。 因为他根本做不出这么好的棺材。 看到这只象牙白棺材的瞬间,王大眼就觉得这就是那只“配得上全世界所有美好”的棺材。 那两个男人显然也这么认为,尤其是那个一脸忧郁的少年,在他看到这只棺材后,脸上终于罕见的露出了一点愉快之色。 “你们觉得这只棺材怎么样?”花红问道,“只要一百两银子,我还可以将那女孩子的名字刻在上面。” 她指了指棺材前头,有一个小小的白玉牌:“这里,可以刻字,你们觉得怎么样?” 一百两这个数字让王大眼险些惊呼出声,他不相信有人会花如此大的价钱去买一个棺材。 但少年立刻点了点头:“师兄,我觉得就是它了。” 男人也道:“那就是它了。那女孩子的名字叫灵心,烦请你将她的名字写在这里。” “那可能需要几个时辰的功夫。”花红道,“午后你们来取吧。” “好的。”男人道,接着他们就离开了这个棺材铺,只剩下一脸迷茫的王大眼,看着仿佛是第一天认识的花红。 等到两个男人的马车去的远了,王大眼才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花红道,“这个棺材是一个男人给我的,是送给这个叫做灵心的女孩子的。” 王大眼立刻便明白,这可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关于死人的事从来不简单,他也不想多问。 他只问了一个问题:“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很好看的男人。”花红嫣然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第311章 好看的男人 王大眼的这个问题,若是花红做了其他的答复,也许王大眼就不问了,因为王大眼一向是一个没有什么好奇心的人。 ——就算他曾经有过,在棺材铺呆了这些年,他也早就学会了把自己的好奇心抹掉。 可是花红说那个将象牙白棺材交给她的人是一个男人,还是好看的男人,那王大眼就不能不问了。 因为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但内心深处,他还是很在意花红的,更担心哪一天她跑了。 就像是对待一个只愿私藏的珍宝。 于是,王大眼追问道:“什么叫好看的男人?他对你说了什么?那棺材又是哪里来的?” 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的问题太多了,可是他控制不住。 嫉妒与猜疑就像毒蛇一样,爬满了他的心。 花红笑了笑道:“就是刚刚你出去的时候,我正在收拾铺子,那个男人就过来找我了。他穿着一身很好看的暗红色衣服,长得很斯文,也很年轻,这年头穿暗红色衣服的男人不多,所以我就多看了他两眼,没想到他就朝我走了过来。” “你……你多看了他两眼?”王大眼结结巴巴的道,“你多看他,是不是,是不是……” “我可没什么别的想法。”花红吃吃笑道,她好像很喜欢看王大眼这吃醋又不敢明目张胆吃醋的样子。 王大眼看着花红的笑颜,他像是已经痴了:“那……那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问我,有个赚钱的机会,我要不要做。”花红瞟了王大眼一下,看着他那涨红的脸,愉快的道,“我问他是什么事,他便说,等一会儿会有人来给一个小女孩买棺材,那个女孩的名字叫灵心,我只要把一口棺材卖给那个人就好了。”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看起来再和善恐怕都不是善类。”王大眼斩钉截铁的道。 “大眼哥,我明白你的意思。”花红忽然道,她的脸也像春天的花一样,染上了些许绯红。 王大眼愣了愣,说话更结巴了:“我……我是什么……意思?” “你生怕我被那个男的迷惑了,觉得他好,跟他跑了。”花红幽幽道。 “我我我……没有那个意思。”王大眼立刻否认道,可他忽然发现在他否认的时候,花红的眼中竟然露出了幽怨的神色。 “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吗?”花红楚楚可怜的道,“我……我一直觉得,我的出身不好,又在棺材铺呆着,阴气重,配不上你。” “有有有有有。”王大眼的头点的像鸡啄米,他没想到突然会有这样的好事掉到自己的头上。 日思夜想的女孩子,竟然在阴差阳错之下对自己表达了真心,王大眼简直高兴的要飞起来了。 “花红,你说的是真的吗?”王大眼的声音激动的发抖。 “我当然说的是真的。”刚刚还娇媚万千的花红,此刻变得娇羞了起来,她垂下头道,“我本想若是不说,就……就这样守着大眼哥,了此一生,为你照顾花鸟,喂金鱼,只要你不赶我走……” “我当然不赶你走。”王大眼毫不犹豫的道,“我巴不得你永远为我照顾花草,喂金鱼,只要你愿意。你……愿意吗?” 王大眼没有等到回答。 因为花红已经“嘤咛”一声,投入了他的怀里。 在这偌大的江湖上,悲欢离合每一个时刻都在不同的角落上演着。 一个人的悲伤,也许会勾连起另一个人的快乐,即使这两个人素不相识。 人与人的命运如同一条锁链,一个锁扣触动,整条锁链都会震荡。 就像若是没有这个好看的男人,也许王大眼和花红还会默默守候着彼此,却不知道这个寡言的男人和这个自卑的女人,到什么时候才会开口。 他们紧紧相拥后,花红从王大眼的怀里抬起头,道:“大眼哥,其实关于这件事,我还有一点好奇。” “好奇什么?”王大眼问道。 “那个男人……他为什么要给那个女孩子送棺材?”花红道,“他如果要送,为什么要偷偷的由我们来送?”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王大眼叹了口气,“就是他杀了那个女孩子。” 花红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我刚才看那女孩子,就知道她是出了意外而死,可是……跟我说话的那男人,他竟然会杀人吗,我一点也看不出。” “人从来都不可貌相。”王大眼道,“就像当今天下最有名的剑客,雪落大侠,我听说他其实长了一张年轻后生般的脸,若是在路上遇到的话,我肯定想不到他是天下第一剑客的。” 花红笑了,她望着王大眼,眼中似有星辰闪烁:“我不知道什么雪落,但说到人不可貌相,我只知道,那些看不上大眼哥的人,都不知道大眼哥你有多么好。” 他们又一次相拥在一起,热恋中的情人总是这样如胶似漆。 又过了一会儿,花红道:“大眼哥,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又是什么事?”王大眼又叹了口气,“这种事情,你还是少问比较好。知道的越多,就越是脱不开身,我们不过是普通人,在那些纷争里面是活不下去的。” 花红乖巧的点了点头:“我不会去打听的,我只是有些不懂,那口棺材是非常好的棺材,价格也很昂贵,那个男人如果能下手杀了那个女孩子,又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的银子去为她买一口如此昂贵的棺材呢?” “人心很复杂,很多事我也不明白。”王大眼道,这时候他显得竟然有些沧桑,“不过,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在那个女孩子死之前,那个男人和她的关系很好,所以虽然他下手杀了那女孩子,却还是要为她留点纪念。” 午后。 夜雨和犀沉在大眼棺材铺取回了棺材,将灵心好生下葬,随后他们驱车回到临安。 他们没有立刻回到悬玉山庄,带着现在这种情绪,他们需要在人流熙攘的地方呆一会儿才行。 下车时,夜雨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男人,那男人吸引了他的目光,原因也很简单。 ——男人穿着一件现在很少见的暗红色衣服。 第312章 暗红色衣服 在暗处,罪恶常常可以藏匿,因为“暗”可以迷惑人的视野,也可以遮蔽人的洞察力。 就像这暗红色的衣裳,是不是也可以遮蔽掉血迹? 夜雨看着那暗红色衣服的男人,不过他也只是看看而已。 暗红色的衣服虽然少见,还没有少见到会让他特意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的地步。 犀沉也看到了那个男人,他盯着那个人多看了几眼。 男人很快便消失在人流中。 “你也看到那个人了?”犀沉问道。 “你是说那个穿暗红色衣服的男人吗?”夜雨问道。 犀沉点了点头。 “他穿的衣服很特别。”夜雨道,“不过师兄会跟我说起来,应该也不是因为他穿的衣服吧。” “嗯。”犀沉若有所思的道,“我总感觉他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夜雨问道。 “说不清楚。”犀沉皱着眉,看来很为难的样子。 犀沉若是说哪里奇怪,就必定有哪里奇怪,这一点夜雨还是非常相信的。 “是不是那人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夜雨问道。 “没错。”犀沉道,“我总觉得……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会不会是师兄的老相识?”夜雨问道。 “不知道。”犀沉显得很苦恼,“看他的身形,我应该不认识,可就是有这种莫名很熟悉的感觉。” “或许是一面之缘也说不定。”夜雨道,“像他这样的人,平时的打扮大概也异乎常人,偶然见到应该就会很难忘记了。” “说的是。”犀沉道,“罢了,不去想了,反正那人也已经走远了。” 命运的交错总是让人啼笑皆非,正如夜雨和犀沉在不经意间,便错过了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暗红色衣服的男人去的远了,夜雨和犀沉也没有多么在意他。 前有武林大会,后有灵心去世,谁又会在意一个路人呢? 夜雨抬头望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阴沉了下来。 “可我还不想回去。”夜雨道。 “那就不必回去。”犀沉道,“趁着掌门人和倾君还没回来,我们在这临安城中大醉三天,也是无妨。” 说了大醉三天,他们就真的大醉了三天。 从楼外楼,喝到圆意轩,再喝到不知道名字的小酒馆。 午后的第一杯酒时,夜雨尚能保持理智,可是一壶酒下肚,他就慢慢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时候乌云也彻底笼罩了天空,大雨倾盆而下。 春雨如雷,将沉闷了一个冬日的尘埃扫去,可正是因此,春雨往往数日连绵不绝。 雨一直下着,天地仿佛都在流泪,酒杯在流泪,夜雨感觉自己也在流泪。 心中有很多想说的话,但他也知道,这些话说不出来,或者说夜雨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是什么样的。 对小迷,他完全恨不起来,虽然她骗了自己,可是她带给自己的感情是真实的,而且在迷蒙之中,夜雨一直都觉得她仍然是灵心。 对倾君,她是无辜的,可是书凝、楼心月再加上灵心的欺骗,让夜雨的心中真的动摇了。 他们虽然相识很久,可过往她已经欺骗过夜雨了,这段感情虽然生死相依,却一直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夜雨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信任谁,也许仅剩的可以信任的人,就只有犀沉和雪落两个人而已。 这些思绪很繁杂,也很令人忧愁,既然已经在酒桌上了,那么唯一能忘掉这些忧愁的办法,自然就是喝酒。 于是他们继续喝酒,喝到楼外楼的伙计苦着脸把他们架到隔壁的客栈,稍稍清醒过来便又去喝。 喝得多了,神智也不清醒,烂醉如泥时,夜雨感到自己出了一头的汗,或许汗里还带着些眼泪,他并不清楚。 犀沉一直在陪着夜雨喝,但他似乎并未真的喝醉,两个人中,总有一个要清醒。 夜雨也不忌惮在犀沉面前丑态百出,因为他几乎已看过自己全部难堪的样子。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过,就像是一场混沌又美妙的梦。 第四天的早上,犀沉推醒了夜雨,夜雨的头依然因为宿醉而昏沉沉的。 “已经三天过去了。”犀沉道,“我们也要向前看了。” 夜雨迷茫的点点头,犀沉的说法让他感到些许悲凉,他从不觉得忘记一个人只需要三天。 可是距离武林大会也只有不到五个月了,这种时候就算跌倒了,也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站起来才行。 “我们回到山上吧。”夜雨道,“我也已经很多天没有练剑了。” 天依旧是阴的,雨没有前几天大了,但还在零星的下着。 那架黑色马车仍然停在客栈外,车辕和车厢都已经被彻底打湿了,水淋淋的。 拉车的马在马厩里,三日没有赶路,它看起来懒懒的,犀沉拉它出来时,它才不耐烦的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两人将车归还后,一同上山,下了三天的雨,飞来峰的路变得很泥泞,但是泥泞当然不可能拦得住夜雨和犀沉。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味,有一点刺鼻,却又让人觉得很清新。 山行数里,终于到了悬玉山庄。 悬玉山庄也被大雨冲洗过,牌匾在蒙蒙烟雨中闪烁着细碎的光泽,好像挂在脸上的泪珠。 仅仅是三天没有回来,夜雨却觉得仿佛是过了一生般漫长。 他第一个走到雪落的房前,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这里是灵心生前呆的最后一个地方,夜雨痴痴的走到卧房,灵心点燃的烛台还摆在那里,墙上也仍旧留着刀痕。 窗纸被犀沉捅破了,虽然风不大,还是有些雨渗了进来,地面湿漉漉的,所幸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 夜雨失神的抚摸着那道刀痕,他的眼前好像又出现了灵心的模样,他忽然觉得对自己来说,也许“小迷”才是那个失真的人。 夜雨太过出神,以至于犀沉什么时候不见了,他都并未发觉。 终于,“梆”的一声响打断了夜雨的思绪,他猛地回头,只见犀沉手中拿着一根木棍,站在门边。 犀沉懒洋洋的笑了笑,道:“师弟,你练了几个月的剑,应该还不错吧,不如咱们来过上几招。” 第313章 再论剑 夜雨愣了愣,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情和犀沉对剑。 应该说,他这些日子来,几乎将练剑的事情完全抛在了脑后。 因此夜雨有些为难的道:“师兄,练剑的事情,还是改日再做吧。” 犀沉又笑了笑:“你想要改到几时去?” 夜雨愣了愣,因为在犀沉的话里,他听到了隐隐的讥诮之意。 犀沉看着夜雨,目光灼灼,他像是生怕夜雨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似的,又补充道:“距离武林大会还有五个月,你是想要等到八月再开始练剑吗?” 犀沉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夜雨心头,他浑身一震,道:“我……我绝不敢如此怠惰。” “你并非怠惰。”犀沉叹了口气,道,“你只是太过多愁善感,这不是一件坏事,但是灵心的事情分散了你过多精力了。” “师兄说的是。”夜雨叹了口气,走上前,犀沉将木棍递到他手中,自己变戏法一般,又从身后抽出了另一支木棍。 “看来你是准备好了?”犀沉问道。 “就是没准备好,我也只能准备好了。”夜雨道。 他举起木棍,感觉沉甸甸的,这自然不是因为木棍沉重,对他来说,这更多是一种心理上的感觉。 不过是三天而已,握剑的手似乎已经变得迟钝了,剑似乎也已经生锈。 “你若是以这个样子迎战,只怕不会是我的对手。”犀沉道。 犀沉的话很微妙的激起了夜雨的斗志,一直以来,师兄都是他仰望的楷模,同时也是他的目标。 苦修数月后,夜雨当然也希望与师兄一较高下,看看自己现在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是不是对手,师兄试试就知道了。”夜雨道。 犀沉凝视着夜雨,眼中再次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那么就来试试看吧。” 说着,犀沉手腕一振,手中木剑已经疾风般刺向夜雨! 夜雨已经三天没有碰过剑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变得生疏,可是当犀沉的剑刺来时,他便近乎本能的举起了剑。 脚踏景位,手中剑回转,木剑以一个危险的方式避过了犀沉的剑锋,夜雨的人则从另一侧轻灵的避过。 犀沉这第一剑势沉力猛,夜雨看得出,他没对自己留半分情面。 但是,夜雨也并未如往年的自己一样无力应对。 起初的几个过招之间,夜雨险些被犀沉直接打倒,但他很快找到了节奏,在犀沉出剑的间隙之间挑拨,慢慢将局势扭转到了自己手中。 从些许生涩,到游刃有余,夜雨已经数日没有在瀑布下练剑,却在犀沉的攻势间,找回了他早已熟悉的节奏。 剑锋交错,风声阵阵,犀沉的攻势很猛,出剑也很快。 当年的夜雨看不清犀沉的身法,现在他却很快能够认出,犀沉的剑招是出云九剑,内力却并不是。 出云九剑绵柔悠长,有些近似于太极剑,攻也轻灵,守也连绵,宛如一首轻灵婉转的小调。 可犀沉的出手极快,就像是破阵曲,他每一剑都在寻找夜雨的破绽,这样的出云九剑比夜雨学到的那一种更凶狠一些,相应的,防御却没有那么稳重。 当夜雨察觉到犀沉的剑路之时,他的心里其实有一点惊讶的,因为在他看来,犀沉是无论何时都很靠得住的那种人,他没料到犀沉的剑招竟然会如此凶狠。 但转念一想,夜雨又觉得这才该是犀沉的剑路。 虽然平时谨慎,但每当到了关键时刻,犀沉总是能豁的出去,兵行险着,方才在不可能的绝境之中取胜。 远到在皇宫中,他以一己之力引开巡逻的侍卫,近到在烈风谷面对烟,他以看似不可能的以近击远将烟打败。 犀沉从来就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或许剑走偏锋才是最真实的他。 犀沉的攻击仍在继续,他是继灵心之后,第二个和夜雨真正过招的人。 毋庸置疑,犀沉的剑法比灵心精湛的多,夜雨虽然可以应付,却丝毫都不敢托大。 两人缠斗了相当一段时间,却仍未见胜负,夜雨紧张于犀沉的攻势,因此只顾见招拆招,可犀沉的攻势太猛,让他根本无法分心反击。 这样下去,总有体力耗尽的时候,犀沉只要自己不出失误,其实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夜雨并没有打败犀沉的执念,但他也不想输,任何一个人在拼了五个月的命练习后,都不会想输的。 又是一次身形交错间,夜雨忽然听见犀沉道:“只想防守是不可能赢的,师弟。” 他心中一震,却又生出疑窦,以犀沉这样的攻势,自己难道还能想着反击吗? 可夜雨又清楚,犀沉的邀请只是为了看看夜雨练到了什么程度,所以他应该不会骗自己,这样一场简单的比剑,胜负实际上也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夜雨决定铤而走险。 要让缓缓流淌的水波加速,需要使出巨大的力气。 夜雨全神贯注,但他不再是专注于防守犀沉,而是寻找反守为攻的破绽。 终于,在某一次格挡中,夜雨找到了机会! 那是犀沉一剑上挑,两支木剑之间有了分寸空隙。 若是刚才夜雨定会决定横剑划过,将这几寸空隙封死,以免犀沉趁虚而入。 可现在他终于恍然大悟,这一剑在成为自己的空隙的同时,也会成为犀沉的空隙。 因此,夜雨找准机会,一剑刺出! 贸然的攻击会成为破绽,很多时候,不怕死的结局就是真的死。 可夜雨这一剑,是在他已充分确定这一剑攻守间的空隙之后才出手的。 因此虽然看起来危险,却并非表面上那样莽撞。 “漂亮。”犀沉道。 他横剑格挡,两支木剑相击,发出一声闷响,但因为两个人的真力都充分贯注在剑上,木剑此刻坚硬如同铸铁。 新的一轮战斗,在夜雨找到进攻的节奏后再度开始,这一波新的交战更为激烈,因为双方都是有攻有守,夜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战斗到了入神。 双剑相击,然后相离,又出现了新的一轮空隙。 此时夜雨已经战到眼红,他没有半分迟疑,一剑刺出! 就在同一时刻,犀沉也向着同一个位置出剑! 第314章 谁与争锋 这一剑,夜雨和犀沉都已用尽全力。 木剑相击的瞬间,只听“咔”的一声脆响,两人的剑几乎在同一时刻断成了两截! 之前一次剑锋相击,两人的真力都正鼓荡,力气充盈,因而两支木剑交击后,仍是完好无损。 可这一次,两人都已在刚刚的交战中倾尽全力,应该说,现在的他们都已是强弩之末了。 木剑交击的刹那,他们的力量都不足以防守对方的力量了,因而一声脆响之下,木屑纷飞,两人手中剩下的半支木剑也一齐脱手飞出。 夜雨和犀沉对视着,夜雨的心仍然在砰砰跳,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半晌,犀沉才吐出一口长气,道:“我虽然也想到了你会进步很快,但我还真没想到,你的进境竟然会这么大。” “真的吗?”夜雨激动的道。 犀沉点了点头:“刚刚那一战,我们已是势均力敌,你可别忘了,我曾是出云剑派的大弟子。” 虽然已经得到过不少肯定,但犀沉的话还是让夜雨更加高兴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你倒也别太飘飘然了。”犀沉忽又补充道。 夜雨愣了愣,这感觉犹如兜头一盆冷水,他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师兄?” “论剑术,你确实已经做得很不错了。”犀沉道,“但你也要知道,要想胜利,绝不只是剑术而已,随机应变一样是取胜的关键。” “这一点我明白,我也清楚的记得师兄之前的战斗。”夜雨道,“无论是身处险地还是绝境,师兄总能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化险为夷。” “如果是正规的比武,我这些办法会被人称作下三滥,甚至为人不齿。”犀沉道,“但是你也该明白,现在的武林大会,恐怕已经不是比武那么简单了。” “师兄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也要做好拼命的准备?”夜雨问道。 犀沉点了点头:“这也是我一直忧虑的地方。掌门人不需要过多考虑如何致胜,因为他的剑术已是无人可及,只需要用剑就可以击败几乎全部对手了,因此,他很难考虑到这一点。” “可是我虽然剑术有了不少进步,也不过可以勉强跻身高手之列,能够与那些武功高超之人对垒已属不易,想要赢下就更难。”夜雨接口道。 “没错,依我看你若是想赢,不光要苦练剑术,也要多磨练临阵的思路。”犀沉道。 “可我练剑都是在瀑布之下,无人对阵,又怎么能磨练临阵的思路?”夜雨苦恼道,“就算师兄愿意与我对阵,只与师兄对阵的话,我的剑术也难免会走入僵局。” “没错,临阵的思路很难磨练。”犀沉皱着眉,面有沉思之色,“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再贸然让你四处挑战,恐怕也来不及。我能想到的办法,也只有让你去山中狩猎一途,空手与野**战,或许可以增强你的战斗能力,但实话说,这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既然没有办法,我暂且先继续练习剑术就是。”夜雨道,“掌门人还有些时日便要回来了,到那时我们再商量如何练剑的问题。” “也好。”犀沉道,“你有这份决心就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继续呆在悬玉山庄中,有了之前灵心的事情,夜雨反而对下山有些畏惧了,即使犀沉邀请他,他也想出些办法来婉拒。 犀沉倒是也没有强求,便自己下山去,时不时买一些点心、玩意儿带上山来,等夜雨练完了剑,便拉着他一起吃,还给夜雨讲一些在山下听来的笑话。 夜雨则再次把全部身心放在了练剑上,虽然他尝尝想要去灵心坟前看看,但是冷静一下,他便可以打消自己这个念头了。 她是小迷,不是灵心,回忆起这段过往,留给夜雨的虽有怀念,更多却还是痛苦。 无论被欺骗的痛苦还是失去的痛苦,都让夜雨觉得无法承受。 而排解这种痛苦最好的方式,就是练剑。 雪落离开之前,曾给夜雨留下“斩断水流”这样的命令。 看似不可能的任务,其实是藉此让夜雨更加熟悉“惊鸿”的剑式,他一遍又一遍的尝试,“斩断水流”虽然依旧不可能,但每一日,他都仿佛能够产生新的见解。 转眼已经到了四月,天气变得更热,虽然早晚山中依旧有些凉,但午时小憩,夜雨已经尝尝会被烈日晒得出汗了。 不过,对于赤膊在瀑布之中反复练剑的夜雨而言,炎热并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是随着时间推进,他的心里也慢慢开始有些慌张。 这种慌张最主要的来由就是武林大会了,天气到最热再转凉,武林大会也就越来越近了。 固然这几次交战让夜雨有了些许底气,可他自己也知道,犀沉也早就点破,在作战经验这方面,夜雨还有很多欠缺。 若是真到了武林大会上,夜雨不知道自己能表现的怎么样,更不要说,连桃花宫主墨幽都会前往大会……要知道,她可是和雪落在一个等级上的对手。 面对墨幽,还有其他极有可能出现在场上的武林高手,夜雨知道,自己真的没有任何威胁。 即使他现在已经可以轻松的同时打倒五个昔日的自己,也可以和犀沉战的有来有回,这点水平却还是不够。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夜雨很纠结,犀沉是最先发现这种纠结的人。 发现的原因,就是夜雨将一直放在怀里的荷包,挂在了自己的床头。 虽然依旧朝朝暮暮都能相见,但这感觉与带在身边还是不同的,犀沉立刻意识到夜雨的心境出了问题,他便跑过去问。 听到犀沉问出“你和倾君出了什么问题”之后,夜雨长长的叹了口气。 “和灵心有关系?”犀沉敏锐的捉住了重点。 “有,但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夜雨道,“等到灵心死了我才发现自己喜欢的是她这种剧情太可笑了,但是……她的事情,给我影响很大。” “我知道,你跟我说过,你……” 犀沉的话没说完,就被夜雨打断了:“倾君也许什么都没做错,可是我没法信任她了。可是信任这种东西一旦被打破了,就很难再重建了。” 第315章 无还 倾君还是做错了一点什么的,那就是她曾经是狐仙。 在浮花汀,她哭着对夜雨摆明了身份,还冒着生命危险跟她私奔。 不久之后,倾君曾经的“主人”,上仙殷青青也被温长醉数十年如一日的痴情打动,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到这里,这个故事还是一段佳话。 可随后他们便发现,雪落一见倾心的少女楼心月,同样是狐仙的手下,而且她彻头彻尾的欺骗了雪落,对他没有半点情意,接近雪落也只为找他报仇。 在发现雪落并非自己真正的仇家后,她便悄然离去,再也没有出现过。 更不要说灵心,这本来是一段令人惋惜又美丽的故事。 可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纯粹的骗局。 如果一个初尝男女滋味的少年,遇到的心爱的女人全部都是骗他的,少年的内心会受到怎样的创伤呢? 如果他再一次遇到的爱人,又与那些女人有同样的出身,他又要如何再去信任她? “也许等你见到她,你就不会这样想了。”犀沉安慰道。 “希望如此,不……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希望怎样。”夜雨苦笑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真的有问题的话,我也宁可早些发现的好。” 犀沉同情的看着夜雨,他觉得夜雨这样的想法有些极端了,可他又能理解。 任何人站在夜雨现在的位置上,都不可能平和的面对自己经历的一切,师弟已经做得很好了。 ================= 第二个回到悬玉山庄的,是雪落。 他刚好在离开一个月后归来,也就是四月上旬。 实际上,日子就在犀沉和夜雨那一次聊天的两天后。 那一天夜雨练剑回来,远远听到悬玉山庄中传来犀沉的说话声,夜雨竟不知为何心里一紧。 他知道一定是有人回来了,却不知道是雪落还是倾君。 若是雪落还好,若是倾君,他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因此,夜雨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山庄,他在外面停留了一会儿,试图听清楚犀沉的谈话。 没想到刚刚站定,夜雨已听到了雪落的声音。 “进来吧,夜雨。”雪落道。 夜雨出了一口长气,一颗心终于落地,他走进悬玉山庄,便见到了久违的雪落。 “我从犀沉那里听说了,我离开这些日子,你经历了不少事。”雪落道。 夜雨点了点头。 “愿意再跟我讲一遍吗?”雪落问道。 夜雨愣了愣:“掌门人……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是知道了,但是由你说出来的话,也许你心里也会好受一点。”雪落道。 夜雨心中一暖,用力点了点头,道:“其实,这就是一个跟灵心有关的故事。” 他再一次将灵心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讲出,其实连犀沉都不知道整件事全部的来龙去脉,而又一次仔细回忆对夜雨来说,也无疑是甜蜜而又痛苦的。 “灵心竟然就是小迷。”雪落叹了口气,道,“我虽也偶尔怀疑过她,但她毕竟是温长醉的朋友,因此我……” “掌门人,我有一个想法。”犀沉道。 雪落点点头,示意他讲。 犀沉却显得有点犹豫,吞吞吐吐了一下方道:“掌门人……会不会觉得自己对温长醉有些太过信任了?” 雪落微微眯起了眼睛:“是这样吗?” “我知道掌门人对朋友一向相信,可是……若灵心便是小迷,掌门人不觉得温长醉身边的狐仙有些太多了吗?”犀沉道,“他此生挚爱的女人,是狐仙的‘上仙’,他的小徒弟被狐仙偷梁换柱,而他还茫然不知……” “更不要说他既然已经武功尽失,而且连小迷都能找到他,青青为什么又迟迟没有杀他?”夜雨道,“这些事情虽然一时可以用感情糊弄过去,可是仔细想来,又觉得破绽百出。” 虽然犀沉也是第一次说出怀疑温长醉的话,但是夜雨立刻便领会了犀沉怀疑的原因所在。 而且跟着犀沉一起说下去,他几乎是立刻也觉得自己在怀疑温长醉了。 或者说温长醉确实可疑,也没有任何问题。 “我明白你们的想法,但我相信温长醉。”雪落道。 “掌门人。”犀沉动容道,“您讲义气,重感情,我们都是明白的,可是……温长醉他确实可疑,尤其是最后,他假借跟青青远走高飞,或许根本就是想逃脱与我们的联系,这还不足以说明他有问题吗?” “确实很可疑,但你们要相信我,温长醉绝不会跟狐仙有关,更不会设计害我。”雪落道,“这其中有一些关节我不能说与你们,但是我离开这一个月,所做的事情其实便和温长醉有关,因此,我很确定他绝对对我没有恶意。” 犀沉怔住了,夜雨也怔住了。 他们本以为雪落的否认只是看在多年老友的份上,可雪落离开这一个月,竟然也询问了温长醉的消息吗? “我斗胆问一句,这一个月掌门人做了什么?”犀沉道。 “此事我确实不能说与你们。”雪落道,“因为这是我的秘密,但是你们是相信我的,对么?” “没错。”犀沉和夜雨异口同声的道。 “那你们就放下心好了,长醉与此事绝没有关系。”雪落道,“不过……青青嘴上说着退出了,可小迷却被人害死了,这确实说明,狐仙的事情还没有彻底完结。但对小迷下手的是青青,还是青青背后的人,事情就未可知了。” “青青不是上仙吗,她的背后还有什么人?”犀沉好奇道。 “青青虽是狐仙的首领,但你仔细想去便会发现,青青的武功并不算高超,手下的女子擅长的也无非是用毒与狐媚之术,这些心思虽然高妙,却不算是顶尖的技术。青青所做的事,实际上是超出‘狐仙’这个组织的能力的,也就是说,她的背后一定另有别人。” “若是青青背后还有指使的人,是否说明我们依然有危险?”犀沉着急的道。 “青青与桃花宫有旧,因此她才会盯着夜雨不放,她既然愿意与我们和解,这件事便不必担心了。”雪落道,“至于她背后的人,我想他们的目标应该只是五仙教的珍宝,对我们或是其他人,他们应该都是一视同仁的。” “这些事情掌门人是怎么知道的,青青的背后又是什么人?”犀沉又问道。 “这件事情,就要等倾君回来才知道了。”雪落道。 第313章 新征 犀沉与夜雨对视了一眼,对雪落的答案,他们都有些惊讶。 “掌门人,这是不是可以认为,你觉得倾君完全可以信任?”犀沉问道。 “若是觉得一个人不可信,必定要拿出些证据来。”雪落道,“看你的意思,应该是觉得倾君尚不可信了。” “倒也不是不可信。”犀沉犹豫道,“但是……灵心那件事之后,我们也确实觉得,狐仙出身的女孩子,或多或少,应该都有些问题。” “你们的想法是正常的,但也不必太过担忧。”雪落道,“就算她对我们怀有二心,我们也不必太过担心,只是缺少了倾君的消息,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损失罢了。” “那……掌门人觉得倾君可信吗?”夜雨问道。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砰砰”的几乎要挣扎出了腔子。 因为在夜雨看来,掌门人一直都是最可靠的存在。 若是连掌门人都觉得倾君可疑的话,也许倾君就真的很可疑了。 但是雪落没有回答,却把问题丢了回来:“这个问题,我觉得应该问你。” “问……我?”夜雨迟疑的道。 “她与你最亲近。”雪落道,“究竟她是否可疑,我想应该交由你来评判。” “我当然不觉得倾君可疑,她从小带着我长大,最近这些日子,更是与我出生入死。”夜雨道,“可是……就连灵心都会骗我,我们险些一起死掉,却原来都是她在骗我。这样一来,还叫我怎么去相信自己的眼光?” 说到最后,他已情不自禁的激动起来。 因为就连夜雨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该相信倾君,还是不该相信。 内心深处,他又想相信,又不敢相信。 雪落看着夜雨的神情,等他稍稍平静后方道,“我请倾君为我做事,自然说明我相信她,可是她究竟可信与否,还是要看你自己的判断。” 雪落的话,勉强平定了一下夜雨慌乱的内心,于是雪落又道:“先不说她的事情,距离武林大会还有四个月,这四个月间,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的打算?”夜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然就是练剑了。” “没有别的了吗?”雪落追问道,他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 夜雨愣了一会儿,方才想起一点什么,道:“我和师兄前几日有过一次比剑,师兄说我的剑技已经不输于他,但是对战的经验还是相差太多,到了武林大会,恐怕也难以取胜。” 雪落点了点头:“那么你有没有考虑过,如何去改变这个问题?” 夜雨有点惊讶:“掌门人莫非是已经有了想法?” “没错。”雪落道,“到时候到了武林大会上,你出手夺惊凤剑,也总该要有个名堂,出云剑派必定会去武林大会,所以你自然不可能以出云剑派弟子的身份出现。” “我也觉得不该如此。”夜雨道,“掌门人的意思,该不是要给我一个新的身份?” “新的身份倒也说不上。”雪落道,“我看不如从今日起,你便以‘小剑侯’夜雨的称号到江湖上闯荡一番,现在的年轻人大抵都是如此,四处寻找名士递上拜帖,若能战胜,便立刻可以扬名天下。” 夜雨傻住了,他眼睛瞪的大大的,嘴巴也张的圆圆的,感觉雪落在和自己开玩笑。 就算在话本里,也不会写这么幻想,又这么老套的情节吧。 “我是认真的。”雪落看到夜雨的表情,又补了一句道,“到了华山上,你既然要与人对手,总该亮出自己的名号来,此前我便已想过让你独自到江湖中去,但怕将此事说给你后,你会变得浮躁,因此,我才一直没有将这个打算向你明言。” “所以……掌门人是认真的想让我到江湖中去闯荡?”夜雨问道,“还用‘小剑侯’这个称号?” “称号不是关键,你若是喜欢别的,叫别的也可以。”雪落道,“好像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更招摇些的绰号,你大可以取一个自己觉得好听的。” 夜雨忙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凭我这点三脚猫的本事,取一个绰号唬人已经怪不好意思的了,所以……” “等你真的去与人过招,便会发现,很快你就会变成小有名气的少年剑侠了。”雪落道。 雪落这句话又让夜雨有些心动起来,年少成名,意气风发,毫无疑问是每一个少年人都会有的幻想。 “我……真的可以吗?”夜雨半信半疑的道。 “莫忘记,我是天下第一剑客,而你是我的亲传弟子,又是桃花宫宫主,墨幽的儿子,也曾受过她的教诲。”雪落道,“放眼当今天下,若论出身与师承,只怕当世少年没有哪一个敢说自己在你之上了。” “这样说来,我似乎有点信心了。”夜雨道,“不过在我挑战之时,这些身份,我自然都是要隐瞒的吧。” “没错。”雪落道,“你本来没有什么名气,便不必改名换姓,不过若有人问起,你只说你姓‘枫叶’之‘叶’,师承来历等事,更是不必多说。” “明白了。”夜雨道,“那我的挑战该从何处开始呢?” “这个且待我思索几日,列一个花名册给你。”雪落道,“到时候,你按照花名册的顺序挑战即可。” 夜雨点了点头,问出了一个自己很关心的问题:“这一路,我是一个人前往吗?” “那是自然。”雪落道,“你已有独当一面的能力,犀沉留在我身边,在武林大会开始前,还有不少事等着他做。” 夜雨又点了点头,这个结果他早已料到了,但雪落说出来,他还是有点落寞,同时也有一点惶恐,因为他还从未孤身一人在江湖上闯荡过。 “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雪落忽又道。 “什么要求?”夜雨问道。 “你须等倾君回到此处后,再行动身。”雪落道。 夜雨怔了怔,没想到雪落会提出这种要求,他大概也能明白雪落的用意,是希望他先消解对倾君的疑心,可是雪落的话,却让夜雨更加担忧起来。 “如果,我是说万一,她没有回来呢?”夜雨问道。 “她会回来的。”雪落斩钉截铁的道。 第314章 旧人 之后,夜雨的日子还是照旧的过着。 只是在练剑之外,还多了一分等待。 这种等待有几分焦急,也有点惶然,夜雨有些怕倾君回来,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可是更怕倾君不回来。 时值四月,立夏已至。一年中最好的春光终于将过去,苦闷酷热的夏也将来临。 但在春尾夏初,临安正是一副“绿树浓荫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的好光景,比春光更多了几分浓碧,显得愈加雅致。 是不是一切美好的事物在消逝之前,都会绽放出格外的美丽? 到了立夏日,饮食也更加清凉。 雪落是个很有情趣的人,这一点夜雨之前便稍有领略,但近距离相处后,感觉才更强烈。 呆在这里等倾君的日子,雪落并没有像夜雨以为的那样终日忙碌,反而被夜雨发现,他会用半个下午的时间在院子的阴凉处插花,之后再将花瓶看似不经意的放在院子角落的小台上。 但随后夜雨便发现,无论进山庄的大门后怎样看,这几支疏淡的花都显得清新又雅致,并且总是能够占据视线中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 这时夜雨才想起,犀沉闲聊时曾说过,有一种“插花之道”,旧时由中土传入扶桑,后来又从扶桑传回中土。 那时夜雨嗤之以鼻,觉得不过是插花而已,何来那么多道理可言。 可现在他又开始思索犀沉那时的话,还有自己的想法。 看来,许多事情远比夜雨简单所想的更有名堂。 除了插花外,雪落还自己擀了面条,面条里加入了少许青菜磨碎的汁,看起来格外青翠欲滴。 下水煮过后,面又在冰凉凉的山泉里面过水,口感变得更加筋道。 舀上来后,加上一点点酱油和醋调成的汁,再加入一点糖,拌入切好的黄瓜丝和白水煮过的鸡丝,就是一碗开胃可口的凉面。 这种凉面看来简单清淡,味道却好的出奇,每顿夜雨都能吃上好几碗。 再过两天,一日闷热无风,夜雨半夜被热醒,于是他起床开了窗,才有了一晚安眠。 那一日他练剑回来后,便发现自己的床上多了一张竹席。 夜雨很惊讶,只瞧见犀沉在外面鬼笑,他出去刚想感谢犀沉,犀沉便摆了摆手,道:“是掌门人叫我给你置办的。” 看着夜雨难以置信的眼神,犀沉又补充道:“今早掌门人醒来后看你开着窗,料你昨晚睡觉时必定觉得燥热了,就让我置办了这个。” 夜雨愣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师兄,我没什么其他的意思,但是……掌门人这也太贤惠了吧。” 犀沉忍俊不禁:“不瞒你说,我之前也觉得掌门人怪怪的,你这个说法倒是贴切,掌门人有些时候贤惠的很。” 他们正想就掌门人的“贤惠”再开展些讨论,雪落的屋里忽然传来了几声轻咳。 表面上是轻咳,但雪落若是不想,自然能把咳嗽声控制的让夜雨和犀沉听不见的。 两人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懂事的结束了这有点莫名的讨论。 ============= 四月初十。 距离花朝灯会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距离灵心的死也是。 这些日子夜雨已经不再像前段时间那么难过了,也不再时不时从噩梦中惊醒。 时间可以将天地间的悲伤全部冲散,并且远比你想象的更快。 即使是痛彻心扉的事情,回过头来,也会显得云淡风轻了。 但还有些事情,是随着时间越来越让人在意的。 比如倾君。 犀沉比约定的早回来了大半个月,雪落则差不多准时。 按理说,倾君回来的时候也该差不多,可她却已经晚了四五天。 虽然离开前,雪落并未与倾君确定确切的回归时间,但不管怎样想,时间都应该差不多了才是。 倾君迟迟不归,不仅会让人担心,也会让人情不自禁的开始多想。 虽然之前雪落说过,他让倾君去做的“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上一次雪落又提及过,他让倾君协助去调查了狐仙的部分事宜。 因此在夜雨心中,担心的情绪还是要远远多于怀疑的。 实在忍不住了,他敲开了雪落的房门,开门时,雪落正在煎茶。 雪落穿着一件略泛黄的米色大袖,振袖比平时穿的甚至更宽大些,他的面前是一只小火炉,火炉边有一只茶壶。 雪落正在用一种古老的,繁琐的姿势缓慢的烹茶、倒茶,整个动作看起来像是一场仪式。 若是昔年的富商仍然住在悬玉山庄中,夜雨觉得这理所当然是他会看到的景象,但是现在这山庄几乎是空的,雪落却能找出一整套茶道的器具来,未免让人觉得奇怪了。 不过,雪落一向是一个很奇妙的人,所以夜雨虽然觉得颇为惊讶,但惊讶的也不算特别过分。 夜雨知道自己推门进来时,雪落一定察觉到了,但雪落没有抬眼,更没有说话。 他的注意力,似已完全倾注在眼前的一壶茶上。 “掌门人。”夜雨忍耐不住轻声唤道。 茶壶中的茶沸腾,翻滚,然后归于宁静,雪落这才抬头,道:“有什么事?” “距离倾君本该回来的日子已经过了好几天,她却还没有回来。”夜雨道,“我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雪落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话,而是倒了杯茶出来,浅浅啜饮了一口。 夜雨不知所以,感觉有些茫然,他看着雪落喝了好几口茶后,雪落才终于道:“然后呢?” “我……我想问问掌门人,究竟请君姐姐去做了什么事?若她真的不会有危险的话,又如何能得知狐仙背后之人的消息?若她会有危险的话,我……我也定会去救她的。”夜雨深吸了一口气,道。 “我只不过是请她在将事情做完后,去找一次青青而已。”雪落道。 夜雨一惊,刚想说他觉得这可不安全,悬玉山庄外,却忽然传起了敲门声。 空屋子里,敲门声显得分外的大,悠荡如同招人魂魄的铃声,夜雨顾不及雪落,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 到得门口,他一眼便看到了倾君。倾君着一袭白衣,看来比往日清减了些,盈盈立在风中,无限惹人怜惜。 第315章 断翅的蝶 倾君瞧见夜雨,一双盈盈美目中,已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欣喜之色。 “小夜。”倾君柔声道,“你在等我吗?” 夜雨傻傻点了点头,一见到倾君,他便将之前那些猜忌全部抛在了脑后。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紧紧的抱住倾君,再把她抱起来转几个圈,这才能够稍稍表达一点自己的思念。 夜雨没想到的是,在自己扑上去后,倾君竟然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挡了一下他的动作。 夜雨一愣,才注意到倾君微皱着眉头,轻咳了几声。 夜雨猛然发现,她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君姐姐,你……受伤了?”夜雨惊声道。 “一点小伤,不妨事的。”倾君道。 这时,雪落和犀沉也都已走了出来,夜雨又气又急的问雪落道:“掌门人,你不是说叫君姐姐去的地方不会有危险吗?她为什么又受了伤?” 雪落还没答话,倾君已摆了摆手道:“小夜,我受伤与雪落大侠的安排无关,你千万不要怪他。” 雪落却道:“我已想到你若是在青青那里一无所获,便可能会冒险,却没有名言阻止你,这是我的过失,但现在要紧的还是让你好好休养,看看身体可有大碍。” “我没什么事。”倾君勉强笑了笑,“我的伤也已经去医馆看过了,不必担心。” 夜雨直勾勾的盯着倾君的衣袖,她的衣袖很宽大也很飘逸,如同蝴蝶的翅膀。 但夜雨看到的却不是蝴蝶的翅膀,他甚至感受不到这衣袖的美丽,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沉了下去,几乎坠入了深渊。 “君姐姐。”夜雨道,“你的手怎么了?” “我没事。”倾君的笑容变得更僵硬了,夜雨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掀起了她右侧的衣袖! 一看之下,他的眼泪几乎要冲出来。 倾君的右手,从手肘往下,被彻底包成了一个萝卜,虽然用的是新换的白布,可是折叠的缝隙里,还是有血污渗出来。 这景象让夜雨心痛不已,可他又有一点庆幸,至少他面对的不是一截空荡荡的衣袖,那简直无异于把夜雨的心剜下来。 “君姐姐。”夜雨的声音在发颤,他想上前去,可只能后退了一步,因为生怕弄疼了倾君。 “我没事,小夜。”倾君笑了笑。 “还说没事。”倾君越笑,夜雨的心里越难过,“你的手都成了这个样子。” “至少我的手还长在我的身上,这已经不容易了。”倾君含笑道。 “君姐姐,你先去好好休息吧。”夜雨心疼的道,“不管有什么事情,等你休息好了再说,我下山去请一位好大夫上来为你看病,好吗?” “可是……雪落大侠是不是还在等着我带回来的消息?”倾君犹豫道。 “不急。”雪落摇头道,“就让夜雨照顾你罢。” “师弟,我替你下山去找医生。”犀沉道,“你先带着倾君去休息吧,她的卧房还没有收拾,暂且让她在你那里歇下。” “好。”夜雨道。 夜雨带着倾君,从雪落身边走过,雪落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你还在怀疑她吗?” 夜雨转开了目光,内心感到一丝淡淡的羞愧。 他走在倾君身边,其实从院子走到夜雨自己的卧房,也就是几十步路的距离,可是看着几乎薄成了一片纸,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的倾君,他只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是心惊肉跳。 他想跟倾君说一些话,又觉得她现在看起来这脆弱的模样,就连话说的多了,都是在折腾她,两人就此默默无语的穿过幽窄的小径,来到了夜雨的卧房。 甫一进屋,倾君便有点惊喜的轻轻“咦”了一声:“小夜,你……竟然把那个香囊挂在床头。” 这只倾君在过年时托雪落送回的香囊,夜雨之前一直放在身边珍藏着,自从对倾君产生了几分怀疑后,才把它从怀中取出,挂在了床头。 因此在倾君看来,这只香囊或许代表着夜雨对她的牵肠挂肚,可夜雨瞧见这香囊,惭愧之意又多了几分。 “我本该一直带在身边的,是我不好。”夜雨低声道。 “你若带在身边,我还怕成为你练剑的负累。”倾君含笑道,“你把香囊挂在床头,每天都能想着我,牵挂我,我已心满意足了。” 说着她低下头去,苍白的面颊泛起一丝红晕。 夜雨瞧她这幅模样,心下更是百感交集,搀了她未受伤的一只手,柔声道:“君姐姐,先歇息吧。” ============== 很快,犀沉便请了大夫上山来,这次他请的是一位生面孔,老爷子看来已经年逾花甲,倒是还挺精神。 若是往日的小病小疼,估计犀沉就会将上次到临安时见过的那位,与常妈妈和老叶小叶都交好的孙大夫请来,但是这一次倾君的情况实在是让人比较担忧,孙大夫的医术,也确实说不上高明。 大夫查看过后,说倾君身上受了些外伤,因此比较虚弱,但所幸都不严重,只需好生调理,便无大碍。 她的右手的状况则比较严重些,手肘的骨头断了,还有两根手指的骨头也受到了伤损,皮肉也受牵连,不幸中的万幸是这只右手还是保住了,不过未来可能多少会留下伤疤,可能手也没有往年灵便了。 夜雨听着这番话,心下黯然,倾君反倒看起来情绪好一些,笑着对夜雨道:“小夜,这些话我都听过了,能完好的回来,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你也不用为我难过。” “小姐是女儿身,无需做重活,看你这只手的伤损,前些日子怕是受了不小的磨难,能活着回来已是不幸中之万幸。”大夫也出言安慰道,“何况,你的夫君看来对你关爱的很,往后的日子,想来也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的。” 倾君听了这番话,含笑看向夜雨,她的眼中似有星光闪烁:“听到没有,小夜,人家说你不会让我受半分委屈的。” 夜雨先是愣了愣,然后才狠狠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的。” 第316章 故事 大夫开了方子,又百般嘱咐倾君平日多加注意,最后将几个男人都赶出屋子,给倾君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后才下了山。 临走前,他再次嘱咐倾君:“姑娘所受的伤虽没有性命之虞,但也绝对不轻,我之后每日都会上山来,检查你的状况。” 倾君点了点头,大夫又对夜雨道:“我看你们住在深山,又随身佩剑,像是江湖中人,但你娘子伤势大愈之前,无论如何不可让她动手,最好多多卧床休养,不然落下病根,就再也难以复原了。” 夜雨连声答应,大夫离开后,犀沉和雪落跟着出去了,只剩下夜雨和倾君在房内。 倾君想坐起身,夜雨赶忙伸手拦住了。 “君姐姐,人家先生都说了,让你卧床休养。”夜雨道,“呆在这里也不用你做什么事情,就好好躺着吧。” 倾君失笑道:“可我总要把我的所见告诉雪落大侠才行。” “你在这里说就是,我们几人之间又不必拘礼。”雪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夜雨和倾君一齐回头,不知何时雪落已回到了卧房门口,犀沉也在他身边。 “这……”倾君显得有些为难,“虽说也不是不行,可我躺在床上,你们三个大男人围坐着,我总是觉得不妥。” “君姐姐,你若实在觉得难受,便靠坐在墙边讲吧。”夜雨道。 “也只能这样了。”倾君犹豫了一下后说道。 夜雨拿了一张软垫来给倾君靠着,雪落和犀沉则搬了凳子进屋,三人围坐在倾君身边。 “我要跟你们说的是一个大消息。”倾君道,“你们看我变成了这个样子就该知道,我要说的一定是个很大很大的大消息。” 她像是想说一个笑话,让气氛变得轻松一点,但不管是谁听到这个笑话都只会觉得苦涩,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知道这一定是个大消息。”夜雨勉强笑了笑道,“我已经等不及想要听了。” 倾君抿嘴笑了笑:“我按照雪落大侠的要求,去寻找青青,虽然她已经隐居了,但是我想,她仓促之间,肯定没办法带着所有人一起撤离的,便回到了青丘,试图寻找当时‘秋牡丹会’上的工人,打听青青的消息。” “看来,这个尝试应该是有效果的。”雪落道。 “我听他们说,殷青青去了东南边,非常遥远的海边,我便想起她昔年曾反复提起过岭南,那里气候终日炎热,依傍大海,有许多异族居住,却也是人间仙境。我想,青青若要远离中原,那么到天高皇帝远的海边隐居,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所以,你就一路去了岭南吗?”雪落问道。 倾君点了点头:“那段路很远,天气也越来越热,越来越潮湿,我赶过去的时候,这边仍时不时有倒春寒,可是那边已经会把人热的汗流浃背了。” “没想到青青竟然去了岭南。”雪落道,“犀沉,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岭南离你的家乡并不远。” “的确。”犀沉道,“我的家乡在桂林府,与岭南相去不过百里有余。” 他的眼神有些惆怅,家乡山高路远,离开之后,想是也有多年再没听到家乡的消息了。 倾君简单的几句话,犀沉的眼前已出现了家乡的图景,那清透湛蓝的海水,犹如一整块宝石,沙滩上生长着中原见不到的,又高又瘦的椰树,每到日出日落时,霞光晕染,美不胜收。 虽然他并不怀念家乡的人,可家乡的风景,却仍然留存于他的记忆中。 “岭南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若不是去的路上实在太远、太辛苦的,我一定会常去看看的。”青青道,“总之,我到了岭南,那里大半是荒山野地,有人居住的地方很少,更不要说新来的人家了,我打听了小半个月,便得知了青青的住处,到了那里后,我果然见到了青青和温长醉。” “他们怎么样?看到你后,他们又有什么反应?”雪落问道。 “他们看起来挺好的,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叫苏媚和采薇的那两个女孩子。”倾君道,“他们住在一个渔村里,平日里也不用做太多事情,整日就是在海边玩耍。温前辈昔年容色憔悴,岭南见面时,我倒是觉得他的气色好多了。” “可若是按照掌门人的猜测,青青的背后仍有旁人的话,她又怎么可能安然的隐居在岭南?”夜雨忍不住道,“这不是有点说不通吗?” “我当时也是这样想,雪落大侠找我来问青青,必定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可青青要是真有什么的话,就不可能如愿以偿的隐居了。”倾君道,“我试探着去找青青,她很惊讶,但仍然热情的接待了我。” “之后,我便在旁人都不在时,问她是否还打算重回江湖,她说虽有不少遗憾之事,但人应为眼前事知足,如今吃穿不愁,与心上人终生厮守,她同样也很乐意。”倾君道。 青青的言外之意,明眼人都能听得明白,就是在表达自己不愿再过问江湖事,也和江湖中事再也没有联系的意思。 “可她虽这么说了,你却不太相信,是吗?”雪落问道。 倾君点了点头:“因为青青的隐居实在是太决绝了,我想她是一个很注重享受的人,因为在她训练我们时,也向来很重视各个方面生活的品质,可是那个岭南的渔村……美是很美,生活却也很清苦,她虽然有不少积蓄,在那里却完全花不出去;虽然有很多情调,在那里却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犀沉感同身受的叹了口气:“再美的山水落日,看得多了,也只会成为碍眼的东西。” “所以你便认定,青青必定还隐藏着什么不肯告诉你,是吗?”雪落问道。 倾君点了点头:“我去一趟也不容易,一路上蛇虫鼠蚁的也遭了不少,被她打发走,我肯定是不甘心的,于是我又死缠着她问了一次,这一次,青青给了我不一样的答案。” “她说,确实曾有人相助,但现在已经没有了,她欠他们的债也都已经还清,他们不再有关系了。她说她没有骗我,让我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还是快些离开吧,因为她不愿意再回忆起那些事了。” “青青若是这么说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了。”雪落道。 “是啊。”倾君叹了口气,“我求了她一晚,她还是不肯松口,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离开了。我的功夫本来也不能说有多好,可是岭南那个地方,人烟太稀少了,我赶了不久的路,就发现有人在跟踪我。” “什么人?”雪落立刻问道。 “我怕惊动他们,那时不敢多看,但余光瞥了几眼,只能看到,那是几个穿着暗红色衣服的人。”倾君道。 第317章 其红如血 暗红色衣服的人。 夜雨猛然回忆起了那日的所见。 临安城中,棺材铺外,汹涌人潮之中,一位身着暗红色衣服的男子悄然而过。 他的衣着吸引了夜雨的目光,但夜雨也并没有多想,更不可能上前叫住那个男子。 男子很快便消失在人流中,甚至即将消失在夜雨的记忆中。 现在,却猛然又被提起。 “什么样的暗红色衣服?”犀沉追问道。 他的目光灼灼,夜雨很确定,犀沉一定也想起了那个男人。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件暗红色的衣服。”倾君道,“非要说的话,有一点像官服的那种制式,但是又要轻松随意的多。” 如果不是非常夸张的巧合的话,夜雨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尾随倾君的男人,与那天他们所见的男人一定有一些关系。 他感到一阵恶寒,身上的汗毛都几乎根根竖起。 “之后发生了什么?”犀沉立刻问道。 毫无疑问,他想到了跟夜雨一样的东西。 “我小心的绕路,因为我总还是学过一点追踪和反追踪,到了长沙后,进了城市,我就比较轻松的甩开了那个人。”说到这里,倾君苦笑了一下,“你们可以说我傻,但是甩掉那人之后,我并没有立刻想着离开长沙。” “换做是我的话,我也不会离开的。”犀沉道,“对方既然跟着我,肯定是有所图谋,我如果不查清楚他们要做什么,就绝对不会放心的。” “我就是这样的想法。”倾君道,“而且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我确定那个人没有再追着我以后,便扮作男装,上街试图找到那个人,没想到,那人还真的被我找到了。” “他或许是为了找我,也跟着到了长沙,但是我易容改扮之后,他就没有认出我来。那个时候,我并不确定他是不是一路追踪我的那个人,因为我没有看清他的脸,能看到的只是他的暗红色衣服而已。” “没有看清是什么意思?”雪落皱眉道。 “他戴着人皮面具。”倾君道,“人皮面具在人群中说不上显眼,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表情非常僵硬,或者可以说,戴着人皮面具的人没有表情。” “这倒确实如此。”雪落道,“你想必跟上了这个戴着人皮面具的人。” “是的,我远远的跟着他,跟了一会儿后,我便觉得这个人多半就是从岭南一路跟我到长沙的人,因为他无论是追踪还是防范追踪的技巧都非常的拙劣,拙劣到我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倾君道,“那个时候,我也就下了一个推断,就算青青依旧和什么人有联系,也多半是想她自己说的那样,‘已经把债都还清了’,不然人家不会只用这么一个小角色来盯着她的。” 雪落听着倾君的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倾君的分析,他也是认可的。 “到黄昏,那个人去了一家客栈,我不好跟进去,便在外面窥探,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住房竟然在窗边,我趴在房顶,很容易就可以听到他的谈话。” “这样看来,他若不是没有什么秘密,就是一个真正的新手。”犀沉道,“只是不知道他是哪一种。” “后一种。”倾君道。 她回答的很快,而且在她说话时,夜雨敏锐的注意到,倾君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这是不是因为之后发生的事情是非常恐怖的记忆? 这些记忆和倾君的伤又有什么关系? 倾君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我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看着那个人,他没有什么经验,在房里点上了灯,还半开着窗户,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在监视,也许他是因为自恃武功高强,才没有多加防范,这一点我没办法确定。” “他在房里坐下来之后,拿了几个饼吃,那些饼是他随身带的,他还是相当谨慎,只不过也有一些年轻。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夜雨屏住了呼吸,无论谁都知道,这敲门声必定会是一个转折。 “敲门的是什么人?”雪落问道。 “另一个红衣服的人。”倾君道,“他们穿的衣服一模一样,这个人也戴着人皮面具,很显然他们是一伙的,那个时候我已经在想,江湖中有什么以穿暗红色衣服为标志的门派,可是我并没有想到。” “新人红衣服立刻站起身,去跟刚进门的红衣服说话,但那个红衣服一直不开口,只是偶尔嗯啊的答应两声,像是怕人听到他的声音一样。” “新人红衣服说,他监视了青青一个月,她确实没有跟任何外人再来往过,看来她应该是真的退出江湖了。” 这句话一出口,等于是承认了青青背后仍有他人的事实,当然,这件事青青本人也是不会在乎的,会为之感到困扰的,可能也就只有雪落一行人而已。 “后进门的那个红衣服阴恻恻的笑了笑,他的笑声真的很怪,那时我一个人在房檐上,他笑得我心里发毛。”倾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个之前的红衣服显然也有些紧张,便问他是怎么了,他就又问了那人一次,青青是不是没有跟任何人来往过,那人斩钉截铁的说,没有。” 夜雨疑惑了一下,那个暗红衣服的人既然是监视青青的,肯定就是跟踪倾君的那人,可是既然是跟踪倾君的人,为何又会隐瞒自己见到倾君的事呢? 转念一想,他便明白过来,这人既然是跟丢了倾君,想必不敢向老大汇报,后进门的这个红衣人怎么看级别都比之前这个高一些,那么他隐瞒倾君的事情,也就不是什么令人不解的事了。 “然后,后进门的那个暗红衣服的人说了一句话。”倾君道。 “他说了什么?”夜雨立刻问道。 “他说,你既然什么人也没见到,那么为什么会有人在房檐上盯着你?”倾君一字字道,“我听到这话,立刻知道不妙,正准备跑,那个红衣人已经动手了。” “对你动手吗?”夜雨问道。 “不。”倾君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眼中再次露出了恐怖的神色,“对另外那个红衣人。” 第318章 惊梦 如果可以的话,倾君真想把那一刻之后,自己的所见全部忘了。 与受了伤相比,还是看到那些场面比较恐怖。 恐怖到她真的短暂的以为那是梦,直到劫后余生回过神来,才慢慢确定,那一切所见都是真实。 她先是看到了一团红色,那个刹那她以为是某个人的衣袂,毕竟这两个人穿的都是暗红色的衣服。 可是随后她便意识到,那是血。 大朵大朵的血。 血像一股泉水,冲进倾君的视线,她不是一只小白兔,可是她也从没见过如此的场景。 被袭击的红衣人似乎也没有料到会发生如此的事情,他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惨叫,人就已经软了下去。 浓烈的血腥味,即使倾君都能够闻得到。 场面太过于冲击,以至于她都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是多么危险,她傻傻的看着,心底一阵恶心,几欲呕吐。 倾君恐惧的大睁着眼睛,那一团一团的猩红,强硬的闯进她的视线。 她闭上眼,眼前残留着暗绿色的斑块,睁开,那些斑块就变回了猩红。 她再闭眼,再睁眼,忽的,一张脸已经出现在了她面前。 戴着人皮面具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脸上雨点一般溅着血花,瞧来如同地狱中的恶鬼。 恐惧使倾君的双腿一阵痉挛,她想走,却根本迈不动步子。 暗红色衣服的人好像是笑了一下,至少他的脸皮上出现了一丝轻微的扯动,但他即使是笑,看起来也只会是狞笑。 “看到了这样的场景还不走吗?”这人道,“还是说你已经吓得不能走了呢?” 倾君根本没看清男人刚才的出手,这固然是因为她偷窥的地方存在盲区,但和男人的出手实在太快也有着必然的联系。 现在倾君唯一清楚的就是,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逃走,即使双腿有些不听使唤,她的头脑还是清醒的。 她只知道,如果不走,她只有死路一条。 千钧一发之际,倾君心一横,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疼痛立刻让她一阵颤抖,但她的身体也终于因为这阵刺骨的疼痛而恢复了知觉。 红衣人忽然伸手,他的动作看起来不快,却倏忽到了倾君的面门! 他五指箕张,如同鹰爪,手上带着一股厚重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此刻倾君和红衣人已是在房顶上,退无可退之处,即使是一个小孩子也该明白,被这只手摸到的话,不死也要去半条性命。 红衣人是最清楚这件事的,他一手“沉血爪”是苦练几十年的绝活,练功的法门很阴毒,所以虽然他表面看来没什么异状,掌心却一直蕴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这一爪只要碰到对面这个娘里娘气的少年,他那白净的皮肤立刻就会开始溃烂,随后鲜血就会喷出,就像刚刚那个没能通过入门考验的门人一样。 这时候,红衣人根本没考虑过倾君的来历和身份,因为在他看来,倾君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 可就在这一爪即将抓破倾君的面皮之际,面前的倾君忽然不见了。 因为是在房顶上,红衣人愣了一下,随后他便听见了“答答”的马蹄声,红衣人立刻便明白过来,他的脸也瞬间气的通红。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倾君竟然直接从房顶上跌了下去!她仰面下去,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很稳的落地的,但是为了活下去,她只能铤而走险。 眼看着这个娘里娘气的少年骑马去远了,红衣人勃然大怒,他长啸一声,跳下房顶,追了上去。 ================ 倾君感觉浑身上下都疼,一个后仰摔下去,她是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安然无恙的下来了。 刚才看到那个红衣人悲惨的死状,她就觉得无论怎样都没关系,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了。 她早已看好了马厩的位置,实际上她刚刚好利用马儿的嘶鸣和气味,掩藏着自己的气息,所以落下来时,她刚刚好就在马棚边。 这时候店铺里已经有人发现了红衣人的惨死,所以大家都在惊呼着,往远处或是往店里面逃跑,没人有空闲注意到倾君。 她拔出随身带着的小刀,毫不犹豫的割断了马缰,翻身跳了上去。 她打马狂奔,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唯一知道的就是,她要远离长沙府,因为有一点她很确定:这个红衣男人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恶魔的眼中,是不会有该死之人与无辜之人的,若是因为倾君自己,牵累了无辜的平民百姓,倾君也不会心安的。 不多时,她已打马奔出了长沙府,目光所及,可见起伏连绵的群山,还有粼粼波光。 自古洞庭湖便在诗歌中广为传唱,洞庭君山更是寄托着数不清的别离与相思。 倾君自幼饱读诗书,若是现在有一点空闲的话,她是很愿意看看这碧波万顷的洞庭湖,还有那春意盎然的君山的。 但那绝不是现在。 她能听到不止她一个人的马蹄声,也就是说,那红衣人还在后面追她。 倾君不敢回头,但她全副精神的警惕着,不过有一点让她欣慰: 红衣人至今都没有对她动手,这绝不是因为他有一念之仁,而是因为,他的轻功实在不算很好,倾君只要与他拉开距离,应该就不会有性命之危。 想到这一点,倾君还有点欣慰,可是这欣慰的感觉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在脑海里展开,她忽然听到了轻微的“咔哒”一声响。 这个声音倾君没有听过,却没来由的让她毛骨悚然。 她猛然回头,那红衣人距离她仍然不远不近,可是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倾君好像见过那东西,在她还是媚香楼的头牌时,有一位做大官的恩客曾经拿着这个东西给她把玩。 他说那个东西叫做“西洋火枪”,若是被打中的话,身上就会多一个洞。 一个可以要命的洞。 这个时候,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倾君下意识的用手臂拦住了心口—— 只听到一声巨响,她的手臂,连同着全身上下都感到一阵钻心彻骨的剧痛,这种剧痛让她直接从马背上跌了下去,她的右手边是土地,左手边,则是烟波渺渺的洞庭湖。 坠入洞庭湖中,大概是生死不知,可现在失去了战斗力,留在地上她只有死。 九死一生之际,倾君心一横,尽管连自己的伤势究竟如何都不知道,她还是直接坠入了水中。 第319章 火枪 “你就直接跳进了洞庭湖吗?”夜雨耸然道。 他只觉得一阵后怕,因为用脚趾都可以想到,倾君是冒着多大的危险跳进湖中的。 虽然夜雨对西洋火枪不甚了解,但是他还记得织羽身边的随侍:四位影武者之一的“烬”,她的武器“凤头杖”就是用火药作为杀手锏的。 传说西洋火枪将火药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那么显然,凤头杖的威力是无法与之相比的。 倾君被西洋火枪集中,伤势必定很重,而洞庭湖虽然没有大海那么凶险,却一样是碧波万顷的大湖,水中若真有什么东西循着血腥味而来,那倾君便是九死一生。 纵然不考虑水下的怪物,在水中躲避还要面临溺水、气竭等多方面的危险,可以说倾君还能站在这里,已经是无比幸运了。 “是啊。”倾君笑了笑,“那时候我如果不跳下去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若是被西洋火枪打中要害,我想我可能连挣扎都没办法挣扎了。” “西洋火枪的威力极大,即使是顶尖的练家子,也没有办法用血肉之躯挡住西洋火枪的一击。”雪落道,他的神情很严肃,“你那时候应该跳下去的,你也只能跳下去。” “跳下去之后呢?”夜雨紧张的问道,“那个红衣人就没有再跟着你了吗?” “他对着湖水开了几枪,但是我的水性还可以。”倾君道,“我等了一会儿,没有再有枪声了,我就找了一个偏僻的滩涂,爬了上来。” 她停顿了一下,显得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真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先是从客栈的房顶摔下,又被西洋火枪击中,哪怕是个身强体壮的成年人,恐怕都承受不住了,更不要说倾君。 无论武功如何,她依旧只是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 夜雨只觉得心中又痛又怒,这一枪比打在自己的身上还让他难受,尤其是他也看到了倾君的伤势,西洋火枪的威力,再加上没能得到及时的治疗,害的倾君险些丢掉了这条手臂。 “还好你回来了。”夜雨低声道,“我简直不想再让你出去做这种危险的事。” 倾君笑了起来,她的笑眼还是那样温柔,如同夜雨在幼年时看到的那样,像是可爱的大姊姊,包容着他的狂躁,安抚着他的悲伤。 可现在,倾君的笑眼只会让夜雨更难过。 “小夜。”倾君柔声道,“其实我的伤受的值得,因为我得到了一个我从未听到过的消息。” “不管用什么来换,只要让你受伤就是不值得的。”夜雨道。 倾君又笑了,她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抚夜雨的脸:“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是,你就不想听听青青背后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吗?” 夜雨猛然睁大了眼睛:“你……已经知道了那些人的身份?” “至少我知道了那个组织的名字。”倾君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夜雨惊讶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倾君道,“我爬上滩涂后,就因为太痛昏死了过去。” =========================== 倾君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昏倒了一整晚还是怎样。 她依旧保持着昏倒时的姿势,显然没有人来过这里。 这本来就是一个荒无人烟的浅滩,就连渔家都很少会到这附近来。 她的手臂已经开始肿胀,并且带有一种一跳一跳的疼痛感,每一次疼痛,都会牵动全身,甚至波及心脏,痛的倾君恨不得把自己的手臂砍掉。 她知道,自己的手臂里面有东西,嵌在伤口里,咬在肉里。 她也听说,西洋枪中有一种“弹子”,弹子里装着火药,这种东西中原也有,但是很少,而且通常都是用手来发射,当做一种暗器。 现在顽固的留在自己伤口中的,应该就是这种叫做“弹子”的东西。 无论什么东西,一直留在伤口中,都会加速伤口的溃烂和腐败。 如果时间久了,也许倾君就会丢掉自己的手臂,严重一些,甚至连性命都会丢掉。 长沙府离这里有点远了,倾君又是徒步,没有什么体力,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回市镇。 更不要说,回了市镇,还要找大夫,找到的大夫,多半连西洋火枪都没见过。 有这个时间,可能倾君的右手臂已经不得不切掉了。 且不说失去了右手臂,倾君还能不能活下去,毕竟很多因为受伤不得不截肢的人,此后都因为伤口久久不愈而死。 单说缺少一条手臂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让倾君不太想活了。 所以她决定,再冒险一次,自己来处理自己的伤口。 反正都已经跳进洞庭湖了,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就没办法了,如果足够命大的话,佛祖应该还会再保佑一次的吧?倾君想着。 然后,她撕开了自己的衣袖。 即使是自己的伤口,这样看来都让倾君一阵恶心,以弹子为中心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发白,她不敢做过多的处理,因为她知道,失血过多同样是会死人的。 现在倾君想做的,就是把这颗弹子取出来。 那过程好似很快,因为毕竟只是狠狠一剜,但又像是很慢,因为那个时候钻心彻骨的痛苦,到现在似乎都还隐有余波。 倾君终于拿下了那颗弹子,她几乎要痛的昏过去。 “我本想直接把弹子扔进洞庭湖的,因为我实在是恨死它了。”倾君道,“但是在那之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夜雨问道。 “那红衣人若是早拿出火枪来,我是更没有还手之力的,可是他却一直拖到追不上我才用火枪,这一定是有原因的。”倾君道,“那个原因就在这里。” 说着,倾君摊开左手,她的掌心握着一枚小东西。 那是一枚金属质地的弹子,呈现一头尖尖,一头柱状的奇怪造型。上面带着一些暗色的班渍,仿佛是曾经流在上面的鲜血的痕迹。 她旋转了一下弹子,夜雨便看到,在弹子的底部,刻着三个字。 “血咒院。”倾君一字字道,“我想,这应该就是青青背后那个组织的名字。” 第320章 血咒院 对夜雨来说,这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从未听过“血咒院”,甚至一点与“血”或是“咒”相关的东西都不知道。 于是,夜雨看向了雪落。 在他看来,无论自己知道与否,这种事情,雪落一定是知道的。 可谁知道,雪落看着犀沉,问道:“血咒院,这个组织你听过吗?” “听起来确实很像西域的门派。”犀沉苦笑道,“但是很可惜,我从来没有听过。” “使用西洋火枪,杀人的手法残忍,并且穿暗红色衣服。这听起来倒是很像昔年的红衣教,但是,红衣教已经久未在江湖中现身了,少说也有好几十年了。”雪落道。 “红衣教素来高傲,若是他们真的重出江湖,也不会借用其他门派的名号吧。”犀沉道。 “说的也是。”雪落道,“也就是说,这个血咒院,是一个我们都没有听过的组织了。” “恐怕是这样的。”犀沉苦笑道。 “现在看来,多半那天我们所见的暗红色衣服的男人,与灵心的死有解不开的干系了。”夜雨道,“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他,至少他体体面面的送了灵心上路。” “什么?”倾君震惊的问道,“灵心怎么了?我不在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灵心不是灵心。”夜雨叹了口气,“她是小迷。” 倾君的眼睛睁的更大,夜雨又向她讲述了一遍前些日子的经历,倾君听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胜唏嘘。 “这可真是让人……让人……”她垂下头,美丽的眼中充满了忧伤,“我曾经对这个女孩子的感觉很复杂,可是这个结局,真是让人又难过,又可惜。” “在我们把灵心送到棺材铺后,便遇到了一个穿暗红色衣服的男人,但我们只是在人群中擦肩而过,并没有过多注意。”夜雨道。 “若那男人真是血咒院的人的话,我想……或许小迷的死确实与他们有关。可他们若是对小迷下了手,又为何不对我下手,我明明也曾经是‘狐仙’之一。”倾君道。 她微蹙着眉,看起来颇为苦恼。 “这件事情,我们暂时先不要考虑。”雪落道,“眼下要处理的事情已很多,单单兵来将挡,已是非常勉强,若是再去思考太多事情,恐怕我们都无法承担的。” “那……按照掌门人的意思,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夜雨问道。 “你还是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以‘小剑侯’之名四处挑战,立下威名。血咒院的出现,多半也与武林大会有关,所以你在武林大会上的表现,也许直接关系到一切水落石出时,我们该如何行事。”雪落道。 夜雨郑重的点了点头,感觉肩上似有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可这份责任并未让他觉得沉重,相反,她倒是觉得气志昂扬。 “小夜……挑战?”倾君更显一头雾水,“这又是什么安排?” “夜雨这几个月间,剑术已经大有进境,我相信他就算到了华山上,也一定能在群侠之间有所表现。”雪落道,“但是,师出必须有名,而且夜雨也需要磨练自己的剑技,因此我们决定之后的三个月时间,让夜雨在中原四处挑战,立下威名。” 倾君起初迷茫的听着,听到最后,却眉目含笑,她笑的让夜雨不知所措,迷惑道:“君姐姐,你怎么了?” “我很高兴。”倾君含笑道,“小夜要当大侠了。” “大侠什么的,我还差的太远了。”夜雨忙摇头道,“其实我虽然跃跃欲试,但内心深处也紧张的很,我生怕自己上来便一败涂地,别说威名了,可能会贻笑大方也说不定。” “不会的,小夜很聪明的。”倾君道,“而且你别忘记了,你可是雪落大侠的弟子。当今天下,也只有你一个人学到了他亲传的剑法。” “是啊。”夜雨道,虽然仍然有些惴惴不安,但他终于还是定下心来,“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那么,小夜,你是只身一人去四处挑战吗?”倾君又问道。 她眼中好似有点点希冀,隐约闪动着,让夜雨不忍心告诉她答案,可是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亲口说出来也许更好。 “掌门人希望我独自前往,我也觉得,或许只身挑战的话,我能够历练的更多一些。”夜雨道。 “说的也是。”倾君若有所思的道,“不过总还是觉得有些惋惜。” “若是时间允许的话,你们两人神仙眷侣,一同周游倒也未必不可。”雪落道,“可是武林大会开启在即,我实在是有很多事还没有办完,虽然现在你不能做重活,但至少留在这里,帮我整理些东西总还是可以的。” 倾君点了点头,道:“这种事情,我当然是没问题的。” “掌门人,你可不要再让君姐姐冒险了。”夜雨忙道,“君姐姐现在这样子,我已经要心疼死了,若是她再受伤的话……” “我明白,你尽管放心就是。”雪落道。 “小夜雨长大了,已经学会护着心爱的女人了。”犀沉在一旁笑吟吟的道。 夜雨立刻便羞涩起来,干咳了两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好在这时候倾君声称自己乏了,一行人便各自散去,也算是给夜雨解了个围。 雪落和犀沉离开了,但夜雨还没走。 这当然不是因为现在呆的地方是他的屋子。 原因也很单纯,就是倾君在这里而已。 “小夜。”倾君柔声道,“我总觉得在这分别的几个月里,你成长了很多。” 此时天边已有几分暮色,夜雨点起了灯,倾君的面庞在灯光下显得分外柔和。 “我确实学到了一些东西。”夜雨道,“但要说成长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成长。” “为什么这么说?”倾君道。 “因为……因为……”夜雨支支吾吾了几句,终于鼓起勇气道,“因为我甚至还在怀疑你。” 他当然知道这种心思不该跟倾君说,可现在他觉得无比惭愧,恨不得暴打一顿那个疑心病的自己。 他不想让倾君伤心,可是他又怎么能欺骗倾君? 令夜雨没想到的是,倾君竟然莞尔一笑道:“其实你说出来,我很高兴,因为在你讲出小迷的故事时,我便已经猜到了。” 第321章 名册 夜雨张口结舌,倾君语笑嫣然。 “你怎么猜到的?不……你猜到了什么?” 夜雨结巴的问着,目光躲闪,仿佛这样就能掩饰自己心内的惶恐。 “小夜,你别着急。”倾君道,“我虽然知道了你的想法,可是却没有怪你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神情变得有点忧伤。 但仔细看去,那份忧伤又有些许做作,显然是在故意逗着夜雨。 “我看着你长大,你是什么样子,我再清楚不过了。”倾君道,“你什么都没经历过,刚刚下山,又一而再、再而三的经历这些事情,会变得多疑,也是难免的。” “可我毕竟还是怀疑了你,你……不生气吗?”夜雨低声道。 “我当然生气,我气得想要打破你的头。”倾君嗔道,“但是,我又不可能真的这么做。” “为什么?”夜雨怔怔道。 他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蠢的问题。 倾君真的笑着打了一下夜雨的头,用她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 当然,倾君也不会真打,只是在夜雨的额前轻轻的弹了一下而已。 夜雨感觉自己的骨头都酥了。 “你愿意告诉我,就说明你心里已经没有再那样想了。”倾君道,“而且我想,你肯把这些想法说出来,总比瞒在心里好的多了。” “是吗?”夜雨笑了笑,这次他的笑容也不再苦涩了。 虽然内心深处,他依然对倾君怀有愧疚之情,但至少他现在远没有之前那样难受了。 “君姐姐,天色不早了,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夜雨道,“我去收拾一下你的房间,应该也能腾出一些地方来睡。” “要是平时我不会答应的。”倾君嫣然道,“但是现下,我实在是有些虚弱,就照你说的办吧。” 夜雨应了一声,为倾君整理好床铺,倾君眼看着他正欲出门,忽然又折了回来。 “怎么啦?”倾君眨巴着眼睛问道。 “我要拿走一个东西。”夜雨道,说着他径自走到床头,摘下了那只香囊。 秀气的香囊,挂在床头几天,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夜雨将上面的浮灰小心翼翼的拭去,接着将香囊揣进了口袋。 “小夜,你这是……?”倾君有点惊讶,但她的眼中又闪烁着欣喜。 “我会把这只香囊放在心口。”夜雨郑重其事的道,“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和它分开。” 倾君“噗嗤”笑出了声,半是羞涩,半是嗔怪的道:“小夜,你可真是个小傻瓜。” ============ 小傻瓜夜雨第二天醒的很早。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在鸟雀开始鸣叫时便醒来,可今天他甚至比鸟雀醒的还要早。 看看天色,夜雨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真的睡过觉,可是他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一点困意也没有。 于是,夜雨蹑手蹑脚的钻出屋子,到了自己的住处,也就是倾君现在休息的地方。 他想看看她好不好,又怕她半夜因为伤口疼而辗转反侧。 但是到了门外,侧耳细听,夜雨却听到倾君细细的鼾声。 看来她睡得很好,夜雨安下了心来。 可这么一来,他又不知道该去何处了。 思忖再三,怀着一丝丝歉疚,他敲响了犀沉的房门。 =============== 门响了五声,“咔哒”一声打开,犀沉披头散发,用一种下一刻就能倒在地上的神情看着夜雨。 “怎么了?”他问道。 “我睡不着。”夜雨道。 犀沉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道:“我就知道。说说吧,你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夜雨道,“我很快就醒了,再也睡不着。” “做噩梦了吗?”犀沉问道。 “没有。”夜雨否认道。 “那是不是担心倾君?”犀沉又问道。 “说实话,也不是。”夜雨道,“我醒来后,确实担心了她的状况,但是这一定不是我醒来的缘由。”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犀沉道。 他现在好像终于清醒一点了,眼中慢慢变得有了些光芒。 “我已经去看了她。”夜雨道,“她的情况不错,睡得也很安稳,可是从她那里离开,我还是睡不着。” “如果她是你的心结的话,解开心结你就可以安睡了,对吗?”犀沉道。 他开始笑,笑的很淡,但确实在笑。 这就是犀沉一贯的表情,露出这种表情,就意味着事态又在犀沉的掌控中了。 夜雨有点蒙,因为连他自己都还没有摸到头绪,犀沉现在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了。 “对。”夜雨道,“但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妨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事情可能让你睡不着。”犀沉道。 “难道是灵心,或者血咒院的事?”夜雨自言自语道,“不对,应该不是,虽然这件事很让人难过,但是我并没有想那么多。” “那么就还有一件事了。”犀沉道。 “一件事?”夜雨一头雾水,又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你该不会是说,我睡不着是因为我过几天要开始四处论剑了吧?” “难道不是吗?”犀沉笑吟吟道。 “这怎么可……”夜雨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怔住。 他发现虽然自己并没有刻意去想,可是这件事情确实一直盘踞在脑海。 而自己的那颗心有点躁动,简直称得上是跃跃欲试。 “小剑侯”叶雨,凭借一手秘传的剑法,挑战各大门派,甚至连连取胜。 年少有为,一时之间,风头无二。 成为了少女们爱慕的对象,也成为了少年人又眼红,又羡慕的对象。 每一个年轻人都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叶雨,但天上地下叶雨只有一个。 ——这样的想象虽然夸张,但并非不切实际。 而且这种想象,毫无疑问的让夜雨兴奋起来了。 他也紧张,但紧张与兴奋并不冲突,唯一确定的就是两者都会让人睡不着觉。 “解铃还须系铃人。”犀沉笑吟吟的看着夜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是……我现在去打搅掌门人吗?”夜雨犹豫的问道。 “你敢打搅我,为什么不敢打搅他?”犀沉的笑意更深,“而且,掌门人也许还没有睡,我听说他准备连夜为你整理一份名册。” 第322章 茶 “什么名册?”夜雨惊讶道。 “掌门人知道你江湖资历尚浅,怕你出了临安便找不到路。”犀沉道,“所以他打算干脆为你整理一份名册,你便按着名册的顺序前去拜会。” 夜雨听得简直有些感动,犀沉恰在这时又补充了几句。 “你也该知道,有些门派是不会随便接受陌生人的挑战的,你总要找对门路,找对人才行,掌门人这么周全的人,估计把这些事情也都为你考虑好了。” “那我现在打扰掌门人,是不是更不合适?”夜雨感动之余,犹豫的发问道。 “你也惦念着这件事,掌门人才最欣慰了。”犀沉道,“你没有发现吗,他已经把未来的筹码都押宝在你的身上了。” 夜雨心中一震:“都……押宝在我的身上?” “你的脾气与我们投缘,天资又不错,掌门人会这样选也在情理之中。”犀沉道。 “可是就凭我现在这点本事,怎么能配得上‘天下第一剑客’雪落的未来?”夜雨不禁道。 “未来永远在年轻人的手中,这就是你最大的财富了。”犀沉道,“与其妄自菲薄,不如相信掌门人的眼光,怎么样?” 夜雨无意识的点了点头,感觉脑袋昏昏的。 又是欣喜,又是惶恐。 虽然他也发现了雪落越来越器重自己,可是犀沉的说法,让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肩负的沉重。 自然,也感受到了雪落的信任。 “我这就去找掌门人。”夜雨道。 “那就好,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安心睡觉了。”犀沉说着,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转身走回了屋里。 夜雨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发了一小会儿的愣。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走向了雪落的房间。 雪落的房间在悬玉山庄的正中,最为主要的位置。 虽然并不奢华,但房间确实是最大,也最气派的,正适合雪落的身份。 之前雪落不在时,夜雨便居住在这里,但雪落回来以后他就没有再单独踏进那间屋子。 因为即使跟雪落已经很熟稔,夜雨的内心仍然对雪落满怀着敬畏。 房子再大,再气派,也不过是一座房子。 可房子里居住的人,却给了这座房子所有的气韵。 夜雨鼓足了勇气,敲了敲门。 他几乎立刻就听到雪落说道:“进来吧。” ================ 夜雨小心翼翼的推开门,眼前的景色却是他没有想到了。 他倒是设想到了桌上铺开的绢册,还有那方端庄的素边歙砚。 也设想到了雪落会着一袭白衣坐在桌边。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桌上除了笔墨纸砚,竟然还有茶。 而雪落正在煎茶。 这场景夜雨已经是第二次看到了,可现在是深更半夜,因此他的内心甚至比上一次还要震惊。 屋子里茶香缭绕,但是没有上一次那么浓郁,看来雪落这次煎茶还没有开始很久。 他的面前仍是那只小炉子,炉子里面是一只茶饼,茶叶在火焰之上微微卷曲,像是有了生命。 “有什么事?”雪落没有抬头,他像是在闲聊一样问夜雨。 他的注意力仿佛已经全神贯注在眼前的茶炉上。 “我……有些睡不着。”夜雨结结巴巴的道。 “失眠这种事,不必来找我。”雪落淡淡道。 夜雨愣住了,他没想到雪落会如此冷淡的回话。 可想了想,又觉得雪落这样说,好像是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别的事情就回去休息吧。”雪落又道。 他慢条斯理的挑拣着慢慢散落开的茶叶,然后再一点一点的放进一只茶杯中。 夜雨的脑袋有点卡壳了。 看这样子,掌门人完全没有想跟夜雨说话的意思。 若是平时,夜雨也就识趣的走了。 可是他又想到,是犀沉劝他来到雪落这里,犀沉不管做什么事情,一定都还是有些把握的。 那么,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可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呢? “掌门人。”夜雨鼓起勇气又叫道。 “怎么?”雪落道。 他已经将碗中的茶叶全部分到了茶杯中,又从一个壶里倒出了泉水,盛满了一碗。 小炉子还在烧着,雪落将这一碗水放在了炉子上,接着又拿出一只小臼,开始研磨碗中的茶叶。 好似完全没有把夜雨放在心上那样。 “我是因为出门挑战的事情,才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 夜雨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明明不是什么很特别的话,可夜雨却说得很艰难。 是怕雪落失望,还是怕挂不住自己的尊严?他也说不准。 但雪落却终于抬了抬眼:“你在害怕?” “不是害怕。”夜雨争辩了一句,但紧跟着,他又叹了口气。 “好吧,说害怕也可以,我要挑战的都是江湖中的名门望族,可我……我知道掌门人的剑法非常精妙,可我只不过练成了‘惊鸿’两个月都不到,战斗的技巧更是少之又少。” 一口气说到这里,说话终于不那么艰难了。 雪落正经抬起了脸,看着夜雨,他的表情让夜雨确定,他认真的在听夜雨说话。 “所以呢?”夜雨短暂的停顿让雪落追问道。 “所以……”夜雨苦笑道,“所以我何德何能,去广交天下英雄,说实话,我现在简直紧张的要死了。” 夜雨知道雪落是很少生气的,但雪落的一些小表情足以表达他的喜怒哀乐。 所以他也已经准备好了看到雪落叹一口气,或是露出其他什么表示不满的表情。 可雪落只是指了指自己的面前,道:“坐下。” 夜雨愣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 雪落看他没有动作,又说了一次:“坐下。” 夜雨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脚前面摆着一只盖着深灰色绒布的蒲团,屋内的光线太昏暗,他刚才甚至没有看见。 夜雨不敢再多说什么,乖乖的坐在蒲团上。 至少现在雪落没有再赶他出去了,这应该是一个好的讯号。 随着“咕嘟嘟”的翻涌声,水在碗中沸腾起来,雪落用一只钳子将碗夹离了火,然后将火苗熄灭。 他又看了夜雨一眼。 夜雨心想,现在雪落总该跟他说话了吧?可接下来雪落的举动,却让他差点直接在蒲团上昏过去。 第323章 沏茶 雪落依旧是慢条斯理的。 他慢条斯理的用钳子夹着碗,碗在手腕的力气下一点点倾斜。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要功夫的事,若是手腕没有力气或者控制力不够的话,很容易就会被碗中的沸水烫伤。 但雪落当然不会这样。 水像一道小泉,缓缓的流淌入杯中。 滚热的水接触到煎过、又研磨过的茶叶末的瞬间,便散发出浓郁的茶香。 这间屋子在雪落煎茶时,就已经很香了。 香到夜雨甚至已经忽视了屋子里的茶香。 但是现在,这种香气变得更加浓烈,也更加分明。 不过夜雨并没有心情享受茶的香气,因为他几乎要昏过去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雪落让自己坐在这里,就是为了要自己看雪落泡茶。 茶很快便沏好了。 滚热的水,带着余热的煎茶叶,很快便发生了奇妙的反应。 雪落将茶杯推到桌子的这边,道:“喝茶。” 夜雨真是不想喝茶,他想走到雪落的面前,摇晃着他的身子问他在搞什么,可是夜雨不敢。 不敢的话,他就只有喝茶了。 夜雨端起茶杯,虽然灯光很昏暗,但夜雨仍然可以看出,本来澄澈的水中泛起了淡淡的绿色。 这当然没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茶本来就是绿色的。 但是夜雨却莫名觉得,这茶叶绿的好像他的脸。 茶叶那皱成一团的模样,更是恰到好处的展现了他愁苦的内心。 夜雨喝了一口,茶味苦涩,带着淡淡的回甘。 在这渐渐热起的夏夜,倒确实稍稍降下了他的心火。 “这茶如何?”雪落问道。 “好。”夜雨道。 “有多好?”雪落追问道。 夜雨愣了愣,苦笑道:“说实话,我真的不是个品茶的行家。” 夜雨能喝出来的,无非就是“好喝”和“难以下咽”的差别而已。 夜雨当然知道,雪落是不会在意自己的品味的,但令他惊讶的是,听到他这样说后,雪落居然点了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你喝不出这种茶的好处来,这很正常。”雪落道,“因为这根本就是我五文钱一大包买来的茶叶。” 夜雨怔住了。 “你觉得我煎茶的架势如何?”雪落又问道。 夜雨不敢回答了。 雪落煎茶的样子看起来很高深,也很厉害,可是他刚才那个问题答案出乎夜雨的意料,这让夜雨觉得,这个问题背后肯定也有什么陷阱。 “尽管说无妨。”雪落又道。 “看起来很厉害。”夜雨道,“不过……我也看不懂这些名堂就是了。” 雪落点了点头:“就是叫天下第一的茶师来,他也没法看懂我煎茶的手法的。” “这是因为掌门人用的是古法煎茶吗?”夜雨问道。 “这是因为我根本就是乱来的,我其实一点也不懂煎茶。”雪落道。 夜雨手里的杯子险些掉到桌上。 他赶忙喝了口茶,掩饰一下自己此刻的慌乱,但内心已经是哭笑不得了。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雪落用一种看起来高深莫测,实则故弄玄虚的手法,精心为他泡制了一杯价格极其低廉,品质也非常一般的茶。 夜雨简直不知道这种情况该如何去形容了。 雪落该不会为他写这份名册,写的太过苦恼,以至于精神错乱了吧? 就在这时,清冷的声音响起来。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的脑子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夜雨一口茶含在嘴里,差点全都喷在面前的桌子上。 他赶紧咽下去,舌头被烫的生疼,然后慌张的摇头。 “没有没有,掌门人,当然没有。”夜雨道。 雪落凝视着夜雨,似在判断夜雨的话是真是假。他的目光如炬,夜雨心虚的低头,转开了眼。 但雪落也没有纠缠,他开口说话,内容却是夜雨意料之外的。 “你会碰到许多这样的人。”雪落道,“乍一看,你完全无法企及他们的项背,但那只是外壳而已。追究到深处你会发现,他们或许还比不上你。” 夜雨听着,若有所悟:“掌门人,你这莫非是在说……我之后的那段旅程吗?” “不只是这样。”雪落道,“还有你未来的人生。” 夜雨不自觉的放下了手中茶杯,身子也坐的更直,更端正了。 “为人自然应谦虚,谨慎,狂妄自大是失败的根源。但你也不应妄自菲薄,那只会让你白白失去机会。”雪落道。 “可他们都是名门大派的弟子……”夜雨道。 “你自幼习武,十岁上齐云山,在出云剑派习剑十年,内功更得桃花宫主墨幽指点,这样的资历,放眼江湖,能与你比肩的也不过寥寥。”雪落道。 “更不要说,你学得我亲传的剑式‘惊鸿’,这是昔年纵横天下的‘剑神’一闪大师的绝学。你既然已习得了天下第一的剑法,又在害怕些什么?” “单论剑术,我自然是不怕的。”夜雨有些底气不足,“可是我跟人较量的经验,实在是少之又少,若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一花,只见一杯热茶直泼向自己的脸上! 夜雨根本没有多想,翻身而起,信手挥剑,一时之间,他甚至判断不出自己用的是“惊鸿”,还是出云剑法,抑或只是随便的一挥手。 一道光芒闪过,“哗啦啦”一阵声响,烛火被剑风熄灭! 夜雨在黑暗中握紧剑,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无余裕去细想,但下一轮攻击并没有来。 反而“嗤”的一声,蜡烛再次燃起。 “掌门人,这……”夜雨茫然看向雪落。 雪落衣冠楚楚,神情泰然,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但他还是伸手,指了指夜雨的面前。 夜雨不知所以的低头,这才发现那只茶壶竟已被自己斩碎! 茶壶的碎片落了一地,夜雨惊魂未定,再看桌面上,亦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夜雨的脚前,是撒了一地的茶水,但他的身上却未沾到半点,只有剑刃上仍带着几滴水珠。 夜雨有些恍惚,但恍惚之间,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再一次望向雪落,灯光里雪落的脸显得有些许朦胧。 “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没有战斗的能力吗?”雪落问道。 第324章 春意浓 今天是四月十五。 天气依然很晴,夏天已不留一点余地的来到。 山间的清晨也不再让人觉得凉爽了,透过繁密的树林,丝丝缕缕照进的阳光都觉得烤人。 夜雨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一点点陌生。 他发了会儿呆,意识到这是倾君的房间。 而倾君,此刻正在自己的房里安睡。 接着夜雨又意识到,太阳已经很高了。 他往常醒的都比这要早得多。 他又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昨晚,他去拜访了雪落。 看了一个故弄玄虚的茶道,喝了一杯几文钱一大包的茶叶泡的茶。 接下了雪落的突然袭击,然后雪落递了一本绢册到他这里。 这样的情节就像是一个古怪的梦,于是夜雨伸手,去摸自己的枕边。 他摸到了那本绢册。 昨夜从雪落那里拿到绢册后,雪落让他不必立刻打开。 “你还是先回去睡觉吧,看到绢册上的东西,可能你就再也睡不着了。”雪落道。 夜雨的好奇心几乎要溢出来了,但他还是听了雪落的话。 于是在高高的太阳射进窗棂时,夜雨终于打开了这本绢册。 然后,“啪”的一声,绢册掉在了地上。 页面还散开着,若是靠近一点,就能看见页头的大字: 名剑山庄,谢书玉。 底下还备注了一些,名剑山庄的地址,到那里要如何上去拜会,挑战等等,但夜雨都没心情去看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个挑战的对手,竟然就是名剑山庄的少庄主。 ============= 江湖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但这么多门派,总体来说只有三种形式。 第一种,是渊源悠久的名门正派,这种门派往往传承在数代以上,绵延百余年,也有自己的规矩。 名满天下的少林、武当、峨眉等等,都属于这一派。 属于这一派的门派相当少,因为江湖大浪淘沙,能留存百年的门派少之又少。 因此,这样的门派虽少,在江湖中却都是举足轻重。 第二种,则是以某个人为中心,拉帮结伙后慢慢壮大,聚合而成的门派。 出云剑派就是这种门派的典型,若是没有雪落,也就没有出云剑派。 很多船帮、山寨、镖局等往往也是这样。 这样的门派,会因为一位盖世英雄的出现而显赫一时,却也难逃没落的命运。 第三种门派,则介于第一种和第二种之间。 这种门派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以血缘为维系,换句话说就是“武林世家”。 这样的家族在武林中的地位没有名门正派显赫,却又比普通的江湖中人高贵一些。 这样的世家弟子走在路上,头往往抬得很高,步子也会走的更大些。 名剑山庄就是这样一个武林世家。 并且,也可以称得上的武林世家中最为耀眼,最为显赫的一个。 ================ 名剑山庄谢家最为出名的当属第五代庄主谢灵彦,昔年他凭借一手“回风舞柳剑”,一人荡平南山七座山寨,降服数百山贼。 传值第七代,也就是谢流风这里,他被龙太子哄骗至东海,也丢失了名剑山庄的宝剑“折柳剑”,虽然名剑山庄对外只是声称谢流风意外而亡,但庄主身死,对名剑山庄还是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所幸这一代的庄主,谢婉樱挺身而出,她虽是女子之身,却在名剑山庄跌入谷底之时扶大厦于将倾,因而,她众望所归的成为了名剑山庄的第八代庄主。 当今的少庄主,谢书玉,是谢婉樱的长兄,谢宛昀之子,他也是名剑山庄年轻一代中,武功最高,口碑也最好的人物,被认为是当今天下最优秀的少年俊杰之一。 夜雨万万没有想到,雪落为他选择的第一个对手就站在这么高的起点上。 这到底算是为了夜雨好,还是对夜雨的期望太高呢? 夜雨又躺回了床上,或者说瘫在床上也没有问题。 一想到自己的第一个对手就是谢书玉,他简直已经没有斗志了。 ============= 小册子就在地上摊开着,夜雨捡起来,毫不犹豫的合上。 他连一点儿再打开这本名册的兴趣都没有。 万一后面写着什么少林藏书院弟子,武当掌门之类的,夜雨就干脆从这悬玉山庄偷偷溜掉算了。 可是他不可能溜掉的,因为他不但是为了自己,也是背负着雪落的希望在战斗。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打开这本名册,直到他战胜谢书玉。 ——或者战败,夜雨不愿意去想这个可能,虽然在内心深处,他觉得这个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夜雨又躺了一会儿,呆呆的瞪着屋顶,屋顶几乎要被他盯出一个洞来。 然后夜雨翻身坐起。 他本想打个包裹,后来想了想,真正的大侠都是不带包裹的,就是什么都不带,才能显示出他们的轻盈洒脱。 于是夜雨只是换上了之前在山下买的那身非常体面的衣裳,又将册子揣在怀中,便出了屋子。 倾君竟然在门外。 她背对着夜雨,欣赏着院子里的夏意。 藤条和古树在夏日交错生长着,翠绿色令人格外舒服。 倾君则是这绿意盎然的背景下,最美丽的风景。 虽然一只手臂还不自然的吊着,但她的背影依旧窈窕动人。 听到背后的声响,倾君回头,嫣然一笑。 “小夜,你昨晚一定睡得很迟。” “我实在是太紧张了,所以过了半夜才睡着。”夜雨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 倾君走上来,为夜雨整了整领口,但夜雨很快注意到,她的动作心不在焉。 与其说在整理衣领,倒不如说,她对夜雨依依不舍。 从夜雨的角度,刚好稍稍俯视着倾君,她抬起眼,那眼波令夜雨几乎迷醉在春色里。 明明现在已经是夏天了。 绵绵情意,从来不止在床笫缱绻间,更在眼波流转里。 ============= 时间似在此刻停滞,夜雨再回过神来,是他听到了一声轻咳。 一抬头,才发现犀沉和雪落正并肩站在不远处。 夜雨和倾君慌忙分开彼此,倾君羞涩的转开了头,夜雨当然不好不看雪落和犀沉两个,却也觉得自己脸上一阵发烧。 “明明已经是夏天了,我怎么觉得春天才刚刚到来呢?”犀沉笑道。 第325章 少年游 犀沉没有过多打趣夜雨,因为夜雨的脸已经红的像熟透的樱桃了。 “今天你就该出门了。”犀沉道,“想到你就要一个人去江湖上闯荡了,掌门人和我都有点放心不下。” “我又何尝不忐忑呢?”夜雨笑了笑,离别的感觉这才涌上心头,让他有一点点难受。 “雏鹰总有飞向远方的那一天的。”雪落道,“你不必难过,更不必害怕。” 他看了犀沉一眼,犀沉会意上前,递给夜雨一个荷包。 “我们的荷包和倾君姑娘亲手绣的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了,不过,也许我们的荷包还更实用一点。”犀沉笑道。 夜雨到手一掂,便觉出荷包沉甸甸的,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是一卷银票,粗粗看去,少说也有几千两银子。 “这这这……也太奢侈了吧。”夜雨从没见过这么多钱,说话都结巴了。 在临安的大酒楼里面摆一桌最奢华的酒席,也不过十几两银子,雪落一下给了他几千两,夜雨都想不出自己怎么在四个月里把这些钱花完。 要知道,几千两银子,可能是一个普通人一生的积蓄了。 “等你赢了谢书玉,你就会明白了。”雪落道,“成为大侠,固然会有数不清的名利与声望,也会有不少花销的。” 看到夜雨一头雾水的表情,犀沉笑了笑补充道:“你成了大侠,就会有很多人想要与你来往,到那时候,你总得送些礼物,摆上几桌酒席吧。别人当然也会送礼物给你,请你吃酒席,可是这些东西是没法当做现银来用的。” 夜雨点了点头。 “再比如,你成了大侠,自然就要骑着高头大马,大侠穿的衣服,也一定是体面的,吃穿用度,都得比旁人奢侈一些。”倾君道。 “这么看来,当大侠可真是太麻烦了。”夜雨感慨道。 “这只是表面功夫,真正的大侠是不会在意这些的。”犀沉道,“不过,刚好我们只是需要你做一个表面大侠而已。” “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仔细想想倒是还挺舒服的。”夜雨思索道,“不过……我好歹也要先打赢谢书玉才行。” “你一定不会输给谢书玉的。”雪落道,“我衷心希望在下一次见面之前,我们已经听过‘小剑侯’叶雨这名字。” ================= 半个时辰后,夜雨已在山下。 他穿着崭新的衣服,怀揣着雪落给的银票和名册。 他的心里虽然有些忐忑,但更多还是激动万分。 哪个少年人会不想成为大侠呢? 现在,大侠之路距离夜雨已经那么近,近到只要他抬脚,就可以迈上去。 他需要的只是战胜谢书玉而已。 战胜谢书玉又谈何简单呢?其实夜雨的心里根本没有把握。 但是雪落很坚定,既然雪落坚定,夜雨当然也就要相信雪落了。 他走向了自己早已很熟悉的西湖边。 ================= 西湖很大,风景很好,整个临安城的百姓都喜欢这里。 他们会在赶着春光到湖边郊游,也会在冬日里,举家前往断桥边看雪。 西湖东市更是整个临安最繁华的所在,许多富家子弟都会云集于此。 夜雨也很喜欢西湖,从小就喜欢,他喜欢西湖的娟秀,也喜欢西湖的潋滟。 他也喜欢绕着西湖散步,但是在他环西湖时,从来都不会去到西湖北麓。 西湖北麓接着栖霞岭,依山傍水,风光宜人。 更有“黄龙吐翠”,“宝石流霞”等奇景镶嵌其间。 但是西湖北麓却还是没有什么商铺,没有什么酒家,也没有什么游人。 当然,这里也不是什么无人问津的荒地。 时常可以看到衣冠楚楚的少年男女从北麓的山林中走出,他们个个颀长苗条,背挺的很直,步子也迈的很大。 他们的腰间,都佩有一柄剑,剑柄上挂着一穗金黄色的缨子。 也不时会有一些人到西湖北麓去,只不过这些人也绝不是简单的游人。 譬如去年,就曾经来过一个大汉,他的身高几乎有九尺,在人群中就像一座宝塔一样显眼,打着赤膊,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轮廓分明,线条如同刀刻一般。 九尺的大汉来到了西湖,那一天已经很晚了,所以他在岳王庙附近,也就是距离西湖北麓最近的地方,选了一家客栈投宿。 客栈老板一看他的样子,连话都不敢和他多说,好在这大汉脾气也还和善,付了房钱便去休息了。 令客栈老板印象最深刻的,则是第二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天刚蒙蒙亮,老板便感到地面在震动,他本以为是地震了,吓得裤子都没穿便跑了出来,一到大堂里,却在朦胧晨光中与这大汉四目相对。 大汉看着老板,老板看着大汉。 “这……这是你的脚步声吗?”老板声音颤颤的问道。 大汉点了点头,却没说话,老板注意到他的嘴闭的很紧,两腮却较着劲,面颊的肌肉都绷住了。 显然,他浑身都在使着力,在这个地方开店,老板也已经习惯了这堆武林中人,猜到大汉现在没法开口说话,只道:“你快去吧,那边应该已经迎客了。” 大汉点了点头,忽的扔过去一锭银子,老板接住之后,惊讶的愣住了。 那一锭银子,比大汉的房钱多了不少。 武林中人多半出手阔绰,也是老板在此开店的原因。 但他还没见过出手这么阔绰的人。 “老板,钱给多了。”老板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大汉忽的吐气开声,一声大喝,一把将客栈的大门整个卸了下来! 接着,他就像在掰一棵青菜一样,“咔”的一声,把大门掰成了两半,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远了。 老板已经惊呆了,这时他的妻子也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巨响惊醒,颤巍巍跑到老板身边,带着哭腔问道:“当家的,这是怎么了呀?” “还能怎么了。”老板长出了一口气,“这位客人也是去‘那边’的呗。” ==================== 现在,夜雨正站在“那边”。 西湖北麓的山林之中,有一片开阔地,那是一片很大的庄园。 庄园的正门外,“名剑山庄”四个金色的大字正在闪闪发光。 第326章 名剑山庄 名剑山庄在临安的口碑一向很好,因为名剑山庄的弟子对平民百姓一向很好。 百姓遇到困难,他们往往出手相助。 那年临安雨大,水几乎要漫过苏堤,郊外的山更是塌了方,让一些进山采药、挖笋的山民被困在了山上。 谢婉樱二话不说,自己带着庄中的十几位年轻人上了山,在狂风骤雨中几日不眠不休,终于将被困在山中的山民一个个完好无损的带了回来。 名剑山庄人脉广阔,自然每年也就会有盈余,他们常常会将这些盈余捐去修庙,办学或是修路。 因此,临安城的百姓说起名剑山庄,都是非常尊敬的。 但是,尊敬不代表他们不怕。 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遇到功夫精纯的练家子,是绝不可能不怕的。 非但会怕,他们还会对练家子敬而远之。 因此,虽然每到年关,临安的百姓会自发的送一些吃食、礼物到名剑山庄外的林子里,若是偶然在路上遇见谢婉樱,也会毕恭毕敬的喊她一声“庄主”,但绝大部分时候,他们还是希望不要与名剑山庄的人产生任何牵连。 其实这种心情,夜雨明白的很,因为出云剑派与永安镇的关系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清楚的记得永安的镇民们看到自己时,那又敬又畏的表情。 还有那一声“剑仙爷爷”,固然是尊重到了极致,却又何尝不是高处不胜寒? =============== 名剑山庄外很安静,恍若世外。 夜雨在这里发了一会儿呆,方想起来走到门边。 按照雪落的说法,只需要轻轻敲门三次,自然就会有人来应门。 夜雨看着这扇厚重的大门,又打量了一下四处无人的树林,他对雪落说的话产生了些许怀疑。 不过怀疑归怀疑,做还是要照着雪落的安排做的。 于是,夜雨轻轻敲了三下门。 他本来做好了等一会儿的准备,没想到,门几乎是立刻就开了。 ============ 夜雨惊讶的看着这扇悄无声息开启的大门,接着看向了开门的少年。 那少年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年纪,比夜雨矮一些,面貌也更年轻一些。 他的头发束起,扎成一个利落的发髻,穿着一件束腰的白色长袍,长袍的肩膀两侧向腹部延伸出两条剑形的黄色花纹。 他的腰间佩着一柄剑,一柄绑着黄色缨子的剑。 “在下夜雨。”夜雨冲着少年拱了拱手,猛地想起雪落的话,他又补充道,“人送外号‘小剑侯’。” 少年也冲他拱手,粲然一笑道:“我叫盈诗,是山庄里的学徒,也是今日的门人。” 盈诗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个女孩子,这少年唇红齿白的,也有几分女孩子的味道,不过他的声音让夜雨很确信,他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 看夜雨上下打量着自己,盈诗笑了笑又道:“叶大侠,既然您敲门三次,想必是过来比剑的吧?” 夜雨一愣,没想到敲门三次竟然也有门道,他赶忙道:“是的,我是来向少庄主谢书玉挑战的。” “叶大侠的心气着实高的很。”盈诗笑道,“继续将您留在门外,就是失礼之举了,叶大侠请先跟着我入庄吧。” =================== 夜雨踏进名剑山庄,盈诗在他身后将门关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一起问出了问题。 “敲门三次,在名剑山庄是有什么说法吗?” “叶大侠年纪轻轻,却知道‘三顾茅庐’,是不是受了那位前辈的指点?” 两人一起愣住了,面面相觑,然后大笑起来。 “确是一位前辈告诉我,要到名剑山庄来挑战,便需在大门轻敲三次。”夜雨道,“不过,我不能告诉你这位前辈是谁。” “我明白。”盈诗很懂的点了点头,“跑江湖就是不能什么都说出来,什么都说出来,那就一点都不江湖了。” 看夜雨一头雾水,他又笑眯眯的道:“‘三顾茅庐’是谢家的暗语,遇到轻敲门三次的访客,我们便不能拒绝。” “不能拒绝?”夜雨迷惑道。 “你也该知道,我们谢家名望很高,每天都会有人想要上门,如果天天就跟他们比剑,我们就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盈诗叹了口气,“所以,老庄主就想了这么个法子,以轻叩门三次为号,敲出暗号之人,就必须接下他们的比试。” “这么看来,这‘三顾茅庐’的暗号,应该也没什么人知道了。”夜雨道。 “确是如此,听说老庄主只将这暗号告诉了一些剑术卓越的当世大侠,供他们将来传授给自己可靠的学徒。不过,老庄主万万没想到,有嘴巴的地方是守不住秘密的,这些年知道这个暗号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盈诗道。 “那你觉得我是那种可靠的学徒,还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偷听到暗号的那种人呢?”夜雨忍不住问道。 盈诗含笑看了夜雨一眼:“我不知道,我也不会猜,但叶大侠既然用了‘三顾茅庐’,少庄主就会正式设擂,与你较技,那时候,我也会一直在旁边看着,为你加油的。” 盈诗倒是不浮夸,也没有一般世家子弟的刻薄,这让夜雨对他生了几分好感。 这时,他们已经沿着小径走了一段距离,路上不时会碰到一些名剑弟子,他们见到盈诗和夜雨,也会客客气气的拱手招呼,这确实让夜雨觉得如沐春风。 “叶大侠,您若是普通上门挑战的剑客,我们也就应付一下,若是忙便不开门,不忙便由少庄主与他随便过上几招,但您既然用了‘三顾茅庐’,我也说了,少庄主便会设擂与您比试,铺设擂台,邀请宾客,也还需要一点时间。” “铺设擂台,邀请宾客?”夜雨越听越不靠谱,“你认真的?” “叶大侠也不用担心,说是擂台,也不过是剑堂,说是宾客,也就是临安周边一些说得上话的人物,毕竟叶大侠既然来与少庄主比试,自然是抱着扬名的心。”盈诗道。 “你们少庄主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也真是够体贴的。”夜雨道,说这话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了。 盈诗抿嘴一笑:“总之,叶大侠请现在这客房中暂歇,一切饮食起居,庄中都会为您备好,若无意外,两日后的早上,少庄主便会与您相见。” 第327章 老妪和少女 在名剑山庄休息的两日很快便过去了。 刚住进山庄的那一天,夜雨还有些紧张,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所在的这处客房是个独院,没有任何人打扰。 这样一来,夜雨自然就放松了些。 直到晚饭时间,盈诗才再次出现,给夜雨送了一个餐盒过来。 “叶大侠,吃过饭后,我带你去练功房和浴间。”盈诗道。 “这么晚了,还去练功房吗?”夜雨惊讶道。 盈诗笑了笑:“叶大侠既然是剑客,自然不可一日不练剑的,可我白天照顾不到你,不如先告诉你练功房的所在,等你想过去了,自己过去就是。” ================ 名剑山庄中,有专门为访客设置的练功房和浴间,两者左右相连,距离客房并不远。 名剑山庄的练功房非常大,足有普通练功房的五倍左右大小,这让夜雨在外面看的时候不禁咋舌。 等到盈诗开了练功房的门,夜雨这才明白,练功房内,竟然被分成了六个小隔间,有六扇小门,分别走向不同的地方。 一位老妪在练功房外看守,听到盈诗和夜雨的脚步声,她微微抬眼,盈诗笑着说:“伊婆婆,这是过几日要挑战少庄主的大侠,‘小剑侯’叶雨。” 老妪点了点头,又垂下眼去,她好像是在看着练功房外的竹林,又好像在她这把年纪,天地万物,都已经与她关系不大了。 可夜雨分明在她抬眸的瞬间,看到了她眼中的精光闪烁。 这老妪难道就是老庄主谢灵彦的三女儿,名噪一时的“梅花剑”谢韵伊? 夜雨本以为盈诗会直接带着他走过去,可盈诗却没动,夜雨也就跟着不动,这时他才发现,老妪低下头去,是在手中挑拣着什么。 之后,她把手中之物递给盈诗,夜雨这才发现,那是一柄钥匙。 老妪的手上满是皱纹,干瘪枯瘦,却一点都没有颤抖。 她的手甚至比很多年轻人都平稳,指尖竟然还残留着一些茧子。 “谢谢伊婆婆。”盈诗接过钥匙,打量了一下,旋开了右数第二间的房门,“叶大侠,请跟我来。” 夜雨跟着进屋,练功房内自然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间宽敞的屋子而已。 “这里的住客往往不止一人,彼此之间也很忌惮,所以庄主后来扩建了练功房,客人们彼此有一个独立的空间,也就不会打起来了。”盈诗笑道。 “之前还发生过来客打起来的事情吗?”夜雨惊讶道。 “我也是听说的,反正据说那一次,伊婆婆不得不亲自出手……”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外的老妪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盈诗吐了吐舌头,打住话头,冲着夜雨又笑了笑。 “叶大侠,这把钥匙你拿着,伊婆婆已经认识你了,再来她不会拦住你的。”盈诗道。 夜雨点了点头,又由盈诗带着,原路走出练功房,到了浴间。 浴间就在练功房旁,这个设计也可以理解,练功之后,人总会出一身汗的。 看守浴间的,是一个看起来比盈诗年纪还小的女孩子,她看到夜雨和盈诗,乖巧的行了一礼。 “这位是‘小剑侯’叶雨,前来挑战少庄主。”盈诗介绍道。 “见过叶大侠。”女孩子彬彬有礼的说道,接着她又对盈诗嘟嘴道,“小诗哥,你又给舅舅找麻烦,我简直要讨厌你了。” 盈诗失笑道:“什么叫我给他找麻烦,我只是奉命应门的而已。反倒是你,在这里看守浴间,干脆不让这些来找舅舅的人洗澡,教他们臭气熏天的丢人多好?” 少女嫌弃的“啧”了一声:“也就是你会有这么怪的想法了,小诗哥。” 她对着盈诗虽然是古灵精怪,百般嫌弃,转过头对着夜雨,又变的很乖了。 “叶大侠,我叫盈芷,负责看守浴间。”少女道,“你如果要沐浴的话,提前跟我说就好了,我会给你准备香喷喷的,非常豪华的浴室的。” 夜雨点了点头,这女孩子总让他觉得有点像灵心,虽然她看起来比灵心更小,也更鬼机灵些。 现在,夜雨对这个类型的女孩子还是有些敬而远之了。 带着夜雨看过了练功房和浴间后,盈诗便领他回了客房,问过夜雨没什么事情后,他很快就消失了。 =============== 小院里微风阵阵,虽然是夏日,也不会觉得太过闷热,唯有夜中的蝉鸣令人确信,这果然是一个夏夜。 夜雨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正值月中,天空中一轮满月,映照着繁星闪烁。 此地与悬玉山庄明明相隔不远,可夜雨竟无端的生起一丝离愁。 倾君的香囊,犀沉的荷包,雪落的名册他都放在一起,显然,夜雨将这些东西拿出来摆看,恋恋不舍的看了看,又收回到怀中。 这只是个开始,夜雨对自己说道。 ================== 次日清晨,盈诗照例送了早饭,夜雨告诉他,自己午时多半在练功,不必准备午餐,盈诗答应了。 去到练功房,伊婆婆早已在那里了,她抬眼看了看夜雨,什么也没说,夜雨便自己找地方练剑。 晚上,他又去到谢盈芷那里。 “叶大侠,你来啦。”谢盈芷笑的甜甜的招呼夜雨道。 夜雨点了点头,练了一天剑,他出了很多汗,浑身都湿湿黏黏的。 “辛苦你帮我准备一下了。”夜雨道。 “这自然没问题。”谢盈芷笑道,“不过,现在浴间里面有人,叶大侠可能要再多等些时候了。待准备好了,我到客房去叫你吧。” “有人?”夜雨惊讶道,“这名剑山庄中现在还有别的客人?” “那是当然。”谢盈芷看起来比夜雨还惊讶,“叶大侠难道觉得自己是唯一的客人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夜雨连忙摇头道,“不过……这位客人也是来找少庄主比剑的吗?” “是啊。”盈芷道,接着她压低了嗓音,“不过我听说,这个人输的很惨,第一招就被少庄主打的武器脱手,后面就没有再比了。他今晚留在这里,明天应该就要回去了。” 第328章 时辰将至 夜雨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不好看。 任谁在大战之前,听到自己的对手大捷,脸色都不可能会好看的。 谢盈芷打量着夜雨的神情,“噗嗤”一笑道:“叶大侠,你也不必紧张,这些年来挑战少庄主的人很多,但是一个赢的人都没有,只要你能接下三招,就已经可以出人头地了。” “接下三招?”夜雨一愣。 “是呀,叶大侠你不知道吗?”谢盈芷道,“少庄主与人比剑的规矩,便是只比三招,三招之后,比剑便结束了。不过一般来说,三招之内,少庄主都能将人逼得败象尽显。” 夜雨点了点头,谢盈芷看他面色沉重,心说难道这就把这位“小剑侯”吓到了?看来,他这所谓的“三顾茅庐”,也不过是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野路子而已。 但夜雨的心里却不是这个想法,这时候他才明白了雪落让他挑战名剑山庄的用意。 只比三招,那么与战斗相比,这场较量更像是炫技。 这样的见招拆招,夜雨和雪落、和犀沉都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有“惊鸿”在,他并不觉得世界上有自己挡不住三招的剑法。 而且,名剑山庄设擂邀请观众,自然也在雪落的计划之中。 相比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战胜一位名宿,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然更容易让人成名。 只要接下谢书玉三招,“小剑侯”夜雨的名字,立刻便会响彻江南。 只是,夜雨没有想到,若是谢书玉只有三招,却从来没有输过,这三招该有多么可怕。 ================ 在知道与谢书玉的较量只需要过三招后,夜雨可以说是怀着兴奋又期待的心情在等候着较量的那一天了。 而那一天,也正如他所愿的很快到来了。 夜雨住进名剑山庄的第二天晚上,盈诗敲开了他的门。 那时候已经是晚饭后,夜雨想不到盈诗前来的理由,所以他迷惑的拉开门。 盈诗开门见山的说道:“叶大侠,明日午前,少庄主邀您在论剑台一战。” 夜雨心中骤然一紧,他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却还是紧张起来。 “明天上午吗?”夜雨确认道。 盈诗点了点头:“叶大侠,不必紧张,明天我会来接你,并且为你加油的。” =============== 话虽这样说,夜雨还是一夜没能入眠。 好在他早已想到了这个情况,所以早早便上床,逼迫自己闭目养神。 这样一来,即使没法完全解乏,第二天的精神也总会好一点。 夜雨闭着眼睛,头脑却很清醒,听着窗外的风声漫漫,不知过了多久,在他朦胧有些困意时,传来了啁啾鸟鸣。 夜雨抓紧天亮前的最后一点工夫小睡了一会儿,不多时,便被敲门声吵醒。 夜雨开门,盈诗端着清粥小菜等在门口。 “叶大侠,我现在对你有一点刮目相看了。”盈诗上下打量夜雨一番,道。 “这话从何说起?”夜雨好奇道。 “我在名剑山庄迎客一来,见过前来论剑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是第一个能在比剑前夕睡得着觉的。”盈诗道。 “不瞒你说,我在床上枯躺了一晚上,天快亮了,我才终于有些困意。”夜雨道。 “你倒是真够实诚的,叶大侠。”盈诗笑笑道。 距离午前还有一些时候,盈诗把夜雨带去了练功房,伊婆婆仍然早已呆在这儿了。 不管什么时候,伊婆婆看起来都是宁静的,宁静的好像她已在这里呆了几十年之久。 “伊婆婆,叶大侠今天要跟少庄主比试了。”盈诗笑嘻嘻的对伊婆婆道。 伊婆婆听到这话,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好像根本听不见似的。 但夜雨当然知道,她听得很清楚。 夜雨在练功房内呆了小半个时辰,他没有练得太狠,只是舒活了一下自己的筋脉,又稍稍回忆了一下“惊鸿”的剑式,便出门去找盈诗了。 盈诗坐在伊婆婆身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手头的活计,夜雨这才发现伊婆婆竟然在绣花,之前他从没有看到伊婆婆绣花。 “叶大侠,你已经准备好了吗?”盈诗惊讶道。 夜雨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时辰,你可以再温习一会儿的。”盈诗道,“很多人在比试之前,都会一直拖延到最后一刻。” “一个时辰的功夫也没有什么意义。”夜雨道,“我现在的状态很好,体力也在最佳的时候,平白消磨体力反而不妥。” “那……我现在带你去论剑台?”盈诗问道。 “可以。”夜雨道。 就在两人即将离开练功房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夜雨猛然回头,只见伊婆婆还在专注的绣花,连头也没有抬。 “我叫夜雨,‘小剑侯’夜雨。”夜雨道。 他凝视着伊婆婆,伊婆婆还是没有抬起头来,仿佛那绣花就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之所在。 但她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 盈诗带着夜雨,走向论剑台。 论剑台的位置在名剑山庄正中,非常显赫的一处所在。 现在,论剑台四周已经摆上了一圈椅子,夜雨粗粗数了数,大概有一二十张。 好在这里并未张灯结彩,要不然夜雨简直会昏过去。 这个时候,客人也没有在,谢书玉也没有在,只有几位名剑山庄的庄中人在打扫。 盈诗印着夜雨,到论剑台正对面一把单独的座椅处:“叶大侠,先坐在这里等候吧。” 夜雨点了点头,坐进椅子,也没什么事情做,他便发呆的看着台子四周。 ============= 过不多时,谢书玉邀请的客人开始一个个出现,他们轻车熟路的坐在台子周围的椅子上,见到夜雨时,会上下稍微打量他,但是也没有给他更多的目光了。 大概确如谢盈芷所言,来找少庄主挑战的太多了,在他手下一败涂地的也太多了,这种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刺激的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人群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夜雨本已被日头晒得有些昏昏欲睡,一个激灵又清醒过来。 人群的裹挟中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快步走来,夜雨看不清他的衣着面目,只有剑柄上的黄色穗子,明晃晃的那样耀眼。 第329章 书玉 所谓“书玉”,知书达礼,温润如玉。 江湖人士若是取了这样一个名字,难免会被人认为是附庸风雅。 毕竟,绝大部分武林中人,都是只知打打杀杀的糙人。 但谢书玉不是。 任何一个看到谢书玉的人,都不会觉得他这个名字有任何不妥。 因为他恰好人如其名,知书达礼,温润如玉。 现在,谢书玉已经穿过人群,站在了夜雨面前。 ============ 在谢书玉走出时,夜雨便站起身,现在他正和谢书玉面对面站着。 谢书玉和夜雨的身高相仿,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 他的轮廓很温和,蓄着薄须,虽然没有笑容,面相却很和善。 他给人感觉不像是一个武林世家的弟子,倒更像是私学的先生。 谢书玉穿着一身白衣,但并非雪落那种质地柔软的白袍,与之相反,这件白袍的材料看起来很挺括。 他的背挺得很直,步子也很从容,任谁看到他,都会觉得他一定是一个养尊处优,彬彬有礼的人。 ============ 夜雨冲谢书玉行礼,谢书玉也回礼。 “在下小剑侯,夜雨。久仰名剑山庄少庄主之鼎鼎大名,幸会,幸会。”夜雨道。 “叶少侠不必客气。”谢书玉道。 他的声音也很温和,这样一个人,谁都不会对他产生恶感。 “你我对垒乃是较技,不必拼命。就由我来攻叶少侠三招,叶少侠以为如何?” “只需要三招吗?”夜雨问道。 谢书玉笑了笑,夜雨好像听到台下有一些人发出了嗤笑声。 “叶少侠若能接下我三招,金钱名望,必将滚滚而来,看来叶少侠对此是势在必得了。”谢书玉道。 “我自然不敢如此狂妄。”夜雨道,“还请谢少庄主手下留情。” “叶少侠放心,我手上自有分寸。”谢书玉道。 ============ 两人各自上前一步,这样他们就都站在了论剑台上。 夜雨不自觉的握紧了剑柄,虽然他表面看来从容,可冷汗竟然已经湿透了手心。 向左向右,他都可以看到旁观的人群,这样的场景夜雨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在进入出云剑派前,他就经过了这样一次万众瞩目的遴选。 “叶少侠,不必紧张。你我以三招为期,纵使输了,也不会太过丢人。”谢书玉道。 更何况,输给名剑山庄的少庄主,并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 电光石火之间,夜雨忽然明白了谢书玉的用意。 他之前一直想不明白,谢书玉为什么会对上门挑战之人如此贴心。 一般来说,名门正派之人事务繁多,对于无名小辈的挑战,应该感到烦扰才是,可谢书玉不但给了他们一个挑战的方法,甚至还主动帮他们扬名,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但现在夜雨已经明白,坐在台下的这些人,表面上是在等着为挑战者扬名,实则名利双收的,是谢书玉。 这件事情的根本就源于谢书玉的极度自信,还有他超乎当下多数侠客的心态。 禁使之决,导使之通。 谢书玉的谦和大气,已经让他在口碑上先人一步,江湖中人提到名剑山庄,无不觉得他们出身尊贵,却又平易近人。 更不用说这些挑战者,绝大部分都不是他的对手——应该说,他从来没有人战胜过谢书玉。 即使不提这些挑战者的名字,只说谢书玉又战胜了多少挑战者,也足以使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风光。 难怪谢书玉据说一两年后就将接掌名剑山庄,无论他的武功与谢婉樱相比孰高孰低,谢书玉的手腕明显比谢婉樱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将太多的心力投入在手腕钻营上的剑客,还能成为一个顶尖的剑客吗? 夜雨也在期待答案。 ============ 谢书玉缓缓抽出了剑,剑锋雪亮亮的,缨子摇动着,如同从剑上跌落的秋叶。 一泓秋水般的剑光,忽的令夜雨想起了倾君的眼眸。 继而,他又想到了出云剑派的风。 夜雨拔剑。 ================ 他的拔剑动作比谢书玉简单很多,也快很多。 因为夜雨知道,在座的众人,并没有谁是想看自己拔剑的。 他们也许会想要多看自己两眼,但那一定是在三招之后。 现在,站在谢书玉对面的,是夜雨还是什么其他的人,在座上客的眼中,都没有任何区别。 ============== 唯有从谢书玉的眼中,夜雨看到了些区别。 他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睛,在拔剑后就变得凛冽起来。 许是剑光倒映在眸中,因而变得冰冷,拔剑的谢书玉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反而令夜雨变得兴奋起来。 这是习得“惊鸿”之后,夜雨的第一个对手。 他希望自己的对手是一个绝世剑客,而不是一个长袖善舞的少庄主。 现在看起来,谢书玉非常符合夜雨的要求。 ============ “叶少侠。”谢书玉道,“在下准备出手了。” “少庄主不必对我留情面。”夜雨笑了笑道。 谢书玉勾了勾嘴角,他一直都带着笑意的,现在这个动作,却更像是嘲讽的嗤笑。 这嗤笑反而让他这个“完美角色”看起来更鲜活了些。 谢书玉出手。 ============ 剑在刺出的一瞬间,平缓,稳定。 哪怕是刚刚学剑的小孩子,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格挡。 谢书玉在出剑时,也留意着对面的手法。 他虽然擅长钻营人脉,但本质上也不是个小人。 对于年轻气盛的挑战者,他往往不愿意伤及自尊,因而在出剑时,会刻意观察对面的手法,进而拿捏自己的力道。 点到为止,足以让对方输的心服口服。 谢书玉出剑时,对面的夜雨也在举剑。 他脚下的步伐看起来有点套路,谢书玉觉得很像太极剑,可是他的手上动作几乎让谢书玉皱起眉头了。 手中剑虽高举,却只是斜斜一指,力道是有,准头却半点也无。 这充其量就是个八流的剑客,谢书玉已经在猜测,夜雨是不是武当外门弟子私收的徒弟,不知道从何处口口相传,才知道了“三顾茅庐”的套路。 不只是自己,台下众人也都看得到,夜雨这守势实在是摆的没什么水准,就算是为了提防谢书玉的万千后着,剑也应该摆正,才好随机应变。 罢了,谢书玉暗想着,本想留五分力,第三招再打败他,可现在瞧这位“少侠”的身法,若真是用满三招,可能都是对自己的折辱。 于是,谢书玉决定,在一招之内结束战斗。 第330章 风摇柳 谢书玉手中的剑平缓的刺出,眼见这一剑已经走了一半。 夜雨手中剑是斜斜的,但他的态度却远没有剑势这样轻盈。 因为他不会轻视自己的对手,尤其当他的对手是大名鼎鼎的名剑山庄少庄主时。 步伐踩到景位,等到谢书玉出手,“惊鸿”便会随机而动。 ========== 谢书玉的第一招,叫做“风摇柳”。 这是回风舞柳剑的第七式,也是整个剑法中的第一个高点。 经过了前六式的磨合,剑客无论剑法还是心态,都已经步入圆融,剑技恰在最顶峰,又是最气势磅礴的时刻。 因而,这一招“风摇柳”,是整个二十一式回风舞柳剑中,剑法最急,变化最多的一式。 风摇柳,月拂柳,雷摧柳。 这是谢书玉通常对敌的三招,也是回风舞柳剑最为精妙的三招。 现在,谢书玉已经使出了第一招。 微风摇柳,杨柳依依,晃动的柳枝犹如虚影,令人心动神驰。 这一招“风摇柳”亦是如此,谢书玉的前半招看似一阵和风,却在堪堪靠近夜雨时,忽然变化! 微风骤然加急,席卷起破碎的呼啸,柳枝在狂风的摇动下,骤然化出万千残影。 谢书玉的剑,此刻就已化成了二十一剑! ============== 一切的障眼法,说到底都是骗人的把戏。 就像有些江湖上的“魔术师”,可以让人在水中看到火焰,或是在平地看到佛光。 但这些都是假的,说到底,无非是利用了人的猎奇心理,以及错觉。 可这二十一剑却不同。 一柄剑不可能等同于二十一柄,其中必定有二十柄是假的。 可是谢书玉这二十一剑,无论被哪一把刺中,都有可能会受伤。 因为这一剑“风摇柳”的关键就是速度。 只要出手的速度足够快,本该是虚招的地方就可以变成实招。 因为对手不可能挡住全部二十一剑,在他出手的瞬间,谢书玉就可以调整自己的剑招。 将本该被格挡掉的部分变成虚招,再将对手的空门变成实招。 这样一来,只要速度够快,谢书玉就立于不败之地。 传说当年谢灵彦可以同时将这二十一把剑中的十剑化成实招,这也是名剑山庄历代弟子的巅峰。 谢婉樱可以化用七剑,谢书玉则更差一些,现在,他只能同时化用五剑而已。 但在他这个年纪,这一招“风摇柳”,已经可以算是出神入化,谢书玉也很确定,只凭这五剑,他就可以击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剑侯”。 接着,夜雨出手了。 ============== 这斜斜一剑,本该是向前格挡,夜雨却轻轻上挑,同时他的身体也半旋。 谢书玉愣了一下,感觉眼前的人像是在舞剑,完全没有把他的攻击当一回事。 同时谢书玉也有点迷茫,因为夜雨这样做,等于是空门大开,他甚至不知道该化用哪五剑更合适了,好像随随便便就可以击败夜雨。 不过,这些思绪不过在一瞬之间跳转,谢书玉早已有过丰富的战斗经验了,厉害的、弱的敌人,他都打过很多。 他毫不犹豫,直取夜雨喉头“天突”,前胸“膻中”两处大穴! 然而就在剑光即将掠过夜雨的剑时,谢书玉忽然发现,情况又变了。 这看起来拙劣的“剑舞”,竟忽然从谢书玉意想不到的地方格挡上来,似乎刚刚好可以阻止他的剑势! 而且,是将二十一剑全部阻止! 这是巧合吗? 谢书玉大惊,但他这一招招式未老,正准备调整一下位置,避开夜雨的一剑,却忽然发现夜雨脚下的步伐未停,就在夜雨剑锋挑起的同时,他的人已经站到了一个近乎于完美的位置上。 ============= 谢书玉很少用“完美”去形容一个事物,因为站在他这个高度很容易知道,世界上几乎没有尽善尽美的东西。 可他现在却只能用“完美”来形容这个站位。 在夜雨的剑封锁住这二十一道虚影的同时,夜雨这一步让他的身体微侧,本来略有破绽的空门,也全部都隐藏在了剑光之后。 更令谢书玉震惊的,是夜雨这一步不是向后,而是向前。 向前,就封锁住了谢书玉调整进攻的余裕。 也就是说,夜雨不禁锁住了谢书玉这二十一道虚影,也锁死了谢书玉这一招“风摇柳”全部的变化! 谢书玉手上剑势未竭,可他的冷汗已经冒了出来。 他从来都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虽然这些年有一点点自负了,但本质还没有变。 他已经立刻意识到,眼前的夜雨绝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或者单从这一剑来说,比他过往所有的对手都要可怕。 不出错的人很厉害,能够意识到自己错了的人更厉害,谢书玉就是后者。 在他意识到自己误判了夜雨的实力后,谢书玉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更加兴奋了。 因为他首先是一位剑客,其次,才是名剑山庄的少庄主。 ============ 谢书玉向后翻身,与夜雨拉开距离,与此同时,这一招“风摇柳”剑势未老,继续刺出。 夜雨却也没有乘胜追击,这时谢书玉已经初步判断出,夜雨的剑法虽很精妙,攻击却不是他的强项。 就像是一个得到了稀世宝玉的孩子,只知道这块玉的美好,却无法彻底领略其珍贵。 这甚至令谢书玉有点惋惜,但同时他还有点庆幸。 如果夜雨能够用和防守这样无懈可击的剑法进攻的话,也许今日,谢书玉就彻底成为了一个陪衬。 若是再假以时日的话…… 谢书玉不愿想,因为他相信到了那时,他也会有所进境。 ============ 借着“风摇柳”的剑势,谢书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也哄骗着夜雨又出了几剑。 这时候他已看出,夜雨的这一套剑法很强,可是他似乎用的并不纯熟,因而只知防守,难以攻击。 同时谢书玉还有一点奇怪的是,这剑法隐约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可是这种奇妙的身法若是他以前见过,是不会只有这样一点印象的。 谢书玉决定不再多想了,他使出了自己的第二招,“月拂柳”。 第331章 月拂柳 明月拂过,树影清晰,犹在水中央。 所谓“月拂柳”,便是身在摇曳月色中,人也难免心神笙摇。 不知何处去,不知所以然。 恍恍惚惚,跟随对手的剑式,失去了自己的方向。 最终被带入死角,一击败北。 这是“回风舞柳剑”的第十五式,也是谢书玉的第二招。 =============== 其实,谢书玉是知道的,这一招“月拂柳”,对夜雨很可能没有什么作用。 因为他这剑舞一般的剑法,看起来本就没有太多考虑谢书玉的剑路。 刚刚那一招风摇柳,二十一道虚影逼近眼前,谢书玉见过各种人截然不同的防御方法。 但没有一种,是像夜雨刚刚这样,信手一挥。 好像无论谢书玉用的是回风舞柳剑,还是其他什么剑法,他都是一样的对策似的。 不过,谢书玉还是存有几分侥幸。 ============= 这几分侥幸,在剑刺出的时候,就彻底化为了泡沫。 不要说“月拂柳”了,就是铁柱拂柳,恐怕也拂不动眼前的少年一分一毫。 他依旧以跳舞一般的姿态旋转着,踩踏着很有韵律,位置也很巧妙的步法。 但本来该将对方引入歧路的剑式,却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甚至,还让谢书玉有些迷失了。 他的每一剑,都像是刚好刺进了空隙里,但谢书玉的剑法很精准,他也一直自信自己的精准。 因此,他也非常清楚,所有的失手,都是因为夜雨将自己的剑式化解的无懈可击。 ============== 谢书玉的下一招,是“雷摧柳”。 狂风骤起,暴雨滂沱,惊雷震撼,树木摧折。 这是“回风舞柳剑”的最后一招,也是雷霆万钧的一招。 一改此前的轻盈、迅捷,以势不可挡的威力结束战斗。 这本是回风舞柳剑的精妙之处,有说法是,谢灵彦在改良“回风舞柳剑”时,非常喜欢垂钓,因此他参考了一些垂钓的技法。 所谓垂钓的技法,便是在上钩之前,百般逗弄,上钩之后,尽力迂回。 不管多大的鱼,都没有办法抵挡诱饵反复的挑逗,最后总会一口吞下鱼饵。 而在上钩之后,只要鱼线足够长,耐心足够多,就可以任由大鱼在水下横冲直撞,因为它总会有失去力气的时候。 到那时,只需快速收线,鱼便能收进鱼篓之中。 “雷摧柳”,就是这最后的收线。 可是在该收线的时候,谢书玉犹豫了。 或者说,他很清楚,现在绝不能收线。 因为对面的夜雨,根本不是一条已经在鱼线上垂死挣扎的大鱼,他还生猛得很。 谢书玉甚至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了一条凶猛的狗鱼潜伏在水下,对大胆下水的鱼人龇出锋利的獠牙。 他不知道一剑出去,谁才是猎人,谁又是猎物。 因此,在这一招“月拂柳”已经变无可变之时,谢书玉艰难的决定,他不能使用自己原定的第三招。 这一剑出去,他感觉自己会输的很惨很惨。 于是,谢书玉衔接了自己更为习惯的招式,化解了夜雨闪避过“月拂柳”后,看似轻飘飘的一剑。 =========== 台下的看客们已惊呆了,最吃惊的,当然还是带着夜雨来到论剑台的谢盈诗。 虽然说在练功房时,伊婆婆问了夜雨的名字,但那也许只是伊婆婆的一时兴起。 盈诗不觉得伊婆婆能看出什么,因为他们两人都没有真的看到过夜雨的剑法。 他没有小瞧过夜雨,但也从没觉得夜雨能和过往的挑战者有什么不同。 可是现在,他的眼珠都要看掉了下来。 ============ 少庄主每一次接战,都只用三招,“回风舞柳剑”中的三招。 一般来说,他会用“风摇柳”,“月拂柳”和“雷摧柳”。 这样一来,有些有心人,就会特意去打听少庄主的招式以及变化,但即使这样也没有用。 因为风摇柳的二十一道虚影,其中有五道为实,这实际上蕴含着成千上万种变化。 至于月拂柳,更是随着情势变化,面对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展现技法。 雷摧柳倒是简单,只有一剑,但这一剑就像是天雷轰顶。 在风摇柳和月拂柳的逼迫下,就算明知谢书玉要用出雷霆万钧的最后一剑,也没有什么处理的余地了。 ================ 在少庄主使出“风摇柳”和“月拂柳”,夜雨用轻松的姿态化解时,盈诗还不是特别惊讶。 因为前来挑战的,虽然多半都是初出茅庐,渴望出人头地的年轻人,但偶尔也有些高手。 这些年轻人中,也有些天赋很不错的。 能够躲过少庄主的两招,也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少庄主为了不让对方太丢面子,会看情况适当让着对方一些。 可是在月拂柳的变化穷尽后,少庄主竟然没有使出“雷摧柳”,这就让盈诗很震惊了。 虽然在观战的时候,他也会思考自己该如何对敌,并且在夜雨的剑法中,他好像也没有找到可以打出“雷摧柳”的空隙,但他本来坚信少庄主一定可以的。 没想到,就连少庄主都被逼得使用其他的招式来应对了。 甚至用出了第四招。 盈诗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掐了掐脸,很疼。 ============= 其他的看客,也是谢书玉亲自邀请而来,他们当然也懂剑的。 在谢书玉变招时他们还没觉得什么,可是又过了一小会儿,他们一个个都坐直了身子,甚至交头接耳起来。 这明显已经不止三招了。 这小子是什么来头?“小剑侯”叶雨?之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有人知道他的身法吗?看起来像在跳舞一样,翩若惊鸿,可要是普通的剑舞,怎么可能拦下谢家少庄主的剑招? ============ 谢书玉与夜雨在论剑台上,一攻一守,又如游龙戏凤,时而交击,时而分离。 看来不但精彩,并且赏心悦目。 就在两人的身影越来越频繁的重合时,谢书玉终于找到了一个时机! 对方的身形旋转间,出现了一个小空隙,这也许是招式衔接时,有些微的不经意。 谢书玉抓住了这个空隙,这也许是他唯一的空隙。 他毫不犹豫的使出了“雷摧柳”! 长剑下劈,挟雷霆万钧之势! “锵”的一声,两剑交击,夜雨的剑脱手飞出,“夺”的插在不远处的台地上。 谢书玉的虎口还在发麻,两人的身形已分开,相聚有五步。 谢书玉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很久没有过这样激烈的一战,很累,却有了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看着对面,少年人抱拳一礼。 “谢大侠剑法精深,我输的心服口服。”夜雨道。 第332章 虽败犹胜 夜雨抱拳认输时,所有的看客几乎都沸腾了。 因为他们都已经看过太多次谢书玉的比试,却从来没有一次,谢书玉用出了第四招。 可眼前的少年不但与谢书玉缠斗了许久,还对谢书玉认输了。 这不但是年少有为,还有着过人的胸襟与魄力。 看客中有几个年纪大的,已经在考虑自己的女儿还没有婚嫁的问题。 即使攀不上这门亲的,也巴不得多看夜雨几眼。 虽然他们第一次听到“小剑侯”叶雨这个名字,但是他们都很确定,这个名字很快就会在江湖上名声大噪了。 ============= 谢书玉看着夜雨,他现在已经恢复了优雅,平静的神情。 他仍然在看着夜雨微笑,但现在这不仅仅是一个礼貌的微笑了。 “叶少侠,这一战我虽赢了,你也没输。”谢书玉道。 “谢大侠这一剑,气势万钧,着实不是我这等微末功夫能抵挡的。”夜雨可气道。 这种比武,面子要做足,这方面夜雨一向挺机灵。 谢书玉的地盘,谢书玉找的看客,夜雨当然给足了谢书玉面子。 他也很清楚这样的举动会为自己带来什么。 果不其然,本来这场比武已经结束,理应各回各家了,谢书玉忽然又提了一个问题。 “叶少侠,不知你是否急着赶路?若是不急的话,留下吃个便饭如何?” =============== 没有人会拒绝名剑山庄少庄主的邀约,夜雨当然也不会。 谢书玉邀请来的看客已经离开了,直到离开他们还在一脸兴奋的交头接耳,时不时看夜雨几眼。 他们看夜雨的眼光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却又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和觊觎。 ——就像在看一只性情凶猛,皮毛美丽的野兽,夜雨想着。 不过,夜雨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他一直都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 不管旁人是出于什么目的表现出的善意,夜雨都会以同样的温和态度回报,他觉得这样世界会变得温柔的多。 “盈诗,为叶少侠带路。”谢书玉看了眼还在一旁,有点不知所措的盈诗,吩咐道。 =============== 盈诗其实已经带过很多次路了,往年都是谢书玉微笑行礼后,他便上前引下失魂落魄的失败者。 然后好言安慰,问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要不要沐浴放松一下,最后把对方送走。 可是这一次情节突然不一样了,盈诗也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少庄主,便饭去哪里吃?”盈诗小心翼翼,不知所措的问道。 “听松阁。”谢书玉道,“先带叶少侠去沐浴更衣,随后在听松阁见。” “是。”盈诗道。 ================ 沐浴间夜雨还是来过几次了,可以说这里是除了客房外,夜雨在名剑山庄最熟悉的地方。 但这一次过来,夜雨却觉得自己的步子都轻飘飘的。 谢盈芷早已经在沐浴间外等着了,从她的神情夜雨就看出,她一定也已偷偷看到了刚刚那场较量。 “叶大侠,你好厉害!”夜雨走近一点,谢盈芷便大声道。 她的眼睛光芒闪烁,那正是少女见到自己偶像时的眼神。 “还是少庄主更厉害。”夜雨客气道。 “那是当然,少庄主是最厉害的。”谢盈芷骄傲的一挺胸脯,两只小手插着腰。 不过她眨了眨眼,又笑道:“除了我们谢家人之外,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剑客。” “是吗?”夜雨笑了笑,忽然想逗逗她,“想跟我学剑吗?” “想跟你学跳舞。”谢盈芷道。 夜雨顿时说不出话,旁边的盈诗道:“叶少侠,水应该已经备好了,快去沐浴罢,不要耽误了与少庄主会面。” ================= 夜雨走进沐浴间,沐浴间很大,但以前给他们用的都只有一个木桶,这一次,一整个水池中却都放满了水。 不但有水,还有熏香和玫瑰花瓣,池子边上还有一个冰盏,里头放着鲜果。 并且,屋子里面还堆着大量的冰块,这些冰块让整个屋子都变得凉丝丝的。 在夏日不要说比剑了,走走路都会出一头的汗,更不要说夜雨是跟谢书玉这样的对手过招。 有些人虽然表面上矜持优雅,其实身上早就已经又粘又湿了。 看到这一池水,夜雨简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开始发痒,他三下五除二把衣服全脱掉,跳进了水池里。 “扑通”一声,浴池溅起巨大的水花,水很热,与冷气弥漫的屋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夜雨闭起了眼睛,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他四肢都放松下来,甚至觉得有些昏昏欲睡,却在这时,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 夜雨转头,只见一个下人把夜雨全部的衣服都抱在手里,正要离开。 夜雨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赤条条从水里跳出来,一把攥住那下人的手腕:“你干什么?” 下人也吓了一跳:“叶少侠……我们奉少庄主的命令,在您沐浴时为您洗衣。” 夜雨愣了愣,没想到是这么一桩事,他不由松开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这种不好意思,在夜雨再一次泡进水里后,很快便消散了。 冰屋热水,几乎可以让人忘却一切事情。 =============== 夜雨没敢泡的太久,因为知道谢书玉还在等他,所以不多时,他便恋恋不舍的从浴池里站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来放衣服的台子上已经多了一个竹篮,竹篮里是夜雨的衣服。 这些衣服已经洗好,晒干了,衣服上还带着加了花瓣的皂液香气。 夜雨擦干身体,穿好衣服走到门外,又有一个下人拉着为他梳头,夜雨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还有身后那个细心梳头的下人,简直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哪怕是现在他都觉得,这是掌门人和师兄才该有的待遇,放在半个月前有人跟夜雨说,名剑山庄的下人会服侍他梳头,夜雨一定会觉得这个人有病把他打出去。 但现在这种事情就真的发生了,这简直让夜雨觉得有些奇妙。 ================= 沐浴,更衣,梳头,夜雨终于出了门,盈诗还在外面等着。 “叶少侠,少庄主那边来了消息,说菜已经备的差不多了。”盈诗道,“我们走吧。” “好。”夜雨道,“我们走。” 第333章 听松阁 听松阁在名剑山庄的深处,盈诗引着夜雨一路走去,小路曲折通幽,路上能见到的人也越来越多。 除了家丁、丫鬟之外,走过这条路的人无一例外,都佩着剑,剑柄上绑着黄色的缨子。 并且,他们看到夜雨时,都会上下打量他两眼,虽然这种打量非常小心,尽量不引起夜雨的注意,但夜雨毕竟是一个剑客,又天生敏感,要是注意不到才是见鬼。 “这里是名剑山庄的内部了。”盈诗看夜雨有点不自在,主动解释道,“一般这里不会有客人来,你能出现在这里,说明你很有地位,所以他们才会多看你几眼。” “我很有地位?”夜雨像说笑话似的重复了一遍,“你以前听说过‘小剑侯’叶雨这个名字吗?” “没有。”盈诗直截了当的说道,“在你走进名剑山庄之前,你还是个无名小卒,但是今天你走出山庄之后,你的人生都会改变了。” “不过是跟谢少庄主论剑而已。”夜雨失笑道,“有这么夸张吗?” “少庄主从来没有输过,从来没有人让他用过第四招。”盈诗道,“他在这里静候年轻一辈的挑战,已经有十来年了,可是你这样的情况,之前一次都没有过。” 夜雨听着,心里没来由的烧了一下,有些瘙痒。 “那……到听松阁来吃饭呢?”夜雨问道。 “你当然也是唯一一个。”盈诗道,“叶大侠,到时候你真的名扬四海了,可别忘了当时在名剑山庄,是谁给你开的门。” 夜雨本来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的心情,被盈诗这句话顿时逗的放松下来,他笑着道:“谢盈诗,我没记错吧?” “你若是记错了,虽然不是你的对手,我也会想方设法把你推进山庄的荷花池里去的。”盈诗道。 说话间,他们终于走到了听松阁边。 听松阁立在名剑山庄的一角,依山而建。 背后就是绵延的栖霞岭,说到栖霞岭夜雨不禁又有一些感慨,毕竟桃花宫就在栖霞岭之内。 不过,栖霞岭绵延数百里,此地虽然也叫栖霞岭,却与桃花谷所在的那一段“栖霞岭”完全不同,不过是名字相同而已。 ============ 在夜雨来到听松阁之前,他以为听松阁是一个附庸风雅的名字,但是到了听松阁,他便发现这个名字不但起的贴切,而且实在是非常直白,连半点风雅也没有了。 因为就在听松阁背后,栖霞岭的山坡上,生长着满满一片松林。 现在没有什么风,若是风来了,松林就会发出波涛一般的声音。 因此阁名“听松”,也不过是因为坐在这里,可以很好的听见松涛的声音而已。 ============ 看夜雨在听松阁前驻足,盈诗还以为他是紧张了,便道:“叶大侠,少庄主主动邀请你,说明他很欣赏你,你不必紧张的。” “我没有紧张,只是想夸一下你们谢家起名字的水平而已。”夜雨道。 谢家的人名字一个个都秀气,甚至秀气到有些女里女气了,不管是盈诗还是书玉,乍一听都是男女莫辨的名字。 而“听松阁”这样俗套到令人发指的名字,更是令人无话可说。 “有什么问题吗?”盈诗不解道,“听松阁的名字是少庄主亲自取的,这里本来是一间荒废的阁楼,少庄主把它重建起来,又给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夜雨更无语了,本来看谢书玉的模样,还以为他和掌门人差不多,是个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才子,到了这一步,方觉得有点幻灭。 不过想想也好,夜雨虽然识字,但还是自诩为粗人,谢书玉要是真跟他掉书袋,恐怕他也是完全接不住的。 ================ 看夜雨又发了会儿呆,盈诗忍不住劝道:“叶大侠,快进去吧,少庄主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怕劝服的力度不够,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何况……我们家厨子做得好的菜都是小炒,你再拖延一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夜雨哭笑不得的看着盈诗,感觉自己真是拿他没办法,他忽然觉得盈诗就像个弟弟。 或者说,自己像是一年前的犀沉,盈诗则像是一年前的自己。 这让夜雨没来由的产生了几分感慨,但看看盈诗这急迫的表情,夜雨决定先放下感慨。 他走进了听松阁。 ============== 听松阁内不大,进门有一扇五折的屏风,屏风中间是画幅,因为不是镂空的,故而阁内的景物全部被屏风挡住。 一般来说,这样做就代表主人比较注重私密,夜雨心领神会,站在屏风后恭敬的道:“谢少庄主,夜雨前来拜会。” 屋内随后传来谢书玉含着笑意的声音:“叶少侠,请吧。” 转过屏风,听松阁内只有一张圆桌,圆桌上此时已摆了四味冷菜,还有一只酒壶,两只酒杯。 谢书玉坐在圆桌的主位,看到夜雨,他也没起身,只是微笑道:“叶少侠,快坐下。” 此时的谢书玉,装束与刚才在论剑台上所见的一般无二,可夜雨却觉得他和论剑台上的谢书玉判若两人。 论剑台上的谢书玉,干净,冷冽,拔出剑后,他便是一个纯粹的剑客。 而现在的谢书玉,看起来温文尔雅,宛如王孙贵胄,翩翩公子。 真要说这两者有什么联系的话,大概就是谢书玉走上台那时。 他的步履平和,可剑已在手,因此冷冽之气已经若隐若现。 可与此同时,他那时的主要身份仍然是名剑山庄的少庄主,所以他看上去依旧是高贵优雅的。 谢书玉轻咳了一声:“叶少侠,有事吗?” 夜雨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又看着谢书玉发起了呆。 随时随地思考不是坏事,但是一思考就发呆,可着实是不太好。 “没事。”夜雨干笑了两声,在谢书玉对面坐下来,看谢书玉的表情有些微妙,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几句。 “我刚刚只是觉得,谢大侠拿剑与不拿剑时,完全判若两人,不愧是名剑山庄的少庄主,令人刮目相看。” 谢书玉又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壶,斟了两杯酒,递给夜雨一杯。 鲜红色的酒浆让夜雨犹豫了一下,但他还是一口喝下,冰凉酸甜的口味让他猛然意识到,这不是酒,充其量只是用杨梅酿造的,有淡淡酒味的甜饮。 “我不爱喝酒,也不喜欢酒桌上的套话。虽然平时避免不了,但是这里是我自己的会客之地,不必再说那些恭维话了。”谢书玉道。 他的语气也不恼,可能只是陈述事实,却让夜雨有点不好意思。 可谢书玉转而便看着夜雨的眼睛,缓缓道:“不过说到刮目相看,还是叶少侠更让我刮目相看。” 第334章 来日可期 夜雨慌忙摆手:“谢大侠,刚才可是你说不必再说恭维话的。” “我是说了,可我没说不必说真心话。”谢书玉道,“在我听说又有人上门挑战时,我绝没想到,会遇到你这样的对手。” 他盯着夜雨,目光灼灼,夜雨忽然发现,他的眼中甚至有些热切的意味。 夜雨慌了,他有点吃不准谢书玉的意思,可不接话也很尴尬,仓促之下,他夹了一块皮蛋到嘴里,一边吃一边配合的点头。 桌上的四味小菜是桂花糖藕、熏鱼、剁椒皮蛋和肴肉,分量都很小,两个人一人一块的量。 夜雨不吃还好,一吃才发现,自己真是饿了。 于是,本来只想吃一块皮蛋缓解尴尬的夜雨,又吃了一块藕,一块熏鱼和一块肴肉。 在他吃的时候,谢书玉就默默的看着他。 眼神从最初的灼热,变成仿佛在看一个傻子的无奈。 等四块东西终于吃完了,夜雨没得吃了,他才再次望向了谢书玉。 “叶少侠。”谢书玉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语气凉凉的,“你是在故意打岔吗?” “不是。”夜雨道,“我是真饿了。”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便发出一声九曲回环的“咕噜”声响。 这下连谢书玉也绷不住劲了,嘴角情不自禁的一勾,夜雨也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刚刚突然冰结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恰好这时,布菜的侍女上来,端上一味蟹黄豆腐,一味清炒河虾仁,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黄嫩浓厚的蟹黄豆腐,清透鲜亮的河虾仁,夜雨看的眼睛都直了。 谢书玉叹了口气:“叶少侠,你先吃。” 夜雨大喜,他本来就怕谢书玉缠着他问话,当下毫不含糊,很快吃了大半盘蟹黄豆腐,还有半盘河虾仁。 吃的差不多了,他才看向谢书玉,对方还是一筷子没动,安静的看着他吃。 ============= “吃好了吗?”谢书玉问道。 夜雨赶紧点头,得了便宜卖乖这件事,他一向清楚的很。 现在谢书玉已经很给自己面子了,要是再得寸进尺,可能真的要像盈诗说的一样,被扔进山庄的荷花池了。 “叶少侠今年多大年纪?”谢书玉问道。 “二十一。”夜雨回答道。 谢书玉有些惊讶:“我本以为你只是生的脸嫩,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如此年轻。我自问在你这个年纪,完全无法达到你现在的造诣。” 这是一句很重的夸赞了,而且是来自外人的夸赞,若说雪落和犀沉夸他,夜雨还觉得他们是胳膊肘往里拐的话,谢书玉的夸奖真是让他高兴的飞了起来。 谢书玉看他笑咧了嘴,自己也微笑道:“其实我请叶少侠吃这一顿便饭,也是欣赏叶少侠年少有为,想与你结交一番。” “与我……结交?”夜雨结结巴巴的道,“可你是名剑山庄的少庄主啊。” “所谓少庄主,不过是个名头,我也知道有不少风言风语说,我对这个名头太过用心,只记得庄主,忘了‘名剑’。”谢书玉眼中闪过一抹讥诮,“这种话,没必要去解释,但其实并非如此。” “我相信。”夜雨道,“少庄主拿起剑时,与现在的你判若两人。你若不是一心练剑,不可能会有那种状态的。” 谢书玉显得有些惊喜:“万万没想到,叶少侠与我虽是初相识,竟然已能懂我。” “我与少庄主虽是初相识,你我与剑却是老相识了。”夜雨道,“少庄主对剑的诚意,我能领略的道,因此,自然也就明白你的内心。” “确实……”谢书玉连连点头,“你既然懂剑,又如何会不懂我?” 他显得有些激动,夜雨却有点汗颜。 因为想起一年前那个懒散的自己,那时他绝不会想到自己能和名剑山庄的少庄主共进晚餐,更没想到,少庄主会说自己懂他。 而且,还是因为剑。 夜雨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的这把剑。 虽然这一年来,他努力了,也有了巨大的进步,可是过去十年,他对这把剑实在是太过怠慢了。 这时,谢书玉已经又问道:“以叶少侠的身手,若是闯荡江湖,恐怕早已声名远播,叶少侠是不是初出江湖不久?” “是的,我前些日子才拜别家师下山。”夜雨道。 “拜别家师下山?”谢书玉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下山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名剑山庄找我挑战,这想必也是尊师的主意吧?” 夜雨心头一紧,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他只有点了点头。 “这样看来,叶少侠虽然气质单纯,尊师倒是个老江湖。”谢书玉却又没有太纠缠,笑着道,“不过也是这个道理,我听说那些久负盛名的大侠,因为为盛名所累,收徒弟的时候,总是会把他们保护的很好。” 夜雨不禁道:“少庄主的意思是,觉得我的师傅一定是一位当世高人吗?” “我有时候真看不清,叶少侠你究竟是机灵还是天真。”谢书玉道,“你难道觉得凭借随便从哪里学的剑法,就能跟我拆上几十招吗?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夜雨有点慌了:“这……说的也是,可是我师傅的来历,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 谢书玉凝视夜雨良久,忽的笑出了声:“叶少侠,你也不必紧张,我不过是好奇而已,又没有在刺探你的底细。” 他的声音变轻了一点,显得若有所思:“说实话,我觉得你也不知道你师傅的身份。我越回忆你的剑法,越觉得与‘出云九剑’有些相似,可是显然又不是。对了,你知道出云剑派吧?” 夜雨心里又是“咯噔”一声,表面上却点了点头,又连忙解释:“但我可不是出云剑派的。” “我知道,你的剑法只是与出云九剑相似,却不是出云剑法……若真是这样的话,你的师傅,可能与出云剑派的掌门人,天下第一剑客雪落有些渊源。”谢书玉道。 夜雨震惊的张大了嘴巴,这个表情他倒不是装的,因为他没想到谢书玉竟然能从他的剑招中看出这么多东西。 夜雨倒是不紧张,因为他感觉的出,谢书玉没有恶意,单纯是好奇和欣赏而已。 “好了,不说这个话题了,你师父的事情,我没必要拿来为难你。”谢书玉话锋一转,“叶少侠可知道,今年八月十五,武林大会将在华山之巅举办?” “我知道。”夜雨道,“我正是想去那里看看,才求着师傅让我下山的。” 谢书玉点了点头:“那就太好了。” 夜雨一愣:“太好了?” “今日那一剑,你或许是为了我的面子,故意卖了破绽,也或许是对战的经验还不够纯熟,但无论如何,你的实力不止于此。”谢书玉道,他的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彩。 “到了华山之巅,你我不再有拘泥,叶少侠,我期待着能全力与你一战的一天。” 第335章 风飘飘 夜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听松阁的。 地好像变得很烫,又轻飘飘的,让夜雨每一脚都不踏实,心也跟着往上飞。 后面谢书玉又跟夜雨随便聊了聊,两人喝着杨梅酒,侍女又送上来了几样现做的点心,譬如白糖蒸糕、鸭油酥饼之类的。 夜雨还是挺饿的,这些点心他就愉快的接受了,点心应该很好吃,但走出听松阁,夜雨转眼就忘记了点心的味道。 他只觉得嘴里甜丝丝的,心里甜丝丝的,现在就连外头的风和太阳,在夜雨感觉起来都是甜丝丝的。 谢书玉说,希望与他在华山之巅再见。 名剑谢家的少庄主,当今年轻一代最杰出的侠客之一,谢书玉,希望与他“小剑侯”夜雨,在八月十五的华山之巅,武林大会上一较高下。 夜雨的心还在砰砰跳,手也还在抖。 刚下山时的忐忑,早已到了九霄云外。 他现在很高兴,很激动。 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当大侠的滋味。 =============== “叶大侠,我送你出去。”盈诗道。 两人沿着路往外走,名剑山庄很大,不着急的话,可以闲庭信步走上好久。 “其实我不是很想放你出去。”盈诗忽然道。 “为什么?”夜雨好奇道。 “你将来一定会成为大侠中的大侠,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在名剑山庄一鸣惊人。”盈诗道,“我要趁着还能跟大侠说上话,好好跟你套套近乎。” 夜雨又笑了,他发现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少年人。 “谢盈诗。”夜雨装模作样的念了盈诗的名字,“如果我哪天真的借你吉言,成了大侠中的大侠,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如果你没能抓住机会,成为真正的大侠的话……”盈诗眼珠一转,“你就到名剑山庄来,再挑战一次少庄主,又可以名声大振了。” 这番话让夜雨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若真是有那一天的话,我一定会告诉谢大侠,是你给我提的建议。” “到那时候,没准我都已经当上谢大侠了呢。”盈诗道。 夜雨心中一动,打量着少年。 盈诗十五六岁,刚刚开始蹿个的年纪,只到夜雨的肩膀高,但他走起路来,腰板比谁都直,胸膛挺的比谁都高。 他剑上的那一团黄缨子,就像一只好斗的小狮子般,蓬松而耀眼。 “你会的,谢大侠。”夜雨道。 “好的,叶大侠。”盈诗不卑不亢的回道。 ============ 盈诗把夜雨送到名剑山庄门口,热情的与他挥手告别。 夜雨心满意足的看着“名剑山庄”的金字招牌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感觉到,四周好像有人在窥伺他。 这种野兽般的直觉往往很准,练武久了,人就会有这种危险的本能。 夜雨猛地回过头去,他紧张到后颈上的汗毛已经炸起来了。 旁边的树丛动了动。 “什么人?”夜雨沉声道。 说话时,他的手已经按住了剑柄。 今时不同以往,夜雨已经变得很强,还很有自信了。 不管暗地里藏着什么样的对手,夜雨都有信心把他搞定。 树丛又动了动。 树后面探出一个脑袋,那是一个男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夜雨。 夜雨愣住了。 =========== 不管多傻的贼,在设伏的时候都不会露出脑袋的。 就算真的要出手,夜雨第一个看到的肯定也是飞镖、毒箭、鱼网之类的陷阱。 可躲在树后面的人就探出头来看着他。 夜雨愣愣的和这颗头四目相对,一小会儿功夫,四周的树后面又探出好几个人来。 除了一个女人之外,他们都是男人,高矮胖瘦、穿着打扮各不相同。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们都是江湖中人,因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武器。 比如那唯一的小姑娘,她背后的鬼头大刀简直比她的人还高。 =========== “几位这是……?”夜雨抱了抱拳,警惕而不失礼貌。 “阁下可是‘小剑侯’,叶雨大侠?”最先冒出来的那颗脑袋问道。 “是我。”夜雨道。 “真的是叶大侠!”那颗脑袋大喜,狂叫了一声,藏匿的人纷纷从树后现身。 夜雨左顾右盼,只觉得更紧张,这些人埋伏在此处,莫非有什么不轨企图? 却见那脑袋已经走出来,变成了一个青布长衫,佩短剑的男子。 男子冲着夜雨拱手行礼:“实不相瞒,叶大侠,我们都是临安附近的武人,也都是挑战过谢书玉少庄主的。” 夜雨一怔,难怪远一点那颗脑袋他看着有点面熟。 青衫男子一说,夜雨便想起来,那天在浴间他见到过这个男人走出来,之后谢盈芷笑着跟他说,那个男人挑战失败了。 “那你们……都挑战过了吗?”夜雨问道。 “挑战过了,而且我们都输的很惨。”青衫男子道。 “我这五尺鬼头刀有一百多斤重,没想到竟然被谢庄主一剑劈飞了。”小姑娘道,“我都没法把刀握在手中了。” 说着她转了个身,夜雨才发现,她这把大刀的刀柄已经被一剑砍断。 也就是说这小姑娘,正面看是背着一把长柄鬼头刀,实际上是肩膀上扛着半把刀,腰上挂着半把刀。 这么一想,好像还有些滑稽。 夜雨站了一会儿,想到一个问题:“那你们输给了谢书玉,在这里等我干什么?” “因为我们想看看,是多么厉害的人能够打败谢书玉。”小姑娘道。 “我们想瞻仰一下你的风采。”青衫男子道。 夜雨苦笑:“我没有赢他,我输给他了。” “可是你跟他足足过了二百六十八招,最后还是看他力有不逮,卖个破绽,故意输给了他。”青衫男子说的有板有眼,仿佛整场战斗他都站在旁边。 夜雨心说二百六十八招,天都黑了,六十八招就不错了。 “后来谢大侠不是还邀请你去名剑山庄做客,面见了谢婉樱庄主吗?”小姑娘说道,“他们是不是想要让你跟谢家的女孩子联姻?” 夜雨越听越不靠谱,这都哪跟哪啊。 “你们是从哪听到的这些?”夜雨终于得空问道。 “从谢大侠请去的那些观众那里。”青衫男子道。 “好了好了,叶大侠,别问了,给咱们个面子,咱们在楼外楼给你设宴,如何?”小姑娘问道。 第336章 楼外楼 夜雨蓦的想起了出发前,雪落塞给他的银子,还有犀沉说过的话。 他们脸上的笑意在此刻更加清晰,清晰到夜雨心里一热。 因为即使早就已经见识过了,夜雨还是难免被师兄和掌门人对他的照顾所感动。 “叶大侠……?”提出邀请的小姑娘没有得到回复,怯生生的又叫了一声。 “好,当然好。”夜雨回过神来笑道,“不过,承蒙各位朋友看得起,这顿宴席,该由我来请客才是。” =========== 由“小剑侯”夜雨设下的宴席在楼外楼热烈的开始了。 时间是当天晚上,夜雨并未太多声张,因为若是大张旗鼓的宣扬,难免会让人觉得夜雨在借名剑山庄的东风。 要知道在观者的口中,夜雨不但和谢书玉大战数百回合,最后更是谦恭有礼的认输,这完全是一个翩翩佳公子的形象。 也正因为有身手,知分寸,谢书玉才会邀请夜雨共进便饭,甚至算是和他交了个朋友。 这种时候,夜雨要是大张旗鼓的为了击败谢书玉而设宴,那就是自讨没趣了。 因此,宴席并没邀请别的什么人,只是聚在名剑山庄外等他的这一干江湖客。 楼外楼的宴席虽贵,夜雨选的倒也不是特别名贵的菜色,这些江湖中人常年奔波,说吃他们其实也吃不出来。 对他们而言,最主要的,还是与“小剑侯”同桌的那分气派。 ========== “叶大侠,我敬您一杯。”菜还未上全,青衫男子已经倒了杯酒,走到夜雨身边。 他看起来在这群人中地位高一些,第一个站出来敬酒,也没人有疑义。 夜雨也站起身,一边碰杯,一边问道:“还未请教阁下名号?” 青衫男子哈哈一笑:“我不过是微末小卒,不足挂齿。叶大侠若愿意记得的话,我便是青海帮江南分舵舵主,阎金。” 江湖中有不少临江河而生的船帮,因为行船难免遭遇盗匪,这些船帮也慢慢从单纯的运输,变得沾染了江湖气息。 青海帮在其中算是权势较大的,在多个地方都有分舵,青海帮的帮主据说常年盘踞在齐鲁一带,但是江南毕竟富足,江南分舵在青海帮中,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阎金这个名字,夜雨还是听过的,虽然哪怕跟犀沉比,他也是个小角色,但硬要是提出来,也还是有一些影响力的。 “原来是阎舵主。”夜雨笑容满面,“久仰青海帮大名,没想到竟然能在此结识,实在是在下的幸运。” 阎金脸都激动的红了,整个人好像焕发着兴奋的光彩:“叶大侠,我跟你一比,实在就是一个无名小卒,您这可太过抬举了。” “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而已。”夜雨谦虚道,“应当说,在座各位都是我的前辈。” 在座的这些“前辈”们,被夜雨这样一夸,左右面面相觑,个个都显得激动起来。 毕竟,夜雨虽然是新人,但他战胜了名剑山庄的谢书玉,江湖从来都不是按资排辈,实力才是硬道理。 可这样一个冉冉升起的新人,态度竟还如此谦和,嘴还这么甜,这简直是百年难遇。 要知道,很多有点名气的江湖人,鼻孔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即使是素来为人亲和的大侠,也常年难见一面。 这当然不能怪大侠了,毕竟要是谁都见的话,大侠也就别想过自己的日子了。 但是两相比较,这位一堵门口就可以请过来吃饭的叶雨少侠,实在是怎么夸都无法形容他的好了。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夜雨也已有点微醺。 但是他记得雪落说的话,可以喝酒,却不能喝醉,因为人难保酒后失态。 何况他们也已商定,不会透露半点自己的身份,这样到了八月,夜雨才能名正言顺的以“小剑侯”的身份上华山,不至于引人猜疑。 这时夜雨已经在和这些江湖人士称兄道弟了,这些人本来也不是很熟,只不过刚巧在同一个时间段挑战了谢书玉而已。 现在,他们也已经一个个勾肩搭背,关系好的简直恨不得喝完这顿酒就去拜把子。 ========== 恰在此时,夜雨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 正值饭点,楼外楼当然也不止他们这一桌宴席。 但夜雨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抬起头看了看楼梯口处。 他的目光随即僵住。 只见店伙引着三个人上楼来,两男一女,男子挺拔俊秀,女子清丽婉约。 夜雨的目光在与犀沉相对的刹那便僵住。 他说不出自己是兴奋还是紧张,他完全没想到,犀沉、雪落和倾君竟然会跑到楼外楼来看他。 夜雨正打算起身,犀沉悄悄冲他摇了摇手指。 夜雨怔了怔,旋即心如明镜。 犀沉说过,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因此夜雨绝不能以真实的身份去招呼他们。 可显眼如雪落、犀沉,在人群中即使编造身份,也会让人印象很深。 更不要说若真的被人认出来,场面立刻就会无法收拾了。 夜雨只能装作不认识,可真的在这种场合让他装作不认识,他才发现,自己的心里竟然有一点点难过。 他甚至想起了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 ========== 犀沉一行人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他们很快让店伙带着,去了角落里的小桌。 但夜雨的目光却很难离开,他笑着喝喝酒,便忍不住看过去,好在他的动作也算是不动声色,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犀沉、雪落和倾君表面上把酒言欢,实则也一刻不停的看着这边。 =========== 又过了些时候,宴席终是到了尾声。 众人纷纷道别,各自散去。夜雨边与众人道别,边看向倾君那边。 目光相触时,倾君冲着夜雨嫣然一笑,夜雨不知为什么,竟忽然觉得自己心都碎了。 心上人明明就在身边,他却连相认都不能,这实在是令人难过。 =========== 他沿着小路走了一段,到了客栈。客栈在一条安静的巷子里,这时候,一整天的浮华才终于飘散,夜雨重新平静下来。 现在,名剑山庄的第一步已经走通,该是下一步了。 夜雨取出怀中雪落留给他的绢册,打开寻找下一个名字。 看到这个名字时,夜雨的瞳孔猛地收缩。 金陵,垂柳山庄,向霁琛。 第340章 明月与垂柳 昔日金陵,共有两座山庄。 城中楼家明月,城外向氏垂柳,一北一南,犹如双璧。 后来明月山庄没落,金陵便只剩下了垂柳山庄。 但同在江南,垂柳山庄却从没有像名剑山庄或是明月山庄一样,成为江湖中人向往的名家胜地。 因为垂柳山庄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说奇怪,是因为垂柳山庄虽然势力很大,可是却有数不清的流言蜚语,说垂柳山庄是“黑的”。 江湖本来是没有黑白的,因为无论黑道白道,在这江湖上都难免被染成混杂的色彩。 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有人说,垂柳山庄是“黑的”。 其实说穿了,事情也不是那么令人不懂。 一方面,垂柳山庄很少与人来往,这一代抛头露面的,也只有一个向霁琛,但垂柳山庄真正的庄主却一直隐藏在幕后。 另一方面,垂柳山庄又是当地巨富,富得流油,富可敌国的那种富。 向家具体多有钱,还真没有人知道,向家的钱哪里来的,更没有人知道。 只是所有人都清楚,向家既不怎么交际,也不行商,来钱最快的两个路子,都被他们自己切断了。 可是向家在紫金山下那几千亩的地不是假的,垂柳山庄甚至已经不是垂柳山庄,而被人称为“垂柳城”。 这种情况下,若是还没有什么流言蜚语,那才是真的奇怪了。 ========== 向霁琛是向家这一代当家的,至少名义上是这样说。 但是真正有多少人内心把他当做向家的当家,那就很值得推敲了。 毕竟,向霁琛今年还很年轻,年轻到看起来完全撑不起蔚为壮观的垂柳城。 向霁琛的功夫路数,也没人了解,不过有传闻说,他是用剑的。 ============ 夜雨其实想不明白雪落为什么要他去垂柳山庄。 论名气,垂柳山庄远不如名剑山庄,去垂柳山庄还总是让人心里面不踏实。 但之前在名剑山庄的事情上,掌门人的选择没有任何问题,这个时候,夜雨当然也不会不听雪落的话。 他吹熄了灯,准备好好睡一下,次日去金陵。 ============= 从临安到金陵,路程并不长,快马加鞭的话,第二天就可以到达。 令人惊讶的是,雪落特意嘱咐,让他不必快走,最好沿路看看风景。 夜雨当然照做,他慢慢悠悠的走了四天,终于到了金陵。 临安已是重镇,但金陵的繁华更胜,夜雨不紧不慢的自南向北,沿着秦淮河,一路向鼓楼去。 在鼓楼边,夜雨找了住处,之后便找人写了拜帖。 在他口述拜帖的内容时,写帖子的伙计一听见抬头,便震惊的张大了眼睛。 “你要去垂柳城?”他难以置信的问道。 夜雨点了点头。 =============== 这些写拜帖的人,常年就靠这个活计吃饭,某种意义上,也会对江湖中的人情往来有些了解。 而且,会找他们写拜帖的,多数就是大字不是一箩筐的江湖人士,所以某种意义上,这些写拜帖的伙计人虽不在江湖,对江湖中事,尤其是金陵周边的事情,了解的比旁人还要清楚。 要知道,在这江湖中,口口相传的消息永远跑的最快,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更是很快就可以传遍全城。 “去垂柳城,写拜帖可没用。”伙计上下打量了夜雨好几眼,带着狐疑,“垂柳城的城主,平时不见人的,你要是没点身份,帖子寄烂了也送不到的。” “无妨,你写就是了。”夜雨道,“落款写,‘小剑侯’夜雨拜上。” “你就是那个‘小剑侯’叶雨?”伙计的声音骤然拔高了。 夜雨吓了一跳,这里写拜帖的还有其他人,伙计这一嗓子,让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伙计却还没说完,他看起来很激动:“你就是那个打败了名剑山庄少庄主的‘小剑侯’叶雨吗?” “是我。”夜雨终于挤出一个笑容,“可是我没有……” 他的话根本没说完,因为他说过“是我”二字以后,这店面里的七八个人已经一股脑涌了过来。 “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名字已经响遍金陵城了。”一个在旁边等着写帖子的男子道,他的神色看起来也很激动。 夜雨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雪落的用意。 走的慢一点,走的再慢一点,让名声走的比人快。 这样,夜雨到了哪里,都会有人知道他的脚步,想要扬名,这简直是最快的方式了。 “谢家那位少庄主我也拜会过的。”有人说道,“我也不怕说这个,我根本不是对手,不过那位谢少庄主,仗着剑术过人,虽然也很礼貌,但总觉得是在瞧不起人,有人杀杀他的锐气也好。” “从听到你打败了谢书玉开始,我就很好奇你长什么样子。”有人接口道,“现在看来,‘小剑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果然是名不虚传。” 夜雨陪着笑脸,内心还是有些尴尬,他其实很欣赏谢书玉,也很赞赏他的剑法。 虽然那个时候,确实半是故意的卖了一个破绽给谢书玉,但真刀真枪的打起来,夜雨一定是对手吗? 他可完全没有这个把握。 不过,眼前的人们也都是好意,他没必要拂了这些人的面子。 =============== “叶大侠,您要去垂柳城吗?”有人问道。 “正是。”夜雨道,“我想向垂柳城的少东家,向霁琛讨教一番。” “垂柳城轻易可是不见外人的。”伙计道,“我之前帮人写过的拜帖不下百封了,好像没有一封有回信的。” “那我倒也不妨试试,自己能不能成为例外。”夜雨含笑道。 “我觉得叶大侠还是很有希望的,毕竟咱们都是无名小卒,但叶大侠就不一样了,谢少庄主都是他的手下败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一人道。 “要不然我去帮您送拜帖吧,叶大侠。”写拜帖的伙计收笔后激动的问道,他的眼睛亮闪闪的,满是期待。 能送出这样一份重要的拜帖,可是未来几个月内茶余饭后的谈资。 夜雨看了看这张墨迹未干的拜帖,点了点头道:“那便多谢了。” 第341章 悠悠众口 夜雨托伙计寄出了拜帖后,也就没什么事情了。 但是既然已经被这些人认了出来,他当然也不好离开了。 于是,夜雨坐在店里,跟这些伙计以及江湖中人谈笑了一番。 他这时也已经知道,这些人多是金陵本地,以及附近徽、苏两省人士,因为金陵是一座大城,因此常有往来武人聚集于此。 “可惜了,叶大侠来了金陵,金陵却没有武林世家。”其中一人道,“要是非说向家是武林世家,虽然也没问题,但总是觉得怪怪的。” “当年还有楼家,可是楼家实在是衰落的太快了,我实在是想不通,楼世安为什么要接受雪落的挑战,那个时候,明明就已经有人把雪落称作是第一剑客了。”另一人附和道。 夜雨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在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熟识的人,还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也知道雪落,他素有‘天下第一剑客’之称。”夜雨做出一副不谙世事的表情,“不过,雪落与曾经的明月山庄也有过节吗?”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们也只是从旁人的口中听来的。”方才说话的人道,“其实雪落和明月山庄当时的庄主,楼世安,可以算是素不相识,但那时候雪落锋芒骤起,四处挑战,就像现在的您一样。” 夜雨心下暗道这跟实情一点也不一样,但现在他也早就知道了这种捕风捉影的故事不尽不实,当下不动声色道:“雪落大侠是天下第一剑客,我若与他相比,就像是荧烛之光妄图与日月争辉了。” “叶大侠,你现在还年轻,我们已听说你只有二十岁。”那人道,“您大可不必如此过谦的。” 夜雨笑了笑:“不说我的事,之后雪落与楼世安之间发生了什么?” “那些年明月山庄也是风头正盛,雪落的战书自然也下到了楼世安身上,起先楼世安知道雪落厉害,不想接战,架不住雪落反复上书,甚至加以辱骂,楼世安愤而接战,谁知道,他完全不是雪落的对手,在雪落手下一败涂地。” 夜雨目光闪烁,当年的事情在雪落口中,完全并非如此,那时二人本是至交好友,却在有心人的挑拨下,生了误会,这才导致了那一场大战。 说话的人当然不知夜雨的心理活动,径自道:“那楼世安心高气傲,又如何容得下惨败?可雪落大侠已是天下第一剑客,他自然输的很惨。说来也是那楼世安气量太小,竟然就因为这场败仗一蹶不振,明月山庄也在他的手下彻底败落了。” 楼世安的一蹶不振,分明不是因为输给了雪落,而是不明白曾经携手共游的好友,为什么一夕之间成了仇人,也对他丝毫不留情面。 那时候雪落又如何不奇怪呢?若不是因为与楼世安这一战,他也不会隐居齐云山中,不再出世了。 “听他们说,那楼世安最后被雪落大侠打的跪在地上,叩头求饶,不过……” “听谁说?”夜雨截口打断道。 如果说前面的故事还只是情有可原的编排,到这里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诽谤。 夜雨与楼世安并不相识,但他是雪落的旧友,因此,夜雨是不能容人对楼世安说三道四的。 若是掌门人在场,也一定会严厉的打断他们的。 说话的人一看夜雨出言打断,忙陪着笑道:“夜雨大侠,这种事情,当然是听人口口相传的了。” “听人口口相传,那明月山庄这一战,难道真有人见过?”夜雨冷冷道。 这个时候即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得出夜雨语气中的愠怒了。 刚刚说话的人立刻收起笑脸,陪着小心道:“雪落大侠与楼世安大侠那一战,虽说旷古烁今,却又是隐秘的一战,从没有人亲眼见到那一战的状况。” “既然没人亲眼所见,又为什么会传出楼世安对雪落下跪这样的谗言?”夜雨道。 一片死寂,半晌,方有人小心翼翼的问道:“叶大侠,莫非……您与楼家有旧?” 夜雨淡淡笑了笑,算是缓和这冰冷的气氛:“我一介临安人氏,如何与金陵楼家有旧?我若真与他有旧,又如何要从你们口中打听他的故事?” “那……叶大侠若与楼世安素不相识,又为何会因他的事义愤填膺?”那人又问道。 “我气的不是楼世安的事,而是这世间悠悠众口。”夜雨叹了口气道,“若那一战赢的是楼世安,是不是当今天下的传说又变成了雪落下跪?若真有哪一天,败的是我……”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他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 若真有哪一天,夜雨输了,他会比楼世安跌的还惨。 江湖中的声名,就如绚丽的花火,乘风而起时,自然是万般耀眼夺目,可若坠落,也是倏然湮灭,再无声息。 夜雨还只是一个冉冉升起的新人,就已经承受了这么多的注目,这么多的流言,他若是爬的更高,要承受的就更多,失去的也会更多。 又是一片沉默。 虽然面前的这些人可能终其一生也不能真正理解夜雨此刻的纠结,但至少如何巴结一个大侠,他们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叶大侠,您还这么年轻,前途无量,完全不必过早忧心这种事。”有人道。 “就是,叶大侠若真是与人决战,也必定是赢的那个人。”旁人附和道。 夜雨笑了笑,气氛重新热络起来就好,他本也没打算要求更多的。 “好了各位,我今日刚抵金陵,舟车劳顿,也有些乏了,准备回去休息。”夜雨道。 他怕在场众人多心,又补充道:“之后我日日会到此处,等着垂柳城的人回信。若是垂柳城主真的肯接下我的拜帖,到时我必将设宴宴请诸位。” 众人皆大欢喜,各自散去,夜雨终于回到客栈,独处了一些时候。 ============== 来到金陵的第三天,午后,夜雨练剑结束,去到写拜帖处。 人在店外时,他已发现店内聚集了一批人,夜雨心中一动,快步上前,果然众人看到他便分开一条路,伙计兴高采烈的递上一封帖子。 帖子是黑色的,上有垂柳形状的暗纹,夜雨捏住那张帖子之时,也久违的激动起来。 他打开帖子,上面写着: “吾友叶雨大侠, 久闻大名,不胜荣幸。 五月初一,恭候大驾。 向霁琛” 第342章 垂柳城 四月廿九。 日子过得飞快,从夜雨接到向霁琛的回帖到他出发的日子,明明还有几天,却像一晃眼就过去了。 这几天里夜雨试着四处打探了一下向霁琛的消息,却一无所获。 最多的消息就是没有消息。 向霁琛,是垂柳城现在的当家。 有人说他就是垂柳城的城主,但更多的人认为他不是。 因为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显然撑不起整座垂柳城这样的重担。 向霁琛深居简出,就像整座垂柳城一样。 虽在金陵,却盘踞在金陵城郊的紫金山下。 就算说他们不是在金陵,好像也不会有什么人有异议。 凭借着“小剑侯”叶雨的名声,夜雨这几天在金陵城还算是畅行无阻,也请了不少人吃饭,也被不少人宴请。 这些人对于风头正盛的年轻侠客,总是抱着无限的热情。 可即使是这样,问及“向霁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时,大家的回答也都是不知道,不了解,不晓得。 因为真的没有人知道,向霁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后来,夜雨干脆放弃了询问,因为不管问谁,都没有确切的答案。 没有答案的问题,只会徒增人的惶恐,这个道理夜雨也清楚的很。 于是他开始练剑,心无旁骛的练剑,等着五月初一的这一天。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 五月初一一大早,夜雨打马离开了金陵城。 与向霁琛并未约定具体的时间,不过夜雨也不想迟到。 打马不多时,他便远远的看见了垂柳城。 紫金山下,有一片紫霞湖,垂柳城就在紫霞湖畔。 看到垂柳城的刹那,夜雨便明白了为什么好好的垂柳“山庄”,会被人称作“垂柳城”。 因为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城池。 山庄的幅员广阔,其中更有几座主堡,约莫有四五层楼高,直耸入云。 山庄外有数不清的垂柳,在风中柳枝摇动,依依动人。 但垂柳城却是黑色的。 ============= 夜雨视线范围之内,无论是城墙、主堡、房屋,甚至是招牌,都是铁灰色的。 铁灰色的砖砌成的房子,哪怕是在翠绿摇动的杨柳之间,依然令人觉得冰冷。 夜雨打马靠近了垂柳城。 雪白的马,银色衣裳的少年,像是垂柳城中突兀的一点。 距离城门还有十来尺,两边忽的各冒出一个黑衣禁卫,拦在了夜雨的面前。 “前方禁地,非请莫入。”左首那人道。 夜雨当然早就看见了他们,他并不觉得惊讶,递上了手中那封拜帖。 拜帖递到左首的禁卫手中,他仔细看过后,对夜雨道:“请阁下在此稍候。” ============== 接着,他快步奔走到了垂柳城中。 垂柳城有两道门,一道小门,供下人走动,一道大门,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城门。 夜雨本以为这道“城门”很快会拉开了,可是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 “我还要等多久?”夜雨问留在这里的那个禁卫。 按照这个调调,他本以为这个禁卫不会回答的,没想到禁卫不但答了,态度还很不错。 “阁下既然是来见城主的,自然是要由城主亲迎。”那禁卫道,“垂柳城中很大,城主不知在何处,过来也需要些时间,请稍安勿躁。” 最近夜雨一直在给自己塑造一个处变不惊的形象,可这时候他还是惊讶了。 “城主?向……霁琛?”夜雨结巴着问道。 禁卫点了点头。 “我是来见他的没错,可是他没必要亲自出来迎接我啊。”夜雨忍不住道。 “也许在别的地方,是您说的那种情况,但是在垂柳城中,既然是来见城主的,城主就会亲自迎接。”禁卫道。 夜雨说不出话来,禁卫的逻辑他无法反驳。 可是他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这垂柳城和他想的不一样。 也许和天下人想的都不一样。 ============= 等了约莫一刻钟,“城门缓缓的打开了。” 两名黑衣禁卫站在左右,夜雨一眼瞧见的则是正中的人。 那人一身黑衣,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与夜雨的一身白形成鲜明的反差。 黑马缓步而来,像是一道流动的夜色,它的鬃毛如绸缎,即使不懂马的夜雨也看得出,这必定是难得一见的绝世宝马。 走得近了,夜雨方看清了马上人的面容。 马上的男人一身黑衣,皮肤却很白。 他的面容很年轻,应该说,介乎于“男子”和“少年”之间,看起来也就是和夜雨相仿的年纪。 他的双眉如剑,眸如夜星,嘴唇微微抿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有些冰冷。 如果这个人就是向霁琛的话,毫无疑问,向霁琛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人。 ============== 黑马到了夜雨的面前,黑衣男子松开缰绳,微一拱手:“向霁琛。” “在下夜雨。”夜雨回礼道。 向霁琛点了点头,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请。” 他没有说多余的话,掉转了马头,夜雨便跟上了他。 这时夜雨的内心还有些无措,他看向刚刚与他说话的那名禁卫,禁卫只稍稍挥手,示意他跟上。 夜雨就这样跟在向霁琛身后,进入了垂柳城。 ============== 垂柳城内,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城市,夜雨注意到,其中有民房,有店铺,甚至还有市集。 不过所有的房舍全部都是黑色的,就连市集上撑起的,用来遮阳的大伞,也一样是黑色的。 路上偶尔有人,这些人倒不是黑衣服的,他们穿的很正常,就像是寻常走在大街上,会见到的那种居民。 他们看到向霁琛,会自觉的让开路,但也不会多说什么,也没有多看夜雨一眼。 两人一路策马,沿着大道,行不多时,到了一座主堡面前。 向霁琛翻身下马,夜雨也跟着下马,两位黑衣禁卫悄无声息的出现,将马牵走,拴到不远处的棚中。 向霁琛回头,看向夜雨:“叶大侠,请吧。” 面对面站着,夜雨立刻注意到向霁琛很瘦,好像一阵风来,就可以将他吹倒一般。 随后他意识到,向霁琛的肤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第343章 向霁琛 夜雨心中一动,向霁琛的模样看起来,显然不是状态很好的样子。 但他既然不说,夜雨也不会问。 向霁琛已经拉开了主堡的门,夜雨跟着走了进去。 从外面看,觉得这座主堡有四到五层楼高,进去看来,也是差不多的气派。 主堡之内没有看到其他人,换句话说,禁卫,下人,什么都没有。 夜雨四下打量着,这里看起来就是一处生活起居的场所,当然了,是非常有钱的人生活起居的场所。 不过,生活起居就是生活起居,生活起居之处,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比剑的。 所以夜雨的神情中,还带着几分疑惑。 ============= 向霁琛带着夜雨上了二楼,二楼的装潢比一楼要雅致一些,但依然以黑灰色为主基调。 这里是一处会客厅,有一张高脚茶几,还有两张太师椅,上面垫着羽绒软垫。 “坐。”向霁琛指了指一张椅子,夜雨坐下来,向霁琛坐在对面的主人位。 他拍了拍手,便有两位垂髫少女上前来,一人拿着托盘,一人拿着茶壶,为向霁琛和夜雨一人倒了一杯茶后,又悄声无息的离去了。 无疑,这两位垂髫少女,穿的也是黑色的衣裳。 夜雨感觉自己穿的一身白色,就像在挑衅这座铁灰色的垂柳城一般。 “喝茶。”向霁琛看夜雨半天没有动作,示意道。 夜雨喝了一口茶,茶没有什么特别的,向霁琛喝着茶,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 ============== 夜雨实在是忍不住了,试探着道:“向城主,我们……我们什么时候?” “怎么?”向霁琛微微抬眼。 他的眼神中,流过一闪而逝的兴味,然而夜雨并没有捕捉到。 若是夜雨看穿了向霁琛的眼神,他就会更早意识到,向霁琛邀他来此,别有用意了。 “向城主,我递上那封拜帖,是为了与您一战。”夜雨道。 “我知道。”向霁琛道。 “可是,看您现在这样子,像是并无战意。”夜雨试探道。 向霁琛笑了笑,挽起袖子。 黑色的衣袖褪到手肘,夜雨看到他的手臂,虽然努力不让自己有什么过分的反应,却还是轻抽了一口凉气。 向霁琛的手臂很细,几乎比夜雨的手臂细了半圈,苍白到几乎透明。 他的手也是一样,骨节修长,却细的过分,也白的过分。 虽然苗条消瘦的身形很美,但是瘦到了向霁琛这种程度,看起来已经是一种病态了。 “你看我这个样子,能做你的对手吗?”向霁琛问道。 ============== 夜雨说不出话来。 不管向霁琛究竟会不会功夫,他这样的手臂,是无法拿起任何一种兵器的。 不要说比试了,就连和路边的人打一架,他都未必能赢得过。 可是,垂柳城的城主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如果垂柳城的城主手无缚鸡之力,垂柳城又是如何发展至今? 夜雨瘫坐回自己的椅子,他现在已经不想跟向霁琛比试了,但是他的心里多出了更多的问题。 ============ “我会让你赢。”向霁琛道,“我们这一战,本就是没有任何人能看到的。” “那……你怎么让我赢?”夜雨茫然道。 这个问题他其实不感兴趣,但现在,看到向霁琛瘦骨嶙峋的手臂,他的心神已经乱了。 因为他不知道垂柳城的城主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他现在只能附和着向霁琛的话,尽量让自己恢复一点点思考的能力。 “我会让人恭敬的送你离开,这样你就算是赢了我,因为没有人看到我们这一战。”向霁琛道。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夜雨问道。 “你知不知道楼世安的故事?”向霁琛反问道。 夜雨点了点头,猛的回过味来:“你希望我去做……雪落?” 他差一点就将“掌门人”说出口,好在开口之前憋了回去。 但总觉得向霁琛在他改口之际,深深看了他一眼。 ============= 向霁琛盯着夜雨看了一会儿,才道:“你要名望,我要清净,这是双赢的结局。” “你要……清净?”夜雨又愣了一小会儿,终于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不是,你早就已经准备好要这么做了?” “那倒是没有。”向霁琛道,“谁也没想到你会递上拜帖,我只能算是将计就计。” “所以我算是刚好撞上来的?”夜雨忍不住道。 向霁琛点了点头:“你怎么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你来就是为了赢,我让你赢,这还不够吗?” “不是……”夜雨犹豫着,道,“我确实想与你一战,可我没想到,你竟然已经没法拿起剑了。” 向霁琛看着夜雨,没有说话。 他像是在研究夜雨说的话有几分真心,又像是完全不在意。 “意思是说你不想赢?”向霁琛淡淡道,“你若不想,就离开这里。” “我不是不想赢,我也可以赢,你说的条件我都可以接受。”夜雨道,“这是双赢,我也明白。” 向霁琛又不说话了,他看着夜雨。 那眼神活像在说“你是不是有病”。 过了半晌,他终于又开口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一个满怀江湖梦想的热血男孩?”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那当然也没有,我早就没有这种想法了。”夜雨道。 眼前这个人让他看不懂,这一年下来夜雨也早就明白,很多人他都没办法懂,也没必要懂。 但这一次不一样。 ================ 夜雨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虽然仔细想想,这个问题问你也没什么用。” 向霁琛勾起一抹带点嘲讽的笑:“洗耳恭听,刚好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那你先问。”夜雨道,“我还没准备好。” “随便你。”向霁琛道。 他顿了顿,又道:“我的问题是,你准备参加武林大会?” 夜雨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向霁琛眼中的嘲讽之色更浓:“你的问题呢?那个所谓问我没有什么用的问题。” “其实也很简单,我更像是想问我自己。”夜雨叹了口气。 “我的问题是,我师父到底为什么要我来找你?” 第344章 雪落的用意 夜雨是真的不明白。 如果他是独自一人来到垂柳城的话,也就算了。 可是这是雪落让他来的,来到垂柳城,看到向霁琛这个样子,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雪落对向霁琛早就了解,知道他会送给自己这场胜利,按照夜雨对雪落的认知,他也不会因此就把夜雨送到这里来。 “你师父让你来找我?”向霁琛重复了一遍。 对于夜雨的问题,他似乎没有夜雨想象的那样毫无兴趣。 “是。”夜雨道,“所以我才会很惊讶,因为师父不是那种投机取巧的人。”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即使师父知道你已经无力一战,他也不会藉此来让我取胜的”。 向霁琛又如何听不懂夜雨的话? 他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师父是谁?” “我不能说。”夜雨道,“而且我……也不知道。” 他这句谎话实在是说的太生硬了,向霁琛即使是傻子,也看得出他的慌张。 更何况向霁琛根本不是傻子。 他看着夜雨,莫名其妙的笑了。 “你不能说,我明白。”向霁琛道,“其实我大概也已经猜到你在做什么了。” “你已经猜到了?”夜雨难以置信。 “你想听?”向霁琛反问。 他的眼里又带上了那种淡淡的嘲讽之色。 “我想。”不知道和那种嘲讽之色有没有关系,夜雨毫不犹豫的点头。 ============== “现在距离武林大会还有四个月,你突然出山,为的自然是武林大会。”向霁琛道。 “你到底是师承何人,你不可能说,我也不打算问,但你的师父一定是一位世外高人,他想要这次武林大会上的宝物,却又碍于身份,无法亲自出手,这才让你出山,利用这四个月的时间为你造势。” 夜雨不动声色,内心却已被震惊了。 “话说到这里,本来已经足够了。”向霁琛深深看了夜雨一眼,道,“但是你说,是你师父让你来找我,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名剑山庄也是他让你去的,并且在这之后,他还为你规划了一条线路?” 夜雨咬着嘴唇,不敢回答。 向霁琛猜的太准,准到夜雨已经产生了危险的直觉。 问到这里,夜雨可以确定向霁琛的言语之间别有它意。 他说的太多,也许就会说错了。 看到夜雨这局促的样子,向霁琛又笑了。 “我仔细的想了想,会让自己的徒弟来找我,说明他跟我有旧交,说不定还知道我是做什么的。这样的人本就很少了,如果再加上他自己不好出面的话……” 夜雨连呼吸都几乎要停止了。 “算了,我不说,你就当我没猜对。”向霁琛道,“你知道垂柳城是做什么的吗?” 夜雨摇了摇头。 向霁琛主动转移话题,在夜雨看来简直是如蒙大赦,不管向霁琛说什么,他都会拼命配合的。 “做生意。”向霁琛道,看到夜雨错愕的眼神,他又低笑了两声。 “普通的生意,当然也做,但我们做的更多的,是朝廷的生意。” 夜雨如遭电震。 朝廷的生意,话说到这里,已经几乎是明牌了。 雪落的出云剑派,就是因为归安朝廷,才在江湖中承受了不小的非议。 即使出云剑派的众人不知晓,身为掌门人,亲自与朝廷接洽的雪落,必定对身为同侪的垂柳城了如指掌。 同样的,垂柳城城主向霁琛,对雪落也必定了解的很。 “坐。”向霁琛道,“现在我的底牌你也知道了,我们可以聊聊天了。” ============== 夜雨犹豫着坐了下来,确实,向霁琛已经说的上对他很坦白了。 但是所有的信息都是他告诉夜雨的,即使确实如向霁琛所说,他是掌门人的朋友,夜雨也没法安下心来。 不过,他也觉得向霁琛说的应该不是假话。 做出这个判断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向霁琛的名字被掌门人写在了绢册上。 “前几个月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向霁琛道,“只能说卸磨杀驴的事情,朝廷做的还是地道。” 夜雨干笑了一下,还没想好该附和还是该否认,向霁琛已经自顾自道:“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我倒还是有一句话可以告诉你。” “什么话?”夜雨问道。 “小心游骋。”向霁琛道。 ================ “游骋?”夜雨一头雾水,“那是谁?” “应该说是个和你很像的人。”向霁琛道,“只不过,你是从南向北,他是从北向南,所以你们暂时还没有遇到。” “他也是年纪轻轻,四处挑战吗?”夜雨问道,“这意思是不是说,他的背后也有一个像……我师父那样的人?” “多半如此。”向霁琛道,“我听人说起这个游骋后,便第一时间打发人去关注他,其实我本以为,他才是雪落的徒弟,可没想到,游骋却迟迟不到我这里来。” “你为什么确信,掌门人的徒弟一定会到你这里来?”夜雨问道。 “因为垂柳城在江湖中声名极大,却又隐秘。只要来到垂柳城,能够进入城中就足以被当成一番大事了,更不要说你还能赢下来。”向霁琛道。 “我初来时,你也不知道我是掌门人的徒弟,对吗?”夜雨又问道。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但你发迹于临安,就近到金陵来也未可知。”向霁琛道,“我早已打定主意,不会主动探问,我与雪落只是相识,也没有什么义务帮他的徒弟。” “我刚才若是不问的话,是不是就不会知道这些了?”夜雨道。 向霁琛点了点头:“算你走运。” ================= 他正想再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你在这里等着。”向霁琛道,“我的一位朋友来了,我便将你引见给他,给雪落讨个人情。” 夜雨应了一声,等在屋里,只见向霁琛走出去,不多时带着一人进来。 他这时看来虽然依旧苍白瘦弱,脸上却带了几分笑意,让他显得生动了不少。 “柳大人,为您引见一下,这位是我新近结识的朋友,他姓叶,人称‘小剑侯’叶雨……” 向霁琛的介绍可以说很热情了,可夜雨的脸已经僵住了,他恨不得站起身来跑掉。 因为他已经认出,向霁琛的这位朋友,就是“四大名捕”之首的柳大人。 第345章 再见柳大人 当今天下,共有四大名捕。 广陵苏鸿稹,淮阴闻雪庭,江都杨轩逸,临安柳大人。 其中,临安柳大人居首位。 夜雨的脸色惨变,当然不是因为他畏惧这位名捕。 他只是想起,一年之前,与犀沉奉命进宫时,他们曾与这位柳大人联手办案。 不过,那时柳大人既不知道夜雨的名字,也没有与夜雨交谈过,他对夜雨的印象大约止于犀沉身边的小跟班,或许连脸都记不清楚。 夜雨巴不得他记不清楚,最好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那种不清楚。 向霁琛深居简出,看起来也会保守与夜雨和雪落之间,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可柳大人就不一样了,夜雨几乎可以确定,他若是认出了自己,那自己的身份就再也瞒不住了。 但是现在,跑也跑不掉了,柳大人已经走上前来。 =================== “‘小剑侯’叶雨最近在江湖中风头正盛,叫人仰慕的紧。”柳大人含笑走上前道。 他正欲跟夜雨握手,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露出疑惑的神情:“叶少侠看起来竟然面熟的紧,我们……莫不是曾见过?” 夜雨心里“咯噔”一声,慌忙笑道:“柳大人说笑了,在下虽对你一心向往,神交已久,却从未真正相见。” “说的也是,我并未听过叶雨这名字。”柳大人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不住打量着夜雨,“可你这张脸,我却怎么看都觉得熟悉。” “柳大人,您……会不会是记错了?”夜雨小心翼翼的道。 柳大人面色一沉:“我办案三十年,从未有过一起冤假错案,靠的就是我的明察洞见,你觉得我会记错吗?” 夜雨没料到,自己竟然还拂了柳大人的逆鳞,忙道:“是在下唐突了,还请柳大人不要见怪。” 向霁琛在一旁看着,也察觉出气氛不对,上来打圆场道:“叶雨年纪尚轻,面貌也未定型,何况他面目俊秀标致,与他相似的少年人,宫中府中怕是也不少吧。” 他其实也是在暗示柳大人是不是记错了,但话语委婉的多,柳大人的神色看起来也就和缓了不少。 “确实,宫中有很多像他这样的美少年,其中也有练习剑舞的。”柳大人拈须沉吟,“而且,我确实依稀记得,我是在宫中与你相见的。” 他这算是给了夜雨一个面子,夜雨正要开腔,忽的向霁琛给他使了个眼色,夜雨立刻乖乖闭嘴。 “柳兄有所不知,叶少侠自幼随他师父练剑,常年隐居,不要说皇宫了,就连临安、金陵这样的大城,他也是第一次来。”向霁琛道。 “说的也是。”柳大人连连点头,“这少年目光清澈,心性单纯,倒像是在深山里长大的样子。” 说着,他再次转向夜雨道:“你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找我便是,你既是霁琛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 夜雨愣住,向霁琛又对他使了个眼色,他这才连连道谢。 ================== 柳大人满意的点点头,又看了看夜雨,再看向霁琛,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柳大人不必在意,叶少侠虽然与我新结识,却是一见如故,我的事情叫他听到也不妨事。”向霁琛微笑道。 “那好吧。”柳大人道,“你的身子,最近可好一点了吗?” 向霁琛再一次挽起衣袖,露出他骨瘦如柴的手臂:“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好了一点吗?” 柳大人看着向霁琛的手臂,目露悲痛之色,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你当年那一身功夫,放到现在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可惜,真的可惜。” “‘沉血爪’是血咒院的绝技,硬吃一爪便再无生路,我十年前挨了一爪,好歹是苟延残喘到了今日,已经别无所求了。”向霁琛淡淡道。 夜雨心中大震,他万万没想到,在垂柳城中竟然会听到血咒院。 他惊讶的神色没有逃过柳大人敏锐的眼睛,柳大人立刻问道:“叶少侠,你莫非也听过血咒院之名吗?” “没有。”夜雨毫不犹豫的否认,心念电转之间,他已解释道,“我惊讶是因为,十年前,向城主不也就是十来岁的年纪吗?为什么小小年纪,就会挨上一掌?” 他清楚的记得,向霁琛说自己自幼隐居深山,这种时候要是承认自己知道血咒院的话,未免太可疑了。 那根本就会把向霁琛也推入火坑。 ================= 向霁琛笑了,柳大人也跟着笑了笑,可他的笑容中,却似有无尽的哀伤。 “血咒院是一个诡秘的门派,据说与西域魔教有关,他们的绝技叫做‘沉血爪’,挨上一爪,便会血管尽裂,五脏俱碎,喷血而亡。”柳大人道。 “可是向城主却……挨下了这一爪吗?”夜雨悚然道。 “是啊,我勉强活了下来,但是也跟废人无异。”向霁琛道,“我用我毕生功力,将沉血爪那一股阴气引导至丹田,方才没有血管爆裂而死,可我的血脉却还是受了很重的伤害,除了你能看到的,我变得非常苍白、消瘦,甚至见不得光之外,还留下了一个永远都没办法治好的病。” “我挨那一爪的时候,二十三岁,现在十年过去了,就像你想的那样,我看起来还是二十三岁,我好像再也不会变老了。” “你可能会觉得不会变老是好事,确实也有的人,内功修炼到了极致,容貌便不会变老,可我不一样。”向霁琛道,“我就像是被摘下来的花朵,因此不会衰老,不会凋落,因为我已经没有根基了。我可能一直保持着这个模样,但突然有一天,就会枯萎而死了。” 这是多么悲伤的故事,可向霁琛在叙述时,神色还是很平静。 可能是十年的折磨,让他已经学会了认命吧。 “霁琛是为了保护三阿哥才受了那一爪。”柳大人道,“三阿哥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因此,霁琛可以算是……救命恩人了。” “救命恩人倒也算不上,我只是不想有人死在我面前而已。”向霁琛道,“柳大人,你今日突然来找我,是不是有了我想要的消息?” “是。”柳大人道,他现在也不再避讳了,“前几天,我的人在临安城中看到了血咒院的人。” 第346章 天涯何处不相逢 夜雨一阵颤栗。 他分不清自己的颤栗是因为恐惧还是悲伤,但他几乎已可确定,那日在临安城外擦肩而过的红衣人,正是血咒院中人。 是不是他杀死了灵心? 夜雨不愿再去想了,他现在宁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根本也什么都无法知道。 向霁琛懒懒一笑:“柳大人,对面可是血咒院的,就算看到了,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柳大人叹了口气,他每次叹气,都好像变得更老了一点。 “是啊,我确实没什么办法。”柳大人道,“不过,我已经派人跟上去了,至于跟的结果如何,现在也没办法知道了。” 接着,他又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个大油纸包,递给向霁琛。 “这是下一季的药。” “难为柳大人了。”向霁琛道,“这十年来若不是你,我已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柳大人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跟他客气。 =============== “柳大人,留下吃顿便饭吧。”向霁琛邀请道,“今日天阴,外面怕是要下雨了。” “也好,我正有些惦念你的家厨烧的鸭子。”柳大人道。 “金陵厨子都擅鸭货,我家的也不过比别家的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点而已。”向霁琛道,“叶少侠,不如你也一起?” 夜雨也知道,向霁琛是在帮自己推手,可是他又实在担心聊的久了,柳大人会不会突然想起跟自己相识的场景。 夜雨不想冒这个险,只有笑道:“多谢城主美意,我今日已蒙恩惠,实在是不敢再贪便宜了。” “也好,那就随你喜欢。”向霁琛道,“我叫人送你出城。” ============= 于是,“小剑侯”夜雨与垂柳城主这一战,便在一天之内结束了。 有胆子大的,在垂柳城外窥伺,便瞧见垂柳城的禁卫恭恭敬敬的将夜雨送出城,还为夜雨牵着马。 临走时,禁卫还向夜雨行礼。 金陵城的武林人又炸了一次小锅。 ============== 回到客栈,自然有的是人询问夜雨与向霁琛那一战的战果,夜雨只含笑摇头,避而不答。 到后面有人大着胆子说,听闻有人见到垂柳城的禁卫送您出门,夜雨才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只能说,我没有赢,但也没有输。” 夜雨终归还是做不到厚着脸皮说自己赢了向霁琛,可是这样已经足够了。 “小剑侯”叶雨的名头,已经不止在金陵,还在其他城镇声名鹊起。 从垂柳城回来的当晚,店伙还给他送来了一个大包袱。 “这是什么?”夜雨好奇道。 “一位客人送给您的。”店伙道,“客官,看来您的面子挺大啊。” “那倒是没有。”夜雨笑了笑,打开包裹。 包裹里是一件全新的外袍,和夜雨现在穿的这件一样的银白色,但是泛着蛇鳞一般细密的光泽。 “这是月光丝!”伙计惊讶的道,“这月光丝,一尺布就要十几两银子,做成这么一件袍子,只怕怎么也要上百两了。” 他不但惊讶,言语中还满含艳羡。 这种艳羡夜雨当然可以理解,一个普普通通的店伙,对随便就能拿几百两银子出来做衣裳的客人,当然是充满艳羡的。 夜雨笑了笑,拿起这件月光丝的银色外袍,果不其然,袍子下面,是一张精美的信笺。 信是金陵维扬镖局的人写来的,大概意思就是,这件外袍送给夜雨,希望能和他交个朋友。 维扬镖局是金陵本地最大的镖局,夜雨将纸笺折起收好。 之后,他递了二两银子给店伙,道:“这个包裹对我很重要,多谢。” ================ 二两银子对一个小小店伙来说,已经是几个月的薪水,店伙接过银子,笑的脸都开了花。 “多谢客官,多谢客官。”他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道。 接着,为了再表达一下自己的尊重与感谢,店伙又问道:“不知道客官贵姓?小的绝对会一直记着您的。” “我姓叶。”夜雨道,“单名一个雨字。” 店伙错愕的瞪大了眼睛:“您……您就是那个‘小剑侯’叶雨?” “正是。”夜雨道。 “我早就听说‘小剑侯’叶雨,英俊倜傥,一表人才,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 “叶大侠,你将来一定会成为名震一方的绝代大侠的!” ================ 在这样的客套话中,夜雨洗浴、更衣、吃饭。 回绝了前来邀请他的江湖人士,这倒是大侠惯常的做派,也没人觉得奇怪。 不过,夜雨回绝这些江湖人士,并不是为了摆架子。 雪落给他的绢册,已经又一次可以打开了。 夜雨打开绢册,翻过名剑山庄和垂柳城,看到了他的下一个目的地。 ============== 济南,大明府。 武威镖局,擂台。 =============== 齐鲁大地向来人杰地灵,更是孔孟之乡。 但夜雨自幼在南方长大,并未到过那里。 若说离得最近的一次,就是去皇城时,一路奔波,曾经擦着齐鲁的边界路过。 温长醉所在的东海滨,也可以算是浙鲁的交界之处。 听说,江南人温柔婉约,齐鲁人则大气豪迈。 这一点不但体现在性格上,也体现在武学上。 夜雨早就听说,长江以北,武林中人学武绝不藏私,更是常常较量、交流,一同进步。 不过在皇宫时,羽林军北衙统领陆青阳留给他的印象,倒是与这种说法完全不同。 当然了,这种说法的存在,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武威镖局的擂台就是这种说法的绝好印证。 武威镖局每个月都会举办擂台,临近的江湖中人,若有想要与人较量的,都可以到擂台去。 严格来说,就像一场小型的比武大会。 武威镖局是济南府最大的镖局,也可以算是整个齐鲁最大的镖局。 它的威望也几乎不逊于济南府的官衙,即使向来漠视法度的武林中人,对武威镖局,也都抱有一定程度的尊重。 因此,这场擂台也还有一定的含金量。 ================ 现在,“小剑侯”夜雨已经在江南有了不小的名声,并且名气渐渐蔓延到江北。 可是真正能够服众的只有与谢书玉那一战。 确实是再立威一次的时候了。 而且,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有那么多诡异的规矩,可以酣畅淋漓的大战一场了。 夜雨发现,自己竟然隐隐有些兴奋。 第347章 初到济南府 又是十天过去了。 夜雨终于来到了济南府。 比他到的更早的,则是他的名声。 ======== 时日已近五月,天气彻底入夏。 虽然北方的天气比南方稍微凉快一点,但也好不了多少。 华丽繁复的外袍已经根本穿不住了,街上的人都是一身轻薄短打。 夜雨也是一样,他刚到济南府,就有消息灵通之人听到风声,送来一身新衣。 剪裁得当,款式典雅,也刚刚适合现在的温度。 放在往常夜雨是不会收的,但现在他已明白,接受旁人的礼物,同样是一种尊重。 ========== 送来衣裳的人自称是济南府齐家的管家,热情的邀请夜雨,在次日前去府上做客。 自然,他也没忘了说明,齐家是济南的武林世家之一,这次宴会也会包括当地的其他一些江湖人士。 “没问题。”夜雨含笑道,“我已久仰齐铁山大师的声名了。” ========= 夜雨当然也做过功课的,济南府的齐家,家主是齐铁山。 看他的名字,就知道他练的是一身硬功夫。 金钟罩,铁布衫,一身横练,这样的武功说来略失灵巧,也显得老套了,可是不管什么年代,总有专攻这一套路的江湖中人。 他们的声望,地位,也一定不会太差。 因为这种硬功夫完全靠的是苦功,在这世界上,苦功下的到位,还没有任何收获的事情并不多。 ======== 来到济南府的第二日,夜雨便去齐家拜访。 昨日那个送来衣裳的管家,早早就在庄园外候着,看到夜雨比约定时间到的还早,他笑逐颜开,甚至显得有些惊喜。 “叶大侠,快请进。”管家热情的上来,但也不敢太过亲热,只把夜雨往宅子里领。 夜雨这才发现,宅子里张灯结彩,也有不少往来宾客。 ============ “这是……在举办什么节日吗?”夜雨问道。 “非也非也。”管家笑眯眯道,“这些人都是来欢迎叶大侠你的。” 夜雨不想表现的太夸张,可他还是惊讶的合不拢嘴了。 “来欢迎……我?”他结结巴巴的说道。 “叶大侠,您和游骋是现在江湖中风头最盛的两位大侠,现在天下已有‘北游骋,南叶雨’的说法,叶大侠肯赏光,莅临寒舍,当然值得庆祝了。” “我是……风头最盛的大侠?”夜雨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他一路上常常会听到自己的名字,但没有刻意打听过。 一方面,他不是那么自恋的人,另一方面,他也有点怕,怕听到一些自己不想听的东西。 但是现在看来,好像这些都没有。 ========== “您先是战胜了名剑山庄的少庄主,谢书玉,又战胜了垂柳城城主向霁琛,虽然只有两战之功,但他们两个在江湖中的声望那么大,您却一个一个战胜了他们,足见您有多么厉害了。”管家笑着道。 厉害吗?倒也说不上。 谢书玉那一战,至少自己确实没输,虽然夜雨远不如传说中的那样,碾压式的战胜了谢书玉,但是继续打下去,他也还是有赢的希望的。 可是向霁琛那边,自己完全是不战而胜,夜雨回忆起来还觉得有点迷幻。 现在的名望是自己想要的,也是雪落早就打算好的,可是这段日子下来,夜雨总觉得自己这份名望,有点名不副实。 可这话他也不能跟任何人说。 管家看夜雨若有所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打搅,只是恭敬的把夜雨引到了宴席上。 ========= 齐铁山摆了一厅大宴,粗粗看去,约莫有七八桌,也就是百来人的规模。 这也是夜雨出山以来,参加过规模最大的宴席,他不自觉的有点紧张。 “我为齐庄主准备了一份礼物。”夜雨道,“不知阁下可否带我前去拜见?” “叶大侠如此有心,庄主当然是乐意的。”管家眉开眼笑,“叶大侠请稍等,容我先去回禀。” =======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管家来接夜雨。 “庄主就在内屋之中,听说叶大侠要来,庄主也高兴的紧。” 夜雨笑笑,跟着管家进了齐家大宅的内屋。 =========== 一进屋,首先闯入夜雨眼帘的,就是一张完整的虎皮,夜雨也知道,有些人会用兽皮来装饰房屋,彰显自己的力量,但这还是他头一次见。 夜雨不自觉的和那虎头对视了一下,虎目圆睁,双瞳镶嵌着猫眼石,不怒自威。 在这对漆黑的宝石瞳仁中,夜雨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叶少侠,久仰,久仰了。” 一阵苍老却豪爽的笑声,夜雨抬头。 齐铁山正坐在屋子正中的太师椅上,冲着夜雨笑。 ========== 齐铁山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了,他的头发、胡子和眉毛都变得花白,皮肤也有了些干瘪和褶皱。 但他的精神看起来还是非常好,脸色也很红润。 一看便知,虽然上了年纪,齐铁山在武学和养身方面,还是丝毫没有懈怠。 齐铁山的个子并不很高,这和夜雨的想象颇有不同,他本以为一个一身横练功夫的人,应该五大三粗,强壮的很。 但齐铁山不但比夜雨还矮一些,而且看起来精瘦精瘦的。 ========== 夜雨走上前去,递上自己的礼物,这是他昨日特意到古玩店购置的一只白玉貔貅,寓意着祥瑞福寿。 他当然也穿着齐铁山赠送给自己的这身衣服,这代表着对主人家的尊重。 “叶少侠礼节周全,老夫惊喜的很。”齐铁山接过白玉貔貅,微笑道。 即使是笑的时候,他看起来也很有威严。 “晚辈久仰齐铁山前辈的大名,纵使您未发来请柬,晚辈也要来拜访的。”夜雨恭敬道。 齐铁山哈哈大笑,伸出手来,要与夜雨相握。 夜雨本未多心,可与齐铁山双手交握时,他才猛然警觉。 齐铁山的手掌,竟然如铁钳一般! ======== 夜雨不动声色,运气至掌心,好在这些日子凭借墨幽教导的练功法门,他的武艺有了不少进境。 若是一年前,恐怕自己的手骨都要被齐铁山捏碎了。 齐铁山握了夜雨的手一会儿,将他放开,夜雨微笑收手之时,两人的目光都如闪电一般,落在那只手上。 干净有力的手,掌侧被齐铁山握出了两道青紫色的瘀痕,但除此之外,也无大碍。 ======== “叶大侠,果然名不虚传。”齐铁山豪爽大笑道。 可现在他的笑在夜雨看来,就显得有些虚伪了。 刚刚的握手,齐铁山根本就是全力以赴,若不是碍于面子,他也许干脆会给夜雨的脸一拳了。 不过夜雨也回以同样豪爽而虚伪的笑容:“齐铁山大侠这一手铁砂掌,更是令我叹服。” 齐铁山眼中闪过针尖般锐利的光芒,但那光芒不过一闪而逝。 “叶大侠,听闻你在金陵和临安,都有不错的战果,不知这番来到济南府,目标又是什么人?” “不瞒您说,我正欲去武威镖局的擂台讨教一番。”夜雨答道。 “刚好,刚好。”齐铁山又哈哈大笑起来,“老夫的孙儿齐栩也将参加这次的擂台,栩儿也早已想向叶大侠讨教一番了。” 第348章 笑里藏刀 齐栩,是齐铁山的长孙,也是齐家这一代最杰出的男儿。 夜雨此前也了解过一些跟齐家有关的消息,知道齐家人精于横练功夫,却或许也因为苦练硬功夫,一个个都是心高气傲。 横练功夫的人,面对剑客总是要硬气一点,因为空手入白刃几乎是他们必练的功夫。 但是夜雨也很确定,不要说齐栩了,就连齐铁山,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 优渥的处境虽然没有让齐铁山的身体变得迟钝,却多少磨平了他的意志。 在济南府呆了多年,他或许也已对外面的世界,再没有之前那样准确的判断了。 不过这种话,夜雨是不会当着齐铁山的面说出来的。 他还是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是怎样的一个立场。 “齐栩少侠年少成名,在下也仰慕已久了。”夜雨道。 仰慕已久这个词,基本上是他最近说的最多的。 至于真的仰慕还是假的仰慕,那就谁也说不清楚了。 但是夜雨这样客套一下,齐铁山显得就很高兴。 “等会栩儿也会来参加这次宴席,还望到时候叶少侠能够给栩儿一个面子,跟他说说话。” 夜雨应承了几句,也没什么话说了,刚好这时候家丁来报,客人基本上都到齐了,齐铁山这才站起身来。 “拿我的马甲来。”齐铁山道。 旁边立刻有家丁递上一件虎皮马甲,也不知道齐铁山为何对虎皮如此专爱。 或许因为老虎是百兽之王,因此穿着虎皮马甲,自己也会有底气一点吧。 =========== 齐铁山穿上虎皮马甲,整个人真的精神抖擞起来。 他看着夜雨,咧嘴一笑:“叶少侠,跟我走。” ============== 这个时候,外面的宴会厅已经人流喧闹起来。 看起来大概有百来位客人,已经个个都到了,只有夜雨最近前的那张桌子没有坐满。 应该说,只坐了一个人。 这人看起来年纪比夜雨稍大,但还是很年轻,他的面容俊朗,眉梢眼角间,郁结着一股凶狠之气。 一看他那件虎皮马甲,夜雨便知道,他必定就是齐铁山的孙儿,齐栩。 这一家三代,倒真是连喜好都如出一辙。 ========== 齐铁山从后堂走出,场面便安静下来。 夜雨跟在齐铁山之后现身时,稍稍引发了一点骚动,但也不是在明面上的。 不过夜雨还是看得分明,他出现之后,几乎立刻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比夜雨更关注夜雨此刻的情况的,大概就是齐栩了。 夜雨的更多注意力也是放在齐栩的身上,他留意到自己出现后,齐栩的目光变得锐利了许多。 他扫了自己一眼,便若有若无的转开眼去,可注意力一直停留在周围的人身上。 想来,夜雨如此引人注目,让齐栩也有些妒忌。 ============= 家丁引着齐铁山和夜雨入座,齐铁山坐在主位,齐栩居左,夜雨居右。 这么一来,算是给足了齐铁山面子,老人家的脸都笑的开了花,皱纹简直挤得死一只蚊子。 这顿饭吃的热热闹闹,席间不断有人上来敬酒,夜雨酒量还可以,但也架不住几十人轮番上来敬酒。 喝到最后,他还是有几分微醺。 席间齐栩并未和夜雨过多交流,两人不过是含笑攀谈,又互相敬酒。齐栩倒比夜雨想象的好相处一些,这让他感觉有点意外。 直到宴席结束,客人们准备散去,夜雨既然是贵宾,自是先有家丁送他离府。 夜雨被左右家丁带着,到了齐府门外,那里早已经雇好了马车,等着送他回去客栈。 夜雨正欲上车,忽然身后有人呼喝了一声:“慢着。” 夜雨转头,只见齐栩站在夜色里。 那件虎皮马甲早被他拿在手上,现在看来,齐栩倒是比刚才少了几分纨绔。 “齐少爷。”左右家丁一同行礼。 “你们下去。”齐栩挥了挥手,“我有话跟叶雨说。” 他未称呼“叶少侠”,而是直称叶雨,这么看来,显然是来者不善。 但借着几分酒意,夜雨反而乐意跟他过过招。 ========== “齐少爷。”夜雨懒懒道,“什么事?” 自从成了“小剑侯”叶雨之后,他一直都是恭敛礼让的模样。 可夜雨内心深处从来都不是个温文尔雅的人,非要说的话,他更像个浪子才对。 夜风一吹,酒意激发,夜雨忽觉得自己不是在大明湖畔的齐府上,而是回到了邀云台上,对着自己的“树兄”念念叨叨。 齐栩愣了愣,感觉眼前的人变了。 但他也不是个吃素的角色,不论身手如何,跟着齐铁山这么多年,他的胆气和见识,远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 “叶少侠最近风头大的很。”齐栩道,“爷爷不断的说起你,让我对你也有了些兴趣。” “你若是从齐铁山大侠那里听到我的名字,只能说,你可有点孤陋寡闻了。”夜雨一笑道。 齐栩顿时气结,他们传言中说的“小剑侯”叶雨,明明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可现在这样子,未免也桀骜不驯了些。 难道传说中的叶雨,和真实中的并不完全相同? “我听说你也会参加武威镖局下一次的擂台。”齐栩没有接夜雨的话。 “是。”夜雨道,“你若想当擂主的话,劝你直接准备下一次。” 齐栩气极反笑:“小剑侯,你这模样,和我料想中的真是大有不同。” “惊喜吗?”夜雨反问道。 齐栩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在他的设想之中,仗着多年跑江湖的底气,自己轻而易举可以在言语上吓住这个所谓的温文尔雅的“小剑侯”,万万没想到,自己连说都说不过对方。 ============== “有什么事擂台上见。”夜雨笑笑道,“我喝多了酒,还蛮累的,也有点困了。” “要是没什么话说,我就先回去了。跟齐庄主说,谢谢他的款待。” 说完这两句,夜雨便径自上了马车。 家丁虽是齐家的,马车夫却不是,也不忌惮他。 一声唿哨,马车便奔跑向夜里。 只留下齐栩站在原地发怔。 事情好像和想的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 第三四九章 武威擂台与嵩阳剑 马车走出了很远,夜雨忽然开始笑。 他哈哈大笑,笑到惊动了马车夫。 马车夫惊恐的勒马,回来小心翼翼的问夜雨:“少爷,需要帮忙吗?” “不必。”夜雨道,“你往客栈去就是。” 马车夫犹犹豫豫的打马前行,夜雨倒是没有再大笑了。 可他感到一种由衷的开心,就像是当年在邀云台上时的那种开心。 他忽然觉得,做大侠也不必拿着捏着,恣意一点,高傲一点,也许完全不是什么坏事。 三日后,武威镖局的擂台正式拉开帷幕。 夜雨既有“小剑侯”之名,自然也就是这次擂台的焦点。 他也没有辜负这个“焦点”之称。 参加擂台的共计三十二人,都是济南府及周边的江湖人士,夜雨轻而易举的连胜到了最终战,不出意外的,他与齐栩对阵。 此前齐栩是看不起夜雨的,觉得他是个名不副实的小白脸,可那一晚在齐家庄外,夜雨将齐栩说的哑口无言后,他反倒有些不敢造次。 齐栩虽然比旁人强些,却也强的有限,夜雨轻松的拿下了这场胜利。 武威镖局擂主之名,自然也就被他收入囊中。 当晚夜雨回到客栈时,错愕的发现一位少女在门外等候,夜雨倒是已经习惯了各个慕名而来的江湖人士,本打算照例问候,少女却游鱼一样钻进了他的房内。 “姑娘你这是?”夜雨不解问道。 少女含笑,娇滴滴的自称慕锦,仰慕小剑侯已久,想要与小剑侯认识。 “而且……叶哥哥你的人,比锦儿想的更好看,更讨人喜欢。”她吃吃笑着,附在夜雨耳边道。 若是往常,夜雨恐怕抵受不住这种投怀送抱,但现下已非当时。 虽然慕锦很美,很可爱,夜雨却还是轻轻推开了她。 慕锦那时已经在解衣带,夜雨的动作让她一怔。 “叶哥哥,你……不喜欢我吗?”她问道。 眼眶红红,可怜巴巴,看上去让人心都要融化了。 “我已有了心上人了。”夜雨回道。 说着他拿出倾君送给自己的荷包,递给慕锦,慕锦眸光闪动,过了一会儿,方小声道:“叶哥哥,锦儿……锦儿做妾也是可以的。” 女孩子总是喜欢英雄豪杰,慕锦是那种性子放得开的女孩,她也早已被夜雨征服。 她并没想着和夜雨长相伴,只想要与他共度一段短暂的快乐。 然而,慕锦还是被拒绝了。 夜雨冲她笑了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客栈。 慕锦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济南府也基本上可以告别了。 夜雨打开绢册,雪落留给他的名录上面,还剩下最后一个名字。 嵩阳,郭仪。 嵩山不仅有少林寺,还有嵩阳剑派。 到了嵩阳剑派,距离华山也就不远了。 夜雨相当于是从江南出发,向东兜了一大圈,再慢慢向华山去。 嵩阳郭仪同样是这一代的大弟子,雪落让夜雨挑战的人,从身份上来看倒是如出一辙的相似。 在武威镖局的擂台之后,夜雨更是声名大震,因为嵩阳剑派的规矩大一些,也算是名门正派,他更是提早送上了自己的拜帖。 知道夜雨要挑战郭仪的消息,不少人特意前往嵩山围观,这时候距离武林大会也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了,当做是一个预热,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夜雨与郭仪这一战持续了很久,他们过了三百多招,夜雨才终于险胜。 毕竟,嵩阳剑派在当今江湖中响当当的,郭仪之于嵩阳剑派,就与犀沉之于出云剑派无异。 因此这一战结束时,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虽然嵩阳剑派并没有应允旁人来观战,但还是有一些有头有脸的客人,多少想来看一看。 这些人大多也是来自高门大派,身份显赫的人物。 夜雨的剑术不但令他们惊讶,剑法更令人惊奇。 因为几乎没有人见过这舞蹈一般的身法。 这些人在啧啧称奇的同时,也默默将夜雨记在了心中。 “小剑侯”叶雨,果然不是盖的。 说来,郭仪不愧出身名门,涵养也好得多。 败给夜雨后,也只是抱拳行礼,微笑着表示是自己输了。 再回想当时,齐栩败给夜雨时已经可以算是一败涂地,却还是不服气的想要纠缠。 但郭仪却说,夜雨的未来可期,也希望能够在八月的华山之巅与他相遇。 只不过,那个时候与夜雨对阵的人,可能就不是郭仪,而是他的师傅,嵩阳剑派的掌门人,郭阳了。 至此,小册子已经翻到了头,冉冉升起的新星“小剑侯”夜雨,也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望。 时光转到七月,夜雨开始去往华山。 这段日子他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大侠,也习惯了旁人对他的恭维。 但他内心却越发思念雪落、犀沉和倾君。 做大侠的滋味挺好的,端着却不太开心。 等到武林大会结束,应该就可以回到那个无名无姓的自己了吧。 夜雨这样想着。 终章 武林大会与后记 很快时间到了八月,武林大会来到了。 八月初,夜雨在华山之下见到了雪落一行人。 这个时候华山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其中有头有脸的也不在少数,雪落他们有意隐藏行迹的话,自然也不会被人认出。 夜雨见到倾君,心下喜悦,亲亲热热,自不表述。 八月十五,武林大会正式开始,一行四人上得华山,只见这次果然聚集了不少人。 华山掌门面对这种状况,也显得力不从心,华山弟子倾巢而出,也只怕维护不了华山之巅的安宁。 此前认识的人都出现在了武林大会上,包括兰羲、钟玄月,还有墨幽。 夜雨想要上前与他们相见,可是这一次他不能,在他上场前不能与任何一个人相认。 夜雨忐忑出战,临出战前,雪落将听龙剑交给了夜雨。 ============ 武林大会上,夜雨的表现还算让人惊艳,他很快战到了上擂台的几轮。 登上擂台后,夜雨下意识的看向墨幽,墨幽也在看他,满眼欢喜。 夜雨苦战之后,战胜了嵩阳剑派郭阳,下一个对手竟然是游骋。 他不知道游骋是怎么战胜了谢婉樱和天星道人,但毫无疑问这一战将成为当代武林新秀的争鸣之战。 ========== 就在夜雨准备战斗时,忽然有不速之客来到华山之巅,对方自称名叫琉月,犀沉看到琉月身边的随从,当即坐不住了。 因为琉月身边,带着织羽曾经四位影武者中的三人,唯有对织羽最忠心的烬不见踪影。 犀沉上前质问,兰羲骤然看到犀沉也失了态,这时有人认出夜雨的随从是出云剑派的大弟子犀沉,场面随即乱了套。 混乱之中,惊凤剑也已失落,但这时候犀沉已经完全不关心了,一团大乱中,他拉着琉月,逼问她织羽去哪里了,琉月只是咯咯笑着不答话。 之后雪落与兰羲帮着出头,在出云剑派掌门人的压力下,琉月不得不坦白,织羽已被抓住把柄,剥夺魔教教主之位。 此时场面已彻底乱了,犀沉心态爆炸,夜雨茫然无措,琉月是真心前来搞事,联合血咒院在华山之巅意图大开杀戒。 钟玄月也一道来了,他本是为了给今上看看,当下有没有什么新的好苗子,没想到情势完全乱了。 钟玄月试图救人,却意外而亡,令人更为悲伤的是,倾君也不幸身亡于乱战中。 ============== 将琉月与血咒院击退之后,犀沉发狠追到魔教,夜雨也跟着同去,到了魔教,织羽早已被软禁起来,受尽折磨。 一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织羽救出,至于惊凤剑和五仙教宝藏,他们早就不在意了。 本想就此归隐,不问世事,谁料出云剑派又出了事情。 =========== 消息是匿名信使传过来的,雪落听闻还是决定去齐云山看看,没曾想在齐云山遇到一位黑衣人,递给雪落一个匣子。 雪落打开匣子,却在里面看到了兰羲的头颅。 雪落勃然大怒,当即拦住黑衣人,欲与他比试,谁知雪落盛怒之下,没留半分情面,却输给了这黑衣人。 黑衣人飘然而去,雪落一行人呆立原地。 ============ 这一败后,雪落带着夜雨、犀沉去到仙霞岭,这时他们才知道,此地竟然是昔年“剑神”一闪隐居之地。 雪落是剑神的徒弟,剑神共有两个徒弟,一为雪落,一名星驰。 剑神将自己的剑法“逝水剑法”传给了星驰,将自己的内功传给了雪落。 当年因为雪落不愿隐居,想出山去做一番大事,与星驰决裂,这次雪落带着夜雨犀沉,在星驰住处前跪了一天一夜,求星驰传授夜雨逝水剑法。 星驰原本不愿,后来想起惊凤剑的事,也就答应了。 ============ 说起惊凤剑,它本来也在星驰处,后来却被星驰的师公借走。 雪落很震惊,他都不知道自己有一位师公,星驰将逝水剑法传授给夜雨后,告知雪落,这位师公名为“冷玥”,明月山庄就是他的大本营。 这时之前关于楼世安、明月山庄的不解之谜都得到了回答,雪落带着夜雨和犀沉再次前往明月山庄,也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师公,冷玥。 夜雨与冷玥大战,最终冷玥虽然老练纯熟,夜雨却凭借着年轻与毅力赢下了这一战。 夜雨问冷玥,为什么要设计这些事情,搅的江湖不能安宁。 冷玥只说是为了看看自己还有没有如此的手腕,便含笑而去。 ========== 事情本该到这里结束,可不管是夜雨还是犀沉、雪落,都觉得这件事必有蹊跷。 背着兰羲和倾君的血债,他们决意要把这件事情查到底,无处不在的“月”字终于勾起了他们的灵感。 他们找到了真正的幕后黑手——诈死的钟玄月。 原来钟玄月是冷玥的儿子,也是事情真正的主使,他既然已经混到皇帝左右,目标当然在天下。 雪落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如此针对出云剑派,钟玄月笑着说,因为自己很怕雪落,既然怕,就只能抢在被雪落毁掉之前,将雪落毁掉了。 另外钟玄月还透露了一件事情,狐仙其实也是他的手下,倾君是他最忠诚的恋人。 那时倾君会选择死,就是因为她已经爱上了夜雨,不想再害夜雨,其实她也没有做什么害夜雨的事情。 话说到这里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夜雨和钟玄月最终决战,夜雨获胜。 =========== 此后雪落回到齐云山,夜雨不想回去,犀沉也不想,于是犀沉带着织羽,隐居洞庭湖,夜雨隐姓埋名,浪迹天涯。 【全剧终】 ============== 到这里,这个故事结束了,一些情节没办法展开,只能当流水账,确保是一个完整的结局啦。 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