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成凰》 第1章 青衫与卦辞 人间三月。 娇莺鸣碧柳,草浅春花繁。 花朝将至,恰逢上北征的大将军凯旋,从小小的歧县到天子都城洛邑,无论身份贫富高低贵贱,人们脸上大多洋溢着喜悦与欢快。 天方亮不久,歧县足三层高的酒楼上便已有三五书生倚栏把酒,互赠诗文,为首的正是县上的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不大爱教书。他常将学童留在学堂内经义,自己跑来酒楼上与几个所谓好友的书生谈天说地,偶尔还会讨论些国事。 可县上的人对他始终是客客气气。 歧县是个小地方,穷山恶水,虽然是县,也就和外头那些繁华的镇子差不多大小,读书人本来就不多,不埋头苦干考功名肯当教书先生的更是少。 何况县上的这位先生虽然散漫,学问却是实打实的,在学堂虽然时间不多,可只要是他在的时间就一定会悉心教导孩童蒙学以及礼仪诸类。 再怎么顽劣的孩童,往学堂里一送,不说完全改掉习性,最起码也能让人省下不少心。 只是他收学生,也不管你家境如何,孩子是否聪慧,单凭眼缘二字。 眼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或者说眼缘和心情都是奇妙的东西。 先生心情好,看顺眼了,人就收下,交不上束修也所谓。心情不好的时候,再怎么机灵的孩童也不上眼,任你给再多的钱财好处,照样是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文人脾气重得很。 酒楼上正说到将军此次凯旋,功劳之大,为了安抚犒赏,当今天子势必要封王的时候,青衫书生的酒壶里便没了酒。 没酒怎么谈?年轻的先生招了招手,发现今天走上前接过酒壶的不是他平日里眼熟的店小二。 上前接过酒壶的是个看起来八九岁大小的女童,瞳孔漆黑不见光亮,嘴唇死死地抿住,整张脸都是瘫着的。 她长短不一的头发乱糟糟扎在背后,蓝灰相间的麻衣上也缝一块补一块,格外难看。浑身上下,除了还算干净之外挑不出任何优点。 私塾里的孩子都是这般大。本职是教书匠的年轻人愣了愣,才把酒壶递给了已经伸出的手的女童。 “再添二两花雕陈酿,要快。”他并没有因为店小二突然换了个女娃娃而多点了酒,也没有掏出几枚铜钱当作打赏,只是在女童转身蹬蹬蹬走出几步远之后突然问道: “我问你,你想不想读书?” 你想不想读书?女童的步伐稍滞,随机头也不回地,背对着歧县唯一的先生摇了摇头。 她当然知道能去读书是很好的事情,可是她得挣钱,去读书了就不能挣钱了。 头一次遭到拒绝的年轻先生叹了口气,再次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左恒。”女童声线平稳,声音略带沙哑,报出名字之后便下了楼。 女童有个十分男孩子气的名字。 提着酒壶的小二去取了酒,那些同聚的读书人开始打趣青衫先生烂好心:“小姑娘不领情啊,李修宜。” 大名李修宜的教书先生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调笑后又将话题带回了先前议论的封王上,中间女童上了几次酒,他都没有再说其它的话。 …… …… 日影渐斜,酒楼上的客人也慢慢离席,掌柜看了看时辰便准备打烊。叫做左恒的女童领了二十文的工钱,将钱死死攥在手里离开了酒楼。 二十文,还是压了价之后的报酬。在左恒心中这个工钱已经相当不错,只是她不能长久地在酒楼干下去。 说来也巧,今早她拎着囤满了一筐子的药,刚卖给药材铺子的老大夫,就看见店小二急冲冲地走进了药材铺,似乎是得了什么病。 横竖抱着试一试心态的女童找了酒楼掌柜,说是想顶一天班,少给些钱也可以。估计是看她可怜,掌柜也就答应了。 等同是让她白多了二十文的积蓄。 要知道,一筐普通的草药,在老大夫那里也只能换十文钱呢。 多赚了钱的女童心中美滋滋,只是那张脸依旧瘫着。她风似地游走过大街小巷,到了县里面最破烂的地方才稍稍放慢了脚步。 县上最破烂的巷子是穷巷,左恒的家就在穷巷。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穷巷里最多的就是穷鬼乞丐和地痞无赖,房子也大多都是破破烂烂的茅草房。好一些的人家也就是屋顶上多了几片瓦压着,更好一些,家里的墙能稍微糊点漆粉饰,还能有个铁门栓。 左恒千方百计地挣钱,就是为了换个能让人安心的铁门栓,让自己的钱在家里也没必要藏着捏着。 她脱了鞋,小心翼翼地将赚来的铜钱放在鞋底板特地开出来的夹层里,左右各塞了十二枚,实在是塞不下了才罢休。 隔着不少层布的铜钱依旧硌脚,左恒却稍微松了口气。 现在她手上只有六枚铜钱,就是运气差碰上她打不过的那帮人,最多也就交四枚出去,她还是赚的。 还没等女童迈入巷子,路边摆摊的中年道士从酣睡中睁开了眼,伸手拦住了她。 被拦住的左恒扭头,无声看向一副邋遢样的道士,只觉得奇怪。 县上的这个中年道士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摆着个破摊子就到处给人算命,与穷巷相对的富贵巷去,其它的巷子也去,穷巷也不是他第一次来。 好几次左恒回家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道士手里抓着那面写着不知道什么字的旗子,躺靠在墙上睡得正香的邋遢模样。 只是这么多回了,怎么这回道士就好端端拦住了她?难道是之前往鞋底塞钱被这道士看见了骗财来了? 左恒心中一凛,手上铜钱攥得更紧了些,眼睛眯了眯,语气颇为不善:“没钱,不算。” 说着女童就挪了两步准备从巷子的另一旁进去。 道士好脾气地捋了捋长须:“真的不算一卦?” 左恒斩钉截铁:“不算!” “我什么都能算,你求个心安也好啊。”邋遢道人循循善诱,“今日算卦,只收三文。” “不算。” “这次不算,下次就是二十文起步了。”改躺靠为坐的中年道人伸出两根指头朝她比划,“二十文哦。” 二十文和三文。左桓想了想,也冲他伸出了两根指头:“两文钱,多了不算。”接着她又补了一句:“二十文和两文,好听些。” “干脆让我行善,免费给你算一卦得了。”道士两眼一翻,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 “真的?”左桓之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那我算两卦,三文钱。” 那道士没理她。 算盘落空,女童罕见地撇撇嘴,也不想自讨没趣,转身就往巷子里面走。 眼看女童就要走远,原本犹豫不决的道士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心一横就冲着她喊道:“我算!” 左桓停下了脚步:“成交。”三文钱虽然很贵,但是能买两卦,再说,她想算的内容也值得花三文钱。 “三文钱算什么?”那道士问她。 回到道士摊前的女童想也不想就递上三文钱,铜钱在道士的摊子上碰出清脆的声响:“算左牧之和左氏的来世好不好。” 左牧之是女童的爹,左氏是女童的娘。前者死于女童六岁那年的山洪,后者死于女童七岁那年的大病。两个人放在一起算,自己还能有一卦,算是女童的私心。 道士伸手拈住三枚铜钱,斜着眼看她:“不算自己?” 穿麻衣的女童只平静道:“我下一卦再算。” “行。”道士紧紧扣住铜钱,合掌晃了两下,将钱投入了身前拜访的卦盘中,如此反复了六遍,“平安富贵。” 平安富贵。左恒的嘴角稍微朝上勾了勾,觉得三文钱花得很值。 “那你要算什么?”道士又问。 左恒站在原地想了一会,这个问题让她有些苦恼,道士也不催促,只安静等她开口。 “那就算我以后会不会很有钱吧。”左桓说,“就算这个了。” “前程不算?” “不算。” 中年修士的神情陡然严肃了起来,他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前程不算?” “哪怕你以后可能后悔今天没有算?” 左恒心道有什么可后悔的,面对道士此刻能称得上咄咄逼人的气焰,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算不算都一样,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算卦只是为了讨个心安和顺理成章的缘由,不是算了什么就会发生什么,她又不是那些好哄的少爷小姐。 道士无言,再次给她算卦,这次男人连卦盘都没看,只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没好气道:“富不起来,快走,省得碍道爷的眼。” 左桓的心一纠:“我加一文钱,你改口可以吗?” 道士闭目,不欲再言。见他这般态度,女童转身走进了巷内,头一次觉得脚底下踩着的钱比平时多却没平时开心。 乌鸦嘴,万一真的富不起来怎么办。手上还剩下三枚铜钱,她突然有些心疼。 ——应该先算卦后给钱的,这样就不用担心道士会说不好的话了。 亏了一半钱,失策。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入巷中便收好摊的中年道士凝视了她的背影许久,神色莫测,嘴中念念有词。 “……一文不值的命,反倒更难以估摸啊。” 一只羽毛金黑,圆羽好似鳞片的鸟儿停在了他的肩头。 酒楼上,不知何时开始视线就停在远方的青衫读书人笑了笑,收回了目光,再次加入了身边人的交谈之中。 他举杯,饮了一口春风。 第2章 碎了三个碗 无论是酒楼上的书生还是方才在巷口遇见的道士,在女童心中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颗小石,涟漪过后便被湖面吞没到半分痕迹也无。 对左恒来说,不被穷巷里面喜欢抢人钱财的那帮子恶棍劫道,安稳地回到家才是比较重要的事情。 她的家在穷巷比较靠里面的地方。 那个地方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是一间破茅屋,屋顶塌了小半边,大门漏风,墙壁上还时不时簌簌往下掉几块土灰,实在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已经过完年的左恒八岁,这间屋子也住整整了八年。她眼睁睁看着屋子从简陋却整洁变成的这个样子,变了许多事情,自始至终唯一没变的就是那份安心。 而现在,安心也快没有了。 女童进了屋,面无表情地将从里面把门反锁好。她在巷口的时候算卦耽误了不少时间,天色已经不比之前,她家又在阴面,此刻屋内灰漆漆的,许多东西都模糊成一团黑。 但还是能感觉出来屋子里面乱糟糟的,明显是有人来翻找过样子。 她捡起刚进屋就踩到的一小段蜡烛,从怀里掏出两块半截手指长的火石。 抠门如左恒,像火折子这种相对较贵、用多了还会失效的东西是绝对不会买的。她宁愿自个儿想慢慢打火石生火。况且火石打多了,慢慢也就有技巧了。 火苗在烛芯上窜起,昏黄的光以女童半截蜡烛为中心扩散开来,填满了半边屋子。 屋内确实很乱,瓶瓶罐罐都被随意踢倒在地上,缺了半扇的柜子大开着,里面的叠好的衣物全部被揉成一团,连床也没有幸免于难,被子直接被划了几道口,露出发黄的老棉絮。 左恒看都没看这些,拿着半截蜡烛就走向墙角。 意料之中,备用的药篓早就不知道滚去了哪个角落,只有一把遍布锈痕的药孤零零立在那里。 还好地面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她将手上的小半截蜡烛放立在一旁,持着药铲开始挖土,直至地里冒出一个的箱子小半轮廓。 左恒脱了鞋,赤着脚蹲在地上,把今日赚来的铜钱一枚一枚从鞋底里面抠出来丢到箱子里。听着箱中钱币叮当响,女童漆黑的瞳孔也多了几分亮度。 确认钱都已经放进去之后,她才宝贝似地合上木箱,把方才从周围挖出来的土又小心翼翼地填了回去,又剁了好几脚,让地面好平整些,看不出被挖开过的样子。 财不能外露,会被抢走。 左恒有无数次看见巷子里的那伙混混粗鲁地踹开家家户户的门,吆喝着“收租”时的样子,越是穷人家,他们的态度也就越无理蛮横。 对付左恒这样孤苦无依的就更简单了,也不管在不在,直接就闯进屋子里面,恨不得次次翻个底朝天。 所以左恒的钱从来都是藏一大部分,露一小部分。 屋子里什么钱也没有,那伙人会起疑心不说,可能还会变本加厉地搜刮。 左恒的手探向了床头的小陶罐,里头原本有八文钱,现在空空如也。 下次只放五文钱就可以了,左恒面无表情地下了决定。给得越多人越贪心。 然后她看见了许多瓷片。 她进屋的时候先想到的是钱,只大概环视了屋内状况。小半截蜡烛的光太过晦暗,隔远了地面上有什么也完全看不清,以至于她快收拾到桌子边上的时候才看到地上的狼藉。 左恒家的桌子上一直都有三只碗,尺寸依次减小。 现在它们全部碎在地上,再也分不清彼此。 左氏还在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大好。铺子里头的药太贵也买不起,在药铺掌柜好心施舍了方子后,全靠左牧之上山采药吊着。 左恒快六岁那年,左牧之冒雨山上采药遇着了山洪,连尸体都没留下。 于是围着小破木桌吃饭的成了两个人,只是多出来的那一双碗筷没撤过。 左牧之死后左氏身体就越来越差,人如风中残烛般,精神也一日不如一日。 也就是那时候起,六岁的左恒开始学着她爹上山采药,一半给左氏熬药,一半卖了贴补家用。 哪怕左桓拼命从山上的猴子那里抢来小半截的人参,每天加一点在药里,左氏还是没能熬过年关,死在了除夕的晚上。 年初一的破木桌上依旧有三副碗筷,吃着冷饭的只有左恒一人。 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左恒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冲到那伙人的面前去讨理,她一步步挪到床板那里,艰难地爬上了床,一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现在还打不过,不能去,否则爹娘要担心。 她紧紧闭上了眼,脑子里全是三只碎掉的碗。 第一次上山采药的时候背上勒出两条血痕脚板磨出血的左恒没有哭,守着娘亲去世的左恒努力没有哭,和骂她煞星的穷巷少年打架差点废掉半条手臂的左恒也没有哭。 女童缩在被子里轻声呜咽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哭。 娘说过,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不能哭,哭了要掉钱的。 只是这口气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咽下去,心中只有委屈。 ——我都已经这么让步了,为什么还是要这么不肯放过我呢? 今年八岁的女童心里能让步的事情很多,能舍得的东西也很多。 其实每次路过私塾听到朗朗书声的时候她都会跑得慢些,也很想去读书。 但当私塾先生李修宜真的这么开口了,左恒却不要了。 想读书的欲望是可以舍弃掉的。 还有关于钱的事情。 如果有钱的话,她爹就不会上山采药,她娘也不会活活病死。 她比谁都怕穷,却还要把辛苦上山采药换来的铜钱往陶罐子里扔,等着人来把它们抢走。 活着本来就很难了,如果舍得能让她稍微过得那么舒坦一点,她不介意都舍弃掉。 可是有些事情是和活着一样重要。比如爹娘,再比如爹娘说过的话。 左恒根本没有办法甘心。 如果混混头子马老大落单,能杀了他吗? 她这样问自己,浑身上下就和浇了盆凉水似的,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这时屋外有人敲门。 左恒顿时戒备,抄着那半截蜡烛下了床,攥住了被藏在袖中的小块铁片。 隔着门缝隐约看出门外是个孩童的身影后,她把那块铁片又收进了袖子里。 她开了门,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来人。 来人是个有些长相微憨的小胖子,被左恒这么盯着有些发怵。 小胖子没见过像左恒这样又凶又怪,因为一句话发疯,不要手臂也要把人嘴巴打烂的姑娘。 “左、左恒,明天有好多人要去富巷那边闹事去,我娘问你要去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隔三差五就到富巷那边撒泼打滚,不要脸皮地凑到别人跟前讨点好处,几乎已经成了穷巷一些人家的传统。 “不去。”持着蜡烛的女童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 左恒眼前的这个小胖子叫吴德,母亲是个独居的寡妇,家住在附近,算是有些人情来往。有时候吴寡妇想起来,也会顺带问她要不要一起跟着去闹一闹。 左恒从来都是摇头,因为爹娘希望她能堂堂正正做人。 不过这次她可能没法堂堂正正做人了。 她想到了一件事情。 “吴德,马老大他们去吗?” …… …… 夜半。 半圆的玉盘挂在天上,月华泄了一地,外面反而比连窗户都没有的屋内更亮堂。 穿着破布麻衣的女童蒙上了大半张脸,从马老大家矮小的院墙翻出,走过月下微微反光的青石街,头也不回地走向金玉巷的巷口。 金玉巷才是富巷的正名。 她白天在酒楼里当帮工小二的时候听人说,金玉巷最里面的王家新纳的那房小妾脾气最差,不但蛮横地霸占了王家东边院子里最好的那间屋,更是丢了块帕子就打死了好几个下人,也不知道能风光多久。 现在她要去找这个小妾,从她手上弄点东西出来,再丢到马老大的家里。 她没法子办到的,多得是别人能办到。 王家的院墙很高,左恒根本翻不过去,好在院墙外面种着几棵大树,小半树冠长到了墙里面。 她麻利地爬上了树,不一会儿就站到了院墙上。 墙很高,落地声响太大容易引来人,好在那小半的树冠中有几根枝干格外粗壮,她双手抓牢了其中的一根,两臂悬空,晃了几下才往下跳,动静比直接跳小了很多。 旁边有树的那段院墙在西边,小妾住在东边,她得穿过一整个大堂,哪怕夜已经很深,所有人几乎都在睡梦中也必须谨慎。 这种人家半夜肯定是要有仆人巡逻的。 让左恒有些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宅子居然一个仆人也没有,她本以为要四处躲来闪去避人耳目,没想到只要动静轻些就行。 她猫着腰经过大堂的时候,大堂还亮着,被烛光熏黄的雕花窗户上映出数道人影,隐约还有男女的争吵声。 心中一紧,左恒没敢逗留,步子又加快了几分只想着赶紧离开,自然也忽略了不小心灌入耳内的一些内容。 好像是什么算卦和山上? 门是在外面就锁上的,也就是说屋子里头也没有人。左恒想了想,觉得这个传闻中的小妾应该也在大堂那里,也不知这家人深夜不睡觉是要干些什么。 绕着屋子检查了一周,窗户没关好,左恒便从窗户里面爬了进去,免去了撬锁的时间。就着窗外的朦胧月色,她朝着微微反光铜镜的方向摸了过去。镜子旁大小好几个匣子,都没上锁。 这应该就是富贵人家梳妆的地方了。 左恒打开了最大的那个,胡乱朝怀里塞了件还挺有分量的东西后,悄悄地从窗子里面又翻了回去,没忘记把窗子合回原样。 折返回程的时候,她又经过了王家的大堂。那里烛火依旧亮着,争论也没有停歇。 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 …… 回到穷巷,左恒将从王家摸出来的首饰丢在了马老大院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听着屋内震天的鼾声,她的嘴角罕见勾起了些。 一天好月凉如水,女童的心也静得像水。 第3章 你不读书很可惜啊 第二天左恒起了个大早。 东边太阳还没出来,天际的混沌才开始泛白,可是她还是很开心,尤其是走过马老大屋前低矮的院墙的时候,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往常她只是在半山腰那块地方采年份不高的新药,今天她准备再往上爬高些,采年份更高的草药去。 山里头都是寻常草药,只有药的年份高了,孙大夫才会多算些钱。 算算也到了该努力攒钱给自家也建个又高又气派的院墙的时候了。 女童背着和她人差不多的药篓走进了山里,娴熟地穿梭在葱茏的林木之中,灵巧如山中居住已久的猿猴。 左恒今天心情格外地不错,干劲也足,采了满满一筐药材才下了山。 山在歧县的南面,穷巷靠西南,集市在县东。 往常左恒一般会先回家,把药篓和药铲子先放好,再拿绳子把药材捆起来拎到铺子上去,算是减轻肩上的负担。 今天左恒打算直接把药篓子背到集市上去,刚好买些米拿篓子背回来。 之前家里不大敢放米,生怕被掀翻倒地上白白浪费。 从今以后估计就不用担心了。 毕竟那帮子混混里,左恒只打不过马老大一个,因为马老大练过一些武。 没了马老大,那些人再闯进她的家里就要再掂量掂量了。 …… …… 青衫先生背着行囊,身后牵着一匹不知道哪儿买来的毛驴站在进山的路口那边,手中还握着一卷书。 正是歧县唯一的教书先生李修宜。 就在昨天下午,他给学堂的孩子们讲了最后一堂课,不但归还了他们教的束修,还每个人都送了一本《论语》。 对着闻讯前来挽留的那些家中长辈,年轻的先生十分平静,只说该回去考功名了。 于是孩子们的父母亲才想起来这个好脾气、懂风流的先生并不是当地人士,只是在县上住得久了些。纵使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好碍着人家前程,只能说些“高中”之类的体面话告了别。 青衫的先生——现在是书生了,在等人。 他等的那个人背着个药篓,还在山脚就已经着朝县上一路小跑。 书生在低头看书,书里有乾坤。 低着头的书生也不抬头,只算了算时间,直接伸手朝路边一拦。 ——采药回来的女童被拦了个正着。 “……”被拦住的左恒下意识跳开一步,满脸戒备地看向来人,才发现是县上的教书先生。 她的态度稍微软了点,仍是不肯放松,只是有些好奇这个先生好好的为什么要进山,好好的干嘛又拦住她。 看他的打扮,像是要去什么地方,可去别的地方应该从北边的大门走,山的后面不还是山?再说,骑着个驴走什么山路。 拦住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昨天趁着马大能喝了个烂醉,割了一小片他的衣服,又去了王家,偷了他们家小妾的簪子,把那片布丢在了地上,对不对?”青衫的书生笑眯眯开口,一开口就是道朝着左恒劈下的晴空霹雳。 左恒下意识看了看路旁,还好,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看向这个叫李修宜的教书先生,突然有些不理解,他是从哪儿知道的呢? 昨天她分明确认过后边没有跟着人的。 左恒不动声色地提高了戒备,准备一有不对就回头往山上跑。 书生摸了摸鼻子:“……我就这么像是那种会揭发别人的恶人吗?” 左恒想了想,觉得要是他揭发了自己,也不会特地跑到自己跟前来说,就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找我有事?” 看她这个反应,李修宜笑了,“要是我没事怎么会特地拦着你?” 左恒“哦”了一声,盯着他示意他有话快说。 “我问你,以前经常路过学堂停几步又继续走,接着又停下来的人的是你吗?” 左恒点了点头,她之前想念书的时候确实这样干过。 李修宜不解:“那你之前为什么要拒绝?” 看他不像是要来怪罪的样子,左恒也乐意和这位县上风评一直很好的先生搭上两句,“去了不能赚钱。” “还要花钱买书。” 这位从小到大从未短缺过财物的青衫读书人一时愕然,随即哈哈大笑。 左恒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觉得无聊,认真道:“没其它要说的我就走了。” “我找你真的是有事。”李修宜也正了正神色,“但我先要问你一些问题才行。” 背着一筐子药的女童抬头看了眼天色,并不想再理人了。 她还得去米行买米呢。 “能不问吗?”她问道,“我还有事。” “无论什么事,也不会有我和你说的事情重要。”李修宜说,“马大能已经被乱杖打死了,你愧疚吗?” 马大能是马老大的名字。 愧疚吗?左恒不知道,于是她开始思考,最终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我不应该偷东西的,那样不对。” “还有,我没有去和爹娘商量就干了坏事,应该去和他们道歉。” 女童的眼睛黑白分明,语气更是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她承认自己做错了事,却不是因为借他人之手杀了人。 因为一码归一码,别人以怨待我,我以直报怨,但偷东西却是没有因由的。 短短的时间内,牵着驴的青年愕然了第二次。 “那要是马大能是好人呢?你会不安吗?”他问道。 “他又不是好人。”左恒想也没想,“好人不会到处抢东西的。” 听了她的答案之后,读书人笑得无比酣畅,又感慨似的对她说:“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不读书很可惜啊。” “你要跟着我去读书吗?”不等左恒拒绝,他接着问道,“不是在歧县,也不是在都城洛邑,更不是在大隋或者山下的任何一个国家。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带你去山上面读书,那可是全天下书生都向往的地方。” 对于自己的来历,李修宜还是十分骄傲的,儒家圣人的光辉透过漫长的岁月亦垂落到了他的身上,使他与有荣焉。 他压根没有想过把一切说清楚之后左恒会拒绝。 “当然,你也不需要花钱。”读书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甚至可能还会有人给你送很值钱的东西,你要去吗?” “远吗?”左恒问。 “很远很远,而且你可能要先去另一个地方呆段时间,我才能来接你。”李修宜如实相告,“但是以后你就会知道,这真的只是很短很短的一段时间。” 女童神情严肃,思索良久,就在李修宜以为她要松口答应的时候,她依旧摇了摇头。 “不行,我还得给孙大夫采药,不能跟你走这么远。” 她最开始上山采药的时候,什么也不会,许多药材都是丢了有药效的部分留了无用的部分,根本不能入药,可孙大夫还是照单全收了,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就连当时收药材的钱,孙大夫也付得比正常价格高出一倍。 这份恩情被左恒一直记在心里。 所以她没有去各种人家干杂活,也没去当别人固定的帮工,只是在山上和歧县之间反复来回,一趟一趟采着药材铺需要的药材。 孙大夫上了年纪,腿脚不灵便,早就不能上山。而且她的草药价钱也一直都比别人便宜。 被拒绝两次的李修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而更想把女童带回去了。 在他的眼中,左恒的性格是一块未经雕琢便已展现出光泽的璞玉,哪怕她的资质不是很好,性格上的优势也足以弥补。 做学问嘛,天资固然是一方面,但归根究底,讲求的还是稳重二字。 “我说的山上,是真正的山上。”他说,“按照你们的说法,就是神仙府邸。” “你跟着我走,既是念书做学问,也是修行。” “你昨天去王家应该也听见了,哪怕留了一晚上的人,他们家的王泽今早还是和某个牛鼻子走了。” “长生谁都想要,你不跟着我走的话,可是就错过这个机会了啊。”李修宜循循善诱,“我走了之后,这里还会来许多和我一样的人,但是都不如我,而且也未必能看上你了。” “你的天赋有点差,但我觉得不要紧。” 他这一番话让左恒在恍然大悟之后接着就是满头雾水,“什么……为什么要来歧县?” 歧县是个顶偏僻的小地方,南边是山,离其它县也远。据说这儿的县令老爷最期盼的就是能天降一纸调令把他调走,再也不用在这个地方受罪。 现在听教书先生的意思,居然还要来很多人?而且还是山上的神仙? 女童有些怀疑,但李修宜的话又无端让人信服。 李修宜说:“你和我上山读书,过很多年你就有资格知道了。” “毕竟,这关系到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 “多大?”左恒伸手朝他比划,“比县上牛婆卖的饼还大吗?” 牛婆是县上众多的饼贩里面最实惠的一家,摊的饼分量很足,也比其它家大上不少。 读书人想了想,回答道:“很大,比你们整个大隋都要大上多少倍不止。” “那可真是天大的事情了。”左恒总结道。 于是青衫的书生又笑了,“是啊,可不就是天大的事情吗。” “在我说了这么多之后,你是不和我走吗?”他问道,“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事不过三。” “……去了就没人给我爹娘上坟了。”左恒的声音有些闷。 她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心动的,也终于露出了一点符合她这个年龄该有的稚气。 但是她还是觉得歧县更安全一点,她在歧县活得挺好,能够谋生。 外面可不一样。 “我现在不去,以后能来山上听你教书吗?像我之前那样的。”虽然她没有离开歧县的打算,但还是问了一下。 万一这个先生哪天就回歧县了?而且哪天她要是不得不去外面,比如说灾荒什么的……有认识的人能活下去的几率也大。 不过这个先生走了,歧县的下个先生可能讲课就没有他那么好了。。 年轻的书生骑上了他的驴,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只是笑着把他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就知道,你不读书,真的很可惜啊。” 他将手上捧着的那本书塞到了女童手里,拍了拍她的头:“收好咯,以后说不定还能见到。” …… …… 年轻人骑着驴,晃悠悠走进了山里。 只留下一个原地发愣的女童,茫然地盯着手上的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远处,有算卦的中年道士领着个少年在赶路。道士无端冷哼了一声,身旁起了一阵风。 停在他肩膀上的那只奇异鸟儿在风中展开翅膀,直直冲向云霄。 第4章 送书给个小姑娘 在有那么一小会的无所适从之后,左恒将书收丢进了身后的药篓子里,一路小跑回了县上。 年轻教书先生说的那么多话里面,真正被她放在心上的还是山上和神仙两个词。 原来山上真的住着神仙,李先生就是山上的神仙。 不过神仙好像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就是了。但是孙大夫他们可能想知道。 左恒头一次跑的这么快。 她心跳的也快,砰咚砰咚的似乎都能在耳边清晰地听见。她跑过巷口血迹未干的穷巷,钻入人群又窜出人群,像是离弦的箭簇,直到药材铺的门口才逐渐放缓了步子。 她大口喘着气,推开了药材铺的大门,铺面而来的是一股药味,并不好闻,但她早已经习惯,只是因为用力过猛吸了太多空气,咳了两声。 近几年药材铺的光景也不是很好,县后面就是山,许多人家都略微识得一点草药,小病小灾的自己采些益气止咳的草回来,煮了熬水喝,多挺几天也就好了,实在迫不得已才会去铺子上买药。 好在县上也不乏肯在病时大肆购入药材补品的富人,药材铺子里也就只有孙大夫祖孙两个人,收支抵消之下也还算凑合,至少养活了半个左恒。 之所以说是半个,一是左恒平常只收几文钱当作酬劳,只有在挖到年份足够长的山参的时候,才会在孙大夫卖了山参之后收取一些提成。 她这些年赚的钱,按照正常的柴米油盐开支来算,根本养自己不活。可是左恒偏偏活得挺好,大米和盐是花钱买,柴火则是秋天的时候一次性上山拾掉一年的份。 就连油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能赤着脚在冰凉刺骨的小溪里呆上半个时辰捕鱼;也面不改色踩在高且纤细的树枝上掏掉半窝鸟蛋;甚至还做过陷阱,捕杀过野兔。 也正是因为这样想尽了方法活,左恒虽然看起来比同龄人瘦弱,体力和反应却比他们好上太多。 她在诸如猴子一类的山林动物身上学到的觅食动作与对危机的反应足以让她撂倒大多数普通的成年人,在穷巷里头是出了名的怪异和凶悍,除了马老大自恃学过武艺之外,其它人轻易不敢招惹。 店铺内半阖着眼的打盹老大夫闻声瞧向门前,看到门口的左恒之后顿时来了些精神,问道:“怎么今天来得这么早?挖到好东西了?” 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老大夫笑起来的时候脸颊和眼角的皱纹会有特别明显的堆起,一层一层的,无端有些恐怖,至少寻常小童绝对不会喜欢。 但是左恒不这么觉得,在左恒眼里,老大夫孙行是县上数一数二的好人。她对着来了精神的老人也挤出一个笑,“挖了满筐年份高的药材,好卖。” 满了?老大夫慌不迭走出柜台,伸手准备帮忙卸下她背后的药篓,“太重了,太重了,背着对身子骨不好。” “娃儿你慢着些,下次不要挖这么多,为了这把老骨头累着自己不值。” 在他的手伸过来之前,左恒就已经从善如流地卸下了背后的药篓,于是老者只能硬生生将动作改为抚上自己参差不齐的长须,叹了一口气:“今天我再给你加几文?” 他要是多给太多,眼前的女童是断然不会接受的。经营了一辈子药材铺的老人自诩什么县上的风浪没见过,唯独没见过左恒这么个报恩法。 别说是他经营药材铺子收药材了,就是他不收药材,左恒估计也时不时采上一堆放在他家门口。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认死理。 在他抚须长叹的时间里,左恒已经把药材从药篓子里面一株株掏了出来,按照种类分别堆到了角落里。 最后她捡起了被她放在一下子就空荡起来的药篓中的那本书,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沾染了灰尘的封面,又捏住书脊抖了两下,才歪头看向老人的长须。 “小泉从从私塾回来了,我之前看见李先生出县城,李先生他……”她说,还没说完就被孙行打断了。 “可不是回来了,刚给我好不容易养好的胡须一顿折腾,现在这会子在屋里不知道干什么呢。”老大夫有些心疼的上下捋动自己的长须,同时朝屋内喊了一声,让他的小孙女出来。 老人孙行的小孙女叫孙泉。六岁,父母早丧,也不知怎么就养出一副顽皮捣蛋的性格,对能上山下水的左恒崇拜得紧,恨不得跟个小跟屁虫似的成天跟在她后面,平时左恒来的时候,总是第一个窜出来问这问那,半点没有学堂学生该有的样子。 往常她早就该从屋里跑出来了,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连孙行的话也不理。 将那堆药材交给了老人处理后,左恒掀开缝着棉絮的厚帘子进了屋。屋里的光线有些暗,好在摆设简单,她轻易就看见了那团不断抖动的被子。 不懂婉转为何物的左恒直接上前掀开了被子。缩在被子中的小姑娘整个人脸带都埋在床上,有细微的啜泣声传来,她肩膀一颤一颤的,模样别提有多可怜。 左恒拍了拍她的背,小姑娘这才回过头,哽咽还是止不住,往日里一双明媚有神的杏眼都是肿胀的。 左恒有些心疼。 孙泉调皮是调皮,却也懂得分寸,正事面前向来乖巧,从来不会妨碍爷爷孙行给人抓药看病,甚至还经常自告奋勇地帮忙。 她缠着左恒问东问西的时候,左恒面上不显,心底其实很喜欢这个小妹妹一样的存在。瞧见她这般委屈的样子,也无法像平常一样瘫着张脸了,而是压低了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柔一些,“怎么了?” 听她这么问,孙泉直接扑到了她的怀里,仍然是小声啜泣,不敢让外面的孙行听见, “李先生......走了,送书给我......嗝儿”肿着眼睛的小姑娘打了个嗝,断断续续给她讲述,“王二......抢,抢了我的书。” “先生说书,书......不能,不能丢的。” 大概弄清楚原委的左恒恍然大悟。 孙泉小姑娘特别特别喜欢李先生,喜欢到能安安静静在学堂念书。小姑娘还曾经说过长大要当李先生的娘子,吓得正在捣药的孙大夫差点翻了药。 不过王二的名字倒是耳熟。左恒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个名字她在王家听到过,应该是李先生口中王泽的那个弟弟,大名王端,大晚上在屋里面嚷嚷着跟他哥走的那个。 她的记性很好,哪怕是无意之间听到的东西也能记住。 巷子门口算卦的道人是神仙,教书的李先生也是神仙。道士带着王泽上山当神仙去了,没有带王端,所以他要泄愤抢同样是神仙的李先生留下的书报复? 左恒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看着孙泉可怜兮兮的样子,难得的没了办法。 “......别哭,李先生是神仙,你哭了他就知道了。”她凶巴巴地将方才搁到床边的书塞到了孙泉怀里,正是年轻先生的临别赠物,“我这里有一本他拿在手上的,收好,别叫人瞧见了又抢去。” 小姑娘看看被塞到怀里的书,又看看左恒,哭得更厉害了:“先生说一个人只能一本的,没了就是没了。” “给我了你怎么办。” 左恒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没事的,李先生很好,我以后见面再问他要一本。” 擅自把别人的赠物送出去确实有些不礼貌,不过话说回来,像李先生那样的脾性,应该不会生太大气? 而且李先生既然是神仙,肯定是无所不知的,自己把书送出去,这不是也没有降下什么惩罚来阻止嘛。 反正自己不需要,而且书已经是自己的东西了。 做了亏心事又给自己找理由的女童有些愧疚,但是又没有那么难过和难以割舍。 她不大识字,书对她的用处其实也不是那么大。留在家里说不定还可能被人偷走或者是被自己一不小心引了柴火。 不如送人。 她此刻全然不知自己送出去的那本书里面到底藏有多么珍贵的宝物,又拱手让了一份多大的机缘,但就算是知道了又怎么样? 千般好万般好,但是她不需要,有书没书她一样活,就是这么道理。 看着仍然是闷闷不乐的孙泉,左恒咬了咬牙:“再这样,来年不带你上山了。” 听到心心念念的两个字,小姑娘一双杏眼瞪得很圆,终于是破涕为笑,脆生生的声音还带着些沙:“好。” ...... ...... 左恒背着小半袋米回到穷巷的时候,巷口的血迹旁边还零零散散围着几个人,看到她回来的时候,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她在巷口停下脚步,认出他们是经常跟在马老大身后的那几个。 “以后别去我家,我打不过马老大,不代表我就害怕你们。”她说,“都是这个地方出来的,我是什么人你们也清楚。” 女童分明什么也没有做,说话的力道也不重,可被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聚在巷口的人总感觉有股说不出的寒意。 或许是她忍让的有点久,也从来没有主动表现出过自己的侵略性,以至于让他们忘记了眼前的女童曾经死死守在她家的破门前,为了不让人闯进去冲撞她娘亲,拿着钝掉的药铲子敲碎过别人的膝盖骨。 那个时候她的眼睛也是现在这般黑白分明,眼瞳里面又什么也没有。 他们下意识退到了一边,给左恒让出了一条道。 将想说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来的左恒再也没看那几个混混,背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粮食回到了自己的那间破屋。 半塌屋顶的茅草堆上新站着只黑漆漆的鸟儿,茅草上还多出来个鸟巢。 左恒下意识就提了提肩上的药篓背带,看向新来客的目光里充满戒备。这只鸟要是啄她的米吃怎么办? 破屋子的新客人好似明白她的所想,发出一声奇怪的鸣叫,转过了身,只留给左恒一个形如鱼尾的尾羽和带着不屑的背影。 左恒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把米缸拿东西盖得严严实实,防止被鸟啄了去。 千里之外,赶着驴前进的青衫读书人笑着摇了摇头。棋差一招,可惜了啊。 第5章 打南边来了个...... 自从那个莫名其妙的道士和备受景仰的教书先生走后,地处偏僻,等同与世隔绝的歧县似乎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不过是几天的时间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外乡人。 有牵着对锦衣玉童的贵妇人,有身后背着把古怪巨剑的壮汉,有身形佝偻拄着一根桃木的老者,还有白衣翩翩的潇洒少年郎。 这些人都像是投入茫茫大海的一粒小石,县上的居民在匆匆见过他们几眼之后就失了踪迹。 可是奇怪的是,加上县外的那几座山,那条小河,整个人歧县也就这么大,怎么可能丁点人影都见不到。 就算是来了又走,也没人看见那些人出去。难不成是夜里走得急? 歧县留不住外人,从教书先生待了这么些年还是选择辞行就知道了。 况且那拨人,连同那个身穿锦衣锦衣的一对玉童在内都傲倨得很,上去好心询问也不搭理,反而是皱着眉头,连掩饰都不掩饰的往周围避开一些表示拒绝。 估计是什么大地方来的,瞧不上他们这些乡下小民。 不过这些偶尔的波澜对县上的人也没什么影响,最多是当作饭后余谈说了几次,之后就又被新的家长里短盖了过去。 直到县上一年也难得见到出衙门几回的胡县令连滚带爬跑出衙门,才有人觉察出那么一点不对。 胡县令往常是再稳重不过的人,就算是年前上边的刺史大人来的时候也十分周全,长足了他们歧县的面子,怎么好好的就惊慌成这样? 好在是小地方,当官的也没有那么大架子,拦着一问,中年的县令就把事情说出来了。 “将,将军……新封的王爷来了!” 说着又是匆匆往县口赶。 人群在片刻的死寂之后顿时轰然,将军,除了凯旋而来的将军之外,本朝还能有哪个将军。 那可是本朝的战神,顶了天的大人物!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歧县都炸了锅。 不少人也顾不得想怎么就突然来了这么个大的人物,生意也不做了,事情也不办了,就跟着胡县令的身后往县口赶,就为了能找到机会仰瞻一下战神的面容,沾上一点传说中贵人的福气。 没听见胡县令说了嘛,将军已经是新封的王爷了! 货真价实的王爷! 就连穷巷这样的地方也听到了风声,不少人吵嚷着出了屋,跟着外头的人潮就往县口赶,想要凑上一回热闹。 ...... ...... 县上的震动和左恒并没有什么关系,一来是无亲无故没人通知,二来是她也不会去凑这种得不到半点好处的热闹。 来大人物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左恒正在面对的是她觉得十分棘手的难题。 家里新飞来筑巢的怪鸟也不知是什么品种,打不着也赶不走。哪怕是她把米缸拿布盖得严严实实,还往上面压了块木板子,依旧是能见到被撒在地上的碎米粒。 那鸟也是胆大,半点都不怕人,每回都要等左恒在屋子里头的时候,才悠哉悠哉从屋子的不知道哪个缝隙里面钻出来,当着左恒的面从米缸的边缘钻进去,木板压得再严实也能顶开。 左恒想把鸟抓住,在缸里的时候她怕动静过大洒了米,在外头守株待兔等着却又是一逮一个空。 也不知道这鸟是什么品种,羽毛像鱼鳞也就算了,还特别的机灵,动作也快,身形敏健如左恒,连这只鸟的半根羽毛都摸不着。 要知道,她之前在山里头也是成功空手逮住过不少鸟儿的。 几次之后这只鸟就和得了趣似的,也不啄米了,一个劲地折腾闹腾左恒,不是半夜把她闹醒就是在她的衣服上留几道痕迹,气得衣服本来就不多的小童牙痒痒,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陪着这只鸟在屋子里头赶来赶去。 更恼人的事情还在后面,一般的鸟掏了窝也就飞走另寻它处了,左恒冒着被鸟啄的风险驾着破木梯爬上了屋顶,拆了鸟窝之后,那只鸟就堂而皇之的住在了屋里。 还巴不得左恒不赶它走,一旦左恒下定决心无视这只鸟儿的存在,总要闹出点动静来。 左恒觉得这只鸟怕是成了精。 毕竟世上都有神仙了,多些精怪也是正常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只鸟妖是哪里看错了眼,挑了自己家。 “金玉巷全是好米。”在闹腾出几次大动静险些把好不容易拼好的瓷碗又弄碎后,左恒整个人也冷静了不少,“屋子也比我的好。” “你要是继续吃我家的米我也没办法,”她抬头看向悠哉悠哉梳理羽毛的漆黑鸟儿,“在此之前也可以不买米,只一餐一餐解决,你也捞不到半点好处。” 她在这三天里面就和中邪了似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就钻进了牛角尖里,不去想别的对策,只一个劲儿的和这只鸟较真。 事情诡异到她惊出一身冷汗。 “不管你要干什么,再纠缠我也不会和你闹了”左恒心里有些发虚,仍然是沉了一口气,不肯示弱,“我知道你是妖怪,能听懂我的话,但是就算你是妖怪,也只是只鸟儿,现在我可能做不到,但总有一天我要扒掉你的毛。” 说这个话的时候,她心里已经在思考朝自家米里面下药毒死这只怪鸟的可能性了。 毕竟是这只怪鸟先招惹她的,如果只是啄些吃食她其实也没那么大计较,可是她不想这样不明不白被牵着走。 哪怕是妖怪,也只是一只鸟而已,凭什么吃了她的还要反过来戏弄她? 想通了其中关键的左恒很不高兴,下意识就眯起了眼,心里头的杀意悄悄露了个尖。 浑身漆黑的怪鸟停下了动作,金褐色的眼睛这几天以来头一次在女童身上停留这么长的时间。 接着,它歪了歪脑袋,发出了一声清亮的啼叫,振了振阳光下反射出金属光泽的羽翼,从立身的那根房梁上飞起,透过洒出光的茅草缝隙飞了出去。 左恒松了口气,瞧样子这鸟应该是彻底飞走,不会再飞回来了。飞走之后,这鸟再飞去哪,可就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她准备闹腾的有些乱的屋子收拾一下,屋外又传来了敲门声,却不是小胖子吴德,而是个陌生人。 敲门的是个男性,十分有礼貌,从声音来看年纪应该不大,“初到此地,还未找到地方歇脚,不知主人是否能赏口水喝。” “对了,”他说,“我从南边来。” 第6章 游侠儿 南边是山,年轻的教书先生就是骑着驴从南边离开的。 左恒没有贸然开门,站在门后透过门缝打量着来人。左恒的个子在同龄人之中算是瘦小,门外的陌生人要比她高了大半个身子还多,她只能看清对方蓝色的棉布衣,再往上就看不着了。 她往后退了些,又朝门缝里看,这回看清了对方的半张脸和脸上并不服帖的鬓发。 “这里没水,你朝别家要。”她这样仰着脖子看了半天也没有瞧出什么端倪,干脆直接拒绝了门外客人的请求。 门外的身穿蓝色短打衣的游侠儿笑了笑,“我都站着不动让你瞧了我好半天了,不让我进屋歇会儿有些过不去吧。” 左恒权当没听见,转了个身准备继续收拾屋子。 门这么破,想强闯进来早就闯了,也不可能会特意问她,她这么明显的拒意,对方讨不到甜头也该走了。 穷巷作风比较蛮横,直接闯进来的不在少数。左恒也没上过学堂,不知道有先礼后兵这么一个说法,自然而然就养成一开始没有动手,接下来也不会动手的观念。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门外的客人抬手,无形的气劲震碎了木头的门栓。 身穿短打的游侠儿推开了门,“我就当你默许了的。” 左恒错愕,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藏在袖中的铁片握在了手里,原本转身的姿势硬生生扭了过来,脚下用力一蹬,握着铁片就要朝来人推门的手上割。 来人只是笑了笑,甚至是待在原地任由左恒动作,“还挺凶。” 接着他轻轻一提,拎住跟前女童后颈的衣领,像拎着小鸡崽那样把她拎了起来,提到了自己的跟前,让两人的眼神堪堪对视。 穿着短打的游侠儿是个桃花眼少年郎,风流俊俏,身后背着一柄木剑,乌黑的头发规规矩矩束在脑门后面,又不规矩地洒出来几缕垂在额前。 他看着左恒,双眸带笑,右眼角下面有一颗小小的痣。 被拎起来的左恒在半空中晃悠着,仍然是不死心,举起手中的铁片就要朝少年郎的脸上划。 当然,结果未遂。 少年郎只是提着她晃悠了几下,蓄满了力道的一击就落了空。 左恒恨不得张嘴咬上去,有些羞恼,往常遇事皱都不皱一下的眉头也揪了起来,死死盯着人道,“放手。” 少年郎噗嗤一声笑了,“你刚刚还想攻击我,这会子就让我放手了,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情。”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地松开了手,想要给左恒个难堪,让她摔个狗啃泥。 谁知女童下盘稳得很,在他松手的那刻借力一翻稳当落了地,并迅速往后退了几尺拉开距离,摆出像是山野里面那些野兽捕猎的姿势,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他,倔强得很。 “水在桌子上,你喝了就走。”左恒抿了抿唇,算是做出了妥协。 “我改变主意了。”少年大大方方的进了屋,环视了一周,毫不避讳地坐在了左恒的床上,“我不打算喝水了,我要捣乱。” “我来的时候刚好遇见了李修宜,他说让我不要捣乱,现在我反悔了。”他朝着左恒露出一口大白牙,问道,“你是不是想读书?” 左恒避重就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和李先生是什么关系?”她对县上唯一的教书先生还是比较信任和敬仰的。 身穿蓝色短打,武人打扮的少年想了想,“算是朋友。” “那你也是山上的神仙咯?”左恒自然而然地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不依不饶道:“既然你都是神仙了,为什么还要来我家讨水喝?” “总得找个理由,难不成要我直接闯进来?” “我比较适应直接闯进来。”左恒说,“既然你敲门了,就不应该闯进我的家里,这不对。”具体怎么个不对法,她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应该从一而终,不应该中途就改变方式。 坐在床上的游侠儿晃了晃腿,支着下巴打量左恒,“难怪李修宜那个家伙觉得你是可造之材,我瞧着也挺像的啊。” “不过,敢这样对我说话的还真没有几个。”连一域掌教都要礼让三分的少年稍微歪了一下头,“你很有勇气嘛。” 左恒没懂他话里的意思,谨慎道:“你是神仙,我要拜你吗......?” 拜你的话你能保佑我多赚钱吗?当然这句话她没有问出口。 少年也终于意识到了有些话对眼前人女童来说根本就是鸡同鸭讲,观念和所接触到的东西不一样,就是说上多久也说不通。 “算了,我大人大量。”他摆摆手,干脆跳过了这个话题,朝左恒表明来意,“李修宜叫我来打鸟,但是我来的时候那只鸟刚好飞走了,本来没我什么事情你也不会看见我,但是我突然很想见见被他看好的人是什么,就敲响了你家的破门,发现你虽然算不上出众,可是真的挺能让人满意的。”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听得女童一愣一愣的,过了那么一小会才消化过来:“......那只鸟真的是鸟妖啊,李先生真的是个好人。” 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道是戳到了少年人的那根神经,笑得他瘫倒在床上。 “李修宜是好人没错,可说大鹏鸟是妖怪的,你还是头一个。” 左恒不知道大鹏鸟是什么,哦了一声,迅速改了称呼:“大鹏鸟已经飞走了,你什么时候离开?” 少年的神色罕见复杂了起来,小声嘀咕道:“瞧着挺正常的,这......别是个傻子吧。” 在他的设想里,表明身份说完原委之后,女童应该立马改变态度向他寻求个机缘或者是给他个台阶下问他接下来的一些事情好让他把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全盘托出......总之绝对不会是像现在这样直接了当地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简直比中州的那个小崽子还不合作。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他不死心,“比如我为什么觉得你让人满意?” “没有。”左恒很老实地摇头,“你满意也是你的事情。” 她很早就知道别人的看法再怎么也都是别人的,归根究底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就像别人再怎么背后骂她是“煞星”,也无法改变她是爹娘疼爱的女儿事实。 少年叹了口气:“难怪会被李修宜这样的木头看上,虽说我也比较满意......说到底还是不爽啊。” 感到不爽的少年做了个左恒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又拎起了左恒,左恒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就被他拎到了屋子外面:“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得好好回答,不然我就直接把你朝天上丢。” 女童瞪着他,大有一副宁死不从的架势:“要问快问。” “你想不想读书?” “想。” “那我问你,你想不想像我这样厉害?”少年玩上瘾了似的,又晃了左恒好几下。 “你有多厉害?”左恒问他,“比那些练过武的人还厉害吗?” 少年白了她一眼,刚想开口拿事实教训人,又想起来自己那些成就就算全说了手上的女童也未必能听懂,于是换了个婉转的说法:“练过武的人嘛,我们一般把练武的人分八个境界,第十个境界的武夫我差不多能勉强瞧上眼吧。” 左恒怎么也觉得这个看起来风流俊俏实则带了痞气、一身短打,游侠儿打扮的神仙少年是在吹牛。 还扯谎,前言不搭后语。 真要是这么厉害的神仙,怎么除了力气大些,动作快些,其它的瞧着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呢?但形势面前她还是点了点头:“想。” 但变厉害些总是好的,要是她之前会武艺,也不会被马老大逼到极限才去冒险。 “那你是想读书多一点,还是想像我这样变厉害多一点?”少年接着问。 这个问题左恒一时答不上来。爹娘还在的时候就希望她能去学堂读书识几个字,将来也好嫁个好人家,出这个穷巷。但是变厉害却是她打心眼里一直渴求的,谁的拳头大服谁,穷巷的生存规则就是如此。只要足够厉害,就算有第二个、第三个马老大出现,她也不必像之前那样忍让。 “只能选一个。” “那就变厉害。”左恒说,原本心中还有的那点犹豫在话出口之后顿时烟消云散,“如果只能选一个的话我要先变厉害,我自己不够厉害的话,就算读了书也会照样被别人欺负。” “等变得很厉害了,我再去读书。” 话糙理不糙,少年顿时觉得左恒十分神奇,“你这个说法有点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家伙,要是见到你的是他,听到你这话,说不定就收你做徒弟了。” “你真的是很让人满意的小家伙啊。”他感慨,“既然你想变强的话......” 他神色一凛,挑起一双桃花眼,肃然之中又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漫不经心与随意来。 “想变强的话干什么都可以,但是我会的不多。” “正好你也不是什么好天赋,世间大道三千条,又只有剑道最不辜负努力。” “怎么样,你要不要和我学剑?” 第7章 何为剑 “在教你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什么是剑吗?”少年郎把左恒放了下来,也没等她回答,就自顾自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左恒抬头仰视着他,答道:“剑是铁做的兵器。”她又看向少年身后的那柄木剑,补充了一句,“也有木头做的,但是形状总归是差不多。” 马老大虽然练过武,可练的是拳脚功夫,县上的打铁铺子里面主要是打一些农具和其它的东西,兵器倒是从来没有打过。虽然之前从酒楼说书人和各种地方听说过剑这个字,但也只是存在于印象之中。 少年背上背着的这把,还是左恒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的剑,又听他说要教导她也这个,不免有些好奇,多瞧了几眼。 少年背后的木剑看起来普普通通,也就是打磨的比较光滑,左恒没瞧出什么不同,反倒是觉得这个神仙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不然怎么会连一把铁剑也买不起? 蓝衣的游侠儿挑了挑眉,“怎么,要摸摸这把剑吗?” “可以吗?”左恒问,其实很想握住剑柄挥上两把。 少年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摇头笑道:“不成不成,这把剑不是现在的你能摸得上的。” 左恒往后退了几步,哦了一声,又开始戒备起来。 “怎么就不好奇呢?”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这把剑不能摸?” “这把剑为什么不能摸?”左恒略微思索,干脆如了他的愿。 木剑少年明显是被她似合作又不合作的态度噎住了,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最终他摆了摆手,“算了算了,逗你没意思。” “你觉得剑就是兵器对吧,这个说法其实也没错。剑是百兵之君嘛,但是我倒觉得百兵之主更适合一些,耍棍子哪里能有使剑潇洒。” “但是我问你的也不仅仅是剑,”他接着说,“你这个回答太过平庸了。” “我之前问过的人里面,有人告诉我剑是道,有人告诉我剑是意志,是诛妖除魔是浩然光大,是一颗无悔之心。最不济的,也说剑是凶兵,是杀人之器。”他也不管左恒能不能听懂,相当随意地拔出了背在身后的木剑。 “你这样简单的说,我身后的这家伙很不满意啊。” “剑是什么?剑是我。”他握着剑,剑尖直指几步之外的左恒,“所以我现在也不满意了,看在李修宜的份上,我给你一次机会。” “告诉我,剑是什么!” 左恒汗如雨下,只感觉一股无形的气场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内,迫使她朝着地上跪下去,她死死地咬住牙关,用力过猛,手心也被掐出几道月牙状的血痕,眼前更是一片模糊。 “剑......是兵器!” “你的剑是你的剑......是你问我的。”她牙龈都渗出血来,说话更是艰难。本就比同龄人瘦弱的身躯像是风波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被狂涌而上的滔天巨浪掀翻。 只是她仍然不肯改口,毫不示弱地迎上少年人看不出喜怒的眸光:“......剑,就是兵器!” 她又没有错,为什么要让步要改口。 无论这个少年神仙说了多少她听不懂的大道理,对她来说,剑就是剑,就是兵器。 女童的浑身都被冷汗打湿,在重压之下她甚至能听到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心底有个人似在催促她改口以换得片刻的放松。 她的眼皮子很沉,视线更是模糊,可是仍然是凭借直觉看向游侠儿和他手中的剑,固执又认真:“我,说,剑就是剑,是兵器!” 整个歧县的空气顿时一滞,随即左恒心脏部位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终于忍不住哼出了声。 游侠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回了指向左恒的剑,又恢复成了那副风流不羁的样子,大大方方将双手环在胸前,他看着左恒,没有上前去扶起她。 “你过关了。”他轻声说,语气难得正经。 “你的答案确实没办法让我满意,也学不来我的剑,但是你没有改口,这很好。” 压力顿消之后终于支撑不下跪倒在地的左恒捂着胸口,不住咳嗽,心里面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直到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焚个干净才罢休。 “看着我!”少年突然大声喝道,迅速抽出了剑。 左恒听见声音,艰难看向他。 劈,斩,截,撩,挑,钩,刺。 穿,抹,扫,点,崩,挂,云。 少年的一只手负在身后,握剑的手很稳很稳,那柄平凡无实的木剑在他手中像一尾游龙似地游动,显露出一种别样的风采来。 左恒眼中只剩下少年和少年出剑动作,连身上的疼痛都似乎退却不少,她半跪在地上,愣愣地看向那把木剑,瞳孔中似乎还残留着潋滟的剑光,一时之间失了言语。 “我刚刚的动作记住没?”演示完一边基础剑招的酣畅少年问她。 女童重重点了点头。 “很好,我可以走了。”他这回没有再收回剑,而是把剑扛在了肩上,迈着大步从左恒的身边路过。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还能有机会活着。”路过左恒身边的时候,少年人的脚步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过刚易折。” 他还有一句未尽的话是:大道之争无情,这样的人,要么就是中途夭折,要么就是千淬百炼之后,傲然顶峰。不过他没有说,因为这句话用在女童身上还为时尚早。 左恒若有所思,艰难地从地上直起身子准备回屋,走出几步,却见到原本已走出一段距离的少年不知何时折返,倚在了她家的大门前。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他说着,将约莫半尺长的铁片丢在了左恒的脚下,“你的那块被我不小心震碎了,这个是补偿。” 左恒闻言朝袖子里探去,果然,那里什么也没有。 她弯腰捡起了半尺长的铁片,丝毫不在意划伤的手:“谢谢。”一码归一码,这块铁片比她原本的那个要锋利上太多,当然应该感谢。 “当心点,这玩意虽然我觉得软,但是五境以下的东西割起来可是轻易无比。” 五境是什么不知道。 但左恒盯着不住流血的手,还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她拿着铁片准备进屋,倚在屋前的少年看着她的模样,想了想,从衣服上撕下了一小块布递给了左恒,“缠着,不然划手没法使,你刚刚那些手指没断算走运。” 还没有等左恒谢过,他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远处的巷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那个背影远远地摆摆手,大声告知女童自己的名字,显然是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记住啊,我叫谢兰芝,以后你要是有机会到中州去,就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什么了。” 左恒记下了这个名字。 游侠儿不知道的是,在他说出名字的那刻,县上衙门里那些聚集到一起的古怪外乡人里头,缩在角落里的具有某项特殊天赋的拄杖老者摸向了自己的耳朵。遍布皱痕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第8章 一桩买卖 县外,不过而立之年的大隋战神两鬓已染上霜色,面容却是年轻的。他身边跟这个身材曼妙的红衣女郎,身后是一杆银白长枪,眉间英气不输男子。 胡县令在县民的拥簇与跪拜下毕恭毕敬迎把人迎进了官府的大堂内,而大堂之内的客人早已等候多时。 美妇牵着一双金童玉女,墙角是老人拄杖,白衣翩翩的少年郎更是堂而皇之地坐在胡县令的座位上,不时与站在一旁的低声交谈上几句,看到胡县令迎着人来,白衣少年哟了一声,猛地从县令的座椅蹿起了身。 “我当是大隋会派什么人过来交涉,没想到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楚先生,失敬失敬。”他话是这么说,语气里面却没有一点恭敬的意思。 双鬓微斑的新封王爷远远的就听见了少年看似吹捧的讥讽之言,并没有多做表示,而是从容淡定地跨过堂前的门槛,扫视了一眼屋内的人。 他身边的妙龄女郎却是按捺不住,手朝身后探去,银枪的长缨晃了晃,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之势。白衣少年身上的气势也陡升,悉数朝背着杆银枪的女子压去,半点不肯落到下风。 一旁等候吩咐的胡县令被这场无声较力的余波所慑,一屁股蹲在地上,心里头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他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被拍到这个偏僻的穷地方做县令,遇到了这样子古怪的事情。 也不知道这帮外乡人是什么来头,突然就这么出现在了官府的大堂上,更是鸠占鹊巢霸占了他的位置,说是要等着他们大隋派人过来谈判。这几日他就被古怪的手段拘在官府之内,直到收到都城洛邑来的驿信,这帮子人才肯放他出去迎接所谓的谈判使者。 一国王爷,在这群人口中就沦落成的谈判使者,还有那些个奇怪的手段,那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从方才起就一直默不作声的大隋战神抬了抬手,胡县令只觉得压力顿消,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似的,一下子就瘫倒下来。 “退下吧,把门合上。”他淡淡嘱咐,身上不经意间就泄露出久居上位的气势,胡县令连忙从地上爬起,低声告罪之后迅速带上了门。 两撇小胡须的中年男人讨好似地躬身从门外合上了门,终究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朝着门缝里面偷偷瞧了几眼,又吓得接连好几个踉跄赶紧退走。 门内原本牵着对金童玉女的美妇人的一双藕臂不知何时环上了年轻王爷的肩头,腰扭得像条水蛇,柔若无骨地紧紧贴着他的身子。英气女郎和白衣少年之间更是剑拔弩张,前者甚至已经擎住了那杆银枪,就等着往那少年身上戳几个血窟窿。 拄杖老者和背着巨剑的古怪修士则是静观其变。 “青城山我也是久仰大名,红缨,退下吧。”男人挥退了身边大名红缨的女郎,一双眸子如瞧不出深浅的无波古井,“我没有同诸位动干戈的意思,否则来的就不会我与弟子二人,而是大隋的数十万大军了。” 美妇人捂住了心口,娇声道:“那奴家倒是要感谢王爷慈悲了呢。” 一直作壁上观的中年壮汉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大肆征伐有违天和,如此妄为,楚争你就不怕某日大隋国运衰弱,连身死道消入轮回的机会都没吗?” 他直接喊出大隋这位战神的名字,显然是十分不赞同。 单名一个争字的紫袍王爷看向他,目光在巨剑上停留一瞬之后顿时了然:“原来是墨家钜子,久仰。” “大隋日后如何是大隋的事情,就不劳费心了。”楚争所在的兵家主张以瞻仰,以兵兴邦,和墨家从来就没有对付过,此刻自然也不用给对方什么好脸色。 “钜子还是先管好自己吧,毕竟将来南部的每寸版图都会被大隋的铁骑所征服,到时候无法跻身上三境,可别去找老家伙们哭鼻子。” 被他悄然推开的夫人咯咯笑着,权当看戏。被她带来的那对金童玉女全然不在意外界的动静,安静啃着手中的仙果。 “楚争,你也不过是七境武夫的修为,不要太过得意了。”白衣少年双手环胸,冷笑着帮腔,算是彻底撕开了之前假惺惺的客套。 “不才,就在前几日刚刚破了八境,若是不信,诸位大可请山上那些九境的老人家下来试试斤两。” 八境的武夫硬抗九境的炼气士。眼看话题就要变得充满火药味,角落里的老者心思一转,拄着的手杖朝地上敲了敲,“诸位,听老朽一言,大道之争长且艰,道统高下也不用急于一时,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处理歧县的这桩买卖,以免滋生变故。” 楚争身后名为红缨的弟子率先表态道:“歧县本来就是大隋的地盘。自然是归我们大隋做主,肯让你们掺和已经是天大的情面,希望你们能够有客随主便的自觉。” “丫头片子口气不小咯,可把奴家吓坏了。”妇人娇笑,肩膀剧烈抖动,连带着胸前巨物也颤了颤,晃得老者移不开眼。 “可是在场的人里头,也没哪个人的身后势力就真的是怕了你们大隋。”她媚眼如丝,看向楚争的眼神充满了暗示意味,“但是看在你家郎君这么俊俏的份上,我能稍微让些。” “大家和和气气多好,对吧。” 拄杖老者点了点头,“大家各退一步,日后见面也能多些余地。” 白衣少年本来是不想让步的,奈何四伙人里面已经有两方表了态,更何况身边这位墨家钜子虽然厌恶兵家行径,却也是不愿过多干戈的性子,就算他再怎么争取也难以获得主动权,不如主动留下个大度的作派,日后传出去也不会有损自家面子。 “可。”他十分矜持地颔首,“但你们若是瞧上了我看中的人,说什么也要做过一场的。” “如果真的如此巧合,那就只能各凭实力了。”这任的墨家钜子附和道,“楚争,你可以说出具体条件了。” “资质出众者十一人,你们每人至多带走两名,剩下皆归大隋。其余人等若有瞧上,便依资质来定,付出等额代价即可带走。” “这已经是大隋的底线。”他淡淡道,“如果还不满意,就只能按照拳头说话了。” “只是禁制之内最多有五境实力,不知你们有没有这个胆子同我打。” 炼气士体魄远不如武者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可以说,在这个平凡中透着古怪的歧县之中,他楚争,就是无敌。 第9章 争端 堂上气氛顿时冷凝。 “我们怎么就知道你说的那十一个人里头就一定有当剑鞘的资质?”白衣少年终究是不服气,首先开口,“指不定你们大隋以次充好——” 他扬手掀过衣服下摆,抬脚跨在案台上,环视场下:“诸位,这破地方再怎么小也是个县,年龄合适的人没一千也有八百,咱们可要仔细考量啊。” 白衣少年用上了咱们这个词,企图拉近场上几方人的关系,同仇敌忾。 而人选这件事情也确实关系到各方的切实利益,首先表示赞同的就是与之关系不错的墨家钜子。 浓眉粗髯的壮汉道:“此话在理,不如把所有适龄的人选都召集到一起,在场的诸位都会望气术,一看便能分出高下。” “二位都这么说了,奴家当然没有意见。”美妇眼珠子一转,原本隐隐对这位异性王爷显得亲近的态度无形之中变为一股压力。 至于老者,他身后的靠山是在场几人中最小的一个,能赶在最先一拨人里头全靠消息灵通,自然是巴不得场面越乱越好。 楚争不为所动,“大隋早在数十年前就派人暗中监视此地,县中孩童资质如何自然一清二楚,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欺瞒诸位。” 这位作风沉稳干练的战神招了招手,女郎红缨身后的那杆银枪顿受召唤,稳当地被握在了他手上,那股久战沙场的杀伐之气以他为中心扫荡开来,场面顿时一肃。 “山上山下,泾渭分明,我不管你们在别的国家是个什么规矩,但是在大隋……” 他顿了顿,“要管人间事,先问帝王家。” 在场谁也没想到一个简单的提议会引起这么大一个反应,一时之前气氛有些凝滞,还是美妇机灵,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赔笑道:“这还不是为了方便,也好找其余资质稍逊一些的孩童嘛。” 其实她心中也是不以为然的。 哪怕是人间帝王所享有权势在美妇眼中也算不上什么,更何况这些只是升斗小民罢了。 对她来说,呼来唤去和随意打杀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情,压根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从迈入门起就一直半点不露底细的沉稳男子的想法。 “再说,虽然你是武夫,但总归也是咱们修行中人,哪里不能去得?也没必要为了大隋这么卖命。”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楚争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站在她身后的红衣女郎也是一脸愠色。 自称是已经突破武道八境的大隋战神扬起了枪,枪风横扫,势如闪电,快到美妇瞳孔之中只留下一抹残影,站在原地来不及反应。 再次回过神来时,她的脖子已经被大力地扼住,钝痛从咽喉处传来,男人手上的银枪钉在梁柱上,刚好削断了她的鬓发,在侧脸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美妇胀红了脸,眼神不断朝堂上的其余几人示意,想要寻求一丝帮助。 可本来大家就是各自为盟,那点利益也只是在和大隋谈判的时候才显得一致,此刻凭借一个她能稍微试探出这位大隋战神的深浅,其它人乐意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插手管事。 反正楚争也不可能真的杀了她,最多只是给她一些教训罢了。 过了一会,紫袍男人才稍微放松了手中力道,拔出深深刺入梁柱的长枪,警告似地看了她一眼,走回到了他原本站着的位置。 原地,红衣女郎早已毕恭毕敬伸出手来,等着接过那杆长枪。 美妇的脸因为呼吸不畅涨得通红,整个人都软倒在梁柱上,不住咳嗽,甚至没有心情去刻意显摆她若隐若现的风情。 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瞬的时间,她可以确定楚争是真的动了杀心的。 这是一个不能招惹的男人。她迅速下了判断,面上也丝毫不显尴尬,反倒是朝在场诸人抛了个媚眼,笑道:“真是好生无情,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奴家被楚先生欺凌,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真是苦煞奴家了。” 白衣少年皱了皱眉。 青城山是道教旁支,自诩名门正派,行事也想来是正大光明清风磊落,最看不上的就是那些个旁门左道和阿谀谄媚。 他对于这个来自阴阳洞天的妇人本就好感不多,见她如此作风,忍不住就想要出口讽刺几句。 瞧着老实憨厚的墨家钜子也是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只有拄杖老者嘿嘿一笑,无比自然地接过了妇人的话茬:“哪能呢,技不如人,怎么敢在仙子面前献丑?” 他这番话说得巧妙,既化解了场面上的尴尬,也不着痕迹地捧了美妇几下,让她的脸色好看了很多,施施然坐回了原本的座位上。 “还有谁有意见,可以一并提出。”楚争又恢复了之前的沉稳作态,仿佛方才突然暴起差点取了妇人性命的不是他一样。 “但是我要提醒诸位,这里是大隋,不是你们呆习惯了的地方,那怕不能入乡随俗,也要按我大隋的规矩行事。”楚争道,“不然莫说是这地方天然把人的修为限制在五境以下,就是没有限制,我也能让你们有来无回。” 他这番话固然有威胁的意思在里头,可练气士的境界被限制也是事实,而且虽然说是一样的限制,但无人锻炼出来的体魄可是实打实的,被削弱的实力其实有限。 别说是他们本身修为不济无法挫其锐气,就是山上的长辈来了,真打起来,也不得不考虑可能失败的后果。 眼看这场无形交锋大隋已经占尽上风,局势再也难挽,从头到尾几乎未发表过自己意见的墨家钜子叹了口气:“我们自然相信大隋信誉,还请告知那十一名合适人选的名姓,让我们自行找寻吧。” 下马威已经下得差不多,楚争也没有再卖关子,“吴德,李瑞,两个男童住在县上最穷的穷巷。” “孙泉,女童。去药材铺子寻便可。” “县上最富的金玉巷有三人,分别是姓叶的兄妹两人和叫做王端的男童。” “韦正阳,男童,去铁匠家寻。” “郑霓,女童,住裁缝铺里。” 说是十一个人,他却只报出了八个人名。 显然有已有三人早被大隋内定。 美妇的遭遇犹在眼前,在场四人心中虽有怨言,却不敢再讨要什么便利,只能在心中默默记下一笔,待来日再翻不迟。 来自青城山的白衣少年冷哼一声,率先出了屋,其余三人也好似想到了什么,随即尾随。 留在堂上的紫袍王爷理了理衣襟,对着身边女郎不紧不慢道:“红缨,给我打几两酒来,馋了。” 第10章 尽占先机 十一个人选都不够抢,更何况楚争给的名单上也就八个人。选择如此少的情况下,若是失了先机只能带走别人挑剩下的,那可就真的是只能是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了。 青城山虽然在南域确实是一顶一的剑修大派,但本质上还是属于道家,对缘法两个字执着得很。 听闻铁匠铺时白衣少年的心中就是一动,率先冲出屋就朝铁匠铺奔了过去,生怕被他人抢了先。 楚争还算厚道,没有只告诉他们孩童姓名,而是简单点明那些孩童的身份来历,也让在场几人心中有了稍微的考量。 就好比白衣少年一开始就瞅准了铁匠家的韦正阳,墨家的那位钜子也是第一个就把目标放在了药材铺子的孙泉身上。 拄着拐杖的老者看似晃悠悠实则脚下暗中运用神通,一晃便来到了金玉巷的巷口。 他正准备寻个人打听一下金玉巷的叶家,就看看牵上了她那一双金童玉女的美妇人倚在巷口的石强上,姿态慵懒,一双眸子似笑非笑。 老者暗骂一声晦气,面上却是主动打起了招呼:“原来是霞仙子,不知仙子打算?” 来人之中除了老者,其余都是在练气士里头有些声名的人物。 比如眼前的美妇,名叫云霞,年方三百便已经是六境修士,不但是阴阳洞天的重点培养对象之一,更有一位九境的长辈是阴阳洞天最有权势的长老。 被客气称为霞仙子的美妇毫不领情,开门见山道:“叶家兄妹你就别想了,人我要。” 没了大隋这个共同的敌人,各自为谋的情况下她便一点也不客气起来,“许老头,不比那两个,想和我抢的话,你可得掂量掂量自个家的老祖宗还有多少年好活。” 美妇说话不留半分情面,老者背后的自在观早就衰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之所以能赶在最先一批进入歧县的人里面全靠一个九境老祖宗的面子。 可是这个九境的老祖宗也没上几百年好活,哪比得上如日方中的阴阳洞天。 她等于是直直扯开了老者的那层遮羞布,就差明摆着说老者不配有这个资格过来了。 许姓老者看着她乱颤的胸膛,眼中飞快隐去一丝怨毒,打定了注意日后要让这娘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朝着妇人拱了拱手后转身就走,也没有再说客套话。 许姓老者拄着拐杖走进了穷巷。 比起再去另外两人那边碰霉头,他更乐意到目前还没人中意的穷巷碰碰运气。 练气士修炼也是讲究心性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穷山恶水出刁民。像歧县这样称得上偏僻苦寒的地方的人眼皮子本来就浅,更何况是这个县上最穷的地方。 打一开始,就没人把目标放在穷巷那两个孩子身上,最多是把那两个孩子当成是没有人选之后的备用。 他倒也很想进金玉巷瞧瞧那个王端如何,只是云霞都拦在巷口,态度如此明显,怕是他只寻张端也能被那毒妇一张巧嘴给歪曲成意图不轨。 隔着一段距离就闻到了怪味,方进穷巷,老者就闭住了气。 穷巷虽然有向阳处,更多人家住的地方还是背阴,各种生活物和脏旧东西的味道一发酵,空气就里满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穷巷的人住久了不觉得,外面的人一进来肯定是无法适应。 这个点的穷巷没什么人,在外头乞讨的乞讨,偷鸡摸狗的偷鸡摸狗。 不要是说外头了,老者敲了一圈的破门也见到屋内传来过回应。 路边烂醉如泥的人更是问不上话,他只能窝着一肚子火,在狭矮的穷巷内越走越深。 …… …… 左恒给自己全身抹遍了治跌打损伤的药草之后往硬邦邦的床上躺了一会儿,感到骨头仍然咯吱咯吱的疼。 虽然相信世界上有神仙,可她却是不怎么信那些传说里的神仙的。 不然怎么她阿娘卧病在床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传说中的慈悲神仙垂怜? 所以在心底,一时的触动之后,左恒其实对那日李修宜的话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遇上刚刚离开她家的少年神仙谢兰芝。 女童在床上翻了个身,握住了床头用蓝布条缠好的铁片,想起的却不是被蓝衣的游侠儿拿剑指着那一瞬感到的威压与恐惧,而是那柄简简单单的木剑和他舞剑时的干脆与利落。 左恒没有见过比少年神仙练剑更好看的画面了。 鬼使神差的,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推开了自家的门。 破屋子前面还堆着不少用来烧的柴火,拿茅草压得严严实实。 左恒站在那堆柴火前面站了好半天,从里面抽出了一根比较粗长的木枝来。 姓谢的神仙是怎么比划的来着?她手上拿着树枝,明明记得对方的动作,摆了一个起手的架势之后,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按照印象中那样使出来。 小愣了一会,左恒不死心又按着谢兰芝的那套姿势来,一个起手架势不行继续摆就第二个,如此往复了好一会之后,起手式的下一个动作她终于勉强做到了一半。 她握着枯枝的手臂僵硬地停在空中,怎么想往下继续也挥不下去了。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随着她不断重复之前的动作,身上的疼痛也好似减轻了许多。 觉得这大概就是神仙手段的左恒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地看向自己手中的枯枝。 她脑海中同时不断回放少年神仙舞剑的画面,卯足了劲想要把第一个动作继续下去。 她的手臂开始逐渐朝下划,缓慢且坚定,到达了某一个点之后,她只感到身体一空,所有力气都汇聚到握着树枝的那只手臂上,又从握剑的手上被什么剥离开来。 女童的手腕一松,那根树枝就就掉在了地上。 她弯腰想要把那根树枝捡起来,不断发颤的指尖却怎么也无法配合她的行动。 左恒抿了抿唇,偏偏不信这个邪,调整了姿势正准备换只手捡,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佝偻老者就走了过来。 “女娃娃,你知道吴德和李瑞家在哪吗?”老者的嘴边咧开一个笑,努力让自己显得面目可亲些。 第11章 长生根 左恒的腰方弯到一半,面生的老者就已经来到的跟前,身手敏健到没有一点老人家的样子。她先是换了只手拾起树枝,才起身回答老者的问题:“吴德家往外三间,李端没听说过。” 老者呵呵一笑,“女娃娃,你和这李端住在一个巷子里,怎么会不知道呢。” 害怕连这两个人选都被提前挑选走,他也没了什么耐心,“再说,你不是都说了吴德,为什么不把李端也说出来?” 左恒定定看着他,答道:“住在一个巷子里面就一定要认识吗?” 女童说的也确实是实话,住在穷巷里头的大部分人在她爹娘去世之后就没了来往,她本身也不是那种向别人开口寻求帮助的人,也不爱和巷里的孩子扎堆。之所以能将吴德家记得格外清楚,还是因为吴寡妇偶尔的邀约。 许姓老者狐疑地打量了女童几眼,穷巷也就三四十户左右的人家,怎么可能连家门口的人都不清楚,而且她既然说一瞒一,就肯定是故意如此,想要从中得到什么甜头。 “女娃娃,隐瞒对你没什么好处。”自认为想通其中关窍的老者冷笑一声,“你若是干脆利落告诉我,我说不定还能给你些银钱。现在,就是你说了,也来不及了。” 本就在云霞那处吃了个闷亏,心里正窝着火,谁知眼前的女娃娃还如此不知好歹,老者的耐心降至冰点,眼看就要朝着左恒下手。 左恒毫无所觉,只觉得他是急着寻人,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我没撒谎,住在一个巷子里头也可以不认识,你可以去问问别人。” 她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李端。 这样不合作的态度无疑使得老者怒意更甚,脸上隐隐透出笑意之下的阴鸷,“这样啊,那我去问问别人好了,多谢女娃娃。” 老者抬手想要去拍左恒的肩,满是皱纹的手刚落到左恒的肩头,一杆银枪就刺向了他的后颈。 “你再动一下,这杆枪就会刺穿你的后颈。”名为红缨的妙龄女郎一手拎着酒,一手持枪,说不出的英姿飒飒。 她嘴唇稍微往上勾了勾,眉头也挑高了些,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道:“我不过是过路去接个人,就看见你坏规矩,这可真是凑了巧了。” 老者朝左恒肩头拍的动作顿时一滞,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大半的力道:“我不过是想要问个路而已,怎么就坏了规矩?” “好端端坏了别人的长生根,真以为这里是别的地方能由着你们撒野?”红缨冷笑,银枪又往前戳了一寸,抵在老者的后颈上,眼看就要刺进皮肉。 被银枪指着的老者强自镇定,丝毫不惧,狡辩道:“你还缺了点斤两,让你师父来再说吧。况且你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坏了这女娃娃的长生根?世上生来就断着长生的人那么多,我若是拍个肩就是欲图不轨,那我还忙不过来呢。” “再说,不像是你们早就藏好了人,我还得寻找人选,哪儿来的闲工夫为难这个女娃娃。” 说话的同时,他的手已经缩回了灰色广袖之中。 红衣女郎闻言气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分明看见老者掌下的无形气劲震碎了女童体内的修行关窍,想着如果真让他拍下去又是一条人命,这才急急出言阻止,没想到的是居然被老者狡辩了过去,更是反泼了大隋一盆污水。 “最好不要有下次。”不爱红妆爱戎装的兵家杰出后辈出言警告过后收回了枪。 老者捋了捋细长的须,连忙应声告退。 他确实是震碎了女童体内状如米粒的长生根,这只是一个开始的过程因为他的目标是让人气机衰弱暴毙而亡,首先除掉的就是她体内有聚气功用的长生根。 有资质如何?一个凡人的死活罢了,他还不曾放在过眼里。 而且,竞争的敌手少一个是一个,出于为自在观考虑的因素他也没做错。。 达到了目的又让女郎吃了瘪,老者原本那股闷气也消散许多,按照左恒指示,往外数了三间就要去寻人。只留下一个红衣女郎在原地看着左恒,神色莫名。 左恒并不傻,相反是十分聪慧,之前李修宜和谢兰芝就无意中透露出不少信息来,此刻听完二人对话,也看向女郎,眸中似有所觉。 “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她轻声问道。 红衣的女郎勉强朝她笑了笑,却是答非所问,“没事的。” 左恒仍然看着她,“真的没事?可是在他拍我肩的时候,我感觉空荡荡的。” 消失的是你寻仙问道的机会。见惯了凡人被随意对待的女郎嘴中发苦,对上孩童清澈的眼睛后又将未出口的话咽回了喉咙里,“我说没事就没事,你且安心。” 有时候知道真相未必就是幸福,她决定的将这个事实朝女童隐瞒,并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雪花银递了过去,“给,压压惊。” 左恒大概明白了什么,拒绝了女郎递过来的银两,“姐姐和那个老人家都是神仙?” “我都知道,之前也见过神仙,”她说,“姐姐能告诉我,那个老神仙干了什么吗?” 女童本就瘦小,此刻细声说话,更是显出她性子中的乖巧来,看得女郎有些心疼,不自觉就伸手摸上了她的脑袋,“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何得知,但你也不要太过敬畏。” “神仙只是个称呼,更是某些高高在上惯了的人给自己套上的身份,这世上真正的神仙早就去了天上,有没有真正的神仙更是未可知。行走在人间的不过是炼气士和武夫们罢了。” “炼气士?”左恒记下了这个陌生的名字。 “是啊......原本你要是运气不错,也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女郎连忙捂住了嘴,没有再多言。 有老者的诡异举动在先,左恒很快就将她前后所说的话联系了起来,问道:“原本,也就是说现在不行吗?” 女郎没有答话,想起刚刚感受到女童体内的情况,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左恒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一切。她以为自己会惊慌或者是难过的,然而上并没有。 也许是对修仙没有太过直观概念的缘故,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有女郎的善意在先,左恒也不忍心看她为自己难过,反过来宽慰道:“没事,我本来也没有这个打算,好好过日子就行。” 这是真话,她只想好好过日子,再奢求一些,那就是来世还当爹娘的女儿。 女童不知道的是——在即将卷入巨大风浪的歧县上,好好过日子,普通地活着,真的很难。 第12章 习武 活命 红衣女郎的嘴唇嗡了嗡,转而问道:“你要练武吗?” 同样是强大自身。想要成为练气士,体内必须要有一粒长生根,以向外求,沟通天地,借助天地灵气来洗涤体内的杂质,从而达到练气养气以壮大自身的目的。 但是武者不尽然,成为武者的条件没有练气士那样苛刻,学一本不入流的所谓秘籍能称为武者,随便练练拳脚也能称为武者。因为比起练气士的向外求沟通天地来说,武者的修炼是一个向内求的,不断激发自己潜能的过程。 练气士一念搬山填海,那么武者一拳就便能崩山为石。单纯就厉害的程度而言,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差别。 虽然武道上也讲求天赋天才,但她师父楚争那样的而立之年就跻身武人的第八境的毕竟还是特例。 对普通人来说习武的条件比起练气士来说已经降低了太多,这也是不少人只知江湖不知仙山的原因所在。 但更重要的还是女郎在接触左恒的时候,发现了许姓老者所留的暗手。 或者说是没有来得及完成的布置。 他原本想让女童几日之后暴毙而亡,就势必要将她的气机全数散去。 但是有长生根在,女童只会卧在绵绵病榻之上,而不会真正的死亡。 并且只要修养得当,十载二十载也就能借着长生根慢慢恢复。 武道的最初阶段就是从激发人的生命力与潜能开始,某种意义上来说,能够在一定阶段内代替长生根的作用。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女郎才会突兀地提出这么一个建议。 练个那么多少年的武,亏损的底子也就补回来了。 只是终究可惜了原本还能入眼的资质。 “练武?”左恒不解,但眼下的情况显然是因为刚刚问路的老者做了什么,好心肠的红袍女郎才会有这番发言。 “练剑也算是练武吗?” 红缨有些诧异:“练剑?你晓得练剑?” 她不怎么确定在歧县这个连江湖人都少关顾的地方,女童指的到底是哪个练剑。 “晓得。”左恒说,出于某种戒备,她没有说出之前少年神仙谢兰芝来过的事情,“听别人说过的。” 天底下说书人总爱说些剑客任侠的事迹,也没有多想,女郎觉得她说的是那种普通武人的练剑,点头允道:“当然可以,无论耍什么兵器,都能算是练武。” 她转头又问道:“知道怎么练剑吗?” 左恒点点头道:“可能知道。” 这个而似而非的答案让红缨一时也拿不准主意。 出于对大隋子民的天然怜惜和对左恒不明不白就遭受这种无妄之灾的同情,女郎原本是想教给左恒一套普通的吐纳方法让她强身健体的,左恒这么一含糊,反倒让她不知道该不该送了。 稍加思索,想着反正一段时间内也不会回去,她干脆大大方方道:“我还有事,你要是遇着什么问题,直接到官府来找我就行。” “我叫红缨,到时候记得报名字。” 红衣的女郎提着酒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左恒一定要好好练,不能松懈。 左恒自然谢过,目送女郎远去之后又将目光放回了被手中攥着的枯枝上——她刚刚握得太紧了,枯枝上已经有那么一小块地方被汗浸湿。 之前发颤的手指已经恢复正常,女童刚准备把握树枝的手换回来,眼皮突然一沉,视线也成了断片之后的黑,毫无预兆地栽倒在地上。 直到她倒下,长度似剑的枯枝也没有离手。 ...... ...... 红缨提着酒回了官府,紫袍的新封王爷早就坐在椅子上等了多时,见她来迟也不恼,反而是打趣道:“怪我,忘了你也到了要会情郎的年纪了。” “胡说什么。”半点没有人前凛冽气势的女郎没好气瞪了回去,语气更像是在撒娇,“我师母在哪,情郎就在哪。” “给你打了这地方最好的花雕酒之后,我就想顺道去看看李家先生替我们大隋留下来的三个人选,怕那几个人巧合遇见他们后做什么手脚。”她对着楚争解释自己迟迟未归的缘由,“毕竟这件事情关系太大了,不得不更加谨慎一些。” “那你人看完了?”楚争兀自从她手中夺过酒壶,仰头就往嘴里灌,“看个人也要看这么久,我还真不放心让你独自带兵打仗。” 女郎跺跺脚,不自觉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俏来,“不是,我遇见了自在观的许观林,那个老头子果真和传闻中一样不是什么好人。” 她将遇见左恒的事情和倒豆子一样对着自家师父说了出来,末了,总结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脸腆着自称是神仙,炼气士就能不把世俗的规矩放在眼里了?” “总有一天我要让这帮子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好好教教他们规矩两个字怎么写。” 原本在逍遥饮酒的楚争听到她这句话之后停下了动作,转而严肃道:“红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们兵家走制胜之道,兴战与求和向来一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南域那么多国家里头,偏偏选中了大隋?” 红衣女郎摇了摇头。 楚争又抿了一口酒,继续道:“我们之所以选中大隋,就是因为大隋这一代的人主比其它都要荒唐啊。” “山上人不准管人间事,你说荒不荒唐?” “荒唐归荒唐,不过他也是个明白人,知晓无论是三教也好,其它势力也好,兴盛的根源恰恰就是许多炼气士一直瞧不起的人间,更是选择了比较亲和的一派来进行合作。” “以道统来威胁道统,真的聪明。”他评价道,“像这样的人,不习武也不修炼,真的是可惜了。” 女郎红缨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道:“你还不如直说我们兵家也很聪明,不但提早就在大隋身上下了注,还没有把全部的赌注都压到大隋,攻守兼备进退皆可,实在是一步好棋。” “有这一步棋在,往后多少年,我们的规矩大概也能成为类似圣人口中的铁律……吧。”她仍有些不确定,“所以我们的规矩迟早也是天下的规矩?” 楚争哈哈大笑,“是啊,而且这步棋不只是我们走出来的,更是儒家圣人走出来的,是为了更深远的局势打算。所以别说八个了,就是歧县的名额给他们也没有关系。” 他意味深长道:“毕竟,任他们怎么抢人,心心念念想要凭借那把剑奠定未来几千年的香火传承,培养出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大剑仙……但最后这些人的归宿,只有儒家和我大隋啊。” 第13章 你想不想活 左恒的眼前是无边无际的一片黑。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倒下去之前尝试换只使顺了的手握住枯枝的时候,再有意识,就只能看见眼前茫茫的黑。 说是黑也不准确,左恒伸出手,远远说不上白嫩的手掌在这片黑暗中格外显眼。 这和伸手不见五指打着灯笼也见不到人的黑是不同的。一瞬的惊慌过后左恒迅速冷静下来,只估计又是什么神仙手段把她弄到了这么个地方。 想不通的左恒做了决定,她几乎是立刻撒丫子朝着狂奔起来,如果看不见墙的话,那就只能换个更为简单粗暴的方法,直接撞了。 左恒就是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脾气,只要决定了,就一定回去做。所以也不管前面的黑暗里到底会有什么,她就这么义无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 女童毫无目的地在黑暗中奔走,走到气喘吁吁腰都直不起来也只是稍微放缓了脚步,从未停下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这个地方好像是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的,隐隐约约看到远方有一点刺眼的光亮后,索性就朝那边跑了过去。 左恒一鼓作气地冲进了那道白光里,没有预想之中的头撞墙和其它一些东西,反倒是实打实扎进了一个冰冷却说不上硬的东西里面,像是什么人的怀抱。 还没等她仔细看清撞着了什么,一只骨节纤长削瘦有力的大手就将她提了起来。 左恒使劲揉了揉眼睛,发现被她撞到的人好像在一团白雾里面,面貌模糊,无论她怎么看都看不清他具体到底长什么模样,只能从身形判断是个男子。 被左恒撞到的人在提起她之后也不恼,等她自以为隐蔽地打量够了,才开口问道:“左恒,你想不想活?” 左恒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陌生的男人能够喊出自己的名字,更不知道他的问题又是从何问起,只能谨慎答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活。”那个人把左恒放到了地上,自己也顺势蹲了下来,如瀑长发乖顺地垂在肩头。 左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次不再是茫茫一片了,她看见似黛的远山与近处的楼阁亭台,只是它们同样在云雾里,和男子一样无法看真切。 而她和男子就踩在这样的山水和亭台楼阁上面。 如果不是面前有人,左恒很想蹲下来朝脚底下敲一敲,看看自己是不是踩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不然怎么会如履平地,十分踏实呢? 男子好像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就算朝地上敲,也不会敲打出什么花样来的。” 左恒不自觉瞪大了眼,避而不谈下意识就转移了话题,“你还没说你是谁。” 男子竖起出一根手指,凑近唇前朝她嘘了一声:“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活下去。” 左恒当然想活,可她摸不清眼前这个人和自己能不能活下去的关系。 经历过老者的事情后她就提了个心眼,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好。 “怎么之前回答谢家的小子和那个老头的时候好好的,到我就这么犹豫?”整个幻境都是他造出来的,男子自然清楚左恒的那点小心思,这么说不过是刻意逼迫她说出来而已。 左恒咬了咬唇,十分踟蹰,半响才道:“因为我想活。” 她一句话同时回答了前后两个问题。 男子有些满意道,“如果你不想活,你其实也见不到我。” “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吗?”他问左恒。 左恒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要练武?” 她对女郎红缨那番没有什么由头的话印象很深刻。 “乖乖练武的话,你大概还能多活十年。”男子呵呵一笑,“不练武的话,不出三个月你就会悄无声息的死掉了。” “可是让你变成这样的人至少还有好几百年可活,这次他要是立了大功,说不定还能活上更久。” “左恒,我问你,这样你甘心吗?”男人这样问她,面貌依旧模糊,只有如寒星一般的眸子透过了云雾的遮掩,审视般看向左恒的眼睛,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给看穿一样。 甘心吗?如果甘心就不是那个斤斤计较的左恒了。 “不甘心,但是没有用,他不是马老大,我没有法子报复回去。” 之前虽然有不怎么好的预感,但红缨说话太过含糊,左恒也就没有什么概念。如今乍然知道自己最多还有十年好活,她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是该伤心难过还是该愤怒。 还居然都只是因为她说了句实话。 难道神仙就能不把人当人了吗?她有些茫然地想。 “不要急着给出自己答案,”男人说,“等你以后见识更多了,再回答这个问题不迟。” 左恒这下能确认男人确实能看到自己想什么了,收起一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朝他点点头道:“我想活。” 男人又笑了,“怎么好好的又说这个?” “你既然这样问我,就说明你有办法。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在这里见到你。”左恒将其中关键都串联起来,肯定道,“你要让我做什么吗?”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左恒深知要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自己就要付出去同样甚至是更多的道理,也不想再同这个神秘的男人绕什么弯子。 假使男人提出的要求不过分,左恒觉得她是能够完全接受的。 她还想长大挣钱把自家的房子给修缮好,而且她要是死了,又有谁能替她给爹娘上坟呢? 怎么可能就甘心没几年好活。 看不清面貌的男子牵起了她的手,“不一定是所有的帮助都是为了获取回报的,虽然我确实是想让你帮忙做一件事情……” 他没有继续再说下去,而是道:“你想活的话,能吃苦吗?” “别急着回答,好好想,我知道你能吃苦。” “但是我说的那种吃苦是很苦很苦的,连之前谢家小子过来的时候朝你释放的那种威压都只会成为小意思,你能吃得下吗?” 那种全身骨头咯吱作响的疼痛似乎又袭了上来,左恒惨白着脸,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说:“能。” 许多事情活着才能做,相比之下了吃些苦已经是很小的代价。 况且她这些年早就吃过不少苦了,再多一些也没什么。 第14章 根断剑铺桥(1) “那你能坚持吗?”男人又问,“我说的坚持不是指你这两年跑上山采药那种坚持,这种坚持太短了,也太善变了。而是成百上千年只专心做一件事情的那种坚持。” “就比如说练剑,一个动作一个姿势,也许你能够一天挥上那么几百遍,一年呢?十年呢?百年千年呢?假使你能够做到,又能保证你所挥出的每一剑,都是一样的力道一样的角度吗?” 女童一时无法回答,男人也没有急着要她的答案,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静静地等着她思考完毕。 如果是我,我能做到吗?左恒这样问自己,难得迷惑了。 坚持好像听起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是在最初的时候,左恒在背着和她差不多高的药篓子进山,是有过无数次折返回家的念头的。 刚出歧县脚背磨破的时候想回家,爬上山手被藤蔓扎出血的时候想回家,采药弄得浑身都是泥灰的时候想回家。第一天的时候是这样,第二天的时候也这样,后来咬咬牙,似乎也就成为一种习惯了。 这样的习惯是坚持吗?她不知道。 “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做到,”左恒想了很久之后答道,“但是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我也许能够试试看。” “那我相信你就是能做到了。”男人说。 “......啊?”明明自己不确定的事情对方却能如此肯定,在不解的同时左恒的内心又有些说不上的欢喜,于是她只能再次保证道,“我会尽力啊。”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和这个县上的人,甚至是县上人的祖辈的经历和人生都被曾男人看在眼里,甚至可以说男人比他们自己还要了解他们也不为过。 男人选左恒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千百年来,歧县的那么多孩子里头,只有左恒是最能称得上“坚韧”的。百炼成钢,想要打造一把剑更是要经过上万次淬炼,而左恒有这个能在淬炼之中坚持的可能,哪怕这个可能并不大,男子还是愿意搏上那么一搏。 大道这条路可不就是搏出来的嘛。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告诉左恒,这对女童来说还太早了,他并不想拔苗助长。 所以他只问:“你知道为什么你活不了太长时间吗?” 左恒几乎是立刻就回忆起了女郎红缨质问老者的话,“因为我的长生根坏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她不知道长生根是个什么东西。 “是也不是,”男人示意左恒看向自己的手,一粒细小狭长的褐色种子悬浮在他的掌心。 “这就是长生根,”他解释道,“说它是根,其实只是因为它是一切炼气士修炼源头的缘故,很多人也认为根据外形叫它长生种更恰当一些。” “会长成树吗?”左恒问道。 男子笑道:“可能会长成参天大树,也可能会长成其它的东西,一片沙海甚至是一只鸟,都有可能。这就是长生根,炼气士踏上修行的第一步,就是依靠体内的长生根来吸纳天地灵气。” 所以自己的长生根碎了,就没有办法成为炼气士了。左恒了然,这时男子继续道:“就好像种子大小品质都不一样,长生根也有品质,长生根的品质越好,这个人在炼气士这条道上的资质也就越高,也就能走更远。” “你原本的资质撑死也就六境顶天了,说不上好,但是差也不至于。”他说,“但是那个老头,虽然他实力不怎么样,但是用了某种手段之后,他直接把你的长生根震得粉碎,并且把你往后的生命力也一并给震散了。” 左恒点点头,“这就是我为什么活不了多久吗?” “是的,那个女娃娃的提议其实没有错,习武能够激发人自身的潜能,使得生命力源源不断。但是她没有发现那个老家伙不是把你的生命力抽走或者是震碎在你的身体里面,而是更为彻底地破坏了你的身体,使得它成为一个破碎的容器,再怎么练武,所能弥补的也有限。” 他的比喻很形象,左恒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在老者拍她肩头的时候,她感到的身体一寒和片刻毛骨悚然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她的预感并没有错。 “那要怎么补呢?”左恒她不想死。 “很简单,把这个容器修好就行了。”男子的语气十分轻松,“你要做的就是不断修炼,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停歇的那种,天地灵气不断在你体内汇聚,弥补你不断丢失生命力的同时也会慢慢对你的身体进行修复,过那么十年二十年,你也就能恢复正常,真正踏上修炼的道路了。” 也就是说,只有像炼气士那样修炼,做上多少年的无用功,左恒才能活下去。 她的长生根断了,要怎么修炼呢。左恒不知道是第几次抿唇,有些不明白男人说出这番话的用意。 于是她问了出来,“所以你要帮我把长生根修好吗?” “都粉碎了,难道我能给你变出个新的来?”男人似笑非笑看着她,“凭空变出一个长生根是圣人才能干到的事情,以前的我或许能够勉强给你续上一续,弄个伪的以假乱真。” “现在嘛——”他刻意拖长了调子。 “现在你就是给我足够的材料,我也修不成啊。” 那也就是说没有希望了?左恒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微弱了下去,可是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如果对方一开始就没有办法,为什么还要问她“你想不想活”这种话?又为什么要把她弄到这个地方来呢? 男人打量着她,突然问道:“你不伤心吗?” “我觉得你还有话没说。”左恒老老实实,“如果你没有办法的话,又为什么要好几次问我。” 看来还不算太笨。 自诩见过无数天才崛起的男人点了点头,心中满意又多了几分,道:“我确实是有办法,这个办法也是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么多的原因,因为这是很冒险的举动,只有确定你能够做到,我才能放心。” 那我算通过了吗?左恒用眼神问他。 男子眨了眨眼:“你猜。” 左恒晃了晃脑袋,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不猜,猜没用。” “好吧。”男子叹了口气,故作无奈地耸了耸肩,“算你过了。” “长生根断了,那就用剑搭一座桥呀。” 第15章 根断剑铺桥(2) “……剑?”左恒喃喃,面上泄露出些许不解来。 “是啊,剑,确切地说是剑鞘。”男子笑道,“你的身体既然失去了长生根,没有办法吸收天地灵气,那就找个能吸收天地灵气的东西作为桥梁,借由这个桥梁让你和天地灵气之间形成感应也是一样的。” 长生根连巴掌大都没有,剑鞘却差不多有她一个人长。 女童想了想一把剑的长度和剑鞘的强度,忽然有些紧张,“剑鞘,能放下吗?” 但是在下一秒她就认识到了问题的多余,不由有些赧颜——神仙手段,怎么可能就这样直接把剑鞘放进去她身体里面呢? 男人感到有些好笑,“当然能放下,不过有些麻烦。”他接着问道:“你怕疼吗?” “这里是下丹田,道家炼气士一般把丹田分为上中下三个,上丹田在眉心,中丹田在心窝,下丹田在脐下三寸,就是我按的这个位置。”他抬手按向女童的小腹,“长生根原本是在下丹田这个地方的。” 左恒似懂非懂。 “上者性根,下者为命蒂,当然你不需要明白,只要知道我按着的这个地方很重要,以后必须要保护好就行了。”他收回了手,又点了点左恒的眉心,“这里也一样要保护好。” 麻衣女童记住了他指着的两个位置,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会好好保护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似乎就已经没有什么好说了,那些高深的修行理论讲了也多半是对牛弹琴。男人看着左恒想了一会,这才恍然大悟般拍了拍手,想起来之前的话题还没说完。 “对了,我告诉你这几个地方是想让你选一个来放剑鞘,我放剑鞘的时候,你会很疼很疼,所以你最好选一个比较能接受一点的位置。” “有什么区别吗,”左恒问,“为什么不直接放在长生根的位置?” “这是个好问题,鉴于我说出来你也听不懂,我就不说了吧。”从语气听来,男子应当时心情突然变得相当不错,“所以你要选哪个?” 左恒不依不饶道:“你得先告诉我区别,我才能选。” 谈话到了这个地步,在小心翼翼地试探过对方态度之后左恒原本的戒心也已经放得差不多,但还是不敢轻易放下养成的谨慎。 “要是我说没有区别呢?”在女童看不见的地方,男人挑了挑眉。 “那就放在原本长生根的地方,”左恒思索道,“你都说了三个地方,但只有下丹田是原本就有东西的,如果我选了其它两个地方,以后还有其它的东西,那我又要把剑鞘再拿出去吗?” “还不如放在原本就应该起作用的地方。” 答案只能是中规中矩称不上大胆,可贵的是女童思路虽然简单,却十分清晰,并没有被之前的故布疑阵给晃花眼。 对男人来说左恒这样的答案已经足够了。 “那就下丹田,”男人说,“记住,千万不能昏过去,不然我可就前功尽弃了啊。” 其实昏过去也无所谓,他只是想看看左恒能有多坚忍而已。 左恒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一阵剧烈的疼痛就从小腹处朝四肢延伸开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的手已经抵在了她的小腹上,在掌心和小腹的相接处不断有似电银芒窜出。 黄豆大小的汗珠渗满了左恒的额头,在开始时她还会因为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疼痛哼出声,到后来连支撑意识都费力,更何况是发出声音。 左恒估计自己刚刚结痂的掌心又出血了,偏偏男子是一副十分轻松的样子,“那什么,你要是疼就喊出来啊,我不会笑话你的。” 左恒疼的连翻白眼都翻不出来,更别提狠狠地瞪这个人几眼了。但是也多亏了男人的这番话,左恒才能一个激灵有了点精神,能够继续撑下去。 她能感到除了疼痛之外,被按着的地方逐渐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玄妙,有点像是她家屋子前面的月光,说不上是冷还是暖,但让人十分的舒服。 好不容易等到男人松开手之后,左恒像巷子里的狗一样直接趴在了地方,全身虚脱,连爬都爬不起来。 “好了,”男人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以后按照谢家小子给你演示的那套法子练就好,你能活了。” 左恒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毕竟她还是个八岁的孩子,遇上这种事情能够维持面上的镇定、没有自乱阵脚,已经是堪称优秀的表现。 “接下来还有什么想做的吗?”男人循循善诱,“我可以给你提供方便。” 左恒想了想,道:“我想知道五境是什么。” 谢兰芝给的那块铁片就放在她的床头,左恒记得对方曾说过那块铁片能够轻易划开五境以下的东西。 “那个老爷爷有五境吗?” “哦?”男人的声音变了调,有些诧异,“马老大你都忍了,怎么就忍不了这个......” 他斟酌了一下说法,“区区过客?” 男人印象中的左恒是十分能隐忍的。特别是在无关她底线的事情上,简直就像乌龟似的能缩一辈子。 怎么说不忍就不忍了呢? “但是马老大没有想要我的命。”左恒说,“那个老爷爷好端端的就想要我的命,我为什么要忍?” “刚刚你剑鞘放在我长生根那个地方的时候,我真的很疼。”她突然道,男人一时也跟不上她的思路,“我不怕疼,但是不想不明不白就遭罪。” “这次如果我忍了,那下次我连忍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办?”女童的神色坦然而纯粹,看得出是经过一番考虑的。 男人也收齐了几分调笑的心思,“那个老头子是七境的修为,你要怎么办? 他当然知道谢兰芝给左恒留了个小小的补偿,更加好奇左恒会怎么做。 “我记住他长什么样了,”左恒皱了皱眉,“现在不行,以后总能遇到。” “这还不就是忍?”男人失笑。 左恒摇头说当然不一样,忍是一直憋着不说,她现在说了,也没有掩饰,当然不是忍了。 “不过我能告诉你的是,来歧县的人都会被压制到五境,如果你有把握能够一下子就把人刺伤的话可以去试一试。”男人咳嗽一声,也没有再卖关子。“那个老头子最多还会待上三天。” 鉴于很久没有看见过像左恒这么有意思的人了,某位来头大到吓死人的剑灵决定帮她一个小忙,“如果你真的敢做,不管怎么样后果都由我来担。” “也就是说,成功了你不会有麻烦,哪怕失败我也能保你不死。” “怎么样?” 左恒的眼睛亮了。 第16章 谋划 左恒在自家门前醒过来的时候,入眼是满天的星子。她扶着脑袋一晃一晃地推开门进了屋,脑子里全是幻境中男人说的话。 神仙都是炼气士,炼气士的种类有很多很多,有人靠吃吃喝喝修炼有人靠做文章修炼,总之什么样的修炼方法都有。 但炼气士的实力却是有固定划分的。 炼气士的修行分为基础的九个境界和一个过渡境界,分别是化凡、纳气、积液、凝丹、返神、归虚、遨游、无垢和归一。过渡境界也就是第十境则叫做无垢。 听男人的意思是第十境后面还有什么上境三清,但是具体怎么他却没有说。 男人只告诉了左恒第五境是一个分水岭,五境和五境以下的修士虽然也有诸多神通,腾云驾雾御剑飞行但比起五境之后来说只能算是普通。第五境之前必须要凝丹,凝练的不仅仅是修士体内的修为,更是体内由天地灵气转化而来的真气的纯粹度,威力比五境之前要强上数倍不止。 最重要的是男人告诉他,歧县不仅仅是把人的修为限制在了五境以下,就连体内的磅礴真气也一并禁锢了起来,所能动用的灵气用多少就少多少,除非是出了歧县,禁制解除之后才能慢慢回复过来。 也就是说,炼气士在歧县最多能展露出凝丹往上一层的修为,但是碍于真气被限制,事实上就连凝丹的实力都无法发挥出来。 左恒此前从来不知道自己长大的地方这样的神奇,听得格外认真的同时也做好了一个大概的行动计划。 依照她现在手头这块铁片的锐利程度,在对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杀死老者是完全可能的,但是前提是她得出手足够快,足够稳。 她还得在老者发现她的来意之前就靠近,远了的话等于是留给了对方反应时间。 而且她得非常平静,不能有杀意,幻境里的神秘男人特地提醒过这一点,说是那个老者的感官要比其它练气士特殊,能够觉察到很细微的东西。 总之……这可不是像对付马老大那样能用小聪明就解决的,她必须得再三小心才行。 虽然男人保证过就算失败自己也不会丢掉小命,但左恒不想在拼尽全力的结果下去赌这样一个失败的可能。 女童心里做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尽力后换来不太好的结果,唯独在生死这件事情上不能。 如果说之前在面对谢兰芝的时候是因为认识过浅没有那样的概念,但在经过老者的教训之后,左恒确实是变得比之前更加惜命了。 她好好活着不是为了突然惹到什么人之后不明不白的去死的。 老者最多会在歧县上停留三天时间,明后两天恰巧就有花朝节的灯会,也是未来一段时间内街上人最多,最热闹的日子。 左恒只在爹娘还在的时候被她爹扛在肩头看过花灯,那之后除了必要她就很少上街了。 不过今年可能会有一点意外。 …… …… 盘算了一晚上没合眼的左恒第二天一早就敲响了官府的朱漆大门,她来得甚至比衙役们要早。 胡县令蒙着眼睛打开大门,迷迷糊糊瞅了半天也没看见人,语气不满,“谁啊——不知道是卯时以后有事才能上堂吗。” “我找红缨。”左恒出声。 她说话的时候胡县令才注意到她,中年人看左恒个子瘦小刚想斥责两句,迟迟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吓得两撇弯曲的小胡子都直了,赶忙把原本想说的话吞到了喉咙里,转而到:“原来是找红大人……请。” 他也不知道红缨是什么身份,但是跟在王爷身边,哪怕只是个婢女说话也比他这个芝麻县令分量大的。 再者,哪家的婢女身后背杆枪? 连带两撇小胡子都精神了不少的中年人也不管左恒的打扮了,赶紧把左恒迎进了门。女童虽然穿得差,但能说出红缨的名字并且找来,肯定是被看上眼了,他怎么说也不能太过轻慢。 穿着红衣的女郎红缨正在院子里耍枪,威风凛凛,隔着不少距离都能听见凌厉的破空声。 看见左恒,她停下动作咦了一声,问左恒:“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个时候胡司令已经非常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没事,红缨姐姐,我只是想来问你一个问题。”左恒摇了摇头,又补上了一句,“对了,我叫左恒。” “嗯,那好,你有什么想问的呢,左恒。”红缨收了枪,弯腰摸了摸左恒的头,“只要我知道都会回答的。” 左恒一歪脑袋,发现这位年轻漂亮的女郎格外喜欢摸头这个动作,“我想问那个老爷爷的事。” 女童能通过她头上的手掌感到对方僵了一瞬,继续道:“我只是好奇县上的花灯他会不会去,想着你和他都是练气士,应该知道一些。” 红缨一时竟然不知道是纠正她武夫和练气士并不相同好还是劝她不要以卵击石好。 斟酌了一会儿,她只能犹豫道:“我不是很清楚……传言他性格还是比较喜欢凑热闹的。他去穷巷是找两个孩子,这几天的行踪应该那两个孩子比较清楚吧……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你莫要做傻事。” “我不会做傻事的,”左恒信誓旦旦,“谢谢红缨姐姐。” “那你问我这个干什么呢?”红缨问她。 “我想离他远远的,不要再触霉头。”左恒轻声道,“既然知道了,那我回去再问问,谢谢红缨姐姐。” 她一共说了两次谢,虽然第二次说了谎话,但谢谢是真的。 得到线索的左恒还没等红缨再说什么就一股溜儿地跑出官府,留下红衣女郎一个人愣愣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每个人都有过去,在左恒身上红衣女郎依稀看见了过去自己的影子,所以才会对她稍有偏心,给出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 “狼崽子早走了,练你的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倚在门边上的楚争颇替她感到不争气,“有什么好看的,我一瞅就知道刚刚找你的小狼崽子比你当年要狠。” “别说是当年了,就是现在你也未必有人家那股狠劲儿,就等着瞧吧。” 闻言,红衣女郎犹如化石般彻底愣在了原地。 第17章 设伏 左恒敲开了吴寡妇的门,算准了这个点吴寡妇还没有起,如果吴德在,开门的肯定是吴德。 小胖子见到她主动敲门被吓得不清,差点又哆嗦着把门关上,“你……你,左恒,你找我们有什么事情吗。” 他打开门的时候左恒乘机扫了一眼屋内,除了床上躺着的吴家寡妇,屋子里没有其他人。 “有个老爷爷找过你。”左恒开门见山,“你是不是要和他走。” 吴德显然十分震惊,那双平日里被脸上肥肉挤到看不见的小眼睛也瞪得老圆,“你怎么知道的。” 许老神仙来他家的时候他娘还特地把门掩得严严实实,保证外头没人能听去,左恒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左恒板着一张脸:“也有人来找过我,我过来是想问你今天和后天晚上花朝灯会,那个老爷爷会不会和你们一起去。” 她没有说谎,李修宜找她算找,谢兰芝找她也算找。 吴德面露难色,“这……去是一块儿去,许老神仙是准备要我和李瑞多亲近亲近,但是没法带上你。” 误以为左恒没选上是过来沾光的吴德很快就把事情交代了出来,“老神仙就准备带两个人,你别想了。” 总归是邻居一场,这个心肠其实些软的小胖子也不好把话说得太过,挠了挠头,安慰道:“据说以后还会有其他神仙来,你既然被找过就肯定还会有人来找的。” 左恒问道:“你走了,你娘亲也跟着一块儿走吗?” “不啊,我娘说让我学会那些神仙手段后回来再让她享福。”吴德回答,“我答应她要给她带那种永葆青春的神药的。” “这样啊……”左恒若有所思,“我知道了,晚上灯会你记得离那个老爷爷稍微远一些,不要靠他太近。” 看在邻居的情面上叮嘱完小胖子吴德后女童飞似地跑开,没有回家,而是又去了街上。 歧县不大,真正算开阔的,能够容纳那么多县民挤在一起的大道也就县中央那么一条。 那条道旁有棵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木,郁郁葱葱,要提灯赏灯的话非经过那儿不可。 得知了老者确切的行踪之后,左恒准备就在那棵树附近等待机会。 但现在她必须还要面对一个关键的问题。 那么多人里头,就算老者会经过,她能准确认出他然后在对方毫无所觉的情况靠近吗? 左恒三两下就爬上了树。 县道上的是棵榕树,约莫七八丈高。枝干遒劲,绿叶葱茏,也不知道扎根有多少个年头了,几个成年男人合抱也抱不拢。 老榕树最矮的一个枝干大约离地两丈多,也足够粗壮,最起码站着左恒这样重量的小童没有问题。 左恒站在树上选了个看起来比较合适的位置后看向了树下,伸出手比划了两下什么后找准了目标直接跃了下去。 在跳下去的同时她也在调整自己的姿势,使惯了的那只手更是抬起又狠狠向前挥了数次。 好在不少人家都闭门准备着晚上要用的灯,大道上没什么人,偶尔有人看见了也只是以为小孩子胡闹,没有放在心上。 左恒模拟了很多遍,脚底板反复跳来跳去震到发麻,好在是终于摸到了里头的一点门道,能够在落地的瞬间把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手上,保证一击不落空。 体力有限,做到这种程度的熟练对左恒来说已经够了。 她开始规划成功之后的脱逃路线。 左恒可没有忘记男人承诺过的不会有麻烦只是不用担心其它炼气士的报复。剩下的还得她自己去解决。 如果成功的话,当街死人会引起骚乱,肯定会有人跑去报官。她身子小,趁着没人反映过来超人群里一钻应该能够很轻易跑掉。 大道两边穿插着不少通往各个巷的小道。左恒准备在杀了人之后直直冲向对着榕树的那条,走到尽头再拐个弯,往前使劲跑就能够回到穷巷了。 左恒站在树下又把计划细细地捋了两遍,确认没有任何疏漏之后才跑回了家拿出被她放在床头的狭长刀片。 这时日已过中。 其实左恒并不是很确定自己这样会不会成功。 她只是想把她能做到的事情都做好,到时候就算有遗憾也会少一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要没有杀意,不然会被感觉到,前功尽弃。 怎么样才能显得没有杀意? 左恒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什么对策,她甚至连“杀意”这个概念都缺乏。于是她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想杀那个老者,如果换成其它的方式呢? 女童不知道。 但怎么也得试试看吧。 他是怎么对我的,我只是想以类似的方式奉还回去而已。没念过书不知道的有句话叫做“以牙还牙”的女童这样想着,心中居然产生了一股诡异的平静。 她好像突然有点懂了。 女童安静地匍匐在树上,连呼吸都下意识轻了不少,除了每隔一段时间会固定地活动一下手脚防止维持动作时间过长带来的酸麻感之外,她尽力在把自己当成这棵古老榕树的一部分。 这也是她从山林里头的动物身上学到的隐蔽方法。 除此之外,她在山林里头那些猎食的动物身上还学到了耐心。 等待是需要沉得住气的,太过心急的话什么也办不成。 所以她这一等,就等到了金乌西沉天色昏黑,一轮近圆的月亮缓缓爬上了树梢。 大道上提着灯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也有不少商贩把挂满花灯的灯摊摆到了路边,大道上亮堂的像是白昼一般。 左恒的视力本来就很好,她记得老者是灰袍子,不仅仅拄着杖,头发也不像是县上的老人一般拿布条系着,而是用是拿一根木簪子和发冠束起来的,有别于他人。 如果他出现在人群之中,左恒有九成九的把握能够确定目标。 人渐渐上来了。 自从回家取狭长刀片的时候顺带饮了口水,撕下了小半块饼吃掉补充了体力之后就一直蛰伏在树上的女童也顿时精神起来,死死地盯着树下的人潮。 这一个下午,红衣女郎带着换了身便装的王爷敲了很久的破木门,来过不下三次。 一直没人来应。 第18章 黄雀 人头攒动,有牵着小孩的大人,有互相搀扶的老人,有结伴的少女,相同的是几乎人手都提着一盏灯。 左恒也曾是这里面的一员。只是她没有去想发生在她身上的曾经,而是全神贯注地看着经过树底下的人潮,听着下面人们交谈,希望能够从嘈杂之中捕捉到熟悉的声音。 风声过耳她听不见,那些嘈杂喧闹也似乎渐渐远了,她眼前只剩下一个个攒动的人头。 终于她看到了挤在人群之中的老者。老者身边还牵着两个孩童,一个胖,一个瘦。胖的那个是吴德,瘦的那个应该是李端。 左恒下意识秉住了呼吸,怕被发觉,视线也没敢停留在老者身上太久。 她暗暗记下老者在人群之中的位置,心中默默数着他即将经过树下要用的时间。 女童的眼睛在树下各色花灯的映照下反射出冷锋一样的光。 三,二,一。 来了! 左恒匆匆一瞥过后随即移开眼,老者此时已经快到她藏匿位置的正下方,现在正是她最好的时机,等老者正好经过她再跳下就已经迟了。 打定主意的左恒轻轻吐出一口气,手上的狭长刀片又握紧了些,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直接朝着下方跃了下去,在落下的这个隙间稍微挪了挪角度后,她心中演练过无数次的那样狠狠地刺了下去。 银芒划过。 一道血花喷射出来,淋湿了左恒手中的狭长刀片,也溅了她一脸,温热的,她感到睫毛有些重。 左恒心跳如擂,握着刀片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但是不敢放松。 女童的背脊崩得很紧,像是拉满了的弓。 ——她划偏了。 原本预计中她应该是狠狠刺向老者的头颅的,但是她过于谨慎,看得太过匆忙,预估错了一点老者的位置,削铁如泥的狭长刀片便只砍下了老者的一截手臂,而不是直接捅穿了老者的脑袋。 要跑吗?左恒的大脑运转飞快,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披着灰袍的许姓老者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在恼羞时聚气准备灭杀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娃娃的的瞬间,左恒已经砍出了第二下。 左恒的手还在抖,可是她干脆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捅穿了老者的丹田。 她记得神秘男人的话,丹田是对炼气士很重要的位置。她这一下阴差阳错直接捅散了老者方聚好的气。 体内灵气溃散加上丹田遭创,老者当下就喷出一口血来。拄着拐杖的那只手就要朝左恒挥去。 已经有附近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而这一切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左恒不避不闪硬生生扛下了老者这一记硬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她在见好就收和不依不饶之间犹豫了一瞬后足尖点地,借力跳高了些许,然后再度扬手! 她摸不准心脏的位置,所以这第三下,她直接捅向了老者的眉心。 那里是上丹田,也是大脑。 老者的动作永远僵在了一半,眼球也凸了出来,带着眉心的一个血窟窿直直倒了下去。 而左恒在拔出狭长刀片的下一刻就已经像条鱼似地钻入了人群,按照她事先预计好的路线朝家狂奔。 她的行动失误太大了,左恒不确定有没有看到了她的脸,特别是跟在老者身边被吓到说不出话来的吴德。所以她得尽快赶回去把身上的血迹处理掉。 她呼出了一口气,感觉原本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落了下来,只是仍然跳动得很快。 左恒的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跳得这样快过,她甚至感觉心脏似乎要冲破自己胸膛的束缚跳出体外。 但是此前左恒的眼睛从来像现在这样亮过,如果有人此刻在巷中路过,便能看见她的眼中划过丝丝缕缕的银白剑芒。这是看不清面目的神秘剑灵,或者说是她体内剑鞘的影响。 奔逃狼狈不假,左恒感到开心也是真。就好像是身上突然挪去了一块压了很久的大石一样,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她做到了。 还差一条巷子女童就能顺利回到穷巷。 哪怕清楚慌乱之下注意到她从哪里溜走的人应该很少,更不会有人突然就追上来,左恒的脚步还是匆忙了几分。 直到她在巷口被一个比她还要矮上一些的女童张开双臂,拦在了巷口。 拦住左恒的女童穿着齐胸的襦裙,裙子上不少绣上去的碎花,乌黑的头发在耳边绑出两个小髻,拿两个金色铃铛系着,月色下的如玉的皮肤反射出上好瓷器的光泽,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 她的眼睛大且空洞,盯得左恒有些发毛。 “你要去哪儿?”她问道,声音细且飘忽。 左恒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吞了口唾沫转身就朝另一个地方跑。歧县的巷连着巷,她很容易就能通过另一条道回家,只不过要绕远些。 突然出现的女童太过诡异,她并不想与之有过多接触。 左恒转过身之后才发现不对,来时的路上也堵着个人,是个打扮与女童类似的男童,眼睛同样大而无光。 “你要去哪儿?”男童问道,在他说完之后,女童又用相同的调子把话复述了一遍。 进退不得的左恒感到背后一阵发毛。她刚注意到不管是男童还是女童,脚都是没有沾着地的。 会有人脚不沾地吗? 空气中是女人咯咯的笑声,身材丰盈的美妇缓缓自暗中走出。一颦一笑皆有风情,正是出身阴阳洞天的云霞。 “呀,你很好运啊,这么轻轻松松就解决了那个龌蹉的老家伙......要知道,我之前还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让他走不出这个歧县呢,你就突然代劳了。” 她舔了舔嘴唇,“把你杀死那个老家伙的东西交出来,我可以放你一马。” “......如果说我把东西交出来,你会让我走吗?”左恒问道。 “当然......不了。”美妇粲然一笑。 “你要知道,是你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杀死了许老头,我只是出于同为修行中人的情谊,帮忙解决了你这个胆敢冒犯山上神仙的小娃娃而已。” “但你要是能主动把东西交出来,看在你好歹也是阴差阳错帮了我大忙的份上......”她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我能让你死得舒服些。” 第19章 侥幸 尽管看不清面貌的神秘男人曾说过后续会帮她担着,但是左恒无法确定这种情况下男人是否能够及时伸出援手。 女童额头上的冷汗滑了下来,仍然是兀自镇定道:“如果我把东西给你,你能让我当个明白鬼吗?” 跑是跑不掉了,她只能尽量去拖延时间,寄希望于可能会出现的神秘男人身上。 “这个宝贝是一个神秘的男人给我的,”她说,“如果我不主动交出来,就算是我死了你也得不到。” 从突然出现的美妇人反应来看,她自己的性命是随手的事情,她认为中那样能够杀死那个许姓老者的莫须有的宝贝才是重要的东西。 但是从少年神仙谢兰芝的反应来看,那块狭长刀片似乎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左恒担心交出去的话美妇人随时可能会反悔,只能扯出来一个莫须有的宝贝。 美妇蹙起了眉头,沉吟一声,似乎在分析她话中的真假。 左恒遮掩在袖子下面的拳头又握紧了几分,面上仍然不见慌乱,继续刺激道:“不信的话你可以杀了我试试,看能不能从我身上找到什么东西。” “好咯,奴家欣赏你的勇气。”美妇眼珠子转了转,“你想拖延时间,对吧。” 左恒是聪明人,美妇却也不笨。更何况左恒虽然聪明,比起一些山上的人精来说还是稚嫩了不少,美妇思索一番后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左恒没有回话,这个时候无论回答什么都是多余,她只能逼迫自己更加冷静一些,不要露出更多能让对方看破的心思。 “让奴家来猜一猜,你的那件法宝肯定是你没办法驾驭的,对吧。所以女娃娃你才会选择在灯会这种地方杀掉那个许老头,因为一旦他有了防备,你就不可能杀得了他。” “奴家找你之前可是特地看了一下他的伤口,杀掉他的是飞剑吧。”美妇语气笃定,成竹在胸,“这么一来你说杀了你也不会有什么就能够解释得通了,因为飞剑在你的泥丸宫内。” “让奴家猜猜是几品的飞剑?”美妇吐气如兰,“不过也不用猜,很快就能知道了。” 她一点儿也不担心左恒口中的神秘男人会突然找过来,如果左恒真的有这样一个靠山,那他断不可能放任左恒一个毫无资质的凡人去干刺杀许观林。 飞剑可能是有,神秘男人未必存在。 歧县也就这么大,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哪怕修为被限制在五境,她也不可能感觉不到。 “恩,我把......飞剑交给你,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一定要死吗?”左恒也逐渐冷静下来,甚至已经思考起了把狭长刀片递过去时趁机击伤妇人逃脱的可能。 美妇明知左恒是在拖延时间也不恼,“因为你杀了许观林那个老头子啊,不懂吗?” “你既然杀了他,就说明你对山上的事情知道一些,哪怕不清楚我们的来历,身份也应该是清楚的。” “一个凡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去挑战我们山上的规矩,就算今天我不杀你,以后肯定也是逃不过自在观报复的。既然如此,倒不如是成全了奴家,做个顺水人情,也算你是死得其所。” “不得不说,能这么误打误撞杀了许观林,你的运气真的很不错。” 自在观。左恒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要死的,与其以后被杀死,不如现在被你杀死,给你带来一些好处,是吗?”左恒问她,“你有了一个好名声之外还会多出来一件宝物,更重要的是你本来也不喜欢被我杀死的那个人,只要我死了,所有的好处都会是你的,我怎么样都随便你说了。” “不笨,但是你还是得死。”妇人道,“好了,明白鬼你也当了,现在可以把你藏在泥丸宫之内的飞剑给唤出来了吧。” 已经谈话了这么长时间,神秘男人承诺过的担起后续还是没有出现。说是绝望不至于,毕竟左恒不是那种会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人,造成这样的局面,她只是有点后悔自己太过轻信和莽撞。 但事已至此,只能尽力一搏。 左恒定定看向美妇,道:“好,我给你。” 她握紧了手上的狭长刀片,朝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一副明显犹豫,贪恋生机的样子。 和一个眼中微不足道的凡人说了不少话,美妇开始有些不耐烦,直接朝左恒伸出了手:“交出来。” “......好啊!”左恒双眸一眯,身形如兔般迅速跳起,手腕一抖,藏在袖中的铁片瞬间露出银白刀锋,目标正是妇人朝她深出的那只纤纤玉手。 美妇人只是笑了笑,朝她伸出的手掌调转了个方向,往下压去后又猛地朝外一推。 她站在原地动都未动,左恒整个人便已倒飞出去,狠狠地砸在了青石砌的墙上。 “你以为许观林死了之后我会没有防备吗?”美妇莲步轻移,走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的女童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有不屑也有怜悯,“我说过,你能杀许观林,真的只是太巧合,运气太好而已。” 左恒咳出一大口血,估摸着身上骨头至少断了三四根,似乎这还不是正朝她走来的妇人的极限。 她手上的狭长刀片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美妇眸子一转,那块刀片就浮在了她的身前。 “带杀而刚健,原来是庚金。”到底是见多识广,美妇打量了一会,很快就认出了手上的东西。 她从许观林额前的窟窿来看以为杀他的是柄五品左右的细长飞剑,却没有想到是一小块未经锤炼的纯粹庚金。 庚金是铸剑的珍贵材料,极为坚硬锋利,她虽然用不上,可缺庚金造一把好剑的人比比皆是,比如与她同来小镇的青城山徐道长,再比如那位誉冠一方的赵剑痴——总归是能做成一笔不错的买卖。 得到想要东西的美妇不欲再与左恒多纠缠,哪怕她清楚失去这块庚金的女童再无与她抗衡之力,也没有大意,而是谨慎地站在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唤来了身边的一双金童玉女。 狮子搏兔尚需全力,既然要灭杀,就要让对方神魂俱散,不留一丝生机。 被所谓前世因果杀死的炼气士还少么? 第20章 谁是黄雀 死吗。 左恒闭上了眼,在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的时候,她罕见地感到了害怕。 不是对于死本身的畏惧,而是对未完成事情的遗憾和对虚无缥缈来世的担忧。 来世她还会成为爹娘的女儿吗? 美妇翻手为掌朝左恒天灵盖去,身边那对金童玉女眼中发出蒙蒙白光。 忽闻一声长呵。 银枪如电,直直钉在了左恒的身前,距女童天灵只有不到一尺之隔的美妇愣在了当场。 护在她跟前的,不是红衣是白袍。 换了一身便装的大隋战神半弯着腰,只伸出了两根手指,就轻而易举就夹住了美妇欲朝下拍去的手掌。 那袭红衣则是拿双叉短刀抵住那双金童玉女的后心,防止美妇的这两个人傀玉石俱焚。 “要管人间事,先问帝王家。” “你越界了。” 话音未落,天纵之才的大隋战神便已将美妇欲按的手掌扳了回去,更是直接抬腿扫向妇人下盘,精准狠戾。 他的手按向妇人的肩。 与此同时,久久未感到该来疼痛的左恒睁开了眼。 看见的便是将武夫蛮横体现得淋漓尽致的这幕。 “没事了。”站在一旁不动作的红缨安慰她,“一会儿我带你回去疗伤。” 美妇并不是很想和传闻中最爱一力降十会的楚争较量,尽管手上握有利器,也只是变着法避免便装男人的贴近,嘴上同时讨饶,“王爷有话好说……何必为了一个凡人伤了阴阳洞天与大隋……啊!” 火辣辣的触感引起美妇的一声尖叫,楚争的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她脸上。 红衣女郎冷笑了一声,同时踹开想要上前帮忙的金童玉女,伸手扶起左恒。 “我的庚金在她手上。”左恒艰难爬起,扯了扯女郎的衣袖,“当心。” 女郎会意,朝着前方喊道:“听见没,当心。” 白袍战神闻言,勾唇一笑,反而停下了动作,“云霞仙子,我该这么称呼,没错吧。” 妇人慌忙与他扯远了距离,满是戒备地点点头。她此刻分外狼狈,身上的叮当环佩在楚争的蛮斗之中被扯掉,高高的螺髻更是散乱,全然没有半分仙子该有的仪态。 “我大隋有大隋的规矩。”男人说,“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大隋有大隋的规矩不假,山上也有山上的规矩。”已经撕破脸皮的美妇懒得再虚与委蛇,冷笑道,“再说,不说这个女童杀人在先,就算我无缘无故想取她性命,你大隋又能真耐我何?” “阴阳洞天的报复就算你能承受,大隋能承受吗?” 她不信楚争敢真杀了她。 楚争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我也可以杀了你,然后说你和许观林两败俱伤,救治无效而亡。毕竟来的可是四家人,大隋如果真的包藏祸心,大可一网打尽。” “你敢!”美妇色厉内茬,“你以为这么说会有人信吗!” “那好,就是你杀完许观林之后还想杀掉围观了一切的凡人女童,刚巧被我撞破。”楚争立刻换了个说法。 “许观林靠山最弱,你仗着阴阳洞天势大,就想夺走他手里头的名额,是吗?” 被撞破原本心思的美妇恼羞成怒,面上表情狰狞一瞬,登时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她此次下山,还带了一张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的底牌,如果祭出底牌,配合上她的一对人傀,确实能有几分胜算。 打定主意拼个鱼死网破的美妇暗中蓄力,眸光变得散漫空洞。 “正好徐道友和钜子也在此,不如就在此地商议一下对阴阳洞天违规行为的处置。”楚争漫不经心,“是吧,云霞仙子?” 被中途打断的美妇勉强咽下一口心头血,身子晃了晃有些站不稳。就在楚争说完话的同时,她几乎立刻感到了另外两人的气息。 细心给女童擦去脸上血污的女郎朝她眨了眨眼,手肘朝着楚争他们的方向捣了捣。 左恒吸了一口气,怯生生道:“你,你为什么在杀了那个老爷爷之后还找追过来杀我。” “是啊,一个孩子,你为什么单单要杀她呢?”白袍战神适时帮腔,“还是说因为其它都是你看好的承剑人选舍不得,恰巧只有她离得近看清了你的脸?” 姓徐的白衣少年和墨家钜子已经走上了前。前者看见楚争身上与他款式相似颜色相同的外袍皱了皱眉,却因形势把下意识就出口的呛声咽了回去。 墨家钜子倒是一脸严肃,“云霞仙子,此事真的是你所为吗?” 美妇立即否认,“杀人的是那个女娃娃,我不过是想为许道友报仇。” “哦?”楚争挑了挑眉,“那你手上的这一小块染血的庚金又是怎么来的。” 从左恒手中夺取的狭长刀片还被美妇握在手上。 “这就是她用来杀死许道友的凶器,”美妇辩解,“我也是方才从她手中得来。” “她一个连长生根都没有的凡人,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东西。”白衣少年的视线落到美妇手上,顿时炽热起来。 “这……”美妇百口莫辩。 “再说了,一个这么点儿大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杀死许道友?”楚争似笑非笑,“哪怕许道友实力被限制,也是实打实的五境炼气士,被一个毫无修为的小姑娘杀死,会有谁相信吗?” 说着他看了一眼左恒。 其实楚争也没想到左恒真能把许观林杀死,估计倒在街上死不瞑目的许观林本人更想不到。 他原本是被红缨拉扯出来救场子的。 可是偏偏许观林毫无悬念地就这么死了。 不但死了,而且把有个自作聪明的蠢女人主动站出来为拿他的死做文章,把歧县这潭原本澄清的水搅得老混。 如果不是笃定歧县这个地方特殊到某些人无法插手,这位兵家的当世天才差点以为这巧到不能在巧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又是盘大棋。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便宜他了。 “云霞仙子,一码归一码,许道友的死自在观自然会上门和阴阳洞天讨说法,” “但是在这个歧县,你已经失去了带走承剑人选的资格,有意见吗?”白袍轻装的异性王下了最后的定论。 “当然,你有意见也没用。在这里,我说的话,就是规矩。” 第21章 落定 “二位道友有意见吗?”楚争转过头去,“如果没意见的话,那便商议一下许道友和云霞仙子名额的具体划分吧。” 反正对大隋来说承剑人选并不是那么重要,与其冒着得罪两家的风险独吞,倒不如大大方方提出利益分配,做个顺水人情,就算来日阴阳洞天和自在观有什么报复,同为受益者的三家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他这边心中算盘拨的咣当响,白衣少年和新任不久的墨家钜子心中也起了小九九。 这块送上门的烫嘴烧饼到底是吃还是不吃?两人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最先开口的不是向来以不羁自居的白衣少年,而是一脸老实憨厚的墨家钜子。 “楚王爷想怎么分?”虽然看不惯大隋的作风,却不妨碍此时在利益前的客气,名叫鲁非的墨家钜子开口询问道。 墨家门人不少,分支也多。他这支势力早就大不如前,如果能多争取到一个承剑名额,哪怕最后承剑无望,单凭其超出常人许多的资质,也能够给他这一脉“一枝独秀”添定筹码。 白衣少年沉吟,“不患寡而患不均,楚争你最好是想清楚。” 便装出门的大隋王爷抬眼,有些讶然,“没想到徐道长也会学那些书生说辞。” 长这么锐气还没有被挫过的白衣少年想也不想就怼了回去,“套用你们兵家的话,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有这个口和我耍嘴皮子,倒不如想想怎么分。” 楚争笑眯眯道,“云霞仙子两个名额,因故逝世的许道友两个名额。现在还剩下的四个承剑人选分别是叶家的兄妹和穷巷的两个孩童,二位各从其中挑选二人如何?” 此话一出,不但是结伴而来的二人,就连一旁久久未语的美妇和正替左恒处理身上伤口的红缨也愣住了。 这未免大方到过了头。 “当然,楚某不是圣人,拱手送出这样天大的好处是有条件的。” 他接下来的话一出口,两人才松了口气。这才对,天上哪里有白掉的馅饼。 “条件很简单,以后阵上若是两军相接,二位所在的势力均不得与我大隋为敌。” 楚争刚一开口,名叫鲁非的墨家钜子果断拒绝道,“不成,这个条件太过。” 鲁非所领导的这一支墨家选择的是与大隋仅有几个小国之隔的大宋,君主仁和宽厚,倡导百姓和乐,不兴兵士。按照大隋领土的外扩速度,怕是再过几年就能威胁到大宋的边境。他要是答应了这样的条件,无异于等同将大宋的万里江山拱手让人。 青城山和世俗势力少有联系,白衣少年徐子虚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以剑论友,私交算得上是还不错的两人自打进歧县以来第一次有了分歧。 不愿就此放过大好机会的壮硕中年汉子深吸一口气,“我没有办法代表我所在的这只墨家答应你的条件,但是我个人可以,希望王爷酌情考量。” 大汉鲁非甚至已经做好了楚争再开出额外条件的心理准备,谁料对方只是轻笑一声,答应得轻易。 “可以。” 这出由许观林之死引起的闹剧似乎自此结束。 从头到尾被无视到彻底的美妇脸上一阵青白,自觉大失颜面,转身欲走。 徐子虚叫住了她。 “云霞仙子留步,你手上那块庚金可有意交换?” 美妇云霞恍若未闻。 “我让你一名承剑人选,你将庚金交与我。”白衣少年顿了顿,丝毫不顾自己这句话引起了怎样的波澜。 美妇的脚步停住了,“此话当真?” “当然。”白衣少年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这买卖你做还是不做?” 他不及弱冠便已七境,早已将类似云霞仙子之流的所谓“天才”远远甩在身后,之所以迟迟不肯进入八境,就是因为缺了一柄能够伴随他四方闯荡的好剑。 铸剑师易寻,材料难求。现下就有一块品相极佳,精纯无比的庚金放在面前,他徐子虚又怎么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承剑人选对青城山来说确实是大事,但是给他找一柄合适的剑同样是门派大事。既然开口了,他就有把握自己这笔买卖不会被门内长辈怪罪。 他笃定美妇不会拒绝,事实也确实如此,敏锐觉察到一丝翻身机会的美妇几乎是立刻开口,“那行,我要铁匠铺的韦正阳。” 闻言,少年嗤笑,“云霞,你是把所有人当傻子吗?我肯看在庚金的面子上给你一个名额,已经算是尽了同修之谊。这样不识好歹狮子大开口,难怪都三百岁了,还迟迟卡在七境上不去。” 少年人本就生得俊俏,又自有一股子青春傲气在里头,直压得被踩到痛脚的美妇抬不起头。 “怎样,换还是不换?”他挑挑眉,语气颇为随意,“就算有个大权在握的老祖宗,你这次一个人也带不回去,今后的日子也会不好过吧。” “换,怎么不换。”美妇恨然,奈何在场的人都不是她能够轻易撼动的,只能满是怨毒地瞪了一眼在旁的左恒,牵上她那对金童玉女愤愤离去。 那块不久之前还令她欣喜非常的庚金被随意地丢在了白衣少年的脚边,“到时候我要见人。” 云霞,阴阳洞天。觉察到妇人视线的左恒垂下了眼,又记住了两个名字。 “具体选谁就是二位自己的商量了。”楚争笑道,“这桩事已经了解,楚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二位赏花灯的雅兴。” 他叫起红缨:“走咯乖徒,带着这个伤得不轻的女娃娃,我们回去。” 左恒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要拒绝,“我自己有家。” 她朝着穷巷的方向挣扎几步未果,被红衣的女郎拦腰抱在怀里,“你伤得这么严重怎么回家啊,我先带你回去涂药再说。” 拗不过她的左恒只好乖乖闭嘴,在女郎怀里扭了扭,感到十分不适。 楚争在前,红缨抱着左恒跟在后面,三个人走过灯火渐星的简陋石巷后,走在前头的人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好了,现在没有其它人了,可以告诉我你那块庚金是从哪儿得到的了吗。” 第22章 后续 你的那块庚金从哪儿来的?左恒心里咯噔一跳,触电般避开了两道探究的目光,乘着女郎分神的瞬间工夫从她怀中翻滚下来,连退好几步。 “......戒备心这么严重啊。”饶是楚争这样见惯了各式风浪的人也有瞬间的无言,“既然花心思把你救下来了,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左恒小心道:“说不准。” “你不说也不会有人勉强你。”男人摆摆手,“但是我本来是想和你交换一些信息的,你不说,那我也不需要和你说那些你大概很想知道的内容了。” 红缨面色有些古怪:“有必要吗?” 她问的是楚争。情报交换一般是在双方地位对等或者是有合作意图的时候才会出现,她实在想不通左恒身上除了那块庚金的来历之外有什么值得他要交换的。 如果说是存在示好的意图这样做确实没问题,可是女童一个无法踏入修行的人又是哪儿来的潜力值得他去下注? 这厢女郎正胡思乱想呢,左恒在经过挣扎过后还是开口问道:“你确定你会说?” 在经历了一场刺杀和刺杀之后的利益分割之后,女童确实是迫切地渴望知道一些东西。 楚争摊开手,“怎么说我也是大隋的王爷,总不至于蒙你一个小姑娘。” 他没有回答红缨的疑问,而是直接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决定,“你考虑得怎么样?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 “我说。”左恒道,“这块庚金是李先生的朋友给我的。” 哪怕是决定说出这块庚金的来历,她还是有选择地隐瞒了不少信息。 “原来是李先生,难怪。”楚争点点头,若有所思,“不过我想知道的是,你首先说出来,就不怕我出尔反尔吗?” “你也不可能就先告诉我消息,我就当赌运气了,”左恒道,态度完全没有因为男人的王爷身份变化一丝一毫。“就算是运气不好,我也是只说了一句话,并不算有什么损失。” “你不怀疑我在撒谎吗?”她接着问道。 “李先生可是大隋的贵人,你既然能讲出他的名字,就说明这件事件至少是有八分真的。”男人感慨,“懂得取舍,娃娃不错啊。” 包括眼前这个战神王爷在内,好像目前为止有不少人对她说过她不错了。左恒歪了歪脑袋,没想明白他们眼中的不错到底是个什么标准。 “我说的是实话。”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明一下,“不是八分真,是真的。现在你能说了吗?” 男人抬头瞧了瞧天色,“大晚上的,你想在外头听我还不乐意在外头说呢,走咯红缨,带这个小女娃娃回去。” “我叫左恒,不是女娃娃。”左恒抗拒道,拒绝了红缨想要将她抱起的动作后,想了想,主动牵起了女郎的手。 “谢谢。”她轻声道,有些不知道拿什么来感激。 红缨揉了揉女童的脑袋,“没事,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更何况大隋这次收益不小。真计较起来,还不知道是谁感谢谁呢。 ...... ...... 三人回到了歧县的官府。 红缨招来下人,让她打来了热水,拿拧湿的帕子把左恒脸上又擦了一遍,又不知道从哪儿弄出来一套崭新的衣服给她换上,朝她嘴里塞了两粒药丸之后才牵着她去找楚争。 “你以后想当兵吗?”女郎问她,“我们大隋和其它地方不同,女子是可以参军的。如果你以后想要当兵,这次就可以和我一起回洛邑去,我给你入伍。” 能被李先生看好,左恒身上一定有过人的地方。 “在军营里头你不但学习武艺方便些。”她没有忘记左恒身体内的隐患,是在真心为她考虑,“而且每个月也会有固定的饷钱。” “我就在歧县,哪儿也不去。”左恒固执地摇摇头,“武我会好好练的。” “好吧。”白费一番口舌的女郎牵着她进了大堂,楚争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没有等左恒开口问,楚争就示意她坐下,红缨也坐到了一旁。男人支着下巴打量她,“我知道你有很多想要了解的东西,比如那些人,或者说我们这些人来自哪里,又为什么要到歧县来,什么叫做承剑......等等等等。” 他语气转了个弯,“但更多是你没有资格知道的。” “我有资格知道什么?”左恒反问。 “山上其实只是区别于山下凡人的一个统称,并不是真正在山里头。不管是那些来自洞天福地还是其它一些地方的炼气士,都能够自称来自山上。”男人解释道,“知道炼气士是什么吗?” 左恒点头,“知道。” “那好,我们继续。”他微微颔首,“但是更多的人喜欢给自己冠上神仙这么一个名号,自称是山上神仙。” “当然这个神仙和你们各种故事里的神仙不一样,没那样处处行善的慈悲,哪怕是教义最为接近的那些和尚也远远做不到传说中的地步。” “人间很多国家一样,炼气士也有很多势力,有强有弱,有大有小,虽然基本都是各干各的,但是纷争也不少。哪怕是血亲,也可能因为大道之争撕破脸皮。” “你大概可以理解为,大家都是为了一个成仙得道的目标在路上走,谁挡了我道,我就得就干掉谁。”男人如此总结道,同时反问左恒,“怎么,很惊讶?” 左恒诚实道,“和我想的有一点不一样。”之前李先生告诉她的时候,左恒以为神仙都是他那个潇洒样子的,现在看来则不然。 楚争猛地笑出声来,“神仙也是人!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大道之争说到底还是利益,谁不想长生不死!” 左恒若有所思,“你救了我,是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救我最符合利益,是吗?” “其实我是谁无所谓,你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把利益争取到自己这边来。”她明白得很快,“那个哥哥和想要杀我的妇人之间也是因为利益才互换。” “假如你们说的承剑是重要的事情,她肯定是要受罚的。那个哥哥多了两个名额,所以才会那么大方去换自己想要的东西,因为这不损害他的利益,而且还送了人情,不管别人领不领都是人情。” “你很懂啊。”男人哈哈大笑,“以后类似的人会越来越多,你想要活得久,不要多管,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明白吗?” 他没有和女童解释来歧县的目的,更没有向她说明什么是承剑人选,只简单朝她描绘了另一个世界的轮廓。 对于聪明人来说,这些话已经能够推敲出很多信息了。 左恒是聪明人。 第23章 考验结束 最后的最后,这位大隋的白袍战神送了左恒一小瓶药丸,说是无伤服之益气,有伤服之则生血肉。女童将药瓶揣到怀里,连道了好几声谢才穿着新换上的棉布衣回了穷巷。 师徒二人还会在这里停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红缨更是直言若有麻烦可以直接找她,态度亲切到左恒差点就以为自己多出来一个素未谋面的阿姊。 昨夜风波之后的歧县并没有什么不同,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掩盖过去的,居然没有多少人感到惶惶不安。 左恒走在街上,听到的最多的,是行凶者已经被缉拿归案,连夜压入隔壁涂县大牢的风声。 歧县小,没有关押犯人的牢房,胡县令最多也就审审偷盗一类的小案子,罚财的罚财,杖责的杖责,偶尔遇上富贵人家的家务事还插不了手。就是这样,居然也没人怀疑为什么会抓捕犯人抓补的如此快。 左恒觉得也可能因为死的是个古怪的外乡人,也没有人认识,又得知了凶手被“抓捕”的消息,县上住民的口吻才会如此平淡。 不过总算是不关她的事了,相貌平平的女童一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安稳地回到了位于穷巷的家。 有人已经在屋子里头等着了,身材颀长,浑身上下被一层迷雾笼罩,不是左恒在幻境之中遇见的古怪剑灵又是谁。 女童能感觉到带着审视的目光毫无掩饰地落在她的身上,她忍住想要审视回去的欲望,对男人的打量熟视无睹,径直走向了摆放衣服的破木柜,咣吱一声拉开了半坏的柜门,把药藏在了一层层的旧衣底下。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斥责我的吗?”男人有些沉不住气了,问道,“比如我说好后续交由我来处理却没有现身的事情。” 左恒回头看了一眼他之后继续手中的动作,“没有,莽撞是我莽撞,送了命也是活该。既然侥幸没死,那么以后就不会有像这次一样的情况出现了。” 她想了想,又对着男人补充道:“以前巷子里头有个人,比我们家还穷,听说赌能赚大钱,就借了几百文跑去县里的赌场赌。他自己不会赌,就在每天去那儿看别人赌,一段时间之后清楚了谁赢得最多,就每次跟着他下注,从几百文到一两贯,再到豪赌多少两银子。” 男人靠在左恒家的破梁柱上,双手环胸挑了挑眉,“所以呢?” 他隐约记得是见过这么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并没有什么出奇,所以很快就又被他忘记,自然也就不清楚他最后的下场如何。毕竟他在这地方埋了千年不止,见识过的人海了去,哪里还会在意海中的一粒细沙。 “最后他被讨债的人打死了。” 男人依旧维持着挑眉的动作,“你说这件事情,是想告诉我什么吗?” “这是我娘亲告诉爹亲的。”左恒面无表情,“现在我告诉你,是想说我以后绝对不会像那个人一样。这种靠别人才能有行动的事情虽然已经发生过,但是不会有下一次了。” “歪理,与其说那个人是死于依赖,不如说是死于贪心。”男人评价,不置可否,“但你非要说的话也能勉强扯上一点关系。” 左恒认真道:“所以要感谢你没有救我。” “如果你救了我这一次,就算我不会这么说,心里面也会有点希望下一次的。”女童没有读过书,组织起这样晦涩的语言已经感觉到有点吃力,但是她没有停。“就和那个人赌博一样,输了总会下一次要想着赢更多,只会越输越多。” “这次没有忍,是我鲁莽,也因为我信了别人,没想着全靠自己。虽然不后悔,但是如果有下一次的话,我一定要全部靠自己。” 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左恒不想体验第二次了,她想活。 男人总算是明白了她想表达的内容。 虽然女童话里面全然没有指责的意思,男人还是无端感到一丝对他不靠谱的控诉,当下就咳嗽一声,“我所以不现身,是因为想借此对你进行最后的考验。” 他的语气开始严肃起来,“左恒,你做得很好,也希望你能够记住今天自己说过的话,依靠自己而非外物。” “如果我没有通过考验会怎么样?”左恒问,没明白男人所说的考验具体指什么。 “会死。”男人摆了摆手,几乎是丝毫不留情面,“如果你没有和云霞周旋,没有抱着拖延时间和背水一战的心态划出那一下,就算楚争赶巧救了你,事后我也会把剑鞘从你的体内取出来。” 左恒突然觉得这个人有些不讲道理。 “同理,如果那时候楚争没有及时赶到的话,云霞也会直接被我杀死。”他继续道,“本来以能否顺利杀掉许观林作为衡量标准就有些不够,好在云霞自作聪明,以为自己能做在后的黄雀而跟了上来,正好当了你的试剑石。” “云霞是考验,”左恒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考验我是不是害怕她,敢不敢在知道她是神仙之后还上去打。因为我出手了,所以就算楚王爷没有来我也会被你救下来,是这样吗?” 男人欣然颔首,“对,遇强敌不认输,你做得很好。” “你通过了,所以你不再是我的备用考虑,而是唯一适合的人选。”他接着道,“原本我看中了很多天生的美玉,就比如说你认识的那个女娃娃孙泉,比如早就出了歧县的王泽,甚至是更多从这里走出去的人。” “但是看美玉也有看腻味的一天。” 男人斟酌道:“毕竟美玉,恩,我活得时间太长了也记不大清,在我眼中只有更好没有最好。相反是像你这样的破石头倒没见过几回,就小小地在你身上赌了一把。” 静静聆听男人说话的女童脑中忽然划过一道灵光,差点惊呼出了声,“你和他们说的承剑有关,把剑鞘放到我的身体里,你是那把剑!” 男人没有急着否认,而是莞尔一笑,接着之前的话题说了下去,“此前虽隐隐有预感,却没有料到你是这样一块璞玉啊,左恒。” 第24章 承剑 “你猜的对,也不对。”男人摇了摇头,“承剑这件事情确实和我有关系,但我不是剑,是守护剑的人。” 他伸指朝虚空一点,随即便有无形的涟漪漾荡开来,层层叠叠,密时如细密鳞片,疏处若古木树纹。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头来的左恒看着这些甚至荡漾到她身前的无形波纹,带着几分探究的心态勾了勾手,什么也没碰到。 “这就是天地灵。”男人说,“有形也无形,就连圣人也说不清它是什么,又多存在于在山川大泽之间,索性就以灵冠之。” 说话的同时,男人朝左恒的方向走了几步,堪堪停在了她的身前,宽大的手掌在她的眼前一抹,女童的眼中就多了些不一样的内容。 “气。” 左恒眼中的破茅屋还是破茅屋,屋内的摆设还是摆设,只是有了点不同。 女童看见了潺潺流水,又像是看见拂柳春风,天地之间陡然多了些什么,无形无迹,却有线索可寻。 更奇妙的是她看见了自己手上也有这种东西,它们正缓慢透过皮肤,透过结痂的伤口钻进她的身体里,再用心感受,她似乎能够感觉那些无形的气像游鱼一样荡在她的血肉中,又在到达小腹的丹田位置之后归于沉寂。 左恒眼中的男人依旧看不清面容,只是在他的身边左恒甚至感觉不到气的存在,就像是被什么隔绝了一样。 男人笑了笑,不准备朝女童解释,而是道:“这就是天地灵气,要炼气御气,首先要学会感知气。” “每个人的气都是不一样的,特别是炼气士体内的气,与普通人更是区别明显。你杀了许观林之后,远在歧县歧县外边山坡上论武的徐子虚和鲁非之所以能这么快知道并且赶过来,就是因为歧县的炼气士就那么几个,突然消失一个,赶回来看看很正常。” 原来是炼气士的手段,那巷中发生的无比凑巧的一切就能说通了。 之前一直未曾想通为什么会被找到的如此之快,楚争救护为何如此及时的女童心底有了计较。 她手指在衣袖上纠了两圈,颇有些不自在,“把这些气全都吸到丹田里面,就是炼气士了吗。” “只有做到把天地灵气收纳为己用,才算是真正踏上炼气士的第一步,这个过程就是化凡,当做到把天地灵气纳为己用的时候,就是纳气了。” 左恒默默记下,这时男人又道:“当然,你还差的远,没个五年十年别想要化凡纳气,老老实实练武,把你和这屋子一样破到漏风的身体补好才是关键。” “你之前说让我照着谢兰芝的姿势练……”左恒回忆道,“那个动作我明明知道,可是好半天都做不下来,也是练武吗?” 马老大在他的小破院子里练武耍圈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男人看了她一眼,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怎么就这么一根筋,我让你照着练就练。” “那玩意是谢家剑经的入门篇,是武学的姿势,可是每一个姿势都不是简单能摆出的。至简就是至繁,那几个舞剑动作里面可是有他家祖宗的煌煌剑道呢,哪儿那么容易就做出来。” “但是你学这个好处也是巨大的。”他蹲了下来,又变戏法似地超左恒眼前一抹,“练这个,在淬炼自己身体的时候也有助于你感受到气感,是寻常武学做不到的。等你那天练着练着感受到刚刚我引导下下看见的一切,就可以迈出当炼气士的第一步了。” 瞬间眼前一切又恢复原样的女童轻轻嗯了一声,准备晚些时候跑去药材铺子一趟。 以后估计没那个空整天往山里头跑了,她要和孙大夫打个招呼才好。 男人拉起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那么现在最后的关键来了。之前你确实和我保证过会尽力一试,此刻却我还是要问多问上一句,你喜欢剑吗?” 莫名地,左恒感受到了他有别与之前的认真。 加上这次女童也不过见了男人两次,自称守护着剑的神秘男人大部分时候都是极为散漫和随意的语气。向她说明情况是那样,向她解释原委也是那样。 也只有在涉及与剑相关的保证时,他的语气才会明显认真郑重起来。 而这次他的语气比之前还要认真。 “大概喜欢。”从来没碰过剑的左恒不确定道,“之前谢兰芝来的时候,我想过要摸一摸他的那把木剑,想就是想,不是因为没见过才……” 尾声渐渐弱了下去,女童没有在喜欢与否的话题上做更多纠缠,而是在沉默片刻后斩钉截铁道:“我想学剑,我想变强。” 她只是突然意识到,像现在这个样子下去是不行的。仅仅是抱着想活这个年头去习武,反而可能会下场很惨。 所以光想活还不够,要变强。 但是扬言要教她剑术的谢兰芝早就走了。 左恒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我要学剑,你能教我吗?” 看不清面目的古怪剑灵笑道,“不要问我,要问你自己。” 他牵着左恒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朝屋子外面走,茅屋内的空间狭窄l逼仄,分明只有数步之遥,女童却感觉跟在男人身边走了很久。 男人边走边道:“想要学剑,你就得先明白什么是剑。” “剑是百兵之主,是众道之魁。” “进可诸邪灭魔,退可正清律法,除不平行侠道是剑,斩宵小肃世风也是剑。” “我可以说剑是生杀大器,人世风雨不过是在出鞘与收鞘的一点寒芒之间。” “但是说到底……”他刻意停了下来。 “剑是兵器!”左恒猛地抬头看向他,手也不自觉握紧,漆黑的眸子像新淬出的剑刃一样雪亮。 男人终于酣畅地笑了,“对,无论用剑的人把剑吹得怎样天花乱坠,它就是兵器。是人御剑,而不是剑御人。” “我之所以会选择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这个回答。” “现在该换我问你了。” “套用他们的说法就是……你愿意承剑吗?” 第25章 约定和承诺 这不是左恒第一次听说承剑这两个字,她没有去思考更多,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要答应下来,“我愿意。” “先不要急着答应,听完我说的话之后你可能会反悔的。”男人单手推开了木门,吱呀一声过后眼前却不是左恒印象中残破的穷巷。 黑褐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弃折的兵戟,被烈火包裹的战旗在风中燃烧。男人牵着左恒踏过混乱的车辙与四处横陈的尸体,走向将晦暗天色照得半明的如血残阳,最终停在了某个不起眼的半面残碑之前。 凛冽的朔风吹得男人墨发散乱,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一个小酒葫芦来,拔开盖子将酒水倾洒在那面半残的石碑前,“这是一处战场,碑下面埋着的是剑的主人。” “我想带你来见见他,毕竟你日后要取的那把剑曾经属于他。”他说,藏在云雾背后的眉眼流露出些许寂寥,“而且,我觉得我可能没有太多时间了,总得让你知道一些东西,以免未来有什么变故。” 左恒不语,对着残破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太深入的东西,如果你想要了解的话,到了某个层次自然就能够接触到,我大概就把他们眼中的承剑和你说明一下吧。” 男人叹了口气,坐在了半残的墓碑上,逆光的身影更显高大,“剑的主人,恩,也是我的主人,生前是个很了不起很了不起的大剑仙,厉害到敢和一教之主叫板的那种。后来他死了,剑和剑鞘也失散在两个地方,由于丧主,更是选择了自己封印自己。” “剑鞘其实在地下面埋多久都无所谓,可是剑不一样,剑不战斗的话就会失去锋芒,在沉睡了不知道多少年后,剑有苏醒的迹象。各种密切关注这把剑动态的人就起了给剑重新找个主人的心思。” 左恒从男人的口中得知了不少线索,也大致得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出于礼貌,她没有打断剑灵的阐述,而是屏气继续听了下去。 “剑是十分高傲的剑,想让它认主,估计要比它死去的主人更强才行。然后就有人想了个法子,提出剑鞘对剑是有吸引的,想要利用剑鞘来让剑认主。” 女童下意识摸向自己丹田的位置,尽管无法感觉到,但里面确实收纳了一个剑鞘。 “找到一个剑鞘还是很简单,他们找到了剑鞘的位置,发现了剑鞘的封印无法以蛮力来打破,就借助山水地势设了一个阵法,用时间慢慢磨掉剑鞘的封印,也正是因为这个封印的限制,这个地方对高境界的炼气士很不友好......从很久之前一直磨到今天。” 左恒觉得他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便开口问道:“剑鞘在我的体内,是吗?” 男人笑着反问:“我亲自放进去的,还能有假不成?” 接着他又继续道:“估摸着这个封印也差不多要解开了,当年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也都动起了心思,不管剑鞘在破出封印后会被谁得到,但在居住在剑鞘被封印地方的人一定会带有剑鞘的气息。又因为有这么多年封印不断被磨灭的影响,这个地方的人偶尔会蹦出不少非常特别的资质,说是良才美玉也不为过。” “要选中有资质的人,然后凭借他们身上的气息,让剑认主。”左恒将前因后果串联了起来,也终于明白此前李修宜说的资质有些差是怎么回事。 坐在荒碑上的剑灵点了点头,“对,是这样的,但是他们算漏了一点,那就是剑失去了主人,剑灵却没死。” 于是左恒了解到无主的剑剑灵是会死的,那么眼前自称守护剑的男人身份也昭然若揭。 男人是剑的剑灵。 换了身蓝布新衣裳的女童有些懊恼,觉得自己早该有点预料的。 她直接说了出来,“你是剑的剑灵,所以你不想按照别人的安排来,不想让别人给自己做主,才要自己选一个人,对吧。” “可以这么说吧。”男人回答,“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事情了。我总觉得,像我主人那样了不起的人不可能会死,我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剑鞘里面,一定是有东西把我从剑上挤了出来,可能是我主人的残魂也说不定。” “我所以会选你,固然是你的个性很对我的胃口,也因为你目前来说不会属于任何势力,如果你没有通过我的考验,我才会退而其次去求其它,以资质为先。” 剑灵发现自己今天叹气的次数有些多,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活得太久了,又许多年没有和人有过交谈,所以才会这么反常,“像他那样不喜欢束缚的人,哪怕是死后,我也不想让他和任何势力牵扯上关系啊。” 他没有说的是自己对于有势力归属之后剑内可能存在的残魂的担心。 说了这么久,即是铺垫也是介绍,漫长的一声喟叹之后,剑灵终于了正题:“承剑可以,教你剑术可以,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 “毕竟天下还是三教的天下,有牵扯是没办法的事情,但你要保证以后不能加入三教或者是其它势力。这是我的第一点要求。” “在你拿到剑之后,你可以使用它,和它进行简单的契约,但是不要让它认主。在此我要说明的是,对剑修来说,用使用一把不能认主,做不到完全与之心意相通的剑是非常难受的,希望你能仔细考虑。” “最后一点,如果你发现剑里面有一抹残魂的话,请你想尽一切办法,让他醒来。” 左恒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我答应。” 女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回复让剑灵神色复杂,“其实你没有勉强的必要,就算你做不到,我都已经把剑鞘给你了,去不去取剑是你的事情,该教的我也会都告诉你……” 左恒打断了男人的话,“我既然答应了就是答应了,就像之前你说挥剑一样,我会努力去做,就算是没用办到的也去做了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你用剑鞘救了我的命,让我能够修行,我又为什么不能答应你的条件来报答你?” 承了别人的情是要还的,更何况还是救了她一命的这种天大的恩情。 “我不喜欢你的那个考验,也觉得你这个剑灵不是什么……”她想了想说辞,“不是什么好剑灵,但是告诉了我不少东西,给了我剑鞘,这是不能放在一起的两件事情。” 风中的女童显得古怪又倔强,“没有那么喜欢你,但是我既然答应了就会去做,不管能不能做到总要去试。” 这回不解的人变成了莫名被扣上不好帽子的剑灵,“我把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哪怕剑确实是世界上最好的几柄剑之一,不能完全驾驭它也是白搭,更何况我还有这么苛刻的条件,你为什么还要答应?” 左恒感到奇怪。 “难道想让我答应的不是你吗?”她问,“如果你不是希望我答应,又为什么特地找我,告诉我这些呢?” “你找了我,不就是希望我能够答应你的条件吗?” 他们谈话的时候,那抹如血的残阳已经快要落到大地的尽头,四周的穹幕逐渐黯淡下来,隐约有稀疏的星子在那儿闪烁。 风更大了,男人的宽大袍子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整个人都显得飘忽。 他哑然片刻,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女童像剑一样笔直锐利的质问,只能让漫长而寂寥的叹息消逝在风里。 “我确实是想让你答应……可是……。” “也许你能够遵守承诺一百年,可是接下来还会有许许多多个百年甚至是千年,你会逐渐认识到我的要求是多么过分与可笑……到那时你仍会坚定吗?” 说到底,剑灵寄希望于左恒的同时也在下意识地怀疑着人心。 “那就到时候再说,我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是个问题呢。”左恒道,“既然你想要选我就选,就和进赌场一样,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总比跟着别人来要好。” “赌输了怎么办?” 男人也也很清楚自己是在压注,可无论是什么样的赌徒,总归会希望自己能够万无一失,逢赌必赢的。 左恒理所当然道:“不可能一直输的啊。” 可是我没有那么多赌的机会了。男人掩了掩唇,将未出口的话吞了下去,转而含糊道:“歪理,算我怕了你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左恒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你准备什么时候教我练剑?” “只要你想,剑随时都可以练的,不过你还是要把谢家小子的那套东西给练好。” 剑灵忽然叫住了左恒,“在和你做完约定之后,我可能很久都不会出现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明白吗?” “人心黑白,善恶难测,你说话可不能像对我这样了,容易得罪人的。” 左恒嗯了一声,并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很是敷衍。 男人无奈地笑笑,“好吧,其实这样也可以,这很左恒。” “剑在一个叫太行山的地方,你记得去啊。”他嘱咐,“剑大概还有三年出世,单凭借人力,从这里到太行山也要一两年,你早点动身。” 他拿起酒葫芦朝嘴里灌了一口:“如果你以后真的发现剑里头还有个人,等那个人醒过来一定要记得告诉他我没给他丢脸……” “可是我哪儿来的钱走这么远的路?” 女童觉得这个人大概是酒量不好喝醉了。 第26章 老木一朝朽 “而且,你还没有告诉我三教是什么。”女童想到了一个颇为严肃的问题,“我不知道的话,以后不小心进去了怎么办?” 恨不得将自己整个身子都黏在那块荒凉孤寂残碑上的男人一愣,随即道:“对哦,忘了你们这里天然和人为都闭塞,最多传一些仙人话本啥的,外头的消息很少能进来。” “三教是指儒释道三教,简单点来讲就是书生、和尚和道士,和尚你目前应该遇不上,当心书生和道士,不要随随便便就拜什么人为师就对了。” 左恒挠了挠头,问道:“什么是和尚?”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和尚这个词。 “脑门秃了的就是。”男人下意识开口后又觉得不对,“但是也有些和尚脑门没秃......反正别随便答应别人的要求不要随便收别人的东西也不要随便拜师收徒弟就行了。” 与人结因果的方式也不外乎就这么几种,都避开的话也就没三教什么事了。 他清了清嗓子突然大声道:“记住没!” 左恒被他突然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不甘示弱地对吼回去,“记住了!但是你还没有说我要怎么去!” “而且我说过了,我没有钱走这么远的路。”感觉男人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把话又重申了一遍,“要走两年的路,要坐马车也要吃饭,我没有那么多钱。” 女童朝剑灵伸出手:“我是因为答应你的要求才要去太行的,你有钱吗?” 她根本不知道太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和歧县又距离多远,要坐马车还是要淌过河......在女童的认识里,出了歧县之后就是比歧县富得多也大得多的涂县,然后就是只在传闻中的都城洛邑。这三个地方之外,一片空白。 但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外面要花很多的钱——就连涂县的饼都要比歧县贵上一文钱,何况是外面的呢。 想到自己埋在屋子里面的钱还没捂热就要交出去,左恒很心疼。 他一个剑灵哪儿来的钱?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道行浅了不止一层的左恒先败下阵来。 “就算你没有钱,你也得想个法子。”她固执道,“最起码我得知道要从哪儿去,怎么去,不能饿死在半道上吧。” 男人想了想也是,点头道:“怎么去简单,我到时给你备上一份舆图指路就是。” “至于钱财......这确实是问题。”他沉吟一声,“等会我带你出去之后,你去县上那棵榕树的下面等着,到时候再听我吩咐。” “还有,”女童又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你之前说三教里面有书生,又不让我加入进去,是不是我以后就不能读书了?可是我爹娘以前特别希望我能够识字念书......” 她陷入了犹豫与纠结之中。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不能不做,可是她也不想辜负爹娘的期望。 可是女童并不能想出什么能够两全的法子,垂下头,有些郁丧。 男人有点莫名其妙,“当书生和你念书认字有什么关系?念书认字又不是那些成天大道理的儒生的专利,我说让你离那些考取功名的书生远远的,比如你们之前那个李先生。” “念书认字可以,但是送东西啊拜师这种就免了。”他撇了撇嘴,“他们家一绑上师徒就逃不掉了。” 左恒慌了,“我之前遇到李先生的时候他送给过我书,是不是就已经违反了你的要求了。” “我都没慌你慌什么。”剑灵安抚住他,“那个不算,毕竟那本书已经是小姑娘孙泉的了,她在书上写了名字,谁也赖不走的,你只要以后小心就行。” “那孙泉会有什么事吗?”一方面是因为老大夫孙行的恩情,一方面是因为孙泉确实讨人喜欢,女童有些担心道,“会不会对身体有不好的影响?” 听剑灵的口气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事。 “除了你,对谁都是天大的好事。”剑灵翻了个白眼。“安心练你的剑去。” 他从残碑上起身,抻了几下久坐未动的筋骨,又把酒葫芦顺手挂在腰间,这才牵起了女童的手道,“走吧,该带你出去了,你见也见过了他,这地方以后就没人来了。” 他们在来的时候穿过漫长而荒芜的战场,踩着残破的旌旗与硝烟,回去的时候却只是简简单单走向天际只剩一线的血色残阳。 ...... ...... 左恒站在了她家的破木门前,方才还牵着她的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下意识看向了天边,也是夜幕低垂。 她分明记得回来的时候是早上的,感觉谈话也没有谈上多久。 不再多想,她按照男人的叮嘱跑向县中心的那棵蓊郁巨树。 会有什么呢?难道是树下埋着金银财宝?消化过量信息导致脑子有些乱糟糟的女童如此想着,急急奔到了树下。 街上提着花灯的人比第一天要少了不少,可还是显得有些拥挤。 左恒站在人群里面抬头望向这棵高大古树如盖的树冠,突然冒出来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剑灵也许是看着这棵树长大的想法。 那剑灵得活了多久呢?自己以后会不会也像他那样活很久?变得很厉害?女童想得有点出神,又有点不敢往下继续想下去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天上突然掉下了一笔聚财一样,直砸得她晕乎乎的。 “快,伸手!”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左恒下意识伸出了手。 一颗碧绿晶莹的剔透树种从树冠中疾射出来,落入女童掌心。 “收好,这玩意可贵了,你把这个东西给姓楚的小子或者其它人换钱,就说是地上捡的,明白没?” 她合上手,拳头把那颗树种攥得紧紧的,转身就准备离开。 转身时女童的耳畔有人惊呼,“看,这棵老祖宗怎么了!” 歧县不少人喜欢把榕树称为老祖宗。 人群之中接二连三的惊呼声不断响起,左恒略带好奇地回过了头。 原本如盖亭亭的树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下去,黄叶成堆地从书上飘落,树干也由虬劲有力变得如炭般干枯。 转眼之间青翠不在,苍郁不存。 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快意道:“三千年如何?不过一朝化朽。” “舆图怎么办?”左恒没管他说的胡话,在人群中小声询问,想起来剑灵说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现身的事情。 “放你屋里了。”男人回答她,“要好好记住我说的话啊。” 说完这句话后,脾气古怪的剑灵没了动静。 数万里之外,有人从枯坐中惊醒,凝视南方。 第27章 赔本买卖 左恒照样是天蒙蒙亮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先是到门前的柴火堆里抽出上次特地做了标记的那根枯枝,按照印象再一次尝试,做不出一个完整的动作,却比上次好了不少。 女童站在门前练了大半个时辰,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薄汗,手上的枯枝拿不稳好几次,直到达到她心中预期的目标,能将一招稳当挥出大半之后才停下。 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将枯枝丢进柴火堆里后准备出门,没走出几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又匆匆跑回了屋。 再出来的时候,她身上那套崭新的棉布衣已经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与之前款式类似,经过不少缝补的麻衣。 左恒没有急着去官府,尽管她觉得今天有很多事要干。 她先跑到河边捕了一尾鱼,拿草绳串好之后才提溜着鱼敲响了县上唯一的朱漆大门。 开门的不是胡县令,而是对她颇为关照的女郎红缨。 女童的裤脚还在朝下滴水,袖子也是湿的,半边捋到手臂还没放下来,身后拖着一连串的脚印,浸了水草鞋被她踩得嘎吱响。 “你这是?”女郎赶紧把她迎进去,“我叫人来给你好好擦擦。” 左恒提起手中的鱼,手臂举得老高,“给你和王爷的,谢谢。” 对方不但救了她的命,还给她送了效果很好的药,她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什么能称得上谢礼的,又是春天,只有县口那条小河里的鱼还算肥,干脆就下河捞了一尾鱼捎过来。 “春天鱼肥。”她补充了一句,“还有,我有事要找你和王爷,很重要的事。” “我先带你去换套衣服再说。”红缨叹了口气,“不急,他现在正招待客人呢。” 左恒提着鱼跟女郎进了一旁的屋子,将还在蹦跶的鱼放到了地上,有些好奇她哪里来的那么多女童穿的衣物。 从来没有听说过胡县令也有儿女啊。 “我这里还有几套,等会你离开的时候一并带走吧。”红缨说。 意识到衣服是特地为自己而备的女童有些赧颜。 这让她等会儿更不好意思提出自己的买卖了。 又换了身新衣裳的左恒坐在女郎身边,听着一些关于生活境况的询问,有些不大自在。 只是面对如此直白的关怀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嗯嗯啊啊地应着,很是无措。 好在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长,聊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该差不多了的女郎起身,推开屋门,“走吧,带你去见他。” “我也挺好奇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左恒想了想,还是没有拎起在地上的鱼,直接就跟了上去。 她跟在红衣女郎身后身后跨过门槛时,须发皆白的老者刚巧从门内迈出。 擦身而过的瞬间,尽管没有感到任何落在身上的视线,她还是觉得自己正在被什么盯着看,也闻到了一丝不陌生的奇怪味道。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一个渐行渐远的模糊灰影。 暗叹自己反应过了头的女童没有再深究。 刚送完所谓客人的楚争还坐在堂上,直接了当地问她来要做什么事。 左恒索性伸出手,摊开了手掌。 之前换新衣时碧绿晶莹的树种就被她从怀里头掏出来攥在了手里,此刻她伸手,散发出荧荧碧光的树种似宝石一般惹眼。 女郎惊诧了好半响也没回过神,就连堂上的紫袍王爷也盯着她手掌上的东西看了半天。 直觉手上这个可能是什么值钱宝贝的左恒迅速组织语言道,“县上的那棵祖宗树昨天晚上突然枯死了,我刚巧树下面捡到的,感觉你们可能会要到,就找过来了。” 还是阅历更广一些的楚争先回过神来,咳嗽一声,沉稳道:“怎么,你准备把它给我?” 左恒点了点头,“恩,但是我想和你换一笔钱,很多,如果这个不够换的话就换它能换到的钱。” 大隋战神笑了,“你要拿这个和我换钱?” 被救不过前头夜里头的事情,左恒被他问得有些不好意思,窘迫道:“恩,虽然被救了应该谢谢你,但是我很缺钱。” “那你知道这值多少钱吗?”男人问道。 “一,一千两?”左恒伸出手指试探。 一千两是女童所能想到的最高的价钱了。 一两银子三贯钱,她一年也花不到一贯钱,有一千两银子,应该不止是出去,就算她回来再重新盖屋子围院墙,也要剩上很多。 从震惊中回过神的红缨扑哧一声笑了,“少了少了。” “那......两千两?”闻言,左恒多伸出了一根手指,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红缨笑得更欢了,“还是少。” 坐在堂上的男人嘴边也有了笑意,“再开,还不够。” 左恒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太多了不成,就两千了。” “不过我没有那么多地方装......”她思索,“要不......再少点?” “你这可真的是贱卖了。”楚争道,“这棵榕树种至少值一个国家。” 女童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小小树种,差点没把它给抖到地下去。 “国家……大隋这样的?”她咽了口唾沫,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小的东西能值这么多。 楚争点头,“对,所以你还要换吗?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这个东西其实对你没有什么用,反而可能招来不少觊觎。” 分清利害的左恒毫不犹豫道:“为什么不换?” 这个宝贝很值钱是没错,可是不是她需要的。 她将碧色树种小心翼翼递到了正乐不可支的红缨手里,“给。” “一千五百两我可能一下子带不走,”她把价钱折了一下中,“可以放在这里用的时候慢慢过来取吗?我不能把这么多钱放在家里。” 放在家里会遭惦记,还是官府最保险。 楚争直接抛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小荷包,稳当落在了左恒手上,“用不着这么麻烦,连包给你了。” “一袋子钱,收好。” 打开荷包的女童瞪大了眼睛。 ...... ...... 歧县之外有不少男女在等候,看见来人出了歧县,其中一人才赶忙上去,毕恭毕敬问道:“可是谈妥了?” 来人摇了摇头:“没有谈妥,不过也不要紧,反正这地方已经形同虚设,趁着气息还没散完,你们赶紧进去。” 如果左恒在这儿,肯定能够认出,来人须发皆白,正是与她擦肩而过老者。 第28章 交代 一个小小的荷包里能装五千两银子。 再次领略到术法奥妙的女童压下有些荡漾的心神,认真朝男人和女郎道了谢。 尽管楚争也说了那颗种子的价值,但是左恒丝毫不觉得这样贱卖有什么可后悔。 且不论她需要的是可以供她出行的钱财,就是楚争和红缨的反应来看也能知道这颗种子对炼气士来说也不常见,如果她临时反悔,楚争杀了她怎么办? 左恒没有忘记楚争说的利益二字,也没有忘记那些炼气士对凡人的态度。 就算大隋的这位王爷放过她,这颗种子以后说不定也会惹来什么麻烦,倒不如就这么贱卖出去,各取所需。 也正是因为如此,虽然感谢他救命与赠药,但方才提出交易时,女童始终没有方下那点戒心与防备——哪怕她说的确实都是实话。 况且这笔买卖也算是还清了之前欠的人情债。 提醒女郎鱼还在屋子里之后,自觉还了人情又摆脱了个麻烦的女童轻快迈出官府大门,朝着药材铺子的方向走去。 药材铺子不远就是铁匠铺,等找完孙泉和孙大夫,她想去请铁匠打上一柄剑。 要练剑的话,整天拿着轻飘飘的枯树枝瞎招呼可不行。 迈进熟悉的店门之前,左恒悄悄从荷包里面摸出了三十两银子踹在兜里,很沉,但是她很满意。 铺子里依旧是没有多大的人气,老人懒懒地办趴在柜台上,手上拿着个小药杵捣来捣去,也不知在捣什么药材。 不知道是不是左恒的错觉,老大夫的精神明显要比上次来时高上不少,似乎整个人都减了岁数一样,连捣药材的劲都要比以前足。 看到女童进屋,孙大夫眼前一亮,显然是注意到她新换了一身衣服,“对嘛,女娃娃就应该干干净净的。” 老人以前就对左恒常年穿着缝补的破衣服颇有微词,总想去裁缝店带孙泉裁衣裳时把左恒也捎上,奈何左恒总是一下子就跑没影,每次都以不了了之告终。 如今左恒穿着崭新的衣服过来,他又怎能不高兴,“来来来,正好我给你结一下工钱。” 他担心左恒裁了新衣之后经济拮据,特地寻了个借口,“刚巧卖出去你之前挖的一株好药。”老人已经打定了注意,就算左恒不接受,他也要追着跑到她家里,硬塞过去。 如今可不比以往啊。他莫名有些乐呵。 “我.......以后不大能送药材来了。”左恒左恒咬紧了下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孙老,我过了清明要出远门,很久才能回来。” 到太行山要走上一两年,往返也就是要三四年,老人的身体又不是很好,她担心到时候会出什么变故。比如她回来的时候,老人已经去世了。 女童甩了甩头,从兜里掏出银子放在柜台上,“我还有,多给小泉买些好的,我下次还来。” 县上温和仁善的老大夫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惊掉了手里的药杵。 一开始女童说不能送药材来的时候,老人是能够理解的,毕竟上山找药本来就是个苦活,有时候成年男人做起来都感觉吃力,左恒却风雨无阻干了近两年。 老人其实巴不得左恒不干这份苦差事,能找个稳当的杂活。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女和这个倔强怪脾气的小姑娘一起找个好人家。 可是这白花花亮人眼的银子又是怎么回事? “娃儿,你听我说,卖给外头的人家当丫鬟不值得,你赶紧把钱给人家退回去,啊。”思来想去老人也只想到了一个可能,就是左恒把自己卖给了这几天来的外乡人做丫鬟。 除了那天惊瞥见富贵美妇人,老人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出这么大的手笔,王家和一些在金玉巷的人家虽然有钱,可买个丫鬟也不会给这么多啊。 “要是赎回卖身契的钱不够,你尽管问我拿。”他说道此已是满脸苦涩。 左恒不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眼看局面就要不可收拾,赶忙解释,“我没去人家当丫鬟。” “钱是我自己挣来的。”她试图给老人塞下一颗定心丸,“去外边也是真的有事,不是卖给什么人了。” “挣这么多?”老人不信。 清楚其中弯弯道道无法向老人说明的左恒干脆道:“我从楚王爷那边挣来的,不信孙老你和我上街问问,肯定有人看见我从官府那边过来。” 王爷!老人下巴差点没给惊掉下来,话也说不清了,“真真真真的?” 女童点了点头。 “那你要去外面,也是要跟在王爷后面听差遣?不是给王爷当丫鬟的?”老人仍是有些将信将疑。 左恒道:“王爷不缺丫鬟。” 孙大夫一想也是这个理,堂堂王爷,身边什么样的人没有,怎么可能看上其貌不扬的左恒做丫鬟呢,也就彻底宽下心来,“不是就好,不是就好,来,我给你个东西。” 他朝女童招了招手,语气颇为神秘。 左恒上前两步道,“什么?” 老人眯着眼睛从柜台里面摸出个小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泛着光泽的漆黑药丸递给左恒,又乐呵了起来,“来来来,把里头的药吃下去,这可是小泉儿师父给的,我一把老骨头多吃了也没用,不如你拿着。” 孙泉什么时候多了个师父?女童疑惑,没有急着接过老人递来的药丸。 “拿着。”眼见左恒不接,老人也急了,吹胡子瞪眼的。“这可是延年益寿的好东西!” “孙泉师父是外乡人吗?”左恒问。 “是啊,外头来的。”老人压低了声音,“神仙呢。” 原来孙泉就是他们找的承剑人选,左恒恍然大悟,想起剑灵曾无意间提到过小姑娘是天生美玉的事情。 那可真好。 她想,把老人递过来的药丸又推了回去,“孙老自己留着,多吃两粒,等我回来,还给你上山采药。” “让孙泉把我给她的书拿好。”暂时了结一桩心事,左恒语速也轻快了些,“就说那是好东西,谁要也别给。” 自觉交代完事情的女童一溜烟又跑了,老人追出门外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影子,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得了,就当给你先存好。” 话说,怎么他说他家小泉儿师父是神仙的时候,女娃娃怎么一点也不惊讶,也不问问是真是假呢? 看来不服老不行啊。 百思不得其解的老人回到药材铺子里,弯腰捡起之前被惊掉的药杵——等会小泉儿回来,要记得告诉她把书保存好,别乱丢。 第29章 韦正阳 左恒从来没有去过县上的铁匠铺。 听着咣当咣当的撞击声与劈啪作响烧的极烈的柴火声,女童站在门口有些忐忑,迟迟也不肯迈进去。 铁匠铺子里头,给打剑吗? 要不她问孙老借柄斧头,上山砍棵小树自己照着谢兰芝的那把木头剑自己削? 她还在犹豫,门内的人已经见了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了过来。 “打铁吗?”开口的是个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少年,蓬乱着一头乌发,双眉极长,斜斜飞入鬓角,眸子黑亮,笑的时候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看起来相当和善。 “兵器能打吗?”左恒问,“能的话我就进来了。” 少年一愣,“兵器?你要打兵器?” 左恒点点头,“我想打一柄剑。” “......那你先进来吧。”他说,“我爹不在,不过我觉着应该能打成。” 左恒稍微往铁匠铺里头探了探,后脚跟着迈了进去,“你不能打吗?”她刚刚站在铺子门口的时候,隐约看见里头有个人影叮叮咚咚敲着东西,应该就是这个少年。 少年咧嘴笑道:“我才刚开始学没多久,打不好的。” “对了,我叫韦正阳,不是你。” 左恒闻言一愣,随即认真道:“我叫左恒,也不是你。” 女童对少年有了那么点好感,“韦正阳,你爹多久回来?” “他去隔壁县上办事情了,约莫后天回。”名叫韦正阳的认真少年道,“你可以进来先交一半钱,告诉我你要什么样的剑,我爹回来的时候再帮你打好,交另一半。” “为什么我要先把一半的钱给你?”左恒道,“我可以过两天再来。” 在涉及到钱的问题上左恒从来不好说话,“韦正阳,现在我给你一半的钱,你要是反悔不认账了怎么办?” 那她到时候岂不是要多付一半的钱? 少年韦正阳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见到左恒这样做生意还这么算小的姑娘,有些不服气道:“你不给我钱,我现在给你打,你到时候走了找不着人不认账怎么办?” “不是你爹打?”左恒有些讶然,随即道,“我是真的要剑,不会不认账。” “那我也不会贪你的钱,”少年说,“你先交一半的钱,我帮你把铁胚子打好先,这样就算你不认账,我家也不会亏。” 左恒打量他好半天,“你现在打?我得看着才能放心。” “成啊,”少年答应的爽快,“你要是不嫌我打铁吵和火炉子旁边热,也可以一直呆着。” 往常来铁匠铺的都是那些缺农具的农夫,少年很少能见到同龄人,左恒要留下,有个人能说说话,他还是挺乐意的。 “我要给你多少银子?”左恒问道。 “先给我三两吧。”少年道,弯腰拉起了风箱,直到火炉内蹦出火星,确认火已经足够旺之后,他才从旁边搬起黑漆漆的铁块丢了进去。 左恒把方才从荷包里摸出的银子递给他,觉得这个叫韦正阳的少年有自信打铁,力气一定很大。 少年接过银子揣在怀里,挠了挠脑袋,“要等,等铁烧热乎了才能捞上来打,你别急,我先帮你打个个长条条,我爹回来也方便给你打好。” 左恒一直盯着用来敲打铁块的锤子,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转而问道:“我能试试吗?” 她指向锤子,“我想试试能不能打起来铁。” 韦正阳一愣,确认女童确实是那个小身板的女童后,迟疑道:“你拎不动......当心别砸到脚啊。” 别看敲铁用的锤子不大,重量却是实打实的沉,少年担心女童的小身板吃力拿起锤子后脱力砸到了身上可就不好了。 “没事。”左恒道,“我力气不小的。” 她本来力气确实不大,但力气太小在穷巷是会吃很大亏的。 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拎起了乌黑的小铁锤,很沉,但是远远没有到举不起来的地步。 “哇,看不出来左恒你这么厉害啊。”少年眉飞色舞,“我六岁的时候就举不起来。” 看左恒的个子,他理所当然认为左恒大概六岁左右。 左恒挥了两下锤子,随口答道:“我八岁了。” “那你可有点矮。”丝毫不懂婉转为何物的少年朝她比了比自己的个头,“我六岁比你高多了。” 左恒没在这个问题上搭理他,问道:“打铁是越到后面会越重吗?” 说到自己的本行,少年兴致更上一层楼,“是啊,越打越重的,别看你现在举锤子轻松,没挥一下,就要比前一下困难少好几倍,我一开始学的时候特别倔,不听我爹的话,结果差点把脚给砸了......” 他开始拉着左恒说自己学打铁的事情,“后来我爹就教训我除了蛮干什么都不会,说打铁确实是吃力气的活,但是就算吃力气也要找准技巧,这样铁才能打得好。” “技巧?”左恒疑惑。 少年笑道:“对,打铁不止是蛮干,还要有巧劲。” 他从左恒手里接过铁锤,让她站开些给她示范,“虽然是拿手臂挥锤子的,但是不能只靠手臂。” 撞击声清脆,少年敲向铁墩上凉了许久的长条铁块,“瞧,就是这样。” 左恒注意到他的姿势和自己举起铁锤挥舞的姿势不同,若有所思。 “呀,铁烧好了。”韦正阳拿铁钳捡出烧得通红的铁块,将原本铁墩上的长条挤到了一边。 “你闪远些。”他说,手中铁锤猛地朝墩上目标砸去,叮当撞响,四射的火星灼人眼。 女童还在思考少年说的巧劲问题。 “你要打多久?”她突然出声。 正在全神贯注干活的少年停下动作,“我今天还要打别的东西,只能给你打一会,你很急吗?” 左恒摇了摇头,“不是,我明天还来看你打铁。” “可以啊。”韦正阳一口应下,巴不得这个说话很有意思的小姑娘多来两趟。 “你一会儿还要打别的什么东西是吧,”左恒问他,“我可以也留下看吗?” 她想把韦正阳所说的巧劲琢磨清楚。 “可以啊,我也得打柄剑。”少年随口答道。 第30章 好生蛮横 “既然你也要打剑,为什么不连我的一起打。”左恒面无表情,“你收了我的钱。” 她的意思是韦正阳拿钱不干事。 少年挠向他拿头鸟窝似的乱发,有些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解释,“不一样,我刚学打不好,而且打的东西和你不一样,不能拿你的练手。” “不都是剑。” 女童仔细看了几乎是放在一起的两块铁,怎么也瞧不出差别,“而且我不嫌你打得不好。” 她只是想要一把剑来练习姿势,找到一种握剑的感觉,这和剑好不好看、锋不锋利,其实没有多大关系。 少年更烦恼了,浓墨似的眉都要拧成块墨疙瘩,“嘿呀也不是这么说,总之我只能给你慢慢打个长条,具体得等我爹回来再说。” “你要什么款式的剑?”他问道。 剑还分款式?左恒有些拿不准主意,谨慎道,“你家能打什么样的。” “这要看你想要长剑还是短剑了。”少年说,“反正女孩子应该比较适合细一点的剑,文秀灵动,也好使。” “对了,剑是你要吧。”他向左恒确认道。 “嗯,我的剑。”左恒点头,“不要细的,要和一般用的剑一样。” 炉子里的火烧得正旺,女童的侧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她又强调了一遍,按照印象朝韦正阳比划,“要一般的那种剑,这么高。” “行咯。”少年开口应道,“那你还要看我打铁不?” “看。” 得到答复的少年从角落里搬来了个小凳子,“给,坐着舒服些,我以前也是这么坐着看我爹打铁的。” 左恒刚沾上凳子就站了起来,摇头,“不行,坐着看不到。” 准备重新动工的少年不解道:“还不是一样看我打铁?看不到什么?” “巧劲。”左恒说,“我坐着就看不见你是怎么挥锤子的了。” 她对于技巧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打铁可以花更少的力去达到目标,那么在其它的事情上也是如此。对左恒来说,弄清楚打铁的巧劲是什么,那么接下来去摸捉其它的就容易了。 如果她能早些知道这个,说不定以前在穷巷和那些混混打架的时候就不用吃那么大的亏了。 “可是你就算看也看不出名堂啊。”韦正阳一脸为难,“我爹手把手教我都没用,还是我自己摸索好久每天打铁才慢慢琢磨出来的。” “再说了,你又不打铁,学这个做啥。” 左恒不肯放弃道:“那我也得看。” 好脾气的歧县少年拗不过她,让女童站累了自己坐下后又叮叮咚咚敲起铁来。 铁锤和烧得正红的铁块在一次次摩擦中迸溅出火花,少年敲得认真,女童看得更认真。 她韦正阳打铁的时候不止是手在挥舞着锤子,每落一锤他的姿势也会有所改变,好像敲打铁块的不仅仅是他抡锤的手臂,还有他身体的其它部分。 打铁累了的少年停下休息的时候,发现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下的女童托腮出神的样子。 他凑了上去,伸出手掌在女童眼前挥了挥,“喂,你不会是想傻了吧。” “你要是真的想学打铁,等我走了,说不定我爹会招个学徒,你可以来试试打打下手什么的。” 左恒拒绝道:“我好像有点懂了。” “啊,你懂什么了,说来听听!”韦正阳一下子就有了兴致,蹲到女童身边,眼睛亮得像星星,“刚好我打铁累了休息会儿。” “不能只用手臂硬邦邦地锤在砧镦上。”左恒说,“我看见你的腿,站的姿势也在动,你把劲都摊到一起去了。” 单凭直觉经验的少年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拍了拍女童的肩,“你很厉害啊左恒!” “能让我试试吗?”左恒问他,“锤坏了我可以赔钱。” “没事,锤不坏的。”韦正阳拍了拍胸膛保证道,“我后面给你锤回来就好了。” 左恒又掏出一两银子给他,“谢谢。” 她心里头已经认定自己会添麻烦了,多出一份钱补偿也是应当。 少年很尴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银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这是给少了吗?见他迟迟不接的左恒有些拿不准主意。 眼看之前还算是融洽活泼的气氛就要冷硬下去,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人声,半掩着的大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推开来,震的地上浮尘也颤了颤。 屋内两人几乎是同时朝门外望去。 门外站着的是个仪表堂堂的塌鼻子青年。 他旁若无人地走进了铁匠铺子里,狭长而小的眼睛打量也不打量周围,直直朝左恒和韦正阳走来,目光就和看货物似地在左恒与韦正阳身上扫来扫去,颐指气使道:“你,对,就是你,收拾收拾和我走吧。” 突然出现的塌鼻子男人指的是韦正阳。 在确认了少年是他要找的人之后,男人看都没看左恒一眼,更是伸手就要推开他去拉韦正阳的手。 左恒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步,避开了男人拂过来的衣袖。 少年皱起了眉,也朝后退了一步,“打铁的话只能在店里面打。” 他以为这只是个态度不好的客人。 歧县的人大多淳朴,来打铁的人大多也都是客客气气,脾气态度差的少年不是没有遇到过,但这种直接要人跟着走的还是头一回。 “而且现在打不成,你打铁的话要等。” 男人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废话什么,让你跟着走就走。” 本来跑大老远来这种灵气稀薄是破地方他就不乐意,看到少年如此抗拒的态度,心中火气更盛,张口骂道:“果然蛮子就蛮子,不但没有见识,连眼力都没有,活该守着这种破地方。” 男人的轻蔑与不屑来的理所当然,哪怕屋内的两人听不懂他骂的到底是什么也下意识感到了不快。 原本还剩那么点的好心情当然无存的少年抿了抿唇,张嘴就要赶人,“这里是我家铺子,请你离开。” 嘴里骂骂咧咧的男人根本就不管他的态度,一个劲地拉扯韦正阳朝外面走,“蛮成这样,走了之后有你苦头吃。” 少年十分努力地抗拒,仍然被男人一步步拽向店门。 挣扎一番之后,觉得自己得帮忙不能干看着的女童好不容易才迈开步子扯住打铁少年的衣袖,一柄利刃就架上了男人的脖子。 面向正朝剑尖的女童清楚地看见了剑上的寒光。 “口气不小啊,你再把话给我大声说一遍?” 男人的身后,有少年歪了歪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第31章 浑水 歧县那颗老榕树枯萎的时候,不少人都有所感应。 但真正称得上行动迅速的,只有和左恒擦肩而过的那位老者。 老者没有再进歧县,而是站在了县口凝望县内。 在他的料想之中,这次赶路虽匆忙了些,收获却应该能弥补辛劳。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地方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并且还踩了不止一脚。 只觉得南域兵家这支效忠于世俗王朝的传承态度嚣张,不但丝毫没有偏远小隅的自觉,更是有眼不识泰山。 老者只可惜自己重伤在身,不好和那武夫来硬的,只能摆出个威慑的架子,让自家的小辈进去把资质可以的人赶紧搜罗出来带走。 拖住即将到来的知情者,威慑其中的兵家小子。 带着伤躯,这两件事情没一个办起来容易。 如果不是受伤……他甩了甩半截僵硬的手臂,认命般守在歧县的路边,打算要把接下来要进县的人都拦住。 至少得拦到在他的后辈领着人出来之前。 这涉及到道统传承的问题上,就算是相识千年的老友也不能让步。 老者叹了口气,捋起袖子露出半截枯黑如木的手臂,对着前方道:“这次可不能让你啊,老伙计。” 前方也有一拨人。 抱着哪怕损耗功体也要拖住时间的老者丝毫不知道,他心心念念寄予厚望的后辈碰上了硬茬。 …… …… 白衣少年的剑抵着塌鼻子青年,杀气腾腾,“我提示你一下,上一个在我面前这个说的人已经死了。” 原本扯上韦正阳半截袖子的女童认出声音后立刻收了手,心底有些疑惑。 怒气腾腾的少年面上也出现喜色,连忙叫道:“小师父!” 原来这两个人是这样的关系。 左恒恍然大悟,想起来人从妇人那里讨巧要走了自己那块庚金的事情来。 白衣少年背着剑,韦正阳喊他小师父,那么他要给自己打一把剑也是正常。 那么接下来呢?选择观望的女童悄悄留意男人脖子上驾着的冷光,有些好奇接下来会是怎么样的发展。 “蛮子......”塌鼻子男人小声嘀咕了一声,很是含糊。青光宝剑又往他皮肤上凑了凑,擦出一道血痕。 男人赶紧改口道:“蛮,蛮横,我说你蛮横!” 他好似突然来了底气,“背后拿剑抵着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堂堂正正做过一场,小地方果然......啊!” 少年突然伸脚朝他踹去,男人猝不及防之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拉扯住半截胳膊的韦正阳也趁机脱身,躲到了一旁。 “恩?蛮横?说你还是说我?” 歧县的打铁少年朝着他这位仅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小师父告状道:“他不讲道理不说,还要坏我的生意!” “打铁打铁打铁,就知道打铁。”白衣少年恨铁不成钢,“边上去,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剑术超绝。” 这话即是对韦正阳说,也是对不知名的塌鼻子青年说。 “你不是要堂堂正正比吗?”他朝好不容易站稳的男人勾了勾手指,剑眉一挑,潇洒又肆意,自信到没了边,“你先出招,我让你几招都可以。” 在本就心情不佳的青年看来,少年这样自信磊落的态度等同是赤裸裸的蔑视,当下就气红了眼,二话不说就挥着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白玉双环砸了上去。 少年只是侧身,足尖一旋,身形便如鹤般跃起,轻巧跳到了怒火攻心的青年身后。 “怎么封禁都撤了,你的架势还是这么软绵绵的。”他毫不留情地嘲笑道,甚至连收回鞘的剑都没有拔出来,只是轻盈避开男人不断攻来的动作,甚至还有余力护住屋子里的两个人不被男人落空的招式波及。 他主要是护住韦正阳,左恒只是及时躲到了韦正阳身后的附带。 铁匠铺子此刻里头已经是狼藉一片,烧得正烈的火炉被气劲不偏不倚削成两半,从中间炸裂开来,柴火四散,有些东西上甚至已经起了火星。地上也不平整,全是肉眼可见杂乱沟壑。 如果不是沾了身前少年的光,左恒估计自己恐怕已经被波及至死。但也有幸沾了打铁少年的光,她能够心无旁骛地观察这场炼气士之间的战斗。 从始至终白衣少年都没有出剑,哪怕是有时候因为护着人来不及避开攻势,他也只是拿剑鞘抵住白玉双环,铿锵击鸣声中越发显得从容不迫,尽显大派气度。 “你的本事就这样了吗?”白衣少年问道,“那就该换我了。” 早在火炉被毁的时候,打铁少年韦正阳就已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此刻更是火急火燎催促道:“小师父你倒是赶紧啊,再打下去屋子都要坏了!” 他说的不假,四根梁柱断了一根,屋顶上驾着的主梁也被摧得近乎断裂,原本在县上还算妥帖的铁匠铺子此刻像风中闪烁不定的火苗,整间屋子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坍塌。 “再啰嗦你这辈子都别想打铁。”少年瞪了他一眼,面向塌鼻子青年却又是另外一个口气,“听见没,事主发话,你也该滚了。” 白衣少年拔出了剑,风轻云淡,衣袂飘乎。 一道如虹白光,浩荡若川流大江又凛冽似霜杀百草,快到不容闪避。眨眼之间,青年的一臂已经断去。半跪在地,神色痛苦,口中不断漏出呻吟,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而女童所见的,不过是白衣少年尽归于轻描淡写的拔剑、收剑。 “看来传言中的泱泱大洲也不过如此嘛。”他评价道。 “青城山徐子虚,来日必定登门拜访。” 在片刻的震慑过后,左恒连招呼也没打就从一旁悄悄地溜了出去,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的打铁少年缓了片刻,才发现身后的小姑娘已经不见。 见他要问,被他称作小师父的徐子虚嗤笑一声,“人早走了,就你还傻傻愣着。” 傻愣愣的打铁小少年一拍脑袋,忽然忘记自己刚刚忘记问的是什么事。 对哦,这么小的姑娘,好端端要打一柄剑做什么? 他决定下次等左恒过来再问。 脑子里全是潋滟剑光的女童魂不守舍地走回穷巷,并不知道穷巷的巷口站着个耳边垂着双髻的小姑娘。 小姑娘手中纸鸢只剩下被撕扯后的残架子,大而亮的眸子满是恼意。在她跟前,螺髻巍峨的粉衣妇人手中捏着半只纸鸢,满脸冷色。 官府之内,紫袍的王爷轻轻晃动茶盏,看见了暗潮也看见了风浪,而后他又提起了酒壶,快哉饮尽。 向来伴在男人身边的女郎,此刻不在。 第32章 狂奔过大街小巷 左恒提前溜走不过是担心自称青城山徐子虚的白衣少年会认出她。 那晚她冒险杀许姓老者后,被妇人围堵了在巷内。侥幸脱险之后,少年可是轻轻松松就从这里面捞了一笔好处。 她不敢确定少年是不是还记得她的样子,不如趁着事情还没被提起来之前赶紧走。 毕竟那天楚争编的谎话仔细推敲的话,根本就说不通。谁知道这少年事后有没有去询问目睹了过程的吴德李瑞,去确认凶手是谁? 所以啊,还是趁着刚打完赶紧走比较妥当,也比较符合受了惊吓落荒而逃的样子。 炼气士一个也不好惹,虽然觉得对方恐怕没什么闲心去记她,但凡事都怕的不就是那个万一。 女童脚底像抹了油似的溜出了铁匠铺。 她走在街上,心里盘算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碧绿树种换出去了,也和孙老把事情都说了个明白,现在只要等着几天后去铁匠铺取剑就成。 剑灵曾经说过许姓老者最多再待上三天就走,如果他没死的话,差不多今天要离开。 那么按理来说,这些炼气士也应该差不多要离开了,歧县总算能重新安稳下去。 ——自己也能不用这么提心吊胆,好好练习武艺了。 白衣少年的那一剑,真的很厉害啊。 …… …… 打算回去继续照着架势练剑的左恒转了个弯,隔着大老远就看见了站在穷巷巷口显得分外扎眼的小姑娘。 小姑娘正是孙泉。 穷巷乱,不止是因为孙大夫担心,左恒也从来不放心孙泉跑来这里找她。 她自己有时候面对好几个人的围堵都吃亏,更何况是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在确认对方身份的刹那左恒就跑了上去,面上也微微带了些恼意,“不是说不准过来找。” 小姑娘本来就有些委屈,看到左恒的冷脸更不好受了,“我就要过来找,我都要走了,恁个不能来找你?” 左恒这才注意到她手上只剩半个竹架子的纸鸢,自然也看向先前被她心急之下忽略掉的粉衣妇人。 看样子孙泉和这个人发生了一场不小的争执。 只是左恒想不通,为什么这个衣着光鲜亮丽,一看就知道生活优渥的人,要去抢一个小姑娘的纸鸢。 虽然心中有些责怪,但她还是不着痕迹地往孙泉身前挡了挡,“回去先,我一会子再来找你。” 小姑娘更委屈了,“她不让我走,还弄坏了我的纸鸢。” “不识好歹的东西,以后有你苦头吃。”女人轻哼,却是对左恒道,“让开,不要挡着路。” 样貌年纪都不同,可她说话的语气态度却和左恒方才在铁匠铺子里头遇见的蛮横青年一般无二。 左恒心中有了计较,脚步挪了挪,一副畏缩犹豫的样子,暗中却抓住了身后女童的手,“我让了,你能给个好处不?” 被如此直接讨要东西的妇人面色不虞,张口喝道:“蛮娃,你不要不识相!” 此言一出,左恒更加确定女人是和先前去铁匠铺子闹事的青年是同一伙。 铁匠铺子那边打斗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呢,可她左恒又不是那个轻轻松松一剑就断去别人一条手臂的白衣少年。 女童屏住了一口气。 还能怎么办? 跑呗。 她做了朝一旁退开的假姿势,转身拉着身后的女童就往外面跑。 歧县街串街巷串巷的,就算跑不过,只要不往那些个一条贯到底的地方钻,弯弯绕绕总能跑到个安全的地方。 比如有某位王爷坐镇的官府。 “看着点后头!”女童拉着孙泉,自己本身也吃力不少,一开口嘴里头就灌了风,“跑不动的时候和我说声!” 身后扎着双髻的小姑娘也立刻回应道:“晓得!” 这场景其实颇像是两个惹怒家人躲避惩罚的顽皮孩童,只是被逮到的下场可不是被训斥或打骂一顿那么简单。 左恒敢确定妇人不会对孙泉怎么样,但是自己被逮到的话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可能会死也说不定。 粉衣的妇人不知何时就已经守在了前头,左恒不慌不忙带着孙泉插进了旁边的另一条道,又开始了躲藏。 长时间的奔跑让女童面色酡红,说话的语气也带着喘。她身后的小姑娘十分歉疚,“要不阿恒姐先跑吧,我们分头走……说不定那个坏女人逮到我的时候我师父就来了呢!” 女童向前奔跑的脚步为之一顿,“……那你师父在哪?” 将孙泉送到她师父那儿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王二那!他之前和我说要去找王二!”提到这个在学堂里的冤家,小姑娘的声音明显高了一个度,随即又弱了下来,“……但是他还说要去找别人,我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看来还是官府比较妥当一点。 但是这么跑下去也是不行,女童已经明显感到自己奔跑的速度不如之前。 可离官府至少还有三条巷子。 “还有力气吗?”她扭头问道。 “有的。”小姑娘点了点头。 “那等会你跑先。”左恒停了下来,“抄最近的道走,去官府找一个叫红缨的姐姐,告诉她发生的事情。” “记住,要快。” 粉裙的妇人已经不疾不徐地追了上来,两个女童身上的大汗涔涔来说,她却分外轻松。 “不准备你追我赶了?”妇人冷笑,心中愤怒非常。 论速度这两个蛮娃肯定是不可能比得过她,偏生仗着地形像个耗子似的躲来躲去,花了她不少时间分辨。 果然小地方的人就是上不来台面。她暗骂,一颗小石直直擦过了她的脸。 女童推了一把身后的孙泉,示意小姑娘赶紧跑。 “你这个贱蹄子。”她面无表情,学着巷子里平时听来的骂人话,试图激怒对方,“骚浪也就算了,恁一点面皮都不要,要面皮好歹脸上多了一层,瞧着没那么戳眼睛。” 粉裙的妇人气笑了,张口一堆听不懂的话,应该也是在骂人。 反正左恒被骂惯了,兼之又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觉得无所谓——好歹这算是拖住了人。 她险之又险地避开妇人抽过来的缎带,被擦到的小腿火辣辣地疼。 现在,赌的就是孙泉能跑多快了。 第33章 狂澜 拦在县道上的老者迎来了他口中的老友。 和他来时一样,中年文士身后也跟了不少男女,都是他的后辈。 “白首相知犹按剑啊。”他见了道上的老者,语气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感慨,“都是上千岁的人了,就不要这么拼了,不如你我坐下来喝喝茶,这些事情就交给后辈们做吧。” 老者来的匆忙,带来的后辈虽然也不少,但比起中年儒士带来的人,修为差了不止一截。 如果真放进去,还不知道是谁抢得过谁。 他强硬道:“只要我在,你们一个也别想进去。” 中年文士微叹:“你大概真的是老糊涂了,与其在这儿白白浪费时间让他人做了渔翁,不如合作一场,两全其美。” 不是说他老来厌打杀或者是怕了老者,而是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打斗上,白白失了先机。 “多说无益。”老者不耐烦道,那半截似焦炭的手臂已有了动作,打定主意要把人悉数留下。 一拳,双眼血红的漆黑蛟龙随劲风击向儒士身后的男女。 龙吟破空,大地也一阵颤动,歧县上不少人都被突来的变故吓倒在了地上,甚至有人惊慌失措地跑出屋子,四处嚷喊着发生地动。 儒士拦在他欲动手的那帮子后辈前头,甩了甩袖子,那尾拳风所化的蛟龙轻轻松松就被他纳入袖中,一阵鼓胀后消声匿迹。 “要打的是你,束手束脚怕影响到这个地方的也是你。”他冷然道,“你那点无赖心思以为旁人看不出来吗?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有用就行。”老者答道,“或者你是希望把这地方毁了大家谁也得不到吗?” 儒士巍然不动,道:“正有此意。” 中年人从袖中掏出了一杆笔,笔尖朱红。 他连朝空中舞出几个大字,目标不是老者,而是老者身后的歧县。 老者暗骂一声疯子,投鼠忌器,慌忙挥拳应对。 拳风笔锋交织相撞,轰鸣不断,看的就是谁先在这样攻守中应接不暇,失掉先机。 有伤在身的老者率先咳出一口血来,却是嘿嘿一笑,“果然,我就知道你不可能一点事情都没有。” 他刚刚硬扛下儒士的一击,也寻到了一个攻击的机会,黑色恶龙直接撞向了对方的心口。 他说话的同时,中年儒士也抬手抹去唇边溢出的鲜血,客气道:“彼此。” 有些心知肚明的东西就没必要说出来了,但对于这场缠斗要持续多久,两个人谁也没底。 迟迟不能进县的中年文士急了,正欲尽力一搏把身后的小辈们先送进去,却见原本还面有得色的老者颤巍着指向了他的身后。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 高马尾的青年嘴上叼着根草,双手枕靠在树上,眼尾上挑,眸中带杀。 见到来人的那一刹,儒士瞬间有了决断。 他飞速掷出一张空白画卷将后辈全数卷入,趁着老人愣神的那刻将画卷投进县中,成功钻了个漏。 他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对老者道:“一码归一码,我的人现在也进去了,不如先合作。” “毕竟两家后辈可以匀一匀,要是剑自个儿选主人,一切可就都白费了啊。” 闻言树下的青年抬起了眼,漫不经心道:“怎么,你们两个还没吃够亏吗。” “还是说我态度太好了,让你们觉得钻了空子把我封在地底下这么久,我的力量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眼神交错后达成了协议的两位老友并肩站在了一起,像是很多年前并肩一样。 “我就猜到打了一场后你们肯定会赶紧过来的,我已经等很久了。”剑灵撑了个懒腰,“新老旧账一并算吧。” 老人一拳轰出,“你不过是强弩之末,还是乘早让道,让剑自己认主的好。” 文士也提起了笔,写下一个“封”字。 面对二人攻势的剑灵只是招了招手,身前陡然撕裂出一道晦暗虚空,轻轻松松就将攻势吸了进去。 “我都醒过来了,你们居然还想用这一招。”他漫不经心道,“你们以为拿阵法消磨剑鞘这么久,让它从神兵退为凡铁,让这个地方的人都沾染上剑鞘的气息,就能让剑认主了吗?” “好歹我也是剑的剑灵,这么大的仇,就算是认个路边的小乞儿,也不可能认你们的好吧。” 中年儒士手上的朱批被他换成了巨大的沾墨狼毫,“只要你消失了就行。” 老者接过他的话茬,“要怪就怪你固执,不肯另择明主吧。” 只要剑灵死了,一把没有意识的剑还不是照样会受那些气息牵引?到时候剑会在谁的手上,还不是个凭各家本事? 显露出庐山真面目的剑灵平静道:“大话等赢了再说也不迟。” 他手中凝出一柄长剑,叹道:“就算剑鞘沦为凡铁,我的本体也尚在封印之中……对付你们,也足够了!” 剑花秋莲光出匣! …… ……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离县口近的不少人家的房梁就没停下过抖动,不少人提心吊胆朝着官府跑,希望胡县令能给安排个地方避避。 大堂上,即是将军又是王爷的紫袍战神终于喝完了酒。 双鬓已有雪色的男人从怀中掏出五千两银子买来的碧绿树种,轻轻对它哈了口气。 绿光冲天,以官府为中心,整个歧县被淡淡光幕拢入其中,动荡顿止。 被儒士丢入县中的男女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感觉身上一沉,修炼多少年的元功被压制到丹田一个极小的范围,一身法术废了大半。 ……这个地方的禁制不是已经撤掉了吗? 几乎是同一时间,县上所有修为达到五境炼气士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左恒呢? 她发现在方才突来的颠簸中粉裙妇人也是一样的惊慌,除了那些能伤人的缎带之外也没有别的手段,更没有那日美妇身上的那种气势。 虽然身上被擦伤不少地方,但她的行动能力却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身上衣服又变得破破烂烂的女童伸手,扯住了飞来的粉绸。 这个炼气士,好像也没有印象中那么厉害啊。 她想。 县外,红衣女郎站在山巅,俯瞰整个歧县。 她背负箭篓,手上弯弓如满月。 箭尖指着的,正是女童那个方向。 第34章 收网 左恒扯住了飞来的粉缎,手上就像被爬山被砾石磨破一样火辣辣地疼。 这个举动挺冒险的,如果对方真的很厉害,那么她的手掌可能已经被其貌不扬的粉色长布割掉了,但是她赌赢了。 粉裙妇人的水平要比牵着双金童玉女的美妇差上太多,至少左恒能有把握她的绸缎不会把自己一击就击飞出去,断上好几根肋骨。 她不知道的是粉裙妇人是曾与她擦肩过的老者身后那拨人里面修为最弱的一个,修为勉强摸到三境,会的手段不多,也没练过体魄,更是没什么打斗的经验,也就摆架子唬唬人还可以。 要是换个普通的小童,这会子早被她的粉缎缚住了。偏偏妇人运气不好,遇上的是左恒这种又犟又倔,能试绝对不跑的怪胎。 眼见女童扯着粉绸试图接近,有些慌神的妇人咬了咬牙,扬起手臂,袖中又冒出数条绸缎试图挥退女童。 左恒一连冒出好几声闷哼,觉得这些布条打在身上其实还是挺疼的,她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尽可能的留住那些布条,两只手攥不过来就拿脚踩着,还把一只手上能攥过来的绸缎简单打了个节。 一时很难说清是妇人束缚住了左恒,还是她拖延了妇人。但左恒确实是有意识地在与妇人接近。 离得越远,那些飞舞的布条能干的事情也就越多,假如她和对方贴在一起,对方不就无法靠那些布条耍手段了吗? 女童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以至于等到妇人想要抽身退开的时候,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左恒放下了手上扯着的那些长条绸缎,朝她撞了过来,直把她撞得朝后退了好几步。 这让从未被眼中所谓的“凡人”这么对待过的妇人彻底恼了,也顾不得所谓的仙子风范,扬手就朝左恒脸上扇过去。 左恒仗着个子小,朝她身旁一钻,这一巴掌就落了空。 自己搞不定准备唤人来帮忙的粉裙妇人正欲跺脚,却发现原本两手空空的左恒不知怎的手上又扯住了她没有收回去的绸缎。 女童面无表情地冲她咧嘴笑了笑,有些渗人。 她拽着那几截的绸缎已经短了不少,妇人觉察不对,慌忙看向自己身下,那儿已经松松地系了好几圈带子。 “你们好像也没有那么厉害嘛。”她轻声说道,扯紧了手上的带子。 为了保险起见,她还特地站到了妇人的身后,“怪不得他们和你们不是一伙的。” “我觉得还是他们好一点,你们太坏了。不过我都不喜欢就是了......” 寸步难移的妇人气都气疯了,根本没有闲心去管左恒在自言自语什么,而是威胁道:“识相就赶紧松开,要不然等会来人了我定要把你抽筋扒皮......”后面还跟着一大串左恒听不懂的话。 傻子才松嘞,左恒想。她还有些懊恼在接连失去铁片和庚金之后没有及时准备个锋利的东西的——不然现在就不用守在这儿不敢松手了。 松手了,人从带子里头跑出来报复怎么办? 看来还得去趟铁匠铺,让帮忙打个又长又薄的铁片带在身上才行。 女童还在盘算着未来的计划,一道火矢疾射而来,如流星坠地,直直从贯穿妇人的眉心。 直至倒下,妇人脸上的神情依然充满愤怒,没有半点恐惧。 箭矢快到她来不及恐惧。 左恒愣住了,手上紧攥着的绸带也松了下来,看着死不瞑目的妇人,有些愣神。 “......好吧,你们真的很厉害。” “但是我以后会更厉害的。”她对自己说道。 山上,红衣女郎英姿飒飒,带着酣畅与快意,手指和箭一并搭上了弦。 这次,弦上足有八只箭。 儒生带来的后辈,刚好是八个人。 县外,战至正酣的剑灵忽然停下,大笑数声后看向浑身是伤的儒生与老者二人。 “留你们半条命。”他嘲弄道,“真以为三千年前成功让你们设了禁制,全天下就只有你们知道这码子事,能够抢占先机了?” “难道不是吗?”儒士呕出一口血来,强制保持着镇定,“就算能把我们伤成这样,你自己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 “南域再怎么势弱,也好歹出过几位圣人,出过我主人这样的惊世剑仙。”剑灵似笑非笑道,“你们莫不是在东方顺风顺水惯了,忘了一方天地一方规则,真把自己当这儿的主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 “你们来的时候,想着独占这么大的好处的时候,就没有想过问问上头那些真正的老祖宗?” “好了,能说的话我也说得差不多了,反正你们那几个后辈是铁定出不了歧县,看在好歹认识这么多年,希望你们能活着回去。” “毕竟你们回去也好啊,给上头的人报个信。” 他收起了玩笑般的神色,认真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更何况,你们就凭什么认定我是那个蝉呢?”剑灵没有再看神色突然惊惧起来的两人,转身踏入蒙蒙的虚空之中,潇洒利落,如同他来时一样。 陷入惶恐的两人没有注意到,剑灵在转身的瞬间朝着虚空吐出的一大口黑血,脚步匆忙,有些踉跄。 他说的话不假,可强弩之末,也是真的啊。 剑灵最终停在了曾带女童来过的矮丘前。 他瘫倒下来,靠着墓碑,背对着如血的残阳,突然落下了两行泪。 “我最后还是没给你丢脸,虽然你看不见了,但我觉得你一定会因为这个开心的。” “这大概就是迟到了好几千年的同生共死了吧……以后大概想陪你也陪不成了,如果你真的有那么一线生机,看见我给你找的女娃娃会开心吧。” “她和你挺像,应该是个好传人,我也尽力给她摆平一些麻烦了……” 越到后面,剑灵的声音越轻。 他甚至不知道是这些话是说给葬在身后的某个人听,还是单纯来宽慰自己。 总之……该做的,都做完了。 男人有些满足地阖上了眼。 ...... ...... 铁匠铺内,断去一臂的年青人被结结实实绑在梁柱子上动弹不得,白衣少年虚挽了个剑花,最终还是把剑收回了剑鞘。 打铁少年韦正阳有些不解,正开口要问,就听见他的这位小师父嘘了一声,神秘道:“这桩大因果,既然有人要选择出头,那咱就不要担。” “欠人情比欠仇家好啊。”他晃了晃脑袋,把小少年拉出了铁匠铺,“闪远些,有东西要过来了。” 他们刚出屋,铁匠铺就塌了半边。 满地尘埃中,死不瞑目的塌鼻子男人眉心插着一支箭。 第35章 把大幕拉开(1) 正慌忙跑去求援的孙泉小姑娘被她的师父,名叫鲁非的壮硕钜子拦了下来。 “别乱跑,待会收拾收拾就该走了。” 中年汉子身后跟着三个男童,有两个是孙泉不认识的,唯一一个眼熟的王二还冲她笑得格外欠扁。 新仇旧怨数不清,直让小姑娘恨得牙痒痒。考虑到有急事在先,孙泉也就没有开口呛他,而是对着新认不久的师父央求道:“师父快跟我来,刚刚有人想要扯我走被阿恒姐拦住了,你快去救她。” “没事。”男人憨厚一笑,“已经有人过去处理了,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和我们走。” “真的没事吗?”小姑娘将信将疑,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不少,转身准备跑回去看看。 一直和她不对头的王端拉住了她,不赞同道:“没听见师父说吗,已经催你走了。” “可是我得确认……”孙泉正要解释,被她一直“王二王二”叫的男童就开口打断了她。 “难道师父会骗你一个小丫头吗?” 说不过他的孙泉急了,一个劲地朝他干瞪眼,“你,你,你……” “我什么我,难道我说得不对?”王端干脆利落地翻了个白眼。 跟着壮汉身后一言不发的小胖子小心翼翼探出了头,“阿恒……是是不是叫左恒啊。” 小姑娘眼睛亮了,“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想起那天晚上女童的干脆利落,小胖子吴德和同样出自穷巷的少年李端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闭上了嘴。 这种事情太骇人听闻了,说出去估计也不会有人信。 “啊,她很厉害的,肯定没事。”小胖子打着哈哈,试图把事情糊弄过去。 小姑娘心说我当然知道我的阿恒姐厉害,只是厉害和厉害不一样啊。 她跺了跺脚,干脆看向自己的师父,“嘿呀,反正也耽误不了多久,师父你就和我去看一下,反正我回家也顺道!” “……好吧。”有些禁不住徒弟撒娇的大汉干脆答应了她的请求。 反正也是顺手的事情,能赢得徒弟好感,何乐而不为呢? 由女童引路的墨家钜子来到了巷中。 地上只有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妇人,身旁粉缎散了一地,完全不见女童口中“阿恒姐”的身影。 左恒早就跑了。 …… …… 吩咐完胡县令安抚县民后,大隋的新任王爷手上摇着一柄折扇,晃悠悠走到了县口。 “好狼狈啊,二位前辈。”他故作惊讶,合上扇子蹲了下来。“先别着急骂出口,等会还有份大礼要送给你们。” 半跪在地上,勉力支撑的儒士与老者怒不可遏,“你们!” “我们怎么了?”楚争讶然,“这儿可不是你们东方,而是我大隋。我在自个儿家门口弄出的动静,就算你们是前辈,也不好指责吧。” “虎落平阳被犬欺。”中年文士道,他此刻浑身血迹,衣袍也被剑气划得破破烂烂,半点没有来时的儒生风度,“你是来羞辱我等的吗?”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们,犯我者诛,这就是大隋的规矩。”他这话是对老者说的。 “在县口的时候,我就传音提醒过了,可是你执意要和我理论,还想拿身份来压人。”男人顿了顿,“摆出一副处于全胜期的架势,真以为你身上那股子混着药味的血腥气旁人闻不出来吗?” 老者面上青紫之色不断转换,“你,就算是这样又如何!此事我们不会善罢甘休!” “不,你们错了。”楚争摇了摇头,“不会善罢甘休的是兵家和大隋,是未来的名锋之主。” “毕竟你们可是差一点就坏了人家的机缘,到时候人家能善罢甘休吗?”男人摊手的样子显得异常无辜,“我听说很久之前的那位前辈也是一剑捅了大半个东方,是吧。”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威胁的意思却很明显了。 “话不要说得这么早。”儒士的面色也彻底沉了下来,“就算是我们算差一筹,白白当了出头鸟又给了你们树威风的机会,可那么多只眼睛盯着,就算有剑鞘气息牵引,名剑也未必会选你们的人。” 他继续道:“如果你们隋国还有些眼力见,放了我们,事情也未尝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就算你今天下狠手又如何?最多不过是我们死在这里。大隋不过是一个凡人国家,就算有你们这一支的兵家在暗中助力又如何,你真的能承受得起触怒我们的代价吗?” 一个凡人国家,特别是一个家族的王朝存在的时间,比起有些小世家来说都太过短暂,更何况是传承悠久的大宗大派。 儒士的狠话有威胁和示好的双重意味。 假如楚争选择放人,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大家继续井水不犯河水,假如他选择将自己二人的命留在这里,那就不死不休,看谁能耗得过谁。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全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情。 “好问题!”楚争拍手笑道,“惹了你们的代价大隋能不能承受不起我不知道。” “但在大隋国土内惹怒我的代价,你们还承受不起。”这位有战无不胜名号的新封王爷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溅上去的尘土,潇洒地转了个身。 “很不巧,你们和你们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辈都惹怒我了。” 从方才起一直沉默的老者喃喃道:“疯子,你们大隋是都疯了吗……”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真的会有修行中人会去干以卵击石,不计成本不计代价的事情。 一个世俗王朝,怎么来的底气朝整个盘旋整个大半东方的巨擘叫板? 就算身后站着圣人也…… 想到之前剑灵透露的信息,老者的脸色突然煞白,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你……你们……” “疯魔不止是我们这些人臣,更是我们大隋的皇帝和……啊。”他喟叹一声,隐去一个关键的名字。 他朝着歧县后山的方向扬了扬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迈入县中,“大礼奉上,和你们家后辈一起上路吧。” 他身后响起一连串的轰鸣,火光四射。 第36章 将大幕拉开(2) 左恒在回家的半道上被人扯住了。 她急着匆匆往回赶,一是因为怕再从天外射来箭矢,二是扯完粉裙妇人的带子后,身上那些零零碎碎的刮伤不算,她两只手上就算有不少茧子,都被刮得没一块好皮,一碰就疼。 这样下去肯定是干不了正事的,更不要说是练剑了。好在楚争送的药还有不少,她赶紧回去把药翻出来,弄碎一点敷在手上,让伤口愈合得快些才能不耽误练剑和其它事情。 要知道她今天还准备上山跑一趟,想着在自己走之前尽可能多给老大夫采些药材呢。 她不是完全忘记了让孙泉去找红缨求援的事情,而是觉得既然事情解决了,原地又有危险,待着的意义也不大。 往后三条巷子都是直通官府,也不可能被旁的什么人突然截道,她确保孙泉能到官府就成,其它像是小姑娘会不会找她师父哭诉等系列后续,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她感激孙大夫的恩情,除了对孙泉也爱屋及乌外,确实也喜欢这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但是这不意味着她左恒就得事事都要去关注上心——孙泉没事就行,除此之外的一切和她无关。 然而急着回去上药的左恒还是没有成功实行自己的盘算。 拦着她的人是个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的男童,也穿着青衫,眸子乌黑透亮黑白分明,动作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看着便是副小大人的模样,颇有些缩小版李修宜李先生的风范。 左恒在依稀学堂下学时那群跑出来的孩子里头见过他,但是又没有什么具体印象,只能略带戒备地退开一步。 哪只在拦住她的,胳膊碰到左恒的瞬间,男童也像触电似地弹开,连忙道:“非礼勿动,非礼勿动,是我之过。” 左恒愣是没听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能谨慎道:“你这是?” 他咳嗽一声,介绍道:“我叫晏横舟,你是左恒,对吧。” 左恒点点头,更加琢磨不透他要干什么。书生模样的男童态度未免过好了些,说话更是像春风一样温情和煦。 他一边说话,一边朝后挪了挪,和女童拉开了些距离。 这个距离让左恒感到很舒服。 “先生托梦让我来找你的。”他笑道,提起口中的先生时显然十分开心,“我本来是要去你家找的,可是直觉你不在家,就找过来了,真巧。” “哪个先生?”左恒问道,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好像除了李修宜李先生,就没有哪个先生知道她了。 “送你书的先生。”晏横舟答道,“他的意思是让我先留在这个镇子里头,不跟着王爷他们走了,恩,我觉得他可能是知道我又死读书钻牛角尖了,想让我先行上万里路再做学问......” 说起自话来的男童根本不管左恒能不能听得懂,“但是我还这么小,也不急着要去走很多路啊。再说如果我不看更多的书,又怎么能学到更多的学问呢,如果我的学问不够,到了外面的世界,遇到我不知道的东西又应该怎么应对呢?而且圣人说唯女子......啊。” 左恒面无表情地喝住了他,上前一步,质问道:“够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自称晏横舟的男童被矮了自己少说大半个头的左恒吓退了一步,“诶,就是......你走的时候,带上我一起,我们做个伴,一起去太行山。” 左恒心里一惊,不动声色道:“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太行山,没听说过啊。后山不就是后山吗?” 歧县的后山没有名字,歧县上的人就管它叫做后山。 “什么?”对方显然很吃惊,“你不叫左恒吗?” “我叫左恒。”左恒道,更加摸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那就对了啊。”他说,“就是你,没错的,你走的时候喊我一声,我跟你一道去太行山。” “我不知道什么太行山。”女童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你不要挡路了,我还有事。” 晏横舟盯着她盯了好一会,认真道:“你撒谎,我直觉准没错的。” “你为什么要撒谎?”他突然气恼了起来,“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先生怎么会让我和你这样的人走一块!” 左恒被他吵得脑袋疼,狠狠瞪了他一眼:“闭嘴!” 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左恒这样凶的人,对方身上的气势立马就蔫了下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去太行山的?”左恒从他的反应也看出突然拦道的不是什么厉害人物,逼问道,“李先生说的?李先生原话是什么?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她十分担心自己体内的剑鞘会被夺走,一时也有些失了分寸。 总之,等到左恒回过神来松开对方衣襟的时候,书生打扮的小少年已经快被她吓哭了,一直在慌忙往后退,“你,你你,你不知礼!” 意识到自己过了头的左恒有些赧颜,主动朝后退了退。 “我话还没有说完......先生有话让我带给你的,他说‘大可放心,我已与你的熟人有过约定,此时绝不会再有他人知。’”晏横舟小心道,被左恒突然这么一吓也不敢再多话了。“所以你走的时候记得找我就行,我家在金玉巷第十户。” 熟人......?是指剑灵吗?左恒摸不准,但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剑灵能干出这种事情,毕竟剑鞘是剑灵亲自放进去的。 可是剑灵不是让她离三教远远的吗?怎么又自己去找了李先生?还要别人和自己一道儿? 所知实在有限的女童脑子糊涂了,“还有什么其它的吗?” “有,先生还让我教你认字,说也是熟人所托。”他胆子似乎又大了起来,“你得叫我小先生,要对我有礼数的!” 左恒更加确定李先生所说的熟人是剑灵了,毕竟她只在剑灵跟前问过读书认字和远离儒家冲不冲突的问题。 “行。”出于对剑灵和已经做出约定的信任,左恒应了下来,“我带你一道儿走,你教我认字,这是交易。” “还有,你衣服脏了,最好回去弄干净。” 男童襟前,有条红印特别显眼。 “你挡着道了。” ...... ...... 远方,拾阶而上的书生看向天边,酣畅道:“云龙风虎,百家争鸣,是大世啊。” 第37章 一场别 小姑娘孙泉跟着她师父走得有些突然。 大概也就是左恒回到家中上了药,忍着手上长出皮肉的痒麻背着药篓上山,头顶上的太阳也才从正中挪到了偏斜的地方这么一个多时辰的工夫,墨家钜子鲁非就带着四个徒弟离开了歧县。 等她采着小半篓子草药再回到药材铺子里的时候,孙大夫捋着又重新长好的长须,叫她追上去看看是不是还能送个行。 小泉儿离开之前还和我念叨你呢,刚走不久,你现在跑过去说不定还能说上两句话。老人如是说道。 左恒放下了药篓子,什么也没说就跑了出去,没想到孙泉会走得这么突然。 她气喘吁吁跑到县口,县口坑坑洼洼的,地上还有一些凝固的血迹,应该是县外神仙打架留下的,好在歧县闭塞,不会有人经常出入,估计过两天下场雨也就能把痕迹盖过去了。 但是县口并没有小姑娘的身影,再远些也没有。 左恒追了一段路,极目望去,远方好像还有几人的影子在越变越小,可能是老人记错了时间,也可能神仙赶路太快。 也不知道老人有没有转告小姑娘要把书收好的事情。 女童又回到了县口,看向前方欣欣向荣的一片春,内心突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慨然来——歧县外面是怎么样的世界,她还真的没有了解呢。 听说外面的饼都要比歧县贵,是真的吗? 不过现在有钱了,应该不用担心这一点。她拍了拍系在腰间的小荷包,有些出神。 这么多钱,去完太行山回来之后肯定能好好过日子的,不但是自己,也能让孙老过上好日子。到时候再好好习武练剑,把身体弄好之后就可以当炼气士了。 她还欠着剑灵的承诺没还,还有欠着的仇没报,以后还想变得神通广大去看看爹娘的来生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像邋遢道士说的那样幸福美满平平安安......总之,要做事情还有很多。 朝着远方看了一会儿,其实也没有一会儿,充其量只是片刻的晃神,女童罕见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样有点不好。 这还没开始呢,怎么就想着这么远?还是得回去练剑干正经事才行。 刚扭过头,牙齿雪白的少年就朝她跑了过来,一副十分惊喜的样子,“左恒,好巧啊!” 他态度熟稔的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可他们实际上只见过一面,左恒更是从他家的铺子里头离开了算不上太久。 少年正是韦正阳。他身后的白衣少年微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看在自己徒弟的面子上对着左恒略微颔首,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左恒有些眼熟。 二人身后还跟着两个怯生生的小姑娘。一个手上捏着把剪刀,低着头不敢见人,一个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一步三回头。 左恒态度有些冷淡,“恩,巧啊,到时候我再到你家来拿......铁。” 她话说的含糊,在白衣少年面前,没有直接说是剑。 “放心吧,虽然我家铁匠铺子有些毁了,但我爹回来后肯定会尽快弄好的。”少年拍拍胸膛保证道,“我要走了,已经让隔壁吴姨帮忙给我爹捎话了!” “好走。”左恒点头,说着就要错身离开。 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白衣少年她总觉得会被追问庚金的事情。 那个妇人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像是事后会吃闷亏的样子,很有可能在白衣少年给她承剑人选的时候就说出了事情发生的经过,要是她被认出来,一张嘴也没法说。 不知道为什么,左恒尽管知道,就是没有办法在别人面前说出谢兰芝的名字。她试过很多次都没有成功,总感觉嘴像是被什么给糊住了一样。 所以,如果被认出来会很麻烦。 她是这样觉得的,而事实也是如此。 在徐子虚和云霞交易的时候,这位来自阴阳洞天家世显赫的美妇人甚至不惜以大道根基立誓证明老者的死绝非她下手,庚金也确实是从女童手中得来。 然而白衣少年并不相信,更是没有把美妇的誓言放在心上。 就算是之前有禁制在,怎么说许观林也有四境往上的实力,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童杀死?就算是她手上拿着庚金也不可能。 你见过小孩拿刀朝大人身上捅大人不躲开的吗? 尽管觉得左恒有些眼熟,他也只觉得是在镇子上找人的时候见过,压根没有联想到那天晚上巷子里头发生的事情上去,更是没有在意女童显得有些急促的步伐。 ——哪儿可能有那么巧的事情。 然而左恒没走两步就遇见了另一个“熟人”。 晏横舟看见她显然也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旁边挪了挪要给她让道。 左恒眼尖,注意到他胸前那块被自己抓出来的血印子已经弄干净了,衣服却还是那套衣服,人也是一丝不苟的模样。 女童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倒是力求酷似李先生的男童咽了口唾沫,主动攀谈了起来。 “送个行。”左恒道,“有事?” “有啊。”晏横舟说,“刚巧碰见你了,那你等会子跟我走,我给你拿书去。” 他显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左恒将来的先生,一心想把她教导成自己觉得知礼的模样,“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在识字之前,我得先教你把书念会,然后再教你怎么认那些字。” 小少年对于李先生的嘱托很是执着。 左恒很干脆地拒绝了他,“不去,我要回去练武的。” 识字什么时候都能学,但是练武必须要抓紧练。 对方傻了眼,“你不学?!你之前不是应了我吗?” “学,不是现在。”左恒干巴巴道,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种说个没完的家伙,这可不是穷巷,他也没欺负着她,总不能一拳打过去吧? “怪不得我觉得有好事发生的时候又感觉有点不好。”晏横舟小声嘀咕,“原来在这儿等着。” 他伸手想要扯左恒,胳膊刚举到一半就缩了回去,转而道:“反正你先和我来,不然等会说不定要倒霉的。” 他顿了顿,脸上神情变得严肃,“我直觉很准,不骗你。” 第38章 风平之后未必浪静 不久之前晏横舟说自己直觉很准的时候,刚好拦住了准备回穷巷的左恒,还准确地叫出了女童的名字。 左恒能肯定之前晏横舟从来没有见过她,因为她没有见过晏横舟,只凭借模糊的印象,觉得应该是李先生学堂里面的学生。 左恒对自己的记性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别说是两家住的地方压根联系到一起,如果见过的话,哪怕只是大街上那么一擦肩,听到过对方的名字,她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觉得晏横舟面生。 可是晏横舟偏偏就很确定她就是左恒。 总之,打扮酷似李先生的男童所谓的直觉,已经不是邪门可以来形容的了。 在稍稍迟疑了那么一小会后,左恒还是选择了相信对方的话,乖乖跟在了对方身后。 “你来县口是要送王爷他们的吗?”左恒问,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这么一个可能。 “有好事。”对方随口答道,“我方才说过了,有好事要发生。” 左恒并没有听见他方才的小声嘀咕,有些疑惑。但是她自觉没有和对方那么熟,也就没有开口问,而是转而道:“那我们现在是要去避祸?” 前面带路的晏横舟点了点头,“对,就是在这儿了,我们等会再出去。” 晏横舟没有带左恒回到县里头,而是走进了官道旁边的林子里,左拐右拐,绕了很多棵树才停下。 男童从袖子里面翻找出一片碧绿如玉石的叶子握在手里,示意左恒噤声。 左恒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县道上的脚步声很重,左恒凝神,还能听见男女交谈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没听过,女人的声音倒是十分耳熟。 声音一开始是很小的,晏横舟从袖子里面又掏出来一颗晶莹小石,举着石头放在了两人中间,交谈声便立马清晰了起来,也比原来大了不少。 发出声音的,正是那颗晶莹剔透的小石。 声音清晰了之后,左恒几乎是立刻就认出女声是那位和自己结下冤仇的云霞仙子。 她在和一位不知名的男子交谈,内容相当隐晦,最起码他们嘴里吐出的许多话左恒都没有听说过。 不过有些话却是相当值得深究。 “好哥哥,奴家从大隋手上袒护了你,回去之后可莫忘了我呀。”这是云霞。 不知名男人的声音像刚化的山间雪水一样透着股寒气,偏偏低沉得很,没有半点叮咚溪水的清冽。 他说:“一事归一事,你救我是救我,合作是合作。隋国这次有底气下手,背后肯定是有你们东域的人在支持,待我回去之后彻查此时,确定你们阴阳洞天没有插手之后,再谈合作不迟。” “三爷,这话可言重了呀。”云霞的声音娇媚到能滴出水来,“阴阳洞天的立场什么时候再南域过,追溯到根源,我们这一支还和你们家有过关系,说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堂兄。” 不知怎么回事左恒就想到了那晚她在巷中一颦一笑满是风情的样子,感到一阵恶寒。 “都是自家人,何来帮凶一说。”妇人攀上了亲戚后语气也放缓了不少,没有先前那种可以掐住嗓子的尖细,“事情还得从长计议,也不急于马上报复,隋国既然敢这样做,就说明短时间内肯定是不怕报复的,我看不如......” 男人打断了她,“当心隔墙有耳。” 不止是左恒的心跳漏了半拍,晏横舟的手也有些抖,差点就把晶莹小石掉了下去。 “这里毕竟是南域,说不定我被你救下也是有些人预料到的后手,有什么计划,可以等我回去之后在谈。”男人接着道,“或者你和我一同回去东方,你们这一支也很久没有和那边联络过了,刚好。” 她笑道:“三爷盛邀,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啊。”语气一转,竟是透出几分无奈,“可是奴家还得把这个什么劳子人选送回去,怎么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 “你再南域待得越久越是危险,还是早点离开的好。”她提醒,“迟则生变,这个道理就不用我说了吧。” “那之后再说。”男子应下,“你自己好自为之,也记得帮我带话给你家长辈。” “这是当然。” 到这里,交谈声就消失了,也没有了脚步声。 过了一小会后,左恒松了一口气,张腿正要迈出去确认人有没有离开,就被晏横舟扯住胳膊慌忙制止。 “你......”她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对方捂住了嘴。 接着,之前消失的妇人声音再度响起,“果然是我太机警了吗......确实没人。” 左恒大气都不敢出,心中居然生出如果方才出去了会怎样的后怕来,等到死死捂住她嘴的那只手放开,她才舒了口气,看向晏横舟,皱着眉无声询问。 她自己憋着一口气脸都没有红,反倒是晏横舟脸红得像天边的云霞似的,更是一路从面颊烧到了耳朵根,不敢抬眼去看左恒。 “你......” “是我逾矩了!”他飞速打断了左恒的话,脸还是烧着的,“情,情急之下,逼不得已,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左恒呆滞一瞬,不过看他这么大声地讲话,应该是感觉到人真的走了,也就跟着自然而然发出了声:“多谢你,是我莽撞了。” 她确实没考虑到人有再度折返的可能。 晏横舟好一会才镇定下来,默认接下了左恒的谢意,仍然在解释,“我就是觉得你刚才说话要坏事,有些急......” 左恒思忖了一下,觉得恐怕又是晏横舟所谓的直觉作祟。 不过这也是好事,她和晏横舟一起去太行,靠着对方的直觉,一路上说不定能避免上不少不必要的麻烦——最起码走岔路是不会的。 “现在可以出去了吗?”她问道。 “啊,可以了。”对方点点头,“现在出去应该刚好赶上好事情。” 左恒看向他,“这也是你的直觉告诉你的吗?” “是啊。”这位小小的读书郎很是老实,摊开手掌露出那篇玉石一样的叶子,又给左恒看他那颗晶莹剔透的小石头,“这些都是我觉得的好事情。” 没等左恒反应,他又温吞补上了一句,笑容有些腼腆,“还有很多没带出来,袖子里头装不下。” 第39章 很好的事情啊 还有很多? 左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的运气和直觉,何止是邪门。她自然是不清楚炼气士那一套天命气运的说法,只觉得晏横舟有些好运气到过了头。 好到太过了头了。 “你都知道怎么用吗?”她问道,有些不大好意思向对方讨来小石子看看。“这些东西都是在歧县来的吗?” 如果歧县有这么多像小石子和不知道用来干嘛的叶子这样神奇的东西,为什么没有看见其它人手上有呢?还是和之前她送给孙泉的那本书一样,大部分都来自李先生? 如果是来自李先生,那么他可真是啊大方人啊。 这些奇妙的小宝贝仿佛这对晏横舟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加上他又是立志成为一代大儒的人物,追求心襟坦荡,态度相当自然,没有半分要藏着捏着的意思,“我也不清楚,看着看着就会了,和书读百遍一样的道理吧。总之......小石子是去河边散步捡来的,这片叶子是昨天还是什么时候和风一起飘到我手上的,家里头的书好像是祖爷爷那时候就传下来,佩玉是出生不久突然有鸟衔来的.....” 他零零总总说了一大串东西,左恒一开始还扳着手指给他计数,到后来数也数不过来就干脆认真听他讲。 晏横舟真的是个特别奇妙的人。 听完他的话之后,左恒是这样觉得的。 在晏横舟的描述里,鸟儿会衔来各种果子或者剔透晶莹的石子,刚好落在他的跟前,河里的鱼肚子里面有珍珠和其它的宝贝......甚至是走路,绊倒他的也可能是什么奇怪可爱的东西。 总之,在晏横舟的生活里,天上是真的会掉馅饼的。 至于为什么会遇到这些,男童没有认真去思考过,李先生也早就和他的家人谈论过他这样的运气和直觉,说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既然是好事情,那就接受着啊。晏横舟理所当然想道,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安。 左恒说不上羡慕,再羡慕也是别人的东西和运气,自己又求不来,不过开了眼界倒是真的。 “那你遇到过坏事吗?”她问,“就是你预感不好的那种。” “有的......吧。”晏横舟有些犹豫,“其实我不大能分清好坏,只是想干就干了,先生说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但是我不这样觉得。” 晏横舟想了想:“就像我家里人总和其它人,他们觉得我是因为总被眷顾才喜欢那些总给我送东西的鸟儿或者其它一些什么,觉得那是好事情。他们认为我是知礼感恩才喜欢,但实际上,就算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落在我的手上,无论是草长莺飞雀衔枝,还是旭日融融鱼出水……甚至是下雨落雪,都是很好的,不是因为对我好,是因为本身就很好。” 其实晏横舟是见过左恒的,他跟着家人去后山踏青的时候,远远看见过这个在努力攀着藤蔓朝陡峭的那面山崖爬的小个子,在见到左恒的时候,虽然他不认识左恒,可就是能认出来左恒是他曾经见到的那个人。 他还是很佩服左恒的。 晏横舟越说眼睛越亮,完全忘了自己先前小声嘀咕的内容,实际上这也是他真正所想的,而非一时孩子脾气的腹诽,“我觉得好,和我有没有遇见这些东西都没有关系的,因为没有这些我也不会觉得很坏,但是不好,不好和坏不一样......就像是刚才我们听到的话,那些一点也不磊落的东西,怎么样都不会变好的。” 在这个时候,拘谨又过分守礼数的少年,不止是刻意模仿的装扮,连神态和那股风流态度也是像极了县上那位李先生在遥远过去读书求道的时候,可见李修宜之所以力排众议,选择除了运气其它都算不上太优秀的青衫男童当自己的嫡传弟子不无道理。 换做一般的儒士,指不定就要指着晏横舟说人性本善可堪造化,又有风流气象可以为辞赋云云。只可惜他这样的道理对上的是左恒,不识字,也不懂得读书人所谓风骚的左恒。 左恒觉得他讲得很好,说不出的好,就像是李先生给人的那种感觉一样,和煦轻柔如春风拂面,但是也只是觉得这样好而已,并没有什么其它的感想。 不但没有其它感想,她甚至还提醒晏横舟:“你一直站在这儿,错过你说的好事情怎么办?” 她很想看看晏横舟口中的好事情到底是什么。 书生打扮的男童这才恍然大悟般,“对哦,忘了这回事了。” “就在县口这里。”他说,左恒照旧是跟在他的身后,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们几乎是前脚迈出了林子,听到了一声奇异低沉,又分外清澈响亮的叫声,天边的云朵几乎是立刻就聚拢开来,从边缘开始染上瑰丽的霞色。 晏横舟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天边景云至,是龙啊!真的是好事情!” 他说话的时候,左恒适时抬头,只见一截巨大身躯从原本坑洼的地面冒出,银鳞熠熠,直朝云端冲去。 它的速度太快,两个人压根就没有看见龙头,只能它看到不断向上、望不到头,比县上那棵老祖宗粗壮上数倍的身躯,仰到脖子酸了也没看到头。 “原来龙是这么大的啊。”晏横舟喃喃,看着云端有些出神,“真壮美啊。” 在这样巨大和渺小的对比之下,左恒说不出话来,只能顺着着他的话点头。 他们看了很久,才看见那条向上摆动,粗壮有力的巨尾消失在了一片彩云之中,接着,又是一声响彻云霄的龙吟。 彩云散去,分明是晴空,天上却不断落下淅淅沥沥的雨丝,涤荡尘埃,也带来了葱郁。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地上的绒草就长到了左恒的小腿高。 于是她也情不自禁,嘴角朝上勾了个很大的弧度,跟着晏横舟道:“是好事。” “还有。”晏横舟说,示意左恒去他那边。 男童此刻正蹲在原本巨龙腾空而起的地方朝她招手。 左恒跑了过去。 他的脚边有几枚巨大的银色鳞片,每一个都比左恒的脸大上不少。 女童对着鳞片比划了两下,觉得应该有牛婆卖的饼那样大。 晏横舟笑了,带着点拘谨,“我就说,是很好的事吧。” 第40章 龙鳞 地上的龙鳞有三片。 晏横舟俯身把它们捡了起来,掸去上面的新泥后递了一片给左恒。 “君子成人之美,好东西应该见者有份。”晏横舟道,“而且我觉得你可能会用到。” 左恒没有接,拒绝道:“这是你看见的。” “可是对你有用。”晏横舟抿了抿唇,伸出的手不肯缩回去,“如果我觉得这个东西会是你以后需要的,明知这一点却不给你,那我不就是有违先生的仁了吗?” 他接着又道:“如果你认为是收下就欠了我的人情的话,大可不必如此。既然先生让我和你一起去太行,就说明他认为你一定会在路上给我某种帮助,你可以把这个当作是我提前的一点谢礼。” 左恒张了张嘴,自觉说不过他,只能寻了个折中的法子,“我给你保管,你需要的时候,我会还给你的。” 言毕她也不再推辞,大大方方接过龙鳞,揣进了怀里,真诚道:“方才真的要感谢你。” 且不提是因为晏横舟的原因她才见到了龙,如果不是晏横舟拦着她,说不定她可能转头没走几步就会遇见要出歧县的云霞,更不要提后面的事情了。 要是正好撞见云霞和可能是他同行的男人,别说是去太行了,她能不能平安回到家还是个未知——毕竟,不会每一次都有人刚好赶着来救她。 “谢就不用了。”晏横舟鼓起勇气道,“但是你以后不能像之前那样,你,你要讲礼数的!要以理服人!” 男童的眼神有些闪躲,显然是对之前的事情仍有阴影。 “那我先走了。”左恒点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我得回去习武,走的时候回去找你的。” 晏横舟叫住了她,“我们一道儿,你先去一趟我家,我拿课本给你。” 课本?什么课本?左恒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晏横舟赧然,“我编的课本。” 他的手往袖子里面缩了缩,相当不好意思,“先生托梦给我的那天编好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我以后想当先生那样的先生,但是我读书的时候,觉得有些书上很多东西都是没有用处的,就想删减一些。”晏横舟想了想,“要有规矩,但是规矩不能太死了。刚好先生让我教你读书识字,就想让你学我编的新课本。” 左恒只要能识字就行,不明白晏横舟的纠结,但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问道:“可是你之前和我说非礼的时候,不就是很多规矩吗?” 碰人一下都要啰嗦好半天的是他,没谈过几句话就和倒腾豆子一样把自己的事情都说出来的也是他。一面说规矩死,一面自己又死讲规矩,左恒觉得晏横舟这个人相当的矛盾。 晏横舟认真道:“那个时候我们还不认识,所以要很讲规矩才行。但是现在我们是朋友了,而且我回去想了想觉得自己之前也有不对,圣人说忠告而善导之,不可则止,我之前有点太心急了。” 他嘴里又冒出一堆左恒没听过的道理。 不过......朋友?左恒觉得这个朋友来得太快了。 而且这个突然自称朋友的家伙真的挺唠叨的。 不知怎么回事左恒就想起来剑灵念叨过的“成天大道理”,这个形容好像安在晏横舟身上一点也没错,而且这个大道理其实有点吵。 但是左恒却没有那种对于穷巷里面人吵架那种吵闹的恶感。 大概因为这是自称朋友的吵。她想。并且莫名觉得他这样的自来熟可能会和已经离开歧县的韦正阳相处不错。 “可是我不识字,你现在给我也没用。”左恒觉得一和晏横舟搭上话就没完没了,“反正到太行山要走很久,到时候再认更加方便一点。” 她说着就要走,晏横舟赶忙扯住她,意识到自己又出格之后赶忙松开,“我之前说过的,我先教你读,读着读着就会了。” 显然是左恒不跟着他走一趟就不罢休的模样。 “那好吧,不过得快点。”左恒没辙,“金玉巷第十户对吧。” “你都记得我家在哪,为什么我之前说的先读书再认字你没记住?”晏横舟耿耿于怀,“听人讲话要听全,这也是礼。” “再啰嗦我就不去了。”左恒平静,抬脚就走,“你跟上。” 晏横舟慌忙跟上,走了几步,突然道:“等等,我觉得还有好事情,你先别走。” 还有好事?左恒停下了步子,将信将疑看着他。 晏横舟已经在四处转了起来,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是在找什么。最终他在一片被神龙身躯摧残过的林子前停下了脚步,那儿在神龙升天后就像是被雷击过的一片荒土,方才一阵春霖过后又长出了碧绿的绒草,死亡与新生同时现在在一个地方。 晏横舟在林子里头挑挑拣拣,最终停在了一截上头青草长势最旺盛的漆黑枯木之前。 然后他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搬不动啊。” 左恒的耳力很好,听见他的念叨,扭头走了回来,和他一起停在了那截枯木前。她蹲下身掂了掂,对着晏横舟道:“你让开一点。” 晏横舟下意识往后站了站。 左恒抬起那截焦黑的木头抗在肩上,觉得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重,“走吧。” 晏横舟目瞪口呆,指着左恒,不敢置信道:“你力气好大!” “其实不算重。”左恒走在前面道,“上山拾柴火的时候扛过更重的。” 晏横舟看着左恒还要高出一截的木头被她轻巧地抗在肩头,不自觉照着比划了一下自己,觉得如果是自己来的话,非得被这截木头压个半死。 可是左恒明明比他还矮上半个头,居然能扛起来这么重的东西,难怪先生要自己和她一道儿去太行。 在看到左恒的时候,晏横舟最开始是理所当然认为先生让自己和她一起走,是觉得左恒那么小的个子很可怜,想让自己在路上能顺带照顾她一些。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正好相反? 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相当游刃有余的女童,跟在后头的晏横舟觉得,左恒真的很厉害啊。 第41章 朋友啊 晏横舟觉得左恒厉害,左恒却觉得晏横舟烦人。 那天她扛着一截木头去了晏横舟的家里头,只把那截枯木交给了他家候着的下人,在门口等着他把所谓的课本送过来。 结果晏横舟拿了书也就算了,非得要她自己翻开书跟着他念一遍。 晏横舟的字正中寓欹,端正漂亮,左恒一页页地翻,虽然看不懂上面具体是什么,但还是觉得赏心悦目——如果没有晏横舟在一旁念叨的话。 读书人都是这么多话的吗?之前李先生的话其实也不少,不过没有晏横舟那么喋喋不休。 记住剑灵说的话的左恒更加决定以后要离读书人远一些了——说不过,还得被念叨,和读书人相处多浪费时间啊。 左恒并没有告诉晏横舟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但几天后她早起拿着树枝练剑,回过神就看见一旁托着腮的晏横舟之后,才发现他之前说的“没有去你家”找你不假,再一次见证了小读书郎直觉的可怕。 这段时间里连小镇上她知道的最后一批炼气士也走了,女郎红缨还特地来告过别,说日后有机会去洛邑的话一定要去军中找她。 不过这回左恒没有去送,只是应下了她的邀约,承诺日后有机会到洛邑的话一定会去拜访。 原本山雨欲来暗潮翻涌的歧县在短短的波澜之后又迅速平静了下来,只是和外头的往来突然多了不少,诸如涂县和其它几个县的生意人也有不少举家搬了过来,哪怕有先前的那一场地动中不少人家的房子都塌了小半边也没有半点颓废的景象,该修缮的修缮,领银钱的领银钱,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气象。 左恒就在这样的平静里头平静地练着她的剑,偶尔也会借着上山采药的工夫陪药材铺子里的老人聊会天,大半时候都是老人在说,左恒安静听着。 铁匠铺子倒塌了个彻底,所以她心心念念的铁剑还要等很久,不过左恒找到了锻炼的新方法。 她问铁匠铺那边要了些小的铁块绑在腿上,又往胳膊上也绑了两块。这样动作起来虽然沉重,可习惯之后卸下动作总是会更稳当,速度也更快。 总之,左恒在努力地变强。 所以对于来打扰的晏横舟,她一开始态度就是硬邦邦的,甚至是直接无视他继续练,想着他觉得无聊了就会走人。 她练了一早上,晏横舟也看了一早上。 “你还不走啊。”左恒有些吃惊。 “我来教你念书。”晏横舟还是那副稳重的小大人模样,“温故而知新,我觉得你肯定没有照我说的那样反复读,所以过来看着你读。” 晏横舟要左恒每天都要花三个时辰读书。 可是一天总共也就十二个时辰,左恒忙着变强,根本办不到他说的那样刻苦,也只有会在累的时候稍微翻一会。 她只是想认字,再多一些,能说几句很漂亮的句子,晏横舟让她的刻苦法是读书人的刻苦法,左恒却只是想做个念过书的人,肚子里面有点墨水,出去不会被别人说目不识丁就够了。 所以面对晏横舟的督促,她十分坦荡,甚至都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我只要认得字就够了,我不读书啊。” 晏横舟没反应过来她说的不读书的意思,讶然,“可是你不读书又怎么会认得字?” 左恒摇头,把手上的枯枝丢到一旁,舒展舒展了筋骨,答道:“认字和读书不是一样的事情,我只要识字就行了,不是当你和李先生这样读书人。” 晏横舟虽然年纪很小,可左恒觉得他比自己酒楼上见到的那些还像读书人。 “所以就算你看着我,我还是会干我自己的事情。”她补充道,“有看我的这会子工夫,你还不如读更多的书。” 她是真的觉得晏横舟在这儿干等着她是浪费时间。 “那你以后遇到了事情怎么办?”第一次听说认字和读书不一样的晏横舟有些傻眼,又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凡是都要讲道理的,圣人说晓之以理,如果你不读书,你就说不过别人的道理啊。” “我为什么一定要让别人按照我的道理呢?”左恒说,“如果是我做错了,那就道歉,如果我是对的,对方既然不讲理,那我和他讲道理他就会听吗?” 她接着道:“既然我是对的,对方不讲理,我就直接动手就好了,拳头底下的道理才硬哩。” 晏横舟脸色涨红,莫名有些生气:“这不对。” “这不对!”他又重复了一遍,“要以德来服人,而不是用拳头。” 左恒抬眼,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这么激动,“可是你说的是如果不读书,就说不过别人的道理,世界上总有读书更厉害的人,难道我都能说过他们吗?” 她顿了顿,理清自己的思绪后又继续道:“你也说了是遇到事情,如果我是对的,别人不能承认这一点,我说了他就能承认吗?或者我和他说道理,他就是我说的那种读书更多的人,我说不过他,不能服他,那么就能说明我是错的吗?” “我不是这样意思。”晏横舟解释,不明白左恒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他解释不通的歪理,“但是像你这样用拳头肯定是不对的。” 至于具体怎么个不对法,从小学着礼义仁智信那一套的小少年说不出来。 “总之,你这样的道理肯定是不对的。”因为方才的争辩,晏横舟的脸还是有些红。 他想了想,对着左恒大声道:“虽然我现在没有办法告诉你为什么不对,但是我以后一定能解释通的,所以你以后不能这么直接就打人。” 晏横舟又想起来被左恒揪着衣襟的事情,“我以后会监督你的。” “那我连你一块打呢?”左恒问道,虽然并她没有这样的打算。 晏横舟瞪大了眼:“我们不是朋友吗?” 左恒很想问问他,为什么是朋友就不能一块儿打。 就像晏横舟觉得左恒说不通一样,在有些地方,左恒也觉得晏横舟相当说不通。 两个人左恒新弄好的简陋院子里头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服气。 在旁边看了很久的人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 第42章 喝酒去 “莫争了,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苍老低沉的声音带着三分好笑,响起的突兀。 晏横舟还傻愣愣地哦了一声表示疑惑,左恒却已经下意识拉着他朝后小退了几步,满脸戒备。 她之前在周围只看到晏横舟一个人,新砌的低矮院墙也就这么大,有别的人在这里站着,她又怎么可能看不见。更何况听对方的语气,分明是已经听他们说话听很久了。 可是好端端的有谁会特地注意两个孩子说了什么呢? 左恒带着怀疑打量来人,正拉着的晏横舟却非常不配合地甩了甩手臂,想要从左恒的手掌中挣脱开来。 左恒瞪了他一眼,发现这个家伙的直觉也不是那么好用,“别动。” 晏横舟不明不白就被她凶了一下,更愣了。 来人是个小老头,身材瘦削,腰杆半驼,花白头发乱糟糟地在头顶上盘成一个髻,深色袍子又大又破。他脸上是烂醉之后的酡红,嘴中的牙齿也缺了几颗,唯独一双眼睛雪亮有神,半点没有寻常老人的混沌模样。 他不避也不闪就站在哪儿任左恒打量,过了好一会才咧嘴问道:“看够啦?” “你是要找人吗?”左恒站得远远的,“找人的话最好去旁边的人家问,往来不多,我对这儿不怎么熟。” 古怪老者摇头笑道,“我是来找你的和我的小徒孙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向被女童紧紧握住手的晏横舟,看到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面上又多了几分笑意,“你家先生还好吗?” “不知道,他托梦时未曾和我说过近况,只让我努力读书。”晏横舟老实答,又问他道,“老人家说的徒孙是我吗?可是先生没有说过他也有老师啊。” 左恒戒备稍微放下了些,松开晏横舟的手,“你说你是李先生老师,有什么证明吗?” 老者笑眯眯,没有回答左恒,而是问晏横舟,“你觉得呢?” “老人家没有骗我。”晏横舟说,“可是我说不清,总觉得你是,又不像是。” “怎么不是呢?”老人继续问,“你的直觉不是很管用吗?” 被左恒放开之后,晏横舟总算自在了些。听到老人这样问,他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不自觉咬了咬下唇,“老人家的打扮不像。” 他指了指老人袖边上阴阳鱼轮廓,“给我算过命的那个算命先生袖子边上也有这个,我家先生是读书人,你却是个道士,怎么能是学生和老师呢?” 小小读书郎很纠结。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为什么我是道士就不能当你先生的老师呢?” 晏横舟不说话了,半响才艰难道:“那我要喊老人家师祖吗?”可是他想像中的师祖,是和先生那样顶天立地的风流人物啊。 “诶,乖,等会带你喝酒去。”老人笑眯眯应下,又看向左恒,“看了这么一会了,女娃娃有个决定没有?” 左恒一时没有很好的决断,她看了晏横舟一眼,综合先前种种,决定相信他。 “那老人家找我又是有什么事情?”她问,下意识认为这个出现的突兀的老人也是为了剑鞘的事情来的。 老人反问:“怎么,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找你?” 左恒点了点头,“我和你不认识,如果没有事情,你怎么会来找我?” 老人哈哈大笑:“很有道理,难怪我那两个徒弟都觉得你很有意思啊。” 左恒的耳朵尖竖了起来,好像觉得她有意思并且说出口的就只有李先生和神仙少年谢兰芝两个人,可是谢兰芝提起李先生的口气,也不像是同门啊?更何况谢兰芝后面还反悔了,怎么也不像是觉得她有意思的样子。 但是她还有那么一点戒备在,没有直接问出口。 对方好像看出了她的疑惑似的,主动开口道:“我的大徒弟是你们的李先生,至于二徒弟,应该都给你们算过命。” 原来古怪老人的二徒弟是那个算命的中年道士。左恒恍然大悟,可是压根不记得算卦的道士说过她有趣的话,只想起来对方说她这辈子都别想有钱的事情。 她摸了摸了自己腰间挂着的荷包,觉得对方说得一点也不准——她现在可有钱了。 老人无声笑了,又把话题扯到了之前的两个人出现分歧的地方:“我说,你们两个人都有道理,都是对的,知道是为什么吗?” 左恒还没有说话,晏横舟已经开口了,“可是师祖,不一样的答案怎么会同时是对的?”他有些不赞成道:“不是相近,而是相远,完全不一样的道理,怎么可能都是对的呢?” 他尝试写文章的时候,也看过一些科举考试的卷宗,无论是立题还是破题,优秀的文章大抵相似,可是左恒的看法和他南辕北辙,怎么可能都是对的呢? “怎么,不信呀?”自称是李修宜老师的老人这样打了个比方,“小晏遥,做人可和做文章不一样啊,锦绣文章简单,要清清白白顶天立地却是比等天难啊。” 晏横舟单字一个遥,是李修宜收徒的时候起的,说是等成年再正式冠上。这件事情晏横舟还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老者突然喊他的字,让他从原本的八分信变成了十分,一声师祖喊得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叫人挑不出半点错。 老者被他叫得眯了眯眼,一副极为舒心模样,“你和女娃娃两个,就好比是一个吃米饭长大,一个吃馒头长大,不过是突然碰到了一块儿,吃馒头的不懂吃米饭的,吃米饭的更觉得吃馒头的不可理喻。” 老人笑着打比方的同时,手上同时出现了一碗米饭和一个雪白的馒头,上头还冒着热气,“可是米饭和馒头,不都一样是人吃的嘛,只是个人的喜好,又为什么一定要分个对错,好和不好呢?” “很有道理啊。”晏横舟若有所思。 “是吧。”老者手上的米饭和馒头又变戏法似地消失,他大步迈开,眨眼就到了两个人面前,不容拒绝地把晏横舟揽在怀里——顺便还带上了个左恒,“走走在,带你们喝酒去,剩下的边喝边说。” 第43章 在酒楼上 左恒半途好几次挣脱无果,不情不愿被老人拉到了县上的酒楼里面,和晏横舟一左一右被按着坐到了他的身旁。 老人熟稔地唤来了店小二,让他上了整整三坛上好的花雕陈酿却不付钱,而是干看着左恒,“女娃娃不付钱吗?” 晏横舟掏自己钱袋子的动作被老人拦了下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手也不知道该朝哪儿放了。 哪有自己的师祖喝酒却要麻烦其它人付钱的道理。 “女娃娃不能这么小气呀。”老人说,目光瞅准了左恒腰间的钱袋子, 可是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给你付钱。小二还站在旁边等着付钱,左恒有些尴尬。 老人道:“虽然你不认识我,可是关于你那位熟人的事情,我徒弟可是出了很大力气的,你帮我付酒钱,不是很应该的嘛。” 左恒只得掏了钱,问道:“你都知道我在想什么了,那我付过酒钱,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她想起身,不知道怎么回事被牢牢粘在了那张坐着的椅子上,老人已经掀开了酒封,开始朝碗里头倒酒了,“不要这么见外啊。” “你差一点就要也喊我师祖了,那么见外做什么。”他说话慢悠悠,手上动作却不慢,一大碗酒一饮而尽,“这不是和小晏遥相处的挺好,怎么见了我就这么生硬别扭。” 都不用左恒开口,他继续道:“哪有一开始就熟的,你这么急着走,不就是担心我这个不明底细的老头子会害你,以及不想和炼气士扯上关系嘛。” 左恒没话反驳,盯着桌子不吱声。 “你怎么就知道炼气士就是你现在知道这个样子呢?”老人继续道,“才见了几个人就这么戒备,看谁都提防着了,以后怕不是都不要见人了。” 晏横舟欲言又止,觉得自己师祖这样有点太直接了。 “有些事情早点说开好。”老人扫了他一眼,“我不止要说女娃娃,等会你也要一起教训。” 啊?这又关我什么事情?晏横舟看看左恒又看看自己,就算是再怎么在读书上面被称聪明也没弄懂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老人扯过特地坐得远些的左恒,让她挨着自己紧坐,“怎么?不支声是被我说对了?还是想反驳我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告诉你,修为越是深厚高广就越是敬畏天地之广生命之重,也越是懂得悲悯;修为越是低就越是只顾着自个儿的事情,只想把自己努力活好;只有那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人才最是可恶,一面端着神仙的架子矜持,一面又没办法做到表里如一光风霁月当个好人,甚至连做坏事也不敢太坏,只能不上不下在那儿吊着,看着才叫人讨厌。” 说这段话的工夫,一坛酒已经见底,老者醺醺然已有了几分醉意,大笑着拍了拍左恒的肩,“可是这世上多得是不上不下的人!你一个个提防,一个个小心翼翼对待,唯恐又像被废了长生根那样不明不白糟了殃,能防的过来吗?” “就算你这样防过来了,你自己又会是成为什么样的人呢?而且,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吗?为什么要这样防着别人?”他问左恒,突然停了下来,一碗一碗地饮着碗中的酒,等待着左恒的回答。 左恒被他一连串的问话给问懵了,整个人呆呆坐在那儿如遭雷击。 对啊,她为什么看见个炼气士就要提防呢? 在歧县没有来那些人之前,左恒的日子虽然有些忍让,却不畏缩,谁都知道她不是那么好惹,就算惹了也不敢把事情做到太过。 现在这样有个风吹草动就提醒掉胆的,不就和山里头的兔子没什么两样了吗? 左恒在这儿发愣,旁听完全程的晏横舟却满怀艳羡与敬仰的看着自己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师祖,觉得他虽然不像先生那样是个读书人,但是说话的话却比很多书上都有道理。 而且,他不怎么能说得过的左恒居然被师祖给说得一愣一愣,实在是太厉害了! “小晏遥也觉得我说话很有道理,对吧?”老者的笑中带着三分醉意,“我当年可是.....” 他的声音渐渐隐了下去,晏横舟还没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老人就笑着把他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弄得乱糟糟,“只要你觉得你说得话是对的,不管旁人怎么说,就一定要去争取的,理直气壮是不假,可有的时候,只有气壮,才能让你的道理更直啊。” “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我就不教训你了。”老人觉得自己这个像瑞兽一样温顺柔和徒孙很合自己的心意,又往他头上揉了揉,“现在这样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以后要吃亏的......不过少年人,吃点亏又算什么呢,不吃亏怎么重新站起来走?” 老人的语气很是轻描淡写,“这么说你懂吗?” 晏横舟努力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捋顺些,问道:“是不是有知耻而后勇的意思在里头?” “很聪明嘛,总能想到书上的道理。”老人这样夸赞,“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急着回答,好好想,想好了再回答我。” 晏横舟明白这是要校考自己了,当下正了正身子,把原本放在桌子上的手摆在膝前,严阵以待。他的背脊本就如修竹一样挺得笔直,现在更是像琴案上绷紧的琴弦一样,就算是对礼仪要求严苛的人也挑不出一点儿错误。 “放松些,放松些。”老人拍了拍他的肩,“我又不是那种答错了要拿戒尺教训人的严师,没必要这么拘谨。” 晏横舟还是很拘谨,甚至是更紧张了,老人见状也有些无奈,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好吧,我问你,假如仁与义不可兼得,两全不能其美,你要怎么样呢?” 晏横舟额头开始冒汗,眉头也皱的越来越紧,脑中闪过数种答案又被他飞速否决,沉吟了许久也不敢开口回答,生怕一出口就是不能够令自己,也不能够令老人满意的答案。 老人没有再管心神俱震的左恒,也没有再问陷入深思的晏横舟,自顾自喝起酒来。 三坛花雕酒很快就被他喝了个见底。 老人脸上的酡色也越来越深,他满是醉意地唤来小二又上了三坛烧刀子,不知道从哪儿摸出银两来付了钱,又继续豪饮。 当他快要喝完第一坛烧刀子时,左恒突然扭头看向了他。 “想清楚了?”已经醉眼迷蒙的老人放下空空如也的酒坛,随手掀开一旁另一坛酒的酒封,举起来就朝嘴中倒。 “你是要当风吹草动就吓得躲回窝的兔子,还是想做其它的呢?” 第44章 少年人学剑当走四方 老者饮酒的动作豪迈大方,颇有一种醉倒五岳的气势,好在他们坐在酒楼的小角落里,闹出的动静也不算大,再加上这个时候酒楼的客人不多,也没有人好奇朝着这边看。 女童定定看着他,声音很小也很坚定。 “我要当捕兔子的那种大鸟,不是当兔子。”她这样说着,眼神明澈的像一面镜子,“兔子再怎么小心谨慎,最后还是会被捉住的,因为兔子虽然警觉,但是弱小。” 她自己也做陷阱捕过兔子,自然知道兔子虽然警觉,狡兔三窟,可还是逃不过被捕杀的命运。 可是天上那种生性凶猛的大鸟不同,不但翅膀强劲有力,连爪子也十分的锋锐,在采药的时候,甚至看见过他将蛇摔死在过岩石上。 “我以后不会这么提防了。”左恒保证道,虽然是对老人说,但更像是对自己发誓,“我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这么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这才对,躲躲闪闪的像个什么样子!”老人猛地放下酒坛,大力拍了拍女童的肩头,“提心吊胆一辈子安然无事又怎么样!到最后反倒是自己成了没有胸襟的气量狭小之人,有什么意思!” 已经是醉醺醺老人打了个嗝,飘飘然嘴中呵出一口酒气,又朝左恒的肩上拍了几下,很是乐呵,“要做搏击长空的苍鹰,甚至是翱翔九天的大鲲,现在这个样子还差得有点远咯。” 左恒还什么都没有说,他就又拎起了酒坛子,倒了一碗酒往她手里塞,“来来来,喝酒!不喝个眼花耳热,哪里又有素霓而生的意气。” 他也不管左恒喝不喝,自己又豪饮了三大白,“少年意气!知道什么是少年意气吗?” “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放手去做,眉梢要像剑,又凛冽又高扬,直接飞入鬓角。什么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啊,说的不都是你们少年人吗!” 酒到酣处兴正浓,这位特地来此的老道人拍着自个儿的大腿根道:“窝在这么小一个地方还不走干什么!这小地方别说是鹏展翅了,就是连个大点的动弹地方都没,还呆着不走是要把骨头都硬在这里吗?!” “我问你,漠漠黄云风卷狂沙看过了吗,玉树琼枝天地俱白看过吗,步步成景庭院奇巧看过吗.......”他一口气吐出一大串左恒听都未曾听闻过的景象,“这还只是南域一个地方的风光,更外面,什么住在树上的国家缩在地里头的城池……无奇不有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猛地拍向自己的大腿,“更何况这是还只是人间!山上那些个洞天福地奇异瑰景还不算在里头!” “我问你,这些你都看过了吗!”老人狠狠朝嘴里灌了口酒,拍向自己大腿根的手落到了左恒的后脑勺上,“没看过为什么不去看!少年意气,做什么都要计较哪儿来的少年意气!” 左恒被他宽大有力的手掌压到抬不起头来,“听见没有,女娃娃,大方些!” “现在眼睛里面不装下几座乾坤几方山水,以后又怎么敢以这浩然天地养剑!”话是说给左恒,他却一巴掌拍上一旁安静沉思的晏横舟的后脑勺,“还有你,听见没!” 被打断思绪的晏横舟惨白着一张小脸,觉得自己这位师祖手劲可大。 最重要的是,之前不是说不教训他了吗? 怎么能说变卦就变卦呢? “女娃娃太计较不大方,你倒是大方磊落了,结果脑袋给读书读死了,太规矩了,拘谨地和个木头似的,像个什么样!” 老人把左恒喝晏横舟两个人的脑袋按到一起,左瞧瞧右瞧瞧,怎么也没办法满意。 “你们两个!都要好好朝对方学学!儒家的圣人怎么说来着?三人行必有我师,你们两个人一道儿走,彼此照顾是应该,但是更应该以对方为镜而观己。”老人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不然我那个大徒弟让你们一道儿走是要给你们撮合说亲吗!” “才多大就有这种心思!” 同时被按住脑袋的晏横舟和左恒面面相觑,只觉得老人不但来历古怪,喜欢撒酒疯的脾气也古怪。 自觉有些渴的老人半睁着惺忪的眼,松开了对两人的钳制,突然就叹了口气,“渴了。” 晏横舟刚想要让店小二上一壶茶来,就被老人带着不满地又敲了敲脑袋,“茶什么茶,要酒。” “你们这么听话,我很高兴啊。”他如此说,接着高声朝小二喊道,“再上三坛子陈酿!” 只是酒还没有上来,老人便已经趴在桌子上酩酊醉去,鼾声如雷,留下左恒和晏横舟两个人,沉思的沉思,自省的自省。 一时之间,周围静到只余老人的鼾声和偶尔的醉语。 “……我会努力朝你学的!”还是晏横舟率先开口。 至于怎么个学法,不知道。 左恒却不是他这样想,而是道:“老人家已经说了你哪里不好,你要直接改,不要学我。” 晏横舟不明所以,这时她又道:“你学我也学不像,我学你更是没法子办到的事情,所以自己觉得改就好,不要学。” 女童的意思很简单,再怎么学,左恒也成不了晏横舟,反之同样。 晏横舟这时也想通了,“你是说效颦的事情吗,当然不会的,我没有那么傻。” 他挠了挠头,还是有点拘谨,“我是说,我要学着和你一样厉害。” 晏横舟觉得左恒很厉害啊,力气大还会练武,可威风了。 左恒想了想,“那你可有的学了,我以后还会更厉害,你要学的话要加油啊。” 左恒决定要好好学剑了,不但要学剑,还要走四方去看天高地阔。 歧县很好,可是她不想这么活也活的不明不白。 总之……她决定好了的事情,不管是答应剑灵的事情还是要好好学剑,就一定要做到的。 “可是你也要向我学啊,”晏横舟试图压平袖子被压出来的褶痕,还是感觉有些别扭,“君子坦荡荡实际上是很难的。” 他这句话大有不服气要和左恒扯平的意思。 两个人还准备继续说下去,趴倒桌子上的老人突然睁开了眼,鼾声立止。 老人大笑着倒出一碗酒,这么轻轻一拈,琥珀一样的酒光就被他拈了起来。 “看好咯。”他轻声道,长长呵出一口气。 拈酒做河岳,吐气为山川。 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手段。 第45章 山水卷 老人一口气,先是吐出了云雾朦胧的巍巍山岳,又拈来醇香美酒,化作了点缀其上的江河大泽。 晏横舟两个人置身于墨色山水之间,一时失去言语。 这是酒楼上隐约的杂闹喧嚣俱安静下来,连拿酒的小二也不见所踪。他们依旧是身处酒楼之内,却又好像置身于另一片天地中。 老人打了个酒嗝,手撑在桌子上支着下巴看两个震惊到失言的人,咧嘴笑道:“如何?老夫这一手小把戏可是很好看?” 他说着遥遥朝身边萦绕的墨色遥遥一点,绿色便从他指尖化开,如涟漪般一圈圈扩散,整个山水染上了春的气息。 于是浮现在两个孩子眼前的水墨卷眨眼间变成了青山绿水。 老人觉得还不够,抬手在桌子上轻轻扣了两下,青山绿水中又多了鸟语和花香,多了在迷你山水间显得更加微小的村镇和城池,还多了鼎沸的人声。 “这是山水人间。”他缓缓笑道,并无先前的半点狂态,又指向左恒和晏横舟,“你们猜,歧县在那里?” 左恒还在想老人的用意,晏横舟就试探指向偏向南边的一个小角落,“这儿吗?”他年纪不大,可是歧县能找到的书却都已经读过了,这其中就包括歧县的县志。 县志上说歧县在大隋西南,傍山无名,山后再绵延上几百里,就是名叫小莲花的山脉,名叫小莲花的山脉又是大隋的昆山支脉......这么推演下去,看着眼前除了高矮似乎没有任何不同的山水,小少年反而又有些不确定了。 “还是这儿?”他又把手指往更西边挪了挪。 老人看着一人为难一人谨慎,突然哈哈大笑,“不,这里没有歧县,甚至是大隋......也不过是这么小一个点。”努努嘴,拇指和食指拢到一起,稍微松开了点缝隙。 “看见没,你们的大隋,在整个南域,其实就只有这么一点小。” “怎么样,有没有很意外?”他正了正神色,“是不是觉得太大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点点头。 “这还只是南面,大什么大,除了西边之外就我们南边最小,外头更大更广阔是好几个南域这么大,你们到时候出去,见到了人家密密麻麻的山水走势图,还不是得吓死?” 说着说着,老人的两眼又是一翻,“所以我先前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你们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不提早见识见识天地何其高阔,看不到自己是多么渺小,以后很容易就给外头的花花世界和自己的那点小成就迷了眼的。” “所以老人家之前说要有意气,到处去闯荡,就是因为外面太大了吗?”左恒突兀问道,“如果不去,就没有办法看清自己,以为自己知道的就是全部,就不会再进步了,是这样吗?” 老人支着下巴随手拉扯过一方山水,“是这个道理没错,我之所以说这些,除了让你们以后不可自大之外,还想让你们日后遇事不要过分自谦,一昧看轻自己。” 在修为早已通天的老人眼中,眼前的除了两个孩子本身,还有他们身后崎岖的道路。 小晏遥的气运虽然很好,但却应了盛极必衰的道理,本身的资质只能勉强挤进上等,想要达成自己那位心思连他这个老师都有点摸捉不透大徒弟的期望,估计要吃上不少苦头,甚至可能要走过很多条歧路,才能真正算是把学问做到尽头。 而且他这位徒孙身上的气运日后未必会是件好事情。 女娃娃左恒就更不用说了,本来资质就差,现在更是勉强靠着剑鞘才能修行,就算是心性尚可,悟性不错,起点比别人差上太多,想要赶上也难——换做一般修士也没什么,偏偏算是某个让人头疼家伙的继承人,肯定是要在各方压力下成长的。 有压力是好事情,可压力过大,也是会摧垮肩头的。 所以这位算是有恻隐之心的老人想乘着遇到两个人的这个机会,告诉他们一些道理,让他们能够正确审视自己,在将来或许能够少走一些歧路。 这也算是他给两个不省心徒弟的交代。 “要知道,按照那些秃驴的说法,这叫大千世界。”他敲了敲桌子,嘿了一声,“大千世界嘛,无奇不有哇,以后你们没见过的事情只会更多,所以不要觉得自己见识短浅,更不要和旁人去轻易比这比那。” “要中庸,对吧!”晏横舟一拍手,语气有些欢快,“我懂你的话了,师祖!” 老人挠了挠头,“你非要这么说的话,也能讲通。” “但是小晏遥啊,你要知道一件事情。”老人顿了顿,随即意味深长道:“道理都是人讲出来的,人都会有错误,而你们儒家那位开教立祖的孔圣,本质上也是个人。” 他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十一岁,也是个小少年了,以后不要光想着书上的道理,圣人的道理,还要琢磨自己的道理,懂吗?” 晏横舟唔了声,话是很简单的话,可对于自幼学习圣人之言依圣人之道处世的小少年来说,老人的这句话一时之间很难去接受。 他似乎就差明晃晃指出圣人是错的,不要去学他了。 某种意义上关系是祖孙两个人的谈话左恒听得有些迷糊,但是不妨碍她在心中把话记下,现在不懂,以后读书认字了总能懂的,所以她很是放心地打量着眼前的山水,甚至是在某座稍微大一点的城池中看见了比蚂蚁还要小上不少的人。 她想起来自己也似乎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心里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女娃娃这样就很好,”老人突然就点了她的名,“现在不明白没关系,记着我说的话,总有一天能懂的。” 晏横舟轻声答应了下来,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老人给他的问题他还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答案,虽然老人没有再提,可他总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这时左恒想要伸手去碰山水里头的那些小人,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老人抓住了手腕。 “你这动一下,可是要死不少人的。”老人神秘笑道,“看着就好,等会我还要用到。” 第46章 春风正好 左恒将信将疑缩回手,老人招呼他们坐好后,手一扬,原本环绕在他们身前的立体山水就像画卷一样缓缓铺在了酒楼的老木桌上。 “你们的位置大概是在这里。”他指向画卷的某个角落,和晏横舟原先指向的位置只查了几个指头宽。 晏横舟与左恒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到了那个角落,怎么也感觉不出他指着的地方就是歧县。 老人那一指的范围不但有好几座山。山和山之间还隔了河流和其它的东西,接着,他顺势往上,手指落到了东边。 那儿不像他先前指着的歧县那样山矮水短,而是嵯峨高耸,巨岳入云,山巅甚至有还余有不少雪色。 老人指着那处地方介绍道:“这里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太行山,不过我这里显示出来的只有山岳的样子,门派其实是在山的顶上面的,就是被云遮住你们看不见的那里。” 左恒顺着他的指向,也不知道比划了多少个歧县,直数到眼晕。 这么远的路,走上一两年,真的能走到吗?女童开始怀疑起剑灵说的话来。 “从这里到这里,我和你们一块儿走。”老人指出一小段路程,“可能还要短一些,总之,你会把你们送到那里,然后你们就要靠自己走了。” “有小晏遥在,你们也不用担心会迷路。遇山过山,逢河渡水,至于路上遇见的什么魑魅魍魉野狐精怪......”老人有些苦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这事情不太好办。 要是自己直接把人送过去,那这段路本身所蕴含的磨砺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可是有些山精鬼怪凶残古怪,自己又没办法一路暗中护着,真出了什么事情后悔也来不及。 总之,要怪还是得怪自己两个不省心,只管收不管教导的徒弟。 “我给你个东西。”老人在身上翻找了许久,手掌上多出了一把小剑,光芒金灿灿的,很是讨人喜欢。 他将小剑递给左恒,让她收好,“女娃娃你是剑修,这把小剑你先拿着,到时候我再教你怎么变大......斩妖除魔会吗?” 左恒老师答道:“不会。” 妖魔鬼怪什么样的啊?没见过。 “斩妖除魔都不会你练个什么剑!”老人使劲拍了拍她的背脊,带着少许愠怒道,“不会,那就在半途学,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把剑扔后头抵挡,自己和小晏遥跑,听见没!” 左恒被他拍地咳嗽几声,慌忙应下,把掌心的小剑收到那个装了进五千两银子的荷包中,感到了些许压力。 这等于是把她自个儿和晏横舟两人的命都交到她手上了。 可是到现在,谢兰芝演示过的那十几个动作,左恒也只堪堪完整做完前三个,身上的那些铁块也是刚开始绑,起的成效并不突出,陡然就让她去拿着剑斩妖除魔威风凛凛的......老实说不太可能。 “那要是跑不掉怎么办?”她小心翼翼问道,生怕老人又突然朝她后背来一下。 “怎么可能跑不过,我让你丢剑是白丢的吗?”老人两眼一翻,“你以为剑上金光闪闪的是什么?那可是读书人说的浩然气。” 一旁带听带观察山水图的晏横舟耳朵立马就竖了起来,眼睛也一直在往左恒那边瞄,方才老人掏出剑的时候他没有注意看,现在左恒收进去,想看看“浩然正气”到底是怎么样的小读书郎心里倒是有些痒痒了起来。 “想看你以后自个儿读书修炼去。”老人这次改拍了晏横舟,他一巴掌拍上了晏横舟的后脑勺道,“说正事呢,别插嘴!” 再次见识到这位师祖喜怒无常的读书郎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不敢有丝毫怨气,只能老老实实把目光收回来,继续观摩这一桌之上的人间山水。 “山精鬼怪大多属阴物,最怕的就是这种光明正大的东西,你到时候打不过,就用剑在身后的地上划一道,再把剑丢在地上,带着小晏遥往人多或者是太阳亮堂的地方跑。”教训完徒孙的老人继续叮嘱。 “那......”没有遇上那种大多怎么办?左恒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一个字,老人的眼刀子就甩了过来。 “那就是你们点背,活该!”老人相当没好气,只是说出口的不吉利话又不能收回去,只好硬生生将话题转了个方向,“你们也走不了多长的路,担心那么多干嘛。” 他点了点桌上的那方山水,落在了他说要与两人分别的前面一截,“这里是大唐的古泉郡,你们到这儿,然后上云船,到太行山那边下船就好。” 秉着勤学好问的原则,晏横舟下意识提问道:“师祖可否告知我......”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捂住了自己的嘴,感到后脑勺又是隐隐作痛,甚至做好了又被猛拍后脑勺的准备,只是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意料之中的疼痛。 老人哼了一声,抬眼道:“怎么,我偏要如你的意不成?” 他手上出现了几枚白玉钱币,给了晏横舟两枚,给了左恒四枚,“到时候上了云船,交两枚这个给船夫就行。” 左恒怎么看,都觉得老人给错了,给晏横舟四枚,给她两枚才在理。 毕竟晏横舟是徒孙,她是外人,充其量就是因为剑灵和李先生有什么约定才和晏横舟一道走,能够开口指点她这么多她就已经很知足了,现在这么偏颇,左恒反而感觉凳子上面有什么东西似的,坐立不安。 “他以后又用不到这个。”老人示意左恒放心,“你到太行山是要待在那儿的,小晏遥在太行山下,是有他师父那边的人来接走的。” 晏横舟点了点头,适时开口道:“是的,我到了太行山之后要跟着来接我的学兄去书院念书的,用不到这个。” 左恒只得收下,更是决定路上无论怎么说都要保护好晏横舟。 确定没有什么其它事情要交代的老人干脆挥去了那一方山水,除了某个地方停了停,手掌朝下稍微一压外,一切都很利落。 “择日不如撞日,春风正好,喝完这酒,我就带你们启程。”他痛痛快快道,让许久都没有出现的小二把就端了上来。 酒楼还是那个酒楼,那副山水画卷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此时,遥远阴阳洞天的幽闭暗室之内,灯盏骤灭,朝系着一根头发的纸符上写着什么的美妇人云霞突然喷出一大口血,整个人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山水图上的山水鸟兽,甚至是鼎沸人声,可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所以老人让左恒别碰。 要是碰坏了什么,至少是现在,左恒身上还担不起这个样的大因果。 第47章 当启程 左恒还有很多事情都没做,所以当老人说立刻就出发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点儿不甘愿。 女童原本打算是过了清明去坟头祭拜过父母后再动身启程的,在中间的这段时间里头正好能够把剑练一练。 现在老人轻轻松松就拍定了动身的日期,她原本的计划也被全盘打乱,心里头一时憋的慌。 如果只是一个晏横舟还好说,毕竟他找上门的时候是说,让左恒走的时候喊上他,显然是不急着时间,决定权完全在左恒自己。 可是既然老人,晏横舟这位神秘古怪的师祖这么决定了,晏横舟肯定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女童一时陷入了为难之中。 本来她就已经承了老人很大的人情,又怎么能得再寸进尺,让他因为自己的私事在歧县逗留月余。 再说了,非亲非故,她又凭什么要求人家。 “老人家带晏横舟先走吧,既然我已经知道怎么走了,会努力赶上来的。”左恒犹豫道,对于自己月余后能否顺利赶上两人不是很确定。 去太行的路这样漫长宽阔,就算赶上了他们的进度,走在一条道上,也不一定能找到他们人啊。 左恒把那把金灿灿的小剑从荷包里掏了出来,递还给老人:“老人家在路上教晏横舟怎么用这个吧,万一我没赶上来,他自己独行也有个保障。” 嘴上说是万一,但在她心中觉得已经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了。 在挣扎的时候,左恒完全忘了老人似乎会识人心这件事情。当一道似笑非笑的目光停留在女童身上的时候,她才忽然把不小心遗忘的这件事情从记忆中扒了出来。 这种被看透了小心思的感觉让左恒有些赧然,不过面上看不大出来。 “怎么,嫌弃我这个糟老头子啊?”老人乐呵呵打趣。 左恒只能硬着头皮否认,“没有嫌弃老人家的意思。” 闻言老人追问道:“那你干嘛不和我们一起走?这不是嫌弃是什么?” “我还有点事,所以你们得先走。”左恒答得别扭,“不能因为等我耽搁你们的行程。” “这可不就是嫌我们碍你的事情,所以才让我们赶紧走吗。”老人不依不饶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左恒虽然在歪道理上能和晏横舟争执个不相上下,可碰到个更不讲理满嘴跑偏的老人,也只能被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有话说不出来。 半晌,她才缓缓道:“……不是,是我要等清明祭拜完父母再走。” 此话一出,左恒自己没怎么样,晏横舟倒是扭捏了起来,拉拉老人的袖子,欲言又止。 他从小所受的教育告诉他为人子女全孝道是很自然的事情,方才老人的话虽然不乏调侃的意味在里面,这位小读书郎还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太好。 “师祖有事情的话,就先走吧。”他轻声道,“李先生让我和左恒一道走,我留下来等她。” 晏横舟这样的体贴让左恒心中一暖,老人却是生了气。 “怎么,我刚刚说的话眨眼你们就忘了?”他冷哼了一声,气呼呼坐在凳子上,左右各赏了左恒和晏横舟的后脑勺一巴掌。 “我有说不让你祭拜父母吗?”他看向左恒。 “还有你,不赞同什么,就你有恻隐之心?再说了,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对于和我不相干的事情,为什么要上那么多心?”他又转向晏横舟。 两个人被他各来一下,一时有些茫然。 左恒是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晏横舟则是没懂他这位师祖好端端为什么又打人。 这时老人又骂咧咧道:“就记得打过你们几下了是吧,之前说的那些漂亮话呢?记到哪儿去了?还说让你们记着记着,你们就是这样记的?” “你要是真的念着你的父母,什么时候祭拜不可以?非得赶着清明?” 左恒一愣。 老人又朝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怎么就这么死,脑子一点也不活灵,以后吃亏了怎么办?” 左恒鬼使神差顶了一句:“那不就记住了吗?” 老人这回没有给她后脑勺拍一巴掌了,而是直接大力把她拍趴在了桌上,“能耐啊,还顶嘴了!” 晏横舟还没庆幸完,看见自家师祖眼神又转向自己这边,心中叫苦不迭。 他也不等老人拍了,自己认怂主动趴到了桌子上,闷声道:“……我自己反省!” 不论是拍脑袋还是拍后背,老人的手劲是真的大。 “一个两个存心气我。”老人两眼一翻,不想再看到这两个不肖后辈。 思绪千回百转已经决定祭拜完爹娘就动身和老人离开的左恒有了犯了难。 她看着老人有些不敢开口。 祭拜的日子还远着,纸钱要上哪儿买? 佯怒闭目的老人悄悄睁开了一只眼,指节朝桌上轻轻扣了下,一堆雪白纸币凭空而出。 “傻愣着干什么,快去” …… …… 左恒在爹娘墓前跪了很久,一直到身前的那摊纸钱烧完才缓缓开口,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朝着泉下二人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马老大死了,嗯……我干了点不好的事情,偷了别人家东西他才死的,像他这样的恶人死有余辜……以后我不会这么干了。” 她想起老者的话,“我以后不但要堂堂正正,还要当一个大方的人。” “还有,我现在有很多钱……也不会饿着自己了,等我办完事情回来,我一定会给你们烧很多很多钱……算命先生也是个神仙,他说你们下一辈子会过得好,说不定到时候我很厉害了还能找到你们,继续当你们的女儿。” “对了,还有李先生是个很好的人……可是他让我读书我没去,想要在家里守着,但是我现在却自己要走了,真的很……” 跪在墓前的女童想了半天,蹦出“无常”两个字的形容来。 “李先生的弟子要教我认字,也算是我上学了。”她这样总结,“总之……发生了很多事情,也认识了不少人,我还认识王爷了,你们知道一定很高兴。” “但是好像和之前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就是把上山采药改成了练剑修行。” 女童絮絮叨叨在低矮坟墓前说了很久,好像要把这段时间内的惊疑和不安通通化作话语倒出来一样。 不过她没有说那些不好的事情,比如被断了长生根,比如差点死了。 她不想让爹娘担心。 最后,女童信誓旦旦道:“我以后要当个大剑仙,回来可光宗耀祖哩!” 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后,起身离开,忍住欲望不回头。 县口有个老人牵着背着书箱的男童,笑眯眯在等她。 第48章 在路上 跟老人一道儿上路其实并不是什么轻松事,虽然瞧起来瘦小,这位实打实的老神仙迈起步子来却比那些自诩体力好的庄稼汉要快上很多。 往往是老人甩了两个人一大截路之后,又在某棵树下或者是哪块石头上面坐下来,掏出不知道哪来的酒葫芦喝酒等着他们赶上来,再不紧不慢地,又把人甩在后面。 左恒还好,进山进惯了,本身的耐性也不错,一时下来还能勉强吃消,可是背着书箱的晏横舟可就苦了。刚开始他还能跟上,到后来完全就是走一步歇三步,反倒成了老人等着左恒和他,左恒等着他这种被落在最后的局面。 好在左恒没有像老者那样把人甩在后面,而是选择停下来等着他休息好再一起走,更是大大方方不容拒绝地背起了晏横舟身后的书箱,好让他负担小些。 老人喝完酒,算算时间觉得他们也该赶上了,看见的就是背着书箱的左恒和面带犹豫忸怩地像个新入门小媳妇似的晏横舟。 “不就是背着书,你这样是要当以后还准备出家当和尚不成。”老人心里横竖不是滋味,“你当个和尚,女娃娃反正是个剑仙,咱们家不但三教齐了,四大修也齐了,多好。” 晏横舟没在书里头看见过和尚,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拿不准老人说得是那方面像和尚,小心试探道:“当了和尚,还能继续读书吗?” 他显然把老人的话当了真,气得老人一句脏话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对着无知小辈又不能痛快骂出来,难受极了。 左恒想起剑灵的话,小声对晏横舟道:“和尚就是秃驴,要剃成光头的。” 晏横舟一想,这可不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把头发剃了怎么行! 而且呀,没了头发,不能像李先生那样头带纶巾两袖飘飘,不就一点都不风流了吗? 他几乎是立刻改口道:“师祖,我不当和尚,我要当李先生那样的先生。” “不当和尚,那你对着女娃娃这么忸怩干嘛?”老人翻了个眼,“不当和尚,没有清规戒律束缚不能进女色,你这么紧张干嘛?” “亚圣说这是礼。”晏横舟悄悄瞄了一眼左恒身后满当当都是书和一些小玩意的书箱,不好意思极了,“而且......”让女孩子帮忙,多不好意思啊。 “像个死木头还能有闲心怜香惜玉,李修宜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学生。”老人的白眼恨不得翻上天,“不都是人,是男是女有那么重要?你体力不行,女娃娃可以,就让她多担待些,女娃娃不识字,你也教教她,各有所长不是很好?” 理是这个理,李先生也说男女平等学问上一视同仁,但晏横舟就是不好意思。 自觉很不好意思的晏横舟干脆低头不说话。 “你家先生怎么养出你这个老实徒弟。”老人从大石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李修宜蔫儿坏着呢,你就看不出来?” 晏横舟低头道:“先生很好啊,好看,人也好。” 老人从路边随手扯来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斜着眼看左恒:“你见过哪个大好人闲着没事干,指示自己的好朋友过来抢师弟观测期徒弟的?” 徒弟,我吗?左恒摸了摸自个的鼻子,一头雾水。 老人嗤之以鼻:“不是你还是谁?都不知道几百岁的人了,这种事情上也争来争去,一点高人的风范都没有。” 左恒迅速接受了自己差点就有了个道士师父的事实,也并没有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又想起来白衣少年潇洒漂亮的剑光。她真的很喜欢剑。 被老人暴力整治了不知道几次的晏横舟却完全忘了之前的教训,不服气道:“先生是君子,君子如馨如兰,有修竹风度青松遒骨......” 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细如蚊呐。 “......再说,您也不像是高人啊。” 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左恒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想要离这个晏兔子远些,免得老人古怪脾气上来自己也遭殃。 晏兔子是左恒在心里悄悄对晏横舟的叫法。 女童觉得晏横舟脾气软,就算有理有据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胆子实际上也不大,可不就是个兔子嘛,就和寡妇家的吴德在巷子里被叫吴大猪一样。 当然,她是不会当面这样叫的。不然晏横舟肯定要急红眼不可——这点也像兔子。 老人呸一声吐出口唾沫,十分不屑:“高人就一定要像你们看的那些什么话本传奇,还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流言一样遗世独立、不食烟火?告诉你们,老子最烦的就是这种装模作样高人。” “我这叫返璞归真,返璞归真懂吧?” “师祖是真性情啊。”晏横舟赶忙补救,目光真挚。 “真性情?晚了。”老人敛起笑容,板着一张脸,架势很唬人。 晏横舟心想又要被拍后脑勺了,下意识伸手护住脑袋。打是没有被打,只是不小心摸到了毛绒绒的东西。 意识到自己刚刚碰到了什么后,他的脸刷一下惨白,手指颤巍着向那儿探去。 余光瞄到变化发生的左恒也情不自禁瞪大了眼。 她看见晏横舟的耳朵变成了兔子耳朵。 始作俑者似笑非笑,又看向左恒。 左恒下意识也摸向了自己的耳朵,好像没什么不对。 然后她猛地想到什么,看向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变成了驴蹄。 两个彼此对视几眼,都觉得自己要比对方惨。 也不知道是又在哪里惹了这位怪脾气的老神仙。 怪脾气的老神仙觉得自己心中一口闷气终于舒畅了,捋着花白胡须笑得酣畅,“错在哪儿了自己想,想通了就自己变回来了,想不通就一直这样到我走吧。” 就好比左恒觉得晏横舟像个小兔子,晏横舟心里也把左恒比作过动物。他觉得左恒像李先生的那头驴,看着没什么,相处也还好,但是就是很倔,说不通道理。 无怨无仇,自然更没有什么天大的恶意,他们都只是单纯觉得对方像而已。彼此不说的话事情自然就揭过去,他年他处再相逢时说不定还能换得彼此默契一笑,也算是回忆。 可偏偏带着他们赶山赶水的,是个能读人心的真正神仙啊。 第49章 狐魅 晏横舟在反省自己是哪儿又惹到了这位暴脾气师祖,他反省了自己先前出口的“不像是高人”,又反省了那句有溜须拍马之嫌的“真性情”,顺带把之前心中对于这位师祖暴脾气的腹诽也反省一遍。 反省来反省去,耷拉着的兔耳朵还是没有变回去。 他一边懊恼自己怎么会这么顶撞长辈一边对现况感到焦急,至少是有在认真反省的。 左恒没有反省,不是说她反省不出结果,而是她认为自己是因为老人的怪脾气被晏横舟牵连到的,自己本身什么也没干,不需要反省。 女童看了看自己变成驴蹄子的手,暗中揣测老人什么时候会气消。 她很聪明地没有开口询问,而是努力把这件事情当作没发生过一样跟上老人的步伐。 直至日落西山,终于想通的晏横舟捂着失而复得的耳朵舒了口气,左恒的手还是驴蹄子的模样。 她按捺住自己想要询问的心思,对晏横舟的改变熟视无睹,仍然老老实实跟在老人后头,到了天黑在山林中露宿的时候才有些忍不住,数次欲言又止。 老人看着她,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忍不住了?” 左恒点点头,不明白为什么晏横舟变回来了自己却迟迟没有变回来。 “你反省了吗?”老人问,语气玩味。 左恒仔细回想了一遍,确定自己真的什么也没干后,看向正在起篝火的老人,顺手将怀里捡来的树枝堆到了旁边,准备等夜里火要灭的时候再加。 “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要反省?”她问了回去。 老人只是淡淡提示,“不对,你做了,再仔细想。” 左恒又反复回想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是真的什么也没干。 老人拉过一旁眼睛眨眼不眨盯着怎么生火的晏横舟,将他拉到左恒身前,“晏遥你说,你都反省了些什么?” 晏横舟老老实实道:“我先是反省了自己有没有不敬长辈,又反省了自己是否言行不一,还反省了之前师祖说的要我胆子大些......” 老人打断他,“不用说过程,说结果,说你是想到什么才变回来的。” “啊,我想到了自己胆子小太拘谨的事情。”直言出自己不足的小读书郎面带羞涩,显然觉得这有些难以启齿,“想到了师祖是真的真性情之后我就明白了,他是在责怪我胆子不够大,不敢大声说出自己的看法,没有好好践行他之前的叮嘱。” “懂了吗?”等到晏横舟说完,老人这样问左恒。 左恒是真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 老人见她这个反应,摇了摇头,“你这就灯下黑了?我要是不讲,怕是你一辈子也想不清。”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往旁边挪几步?” 女童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到了老人。 可是她不想被牵连到也错了吗?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知道可能会被波及,她稍微挪远一点不是很正常吗? 左恒想不通。 不仅是左恒想不通,晏横舟也没有想通。 “要是说话的是女娃娃,你会避开吗?”老人问他。 晏横舟想了想,诚实道,“......说不准诶。” 他挠了挠脑袋,又补充一句,“但是我可能没有她想得那样快吧,可能想到避开的时候就已经......”后面的话他就算没说,在场的人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老人给了左恒后脑勺一巴掌,问道:“懂了吗?” “我都和你说过要大方些了,结果性子怎么还是这么独?” 女童这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儿惹着了这位老神仙,虽然认为他教训的对,可总觉得他这样未免有些太苛刻较真。 “越是细微处,就越是能见得人心。”老人说,“你要是不好好正式自己的这个问题,大道途中迟早会给别人逮着机会踩下去。”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晏横舟适时补充。 老人两眼一翻也给他脑袋瓜子上来了一下,“就你有道理。” 左恒憋了好半天,终于从嘴里面挤出来一句,“我会尽量改的。” 她这种长时间养成的戒备和置身事外的习惯都快成为下意识的反应了,改起来真的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想清其中利害的左恒也只是说尽量——她总不能在做每件事情每个反应前都得想那么几下吧。 “提醒你而已。”老人哼了一声,拿起酒葫芦,“你自己心里面有点数总比没数好。” “等会你们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要说话,等人走了再问。”老人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有些匆忙道,“被问了也不要说话,特别是小晏遥......” 老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林间突兀响起狐狸的叫声。 带着狐狸面具遮住半边脸的人不知从何处走出,身边摇曳着青色的荧火,他的嘴唇是涂黑的,整个露出的下半张脸在青光下妩媚又诡异。 现身时伴有狐鸣的男人笑得也像狐狸,嗓子发出的声音很明显是刻意处理过,飘忽尖锐到不像人声,倒像是狐狸叫。 “这是陶先生的这一派压的注吗?”他这样问,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晏横舟与左恒,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人,“可否让小生近些看看?” 晏横舟被他的目光盯得浑身发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左恒也有些不适,皱着眉,按下想要寻找东西阻挡他视线的冲动,端坐在那儿任他打量。 “能不能靠近你自己心里清楚。”对着突然出现的男人,老人并不像对两个孩子那样亲和古怪,而是冷硬异常,“你再敢上前一步,就不要怪我不给天面子了。” 男人桀桀怪笑起来,又换了个粗哑干粝的声音,“借余几个胆子,余也是不敢的,只是这种例行公事,陶君也不好拦吧。” 突然出现的男人身形飘忽而鬼魅,黑袍后拖着几根软绵绵的大尾巴,他支着下巴,嘴角的弧度意味深长也耐人寻味。 “还是说,这不是陶君这一脉的押注呢?不是的话,索性让余带走咯。” 男人说着就要往晏横舟抓去,他藏在袍子里的手指节奇长,指甲黑亮且尖细,半点都不像人。 第50章 篝火狐话 老人皱眉,上前一步拦住他形似某种兽类的爪子。他步子迈的随意,身形却如山岳一般稳当,更是死死扼住男人的手腕,既不让他前进半分,也断绝了他退后的可能。 男人面具下的碧绿眼珠一转,竖瞳中有流光闪过,出口又变成了销魂妩媚的女声,“道君呀,看在仆要行公事的份上,就给仆个方便呗。”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更是伸出未被束缚的另一只手想要抚上老人胸膛,笑得异常勾人,“仆也给你行个方便,如何?” 老人身子一侧,巧妙避开了疑似狐怪的男人试探,同时也反锁住了他的整条手臂,“这套就免了,我有几个问题要你交代,交代完再说其它。” 这位来自丛林深处的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相反是没了老人在身前的遮挡,他能够更好地运用自己在语言上的天赋来引诱那两个坐在火光前的小家伙——特别是晏横舟。 妖类的五感要比人类要敏锐许多,哪怕是隔着段距离,男人也能清晰感觉到书生打扮男童身上的奇异气息。 短短数秒的时间,男人再度改变了自己的声音,这次是个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女声。 “小郎君呀,可否告知娘子我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他,或者是她问道,转眼间变成了带着狐狸面具,鸦鬓朱唇,打扮端庄清秀的女子。 不但目睹声音和角色几度变幻,更是亲眼见证由男变女的晏横舟莫名涌上一阵恶寒,在男人这样问的时候,他比先前所感到的任何不好还要不适。 他赶紧低下头去,盯着窜腾的篝火,听着树枝受热的噼啪声响,心中默默回想着自己新读的一本山水游记,只想把这个诡异的男人赶紧无视掉。 本体能算得上是狐狸的男人对于能轻易蛊惑未踏入修行道路的孩童还是相当自信的,在晏横舟这边碰了壁后也不恼,反而是肯定了他身上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在男童这边吃了一鼻子灰的清秀女子把目标又转向了气息不显,平淡无奇的左恒,丝毫没有自己正在被人半擒着的自觉。 “小娘子,可以告诉姐姐我,你和身边这位小郎君叫什么,来自哪里吗?”他甚至自认为聪明的将这个无论哪里都透露出平凡气息的女童当作了突破口,“告诉姐姐,让姐姐好回去交差啊。” 晏横舟好歹还是不忍见,低下了头,左恒却是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全然无视了他的存在。 完全没预料到左恒反应的清秀女子暗中咬碎一口银牙,差点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这,怎么看对方就是个普通凡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完全抗拒住他的魅惑的? 不管男人心中有多少心思弯弯绕绕,目睹他前后变化的左恒虽然表面没有什么反应——毕竟老人吩咐过不能回答对方,心中却起了惊涛骇浪。 和晏横舟在直觉警示下感到头皮发麻不同,在警醒戒备之外,左恒对男人还有一点好奇。 刚出歧县就遇到这样男变女的奇怪事情,外面的世界真的像老人说的那样,无奇不有啊。 连续两拨的试探都以失败告终,摇身一变又恢复成那副黑袍诡谲模样的狐魅却并未气馁,周身鬼火明灭,尽数朝左恒二人涌去。 他似乎忘了自己还处在老人的钳制之中。 “胆子大得很啊。”老人鼻间泄出一声轻哼,直接捏碎了男人的腕骨,“当老夫死的?” 男人吃痛,额前汗珠滑了下来。被捏碎腕骨对于他们这种境界的修士来说连芝麻大的小事都不算,但是擒住他的老人不但在他的那支道脉地位崇高,修为也高他甚多,全凭手劲的这一下虽然造成不了什么大影响,疼痛却是实打实的。 与此同时,尽数向左恒二人涌去的飘忽鬼火也被四处窜动的雷光击溃。 老人唇下的小半撮花白胡须无风自动,总是半眯着的眼睛也完全睁开来,不怒而威,“在老夫眼皮子地下还耍花样,真以为我一定给天面子?” “哪能呀,”那个尖细声音陪笑道,接着又是一个全新的,之前未曾出现过的女声,“这不是妾看道君这一脉的两个芝兰玉树实在欢喜得紧,想替道君测一测他们的能耐。” 他身后的狐狸尾巴悄悄勾上了老人的小腿,甚至还磨蹭了两下,“道君要问妾什么,妾身知无不言。” 他那尾巴还没蹭上几下,就被雷火给沾了上去,不但缠着老人的部分赶紧缩了回来,其它几条也规矩了不少,老老实实在化身成人的狐魅身后垂着,不敢再越雷池。 “天就算是能耐再大,也不可能会现在就和偷腥的猫一样寻过来,”老人淡淡道,“说吧,卖给你们消息的是我那一脉的哪个老家伙,还是儒脉那边的高层。” 男人咯咯笑了出声,以手掩面,露出黑袍下半截光滑如玉的手臂,“道君说笑了,既然是天,又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晓呢?” 直到现在,他的一举一动中还是带有刻意撩拨的意味。 老人并未追究他含混的回答,而是沉稳道“你这样回答,我就当默认了,人选也就这么几个,回去之后我细细排查便可,不过......” 说到此处,他刻意顿了顿,“你们玩你们的千秋局,又关老夫这单独一脉什么事情?” 老人真的动了怒,扯过男人的手臂,二话不说就向他的天灵拍去。 早有防备的男人柔若无骨,手臂像条鱼儿似的从老人手中花落,笑嘻嘻后退一步,身后狐尾一下子暴涨到丈余长,也完全松散开来,像活物一般张牙舞爪扫向四周。 空气一下子就冷了起来,坐在篝火前的两个小童哪怕是烤着火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幢幢树影也皆化作鬼怪,树枝颤动得诡异,林间的婆娑月光更是黯淡了大半,有凄厉叫声此起彼伏,叫人不寒而栗。 “啧啧啧,何必非走到这一步呢?” 怎么说也要把上头交代的任务完成,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呗。仗着自己过人的逃命手段,男人也一改之前的曲意迎合,张扬起来。 道君又怎么样?在天面前,照样得按照天的规矩行事。 第51章 天意?天弈 老人对他这副嘴脸相当不屑,又好似早有预料,嘲笑道:“这么快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既然都自诩是“天”了,怎么可能面对冷脸还一直和和气气隐忍不发。 男人现在这个样子要比先前少了几分故作的阴柔,倒让老人高看了几眼。 修行越到后面,人和人之间的实力往往差的不是天沟地堑,而是只那么小小的一步,但一步之遥之间又隔着遥遥山海遥不可及。 论修为来说被大半个山上恭恭敬敬称上一句“道君”的老者要整整高出狐魅化身的男人一整个大境界,实力在身,自然不用刻意提防他那些诡异下流的小手段,可是晏横舟和左恒还在那儿坐着,老人自己倒是不要紧,身后这两个小家伙要是真的有了什么闪失,他可怎么也没地方后悔去。 所以,哪怕老人境界实力都要更胜一筹,有身后两人的牵挂,反而有些束手束脚,只守不攻,半点都没露出那手剑走偏锋恣意汪洋的五雷正法,只是以拳脚卸去男人袭来的力道。 也正是瞅准了老人心有顾忌这一点,男人出手越来越肆无忌惮,招招都不是面向老人,而是被老人护在身后的两个小童。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本来就是个暴躁脾气的老人。 终于憋不住的老人指尖隐有雷光闪现,朝天一指便有数道落雷降下,落地立炸,男人几乎每动一下脚边便会有惊雷炸开,雷中非带有罡烈之气,还有老人特有那股子狂意,这样带有强烈攻击性的警告逼得他一时不敢妄进。 “不就是问个名姓来历好押注,道君何必这般咄咄逼人。”男人又开始好心劝解,“就算你现在拦着,他们日后还是会被人所知,你能护到几时?” 他说的确实都是实话,也有示弱的意味在里头,要是换个人说不定就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偏偏他面对的是坦言过一身本事唯有护短最长,又不是很能看惯这种风气的老人。 老人强硬道:“护到护不住为止。” 怎么也听不懂老人和这个妖怪话中交锋的两人只能干愣着,特别是晏横舟,坐在那儿单纯被护着觉得良心不安,又唯恐乱动给了对方机会,也不知如何是好。 而从打斗伊始便目露犹豫的左恒此刻也有了决断。 她的手探进了腰间的荷包里头,那里有一柄金光闪闪,可以克制魑魅魍魉的小剑。 左恒不确定这个活脱脱就是狐狸化身的男人到底是不是老人说的天性属阴,但是她觉得这或许是那么一个机会。 她捣了捣晏横舟,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微往旁边挪一点,不要挨自己挨的那么近。不明所以的晏横舟刚想开口询问,想起老人的叮嘱后又慌忙捂住了嘴,乖乖给左恒挪出了个位置。 这时老人和男人的谈话再度有了火药气,老人讥讽男人到底是摆脱不了狐狸天性善变犹豫,连做个任务都不利索,一下子就踩到了痛脚上。 男人身后狐尾再度暴涨,狂乱挥舞,小半击向老者,大半则是朝左恒二人掠去。 一旁时刻关注两人动向的左恒瞅准时机,迅速向前小跑两步,朝地上一翻,手中灿金小剑顿时化作三尺利刃,利落砍向老人跨步欲拦的一根毛绒尾巴。 咣当,是金石相撞短兵相接才有的铿锵之声。 对方尾巴上的巨力震得左恒整个手臂都发麻,险些握不住剑。但她还是坚定地抵住并将剑压了下去,终究是砍进了皮肉里,她自己在手臂脱臼的同时虎口也承受不住股大力撕裂出血。 在男人恼怒,巨尾击石土地崩碎的那一瞬,老人已经像拎鸡仔似的飞速提起左恒跳开,又回到篝火处顺势横抱起惊愕的晏横舟,往后退出数丈远。 “滚吧。”老人说,顺势而行干脆果决,“能有东西交差就滚吧。” 男人玩味看一眼左恒,嘻嘻一笑,顿时化作青烟散去,林中阴冷压抑也为之一空,篝火也重新跳动起来。 “你怕是不要命了。”老人的话里虽有呵斥意味,倒没有多少要动怒的意思,放下两人后,他甚至是重重拍了拍左恒的肩头,对她竖起大拇指,笑道,“不过很不错啊!很有胆子!” “可惜这把小剑是废了。”他话锋一转,又有些惋惜,“我身上难得有件算是正经的玩意。” 老人方才只凭借自己护住二人而不动用的原因很简单——身无长物而已。不是所有的道家炼气士都像多宝阁那样,随手一掏就是百八十件宝贝的。 不过按照晏横舟的天运,老人觉得他这个软绵绵的小徒孙日后说不定能出去气死多宝阁那群用鼻孔看人的家伙。 左恒看向她手上的灿金小剑,发现它已经失去了光泽,方才砍入尾巴的地方更是直接变成了乌黑,分外显眼。 “不能用了吗?”她有些惋惜。 “大概只能变大变小当普通的剑耍了,毕竟是快要通天的大妖怪,这种东西也就最多让人家愣个神。”老人含糊道,“不过也是你莽撞了这一下,不然我们一路上还不知道要和这只狐狸精纠缠多久。” 晏横舟颇有感慨,“原来真的是狐狸精啊。” “师祖,他到底是什么人啊?”他接着问道,觉得男人来得奇怪走得也奇怪,“怎么没头没尾的?” “想知道?”老人挑眉。 晏横舟点了点头,左恒这时已经从袖子上扯了块布草草包扎好伤口,望向老人的漆黑的眸子也带着点探究意味。 “是天弈啊。”老人叹了口气,说出名字后便不知道该从何讲起了。 能长见识是好事,但两人都还小,在知道越多的同时也会逐渐了解到自己未来可能会有的艰辛。 压力太大容易把人整垮不说,有了负担,那份纯粹的求道之心或许现在还能坚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到后面,越是可能会将一切心障的根源追溯到今天。 彻底把人瞒在鼓里的后果也和这个差不多,确实有些让人头疼。 “天意?是帝王顺天意从事的那个天意吗?”晏横舟反应很快,“那好像是真的很有来头诶。” 老人沉吟一声,“不,是弈棋的弈。” 第52章 听老人缓缓道来 “赌坊你们总知道吧。”老人斟酌道,“天弈有点像赌局庄家的意思,不过要比当庄家复杂的多,自己也不下注,主要是在各式各样的下注人之间散布和打探消息,让他们彼此了解,从而让赌局变得更为复杂。” 晏横舟不解,“棋局为之弈,师祖这样说,叫天赌这个名字不是更妥当吗?” 老人拍他后脑勺拍了个空,“你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学学女娃娃,好好听不成?” 说完话往旁边挪了挪的小读书郎也松了口气,还没庆幸呢,老人结结实实又给他来了一下,“问这问那,我和你说赌棋你听过?” 赌棋没听过,只知道君子对弈落棋无悔的小读书郎老实摇摇头,顺势问道:“什么是赌棋?” “有君子下棋,也有赌鬼下注。”老人缓缓说道。 “赌棋就是屋子里头两个人在下棋,通过传递,在外面的同时把棋路张罗出来,公之于众。一开始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事实猜测棋局的走向,到后来,就成了里头落子,外头压注。” 老人有些口渴,掏出葫芦喝了口酒,继续道:“但这样的赌棋只盛行在凡人之间,最多赌些金银财物,歧县这样的小地方虽然见不到,那些大都城却盛行得很。炼气士就不一样了啊。” 他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两个小童被他的语气感染,也不自觉屏住呼吸凝神细听,一时周围静到只剩下树枝炸裂的噼啪声。 被勾起好气的晏横舟心里和猫挠痒痒似的,老人却不肯开口说下去了。 左恒也好奇炼气士赌的是什么,她觉得可能是庚金那样的宝贝,但老人不说,这个猜想也就无从印证,也和晏横舟似地眼巴巴盼着。 老人不是不说,而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在不牵扯太深的情况下继续把话讲下去。 太浅则惑,太多则执,就是这么个简单的道理。 “炼气士之间……不是什么都能叫博弈的。”谈起这个话题,便是老人也不免神色凝重,“牵涉到一般的个人或者门派利益只能叫做赌局,赌局有大有小,上至圣人下达普通修士,都能主动参与。” “可是博弈不一样。” 老人喟叹一声,“博弈可厉害了,关系到一教未来兴盛,一域千年独尊之道统,无论身份如何,都是棋盘上的落子,一举一动皆为局势所制,不能自主。” 这话一说出口,老人便停不下来了了。 “你们两个也好,方才的那只狐狸也罢,甚至是我,小晏遥的先生,还有那些去歧县的人,都是棋盘上的落子。唯一区别不同的就是,我和他们在身为棋子的同时,也是下棋人。” 左恒觉得老人所指“他们”的必是李修宜李先生和不知名道士无疑。 “就像是局中局一样,我们安排人手,让事情的发展有利于自己势力的传承和发展,但同时,我们的行也是受着其它制约,按照一定的规则行事,也是和某个存在希望的那样按照一定的轨迹在前行。所以说呐,你我俱是棋子,不过是所在的局不同而已。” “天弈呢,就是在这样的博弈中扮演那些催人压注角色的一群人。” “可是师祖你那么厉害,都已经是下棋的人了,为什么还是在局里?下棋人不是一般都在局外观势吗?”晏横舟疑惑。 老人只笑笑不说话。 他没有说的是提出疑问的晏横舟自己,甚至是一旁看起来毫无关系的左恒,都是未来百年甚至是千年天下这座棋盘上被倾注心血的落子。 他们若是一路高歌扶摇,有望大道,那么把注压在他们身上的无论个人还是势力,都会得到巨大的好处,有荣俱荣,反之,也是损则俱损。 他更没有说,迫使他身在局里的不是什么人,而是真正的天,真正的道。 如果把一切明明白白全都摊开来,这两个都很聪慧的孩子固然能够迅速成长为大人,但这种类似拔苗助长的方式是老人怎么也不愿意见到的。 ——少年人,就应该有少年人的意气,像个少年人的样子才好,这才是道法自然。 所以他只是笑着打趣晏横舟,“一山还有一山高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还说自己用心念书,也不羞脸。” “那我也没见过更厉害的人啊。”晏横舟争辩,“不知者无罪。” 轻轻松松就变出山水风光,用雷电逼退狐妖,不是厉害是什么? 老人对他这话还挺受用,满意地摩挲两下下巴,眯起眼睛道:“至少在南域这片地方,比我厉害的人是不多咯,开教立祖的圣人算几个,天生大造化的算几个,其它什么神仙老祖圣人,谁也不敢轻易在我面前放肆的。” 圣人还有这么多啊?晏横舟傻眼了,算上勉强能算上的朱先生,扳着手指头也只数出了五个。 老人撇撇嘴,“圣人多着哩,可值钱的不是圣人,是能够称祖,开一脉之先的本事啊。就拿你们儒家和我们道家来说,修为到达我们所说圣人境界的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少,就比如我也能算一个。” “那师祖可厉害了!”晏横舟眼睛发亮,“和孔圣人比呢!” “认认真真拿我和那位比,你怕是要折煞我。” 老人苦笑,他嘴上一口一个“你们儒家圣人”,不过是门户兼之大徒弟弃道学儒的小小怨气,也就真的只是喊喊而已。 “被供奉在庙里头的才是真正的圣人,像师祖这种的,虽然也是圣人,但只是圣人这个境界而已,本事更是差庙里头的那些远了,能和你们孔圣人相提并论的是我们道家的三清祖师,我给人提鞋都不够格啊。” 莫名觉得戳到老人伤心事的晏横舟憋红了脸,“师祖已经很厉害了。” 怕老人不信似的,他又飞速补上一句,“真的!” 老人心想活了这么多年,还要靠你一个小毛孩来安慰我不是白活,但还是有说不出的欣慰——瞧,我徒孙还是懂事啊。 就是不知道被二徒弟带着修行的那个小的怎么样,也不知道是避着谁,这么久了,他到现在还没见过人长什么样。 叫什么来着……好像是王泽? 第53章 香火 且不论老人想到什么,一旁细听的左恒却是有些糊涂了,歧县以前也有座小庙,在山脚下,供奉着后山的神仙。他爹以前每次上山采药之前都要去拜上一拜,有时候则是匆忙进山由她阿娘代劳,她自然也去过。 后来那座仅仅有人高的残破小庙在山洪里毁了,也没人想起来去修,她也就渐渐忘了这座庙的存在,如今又听老人提起,被供奉在庙宇里是件相当了不得的事情,茫然得很。 被供在庙里头的都是那么厉害,那天底下得有多少厉害的人物啊。 眼前这位挥手就能招来惊雷一下把地面砸出多大个窟窿的老人居然还不算什么,那真正厉害的人,又该有多大的本事呢? 直到老人狠狠朝她后脑勺敲了一巴掌,瞪眼道:“瞎想什么呢瞎想,庙和庙能一样吗?” “你们歧县这种小破地方,就算那个小破庙还在也成不了气候,多少年都不一定能凝聚出个香火小神的影子来。”他自顾自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真有那么容易三教也不用一直争到今天了。” 晏横舟读书多,书上也有不少内容是讲宗庙祭祀一类,自然也不像左恒那样纠结,与左恒不同,他关注的内容是在“香火”上。 “香火小神是什么?和师祖你们不一样吗?” 对这位求知欲称得上十分旺盛的未来读书郎来说,香火小神是个新鲜的名词,提出这个词的又是自家师祖,更是不用担心贸然的问题,索性就大大方方问了出来。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问了,轻车熟路呀。 左恒见晏横舟主动问出口,也就默默咽下未出口的疑惑,竖起耳朵听老人接下来会如何解释。 “这可就牵涉的比较广泛咯。”老人刚好也不想在继续下去方才的话题,左恒和晏横舟相继接过话茬他自然乐意。 “要是真的讲起来,还要从为什么会有炼气士,有妖魔......”老人和讲故事似的开口,一下子就吸引了两人全部的心神,偏偏卖关子不肯继续往下说。 老人微微一笑,耍了个坏心眼,“故事太长,我还是不说了,渴了你们也没钱给我买酒喝,不划算不划算。” “香火小神呢就是指受多了人们的供奉,在被供奉的那个物品上受愿力影响生出来的意识,有点类似动物开了灵智变成妖怪,但比起能够自觉修炼的山精妖怪要差远了。” 老人语气中颇有看不起的意思,“实际上这些香火小神,甚至是更大一些,像什么河神山神,还有地方供奉着的城隍爷和不知名的菩萨这种,虽然都是神,但其实只是被束缚住的可怜鬼而已,神仙神仙,神哪有仙逍遥自在。” 从来神仙两个字都是一起叫的,可听老人的意思,神和仙似乎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时老人又道:“我这么一说又给说麻烦起来了,算了算了,反正你们总会知道的。” 他又不打算再讲下去了。 听得正入神的晏横舟脸上的失望之色还没有来得及露出,有些怕麻烦的老人摆了摆手,“香火小神呢,因为香火和供奉诞生,也被香火和供奉限制,一旦失去了人们的供奉,就会变得越来越弱小,到最后甚至会消失,等到人们又把这事情想起来,又立起神像,再过很多年之后,香火里还是可能会出现一个小神,但早就不是之前那个了,就是这样一个东西。” 晏横舟心肠本来就软,坚信遇事要有恻隐之心,而这样的事情老人语气偏偏平淡到好似不值一提,这样的反差使他不自觉面露哀戚,声音也有些低落,“生和死都不是自己的,那不是很可怜吗?就没有什么办法?” “不然他们保佑人做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人觉得他们有灵,让人继续供奉他们吗?”老人有些讶异,“这就是一个交换,凡人的供奉和香火让他们能够生存修炼,他们则用自己的法力给人们祛点小病小灾当回报,再清楚再公平不过了。” “而且你不要就觉得被限制着可怜。”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告诫晏横舟道,“人有善恶之别,炼气士有好坏之分,这些所谓的神更是有正邪之论,正神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依靠香火行善,与人的供奉更像是交易,恶神就不咯。” “为了那点香火,恶神可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仗着自己的那点法力在他被供奉的那块地方胡作非为,人们若是不按时烧香供奉,轻则病祸重惩戒重则家破人亡,就这样,你还要同情吗?” 晏横舟有些犹疑,“人性本善,总不能一开始就是恶神吧......如果是事出有因,能够改过向善,那我还是要同情他的吧。” “可恨者必有可怜之处吗?说不定你以后遇到未必是这样想。”老者没有继续和他纠结这个问题,毕竟晏横舟的路是他自己的,判断也是他自己的。 长辈的存在最多是为了引导,要是过多干涉,干脆连后辈的修炼自己上得了,还要后辈自己努力干什么。 晏横舟这次回答很快,“那就等遇到再说!”是善是恶又不是光说出来的,以后要是遇到了这样的邪神,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有个公正的判断。 老人这次没有再拍他的脑袋,而是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行啊,那就看你的了。” 这边气氛融洽,从方才起就默不作声的左恒额头却有汗珠不断滴下,她下唇咬得死死的,体内气血翻涌,相当痛苦。 女童脸上表情不断变换,气血不稳加上心绪如麻令她腹中如同火烧,差点闷哼出声。 假如歧县的那个小庙里面那个时候是有老人说的香火小神的,她家又那么勤奋地供奉,那么她爹当初进山采药,会死在那场突来的瓢泼大雨引发的山洪里头吗? 如果当初她爹没有死在山洪里头,她的阿娘会死吗?那她会不会也不像现在这样,而是和家里头的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左恒不知道。 而注意一直放在晏横舟身上的老人明锐觉察出不对,一声大喝,当机立断按向女童眉心。 “心清!” 第54章 一波未平 随着老道人一声大喝,左恒眼前一黑,随即感到一股泉水似的冰凉自眉心缓缓渗入,人也从那种焦灼浑噩的状态之中抽离出来,倒吸一口气,浑身脱力仰倒在地上。 老人随着蹲下身来按住她的手腕,神情凝重。 那只狐狸欲探明两个小童底细的期间自己也一直在严守,也小心翼翼提防着对方的阴招,只是没想到谨慎如此,还是让对方钻了空子,下了个小小的绊。 只是老人想不通到底这个小手段是他什么时候耍的。 问话的时候不可能。 那只狐狸之所以能有问话的机会不过是老人有意试探两人心性,是否会被妖类阴物的惑神术所迷惑,就算对方段位高两人不足以抵抗,老人也有办法在他们出口之前让他们清醒,以免被套了话。 可如果不是在问话的期间趁机使的小手段,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老人想来想去,觉得只可能是在左恒挥剑砍向狐狸尾巴的过程或者是砍到他的那一瞬间,这样一来,男人消失之前的那个诡谲笑容和看过来的玩味眼神也就能够解释的通了。 如果不是今日所谈突然搅动了女童的心事,这个隐患还不知道要埋到什么时候呢。修炼是搭建万丈高楼,越是到后面,一不小心从楼上失足都有可能,更何况是在建楼的伊始就垒了快随时可能崩碎的石头。 从楼上跌落下来,犹有可能抓住救命绳索,自半途重新爬上去,根基不稳,整幢高楼崩碎,什么都压在一堆碎石下面了,光有大毅力还不成,非得气运毅力兼具才有机会翻身不可。 这个绊子下得叫人看不出一点端倪,如果不是突然爆发,更是无法检测出来。 只能说到底是狐狸,还是谨慎狡猾啊。 老人叹了一口气,刚好牵扯到女娃娃的心结所在,约莫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左恒轻哼一声,四肢像是灌了铅一样,抬了抬手指还是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别动。”老人叮嘱,“你此刻力竭,内息紊乱,如果妄动,之前练出来的那点气就全散了,功亏一篑。” 左恒闻言不敢妄动,只躺在地上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脑子里还是有些乱糟糟的,不清楚为什么好好的变成这样,分明上一秒她还在想山神的事情...... 接下来就......左恒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想了什么才会突然觉得痛苦无比,心如火焚。 老人招招手,示意面露焦灼的晏横舟到他旁边来,“放心,女娃娃没事的。” 他搭上晏横舟的手腕,凝神细观他体内状况,唯恐来自天弈这个黑心地方的狐狸一下黑手就是同时下了两个,同时他也没有放松对左恒的注意,问女童道:“在这之前,你想了些什么?” 女童不自觉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我在想爹娘和香火小神的事情,然后就不知道了。” 老人一愣,随即了然道:“原来如此,那这也不算全然的坏事。”说着他松开了搭在晏横舟腕上的手,双掌一压,按向左恒的丹田处。 “那鬼狐狸八成是在你接触到他的时候顺手种了个小小的业,业障最是能困人,你心中本就有执念不散,牵扯执念,爆发也是正常。”老人悠悠道,“如果上前的是小晏遥就不一样了,小晏遥没什么执念的,胆子是不大,可凡事都能看开,这样的小手段等同是虚设。” 晏横舟松了口气,继续发呆想老人刚才说的圣人和香火的事情。 “我刚刚不应该上前的。”左恒突然认真道,“就算你在也是太冒险了。” 她方才之所以上前,一是因为想,二是因为有实力莫测老人在,就算不成功也不会死。 但是老人只觉得她果然是古怪的犟脾气,再怎么说还是轻易改不过来,非得以后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不可。 他按在女童小腹上的手有一瞬的抽离,神色也扭曲了一下。 这位来自风雷崖的老道君顾及她内息紊乱情况不佳,硬是按下了想要朝女童脑袋上拍巴掌的欲望,继续为她调理内息。 “不过也不是全然坏处,此后你知道了自己心结所在,注意防范,遇到类似的事情也不会像今日这样全无抵抗,来日证道之时也好开解。” 道心有破绽不可怕,可怕的是自认道心圆满。 左恒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叮嘱完后,老者随即就骂道:“还有,做了就不要后悔,要么就谋定而后动要么就什么也不要想凭借心意上,修炼这条路上最怕的就是犹犹豫豫,你刚才上前不就很好,剑修就应该像剑一样。” 老人可以顿了顿,“出了的剑哪里还有再有收回去的道理!” “屏气!”老人道,女童下意识按照他的话去做,感到四肢酸麻顿消,有之前所感受过的那股子气从丹田处涌出,如同是新芽突破冻土,带着勃勃生机在脉穴之中游走。 “祸兮福之所倚呀。”做完一切后老人收回手,捋起胡子,“之前你练的那套东西也差不多到了瓶颈了,刚好野狐狸来了这么一下,让你气机在体内乱窜的同时也扩开不少经脉,我再搭上把手,理所当然呀。” “女娃娃,你以后就能被叫做炼气士了。”他笑眯眯道,在左恒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的时候直接拍上了她的后脑勺,力道比之前还要大上几分,总算是把之前心里头那口气给抒了出去。 神游的晏横舟蓦然抬头,“那你以后就厉害了啊,左恒!” 他眼中是全然的欣喜和高兴,仿佛成为炼气士的是他一样。 “你当了炼气士,是不是以后就有空跟我念书认字了!” 左恒摇头,“不行,我得更加努力修炼。” 晏横舟吃了一鼻子灰,还没苦口婆心劝上两句,老人的巴掌已经拍了上来。 老人这次没有拍小读书郎的脑袋,而是拍向了他的肩头,训道:“你呢,你就没点想法?李修宜就没有教你修炼?” 他这话教训的真心实意,修炼和学问一样,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晏横舟的起点本身又不是那么高,如果不发奋敢上,修为太低,以后落在同代后面倒没什么,遇上心狠手辣的,怕是会有性命之危。 晏横舟如果能有左恒一般的修炼勤奋,老人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可是先生让我做我想做的。”谈到自家先生的读书郎笑容腼腆,一点高远志向也没有,“我觉得读书就好,其它顺水行舟就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老人气到摔了腰间的酒葫芦。 第55章 一波又起 哪怕是老人再怎么想要拉着晏横舟谆谆教诲他修炼的重要性也不得不屈服于现实。 晏横舟毕竟是纯粹的文弱书生,白天赶了这么多路后晚上又算是受到了惊吓,之所以强撑着倦意还是因为不放心,眼见无事,火堆又把人烤的暖洋洋,眼皮子很快就重了下去,和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 左恒则是迈入了修炼的门槛,精神状况好得很,甚至言出必行,当下就跑到旁边一板一眼地练起了谢兰芝传授的剑招,连觉都顾不上不睡。 只留下老者一个人坐在篝火旁,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又看,寂寞地小口抿着酒。 喝酒的老人心里相当不是滋味。 甚至埋怨起了自己那个只管收不管教的大徒弟。 而被他埋怨的大徒弟,正穿着一身风流青衫,身后牵驴,手上捧书,低头走在大隋最繁华的洛邑城中。 洛邑是天子脚下,辉煌气派自是不必说,就连规矩也要比别处奇怪一些,就比如一个月只能开一次夜市,明明能够横贯东西两街偏偏中间的那条大道上给做生意,暖黄的灯光中,这条本应该横贯东西的绸带就好像被硬生生从中间切掉一快,偏偏又整齐得很,让人挑不出错。 而青衫的前任教书先生李修宜,就走在由东向西的这条路上。 夜市还远远不是歇的时候,街上的吆喝叫卖与行人嬉闹谈论之声络绎不绝,更有垂髫孩童在街上四处奔跑,热闹得很。 年青的读书人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上的书,没有抬头看路。 他牵着驴,从人群之中走来,可是周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甚至是那些满大街乱走的孩子也下意识避开了他的一小块地方。 他从人群之中来,亦是要到人群之中去,可他只是观赏这些热闹的过客。 年青人面带微笑走过了这一场热闹,听见了小贩的吆喝声,听见了男女甜蜜的情话,听见了父母的训斥,也听见了孩童的嬉笑。 更远一些,听到的则是仁君治世和百姓无忧。 于是年青的读书人笑意更甚,面有春风,就这么走到了东街的尽头,静静站在灯火阑珊处看了西边的繁华很久。 这期间陆陆续续有人从东街溜达到西街,也有肩挑小玩意的贩子在两街之间往来。而他只是静默站在那里,又回头看了一眼东方。 “也是时候了。”读书人这样说着,牵着驴走上了朝北而上直通内城的那条宽阔官道,官道上不时有整齐的兵卫列队巡视。 这些守在皇城的兵卫日夜巡逻的意义正是保卫当今圣上的安全,更是经过特地训练,每个都骁勇过人,忠心耿耿。 可读书人牵着头驴子,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夜里走在朝内城的道上,他们也忽视了读书人的存在,没有上前询问他的打扮与来意,更没有拦着他,阻止他再朝前迈进。 青衫读书人走到气派的朱漆大门前,大门自动打开,仿佛是在表示欢迎。 内城的门有三个,大臣上下朝从两旁走,只有皇帝才走中间。 而主动为读书人而开的那扇门,最中间。 他牵着驴走了进去,一路目不斜视走向了用来上朝,在黑暗中仍然金光闪闪的辉煌大殿。 殿内有烛火长明,大隋的君主朝服未脱,正焦急地在殿内踱着步,与左恒算不上面生的大隋王爷楚争也在。和名为隋恬斗的帝王不同,他显得十分淡定,甚至还有闲心朝白玉杯里倒着琥珀色的酒。 殿内不止是他们二人,还有官员打扮的儒士,腰佩双剑的斯文中年人和捧着一块糖糕埋头慢啃的孩童。 “这不是来了。”楚争道,将手中的那壶酒收了起来。 随着他刚落的话音,青衫书生和他身后的那头驴上了殿。他微笑着朝这位大隋王爷点了点头,道:“楚兄好久不见。” 接着他看向了面露焦灼的大隋皇帝,“我既然来了,就说明立场不变,圣上大可不必担心。” “那剑的事情呢?”随恬斗问道,“先生此前不是说过那把剑会归我大隋吗?” “剑是利器,更是杀气,用它来镇一国气运可不行。”李修宜微笑道,“先前的树种已交到王爷手上,找几位农家的修士催生后植于皇城中央便可,虽不能保证生生不息,数百年的欣欣向荣还是可以的。” “原来那个女娃娃真的是你的人。”大隋王爷了然道,“我就说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 “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年青读书人并没有否认,而是转道:“大隋早有兴兵的想法,有些事情也确实不能用怀柔的手段,但可否请在坐诸位等到那把剑出来之后再考虑征战的问题。” “难道先生不想看到我儒家的文庙立在大隋的每一个郡县了吗?”官员打扮的儒士急急问道。 李修宜反问他:“何出此言?” 第一次和这位传说中的人物答话,官员还有些紧张,“周围几个国家只有大隋一直尊儒,现我大隋国力强盛,而刚好其它几国国力空虚,联盟也被我大隋的王先生巧妙化解。” 他说着看向身佩双剑的斯文中年人,恭敬介绍道:“先生,这位是我大隋最顶尖的谋士王羽先生。” 李修宜朝他拱手道:“原来是纵横一脉,久仰。” 斯文中年人拱手回礼,“李先生,是我久仰你才对。” “客套话就不必了吧。”李修宜道,“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能有先生这样的人佐力是大隋之幸,能与先生在同一盘棋上,也是我之幸啊。” 不等唇下一抹山羊胡的斯文中年开口客套回去,他又开口道:“我之所以建议大隋不要过早兴兵,是因为在剑出世之前,以及出世后的一段时间之内,山下山上,都会有一番变动。” “接下来会是一个风云盛世,也会是一个乱世,与其过早显露锋芒争做出头之鸟,不如浑水摸鱼养精蓄锐,当笑到最后的猎鸟人。” “那剑?”随恬斗仍是有些不放心,“落到旁人手上也没关系吗?” 这位来自天底下最大文脉的读书人莞尔一笑,声线清朗:“剑啊,在我将来的小师侄手上。” 第56章 入梦 哪怕尊贵的大隋君王再三盘问,读书人还是没有说出的那位小师侄是谁,只以天机搪塞了过去。 “天机不可泄露呀。”他这样说着,俯身朝手上捧着糕点的小皇子眨了眨眼睛,“小殿下怎么看?” 塞了一嘴糕点的小皇子一愣,嘴中含糊道:“啊?这是你们的事情,我有什么看法不看法的。” 他会在这里,纯粹是因为被随恬斗叫来日常训斥后随恬斗忘了让他走。 随恬斗面露尴尬之色,开口打哈哈道:“稚童之言,稚童之言,李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李修宜却是笑了,“哪儿的话,小殿下本分知礼,将来会是个仁君啊。” 被训斥惯了的孩童乍闻夸赞,睁大一双眼看向面带春风的青衫先生,好感顿生。 他不知道这个让自己印象中最最权威的父亲以礼相待,让一屋子人等了不少时间的年青人是谁,更是不清楚年青先生说出的话代表什么,只觉得这个人让人打心眼里亲近,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小皇子决定将来自己登基,一定要让这样的先生当顶大的官才好。 他心里想着有的没的,随恬斗却是呵斥道:“怎么学的规矩,还不谢谢李先生!”随即又苦笑,“先生谬赞了,我不求仁君,只希望他能不要败掉我大隋基业才好。” 大隋皇帝女儿生了不少,儿子却只有正宫所出的这一个。 小皇子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囫囵吞掉手上的糕点,又胡乱在袖子上擦掉沾上的粉,这才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朝年青先生行了一礼,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随恬斗恨不得自己代替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上阵,一旁几人,包括平日里最是严肃的儒士官员在内,却是会心笑了,其中又以楚争笑意最为明显,甚至笑出了声。 不能朝左膀右臂肱骨之臣发脾气的随恬斗只能狠狠瞪向自己的儿子,眼神催促他快说些好话收场。 不明不白又遭了父亲不喜的小皇子更慌了,牙一咬眼一闭,索性痛快道:“先生是好人,我,我以后会让你当顶大的官的!” 一室笑声,大隋除了打仗以外不管任何事的王爷和兵痞似地吹哨鼓起了掌,李修宜更是乐不可支,只有向来给人威严果决印象的随恬斗恨不得找个缝隙钻到地里去,免得见到这个逆子在这儿丢人。 让李修宜当官?小兔崽子,你爹我都没这样的能耐,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随恬斗一肚子火窝在肚子里发不出,只能憋着,打算等人走后再将人好好教训一顿。 “当官可不成。”读书人摇摇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不过......” 孩童的眼睛在一瞬的失落后又重新亮了起来。 “我有个徒弟,如果他以后想的话,或许能给你效上几年的力。”读书人如是说道,想起了自己乖巧老实的小徒弟。 随恬斗实在看不下去了,相当粗暴地将孩童拉到身后,朝年青人拱了拱手,“我代犬子先谢过李先生了,犬子年幼,失礼之处还请先生海涵。” 在自己随恬斗看不见的身后,小皇子朝他的父亲吐了吐舌头,有些不满。 在场的除皇帝外都是有修为的人,自然将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对于将来天子的心性也多了几分考量。至少目前来看,小皇子还是不错的。 当然,他们的这些心思父子二人不知道。 李修宜勾了勾手,那头停在殿外的驴走了进来,乖乖任他牵住缰绳。年青人拍拍自己这位伙伴的头,转身道:“颜先生还有交代,就不多叨扰了。” “希望大隋在此期间能韬光养晦,不要因一时之利而失去先机。” 读书人交代完最后一句话后,青衫在夜色之中渐渐隐去,驴蹄声也变得声不可闻。 他从东边来,离开的方向却是西边。 走在繁华灯火中的读书人面带微笑,突然对接下来的旅程有些期待。 西边有什么呢?有狂沙万里,行者拄杖,一步生一莲,落下慈悲满地,万千佛果。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给自己的小徒弟托个梦。 按照自己那位老师说一不做二的脾气,他们应该已经离开歧县,遇上某些不速之客了。既然已经入了局,那以后每走一步,就要更小心谨慎才行。 普通的下棋,走错一步是吃子;和老天爷、和天下大势下棋,走错一步,可是要死上不少人的。耗损与牺牲无法避免,但读书人哪怕在怎么学圣贤大道,学仁学义,还是有那么一份私心在。 对于将来一定会发生的事情,他希望自己的学生能提前知晓,有所防备。 青衫占尽了半数风流的读书人身前有长卷散开,在长卷上轻轻一点,从袖中掏出一方朱红小印盖了下去。 然后,晏横舟便在梦里遇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李先生。 李先生身旁是苍翠老松,坐在一块巨石上,笑着朝他招手。 读书人和古松相映成画。 晏横舟下意识就想撒开腿跑到自己的先生旁边去,迈了两步才觉不妥,站在原地理好被步子扯得有些乱的衣衫,小步快速走了过去。 “见过先生。”小读书郎声音中是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喜悦,也想起来被他忘在脑后的一件事,“上次我在县口见着了神龙,捡到半截木头,我觉得你会喜欢就带回去了,你什么时候上我家去取呀?” 李修宜示意他坐下,手朝空中一探,小读书郎看着无比眼熟的半截枯木就被他轻松举在了手上。而后他眨眼,对自己的小徒弟笑道:“取来了,等我做一盏琴再把它送给你。” 晏横舟小声道:“可是这是我送给先生的啊。” “所以我给你一盏琴当回礼啊。”李修宜抚上他的头,手中又出现一副拿红线系好的画卷,“拿好,以后书一类的,摊开放进去就好,这样不累。” 晏横舟小心翼翼接过画卷,横竖不知道往哪儿放。 李修宜让他起身,又把那幅空白画卷拿了回来,半斜,像是系剑一样系在了他的身后,打量道:“这样好看。” 晏横舟耳根子泛红,和吃了蜜糖似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现在,我要和你说一些事......”年青的先生认真道,看见晏横舟这个样子又有些忍俊不禁,“怎么还是这样怕羞,老人家没教训你?” “教训是教训了......”晏横舟挠挠头,十分不好意思,“很难改啊。” 第57章 背着山水上路 “如果你觉得这不是什么缺点的话,那就不用改了。”李修宜莞尔,“老人家不过是怕你日后吃亏。” 晏横舟重重点头,笑容中仍是带着点赧意,“恩!” “先生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啊。”他问。 晏横舟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如果先生找他是为了看看他的近况,有没有认真读书,小读书郎就会把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出来,特别是关于师祖和左恒。如果有很重要的事情,他就留到下次再说,如果下次还有重要的事情,那就等下下次。 反正总能有时间说的。 “是啊,重要的事情。”李修宜点头,“所以你要认真听才行。” “先生的话我一直有认真听的。”晏横舟仰头,看着年青的先生,“既然是重要的事情,那先生就快说吧。” 他知道自己这位老师很忙。 李修宜也低头看向他,笑了笑,“说话的这点工夫还是有的,不过这之后我得去很远的地方找个人,顾不上联系你,你要一个人读书了。” “这次我见你,主要是想让你日后留心一些东西。”读书人缓缓道,轻拍向晏横舟的肩头,“你以后身上的好东西会越来越多,财不露白,都收到我给你的画卷里收好,不要轻易给旁人看见。” 晏横舟在歧县这个算得上民风淳朴的地方长大,家里又保护的好,没怎么见识过人心险恶,一时也不是很懂为什么要遮遮掩掩。 好东西不应该和别人分享吗? 虽然不解,但他还是点点头,表示已经记住。 “人心叵测啊少年郎。”李修宜好似知道他的想法,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画卷,你朝里面东西收的越多,画卷上的山水也会越多,等什么时候这副画从空白变成水秀山青,你读书也差不多能读出火候了。” 于是晏横舟的目标除了好好读书之外,又多了一个。 他想把画卷填满。 李修宜想了想,道:“你过去读书之后,可能会有不少人想和你做朋友,你生来感知便超乎常人,自然知道趋善避恶,但有时候这种感觉也会出错的,明白吗?” 晏横舟老实回答道:“不明白。” “那你觉得左恒是朋友吗?”年青的教书先生又问。 “当然是了。” “那左恒好吗?” 左恒好吗?晏横舟想了想,眨眨眼:“大部分很好。” “这就对了呀。”李修宜欣然而笑,“人无完人,哪怕是朋友甚至是更亲密的人,你也不可能完完全全喜欢他所有方面吧,所以......” “要是我突然觉得一个人什么都好,那么这个人一定有问题,所以我一定要离他远远的,是吗?”晏横舟接上了他的话,很快又纠结了起来,小声道,“可是我觉得先生就是什么都很好的那种啊......” “哈,你说我吗?”李修宜指了指自己,突然笑出声,“想要知道我哪里不好,不妨问问老人家,日后要有机会,也可以去问那些和我认识很多年的人,到时候你就会发现......” 他卖着关子不继续往下说,故意逗得晏横舟眼巴巴看向他。 “我其实是个恶趣味的人。”年青读书人微笑道,“而且也没你想的那么好啊。” “可是你是我的先生啊。”晏横舟说,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讲明白。 李修宜哈哈大笑,“我家小晏遥啊,以后一定很讨女孩子喜欢。” 突然说道这个话题上,晏横舟尴尬到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往哪儿放都觉得不自在,只得转移话题道:“先生还有其它重要的事情吗?” “有啊。”李修宜打趣,“为人师长,难道你的人生大事不重要吗?” 晏横舟有点信他说自己是个恶趣味的人的话了,可先生毕竟还是先生,小读书郎心里尽管有些不乐意,还是勉强道:“那就继续说嘛......” 李修宜咳嗽一声,也敛起笑意,“说正事了,等会你梦醒了,记得告诉老人家,让他赶快回观雷崖,可能有人起了点不好的心思,想对他那脉下手。” 晏横舟点头记下,知道有些事情自己还达不到能过问的标准,也就没有多言:“就这些吗?” “当然还有。” 晏横舟竖起耳朵,却听见李修宜叮嘱道:“好好读书,该什么就什么样,我的弟子不需要学别人作派,遇到没有办法判断的事情就多想几遍,实在想不出来就闭上眼。” “然后?”晏横舟疑惑,闭上眼睛就能想通了? “闭上眼不要想了呗。”李修宜轻松道,“既然想了很多遍都想不出来,那还浪费什么时间,不如照着自己的感觉来。” “唔,可先生不是说感觉会出错吗?” 李修宜笑了笑,“我是说,再怎么也想不出个结果的时候,不妨就只相信自己的感觉。反正都想不出来,干脆就赌一赌自己的天运如何。” 反正自己这个徒弟的天运,怕是天底下没几个人要比他更好了。 不过李修宜倒是从来没有和晏横舟解释过关于天运一类的东西,不但没有,甚至还遮掩了他很大一部分的福缘,让他没那么惹眼。 不告知与遮掩也是保护的一种,等到哪天晏横舟的能力足够了,这道封印自然就会解开。不过到那时,自己这个徒弟,大概已经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那拨人之一了,像天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不会太过依赖。 所谓天运,就是向天借运。是用多少还多少是基本,加倍还回去也不在少数。 李修宜可不想自己这么个嫡传自己好好地就给规则约束,迫不得已干一些有违本性的事情。 “实在不行,比如要打架,和别人说不清道理一类的,你可以去找左恒呀。”他接着道,笃定了练剑女童会帮忙似的。 晏横舟有些迟疑,“那......好?” “就这样说定了。” ...... ...... 晏横舟睁开了眼,天刚蒙蒙亮,篝火只剩下带着未褪去暗红的枯黑余烬,左恒半蜷着躺在他身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下的。 他下意识朝身后探了探,果然,那儿背着一方山水卷。 他生怕吵醒左恒,蹑手蹑脚走到望着远方天际的老人身旁,轻声道:“师祖,先生有话让我和你说。” 第58章 走咯 “他要我回观雷崖守着?”老人皱起眉头,“一些塞过来的记名弟子而已,又不是传承道统的接班人,不回也没什么大碍。” 晏横舟盯着他不说话。 老人笑骂道:“难道我这个当老师的还得听学生安排不成?” 晏横舟觉得既然李先生这么说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在。 可是老人也是长辈,夹在师祖和师父中间的小读书郎很难办。 晏横舟正为难着呢,老人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地又叹口气,道:“算了算了,我回去就是,他对内情的了解远比我多,这么说肯定是有一定道理。” “只是我现在就走了,只剩下你们两个人要走到大唐古泉郡,这么多路,你怕还是不怕?” 晏横舟想了想之前遇上的狐狸精,点头答道:“有点。” “我不怕。”左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做来,拎着剑走过来,朝老人说道。 “如果真的遇到什么鬼怪,我会尽量拖着让晏横舟先跑,但是他要是跑不过,我也没办法。” 晏横舟摸摸鼻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遇到这样的情况,大概真的没法跑过。 老人相当不屑,“真遇到厉害的你们两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剑拿来。” 左恒递上剑,不明所以。 老人让他们闪开些。 待左恒与晏横舟都推开数十步后,老人两指并剑,一道紫雷从空中降下,直直劈入老人手中的黯淡小剑,剑身电流窜动,劈啪作响。 “凑合用!”他将剑抛回给左恒,高声道,“比不上之前,但还是能杀一杀普通精怪的,别到时候自己太弱,打不过仓皇逃跑还怨兵器。” 接着他又嘱咐,“不少道行不够的精怪都怕人气,你们两个路上不要朝荒无人烟的山里钻,尽量朝你们大隋的官道上走,最好也不要露宿野外,村里头,镇子上,都好住人。实在要露宿,就把火生得越旺越好,路上要是有庙就进去避一避,庙里头要是有神像一类的尽量拜一拜,好无事平安。” 老人耸肩,“要是真的点背,遇上那种大妖怪,就报我的名字呗。” 他这个时候的絮叨没有了先前风风火火,更没有拍着两个人的脑袋要他们记住,倒更像个平易近人的长辈。 “师祖叫什么名字啊?”晏横舟恭敬问道。 老人笑道:“记好咯,老夫叫陶然,只要不是见识太少的精怪,都应该会卖我个面子,让你们安然从它的地盘上过去。” “那师祖真的很厉害啊。” 左恒唔一声,和晏横舟想的有点不一样。她不合时宜问道:“那要是见识少呢?” 临别之际,本来有些感伤的老人听她这么一说,那点压下去的暴脾气又冒了头。 “那就是你点背!”老人食指中指蜷起,使劲朝左恒脑袋上敲,连带晏横舟也遭了殃,“说什么不好,尽挑着点往晦气了说!小晏遥这么好的天运能遇上这种事情?!” 晏横舟捂着脑袋不敢吱声,觉得师祖打人力气又大了不少。 老人敲左恒的力道更大,疼得左恒呲牙咧嘴,可该说的事情还是要说。 女童在老人的摧残之下艰难道:“说不准,就是运气再好也不可能一直都是好的,总得提前想个法子,遇到的时候也好过没有准备。” 有备无患。左恒的日子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老人停了下来,随即猛地一巴掌拍向她的背,直接把女童拍趴在了地上,“事事都能如你的意不成?!要是发生的事情远超你能想象你是不是就没法子动了?那你还练个毛剑,跑去阴阳家搞搞形象神神叨叨得了!” “气死我了,说好话不听,非得钻牛角尖让我教训才满意是吧。”怎么都没法子压下心里那股火的老人又看向晏横舟。 晏横舟苦着脸,已经快哭出来了。 老人叹了口气,“算了,不和你计较。” 他看向被一章拍趴在地上,衡量形势迟迟没有起身的左恒,“我呢,也就一手五雷正法耍得比较好,和学剑的那一脉也没什么交流,但是我大概知道你那把剑上任主人的一些事。”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在那位眼里,不管什么都不过是一剑的事,快哉至极,也潇洒至极。既然剑能选择你,就说明你在某些方面和他有些像,有能成为第二个他的潜力。所以做事不要去想那么多,特别是关于将来。别说是阴阳家,就算是圣人也无法准确预测到将来一定会发生什么,谁也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我大概知道一点你为什么要有备无患,但是光有备无患是不够的。”他继续道,“既然你问出了口,就说明你已经有了提防的意识,这样就已经够了。” 老人痛痛快快道:“其它的事情,等遇到再说,不管是一剑扫过去也好,落荒而逃也好,都是那个时候的事情!你现在要想着的,就是好好走路,好好练剑!不要瞻前顾后的!” “你之前对那只狐狸的时候就很好啊。”他又把之前的事情拿出来提了一遍,“剑修遇事,先挥出一剑再说,如果一剑之后心里还没答案,那就再挥一剑,总能有个结果,记住没。” “不管记没记住,我反正是走了。”老人转身,摆摆手,“等下次再见,你们就都是少年郎咯。” “意气更加风发的少年郎哟。” 他没让左恒和晏横舟送上一程,反而是使了两个小法术将两人束缚在原地。 俗名陶然的老人大笑而去,手中酒葫芦变大数倍不止,从腰间转移到了老人的背上。 左恒看着老人的背影,在背影即将消失在远方的墨色山水之际大喊道:“我记住了!全记住了!一句话也没漏!” 晏横舟也学着她模样朝远方大喊道:“记住了!谢谢师祖!” 他从小到大头一次这么扯着嗓子喊,声音也比左恒小得多,更是不清楚老人能不能听见。但就这样喊出来,他心里的那股不舍离别的郁郁之气也全然散去,化作对将来的无限渴望来。 左恒则是无声笑了。 已经走出很远的老人悄悄抹干眼角,又想喝酒了。 第59章 认路 过了约莫小半柱香的工夫,让人动弹不得的束缚才解开。 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左恒和晏横舟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跟着老人后头走,也不知道老人带他们走的是哪条路,反正没有涂县经过,也没有途经其它两人听闻过的地名。 老人一开始就带着他们扎进林子,远离了宽敞的官道,弯弯绕绕地走着,都一两天了,眼看就要走出林子,老人却因故提前离开了。 老人离开之后,两个没有任何出门经验的人一时有些茫然也是在情理之中。 “你知道我们在哪吗?”左恒问道,扫视了一下四周。 此刻枝与叶的缝隙中已经有暖黄的晨光轻而斜密地透了进来,地上蒙蒙的雾气也散了大半,怎么看都很适合赶路。 晏横舟老实摇头,道:“不知,但是我觉得继续朝前走就对了。” 经历过几次晏横舟准到几乎诡异可怕的直觉之后,左恒自然对他的判断没有太多怀疑,但她发愁的不是方向,而是其它问题。 她刚刚留意到有不少蚂蚁自己树根处成群结队往树上爬,一个接着一个,密密麻麻的,忽略它们过小的体积的话,足够称作壮观场面。 蚂蚁一般不会轻易挪窝,一挪窝的话,就说明天要有雨了。 或许是下午,或许是晚上,也可能是明后天,一定会下一场雨。 下雨不是打紧的事情。 但要是下雨的时候,他们还在野外,甚至是还在林子里,问题就大了。 左恒自觉体质还好,穷人家孩子粗糙惯了,也不是头一次淋雨,可她怎么瞧晏横舟都和大户人家细皮嫩肉的小姐一样,要是淋雨生了病,荒山野外的,她要上哪儿给他采摘草药去。 “朝前面走会有人住的地方吗?”她又问,“我看天可能会有雨,我们得快点赶路,最好找个能躲雨的地方。” 晏横舟抬头看了看天,虽然层层枝叶隔着看不清具体,但也隐隐看见了朝晖和霞色,怎么也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他想了想,摇头道:“说不准……我只知道要朝前走,至于有没有人住的地方,心里没底。” 晏横舟说没底,那就是真的没底了,趋利避害的直觉虽然有用,但也不可能做到事无遗漏,铁口直断——真要是这么逆天,李修宜这样儒家千年来最杰出的一位代表都不够格教他的,非得是圣人出面不可。 左恒叹了口气,“那你晓得怎么认与图不?” 古怪剑灵给的与图被女童连同之前大隋王爷给的药丸和一些衣物一同装进了系在腰间的小小荷包里。 她之所以没有拿出来,一是没有相到会走得这么匆忙,且有老人带路,二是因为剑灵给的所谓与图上除了不少标了不认识字的山头和曲曲折折像是道路的东西之外,什么也没有,甚至这份与图上还有不少地方是突然空白的。 她不知道这份与图是剑灵临时所绘,千年过去,人世间说不上是沧海桑田也少不了一番变化,本来就算不上多准确,更何况剑灵常年离地九万里,看惯流云飞雪和高空的寂寞风光,那管得着看起来特别渺小的人间山河呢? 能把图绘制到这个地步,是早已安然阖目男人的极限了。 晏横舟结果左恒手中的与图,经过老人这段时间的教训,他比先前大方了不少,至少和左恒有肢体接触的时候没有那么忸怩了。 他仔细端详那份与图,越看眉头越是紧促。 “这……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陈旧纸张上的字古怪繁复,闻所未闻,让自诩识尽生僻字的小少年郎有些沮丧,“这些字都未曾在书上见过的,我也看不明白。” “没事,你再看一看。”左恒想起之前晏横舟在老人凭空变出的水秀山青之中指出歧县位置的事情,虽然不大准确,但实际上差的也不算太多。 “你觉得我们在这张图上的哪儿?”这才是左恒的目的。 晏横舟把手上枯黄的纸卷来来去去看了好几遍,最终手指落在了不确定的一点上,“……这?” 左恒瞄了一眼。 晏横舟指着的地方离某个山头不是很远,山头旁边有类似道路的东西,图上重点太行山特地被古怪剑灵以红色圈出,显眼得很。左恒手指在地图上来来回回绕了两圈,觉得这条路可行后又收起了与图——总是拿在手上丢了该怎么办? 反正她已经记下大概怎么走了,只要在不确定的时候拿出来再看看就行。把荷包连同整个腰带缝在了裤子上的女童一点也不担心荷包会丢。 “如果我们要朝那个你之前指的那个点最近的道上绕,该从哪边?” 如果晏横舟不知道,左恒也有办法能找出路来,毕竟靠着山的树林和远离山的树林长势是不一样的,就是花的时间要多一些,也有会走叉的风险。 晏横舟朝左迈了两步,又缩回了脚,朝右迈出一段距离后才停下。 “我觉得应该朝右走。” “那就朝右走,走,动身了。”左恒向前迈开几步,顺手拎起放在一旁的书箱背上,“我们先朝那边走,遇到了那边的人家问一下是什么地方,知不知道朝大唐怎么走。” 要去古泉郡,就得先去大唐国。 至于背箱子,左恒完全是因为怕晏横舟像之前那样,走着走着就走不动路,停停歇歇反而花去更多时间。 晏横舟慌忙拦住她,“不用背着,不用背着的。” 小读书郎解下背后的空白画卷铺在地上,将书箱里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朝里面丢。 先是书本,纸币,再是他特别喜欢的碧绿树叶,五彩小石,龙鳞,拳头大小的珍珠……四处空白唯落款一方朱红小印的画卷像湖面似的,泛着波澜将他丢进去的东西全数吞没。 等到晏横舟最后再将整个空空如也的书箱丢进去之后,空白的画卷上出现了一课小树,朝下一小截是似水的波纹,朝上一部分是嶙峋的山石。 小读书郎想着果然先生诚不欺我,有些欢喜地卷好空白画卷,刚把系带系好,画卷就好似有灵性般自动回到了他的背上。 “我这次不会落下你太远了。”他高兴道,正想和左恒说一说李先生,却发现女童已经走出十几米开外了。 左恒扭头,发现斜背着个和脑袋差不多高画卷的小读书郎还有些愣神,催促了他一句。 “那就快跟上。” 第60章 夜宿鬼村 少了老人,左恒本就不多的话就更少了。晏横舟虽然有意搭话,想要在路上教她认几个字,最终还是在女童面无表情的那张脸下把数次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他又不是师祖,能把人教训得服服帖帖。 再说了,万一左恒不讲理怎么办。 于是一个只顾着闷头赶路,另一个有心没胆,两人一路除了偶尔的休息啃干粮外,脚程竟然也不比有老人带着慢上多少。 早上还是晨光熹微,到了快日中的时候,林子里的光线肉眼可见地暗了下了,地上也开始泛潮,风刮了起来,有些阴恻恻。 晏横舟身上穿的是单薄的春衫,又不耐冻,跟在左恒后头不时搓搓手,总觉得十分不自在。 他们出了林子才完整瞧见外头的天空,阴沉沉的,云暮低垂,无端让人心生压抑。 林子外头便是大片的田埂,有位穿着短衫的中年汉子挥舞着锄头在土地上劳作,不见其它人。 不仅是左恒和晏横舟注意到了他,他也注意到了他们。 瞧着十分憨实的汉子远远地朝他们摆摆手,高声喊道:“怎么就你们两个娃子,大人呢?” 左恒抬头看了眼天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雨会降下来,少了林子里头树木的遮蔽,跟在身后晏横舟已经在搓着胳膊,腰板有些畏缩了。 “我们上去问问,说不定能借一下宿。”左恒说,“你别吹风吹冻着,到时候拖累人。” 晏横舟心想自己哪有这么弱,开口就是一个喷嚏。 “走,上去问问。”女童手劲奇大,拉着他便走。 田间劳作的憨实汉子见两个小童走上来,挠了挠头,“荒郊野外的,大人也放心让你们两个娃子乱跑。” “这天要雨,要不是俺想着土还没松好,你们还见不着人。” 憨实汉子说着伸出自己的手,看动作是想要摸一摸两个人的头,结果伸到一半就别扭缩了回去,转为摸了摸自己的鼻头,有些悻悻,“瞧俺,怎么又念叨起不打紧的事情了,娃儿,你们这荒郊野外的要怎么过夜啊。” 短衫壮汉长相憨厚,一口朴实的乡音更让人好感倍增。 “还没找着地方。”左恒答道,“家里头大人说让我们自个儿走路,磨炼磨炼,在前头镇子上的旅邸里等我们。” 能轻易托底就不是左恒了。 “镇子还远着啊。”壮汉一愣,随即道,“俺就是觉着你们赶一天一夜也赶不着,想哪家的大人这么狠心,这天要雨,也不方便赶路,干脆来俺们家歇一宿再走。” 刚出林子就见着人,要下雨没地方避就有人邀请,怎么都巧合到有点诡异。 左恒瞧瞧瞄了一眼晏横舟,见身边的小读书郎没什么反应,当下沉吟一声,问道:“大叔,你家远吗?” “不远不远,村子就在前头,难得有外人来,等我翻完这片地就带你们过去。”憨实汉子咧嘴笑道,露出两个泛黄的板牙。 左恒心里有了点数,“那就多谢大叔了。” 如果憨实汉子真的和瞧起来一样是个老实人,女童决定走之前给他留上一粒碎银当做叨扰的补偿。 她原本以为汉子是想要谋财偏偏还把心思藏得很好的那种,但观察过晏横舟的反应后也稍稍放下了心。 晏横舟只是有些冷,其它倒没什么感觉。 “娃啊,你腰间还挂一个这么大的剑,累不?”不多时就耕完田地的汉子把锄头抗在肩上,紧盯着差不多人高的剑反复打量。 “瞧着要比俺这锄头还重,要不俺帮你拿着吧。”憨实汉子如此建议道。 左恒摇头谢过,汉子虽然有心,却也没法子强行从她腰间解下剑。 风中哆嗦了有一会的晏横舟则是问道:“就穿这么些,大叔不冷吗?” 汉子的两条膀子露在外面,上头肌肉紧实,看着便让人觉得他强壮过人。 “庄稼汉苦惯了,有啥冷不冷的。”汉子摆摆手,“走,俺带你们回村子上先歇一宿。” 汉子开路,左恒和晏横舟跟在后头,落后他一段距离。 这段距离是左恒有意留下的。 “你有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女童压低声音小声问道,“就是之前在歧县那样的。” “……我冷。”晏横舟犹豫道,“其它没有了。” “风吹的?” 小读书郎以喷嚏回答了她。 …… …… 憨实庄稼汉所说的村子统共也就十几户人家,哪怕是穷巷住着的人也比这个村子多。 男人带他们进村的时候,村子里头静悄悄的,听不见鸡鸣与狗吠,也没人在外头走动,只有屋顶烟囱上或者是窗里头飘出的炊烟证明真的有人家在。 “俺家在最前头。”汉子边走边介绍道,很是热情,“食饭早,家里头那个婆娘估计也烧好水了。” 左恒眼尖,在一间半塌的前头停了下来,也顺带拉住了晏横舟。 半塌的屋子上隐隐能见到瓦上未褪的彩色,门前有两个怕了不少绿痕的破石台,透过半敞木门朝里头望去只能看见黑漆漆,是座瞧着便有些年头的破屋。 “大叔,这里头不住人吗?”她突然问道。 “这是个破庙。”说到庙的时候,庄稼汉神色有些不自然,随口敷衍道,“大概一年两年?四年五年?反正早就塌了。” 左恒试探道,“没人要修?或者是彻底拆掉?” 她见到的几户人家都是草屋泥胚,这间庙虽然残破,但无论是早就痕迹斑驳的庙墙还是上头那些瓦片,都与这个村子显得格格不入。 “又没人信这个,修什么,反正村里地方大也不碍事。” 汉子的回答让左恒神色一凛,但也只是片刻。 “是这样啊。”她随口敷衍着,却拉住了晏横舟的袖子,“那大叔你继续带路吧。” 汉子不疑有他,转身继续带路。 就在他转身的那个瞬间,左恒拉着身旁的小读书郎大退几步,朝后猛跑,像条游鱼似地转入原本数十步开外的破庙里头。 晏横舟还没反应过来,左恒已经“啪”地一下用背抵住木门,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递给他半截蜡烛和两块小石。 “这……” 晏横舟发现女童递东西的手有些抖,开口欲问,便被女童急忙打断。 “你现在还冷吗?” 第61章 庙里 你现在还冷吗?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其事,在被左恒扯进了破庙之后,晏横舟觉得没有像外头那样那样身体发寒了。 他摇了摇头,用火石擦亮了那小半截蜡烛的烛芯,把周围照得亮堂了不少。也是这一照,他差点吓掉了手里的小半截蜡烛,烛泪滚落,烫得男童小小“嘶”了一声。 在被烛光照亮的小半范围内,地上是不知道蒙了多少层灰的细密蛛网,网下是风化发白的死人骸骨,骷髅眼眶中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看得人直发毛。 “娃啊,你们这是干什么,快出来,要食饭了,想看这地方明个带你们来,饿着就不好了。”憨实庄稼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却感觉隔了很远,听不真切。 “大叔,你真的想带我们去吃饭住宿吗?”左恒借着微弱烛光,从地上随便捡了根死人骨头插进了门的后栓,幽幽问道。 “那你过来把门打开带我们走吧,我们走累了想在里面歇会儿。”她接着道,插上门之后也松了一口气,背靠在门上有些瘫软。 白天赶了不少路,方才的反应也太过极限了,女童的心到现在还在剧烈跳动。 在女童问完话之后,瞧着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就没了声响。 “......他,不是人吗?”晏横舟咽了口唾沫,有些后怕。 他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在破庙内虽然还是冷,却和之前刚走出林子时感到的那股寒意不同。 但刚刚走出林子的时候,他真的只是以为自己衣衫单薄,外头寒风过大而已,只把这股来自直觉的预警当作是对于寒冷的下意识反应,根本没有想到这回事。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问,觉得左恒也没有像陶然师祖那样的本领,能一眼就看出妖魔鬼怪啊。 再说,要是左恒一开始就知道,就凭她那股谨慎劲,肯定拽着他又往林子里头跑,怎么会跟着汉子走这么久。 察言观色而已。 女童默念这四个都快成为生存本领的字,言简意赅地朝晏横舟解释道:“刚刚看出来,如果这里没有庙我们可能已经被抓住了。” 她仔细回想男人的行为,“刚刚他带我们路过这座庙的时候,是可以往旁边挪了挪,斜着走的。” 晏横舟想了想,似乎是这样没错,可是就稍微绕了绕就能看出来对方不是人,左恒也未免太厉害了吧。 小读书郎看向她,眼睛有点亮。 左恒可不管晏横舟到底想了些什么,无动于衷继续道:“所以我才问他的,他答的也不对,歧县的那个小庙在山洪里倒了之后木头全被穷巷给扛回去了,能搬的也都搬走了。这个村子既然看起来和我那里也差不了多少,既然不信神,又怎么可能放着这些瓦啊木头啊不管?” “而且他带我们来的时候,我没见着有人家在院里头种菜养鸡鸭,那他们吃的是什么?” 十几户人家孤零零形成一个小村落,肯定不可能像歧县那样有专门的市场,想要活得好,自己家里头肯定要备着点东西的。 如果跟着壮汉走的只有晏横舟一个,说好听点是大方说难听点是没戒心的小读书郎此刻说不定已经被抓住不知道怎么样了,但带着他的是左恒,穷惯了的,想出过各种法子挣钱省钱瞎折腾的左恒。 如果连同在一个群体内穷人都不能理解穷人,那世界上也就没有人能理解他们了。 “就算之前都是我误会,单凭现在他不敢过来这一点,我们也不能出去。”左恒冷静道,同时吹灭了晏横舟手里亮堂着的半截蜡烛“如果没鬼,他为什么不敢过来,说话也隔远远的?” 烛光熄灭下去,破庙内又恢复了他们刚进来时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晏横舟想着他们正踩在一堆,甚至是好几堆死人骨头上面就有些怕。 能看见的不可怕,未知才令人恐惧。 “左,左恒,我们能不熄蜡烛吗?亮堂些。”他小声提议道。 左恒凭借印象扫了他站着的地方一眼,断然拒绝,“不成,省着用,还有夜里。” 这小半根蜡烛还是她怕被离家期间被老鼠啃了去,随手塞到荷包里头的,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夜里怎么......”意识到现在还是白天后晏横舟噤了声,神情凝重起来。 老人说过,莫要在野外过夜,晚上阴气重,魑魅魍魉山精鬼怪的力量也比白天强盛,或许白天不敢伤人,晚上就敢了。 “我们会死吗?”他突然问道。 “说不准。”左恒也是神情凝重,“但也未必。” 女童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想起来一件被她忽略掉的事情。 不知道什么精怪变作的壮实汉子曾经想碰她们又缩回了手,却又提议要帮忙提着剑。晏横舟身上有特殊左恒是知道的,但她确定自己十分普通。 所以,被忌惮的是老人拿雷电重新劈过的剑,而不是她左恒。 只是左恒想不通为什么他忌惮剑还要主动要求接过,难道被给和主动碰不一样? 一时之间似乎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把蜡烛点燃。”她这样吩咐晏横舟,“然后你去拜一下庙里的神,我不大会说,你说好听些。” 不管拜了有没有用,总得先试试吧。 在她思索对策的这会子,晏横舟再一次擦亮了蜡烛,举着蜡烛走在一地骨骸之间,脚步有些不稳。 直到他手上蜡烛的暖黄光亮照到了倒在香火台上,身子也只剩下一半,看不出供奉的到底是个什么的残破神像。 小读书郎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把蜡烛放在地上放稳,强压下心中的余悸和对一地雪白人骨的恐惧,又扶起了满是灰尘蛛网的小香炉,对着残破神像恭敬拜了三拜。 “与友路过贵地,为避险祸,冒昧叨扰。还望神仙慈悲,施与援手,若有来日,定会烧香叩谢。” 说完他又拜了三拜,“这是替友所拜,她因防范之故无法脱身,还望宽恕则个。” 几乎是小读书郎话音刚落的瞬间,庙中比外头只轻了一些的阴冷瞬间消失了大半。 他举起蜡烛,走向左恒,“看来是没事了......” 一口气还未舒出,惊雷乍起,雨声像撒豆子一样倒下来,噼啪落地,声响大得好似撞在铁板上。 轰隆,眨眼间便暗下的天空中有雷电劈过,又将天穹映照到如白昼般明亮。 在这片刻的亮堂,晏横舟清楚看见,在比手指粗的门缝外面,有一只眼睛。 黑眼白,红眼珠,有血朝眼眶外面涌出。 现在,这只眼睛正死死瞧着他,一眨也不眨。 第62章 一门之隔 晏横舟背脊似过电般激起一阵寒意,手腕一抖,小半截蜡烛直接滚落到了地上,踉跄后退两步,指着女童身后的破旧木门说不出话来。 左恒抬眸,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上前两步拾起蜡烛,“嗯?” “后后后......面!”小读书郎好半天才哆嗦着找回自己的声音,眼神躲闪,不敢再看自己手指指着的地方。 又有闪电划过,他的声音被淹没在轰隆作响的雷声与外头倾盆的雨势之中,左恒没有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只得举着蜡烛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 此刻门缝里的不是晏横舟之前看到的一双眼睛,而是从上往下一整排,密密麻麻。 它,或者说是它们,正死死盯着屋里的人。 那排红色的眼瞳闪着贪婪邪恶的光,随着女童向前试探,它们也跟着女童的动作转动。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左恒心中泛起一阵恶寒,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出腰间有些黯淡的长剑,粗暴捅入门缝之中,手臂朝剑身灌力,直劈而下。 凄厉刺耳的叫声从门外传来,有黑雾从偌大的门缝之中逸散,流着血的眼睛也消失不见。 左恒见好就收,赶紧把剑抽回来,甩了甩上头的血迹,心中那种挥之不去的恶心与惊悚感也散了不少。 那声凄厉的尖叫平息之后,破旧庙门之外久久没有传来动静。 晏横舟使劲拍着自己的胸膛喘着气,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感觉有点呼吸不过来。 这座无名庙毕竟年代久远,加上塌了一半,不断有雨水透过瓦隙滴滴答答渗漏进来,他们的脚下已经湿了大片的地方,原本就微弱的烛光在漏入的风中更加摇曳无依,说是内忧外患也不为过。 在这样的情况下,撑过一晚上何其艰难。 而且,随着原本干燥的破庙之内雨水不断汇聚,小读书郎之前感到的那股子寒意又缠了上来,如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艰难道:“......我又冷了。” 如果老人在此处,一定会告诉他们雨水属阴,有些鬼魅就喜欢在阴冷的雨天行动。 汇聚了大量阴气的雨水在脚下,晏横舟会感到寒意彻骨并不奇怪。 左恒眼神一凝。 与此同时,破旧木门之外不断传来撞击声,撞得庙门砰砰作响,那截被临时用来充做门销的白骨也不断颤动,随时可能被大力震断。 “晏横舟,你掩着些蜡烛,往我后面靠。”左恒当机立断,大声喝道。她握紧了手中的剑,稍微变了下姿势,以便蓄力。 她不敢上前用身体堵门,而且有什么东西正在从破旧门缝外面朝内挤,可能没有效果不说,还不排除会有被伤到的风险。 眼下唯二能做的就是祈祷这个庙里头的神仙有点本事,能保住庙门不破,和提前做好庙门被破的准备。 外面的雨声越发大了,左恒却诡异地感到心中宁静,她把手中的剑又握紧了些,眼睛盯着门外,几乎气也不怎么出。 状态有点像之前在歧县埋伏杀老者的时候。 在她听见断裂声音的瞬间,木屑四溅,泛着青黑流着血脓的手直接把门缝捅出一个大洞,还在不停地朝前探,似乎要连肩膀也一块伸进来。 那只手太过吓人,晏横舟惊到说不出话来,死死捂住嘴唇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左恒毫不犹豫挥剑,干脆利落斩下那条手臂,绿色的血液滴答淌下,被斩落的半截断肢掉在地上,生出黑色长甲的手指还在往前蠕动,将整条手臂带出一段距离,在烛火的映照下,能清晰看见地上被拖出的,泛着恶臭的血痕。 晏横舟没忍住,扣着嗓子呕吐了出来。 门依然被砰砰砰撞个不停,像是寻到了破绽一般,不断有手臂捅破门而入。 左恒眼疾手快,在它们对庙门被造成更大的破坏前其全数斩下。 之前消失的憨厚壮汉再度冒出,声音似鬼魅般在破庙内环绕,“娃儿,给俺开门......开门......”说到后面,更是直接变成了凄厉的嚎叫。 左恒将脚下白骨踩得咯吱响,穷巷从小打到大的架,她还真的没怎么退缩过,越到后面,尽管剑越挥越沉重,她的动作却是越来越干脆,也越来越快,那些骇人手臂往往是刚刚冒出就被斩下。 地上被斩落的手臂越来越多,从防守到主动进攻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索性庙门也几乎全是窟窿,她干脆挑剑将几个窟窿捅得更大了些,借着外头凄厉的嚎叫判断方位,反手将剑刺向门外。 剑上全是黏糊腥臭的血液,在挥剑抽剑中,左恒脸上也沾到了不少,但是现下她没心思管这个。 “怕吗?”趁着空隙,她喘息着扭头朝晏横舟问道,瞳孔被小读书郎手中的烛火照得发亮。 晏横舟咬紧下唇,点了点头。 不仅怕,他刚刚还把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吐出来了,此刻脸色青白,胃部也火辣辣地抽搐,整个人直打哆嗦,状况很不好。 但尽管害怕,他的手还是小心翼翼地护在烛芯前,让上头的火苗不至于被风吹灭。 在他点头的片刻光阴里,左恒又将头扭了回去,专心应付那些似乎怎么也砍不尽的手臂。 她左臂上其实有一小条不慎在手臂滚落瞬间被利甲划伤的伤口,估计是上面有什么,整个左手都有些提不起力来,好在右手使剑,没多大的妨碍。 女童再次飞速斩落一条手臂,在那条手臂落下之前将其挑远,回头冲晏横舟喘笑道:“晏横舟,现在你能教我怎么念书了。” “随便念,声音大些,不然听不见。” 晏横舟一愣,壮着胆子念起书来。 开始时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不但小,而且崩得很紧,显得有些干巴巴。到后来,他也只顾着读书了,全身心都投入让他沉醉不已的圣人之道中去,声音在不自觉中越来越大,吐字也变得有力且坚定。 一道庙门,两个世界。 门外是风雨大作,鬼吼雷鸣;门内是烛光长明,书声琅琅。 读书能壮胆,读书人有浩然气。 左恒咧了咧嘴,把庙门破开了个大口。 第63章 曲折 反正那些手就和怎么砍也砍不尽一样,与其拖延着耗费体力还不如干脆看看外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打过的自然能打过,打不过就尽量拖着,先让晏横舟跑掉再说。 左恒把庙门捅穿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她觉得这就和打架的时候别人不会因为你防守退缩而不打你是一个道理,想要安稳,还得在别人的攻击下主动出手才行。 和女童料想的一个村子的妖怪不同,破了大洞的庙门外只有带着他们来这处的中年汉子一个人——现在他已经不能称为人了,只能从人皮还未完全脱落的脸上隐约辨认出之前的影子。 门外的是个七尺多高的怪物,肤色青灰,结实的肌肉不断蠕动着,身体上密密麻麻长着许多眼睛,隐约能够见到狰狞人脸浮现。有手臂从他的肚子上,腰腹上,甚至是头颅上不断长出来,有些地方还汨汨留着黑血,伤口整齐,显然是之前被剑砍断过,手臂还没来得及生长。 就好像有无数个人想要挣扎从汉子强壮的身躯之中出来一样,在这样的雷雨和闪电之中,显得异常诡异与恐怖。 见到这样的怪物,哪怕是左恒心中也不由一阵惊悸,晏横舟更是吓得直接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好像这样能安心许多似的。 “往后稍微站一点。”左恒头也不回道,门外的怪物见庙门乍然破出一个大口,已经开始试探着半个身子往里探了。 他身上手臂挥舞着,左恒一时也不好接近,只能一边闪躲一边找准机会削去对方手臂。 脱凡只是迈入修炼道路的一个开始,女童断然没有那么大力气能够轻轻松松连续斩去这力大蛮横怪物的数条手臂,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易,全赖手上无名利剑的功劳。 也正是深知这一点,她才没有贸然近怪物的身,而是不着痕迹靠剑上的力量来威慑它,让它始终维持在一个固定的活动范围内,又无法全然破门而入。 左恒在周旋也在思考。 断肢能再生,她这样一直砍下去也不是办法,怪物身上那么多只眼睛,一只只戳瞎好逃跑也不太可能,似乎唯一能试试的就是捅穿怪物的眉心,但可能这些魑魅魍魉和炼气士也不一样,捅穿眉心未必能有效果。 左恒想了想,也只有砍下怪物的脑袋一条路可行。 她朝后飞掠几步,不再阻拦它破门的动作,手上的剑紧了又紧,屏息以待。 机会只有一次,也只在片刻。 那些狰狞手臂一股脑地朝庙门偌大的空洞中往内挤之时,左恒终于在那堆手臂里看见了之前在门外窥见的脑袋。 这个画面是有些恶心的,原本在念书的晏横舟眼睛悄咪咪睁开了一条缝后便捂住了嘴,一个劲地干呕。 左恒比晏横舟好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她离怪物要近得多,自然也闻到它身上的恶臭,手上脓包中流出的腐水更是看得清楚。 她也想吐,但眼下全部赌注就在她和她手中的剑上,一丝机会,容不得分神。 她深吸一口气,全身聚力,背脊绷成了一张被拉满的弓,一个箭步蹿了上去,斜滚入怪物下方,单手以剑格抵住那些手臂。 尔后她双脚一蹬,在不知名怪物的大力下艰难起身,举起感到疲力的左臂架在身前,反手握剑朝手臂与手臂间的空隙处刺去,自己也被那些乌黑指甲划破了好几处。 怪物吃痛,嘶吼一声,手臂挥舞,骇人鬼爪全数抓向她。 疼痛不提,她身上被抓伤的地方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痒麻,无力感也已经扩散开来。 女童闷哼一声,索性咬了咬牙,又上前两步,将剑戳入更深的地方后,也不管什么章法,乱捅一气,直到那些挥舞的手臂渐渐垂落下去才停手,拼着最后的力气将头颅斩下。 确认对方是真的死透了,左恒才松口气,但心里头吊着的大石远远没有落下。 晏横舟见那骇人怪物不再动作,一时顾不得男女之嫌,把手上的蜡烛凳在一边递上,慌忙跑过去。 他单手扶住身体有些疲软的左恒,另一只手扯着自己的袖子,想要从衣服上扯一些干净布条将她身上的伤口先包住。 “别乱动。”左恒制止了他的动作,声音沉静,完全没有大战后该有的疲惫样子。 她支着剑起身,朝晏横舟问道:“你刚刚去拜神的时候,神像那边的死人骨头多吗?” 问这个干什么?晏横舟一愣,还真没留意过这个。 他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好像是门边上比较多。” 左恒眼皮子一跳,心也跟着咯噔了一下,慌忙把晏横舟拉到身后,“站在我后面,不要动!” 不等晏横舟疑问,她急急道:“是我没想清楚,我们不应该进来的,不对,我们应该进来避了一下看见骨头就赶紧走的。” “假如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那么地上的骨头又是从哪里来的?” 晏横舟倒吸一口凉气,震惊道:“你,你是说,之前和我们一样的人,避难的人,可能就是地上这堆骨头了?” “我刚刚在想,为什么这个怪物能破门。”左恒缓缓开口,“不可能是第一次下雨,如果下雨他就变得很厉害,为什么不把这座碍事的庙弄掉,这样不是很方便?” 左恒肯定道:“他对这座庙肯定是没办法的。” “那他又为什么还要过来?总不能是好人,提醒我们出来吧。”晏横舟想不通这一点。 “因为你。”左恒半点也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把你吃掉能变厉害吧。” 晏横舟被她认真的神色吓得整个人抖了抖,“真,真的?” 左恒点头,“当然,最好是我想多。” 其实也不排除是怪物一直围着那些人不敢开门被活活饿死的可能,但为了安全着想,左恒宁肯错杀也不肯放过。 现在不早早下决断,等到没有力气的时候就晚了。 女童上前数步,剑尖直指残破神像。 第64章 神像不作声 这时左恒已经相当疲惫,小臂发麻,也不怎么能迈开步子。 她手持烛火,剑刃也被染上温度,凛着一双眼看向被供奉在庙台上的残破神像。 神像正倒在庙台上,只能看见断裂的大半个身子,彩绘被被时间侵的斑驳模糊,剩余的一般则是不知所踪,应该是被压在了坍塌的那小半边残砾里。 她刺向神像,剑尖有冷光划过,在将要刺下去之时却遭遇了一股无形阻拦,所有灌注于剑上的力道都被卸去,剑尖停留在神像表面,再难戳分毫。 左恒抿唇,更加确定这座残破神像有什么古怪。她收起剑,像是不信邪般再度重重刺下,依旧是被无形力量所阻拦。 “或许是因为那个怪物堵在外面,那些人不敢出去,被饿死了在庙里头了呢?”晏横舟从后面走上来,猜想道。 “不然为什么我们到现在还好好的,没什么事情。”他唔了一声,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假如吃我很赚的话,那我现在应该有事了,但是我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大概这个庙里头的是好神,因为力量不够才被那个怪物可以破门,有心无力?” 左恒扭过头,“那我说的以前类似的情况可能发生过怎么说?” 她仍然没有放弃尝试。 “因为力量变弱了吧。”晏横舟道,“看地下的这些人骨头也有不少年份了,因为长久没有人供奉所以力量变弱也是很正常......”他的声音小了下去。 “而且可能是因为我冒险吧,吃了我能变厉害的话也能说得通。”小读书郎想了想,“而且现在外面这么大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它的怪物,也只有这里能躲着了。” “我们可以轮流守夜,你刚刚受了伤,我先守着,有什么不对就赶紧把你喊起来,然后后半夜我再去休息,你守着。”他如此提议。 “你来不及喊我怎么办。”左恒看着他,“在来得及叫醒我之前你自己先出事了,或者说如果你是目标,我睡着了,这个庙里的东西看你弱,正好对你下手,你能躲开吗?” 话是这么说,但左恒是万万不敢就在这里睡过去的。 晏横舟面露犹豫之色。 良久,他出声提议道:“要不,我拿着剑防身......?”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左恒转过了身,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脸,让晏横舟颇有些不自在,眼神也不自觉移到一边,“这,这我也想不出其它的法子了啊,你刚刚不是试过了吗......也拿这个神像没办法。” “我们这样很冒犯很不知礼啦。”他小声嘀咕,“怎么说前脚还好声好气拜人家,后脚就过河拆桥,说不定就是我们想太多人家宽宏大量......” 左恒看着他,不作声。 晏横舟被她弄得有些慌,也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两人沉默而对,一时无言。 过了片刻,被滴下的烛泪烧到手,左恒才意识到手上的小半截蜡烛已经快要燃尽。 已经不能再拖延了。 “你拿着剑能守好吗?”她问晏横舟。 晏横舟重重点头,伸手就要接过,“这些东西应该怕这把剑,我拿好不撒手,应该没有问题。” 一手拿剑一手持烛的女童却笑了,在小读书郎伸手想要接剑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剑架上了他的脖子。 “晏横舟,你身后背着的画卷呢?” 晏横舟一愣,但脖子上架着剑,不敢随便动弹,只能僵硬道:“不在我后面吗......?坏了,不会是丢了吧。” “你其实能多拖一会到我彻底没力气的。”左恒沉默一瞬后突然道,“所以,晏横舟在哪?” 晏横舟面露惶恐之色,“你在说什么?” “你太急着要我的剑了。”左恒道,“不懂吗?虽然你装得挺像的,我一开始也没有分辨出来,但是就是太像了,才是你的失策。” “晏横舟胆子小,在这种事情上也不会像你这么有主见,我要他留在原地之后怎么还可能跑过来?”比起质问,左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而且那个家伙这么敬仰李先生,画卷真丢了的话肯定早就发现让我帮忙找了。” 还有一点她没说,她是见过画卷主动跳到晏横舟背上的人,怎么可能说丢就丢? “晏横舟”诡异一笑。 既然已经确认了不是晏横舟,左恒也没有再顾忌了,慌忙挥剑想要斩去他的头颅,手心紧张到捏了一把汗——虽然确定不是晏横舟了,但那玩意长着晏横舟的脸。左恒又不是没有感情的人,直接下手还是会有些压力。 晏横舟没有说话,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显得诡异的笑容。 就像是对着那尊残破神像一样,左恒的剑碰到了他的脖颈后就再没有办法挥近分毫。 “真狠心,”长着晏横舟脸的无名神像道,“你怎么就知道不是我附了他的身,这么干脆,就不怕死的是你的朋友?” “那就等你附身再说。”左恒咧嘴,抬腿朝他的小腹扫去的同时挥舞起了拳头,狠狠砸向他的脸。 眼见左恒动了真格,“晏横舟”慌忙避开,形似鬼魅,解释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借这把剑里面力量来恢复自己,只能出此下策。” “哦?”左恒缓下动作。 “你们说的话其实我都有听见。”他离左恒远了些,“你的朋友还在原地,我借他的形象不过是为了避免太多麻烦......毕竟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说到这里,变作晏横舟模样的无名神像叹了口气,“如你们所见,这庙里头的骸骨,其实就是这座村子里头的人,也就是方才被你杀死的那些个怨灵。” 此时外面响起一道惊雷。 他话里的分量不轻,左恒内心惊骇,脑中浮现数种可能,握剑的手抖了抖,强自镇定道:“那他们为什么会死在庙里?” “因为瘟疫。”他叹息道,“全村的人被村长聚到一起,朝我祈求,不吃不喝三夜,希望我能治愈他们。” “你没救,或者说是救不了。”左恒肯定道。 “是的,我救不了,村民含怨而死。” 第65章 不足为外人道也 左恒没有急着去判断他话里的真假,而是戒备道:“你先说晏横舟在哪,这些可以等会再谈。” “晏横舟”一愣,道:“他其实就在原地,我用了个小手段让他说不了话也动弹不了而已。” “那你在这里不要动。”左恒说,同时绕到这个冒充晏横舟的无名神像背后。 她不敢轻易把后背露出来,倒着往后走了两部,将剑回了腰间,从另一侧系着的荷包中摸出一粒之前楚征所赠的丹药,压在了舌头下面。 丹药入口,她感觉身上的身上疼痛好了很多,复提起剑向后掠了数步,试探道:“晏横舟?” 回答女童的是呜呜声。 左恒把蜡烛举过去,小读书郎的样子有点凄惨,他整个人都被骨头架子搂住,两只骨爪粗暴地将他的嘴捂得严严实实。 晏横舟鼻头发红,眼角甚至已经滚出了泪花,可怜极了。 左恒削断了那搭在他肩头的白骨手臂,整个骨架也随之从他身上散了下来。 左恒拿手肘捣了捣他,“没事?” 晏横舟含泪点头。 方才他站在原地,突然有东西拍他的肩膀,一回头就看见黑洞洞的两个眼骷髅,里面还闪着蓝色的鬼火,内心的惊吓可想而知。 偏偏还动弹不得,更是出不来声。 也就是左恒来了之后,他才感觉自己能出一点声。 左恒打量了他一会儿,确认他是本人之后从袖子上撕下一小块布,裹着快要燃尽的小半截蜡烛递给了他,自己则是牢牢抓住了他的手。 “别松手。”她压低声音说道,“不然我等会误伤你就不好了。” “啊?”晏横舟不明所以,直到看见了和他长相一般无二的人。 “这个庙里的神像。”左恒言简意赅,“变成你的样子想向我讨剑。” 晏横舟顿时戒备,却听左恒对变幻做他模样的无名神像道:“现在你能说明原委了。” 神像用晏横舟的样子缓缓开口道:“既然两位跟脚不凡,我也就不多赘述了,就说说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吧。” 晏横舟心道你哪看出来的跟脚不凡,却不知道神像因为左恒手上蕴含充沛雷电的剑投鼠忌器,不敢轻易近身,故而想要直接附身在他身上,借用同伴身份骗来 只是他的算盘虽好,却在附身的时候遇到了大麻烦,更是险些脱不了身。 晏横舟不但身上有古怪,背后背着的那个卷轴更是有某种奇异的吸引力一般,紧紧抓住了他,不让他离开。 如果不是他及时抽身,现在怕是已经被吸进去,不知生死了。 虽然眼前的两个小童,一个是普通凡人,一个顶多算是迈进了炼气士的门槛,但仅仅凭借他们身上的这两样东西,就已经让无名神祗十分忌惮了。 可以说,他是冒着巨大的风险现身的。 冒着巨大风险现身的无名神祗长叹一声:“我是这个庙里供奉的土地神,时间太久了,修为也不够,早就忘了自己生前是什么样的人,有意识开始,他们就已经在供奉我了。” “村子虽然不大,村民却都十分和善,对我也足够虔诚,等我有了力量,他们来找我看病,找我求雨,我也都做到了。” “他们越来越信我,我也越来越强大。”说到这里之后,无名神像久久不再言语,只看向破了个大洞的庙门,朝着远方出神,好似在追忆那段可以称为辉煌的日子。 左恒不是晏横舟,不吃他怀柔的这一套,只平静道:“你说你的村民是瘟疫死的,但是你又说你能治病,这不是矛盾吗?” “瘟疫不是小病小灾啊。”无名神祗凄然一笑。 他拿晏横舟的脸做出这样的表情,一时之间两个人都不是很能适应。 “我只是被十几二十户人家供奉的小土地神,哪来那么大的本事能治瘟疫这种定人生死的病,哪怕是村长把全村的人都聚到一起向我祈求,也只是徒劳而已。” “怀着对一直供奉神明的怨恨而死去,这个村子成了鬼村,而被供奉的神明也在岁月的消磨中逐渐失去了力量,由能够制衡这个村子的怨鬼到力不从心。” 说完这句话之后,无名神像叹了口气,身形有一瞬的模糊,“这就是我的故事了。” 他苦笑道:“所以,可以将你的剑借给我,让我吸取一点里面的正雷,好继续苟延残喘下去,不让这些怨鬼再出来害人吗?” 如果换做具有悲悯心的一般人,大概已经把剑递过去了,如果晏横舟没有那股近乎诡异的直觉,也已经撺掇左恒把剑递过去了。 可是晏横舟敏锐觉得有些不对。 他不着痕迹地握紧了左恒的手,向她传递信号。 谁知左恒异常直接道:“不行,我不能信你。” “你说的故事很好,可是你既然生前连疾病都无法治愈,在他们死后变作你说的怨鬼之后,为什么反而有力量能牵制他们?” 从一开始,左恒就没有相信过这位无名神祗。 试问,如果他真的像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是良善,又怎么会在一开始就显得不怀好意,想要把剑骗走呢? 好人不会这样,套用一下,好神也同样不会这样。 神祗一时哑口无言。 过了好半晌,他才诡异笑道:“你们信了更好,不信也没关系。” “现在,你还有力气吗?” 左恒吞下了那颗一直被她压在舌根的小药丸,反问:“难道就只有你一个人在拖延时间?” 话出口她才觉得不对。 丹药确实有效,她身上的疼痛是减轻了不少,但那股无力感并没有她如愿那般也随之消失。 “怨气这种东西,是普通丹药能消弥的吗?”无名神像招了招手,原本倒地不起的怪物缓缓怕了起来,“同样,怨鬼怎么可能也这么容易死?虽然你的剑很厉害,但你毕竟不是那些五六境的大练气士,怎么可能杀死怨鬼?” “你们一开始就是一伙的?”腹背受敌,左恒身上冷汗流了下来。 “故事是真的。”神祗森森笑道,“但土地神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神啊。” 庙外风雨声又大了。 晏横舟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时庙门被大大方方推开来,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 “看吧渺渺,我就说这里没多大变化,庙也是咱们遇见的那个破庙。” 第66章 一对剑仙 开门的是个男人,身材高大,双眉极浓,眸有寒星。 但更加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红裤腿。 在他那只有力的大手推开门后,不仅是左恒三人看清了他,他也看清了门内情形,有些错愕道:“啊,有人,是在下失算了。” “不过还是有点像我们当年遇到的样子啊。”男人摩挲着下巴,扭头看向身后站着的人。 他身后站着位翩跹如莲的少女,裙裾很短,仅到膝下,袖子也不似寻常女子的窄袖,而是形如鹤翅。 二人身后都背着剑。 “我还记得你突然跑过来要找在下切磋。”男人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两指虚虚一戳,从地上爬起不久的那头人形怪物瞬间四分五裂,化作数道黑烟遁入地下,“在下那时候还在拿这些杀不尽的玩意试验新招呢,你就跑过来,二话不说就拔剑指着在下。” 被称作渺渺的少女啊了一声,“之前就听说你很厉害,刚巧遇见了而已。” “你那个时候还不大爱说话,在下一开始以为你是那种长相比较柔弱的男孩子也不奇怪啊。”男人小声嘟囔,朝前走了两步,看向左恒,确切地说是看向手里的剑,“有点像你诶。” 原本算得上气焰嚣张的无名神祗在看清男人的脸后迅速后退,只想迅速回到那座残破神像之中。 他还记得,很多年前,在他刚刚掌握村子里的这些怨灵,周围还是一片鬼气的时候,这个男人也是这么大大方方得走了进来,一遍又一遍地斩去那些怨灵,让他元气大伤,修养了近百年才缓过来。 怨灵是杀不掉的,只能度化。但不代表被反复摧残之后怨灵的力量不会变弱甚至是消失,只能通过漫长的修养来恢复。 在无名神祗眼中,这个突然推门而入,相貌只能算上是小帅的男人比所谓的大妖怪还要可怕上百倍,他连挣扎的心思都没有,只想在男人想起来他之前快点躲好。 只是他迟了不止一步。 刚转过身,他就被紧紧束缚在了原地,而原本还在门外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剑插在了他的胸膛里。 “在下曾经说过,你再害人,必定会将你诛杀。”男人严肃道,“原本留你性命,是因为想让你坐镇此地,制衡恶灵,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仍是一丝向善之心也无,甚至更加为非作歹。” 无名神祗顿时跪了下来:“上仙明鉴,我真无害人之心,不过是想要借助他们手中蕴含正雷之力的那把剑恢复力量,情急之下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男人就已经砍下了他的头颅。 尸体倒在地上,没见着半点血迹。 晏横舟看了看尸首分离的“自己”,下意识就摸了摸脖子,松了一口气。 左恒捏紧了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男人这时已经走向了神像,“虽然不知道你是与邪流为伍之后身上还有那么些香火功德不散的,但在下既然说过,就一定会办到。” 他提起剑,重重朝神像砸去,一下,神像纹丝不动,身上金光黯淡大半;二下,金光如镜般四分五裂。 等他砸到第三下的时候,一个面貌模糊的黑色小人从残破神像中脱身而出,苦苦哀求。 男人没有理会,只将剑砸了下去。 三下,残破神像彻底破碎,扬起一阵尘灰。 “在下之前只是给你改过的机会,不是真的没办法奈何你。”男人平静道,随即朝着站在门外的少女招了招手,脸色也瞬间变换做一副轻松模样,“渺渺,快进来躲雨。” 门外双袖如鹤的少女点点头,走向他,衣服上银饰相撞的声音异常清脆,“等会我们一哈去哪里?” “去我们后来遇见的地方啊。”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一堆木柴,燃起了火,甚至还热情招呼左恒二人坐下烤火。 左恒注意到他们虽然是从雨里来,身上却没有一块被雨打湿的地方。她点头谢过了男人的好意,拉着晏横舟做到了稍微远一些的地方,这才开口道:“多谢相救。” “要不是他做事流汤滴水,你们今天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少女坐在了男人身边,也伸出手烤火,“对吧,莫道?” 被叫渺渺的少女喊做莫道的男人挠头,“后来就把这件事情忘了啊。” “那个黑色小人不管吗?”左恒问,有些担心在男人和少女走后他会不会卷土重来。 “莫道把他的安身立命的东西毁了,不用管他,一会就会散掉的。”少女回答了她的疑惑,“这种修行不到家的小神立了自己的金身就啥也不是了。” 难怪她之前怎么砍也砍不下去。左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小朋友也练剑啊?”男人这时候注意已经从回忆中和无名神祗上转移到左恒二人身上,很自然就问道。“练到哪了,剑意还是剑心?法剑还是物剑,找人切磋过没有?” 他的态度异常亲和,“你要是学物剑的话,等会我和你练练手,教你几招,不过我下手有时候没轻重,输了也不要沮丧就是了。” “渺渺也很菜,不然让渺渺来和你......”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少女就瞪了他一眼,“是那锅输给我滴?” 他不说话了。 左恒看似对着火光发呆烤火,实际上脑子转得飞快。 首先可以判断男人和他身后跟着的少女是恰巧路过,并且男人轻轻松松就毁了神像,斩杀了那头人形怪物,又是用剑的,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剑仙。而且......从态度来看也是和李先生那样没什么架子,应该可以亲近。 有了决定的女童,看向男人,再次谢过,“请问这位阿叔,什么是法剑,什么是物剑?” 男人愕然,“你不知道吗?” 随即他更热情了,挪到左恒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豪爽道:“来来来,有什么不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跟你讲清楚。” “啊?”左恒觉得男人有些热情到过了头。 少女看着她,笑道:“有撒子不懂就问吧,难得遇见一回。” ...... ...... 庙外是滂沱大雨,远方则是月朗星稀的好天气。 天上那缕蒙着月光的云气消散后,青衫书生一直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他不再踯躅,跨过脚下那条无形的线,朝西方行去。 第67章 夜话(1) 少女也不知道带着什么地方的口音,初听来有些怪异,却又带着一股子爽快和利落,左恒扭头看向她,她回之一笑,眼睛像是两弯月牙,“莫道还四蛮凶的。” 凶?左恒不解,又听她开口补充道:“就四厉害咯。” 喜欢自称在下的男人确实很厉害。 “你练剑多久啦?”男人问她。 左恒算了一下天数,答道:“快一个月了。” 男人挑了挑眉,“不错啊,起来比划两下给我瞧瞧。” 左恒刚起身,就坐回了地上。她也想要抽剑照着男人说的比划两下,得到一些指教,但此刻她仍然是全身乏力的状态,握剑已是勉强,更别提拿剑演示招式了。 “啊,不行吗?” 左恒摇头,解释:“不是,刚才被伤到了,没力气,练不好。” 男人这才恍然大悟,“啊,是在下疏忽了。”他从满是流云暗纹的袖中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又在那堆瓶瓶罐罐之间翻找了很久,最后才丢给女童一个如玉般泛着点青色的小瓶。 “以前有个朋友送给在下的,说是居家防身必备,应该有效果。” 左恒接过,道谢的话被男人接下来的动作卡在了喉咙里。 男人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两指并肩,一寸一寸朝小臂上挪去,“在下先给你摸个骨啊,不然等会和你说的时候你一意气用事选了自己不合适的路就不好办了。” 摸骨,又是一个新鲜词汇。左恒猜测应该是和之前那些人说的资质差不多。 她早就知道自己原本就资质不行,后来更是拿剑鞘充做了长生根,也就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在她的猜想中,男人应该会摇摇头,或者叹口气,却没想到男人只是认真道:“在下认为你很有入剑宗的天分。” 左恒静静听他往下说:“在下觉得你的气海不是很大,灵根也不粗,如果走法剑的路子,以气御剑,剑随心动的话,很有可能力有不逮,到后期也容易遇到瓶颈,但是你底子不错,身体韧性也好,在下摸骨的时候还注意到你身上绑着小铁块,说明你也有在锻炼力气。”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等会你给我耍一遍剑,我就知道你是不是有灵性了,其它的等会再说。不过就算没有灵性,你要是认真练的话,剑也一定不会负你的。” 这话耳熟。谢兰芝好像这么说过,剑灵的话里也有过差不多的意思。 左恒当下就拔开瓶塞,将一粒金灿灿的药丸倒入手中后闭目咽下。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神仙药,左恒几乎是立刻就感到身上的无力感消去不少,她把药递还给男人,眼睛也亮了起来。 “和桑的东西还是阔以的啊。”女子托腮,没有再看心上人和女童,反倒是转向了晏横舟,“你背着的这锅画卷,里面似哪锅大噶的画吗?” 晏横舟好半天才琢磨出这个有一双灵动眸子的漂亮姐姐话里是什么意思,摇头道:“没,上面什么也没有,等我以后装进去的东西多了,才会有画。” 怕她不信似的同时也自知失言,晏横舟将手伸向身后,解开画卷上绑着的细带,将它小心翼翼捧着手上,唯恐沾了庙里的灰尘与泥垢,更正道:“不过现在上面已经有一点东西了。” 他说的是画上的一树一石和几片波纹。 随即他又发现石头上现在又多出了几根草。 什么时候冒出的草?小读书郎有些疑惑,随即又将这个疑惑抛到了脑后,向少女介绍,“这个画卷是我家先生给的,说是我读书或者是往里面放的东西越多,它自己上面的画也就越来越多,不是我画出来的。” 少女清浅一笑,“就似你画的撒,心神心画,凶得很哩。” 晏横舟已经知道了凶是厉害的意思,有些赧然道:“不凶,不凶,我想好好读书,就没有和先生学丹青和其它了,我先生才叫做妙笔生花呢。” “你先森是哪锅撒?”不等晏横舟回答,少女便已经留意到画卷左下角的朱红小印,了然道,“原来似那锅先森噢,怪不得哩。” “诶,你认识先生吗?” 少女正要开口,左恒却猛地拔剑起身,于是她很自然地看向几乎和剑其高的女童,轻声道:“架子还阔以咯。” 左恒将谢兰芝授予的那套谢家剑经中她已反复练习过的几个动作认认真真演示了一遍,而后她用余光瞄了一眼男人。 男人的目光很平静,没有赞许也没有失望。 左恒罕见有些无措,咬牙又把她目前会的那几招剑式又反复演练了几遍,等到男人直喊停才停下。 这时女童的衣服上已经有了汗渍,原本恢复不少的力气也在那几个并不复杂但内含玄奥的动作中消耗一空,她喘着气看向男人,注意力却总是不由自主移向男人大红色的绑腿裤。 “在下觉得可以。”男人沉吟,问向一旁的少女,“渺渺你觉得呢?” 少女支起下巴,“眼素,见过滴。” “似不似谢岚子教你滴?”少女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道,“他似不似还似只有辣么一点点高!” 乍闻不算陌生的名字的左恒点了点头,又想了想,伸出手朝着少女比划道:“大概这么高。” 少女噗嗤笑了,幸灾乐祸道:“还似辣锅矮仔嘛!” 捡徒弟和随手提携后辈提携惯了的男人颇为无奈地挠挠头。原本是想要收个小徒弟,现在看来好像是熟人早就定好了的。 有点难办。 左恒却在少女幸灾乐祸后皱起了眉。她发现她还是讲不出谢兰芝的名字,可看少女的姿态又异常轻松。 趁着这么个机会,她问了出来,“这位阿姐,你是怎么念出来他的名字的?我知道,怎么也念不出来。” “啊,似因为......”少女张口,刚开了个头,就听见雨声中传来一声猫叫。左恒还维持着方才收剑的姿势没有坐下,听见猫叫,下意识就拿剑指着外头。 男人一愣,朝外头喊道:“良小心?” 又是一声猫叫。 第68章 夜话(2) 有一只肥大的灰黑条纹花猫施施然从庙外走进,尾巴一甩一甩,两只碧绿猫瞳瞪得圆溜溜。 也只是看起来笨重而已,它往少女的肩头攀爬时动作分外轻巧,肥大的身子似乎对它完全构不成阻碍。猫在少女的肩头窝了窝,似乎还不满意,直接一跃,趴到了少女的头顶,把自己缩成了个球,压歪了她梳得如尖尖小荷的两个发髻。 少女脖子有些发沉,甩甩头,抬起手呼噜了把缩成一个巨大毛团的猫儿,“瓜皮。” 男人看向一人一猫,嘴角上扬,“两只瓜猫。” 接着,他又指着少女头顶上的猫,朝二人介绍道:“这是在下养的猫,良小心,可能因为我们出门不带它,自己在家没意思,就跟过来了。” 此时少女已经把赖在她头上怎么也不肯走的猫儿拽了下来,抱在了怀里,对左恒继续道:“你说不粗来,阔能似因为他不让你叫他的名字。” 左恒不解,却听男人说道:“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像我们这个境界的人,就是名字也蕴含了一定的力量,修行不到家不能轻易喊出,要么就是被特许喊出名字。就好比你看别人三教圣人三教圣人地叫,但很少有人能叫出他们本来的姓名。” “渺渺就是这个意思,一是你本来就没那个境界,二出于某种原因,谢兰芝并不想让你叫他的名字,所以你喊不出。但是我们和谢兰芝境界都差不多,也就没有这个约束了。” 左恒猜想可能是因为她之前的回答没有让谢兰芝满意,所以才没办法说出他的名字。 “让在下想想,应该怎么和你说。”男人拉着她坐下,四人一猫挤在了火堆边的这么一小块干燥的地方,“灵性还可以,就是晓得的东西少了点,有些难搞。” “你是不是除了谢兰兰交给你的东西之外,关于剑的其它什么也不知道了?”男人问左恒。 在他说出谢兰兰这个名字的时候,少女吐吐舌头,“噫!肉麻,那些新欢旧爱你到底喜欢那锅啊。” “男人,当然要喜欢阳刚一点的东西了,比如男孩子,比如又粗又长的剑。”男人一本正经回答了她,“在下不是一开始也认为你是男孩子吗?” “辣眼睛。”少女如此评价,低头逗弄起了怀里的猫,干脆没理他。 男人摸摸鼻子,继续对左恒道:“继续继续,不要管那只瓜猫了。” “从在下的经验来看,剑这种东西,光埋头苦练是不行的,还得不断找人切磋,然后进步才行,像你这样逮着就练,不去想,思考对敌的时候要怎么打,最多只能算是空有技巧,拿着钥匙却没办法开门。” “剑啊,有很多种,有刃剑,无刃剑。飞剑,剑丸,玲珑剑,巨阙,而每一种剑呢,又有许多流派,甚至是每个人使剑的习惯方法都不一样。”男人盘腿坐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拿手指敲着自个儿的大腿,“虽然都是走的物剑的路子,但你学的剑一开始就和在下的不一样,也没办法给你太多指点,” “但是,从在下这么多年来的经验来看,你现在做的就是要把谢兰兰交给你的基础练好,多去想,思考在战斗中要怎么做,然后在实战中验证。最好是多和各类的剑修切磋切磋,不要惧战。” 男人问道,“你还没和人打过吧?” 拄杖老者是偷袭,狐魅男人也是偷袭,那个人形怪物动作迟钝得很,都不是事男人口中的切磋。 左恒很自然地摇了摇头,又提醒道:“这位剑仙阿叔,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是物剑,什么是法剑呢。” “其实一开始是没有物剑和法剑这两个说法的。”男人哈哈一笑,“但是后来流派多了,也就分出了物剑和法剑这两个类别。法剑,以法御剑,剑随心动,一念八百里取敌首,一点都不男人。” 他拍了拍左恒的肩,“物剑呢,就没那么华丽讲究,逮着机会就上,近身搏斗比较多,要快,要准,要狠,讲求剑道无上人剑合一,爽利帅气。” “男人,就要走物剑啊。” 一旁的渺渺少女抱着名叫良小心的猫,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并且拆台道:“可是莫道,人家似女孩子啊。” 男人沉默了,“其实在下觉得,追求力量上的美是不分性别的,对吧渺渺。” 少女看都没看他,低头逗弄着猫儿敷衍道,“我不晓得。” 男人打了个哈哈把话题揭了过去,朝左恒道:“总之,在下觉得你底子还可以,也挺灵性的,走物剑应该不会差,法剑的话可能要辛苦一些。” 听不懂三个拿着剑的人在说什么的晏横舟对着火光发着呆,在脑子里过完了一遍最近学过的知识之后,突然就想到了有些书上一笔带过的才子佳人素手添香举案齐眉的故事。 可能是两位在雨夜突然出现的剑仙相处模式一点也不才子佳人?——至少晏横舟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这样似乎并不坏,甚至小读书郎觉得他们很自在,也有趣。 说起来,传宗接代,是要娶妻的。 可是晏横舟还没有好到自己以后要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还早呢。 ...... ...... 男人还在详尽的为左恒介绍一些用他的话来讲是“剑道入门”的知识,逗猫的渺渺时不时补充上一句,气氛倒也和谐。 等到左恒自觉心中疑惑都已经被这位打扮有些一言难尽的剑仙前辈解答的差不多了之后,才问出了她一开始就想要问的问题:“那法剑和物剑,哪个厉害呢?” 从男人的话来看,他显然是走的物剑路子,并且造诣很高。如果一开始就这么直接问出来,可能会扫了他的兴,甚至是让对方心情不佳。 而且左恒从来不怕吃苦,如果法剑,或者说是气剑更厉害的话,就算很难很难,她也会去学。 “当然是物剑天下无敌!”男人自信满满,可语气又好似在开玩笑。 但是很快,他又严肃道:“在下可以告诉你,厉害的从来不是剑,而是用剑的人。” 左恒不知道的是,他眼前这个没什么架子,说话说着说着就跑偏的男人,从流派的诞生到强盛,再到低谷,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那里,为后来人指路。 哪怕是最为式微的时候,他也未曾有过放弃。 “不要太执着于强不强的问题,喜欢才长久。对吧,渺渺。” 少女掩唇而笑:“似。” 第69章 顺路 喜欢和存在变强矛盾吗?左恒不知道。 这时候男人已经爽朗地笑了出声,“物剑法剑,说到底还是人为分出来的嘛,你可以都试试,喜欢哪个就练哪个,要是两个都喜欢,就一起练呗。” “反正学剑从来就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功夫,慢慢磨,坚持下来,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风格的。” 女童抿了抿唇,男人的话虽然很有道理,可实际上并没有正面回答她法剑和物剑哪个更加厉害的问题。 按照男人先前的话来看,她现在练的谢家剑经应该是属于物剑的范畴。 她现在力气比一个月前要大上不少,也能轻松跃到丈高,反应更是灵活。 可以说,物剑带来的一些好处,左恒已经逐渐领会到了。 但是物剑的辛苦她也体会很深,每次练习过后腰酸腿软浑身脱力的状况也不在少数。 她不在乎吃苦是没错,可如果法剑要更加厉害,她吃的苦不就有些得不偿失? 没见过法剑啥样的,左恒一时之间难以决断。 她踟躇再三,觉得自己要求太过,有些难以开口。 但最终她还是问了出来,“这位剑仙阿叔,你可以给我演示一下什么是法剑吗,我没见过。” 红绑腿要比白马尾还两眼的男人握拳击掌,爽快应下:“在下虽然不会,但演示给你看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啊……?”左恒有些吃惊。 她以为男人把物剑说得那么好,肯定是专走修物剑的路子的。 也正是因此,她先前才一直踟躇要不要问出口。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的。” 男人手上倏地出现一把小剑,它绕着男人的手指转了转,又在他的周身逡巡几圈后,发出一声轻快鸣叫,化作淡色长弧朝外头的雨幕中疾掠而去,在雨中快成了一条接连不断的丝线。 男人吹了声哨,蓝色小剑又从雨中折了回来,化作点点荧光,消失在他的手中:“这就是法剑,因为以气御剑,也有人叫它气剑,长于远攻,和物剑差别还是挺大的。” 男人对怎么和毫无剑修常识的左恒解释这些感到苦恼,“物剑的剑修,找到了一柄合适剑后就要和剑一同存亡进退,人变强,剑也变强,反之亦然。法剑的剑修就不会这样,只要能力足够,他们会根据剑的材质威力等等选很多柄剑御使,剑的强弱和剑主人的强弱往往没有那么大的关系,那些身后背着剑匣,打开来看五花八门长什么样剑都有的,八成就是走法剑路子的。” 一旁围观的晏横舟很诚实地说出了他的看法,“这样的话,感觉法剑更加帅一点啊。” 他觉得刚刚剑在雨中飞驰的那幕十分美。 虽然杀人不好,但是一剑瞬间就到千里之外,完成任务后又像是光一样掠回来,得是多帅的事情啊。 “剑仙阿叔为什么不学法剑呢?学习不是多多益善吗?”他问道,想当然就联系到了博览群书方面。 男人大笑,“把喜欢事物练到极致,也不比博览来得差啊,在下就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但是适合每个人的方法不太一样,小朋友不必太过介怀。” 晏横舟还是觉得法剑要帅气一点。如果不是他要读遍天下书,说不定这会子已经是一个李诗仙口中“千里不留行”的小剑客了。 左恒和晏横舟不一样,比起帅气这些明面上的,甚至能说是花架子的东西,她更加在意的剑的威力。 如果她有一柄很厉害的剑,再跑去当练法剑的剑修,会不会比当物剑的剑修要来得快? 她可没忘记自己自己体内剑鞘引起的种种纠纷。剑鞘都如此,那么剑的威力更加可想而知。 男人伸出手,朝她竖起食指摆了摆,“没有那么简单,实力太差,光是那种上品剑的剑压都不一定能承受住,又谈什么驾驭。” 听他这么说,左恒几乎是瞬间就重新考虑起了这两种方式的事情利弊来。 法剑可能会便捷,但是条件限制也大,而且自己气海不那么大,走气剑的话不一定能久战。 还是物剑比较好。 飞剑虽然帅,可哪里有握在手上来得更有安全感? 两人关于交谈还在继续。 …… …… 少女蹲坐在地上,双手托腮,想到了之前突然被岔开的话题。 “我似不似忘了回答你什么问题?”她问的是晏横舟。 晏横舟还在思考精与博的问题,下意识摇头道,“啊……没。”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他又迅速改口,“不是,我想问的是李先生,李先生很有名吗?” “似啊,”少女理所当然点头,“书生很凶的,名气也大,他们家里头的前辈也要佩服的那种,而且还精通不仔一教的学说,在哪一个领域都有朋有,很多人都资道的。就是不打架,没摸到过深浅。” 此前就已经知道自家先生是个了不起人物的小读书郎张大了嘴,“真的这么厉害?” “似滴,我以前还画过他。”少女将手伸进像仙鹤翅膀一样的袖子里头摸索很久,最终翻出来一小幅画。 画上两个人栩栩如生,一个是他家先生,一个是正在拉着左恒又是拍肩又是搂胳膊的男人。 男人正横剑砍向书生,书生则是以手上的书卷进行抵挡,画面似乎就定格在了短兵相接的这一瞬。 晏横舟忍不住问道:“是谁输谁赢?” “他不肯打。”少女摇头,表明没有结果,“但似打起来莫道应该赢面大一点。” 比起这场战斗的输赢来说,晏横舟更关注的是这幅画法独特的画的画面感和不同色彩带来的冲击力,根本忍不住出口的赞叹,“剑仙阿姐你真的很厉害啊,画画比我们家房间里藏着的大家手笔还好看。” “我似野路子。”少女揉了揉身旁缩成一团的猫咪,“不过画了很久似真滴。” “你们似要到什么地方去吗?”她随口问道,“两个人怕不怕。” “我们要去古泉郡搭云舟。”晏横舟老实回答,“怕是有点的,不过我运气好,就像是这次能遇见你们一样,所以其实也不太怕。” “听不懂你嗦啥子。”少女说,突然扭过头喊了声男人的名字,“莫道,我们似去大唐吧?大唐似不似有个古泉郡?” 第70章 快哉事 男人侧头看向她,“是去大唐啊,你不是说要去看人家宫廷里面的舞吗?至于古泉郡,在下一不会堪舆,二对大唐人生地不熟,怎么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个地方。” 他拉着左恒聊得热火朝天,一心想着教导后辈了,自然也没有听见少女和小读书郎谈话的内容,此刻乍然听她提起,有些惊讶。 “到食候问一下人就好咯。”少女起身,拍了拍裙裾上粘到的尘土,在篝火边小小地伸了个拦腰,让久坐未动的身体得以舒展开来,“我们不走路啦,御剑带他们一程,到大唐再嗦。” “在下没有意见。”男人几乎是立刻表态,“但是渺渺,外面还在下雨,等雨停了再走?” “你不似很凶吗?把云破开就好啦。”少女这样说着,自己却自顾自朝门外走去,此刻外面虽不见电闪雷鸣,但倾盆雨势半点不见减弱,甚至还有越下越大,把整个天河水都倾倒下来的迹象。 她的步子迈地很开,就跟来时一样轻盈,仙鹤似地袖子在破木门漏入的夜风中荡啊荡,就好像她整个人下一秒就要飞走似的。 “你不似嗦男人就要干点阳刚的似情吗?”她笑着问人,也不回头,只伸手向身后。 她的身后背着的那柄剑尺寸稍小,淡蓝剑鞘似竹节,刚好很衬她的白衣裳蓝衣襟。 少女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最多是男人突然问她的时候嗯啊附和两句,以至于左恒差点都忘了她也是位很厉害的剑仙。 两旁发髻如荷尖的少女缓缓拔出剑。 她的剑很奇特,剑在剑尖处有两个不明显的凹槽,让剑身多了几分缓势,少了一点孤峭。 “太久没用,都不俗悉嘞。”她小声嘟囔着,手腕微抖挽了个剑花,大大方方地劈开门,又把剑收了回去。 少女在自庙檐飞斜斜飞入的雨水中走出,走进串如珠帘的雨幕之中,然后再度拔剑。 剑光澄澈,澹若秋水,轻轻松松便将雨幕划开了半边。 雨势稍微小了些,少女在雨中歪了歪头,发现自己力道好像使小了,不大够。 “莫道?”她大声朝庙里头喊了声,“我好像弄不开!” 男人从方才起嘴角就没压下来过,他咧着嘴,突然就很想使坏,遂朝着外面喊道:“在下也不知道啊,你就使劲呗!使劲还捅不开就我来!” 渺渺少女跺跺脚,有些懊恼。 她真的是太久没有摸过剑了,一时不大敢用力。这荒山野地的也没什么加持防护,用力过大,直接把天捅破了,这锅谁来背? 可是也不能让某个混蛋看笑话啊。 少女在变小不少的雨势中思索一会,提剑跃起,直接将剑掷向层层的低垂云幕之中,而后冷光乍泄,直接将层云捅出一个巨大开口,且不断朝外扩散而去。 雨势渐收,黑垂的云幕消散到一点也不剩,一轮圆月将清辉显露出来,洒向稳当接住剑的少女,也洒满了万水千川。 男人笑得一双似剑浓眉弯了几分,不管她能不能看见,冲着她的背影竖起大拇指道:“可以啊渺渺,很厉害啊。” 少女转身回庙,什么也话也不说,劈头盖脸就朝着男人一顿砍,直追得男人慌忙后退拿手挡剑满意停下,收剑回鞘,抱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跟在她脚边的肥大猫咪呼噜了一把,凶道:“你似不似故意的!” “在下也没说什么啊,是渺渺你要自己上的。”男人抚一把额头,分外无辜。 少女直接伸脚,快准狠踩向男人,“不干四就不要讲骚话,人家似女孩子,不似你的那些小伙伴!” 男人全神贯注注意力全在左恒的一些疑惑身上,但少女渺渺在和晏横舟谈话的同时,一直没有忘记留意男人那边的情况。 自然也就听到了他的满嘴跑偏。 她觉得莫道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讲骚话。和男孩子还好,可是人家左恒是个女孩子,年纪也不大,不是带坏小孩是什么。 “是是是,夫人说得都对。”男人无奈应道。 等到他们算是打情骂俏完了,左恒才稍微琢磨出了一点刚刚少女那剑的意思。男人说要多打多看多想,被她活学现用了。 “剑仙阿姐,你也是练的物剑吗?”她问道。 少女随口应道:“似的,而且我还似莫道的老师,对吧莫道?” 男人苦笑着点头,忽然发现少了点声音。 好像那个看起来很弱的男孩子从刚刚起一直没有说话。 他扭头,左恒和渺渺也下意识朝她的目光处看去。 晏横舟单手支着下巴,眼睛已经闭上了,。 “......这就睡了?”男人愕然,“一点也不阳刚啊这。” “你别废话。”少女瞪他一眼,“抱着他,走了。” 她又看向左恒,立马就变了个语气,“困不困?不困的话我们就走了,带你们早点到地方,也好和家人汇合。” 左恒点点头道:“谢谢剑仙阿姐,我不困。” 她不算撒谎,古泉郡那边虽然没有人等她,但的确有人要接晏横舟。 “莫道,把人抱则,走啦。”少女指示男人的同时没忘摸了把怀里的猫。 男人乖乖上前抱起晏横舟,假装抱怨道:“在下就知道渺渺你只喜欢女孩子。” 少女冷笑,非常干脆地怼了回去,“似哪锅嗦‘男人就要喜欢阳刚的东西,比如男孩子的’?” 她怀里的猫咪良小心适时喵呜一声,似在表示赞同。 男人不说话了。 这时少女又补了一句,“莫道,你要似真有龙阳之好,我记得有个偏方阔以四四,听嗦有效。” “在下对你是真心的啊渺渺。”他慌不迭解释道,“你不要听那些混蛋瞎说。” 少女嘴角弯起,这才感觉扳回一局。 她吹了个口哨。 身后背着的剑嗡一声出鞘,变大了一倍多,横浮在少女脚边。 随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左恒拉到剑上的少女一声“走咯”,她脚下踩着的剑便如闪电般迅速窜向空中,将身后还抱着晏横舟的男人甩出老远——猫早就被她抱在怀里了。 少女带着左恒御剑来到高处,万里无云,天上唯有一川明月,将大地映照的亮堂。 “苏服吗!”少女的声音在风中有些模糊。“似不似很快活!” 左恒在劲风中勉强睁开眼,望向前方也望向脚下御剑行过的山川,突然就有点懂了老人醉酒后所说的话。 她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学着少女的口音大声答道:“似的!” 少女的笑声像是山间溪水,“我就嗦,怎么可能会有剑修不喜欢这种快哉的感觉嘛。” 第71章 初来大唐 大唐在大隋之东,富庶异常,国力强盛,邦无外敌。举国都信奉道家正神,国内大大小小三清殿有千余座,香火极为旺盛,国都太安是出了名的不夜城,教坊酒肆,纸醉金迷;更是出了名的销魂窟,叫多少异乡来的客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少女御剑在太安城上方停下,在空中看来,整个太安城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就把你们放在这里咯。”在她说话的这会子工夫,男人也抱着晏横舟御剑停在了她们的身边。 “我和渺渺还要偷偷跑去人家的皇宫里面看舞姬跳舞,就不带上你们两个小拖油瓶了。”男人这样说着,直接抱着晏横舟从剑上跳了下去,原本停在空中的剑在他跳下去的同时迅速窜到他的脚下,稳当接住了二人。 左恒还以为男人会这么直接抱着晏横舟从这么高的地方直接跳下去,足足屏住了好大一口气不敢呼出来。 少女见状,也指示着剑身转了个方向剑尖朝下,让左恒拉着点她的袖子,别不小心没站稳掉下去。 他们刚好就停在一家旅邸前。 男人拍拍晏横舟的脸把他弄醒,对着睡眼迷蒙难掩倦意的小读书郎笑道:“醒醒,到大唐了。” “啊......啊?!”晏横舟两只眼睛瞪得老圆,睡意也瞬间消去大半。他挣扎着从男人的怀里跳下,还没适应与之前简直一个天一个地的环境,就有语无伦次道:“那庙再害人怎么办?” “没事没事,没有恶神操纵,那里就是一处普通有怨气的污秽地而已,远远没到害人的气候。”男人摆摆手,一副不必担心的样子,“再说,路过的僧侣看见了也不会放过这么大一桩善果的,我们就没有必要抢人家机缘了。” 晏横舟总算是放心点头,开始打量起见所未见过的大唐来。 大唐开放也包容,早就对头顶上飞着的仙人之流见怪不怪,甚至国内不少富贵人家还亲自供奉着。因此,虽然他们下来的有些突然,也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更没有人上来围观。 左恒则迟迟在遇见所见的浩渺风景之中回不过神来。 如果说之前剑灵给了她关于修炼的启发,打开了她修炼的大门;老人就是站在高处,语气轻松地给她指出一条宽阔大道的方向。 但是在雨夜意外造访破庙的剑仙夫妻不同。 他们对剑的造诣很高,也对后辈有足够的耐心。 对左恒来说,这两个人,不论是在短暂教导之余说上两句牢骚话的深不可测的莫道,还是口音奇怪却爽利温柔,一剑轻轻松松断雨散云的渺渺,都是值得去学习去模仿的对象。 通过这两个人,她看见了剑修,或者说是她左恒自己在剑修这条路上的某个可能到达的将来。 只有明确知道前方有山,才能去攀爬它。左恒是这样想的。 分别在即,女童看向两人,突然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心中的那份感谢,这和之前楚争带着些许利益性质的救助不同,她身上更是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送出去。也只有在这时候,左恒才晓得之前晏横舟强拉着她将的“囊中羞涩”作何解。 要不......先欠着? 说起来,男人和少女从未问过他们二人的姓名,在交代来历时,左恒也只是简单说了下遭遇,也没有主动报上过名字。 女童罕见地耳根子有些红,看着渺渺少女,有些支吾。男人则是拍了拍她的肩,塞给她一本小册子:“以前他们编的基础入门和一些技巧,在下刚刚想起来身上还带着一本。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很多长辈都会拓上一本给选择修习物剑的后辈的。” 左恒转过身,将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收进怀里,异常郑重地朝男人鞠了一躬。 再说什么感谢的话似乎已经是多余了。 男人有些哭笑不得,“真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在下也真的只是刚想起来。” 他还想解释,渺渺已经伸手拉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朝皇宫的方向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所以你要好好练剑,不要辜负莫道的期望啊,也要对得起自己的喜欢才行。” “等下次窝和莫道再见到你,嗦不定在见到你之前,就已经知道你的名声了,那可不是很凶哩。” 左恒重重点头,只觉得身上的这本小册子重逾千斤。 他们来的时候没有打招呼,走的时候更是没说上一句告别的话,可是态度却远比告别或者是客套要利索也纯粹的多。 就像是剑一样。 朝远方无声挥手的晏横舟直到两人消失在人群里才缩回手,边打哈欠边戳了下左恒,“到大唐了,接下来我们要去找人问问怎么去古泉郡吗?这里是国都,肯定比那些小地方见识要多,也好打听。” “......先找个地方歇息一晚吧,刚好身后面就有能住的地方。”看他眼睛里面都快挤出眼泪来了,左恒干脆提议道,“本来要走很远很远的路一下子就短了这么多,我们一时也不用着急,休整好再说。” 其实不仅仅是晏横舟,在大战一场和大脑高速度的运转到现在后,女童已经很吃不消了,之所以要比小读书郎瞧着精神不少,全靠一股子韧性和意志在撑着。要是放张床在两人面前,说不定左恒睡得要比晏横舟还快。 但最终还是左恒半拖着抬一抬眼皮子都费力地晏横舟进了身后那家偶尔有客人进出的旅邸,“记好了,住店钱要一人付一半,帮你先垫着了啊。” 一夜无话。 ...... ...... 怀抱猫咪的少女在走出老远之后才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虽然她剑的套路挺像谢岚子的,但似我还似觉得有点不一样的眼熟。” 男人沉吟一声,随即附和道:“其实在下也是这样觉得的,她身上那股隐隐的气有点熟悉,但是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不过个人有个人的机缘,不也是好事吗?” “我倒是觉得,就算是坏事,也难不倒她哩。”少女的眸子眯了眯,又想起来那道有别于身旁归宿,自她拔剑冲出庙去就粘上去的炽热目光,“但似她现在好像还是不很懂自己到底应该要啥子。” “所以在下才建议她多和别人打上几场啊,天生的战斗直觉还是很难得的,不好好训练可惜了。” 第72章 问路 翌日清晨,晏横舟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与左恒睡在同一张床上。 在足足愣了好一会后,他才像反应过来什么似地惊叫出声,吵醒了睡得相当之沉的左恒。 一夜深眠后精神力气全部恢复过来的女童睁开眼,鱼打挺似的从床上跃起。她下床踮脚将窗子拉开,估摸好现在的时辰之后才看向面露惊恐的晏横舟,第一句话就是:“五十文钱,记得给我。” “住店的钱,我们一人付一半。”她补充道。 晏横舟愤怒了,尽管这愤怒有些力不从心,但他还是对着左恒拉下了脸,问道:“你为什么不开两间房?” 他现在脑子里全是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话。 左恒有些奇怪看他一眼,“住得下,为什么要多付钱?” “那,那你也不能!”小读书郎心乱如麻,一向能说会道的那张嘴也变得笨拙起来,“总之你不能这样,孤男寡女不能共处一室!” 左恒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小会,完全不知道他脑袋里到底长着什么。 “在外面的时候也是两个人挨着睡,怎么换了个地方就不行了?” 而且,住一间房本来就比两间房要划算。左恒觉得,就算现在怀揣着一笔巨款,也不能乱花钱啊。 就算是五千两银子,不省着用,也是会很快花完的。 晏横舟被她噎到说不出话,当时他好像又是睡着的,也没有及时提出反对意见,只能自己一个人双手环在胸前,冷着脸生闷气。 “我就付了一晚上的钱,你要是想呆着就自个付钱,我去打听怎么去古泉郡了。”左恒提醒,拿好放在床上的无鞘利剑,打开门走了出去,“不要乱走,容易丢。” 晏横舟犹豫一秒,最终还是从床上跳起来,跟在了左恒后面,别扭道:“去哪打听?” “不知道。” “......” 尽管左恒说着不知道,但还是很快就从客店的老板娘那儿打听到了线索。 大唐和大隋的口音相差不远,只是个别字和对一些事物的表述不同,在确认了他们外乡人的身份后,得知他们是去投奔在古泉郡的远方亲戚后,这位身材微胖,有些发福的矮小女子很快就给出了她的建议。 “古泉郡我听说过,毕竟那儿每年都要上贡甘甜清冽的泉水给宫里头酿酒,但是具体在哪儿我是不知道了,这样吧,你们可以去驿馆那块儿打听打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给上些许银钱,还会有生意人乐意捎上你们一程。” 初来乍到,并不知道驿馆在何处的二人接着朝这位心地不错的客店老板打听消息。 老板估计是把左恒与晏横舟当成大唐乡下小地方来的人,告诉他们驿馆在城外后又格外热情地拉着他们说太安城繁华的东市与西市,更是告诉他们,可以多在这里待上几天,见识见识皇城的威严气派。 老板是个寡妇,有一双早夭的儿女,如果活着,应该也是他们这么大。旅店虽然人来人往的,但像晏横舟和左恒这样一看就是乳臭未干少年人的却少之又少,两人主动过来打听询问,也勾起了她心中的不少母性,自然是忍不住就话多了些。 “你们要是今天出城去找,不一定就有出发去古泉郡的生意人,可以在我这里多住几天打听打听,刚好这几天红袖坊选出了新的花魁,一群年轻曼妙的娘子簇拥在一起游街,你们可以去凑一凑热闹。” 不知想到了什么的老板娘捂着嘴唇直笑,“不妨在我这儿多住几天,我也帮你们多打听打听。” 左恒歪头看向晏横舟,又扭过头来谢过了客店老板的好意,说是先去碰碰运气再回来说。 实际上,她觉得有晏横舟在,估计他们到了客店老板娘说的驿馆,说不定就有一队正要出发的生意人在等着他们凑巧过去。 晏横舟还是有些生闷气,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左恒心中打的噼啪响的小算盘。等他跟在左恒后头走了约莫一大半的路程,才觉得左恒的表现有些不左恒。 老板娘甚至都提出少收钱了,左恒这个掉钱眼里的家伙居然没有占这个便宜,怎么说也不正常吧。 这可不止省了五十文。 “万一咱们没有打听到,又走回去,不是很尴尬吗?”他这样问左恒,有些好奇,“你居然没有先答应下来。” 走在他前头的女童头也没回道:“不是有你在。” 她觉得晏横舟运气这么好,龙都看见了,剑仙都遇上了,不可能连个顺路的生意人都碰不上。 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运气的晏横舟还是不免有些脸红,又想起来早上的事情,突然就正经道:“左恒,男女有别,你以后一定要注意啊。” 被告诫要注意的左恒本人反而没有那么大在意,头也未回,只平静反问道:“女人能生孩子,男人不能,除了这个之外,哪里还有不一样的地方?” 可以说在穷巷这样地方长起来的左恒对男女意识相当模糊。在她眼里,不管是男人也好女人,打架的时候,争吵的时候,可没人会管上那么多。 晏横舟更说不出话了。他对男女之事已经有了些启蒙,但绝对又不至于是了解,脸皮子也薄,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只是吞吞吐吐道:“反正......注意就是了,不能为了省钱就睡一起的。” 左恒好似这才明白他的重点一般,回头,“原来你讲的是这个啊。” “不,不然呢?”晏横舟被她的突然回头吓退一步,紧张道。 “那也没关系。”左恒说,“我跟你隔了很远才睡,也不喜欢你,你没必要想这么多。” 晏横舟突然有些分不清谁才是该介意的那方了,哭笑不得,“也不是,就是,名声,女孩子要注意名声,不然以后不好嫁人的。” “以后的事情再说。”左恒轻飘飘道,不懂他又在瞎操心个什么劲。 成亲,嫁人,都不是她想考虑的事情,她只考虑活着和怎么样活得更强,更好一些。 等这些都达到了,再谈其它不迟。 第73章 意外 在小地方待惯了的人,突然来到像太安城这样的大城市难免会有些俗称没见过世面的好奇与不适。 左恒走在前头,晏横舟紧紧跟在后面。两个人都是知晓克制的人,自然不会身边路过的不少新鲜玩意误了正事,但下意识被吸引住目光还是有的。 比如头上缠着好几圈布的绿眼睛商人和他身后跟着的不像驴子也不像马的奇怪生物骆驼,比街边就有的卖艺人和来回挑担跑的小贩,再比如酒楼上的随风扬起的粉纱与隐约可见的曼妙舞姿......这些都是歧县没有的。 他们只是在街道上走了个过场,就见识到了不少新东西。 太安的城墙高大气派,就是出城的时候也有规矩,商人行这边的门,普通人行另一边,达官贵人又是另一道气派大门。还专门有身披银甲的兵士守着,不让络绎进出的行人太过杂乱无序的同时收纳出入费用。 可能是钻在人群里头不起眼,也可能是这儿的规矩是不收取孩童出入的费用,左恒和晏横舟很快就出了城。 太安城的外面也不像歧县,就直接是林子和林子中间特地开拓出来的县道了,反而是叫卖的,茶摊......城里头有的城外一样不少,甚至还有卖春花的少女,在人群里头废了很大力气挤过来问他们要不要买花。 要花自然不要,消息却刚好打听。左恒摸出一粒铜板交给比晏横舟要高出一个头的少女,朝她问起了驿馆的方向。 穿着粉衫罗裙的少女接过钱,抿唇一笑,指了指西边后朝晏横舟怀里塞了几朵花后钻入人群。 晏横舟闹了个大红脸,只觉得这不但风气开放,连女孩子都这么大胆——他收也不是扔也不是,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左恒。 左恒没管,直接拉着他朝卖花少女指着的方向走去。 ...... ...... 驿馆前有盏灯,灯笼上写了个大大的“驿”字,应该是供夜里前来歇脚的人方便。 站在驿馆门前,手里拿着花的晏横舟还是有些不自在。 “我进去问问,你在这里等我?”左恒问他。 晏横舟迅速点头,看着左恒进了驿馆。 他还在思考该怎么处理掉手上的花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失礼,毕竟是人家送的一片心意,总不能白白丢在脚下,任车轮和脚步践踏吧。 打量了周围好久也没有找到合适放置地方的小读书郎眼睛一亮,忽然就注意到了那个灯笼。 他小跑几步,踮着脚准备把花插在灯笼上面,想着说不定会有喜爱这些花的人将它拾走,一声好奇的询问就在旁边响了起来。 “这些花可以给我吗?” 踮着脚的晏横舟差点给吓崴了脚,手上的花也丢在了地上。一旁出声的人赶紧扶住他,待他站稳后才捡起地上的花,又问了一遍:“这些花可以给我吗?” 晏横舟吞吞吐吐不敢正式对方——出声的是个绿眼睛姑娘,五官深邃,头发有些卷,乌黑的像是墨水里捞出来一样,她手上正拿着掉落在地上的几多串成手链的雪白玉兰,笑岑岑地朝这儿看。 “可,可以。”艰难的思想斗争之后,晏横舟点头同意。 他以为对方讨要过花之后就会离开,没想到对方却凑得更近了,开口便道:“小郎君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没旁人陪着吗?” 晏横舟:“......” 他哪里知道,大唐本就风气开放,自从当今的圣上,千年未有一例的女皇登基后,更是不乏女子入朝为官,大唐的姑娘胆子本来就大得很,更何况站在跟前的还是位风气更开放的大唐友邦的异乡人。 在搭话姑娘的家乡,女孩子对男方看对眼了,就可以把他带回家成亲的。 出于礼貌,晏横舟还是回答了她。 “......我在等人。”他说,同时不着痕迹退了两步。 在搭讪姑娘眼里,很自然就变成这个要比她小上一两岁的小郎君脸皮子抹不开,不大习惯与女孩子接触。 她直接拉起了晏横舟的手,很干脆就问了出来:“小郎君是太安本地的人士吗?” 她刚刚一眼几句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晏横舟,觉得这个小郎君面貌秀美,身姿挺拔,像是刚长出来的青竹一样惹人喜爱,有些动心。 晏横舟慌忙抽回手,奈何对方手劲要比自己大得多。 他脸上的红霞从脸颊飞到了耳根,那姑娘却还是不撒手,好像非得等他给出个答案才行。 “......你先放开行吗。”感觉所有往来进出的人目光都停在他们身上的晏横舟憋红了脸,小声说道。 他还没有放弃抽回自己的手。 左恒打听完消息回来的时候,看见就是晏横舟和一个比他高出一些的姑娘在一起,似有争执。 女童很自然就走到了小读书郎的身前,帮他从对方的钳制中解脱了出来,更是不退反进,按照那姑娘对晏横舟的方式报复了回去,力道大到对方直皱眉。 晏横舟躲到左恒身后舒了口气,这才小声解释道:“没事,她就是想......” 绿眼睛姑娘的耳朵很灵,当下就打断道:“我想和他好。” 这下不仅是晏横舟,左恒也愣了。 她以为是两个发生了争执,没想到是晏横舟被人家看上了。 姑娘借着左恒愣神放松钳制的工夫抽回手,甩了甩,又继续道:“你也喜欢他吗?但是你没有我漂亮,也没我有钱,不如让给我喜欢。” 左恒哦了一声,语气很淡定,“你喜欢是你的事,不要烦我,也不要挡我们干事。” 说着她回头看了晏横舟一眼:“你要留在这里和她好,还是等商队明天动身一起去古泉郡?” 晏横舟敢发誓如果他说留在这里,左恒肯定会拔剑把他教训一顿,一点也不讲理的那种。 可对小读书郎来说,这完全就是无妄之灾啊,怎么可能还乐意。 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说话也罕见不温吞斯文,“不不不,我没有喜欢她,我们赶紧找个地方休息明天跟商队一起去古泉郡吧。” “你们要去古泉郡?”被拒绝的姑娘把那串白玉兰带在手上,丝毫不介意晏横舟的拒绝,“可是去古泉的商队,就只有我家阿爸的啊。” 她像宝石一样的绿眼睛闪了闪,“你们想来我家的商队混一路,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第74章 游街花魁 晏横舟动了动嘴唇,一时无言。 左恒倒是气定神闲得多,她在里面耽搁了一会儿,就是和商队在谈条件的。她问道:“你确定你能做主吗?” “我是阿爸的珍宝,也是将来商队的主人,当然能做主了。”那姑娘一点也不怯场,笑嘻嘻看向他们二人,眼珠子一转,“你都说了我不挡着你们的事情就行,那我在你们跟着我的商队走,让小郎君陪我去游街总不过分吧,” 她没有威胁让他们不进商队,这种降低好感的事情只有蠢人才会做。 绿眼睛的姑娘伸出手,牙齿雪白,“我叫阿娜。” 左恒点头,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身后的晏横舟,介绍道:“晏横舟,我叫左恒。” 既然眼前自称是商队未来主人的姑娘没有胡搅蛮缠,女童也不想多在这方面纠结。而且她询问的对象也不是自己,而是晏横舟。 在将路程安排好之后,左恒是准备找个人少安静的地方翻翻那本小册子,练一会剑的。她平日里都是早起练剑,今天睡到日上三竿甚至比晏横舟要醒得晚,不过是耗费精力过大的缘故。 练剑这件事情不能歇一天补一天,叫做阿娜的姑娘没有过于纠缠,反而是很聪明地提了个小要求,倒是让左恒稍微有些高看。 阿娜的手伸到了晏横舟面前。 小读书郎咬了咬下唇,也伸出了手,和绿眼睛姑娘的手一触即分后迅速缩回,挺了挺胸膛道:“晏横舟。” 亲自介绍完自己的名字之后,他像是寻求母鸡庇护的小鸡一般,有些不自在地朝左恒跟前挪了挪,“我还得看书,不能和你去游街。” 他话里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了,谁知阿娜半点也没有被拒绝后的恼丧,而是转而道:“那我陪你看书,你看完书陪我去游街怎么样?你是第一次来太安吧,我带你去看你没见过的好东西,不然岂不是白来一趟?” 虽然不是本地人,但自小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异邦少女阿娜见过的东西也不少,对作为商队据点的太安城更是熟悉——天性似草原上活泼马儿一般的少女心里,没有什么比一起结伴玩耍更加能加深感情的了。 晏横舟喜欢一个人看书,觉得红袖添香这种事情离他还有点远。而且他一个规矩惯了的隋人,乍然见到赤裸着胳膊露出小腿的异邦少女,在打扮上难以适应。 “我一个人看书,看完了再和你出去游街,行吗?”他试探道。 左恒显然是没有帮忙的意思,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姑娘的绿眼睛弯成了一汪月牙,“那就这样说好了啊。” ...... ...... 原本阿娜只是拟定她和晏横舟两个人去游街的,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抢到花魁抛下的花球,没想到左恒也跟在了他们的后面,并且很自觉和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 跟着两人后面的女童其实没有说监视或者说不放心的意思,她只是耳朵有点尖,恰巧听到阿娜说太安城里有剑术馆,经常有师父在那儿教剑。 她还说剑舞的剑法和剑的剑法其实差不多,又拉着晏横舟问他有没有看过剑舞,没有看过的话下次来太安城可以找她,她带着去看云云。 至少目前,没有什么能比剑更能激起左恒兴趣的了,所以当二人从驿馆离开之后,左恒也跟了上去,一路沉默无话,自觉没有上前打扰。 但阿娜却怎么也安不下心,总觉得有点怪。 “你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又跟上来?” 左恒提起挂在她腰间的剑,言简意赅,“不认识路,到了剑术馆就行。” 异邦少女有些哭笑不得,也第一次留意到女童的剑,在此之前她以为这就是个摆设,“你真会剑术啊?” 左恒摇头道,“不会,去看看。”按照莫道的说法,她连剑道的门槛都没迈进去,更何况是谈论“会”这个字。 “怪人。”阿娜摇摇头,嘀咕一声没在管她,继续拉着晏横舟介绍这介绍那。 晏横舟虽然颇不自在,但由于绿眼睛少女说的确实是新鲜事物,也被吸引了不少注意,不至于在人来人往的太过僵硬。 这时人群猛地爆发出一阵嘈杂声响,人头也迅速窜动,片刻工夫,大街上就已经乱糟糟,阿娜眼睛一亮,心中浮现某个猜想,赶忙把晏横舟拉到路边,神秘道:“这么大动静,肯定是花魁娘子来了。” “等会子你和我一起抢她抛下来的花环!” 据说花魁娘子抛下来的花送给有情人,那么他们就能在一起。 晏横舟不知道她心里头的算盘,综合先前,只以为绿眼睛姑娘是喜欢花。 实际上麻烦阿娜一路介绍,在羞涩之于,他也有许多感激和歉意,所以在她提出要求的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点了点头,“我试试。” 他觉得自己运气那么好,抢一个花环应该不是很困难。可惜身手利索的左恒不在旁边,不然抢到花环的几率还要更大一些。 他们站在路的两头等,等来了站在几人抬的架子。 花魁娘子站在架子上,被一群人簇拥着,舞姿曼妙,水袖轻扬。 她脸上带着面纱,只一双漆黑的眼睛露在外面,眼角微微上扬,天然有三分风流。 红衣花魁的头上斜斜着个花环。 晏横舟紧紧盯着花环,别人都在看花魁的样貌身姿,只有他惦记着绿眼睛姑娘的嘱托,只等着花魁将花环抛下来。 身材曼妙的红衣娘子舞着舞着就停下了。她足尖点在不过一尺多款的架子上,在舞蹈的收尾处顺势摘下头上的春冠,敞开的裙裾划过绑着璎珞首饰的光洁小腿,一个急旋,手上的花环就已经飞了出去。 晏横舟下意识伸手去接,那花环飞来的方向也确实是他这边。 小读书郎方伸出手,眼看就要够到,一个黄袍的身影却挡在了他的面前,脑袋光秃秃。 “陛下的宫里少了一朵牡丹花。”僧人双手合十,声音不大却宏亮,“女施主知道那朵红牡丹的去处吗?” 人群中有道士嗤笑一声,刚好站在了左恒旁边。 第75章 争势 “真当我等没有做好变天的准备吗?”手持拂尘的道人眯起眼睛,语气相当不屑,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人群中的僧侣,而是将目光紧紧锁在了有些色变的花魁身上。 “小师兄怎么看?”他忽地问了一句。 周围人声嘈杂,可左恒偏偏就有一种对方是在问她的感觉。她暗自环视一圈,周围能称得上是“小”的只有她一人。 但是她摸不准小师兄是个怎样的称呼,只装作全然是状况外,观察着和尚与那花魁接下来的举动。 既然那突然冒出来的和尚如此说,女童猜测那个颜色艳丽的花魁可能不是人,而是一朵牡丹花变成的妖精,或者是偷走牡丹花的妖精。至于为什么不怀疑对方是普通偷花贼,谁让出来的是个看不出深浅的和尚,而不是抓小偷的官兵呢。 只是周围的议论声很有意思。街上的人好像对妖怪仙神一事见怪不怪,语气里更多的则是兴奋和事件发展的好奇。 “小师兄不说就算了。”道人不急不恼,淡淡道,“但容我奉劝一句,快变天了,久待只会深陷泥潭。” 左恒这才抬起头来,倏地看向出声的道人。道人朝她微微颔首,隐入人群之中,再不见踪影。 女童这才感觉,从歧县开始,到后来老人说的那些话其实和自己并不是没有半分关系——都是在所谓的棋局上面,最多只是位置和所受波及不同而已。 现下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变天代表什么,是否会对他们去古泉产生影响;二是那声小师兄到底有什么含义,她左恒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在这盘老人所说的棋局上。 在她思索的这片刻,场上的局面已是瞬息万变。 黄袍僧人手拈金色佛印,只在胸前轻轻一压,便有金色小山的虚影从天而下,直直压在了花魁身上。几人抬着的担子顿时塌下,原本簇拥着美貌女郎的人也急忙作鸟兽散。 前一秒还风光亮丽的花魁娘子眨眼便已狼狈不堪,一双赤白胳膊裸露出来,上面竟隐隐生出了枝叶。 群众顿时哗然。 “因当今圣上乃天命所归,宫中龙气甚重,尔类小妖才能诞生灵智,可尔不但不知感恩,更是逃出宫闱,意图搅乱人间。如今我出门擒拿你皈依,可有什么怨言?” 花魁娘子含泪点头,“无,大师佛法无边,竟教人及时醒悟,顿生向善之心,奴愿意皈依,好好服侍皇上。” 看向那名僧人顿时多了几分敬仰与尊敬,甚至已经有人小声询问起了他的来历。 一句话,一掌,对方甚至连挣扎反抗都没有,可怎么看那个牡丹花妖怪都没有干什么坏事,所谓的收妖未免太过简单草率。 左恒下意识皱了眉,也不关心接下来事态会如何发展,在人群里搜索起晏横舟和阿娜来。她没忘记自己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去剑馆看看别人是怎么练剑的。 消失在人群中的道人不知道又从哪儿冒了出来,冷笑着问道:“是不是觉得这个妖收得很没有脑子?” 左恒下意识点头,又觉得不对,赶紧看向再度出现的道人。 道人两眼一翻后还是那副冷脸:“非以明民,将以愚之。” 说完他又摆摆手,“碍眼,小道走了,小师兄一路珍重。” “......留步。”左恒开口,“知道教剑术的地方在哪儿吗?” 女童没有在人群里面找到晏横舟和阿娜。 差点再次从人群中消失的道人脚步一顿,有些错愕“恩?” “教人练剑的地方。”左恒重复一遍,“听说有,你知道在哪吗?” ...... ...... 左恒回到落脚的驿馆时,老远就看见在门口徘徊的晏横舟,和在一旁黏晏横舟的阿娜。 不等她走上去,小读书郎就慌忙迎了上来,“你去哪儿了?走丢了怎么办?” “剑馆。”左恒抬眼,有些讶异地看向他,“你们不是说去?” 见了人之后心中如有大石落地的晏横舟这才赧然一笑,挠了挠头,“阿娜姑娘带着我去高僧的庙里头去转了转就回来啦,还有好多人跟我们一块儿,可惜你没去。” 左恒了然,“难怪找不到你。” “说起来,你有没有学到什么新的招式?”他好奇道,眼睛使劲往左恒腰间的剑上瞄,“像剑仙阿叔那样帅的那种。” “没有。”左恒摇头,“学不来。” 无论是谢兰芝还是莫道,交给她的都是偏向实战,简简单单没有多少花哨的“杀人剑”,而太安城这边教导的姿势繁琐,剑招的目的只是为了展示身姿的好看,展示力与美,让她无法理解。 可是她分明记得渺渺和莫道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舞剑,能让两位剑仙惦记的舞剑,真的会是她所认为的那样累赘吗? 女童在剑馆待了一下午,不但看了,更是自己模仿那些弟子的动作去试验,依旧无法理解,只能把疑惑压在肚子里,等日后寻到机会再解惑。 还有给她领完路就消失的道人。 这些事,左恒都没有和晏横舟说。 阿娜在旁边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与其告诉小读书郎让他满脑子瞎想,倒不如就这样过去。反正他们只是路过大唐,有些事情没必要太过关心。 一直插不进二人对话之中的绿眼睛姑娘跺了跺脚,终于找到了机会,“你们说的,是太安城里头那些乘着剑,潇洒得不得了的那些神仙吗?” “是啊,可厉害了,要不是......” “我们被剑仙救下来过。”左恒打断了晏横舟下意识交底的行为,“不过后来他们就走了。” “那这个剑,你们之前说的剑是怎么回事?你和剑仙学剑了吗?”生长在大漠的姑娘被勾起了兴趣,“那很厉害啊,我阿爸说要请人教我武艺,结果到现在也没个影子.......” 左恒悄悄瞪了眼晏横舟,否认道:“没有,剑仙看不上的,我是自个儿胡乱学的,所以才想跟去剑馆看看。” 她这番解释逻辑上也说得过去,姑娘不再怀疑,转而替她惋惜道:“这样啊,和我一样都是想学学不到哩......” 说着说着,她扭头看了眼天色,语气一变,“不提这个了,我带你们去喝羊汤去!” 第76章 打探 有意克制是一回事,但白日所见种种还是让左恒上了心,在绿眼睛姑娘的盛邀下喝完羊汤,叮嘱完晏横舟不要胡乱走动之后,她便跟着商队的大人前去搬货。 在之前跟请求加入商队的时候,她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力气不输于成年男子,留在商队可以帮忙搬运货物和干杂活。 相对的,他们跟着商队走,要交的庇佑钱则应该要少算一些。 小气贫穷惯了的人手头有了横财之后,要么是肆意挥霍,要么继续一毛不拔往死里抠。 左恒明显就是属于后者。 她身上的衣服依旧是有补丁的那套,也不多话,商队里的人下意识都以为她是付不起费用才和阿娜的父亲,名为乌哈的小眼睛男人讲议许久,提出用劳动相抵接下来一路的庇佑和伙食。 尤其在她简明扼要解释是去古泉郡投奔亲戚后,那些久经风霜的汉子更是认定她是那种身世坎坷的可怜人,说不定还是那个家道中落小郎君的衷心耿耿的侍女。 人的想象能力就是如此奇特,在女童还不知道的时候,她那点算得上贫瘠到可怜的经历就已经被一群大汉脑补得波澜迭起扑朔迷离,硬生生到了能出演话本的地步。 所以,在左恒有意无意打探一些情况的时候,面对身世如此凄苦,乡下地方来的小女孩,他们自然是知无不言。 甚至左恒将一些比较大件的货物搬到骆驼和马上时,还会有人主动搭把手,让她不那么吃力。 “女皇陛下一开始就是女皇陛下吗?”左恒扛起一箱丝绸,将它递给站在骆驼旁边的精装汉子,让他将货物置放在骆驼高耸驼峰的驼峰之间,随口问了一句后又转身去搬别的货物。 商队是第二天一早就要离开。大唐地域广袤,从太安城到古泉郡要走上一月有余,就算贩卖的商品和途中的干粮没带齐全,也不能中途折返,所以一切都要提前准备好,最好不要出现纰漏。 被他问到的汉子姓汪,姓名不清楚,商队喊他搬货的时候都是十郎十郎地叫,为人相当热情淳朴,也是最初就主动伸手帮左恒提货的几人之一。 汪姓汉子嘘了一声,小声道:“这事说不得。” 他拉过女童,半蹲下身子,凑近她的耳边神秘道:“皇帝娘娘一开始是妃子来的,你听着就好,不要声张,据说乱传的人都被砍头了,但是皇帝娘娘确实是天命所归,寺里面的高人都要听她吩咐呢,而且听说娘娘还是神仙佛祖转世,是注定要来教化我们大唐百姓的......” 汉子的话被一旁的催促打断,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左恒笑道:“你还想知道啥,咱们路上再说,先干正事儿。” 左恒点头,一言不发地干起了活。汉子的话像是串珠子的线,将白日里,甚至是之前就已模模糊糊就已经了解到的线索串了起来。 来之前,少女剑仙带她御剑行过大唐疆域的时候,曾指着脚下山河说大唐信奉道教的比较多,道教是这座天下的国教,还说其实不少剑修都会有些偏向道家,甚至是道家本身就出过不少有头有脸的剑仙。 综合一下出现除妖的和尚,开始不是女皇的女皇和道士说的变天,她似乎碰见了一桩牵扯很大的事情,更可能不自觉已经在这件事里面了。 女童认识的道士,只有在穷巷巷口给她算过命、刻薄且邋遢的那个。但是按照老人喜欢把什么都讲明白的性子,他在说到大唐这个地方的时候除了让他们去古泉郡之外也没有多说其它,应该是没有什么联系。 事实也正如她猜测的如此,那位拦住她喊小师兄的道人与老人那一脉并没有什么联系,修行的法术也是南辕北辙拉不到一边,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同为道家支脉,与道家气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道家,已经准备以退为进,放弃大唐了。 男人也正是注意到了她身上的那点气息,才会特地出面提醒,让她尽早远离波澜——在弈局时,哪怕是被无意卷入一颗小小的棋子,都可能成为某个大事件的引子。 这些女童不知道,但是不妨碍她在觉察一些事情后想要尽早远离太安城这个漩涡中心的决心。 但是从太安城到古泉郡还有一个多月,她有些担心路上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反而和这里瓜葛更多。 似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尽管摸不清自己到底算是哪方势力里,她还是觉得最好不要和和尚有牵连。 女童将目前所知的一些情况在脑内又过滤了一遍之后,提醒自己记得重要的几点告诉晏横舟,免得某个小读书郎又犯傻气——毕竟他白天才去过寺庙里头,说不定就烧过香拜了佛。 心里面算盘珠子拨得咣当响,女童的手脚却没有因此而慢下来,反而是更加勤快。 队里的头头将货物盘点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疏漏之后朝众人点了点头,催促他们早点去休息。 “明早还要早起把货再清算清算,大家早点休息养好精神啊。” 既然这里没她什么事了,左恒决定去找晏横舟,最起码要让他清楚事态的严重再说——尽管事态究竟如何她也一知半解拿捏不准。 女童刚朝驿馆供人赞留的那几间屋子迈了几步,身后就有人喊住她,询问道:“明早清算完之后我们还要去庙里头烧香,保佑平安顺利,你要和我们一起去讨个吉利吗?” “好多庙,阿叔们要去哪烧?”她问。 “当然是菩萨庙,”另一个汉子回答,“你要是不去,我们就不喊醒你了,多睡会。” 左恒先是谢过,然后才拒绝了他们一起去烧香的提议,回驿馆里头去找晏横舟。 小读书郎已经歇下了,只好等明天再说。 女童坐在铺好的地铺上面,看看窗外又看看一旁睡得香甜的晏横舟,突然就叹了口气。 她现在已经不是在歧县那样什么也不懂了,自然感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姑且称之为压力的东西。 女童握紧了别在腰上的剑,才感觉到了些许踏实。 第77章 武师随行 天方蒙蒙亮,暂时在驿馆歇脚的商队就忙活了起来。货物昨夜便已搬得差不多,余下的清点自然交由内行人处理,也就没了左恒什么事情。 她和晏横舟阿娜一块站在整装待发的大人身边,只等去庙里面烧过香的人回来就启程。 在绿眼睛的姑娘凑上来之前她就已经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全然在状况外的小读书郎,并再次告诫他不要乱说话透底。 小半个时辰之后,左恒等来了一同去上香的商队头头乌哈和在搬货时对她分外照顾的那几个大汉。一旁的阿娜正想拉着晏横舟钻到货车里,看见小眼睛男人身旁多出的年轻人之后愣住了。 她几乎是马上松开了扯着晏横舟衣袖的手,立刻迎了上去,扑向了她的父亲,“阿爸你真请周师父来教我武艺啦!” 面颊上已有岁月刻痕的小眼睛男人揉了揉他颇为宠爱女儿的头,“索性都是要请武师来保护商队不被劫匪截货的,干脆就请了你一直仰慕的周师父了。” 欣喜过后,姑娘悄悄拿手肘捣了捣他爹,偷瞄了一眼面露傲倨如有冰霜的青年,小声问道:“这得花上不少钱吧。” 小眼睛男人哈哈一笑,“小娃娃就不要操心这么多了,来,见过周师父。” 阿娜慌忙朝被称作周师父的青年拱了个手,正要见礼,就听青年冷着脸道:“钱还请不动我。” 少女自觉方才的小声嘀咕被他一字不漏听入耳中,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我本来就想去游历,刚好有人请,就一并答应了。”他淡淡解释,“乌哈还给了我两块美玉,让我在路上教导你一些武艺。” “你用什么武器?” 阿娜慌忙从腰间解下缠做一团的鞭子,身后晃动的细长小辫和主人一样忐忑,“周师父,我,我用的是鞭子!” 青年点了点头,嗯一声,没有再言语。 倒是左恒他们周围的大人认出人后忍不住哗然,说是有周师父在一切肯定顺利无忧,显然对擒拿十分信任。 “请问周师父是?”左恒问身旁一个昨夜一起搬过货物汉子,有些好奇。 她目力本就不错,算是踏上修炼这条路之后也越发好了起来,自然能看出站在乌哈身旁青年的端倪。 青年站在那里,身形稳如磐石,很显然是练过,并且有所成就的。 很多人都能算练过,比如现在的左恒,甚至是以前穷巷里头的马老大的三脚猫武艺也算练过,但是能说有所成就却很难。 男人并没有刻意收敛身上的气势,在左恒所能感受到的气息之中,他就像是一座小山般站在那儿,巍然难撼。 如果是初踏上修行路的普通孩子,说不定此刻已经上去毕恭毕敬地请求指教了。可左恒第一个接触的人物是被封印千年仍能搅动风云的剑灵,而后是霸意内敛的大隋王爷,呵气成山川的老者,一剑劈开雨幕的剑仙少女,和她身边那个深渊般不可估测的,好为人师的男人。 所以她非但不觉得不自觉流出一股傲气的青年有什么了不起的,甚至起了一股战意。 她知道她现在肯定是打不过,但是她想知道差距在哪里,然后赶上他,打败他。 女童下意识摩挲腰间朴实无华的笨重铁剑,有些跃跃欲试。 晏横舟觉得身旁这个厉害好朋友的眼神像见了猎物的狼一样,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询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事,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到古泉郡。”左恒面上不显,目光仍然是盯着那边,心里又打起了小九九。 “总觉得你背着我想干什么事情。”晏横舟小声嘀咕,被突然转过身拍他肩头的女童吓了一跳。 “要和阿娜处好关系。”左恒认真道,眼睛黑得发亮,“记得老人家说得话,不要这么拘谨。” 晏横舟非常不顾形象地呸了一声,耳根子又开始发红。如果不是拉着面子放不开,他现在已经被左恒气到跺脚了。 “你你你说什么胡话,胡思乱想什么!”小读书郎据理力争,恨不得像师祖那样狠狠地拍她后脑勺,让她再也不敢胡说才好。 “不行就算了。”左恒平静到仿佛晏横舟才是说了不得了话的那个。 其实女童本身也没有指望晏横舟能帮上多少忙,她已经思考起了在被叫做周师父的男人教导阿娜时一旁围观的可能性。 得出的结论是可行,反正她的视力很好,稍微离远一些,估计也不会有人觉得她在光明正大偷看。 这时结束和身旁人谈论的汉子也终于想起了女童的问题,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脑子,周师父叫周远,是太安城里一等一的天才,现在都已经是个大武师了,有他在,就算路上遇到了劫匪一类,也不用担心被劫去货物了!” “大武师?”左恒下意识歪了歪头,正欲追问,被少女阿娜屁颠屁颠跟在身后的青年就走了过来。 “不是大武师,是要破境的武魁。”他纠正,与众人擦肩而过。 青年的目光在左恒身上停留一瞬,道:“剑不错,人还差点。” 左恒朝他点点头,嗯了一声,并没有任何辩解。 晏横舟戳了戳她,“怎么回事?” “没事。”左恒盯着青年背影,回答得有点漫不经心。 随即她又问先前回答她青年来历,在青年纠正过后陷入震惊的汉子,“大武师和武魁是什么?” 即将登上马车的青年脚步一顿,“你习武,为什么会不知道?”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放大,但依左恒的耳力却听得清楚。女童心下了然,当即就回答道:“为什么习武就一定要知道?” 左恒没觉得她在习武,她是在学剑和修炼,和习武还是有一点区别的,更何况建议过她习武保命的女郎红缨在说明之前,她就已经不需要靠习武来保命了,自然更加不会去特意了解。 青年回过头,“那你为什么还拿着剑。” “这没有冲突。”左恒回答,“或者你愿意告诉我区别在哪。” 第78章 同源 两人声音都不大,说话也没头没尾,就算是耳力很好将他们之间交流听全的人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 被商队里头所有人都尊称周师父的男人无言一瞬,随即点头,“那你过来,我们先试试。” 左恒像离弦的箭矢一样整个人射了出去,速度飞快。 在边上的人反应过来之前,她的剑就已经从腰上解了下来,眸光锐利,二话不说就刺向青年膝盖。 青年只稍微侧了侧身,左恒旋即感到有无形的力量将剑身弹开,一招落空。 “气?”女童停下动作,有些疑惑。 扎着大马尾,两缕刘海挡住眉鬓的俊秀青年也不解,“你知道这个,为什么不知道武师武魁?” “再来试试。”左恒不信邪。 这一次,她的剑甚至没有来得及碰到男人的衣角,就被那股无形的气劲推出了一丈多远,甚至差点没有站稳。 女童还在反省自己是不是不够快,男人却已经把头伸入了马车内,对着绿眼睛的姑娘不知道嘱咐了什么后再度转过身来,“路子不正,上来详谈。” 左恒点头,“我还要带个人。” “随意。” ...... ...... 女童的表现惊到了不少人,由于她试探的那一剑,商队里头对她身世的猜测也越发扑朔迷离。 但她早已经拉着小读书郎坐在了相对安稳的车厢内,与有些傲倨的青年大眼瞪小眼,与其说是不知道从何开口,更像是在比拼彼此的耐力。 满心满念要习武的阿娜看见二人跟着周远进来更是疑惑,但有青年先前的威严在先,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 车厢之内沉寂许久,最终还是青年皱了皱眉,问道:“你不是要问?” 左恒迅速回道:“你可以直接说。” 凭心而论,她挺喜欢青年的说话方式,简洁明了,交流起来也不累。 “武师武魁?” 左恒点头,“对,我没习过武,只练过剑经,知道炼气士。” “告诉你炼气士,教你剑的人没说?”青年又问。他并太多没有打探左恒来历的心思,这么问不过是因为真的好奇。 “没有。”甚至告诉我这个的都不算是人。 左恒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摇头。 “怪了,武夫不也是炼气士的一种,他怎么会不告诉你。”男人语气平淡,指出了一个事实,“误人子弟。” 左恒不置可否,只盯着他,眼神示意他快说。 “武夫可以算是炼气士的一种,炼气士外求,武夫内求。”青年顿了顿,“一开始有武夫存在,是因为有些炼气士到了一定境界后,因为身体限制,无法再获得更多的天地灵气。” “所以练武是为了强化自身,好更好的炼气?”女童点头记下,觉得谢兰芝教导的那套招式好像是两者兼具。 青年没有点头,因为他接下来的话就是对此的解释。 “练武是炼气的分支,是一种炼气的手段。一开始的确是这样。” 一开始?左恒觉察话中隐情,背脊不由绷直几分,安静听青年继续朝下说。 “后来有人觉得武者可以单独作为一个体系出来,又有人异想天开走了纯武的道路,也成功证明人自身的潜能可以不输天地造化。”说道此处,青年面色不免几分凝重,“武者对资质要求不高,与大多数炼气士追捧的天资一说相悖,便有了武者和炼气士之争。” 晏横舟认真听讲,天性有些跳脱的少女阿娜则是支起了下巴,绿眼睛中满是向往和好奇。她下意识追问道:“争的什么?赢了吗?” “安静。”青年平静只平静扫了一眼,姑娘立即就不吱声了。 左恒想到了之前在歧县遇到的女郎红缨和她对炼气士称得上敌视的态度,语气也多了些肯定,“我猜武者这一方输了,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争。” 周远点头默认,又反问:“你猜不到?” “猜出一点,不敢确定。” 老实听讲甚至有些神游的晏横舟还好,阿娜被他们的哑谜挠得心痒痒,只能悄悄扯了扯身边小读书郎的衣袖,眼神求助。 晏横舟则用眼神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左恒下意识咬了咬嘴唇,这个动作已经快成为她犹豫时的习惯动作。 三思过后,女童不确定道:“是......独立出去?” “对。”男人点头,“输了,所以依旧是附庸,我以为你拿着剑,应该知道这个。” “和剑有关系?”左恒眨眼,指了指自己的剑,“剑修不是炼气士吗?” “剑修是炼气士和武者......”男人停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彼此交汇之后才有的,出现的比较晚,有兼两家之长的趋势。” 想到自己练的那套剑经,左恒茅塞顿开,“所以你之前觉得我应该知道武者方面的事情。” “但是我的确不知道。”她说,语气中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请教意味,“这位周前辈,既然都说了这么多,什么是武师武魁,是否能够详细解惑?” “炼气士的境界知道?”周远挑眉,“知道我就不重复了。” 左恒点头,“知道,这个他说过。” 青年抬眼,疏离之外更添几分认真与严肃,“淬体,坚意,锻骨,练筋,无摧,搬山,填海,穿云。前三个境界统称武师,练筋是武魁,后面分别以宗师和大宗师称。境界划分有境,但是武道无涯,穿云才是开始,后面是什么,也许有人知道,也许没有。” “和炼气士划分有区别,”左恒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到时候要怎么比较?” “无需比较,场上自然分晓。”他面上罕见闪过一丝笑意,“拳头硬就赢。” 左恒微不可见地撇撇嘴,“不说算了。” 她发现周远为人并非和他的气势一样傲倨,反而是有些寡言和过于直率。 弄清楚境界和实力划分的女童旋即就跃跃欲试起来,手也按在剑柄上不住摩挲,邀战道:“来吗?” 周远的回答一如之前:“人还差点。” 言下之意是拒绝。 不待左恒继续邀战,他又补充道:“受人之托,要教导武艺。” “我可以看着。”女童毫不犹豫道,“等教完也可以。” 青年稍微偏了偏脑袋,“别哭就行。” 第79章 纠缠不休 左恒怎么都不信自己会哭。 周远说可以,不要被教训到哭鼻子的时候,女童虽然点头应下,但也没有往心里去,半点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比试喂招,技不如人是事实,就算被打惨了,也没什么好哭的就是了。 乌哈的商队刚出太安城,这几段的官道都算是繁华,来来往往的车马并不少,也不用太担心劫匪,自然就算得上比较悠闲,停下来补给放松的时间多,留给周远教导的机会也多。 样貌清贵的傲倨青年往往在阿娜满头大汗地扎完马步站完桩之后,会侧一下身,躲掉算是当作开战信号的冷剑。 剑的主人有时会从树枝上跃下,又是则是从一旁直接冲过来,除了第一剑算是打招呼比较缓和之外,其余都是又快又凌厉,简洁迅速,瞄准了青年防备薄弱处砍。 左恒的那把剑虽然确实威力不小,但毕竟不是对人。 青年觉得自己一个也算迈进武魁半步的大武师,实在没有必要太过真格,让她近不了身就行吃点苦头就行,也免得真打起来,以大欺小。 所以他只是用气劲逼退左恒,让她无法近身。——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尝试失败后,左恒终于明白周远所说的别哭的另一层含义。 青年说的别哭,是不要被打击哭。 使出千百种手段也无法靠近一丝一毫,甚至对方都不用防备,悠闲负手,飘飘然就将人逼退数丈之外,自己还是该吃茶吃茶,该教导教导,一点都没有要切磋比较的意思,确实停令人挫败的。 饶是左恒的定力,到后来都有些牙痒痒,什么也顾不上了,就想着至少得近身砍下他的一片衣角,至少得让他稍微变点脸色才行。 一切先从激将开始。 “你避着不打,怎么知道我还差点。”女童直接踞腿坐在了地上,试图用歪理说服青年,“这样避着没意思,你也不能让阿娜这个刚学的人和我打,不如亲自上,也好让我知难而退,不纠缠你。” 她全然忘了自己也是练剑不过月余的人,一本正经地讨价还价道:“干脆打一场,我这样一直缠着你也麻烦,对吧。” 低头吃茶的青年并未理会,将嘴中的茶食细嚼慢咽全数吞下后才抬头看向她,不为所动道:“近不了身,就是还差点。” 女童看起来兴致缺缺,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再继续搭理他。 估摸着休息的差不多的青年将手上的小半包茶叶细心包好,拉开衣襟准备将它收入怀中。 他这个时候是全无防备的。 余光一直落在青年身上的女童像狮子搏兔般跃起,小腿崩紧,直接蹬掉了地上的一小块土皮。 她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在途经一半时便将剑掷了出去,脚尖也在同时点地,再度蓄力向前掠去。 周远依旧没有太放在心上,在瞄到直直掷来的剑之后,他只是转过了身。而后青年宽大的袖子划了个半弧,女童全力掷飞出去的剑轻轻松松就倒飞了回来。 左恒眼中精光一闪,纵身跃起,握住倒飞而来的剑,旋身继续向前。 她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青年身上的某个部位,而是他宽大的袖子。 至少得先碰到再说,碰到就是进步。 她是这么想也是这样做的。就在剑尖险险划过男人的袖子,即将成功的一瞬,她整个人再度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 这一次,没等她站稳,她整个人就被周远提了起来。一旁练好马步的阿娜只是远远看着,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路子不正。”青年冷声训斥。 左恒被他拎住了脚踝,整个人都是倒着的,面对青年的质问一言不发。 剑还在手上,如果有机会,她还想试试倒提剑能不能成功让周远松开她,然后她再借机攻上去。 青年冷着张脸,抓着她的脚踝使劲摇晃了几下。 左恒本来被倒提着就有些气血逆流,他一摇,好半天才把中心找回来后连脑袋比往常沉上不少,更别提发力。 “能放了吗?放了我继续。”沉默片刻之后,左恒双手环胸,破罐子破摔,“不然就和我打一场。” 俗称死猪不怕开水烫。 青年冷然的眸子盯了她半响,左恒能感到他握着自己脚踝的力度在加大。 最终他松手,任左恒调整好姿势安然落地。 “不怕死。”青年如此评价。 左恒咧嘴一笑,“总要试试,不试怎么知道不成。” “习武宜磊落光明,最忌风气不正。”青年沉声,“你一下子犯了两个。” 女童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但是我不算习武,你和我说也没用。” “你生气是你的事,我想办法让你和我打是我的事,并不冲突。”她好像还嫌傲倨青年隐忍的火气不够大一般,朝上头又浇了一把油,“你也没说不能这样,我也不是要谋财害命,为什么不算光明正大。” “真不怕死。”周远第二次说出这句话。 左恒回答的迅速,“怕死什么也做不成,我就当你默认了。” 她以为在这么多彼此试探之后青年会索性同她打一场当作这场试探的结束,谁知青年仍是摇头,“连气劲都没有,你还差点,打了没用。” 他避战的理由也并未全然是担心以大欺小,也有差距过大可能与本来目的适得其反的原因在内。 别说是女童这样使计激怒了,就算是她拿剑抵着自己的脖子以死相逼,青年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不动手,就是不动手。 “你告诉我什么是气劲,我练出来。”左恒也和他卯上了,一字一顿道,“这样打了就有用了。” 青年皱眉,不言。 女童眼睛漆黑,一眨也不眨盯着他,固执而坚持。 最终是这位太安城的天才武者退让一步,有些复杂道:“意义何在?” “不知道自己弱在那里,怎么变强。”左恒露出一口大白牙,指了指自己的剑,心情诡异地变得很好。 “有位老人家和我说过,凡事要磊落大方去试试,我觉得可以,就是意义。” “......那行。” 青年抬手敲了敲自己脑袋,觉得女童所谓的“磊落大方”有点偏——也不知道是哪家教出来的奇怪家伙。 第80章 气劲 不管周远心里头是怎么想,左恒已经光明正大地坐到了阿娜的旁边,坐姿不算规矩,却异常端正。 “所以,气劲是怎么,要怎么练?”面对女童直率问题的青年有些头疼,尤其是自己新收的学生也是一副若有所思渴求回答的样子,更让他差点生出撂担子不干的想法。 研究理论是有专门人去研究的,只有天资算不上好的人才会把理论吃透,规规矩矩修炼。青年从小到大都是顺风顺水,有天资加成什么穴位经脉都是一点就通,就算是再怎么也没办法像曾经教授他的老师那样将一切都剖析地清清楚楚,巨细无遗。 但是新收的学生一看就是没接触过,另一个怪胎接触了和没接触一样,他不从最基础的部分讲也没有用。 总之,青年觉得解释清楚要比他突破到武魁要难多了。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晏横舟在车厢另一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安静看着他的书。 气氛看似和谐。 左恒急于知道修炼方法好早点练出来和青年切磋,也不似以往沉稳,问道:“前辈怎么不说?” 就算是平日再怎么沉默寡言直率傲倨,周远仍然是个本质上脾气有些暴躁的武人,不然也不会在乌哈面前直言“顺道”,做出把左恒整个人倒着拎起来这种事情。 听到左恒这么问,青年面上架子还端着,心中却已经将这个事多的小兔崽子给骂了不止一遍。他咳嗽一声,解释道:“艰难晦涩,不知从何说起。” 车厢内再度陷入沉寂,只余外头的马蹄和车轮颠簸,以及车夫偶尔的吆喝。 “......要不,先打了试试再说?”左恒提议,有些受不了这样浪费时间。 周远一眼扫过来,气氛顿时冷飕飕。 “气劲,就是练武练到一定境界之后,体内产生的类似天地灵气的东西。”青年缓缓开口道,“炼气士纳天地灵气为己用,炼化后成为真气,而气劲,就相当于炼气士炼化之后的真气。” 在老师面前乖巧地不像样的绿眼睛姑娘举手,似懂非懂,“可是周师父,你还是没说清楚气劲是怎么来的呀,练武到一定境界,是什么境界呢?” 青年解释,“达到坚意境之后,自然就出来了。” 其实他隐约记得这其中有一个产生的过程,更是有不少无望大道的人去专门研究这个,但是他本人对此不清不楚,也不好说出来误人子弟——更何况其中还有个是自己的,也就省略了这部分,只说到了境界,自然就会产生。 绿眼睛姑娘点了点头,继续认真听他教诲。 左恒此前已经清楚武人的境界,听到青年这么解释之后,开始在心中比较炼气士与它的区别,并试图在境界与境界之间划上等号,好有个对比标准。 她估摸着所谓的坚意应该和之前剑灵说过的纳气差不多,毕竟纳气之后就能真正感受到天地灵气,并化为己用了,和青年说的产生气劲应该是一个道理。 那照这样换算,周远的实力应该在化丹左右。 到这里,女童才发现她对什么样的境界该有什么样的实力一无所知。 谢兰芝摸捉不透只知道是高人,在歧县杀老者太过轻易,而后被美妇堵在巷内只被打了一掌也没有太多直观感受,之后那个突然拦住孙恒的妇人也是一样,都是虎头蛇尾的,也没个详细对比。 简单来说,厉害的人都像是汪洋大海一样摸不到边探不着底,可不厉害的人却没有太多体会。 似乎唯一能够提供境界实力对比的只有眼前的青年。 在修炼这种事情上,左恒不是藏着捏着的性格,周远又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在略微思索后,左恒毫不犹豫地问了出来,“假如我纳气了,是不是就相当于武者练出了气劲?” 不等青年给她答案,她接着问道:“前辈快到武魁,是相当于炼气士要化丹,准备凝结金丹,找寻自己独特的道路了吗?” 剑灵说过化丹是一个坎,化为改变之意,化丹这一个境界,就是凝结体内金丹的过程。金者坚久不坏,丹者圆满无亏。这是道家的说法。儒家内部也说化丹是明德境界的开始,在佛教则是意味着圆觉......总之很重要。 周远的被她问梗住了,半响才含糊道:“大概如此。” 左恒点了点头,继续发问:“假使前辈用上最大的力道,会有什么样的力道?” 问完她觉得自己有些表述不清,头一次有些羡慕在车厢另一头的小读书郎来。 女童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重新描述了一遍:“就是能一拳打断梁柱子那种,威力,前辈最大能打断多少?” 周远心道问实力就问实力,你这是什么破问题,但左恒一声声前辈喊得他也不好直言拒绝这个怪小孩,索性也和她以例子具体细说:“不收力,一拳能断数人合抱巨木;全力,可抵数百骑甲。” 阿娜听得满眼向往,“周师父,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这样厉害啊。” 青年丝毫不懂委婉为何物,“二十载,可能。” 绿眼睛少女的嘴瘪了起来,偷偷瞄向了左恒,突然有些羡慕——之前果然是在说谎话吧。 左恒坦然回望,“总能变厉害的。” 看着那双绿眼睛,她鬼使神差又补了一句:“就算不厉害,乌哈也会觉得你很厉害的。” 阿娜扑哧笑了,“看在你还算会说话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之前隐瞒的事情了。” 她心底已经认定了瞧着其貌不扬的左恒是其实某个非常厉害的人物的弟子,之所以会到商队里头来是因为要历练或者是完成长辈交代任务的缘故。 自己有些心仪的小郎君怕是也差不多。 想到这里,异族姑娘有些伤心。她觉得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离得又有些远了,但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以前看过的话本里头可从来不是这样写的。 有情人总会终成眷属的,不能放弃啊,阿娜。 看书看得正入神的小读书郎鼻头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身后卷好的空白画卷上,远远未展现出全貌的大江里头,突然多出一尾小鱼。 第81章 也做旁听 古泉郡是个小地方,但郡内有一口老泉长流,百年未曾干涸,泉水清澈甘甜,酿造出的美酒极受太安城的权贵追捧。 乌哈的商队瞧着声势浩大,实际上只有那几头骆驼和马上载了些布匹和香料茶叶,那些车厢里头装着的全是准备装取泉水用的羊皮囊和拿木塞塞好的木桶,只等着到时满载而归。 而那些布匹香料茶叶,则是带给当地人,作为购买泉水的资金。 用香料布匹去换泉水,看似是亏本买卖,可实际上到了太安,那些看似与井水河水没什么两样的泉水,却比油还要贵上不少,并且极为畅销。 只是古泉郡地远偏僻,太安城通往那儿的官道后半截又多为荒林,地处不毛,更是专门有人瞄准了来往想要赚钱的商人下手,没有雇佣上几个会功夫的武师保护,一般都是有去无回。 但利润毕竟可观,诱惑之下,也有不少人愿意铤而走险——就比如乌哈这样的。 原本在上路之前的小个子男人还没多大底气,准备多请上几个武师保护,以防遭遇什么不测。 往常都是这样过来的,有几位武师在,就算运气不好遇上了劫匪,来回试探之下也能够以货换人,求个平安。 只是这次他的运气好了些,在去请那些合作惯了的武师之前,先找了在太安拥有不小名头的周远,替女儿向他提出拜师的请求。 商途凶险,男人原本是不想把放在心尖尖的的宝贝女儿也一起捎上的,如果能在动身之前给女儿找上老师,他也好放心把她留在在城中置办的宅子里头。 没想到在了解到他们的目的地之后,传言中冷淡傲倨的青年居然一口应了下来,并提出了随行的要求。 异乡商客心里算盘打得啪嗒响,白送上门来的大武师怎么可能不要,这桩只付出几块用不上玉料的无本买卖自然一口应下,更是专门腾出了小半个车厢安置这位保镖。 有青年的应允在,途中不少常有悍匪出没、要绕远道走的地方也不必特地回避,至少要将路线缩短了一小半,来回也要省出大半个月的脚程。 对于周远,商队的人马就算供着都来不及,更不要说是去管束他的行为了。 所以,有时理应帮忙喂草料的女童被突然叫走,也没人觉得大惊小怪——哪怕来历神秘,在他们眼中左恒依旧是个小娃娃。 商队本来就不缺一个小娃娃的劳力,大武师要找人,那就让大武师找呗。 自从那日将话说开之后,左恒就没有再纠缠着周远比试的事情,而是更加努力地修炼,经常是三更就爬起来对着剑招比划,想要早点纳气入体,拥有能够和青年一战的资格。 毕竟没有人教导过左恒具体的修炼概念,也没人告诉她跨境对大部分的人来说不是水到渠成而是厚积薄发甚至是更为艰难的水滴石穿的事情。 剑灵说的资质撑死到归虚早就是过去时,有剑鞘在体内,她只感觉自己身体要比之前强壮许多,恢复能力也强了不少,自然就理所当然有只要更加努力一些,不久之后就能纳气的观念。 一天十二个时辰,女童至少有七八个时辰是在比划剑招中度过的,就连睡觉也抱着她那柄剑不撒手,就好像之前有事没事到青年跟前晃悠上一圈被推远几次的人不是她一般。 但周远自那之后,却会在教导小徒弟的空隙时间找过来。 “基础不牢,多看。”青年态度相当强势,压着左恒去看阿娜走步站桩,哪怕她想修炼都不成。 左恒无力反抗,眼中是绿眼睛姑娘规规矩矩比划,心里面却还是念着她练到一半就再怎么也进行不下去的勾剑。 年少时也曾像她这般走神的青年直接拿藤条在女童手心抽了一下,而后慢条斯理收回手,道:“心专。” 女童干巴巴反驳了回去,觉得有点底气不足,“反正不练武,看不看都一样。” “不是要打?”青年用眼角的余光看她,“基础不行,练什么都不成。” “除非你会。”话是这么说,青年却十分笃定女童没有任何基础。 有基础的话,也不会只靠着蛮力和称不上技巧的技巧来对付他了。 左恒摇头,关于青年所说的基础内容,她确实没有过接触。 “听着。”嘱咐是对左恒,青年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勉力扎着马步的绿眼睛姑娘身上,“你家大人是怎么教的我不管,但我之前既然多嘴一句,就不会让事情没头没尾下去。” “练武炼气,不管干什么都要有基础。我承认你来历非凡,练的也是一等一的剑诀,但没有平地而起的高楼。” “连下盘稳当都做不到,就算你天资再高也是枉然。”这样说着,青年突然打出一拳。 左恒避之不及,下意识拿以剑身去抵,与男人力道接触的刹那,一条腿横扫而过,直接把她掀倒在了地上。 女童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在泥里滚了一遭。 青年这才把面向全转了过来,“不对,你是没有下盘。” 被他扫翻在地的女童咬了咬唇,鲤鱼似地打了个挺从地上翻起来,反手握剑,二话不说就朝青年刺去。 而后再次被轻易掀翻在地。 这次青年没用腿扫,而是直接用手指夹住剑刃,另一只手扯过她的胳膊,顺势一扭。 “不服再来。” 当年也是个刺头儿的青年居高临下,心想着老子当年习武的时候都没你这么不服管教。 过不了一招这个现实让左恒有些沮丧,但青年的话的确正中她的下怀。 女童起身,谨慎地拉远了些距离,深吸一口气,小腿发力,试图把自己像棵树一样整个扎根在地上。 但是很快她发现这是徒劳的。 周远没有任何要进攻的意思,要想过招,只能是她左恒主动攻过去。而只要攻击,无论怎么有心防范,也都是会被下一秒,被青年以各种方式击倒在地。 “你在避免,但是还不够。”青年将手负到身后,转身,“越是避免,破绽越多。” 第82章 比试之后 在他转身的这一瞬间,左恒动了。 动若脱兔。 周远没有料到在数次的挫折之后,女童还能拥有这样突然爆发的力气,一时也忘了防备,任长剑割去了小半片衣角。 错愕只是一瞬的工夫,迅速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后的青年下意识转身,一个飞踢将退后不及人的踹了出去。 接着,他大步走上去,直接把人拎了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朝外蹦,“兔、崽、子。” 哪怕在反应过来之后青年下意识收敛了些许力道,女童还是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被拎到半空中的左恒抬手擦擦嘴,身上的疼痛让她有一种回到歧县小巷的感觉。 但她能确定的是,单从力量方面来说,周远要比云霞厉害。 拎着她的青年脸色阴沉,“你可真不要命了。”如果不是他方才收敛了些力道,这小兔崽子没死就不错了,哪儿还能像现在这样有力气和他对瞪。 左恒对那句显然是气急败坏的小兔崽子恍若未闻,沉默半响后,咧嘴道:“......不亏。” 这个不亏怎么看怎么有点虚弱和底气不足。 但是左恒觉得还好,虽然被伤得有点重,但她刚刚好像有感受到那么一点气劲是怎么回事,也有了些头绪。 想教训也不知从何开始,骂人没有正当理由的青年此刻恨不得自己是这个不怕死小兔崽子的师门长辈才好,他把想说的话朝喉咙里咽了又咽,再度骂了句小兔崽子。 “我非得让你知道光明正大这四个字怎么写不可。” 左恒凝眸,大有一种你能把我怎么样的的意思,“哦,我不识字。” 他们这边的动静闹得有点大,阿娜到底是个天性活泼大方的小姑娘,很快就按捺不住自己的那点好奇心跑了过来,看见的就是左恒白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咳血的样子。 “你你你你没事吧。”绿眼睛姑娘被她吓得说话都不利索,瞧瞧冷着脸的周师父又瞧瞧左恒,怎么也没懂他们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周师父之前不是一直都不打的吗,怎么好好的就打起来,还把人伤得这么重? “没事,好了再来。”女童冲着她摇头,但后面那句话却是对隐忍怒气的周远说的。 “再来是吧。”终于压不住心头无名火的青年狞笑,将人又朝上提了提,让两双眼睛刚好相对。 “不把你教训得哭爹喊娘,我就不叫周远。” ...... ...... 坐在车厢车门处借日光看书的小读书郎被拉来时还在状况外,完全不明白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青年在喊他过来的时候简直像是换了个人,话还是少,语气却是又凶又冲,就和鞭炮似的。 然后他看见了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维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的左恒。 他走上前去,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询问是怎么一回事,一根细长的树枝就被塞在了他的手心。 “往前走几步,在小崽子跟前给我把正大光明这几个字写出来。”青年催促,并不想暴露自己字丑的事实。 “啊......啊?”晏横舟指了指自己,“让我写吗?” 青年哼了一声,不是你还有别人? 晏横舟犹豫道:“可是左恒......” “快写!” 被话里火药味凶到的小读书郎感觉拿了树枝在地上写,写完之后又有些不大满意——没写出笔锋和笔画变化,几个字就和他手上的树枝一样,干巴巴的,不是很好看。 青年面色稍霁,朝他点了点头,面向左恒时又沉了下去,“记不住你就这样站上一天一夜,在商队后头慢慢赶吧。” 晏横舟这才想起来正事,手腕一抖赶紧扔掉树枝,关切道:“左恒你没事吧?” 女童的眼珠子转了转,说不出话。 “前辈,左恒怎么了?”小读书郎完全没有理解她眼神中传递的信息,转头问一旁环手站着的周远和欲言又止的阿娜,“阿娜你知道吗?” 青年斜斜看了动弹不得的左恒一眼,“自讨苦吃而已。” 小读书郎更茫然了,“啊?” 阿娜赶紧将他拉到了一边,把从周师父那边得来的始末一五一十告诉他。 在了解完事情的原委之后,比自己同伴要高出大半个头的小读书郎先是来到了在太安城拥有不菲名声的天才武师跟前,认真朝他掬了一揖,解释道:“前辈,左恒没有任何想要乘机伤人的意思,作为同伴,我很清楚这一点。” “她只是思考的方式与寻常人不同,比起过程看到更多的是结果,想的也是如何达到目的,不会去考虑太多后果一类。”在武者的气势面前,他的手心有些冒汗,但还是吸口气继续说了下去,“亚圣说人天性为善,她虽然有些小气,但也绝非卑劣之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说完,不等青年反应,他又提起一口气,站到左恒跟前,严肃道:“不管你乐不乐意,我都要教你读书了,像今天这样,很不好。” 小读书郎目光灼灼,“我知道你想要变厉害,但是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你也应该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不能光顾着自己达到目的,或许你自己不觉得怎么样,但这就是一种自私。” “左恒,自私是不对的,而且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 青年率先给他鼓掌,冷肃傲倨之下居然还有点流里流气,“兔崽子学着,多有道理。” 左恒不知道哪里被他那句“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误打误撞戳了进去,尽管不能动弹,目光却是复杂了起来,下意识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你说不了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小读书郎板着一张脸,费了好大劲才把嘴角给压了下去。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恶人自有恶人磨”?现在的左恒,看起来要比在师祖面前还安稳上不少啊。 晏横舟眨了眨眼,思考要怎么才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周前辈把他的这位好朋友放开。 他没有听见费了一番力气冲破穴道的女童低不可闻的那声好,双手环胸的青年却听见了。 青年笑了笑,恍然有种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 第83章 从大道转向小路 左恒开始跟着阿娜一起学站桩。女童像根木头一样扎在那儿不动的时候,晏横舟就在旁边拿树枝在地上比划,教她认字。 绿眼睛姑娘先是有些眼红,后来知道她也没念过书,只认识做买卖常用的一些字,被一些太安城里的玩伴半带着翻了些插图话本之后,小读书郎干脆连带她一块儿教了。 在甫出太安不远,治安和谐的这一段官道上,三个人之间居然也建立起了不错的友谊。 特别是左恒和阿娜之间。草原大漠来的小姑娘早熟,对她本来有一些算不上恶意的醋劲,在共同站桩的这段时间里面,见识到她的韧劲后,这点醋劲居然有隐隐变成敬意的趋势。 白天要赶路,给周远教导的时间只有天未亮的清晨,停下休整的晌午和车马与人一同休息的晚上。说时间有限倒是不至于,零碎倒是真的。 女儿肯认真地学,不是说着玩玩的,不管以后结果如何,将一切看在眼中的乌哈自然是十分欣慰。 但身为一个父亲的同时,他还是一个商队的头头,是个大商人,得为自己的资产和在他手下干活吃饭的人考虑。 太安城属于关内道,古泉郡在山南道往前,中间有不少条路可走。在关内道将尽的时候,小眼睛男人带着舆图敲开了车门,毕恭毕敬地咨询这位誉满京城的大武师接下来该从哪条道走。 在在来此之前,男人其实已经和队里的伙计们做好了商量。 商人趋利,有这样厉害的高人护着,他们想走最快捷来回最方便,同时也是最危险的那条,只是怕贸然会引起不快,才特地来询问一遍。 青年靠在车厢内,慢条斯理吃着干茶,面对询问也没有多抬一眼,只矜淡地点了点头,道了句随意,仿佛几日之前那个怒骂左恒小兔崽子的不是他一般。 得到武师回复之后的乌哈被塞了颗巨大的定心丸,很快就将安排吩咐了下去。 但走最便捷的这条道,也意味着他们在路上要加强警戒,不能像之前那样随意停下,悠闲休息了,这也意味着阿娜的练武时间要被大大的缩短,甚至是为了安全着想,最好是待在车厢内不要出来才好。 车厢内颠簸不稳,自然是扎不了马步站不了桩的——这件事情,除却有些无所谓的周远外,最高兴的怕是只有晏横舟。 觉得反正也练不成武的晏横舟拉着左恒念书,仗着女童怎么也不可能拿对敌人那套对他动手,小读书郎的态度罕见强硬。 不过他还是长了个心眼,没从身后背着的山水画卷里把东西拿出来,而是靠着自己之前编书的印象,一点一点给左恒讲。 小读书郎在许多事情上都挺心大的,唯独在读书这一点上不容半点马虎,不仅要左恒把他讲的内容记下,更会时不时要求她复述出来。 在女童印象中兔子般温顺胆小的读书郎,板着脸教训人的时候,其实也是很有气势的。 这个时候,左恒会非常知趣地不去反驳他——反驳也没什么用,小读书郎也不知道看过多少书,总能在沉默之后找到道理说服回去,与其说是反驳,倒不如说是自找麻烦。 每次左恒走神被晏横舟教训的时候,周远总是会在旁阴阳怪气叫上一声小兔崽子,显然还是对他被割掉的小块衣角耿耿于怀。 这个时候只有绿眼睛的少女最为乖巧,眼观鼻鼻观心盯着晏横舟看,很好地保持了沉默,免得被突然殃及。 最好,实在受不了他这样啰嗦的女童掏出了莫道送她的那本小书,干脆丢在了晏横舟的身前,硬邦邦道:“教这个。” 莫道送的小册子简单易懂,几乎全是动作,但还是有一些地方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小字,端正秀丽,像是后来加上去的。 左恒看不懂这些字,想着索性趁着这个机会让晏横舟念给她听,听怎么练剑总比听小读书郎那些大道理听到耳朵起茧子好。 小读书郎捡起书,有些无奈,但也深知张驰有度的道理,没有再强求。 习惯使然,他先抚平了有些发皱的书脊,将书中边边角角的折页处理好,这才清了清嗓子,让她凑过来些,教她认那些字。 阿娜也想凑过去看,却被青年眼疾手快拉住了。 “避嫌。”青年言简意赅道,拉着小徒弟准备去车厢的另一头,“走,教你怎么练拳。” 他完全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左恒闻言抬眼,冲他摇了摇头,“一位前辈给的,没事。” 莫道肯定要比周远厉害,她觉得周远留在这里听,说不定还能学到一点什么呢。当然,这点心思她断然不会说出,只是把话重复了一遍,“不是独门,没事。” “拳不外传。”青年冲她哼了一声,给了女童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色后,头也不回地拉着小徒弟去了另一边的车厢。 密密麻麻垒好的木桶隔着,谁也瞧不见谁。 左恒撇撇嘴,凑到晏横舟旁边坐下,“教吧。” “你还欠我钱,就当是学费了。” 晏横舟哭笑不得。 ...... ...... 与之前不同,商队在夜间人畜休息时增加了守夜的人选,省得夜间劫匪出没来不及反应。 不放过任何一个练武机会的左恒自然自告奋勇,更是同队里的伙计比试了几番,证明自己有守夜的实力。 得到乌哈应允的女童在轮到她当值的下半夜睁开了眼,蹑手蹑脚地爬出车厢门,生怕惊醒不远处酣睡的小读书郎。 她从车门跳到地上,足尖点地,只发出融入夜风声中的些许摩擦声响,不远处一团篝火烧得正旺,篝火旁的汉子不住打着哈欠,看见她来冲他摆了摆手,转身钻回了自己待着的车厢里呼呼大睡。 女童坐在了篝火前,坐了那么两三秒之后站了起来,开始站桩。站了一会儿桩之后又觉得不对,从怀里掏出了那本小书,借着火光翻读起来。 剑要练,基础要打,字也得认。 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知何时也从车厢内走出的青年环手看着她站桩又翻书,不知想到什么后轻笑了一声。 “跟我来。” 第84章 对谈 左恒闻言摇头,压下嗓子低声道:“守夜。” 青年上前拉过她,“不走远,我感觉得到。” 女童这才定下心,跟在男人朝小道旁的林子里绕了几步,待男人停下步子后才给她丢了个不解的眼神。 “出来透风,刚巧看见。”青年解释,好像真的是他临时起意一般。 左恒不疑有它,冲他点点头,“没事的话我继续去守夜。” 女童这样说着,迈开步子就要朝回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青年伸手拦住她,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这回怎么不见你机灵。” “......前辈找我。”她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周远。 被一双全然在状况外眸子瞅着的青年罕见开了个玩笑,“不然喊你干什么,趁机灭口?” “不用趁机。”左恒思考后认真回答了他,“灭口的话我可能一点也反抗不了。” “当然......”被她绕进去顺口作答的青年一脚踹了过去,“再多嘴就让你站上一晚。” 左恒下意识跳起后翻,退两步躲开他扫来的劲风,哦了一声。 自诩早就能够很好控制住脾气的青年周远觉得自己拳头有些痒,但他特地爬起来确实是有正事要讲,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平复下去,这才开口道:“我突然想起来才问的你,不要误会。” 左恒偏着脑袋看向他。 “你这么执着想要和我比试,甚至是不怕死凑上来,”周远沉声问道,“想学好剑又想补上武道基础,或许还要加个认字,是有什么必须的理由吗?” 左恒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从来都是想就去做了,自然不知该从何回答,索性沉默。 青年神色淡淡,并不想给她机会逃避,“理由都无,你又为何要做。” 没有前进理由的人,哪怕在怎么刻苦,也不过是茫茫求道路上的飘蓬,身无定处,随风而走而已。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血来潮问这个。可能是左恒比较怪,长辈没教导好,刚好被他遇上;也可能是这些日子相处他从左恒身上看到了一点过去的影子;更可能是其它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 如果时间能倒流,青年发誓自己绝对不会说出那一句“人还差点”,半主动地揽下这个烂摊子。 教人功夫他确实能算在行,但女童并不需要被教功夫一类,她只是缺了点什么。用武道行家的话来说,就是努力归努力,但是浮了点。 这个浮不是指自大,也并非不安定,而是有急躁过于强求的意味。 女童不知道他的思量,在慎重思考后给出了一个不算是答案的答案,“那就变强。” 青年嗤了一声,摇头,“太敷衍,还不够。” “兔崽子,没人会为了变强而变强。”名为周远的青年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最后他只是深深看了女童一眼,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夜我来守,你想好再回来。”他的身影消失在林子的外围,原地只剩下了左恒一个人。 女童下意识抬头,看向被稀疏枝叶分割成数块的天空,夜幕上有朗月也有繁星,很是难得。 她确实是在追求变强的道路上没错,可是变强又是为了什么呢? 单单只是为了活命,怕被报复,抑或是为了完成和剑灵的约定,偿还救命恩情,才走上这条路? 被如此轻描淡写问题困住的女童罕见迷茫,倏忽间脑内想到了很多事。 但是最终,她所看到的过往画面中,出现最多的还是谢兰芝如游龙矫健的身姿,在歧县铁匠铺前看到的潋滟剑光,和醉酒老人身旁的墨色山水,还有雨夜中少女随随便便挥出的那一剑。 她站在原地愣了不过几分钟之的工夫,再度回过神来时却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为什么要变强呢?抛开那么多不得不变强的理由,当然是喜欢啊。 女童的嘴角勾了起来,她对着一天朗月撑了个懒腰,而后迈出了林子,走到正燃着的篝火旁,在青年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这么快?”青年挑眉,眼中有笑意。 左恒按住剑柄,回道:“大概吧,算是想好了。” “有其它原因,但还是因为喜欢才变强的。”不等青年反应,女童小声而迅速地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 总有一天,她不用担心会被报复,也会完成和剑灵的约定。到那时候,在求道路上支持她继续走下去的理由,只会剩下喜欢。 如果有一天不喜欢了......那就等不喜欢再说吧。 她还没有御剑穿过万壑流云,行遍大好河山,怎么可能不喜欢呢?女童握紧了剑柄,头一次有了,想要找一把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的剑的冲动。 “那就坚持。”青年回答她。 他话还是很少,但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生硬,反而有点老好人非要逞凶的意思在里面。 左恒冲他露出一口大白牙,“当然。” “兔崽子。”青年心中翻了个白眼,心道真会顺杆朝上爬。 女童隔着火光看向他,认真道:“我没钱。” 所以只能口头表达感谢。 青年被她这句话噎住了,“......我不缺钱财,就算不说你也迟早能意识到。再说,灵玉你给不起。” “灵玉?” “就是玉石,但是这个玉石里头全是天地灵气,有人喜欢把它雕成铜钱的形状有人喜欢把它打磨成小石子,还有人搞个挂坠啥的,但不管弄成什么样都有人抢着要就是了。”青年摆摆手,不是很喜欢解惑这个角色,语气也有些不耐烦。 “你家长辈怎么什么也不和你说就把你放出来。” 灵玉?左恒想起来老人确实给过她四枚玉做的小铜钱,除去上船要交纳的之外,还余下两枚不知作何用处。 女童将手伸向别在腰间的小荷包,从里面抓出一枚中有方孔的白玉小钱递给他,“这个?” “什么......”青年毫不在意地扫向她的手掌心,瞳孔一缩。 灵玉亦有好次之分。女童手上的,是品相最佳,只在炼气士的某些上层中流通的那种。 他之所以能一眼认出,是因为女皇宴上惊鸿一瞥,印象深刻。 第85章 潜伏 “烫手。”在错愕过后,青年脸上浮现玩笑似的神色,“这么值钱,兔崽子舍得。” 他不知道左恒更值钱的东西都眼睛眨也不眨地送出去过。 “我还有,而且也不需要。”左恒抿了抿唇,伸出的手不肯收回去。 青年握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她的手扳了回去,又握住她的手掌,让她将手中的玉钱拢好,态度强硬。 “收着,以后会用到。” 左恒垂眸,没有再和他推搡互让,把手上还没捂热的玉钱放回了荷包里。 “杀过人?”周远耳朵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支着下巴问左恒,微微上挑的眼角在火光下显得尤为凛冽。 这个时候,哪怕他无意摆出气势,在左恒眼中,也比无意傲倨或者强压怒气时要来的有风范。 他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问,自然就有股睥睨的气势在里头,也比之前展示出来的任何一面都要符合天才武师应该有的样子。 所以女童在点头回答他的同时,不免多看了几眼。 “那就干事。”青年被她盯得有些发毛,咳了一声后又觉得有些恼羞,催促道,“有人,你上。” 这个时候实力的差距体验得尤为明显,他听到几百米之外有人低语,也有兵器和兵器摩擦的声音,而左恒则是只听见了篝火的噼啪声,更多一些,就是车厢里头熟睡人们的呼吸。 左恒有些为难,她不知道在人哪。 “那边。”青年给她指出方向,“搞不赢就不要回来,丢人。” 那伙人不是很多,只有十来个,在普通人里面算得上是练家子,手上也有兵器,但和商队硬碰硬肯定是干不过的,估计是想趁夜来个偷袭,乘着人畜疲劳来个措手不及,能截多少就截多少货走。 典型的匪人心态。 青年指示左恒去,也有顺手锻炼她的意思。如果说在她拿出那枚玉钱之前,他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出于好心和自己找罪受,那在左恒掏出那枚玉钱之后,不免就多了点卖人情的意思在里面。 倒不是说他现实,而是现实如此,不得不令人低头。 左恒不知他突然变得微妙的态度,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把剑从腰上解下来,头也不回地钻到了林子里。 ...... ...... 女童记下青年指的方向,在林中潜行。 她的脚步本来就轻,今夜的月光也异常亮,很容易就避开地上一些细小的枯枝落叶,自然也不会发出太大声响。 渐渐地,她也听到了一些模糊的交谈声,随即更加谨慎,连呼吸的声音都有意识放轻。 左恒不像周远,能从交谈声和一些其它的声音里面觉察出人数。 她在暗处,那些劫匪也在暗处。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知道那个方向有劫匪,但那些劫匪不知道她。除了目前她还没有暴露行踪之外,双方的条件几乎是对等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谨慎是最明智的决定。 估摸着距离近了之后,她悄悄躲到了一棵不算粗壮的树后,侧身隐匿好,接着眼角的余光观察劫匪的人数。 她站的那处视角不算好,并不能将劫匪的人数看全,只能判断出他们人数在十人以上,并且身上都带了磨得雪亮的兵器,其中以大刀居多。 女童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剑刃半点都算不上锋锐的剑,开始对比起差距。 这是生死实战,不是她之前在周远默许下近似切磋的偷袭。她很清楚这一点,自然不敢有丝毫托大。 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还没有人发现她,她的动作又一向很快,可以先从树后面冲出去,乘着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解决掉一个或者两个,然后再迅速逃走,躲到林子里,等下一次出剑的时机。 当然,如果能让这群劫匪分开来找她就很好了。 她是这么盘算好的,直到无意间低头看见了地上的影子。 恰好有劫匪朝这边看了过来。 情况容不得她做更多考虑。 女童小腿一蹬,闪电似地掠出去,目标正是朝她藏匿方向看来的虬须汉子。 剑光闪过,没有落地人头。 跳起来需要时间,左恒砍掉了他的半条腿后翻身躲过他暴怒之下挥来的兵器,以剑抵住另一个方向砍来的刀,伸腿扫向对方下盘,并借此时机迅速起身。 被长剑抵住砍刀的劫匪猝不及防之下被她绊住,后退几步稳住身形,正欲再砍,女童已从原地跃起,将剑狠狠插进了他的胸膛。 然后她拔出剑,被血花糊了一脸之后头也不回地窜回林子里。 哪怕有出其不意在先,劫匪这边在片刻之内就损失了两人是不争的事实,余下的人很快就戒备起来,聚拢成一团,围了那个头头打扮粗壮手臂上纹着吊眼大虫的壮汉,眼光不停向四方巡视,以防女童的再次突袭。 追上去做掉?有人朝手臂上纹着吊眼白额大虫的劫匪头头比了个手势,无声询问。 匪头扶起断了半条腿倒地昏迷的同伴,让人把他带到一旁包扎,而后又走向他旁边那具当场断气的尸体,在他的胸膛上探了探之后,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狠茬子,戒备好,不要分开。” 另一边,自知失手的女童在跑出一段路之后,找了棵树怕了上去。 她靠着树干,呼吸粗重,全然没有半分顺利脱身之后的成就感。 事实上,虽然她自认藏匿得很好,剑的影子却露出了树外半截,如果不是朝地下看了一眼,别说偷袭了,她现在能否安好无恙还是未知。 好在还算反应迅速。 女童长长呼出一口气,肺部有些火辣辣的烧。目前没人追过来,那群劫匪可能是在原地戒备。 她估摸着劫匪估计不会轻举妄动,那么接下来是否还要摸回去杀个回马枪就十分值得商榷了——毕竟这群劫匪只要不上去打劫商队,怎么样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女童在树上斟酌一二,确认附近确实没人找来后自树杆上一跃而下,稳当落了地。 她准备回去。 事实上一直跟在她身后,将事态发展尽数收入眼中的青年摇摇头,从另一棵树上跳下,刚好挡在了她的前面。 “草率了。” 第86章 斩草不除根 “草率了。” 左恒先是一惊,看到来人是周远后松了口气,问道:“怎么草率?”除了差点被发现之外,她好像没有什么疏漏。 “斩草不除根,不是草率是什么。” 女童这才明白过来青年指的是什么,辩解道:“只要不继续来打劫商队就行,他们后来会怎么样和我没关系,不算草率。” 青年这才转过身来,抬眸看着她,“乌哈的商队没事,总会有商队遭殃。视而不见,等同放任。” 他原本以为左恒收手不过是没有江湖经验,以为杀鸡儆猴之后那群贼匪就不会再为恶,却没想到她是非观念淡薄得很,更是没有半点要除恶的想法。 青年面无表情想到,果然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兔崽子。 “但是和我没有关系。”左恒坚持己见,“他们以后怎么样我又看不见,为什么要管闲事。” “如果你不管,那么在乌哈的商队过去后,为了弥补这次的损失,他们会变本加厉。”青年负手,朝她迈了一步,“可能有老弱妇孺,也可能有刚刚成家的小伙子。” “这些可能存在的人命,是找那些劫匪讨吗?” 眼见他走过来,左恒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自己也弄不清楚原因。 青年还是那副表情,咬字却一个字比一个字重。他说:“这些人的人命,最终会算到视而不见的你身上。” 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左恒听见了小孩的哭声和妇女的哀求。适时,一声乌鸦啼叫,更添几分阴沉诡异。 女童浑身的汗毛都抖了起来,背脊像绷紧的琴弦一般,几乎趋于本能地提剑砍向青年,想要夺路而逃。 青年依旧是伸手夹住了她的剑,咳嗽一声,语气笃定,“你在慌。” “不关你的事,你慌什么呢?”他的语气轻飘飘。 青年什么也没干,只是以气场给女童制造压力,弄了一个算不上把戏的小手段。 只是他没料到左恒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竟然想出手伤人后再逃走。这恐怕已经不是下意识这么简单了,而是直觉敏锐,能够在无意识之中锁定威胁来源。 很厉害的小兔崽子,就是嫩了点。 青年身手夹住剑尖,两根手指像是灌了铅一样,左恒怎么拔不出来。 他顺势伸手擒住女童握剑的手腕,将她的手折到背后,防止自己被剑突然来上那么一下,“回神。” 茫然一瞬后,左恒眸中充满戒备,手腕一抖,想要脱开他的钳制。 青年翻了个白眼,动作不雅,语气却冷硬,“你自己斩草不除根,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 有了卖人情的想法之后,他这会儿态度已经刻意了许多。 左恒心中稍乱,兼之青年态度一向比较怪,忽冷忽热还带点暴脾气,故而并没有发现有任何不对。 她在意的还是仿佛依旧在耳边萦绕的孩童啼哭之声与妇人如泣似诉的低语。 “至贱至贵人命。”青年说,“我现在拦住你,是为了你以后着想。” 女童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了钳制。 在报复似地提剑将青年逼退一步之后,她飞速旋身钻进树丛之中,原地只留下一个神色有些晦暗的青年,不知自己有意的推舟顺水到底是好是坏。 有夸大的成分在内,但劫匪作恶是事实,如果不顺手除去,可能以后就要被冠上视而不见的名号,强行扣上一堆后续的因果。私心不提,从这点来看,青年确实是在为左恒考量。 以至于动了点不怎么能见得光的小手段。 但这样的小手段,又有谁会在意呢?哪怕是女童的长辈找过来,他也有足够的理由振振有词。 ...... ...... 二度隐入林中的女童丝毫不知道青年的盘算。 她只是发现自己的那点道理好像是有点站不住脚。 遇见恶却不除恶的话,确实等于一同作恶的帮凶。女童心里还是十分想成为一个像爹娘那样的好人的。 就算当不了好人,也不能为恶吧。 女童握着与她齐高的剑,还是有些被青年强行扭正过来的愤懑在里面,想着等以后自己有能力了,非得连本带利讨回来不可。 损失了两名同伴之后,在林中伺伏的劫匪们明显更加谨慎起来,更是时不时就派出一名同伴在周围绕上一圈,以防有什么突袭埋伏。 左恒将身体贴在树干上,像是月余之前在歧县埋伏老者那样借枝叶来隐蔽身形。也多亏了此前化凡的福,她动作迅捷许多,在被发觉之前就窜上了树,没惊动一点枝叶。 那些劫匪就是再怎么防备,又怎么能想到人在已经确认过安全范围内的树上呢? 这次她比之前还要顺利上许多。 她几乎是在落地的瞬间就朝着先前估摸好的地方提剑砍了过去,连判断都不用判断,一点也不带犹豫。 劫匪猝不及防之下,只看见飞速扫来的剑影,等有了后退的意识之时,已经支撑不稳,倒在了地上。左恒矮,直接砍腿,要比攻击其它地方来得快。 这次突袭之后,劫匪再度损失三人。 女童一个下腰躲朝她砍来的横刀,原地倒翻躲过身后的冷刃。 而后她飞退几步,提剑不偏不倚挡在胸前,抵住手臂纹有吊眼大虫的劫匪头子朝她胸口踹来的一脚,滚了个身朝他腰侧斩断去。 在大汉们的哀嚎与咒骂中,女童的身形滑溜地像条泥鳅,就算是好不容易逮住,也总能在下一秒就滑出去。 他们甚至是不知道怎么就招惹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小煞星,就已经被她重伤在地,连原因都来不及问出口。 左恒在穷巷的时候就有过从两三个大汉围堵中脱身的经验。劫匪一共十一人,女童用不怎么光明的手段率先解决了五个,同包括盗匪头头在内的剩余六人游斗起来,还算是游刃有余。 就是耗费了不少体力,动静也闹得有点大。 总之,等到商队的人马闻声而来时,见到的就是一个心疼地看着自己被刮破好几道大口子的女童,和倒在地上,虽有余息但早已失去行动能力的大汉。 在众人夹杂着敬佩的不敢置信目光里,她走向同他们随行而来的大武师,将混着血污和泥土的手狠狠地按在了青年的袍上,留下了一个显眼的掌印。 然后,她被青年错愕过后,带着怒意的气劲推飞了出去。 早早做好防备的女童翻了个身,稳当落地,心情好了不少。 第87章 终须一别 劫匪的事情只是行商路上的小小插曲,那日夜中被惊醒的汉子们对此事默契不提,但对左恒多了些敬畏。 除这次意外之外,乌哈的商队一切都算得上异常顺利。 这其中固然有乌哈本人在商路上摸爬打滚多年总结出的一些经验,更多的还是一路上安静看书,存在感有些薄弱的小读书郎的天运加成。 小读书郎身后久未翻开的山水长卷之上添了些许花鸟。 连夜赶路之后,商队抵达古泉郡内的时间刚好是清晨。 古泉郡是个山水秀美的地方,风景也自成一格。 五月中旬,照理说春花早就谢了,天气也带上了一丝丝暑意,但自从迈入了古泉郡的地界开始,柳梢青绿,桃夭艳红,好似一切都还停留在春日一般。 乌哈解释说,这是因为他们来时虽然还算平坦,但实际上已经走了不少时间的山路,古泉郡整个都在平且高的山脉上,春天也要来得稍迟。 这些年走南闯北早就见怪不怪小眼睛男人笑了笑,告诉面露惊疑的小读书郎,不但这儿的春天来得晚,植物花期也格外长,桃花要一直开到五月多才谢。 心道果然读万卷书亦要行万里路的小读书郎对周围的景致顿时更加上心,一贯小大人作派的沉稳中也透露出些许活泼来,和阿娜之间的交流也不似最初认识时那样沉闷。 和他相比,自知分别不远的左恒在一段时间沉寂过后又开始缠上了周远,试图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得到进步。 青年的态度也比之前好了许多,除了主动告知左恒一些炼气士和武者的消息之外,偶尔也会指点上一两句。 一路和谐。 平坦并不意味着好行,山路上难免有些磕碰,在入古泉郡地界的第五日,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古泉县。 古泉郡里面只有一个古泉县,不但乌哈的商队要在这里进行泉水贸易,左恒和晏横舟也要在这里搭上前往太行山的云船,可以说是分别在即。 在路上的时候,女童就已经不着痕迹地在青年那儿打探好了云船一类的消息,心中早就有了底气。 刚到县口,她就率先跳下了马车,在下方接应有些不敢朝下跳的晏横舟。 注意到动静的阿娜慌忙探出头,赶紧让赶车的车夫停下来,有些焦急道:“你们这是?” “要走了。”马车内,早有此准备的青年毫不意外,把有些发懵的小弟子拉下了车,“有话就说。” 小读书郎这时还在马车上,方才猝然停车让他差点粘不稳,等稳住的时候,还在车厢里头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他还没有朝下跳,一只手就稳当扶住了他。 “多谢......咦。”他下意识道谢后,才偏头看清了来人的模样,略带惊讶地呼出声。 “学兄怎么来了!” 被小读书郎称呼为学兄的是个蓝衣蓝帽的书生,里衣白,布鞋黑,腋下夹着一把纸伞,打扮简单朴实。 他的样貌很普通,唯一能让人印象稍微深刻一点的就是那双似墨条一般浓而粗的眉毛。 在那声学兄的称呼过后,左恒松开了下意识按住剑柄的手,然后看向了在一旁同样毫无动作的周远。 青年也是有一刻的错愕,女童估测突然出现的书生应该要比他厉害一些,不然他也不会和自己一样,等到人来了才发现。 她记得晏横舟是有个学兄的,他之前提到过,到太行山的时候,会有学兄接他去读书。 只是现在才到古泉县,怎么就来了? 同样有此疑惑的小读书郎先是规矩下车,朝他的这位学兄做了一揖,然后才问道:“学兄怎么提前来了?” “山长吩咐的事情办完了,提前接你走。”书生这样回答,拉着他的手上前一步。 蓝布衣的书上朝在场的诸人道谢,和晏横舟身上的规矩一脉相承,“多谢诸位这些时日对学弟的照拂,来日若有机会,定邀诸位前去做客。” 他的目光在青年大武师身上停了一下,又转向左恒。 “以后有事的话,随时可以来找。” 女童不明白他为何出此承诺,点点头算是谢过。 “学兄。”晏横舟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们是做云船走吗?” 连自己姓名都没有介绍的书生摇了摇头,“不用,我带你就行了。” 得到答案的小读书郎从怀里掏出他的那两枚玉制小钱,掰开女童的手,将钱塞到她的手心里。 “给,先前欠你的钱。”他眨了眨眼,语气有些皮。 不等左恒把钱塞回去,他就缩到了书生的身后。 “还没有想好告别的时候要说什么,我本来想和左恒一道悄悄走的。”他看向绿眼睛少女和青年,“感谢的话就算学兄说过了,我也还要再感谢一遍。”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再和商队四处走……很有趣。” 左恒收下两枚有些发烫的玉钱,认真叮嘱,“珍重,小心。” 落后了大部队一小截的车夫已经在催促。 小读书郎打完招呼后朝众人挥了挥手,跟他的学兄转身离开。 从方才起就一直低着头的异族姑娘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旁边扯下了一截柳枝。 县口是桃红李白,远方还有一片菜花黄。 姑娘手中是新折的春枝,眼睛要比春色还绿。 柳音留,有些想思和担忧无法明说。 她看着隐约有日后青衫风流的小读书郎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到: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但是你要记得我啊。” 这是一个情窦初开姑娘的倔强。 被前来接他学兄牵着走出不远的小读书郎回过头,有腼腆羞涩的笑意在未褪婴儿肥的脸上化开。 “好啊。” 然后隐约有了少年人模样的男童仰头,细声朝他的学兄解释缘由。 得到应允后,他小步跑到了路边,在桃树上折下了一枝花。 小读书郎将上有欲滴晨露的花枝递到了五官挤成一团却偏做笑颜的姑娘跟前。 他还是以为绿眼睛的姑娘喜欢花,在离别时分也依旧贴心。 “桃花很好看,别哭。”他神色认真,姑娘却突然被他逗笑了。 “你以后可不要随便喜欢上没我漂亮的女孩子啊。”姑娘掏出帕子擦去眼泪。 “那是以后了……谁也说不准的。” 还是有些慌,露出些许拘谨本色的小读书郎嘀咕一句,又朝她挥了挥手,迅速扭头,跑向了在原地等候他的学兄。 姑娘好气又好笑,在原地跺了跺脚后钻回了车上。 目送两人远去的女童突然对一旁久久没有动静的青年道了声谢,还不怎么习惯说出告别的话。 她朝着青年先前说过的大致方向像鸟儿般飞掠而去。 离开前,她的手腕抖了抖,有什么东西从手中青年射出。 以为又是女童出其不意攻击手段的青年下意识想要用气劲荡开,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又伸手接住。 那是一枚玉钱。 心情有些复杂的青年嗡了嗡唇,神色莫名。 一别之后,下次再见,说不定就是在各自立场上了。 到那时…… 他转身,也上了车。 奉命而行,青年所谓外出游历突破,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而已。 他的目标,也在古泉郡。 第88章 山脚少年 太行并不是某座山的具体名称,而是绵延八百里巍峨山岳的总称。 事实上最是巍巍大山能汇聚天地灵气,但比起昆仑群峰以及其它挤满炼气士地洞天福地来说,其上只有一个守着积雪山头的玉衡派的太行,简直落魄得可怜。 理论上本应属于太行的白石洞天在数百年之前便已完全独立,一些其它势力也早就散的散灭的灭,玉衡派能靠着并不算充裕的灵气守到如今,也是一种实力的体现。 但若是太行的灵气仍算充裕,这一亩三分地也轮不到玉衡派来说话了。 ——作为南域算是有挺有名头的巨大山系,太行山在久远之前也是灵气充沛,也有不少炼气士选择隐居其中。 山泽有灵,近千年以来,兴许是前人索取太过严重,有损山灵,伤其根本,致使太行诸峰灵气逐渐逸散,再也无法满足高境界炼气士修炼所需,也就理所应当地衰落了下去 这也是名列三十六小洞天的白石洞天为何急着与太行一系撇清关系,急着独立的原因。 炼气士是求大道不假,可谁也不想被绑在一条死路上啊。 因而千年前,在各种大势力夹缝中生存的玉衡派是个小门派;千年之后,没了生存压力但也没什么资源的玉衡派依旧是个小门派,历史悠久的小门派。 只是炼气士眼中的小,尤其是那些顶尖大势力眼中的小,和人间世了解的小截然不同。 在普通人眼中,玉衡派里面,依旧全是厉害仙人,依然有不少人在十年一开的山门前挤破了头,就为了一个能够也当高高在上仙人的机会。 而这几日,就是玉衡派山门十年一开的日子。 太行山下有小镇,镇子离玉衡派的主峰不远。而拜入玉衡派山门的历练,就从出了小镇,踏上狭窄、只余一人在侧,踩空即坠崖的羊肠小径开始。 这是玉衡派招收弟子的第一道考验,多少年来从未变过。 镇名有仙,镇上唯一的客栈叫客来。 客来客栈平日冷清,一到玉衡派开山门的日子,确实挤到两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客栈内有个皮肤麦色的少年,穿着深色的粗布山,头发乱糟糟的,脚下踩着一双草鞋,浑身上下只有一双似有星光闪烁的眼睛能看得过去。 他被爆满的人群挤在角落里,听着他们纷纷议论的考核内容,手心捏了一大把汗。 怎么看,都只是人群里一个不起眼的庄稼少年。而后,付不起落脚费和茶钱的少年被在人群中挤出来的小二轰出了客栈。 他和不少挤不进客栈的人一样站在了客栈外面。 被轰出客栈的少年情不自禁握拳,憋红了一张脸之后迈出了小镇,来到了开山考核的第一关。 小径只余一人通过,甚至一人都勉强,仅仅是脚能够有立足之地罢了。 少年一眼就能望到陡峭的山崖与半山腰的茫茫云气,却看不到狭路的尽头。 他有些犹豫。 山脚下多得是和他一样犹豫的人。 皮肤被晒成麦色的庄稼少年甚至在想要不要返回客栈,在外面争取再听到那么一星半点有用消息,好让自己多些把握。 这么高的山,这么抖的小径,不小心失足摔下来,可就真的摔死了,连咽气都来不及呀。 少年朝前迈的脚步朝后缩了又缩,可想起在被轰出客栈的遭遇,又怎么也拉不下脸来回去腆着脸打听消息。 他和不少人一样就这么停在了山脚,在进与退之间做着两难的抉择。 其实敢不敢踩上那条小径,本身就是玉衡派考验的一部分。如果连面对死亡的勇气都没有,那又谈何求大道求长生呢? 只是到目前为止,似乎没有人领悟出这一层的用意。 距离玉衡派的招徒之始已过了整整一日。在过去的一日中,只有两个人率先上了山。 一个是身上绸衣绣金线的小少爷,一个是脑袋上有金玉压枝的富人家小姐。 只是他们下场如何,是粉身碎骨还是一步登天,没人敢轻易断定。也许只有登上去了,才能亲自验证他们是死是活。 也要有人敢上去才行。 来求仙的大多是少年和青年,正是对生的渴望最为强烈的时候,也是大好人生刚开始的时候,自然不敢轻易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 山脚下的人群在观望等待,等着一个又一个的出头之鸟去探路。 从清晨等到正午,等到有不少人踟躇过后转身离开,等到探听到消息的人接二连三赶来。等待的人员有变动,但等待的人数却越来越多。 少年拍了拍发出声响的肚皮,从怀里面掏出来一块晒好的粗粮饼细细嚼碎,他没有水,哪怕是嚼得很细,下咽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卡喉咙。 这是他身上最后一块干粮,努力压抑自己腹中饥饿的少年在克制下,将饼啃了一半之后重新包好,揣入了怀中。 少年舔了舔嘴唇,嗓子眼一阵发干。 要是有水就好了。他想,眸光不经意间扫向那条九死无生的险径。 然后他愣住了。 有个快到模糊的身影从人群之中蹿出,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光滑且狭窄的石阶,只一会就登上了数百阶,身形稳当,步子也迈得毫不犹豫——似乎迈上的就是普通台阶,走的就是普通山路。 人群哗然。 那道声音上去的轻易,又轻松得好似如履平地,顿时有不少人跃跃欲试,生出不妨借机跟上的想法。 那道身影闪上去的太快,少年甚至都没看清楚他的身形,隐约看到他腰间挂着的剑,和绑着半截马尾的红绳。 应该是个江湖人。少年这样断定,随即又释然许多。艺高人胆大,练过武艺,肯定和他们这些普通人有些区别嘛。 在那道身影上山打了出头鸟之后,陆陆续续有人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抖,扶着崖壁,侧着身子艰难朝上攀登。 庄稼少年总觉得方才上去不就的潇洒身影和他差不多高。 他咬了咬牙,推开拥搡的人群,挤到了最前头,也踏上了台阶。 凭什么别人就行,他不行呢。 第89章 坠崖 少年方踏上修建方式与栈道的无异,却比栈道凶险上十分的墨色台阶,脚下便是一滑——这还是在穿着草鞋的情况下。 险些被惊出一声冷汗的少年下意识想要收回脚步,想到身后人群的目光后又抿了抿唇,侧过身子,小心扶着墙壁,一步步踩了上去。 如果踩上去又下来,岂不是更加被人看不起。出身贫寒的庄稼少年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目光,自然也对面子一类格外在意。 他小心翼翼踏在石阶上,一步彻底站定之后才赶继续迈开下一步。 少年身后跟着不少人,却没人催促他的动作过慢。事实上,就算催促了,少年也不敢贸然加快速度。 脚步打滑,一个不稳,前功尽弃是小,滑下去摔死可是神仙难救。 他甚至是不敢朝下看一眼,深怕一眼之后,就失去了迈步的勇气,就是控制自己不朝下看,仅是迈步时的余光无意扫到,也是腿脚发软,内心震骇。 之前那道飞速拾阶而上的身影似乎是幻觉一般,只有踏上了这不知什么石头垒砌而成的墨色台阶,才知行走之艰难。 才不过百余阶的高度,就已经有人踩空一步,从石阶上坠落,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少年腿脚都在发软,只一口气撑着不掉下去,像乌龟一样笨重而缓慢地朝前挪动。 他已经有些后悔此前的逞强了,但是既然都上来了,走到了这一步,再下去,不是更加惹人笑话吗? 哪怕不会当面说,背后也一定少不了“哪儿来的穷小子想要一步登天,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种”之类的嘲讽。 他咬着牙继续一步步朝前迈,不但手心手背全是汗,衣服也被汗濡湿了好几大块,山风一吹,居然还有点发冷。 不敢回头看,也不敢扭头探一探下方情况如何。少年所能做的就是看着脚下似乎无穷无尽的狭窄台阶,然后踏出生死未卜的下一步。 不知过了多时,山崖上只剩下了一个两股战战的少年,双手扶着崖壁,不敢在动弹一步的少年。 那些原本在他前头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是掉下去了他没有听到声音,也许是已经顺利通过了仙家的考验登了顶。 可是他实在是爬不动了。他不清楚自己爬了多少个台阶,因为他不敢往下看,只能从茫茫一片的周围判断自己是在云雾里头。 谁知道这山有多高? 少年甚至有些恨起自己离家求仙的一意孤行来。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其余杂念便接二连三地冒出, 少年死死贴着岩壁上砾石的手松了些。 在意识到自己的手松开之后,他有了一瞬的慌张,下意识想去贴紧,将力全都灌到了手上。 然后他的身形有些不稳,滑了一下。 如果是普通的情况下,谁也能立刻调整过来,可这是在狭窄,本身又极其容易打滑的山道上。 麦色皮肤的庄稼少年整个人身体的立刻向下滑去,他反应还算快,想要在彻底滑下去之前抓住峭壁上凸起的岩石来稳住自己。 他确实抓住了一小块裸露出来的山石。 就在少年松了一口气准备呼救之时,山石崩碎。他的呼救声在喉咙中发酵成惊叫,这声惊叫又卡在那儿,怎么也无法发出。 即将粉身碎骨的恐惧占据了他整个大脑——然后他听到了带着不耐烦的啧声。 他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并未在云雾中坠下,而是被一只手拉住,勉强维持不坠。 手的主人是先前率先上山的那道影子,因为少年看到了她勉强扎起的半截马尾上的红系带,和被她插入崖中维持两人不坠的剑。 少年没想到救了他,这个给之前所有人都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个瞧着比他还矮上半个头的少女。 扎着半截马尾的少女相貌平平,瘫着一张脸,嘴唇抿得很紧,眼睛像寒潭一样深不见底。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少女已经像提鱼一样把他拉了起来,甩到了身后的石阶上,等他彻底爬起来站稳之后才松手。 救人一命的少女看也没看这个赖她援手才幸免于难的少年,调整好自己的姿势后拔下了深深插入山崖的剑,别在腰间,继续前行,冷淡又强悍。 幸免于难的少年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 比如为什么她先上山,却会在自己的后面;又比如刚刚拉住他的时候,明明是个女孩子,手上的茧子却比自己在家中干农活弄出来的还要多;再比如她叫什么名字...... 兴许是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少年胆子也大了起来,深吸一口气,继续扶着颤巍巍朝山上登。 总得有命活着再说。 少年依旧只是觉得这是特意修筑的寻常山道,并不知道这山道之上令有玄机。 石梯共九百九十阶阶,资质上上者只需走三百便可登顶,资质为上者要走上一半,资质稍次者则需要六百阶,更次一些七百,再次八百。而近乎毫无资质的人,如果能完完全全走完这九百九十阶,自然证明他有非常人的毅力,运气也不差。 修行路上,天资不足以毅力弥补,也不失为一种方法。玉衡派自然会考虑收人。 少年没有数过,但他确实已经一步一步踏过了二百多阶山道,而救他一命的少女却已经走了近七百阶。 资质不等同,在密切关注这场考核的人眼中并不奇怪,先上山的少女会落在后面一点,并不奇怪。 带着疑惑与不解,少年踏上了第三百块台阶。 他一脚踩了个空,眼前景色倏忽一变。没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山道,也没隐藏在云雾之下的山脚。 少年看见的是远方连绵的白顶群山,和山中隐约宫殿檐角。而他则是踩在一片雪地上,在冷风中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就走到头了?他还没从走在山道上那种小心谨慎一步都不能踏错中回过神来,带着几分茫然朝四周张望。 然后他看见了靠在树下闭目的,有过一面之缘的救命恩人。 他慌忙走上前去,对着人介绍道:“我叫宫天傲,之前还要......”少年下半截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寒刃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树下小憩的人睁眼,双眉似剑般凌厉。 第90章 初选之后 架在少年脖子上的剑并不锋锐,也并未死死抵着他的皮肤,但他还是被少女的气势吓了一跳,呆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他咽了口唾沫,嗓子有点发干,“那个......” 他还没有解释,少女就抽回了剑,兀自转身走向同样披着霜雪的另一棵树,再度闭目,原地只留下一个有些无措的少年。 直到一声嗤笑,少年才好似入梦初醒一般扭过头去,下意识寻找声音的来源。 出声的也是个少年,面如冠玉,生得一副唇红齿白的好样貌,白袍子上细细绣了金线,绑在头上的额带上一颗宝石闪闪发光,瞧着便是富贵人家的受宠少爷。 他身旁站着个比他还要高上一些的少女,紫衣飘渺灵动,朱唇有光,一双点漆的杏眸正带着几分好奇地打量他,头上璎珞步摇一晃一晃。 种庄稼出身的少年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之前在人群中听到的传言,说是之前有两个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人想要上山,也不知道结果如何。现在看来,他们就是之前上山的两位了。 还不太会掩饰自己情绪的少年梗了梗脖子,之前救过他一命的少女态度冷淡,而先前就已经上山的少年又是一副明显不欢迎的态度,加上他自己这里也不过四个人,实在尴尬。 总不能热脸贴冷屁股吧。少年稍有犹豫,还是选择像已转身离开的少女一样靠在树上,找个支撑休息一会。 毕竟接下来会有什么还不知道呢。 “我是沈蔷,家住大庆。”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和少年并肩而站的少女这样介绍自己,并迅速给她身旁的少年使了个眼色,“人多好办事,趁着现在人还没有上来,我们先相互认识一下,也好以后结盟如何?” 额前镶着一颗熠熠生辉红宝石的少年略带不屑地扫视一眼,“没必要。” “别这样说呀,人多力量大。”比蔷薇花要娇艳几分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恼羞,随即笑着打了个圆场,“我替他说吧,他叫白翊,至于来自哪里,我就不方便说了。” 名白翊穿白衣的受宠少爷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反倒是一旁闭着眼睛怎么都感到不自在的农家少年感到了些许善意,睁开眼朝她笑了笑,“我叫宫天傲,豫国本地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上来了。” “我们也是走着走着突然就上来的。”少女莞尔,觉得他有点傻气,并未生出恶感。 自称宫天傲的少年还想将话题继续下去,一个略显冷淡嗓音插了进来,“左恒,可以交换情报。” 开口的正是曾经的歧县女童。 此刻距离她登上前往太行的云船,已过了约三年。 这三年她就住在山下的小镇上,除了练剑之外,干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探听关于玉衡派和玉衡派如何招收弟子的事宜。 只是镇子虽然就在玉衡派脚下,但除了一些烂大街的传闻之外,她并没有取得任何有效的信息。 左恒现在只知道要过玉衡派招人要过三关,只有第一关的爬云梯是历来不变,其余两关皆是众说纷纭,未必空穴来风。 但是她能断定开口结盟的少女和她身边的白袍少年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在化凡境界压了整整一年,虽然没有突破纳气,但基本的眼力见还是有的。 少年的境界她看不透,少女应该也是快到纳气的样子。在场的四人里面,只有那个突然凑上来的少年是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总之,不管对方如何想,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既然主动开口送上来,在先有防范的前提下,她自然乐意顺水推舟。 “我们知道的也不多。”少女眼珠子一转,显然也不傻。 “共有三关。”左恒抛了个无关紧要的消息出去,“方才是第一关。” 紫衣少女笑岑岑,也不准备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第二关在三日后,到时候要刷人下来。”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没有透露太多实质的消息。但左恒本来所知的就不多,细数下来,其实是紫衣少女吃了小亏。 富家小少爷打扮的少年皱着眉头闪到一边,只评价了“无聊”二字,全然没有任何想要掺和进她们中间的意思。倒是种庄稼出身的少年挠着头,视线在交锋的两人之间,有些懵懵懂懂。 “待三天,我们就待在这儿什么也不干的待三天吗?”说着他搓了搓手臂,觉得到了夜里怕是会更冷。 而且他现在身上就剩下半个饼,肚子也饿了。 白袍少年继续嗤笑,并未作答。 出身使然,眼前三个人之中,只有少女沈蔷是他稍微能看上眼的。左恒和少年宫天傲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介散修和一个全无半点亮色的凡人,在他家那边,甚至连与他搭话的资格都没有。 就是他即将拜入的整个玉衡派,白袍少年都没有太放在眼里。 历史悠久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小门小派。哪个有点实力的世家大族不是历史悠久? 没有直接开口嘲讽这些人痴心妄想妄求长生,已经是他很大的礼貌了。 左恒全然没有在意他的态度,受过不少颜色的少年虽然有些愤愤,懦性使然,但也没敢出言如何。 交换到比较满意情报的左恒再度阖上眼,闭目感受所谓天地灵气。最近她体内的剑鞘比较躁动,不多不少刚好三年,剑灵口中的那柄剑应该快要出世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她也得先通过这个玉衡派的考核,留在山上才行。不留在上山,就算剑出世,也占不了多少先机啊。 况且,那些人不就是为此来吗。 头发养长了一些,勉强扎好小半截马尾辫的少女不着痕迹打量一眼方才提出结盟意见的紫衣少女和已经与她站得十分远的少年,觉得他们的掩饰有点差劲。 不会有人要拜师求道,眼底还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打量意味的。 不过又和她又什么关系? 一如三年前般腰悬长剑的少女,目标只是那把算是和她有过约定的剑而已。 拿到剑,然后回去。 其余诸事,一概不管。 第91章 第二关 先上来的四人中谁也没到能辟谷的准备,但除了庄稼少年之外,每个人身上都有那么一两件或是起眼,是一点也不引人注目,施了须弥芥子法术的储物工具。 左恒那个装过五千两银子的荷包里面存了一些干粮和水。而来历显然不凡,在此前就似乎已经认识的沈蔷和白翊则是更为从容。 少女从手上的玉镯中先是掏出了桌案与坐席,又掏出了热腾腾的小份饭菜与碗筷,哪怕是在冷风呼呼,只有几颗树木的荒野,也格外从容细致。 少年没她那样讲究,而是在抹额上一抹,掏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两粒丹药吞了下去,又将瓶子随手扔到了袖子里。 慢条斯理吃着碗中珍馐的少女将饭菜吞咽下去,这才笑着对少年道:“丹药当豆子吃,你家老祖宗疼你呢。” 少年抬眼,并非很想搭理,但还是冷淡回复道:“你也没差多少。”他觉得这里的天地灵气有些稀薄,现在正浑身不自在呢,自然也没有多少显摆的兴致。 只有宫天傲一人,在啃完他的小半块饼之后,忍了快一天的饿。 自卑的人自尊也往往也格外强烈,庄稼少年拉不下脸去开口求助。 左恒在觉得他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那个在云梯上被她随手救的人。 所以他之前大概是上来感谢的?绑着半截马尾,脾气没怎么改甚至是更加古怪的少女也不太注重这些,也没有在意他的窘迫。 左恒从来就不是那种看到别人有困难就会上前施以援手的老好人,而那宫天傲也并没有开口,就是这么简单。 庄稼少年全然没有想到会是瞧着便有一股高贵气质的沈蔷为他递上一碗饭。 他不是不知恩的人,有人肯施与援手,已经是颇为感激,更何况给他送上这碗雪中炭的还是平日里他想都不敢想像的瞧着便端雅大方的贵族少女。 他颇为感激地瞧了迅速扭身去找白袍少年的少女一眼,全然没有注意到少女漫不经心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的动作;更没有留心在他狼吞虎咽过后少女并未问他要回那一双碗筷的事实。 好感就是这样开始的。 约莫一日过后,山上才陆陆续续有人上来。 哪怕白翊不情不愿,还是站得离左恒和宫天傲近了些,在那些后来者的眼中,四人俨然有一种小团体的趋势,一时也没人上来套近乎。 对于这样的效果,白袍少年其实挺满意,也多施舍给了除紫衣少女之外的两人几个眼神。 最终上山的不过快二十人不到,也各有了各的暂时结盟。 在不算漫长的等待之中,三日过了。 天空破开一个口子,有灰白道袍,扎着荷叶巾的道士自云巅踏鹤而下,眉间一点红痕格外显眼。 他从鹤上跳了下来,随着他跳下,飞鹤清唳一声,化作一缕青烟,附到了他过分宽大的袖子上。待他走进,聚拢到一起的山上众人才看清他袖上的暗纹正是仙鹤。 当下就有人情不自禁赞叹出声,庄稼少年忍不住附和,在一片寂静中分外突兀。 眼角有颗小痣,胎神一点红印的年轻道人好脾气地笑笑,语气温吞,“只是小把戏罢了,拜入我派后,总会有机会学的。” 他这番话一出,赢得了大半人的好感。 接着,温吞道人又道:“能通过第一关,说明诸位都是不乏毅力的有天赋之人,接下来的第二关,考量的便是诸位的决断能力了,过了第二关后,我们自会再相见。” “这位道长,可否透露第二关的内容是什么?” “第二关会和第一关一样,弄不好就丢掉小命吗?” 有了道人先前好脾气的印象,很快就有人接二连三发问,问的内容不外乎都是接下来那一关的内容和注意事项,希望得到他的提点。 道人只是摇摇头,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不可说,不可说,朝着看见的山的方向走,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说完,他起身,又在一声鹤唳中翩然而去,如真正的神仙那般潇洒,只留下原地面带茫然的众人。 朝着山走?那就是朝前走咯。 有人立即朝前方的山峦奔去,更多的人则是在原地停留,一时之间摸不准形势。但苦于没有更多线索,余下的人陆陆续续选择离开。 后脚走的人明显比前脚要多一些提示却是真的——至少跟脚不凡的小少爷白翊就瞧出了不少端倪,也不管还在原地的三人,兀自朝着某个方向走去,神情犹有不屑。 在他反应过来之后,少女也好似恍然大悟一般,略带懊恼地跺了跺脚,“有事在身,先行一步了。”她迈开步子,朝着她看见的那座山头一路小跑,全然忘了之前口口声声说结盟的事情。 在这二人离开之后,本就所剩无几的人也跟着他们离开。 原地只剩下了左恒和宫天傲。 左恒看着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山就在前方,可每个人前行的方向都不能算是相同,甚至差了好几个度。 这应该也是考验的一部分。再不走的话,可能就会落在后面了。 到底是见过不少属于炼气士的神奇手段,隐约有了点剑修模样的少女没有多做犹豫,迈步朝着自己所见的那片山峦走去。 庄稼少年下意识就想跟在她后面。 “朝前走,别跟着。”左恒不大习惯有陌生人人这样跟在后面,头也未回地提醒。 “......啊?” “朝自己看到的山走,别跟着我。”她又解释一遍,并没有拉着他说太多的意图。 萍水相逢无亲无故,出言提醒已经是善意。 被留在原地的宫天傲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反而因为落差而油然生出一股自卑与愤懑,没由来还带着一些委屈。 那些穿着上好衣料的人看不起我这样的穷小子也就算了,可是你的打扮也没比我瞧着富裕上多少,仅仅是因为比我宫天傲厉害,就瞧不上我吗? 少年心中下定了某个决心——等我厉害了,成山上神仙了,一定不会这样的。不但不会这样,我还要教训那些看不起人的人才好哩。 十几岁的少年还并未有太多深沉心思,这样的想法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但终究是有什么在心里扎了根。 第92章 狼疑 左恒在空茫的大地上走了很久,有一种当年在走出那片黑暗见到剑灵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爬上了云梯不假,但她估计自己此刻绝不在山顶上。 没有山顶是这样的。 如果眼前见到的是虚幻,可迎面的冷风和脚下踏着的土地却是真实存在;可如果这是真实,这么大片的地方又该如何解释。 不在山顶,那么她此刻又在哪里? 她还是有些暗恼自己对炼气士手段的了解过于匮乏。 从之前那个神色中隐有不屑的白袍少年和精灵古怪却不自觉彰显出一股贵气的少女的反应来看,他们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才对。 从跟脚和阅历这一点,她自觉还是差得太原,并且目前来说,这个差距难以弥补。 前方忽来一声惊叫。 被打断思绪的同时,她也成功被这声惊叫绊住了脚步。 有一头巨狼,银色皮毛闪亮,双瞳血红,锋锐利爪正扑向倒地少女,站起来竟是比成年男子高上一倍。 说巧不巧,这头噬人巨狼和倒地少女的位置,刚好与她前进的方向有一点偏离。也就是说,左恒完全可以选择视而不见,继续赶路。 但是如此突兀地出现狼与少女,怕是谁都不会认为是巧合。 左恒估摸着这就是所谓第二关的真正内容,足尖掠地,快速赶上前去。 人未至,剑先到。 为了防止巨狼在她赶到救人之前就夺去少女性命,几十步开外,她便已将剑掷出,不偏不倚插在了人身前,防止巨狼更进一步。 而后,绑着半截短马尾的少女小腿一蹬,连跃数次,直接冲到巨狼跟前,反手抄起剑柄,抵住足有手指长的森森利爪。 巨狼力气不小,甚至要比她大上一些。 左恒的胳膊已经有些发酸,在这场全凭力量的抗衡中更是逐渐显露颓势。 她扭头看向闭目垂泪的柔弱少女,厉声,“你是要等我闪开把你喂狼吗!” 力与力角逐已经持续了约莫一分多钟,而差点丧命狼爪的少女却是维持倒在地上的姿势一动未动。 左恒挡在她的身前,根本没有办法以退为进靠技巧与巨狼周旋。 被厉声吓到,少女这才入梦初醒一般,慌不迭维持着倒地的姿势,手脚并用退远了些。 左恒舒了一口气,将剑从狼爪中抽出,迅速后跳出丈余,小换了个方向,手中之剑也改成正握的姿势,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扑了个空的银毛畜生。 巨狼长嗷一声,硕大身躯直接扑向执剑少女,涎水不断从长牙之上滴出。 它的身子巨大,可速度却是奇快,左恒险些避不及。 她朝侧边翻了个身,狼爪勾破衣角,险些划伤手臂。 眼睛里有新淬锋芒的少女深吸一口气,鱼打挺似迅速从地上跳起,直接从侧面攀上了狼身。 觉察身上重量,巨狼愈发狂躁,身子跃起,只余后腿支撑,疯狂甩动身上皮毛,想要将背上的少女抖落。 左恒紧紧匍伏在它的背上,一手搂住它的脖子,另一只手提剑,寻找能下手的地方。 狼背颠簸,又使出十足的力气想要将她甩下,能保持稳当已是不易,更别提突破巨狼好似铁甲般坚硬的的皮毛,将剑扎入血肉之中。 更何况巨狼也并非全无灵智,混混噩噩,在怎么也无法甩下左恒之后,它放弃了徒劳的用功,前肢屈服卧在地上,想要通过打滚翻身的方式将她滚下。 左恒也有她的打算。 在巨狼卧趴的瞬间,她亦松开了搂着狼脖子的手,整个人上前几分,剑尖刺入血色狼眼。 下一秒,巨狼吃痛长嚎,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无匹蛮力,身体一甩,左恒被连人带剑扔出数十丈远。 然后,巨狼不顾疼痛,眸中凶光大作,飞扑而上 左恒堪堪稳住身形,甩了甩手臂,正欲架起剑防备,却惊见巨狼中途变向,目标赫然是之前仓皇呼救的少女。 左恒眸光一凝,不作他想,迅速欺身上前拽住铁鞭似的狼尾,冲着再度愣住的少女喊道:“跑!” 单拼力气,她是万万拼不过巨狼的,但是给她足够时间周旋,她绝对有将巨狼斩于剑下的能力。 不知何缘故被巨狼追赶的少女,在左恒眼中纯粹是碍手碍脚的拖油瓶。 况且...... 心中有所猜测的少女垂眸,决定还是先搞定巨狼再说。 她吐出一口浊气,松开了死死拽住狼尾的手,而后跃起。 少女双手握住剑柄,眸光比剑光寒冽三分,直刺向巨狼后脑。 巨狼倒地。 地上湿漉漉,还有未化的雪,它的庞大身躯没有溅起烟尘,混着血的脑浆却溅到了左恒脸上。 二度被救起的少女脸上泪痕还没有干透,仍是愣愣地,大张着嘴巴发不出声。 左恒还保持着将剑插入狼脑的姿势,趴伏在狼身上。默然一刻后,她起身,上头还滴滴答答淌着黏糊脑浆和血迹的剑直接架到了少女的脖子上。 她之前后退的时候,想着救人救到底,有意挡在了少女身前,而后才是刺瞎狼眼被重重甩开。 巨狼没有找刺瞎它一只眼睛的自己,而是再度冲向已经逃开了的少女,事情本身就不对头。 “为什么狼会一直追着你,把事情全交代出来,或者你去和狼作伴。” ...... 巴掌大的水镜之内,少女语气平淡,好像剑上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只无关轻重的蚂蚱。围观全程的人将画面抹去,皱了皱眉,不喜道:“杀性过重,至刚易折,难以长久,下。” “我倒是觉得她沉稳果断,小有谋略,可为上。”有人笑呵呵打断,又将话题抛给了第三人,“长老意下如何?” 有沉稳男声应道:“我意折中。” “那便看着吧。”笑呵呵打断围观之人决断的男子若松风清朗,他拂袖,水镜之内有画面再度出现,“只有这个最慢了,便是再看看也无妨。” 不知考验真正意蕴的左恒自然不知围观者与其它想要拜入玉衡派人的情况。 她的剑依旧架在少女纤细的脖子上,等着泫然欲泣的少女开口辩解。 “我,不,不知道......”少女结结巴巴,眼神躲闪。 左恒的剑又朝她的脖子上架了架,“不说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家住何处,这里是哪儿,你就可以走了。” 她脸上的神情更加慌乱了。 “那......你是人吗?”左恒敛眸,问题再度如惊雷炸出。 第93章 过三关 你是人吗? 少女结结巴巴说不出话,面上也浮现焦灼,她甚至激动地握住了左恒的手,全然不顾动作过大会让剑锋划破她的脖子。 左恒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长剑偏移一寸,“你是说不出口?还是你自己也不知道。” 她想了想,“那我问你,你不用回答我,只管点头摇头就成。” 片刻之后,恢复镇静的少女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我问你,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少女点点头,又摇摇头。 可以说知道也可以说不知道,也就是说她本人也不大确定。左恒默默记下,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你应该知道自己是谁吧。” 少女面带茫然,不知该做何解,左恒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干脆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有遇到过其它人来救你吗?” 她心中已经可以肯定,少女和巨狼都是考验的核心。既然杀死了巨狼没有反应,那突破点就应该是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有没有......其他人?”少女瞪大了眼,将她的话又重复了一边。 左恒直觉有戏,抽回剑静静等待她的答案,可少女的神色却渐渐痛苦了起来,她松开方才激动之下握住左恒手腕的手,双手抱头,蹲到地上蜷曲成一团。 她的猜测并没有错,少女和狼就是第二关考验的核心,但少女和巨狼却是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他们属于这个幻境,是这个幻境设定好的一部分,只要有人前来,便会主动触发。 他们的只是一个固定的片段。 而左恒的问题却让这个属于片段一部分,按照寻常人设计的柔弱少女产生了思考。我是谁?我在哪儿?为什么会被狼追着? 这些片段之内并未设置好的问题正是造成少女痛苦的根源。 如果视而不见,这个已经设置好的片段可能会因此崩溃,甚至是影响到整个幻境的稳定。 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大事的左恒伸出手,下意识想要安抚无名少女,却在清唳鹤声中被一只缩在宽大袖袍中的手卷了过去。 再回过神时,原地哪里还有少女?就是巨狼的尸体也已消失不见。 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疑似考核人的俊俏道士抖了抖袖子,冲她咳嗽了一声,“再这么问下去真没法收场,赶紧跟我来,整个第三关就差你一个人还没去。” 左恒一愣,然后赶紧跟上了他的脚步。 走在前头,特地赶来救场的道士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拿什么词评价身后跟着的这么个奇葩。 第二关的过关方式其实很简单,那些视而不见的人会在一开始就被刷出去,而面对巨狼的表现则会成为评判的标准。毫不犹豫挡在少女跟前,是勇是仁,可以为上,拖住巨狼让少女赶紧逃走,一定时间之后也会出结果,甚至是拉着少女一块逃跑,沿途安慰她,也是不错的表现。 总之,只要不是视而不见或者抛下少女一个人逃走,到了一定时间之后,就会会被直接送出这个地方,前往第三关。 偏偏身后跟着的这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哪根经不对头,一上来就要杀狼。 杀了狼还不够,疑心也格外重,不把事情追究到底不罢休。 杀完狼安慰人家两句就能过关的事情被她搞得这么复杂,还差点弄崩了这个考核幻境的一小块,也是够能折腾的。 不管她最后能不能留下,将来的师妹没入门就这么棘手,作为大师兄,俊俏道士当然头疼。 虽然还是有些不明白,但跟在道士身后的左恒确定自己确实是过关了,一时也没有再多想方才的事。 可能就是这样的考验也说不定。 那片望不到头的茫茫雪原就好似不存在一般,跟在俊俏道士的身后,她再一步踏出时,眼前一切如烟云般散去,颇有拨开云雾重见清明之感。 她站在砖石垒砌的广场上,眼前是座大殿,殿前两座铜鹤衔烛,梁上刻画着仙鹤祥云,四面檐角高高翘起,檐下有铜铃因风而动,端得是古朴恢宏,气势非常。殿前一段距离是修筑好的台阶,台阶下是不知何用的两道相连门拱,拱洞皆成葫芦型。 大殿到拱门四周的空白地带则多为山石,山石上有覆雪松柏扎根。 她的右手边是座稍小一点的殿,模样与大殿差别不大,只是没有了门前铜鹤,而是摆了两个透出暖黄烛火的石墩。 左手边则是条山道,不知通向何方。 她猜测这应该不是她上来的那条,却也无法肯定它究竟蜿蜒向何方。 佩剑少女还想看一看身后是什么样的景象,却被站在身前的俊俏道士拉了一下袖子,催促道:“还不赶快上前去。” 她走上前,只好装作无意间回头一瞥。 身后是山崖峭壁。 难道她是从山崖峭壁中走出来的? 广场前面已经依次站好了五个人,左恒站到了他们旁边。 她迅速扫了一眼,估摸着第二关应该淘汰了七八个。 有三个人是先前就已经认识的,分别是小少爷白翊,贵族少女沈蔷和叫宫天傲的庄稼少年。 另外两人,一个身材矮小,样貌平平,一个是枯瘦得好似竹竿,眉目阴沉。 只是不知道第三关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考验,最终能留下多少人。 有手持浮尘头上一支白云簪的美髯中年人自大殿之内缓缓走出,方迈了一两步,身影就出现在了两道相连的门拱之前。 美髯中年人神情严肃,声音若黄钟大吕,先前观水镜考核,给左恒评判为下的正是他。 “你们为何拜入我玉衡派?又为何要踏上仙途?” 这就是第三关考核的内容,问心,问道。 “你们有一炷香的时间思考答案,但我手中之镜能辨明真伪虚实,说谎之人会被立刻驱逐。”中年人如是说道。 这两个问题都很简单,可一柱香的时间并不短。在诸多人都思考他是否另有深意时,宫天傲开口了。 “我想拜入玉衡派是因为要变强,踏上仙途是因为想活得更长一些,有能力去保护爹娘。” 少年人的回答几乎是不假思索,六人中当即有人嗤笑。左恒下意识看向了白翊,发现小少爷眉头紧锁,显然出声的不是他。 “显真,先带他上来。”胡须黑亮细长的中年人点点了头,态度有些模糊。 被叫做显真的俊俏道士应声,从众人身后走出,遥遥对中年人做了个揖礼,领着宫天傲上了前。 “掌门,我这就来。” 第94章 问心问道 美髯中年的身份竟是掌门。 被俊俏道士领到掌门跟前的宫天傲面露喜色,甚至还未来得及高兴,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 样貌威仪的掌门神色平淡,“入门三关,第一关资质上,第二关勇毅中,第三关心性中,你且站到一边。” 枪打出头鸟就是这样的道理。 白袍少年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开,朗声道:“玉衡派道术甚多,我自然是为了求道而来,至于为何踏上仙途......”他刻意顿了顿,拉长了调子:“家世如此,我求仙道,自然是为了登顶。” 中年人点点头,指向宫天傲,“上中中,你且上前来,与他站到一边。” 对于自己回答十分满意的白袍少年咬了一下嘴唇,有些不甘不愿地站到了宫天傲的旁边。 下一个出言的是贵族少女沈蔷。有个先前两人的教训,她回答的颇为小心谨慎。 “我是大庆最小的王储,此番想要拜入玉衡,固然有振兴王室的需要,但更多的则是自己喜爱,至于为何踏入仙途......谁人不想求长生呢?”少女甚至俏皮地眨了眨眼,显得自己从容而大方。 中年人抚须,“可。” “上中上,你站到他们跟前一点。” 于是紫衣少女忍不住脚步雀跃地走上前去,甚至还偷偷朝站在她身后的白袍小少爷抛了个眼神,得意非常。 场上还未给出答案的只剩下一半。 身材矮小的少年低着头,理由与宫天傲类似,不过他是一个小修仙世家的弟子,因为想要壮大母族在家中势力才踏上仙途。 他的评价是中中中。 而瘦似竹竿的阴沉少年则是言明自己无父无母,拜入玉衡想找个依靠,修仙则是为了变强。 掌门对他的评价与矮小少年一般无二,也是中中中。 眨眼之间,场上就剩左恒一人还未作答。 后一个问题对她来说根本不成问题,但是拜入玉衡派的理由却着实让她头疼。 总不能直接说我就是想找个地方呆一段日子等我的剑出世,这么说了,直接被赶下山去倒是小事,把整个事情捅出来才叫愚蠢。 可是有这样目的的,她怎么敢肯定绝对不止她一个人。 腰间悬着无鞘长剑的少女愣在广场上,等一柱香的时间快过去才回过神。 “我想找个地方呆着,所以就来了。”理由不算牵强,但她说得有些干巴巴,“至于为什么要求仙道,既然都有机会踏上,就努力试试。”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感到一道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落在了身上。左恒的手心微微出了汗,但依旧是瘫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 “总不能让自己后悔的。”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后,垂眸等着中年掌门的评价。 能不能留下,应该就看这一举。 如果实在留不下来,她大概也能找一座没人的山头待上几个月然后等剑出世,只是终究没有在玉衡派方便。 之所以想要留下,不过是只有在玉衡派附近,剑鞘的感应才特别明显罢了。 她不想失去先机。 明明没过多久,左恒却感觉自己等了很长时间。 听到“下中中”之后,她心中舒了一口气,听从吩咐站到了六个人的最后面。 这三个考核标准,对左恒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 第二关会因个人判断而有所偏颇,第三关则是她没怎么说出真话含糊混过。 至于资质。 资质通过长生种来判断,而长生种依靠凝练大小来判断品相好坏,可是在左恒这儿,这样寻常的判断规则行不通。 她体内的不是长生种,是一柄不知道品级如何但滋养了歧县数千年的剑鞘。 修为也是一样。 她还在老老实实地练剑打基础,谢家的剑经也只是反复练了前几式,没有继续下去。 修炼速度可以不快,但修炼根基一定要牢,在和大唐的天才武师周远接触之后,她才开始意识到基础的重要性。 而这三年不过是将想法付诸实践罢了。 所以,哪怕过去三年,她也迟迟没有捅破从化凡到纳气的那层窗户纸,正式迈入炼气士的行列,以天地灵气壮大自身。 她在等。 等她的剑出鞘,等身体的强韧程度达到一个界限。 哪怕站在六人中的最后面,左恒也没有任何担忧和顾虑。 有着黑亮美髯的掌门拂尘甩动,原地便只剩下了一缕烟云,恭敬立在他身后的俊俏道士走上前来,眉目温和,眉间一点耀人眼。 “我是你们日后的大师兄,显真。你们且跟着我前去挑选外门弟子房,路上我再为你们解惑。” 自称大师兄的俊俏道士领着身后的少年少女离开砖石垒砌,中央两个阴阳鱼的广场,走的正是左恒之前在左手边看到的山道。 山道并不算崎岖,路旁多生松柏,有不少石阶上积雪还没有扫净。 山道视野极为开阔,能看到远方的群山万壑紧挨着天穹,和澄澈天穹上不过丝丝的烟霞云翳。 “玉衡派一百年为一代,我是一百年前入的门。十年后,在开山收徒之前,你们会有一场考核,考核不过就下山,考核过了,就会有长辈赐予道号,算是显字辈最小的师弟师妹了。” 眉心一点红,右边袖子上有仙鹤的俊俏道士这样同身后刚入门的师弟师妹们介绍,很是慢条斯理。 “所以,你们现在只算是外门弟子,除了一些基础的术法之外,门派并不会教你们太多,毕竟你们之中能留下几个还是未知,有些法术是立身之本,不能外传。” 他说到此处之时,白袍少年眼中略有不屑,却被紫衣少女紧紧扯住袖子,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我现在带你们去弟子房,玉衡派人丁比较凋敝,几乎都是空着的,你们自己选好之后和我说一声就行,我差遣仙鹤来给你们送御寒衣物。” 俊俏道士扭过头,笑容之中略带歉意,“也就这几日天气才稍微好些,其余时候都是下雪的,你们每日辰时就要赶到两仪场可能会有些艰难。” 他挠挠头,“两仪场就是你们先前站着的那个广场,到时候会有显明师弟来教你们课业,迟到是要在山道上扫雪的。” 俊俏道士领着身后六个半大孩子,走着走着,就在道路分叉处停了下来。 他先是扶正了钉的有些歪的路标,然后转过身指着另一条绵延小路道:“这里通向藏书室,你们可以叫守着书的人书翁先生。里面都是一些挺基础的东西,有空可以去看看。” 左恒暗中记下。 基础的字已经认得差不多,她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介绍炼气士的常识书,弥补弥补自己的不足。 介绍完藏书室的俊俏道士再度转身,指向了路的另一个岔口,“从这里开始,就弟子房的范围了,我在这儿等着你们,你们过去挑选好,回来将屋前的数字告诉我就好。” “房子很多,可以慢慢选。” 第95章 弟子房 离了显真的视线,白翊的脸立马就拉了下来。他先是甩开了沈蔷的手,冷哼一声,接着将与他并排的宫天傲挤到了一边,掸了掸衣服后一个箭步赶在了众人之前。 紫衣少女心中暗恼,面上却做出一副抱歉模样陪笑,似乎突然大发脾气的人不是白袍少年而是她一般。 她细声对宫天傲说了声抱歉,后者却全然没有介意的样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真是公主啊?” 紫衣少女不明所以,笑容也有些僵硬,“当然?这还有假?” 从小到大最多见个乡绅地主小贵族的庄稼少年想起她之前送的那碗饭,有些赧然,颇不自在地挠了挠耳朵根,“那你真的很好啊,很善良。” 他这副傻愣愣的模样和王城中的贵族青年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沈蔷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他逗笑了,扑哧一声,“那当然。” 离所谓的弟子房还有些距离,白翊一个人走在最前,沈蔷和宫天傲两个人在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再后面一些的矮子和瘦子谁也不理谁。 左恒跟在最后面,将前方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她还在想之前第三关的事情,想掌门人的那么镜子。 严格来说她算说谎了,但是掌门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反应,那么她是不是能大胆假设一下,那面能分辨人是否说谎的镜子是假的呢? 左恒只是猜测,不敢肯定,毕竟谁也不知道测谎的标准是什么。可是她先前遇到的那么多厉害的人里,会读心的,也就只有一个喜欢喝酒的老人。 难道一面镜子要比随手一挥就能平地起山水的老人还要厉害吗?这是她所想不通的。 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弄清楚才好。 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法宝。 思索了一路,弟子房也就到了,二十来间屋子错落在半山腰各带有一个小院子,离得不远也不近。 白翊二话不说就打开了最外面那间屋子的院门走了进去,也只有这间屋子是离山道和两仪场最近的,其它都要远些。 沈蔷也眼疾手快,找了间稍微靠后的屋子走了进去。 倒是宫天傲的选择很有意思。草鞋少年选择了一间离大庆公主最近的屋子,虽然靠得有点后。 矮子是随意选的,竹竿似的瘦子则是选了一间离目前已确定众人比较远的偏僻屋子。 等到其他人都确定好了,左恒才开始选。她想离得远一些,僻静的地方好练剑。 绑着半截马尾的少女朝山道里面走了许久也没找到自己中意的地方,可前面确确实实没有屋子了。 不见弟子房的踪影,脚下的小道却还在绵延。 既然前面还有路,那就走吧。实在找不到就原路折回,选之前那间看起来稍远的那一间。 路的尽头是陡崖上的一块巨大凸出,说是凸出,叫做小山头更为恰当,一间带院小屋下来,门外还有不少空余地方。 这间屋子与她此前所见的弟子房没有差别,只是破败许多,屋檐上的瓦破了几块,墙角有不少青黑苔痕,墙面上上好漆也斑驳脱落,一看就是久未有人来居住照料。 就破败而言,倒是和她家老屋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院前不远是一棵枝干虬劲的老松,树皮如鳞,雪盖之下隐有苍翠。 松下一口井,井边是上边麻绳早已腐烂的破旧木桶。 左恒将木桶抛了下去,没听见水声,倒是过了很久才听见东西落地的沉闷声响,原来是口枯井。 崖前风大,少女在松下,顶着一头簌簌落雪朝远方群黛看了许久。 她看见天际因风来去的流云,看见脚下稍矮山头,看见山与山之间萦绕的雾气。 似乎天地就在她的脚下。 这是此前在歧县的那座无名山上从未感受过的。 不知位于绵延太行何处的这一隅风光便已是如此,而日后御剑乘风该是怎样的光景。 身随意动。 松下有少女解剑,在风中挺拔似崖松。 ...... ...... 显真在岔路口处等了许久,其余五人早就将选好的弟子房编号和他报备,却迟迟不见被她领着出第二关的那个小奇葩。 弟子房都一样,挑个房子还能挑出花来不成。 感觉自从开山收人后就忙碌起来的玉衡派大师兄罕见有了些愁思。怎么看,这次收的人里面都至少有一半不是能让人省心的。 这样,他要怎么继续他闲云野鹤的逍遥呀? 在松下情不自禁练了套剑经的少女走上前来时,看到的就是不住叹气的俊俏道士。她有些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正要将那间屋子的编号报给他听,却听他语气有些怨念道:“这位师妹,你再不来,我就要进去找你了。” 左恒这才猛然想起自己耽搁了不少时间,啊了一声。 “劳烦等候。”她先是客气地道了个歉,这才报出院门前刻着的编号,“零一号房。” “哦,零一号房啊,你可先行歇息了,等会......啊?零一号房?”俊俏道士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有些迷蒙着的眼睛也完全瞪了开来,“哪个零一号房?” 左恒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大惊小怪,难道那间小破屋还是个什么重要地方不成? “最里面那间,外面有棵松树的。”她简单描述了一下特征。 俊俏道士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喘了口气问道:“那么多间屋子不选,怎么偏偏选那间破的?” “清静。”而且练剑也方便。 “......那你先在那边住着吧,早课不要耽误就好。”俊俏道士沉默一瞬,“我等会差遣仙鹤帮你把御寒衣物与被褥都送过来,你记得不要乱跑就行,不然仙鹤找不着人容易丢东西。” 左恒点头应下。 “过两天山上就冷了,不要到处乱走,容易在雪里头迷路。”他又叮嘱了几句,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问过眼前这个小麻烦精的名字。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左恒。” 得到有用信息的俊俏道士摆了摆手,“好了,回去吧,还没正式迈入仙途,老在外头吹风也不好。有事会用传音术通知你们的。” 定下心来的少女点点头,毫不犹豫转身,留下原地一个不知道作何表情的道士,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第96章 左恒回了她选中的那间弟子房,名为大师兄实则干着保姆该做事情的俊俏却是着实为此跑了好几趟。 他先是恭敬请出了守着藏书室的书翁,又去寻了正在打坐的执令长老玄公,找来了修缮阵法修到一半的执事长老玄思,这才向在宗门大殿之内等候已久的美髯掌门说明缘由。 为人散漫干事却从不含糊的玉衡派大弟子先是朝殿上具有管事权的四位长辈行了一礼,这才将事情完整禀告上去。 “新入门的弟子之中,有人选了零一号房,虽然光鲜不再,但毕竟零一号房存于本门时间已久,地位也特殊,怕是有什么不妥当之处,是否该让她另换一间?” 被恭恭敬敬请出的藏书室守书人是个少年,只有一头银白的长发才符合“翁”这个称呼,他先是愣了很久,才从自己漫长久远的记忆之中挖出来零星头绪,“最先挖出灵泉和玉矿的那间?” 面目威严的掌门冲他点了点头,“正是那间,不知书翁是否清楚那间屋子还有什么其它效用?”接着他转过身子,面向玉衡派将来的接班人,“让她搬出去,毕竟是过往遗留,哪怕里面什么也没有剩下,也不是这些摸不清跟脚来历的未入门弟子能住的。” 有青年出声打断他,玉冠白面,一双桃花眼,风流含情,顾盼有神,正是执事长老玄思。 “诶呀呀,师弟那面鉴心镜不管用吗?你连威带吓地,人家不都把来历说得差不多了?”他甚至和哥俩好似地上前两步环住了中年的肩,把两人距离拉近了不少,显得十分亲密无间。“而且都过去多少年了,要是那玩意还在,玉衡派怎么也不可能是这个样子,一间破屋子而已,住了就住了,我看,不用搬。” 醉心修炼的执令长老并未表态,只是在大殿上盘起腿,闭目而坐。他说门规并未作出详细规定,让师兄弟两个自行斟酌。 “是谁眼光这么好啊,一眼就选中来头最大的一间。”桃花眼青年好奇问道,仍是不肯松开搂着他师弟的手,“是不是白衣服瞧着就特别傲倨的那个小少爷啊,我瞧着他来历不错的样子,浑身上下不少宝贝,眼光肯定差不了。” 他制住了脸色已经铁青的掌门,一个劲儿地朝拼命抑制叹息冲动的显真使眼色,“徒弟啊,我猜对没有?” 被点名的俊俏道士下意识后退一步,扶额,“回长老,是之前在第二关把整个青山境差点弄得没法运转的那个。” 桃花眼青年眼睛亮了亮,“就是我说可评为上的那个孩子呀,多亏她,我在你们出来之后就已经重新制造了一段考验,并给它灌输了前因后果和一系列发展后应对的能力,十年后再有人来第二关的话,你们的审核就轻松不少了。” 拂尘一甩,他被毫不犹豫地推了开来,美髯中年脸色已经铁青,瞪的青年有些讪讪,“诶......” “杀性过重,心性不定,我绝不允许!” 沉默在大殿之内弥漫开来,两人僵持半晌,终究是执事长老先叹了口气,“既然如此......” “既然选了,那就让她住着吧。”童颜白发的书翁缓缓开口,“只是一间普通的屋子而已,难道玉衡派已经吝啬到连住的屋子都不给弟子选择了吗?” “可是......” “好了,我知道你的顾虑,现在也确实不是个恰当的时候。”白发少年人出口打断,脸上神色仍然是淡淡的,“可是玄一,你要知道,那都是快两千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如果真的还有,那么两千年间玉衡派也不会衰落成这个样子。” 虽然是内定了下任掌门的大弟子,可显真毕竟刚过百岁,许多门派秘辛并不是很清楚,乍然听那位自创派起就存在的书翁前辈提起过往,难免竖起耳朵。 “可是书翁前辈,我们一直在这里守着,除了先祖遗训的机缘之外,不就是因为还有看到玉液再生的可能?”中年掌门朝白发少年恭敬行了个礼,出言解释道,“现在都快过去三千年,距离先祖遗训所说的也......怎能不让我......” 白发少年不闪不避受了一礼,审视了掌门人许久。 而后他开口提点道:“玄一,你是个好掌门,但过去不是全部,你得认清现实。” “祖师遗训确实存在,机缘也并未作伪。那个少年来历我不清楚,但是大庆国灵气不输于三千年前的太行,更是能人异士辈出。你说,一国公主,可能看得上我已破落至此的玉衡吗?” 一心想着重振过往荣光的掌门人在惊愕过后随即大怒,“这......是我疏忽,我这就逐她与那个少年下山!还有那个少女也一并!” “你还是不懂啊。”白发少年人叹了口气,“我点明这一点,并没有让你逐她下山的意思,反而是提醒你,让你当作无事发生过。玄一,就凭玉衡派,也要去争这个机缘吗?” “在争之前,先想想手中是否有足够的筹码吧。” “可是......”他还想再在这位长辈面前出言争取一二,却看撞进了对方那双似深潭一般的眼睛。 活了不止三千年的白发少年人闭目,“玉衡派是我看着兴盛,也是看着衰落的。” “我此刻心情不输于你,甚至比你更加强烈。”他说,“争不过家门口的机缘是很让人绝望的事情,可明知争不过还要去以卵击石,不但是愚蠢,更是悲哀。” “我玉衡,还未至如此末路穷途,应存有些许算得上悠久传承的骨气” 包括早就闭目入定的执令长老在内,大殿之上诸人莫不闻言大震,早就知道一些内情的长辈还好,作为后辈的俊俏道士则是呆愣了许久,面上不断有悲哀和自豪交替浮现。 早不是少年的白发人一声叹息,声调沧桑到发苦。 “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他再次嘱咐,“这批弟子有缘自会留下,无缘十年之后也就下山了。特别是显真,下去之后,一切照常即可。” 良久之后,大殿上的俊俏道士点了点头。 他再度朝师门长辈们行了一礼,缓缓退出大殿,合上殿门。 远天澄碧无云,俊俏道士袖上有流光划过,晴空之上,一鹤腾霄。 他在殿门前站了一会儿,看着远方出神。 要下雪了啊。 第97章 山中事 左恒醒的向来早。 她只歇息了约三个时辰不到,约莫卯时就起了身。门窗外有簌簌雪落,她推开门,迎面便是带着凛冽寒风的鹅毛雪絮。 天此刻还没有大亮,远方隐隐能看见鱼肚似的白,倒是一点也不显得灰暗阴沉。 风寒刺骨,没把御寒衣物太当回事的佩剑少女在松下站了一会,终于没忍住打了个噤。天气确实冷得不像话,哪怕自恃身体素质过人,她也能感到丝丝缕缕的寒意从袖子里灌入,像是绵密的小针一般扎人。 这种浑身汗毛倒立,不自觉手脚瑟缩佝偻一团的感觉让她很不适应。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想起了昨日和被褥一起被送来的御寒衣物。 左恒转身,朝院子迈了两步,又收回了脚。冷就冷吧,大不了多动动,穿着厚重的衣物,行动起来也不方便。 其实玉衡派的御寒衣物也并算不厚,只是里面夹了两小层棉絮,之所以能起到御寒的作用,全赖在衣服上施过的,让原本普通寻常的棉布变得密不透风的小小法术。 但左恒就是有些说不上来的芥蒂,总认为凡事都要靠自己来才好。她身上穿的是秋衣,冷是有些冷,但她觉得还没有到会因此感染风寒的程度。 她裸露在外的手指被风刺得有些发红,但还是坚持握着好似怎么也捂不热的冷硬剑柄,在纷飞大雪之中练了一会剑,算是完成了日常的功课。 山路本就难行,左恒住的也格外偏远。以至于等她踩着有小半人高的厚厚积雪,踩着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到达大殿前的两仪场时,距离规定到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小会。 雪也几乎停了,只偶尔有一些小片飞絮不知被风从何处吹来。 面容如中年掌门一般肃然的黑衣青年嘴唇抿得紧,瞧着便是生人莫近软硬不吃的模样,正是先前俊俏道士听到过的负责课业和考校的师弟显明。 他见左恒来迟一步,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只平静将这些外门弟子应该做的课业布置了下去,然后才冲她点了点头,问道:“名字?” 腰悬宝剑的少女老老实实回答道:“左恒。” 黑衣青年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把扫帚递给她,“远山径的雪清理干净。” 左恒接过扫帚,问了一句,“远山径在哪?” “从两仪场到弟子房,皆是远山径,扫完之后,扫帚放回广场便可。”青年回答她。 然后,黑衣青年看向除了白袍小少爷之外皆换上御寒衣物的众人,继续先前未完的话题,“术法不是这么轻易便能学到的,在正式拜入本门之前,只有完成每日的课业,我才会一点点教与你们。” “门派不留无用之人,要是实在受不了这份委屈,大可找显真送你下山。”后一句话,他明显是对手上空空如也的白翊说的。 左恒用余光扫了一眼,发现他脚边有块还算方整的布料,显然是用来擦洗什么的。 她猜测在她来之前发生过一些争执。想想引发争执的原因也很简单,毕竟白翊先前就表现的那样心高气傲,来头也不小,一看就知道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一时之间不能适应落差也是正常。 让明显是少爷打扮的人干下人才做的事情,确实有些强人所然。 但是不干就要滚下山。左恒抓着扫帚立在一旁,等待着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其它人也都没有动静,视线都集中在和黑衣青年对峙的矮小身影上。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冷眼旁观。 抹额上镶着璎珞宝石的小少爷抿了抿唇,骑虎难下,在僵持片刻后,他还是选择了退让——是退让,不是屈服。 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方帕子,异常硬气,“我自己有东西擦,不用你给的。” 那块布在他脚下,如果要捡起来,势必会在众人面前弯腰。 世家子怎能在人前轻易折腰。 黑衣青年不知道他的具体想法,对他来说,只要把任务布置好,等着成果验收就行。 他更没有同白翊置气,或者给他小鞋穿的意思。在确定他不会在逃避课业之后,黑衣青年又把所有人的任务都重复了一遍。 白翊被派去藏书室擦掉书架上的积尘,宫天傲和沈蔷则是去偏殿打扫。 那两个左恒叫不出名字的人的任务也是扫雪,但仅仅是扫除广场上的积雪,远比左恒要轻松。 还穿着秋装的少女算了算从远山径扫到弟子房的距离,觉得自己这份门派课业可真是够多的。 “下次在有延误,连寒山道一块。”黑衣青年在离去前特地扫了左恒一眼,如此告诫。 他心里已经认定了第一日早课就来迟的左恒是惫懒人物。 好在左恒也不是会为自己辩解的人,不管是路远还是其它什么原因,迟到是事实。对于青年这项近乎惩罚的任务布置,她并没有什么怨言。 她握着扫帚转身离开,身后突然响起了白翊的声音,“喂!” 她扭过头去,发现他并不是在喊某个人,而是为了引起其它人的注意。 手上捏着块一瞧就不是便宜料帕子的少年在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后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松了一口气,语气也不似方才那样短促紧绷,只是依然傲慢。 “你们谁给我去把书架擦干净。”他颇有些颐指气使。 早先就不是很看惯他的宫傲天顶了他一句,“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啊?这里又没有你家仆人,谁听你的啊?” 说着他带头进了要打扫的偏殿。沈蔷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瞧了他一眼,也追了上去。 有宫天傲在,她肯定是不会受太多劳累的。就凭庄稼少年昨日傻乎乎敲门还她碗筷这一点就能肯定。 她只要示个好就行。 “你们好好干,我有报酬。”少年瞪了他们的背影一眼,又看向一矮一瘦默不作声的两人。 他这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先前勒令意味过于明显,语气放缓了一些。只是他指使人大概成了习惯,放缓之后也硬巴巴的,听着让人不大舒服。 一矮一瘦的两个少年低头扫雪,默不作声。总不能真要他去擦什么书架吧?他有些暴躁。 左恒把少年的打扮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什么报酬?”她问道,眼睛亮了亮。 第98章 结怨 “你要纳元丹还是什么其它丹药。”白翊打量一眼左恒,又恢复成先前那副少爷样。“纳元丹知道吗?不知道就把打赏换成银钱。” “不过先说好,你以后要一直帮我干这种下等活。”他刻意拖长了调子,语气就和打发家中的下人没什么两样,“帮我把事情办好了,甜头少不了你的。” 他那种摆脱累赘的轻松和一股天然的优越简直快要溢出,左恒皱了皱眉,原本想要顺道赚一笔的心思也歇了歇。 她和白翊之前算不上有接触。所以对这位小少爷的印象,她还只是停留在自视甚高和傲倨而已。 以前认识的周远也挺傲倨的。 但真正面对面交谈之后,她发现自己是真的不喜欢白翊,甚至有些讨厌。 讨厌到不想赚钱的那种。 爹娘去世之后她一直都活得挺独,不求人也不轻易助人,除了打些必要的交道之外,曾经的歧县女童活得更像个幽灵。 在爹娘死去前,左恒家的收入来源有两样,一是采药,而是从大户人家的侍女那边接点忙不过来的绣活,在坑蒙拐骗样样不差的穷巷来说,简直算得上奇葩。 她也被一直教导着要做个好人。 真论起来,她家唯一比普通人家差点的,就是缺了亩田而已。 她爹死后有人也有相熟的人劝过她娘去签个卖身契当人家的侍女。 说是孤儿寡母不容易,去人家当侍女好歹是条出路,还能带着当时尚小的娃子脱离穷巷这种鬼地方。 大人们在门内说,当时的左恒就在门外偷听。 听她娘亲异常干脆地拒绝了别人,说了很多她永远都会记得的话。 “签卖身契不可能一个人签,在穷巷注定是摆不脱一个穷字,人好歹是自己的。再说,就算东家好心只签我,让我带着小恒,但她以后就是奴婢的女儿了。” 所以她从小就知道,穷也是要穷得有点骨气的。 她爱钱不假,可她从来没偷抢,更是没签个卖身契去大户人家混日子从此不愁吃穿的想法。 临时起意询问白翊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 但左恒认为这是双方公平的生意,一者给钱一者办事,谁也不欠着谁。白翊指使自家下人一样的语气,让左恒觉得自己就是被他当作丫鬟使唤了。 她有点不爽。 又不是在歧县打不过人家的时候,她早就不需要忍了。 左恒几乎是立刻就改了口径,“你找认识纳元丹的人,或者把你家丫鬟带过来。” “我不干了。”她语气轻飘飘转身就走,丝毫没有把这桩谈崩的生意放在心上。 少女口风改得突然,白翊还沉浸在摆脱下等活的喜悦中,等她走出几步远之后才反应过来。 “你不干?”他情不自禁拔高了调子,像雄鸡一样昂起头颅,“不要纳元丹我还有别的!” 坐地起价而已,和家里那些贪小便宜的下人差不多。多给点好处就行了。 白袍小少爷依旧不以为然,等着左恒跑回来开价。 左恒懒得理他,头都没有回一下,直接往远山径去了。 从两仪场开始清扫的话清扫完还得特地回来一趟送东西,倒不如先回弟子房那里开始,从尾扫到头。 如果时间充裕,扫完在折回时说不定还能去藏书室转一圈。 被孤零零甩在原地的小少爷气得直跺脚,警告声听着就咬牙切齿。 什么出尔反尔食言而肥一类的话全都出来了,更是放言,如此羞辱他,以后一定要让左恒在玉衡派待不下去云云。 左恒压根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 谁乐意干就谁干,这小少爷惹不到她头上来怎么都行,惹到她了就打回去。就这么简单。 左恒脾气本来就怪,白翊性格更是不好。 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 …… 远山径说长不算长,可远远也没有到短的地步。 天上又断断续续飘了半天的雪,不少已经清扫过的地方总是覆着一层白。 左恒不止折回去了一遍。 她将要整个山道上的积雪都扫到道路两旁,清扫出一条可容纳几人并行的小道才行。 她约莫才扫到一半左右,就已经有人回了弟子房。 刚好与她擦肩。 先是两手空空的沈蔷,接着是与她同样被派遣去扫雪的矮瘦二人,然后才是宫天傲。 过了小半会之后,白翊也从她身旁经过。 也不知道最后这个小少爷究竟有没有找到人替他干活,总之,看到左恒时,他脸色很不好。 一身白袍站在雪中半点不显突兀的富家少爷冷哼一声,直接抬脚将道旁堆好的积雪踢塌了好几块,这才像是大仇得报似地负手,又哼了一声才离开。 左恒回过头检查。 白翊踢掉的雪块在路边散射开来,地上连浅浅的一层都没有摊上,影响一点也不大。 没有影响就不需要管,只是左恒对他的印象未免再坏一层。 之前买卖没谈成算是双方都有问题,可这次就是对方主动找茬了。 左恒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不过眼下还是扫雪为要。 她把整个远山径的积雪都清扫的差不多,回到两仪场的时候,两仪场上已经没有人了,更是不见之前布置课业的黑衣青年。 扫视一眼周围,左恒发现之前在几人手中的扫帚与抹布都被集中放在了那两个冒着暖黄烛火的石墩旁。 她走上前去,将手上的扫帚与其它两把放到一起,靠在了石墩上。 然后她看清了镂空石墩中心的火焰。 原先以为是不分昼夜点着的烛火,没想到这火不大寻常。 石墩之内的是一团漂浮的火苗。没有燃烧任何东西却有光。左恒走了两步,到另一个石墩的旁边停下,半弯着腰查探,发现也是这样。 没有香烛,这火又是怎么烧起来的?她有些好奇,扯了一截袖子下来,把布条拧好之后就要朝石墩内探。 “别,这火烧了就难停了。”有宽大手掌按住了她的手腕,嗓音醇厚温和,正是俊俏道士显真。 没等左恒问他,他又接着问道,“快入夜了,怎么还在两仪场,不早早回去生炊烟,干饿着肚子睡?” 弟子房不止一间屋子那么大,是配有的灶台锅具的,考虑到六个人远远不到能辟谷的境界,怕饿着这些孩子,昨日他差遣仙鹤送被褥衣服也顺带送了些米蔬。 左恒缩回手,冲他解释道:“我刚做完课业。” 她还是在盯着那团火。 第99章 干得不错 玉衡派大弟子微微一愣,愕然道:“课业做到现在?显明布置这么多?其它人干完了没?” 他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几乎没有给左恒反应的时间。 左恒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解释道,“我早上来迟了,所以课业多一些。”然后她指了指那条从两仪场上蜿蜒开的道路,“清扫了整个远山径,其它人先前就已经回去了。” “你扫完,夜里头下雪还是要堵起来的。”俊俏道士脸上是哭笑不得的神色,“他这是找个由头罚你呢,怎么就这么老实给干完了?” 估计连布置下这项课业的黑衣青年本人也没想到她会老老实实干完 “迟到不好。”左恒说,目光又回到了那团火上,“这个火为什么不能碰?” 显真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她的问题给带偏了,“无根之火,岂是能随随便便碰的?” “无根之火?” 这位玉衡派近年来最年轻可并非最见多识广的大弟子沉吟一声,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这火是长老从太行深处带回来的,生长在石中,是石中火,干脆就做了两个石墩摆在偏殿之前,在夜间也好照明。” “像长明烛这种东西,我们是燃不起的,不然大殿门口的铜鹤这会也应该亮着。”他轻咳一声,有些发窘,“一隅之地,资源毕竟有限,所以你们也没法像大派那样入门就领灵符飞剑一类,得以后自己想办法弄才行。” 左恒听的似懂非懂,但有一件事却是明白了——玉衡派很穷,比她还要穷。 不管是多贵的蜡烛,总得是蜡烛吧。 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会突然扯到什么灵符飞剑上,难道没有灵符飞剑,还当不了炼气士不成? 石中火将少女眼睛照的透亮,疑惑也被俊俏道士看在眼里。 他笑了笑,“不嫌弃就成。” 人心总有偏颇,哪怕他是那种趋于无争的好性格,说到底也是人,更是玉衡派下一任的掌门人。在从师门长辈那儿得知不少秘辛之后,哪怕极力去遗忘,还是受到了不少影响。 比起姿势上好的沈蔷与白翊,显然是来历平平的左恒四人更值得亲近一些。 玉衡派招人固然要是资质第一位,但也不是不考虑其它。十年时间还很长,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变故。 从扫雪这件事情来看,这位年纪近百的玉衡派大师兄觉得,左恒虽然不省心了点,但本质上还是一个算得上勤勉老实的好苗子。 哪个门派不爱护好苗子呢? 左恒不知道身边站着的青年脑内已经转过了好几道弯,她对所谓的石中火仍然有些好奇。 “这个石中火真的不能碰吗?”她问。 “谁和你说这是石中火呀?”有声音突然发问。来人一双桃花眼,长发只扎到脑后松松挽了个髻。 他双手环臂,嘴角带笑,居高临下看着左恒,“不知道可不要胡说?” 左恒估摸着应该也是门派里的人,老老实实指了指站在她身旁的显真,“是显真师兄说的。” 被点名的俊俏道士先是行了一礼,叫了一声长老,然后才开口为自己辩解道:“长老不是说过这是你自太行山深处带出吗?” 左恒也学着他的模样行礼,跟着喊了一声长老。 “是啊,我是说过这玩意是我从太行深处带来的。”桃花眼青年斜斜撇了他一眼,却没有半点要生气的意思,反而看起来有点得意。 “可是我几时说过,这是石中火呀?” 俊俏道士一愣,“可这火在石中,不是书上所载的石中火又是何物?” 桃花眼青年笑着摇摇头,更得意了,“你且细看。” 左恒往旁边挪了一挪,把空间让给了这位师兄。 俊俏道士半蹲下身子,仔细看了好一会,才不确定道:“......不是石中火,难道还能是空中火不成?” “怎么不能是空中火?”桃花眼青年这样反问,“空中火刚好被困在石中而已。你看这火虽在石中,可半点没有粘到石头,不在石中燃烧,又怎么会是石中火?” 被驳了个哑口无言的俊俏道士点点头,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浅薄,“多谢长老指点,是我无知。” “也不怪你,毕竟现在好东西也越来越少了。”青年摆了摆手,目光又停到了一旁的左恒身上,又在她的剑上停留了一会儿。 “新入门的?”他挑眉。 左恒点头,答了个是。 “就是差点弄出青山境故障的那个。”俊俏道士弯了弯眸,“有点不省心,但是很老实,刚刚才把远山径全部清扫干净。” “扫远山径干嘛?吃饱了撑着?”桃花眼青年也有些讶异。 “显明师弟罚的,她当真了。”俊俏道士老老实实回答,却见他突然板起了脸。 “我问你,是不是你在青山境里面杀了狼之后又追着问那个少女问题,差点把我设定好的幻境弄崩溃的?你知道问了会有什么后果吗?幻境弄坏了会怎么样吗?” 青年一连串的问题直接把左恒弄懵了。 她听不懂,但不代表她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她这是……把人家东西搞坏了?而且还是个听起来就很厉害的幻境。 腰悬长剑的少女愣在原地,手脚发麻手足无措。 拿银子赔能解决问题吗? “那个……能修吗?”她憋了好久才开口小声询问,底气略显不足。 如果要钱来修,她身上还有四千多两银子,可以赔钱。 先前送了周远一枚,托云船上的渡人讲她送来太行耗去两枚,左恒身上还剩下三枚玉钱。 不知道三枚玉钱够不够赔。如果赔不起,要其它什么炼气士的东西,那就只好先欠着了。 没赚到钱就要先赔钱了,她有点难受。 少女面上无意显露出的纠结与犹豫很显然取悦了桃花眼青年。 他哈哈大笑,拍了拍左恒的肩。 “干得不错!”他夸赞道。 “啊?”左恒茫然了。 不是说她差点弄坏了人家东西要赔? “虽然差点弄坏,但你也算帮了个大忙,自然干得不错啊。” 桃花眼青年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又拍了拍她的肩。反应过来没自己事了的左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白发少年提一盏灯,就站在远山径前。 谁也没注意到他是何时出现的。 有冷淡声音在空荡无人的两仪场上响起,飘忽而突兀。 “入夜了,门规不得夜游。” 第100章 礼尚往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桃花眼青年,他一惊,随即打了个哈哈,“是书翁前辈啊,我还当是玄公出来视察了呢,这就回去。” 然后他伸手迅速揉了把左恒的脑袋,又把手缩回袖子里转身离开,“先这样吧,有机会再找你说青山境的事情。” 在书翁这样的前辈面前,显真则是要拘谨得多,他先是颔首致礼,然后才拉住左恒的手解释道:“门规自然不敢触犯,弟子正欲送新入门的师妹回去,这一夜就劳烦书翁了。” 提灯少年垂眸不言,只是往旁边站了站,让他们过去。 左恒被拉着走过的时候不免悄悄打量了几眼被称作书翁的提灯人。 她先前以为书翁是个年迈老叟,却没想到是个一头白发的少年。 直到他们走出很远,将他的身影远远甩在身后,左恒心中还是有不少好奇。 比如为什么她差点弄坏了东西,却反而被那个门派长老夸奖了,比如为什么这个门派不能夜游,而且明显那个书翁的身份很高的样子......她身边刚好就有一个能解惑的人。 “久远之前留下来门规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被左恒盯久了的玉衡派大师兄有些不大自在,他稍稍偏过头去,朝少女说明这件事情的重要性,“门规条数不算多,但只要违反了,是一定会被逐下山去的。估计没几天,显明就要给你们讲门规了。” “长老也是这样?”左恒想到了桃花眼青年。 俊俏道士笑了,“非也,哪儿来这么多长老给逐下山,只是肯定是要被书翁前辈教训的。” 左恒顺着杆往上爬,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书翁前辈就是刚刚提灯的那个少年?他看起来并不比我大的样子。” “书翁前辈可是和玉衡派一样活了几千年的,称呼前辈是因为找不到合适辈分的称呼,只能喊这个,所以我之前和你们介绍藏书室的时候,就说过要尊敬他了。” “你没有,”左恒稍作回忆后立刻否认道,“你只说有空可以去看看。” 俊俏道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样啊,可能是我说漏了吧。” 他倒是没有责怪左恒不识好歹的意思,反而责怪起了自己的疏忽,“那我去和显明师弟提一下,让他记得告诉你们。” “书翁前辈很厉害?”左恒联想到了这个可能。 活了很多年,又要对他恭恭敬敬的,不是很厉害是什么? “就算不厉害,也是很值得尊敬的。”想到大殿之上那番话的青年有些黯然,“说不定你以后就有机会知道了。” 左恒很识趣地没有再问,而是道了一声谢,果断岔开话题,“刚刚的长老很厉害吗?” “那是玄思长老,门派里许多事情都是他来管理的,当然厉害。”俊俏道士一板一眼地给她解说。 这又不是什么门派机密,就算他不说,在玉衡派待久了也自然会知道。此刻左恒发问,他就当是满足好奇心,全然没有自己是在被套话的自觉,“就好比你们入门的那个青山境,就是他来负责演化的。” 左恒压了压嘴角,“这样,我们第二关看到的那个果然是假的啊。” “假作真时真亦假,只要找不出破绽,幻境极处便是真。”对方以非常谨严的态度回答了她,“玄思长老是此道的高手,十分厉害。” 只要找不出破绽,幻境极处便是真。左恒好像明白桃花眼青年会说自己干得好的原因了。 因为她问那个少女问出了破绽。 原来是这样啊,她想,算是弄明白了一件算得上是困惑的事情。 只是她还是没懂为什么不能夜游,难道是晚上藏着什么秘密吗?如果不是担心被逐下山去,左恒其实有点想支开旁边的大师兄返回去探个究竟。 她直觉是个不能夜游牵扯到很大的事情。 那什么......总能找到机会的不是吗?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天又纷纷扬扬洒起了小雪,风也更冷了。俊俏道士把她送到了岔路口的路标下后就停下了脚步。 “师妹快些回去吧。”他叮嘱,“说起来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话至一半,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的俊俏道士轻咳一声,转口掩饰了过去,“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在最破的零一号房可待的惯。” 左恒回答道:“住的很好。”接着她反问,“师兄不住弟子房吗?” “我和你们不住一处。”玉衡派大师兄揉揉眉心,那点红印周围也被他揉得发红,显然是不欲多讲的模样,“快去吧。” 左恒再次谢过他,转身时还特地朝两仪场和大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建筑的轮廓在黑暗中溶成模糊的一团,只余两个微小的火点,夜色中无比清晰。 ...... ...... 告别了门派大师兄的少女没有急着回去,她站在了远山径离两仪场最近的弟子房院前。 院门紧闭,通过缝隙可以看见窗内的暖黄之色。很显然,人是在里面的。 左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她搓了搓手。 买卖不成仁义在。是白翊先挑事的,怪不了她。 如果白天他的动作再大点,自己就要重扫好几个地方了。 她猫着腰把道旁积雪一点点地运到了到白袍少年的院门前,每一次她都踏在先前的脚印上,甚至连踩雪的咯吱声都控制着没有发出多少。 好在白翊选了最前面的一间屋子,周围也不会有人突然开门就看见她在干的事情。 左恒将这位小少爷的院门口从下到上堆满了厚厚一层雪,院门有些高,她堆不满,还时特地拿雪垒了台阶才慢慢砌上去的。 到后来她的动静其实不算小,但被风声和落雪掩盖了过去。也因屋子里面的小少爷心大,压根没想到敢有人这样整他。 确认无误后,绑着半截马尾辫的少女拍了拍被冻的有些红肿的手,两手合拢,朝着手心哈了一口气。然后她在雪墙上扣出了一个小洞,反复敲了两遍门。 敲门声能听见就行,至于听见了开不开门倒是没什么关系。反正现在不开门,明早也迟早得开。 她把雪堆得格外松,到时候只要门朝里面一拉,雪全塌下来,午间的事情就算报复回去了。 片刻之后,有人拉开了门。 第101章 针尖麦芒 猝不及防被埋成了个雪人的白袍少年人气得浑身发抖。 站在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扶住门框的手还是有些哆嗦。 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寒暑不侵刀枪不入,非寻常术法所能击破的法袍,本身也已经将要跨入纳气,这点雪的作用除了让他看起来狼狈些并没有其它。 但正是狼狈这一点让他无法容忍。 自打有记忆以来,他都是被人追捧讨好的存在,哪怕是家族最威严的长辈,在面对他时也异常和善宽容。他是家族进千年来第一个有望成为仙人层次的存在,就和他现在活得最久的那位太太爷爷一样。 尊严不容亵渎。 少年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滴滴答答不断有水珠落到他的脚下,原本堆积在他周围的雪也悉数化作数滩不断变小的水渍。 黄符燃尽,并未落下灰尘。 浑身上下半点不见先前狼狈的小少爷深吸一口气,咣当甩上了院门。 他直接排除了紫衣少女沈蔷,矮子汪贤和瘦子戴升。沈蔷是知道一些他来历的人,一国公主,不会这么没有分寸不知礼数,另外两个人则是对他隐隐有些畏惧,就算是借上几个胆子,这位心高气傲的小少爷也敢肯定他们不敢这么做。 白翊将目标直接锁定了宫天傲和左恒。 他知道沈蔷的住处,因此很快就找到了宫天傲住的那间弟子房,在他使劲敲了几次门之后面带茫然的庄稼少年很快就拉开了院门。 愕然之后才是不屑,“怎么,哪阵风把你这样的少爷吹来了?” 距离他被堆了一身雪的时间没有过去多长,宫天傲身上却是干燥的,手也没有红肿,可以初步排除。 白翊不想和他废话,直接转身离开,留下庄稼少年一个人在原地莫名其妙,骂了句有病。 只剩下左恒。 白翊并不是蠢笨之人,不然也不会被家族如此看好。冷静下来之后他很快就分析清楚了利弊。 他觉得可能是从拒绝自己开始,那个扎着半截马尾一看就是从小地方来的家伙就已经对自己怀恨在心了。 而且自己之后又踢了两脚雪,她会报复也很正常。但是既然她敢惹自己,就要做好被自己报复的准备。 想明白的白袍少年甚至有些不屑,什么米粒之珠敢于日月争光小地方来的人就是上不来台面这种想法都冒出来了。 他全然忘了是自己先挑衅的左恒,然后才是左恒给他的回应,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只能说从小被宠着长大以至于有些跋扈的人性格就是就是如此。 只是左恒住的实在太远,他一户一户敲了很久也没找到人,这时已经没有弟子房了,天也完全黑了下来。 小少爷刷刷刷掏出三张灵符甩到空中,在空中燃起的灵符乖巧环在他身边,照亮了小半条路。 他不信邪继续往前走,终于找到了亮着灯火的零一号房。然后他停在了零一号房的院前。 在白翊还在挣扎要不要也用下流手段对付回去的工夫,左恒拉开了门。 她准备去松下练剑,因此连衣服都没有换,只是在屋里解决了点干粮饮了两口水,没想到开门就看见倒竖着眉毛,对她怒目而视的白袍少爷。 暗骂了一声见鬼,左恒的第一反应是合上门。白翊眼疾手快直接把她从门里拖了出来。 他实力并不弱于左恒,左恒压根没有料到他会直接动手,反手想要制住他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出了院门。 白翊冷笑一声,想着光明正大也好,刚好要这个下里巴人见识见识差距,认清自己是多不自量力。 左恒和他的想法差不多。她直接抬腿劈向白翊抓着她手腕的那条手臂,左手同时拔剑。 剑光划过。 白翊松开手,一个后翻,手上有折扇展开,扇骨扇面浑然一体,在夜色之中依旧闪亮。左恒被攥住的手腕抖了抖,算是稍微活动筋骨之后接住了被她抛出的剑。 “我这就让你知道像你这种小地方的井蛙和我的差距!”少年左手执扇,右手指向老松之下。 左恒歪头,一点也没有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提剑就上。 打架就打架,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就你这普通的剑也想......”白翊很是轻蔑,手中折扇一转,堤上剑刃之时,已经再度合上。 他抵住左恒的剑的动作还算轻松,但剑刃并未如同他想象般的那样出现裂痕。 白翊并不弱,但他并没有多少战斗的经验,更是远远没有养成战斗中只把注意力放在敌人身上的习惯。在他一个愣神之间,已经足够左恒出招。 左恒直接踹向他的小腹,白翊被她踢退几丈,刚巧就砸在了水井边。 “还打吗?”左恒问,她方才用了十成十的力,这么重重一脚踹下去,她料想白翊就算没有受伤也该疼上好一会。 可白翊像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只是衣服有些乱。 白袍少年甚至有闲心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这才展开扇子,如刀刃般银亮的排口直指左恒。 他挑了挑眉,“就算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到一把好剑,差距就是差距,我来自南域最顶尖的世家,这把扇子只是长辈送的小玩意,连兵器都算不上。” 说着他手上多出一把剑,比左恒手上的要纤细不少,甚至还有如藤蔓般的纹路从剑脊延伸至两面,“剑,我也有。” “就算你在下等人堆里面混出了技巧又怎么样?我身上是一件刀剑不破水火不侵的法衣,上头全是我家长辈亲自画的阵术横纹,我站在这里要你打,你就是打到死,也不可能伤我哪怕一丝一毫。” 白翊越说傲气越旺,甚至都忘了自己前来的初衷,大咧咧就走回了左恒的跟前。 他比左恒要高上大半个头,又自觉家世过人,很有一番居高临下的意味。“像你这种没有任何底蕴和资质的人,踏上仙途本来就是错误,更何况得罪了我。” 左恒定定看着他。 “我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的。”半晌之后,她缓缓开口,神情凝重。“我确实见识的有点少......恩,可能刚刚跳出水井那种。” 然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拳,铁块般硬的拳头直接砸在了白翊的正脸上。恨不得拿鼻孔看人的小少爷只感觉整个人都被倒飞出去,身体有法衣护着当然没事,可鼻梁骨断了半截。 “但是就没人教过你,打架的时候不要废话吗?” 左恒走到了他跟前,再度挥出拳头。 第102章 受挫 白翊赶紧偏头闪开,低声用家乡话骂了一句不知道什么。 左恒一拳打在了如龙鳞般的树皮上,老树枝叶摇颤,抖落簌簌松雪。 到底是跟脚不凡,这时白袍小少爷已经全然调整过来,眼疾手快,唰唰唰三张灵符贴在了左恒身上。 他手上掐了个决。 符纸轰然炸裂,巨大风力震得左恒在回退数十步后犹有些踉跄。 少年像倒糖豆般吞掉一整瓶丹药,随手丢掉了上好白玉雕成的药瓶。 他擦了擦嘴,迅速向后急退拉开一段距离,堪堪停在了山崖边,原本泛着青紫的鼻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那就不废话吧,我认真了。” 话音方落,不断有半燃符纸飘荡而起,围绕在少年身旁。他瞳中也似符纸一般,亮起了晃动如蛇信的微笑火苗。 南域白家属杂家一流,道术儒法武功皆有所涉猎,而最擅长的则是,使术御物。 白翊虽然并为纳气入体,但生来的天赋却使他在化凡这个阶段中能够不需催动灵气便触发低阶符纸上写的法咒。 难道这么大个白家还会缺少低级符纸不成? 不断有符纸在左恒身边、脚下炸开,惊雷与烟雾齐冲,火焰与泥沼共燃。 每次她前进,不是突然破土的藤蔓就是轰然隆出的土墙出现阻挡。 总会有什么拖住左恒的步伐,她与白袍少年的距离并不远,但也始终无法拉近。 “可能你确实有点本事,但你面对的是我。”他这样说着,手中折扇如石般掷出。 左恒在闪躲那些不知什么时候会炸开的繁多符纸时本就有些麻烦,又要提防他手上回反复掷出收回的铁骨折扇,不被雪亮如刀刃的排扣划伤,更是显得束手束脚,一时之间居然有些失了方寸,有势颓落败之象。 她近不了白翊的身,就意味着打不到对方,反而会被一直消耗体力。 但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一直在寻找出剑机会的少女很快就适应了白翊的战斗节奏,躲避符纸的步伐不再杂乱,而是在符纸炸开下一秒断然离开原地,另换它处。 左恒在大脑转得飞快,她在分析,分析白翊周围向她冲来的符咒会在什么地方炸开,她又该在什么时候躲,把哪个安全的地方当做落脚掉。 白袍眼中有火苗飘摇,进退有距,从拉开两人的距离开始就掌握了战斗的节奏。 而左恒眼中只有一片茫茫,这片茫茫之中只见少年一人。 如果此处有人旁观,定会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少女没躲避一次脚下或者身旁爆裂开来,无处不在的半燃符咒之时,她与白袍少年的距离都会比之前稍微拉进上那么一小点。 而只要拉进了,就再也没有远下来的道理。 等白翊发现的时候,他和左恒几十步之遥的距离已经缩短了一小半。 山崖就只有那么大的地方,再刻意拉开说不定反而会因为在危崖边而心生忌惮,束手束脚。 把低阶符纸不当符纸用的白小少爷哼了一声。 连着有数十声爆鸣在左恒脚下炸开,突然变得密集而猛烈的攻势将她逼退几步。 白翊乘机掐了个手诀。 有符纸颤巍巍飘向左恒,一反此前的迅猛锐利。 符上雷电乍作,有湛蓝电光将持剑少女团团包围,连带后路一并锁去。 “你现在认输赔罪我还能当你没有冒犯过我。” 白袍少年甚至带着几分平静地陈述了他眼中的事实,“我还存着几万张符纸,符纸用完了我还有封在玉筒里的一次性法术,法术用完了我还能丢灵宝,但是你什么也没有,就算是耗着我也能把你耗到累死。” 这倒不是他突然稳重而是变了心性,而是连自傲都不需要。 他觉得事情就是这样的,就像凡人必须吃饭喝水一样不可违逆。 而且他又不是没有脑子,在这个玉衡派他还得找个人帮他干事,在确定对方胆子不错,勉强能配得上给自己干活之后自然要恩威并施。 “让我打回来,然后帮我干事,否则——”少年语气倏地一转,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左恒只冷着一双眸子看向他,“否则呢?” 没等少年作答,她就像鹿般跃起。 符纸晃动,雷电随行,在一丈余高的空中,少女反手抡剑,猝然转身! 雷符直接贴上长剑剑脊,有电光似蛇在剑身窜动。 在虎口被电麻之前,左恒松开手,把剑推了出去。 她一个后翻,抬脚踹向剑把。 盈满雷电的长剑便这样射了出去,隐隐可闻破空之声。 少年下意识后退躲避。 长剑不偏不倚射穿了悬在白翊身旁的某张半燃黄符,钉在了地上。 他还想再退,身后的空间却已经不多。 如果说先前是轻敌大意,那么此刻已经认真对待后,为何结果还是相差无几? 他背上冷汗开始朝外冒,手心也有些凉。 “你是怎么办到的?”他颤声问道,“你是怎么把剑射到我的符纸上的?你想说什么!” 他方才明明已经后退躲避了,可剑还是射了过来。 能精确射穿符纸就已经说明了左恒有将剑射向他法衣的那个能力。 但是她偏偏没有。 “你在轻视我?”想到某种可能的白翊黑下大半张脸,登时怒上眉梢。 左恒摇了摇头,没有给他解释,而是说道:“打架,不要那么多话,太吵就打不好了。” “我真的不想和你打,打了没用。”她说,大咧咧就走到白翊身前,拔起了插入地面七八寸的无名长剑。 “等你什么时候把打架当打架了再讲。”左恒甩了甩剑上的泥灰,转身异常干脆,更是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我还要练习,不能给别人瞧见的那种,你要是干站着不走我得收钱的。” 白翊被她简简单单两句话激得心头火起,哪管什么君子不君子,小人不小人,银扇从袖中滑出,随手一展,露出一排如刃排扣,直接向她背后划去。 左恒反手提剑,轻松挡住。 剑刃朝下滑落几寸,她拿剑轻轻一挑,扇子便脱手飞了出去。 然后她迅速闪进院子,咣当一声锁上门。 原地只余少年看着被打落脚边的扇子,神色难辨,拳头很久没有松开。 第103章 冲突一定会有第二次 在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后,左恒出了屋。 她特地透过院门的缝隙朝外面看了一眼,确认外面已经没有站着人之后才放心走了出去,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 地上本来就不大平整,被白翊的那些符炸过一轮之后更是坑坑洼洼。 还好白翊准头差,没有打在自己身上。她这样想着,面无表情地进行复盘。 一开始乱了方寸,就算后来稳住了也不应该,不能把理由归结于没有和拿符纸的打过,应该是太久没打架的原因。 接着,左恒才开始思考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对手应该怎么办——距离拉远了,剑显然是打不着的。 今天把剑射出去显然有点冒险了,应该把剑射出去之后自己人也赶紧趁着机会上去给白翊一拳的。 左恒闭目,和白翊的那场战斗一幕幕在她脑中浮现,停在了自己射出剑的地方。 嗯,我那个时候反应挺快的,不然就要被电到了。她这样想,脑中画面再一次前进,最终停在了白翊有些惊慌的神色上。 好像就在她的剑射到符纸之后? 不管是谁看见有剑朝自己射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后退躲开,所以左恒留了个心眼,多使了几分力气,让剑能飞的更远。 她本意是让剑先过去然后自己再跟上去的,没想到却刚好剑射到了白翊的符纸上,然后白翊脸上神情就变了,开始说莫名其妙的话。 然后她就不想打了。 左恒觉得没能打下去有些遗憾,但转念一想就白翊那个一点也不把战斗当战斗的态度,她又觉得觉得自己就算完完全全打了一场,得到的经验也未必就是真的有用。 哪个人打架还啰啰嗦嗦一堆废话还各种不专注的。 不知道那张刚好被击落的黄符还在不在。 左恒起身,在地上搜索了一会,果不其然看到了小半张黄符。她将那半张黄符捡起来,想着真难为没被风吹走。 只是怎么看这小半张符咒也没把法把地上炸出来一个小窟窿啊。她拿着小半张黄符比划了半天,以不小心将其扯破宣告结束。 以后遇上了这样的再说?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应对的好法子,只好把不能被拉开距离这一点记在心里。 她这个时候对法术的概念都尚未明确,自然不知道世上多得是用剑的好手根本不管这些的——管他什么百般能耐千种变化,我自有一剑可以破万法。 左恒在松树下面又想了一会,像是没进玉衡派之前一样练了会剑,这才进屋休息。 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样的对手,等下次遇见再多打两场不就晓得怎么打了。 ...... ...... 夜里还是下了雪,只是左恒起得比上次早了些,掐着点赶到了两仪场。 可能是眉心有一点红的玉衡派大师兄和这位叫显明的师兄说了什么,黑衣青年这次虽然还是冷着张脸,却没有上次那样的针对感。 这次他没有急着布置外门弟子该完成的课业,而是先对着众人讲了一遍门规。 无外乎就是什么不能私自下山,要弟子友爱之类的,其中还特别强调了不得夜游。 不得夜游这一点左恒在先前就已经知道了,因此没有太多惊讶,倒是白翊和沈蔷的稍微有了点不一样的反应,不过很快就被他们压了下去。 左恒的一直在留心观察他们两个,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一瞬的变化。 莫非,在外面那些炼气士的山上,修行界,门派不允许夜游是不正常的不成?她如此推测。 应该就是有什么不能给他们这些外门弟子知道的秘密了吧。 不过左恒也没什么兴趣去探究这个,她只想老老实实待到她的剑出世,最好能赶在来年清明之前回家。 冷着脸将门规告知后,黑衣青年开始例行布置课业,不过人选有了变化。可能是因为昨夜的雪不是很大,他也没有再提扫雪的事情。 沈蔷和那两个左恒仍然不知道姓名的一矮一瘦两个人被分去清扫大殿,白翊和宫天傲则是被分到了一组,任务也很简单,就是把昨日已经打扫过的偏殿再清扫一遍。 去藏书室扫尘的变成了左恒。 去藏书室说不定还能有什么发现,左恒自然求之不得。 但是有人不乐意。 “我不要和他一起干!” “师兄,我能不能一个人清扫偏殿。” 两道声音同时开口,说不上异口同声,但话里面对彼此的嫌弃却是一模一样。 白小少爷半点不见昨夜突然的失神落魄,趾高气昂,恨不得拿鼻子指着宫天傲道:“我不要和这样的......一起干。” 那应该是个侮辱人的词,但是被他只用嘴型混了过去,因为门规内有一条就是不得在师长面前出言不当。 “这种人什么活也不会干,只会碍手碍脚的,跟我一起就是拖后腿。”庄稼少年宫天傲的理由也十分充分。 左恒至今没有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不对付的原因,但显然这场争执不关她的事情。 她领了抹布和拂尘就准备朝远山径的道上走,想要早点把藏书室的灰尘清扫完,然后找点有没有那种长见识的书看一看,自然也就没有看戏的心思。 只是有人没法如她的意。 “那我不如和她一起去打扫藏书室!” 左恒闻声愕然,如果不是手上还有东西,她甚至想揉揉眼睛,连带把耳朵也扒干净。 她确定白翊指的是她。 昨天还突然上门来讨打,现在怎么又要和她一起了?尽管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左恒内心的疑惑早就翻了天。她甚至敢断言,白翊要不就是有毛病,要不就是昨天没被打够。 她不知道白翊是觉得反正都要被强迫着和底层修士一起,索性找一个自己稍微熟一点的,看起来不会让人觉得窝火的,自己也好舒点心。 最起码左恒还挺能打的,能干事,总比旁边这个扒着女人大腿的软脚虾要好。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左恒不明所以,以眼神无声询问黑衣青年。任务毕竟是这个师兄指派的。 然后,她感到有一股混着厌恶与不屑的目光听到了她的身上。 沈蔷和矮瘦二人已经动身,她甚至都没有抬眼,就能判断那道目光的来源的是宫天傲。 ......奇怪,我之前不是还救过他,他还挺客气的? 第104章 双方得罪 黑衣青年只说了两个字“胡闹”,显然是拒绝的态度。 既然差遣他们干事的师兄不赞成,左恒也就自觉没她什么事情了,当下就把头扭了回来,将拂尘搭在肩头继续朝远山径走。 被拒绝的白翊气得直哼哼,“那就像这小子讲的吧,他说他一个人就能干完就让他一个人干,不要找我!” “不干活还想学仙法?”宫天傲反唇以讥,“哪儿来的那么好的事情?” “你以为我......”白小少爷把到嘴边的半截话吞了下去,深吸一口气,转而向黑衣青年道,“这位师兄,我和他在上山之时就有矛盾,矛盾事小,耽误打扫侧殿我就过意不去了,还希望师兄将我和他分开。” 黑衣青年深深看了他一眼,似在决断。 白翊看他的反应,直觉有戏,赶紧添油加醋道:“万一我们在偏殿起了争执,弄坏了店里什么东西就不好了,还是分开比较合适。” 不过是不想和他看不上的人过多接触而已,也是难为他能这么好声好气解释缘由。 青年显然是将他的话考虑了进去,点了点头道:“确实有理。”然后他叫住了已经走到两仪场边缘的左恒,示意她回来一趟。 左恒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应该再走快点的,这样黑衣青年就叫不着人了。 她说不上讨厌麻烦,但下意识不喜欢纠缠到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纠葛里。 “一个人跟我一起去清除灰尘,扫偏殿的就剩下一个人了。”把拂尘搭得有些滑稽的少女口气硬邦邦,怎么听都是拒绝的意思,“这样反而慢。” “那我和左恒扫偏殿,让那小子一个人去除尘好了。”白翊慌忙抢道,提到除尘的时候忍不住皱眉。 玉衡派的藏书室哪里是藏书室,架子上全是灰,也没有多少存放贵重法诀的玉筒,反而和山下人世的书生家一样,堆了一本本厚重的本子,也不知道三千年的底蕴到哪里去了。 所谓法不可言传,炼气士的那些真正高深奥妙的法术都是文字无法记录下来的,只能以念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传承,或者是直接铭刻在子孙的血脉之中。 他此前虽然不屑玉衡小门小派声名不显,心中到底是对所谓的绵延三千年有所期待,毕竟白家也就那么三千多年的家族史,他此前想着玉衡派破落归破落,总得有那么一两样能担得起古老传承这个名头的。 可从门派建筑到藏书室到这里的人,没有一个让他觉得这是个有三千年之久的门派。 就是兴起没几百年的小门小派,怎么说也是要依山傍水,楼阁亭台,有个所谓的仙家样子啊。 刚从那个幻境出来到两仪场的时候,宫天傲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则更让他不齿。同样是小地方没什么跟脚的人,左恒就稍微让他高看一点。 而且左恒目前也展现出了不错的实力,这一点就算白翊不想承认也是事实。 两害相较取其轻,白翊只能选让他心里面稍微舒服一点的左恒。 哪知左恒半点没有想掺和他们之间的意思,异常冷淡地拒绝道:“不管是偏殿还是藏书室,我一个人打扫就可以了。” 宫天傲也学着他先前在第二关的模样嗤笑了一声,毫不留情落井下石道:“要不要下山把你家的下人带过来帮忙啊。” 他依旧以为白翊只是普通有钱人家,顶多是什么大官家的少爷。可是人家一国公主都那么和善呢,你白翊一个人在山上,考核成绩也就和我一样,凭什么这么瞧不起人啊? 庄稼少年全然忘了自己先前还瞪过左恒的事情。 听着这两人比穷巷小孩打架还无聊拌嘴的左恒有些急躁,她还想早点把藏书室灰尘清扫干净然后找找有什么能长阅历的书,不想在这里因为两个和她一点都没有关系的人浪费时间。 如果不是黑衣青年在这边看着,说不定她已经拿剑一人给收拾一顿让他们闭嘴了。 “性格不一样摩擦在所难免,要和而不同,要用相处来化解。”沉思片刻过后,左恒缓缓开口,“方才师兄你念门规的时候也说了,要同门亲睦,既然他们有矛盾,不如就让他们在一起,彼此熟悉之后也好化干戈为玉帛。” 晏横舟教她的时候说的是什么君子和而不同,什么不争什么化干戈为玉帛,她虽然不大懂这个的意思,但既然这个时候直觉能用上,索性就把话说了出来。 也不管生硬不生硬,合理不合理,先把最难搞定的说过了再说。 她看向黑衣青年,努力使自己的目光真诚,“如果没有其它什么事情,我就先去清扫藏书室的积灰了。” 只要不牵扯到她头上,白翊和宫天傲两个人怎么折腾都管他嘞。 冷着脸叫人瞧不出想法的黑衣青年也有他自己的思量。虽然套用生硬,但他不得不承认左恒的话确实很有道理,毕竟要同门十年,十年之后还可能会一起留下来,有什么仇怨,还是趁早些化解为妙。 “你们继续打扫偏殿,我可能过来监督。”考量过后,青年点头道,“好自为之。” 左恒微不可见松了口气,攥紧的掌心也松开不少,她朝青年点点头,又学着之前在大师兄显真那里学来的动作揖了一礼,转身像风似地跑开。 吸取了之前差点被扯进两个人恩怨里的教训,少女这次走得飞快。 她倒是轻松了,留在两仪场上的两个人却是各有心思。宫天傲还好,有沈蔷对比在先,只是心里面又多了对左恒古怪和不同情理的不喜;白翊却是已经恨她恨的牙痒痒了。 联想到昨夜种种,从来没有在一个人手上连续栽倒好几次的白小少爷觉得,左恒分明就是在瞧不起他——这个一看打扮就是从破落地方出来,连升斗小民都未必算得上的人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他? 他要是认真打起来,说不定是谁把谁打得哭爹喊娘呢! 左恒这边全然不知白翊的心思,就算知道了,对于这种白学经验的事情估计也是乐见其成。 少女此刻正站在远山径的那条岔路口前。 她前面挡了一个人。 第105章 破木架前一书翁 堵在路正中的是个白发少年人。 左恒见到来人,恭敬喊了声书翁,有些不明所以。 “来扫尘?”他的目光在左恒腰间的剑上停留一瞬,随即又转到被少女搭在肩头的拂尘上。 左恒点头,“今天课业就是这个。” 白发少年人侧身给她让开一条道,“那你去吧,屋子没锁。” 于是左恒继续朝前走,只是走出一段距离后不免有些好奇地回望几眼——这位书翁先生好好地站在路边是要干嘛呢? 但书翁怎么样到底不是她关心的事情。 藏书室就在岔路的尽头,背靠一面山崖。它不比大殿恢宏也没有偏殿那样跟前有两个燃着异火的石墩,只是一间普通而破旧的大屋子。 可能是为了防潮,屋子地基有些高,左恒走上前开门的时候不免要走上两阶台阶。台阶也是厚厚的灰尘,灰上有两排脚印,一排进一排出,现在她踩上去,又多了一排。 这是得多久没有人打扫了啊,她想。然后推开了门。 其实玉衡派这种清扫杂活一直是由外门弟子干的,但除了这次招收他们入门之外,玉衡派已经连续三十年没有招收到外门弟子了。 倒不是因为没人来的缘故,每年十年山脚下的人都只多不少,想偷偷上山碰运气的也大有人在,世道再怎么变化,人们对于长生的向往却不会变。 只是玉衡派的收人标准向来是以三关为准,千年未曾变过,所谓宁缺毋滥,就是如此。 木屋自然是木门,左恒推开门的同时也惊醒了一屋子灰尘。倒是不知道她手上握着的门环是什么做的,又沉又重,倒是不太像铁。 她在门前顿了顿,等到门内灰尘弥散开不少之后才抬脚迈进去。 也不知道屋子到底是如何建得,空间实际要比外面实际要大上许多,屋内常年不见光,越往里看越是漆黑晦暗。 左恒站在门前往内一点,只接着从门外传来的光才能看到近处的一些状况。稍微外面一些的书架子上积尘要少一些,应该是上次白翊过来打扫过。 屋内一共有两层书架子,左恒的右手边有内置的楼梯回廊通向第二层,上面黑漆漆的,书架上有什么左恒全然看不清。 没桶没水,她手上只有一杆拂尘和一块布,感觉擦起这么厚重的积灰来有些费力。 她只能先把地上倒腾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然后从比较低的书架子上一本一本将书拿出来,抖落书脊和书页上的灰尘,把书放到那块还算干净的地方。 她将拂尘揪到书架多余出来的空隙里,然后再猛地抽出,方法粗暴了些,有效是真的有效,她如此反复几次之后,书架上被擦过的地方明显要比未被擦过的地方干净了一个度不止。 积灰难除,勉强擦干净之后,左恒把书放了回去。 她还特地扫了一眼书的名称,是几个古朴大字。 比较尴尬的是,这几个字瞧着很简单的字她看起来并不认识。 带着几分不信和好奇,半蹲在地上的少女翻开了书,书页上密密麻麻都是小字,偶尔有异常抽象的图解。 一本书,她极为迅速地连投翻到尾,没有一个字是认识的。 她翻开了第二本书,也是一个字也不认识。 可是她明明已经识字了的。 如果不是知道小读书郎连那份贼心都没有,她甚至都以为晏横舟教的是假字。 她从怀里面翻出了那本几年来被她反复翻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小册子——现在她已经知道这本册子叫剑修入门。 她将两本书上的字逐一对比,发现字和字真的很不一样。 左恒把那本剑修入门收好,又将那本一个字也看不懂的书放回了书架上。 她准备先把灰清理干净再想其它,既然之前显真提到过有空可以去藏书室,就应该有考虑到有人不识字情况,说不定后面会有人专门来教认字也说不定。 炼气士之间通行的都是上古文字,而山下凡尘所通行的则是这些上古文字的简化版本,虽然都是同源,但两者之间不但写法有差别,威力差距也十分明显。 就好比读书人手上的笔,笔落惊风雨,写下的就是这些上古文字,换成简化之后的字,就未必会有这样的能量。 一般有些渠道,和山上修道人有些牵连的人想要把孩子送去当炼气士都会进行提前的文字启蒙,更不用提那些本就是有如此传统的世家大族了。 但就算是如此,炼气士里头,看不懂这些上古文字也大有人在。 左恒一没家世二没接触渠道,看不懂是理所当然。可她其实也没有猜错,作为修炼途中的一个重要基础,玉衡派确实会专门给不认识这些上古文字的弟子开蒙。 按照正常程序走的话,开蒙这件事情该是好几年之后了。 左恒并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她注定在玉衡派待不了太长的时间。 哪怕现在她看不懂这些书,她也只是有些遗憾而已,远没有到非得想着各种方法去认会上面文字的地步。 看不懂就看不懂吧,她相信就算现在不懂,她以后总会有大把的时间去亲眼看的。 不止这样,她还是要御剑乘风去看。 少女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清理了一小排书架,有老老实实扎了三年桩的底子在,倒没有感觉到手脚酸麻。只是一个姿势久了到底有些不自在。 她稍微挪了挪身子,站起来稍微舒展了一下筋骨。 三年来依旧没有找到合适剑鞘的剑随着她的动作划过半弧,有人不着痕迹地退了退。 “你动作有点慢。”他乍然开口。 左恒动作一顿,缓缓回过头,发现身后站着的正是之前拦道的白头少年。 她嗡了嗡唇,迅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原本想要按住剑柄的手也缩了回去,“书翁前辈好。” “但挺干净,以后你就打扫藏书室了。”书翁朝她点点头,直接决定了她的课业,“我会向显明说的。” 在发现自己看不懂那些字之后,打扫藏书室对左恒而言就已经不算是一份美差,但她还是规规矩矩地出言谢过。毕竟从这两天来看,布置课业从不固定,万一被分到和那个白翊一组,怕是要被他给烦死。 一个人在藏书室肯定是要清静不少的。 只是这个书翁前辈,又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她还在疑惑,白头少年却已经再度开口,“书上的字认识吗?” 第106章 读书看字 左恒心中一惊,有些紧张地想,难道他看到了我翻那本剑修入门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看见的话也不应该是这个反应,而是盘问自己来历才对。 排除了心中疑虑之后,她便老实回答道:“不认识,和以前认的不一样。” 可白头少年却欣然答道:“当然不一样,这可是成字就令天降粟米,万鬼嚎哭的异文,自然没有山下简化后那种普普通通,寻常无奇的平文那样浅显,你想知道它们具体差在哪里吗?” 异文?平文?又是一个新概念。 但是左恒摸不准为什么这位瞧这冷冰冰的书翁前辈好端端问她识不识书上的字。不说她还是个外门弟子,更是才入门了两天,如果是临时起意的话,未免有些牵强。 左恒摸不准他的意思,不敢轻易接话茬。 见左恒没有回应,白头少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自顾自道:“你们外门弟子的课业也就只有入门的这十日,之后显明便会教导你们一些基础,也就不干杂活了。你要是能日日过来,替我把这间藏书室打扫干净,我就教你认这些异文。” 左恒干了小半日也不过才清扫了小半排书架,足可见积尘之厚。 要把这整间屋子清扫干净,怎么也得两三个月,如果真如书翁所说是因为担心十日过后没人替他清扫,那倒还能解释得通。 只是难道就没有什么法术能把这些东西一次性全都清理干净,不也省事吗? 左恒嗓子有些发干,她抿了抿嘴,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整个藏书室。 “书翁前辈,难道非得这么慢慢清扫不可吗?”她装作一副明明乐意却不大敢相信的样子,指了指身后的书架,“为什么不用法术把它清理干净,不是要省去很多工夫?” “确实可以,但是我不喜欢。”白头少年半阖着眼,有些不耐烦,“废话不要这么多,就问你干是不干。” 抉择就在眼前,左恒反而没有那么犹豫,“我干。” 她点头,想着反正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可图。 “每日这个时候过来就行。” 想起昨日过来的那个不停评头论足的小子,白发少年人就有些头疼,“慢些可以,记住,不要喧哗。” 左恒不懂他这样说的缘由,只是点头记下,“记住了。” “好好干。” 他消失在门外,原地留下一个手持拂尘若有所思的少女。 ——这个书翁前辈走路,是没有留下脚印的。 ...... ...... 白头少年一路从远山径走到两仪场,两仪场上没人,偏殿里头也没什么动静。他抬眼看了一眼主殿的方向,而后转身迈入与主殿相对的、那面满是山石的崖壁。 他直接从崖壁上穿了过去。 崖壁之内别有洞天。 晴空广照,黄鹤齐鸣。有若瀑长虹自云天垂下。 大小楼阁倚于石上,道道廊桥悬于空中,丹烟袅袅,彩霞阵阵,瑰丽异常。 而楼阁之外,还有楼阁。 这才是八百里太行,这才是真正的玉衡派所在。 他没有走身旁漆有朱色的临崖栈道,而是轻飘飘一步踏出老远,踩到一朵云上。 在那缕云雾逸散之前又另换它处落脚,直至到了某处悬浮在空中孤岛上的小楼前。 楼前有漆金匾额上有三个用异文写的大字,正是藏书楼。 白发少年推开了门。 有别外面那间简陋陈旧的藏书室,这座藏书楼内不但有淡淡的松香,书架子也被分割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格。 每个格子里面陈放着一两枚碧玉扳指大小的实心玉块。 眉心有一点红的青年正静坐参悟,身旁散落着数枚这样的玉块。 他睁开眼,有些讶然道:“书翁前辈不是在外头吗?怎么白日就回来了?” “回来查些书。”白发少年人朝他点点头,径直上了二楼,“你继续参悟吧。” 悟性一向很好的玉衡派大师兄眼睛却是怎么也睁不上了。 他就这样盘坐着支起下巴,仰头看向二楼,颇为不解道:“前辈还需要查书?” 书翁活了那么久,是一本活着的老大全,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我要怎么就不能查书?”站在二楼的白发少年人脚步一顿,不懂这位素来优秀的后辈到底错搭了哪根筋,“修你的练。” 青年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在书页翻动的声音停下来之后,他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悄悄看了上面一眼。 果然,书翁不在二楼,在更上面的楼层。 不管是法诀还是一些独门秘密,藏书阁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都在下面几层,越往上就越是普通,甚至其中有类似游记的见闻本就是书翁本人根据经历记录下来的。 他更好奇了,当下就朝着上方问道:“书翁前辈到底是想到什么了?可需要弟子帮忙?” 就在盘腿而坐的俊俏道士问出口后,白发少年人腋下夹着一本书,不知从何处下了楼。 他眼尖,当下就认出这是早些年的门派史部分,而写下门派史正是夹着书的书翁本人。 人家在自己的记忆中翻找东西,确实是轮不到他这个小辈帮忙。 只是好端端翻门派史出来要干什么呢? 青年看向除了年纪浑身上下一点也不像前辈的前辈,眼中有不少对事情的好奇。 书翁在他跟前停下了脚步,“很闲?” 他一时摸不准这位长辈的态度,没有答话。 “看样子挺闲的,连法术也看了净好奇这个。”白发少年人自顾自说道,然后将那本无比厚重的书放到了他跟前。 “既然闲,就帮我查查正大光明的记载。” 原以为要被训斥荒废的青年一愣,随即重复道:“正大光明?” “正大光明,一把剑的名字。”白发少年点头,“当年这把剑也算是从太行山出去的,只是太远了,我一时想不起来。” “前辈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青年还是盘腿坐着的姿势,只是将那本书摊开,横到了膝盖上,低头翻动。 这么厚一本,他估计要找上很久。并且能不能找到还未知。 “我好像看到它了,但是不大确定。”书翁神情平淡,“就是在这次的外门弟子里头。” 翻书青年手指一顿。 第107章 正大光明 他记得玉衡派这次开山收的外门弟子里头只有那个叫左恒的小姑娘是带着剑的。 一目十行浏览书上内容的青年有些复杂,毕竟先前他确实能算得上是看好那个小姑娘,没想到转眼又是一个有来历有所图的,自然不大好受。 但很快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被他压了下去,青年收敛好心神,垂眸问站在一旁的白发书翁,“前辈,正大光明是一柄什么样的剑?” 炼气士的修行九个大境界,突破九境,到达之上的第十境便是红尘之中的大仙人,走到哪儿都要被恭恭敬敬称上一声“某某红尘仙”的。至于再朝上,成圣做祖,那就是不敢想了。 而无论是何种所属,威力如何,炼气士修行之中所用的武器法宝,都能按照炼气士的等级来归类。前三境的武器法宝是下三品,中间三个境界则是中三品,后三个境界是上三品,再往上则是有灵的灵宝和仙人铸造的仙兵。 青年先前见过左恒的剑,并且印象还挺深刻。他原以为左恒之时游走在红尘所谓的武夫江湖上的人物,所以身上带着佩剑,比普通孩子厉害一些不足为奇,却没想到她身上的剑还会有这样一个来历。 毕竟那剑太普通了,更是连个像样的剑鞘都没有,怎么看着也和法宝一流的挂不上钩。 “记不清,应该是上三品。”书翁答道,“但我只是觉得像而已,如果有准确定论,你现在就在闲着了。” 上三品。青年一惊,整个玉衡派也没多少上三品的宝贝。 只是横竖都绕不过闲这个话题了。他定了定心绪,微不可闻叹口气道:“我只是担心......” 白发少年在他身前坐下,目光分明停在不断翻动的书页上,青年却感到了些许的不自在。 书翁看着年轻,但毕竟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长辈啊。 “你以前不是最好闲云野鹤,怎么也开始学着玄一思前虑后?” 青年垂眸,“掌门之后就是我,就算是以前悠闲惯了,现在也要提前学着处理一些事情,以免将来失职啊。” 他也想听松看雪,带着自己养的鹤月下吹笛,坐在鹤背上游遍千山。只是这些显明可以干,但是玉衡派大师兄,玉衡派的下一任掌门却不能。 “以前尚不觉得,前日殿上之后,才发现肩上确实是有担子落下来了。”他冲着这位长辈笑了笑,语气到后面就有些不正经了,“不过也未必不是好事,所谓是祸兮福之所倚......诶。” 眉心一点红的俊俏道士说着说着就停下了,因为书翁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 “不要学玄思,成何体统。” “我觉得长老挺好的......”他小声嘀咕后咳嗽一声,掩饰道,“那我学前辈总行了。” 书翁喜清静,言毕他也不再和这位前辈打探,而是专心翻起书来,速度比之前一心二用要快上不少。 书翁编纂的门派史毕竟上千年头了,哪怕是据传用上好的灵竹竹浆造的纸,青年在翻书的时候还是尽可能小心,以免自己用力过大,使薄到过分的书页有所损坏。 玉衡派,或者说是整个八百里太行的稀薄灵气已经不再适合灵竹生长了。 青年盘坐翻书,少年也盘坐着,一者聚精会神,一者则是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偌大的藏书阁只能听到书页偶尔翻动的声音。 书厚,纸张更薄,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靠墙堆着不少卷宗的书案上凝神香都快燃尽,书中却还是迟迟翻不到关于那把叫做正大光明的上三品宝剑的记载。 “再燃一柱凝神香,你继续参悟吧。”白发少年忽然道,“不急于一时。” 俊俏道士摇了摇头道:“前辈,我找到了。” 他将书中那一小段记载念了出来,“正大光明,取太行冰而淬,剑成有浩然气伴金光,因此名之。” 读完这一小段记载之后,他又朝下翻了翻,“剑三尺余,柄有云纹,后因气相投,赠与书生手,不知所踪。” “这剑是我们玉衡派出去的?”读完之后,俊俏道士十分惊讶,“怎么没听说门派还出过器宗的前辈?” 白发少年闭目回想,并未作答。 良久之后,他睁眼,“不,剑本来就是给儒家铸的,玉衡只是帮忙取冰。” “一千年之前,太行山犹有不化玄冰,有人专门来找过。那是太行尚有白石洞天和玉衡派,因为谁取冰还有过争执。” “不是太行所出,那前辈怎么知道这些?”俊俏道士不解,“玉衡派虽然衰落已久,但也不是不无底蕴,又为何非要去争一个取冰?” “安静,听我细说。”白发少年不动声色,“来的是整个南域最顶尖的大人物,不说当时,就是三千年前,取冰也是美差。” 在权术一途上远远算不上开窍的俊俏道士似懂非懂点点头。 “因为我的缘故,最后是由玉衡取冰,并有幸记下这些。” 对于过去,书翁其实有些不欲多提,但出于对事件完整性的尊重,他还是说了出来,“铸剑用的泉水在大唐境内,刚好有云船能至,作为参与成剑的一员,我亦有幸前去观礼,自然知道剑是何种模样。” “所以最后的剑是在大人物手上,左恒是那个大人物的后辈咯?”俊俏道士没有追根究底询问所谓的大人物究竟 是谁,既然书翁没有指明,就说明他现在还没有那个资格知道这些事情。 “......未必。”书翁罕见迟疑,“我记得正大光明是通体金光,无法收敛的。” 事情过去太久,最后玉衡派也并没有和那位大人物搭上路子,所以他也只是将这件事情记下,并未向外界打探太多后续。而且,又有哪个大势力是不教自己的后辈弟子异文的。 “怀璧不敢示人,闭塞太多年了啊。”纵有心思千回百转,白发少年人最终只是感慨了这么一句。 “那还是一切照常?”青年向他请示。 “对,玄一那边不用汇报了,我会留心的。”查完正大光明的书翁出了藏书阁。 青年收拾好身旁散落的玉块,叹了口气后上了楼。 第108章 山脚客 今年雪格外早,不止是郁垒高山之上早早就堆起素白,山下的有仙镇也连着下了好几场。 客来客栈的门紧闭着,角落里烧着几盆炭火。 寡居老板身子半倚在柜台上,搓着胳膊半真半假地朝稀疏不少的客人抱怨,“这还没入冬就如此冷,真到了冬天该怎么活哦。客人索性不如等春天来了动身,我这儿,热水木炭管够的。” 她心里巴不得多来几场雪,大雪封山,把这些还未来得及动身的客人再多留上那么十几二十日。 客来客栈可不就是靠玉衡派里头仙人招收弟子吃饭的麽。 要是仙人一年招一次,那她也不用这么费劲心思留客了。 当下就有喝茶大汉乐呵道:“拖了冬天拖春天,拖了春日又要朝夏天里面盼着了,女掌柜想要找个人留下过日子就直说啊。” 客栈早就没有先前那般人满为患,有地方歇脚喘气的客人自然也乐得和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掌柜打趣上几句。 喝茶大汉是连第一关都没勇气迈上去的众多人选之一,只是不死心又在山下等了几天,又被突来的雪拖了行程,这才留在客栈歇脚。 老板半嗔半喜瞪他一眼,捂嘴笑道:“赚钱营生罢了,难不成你想留下来当我家的上门婿?” “这上门婿可要找老实人。” “那大汉一脸凶相肯定不行。” “掌柜看看我如何?” 很快就有客人杂七杂八跟着附和起来,外头是呼呼刮着的寒风,客栈里面却充满了快活的气愤。 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被调笑到面颊生出红晕的寡居掌柜拍了拍陈木柜台,变戏法似地从柜台下面掏出一坛子酒来。 她半阖着眼,眼波流转媚眼如丝,讲酒坛子抱起举与大堂上的客人看,“这可是我藏了二十年的好酒,要留与良人呢,想喝的客人,掏上半两银子,我就分你一盏。” 有人笑骂她爱钱爱到骨子眼里头,“你这良人就值半两银?” 也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要不大家把这酒分了,看看掌柜的良人到底值上多少?” 掌柜咯咯直笑,店内本就暖和,柜台还烧着火盆,她穿着秋装也不觉得多冷。 寡居妇人两条藕一样的手臂带着胸前两堆肉一阵乱颤,大大方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只要有钱,别说酒了,就是我口上胭脂也卖得。” 不知是谁低声骂了句荡妇,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这位显然是风月场老手的掌柜听见如此评价也未生气,反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抛了个媚眼,“我荡不荡,不试试怎么知道?” 有不少荤素不忌的酒客顿时笑嘻嘻讲起了荤话,再没有人管方才那句荡妇是谁所骂,店内的气氛再度热络了起来。 身披黑斗篷,帽檐低垂看不清脸的客人进来时,听见的就是不堪入耳的荤话。 他皱了皱眉,径直走到寡居掌柜的面前。 门没有关,有风呼呼刮进来,带着他扬起的斗篷边也有些寒意,走过那几方桌椅时,桌上的客人都忍不住侧了侧身子。 等他走到寡居掌柜面前站定的时候,才有比较靠门边的客人像被冷醒似的,慌忙关上了漏着寒风的客栈门。 该不会是遇到什么道上混着的人了吧。 风韵犹存的客栈老板狐疑打量了这位新客人几眼,摸不准他斗篷下凸出一大块的是个什么东西。 她正了正神色,缓缓开口试探道:“客人是歇脚还是常住?” 被斗篷遮住大半张脸的客人没有搭理老板,只掏出一锭雪花银拍在了柜台上。 他将目光转向一旁懒洋洋的店小二,嘱咐他上些酒和肉,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了下来。 寡居老板把银子塞进和它一样白花花的胸脯里,朝对她使眼色的小二摆了摆手,催促道:“快去,别怠慢了客人。” 不管什么来路,出手大方就是佳客。 小二上了酒,又端来一碟子切得仔细的酱牛肉。 寡居老板也没了多少继续调笑的心思,她时不时看向角落里的奇怪客人,保养得当的手指揪弄这垂下来的一缕乌青鬓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打扮奇怪的斗篷客在,也可能是他进店的方式带着外头冷风的寒冽肃杀,大堂上说荤段子的客人倒是乖乖闭了嘴,由高谈阔论改为小声交谈。 斗篷客就坐在客来客栈的角落之中,方向刚好对着再度闭上的大门。 帽檐遮住斗篷客大半张脸的同时也帮他阻挡了客栈中不少人的窥探。 桌上酒肉却未动一口,他只是将手扣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 斗篷客视线散漫,却一直没有离开过紧闭的客栈大门。 最先坐不住的还是眼里面只有钱的客栈老板。 古怪斗篷客给的钱是不少,只是他坐着这儿,大堂气氛明显就低了下去。 客人高谈阔论的时候才会口渴饮茶拼酒,气氛一死,她就等于无形之中少了生意。 再小的钱也是钱啊,送到手边上的钱能不要吗? 身段丰腴的寡居女人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扭着腰肢走到了男人身前,刚好挡住了门。 男人藏在阴影里的眉头皱了不止一次,敲桌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有事?”他淡淡问道。 “客人不如上楼去歇着,我这就让小二给端热水上去。”客栈掌柜满脸堆笑,看在银子的份上很是殷勤,“菜也重上一份。” 斗篷客不搭理她,目光停在她身上,通过她看向那扇紧闭的客栈大门。 “这门有啥好看的啊,客人要是嫌大堂闷,那就上楼找间房去歇着,我让小二把火盆备好,窗子支开。” 斗篷客终于理会了挡在他身前的老板。 男人的声音低沉嘶哑,只说了两个字——“让开。” “客人这是……” 寡居老板不说话了,眼睛瞪得老大,整个人都被一种难言的恐惧所包围。 就在刚刚,客人猛地掀开了斗篷,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她的脖子旁划了过去。 木料四溅,客栈大门被捅出一个大窟窿。 就在同时,咣当一声,门被粗暴踹开,外面的风雪全都灌了进来。 有人拖长了嗓子喊道:“掌柜,找间房给我住上一个月再说。” 第109章 客栈之内 踹门的是个脸上胡子拉碴,露出大半截粗壮胳膊的男人。 他手上还握着一柄不住嗡鸣的小剑。 喊掌柜开间客房的同时,男人扫了客栈大堂一眼。 他的目光停在了身体不住发颤的妇人身上。 斗篷客的斗篷在剑出那刻就重新套了回去,快到没人看清他长什么,只看见灰色的残影。 大半张脸重新隐在斗篷下的客人也将目光放在了掌柜身上。 他们的目光在这个保养得当的女人身上接触,然后交锋。 “我当是谁。”后进门的男人耸了耸肩,将手中那柄小剑掷进了斗篷客坐着的那方桌前。 剑身入木,直接切碎了半面桌子。 男人绕过还在愣神的客栈老板,也不管周围倒吸凉气的声音,直接就走到了斗篷客的跟前。 他拍了拍那半张完好无损的桌子,想要伸手去拿酒。 “换个没防备的人指不定就伤到了,你是不是要赔点东西。”胡子拉碴的男人自顾自道,又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掌柜。 方才被他钉在桌上的小剑蹭地飞起,直接砍向他伸出的手掌。 男人悻悻缩回手,斗篷客的声音依旧嘶哑低沉。 “酒肉给朋友,你的立场可不是什么朋友啊。” “立场是会变的。”男人在他对面坐下来,“不好好谈谈怎么就知道我们不是朋友呢。” 客栈老板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身子还有些发抖,“上楼左转第二间就行。” 她这会儿工夫不敢提钱了,灰溜溜回到柜台里,心中叫苦不迭。 这客人不是道上混的,是山上混的,就是再怎么样,她都只能哑巴吃黄连认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可没看见她方才小命都差点不保吗。 不少客人也是她这么个想法,当下就有人匆匆结账。原本几个定下来要住上些时日的客人更是直接退了房,连银子都不要了。 至于为什么不上去让神仙收个徒什么的,在场的人不会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开玩笑,看这两个神仙之间剑拔弩张的,真要打起来,遭殃的还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 但也有几个人胆大留在了店里,想着找着机会日后亲近——就算拜不了师,好歹也能结个善缘呀。 说出去多有面子,也不枉走了这求仙的一遭。 原本算得上是热闹的客栈转眼之间冷清下来,掌柜缩在柜台里面,看着呼呼漏风的大门直发愁。 至于这两个神仙说了什么?从后来的那个神仙坐下起,就没有人能听见了。 “哪家?”斗篷客问他。 “一个小杂鱼而已,说不上哪家不哪家的。”男人和他打哈哈,“但你这剑,我一眼就瞧出来了。” “你是……” 斗篷客拿酒堵住了他的嘴,不耐烦道:“心知肚明。” 男人嘿嘿一笑,直接掀开酒坛子上的泥封灌了起来,“太久没喝,真的是想念啊。” “你们还缺人不,缺人的话等一个月后干完这票我就跟你走。”有酒喝的男人开始碎碎念,“墨家那群家伙真的太不是东西了,管这管那,规矩忒多,钱财要上交,好衣服都不让穿。” 他说着说着就把腿抬起来,一脚踩在了半面桌子上,指了指自己脚上的草鞋。 “看见没,规矩忒多。” 如果不是有斗篷客维持,半面桌子早翻了,哪容得他这样粗鲁直接。 “墨家许让。”男人所表现出的特征如此明显,斗篷客思索一会之后便报出了他的名字。 “就是许让,不关墨家的事情。”男人展示完自己的草鞋之后重新坐下,咧了咧嘴,“干完这票把人情还上我就走人。” “你们青城山还要打手不,有酒有肉规矩不多就行。”他拍胸膛保证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自然也该知道我办事靠谱得很。” 斗篷客没有说话,只把那碟子肉推上前去。 脸上是青黑胡茬的男人也不和他客气,直接用手把肉丢嘴里,“既然你都知道我是谁,那我看看你的样子也不过分吧。” 说着他就用满是肉渣的手去掀对面端坐着人都斗篷帽。 飞剑嗡鸣一声,挡在男人的斗篷前,剑身碧光荡漾。 男人讪讪缩回手,“不说就不说呗,哪儿这么生人勿近……” “酒喝了肉也吃了。”斗篷客微微抬起头,露出白净的下巴,“许老二,干你的事情去。” 单从面貌来看,他的年纪应该并不大,可声音确实沙哑粗粝,显然是为了混淆视听,刻意掩饰身份。 被叫做许老二的墨家许让也并非全然的莽汉。 在炼气士里头,光靠实力而没脑子是走不了多远的。 他以自由人的身份给墨家干事,并大大咧咧和不清楚身份的青城山剑修商量跳槽的事情,依仗的就是自己的实力。 可以说能走到这步,男人其实是个莽中带细的人物。 他真的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胡子拉碴瞧着就不修边幅的男人先是挠了挠自己的那头短发,对掌柜咧了咧嘴。 他从身上四处搜罗了几个铜板放到了柜台上后,才踏着大步上了楼。 青城山叫得上名字的人物也就那么些,剑气也挺有特征,斗篷客不说,他自己还不会慢慢猜吗。 …… …… 胡子拉碴的男人就这么上了楼,斗篷客依旧在那半截桌子前坐着。 掌柜看着柜台前的几个铜板心中直叹气。不止是心寒,屋外的冷风从大开的客栈门外刮进来,只穿着秋衣的身上也寒。 她抖了抖身子,可半天也不敢有客人去那边绕到剑仙面前去关门。 一群怂货,难怪过不了人家的收徒。 掌柜有些愤愤,可脸上还是堆起笑容。她走到斗篷客的身前,扶上门框的手还有些发颤。 “外头风大,客人受冻就难办了,我先把门关上。”她挤着笑和斗篷客如此解释。 “劝你不要关门。”古怪的客人淡淡提示,“不想你的门彻底坏掉就开着。” 妇人合门合到一半的动作停住了。 她愣了愣,然后咬着牙彻底把门拉了开来。 有人低声骂了一句臭娘们,她理都未理,而是在呼呼而入的寒风中对着出言提醒的男人施了一礼。 “我去换身衣服,贵客吩咐小二就行,小店不大,未免有不周之处,还请贵客多多担待。” 说完她整个人都松了口气,感觉身上的力气都被抽空一般,扶着楼梯上了楼。 遮着大半张脸的斗篷客在掌柜上楼之后便看向了屋外。 他听到不远处有马蹄声临近。 第110章 枪芒乍惊 红衣,白马,银枪。 临近客栈前,女郎一个翻身自马上跃下,松开了手中紧握着的缰绳。 她抬手抚过带着些灰的浓密马髻,拍了拍马背道:“去吧。” 白马嘶鸣一声,颇有些不舍地甩了甩尾,又主动用脖颈蹭了蹭她的手掌,这才调头远去。 女郎迎风走到客栈前,解下了背上的银枪。 她握着枪走进客栈,几乎是一眼就看到靠大门角落对着半面桌子里的斗篷客。 柳叶似的眉头在紧皱一瞬之后又松开,她将手上的枪握紧了些,径直走到了柜台前。 柜台内没有人,只有一个靠在附近柱子上的青涩小二。 女郎眯起眼睛,清了清嗓子,“有能管事的人在吗?” 女郎生的确实标致俊俏,身段也玲珑,可仅剩下的几个客人谁也没有接过话茬,而是选择低下头默不作声。 手上提着杆枪,哪怕是再漂亮的女郎,那也是山里头的大虫啊。 只有尚显得青涩的小二,偷偷瞄了这位好看到过分的女郎好几眼,又赶紧低下头支吾道:“掌,掌柜一会儿就来呢,请……客人先,先等。” 女郎朝他点点头,就这么站在了柜台前等着掌柜来。 客栈也就两层楼,寡居掌柜的屋子更是在上楼第一间。 女郎在询问时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屋内掌柜其实隐约听见了动静。 只是她刚换了衣服,脸上的胭脂也没有抹,一时也没有急着下去。 等她对着铜镜把一切都收拾好后,才拉开了门。 她的房间门口站着个低着头的小童。 难道是刚刚那个客人带着的孩子等不及上来了?她记得在楼下问话的是个女声,带个孩子应该也是正常。 只是这个孩子有些安静了,只拦在屋子前面不让她出去,什么话也不说。 “你娘还在下面等着呢,让我下去。”她推搡了一下那个孩子,语中有催促之意。 孩子晃了晃身子,一步也没有挪动。 掌柜抱怨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甚至准备高声把这个孩子在下面等候的母亲喊上来,当面责备。 这个时候,一直低着头的男童抬了脑袋。 他瞳孔比寻常人大上不少,一片漆黑中有白雾茫茫。 女人捂住了自己的嘴,想要惊叫,却怎么也喊不出声。 她一个踉跄直接向后跌去,颤抖着手想要把门合上。 男童长得粉雕玉琢煞是讨喜,可越是长得好,配上那双眼睛就越是诡异,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妖怪! 掌柜起了一身冷汗和鸡皮疙瘩,有寒意从她的脚底板一直往上冒,明明门就在跟前,她却怎么也关不上。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笑意吟吟地走前牵起孩子的手,带着他一并下了楼。 然后,她听见自己说: “帮孩子穿衣花了些时间,不知道又来一位贵客,嘿呀,不知道客人是暂时歇脚还是久住?” 难言的惊恐与悚然控制了女人。 她不是她了。 掌柜看见红衣女郎抬头看向倚在楼梯上的自己,然后看向了自己牵在手边的小童。 “你的孩子?”女郎问。 她听见自己有些刺耳的小声,“客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当然是我养的了。” 女郎反倒是若有所思起来,“这样啊,我倒是看着有些眼熟。” “客人怕不是想成家了吧。”牵着小童的掌柜一步一步走下楼,木楼梯被她踩的咯噔响,她身边的孩子低着头不说话。 斗篷客却猛地拍碎了桌子,斗篷一甩,嘶哑的声音中透着些许怒意:“许老二,你干什么吃的?!” 他的话音刚落,挠着一头短发的邋遢男人就出现在了楼梯口,“你干啥嚷嚷我,我现在还没有替你们家干事呢嚷什么嚷!” 斗篷客没有说话,因为邋遢男人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 他暗骂了一声见鬼,伸手就朝着正在一步步走下楼梯的掌柜抓去。 女郎横起了枪,枪尖雪亮,直接捅上了前。 她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似地继续朝下走,只是身边的小童抬起头又低下。 而掌柜本人却已经要晕过去了,只是神志还是清醒着的。 下一秒,女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枪劲对上掌劲,女郎与邋遢男人同时赫然。 只是距离太短已来不及收回,只能错身险险而过。 斗篷客身后斗篷在风中猎猎响,他堵在门前刚好拦住了掌柜去路。 “我当是谁。”他说,身前悬着三柄湛蓝小剑。 “我就是掌柜啊。”女人一脸莹莹笑意。 三柄剑,一者对准眉心,一者对准前胸,一者对准小腹。 女人诡秘一笑,随后惊叫声响起,她整个人都软倒在了地上,两股战战,地上湿了一小摊。 “我我我……”不久前还与客人谈天说地的寡居掌柜已经双眼溃散,吓得彻底说不出话。 低着头的小童已经到了另一个客人身旁。 客人牵起了他的手。 隐隐猜到来人身份的女郎怒不可遏,当下就呸了一声,张口骂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么个下贱的骚东西!” “怎么,在歧县还没吃够亏,把手伸到这边来了?” 她像是炮仗一样骂出口,连身旁的邋遢男人也有些愕然。 这……单从样貌来看,飒爽英气,真的看不出来有这么暴脾气啊。 无名客人掩唇低低笑出声,男儿嗓音配上女性化的动作,异常诡异。 “黄毛丫头,你还以为这地方是你家大隋不成?”他口中有轻蔑之意。 “男不男女不女,我倒是为你可悲。”还没等红衣女郎炮仗似地开骂,斗篷客便已经开口了。 他看都没有看软倒在地上的老板娘一眼,从她身旁迈了过去。 “在旁门左道上走得更远了,难怪有所长进。”斗篷客开口就是讥讽,一点情面也不留,“三年前说你在洞天内突然遭袭,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他叫出了“男人”的名字,“对吧,云霞仙子。” 斗篷客身后有一双眼睛亮起,双目无神的掌柜从地上爬了起来。 滋地一声,数根细如毫毛的撞到了他的剑上。 剑光在黯淡之后反而锋芒更甚。 “还是一样愚蠢,甚至更甚啊。”他如此评价,桀桀笑出了声。 第111章 一波平 “看不出来,像你这样的剑仙大前辈,还是个熟人哩。”另一位客人站了起来,语调诡异飘忽,“让我猜猜斗篷下的是谁?剑修就那么几家,你是青城山的呢,还是老莲洞的呢还是哪个有过牵扯的世家子?” “他”一点也没有以此为耻的意思,“真不知道奴家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这样的大人物,要不前辈给我赐上两招,让奴家认认人?” 斗篷客动也未动。 “身心无垢,以气化剑,厉害得紧呢。”小童缓缓抬头,口中发出妇人软媚的声音,“就算你身后背着个剑匣掩人耳目,把声音换了一换,奴家也能认出来你是谁。” 一个小童,配上这样的自称和显然是妇人的语气声音,瞳孔也大得不像是常人。哪怕早就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红衣女郎还是下意识就抖了抖胳膊,就是连粗惯了的邋遢男人也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目光。 同时,他们也在期待妇人口中呼之欲出的答案。 “你那柄剑里头的庚金,还是奴家拱手相赠的呢。”小童的一边嘴角朝上扯了扯,更显诡异,“小郎君,念些旧情呀。” 红衣女郎闻声瞪大了眼,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神秘斗篷客是三年前歧县的那个徐子虚。 徐子虚不是典型的锋锐剑修脾气吗?怎么沉稳得像个形如枯木的老人,还套上这么个灰扑扑的斗篷,也不怕脏了他那一身月白法袍? 斗篷客的低笑渐渐清澈,他掀开斗篷,露出藏在斗篷下那双上挑的眼和飞入鬓角的眉。 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剑修眼中有清光划过,他挑了挑眉,“收回前言,你的脑子还是好用了不少的。” 许多事情是斗篷客可以干而徐子虚不能干的,附身于小童的美妇云霞就这么直接说出了他的身份,约莫等于断了他一条退路。 “不过你这手段,我看着不像是你们阴阳洞天的。”他轻飘飘一句话直接堵住了对方的嘴,“在上面做一做文章,你家老祖可能会有点麻烦啊。” 附身在小童身上的妇人先是一愣,随即展颜笑道:“这话,小郎君前辈可以亲自和我家老祖说的,毕竟奴家只是来打个头阵。” 至于这话的真伪,怕是只有美妇一人知道了。 她还嫌火烧得不够大似地,冲着在场的三人挤了挤眼,“怕奴家通风报信的话,不如现在就动手解决了奴家如何?” 红衣女郎当下就提枪迎了上去,“就算你不说,你以为你今天走得出这个客栈?” 有剑横挡,抵住枪尖。 火花一闪,红衣被震得虎口发麻倒退一步,剑也斜斜插入地上。 女郎怒目道:“你拦着我干什么!” “楚争没教你?”剑修抬眼,有些诧异,“这女人显然本体不在这,你杀一两个普通人是嫌自己手上因果不够多,到无垢境界的时候还太少?” “哦,忘了,你们兵家武修多,不管这个。”他自顾自道,那柄斜斜插入地面的小剑蹭一下飞起,悬在了他的身后。 站起来的男人眼中一片茫然,看到不远处的女神仙还有些懵。 “你要杀?”剑修的身子偏了偏,“反正我不拦着。” 女郎恨得牙痒痒,“这女人......” 有咯咯笑声四面响起,“你又能把奴家怎么样呢?” “有本事堂堂正正出来打,躲在暗处像什么样!”女郎枪杆朝地上一蹬,气势震起一地尘。她像四周环视了一眼,想要将她认定的某个藏在暗处的人揪出。 倒是对此一直没什么了解只是单纯偿还墨家人情的许让站在楼梯上挠了挠头,看向不知何时狼藉一片的大堂,有些纳闷道:“不都是为了一件事情来的吗?现在打起来,等会让别人得了渔翁利怎么办?” 女郎心想用你说?她当然清楚,可是她咽不下这口气呀。 只是没想到女人心思这么歹毒,就派出个傀儡,全找普通人来附身,让她连个出气路子都没有。 不管是炼气士也好武夫也罢,谁乐意好好杀死一个和自己原来没有半点关系,强扯因果都扯不上的人,担上一份莫名其妙的业债?这里又不是战场,不能用养兵作战之道来定论的。 “打不起来的。”较之三年前沉稳上许多的剑修缓缓开口,“许老二,这里没你的事情了,如果你想安安分分干完这票当个自由人,那就回你的房里去。” “小兄弟还是厉害啊。”嘴上套着近乎,把称呼也一并改了过来的邋遢男人眼睛转了一圈,不动声色地分析着局势。 目前是他这边的墨家,玩附身女人身后的阴阳洞天,剑修身后的青城山,和他们口中那个叫隋的国家。 水有点混,局势未明。 邋遢男人摸了摸鼻子,转身上了楼,“算了,脑袋疼,你们吵你们的。” 进屋子前他还不忘朝自己的下个东家示好:“小兄弟,打架记得喊我一声啊。” 剑修应了声好,倒是小童不怕死地朝前走了两步,“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像三年前的歧县那样,把利益都分配好啦?这可不成,我家老祖可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再说,剑分成几段之后,还要它干嘛。” 从方才起就陷入沉默的红衣女郎终于憋不出了,“难道就你一个人有老祖有后台吗?” 剑修嘴角扬了扬,“云霞仙子,这里都是打头阵的先锋啊,你以为呢?” 小童有明显的愕然,“你们......” 她得到的情报并非如此,不然她也不会就这么急匆匆花了大力气赶来,好抢占先机回去邀功。 “自作聪明。”女郎当下就嗤笑道,“最后剑落在谁手上,不是看各家本事吗?” “确实是看各家的本事。”门外有人忽然道,“但无论如何,你们各家有什么布置,都得等到剑出世再说。” “剑出世之前,太行山就是太行山,不是谁家已经发展好的势力。我这么说你们应该懂。” 除了早有所准备的剑修之外,其余二人皆是一愣,心中都有些不服气。 直到他们看见手上的那两块令牌。 “刚好天黑,我就住这儿了。”手持两块令牌的神秘来客走进了客栈,“省得我不在,后面来的人以为你们把鸡毛当令箭使。” 就在他说完之后,外面天色倏地沉了下来。 第112章 梦中听戈 山脚有仙镇内发生的事情,山上没人知道。 左恒离开藏书室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黑了下来。 少女在四合的暮色中行走。 将近一天下来没练多少剑,倒是擦了好几大柜子的旧书。书是干净了,原本还算整洁的衣服却沾了好几层书灰。 等左恒回到她哪间零一号房,练了一会剑,把东西全都收拾好,脏衣服泡在水里洗净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天气不太好,夜色似浓墨般,雪不断从空中坠下,松枝上没有月光。 她看了看房内的烛火,将门拉开一道缝隙,伸手朝外探去。外面风正大,又伸手不见五指,端着烛台,肯定刚出门就会熄灭。 屋内又有许多杂七杂八的摆设,练剑显然是施展不开。 左恒爬上了床,索性准备起夜。 如果半夜还这样,那就只能等再早上了。早上实在练不成,就少清理点书灰早点回来把落下的补上。 字可以认不全,但剑肯定是要练的。 她躺在床上,规划好醒来该做的事情之后闭上了眼睛。左恒睡觉的时候什么也不想,只把自己整个人都放空掉,这样入睡最快,也最省时间。 她向来浅眠,更是鲜少做梦。 所以,当自己出现在一片黄沙之中,被风呛了一嘴的沙子之后,左恒还是有些茫然的。 她先是甩了甩脑袋,然后才打量周围。 这里除了漠漠风沙之外再也没有其它东西,天幕也被混着沙子的风遮掩成的黄色,浑浊而蒙昧。 左恒站在沙山与沙海之中,惊叹一瞬之后,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 恩,不疼,是在做梦。 既然是在做梦,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果不其然,她摸到了个沉甸甸的东西。 剑还在身上,那么她是不是也能在梦里面练剑?左恒眼前一亮,只觉得豁然开朗,入睡之前关于天气的顾虑也全都丢到了一边。 她解下剑跃跃欲试,挥剑的下一秒就被按住了肩头。 有声音带着无奈响起:“早知如此就不让谢兰芝过去搅局了......我找你不是给你寻地方练剑的呀,左恒。” 左恒猛地回过头去,年轻读书人面上带着笑意打招呼道:“好久不见,长高了不少。” “李先生!”少女惊呼出声,随即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一声,“谢谢李先生让......教我。”她还是说不出谢兰芝的名字。 “我也是为了搅局顺手为之啊,说不定日后你知道来龙去脉会怨我也说不定。”书生摆了摆手,原地出现两个蒲团,“坐下说话吧,我时间还多,不用显得那么局促。” “要喝茶吗?” 左恒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摇了摇头,直接问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还是这么直接啊。”年轻人佯意叹口气,也没有绕弯子,“找你是两件事情,大隋和剑。” 听到剑的左恒立马竖起耳朵,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说大隋。 她没有那种家国感。 “说来话长啊......”与三年前告别时没有任何变化的李先生伸手揉了揉两侧额头,“你可能对这些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确定要听?” 左恒点头,听。 “牵扯到了道统和香火,我一时也不好具体和你明说。”他沉吟一声,“你现在还太弱了,知道这些并没有什么好处......还记得给你算命的那个道士吗?” 左恒想到了道人算卦后那句一辈子穷鬼,面色十分凝重,“记得。” “那算是我的师弟,之前带你们出歧县的老人算是我的老师。”提起这桩事情之时,年轻书生面上罕出纠结,“之所以说算......是因为我们在立场,在大势的判断上都算是对立的程度。” 左恒轻声问道:“你们一个是儒家,一个是道家,对吗?” 年轻人颔首,“对的。但是这并不算是对立的理由,之所以不同,还是因为身份问题。” 当初少年人游学志得意满,一心想着参透百家,便拜了个看起来落魄的老道士,和老道士一起收了个师弟,却没想到双方对身份都有所隐瞒。 少年不是普通的一心只慕圣贤书的少年,老人也不是只会酩酊醉酒的求道老人,坦诚之后,自然分外尴尬,不愿对立,也无法再回到当日的亲近,只能这么尴尬地维持着这段名存实亡的师徒关系。 只是这些,就不是左恒需要知道的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左恒,“我和大隋之间有过约定,大隋尊儒,而我则是在大隋朝开疆扩土时代表儒家站在大隋的立场上,并替大隋寻到一件能镇住国运的重器,保大隋从今至往后的八百年根基。” 难怪以前在歧县的时候,说道李先生时王爷和女郎会有那样的反应,原来是有这么一层的关系在里面。 可是她又想到许久未见的晏横舟,对着读书人产生了疑惑,“晏横舟拉着我说道理的时候,说什么圣人求和求仁而不求战,为什么李先生你要支持打仗?” 左恒下意识觉得自己的小伙伴知道这个后会有些伤心。 “有战才有和,战与和是太极鱼的两面啊。”年轻人哈哈大笑着岔开话题,“或许你以后会明白,或许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总之,你只要知道我曾经是和大隋做了这样的约定,并承诺把剑给他们就是了。” 左恒颇为机警道:“剑是我的。” “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少女如此反应让他不由莞尔,“剑灵找上我之后我就和大隋改了约定,帮他们另寻其它的物件。” 左恒松了口气,“那不就是不关我的事情了吗?” “你真以为世事都和你的剑一样笔直简单?那炼气士都当跑去当剑修,就没那么多曲折了。”李修宜不由打趣。 在看到她摆放在身侧的剑时,年轻人眼中有怀念稍纵即逝,“这件事情和你的关系很大。” 他嘘了一声,示意左恒注意听。 少女凝神,只听见风卷狂沙的声音。她张了张嘴想开口,年轻读书人又嘘了一声。 是马蹄,擂鼓和号角。 “你们大隋打到豫国边境了。”读书人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你方才听见了一场狼烟烽火啊。”他意味深长道。 第113章 剑上说道理 左恒摇了摇头,试探道:“我们大隋违约了,现在他们是要来拿剑吗?” 尽管是用我们代称,但她心中并没有多少代入感。 李修宜有些哭笑不得,“都说了没有这么简单了。” 年轻读书人顿了顿,而后一字一句道:“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不仅仅关系到一国,更关系到一国之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在托梦给小晏遥之前,我曾特地为此事寻找过大隋的国君。” “南域主要是儒道之争,但争了这么多年彼此关系并没那么紧张,算是在敌友之间。”他突然叹了口气,“本来没这么复杂的,大隋不管在战争中是输是赢,对它的国运都不会有任何影响,区别只是大国与较小国而已。但是现在......” “但是现在?” “难说啊......”李修宜摇了摇头,“我此前找上随恬斗,目的就是让他养精蓄锐,几年内不要大肆兴兵,留给他人做手脚的机会,从天意的层面找不是。但是现在,他都打到豫国边境来了。” 他停了下来,而后淡淡道:“隋和豫隔了数十个小国,现在这些小国都是大隋的国土了。” 左恒似懂非懂,“那你为什么不托梦给他?” “我不在南域。”李修宜咳了一声,“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我发现大隋违背和我的约定的时候,我已经联系不上随恬斗了。” “找其他人也不行?”她问道。 “有人刻意把我和大隋之间的联系掩盖住了,我谁也联系不到。” 左恒点点头,哦了一声,其实还是没怎么懂,“那现在要怎么办?” 她还是没有意识到这到底是多大的事情,更不知道这件事情早已超出年轻读书人在歧县所说的“天大”的范畴。 “有人想要借着大隋对南域下手,借天势以灭隋。”李修宜没有回答她,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并非出自南域,但南域的儒脉与我息息相关,决定是我做的,一旦大隋坐实了暴戾无道的名头,那么南域的儒家至少在百年之内,都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并且南域道家与我交往不少,亦可能受到牵连,借此机会乘机而入就简单了。” 年轻读书人只简单点名了事件的重点以及可能造成的后果,其中牵扯到的势力曲折都被一笔带过。 饶是如此,左恒还是一阵发懵,眼前一片茫然:“.......啊。” 什么南域,什么乘虚而入,听不懂啊。 李修宜看她这副样子好气又笑:“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说得再细你也听不懂。” 左恒只当没听见,努力消化他之前说的内容。 过了半晌,她才认真道:“所以我要做的,就是不要让大隋把豫国攻打下来吗?但是我没这么厉害,拦不住啊。” 她想了想大隋的红衣女郎和紫袍王爷,还有密密麻麻的军队,非常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有剑也拦不住。” 她分明在说很严肃的事情,年轻读书人的脸上却有笑意浮现。 “这种事情,可能以后会麻烦你吧。”他说,“现在还远不是时候呢。” 左恒再度茫然,“那是让我保护好剑,不被大隋抢走?” “听着,左恒。”年轻读书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你将会得到的那把剑是一位很厉害大剑仙的剑,也算是我某种意义上的故人。这把剑可以说很重要,许多势力都想得到它,因为它不仅仅是一柄剑,更可能是一位剑仙的完整传承。” “所以有很多人想要抢剑,用各种方式。”她想起了歧县所谓承剑人选带来的一系列风波,“马上也会那样吗?” “有人在帮忙约束,所以暂时不会闹出大动静。”李修宜按住她肩头的手一直没有挪开,“但是等到剑出世的时候就未必了,你要做好准备。” “剑是我的。”左恒重复道。剑灵承认她了,和她做过约定,所以剑就是她的。 年轻读书人笑了笑,“只要你想,剑不会有其它主人。” 他接着道:“隋毁约,也想在剑上掺和一脚,到时势必会与你起到冲突,但我想拜托你的是,在拿到剑之后,立刻赶赴大隋。” “大隋此次远征,国内兵力必定空虚,我想请你帮忙守城,以免大隋败亡的命运。” 左恒抬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大隋毁约,你们现在能撇清关系,然后就没事了。” 她很认真地在提建议:“现在赶快换一个国家,然后装作没事发生,不要承认就好。” 李修宜哈哈大笑,使劲拍了拍她的肩,“趋利避害人之本性,但是大隋不义,我却不能不仁呀。” “左恒,你愿意吗接受我的请求吗?”读书人目光真诚,“先说好了,这件事本来和你没有太大关系,但是你要是去了大隋,就和你有很大关系了。” 左恒更糊涂了。 李修宜没有勉强她,而是转而问道:“你清楚你们大隋国君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 面带茫然的少女摇了摇头,又想到了歧县偶尔念叨这些的药铺老人。 征税少,免徭役,参军给钱,应该算是好人吧。 她有些不确定,于是道:“不清楚,但是孙大夫很赞许他。” “你们大隋的国君很矛盾,”李修宜说,“他很年轻,有精力也有野心,懂得如何治国却偏偏不肯让野心沉寂,他想要占据南域的半边疆土,约束道统留名史册,成为世代相传具有丰功伟绩的帝王之一。” “他的儿子则是天生的仁厚心肠,如果发展不差,父子两代就能完成开疆和固土齐民心这两件大事,为隋国奠定下未来多少年的基业。这也是我原本所预料到的。” 所以他才会选择站在隋国身后,甚至通过左恒小小坑了自己的师弟一把。 “你的答案是什么?”他问。 “……没有能不能,只是想不想。”左恒沉思片刻后抬头看向这位阔别已久的李先生,声音有点闷。“大隋怎么样,我其实……没什么感觉的。” “你并未受到过大隋给予的多少好处与庇护,更是差点因为大隋的规划丧命,这很正常。”李修宜并未责备她冷情,反而替她开脱。 “那……还去吗?”她问。 李修宜笑了笑,将问题又重新抛给她,“这要看你想不想了。” 说着,年青读书人缩回搭在她箭头的手,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只笔。 丹青妙笔,笔下生花。 在年轻先生的笔下,左恒不但看见了战场上的一袭红衣军帐内的紫袍,还看到了盼望丈夫归来的新妇,看到了等待军兵归家的老人,看到战争的一隅。 最后,年轻先生的笔停在了歧县上,分明是故人故景,却被战火气息熏染得面目全非。 “这就是未来的大势所趋。”先生收回笔,在谈及这件事情时神色淡淡,“不管你们大隋实际上做的怎么样,有没有安抚民众善待兵俘,只要找到由头,把大义两个字扣下来,把有违天理四个帽子给冠上去,说是天要灭隋,那么隋就要灭。” “灭随的是周围的宋还是隔着多少小国的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结果” “隋灭了,随恬斗就是暴君,我这么说你懂吗?” 左恒点头,这才懂了一点。 她觉得有点像是晏横舟之前提到过的众口铄金,而后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样。” “所以呢?” “我去。”她说,“等哪天大隋的子民都说暴君的时候,再由我杀。” 李修宜哈哈大笑,“现在说这个,你还不够分量。” “你只要表态就可以了。” 左恒固执道:“去了还要看,如果不好,我再杀。” 李修宜再次哈哈大笑。 “这样挺好的。”年轻读书人笑着笑着就停下了他看向左恒,有别于之前的安慰与其它意思,十分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头,“你的许多遭遇都和我脱不开关系,无心之失也好,刻意谋划也罢,这个后果我都会担起来,也会在你将来的修行路上尽可能给你方便。” “我能知道具体吗?”左恒咽了口唾沫,嗓子有些发干。 李修宜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能说?” 她这样岔开话题,读书人也不恼,只是好笑地又拍了拍她的肩,继续自己之前未说完的话。 ——不古怪固执,就不是左恒了啊。 “左恒,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他轻声说道,“我太会用剑,但也知道一个真正的剑修应该是什么模样的,以后遇事,如果有实在不明白的地方,就多问自己几遍,也可以写信去问小晏遥,问你觉得可以给出答案的人。” “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不论旁人说了什么,坚持自己的对错就好。” 年轻读书人眼中,少女像一把还未完全成型的剑,但已经具备了一点日后无匹的坚韧与锋利。 “你现在带着的这把剑叫正大光明,是我以前的佩剑。”他从地上拾起剑,抚过在与神秘狐魅接触中有些发黑碎裂的那处地方。 剑身重新闪起淡淡金光。 他将剑抛给有些愣住的少女,“分身乏术,先凑合用。”少女慌忙接住剑,然后看着读书人竖起大拇指,给她比了个看不懂的手势,“加油啊,左恒。” 读书人的身影开始模糊,在消失之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了,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 他嘴角扬起笑容,声音陡然变大,“不要委屈自己,拿拳头拿剑和他们说道理,该闹就闹,痛痛快快才好!” “闹得再大,也有人给你担着!” 左恒一愣,随即重重点了点头,也对着他大声应道:“好!” 有老人崖前喝酒,突然打了个饱嗝。 第114章 无意 左恒从梦中醒来。 她睁开了眼,第一反应是摸住了放在床边的剑,然后起身点亮了蜡烛。 这把刚得知姓名的剑剑尖朝下六寸原有裂痕。现在,哪怕是在烛火的映衬之下,也寻不出半分曾有过损伤的痕迹。 看来不止是做梦,确实是修好了。 少女坐回床上。 剑修好了,比之前坏掉的时候要厉害上不少,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她不知为何突然没有了练剑的心思,只盯着烛芯上跳跃的火苗发呆。 李修宜说的事情有点多,但是除了确定有很多人会来抢剑之外她其余一个也搞不明白。 什么站队,道统,天意,国与国这些,真的是很难搞懂。好像也并不关她什么事情,怎么被这么一说,就显得这很重要了呢? 左恒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相反是差得远。 李修宜也说了,并不是因为她厉害还是怎么样才找上的她,只是想让她在这场风波之中表明一下态度。 左恒怎么想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好代表的。 如果是因为剑的话,可李修宜话里的意思又处处显示出其实剑没那么重要——最起码对他来说是如此。 她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结果,反而觉得更乱了。 原以为山上神仙不用为生计一类操心,逍遥自在,没想到这里面同样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看起来一点也不比当凡人要轻松许多。 动辄就拿一百年起开始算,普通人一辈子也活不到一百年呢,这么说其实还是炼气士的烦恼要多一点。 左恒并不想自己也变成李先生那样忧前忧后,一天到晚考虑这个考虑那个,她一开始其实是没有准备答应下来的。 大隋怎么样,其实严格来说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人情还清了的。可是李修宜却让她看到了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让她看到很多人的父母很多人的子女死在战争里,更是需要藏头露尾躲起来才能过上安稳日子。 无论是大隋攻打别人,还是别人来攻打大隋,左恒觉得后果都是一样的。 没有父母的小孩子是很可怜的,她自己一个人在穷巷这种地方活下来并不是很容易,也吃了不少苦头,如果要打仗,还会有许多像她一样的人出现。 可是他们遇不到古怪的剑灵也遇不到少年神仙,也遇不到许多人,不是更加可怜吗? 不管好恶还是错对,左恒只是想干一点她想去做的事情。 就像她答应李先生拿到剑之后要赶往大隋那样,不是因为李修宜的请求和她自觉受了对方的恩情,也不是因为意识到了家国之大,只是因为她突然想去了,仅此而已。 不管旁人怎么说,坚持自己就好。左恒觉得李先生这句话听着就很有学问,比晏横舟按着她听的那些要在理很多。 所以她没有继续想与他对话中涉及到的事情。 该知道的总归是会知道的,如果到最后实在不知道,那就让它不知道好了。她摸着目前属于自己的那把正大光明,想着要是能和剑一样把凡事直接穿过去,那也就不需要这么多弯弯绕绕了。 要是能像剑一样就好了。 左恒把叫做正大光明的剑横在膝前,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剑脊和不大显露出锋芒的剑刃,心中也逐渐安定下来。 然后她起身推开屋门,后半夜的雪已经停了下来,层云中也探出半圆的月,照得一地积雪清朗,比之前要亮堂上太多。 她吹灭了蜡烛,抱着剑出了门。 她来到老松下,正对着崖前的明月,认认真真地练起了剑,夜中静寂积雪空阔,只有剑声与偶尔拂过的松尖的微风。 左恒脑中一片空明,心与剑合。 她什么也没有去想了,满心满眼都是被她握在手中的剑,和每一次出剑的弧度。 在不知不觉之中她挥出一道浅薄剑气,溅起了一地的雪,整个人也从这种玄奥的状态之中惊醒过来,差点没握稳手里的剑。 等她努力去回想那种感觉的时候,却怎么都没有办法成功。 剑修入门上说,剑气是要化丹之后才能发出来的,但她刚刚确实是挥出来一道。 左恒不信这个邪。 ...... ...... 因故和师弟一起监督弟子课业修行的玉衡派大师兄来到提前两仪场布置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早早站在那儿,两眼下面泛着乌青的左恒。 “......这么早?”沉默一瞬后,俊俏道士主动打起了招呼,非常隐蔽地打量了几眼左恒别在腰间的无鞘剑。 左恒恍若未闻,直到宽大手掌在她眼前晃了两下之后她才回过神来,“恩,师兄也早。” 她还在回想那一剑,提前来到两仪场也只是因为担心自己想到入神而忘了时间,完全没有注意到空旷的两仪场之上除了她自己外还有其它人。 “是因为离开家乡而睡不好吗?”不知为何觉得少女腰侧无鞘剑好像要雪亮上那么一点了的俊俏道士干巴巴挤出一句,因为昨日同书翁谈话的缘故还有些芥蒂。 左恒下意识摇头,然后才想起来自己没法解释,又点了点头。 眉心一点红的俊俏道士一头雾水,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让她帮忙在两仪场外围合适的位置上摆上漆黑小石。 “聚气用的,太行的天地灵气太稀薄了,不聚起来你们感受可能有点难度。”他下意识对左恒解释。 左恒状态不好,一心只想着剑的事情,反应也格外慢,过了一小会才慢吞吞问他,“现在就要学法术了吗?” 显真摇头,很耐心的同她解释:“不是,先让你们感受一下,有迹可循,才能慢慢磨出气感,修炼不是一蹴而就的,得要长时间的积累才行。” 对此方面依旧是一知半解的左恒点点头,觉得这就和剑灵以前在她眼前一抹是同样道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就是照葫芦画瓢也没法啊。 俊俏道士还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 他看着少女似懂非懂的样子,又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她腰间的剑,心情再度复杂起来。 如果这个姑娘真的和书翁前辈所预料的那样有大来头,怎么又会对修行一事显得如此懵懂呢?无知这件事情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而且她也从来就没有掩饰过。 这是俊俏青年怎么也想不通的。 第115章 不群 左恒不知道他心中疑虑,只是觉得这位师兄今天盯着她看的次数有点多。 就算俊俏道士大大方方把他认为说不通的地方给提出来,估计左恒也只会以同样的答案回答他。 她同样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有来历,哪怕是和像李先生,算命道士和老人这样厉害的人有过接触,但她仅限于知道他们的名字和自己没有恶意而已。 对于他们的具体身份和来历地位一类,左恒觉得报出他们的名字来,任何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炼气士都能说得比她详细的多。 但左恒并不会蠢到傻傻去问别人这些事情。 她一言不发按照俊俏道士的指示在两仪场的周围摆放黑色小石,等将石子按某个图案全部摆放好后,两仪场上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人。 黑衣青年是最先到的,接着是庄稼少年宫天傲,然后是左恒依旧不知道姓名的矮瘦二人和贵为一国公主的沈蔷,最后才是一路晃悠姗姗来迟的小少爷白翊。 白翊是卡着点到的,因此不算是来迟,黑衣青年只是警告性看了他一眼,然后将两仪场上的六个人喊到了他和俊俏道士的身前。 “今日先不清扫。”他说,“先教你们开气感。” 宫天傲很老实地问出了声,“什么是气感?” 被打断欲出口话的黑衣青年皱了皱眉,刚想训斥,站在他身旁的俊俏道士就按住了他的肩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师弟,我们当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俊俏道士嗡了嗡唇,聚音成线向他传声。 而后他看向问出问题后被紫衣少女拉住的,面带茫然的少年,对他宽慰一笑,“气感就是对天地灵气的感应,只有感应到天地灵气,才能引导灵气入体修炼。只有开了气感,才算是踏上作为炼气士修行的第一步。” 庄稼少年憨然一笑,刚想要开口道谢,一旁由御寒服换回紫衣的姑娘就直接猛掐他的胳膊,让他原本的感谢之言变成一口倒吸的凉气。 宫天傲刚扭过头询问,就看见了她噤声的手势。 意识到自己可能又出丑了的庄稼少年乖乖闭上嘴,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俊俏道士看着他们的小动作微微一笑,等到少年再度回过头,低着头不好意思再看他之后才再度开口。 “太行山现今天地灵气稀薄,想要以正常方式开气感不大可能,哪怕我用阵法将周围几里之内的天地灵气都汇聚到两仪场,灵气浓度依旧不太够,所以你们可能要在这一步上多耗几日了。” 在解释完情况之后,他接着说明关于开气感所要注意的事项:“本门所学虽杂,但根基仍然是道家为主,所以,在你们打坐入定感受天地灵气之前,我会先教你们一段道家清心口诀,好让你们更加容易心神合一。” 俊俏道士缓缓念出一段四字成句的经文,“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 为了让在场六人更容易记住,他念的很慢很慢,并且重复了不止一遍。直到连最后一个小个子都确认自己已经记下后,他才停下。 “可能有些长,但这只是经文中的一段,并不是什么法诀,就算有地方记错也没有关系。”他抬手理好自己有些散乱的衣襟,又抚平袖口处的褶皱,轻轻咳嗽了一声,“只要静下心来就行了,一次不行就多试几次。” 这样说着,他摊开掌心,手上有茫茫白雾出现。 这白雾与左恒三年前所见到的别无一二,只是要更浅淡,仿佛随时都快消散的样子。左恒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白雾,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小少爷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这就是天地灵气,等你们能够凭借自己感受到这个,哪怕只有一瞬,那也算是打开了气感。”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将气感彻底打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等你们不用聚气凝神也能感应到天地灵气,就可以算是脱凡,迈入修炼的第一步了。到时候我会传授你们修炼的法诀,教导你们把灵气引入身体,直到将丹田汇满......总之顺其自然就好了。” 说到后面,他也流露出几分散漫闲适的天性,“实在不行就不要太强求,修行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不能急于一时,我当年就是......” 黑衣青年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即兴发言:“你们最好是一起尝试,这样容易有经验。你们显真师兄在这里,有困惑就问。” 险些说出自己是花了九年才成功引气的俊俏道士摸了摸鼻头,并没有自己当了坏榜样的自觉——修炼这种事情,就算是有资质的人,也不能强求呀。 道在不可见,心中有道,便处处都是修行。 当然,他也知道这话不应该在这些连门都未入的孩子面前说,万一产生什么误导就是损人修行的罪过了。俊俏道士也就只有在心中和自己那只仙鹤面前念叨这些。 黑衣青年说出可以一起尝试之后便转身向大殿走去,他还有事情汇报掌门,就像他之前所说的,留下指导的任务很自然就落到了俊俏道士身上。 六个在不久之前还站成一排的人便形成了鲜明的划分。 白翊虽然脾气大,到底还是念及了一些情面,站到了沈蔷身边,准备将一些他当年寻出气感的经验分享给她。宫天傲则是因为她释放出来的善意不自觉就亲近这位身份尊贵的公主,也站到了一旁,只是可以离白翊远了些。 紫衣少女低声朝两人各说了两句软话,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些。 左恒不认识的矮瘦二人倒是一直站在一起,显然是在山上这几日已经建立了不浅的交情。 两组人都各自找到了打坐的地方。 左恒环视了一眼两仪场,反而觉得原地空旷一些,也就没有另寻地方。 少女完全无视了站在跟前的俊俏道士,反倒是看似神游却一直关注几人情况的俊俏道士叹了口气。 他几十年前在见到因太行灵气枯竭而纷纷四散的灵鸟之中捡到过一只在群鸟之中卓然独立,不避不逃的仙鹤。 在这位玉衡派大师兄眼中,左恒就和他多年前捡到的仙鹤一样。 接引她出第二关时的预感成了真,果然是个头疼人物。 第116章 论意 “你站过来些,我帮你入定。”到底是软心肠的玉衡派大师兄揉揉眉心,“你看他们,都是一个帮一个的。” 方盘腿坐下的左恒便顺着他的视线朝外看,三人组那边白翊一人独坐,紫衣少女则是站在已经坐好的宫天傲身后,按住他的肩头不知道做什么。 而她不知名字的矮瘦二人组那边也是异常和谐,两人相对而坐,掌心相抵口中同时念念有词。 这是看她一个人所以觉得不大好吗?左恒恍然大悟,单手握拳击向手掌。她下意识起了身,对着眉心一点红的俊俏道士摇头道:“没事,我去别的地方,可以不用帮忙。” 左恒觉得入定不是太艰难的事情,用不着别人帮忙,完全没懂对方话里头的另一层意思。 显真就这样看着她,好半天没有说话。 毕竟算是寄人篱下,左恒没有办法在这样的目光之中自顾自走到另一个地方。只是她大大方方被打量了半响之后实在有些不耐烦。 “......没有事的话,我去入定了。”她很平静地同俊俏道士叙述了这样一个事实,“这样看着入不了定。” 俊俏道士叹了口气,随即有些哭笑不得,他抖了一下在风中有些飘飘然衣袖,有仙鹤自平地而生的一缕云雾中走出,单脚独立在他的身侧。 仙鹤约莫是他半人高,俊俏道士很容易就抬手抚仙鹤头顶上的簇丹羽,鹤也十分懂事地报以长喙,与他骨节修长分明的手指做些玩耍纠缠。 然后左恒被一只坚定有力的手拉住,不由分说地被拉上了不知何时变大的仙鹤,回过神来时已经位于两仪场的上空,几乎包揽整个两仪场由黑白两色石砖垒成的阴阳鱼被无限拉小到巴掌大。 拉住他手的青年单手捏印,唤来一天流云,将脚下的太行诸山遮得严严实实,只见云雾腾腾而涌,不见足下披雪群岱。 他松了口气,将微微有些发汗的手掌从左恒胳膊上松开,这才道:“这里不会有人知道的,就在这里谈谈吧。” 向来都是多少任师弟师妹榜样的玉衡派大师兄其实并没有在长辈们跟前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乖顺,甚至有许多在师长看来是荒诞不经的奇怪念头。 但是他是大师兄,得做起榜样才行。索性天生脾气软,为道不争,很多在他眼中并非那么重要的事情顺从也就顺从了。 在关于太行山的机缘这件事情上,作为下一任掌门,他原本并没有任何其它想法,甚至不乏听任最大长辈做主的意思。 只要不损坏到玉衡派根基,任你们来走就是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看到孤零零一个人的左恒,他到底还是犹豫,或者说,像是捡回他的鸟儿一样又烂好心了。 “你放心,今天的内容我不会告诉掌门他们的......我只是有些好奇。”俊俏道士主动开口解释。 至于好奇什么,万不能直接开口说,看你一直一个人的样子有些可怜,是不是在家族里面被排挤才到这里的。 他换了个比较委婉的方式,“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左恒愕然,难道她被特地拉上来,就是问这个?她几乎是立刻点点头承认道:“恩,没事的话能让我下去入定了吗?” 她觉得一个人没什么不好,她一个人能干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和其它人一起呢?而且只有一个人,才能一直是自己,而不用顾及到别人。 得到预料答案相差无几回答的俊俏道士沉吟一声,“我并非这个意思......我是问,你之所里来到这里,也是因为一直一个人吗?” 左恒心跳漏了一拍,暗自戒备,带些狐疑地打量了他一会。显真也任她打量,不闪不避。 左恒猜测面前之人可能是知道了什么,可细观他的态度与反应又不像是知情人的样子,一时也拿不准该以什么态度应对,只能带着点试探答道:“我爹娘去的有点早。” 爹娘早逝,没有直系亲属扶持,在大家族或者是和门派有所勾连的世家里头确实有点有点难过。俊俏道士回想自己看过的一些算炼气士之间的秘辛,沉吟道:“其它的长辈也没有吗?” 左恒仍是不知他如此发问的用意,摇了摇头,再次询问道:“能下去了吗?” 难怪会这么又独又凶的。俊俏道士想,心中天平又不自觉向她倾斜了几分。 这次玉衡派收进来的六个人之中,宫天傲和汪贤是豫国本地人,很容易就能查到根底,自称失去依靠来投奔,瘦似竹竿的戴升则是有些来历模糊,但也可以肯定是普通人。 但被判定拜入玉衡派是别有所图,意指机缘的三人之中,只有左恒让他觉得,是不是书翁前辈误判了什么。 玉衡派和白石洞天不和睦不是一日两日,他见过不少趾高气扬的世家子弟,有的像是白翊表现明显还未褪去稚嫩;有些则是和沈蔷一样,有超越同龄人的心胸城府,只是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傲气。 左恒哪者都不像。 她像是宫天傲一样穿着普通甚至是有些破旧的衣服,却又不像少年那样不经风浪,甚至就像掌门所说的那样还带着有些重的杀性。 在左恒身上,俊俏道士看见自己几十年前捡回来的小鹤,再追溯远一些,则是看见了自己。很久之前,他还不叫显真,没有被捡回玉衡派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的。 面对少女的疑问,他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提下去入定的话题,而是问道:“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你想要留在玉衡派吗?” 白翊和沈蔷一看就不是能安稳下来的人,也不会屈尊在玉衡派这样的小派太长时间,可是左恒不一样。 左恒或许是有大背景,或许是只是凑巧得到了那把剑,但都改不了她是孤身一人的事实。 纵然有怜惜的原因在内,但尽可能将人留下才是他拉左恒上来交谈的真正意图。 掌门的态度是避之不及,书翁前辈是熟视无睹。 而他觉得,如果可以的话,为什么不能把人留下呢?就算不能留下人,结个善缘,总归是不错的事情——他们拜入玉衡派,我玉衡派做到了一个门派对弟子该有的教导和庇护,那么我玉衡派便问心无愧。 一个问心无愧,对于玉衡派来说,就已经是最好的招牌和庇护了。 第117章 讲歪理 左恒在短短的时间内做了很多准备,如果眉心一点红的俊俏道士继续打探下去,她也能有所应对,不至于暴露出自己的具体底细。 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什么也没有继续追问,反而是邀请她留下?但这也说明对方确实是知道了一些内容,对她的来意并非全然不清楚。 会向她说这些,大概是目前没有什么要动手赶人的意思吧。左恒如此揣测,不自觉绷紧了背脊。 她在思考该怎么回答俊俏道士。 现在也不知道是有多高,如果她诚实说出答案,万一被摔下去,摔倒粉身碎骨怎么办?可是她在这种非去即留的抉择之中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去说假话。 她还没回家,还没完成承诺,更没有见过老人所说的广阔天地,怎么可能会留下来呢? 只是这么直接说出来确实有点风险,她在权衡过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俊俏道士不知道叹了今天以来的第几口气,道:“我既然把你拉上来了,这件事情最多也就只会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自然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这么犹豫,我心里也已经有答案了。”他说,“只是能告诉我原因吗?” 原因?什么原因?左恒抬头看向她,面上隐带茫然。 “就算是孤鸟,也总要有栖枝的时候。” 长风穆穆,俊俏道士站在并不宽广的鹤背之上,满袖流云。 他朝左恒解释,目光却看向远方,“当然你不想留在玉衡派的原因。我清楚你大约是为了某个机缘才来到这里的,但是水很浑,更是深不见底,牵扯进去未必就能全身而退。既然你孤身一人,恰巧又有枝可栖,为什么不留在玉衡派呢?” “庙小容不下大佛。”说道此处他有些自嘲般笑了笑,“所以我并没有问白翊和沈蔷,直接问找到了你。”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明白,左恒觉得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剑的事情,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至少是现在不能。 她摇摇头,语气中也多了几分真诚:“不是庙小,玉衡派很好。” 左恒说的是真话,她认为玉衡派的雪景很漂亮,也很喜欢那间孤零零的一号弟子房。 再进一步说,玉衡派的这些人也挺好的,不管是突然蹦出来解释石中火空中火的桃花眼青年还是提灯的白头书翁,甚至是在第一日就罚她去扫远山径的黑衣青年,态度都称得上友善。 特别是眼前的俊俏道士,自己来到玉衡派不过是三四日的工夫,便受了他很多的关照,无论是不是别有目的,最起码关照是实打实的。 所以玉衡派挺好的。 俊俏道士不解,“你既然不嫌弃玉衡派庙小穷酸配不上你的来历,为什么不留下?” “留下没有用。”左恒眼睛也没眨一下。 在说出答案没有被对方从鹤背上扔下去之后,左恒便不像先前那般戒备,而是稍微放松了些。 少女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把自己的计划大概告诉了俊俏道士:“我要学剑,得去很多个地方和很多的人比试才能学成,玉衡派没有这么多的人,也没有那么多的地方。” 要用天地养剑,要走四方去多见识见识。这是老人说的,左恒也是这么想的。 “你这不就是庙小......”俊俏道士抿了抿唇,居然有些无力辩驳。 左恒说的确实是事实。就算是算上在玉溪涧隐居修炼的过往长老掌门,玉衡派的人数也是几只手能数过来。 可被当着面这么说,还是有点难受。 “不是,玉衡派很大了。”左恒初步断定对方没有恶意,一本正经和他解释,“我之前进过的庙也就只有弟子房那么大,所以玉衡派不是庙小。我觉得玉衡派很好,但是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它确实很好,但是这个好并不能让我留下,不是嫌弃。” 俊俏道士回味过来后险些笑出声,“你这是在安慰人吗?” 左恒摇头否认,“我只是把我想说的说出来了。” 接着,她又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如果是因为门派人手不够,那可以不用把入门设置得那么......”她停下想了想用词,“奇怪。”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俊俏道士赶紧打断她,防止她嘴里再蹦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我不外乎是看你孤身一人想起往事,又不愿玉衡派在这种事情中就这样毫无作为罢了。” “那你是个好人。”左恒道,又对他说了句谢谢,“人和人不一样,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的。”每个人的命都不一样,这一点她很小就知道了。 “好吧,说不过你。”俊俏道士扶额,心情比先前在两仪场上还要复杂,“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下去教你入定。” 说着他扬手就要散去流云,“今天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左恒伸手拦住他的胳膊,“等会,我还有话说。” 看在玉衡派很好的份上,她想提醒对方一些事情,也算是还人情。 不算是重要信息,但对玉衡派可能会有用。 “恩,那个什么东西,你们最好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就好。”她含糊把剑略了过去,“有人和我说过这件事情牵扯的挺大,很多人都会来抢,玉衡派没有机会的,最好连牵扯进去都不要有,不然很容易遭殃。” 光是在歧县的时候就来了不少人,剑出来的时候只会有更多人被吸引。她不知道玉衡派到底是怎么样,但是就她目前所见来看,和李先生所透露出来的一些信息,玉衡派想要留住剑,肯定会被吞到连骨头都不剩下的。 她想起自己体内剑鞘的一些感应,又补了一句:“到时候还要离得远一些,把值钱的东西带着。” 俊俏道士先是点头,然后神情逐渐茫然,一头雾水。 带上值钱的东西这句话怎么听着怎么不对头。 他还想再探听一些具体的消息,左恒就凶巴巴地瞪了过来,“我就知道这么多,问其它没有,总之离远一点就行,别人告诉我的。” 俊俏道士心道那你怎么还要巴不得赶上去,转念一想左恒能说出这些,身上还有那把正大光明,一定是有所来头,也就释然了。 算是有所收获,其余的事情,等到发生再说吧。 “谢了。”俊俏道士突然说道,“不管有没有用,总算是知道了一点。” 左恒诧异看了他一眼,“不用谢我,是你自己。” 他一愣,随即展颜道:“歪理,但是我很喜欢。” 第118章 天赋 “现在下去不会太突然了吗?”左恒问他,觉得按照他们脚下这只仙鹤的体型,直接飞下去动静可能会有点大。 俊俏道士眨了眨眼,朝他嘘了一声,“有障眼法。” 左恒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心中有些小小的懊恼——现在已经都不是在炼气士所谓的山下了,怎么还是没把想事情的方式完全改过来呢。 她有些不甘示弱,继续发问:“你这样,欺上瞒下就不怕被逐下山吗?” 门规里面有一条就是不得藏私隐瞒危害门派。 “门规是对外门弟子的。”他咳嗽一声,偏偏神情坦荡,“至于这件事情,和书翁前辈掌门不同,我自然有我自己的考虑,你就不要烦那么多了。” 左恒哦了一声,又想起来夜游的事情。 门规是针对外门弟子的,那么像显真他们肯定就是可以夜游,如此看来玉衡派晚上真的有秘密。 “那......”她想着自己说出去不少事情不从对方嘴里套点东西出来吃亏,白鹤便已经载着她落了地。 “入定要我帮忙吗?” 左恒面无表情抱着剑走到了一边。 俊俏道士摸了摸鼻子,不再言语,将目光放在了另一边的三人组身上。白翊和沈蔷自然轮不到他来担心,他关注的是宫天傲的情况。 上山不过几天,庄稼少年的气色就比先前明显要好了些,他此刻正端坐在一旁,先前按住他肩头的沈蔷此刻却和他站得有点远,和白翊低声交谈着什么。 他们之间的交谈应该是有法器遮蔽住了,所以他只能看见二人嘴唇张张合合而不知他们具体的谈论内容。 不过俊俏道士关注的重点也不是他们,而是一旁闭目而坐,神色安定的宫天傲。 通常来说,对炼气修炼一道毫无接触的凡人在第一次入定时,因为不懂何为定,不但往往无法做到摒弃心中杂念,而且可能会心中念头愈加杂乱。 正常的情况应该是像汪贤和戴升二人组中戴升一样眉头紧皱,面露焦灼才对。 俊俏道士稍稍眯起了眼。 他自小就与旁人不同,寻常人需要修行才能打开的气感,他不但生来具备,更是能敏锐觉察出气的动向与不同。也就是说,在他眼中,山川万物皆有气。 只是自从踏上修行,能够自主掌控这项能力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干过了。 俊俏道士眼中有神芒划过,他又把眼睛眯小了些。 宫天傲身旁有丝丝缕缕的白雾在汇聚,那些白雾在他身旁久聚不散,钻入他身体之中的速度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他看见这些灵气在少年的经脉百骸中脉脉流淌,无声似水,竟然有主动汇聚到少年丹田中的趋势。 天赋可怖,后生可畏啊。他无声嘟囔一句,有些好奇地又转向了不远处交谈的白翊和沈蔷二人。 既然都开眼了,那就索性看个够好了。 白翊身旁的天地灵气还要比沈蔷浓厚一些,气海也要更加宽阔凝实,别说是他们这种小门小派,就是放到最顶尖的那些个洞天里头也是要备受追捧的,家世好,资质高,也难怪有骄傲的底气。 对比之下,汪贤和戴升两个人就有些普通了,但也并非不能入眼的地步。只是戴升不知为何,总让他感觉有些古怪。 这种古怪之感只是一闪即逝,俊俏道士只把原因归结到自己太久未曾看见的缘故。 没有炼气士能够一直看见天地灵气的,最多只是在开出气感之后能见到一小会,记住那是什么样的感觉,然后再依循这种感觉修炼。 毕竟正常情况下,炼气士看见天地灵气流淌,要么是灵气浓郁到一定地步,要么是内视自己的身体状况。 天地这种东西是没有这么容易窥探的,可是他偏偏就能,并且是福是祸尚且未可知。 俊俏道士无声叹息后将目光转向了左恒——左恒跑得实在是远,他视线转了两仪场半圈之后才在快出专门设置来凝聚天地灵气的阵法边缘看见对方。 少女正抱剑倚在一棵老松上,身后几步之外就是用来充当阵基的黑色小石。 她奇怪的入定姿势且不说,作为目睹了三关全程的人,左恒资质差,比旁人多行了好几百步阶梯却提早到了第二关许久这件事情是他是知道的。 俊俏道士也只是想看看左恒情况如何,如果入定实在困难的话,他会过去帮忙拉一把。 在目光落到松下少女身上的那一瞬,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才又把眼睛睁开。 这次他没有刻意遮掩双瞳之中的璀璨神芒,只是依然看不清少女周围的气。 他甚至感觉不到左恒这个人的存在。 少女周围,包括少女本身,在他眼中都是漆黑一片,窥探不到半点。 那些流动的天地灵气在接触她周身不远便整个都消失在那片漆黑之中,只有她手上抱着的那把剑有些奇异,如涟漪般的灿金波纹不断流动扩散,是漆黑之中的唯一杂色。 他还想再看,双瞳却有些隐隐作痛,阻止他继续将目光放在左恒身上。 他已经是足以遨游一方的炼气士了,左恒却是刚踏上修炼。这其中多少的实力差距自不必说,可就在这样实力差距的情况下,他的天赋本能却阻止他继续窥探对方。 这意味着什么呢。俊俏道士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如书翁前辈所料想,左恒才是这些人中最有来历的那个。他彻彻底底地想错了,左恒并非他此前所料一样是被排挤无依而不群,而是因为不需要合群。 曾经救回的年幼仙鹤尚且不与普通禽类为伍,更何况是左恒这样并非池中物的家伙呢。 池子太浅,未必能够大鱼翻身,也难怪对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栖枝。 他站在两仪场上愣了许久,抬头望向广阔天际。 确实是玉衡派不够格啊,他想。 “你眼睛里面在流血。”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少女声音平淡,向他陈述一个事实。 “有点丑。”她说,“不擦就要干了。” 心绪复杂的俊俏道士这才意识到视线确实有些模糊,面对左恒好心递过来的帕子,他只摇了摇头道:“没事。” “入定这么快?”他问。 “想着剑就好了。”左恒回答他,“我去书翁前辈那边扫灰,你记得擦干净。” 俊俏道士手中被塞进一块还算素净的手帕,一个愣神的工夫,他再想归还,人却已经抄起拂尘和抹布,哒哒哒跑远了。 第119章 幻境 书翁和上次左恒来时一样并不在藏书屋内,甚至这次他都没有拦在岔路口前询问她来意。 左恒想了想上次看见对方脚不沾地,觉得这个前辈未必就是个活人,也就没有太将事情放在心上。 毕竟她只要按照对方说的那样把这一屋子书架连带书擦干净,等着对方教她怎么认那些异文就行了,这位前辈是不是人会不会一直看着她,和她自己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关系。 她接着上次除尽灰尘的地方开始清扫,照样是先把能搬下来的书全部搬到了地上。 比起昨天来说,左恒这次的动作明显就快了许多,甚至在被书架久积的灰尘弄到鼻子痒痒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的闲隙还有心思想别的。 左恒在想显真的眼睛为什么会流血,或者说流血的原因会不会和自己有关。 她的感觉向来敏锐,尤其是在抱着剑什么也不想的时候,更是能觉察到平时无法发现的东西,在树下抱剑凝神的时候,她分明感觉到有东西在自己身上停了一会。 然后她顺着那种感觉找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了眼睛在流血的显真了,说是和自己一点也没有关系,左恒是万万不相信的。 只是看了自己一会就眼睛流血听起来也挺荒诞,毕竟之前打量自己的时候俊俏道士明明什么事情也没有。 这是左恒最想不通的地方,在确认好前因后果后她便将这件事情压在了心底,只等有机会再做探究。 要么是她自己,要么是显真,总有一方身上有点问题。这是目前可以确定的。 一心二用之下,左恒的动作有些慢,但还是轻松就擦干净了一整排的书架,她呼了口气,拿还算干净的手背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准备继续清理下一排。 她进来的时候因为屋内光线过暗,也就没有关上藏书室的大门,所以桃花眼青年找过来的时候,在门外就看见了她异常粗暴抡着拂尘的样子。 玉衡派从来不管事的执事长老咳嗽了一声以昭显自己的存在,但在他进屋的时候左恒就已经发现了他。 周围太安静了,所以她听见桃花眼青年又轻又快的脚步的时候就回过了头,刚巧听见一声咳嗽。 “左恒是吧,”他说,语速飞快,“这样的,我觉得你资质不错想要教你个东西,你要不要跟我过来看看。” 左恒抬眼,将手上的拂尘举起来朝他示意,又指了指搭在书架子上的布,“要帮书翁前辈清理藏书室。” 言下之意是没空。 桃花眼青年误会了左恒的意思,冲她摆了摆手,伸手就要去拉她,“你放心吧,书翁前辈很少在藏书室看着的,就算你没有清扫干净他也不会说什么。” 左恒后退一步闪开,直接把拂尘挡在了自己的身前表明立场,这才开口道:“长老我还要把书架全都清扫干净。” 她这次拒绝得很明确,桃花眼青年却是一脸不信:“我是要教你法术诶,你居然不跟我走?” 左恒摇头,“我资质不好,长老有事情可以直说。” 对方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原来是这里出了漏子,难怪你不信。” “我找你确实是有事,之前说过的。”桃花眼青年挑眉,神色也恢复如常。 这位桃花眼青年只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左恒随即想起来对方那日说过的话。 关于那个叫做青山境的东西吗?她如此猜测,又联想到对方非但没有责怪,甚至还赞许过自己做得不错,心中又多了几分肯定。 桃花眼青年见她不答,感到了些许无趣,“啊,真是一点小孩子的样子都没啊,我找你是想让你进青山境,也就是入门考验的第二关去看一看。” 左恒心道果然,却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她再进去一趟,问道:“进去看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看破绽。”对方直接将自己的要求说出了口,“在青山境里面,你会看到很多人和物,有什么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直接大声喊出来,到时候我就会知道了。” “当然,”他顿了顿,“我不会让你白干,在我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我可以给你一些小报酬,比如一些丹药和法术口诀。” “你想要什么?” 左恒没什么想要的,她沉思片刻,对着桃花眼青年摇头道:“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找我去做这些。” 她之前有一些猜测,但是她不大确定。 “这......”少女的不按套路让桃花眼青年有些为难,“这让我有些难办啊。” 他主要修行的术法偏向制造,并非具有多大的攻击能力,玉衡派考核的第二关,便是他的得意作品青山境。 他的攻击手段很匮乏,如果和同阶的炼气士发生打斗无法胜出,那唯一剩下的手段就是将人拉入自身法术制造出来的幻境。 幻境为虚,但假作真时真亦假,就算能够一力降十会,只要对方无法识出幻境的破绽,他新套上另一重,无缝衔接上去,幻境就是牢不可破的。 因此,幻境之内的一景一物,越是贴近现实与常理,就越是难以分出虚与实,也越成功。 只是这种算得上个人攻击手段和底牌这样隐秘的事情不好直接说出来。 “总之很重要就是了,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下次招人考核的时候不会那么容易被你给弄坏掉?”桃花眼青年挠了挠头,十分苦恼。 好在他原本头发就没有很规矩的束起来,而是有些散的披下来,因此这么一挠,也没有显得太乱。 他想了想,继续道:“这个东西修起来挺麻烦的,我不想让意外第二次发生了,你懂吧。” 左恒没有全信他的说辞,相反,她更加肯定了自己先前的一些推测。 应该是她之前找出了巨狼与少女的破绽,才想让她再度进入其中的。 也就是说这些破绽很重要。 人在里面,不发现那些破绽的话,就像她之前因为见到的太过真实,反而不确定自己到底在哪了,如果在战斗中也这样,肯定会落入下风。 她觉得这对自己应该也有好处,说不定以后还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如果有过经验的话,肯定能够速战速决。 “现在过去吗?”她问。 在问出口后,她眼前一白,随即就出现在了并不陌生的辽阔平原之上。 “现在就可以开始了”桃花眼青年的声音在空旷大地上回荡。 左恒有一瞬无言,“但是我现在已经知道我见到的是假的了,就算再找出来,应该也对你没什么用吧。” “......也对。” 第120章 猝不及防 “有道理,这样太过刻意,未必能起到效果。”左恒眼前又是一闪,直接被桃花眼青年拉回了熟悉的藏书室之中。 桃花眼青年冲她摆了摆手,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笑容后转身离去,“那下次再来找你,这样确实挺没意思的。” 左恒就这么看着对方离开,被他兴致来得快去得更快的样子弄得一头雾水。 真是个怪人,这样的想法在她脑内转瞬即逝后,少女继续拿起拂尘和抹布清楚藏书室内的灰尘。 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左恒和上次一样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后便带上了藏书室的大门,甚至比昨日离开的还要早一些。 她走在远山径的道上,雪只是昨夜的事情,现在天边是层层染上赤色的云霞,隐约能见到云中一轮落日的影,四周不见黑,只是光线带了些许暖色。 左恒估摸着现在也最多也就是刚进酉时不久,时间还早,正好能回去把昨天因为风雪落下的剑招补回来,然后再想想半夜练剑所挥出的那道剑气究竟是怎么来的。 她完全忘了自己那后半夜的练剑已经等同弥补了空缺这回事,毕竟勤奋不嫌多。 她走过了一间间弟子房,神色如常,倒是身后跟着的人有些着急。 桃花眼青年的离开其实并未离开,在将左恒从青山境拉入现实的刹那,他又再次将左恒拉入了青山境之中。 幻境是可以随主人心意变化的,只要他想,幻境之中可以呈现出任何景致,左恒先前所见到的辽阔荒原,不过是青山境的一种显现形式而已。 但幻境毕竟是现实的隐射,他用青山境模拟出了整个玉衡派的外门不假,可是那些关于弟子房的他细节与安排位置却并非与现实中完全相同。 而且,这些也并未全然是他自己的印象,也包括左恒的在内。 他在等左恒发现破绽,却没有料想到左恒完全没有注意这些。 奇怪,难道她以为我说走了就这么真的走了,就没有怀疑过是我故作疑阵?桃花眼青年无法想通,觉得这并不符合左恒此前所表现出来的机警敏锐。 左恒关上了零一号弟子房的院门,依然对自己身处幻境这件事情毫无所觉。 难道真的是我看走眼了?还是真的太突然?桃花眼青年甚至思考起自己是否需要卖个破绽,引起小姑娘的警觉。 在他犹豫是否要降低难度的时候,左恒已经重新拉开了院门,提着剑站到朝松树下走。 在经过那口枯井时,少女停下了脚步。 井边有个连着半截绳子的破旧木桶,和她几日前扔下去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愣住了。 暗处围观的桃花眼青年一边在心底给她叫好,一边埋怨自己太过疏忽,没有注意到零一号房的变化。 他在等待左恒接下来的动作。 如果不是确定木桶是被自己丢下去确认井水是否干涸,左恒甚至以为自己先前不过是幻觉。 她再次将木桶丢了下去,依旧是很久之后才听见落地声回响。 她几乎回了院子,被她清扫干净的院角和墙壁周围是累积了不少灰尘,和她刚见到这间屋子的时候一样。 但是屋内的布置,比如被褥一类,又确实是她来之后才有的。 左恒是立刻联想到了某种可能,连屋门也未关就朝藏书室的方向急急赶去。 她想起来桃花眼青年离开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暗骂一句奸诈,竟然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好了,她现在知道自己在的地方是假的了,可是也她没有任何出去的头绪。 她一路小跑,最终停在了靠远山径最外面的那间弟子房前。 然后她敲响了门,过了许久也没人来开门。 左恒将身子贴到了门上,眼睛透过门缝朝里面看,屋子里面已经亮起了蜡烛,显然是有人在。 她想也不想直接踹开了门,看得暗处的青年心中一惊,想到之前她在青山境中毫不犹豫宰了那头巨狼的事情。 纵然那头巨狼只是意念化出,并没有实际上的一半实力,那也十分惊人了。 左恒踹门的动静并不小,很快就引来了屋子里面的人。 白袍小少爷满脸不耐烦出了屋子,看见左恒之后却是一惊,开口就要骂人:“你......” 左恒直接打断了他:“我问你,你叫什么?” 这回对方看她的目光就带了点不敢置信,开口就嘲道:“你是不是入定出了偏差把脑子丢掉了?” 这确实像是白翊的语气,左恒没计较他的嘲讽,而是催促道:“快说。” “白翊,我说你是不是......” “好,那你还能想起来你出身哪里吗?”左恒继续打断他,手心有些微微发汗。 白翊瞥了她一眼,“原来是反悔想要巴结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出身自......” 他卡壳了。 左恒垂眸,心道果然。 她不知道白翊的来历,但或许桃花眼青年也未必知道,所以眼前的白翊被问到出身跟脚之时才会卡壳。 只是这一点还不够,不足以去证明她心中的猜测,不足让她辨认出这个幻境是存在于自己的念头里的,还是存在于桃花眼青年的念头里的。 白翊还想再说些什么,左恒已经直接跑开,这次她的目标是她不知道名字的矮瘦两人。 还好她是最后一个选的弟子房,其它人的方向都隐约清楚。 她首先敲开了那个瘦子的门,在敲门之前,她在脑中回想了一下自己对于瘦子的印象。 瘦似竹竿的阴沉少年拉开门,看到来人有些讶异。 “我来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左恒不知道他的名字,如果这个幻境是按照她映像之中来的,那么他应该报不出自己的名字才对。 “戴升,你是?” 左恒关上了对方的院门,继续去找另一间的矮子。 矮子叫汪贤。 最终她站在岔路口,不知道接下来是该去两仪场还是该去藏书室。 左恒猜测这个幻境应该是有桃花眼青年的认识,也有她自己的认识在里面的。 但是她摸不准哪个才是重要的那个,更不知道该怎么出去。如果这么容易就出去,那么她也不会以这种方式被桃花眼青年拉到这里。 天色暗了下来。 第121章 猝不及防 第三十四章破绽 左恒决定去两仪场,她记得门规里面有一条是不准夜游,如果她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两仪场上空荡荡的,只有偏殿前两个石墩内无根之火不熄,左恒趁着天还未黑将两仪场环视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与记忆不符合的地方。 她停在了那两个石墩前,有种将手伸进去的想法。 如果这个火是虚幻的,那么它还会烫伤人吗? 左恒将一根手指插入了石洞,无根之火一触即燃,零星火苗溅到了她的手上,随即一股针刺感伴随着被灼烧的疼痛从指尖传来,她赶紧缩回了手。 手指上没有起泡,更没有被灼烧过的痕迹。 如果不是指尖还留有那种痛感,左恒甚至以为无事发生过。 她盯着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 疼痛是真实的,但是她却没有受到伤害,只是感觉到了而已,那么是不是可以断定她整个人也是假的,她现在实际上还是在藏书室里? 有人走过来,直接按住了她的脑袋,“外门弟子不准夜游,你这是干嘛呢?” 声音熟悉,正是桃花眼青年,她几乎是立刻回过头质问道:“我能出去了吗?” 对方一愣,“什么出不出去?你是在说火吗?” 左恒后退一步,整个身子转过来,目光狐疑,“玄思长老?” “没大没小,要喊执事长老或者长老。”对方笑着纠正,“好了,不管你是来干嘛的,弟子不准夜游,赶紧回去吧,被玄公看到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左恒脚步挪也未挪,一直看着他。 她不敢确定对方是真的只是和白翊他们一样是虚假的,还是真人刻意伪装,更是不知道从何处分辨。 但是她不能乱,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她自己也慌了,那么只会让这个原本就很困难的幻境难上加难。 “长老,能边走边说吗?我有东西落在藏书室了,不敢一个人去。”她深吸一口气,强字镇定。 这回反倒是桃花眼青年狐疑了,“我看你也不像是怕的样子。” “不,我很害怕。”左恒面无表情,“你不带着我,我就待在这里不敢走了,上次如果不是师兄带着,我也不敢走。” 一旁围观“自己”和左恒互动的桃花眼青年差点一口气把自己呛住,接着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当然,左恒是肯定听不到的。 “那行吧,你跟着我来。”他转身,带着点无奈的告诫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左恒点头,跟在了他的身后。 “长老,你上次说有空找我说青山境的事情是真的吗?”左恒跟在青年身后,装作无意间问道,“感觉是很厉害的东西。” “当然了,青山境是我最得意的幻境啊。”对方自豪道,“你之所以你发现破绽,不过是因为考核没有想那么多,降低了难度而已,不过还是要感谢你让我发现了这个失误。” 所以她现在在的幻境才是正常难度吗?左恒如此推测,但是不敢太过确定。 毕竟这个玄思,从人包括答案都可能是假的。 “这样啊......”她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是发现了破绽,幻境就会自动解除吗?” “哪有那么简单,你们之前能出去,全是因为我在外面看着,在达到条件之后就主动放你们出来了,不然就等着在里面待到天荒地老吧。”对方含糊道,“光有破绽,不知道怎么解有什么用。” “那很厉害啊。”左恒吹捧。 青年也忘了自己原本只是想送人一程的目的,很受用这个瞧着挺机灵的入门弟子的追捧,“怎么,你对这个感兴趣啊?感兴趣的话就努力留下来,说不定十年后我心情好还能收个徒。” 左恒顺势而为道:“恩,觉得这个真真假假很有意思。” 然后她被勾住了肩头,青年半俯下身子冲她挤眉弄眼,“好眼光啊,就冲这点,只要你能留下来,我就收你了!” 左恒被他勒得脖子疼,连咳了好几声。 她顺理成章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那么直接把破绽清理掉,算是解除了幻境了吗?就像我之前把狼杀死一样。” “那个狼又不是核心,你杀它没用。”对方无意透露道,“一般来说,找到点之后一力降十会确实能破除幻境,但是也不是绝对,幻术用得好,能不乱方寸,在幻境破掉的一瞬间继续补充,那对方就是死也出不去。” “这样啊......”左恒喃喃道,“难怪之前......” “难怪什么?” “难怪长老这么厉害。”左恒固然有顺着话吹捧的意味在内,但她认为厉害是真的厉害,如果不是那个木桶的破绽,她可能真的要很久之后才发现自己是在幻境里面。 就算这个“玄思长老”的话里面可能有不实之处,他的大部分话,左恒依据自己先前的推测,还是可以肯定的。 一问一答,两人很快就回了藏书室。 天色已暗,青年打了个响指,手上燃起一小团火,主动推开了藏书室的门,“你是落了什么啊,赶快进去找,书翁禁止藏书室有明火,你动作不利索点等会他发现了过来我们谁也逃不掉骂。” 左恒在藏书室门前停下脚步,偏头看向他,“长老,我还有一个问题。” “要问快问,快快快。”对方几乎是把她推了进去,自己也进了屋,“边找边问也可以。” 左恒借着他手上的火光扫地下了一圈,没有拂尘和抹布的影子。 可是两仪场更没有拂尘和抹布的影子,左恒甚至在自己的记忆里没有办法搜寻到她把东西放回了两仪场。 至此,她才发现出一点不对,将前后线索串联了起来。 “见到的能骗人,听到的也能骗人。”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么脑子里想的也能骗人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青年愕然,随即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去。 一柄剑捅入了他的小腹,少女正垂着眼将剑拔出,染血的剑上映出她看不清神态的半边脸。 “你是假的。”语气笃定。 青年倒下,手中的火苗也随之熄灭,整个人化作光点,缓缓消失。 左恒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反手握剑,毫不犹豫地捅向自己。 第122章 歪打正着 自己捅自己这个感觉还有点新奇,左恒痛嘶一声,双手颤抖地拔出了剑。她下意识捂住小腹止血,却没有传来湿润和粘稠之感。 没有流血,她的手是干的。但是此前她以正大光明趁青年不备之时突袭,却分明是看到了血的。 猜错了吗?还是哪里不对? 尽管她现在可能是虚拟的,但痛觉残留却真实存在,她此刻很不好受,行动力也大打折扣。左恒仅凭直觉在乍然暗下来的藏书室中摸索,跌跌撞撞找到了青年离开之前,她原本所在的位置。 她靠着书架瘫倒下来,单手撑着剑,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之前在两仪场已经搜寻过一圈,一切如常,并没有看见什么拂尘和抹布,就是提出去藏书室找她丢下的东西也不过是她为了拖延时间,找出“玄思”不对头的借口。 玄思的话应该是真的,他说幻境存在核心,左恒便猜测这个核心是他本身或者是自己。 直到她进入藏书室,想起来下意识被她忽略掉的拂尘和抹布,可是它们并不存在,也没有办法作为核心,选项只剩下了两个。 左恒猜测这个玄思应该是和之前第二关少女一样的记忆或者是其它什么存在,毕竟他本人连为什么要自己进入青山境的原因都遮遮掩掩,不可能这么大方地告诉自己这么多消息。 所以她先断定核心是“玄思”,因为只有他最可疑。 所以她出手了,对方也如她所料确实是个冒牌货。 可是她依旧在幻境里,在火光熄灭前她匆匆看了一眼,理论上应该在原地的拂尘和扫帚依旧不存在。 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是自己。 左恒觉得自己也很可疑,因为在寻常状态下她是绝对不会将有过接触的东西像这样忽略个彻底的。 如果她自己是假的,那么她是否能够通过伤害将自己破坏掉,从而回到真正的自己那里,得以清醒呢? 左恒是行动派,在有足够的把握之下她选择捅向自己腹部,如果她和“玄思”一样消失,那就证明猜测确实正确。就算没有,捅伤自己的小腹也不会失去过多的行动力。 但是现在她没有消失,也没有实质上的受伤。 难道要要将这间藏书室或者能见到的东西都砍一遍吗?左恒沉思,总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一定是遗漏了。 室内漆黑一片,左恒努力回想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年离开之后,她确实是有给书架除尘的,然后她直接离开藏书室回到弟子房,并且完全忘记了拂尘和抹布的存在。 这其中一定有时间的差距。 她摸索向身后的书架,书架上并没有积灰感,但是她也无法确定书架是真是幻。 难道真要困在这里?左恒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到现在依旧没有见到桃花眼青年的踪影,说明他并没有要出手救援的意思,反而是想尽可能借自己寻找出更多的所谓破绽。 其实在她出手捅伤那个假的“玄思长老”之后,桃花眼青年就已经准备见好就收。 他本来就是个玩心较重的人,左恒和他境界相差太远,就算真的找出了什么破绽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用。 纵然有没有用心设计的原因在内,入门考试的第二关被左恒轻松找出破绽也确实让青年警醒了一会。 他觉得左恒很有趣,所以这个幻境的逗弄意义远大于现实,虽然有存心卖破绽的意思,但他也没有觉得左恒能发现多少不对头的地方。 左恒能向“他”套话,并在“他”给出一些错误信息的前提下摸索到一些真实,已经很出乎他本人的意料了。 看着自己被一剑捅穿身体的感觉有点奇怪,青年甚至有种自己丹田处也隐隐作痛的感觉。 下手真狠,好歹他也是师长,就算知道对面是假的,未免也太不留情了吧。 等他注意到左恒紧接着就一剑捅向自己的时候,惊到差点丢了自己手上的镜子。 青山境,境音镜,是玉衡派为数不多的上三品法器之一,形似铜镜,以水为面,因背后有纹路形似小山,便名之青山。 在青年将它作幻境的用途扩展出来前,这面镜子一直在库房内闲置。 他看了看身边神色隐隐透露出痛苦的左恒,觉得自己玩得有点大了,准备将意识再度投入镜中准备将人捞出来。 左恒哪也没去,她依旧在藏书室之中,只是她的意识却被青年整个拉到了镜子里,所以她会感觉到痛,但是不会流血或者受伤。 上丹田养识,下丹田纳气,意识是个很重要的东西,普通人被伤到大脑尚且会变得痴傻,更何况是炼气士。 他有点担心左恒在这么胡乱折腾会把自己意识弄伤,对以后的修炼造成影响。 但是话说回来,他也没有想到左恒会下手这么狠这么倔,这是他的幻境,实在出不去的话,在幻境里多喊上几句,服个软,他难道还会刻意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吗? “赶紧的,别自己乱来到时候怪到我头上吧。”青年嘀咕着把手谈到镜子里捞人。 白发少年站在藏书室门口,面容冷淡,“乱来什么?你干了我不知道的事情吗,玄思。” 青年下意识把镜子往身后藏,打哈哈道:“哪能啊,我就是不想修炼出来透透风。” 对方没有理他,径直走到他身边,伸出手,“交出来。” “哪有什么东西啊,书翁前辈......”青年缩在身后的手正朝幻境里面探,他还想争取点时间把左恒捞出来,省得被这位前辈抓住把柄训斥一顿。 白头少年人没有理会,绕到他身后直接夺过镜子。 随后他开始探明镜中情况。 青年内心叫苦不迭,只觉得背运。 这位玉衡派最无所事事的长老咳嗽一声,立刻开口认错,希望自己知错就改的良好态度能换来一个从轻发落。 “前辈我只是开个玩笑,我已经准备将人放出来了,她这样真的不关我的事,等她出来我肯定会检查她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不急,把镜子放大,我们再看一会。”书翁垂眸,神色莫测。 桃花眼青年被他这句话吓得瞪大眼,差点以为自己听觉出了问题。 这是......不打算追究他? 第123章 简单粗暴 不追究他胡来是好事,但欢喜只是一瞬。 在欢喜过后,桃花眼青年心中即刻生出一股担忧来,他舔了舔嘴唇,语气中带着点犹豫,“前辈,我是直接将她意识拉入青山境......你来之前,她刚刚拿剑捅了自己一下。” “我现在就把她捞上来,这样瞎搞容易出问题。”青年神色罕见认真。 说着他伸手想要拿过镜子,准备将人的意识带回来,“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说?考验刚入门小辈的办法有很多种嘛,再让她在里头带着太冒险了。” 书翁摇头,将镜子朝他身旁递了递,道:“无妨,看着就是。” 左恒在一片漆黑的藏书室里思索对策,外面的人却能将她的情况看得很清楚,书翁指了指她握在手上的剑,示意青年朝剑上看。 “剑挺丑的,哪个铁匠铺打的吧。”他想了想,如此答道。 书翁沉默,“玄思,你要清楚你在谁面前。” “咳,前辈,我真的觉得这是一把普通的剑,要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我早就发现了。”青年摊手,“而且确实不怎么好看。” 左恒手上的那把剑没什么好看的剑纹不说,甚至连个剑穗都没绑,也没有剑鞘,严格来说,真的挺丑。 “看就行。”书翁白了他一眼。 青年不说话了,集中精神往镜内看,只等着一有不对就把人拉出。 ...... ...... 左恒还在藏书室内摸索,按照印象将书架附近摸了个遍。她觉得自己的记忆可能会有问题,但是如果她真的有清扫了藏书室,进度应该不会骗人。 直到摸到了一手积尘,她才放弃先前的想法。按照进度,她离开藏书室之前,应该就是清扫到了这个附近。 这次左恒真的没法了,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更不知道要怎么从这个地方出去。 其实还有个冒险的选项,那就是自己杀死自己,左恒不至于说怕死,只是她觉得这样赌不值得。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在脑中搜寻她之前遗漏的细节。 但是没有,她直觉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始终无法想起来到底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的。 就算她之前杀死的“玄思”没有全部说真话,左恒觉得她也不应该会在幻境之中走到现在的境地。 整个玉衡派,她似乎只有大殿附近没有去过了。 难道要去大殿吗?左恒不确定,她抱着剑在黑暗之中沉思,迟迟没有下决断。 少女从来都是想到就做,最多是沉思一会就下决断,罕有这样游移不决的时候。 要么去大殿,要么继续在这里困着毫无头绪。 可是左恒并不了解玉衡派的大殿,她没有上去过,印象最多就截止在那两个葫芦状的相连的门拱处,就算真的去那里找了,线索就摆在她面前,她也毫无办法。 不,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紧要关头左恒反而越发冷静,她想到了之前套出来的那句一力降十会,有个称得上是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之中如熊熊烈火般蔓延开来。 假如这个幻境的范围是整个玉衡派,她把这整个假的玉衡派都拿剑斩开的话,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左恒按了按自己的小腹,那里现在已经不疼了,只是先前的疼痛有些损耗精神,她并没有先前那样充沛的精力。 死马当成活马医,左恒暂时是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她扎了个弓步,小腿的肌肉紧紧绷起,像是树根一样牢牢扎根在地。 一半重心在足下,一半重心在剑上。 她迅猛地挥剑,剑身闪起淡淡金芒,化作一道弧光斩向书架。 书架纹丝不动,甚至是没有发出一点相撞的声音,她之前贯入十足力道的一剑好似石沉大海一般毫无踪影。 左恒伸手探向她剑刃落下的方向,只摸到一道浅近似无的痕迹。 左恒笑了。 她之前在藏书室清扫灰尘的时候,已经确认过书架只是普通的书架,一剑下去肯定会被利落斩断的那种。 可是现在她近乎全力的一击只留下半道浅痕,这件事情本来就能说明问题。 一力降十会,或许可行,尽管这很困难,但她愿意一试。 不然要手上的剑做什么! 左恒缓缓吐出一口气,稍作调息之后,直接对着原先的地方挥出了第二下! 如果说第一下她脑子里面还存留一些用剑技巧和发力规则,那么第二下就是完全的蛮力。 左恒的虎口遍被回震的力道震得有些发麻,她再度吐出一口气,胸膛之中好似有火苗在燃烧。 一下打不断,那就十下,一百下,总有打断书架横木的时候。 从书架到整间屋子,再到这个玉衡派,慢慢来就是了,就算她找不到破绽,也能把破绽毁掉。 左恒手臂发麻,每提起一次,肌肉上的酸痛就再多一分,但她毫不在意。 有金石迸击声伴着火花响起,每挥出一下剑,她便能感觉到木架上的痕迹加深些许。 少女的眼中只有她挥出的剑,和剑所留下的刻痕。 剑上金芒愈盛,甚至照亮了小半间屋子。 她看不见金芒,也看不见书架上的横木,只是挥剑。 寒光金芒同时闪过,嘎吱一声,整个书架被剑光切成两半,架上书海应声而倾。 左恒整个人都沉浸在方才挥出的那一剑之中,她甚至忘了闪避,被淹没在四散的书籍与烟尘之中。 就在方才,她无比清楚地感觉到了气的存在,从她剑上挥出去的。 “......正大光明?”愣了半响之后,她喊出了剑的名字。 长剑回以嗡鸣,剑上金芒明灭,隐隐现出被隐于剑下,形似高山临渊的纹路。 左恒再一次叫出了剑的名字,这次,她语气之中多了几分肯定。 “正大光明!” 然后她再度出剑。 青山境之外,桃花眼青年瞠目结舌,握镜的手有些发抖,原本平静如水的镜面也荡起阵阵波澜:“这......” 白发书翁当机立断,抓住他的手腕朝镜中探去,“快,把人拉出来!” 再不把人拉出来,就真的没法收场了。 第124章 疑阵 左恒眼前一黑,剑势硬生生顿在了半空中,再度恢复视觉之时,已是身在一间完好无损的藏书室之中。 出来了?她一愣,发现自己手上拿着的不是剑,而是浮沉。 正大光明好好地挂在她的腰间,剑光一闪一闪。 不仅如此,书翁和玄思正站在她身旁不远处。 糟了。左恒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想要握去握剑,喉头却涌上一股腥甜。 只想着怎么出去,忘了幻境有人看着。 现在要怎么解释? 一口血咳出来后,整个人都力气也好似被抽空,她侧了个身,撑住书架才没倒下,连动弹手指都费劲。 反应过来的桃花眼青年挑挑眉,上前一步按着她的肩头,探向她的手腕。 “咦。”他惊呼出声,“只是脱力了?” 他方才以真气在左恒周身脉络中游走一圈,发现她除了脱力和心力损耗过巨之外并没有其它问题。 只是看着比较严重而已。 在幻境里头瞎折腾,出来之后居然还能和个没事人一样。再加上那把突然绽出光芒的剑,青年明白了书翁让他暂且按兵不动的缘由。 看走眼了,没想到瞧着只是会一些粗浅武术的左恒也是大有来头。 左恒任由他按着手腕,脑中迅速闪过数条对策。 只想着怎么出去,忘了自己手上这把剑被李先生修过,是她的失策。 左恒装作不经意间瞄了一眼。 剑上已经不闪金光了,那形似流水状如山岳的纹路也从剑身上消隐。 现在这把正大光明与普通的剑一般无二。 左恒决定装傻充愣,无论问什么,就说不知道是了。 “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桃花眼青年问道,“比如脑袋疼一类的?” 左恒艰难摇头,“没有。” 可能是血还没有吐干净,左恒感觉喉咙里面还是有血腥味,一开口,那股味道冲上鼻腔,让她整个人都有些不好受。 “没有就好。”青年摆手,“这次确实是我疏忽,你回去休养几天,入门弟子的课业我帮你打个招呼就行。” 他对青山境内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反而让左恒无法安心。 可是她现在正装傻充愣,主动开口的话等于把什么都暴露了。 她不清楚玄思是否和大师兄显真持相同态度,而且旁边还有一个她摸不准的书翁。 桃花眼青年扶住她,“走吧,我带你回去休息。” “谢谢长老。”左恒不清楚情况,只能等待。 白发书翁从方才起并未发过一言,这让左恒心中有些发慌。这算是就这样揭过了还是准备留着秋后算账? 桃花眼青年半搀着她走过白头少年的身旁,左恒心跳也不自觉加速。 白发书翁淡淡问道:“你怎么叫出剑名字的?” 果然,在这儿等着呢。 左恒心跳反而平稳下来,她疑惑道:“什么名字?” 倒是桃花眼有些不解地看向这位前辈——此前在大殿上,说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切如常的是他,现在反而主动开口刁难起别人的也是他。 青年无奈,只能停下脚步,等待着他将话问完。 “正大光明,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书翁继续道,“这把剑你又是怎么来的?” 从书翁的语气来看他显然知道这把剑。 如果这时候直接说剑就叫正大光明,就等于直接承认了自己确实是带着目的来这里,到时候等待她的是什么还未可知。 思及此处,左恒抬眸,眸中一片茫然,“我也不知道……脑子里好像闪过什么,突然就叫出来了,这把剑是在破庙里过夜的时候一个老爷爷给的。” “前辈知道这是什么剑吗?”左恒主开口,试图转守为攻,“刚刚我看见它发光,感觉很厉害。” 实际上她现在连说话都有些吃力,更别提打起精神应付书翁这样的老狐狸。 不过确实是她脑子划过了什么,她才会主动喊出剑这个格外古怪的名字。 说话三分假一分实才让人难琢磨。 “只是好奇为什么剑会有这样的名字罢了,此剑看着不凡,既然是你的机缘,那就好好珍惜吧。”书翁回答的滴水不漏。 左恒原以为可以借此套出一些什么,没想到却被对方软绵绵将问题又重新推了回来。 白发书翁对着桃花眼青年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将人领走了。 左恒被桃花眼青年带出藏书室,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仍是有些芥蒂。 她总觉得由于这事情过去的太简单,玉衡派这边的态度反而复杂。 最起码,关于她手上的这把剑,书翁一定是知道什么的。 “诶,我说,不尊师长就算了,毕竟是个假人,但是你自个儿捅自个儿,就不疼啊?”她正想事,桃花眼青年的问题就到了跟前。 他的声线偏向柔和,偏偏大部分语调极不正经,不管几次,左恒听着都觉得有些怪异。 “……我想出去。”左恒解释,“找不到其它方法了。” “你对我多喊几声,让我放你出来不就成了?”青年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我还能把你困到天荒地老的?” 说不准,左恒心中腹诽,面上却老实道:“长老之前没说喊你就可以放我出来。” “你自己脑子转不过来,反而埋怨我啦。”大呼冤枉后,青年语气一转,整个人也正经起来,“不过确实是我莽撞了些没和你说清,这几日你且好生修养,有什么感觉不对的地方托显真来寻我就行。” 左恒点头,再次谢过。 送她回到弟子房,扶着她躺下之后,青年便转身离开。 左恒躺在床上,除却浑身无力之外,亦是感到了些许困乏。 现在没有人在周围,她终于可以稍微放下心去想幻境中的事情,去想关于正大光明和她挥出的那一剑。 这是她第二次感觉到剑气,在幻境之中,她猜测可能因为整个人都是虚假的缘故,直觉也格外敏锐,所以要比第一次感觉要明显得多。 左恒还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出的剑气。 但是纵然意志十分抗拒,她的眼皮子却一直在打着架,最终缠斗到了一起。 她睡了过去,身侧长剑有剑纹再度浮出。 剑纹上有金光流转。 第125章 长剑有声 左恒觉得自己在做梦,可又不像是做梦。 她眼前一片漆黑,仿佛置身无边的火海之中,又被自火海之中捞出被巨力捶打,仿佛将她全身的骨头敲碎之后,再次被丢入了火中。 如此反复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最后一次的捶打过后,左恒整个人被淹在了水里。 水不似寻常水,左恒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垫在她身下。 接着,她被一双手给捞了出来。 “剑成了。”那个声音说。 左恒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模模糊糊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 “锋芒内敛,是把好剑啊。”有人赞许。 “剑带金光,纹如高山临渊,意气浩然,确实好剑。”接着有声音附和。 “也多亏是淬冰而出才有这番效果,此番要辛苦玉衡派的书灵先生了。”将她捧在手上的人如此说道。 左恒精神一振,勉力睁开眼,看到了人群中站得很后的白发少年。 “举手之劳而已,是大师技艺精湛。”他的头有些低垂着,教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接着又是一堆吹捧的言语,方才被提起名字的白发少年再度淹没在人群之中。 “你想要这把剑叫什么名字?”有醇厚嗓音问道,“这是你的配剑,应当由你来做主。” 议论之声顿止。 少年人声音脆如青竹,“就叫正大光明吧。” 方明白自己在梦中变成剑的左恒心中一惊。 “哪个正大光明?”醇厚嗓音如此问他。 “炼气士为人为道的正大光明。”少年答道,“也是君子行事磊落的正大光明。” 那人笑道:“善。” 接着又有吹捧赞扬之声响起,在这片声响之中,左恒感到自己被别在了少年人的腰间。 “以后正大光明就是你的名字了。”少年人压低嗓子道,“名剑有灵,要听话啊。” “剑也有了,总得去游学了吧,宜修。” 宜修?哪个宜修?李先生不是叫李修宜吗? “都听颜先生的!”少年欢快答道,随即左恒意识一片昏沉,陷入混沌。 再度睁眼,眼前不是熟悉的弟子房,而是熙攘的酒楼。 比起上次来说,这次她眼前的景物要清晰了很多。 “老道长,你对道经见解这么独特,还缺不缺徒弟?”熟悉的少年嗓音如此问道。 “毛头小子诵什么黄庭,做你的学问去。”老人如此答道,声音中气十足。 接着,左恒听到了咕咚咕咚的酒声。 这是老人?她有些疑惑。 “学观百家才有意思。”少年人笑眯眯,“老前辈,我这里还有几坛别人送的好酒,你要是不要?” “去去去,别拿这个来套老头我。你来历不清不楚的,我哪里敢收。” “我是普通书生,老前辈也是普通道士,我缺个老师,老前辈也缺个服侍的徒弟,我听闻西边的佛家讲求缘分,这不是刚好就遇着了吗。” 少年人舌绽莲花。 左恒听他们谈话,在迷糊的同时,联想到剑的来历,心中也多了几分肯定。 “……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老头我,不怕你家长辈怪罪?”老人又问,伴随着空酒坛放到桌上的杂声。 “身无长物,也就只有这个好做束修。”左恒同样被丢在了桌子上。 “那我先收着,以后散伙了再还你。”老人也不推脱。 然后她被枯瘦却有力的手拿起,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后,再度陷入了黑暗中。 第三次睁眼,她甚至还没有适应刺目的白光,整个人便被狠狠地撞到了什么上。 与之前在剑胚阶段被锤炼不同,她这次感到的是一股由内向外的力量,接着便是足够将心脏撕裂的绞痛。 ……这是什么时候?左恒疑惑。 直到她感应到剑上的裂纹,被紫色雷电游走全身才恍然大悟。 这是他们在林子里遇到狐怪的时候。 只是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左恒被疼醒了过来,身上衣衫几乎被汗浸到全湿。 她倒嘶一口气,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心口部位仍存有被撕裂的疼痛。 雪上加霜,真的是动一下都费力。她只能狠狠瞪了身旁的长剑一眼。 长剑回以嗡鸣。 左恒一愣,居然从剑鸣之中感受到了雀跃。 ……剑在高兴? 她脑子里有些乱轰轰的,索性现在有足够的时间留给她慢慢梳理。 是在从幻境里出来之后,她才梦到这些的,剑的变化应该和她在幻境之中喊出它的名字有关。 左恒基本可以确定她梦见的是身旁这把正大光明的经历,按照这段经历来看,她之前的一些疑惑也能解开不少。 她猜对了,书翁确实是认识这把剑的,在最开始没有认出来,应该和她之前挥剑向狐怪将剑弄坏有关。 想到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左恒心有余悸,更是对狐怪和老人的厉害有了清醒的认知。 至于书灵这个称呼……左恒想了想,觉得那位白发前辈应该是从书里面出来的,或者是和书有关的妖怪,这也刚好能解释他为什么脚不沾地。 玉衡派的应该是参与了这把剑的铸成……看在剑的份上,她目前应该是不会被下黑手吧? 左恒有些不确定,还是在心中记下了提防这点。 伴随着先前疑惑的开解,她非但没有感到任何开心,反而觉得自己被卷进了是更多的疑惑里。 比如铸剑的是谁,颜先生又是谁,再比如李修宜的身份问题,老人的身份问题,还有他们之间的纠葛…… 最重要的是,她自己在这一系列的事件里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正大光明又嗡了一声,似在安慰。 左恒叹了口气,将目前的一些发现全都记下,偏头看向剑。 现在这把剑,完全显露出来的高山临渊纹上有金色流转,剑身更是散发出淡淡光华,古朴又大气。 “……能听懂我说话吗?”左恒张了张嘴。 长剑回以嗡鸣,整个剑她身旁挪了挪。 “……”看来是能听懂?左恒有些不确定。 “不要这么张扬,变回去。”她十分认真地对着剑说道,“不要有光,有纹路。” 目前局势未明,玉衡派这边的态度也不清不楚。 如果她想把幻境之中的事情掩饰成一场意外,剑势必不能对外展现出它原本的模样。 第126章 扑朔 剑光黯淡下去,纹路也在剑身逐渐消融。 左恒像梦境之中李先生那样,轻声对剑说了句干得好之便再也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正大光明慢吞吞在被褥上挪动,最终竖在了她的身前,剑尖朝外。 原本在门外观察的人在左恒入睡之后便转身离开,自然也就错过了这幕。 门外是书翁,他之前一直在跟在后面,玄思离开后他留了下来,只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左恒那三分假一分真的话刚好歪打正着,让本来确定她可能是刻意隐藏来历的书翁也游移几分,怀疑自己是否太过敏感。 虽然具体品阶不清楚,但正大光明是上三品的法剑无疑。 有些法剑初开灵智如婴儿,会在某些时刻将剑从锻成之日的名字通过意念告知主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听多了误食灵草,一日从凡人入五境的例子,有些人生来就具有大气运。 纵然来历不清楚,但资质确实是硬伤,左恒说她的剑是偶遇的老者所赠,也并不能排除她运气好的可能。 白发少年一步挪出几丈远,走向外门充做摆设用的玉衡派大殿。 玉衡派这一代的弟子有三个。内定的下任掌门显真个性温和闲散,所以只是帮忙处理一些门内杂事;资质稍微次一些的显明则是严肃认真,负责外门弟子的管理再好不过;排行最末的显苍忠厚老实,真论起来,是这三个弟子中最辛劳的一个。 显苍很少在门内。 光靠着人找上门来拜仙求道,再在这些人中进行筛选,对于玉衡派这样的小门派来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显苍长年在山下行走,为的就是找寻那些有资质的孤儿或者是偏远地方未曾在大门派大仙府势力范围内的美玉良才。 除此之外,在每一届外门弟子选拔过后,门内都会专门用飞剑与他取得联系,让他帮忙调查这些弟子的来历,弄清他们是否有所隐瞒。 门派靠一代代的薪火传承而延续,在招收弟子方面,总得讲究个来路清楚,以防有什么意图不明的人混入。 算算日子,在山外的显苍也应该把消息传回给掌门了。 白头少年走入大殿,果不其然,美髯中年正站在大殿上等着,一旁桃花眼青年心不在焉,显然是被临时拉过来的。 “本想传讯书翁前辈,没想到前辈自己先过来了。”玉衡派掌门捋须,向来沉着的面上隐有忧色,“显苍的消息已传回。” “怎么说?”早已有所预料的书翁并未太过惊讶。 “白姓很好打听,世上只有一个白家。”显真神情凝重,“白家还要盘踞在那些洞天福地之上,支系杂多,与不少势力都有勾连,杰出者更是数不胜数......”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白翊是白家这一脉唯一的嫡系子弟。” 炼气士算不上子嗣艰难,但修为越是高深,对于子嗣的想法也就越淡——谁知道肚子里怀着的人有什么前世什么因果,而自己又要为这段因果偿还什么债。 而一个庞大家族唯一的嫡系子弟,这代表的可就多了。 “就是整个玉衡派的庙也容不下这尊大神。”白头少年淡淡道,“放在过去也是如此,另一个呢?” “大庆国比较封闭,显苍只在周围几个小国打听到了些许消息,沈蔷是大庆国的三公主,但不是皇后所出,是某位贵妃。据传那位贵妃的娘家人里头,有不少大神仙。” 归一境界以上才能被叫做大神仙,紫衣少女同样来历惊人。 几乎是世上的资源都摆在眼前,这两位别说是上三品的法器宝器了,就是那些天生天养的绝顶宝贝也未必能多看上眼。 可是这样的人居然来了玉衡派,书翁重新对所谓祖训中提到的天大机缘做了评定,继续问道:“其它几人呢?” “其他人没什么问题,”提到其它人,掌门的眉头才松了些,“宫天傲资质好,家就在太行山附近不远,祖上一直都是豫国的农民,可以考虑。” “另外两个资质一般了些,但试材期过后未尝不可留下,这次还算是找到了一些弟子的。” 桃花眼青年在一旁掏耳朵,“我不懂你忧心个什么劲,我们好吃好喝供着这两个天尊,不掺和机缘的事情,不阻碍什么,难道人家还会倒打一耙不成?” 他语气看似轻松,但实际上却是很认真在给他这位好钻牛角尖的师弟点名出路。 书翁没有反驳也没有赞许,只是问美髯中年道:“还有一个姑娘呢?显苍调查清楚了没有?” 玉衡派掌门先是瞪了一旁做没事人的桃花眼青年一眼,训斥道:“玄思,这是前辈面前!”青年耸了耸肩,没有答话。 接着,他对白发少年人恭敬道:“......她,显苍查不出,查到她来自远方的隋国之后线索就断了。” “我还是觉得她心术不正来历不明,甚至都不需要试材。” 书翁沉吟一声,道:“这件事情莫要再管,你若实在不喜,就当山上没有这个人吧。” “前辈,她一个人自称无依无靠,却不远万里之遥来我玉衡派,难道不值得考究吗!我这就让显苍前往隋国去查清楚......”中年掌门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在对方严肃目光的审视之下卡住了。 “嘿呀,前辈这件事件就不说了吧,毕竟那个鬼机缘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说不定十年一满人家就自己走了呢。”见气氛不对,桃花眼青年赶紧帮着打哈哈。 平日里固然因为性格原因不对头,到底是相处了多少年的师兄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添油加醋落井下石。 “我再说一遍,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早就不是玉衡派能插手的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把玉衡派从这件事情里面摘出去,借此保全自身,懂吗?” “玄一,你也不要想着去隐山涧打扰那些小辈了,这件事情全由我来做主,懂吗?”白头少年人罕见如此严厉,“干好掌门该做的,其它别管!” 他现在完全推翻了自己之前对左恒的猜测,对于这件所谓的机缘,心中更是不详的预感又多了几分。 千年之前,他有幸见到那把正大光明成剑,虽因为身份低微提前退场,却隐隐听到了一些他那个身份不应该知道的风声。 比如......那位大人物,来自另一个地方。 世上之外,还有世上。 第127章 确凿 左恒在床上迷迷糊糊躺了三天多,多亏显真中途来过一次给她嘴里塞了颗丹药,才不至于饿死。 精神暂时还算是充沛,脱力的感受却真实存在,在下床时,左恒用了好一会才适应自己手上软绵绵提不起劲的事实。 能握剑,但是剑握不稳。左恒拿着正大光明朝空中胡乱挥了两把,有点难受。 适时俊俏道士推门而入,有些诧异,“这就起来了?听说你那样乱来,我还以为你要再多躺上几天。” 左恒摇头,压着嗓子道:“没力气。” “你现在还能动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俊俏道士略显无奈,他上前两步把左恒压到凳子上,给她倒了杯水,“差点捅娄子了知道?” 之前算是有过不成文的协议,左恒也没有同他客气,接过水抿了一口,这才问道:“正大光明的事情?” 显真也跟着坐下,“据书翁前辈说,你当时没有被及时捞出来的话,剑和青山境可能要两毁。” 左恒摩挲了一下剑柄,看不出正大光明有这么厉害,她顿了顿,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是实话,她自己都记不清当时脑子里面想的是什么了,似乎是只想把书架劈断,但好像又不止这些。 “还想在玉衡派待着......就安稳些。”显真有些犹豫,好言劝道,“我并不清楚具体决议,虽然书翁前辈想将此事揭过,但掌门对你颇为不喜。” 左恒努力回想那个中年美髯公,怎么也没有自己得罪过他的印象。 不过书翁会选择将事情就这样揭过去,倒是有些出乎左恒的意料。她沉吟一声,随即问道:“你对书翁前辈有了解吗?” “怎么问这个?”俊俏道士不解。 “他和剑有关系,是吗?”左恒直截了当。 错愕一瞬,俊俏道士咳嗽一声,道:“我知道一些,但是......” “要交换吗?”左恒问,“先说清楚,这件事情我自己也不知道多少。” 对方叹了口气,左恒看向他,“交换情报吗?” “这......也不需要将利害弄到如此分明。”想到同门传来的消息,显真有些不自在,“我想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和长辈在事情的看法上分歧再多,他的立场总归是站在玉衡派的。 这回不解的换成了左恒。她指向自己,表情变化不大,语气却有了波澜,“我?” 俊俏道士点头,“是的,你。” “我来自大隋,离这边有点远,”左恒想了想,觉得这没什么不能说出口的,“来这边的原因就不用我说了吧。” 显真有些感慨,“路很远啊,你特地过来,是因为受到了什么指示吗?如果不方便透露更多,你可以点头或者是摇头。” 左恒抬眼,道:“我到这里来是因为我自己想来,你多想了。” 她要拿回她的剑,这件事情和其它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你问完了,现在应该轮到我问,”她不愿意吃亏,便将自己已经准备好的问题说出了口,“书翁和我的剑是不是有关系?” “你怎么知道的?!”显真放下水杯,眼中有丝毫不加掩饰的锐意。他看着左恒,目带审视。 左恒看了他一眼,镇定异常,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情绪这么激动。 “梦到了而已。”她说。 青年深吸一口气,也不似左恒刚问出口那般冲动——他原先以为左恒是和她身后的人时刻有所联系才会如此不加掩饰。但左恒说梦到是确实有可能的,所以他冷静下来。 “难怪你睡了这么久。”他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系,“你的这把剑少说也是上三品,产生一些对外界的感知也是很正常。你梦到这个,是说明剑认主了吧。” 灵剑认主,和主人心意相通的事情古来就有记载,左恒会梦到剑的经历并不奇怪。 俊俏道士开口便是左恒从未听闻过的词汇,不过现在并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她语带催促道:“所以是有关系?” “算是,这把剑确实和玉衡派有些渊源。”显真没有否认,“剑成要在水中冷却,这把剑是淬冰而出。当时太行山灵气已经不如从前,一些灵物也格外稀少,这把剑所用的冰是书翁前辈经过一番争夺后才取来的。” 左恒略微沉吟,将他所说的话与梦中所得信息一一对应后,这才开口问道:“争夺?” “以前白石洞天还未同太行一脉脱离关系,自然要和玉衡派争这桩美差事。” 左恒敏锐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信息,问道:“那你清楚委托玉衡派取冰铸剑的人的来历吗?” “是大人物。”显真道,“但是具体的记载书翁前辈也未曾透露。” 接着,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口:“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一问他。” 左恒摇头,“不去。” 对于书翁这种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物,她心中还是有些忌惮的,生怕被他从嘴里套出点什么。 “不知道就算了,”左恒接着道,心中有一点过意不去,“我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还是上次的话,到时候你们要走远些,提前做好防备,把贵重的东西都带好。” 显真愕然,随即有些哭笑不得,“与其说这个,你倒是让我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干的原因啊,不然要怎么服人?” “具体不能说,但是会有很多厉害的人过来。”左恒认真,特地强调了厉害两个字。 她想起了李修宜说的大隋军队压境的事情。 玉衡派就算再厉害,也就只有这么几个人,到时候军队过来,就算再厉害也挡不了吧,更不要提还有其它的炼气士要过来。 “你还是老话,我和你说这么多,岂不是亏了?”显真支起下巴打量她,态度早就没了先前的严肃。 他看得出来左恒态度很认真,是真心在建议他做这些事情。纵然她现在身份立场都是未知,单凭这一点来看,她不是如同掌门所怀疑的那样,站在玉衡派对立面的。 不是敌人,可不就是朋友了嘛。 “不亏,因为很重要。”左恒答道,又把问题抛给了他,“那个什么白石洞天知道大人物的身份吗?” “我也不是白石洞天的人呀,哪里知道这个。”俊俏道士摸了摸鼻子,“书翁前辈可能知道,但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左恒就已经起身推着他朝外走,就差没有在脸上写着送客两个字。 “我没东西问了,你可以走了。”她说。 第128章 涌暗流 和整个太行山系划清了关系之后,白石洞天的日子明显要好过上了许多。 借助祖辈留下的聚拢灵气、以灵养灵的高深阵法,虽然与太行山脉不过隔了方圆几百里,但就修炼环境来说,可谓是云泥之别。 玉衡派固步自封,白石洞天也懒得同这个曾经有过瓜葛的门派接触。 旧怨归旧怨,可白石洞天方中兴不久,正是忙着活络关系的时候,哪有那个闲心去管玉衡派这种靠苟延残喘才能延续下来的没落门派?最多是下面弟子知晓这么桩旧事,打着门派的名头去进行几番“论道”,扫一扫对方本就几近乎无的颜面。 本该约束弟子行为的门派高层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谅着玉衡派就算有什么损失也不敢上门来喊冤。 本来就是有近千年的纠葛和旧怨在的,弟子过去也算是一个态度的表明。 可去过的弟子私下回来,都会对玉衡派落魄到只剩一个山头的情况大肆嘲讽一番,久而久之,也就没有谁自降身份去讨没趣。 大道在争,忙着争资源和门内地位,谁还有空会管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的小门小派? 自生自灭吧。 …… …… 洛青是白石洞天的大弟子,家中有长辈在白石洞天任客座长老一职。 客座长老尽管没有多大实权,却享受到白石洞天最好的供奉,比起随时可以撤出枝蔓的一些世家来说和白石洞天更接近利益一体。 洛青的祖爷爷洛世名便是这样的存在,并且是诸多客座长老中实力较为强大的一类。 借着长辈的一点荫护,洛青在白石洞天也很能吃开,弟子或多或少都会给这个大师兄一点面子。 他资质好,年过百岁就已经是第五境的修士,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也不乏有人赶着上来巴结。 只是同样是大师兄,不免会被拿来比较,而附近能被拿来比较的就只有隔壁的玉衡派。 玉衡派的大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洛青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对方连一件好的道袍都没有,穷酸得很。 “胆小怕事,大概只有脸能看一看,看起来也就是个三四境的样子。”去过玉衡派的弟子是这样说的。 虽然被不免被做些比较,但和这样的人相提并论,洛青实际上是有点不屑的。 不但有一种自己被看轻了的感觉,而且提到脸时他总觉得是下面人在借此讽刺自己。 洛青样貌并不突出,盯着脸细看的话,甚至能发现左右眼的大小有一些细微的区别。 所以,当白石洞天的贵客,连洞主也要点头哈腰,恭敬喊上一声三爷的男人要去过的弟子讲述玉衡派现状之时,有幸旁听的洛青着实不屑。 可能很久之前玉衡派和白石洞天有并列的资格,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而已。 那位贵客言语间流露出的在意让洛青心中又多了几分不满。 既然你如此看中玉衡派,拿还到我们白石洞天来干什么? 百岁在凡人中已是长寿,可在炼气士中只能算是初出茅庐的少年。 少年人有不服气是常有的事情,可洛青也懂得分寸。 他只是在祖爷爷身后沉下脸,并未因莽撞而丢掉白石洞天的颜面。 “你们之间有仇怨?”贵客在询问完玉衡派近况后这样问道。 掌门将两桩旧怨一五一十托出。 玉衡派在千年以前抢走原本应该属于白石洞天的一份交往机缘这件事情洛青是大约知道的,但另一件事却是闻所未闻。 “也就是说,两千多年前将近三千年,你们看中了玉衡派现在这块地方,没有抢过人家?”贵客语气有些轻蔑,“那你们也不怎么样。” 洞主只是在一旁赔笑道:“那都是过去了,现在玉衡派早就落寞到连点仙家福地的气派都没有,又怎么能同我白石洞天相比呢?” 由于贵客的背对着他,他和祖爷爷恭敬跟在掌门与他身后,洛青看不清对方脸上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表情。 但洞主显然是有事情要同这位贵客商谈,挥退了被叫来问话的弟子。 这其中也包括洛青。 只不过他立场要比普通弟子慢些,也听得多了一些消息。 在他彻底迈出那间熏香缭绕的屋子前,他听见了一句话。 “噢,那洞主是否有兴趣把本该属于你们的地方讨回来?”贵客说,“事成之后借地一用,少不了白石洞天的好处。” 洛青的脚步顿住了,而后他脚步比寻常更匆忙几分,出了那间只有接待贵客才开启的屋子。 这位不知身份的贵客,所图有点大啊。 …… …… 洛青很快就被叫到了祖爷爷洛世名修炼的府邸之中。 须发皆白的老人在蒲团上静坐,见他来了才睁眼,问道:“玉衡派了解吗?” 洛青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下面弟子许久前去过,曾回来与我汇报。” “有把握能击败玉衡派的弟子?”洛世明又问。 “当然,据传他们这一代子弟几乎都是山下选上来的,根基和资质都不大好。” “四十年前过去的时候,他们的大师兄才三四境左右。”洛青回想,又忍不住问道,“难道我们要去玉衡派把地方占回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不定玉衡派还有什么还撑着一口寿限没走,硬攻的话,很可能两败俱伤讨不到好。 “你都听见了?”老人抬眼。 “出去时听到了一些。”洛青恭敬答道。 对方摆了摆手,“无妨,这次我们这边有大人物护持,玉衡派翻不出什么浪,你只需要好好表现即可。” “你负责挑选几个出众的弟子过去。”他说,又嘱咐了一些其它事情。 直到出了府邸,洛青还有些恍惚。 能夸出让白石洞天跻身一流的海口,那位被称为三爷的贵客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头? 不提这点,他对前往玉衡派还是有些期待的。 和传闻中一无是处的人被有些弟子放在口头议论这点,始终让他心存芥蒂。 至于安排弟子的事宜,他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人选。 ——毕竟,这不但是个露脸的机会,更是个服众的机会。 第129章 无奈至极 白石洞天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准备对玉衡派下手的当日就接连又数道传讯飞剑划过两仪场上空。 大殿之上,手中捏着薄薄纸张的掌门神色愠怒,气到浑身有些发颤。 向来嬉皮笑脸的桃花眼青年神色凝重,醉心修炼不大管外事的执令长老负着手,在殿上不停踱步。 “要么直接他们攻山要么我们同对方赌上一场,有个好听的名头。”比三人要稍微冷静些许的书翁缓缓开口,眉头也是深皱。 “但玉衡派与白石洞天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纵是前些年他们有弟子来寻衅滋事也是默默避让,为何突然……”美髯掌门说着也沉默下去,嘴唇抿得死紧。 他想到了答案。 殿上弥漫着一股死寂。 “要真是是怀璧其罪也就认了,偏偏是个没头没尾的传闻……”他看向书翁,声音有些颤?“前辈……是否要将闭关的长老们唤出,这已经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既然敢放话攻山,就说明是足了底气的。”白头少年叹了口气,“第二条怎么说?” “提议弟子们切磋约斗,三局定胜负,白石洞天那边若输,便送给我们百里灵地,我们若输就要主动将整个玉衡派交出去。”掌门垂眸捋须,“强取不如计筹,看来还是想要点名声的。” “不管那种,对玉衡派来说都是下策。” 纵使心有不甘,但力不如人就是如此。无论是山上山上,炼气士还是凡人,都逃不开争这个字,有争就有输赢。有输赢就有代价。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横竖都是逃不过一劫。”桃花眼青年深吸口气,“青山境内尚能装下不少东西,不如先把后路安置好……我这就去尝试将内门根基纳进去。” 他耸了耸肩故作轻松提议道:“长老我来喊,反正我是被他们骂惯了的……让显真显明带着那个资质还可以的少年郎下山如何?” “唉我说你们不要这么愁眉苦脸啊,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好办法,反正我们也是当长辈的,长辈不就是得为后辈谋取福祉谋取生机吗?这样也算死得其所啦。” “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我就当掌门了,师弟你这个性格,门派在你这儿断了,还不是得愧疚死。”桃花眼青年小声嘀咕,嘴角仍是扬起,说着就要朝殿外走,“我离经叛道惯了倒是不怕这个。” 在场谁也不是普通人,他就算嘀咕得再小声,殿上三人依旧可以听到,美髯的中年掌门闭目,换做寻常早就训斥他不守规矩了,可如今却像是如梗在喉,看着他洒脱中带着点落寞的样子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将遗憾和过往的尽数种种都吞入腹中,又化作一口愁气叹出。 “去吧,就交给你布置了,我和玄公以及书翁前辈再想想办法。”他说。 “这回我肯定不会搞砸了。”桃花眼青年笑着应下,准备推门,“好在是之前书翁前辈有先见之明,将整个门派根基都挪到了小乾坤里头,大张旗鼓就得个穷酸山头,估计白石洞天心里也不会多好受。” 站在门外听了许久的俊俏道士忍不住推开门,刚好和桃花眼青年装了个正着。 他面上有焦急,总体来说却是镇定。 对着桃花眼青年行了个礼后他看向掌门,问道:“第二个选择里面,有禁止同一名弟子不能上场两次吗?” 桃花眼青年拉着他的袖子往外走,往常软着脾气任由长辈吩咐的俊俏道士如脚下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师父,你去忙你的吧。”他抿唇,冲着桃花眼青年喊出这个许久未叫的称呼,“将门派根基全都收拢好是未雨绸缪之计,其它的交给我就好。” “掌门,有这个规则吗?”他将视线收回,再度问道。 “没有。”回答他的是书翁,“但是显真,你天资不算高,就算能胜过普通弟子也没用,对方势必会派出门派精锐,甚至可能会下狠手。” 这位玉衡派资历最久的人显然是不赞同他的提议,“要一切为了门派的延续考虑。” 俊俏道士摇头,顺手推了自己有些愣神的师父一把,带上了门。 “不搏一搏怎么知道呢?”他说,“与其选择把门派底牌都露出来,不如让我去搏一搏,说不定就搏出个转机了。” “大道在争,不逆而上就只有沉底。”俊俏道士声音不大,分量却很重,“正是因为这是关乎门派存亡大事,才不能抱着苟延残喘的念头。焉知对方就没有抱着斩草除根的心思?” “我今天就在这里,”他拢了拢袖子,“若是你们又更好的方法说服我我就带着这一拨弟子下山,若是没有,就请让我应战。” 掌门被他如此强硬的忤逆态度起到说不出话,胡子也飘起了好几缕。站在他身旁的执令长老看着这位向来省心有治理之才的后辈,目光复杂,“你这是何苦......” “我也是玉衡派的一员,更是将来的掌门人,玉衡派的事就是我的事。”俊俏道士恭敬向场上每个人行了一礼,而后倔强站在原地,不言。 书翁神色晦涩难明,他还是少年人的样子,背却不自觉佝偻了些许。“有把握吗?”他问道。 “总要试试的,不然怎么知道。”俊俏道士这样回答他,胸膛中有一股热血在剧烈振动。 不管对方有多厉害,总要试试。 如果真的和对方硬碰硬而选择留下小辈作为门派火种,才是真正的不智。 他站在空旷的大殿上,有些茫然地想着,就算自己输了,把玉衡派让出去,对方也不至于不要脸,对着门派余下的长辈和师弟师们赶尽杀绝吧,可是攻山就不一定。 俊俏道士并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强硬对不对,或许这件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对错可言,有的只是彼此立场之上的保全。 可是我是大师兄啊,上有长辈下有同门的大师兄啊,大师兄总得做些什么的。他这样对自己说。 “......做好两手准备。”良久之后,书翁开口,“显真,你可以应战,但必须以自身为先。” “苟延至今,我玉衡派也并非全然是贪生怕死之徒。”他深深吸了口气,对着掌门道,“准备战吧。” 第130章 请战 玉衡派新入门弟子的课业被无限期地搁置了下来,每个人都被分发了几道用于防身的符箓,并被勒令不要到处乱走动,以免和人起了冲突。 具体是什么原因,脸上笑容收敛许多的俊俏道士却没有解释。 不过几夕,门派内还算安详恬淡的气氛便迅如转为黑云压城风雨欲来,快到左恒有些措不及防。 如果不是没有那种强烈的预感以及征兆,她几乎都错以为是那把剑即将出世,才引来如此警戒。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事态如此紧急的原因了。 俊俏道士特地来寻她,从安全角度建议她下山另寻机会。 左恒坐在屋内,支起下巴打量显得有些憔悴的年青人,“因为我的来历问题,到时候可能无法将我保全,所以我现在应该下山另寻时机,是这样的吧。” 青年叹了口气,还想解释几句,就看见早就恢复了气色的少女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问道:“走掉不好?” 他一愣,然后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对方接着问道:“你和长老他们不一样,那天你眼睛流血的时候我就觉得了,你比他们难看透,又为什么要守着这里一个地方?” 左恒还记得那天两仪场发生的事情。 “因为我是玉衡派的大师兄,”俊俏道士镇定道,“我得为门派负责。” 左恒摇头,不懂。她想了想,问:“是报恩?” 如果是报恩的话,那就可以解释的通了。她自己也要报恩。 之前在歧县王爷和红衣女郎的还掉了,还剩下老人和李先生,或许还有剑灵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左恒觉得自己也会做出类似的选择。 “报恩和责任是两码事,”俊俏道士只是摇头,“你以后就懂了,报恩偿还完或许就结束了,但责任是肩头的担子,在有合适的人能够挑起来之前,得一直担着的,而且,就算是放下,也要时不时挑起。” “这样,”左恒猛拍了一下手,“我好像有点懂了,但是还是有不少地方不明白,你说玉衡派是你的责任,但是是玉衡派在拖着你,它不会让你变强,你为什么还要守着它?” 俊俏道士抿了抿唇,还是摇头,“责任不是负担,是变强的动力才对。” “不是这样,按照你的说法不应该是这样,”左恒挠了挠头,罕见有些苦恼,“既然担着就会有重量,拿起要放下就一定要花时间,这样还不是拖累是什么?” 像是以前背着的药篓,像是现在自己绑在身上的铁块,这种东西应该卸下来才轻松才对。 “说不通啊......明明是想劝你脱身的,怎么拐到这方面来了。”道士扶额,不知道该怎么在她古怪的认知前解释,“我还有事,就不和你在这里扯东扯西了,你以后还是找个先生学一学东西吧,这样不太好。” “......人总得为了什么东西活着的。” 他发现了左恒着实有些微妙的三观,却又不知道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开口,只能如此建议。左恒看起来最多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现在开始学一些基本的东西其实不算太晚。 “我要变强,要学剑。”左恒坦然回答,“这样不是已经很够了吗?” 俊俏道士起身的动作顿住,他看向左恒,愣了一秒。 “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会梦到剑的故事了。” 灵剑认主自古有之,正大光明也无疑是把好剑。但是左恒毫无修为,做到这点还是有些让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之前他有些疑惑,但是现在懂了。 “你本身就是一柄利剑啊。”他如此慨叹,不知自己究竟是褒贬。 因为是剑,所以孤挺笔直过分直接,所以单一了当。因为是剑,所以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只需要保持锐利,只需要维系锋芒。 这么一看,左恒其实挺好懂的。 “好坏暂且不论,要是不中途陨落的话,你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和资质没有关系。”青年如此说道,神色认真。 他眼中闪过异芒。左恒再度感到之前在两仪场时的被窥探感,飞快按住了剑。 俊俏道士也没有料到向来受他掌控的天赋会在此时突然显现,慌忙捂住眼,欲盖弥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相由心生,不为左恒表层所显露出来的种种个性迷惑之后,他能隐约看清左恒了。 寻常人的丹田处是长生根,左恒的丹田处有两样东西。 他看见一个锈迹斑斑的剑鞘,和在剑鞘旁边、比剑要小上很多的流光小剑。 在注意到他视线停在何处之后,左恒直接拔剑跃上桌。 正大光明剑身上隐有暗纹浮现。 “......你。”青年愕然。 左恒的剑尖抵住了他的脖子,垂眸不语。 对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现在他没有防备,该不该下手。 决断是瞬间的事情,左恒有一丝的犹豫,在犹豫的片刻,男人惊怒的斥喝响起,她整个人被一股巨力击退数尺,墙壁也因撞击而出现丝丝裂痕。 “你想做什么?!” 左恒爬起,门外正站着面如黑铁,手上隐有白光凝聚的掌门。 难收场了。她想,思考接下来自己该如何才能争取一线生机。 道士神色如常,只是脸色有些发白。他转过身去,对着美髯中年解释道:“我答应这位师妹陪练剑术,她有些失礼也是在所难免。” 掌门向来是不会掩饰自己脾气的人,虽然心中有些慌乱,但俊俏道士还是能够肯定这不过是巧合。 他这位长辈应该是为了应战的事情找过来的。 “我知道是什么事了,安抚完师妹后我就过去。”他对黑着脸的掌门略微颔首,随即转过头去,“师妹没事吧,掌门也是不清楚情况,希望你能见谅,早点收拾东西下山避难。” 他巧妙地解释了自己会来此的缘由。 冷哼声过后,掌门人手中光芒渐消,拂袖而去,“好自为之。” 俊俏道士赶紧上前准备扶她起来,左恒垂眸,不动声色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不会说出去的。”他说,有些紧张,“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也不必太过慌张。” 长生根从种子化为某个具体的形状,是只有传说中那些一念搬山填海的真正仙人才能做到的事。 左恒这个情况,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况且他不会干出那样的事。 “我去找掌门,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了。”左恒没有回答,俊俏道士也没有觉得尴尬,更是大大方方转身,把自己后背暴露在她的视野下。 就在道士即将走出门时,左恒拿剑支起了身子。 “留下来能帮到忙吗?”她问。 第131章 内讧 玉衡派做了两手准备,就等着白石洞天前来寻事,但风雨欲来之下,却没有一个弟子有下山的意思。 显字辈三个弟子,除却不在门内的显苍,其余两个显然是抱着和门派共存亡的心思,而新入门的这六个外门弟子却是怀着各样的理由与盘算,在玉衡派大师兄的劝说下也是坚定住了自己的立场。 不论具体情况如何,粗略一看,玉衡派上下竟是空前团结。 团结归团结,但对有些人——诸如白翊白小少爷来说,想要安安分分待在弟子房也是不可能。 白翊丝毫没有自己现在只是卡在化凡没有纳气的自觉,仗着自己身上防备多,时不时就拦着进步飞快的宫天傲嘲讽上那么一两句。 炼气士固然有那种从化凡到归一从未遇到过什么瓶颈的奇才,从踏上修炼的第一日就接连破镜,但对于屹立在顶端的洞天福地千年世家来说,这样进步飞快的天才却仅仅只是能笑傲一时。 同一境界比斗,看得就是谁根基更加扎实。 而前面几个境界的根基,尤其是化凡和纳气,更是重中之重。 白翊今年十三,在化凡后境已经整整卡了五年。磨刀不误砍柴工,炼气士生命大多漫长,谁也不会在乎这五年。 他的起点比之寻常人高出太过,而在他前面的人少之又少,自然更加看不上因为有所进步就感到自得的宫天傲。 宫天傲所以进步飞快,是因为黑衣青年显明在掌门的授意下单独教了他一些技巧。 庄稼少年经历甚少,在这样被特殊对待,自身也进步飞快的情况下,哪怕无意炫耀,也难免会有些按捺不住的翘尾巴——这是人之常情。 落到白翊眼中,宫天傲就像是凡鸟一样,在他这样的孔雀面前显耀自己的羽毛。 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 庄稼少年到底是修行时日尚浅,纵使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对白翊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反倒是被白翊打击得不轻。 白翊更是死死抓住了他对沈蔷的感激这点,对他的出身极尽嘲讽所能事。 玉衡派事态紧急,往常在门内闲逛时会调停一二的俊俏道士也不见踪影。在没有人管束的情况下,两个算得上积怨已深的人直接斗了起来。 结果可想而知。 宫天傲被白翊毫不留情踹翻在地的时候,左恒恰巧从旁边路过。 自觉承了俊俏道士的情之后她便主动开口要求帮忙,哪怕掌门对此十分不悦也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书翁的藏书室她已经有很多日子没去了,只是抱着自己的那把正大光明练剑。 左恒是这样想的。到时候打起来,她杀不了太厉害的人,但是突然出手,像在歧县那样解决一两个应该没什么问题。 所以在练剑的时候,她也在尝试像以前剑灵说的那样,控制自己的气息。 少女对白翊和宫天傲的打斗没有投以任何关注。 如果不是他们刚好拦在远山径前,左恒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她只是平静地绕开了两个人。 只是别人是怎样的想法,并非是她所能把握的。 庄稼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没有看向将他踹翻的白翊,反而是低着头,上前几步拦住了左恒。 左恒面无表情道:“有事?” 她对宫天傲的印象还停留在“被她随手救了的人”上面,没懂他到底是想要干吗。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少年愤愤道,“还是你觉得就应该仰人眼光才是好的?” “听不懂你说什么。”左恒直接把他拦在身前的手扫开,白袍小少爷适时嗤笑一声。 “怎么——”他刻意拉长了调子,煽风点火道,“你也懂柿子要挑软的捏呀。”只是左恒是不是软桃子还两说,他继续嗤笑,双手环臂准备看戏。 庄稼少年再度上前,伸手拦住,不准备让左恒离开。他抿了抿唇,看向面无表情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怨怼,哑着嗓子道:“我要和你打一场。” 打不过身上穿着件宝贝的白翊,那他总能教训一下趋炎附势的左恒,总之不管是谁,他们又有什么资格这样呢? 分明自己什么也没做,对方的神色就凄惶了起来,让左恒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打量了人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道:“你打输了要找我撒气。” “要练剑,你找别人去。”她说。 少年依旧拦在身前,怎么也不让她走,分外倔强。 左恒扭头看向白翊,“喂,你的事情。” 白翊幸灾乐祸道:“他要和你打架,关我什么事情?” 左恒皱眉,直接喝道:“让开!” 玉衡派本来就人少,他们站在空旷弟子房前的小道上更是分外寂静,只有因风而落的簌簌积雪。 少女这一喝,直接惊得刚落枝的麻雀抖翅飞走,也把拦在她身前的人吓了一跳。 ——左恒的声音向来都是死气沉沉带着点沙,像是无波的井水一样死气沉沉,罕有这么拔高调子的时候。 少女竖着眉,眉梢凛上鬓角,在经过反复被拦之后终于耗尽了原本就不是很好的耐心。 “你要和我打,是吧。”左恒甚至都没有拔剑,一拳直接揍向了庄稼少年的小腹。 庄稼少年猝不及防挨了她这一下,也怒了,“你偷袭算什么本事!” 左恒没理他,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搭上了他的肩膀,反手剪住他的手臂,绕到身后,一个顶膝直接让他半跪在了地上。 “你要和我打的。”她说,有些不耐烦,“说了就要有随时打的准备,你这个都不知道还和别人打什么架。” “自己的事情自己干,不要从别人身上找。”左恒松手,直接把他踹出一丈外,转身离开。 离开前她带着些警告瞧了作壁上观的白翊一眼。 庄稼少年头埋在积雪里,瞧着分外狼狈,他声音从雪中传出,听着有些闷。 “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除了厉害你有什么!” 少女脚步顿住,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到了玉衡派大师兄,鬼使神差接过了话茬。 “我不厉害,但是我知道自己要什么。”她回过头,“你不厉害,更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少说话。” “自己不会,还不会看着别人怎么干?”左恒觉得自己在这边的时间耗得已经够多,不欲再做搭理。 她转过身,无意间扫到天上划过数道流光。 第132章 两袖藏鹤 左恒视线顺着流光延展开去,流光坠地,正是两仪场方向。 此时离显真找她说下山的事情已经过了六七日的工夫,白石洞天的动作说不上迅速,也不至于说慢。 这点时间,仿佛是故意流出来给予人喘息之机的一般,与其说是对玉衡派存有一点怜悯,倒不如说是一种可以营造出的风采与自信。 这个时候去两仪场说不定还能知道什么。 左恒毫不犹豫转过身奔向两仪场。白翊显然也看到了那些流光,他在原地略微沉思,随即跑到某件弟子房处,敲开了院门。 “喂,要不要去看场好戏?”他说。 ...... ...... 贵客与洞主长老等人后行,由洛青带着他选中的弟子打头阵。白石洞天的大师兄还在飞剑上便已止不住地皱眉。 一路所见,除了积雪的山头之外,竟然只见到零零散散的低矮房屋,和两座殿,一个称不上大的演武场。就是世俗一些富贵人家都要比这有排场。 显真已经在两仪场等着了。 洛青丝毫没有对方好歹也是一门之长的自觉,他率领弟子在两仪场上停下,却没有从飞剑上下来,而是居高临下俯视着整个演武场,刻意用法术扩大了声音。 “白石洞天洛青携众弟子前来拜会,不知主事人可在?”他有意要给玉衡派难堪,因此对下方站着的人视而不见。 只是他到底是低估了玉衡派这位大师兄的涵养,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回应,反倒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有些难堪。 洛青咬着牙将飞剑调转了个方向,让身后跟着的几个弟子随自己下去。 他挑选的一半都是白石洞天之内天资上好,本身所属势力又与他那一脉不太对盘的存在。虽然因为洞主命令的缘故他们不得不听从指挥,可如此情况确实称得上是丢脸。 别说是服众了,如果后面没有找到法子把场子找回来,回到白石洞天之后声誉是否会一落千丈还未可知。 连玉衡这种不入流的小门派都搞不定,还当什么大师兄? 他方领着弟子下落,两仪场上站着的俊俏道士就率先开口介绍道:“显真,玉衡派大师兄。” 洛青一愣,发现对方确实如传闻中一般气质极好,心中随即升起了某个称得上恶毒的念头。 “怎么?玉衡派已经穷酸到连大师兄也要出来当接客门童的地步了吗?还是说大师兄太过没用,只能混到接客门童的地步?”他毫不留情讥讽道,“那还不如直接把你们掌门叫来省事。” 纵然立场不同,但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弟子还是很给面子的笑出了声。 只是青年的脸上并没有如同洛青预料那般出现难堪的神色,甚至连被指出穷酸的涩意也不见一丝。他站在那儿如同清风坦荡,等到笑声都止住了才缓缓开口。 “一来诸位是贵客,自然不能以普通的小童迎接;二来是玉衡派并没有能留诸位贵客的地方,只能委屈你们同我在这两仪场上速战速决了。” 洛青哈哈大笑,指着他的脸呸了一声,“你们玉衡派选第二项我是知道的,可是弟子呢,弟子就只有你一个吗?我们可是有五个人,你们剩下的四个呢?还是说就你一个拎不清,剩下的都跑了?” 说着,他环顾四周,假装好意道:“就在这地方比吗?我瞧你们玉衡派也就只剩下这两座殿了,在这地方比将你们大殿弄坏修不起怎么办?要不然你随我们去白石洞天,随便找哪个空地比,也比在这里弄坏了东西穷伤心好吧。” 无论对方反应如何,白石洞天这位样貌平平的大师兄都已经从毫不留情的挖苦中得到了快意,甚至更是好言劝道:“不如早点归顺我白石洞天,虽然说没有大师兄的名头,混个普通弟子也比这破地方好啊。” “刘一郎,沈虹,你们说是不是啊?”洛青点了身后站着两个弟子的名。 他这次一共带了四个弟子,谨慎起见只挑了一半不对盘的,另外两个,也就是他叫出名字的刘一郎和沈虹二人都算是亲系。 刘一郎是皮肤黝黑的壮硕少年,有些憨,走的是和武道结合的体修路子,也是最为拥护洛青的一个,当下就毫不犹豫帮腔道:“是啊是啊。” 沈虹长着一双招风耳,有些像猴,他则要稍微机灵些,眼珠子一转,“我们大师兄对下属可好了,直接被我们白石洞天并掉,飞剑符箓都少不了好处,干嘛伤了和气呢。” 他们这样一说,倒是把原本为了抢别人门派的来意粉饰成为玉衡派的发展着想了。 “如果几位只是为了耍嘴皮,还是请回吧。”俊俏道士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压下心中不喜,摊手朝外做出送客的姿势,“先前以飞剑接连下三封战书的是你们,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 “给面子不要能怪谁?”有人轻飘飘叹了一句。他先前一直站在洛青身后,此刻发言大有喧宾夺主的意味,“直接打就好了,早点给出战果,也省得洞主他们再来一趟。” 洛青皱眉训斥道,“赵子霄,我才是洞主下令做主的那个,轮不到你来插嘴!” 赵子霄正是与他素来不对盘的人之中比较棘手的那个,他长辈亦是客座长老,本身天资也好,心气更是高,比起与他一同前来的陆景来说更加难缠——白石洞天的大师兄是可以随时更换的,而对他大师兄地位威胁最明显的,就是这位赵子霄。 被呵斥的少年扫了他一眼后闭嘴不言,明显是一副看在洞主的面子上而非真心实意服气洛青这个人。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打吧,也不用休整了,把你们弟子都喊出来,三局还是五局都随你们,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花样!”被同门耗尽耐心的白石洞天大师兄全然忘记自己是为了显摆和宣泄心中不满才会如此拖延,将火气都泄到了俊俏道士头上。 他轻蔑指着道士,让身后弟子退远些,这才自豪道:“洛青,返神后境。” 俊俏青年不疾不徐,先是将先前布置好的,用来比试的场子激活,等到数道蓝线划出将近大半个两仪场的闭合空间,将两人完全罩入后,这才轻盈跃起,将因风打向前的衣摆重新甩回后头,应道: “显真,比你厉害。” 俊俏道士振袖,袖有两鹤,翩然而出。 第133章 不显山不露水 鹤声清唳,一者为实,一者影虚,身形比他往常带在身边的那只鹤要小上不少。 两鹤振翅而出,在俊俏道士身前盘桓,隐隐是两条阴阳鱼的形状。 身随鹤动,俊俏道士凝气掐诀,有蒙蒙白光自身前射出。 洛青急退几步,避开被白光砸出的坑洞,也不甘示弱,以法诀回敬。 砰的一声,两光对轰,俊俏道士侧身避开余波,依旧是两指竖起掐诀的姿势,轻喝道:“风来。” 场上大风忽起,吹得二人衣襟散乱,他站在风眼之中,眉心一点殷红,更加衬得面貌如玉,卓尔不群。 风刃如刀似剑,无声射向洛青。白石洞天大弟子按下心头一瞬的惊慌,召来土石挡之,又上前一步,欲意转守为攻。 他从怀中一练掏出数道符箓,以气催动,黄符疾驰,边缘锐利如剑,携带风雷火势射向俊俏道士面部。 俊俏道士只是伸手指向他,顺着他指的方向,两鹤齐出,所过之处黄符立止,纷纷落地。 鹤衔雷火冲向来人,两翼大张羽毛锐利,比起仙鸟更像猛禽。 洛青欲避,足下却好似被什么东西绊住,动弹不得。 是不知何时蜿蜒而上的木藤。 情况危急,男人眦目欲裂,赶紧召来烈火燃去木藤,同时身向后仰,意图避开禽鸟锋锐的嘴喙与爪子。 他避开的稍微迟了一步,便有羽箭纷纷射到他身上,原本与俊朗相去甚远的脸上也被鹤喙啄出好几道血痕。 一声痛嘶之后,他便再无先前强做出来的风姿与气度,反而是由于锐利似剑气的鹤羽的缘故,身上法袍被划得全是小口,显得狼狈异常。 他感到身后人的视线,这视线让他在狼狈之中更添几分难堪。 白石洞天现任的大弟子面色青白,嘴唇咬得死紧,想也没有想就祭出了祖爷爷交代的那间法器。 那件法器是失去木铎的铜铃,色泽暗淡,只是一个仅能使用一次的仿制品,但现在洛青已经顾及不了这么多。 被向来不放在眼中之人击伤的恼怒和被同门目睹落魄模样的郁愤占据了他整个心神。 白石洞天的大弟子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在铜铃之上,铜铃上隐有血光亮起,他拼了命似地摇晃铃铛,便有数道巨大光束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之中射出,阻断俊俏道士的所有退路。 他只要赢就好了,对方是死是活又关他什么事情! 是玉衡派不识好歹在先! 两仪场的黑白地砖被整个击裂开来,砖石四溅烟尘弥散,平地刹那之间沦陷,只余下一个巨坑。 这就是同白石洞天作对的下场,就当是速战速决了。他想,丝毫不觉得自己自乱阵脚提早使用了这张底牌有什么不妥之处。 本应该倒在血泊之中的人影却依旧好端端站在那儿。除却发髻有些散乱混入几块砾石,道袍被尘土染得灰扑扑之外,毫发无伤。 他咦了一声,似乎也在惊讶自己毫发无伤这件事情。 俊俏道士身旁有数个盘旋的阴阳鱼虚影,虚影周围有鹤盘旋。他看向对方,神色如常问道:“现在该我出手了吗?” 回答他的不是洛青而是一声鹤唳。 俊俏道士眸中有神芒闪过,这次他没有下意识眯起眼,而是看向白石洞天大弟子身后的空旷。 ——好像真的没办法了。 天色乍沉,狂风大作。 有黄豆大小的雨点倾盆而下,雨脚绵密,一刻不曾断绝。 洛青只感觉这雨极为邪门,返神后境的炼气士理论上来说早就不惧风雨,可这雨点打在身上却带着一股入体寒意,好似卸去他所有的力气一般,丹田气海之中不断有气流出,别说是聚气,就年最基本的阻雨都显得困难。 这场雨并不仅仅是针对他,白石洞天的其余弟子也感到那股寒意,纷纷想使出术法躲避之时却遭遇了与他同样的窘境。 俊俏道士面色微沉,问道:“够了吗?” 言下之意是不够还有。 洛青的面色已经从青白转为惊惧,唇上也消失了所有血色,他指着俊俏道士,颤声问道:“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修为!” 三四境的修为怎么可能引动一方风雨,怎么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大概......是遨游?”俊俏道士的声音隐没风中,“总之要比你厉害。” 洛青僵在了那里。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是个什么境界,修炼所得大部分都被他用在压制随着境界提高显得越发不寻常的天赋上。而这项天赋,是连门派长辈也不知道的,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参照。 在面对洛青的时候,他也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很厉害而已,至于厉害到什么程度呢?不太清楚。 他能看到气,自然也能够用这些他能看到的气。小到山石草木大到山泽湖海,只要是无主之物,都能借用。 玉衡派这位不显山不露水一百年的大师兄想了想,觉得这些冷雨不足以将白石洞天的这几个弟子全部留住。 于是风雨转为风雪,有纷纷白玉屑粘在地上迅速化为凝冰,提不起半点气机的白石洞天弟子脚下也被寒冰冻住,动弹不得。 “现在,等掌门他们过来应该可以了吧......”俊俏道士呼出一口气,揉揉眼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觉得有点累。 还有点不可思议。 这么简单就赢了?那是不是能借机朝白石洞天要那方圆百里的灵地,缓一缓玉衡派灵气不足的问题? 他一方面维持着那场风雪一方面愣神,不知何时从他袖中跑出的仙鹤本体将脑袋在他身上蹭了蹭,邀他梳理羽毛。 他伸手挼了一把仙鹤脑袋,“正经事呢,不能分神的。” 半山风雪半山晴。左恒站在风雪外眯了眯眼,觉得还是不要进去为妙。 她身后,随即赶来的白翊与沈蔷面露惊异之色。 山下有仙小镇,有娃娃脸青年险些弄掉了手上两块令牌,惊掉了一地下巴,坐在他对面的斗篷剑修也是同理,身前悬空小剑直接掉在了桌上。 “这么厉害居然没人有过了解,不应该啊。”他喃喃,抬手抹去额前冷汗。“这也太能藏着捏着了。” “难说。”剑修沉吟,是未曾可以掩饰过的少年嗓音。他转而问道:“还有多久?” “......地脉被这么一牵动,应该快了。” 第134章 四方反应(1) 小院质朴,庭竹青翠。闵回书院虽在鲁地,却没有受鲁地已深的秋氛多少,依旧是常年那副春和日丽的景象。 其中虽然多多少少有此地灵脉庇佑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受诸多书院年轻学子身上的蓬勃朝气所染,草木欣欣。 并没有理学那一脉的谨严与苛刻,闵回书院向来奉行的则是有教无类与因材施教这样的教学原则。不仅仅是只对于儒家内部招生,对于其它想了解儒道的炼气士,甚至是毫无长生根的读书人,书院也乐于敞开大门。 只要你诚心向学便可。 再这样几近于来者不拒的情况下,闵回书院有着一股别样的读书氛围,像是理学那一脉谈之色变有误修身的喝酒一类,书院的师长都未曾有过管束,这儿的学子自然也格外放松。 闵回书院除却那些炼气士之外,上有八十岁仍攻读精深微奥的勤奋老翁,下有三岁能成文章的不世天才,除去来历之外,晏横舟在这些人里头反而显得平庸无奇起来。 一平庸就平庸了三年。 但是小读书郎个性好,在书院与他同龄与稍长一些的学子之中,倒是有异常不错的人缘。 三年里面不止有读书,还要一些六艺里面的内容。 学了骑马射箭御车而行,学了博弈对局运筹术数,也稍微通了一些乐理。 还被那些与他相熟的学兄带去喝了好几次酒。 听意气风发有些醺醺然的年青人们高谈阔论治国之道,这样的局面他早就已经不陌生。 脸上早就褪去婴儿肥,身姿如一棵新竹的少年吐了吐舌头,趁着没人发现,悄悄倒掉了他案前的那碗酒。 “酒是浇愁用的,这地板也没愁,你浇它作甚?”小动作不大隐蔽,被一位学兄斜斜瞥过来一眼,逮了个正着。“都多少次了,还是不会喝酒,以后有什么应酬,还要我们这些学兄帮你挡着吗?” 说道最后,微微的怒意也变成了打趣,屋内的几个书生不约而同笑出了声,也跟着打趣他。笑归笑,可是没人继续给他面前倒满酒,让他喝下去。 小读书郎有些赧然,红了脸,偏着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眸中映入窗外一片盎然的生机。 文人浇愁大抵是因为失意和悲秋,可是他也没有失意,哪里来的忧愁呢? 要说秋天的话,虽然感觉不到外面是秋天......他的视线停在了探出墙的一枝桃花上。桃花正艳,枝头还停着一只麻雀。 我心里一直是春天不就可以了吗?少年郎这样想。 有人敲门后直接进了屋,蓝衣蓝帽,两条粗眉浓似墨,腋下夹着一把伞。 屋内立刻就静了下来,有人老老实实喊了一句:“路副山长。” 书生姓路名远,正是三年前领着晏横舟入学的那位。 只是领着他入学之后,少年人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与自家先生一同在梦境中出现过的学兄。 蓝帽书生朝众人点了点头,笑道:“不用拘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便好,书院不禁酒令。”接着他走到坐在屋子最里面,站在靠窗那一席的晏横舟身前,叫了声小晏学弟。 晏横舟回以一声学兄,这才问道:“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在书院门口等你。”蓝帽书生说,“你回房把李先生给你的东西带着,我们去救人。” “啊?”晏横舟一愣,“救什么人?” 蓝帽书生说完之后,夹伞匆匆而去,“事出突然,记得要快一点。” 救什么人?父母亲族那边肯定没问题,难道是左恒?少年抖了个激灵起身欲走,又被四周投来的诡异目光吓了回去。 “我没听错吧,叫学兄诶。” “小晏喊路副山长喊学兄!” 这些目光满带着惊异与好奇,晏横舟只好解释道:“是路副山长引着我入学的,他让我喊他学兄。” “这样啊。”探视的目光收回了不少,“没见你去学修炼那方面的事情,我还以为小晏你和我们一样都是普通学生呢。” “没差的!”少年郎应道,“我还要去救人,回来在听学兄们喝酒。” “去吧去吧,回来记得多叫几声学兄听听啊。”有人笑道,又被一旁的同僚挥手拦走,“去去去,光想着占人家便宜,就不怕路副山长突然回来。” 接着那位同僚又道,“应该多喊我两句学兄才对嘛。” 屋内又笑成一团,开始继续喝酒,少年郎挠挠头也跟着笑了出声,准备回屋收拾东西。 就算那位来去匆匆的学兄没有提醒,他也牢记着,出游的时候,不管是要去做什么,都得把先生送的山水卷带着才行。 少年还未迈出屋子,笑闹过后,关系比较好的学兄们提醒他注意安全,又多嘴问了些是要去救什么人,危不危险一类的具体情况。 ——毕竟读书郎虽然张开了不少,本质上还是个看着孱弱的少年人。作为学兄,关心这个讨人喜欢的学弟安危再自然不过。 少年脚步一顿,挠了挠头,自己也有些不确定道:“大概去是救很好的朋友吧?” “我不会有事情的。”他拍了拍胸膛保证道,又想起了印象中很厉害的左恒。 都过去了三年,左恒肯定更厉害。他想,抿了抿唇,小声嘀咕道:“而且说不定还不需要我救呢......” “去吧去吧,再不去路副山长可要怪罪我们。”有人冲他摆手,刻意摆出一副嫌弃样,“早知道你这么扫兴,下次喝酒就不带你了。” 读书郎欢喜谢过,“学兄记得就好,下次一定不要带我。” 没等被他反将一军的学兄反应,少年就已经跑出一段距离,足以将身后的声音甩得远远的那种。 他跑回自己那间屋子,朝着床上招了招手,床头一侧拿红绳系起的山水卷便自动挂在了他的背上。 他跑出背着山水卷跑出屋子,想了想又再度折回,从书架上拿了两本书揣着怀里,这才跑向书院的大门。 腋下夹伞的蓝帽书生已经牵好两头驴在等着了。 少年跑到学兄身旁后大口喘着气,脑子里却想着——三年过去了,左恒是不是还是那个又瘦又矮的小个子? 第135章 四方反应(2) 自在观暗室之内,脸上堆满褶子的老者睁开双眼,他对面的人深埋在黑雾之中,或者说是由无形黑雾凝成。 “老朽知道你的来意,尊贵的客人。”老者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嘶哑,“我接触到的东西不多,对于你的来历也仅限于从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手里漏下的一点揣测。” “不可轻与外域之人为伍。”他的态度近乎拒绝,“你找错人了” 四方昏暗,只有案上一盏油灯长明的狭小屋内,烛火倏地闪了一下,火花淹没在灯油之中。 一室漆黑,与漆黑融成一体的客人桀桀笑出了声,“不要这么急着拒绝啊,许老,难道对你那个好孙子的死你就一点也不在意?那可是阴阳洞天,靠着外域强援的阴阳洞天。” 老者不语,脑中却飞速闪过了不少年头。 他儿子无缘大道,早就死亡,只余下一个资质勉强可以入眼的孙儿许观林。毕竟是唯一血脉,自从对方踏入修行之后,他便对他多有照拂,不但对他一系列本该受到制裁的作为视而不见,更是交付给他一项异常重要的任务。 老者无意中得知,三千多年前曾有位名动四域的剑仙身亡,剑与剑鞘分开,剑上有那位剑仙的毕生传承,而只有剑鞘才能获得剑的承认。而剑鞘所埋藏的地点,正是隋国一个叫歧县的地方。 他将事情告知了那个不成器的孙儿,委派他去了歧县。 最后等到的却不是失败或成功的消息,而是阴阳洞天谴派来使带回来的尸身,以及一些充做是补偿的丹药玉钱。 会有这个下场,老者知道可能是他那个心胸狭隘的孙儿干了什么事情,但阴阳洞天来使所表露出的态度却让他迟迟不能释怀——连道歉的话都没有说,更没有解释原委,只留下了尸体和所谓的补偿。 老者迟迟咽不下这口气,但他毕竟是一观之主,不能仅仅凭意气行事。 “客人的好意老朽心领。”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艰难开口道,“是我孙儿自己德行有亏,怨不得别人。” 淹在灯油之中的火花重新燃起,暗室之内,暖光逐渐充盈。 不甘心是有的,但自在观早就衰落,他亦是一把老骨头,阴阳洞天肯给出赔偿已是算得上和善,他又凭什么再去讨个所谓的说法? “我分明听到你心中的不甘。”那团黑雾动了动,“但是许酉,你想过吗,为什么那么多远胜于自在观的势力都没有得到消息,你却是最早知道的那一批人之一?” “是因为......”名为许酉的老者卡了壳,怎么也想不起来缘由。 是啊,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呢? 黑雾再次桀桀笑出声,“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剑的事情也好,阴阳洞天也好,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所以你才知道的。” “甚至我可以告诉你许观林的死和阴阳洞天根本没有关系。” 烛火剧震。 “但是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对付阴阳洞天的理由而已,就算他们不主动揽下这个担子,我也会想办法让你这样认为。” 许酉已经发不出声音,他像是被无形的手腕扼住了咽喉,眼珠也不受控制地往外瞪。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吧。” “我叫许酉。” 黑雾散去,如烟一般钻入老者的耳鼻口嘴眼中,室内彻底暗了下来。 老者起身,嘴角拉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阴阳洞天欺人太甚,我得为我的孙儿报仇才行。” ...... ...... 乡间小路上,穿着布衫脚踩草鞋的少女将杏眼瞪得老大,气鼓鼓地盯着身后同样打扮的少年:“王二,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那个老婆婆分明那么浪费,为什么我不能说!” 哪怕是生气,少女声音也似泉水清脆,就如同她的名字——孙泉。 被她叫做王二的少年无所谓道:“你怎么就这么拼命,以前在学堂也没看见你被我忽悠。” “不一样不一样,我现在是钜子后备役,要时刻去这样考虑的。那个老婆婆那样铺张,浪费是一方面,会引起穷困之人的不满是另一方面,这样的话大家不就没有办法相爱了吗?”孙泉晃着脑袋反驳他。 “还有,不要王二王二的叫,我有名字。”本名王端的少年岔开话题,不想和她伸入讨论这些理念。 “我就是不改。”孙泉说,“你以前还抢过我的书——” “那东西不要才好吧。”王端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孙泉耳朵尖,不依不饶道,以为小心眼的王二又在说她的坏话。 王端斜瞥了她一眼,恢复了之前的淡定,“我说,那把剑我不会轻易让给你的,我也是钜子人选之一。” 少年突然说起正事,孙泉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应道:“哦,当然,肯定不会让的。” 随即她才猛地一个点头,“谁让你让了,你拿什么让!师父说我天赋最好最好,身上剑气又最浓,还有福运,剑一定会选我的!” “哼哼,你现在考虑讨好我,以后我还可以考虑不派苦差事给你。”孙泉叉腰,颇有些得意,“墨家门徒,都是要听钜子命令的。” “你要是当了钜子,我就算是自己被废掉修为逐出墨家,也不当什么门徒。”王端态度冷淡。 孙泉被他气得直跺脚,二话不说直接小跑上前。她看着小,修为却已经实打实的到了化丹,陡然加速,王端一时还真的难以追上。 少年慢腾腾跟过去的时候,孙泉已经在墨家钜子身前撒娇,向他说着今天遇到的事情了。 和孙泉对鲁非的态度不同,虽然也喊上一声师父,王端的态度可谓是冷淡,完全没有在孙泉面前那股嘲讽劲和少年心性。 他只是对着这位钜子点了点头,问道:“要动身了吗?” 按照行程,他们应该还在这乡下待上大半个月的,鲁非突然找来,只可能是为了一件事情。 墨家钜子回以点头,爽朗道:“是啊,本来还能让你们再待一会的,突然收到消息,咱们不动身就迟了。” “那走,师父王二,我们拿剑去!”孙泉自信满满。 第136章 山下长谈 有仙镇客栈之内,娃娃脸将先前一直握着的两枚令牌挂在了腰间。 山上的动静不算大,但太行山沉寂已久的灵脉确确实实确确实实被扰动,觉察到什么的那刻,红衣女郎早就一声哨响骑马奔走;小童不知何时隐去身形,原本客栈内昏昏沉沉受到控制的客人目光也逐渐清明;有木头做的鸟儿从楼上客房之中飞出,振翅极慢,却眨眼之间消失无踪。 客栈之内,至少明面上,只剩下阻止了一场争斗的娃娃脸道士披着斗篷的青城剑修徐子虚。 桌子还是那张半面桌。 徐子虚抬手将斗篷摘去,露出少年褪去傲气的脸,他看向娃娃脸青年,面带笑意,“之前人多,因避嫌之故没有和山长先生打招呼,还请见谅。” “只是不知山长先生手上这块道令是从何而来?” 南域道家派系众多,就算是依照杂家行事的那些小门小派之中也有不少是以道为本。如此庞大的体系不可能没有人打理,一般来说每隔千年道家内部便会通过比试推举,选出一个道宗,道宗没有实权,但他本身的存在就是对道家行为的一种约束。 代表道宗身份的物件,就是娃娃脸腰间的那两块令牌其中的一块。见令如见大道,大道面前不容忤逆。 他腰间的另一块则出自儒家,叫做儒礼,作用等同于道令。 南域统共也就被儒道两家把握着,他一次性拿出两块,自然等同于最大的权威。所以先前客栈内的冲突才会无声无息就被弭平。 在徐子虚的认知之中,这位山长先生能拿出儒礼并不奇怪,但是他比较好奇的是为什么他手上会有道令。 据说持有这一代道令的前辈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异常古怪的人物,一提书生就烦的那种。 山长先生可是闵回书院的山长啊,怎么拿到那块令牌的呢? 徐子虚异常好奇。 “徐小友久见了,不是什么大人物,也当不起先生两个字,直接喊山长就好。”名叫山长职位也是山长的娃娃脸慢条斯理地做出回应,又将徐子虚探究的话题一语带过,反问道,“小友不和青城山打个招呼吗?三年之前你可是带回去了两个好苗子。” 有人做幕后推手有心传播,在那场承剑之争不久后,歧县藏有无主剑鞘的事情就在炼气士之间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只是后来问腥而至的人别说是什么身上沾有剑气的良材了,将整个歧县掘地多少丈数也没见着一丝一毫埋剑之地该有的锐意,完全就是个普通的镇子。 如此对比之下,成为赢家之一的青城山自然惹得不少人眼红。作为这件事情的负责人,徐子虚可以说是一直处在风暴中心。 “我对拿到剑没有兴趣,青城山也没有太大兴趣。”这并非什么要隐瞒的大事,徐子虚抿了一口茶,解释道,“当初滩浑水也不过是因为我想收个徒弟,觉得那种地方应该有适合学剑的人罢了。” 他眼底带着一丝傲气,“青城山需要的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剑仙传承,而是我这样的后辈。” 山长拍手,连赞了两声明白人,这才揣测道:“那徐小友留在此处,是为了隔岸观火?” 他从头到尾清清白白都是规矩读书人,就算是远游游学的那些年身上也没有佩过剑,之后更是一直缩在闵回书院内教书育人,对于剑修的思维与行事方式一概不清。 徐子虚摇头,理所当然道:“当然留下来看剑。” 山长不理解,沉吟一声,“既然没有争夺的兴趣,那剑怎么样,又为何要管?” “山长先生不了解剑修。”徐子虚肯定道。 哪怕他对面坐着的娃娃脸自称自己不过是个小人物,让自己不必拘束,他也不太敢随意乱来——毕竟对方是一个大书院的山长,不但在三年之前压下了儒家因学见之别隔阂已深的几场辩斗,更是将他所在那脉的敌对派系打击得不轻。 这样的一个修为还未可知深度的人若不是大人物,那整个南域也就没有什么大人物了。 “确实,”山长坦然,“你大概是我唯一教过的一个剑修,还是在闵回书院待了三个月就走不算学生的那种。” “一个好的剑修追求剑是天性啊。”徐子虚喟叹一声,身前小剑欢快地绕着他转了一圈,“哪怕那把剑并不适合自己,剑修也不会失去对那把剑的欣赏与赞美。” 徐子虚直接伸手抓住剑弹了弹,“剑修能从剑中看见自己,看见敌人,看见一切东西......我有松风就够了,但是我好奇三千年前那位剑仙的锋芒,更好奇剑的锋芒。” 他的剑就叫松风,万壑松风。 “这样。”山长点了点头,表示了解,“那你和我一同上山好了,说不定我还能带你去看剑。” 徐子虚瞪大了眼,这才有些不敢置信,不复先前沉稳。他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山长就已经伸出手指,嘘了一声:“不可说,不可说。” 他知趣没有再探究,转而问道:“山长先生,什么时候上山?” “难说。”山长如此判断道,“太行山上不知道谁那么大手笔,直接改动了一方天地的气流变化,灵脉和山脉从沉寂枯死到应感召复苏,谁知道要多少时间,也许是下一秒也许是几个时辰,也可能是十天半个月......” “所以?”徐子虚问他。 “当然是越早越好,走了。”山长起身迈向门外,不忘记转头嘱咐他,“山上的时候你帮我看着点,谁要是不守规矩就直接出剑,不管是哪家,出了事情我给你兜着。” 徐子虚一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想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不过是一个愣神的工夫,娃娃脸就只剩下一个化作小点的背影,他不在多想,挪步跟了上去。 山上风雪仍然在继续。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俊俏道士额前冷汗岑岑,愈发感到一股难言的压力。 但是很快,他就松了口气,放心地环住了鹤脖子,瘫在了鹤身上。 ——玉衡派前去协商迎接白石洞天的掌门与书翁,领着客人到了。 第137章 事发 玉衡派率先做的安排便是由掌门玄一和书翁前往白石洞天进行协商比试相关事宜,玄思玄公留在门派之内打点。 当他们方至白石洞天便得知白石洞天的弟子已经率先前往玉衡派之后,便又火急火燎地朝回赶,白石洞天的一干人等紧随其后。 一者是担忧弟子状况,一者则是怀着看戏的心思。 来自东方的贵客跟在白石洞天洞主与几位长老身后,不言不语,刻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便连之前态度一直恭敬洞主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不知道能否借这个机会攀上高枝。” “难说,”洛世名摇了摇头,他的曾孙是这次带头弟子,对于比试成果他异常关心,“毕竟那位贵客除了来头之外我们一概不知,就连他为什么会找上白石洞天我们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好表现。” 这行人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位贵客就在他们之中。 他们一行总十五余人,你一言我一语,关于贵客的事情还没有商讨完,玉衡派就已经到了,刚好是跟着玄一与书翁的后脚。 “就这样的破落地方,半点灵气都没有,就算拿过来了也是闲置着。”甫一落地,洞天之主便皱起眉头,“洛青,赵子霄,你们把事情干好了没有?” 洛青和赵子霄是他印象较为深刻的弟子,家世在白石洞天的派系之中也属前列。 然后他愣在了原地,几步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两仪场上的风雪已经止了,云霭也散了大半,碧蓝的天上只留下与丝丝白云纠缠的灰,若非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有人想到方才发生过什么。 毕竟呼风唤雨,须臾之间变换天气,是传说中大能才能办到的事情。 只有隐匿在他们之中的客人抬眼看向了天空,神色不明。 不仅是洞主,包括洛姓与赵姓的长老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五个可以称作白石洞天精锐的弟子手脚之上皆有冰层覆盖,脸色苍白,浑身真气尽散。而在另一边,眉心一点的道士虽然面色亦是不佳,但比起那五人来说,已经是好看太多。 “这......” 那边的玉衡派掌门已经匆匆走上前去扶住人,书翁紧随其后。 “显真你......”他刚要发话,道士便打断了他。 “弟子幸不辱命。” 书翁报之一笑,没有多言。 “你们玉衡派怕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迅速反应过来的白石洞主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咬着牙道,“这个弟子,叫显真对吧,修为不过是化丹左右!怎么可能同时胜过洛青和赵子霄!” 他环视两仪场,“你们一定是有埋伏,谁也没有看到这场比斗是怎么开始怎么结束的,就凭这样就打算让我们承认吗?” 见洞主与诸位长老来后,洛青的神色也不似先前紧绷,他猛地吸一口气,大喊道:“是玉衡派用了手段,那个道士先前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他在我祭出铃铛之后才突然变强的!而且......” “而且,而且”他想到那阵冷雨与突来的霜雪,打了个寒噤道,“总之,我可以确定他是有人相助,玉衡派作弊了!” 赵子霄等人亦是点头附和。 白石洞一行人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事已至此,不管玉衡派是堂堂正正还是别有手段都已经无所谓。 ——白石洞天的脸面不能丢。 “识相的话,交出玉衡派,白石洞天可以既往不咎。”洛世名沉着脸,走上前用法诀碎去白石洞天弟子身上的坚冰,不等洞主发言便已做出决断。 洞主脸上也有怒意,“落寞至此还用宵小手段,真当我白石洞天好欺负不成!” 玄一被他们气笑了,“到底谁是宵小!” 一旁的书翁却拽住了他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冒然。 “什么证据也没有,我们也可以说是你白石洞天面大如盆,为了强占我玉衡派不惜颠倒黑白。”他说,手心微微沁出汗意。 白石洞天统共来了十六人,修为从遨游到归一不等,其中归一约莫有六人往上。但玉衡派加上在山涧隐居的历任长老掌门,人数也不过两个手掌可数,真的打斗起来,必然会落到下风。 落到下风不可怕,哪怕是一死也没什么,只是事情如此突然,他担心玄思玄公并没有来得及安排一些事宜。 “既然双方都在,那么一切便有的商量,不如各退一步,让弟子们先做休息,等到精力充沛之后,再重新分出胜负不迟。”书翁如此提议,内心无奈异常。 玄真几乎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玉衡派也没有外面那些洞天世家的弯弯道道,胜了就是胜了,绝不可能是什么手段所至。 他这番发言已经近乎于委屈求全,但是他忘了一件事情——地方确实是玉衡派的,但主场并不是。 掌握主动权的向来是实力强劲的那方。 白石洞主一声冷笑,双掌拏赫赫风雷,直接拍向书翁。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的那些长老也纷纷掏出兵器运转法诀,目标赫然是场上玉衡派三人。 书翁额前有冷汗流下,硬接住白石洞主一掌,手上隐有焦黑。 一沾即退,白头书翁并未多有留恋,而是飞掠几步,带着半搀着显真的掌门玄一向后撤去,与此同时,他身前祭出一张半残皮卷,尽数将攻势挡下,占得一丝喘息之机。 玄真勉力从玄一身上撑起,半扶着中年人的肩头,咳嗽一声。 “长老他们准备好了。”他说。 数道冷光从石壁之上射出,陆续有老者穿过那面空无一物的巨大石壁,攻向白石洞天诸人。 书翁松了口气,朝人群中扫了一眼,并未见到玄思。 他安下心,护在身前的那张残卷发出蒙蒙白光,主动扫向来人,转守为攻。 身后突来袭击,白石洞天诸人避之不及,差点陷入下风。但他们终究是人数较多,也渐渐扳回了劣势。 场面大乱,在远山径的白翊和沈蔷慌忙撤远了些,以防被满场乱窜的法术伤到。 左恒没有动。 她盯着场内,感到丹田之中有什么即将破封而出。与此同时,被护在后方的显真瞪大了眼。 太行山的气乱了。 下一秒,山摇地动。 第138章 群山落座 方才还是战至酣处,下一秒便是地动山摇。 两仪场上砖石齐齐裂开,沟壑纵横。 而那面有玉衡派长辈走出的崖壁则是山体整面崩碎,巨石轰隆滚落。 左恒掠退数十丈,早已无暇关注两仪场上战况。 她踩在还算完整的土地上,在它被裂缝蔓延之前迅速跳走,又扭着身子躲避那些不断溅射的石头。 最主要的是,左恒能感觉到剑就在这边,她不能退太远。 几乎是同时,玉衡派与白石洞天众人默契收手,腾空而上,静观事态发展。 与白石洞天那边的目带惊诧垂涎不同,玄一眼中早就没有对所谓机缘的期待,只剩下一片凝重。 不知异宝埋藏何处,如果不是事先撤走门派根基,此刻地裂山崩,怕是门派内部也受到诸多动荡。 “白石洞主,玉衡派无意继续争斗!”玄一掷声,“事出突然,机缘在前,我们也不会多加阻拦!” 他巴不得白石洞天扯进这桩大纠葛之中,被那些顶尖尖的世家门派好好教训才好。 突来巨变白石洞主不敢轻举妄动,谨慎道:“我怎知不是你玉衡派埋伏!” 他也纠结,异宝出世必有征兆。 依照目前的地动山摇的趋势来看,宝贝八成是真的。 继续和玉衡派纠缠势必会失去先机,可要是放了玉衡派,保不准会有什么冷箭在身后射过来。 “既然东道主如此说,我便不客气了。”有人乍然出声,异常突兀。 白石洞主怒而回头,刚想训斥一句莽撞,却发现开口的正是那位贵客。 “三,三爷!”他愣住。 贵客没理他,兀自朝身后掷出一物,同时飞速向后掠去。 他掷出的是个罗盘状物体,盘上光芒大作,有数道人影从光束之中显露身形。 客人站在他们中间,声如洪钟大吕:“顾三郎先占一峰!” 巨大木鸾鸟之上,师徒三人闻声而下,木翅折叠,巨大鸾鸟倏忽化作掌心之物落入男人手中。 墨家钜子鲁非一手拎少女一手携少年,直接挑了个最近的山头落脚。 随即,洪亮声音响起:“墨家,这块地我占了!” 山脚,一支数百人的精兵整装待发,皆有化丹修为。紫袍王爷一手擒枪一手持酒,神情却罕见凝重。 “布阵!”他说。 有红衣隐在群山后,手握巨弩,挽弓如月。 山石震动愈发强烈,这一方天地似乎也整个动荡起来,太行诸峰之上不断不断有流光显化。 不论先来后到都各凭本事,强者占领高地宣示主权,弱者仰沾鼻息临时投靠。 便是三千年前的太行也没今日的盛况。冷眼过后,书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撤吧,带着那几个弟子先必远些,还没出来就这样,出来了肯定有大动静。” 玄一点头,却闻天际轰隆巨响。 有巨船不知从何处来,径直停在两仪场上空,船身纹徽金光闪闪。 接着,两道绳索从空抛下,落到白翊与沈蔷身旁。两人对视,稳当抓住绳索,被拉上巨船。 与此同时,两道威严声音响彻天际。 “虚室生白。” “五色成庆。” 有知情人眯了眯眼,也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可愿为盟?” 群山之上再度动荡,剑光并流光乱窜,峰头亦是不断易主。 但始终没有人去争夺那几个距离两仪场最近的峰头。 ——争宝贝是看运气,抢不到能见证也是经历。但保命,就要看懂不懂局势了。 有些人招惹不起。 约莫一柱香的工夫,峰头之间便稳定下来,而那一方狭小天地的震动也愈发剧烈。 不论知情与否,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仍在不断开裂塌陷的两仪场上。 玉衡派和白石洞天的人都已撤走,两仪场附近,只剩下一个在远山径上不断闪躲的左恒。 太行群峰的目光都集中在即将出世的宝物上,左恒也没有修为,不仔细留意,根本不会被感知到。 也就是说,基本没人注意她。 左恒四处闪躲,在滚落的巨石崖土与不知何时会出现的足下裂缝之间尤为狼狈,可视线却一直看向两仪场。 她的丹田之内,残破剑鞘不住震动,隐有剑吟。 山长与徐子虚依旧停在半山腰。 剑修对他的速度难以置信,甚至有独自一人先上山的想法。 山长拦住他,拿食指在他跟前晃了晃,不紧不慢道:“越到后面出场的人越有分量,现在都只是小卒子而已,出场太掉价了。” 刚好在不远处,有人的回答与他类似。 晏横舟骑在驴上,面带疑惑,“学兄,救人的话,为什么不再快一些?” 名叫路远的书生牵着驴,也是扭头冲他摆了摆食指,神秘道:“锦上添花不美,雪中送炭要找准时机亦难,倒不如选个最合适的时间出手,最突然也最让人没防备,也最容易功成身退。” 晏横舟似懂非懂,“出事了怎么办?” “哪儿那么容易出事。” …… …… 动荡愈烈,在到达某个极致之时,整个玉衡派主峰从中间整齐剖裂开来,划面整齐。 一声清吟响彻天地,随即有半阙白光从巨大豁口处缓缓腾起,四散炸裂。 白光射向几个较近的峰头,是剑气。 “三千年过后依然如此锋利……当真是恐怖如斯。”最近的山头之上,顾三郎抬手擒住那片即将远去的白光,掌中有血溢出。 “准备好了?”他问。 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以小童作为暂时附身的云霞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咬破手指。 血气飘散,这幅皮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地下很快就聚起一大滩血。 血中丝丝缕缕的无名之气汇聚至一处,凝结成一柄小小的剑鞘。 “奴家办成了。”云霞止住血,隐在男人身后。 又是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剑吟,玉衡主峰之上冷光大绽,射出数道剑芒。 剑芒璀璨,利中带杀。所掠之处,山岳震动,鬼神俱惊。 三千年前如此,三千年后亦是如此。 白芒散尽之后,空中安静悬着一柄剑。剑身通黑,唯有刃边明如霜雪。 有见多识广的人隐隐认出了剑的来历。 三千年前,它叫做天下式。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 第139章 鹿死谁手 原来真的有这样一柄剑。 浩渺书页内所记载的东西早已模糊不清,若非亲眼所见,辨认出剑的人也会仅将这把剑当作是一个如同登仙一样的传说。 只是传说之中,这柄叫做天下式的剑却和它的剑名来历不但没什么关联,更与道家老祖所言知白守黑境界相去甚远。 据传这把剑剑下不知道沾染过多少妖魔甚至是同类修士的血,留下的与其说是江湖剑侠的美名,倒不如说是赫赫远扬的凶威。 至于剑的主人,他像是在藏在大道途中的一条暗影——遍寻轶事只有剑的寥寥数语,而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载。 他的存在如同被刻意抹去一般。 认出剑来历的炼气士之中,有一小部分人意识到了剑所牵涉事情已经严重超出他们想象,不着痕迹撤出了山头。 但更多人则是决定一搏。 一声低吟,稳悬高空的剑调转了个方向,化作流光朝距它最近的那座山头驰去。 那座峰头之上,有无形剑鞘被法术禁锢于半空之中,操纵术法的顾三郎面露喜色。只要剑的距离再近一些,哪怕这个剑鞘吸引力不在,他也有把握役使法术捕捉到这柄剑。 只是剑到一半便停下,再度调转方向冲向稍远一些的峰头。 孙泉瞪大了眼,不甘示弱地大声喊着:“来我这儿!”剑不懂人言,却能识得她身上浓厚的剑鞘气息。 她身旁王瑞眼神一暗,也不再遮掩身上气息,大有当着授业恩师之面与她争夺之意。 剑声戛然而止,也是在距离山头稍远的地方停下,似在犹豫。 其它人坐不住了,先机已失便做后手。 自古剑择强主,没有与剑相关的东西作为牵引,便放出己身气势企图与剑产生共鸣,更有甚者,直接抛出不菲条件要求新一任剑主与之协商,将剑拱手。 群山巨震,有人为证明实力,直接出手轰掉了稍远一些的一座小山头,而后,效仿者纷纷而至,即是展现实力,也是为最后的争夺清理场地。 远方依旧有人不断赶赴,多是自觉有望夺剑势力的援军。 山下大隋精锐的阵势已然摆好,楚争一声令下,便有流星火雨密密麻麻朝山上射去,跟在最后的那支箭矢格外粗壮。 寻常士兵攻山多展一字长蛇,这支由炼气士与武夫组成的精锐部队攻守得益,自然不会将山地放入眼中,在楚争的带领下直接轰山而上。 冷不丁便有暗箭从远方射出,局势又添新乱。 剑却是不动了。 左恒停歇一棵暂且还算安全的老松上,垂着眼,有些站不住。 局势太过混乱,她原本想要在剑出世那刻便通过剑鞘催引的计划早就行不通,现在似乎只有大大方方站出来一条路可走。 早知道是这种局面,她先前的遮掩又是为了什么。 那么......开口? 左恒深吸一口气,准备喊出剑名。突来地动山摇,她差点从树上掉下,慌忙伸手扶住树干,目光投向天际。 是剑。 巨船上有锁链朝剑射出,铁索森冷,直接束住剑身,想要将剑拉至船内。 剑光烁烁但铁索更寒,一时之间四散剑芒,竟没有办法将锁链斩断,其余攻锁链的法诀也无济于事,难以造成丝毫损伤。 眼看争夺即将落幕,最近峰头之上,顾三郎咬破舌尖,大手一笼,直接将被云霞附身的小童拖至身前。 下一秒,血肉横飞,峰头之上红光化柱,冲天而起。剑似有所感,欲意挣出锁链束缚,冲向红光。 稍远一些的地方,孙泉急得跺脚,他身旁王端却是松了口气,主动开口询问道:“还要争吗?” “看情况。”鲁非沉吟,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个小动作。 男人神色凝重,“那道红光有诡异,里面的剑气比你和小泉加起来还要多,我们这次可能真的取不到剑。” 剑上有两方博弈,甚至有人已经在猜测到底是那方先胜一筹,赢得名剑。 左恒彻底站不住了,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咬牙直接奔向两仪场,却被人扯住了衣领。 “别去,命要紧。”特地前来寻人的显真扯住言带安慰,“你先随我到远处看着,这里太过危险。” 他说的是实话,就算是退到远山径也时不时有剑气法术从一旁窜过,弄不好就有性命之危,更何况左恒还是要去两仪场那样风暴正中心的地方。 怎么说也是多亏左恒提醒玉衡派才将东西全数收走,除却这座山头之外几无损失。 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个人原因,显真都不想左恒白白过去送死。 左恒提剑反手朝后斩去,乘着间隙一步跃出数丈之远。 “这就是我的命。”她说,也来不及同他解释什么,足下生风,整个人化作一道疾影朝两仪场掠去。 一路上有铁块不断从她身上抖落。显真咬了咬牙,左右放心不下,犹豫一瞬后还是决定跟上。 左恒一路狂奔到两仪场,此刻剑已经快被拖回它出世时的位置,红光隐隐落了下风,但道比人粗的锁链之上也出现不少裂痕。 到底是争斗发生的地方过高,左恒眦目欲裂也只能隐约看到大概,她顾不上喘气,直接抬头大喊道:“天下式!” 这个名字并非剑灵所说,而是突兀出现在她脑中的。 就和正大光明一样。 唯刃雪亮,通体玄黑的剑发出一声轻快长吟,它的剑尖转了个方向。 剑尖朝下,剑欲坠地。 左恒仰头,深吸一口气,心脏依旧跳如擂鼓,又喊了一声剑的名字。 紧随其后的显真心神剧震,来不及去想更多关于左恒的猜测,下意识帮忙掐了个扩音的法诀。 这样,不仅是两仪场上,少女的声音在群山之外也清晰可闻。 左恒回望一眼,目带感激。 她第三次喊出剑的名字,声音比前两次更大,更为坚定! “我才是剑鞘!” 左恒气息近乎凡俗,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先前被他们忽略的存在。 不论她所言是真是假,单凭她现在站在两仪场上这一点,就足以引动许多人除之后快的心思。 冷芒并剑,华光七色,有诸多法诀兵器携杀意而来,纷纷射向站在场中的左恒。 左恒恍若未觉。 第140章 以剑挡之 显真想要上前阻拦一二,但此前消耗过大,丹田之内空空如也。 但他能看出左恒正处于某种状态,亦不敢贸然呼喊,只能站在偏远的地方为她捏了一把汗。 他只希望左恒能赶快反应过来,拔出腰间那把品质不凡的正大光明,或许还能够有一丝躲避的机会。 有一袭斗篷直随风而卷,猎猎作响,四周兵刃皆被卷入其中,唰唰唰接连三声,满天法术皆消弥无踪。 刚巧赶到的徐子虚松手,斗篷一扬,抖落一地兵器。 他抬手摘了兜帽,露出斗篷下面年轻到过分的那张脸。 他解开了斗篷,扔到一旁,身后漆黑剑匣上有寒气扑朔。 “徐子虚,来救人。”他言简意赅,小推了一把愣住不动的左恒,“原来是个小姑娘。” “找个旁边站着,误伤到就不好了。”他这样提醒。 徐子虚并没有认出来左恒是三年之前在歧县曾有几面之缘的女童,毕竟左恒之前身形过于瘦弱,脸也灰扑扑没长开,与现在简直判若俩人。 左恒这才从那种感觉之中回过神,时刻关注这边事态的显真也松了口气,扶着一旁巨大的山石,手脚有些发软。 听见徐子虚的名字,左恒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我就站在这里。” 不管怎么说,现在出手救她,应该不是敌对立场。 左恒知道方才有诸多攻击朝她袭来,但是她没办法躲,也不需要躲。 她听见了那柄天下式的声音。 纵然剑还在被铁索束缚,那些剑气却会帮她挡住一切——在剑确认她是否有资格之前。 如果剑不承认她,就算没有这些攻击,她也会被剑气绞碎。 剑是凶剑,如果不能把它的冲天气焰压下去,只会被那股气焰所伤。 徐子虚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看了她一眼,平静道:“随你。” 接着,他竖起手指朝身后一抹,剑匣张开,露出一道缝隙。 有数柄翠玉小剑从缝隙之中溜出,像是一尾尾鱼般活跃灵动。 剑徘徊在少年身前,嗡动之剑有风声细细。 “受人之托,我来救人。”徐子虚重复一句,哪怕没有使用扩音的法术,出口之话在群山上依然清晰可闻。 “也就是说,有什么架我来打。” 话音方落,便有数道锁链从巨船上疾驰而下,尾端皆成锥状,锥尖冷色格外森寒。 一击便入地数十丈,地上尘土猛地炸裂开来。 在锁链拔出之前,徐子虚便已经借力踩上链身,向上掠去。 他身旁数柄小剑不断撞击铁链,摩擦之处火花四溅,发出铮铮击鸣之声。 出手的人在船内,得先上船。 徐子虚极为冷静地做了判断,侧身闪过空中飞来的冷箭,在与他不断纠缠的铁索间不断跳跃。 他认得锁链末端是什么,自然不会被轻易蛰到。 锁链末端是震山大蜂尾上毒针,冷硬如铁,上有剧毒。 虽然说到了他这个境界寻常毒素早就难以起作用,但现在这种情况挨上一下,手脚酸麻小半个时辰,别说救人了,指不定还得被人救。 从巨船上抛下的铁链越来越多,攻击也更加密集。 徐子虚朝后一仰,直接在空中直接退出十余丈远,避开过于密集的锁链,稍稍喘了口气。 他脚下踏着那数柄小剑,两指竖起,横在身前。 “有本事出来打,依靠外物算什么本事。” 其实他想说的是财大气粗算什么本事。 巨船上很快便有人给出回应,你不配三个字,让心底傲气尚存的少年面上有些泛红。 气的。 剑匣大开,包括他脚下踏的那些,共计九十九柄翠玉小剑倾匣而出。 心随意转剑依心动,少年口中缓缓呵出一气,剑化长龙,如龙出水,直接冲向船身。 他手腕一转,手中倏地变出一柄剑。 剑长三尺,剑意清刚。 而后他踏空而上,眸中闪过与剑同样的光泽。 剑气长龙触船即溃,四散纷纷。 徐子虚紧随长龙而至,一剑挥出,凛如弯钩弦月,力带千钧,将船身撞退数尺之余。 “这样够了吗?”他问。 船上没有回答,只落下一方巨大掌印。 落印如落山。 在这样高出境界层次的威势面前,徐子虚动弹不得。 他艰难提剑拦在身前,额上有冷汗滴落。 “讲了不要太心急,少年人不听话是要吃苦头的。”慢悠悠晃上山的山长丢出一块被他悬在腰间的令牌,抛挡在他的身前,“这不是刚好。” 令上绽光,巨大掌印难以再落分毫,反倒是在磨斗之中由实为虚,渐渐消散。 徐子虚不言。 “少年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也正常,”山长拍拍他的肩,轻松将他提到一旁的空闲山头。 书生掸干净身上灰之后,咳嗽一声,稍稍放大了音量,“不用在意我这个小人物,你们该怎么抢就怎么抢,不伤到人就行。” 他指了指自己那块令牌,又补充一句,“当然,我在你们也伤不到。” 不过一手可握的令牌,轻松消弥巨掌是方才发生的事情,一时之间没有人敢轻易触其锋芒。 而且已经有人认出了山长。 “剑不是那么好拿,”他负手,没有丝毫要帮忙的意思,“等她降不住剑死了,你们再怎么争我也不拦着。” 两仪场上,左恒突然喷出一口血,心神巨创。 剑太锋利了。 仅仅是意识的传达,左恒便感觉脑海之中有如千百根绣花针落下,又好像是无数利刃在一刀刀划过。 剑想要挣脱束缚的渴望越重,她所受的疼痛也就越大。 左恒眼前发黑,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能默默忍受。 此刻发出声音等同是妥协。 只有她承受住了,剑才会施以决心,到她手中。 锁链上裂痕在加大,束缚却比之前更紧。 左恒夹杂在剑气与巨大缚力之间,恍惚中有种在梦中被千锤百炼的错觉。 她觉得自己似乎要成为一块被捏扁的废铁。 就在此时,长剑嗡动,锁链乍然裂开一环。 左恒直直跪了下去,剑一甩身,携长虹浩浩,坠地如流星。 剑尖所悬,正是左恒头上百会。 不是愿降,而是欲杀。 与此同时,远方射来一箭,直指左恒后心。 第141章 服不服! 山长抛出的是道令。令牌只是借用,他所能发挥的威力实在有限,只能挡住来源于上方的攻击。 事实上,他也没想要会有箭矢从下方射来。 那是特质的箭矢,威力极大。如果他不将箭矢拦下,左恒无疑会直接毙命。 作为裁定者,山长的立场不会有所偏颇,他所以出手相助左恒,不过是因为左恒与其他竞争者相差太过悬殊。 起点不一致,未免有失公平。 他出手了。 但是有人比山长出手还快,他提前拦住了山长。 “请大先生指教。”先前没有半点动作的顾三郎和和气气,半点没有人前的傲倨模样。 山长只是扫了他一眼,“退开。” 顾三郎更进一步,不依不饶,“论实力,我肯定是远不及大先生的,可我拦在这里大先生也不能将我怎么样,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山长那张娃娃脸沉了下来,“徐子虚,你上。” 没人回答。青城剑修正被天外飞剑缠住,无暇顾及其它。 “不患寡而患不均,”顾三郎压下唇角,轻松朝山长挥出一拳,“大先生不能光注意那个小姑娘啊,宝物见着有份,见者就有机会夺取这份机缘,你出手阻拦……不太好吧。” 顾三郎瞅准了山长不能过多干涉战局出手伤人。 干涉过多,不管出于何种缘由,就是偏颇袒护。偏颇袒护的名声传出去,这位大先生可是要倒霉的。 “……你胆子有点太大了。”山长说,“这里是南域。” “我胆子要是不大,三年前也不可能活着从这里出去。”顾三郎皮笑肉不笑。 山长凝神以对,暗中给左恒传了道音。 “当心背后。” 剑悬头上,左恒无暇分神应对。 天下式仍在下坠,只是速度稍缓。 两仪场上弥漫的无形剑气此刻异常躁动,纷纷化作蝉翼般轻薄的利刃,如群狼环伺在左恒周围。 左恒只感到四经八脉,乃至一切血管都要炸裂开来。 天下式下坠只是表象,而她所历经的则是那片类似剑灵曾带她去过的荒原。 荒野之上只有剑,崭新的,折断的,锈迹斑斑的,甚至还有未成型的剑胚。 这些剑全都插在土中,在她来时,又将所有锋芒全部指向她。 要么是想办法逃离这种幻觉,要么就握住这万千把剑中真正的天下式。 而在当初,剑灵对她的承诺是——剑鞘在你这里,剑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左恒有一瞬晃神,不巧在荒漠中被剑擦伤。 ——虚实相生,两仪场上,数道剑刃透体而过。 左恒痛哼,手指深深抠入地面。 她受不了了。 “只是一把剑而已......”她费力睁眼,嘴唇歙动。她知道天下式能听见。 荒野之上,左恒不再闪避,反抓住身旁的一把断剑,横剑以对! 天下式不想认主,因为认主几乎等同于束缚。这把凶剑在地下沉眠了三千年,又怎么甘心一出世就被限制,未露锋芒便被收入鞘中。 剑不甘,人又何尝甘心。 左恒撑着正大光明,颤颤巍巍站起来。她抬手抹干净唇边的血,凝眸向天。 此刻冷剑已至三丈外,天下式离头顶仅仅有一尺。 “我才是剑鞘。”她说,嗓音嘶哑。 “......收敛一点!” 早些年在穷巷和大汉缠斗的凶狠在她体内如兽蛰伏许久,此刻再度窜出。 她抬手,直接抓住天下式下落的剑刃,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地下的血很快就汇成了一滩。 然后,荒野之上,两仪场中。两个左恒做了同一件事。 ——将天下式,踩在了脚下! “搞清楚谁才是做主的那个!”气力用尽,左恒再度跪倒在地,撑着正大光明的手不住颤抖。 四周剑气暴动,音爆声不断响起,练功服被划得破破烂烂,身上不断有新的血痕冒出。 但是她嘴角在不住地上扬啊! 冷箭已至。 被她踩在脚下的天下式猛地窜出。 剑尖对箭尖,那支被冠以“诛神”特制箭矢在被从中劈成两半后,直接炸裂开来! “天下式!”左恒报出剑名,双眸如寒星闪亮。 她眼睛里面有新淬的剑光。 群山震动,天下式横到了她的身前。 左恒伸手,方触剑柄,便有雷鸣般的喝声响起。 “且停!” “你知道这柄剑意味着什么吗!”那个声音质问,“剑下无数凶魂,你真的能担起这把剑所代表的前尘旧事,因果纷争?” “放下剑,我愿用大道登顶相换!” 大道登顶,得度过合道境才能算大道登顶,此话一出,场上众人皆是哗然。 但白家确实有这个魄力与财力做出如此承诺。 此话出后,陆续有人给左恒传音,从修为到宝物到地位,只要能开出的条件,毫不吝惜。 左恒直接握住了剑,一握即松。 有人猜测她或许已经动摇。 众目睽睽之下,天下式嗡地一声,剑身暴涨数十倍,锋芒大作,快到来不及反应,白家巨船直接被斩成两截,断面齐整。 接着,最近那座山头的冲天血柱直接消散,平削掉一小半山头。 左恒哇的吐出一大口血,眼睛却比先前还要亮上几分,她指了指身后,又指了指剑,厉声道:“给我砸!” 剑吟轻快,流光转瞬而逝,与此同时,远方那座低矮小山直接被拦腰截断,山崩石碎。 左恒估摸那边应该是大隋的军队,毕竟那支箭矢给她的感觉异常熟悉。 可是大隋又关她什么事情? “还有谁要剑?” 群山皆寂,两仪场上唯有细细风声。 天下式在空中绕了一圈,化光折回时,再度刺向左恒。左恒早有防备,异常粗暴地抡锤砸落剑身,毫不留情将它踩在脚下。 “服不服!”原本异常神气的剑不动了,像是破铜烂铁一般任她跺了好几脚才从地上腾起,护在了她身前。 有数道如山掌印落下,老人须发皆白,面色阴沉,怒喝道:“敢毁船,谁给你的胆子!” 天幕之上,道令光芒黯淡,几乎承受不住数道如山巨印。左恒目光如炬,把正大光明别回了腰间,换了只手握住了天下式,持剑冷然以对——难道只准别人杀她,不准她报复回去? 千钧系于毫发。 就在此刻,云翳低垂,天色乍黑。 第142章 扶风 天光被严严实实地遮蔽在黑云之中,只有能透过零散而稀疏的间隙投下。 道令所化光幕在乍安的天色下尤为明显,巨掌压下,不断有裂痕自掌落处蔓延开来,伴随着“咣当”一声,道令落地,光幕也如萤火破碎。 左恒凝神,提剑以对——她现在状况只能用糟糕两个字形容,或者说可以被毫不犹豫被评价为糟糕至极,之所以还没因为疼痛与力竭昏死过去,全凭心中一口无名火气支撑。 这股无名火气在她眼瞳深处燃烧,她抬头看着向她压下的巨大掌印,半点不惧。 巴掌就算再硬也硬不过剑。 掌印未落威势先至,土地寸寸下沉,左恒半截小腿陷入土中,巍然不动,静待出剑之机。 有一身青黑的少年轻飘飘自云端而下,手上拂尘一扫扫千秋,直接卸除大半掌力,掌上金光黯淡大半。 与此同时,左恒呵气聚神,倏地将手上天下式飞掷而出,抵住巨掌下落。 她一声轻斥,原本锃亮的剑光越发明盛,剑身倾斜,白如鱼肚的剑刃直接划上巨掌,似小刀般一点点磋磨破绽,而后,直接以剑尖贯入! 鸣爆之声不断响起,左恒欲意再斩,方才一拂尘扫去大半掌势的少年已经闪身站到她身后,一个手刀劈向她的后颈。 左恒甚至来不及防备,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少年将她扛在了肩上,弯腰拾起那块掉落在地的道令,环视了一圈周围。 谁也不知道这个少年是怎么突然出现的,但就目前局势来看,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无疑会成为最大的赢家。 无数术法轰下,少年只是随意朝前走了几步,法术永远落在他的脚边却伤不到他分毫。 少年扛着左恒走到远山径,对于战局显得束手无策的显真就站在那儿,看到他走至身前还有些紧张。 “你......能不能留她性命?”显真带着些许纠结开口,内心忐忑。 少年不仅面容冷淡,语气也是平中带冷,“家事,不用你操心。” 显真一愣,随即不住点头,“是我唐突。” 少年只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相对,显真有一种自己在那道清淡目光下无所遁形之感。 “半山风雨太小,要同行吗?”少年问。 显真怔然,过了一小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少年比他要矮上好几个头,可单论气势而言,却压过他好几分。 他摇摇头,认真拒绝道:“感念道友提携,只是天地无尽,我守着心安一隅便好,还请道友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于是少年便没有再看他只点头表示应下,扛着左恒离开。走了几步之后他又回过头,随手击退朝他袭来的一道落雷,朝着显真传语道。 “那就守着这里,不要让人占了。” 显真不明所以,这时又有两个字传入耳中。 “灵脉。” 遗训;近三千年前出现突然消失也突然,浓郁到化成井水的灵气;日渐枯竭的太行山系;比试和剑的出世......显真是聪明人,经过无名少年提点之后,一闪而现的灵光将他脑中的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这位玉衡派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师兄一拍脑袋,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祖师遗训所说的机缘所在。 灵气化水是因为有什么在需求,所以灵气才会压缩汇聚;也正是因为那样东西所需过大,所以太行山才会枯竭。 显真笃定那样东西是今日突然出世的剑。 现在剑已经被左恒取走,太行诸峰也在漫天法术之中苍凉到不成样子,机缘过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不会有人注意到再无价值的这里。 而这段时间,就是玉衡派休养生息,壮大自身的机会。 只是少年已经走远,无法传音。 原本欲救的左恒已经顺利脱身,场上只余几个原本就有积怨势力所形成的打斗残局,显真朝着少年的背影拜了一拜,长袖一振,携仙鹤隐入林中。 少年足下有风生,他扛着不省人事的左恒踏风扶摇而上,步伐轻盈稳健,在左恒失去意识后便满场乱窜的天下式不知何时也老实下来,跟在他身后,不时为他斩去一些飞来的法诀,端的是一副乖巧模样,完全看不出先前戾气。 少年腾空而上,隐入了那片望不到边际的黑云之中。 飓风忽起,飞沙裂石,就算是场上修为不低的一干炼气士也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修为稍弱一些的则是拼命稳住身形,以防被突来妖风刮去。 在旋如羊角的飓风之中,黑云远去,原本被遮得密密严严地天光撒落下来,远方只能看见一条如线般望不到头的黑影。 “......是大鹏鸟啊!”有见多识广的人终于喊了出声,“传说中同风而起的大鹏鸟啊!” 道家真籍南华中有不少关于大鹏鸟的记载,经他一提醒,不少与道家或多或少牵扯的人也想起那段描述,纷纷哗然。 传说之中道家的二老爷就是乘着大鹏鸟化仙而去,突然出现将人带走的少年又会是什么样的身份? 有人很快请辞,原本还算斗得热闹的山头瞬间冷落大半。此刻山长也将如狐狸般狡猾的顾三郎彻底擒住,现身主持局面。 他公正不倚地做出了评判,不服者他先前出手为左恒挡去攻击的虽大有人在,可到底是因为他们众目睽睽之下出手坏人机缘,意图杀人在先,站不住跟脚,此事也就作罢。 听闻有机缘或者是早就知晓剑消息的人在匆匆赶来之后又匆匆离去。鲁非拉着两个徒弟乘上木鸾,对明显露出沮丧的孙泉多有安慰,一旁王端隐去复杂神色,罕见没有借机嘲讽。 旁人认不出来,可是他却清楚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叫王泽。他的兄长王泽。 但是在这个时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百里外,晏横舟骑在驴上,牵驴前行的路远突然把驴掉了个头。 “走了,回去吧。”他看着远天一线的黑云,抬手点了点晏横舟的额头,“想出来透会儿气的话,我就带你晚点回去。” 少年不解,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对方感慨道:“没办法,有些人不要面子会死的。” 晏横舟更糊涂了。 ——不过左恒没事就行,朋友没事,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第143章 教育 左恒悠悠转醒,脊背被什么东西咯得慌。睁目是一片碧蓝的天,她下意识伸手摸向腰间,正大光明在那里,天下式不在。 难道是在袭击她之后夺走了剑?左恒想起那个少年的速度,有些心慌。 她的反应能力向来比常人要好,可她甚至都没有看清那个少年是怎么行动的,明明之前还在很远的地方,自己也有心防备,可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如果真的打起来....... 左恒双手撑地,刚起身就被一股巨力击倒。 “要命就别动。”少年居高临下,天下式悬在他的身侧。左恒不语,猛地一个鱼打挺扑向少年,然后扑了个空。 她稳住身形,因为动作过猛骨架又是一阵疼痛,不得已半跪下去减轻压力。也就是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并非是在地上。 巨大的青黑鳞片望不到尽头。 “这......”她有一时的失言,随后又被击倒在地,身后传来少年冷冷的警告声,“要命就别动。” 左恒咬牙,天下式却向失去联系一般,悬在少年身旁一动也不动。 “说了让你别动。”少年皱眉,反倒是左恒趴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扯得胸口一阵闷痛。 左恒喘了口气,问道:“你是谁?” “王泽,喊师兄。”少年冷着脸,“再动你的死活我就不管了。” 这个名字一定在哪听过,左恒脑海之中突然蹦出这个念头。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速搜寻着着自己的记忆。 她想起来了,李修宜送书给她的时候,提到过这个名字。 李修宜好像说,王泽跟个牛鼻子走了。 老人说他有两个徒弟,一个是李修宜,一个是给她算过卦的道士,想来牛鼻子应该就是指他。老人还说自己差一点就是他的徒孙道士想要收她做徒弟,既然王泽被道士带走,那么他会让自己喊师兄也是不无可能。 左恒翻了个身,身上骨头没一块听使唤的,又是一阵倒吸气。 “说了,让你别动。”王泽不知道是第几遍重复这句话。 左恒充耳不闻,“这是哪?” “要喊师兄。”王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转身离开。 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在走出数步之后,他偏过头,看着左恒的眼睛来了一句:“左恒?我果然不喜欢你。” 左恒有气无力回敬道:“我也不喜欢你。” 王泽转身离开,左恒四肢大张躺在不知道是动物还是什么东西身上,看着天空愣神。 ——疼。 疼到浑身都不想动,疼到不知道疼是什么感觉了。 只有放空自己能稍微好受一点。 王泽带着道士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在大鹏鸟背上瘫得如同僵直死鱼一样的左恒。 “......所以我不喜欢她。”王泽无言一瞬,随即认真道,“就算没有师伯的那个意外,我也不想和她相互证道。” 道士模样比起三年之前要整洁不少,那撇山羊胡须也修整地异常规矩。他先是踹了如此发言的王泽一脚,又照着同样的待遇也给了左恒一下。 “每一个好货。”他这样骂道,随即蹲下身子,从袖中掏出一堆瓶瓶罐罐。 道士把左恒的嘴扳开,拔出瓶塞就朝里面倒,动作异常粗暴。倒完一瓶还有一瓶。 “不要咬,吞好。”他的语气相当不耐烦,左恒眨眨眼睛,势不如人只能照做。 丹药入肚,随即化作一股暖流汇入丹田。 “谢谢。”左恒闭目,感觉身上的疼痛正在一点点消失。 “救你不是白救。”道士翻了个白眼,“你呢,以后就老老实实在这鲲上养伤练剑,厉害了之后和你师兄一样当打手,不要不自量力跟着姓李的那头驴子管那么多事。” 左恒不说话,过了片刻,她感到身上没有那么疼了,才支起身子,撑着正大光明站了起来。 她先是瞪了那柄悬在王泽身前的天下式一眼,后者嗡鸣一声,剑身朝后缩了缩,没有过来。 早就起身站到王泽身旁的道士推了推他,“把剑还回去,别瞎闹腾。” 王泽哦了一声,悬在他身前的天下式模糊一瞬,再度清晰之后,迅速窜到了左恒身后,整个剑都缩着不敢见人。 左恒心中越发笃定是王泽做了什么,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天下式才没有回应她的召唤。 她将天下式握在手中,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些。然后她看向道士,再次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前辈,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但是我得去大隋,还有事。”左恒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回报。” 道士小声骂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这才问道:“我刚刚说的话你没听明白?让你不要掺和懂吧?” “你救了我,但是要怎么干是我的事情。”左恒对上他的视线,犹如三年前一般丝毫不退,“我答应了李先生要回大隋。” “你还知道命是我救回来的。”道士暴跳如雷,直接将她踹翻在地,“气海破碎经脉尽断,我没那么多药再救你第二次。” 不知道是不是左恒的错觉,她觉得比起先前那个故作高深的印象,现在的道士反而更让人捉摸不透一点。 “李修宜怎么想的,真不怕你把命交代在那里啊。”道士收回视线,变化为打量的目光让左恒有些不自在,“他是不是脑子读书傻了,到底怎么想的,那么危险也不喊个人来救一救,难道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出手?” 王泽神色漠然,“你和师伯的事情,不要把我也扯进来。” 道士让他滚一边去,然后揪住了左恒的马尾辫,把她拎了起来,“我是你师父,我说你不能去就不能去,懂吧。” 左恒抿唇,倔道:“我没拜过你。”天底下哪有这种强买强卖的师父。 “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道士被她气笑了,“别和我说什么先来后到,你让我给你算卦的那刻开始,就是我的徒弟了,是李修宜从中作梗瞎胡来的,懂吧?” 道士话里的火药味都快溢出来,从他单方面的描述来看,这对师兄弟更像是彼此水火不容的仇人。 “李修宜这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死心塌地一点也不怀疑他的目的?”他问道。 第144章 事实如此 “躺好。” 道士松手,把左恒丢在鲲背上,拉住一旁准备离开的王泽,厉声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不想了解你和师伯的事情。”王泽顿了顿,兴趣缺缺,“人已经救回来了。” 师徒两个互瞪了半响后,王泽被迫躺在左恒身边,与左恒面面相觑。 左恒情况稍微好一点,只是被击倒在地还能动弹,他则是被什么东西拘束住了一样,只能转动眼珠,话都说不出来。 “你知道李修宜干了什么吗?”道士沉声发问。 左恒摇头。 “你连他干了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还赶着倒贴上去给他帮忙!”道士恨铁不成钢。 左恒望天不语。 据道士方才说,他们现在在大鲲身上。她不知道鲲是什么,只知道现在她们一定在很高的地方,很高很高,比之前渺渺带她御剑还要高。 云应该全在下面。 天空碧蓝如镜,干净得让人忍不住一直盯着,左恒光明正大出神,半点不想关心道士说了些什么。 不管道士等会怎么说,她觉得李修宜是好人就够了。 “关于长生根和后面的那些事情,你本来不需要遭罪的。”道士开口便是惊雷。 “如果李修宜没有胡乱插手,那么之后大鲲便会牵引你跟上我和王泽,自然也不会蹚歧县那一场浑水,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事情。” 道士眉头紧皱,嘴角也拉得老下,“没有李修宜的那些算计,你现在早就应该领悟无上法接连破关了,哪里要我花这么多丹药救回来。” 他话里话外都是李修宜不是,却没有明说到底到底是什么过失和仇怨。 左恒捋了捋思路后,顶了一句,“现在挺好,我喜欢剑。” 道士冷笑,“你喜欢剑,是因为在他牵扯之下和那些杂事有了勾连才不得不喜欢!” 李修宜在道士口中似乎一无是处。 左恒终于忍不住了,反驳道:“我就是喜欢用剑当剑修做剑仙,就算你说你是我的师父,你什么也没教,又拿什么来管我?” “我什么都没有教你还不是因为李修宜?”道士吐出一口郁气,一字一顿道,“正是因为李修宜插手让你与我失去联系,你才什么也没有学到,反而卷入这么多波折之中,这么说你懂吗?” 左恒摇头,颇有当年在穷巷门口同他讨价还价的架势,“不对,你这样说的话,还是应该怪你,如果李先生真的坏了你的布置,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再布置一边?你把事情全怪李先生,我也能全怪你。” 李先生,李先生,李修宜到底是灌了什么迷魂汤! 道士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终于意识到如果不把事情全部交代清楚,左恒这样的硬脾气根本无法说通。 “听着左恒,”他正了正身子,“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人越厉害,反而受到的限制也就越多。御六气游无穷的无束缚境界是理想中的事情,哪怕所有炼气士的目标就是这个它也依旧不可能实现。” “一件事情必然会牵扯到另一件事情,像是互相咬嘴的阴阳鱼一样循环无休无止,放在佛教就是因果报应。” “我后来不去找你,一是因为在争斗中脱不开身——这点就和李修宜一样,不过他比我闲。二是因为他贸然插手,你身上所牵扯的东西已经够多,我只能让事情更乱,对你只会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左恒沉吟,心下稍有决断,开口问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但为什么你现在又要跑来救我?” “因为你傻。”一旁的王泽终于挣脱禁锢,插了一句,“让师伯那边来救,你就彻底上贼船了。” “不错,就是贼船。”道士瞪了他一眼,却顺着他的话讲了下去,“因果这种东西虽然难办,但总归有办法断掉。你拿到剑算是扣上了关键的一环,在下一环接上之前还有机会纠正。” “不要去掺合隋国的事情。”他告诫,“这里面牵扯太多,你要是真的趟进去了,我就是有通天本事也再难把你捞上来。”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左恒问。 道士斜着眼,“好歹师徒一场,当然不想看你在红尘中越陷越深。” 他指了指王泽,“这个人,你的师兄,先天便少六欲七情,是能证大道的好苗子。” 被他点名的王泽垂眸,神色淡淡,不予理会。 “你呢,则因自幼失去父母,孤身一人,六欲七情也要少于寻常。” 他说的确有其事,左恒低头不言。 “一者先天一者后天,相印相证,大道才能无缺。” 道士负手,凝眸向天,悠悠朝左恒问道:“知道你师兄现在什么修为吗?” 左恒摇头,心中按照炼气士的境界算了算,觉得这位名义上的师兄应该是第七个境界左右。 哪怕是经历了一场让人眼花缭乱的战斗,她对炼气士的实力境界依旧是不清不楚,只能凭感觉估算。 “快合道了。” 左恒怔住,随即不敢置信扭过头去。 以少年之资跻身炼气士中最顶端那一层人的王泽依旧神色淡淡,仿佛事不关己。 “以大道为基,修道证己,自然不需要有那么多所谓的凝练累积。”道士说,语气也高远起来,“世上哪有比大道更加深厚的存在呢?” 左恒无端心神巨震,不由自主瞪大了眼。 “看吧,哪怕是后天形成,你依旧有许多感应。”道士索性坐下说话,“无欲常清静,忘物忘我才能贴近道。” 大鹏背上只有勉强算得上师徒的三人,一切人间的喧嚣都在鹏背下面,隔着云海与高空万丈。 周围空旷而清静,哪怕道士声音不大,左恒心中依旧掀起巨澜。 “假使……”道士眯起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假使李先生没有插手,我现在也应该是合道了,是吗?”左恒沉默半响,问出口后反而平静了下来。 道士摇头,“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若是你们一开始便相互印证,只会在大道上走得更远。” “李修宜因他自己之私而坏了你的煌煌大道,现在,你仍然觉得他是好人吗?” 第145章 惊骇 左恒似乎看见自己御气乘风畅游快哉天地的样子。 她站在云颠上俯瞰红尘,众生漠漠天地无穷,渺小与广大皆入眼中,而她头顶上方,则是触之无形的“道”。 左恒几乎快沉浸在这种境界里,直到手指触到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是剑! 她猛地摇了摇头清醒过来,目光不善,面带警觉。 罪魁祸首只是叹了口气,将手从她的肩头上拿开,道:“果然不喜欢你。” 左恒起身,不着痕迹退了一步,十分忌惮他。 “她有剑了,你的心境自然与她无法契合。”道士摇摇头,“或许能改修剑道,或许只能努力寻仙。” 左恒被他的话所吸引,下意识问道:“有什么不一样吗?” 道士怔然,颊上有薄红浮现。 他本就身形瘦削面色苍白,此刻一怒,左恒居然有一种他随时要气倒下去的错觉。 “你不知道?!”就好像她本来就应该知道其中区别一样。 “李修宜没告诉你?”他显然不敢置信,调子拔得老高,一旁的王泽忍不住皱了皱眉,捂住耳朵。 下一秒便是雷霆震怒—— “他怎么敢——!” 左恒被他似火山喷薄的怒意吓退数步,撞到了剑上。 她体内气血翻腾,被震出一口血来。 先前丹药只是帮助皮肉和外伤愈合,恢复气血,但重压之下伤的不仅皮肉还有根本,哪怕对象不是她,道士的怒火还是够她一壶吃的。 王泽往她那边偏了偏身子,替她挡住了一些。 道士这才回神,有些不自在地撇过了头,咳嗽一声。 “……是我失态。”他说,不可避免又提到了李修宜,刚平复下的情绪又生了不少波澜,“但是他既然擅加干涉,就不能在干涉之后推脱得一干二净!” 这是在为她不平?左恒抿唇,心中莫名生出些许好感。 “嗯……”叫师父显然不太可能,前辈又好像太过生疏,左恒含糊略过这一部分,嗓子紧到有些发痒,“这两个……到底有什么不同?” 先前的惊骇还未平复,左恒身体紧绷,无端拘谨。 道士盯着她,突然泄了气,又变回歧县那个邋邋遢遢的道士。 “好吧,”他问道,“李修宜,我那个好师兄,和你说过什么?” 左恒迟疑,而后摇了摇头。 “……全没说?”道士深吸一口气,然后看见左恒点了点头。 他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指了指王泽,“……算了你说,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再说下去我得气死。” 王泽没搭理他,自顾自看天,“不喜欢,不说。”道士一口骂人话卡在喉咙里,左右都是徒弟,没一个该有徒弟样子。 “算了。”道士起身,摆了摆手,“怎么说也喊我一声师父。” “知道什么是炼气士吗?”他问左恒。 左恒想了想,回答道:“就是要修炼成仙的人。” 道士摇头,抬手捋了捋自己那撇山羊胡,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如果他不开口的话。 “我这是前世欠了李修宜什么债,”他翻了个白眼,“炼气士只是一个统称,修仙只是炼气士追求的一种不是全部,甚至通过求仙获得长生只是最低的追求,修仙之上还有悟己还有求道,无论哪一个,都要比追求虚无缥缈的仙人要好很多。” “......没有,仙人?”左恒瞪大眼,想起老人曾说过的仙道神道,勉强出声。 “或许有,或许没有,但是境界越高活得越久,和长生也没什么两样。”道士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炼气士,修仙,修真,修道,不外乎就是这些。” 左恒把这三个词汇与他先前说的对应起来,有些懂了。她点点头,“不算那些武人?” “那是外道,不予谈论。”道士说,“现在懂了?” 左恒略作思考,“嗯......你是说,一般的炼气士就是求仙,然后更厉害一点的是修真,这个我不是很明白,最后是求道,这样吗?” “还不算愚钝到家。”道士如此评价,“真即是真我,求仙只是单一目的,修真则是求仙之上更上一层,让仙路有己之色彩。炼气士口中的大道,大多都是指仙路。” “然人心善变,唯道永恒。” 唯道永恒。 左恒愣住了。 此前王泽传递给她的那种感觉再一次涌上心田,她抬头看向无尽苍穹。 道,在更高的地方吗? 愣神只是片刻,左恒很快便收敛好心绪,将道士所说的默默记下。 “有剑道吧。”虽然是疑问,她的语气却很笃定,“既然有道,既是道,那么一定不会有一个,你之前也说了的。” “有,没学,不会。”道士的回答异常敷衍简洁,偏偏神色坦然。一旁的王泽忍不住扭过头去,不愿意看他。 “那就剑道吧。”左恒眼睛眨也不眨就下了决定。 道士吹胡子瞪眼,“胡闹!” “你以为道这个东西是说学就学!说踏上就踏上吗!天下那么多炼气士,能算得上求道者的能有多少!” 最关键的是,道士对剑道几乎一无所知,也不像李修宜那样到处都有说得上话的朋友。 难道还要他特地去找李修宜让他找个朋友来教?可丢脸不! 道士越想越不耐烦,索性道:“老老实实在鲲上修养,修炼的事情一时半会也不要想了,我总能给你想出办法。” “大不了麻烦点,我给你塞回去,一切从头开始就好。” “你真舍得。”王泽插嘴,丝毫没有徒弟该有的样子,“反正在那之前你得把鲲给我。” “一个两个还都不是债,”道士冷眼睥着他,意有所指,“翅膀硬了是吧。” 王泽摇头,“以防万一而已。” 左恒猜测可能那样做道士会付出什么代价。虽然道士就好像是突然冒出的一般,但短短的接触中他所表现出来的在意不似作伪。 说不在意是假的。 “谢谢,但我会自己去找剑道,不用那么麻烦。”左恒顿了顿,语气倏转。 她心中早有了决断。 ——“而且我要去大隋,不会留在鲲上。” 道士觉得自己非得被左恒气厥过去不可。 第146章 去留如何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隋国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可清楚?” 不等左恒开口说明,道士便劈头盖脸砸下一顿骂,眼中怒意蓬勃,“我把你这条命救回来不是让你跟着李修宜瞎掺和的!” “拿了把破剑就了不起?如果不是因为这把剑偷取了太行近三千年灵脉你真当以为凭你现在这个水平能说砸就砸说闹就闹?” 被道士点名的天下式朝左恒身上缩了缩。 左恒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天下式是把带着凛然杀气的剑,在被她强行用剑鞘压住之后仍是不服,甚至在御使过程之中几次剑气暴动想要噬主。 与其说是剑主与剑,天下式与她更像是被牵制和牵制者的关系。 左恒先前还没怎么觉得,此刻天下式朝她身上不带任何杀意地乱蹭才让她惊觉几分。 天下式未免太乖了些。 “呵。”道士冷笑道,“一把剑无主了三千年还有这么大的威力,你不觉得奇怪也就算了,那些人居然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修行都修到狗身上去了啊。” 左恒伸手朝后探去,剑仍然是剑,只是比起在两仪场上时少了些什么。 现在被她抓住剑刃的天下式,不但刃上没有任何锋芒,也感受不到任何剑气。 道士挑眉,斜着眼问道:“发现了?” 左恒点了点头。 “那就老老实实修养不要去送命。”道士抛出一个小瓶,“辟谷用的,接着。” 似鱼似鸟的异兽鳞片坚硬,青黑似铁,瓷制药瓶咣当一声落地,沿着不算平坦的纹路滚出了老远。 左恒没有伸手接,过了半响之后,她才抬眸,两手各擒一剑,有些闷闷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去的原因了。” 她方才并没有愣神,而是在仔细回忆那场发生在梦境,在漫天黄沙之中与李修宜的谈话。 从她在鲲上清醒以来,一直都是道士在运用各种说辞向她灌输无论如何也不要听李修宜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要回大隋的想法,而真正与此直接有关的原因却仅有那么一点少得可怜的透露。 左恒不习惯坐以待毙,更不习惯任人摆布,既然道士不说,那她就自己去寻。 李修宜在梦境里面曾说,打不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立场,一个站在大隋那边的态度。 她大概想明白了。 “你说我是你的徒弟,是很正式那种的,对吧。”左恒说,想通之后,自己反而茫然起来,“我去大隋,不仅仅是因为我自己,更是因为你是我的师父,是这样吗?” 道士没说话,算是默认。 “别人不知道我是你的徒弟,”她想了想,“我也当自己不知道,这样呢?” 不等道士开口,王泽就已经毫不留情地否定了她,“假使不知道就不是,我装作不知道你,你是不是就可以消失了。” 左恒沉默,“那......断掉呢?” 人情已经欠下来了,再拒绝也没用。她更没法顶着这样的人情去干可能损害对方的事情,只能想出如此对策。 道士嘴唇发白,肩膀颤动,显然是气得有点狠,声线也紧绷,像是下一秒就会断裂的弦。 “你,你就一定要向着李修宜干这种分分钟送命的事情?”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左恒想,她答应了的。 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 教书先生和道士之间的恩怨她一点也不清楚,但如果是因为这样的恩怨,让本来和两边都没什么关系的她不得不顾虑到某一方,干出违背自己的事情,那么她还是她吗? “......我告诉你他的一些事情,你要是仍然觉得李修宜清正无遮愿意信他就随你。”道士最终还是没有骂出口。 左恒摇头,打断他,“没有,我没有信他。” “那你还!” “我只是信自己。”左恒说,“我已经答应了,那我就要去,不是因为我信李先生或者是怎么样,这是我自己答应下来的。” 大鲲上气氛沉寂如死水,左恒垂着眼打量手中的一对宝剑,实际上却在透过剑身偷偷打量道士。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师父。 道士关心她将她救下不假,但这种关心并不纯然,带有某种没有明说的目的也是真。 与老人带着几分癫狂指点江山的直白浅显不同,道士的关心显然要复杂许多难懂许多,左恒说不出来具体,只能感觉个大概,直觉并不是什么恶意。 但关心毕竟是关心,她并不能回报这样的关心同等的东西,因此更加难以面对道士。 师父,什么样才是师父? 就在道士欲开口之际,左恒将剑插入腰间。 她单膝跪地,异常认真地朝他拜了三拜,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她意已决。 道士轻哼,大袖一甩,负手而立,连眼神也没有给她。 左恒眼前一花,人倒飞出几丈外,被鲲背上的鳞片硌得背脊生疼。她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仍然有些苦恼。 而且她拿不准道士有没有明白她想要撇清关系的意思。 王泽突然从前方冒了出来。他走到左恒身边,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然后,他揪住左恒的衣领,轻轻松松将人提了起来。 形势突变,左恒甚至来不及反抗。 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被对方提到了青黑鳞片的边缘。而后对方撒手,左恒被他直接从鲲背上丢了下去,从不知几万丈的高空中坠落。 “和你没关系了,下次不救你,改杀你了。”少年冷着脸,神色平淡。 这是左恒最后听到的。 ...... ...... 鲲上,王泽掸了掸手上并不存在的灰,看向他的师父,“就这么放人?” “不然呢?一哭二闹三上吊?”道士又好气又好笑,“你一个就够我烦的,我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王泽偏了偏脑袋,“但是我说的是真的,我不喜欢这个师妹。” “相吸相斥不过常理。”道士眯了眯眼,撑了个拦腰,“暂且看着吧,也是,除了看着还能干嘛呢。” “你能拦。”王泽没有理会他,而是笃定道。 “为什么不拦?” 道士没有回答他,王泽也没有多问,师徒二人默契招来了一阵风,让巨鲲飞得更高了些。 ——左恒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道士,道士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147章 陌生 阿大今年二十岁,世代都住在南海边的村子上,和村子里的大多数人一样靠海吃海,以捕鱼为生。南海富饶,运气好的话,他也能从海里头捞上来一些珊瑚贝蚌,积攒起来上城一趟,又是一年不愁吃不愁穿。 只是阿大二十岁了还没讨到老婆,这一点让村子里的长辈有些忧心,尤其是村长。 “人家大黑的娃都能帮着出海撒网了,你怎么还没把媳妇讨回来。”村长拄着拐杖如此催促,怎么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娃,眼看着别人纷纷成家立业,他不免有些着急。 而每被问起此事,太阳下晒得皮肤黝黑的汉子只是憨厚笑笑,连道声许多不急。 直到他出海捞鱼,从他的小木船的上抱回来一个人。一个瞧着不大的姑娘。 原本还打定主意给他去城里头找人说亲的村长顿时歇了心思。 阿大从海上带回来的姑娘模样瞧着并不大漂亮,脸也没有完全长开,可是皮肤雪白,瞧着就比村里头晒惯了的娘们精致。 都说是阿大交了好运了,海里的神仙给他送了个老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村子都来看所谓的新媳妇。 出海没捞到多少鱼却救了个人回来的阿大不明所以,他的那间木屋门口就围满了人。 有道贺有恭喜,更不乏看热闹的。 汉子红着一张脸辩解,只是无意间救了个人,不是村长说的什么小媳妇。早就相熟的村民们纷纷起哄,半点也不信他的话,非要他把人拉着出来看看。 阿大正当为难,身后木门咯吱一声便打开了,人群哗然。 被他捞上来的姑娘紧皱着眉,手上紧紧地按着剑,环视了一圈周围,眼含杀气。哄闹顿散,再这样的目光下,村民们都歇了闹腾的心思,甚至有些人缩了缩脖子,有些怕。 不知名姑娘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气势却比村长还要重,当下就有人猜测可能是什么大户人家遇到了海难。 和阿大关系比较好的大黑当下就抱着女儿上前询问,他进城次数多,胆子也大,没有其它人那样被姑娘眼里的杀气吓得缩脖子,“姑娘,你哪儿人?” 被他搭话的姑娘瞪大了眼。 ...... ...... 左恒甫一醒来,脑壳就好似炸裂一般疼痛。 她还记得自己被名义上的师兄直接从鲲背上扔下,不知道从茫茫的云层里下坠了多久,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一样,铁块似地砸进了很深很深的水中。 水不知道是什么水,又苦又咸,她呛了很多口,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浮到水面上,结果什么也看见,只是茫茫一片蓝,无边无际的蓝。 然后左恒就因为体力透尽昏了过去,最后的想法是,不用王泽下次遇见杀她,她自己说不定就淹死了。 没想到再次醒来是躺在地板上。 左恒估摸她是被人救了,起身想要寻人感谢,便听见一阵喧闹声。刚清醒的脑子还不太灵光,她下意识寻声推开了木门,结果喧嚣之声更重,不自觉就按住了剑柄。 然后有个面堂宽广的汉子怀中抱着个小孩子上前。 他开口,左恒也想借机询问,结果硬生生将话卡在了喉咙里,只觉得脑袋更乱了。 汉子的嘴张张合合,吐出的话左恒只能听懂个别音节。 她沉默了——侥幸不死是好事,可这里和她先前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也不知道隔着大隋多远,她真能赶得及吗? 难怪王泽会那么干脆利落丢她下来,原来是笃定了这一点。 不过,这就算是以后没什么关系了。 左恒垂眸,将四处发散的思维压了下去,最起码现在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得先把面前的事情应付好。 她松开握住剑柄不放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摇了摇头,发出“啊啊”的声音。 ——事到如今,只能装聋作哑了。 抱着女童的汉子愣住了,左恒也不会比划手势,气氛一时凝固,有人摇头有人叹气,好歹是散开了不少。 将人救回来的阿大挠了挠头,朝大黑说了两句话,飞速跑到了村长家。 “这么急着干啥嘞,是不是有喜事啊。”村长笑眯眯看着他,阿大梗着脖子脸上又是一阵发红。 “不,不是,我救的人醒了......是,是个哑巴,耳朵也聋了!”汉子辩解,拉住了村长的袖子往外走,“这总不能让人家在这儿吧,瞧着不大万一失散了家里面人急呢!” 村长拄着杖不紧不慢,直到看见伫在门前的少女才咦了一声,“瞧着不太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啊,身上还带着剑。” 他在阿大的陪同下走上前去,朝左恒比划了两下,换来的皆是带着点茫然的眼神。 村长没法,只得拿拐杖在地上比划——他年轻的时候在城里头干过客栈伙计一类的杂活,道听途说耳濡目染,认识一些字。 左恒看着他在地上划出的浅痕,心里头终于松了口气。虽然讲的话不一样,但索性还是认的同一种字。 这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老人比划在问她是哪里人。 左恒拿剑比划,决定一装装到底,干脆连记忆也丢掉,只在地上划了句不知道。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甚至做出一副努力回想却一无所获的样子。 也许是她装得像,也许是这里民风淳朴,总之老人相信了她的话,继续拿拐杖在地下比划。 老人识得字不多,许多句子写得断断续续模凌两可,还有字是没有见过的——左恒猜测是错字。她辨认的艰难,在来回试探下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人让她先在村子里面住下,就住在救了她的恩人家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家里人就找过来了。 老人还表示,等身体修养好了,也可以去城里问问,说不定就有人认出来了。 左恒谢过,又问名字。 村里不少人的名字是村长起的,在这么方便村长没出错,左恒很快就知道救她回来的那个汉子叫阿大,一旁抱着小女孩的叫大黑。 村长叫刘喜,这一整个村子都姓刘。 这是左恒目前了解到的信息,她估计想要探听更多有用的只能到他们所谓的城里去。 但是眼下,她发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之前脑子里乱糟糟的,许多东西都被她忽视过去,现在和村长拿东西在地上比划,也逐渐恢复理智,她才发现腰侧少了什么。 正大光明丢了。 她手上只有那把天下式。 第148章 海上寻物 正大光明左恒用了三年多,顺手程度绝对不是天下式可比。 左恒朝腰间探了一把,那儿原本绑着的储物袋也一并消失不见了。她有一瞬间怀疑是这边看着老实的村民拿走了她的剑,冷静过后,又打消了这个疑虑。 无论怎么看,剑身狭长的天下式都要比隐去剑纹寻常无奇的正大光明要贵重上不少,而且她腰侧缝着储物袋的那个块布碎得地方整整齐齐,根本不像是被扯下来过,倒更像是什么东西划出来的一样。 左恒猜测可能是先前在两仪场上激斗之时流窜的剑气所致,而她醒后也一直在与道士据理力争,根本无暇注意到衣服的问题。 至于正大光明,左恒努力回想,应该是坠入那片水里的时候在无意识状态下松开了手。 她当时是手握双剑,想着如果遇山遇崖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便将展现出不凡威力的天下式握在了顺手位,而正大光明则放到了反手位,无意识状态下为了减负让自己浮上去,确实可能松手。 左恒心疼自己没有花上多少的银子,也心疼剑。说不上是对哪个心疼多一些。 储物袋八成是找不回来了。她冷静分析,用天下式朝村长比划了几个字,再由村长转述给将她救起的阿大。 阿大一脸不敢置信,“她说东西丢在海里头了,想要我将她送到救了她的地儿自己捞?” 他有些怀疑自己救回来的姑娘是不是脑子在海水里头泡出了问题。这东西丢到大海里,就是大海的了,大海多深多广,怎么可能找得到什么东西? “你不是还要出海,带人家看看去怎么,说不定到了就死心了。”村长恨铁不成钢,踮起脚尖使劲揪阿大的耳朵,“你救回来的,总不能不管人家吧。” 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阿大哽红了脖子,可真正的原因又不能说,只能含糊其辞,“这哪有刚从海里面捞起来就又回去的,再说那块打不到鱼了我不去那块......” 在村长的注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带人家去看看怎么了!要不了你一会子工夫!”村长拄着拐杖不由分说,他低头在地上比划了几个字,让左恒安心。 左恒听不懂他们的话,但争执的意思却看懂了,用天下式在地上划出谢谢两个字。 村长异常体贴地询问她要不要先休息一会,让阿大晚些出海,左恒摇头,抬眼看了眼天色。 日当正午,她还得潜到水里面去找正大光明,哪怕人和剑之间有联系在也肯定要花掉不少时间。再说,手上乍然少了一柄剑她也不踏实,自然是越早解决越好。 阿大没法,只得带着左恒上了自己的小木船,让她弓着身子在船舱里待好,划着桨晃晃悠悠出了海。 天气正好,海上也没什么风浪,阿大努力回忆起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捞到的左恒。 这么一想他觉得有些奇怪,救起左恒的地方算不上是近海,上一次暴雨还是三天前,如果左恒真的遇到什么事故的话,那左恒应该在水里面泡了不少时间才对,怎么身上一点也没有被水泡肿? 而且他救左恒的时候周围没有什么其它人的痕迹,也没有破木板一类可以供人支撑在海面上的东西,这几天风向也是外风,不像在外海遇难飘回来的。 当时急着救人没管这么多,现在仔细一想,被他救下的这个姑娘就像是突然从海里头冒出来的一样,深究让阿大有些心里发毛,越想越恐怖。 他在划船的空隙回头去看左恒,却发现左恒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海面出神。 他心里更慌了。 海上谋生惯了的人,都知道海里面有东西,这个被他救回来自称叫左恒的姑娘不会也......阿大甩了甩脑袋,把左恒叫出了船舱。 “这儿就是把你救回来的地方。”他指着海面对左恒说,又想起来左恒听不见,指了指海面又指了指她。 左恒会意,朝他点点头。 “我还有事......”阿大有些纠结,朝她不住比划,想催促她快点,毕竟他把人送回去之后还有个人要见。 左恒没懂。 她只是深吸了口气,一言不发地跳了下去。阿大差点丢了手里的船桨,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慌忙伸出手想要抓住她。 左恒冲着他摇头,指了指他们来的方向,然后做了个划水的姿势,一头扎进了水里。 只留下船上大概懂了点她意思的黝黑汉子,苦着脸不知道是去是留。 走了有点不厚道,可是不走的话他肯定没法按照约定的时间到那里,实在是纠结。 左恒潜了下去,在被水压得睁不开眼,她嘴里吐出一连串泡泡,只能隐约感觉到正大光明在更深处。 但是她此刻在水里憋气憋得已经有些头脑空白,只能不得已浮上水面。 她扒拉着阿大的船檐大口喘着气,黝黑汉子把手递了过来,准备把他拉上船。 左恒对着他摇了摇头,而后再度深吸一口气,像一只水鸟一想冲着海水,猛地一头扎了进去! 海水冰凉,身上伤也完全没有好全,她在水中行动有些吃力,迷迷糊糊朝着感应到的方向潜。 被她重新在袖子上扯了根布条绑在腰上的天下式发出莹莹白光,有像锅面一样的圆罩护在了她身前,左恒才感到压力消了些。 她勉力睁开眼,试着吐出一口气。 嘴里面没有咸苦的味道。天下式嗡了一声,似在邀功。 “能避水为什么不早点避?”左恒面无表情,半点没有被剑讨好到。 如果之前天下式有反应,那么她就不用浮到水面去了,现在说不定也已经潜得更深。 左恒打量周围,沙地上有许多奇奇怪怪柱子一样的石头,石头上有各种颜色的草,有从来没有见过的鱼游来游去。 她潜的不是很深,有阳光透过水面探照下来,在沙地上映出一片斑斓。 左恒紧握着天下式,往下面又潜了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对正大光明的感应有点奇怪。 正大光明在动来动去,忽远忽近。 第149章 水底探踪 第六十二章海下寻踪 难道是被吞到鱼肚子里面了?左恒在水中惊疑不定。 被吞到鱼肚子里面,先不要提有没有那么大的鱼,但是她在水里的行动速度就远远比不上,要是鱼带着剑跑了,她怎么追也不可能追上。 不,也许她能试着呼唤正大光明,让正大光明自己剖开鱼肚子出来? 左恒握着天下式继续往下潜,有剑的保护在,她潜水所花去的力气省下来很多,速度也快了不少。 她在鱼群与海底奇奇怪怪的礁石之中穿过,游荡在海草的间隙之中,正大光明却好像是捉迷藏一般,怎么也确定不了方位。 难道真的被吞到鱼肚子里去了? 左恒闭目,细细感受正大光明的位置所在,有无形的线在她脑中展开,绕成了一个近似圆形的轨迹。 她扎头下潜,选了个比较合适的位置,躲在了一旁绿油油的海草里。 有非常奇怪的笑声由远及近,左恒拨开挡在脸上的海草,露出一只眼睛窥视。 她看见了两个人两条鱼,或者说是互相有一半特征的妖怪。他们赤裸着身体在海中嬉戏打闹,手上还在争夺着什么东西。 争夺的分明就是她丢掉的正大光明。 这是我的剑,左恒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剑光雪亮,直接砍断水草,在藏生的礁石上蹬了一脚,借力射到了那两个半人半鱼的妖怪跟前。 两个妖怪显然是没有料到会有人突然出现,吓得不轻,随后摆动着尾巴想要逃离,还不忘抓着他们抢来抢去的玩具。 左恒更气了,眼疾手快想要抓住那条鱼的尾巴——像是她在歧县那条清水河里干过的那样,却被拍了一脸的水,滑腻的鱼尾也消失在了指缝中。 到底是鱼,游得速度要比左恒快多了,左恒一手持着天下式避水呼吸一手滑动,本来就落后的速度更加落后,只能远远看见一个小小的摆动的尾巴,在消失的边缘徘徊不定。 鬼知道这么一吓之后这些妖怪还会不会再出现,不出现的话她的剑可就真的没法寻回来了!左恒咬牙,握剑的手紧了紧,直接朝前劈斩而去。 也许是天下式这把剑本就奇特的缘故,在左恒劈斩的时候,她前方几尺的海水暂时分开一瞬,随即又快速合拢。 左恒一路劈水,小腿蹬到发麻,终于追上了拿走她剑的妖怪——对方不知为何放慢了速度,似乎对自己的速度异常自信,肯定左恒不会追上来一般。 直到左恒追上,手中天下式剑气森寒她才觉得不妙,一头想要扎到更深的海底下去。 左恒早有戒备,抢先夺路,剑气将海水劈开一个小口,让对方的动作滞了一瞬,然后提前拦住了她的下一步动作。 无法下潜,那就只能上浮,左恒想把那条妖怪逼上岸,就算体力有限无法达到这个目标,最起码也要浮到水面上去才行。 海里面战斗对她来说太不利了。 对方似乎也隐隐预料到了左恒的意图,找准机会想要脱身,只是左恒丝毫不见松懈,总是在她想要朝下方逃路之前展开海水,制止住她的动作,把她朝上方赶。 妖怪的眼睛是和水一样剔透的蓝色,她面对左恒,在逼迫下不断朝海面浮去,眼中有什么东西不断落出,砸在海水里。 她的神色哀婉,墨色长发像是海藻一样在水中舞动,浓密而富有韵律。 这美丽的妖怪看着便让人看着便心生不忍。 只是事关自己的爱剑,左恒不敢有任何大意。那些朝她砸来的白色物体皆被她小心避开或是提前斩碎。 每当妖怪张口,有林中狐怪的经验在先,或者是一道朝她迎面的剑气,或者是直接划开她身侧的海水......左恒总能有办法让她忙于奔命,无暇发出声音。 一追一逃,海面近在眼前,左恒的耐心也终于告罄。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气沉丹田,直接将手上的天下式掷向鱼怪。剑如弓矢,气势凛寒,所过之处海水避退,群鱼皆惊。 鱼怪被一剑击出海面,带着两道丈高浪头。 左恒乘机迎上,握住剑柄,刺向被剑气击出海面的鱼怪,又在剑出一半时硬生生止住动作,扑通落入水中。 被她逼上水面的鱼怪正泪眼婆娑躲在船上,浑身赤裸,一条鲤红鱼尾甩啊甩。黝黑的汉子红着脸不敢朝回看,坚定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四目相对皆是愕然。 左恒抿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大原本是想等着左恒再次憋不住气浮上水面将她强硬带走的,结果却迟迟不见她浮上水面,也没有见到浮上来的尸体。 随着时间越久,他原本往最坏处想的猜测也成了真,他觉得左恒果然是海里的东西。 可是这样一来,他更不敢轻易离开,惹怒了人家,万一以后出海被报复怎么办? 出身小村靠海为生的渔人对海洋有种近乎天然的敬畏——这可是海里的东西。 他这次出海不是为了捕鱼而是为了与人会面,自然也就没有装上渔网,甚至连吊杆也没带上一根,因为他要见的那个人不喜欢。 估摸着怕是见不成人的阿大只能顶着一天炽阳,什么也不干,等着左恒浮上来。 等着等着,没等来左恒,却等来了两道丈高的浪头,浪起得突兀,他的小船险些被掀倒在浪里,多亏了他自己反应快,才免了这么一遭。 还没惊讶完,他心心念念要见的人就一甩尾巴,慌忙躲进了船舱。 阿大知道海里的东西也和人一样有争斗,警惕之余不忘挡在他的意中人身前,尽可能避免她被看到。 然后他看见了迎浪而上的左恒,心头又是一惊,只觉得之前不好的猜测成了真。 左恒手里握着天下式,浮在水面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膛说不出的闷人。 之前在水里潜得太深,全靠天下式庇护和依靠意志强行压下那种被挤成一块的不适,现在猛然上岸回神,一时之间居然难以适应。 稍微缓过来一些后,她凝眸,思考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她这个恩人教出这个鱼怪,脑中却乍然想起了一个轻柔的女声,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放过我和大郎,海底里有不少宝贝,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她目光朝船舱探去,鱼怪的嘴巴张张合合。 第150章 鲛人 左恒嘴唇翕张,露出几个字音,目光不善,鱼怪却好像她不信似地,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都可以,只要我有。” 她好像能听懂左恒说话,看在这一点的份上,左恒没有急着下手,而是撇撇嘴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她一张口,原先以为她又聋又哑的黝黑汉子张大了嘴,一半是因为被欺瞒的愤闷,另一半则是对于左恒口中内容的吃惊。 他听不懂左恒说什么,但是这不妨碍他继续挡护在心上人身前。 鱼怪的尾巴甩了甩,从船舱里面探出大半个身子,道:“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是鲛人。” 鲛人没听说过,左恒下意识将她归类为水里妖怪的一种,点了点头,“哦,鲛人,那你为什么要拿我的东西?” 鲛人圆目微睁,蓝色的眼睛看起来无辜极了,她湿哒哒的头发贴在脸上,狼狈且美。 “这位大人,不能因为你厉害就不讲理。”她说,“是你先扑上来想要抓捕我们到岸上去的。” “那你之前手上拿的是什么?”左恒问,死死盯住被她藏在身后的正大光明,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 鲛人一无所觉,早没了先前的仓皇与戒备,反而是偷偷瞄了眼挡在她身前的阿大,颊上飞了半片红云。她半边鱼尾滑到了水里,下意识和着微澜的水面打拍。 “那是我给阿大哥的礼物,弟弟在水里面捡到的,他说能防身,所以我就准备拿来送给阿大哥,但是他不让,我们就抢起来了,然后......” 然后发生的事情就是左恒经历过的了。 “剑是我丢的。”左恒冷着脸丢出五个字,毫不意外看见对方的脸被惊讶占据。 倒是阿大一脸感动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不说!”鲛人愕然,随即愤怒道,“你如果说清楚了我一定会还给你的,直接上来就追着打,我,我还以为......” 左恒不为所动,只道:“是你们做贼心虚先跑的。” 鲛人少女愣住,发现确实是她说的那个样子,想不出话来反驳,只能气呼呼把藏在身后的剑丢到了水里,努着嘴道:“不就是这么一个破东西,还就还。” 左恒接过正大光明,先是轻轻抚摸剑身,待到剑纹隐隐浮现后才放心将剑挂到了与天下式一起。 鲛人没有理她了,只是“哗啦”一声尾巴摆了个水波,然后整个人借力跃起,两双白藕似地手臂挂在了阿大的脖子上,鱼尾巴一甩一甩地。 阿大的脸黑红黑红,像是盆里烧着的炭火——鲛人是什么也没穿的。 一人一鱼,一个忸怩一个大胆,耳语不断,倒是把左恒忽略了个彻底。 左恒看她也不像是要害人的样子,也放下了心,扒着船檐,从船的另一头上了船。 不管怎么样,这个鲛人能听懂她说话,也能和当地的人交谈是好事。 左恒等了一会儿。 两个人耳语完,鲛人重新回到水里,只露出脑袋和半截脖子之后,阿大终于敢盯着她的蓝眼睛看了。 左恒俯身穿过船舱,旁若无人的两个人在看见她从船里面钻出来时还吓了一跳。 “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但是你能听懂我说话,也能和他们说话。”左恒对着鲛人说,语气肯定,“我手下留情没有杀你,趁着这个机会,你帮我讲清楚。” 她指了指下意识戒备几分的阿大,“关于今天发生的事情,既然你都说了是误会,那就当这个误会没有发生过。” 现在正大光明已经找回来了,但是她现在身无分文,所获得的情报也太少,更是不知道渔民中所谓的城里是哪里,这样贸然和阿大交恶不是好的选择。 她听不懂这里人的话,现在这样回去,无论阿大和村民说了什么,她自己都没有办法听懂。在这样的情况下,贸然戒备显得自己过于小家子气。可身上伤远远没好,如果不提防一些,万一发生意外没法及时反应过来...... “今天的事情说清楚吧,”思及此处,左恒语气稍稍放软,朝她简要说明了原委,“剑是我因故落水丢下的,我落水刚巧被阿大救下,寻剑之时误会你是妖怪,这才发生了后来的事情。” 鲛人眨眨眼,游上前朝阿大说了几句什么,汉子挠了挠头,中途好几次转向左恒。 左恒不知道他们的谈论内容,只能静静等待。 “阿大哥可以把你是炼气士的事情瞒下来,包括你为什么装聋作哑也是,但是你也不能把阿大哥和我的事情拿字写下来告诉村长。” 条件并不苛刻,左恒一点也不关心鲛人和阿大到底是怎么样的关系,她只要自己在伤好全之前能安稳休养,顺利纳气就行。 她点头应下,鲛人尾巴一甩,鲤红色连着水珠,在空中划过一道亮丽弧线,“那就说好了,下次阿大哥来见我,你也要帮忙瞒着啊。” 左恒嗯了一声,觉得她或许知道什么,便顺势问道:“你知道有个地方叫隋国吗?” 鲛人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我南海都没有出过,只知道海王有好几个,怎么知道你们大陆上有什么国家?” 左恒注意到她说话的时候嘴巴一张一合,但是声音似乎并不是从她的嘴巴里发出。 难不成还有鱼鳃? “炼气士的事情,不是只是你们炼气士知道吗,海上有不少炼气士的船,说不定就有谁去过。”鲛人绕小渔船转着圈,时不时朝阿大抛去一两个媚眼,停下来说上两句话。 左恒后知后觉这两个人的关系并不简单,是类似她爹娘一样的关系。 他们在海上耗了一下午,左恒湿哒哒的衣服早就被风吹干了,两个人才恋恋不舍地告别。此刻金乌西沉,天与海皆成霞色,左恒坐在船舱另一头,看向皆染上金边的广阔天际,下意识就同巨鲲上的辽阔空远进行对比。 哪怕景象陌生,她还是更喜欢这个一些。 说起来,如果真能从这里找到大隋,她也算是佩剑走四方过了吧? 鲛人游到她身边,朝她挥了挥手,“怪人,我走了,下次你不要打我啊!”她说着瞄了眼左恒腰间的天下式,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左恒正欲开口,无波海上,风浪乍起。 第151章 凶戾 浪比人凶,阿大自小就在海上生长,这么多年经验下来对突发事件也多少有了些应对,他顺浪划舟,船在浪花里摇摆不定,却始终没有翻倒在水中。 方才还笑盈盈挥手作别的鲛人少女变了脸色,顷刻就游到了渔船前方。 她手臂大张,也有浪花从渔船四方涌起,与海上的无名之浪形成对抗之势。 她的力量有点小,不过也足以使得渔船稳妥一些。 左恒双手握剑,站到阿大身旁,盯着海浪随时准备出手。 挡在船前的鲛人口中发出奇妙声音,风浪顿止,有大大小小的脑袋从海面探出头,看到鲛人,分明都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他们在用一种独有的语言交流,声音奇妙而轻美,像是远方歌声那样缥缈。 鲛人少女不知道同他们解释了些什么,鲛人的愤怒逐渐平息下来,不少鲛人深深看了她和一旁愣住的阿大一眼,涟漪过后探出来的脑袋又消失在水中。 “他们以为我被抓到岸上去了,就跑来救我,现在没有事情了。”在跟着大部队游走之前,她向左恒说明原委。 “嗯,你要是想在海上待着 的话,不要把自己是炼气士暴露出来……特别是和阿大哥一起的时候,不然会连累阿大哥。”鲛人少女异常关心自己的心上人,特地朝着左恒如此告诫。 “我们一点也不喜欢炼气士的……嗯,不过我有点不一样,因为阿大哥我觉得其实人也没有那么坏的……而且不是所有的炼气士都想着怎么抓我们,那些真正厉害的炼气士才不会全都想着这些哩……总之不要露出来马脚就好啦!走了!” “我下次再溜出来和你解释!你要保护好阿大哥噢!” 鲛人少女也有自己的考量。 她再次摆手,消失在海风掀起的一尾金鳞之中。 左恒拍了拍朝着少女背影发呆的阿大,指了指被他丢到一旁的船桨,又指了指已经沉到只剩下一点的太阳。 “噢噢,走了。”阿大猛地一拍脑袋,神色有些悻悻,一言不发地划着船。 失去了鲛人少女的中介,两个人一时半会也搭不上话。 左恒看海,心里想的是如何去大隋,怎么联系上李先生;阿大看船,却念着方与他挥别的鲛人姑娘,也有些担心来历不明的左恒。 如果不是下了一次海,左恒也不会想到水下面居然会有这么多东西。 她看着平静的海面,总觉得有那里不对。 那些鲛人…… 她脑中灵光一现!直接把划桨的阿大拉到一边,拔剑迎风而斩! 浪头几丈高,在天下式剑光之下化作两半,海水卷入船舱,船身颠簸一瞬,并未翻沉。 左恒完全忘了语言不同的事实,沉声吩咐阿大撑好船,而后拔剑。 有黑发少年浮出水面,眼睛冷得像蛇,左恒能感到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带着某种恨意。 左恒之前见过他,他就是同鲛人少女嬉戏争夺的另一个鲛人。先前那群鲛人浮上水面之时他赫然在列,可是左恒并未瞧见他摆着鱼尾巴离开。 金瞳的鲛人少年眼睛眼色太过夺目,所以左恒印象尤为深刻,注意力也多分了一点在他身上。 鲛人少年一直在看着她,这也是她发现不对的根源——在船上时她隐隐有被窥探感。 只是没仇没怨,左恒不明白为什么那只鲛人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直觉告诉左恒这可能是阿大心上人游走前的那番话有关。 她从船上跳了下去,踩在了天下式身上。 左恒现在的境界远远达不到御剑的要求,可天下式并非凡品,左恒也没有真的御剑而行。 她借着天下式避水,好让自己在海中的行动快上一些,面对能使水的鲛人时不那么被动。 仰仗天下式避水之能,那些掀来的浪头都被左恒有惊无险地躲过,她再度握住天下式,朝突然出手的鲛人挥出一斩,带着鲛人与阿大的船拉远了距离。 鲛人掀浪,她能躲过,但是阿大的船却未必。 “我没有要捞补你们上岸的意思,只是下海寻剑。”左恒冷声解释,手上动作却未停,天下式在她脚下与手上回换,很快就赶上了有意迎战的鲛人。 鲛人没有回答左恒的问题,只待左恒逼近,一爪挥出! 他的手有点像左恒以前在河里抓到的鱼鳍带刺的那种鱼,像弯钩一样曲起的手爪用薄膜连接着,只有四指。 左恒提剑挡下,鲛人眼中憎恶再多一分,发出尖锐的嚎叫。 叫声顺着耳朵灌入脑袋,左恒头皮发麻,握剑的手抖了一下。她凝神,被她踩在脚下的天下式破水而出,直接刺向鲛人面门。 鲛人冷笑,身前多出一道水柱,待天下式破开水柱,他已失去了踪影。 水中有一只爪子悍然抓入,目标正是左恒丹田位置! 左恒借水朝后划出几步,堪堪以正大光明挡住。正大光明克阴物鬼怪,这鲛人少年应该只是算在妖的范畴里头,剑上浩然正气并未对他起多大的效果。 水毕竟是他的主场。 左恒越战越觉得行动受限,束手束脚,怎么也不能像在岸上一样自如行动。 她打得烦躁且窝火,原本只是想制服对方询问缘由的心思也早就抛去,只有一颗杀心越打越盛。 正大光明上有剑纹浮现。在挡住鲛人少年再次从水底袭来的一爪后,左恒伸手,直接擒拿住了他被剑挡住的那只手。 鲛人手上有细密鳞片,很滑,左恒几乎是掐住了他的手腕。 与此同时,少年另一只手爪袭来,想要挣脱。 一声闷哼,左恒感到撕裂般的疼痛,应该是小臂的肉被生生扯下一块,在苦咸的水中一泡,更是火辣辣地疼。 “天下式!”她大喝一声,乌黑长剑划雪刃而来,斩水而入,直接砍断少年手臂。 左恒嘶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冲他笑了笑,眼神不输于他。鲛人少年迅速窜开,左恒指挥天下式一路劈水追赶。 如果他选择下潜,左恒自然是没有办法追赶,可是对方好似不死心一般,仍然没有放弃袭击左恒的打算,这才能让左恒指挥着天下式驱赶。 左恒清楚他想打持久战,耗干净自己的体力。 可是那又如何? 她呵出一口气,天下式化作白光,海水纷纷退避,稳当截住鲛人的退路。 左恒掷出了正大光明。 第152章 有双形 剑纹有金光流转,正大光明在嗡声中陡加速,刺向鲛人眉心。 身后海水被剑气撑开,鲛人无从躲避,飞速下潜。 正中左恒下怀。 她虚虚一指,天下式坠入水中,海面之下突来断层截住去路,剑气锋锐,充盈水与水之间,鲛人为避其缨,只能再度上浮。 鲛人口中发出尖锐叫声,声如小儿啼哭。他金瞳之中有厉色浮现,周身数道水旋凝聚,海面波澜渐起,显然是放弃游斗,准备放手一搏。 可是正大光明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左恒泡在水里,漆黑的眼睛里剑光雪亮,她呵出一气,对着正大光明道:“去!” 伺机而动的利剑化作一道虹光,鲛人少年侧身欲躲,蛰伏在水下的天下式却已携浪而出,细长剑身直接洞穿鲛人眉心! 金瞳鲛人眼神开始涣散,卷出的旋水也啪嗒滩入海中,他整个身子都栽倒下去,赶来找人的鲛人甚至来不及救。 “你做了什么!”鲛人少女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游赶而来,在他彻底沉倒下去前将他搂在怀中,厉声质问。 左恒收回剑才注意到,鲛人流出的血是海水一样的蓝色。 面对方作别不久少女的质问,左恒皱了皱眉。 鲛人的声音直接响在她的脑海中,少女声音太过尖利,让她脑袋发疼。 “是他先想杀我。”左恒语气淡淡,“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找阿大问一问,如果不是我,估计现在船翻掉,人已经被鱼吃了。” 鲛人少女的泪眼婆娑,有白色珠子不断落入水中,她抱着怀中的弟弟不肯撒手,怎么也不敢相信左恒的说辞。 “我阿弟见到人就跑,又胆小又弱,怎么可能会来杀你?” “这是你们的问题。”左恒不想再搭理她,支起天下式准备回船,“如果我不杀他,就是他杀我了,如果你要报复也可以随时来岸上找。” 她磊落而又坦荡的模样反而让少女更伤心了,同时也气急。 “你怎么能说得那么轻松!” 几丈高的水墙阻断左恒去路,少女抱着怀中的人单手挥水,一改先前柔弱可人。 “要么你把事情说清楚!要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天下式便已经割断了她鬓边鸦发,长风飘落,白嫩的脸上多出一道血痕。 左恒收剑,敛眸而对,“打的话,要么我死,要么你死。” 鲛人少女眼睛瞪得更大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倔强地加厚水墙,宣泄自己心中的委屈与愤怒。 她怎么样也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炼气士呢。僵持之际,她怀中鲛人呻吟一声,悠悠转醒。 少女大喜过望,慌忙低头他的询问状况,又爱怜地抚过他断掉的手臂,拿脸在他断肢处蹭了又蹭。 左恒分明是亲眼看着鲛人失去气息的,此刻他重新活过来,让她在惊讶之余防备更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鲛人额头的血窟窿渐渐愈合,左恒只能看到他额头一个印记越转越淡。 她暗道邪门,握紧了手中的剑,做好了随时攻击的准备。 复苏过来的鲛人在与自家阿姐耳语过后,将头扭向了左恒。 他眸子的颜色与其姐相同,都是如同海一样的湛蓝。 里面有不解与害怕,还带着一丝怯意,就是没有左恒见过的那种欲杀之而后快的狠戾。 “我……你是谁?”鲛人发问,声音也弱弱的,与此前判若两人 如果不是左恒亲眼所见并与之搏斗,她也会误以为只是两个相似的鲛人。 左恒的第一反应是他在演,是为了让自己放松防备,然后趁机进攻。 可是鲛人少年的眼神真的是茫然且无辜,甚至连自己断了一条手臂还是经少女提醒才发现。 “我看到阿姐被你追着赶,就想回去喊人帮忙……喊完人之后我也不知道了。”他这样解释,猛地一头扎入水中。 左恒横剑,防止他在水下突然袭击,可是却迟迟没有见到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水面冒出,手上正拿着之前被左恒砍落的手臂。 他把手臂安了上去,又按了一会儿,皮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愈合。 “你阿弟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左恒询问。 “蓝色啊……我阿弟肯定和我一样。”鲛人少女不明所以,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同时,她撤去了水墙,“以后不想见到你了,阿大哥我自己会保护的,你也不用到海上来了。” 她心中终究有了芥蒂。 “可是他杀我的时候,眼睛是金色的。”左恒轻飘飘抛出一句,又问道,“真的是你的弟弟?” 她看见少女的脸色瞬间变为惨白。 “金,金色眼睛?”她颤声问道,整个人似乎僵在了水里,“怎么可能……是金色眼睛。” 少年面上闪过犹豫,他游到少女身前,用鲛人特有的语言解释了什么。 少女的脸色更白了,她像是贝壳一样洁白齐整的牙齿一阵发颤,深深朝左恒鞠了一躬。 “多有打扰……确实是阿弟的过错,我代他道歉。”她紧拉着鲛人少年,沉入水下。 左恒挥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并非是不想善罢甘休蛮不讲理,而是她心中许多疑思想要对方解答。 “把事情交代清楚再离开。” 此刻暮色四合,海面上已有随波荡漾的稀疏星子。 “等下次有机会再解释吧。”少女浮出水面,被拦住去路也没有生气,有疲惫显露在她的笑容之中,语气怎么听着都是无力。 左恒想了想,沉声道:“不说清楚,下次可能死的就是你弟弟了。” 剑下不留人,她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只是陈述了这样一个事实。 对方叹息道:“晚上大海很危险……阿大哥估计也在海上,你明天让阿大哥带你来,我再给你解释……阿弟以后不会再做出这种事情了,我保证。” 反观鲛人少年,突然挣脱开她的手,尾巴借助水力朝前一个猛蹿,眼底金色再度浮现。 ——好在左恒从未放松防备。 她冷哼一声,天下式倏地飞出,停在了距鲛人眉心半寸处。 “果然……还没死吗?”她皱眉,感到问题有些棘手。 鲛人的眼睛已经恢复成蓝色,眼眶中有白色小珠不断滚落,啪嗒之声清晰可闻。 第153章 龙血,旧事 “......”鲛人少女哑口无言,不等左恒动作,四周便有水柱涌上,呈环绕之势将少年缚在其中。 “......多谢手下留情。”她默然垂泪,也清楚如果不是左恒及时停剑,那么她心爱的幼弟便真的已成为一具尸体,“是我没有管好他。” 左恒不着痕迹挑了挑眉,觉察其中隐情。她提剑指了指被困在水牢中的少年,沉声问道:“现在可以说了?” 问完,她觉得水牢并不保险,以天下式斩出一个缺口,将鲛人少年捞了出来,一个手刀将人敲晕后,用力抛到了远一些的地方。 尽管鱼尾硕大,鲛人的身体却很轻,左恒将怀中鲛人抛出去前,脑中居然闪过鱼肉一定不好吃的诡异想法。 她咳嗽了一声,确认对方已经完全晕过去不会来碍事之后将目光转向面露呆滞的鲛人少女,“好了,他眼睛应该不会再变颜色了,怎么回事?” 少女花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道:“鲛人是水族,因善织与泣泪在南海闻名,也因过于弱小而被群族窥伺,不但许多水族想要圈养鲛人,也有许多炼气士前来捞补......我们并没有什么保护自己的力量。” 左恒想了想之前的风浪,了然。她点了点头,“恩,除了水你们什么也不会干,是很弱。” 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是因为在水里行动不便,哪怕是现在这种有些提不上力的状态,左恒都觉得自己一个打十个不成问题。 少女再度被她哽住,饶是向来好脾气也有有些愠色与尴尬,她深吸口气,继续朝左恒解释:“大部分时候鲛人都是群居,这样,有什么不对头也能靠风浪及时争取时间逃走。除此之外,我们也会每年上贡最好的珍珠与鲛绡,向海龙王寻取庇佑。” 左恒点头,又朝远方瞄了两眼,少年鲛人浮倒在水面上,并没有醒来的迹象,于是她继续听了下去。 “但是即使如此,鲛人还是很容易受到捞补,我们这一族原本数百人,现在只剩下几十人了。”说道此处,少女垂眸黯然,“所以,有些同族对于力量会格外偏激,用了很多种方法去追求变强。” “知道弱,然后想要变强是好事。”左恒认真道,几乎是对她口中的同族肃然起敬,“但是变强很难,他们做到了吗?” 鲛人少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只能张张嘴,指向自己的幼弟。 “我阿弟这样的......就是他们想出来的方法。” 方法,金色眼睛?左恒一愣,随即回想起战斗细节,发现少年动作确实要比之前掀起风浪的普通鲛人要迅猛一些,水柱与浪头的力道也要大上不少。 但是除了这些就没有了,左恒觉得他还是很弱。 “那他们大概用错了方法。”她顿了顿,“或者是对变强的概念不明确,所以才像你阿弟这样的。” 在左恒的认真之下,整个话题几乎被诡异地转了个方向,“没了水你们就做不成事情了,你们应该学会使用兵器。” “......是啊,用错了方法,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明令禁止再这么干。”对于左恒的歪打正着,少女在惊讶之余嘴里又多了几分苦涩。 一个对此毫不知情的外人都能这么说,她的阿弟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他们喝了龙血。”她仰头闭目,似在回忆,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淌下,又是啪嗒水声。“......不是海龙王的血,作为臣民,能被庇佑已是天大殊荣,更何况是赏赐血脉这么神圣庄严的事情?” 左恒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趣,追问道:“龙和龙有什么不一样吗?”她在歧县的时候,有幸见过白龙腾云而起,异常神奥威严。 “死龙血。”少女抿唇,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说下去——左恒是炼气士,而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可能已经牵涉到了南海的一部分秘密。 海族忌惮人类,但到底有海洋作为主场,真正敢下深水的炼气士几乎都是修为高深,不会为寻常事物所动的人物,但海域何其辽阔,就算是里面的水族也未必能窥得其貌,更何况是对海洋一点也不熟悉的炼气士? “死?”左恒捕捉到了关键字眼,黑到发亮的眼睛直盯着她。 少女骑虎难下。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们去海底寻了死龙的尸骸,龙血未干内有旺盛血气,便取来饮用,以期强身健体。”为了防止左恒窥探更多消息,她将包括在哪寻龙如何寻龙的整个过程一带而过,只含糊交代了饮用始末。 “......后来他们全都失控暴血而亡,失控之时,眼睛就是你说过的金色。”她担忧望向远方,左恒那一手刀用足了力,鲛人少年依旧是处在昏迷状态,并未转醒。 然而她所忧心的点与左恒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同,左恒才不关心他们这些鲛人是怎么找到龙,怎么弄到龙血,龙血又有那些好处......这些她统统都不在意。 她在意的只有一点,从鲛人少女提到死龙血的时候就开始在意了。 ——龙是怎么死的? 她对龙的印象还停留在歧县见到的强大而美丽,停留在那片被龙须扫平的树林,形如雷击的大片枯木上。 炼气士都没有生老病死的说法,更何况是那么厉害的龙? “你说死龙,龙是老死吗?如果不是,它是怎么死的?” 鲛人少女愣然,根本没有想到左恒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先前想好的说辞也统统作废,一时之间也失去应对。 “不一定是老死的,老死的龙都......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是很清楚。”她有些干巴巴道,觉得左恒在人类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难缠。 “我们海里面有个传说,是真是假无从得知,但传说里面,很久很久之前,南海曾经有过战争,割据几方的龙王大打出手,更是邀请了许多不属于海族的人来助阵。” “据说当时来了个很厉害的炼气士,很轻松就帮助海龙王诛杀了其它的龙王,连那些没有长成的幼龙也没有放过,龙血染红了整片海域......死龙可能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吧。” 传说确有其事,但这个说法连鲛人少女自己都不信,之所以推出这个传说,不过是因为左恒的问题触及到另一个海族的隐秘罢了。 左恒信了。因为她感到天下式在躁动。 或许真如她执剑之时,从天空中传来的声音所说的那样。 剑下有无数凶魂。 剑曾斩龙。 第154章 探始寻末 如果可以的话,左恒想去看龙尸。 龙那么大,天下式却那么小,哪怕涨大数十倍在龙面前也不够看,它是怎样杀龙的? 那上面会不会有剑气残留? 最重要的是她觉得鲛人会失控朝她下手的原因,应该也是和龙的尸体有关——毕竟根据鲛人少女的描述来看,鲛人生性柔弱,对于炼气士的捞捕能躲就躲。 她初至海域,别说得罪,更是连鲛人的影子也没有撞上过,怎么也不可能是旧怨寻仇一类的原因。 少年失控与清醒时判若两人也是她之所以如此怀疑的原因。 思及此处,左恒敛神,指着远处悠悠转醒的鲛人问道:“有办法救吗?” 少女只是摇头,苦笑道:“鲛人怎么和龙比……阿弟他也就这样了,只能希望他失控的次数少些,多陪我一段时间。” 左恒并不清楚鲛人说的一段时间是多长,失控似乎没有迹象可循,在这段时间内,少年在她眼中就是一个随时会炸伤人的炮弹。 左恒认为自己最好不要出海,对战次数多了,彼此都会熟悉,真耗起来,她就算靠着天下式在水里也未必耗得过对方。 她先前以天下式划开水面之时鲛人动作停滞,显然是不能适应没水的环境。 剑已寻回,她大可安心待在渔村等伤好,再想着法子回大隋。 只是有关天下式的事情,她不得不在意。 在拿到剑之前她便已经与剑息息相关,是剑将她卷入波澜,也因为剑她才是现在这个左恒。 剑与她是骨与血,是皮与肉,紧密相连,不可分割。 “你们没有想过从龙血上解决问题?”夜间的海水有些凉,左恒在水里泡得久了,手脚发沉。她在水里划拉了几下活动身体,又朝前游出一段距离,游到了鲛人少年跟前。 对方有些畏缩地看着她。 左恒注意到,他断掉的手已经完全长好了,她在对鲛人的印象里加上了一个“恢复快”,也更多了几分警觉。 看吧,除非逮到机会速战速决,不然打消耗战真的打不过。 她再次伸出手,准备将少年劈晕,掌风未落,少年便已经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左恒撇撇嘴,对所谓的软弱性格认识更多一分。 “好了,我们可以继续说龙血的事情了。”左恒不敢靠少年太近,将距离拉远了些,“你说你们被海龙王庇护,为什么这种事情不去找海龙王?” 她想了想,“按照你的那个传说,如果没有再打过的话,那你们的龙王就应该是赢了的那些死了的龙的龙王,或者说是那个龙王的后代,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他?” “既然是他的敌人,他肯定会奖励你们的,你们到时候说不小心吞下了龙血,如果有解决办法,他也不会完全不管吧。” 鲛人少女差点就被她说服了,如果不是知道那个传说太过虚无缥缈的话。 “不一样,海里面有很多的龙王……前段日子还又多出一个,我们也曾想过这样……可龙王面前我们又怎么敢造次。” “哦,”左恒点头,“那就不知道了。你把你阿弟看好一点,下次再失控来杀我,我就不这样留情了。” 她感觉自己完全不理解鲛人这种生物。但是目前无论是和别人的交流,还是关于龙尸的事情,她都需要鲛人的帮助。 这件事情不能太急,要和以前捕鸟一样有耐心才行。 “让我多戳几次,说不定那个龙血就没了。”左恒半开玩笑道,偏偏话说得认真。 鲛人看她的神色带杀,只觉得更加一言难尽。 “……我尽量,但是你要是真下杀手,我也不会手下容情。”她叹道,想起族内那些发狂的人,神色不免凄楚。 左恒看了她一眼,嘴角朝上扯了扯,“好啊,各凭本事。” “但是我要是对他留情了,你就得谢我。”她说,“就像之前,我就对他手下留情,没让剑戳进去。” “你要怎么谢我?” 她的逻辑很奇怪,偏偏又不能完全说不对,鲛人扶额,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仓促应下,道:“那有机会我让阿大哥给你捎些珍珠,鲛绡当谢礼……” 左恒摇头,对她道:“以后再说,说不定就不用谢了。” “你叫什么名字?”既然有了让对方帮忙的打算,那了解便成了必要。 左恒将话题转了个方向,顺势问出了此前一直不解的问题,“我不是这里的人,你又在海里,没有去过我们那边,怎么能和我说话,我又是怎么听懂你说话的?” “……我叫尔鲤。”鲛人报出自己的名字,又替昏迷不醒的弟弟介绍道,“那是我阿弟尔鳞。” 左恒哦了一声表示知晓,继续盯着她,等她回答接下来的问题。 “我其实不知道你说的话是哪里话,和你能沟通是因为鲛人也擅乐舞,鲛人的耳朵和你们不同。”她说着,拨开洒落肩头的漆黑长发,将被头发掩住的耳朵露了出来。 尔鲤的耳朵有点像鱼鳍,有红色从耳根处渐渐扩散变浅,还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远比鱼鳍好看。 “只要是声音,就有发出的波动,我们的耳朵能听见的,就是波动。” “所以你能听懂我说话,然后用一样的波动把话给我?”左恒了然,“那你们确实能干很多东西,怪不得炼气士要捕捞你们。” 尔鲤竟然不知道她这样说是夸还是贬。 好风似水,满天星罗,左恒泡在银河微澜的倒影之中,朗月清辉撒满了整片海域。 鲛人轻轻哼出缥缈温柔的无名歌,声音介于真切与模糊之间。 左恒还有些奇怪她为什么会突然唱起歌,就听见了船桨破水声。 阿大划着他的半破渔船赶来,渔船上亮着零星烛光。 尔鲤唱着歌迎上前去,尾巴同她带起的浪花一起打着节拍。 “阿大哥!”她欢快喊道,半点不见之前与左恒相谈的模样,比寻常娇羞少女也不遑多让。 左恒爬上船,甩了甩衣上的水,丝毫没在意手指和被衣服遮住的其它部位已经泡得发白。 她只是深深看了一眼与黝黑渔夫相谈甚欢的少女,突然有些看不懂了。 第155章 突然 尔鲤在阿大面前表现出来的纯然模样和左恒在与她交谈后对她的了解完全不同。 但是左恒什么也没说,只静静看着他们互相温存了一会后依依不舍地告别。 在鲛人完全游远之前,左恒才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喜欢阿大,”她笃定道,语气倏转,“但是他死了你还在,你们能在一起吗?” 鲛人甩了甩尾巴,以浪花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以为你们人会更懂。”片刻过后她又游了回来,浮出半个脑袋盯着左恒看,“鲛人的血是冷的,我不太清楚什么是喜欢。” 左恒微愣眸中有讶色闪过,“你不喜欢阿大?那你……” “你们人不都是喜欢这样的?”尔鲤将脑袋歪向一边,神色纯然,“阿大哥救过我,他没讨到老婆,我来满足他,有什么不好吗?” “但是你不能上岸。”左恒沉声,“你这样他会以为你喜欢他的。” 尔鲤理所当然道:“我喜欢他啊,你们人类喜欢不就是给人做媳妇,我想给她做媳妇,当然喜欢他了。” 左恒自觉和鲛人说不通,不欲再谈。她阖目,冷淡道:“那你大概是不喜欢他,不喜欢就不要这么让人误会。” 喜欢应该是她爹娘那样的。 尔鲤感到了无趣,她再度拍了拍尾巴,像条鱼一样跃出水面,又咣当一声落下,水花溅了左恒一脸。 “你也不像人,就不要说我了,你们不是有五十步笑百步的说法吗。”鲛人如是说道。 她已经有两百岁了,见过很多的炼气士,也见过很多的渔民,不管是什么人,眼里都是有所求的。 但是左恒不一样。 左恒的眼睛和她那把邪门的乌黑长剑一样幽深看不见底,也只有在谈论性命的时候才有锐光闪过。 如果不是必要,她其实不是很想和左恒打交道——她和她的剑一样邪门。 左恒没理她的作弄,只是抱着剑缩进了船舱。 鲛人这次是真的游走了,游走之前,她丢过来一枚小小的海螺。 “到海上,你对这个说话我就能知道了。” 左恒将信将疑收下,并不准备动用,她什么时候想找尔鲤,跟着阿大就行了。 对于这么晚才回渔村,左恒遵守承诺给了村长一个合理的解释,她朝村长比划说是自己不死心,想多找一会儿这才耽误了时间。 说这个话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正大光明已经被她变小放到了袖子里。 有阿大在一旁帮忙附和,村长自然是深信不疑,甚至看着相差了不止一个头的两个人,老人家脸上还笑眯眯,主动邀请左恒他家住。 “阿大家太破太挤,你现在不急着住进去,不如先来我家住着,什么时候我们到城里卖货再帮你打听。” 左恒婉拒了他的好意,在村长暧昧不明的眼神中住在了阿大家。 阿大一开始还不习惯左恒睡在他家屋顶上,非要把床铺让给她住,奈何怎么也扳不过左恒这个来头不小的“神仙人物”,只能随她去。 左恒主要是觉得歇在屋子外面方便练剑和养伤。 强行动承载太行山三千年灵气的天下式,她的伤远没好,又在海中强行折腾,简直能算是雪上加霜。 但托道士那堆丹药的福,在伤势加重的同时,元气也恢复得飞快,似乎是原本的药力被激发了出来。 只是升到纳气境界后理论上能够调动的真气一时之间不能动用罢了,其余并没有什么大碍。 而且剑鞘就像是一个小黑洞一般,在每时每刻都会自主将灵气吸纳进丹田,尤其是日出和日落时分,效果最为明显。 她在屋子外面,直面日出日落反而能更好地捕捉那缕格外特殊的气,用它来滋养伤势。 在伤好到能够动用灵气之前,左恒并没有跟着阿大出海的打算。 保不准那个叫尔鳞的鲛人什么时候再发上一次疯,保不准这样的鲛人还有更多。天下式只有一柄,她怎么打消耗战。 可麻烦通常不是遇到,而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在阿大家修养了不过四五日之后,叫做尔鳞的鲛人少年上了岸。 “……姐姐被抓去了,请你救她!”尔鳞扯着左恒的肩膀苦苦哀求。 左恒不着痕迹将手臂抽开,站远了些,“我和她不熟,为什么要救?她被抓去是织纱还是什么,又不会出事。” 她还记得尔鲤对于鲛人一族的介绍,因而不是很在意,比起尔鲤,她更关注的是为什么尔鳞能上岸。 少年身材纤细,光着两条腿,不见先前的鱼尾,耳朵也成了正常的形状。 “他们都没办法上岸……我求求你,你救阿姐,不管什么事情我都愿意给你干。”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往地上掉,洒了一地的白色珠子。 左恒挑眉,“那你为什么能上岸?” 尔鳞继续抽抽搭搭,“我喝了龙血就不一样了……但是族里面是明令禁止这个的,我是偷偷上的岸。” “你带我去找龙的尸体,我就帮你去救尔鲤。”左恒不为所动,反而觉得他哭得有些烦,“你要是再哭,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那你要快,先去救阿姐,救了阿姐我就带你去。”尔鳞慌不迭应下,生怕左恒下一秒反悔。 左恒倚在阿大家的门边上,居高临下地拒绝道:“不行,你得先带我过去。救了人,你们往海里面一跑,我不是白干?” “可是你再不过去,阿姐要死了啊。”被左恒这么看着,他非但没有止住泪,反而哭得更凶了,地上密密麻麻全是从他眼中掉出来的珠子。 左恒这才讶然,不解道:“死?” 在亲眼见过眼前少年被洞穿眉心还能恢复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鲛人是那种杀不死的神奇生物了。 “……他们想吃了阿姐!”少年神色凄楚,直接扑倒在左恒脚下,哀求道:“吃了鲛人肉,可以延寿数百岁!我感到阿姐很疼很疼,快去救她!” 他直接从嘴里面吐出一颗硕大的宝珠,塞到了左恒的手上。 与此同时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来。 “我把体内的鲛珠给你,你拿着它就能下水,捏碎了我就死……我知道你对我不放心……” 尔鲤说话颠三倒四,整个人都软倒下去。左恒虚虚伸手扶住他,细观他的神色之后,掂量了两下手中的珠子。 “那走吧,带路,我尽量救。”她说。 第156章 并非贸然 尔鳞欣喜过望,拉着左恒的手就准备走,“我和阿姐之间有感应的,我知道她在哪!” 左恒的力气比鲛人大上许多,她站在原地,鲛人怎么扯也扯不动,自己倒是气喘吁吁好半天。他疑惑道:“不是要去救阿姐吗?” 左恒摇了摇头,平静道:“我话还没有说完,我跟你去救你阿姐是因为我对你们说的龙血有些在意,但是这份在意不足以让我为你们拼命,你可以带路,但是我必须清楚那些抓了你阿姐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修为。” “要送死,你随意,但是我不奉陪。”哪怕是收下鲛珠,左恒也没有要就要因为这个豁出性命的打算。 海里面的生物很多,哪怕失去鲛人姐弟这样的现成向导,她肯定能够想办法知道关于龙尸的事情。在敌我未明,弄清楚那帮炼气士的具体实力之前,左恒不会轻举妄动。 “不是,不是炼气士,是普通人,大船上的人将阿姐捞走的!”尔鳞慌忙解释道,“我那个时候就躲在水下面,如果有炼气士我肯定能够感觉到的,但是那个大船上面真的只有普通人......捞阿姐就是为了吃阿姐的肉延年益寿的。” 左恒斜斜瞥了他一眼,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这个鲛人本性真的是胆小懦弱”。不过这是鲛人姐弟自己的事情,她也不想插手,因而只是问道:“你说是普通人,为什么不和你阿姐把浪掀起来逃跑?” 鲛人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过了好半晌,他才呐呐出声:“他们的网是专门来对付鲛人的网......我跑走了,阿姐一个人被制住,根本跑不掉。” “普通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网?”左恒没有管他的后悔与歉疚,继续问道。 “可以花宝物向炼气士买的,尽管普通人抓不到我们,还是会有很多人想要求取这个网......如果不是因为我,阿姐,阿姐根本就不会被捞起来......”鲛人越说越是哽咽,“呜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喝龙血......” 左恒被他吵嚷的脑袋疼,直接捂住了他的嘴,眼有厉色,“够了,带路。” 鲛人少年被她吓到了,朝后踉跄一步,差点跌倒在地。他晃了晃稳住身形,这才跟在左恒前面带起了路。 “等会到了城里,你既然能听懂这里的人讲话,那么他们说了什么,你都要告诉我,听懂了没有?”左恒凶巴巴道,发现这种态度能让对方稍微不那么聒噪一点。 想起几日前剑光的鲛人点点头,他有些怕左恒,老老实实闭了嘴。 鲛人在水中游动的速度不慢,可走起路来实在是太磨蹭,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也没走出多远的路,左恒从一开始的毫不在意变为有些不耐。 “急着救人还这么磨蹭。”她皱眉,脚步却未停下,觉得这样下去就是天黑也到不了所谓的城里头。 被呵斥的尔鳞满脸委屈,结结巴巴道:“我我也想快,我走不好啊。” 事实上光是适应两条腿走路就花了他很长时间,踏在地上的感觉让他十分不真实,也找不到着力点,虽然是少年模样,可论起走路,他连三岁的小孩都未必比得上。 他的内心本就焦灼,给左恒领路的时候,左恒不时的催促让他的双腿一直在打颤,坚持到现在没有软倒下去,全凭一股意志在撑。 左恒没有听他的解释,直接上前一步横抱起他,简洁利落地开口:“哪边?说。” 所谓的鲛珠在她手上,经过一路的观察,鲛人也确实没有显露出任何的威胁,自己脚程又快,带着鲛人赶路最为合适——反正鲛人很轻。 尔鳞惊呆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半躺在左恒的怀里。他讷讷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脸上就和被烧熟了一样,更是恨不得面前马上出现一片海,好让自己能够钻到水里面去。 他埋着头给左恒指了个方向,一声抓好之后,就感到有风朝脸上刮来,他有些小心地拽住了左恒的衣摆,偶尔抬头看一眼她,又飞速缩回去。 ——左恒真的和他的阿姐不大一样。 左恒狂奔了一个多时辰才隐隐看到城门,她找了个地方把人放下,舔了舔因风干裂的嘴唇,问道:“现在还感到你阿姐在疼?” “阿姐一直在疼。”他答道,不知道为什么多了几分心不在焉,“但是和之前不一样,我感觉她现在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危险了。” “进城指路。”左恒说,拉着他迈进了高大的城墙。 现在还未到正午,街上往来的人不少,路边更是随处可见贩卖的海货与吃食,哪怕心中惦念着阿姐,从未深入了解过人类世界的尔鳞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左恒不着痕迹地皱眉,只认为这样下去就是浪费时间,不由催促道:“救人,而且我没钱。”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户大宅子门口,门口围着许多人,而鲛人少年的目光却依旧时不时看向他们来时的那条街道,留恋非常。 听到钱的少年愣了,然后才道,“我没有钱,但是好像珍珠很值钱。” “你有珍珠?”左恒问他,又接着吩咐道,“顺便听一下那些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鲛人泣泪成珠,也有人想要抓我们回去给他们产珍珠。”尔鳞认真解释。就在说出口的刹那,他感到左恒的目光在顷刻间变得不善起来。 他心头一惊。 只要哭就有?左恒想起吧嗒吧嗒落在海里和落了一地的白色珠子,罕见产生了心痛的感觉。 丢了那么多银子已经够让人懊悔很久了,金山银山原本近在眼前却有目不识则让她更加纠结。 丢了那么多钱,总得补回来一点吧。 她想了想,在娇弱少年仔细听那些人嘈杂的议论声之时,拍了拍他的肩头。 尔鳞下意识回头,看见的就是雪亮的剑光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眼里吓得飙出泪来。左恒眼疾手快在那几粒珠子落地前接住,敛到了腰带里。 他们在人群外面的地方,所有人都在朝里面探,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们这一瞬的小动作。 左恒松开剑,若无其事般问道:“那些人在说什么?” “他,他们再说阿姐的事!” 第157章 寻迹 “他们再说阿姐的事情。”尔鳞凑到左恒耳边小声道。 左恒下意识把他拉得离人群远了些。 “怎么说?”她问。 “阿姐不知道被什么人抓了,然后他们说,现在只要吵这个宅子里的人付钱,从一千两开始付,就能吃到人鱼肉,长生不老!”鲛人少年瞪圆了眼睛,显然十分惊骇,“他们逮住阿姐要吃她,居然一个人还不嫌够!” 左恒捂住他的嘴让他小声。 “吃人鱼肉真的能长生不老?”她悄声问道。 “不是……只能多活几百岁,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长生不老了,甚至比有些炼气士还长。”尔鳞想了想,“你要吃我的肉吗?” 左恒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突然在胡言乱语什么。她推测道:“那应该是之前那些人想要杀死你的姐姐吃肉,后来改主意了,来齐了人活着一块杀。” “不亲眼所见,谁会花一千两银子去买一块肉。” 尔鳞摇头,不能明白人类的想法。 “又能活长又有真金白银,多好的算盘。”左恒想到自己丢掉的银子,心中难免有些郁郁,“继续听,你阿姐应该一时半会没有事情。” 听到他吩咐,鲛人又跑过去继续朝人群里面挤,好几次被人挤到了地上。 左恒走上前把他扶起来,“具体呢?交了钱之后就能进去吃你阿姐的肉?” “要付钱,然后拿一个请柬,然后等主人家通知才行。”尔鳞朝她比划,对于讨论怎么吃自己的阿姐有些怪异,“这样的,方的,我看见有人手里抓着。” “珍珠能卖多少钱?”左恒问他,心中有了初步的计量。 尔鳞把额发撩到一边,他的身形比寻常人纤细很多,动作也要细致,竟然有一种小女儿的作态,“我的卖不出好价钱……阿姐产的珍珠才是最好的,每年给龙王上供的就是阿姐的珍珠和鲛绡。” “所以才这么急着救?”左恒将他拉到一旁的无人角落,拳头直接揍上了他的小腹,随口问道。 鲛人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吃痛,眼里不断有泪花滚落。 左恒将那些珍珠收好数了数,约莫几十粒,大小不一,珍珠上的光泽也不太一样。 “先试试能卖多少钱再说。” 她拉着怔然的鲛人在城中寻找珠宝铺子,过了好半天,鲛人才茫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 左恒心道果然。 “你阿姐和我说过鲛人不懂我们人类的这些。”左恒回答,“我也有个小妹妹,要是她被人抓了,我绝对不会像你这样,还有闲心关注其它的东西。” “因为我不知道这些,所以想去看,而且我知道阿姐还没事。”他忽然认真道,“我真的很喜欢阿姐,喜欢到想吃阿姐肉那种,这已经是很喜欢了。” 孱弱少年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种凶残的话,左恒感到背脊有些寒。 她觉得自己果然没有办法理解这种长着人脸的妖怪。 “鲛人吃鲛人的肉,那个鲛人会变得更漂亮,尾巴会更长,产出的鲛珠和鲛绡也能提升好几个品质。”他盯着左恒喃喃,“我得救阿姐才行,我们族里面不能少了阿姐的。” 左恒打断他,不耐烦道:“我对你们的事情没兴趣!” 有一丝灵光在她脑中闪过,她在模糊之中似乎猜到了尔鳞会喝下龙血的缘由。 好在这时候她已经看见了珠宝铺子的门面,不由分说走了进去,没有让尔鳞朝更深的话题发展。 鲛人怕是脑子都有病,好在珠宝铺老板是个正常的商人。 左恒和当铺老板讨价还价,将价格压在了一个不算低的范围内,也只得了大约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离所谓的一千两买请柬还差上不少。 左恒原本是计划等在所谓的什么宴会上见到尔鲤,确认过状况之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救走。 她大可以再逼迫着尔鳞掉上一些眼泪凑出一份请柬,只是对鲛人的印象从柔弱变成不可言说的复杂厌恶之后,对于那些流泪而成的珍珠也没了那么多大兴趣。 她没有选择换钱,而是收好珍珠出了珠宝铺。 尔鳞紧紧跟着她。 “你能知道你阿姐具体在哪吗?”左恒问,“如果知道,我们就直接过去。” “好的,我这就带你过去。” 左恒侧身,让他上前一步带路,鲛人却软在了她的背上。 “……我走了太多的路,已经走不了了。”尔鳞指了指自己的脚踝,那儿有一块泛着青紫,应该是之前跌的,“你带着我,我给你指路。” 左恒面无表情回过头。 “你是不是搞错了一样东西。”她说,“你的珠子在我手里,也是你要我去救人,你不带路,我就不会过去。你还并不能把我怎么样。” 鲛人的眼眶里又开始积蓄泪水,左恒不为所动,只淡淡提醒:“如果想在这里被人抓去尽管哭,我只答应救你阿姐,你的死活我没必要管。” “带路。”左恒命令。 鲛人的嘴瘪了,在前方忸忸怩怩地带着路,他们又回到了先前的大宅子,从拥挤的人群旁走过,绕到了宅子后面。 左恒指着一堵围墙问道:“就是这里?” 尔鳞点头,“我感觉到这里最近,而且阿姐又开始疼了。” “闪开。”左恒嫌他碍事,直接把他推到了一边。 而后她估摸了一下围墙的高度,大户人家的围墙很高,砖石也砌得整齐严密,直接爬上去有点困难。 关键是不能闹出太大动静打草惊蛇,否则她直接拿剑把墙捅个口子进去就好。 她跑到住宅两边的树旁,量了量,向后退出一段距离,俯身疾跑,而后斜斜踩上树干,借力跃上了墙,除了树干震下几片落叶外并没有弄出什么动静。 围墙连着后院,后院无人。 院内只有个巨大的笼子,笼外有血,血迹蔓延了老长。 血是蓝色的。 “在这儿等着。”她嘱咐,到底还有几分责任心,“有什么事情躲,被发现了就跑。” 然后她跳下了院墙,沿着血迹一路潜了进去。 第158章 说了也听不懂 蓝色血迹异常惹眼。 左恒一路沿着血迹走了下去,路上遇到了不少神色匆匆的侍女与家丁。 在他们出口询问或是直接开口赶人之前,左恒就已经用手刀将他们劈晕在地。 沿着血迹一路寻,越到后面的血迹则越新,甚至还是湿哒哒粘在地上和各种她所能见过的东西上,哪都能见到一抹蓝色。 左恒猜测在被带到此处后,尔鲤试图挣扎或者逃跑过,这是个血迹则是她行动失败的证明。 可能是左恒一路上将这个大宅子里的家丁侍女都清理得差不多了,直到她顺着血迹闯进一间书房前,整个宅子里也没看见任何人。 书房里规规矩矩站着四五个家丁,手上都有家伙。他们不停地在狭小的屋内巡视,一看便是有十足防备。 左恒将眼睛从被捅破的窗户纸上挪开,扶着门板用力晃了两下,吱呀一声推开门,大大方方走了进去。 她还是个小童的时候就能与成男男子对峙不落下风,现在对付起几个人更是轻而易举。 很快这些家丁也被她用剑脊拍晕,同外面院子里倒下的那些作伴。她越过这些人倒地的身躯站在了血迹消失处的一面书柜前。 应该是有什么机关。但能用剑解决的事情,她不想费劲去找。 左恒朝后退了几步,手腕翻转,握着的天下式已换成了正大光明。 然后她劈出一剑,剑身扭转。书柜应声而裂分为两半,两半之中显露出一个豁洞。 洞口有一人多高,蜿蜒入里,一路上有烛火燃烧。 左恒把头探了进去,确认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洞穴,里面并没有什么埋伏或者机关之后走了进去。 甬道极长,和血迹一起蔓延到尽头,尽头有门。 左恒站在门口,将耳朵听上去细听,隐隐能听见叫骂及啜泣。 只不过和尔鳞告诉她的有些不同——左恒能感到门里面是有炼气士存在的,尽管那个炼气士修为不是很高。 但是左恒自己修为也不高。 这个时候再想其它已是多余,左恒索性踹开门,走了进去。 她以为那个炼气士也已经感应到她了,索性就直接现身准备分个胜负。 木门不大结实,断裂声过后,门内的景象让左恒皱起了眉。 有一对男女站在旁边,正在把桶里蓝色的鲛人血舀到碗中,在木门被踹开后,打翻了手里的木瓢。 有个眼睛堆到褶子里的老头正趴在尔鲤身上,疑似叫骂的声音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鲛人身旁是一摊在烛火下散发莹光的珍珠,并且还在增多。 她鲤红色的上鳞片被扯得破破烂烂,不少地方豁出好几个巨口,深可见骨,有血汨汨溢出。 老头一边在她身上寻乐,一边拿刀割下她的肉。 尔鲤的伤口处几乎是刚长好一小块,就会被他毫不留情地割下,丢到一旁。 另一边,鲛人肉已经堆成了小山。 左恒感到一阵恶寒,头皮发麻。 而这时老头也好似像才反应过来,撩好了衣服下摆,装模作样问了一句——“阁下何人?因何来此?” 左恒身上气息不显,他并没有太把她放在心上,因此也没有多大的防备。 甚至他觉得如果能谈拢,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娘说不定也能被他收为己用。 毕竟他手上有人鱼,人鱼肉可以长寿,而又有哪个女人不想要青春永驻? 左恒听不懂他说什么,所见到的也只是这个老头说了句话之后,笑得相当不怀好意。 “虽然不知道阁下是怎么过来的,但我手上刚好有个长生的方子,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共谋啊?”他挤出一个自认和善的笑容,指了指一旁的鲛人。 啊?什么?他知道我是来救鲛人的? 左恒一呆,如此猜测道,准备先下手为强。 正大光明厚重稳毅,天下式锋芒毕露,左恒想要速战速决,便又将手里的剑换回了天下式,提气迎了上去。 老头惊出一声冷汗,虚虚避开,手上掐咒,招来一道锁链在自己周围防备。 左恒没趁势而上,而是反手斩断了鲛人手上和鱼尾上沉重的铁镣,抄着她后略退数尺,把她丢在了门外边。 然后她自己守在门口,定了定神之后,挥剑超老头斩了上去。 捆住鲛人的锁链是他很久之前好不容易求到的沉铁所铸造,刀剑难伤,在特制的锁链被斩断之后,老头惊疑的同时又多了几分忌惮。 也多了几分对左恒手上天下式的垂涎。 “阁下……仙子!有话好说!”他指挥锁链缠了过去,语气瞬变,多出不少谄媚与讨好,“这鲛人你要是要便带走就是,别忘了在前辈们面前给小的记个头功!” 老头打算先是曲意逢迎,对方放松戒备之时,再利用暗器偷偷解决,把对方手上那柄剑给贪下来。 不管什么来头不来头的,富贵险中求。 可是左恒听不懂当地人的方言,他这连着讨好与投诚的话等于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 还没等老头细观她的态度反应,左恒的剑风就已经扫了过来。 他原本无往不利,困人困物的神链,在那柄乌黑古怪的剑面前,就好像是一团泥一样脆弱。 一剑下去不但是铁链被砍断好几条,链上神光也在剑下崩碎。 老头心中越是惊骇,对左恒手上的剑就越是渴求。 他在积液已经卡了许久,迟迟不能成丹,眼看寿命将尽才想出一个可以在仙路上另辟奇径的法子,又怎么能被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轻易破坏。 不但如此,他还缺一个顺手的,厉害的兵器。 他自然能看出左恒位于纳气初境与后境之间。炼气士隔境如隔山,老头理所当然认为她现在气势足,不过是仗着神兵之利罢了。 论体内真气的损耗,她是怎么也比不过自己这种积蓄许久的人的。 老头只感到左恒真气积蓄不多,而事实也确实如同他所见的那样。 但这只是表面。 因为左恒挥剑,根本不需要特地催动体内真气。 无论是相处许久的正大光明还是初识几日的天下式,她都可以挥剑如摆手。 剑是她的手臂。 没有人挥动自己的手臂还要特地顾及这顾及那,担心手臂不听使唤。 老头只是轻微愣神,眼前一花,左恒便已经掠到身前,目标赫然是他的丹田部位。 有剑笔直,捅向老头小腹。 第159章 针与鳞 老头身形迅速软倒下去,左恒一剑戳进了不知道是什么构成的皮里面,几乎是在戳进去的一瞬就把剑抽了出来。 无名老头本就满脸堆了褶子,褪下的皮则更显恶心,像是腐烂后又风干的橘皮。 险要关头及时用出蝉变大法,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的老头还未来得及舒气,迎面又是几道剑光。 他躲得狼狈,左恒向前,矮身一剑,险险划伤他的腰,又欺身而上,以肘将人击退几尺。 老头哼哼一声,额头有冷汗沁出。 他在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想让左恒体内真气告罄,从而一举拿下。 但左恒体内的真气就好像用不完一样,反而越战越勇,攻势一点也不见慢。 他终于决定不再隐藏,祭出了自己的底牌。 三根小针闪着乌光,悄悄隐没在了周围的黑暗之中。 老头借势朝后退去,左恒紧咬不放,一个闪步挥剑向前。 嗖嗖嗖三声连响,被逼至角落的老者诡谲一笑,脸上欣喜之色还未显露,便感到一股痛处流变百脉。 是剑。 左恒好似完全没受影响一般,将天下式直接捅入了他的丹田。 他感到自己的身上的真气被体内让人遍体生寒的邪门长剑源源不断吸取,连反手将人击退的力气也消失殆尽。 带着不甘和遗憾,他的手垂落了下去。 左恒呼出一口气,没有管早就瘫软在地上的那对男女,出了这个地方,看见甬道内的闪烁的烛火才感觉好了些。 被救出的鲛人伤口处正在以缓慢的速度长出肉芽。 左恒不知道她用鱼尾巴怎么走路,直接把她扛在了肩上,下意识掂了掂。 尔鲤被她震得难受,发出一声沉重的呻吟,可能是由于受伤过重又离水太久,她眯着眼好一会儿才认出左恒。 “什么啊……是你,我还以为是阿大哥来救。”鲛人说着痴痴笑了出声,“不过救出来就好了,我果然还是不喜欢你们人类。” 她被左恒两手抗在肩上,身体却软得惊人,曲起身子附在左恒耳边悄悄说话,姿势暧昧,弄得左恒耳朵有些发痒。 “你看着我流了这么多血,肉也掉了这么多,就没什么想法吗?”她诱惑道,“多吃点的话,不说长生不老,活一千岁也是没有问题的,大部分炼气士都活不到这么长哦?” 尔鲤在有意识地拨撩左恒,然而左恒只觉得她吵闹,除了声音里面发虚,完全感受不出 是受过伤的样子。 “再说就直接把你丢下去。”左恒威胁,半点没有受到所谓的诱惑。 鲛人咂咂嘴,想要甩尾巴,鱼鳍摆了摆后又和尾巴一起无力垂下。 “真狠心,就是把我抓来的人也想着怜香惜玉,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开窍。” 左恒想起破门时看到的那幕,心中又是几分不快。她顿了顿,语气俶地僵硬,“割你的肉也叫怜香惜玉吗?” 而且她看得清楚,那个老人和尔鲤分明在做那种事。 以前穷巷官府不管,只要不惹到富贵人家就没什么事,不少穷巷的无赖汉子就喜欢半夜钻到有些寡妇家里去,踹开别人家的门。 她家附近的吴寡妇就是被踹门的人之一,一开始左恒能听见她的叫骂,次数多了也就在没有出现过叫骂,反而是越发收敛不住的呻吟。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段时间她总是睡不安稳,总是在半夜起来蹲在门口防备,一防备就防备到她娘亲去世。 左恒不清楚尔鲤是不是吴寡妇。 鲛人不知道她的心事,又是放从大难中逃脱,心情一时也处在一个诡异的,似悲似喜的状态。 “啧啧,他可是说,借了我的血肉,是为了以后更好地对我呢。”尔鲤继续撇嘴,也认识到自己是在自讨没趣,没有再朝左恒的耳朵眼吹气。 尔鲤扳起了自己的手指,一条条数道:“他说,用我的血肉笼络凡人,给凡人诱惑,这样他就是凡人眼中的神,受到供奉和香火,连带我也是什么神女,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还说以后我的地位就在他之下,你说是不是很好?” 她刻意掩去了一个笑字。 香火、供奉,这两个词左恒并不陌生。 “这种人成了神也不会有好下场,”左恒淡淡开口,“恶人自有人诛。” “你觉得好的话,我现在可以送你回去。” 尔鲤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可笑而已。” 左恒哦了一声,刚准备说尔鳞和救她出来报酬的事,鲛人就惊疑道:“你这里有什么东西?” 左恒顺着她手指的放心看去,小腹位置靠近丹田,三根乌黑发亮的针扎在衣服里。 “你不疼?”左恒摇头,甚至连针是什么时候射上去的都不知道,她并没有看见无名老者这样出手。 “你先把我放下来,万一针上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就遭了,我还指望你带我回海里。” 左恒也有些好奇这几根针是怎么上去的,找了个比较合适的,烛火明亮的位置将她放下,自己也做了下来。 她想伸手拔针,却被尔鲤拦住,“万一有毒呢?” 尔鲤眼疾手快直接帮她将针拔了出来,“鲛人不怕你们人类的毒,我来肯定没事。” 她很轻易地就将针拔了出来丢在一边,发出落地的细微声响,“短针,没有扎进去,只是挂在衣服上。” 她伸出手,示意左恒再度背起她。 左恒没有动作,只是有些疑惑地看了向地上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针。 然后她想起来一件被她忘记了很久的事情,她将手探入了自己的衣襟里,对着里布摸索撕扯,拿出了被她缝在衣服里面的龙鳞。 龙鳞淡淡生光,上面三个黑点极为明显。 左恒若有所思,好像明白了自己没有被暗针所伤的真正原因。她将龙鳞又掏了回去,起身准备抱住尔鲤。 尔鲤的身体有些僵硬。 过了好一会,在他们走出暗室之时,她颤声才问道:“你……你拿出来的是什么?” 左恒垂眸看向她,不懂她突然表现出惧怕的原因,“龙鳞啊。” “……怎么来的?” 左恒想了想,认真答道:“我替一个朋友保管。” 她只是帮晏横舟收着而已,可没有要他的东西。 在朋友二字出口的刹那,鲛人咽了口唾沫。 第160章 协商 “怎么?”觉察出她神态不对,左恒下意识问了一句。 尔鲤迟疑道:“不,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运气很好,如果没有龙鳞挡着,估计就要被那老头反杀了。” 左恒点头,“我运气一直很好。” 原本还想听她吹嘘龙鳞或者是朋友来历的鲛人呆滞一瞬,随即附和道:“那你运气确实不错。”她感到气氛有一瞬的尴尬。 左恒抱着尔鲤找到了那户人家在极为隐蔽处的后门,直接从后门走了出去,绕了院墙约莫半圈的时间,见到了在树下焦急等待的尔鳞。 他看见人影后慌忙迎了上去,左恒没有任何要帮着尔鲤遮掩伤口的意思,更是直接把她交到了对方手上。 尔鳞的眼泪啪嗒掉,抱着自己的姐姐不住抽泣呜咽,左恒没有去理会这一场姐弟情深,而是又转头回了宅子,四处翻找到一个麻袋。 她折返时,尔鲤的目光已经带着些许不善。 左恒猜测是因为尔鳞已经将自己与他之间的交易和尔鲤全盘托出的缘故。但是人已经救出来了,不管愿不愿意,知情与否,她都应该履行承诺。 左恒从善如流地将麻袋套在了尔鲤的头上,在尔鳞惊异的目光中淡定解释:“不装起来没法出城。” 被麻袋套头的人发出呜呜声,左恒像是扛着米袋一样扛起她,走了两步后又觉得不对,米袋装满米和装鲛人并不是一个效果,很容易被看出来,干脆把她拖在了地上。 就当是里面拖着死鱼和一些杂货什么的,她想,同时嘱咐尔鲤在麻袋里面安分一点。 尔鲤自然抗议,左恒也不和她敷衍,直接威胁道:“不听我就把你丢回去,你这辈子都别想回海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她已经掌握了和鲛人说话的诀窍。说理是说不通的,鲛人这种生物,只有以最坏的条件威胁,才能让他们乖乖闭嘴。 果然,尔鲤立刻就不动了,老实蜷曲在麻袋里,过了好半天才软声道:“......那你轻一点啊。” 左恒没理她,只拖着麻袋,嘱咐尔鳞跟上,自顾自向前。 他们在将近日落时分才回了小渔村,左恒出去时阿大并不知情,只听村里人说是跟个小男孩走了,以为是家人找来,也就没有多大担心——再说了,神仙的事情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左恒让尔鳞在村口等着,然后进村敲响了阿大家的木门,指了指手上的麻袋,又指了指海的方向,示意自己要出去一趟。 住了这几日,阿大也懂了一些她动作表达的方式,自然点头应允。 左恒不准备和他说尔鲤的事情,在她看来渔民阿大是再老实淳朴不过的汉子,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少牵扯一点为妙,麻袋内藏着的尔鲤也很配合地没有出声,估计是也不想让阿大看见她这副模样。 无论是否真的喜欢,这副模样出现在别人跟前都太狼狈了。 左恒一路拖着尔鲤在沙滩附近停下,这里离还还有一段距离,不是大的浪头也达不到这里,不用担心鲛人会乘浪逃走。 她将手中握得死紧的麻袋口松开,让尔鲤探出个头。等到落在他们后一截的尔鳞跟上来后才施施然开口,“先把之前应下来的事情商量好,我再放你回海里。” 这话是当着尔鳞的面说的,话方出口,尔鲤就狠狠瞪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似乎在埋怨他过于心大。 尔鳞目光闪躲,唯唯诺诺道:“嗯......我觉得也应该再说一下。” 左恒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们。 鲤红鱼尾已经长出不少新肉的鲛人想到见到的那几片龙鳞,忽然有些底气不足。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试图强硬道:“海地不是你们人类可以涉足的地方,阿弟不知规矩,情急之下开出的条件并不能作数。” “虽然蛊惑住那个老头之后我也多的是法子脱身,但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们整个种族可以给你十匹鲛绡与三盒最上等的珍珠作为谢礼。” 她自认为这个谢礼的规格已经是足够隆盛,鲛绡水火不濡刀剑难侵,每年给龙王上贡的鲛绡也不过百余匹,肯一次性拿出十匹给左恒已是仁至义尽。 但是左恒完全不知道鲛绡的价值,也不想听尔鲤解释。凡事都有目的,她救人的目的再明显不过,鲛人承诺的宝物再多也不足以让她动摇。 “鲛珠是不是对你们鲛人很有用?”左恒问道。 “没了鲛珠的鲛人除去能深潜海中与普通人类无异,虽然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但是鲛珠作为谢礼,绝对是不可能的,你要是想寻避水的法器,我可以去族里面给你找一件防治的避水珠作为附加。”尔鲤警戒道,并没有发现自己会错了意。 “这样啊,你阿弟的鲛珠在我这,他没告诉你?”左恒摩挲下巴,抛出的话让尔鲤面色转为铁青。 “我......我......”尔鳞想要开口解释,张了张嘴后又垂下头去。 “我给你时间考虑,你可以用你的鲛珠来换。”左恒说,“你们反悔是你们的事情,我一定要去海里去看那具龙尸。” 说着她转身飞速奔向海边,一头扎进了海水之中。 尔鲤的话她听得相当清楚,也就是说,鲛珠是有避水作用的,既然她手上刚好有尔鳞的鲛珠,为什么不借此机会试上一试? 如果鲛珠真的有用,哪怕是她们决意反悔,她自己也能下海去寻找龙尸。鲛珠避水,没了水的阻碍,她在海里又有什么好怕。 只是鲛珠的效用好像和她想象的不大一样。 左恒原以为鲛珠和天下式一样是会隔绝海水与空气的那种效用,也符合避水的意思,却没想到鲛珠居然能够让她在水中呼吸自如,并且完全感受不到来自水的阻力,行动就和在地上一样方便。 她甚至拔出剑挥了挥,适应了一会手感后才上了岸——再不上岸的话,鱼就要跑了。 上岸之后,左恒果不其然看到尔鳞在拖着尔鲤再往海的方向缓缓移动。 她走到了两人跟前,开口问道:“想好了吗?” 想好了就让他们下海,没想好就留在岸上好了,弄个大水缸或者米缸养着,养到答应为止。 第161章 下南海 在发现避水珠的效用后,左恒确实是存了自己一个人去找龙尸的心思的。她并不贪图避水珠什么,大不了上岸之后把珠子还给尔鳞就是。 只是在上岸之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大海。 海域茫茫望不到边,最远方是水天一色泛着波鳞的赤红,左恒穷尽目力也看不出它的边际在哪,甚至顺着涌上拍打礁石的浪花看去,也远远看不到海岸的尽头。 这个叫南海的广阔地方,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所以还是不放人了吧。 即使被发现意图,尔鲤也并没有太慌张,而是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带你去找龙尸可以,但是你要把鲛珠先还回来,否则就算你把我再丢回去,我也不会透露出半点消息。” 南海有名的温和派鲛人在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一点也不见平日里近乎友好的态度,她眼睛微眯着,哪怕是被束缚的一方也不肯落下半点气势。 “我看起来很傻?”左恒指着自己,突然冒出一句,“鲛珠还给你们,你们一下海就跑,我真赶起来未必能赶上不说,他”她说着指了指尔鳞,“鲛珠还给他,他在海里失控,吃亏的还是我。” “我凭什么救了你们还要吃你们的亏?”她问,也不想再和鲛人在这方面的问题上继续纠缠。 银光划过,尔鲤海藻般的长发被削到了耳根的部位。 左恒没有把剑收回,而是顺道抵住了她的脖子,问道:“那你怕死吗?” 杀气不是假的,只是左恒在最后关头刻意收敛,饶是如此,鲛人的眼眶还是沁了泪水。 在老头赶来之前,将她捞补上岸的那对夫妇目光短浅,挥着菜刀将她砍得遍体鳞伤,险些就划破了她的脖子。 那时她确实感到了对于死亡的恐惧,但那种恐惧与左恒带来的不同,前者是对死本身,后者则是对死这一概念的无限放大——因为杀意的程度不同。 尔鲤感到左恒是真的想杀了她的,在那瞬间,她所感到的杀意就如同对方那柄剑一样凛烈,有如锋芒在背。 “我们可以再商谈,”她有些哽咽,眼中珍珠如线一般落下,“如果你杀了我,那就真的什么也得不到了。” 再这样的情况下,尔鲤头一次有些憎恶鲛人孱弱易泪的体质,她确实被左恒吓得不轻,可她更清楚自己这条命本来就是筹码。 但是泪珠一掉,原本还算是七分的底气无端就要弱下去三分,比起谈判更像是祈求。 “我要下海见龙尸,其它的你看着办。”左恒说,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尔鳞,“你不知道,总有鲛人知道的。” 尔鲤咬紧了下唇:“......只要你敢保证见到之后不会做出任何事情,我就带你去。” 左恒抬眼,有些讶异,“做什么事情?” “如果你说是你们喝下去的那种龙血还是其它的东西,我不感兴趣。” 不管龙血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她有剑就够了。她的剑才是真正宝贵的。 尔鲤将信将疑,可是形势如此,除了答应之外,她别无二法。在左恒答应的同时,她暗中松了口气,同时乘热打铁道:“那你可以先同我去我们部族一趟,我毕竟是突然被捕,得回去向族长汇报一下安全,也刚好可以派人陪我们过去,防止你中途变卦。” 等到了渔人部落,到时候左恒怎么样拿捏,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左恒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道:“可以,我先陪你们去走一趟。”这么说的同时,她伸手打晕了对方。 “喂,你有法子逼出你阿姐的鲛珠吗?”她看向久不作声的尔鳞,“有办法的话,你的鲛珠我可以还给你。” 比起会发狂失控的尔鳞来说,尔鲤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难对付。打架可以,但弄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左恒有些担心会被尔鲤牵制住。 所以在被牵制住之前,她应该先下手为强。 “.......不用还给我。”尔鳞说。他蹲下将软倒的尔鲤半扶起来,在她鱼尾不知道是什么位置上按了按。 昏睡鲛人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眉头皱起,哇地一声吐出一颗珠子。 “你能抱着我下海吗?我一时半会还变不回去,可能跟不上你和阿姐......你也很急着见到龙尸吧。”他微低着头,额发很好地遮住了面上神情。 左恒俯身将珠子握在手中,收好。 她不能理解对方这么做的缘由,尽管不是很喜欢这样,但由于欠下人情的缘故,也就点头应下。 一阵无言,左恒感到有视线在自己身上打量,皱了皱眉后却没有说什么。 此时在疼痛的刺激下尔鲤悠悠转醒,她迅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原本就失去血色的脸顿时如纸惨白。 她看着左恒又看着尔鳞,死死盯着两个人说不出话,眼神像是锥子一样刺人。 尔鳞垂眸,瞳孔有瞬间变成金色,他细声道:“阿姐......不要怪我。” 随后他又抬起头,神色如常地朝左恒张开双臂,“带我下海吧,阿姐有些虚弱可能带不了路,我像之前那样给你指。” 左恒没理他,冷着脸一肩抗起一个,走到海边将两个人都扔进了海水后,自己也跳了下去。 多了一颗鲛珠在身的感觉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依言抱住主动游过来的尔鳞,发现他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并未变成鱼尾。 “变回鱼尾巴就下来。”左恒说,在她怀中的鲛人乖巧点头。 尔鲤默默游在前面,声音飘渺:“你们最好快一点,晚上了,水里的那些大家伙要出来了,我们谁都不好走。” “阿姐说的是巨鲨和其它的一些水族,巨鲨的鼻子很灵,专门食人,要是撞见它,我们可能不是这么好过。”尔鳞腼腆地笑了笑,主动给左恒解释,“不是所有的海族都有灵智,我们鲛人比较特殊,到时候就算解释也没用,他还是会一样吃人。” 左恒点头,对他说了一声谢。 这个谢字让尔鳞大喜过望,人也往左恒怀里挤得更深。 “......我相信就算不小心遇到,你也能杀死巨鲨的。”他低声说,眸子暗蓝。 第162章 探海寻龙 鲛人的族地约莫在水下七八十丈深处,比左恒初次遇见他们嬉戏时水下几丈要远深不少,只是她拿了两个人的鲛珠,在水下呼吸行动自如,也没有什么压力在。 鲛人洞居,洞旁多有柱子一样的还是,上面爬满了各色斑斓的珊瑚和一些左恒叫不上名字的海草,围着整个部落的则是不知道用什么编制而成的水篱笆,篱笆爬满了上有类似苔痕的青色,哪怕是夜间也在发着幽幽萤光。 在不知用什么法子固定在部落中央那颗大珠子的映照下,哪怕是在阳光探不到的幽深海域,这里也不觉得黑暗。 很快就有鲛人出来迎接尔鲤和尔鳞,左恒自然也逃不过他们的打量,甚至有鲛人认出她就是那日在小渔船上的人之一,神色有些不悦。 “小族长怎么带了人类回来?气色也如此之差?”那条鲛人似乎拥有不低的地位,她挥退了其余鲛人后朝着尔鳞行了一礼,尾巴朝右撇了一下,而后她才看向同样面色惨白的尔鲤,言有斥责,“祭仪怎么不把小族长看好?” 她完全忽略了尔鲤的虚弱状况,数落道:“祭仪只要负责泣泪织绡就好,哪怕你是小族长的孪生姐姐,也不应该这么乱来,这个人类是你认识的吧?” 女性鲛人说话之时也没有顾及到左恒这个人类在场,而是当着她的面明晃晃地数落整个人类群体。 “我教导你们的时候就说过人类最贪婪不可信,不要与之接触,祭仪平日里溜出去还好,怎么小族长你也学着祭仪胡闹?你们是不一样。” 左恒抱剑不语,从她的态度里捕捉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也大致明白了尔鳞尔鲤这一对姐弟之间的诡异关系。 尔鲤袒护尔鳞,是因为尔鳞是所谓的小族长,有什么闪失的话她肯定逃不了惩罚一类,而且小族长是她的弟弟,她总能得到许多袒护;尔鳞所以要救出尔鲤,则是因为尔鲤能够产珠绡护佑族群安稳,只有群族安稳,他这个小族长才能做下去,才能当成族长。 彼此爱护之下,鲛人的姐弟之情不过如此。 尔鳞从左恒身后站了出来,他在先前就已经恢复成鱼尾,只是失去鲛珠后脸色有些苍白。他不着痕迹地护在了左恒和她阿姐身前,咳嗽一声道:“这是左恒,不是阿嬷想的这样,是我和阿姐遇难险些被炼气士捉去,是她救了我们,所以才带她来族中找些谢礼。” 尔鳞的话一出口,就有冰冷视线在左恒身上打量,左恒坦然以对,只想让这些鲛人快点进入正题。 她不是听什么家长里短族中秘辛,而是借着鲛人之力来寻龙尸的。 尔鳞在这位所谓的阿嬷面前很是温和,或者说他这个小族长的形象一贯就是如此,在商谈一会儿后,他终于进入了正题。 “族里面终究有些东西不方便向人透露,阿嬷你告知一下父亲我与阿姐都平安就好,我带着恩人在海底看一看,寻些珊瑚异草,也算是全了这份心意。” 尔鳞说的很是委婉,对于年长鲛人来说听着也极为顺耳,她继续打量左恒,语气还是不善,却比之前好了太多,“这种事情派遣普通鲛人去就好,万一另有所图不是拖累你们?” “这样算是还恩的。”尔鳞稍稍垂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柔弱模样,“还请阿嬷帮忙禀告父亲。” 如果他在委托左恒救出尔鲤之时也是这副沉稳模样,左恒估计自己会高看他不少。 纠缠几句之后,年长鲛人终于不再阻拦,而是一再嘱咐尔鳞当心,吩咐尔鲤保护好尔鳞。至于左恒,则被她归类到了“出什么事情就赶紧把人抛下回来”中的碍事一类。 左恒不与她计较,只在她游回洞窟后催促两人快些带路。 尔鲤只是带路不言,尔鳞却游回了她身边稍前一些的位置,甩着尾巴问道:“你觉得大海好看吗?” 左恒点头,不吝点头道:“以前没看过,比起地上确实有不一样的风光。” “你,你可以留下来的。”丢下这句话的鲛人又飞速游回了前头,与他的阿姐并排,眼色稍浅一些的鱼尾摆啊摆,怎么也安分不下来。 沉默就是最好的拒绝,左恒没有继续理他,而是转而问道:“龙尸在什么地方?” “深海。”回答她的是尔鲤,她的声音有些飘渺,透着一股沉沉死气,可能是被这番算得上离奇的经历折腾得不轻,也可能是因为来自胞弟的背叛让她意冷心灰。 总之,她一点也没有先前娇憨或是理智慧狡的样子,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要见龙尸还要往下游很远。” “这件事情之后,不要让我在海上见到你。”她说,显然是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了左恒身上。 左恒抬眼,听她这副要鱼死网破的语气有些吃惊道:“你这样说,不怕我不把鲛珠还给你?” “不管还不还都是这样。”尔鲤完全与尔鳞的意思相悖,也不管她阿弟乍然沉下去的脸色,“这件事情之后,我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族中父亲,鲛人不会欢迎你,大海也不会欢迎你。” “可以。”左恒对此半点都不在乎,“我不是你们海域的人,也对你们没有想法,只要你们不上岸妨碍我,怎么样都行。” 初来南海的时候左恒内心确实有些焦灼,但十几日过去她早就平静下来。 她因为便宜师父和这位李先生窝里斗阴差阳错来到隔了不知道几万里的南海,让她前往大隋帮忙的李修宜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她现在所要干的应该是继续练剑,然后等李先生可能在梦中出现的联系和指引,而不是为此焦头烂额荒废修行。 被双方抛弃的问题其实左恒也想过,但是不管大隋灭不灭,能不能赶得上,她总是得回去给爹娘上个坟的。 ——实在不行,这次见到龙尸之后,就找个地方练它个五年十年,自己御剑把路找回去。 只要化丹便能御剑千万里,隔着好几个境界,左恒却一点也不觉得遥远。 这时,他们开始朝前方巨大的裂隙中游去,原本漆黑的前方更为模糊。 尔鳞不知从何处掏出一颗巨大夜明珠,指着前方道:“快到深海了。” 第163章 他是龙 鲛人的视力如何左恒不清楚,但如果没有尔鳞掏出来的明珠,左恒估计自己真的要摸黑前行了。尔鳞将珠子递给她,她也不忸怩,将剑重新别在腰上后大方谢过。 鲛人笑得眉眼弯弯,唇边露出一颗小小的尖牙,羞涩又腼腆,“能帮到你就好。” 海中的巨大裂隙是海沟,极深,左恒同他们潜了一路,没有遇到传说中的巨鲨,倒是撞见了不少眼睛发光,口生利齿的怪鱼。 怪鱼可能是想吃人,一见着左恒就毫不留情地扑咬上来。好在是发光的眼睛太过明显,左恒不至于没有防备,轻轻松松便处理掉不少。 “这些鱼都没有修为?”左恒发现这那些鱼仅仅只是凶猛而已,甚至不需要她用上多少力气就会陨于剑下。 “也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是炼气士。”尔鳞说,“海族有很多,像是龙宫那些虾兵和蚌女之类的,还有各种机缘巧合开了灵智的鱼那种,都能叫做海族,其它像是经常在海里巡逻的巨鲨那种,就之能称作类了。无论海族大小,地位都是在海类之上的,就和你们一个样。” 简要说明之后,他不着痕迹地夸了左恒一句,“当然,我觉得你比那些炼气士厉害多了。” 左恒瞥了他一眼,丝毫没有被吹捧后该有的喜悦。“在我们那里,炼气士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尔鳞显然不信,可是左恒想起了在歧县时候的事情,自顾自跟着尔鲤继续前行,没有理他。 越是往前,左恒便越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这股味道闻着有些熟悉,但她并不是很能想起来在哪儿闻到过。 而且印像之中的味道有些不同,比起她现在闻到的还多了些什么东西。 尔鲤的语气硬邦邦,完全是公式化的语气,“龙尸快到了,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我闻到的是龙血?”左恒问她。 “大概是。”游在前方的鲛人这样回答,左恒沉吟一声,没有再问。 倒是之前一直活跃的尔鳞沉默下来,只游在左恒身边晃来晃去,如果不是他瞳孔依旧是正常的蓝色,左恒几乎都快误以为他会再度失控。 “龙血是这个气味吗?”左恒舔了舔嘴唇问道,丝毫没有自己正在揭别人不堪过往的自觉。“我记得你阿姐说你喝过。” “恩......龙血腥臭,等会你见到了,应该气味比现在闻到的还要浓把,可能会被呛哭。”在沉默片刻后,尔鳞如此回答,“据说只有含怨而死的龙,血才是这么腥臭,连血都是黑色的......” “够了!”原本前方带路的尔鲤打断他,不由分说把他拉到了自己那边,“你还想当好这个小族长,这件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不许再提!” 尔鳞到底还是对自己阿姐有几分畏惧与歉疚在,便没有多言,只是一言不发地带着路。 左恒跟着他们,只感到海水中的味道越来越刺鼻。 龙尸近了。 她深吸了口气,在鲛人姐弟停下之后,也游到了他们跟前。 明珠烁烁,洁白之光照亮一片红中带黑的土地,那股刺鼻的奇怪味道似乎快凝结成实体,左恒将捧着珠子的手居高,蹬脚游上了些,凝眸向前,这才隐约看清一点尸体的样子。 不知道那条龙是以什么样的姿势死去,左恒只看到反着光的巨大黑鳞,比当初晏横舟托她保管的巴掌大要大出三四倍,龙尸也有如小山般堆起,山旁是黑血凝成的河泽,从最底处看去一眼望不到多高。 左恒游出一段距离,尔鳞紧跟着她,她见到头和尾巴,于是推测这应该只是龙尸的一段。 如果是用剑杀掉的,龙尸碎为几段也并不奇怪。左恒一手举着明珠一手抓着剑,从方才开始天下式就不断兴奋嗡鸣,剑身颤动,带起不少水纹,甚至比刚出世那会给人的感觉还要亢奋。 左恒没有强行让它安静,因为她在打量龙尸的时候,心中也有热血在沸腾。 龙有百丈多大,可是剑至多三尺。以小对大而不见下风,甚至能将龙身砍成数段,寒光过后留血雨。还能比这更加令人心神激荡,神往无比的事情吗? 在小与大的对比之下,这种冲击更加强烈,左恒站在巨大龙尸跟前一时失去言语,只有手中之剑兀自长鸣。 剑曾斩龙,而现在这把剑在她手上。 震惊过后,左恒按下心神,长长嘘出一口气,对着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尔鳞道:“我看完了,等上岸,我会把两颗鲛珠都交给你。” 尔鳞却没有看她,湛蓝的眼睛愣愣盯着龙尸,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具龙尸很奇怪,就像是一坨肉堆在那里?” 左恒只注意到龙尸本身,并没有对它的具体形状多做关注。她依言看去,发现确实如同鲛人所说,小山稍挤,显得整个龙身都是松垮拥堵,半点不见硬朗。 她点点头道:“确实,可能是死去太久,龙尸腐化了。” “不对的。”鲛人摇头,语气飘忽。 左恒赶紧看向他的眼睛,发现依旧是如同海般碧蓝的眼色,可就是感觉到周围一股诡氛,不敢轻心。 这时他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字一顿,放佛咬出每个字都用尽全身的力气,“这头龙的龙筋被抽,龙骨被扒,所以才会显得如此狼狈。” 左恒注意到他的手指攥得极紧,甚至发出了咯吱声,不着痕迹地退远了些。 “尔鲤呢?”她问,“还在原地的话,我这就去找她,见过龙尸,我也要上岸了。” “哈.......不行,你得留在海里,”尔鳞固执摇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伸手捂住了一只眼睛,指缝中透出些许金色的光。 他说话断断续续,笑声诡异,“我的骨头......我的筋......哈哈哈,全是我的,留下来吧。” 四周有什么东西涌动,左恒毛骨悚然,连忙退后数丈。 低笑声中,鲛人的头上开始长出如珊瑚似的角,手上的指甲也变得尖锐漆黑,尾巴往下如墨染一般渐渐换色。他松开了捂住眼睛的手,一只灿金,一只碧蓝。 左恒持剑护在身前,冷然以对,“你不是鲛人。” “我是这里所有的,龙。”尔鳞说,露出了一口尖牙,“死在你手里的,所有的,龙。” 海水乱涌,四周黑血尽数沸腾。 左恒稳住身形,天下式几近脱手! 第164章 瞳中有光 天下式不受控制的情况还是左恒第一次遇见,自称为龙的鲛人只是冲她笑了笑,剑就斜斜插到了一旁的龙尸身上。 左恒迅速拔出正大光明回护,她的神情凝重,隐隐猜到一点天下式失控的原因。 只是她想不通,既然可以确认天下式曾经斩过龙,那么剑肯定是在加入龙骨之间便已经铸好的,为什么尔鳞还会说,剑里面有他的骨头他的筋? “正好他也喜欢你,你更应该留在这里了。”尔鳞张口,手中利爪同时袭向左恒。 左恒瞳中一缩,飞速提剑拦住锐利龙爪,被巨力震退几步,侧翻躲过像是钢鞭一样甩来的鱼尾,趁势退到一旁。 不等她松口气,肩头便有被撕咬的剧痛传来。 左恒慌忙撇过头查看,一条通体黑色的小龙正趴在她的肩头上。 她心中大骇,毫不犹豫地将其斩断,戒备地打量四周。 黑血里密密麻麻有如同方才那样的小龙爬出,尔鳞金瞳之中光芒大盛,手臂开始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鳞片,他头上犄角渐粗,鱼尾也不断拉长。 鲛人正在变龙。 左恒清醒地意识到不能如此放任他继续变化,以正大光明扫尽身前不断围上的黑色小龙,咬牙冲了上去。 只顾着前方,背后弱点便毫无防备的裸露了出来的,左恒冲向鲛人,那些小龙则是纠成一团咬下她,密密麻麻将海水填得毫无缝隙,数量之巨,让人头皮发麻。 左恒眼中只有鲛人,她猛地加速,在鲛人出手招架之时毅然松开剑柄! 她在水中翻起,两手拽住他头上犄角,全身力气灌于臂上,想要将他犄角全数掰断。 龙角坚硬,左恒吃力之下,已比原先长出一倍的鱼尾已经扫向她的背脊,她硬抗下一击,朝着掉落在地的正大光明大喝一声,金剑应声而起,剑芒大作。 左恒接住剑,眼疾手快又是一斩,整只龙角被从根部削下,她自己也被已至的锐爪划伤手臂。 抓着龙角,左恒见好就收,一退再退至龙身,想要寻找靠近不知插入何处的天下式。 在水中挥动正大光明的速度要比在地上慢了不知好几,所耗的力气也要大上不少,她想要赢得这条孽龙,势必需要借助乌黑长剑的力量。 只要能再度握住剑,左恒就不会让剑松手。 已经看不出多少尔鳞原本模样的龙人发出嘲讽的轻笑,显然是看穿左恒意图。他没有再用利爪攻向左恒,只是张了张嘴。 龙吟震天! 海水剧烈涌动,四周黝黑山体猝然崩裂,地上尽是深壑,哪怕有鲛珠庇护,左恒也险些在这股巨震之下跌倒。 但是四周黑血所化小龙的攻击却没有停止,再这样的强烈震动下,左恒只能艰难守备一退再退,臂上很快便再添新伤。 群龙闻到新鲜血味,更加疯狂。 左恒勉力抵挡,只能依靠模糊感应朝剑的方向游去。 那颗先前用来视物的明珠早就在先前的打斗中被尔鲤的尾巴扫碎,左恒只能根据黑暗中的那双亮眼睛判断他的方位,如果不是正大光明本身便带有金光,打斗还要吃力不少。 她且战且逃,终于在龙尸的某个部位拔出深深刺入其中的天下式,剑的状况很不稳定,一边是剑对剑主的天然乖顺一边出于铸剑材料自己的意志,左恒紧握着这把在挣脱与服从之间的剑,心中也多了不少底气。 她看向鲛人的方向,那儿有一只金色竖瞳在海水中发着光,另一只蓝瞳则稍微暗上一些。 先前砍下的龙角已经被左恒随手扔远,她看着鲛人闪烁着冰冷和疯狂的眼睛,蹙着眉头问道:“只有一只眼睛是金,另一只怎么不变?” 她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尔鳞就是双瞳灿金的失控模样。 当然,左恒并没有指望对方会回答,甚至在这么问的时候,她手腕一转,天下式便已悍然向前,劈开无数涌动黑血,朝着鲛人站立的方向袭去。 天下式目前并不能划出剑气,可避水的特性仍在,锋利也没有减弱一丝一毫。 左恒以天下式开路,正大光明辅之,很快就清理出身前一片范围,也靠近了身前被层层黑龙防护住的鲛人。 对方没有闪避的意思,只是伸出泛着苍青的龙爪,直接对上了剑锋。 黑血滚落,左恒顺势挥动另一柄剑刺向他的眼睛,却发现自己不能再动分毫。 地上被斩成原型的那滩黑血又活了起来,它们浮在海水中,像是绸布一样紧紧束缚住了她的四肢。 有东西从手腕和脚踝处灌了进来,左恒张口欲喝,想要以剑破之,一团黑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她的嘴中。 她呛声,拼命想要将其咳出,丹田却在龙血入体时传来一股灼痛之感。 尔鳞这时已将龙爪从剑上拔出,他一点点地扳开左恒握剑的手。 左恒指骨几近碎裂,她一声不哼,只冷着眼死死盯住对方。 很疼,但不是还没有机会,她还可以与剑沟通。左恒笃定,只要等对方放松防备,那么等待他的,就是来自正大光明的致命一击。 一剑死不了,那就来两剑。她暗中提气,终于在鲛人甩尾之时寻到一丝破绽。 呵声响起。 原本坠落在地的正大光明像是长虹一般掠起,直接袭向鲛人心口,剑纹流转,连同剑柄在内,整把剑光芒大炽! 鲛人一声闷哼,有血不住从伤口处溢出,却没有停下动作。 在左恒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鲛人的龙爪缓缓抚上了她的脸蛋,动作居然堪称温柔。 “把剑丢掉,和我们一起留在这里,不老也不死,不生也不灭,不是很好吗?”左恒注意到尔鳞那只蓝色的眼睛在闪动。 “所以就算刺穿心脏你也死不了?”她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同时也有些懊丧,有些不知该从何下手。 她亲眼见过鲛人的恢复力,自然知道刺穿心脏未必能杀死对方,但她原本的打算也只是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而为自己争取时间上岸脱身而已。 难不成得把尾巴斩断手也砍掉才能限制住他的行动? ——哪怕是接近战力全失的现在,左恒也没有放弃寻找能将对方击败的方法。 就是遇见强敌,才不能轻易认输放弃。她就是这样想的。 第165章 依稀有故人 “你是尔鳞,也是这里的龙。”没有得到答复但心中已有计较的左恒语气肯定,“你要剑是因为剑杀过你们,但是你不想放过我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我是剑主,也因为尔鳞想让我留下。” “只是我到现在也不清楚,原本应该守在附近的尔鲤是自己逃走,还是已经被身为龙的你杀掉了?” 尔鳞痴痴地笑出声,“阿姐那种人,肯定是自己跑走啦,而且有你在,我也不想让她陪我们一直待在这里了。” 左恒身上又是一阵鸡皮疙瘩,完全没有办法理解尔鳞是怎么盯上自己的,她的丹田处依旧像是有火在烧,提不起半点真气。 再这样下去,因为黑血的原因,自己说不定也会变成和尔鳞一样的东西。她冷静地下了判断,终于沟通上了装死许久的天下式。 天下式意志十分动摇,似乎不知道在这场对决之中自己该拐向哪边。左恒心中唾弃,并没有因为有求与剑在情绪的沟通之中就温和几分。 她只给了天下式两个选择。要么听话,要么以后就被当成破铜烂铁丢到火炉里烧成别的东西。 这个时候,鲛人的爪子已经掐在了左恒的脖子上,柔声道:“不用担心,很快你就会来陪我了。” 左恒紧绷着脸,好在鲛珠在身,她并没有感到呼吸不过来,大脑发白。 “......你确定?”她从牙缝里艰难挤出一句,天下式倏地飞起,在鲛人毫无防备之际直接斩断了他已经龙化的手臂。 这场景何曾眼熟。在对方低低笑出声之际,左恒飞速指挥天下式斩断身上束缚,手脚久缚有些酸麻,她趁机后退数尺,活动了几下筋骨后才感觉稍微好了些。 只是情况有些糟糕。 左恒敛眸,在正大光明已经收敛去锋芒的剑身上,不出意外看见了自己眼中沉淀的点点金光。 难怪鲛人不急着杀她,这是算准自己迟早会和他变成一样的龙? 左恒想像了一下自己浑身鳞片的样子,冷着脸用嘴在身上撕扯出一块布,勉强将剑柄与自己的手绑在了一起。 兴许是因为之前的违逆,天下式现在乖顺得很,半点也没有挣扎的迹象。 左恒唤了声正大光明的名字,让剑护在她的身后。 她拿着被布缠住的手挥了几下剑,又觉得不满意,再度扯下一块布,将剑柄系得紧了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脚踩着已经四裂的地面,环视了周围一圈。 黑暗中有数双金色眼睛亮起,里面透着一丝血红,那些也是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死龙。 “要上了。”她轻声说,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剑,而后足下一蹬,朝着最近的一双眼睛掠去。 除了近在眼前的敌人,她眼中已经没有其它任何东西,也并没有想关于成功或是失败的后果。 挥剑,躲避,再度挥剑,仅此而已。 那些后来醒来的龙同样不大,只是与鲛人的模样有些不同,是一团漆黑的龙形,饶是如此,左恒过处依旧会有阴雷不时伴随着阴火落下。 她一路踏着雷火,能避则避,不避则斩,也不管自己是否会因此受伤,硬生生冲到了那头不住低吼的龙身前一通乱砍。 正大光明悬她身后,以剑芒护住从四方袭来的利爪与攻击。 说是龙,到底是从不知道多少年的怨血中实体化的怨气,哪怕是出自兴云布雨,吐火落雷的神龙也改不了本身属阴的事实。 正大光明至阳,本身就对这些存有克制,一时之间也没有出现单锋难支的状况,将左恒后背护得牢牢的。 劈,刺,挑,斩,左恒只看得见眼前的龙,能伤则伤,以伤换伤,比起手中的天下式,她反倒更像是一柄不懂休止的剑。 一旁观战的鲛人只看到她眼底金芒愈盛,似乎要满溢出来,并没有帮着这些所谓的同胞阻止左恒的行为。 这里曾经死过大小二十多条龙,而他才是这些龙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左恒现在所面对的那些,不过是他所召唤出来的怨念残影,除却战斗之外并没有任何灵智。 如果这些能让左恒彻底失控,他不介意让失控得更加快一点。 鲛人的身体固然很好,恢复能力强大,但说到底保留了懦弱的本性,连带的对他也多了几分影响。毕竟按照自己原本的意思,左恒在一开始就是应该被杀死,用来祭奠亡族的在天之灵的。 不过也多亏了这具身体的鲛人一再影响,也让自己发现了更好的方法。 这样凛然不屈死了有点可惜,还是让自己占据她的身体比较好,也可以借机摆脱鲛人的影响 他盯着左恒在场上的身影,只等着她意志被彻底磨灭,然后自己入主的时机。 这样的话,那柄有我们骨头和龙筋的剑也是我们的,冤有头债有主,左恒活该被自己占据。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想,原本勾起的嘴角却暮然僵住。 ——左恒在看向他,眸光炽热,而他召唤出来的残影此刻已化作一滩黑血。 “你果然还是死干净比较好。”左恒说,心里止不住地愤怒。容貌是爹娘给的,她要是和这个鲛人一样,身上密密麻麻长出鳞片,还有什么脸面回家上坟? 她一步一步走向鲛人,眼中杀意凌冽,天下式上的剑芒将近化为实质,偏偏问得风情云淡,“反正宰龙这种事情很多年前剑的主人已经干过了,我现在再学着他干一遍,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吧?” 意识与尔鳞融合的龙类几乎要被她身上的气势慑住。左恒跑到一半之时猝然加速,不等来到龙类身前长剑便已挥出。 有剑气如弯钩弦月。 龙类心中惊骇,提气欲躲,肩膀却被一只手死死按住,无法后退分毫,只能迎面撞上剑气。 “我也觉得你还是死干净比较好。”那个声音说,然后露出了藏在他脑袋后面的那张脸,朝着左恒招了招手,“好久不见啊,上次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同左恒打着招呼的同时,手直接从背后插入龙类丹田,简单粗暴地捅穿了他已经爬满鳞片的肚皮。 左恒愣了愣,眼中金芒熄了下去。 第166章 因杀而救 来人口气相当熟稔,月白圆领黑长靴,领袍上绣的戏珠游龙栩栩如生,颈上还挂了个带着金锁的珞子。 从样貌来看也是眉目风流,哪怕是做着掏人家丹田的事情瞧着也是斯斯文文,不带半点应有的血腥气。 少年模样的来客周身散发着蒙蒙白光,在沉寂黑暗的海域中格外显眼,因此左恒才能看清他的模样。 她小退数步,持剑机警道:“你是谁?” “我是谁等会再说,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把这玩意解决掉。”对方耸了耸肩,“左恒是吧,剑借我用用?” 左恒下意识将天下式掩在身后,摇头道:“我不信你。” 来人却看向了正大光明此刻从身后护至她身前的正大光明,道:“不是那把斩龙剑,是一把。” 他不管左恒听没听进去,兀自解释,“斩龙剑杀活龙,像是这种剑下怨龙越斩越凶倒是真的,还不如以正气压之化之来得方便。” “不借。”左恒反问他,“我怎么知道你问我借了剑不会反过来杀我?” “我都治住他了,你觉得我可能和他是一伙的吗?”对方将问题抛了回去,一点也不着急,“而且我要是想杀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 左恒只回了他一句话——“你出现得太巧了。” 在战局最激烈的时候突然插手,说他不是别有意图左恒都不相信。 对方只是平静道:“有人请我来,而且我也确实想见你很久了。” “尔鲤?”左恒问,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大意,“如果是她,那么她人在哪?” “自然是还在赶来的路上。”他说,“鲛比起我来说,还是太慢了。” 左恒点点头,姑且信了他这个说法,“那就等她来了再说。” 说来也怪,自浑身散发出蒙蒙光辉的少年出现之后,四周突然静寂得可怕起来,半点没有先前震天的龙吟与怨气,像是被什么强行镇下了一般。 “那就等吧,”他表示赞成,同时松开了钳制尔鳞的手,像是甩垃圾一样把他抛到一边,一点也不担心可能会有的反扑。 他朝左恒招招手,依旧是那副自来熟的样子,“你过来些,离太远了我有点看不清。” 左恒只是退得更远了,“我不认识你。” “那好吧。”对方无奈,不知从何出掏出了一颗闪亮的明珠抛向高处。 附近一块区域顿时亮堂了起来,左恒抬头看了一眼悬在水中的珠子,感觉和鲛人部落的那个很像,只是这一颗要小上不少。 “恩……我看看长高不少,也变强了许多。”他端着下巴打量左恒,明明看起来并不比左恒长上多少,却自然而然地带入了类似于长辈的身份。 左恒依旧是冷着脸重复道:“我不认识你。” 她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套近乎的方式。 “你真的不认识我?”对方也不恼,而是笑吟吟又反问了一遍,“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了?” 三年前?左恒微愣。 三年前她还在歧县,可是那些来歧县的人里面并没有这样一个少年,不然左恒不可能没有记住。 可是他既然知道这个时间,就说明一定是有关联的。 ……是为了剑? 左恒下意识将被她掩在身后的天下式掩得更深,这个动作自然逃不出对方的眼。 对方眸子一深,摆摆手道:“放心,不是为了这把斩龙剑,这玩意晦气,我才不要。” “我是真的为了你来的。” 左恒哦一声,“我没钱,你不是为了剑的话就不用找我了。”接着她有些不放心看向像是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的龙化鲛人,问道,“这样放着没关系?” “掀不起浪的,你倒不如想想我到底是谁。” 左恒盯着他的脸想了好一会,这才不确定道:“……你一直是在海里的?” “不,我是离家许久刚回来。”对方笑眯眯道,“真的猜不出来吗?还是说你不想猜。” “唔……你是从地上钻出来的那头龙?”左恒有些懊恼,“但是我和你不熟,只见过你一次。” 她心中其实早有猜测,不过是因为过于自来熟的态度一时迷惑不敢确定。 此刻对方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出生在海中不久才归,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这个少年,正是她在歧县见过的那尾冲天而去的银龙。 只是左恒想不通为什么他的眼睛是正常的黑色,而不像尔鳞那样眸子金黄。 对方面上闪过笑意,仍是摇头,“不,在这之前你还见过我一次。” “这里的味道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提示之后,左恒脑中灵光一闪,几乎是马上就想起来在歧县衙门的那个擦肩,老人身上奇怪的药味和另外的味道,和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被窥视感。 “……你是那个老爷爷?!”她惊道,有些被这两者之间巨大的差距吓着。 返老还童只是听说,没想到居然能亲眼看见。 提到老者,对方瞪了她一眼,“那个老头子早死了,他不死我哪儿来的解脱?说起来还真的应该谢谢你才对。” 左恒茫然,正欲开口详询,却听对方突然问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埋龙尸的地方?”她抿了抿唇,脑中疯狂思索这头龙和自己到底有什么关联,有些心不在焉。 “不对,这里是我全族被屠戮的地方。”他将手指伸到唇前,朝着左恒嘘了一声,“所以看着那个冒牌货我才碍眼。” 左恒有如芒刺在背,浑身冷汗唰地流下,她飞速拉开自己与对方的距离,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敢呼出。 她在之前是稍微放松了点戒心的,如果那时对方突然出手……左恒几乎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不过从对方口中的冒牌货来看,也许我应该要先跑?她思索,又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对方要同自己套话套了这么久。 剑的主人杀了他全族,那他不是应该见面就和身为这一任剑主的自己拔刀相向吗? 就和尔鳞做的一样才对。 鲛人摆着鲤红鱼尾赶来,一路上丢下珍珠点点。 她跪伏到少年身前哀求道:“看在我告诉龙君友人消息的份上……还请龙君出手一救家弟!” 第167章 扑朔前因 “救不救你弟弟不是在我,是在她哦?”纵然说出目的他也一直没有在意左恒的戒备,而是异常坦荡地指向了左恒,“你去求她的话,说不定你弟弟还能救回来。” 尔鲤便立刻扑了过来,左恒不着痕迹地闪开她,又将距离拉远了些。 “救不救呢?”某人甚至还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给左恒又填了一把乱。 左恒反而弄不清他的真正意图了。“你是说用正大光明?”她不着痕迹皱着眉道,“但是......” “你是在害怕我会趁机杀了你?” 左恒坦然点头,“既然你都说了我没事敌对关系了,我没理由不戒备你,更不可能会把剑就这么送出手,哪怕是用来救人也一样。” “可是我是来感谢你的啊。”他哈哈大笑,左恒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到自己跟前来的,只感到自己被搂住,然后被大力拍了拍肩。 她下意识想要提剑去挡,对方却丝毫不避锋芒,反而乘机握住剑身,丝毫不在意掌中流出的鲜血。 倒是尔鲤,看到对方流血之后浮现震惊之色,随即眼中又闪过贪婪,她并不清楚事情经过,但这不妨碍她抢先斥责左恒,“......这可是龙君!你在做什么!” 她十分清楚自己真正的那个依仗南海中新上任的龙王,而并非是她目前有求于的左恒。 “龙君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反问,将剑更捅深了些,又毫不犹豫抽出,少年手上原本快速愈合的伤口再度流血。 她趁机朝后退了不少步,再度拉开距离问道:“你到底有什么意图?” “我说过,我是来谢你的啊。”他耸肩,“虽然这把剑确实杀了我全族没错啦,但是如果不是当时恰好遇见你,被你身上的剑气刺激,我也未必能恢复清醒,更不可能乘机从那个老家伙手上施加的禁锢里逃出来。” 他毫不在意左恒神情有变,继续道:“而且你太弱了,现在杀你也没有意思啊,等到你像是三年前这把斩龙剑的剑灵那样的时候再说,我再杀你也比较有意思。” “你是说因为我太弱才不杀我?”哪怕他这么说,左恒也不敢放松戒备,而是冷然道,“我不相信你。” 他们几乎完全忽视了尔鲤的存在,鲛人只是垂着眼默默退远,非常识相地退出了这一场她不能参与的谈话。 少年苦口婆心道:“要杀你我早就杀了,而且之前我走的时候不是也给你留过龙鳞?那个时候你更弱,我一尾巴扫过去你估计就成一滩肉泥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叹了口气,挠头道:“唉......我就不应该直接说出来,免得向现在这样吓坏你,人的幼崽果然还是和我们不一样。” 明明他以前教导弟妹的时候就不是这样的,亲族相残在龙族里面并不是什么大事,当他威胁弟妹们不够强就会被自己吃掉的时候,弟妹们也会同样威胁回来。 有死亡的压力才会变强,这是他向来信奉的准则。而且他是真心觉得现在的左恒太弱了,弱到甚至自己把实力全部压下去和她打也是在欺负她。 不管是龙还是人,好歹都是刚出生不久的崽子,对崽子要好一点,以后才让崽子长成对手。 说白了,少年其实对现在的左恒有些不屑。但是又因为向来有爱护幼崽的原则在,不屑之中又多了几分期待。 “我没有被吓到。”左恒不知道他的想法,而是一本正经地同他解释,“我只是不能相信你。” 她想了想,指着许久不见动静的尔鳞问道,“用剑要怎么救,我自己来就可以。” “把他的心脏挖出来就行了,那边龙血最多,其它不用管,能慢慢长好的。”少年侧身给她让开一条路,“这种事情还是让我来比较好,幼崽比较弱,掌握不好分寸。” 左恒兀自向前,这次防备在她身后的变成了天下式。手掌上骨头还没有长好,握剑有些吃力,她居高临下看着不省人事的鲛人,眼睛眨也不眨地刺了下去,一捅一扭之间,直接将胸膛内的心脏捅了个稀巴烂。 然后左恒俯身,将那颗被她捅得稀巴烂的心脏捞了出来丢到一旁,转身问道:“这样就好了吧。” “看不出来你挺厉害的啊,原来之前不是在放狠话!”少年的眼睛亮了亮,他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有些期待道,“到时候我找你报仇杀你,就不是欺负幼崽了。” 左恒斜斜瞥了他一眼,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你现在是真的不打算杀我,对吧。”她确认道。 对方点点头,“不管是人还是龙,你都还是个幼崽,不杀幼崽。我这次过来主要就想再确认一下是不是你。” “真的不杀?”左恒狐疑。 “真的,不然你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少年拖长了调子,“记好了,我叫敖羲,你要是在南海这地方生长的话,遇上什么事情就报上我的名字,保管不会出事的。” 敖羲。左恒默默记下,抬眼问道:“敖羲,那你知道怎么从南海到大隋吗?就是你说的你脱困的那里。” “当然知道。”敖羲回答飞速,“但是那里是凡人国家,不怎么适合生长。” 他顿了顿,接着道:“幼崽嘛,就应该在充满威胁的环境里一步步杀出来长大才对,南海就很不错,而且你一长好我就能找你报仇,到时候把所有人都叫来见证一下,也算是把那些老不死的遗留下来的事情解决了。” 他说道后面语气相当不耐烦,左恒猜测其中应该是还有什么隐情在。 只是她依旧想不通。 “你现在杀了我,以后不是要省掉很多麻烦?”而且,到时候谁杀谁就未必了。她默默将后半截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敖羲嗤笑一声:“你现在这么弱一个崽子,我杀你能证明什么?想要证明自己是强者,只有征服强者,而不是靠以大欺小,懂吗?” 左恒点头,在对方的话说出口之后,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以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她说,“但是现在我得回大隋,你可以告诉我大隋怎么走吗?” 第168章 详问后事 既然不杀自己,而是准备把自己培养成对手,为什么自己不能借着这种类似于放纵的态度提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呢? 左恒是这样想的。 面对敖羲有些惊疑的眼神,她解释道:“大隋那边没有你想的那么安稳,我可能会死在那边也说不定,但是只要我活下来,就一定会比现在厉害很多。” 根据李修宜的说法,大隋被很多方针对,其中有炼气士也有凡人国家,错综复杂,风险必定不会少。而且从便宜师父的态度也能看出来一些端倪,直言过去就是送死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是还是得去,纵使知道其中万般风险还是要去,为了承诺,也为了自己心中那一点小小的,说得上是执念的东西。 李修宜曾在梦中无意中提到过,等哪一天她能真正让剑气化做天边长虹了,言一国生死这种事情自然也能够不费吹灰之力。 虽然现在做不到,总得试试自己到底是多少斤两的。 “你不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吗?”敖羲并未打断她,也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在思索几秒后自顾自询问,“闻着太丑了,让我想到自己被那个老家伙用来祭炼的日子。” 他朝远方招了招手,尔鲤随即游了过来。在鲛人疑惑的目光中,敖羲指着她一旁昏迷不醒的族弟道:“先带回去你们鲛人那边,让人把鲛珠安回去,明日再带到偏殿处,自然会有人来医治他。” 尔鳞的模样实在是凄惨,尔鲤先是上前探了探他藏在后颈处的腮,发现还有呼吸后微不可闻松了口气,她躬身谢过少年龙王,目光悄悄瞄住在他身旁的左恒,欲语还休。 左恒下意识偏过头,随即恍然大悟一般掏出将身上两颗差不多大的鲛珠掏了出来,比较过后将属于尔鳞的那颗丢了过去,“给,但是你的我得先留着,等上岸之后再还给你。” 要是现在还了鲛珠,她非得在这么深的海里面憋过气去不可。 尔鲤接过鲛珠,再一次谢过。她在敖羲面前可谓是恭敬至极,半点没有先前对左恒的不逊。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了啊。”敖羲捏住了左恒的肩头准备带她离开。那处本来就咬伤,被他这么一抓,左恒轻嘶一声,下意识还是想避开。 “有鲛珠在,我自己能过去。”她摇头道,而且她也有一些不太清楚的地方想要问敖羲。 这边敖羲觉得左恒真的是过于弱小,却缩回了那只手,改为抓着她看起来还算完好的手肘,这才嫌弃道:“鲛人那要多慢,都够我几个来回了。” 不等左恒说着什么,他收回一直漂浮在水中照明的那颗珠子,身形一甩,拉着左恒朝外游去。 不知道是对方刻意保护还是本来就如此,左恒并没有感到有水朝面上或是其它什么地方涌来,更没有跑速过快时被风刮到脸上的感觉,周围干干净净,仿佛只是一眨眼,她就置身于琼楼玉宇之中。 宫殿一眼望不到尽头,明明是夜里,却被明珠耀照得如同白昼。白栏杆水晶壁,放眼望去尽是珊瑚异宝,更是有不知什么做的纱幔因水而舞,冥冥渺渺之间有模糊歌声传来,听不真切。 有一双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左恒赶紧回神,意识到自己有些看呆后不由赧然。 当然,面上看不出。 她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道:“没见过水里的。”事实上地上的她也没见过。 左恒见过的最繁华的地方就是太安城,可是太安城她也只看见了繁华热闹和鼎沸人声,和眼前这座白玉水晶宫的恢宏大气根本没法比,玉衡派倒是有大殿,可是和这一座比起来,那个大殿还不如说是没有,穷酸得太过可怜。 “以前的毁了,这个是刚建不久,还有许多东西没弄来,算不上什么气派。”敖羲咂咂嘴,“估计等你下次来也就差不多了,那时候估计还能喝一杯再打。” 他领着左恒走进大殿,无需敲门便有殿门自开,虾头蟹脑的卫兵不时在殿外逡巡,隔着半透明墙壁能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能看到殿外成簇的珊瑚与各色游鱼,甚至庭中她还见到了大半个身子在蚌壳里头的歌女,先前的飘渺歌声便是从这处传来。 左恒一路上都在不着痕迹打量殿内殿外,因着此番瑰丽,对海底的印象也改观不少。 敖羲带着她进了不知道是哪座殿,殿内极为空旷,只有四根大柱撑着,大殿尽头则是一个一个镶金饰玉的巨大座椅,与四周简单清淡的布置格格不入,又分外惹眼。 左恒被一路拽到了座椅上,等她有些不自在地坐好之后,敖羲这才支着下巴说道:“其实我不是很认得你们那个什么大隋的路,朝着南飞便飞回来了,凡人国家这么多,要是带着你找的话,可能要花一点时间。” 他只要能够帮上忙就行,至于花多少时间,左恒倒是没有那么介意——毕竟没有敖羲,她不知道得多久才能有回去的头绪呢,这次也算是阴差阳错歪打正着。 但是比起这个,困扰左恒则是更大的问题。 她想了想,谨慎问道:“和尔鳞,就是那条鲛人,融合在一起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左恒可没有忘记她不久之前才被逼着吞了那些黑乎乎的龙血,虽然现在她没有感觉到什么问题,丹田先前感受到那团如火焰灼烧的燥热也渐渐平息下去,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失控。 这个问题不解决,她没法安心去大隋。总不能上着坟说着话就突然身上长满了鳞片吧——那还不得吓到爹娘。 “唔,那个啊,算是我父亲我小娘我那群弟妹加上一些老不死的冒牌货吧。”思索片刻后,敖羲给出了答案,“冒牌货就是冒牌货,要是真人见到我早就得把我给打死了,哪里还轮得到我制住他?” “说起来烦,总之死了也死不干净的东西,离远些就行。” 左恒被他话里面的弯弯绕绕弄懵了。 第169章 关系 “不懂吗?”敖羲留意到她有些发直的视线,笑问道。 少年人的模样笑起来异常亲和,像是春风拂面,又变回那个翩翩贵公子,半点看不出来恶趣味和称得上诡异的性格。 左恒很诚实地点点头,“没懂,他之前说他是那里所有的龙,但是我只见到了半截,后来的影子不算。但是龙都已经死了,他是怎么出来的呢?又没有人去供奉它。” “你还在最外面,没到里面去呗。而且这当然和香火不一样,唔,可能还是有些关系。”敖羲忍不住弹了一把她的脑袋,颇有当年仗着一身实力欺负弟妹的愉悦之感,“一群养尊处优称王称霸惯了的老龙,就这么被人家一剑捅了宫殿毁了老窝,自己一族不论老小全都上前想要以多欺少胜过人家,结果人家轻轻松松把你斩成七八段,还把你骨头全抽了,有怨气是正常的吧。” 左恒又是一阵发愣,半晌才道:“......所以那个自称是龙的,实际上是怨气吗?那些黑色的血里面也是?” 左恒面无表情,实际上现在有点想吐,只后悔没有呈一时口舌之快,在被制住的时候好好用家乡话把那个不知道什么东西骂上一顿,再拿剑捅个稀巴烂发泄心头怨气。 敖羲面露嫌弃:“恩,怨气,还是不知道死了几千年那种陈年老怨气,估计是地上还有几个渔民或者是小城供奉着所谓的龙王,才让这堆纯粹的怨气有了点死人的意思,从不甘转为报复。” “这把剑很好认吗?”左恒坐在王座上挥了挥天下式,一点都没有要守规矩意思,“还是说只是因为剑里面有龙的骨头所以才认出来了。” “恩,因为里面有龙的骨头,还是我那一族的。你一下海我就知道,其它的龙估计也有这个感觉,只是我准备去找你的时候你不在海里了。” 左恒估计那个时候自己已经被名叫阿大的渔夫捞上了岸,问道:“那别人看不出来吧?” 如果是个人都能认出这把剑,那她就要考虑找个剑鞘把剑收起来,以免招摇过市惹麻烦了。 敖羲很不给她面子地哈哈大笑,“这把剑以前不长这样的,要不是上面有龙的血气,放在我面前我都认不出来,世界上剑那么多,这么黑不溜秋的一把放在我面前我都不会要。” “你这是以貌取剑。”左恒嘴抿成一条直线,有些不舒服,“天下式明明很好。” 就算有许多不好的地方,也是她的剑,轮不到别人说。 敖羲斜着眼打量她,“这你就不懂了吧,所以说小崽子就是小崽子,见识的风浪太少了,上品的剑都是剑芒外露剑纹外显,你这个黑漆漆放在外面,就算你说它是再好的剑都不会有人信的。” 为了防止左恒不信,他还招了招手,立马就有虾头小兵从宫外陆续走上来,每个人手上都呈着一柄剑,每把剑上面都有淡淡光华,剑纹流转,只是颜色稍有不同。 那些虾头小兵整齐陈列开来,几把剑就像是一道天边霓虹,色彩斑斓。 左恒眼睛看直了,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多剑,有一种马上就从座位上跳下去摸一摸那些剑的冲动。 敖羲咂嘴,大袖一挥,就让那些虾兵把剑全都撤了下去,问道:“看清楚没?这才算是好剑。” 左恒点头,恍惚的同时也有些安下心来。 她原本是想问龙血的问题,话题却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带偏成了这样,还好也不是全无收获。 她定了定神,继续先前的话题,“既然算是死人......唔,死龙的遗愿,也有以前死之前的一些记忆。”这里左恒有些不确定,干脆就含糊了过去,“你是不是有点......” 左恒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不说上坟上香收敛尸骨也就算了,这种巴不得那些亲族全部消失干净的语气是怎么一回事? “恩?”敖羲轻哼,觉得无聊,又招来了一些蚌女唱歌起舞助兴。 婀娜美人在贝壳中翩翩而舞,水袖如龙,实在是赏心悦目。左恒却在看了一眼之后便吝于再给更多关注了。 还没剑好看。她想。 “你不去祭拜他们,给他们收收骨头?这样说不定怨气就少了。”她如此提议道。 敖羲却和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突然笑得直不起要,使劲拍座椅上的白玉扶手,惊得下面的蚌女唱歌也失了调,舞步也慌乱起来,只碍于威严勉强维持着动作。龙对于水族的威慑巨大,她们这个反应实属正常。 左恒等他笑够了,才松开咬着下唇的两颗门牙,张口想询问原因,笑出眼泪来的少年却轻飘飘带着无比恶意抛出一句——“就是我要他们死的呀,就是我请的人啊,没死干净我就很遗憾了,怎么可能还给他们收收骨头什么的。” 左恒无言,想到了尔鲤说的那则传闻,只觉得一切更加扑朔了。 不过到底是人家的家事,过问太多好像不太好。她沉思了一会,决定直接问关于龙血的话题:“那我之前被灌了不少那些带着怨念的血,会和尔鳞一样被附身吗?” “你不继续问下去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吗?”敖羲孜孜不倦,准备追问左恒,给这个小崽子好好上一堂关于强弱天择的教育课,却在左恒把问题抛出口后迅速呆住。 呆若木鸡。 “恩?你你你说你把那些龙血吞了?”在反应过来后,他迅速掐住了左恒的手腕,整个人从王座上起身,把她押到了里面,同时另一只手朝着她的丹田处按去。 “你别不小心变成个龙崽子吧。”少年在傻眼的同时也有些急了眼,“你要是成了个龙崽子,还是那些老家伙血的,杀不能杀的,我可不得膈应死。” “所以我会全身都长满鳞片吗?”左恒瘫着一张脸,在他的话出口之后,心中莫名涌起了一种类似悲壮的情绪。 好在尔鳞松了一口气,摆摆手道:“没事没事,不是龙崽子,那些血好像对你没什么作用。” “真的没事?”左恒狐疑,但还是稍微安下了心。 第170章 顺势而行 “真的没事,那些血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压下去了。”敖羲说。 左恒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丹田中的天下式剑鞘,她对剑有股近乎盲目的信任,当下便不疑有他,将关于龙血的话题略过。 其实她没有什么好问敖羲的,歧县的事情他之前便已经提到,只要稍作细想就能猜出大概,应该是剑灵和那个与她擦肩的老人家交过手一类的情形。剑灵那样神秘莫测,敖羲又把剑灵说得那么强,怎么都觉得是毫无悬念的战斗。 她倒是好奇剑灵说的远行和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他是指什么,但显然这一类的问题敖羲也不会清楚,倒不如问些别的。 左恒想了想,还是刻意绕过了敖羲听起来就不怎么省心事的家世,转而小心询问道:“你说的这把剑,它之前的主人是什么样的?” 左恒以为敖羲会说深不可测或者是杀气滔天的一类形容,毕竟天下式酒肆这么一柄剑,剑似主人,那个据传被偷袭死的大剑仙会有一些这样的性格也不奇怪。 她这时就完全略掉了天下式在被她威胁时的欺软怕硬和摇摆不定。 可是敖羲只以不知道作答。 在左恒有些讶然的眼光中,他咳嗽一声,坦言自己并不如人的事实:“我只打听到他想重新铸炼一下自己剑才下海寻找材料,是托条鱼过去送了个口信。” 左恒不相信他的片面说辞,觉得他一定是在所谓的口信里面说了些什么,摇头道:“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来历都不清楚的口信就……” “为什么不行?”敖羲笑着反问她,“他缺铸剑材料,我缺个把不顺眼家伙弄死的机会,怎么就不能一拍即合?” 左恒沉吟,“我总觉得你里面一定是说了什么东西,不然人家好端端帮你这个忙干嘛。” 敖羲语气一转,强硬地挼了把左恒的脑袋,这才眯着眼道:“这些大人的事情就不是你该过问的了。” 觉察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左恒识趣地没有再追问,而是把敖羲作乱的手从脑袋上掰开,认真道:“不说这些,我要和你说大隋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南海这个名字还是别人告诉我的,你既然是海龙王,就算你本人不清楚,南海这么大,总能认识那种见多识广,会认路的人吧。” 让别人帮这样的忙,还是关系比较扑朔迷离亦敌亦友的人,左恒一时还有些心中忐忑。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有这样的人,你可以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自己会去拜托他的。” 敖羲眼皮子动了动,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左恒,左恒盯着他的眼睛看,发现仔细看的话,敖羲眼睛里确实能看出金色,不过的偏暗沉的那种。 “不用这么麻烦,你把自己收收拾拾,我直接带着你过去就行了。”敖羲摆摆手,从座位上跳了下来,“按着我找回来的路找一遍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那需要我做什么吗?”左恒问他,“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帮了我的忙,如果我现在办不到,你就以后再提。” 在她可以给出承诺的范围内,欠下人情是可以的。 “你觉得我像是缺什么的样子?”敖羲咧嘴随即又收起,大大方方指了周围一圈,左恒看到他嘴边有两颗尖尖的小牙一闪即逝。 “这座龙宫里什么东西都有,凡人的金银财宝也好,炼气士的宝物也好,都是我宝库里面多到快要丢弃的东西,你觉得我会缺什么吗?” 左恒摇头,把我觉得你可能缺一点正常脑子的话吞到了肚子里,真诚道:“大概不缺。” 敖羲拍手,“这不就得了,你觉得你能给出我宝库以外的好东西吗!” “不能,”左恒想了想他展示出来的那些剑,觉得敖羲作为霸主可能是真的什么也不会缺,但还是固执道,“但是我说的话算数,说不定你哪一天就需要了呢。” 敖羲丝毫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带着她朝殿外走,“走走走,小崽子是要时间休息的,我给你找个地方先住下,等处理完那边鲛人的事情就带你走一趟。” 左恒被他一路拽着走,一路上也不知道绕过了多少宫殿梁柱,水晶宫外面的景象都是差不多,到处都是珊瑚和游鱼,到最后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被拉到了宫殿的哪里。 水里面不用被褥,可能是怕左恒睡着玉床膈应,敖羲让几个不知道什么鱼变成的侍女抱了许多匹不知道什么织成的布过来铺在了玉床上。 “你们人类的崽子应该就是这样睡的,时间隔太久了我也记不清到底怎样,先讲究吧。”他含糊道,又招呼那几个铺好床的婢女站到了左恒跟前,“她们估计听不懂你说话的口音,有什么你也不用叫她们了,直接把人喊上来指着门外面找我就行。” 左恒谢过,本以为事情已经就这样结束,敖羲却突然打量了她好几眼,扯着嗓子吩咐道:“你们等会给她把衣服的尺寸量好,找个织工裁上几套带来,这么破破烂烂像什么样。” 左恒的衣服其实已经缝补得差不多,只是之前战斗的时候又被那些黑血所化的龙河她自己扯坏了不少,因此显得有些不修边幅。 只是哪怕是原来完整的衣服也入不了敖羲的眼。 眼看着那几个侍女就要上前,左恒十分不自在,甚至后退几步,是下意识横着剑拦住了她们,阻止她们靠近。 她把头扭向一边环着手臂看戏的敖羲,慌忙说不用。 敖羲只是又朝油锅下面添了把柴火,“谁先量到谁就去领赏,你们动作安分点,她不会随随便便拿剑戳人的。” 他显然是吃准了此前发现的左恒对来自别人的好心没法动手这一点。 左恒一退再退,被接到命令后面带暧昧笑容的海族婢女逼到角落,只能死死握着剑,试图警告她们不要靠近。 “就算你做了我也没有地方放衣服,我直接走就好。”她急急解释道,趁着那些婢女一个不注意,从她们之间余下的空隙里钻了出去,朝着殿门外面就跑。 敖羲拦住她,不由分说,“那就再给你找个装东西的呗。” 第171章 告一段落 第八十四章告一段落 左恒还是被那些高了不知道她几个头的热心婢女按在了床上东摸西摸了好久,在除了看戏之外,敖羲还真的说到做到,丢给她一个小袋子。 “随手挫出来的芥子袋,不是很大,就这样用着吧。”他打了个哈欠,无意识又朝左恒炫了一波富,“这玩意我宝库里有是有好的,但是太不起眼,估计得找个十年八年才行。” 这时候那几个侍女已经排好队如流水般利落地离开,左恒猜测可能是争着上报她自己的衣服尺寸去了。她端详着手中的小袋子,袋子上甚至还织了不知道什么花纹,镶了几颗鸽子血一样的小宝石,光从模样上看,不知道要多出楚争给她的那个高级多少。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东西叫做芥子袋。 “已经很好了。”左恒说,然后她拢开芥子袋,差点没吓到没把芥子袋当场丢出去。 里面东西大多了,各种光让她一时有些眼花,也来不及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就赶紧把袋子合拢。 深吸一口气之后,左恒上前,把芥子袋摁进了敖羲的手里,待心情稍微平复之后才开口拒绝道:“不行,我不能收。” 敖羲不明白她突然变卦的缘由,愣了一会才试探性问道:“.......太小了?” 这个储物袋是他记不清什么时候抓了把材料随手搓出来的,那个时候他地位不是很高,所得到的材料也有限,但因为原意是讨某个人欢心,还是下了不少工夫。只是后来几经变故,这个芥子袋也就被他带在身上渐渐遗忘。 时至今日,也是因为左恒提到,他才想起来身上原来还有这样一件东西。 往者不可谏,索性就把这个芥子袋送出去,刚好左恒还是个人类的崽子,也算是全了当年一些心事。 至于袋子里面装了些什么,他就更不清楚了,只以为左恒是觉得这个芥子袋太小。 “小的话走之前我再给你换一个。”他把芥子袋拢入袖中,语气听不出丝毫遗憾,“你想要多大的?” 左恒这才对敖羲的阔绰程度有了一个大约的认知,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那种能装衣服的就好,不用这么大。” “......大了?”敖羲不敢相信,又把芥子袋从袖中掏了出来自己打开看,这才肯定道,“真的很小,里面也没装什么东西。” 左恒觉得他大概是选择性无视了里面金灿灿的黄金和堆成小山的各种珠宝首饰。 “你把里面东西拿走我可以要。”她想了想,觉得要是真把里面的东西一块儿收下就真的是还不起这个人情了。 “里面有什么东西吗?”敖羲甚至反复把芥子袋打开确认了好几遍,“都是以前我搜罗的一些小玩意,你们人应该喜欢的。” “恩,是很喜欢。”左恒坦然,她从来没有要掩饰自己对钱财的渴求和喜爱的意思,“但是这些太多了,我和你还算是半个仇人,所以不能要。” 之前那三千两银子是她自己拿树种和楚争换的,树种来源与剑灵。但是剑灵和她有过约定,拿了树种后她并不觉得自己欠了剑灵什么,因此三千两用得很坦荡也很放心,可敖羲不一样。 各种计较起来,她甚至欠了敖羲一堆龙命,可是敖羲偏偏把许多东西都塞过来给她,在这样的关系下,左恒一时也无所适从。 她只能这样解释。 “而且这么多钱我也不需要。”修炼到后面肯定是不用喝水吃饭的,,寻常人家一年也就用上三四两银子,就是她把老屋修缮出花来也用不上这么多。 更何况炼气士之前好像是用有灵气的玉来交易或者是以物易物,挣钱的事情还得以后想办法,总之,无论怎么想她都不需要这些金银财宝。 话说到这个地步,左恒以为敖羲会就此作罢,谁知他反而更理所当然了,直接把芥子袋的系带拉长了一截,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拿着吧,你们人不是不嫌钱多的吗?”他这样说着,顺手戳了戳左恒板得死紧的脸,还捏住她的脸颊朝一旁扯了扯,“实在嫌多就找个地方把里面东西掏出来,送人也行,丢掉也行,反正它现在是你的了。” 左恒抿唇,抱着算是先还了一部分人情的想法任他拿捏,等到对方松手之后才退开。 “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去找路?”她问。 “等把小鲛人的事情处理好?”敖羲有些不确定,“那两个鲛人不是我领地里边的,好像是另一条龙的族属,我出手的话,肯定得让人举族都到我的领地里面来给我织绡。” 这是属于政治上的问题了,左恒哦了一声,告诉他:“尔鲤是他们那一族的祭仪,就是找你的那个,然后你要救的尔鳞应该是下任族长。” 她只知道这些,如果能让敖羲行事方便的话,那又可以算是还了一些人情。 心里啪嗒啪嗒打着小算盘的左恒没有注意到敖羲悄悄对着她比划了一下身高还是什么,眼中也有笑意划过,她只是又想了想从鲛人那边得到的信息,认真建议道:“可以从龙血下手,他们好像喝龙血是不被允许的事情,而且尔鲤和尔鳞的关系很奇妙。” 她到现在也不明白尔鳞那种想要把她留在海里的心思是怎么起的。 敖羲忍不住又揉了一把左恒的脑袋,“不用这么麻烦,鲛人不过是求不得的可怜种族而已。” “他们永远会被自己所缺少的那一部分吸引,有这样一个缺陷在,实在好拿捏得很,根本不需要废什么心思和工夫。” 左恒若有所思,这么看来,是因为他强,尔鳞弱,这才会有后来的事情?这么一说的话,尔鳞会喝下龙血也并不奇怪。 心底又有一个疑惑迎刃而解,左恒下意识想看外面的天色,发现外面被明珠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哪怕她现在估摸着已经半夜三更,周围这么亮堂,她还是没有感到丝毫睡意。 “那处理好你告诉我,”她想了想,“我在这边先练剑。” 在水底下拿正大光明练剑招,适应之后,她的力气也能变大一点吧? 第172章 风起兮 自夺剑失败之后已是半月行军,有神行符之助,距离唐国也已不远,只是原本计划中以兵力将豫国攻为附属成了无稽之谈,让无论是后脚跟进的大军还是打头阵的百人精锐士气都有些低昂。 楚争坐在帐内,案前摊着一张密密麻麻注满山势地形的行军图,对此状况,饶是在兵道上造诣非凡也有些头疼。 倒不是说是回去怕随恬斗责怪,而是接下来的步伐便会因此次的失败而搁置不少。 三年之前大隋重金聘请农家的炼气士将那粒先天携有禁制的榕树种催发,现在虽然只是一颗小苗,根系却已遍布皇城,假以时日必能成为镇国重器,守卫番邦。 只是榕树为容,虽能以葱郁护国,守者势柔,不符合大隋数十万精兵的猛锐之气,无法带来过多助益——说到底大隋还是要在南域版图上扩张的。除非随恬斗死掉,性格稍弱其父的太子上位。 大隋只缺一把利剑,便能攻守兼备,多少代江山无虞了。 可惜到底是棋差一招,低估了剑出世所带来的震动,也低估了水的浑浊程度。就连取走剑的是不是李修宜所谓的那个师侄,楚争都不敢肯定。 原本是预计夺剑灭国之后,再以豫国为中心据点向周围蚕食,与远方大隋形成呼应包围之势力,也好夹攻周围诸如唐宋一类国力比较强盛的国家,可现在却只能先打道回府再做打算。 楚争并不贪恋随恬斗许诺给他的王爷和封底,只是单纯对兵事战争有执着罢了,错失了这样一个机会,也不知道大隋得同那些国家消耗上多久,尤其是都有炼气士助阵的情况下。 虽说不一定就输与他国,但久战士气必竭是楚争所不愿见到的,他用兵向来都是快与奇诡,对粮草站一类与其说是苦手,倒不如说是打心底厌烦。 他还在思索对策,红缨掀开帐子走了进来。她一只手上缠满了白布,布条在脖子后面饶了一圈,打了个结让手臂维持着半吊的姿势,看起来有些滑稽。 这是那日长剑削平半个山头后留下创伤,或者说红缨是主要目标,那大半个山头只是附带。 哪怕是她及时退开扯出那座山,也被剑气的余波刮到了半条胳膊。狂躁剑气在骨血中肆虐,药石难愈,只能这么不上不下吊着,等伤势自己好转。 女郎单手给他递了杯茶,师徒默契,谁也没有提之前在太行山上发生的事情。红缨顺势楚争身边坐下,指着前方一处峡谷咬了咬嘴唇。 “再不远就是这处无名峡,峡谷地势险要,人在其中有如行路盲肠小道,更不乏有被前后围追的可能。” 她顿了顿,随即手指上行军图另一处,那儿标注了河流,一旁有古水两个字。 “不如渡水而行,虽然路绕远了写,也比可能被瓮中捉鳖要强。” 楚争存了考量的心思,静静听她说完后才慢悠悠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无名峡中会有埋伏呢?如果判断失误,我们就要多浪费半日脚程,要是此刻恰恰国都危及,欠的就是这个绕路时间,你又当如何?” 红缨沉默,军帐之内一时静寂,过了约莫片刻,她才哑着嗓子,据理力争道:“但是若有不测——万一——” 楚争打断她,摇头,“你还是缺了一些磨练。” “行兵用军贵在计而非贵在稳,太过稳妥的将军永远不会是个好将领,不变应万变可以用在任何地方,但独独不能用在兵法上。” “但是,”她还想辩解,楚争指向行军图,示意她看自己指的地方。 “我们现在在这里,”楚争说,“在你向我建议之前,我便已经遣军探打前方地形,其中就包括无名峡和古水。” “趋利避害确实是一个好将领对下属的体恤,但行军用兵之道要的不是多余的好心肠,而是对整个大局的了解与掌控。” 红缨低下头去,目光怔然,似在沉思。楚争抿了口茶水,只等她自己领悟。 大隋王爷派出去的探子不是人,而是两只通灵的鹰隼,鹰隼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 有一只鸟儿在古水上方盘旋了许久,河面不兴波澜平静至极,下面却藏着不少善于匿气的水兵;而另一只在无名峡谷中飞掠过枝头凛梢,峡谷内处处肃杀,却只在中途道上站了一个人。 楚争敛眸,前方被堵死,而不用打探他也知道,后方肯定还有伏兵。前狼后虎,此刻说是深陷险境也不为过。 “红缨。”他猝然出声,女郎从沉思之中惊醒,厚重刘海下一双清澈眸子看向他,眉头深拧。 “如果前方真的有伏兵,我想不到要怎么办。” 楚争大笑,拍向她未负伤那支手臂的肩头“多带兵打几次仗就知道了!” “现在我告诉你,古水和无名峡两个地方都有伏兵,无名峡那边我带兵过去,接下来有两条路给你选,一是在提前得知的情况下继续渡河,二是……” 他绕有深意道,“从山上走。” 红缨猛地抬头,随即又看向在军案上完全摊开来的行军图,峡与水之间确实隔着好几座山。 但是山路崎岖险要小道更易埋伏,一般来说,无论是运输粮草还是行军打仗都会绕山除非是迫不得已。 “……我分两路。”红缨吸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兵者要掌控全局,她对自己说,将目光放在行军图上,并试图通过行军图来看山川地势。 “我们能想到的,对方未必就想不到,但既然是埋伏,就应该有兵力分布多少的问题,山路崎岖易于埋伏,但并不适合大部人马藏匿,埋伏的主要兵力应该在古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带兵古水,让副将临大部人马行山路。” 楚争面露满意之色,“对,就是要这样,兵者要站在高处看而并非是在局中,但还是有一点没有思考。” “红缨,你带着百人精锐行山路,让副将领军古水。”他放下手中茶盏,沉声下令,“有人则杀,务必尽快赶回大隋!” 见微知着,既然埋伏在这里想要堵他,就说明有人准备朝大隋下手了。 可是他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拦下来的。 第173章 参禅不语,论道有声 与西方世界满目黄沙不同,佛域某处净土内有平地开莲花的奇景,满地莲花中有一棵菩提老木,枝上仅有金叶数片,无风自摆,隐隐发出经纶转动之声。 树下有两人静坐,一个是青衫书生,一个是穿藏蓝僧袍手持珠串的和尚。 和尚不但没有戒疤,反而满头青丝端和若水,倒像个不知道从哪儿出来的贵公子。 老驴被系在树上,安静低头啃着地上莲花,书生睁开眼,看着老驴摇摇头,唇边露出了笑意。 世上牵驴的书生有很多,但敢纵容驴子啃佛子所种莲花,估计也就只有李修宜一个。 他笑,于是佛子也睁眼跟着他笑,笑而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默契之后,李修宜朝着他拱了拱手,道:“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佛子清修了,我先行一步。” 佛子笑着摇头,“李先生等菩提结子再走不迟。” 二人又是默契一笑,谁也没有说破。 “那我便再与佛子论一局,”李修宜莞尔,“凭论局结果定去留如何?” 佛子没有急着回答,他拈起一朵地上莲花递给李修宜。莲花从黄沙之中冒出却不染丝毫纤尘,在书生接过的刹那又迅速凋谢枯萎,在他手中变成了莲实。 “净土之莲不染尘,李先生来时也接过此莲花,那时莲花常盛不败,也说明李先生心有净土。”他解释。 李修宜将莲实拢在袖中,这才抬眼否认道:“按佛理来说,我此时心中依旧有净土,读书人的净土。” “唔……”佛子沉思,在将他所知道的儒家学说稍作回忆后才不确定道,“是指你们所追求的天下大同?” “可是李先生这样不是有违大同吗?”他有些不赞同。 “我无意冒犯,但红尘事自然有该涉足红尘的人去做,先生分明是那种应该着书立说,一肩担清风一肩担明月的人,哪怕是在佛土之内,我也听闻过你的不少传言。” 佛子眼眸漆黑,清澈无暇好似赤子,他认真看着李修宜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李修宜反问他,“佛子觉得什么是大不韪?” “我听说那边之前就是个连年征伐国家,国君也并不体贴,现在更是变本加厉被冠上暴名。”佛子没有正面回答他,“暴君应该被讨伐,罗汉尊他们也会借此传道,告诉那边的国民何为超脱。” “李先生应该坐镇南域,同罗汉尊他们以论道立传承才对,或者与我在这里等菩提结果也可以。”佛子不管怎么想,还是没有办法理解李修宜如此匆匆的原因。 “难道你不要大同天下了吗?” 佛子理解中读书人的理念就是大同天下。 李修宜一直在认真聆听他的发言,唇边的笑意也从来没有消去过。 哪怕继承了历代的知识,但从年龄来说,西方佛土的这一任佛子的确还不满百岁,在有些事情的看法上不得不说稚气。 可是李修宜并不觉得这份稚气是什么坏事,因此他的回答也比应付寻常佛教之人多了不少耐心。 “理想和现实之前是有距离的呀。”读书人喟叹一声,“天下大同是近乎道的事情,道者远不可求只能追寻,只要还有人,只要人生还有欲求,那么纷争就不可能停止。” 佛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既然这样,为什么先生对我佛南传还竭力阻止呢?学说有互容的说法,我佛南传,不是有助于你们实现所谓的大同吗?” 李修宜还是笑,“人心存善和无欲空无还是有区别的,时间有限,我不想与佛子谈论这个。” “先圣曾在战乱之时与诸国周旋,想要以礼来规范约束人心欲念,想要凭一己之力弥凭战争,他或许并非完人,可确实是几乎所有后世儒生想要达到的目标。” 佛子听过儒家圣人的事迹,赞同道:“所以圣人才是圣人,和释迦佛一样值得敬仰。” “可是佛者想过没有,但是无论是你们的释迦佛,还是我的圣人先师,他们的道都是独特的,学他者生而似他者死。” 李修宜顿了顿,随即又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自己认真个什么劲。 佛子年幼,他想要脱身的话大可直接动手或是强行敷衍过去,不必如此费心解释。 可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我想要实现我的大同,那就得清楚为了这个大同该付出什么。”李修宜缓缓开口,“无论是在哪里,南域也好西方也罢,都有许多国家,这些国家之间治国理念都不同,也不会因为同一种信奉就甘愿放弃权柄,成为统一国其中的一员。” “人都是有欲望的,欲望和人心善恶一样难辨,也没法控制。” 亚圣言善,而荀圣言恶,而李修宜却觉得人心无所谓善恶,只是不定。 佛子不明白李修宜为什么要说这个,正欲开口,却听读书人在神色一肃后淡淡开口。 “唯战止战,我是这样想的。”李修宜抬首,透过菩提一叶远目望向天际,“只有战才会有和的可能,按照你的说法,我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过是因为看到了一统的可能,看到了不必担忧边境战争,人民安定的可能。” 佛子也好似被他所感染,也学着他的模样抬头看向蔚蓝无云的天际,跟着凝视那片无风自动的金色菩提。 “……那要是你做错了呢?”他喃喃,神色罕见困惑。 李修宜坦然一笑:“从来都只有成功失败一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将后续一肩担之,而错对是留给后人去评判的,现在谈论还为时尚早。” 可能是李修宜太过坦荡,佛子诡异地被他说服了,半点提不起用佛理来同他辩论的意思。 “那你要怎么办?”他试图挽留。 隋国要灭是天势所趋,如果李修宜执意的话,可能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出来,哪怕他身份地位特殊也是一样。 李修宜摇头,没有回答佛子的担忧,只是起身撑了个懒腰,松开了系着老驴的绳索,牵好了驴。 迈入漠漠黄沙之前,读书人蓦然回过头,对着佛子眨了眨眼。 “我们儒家也有句话叫‘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可以的话,佛子来南域看看吧。我的徒弟和师侄也小不了你多少,你们或许能谈得来也说不定。” 第174章 非战 无名峡内仅有一人,楚争在一日前便已经挥遣了身后大军,让他们随着副将前往古水渡河。 古水有兵力埋伏,但在提前得知的状况下未必可不可转劣势为优势。而无名峡内却是不同,无名峡内一人能抵千军万马,真打出火气来他也顾不上保护身后那支大军。 最好的结果不外乎就是此刻的将对将兵对兵。 楚争不疾不徐地迈入无名峡,脚步刚刚迈出,平地便突然生出一阵风,他丝毫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了下去,直到与在峡谷内等待许久的人只隔数丈才停下步子。 他在观察峡谷内埋伏得光明正大的人,而那人也在观察他,两人仅仅打了个照面,便不约而同地同时退开数尺,将距离拉远了些。 楚争迎风而立,率先报出自己的名号,“兵家楚争。”他用的是兵家,而非是大隋。 他对面的人短衫在身,瑟瑟秋风中也坦然自若。从样貌上来看极为年轻,面白无须,只头发上有星星点点的霜色,倒是和楚争有些像。 他听见了楚争的话,微笑回道:“刑名,复姓公孙,人无名。” 楚争哦了一声,显然是对他的名头早有耳闻,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公孙先生,我也不问你是为哪一方卖命了,就问你肯不肯卖我个人情,给我让路。” 他印象之中刑名家就是靠着嘴皮子利索,先是从一国法律开始发源,到后来无论什么都要用他们那套歪理诡辩一番,甚至比纵横家那些政客的嘴皮子还要尖刻不少,向来没有什么名声。 而眼前这位只有姓的公孙,便是那堆没名声人里面的翘楚,并且修为在普遍偏低的名家里面出奇高。有好事者称他为公孙九,那个九字,就是指得九境归一。 棘手就棘手在修为,若非是必要,楚争实在不想与他争斗,平白耗费时间。 公孙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手拦住去路,摇了摇头,“此战非彼战,想要过去,还请楚先生打过我再说吧。” 楚争挑了挑眉,并没有被他看似温和无奈的态度打动,而是如一道闪电般跃了出去,拳风罡劲,角度刁钻,袭向对方小腹。 公孙一吓,斜斜侧开身子,同时两手成爪,抓气下压,轰隆过后谷内地势便倏地隆起,让他站的地方高出楚争不少。 楚争一拳轰在了隆起的巨石上,碎石飞溅,整块巨石本他一拳轰裂开来,吓得躲在隆起柱子上的公孙赶紧伸手拍了拍胸膛。 接着他跳下,几乎是与此同时,楚争一拳直接轰向他立身的那根石柱。 石柱碎裂,公孙一路踩着碎石逃脱,险之又险地呼出一口气道:“楚先生有话好说,我愿泛爱一同而非争斗,不如坐下谈论歇息如何?” 楚争直接啐了一口,心中那股预感却更强烈。 公孙之意不在战,而在拖。可问题是拖住他大隋也不会算得上是无能人异士。 这些到底在算计什么? 他看向一旁拍去身上尘灰的公孙,神情多了几分凝重。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红缨那边了。 ...... ...... 左恒还没有怎么适应在水压下挥剑,敖羲便已经找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两条鲛人。尔鲤还好,神色如常看不出半点差错,清醒过来的尔鳞确始终不敢正眼看她。 左恒注意到尔鲤原先那只变成金色眼睛的颜色好像是蒙了灰,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湛蓝,整个眸子也是失神的。 大概可能看不见了?她如此猜测却没有开口询问。 水晶殿内的气氛一时陷入迷之沉默,敖羲看不下眼,主动开口催促道:“这两个鲛人有事找你解决,你说上两句什么,我们赶快动身。” 左恒对他点点头,没有继续看尔鳞,而是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尔鲤。 她保证道:“我现在还在水里,鲛珠一时半会还不能还给你,等敖羲带我到了岸上,我把鲛珠给他,让他帮忙归还,不会贪掉你的东西。” “然后是阿大那边,如果你以后还要上岸的话,帮我谢谢他。”左恒想了想,觉得鲛人还是欠自己人情,又补充了一句,提了个她看来一点也不过分的要求。 “你们哭的珍珠可以给他一些,我之前捡的丢在水里了,而且也没空去找他给。” 尔鲤应下,甚至破天荒谢过了左恒。 在一番起落后鲛人心中也没什么可抱怨,甚至想借着左恒的话茬多给心上人一些援助,也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光明正大的挡箭盘——她亲近阿大,是龙君朋友的示意。 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要说了。左恒再三确认后朝敖羲那边挪了挪,问道:“可以走了吗?我讲完了。” 敖羲抓过她,正要回应,一直目光游移的尔鳞却有些急眼。 “我,我还有话要说!”他甚至忘了规矩朝前走了几步,越过敖羲拉住了左恒,“我我我......”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在拉住左恒后原本就混乱的脑子更乱了,也接收不了尔鲤疯狂让他趁机道歉的眼色。 左恒被他突兀的举动弄得一愣,还没有说什么就看见他被震退出好几尺,而一旁敖羲只是冷哼了一声,不着痕迹地甩了甩袖子,连个眼神都吝于施舍。 她旋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转了身面向鲛人。 “你可能没干错什么,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敖羲,你可能已经被我杀了,也不需要和我道歉。”左恒说,想到敖羲之前说的鲛人求不得的事情,“无论人还是什么,想要变强都很正常,你只是对于变强有点误会。” “变强是自己的事情,首先自己就要有变强的准备,不是说喝了什么血就能过去的事情。只有你自己是强的,你才能变强。” 就好像有正大光明和天下式的左恒很厉害,但是没有剑的话,她自己也可以靠着拳头和其它什么——有剑很厉害,但是没有剑的左恒也不差。 但有龙血和没有龙血的尔鳞却是两个人。 她是这样想的。 “说完了?”敖羲问她,眸子半弯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左恒再度点头,然后眼前便飞速闪过许多模糊事物。银龙带着她一路破水跃出海面,整个南海都被甩在他们身后,不停变小。 待左恒勉强能看清东西时,已是长风呼啸,人也从被龙爪抓着改为直接被丢上了龙头。 她手扶犄角勉强站稳又被劈头盖脸糊了一嘴的风,敖羲却吩咐她再抓稳些。 “我加速咯。”银龙语气轻松。 第175章 大雪封城 洛邑一场大雪来得突然,甚至一刻前还是朗意秋高的蔚蓝天色,转眼便被灰霭云层堆得人心中生出一股堵气,离入冬还有些时日,天上纷纷如鹅毛的雪片就飘了下来,让人不禁担忧入冬之后又该如何。 关键新粮还在地中未收等着太阳晒熟,一场大雪配上倏冷下来的气温,怕是要直接冻死。 大雪好丰年,可这场大雪带来的却可能是饥冬。 好在到底是王城脚下,很快就有人将此事上报,赈灾扫雪开仓救济,一套有条不紊的流程下来倒是让民心安定不少。赖官兵的帮助,地里面庄稼也救回了些,只等着天气转晴再拿出来晾晒,多少能挽回些损失。 雪断断续续下,却始终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在下令处理好王城的事宜之后,大隋皇帝随恬斗要面对的则是各地的飞马快报送来的急情。案上书信与奏折如小山堆积,除却日常琐碎的六部拨款与税务外,大半都是关于灾险的汇报。 大隋最重要的粮仓是江平一带,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争所要消耗的粮草是巨大的,作为兴兵好战的帝王,随恬斗对江平一带也下过特殊征税政策,江平的农户不但可以以粮抵税,甚至多缴粮食还会获得来自官府的扶持。 大隋的近六十万精兵,有大半以上是靠江平一地养活。可今年粮税还未征收,向来富饶安宁的江平一带便已遭了蝗灾。 其它不少地方也皆是如此,洪水旱涝轮番上场,简直让随恬斗忍不住怀疑是否是天有意作弄大隋。 他把疆域图摊开,凡是有受灾情的地方都以红批标出,一路下来,竟是密密麻麻,红圈几乎随处可见。 只是到底是久经世局的帝王,随恬斗也并未太过惊慌,事情纵然可疑,但赈灾与安抚民意却是最为主要的。 他招来内侍,让内侍将纵横家的谋士与其它几人请来,自己则是在等待之余一封封批改起了折子。 一者兵,一者纵横,哪怕因兴战的缘故儒家这几年声名不显,说到底也是站在他这一边。帝王之道在深稳,有这样的好牌在手,他没什么需要忧惧,只要干好本分之事便可。 ...... ...... 与大人需要烦恼处理的事情不同,这场大雪之中收获最多的,大约是那些从未见过如此积白的巷角孩童。 他们大多数人家境尚可,不似纯粹农民一般需要为粮发忧,自然也没有从父母脸上传来的烦恼,一见着雪便和小狗撒欢似地跑出了屋去,在街头呼朋引伴,拿着搓好的雪球砸来砸去,将素白的雪地踩出一串串杂乱无比的脚印,留下一连串无忧的笑声。 随安便是在这个时候悄悄溜出宫的。 过了年才十岁的小皇子披好了斗篷,乘着看管的下人不注意,用了个去给父亲请安的借口,就这么偷偷从侧门溜了出来,没教任何侍卫发现。 ——事实上从大雪封城那刻起,随着四散的留言,洛邑便已全面戒严了,皇宫内的兵卫都被派去守着皇帝陛下的安危和几个重要大臣,甚至还从洛邑周围的兵营里抽调了不少人手。 随安因为还小,除了跟专门的师父学习外几乎是与皇后形影不离,便将保护他的人专门安排在了皇后那一拨,也因此产生了疏漏。 毕竟谁也没有料到他会有胆子偷偷溜出宫。 随安出宫是因为寂寞,往常会贴心安慰他,给他做些点心和特地出宫给他弄些小玩意的侍女阿姐被调到了别处,他的姐姐妹妹又从来和他不亲近,功课做完之后,偌大的宫里面就孤单得很。 鬼使神差地,随安就出了宫。好在他向来低调,随恬斗更不是讲究奢华的人,他的顶多看起来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公子,算不上有多起眼。 随安到底没有出过宫,自然也搞不懂洛邑条条框框的街道,东拐西拐就迷了路。 他在巷口打着转,自然而然就听到了一连串的嬉笑声,一抬头被突飞而来的雪球砸了个满面。 随安:“......” 脾气好的现任太子殿下当然不会因此就勃然大怒,他只是呆愣了一会,然后掏出帕子擦干净脸上的雪,这才再度朝巷子里面探去。 巷内有一群瞧着与他差不多大的孩童闹得正欢,那个雪球就是他们砸过来的。 随安有些向往,那些正在玩耍的孩子也发现了他。 “这不是被我砸到的那个呆头鹅吗!”有人大叫,又满是热情地邀请他,“要来一起耍子吗,人多玩起来才有意思!” 随安略带迟疑地点点头,学着他们的样子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砸了过去。 他的雪没有揉实,力道也小,飞出没多远就散成一团,引来一阵快活的笑声。那个先前邀请他入伙的孩子小跑了几步把他拉了过来,迎接他们的则是数团乱飞的雪球。 “你是不是没有出来玩过啊。”他一边拉着随安躲避一边问随安。 “恩......第一次出来。”随安还有些放不开,但很快就随他们笑成了一团,原本为了防雪的斗篷也被他脱下丢一边,直到这户巷子里的人家陆续来寻。 “别闹腾了,女孩子这样像什么话,把东西收拾收拾准备好,我们去乡下避一避去。”有个挽着妇人髻的女人捏着其中一个姑娘的耳朵,提着人就走了。 随安还有些迷惑,悄悄戳了戳同样被妇人粗暴行为震到的小伙伴,压低了声音问道:“避什么?” 说悄悄话要做手势,这也是他新学到的。 被他问道的男童以同样的姿势,压低了嗓子回他:“现在都说,因为我们的皇帝是个暴君,所以上天才会降下指示,接下来还会有更加大的灾祸在等着哩......她家管得严,估计是准备先搬走,免得乱起来波及到就不好了。” 随安瞪大了眼,愣在当场,好半晌才艰难问道:“什,什么?” 只是他的小伙伴没有回答他,而是在大人的拉扯下慌忙与他告别,巷子里很快就剩他孤零零一个人。 他有些落寞地捡起袍子,掸了掸上面的雪,将它重新披在了身上,然后透过并不算的巷墙望着宫闱的方向,又是一阵出神。 而偏殿内,随恬斗没有等来纵横家修士的觐见,却得到了他与使臣被围困宋国的消息。 这是天降大雪的第三日,周围诸国都出现了“隋无道,诛暴随”的声音,以大唐为甚。 第176章 打道不回府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发现不对的侍卫长才组织人手去寻无比金贵的太子殿下。 随安被寻到的时候暮色已深,他一个人站在巷子里,御寒的袍子湿漉漉的,手指和脸带被冻得通红。他站在巷子口,暖色的灯笼下面不住朝手心呵着气,却没有丝毫要挪动脚步的意思。 侍卫长在宫里头待了近十年,可以说是看着随安从小小的一团长到这么大的,当下就上前把之前便准备好的斗篷披了上去,这才退下请随安和他一同回宫,并隐言宫外不安全。 随安摇了摇头,反而主动上前牵住了侍卫长的手,在雪地里冻久了手脚冰凉,侍卫长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之后才觉得不妥。 “阿叔能陪我在城里头转转吗?”随安抿着嘴,稚气中带着点严肃,“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随安没什么架子,平时喊宫里头的侍卫都是大哥阿叔的喊,宫里头不少侍卫都对这位太子殿下有相当的好感。 如果是平时,侍卫长还是算有权利答应这个并不算过分的请求,最多是回去被罚上一些月俸——毕竟随安心肠软且老实,就算是真的偷溜出宫强拉着侍卫陪,也会自己对着宫里头的母后和随恬斗坦言是自己的过分要求。 侍卫长畏惧随恬斗的威严,对于随安却是发自内心喜爱,他几乎是毫不犹豫拒绝了随安的请求,直言道:“殿下,外面流民暴徒甚多,万事以安全为要。” 随安站在原地不肯挪步子,执拗道:“我是殿下,你应该听我的,我想转一转,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样说。” 他的固执和架子来得毫无理由,侍卫长原本想强硬把他带走,却败在了他的眼神上。 这是储君,是大隋未来的皇帝。他还能怎么样呢? 大不了官职不保回家娶妻生子呗......他摸摸鼻子,朝着身后跟来的侍卫吩咐了两句,让他们隐在暗处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威胁,然后才走到随安跟前柔声问道:“殿下想去哪?” 随安偏着头想了想,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去哪。他只是无端不想回去,怕自己会忍不住一回去就和父亲吵起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已。 原本随恬斗最近已经够忙的了,最近的事务更像是小山一样压下来,压得他连睡觉都无法安稳。 随安想要省心一点。 “回去的时候,你就和母亲说我是躲猫猫在偏殿的柜子里睡着了,没有出宫就好。”同理,随安也不想让皇后为他担心。 他完全忽视了自己随便出宫本来就站不住脚,还拖着侍卫一起受累,一本正经地嘱咐,“今天的事情也不要透露出去,不然你们也要被罚的。” 侍卫长无奈地笑笑,问道:“好好好,都听殿下的,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看种的树。”随安想了想,“就是三年前我生辰的时候种在路中央的那棵,我前不久听宫里头的阿姊说已经长了老高了。” 说道后面,他的语气也有些雀跃,因为随恬斗曾经对他说过,那棵树是专门为他种下的。 不开心的时候去干一些开心的事情,回宫之后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好啦。如果他们继续再传那些流言,那等到他自己上位的时候,就吸取他父皇的教训,当一个更好的皇帝就行了。 “决定了,就去看看那棵树长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被雪压坏!” 随安主动拉起侍卫长的手,让他朝前带路。侍卫长想了想整个洛邑的布局图,主动在他身前半护着他,领着他出了巷子。 入夜了,雪下得也越发大,路方走了一半多,望着漆黑的天色,随安便有些后悔了。 “晚上雪大,要不回去吧......”他看了看披在自己身上的御寒斗篷,又看了看侍卫长身上的寒甲,想着后面可能还跟着不少这样的侍卫,当下便有些懊恼。 好像给这些侍卫添麻烦了,如果自己之前跟他们回去的话,巡逻有换班,他们在宫偏殿里头还是什么其它地方候着,总比在外面吃雪要暖和些。 侍卫长还是笑,中年汉子在随恬斗面前当值,什么样的大臣没有见过,随安的悔意又太过明显,很容易便能猜出来他在想什么。 “殿下还是不要这么容易就反悔的好,以后容易被戳着脊梁骨说优柔寡断的。”他克制自己想要像对待后辈那样揉储君脑袋的想法,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圣上是个好皇帝,国土安宁百姓富足,我和兄弟们都是为你们随家卖命的,现在干的这些都是本分事,殿下不必太过为我们忧心。” 言毕,他扯着嗓子朝后面喊了一句:“是不是啊,兄弟们!” 后面藏匿在暗处的侍卫们也扯着嗓子大声回是,让原本听闻传言有些惴惴的随安心中安定不少。 “......恩,你们不觉得他办事有点不近人情吗?”他壮着胆子问道,“我之前看见有小国派来使者想要递交臣属,可是他还是坚持灭了那个国家,是不是有点......?” 这话在宫里面他就不敢问,不敢向教他的先生问也不敢向他的母亲问,更不敢去摸随恬斗的老虎胡须。 不过现在是宫外面,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其它人听到。 随安的问题让侍卫长有些尴尬,手不知道往哪儿放,走路也有些同手同脚。 “这个......等陛下老了,殿下继位就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了。”他将话题含糊带过,“前面不远就是当初种树的地方了,当初特地开了好大一块空地给那棵树长着呢,也不知道能长多久。” “这天冷,树可能有些不太好。”为了防止随安见到被大雪摧折的树苗之后伤心,侍卫长提前打了一手预防。 “不,不打紧的!父皇说这不是普通的树!”随安甩甩脑袋,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那棵树是要庇佑子孙后代的神木,不会被大雪压垮的。” 侍卫长不与他争辩,只领着他继续朝前走。 雪夜本应无人,可不远之处有鼎沸人声,密密麻麻将路挤得水泄不通,正是当初植树的地方。 “这是暴君养的树精!”有声音如此叫嚷,“哪里有小树不会被雪压垮的!” 第177章 连根拔木 随安一个踉跄,慌忙挣脱开侍卫长的手,冲进了人群里头。他个子小,很容易就从外面挤了进去。 碍于身份,侍卫长不敢将他手握得太紧,此刻见他挣脱不由有些懊恼,给身后紧随而来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之后自己也挤了进去。 到底是身上穿着兵甲,注意到他的人顿时都安分了不少,也没有方才那样喧闹。 侍卫长咳嗽一声,沉着脸问道:“何事喧哗?” 大隋民风较为开放,没有宵禁,他没有什么由头阻止洛邑的城名聚集在一起,只能摆出官兵的威严让他们稍微有序一些,不要太过喧闹。 人挤人,伤着正在朝里面挤的储君就不好了。 只是他的询问似乎起了反效果,人群在静寂片刻后再次喧闹起来。 “这棵树!叶子上面还会发光!别的树都被压垮了,独独这棵树上面连雪都没有落下,不是树精是什么!” 有人出声便有人附和,“对对对,皇城里面都有妖怪,显然是因为我们皇帝是个昏君,不然怎么可能会有妖怪!我们得把这棵树铲掉!防止妖怪来害我们!” 先前天色过暗没有看清,侍卫长这才注意到不少人手里拿着砍木刀和木锯,不由更加担忧起挤在人群中的随安来。 “这树是宫中所种,不满大可集结告官!大隋律法严明,难道这树阻挡了你们,官府还会继续将它种在这里不成!”侍卫长心中有火暗灼,面上也多了几分厉色,他两手撑开人群,直接一路挤到了正中间。 “这树是圣上所种,你们如此,就不怕被告上官府吃牢饭吗?” 挤到正中之后,侍卫长才勉强寻到站在比较靠内围并且不断朝前挤的随安。随安瞧着没事,只是头发在人群里蹭得乱糟糟。 他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一步跨过去想要将随安拉远些。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砍柴刀直接就朝侍卫长抡了过来。 “口口声声说着律法,你看狗暴君有管过我们死活吗!”袭击的人是个面色狰狞的中年汉子,在大雪天里头穿着短衫破衣,身上青青紫紫还有不少冻伤。 侍卫长怕他收不住误伤人群,尤其是人群中的随安,躲也未躲,腰部实打实被他砍了一下——索性是钝刀,加上有铠甲护着,并没有受到伤害。 与此同时,他收回了想要去拉随安的手。这种情况下暴露随安的储君身份只会给他带来危险。 侍卫长反手擒住了人,质问道:“天降大雪是谁也没法预料到的事情!难道陛下没有给你们拨粮赈灾吗!城里每日都有官兵发放粮食和御寒物具,这样是狗皇帝,那你是想要什么样的主子!” 他的质问让不少人都陷入沉默,但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你怎么就知道这不是为了让我们给他卖命的假惺惺!” “好端端雪下这么大,听说外地也是各种旱涝,不是因为暴君是什么!要是好皇帝,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灾害!” 此话一出,人群便纷纷附和,“对对对,我也听不知道是谁说了,说是外面比我们这边还要严重,你说其它地方没什么事情,怎么就我们大隋这么多怪事?” “我还知道,东城的钱二还梦到神仙托梦给自己了!说是暴君无道,放着城里的妖怪不治理,单单想着去打别的国家!然后钱二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就多了把砍木刀,那刀还会发光!” “钱二来了没?”侍卫长提高了声调,把人群中的纷纷议论之声压了下去。 没人回答他,不少人依旧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随安好不容易从人群里面挤到前面,也急了眼,清了清嗓子就大喊道:“可是,可是你们怎么就知道这棵树是妖怪,不是神仙送的神树,可以保护百姓安康呢?” 他挤到人群的最前面才看到在他生辰那日种下的树种,不过三年,小树便已经长得有手掌粗,苍翠挺拔,在风雪之中傲然独立,枝叶摇曳生光,神异非常。 他喘了两口气,指着树道:“这树没有被大雪压垮,不就是吉兆吗?怎么就成了树精妖怪?” “旱涝大雪是天降灾害,皇帝一直都是这个皇帝,如果你们觉得他不是个好皇帝,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说?难道以前那些御史那些大臣提的建议没有被采纳吗?”随安想不明白,“天灾在前,这个时候不相互救助,非要闹得人心惶惶才要满足吗?” 有人嗤笑,“你是哪家来的公子哥儿吧,我们行商的每年辛辛苦苦求生计做点生意,赚不了多少银子还要交上去大半,也没见着什么好处,凭什么要给暴君卖命?” “别的国家风调雨顺,怎么就我们这边旱涝成灾?我家就指着几亩地过活,他能把我的粮食全都赔来吗!” 明明是很冷的天,随安却急出了一身热汗,他一张嘴远说不过群舌,更别提有事实辅佐的流言在,这些人都对随恬斗是个暴君这件事情深信不疑。 民心易得更易失,无端灾险面前更是如此。 侍卫长深知他们今日敢聚在一起凭空生事明日就敢掀起大旗造访,也不准备再与他们多费口舌,朝人群中比了个手势,准备先将这群人拿下再做处理。 “谁都不许靠近这棵树!再靠近的人,一律以叛国罪论处!”他一声厉喝,直接招来了藏匿其后的一小队侍卫。 人群大乱,但好歹是没有人再敢上前,随安舒了口气,又有些茫然,不知如何自处。 难道是他的父皇真的做错了?可是书上说,剥削人民不理朝政才是暴君。他的父皇每天都兢兢业业处理政务,也没有大兴土木制造宫殿,怎么就成了暴君? 他张了张口,想要同这些人,同大隋的子民说上两句,却被突来的大力直接推到了一旁。 “小屁孩别碍着老子事!” “是钱二来了!他拿着神仙赐下的刀来杀这个树妖了!” “钱二快上!”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随安被推到地上,砸得脑袋有些晕,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凝神一看,正有人拿着一把发着幽幽绿光的长刀一步步走向那棵小树。 对方还带来了许多人。 “我钱二今日,就要遵从神仙指示!把盘踞在洛邑的这只树妖诛杀!”天庭深陷鼠目无光的年轻汉子举起了刀,人群之中传来欢呼之声。 情势急转直下,侍卫长再也拦不住向前蜂涌的人群,只能拉着随安护在他身前,防止他被暴动的民众误伤。 “树!”随安快急出了眼泪,侍卫长拉住他,带着他朝外围挤去。 “殿下快回去禀报!”侍卫长说。 随安挣不开他的手,只能不住回头看。 那边叫钱二的人已经举起了刀。 他的刀没有砍向树,而是深深扎进了土中。 地层一阵翻动,隔着老远和人群的哗躁,随安还是听见了他的声音。 “看!不是妖怪,怎么可能有这么粗壮的树根!神仙说得对,指不定就是这些树根吸走了我们的精气!” 第178章 压城欲催 钱二得意洋洋地劈开将土层掀了个底的粗壮树根,那柄神仙赐下的砍柴刀上幽幽绿光更加亮了几分。 “神仙说是吸人精气的树精,那这树就是树精,假不了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在树根露出时便迅速退至一旁指指点点的民众显摆,“哪里有正常的树根在被砍了之后还会动的!” 他这一说,才有人注意到树根被他拿刀砍断的地方在迅速蠕动,一点一点朝外冒着新根,而原本断掉的那截树根,已经有大半都沉入了地下。 “这这这,杀也杀不掉,要如何是好。”站在那个方向的人都下意识退开了不少距离,生怕这棵树妖突然发疯攻击自己。 “它的根沉下去了!会不会等会突然冒出来!”此言一出人人自危,恨不得自己能退多远就是多远。 包括钱二后来带来的那些人,看到这种堪称诡异的画面也不由心里发怵,不少人都打起了退堂鼓,毕竟他们不是钱二,有神仙赐下的杀妖防身的宝贝。 有了想法的人想着法子朝外面挤,偏偏这样的人还不少,在片刻的哄闹结束之后,原本挤得密密麻麻的小圈顿时成了个大圈子,只有钱二举着刀站在最中央无声嗤笑。 “你们怕什么!我在这里,我还有神仙赐下来的宝贝,难道这个树妖还能伤人不成!”他扬刀横劈,直接斩断了半棵树。 他大声招呼着原本畏缩不前的群众上来帮忙,狂态尽显,“神仙说了,只要有他赐下的刀在这边镇着,妖怪就不敢伤人,你们还愣着什么,快上来一起杀妖啊!杀妖的是英雄!都是英雄了还受什么破皇帝的鸟气!” “不要忘了,就是破皇帝养的这个妖怪一直在吸我们的精气!看看这个大雪!要不是皇帝,这天能好端端下这么大雪吗!” 民心本就不稳,能聚在这里的人心中多少也有些怨气,钱二将类似的话又重复了几遍,很容易就鼓动起了躁乱的人心,人们也从原本畏葸不前变得干劲满满,有武器的就抄武器,没武器的则是帮忙吆喝助威,从那棵小树露出的外围树根开始一点点地朝内砍。 钱二则是谨记了梦中仙人的教诲,一个劲儿地将树上不断生长出来的枝叶砍掉。 仙人说过叶子是树精的命,等叶子黯淡了,就能直接把树刨除来,这样树精没了精气恢复,又失了土地,自然就会被神刀彻底镇压,灰飞烟灭。 渐渐地,原本葱郁的树开始有了萎意,那些似乎永远也砍不干净的树根生长也慢下来。发现这个变化之后的钱二大喜过望,连忙吆喝四周帮忙的人再卖力一些。 “看好了!我接下来就要用神仙赐的这把刀,将树的主根全部刨除来!”他大吼一声,手背上青筋直冒,刀芒在他手中长了数寸,又变宽变粗幻化作一个铲子模样直朝树的根部铲下。 有很清脆的断裂声,小树应声而倒,地上却突兀凹下去一大块,露出一个大坑,坑里面密密麻麻都是树根的切口。 “这个妖怪已经被我杀死根本了,剩下的咱们慢慢挖!一定要把这个妖怪尸体挖出来!刚好木头给我们回去烧柴火!”钱二吆喝,率先士卒在坑的边缘处拿着他那柄刀开始刨土,“这么多木头,不留着烧柴还留给那个什么破皇帝吗!” 树根深深扎入地下,所露出来的仅是表面。与钱二一同行动的人越挖越是惊骇,别说是特地给这棵树开辟出来的那大块土地,就是挖到那些贴得严严实实的青石砖下面,一条树根还没有完全到尽头。 越是挖,人们心中越是惊骇,对于树妖接着根吸取家家户户精气的事情也信了七八分。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陆续有人被动静惊出来询问事态如何,有确凿的关于树妖的证据在,流言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疯传,仅一夜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全城哗然。 挖树不留根的呼声越来越大,钱二甚至被推举出来,一家一户地敲门说明原因,拿着刀在人家的院子里挥舞两下,说是镇压妖气和辟邪。 这番煞有介事的作态让原本不怎么相信的人也信了三分。 只是正当他们闹得如火如荼热火朝天的时候,雪又下大了些,空气也比之前更冷,漆灰的天幕快要凝结成实质,黑压压一团就这样迫近了洛邑。 ...... ...... 回宫的第一时间侍卫长便将所见所闻上报给了随恬斗,不过他隐去了随安要求的事情,而是改口说在附近寻到了他,因此目睹事态全貌。 随安在一旁默不吱声,默认了侍卫长的说法,乖乖等着来自随恬斗的斥责。 但是出乎意料的,随恬斗并没有管他,而是让侍卫长将他看好,不要再踏出宫门一步。 没有再说什么大隋帝王便让他们退下,反而是发了一道秘诏让驻扎在洛邑附近的军队回来。 大隋的几十万兵力共分为两只支,一支常年在外征战,占了兵力的大头,现在应该是分出了一小部分由楚争带着去了豫国。留在洛邑的,新兵老兵加起来应该仅有万余人。 从听闻树被砍开始,随恬斗便已经确定是有人想要朝着大隋下手了。 那棵榕树被特地以国运加持过,又是邀请一个懂得风水地势的农家炼气士挑了一个黄道吉日种下,某种意义上与大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对外的说法则是这棵树是从海外移植来的异种,特地在太子生辰之时种下,希望人与树一样葱郁挺拔,可以称为支撑一国的栋梁。 可是侍卫长的汇报之中,先是将大雪与树联系到一起显出树的不同,又是仙人托梦说树精吸**气,不是有意为之是什么? 至少这件事情和那个声称被神仙托梦的钱二逃不开关系。 随恬斗的第一反应是将人捉拿,冷静下来后又迅速平息了这样的念头——先不说现在最主要的事情是集结兵力以应对突发状况,就是从安抚民众的角度来看,他也不能够将钱二怎么样。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可天下悠悠众口,不说能不能全部堵住的问题,就是被堵住之后的怨气也够现在的大隋喝上一壶。 堵不如疏。 随恬斗在偏殿之内沉吟许久,下了两道命令。 一是让附近军队迅速集结装配上由楚争带来的弓弩兵器在城墙内外守卫,二是让人将另一则迥然不同的传言散播下去。 ——天将降大任,正是因为大隋强盛,当今皇上有人王之命,所以上天才会突然有如此之多的考验。 第179章 天上仙人撒豆 随恬斗做了目前情势之下他所能做到的最正确选择。 被他授意传下去的流言被变成童谣谣传与巷口,兼之他并未采取对钱二这种寻衅滋事之徒的过分压迫,而是不着痕迹引导洛邑城民想起自己过往开疆扩土的作为,居然也起了不菲的效果。 至少城中关于暴君的呼声不再那么大了。 到底是高位坐久了的人,如果在心术上连市井流民的斗不过,那就得真的挥剑自刎无颜面见列祖列宗了。 与人王传言一并进展的是赈灾力度,在细算好国库余量之后随恬斗便命人将每日一次的放粮改为全日,尤其是在城中受灾较为严重的地方与贫民巷中,更是时时不断热粥供应。 “这是因为考验而起的国难,当然要举国一心,让神仙见识见识我大隋的风骨才行。”负责放粮的军兵大抵都是类似说法,也安定了不少被流言所动的人。 ——不满的人是有,但比起不满滋事,觉得能混着日子过一日是一日,饿不死冻不着的人更多。 民众的怨气大多就是这么回事。 而随恬斗急召的驻兵也都陆续抵达了皇城洛邑,有条不紊地在城外驻营搭帐,安排人手每天在城墙上巡逻,无形之中又给躁动的民心带来不少威慑。 民心不齐,但兵心毕竟有别于民心,更别提军中不少将领都是兵家门生,对于神仙之说向来嗤之以鼻。 城墙上都架起了弩械,也填好特制的火炮,装上了箭矢。那些火铳被分到了臂力较好的兵士手上,其余的人也都领上了特地淬炼过几遭的武器。 武器防具皆来自兵家,为的就是有一天在攻城之中与炼气士对上后毫无还手之力,此刻用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是正好。安排好之后,哪怕是炼气士过来 不管怎么样,就算真的造反还是别国讨伐,对他们这些安稳过日子的百姓影响都不是太大,做哪个国家的国民不是国民,不管天子是谁都是一样要交租上税,怎么过也差不了多少。 再说天子脚下别的没有,就是这么点好,战火要是烧起来一般最后被破的就是国都,形势不对直接带着全家老小搬走就是了,又何必吵嚷着暴君一类,恨不得自己多长几个脑袋给砍? 眼见演得轰轰烈烈的“天降灾祸,隋君无道;神仙赐刀,诛精镇妖”这出戏越发有雷声大雨点小的趋势,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这一日雪前所未有的大,整块天幕都似乎要坍倒下来一般,从清晨起洛邑的人们就感到并不寻常的气氛。 长须老者衣带飘飘宽袂临风,翩翩然自黑沉云间走下,一副仙风道骨的得道模样。 他悬空的位置约莫高出城墙丈余,居高临下俯视着整个洛邑城。他的眼神是如同雪天一样晦暗且冰冷的,面上却露出悲悯之色。 城墙上当值的士兵纷纷戒备,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冲到了安填好的弩炮前,长须老者还未说什么,便已经迎来数十只冷箭与一枚朝着他炸裂开来的炮火。 老者只是甩了甩袖,那些箭簇就好似突然失去力道一般齐齐坠落,而炮火也被停滞在他的身前,被他伸手接住,轻松甩去了不知何处。 “暴君无道引来天谴,你们休要执迷不悟!”老者一番话端得是正气凛然声音洪亮,更是用扩音咒直接放大到了整个洛邑与周边地区。“再追随这样的暴君,不仅会有天降大雪,还会有地涌赤火这样的谴惩!现在迷途知返还不算为时太晚!” 老者的声音如同黄钟大吕一般在洛邑城门的耳边震响,不少人当下就跑出了屋,仰头看着天。 凡人视力模糊,只能看到天上一个小点,一时之间也有些拿不准主意。 驻扎在洛邑城外的兵士纷纷反应,使尽浑身解数,箭矢火雨,齐上想要将老者轰下再做打算。 也正是托了这一波攻击的福,那些被声音惊扰的民众也窥见了一点事情的全貌。 看不清人,总能看得请密密麻麻的东西朝那个黑点过去,又好端端突然落下或者是消失不见吧。 “真的神仙啊!”有人咽了口唾沫,惊叫出声,“这是不是钱二说的那个托梦的神仙!” 与此同时,天上老者再度开口,和人群中发出疑问的人恰巧同步。 “钱二何在?”他问道。 举着刀的钱二从人群之中挤出,挥刀朝着天上大喊,几乎是出于一种手足乱舞的兴奋状态。“老神仙!我在!小的在这儿!你要我杀的要我已经杀了!什么时候你来把这个暴君推翻下位!你说过的!要给我们选出一个顶好的皇帝!” 短短一天多的时间里反复的落差让他受到的刺激有点大。 不过没关系,因为他的靠山,老神仙已经按照他在梦中说的那样来了。 老者并没有对他这番发自肺腑的言论有过多反应,而是轻飘飘问道:“让你带着的东西带了吗?” 钱二慌不迭点头,又朝人群里面钻,众人纷纷退让,给他开出了一条路。 他拖着一大袋豆子走了过来,把豆子一股脑倒在了雪地上,喊道:“神仙!我已经按照吩咐做好了!” 老者虚虚一指,那些倒落在地上的豆子纷纷飘了起来,像在水面飘飞的小石一样干脆利落浮到了半空中。 这些豆子在空中不断变大,逐渐变成了“人”的形状,这些“人”除去浑身黄澄澄赤身裸体外,几乎和寻常青壮无异。 他们在城外纷纷落地,接着便传来整天的厮杀之声。 目睹此景的大隋子民无不震惊,在震惊的同时也不乏产生自危之感。 有人不着痕迹地朝狂喜的钱二靠了靠,打探道:“这是怎么样的神仙?”钱二双目之中隐有赤色,死死盯着天上的状况,恍若未闻。 那些由黄豆化成的士兵不算太多,但个个刀枪不入天生神力,哪怕是被特制的兵器伤着,伤口也能很快愈合。大隋的精兵良将在这样的“人”面前还真有些不够看。 杀声震天,但士气却是锐减,哪怕是一里外的驻地不断派来兵士支援,也抵不过在无知无觉黄豆人手下的消耗。 “这就是执迷不悟的下场!”老者语气冷肃,“顺天意者昌,逆天意者亡。” “大隋无道,暴政当亡。” 第180章 棋差一招 洛邑的居民能听见所谓的仙人传音,宫内自然也能听见。 所幸随恬斗之前便已经将宫女太监一类清理了一波,留下的基本都是忠心耿耿的老人和自士兵中选拔出来的侍卫,宫闱之中并未爆发骚乱。 随恬斗此刻还在朝上,后宫不乱前朝乱,除却几个他一手提拔出来的依仗,多数大臣面上都不免带上了惶惶之色,并小心翼翼地建议他下罪已诏或是退位让贤,由年幼的储君继位自己在旁辅佐。 也有人说储君年幼,不如先从宗室之中找人替代,待到储君成年再将皇位交还。 大臣在地下吵得不可开交,仅有几个亲信的声音是在认真考虑大隋的将来而并非想着法避过这次灾祸,随恬斗冷着眼一言不发,直到他们吵了许久,外面再度传来洪亮的劝降之声。 “诸卿讨论完了?”在沉默的间隙,随恬斗沉声发问,“外面的兵士尚在奋战,你们这些怎么也拿供奉比寻常兵士多的大臣就想要先招降了?” 如果是纵横子或者楚争在这儿,怕是这些大臣已经被威慑住了。 明明是危及时刻,随恬斗却有些漫不经心“还是说诸卿觉得,大隋灭国,别国也会给你们许上高官厚禄?” 能在王位上稳坐这么久,随恬斗并非没有个人魅力,至少能爬到这一步的大臣不会盲听传言,给他乱扣上暴君的帽子。 当下就有大臣忍不住站出一部,朝他行了个礼后出口辩护,“我等没有二心,只是到底是仙人在前,大隋势不如人,国难当头,还请陛下谨慎考虑,勿要刚愎自用,以兴兵之道对敌。” 他是个拎得清的,当下便有大臣附和说是权益之策,随恬斗斜斜扫了他一眼,想起来他是三年前的新科状元,儒家门生。 只是他们到底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诸卿可有想过,为什么在大隋先前四处征战被诟病因一己私欲造成生灵涂炭的时候没有仙人出面?为什么多年前也是同样天降大灾的时候仙人没有出面?” 随恬斗一番话直接将下面问得哑口无言,他顿了顿,风轻云淡地挑眉道:“这件事情本身就是针对大隋的,哪怕皇帝不是朕,是任何一个人,都会是今天这样的情况,如此你们可明白?” 率先站出的儒家门生变了脸色,“这……这……。” “大隋没有国师也没有供奉,除去兴办了几所学院之外并没有与神仙们有任何勾连。大隋就是大隋,有大隋的规矩,也不兴什么尊卑一套给仙人让路,诸卿可懂?” “我大隋是凡人的大隋。”随恬斗起身,挥退了一旁想要随行的侍卫,撑了个懒腰,“但是大隋的规矩并不能让所谓的神仙满意,神仙也是人嘛……其中也牵扯到了连我也不清楚的更深层次的算盘……你们更是不可能清楚。” 当初他选择与儒家合作,不过是因为相比道学和其它什么乱七八糟的来说,儒学本就是贴近凡人民众,也不倡导信仰一说,经过加工改造后更容易为帝王所用,带来裨益。 并且李修宜所代表的那一支儒家更为温和,承诺除去兴学之外对大隋没有任何要求,更完全不会插手大隋国务的治理。 以兵立国,以儒法之道治理的道路是随恬斗一开始就规划好的。由他来开疆扩土,而随安则是稳固疆域。 随安本来就是个好脾气的性子,上位之后必定会采用宽宏的政策,减轻税法,原本征伐下来的小国也不愁民心不会归顺。 民心顺则国顺,便是有旧国余孽也难以掀起什么波澜。 可以说如果事情没有差错的话,一切真的会按照随恬斗的规划这么走下去。 只可惜他棋差一招,落子过急,不知不觉吃下了别人的全套。 随恬斗很清楚他应该听李修宜的劝解晚些动手。但是在他看来,那位儒家的大先生纵然观好了全局也遗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凡人的生命经不起几年等待。 如果没有在青壮之年完成他所规划的大隋版图,随恬斗并不能保证他在老眼昏聩的时候还能如同现在一般杀伐果断,理智果决。 还好虽然儒家不太赞成,兵家纵横却乐意陪着他狂赌一场。 现下场面虽然艰难,他却认为还远远没到绝路的时候——纵横子和楚争肯定会赶回来的,而且他还留了好几手措施,现在刚好可以提前用上。 正殿之上,随恬斗语气倏地一转,杀气凛冽。 “但我大隋也不是这么容易就随他们心意打发!”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吩咐侍卫下去递给兵部大臣,“还记得朕数年前所招揽的那位自称罪人的墨家门徒吗?安排在兵部也有些年头了,你将这个给他,他自然会明白。” 墨家非攻,随恬斗无意结识的那位却主张有战才和,与他自己所思所想不谋而同。 自打被招揽过后,自己便一直吩咐他制造能够让凡人拥有对抗炼气士能力的战争器械。 现在也是该让这些东西现世的时候了。 “这段时日还要劳烦诸卿安抚民心。”随恬斗说,目光悠悠透过宫墙看向城外,“不会太久的。” “……肆无忌惮了这么些年,我大隋也该让这些人吃吃瘪了!” 临威不惧,甚至可以说是斗志昂扬。随恬斗的气度很快就传染给了殿下群臣,但之前惶惶如鼠的神态却从他们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没有来的自信与振奋。 ——毕竟君臣多年,虽然脾气有些难以摸捉,但随恬斗确实是那种从不乱夸海口的务实皇帝。 他说能办到的事情,无论是从以小国征伐大国,以一万兵对十万兵取胜,最后都办到了。大隋能从小国到算得上雄踞一方,和他的魄力决断脱不开关系。 随恬斗深深吸了一口气,疾声问道:“你们是想顶着执迷不悟的名头和暴君一起亡国,还是愿意随朕一起,教教这些神仙什么叫大隋律法!” 人声哗然,无比激动。 殿外恰时传来掌声。 青衫书生面有倦色,牵着老驴一路风尘而来。 正是李修宜。 他从容地拍尽衣上土,这才在殿外躬身道:“大隋只需安心与其它诸国交战便好,炼气士之间的事情本就该交由炼气士解决。” 第181章 落子无悔 饶是以随恬斗的定力也不由面露几分讶色,惊道:“李,李先生?” 李修宜微微一笑,“刚巧赶到,陛下不必忧心,放心备战便可。” “存亡在此一役,唐国毕竟有备而来,无论何时都不可掉以轻心。”他嘱咐道,整个人化作点点华光消散,只余下一头身后甩着尾巴的老驴。 随恬斗抚须大笑,也没有计较为什么李修宜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问题,心中更添几分底气。 “把佩剑呈上来!我要登墙亲自指挥!” …… …… 在李修宜消失的瞬间,城外也出现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青山读书人,只是模样要更加狼狈些,头发没有梳得那么规整,袖边也染了几朵红梅。 方才现身的只是幻象,现在出现的才是本尊。 李修宜自西方而来,纵使西方佛子天生慈悲,被他忽悠至轻松放行,佛教内的其它人却不会如此简单便任他离开。 读书人因急着脱身故而显得狼狈,身上气度却一直是如往昔和煦,半分未改。 他抬头看天,悬在空中的长须老者也低头,目光相会,一者坦荡一者骇然,哪怕没有境界之差也是高下立现。 李修宜从容拢袖,“单凭云老一人怕是没有这样的底气,也远不够将原本过去几年该发生在各地的天灾强行收住投放入大隋的能耐,有什么帮手就都喊出来吧。” “小子不才,但护住一座城的应该还是有的。”尽管是用的谦称,李修宜的态度却不似对长辈恭敬。 他对被他称为云老的老者不尊也不卑,仿佛他的存在不过是清风过耳不值一提。 这是比藐视更高上一层的东西,李修宜的态度无意让对方心中添了不少火气。 “李修宜,李大先生,李山长。”老者一连叫出他好几个称呼,恶声恶气中夹着嘲讽,“你要搞清楚,辅佐暴君的流言已经传开,你们这一脉的名声已经臭了,就算你来头再大也一样。” 老者眯起眼睛,“你站在这里至多是让你下面的那些学子名声更加难听而已,现在抽身事外,说不定还能负荆请罪稍微补救。” 他这番话一半是奚落一半是为了拖延时间。 不管怎么样李修宜的修为毕竟还是在那里,他在旁人眼中厉害无比的九境修为,在李修宜这样的人眼中其实还真有些不够看。 但是他并非一人,他身后有着更加厉害的仰仗。 有机会戳这样的人痛脚,甚至能亲眼见证他被人从云端上打落下来,云姓老者心中始终隐秘的快感挥之不去。 李修宜只是抬眼看他,先前他撒下的那些黄豆兵早就被读书人一袖子甩回原型,大隋正在奋战的士卒已经休整完毕。 老者在等人,他也在等人。 只不过李修宜在等的是个小姑娘。 “落子无悔,从天下大势这盘棋看来,目前确实是大隋一败涂地。”李修宜开口,与其说是说与老者,还不如说是告诉这座洛邑称中的所有人听。 在他出现起便被老者撤销的扩音咒又被他用了起来。 “但是单从本身,隋之过最多在于急功近利大肆兴兵。” “随恬斗会折损寿数,而楚争注定与大道无缘困守武路……这些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因果报应是早就应该定好的,而不是被你们插手成这个样子。” 李修宜脸上有微微的愠色,“凡人之命也是命,别尊贵明贵贱是为了维持礼序用的,但说到底同为人族并没区别,诸位因一己之私强行扭转势局插手香火更替,就不怕来日道心破碎五灾之下魂飞魄散?!” 仿佛是为了应和读书人的怒气一般,天上刹时便有惊雷落下。 “隋之过有部分原因是我放任,所以那些战争中枉死之人的性命由我来担。”他轻轻松松就将这个决定说出了口,丝毫不在意自己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或者说李修宜早就有此觉悟和准备。 不管对错如何,读书人做事情只求磊落无悔。 落子无悔。 天上雷云汇聚,轰隆之声不断响起。 老者想起传闻,不由面露仓惶,骇然道:“你,你……你疯了吗!” 传闻中李修宜早就到了儒家不朽三境中所说的立言阶段,只是一直压抑着修为才迟迟不受雷劫,现在他难道要当场渡劫? 立言境界的雷池又有几个人能受得住! 老者咬牙,捏碎了先前一直藏在掌心之中的一小块兽骨,将消息传了出去。 “唐灭隋是定式,但远远不是现在,天数定下的事情就交由天数本身,你与我与其它人都借一步说话,如何?” 李修宜如此提议,一点都不担心老者会拒绝,甚至笃定老者会答应。 雷劫没有那么好脱身,更何况是按照他这个层次所要历经的劫难标准? 比起凡人来说,炼气士某些方面要要更加贪生怕死是事实。 他的话音未落,猝然间便有飞沙裂石,巨尾轰隆一声钻破地层冲天而出,直接袭向他的背后。 半遮着脸,带一副狐狸面具的男人呵呵笑了两声我,站到了老者的身边。 他手上拿着卷轴。 “仆代表天,隋国的罪名我来宣布再好不过。”他眼珠子咕噜转,清了清嗓子就要扯开卷轴。 李修宜不退不避受了巨尾一击,抬手制止了他,“这套把戏就不必玩了,天弈是什么样的存在我清楚。” “我只有一句话——”读书人掷地有声,“李修宜落子无悔!” “呵呵,那仆等便借一步说话。”狐魅只是轻笑,卖了他这个面子,“就当是给李先生身后那位一个人情吧。” “只有二位吗?”李修宜问。 “那要等到时候才知道了。”狐魅不做解答,“李先生还是先想把仆等对付好再谈其它吧。” 李修宜点头,轻声应道:“好,但是我还得等一会。” 不等空中二人开口,他便改口道,“不用等了,人来了。” 话落刹那,一尾银龙乘云而至,有人自龙上跃下,身边两柄小剑环绕。 她站在城头,李修宜也随之来到城头,然后拍了拍她的肩。 银龙嘶吼一声,李修宜便也同它打了个招呼,道上一句辛苦。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的。”李修宜莞尔,轻声道,“谢谢你,左恒。” 来不及捋顺被吹得如同鸡毛炸起头发的左恒冲他咧嘴一笑,硬生生将手放到背后,重重点了点头。 “不用谢,这是我答应好的。” 还有一句话左恒没说。 其实她自己也想回来看看。 第182章 嘱托 “走了,你记得来南海啊。”在到了大隋之后,敖羲的神色反而有些匆匆。银龙在天上甩了个尾巴,同左恒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在清澈的龙吟声中乘云而去。 左恒遥遥冲着他点点头,又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 敖羲虽然神经了一些,不知为何左恒却觉得他并不是有那种真切想杀自己的念头。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她也就没有向一旁的李修宜询问关于龙的事情。 “我有没有来迟?”左恒问。 李修宜笑着摇头,“你来得刚刚好,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她这才放心似地舒一口气,李修宜却反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别动,我看看你这些日子进展如何。” 左恒依言没有乱动。 “唔,底子不错,丹田里面的真气也很凝实,应该是可以准备积液化丹了。”李修宜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打量她,“大唐军中肯定少不了一些能人异士,你刚好可以去对付对付那些人。” 然后他小小地咦了一声,似在惊讶,“你是不是吃过什么东西?”这么说的同时,读书人挥袖,一方赤红小印从他袖中飞出,直接飞向狐魅与老者。 在他与左恒谈话的间隙,那两人已经弄出了不少的小动作,更是变本加厉准备趁机将他身边的左恒一起解决。 李修宜脾气好,但当年游学的时候遇上不平事,打架也是一等一地凶。 他的另一只手还搭在左恒的手腕上,很方便腾身的时候将她整个人也顺道带起。就在他们离开城墙的瞬间,有巨尾从土中冲天射出,整面的城墙都炸裂开来,不少未来得及奔逃的士卒直接葬身石下。 接着,血红小印便在风中暴涨数前倍不止,直接成了一座红色的方形小山,那小山携劲风拍向狐怪与老者,无论二人闪躲到何处,它总能在人消失的下一秒紧追而至。 倒不是说威力多大,就是烦人得紧。不得已之下狐魅只能与老者分开,避免二人一起被那方红印追击。 这正合了李修宜的意。年轻读书人拽着左恒从容不迫踩在碎石上,一步步离开受到牵连的城墙范围,在踩尽最后一颗石子时候,足下一蹬,那颗碎石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拉着左恒也站在了天上,左恒对于这种感觉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脚下空荡荡的随时可能会掉下去,但她同时也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存在。 那个用尾巴袭击,又被李修宜印章追的四处逃窜的人,正是她先前在林中见过的不知名狐魅。 “......天弈?”她眨了眨眼,有些乱,好像终于明白李修宜之前说的危险是怎么回事了。 连老人家提起来都有些忌惮不愿意多少说的存在都掺和进来,看来大隋真的是扯进了不得了的事情里面。不过也不关她什么事,她只要按照自己的承诺帮李修宜的忙就好。 “啊,原来有人和你说过,事情确实有点乱,擅自将你牵扯进来,我确实是应该道歉。”李修宜神色坦然,半点都没有把左恒当成一个不经事少女的意思,反而是将两人置身于一个平等的地位之中,“还有之前的事情也是一样,我欠你两次道歉了。” 左恒觉得李修宜说之前应该就是指得他和自己便宜师父勾心斗角的事情。 她并没有很在意李修宜认真有严肃的这番话,毕竟认真算起来她自己也没有吃亏或者因此受到过什么伤害。 左恒将话题转到了先前,简明扼要地和李修宜说明,“那个谁给我塞了一堆味道奇怪的药说是疗伤,然后是在海里喝了龙血。” 她想了想,又怕李修宜不明白,认真道:“那种死龙的血,很难闻,不过敖羲,就是送我来的那头龙说并没有什么事情。” “这样啊。”李修宜了然,随即道了一声恭喜。 左恒不明所以,“啊?” 李修宜笑着反问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那些本来你要消耗很久的药力全都激发出来了,现在你伤势全好暗伤不留,还直接跳过了积液的阶段,准备准备就可以结丹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左恒差点没掐着指头算了算境界,眼睛发亮,“是不是结了丹之后就能够御剑了?是比以前要厉害很多了,对吧。” 李修宜但笑不语,好一会才道:“可以这么说,但是你也不需要太急,越是积累,你丹田里面最后生成的金丹品相也就越高。” “越厉害?”左恒问,“那我记住了。” 李修宜又笑,除了出手对付那二人之外,左恒赶来之后的读书人脸上笑意简直是从来没有断下来过。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他再度拍了拍左恒的肩,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但是也不要逞强,有什么不对就乘早抽身,懂吗?” “打普通人和那些不那么厉害的人,我还是能打过的。”左恒神色认真,生怕他不信一般直接唤起了两柄剑。 天下式和正大光明环绕在她身前,一者凛冽一者宽厚,却又分外和谐。 “那加油,如果事情顺利,我刚好可以给你寻一下剑鞘。”李修宜这样说着,拉着左恒去了另一边城墙,“这边的事情你现在还没有那个本事干预,守好这面墙,守不好也没关系,一切以安全为重,懂吗?” 左恒点头表示记住,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 天上裂开了一个口子,出来的正是左恒有些眼熟的桅帆大船,三年前她就是坐着这样的船抵达的太行。 不过这艘船,要比她当时乘坐的大了很多很多很多。 “这里面是唐军。”李修宜同她解释,“这样的话最没有防备,因为没有所谓的行兵征兆,如果我没有来,隋军又损失惨重,那唐军就可以直接破城。” “国都一破,其余地方也就无需畏惧,实在是好棋。”李修宜说。 左恒不懂政治上的弯弯绕绕,只是沉吟道:“我要挡住他们?”她估摸了一下船的大小,觉得不行。 “兵对兵将对将,你只要拦着唐军的将领就行。” “就这样?” “就这样。” 左恒迟疑了瞬,对着抽身离去的李修宜也大喊了一句加油。 第183章 城前 且不提李修宜可以扩散至城中的话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至少当有兵士直接冲入大殿禀报东侧城墙下有大军压境的时候,随恬斗和殿上已经停止议论的大臣都是神情一滞。 方才李修宜李修宜说有会有唐军前来不可掉以轻心,可这才过了多久?怕是半刻时辰也没到。 随恬斗定了定神,问道:“东侧城墙可有驻扎?” 前来上报消息的士兵只有跑得快这么一个长处,他喘了口气,又将方才发生在城外的情况告知,说是仙人传言西侧城墙不用守了,现在驻军都已经兵分二路,一者直接从城中横穿,一者则是绕到后方包围。 “有楚总将赐下的行军符在,陛下不必担心兄弟们赶不及。”前来汇报的士兵如此说道,“刀剑无眼,我特地报信是想让陛下和诸位先行寻个安全的地方退避。” 随恬斗大袖一挥,问道:“你身上也有什么行军符?” 他如此命令:“带朕去城头!” …… …… 左恒蹲在城墙上,下面的唐军还在一波波从云船上下来,远远地集结成阵,目前没有过来的意思。 从她的角度来看,就是许多个黑压压的方块累在一起,中间最多,两翼稍次,并且人数还在增多。 怎么也得几万人。她如此估摸,又不住拿着剑朝那个方阵比划。 这得是多大的剑气才能一下子把这些人都得扫干净啊! 城头陆陆续续有穿着铠甲的士兵上来搭弓,还有左恒说不出来名字的黑乎乎的大东西,据说是大型火铳。 她站在城墙上,不时有好奇和带着敬畏的目光停在她身上,更多时候那些士兵则是在看悬在她身前一粗一细的两柄剑。 “你也是神仙吗?”很快便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左恒哪怕这三年长了不少个子,在这些士兵面前还是不够看的,哪怕是刚入伍还在长的新兵都要比她高出两个头。 他们估摸着左恒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如果不是那两柄实打实的飞剑,怎么看都只是个寻常的小姑娘。 左恒闻言摇头,“不,不是神仙。” 说完她又觉得不妥,在话末补了一句,“现在不是,以后才是。” 她估摸着被叫做剑仙怎么也得像是自己那个便宜师兄那么厉害才成。 目前来说有点远,但是李修宜说她很快就能积液化丹,就感觉好像也没有那么远了。 她在心底给自己握拳打气,眼睛也完全抬了起来,神采奕奕,居然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有些期待起来。 唐国那边来的会是怎么样的人呢? 敌军未动,将领便已经先行,左恒估摸着城墙高度刚准备直接跳下去迎战,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动作。 她回头,有个玄衣华冠的小胡子中年人被许多士兵拥簇着朝这边走过来,那些跟在他身后的人神色恭敬。 她刚想拉住个人问这是谁,旁边就有人惊呼出口:“是陛下!” 左恒眼神一肃,随即毫不遮掩地打量起他。 中年人很有气势,长相没有什么特色眼神很锐利——总之左恒横竖都看不出来李修宜之前说过的什么暴君不暴君。 她很直接,开口便问道:“你是外面说的暴君吗?” 空气中有尴尬蔓延开来,被行军符一路带过来还有些脑袋发沉的随恬斗嗡了嗡唇,脸色有些发青。 有人小声告诉他这是那位大神仙带来的小神仙,让他暂且息怒。 随恬斗深吸一口气。 大隋帝王想看在李修宜和对方看起来年幼的份上告诉她这是无稽之谈时,余光一直关注城外动静的左恒却主动摆了摆手,道:“到时候再说!” 说着她朝后猛退一步,借了个力朝前跳去,干脆利落地跃下城墙。 随恬斗慌忙朝下看,那两柄剑也随着出言不逊的姑娘一同坠落,一前一后被她轮流踩在脚下化去阻力后又复绕在了她的身边。 直到她整个人踏踏实实落在地上的时候,那两把剑也被她分别握在了手上。 从城墙上看,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小人,姿势还有些奇怪。 她提着剑朝前小跑一路,然后停了下来,对方军中派出的人也刚好停下。 左恒抬头,看见对方的时候神情一愣,对方看清她的时候也是同样。 “是你啊。”左恒主动同他打招呼,一点也没有未战先怯的意思,“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厉害了?” 她正对着的青年冷着脸,神色隐隐透出傲倨,只淡淡同她点了点头。 正是周远。 “是唐国人,遇见也很正常啊。”左恒小声嘀咕了一句,觉得虽然出乎意料,但却没有什么不合理。 直到看到她手上的剑,周远的脸色才变了变,想起来被议论得沸沸扬扬的传闻。 半余月前那柄神剑出世便引争夺,剑主却跌破所有人眼球,是个不知根底,可能有巨大来头的小姑娘。 诡异地,周远把传闻中的人与左恒对上了号。 他此前与左恒同行的时候已经确认过左恒资质,可是现在左恒的具体实力居然有他隐隐看不透的趋势,若说是其中没有什么古怪,周远是决不会信的。 不过也正是有先前同行的经验,他心中底气十分之足。 周远很快便做了考量,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左恒。” 左恒嗯了一声,神采奕奕应道:“痛痛快快打一场,输了我可以放你走不杀你。” 三年前她被周远打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现在她觉得情况说不定能反过来。 她现在甚至比之前还要兴奋,天底下没有什么是比打败之前看来有些难以匹敌的人更加能证明进步的事情了。 她清楚她在变强,可是变强是需要有参照的。 周远就是一个参照。 谁知对方只是摇了摇头,“左恒,我不和你打。” “先前同行之时你受我许多照拂。”周远依旧是那副清淡之中带着点傲气的模样,与左恒印象之中分毫不差。 裹挟的话被他说得理直气壮,“你欠我人情,现在应该是还的时候了,从这里退开,事成之后我可以与你约战。” 左恒呆立当场,呆若木鸡。 第184章 人情是债 “听不懂吗?”周远语气相当果决,“那我再说一遍好了,无论你是谁,你曾经受到我的指点照拂是事实,现在应该是你还人情的时候了。” 左恒回过神,板着一张脸语气硬邦邦,怎么也想不到周远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的人情我已经还过了。”她嘴唇抿得死紧,居然有一种自己看错人的愤怒情绪,“之前在道别的时候我就已经还过了。” 周远和她皆心知肚明是玉钱的事情。 哪怕是对炼气士所知甚少的左恒也知道那枚玉钱远比它的个头要值钱许多。 从古泉郡到太行山隔了不知道是几万里,左恒当初上传缴纳了玉钱后,负责行驶云船的人变恭恭敬敬把她迎接到了最好的船舱里,她在云船上待了快有三日,那三日中虽然不知道船上侍女给她送的是些什么食物,但无论是从精致程度还是食物味道来看,应该都是价值不菲。 云船不小,甲板上也挤着很多人,她不着痕迹朝被专门派来服侍的侍女打听,结果那个侍女却蹦出了一串她闻所未闻的地名。 上云船的路费不便宜,但她交上去的那两枚玉钱显然更值。 左恒没有任何单纯想要通过钱来偿还人情的意思,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丢给周远的玉钱更像是一种心意。 知恩必还的心意。 现在这样的心意却被她觉得是个有些别扭好人的周远用来威胁她。 “人情归人情,不能算在这里面。”左恒说,“我站在这里,不仅如此,你还会被我打败。” 这个时候左恒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愤怒无济于事。 她扫了一眼身后,大隋的兵士已经开始集结,也是黑压压的军阵,只是人要比唐军少上一些。 她握紧了剑,“多说无用,你是要和我在这里打还是换个地方?” 两军交战打起来肯定是要乱起来的,城头还架好了箭矢和火炮,左恒有些担心会出现误伤的情况。 万一打得好好的城墙上箭射偏了正好射到自己怎么办?她有些乱七八糟地想,脸绷得更紧了。 但她并没有放松警惕,时时关注着周远的动向,怕他不打招呼突然就开始进攻。 这种事情又不是她左恒一个人干得熟练。 周远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做了个起手的姿势。左恒浑身抖了个机灵,全身戒备,准备与他一较高下验证自己的实力到底是如何。 可那个起手的姿势并不是朝着左恒的。 青年指向了天,神色凝重。有晦涩词句从他口中吐露。 远方战场上,被李修宜拉入书中小天地的狐魅男人诡秘一笑,不闪不避挨了读书人结结实实的一掌。 而后,他身后一条狐尾脱体而出,直接没入虚空之中。 李修宜面色铁青,却没有出手阻拦。 “不是所有人都会屈从在你们订的所谓因果下面的。”他缓缓开口,“你就算全力在身也不一定能走出这里,这样不智的行为真的不像是妖类。” 狐魅换了种语气,巧笑嫣然道:“可是奴死了就死了,照样能活过来,大先生这边可就未必了吧。” 洞天之内雷云汇积。 “那就看着吧。”李修宜说,头上万顷雷霆,阴沉天色被电光撕裂开来,云层之中轰隆作响。 长须老者早就无法维持泰然,便是狐魅也变了脸色。 “以直报怨,我觉得我也不需要留情了。”读书人眼中印着漫天电芒,他摊开手,掌心赫然一道紫色雷霆。 他们这才想起李修宜是曾经拜过陶然为师的事实,虽然后来这段关系不了了之,但李修宜究竟从道家大能那里学了多少雷法真髓,怕是也只有他们师徒知道。 那么问题来了。 由雷法引来的雷劫,威力会到何种程度? 长须老者和狐魅脑中不约而同闪过了逃命的念头。 然而晚了。 “书已经合上,凭借二位怕是翻不开。”读书人微笑道,在一片电光中别有一番气度,“你们以大欺小,我自然也能借势杀人。” …… …… 左恒心生戒备,却迟迟不见预料中的攻击,半晌之后,她还未来得及略微放松活动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的手脚,天上便有黑色雷电直直劈下。 她瞳光一缩,随着雷电而来的是心中如同翻山倒海的巨大危机之感,想也不想便掷出手上天下式阻拦,而自己则以正大光明护着飞速滑开。 雷光过后左恒原本站立的地方化作正在冒烟的巨坑,不待她喘息,随即一股无形压力便如山岳倾倒般压来。 左恒五脏俱震,整个人被生生压入土中,冻土没过小腿三寸。 这还不够,那股无名意志还想逼迫她弯腰。 周远目露悲悯,“感受到了吗?这是你欠下的人情,这是你违逆天意的下场。” “天要灭隋,我大唐注定要代天行道。” 到底算是相识一场,他最后再劝了左恒一次,“两军尚未开战,现在抽身为时不晚。” 如果是在除了现在的任何状况下遇见左恒,周远都会不吝和左恒打上一场,武人好战的天性到底在那里,痛痛快快战上一局是个很不错的打招呼方式。 只是大局面前容不下私情,更可况左恒甚至算不上朋友,顶多只是比较有意思的萍水之交——还是他有意设计来的那种。 再三提醒,周远觉得自己已是仁至义尽。 “天不可逆,撒手吧。” 左恒低着头对抗那股据说是来自天意的无形山岳,久不做声。 周远也没有趁机给她补上一拳,让她的境况雪上加霜。除了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件事情,他大抵是坦荡而磊落的。 “去他娘的人情。”左恒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蓦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嘴里开始冒脏话。 她直起身子,对上一张带着错愕的脸,抬手召来了被雷劈在坑底的天下式。 她握紧剑柄,冲着周远一字一顿道:“我不愿意的事情,就是老天爷也不能让我做。”??? “你说我欠你的人情我就欠,你又算是哪门子东西?” 第185章 ??来战 左恒自己没有觉察,但周远确实看见她眸中像是火焰一样腾起的金色雾气。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瞳孔依旧是圆状,周远可能当场就断定左恒具有某种妖类的血统。 炼气士与妖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多好,但也没有到了见面就打杀的程度,更重要的是许多世家为了保持子孙后代的一定资质,是会选择性和一些大妖怪联姻的,而由于血脉因素,那些妖怪的特征也会体现在那些子孙后代的身上。 其中最容易显现的特征就是眼睛颜色。 但是左恒眼中的金色雾气似乎只出现了一瞬,快到周远甚至觉得是自己疑心眼花。 但她确实是站起来了,在那位大人物施加的重压下站起来了。 虽然有些勉强,但是左恒还是靠着天下式和正大光明的拉力从陷入冻土之中的窘境脱了身,她撑着剑脚步一深一浅,再度站到了周远的身前。 剑锋直指。 “现在能打了吗?”左恒的语气里面带了询问,但动作却是直接得多,她几乎是在用剑指着周远的下一秒便将天下式挥出。 在剑光出现的刹那她曲身向前,小腿弓起以防周远三年前的故技重施。 她早就已经琢磨会如何在打斗之只护好弱点,不给对方留下破绽。 周远没有选择硬接她的剑锋,而是借势后退出数尺,不疾不徐挥出一拳。 拳风与剑光交织,左恒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让她吃瘪的无形劲气,眼神一凝。她依旧是看不见那些劲气到底是从何袭来,但凝神之后却能通过通过劲气中的战意和杀心大概判断出它的方位。 她凝神而后挥剑,无形劲气与剑锋交战片刻,在一声细微的咯吱声响后直接破碎。 周远挥拳的动作从未停下过,但是左恒的速度也不慢,手上更是有两柄剑可供差使,见招拆招,气势丝毫不逊于周远。 她在逼近,周远却不似三年前那样肯与她近身正面作战,而是不停朝后退。 这场景似曾相识,也可能是天底下打架拖延时间拉长战线的方法都十分类似。 不过这里不是水中,天下式也没有避水的威能,周远更不是有弱点的鲛人,想要限制对方的行动有些困难。 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进攻与防护一方的相互追逐。从这方面来看,周远要占了不少个子的优势。 个高腿长,哪怕左恒这三年里面长了不少个子,在身形健硕的成年人面前依旧是个小矮子。 左恒追着追着就没有继续下去,而是一路直接朝后退到了她原先站着的城门前撇了撇嘴。 她才不傻,要是她去追周远了,唐国这边再来个人怎么办? 似乎是在登他们分出胜负,两军迟迟没有开战。 左恒干脆就维持着戒备的状态站在那里,不懂声色地调理有些紊乱的内息——虽然从她与炼气士开始就被各种奇奇怪怪的气势压惯了,但乍然来这么一下还是有些气血震荡真气不稳。 对炼气士来说极为寻常的调理真气在左恒看来是很新奇的体验,毕竟她从纳气现在能够积液成丹的地步也就这么十几日的工夫,而在这十几日里面,出去有限的修养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在奔波和打架。 她感受自己在丹田处的真气,感觉像针一样有些扎手,而她本人却没有感受到疼痛,现在这些真气像是波澜乍兴的大海一样在丹田里面晃动,而她则是让这些海水平静下来。 让这些真气变得乖顺要比左恒想的轻松了很多,几乎是她多想了两遍停下它便停下了。 左恒尝试让它流动起来,那些真气便听话地涌出丹田,像是溪泉一样缓缓脉脉地流淌在经脉之中。 真气给她那种像是针一样的感觉更加明显了,她在尝试调动它的同时也加深了对它的感受。 很尖锐也很弱小。 有风倏忽在她的脚下汇聚成小漩,而左恒本人对此却一无所觉,如果说一开始她还有分心外界的话,那么现在她则是完全沉浸在这些真气之中了。 然后是福至心灵。 左恒轻呵出一个气音,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些真气全都关注到了手心。 她的手中正握着剑。以气御剑。 先前她能够御使正大光明与天下式,全赖剑本身便有一定灵智,知晓如何护主,所运用的完全是剑的力量,而非左恒本身便具有。 现在,则是左恒在给剑力量。 首先亮起来的是左恒较熟的正大光明,剑纹如高山临渊的无锋大剑忽地亮起,在她手中不停发出欢快而短促的轻吟;接着才是天下式,天下式的反应要平淡许多,但剑刃处的那一线白却越发地雪亮。 左恒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并未如愿使左恒上钩的周远也再度折回。 左恒将天下式灌满真气,然后将剑掷了出去。 “要是他朝后跑你就拦着,能戳死就戳死。”少女面无表情杀气腾腾地嘱咐,一双像是剑一样凛冽的眸子紧盯着折返的青年。 周远的面色也凝重三分,起手便是攻守皆宜的一个拳式。 忽略时间地点人物变化,倒是和三年前左恒上前挑战的时候十分类似。 城墙上恰好有擂鼓响起,擦拭干净的牛皮大鼓被抬了上来,城头君王解开大袍将袖子捋到了胳膊上。 轰咚鼓声响如春雷,一声大过一声。 这是开战的信号,隋军阵已结好,手持枪盾直朝前冲。 唐军也以守势迎战,持盾前行。 就在两方人马即将交接之际,左恒咧嘴,前冲直接一个飞腿,在周远避开之时又迅速调整好力道挥出一剑。 周远以拳风挡之,在无形劲气破碎之前扫退踢向左恒下盘。 左恒一个后翻避开,呵声中先前离手的天下式稳当落在了她的手上,封锁战线的成了正大光明。 打架还是用比较凶的剑好。她这样想着,任战场上两军对冲厮杀震天,只盯着一个周远。 然后,步步紧逼,完全放弃了防守的打法。 因为左恒意识到一个事实。 只要你的攻击足够快,只要对方来不及应付,应接不暇,那么他也就没有其余心思再寻找你的弱点了。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她眼底有金色氤氲,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霸道猛烈,毫无章法。 周远挥拳的速度则是慢了。 有冷汗从他的额头悄然冒出。 第186章 剑在手 无论是炼气士拼法还是武夫斗武剑士比剑,讲究的唯快不破。 一个快字之中又包含许多,动作快,招式快,反应快,都是这个范畴之内。 动作快能够以虚打实,招式快则是占据先发之机,再不济反应快也能够做到减轻伤害。 在实力大致对等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快可能就会成为致胜的关键点。 近在咫尺的喧嚣厮杀之声恍若梦幻泡影,声音虽然传在她的耳朵里,但左恒捕捉到的更为清晰的还是周远每一次挥拳所发出的爆破气音。 什么也不去管什么也不去想,她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挥剑。 拿剑防护,更加拿剑进攻。 左恒没有再刻意去让自己的出招更加笔直标准,贴近谢家剑经上那套被熟她记于心间的动作,只是进攻。 剑握在她的手上,与她的手臂似乎连成一体成为了她手臂的延伸。 剑光交织成十字,纷纷剑影之中,还有柄金色长剑在虎视眈眈。 周远前后顾忌,躲避得有些难受。 他放缓了拳势只堪堪抵挡,甚至衣服上有好几处地方已经被左恒一通狂暴的乱捅划乱,却没有半分立于危境之中的样子。 哪怕是再强的人都有破绽。周远深知这一点,自然也就没有在左恒这番声势突然的攻击之下乱了手脚。 他承认左恒确实进步飞速,如果是正常状态下的比试,他说不定真的会败北。 但这里毕竟是战场,左恒毕竟是方才受过天意的压迫。 在少女动作稍微慢下来的那一瞬,他猛地近身,保存至此时的拳意随着动作猝然轰出,一拳直接打向左恒胸膛。 左恒下意识收剑回护,剑身与拳相抵的刹那,周远不退反进半步弓出,松拳为掌。 一掌直接震出左恒丈余远,直接将她震入正在交战对冲的两军之中。 ——隋唐两军交战,是特地给他们空出来不算大的一小块地方的,毕竟神仙打架,稍微离远些也比突然送命要好。 左恒有一瞬的愕然,周围士兵也纷纷停下,当然大多是隋军,唐军肯定是不介意趁人之危朝她身上戳几个窟窿。 好在只是片刻工夫,她并未对那边的隋军造成多大影响,在回神之后,她又迅速跃至应该属于她的战场上。 周远刚才那下让她平复下的气血又开始不稳。 她吐出一口血,然后满不在乎地擦擦嘴,叫了一声天下式的名字。 白刃应声而亮。 “你打不过我。”周远气定神闲,“只要我想拖时间,你就一定会败北。” 左恒正是打上兴头的时候,体内周远这一说犹如一盘冷水直接泼下,连带着她体内的热血也凉了不少。 城头擂鼓仍在响。 左恒很快便反应过来他纯粹就是为了影响自己的故意之言,冷然应道:“那也要打了才知道。” 她现在很不喜欢周远,一点好感也没有。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尽快打完,然后把落败的周远丢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欠人情和拿人情要挟是两码事,纵使站在唐军的立场上周远这么做是为了使唐军能够尽快攻城,但对于左恒来说,他就是错的。 不但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欠人情是私人的事情,不应该被用在这样的,关系到国之存亡的地方。 左恒并不能清楚说出是周远哪里不对,她没有读过书,没有一肚子大道理满脑子圣贤之言。 但是这件事情再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说不应该了。 一直在周远身后封锁战场的正大光明再度轻吟。 左恒招手,无需言语便有剑来。 “速战速决了!”她挑了挑眉,几乎是瞬间就闪身袭至周远身前。 先是天下式行挑,而后是正大光明行劈。两柄截然不同的剑被她使的行云流水无比顺手,一点也看不出熟练生疏的差别。 周远再退,依旧放慢拳势准备故技重施,左恒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她不知道以柔克刚究竟是个什么理,以暴制暴倒是比较清楚。 她脚下猝然发力,手臂崩紧,般反手握剑刺下,而后硬生生转刺为挑,另一只手上的正大光明则是横劈了过去。 左恒几乎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打了周远个措手不及,哪怕他后来退开,身上不免还是多了两条红印子。 接下来便是如同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左恒心跳得砰砰响。她和着擂鼓和着满天的厮杀,一步步踩在了自己心跳的节奏上,每走一步便带起些许剑气。 周远依旧是趁机,在她近身后挥出蓄势已久的一拳。 这次左恒抓住了他的拳头,没有让他崩开。 论力道来说她不及周远,但是她还有剑。在她接住周远剑的刹那,离手悬空的天下式便已经刺下。 周远只能及时收手退求其次,想要以收敛不少的力道将她推开。 左恒干脆利落,一剑劈开想要将她推远的的气劲,利用这个间隙压了上去。 待她真正抵上周远的脖颈时候,身后的森森剑影已恍若凝成实质。 “我输了,你要杀就杀,动手快些”周远十分硬气,在左恒的剑架上了他的脖颈后没有半点想要反抗的意思。 左恒只是拿剑抵着他,静静看了他许久。 “……你这么急着想死,是想让我继续欠所谓的人情吗?”她眉毛有些拧,“但是我之前说过了,是我觉得欠人情才欠,不是是还是什么天说欠就欠了的。” 说着说着她就有点憋屈,觉得自己明明变强了,这架打的却还不如在太行山取剑的时候痛快。 自然,她下手的力道也重了许多,周远脖子上被她划出了细细的血痕。 对此,周远坦然闭目。 如果因为他的死让左恒在天理人情的制约下被恩将仇报的帽子扣上不得不受制于大唐,倒也算是值得。 他弹了弹指,确认指间那道流光飞出去后才舒了一口气。 “来吧。”他平淡地说。 左恒收回剑,狠狠朝他膝盖踹了一脚,让他跪倒在地爬不起来。 她抡拳就上,又拿剑柄在对方脊梁骨上敲了许多下,弄得对方分外狼狈才觉得心里舒畅了些。 然后她将人拎起,二话没说就拖着他跑到了唐军临时的营地那边。 周围人纷纷退让,实打实的武魁都败了,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这样的寻常人。 左恒毫不怜惜地将他丢在地上,她打人的时候还算留情,没有朝着脸揍。 “打你一顿,就算是你说的还人情了。”她拍拍身上的灰,语气霸道,心中也舒出一股浊气。 ——三年前遇见周远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怕是被他自己丢到狗肚子里去。 “……不杀你,但是不服就打到你服气为止!” 第187章 并未结束 左恒卸了周远的胳膊,确认他没有再战的能力之后转身奔回了隋军之中,而后攀上城墙。 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唐军那边确实只有周远一个人不在普通人的范畴。 虽然打得不大尽兴,但左恒确实觉得自己进步了。 她指尖有真气流出,慢慢地汇聚在一起,凝成一柄像针一样细小的剑。 估计等到这柄剑更大一些……不,或许她之后可以有很多柄这样的剑? 左恒想了想自己以后随便一挥就有许许多多剑从身后冒出的威风场面,觉得这样还行。 她回到城墙,迎接她的是欢呼声,尽管他们都没有看清楚战斗是怎么一回事。 总之这场胜利无疑给隋军带来了士气上的莫大鼓舞,城墙上擂鼓再响,随恬斗到底是养尊处优多年,不复年轻时的骁勇,喘着气将鼓槌递给了一旁的副将。 然后他看向从城墙边缘爬上来的左恒,还没等他摆着架子说一些感谢的话,这名与李修宜与莫大关联的少女就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然后她有些倦怠地阖上眼,“你们打,有人再把我喊起来……” 说着便一头栽倒了下去。 左恒伤势其实不重,那道足以致命的黑雷被天下式牵引住她自己顺利躲开,只是收到了一点余波和那股压力的影响。 最多在和周远的战斗中被他的拳头震伤了骨头,但这对她来说也只是小伤算不了大事。 瞧着很严重的吐血,不过是在战斗中过于集中后气血不稳心神不定的后遗症而已。 而且她是真的有点困了,之前在海里一夜没合眼,龙头上被那股风吹着自然也睡不着。趁着这个目前没人来攻城能休息一会也好。 在简单交待完之后她整个人乍然放松,便睡了过去,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突然倒下引起了怎么样的轩然大波。 有人小心翼翼凑过去,避开两柄护主的宝剑去探她的鼻息,鼻息平稳,不像是有什么事情的样子。 随恬斗只能带着些尴尬地嘱咐将他带来的那个将士,让他再去宫里头一趟把太医院的先生请来。 接着他肃然,指着左恒对着身边的将士道:“非我大隋之人都能如此!我大隋将士又怎么能落于人后!” 他的话自城头传下,一传十十传百,大隋士气再度高涨,虽然人仅有唐军四分之一不到,却由原本的难分敌手稍显弱势转为略占上风。 大隋的兵是多少年兴战从尸体上走过来的,唐军虽然也兴兵策,但到底只是演练与军款拨给,真打起来,无论是技巧还是力量,都要逊色不少。 这也是隋军能以少数对抗他们多数的原因。 有人拿着一柄闪着幽幽绿光的长刀,蹑手蹑脚爬上了城墙,正是钱二。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那堆聚在一起的洛邑城民中脱的身,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的原因,他握刀的手有些发颤。 钱二原本的脸算不上有肉,但也绝不到瘦削的程度,可现在他的眼睛与两颊都深深凹陷下去,偏偏眼珠子凸出得老高,比起人的模样,倒更像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出来的恶鬼。 他的鬼祟行为很快就被在城墙守卫的士兵发现,还未等士兵大声喝止,钱二便上前直接捅穿了他的心脏。 士兵只来的及发出呃一声便断了气。钱二手上那柄长刀的颜色更亮了。 他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上了城头,还在远处时,眼睛便死死盯住了与一旁士官交谈的随恬斗。 他舔了舔嘴唇,蹑身子,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目标正是随恬斗。 只要随恬斗死了,那么一切都会结束,无论是天算人算都能如意。 封闭世界之内,狐魅忍痛割断在落雷中变成焦炭的一截尾巴,嘴巴却在悄然之中勾起。 没有人料到会有人突然冲出来,因为城墙上有侍卫巡守,不可能会没有一点声响。 但事实就是如此。 随恬斗之前为了方便擂鼓解下了佩剑,士官倒是想挡,但他离随恬斗还有数步。 左恒能挡,可是她刚刚才睡下,所有人都在惊骇之中,没有声音将她吵醒。 似乎这已经是一个无解的局面。 随恬斗只能闭上眼,心中闪过不甘与懊悔,静静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他等了一会,并没有疼痛。 大隋帝王睁开眼,那柄泛着诡异绿光的长刀刚好随着人一同倒下。 行刺者被洞穿了眉心。 一颗染血小石哒哒哒滚出几步远。 封闭小世界之内,读书人欣然而笑,接连问道:“如何?可还甘心?” 他在带着左恒离开城墙之时,曾将一颗小石踢入虚空之中,早早预见了这样局面的出现。 他沐浴在雷光之中,尽管衣衫破烂,气度却烨然若神人。 老者已经在雷下被折磨得说不出话来,而狐魅只是狼狈了些,算不上重伤。雷劫之下道行高低立现。 狐魅不甘心,言语之中也多了几分愤懑,直呼他的名字道:“李宜修!你以为这样就是结束了吗?就算你将我们全都留在这里,大隋依旧会灭掉!” 他神色隐带疯狂,“我等是天意的代行者!天要灭隋!你拿什么来违抗!你以为儒家那几位会由着你瞎来吗?” 李修宜笑声清朗,丝毫不显被揭穿老底后应有点恼羞,“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有这个名字了。” “一人事一肩担,这和圣人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微笑着反问,“而且,你都知道的事情,我可能会不知道吗?” “归根究底,天意在人为。”他说,目光平静,“天要灭隋里面有多少成分是人的选择,相信自诩代行的你们应该更清楚才对。” 狐魅面色大变,身后再多出一尾,想要强行越过雷池,凭着一条命不要也要将他击毙在此处。 无它,李修宜知道太多了,原本应该心照不宣的东西也被他点破太多了。 读书人轻轻一挥手便有万千雷霆落下,他甚至心情不错地对狐魅眨了眨眼,“你既然都知道我的底细了,不妨猜一猜我接下来会干什么吧。” “我也觉得不应该就这么结束。” 洛邑城外,原本胜利有望的隋军,看见天上突然好几顶多了乌压压的黑云。 第一百〇一章 一山高过一山 有别于降雪时的阴沉天色,那些黑云就像是浓墨化开一般的黑,黑中紫电隐现。 有威严之声同那些紫色雷电一同降下。 “天降罪!” “大肆征伐,生灵涂炭,其一!” “苛捐杂税,挥霍民财,其二!” 那些紫电破坏力极大,落下之处无不是一片哀嚎——那是来自大隋将士的,而与之缠斗的唐军却几近完好无损。 且不提这道声音中蕴含的威力,单单是话中内容便已经让幸免雷电波及的大隋将士失了意志。 紧握兵器的手送了开来,更有甚者直接丢下兵器,茫然四顾。 难道真的是他们做错了,所以才要被天惩罚? 几乎所有人都在扪心自问。 新兵疑惑自己的选择,而老将则是在被迫否定自己的过去。 那道随天谴落下的声音似乎每一个字都在彰显着什么是上苍无情什么是至公至理。 真的是他们错了? 城墙鼓声渐弱渐停,便是向来以大局看待大隋的随恬斗本人也为之震慑。 大隋帝王怔然,从登位之初的征战生涯到现在习惯性指挥战将开疆扩土,他并不是不清楚战争会带来什么。 相反,正是因为他很清楚战争会劳命伤财会生灵涂炭,才会迫切想要开阔疆土,才会想要天下归隋。 只要还有别的国家,那无论是签定了多久的和平盟约,迟早都会打起来。 随恬斗并没有什么像是许多皇帝那样想要长生不老求仙求道的想法。相反他看得很开,深深了解凡人生命有限,才会想尽可能给凡人好的统治,让炼气士免于插手。 一般国家和炼气士的关系都是互惠互利,所以先前所谓神仙斥责大隋作为的时候,随恬斗甚至在打心底不屑这些只会扯大义的炼气士。 若炼气士真的有那么大威能,那么好心肠,又怎么会对大部分战争置之不理,甚至有好事者参与其中。 可是现在,天却说他做错了。 有别于炼气士的真正的天,那种威势,只要是感受到的人都不会怀疑它的真假。 浩浩上天渺渺苍生大抵就是这种感觉,除了信服之外,甚至连一点反驳的心思都没有。 这是天所钦定的事实,事实不容更改。 所以……是他做错了吗? 君王无声掩面,身形摇摇欲坠。 …… …… 封闭世界内,李修宜朝外界投以遥遥一瞥,狐魅被他击落身下,尾巴断得七临八落,好不凄惨。 占了主场优势又接了雷劫之力,认真打斗之下,哪怕读书人向来以“打斗非我所长”自谦,也很快便解决了想要拼一波力,越打越是破绽百出的狐魅。 然而败者在地大笑猖狂,胜者却眉头深锁欲言又止。 除去雷声之外,这方封闭空间之中便只剩下狐魅无比疯狂,显得声嘶力竭的笑声。 “我死了还能借天垂怜再活一遭!李宜修你能吗!” “想要救大隋,那你就出去啊,出去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威如何!再看看到底是你的劫雷还是天道所降的谴责重!” “你也不过如此啊。”狐魅语气中尽是虽败犹荣之感,“出去是死,就算你躲了这一时,以后又有哪个人会敬仰你尊重你?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妄自违背天意的可怜虫!又怎么可能还有沾染圣人清辉的名声呢哈哈哈哈哈哈!” 李修宜只是静静等他说完,道:“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清楚,望你不吝给我解答。” 事实上就算不问,为了打击他,狐魅还是会得意洋洋地将那些他所忽视的细节全盘托出,为了打击,也为了从他颓然不敢置信的神色与目光中取得快感与慰藉。 所以狐魅大方瞥了他一眼,尽管没有力气支撑起身子,仍是傲然道:“一山还有一山高,不过是你李宜修太过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我从来都没有高估过自己。”李修宜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整个却愈显从容。 “要做到不偏视基本的要求就是省己……我只是好奇,明明我来之前已经平息了大隋各地的民怨,还会出现天谴这种事情?” 狐魅笑得更畅快了,本性也显露出来,断掉的尾巴从尾巴根开始不住朝上抬。 这是得意。 “呵呵,有谁能比我们这些代行者更懂天意呢?” “就算你安排得再妥帖,只要灾情再显现,骂名只会更重啊哈哈哈哈——还要感谢你的贸然插手啊!” “连神仙都救不回来的灾情,不是天谴又是什么!” “是我疏忽,忘了你们并非一人。”李修宜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不过这可不是一山高过一山,而是我错算后手罢了。” 他其实并非没有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只是一不想再将更多人牵扯进来;二是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能在这些小手脚之前将事情解决。” 低估所谓上苍的行动力,这才是读书人认为的真正失策。 “仅是如此的话那也还好。”在暗叹失策的同时,李修宜却是彻底放下了心。 天威难测天意难抗,但说到底只是一种意志的体现。 那些大道路上走得远的,又有几个不是人精?如果是他们出手帮忙引来天谴,这才叫难办。 双拳难敌四手呀。 李修宜召出了那方红色小印,直接朝狐魅天灵盖下,狐魅没有料到他会出手如此突然,在大笑声中断了气。 他的面具落了下来,里面没有皮,只有不断跳动的血红筋肉,配着两个无机制的大眼球,实在骇人。 李修宜只做了个翻书的动作,这方密封的世界便从天上裂开一道齐整小口。 他越翻越快,口子也越来越大。到后来,他的手上凭空出现一本册子,人也回到了那面颓圮的城墙。 狐魅与老者的尸体也凭空掉到了地上。他先是走过去蹲身将两人的眼睛合起,这才将书揣在怀中,一步步走向战场所在。 每走出一步,读书人的乌黑浓密的发上便染上几寸白。 与此同时,浩瀚天音再度响起:“错而不改,执意……” 李修宜踏入了战场,仰头看向那几朵乌黑劫云,笑了。 时间刚刚好,没有迟来。 第一百〇二章 以肩担之 “第三,是天有不公。”城下传来读书人清朗的声音,“是天有不公才有此局,所以隋错其二,天错三。” 李修宜方才在雷劫中垂落下来的头发一半黑白泾渭分明,那白还在向发根出蔓延。 他每踏出一步,场上隋军的压力便消去三分,也不似之前那般毫无斗意。 人们脸上带着如梦初醒一般的恍然,甚至是环顾四周眼神迷茫,许久才想起来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 这便是直接作用于人意志的天意。 若非如此,又怎么说是天意难违? 而李修宜此刻一个人,扛起了整片足以让大隋亡国的谴罪。 他咳出一口血,只是神情依旧淡然,站在乌黑劫云下方,凝眸看向其中的无形意志。 在他踏出书中天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见到这样的场景了。 至于下场如何……只能说,读书人守节义,不做后悔之事。 “是天错其三。”他说,语气和口吻都有些冷肃,“错在过于依赖代行,错在不将炼气士干预算在其中,错在只重结果而不重其过程。” 李修宜每说出一个字,便有一到数道惊雷在他脚下炸开。 读书人不闪不避,有些褴褛的衣衫在风中飒响,更显出他笔直如竹挺拔如松。 他的唇边有黑血溢出,隐身的闷哼被吞下肚后,李修宜依旧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说了下去。 “天行有常。隋因饱受民怨而遭天降罪,可民怨又是否为顺而产之,而非逆行求之?” “天行之常在结果,但我却无法认同这个过程。” 他手中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折扇,扇面绘有竹石,他摇了两下折扇,扇出了一个翩翩风度,带着说不出的浊世佳公子味。 这是少年时期的李修宜爱做的事情,那时有少年老成偏要做样子的味道,现在却是自然无比。 “天,传中全知全能的天之道,”他喟叹一声,唰地一下合上折扇,轻击了两下手心,“你可以回答我的疑惑吗?” 回他的是比先前更加猛烈暴躁落雷和一声带着叱责的——“大不敬!” 李修宜依旧不卑不亢,“读书人认死理,还请您向我说出有何不敬,否则我便会像某位大前辈一样一直问下去,问到河海倒流天崩地裂,问到天肯低头。” “我的修为不到家,可是我敢的。” 他轻声说道,硬抗了劈向他脊梁的一击,甚至把原本就挺直的腰背更挺了些。 读书人额上冷汗涔涔,依然不见半点异色,只是头发从发梢到发根完全白了。 天意何等威赫?岂是一个“人”所能轻易抗之? 光是现在这样挺直地站立,便已经耗费去李修宜甚多的真气。 他现在就好比以杯水或者是一粒小石妄图填平干涸无底的大海,明知不可能行之而为之。 “不智!”那个声音再度吐出二字,化作山岳,各压在了李修宜肩头。 读书人嘴边全是血,单从背影看不出来,正面看却能见其惨烈。 他摇了摇头,“不,是仁勇。” 本该是两军交战的主场,现在所进行的却是人与天的对谈。 更确切地说,是人不服天的反抗。 以一人之轻对万钧之重。 李修宜如灌入他修中的长风一样坦荡,甚至回过头开起了玩笑,与天对抗中显得冷肃的神色也柔和一瞬。 “左恒,快醒醒,再不醒就错过知道我多厉害的机会了啦。” 他这样传音,而后在天威下毫无反应的左恒被乍然惊醒。 少女像鲤鱼打挺般翻了个身,还没有明白状况就准备翻墙冲下去,又被读书人温和的嗓音所阻止。 “看着就好。” 在传音的同时,李修宜翻开了书。 书上有字,那些字在他的翻动之下活了过来,像是洋洋洒洒的泼墨一般扭动,环绕在他的身旁。 “一人做事一人担,大隋所以能这么些年征伐而不遇阻碍有我的原因。” 读书人手指轻点,那些字便一个个地化为流光,投入漆黑劫云之中。 字序很乱,他的动作却有条不紊,“本就忝列,更是怕因我一人牵累师承,这些道理不是圣人的,是我的。” “我想同天讲道理,想要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不偏不倚为中之道,也想为大隋讨一个公正。” “既然现在这个结果是设计得来,那设计者便不应该与此局毫无关联。” “天要严明,那便一同严明,天要纵容,那也一并纵容。”他掷地有声,“否则谈何天理所在?!” 城墙上左恒瞪大了眼,看着李修宜的白发话卡在了嗓子眼,偏偏又什么也说不出。 李修宜血不要命地咳,左恒只能看见他的遥遥背影和有些微颤的肩。 这个时候四周的厮杀是静止的。 在身旁的所有文字都投入云中之后,李修宜掷出了他的书,甚至唇边带笑。 他向来以沉稳温和示人,便是白发也不减风采,反而显得整个人更加通透。 此刻他身上反倒是出现一种类似初生牛犊的认真与稚气。 好像在千百年前也有人这样问过,问何来光热,何来生民万物,何来天理循环。 那个人最后就死在这样认真与执拗之下,沉入杳杳江水中再无音讯。 只能说天到底是格外偏爱人的。 漆黑劫云上,雷电有一瞬凝滞。 李修宜笑了,身心一轻,如释重负。读书人清亮的眸子里面有星与火,又映照出雷云与闪电。 他深深鞠了一躬,真心实意道:“谢天容情。” 威严声音只是冷哼一声见缝插针,而后缓缓散去了数团黑云。 几乎是在黑云消散的同时,因雪多日阴沉的天空乍然放晴。 左恒刚松下一口气,就看见李修宜直直倒了下去。 她飞速越下城墙,前脚将人扶起连话也来不及说,后脚就有锁链缠向了李修宜。 左恒下意识呵气拔剑,读书人却扯住她的衣袖,摇头道:“这是我应得的,你不需要懂。” “以后这些事情就不要管了,安安心心练剑就好。”他摸摸左恒的脑袋,像是很久之前那次道别一样,“南域很大,多走走总能学到东西,就当是交朋友也好。” “人生在世,除了那些敌人啊陌生人啊,总要多几个朋友才有意思。” “只是以后没法在上面护着你啦。” 左恒哑然无声,心里那些芥蒂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有出现似的。 她突然有点难过。 握着锁链另一端的人走过来,模样打扮皆与李修宜类似。 左恒戒备。 但甫一见面,他便笑骂道:“丢不丢人啊,李老九!” 第一百〇三章 法外容情 李修宜莞尔,“你过来我就不担心了,既然都已经对我容情,就给我再留些时间告别如何?” 对方臭着一张脸,但还是微不可见点头,催促道:“有什么废话就赶快说。” 李修宜借着左恒的肩膀从地上撑起来,甚至有闲情拍了怕自己衣服上的灰,指着与他模样几分相似的青年道:“这是我家堂兄李宜远,族内排第五,你可以喊一声五叔。” 左恒瞪大眼睛打量他,试探性叫了一声:“......五叔?” 对方的脸却更黑了,不是对着左恒,而是对着李修宜。 他质问道:“能耐啊,果然是翅膀骨头硬了,这么大闺女说冒出来就冒出来。”接着又转向左恒,“你家母亲是哪里人?” 李修宜哭笑不得,一边咳一边解释,“这是我师侄,我欠了她不少人情没还呢。” 与他模样几分相似的青年只是将手中的锁链紧了紧,“哦,我本来是想说就算你冒出个闺女也不会徇私的,事情闹这么大发,你还是想想怎么保住小命吧。” 李修宜的模样瞧着本就惨淡,听到他可能性命不保后左恒急了眼,“那你快放开他啊!” 李宜远噗嗤笑出声,语气恶劣,“放什么放,一千多岁的人了,自己捅出来的篓子自己不会去补,还等着我们给他收拾好?” “行深,她什么都不知道。”李修宜无奈道,“这件事和之前都把她牵扯进来是我失了分寸,但是这样就已经够了。” 李宜远,字行深。李修宜直呼他的表字,显然是比较亲密的关系。 “你就当今天没见过她吧,稍后我也会传音与随恬斗,让他管好今天知道这件事情的人。” 左恒一头雾水,只隐隐约约觉得他们在谈论很重要的事情。她抿唇犟道:“我都已经掺和进来了,为什么我就不能知道?” 李宜远毫不客气地说:“乳臭未干你还想知道什么?” 乳臭未干,左恒发现自己好像确实不大,想不到什么去反驳他。好像她迄今为止认识的人动不动就是一百几百甚至更大的岁数,弄得她对时间的概念也有些混淆。 李修宜适时给她塞了颗红枣,安抚道:“这是大人的事,你现在无论是境界还是见识都太浅了,知道的太多反而会让你身上压着东西。” “负重前行,怎么比得上别人一身轻松?” 左恒微愣,正要开口,就听李修宜继续道:“我那位师弟也同你说过,原本是他看中你,而我有意才让你踏上现在这条并不算是轻松的求道之路。因为我始终觉得人还是要活得真实一点才好,师弟所追求的混成空无固然是一条坦途,但却是一条几乎没有任何风景可言的路。” “我一开始只是想要出手干预,让你可以自行选择,没想到却有了后来的事情。”说到这里他也不由苦笑,“这是也是我要向你抱歉的原因,因为我一时刻意,你今后将走的是谁也看不清的路。” 左恒摇头,“挺好的。” 她对于便宜师父和便宜师兄没有什么意见,甚至觉得他们对自己不错,但对于他们所流露出对外物的不在乎与不关心总是有些下意识的抗拒,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她想要和他们一样厉害,但是不想和他们一样。 “有喜乐,有悲伤困苦,有人生得意之快,有迷途失意之惘,为外物所动,与外物一体才是人啊。”李修宜轻声地说。“只被与自己有关的事情牵系,看不见青山绿水与辽阔风光,不是太可悲了吗?” 左恒不知他因何发出这样的感慨,只静静听他继续说下去。 读书人目光像是深潭一样的平静,他看向左恒,认真道:“这是我要向你道歉的第二个地方,我插手,给了你选择的余地,却擅作主张给你做出了现在的这样的选择。我过于想当然,其实和师弟也没什么区别。” 还没有等左恒开口,那边听得耳朵快起茧的李宜远两眼一翻,打断道:“婆婆妈妈够了没?够了就给我老实点,有个犯事的人样。” 左恒差点都忘了李先生是手被铁链缚住,可能没有办法生还的人。她狠狠瞪了一眼李宜远,目光炽烈到能把他身上烧出一个小洞,呛声道:“你打断别人说话,怎么这么没有礼貌!看样子还读过书呢,就是这样读书的吗!” 不就是比谁凶吗,谁还不会凶别人? 还有话未出口,李修宜原本是有些伤感的,左恒这一下直接把他乐笑出声。 或者说青衫读书人的天性就是如此,同时看得见美好与苦难,却不会被后者太多的悲伤和歉疚所束缚,只是坚定地在自己认为对的道路上前行,九死不悔。 于是他便没有再说原先的一些计划与让左恒掺和入大隋这盘残局的原因,棋差一招已经是事实,过错自己一个人担着就好。 “左恒,不可无礼。”分明是呵斥的话,李修宜却没有任何要斥责左恒的意思,“你要喊行深五叔才行,而且他也不是坏人。” 李修宜压低了声音,弯身凑到她耳边说道:“他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我不会死,不用担心。” 左恒狐疑的视线还未投向李宜远,朝她耳语的李修宜便再度转过了身,揶揄道:“都喊你五叔了,对后辈好歹也要有个见面礼吧。” 李宜远脸色又黑又臭,直接把锁链一拽,李修宜便被锁链牵着踉跄到了他身边,动作仓促,险些跌倒。 左恒怒目,二话不说便拔剑而向。哪有朋友是这样的?还是堂兄呢。 “你不能再留了。”李宜远直接无视左恒,对着李修宜语气冷肃,“再留我拖不住,而且早点回去也能早点准备,你可别真死了。” 李修宜连忙点头称是,一点也没有被他的黑脸唬道,他甚至举着沉重的手臂朝左恒不伦不类挥了挥手当作告别,悄悄给她传音道: “把我之前说的话记好,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多去交些朋友。” “像你五叔这样的朋友就不错。” 第一百〇四章 烽火初平 李修宜走了,大隋的摊子还烂着。 好不容易拾起一些斗志的隋兵奋力抵抗仍然难阻颓势。好在数个时辰之后。楚争与红缨先后领兵赶到,才堪堪将局面挽回,转守为攻。 唐军有云船在,被前后包抄发现形势不妙之后也没有多做停留,而是马上撤军,退得相当果断。 在撤军之后,尽管城外还有不少残垣和伤员死者,到底是符合了此刻天霁,压在不少人心中的巨石也随之落了地。 随恬斗难得失态,坐在城墙上罕见显得不是那么果决明断,反而带上了一丝寻常中年人不得意的落魄。 直面上苍的意志对普通人来说还是存在压力,但很快他就重新振作了起来——唐军只是初退,不排除接下来继续进犯边境的可能,而且大隋国内的赈灾一事远远没有解决,士气也需要时间去恢复......总之,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候。 这个时候如果他这个皇帝一蹶不振,反而会留给别国可乘之机。 既然都过去了,那就就此揭过吧。随恬斗如此想着,甚至已经在腹中起草好了罪已昭的内容。 多亏李修宜力挽狂澜,尽管他告辞前的传音比较耐人寻味。 他说同时参与进来的还有他的师侄,师侄因为太小不方便出世,便让大隋这边将她出现的事情当作没有发生过,只要大隋这边不主动宣扬,唐军再怎么也是只能吃个哑巴亏。 谁还会把丢人的事情主动朝外说呢? 随恬斗自然应下,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却超乎了他的预料。 楚争与红缨,显然是和她认识,也就是说,李修宜的这位师侄是大隋人士。 本来真的准备把事情当作没有发生过的随恬斗几乎是瞬间就改了主意,甚至是自己亲自下城去请方与楚争红缨攀谈结束的左恒,邀请她在洛邑暂留一段时间,好歹参加完这次的宫宴再走。 能冲淡人们心中悲伤情绪的只有欢乐,随恬斗已经准备好在近期事项完成后开办庆典,并以此来慰平民心。 钱则是从他的私库中出。 随恬斗对左恒的印象只有那一面,但凭借一面便已经认定她是个非常难办的人,因此在提出挽留请求的时候,特地说了些这个庆典对于民心安稳的重要性,言辞也是极尽诚恳。 他以为左恒是李修宜的师侄,至少应该和李修宜有些类似,比如说关注民心民情什么的。 左恒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他,连带一旁投来期盼目光的红缨一同。 红缨还不知道太行山上她放冷箭的对象是左恒,更不知道那道斩平大半个山头的剑光也是左恒授意。 在他人眼中,左恒身上只有一把正大光明。随恬斗此前虽然见过她的两柄剑,但也不会主动去问这些他看来不相关的事情,最多是有些疑惑。 李修宜之前确实是说过师侄不假,但谁知道他又多少个师侄呢?楚争虽然怀疑左恒就是名剑之主,但到底缺少证据,旁敲侧击也没有问出什么结果,只能将猜测保留,留待日后印证。 他们看不见天下式的原因,正是因为李宜远留下来的“见面礼”。 说是见面礼,其实是一块很随意就被丢在地上的长布,如果不是因为左恒密切注意他的动作,根本就不会发现地上还留下了东西。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才信了一点李修宜关于朋友的话。她将长布捧在手上,被长布盖住的部分便消失的空空如也,能清楚地看到土地。 这块长布当下便被她用在了天下式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布,总之没被天下式的锋芒划破一点。 要知道她平常挂着剑的地方都是常年豁大口子的。 总之她很满意这块布,连带对李宜远印象也好了不少,心中也少了些对李修宜的担忧。 总之,剑的事情,她没有露出来半点口风,顺带拒绝了随恬斗的邀请。 想了想,左恒开口向他借了一匹马和一张舆图,就当是这次帮忙的报酬。 她对什么宴会一类不感兴趣,但是既然到了大隋,刚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回去给爹娘上柱香,给他们看看自己,再说些话。 如果可以的话,就在歧县留一段时间,从深秋留到开春,在坟前插上几根嫩柳烧些纸钱再走,然后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就像李修宜说的那样多走走。 至于和敖羲的那个什么过往怨仇,还有关于天下式的过去都是以后才要操心的事情。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剑练好,其它的不要去管那么多。 负重前行的话,会变慢的。 她想把所有人远远地甩在后面,而不是被人拉开距离奋力追赶。 她不喜欢奋力追赶的感觉,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东西等着她去超越的话,她只想赢过自己给自己定下来的目标。 随恬斗虽然再三挽留,十分不舍,到底是命人牵上来一匹好马,在问清缘由之后又让楚争为她指明了路。 左恒谢过。她表示只是回去时借马,借完之后便会将马托付给县令,让县令想办法寻差使将马重新送回。 随恬斗哪里会因为一匹马放过与左恒交好的机会?就算是留下个好印象,对大隋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大隋帝王当下便直言不用,更是恨不能让人带上一匹最好的军马送给她代步。 左恒用马只是想快些回去,并没有因为被士兵牵上来的那匹马格外神骏就想将它留下。 她以后如果一定要用什么东西代步,那就一定会是以御剑的形式俯瞰大好河山,而不是骑马或者是乘车什么的。 不御剑,那还叫什么剑仙呀。 不过这么一来二去,倒是让她在洛邑留了一夜,拖到第二日清晨才骑着马飞奔出了城门。 歧县地偏路远,左恒在马上几乎待了整整两个多日夜才到。 阔别三年之久,她牵着马儿站在县口的时候,居然有一种恍然如梦之感。 歧县好像还是那个歧县,只是往来的人多了些,路边小贩中多了几张不认识的生面孔。 可是左恒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跟鬼一样孤零零的左恒了。 她现在不但有两柄剑,或许还多了师长朋友。 第一百〇五章 回乡偶遇 左恒一路牵着马走进歧县,或许是因为和外界往来变多的原因,虽然有人瞧着是小姑娘牵马多看了几眼,但并未引来太多侧目。 官府还是那个老样子没大变,只是修缮过一些原本老旧的地方,梁上换掉了陈砖旧瓦,墙角也漆了新色,一眼看过去多了些清爽。 她敲开了官府大门,将手上的缰绳递给了开门衙役,只说让胡县令有机会让外边的信使带到洛邑去,随后又一溜烟地跑掉。 左恒迫不及待想去自己的那间老屋看一看了,三年前她走的时候特地换了个门换了把锁,虽然现在钥匙连同银子一起丢了,但是自家的门自己撬开也不算什么。 穷巷的怪味在深秋要好了许多,左恒站在巷口居然还有些怀念,她走进去,甚至还能想起来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打过架。 那个时候的左恒是什么样子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开始是因为打不过只能凭借蛮劲硬杠。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到后来哪怕在穷巷没有几伙人敢惹也一直有变强的执念。 最开始上山采药,除了真切的想要报恩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避开穷巷的那些地痞流氓。 反正家里面也没个东西,就算是闯进屋子翻箱倒柜也找不出什么。 左恒一步步走进穷巷,好像看到了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背着药篓进进出出,现在她觉得采药这么轻松的事情,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和酷刑大概也没什么区别。 第一次采药的时候,她在穷巷里来回跑了好几趟才踏出去那一步,因为篓子重,因为小铁锹咯手,所以走了两步又跑回去,又觉得自己应该替爹照顾娘再度背着药篓跑出门,这样反反复复磨了大半个时辰才下好了决心。 药篓子是家里备用的,现成不用花钱买,但是当她那时好不容易爬到山上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对着一片绿油油的草什么也不认得,只能凭借茶余饭后被阿爹拉着指指认认的有限印象胡乱扒拉,不懂有些药是用叶去根,有些药则是相反。 那次她等到天色快黑才带着一身的土和大半篓子杂草撬开了孙大夫家的门,很生硬地问他收不收药材。 结果老人也没有和她谈价格,而是先开门把她引进了屋子,给她递了杯茶水,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帕子给她把脸上的灰擦干净。 那些算不上是药的药自然是被老人出钱全部买下,并且价格只高不低。在左恒没有学会照着他药材铺里的图熟练地挖药之前,可以说是孙大夫一直在亏本资助,更是时不时让她捎带些更为贵重的药材回去给她娘亲温养。 那个时候左恒还不大知事,等到后来更加成熟了一些之后才知道老人家的好心肠,也更加坚定了要报答的念头。 反正左右基本上能靠山靠水养活自己,不如就给老人的药材铺子挖药的到老人去世,然后等孙泉接受药铺继续给她挖药,等她什么时候不做药铺的营生了再说。 那个时候她确实是一个几乎和任何人都不相关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就这么突然被卷进了一系列的事情里面,她或许现在也依旧是一个和任何人都不相关的人。 左恒不讨厌过去那种生活的方式,虽然她和一些人一些事情多了许多联系,而这些联系目前好坏未可知,但是她觉得这样目前来说也不错。 当然,如果没有那么复杂就好了,比如李修宜,再比如天下式,再比如她便宜师父那些事情,哪个都比哪个乱。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是能够条理分明,不够条理分明的话就拿剑拿拳头一类的讲道理,而不是这么绕来绕去的话,左恒觉得她会更喜欢现在这样一些的。 不过有一句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话她觉得很在理。 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之。等她什么时候能够像天下式出世那时候一样,让剑气能够化作天边绚烂长虹,估计就不用管那么多弯弯绕绕了。 有一剑在手便可不惧,而且她还不止一柄剑呢! 左恒在穷巷里面愣了一小会,真快到了自家屋子门前,居然还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老屋还是老屋,只是塌掉房梁的小半边左恒走得匆忙,没来的找人修缮,只在上面铺了厚厚的茅草暂时盖了过去,那些茅草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烂了,半边房梁更显颓势,屋子门口也全是堆在一起的不知道什么污渍,应该是四周看没人住丢过来的。 她走到门前,发现锁有被撬的痕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撬开而是弄坏了大半部分,歪歪扭扭和她特地找来的大铁链一起挂在那里。 不过重新用木板做的新木门倒是好的,涂了油,三年没有被虫蛀,只是上面蒙了厚厚一层灰,走近呼吸有些呛人。 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如人意,就是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 以左恒现在的力气来说弄断铁链和锁并不算多困难的事情,更何况身上还带着剑。她站在门前想了想,在直接把门踹坏和把锁链砸开之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市场上找个开锁匠。 怎么说这个门和锁链也是当时花了钱置办的,就算自己不住在这里了,不能因为这样就不惜物啊。 回来的时候有些急,直接就来了老屋,也没有去药材铺子看看老人家,刚好可以现在过去,然后再向老人家问问县上的开锁匠在哪儿住着。 她记得歧县是有人干这样营生,小时候好像是有过她爹进山大意丢了钥匙,她娘亲又出去给人家干绣活,一家人都被锁在外面的事情。 她不知道人家住哪,孙大夫这种老人家肯定知道。 而且她这次回来歧县也待不了太长时间,敖羲给她又塞了那么多用不着的珍珠珊瑚宝石一类的,她想挑一些给孙大夫,让他安安心心养老,不要过于操劳药材铺子的事情。 说行动就行动,左恒刚刚转身,就与人撞了个正着。 “你......!”对方刚刚准备开口,看见她便没了底气,起身直接就跑。 左恒眯起眼睛,拉住了他。 第一百〇六章 这可不是见了鬼 对方是个比她高出约莫半头的少年。 左恒甫一开始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拉住他也不过是因为看见他有些反常的反应后下意识行为。 然后她发现这个人有些眼熟,仿佛是在哪儿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而且在左恒抓住对方手腕防止他挣脱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对方并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和她一样的炼气士,甚至境界要比她高出一些。 但是左恒力气要大上许多,在对方没有挣脱开的那一会子里,她也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会觉得对方眼熟。 少年模样有些像她那个便宜师兄王泽,特别是眉毛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气质更野或者说是不羁了些,才让她一时没有分辨出来。 而且左恒以前也见过他,经常和孙泉纠缠在一起扯她辫子,被小姑娘又气又恼地叫王二的就是他。 这么想起来之后,其它的一些事情也有了头绪。她记得这个人应该是叫王端,是那个时候承剑被带走的人选之一。 只是左恒并没有想起来任何他们可以有交集的地方,而看他的样子又是冲着自己家过来的,如果自己没有恰巧回来,可能自家老屋就要被他撬开了。 难道他知道自己拿了天下式?左恒看向他的目光有一瞬狐疑,随即这个念头又被她自己打消。 当时两仪场上剑气那么猛烈,她拿了剑这种事情除了距离太近或者是先前就知道的,应该没有人能认出来。而且那时候她又被便宜师兄带走的及时,更不可能有人知道她。 王端这个样子,也不像是她之前在玉衡派就已经知道接触过的那一帮子人里头。如果是真的消息被泄露出去,她也不可能像是现在这么安稳。 那王端为什么又要来找这间屋子,或者说是来找她呢? 左恒捏着他手腕的手捏得更紧,另一只手则是抵住了对方突然探向她小腹的爪子,并狠狠折了回去。 左恒杀气腾腾,“王端是吧,你到我家门口来是想干什么?” 王端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左恒能叫出来自己的名字,在这空档的工夫直接被左恒一个飞腿扫倒在地。 左恒反擒住他的手,将他半压在地上,又把话问了一遍:“你到我家门口来是想要做什么?我不记得我有认识你。” 王端额头开始冒汗。 他是陪着孙泉回来的。因为没有顺利取到剑,小姑娘心情有些郁郁,连带着平日里无比积极的宣扬墨家学说少了几分热情。 他会来到左恒的屋子门前,纯粹是因为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想要过来看一看。其实远远地他也看见门外有人,但那个人影与自己印象之中所差甚远,一时之间也没有和左恒联系上,只以为是这个巷子里的人过来看看。 谁知道偏偏撞见的还真是本人。王端心里面不知道骂了多少句见鬼才把内心的惊异压下来了一点。 按照常理来说,左恒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也不应该是这个打扮的。 “我只是想出来逛逛。”王端面不改色,却不敢直视左恒过于锐利的眼睛,而是将视线移到了一边,“我几年前去外地了,很久没有回来,所以好奇来看看。” “你扯谎。”左恒面无表情道,“我没有见过你,知道你是因为有人提起来过,但是你刚刚见了我的时候明显是认识我的。” 她知道孙泉的个性可能会提自己,但是自己是从王泽的样貌才联想到王端的,王端又没有见过自己,怎么会来的这么大反应。 在王端开口辩解之前,她便已经堵掉了对方退路,“有人可能提到过我,但是你没有见过我长什么样却认识我,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王端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只觉得无论什么时候左恒都是一个难缠的角色,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王端是王端,不过从他一出生开始,就已经活过了很长时间,他是死在了未来,然后机缘巧合之下才重活回来的。 而在他所经历过的即将发生的事情里面,一切都不是这样样子的。 比如他在未来会喜欢上孙泉,比如孙泉会因为身上所牵涉的因果过多而躲躲藏藏,修行路上异常困苦,再比如他的亲哥未来会是道家无情道最年轻的掌教,而他的师妹虽然与他结为道侣,确是整个无情道,或者说整个道家最大的杀器......如此云云。 但是在他所经历过的事情里面,孙泉是儒家那位大先生提前埋下的种子,虽然后来继承神剑成为钜子,本身却一直处在儒墨的矛盾之中,后来剑的事情被牵扯开来,陈年旧怨一桩接一桩,更是直接打击得她差点整个人都颓败下去。而自己作为仰慕者却帮不上什么忙。 可是现在不一样,那些埋着种子的书一开始就被自己夺过去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孙泉也没有拿到剑,并不会被卷到关乎天地苍生的大事之中。 所以尽管孙泉不开心,他作为一个过来人确实实打实为她高兴,同时怀疑是不是其它从歧县出去的人拿了剑。 他出来是为了看能不能发现蛛丝马迹,路过穷巷的时候想到之前不应该在玉衡派出现的王泽便过来看看,也准备顺便将穷巷的那几个剑鞘人选调查一番。 没想到遇到了左恒。 在他所熟悉的未来里,他亲哥的道侣就是左恒,就是现在将他束缚住不让他逃脱的这位。 左恒是什么人?道家大杀器,不轻易出手一出手便让山岳震动天河破碎,常年在大鹏鸟修行上从不沾染尘埃因果,一沾就沾个彻底不彻彻底底将因果根除绝不罢休的那种狠人杀胚。 这个时候,她应该和他亲哥王泽一样在大鹏鸟上修行,然后等到风云震动的时候再一鸣惊人才对,怎么可能和见鬼一样出现在这里? 在联想到之前王泽出现...... 王端随即便想到一个不好的猜测,身上又是一阵冷汗冒出,同时左恒擒的他更紧,手臂传来的一阵疼痛也让他回到现实,瞬间清醒过来。 “没,没有的事情,我确实见过你,三年前小泉儿去搬救兵,我们去找你的时候你刚好走开,所以有些印象。”王端搜肠刮肚,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合理的借口。 左恒将信将疑,不过确实记得有这样的事情,也就没有先前那样咄咄逼人,而是质问道:“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小泉儿总是阿恒姐阿恒姐地提。”王端面不改色,嘶了一声后迅速转移话题,“她也回来了,不信你去问!” 第一百〇七章 有重逢 “慢着。”左恒说,“你什么时候和孙泉关系这么好了?” 左恒对于王端的印象还停留在孙泉重她哭诉王二抢了她书那里,当下语气就有些不善,“小泉儿小泉儿地叫,你以为你是谁?” 王端当然没有没有叫过孙泉小泉儿,最起码现在没有,上一次他叫小泉儿还是在孙泉落难向她表明心迹之时。乍然回到过去之后,王端都是直接冲孙泉喂喂喂地喊,更是通过各种方法阻止挤兑她……当然这事情不能让左恒知道。 王端在心里摸了把冷汗,但最初见到左恒的惊异与对她凶名的股子恐惧已渐渐平息。 无论现在怎么样,左恒现在就是个小屁孩而已,自己怎么说也是加起来活过了两百多多岁的人,论心智不可能输。 想通之后的王端咳嗽一声,“我也只是听她爷爷这么叫顺口……而且现在我和她争也没有意思,低头不见抬头见,干嘛把关系搞那么僵。” 在简略说明之后,他试探左恒,“我看你现在也是炼气士,你该不会不知道我们墨家的事情吧,小泉儿本身资质在那里,哪怕没有拿到剑也是内定的钜子人选,我以后还要在她手下讨生活,肯定不能像以前那么没有分寸的。” 在说到“剑”的时候,他小心翼翼扭过头想要观察左恒的反应,但是左恒的表情却让他瞧不出任何端倪。 难道她在这里真是个巧合?王端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把心里的疑惑强压下去,试图通过微小的挣扎让左恒良心发现,从而松手。 左恒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废话解释,对他的印象又多了个啰嗦婆妈。 但是她依旧没有放开王端。 “这点算你说过去了,可你到底为什么会来这边你还没说。” 左恒眼神清明,丝毫不管他想要避重就轻的想法,直指问题中心,“你家不是这个巷子里,在金玉巷那边,怎么可能好端端就逛到这里来。” 然而王端早有准备,应道:“之前师父走的李瑞他们只是低级弟子,不能随意回来,所以托我看一看家中状况如何,找人问路没想到刚好遇到了你,所以才有些惊讶。” “一开始以为你只是普通人,所以有些话不便说,才假托太久没有回来。” 王端的解释很好地将他先前的话圆了过去,左恒松开对他的钳制,将手一摊,问道:“孙泉在家是吗?” 对方慌不迭点头。 左恒也点头道:“那你和我一道走,我到时候当面问她你说的是真是假。” “嗯,那你等着,才能先去问他们两家的情况如何。”在被左恒放开后,王端松了一口气,滴水不漏道。 先入为主,哪怕现在左恒实力和他瞧着差不了多少甚至还要比他低一些,但受将来影响,王端连和她动手的胆子都没多少,想着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他当着左恒的面一户一户敲开门询问,在找到李瑞和吴德的家人后说了些他们的近况后,才再度跑到左恒身边,真诚道:“好了,我们可以去找小泉儿和孙爷爷了。” 左恒斜着眼看他,怎么都觉得他是在故意卖乖。 比起王端的表现,她还是更相信孙泉的话一些。 保险起见左恒让他朝前走带路,自己在后面跟着。歧县不大,两个人脚程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县上药材铺的门前。 和左恒不同,路上有些人显然认出了县上的王二少爷,并且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 “这些都是和我家有关系的人,供菜什么的。”王二在路上主动给左恒介绍,“我这次回来家里想让我顺便讨个媳妇传宗接代。”他有些含糊道,“嗯……我家就两个,亲哥是不可能了,所以我……嗯,这些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小泉儿不知道。” 左恒闻言停下了脚步,好半天才古怪道:“……你想娶孙泉?” 王端大方承认,“对,所以这些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的,以前我不懂事……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得更不待见我。” 王端之所以选择现在交代也有自己的考量。 既然孙泉没有被那柄讨债剑缠上,就说明以后不会扯进那些事情里面,而自己多活一世也定不会像从前那样看不清自己的心意白白将人错过。 孙大夫那边肯定是好说话,如果他足够强,墨家内部也不会有什么反对的声音,但是左恒如果来上一句她不许,那么自己才是白费工夫。 也不知道是不是雏鸟情节作祟,孙泉有多听左恒的话,他在上一世的时候是领教过的。 现在偶然间有了交集,能把印象刷上去是再好不过,就算刷不上去,也不能让她对自己的印象停留在孙泉单方面的描述之中。 他还是怀疑那柄倒霉催的讨债剑在左恒身上,毕竟那个时候王泽出现的太过巧合,而他对左恒为数不多的印象中,前世那个杀胚大能也是用剑的,寒冰为剑。 而那柄剑虽然倒霉催,但确实是世上为数不多的神剑,威力巨大来历玄奇……加上一个左恒。 这两个碰在一起,绝对不是什么术数中说的一一相加的效果,而是就和丢一枚铜钱进了聚宝盆一样能满出一堆。 如果不及时把印象搞好,王端有些担心日后会被她打死。 他很有自知之明,清楚哪怕重活一世,提前掌握一些机缘的动向,但是心性和抱负就在那里,和他哥王泽,和左恒,和其它一些或许现在不显声名的人比起来还是差得远。 能认清自己就好。 “这种事情你可以等以后再讲。”左恒没有明确表示态度。 此刻他们已经站在了药材铺门前,自然也就中止了关于这个话题的谈论。 左恒推门,王端在她推门的时候朝前挤了挤,遮住小半边身子。 于是在柜台帮忙捣药的孙泉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王二你好端端跑过来干嘛!”小姑娘几乎是立刻就丢掉了手中的药杵,差点没整个人跳起来。 然后她才看到左恒。 在闪过片刻疑惑后,她的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眼睛瞪得老圆: “阿,阿恒姐!你回来啦?!” 第一百〇八章 叙旧 几乎是在下一刻,孙泉就飞扑了上来,扒拉开一旁碍事站着的王端,两条手臂手挂在左恒的脖子上。 她比左恒小一岁余,现在却已经比她高出不少,挂在左恒身上,倒显得她才是年长的那个。 左恒冲她点点头,嘴角也勾起来不少,“嗯,回来了。” 算是打完招呼之后,她便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遗留问题。 ——当初她拿银子给孙老的时候,说的是和楚争走了,理由有些记不清,但应该是用的从军一类的借口才让老人安下的心。 可是她现在这个修为,怎么也不像是什么参军啊或者是当谋士能解释的。 亲近归亲近,关于修行上的事情左恒却不想同他人说起。 她现在已经开始意识到,哪怕同样是当了炼气士,自己的修行方式与其它任何人都有很大的区别,甚至是迥然不同。 左恒微微垂着眼,还没等她开口,挂在她身上的孙泉却和舒了一口气似地,又把自己朝她身上挂了挂。 “爷爷说你去军队里边……我还有点担心你以后回不来了。”孙泉声音有些低,“阿恒姐没事就好。” 左恒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有什么进去再说。” 孙泉松开她,跑到屋里头搬了个凳子出来让她坐下,对王端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叉腰道:“杵在这里干什么,你挡了门我还怎么做生意!” 王端摸摸鼻子赶紧让开,朝左恒露了个带着无奈的,有些傻气的笑容。 左恒装作没看见,环视了一圈店里,“怎么没看见孙老?” 孙泉乖巧答道:“爷爷去买菜了,阿恒姐待会可以留下来吃饭!” 以前左恒送药来的时候基本都是送了救走,最多留下来和她说几句话,几乎是从来不留下,现在人回来了怎么说也要吃顿饭才行。 然后,就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孙泉那双水灵的大眼睛亮了亮,“我和师父说了要留在这里到年关,阿恒姐准备什么时候走?我听说大隋元气有点伤,应该一时半会不会主动打仗,说不定你还能留久一些!” 小姑娘跃跃欲试提出邀请,“不走的话,能留下过年吗!” 普通人和炼气士不一样,就好像爷爷哪怕瞧着在怎么硬朗,最后却总是要走的。左恒也是一样,这次是运气好遇见,以后说不定想找人都不一定能找到。 能多相处一会就多相处一会,不然以后可能连后悔都找不到地方。 但孙泉也就是这么不抱希望地一提,毕竟以前还在歧县那么多次左恒都没答应下来过。 左恒想了想,说了句好。 孙泉有些不敢置信,就听她接着补充道:“没事,大隋这边不关怎么我什么事情,我开春才出去远游,可以和你们一起过年。” 既然孙泉觉得她是在大隋军里面干事,那就让这个误会一直持续下去好了,知道太多反而对她不好。 换做以前,左恒是肯定不会留下来的,可是现在她觉得李修宜说得很对。 人总要有什么牵系才是真正活着的。 “这些事不管,”孙泉说,声音又恢复了欢快,“总之能留下来就好啦!” “阿恒姐我好想你,但是之前想要回来又没有空,上次回家过年的时候爷爷又说你去给王爷办事当兵了,我们和大隋关系不是很好,我还以为我只有以后厉害了偷偷溜进去找你。” 小姑娘像个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半点也不讨人厌,左恒的脸也没有方才刚进门时那么紧绷,而是真心实意地化开,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长高不少。” 王端看到她笑之后,脸上表情异常精彩,又不甘心被这么忽略,咳嗽一声后,慢悠悠道:“我也想留下来和你们过年。” “我娘人老珠黄颜色不在,我爹嫌弃她,独宠小妾,直接把她气回娘家了,”他挤出几滴假惺惺的眼泪,面上也带了些沮色。 说实话,他的演技并不是很过关。 “小妾肚子里那个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就已经有人巴结上了,我留在那边没意思,这年还不如和认识的人一道过。” 左恒不为所动,她和王端又不熟,眼泪在她面前也没用。 可是孙泉却很吃这一套,一点也不管方才自己还凶巴巴对他而在分开之前王端还嘴欠说她坏话的事实,心里面同情劲又上来了。 甚至开始和王端同仇敌忾,“你爹太不应该了!怎么能这么,这么……” 她一时想不出来什么好词形容,更气了。 她拍了拍王端的背,不自觉就做出了一副大姐大的模样,“我爷爷的手艺可好啦!要是那个时候你娘还没有回来,你就直接来我家。” 王端抹了抹眼睛,顺理成章和她凑近了些,“那你到时候不要反悔。” 孙泉冲他挑眉,“你以为我是你啊,小心眼王二。” 左恒这个时候才真的开始相信之前他说的话。 ——孙泉并没有真正讨厌王二的意思,小姑娘甚至某些方面来说还可以算得上是喜欢这个小伙伴。 她看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又斗了一会儿嘴,默默捡起之前被孙泉丢在地上的药杵捣起了药,直到瞧起来比过去还要精神上不少的老爷子提着菜篮回来,她才抬头打了声招呼。 老人又惊又喜,差点掉了手上的菜篮子,拉着她东看西看,确认没有缺胳膊少腿才放下心。 左恒照着之前想好的那套不给王爷干事了的说辞同他解释,又从衣襟里面掏出来先前就已经准备好的金锭递给他,又摸出几粒珍珠一并递过去。 “我现在不缺钱。”她说,“而且以后真的要很久时候才能回来,还可能就住在外面不回来了。” 孙大夫哭笑不得,怎么也不肯收。 老人觉得左恒这几年在外面或许过的并不轻松,与其把钱留给他,还不如自己留着以后办人生大事。 也不知道这些钱她是攒了多久 毕竟左恒再怎么厉害也是个小孩子,一个孩子能在军队里做什么?最多是打打杂,难道钱还能白来不成? 他执意如此,左恒也没有再强求,而是准备留着临走之前再塞。 孙大夫又拉着她说了一些她不在日子里发生的事情,离不开谁家生了娃谁家成了亲这种话题,左恒却听得异常认真。 大隋那样大的风波,掀到这个小地方也成了一朵无名河里的小浪,不声不响的,连点波澜的影子都没在歧县留下。 左恒看着有些合不拢嘴的老人,觉得这样很好。 第一百〇九章 山神庙 说了会叙旧的话之后,左恒询问老人关于锁匠的事情,也顺势在一老一小的邀请下留下吃了顿饭。 锁匠是孙大夫带着去找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本来就没几个人认得你,你又离开歧县这么久,就算老屋子真是你的人家也未必敢给你开,你跟着我,我给你去做个担保。 老人说这话的时候乐呵呵,如果不是因为左恒直言要在屋子里面收拾东西置办物件,他还想让左恒留下,和孙泉歇在同一张床上睡上一晚增进感情,开锁的事情等第二天再说。 请锁匠的钱也是老人垫付的,似乎是知道左恒身上除去大块金银外并没有铜钱的窘境,在找完锁匠之后,他从怀里乐呵呵掏出沉甸甸的两贯钱,带着几分强硬地塞在了左恒的手上。 “你上次离开的时候不是给老头我留了不少银子吗,我寻思着自己也用不上,又怕你那天回来急用,就自作主张拆了开来,换了几贯备着。”孙大夫捋须,“瞧,这不是用上了。” 左恒接过钱还有些不好意思,她下意识抿了抿嘴,居然有些懊恼自己的嘴笨起来,只好在心中又默默添了一笔,寻思着离开之前得找个什么好的方式真正报答一下老人。 左恒领着锁匠到了穷巷,站在巷子口与老人告别,在对方的目光下又没好意思拒绝第二天去吃饭的邀请。 左恒发现,在这次回来之后她对一些事情的态度明显要比过去软了许多,在有些难为情的同时,她也开始盘算明日要不要下河捞一尾鱼顺道带过去。 锁匠拿工具开好锁后便离开了,左恒推门而入,积年的尘灰落了她一身,此刻不过才到下午,天色未晚,屋中摆设一目了然。 本来就是吃多少买多少,屋子里面自然也不存在说有什么余下来的米面,空荡的连个老鼠都没有,蛛网到时有那么几张大的,板床和矮桌同样挤满余灰,也多了些虫蛀的迹象。 其实和她离开之前的样子也没有多大区别,她走进屋,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角落边拉开矮橱,那里有三只被她好容易才拼上去的碗。 兴许是时间久了,她当时补的也不太牢固,拉开矮橱的时候只有一堆陶器的碎片。 她拿手捧起来那堆碎片,装进了脖子上挂着芥子袋中,感到除了房子本身之外,也没有什么可以挂念的了。 以前的旧衣服基本都是拿她爹娘的衣服改的,不过都在之前那个丢掉的芥子袋里面,想找也找不回来,只剩下三个破碗和这么一间房子。 可是她总不能走的时候把房子拆掉一起带走吧? 而且之所以老屋值得留恋,正是因为它就在穷巷让她自己从小住到离开,如果拆开带走了,那还是她的那间老屋吗? 左恒从角落里找到一把破扫帚,在门外的墙上拍了拍灰,转身进屋开始打扫,屋内久未住人,灰尘实在太多,左恒自己又是一门心思扑在练剑上,在玉衡派和显真等人接触的时候,居然连半点学其他法诀的念头都没有。 现在清扫起来,想起人家只是手上掐了印就能让地面变得干干净净,对比之下居然有些懊悔。 当初怎么就顺口一问是怎么做到? 这次出去如果碰见了类似的,一定要朝别人请教请教该如何学习才行。 简单清扫之后,左恒又从床底下翻板子裂了一块能勉强装水的水桶,去穷巷口子的水井那边打了小半桶水,来来回回弄了好几遭,地上和床板上才算勉强干净。 在走之前,左恒将被褥一类的都放在了吴寡妇家,当然也给了她一些钱作为保管的费用,天色将黑的时候她准备跑去取,到了门口才发现寡妇家的家门紧锁着,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之前遇见王端,他去附近人家打听的时候,吴寡妇家好像也没有开过门。 难道搬走了? 左恒抬手摸了把门,门上并没有什么灰,小院子里也能说得上整洁,看起来不像是很久没有人住的样子。 左恒决定等明天再来问问看。 她回到老屋,躺在硬板床上,深秋夜间的气温已经降到很低,可她并不觉得冷,反而异常安心。 毕竟这里是家。 安心之后,左恒睡得也格外安稳,几乎是一睁眼就看到了第二日的太阳,她以前向来自律,都是天不亮就爬起来干事或者练剑,这种情况是以前从来没有有过的,以至于她站在自家门前,甚至是懵了一小会。 吴寡妇家的门依旧是紧紧锁着的,左恒凑在门上,透过门缝的小隙朝里看,能看到的屋内面积有限,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大概是真的出门了。 可是左恒记得吴寡妇之所以被寡妇寡妇地叫,有一个原因就是死了丈夫之后只剩儿子,据说是娘家那边早就和她没关系了,她能到什么地方去呢? 左恒想找人问,但被她敲开门的穷巷住户都是一副不愿谈论的样子,含含糊糊,只说是自己也不清楚她什么时候回来,反而更让她有些摸捉不透。 穷巷的人不肯说,那外面呢? 左恒没有忘记她答应孙大夫要去他家吃饭的事情。 她当下就跑去河边,脱掉鞋子撸起裤脚,在秋日浅了不少的河里摸条大鱼上岸——不过她很久没有在河里摸过鱼,动作生疏不少,最后还是靠着剑气作弊才把鱼从水下面惊出来。 左恒捧着鱼推开药材铺的门,把蹦跶了一路的鱼丢进了门边空荡荡的药草筐里后,这才把有些黏糊的手在衣摆处擦了擦,对着柜台捣药的孙大夫打了个招呼:“找不到地方养就趁新鲜吃。” 孙大夫看见左恒来,眼睛笑到藏在了褶子里,让她进屋去找孙泉,用饭的时候等着喝鱼汤就可以了,半点没有让她插手帮忙的意思。 左恒没有忙着进屋,而是站定在柜台前神情严肃,“孙老,这几年穷巷里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把吴寡妇的事情详细同老人说了一遍,老人先是不解,然后才恍然大悟似地拍手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像是说什么八字相合,有几个人被派去山神庙里面服侍去了,不过这事情是你情我愿的就别管了。” 第197章 山神秘话 “你要是缺被褥,我就给你先拿一床用着。”孙大夫说,同时准备进屋给她拿被褥。 左恒摇头,“这个不打紧,山神是我知道的那个山神吗?” 歧县山脚原来有个小小的山神庙,甚至都不算是庙,就是一个稍微大一些的神龛,在山洪里给冲垮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那年山洪其实不大,没有到县上来,只是冲到山脚再远一些的地方,死了几个倒霉鬼。 她爹就是那几个倒霉鬼之一。 只是她还在歧县的时候没消息没影的事情,怎么一回来就多了个山神庙?而且还专门让八字合适的人去庙里服侍,听着就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神龛能有的气派。 左恒想不清楚,问道:“是胡县令给办的?” 孙大夫手指扣着桌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冲她解释,“不是,县民是自个儿建的,小泉儿和你都走了之后歧县来过不少人,就和她师父那种一样,来了又走,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左恒推测那些人也是为了剑鞘来的,只不过一无所获就走了,于是点头,听老人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有个神仙就比较好心,走之前绕了歧县一圈之后说可以在这里建个庙,平时多上上香,不说能够更加风调雨顺,有个小病小灾就可以拜一拜。有人就把山神庙的事情想起来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在,仔细一想的话确实能够说通。只是左恒依旧不理解这又关吴寡妇什么事情。 她很自然便问了出来,“那又关吴寡妇什么事情?也是那个神仙交代的?” 孙大夫摇头,“不是,这个是山神托梦的,好几个人都梦到了一样的事情。而且她们去庙里面服侍是由大家的香火钱养着,相当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不过据说是去庙里面干那种事情,可能确实有人不愿意提吧。” “只是老头子我没病没灾的,也没去那个什么庙里去过,自然是不清楚咯。” 左恒沉吟,觉得这样的话感觉药材铺落魄许多并不是她回来之后的错觉。她记得老人也说过神有善恶之分,专门要人服侍,歧县这个新立山神庙的山神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可疑。 “不碍事,我下次进山采药的时候顺道去看一看就行了。”刚好以前她在悬崖上看到过灵芝,但位置太危险不敢轻易去试,如果那株灵芝还在的话她刚好可以顺带采下来。 “我也要进山!”孙泉适时先开门帘从屋子里面窜出来,也不知道是偷听了多久了,“我也想去那个庙里头看看那个山神是不是真的山神!” 孙大夫爱怜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这还能有假的不成?” “当然了。”孙泉挺起胸膛,咳嗽了一声,对着老人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爷爷,鬼神既然存在,就肯定是有真伪一说,真神能够对人间善恶予以赏罚,但是伪神就会善恶不分颠倒善恶,为祸人间。我们墨家有明鬼的说法,明就是辨明真伪,真的要扶持,假的则要诛灭!” 孙大夫捋须,尽管没有明白宝贝孙女说得是什么,但还是非常尽职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夸奖道:“小泉厉害了哦。” 孙泉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当然厉害啦。” 她讨好地看向左恒。 左恒忍不住,学着老人的样子也揉了揉她的脑袋,“是的,真的很厉害了。” 她自然能感觉到孙泉现在修为超过她小半截,夸赞也是真心实意,“你可以和我一道去,但是我去了之后还要上山采药,你去完回来就行。” “这可不成,要是是恶鬼恶神,我还得帮忙除害呢。”小声嘀咕后她眼睛咕噜一转,答应的却是飞快。 “那当然!我还得回来看书呢!” 孙大夫催促她们进内屋说话,自己则是走出柜台拎起鱼,掀开了屋里的另一边帘子,顺便让左恒走的时候不要忘记带一床被褥。 左恒想上去帮忙处理鱼鳞,孙泉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冲她吐舌头:“爷爷说他来就他来,阿恒姐你要是帮忙他不高兴的。” 她把左恒拉进屋,让她在榻上坐好,然后自己搬来一张小板凳坐了上去——那张板凳对现在的她来说有些小了,坐着显得又乖又滑稽。 “阿恒姐,你真去当兵啦?”孙泉一边说一遍瞄着左恒腰间的正大光明,“大隋的兵都和你这么厉害啊!” 左恒想了想,摇头,“不算当兵,算做事。” 李修宜好像和大隋有过关系,她和李修宜又有关系,也就是说间接和大隋也有关系,又刚刚算是帮大隋守了城,说是给大隋做了事并不过分。 孙泉托腮,关切道:“我听师父说大隋刚刚打了元气大伤的一仗,如果不是因为之前被坑了一把他自己也上场了,阿恒姐没有受伤吧?” “没有,但是遇到了个算是熟人的家伙,差点被他带到沟里。”左恒将周远的事情简单挑了几段,又改了一些相识的过程说给她听,并以此告诫她,“所以你以后不要随便欠别人人情。” 王端说孙泉以后会是下一任的什么墨家钜子,左恒觉得想要她人情的人一定会很多。 “只有别人欠我的分。”孙泉咧嘴,咿呀怪叫地挥舞着拳头,半点也不担心左恒说的事情,“就和王二一样,不听话我就打到他服气。” “注意就好。”左恒嘴角忍不住上扬,“要是打不过来找我,我帮你打。” “我可是很厉害的!”孙泉还有些不服气,扑上来想把左恒压倒在床上,小小朝这位阿姐证明一下自己,“看!” 结果她自己扑了个空不说,又被左恒拽起来,半是无奈半是宠溺,“不要闹。” 结果孙泉说看书的事情被无限期地搁置,左恒被她这一闹,自然也忘记了想要询问她的关于李修宜那本书的事情,陪着她折腾到了用饭的时候。 老小三人围在一张桌子上。桌上鱼汤奶白,隐约还能看见两根滋补提味的药材,还未开动,便有一颗少年人的脑袋探进了屋,他脸上挂着笑,半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我家里又闹腾开了,我来避难。”他说。 孙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想来蹭饭就直说,眼睛都要掉出来了,羞不羞啊。” 第198章 后山行 一顿饭下来称得上是宾主尽欢,王端大概是实打实掌握了孙泉的性格,总能一句话引得小姑娘发飙,又在她发飙的边缘将人安抚下来。 可以说这顿饭就是在两个人的拌嘴之中度过的,以至于收拾碗筷的时候,孙大夫还悄悄把左恒拉到了一遍,问她清不清楚那个王端的底细——只能说到底是老人家看事情看到的端倪要多一些。 左恒看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乐,很实诚地说出了她知道的情况。 如她所料,从前孙泉和她抱怨的那些王二混球之类的事情压根就没有和老人提起过,现在一说出来,老人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个人是不是和小泉儿在同一个师父下面呀。”他悄悄问。 左恒想了想告诉他是的,顺带把王端所说的日后他得在孙泉手下讨活干的事情也一并告知了老人。 老人捋须,“那你以后要是遇见他们,得帮老头子我留意着点,要是小泉儿过得不好,还得麻烦你帮忙。” 左恒在点头应下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觉得孙泉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一岁,怎么就突然谈论起这个事情来了。 不过想想老人的年龄似乎也情有可原。 她再度点头,保证道:“放心吧,不会让她受欺负的。” 孙泉在墨家,虽然她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但墨家确实挺有名气的样子,既然答应了老人,那么以后如果有机会就一定要去看看她过得怎么样。 左恒也不想孙泉受欺负。 帮孙大夫收拾完碗筷之后,左恒从门边上背起个药篓就准备出门,孙泉赶忙跟上,倒是王端有些不明所以,张口想要问。 王端还没问,孙泉就已经伸手堵住他的嘴,异常严肃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们去山神庙里不能带你去,你不要说了。” “山神庙是你家开的?我为什么不能去?”王端呛她,“而且我听说山神庙我们家捐的香火占了大头,我还说是我家开的,不许你去呢。” “你敢!王二你是不是皮痒了?” 孙泉呲牙瞪眼,张牙舞爪险些就没有扑上去打他。在成功又把人激恼之后,王端语气又是一变,“家捐了那么多香火肯定是有面子在的,你们要过去,带着我说不定还能见到一些里面的东西。” 孙泉听着有理,哼哼一声,“这可得问阿恒姐,你和我说没用。” 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左恒来说无所谓,但王端既然这么说了,左恒觉得带上他或许真的可能有那么点用。 而且这么大一个活人,孙泉都已经说出来他们要去哪了,就算不带着他一起,难道他自己长腿还不会去吗? “认识路吗?”左恒侧身让开半边道,“认识的话就带路。” “没去过,但是我们家那个小娘经常去烧香,所以知道怎么走。”王端顺着台阶,主动走到最前方领路,“好端端怎么想起来去山神庙?我们又不靠着......” 他说着说着就没声了,表情有些扭曲。 孙泉伸手掐在了他的胳膊肉上,“明鬼怎么说的,要是那个是假神怎么办!为了歧县上人的安全我们也要过去看一看啊!” 对墨家怎么样其实一点都不关心的王端只好摸摸鼻子,半是默认半是装聋作哑,省的孙泉再来上一通长篇大论。 三个人都有修为在身,从歧县到后山也就是一小会的事情,哪怕山神庙不在原来进山的山脚而是被重新修在了半山腰,便是爬山也没有耗去多少工夫。 倒是左恒看见山脚那边原本山神庙的废址,那个只留下一个小基座的破旧神龛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不解道:“他们拜山神,怎么没把这边的东西也弄干净搬过去?” “供的或许不是一个山神。”王端想了想,到底多出一段人生,懂得自然也比在场二人多些,“也可能是原来都算不上是活的山神,香火没有到那种程度,所以重新立一个也没有什么影响。” “这样。”左恒若有所思,跟在他后面山上,只是还是忍不住朝后看了好几眼。 既然要拜山神,这里有个过去的现成的不拜,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把庙建到半山腰呢?歧县的后山不高,坡度也不抖,但总归还算是座山,山路比起寻常路途来还是很难走的,何必要舍近求远?而且这样也不方便祭拜。 或许到了山神庙会有答案。 原本歧县的后山上最多会有猎户和采药人的影子,现在他们在路上却遇见了不少人,有和他们一样是往山神庙的,也不乏祭拜完山神往回走的,倒是让这座无名山热闹了不少。 最起码鸟雀的声音没有原来那么嘈杂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熟人的相互招呼声。 在招呼声中左恒获取了很多信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山神真的很灵验,有什么小病小灾的拜上一拜,回去睡一觉第二天就能好,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也有什么希望山神送子一类的话,孙泉听到这话的时候不断看向王端,想要了解他家里那些足以沦为茶后余谈的糟心事又欲言又止,倒是王端大大方方就说了出来。 “对,她一直想要生个男娃继承我家的家业。”说这话时的少年翻了个白眼,“反正我和我哥都不在。” 孙泉一本正经地给他出馊主意,“可以充公啊,我们墨家不是兴这一套吗,你拿这个借口把家业抢回来,到时候我护着你,你只要交上来一半就行!” “去去去,给谁也不给你。”王端佯装没好气道,“有空管我还不如想想要怎么才能把自己的位置弄稳妥。” “这有什么好怕的。”孙泉小声嘀咕,“我又不是打不过。” 可能是他们脚程太快,也可能是山神庙并没有严格修在半山腰的位置,左恒还没有听两个人多拌上两句便踩上了青石铺好的地板。 山神庙附近的树都被连根拔了,一大块地方都铺上了她现在踩上的石板,庙就建在由石板打好的地基上——这座山神庙,可比她之前待过的那间破庙大太多了。 第199章 探其究竟 左恒之前夜宿的那间破庙也就比寻常屋子宽敞上一些,这件山神庙却足有两间屋子那么大,并且侧边还单独修建了间小屋,已经比一般人家的房子都要大不少了。 就算是每个人都捐一些修庙,也花太多了吧? 左恒背着药篓进了庙,还没踏入,就被一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给拦住了,“你身上不干净,不能进庙。” 左恒以为她说得是后面的还沾着泥土的药篓,便自觉走到一边将药篓卸了下来,放在离朱红墙角稍远一些的地方,又掸了掸身上的灰,这才再度上前。 “这样能进了吗?”孙泉和王端已经在庙里招呼她了。 女人的大半张脸也被布遮住,头发也裹了起来,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手眼,她依旧是拦住左恒不让她进,重复道:“你身上不干净。” 怎么想也想不通自己身上哪里不干净的左恒愣在庙门口,问道:“我身上哪里不干净了?” 女人伸手想要去夺她腰间的正大光明,左恒眼疾手快直接擒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折,对方的手便无力垂落下来,眼中也闪过吃痛。 庙里面几个和她同样打扮的女人围了上来,左恒后退一步,不动声色。 她认出了其中的吴寡妇,吴寡妇的眼角有颗痣,所以哪怕这些女子身形体貌类似她也能分辨。 左恒当下就叫出了声,“吴姨?” 虽然见面少接触不多,但按道理来说她确实是应该要喊一声吴寡妇这个的,可是吴寡妇却和没有听到她说话似的,一点也没有反应。 左恒又问了一遍,她依旧没有反应。 左恒觉得事情有点不对,甚至有了动手的念头,庙里面孙泉和王端也看了过来,有些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时候,被她喊作吴姨的吴寡妇才有些反应,她摇了摇头,“我既然已经侍奉山神了,这些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这里没有你的吴姨。” 左恒神色凝重,怎么也不敢相信一个人在信了山神之后会有这样的变化。 她记得吴寡妇是一个异常市侩,极其斤斤计较,不放过任何一丝蝇头小利的女人,哪怕是被侮辱也能面不改色甚至是主动迎合讨要好处。 左恒怎么看觉得信了个山神并不足以改变吴寡妇的本性,都说是为母则强,为了让吴德在穷巷过得好些她受了不少苦。可是吴德离家也过去了许久了,就算是她再怎么过也不可能会变成这种木讷毫无生气的冰冷样子。 “你不管你的儿子了?”左恒沉声,也没有进庙的心思了。 “那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不是现在的我的事情。”吴寡妇声音很细,完全没有左恒印象中扯着嗓子的泼辣样。 左恒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你这是在服侍山神吗?” 在她没有想要进庙的意思反而是后退一步之后,那些人也主动退开去安抚庙里上香的民众,只有吴寡妇在前面顶着。 在那些女人退开之后,各方投来的视线也少了许多,左恒心绪缓了缓,“你真的不管你儿子了?” 吴寡妇摇头,“你不要问了,我还是那个回答,如果要上香,就把不干净的东西卸下再进庙吧。”说话的时候,这个女人眉间隐隐透露出祥和的神色,半点不像是从穷巷出来的。 看来这个山神是确有其事了。左恒冷静下来,“我进去烧香,能见到山神吗?” 吴寡妇只说不知道。 索性身上还有一把看不见的天下式,正大光明和她也存在感应,如果出事也能第一时间回应她的召唤,左恒并不是太过担心。 她解了剑,拍了拍剑身,小声朝它吩咐了两句,然后将它插到了药篓子里,这才问道:“现在可以了吗?” 吴寡妇侧身让她进庙:“到一旁交钱领香火就能上香,心诚的话,山神会回应你的。” 左恒进了庙才看出光线暗淡的庙宇中供奉的那尊雕像是什么样,雕像浑身漆金,衣上纹路细致,看得出来是花了大工夫。 可是那尊雕像,如果他不是被高高供在上面又不知道是拿什么雕刻出来的,左恒会更熟悉。 雕像是个器宇轩昂的男性形象,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脸上没有五官,如果把那个五官用云雾遮住,那么它就成了左恒印象中处处透着古怪的剑灵。 左恒绷紧了脸环视四周,那些前来上香的人大部分都在和庙里供奉山神的女人们闲谈,倒是孙泉和王端站在神像前面闲谈。 左恒上前叫住他们,“没事了,我上山采药,你们要下山吗?” 孙泉点点头,“我们都问过了,庙里的山神是个好神,扬善除恶,从来不答应坏人的祈愿,阿恒姐你可以放心啦。” 王端在一旁附和,前世对这里没有多少关注,他对于家乡这座山神庙的事情了解也不多,甚至连到底有没有这座庙都不清楚。但他进了庙之后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自然也就安下了心。 天底下小庙小神那么多,何必大惊小怪呢? 左恒很直接地拒绝了上香缴纳香火的邀请,同他们一同出了庙。她提起了药篓目送两人远去,待到两人背影都变得有些模糊之后才将药篓放下,转身又进了庙。 这次她身上没有带着正大光明,所以那些侍奉的女人也没有阻拦,而是直接让她进去了。 左恒站在神像前扬了扬手,在庙外的正大光明便化作一道流光,带着风声飞了了进来,落在了她的手上。 “是你吗?”左恒放大了声音,确保神像能够听见。 没有回答。 左恒的眉毛拧巴成了一团,这个时候已经有眼尖的人了发现她手上多出来的正大光明,那些女人刚想呵斥,声音却突然像被什么卡在喉咙里面似的,转身又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左恒冷着脸站在神像前,她本来是存了闹一场逼迫这个所谓山神出来的心思,自然也没有错过那些侍奉者的反应。 她握紧了剑,再度问道:“是你吗?” 庙内静悄悄,依旧毫无反应。 第200章 山神始现 左恒觉得她不可能认错人,袖子一只窄一只宽,这样打扮的她只见过剑灵一个。 左恒承认不排除可能是撞上类似打扮的可能,但剑灵拉着她去祭拜过天下式原来的主人,所以左恒对他衣服上绣的花里胡哨织团锦簇的图案印象很深。 这尊山神像雕刻细致,连衣摆的褶子都琢了出来,自然也没有放过衣服上纹案装饰。 衣服样式可能有相似的可能,但是连衣服上的图案都一模一样,非要说巧合就勉强了。 ——而且剑灵也不是人,被供奉成山神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突然安静下来的山神庙让左恒更加确定这个山神有鬼,就算它真不是剑灵,至少也和剑灵也脱不开关系。 “你再不出来我就把庙拆了。”左恒说,语气严肃,一点也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 她甚至已经将剑尖指向高大神像,做好了随时暴起的准备。 左恒不信神,自然也没有保持敬畏的这一概念,如果拆个神像能让剑灵出来,那么她绝对能把庙拆个干净。 在警告或者说是示威出口后,左恒听见一声叹息,随即神像前巨大香炉上方袅袅的烟聚集起来,在模糊的云雾中缓缓凝聚成一个看不真切的人形。 他从烟火里飘了下来,站在左恒身前。 左恒仰起头来看他,更加确定他就是剑灵。 见了剑灵之后该说什么? ……剑拿到了?还是问他说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见,怎么又好端端变成了山神? 左恒嗡了嗡唇,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你要办的事办好了吗?” 山神只是静静看着她,和没有面貌的雕像不同,他剑眉星目生得异常俊朗,眉心有还有一道淡色长痕。 剑灵露出过眼睛,左恒记得那双眼睛。 剑灵的眼睛像是剑一样锋利能把人直直刺穿,而山神不是。 山神目光空洞,眼睛就像湖面或者是镜子,只印出所见事物全然的样貌,其余什么也没有。 左恒又不敢确定了。 “你认得我吗?”她试探道。 山神的反应好像慢了一拍,过了一会才摇头道:“有点眼熟,但是我没有在上香的人里面见过你。” “你不是这个地方的人,为什么要过来?”他看向左恒手里的剑。 左恒下意识将剑锋偏了偏,以防过于冒犯,可是山神的目光就和被面糊粘在了剑上一样,连头也跟着偏过去。 “这个是剑吗?”他问,同时真心实意夸赞道,“很好看。” 左恒手上的正大光明是没有显露出剑纹和金光的状态,瞧着只是一把朴实到有些丑的大剑,可山神就和瞧什么宝贝一样死盯着不放。 左恒原先从目光中怀疑他不是剑灵的想法又动摇了。 可能伤了脑袋,所以才变成了山神? 她这样猜测,再度开口试探道:“但是服侍你的人说不干净,你没有觉得不对头吗?” 左恒想不明白为什么山神夸了剑侍奉他的那些女子又将她阻拦在外面不让进,这不是自相矛盾是什么? 山神目露思索之色,“好剑,但是不喜欢。” 左恒面色古怪,“你说我眼熟,那你认得我是谁吗?” “不认得。” “那你一直就是山神?”左恒问出一连串问题,“你什么时候成的山神,在当山神之前又是谁?” “不知道。” 如果不是他的目光实在是过于清澈,左恒甚至都以为是剑灵在撒谎故意让她难堪。 左恒已经有八成肯定眼前的山神就是剑灵了。 毕竟她的两把剑就不挂在同一腰侧而是各挂一边的原因就是因为两把剑互相看不惯,剑都这样了,剑灵如此也很正常。 只是怎么当了个山神剑灵就变得这么呆呆愣愣的? “那你知道什么?”左恒稳住心绪继续询问,“你就没有一点的好奇?” 山神,或者说是剑灵摇头,“没有。” 左恒此刻大概有点能理解以前剑灵说面对她的那种挫败感是怎么回事了,甚至感觉还要浓烈一些。 她感觉自己就是在使劲从一张白纸上拧巴墨水。 好在她开春才走,时间算得上充足,应该能问出不少东西。 左恒定神,朝着剑灵指了指外面那些蒙着面的女人,“那她们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总和你脱不开关系吧?” 剑灵只是反问她:“这样不好吗?她们原来都不是好人,但是我现在让她们变好了,你为什么不感谢我?” 左恒自己也不清楚好恶之分,顿感棘手。她思忖半响,将自己的一些想法捋清后才缓缓开口。 “人都有好坏两面,如果按照你这个说法的话,大概是没有什么好人。”左恒指向和信徒攀谈的吴寡妇,“就比如她,你说的这些非好人里面我只认识她。” “她又尖酸刻薄又喜欢贪便宜,我从前放在她那边的米总是要克扣上一些,但是如果说她不是好人,就有点太过了。” 山神不懂,“做了坏事为什么还能是好人?是因为很多人讨厌她们,我听见了她们的声音,才把她们带到庙里面的。” 身为山神,受人们香火供奉,自然要听人们的祈愿,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而已。 “不是说好坏,人不能这么简单就分好坏,她不是什么好人,但也说不上坏人,就是一个很正常的穷人。她自然会招人不待见、得不到帮助,这就是她的报应,你不需要干这么多。” 山神的反应很直白,“我不是很懂你说的话,有人想我就完成了,但是既然你这么说,我会去了解的。” 左恒又是一阵无言,“你是山神,我说什么就你就信什么吗?” 谁知山神的视线又从别处落到了她身上,神情认真,“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很熟悉,觉得我应该信你。” 似乎是失忆的剑灵反而比之前让左恒觉得难以交流得多。 左恒有些答不上来他的话,但确实又有许多事情想要询问他,只能耐着性子顺藤摸瓜朝下问道:“你能不能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我眼熟?你都说了,没有见到过我来上香。” 第201章 迷雾初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挡着他们上香了。”山神想了想,回复了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他特别自来熟地拉住左恒,将她带到了庙外面,“我们到这里来说。” 左恒被他牵着手,下意识回头朝庙内看了一眼。之前也不知道他是用的什么手段,现在那些香客与女人都恢复了正常,递香上香有条不紊,全然没有发觉之前庙里头的事情。 “现在可以说了?”左恒挣开他,挑了挑眉,忽然想起来之前被她遗漏掉的重要一点。 她决定等会再问,眼下还是搞清楚这个山神的来历为要。 山神一脸无辜地反问:“你要我怎么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眼熟,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知道什么是山神,山神要干什么,可能是之前某一个我真的见过你,但是那都是之前的事情了,为什么要好奇?” 左恒挥停,喝令他安静,这才上前走一步,不自觉咄咄逼人道:“什么之前某一个我?说清楚!” 山神显然被她突如其来的态度变化吓到了,他打了个哆嗦,“就是之前的一个我啊,山神是香火里面出来,但是香火里面不可能凭空出来我。我之所以被叫做山神是因为我是这座山里面诞生出来,我就是山,你以前要是来过这座山,我可能是山上死掉的人或者是动物,在那个时候见过你,所以觉得你眼熟。” 左恒第一反应是他在鬼扯,可是这番解释确实能够与很久之前老人的香火神仙一说搭上关系,不像是在说假话。 “那你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再摆出之前那样咄咄逼人的气势,“你说你是山的化身,那么你怎么不长山样,而且歧县没有这样款式的衣服,你又是怎么想把自己打扮成这样的呢?” 明明他是用剑灵的样子,更可能就是剑灵本身,但在意识到他身上一点剑灵那种久经岁月的说不出气势之后左恒还是有点难以适应。 虽然还在追问,但她心里已经将两者分开来了。 无名山神露出了思索的神色,“这个啊,据让我能够成为山神的那个好心人说,这可能是我成为山神以前记得最清楚的样子,我所以是现在的我,他要占据了很大一部分。” 左恒握着正大光明的手抖了抖,在对方说完之后,她的脑内随即浮现某个荒诞的念头。 难道剑灵死了?所以才有现在的山神?但是且不说剑灵那么厉害,就是关于天下式认不认主这一件事情还得他来辨认,关于剑里面到底有没有什么残魂的事情她也感知不到。 总之,剑灵可能死了这件事情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的。 可能只是巧合,可能是剑灵顺手救了人,所以他印象深刻变成了剑灵的样子,而且让对方成为山神的那个好心人也存在疑点。 一条条列清头绪之后左恒也冷静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庙建了没几年,山神新诞生不久,没有见识太多人情世故的缘故,对方几乎坦诚到有问必答的地步,借着这一点,她应该能慢慢推测出一个模糊事情的大概。 “原来是这样。”她点头,随即又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你说你印象深刻,总不可能一点都记不起来吧,我以前也见过和你差不多的香火神,都没有长你这样俊俏的,你还记得他吗?” 山神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没什么印象,我好想只知道我是在一个很破的地方看见他的,他靠在那里,然后我就记住了。” 荒凉的地方?左恒沉吟,觉得那个地方可能是剑灵带她去过的所谓战场,靠在那里确实也像是剑灵做出来的动作。 “除了这些你就不记得其它了?”左恒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你难道就没有提议建山神庙,问让你当了山神的那个更多的东西?你这样被我一问三不知,有点不太好吧。” 而且孙大夫说的分明是提议建个庙之后那个人就走了,不可能刚建好庙就有了山神,那么山神又是怎么和那个人联系上的?这又是一个疑点。 山神在被她问得不好意思的同时还有些不服气:“我只是你问的不知道而已,那些来上香的人我就知道,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生病什么时候死,也知道他们会不会发财会不会倒霉。” 他话里的内容显然已经超出了一个小山神的能力范围。 左恒清楚知道看透一个人的生死祸福是连李修宜那样能耐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不然他在临走前也不会和自己说那番话,她看不太透山神,也不了解山神的具体实力怎么样,但可以肯定他绝对不会高过李修宜或者她的便宜师父。 左恒手心捏了把汗,再次加深了这件事情并不简单的想法。 她顿了顿,装作不经意间问道:“我要是现在给你上香,你能看到我什么时候发财吗?” “你可以朝我上香试试。”山神信以为真,指了指庙里,“第一次上香的香客可以直接领,不用交香火钱的。” 左恒质疑他,“你看不出来我不是很吃亏?” 山神答不上了,他挠了挠自己的耳朵,“那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看到你的。我帮你问让我变成山神的好心人去?” 左恒心想是你自己饵都没放就上钩的,眼珠子转了转,“你一边说你是受供奉才成山神的,一边又说是好心人让你当山神的,这不是说不通吗。” “嗯,我是受供奉才成山神的。”对方傻傻被她绕了进去,一股脑把事情全交代出来,颇有不打自招的意味。 “但是我本来当不了那么快的山神,是好心人帮我我才能有现在这样的力量的,他送了我一个东西让我好好用,就是那个东西我才知道哪些人好恶,哪些人惩戒不让他们作恶哪些人要让她们留在庙里向善。” “我不知道的话,他肯定能够知道的。” 左恒立刻就明白过来问题可能出现在那个东西上,她对上山神清白无辜的眼神心里连半点愧疚都没有,而是继续循循善诱了下去。 她妆模作样面无表情地感慨了一番,“听起来很厉害,难怪歧县的人都信你。” 哪有什么比获得香火供奉更值得神祗骄傲的事情?山神心情被她说得有点好,眼睛也眯了起来。 左恒趁热打铁瞎扯一通,“该不会你讨厌我的剑,就是因为那个东西是把剑,觉得我的剑不如你的好吧?” 第202章 星空下 山神几乎是立刻就否认道:“不是,不长这样,更不是剑,是……” “我说不出来是什么,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晚上过来。”山神的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我也只有晚上才能拿出来。” 左恒沉吟,一方面急于探知一方面又担心所谓的老实单纯都是山神的伪装,最终还是心中的求知欲占了上风。 “白天不行?” 山神伸出手,将手掌摊开对着她,左恒不明所以。 山神说:“我拿出来了,但是你是活的,所以你看不见。” “那我晚上就能看见了?”左恒对此持怀疑态度,她盯着山神的手掌怎么也瞧不出端倪,甚至连气息也没有感受到。 “不能保证,但是我能试试。”山神诚恳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拒绝不了你的话,可能是以前一个‘我’真的和你很熟悉。” 又是这套说法。 左恒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对过去来历完全不在意却好像又对此有所执念,只能顺着这一条线索继续朝下挖。 可以挖掘的东西太多了,如果山神是剑灵,那么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左恒印象中的剑灵很强大,也完全不是这样的性格,她不觉得失去记忆可以改变一个人——而且剑灵也不是人。 如果山神只是歧县的山神,那么就凭借这幅样貌她也能断定对方和剑灵有所关联,或许还能给她提供寻找剑灵的线索。 再不济,也能让她确认这个山神的跟脚,看他到底是善是恶,会不会对歧县造成不好的影响。 经历过荒村破庙的事件,左恒对这些所谓的香火神还是有几分戒心在的。 “那我晚上来。”左恒略微思索后点头答应,她走到墙边背起药篓,和山神告别打算离开。 “晚上我在这里等你,你不要进庙了。”山神很老实地点头,“只要你来我就在。” 左恒的步子停了停,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山神的名字,也没有告诉过山神自己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问一个问题并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我叫左恒,这个名字你可能也耳熟。” 山神一愣,更显得他呆呆傻傻了。 “你怎么知道我真的耳熟?” 左恒没有回答他,而是催促道:“你叫什么?” “啊,我叫剑知。”山神,或者说是剑知这才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我就叫剑知了。” 他还想和左恒再说两句,左恒却已经走了。 山神一个人站在庙前,看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越来越觉得左恒有些熟悉了。 可是山神确定他不存在没有过去,也不会对以前的‘自己’感兴趣,不然的话他也不可能安稳待在庙里头,可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是从哪里来的? 而且在这样的熟悉里面还有他所不能理解的怀念和顺从。 他想想了,再度摊开手心。 …… …… 左恒从山上下来,她没有采到印象之中的那颗灵芝,倒是挖了棵年份很足的老参带给了孙大夫,由于和山神在晚上约见的缘故,她没有留下来吃晚饭,而是提前就去了山上。 这件事情告诉孙泉或者是王端会好一些,三个人一起去,哪怕是看着不能再老实的山神使诈也不用太过担心。 但是左恒不想把孙泉扯进这件属于她自己的事情里面来,对于有些奇怪的王端也不能够报以信任。 想要知道山神到底有没有埋伏,在天黑之前藏起来就行了。 庙前没有山神的影子,左恒摸不准山神能够感知到的范围也不敢靠太近,她先遥遥在树上窥探了一下山神庙的情况。 好在山神庙修建的时候把地基一并建了,还为了栏杆,周围没有什么树木遮蔽,左恒站在树梢上极目,庙前除了天色太晚赶着下山的香客外确实没有其它人影。 一直等到月亮从山中爬上,左恒才隐隐看到空无一人的庙前缓缓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个影子就干站在那儿,没有任何动作。 左恒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有余,夜色更加深沉快要看不清前方之后她才下了树。 可以确定是没有看见埋伏,但是该有的戒备并不能少,毕竟眼见未必为实,炼气士奇奇怪怪的手段很多。 左恒大大方方走到剑知身前,背脊却绷得笔直,手也按在了正大光明的剑柄上,一有风吹草动就能直接拔剑。 她也已经与不知道被什么布裹得严严实实以至于有些不满的天下式打好了招呼,让剑注意着点背后的动静。 左恒站定在剑知的跟前,剑知看见她来,脸上了露出一个算得上是憨厚的笑容,有点傻气。 “你来得好快,我以为还要等好久呢。” 接着,不等左恒反应,他指了指天,“还要再等一会儿,现在还看不清。” 左恒按着剑柄的手松了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向天空,上面只挂着几颗稀疏星子,看不见月亮。 “山顶上等吧。”剑知说,直接拉住左恒的手,左恒一惊,硬生生忍住拔剑和抽手的欲望。 剑知直接把她拉到了半空中,也不知这位山神是怎么做到的,总之她现在就在半空中,并且一点点再朝上挪动。 “去山顶的话,我自己跑得比这个快。”左恒没有要打击他的意思,只是觉得那样能省时间。 剑知哦了一声,直接把她放了下来,连个招呼都没有打。 “我没试过,还不会用,那我在山顶等你好了。”尾音未散,剑知的身影便凭空消失。 如果不是左恒戒心没有放下,反应及时,那么她可能直接被山神的行为摔个人仰马翻,搞不好还可能弄折胳膊腿啥的。 不过她现在只是感觉脚有点麻而已。左恒跺了跺腿,感觉好一些之后才继续往山上赶路。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的缘故,左恒总觉得今日的天色黑得格外快,无月,但是天上有数不清的星斗闪耀。 她爬上山顶,山顶有风,山神迎风而立,模样更加像剑灵了。 “你看。” 他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朝左恒伸出手,摊开自己的手掌。 这片苍穹下的星光化作丝丝缕缕的线,汇聚到他的手上。 第203章 大小局 剑知的手上出现了一个圆盘,盘上有数个圆圈交错环绕,那片投下星光的星空缩影也倒映其中,迷迷蒙蒙。 圆盘不过比剑知的巴掌大了约莫半个,和左恒隔着的距离也挺远,偏偏左恒就看见了那个圆盘中间镂空的地方,有一块蓝色的东西微微发亮,与漫天星光相互呼应。 “这是我用来知道的东西。”剑知冲着她微笑,“你现在能看见,是因为它吸收了天上星星的影子。” 山神的笑安静而平和,左恒在这一瞬间又开始怀疑起他不是剑灵了。 剑灵负担了很多东西,不会有这样的笑容。 可是不是剑灵,会叫剑知这样的名字吗,一个山神名字里面有剑,这难道不奇怪? 左恒朝前走了几步将他手中的星盘看得更清楚了些。 上面的诸天星辰清晰可见,左恒隐约辨认出了几颗星星的位置,似乎与她头顶上那片的区别只在于倒影与是否微缩。 “你就是通过这个来看香客的祸福的吗?”左恒问他,视线依旧死死地盯着星盘。 剑知伸出另一只手,拨弄星盘上环着的圆轱辘转了两圈,牵引出一条细细的白线。 “对,就是这个。”他点了点头,“你们的好坏祸福,我看着线就知道了。” “现在也能看到我的?”左恒继续问他,心中并未如同她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她现在早已经知道类似大千世界无所不有,对于炼气士或者说是超乎凡人常理的手段也没有初见时那般感慨惊讶。 可是当剑知将他手中事物的能力轻轻松松说出口时,左恒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掀起了惊涛骇浪。 李修宜说过是他插手更改了左恒以后的路,所以他为他的轻率付出了一些代价。 如果山神真的能看到香客的祸福,并且帮他们趋吉避凶,那么他们的命肯定会因此而改变,香客那么多,就算不是每个人都回应,那也是很大一个工作量,可剑知分明好端端的,山神庙也不像是刚建的样子。 左恒又问了一遍:“假使我现在去庙里面给你上香,你能看见我的吗?” 剑知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含糊道:“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左恒心头咯噔一跳,警觉道:“一会儿?你说什么?” 剑知眼神闪躲,“因为就算你给我上了香我也没办法知道你的。” “所以……” “所以?”左恒的手按在了正大光明上,她不着痕迹环视四周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动静。 “我找了能知道的人。”剑知说,丝毫没有觉察左恒过于突然的反应。 他甚至走上前,将手上的星盘到她眼前,“这里面没有你的,就算是烧了香也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你不信奉我。” 左恒退了几步,和他保持距离,并没有被剑知近乎单纯的讨好行为所打动。 她是存在引蛇出洞顺藤摸瓜的心思,但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发展。 “你喊了什么人来?”左恒音量放高些许,不自觉呵斥。 “给我这个让我当山神的好人。”剑知说。 它转过身对着山崖,手指指向远方,“我可以感觉到他快来了,你先等会儿。” 左恒心中着实窝火,暗骂了好几声对着山神这样性格的人也发不出脾气。 山神的行为已经单蠢到她有些分不清是无意还是刻意了。 “那你在这里等着问他,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你把结果告诉我。”她语气硬邦邦,转身不欲再留,甚至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不仅要走,还要出歧县到外面躲上几天先把风头过了再说。 左恒怎么想都不认为剑知口中的好人是好人,单排剑知长着她熟悉的剑灵模样并对剑灵有所印象,手上还有一个古怪星盘这两点她就不信。 她有些担心对方知道剑的事情,担心对方能够用某种手段发现剑在她的手上。 她足下发力,几乎是顷刻间就到了几十丈外,一头钻进树林,连离别的招呼都没有和山神打。 左恒估计按照这个速度她可以很快就下山,剑知说的等一会也不知道是多久,保险起见,她还是下山之后赶紧朝歧县口跑为妙。 左恒是在几乎慌不择路的过程中发现的不对。 无论是她怎么跑,从哪个方向,跑出多少距离,一段时间过后,她所在的地方依旧是原地。 或者说跑的不是她而是这座山上的景色,也有点像她在这三年中听闻过的打墙一说。 意识到徒劳后左恒停了下来,她拔出正大光明严阵以待,内心嘱咐一旁的天下式安分些,不要让旁人发现。 剑知说等一会,这个一会儿未免太短。 “有什么话出来说。”左恒边说边挪动身子,让自己的后背不会长时间暴露在一个地方,甚至做好了可能会丢掉小命的准备。 是她太不谨慎了,一心只想着追查下去山神剑知和剑灵的关系,哪怕从他的话里面套出来他和那个提议建山神庙的人仍有联系也没有机警,反而是更加坚定了追究下去的念头。 左恒听到一声带着嘲弄的轻笑,而后眼前一花,整个人又回到了山顶上,漫天星光的笼罩下。 剑知身边站着一个人,身形矮小带着面具。 左恒肯定自己没有见过他,可是她认得面具,或者说她认得面具上的那个花纹。 以前自称自己是天意的狐魅脸上也是带着这样古怪花纹的面具。 如果单凭面具一点还不足以认定的话,那几乎是一个形制的黑袍也足以证明她的判断。 左恒嗓子发干,“你是……天弈?” 黑袍人嘘了一声,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那是小局之天,而我是大局。” “有什么区别?”左恒将正大光明横在身前,“你和他们的打扮都一样,看着也是一路的。” 横竖是打不过,左恒不动声色站在原地,想着是否能通过对话拖一拖时间,让自己找找破绽拼上一拼。 对方只是唇边噙着一抹笑,绕有趣味地盯着她。 “你是小局之楔,不过现在看来不止了,怎么样,要不要掺合我的大局?” 第204章 弈局之人 左恒戒备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没有其它的事情要说我就回去了。” “要走就走吧,反正我不让你走的话你怎么也走不了。”对方耸肩,一副请便的模样,只是怎么看话里面都是赤裸裸的威胁之意。 “而且你的意愿也无所谓,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入局的,和我合作说不定还轻松些。” 老人曾经说过天弈是相当于那些赌局上旁观和押注的人,也说过炼气士之间是的赌博就是拿天下大事凡间的国家做押注那种,比如大隋那样的。 可是除了之前答应李修宜最后要去大隋外,左恒实在想不出自己和那些局有什么牵扯。 而且大隋的事情已经算是过去了。 “这是先生给你看到的命。”一旁的剑知全然没有觉察左恒与蒙面之人的诡异气氛,反而是真心实意地替她欢喜道,“先生很厉害,你和他一起合作一定能避开灾祸顺顺利利的。” 左恒一阵沉默,甚至有一种将山神脑子撬开来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的冲动。 她几乎是咬着牙看向黑袍人,“那你这么说,能告诉我这个山神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啊,你说他啊?”黑袍人的表情看不真切,但左恒能感觉到他在笑,“我救下来的,不过你这么问,看来是知道许多呀。” 左恒还未开口,对方便已经先招呼了傻愣在一旁的剑知,从他的手中拿下星盘,换作自己高举着。 “你先去庙里面吧,到时候我会把这个给你的。”黑袍人如此吩咐剑知。 剑知点点头,又冲左恒笑了笑,挥了一下手,这才消失在原地。 山顶上只剩二人,黑袍人背风而立,身形并不伟岸,反而显得纤细。 “你这样问我,是和他有什么联系吗?”对方的语气显然是明知故问,左恒感到有雄鹰一般的视线紧紧勾在自己身上。 在这样的目光下,她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黑袍人嘘了一声,“不管有什么你都不要说出口,毕竟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再听你说一遍只会浪费我的时间。” 他的口气狂妄且自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左恒就是有一种他说的确实是实话的直觉。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自己不管是什么都被他弄得清清楚楚,甚至有些本人未曾发觉的也一样,那未免也太过可怕。 这究竟是什么人? 对方朝左恒伸出了托着星盘的那只手,诱惑道:“如何,选择的机会在你手上,你要听我说话吗?” 左恒盯着他手上的星盘目不转睛,良久之后才慢腾腾伸出手去碰。 在碰到星盘的刹那,她整个人都凌厉了起来,用手拍开迷蒙蓝光的同时拔出正大光明,几乎是不用想就划剑刺向对方腹部。 她手心捏了一把汗。 对方就如同她所预料的一般并未闪躲,而是选择直接接住剑锋。灌入真气的正大光明足以剑气崩石,可在他光滑的掌上甚至连一道浅白痕迹也没留下。 但正大光明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罢了。 天下式从山崖下掠出,剑光一闪,直直刺向黑袍人后心位置。 眼见天下式出现,左恒不退反进更前一步,剑死抵着人的手掌,疾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天下式的剑锋似乎没有起什么作用。 这把自左恒得到他起就展现出奇异威能的神兵似乎失去了它应有的用途与锐利。 它确实刺在了男人的后心位置,可随即便像是突然沦为废铁一般地笔直垂落下去,咣当一下,与岩石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黑袍人轻嘲,“就这点能耐?” 激将下的左恒反而更加冷静,一击不成那便先退,她大脑转得飞快,佯装进攻后一个滚身拾起天下式。 而后她直接从山崖滚下。 左恒知道后山的大概高度,也清楚哪怕山崖下面并没有什么危险其高度也足以让现在的她摔死。 但是山崖上长着很多藤蔓,她所以特地以滚落的方式下去,就是想着能挨着崖近些好扯住藤蔓,或者是把剑插进岩石里面,让自己停下,最次也落得不那么快以至于摔死。 她都跳下去了,总不能对方还特地跳山追赶的,反应过来也需要时间。 虽然有风险,但怎这确实是眼下摆脱对方的最好方式。 但事情显然超乎了她的预计—— 在翻滚下山崖之后,左恒才知道黑袍人所言非虚。 她确实逃不掉。 在她掉下去没多久之后,她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站立的位置。 黑袍人正对着她,似笑非笑。 左恒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双手握剑站在原地,不敢再轻举妄动。 她身上汗毛直立,总感觉自己无论是做什么对方都早已预料到了。 黑袍人拍了拍手,“有一点出乎我的意料,我稍微高看你一点了。” 左恒戒备地盯着他,绷着脸不说话。 “小局之楔。”他说,“你确实可以当得起这样一个关键,看在这个份上,所以我给你选择的机会。” 这是左恒第二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词,也明白这个词代指的正是自己。 楔子一半是用来钉固住东西的,但是她想不通自己和楔子有什么关联。 这是指她的位置非常重要吗? 可是在大隋的局里面,怎么看李修宜和其它那些人才是比较重要的一个,她除了恰巧再次给李修宜送行外并没有干什么事。 事到如今好像只能以进为退了,哪怕对方根底自己全然不知。 “你给我的选择是什么样的选择?”左恒压下思绪呼出一口气,壮着胆子问他,“而且你说要我和你入局,总得拿出什么东西来吧。” “牙尖嘴利。”黑袍人如此评价,“但是你合格了,我给向我发问的机会。” “你可以问三个问题,但我只会看心情回答。” 对左恒来说三个问题已经足够,只要弄清足够的线索,其余的事情她自己就可以顺着线索想清楚,不一定保证完全正确,但离事实也不会相去甚远。 “你是谁?弄出这个山神的目的……”左恒盯着他,生怕错过他的反应。 “还有,我究竟牵扯到了多少东西?” 第205章 莫测如刀 “我是谁?”他做了个抬眼的动作而后笑出声,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我谁也是谁也不是,但你既然问出口,就以无刀称呼我吧。” 左恒本来第一个问题是想探明他的身份并以此来推断他的立场与目的,却被对方以姓名巧妙地绕了过去。 左恒咬紧了下唇,有些不甘心就被他将这个问题用姓名称呼敷衍过去。 “你心情很好,所以回答这个问题了,是吗?”她问。 自称无刀的男人点点头,“现在是第二个了。” 左恒打断他,固执道:“不对,你一个还没有回答完,我问你是谁,但是你只回答了名字其它没有说,算不上回答。” “既然你说三个问题,那么我可以重问一个或者你回答完整,这样才算三个。” 左恒很清楚对方伸出一只手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捏死她,这也并非是弱者该有的态度。可这也是她得知事情真相的唯一机会。 更直白一点,她在赌,赌无刀所谓的合作究竟有几分诚意,与自己尚不清楚的“小局之楔”的身份到底有多少分量。 无刀挑了挑眉,而后他抛开手中星盘。 星盘并未落地,而是旋转上升,随着它上升,天穹之上的星光垂落汇聚。 左恒被蓝光几乎闪得睁不开眼,在蓝光过后,她依旧视线花了好一会才看清东西。 她脚下踩着星空,更确切一些是化成实质的星空倒影,蒙住无刀脑袋的袍帽被他自己解了下来,露出一头未束的长发。 他的头发一半黑一般白,如同泾渭分明。 只是脸上的面具依旧带着。 “这是天下大局。”他指着左恒脚下的星空,“你站着的地方是南域,南域之外还有西洲北庭东山和中朝祖地。” 星子罗列,星空如棋。 左恒盯着脚下面色古怪,脑中却乍然闪过一道灵光,福至心灵。 “就像你之前说的一样,你是大局的参与者。”她也学无刀的模样指着脚下,“南域只是一部分,这个很久之前有人和我说过——” “但是你是以什么身份参加的?” 左恒不笨,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其中的的关系,“你说的小局,也就是南域,再小一些是大隋,这些其实也和你有所关联是吗。” “还有?从你脚下你能看出来多少?”无刀双手环胸,绕有兴味,“还是说之前已经有人和你说过这些,所以你不难猜?” “看来你也不是全都知道我的事情。”左恒冷静以对,心里却摸不着他这话是故意还是真的不清楚,“既然是我来提问你来回答,这样不大好吧。” 她在心里飞速估算着她这个所谓小局之楔的分量,希望能从对方口中套到一些东西。 之前所说的不过是她之前便已听闻的东西串联起来的推测罢了,如果无刀没有展现这一方星图,给她时间她也能想到。 可左恒想要知道的不是这些,他想知道的是无刀在大局中所扮演的究竟是怎么样的角色。 是某一方势力的归属?还是和他一样隐隐对此有所预感所以不愿被摆布的人? “尽情猜测我吧。”无刀冲着她笑得神秘莫测,“你越是猜测,我就越是能获得乐趣。” 左恒深知过多则损的道理,既然对他的猜测已经有所结果,便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转道:“那山神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你说是你救了他。” 似乎是左恒提到了什么开心事,无刀显得异常愉悦,“是吧,他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要顺眼很多?” 从他这句话,左恒可以断定他是知情人。 山神就是剑灵。 “哪里顺眼?”左恒背脊发冷,忍不住反问,“什么也不知道,呆呆傻傻的还是他吗?” 她印象中剑灵脾气古怪也落拓,虽然她当时嘴上说着不是什么好剑灵心底却还是认同他的。 认同他的固执和坚守。 “你这是什么有趣的反应!”对着左恒的横眉竖目,无刀反而哈哈大笑,“我救的又不是人,人早死了!我只不过保留下来了一点真灵捏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而已,你以为他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吗!” 左恒顾不上思索他话里的信息,关注点只在他说的人已经死了身上。 “你说什么?死了?怎么死的?”她火急火燎地追问,怎么也不敢相信,“谁杀的他?” 无刀却还是那句话。 “尽情地猜测吧。”他说,“不管你要问什么都是如此,你反应实在是让人感到久违的愉快。” 左恒忍住和他鱼死网破的冲动,站在原地抑制了好一会才将心湖上的风浪压平。 不行,我打不过,而且这种方法不明智,一定还有其它的路子。 或许是愤怒过了头,她此刻诡异地冷静下来,“你说你心情好就会回答我的问题,那么第三个,关于我的事情,现在能说了吗?我想知道什么是楔子。” 她的提问又换来一阵怪笑。 “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无刀说,“谁让你这个看似整个小局最不起眼看似多余的一手,偏偏是最为关键的呢!” 他的话如同惊雷在左恒耳边炸开,便宜师父的怒斥,李修宜那日的自责之言也一并涌上心头。 “最关键,你说我是最关键的,是因为我拿到了剑?我本来不应该拿到剑,所以剑是这整个局的关键点!”左恒语速飞快,“你说你是大局,又想找我,也是因为我身上的剑,这把剑的来头比李先生想象的要大对不对?” 无刀的狂笑戛然而止。 “你以为李宜修是什么样能耐?”他说,“他之所以在这样的小局里不过是自甘堕落罢了,楔子的牵扯他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不然为什么他会突然选上你,下上这么一手?” 左恒第一反应是不对。 李修宜认识他还在剑灵之前,无刀的话不能全信。 “你原本只是他留下来有备无患的一手,当这手有备无患突然变厉害变重要了,他对待你自然也不同。”无刀好似知道她怀疑似的,语气轻快,“如何?想明白没有?” “李宜修说让你不负重前行,他自己都不信这种鬼话啊。” 第206章 而止 比起无刀这番表意不明的话,左恒内心还是更愿意选择相信李修宜。 但他的话确实造成了不少影响,哪怕左恒内心倾向明显,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疑惑和动摇。 她本来以为眼前境况是尘埃落定,结果又突然有山峦倾塌碎石飞溅,不但没让尘埃平静下来,反而让未来变得更加躁动与混乱。 或许这正是无刀的目的也不说不定。 左恒嘴唇抿得死紧,确认自己完全平静下来之后才再度将视线转向无刀。 “这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左恒说,内心却忍不住怀疑。 并非是怀疑李修宜,而是怀疑无刀。 从头到尾,她都在被无刀牵着鼻子走,在他的刻意诱导下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去探知。 仔细想来,剑知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了,简直就是算准了她会去因为剑知的样貌装扮去探知。 而这一切的目的却是让自己对李修宜心有间隙的同时也产生对自身以及将来的怀疑。 可是无刀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在她以为自己抓住头绪并想要抽丝剥茧的时候,却好像又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之中。 左恒想起来无刀那句意味深长的尽情猜测,有些拿不准自己的想法到底是对是错了。 “读书人的漂亮话啊”无刀咂咂嘴,感慨了一句,意味深长。 左恒没有将他这句话放在心上,而是再三思索之后缓缓开口。 “剑知是你故意安排在歧县的,对吧。” 她眼睛大张着,眼眶瞪圆了些,半点也没有回避地对上无刀的视线。 “你之前说他死了,你救回来的是一点残灵,但是这点残灵一定要用来当山神吗?而且你之前说,我的所有事情你都知道。” 左恒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我也是刚刚突然想到,既然你自称了解我的情况,那么我的行踪自然你也了解,更是能够猜测出我在歧县会干什么。” “就算我没有因为吴寡妇都事情接触到,歧县就这么大,我总能知道关于山神的消息,看见他的模样。” 无刀轻击了两下手掌,绕有兴味,“所以呢?” “只要我接触到剑知,你可以通过给剑知的那个盘子联系他,自然也就可以通过他知道我。”左恒说,越发镇定,“你和我说前面的话也是,我一开始以为你是想要扰乱我或者 挑拨我和李先生的关系让我迷惑,但是我现在觉得这和李先生怎么样没有关系。” 直面无刀的压力十分之大,他的目光里似乎蕴含某种奇异的力量。 左恒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手心也是一片涔涔,但这样的情况下她的思路反而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剑,但是我可以肯定你的目的就是我,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事情或者是我的存在对你有某种用处。” 其实无刀算是在见面的一开始就说出了他之目的,但后来他话中可以摸捉的地方太多,反而让左恒陷入了迷茫不定越想越乱的状态。 所以当局者迷大概就是如此。 无刀连给她鼓了好几下掌,态度依旧不甚明朗,“继续猜测。” 左恒干脆利落拒绝他,“我不猜,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这么弯弯绕绕的。” “你找我就把找我的原因说出来,反正动动手指头就能让我死的事情,你拖到现在也不动手,我还有事情要干。”想明了之后她直接破罐子破摔。 打又打不过,与他对话被绕进去则会被他当做消遣或者说乐趣,左恒觉得对付无刀这种人只能用这种直接了当的态度。 无刀的反应出乎了她的意料,他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哈哈大笑,笑到直喘气弯不起腰。 “楔子啊,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我确实是需要你去做一些事,但是我凭什么告诉你呢?”无刀甚至笑出了眼泪。 他挑眉道:“我来这一趟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我的存在,让你知道有无形之手冥冥之意,让你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中罢了。” 左恒恨得牙痒痒,但不知道无刀做了什么,她站在原地半点不能动弹,只能一个劲儿地瞪着对方。 这个人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不正常! “无论你是感到困惑疑虑还是愤怒失望,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无刀脸上有种莫名的笑意,星盘投下的影子还没有散去,蓝光映在他的脸上,生出一种莫名的诡异。 “我只是想看你在棋局下的挣扎而已!”无刀顿了顿,而后狂笑不止。 左恒冷着一张脸,尝试挪动自己的手指头,身不由己,有些艰难,但好歹是动弹了那么一下。 她默默地听,将自己抽离出来,对于无刀的这番作态不做任何反应。 无刀想看她愤怒困惑,她偏要冷静。 冷静才有机会。 无刀已经在说关于剑灵的事情了。 “虽然只是一点残灵!但是要是他某一天想起来自己也曾经蠢到不像样任人摆布过,反应也一定很精彩吧!” 也就是说剑灵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左恒默默地想,在一番努力之下终于感知到了自己身上的无形束缚。 可能是对方没将她放在眼里的缘故,那几道无形束缚就像是纸老虎一般一捅就破。 左恒不动声色,有意放轻了呼吸。那边无刀却好似完全忘记她的存在一样,在那儿疯狂地说一些断断续续的关于布局谋策的线索。 他笑至正酣,也给左恒提供了机会。 左恒跃起,飞速拔剑,另一只手并做剑势,正大光明斩向他的脖颈。 天下式亦嗡鸣而出! 无刀太没有把左恒当回事了。 左恒目前的实力也确实伤不了他。 但天下式直接削下了无刀的一缕头发。 就好像是戏弄蝼蚁却被蝼蚁咬了一口,无刀脸上带着疯狂的笑意在瞬间变凝固收敛起来。 偏偏左恒朝他啐了一口,眼睛明亮。 “你不是要我反应!” 小局之楔这个称呼一听起来就很唬人,大局和小局又息息相关。她确信自己目前来说对无刀是有用,赌无刀不会这么贸然杀她。 一击便退,正大光明横在身前做防护状,天下式亦悬在身边戒备。 她看到无刀接住那缕头发,面色乍然阴沉。 第207章 ??留痕 “你做的确实不错。”无刀说,“所以我哪怕是现在很生气,却依然想留下你的性命。” 左恒手心捏了一把冷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 可无刀只是弹了弹手指头,左恒甚至防备的念头都没有升起来,整个人便倒飞出去,一连撞坏好几根木头。 疼,左恒嘶了一声,觉得这一下大概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断得差不多,怎么也得在床上躺个七八天。 左恒本以为这就是结束,没想到无刀却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此前无刀一直在原地没有动过,所以左恒并未在意,此刻他动起来,每一个脚步都像是一座山岳,一抬一落便是山岳崩塌。 一座座山岳直接崩塌在左恒的心神之上,她脑袋发疼,整个人也头昏眼花昏昏沉沉的。 “不过你也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了。”无刀眼底隐隐浮现鄙夷,“蛮地之人果然上不得台面,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吗?” “对我来说捏死你比捏死蚂蚁简单,难道我会去在意蚂蚁的死活?”他轻呵一声,揪着左恒的头发把她提了起来。 左恒对上他在面具下那双突然锐利起来的,似鹰隼一样的眼睛,被他泄露出的混合着境界修为的气势压的喘不过气来。 无刀揪着着左恒的头发,又将她狠狠地抛在地上。 左恒吐出一口血,挪动手指想要握住散落在身边的剑,无刀摊开了手掌。 他翻手,而后掌心下压,左恒又喷出一口血,觉得可能脊柱上的骨头也裂了。 “我面前岂是你可以放肆的?”他并没有罢休的意思,扬起手掌。 左恒勉力握住剑,心里也憋着一口气。 无刀的手掌往下落,她的剑朝上抵,眼看就要相碰撞的时候,有个身穿蓝色绢衣的男人侧身闪到了他们中间,一手抵掌,一首夹剑。 左恒看见他逆着光的侧脸,一撇小胡子格外引人注目。 无刀显然是认识对方的。不仅认识,似乎还颇为熟悉。 他收回手,啧了一声,“谁让你过来的的?横插一手,也不怕我借此反插回去?” 突然出现的男人只是笑着摇头,“我是因谁而来的不可说,但是你这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你是谁了,这不太好吧。” “我做事从来无需遮掩。”无刀冷哼,神色傲然,“让开,这摊浑水是你掺和不了的。” 男人只是挡在左恒身前耸了耸肩,半点没有要挪动脚步的意思,“我只是个跑腿的呀,让不让开不是我说了算。” “这趟浑水我不想淌,可是欠债的才是大爷,我还等着钱来买酒,可不得是跑一趟吗?”男人语气半真半假,“毕竟有些人就是那个脾气,你说对吧。” “他?”无刀挑眉,也和男人打起了哑谜,“他怎么会好端端就插手的,不是一直在闭死关,我还以为真的是要死了呢,不然多没趣味。” “这可就不关我的事情了。”男人不吃他这一套,依旧挡在左恒身前,“刚好我过来,你顺道和我回去吧,有人找不着你可是要急的。” 无刀只是叫他让开,“我就不信每次都是如此巧合,总能在生死一线之时抓住生机。” “我可以容许被揣测的地方是有底线的。”在面对突然出现的男人时,无刀的言行并不像之前在对左恒那样,反而显得意味深长,更加让人摸捉不透,“蛮地之人不配知道太多,现在让开,我还能给你留一些情面。” 男人非但没有让开,甚至还朝前更进了一步,“没法啊,让了我这辈子都拿不到债款了,你就不能给个面子?” “而且,她总有人来救的原因,你不是应该比大部分人都要清楚吗?” 无刀愣了一下。 左恒在男人身后也没有闲着,她尝试像在洛邑一样用真气修复伤势,毕竟也不知道他的立场能坚定多久。希望不能寄托在别人身上。 当然,左恒也没有忘记留意他们的对话内容。 蛮地之人这个词她听到了两次,其余内容太过隐晦,可以暂时先记下,如果有机会再做探究。 “而且我有事要和你说,你附耳过来就知道了。”男人好像早就料到了无刀的态度,“唔,是你会感兴趣的东西,最起码比这个小娃娃更能引起你的趣味,而且和你也有一定关系。” 男人和他们一家子基本都有些交集,对于无刀这种性格扭曲诡异的人自然有一些了解,堵不如疏逆不如顺,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顺着他的性格来反而更加容易。 所以在来之前他就预料到了现在这种情况。 “这可是我找了很久的消息,不想知道我们就继续搁这儿耗着咯。”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无刀怀疑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为了救人想出来的借口?” 他的态度到底还是有些软化,男人便赶紧乘热打铁,恨不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和你们打交道这么久了,我难道就是那种人?我确实是受人之托,但你这边不让我也办法,只能折个中了。” 无刀盯着他看了许久,这才哼了一声:“你的答案勉强能引起我的兴趣,我答应了。” 神秘男人心中大石终于落地,整个人也舒了一口气,“那还真是感谢给我这个面子啊。” 无刀的眸子眯了眯,“这才对,你的忧惧担心在我面前显现出来,倒让你整个顺眼了不少。” “那我们能走了?”男人好似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时不待人,错过了就不一定能见到了。” “带路。” 男人连忙摆手,“岂敢走于前?我在后面随从指路就好。” 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无刀显然受用。 在男人到来之后,无刀便再也没有看过一眼不久之前才引得他勃然大怒的左恒,他现行,男人跟在他身后转身离开。 左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些许,撑着身子靠在一旁从中断裂的树上,大口喘着气。 然后她听到了男人算是忠告的传音。 “不要多管,也不要多想,歧县只是你真正要走的道路的开始。时机到了,你自然明白。” 第208章 ??大局初显 左恒是带着疑窦回去的,好在她以前经常十几天不去药材铺的事也不算不常见,等她在家中修养好再过去孙大夫也没有起疑心。 就是孙泉有些不解,“阿恒姐你这段时间是不在家吗?我过去找你的时候没有人应声。” 左恒点头,算是承认。 她这段时间虽然在家,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昏昏沉沉,孙泉来敲门的时候她听不见很正常。 无刀下手有点重,如果不是他口中只是透露出“给个教训”的意思,左恒都以为他是真的准备一条命都不给自己留。 不但肋骨断得差不多,身上各处也留了不少暗伤,尤其是脊柱那里,更是有一小块骨头差点整个碎掉。 左恒那晚拖着伤躯下山异常狼狈,如果不是因为有两柄剑在前面稍微拖着她走,她是不是就得在山上养伤了还未可知。 也幸亏她体格强健底子扎实,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时候体内仍有真气自动流转。在让伤势恢复的速度快了不少的同时,真气也越发凝练。 等左恒反应过来的时候,丹田里的真气已经近乎粘稠的近乎液体了。 这大概算是唯一的好处。 伤好之后左恒选择与山神保持距离,就算是偶尔上山采药也避着山神庙走。 虽然此前几乎可以肯定山神就是剑灵,可是山神的出现代表剑灵已经死去这个事实让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比起李修宜所说的是他贸然插手改变了自己的将来道路,左恒还是更觉得真正给她改变的是剑灵。 是剑灵用剑鞘充当了她的长生根让她得以接住剑鞘的力量修行,现在她的长生根也并没有长出来,剑鞘仍然在她体内发挥着作用。 而且除了充作长生根之外,虽然左恒没有办法确定具体,但她却能肯定剑鞘还别有用处,虽然目前因为她修为不高的原因,只能感到剑鞘在她的体内,正在与她的丹田一同发生些许变化。 好的变化。 剑灵可以说是真正改变她命运的人了,毕竟虽然剑法是谢兰芝教的,但如果她没有那个命去学,剑法再好也是白搭。 山神是剑灵,也可以说是不是剑灵。这种而似而非的牵扯更加让左恒难以决断,也找不到合适的态度去对待。 无刀说山神是剑灵的一点残存意识所化,但是她对此所知甚少,不知道应该将他看成失忆的剑灵还是一个全新独立的存在。 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左恒干脆就破天荒地当了一回缩头乌龟。 先抛开剑灵的事情不谈去想别的,说不定就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空闲的时候,左恒去了一趟歧县卖纸笔的地方,买了几张纸和一只笔。 她不是为了练写字,只是为了记一些东西好捋清楚,自然也没有购置店家推荐的新进墨条。 左恒将纸摊到了木板床上,拿笔蘸着碳水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她对字仅限于识而不会写,一张白纸被她糊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还多了好几不小心留上去的黑漆漆的掌印。 左恒不在意这个,她自己能看懂就行了。 她先是在纸上画了五个大圈,比划了一下自己对着的方向之后在南方的圈里画了一个小点。 那代表她自己。 东南西北中,一共五个地方,她目前知道的人里面好像有不少都不是南边这块的。 首先就是谢兰芝,使木剑的神仙少年在离开报上自己姓名之时便提到过什么中州,似乎在那里拥有很大的名气。 思及此处,她在代表中州的那个圈里面添上了一个代表谢兰芝的小点。 接着是李修宜,左恒印象之中李先生和许多人都有关系,他也说过自己不是南域的人,但是他具体来自什么地方也没有说清楚。 左恒将代表他的那一点点在圈外面。 算是师祖的老人也被她画到了南域的圈子里,便宜师父好像和这件事情没有牵扯,她也就没有算上去。 接下来是剑和无刀,从无刀的说到剑灵的口气来看,他应该认识剑灵。无刀喊她蛮地之人,说西洲北庭东山,最后则是中朝祖地。 不知道是不是她印象出了问题,好像隐隐之中确实同她提到过天上白玉京还是什么,那个白玉京所在的地方,就是中朝祖地,应该也就是谢兰芝出身的中洲。 无刀在说道祖地的时候语气里面是多了骄傲的,左恒猜测他应该和前来救场的男人也是出自那里,于是又在中洲里画了两点。 她将从歧县开始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在脑子里面全都滤了一遍,发现迄今为止见识过的厉害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点。 不管敲门的木剑少年还是路上遇到的剑仙。带上挥手间有山水的老人,书院出来的书生,大鹏鸟上俯瞰尘世的道士,甚至是神秘莫测的无影,都和李修宜有关系。 甚至是她待过的玉衡派也有书翁知道李修宜这号人的存在。 她和炼气士这个群体的几乎所有牵连都和读书人有关,和大隋也是因为李修宜的缘故才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左恒对着被水渍染后有些皱巴巴的白纸沉思了一小会,在代表她自己的那个点的旁边画上了个代表大隋的小圈。 然后她将李修宜的那个点重重地重描了一遍,让它的颜色看起来格外黑格外显眼。 左恒在纸上连线,所有连上她的线最后都会连上李修宜,墨点在纸上看得一清二楚。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正如无刀所言,李修宜是下棋人,那么他所下的棋应该是和大隋,和他在梦境中透露出来的儒家兴盛有关,而他的对立面则应该是南域的其它势力,站在唐国后面,比如城墙上出现的狐魅。 左恒的手指向代表大隋的那个小圈,觉得从结果来看,李先生应该是输了,但是由于这个棋盘上还算是有自己在,所以又没有输得彻底,自己应该是他留下来的后手。 她不清楚下棋规则,但是既然是棋盘,只要自己还在上面,那应该就算李修宜没有彻底输掉,还有重整旗鼓的机会。 那么问题来了,狐魅和其他算是对立的势力,又是属于哪一方的呢?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无刀和狐魅应该有一些关系,但是无刀的态度立场模糊,不一定就站在完全的对立面。 想着想着,左恒觉得自己脑袋都快成了糊窗户纸的浆糊。 那什么,自己想不到,就问问别人呗? 第209章 年关将至 既然将李修宜看作是关键点,那接下来有必要调查的就是和他对立的势力。 虽然现在已经是炼气士了,但左恒觉得自己依旧和炼气士这个群体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唯一算得上待过的玉衡派也是个小地方,更谈不上什么帮忙。 不过她目前在的地方是大隋,算是她推测出来的这个所谓小局的另一个关键点,虽然不认识什么炼气士,但她好歹也为了守城帮过忙。 左恒又跑去敲开了县衙的门,运气不错,她签回来的那匹马还在那里,没有被路过的驿使捎走。 胡县令跟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看着她,左恒问他县衙里头有没有纸笔,说是要写点东西送到洛邑去,他便慌不迭将东西取来了。 左恒本人不知道,但是胡县令这个芝麻官好歹也是朝廷中人,李修宜说事情不要宣扬出去,但既然都知道左恒是大隋人士,随恬斗作为一个算是明智的帝王自然会将事情调查清楚。 而且左恒根本不用调查,问一问楚争或者红缨就行。 哪怕是左恒本人不知道,但歧县,包括是管辖歧县的江临郡的官员都接到过隐秘通知,左恒的样貌特征被描述地一清二楚,甚至还有被勒令见完就烧的画像。 其他原来不知道这号人物的还好,突然多出个以前从未在意过的祖宗,这可苦了歧县本地的胡县令。 左恒说要纸笔,他还特地拿了自己最好的洒金笺和最好的墨上来,不求别的,就求这位突然多出来的祖宗不要说他怠慢,他还想着升迁带老婆孩子享福。 以至于左恒半个身子贴在梁柱上写字的时候,他还在偷偷拿眼神瞄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左恒没有刻意遮掩,而是在纸上问了一些关于李修宜和唐国的事情,指名道姓要楚争来回答,因为她觉得楚争是红缨的师父,看起来也是最厉害的那个,应该知道的情况要多一些。 她字歪歪扭扭十分难懂,胡县令伸长了脖子瞄了好半天也没看懂她写的是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跑上去试探。 结果左恒完全没听懂他的暗示,只让他遇到来人帮忙捎过去,不要弄丢。 “这是给王爷的,里面内容很重要。”她板着一张脸糊人,“你刚刚不是说最近外面要来驿使,到时候和马一起让他帮忙捎走吧。” 胡县令一边腹诽她心大机密文件还大大咧咧托人送,一边又诚惶诚恐接过信——毕竟是上面说要依着的小祖宗,管他信里是什么呢,他帮忙送到不要失职就行。 “你一定要送到啊。”左恒有些不放心,叮嘱他,“要是没有送到我要来找你的。” 胡县令慌不迭应下,说是保证送到。 左恒没有担心回信的问题,因为告诉她这些对楚争也没有什么坏处,看在人情的份上他应该会说。 嘱托完胡县令之后左恒就把这件事甩在了脑后。 并非不对此关注忧心,而是她觉得一直关注又没有头绪反而浪费时间,倒不如好好练剑,踏踏实实把修为弄上去。 养伤的日子里她觉得自己手脚都生锈了,怎么都觉得自己练剑的时候生疏不少。 她现在摆脱了没钱的困扰,日子也就在练剑和偶尔出门去拜访孙大夫之间一天天过去,托老爷子的福,她在歧县似乎认识的人也多了起来。 老人也会带她上街买菜,和左恒以前自己一个人过交钱拿货一言不发不同,老人尤喜欢拉扯一些家长。他和所有小贩之间都是和和气气的,总能找到聊不完的共同话题,有时候也会把左恒也一起拉上。 托他的福,左恒开始渐渐地学着一点人与人之间的人情交际,也会偶尔主动和人打上一两声招呼。 这么一来二去的,就到了年底。 年底的大事就是准备过年,屯办年货。 此前孙大夫心疼左恒一个人住在破旧的老屋里,不止一次让她搬过去,都被左恒拒绝了。直到街上热闹的声音变多,家家户户都往屋子里搬东西,左恒站在自家的屋子前才觉得这事不能再拖。 好像确实应该把屋子修一修,好好过一个年了。 在算了算价钱之后,左恒还是没舍得请工匠过来帮忙,而是自己东跑西买地把砖石沙土都拉了回来,一股脑堆在了新围好的院子里面,撸起袖子就开始干活。 孙泉跑过来凑热闹。小姑娘瞧着秀气,直接一只手扛起了和她差不多粗的房梁,蹭蹭蹭爬到梯子上想要递给左恒。 左恒把手里的活停下赶紧把房梁接过来,生怕她不小心摔着。即使她知道孙泉现在很厉害,下意识还是会把她当成保护的对象。 而且孙泉好心的帮忙其实是在添乱,不过左恒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说她,看见小姑娘拉着王端一起吆喝的热火朝天,嘴上不说,她心里其实还是挺开心的。 几乎整个年底,左恒都是在修缮屋子中过去的。 按照老屋的情况,其实拆掉重建反而会比一点点把坏掉的部分换出来更省事一些,但左恒到底还是有些不舍得。 说不定很久之后她再回来这里就住了新的人家了,但至少她还在歧县的时候,让老屋就是老屋吧。 在她的努力下,几乎是翻了个新的老屋和她印象中那个住着一家三口的屋子没什么两样,甚至是还多圈出来一个她私心的,以前一直很想要的院子。 日子又一眨眼到了过年。 过年是要贴春联的,于是左恒又去买了红纸和墨条。县上专门有人代写这个,小本生意价钱也不高,但是左恒比较想自己写——怎么说也算是搬了新家了,自己写,不管是写什么,都是喜庆的事情吧。 写好之后就是烧面糊把春联贴上去,左恒瞅了瞅自己的字,又跑去院子外面张望了一会儿,又有些不好意思贴了。 就这么贴上去,会不会给家里面丢人啊? 不过她很快就没有这个顾虑了,因为她同时见到了两只鸽子,一前一后落到了她家院子里。 一只鸽子腿上绑着一小卷纸,另一只鸽子背上驮着卷好的春联。 第210章 意外来信 两只鸽子前后落在她的院子里,模样乖驯,红豆一样眼睛好似有灵性一般,盯着左恒咕咕叫。 左恒冲着这两只鸽子招了招手,鸟儿便蹦跳着飞到了她的身前,左恒先是拆下了信,信是来自楚争,上面回答了她之前的一些疑惑,并嘱明欲知详情直接让这只信鸟传递消息就好,不必特地托人。 左恒将信来回看了两遍,确认信上内容都记在脑子里之后将信撕得粉碎。而后她招呼另一只鸽子过来。 另一只鸽子带来的东西由于过大,而是直接拿丝带系在了背上,看着样子有些滑稽,左恒将丝带解下,红纸黑字工工整整,字迹清秀,瘦而有力,比她自己歪歪扭扭做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就是瞧着有些眼熟。 有一张纸片晃悠悠从春联中落下来,左恒眼尖,在它落地之前就伸手接住。 纸片不过巴掌大,上面被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占据,因此相较要大上不少的朱红小印就格外惹眼,小印上的字她看不懂,旁边那个落款的晏字倒是明明白白。 春联是晏横舟送的。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左恒有些惊讶。毕竟自从三年前她就和晏横舟没有什么接触了,只知道他和他的学兄去了什么地方念书,而现在他居然能掐着点寄来一份春联,简直就像未卜先知一样。 不过想到她这位朋友一贯的好运气,左恒也就释然了。说不定是他傻乎乎每年都寄这些东西过来,今年刚好她回来就遇见了。左恒丝毫不怀疑晏横舟是会干出这样事情的人。 可能是想说的话太多,而那些字看起来太小,左恒看得有些吃力。 哪怕不是正式的信件,晏横舟在开头还是礼貌又客气地祝她一切平安,之后才谈论起了正经事。 第一件事情就是说李修宜的事情他已经知道,影响存在,但是还没有到干扰的地步。同时他也稍微透露出一些李修宜的近况,让左恒不要过于担心。 第二件事情则是关于左恒自己,但也是和李修宜有关。 或许是师徒之间的关系亲密,晏横舟代替李修宜同她解释为什么让她参合大隋这个残局的原因和这次大隋事件的后果。 “老师棋力甚高,在他的预计之中,尽管事有偏差,但最终只是一次儒与佛之间的教统之争,就算是输了也未必会有多大影响。南域偏僻,在一些人眼中甚至不如鸡肋,所以他也没有担心会有其他人贸然插手。”晏横舟在信中如是说,“老师过于自信了,或者说是太过自矜读书人的身份,因此只想将这一小局面办到最好而忽略了外界的一些东西,比如儒家内部的分歧,比如外域对南方的窥视,再比如权利的站位......这些我无法明说,日后只要你探究,就一定能明白。” 后面则是一堆啰里啰嗦带有歉意的话,这对师徒在这方面倒是几乎完全相同的秉性,只不过有些话听在耳朵里还好,写下来就变了味。 偏偏这些道歉里面还断断续续夹杂着不少线索,左恒只得忍着身上快冒起来的鸡皮疙瘩看了下去。 晏横舟的这封信相当于马后炮,但是左恒不得不承认这个马后炮补得很及时。不仅解决她之前的疑惑,也为不甚明朗的局面驱开了一丝疑云。 从信中左恒了解到,按照李修宜原本的计划,无论大隋与唐国的争斗谁输谁赢,哪怕有其他势力横插一手,但只要是左恒到场他就有办法让左恒周全,在这场几方博弈中得到好处,加重她自身筹码,为将来之路垫上一块踏脚石。 晏横舟解释说,李修宜原本是想在这场局面之中让左恒扬名,并为她夺取一些战后机缘当做贸然插手的补偿,但局面却混乱到远远超出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不得已之下才另寻下册,让左恒继续这么默默隐藏下去,防止木秀于林。 不但如此,在信中,晏横舟还特别提及让她在修为没有达到一定程度前不要参与任何可能联系到中州的事情,可真到了该说明具体情况怎么样的时候,小少年却讳莫如深不肯透露再多。 可是他的信似乎来迟了一步。 左恒觉得不管她愿不愿意,既然人家都已经找上了门,更是特地挖了坑等她跳下去,要她要完全避开没有牵连不太现实。 现在最好的情况不外乎走着看。 楚争的信里提到的势力有唐佛与宋墨,由于他是后来赶到,所以具体情况也不是太清楚,只能确定那个老者出自阴阳洞天,而狐魅则是立场不明。 和无刀有所接触后,左恒觉得狐魅可能就是中州势力。 此外,楚争还在信中提到了一些零零散散因为利益被煽动的小势力,更是断言其中可能有儒家令外几脉,包括道家主张尊道灭儒那一派的暗手,只不过因为上头博弈来得太快,如同神仙打架一般发生的草率而急促,让人眼花缭乱才没有生出更多事端。 左恒参照他与晏横舟的说辞,发现这件事情远比她想象中复杂不少,要是论起根源追溯,甚至能追溯到许多年前大隋发现国土之内有天下式这样一件宝贝的事情。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自诩挺好使的脑子有些不够用起来。 她费力想了很久,越发觉得不知道哪儿听来的一句话很有道理——能用剑解决的事情就都不是事,如果解决不了,那就等够强了再去解决。 虽然这句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脑子里的,总之,左恒没有比现在更加深以为然了。 她原本是想留到清明祭拜完父母再走,现在却想要提早改变行程,准备过完年便动身。 该怎么走晏横舟在信中剩下的内容里也提到了,他建议左恒朝东。不似大隋封闭,远东尚武,修行之气蔚然成风,是再好不过的历练去处。 他衷心祝愿左恒剑道长远。 左恒收好信,本来是应该和楚争那封一样就地销毁的,想了想后,她将巴掌大的纸认真卷好,拿丝带系上,收进了芥子袋中。 连晏横舟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娘子样都有这么大变化了,她可得更努力才行。 她不知道晏横舟在这短短时间内的经历甚至比她更加曲折惊险。 第211章 青山不必见我 因为李修宜的缘故,闵回书院近来萧条,凡是与修炼一途有些关联牵扯的学生都主动请辞,不少特地聘请来的先生也是纷纷借口辞行。跟别提与李修宜牵扯甚多入主书院的一脉了,人人自危自顾不暇,别说是在危难关头挑起大梁,就是连最基本的稳定人心都十分困难。 凡是清楚李修宜这位大先生犯下多大事情的人心里都多少清楚,他这一脉,再加上闵回书院多少年来的招牌,算是彻底凉了。 儒家确实不信鬼神敬鬼神而远之,可是身为炼气士,炼气士遵大道而上顺天意而行,就不可能不与这些打交道,那位毁誉参半的三圣人更是直言过天行有常,不为人改,理应顺天命而行之。 隋国的事情不是没有人知道内情,恰恰是因为知道内情,算出肆无忌惮行事的隋在己方博弈下最终会沦为牺牲品,引来天谴导致亡民亡国,所以才半点不愿意掺和进里头,反而是想要越早脱身越早撇清关系越好。 逆天而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儒家内部更是如此,原本与李修宜亲近的一些支系在事态至不可挽回之前便能脱身就脱身,早就和大隋没有什么联系。便是李修宜本人也不乏能够完全脱离泥沼,继续清清白白无限风光的机会。 可是他偏偏不改,偏偏选择袒护大隋直面天意并违逆天意,知而不改错上加错,不知道幕后多少人等着他在雷云之下化为飞灰,可他除了根基折损半数之外偏偏一点意外没出。 不但没出,还真的袒护住了隋国。 放在整个南域来说,隋是个中等偏大的国家,平常情况下像李修宜这个等级的炼气士能够护住很正常,但是这样一个国家要是招来天谴,那就不是一个李修宜能解决的事情了。 天威难测天意难违,你强一分天便强上三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可是李修宜不但直面雷云活了下来,还做到了令天网开一面,足以说明他这个人的能耐。就算他确实因此落得不好的名声,他身后的一脉也会想着办法去保他的。 有人保,更多的人却想除,儒家内部都是这样,更何况是外界。 具体是怎么样的轩然大波闵回书院的学生们多数不清楚,但光是这些日子里走漏出来的风声便足以让人心惊胆战,就是不少与之毫无关联的俗人子弟听闻后也不免担忧。 好在闵回书院向来自由开放,旨精学深,关于外界对于李修宜本人言行的诋毁言论倒是没有冒出多少头来。 书院冷清是有,但不至于到了人情冷暖各自飞的地步,只是山长和副山长和一些平日授课的老师因故不在,所以显得有些颓败杂乱而已。 毕竟是位于近风暴中心的位置,覆巢之下无完卵,闵回书院依然能有半数子弟留住其实已经算是很好了,也有人心底存着一分干劲。 只要青山不死,总不用担心末路穷途。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晏横舟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坦言身份,主持大局。 少年人身姿不过是刚抽条的新竹尚显稚嫩,可偏偏越是在这样的重压下显得挺拔。 他是李修宜弟子的事情当初并未被刻意隐瞒,因此这段日子陆续来过不少人与他接触,有友来安慰,但更不乏敌者抛来的橄榄枝。 这些书院内的师兄都知道,也会有意无意替他裆下一些拜访,可是这段日子他确实是迅速地瘦了下来,原本长开还带着些肥的脸颊也凹陷不少,露出有些尖的下巴。 天地亲君师,儒家向来注重师承。受身份所扰,晏横舟承受的压力可以说是仅次于李修宜。 此前李修宜有意让他以赤子心读赤忱之书,行高远之道,因此在收徒后并未与他说多少与炼气士相关的内容。 晏横舟也随遇而安顺其自然,三年里面在书院里规规矩矩读书老老实实做学问,偶尔见到他先生那一脉的学兄也是客客气气打个招呼就走,半点不套近乎。虽然他是处在一个周围有许多炼气士的环境里,可这些算得上大好的资源却可以说得上完全浪费。 因为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晏横舟的眼底有些泛着青黑,他在这段时间里几乎像是被逼到了极点一样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完了所有能了解的东西,并在一些大概是友方来人的援助下对整个棋局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大概除了他现在境况不太明了的老师,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是如何想法。但压力能让人成长却是事实,在学兄学弟们印象中那个脾气很好软乎乎的少年几乎是须臾间便有了其师的一些风采,无论是采办还是处理弟子事宜都打理的有条不紊。 甚至他在了解完一个大概之后,主动继承了李修宜未完的残局,将一些可能存在的后手布置了下去。 他依旧没有任何修为,但却在不知不觉间拥有了让人信服的能力。 所以,当山长与路远处理完事情便急急忙忙赶回准备收拾烂摊子的时候,见到百废俱兴的闵回书院还是有些百感交集,尤其是见到带着弟子前来迎接的晏横舟之后。 在迎接完之后,晏横舟客客气气地邀请他们进屋详谈。 少年揉了揉脑门,神色隐隐有些疲倦,他对着两人行礼奉茶之后才开口,开口便是问左恒和歧县相关的事情,这其中就包括他自己。 在他的了解之中,歧县虽然不是成局之始,确实能够使局成局的重要一环。 他给左恒写了一封信,想了想又送了一副寓意新气象的春联,委托灵鸽送了出去。那时山长和路远就站在他的身旁,问他如此做法是不是太过孤注一掷。 “留得青山,小晏你不必如此勉强自己。”山长面色凝重,“有些事情我们来就好,按照你先生的意思你应该好好读书。” 晏横舟只是背着他摇摇头,将目光投出庭院之外。 那儿原本开着桃花,因为这段时间疏于照料没人维持,花已经谢了。 花谢之后会是结果。 “青山不必见我,是青山见我。”他说,转过身微微揖了一礼,“二位学兄如果能够抽身,就替我给她送样东西吧。” 他从袖中掏出一方卷得齐整的山水卷。 第212章 守岁 晚间未到门外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不管穷巷是怎么样的地方,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年还是要过的。 对左恒来说过年几乎是已经成为一个久远的记忆,现在乍然自己也置身于这种欢快热闹的气氛之中,一时之间还难以转换角色。 她握着剑在院子里难得发了会儿呆,等到孙泉来喊人的时候才回过神来,想起答应了要去吃年夜饭的事情。 药材铺里的小饭桌上难得热闹,不仅是爷孙二人加上左恒,就连王端也在,想起他一早就说和家中不睦的事情,怕是早就做好了过来蹭饭的打算。 年夜饭自然丰盛,桌子虽然不大,可上面鸡鸭鱼肉一样都不缺,期间孙大夫还一直不停朝三个小辈的碗里面笑眯眯夹菜,样子看着有多开怀就有多开怀。 左恒平日里都是适可而止算得上饱就好,在此刻也难得多用了一碗饭吃得有些撑。 桌子是她和王端一起收拾的,鬼机灵孙泉则是按着她爷爷不让动,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捏肩捶背说吉利话。 饭后老人从兜里面摸出了三个用红纸包好的小包,往年她收到这个一般是过了年好几天过来交药材的时候被硬塞收下,今年却主动接了过来,朝着老人说了声谢,又学着孙泉那样说了两句喜庆话。 她是真心希望老人好,但是漂亮讨喜的却说不出来,只能照葫芦画瓢。 而且左恒估计老人是把王端当做孙泉的青梅竹马看了,所以才特地多准备一份,算是长辈对于小辈的一点祝愿。 她难得在药材铺待到了大晚上,期间听老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情,没有多少感同身受,但也没有觉得厌烦,甚至想要再多听一会。 好像因为过年的缘故,左恒觉得自己没有平常那么说做就做特别果断了。 不过虽说如此,她还是没有留下来住,而是在告别之后回了穷巷。吃饭归吃饭,不管怎么说,年还是要在家里面过的。 回去后左恒没有练剑,算是过年给自己的一个放松,她躺在床上闭着眼也不睡觉,只想静静等到过了子时,子时准的时候会有人出来放鞭炮,听鞭炮声就可以了。 过了子时她就又多活了一岁,又长大了一岁,向来泉下的爹娘也会高兴。 说来奇怪,她在外面过了三年,虽然地方不同但习俗类似,可听人家放炮过年的时候却完全没有类似愁思一样的东西,别人的事情就是别人的事情,和自己一点都无关。 想来想去,左恒决定把这归结于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太多,而自己现在恰巧在歧县,在家中。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经历,在家里总归是安心的。她有些模模糊糊地想,准备就给自己这么一天的时间浪费,第二天起来依旧要早起练剑,依旧要走在变强的道路上。 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左恒听见了敲门声,她惺忪着眼跑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人之后浑身抖了个机灵,整个人瞬间又精神了起来。 门外好月如水,月下站着个眉清目秀气矜淡的少年,少年手上拄着拂尘,一副无悲无喜的方外模样。 是王泽。 左恒瞬间警觉,下意识就想抬手把天下式召出来——那日和无刀一战之后用来隐藏天下式的布条就不知遗失在何处,为了不那么惹眼,天下式被她放在家中,平时只在腰间系上正大光明。 王泽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言简意赅,“我不想来。” 左恒看着他,默默道:“我也不想看见你。” 她对这个便宜师兄没什么好感,甚至由于对方态度使然下意识有些讨厌,所以想也不想就呛了回去。 “你来干什么?难不成回来过年吗?” 王泽摇头,态度冷淡得可怕,“生养之恩已还,其余和我没有关系。” 左恒又有些说不出话了,不知道该不该指责他冷淡无情,又觉得要是指责了自己也站不住脚,毕竟在许多事情上自己也没有正常人那样的热情。 “......你来找我有事?”左恒问他。 王泽点头,伸手朝空中一探,摸出个东西抛到左恒手上,“他让我来送的。” 这个他是谁,即使王泽不说左恒也心知肚明。 赶在这个时候送,是准备当压岁钱吗?左恒盯着手上如同卵石大小的青褐色蛋神色莫名,一时也摸不清自己的便宜师父脑壳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可能师父过年给徒弟压岁钱很正常,可是此前明明都没有什么联系,见面的时候也是唇枪口剑,怎么好端端就送了个......蛋? “放水里,我走了。”王泽转身,似乎连一秒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留。 左恒叫住他,“等等,你先别走。” 少年脚步一顿,硬生生扭过头,给了她一声轻哼。 “你能告诉我一些关于李修宜或者是我的事情吗?”左恒开门见山,“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王泽原本扭过来的脖子又扭了回去,丢下一句无可奉告后留给她一个高冷的背影。 左恒嗤了一声,不过她也没抱多大希望,算不上又落差。她捧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蛋准备回屋,一个转身,原以为已经走出老远的王泽不知道怎么回事又站在了她面前。 “有人要来,我一会走。”他丢下这八个字之后,像是门神一样站在了左恒的屋子前,弄得左恒进去也不是站着也不是,只好回屋套上外衣把蛋放好,提着天下式和他一起在门外站着,像是两个门神。 就这干站着什么也不做,身旁还站着个态度一点也不好的冷面神,左恒想想都觉得尴尬。她咳嗽一声,试探道:“哪一边的人要来?” 她下意识觉得王泽留下肯定是因为要来的人和所谓大局有什么牵扯。 王泽没有回答她,左恒也不会忝着脸凑上去问。两个人又像门神一样在门口伫了一会儿,依旧没有见到王泽口中说的什么人。 在左恒都怀疑王泽是在故意耍她的时候,对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水里的?” 第213章 匣藏三尺 左恒心头一跳,随即便听到清亮龙吟响起,声音不大,很快便淹没在轰天的爆竹声响中。 爆竹声中一岁除,原来已经子时。左恒不自觉抬头望天,天上却没有白龙的影子。 可是依旧有龙吟声断续响起,混合在爆竹声中听不真切。 王泽说水里的,又有龙吟,除了敖羲她实在想不到是谁,可如果是敖羲,那么早就应该出现了。 左恒将目光投向王泽,“不是说有人要来?” 王泽淡淡瞥了她一眼,“认识?” 左恒点头,“算是有关系,应该不是恶客。”虽然敖羲和天下式的关系错综复杂,但就先前他莫名其妙的举动来看,这条龙目前并没有要杀了自己了结恩怨的意思。 “跟上。”话音未落王泽便到了数丈开外,左恒惊异他的速度,将心底冒起的疑问压下,也运气于身灌力于足跟在了他后面。 普通的跑步肯定是跟不上王泽的,就是提起真气左恒跟着他也有些勉强,中途也因为速度不够被他甩下过,让王泽在原地等了他好几次。 王泽在几里开外停下脚步,左恒认得那是歧县无名河流注入的地方,属于附近一带比较大的河。 左恒停在他身后几步的位置,刚要开口,河面四溅的水花就泼了她一身。 先是轿顶,然后水花里冒出四个怪模怪样的抬轿鱼头,轿子里一头小龙以爪掀帘,看见左恒又是嗷了一声。 小龙不过三尺多长,左恒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敖羲。 这当然不是敖羲,因为其中一个鱼头兵已经开了口,声音粗粝嘶哑,“这是龙君的鳞片所化,见鳞如见君。” 它看向左恒,“你是龙君眷顾的人,可以不拜,但是你旁边那位!见到龙君!还不速速行礼!” 兴许是海里作风作浪惯了,他对左恒的态度不见得多好,一见到王泽也是呵斥。 左恒悄悄瞄了一眼王泽,她以为按照王泽的性格不会对此有所反应,没想到他的眉头却紧皱着,眉间也多了几分厌恶。 哪怕是之前王泽对她说不喜欢她这个师妹的时候神色也是淡淡,左恒觉得这可能是她见到过王泽最激烈的反应。 他只说了两个字,“畜生。” 左恒眼睛未眨,就是看不清他如何动作。 可能他动了,也可能他没动。鱼头四人自水花中冒出,却被突然掀起的浪头打到了岸上,直直栽倒在一旁的土里,轿辇也散了架,里面那头小龙也吃了一嘴的泥。 事态有些严重,可是他们的模样瞧着太过滑稽,左恒的嘴角还是压不住地翘起来些。 “谁给你的胆子放肆。”王泽冷着脸,抬手便准备取眼前无礼畜生的性命。 左恒拦住他,解释道:“来找我的,应该是有事。” 王泽盯着她,左恒毫不示弱地盯回去,“客随主便。” 王泽的眉头又皱了皱,有那么一瞬的欲言又止。他略微垂眸不再看着左恒,缓缓开口道:“问吧。” 左恒跑了几步,将其中一只鱼头妖怪和拔萝卜似的从土里拔出来,毫不客气问道:“敖羲找我有什么事?” 本来还想呵斥她不知礼数直呼龙君名讳的鱼兵硬生生将话憋了回去,稍微借着左恒的身子挡住一些投向自己的冰冷目光,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 “我乃龙君座下……” 左恒抬手打断他,“说正事。” 鱼兵畏畏缩缩,又瞄了一眼王泽,这才开口:“是龙君让小的们给大人带样东西,小的们借水道而行,实在找不到路,这才耽搁了这么久。” 似乎是王泽的存在让他忌惮,他连带着对左恒的称呼也变得谨慎恭敬。 左恒一愣,怎么也没有想到敖羲会因这样的事情专程派人来找她。 “按照大人这边的习俗,过年是要由长辈送礼的,龙君便令我等将他特地寻来的物件送上。” 先不提这些水族对压岁钱有什么误会,就是由长辈送礼也一点也让左恒异常费解。 敖羲不是和自己有瓜葛似仇非仇的冤家吗?怎么这会子又好端端成了长辈? 还派来这四个鱼头妖怪和一头软趴趴的龙鳞小龙过来,也不知道是又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 鱼头扑哧扑哧扶起栽倒在地上的小龙,又将自己的同伴从土里面拔出来,恭敬对左恒行了一礼。 他们四人不知道摆出了什么古怪阵法,那头迷你小龙慢悠悠晃到了中间位置,而后张嘴。 他嘴巴里蹦出一团光落到地上,化成了一个模模糊糊淹没在光芒中的古怪物体。 在光芒散尽之后,左恒才看清他们所说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礼物是个古怪的巨匣,通体玄黑,首宽尾窄,只有在镶着鹅蛋大小宝石的周边才浮现出颜色稍浅的花纹。匣身匣面皆有凹痕,瞧着很是精致。 为首的鱼头恭敬将古怪匣子递上,“这是龙君特地寻来的剑匣,说是在养剑的同时也可以防止剑暴露于人前。” 光是防止天下式暴露人前这一点左恒就有些心动,同时也惊讶于敖羲的心细。 只是这样一来又算是什么冤家关系?她看着剑匣不知该不该收,正当犹豫,一只手横到了她的身前。 王泽主动接过了剑匣,神色自若。 鱼头虽有怨言却不敢插嘴,只能低下头让自己不去看他。 “专程给你的?”王泽伸手在剑匣抹了抹,这才抬眼问左恒。 左恒沉默,总感觉气氛有些古怪,她迟疑一瞬,这才回道:“应该。” 从态度来看王泽好像不是很喜欢这些妖怪,左恒觉得龙应该也算在妖怪里面,也做好了他开口自己就呛回去的准备。 谁知王泽惜字如金,只说了句“不错。” 他将剑匣递给左恒,对着她点点头,“带你回去。” 左恒下意识就跟上他,行至半途才想起来完全被她落在一旁的鱼头和娇小白龙。 不告而别似乎不太好。她折身准备回去,还未扭过头,便听王泽道:“不要来往过多。” 他的语气淡淡,似有劝诫。左恒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语气中的劝诫也没有了。 “剑匣叫三尺藏,名字记住,其余不要问。” 左恒心想你让我不问我就不问,原本站在她身前的人却好端端消失在了原地,和来的时候一样,半点征兆没有。 短时间内收到两份特殊压岁钱的左恒抚上剑匣,神色古怪。 应该没了吧? 第214章 行意迟迟 过年也就是几天的事情,左恒只在除夕那夜稍微放松了些,很快又将精力投入到了练剑中去。 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蛋被她搁在了心置办的小水缸里养着,左恒折腾的大多是关于剑匣。 剑匣古怪,无论她怎么折腾,哪怕是是拿天下式在上面使劲去划也没弄出半点痕迹。 左恒觉得背着这样材质坚固的剑匣,日后与人打斗的时候,来自后方的压力要小上很多。 剑匣这么牢固,肯定有剑匣先扛着啊。 就凭借这一点,她日后肯定是要背着剑匣行动的。 只是叫三尺藏的古怪剑匣左恒没弄懂要如何使用才方便。 剑匣肯定是用来保管剑,这样也能省得她的衣服一次次遭殃。可要是把剑放在里面,临阵对敌的时候万一剑匣没有及时打开,那不是要失去先手的有利地位陷入被动吗? 打不过别人不要紧,可是因为没有及时拔出来剑打输了……左恒甩了甩头,觉得这已经不是丢不丢人的问题,而是以后还要不要顶着剑仙名头的问题了。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剑仙拔不出剑,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剑匣不算沉重,但真的很难打开,这也是左恒会有如此担忧的原因。 如果不用剑匣,那么就势必得去山上把据说五叔的人送的布条给找回来,可是由于布条本身质地的原因,山又那么大,她朝哪儿找去。 所谓的山神或许能够帮上忙,但左恒决计是不想再见到他,和无刀再有任何主动的牵扯了。 那些神神叨叨大局里面的东西她领悟不了,只能自己走一步看一步,这好歹是她自己选择的。 但左恒不去自讨没趣,不代表没趣不会主动上门找她。 剑知找过来的时候,左恒依旧在折腾漆黑剑匣,还是没弄懂要怎么用真气去让它开合自如。 剑匣内部藏有机关暗括,只有输入的真气适量且符合暗括的构造,剑匣上方才会弹出一个小口子让剑飞出。 这是左恒在近日的不断摸索中发现的,也正因为如此,她现在不敢随随便便就将剑放在剑匣里面。 看到剑知之后,左恒将原本膝上的剑匣放好,原本是想当做没有看见一样将他忽略过去,自个儿到院子里练剑。 可是那道委屈巴巴的视线太过明显,她想无视也无视不了。 在和剑知搭话之前,左恒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告诉自己他是一个和剑灵实际上没有什么关系的山神之后才缓缓开口。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也不知道剑知的真傻还是假傻,居然能将那天晚上的事情当做完全没有发生过,这么坦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东西丢在山上,又一直不过来,我给给你送来了。”剑知神情恳切,“说起来那天晚上你看到自己的命了吗?怎么样?不好的话我可以试试找他帮你改的。” 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左恒盯着他不说话,盯得人眼睛不自觉移开这才作罢。 “我脸上有什么吗?”他摸了摸鼻子,眼神依旧纯然。 你和一个傻子白计较什么呢?心底有个声音说。 左恒抿了抿唇,忽然有些泄气。 “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左恒又问了一遍。 剑知茫然,“想起来什么?” “不,没什么。”左恒敛眸,转而道,“你说我什么掉在山上?” 剑知从怀里面掏出来什么,他的手就像是凭空断掉了半截一样,有一个部分消失得无影无踪。 左恒当下了然,有些复杂地接过可以隐匿物件的神奇布条,小声道:“特地跑来把东西给我,有心了。” “是你的丢的就好。”剑知微笑,又接着问她,“怎么你最近都没有上过山?” 我为什么不上山你心里没点数吗?左恒一句话梗在喉咙里骂不出来,是能搪塞道:“不准备待多久,要走了,上山也没意思。” 虽然有敷衍成分在内,话里面的内容却是事实。 老屋换了新的锁,自己一把,另一把在孙大夫那儿。爹娘的墓也清扫过了,虽然在大过年去上坟祭拜的估计也只有她这么一个,但清静也有清静的好处,可以多说一会子话不怕被人听去打扰。 左恒现在只等着身上那些暗伤完完全全养好,弄清楚剑匣到底怎么用之后就动身了。 歧县是家乡,可是家乡值得她留下来的也就这么些东西,她会时时挂念,但不会因此绊住脚步。 前面还有更大的疑惑在等着她,她也没有办法到随心所欲的那个程度,最起码现在没有。 有点类似晏横舟说过的任重而道远,可左恒只是想活。 想活就要变厉害,这是她从小就知道的。 雪还没化的时候,左恒收到了楚征新寄过来的一份舆图,不仅是大隋,连大隋以外的国家地名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应当是原来进军攻城用的。 大隋的具体情况怎么样左恒没有多问,但是从一些信中草草带过的内容开看,虽然不容乐观,但也没有坏到无法挽回的程度。 在临行的夜里,左恒又去了一趟药材铺。孙泉在熟睡,老人则是憩在木板临时隔出来的单间。 左恒动作很轻。也可能是孙泉没有睡觉也防备的习惯,明明修为比他高出一截,左恒这么一个大活人从她跟前走过居然一点也没有发觉。 敖羲给她芥子袋中的财物,诸如金块一类被左恒用剑切成了一个个小块拿包裹包了起来放在孙大夫床前。 经过孙泉的时候左恒停了停,将手掏进了芥子袋,在里面摸索出一支格外漂亮的白玉珊瑚簪。 防止惊动她,左恒只将簪子放在了她枕旁偏远的位置,确保她醒来能够看见。 当着面告别的话,左恒感觉还是有些奇怪,也不知道到那时应该说什么,还不如将心意传递到,静悄悄地走。 她是在清晨动的身,腰间挂着两柄剑,背上背着个古怪的剑匣,就这么敲开了香店的门。 交给了睡眼惺忪香店老板一两银子,嘱托它帮忙送香到山神庙之后,左恒才放心踏出了歧县。 清晨有雾,行意迟迟。 第215章 高山拦路 舆图此前剑灵曾给过左恒一份,但上面标注的地名一类都已老旧并不准确,而且早就在南海之时便已遗失。 新的舆图是大隋给的,标注清楚,左恒出了歧县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一条向东走的小路。 不是从歧县外面的那几个大镇子走官道,而是直接从林子里插小道,倒是有点像三年前突来歧县的老人领着她走的那一条。 只不过以前一路同行时候没有发现的许多事情,现在她一个人走倒是觉察出不少。 刚出歧县还好,左恒一深入林中便发现不少异样。 林子里并不安全,小到野兽,大到一些气息诡异类似妖怪的东西都蛰伏暗处,似乎下一秒就可能从藏身的地方冲出。 择弱而食。 可能是以前一路上都是有人带着,那时也没有正式迈上修行,所以对此一无所觉。 就是现在知道了有危机潜伏暗处,左恒也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巴不得什么妖怪猛兽出来拦路。 无刀那种单方面的碾压不算,左恒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活动了,不管是剑还是她自己都有些跃跃欲试。 然而左恒走了一路也没见有哪个妖怪主动蹦出来。她没山不来就我我就去找山的刻意心思,既然没有东西打扰,也就加快步伐朝林子外走。 按照舆图,这片深林外是座山,翻过了山是个普通的小镇,叫做太平。 左恒在野外待了三四天,她把时间掐得很准,翻过山应该是傍晚左右,可以找个人家歇一晚在继续赶路,也能补充点干粮好带着路上方便。 左恒原以为山不过就是类似歧县后那座无名山的普通小山,等她一头钻出林子,胡乱把身上枝叶全都拍下来之后才发觉有些不对。 她仰头,山确实是山,只是一眼望不到有多高,费力也只能看到藏在云雾中的半山腰。 难道是走错了?左恒从芥子袋里取出舆图一点点对照,肯定自己并没有走错路。 可是舆图上标注的确实是小山,而不是什么山脉的形状。 难道说外面所谓的小山都是这样的高?左恒有些狐疑,在山脚站了一会儿后蹬足力气准备先爬上去再说。 山石间有很多缝隙,石面也并不光滑规则,除了高度让人摸捉不透外,怎么看都是不难攀爬的样子。 歧县的山也并非全是泥土路,也有全是山石的另一面,左恒经验半点不少,踏上拦路高山的时候也感到异常轻松。 她没登山几步便被一股无名之力推了下来。 那股力量异常柔和,以至于左恒在开始并没有觉察,只以为是自己求快,一步没有站稳导致。 她又试了几次,发现无论自己在山上爬了多高,只要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会被莫名其妙赶下来,像是刻意不让她过去。 左恒第一反应是这座山上是不是也有山神一类在作怪,可静心凝神之后又没有感到任何异常气息。 她挠挠头,怎么也想不出登不上山的其它原因,干脆就把正大光明握在手上直接朝一块山石劈了过去。 如果有山神,看她这么毁山应该是有动静的吧。 左恒有些不确定。 轰隆一声,比她人高出不少的凸出山石崩碎,左恒迅速朝后退了几步,仍然有不少石屑钻到了头发和衣服上。 她的一剑下手不轻,可碎石过后,那块被她斩碎的岩石却好似完全没有破坏过一样,依旧在那儿好端端的。 可是山脚下的石块却能证明她方才到底用了多大力。 见鬼了?左恒瞪着山瞪了好一会儿,瞪到眼睛发酸都没发现半点异常。 这才是最让她没法接受的。 都已经这么诡异了,怎么可能一丁点异常都发现不了呢? 左恒抿唇,将裹着天下式的布条扯下来收好,左右手各持一剑,足下借力蹬出,两剑没入山体,她自己也借着剑挂在了山上。 不多时,那股斥力再度传来。 左恒拔剑,身形一荡,反借斥力踏在了山石上。她眼疾手快再度将剑插入石中,没到只余剑柄,算是挨过了这一波。 还没等她松口气,连剑带人就被弹飞出去,实打实在地上摔了一下。 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左恒心里头那股子犟劲反而上了头。 她咬着牙准备再度冲上去,结果连山脚都没到,整个人又被击退回来。 “此路不通!”带着威慑的声音一连将她震退数步,左恒呲牙咧嘴,怎么也找不到声音来源。 声音不是从山上发出来的,更像是从四面八方一样铺天盖地压向她。 谈不拢就打,可是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让左恒有些挫败。 “我偏要从这边过去!”她大声说,不但是告诉自己,也是为了给那个声音听。 左恒心里面大概已经有点数了。 拦路的肯定是和李修宜站在对立面的人,不然她实在想不通会有谁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占着山不让她过去。 不让她过去,这也恰恰说明她应该过去,她游历四方学剑的目标是对的。 “有本事拦着,有本事出来!”她环视四周,已经做好了随时可能会有攻击朝自己冲过来的准备。 然而没有,在那道声音过后,就和没有发生过一样再无动静,只是左恒无论用什么方法也没能再度上山。 难道真的要往回走? 在这里茫然空耗了这么久没个头绪,饶是左恒也有些心烦,躁得慌。 干脆鱼死网破拼一把算了。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不是她操之过急,而是眼下的局面确实让人火大,有种说不出的憋屈。 左恒握好剑准备冲上去一搏,在听见轻笑声后,她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左恒扭过头,发出笑声的人她有些眼熟。 书生腋下夹着油纸伞,笑得温文尔雅,只是眼底有掩不住的深深倦色。 左恒想起来他是晏横舟所谓的学兄,顿了顿,这才问道:“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怀疑拦路的人是对方。 “受人之托,给你送样东西。”书生笑着说,“我叫路远,路漫漫兮修远兮的路远。” “不巧,刚好能顺手帮你解决麻烦,还上一点人情。” 第216章 是友非敌 左恒记得自称路远的书生曾客客气气地邀请她去做客,更是说过随时可以来找的话。 既然是晏横舟的学兄,又在此刻展现出友善的态度,左恒觉得他身上就差没有明晃晃贴着李修宜一脉的标签了。 她稍微放下了些戒备,整个人也冷静下来不少,朝对方点了点头,“我是左恒。” 对方默契一笑,“我当然知道你是左恒了,不然也不会来找你。” 路远这么一打岔,不仅是左恒,就是他自己也轻松了不少。 他当着左恒的面撑了个懒腰,然后才把从腋下拿出的画卷递给她,自己又重新把伞夹住。 左恒接过他递来的东西,看着缠绕住卷轴的细细红线,觉得有几分眼熟。她好像在哪儿也见过这样的。 “是学弟之物。”路远解释,“他只让我把这个给你,若你有难就顺手帮上一把,其余没有说。” 不待左恒开口,他摇头,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又继续道:“一两个都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肚子多深的名堂。” 左恒没说话,觉得他也是自己口中神神秘秘的家伙。 不过将她手上的这份画卷联系到晏横舟身上,那答案确实呼之欲出了。 晏横舟曾经把这个画卷当宝贝似地护着,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看看,说这幅画要陪他走遍千山万水看遍时间大道理,又不止一遍地强画卷的奇异之处。 现在将他这么宝贝的恩师所赠如此轻易地托人赠送给她……左恒很容易就联想到了晏横舟的情况。 “晏横舟出了什么事?”她凝声,攥着画卷的手发紧。 晏横舟是李修宜的徒弟,李修宜出了事情,作为徒弟的晏横舟能够幸免吗?而且晏横舟那么弱。 从收到晏横舟的来信自己就应该怀疑的。 左恒印象中晏横舟不是没有正经过,但来信上的口吻比起他的年龄,倒像是那种深思熟虑站在高处许久的人才会有的语气。 有些不符合晏横舟。 左恒怀疑的理所当然,路远却叹了口气,“不,学弟很好,只是以后……” “以后怎么样?”左恒警觉。 “他……以后可能没法好好读书了,毕竟为了大局得失总要放弃一些东西。”路远说,左恒再度注意到他眼中的疲倦,“学弟很让人省心。” 左恒有一瞬的沉默,“……这样。” 不等路远回答,她又问:“我不是什么知情人,但想必你这么说是因为知道内情,我想知道,所谓的大局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重要到为大局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可是这个所谓的大局真的值得吗? 虽然嘴上没有说过,可她心里晏横舟确实是朋友,是自己人。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更无法理解为什么晏横舟要到如此地步。 李修宜的事情是李修宜的,可是他是晏横舟啊。而且李修宜也期望他能好好读书。 值得吗?路远一时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只能捋着思路同她解释。 “不是值不值得一说,是有人愿不愿做,有谁必须出来。”路远看着她,“里面牵扯到了太多的东西和太多无奈的事情,总要有人去担负。” “学弟是再仁善不过的人,他清楚其中要害厚自然会做出割舍。” 左恒被他目光里说不出的意味看得有些不自在,扭了扭脖子,将头别过去了一点。 这话没法反驳,晏横舟除了读书之外挂在嘴边最多的就是一些大道理。 “那我能知道吗?”左恒想了想,比较隐晦地问。 路远理所当然摇头,“不能,现在对你来说还太早了。” 左恒有些不服气,问道:“晏横舟不早?” 路远目光深邃,“不一样,学弟注定是局中人。而你不是,你是剑,参与越晚,所见的局势也越清晰,也能有更大的作用。” 左恒觉得说到底一个两个的,这些人还是觉得她不够格参与,有些生气。 “你知道浑水摸鱼不撒?” “水太混要捡了芝麻丢西瓜的。”路远忍不住揉了揉她头,觉得有些扎后又缩回了手。 头发硬的人脾气也硬,这话果真不假。 “总之,安心练你的剑就好啦。”他耸耸肩,“好歹是学弟的一片心意。” 左恒把画卷背在了后面,紧挨着剑匣,朝他摆了摆手,口气有点差,“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让他该干嘛干嘛不用烦我这边。” 路远会心一笑,“我会好好转告学弟的,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帮你把这截路过去。” 说到正事左恒不自觉将背绷得更挺拔了些,问道:“你知道拦路的是谁?” “是友非敌,总之不是什么坏家伙。”路远含糊答道。 左恒就差脸上明晃晃写着不信了。 “真的,你等会见了就知道。”路远说,“我先带你上山。” 左恒继续盯着他看,“我上不去。” 路远又是一哂,“我能上去就行,抓好。” 他抓住左恒的胳膊,整个人就像是风一样动了起来,左恒甚至还没有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是眼前只花了几下,感受到一闪即逝的无名波动。 感觉脚重新踏回地上之后抓着她手臂的那只手才放开。 左恒环视一圈,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山顶上,而是在一处不知名的溪谷之中,谷中隐约有琴声与鹤鸣。 她朝路远投以疑惑的目光,路远摇摇头,笑道:“山是寻常山,这才是拦着你的东西。” 路远话音刚落,左恒便听到了一声带着怒意的冷哼。 “酸腐,你说谁是东西!” 路远莞尔,朝着谷中微微躬身,“是我食言,分明不是东西。”同时,他凑近左恒,对着左恒小声道:“这位是出了名的小姑奶奶,你等会见她态度好点。” “她以前喜欢过你师父。”他继续嘀咕,“最好不要……” 他话只说到一半就没有再说,因为人来了。 女冠携琴伴鹤,眉目似月华清冷。她大半面容隐在半透明的面纱下,更添几分神秘朦胧。 路远朝她揖了个礼,“若华道友,久见了。” “不是东西,担不起道友二字。”对方态度冷冰冰,一点面子也不给。 路远摸摸鼻子,有些尴尬。 第217章 意 路远慌忙与她赔了个不是,如月华清冷的女冠这才收敛几分冷意。 “来意我已清楚,不必多言。”还没有待路远说明来意,以一根乌木云簪束发的绝色女冠直接伸出手掌挡在他面前。 她这幅架势,就差没有直接摆明拒绝的态度。 路远长长叹了口气,“道友,仙子,那位都默许不准备管了,你这又是何必。” 左恒不动声色地听他们谈论,猜测路远口中的那位应该是指她的便宜师父。 她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刻意拦住自己去路的人叫若华,和她的便宜师父有些关系。 但说起来,她现在连自己便宜师父的名号都不知道,更别说揣测突然出现的若华到底是一番怎样的心思了。 左恒想继续保持沉默,但她才是这件事情的中心人物,名唤若华的女冠在轻哼一声后又将目光停在了她的身上。 左恒被她意味不明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又听她道:“见了长辈也不打招呼?” 左恒一愣,反应过来后学着路远之前的样子揖了个礼,张了张嘴后又卡壳了。 这……该喊什么? “你和若华道友算是同属一脉,称呼她一声师兄就好。”路远咳嗽一声,及时缓解了左恒的尴尬。 左恒顺竿爬喊了一声师兄,想起来之前路过唐国的时候也有个道士喊过她小师兄,觉得可能道家的规矩就是这样。 对比之下,倒是王泽喊她师妹有些突兀了。 一声师兄过后,若华脸色稍霁,冲着她点点头,“初见便如此是我考虑不周,但确实是为你好。” 她在说拦路的事情,却没有和左恒解释具体缘由。 左恒想要开口,路远不动声色拦住她,开口道:“我既然把人带来了,道友不如开门见山说到底是放还是不放。” 路远的态度很是强硬:“这件事的道友本来就不应该插手,我将人带来也并非是为了征询你的意见,而是告诉你这件事情,算是给你一些面子。” 若华只是冷眼看着他,“怎么样也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插手。” 路远笑而不语,把问题抛给了左恒。 “那也要看看是她自己愿不愿意过去了。”他给左恒抛了个眼色。 左恒点头,顺着他的意思一唱一和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我自己要出去,不用师兄好心帮忙。” 她其实不是很懂路远特地来带她见人的意义何在,并且觉得按照路远的能耐,直接带她越过去也是可以的。 如今在这里废这么多口舌,对方又是软硬不吃的样子,反而让她有些无法理解。 若华瞪了左恒一点,斥道:“你以为你知道什么?老老实实和师兄走不好,非要掺合这种事情!” 左恒一开始以为师兄是她自称,仔细一想才明白这声师兄是指她的便宜师父。 这算是抱不平吗?左恒抿了抿唇,想到了之前路远小声嘀咕的若华喜欢 他便宜师父的事情。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左恒说,“但现在不代表以后,事情是我自己的,我不需要你好心的拦着。” 而且她也不觉得若华就是好心为自己,比起她说的那些,倒像是为了通过拦着她而让谁满意一样。 可是她师父都没有站出来阻拦,若华又有什么立场来做这样的事情呢? 理所当然地,左恒对这位她理应该叫做师兄的女冠多了一些恶感。 “我们能不用说直接走吗?”她扭过头询问路远。 第218章 转折忽来 若华结结实实被左恒噎了个正着,只觉得这个此前素未谋面的姑娘太过不识好歹,心中不免升腾起些许怒意。 身在高位的人向来说一不二惯了,不论自己是对是错,总是会下意识对违逆行为生出恶感的。 左恒看见她两条柳叶似地细眉横了起来,虽不知面纱下表情是何,但透过那双明若秋水的眸子确实能看见满满的不悦。 “我的地方是任人随便来去的吗。”女冠双目微张,纤纤素手指向左恒,指尖白光喷薄而出。 小惩大诫对她来说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 路远上前一步,以手掌拦出那道白光,顺带不着痕迹将左恒护在了身后。 书生态度远没有初来这方洞天时的随意和客气,他将伞柄抓在手中,面目肃然,倒是有几分曾经训斥犯错学子时的威严。 他缓缓开口,“喊一声道友是有客气成分在内,轻松也只是为了让小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让双方都有个台阶下。” “先礼后兵的道理应该不用我挑明吧。”路远沉着脸,不再掩饰自己的意图,“清修无为,是你僭越了。” 他又不是真怕了这位被私下称为小姑奶奶的道家女修。若华脾气又暴烈又冷清,冰火两重天可以说是古怪至极。但类似若华这样的学生路远这些年来训过不知凡几,修为和境界也压过她不止一头。 如果不是碍着左恒和天生讲道理的脾气使然,路远现在已经出手了也说不定。 最近路远奔波得有点多,又因为种种原因只能吃闷亏不吱声,心里头其实也窝着不少火头。 他好心耗费不少时间在对方身上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结果换来对方一番无理取闹,就是圣人也没这样的好脾气。 如果说若华只是气不过想要刁难一二,路远可以理解。但是现在他既然已经带着人来了,那么她就不应该再做纠缠。 左恒不应当被阻拦,这是两家早就约定俗成心照不宣的事情。 无论那方,大势所趋下的站队也好,仅为了自我保全不沾身外之事也罢,都有不少人的目光投在了左恒身上。 如果说李修宜之后留下的是残局,那么左恒就相当于将残局扭转为一个新局的关键点之一。 诚然,左恒不是最重要的,甚至是存在有些鸡肋。 因为大局她远远接触不到,也没有那个实力撑起顶梁柱,更管不到控制不了局面。 但谁也不能忽视她的作用,以及她成长的可能。 赌的就是这样的可能。 而且这位若华师承符箓雷法一脉,算是左恒在道家派系之中关系比较亲近的师兄,从实际来说又没有什么关系。 也就是说左恒日后有什么成就,他们可以借机分一杯羹。 就算大局失利颓势难挽,他们也可以轻易撇清其中关联。 无论是于公于私于大于小,若华都没有任何理由阻拦——更何况她固然名声厉害一般人遇上会给三分薄面,却没有任何实权。 若华远代表不了她身后那一支道家的意见。 可是她又和左恒有什么私怨以至于这样阻拦? 久远之前,他好像是有听说过这位求师被拒的传闻,追求则是后来的事情了。 难道就因为左恒是叶真的徒弟?因为这个就产生私怨,未免也太过不智了一点。 路远微微眯起眸子,想清关窍之后也不想再和若华纠缠。 他准备与她那一脉说得上话的人联系,以势压人,省得她打起来打不过不说还要借题更多纠缠。 “认真来说你要比我大半辈,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若华反唇以讥,口舌半点不输于长于说理的书生。“就算是礼不成要动武,也不应该由你上。” 路远挑眉,掩在袖子下的手伸了出来,掸平衣袖上的细褶,“那你想要怎么办呢?” “我不会让,除非她能将我打败。”若华说,“否则就看谁能耗得过谁吧。” 左恒被她弄得莫名其妙,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打。 在她看来,若华一个看起来高深莫测不知道修炼了多少年的炼气士,主动要求她这么一个刚开始修炼,甚至还没入门的剑修来比试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就像是大人和三岁小孩比喝酒一样。 左恒半站在路远身后瞪眼,脑子里什么仗势欺人以大欺小一类的乱七八糟词都出来了。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拒绝,路远便挪开一步,完全让她暴露在若华的视线之下。 左恒有些不高兴,她觉得若华毫无理由莫名其妙,更不想和她打架。 她觉得若华厉害,是也没有到无刀那种程度。但是她和无刀打,去反抗他,是因为自己的意愿,现在这个叫做若华的人莫名其妙就凑上来,理由也含糊不清,反倒是让她一点搭理的愿望都没有。 “不可以直接走吗?你把我送过去。”左恒抿了抿唇,再次问道。 路远摇头,“一次不行还有下次,总得把问题彻底解决。” 他转过身来看向左恒,问道:“是担心打不过吗?” 左恒摇头,“不想打,而且她比我厉害,我怎么都吃亏。” 他们二人的谈话并没有用传言一类的方式,若华听在耳里,心中又是一股愤闷。 她什么时候被无视得这么彻底过? 路远眼中带笑,“那她要是和你一样,你能打过吗?” 左恒点头,握住了剑柄。 “当然。” 路远冲她一笑,然后看向若华,询问道:“道友总不能以大欺小吧,你用和她相同的实力比试,你多出一份力或者是她打过了你,就算你输,如何?” 若华将求之不得四个字说得杀气腾腾,她挥退身旁灵鹤,伸手朝天,接引乍破云层中的紫雷降下。 待紫雷被她握在手中后左恒才看清本是一柄拂尘,只是拂尘柄身与麈尾皆有电流环绕,这才在落下之时被她错认为雷。 “你们这是自取其辱。”若华冷冷地说。 “确认是一样的实力吧?”左恒扭过头问路远。 “我看着呢,出不了叉子的。”路远笑道,“打不赢你就过不去了,加油啊。” “当然。”左恒头也不回,按着剑柄就冲了出去。 第219章 战至酣处 要打就痛痛快快地打,有路远的保证在,左恒也不用担心因为实力差距过大而尽可能避免伤害的问题。 也就是说,在实力想等的情况下,她所考虑的只有如何出剑以及更快地出剑,直到击败若华为止。 这不但是前行路上的考验,更是一场对她练剑成果的检测。 左恒遇到过太多像是泰山一样阻挡在她身前,与她差距过于巨大的所谓高人了。 她需要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若华自行封住自己的实力,左恒哪怕不是很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打架理由,但还是提起了不少兴趣。 打赢她就可以了。 左恒目光锐利,也没有刻意隐瞒天下式的存在,直接将剑握在手中,让正大光明悬于一侧防护。 她一个疾步冲向若华,剑光亦至。 女冠不避不闪,拂尘反搭而出,麈尾一绕,紧紧缠住天下式剑身。 哼声过后,天下式被麈尾缚得严严实实。 若华用力一扯,似乎是料定剑会从左恒手中脱手而出。 她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哪怕压住了境界,也不是寻常化丹修士能及。 左恒死握住剑柄,丝毫不让。 若华没有料到左恒力量不逊于她,正欲以雷法逼迫她松手,左恒却借势更进一步。 左恒松开了天下式,在撒手一瞬,她虚虚弯下身,抓风成拳,一手轰向若华小腹。 两把剑的好处便在此时显现出来。 天下式刚脱手左恒就握住了正大光明。 若华脚步稍挪,整个人化作一道虚影,险险避开左恒一击。 她扬手,掌中紫电凝聚,数枚小球像是火炮一般射向左恒。 左恒连翻几个跟头避过去,差点就被雷球砸中。 若华显然以术法见长,雷光过处地面出现不少焦土。左恒余光瞥过,依旧感到不少心惊。 原本拉近的距离一下子又远了。 左恒扬手,招来斜插入一旁石壁的天下式,深吸一口气后迎着雷光再度向前。 若华力气不小,但左恒发现她似乎更加擅长用雷球攻击,连手上的那柄拂尘多数时候也是麈尾阻挡住她的进攻。 左恒猜测她可能不擅长白刃战。 她一面跳跃着闪躲四处朝她射来的雷球,一面思索速战速决的可能。 如果拖下去她一直接近不了若华,那么只会让若华一直这么攻击,白白消耗自己的体力。 左恒突然停下,然后猛地跃起,手中剑扬得老高。 她将体内真气灌入剑身,像巨岳一样将剑压下,直接将地面劈出巨隙。 左恒向来习惯硬斗,鲜少运用体内真气,也没料到自己一剑会有这样大的力量。 愕然一瞬过后,她闪身钻入扬起的尘土之中。 战中走神是大忌,索性她与若华距离较远,地面又有尘土四散。 连她的目力都能看清楚若华在哪,左恒并不指望能靠着这种程度的障碍遮蔽若华视线。 她需要的确实是遮蔽,但不是替自己,而是替正大光明。 正大光明贴地而行,扬起的尘土与她劈下那剑造成的混在一处,不紧盯便很难发现。 左恒上前,若华便退后,边退边又雷光电鸣袭向左恒。 左恒只沉稳避开,继续朝前压去。 她占攻位,看似居于上风,但实际上掌控面的确是不断退后的若华。 这是由于缺少远击的手段导致,但左恒并不至于慌乱。 远攻不行便想办法迅速近战解决,蓄力许久,只要能贴身她便有把握。 不说击败若华,至少能让她吃上不少苦头。 估摸着距离合适,左恒轻喝一声,正大光明蓦地腾起,一点刺向女冠眉心。 剑尖有金光凝聚。 若华始料未及,没想到她会选择御剑而非亲身攻至,还算镇定地架起拂尘,甩动麈尾与正大光明缠斗。 正大光明只是纠缠了几息时间。 几息便已足够,左恒足下运气,身形倏至,在厉喝声中挥剑斩向若华。 若华防范稍微慢,待挥出拂尘时已来不及挡住剑锋,只能狼狈跄踉几步,堪堪化解一部分力道。 饶是如此,她的半边袖子还是被割裂开来,白玉似的手臂上也多了一串不断往外冒的红珠。 一粘即黏。 在剑锋挫伤若华锐气之后,好似大石沉底一般,左恒原本有些空空落落的心也安定下来。 剑是兵器,兵主杀伐,在酣战之中更能显其特性。 若华到底是经验丰富,技术老练,在最初的猝不及防过后,她仍在第一时间选择拉开距离。 但是左恒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快,左恒更快。 斩,劈,挡,刺一气呵成。左恒握着天下式,眼中炽芒比剑光还亮上几分。 左恒眼中没有雷电也没有拂尘麈尾,只看见她想要攻击的地方,她攻势猛且迅速,也毫无套路可言。 刺之后可以紧接另一个毫无关联的动作,劈砍之后也可以突来一挑。左恒手腕不停翻转,天下式在她手中宛如一条真正的游龙灵活,并且凶悍十足。 至少若华从未对阵过这样的剑法。 在将境界压制到与左恒同等之后,她的真气也渐渐有些不支。 若华眼神一沉,如死水般盘踞在体内的真气再起波澜,手中雷光也凝实数倍。 她稍微解开了了一下自己的境界封印。 只泄露出一丝气息,算不上违规。 左恒挑剑,巍然以对。 第220章 柳暗花明 雷云倏聚,对决之处的天色眨眼间便浓厚得能滴出墨汁,赤色闪电在云层中游走,又毫无征兆地朝四方射下,稳稳封住了左恒的退路。 若华暗自舒了口气,一丝真气在破封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叫人察觉不出半点端倪。她手中手诀不断变换,赤雷也随之滚动凝聚,叱喝声后,拂尘与电一同甩出。 女冠面上没有任何神情线路,天高云淡高高在上,只是眸中有按捺不住的些许得意。 世上哪里又无端的爱憎?她因为某个人的原因确实是喜欢不起来素未谋面的左恒,但是也不至于到刻意刁难的地步,直到叶真将那颗她求了许久的鱼卵给了左恒。 北冥之鱼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遇九万里长风则借力化鹏。叶真的坐骑,或者说是修行之友便是一只失侣的大鹏鸟。 鸟有一卵,迟迟未曾孵化,就算做不成师徒,若华也想藉由这颗不知是死是活的的卵与叶真亲近,这样的念头她打了很多年,更是仗着自己备受宠爱央求过无数长辈,可是叶真就和铁了心似的一直不肯松口。 可是不久之前他却差遣自己的亲传徒弟下了大鹏鸟,她再差人去问的时候,这件一直不了了之的事情就被他轻松打发掉,说是送了徒弟。 在还未得知对方详细的时候,若华就已经觉得自己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小丫头骑上了脸,她咽不下这口气。 如果左恒是她假想中那样的天之骄女也就算了,她资质并非上上,比不过情有可原。可左恒却是个看起来土土的丫头片子,她暗中窥探,发现资质也算不得多好,只能说勉强不差。 左恒张嘴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若华咽不下这口气,原本想要心平气和见识见识的念头也转为与之前一并积起来的怒意。 ——你何德何能被叶师兄青眼? 故而她没有半分留手,赤雷先发,随后便手腕翻转,拂尘化剑,借势而上。 左恒抿唇,本来也没有后退的意思,稳当扎了步子,横剑直接对上那道直朝她劈来的赤色雷电。 观察,然后击破,剑出则无还,要有气势就不能退后。 左恒更前一步,手腕一转,剑尖便有冷芒划过,不偏不倚迎上了那道粗壮电芒。 烈雷,冷剑,雷性猛烈却没有实体,而左恒手中是天底下最锋利的剑。无数红色电光在相撞瞬间炸裂开来,左恒眼前一花,密密麻麻足以将人灼伤的电芒占满了她的视线。轻易击破对方看似声势浩大的一招并没有让她产生任何成就感,相反,她心中突有警铃大作。 只见残影不见人踪,左恒下意识想要格挡,指尖一麻,险些握不住手中之剑。 而黑云正浓,化作无数光点的赤色雷电并未消散,稳稳插入了地上。 除却立足之处,左恒看见到处都有雷电的踪影。 若华提剑便斩,招招见杀,没有因为左恒喊上了一句师兄就要留情的意思,左恒勉力抵挡,一击过后手臂愈显酸麻,只能以意念支使正大光明援助防护。 形式在眨眼之间便已逆转,左恒且战且退,试图在越加绵密的攻势中寻找对方破绽。 那道赤雷应该是有什么问题,她现在使不上太大的力,很难正面对上若华。而且她的后手仅有正大光明而已。 若华布下了雷电,雷电之间相互牵引关联,她方才不慎踏错,整个人便如同被雷击一般浑身动弹不得,在呆立的几秒间,天下式险些脱手。 如此一来,她不但要留神若华的攻击做出防护,更要注意场地上的情况,防止自己踩到这种类似陷阱的东西,甚至还要分神指挥正大光明在力有未逮之时相助自己,一心三用,更显颓势。 若华剑势迅猛,仅是一瞬疏忽,左恒右臂便传来一阵钝痛,好在闪避及时,伤口不算多深,并未见骨。 鲜血滴落,女冠手中轻剑上赤色愈发明显,隐隐亮出红光,她周身气势也更加凌厉肆意,直直压向左恒,意图不带丝毫遮掩。 至少在这一刻,她是动了杀心的。 左恒身躯一震,又下意识挺得笔直,黑漆漆的眸子死死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要赢。 而且局势转变太快,让人措手不及,她总觉得还有转圜余地,没有道理之前说压制到同样的实力会差这么多,况且如果没有把握,那么路远也不会答应下来这样的赌约。 她境界尚浅对真气的运用也只是刚刚起步,自然不知道若华刻意遮拦之下的小动作,只觉得是自己那里疏忽或者是情敌,心中一时有些焦灼。 左恒在强迫自己冷静,然而败势一出便不可挽回,纵使她极力弥补依旧没有任何成效,再怎么试图转守为攻也只堪堪划破女冠衣角,反倒是身上更添新伤。 她咬牙,一个蹲身躲过扫来的剑气和雷光,正欲再战,悄然变化成拂尘的轻剑却已缠上剑格。 是兵器咣当落地的声音,似乎对面只是轻轻一挑,天下式便已飞至一旁,左恒手指发麻,正欲开口换剑,冷光便映在了她的眼前。 若华剑尖指着她,佳人眸中秋水,剑光澄澈,身姿竟然称得上傲岸绝尘。左恒嘴唇抿得死紧,依旧是一言不发。 “愿赌服输,回你的井底去。”若华声音冷冷,余光却不动声色打量战局之外的路远。她不担心左恒发现,却有点害怕被路远觉察出一些端倪。 毕竟后面的赤雷及后续阵法所需要的庞大真气,按照被压制后的境界来说,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思及此处,女修的脸色顿时有些惨白,额边也有冷汗落下。 她喘了几口气,也是一副消耗过甚的样子,只是语气中依然有淡淡的傲意,“当然,如果你还想打,我可以给你机会,只是你得用东西来换。” 左恒机警地盯着她,脑中飞速闪过对自己来说称得上值钱的物品,怎么也判断不出除了两把剑之外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左恒张口,字音都未来得及吐出,便有身影挡在了她的前面。 路远伸指,稳稳夹住了剑,似笑非笑,一言不发。 第221章 过关 “这样不太好吧。”路远暗中使力将剑夹得稳当,无论若华朝里面灌输多少真气都好似泥牛入海般不见踪影,与她心意相通的剑也不见半点回音,更别提将剑从他的手中拔出来。 纵使解开所谓的修为封印也是一样,尽管路远就在面前,可气息却好似深渊般不可见底。与之前刻意伪装不同,女冠鬓边冷汗滑落,真切感受到了所谓压力的存在。 “你想说什么?”若华态度强硬,先发制人,“路大先生输不起吗?” 路远依旧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了笑,良久,才慢悠悠补上一句,“输不起的不是我,是若华道友呀。” 若华啐了一口,脸色铁青,“你几个意思?”她在心虚,但又有自信自己的小动作不会被轻易发现,不由自主便咄咄逼人,反倒显得色厉内茬。 这已经不是左恒能单纯左右的事情了,她从地上爬起来,弯腰捡起天下式,定了定神。 照这么说,是对方做了什么手脚吗?至少左恒自己没有发觉这一点,按照局面,现在也不是问这个的好时候。 或许等到离开这个地方之后她可以问一问路远。 只是原本预想中和路远对峙的若华并没有继续纠缠,而是透过书生直直盯向了她,眼神像是鹰隼一样锐利。左恒被这似怨毒又似憎恨的目光盯到心里发毛,下意识别过头,朝后退了一步。 她现在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遇上这么一个莫名其妙又不讲道理的若华。 “路远这边我管不着,你呢,你输了,认还是不认?” 没打过人家,输了是事实。哪怕心里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左恒还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虽然若华看不见。 还没有等她承认,路远就笑出了声。 “何必呢。”书生叹了口气,似有惋惜之意,“就算是她真的输了,你也不过仗着修行时日长,对敌经验多罢了,真的拼到你死我活,左恒未必就会怕你。” 路远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冲着纸哈了口气,然后女冠的脸色顿时也和纸张一样惨白。 路远指着自己的眼睛,脸上依旧笑意温和,“如何,要将方才你的小动作再看一遍吗?从我这边,应该要比你本人自视要清楚。” 他觉得左恒不会输,不代表就不会有该有的谨慎,若华在外头的名声好一半坏一半,加之他也知道一些隐秘,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况且,这其实也是为了左恒可能会输所做下的准备。 路远全程的注意没有一丝放在左恒身上。 他只是将真气一再凝视,全数集中在眼睛上,记录下了若华的每一个动作。眼睛看到的或许会骗人,但是真气的感知却不会。他将若华的真气变化看在眼里,并且记在了特制的纸上。 因此,哪怕只有一瞬,在那张雪白的纸上,依旧有个无比显眼的红色波动无比显眼——只要把真气灌注在眼睛里就能看见。 铁证在前,哪怕若华再怎么想抵赖也没有办法。 原本她之所以敢公然违约,就是因为一没立誓,又口说无凭,只要她动作谨慎一些,就算是路远怀疑也不能对她做什么,反而还可能被她借此奚落,冠上输不起的帽子。 专门记录真气变化的纸叫做纸式,数量不算多,一般来说只有在小辈刚踏上修行之时才有长辈会用这种纸张记录真气变化,以此来断定这个后辈的真气性质以及发展方向。 路远会随身携带,并将纸式用在这种地方是若华怎么也想不到的。女冠的手极为不自然地垂落下来,抿着嘴唇,一副怎么也不甘心的模样。 明明她都算好了的,怎么可能就在这个地方出错呢?若华怎么也不想承认自己不如左恒。 “该让道了。”路远说,将纸张重新揣回了怀里。他拉住左恒的手,将她扯到了自己身旁,低声问了她一句,“还能走吗?” 左恒冲他点头,伸出另一只手将手心给他看,又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处的伤痕。她身上伤口基本都不深,只是因为雷电的缘故有些焦黑,影响打斗却不影响正常行动,只是赶路应该没有问题。 而且,只是一会儿的工夫,左恒觉得自己身上那种麻痹感已经少了很多了。 路远没有再管若华,而是直接牵着她的手走人。左恒只感到原本怎么也无法攀上去的山崖就和如履平地一般轻松,他们很容易便翻过了那座拦路高山。路远带着,哪怕是有伤在身左恒也没觉得多疲惫,反而有种云破月开的清爽之感。 出门不利,不过总算是把这件事情解决了。 翻过山之后便应该到了告别的时候,左恒想了想,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就把她放在那里不管,不会再来吗?” 路远摇头,“我已经联系过人了,她不会再出现拦着你的路,你放心朝东走就是了。” 左恒点头,也没有多问联系的是什么人,反而是恭恭敬敬朝着路远行了个礼表示感谢,自然也挣开了路远一直牵着她的那只手。 书生只是挠头,又把怀中的纸掏了出来,“走之前还有一件事,你把真气灌在上面试试。” 左恒依言照做,但是纸张并未出现分毫变化,光滑洁白,和被掏出来的时候没有两样。 路远却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一般,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他摆摆手,对着左恒嘱咐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后遇人遇战,都要习惯自己体内的真气,用着用着就能舒展开了。” 路远好歹是一个书院的副山长,带过的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自然知道左恒欠缺的是什么,左恒不言,只是老老实实地感受起自己身上的气。 看来话还是会听的。路远稍稍满意,在将那张纸收回去前又瞥了一眼纸上内容,对着左恒微微颔首,“可以的话,多留意一些消息。” 左恒一愣,还以为是终于要自己这个小卒子做什么有利大局的事情,却听书生道:“不出多久,应该会有两个年轻人比剑,有机会的话,就去看吧。” 左恒不明,书生却是笑笑,兀自撑伞离开,留下一个怎么也想不通他意思的左恒。 路远朝远方的晴空万里行去,觉得虽然耽搁不少功夫,到底是不枉此行。 左恒真气偏寒,冷冽有刀剑气。 第222章 城中有鬼 左恒对若华的人品持怀疑态度。 她对在他们动身之后若华便被路远暗中联系上的道家高层带走的事清一无所知,带着能走离多远就离多远的态度连续赶路赶了数日,只在恰好有镇子的地方稍微歇脚一会。 在带她走出那座山的时候,路远曾大致分析了一下战局。这位高深莫测喜欢眯眯眼的书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左恒身上存在的问题,并且断言如果不乘早适应迟早会因为这份生疏感而丧命。 他说的是事实,即使他不提醒,左恒本人也有些这方面的预感。 对于两把剑来说,她能够像是运用左手右手一样自然,剑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出招随心所欲,所以能够做出较为极限的动作。 但真气和修为不是。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贫农突然被接入滔天富贵的人家好吃好喝供着一样,真气在左恒四肢百骸内流动,平时不觉有差,但在打斗运用之时,她却总有一种生疏和不自然感。 毕竟她的那一堆真气能算是突然多出来的。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和剑之间的契合出了一点小小的延迟。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哪怕是一个微小的误差都可能成为战斗之中送命的原因,更何况这种感觉几乎伴随了她全程。 左恒在赶路,也在无时无刻不在调动体内的真气。以真气避雨,以真气增快教程,以真气生火...... 左恒将能想到的快速适应的方法全都用了一遍,同时几乎是有剩余真气她就朝剑里面灌,试图以此来进行和真气的磨合。 几天下来,这种生疏感没有减轻太多,她的真气却莫名其妙又雄厚了不少。 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愁死个人。至少是在怎么让自己和真气一体这件事情上,左恒罕见感受到了忧愁的滋味。 愁归愁,路还是要赶的,左恒之前就已经计划好的一个落脚点是叶城。 叶城是大隋最边境,出了叶城一路向东之后是各种在大隋庇护下的小国,然后是连绵望不尽的群山,过了群山,应该就是所谓的东境了。 哪怕左恒不吃不喝一刻也不停下,至少还有两三个月的才能把这段路走完。 而且山之后并非直接抵达东境。 据楚争说,在东境和南域之间还有一片很辽阔的土地作为缓冲地带,那里物资丰饶,为了争夺灵宝药材,打斗时有发生,也会有许多知情的大家族刻意送后辈子弟前去历练,可以说是风险与机遇并存。 他建议,如果左恒想要在实力上有明显的提升,不妨在那里待上一段时间。 总之,路还远着呢。 叶城是偏远之地,天高皇帝远,格外混乱。 楚争行军至此曾想过整顿,但无论他如何以律法勒令还是难以根治。 比如分明没有粮食上的短缺却易子而食,光天化日之下欺凌时有发生,而原太守却对此视而不见,甚至在换了个相对清廉的太守之后也没有多大改善......可以说,叶城是一座恶人城。 大隋的边防要塞在更深的国土内,而且叶城原本也是降土,就算真的反叛也对大隋没什么危害,所以他后来也就没有在管。 这件事情他是当做类似玩笑的性质和左恒说的。 在进城之前,左恒就已经做好将路遇的恶棍扒手一类打到服气的准备。 她排在人群之中挤进了叶城,单从卫兵来看和熙攘的人群来看,这里并没有什么异常,甚至可以说是偏远之地的唯一繁荣——至少比她一路过来的城镇要繁荣许多。 左恒猜测可能是因为边境往来贸易的商人比较多的缘故。不过一想到这座城里有人易子而食......她就觉得有些渗得慌。 她走在街道上,不时朝周围打量,从进城开始所见到的就是普通景象,也并没有楚争在联系中说的那么不堪。 或许是新太守整顿了秩序?左恒只能这样猜测。 她找到一家酒楼走了进去,酒楼人满,奇怪的是却没有小二上来迎客。 左恒自顾自找了张桌子坐下,还是没有人来。 这世上有不卖酒菜的酒楼吗? 很快左恒就知道了。 小二模样的人领着两个小女孩从门外走进来,方进门就吆喝道:“今日新鲜嫩肉,支持全部买下,有没有客官要的呀。” 随着他的出现,整个酒楼的气氛在瞬间活跃起来,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 依左恒耳力,那些内容被她听了个七七八八,不外乎是讨论能卖到多高的价钱,更有甚者已经在说起了部位和吃法。 左恒手一抖,险些捏碎店里的茶器。 有楚争之前的预防针,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只觉得不止易子而食是真的,甚至风气更甚。 买卖人肉的事情未免太过荒诞了。 左恒扫视一圈,再度确认没有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看样子对此习以为常。 她不动神色戳了戳坐在旁边的一位肥胖商人,暗中递给他一小块碎银,压低声音道:“我是听朋友介绍才来此的,没想到他说的美食会是这个,不知滋味如何?” 矮肥的商人瞥了一眼左恒,然后利落地收下了银子。 左恒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大上几岁,完全也不像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对方估计觉得她是年轻人想要尝鲜,也没有起多大疑心,同样压低声音道:“你说这些肉人吗?我只有幸尝过一回......那滋味......” 他脸上回味的神情让左恒不由感到汗毛倒立。 “据说今天这两个是专门饲养出来的,起价要贵上不少......不知道在拍卖开始的时候我能不能分一杯羹,如果你钱够,一定要拍一点来试试,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极品。”他小声嘀咕道。 看在钱的份上,他和左恒多说了几句。 左恒仔细看向被店小二提着的两个娃娃。被他提着的两个女娃娃小脸白嫩细致,衣服也干净整洁,确实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倒是挺符合矮胖商人说的专门饲养。 但比起无奈之下卖子求生,这显然让左恒更为介意。 养人来吃......做出这种行为的,还是人吗? 尤其是这个酒楼之内还有女客,不少还梳着夫人髻。 左恒沉默了,她在直接出手和静观其变之中权衡,还是选择了后者。 ——如果能将那两个女娃娃买下来,说不定能顺藤摸瓜弄个究竟。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此时不同寻常的预感。 第223章 人心藏垢 小二提着那两个女娃娃一路走进酒楼,然后在最中间那张特地被空出来的桌子前停了下来。他将手上的孩子直接丢到了桌子上,动作异常粗暴。 别说是痛呼了,可那两名女童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无神的双眼只是木木地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 这两个女娃娃看起来也就三四岁的样子,怎么看都不该是一个正常孩童该有的反应。左恒掐着手心,忍耐得有点辛苦。 如果直接把人救出来然后离开的话也就没有办法探究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而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人,把人就丢在这座城里找个人家说不定又会重蹈覆辙。 很快就有客人大声表达了自己的埋怨之意,从语气来看应该是熟客。 “你轻些!要是伤了肉质!有损效果就不好了!” 他一出口,随即便有人附和。 “是啊,要是损伤了肉质怎么办。” “轻一点,轻一点!” 店小二咳嗽了一声,“是我考虑不周,那么现在开始对这两个肉人竞价,老规矩,价高者得。” 说着,他退到了一旁,让那两个孩子完全暴露在这栋酒楼中所有人的视野下。 这是一个信号。 从胳膊开始,这两个女童的身体部件被不断叫价拍卖,连内脏也无法幸免。更有甚者甚至连看起来本应该无用的头发也一并买去。 左恒并不缺钱,迟迟不开口的原因只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自己掏钱的动作显得合理,毕竟后来的竞价已经超出了银两的范围,而是直接以金计算。 人肉真的这么值钱吗? 左恒悄悄取出一些金子放到袖子里,在她动作期间,这两个女童的价钱仍然不断上涨,甚至达到几十两金之多。 这座酒楼里的客人身上大多都是绸缎或者是织丝,打扮也十分贵气,能出这么高的价钱左恒并不奇怪,但左恒无法理解。 就算是吃人,用这么多钱去买两个人真的划算吗?而且几十两金所买的也就只有那么一条胳膊而已。 难道是她们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左恒将袖中的黄金换成了宝石,她不可能从窄袖里面一下子掏出几十两金子,摸出几枚宝石倒还是有可能。 当初某条龙一股脑地将这些塞在了芥子袋里,也没个解释,左恒只能挑选那些看起来比较大和值钱的,然后将它们攥在手里。 “我出门匆忙,没有携带过多的钱财。”她用刻意压低后的声音说,然后装作是一直就藏在袖中的样子,将大小十几颗宝石倒在了桌子上。 然后她侧身,让小二能够看见那足够趁做是一小堆的财宝,“不够的话我可以去落脚的地方取。”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落脚的地方,只是她为了不太过让人起疑编造的借口而已。 左恒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之前就从行商的朋友说过,今天特意过来果然没有失望,不知道这些珠宝够买几条腿?或者是胳膊?” 在说道胳膊和腿一类的字眼的时候,她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头,“如果全都买下又要多少?” 店小二走了过来,看到她堆在桌子上的那堆宝石之后脸上闪过讶色。 “客人,你真要拿这个买吗?”小二神色复杂,“我只是个牵线人,要是买的话,这里估计没有谁带着和这些对等的钱财,但这其中的差价就......” 说罢,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左恒,似乎怕她反悔一样。 左恒板着脸,硬邦邦反问道:“我就是特地过来的,难道还会介意这个?”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破功将这个店小二先解决掉。 好在小二在听到她明确的答复之后异常迅速地捋起那一小堆宝石,称得上喜笑颜开地跑了回去。 “这两个肉人就归这位出手豪爽的小姐所有了,各位客官实在对不住,还是老规矩,忍不住的私下找这位小姐出价,下面我们来卖这几枚宝石!” 他的算盘打得简直叮当响,可周围的人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但是她的目的也达到了,这些石头怎么样其实也不关她什么事情。 以称得上生疏冷淡的态度拒绝了几个人前去府上做客的邀请后,左恒拎着那两个孩子有如锋芒在背般走出了客栈。 不管是看她还是看她手上的两个孩子,那些视线都过于赤[]裸和恐怖了。只是被她拎在手上的两个孩子依旧乖巧得像两个瓷娃娃,没有任何该有的反应。 不过在走出酒楼后,她确实长舒了一口气。 左恒本来打算询问这两个女童相关线索,然后一口气将始作俑者揪出来解决掉。但从这两个女童状态来看,显然是懵懂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对于调查事因并没有什么帮助。 左恒决定先找个落脚点将这两个女童安顿下来,然后从长计议。 人食人这件事情本来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放在以前,她可能会感到恶心,然后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一样从这个地方走过去,毕竟吃不到她头上。 可能是因为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忍心或者是鬼使神差的其它原因,她既然插手管了,就一定要管到底不可。 左恒就是这样的人。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的计划,在找地方安顿好这两个女童之后再回这间酒楼找店小二。 既然是店小二将人带来卖,就说明他一定有上家或者是什么合伙人,虽然步骤多了些,但一点点往下追究总能探明白。 只是这么一来她原本的计划就要改变了,左恒原本是只打算在这里补给些干粮一类的然后立刻出发,根本不准备在叶城留多久。 左恒拎着两个孩子在大街上走,竟然也没有人将多余的视线投在她身上。左恒想了想,觉得这里的人可能对此见怪不怪后,更加难以释然了。 她确实是走神了一瞬,所以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影子。 在她回神过来的瞬间,两名女童已然脱手,有人影如风般向前掠去。 哪怕是在走神,左恒也对自己的实力有足够的自信,而且对方悄声无息接近,不仅是她自己,就连剑也没有发觉。 没有多做犹豫,左恒追了上去。 怎么说也要救人救到底。 第224章 涉世未深 左恒反应不慢,几乎在事发的下一秒就追了上去,哪怕那道人影的速度超乎寻常,她也并没有跟丢。 将女童截走的人显然也没有料到她如此难缠,在大街小巷绕了一圈,试图甩掉左恒无果后,一个蹑步直接挤出了城。 左恒自然跟上,过了护城河之后不远就是道旁树林,那道人影闪进树林里,或许是此刻不如城里喧闹,左恒听见了之前被她忽略的动静。 叮铃铃,叮铃铃—— 有清脆的铃铛声在树林中回荡,声音忽远忽近,倒让左恒有些拿不准人到底藏匿在何处。这样不但找起来麻烦,而且一不小心就会让对方溜走。 看来对方早就做好了被追击打算,并且本身具有一定的依仗。 只是左恒不懂为什么铃铛的主人会特地挑这个时候和自己过不去。 之前在酒楼时她确认过酒楼里没有异常气息,忍着锋芒在背特地在酒楼门口停了片刻也没什么人有跟上的想法,如果真的是想要把这两个小孩当做肉人,为什么不等她将人安置好不在的时候再动手,而是选择是大街上呢? 只能说,或许对方一直在关注这件事情,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两个孩子。 左恒想到了一个可能。 ——对方或许是来救人的。 这么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 之所以在大街上急着出手也是因为担心她可能会迫不及待对那两个女童做出不好的事情。 只是左恒无法肯定。 她清了清嗓子,试探般朝林中问道:“你为何要掳走这两名女童?” 她的话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一般,回荡在周围的铃声变得急促,有愤怒且尖锐的声音自四方响起。 “——你居然还敢问为什么?受死吧贼人!” 左恒一头雾水。 这份莫名其妙的敌意和憎恶也太过突然了。 她完全忘记自己为了把两个女童带出酒楼说过什么话,只觉得外面的人未免也太不讲理了些。 左恒没有再解释,因为对方已经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飞针,丝线,形似小刀的薄刃从四面八方朝她射来,左恒抽剑,同时凝聚真气,在将暗器打掉的同时让真气像圆一样护在周围,以防止漏网之鱼。 同时她也发现,将人掠走的人也是一名修士。 综合种种迹象,这算不算是误会大了?左恒抿了抿唇,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对方说明清楚。 在抵御密密麻麻攻击的间隙,她对着林中喊道:“......我是特地出手救人的。” 话音未落,铺天袭地的杀意顿时一滞。 “吃人对我有什么好处吗?”左恒语气硬邦邦,有些不高兴。她开始倒打一耙,“你不由分说就从我手里面把人掳走,说不定你才是想对这两个小孩干什么的人。” “你胡说!如果你是救人,那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那番话是为了......”对方的话没有说完,声音也弱了下去,看来是想起了什么。 “我不这样说他们怎么把人卖给我?”左恒大睁着眼睛,“你让我追你这么久,说清楚之后就应该把人还给我了吧,我还要去查这件事。” “......你等等!我还是不能相信你!”那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慌张。 片刻过后,有个皮肤偏黑的小个子少女大大方方走出,她打扮有些奇怪,衣服外面露出半截胳膊和一截小腿。长长的头发编织成小辫,最长的那根辫尾缀着一串小铃铛,随着步伐叮铃作响。 “人我先藏着。”少女眼中仍有戒备,“接下来我会看着你,如果你真的和这些人有关系,我会直接出手把你杀掉。” 左恒注意到她声音和之前完全不同,应该是特地变化过。 只是她有些不高兴,当下就反驳了回去,“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把人藏起来卖掉或者是吃掉?” 对方神色有些愤愤,“你这是狡辩,哪里有正经修士会用这种药人来提升自己啊!” 左恒哦了一声,将对方的话记在心中后平静开口。 “你对这件事情很了解吗?我刚刚来叶城,之前只听说易子而食的传闻。” 左恒任由对方打量,巍然不动。 “......我真弄错了?”那少女小声嘀咕一句,“之前见到的修士不是这个人?” 从少女话中的意思来看,事情不如她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左恒原本以为那些人只是因为风俗或者说是奇怪的理由去吃人,根本没有想到这里面还会扯上修士。 在经历过某种思索之后,少女顿了顿,然后道:“虽然都是矮个子,但是你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会干出那种事情的人,姑且相信你好了,放你一马。” 她一拍手,“好了,你走吧,我不会继续为难你。” 左恒的脚像是生根一样站在原地,“不走,你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少女比她高了整整有一个头,掐着腰教训人的样子还有些娇蛮。 “怎么回事啊,好心让你走你不走,这种浑水不是你这个一看就没什么势力的三教散修能搅和的啦。” “看着你年纪是真的不大,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她歪了歪脑袋,发梢的铃铛又是一阵叮铃声响。 从语气来看,她关注这种食人现象的已经有一段时间,对此也有不少了解。 左恒大概能确定她不是那种掠走女童后和楼中那些商户在进行勾结的家伙,无论语气还是动作都透着一股涉世未深的感觉,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理论上她应该放心离开叶城,朝自己的目的地继续赶路,不再管这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只是...... “我花了很多钱。”左恒猝然开口,“那两个人是我花钱买下来的,买了就要管,如果我这么走了,钱就白花了。” 左恒仍然不知道心中那种称得上微妙的情绪是什么,但这不妨碍她找借口光明正大地留下,掺和到这件事情里面。 剑斩不平事也是可以的吧。左恒隐约记得有个人曾经和她说过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一味压抑只会让剑失去锋芒。 而且这件事情既然扯到了修士,那就代表对手最起码不是普通人,说不定也是个历练变强的好机会。 “......你这人是钱眼里钻出来吗!”那少女瞠目结舌,完全不信有人能把这个当做理由。 都说富贵乃浮云,怎么会有这么俗气的修士? 第225章 怪谈 “我还是觉得你插手的理由很牵强。”原栀用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子。 左恒没有在意她的好奇,朝嘴里塞了一口菜后才回答道:“吃完的话,现在能告诉我关于这座城里头的事了吗?” 将两个女童劫走的少女自称原栀,是一个古古怪怪,总是闲不下来的修士。 在告知自己的姓名之后左恒本着多了解的原则向她询问情报,原栀却异常自来熟地摸了摸肚子,表示自己很饿。 “你这么有钱!请我饱餐一顿再说吧。”少女如此说着,不由分说将左恒拉出了林子。因为不够信任左恒的缘故,那两个女童依旧被她藏匿在什么地方。 权衡之下,左恒跟着原栀重新进了城。 比起修士,原栀更像是个小扒手或者窃贼,还是闲不下来的那种。左恒看着她数次将他人的钱袋悄悄偷出又悄悄还回去,内心充满了费解。 这种行为过于自相矛盾了。 似乎是玩够了之后,原栀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家酒楼带着她走了进去,凑巧的是,这座酒楼离左恒之前进的地方并不远。 左恒付了酒菜钱,自己也动了几口,但更多是看着原栀大快朵颐。 原栀身上的谜团有些多,说不好奇是假的。 似乎是终于饱肚,她满足地打了个嗝。虽然她还想和左恒扯一些闲话,但左恒却不想听她继续无休无止地发问下去。 “再不说我就把你吃下去的全打吐出来。”她面无表情地威胁道,并且确实有这个打算。 原栀看着她已经放上桌的剑眼睛一亮,随即又掩饰般地咳嗽一声,挪开了视线。 “我啊,是无意中发现他们在养药人的。”原栀揪了揪头发,铃铛叮当响,“我也是路过,然后听说这里的人家有什么宝贝,就闲不住跑去看了看,发现宝贝是一道菜。” “这么直接吃人,就连那些最野蛮地方的修士也不会这么做吧。” 这是她嘴里面第二次出现药人这个词。 左恒不解道:“药人是什么,用药喂大的人吗?” 原栀挠头,有些含糊道:“大概能这么说,一般来说养药人是为了专门取药人血,但是直接这么生吃的我还是......” “本来这事和我也没关系,结果一连跑了好几个有钱人家都是这样,而且这些人过于不正常了,就和上瘾了一般,似乎没有药人就......” 左恒想到她走出酒楼之时的视线,点了点头,“吃人上瘾,是有点不正常。” 可能是左恒的反应有些平淡,原栀叹了口气,“药人,我看你的样子.......散修可能确实不太清楚这个。” “饲养药人,取药人血炼丹或者是以此增进功力都是为三教所不齿的,所以哪怕是在修士之中药人这样的存在也很少见,更不要提养出来一个药人要花掉多少灵草仙芝.......但是在我见到之后,特地去探查的结果就是每隔两三天都有这样的药人去酒楼里头被卖出去。” “我忍着恶心特地去确认过她们的血肉!确实是药人!但是一个凡人的城镇,怎么可能源源不断冒出来这种东西!” “然后我顺藤摸瓜去那个酒楼看,终于发现了会有这么多药人的原因。”原栀目光灼灼几乎要拍案而起,左恒不动声色地拉扯了一下她的半边袖子,示意她小声。 原栀闹了个大红脸,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的事态,但神色中难掩愤懑:“有一种隐秘的法子是可以速成药人的,或者说是只有一点功效的半吊子药人。” “就是去抓那些婴孩,不是通过喂药让他们慢慢长大,而是直接用邪法炼成药人,只要几天工夫就能长一大截那种!可是这种药人没有任何神智不说,而且也活不长。” 左恒想起了那两个被她救下的女童,确实是反应木然,比起人更像是个活的瓷器。 但是她没有明白原栀气愤的点在哪里。 “原本应该是正常长大的小孩子,就这么被掠走,然后被做成药人吃掉,他们的家人甚至只是以为不小心弄丢了孩子而已!”少女深吸一口气,“城里面经常有小孩不见的事情传出来,可是也没有见到这里的凡人官员去管,就让他们吃人吗!” “而且说不定我能找到救那些孩子的办法.......” “......这样。”左恒沉吟,捋清了其中因果,“也就是说那些原本正常的小孩子被做成了药人然后卖出去,同时又见到了不少家中孩童丢失的人,将事情关联到了一起。” “之前救人也是因为好不容有两个活着的,才想要救下来吧。”左恒想到她带走两个女童的时候,她们安身桌子上浅淡的血渍痕迹。 “你知道她们是从哪里被送来的吗?我们把地方找到,然后把干这个事情的人解决掉就行了。”她说,“你都在这里观察了这么久了,路线肯定知道吧。”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之前看你的意思,你是一个打不过,但是我很能打。” 左恒说的是事实,她能感觉到自己要比原栀厉害一些,而且她还不止一柄剑。 “就是因为我怎么都找不到,才会有点急......”原栀有些尴尬和苦恼,“那个小二我跟着他许多次了,也确认过他只是个普通凡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跟着一段路之后他总是会突然消失掉,然后下次又是继续。” “他比你跑得快?”左恒问道。 “......怎么可能!如果不是我之前想要解决你的话你根本没有机会跟上我!”原栀迅速否认道,“但是昨天我看见有个女人和他接头了,是个修士,之前会突然出手也是因为觉得是故意露面引我出来......索性反将一军破罐子破摔......” 左恒终于弄清楚了她先前莫名其妙的敌意和一开始的怀疑态度。 同时,她也想到一个问题。 ——“你觉得他们可能是因为发现了你所以才故意露出马脚,所以才让你看到接头,那么在他们接头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把人抓起来问?” “如果对方比你厉害不少的话,肯定一开始就不会让你跑掉吧。” 原栀愣了。 虽然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但她居然觉得左恒说得很有道理? 第226章 顺藤走 “就没想过万一我打不过人家或者是人家不说?命只有一次,肯定是要惜命的。”原栀按了下左恒的脑袋,“你这个小散修脑子里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左恒被她突然按了一下,她一推板凳,朝后退了几步,认真道:“不要随便按我,我可能会打你的。” “对,还有,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但是作为正道修士,首先要做的就是身正心清,像你这种动不动就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的影响不好。”原栀托着腮,“万一遇到不喜欢讲这个的大人物,可能会被教训很惨的。” “还有这么多规矩吗?”左恒问,又补充了一句。 “没人和我讲过。” “无门无派肯定不会有人和你讲啊,”原栀噗嗤一笑,“别看三教表现出来的多么光风霁月光明磊落,实际上心眼小着呢,而且还排外。不止是三教,任何一家都是这个样子的。” 小心眼,还排外。左恒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是这样。” 不过左恒仍有疑惑,“你不是三教吗?” 在左恒目前的认知之中,她接触的人或多或少都和三教有些关系。她感觉全世界好像都是围绕着这三个庞然大物一样,凡人国家都不能幸免,更不要说修士了。 “当然不是!”少女扬了扬眉,一排神采飞扬,“道或许是三教传下来的,但道又不是只有三教有,不是只有三教可以求。” “最多说三教先行一步,给后来人留下了契机而已。没有这三教还会有别的什么,但是这不代表就要循规蹈矩跟着走吧。” 左恒似懂非懂,总结道:“就是说你很厉害咯?” 原栀端茶解渴的手抖了抖,一口水差点呛出来。 “......左恒,你大概需要好好去念书再来修练。”最终,少女略带无奈地说。 “我只是告诉你我和三教那群人有划清楚界限而已!” “那你是什么地方的?”左恒眼睛眨也不眨,追问道。 原栀的话对她来说是完全崭新的知识,如果可以,她自然想要知道更多。 左恒脑子里有一个和歧县不同的修士的世界,在最初的印象搭建之后,现在它正在一点点被左恒用见闻来添砖加瓦。 “说了你就知道吗?” 左恒摇头。 于是原栀一拍桌子,笑得像个偷了腥的猫咪,“那不就得了,和你说了你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 如果有明眼人在此定能看出来她在故意吊着左恒的胃口,只要左恒多追问那么几下就会将来历告知——就像是大人拿着糖葫芦串逗小孩一样。 可是左恒却沉吟一声,露出了思索的表情:“你说的对,现在知道不一定有用,以后有机会我自己去看看。” 她还是挺在意原栀可以把自己声音变成各种样子的,如果可以她想学。 被噎住的人反倒成了原栀。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说,左恒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指着店外。“我们可以去跟着了。” 两家酒楼就在斜对门,为了方便监视,左恒特地挑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如今从她的位置可以很清楚看到小二模样的人从隔壁酒楼中走出,探头探脑四处看了一圈后,像条泥鳅般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通知完原栀后,左恒站起来准备动身,原栀却嘘了一声拉住了她,低声道:“别急着跟上,我先把我们两个的气息隐蔽一下,不然容易被发现。” “他才出酒楼,又只是个普通人走不快,我们跟不丢的。” 左恒依言停下,等着原栀口中所谓的遮蔽气息。她想到了之前刚认识晏横舟的时候,对方在林子里展现出来的宝贝。现在想来那块小石头应该就是遮蔽气息用的。 她等着原栀掏出石头,结果原栀只两手空空地朝着她额头点了一下,又画了个什么东西。 “好了,跟着我走吧。”又依葫芦画瓢在自己额头画了个符咒后,原栀不出意料地看见左恒探究的眼神。 “以后有机会你也能学。”再这么问下去人真的得未跟先丢不可,原栀直接用行动堵住了左恒的嘴。 她拉着左恒直接闯入了人群里面,有几个行人她们撞得七晕八素,可在回过神之后却又都一脸茫然,仿佛根本没有人撞过他们,他们只是自己被风吹倒一样。 可是哪有风?真是见怪。 原栀说的并不是空话。在带着左恒追上小二的时候,她的速度比左恒之前见到的还要快上好几分,须臾之间,她们就已经站在了离小二丈余的位置。 “我就说赶得及。”原栀小声,“小声说话,不会被发现的。” 左恒也小声回了她个嗯字。 “我们要尽量离远一些跟踪,不要让他走出视线外面就好,不然容易被修士发现,后面才是重头戏。”原栀郑重提醒。 “知道了。”左恒回答道,“就这么跟着什么也不做,我不会突然出手把人抓起来问的。” 他们跟着店小二走了一段路,小二不但越走越偏,为了谨慎起见,甚至一个地方重复绕了好几次,又刻意进了其它店铺买了不少东西。 “我觉得他可能也是知道有人盯着自己,所以才这样。”左恒推测,还是有点想用直接了当的方法。 原栀瞥了她一眼,看出了她的意图。 “不是,他只是怕自己被那些想要吃药人的人跟踪逼问货源,泄露秘密后落得被解雇的下场。” “懂了,只有吊着那些人才能从他们身上赚钱。”左恒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谨慎。” “对方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钱财这么简单,如果真的想要滔天富贵,找个小国家当国师便是。”原栀缓缓开口,“所以我之前让你不要掺和,谁知道你非要......”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觉得追究下去搞不好我们两个都会把命交代在这里。”原栀确实有点后悔把看起来是好心救人不知内情,对修界一窍不通的左恒牵扯进来。 可能送命的事情让前辈去做不久好了吗? 达者为先,天塌了高个子顶着适用在任何事情上。 第227章 摸大鱼 “不用”左恒突然开口,“刚刚有人在我们后面,应该是已经发现我们了。” “想退也来不及,况且我不想。”左恒握住了正大光明,“我感觉得到,有东西在看我们。” 原栀被她说得心里发毛,下意识环顾了一圈,甚至还用上了真气。 四周一切正常。 “......你吓人啊!”在惊呼的同时,她也没忘了压低声音。“哪里有什么人跟上来!疑神疑鬼的!” 左恒扯住她的手,拉着她的胳膊指向一个角落。 他们此刻已经在地处偏僻的巷子,行人稀疏,偶尔能听见远处传来卖货郎的吆喝。原栀异常自信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哪怕是修士也不可能在她面前很好地藏匿气息。 左恒指着的地方是一个角落,角落背阴,只有漆黑的影子和影上苔痕。 “哪里......”话未出口,原栀的瞳孔就猛地缩了一下。 少女愣了一瞬,随即转口道:“.......快走!” 她拉着左恒态度不由分说,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粘着一样不要命地狂奔,左恒想说话,但此刻对方的速度快到她甚至无法勉强开口,只能任由冷风呼呼地朝自己鼻孔耳朵里灌。 她不清楚原栀反应那么大的原因,但从她的反应来看,可能这件事情有点糟糕。 就在他们脱身小巷的刹那,又一团模糊的黑影慢慢地站了起来。或许那个不能叫做影子,因为比起影子,它更像是一面被搅得看不出原本面貌的歪曲人脸。 脸用歪曲的眼睛看着她们逃窜的方向,眼眶中开始滴血。 滴答滴答,地上的血越堆越多,脸的面貌也越发狰狞。与此相对,这张怪脸也变得小了起来。 最终,这张脸融化血迹里。 巷中有人家养的黑狗叫了两声。 ...... ...... 原栀像是拼了命一样拉着左恒在跑,压根不给她丝毫问话的机会。少女一路带着她逃窜,在进了叶城的佛寺之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沉默过后,原栀哑着嗓子开口道:“......麻烦大了,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就这么傻乎乎听你话把你扯进来的。” “啥?”左恒费解。 实际上她在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看她们的时候就做好了冲出去把那个东西解决掉的打算,管它是人还是什么怪物都不例外,可原栀的反应就和见了鬼一样恨不得带她跑多远。 “我很厉害的。”左恒只能重申,“那个东西不强,我几下就能打死。” “不......杀明鬼易杀暗鬼难,没有专门的术法,这些东西是除不掉的。”原栀深吸一口气,“难怪会有这样的药人方法,原来是背后有一宗支持。” “唉。”原栀叹息一声,再度沉默。她的神色中夹杂着后悔和疑惑,让左恒又是一阵茫然。 “你刚刚说的话我没听懂。”左恒舔了舔嘴唇,“不过我觉得你刚刚想说我们大概可能都要死了,不如死之前你让我当个明白鬼。” “你不怕吗?”原栀问,“刚刚看我们的,就是你口中的鬼,哪怕是修士也很难杀掉的鬼。” 左恒想把正大光明给她看,告诉她自己一点也不担心。 如果说鬼的话,她之前在第一次出歧县拿剑的时候就见到过了,庙里的那种怨鬼。 那个时候她都不怕,更何况是现在。 “暗中跟着我们的是子鬼,有子鬼就说明有鬼母,而鬼母又能源源不断地产子鬼,子母互养,生生不息......这是驭魂宗的绝活。” 左恒咂了咂舌,没怎么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没听说过,很厉害吗?” “有正有邪,如果说三教种种是正道,那么驭魂宗就是邪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被邪道盯上了,对邪道来说,人命如草芥,你怕是不怕?” “不怕。”左恒摇头,“我原来也不把人命当命,现在要好一点。” 原栀不懂左恒是无知者无畏还是真的有底气,她盯着左恒盯了好半晌,可左恒偏偏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打量起了佛寺里的彩绘壁画。 不知道该说她是心大还是什么。原栀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后终于下了决心。而后她抬手,轻轻地揉了一下左恒的脑袋,“那两个女娃娃我给藏在林子里,你有机会带走,找个人家养着,过几年说不定能好一些。” “你之前问我出自哪里,我来自杂家,因为杂,所以我什么都知道一点,什么都会一点。以后你有机会遇上杂家的人,就和他们提一下我和这个驭魂宗,他们应该能懂。” “佛寺有清净气,暂时安全,等会我先出去,你再见机行事,出了城能跑多远是多远。” 少女像是交代后事一样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微微上挑的眼角还有些泛红。 “......如果跑不掉,希望你能不要那么恨我把你扯进来。” 左恒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全程,然后踮起脚尖,狠狠地在对方脑袋上锤了一下。 “不打怎么知道打不过?”她说,然后亮出了正大光明。 “一次杀不死就杀十次,杀不死就杀到它们怕就好了。”以前莫道就是用行动这么教她的。“不止人会怕,鬼也会怕。” 原栀神色古怪,看了看剑又看了看她,不确定道:“......你真是散修?你要不要现在赶紧联系宗门前辈派系族长的过来然后把我们救出去,或者直接把那个破驭魂宗肃清掉也行。” “散修,千真万确。”左恒异常认真,面不改色地说出了自己很早之前就编好的借口,“剑是我在破庙遇见的老爷爷送的,破庙里还有个阿叔,就是那个阿叔告诉我鬼一样会害怕。” “......哦,那你还是赶快跑吧,有这个你跑出去的几率应该会大一点。”原栀好像突然被浇了一盘冷水,整个人都泄气了起来。“既然你能有遇到奇奇怪怪的人,说明天运不错,努力跑应该能跑掉的。” 左恒实在看不下去,又朝她脑袋上糊了一拳。 “到底为什么要跑啊!”她嚷嚷,“你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我们为什么非跑不可!你又不讲清楚!” 没打就知道自己打不过,原栀真的是太奇怪了。 第228章 问佛 待左恒将不满发出,原栀才意识到一个事实。 ——左恒和她不一样,如果不把事情完完整整托出,她是不会认识到事情严重性的。 原栀愁眉苦脸地叹气,“这里量产的药人修士所为,这点是可以肯定的。从我们刚刚见到的子鬼来看,修士出自驭魂宗。可驭魂宗是邪道,邪道和正道做事不一样,面对宗门叛徒,正道会选择肃清,而邪道则无论如何都会帮上所谓的叛徒一把,让他兴风作浪得更厉害。” “我现在只能推测出这里的驭魂宗修士弄药人出来是有什么目的,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是何,实力怎么样,但是我们已经和他对上了,不管能不能打过他,最后肯定是要和驭魂宗对上的。” “论记仇来说,邪道和正道可不一样,三教的小心眼只会暗中使绊子,但邪道为了报复没有什么手段是干不出来的,所以我说,在扯进去更深之前让你能跑就跑。” 原栀一边叹气一边说,在左恒露出稍懂的神色之后才闭上了嘴。 其实这只是表面理由,更深层次也更不好的猜测她不想说。 从药人和那些食用药人富豪旅商的反应来看,对方可能是想把这座城给暗中掌控起来,从而进行更大的图谋。 而且,哪怕是半成品的药人也是需要材料去喂养的,如果只是她说的宗门叛徒一类,除非是极高修为,否则不可能有那么大能量。可是对方既然修为极高,就不会对掌控寻常山下城镇看上眼不说,她们更是可能在被发现的当时就难逃敌手当场殒命。 原栀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这个结论让她的心不断发沉。 这件事情是驭魂宗主导的,这里的修士是驭魂宗可能连话语权没有,只是负责进行这样交易的普通弟子。 现在这个普通弟子发现了她们,觉察到了她们的意图。他很有可能会选择禀告宗门前来抓寻她们二人,或者是直接选择灭口。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论打斗的话,邪道由于不择手段的关系,往往要比正道厉害上一截。 “我们两个对上人家一整个宗门,打不过肯定是要跑的,能跑一个是一个。”她总结,“你也不想死吧?” 左恒理清原栀口中的来龙去脉,对于她隐瞒的另一个更为无力的现实也隐隐猜到一些,但是她仍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合理。 “鬼怕和尚,是吗?”她问原栀。 原栀点头,“对,三教里面道家和儒家一般都是镇压退避御使,只有佛教能将鬼魂彻底超度到所谓的阴间地狱,用他们的说法是点化......所以这里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她说完,左恒感觉更奇怪了。 叶城的佛寺香火很是鼎盛,她们站在某个偏殿里的角落,不时就看见有人走进走出上香参拜,朝供奉箱里丢下的铜板不知凡几。 如果不是因为心情实在不佳,左恒估计原栀都已经反复去撬功德箱好几次了,这也是让她感到奇怪的原因。 “如果鬼怕和尚,那他们想要拿叶城干什么事情,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有寺庙?”左恒一针见血地指出,“照你的说法,这里应该更是他们办事的阻碍才对,可是为什么这里的人还是那么多?” 照理说,无论那个驭魂宗要干什么,都不应该放任这座佛寺香火旺盛才对。 原栀一愣,随即猛地拍向自己的脑袋,拉着左恒就跑,“......我怎么没注意!” “跟我去找这座寺庙的住持!说不定我们还能争取一下生机!” 在佛寺,要见寺庙主持的话随便拉上一个和尚问一下就行,尤其是在表达想要募捐香火给佛祖修缮金身之后,左恒和原栀更是受到了欢迎。 他们被一个扫地的和尚毕恭毕敬迎到大殿里,住持就在大殿给香客宣讲佛理。 见到左恒与原栀后,面白无须的中年僧人微微一笑,打发走了香客,挥退了带路的小和尚。 他是一位修士,或者说是佛修,左恒能感觉到他周身有一层颜色浅淡的气。 “二位施主来此是有什么事情吗?”住持朝她们行了个佛理,神色谦卑,“如是行慈悲之事,小僧会尽力帮忙。” “大师能这么说实在是太好了。”原栀装模作样行了个佛理,完全看不出来她曾经在左恒面前说过三教坏话的样子,“我们也正是特地为此而来。” “请问大师可否知道这座城里的肉人事件?”在发问时,原栀心里已经打好了算盘,她准备将事情告诉这个和尚,然后让这和尚去打头阵拖住对方,自己乘着机会拉着左恒逃跑,跑得远远的。 有这个和尚吸引注意,如果真有什么后续的追踪,她们应该也不会是主要的报复对方。 俗称祸水东引。 僧人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殿外。 左恒一直盯着他,所以也下意识随着转移视线。 金乌偏斜,不知不觉已快到落日时分,正陆陆续续有虔诚的香客从庙门离开。 “我知道,之前就听闻叶城有贫民百姓无力交付税务被没收土地,易子相食。”住持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但是那是旧太守当任了,新太守过来之后,已经再没有听说过这种情况。”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原栀摆了摆手,“我是说,就是叶城有人干专门买卖人肉,可能对方还是个修士。” “......罪过罪过。”听闻之后,住持连念了两声罪过,手上佛珠不停转动,“是贫僧孤陋寡闻,人心恶念如此,应该加以颠簸,让其忏悔才对。” 原栀眼睛一亮,觉得游戏,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甚至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我们听说之时也是不信,直到亲眼看见对方作为,这才特地来找大师援手。” 她微微压低了声音,神情凝重:“不瞒大师,对方善使御鬼之术,应是出身邪道。” “如果真是如此,度魂消怨,贫僧义不容辞。”僧人满面慈悲,“死后一切皆空,岂能强行拘留人间?” “不过天色已晚,二位施主若是不弃,随贫僧用过晚膳之后在做商议。” 第229章 真假佛 “不过天色已晚,二位施主若是不弃,随贫僧用过晚膳之后在做商议。”僧人很正常地提出挽留,左恒却更加觉得哪里不对了。 她说不出,只是心中有隐隐的违和感在作祟。 从刚刚起,她注意到这个和尚有好几次朝外面看,可是外面明明什么也没有,如果说是因为急着用晚膳,那也不用这么频繁。 有先前的行为在,现在提出,就好像是掐点算好的一样。 而且正殿上的高大佛像也让她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可能因为天色暗下来的缘故,原本应该显得慈悲的面容上也有些冷和阴森。 左恒扯了扯原栀的半边袖子,给她使眼色:“你不是说晚上要吃烧鸡和牛肉吗?我们不方便打扰大师,等大师用完膳之后再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吃烧鸡了......”原栀满脑子盘算成功,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左恒朝她的不断示意。“好像中午那会是说过,不管了,既然大师挽留,那么我们吃一次素也没有关系啊!” “总是吃肉体内浊气也多。” 原栀还想趁着这顿斋饭和对方顺利拉进关系让对方替死,自然不可能同意左恒,而且外面也不安全,不如留在佛寺。 左恒看她反应也没说什么,只是手换了个位置,一有什么不对就能拔剑对敌——直接把手放在剑柄上倒是更加容易,只是这样戒备过于明显,说不定会起什么反效果。 左恒下意识不信任这个和尚。 她还是觉得太怪了。 左恒跟在两人后面,听原栀和不知名的住持详谈甚欢,其中大部分内容还是原栀装作向往的样子和对方探讨佛理,是在无聊得很。 左恒觉得,或许一开始她没有说出觉察到的不对比较好。 而且有佛寺的话,为什么原栀在一开始没有想到让佛寺帮忙,反而是在逃窜到这里之后才想起来呢? 她不知道并不是每座佛寺都有修士驻扎,更不知道原栀先前压根没有想到过佛寺这一茬。 要不是因为见了鬼,原栀才不想到这地方来呢,哪怕是满脸堆笑陪着住持谈论,原栀心里也一直在骂个不停。 当然,她的心音左恒没法知道,左恒只是单纯的在二人身后疑惑而已。 用膳有专门的膳房。 在膳房门前住持先一步跨过门槛,朝着二人做出了请的手势。 原栀迈动步伐准备跟着走进去,左恒猛地伸,直接扯住她发尾的铃铛,将她已经进去的半个身子拉了回来,力道之大,让原本在她前面的原栀整个人都踉跄两步,差点一屁股跌在她身后。 同时,左恒拔出了剑,正大光明剑气自放,显现出点点金光,在已经快暗下来的空间中格外显眼。 “施主这是......”住持歪了歪脑袋,流露出些许不解,“不是用膳吗?怎么好似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你不对。”左恒说,“食人的事情有人和我说过,新太守来了之后还是有,不是你说的来了就没有发生。” 楚争的话未必全然可信,但至少可以做出一定的参考,最起码在这种事情,左恒相信对方不屑于骗人。 “而且你是修士。”她的语气异常肯定,“对方也是修士,在一座城里,哪怕你不知道,对方的动静那么大,你肯定也能听到一点风声。” “我刚刚注意到,来这座庙里上香的人里面有不少我当时在酒楼中见到的人,你不可能对这件事情一点也不知道。” 左恒的记忆力很好,甚至到了过目不忘的地步,尤其她当时是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对于酒楼见闻的记忆越发清晰。 “屋子里面的也不是什么晚膳,我的剑告诉我了。”左恒不动神色退了两步,堪堪与原栀齐平。 原栀早已从方才的惊疑中回神,左恒越说,她的神色就越发凝重。密密麻麻的丝弦在少女身侧突兀浮现,折射出偏暗的暖光。 “秃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她翻脸比翻书还快,直接给住持扣了一顶高帽子。“佛教中人都是你这般欺三瞒四吗!” 住持没有回答她们的质问,只是在屋中拍了拍手。啪啪两声后,屋子里钻出了一个个人面。 “是它们的晚膳啊。”住持喟叹一声,也没有了先前装腔作势的慈悲,“如果你们先前乖乖进去,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为什么要给我添这么多麻烦呢?” “......这不可能!”反应过激的是原栀,“这里是佛寺,就算你是个妖僧,西天佛祖还供奉在那里,怎么可能有鬼怪藏匿!” 这也是她在逃进佛寺后悔放心的原因。 ——只是如果这庙里供奉的不是那位释迦呢? 原栀的脸色陡然难看了起来,她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咽喉,涨红了脸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 庙里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接着释迦名义供奉邪佛,未免也太过惊世骇俗了。 据说每一尊佛里面都有正主的灵识分神,这相当等于当着正主的面窃取信仰并且在正主家门口泼脏水。 “你,你......就算我们今天交代在这里,你也......” 和她的震惊失态不同,左恒直接提着剑迎上了那些朝他们冲来的子鬼。 子鬼并没有什么过人的能力,左恒甚至能轻松到一剑一个,只是在击散后它们又将很快复原才是让她感到有些厌烦的。 哪怕正大光明对这些邪物有天然的压制,真正要砍到他们怕对目前的左恒来说还是显得困难。 住持注意到了左恒的剑,可是即使如此,他也还是站定在那里没有亲自下场,似乎对自己饲养的怨鬼有着异常的自信。 天就快黑了。 夜晚才是属于这些阴物的真正主场。 “你在等什么?”左恒冷不丁冒了一句。 子鬼不强,她怕这个和尚突然出手,所以注意力其实一刻也没有从他身上挪开过。 “天要黑了,你在等什么?更厉害的鬼吗?” 有过之前在荒野孤庙的经历,左恒很容易就将他的等待和不作为联系了起来。而且出现的子鬼越来越多是事实。 左恒将真气注入剑中,正大光明化作一条长长的光焰。 剑光所过之处,群鬼皆退避三分。 “但是我只要先把你干掉就行了。” 第230章 杀剑对假 和尚虚虚闪过,甚至伸手直接夹住了正大光明的剑身。 他面上仍然是一派慈悲悯然的笑意,目光也是和传闻中真正的高僧一样淡然而澄澈,对阴物有天然压制的大剑在他面前甚至起不到半点作用。 单论力道来说,他甚至还要胜过左恒半分。 对方的修为是什么?在对敌的间隙,左恒感到一阵扑朔。不是过强也不是太弱,和尚的实力模模糊糊在某个区间上下浮动,反而让她不知道该使上十成还是十二成的力。 “我把这些子鬼拖住!你尽快解决他!” 原栀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左恒轻呵一声,当机立断。她干脆利落抽手,直接拔出了藏匿在暗处的天下式,朝着和尚的手腕砍去。 和尚放开了剑,正大光明化作一道流光穿行在群鬼之间,在防护左恒后方的同时也给这些阴物带来无形威慑。 和尚依旧是用之前的方法对付她,不过这次拦剑的变成了手臂。 他手臂有淡淡金光流转,天下式在他的皮肤上摩擦出火星却迟迟无法砍入,让左恒打得有些憋屈。 “是罗汉身!硬来的话破不了!”母鬼不知道为何没有出来,子鬼数量虽然繁多,但大都不堪一击,因此原栀还有余力关注左恒与不知名住持的战况。 杂家其余的不多,对于见闻一类倒是颇为擅长。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以修士的目力,少女很快就将眼前所见与印象之中联系起来。 “要找出他的命门!细心找到破绽!他不可能在这个阶段就将罗汉身修炼到毫无破绽的!”原栀大脑飞快运转,“一般来说命门会容易在身体的薄弱处所以会有人可以做出假命门迷惑对手,左恒你要当心!” 面对原栀几乎可以说是直接透露弱点的提示,僧人不但无动于衷,甚至还好心帮她补充了两句。 面白无须的住持嗓音醇厚,浑身有淡淡金光围绕,单凭样貌来说,谁也不会将他同这些恶鬼的主人联系到一起。 “不准,金刚罗汉是比起罗汉要更近一步的法相。”他纠正道,覆盖他表面的金色要显眼了些,给人一种他是被供奉在庙宇中神像的错觉。 “......不可能!你要是真的是佛祖弟子,怎么可能会同这些恶鬼为伍!金刚罗汉须发得大愿才能修习,绝无外传的可能!”原栀显然不敢相信,“左恒,别听他的,找命门就好!” 僧人没有反驳她的话,只嘴角挂上了嘲讽的笑意。他从容不迫地接下左恒一下比一下猛烈的剑式,与原栀相反,他对于左恒好像十分欣赏。 “本来这件事情也和你没有关系,你若愿意在此皈依......”还没有说完,左恒就一剑拍在了他的脸上。 现在,她手上的不是细剑天下式,而是粗犷无锋的正大光明。 正大光明剑身约莫十余寸,直接盖住了和尚的脸。 这样纯粹出于泄恨的攻击对他来说造成不了任何伤害,但足以让他感到颜面尽失。 左恒只是啧了一声,道:“吵死了!” 她是真的不懂这些修士哪里来的闲心,生死攸关的时候明明更应该全神贯注,可是就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似地非要说些什么。 或许情报可能有用,但是左恒很烦,哪怕她想全凭自己的意志走,但因为将对话全部听在耳内缘故还是不免下手有所顾虑。 左恒挥剑,天下式瞬间闪现在她的另一只手上,接着对方视线被阻的机会瞬间砍出了十余下。 铛铛铛铛铛——在连串的兵刃交错身之后,和尚的手臂红了一小块。 左恒眼神亮了亮。 她正要加大力道继续,对方身上突然迸发出的无形斥力直接将她弹开老远,更是乘着她被弹开的瞬间一拳头打向了她的小腹。 两股力道一个方向,小半堵院墙直接在撞击下塌陷,左恒吐出一大口血,若无其事地从烟尘中站起,只是握住天下式的手臂有点抖,手指也不太稳。 她大概猜到一点怎么对付什么罗汉金刚身的方法了。 只是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虽然有方法,但凭借目前的自己来说,好像还不能把这个法术还是什么东西破掉。 金刚罗汉是确实可能没有破绽,刀枪不入硬邦邦像个大乌龟,但是只要挥剑的速度够快,一直不停地在一个地方攻击,就算再怎么厚实,最后肯定还是要被打出一个洞的。 就像是钻木取火一样,一直不停地钻下去,木头就会凹下去一块,然后产生火花。 左恒觉得道理是一样的,事实也证明如此,她亲眼看见本来应该什么都留不下痕迹的地方红了一小块,甚至还出现了浅浅的白痕。 但左恒自己所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她惯使左手剑,握住天下式的是右手,就在刚刚一瞬挥出十几剑之后,她的右手,连带着手臂一起,几乎是等于直接失去了战斗力量。 就好像是有一千一万只蚂蚁在啃咬那样又疼又麻。 小腹那边有龙鳞垫着,所以反而没有收到这么伤害,只是在实打实的力道之下有些气息不稳。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这点,捂着眼睛低低地笑出了声:“哈哈哈......” 那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癫狂,只是不知为何,明显不是处于僻静地方的佛寺闹出这么大动静却没有任何一个附近住着的人对此有所反应,好似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开了一样。 “看来贫僧是遇到了了不得的天才啊。”和尚说。他挥了挥手,原本围攻原栀的子鬼也停下动作。 “以前来这里的修士都是毫无防备被他们吃掉的。”不知是何缘故,他开口,“虽然也有人发现了不对劲,但是你这样警觉的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左恒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不知道他突然开口是打什么主意。同时,她也在最大限度地调动真气修复,让自己的右手臂情况可以好一点。 最起码不会成为战斗和逃跑的拖累。 左恒已经做好了稍微恢复一些后就拉着原栀跑的打算。 这和之前对如刀那些不在意生死的大人物不一样,该跑就跑,逞强反而会丧命。 左恒心里和明镜似的清。 第231章 月下现真 如刀那些人并不会在意所谓蝼蚁的看法,甚至会因为蝼蚁的反抗而感到有趣,所以她有说话的机会,甚至会因为“有趣”得到一些好处。 但是眼前的和尚不一样,眼前的和尚是食人的恶鬼,是现实而非高高在上。在受伤的前提下,只要有一个不注意,她无疑就会交代在这里。 “本来是打算不显露出来!”和尚又在废话,但是他没有攻击意图,左恒也就听着,继续暗中修复自己受伤的手臂,“但是作为对于明眼人的赏识,小僧愿意让你们死得好看一些!” 在他抬手的瞬间,左恒一把冲进子鬼之中,将显然还在听对方说话的原栀捞了出来。 “走!”她说,耳边全是因为奔跑产生的呼呼声,“你比较快,带着我!” 原栀在愕然后迅速与她换了个位置,她拉着左恒的手,也不管什么真气消耗的问题,直接用上了她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 气流像是刀子一样在脸上刮,左恒反而是松了口气,她回过头,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冲天光束,如果刚刚没有及时逃开,怕是要被扎成筛子或者直接烧成灰一类的。 冲天光束中有巨大掌印朝他们拍来。 左恒刚松下的一口气在瞬间又提上,她主动松开原栀的手,直接将正大光明甩了出去。 剑与手掌相撞,说不清楚是哪个金光更强烈。 而原本前行的原栀也停了下来,声音适怎么也压抑不住的颤抖。 “出不去,这里不行,这个佛寺被什么东西隔住了,我们没时间打破。”她说,“我先拖着,你,你快点......” 左恒打断她,“那他应该是早算好了的,他很厉害,我们现在跑没用。” 这声厉害是真心实意的,从诱敌到突如其来的攻击再到能够准确堵住退路,左恒觉得自己做不到,最起码是目前来说做不到。 “你在说什么啊,你,你不害怕吗?”原栀有些失声,“不跑出去会死的!” 左恒应了一声,“嗯,所以不管怎么说,要打赢他。” 原栀沉默下去,左恒看了一眼最终消散的巨大手掌,提醒了她道:“人要来了,不想死的话就打,朝一个地方攻击可能还有机会。” 她的态度似乎是过于淡定了,这让原栀无法理解,或者说是无法忍受。 “你不怕死吗?!”少女几乎是吼着出声。 左恒抬眼:“怕。” 她当然怕死了,小时候就怕,所以用各种方法活着。现在更是糟糕,她的命是不是自己的还说不定,而且还莫名其妙和一堆人扯上了关系,说不清楚欠了别人多少别人又欠了她多少。 如果现在死了,一切不久成了空谈? “就是因为怕,所以才要好好打。”她说,“打赢还有机会,跑的话会直接死。” 在即将到来的战斗面前,左恒神经都异常紧张,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根硬邦邦的木头一样紧绷了起来。兴奋和恐惧交织在她的脑子里。 如果是刚才她会毫不犹豫回答害怕,因为这是事实。 但是现在她已经说不清楚怕还是不怕了,她手上握着剑,伤还没好,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好像正是为这个时候出生的。 不顾及生气,抛弃一切,除了战斗就是战斗,要么赢要么死,就是这么简单。 “你的眼睛......” 左恒已经听不到原栀具体说了些什么了,或者说是听见但是没记住。 不知何时爬得老高圆月愈发皎洁,月下有隐约的香气,僧人一路踏着步子跟了过来,手上拈着一朵不知从何处采摘的白花。 “二位施主为什么要反抗呢?”他此时的模样和之前又有所不同,“人心欲念,唯有沉沦。生者无用,方有死能救死。” 原栀倒吸一口气,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张口骂道:“妖僧,歪理!你用那些药人,就是为了让人显露出丑态,然后控制住他们吗!” 事到如今什么驭魂宗不驭魂宗的她已经不在意了,她在意的只有眼前和尚的作为,“难怪我觉得这里有那么多人不对劲!你这不是在度人,你是在杀人!” 最终还是愤怒压倒了恐惧,原栀开始操控她那些密密麻麻的丝线,她引以为傲的武器,不由分说地朝着对方袭去。 “因救而度,因救而杀。”和尚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只有人之大恶,方能显我佛慈悲无量。” 左恒没有和他废话,直接一剑砍了上去。这一次,和尚的身影虚虚实实,天下式直接砍了个空。 “贫僧不会出手,但我佛会来度化尔等。”他的声音也听不真切,但所言非虚。 原本应该是正殿的地方有巨大彩光朝外扩散,虚影之中,一尊巨大金像逐渐成型。 佛像眉目低垂,一派光明慈悲像。它的脸,正是他们面前僧人的脸。 可从给人的感觉来看,分明是真佛。 佛像只是抬起了手掌,像是小山一般压下。已然陷入癫狂的僧人突然大笑,将朝他袭击来的无形丝线乱纠成一团。 太混乱了太混乱了,不应该这样。原栀的背已经被冷汗打湿,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武器。 或者说她此刻的内心和丝线一样乱也可以。 一个邪僧所召唤出来的佛像,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金光?为什么冲天的是佛气而不是邪氛? 只是在场没有人会告诉她答案。 左恒用尽了全力在挥剑,清光在黑暗之中格外潋滟。 在佛掌以缓慢速度朝下压的当口,她仍将目标死死地放在邪僧身上。是剑光更是残影,在交织成的一片绚烂光幕中,她呵出一口气,一鼓作气地刺出最后一剑。 所有的真气都被她灌注到了剑尖上,目标正是和尚一直挡着她剑的掌心。 就算杀不死,也绝不能让他好过。 理智崩裂的当下,左恒是这样想的。 和尚的手上被剑整个穿过,只剩下一个可以看见脸的巨大血窟。 而在贯穿对方的瞬间,左恒的手臂上有无数血线喷射出来。 她一愣,然后松开剑,皱着眉忍不住吸了好几口凉气。 拜这份疼痛所赐,她重新冷静下来,在和尚不可置信的神情中,她换了只手,再度挥剑。 谁也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个小小的泡沫,留下啵的声响后,悄然破碎。 第232章 谓我东来 如果非要说死的话,那么最起码也得让对方吃不了兜着才行。以命换命,那么这把剑就算折在这里也不算辱没。 手之后是眼。 左恒一连刺出二十八剑。剑剑为虚,又次次皆实。 僧人只见到漫天的虹光与残影,他下意识伸出手臂抵挡,有无数密密麻麻的丝线缠绕上来,将他胳膊捆得严严实实。 原栀五指缠丝双手操纵,咬牙支撑。 左恒的剑刺瞎了和尚一只眼,然后直接捣进了他的半个脑子。在手臂彻底崩溃之前,她将剑使劲再对方的眼窝转了两下,并且再度朝里捅了捅。 和尚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他呻吟一声,捂着脸跪倒在了地上,面目却是扭曲的。 咣当一声,剑落地,和尚也发出狂笑。 “我佛在此!”他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指着后方巨大佛像,神色癫狂,“我死佛在,佛在我在!” 左恒撑着剧痛捡起天下式,又给他来了一剑。 和尚的状况很不好,罗汉身本来就是一破即损的法门,但是他仍然在笑,巨大佛掌仍然在压下。 原栀隐隐懂了一些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分说直接横抱住左恒朝佛掌之外逃窜。 “杀不死他,趁着他受伤我们先跑出去!”原栀语气凝重,“他和这尊佛已经有了联系,再拖下去只会拖到他伤势复原而已!” 左恒摇头,勉力挤了挤她的腰,表达了想要挣脱的意思。 “你抱着我一直跑,但是佛掌还是那么大,好像我们根本没有跑一样。”她说,“应该是跑不掉,我不是很懂法术这方面,但是按照这样跑,佛掌压下来我们也不出去。” 左恒指了指前方,原本隐约可见阑珊灯火的地方异常遥远,甚至感觉和他们此时并不在同一空间。 “你有没有布或者其它的东西?帮我把手扎起来。”左恒态度强硬,“没有布的话就撕衣服,包紧一点。” “你还要挥剑?”原栀不敢置信。 她放下左恒,虽然不赞同她的作为,但还是鬼使神差般地照着她的话去做了。 少女语气晦涩,“我搞不懂......” “啊,我也不知道。”原栀的包扎技术很好,左恒稍微眯了眯眼,回了她一句,“在我想到原因之前,我就已经这么做了,就好像我生下来就应该这样一样。” “不知道能不能打破,但应该能消耗一点吧。”她看着仅有数丈之遥的巨大佛掌自言自语,“有点后悔,好吧,其实不是很后悔。” “你说什么?”原栀问她。 “没说什么。”左恒坐在地上休息了几秒,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和之前被和尚一拳打飞出去不同,她这次是真的能说是灯枯油尽了。 可是又有个声音说她本来就是这样,她本来应该这样,她是为战斗生的,也应该是在战斗中死。 她可以折断可以摧毁,但是不能输。 天下式倏地嗡鸣一声,左恒咧嘴,足下一蹬,直接接力冲了上去。她用两只手握住了剑,像是握杀猪刀那样粗暴地直接将剑挥向了巨大佛掌。 这是抛去了任何技巧的一剑,银刃雪白,在与佛掌相接的刹那迸发出刺眼的白光。 那道白光过于刺目,原栀被戳得双目滚泪,不得已闭上了眼。 如果是左恒这个古古怪怪的散修,应该可以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左恒抱有如此的信任。 可能是因为她太过从容了吧。 原栀如是想着。 下一秒,没有山移海转也没有天崩地裂,亮光过后,仅有无数泡沫凭空飘起。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眨眼间无数泡沫幻灭,却又好像是斗转星移春秋几度一样悠久。 白发僧人立于檐上,手上握着一串檀珠。他的眼睛是淡淡的灰,站在那儿,就像一尊佛。 或者说他就是佛。 在片刻的愣神之后,原栀立刻迎上去接住因力竭而倒下的左恒,戒备道:“你也是那个妖僧的同伙吗!” 突然出现的带发僧人没有理会她的话,只将头偏向一边,看着斜斜插入地板的天下式。 “是缘也是业,难怪佛要东行。” “......还是说是我要东行?” 僧人像一只鸟儿轻巧从檐上跳下,踩着三分月色站在了原栀身前。 原栀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 “你们见过圆静了?”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对方话里头的意思却无比肯定,“他在前面。” 原栀不动神色将左恒朝自己怀里面搂了搂。从方才起,这个不知来历的古怪僧人视线就一直落在左恒身上。 “和圆静打了吗,难怪会这样。” “说了这么多话,请问高僧是友是敌?”原栀憋不住了。 “非敌非友,只因有缘人。”月下之僧并没有给出明确答复,只是从原栀怀里面抱起了左恒,然后一路朝前走去。 “你!”原栀咬着牙,并不知道他肚子里卖的是什么鬼主意。 她没有感觉到这个大和尚的敌意,也感觉不到善意,就好像他人虽然在那里,可实际上什么也没有一样。 原栀感到了危险又感觉不到危险,更让她提高了对这个和尚的戒心。 眼下其实趁机逃跑的好机会才对,可是对方不由分说抱走了左恒,原栀甚至都没有权衡就选择跟了上去。 怎么说也算是左恒救了她的命,哪怕她是个小偷,也是讲义气的小偷啊。 而且说不定还能见到佛门内部矛盾,这个机会怎么说也不能白白放过。 “你有话要问。”僧人并没有低头看被他抱在怀里的左恒,“时候未到,我不说。” 僧人白发白袍,偏偏左恒身上的血将他袖口和胸襟一块染得血红,可是他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仿佛脏的不是他的衣服一样。 “我没什么要问。”在稍微有了些说话的力气后,左恒回答他,“我知道你认识我,或者是从某些人嘴里面听说过我,我看见了。” 这个人出现的时候,先是看着剑,这才看向了她。 她只是脱力虚弱,并没有昏厥,自然会留心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反应如何。 第233章 菩提无名 方才发生的事情原栀可能没有看见,但是她看见了。 巨大佛掌消散并不是因为她挥出的那剑,而是因为白袍僧轻飘飘抬手。他只是抬手,将自己的掌印对齐了那个巨大的佛印,左恒怎么也奈何不来的佛掌便在瞬间土崩瓦解,只余烟尘和一地泡沫。 正是对方所说的,梦幻泡影。 白衣僧低头看了她一眼,说了四个字,“有悟,可觉。” “僧名释菩提。”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左恒听到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对此,左恒反应异常平淡,“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就不说了。” 对方摇了摇头,道:“不知。” 难道自己之前的猜测是错的?左恒一愣,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突然出现的和尚很厉害,是她感觉不到的那种厉害,就算不是和李修宜那种翻手云覆手雨的大人物也差不了多少,他先是看了剑,就说明是知道这件事情或者说有所耳闻。在场的有两个人,他没有看原栀而是看自己,应该也是认识自己的。 既然认识自己又不知道名字,那么可能就是听说。 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剑主人。 那么对方的立场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李修宜有一个徒弟,一个师侄。”对方开口,“你是徒弟。” 左恒盯着他光洁的下颚,怎么也想不出这个和尚是怎么把自己和徒弟扯上关系的。 ......怎么看李修宜的徒弟都应该是晏横舟那样,不但模样肖似其师,性格也温吞弱水才对。 “我算师侄。”左恒含糊,“而且师侄不止一个。” 她还有个更莫名其妙的师兄呢。 “哦。”释菩提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又继续朝前走。 “你是来抓那个叫圆静的和尚的?”左恒问他,又想起他之前的话来,补了一句,“放我下来,你要抓他没我什么事情,我应该走了。” 她扭着脖子努力朝后看,原栀正在试图追上来,“有人还在等我,你把我放下来,这是你们佛门的事情,不要扯上我。” 再和三教扯上关系,九泉之下的剑灵不说气死,肯定也要骂骂咧咧好一阵子。 释菩提将桎梏她的力道又加大了些,左恒被迫安分下来。 “有伤,而且李修宜说你有意思,佛也说东来有缘,僧要跟着你。” 这大概是除了那句佛经外左恒听到的最长的话,她抿了抿嘴,“我不会跑,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能走。” 释菩提直接松了手。 左恒背脊一阵发疼,嘶着站起来,觉得这个和尚也属于听不懂人话的类型。 可是对方却没有就这么直接把她丢在原地,而是等她站起来之后,才接了一句:“跟上。” 如果不是她手里没剑...... 左恒一愣,整个人都定在了那儿。 “不行,我得先把剑拿回来。” 天下式和正大光明都因为她握不住剑直接掉到了地上,她还没有让原栀帮忙拿起来,这个和尚就不由分说带着她跑回了之前好不容易逃走的地方。 这个古古怪怪的和尚总是能有法子让她不淡定。 “不急。”释菩提拉住她,“先见圆静。” 左恒盯着他,一步也不肯妥协:“这不是我的事情,要去见那个和尚的话我就要杀那个和尚,你会让我杀吗?” 释菩提摇头,“你杀他,我便度你。圆静之过由佛评判。” “这不就行了!”左恒也说上了火气,“你让我回去拿剑,然后你自己去处理和尚,你要跟我我就跟着,不要把我带过去!” 她中气十足的声音不仅是释菩提一愣,赶来查看情况的原栀也呆了一会。 “.......你们认识啊?”她问。 左恒连巷间骂人的话都快飙出来了,咬牙道:“......这个和尚瞎劳子鬼扯非要带我。” 她见过不少说了话等于没说,最爱故弄玄虚的大人物,可是谁也没有这样的啊? 原栀很不厚道地笑了,一是因为左恒瞧起来精神得很不像是受威胁的样子,二是因为左恒现在的表情是在有趣。 “打不过人家就只能跟着了呗。”她颇有些幸灾乐祸,心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 原栀更加肯定左恒和突然出现的大和尚认识了。 “敢问高僧是?”她笑嘻嘻凑了上去,可是释菩提别说是理会了,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僧人死死盯着左恒,一言不发。 他们不去,自然有人来。 被释菩提称作圆静的僧人捂着眼睛追来之后,见到的就是白衣背影。 他下意识想转身,又对此抱有庆幸。 “不净之罪,不知改悔。”毋庸置疑的语气彻底打消了他的庆幸。 释菩提转过身,“妄念生业,尔可知过?” 场面静寂到呼吸可闻。 左恒忍住想上去给这个和尚一剑的欲望,静观其变。 圆静的手伤已经完全好了,可能是被直接捅坏了眼睛,眼睛长不出来所以才刻意掩住。 哪怕之前就已经隐隐有了对方可能会恢复的预感,真的亲眼见到,左恒心里还是涌起一股难平之意。 想比之下,她太狼狈了。哪怕有实力差距的原因在她还是觉得难以忍受。 不过显然占据场面主导的是释菩提,而不是她。所以她只能在一旁干瞪眼,自个儿牙痒痒。 左恒再次清楚认识到,变强真的是很迫切的事情。 “你不可能在这里,你怎么可能会出来?”从圆静的反应来看,他显然认识释菩提,更确切地说是知道对方的身份。“你不是应该——” “不知悔悟。” 就在左恒以为某个大和尚要像之前那样讲道理的时候,对方却果断出手了。 一掌。 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确确实实地打出一掌,只是抬起手,然后将手掌朝下压了压。 圆静喷出一口血,直接歪倒下去,脸上错愕与惊恐的神情都来不及改变。 不仅是圆静,在释菩提抬手的同时,左恒也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从天空传来,就像是之前消散的巨大佛掌一般。 “掌下苍生蝼蚁,要轻。”释菩提说,然后拉住了左恒。 “现在,随僧面佛。” 圆静或许死了,但巨大佛像并未消散。 第234章 佛不语 可能是因为李修宜曾与他说过什么的缘故,释菩提好似一门心思认定了左恒与她有缘。 左恒不信也不敬神佛,只是觉得这个应该有了不得大身份的和尚有些太专断自我了些,这么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身上还有伤。”左恒沉思,转而开出了条件,“当然,你要是能治好我的话,另当别论。” “真亦是幻。”释菩提只低诵了一句佛号,没有任何要出手的意思,“不苦筋骨,不成真佛。” 看来是说不通了。左恒暗中叹气,又问了一句,“那之后你总该放过我了吧?” “随尔东行。” 自己这次伤得有点严重,也不像上次有个便宜师父塞灵丹给她,不修养上那么几个月的肯定是伤势没有办法好全。她双臂带伤,基本等于失去了一大半的战力。 如果带上这个目的不明的和尚,最起码会安全不少。毕竟他的来意是自己,肯定不会让自己就这么遇险死掉。 略作盘算,左恒朝他点了点头,“可以,但是必须是你跟着我,不是我跟着你。” 释菩提点了点头,让左恒产生了一种他意外很好说话的错觉。他在前方带路,明明肉眼可见的距离并不多,但真正抵达佛像所在却感觉过去了很远。 原栀在后头悄悄跟左恒说话,小声朝她解释一些东西:“大和尚来历不简单,不管是死掉的那个还是前面的那个。” “佛教里面有个特别变态的玩意叫做婆娑界,里面是一切不净不洁之物,然后会有和尚专门把婆娑界炼化一小块,自己在里面当佛,去度化冤魂。” 左恒似懂非懂,“我们是在那个婆娑界里面吗?” “对,因为有度化的功德,所以在这方婆娑界里面那个邪僧我们等于是打不过,如果不是这个大和尚突然出来,我们又跑不出去,都得交代在这里。” 左恒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又朝四周扫了圈,心道难怪之前会有一种不在一个世界的感觉。 如果以后遇到这样的敌人该怎么办?这是她现在思考的。 “你真的不认识这个大和尚啊?”原栀带着几分揶揄的询问和风声一起灌入她的耳朵里,左恒只是摇头。 “可能是从认识的人里面听说过我,刚好碰见。”不管原栀信不信,她这样一本正经地解释,然后又问道:“这个婆娑界打不破吗?” “能啊。”原栀眼咕噜一转,“你想啊,这个婆娑界是和尚主宰的,如果把和尚化身的那尊巨佛解决掉,不就是等于把婆娑界打破了吗?” 也就是说,还是实力比较重要。左恒点头,刚准备道谢,走在前面的释菩提突然停下。 “生欲,生苦,故处处皆是婆娑所在。”这是他第一次拿正眼看原栀。 原栀下意识朝左恒旁边缩了缩。 释菩提没有杀意,甚至说是眼神相当认真平和,可是她还是感到由一股从心底发出来的寒意。 至少那句掌下皆蝼蚁不是虚言。 那么和这样大人物有所关系的左恒又是什么样的来历?原栀本来就觉得左恒身上藏在不少谜团,现在这些谜团重重叠叠,组成了更大的疑云。 原栀原本是有追根究底的欲望的,在那一眼之后,她放弃了这样的打算。 和其它的什么相比,显然是命更为重要。 “解决完这个事情我就要走了。”她随口扯了个理由,“毕竟我算是有师命在身的人,到时候有缘说不定还能见到。” 左恒并不打算挽留她,她略微转过身想要点头,却看见原栀朝她眨了眨眼,对了个口型。 “那个和尚,就算是认识也要当心些。” 左恒一愣,随即点头,“好。”既是回答她的告别,也是回答她的提醒。 他们跟着释菩提一路来到佛像脚下,佛像适时垂首,原本闭目安详神情也变为怨恨和不甘。 这尊巨大佛像,正是圆静本体。 “你不应该在这里!”佛号震天,声音洪亮。 释菩提只是站在了左恒她们前面,隐约可见的音波便在顷刻间化解。 只是依旧震得耳朵难受。 原栀捂住自己耳朵的同时也不忘凑近,贴着左恒的脑勺帮她也捂住一点。 “为何不悟?”释菩提眼神沉静,“心佛已死,真神不存,尔为何不悟?” “身为净土,心堕无间,为何不悟?” 他一连问了三遍为何不悟,声音一声比一声冷,一声比一声大,如黄钟大吕般震的人神魂发颤。 佛像大笑,笑之后是沉默。 释菩提又问了一遍,“自毁佛途,为何不悟?” 从大和尚的反应来看,原栀更觉得这其中有一段故事和牵连了。 她对于佛经懂得不是很多,但从释菩提的发问来看应该是圆静做了什么错事之后还执迷不悟,一心认为自己是正确的,甚至叛出了佛土,到这个小小的叶城为非作歹。 这么一来他御使鬼魂也能说得通了,毕竟婆娑界里面号称冤魂无数,他既然离经叛道,会与鬼魂为伍也不奇怪。 只是关于药人的事情她还是没有想清楚。 难道说,圆静辛辛苦苦花大代价去养育那些药人,然后再将它们卖出去,为的就是看到人心被欲望勾动,然后露出丑恶的嘴脸吗? 嫉妒,不甘,渴求,贪婪。这些确实是人性。但是哪怕她自认为对佛教典籍了解不多,也知道佛教讲求摒弃欲望求得圆满超脱。 让人现有丑态,然后再藉由佛的存在来净化丑态,哪怕得出来的佛光确实是光正的,确实是度人为善摒除欲望,确实收获了一大批信徒,香火络绎不绝,但本质上和那种靠人命来涨修为的邪道又有什么分别呢? 原栀砸了咂嘴,觉得自己大概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同样,她再次确信自己真的对三教这个存在没什么好感。 大家都是一样的芸芸众生,只有你三教端着架子好似云上神仙不饮风露,可实际上该出的丑闻还不是一样出,该犯的错误还不是一样犯? 那边的释菩提已经干脆将佛像首级斩下,这对他来说也仅仅是抬一抬手的事情而已。 只是在失去金光庇佑后,哪怕事先已经猜到了真相,原栀依旧被从被断手出冒出的黑气吓了个不清。 第235章 人为虚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得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了吧。 “那些黑气大概就是那些长久以来食用药人的富商豪绅所累积下来的贪欲吧。”原栀说,出乎意料的,她没看到左恒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 难道她早就知道了?少女在心中嘀咕,再一次觉得左恒有些邪门。 “看见那些人来参拜,然后和尚又是真凶的时候就猜到一点了。”左恒瞥了她一眼,“刚刚他说得我听不懂,但是也能摸出来一些意思。” 他自然是指释菩提。 “这些黑气要怎么办?”左恒直接发问,“你是和尚,要准备把他们度化掉吗?” 释菩提摇头,没有多做反应。 等到构成佛像的金光一点点化为砂砾,消失得干干净净之后,僧人才低声念了一句什么。 原本朝外无规则扩散的黑气顿时像烟花炸开,四射奔逃,眨眼工夫便已无影无踪。 “你不度化?”左恒再次问他,这次释菩提转过了身。 “非是不救,而是人须自救。”这样说着,他将手指伸向天穹,从一轮明月处起,深蓝的夜幕偏偏碎裂,露出原本世界的样子。 原本佛寺之中因战斗破坏的痕迹仿佛从未存在,一切完好如新,而金乌只是刚刚沉没而已。 除了圆静的尸首倒在不远处外,方才的一切更像是场幻境。 这算是结束了,左恒却没有感到有多开心或是庆幸。 不可能每次遇见这种情况都恰巧会有人出现,助她脱难。甚至是释菩提本身的存在就是她自己心中尚存一丝侥幸的体现。 回想起这个和尚在方出现时就念叨的那句梦幻泡影,左恒若有所思。 原栀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如果可以,她恨不得里面就出这整个叶城,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待。 她跑出去才发现不对,因为左恒始终没动。 左恒没懂,释菩提自然也不会动。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站着,气氛居然有些诡异。 “我刚刚在想......”左恒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释菩提嘴角朝上勾了勾,面无表情的脸上罕见有了笑意。 “是真也是假。”他道,“但僧是僧。” 左恒哦了一声,问道:“那你现在人在哪里?又怎么知道我的?” 她这话问得并非毫无缘由,只是释菩提出现的实在有点巧。 左恒心里面确实有一瞬间出现过“如果有人来搭把手”一类的想法,就在她冒出这个想法的下一秒,释菩提就出现了。 她之前就有一种释菩提好像是因为她而专程现身的预感,而对方的回答也证实了这一点。 提示在一开始就已经给出,左恒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一点头绪了。 释菩提是真。世上有这么一个和尚,但是那个和尚并不在她的眼前。 她眼前的只是泡沫幻影。 或许是被识破了的原因,对方的态度没有之前那样显得冷硬疏离,语气中也带上了淡淡的高兴,“你我皆东行,有缘自会再见。” “等等!”左恒语速匆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的!怎么会这么巧出现!” 对方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而后啪的一声,泡沫破了。 对方出现突兀,消失也突兀,左恒拉着老不高兴的一张脸转过身招呼原栀,“你要朝哪走?我先和你一起。” 至少目前来说,原栀欠着她人情。有人情在,在自己养伤的这段期间,在应该能稍微放心。 “.......和尚呢?”原栀沉默,而后问道。 “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和尚,我们看到的应该是影子。”左恒说,自己主动走了过去,“时间到了,影子应该是消失了吧。” 左恒隐瞒了一些东西,原栀能够感觉出来,但是她没有过多追问,只是恰到好处地流出了该有的惊讶。 至亲之间尚有隐瞒,何况是朋友? “影子就这么厉害,那本人又要到什么程度啊。”她感慨一句,又半真半假的问道,“你真是散修吗?认识这么厉害的人。” “当然是散修。”左恒肯定道,“我只是和一般散修有点不一样。” 从释菩提的突然出现和消失来看,她似乎正被许多人看着,然后,再也许,那些人还不想让她死,想让她好好活着,然后才能达成某种目的。 这个感觉就好像怎么都挣脱不开手脚一样。 “你是小偷,有没有什么改头换面的手法?”虽然知道可能骗不过某些人,但左恒还是异常认真地朝着原栀请教。 “就是那种,让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的,不管是从样子还是从感觉上。”她试图去描述她想要学习的那种法术,“有没有?” 原栀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学这个干什么?准备和我一起干小偷这门活计了?!” 左恒清楚自己正被上下打量。 “我看看啊。”原栀对她评头论足,“看着骨头硬,当小偷这行的话可能还要练,速度可以,但是脾气不行,干这么主要是圆滑,会说话,像你这种脾气,指不定偷个东西要变成杀人,肯定不行......” “咳咳,要当小偷呢......”原栀清了清嗓子。 左恒打断她,“......你就当我是为了躲人,有这样的法术吗?” 听原栀话里面的意思,是有这样法术的。左恒现在赌的就是如果真的有人在关注她,那么关注她的人并不会时刻盯着。 她很清楚自己的分量,却不是那么太清楚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分量,因此试探是必不可少的。 “躲人啊......”原栀喃喃道,“难怪这样,这样就说得通了。” 在原栀看来,比起散修,左恒可能就是从小被养在哪个大宗门里面只管修炼不管其它的那种战斗天才,俗称打手。 然后突然有一天,可能是身边人泄露什么的,有了自己的意志,从宗门里面偷跑了出来。这样一来会认识大人物、战斗力高强、思维奇怪啊,这些都能解释得通。 “放心吧,我会帮你的。”原栀拍了拍左恒的肩。 左恒唔了一声,虽然不清楚对方想法具体如何,但知觉对自己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如果是误会了什么,那就让误会一直存在下去好了。 “那就麻烦你教了。”左恒冲她笑了笑,表示友好。 原栀顿时和见了鬼似的。 第236章 第一百四十九 身隔咫尺 解决根源之后,接下来的搜查顺利到不可思议。 寺庙后院的柴火房就是饲养药人的地方,里面整整齐齐排着十余个小婴儿。屋内一口大鼎,鼎中绿色药液翻滚,粘稠异常。 原栀掏出了个小皮袋,眼睛眨也不眨地将那些多余药液收了进去。她咂咂嘴,露出了个不亏的表情,抬手招来一阵风。将那些婴儿全卷到了柴火房外面。 “这几个婴儿大概被下了安魂一类的,估计醒来之后会搞出不少声响,接下来怎么做就看那群和尚了。”原栀口气异常轻松,朝着左恒确认道,“我接下来要出叶城,朝东边去,你是要和我一起吧?” 和左恒此刻称得上凄惨的模样相比,她最多只是擦破了一点衣衫,脸色苍白了些,所以由她主动扶着左恒。 战斗早就结束,现在也不是逞强的时候,左恒将大半个身子支在她递来的手臂上,多嘴问了一句,“之后的事情不管了?” 圆静解决了,但要事情要称得上是结束未免还太早,真要论起来其中涉及到人心欲念的祛除,药人的后续处理和怎样才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只是以圆静之死,一厢情愿下信仰的崩塌作为收尾的话,未免显得太过草率了些。 而且,谁也不能保证这间寺庙里的和尚和圆静并非一伙,救出来的这几个婴孩很可能在脱离虎口之后又入狼手。 左恒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 她最初想管这件事情,只是不喜欢酒楼中那些已为人母的竞价者的丑态和一些算不上多的恻隐之心而已。 俗话说,管事管到底。就这么没头没尾轻描淡写地画一个句号,让左恒有股说不出的憋屈。 原栀却对此习以为常,道:“确实很没头没尾的,但是就应该是这样,我们不是管辖这里的宗门,也不是城内的客卿,涉入过多,只会有害无利。” 她此刻已经一门心思认定左恒是哪个势力的逃家兵器。兵器只是私下的称呼,雅称则是护道人。 何为护道人?不离宗门,誓守道统,护主而死,灭敌而亡。除了天生被教导的使命外没有其他,说不定某种程度上还不如那些被好好供着的神兵。 原栀还没有听说过有哪家护道人能够独立宗门的先例。 也就是说......左恒肯定是会被抓回去的,最多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说不定她之后就再也看不到这个古古怪怪的少女了。 至少目前,她对左恒可以说是知无不言。 “你是寻道之人。”原栀一字一顿地说,“圆静也是,所以他身死道消之后,你们之间的牵扯就断了。” 她指着地上酣睡的那些婴儿,语气少有的严肃,“但是这十几个婴孩,包括后续的事情,都是山下事,都是凡人的范畴,如果你想在大道上走远,那就不要去多管这些事。” “你救了他们,然后帮他们找到父母,再帮忙把那些飞去的欲念拔除——如果你有这个能耐的话。你把该做的都做了之后,那么这一整座城都会和你有所牵扯。这里所有人的生老病死所有人的善恶,都会和你相关。因为你是因,是所有的根源,如果你没有插手,就会是另外的走向......总之,这一城人的业果你担不起。” 兴许是觉得气氛太过严肃,她又补了一句:“当然这是那些大和尚的说法,正统一些来说就是天道循环究其根源,懂了没?” 左恒自然听懂了,不但听懂了,她还想了些更远的问题。想到了李修宜,想到了大隋。 “如果,有一个人把整个国家都保下来了呢?”左恒不自觉咬了咬嘴唇,“我只是问一下。” 原栀听着有些耳熟,但也只是当她好奇举例,没做多想,张口就道:“所以我之前还强调了是不是本来就在庇护范围内,或者说是欠了人情当客卿这样的情况,如果你先前就有关系,那么出手算是一报还一报了解因果,善始善终。” 老实说,她还真有点担心左恒会继续追问下去,问为什么邪道能不管这些规矩之类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问题,不过转念一想,觉得左恒也不会有这种阅历,又放下了心来。 李修宜不欠大隋什么,相反,根据之前在梦中的对话,反而应该是大隋欠他。 然后还有关于自己的事。 对方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左恒无从得知。但至少他道歉中的深意懂了。 “那把之前救出来的两个人扔回城里就走?”她主动岔开了话题,“你说不能多管的。” 原栀点头,而后笑眯眯地搂住了她的脖子朝寺院外面走,“是啊,那两个孩子我之前特地丢在靠林子外面的地方,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被农夫捡走了吧。我们呢,现在好好去吃一顿,补充一下消耗,然后再商量离开的事情。” 如果不是之前那番话将她与人间划得如此两清,左恒大概真的会以为她是个热心肠的小偷修士了。 按照原栀的说法,她会介入这件事情,也不像是之前说的偶然撞见好奇所至吧。 左恒不打算问,并且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修士与凡人,山上和山下。两者之间本来就有着巨大不可跨越的沟壑。不仅是这两者之间,修士和修士,凡人和凡人之间也是如此。 她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但左恒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个里面。 她不喜欢修士,不喜欢他们高高在上,如果不是因为不修炼和活下去相违背,她也不会拿起剑。她是凡人,可在歧县活得像孤魂野鬼,除了必要的报恩外任何人都与她没有关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不感到自己这样有什么奇怪。 活着,把欠的全都还清,再加上好好练剑。 就算现在被扯进什么天下大局里面,说到底其实和自己也没什么大关系,她要做的只是一步步走下去,然后一步步变强就好了。 总有一天,什么隔阂什么天大的规矩,在她一剑面前也要退让,也要避其锋芒。 第237章 学不会 在离开寺院之后,原栀如此前所言好好吃了一顿。看在左恒付了钱的份上,少女将原本被她收入囊中的古怪药液倒出来一点,抹在了左恒的双臂上。 左恒的双臂,连同手指全部被原栀从医馆讨来的白纱缠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有袖子遮掩着,怕是谁走在路上都会忍不住去瞧她的怪模样。 除手之外,其余都只能算是小伤,也不需要刻意疗养,没必要耽搁行程。 动身离开叶城是第二天的事情。 原本左恒就是打算在叶城留宿一宿的,主动介入药人事件,她做好了在这里留上三天甚至更久的准备,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然对上了先前计划。 叶城之外就不再是大隋版图,再走过一段荒芜地带便是一个叫做乌兹的小国。 乌兹物丰,除却连年朝大隋进贡物产之外,还会奉上各色美人舞姬,又因为国人不喜争斗,这才被大隋免为其难收为附庸。乌兹后的其余几个小国也是类似情况。 乌兹最出名的物产,还是琉璃盏。琉璃盏本身无色,盏中所盛之酒不同,杯壁颜色也会不同。据说最好的酒能够使杯七色,流光溢彩。 只是琉璃盏哪怕在乌兹国也算得上稀罕物,大隋更是少见。就连楚争那样的人,在提到琉璃盏的时候也会不免叹息一句,深感遗憾。 计划之中,左恒是准备在乌兹国停留三天来打探消息,收上一个这样的琉璃盏的。 有位老人爱喝酒,左恒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能报答,又刚好知道乌兹国有个酒盏的消息,索性尽力一试了。 得知她意图后,原栀很不客气地笑了出声。 “那样罕见的宝贝显然是拿出来炫耀的!难不成有人还会卖出去?” 左恒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的这位是个涉猎异常广泛的小偷,抱着一试的心态朝她问询道:“就算少,应该也不会连买都买不到吧?” 原栀将手伸到她脸前,竖起食指摇了摇,“非也非也,你知道琉璃盏是怎么来吗?琉璃盏之所以贵重,是因为只有凡人才能炼制,并且一个凡人一生也就只能练一对而已,因此这玩意又叫做鸳鸯盏。要是有什么合籍大典上找齐原本的一对,那才叫真正的羡煞旁人呢。” “之前有个大能打听到了一对的下落,想要用这个来讨好向来对他冷若冰霜的道侣,甚至要拿一个小世界换,开出子子孙孙富贵无穷的条件,那个凡人的富商也没有同意。” “后来也没有换到吗?”左恒好奇道,“而且两只一样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找一对?” “想知道?”少女挑了挑眉。 知道之后才能更好地获取,既然稀罕,那么她作为人情奉还也更能心安理得。 左恒理所当然点头,道:“想。” “琉璃盏一成就是一对,因为求取者过多,通常会被拆开。但当同出一源的两盏同盛一酒之时,两盏之间便会有特殊感应,美酒可成五彩祥云,云中还能有花洒出,当真如幻如梦。”原栀板着手指朝她数,“这世上这么大,怎么也得几百盏,谁知道那对是那对?你说难不难得?” 她这么一说,左恒倒是有些犹豫是否要特意去寻了。 怎么看某位酒中真君都是豪饮美酒,不顾形象,配上这种风雅的,听着很受女修青睐的酒杯怎么都觉得有点怪。 而且酒盏才多大?老人喝酒,怎么也是以一坛作为起步的啊。 “那最后大能得到了酒盏没有?”左恒取消了原本的打算,出于好奇还是朝原栀问了后续。 “当然得到了。”原栀相当漫不经心,“据说当时都在笑那个商人不识好歹,不吃软非吃硬呢。有规则在,修行之人是不能随便打杀凡人没错,但是通过手段让一个凡人命途多舛家破人亡还是可以做到的,要怪也只能怪那个商人有眼不识龙。” 话题又扯到了凡人和修士,左恒想了想,决定再次绕过。 她将之前原栀答应好的事情提了一嘴,“那到了乌兹国再说,你之前不是答应要教我变成另一个人?” “这简单。” 鸳鸯盏原本也只是听闻之事,和她本人没有关联,原栀略微一应,就转移心思给左恒做起了示范。 她伸出手,左恒看见她手上有无形的气在流动。然后她将这团气拍在脸上,眨眼之间就变化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技巧,连法术都不算,只是要想到用真气而已,不少人都会这个,只不过伪装高明与否就要看个人的天分,而且容易被修为高的人一眼识破罢了。” “我只是让你看才特地朝脸上抹的,一般来说调动真气到脸上,然后想象要成什么样就行,甚至连法术都算不上,你先学会这个,我再教你改变气息。”原栀盯着左恒,似乎对她会变成什么样子相当期待。 在说话的时候,她又变回了一直在左恒面前的那副容貌。 左恒略微皱起了眉,思索过后,朝着对方说得那样调动真气,然后覆盖在脸上。 “?你开始了吗?”好半天后,原栀憋不住问了一句,“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变?” 左恒一愣,下意识问道:“没变吗?” 原栀点头,又幻化出一面水镜正对着她,“你自己看。” 水镜里面还是拉着嘴角,眼睛黑漆漆的左恒。 左恒按照原栀讲的又试了一次。在想象要变成什么样的期间,她一直盯着那面水镜。 真气无疑是在她脸上起着变化,左恒自己也能感觉到,但无论怎么看,那张脸还是那张脸,和之前一点区别也没有。 左恒陷入了沉默,原栀也安静下来。 “.......要不,再试试?”她说,“可能是真气没有用好,你调的真气太少了,所以捏起来没有效果。” “你看,只要真气足够就行的。”原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鼻子肉眼可见的,一点点变得老高。 左恒摇头,知道自己并非如她所说,是真气用少了的问题。 她感觉到了在真气下自己五官的变化,但是在变化后,她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就好像那些真气的耗费不存在一样。 在没有探明原因之前,左恒就当是自己太笨了。 “我可能学不会。”她坦然道,“容貌先不谈,要怎么把自己的气息改变?” 原栀面色古怪,“......你这个不会,接下来也。” 第238章 所谓霸道 “将真气用于拟形最基础的,你要是连这个也办不到的话,更别提将真气进行倒转分化改变气息了。” 原栀干脆在路边上坐了下来,打了个响指,“哝。” 左恒看着她指尖有一团青气跃动,巧而轻盈,就像燃烧的火炎。之前路远曾让她测过什么,当时的她的感觉就和这个有些类似。 “这就是我们体内的真气,”原栀道,“先有天地灵气,后有真气,天地灵气都是一样的,但是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体内长生种也不尽相同,所以哪怕是相似特性的真气也会完全不一样。” 左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听她继续说了下去。 “一个人,无论样貌怎么改变,真气给人的感觉就在那里。所以在修士之间,真气认人要比外貌认人多,也更为通行,不少大门派的弟子都会被门派内部专门记录真气,以此作为依凭进出,也能防止有他人假扮混入。” “真气不能模仿吗?”左恒问出了口,她刚刚想尝试把真气像原栀那样放出来,看看它究竟是何种模样,却没有成功。 这真的是很奇怪了。如果说刚刚修炼出真气不知道具体怎么运用还行,可是她自从和若华一战一来就日夜不息勤耕不辍,没道理连个真气都不能放出。 而且她心中对此还有疑惑,是针对原栀说的真气认人的。 可以自行变化面貌,更改气息,那么为什么不能够模仿一模一样的真气呢? “真气可以模仿啊。”原栀的答案出乎意料。 少女挪了个位置,找了块较为平坦的石头坐下,两手托腮道:“只是能模仿出大概模样,徒有其形而已,别说是动手了,说不好在熟人面前可能一眼露馅。” “这样啊。”左恒也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坐下,“但是你之前说把真气倒转分化吗?” 事实上真气倒转分化一类的问题,在宗门或者说道统里面只能算迈入求道之途的基础科,涉及到相克相转,水转火土生金等。但凡是有点根脚的人,都不会问出像左恒这样浅显直白的问题。 或许只有莫名其妙食了灵草仙芝的散修才会有如此疑惑。但有固有印象在先,原栀已经认定了左恒作为宗门护道人的身份,自然不会有所多疑。 护道人确实会和弟子一起修行课业,但她在之前与左恒接触时便已探过骨龄,只当是左恒还没到与正式弟子一起上课的年纪就艺高人胆大,从宗门里溜了出来。 之前也确实听说过让有些护道人先修再学的先例。 她想了想,朝左恒举了个例子:“假如一个人脾气暴躁,真气烈极,但是洗衣一类的就要用到水,周围没有水,那么他一定要生水来洗衣,但是他本来真气是偏火属,正常肯定是召来水之前就会让水消失。” “山上也要洗衣?”左恒的重点却不在招来水火,而是在洗衣。这让她产生一种修士也没有印象中那么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感觉,甚至还有点莫名的亲切。 “谁会干那么费力的事情啊,都是交给下仆或者用避尘咒术的。”原栀撇撇嘴,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可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我这么说只是让你听懂而已。” 左恒哦了一声,没再多言。 “所以这个时候,那人就要调动真气,让真气回归本来的灵气状态,然后再对真气进行控制,让它变成自己想要的那个样子,顺利招来水。”原栀舔了舔嘴唇,“现在懂了没?如果你连怎么变化自己的脸都办不到,那更加精细的转换真气肯定也是没法学的。” 左恒把腰间的水囊解开,递给她,“我大概知道了,水给你。” “你现在的手还是少动为好。”原栀接过水,斜斜瞥了她一眼,“要是我渴了会和你说,我自己拿。” “不碍事。”左恒说,掀开自己的袖子给她看,“比昨天已经好了不少,现在动起来已经不算太疼了。” 原栀没和她客气,直接伸手戳了上去,“疼不?” 左恒面无表情嘶了一声,“疼。” “疼就少动。”白眼一翻,原栀懒得再搭理她,过了一会又突然喊了声左恒的名字。 “我跟着你,然后尽量教你,等你伤差不多好一点不碍事的时候我们就两清啦。”原栀少见的神情严肃,“分开之后,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和我也再无关系,知道了吗?” “我救你命,你保护我到伤好,这很公平。”左恒张口就答,心中对此早就有了预计。 一路是嘻嘻哈哈过来没错,但原栀骨子里是再正统不过的修士,冷漠疏离全都有,会提出再偿还恩情后就此了断也不奇怪。 左恒现在盘算的,是怎么样才能在和原栀分别前将关于山上的信息再套出来一些,怎么样才能学会怎么易容怎么改变气息。 原栀说得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她都懂,修炼本来就是玄而又玄的东西,只要懂了,正常来说也就会了,根本不需要那种巨细无遗的步骤。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左恒怎么想也想不通的就是这点,心里面有些憋得慌。 她下意识摸向了剑。平时会给些回应的天下式此刻态度就像是大爷,冷冰冰的,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给她。 左恒又探向了正大光明,正大光明倒是喜悦,甚至轻微颤了颤剑身去蹭她。 两柄剑的态度截然不同,倒让左恒觉得十分可疑。 左恒左手要比右手顺,使左手剑的时候威力不免大些,这两柄初具意识的剑自然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平日里少不了类似争风吃醋互相炫耀的行为。 比起爱理不理的大爷,天下式的态度更像是龟缩,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左恒心头闪过一线灵光,隐隐猜测到某个可能。 她直接将天下式像丢石子丢破铜烂铁那样丢出老远,然后剑嗖地一下又飞了回来,快到左恒甚至来不及验证猜测。 天下式在她腰间继续撞死,左恒心中无声冷笑。 果然有猫腻。 第239章 谁主谁从 为非作歹,阴奉阳违。表面乖顺但可能随时反噬其主,天下式就是这样的剑。 从剑出世开始,从左恒将它踩在脚下开始,她就知道了。 剑是好剑,但自己若是掉以轻心,若是自己没有足够强,自己进步不够大,那么在睡梦之中,这把剑就可能会突然暴起,对着她的脖子上来这么一下。在最初收服天下式的那几天,剑就是这样做的。 天下式完全可以配上更强大,或者说是天资更好的主人,比如在玉衡派前来抢剑中的一个。 但是剑鞘在左恒身上,只要左恒在一天,它必须要屈从左恒。 它不喜欢过于弱小的左恒,但又不排斥被左恒拿在手上战斗,甚至会因为战斗而兴奋。 人和剑就是这样奇妙而矛盾的关系。 左恒冷着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欠教训是一方面,但剑势必不可能丢。假使只要剑在身上她就不可能做到易容或者改换气息,那么她就必须得另外想上一个办法来应对可能会存在的窥视。 哪怕是所谓的蝼蚁之流,在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被人密切关注之后也会产生不快。更何况左恒不是蝼蚁,而是向来强硬的杀胚。 假使有足够实力,左恒现在已经去找自称无刀的某神秘男人去算账了。可惜她现在羽翼未丰,只能尝试遮掩。 “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外面发现不了的?”左恒想了想,然后这样问原栀。 原栀更确定她是逃出来的了。本着欠了人情和好歹拉一把的原则,她沉吟一声,而后道:“有这样地方。” 左恒用剑,虽然不清楚路子,但那股狠劲看起来像是青城山那群把道理都丢到剑身上去了剑修出身。 怎么说青城山那群道不道剑不剑的人也算道家派系,原栀一点也不介意给他们找人添一点堵。 而且这些年,山上佛道同源一说在越发盛行的同时,两家其实暗地里动作也不少,所以左恒认识大和尚不奇怪,大和尚不直接把她带回去做人情也不奇怪。 “你之前在的宗门从外面就看不到。”原栀一边说一边观察左恒,左恒没有反应,更让她心中确定不少。 “类似这样的地方有很多,把南方诸国过去不是有个山吗,从山一直延绵到边境那边其实是很久之前的战场,千年或者更早之前死过不少人,死人财多得是。” 在她对于山上仙人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剑灵就提到过战场,左恒静静地听,等待她说接下来的线索。 “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但据说是死了不少厉害人物,所以在那边是有机会被卷到一段过去,与外面完全相隔,只有抓到了契机才能出来,不过里面好东西也不少,在那边历练的大多数人都是抱着要是能进去的想法。” “和可能自带防护的大能福地或者洞天秘境不同,那里完全就是过去,外面自然无法看到。”原栀解释,“你要是躲人,就去那边碰碰运气。” 她的建议和左恒原先计划几乎能算上不谋而合。 “我会去的。”左恒说,“还要多谢你肯告诉我。” “花点玉钱就能打探到的东西,没必要说谢。”原栀摆摆手,又问道,“休息够了没有?够了我们就走。” “那走吧。”左恒起身,“我刚刚也听到声响了,马蹄声很多,我们也别碍了人家的道。” “你这人,怎么不说是人家碍我们的道了?”原栀噗嗤一笑。 左恒扭过头,朝她说明原因,“争执浪费时间,不如早点动身。” 原栀一想也是,从石头上猛地跳起,直接窜出几丈远,“走咯,你要是走太慢我可不等你。” 左恒也连忙跟上,不出多久便撞上了之前听闻声响的商队。 确实是商队,马上拖着货,车厢里头还有,只是护卫的人马要多得多,比左恒在唐国看见的不知道规模超出多少。 一行人浩浩荡荡,然后停在了她们十丈开外的地方。 为首的一人骑马率先冲了过来,语气不善,态度相当恶劣,“闲杂人等还不速速退避!” 他甚至都没有从马上下来,冷眼俯视着左恒与原栀。 原栀呵呵一笑,相当嘲讽:“路也不是你家开的,而且我们边上走着,你好好冲过来说我们碍了路,可不就是下贱?” 她说得倒是实话,左恒和她皆在路边,大路宽广,怎么也不可能说挡了商队的道。左恒粗略一扫,发现这只商队里面鱼龙混杂,有几个人身上还有浅薄真气。 再结合他们的架势来看,应该是货物里面有什么值钱东西,恐给人截了去。 左恒伸手将原栀拉到后面一点,示意她不要说话,为首的高大男子只是冷冷看着她们,朝身后商队比了个手势。 马蹄阵响,等到车马全部离开之后,男人才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原栀气得又是一阵牙痒痒,声音也大了几分,“你干嘛拦我!” 左恒摇头,“赶路要紧,话是你说的。” “话是这么说啊——”原栀踢飞一颗路边小石,仍觉得意气难平,“但你我都不是什么普通人,换做寻常凡人,指不定得怎么受惊呢。” “你等我一小会,我去干个事情,刚好还上他们之前的出言不逊态度凶恶。” 左恒看着她眼珠子转来转去,也不知道是打什么鬼主意。 “等我一会儿啊!”她拍了拍左恒的肩,像是风一样消失在原地,“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别急着走,就在这儿等我!” 左恒确定她走了,刚好又是左右无人。 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她解下剑,将天下式狠狠地踩在了脚下——正如她刚遇见这柄剑的时候。 “安分点。”左恒警告它,语气森森,“不然我总有一天把给你折了,省得打架还要看情况换剑,麻烦得很。” 天下式被她踩着,自己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似乎是在辩解,又好像是在求饶。 剑很冤枉,但是左恒听不懂,左恒只关心实际情况。 “以后安分点。”估摸着见好就收,左恒俯身将天下式捡起来,擦了擦剑身上的灰,“记着啊。” 最主要的是,按照原栀的速度,要对商队做些什么的话,这会儿应该回来了。 左恒不想被她看见。 第240章 琉璃酒盏 左恒收剑不久,原栀就一脸神秘地出现在她面前,脸颊边上还有些潮红,可能是兴奋,也可能是速度过快导致。 “你报复完了?”左恒并不想对她的事情有多过问,“那快赶路吧。” “不不不,现在不是赶路,是在他们发现之前逃命!”原栀甚至有些结巴,“我搞,搞到大东西了!难怪看守这么严!” 贼见了好东西就走不动路,左恒现在确定原栀是因为太过兴奋才会失态了。 “那先跑,在人家反应过来之前,不过我身上有伤,还要麻烦你多注意一点。”话音刚落,原栀便好像早有准备一般拉着她在通往乌兹国的那条大道上飞窜,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紧追不舍似的。 “你偷到了什么?”左恒艰难开口,不确定自己的声音能不能被她听见。 原栀声音模糊,隐约可闻琉璃二字。 左恒心头一跳,差点就让她停下来说清楚具体。一报还一报,随手欺负人就能偷到琉璃盏,这可真是了不得。 他们直接翻墙进了乌兹国境内,乌兹国小,仅有十几座城,最边关的城叫做哈兰。国与国之间正常出入需要案牍一类,边关看守尤其紧,如果纠缠,说不定会被后面那群人给追上。 原栀没有解释清,但从她急切的动作来看,应该是在行窃的时候被发现了无疑。 她们躲进某个人迹罕至的小巷,原栀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斜斜地靠在巷内的石板墙上,“好险好险,要不是我机智早就回不来了。” 左恒眉头微皱,“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把这种东西偷来了?” “我瞧着那一堆货准备随便倒腾几下,结果发现那些箱子那些包裹里面其实没什么东西,箱子里空的,包裹里填着棉花,好奇就多闯了几个车厢。” “护卫队里头的几个人估计都是刚刚修炼出气感,完全发现不了我,也就没有多在意。”原栀靠着墙,懒懒散散,语气中隐隐有抱怨的意味,“结果就找到了那个小破车厢,里面就一盒子,想着怎么也要拿个东西走才甘心,就顺手带走了。” “——谁知道那盒子里面有个机关,闹出好大声响,搞得我只能把盒子丢掉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开跑咯。” 左恒心里有了计较,问道:“没有被追上吧,要是被追上,我们大概就要换条别的路走了。” 原栀摆手,相当自信,“他们怎么可能追得上我?不过我没有料想到那个盒子里面有玄机,愣了一下,被看到了脸,以后都要当心行事。” “你这么贸然,这些人身后有大势力怎么办?”左恒记得琉璃盏的稀有,怎么都觉得这件事情太过不简单。 她刚打算寻找琉璃盏的下落,琉璃盏就出现在了她的跟前,获得琉璃盏的还是对宝物本身没多大兴趣的原栀。 如果自己想要,在她看完这个酒盏的神异之处后,估计多付出点代价就能换到了吧。 “只有那么几个连修士都不能算的家伙,怎么看都只是凡间普通的商人而已,估计那个富商专门想买回去收藏吧,乌兹国偶尔有琉璃盏遗落并不奇怪。”原栀解释异常合理,“而且打不了到时候跑,跑不过就威胁把酒盏打碎,他们又能奈我们怎么样?” “世间好物不监牢,彩云易散琉璃碎。说不定我们打碎了琉璃盏还能看见这种彩云散去的奇景呢。” 毫无顾忌,态度嚣张,甚至跃跃欲试。原栀眼睛里都是兴奋的神色,连嘴边不自觉露出了小虎牙都没有发觉。 “而且刚好毁尸灭迹,没有证据搜查不出来东西!谁又能证明是我们干的而不是有人故意以同样容貌栽赃嫁祸呢?”她越说越觉得可行,“要不我们现在就把琉璃盏拿出来找个酒馆试试?” 左恒赶紧把她拦住,“你非要声张出去吗?要试就出城找个没人的地方,我给你放风。” 篓子完全是原栀自己捅出来的,但谁让左恒自己和她在同一条船上? “好杯要配美酒啊,而且只有好酒才有好云,我们先打听这里什么酒最好再去城外。”原栀想了想,“正常来说那些人肯定是会先从野外开始找,然后再入城,甚至让凡间官府帮忙。我们这样去买酒,不是正好算反其道而行之?怎么想也找不着我们吧。” 原栀总有一百个理由,左恒也懒得同她辩论这些,干脆就陪她出了巷子打听。 乌兹国人说话与大隋不尽相同,原栀和那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但左恒能勉强辨认出的也就只有几个发音相似的词而已,比如酒。 “你会的好多。”这句赞叹左恒出于真心,“我都不知道刚刚的那个人说了什么。” 原栀斜着眼,理所当然道:“四处走,肯定要多学点地方话啊,不然怎么了解当地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左恒问道,“你会说乌兹语,难道你之前就来过?”既然来过,那么对于酒一类的也不需要问人吧。 “没有没有,我去的是其它地方,这儿一片都是讲这样的话,只是有些词的发音不一样。”原栀拉着她左拐右拐,找到了一家看起来简陋破旧的小酒馆。 “据说城里最好的酒在这儿。”她站在店门口叉腰,“不过能不能买到就要看运气了,要是不卖我就进去悄悄拿一点。” 左恒站在她旁边,左右打量。这间酒馆甚至连酒旗都是破破烂烂的,也闻不到一点酒味。怎么看都不是会有所谓好酒的样子。 “是不是你找错了地方,或者问的人说了谎?”她很自然地表达疑惑,“有人说过好酒不怕巷子深,如果有好酒,现在应该已经闻到那种味道了吧。” “这里的人都很好,民风淳朴热情,应该不会故意欺瞒我们。”原栀说,“而且我是告诉他是因为长辈想喝才特地来寻,就算他真的不知道,也应该会指出他认为的最好酒馆的。” “那问一问。”左恒上前推门。 门纹丝不动。 第241章 彩云 哪怕现在手使不上力,甚至用力还会有疼痛感,左恒怎么也不认为自己会弱到连一扇门也打不开的地步。 她不信邪又试了试,甚至加大了几分力,搞得整条手臂有微微的疼意,大门仍是纹丝不动。 但怎么看都只是普通木头门而已,甚至这扇木门上还有虫蛀,显得破旧。 “我推不开门,”左恒冲原栀摇了摇头,“可能是从里面锁了。”但实际上她知道锁了门推不动和莫名其妙推不动是两码事。 “我来试试!”原栀也走上前,和左恒之前一样试着开门,到后来,她身体紧紧贴在门上,用了吃奶的劲,木门依旧是纹丝不动。 “......有点邪门。”她说,又用拳头在门上敲了敲,弄出老大声响。 “邪门就走,不要敲了。”左恒拽住她,“去别的地方买酒也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呢,”原栀甩开她的手,翻了个白眼,“酒和酒也是不一样的啊!” 左恒知道她是对所谓的五彩祥云实在心痒,嘴唇动了动,也没有说什么。 既然债主还没有找上门来,那就随她去吧,大不了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逃命或者鱼死网破呗。 和原栀待在一起,左恒总能感觉到一些新奇,有别于其它修士的新奇。 她觉得现在这样称得上胡来也不错。 原栀在使劲敲门,敲了好半天,门内才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回应——“谁啊。” 听声音是个汉子。 又过了一会,终于有人拉开了门。男人身材壮硕,只是身上弥漫着一股糟味,头发也结成一束一束,分外杂乱。更不要提他脸上的胡子了。 他邋遢到几乎是开门的下一秒原栀就朝后跳开,离得远远地,仿佛靠近就要沾什么脏东西一样。 “我们敲错门了。”少女脸色有些发青,“初来乍到被指错了路,多有打扰。” 左恒跟着她的话点点头,也准备离开。 反正找酒啊看琉璃盏啊都是原栀的事情,她随意。而且穷巷最脏的时候也是这种味道,她没有说不能适应的。 “可是我听到你们在说酒,我这儿就买酒。”男人侧开身子,又指了指那面残破的酒旗,“要什么酒,进来看看吧。” 原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之前说的是什么酒?”左恒问她。 “啊,是桃芷酒,别人说的就是这个名字。”原栀下意识回答。 左恒扭头看向壮汉,问道:“你这里有桃芷酒卖吗?” “有,但是要跟我进来找。”男人咧嘴,“酒太多,记不清放哪儿了。” “等我一会。”左恒跟着男人走进小酒馆,酒馆内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左恒环顾四周,也没有发现任何通往其它地方的门。 “酒肯定是要在地下藏着。”男人边说,遍弯腰搬起一块和土地同色的方形盖子。屋内光线有些暗,左恒在最开始竟然没有觉察出来,“来吧,跟我下去找。” “你先下去,我跟着。”左恒记得之前诡异店门的事情,谨慎道。 但是无论她怎么去查探感知,男人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糙汉子而已。 男人呵呵一笑,走了下去。左恒于是也跟着走下。 和上面看起来穷酸落魄的小屋子不同,地下空间异常宽敞,密密麻麻的酒坛摞在一边,和男人本身的邋遢杂乱形成鲜明对比。 左恒甚至注意到角落里有个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小灶台,里面还烧着火。 左恒站在男人后面,看着他在一堆酒坛里面东挑西拣,最终选了压在下面的一小坛搬了出来。 下面这一小坛酒搬走之后,上面居然没倒,估计是什么叠法的原因。 她朝汉子询问了价钱,酒倒是不贵,只要十文,但汉子话里面的意思分明是酒的价钱一次比一次贵,让她下次来带好足够的钱,就好像笃定她还会再来一样。 左恒抱着酒离开,汉子也没有到门口送客,只是摆了摆手表示打发。她看到等在外面的原栀,抱着酒走过去,谁知道还没等她接近,原栀一个水球就砸了过来。 左恒避开,轻斥道:“干什么!” “你身上有味儿!”原栀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扇风,“等没味再过来和我说话。” 估计是刚才付给汉子钱的时候沾到的,但是左恒也不想陪着她无理取闹地等。 “不要就算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着你耗。”左恒冷声,“干了事的人是你,不是我。”毕竟她的耐心和新鲜感都是有限,而且对于琉璃盏也没有过多渴求,见猎心喜。 原栀气场瞬间就弱了下去,嘴也瘪起来,“那,那我们到城外找个没人的地方?” “那走。”左恒率先找了个方向,跃上附近的房梁。 城外比较荒凉,没有什么用以遮蔽的树林。左恒趴在地上听了听,确认附近没有什么马蹄的声响后将酒递给原栀,“你的事你来。” “还是要做一做样子的,这玩意在城里真的招眼。”原栀说,同时掀开了酒坛。 刹那间酒香扑鼻。 “果然是好酒!”她眼睛亮了,手中就和变戏法似地出现了个杯子。杯子很小,晶莹剔透,怎么看都只能装得下那么一小口酒。 “说不定能有那么三四彩的云朵呢。”原栀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捧着杯子,格外兴奋,“这大概是凡间最好的酒了吧!能见到也不算亏!” 言毕她倒了酒,明明只是那么一个小的酒杯,却好像怎么也装不满一样,等到酒杯快满时,不多不少,正好用了一坛的量。 杯中琥珀色的酒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不断,由中心朝外越变越大,杯壁也逐渐由无色变为色彩纷呈。 但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左恒看了一眼,除了心情也未觉得有原栀描述中那么震撼。 直到第一缕彩云从天边被采撷而来,然后是第二缕第三缕,源源不断。 亲眼所见之后,左恒也明白了原栀会说动静大的缘由。 不仅仅是她们周身有彩云环绕,整个一小片天空都泛着彩光,根本就遮掩不住。 “一色,两色......”原栀还在数着彩云的颜色,“是五色云!祥云啊!” 左恒看着这幅能称得上奇景的瑰丽景象,突然有点可惜某个小读书郎不在。 她身后还背着个山水卷,左恒打开了山水卷,想着能不能由这个记录下来,以后交给晏横舟。 然后她听见清脆的声响。 如抽丝剥茧,彩云顿散。琉璃在地,瑰丽为之一空。 竟然是比方才还要震撼。 第242章 好物不长 琉璃盏碎得毫无预兆。仅是短短一瞬,仙境凡间两换,仿佛绮丽不过幻梦,万事随杯碎去。 左恒抓着画卷的手抖了抖,机械般扭过头。她看着原栀,根本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只能选择良久的沉默。 原栀也是愕然。 ——贼的手也会抖吗? 连手稳都无法做到的贼,又怎么可能称之为贼。凡间普通小偷有专门锻炼,更何况是她这种立下誓言,发誓要见天下奇珍的人? 左恒只是有些惊异,原栀却怎么也不敢相信琉璃盏在她手上碎了的事实。 “......假的吧。”她咽了口唾沫,声音也绷得紧,仿佛下一秒整个喉咙都要撕破开来。“我怎么可能会拿不稳东西?” 她怎么可能连一个小小的杯子都拿不稳?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换个地方再说。”事发突然,左恒见她失魂落魄呆若木鸡,直接拉起她的手朝反方向走,“这样的动静那些丢了杯子的人肯定会注意,在他们赶来之前得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左恒语气少有的严厉,“杯子怎么碎的可以事后计较,但你要是继续在这里呆站着,怕是连命都不会留下。” 琉璃盏给她的感觉和释菩提一样,太过突兀和突然了。左恒并非不相信巧合,而是巧合有许多种,和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一个道理。而这两者,出现的时机确实不多不少,恰好掐在了她最需要的那个点上。 可是琉璃盏为什么会突然碎掉呢?比起如此巧合,这才是左恒更想不通的。 可惜当下形式只能先走,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计较。 原栀仍然有些呆愣,左恒趁间隙将酒盏碎片收好,带着她悄悄入了城。 商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仅仅是她们出城的这一会,左恒就看到大街上有不少人拿着张纸在询问。左恒隔了老远便绕开道,只能推测上面是画像一类的东西。 左恒想了想商队的规模,觉得事情有些棘手起来,原先计划好的住店肯定是不能住了,这帮人盘查下去总能发现痕迹。 左恒找了户人家,或者说是已经不能成为人家的破屋子作为临时歇脚的地方。一进屋,她就死盯着原栀不放,微微眯起眼道:“回神没?” 原栀仍是失魂落魄,但毕竟比方才好了许多。她沉重地点头,语气也透着一股颓靡无力,“没事,我们可以直接赶路,在这里呆着容易被找到。” 左恒捧出那堆晶莹剔透的碎片,让它们暴露在原栀眼皮子底下。 原栀下意识伸手挡开。 “看,还是碍事。”左恒语气淡淡,“琉璃盏到底是怎么碎的?” “鬼知道!”原栀突然来了底气,“......我的手不可能不稳的!” 左恒皱眉,“我也觉得你不太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疏忽,而且就算手真的没有拿稳,也不可能一点征兆也没有。” 酒杯没有摇晃,原栀也没有松手,而琉璃盏就好像被预定了要碎掉的结局一样,猝然落地。 “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它突然就掉到地上了。我甚至比你更惊讶。”原栀深吸一口气,比刚才冷静了不少。 她努力回想当时细节,“彩云齐聚之后便可以倾酒成虹,待到酒倒完,异象自然消失。当时彩云虽多,却远远达不到记载中的旺盛,因而我当时没有产生任何倾倒的想法,不可能会做出下意识动作。” “那个时候,就好像有一瞬间我什么也不知道一样,连声音都没有听见,回过神就看见琉璃落地。”原栀皱眉,又强调一遍,“不管你信不信,真的不是我没有拿稳。” “我信你。”左恒说,“因为它碎得太巧合了,就好像是有人要故意让它碎的一样。” 原栀神情一凛,欲言又止。 “......慎言!这些东西不是可以胡乱议论的!”她告诫似地瞧着左恒,又好像是安慰自己,“碎了是碎了,好歹碎之前还见着了,并不算亏。” 不知道为什么,原栀好像对有些事情格外敬畏。就比如左恒刚才提到的巧合与故意。左恒暗自留意,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探讨,而是转移话题道:“你现在感觉好些的话我们就立刻走。” “让我歇一会。”原栀拒绝她,有些无力道,“我真的还没好......这简直就是对我道的冲击。” 左恒以不解的眼神看向她。 “道就是道心。”于是原栀明白又到了解释时间,“体内长生种就是道心的证明,道心是什么样,它就会长成什么样。我以前曾经立誓要看遍天下珍奇,所以才走上盗之一途,为的就是风流无痕,能见赏心悦目之景。琉璃杯碎掉,对我的影响当然很大。” 左恒旋即明白她先前会如此恍惚失神的原因。 “怎么知道自己的道心是什么?”左恒问。 “你不知道?”这次不解的反而换成了原栀,“有机会我再和你解释,我先静下来调息一会儿,要是留下什么破绽对以后就.......”她闭上眼,没有再开口。 左恒明白这就是她所谓的调息平复,没有再出言打扰。 她从背后摘下挂卷,将它铺在自己的膝盖上,两端卷轴咕噜滚向地上,展开一副浩荡长卷。 晏横舟说过这幅山水卷会将所见之物一一记录,那么就算她之前没有打开,那瑰丽漫天云霞应该也会显现在这幅画上。 人眼可能看不见的东西,说不定画上能够反应出来。 左恒在画卷上细细地寻找。画卷之内有山有水有鱼,从一开始的清新秀美到后来粗犷中隐隐带着凌冽,从三月春到十二月雪。左恒沿着顺序一直找到卷尾,本以为无所收获,抬眸却惊见有五彩绚烂熠熠生辉。 画卷上云霞聚散,犹如实景。 左恒凝眸,不是看景,而是观云。 云气聚散之中,有个黑点若隐若现,费力看去,算是模糊的人影。它不在云里,而在画外。 左恒默叹一口气,心道果然如此。 世界上如非刻意,哪儿来的接二连三雪中送炭呢? 只是她仍然不懂为何送了却又要让它碎。难道说这件事情并非同一人所为? 她卷好画卷,觉得事情正一发不可收拾地走向棘手。 此时屋外有敲门声。 咚咚咚咚。 第243章 问来者何人 左恒的心揪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像只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地挪向门前,透着门缝朝外看。 她的手已经按上了剑。 左恒已经盘算好了。如果只是好奇的邻居或者其它人,没有强行破门,那么她就等原栀回复好再走;如果外面是那些商队的人,那么她就用剑柄把人全都敲晕,然后带着原栀先走,无论如何摆脱追踪再说。 虽然按照原栀的论调商队里几乎都是只会粗浅武艺的凡人,烦不胜烦之下直接出手伤人威慑就能趁机逃开,但左恒觉得自己本质上和他们没有任何过节,也不想多做纠缠。 琉璃盏是原栀偷的,她虽然之前动过寻找琉璃盏的念头,对她手上那只却没有念头,非要说她有什么欠了那些商队,大概就是对原栀的行为视而不见甚至加以纵容吧。 但那是她和原栀之间的事情,和商队又没有直接关系了。 门外站着的不是商队,也不是左恒预想中觉察到动静过来看看的附近居民。严格来说,左恒和原栀甚至与对方认识。 隔着门,左恒闻到一股并不算陌生的酸臭味。 不过他来这里干什么呢?或者说,他又是怎么知道她们在这里的?还是说只是巧合? 来人正是那间破败酒馆的邋遢老板。 左恒没有开门,隔着门与他静静对峙,敲门声依旧极有规律地响起,仿佛就在比谁的耐心先告罄一样。 是敌还是友?思索过后,左恒决定赌一把。 毕竟这间房子并不算太偏僻的地方,男人要是一直这么敲门,难免会引起注意。 左恒准备开门,可对方却好像先妥协了。 “我是为了那个小破杯子的事情来的。”男人开门见山,“名字我已经忘了,不过你可以叫我酒十。” “美酒的酒,十全的十。” 左恒拉开门,也学他的方式报上姓名。 “我叫左恒。左边的左,恒久的恒。你来有什么事?” 这个问题的深层意思是,你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她脸上戒备明显得很,自称酒十的男人不可能不明白。 酒十哂道:“我要是想做什么,你现在肯定是没法和我好好说话的。” 左恒想起了先前那道古怪的大门和出奇大的空旷地下室,更加认定酒十并非常人。 “你进来一点说话。”她微微侧开身子,“站在外面容易被人注意到。” 酒十走了进来,扫了一眼坐在角落的原栀,评价道:“耐性有点差,不过小聪明倒是挺多的。” 左恒面色古怪,“你知道?” “我啊?”酒十伸手指向自己,“我什么不知道?” 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左恒瞪大了眼。 “——怎么说杯子也是我弄碎的,这个手脚不大干净的小姑娘会这样也不奇怪啊。” 左恒下意识退了一步,声音也冷下来:“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酒十挠头,“干什么?当然是救你们的命啊。” 左恒一愣,随即飞速问道:“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救人救到底,而且我也不是全凭好心。”酒十一口应下,“不过我不会说话,只会点头或者摇头。” “好。琉璃盏是你弄碎的,但不是你给的,对吗?”左恒问出第一个问题。 酒十点头。 左恒马上又抛出第二个问题,“如果这个酒盏一直在我们身上会出事,对吧。” 酒十再度点了点头。 左恒心越发沉,沉思过后,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是其中一方,送琉璃盏的人和你是敌对的,是吗。” 这次,酒十却摇了摇头。 难道猜测不对?左恒皱了皱眉,张口准备再问。酒十制止了她,“我能回答的问题只有三个,再问我就真的什么也不会说了。” 之前酒十并没有说这点。 不过单凭前两个问题左恒大概能猜出一些模糊的线索,因此也没有刻意纠缠,而是点头道:“那我不问了,但是问你现在过来打算怎么救我们应该不算在问题里面吧?” “当然不算。”酒十说,“毕竟这件事情还得要你们的配合,肯定要让你们知道的。” “等等,杯子碎掉是因为酒,还是因为你?”左恒突然想起来,“这个应该也不算吧,不关系到什么,只是我个人的小疑惑。” “酒是我酿的,是酒还是我有区别吗?”酒十没有回答,反而倒过来问左恒。 “有。”左恒说,“是酒的话,倒酒没发现是我们的问题。是你出手的话就不是,因为实力不一样,所以发现不了很正常。” “那你就姑且算是我出手吧,虽然也有酒的原因在里面。”酒十哈哈笑了两声,看样子是不打算说出具体手段。 左恒还在思考有什么能从他嘴里头套出来,酒十却突然道,“你真的挺好玩的呀,难怪有人在你身上押注。” 上一次听到押注这个词,还是在三年多之前了。左恒抿唇,心中的某个猜测又具体了几分,面上却没有接着酒十的话。 “说了这么多,也应该告诉我们正事了吧。”左恒摇了摇头,“既然要救人救到底,不是应该越早结束越轻松,也越早甩开麻烦越轻松吗?” 对于自己是个麻烦这一点,左恒很有自知之明。 “那也要等那边手脚不干净的小姑娘醒了。”酒十说,“而且有些事情,她是不能够被允许知道的,你应该明白吧?” 左恒了然,“这个我知道,但是你这样说,是准备再告诉我一些内容吗。” 酒十板着一张脸,神情由于头发和胡须遮挡的原因看不太明显,但语气却很严肃:“怎么能说是我告诉你,别说是你,就算其它人我也不能说,规则不能违反。” 左恒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能明目张胆地告诉,问题也不能够多问,但是她可以通过旁敲侧击来套出一些信息。这些信息是酒十无意透露出去的,是她费尽心思套出来的,自然不能算违规。 甚至就连酒十的这句话本身,都包含一些很有用的信息。 比如,其它人是指谁。 第244章 酒十有酒 左恒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朝着酒十尽可能套话而已。 “我在南域没有听说过有你这样厉害的人。”左恒沉吟一声决定从来历开始问起。 虽然她见过的厉害人物其实也就一只手能数过来。 东南西北,还有一个神秘的中间,算上突然出现的释菩提和尚,到目前为止她已经接触过大部分了。 东边来抢过剑,有仇。西边态度不明,但释菩提出手相助,说明至少明面上不是敌对。南域由于师门关系,对她也是一路放行。至于中间那个叫中州的地方,可能是敌对,也可能不是。谁知道那个神经病无刀又是个什么态度。 而且这只是大概的区域关系,真正细分起来还要更加复杂一些,毕竟每个地方也不是铁板一块,就比如之前若华对她几乎毫不掩饰敌意。 所以,弄清楚酒十来历只是第一步而已。 酒十憨憨一笑,“我确实不是南域人,南域这里太贫瘠了,而且有儒道在先,也不利于其它发展。不过虽然东方物产丰饶,底蕴却没有南域来得深厚,我又是喜欢清静的人,自然就跑到这边的小国来了。” “这样啊,我准备往东方去,说不定不久之后就能去见识见识所谓的物产丰厚了。”左恒略一点头,“酒十先生有没有什么适合我历练的去处告知?” “东方哪里都是去处。”酒十话中颇有深意,“不过你要是没有做好死的准备,就别参合浑水了,毕竟那边混乱起来都不管你是不是自己人。历练的话,就在边境一带待着吧。” 左恒谢过他,随即陷入沉默。 酒十也不管,而是席地坐下,不知道从哪儿掏出酒来开始喝。 东方底蕴没有南方深厚,左恒推测这可能就是不和的原因,并且很大的可能是东方觊觎南方的底蕴,想要趁机下手。之前大隋守城的时候,那个老者就是阴阳洞天还是哪里的人,和东边有所勾搭。 第一条猜测成立,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二条。酒十自称来自东方,但是他却出手相助,说明东方并不是铁板一块,他后面说的浑水更是证明了这点。 要自己在边境历练,也就说提示她不深入就不会有危险?左恒想到之前原栀曾说过的边境玄妙,心中答案呼之欲出。 酒十这是在提醒,她的一举一动确实有人盯着。 但如果是这样,先前酒十的话不是也会被监视进去吗?这是左恒想不清楚的。 酒十喝了口酒,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道:“刚刚不算。” “我是说,你刚刚的问题不算,我还不至于小气到不给你一些基本的信息。” 刚刚不算?难道说他刚刚有什么办法隔绝掉了监视?左恒心中一惊,面上未显露分毫,只是再度谢过。 这是一场在不知名窥视下的对话,所以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应该谨慎小心,最起码不能透露出自己在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什么的事实。 左恒知道自己接下来该问什么了。 “酒十前辈,既然你说不介意给我一些基本信息,那么是否可以告诉我实力强弱具体如何?”左恒故作疑惑,仿佛对自己的实力耿耿于怀,“我现在,在差不多年纪的人之中,是强还是弱?” “像你这样百岁以下的家伙,我大概见过十几个,知道的人数不下于三十,甚至其中绝大数人都比现在的你要厉害。”酒十放下酒,像一个真正的前辈那样宽慰,“不过我看你骨龄还小,也不要太过着急,欲速反而不达。” 左恒点头,表示了然。与此同时,她的心也沉了下来。 到目前为止有多少人将赌注压在了她的身上?又有多少人压在那所谓的三十人身上?并且其中会不会有人为求赢面,同时押注几人,然后按照实力给予的支持也不尽相同? 就像是养蛐蛐专门拿去斗的人一样,总要挑选出一个最强的,赢面才大。 “酒十前辈这样说,我反而想要试试了。”左恒目光坚定,“如果只和比自己弱的人打,也就不会变强了。 “我去东边能遇见他们,能交上手吗?”她如此问道,手心攥了一把汗。 如果真的也有这样的人在东边,那么她接下来必须得万分小心才行。尤其是在伤好之前。 看到和自己实力想近甚至是略胜一筹的人必须留意。她暗中记下这一点。 “你这么兴奋干什么。”酒十斜斜一眼偏过来,他起身走到角落处,朝着正闭目而坐的原栀丢了什么,这才走回来。 “这些东西可不能被这个小丫头听见了。”他嘟囔,“万一也不行,这种篓子和纰漏不能出。” 左恒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极为重要,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没必要这么猴急。”左恒的询问被他解读成了跃跃欲试,男人看似无意地扫了她腰间的剑一眼,语气颇有些无所谓的意思,“天碑一出,上面肯定会有你们的名字。到时候你们就算不想打架,也势必得分出个高下来不可。” “天碑?”左恒一愣。 这是全新的名词,她之前从未听说过。 “对,就是天碑,你们的名字很早就在上面了,原因我不能说。但这块天碑上一次出世是在好几千年之前了,按理说也该是时候再出来一次了。你们的名字虽然在上面,但保不准它会在什么时候突然降下来,可能是一两年,也可能是数百年,总之等就是了。” “那我要怎么知道?”左恒问,“会有人来通知吗?” “不,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酒十否认,似乎在这一点上不想对她有过多透露,“这件事情你知道就好,也绝对不要说出去,因为旁人都没有那个资格听见。” “听见会怎么样?” “大概会死,也可能运气好不死,谁知道呢?”酒十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的大概真的什么也不会说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第245章 天机不可说 “——酒十前辈肯回答我这么多问题,到底是敌是友?”左恒盯着他,虽然是疑问,口气却异常平静,“如果是友的话,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拦下来?如果是敌人,那么又为何要泄露这么多信息?” 打一开始,除了朝他套话之外,左恒就没有要信任酒十的打算。 原因无他,酒十出现的也巧,仿佛就像是安排好了的一样。缺酒,刚好指路到了他的那间破酒馆,然后琉璃盏破碎,然后他又掐着点找上了门。 一连串巧合撞在一起,左恒甚至怀疑酒十本身就是局里的一环。 局中局。 “......就当我是无意间撞到,好心出场的路人不行吗?”酒十指着自己,看起来有些无辜,“你这样套完话就丢,我真的一点干活的热情也没有啊。” 左恒才不管他有没有什么热情。修士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利益更是难以厘清,她戒备一个突然出现的人不是理所当然? “前辈这样避开不谈,是心虚还是真的不能说?”左恒眯起眼,“如果是不能说,我可以猜,如果是心虚,那么接下来我也不需要你所谓的帮助了。” “我真的只是无意间撞见的。”他颇有些烦闷地挠头,似乎在想该怎么给左恒解释,“我要是真的是那些来历不明的家伙,应该在一见面就把你解决掉了吧。” “这不算理由。”左恒板着脸,“我知道自己是个麻烦精,但是你自己也说有人在看,直接动手的话,就算我只是那么一个不太重要的小卒子,你自己也会有麻烦的。只要你不是傻子,肯定不可能直接出手除掉我,只能想方法让我进圈套。” “毕竟蠢死了是我自找的,就算是怪也要怪到我自己头上。”左恒感觉自己的大脑在嗡嗡转动,“所以你出现了,说了这么多信息,甚至这些信息可能全部是真的,但是目的也只有一个,让我因为琉璃盏的事情往坑里跳。” 酒十啧了一声,“就是因为看见琉璃盏!我才想让你出坑的!你怎么和个牛似的非得撞了南山才回头??” “杯子是御衍的!他求不得的那个道侣死了之后,那对杯子就被他收起来了!这一只就是那对里面他后来收的,你懂吗?有人偷了杯子然后想把锅朝你们身上推,让你们被御衍追杀!”他看起来极为烦躁,不停地在这间小屋里踱着步,还时不时停下来抓耳挠腮。 “御衍那个疯子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而且你身上还带着这把该死的剑,他要是回过神来发现杯子不在,顺着被子里面的印记追究下去,不找你找谁!” 他停在左恒跟前,直接把她拎了起来,“就你肚子里面那点小心思拿出来还不够给御衍塞牙缝的,我不跟你计较是因为好歹你也算是故人,真换个人这么和我说话我早就一拳下去了!” 左恒脚不着地,分外难受。她努力晃荡着想要挣脱下来,酒十直接给朝她身上浇了一坛酒,喝道:“别动,安分点!” 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酒十的确是训出火气了。 “老子辛辛苦苦想办法把你从这件事情里面搞出来结果你个小崽子就在这边胡乱猜我演我,我要是真不干了你就等着被抓回去关到人皇易代地老天荒吧。” 话音未落,便有惊雷降下。 酒十更不耐烦了,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左恒隐隐听见天机二字。 刚刚他的话里面,涉及到天机了吗?左恒试图回想,一巴掌直接拍到了他的脑壳上。 “别想,想了招雷,你现在还不够格知道。” 左恒投以疑惑的目光,酒十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得了,现在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全说了,我可是因为你得罪了不少人,你准备怎么还?” “后面的话是你自己要说的,你怎么反而怪到我头上来了?”左恒反问,丝毫不肯落入下风,“而且你也没有说全,你说我是故人,你认识的又是谁?剑原来的主人?” “不然呢?”酒十白眼一翻,“我当时可是欠了天大的人情,本以为没法还了可是你又送上了门,不把你这个机会抓好早点还清闭关干嘛。” 左恒唔了一声,心里大概有了点数,“那个杯子主人的事情不能说是吗?那你总能告诉我一些剑原来主人的事情吧?”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左恒的问题犹如炸弹抛出,“剑灵那个时候和我说过,可是我总觉得有点问题。” “到目前为止,我遇到过的所有认得出这把剑的人,都在无形之中告诉我他很强大很厉害,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会被友方突然背叛杀死,怎么都觉得不太可能。” 而且她还有话没说。剑似主人,天下式本性是一把何其傲倨的剑,身为剑主,对方怎么可能完全把后背这样重要的地方完全交给别人? 酒十低低地笑出声,“剑灵说他是被背叛死的?你就姑且当真吧,毕竟那个时候有人突然攻击也是事实。” 男人话中明显有隐情存在。 左恒准备追问,对方却做了个嘘的手势,“不可说,和前面一样,都不是你现在能知道的。” 左恒没有理会他的劝阻,自顾自说了下去,“你说当时有人出手,可能是因为他当时的情况不太好,所以有人想要趁机行事。那么,像他那种厉害到一个人基本上把南海的蛟龙杀了一大半的人又是怎么能受这么重的伤?” “剑灵带我去的地方是战场。当时是战场,如果是因为围攻的负伤能够理解,但是既然有围攻,那就更不可能不注意周围了。”左恒的分析有理有据,“那么如果他受伤之后回到自己那方有叛徒偷袭,这也是最可能的,但是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叛徒,除非是极其亲近的人突然出手才能让人猝不及防。” “如果是特别亲近的人,为什么剑灵在告诉我的时候,没有提起到呢?” 酒十下意识想要捂住她的嘴。 但左恒比他动作还要先一步开口。 “——应该是他之前做过什么让自己受了伤,在带着伤的状况下上了战场。” 假如推测成立。 让天下式前剑主受那种快要毙命的伤势的,又是谁呢?左恒想往下继续探究,却没能成功。 因为天不许。 连续有三道雷霆落下,似在警告。 第246章 后续 “你说到了禁忌,所以天降示警。”酒十语气淡淡,也懂了左恒是个什么样固执的人。他没有劝阻的意思,只是以叙述的语气将事实托出。 “你继续往下推,哪怕对此毫无线索,凭借和剑的联系依旧能够触及到那段隐秘。但是在你知晓那段隐秘的同时,天上就会有凶雷降下,瞬间取你性命。” “当然,你要是选择继续往下猜,我也可以提供一些我知道的东西,让你推测得更快些。”酒十甚至将选择权完全交到了左恒手上,自己也有推波助澜的意思。 他算是明白了,左恒的脾气就像是剑一样,让她弯曲倒还不如让她断裂来得快。他所做的只能点明利害,让这把剑自己选择出鞘与否,或者是出鞘的方向。 “必死无疑吗?”左恒问他,大有想要尝试的意思。“你告诉了我这些,我也就提前有了防备,为什么不能在触及到禁忌之前就险险停下,以此来躲避天罚呢?” “听着。”酒十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天不可欺,你要是想要讨巧,只能死得更加凄惨而已。看在故人面子,我会替你收尸,但我不会牵扯到你的事情里面。” 酒十几乎是就差没有明摆着告诉她继续推敲下去不可行了。 但是如果不弄清楚剑的主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死干净没有,左恒永远不可能安心使用天下式。 她与剑灵有过约定,不和三教牵扯上关系暂且不算,其它两项都是基于剑的前主人还活着的前提下的。左恒没有想要毁约的意思,但这件事情对她来说的的确确是重担,如果不能早些确认早些计划,那么将来突然多出来一个所谓的剑主人和她抢剑怎么办? 她没有在天下式里面感觉到什么残魂,所以才有这样的担心。毕竟当时剑灵的语气明显是很确定对方活着的可能异常之大的。 不在剑里难道就不能在别的地方?要是被别人复活了呢?最起码在目前的阶段,左恒的战斗能力很大是依赖天下式和正大光明这样的好剑的。 她原本并不想去思考这么多可能,但是歧县山神和无刀的事情确实刺激了她。如今待到一个可能是知情者的己方人士,她自然是不会放过。 “那我不问了。”左恒说,“但是我还是想要问你。” “他死了吗?”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问题一样,酒十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当然死了!死得干干净净!神魂俱灭人间不存,不然这把剑怎么可能安安分分了这么多年!” “真的死了?”左恒不信,再次问道。 “我亲眼所见!”酒十说,“要是他不死,剑不可能另认新主!” 左恒反问他,“剑灵承认难道不行?不是说剑是根据剑灵意志行动的吗?剑灵承认我了,我自然就是剑的主人,和之前的主人死没死有什么关系?” “啊,剑的确是这样。”酒十没有否认,“但是天下式不一样,天下式不是神兵利器,只是凡铁打造。” “最初是用血哺喂,使剑生出灵性,然后不断寻找珍奇材料融入剑身,又在每一次剑的性能有所提升之时四处挑战,锋锐剑意。并非工匠所铸,而是心血所成。那个男人也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只是单纯地追求最强的剑,而这把因他而生的剑也回应了他,除他之外不为任何人所用。” 男人斜着眼虚虚打量她,“小丫头片子臂力都没有多少,也不知道剑是怎么看上你的。” 酒十当然能看出来左恒有伤在身,但他偏偏就要故意这么说,挫一挫对方的锐气。 这种不把前辈当前辈的态度太过令人憋屈,偏偏又像她之前说的那样动不得,难道还不能嘴上过一把瘾? 酒十本以为左恒会乖乖闭嘴,谁知道左恒脸上古怪之意却更浓了。 当初剑灵的说辞是剑仍有锐意,所以才会在自封之后按捺不住脱封而出,想要再度战斗。可是按照酒十的描述,如果真是这样忠诚的一把剑,应该在当时就已经折断了才对。 “那剑怎么不断掉去陪他呢?主人死了,剑肯定也没有意义了。”左恒忍不住问出口,同时也产生了学着对方那样,自己弄一把剑的打算。 “你这个思考方式也不太像人,难怪和这把剑臭味相投。”酒十翻白眼,“这把剑本来就是按照某个意志诞生的,他虽然是主人,但是并没有让剑折断的权利。” 左恒疑惑,酒十却摇了摇头,不肯继续说下去了。于是她立刻明白,如果继续再往下说,就会触及到所谓的禁忌部分。 她忍不住将天下式横在了膝上,只觉得这把剑的意义更沉重了。 天下式必不能断,那么究竟是要让它去斩断什么呢?左恒不知道。 “剑有了,剑匣你知道在那里不?”酒十乍然询问,“天下式一开始没有剑鞘,只是放在剑匣里,但是剑匣后来被送到南海那边去干什么事情,也就没有取回来了,你现在没有剑鞘,最好要把剑匣给找到。” 南海,剑匣?不就是她身后的那个吗?难怪当初姓敖的要送过来。 只不过剑匣被左恒用所谓五叔送的布遮盖起来,又在背后背了个挂卷作为掩饰,不实际接触的话根本无法发现。 所以之前在受伤让原栀搀扶的时候,她也是小心翼翼只靠半边。释菩提或许知道她身后面有东西,但没有亲眼所见,应该不太能猜出来就是剑匣。 酒十没有看出来她身后背着的剑匣,左恒也不准备告诉他,只是装出几分茫然问他为什么? “虽然这把剑和以前长得不怎么像了,但是气息不会改。你要是带着它到处乱走,指不定会突然蹦出来什么厉害角色找你寻仇。” “三千年过去了,能活下来的就算是猪,也是非常厉害的神猪。你要怎么打过人家?跑得掉吗?” “但是猪能活那么长吗?”左恒平静发问。 如酒十所言,寻仇须得在活着的前提下。但是算是修士也未必能活三千年,更何况三千年间还可能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呢? 第247章 壶中日月 怎么说也是活过了最起码三千年的老怪物,酒十当然能懂左恒的言下之意,他咧嘴,“猪当然活不来那么长,但是有人刻意养着就不算了。” 左恒一愣,没有继续搭话。 这么说来,她以后的仇家还真的不少。寻仇本身左恒并不怕,但实力高强的人来寻仇,她肯定是要暂避锋芒的。 哪怕是猪,也是三千年的猪啊,她一个才活了十一年的人要拿什么对付? “所以让你找剑鞘,剑灵见过了没有剑鞘就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你去南海把剑匣找到,把剑的气息遮掩起来,能少不少麻烦。”酒十有些烦躁,“南海那边怎么样就是你的事情了,只能告诉你说挺难缠,找的时候最好拉个厉害的陪着。” “你不就很厉害。”左恒顺口答道。 看来剑匣和剑鞘的事情酒十都不清楚,不但如此,他对自己曾去过南海的事情也一概不知,应该不是时刻关注下的必然出场,而是真真正正的巧合。 促成巧合的,应该就是碎掉的那个琉璃盏。 幕后推手让自己和酒十遇见,到底是有什么意思呢?按照目前的混沌局势,左恒觉得自己只能够如趟水过河小心翼翼,走一步算一步了。 酒十拒绝的态度很明显,“我可不想滩浑水。” “你之前说不是还欠着人情没法还。”左恒不打算透露剑鞘剑匣都在自己这里的事情,直接做戏做了全套,“而且你既然知道剑认主了,为什么不直接找上来还人情?” 酒十直接提起了左恒的耳朵,“你以为老子是随便出手的啊?到了这个等级,老子干事情就不是自己能干的咯,而且就是人情而已,还不能让老子挪脚跟呢,一边儿凉快去。” “你先放我下来再说。”左恒拒绝道,“我不说这个了可以吧,你先说说琉璃盏的事情准备怎么把我们救出去。” 她指向原栀,“特别是她,事情是她干的,但按照你的说法怎么事情都找到我头上,是不是她不需要顾忌那个什么御衍了?” 酒十捂迅速住她的嘴,“叫什么名字!名字不能乱叫!你一喊名字这里非得倒霉不可!” 按照以前莫道和渺渺的说法,名字的事情确有其事。但是她既然喊不出白衣少年谢兰芝的名字,又是怎么这么喊出那个御衍的名字的呢? “那个一点也不把名字禁忌当禁忌的家伙最喜欢听的就是别人提他的名字,别人越恨,他就越是高兴!你现在直接把名字叫出来他肯定能感觉到!” 左恒听的依旧迷迷糊糊。 她连那个叫做御衍的到底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呢,怎么听酒十的意思是好端端地和对方有了莫名其妙的联系? 左恒冲酒十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明白了。为了让酒十松开钳制,她表现得相当乖巧。 “有机会我会和你解释。”酒十说,同时松开了手,“你去把那个手脚不干净的小丫头叫醒,快没时间了,我得先把你们找个地方安置好。” 快没时间了?难道是那个御衍要来寻找杯子?左恒抿唇,走到角落处直接朝原栀踹了一脚,粗暴有效。 原栀痛呼一声悠悠转醒,最先关注的却不是将她踹醒的左恒,而是酒十和屋内淡淡的酸臭味。少女皱着眉头刚好开口,酒十一个冷冷的眼刀就丢了过来。 “左恒,你和这个手脚不干净的丫头片子解释,利索点。” 左恒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朝原栀道:“杯子碎了,杯子的主人要来找麻烦。就是你之前和我说要找一对杯子的那个大佬。” 原栀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眼眶也瞪的老大,“这,这......那个杯子.......怎么可能是御......” “嫌活得太长就继续说下去把名字喊出来!”几乎是在酒十厉喝的同时,左恒捂住了她的嘴。 “是真的。”她低声解释,“我们被扯进麻烦里面的,是酒十救的我们。现在杯子算是他打碎的,那个人要找也要先找他。” 原栀眼珠子转了转,看模样还是有些不信。 但很快她就不得不信了。酒十掏出了酒葫芦,直接把她和左恒整个装了进去。 “在里面安静待着,到时候我自然会放你们出来。”他说,“你们就算在外面听见了什么也不要出声,要是出声了我也救不了你们。” 本来事情哪有这么麻烦?他只要和左恒说清楚事情然后直接把她送走,送得远远的就好,结果左恒偏偏叫了对方的名字。 御衍这种神经病听见有人喊自己肯定是要看一下,不凑巧的是左恒长得挺像他那个求而不得了一辈子的白月光道侣。要是被他真正看见了,左恒不被关起来才怪。 毕竟自从那个女人死了之后,他已经找了不下数百个相似的替身了。 所以说他一个酒客到底为什么要扯进这样的麻烦?欠了三千多年的一顿酒难道就是要在今天还的? 酒十叹了一口气,做了一个拔的动作。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把刀。 刀是砍柴刀,不但样子像,名字也像。 刀名伐柴。 该躲的躲不掉啊。酒十一脚踹开了门,大咧咧站在了破屋子的门口。 下一秒,一道如幽灵般的人影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头戴紫金冠,剑眉入鬓面如冠玉,只是观模样甚为不满。 “怎么是你这个醉鬼?”男人开口,一股矜贵傲倨扑面而来,“明知自己弄碎了我的杯子,也敢喊我的名字?” 在说话的同时,他兀自朝门内探去,“里面居然没人?难道真的是你喊的名字?” “你是脑子被财色掏空了吗,御衍。”酒十不掩饰嘲讽之意,“这杯子我故意截下来,就算没有帮你的忙也最起码给了你反应的时间,让你知道自己那边疏漏到了什么地步,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要全都怪老子咯?” “一码归一码。”御衍面不改色,“失责之罪我事后自然追究,但你碎杯之事同样不能简单接过。” “要打架老子奉陪,伐柴都多久没出来了,不弄点血都不好意收回去。”酒十直接断了他的后路,“打完就赶紧滚,这里过去不会,以后更不会欢迎你。” 第248章 针尖麦芒 激将面前御衍反而冷静下来,不紧不慢问道:“你这么急着和我打,是不是想在打过之后进行什么盘算?或者是想要催促我早点离开呢?” 他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用帕子擦拭手指的动作也足够慢条斯理风度翩翩,瞧着便让人为之信服。 可酒十只是呸了一声,“少恶心人,这么多年了你娘唧唧的性格一点儿没变,难怪那个人嫌弃你,你送了那么多东西连面都不愿意见。” 酒十就是要激怒他。人只有在失去理智的时候才能忽视掉一些痕迹和细节,如果这是正常交涉,依照御衍的城府心计很快就能发现不对。 比如琉璃盏碎片的事情。碎片还在左恒和那个手脚不干净的丫头片子手上,免不了要沾染一些气息,如果事后御衍要讨要碎片,那么他就是再怎么能耐也没法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把痕迹抹干净。 因此只能让他忘记琉璃盏碎片的事情,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上面。 没有什么是御衍爱而不得之人更能好好牵细他心神的,不巧的是那位如同传奇一样的女修他也认识,甚至能说得上是熟悉。 “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道侣,可是人家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天天有事没事就去找我们这些狐朋狗友喝酒,甚至后来还自愿去镇南海。”酒十嗤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家心里头根本就没有你这位风光无限的真君大人,一到约定期间就准备分籍走人,也就只有你不识好歹纠缠不放。” 他在男人越发黑沉的脸色中继续说下去,“所以她才那么讨厌你,甚至甘愿死在南海也不想看你一眼,宁愿找个异族凑合过日子也不来找你。” “你说够了没?”御衍唇边笑意愈发浓厚,他眼睛微微眯起,与之相对的却是周身气场越发压抑,“可是小音依旧是我的道侣,外界也只知道这个,你就算再怎么不甘心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我那么爱她,所有的好东西我都找给了她,只有我会无条件给她一切,她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呢?”御衍语调轻柔,低低地笑出了声,“我啊,当时就觉得你很碍眼了,要喝酒的话她明明可以找我,我也可以找天底下最好的酿酒师给她酿酒,可是她为什么总要来找你呢?” 他顿了顿,而后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一定是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果然,人死了三千年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提到这个就疯,难怪别说是冲击圣人位,甚至那么多年的修为也只是勉强停留在原地,还是说没有倒退就算你走运了?” 酒十避开了他之前的问题,而是继续变着法刺激他,“老子我虽然当年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但是最起码三千年没有白过,你看看你,真君活得和个可怜虫一样,现在我把你的杯子打碎,你还没有从梦里面醒过来吗?” 他的话一半真一半假,虽然不乏刺激对方的意思,但说到后来,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些许同情。 酒十将这种情绪归结到老了上面。 “醒醒吧,司音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和你结为道侣也不过是为了搪塞天下人,可怜你爱而不得之心。她喜欢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回应她。” “住口!”御衍双目通红,“你若是再敢多说一句,我拼着修为不要也要拉你下水!” “琉璃盏已经碎了!何况司音过去也未曾手下这份礼物!到底是谁不清醒!”酒十厉喝,手中一道长长酒龙瞬间凝出,直接将御衍交了个透心凉,“你冷静下来没有!冷静下来就继续说事!还是说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同我争执?” 他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站得住跟脚,但实际上,主动惹得对方如此不快的也是他。 “......有话快说。”御衍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强行压抑怒气,他甩袖,而后负手而立,原本湿哒哒滴水的衣袍瞬间干燥,甚至连沾染上的酒味也消失得干干净净。“我容许你开口解释。” 重新拾回理智之后,他仍然是那个仪表不凡的佳公子,只是模样瞧起来有些阴沉。或者说他本来就是沉郁之人,只是人前才勉强维系风度。 “杯子是个商队押送的,普通的凡间商队。”酒十说,“你最好回去查清一下是怎么流落出来的,因为要不是我阻拦,一定会落到别人手里。那个别人谁目前不好说,但是你要知道肯定发疯起来不要命,指不定就跳进了人家的圈套平白当了枪使。” 作为修士,御衍的软肋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修为低的自然不敢造次,但相似修为甚至是修为高者自然敢随便利用,明着下圈套——就算知道是圈套,御衍也会毫不犹豫朝里面跑。 “我出手呢,一是拦下杯子防止你被坑,二是这么多年了,好歹相识一场,也不能看你这么自甘堕落下去。” “杯子在一个杂家的小姑娘身上,我不好明抢,才用酒匡了她,直接碎了杯子。”酒十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后路,“要是我不拦着,她回去把东西进贡给门里前辈,你直接上门就等于把梁子结死了。” 御衍目光狐疑,上下打量他,哑着声问道:“人呢?” 在审视的目光下,酒十神色如常,甚至还有心思拿袖子擦了擦刀,“不清楚,丫头片子机灵得很,特地在城外倒的酒,估计发现自己捅了娄子已经溜得老远了。” “那杯子呢?”御衍问道,目光依旧带着些许怀疑。他觉得酒十有所欺瞒,但是又没有十足的证据能够证明,只能在心中憋着暗火。 “不是碎在城外面,你没感应?”酒十一愣,随即愕然,“难道她拿什么东西把碎片收起来了?” 在他说这话的过程中,御衍一直死死地盯着他,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和动作。像毒蛇一样阴冷的视线饶是酒十也手心捏了一把汗。 好在他并没有看出来什么。 “你要是不想以打架的方式做过这场,那改天我给你去带点酒。老子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踏入你那个鬼地方了。” 御衍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直接化作青烟消失。 第249章 分道安然 “可算是糊弄过去,又是黑脸又是白脸,当真是苦了老子。”确认人真的走后,酒十也松了口气,直接一屁股坐到门槛上。 他把在酒葫芦内停了全程的左恒与原栀放出,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原栀交出琉璃盏碎片。 碎片在左恒那里,在看到交出碎片的是左恒之后,酒十一口气松得更为明显了。 “刚刚你们什么都没有听到,懂了吧。”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特别是手脚不干净的那个丫头片子,你们势力的事情我也知道一点,要命就不要瞎记。” 原栀慌不迭点头,问道:“那我们能走了吗?” 倒是左恒,从出来开始就没有再说什么,一直都是那副沉思的表情。 她这个样子,不论是于公于私,酒十都懒得去管。因此他只将目光放在了原栀一人身上,“光答应不行,你得对天起誓。” 原栀抿了抿唇,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别别扭扭起了誓。 “呵,要不是老子好心,你连这条命都没有了,还打算玩什么小心思?”在态度上,酒十对她和对左恒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原栀不知道,但是不妨碍她要把一些都烂在心里头的这股子不甘心。她挽住左恒的胳膊,连道谢豆未说,便气冲冲地要带着她走,“走了走了,不要留在这里沾晦气。” 左恒摇头,拒绝了她,“你先走吧,我还有两个问题要问一问他。” “问什么问,乘早和这个丫头片子一道滚了,省得老子看着烦。”酒十将人打发走的意图异常明显,他不耐烦地冲左恒摆手,嘴里面也是骂骂咧咧。 “我们明显是被人家当枪使了,别掺和这么多。”原栀低声告诫她,显然是对酒十先前推脱的说辞信以为真。毕竟她真的准备把琉璃盏带回去,等到师门里头的人都见过了,盘玩腻了再找个机会脱手。 左恒的脚就和在地上扎了根似的,她冲原栀摇了摇头,拒绝意味明显:“我得掺和,这个和我有关系。” 原栀要被她气死了,一个劲地跺脚,“和你有什么关系,要牵扯也是牵扯到我头上,你别瞎掺和把自己搭进去。” 她实在是想不通,怎么就有脾气这么硬,倔强到不知道变通的人呢?而且试图和这种人讲道理的自己估计也是搭错了哪根筋才对。 “没事,是冲着我来的,你才是被牵扯进来的那个。”左恒神色认真,“刚刚在酒葫芦里面我伤好了不少,现在一个人走没问题了,你先离开最好。” 左恒是很认真考虑过的,无论是从安全还是从自己的一些秘密来说,她和原栀现在就分开是最好的选择。再继续一起走下去,不一定就会遇见这么好心的酒十,而且有原栀在,她的剑匣和一些东西拿出来之后不但有被认出的可能,她也没法解释具体。 倒不如现在就分开,免得对方被自己拖累。 “我是认真的,我要留在这里问酒十问题,而且之后也要去干你不能涉及的事情。”她在少女带着怒意和不解的眼神中淡淡开口,“如果是因为人情的原因,那么我说你可以不用还了,你告诉了我不少东西,早就已经一笔勾销了,我们现在谁也不欠谁的。” 她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最起码原栀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能说的左恒,一时有些愣住,心中五味陈杂。 “你要是这么说就随你好了。”原栀撇嘴,故作不屑道,“而且我也不算欠了你什么,让你见了五彩云的时候就还清甚至还多了,而且带着你确实拖累,我是应该先走。” 嘴上这么说着,她却迟迟没有离开,只是放下了挽着左恒的手,做出了一副要走的样子。 左恒想了想,从芥子袋里面掏出了几粒宝石,“下次不要别人请你吃东西了,你把这些换掉,自己也可以付钱。” 左恒觉得自己已经比以前大方很多了,可能是因为现在活着也不是和以前一样那么需要银子,“如果不够的话,我还有,你以后吃好点。” 原栀直接被她气笑了,或者说是恼羞成怒,没有见过这么木头的人。她甚至客气都没有客气,把原本想邀请她以后去自己势力玩的话吞了下去,直接像鹰隼一样从左恒手里将那几颗宝石抢了过来。 她将几粒鸽子卵大小的宝石胡乱塞到口袋,看都没有看一眼,而是使劲在左恒肩膀上拍了一下,“就算是我借你的,等以后你到我这边来我再还你。” 言毕,她异常利落地转身,潇潇洒洒地迈着碎步离开了。她没有和左恒说再见,但是留下了邀请的暗示。并且暗示的意思还很明显。 然而左恒没有听懂。她只是目送着对方离开,然后才扭过头看向脸上一直挂着看好戏神色的酒十,“我也先走了,剑匣我会去找的,到时候是直接把剑放进去就可以了吗?” “你不是要问我问题?”酒十抻了个懒腰,站起身,姿势从坐改成了倚,“我现在心情不错,要问就快问。” “骗她的。”左恒歪头,“我没有什么要问,我已经猜到大概了,除了觉得像一个很久以前就死了的人有些难相信之外,其它大概都弄明白了。” “我想问你是谁下的圈套,但是你应该也不清楚,所以就不打算问了。而且既然目标是我,肯定会有下一次,总能把马脚露出来的,我自己能去打听。” 酒十摆出一副异常无趣的样子,“年纪小小把事情看得这么明白可不好,不过你要找剑匣的话倒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左恒心中一喜,表面仍是不动声色,问道:“什么事?是剑匣很难取吗?” “不,剑匣很难开。”酒十缓缓开口,“要拿血养个十天半月才能像是普通的剑匣一样开合自如。” 左恒终于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一直瞎捣鼓却怎么也无法撬动那个黑盖子的原因了。她略一颔首,算是谢过酒十,转身准备离开。 “在葫芦里一会,伤好了不少,还要谢谢你。”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扭过头,“......你以前欠的人情算是还了!” 她没有问司音到底是谁,因为是谁并不重要。 她只要知道有这样的事情,有这样一个人就可以了。 第250章 兼程 乌兹国过去之后有一段荒漠,荒漠难以建道,故而也成了沙匪的天堂。打安国到乌兹的商队一般都会准备好两份物品,一份用以交易,一份用以给那些沙匪上供,以求安然度过这段旅程。 因为,这一条路又叫苦商路,也有好事者将其称为富沙路,富沙有两意,一是指使沙匪富裕,二则是富同付,指一腔心血全都空付给了黄沙。 这片小沙漠正常来说要走一月有余,气候又足够无常,不论白天夜里,运气不好的话总能遇上沙暴,不但马匹骆驼和货物全非,甚至有时候连人也会无故失踪。 富贵险中求,因此也有人想要再这条路上探宝,找到那些被埋在黄沙之中的丢失商品,借此发上一笔横财。 不过这些传闻都不关左恒什么事情了,前提是不惹到她头上。 和原栀分别之后,她先是补足了粮食和水,将乌兹国一些据传是绝妙美景的地方都跑了一遍,以背后山水卷记录下来,又在这个过程中用自己的血喂饱了剑匣,这才晃悠悠牵着骆驼出了乌兹国的边关。 她没有什么文牍一类用以通关的东西,所以跟着商队交了点钱,成功混出了城。 骆驼上挂这个铃铛,走起来有零零的声响,黄沙一眼看不到尽头似的辽远而广阔,只有耳边呼呼刮过的风声和渐响渐远的驼铃。 左恒靠在骆驼上,天下式已经被她收到剑匣里面去了,如非必要,她暂且不准备再用这把剑。反而是正大光明最近得了宠,时不时在她腰间和着驼铃嗡上几下,仿佛要耀武扬威给剑匣里的天下式看。 骆驼很大,左恒坐在上面,几乎是半靠着驼峰双臂枕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情。 那个不能叫出名字的男人显然是个疯子,而她因为样貌的缘故很像那个疯子爱慕的人,所以琉璃盏才会这么凑巧地到她手上。 弄清楚其中因果之后,其实不难发现那个对手不但对自己异常了解,对于过往三千年,甚至更前面的恩怨也十分清楚。也就是说他在当时就可能已经是盛名在外,并且地位足够高的任务,否则也不会不知道那个男人和司音的内情。 如果他的计划顺利,不但除掉了她,甚至还能上那个男人对上自己身后可能存在的势力,可以说是一石二鸟的完美计策。 只是左恒想不清原因。 假使对方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不想让她好过让她在中途甚至是起点就夭折,那么为什么要选择这样容易露出马脚的方法呢? 比起让她被带走,为什么不直接设计她落入某个圈套,然后再死于人手来得干脆利落?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她没有探听出来的秘密不成?疑惑可以留着以后再解,但要是没了命就不好玩了。 等到实力再高强一些,左恒觉得自己可以去一趟南海。 某条龙明显是知道什么。 但是在此之前,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安国和乌兹国不同,安国比较崇尚山上修者,皇室也大力供奉,因此将安国当成是东南之间往来据点的修士也不算少,甚至在安国还有一条航路异常广泛的云船。 和之前在古泉县的那一条因为玉衡派而专门开辟,只有几个抵达目的地可以选选择的云船不同,安国的这条线路甚至囊括了东境和南域的大部分地方。 左恒准备直接在安国搭乘云船,然后直接在东南交界的古战场处下船。 进了古战场,到了时间之外的地方,她就不信还有人能够找到她。 左恒准备在里面待上个十年八年的,最起码也要等到体内的长生种长出个形状再考虑出来。 她现在算是化丹状态,只不过丹田之内的金丹还不够凝实,上面也没有多少花纹,金丹所包裹住的,就是体内的长生种。 左恒不清楚自己长生种长出来了没有,还是金丹直接包裹住了剑鞘。但是等到反神境界破丹,然后纳天地之虚让长生种得以长成,应该就算得上是稍微有一战之力了。 毕竟长生种长成之后所带来的,是其它修士无法获得的特异天赋。只是听说如此,可到底那个天赋具体如何,也没有哪个知道的厉害人物在她面前展现出来过。 大概是杀鸡焉用牛刀的缘故吧。 至少是目前,左恒对自己未来的的天赋相当期待。开丹田,然后以天赋异能对敌,佐以剑术,怎么想都是一件异常快活的事情。 ——虽然目前来说,她可能遇上了点麻烦。 驼铃声停了,因为从黄沙之中钻出了不少穿着袍子,用布蒙脸的人。手上有兵器,身上是杀气,看起来就是亡命徒,难过骆驼惊得不敢上前。 左恒没有下骆驼,只是抬眼,颇为冷淡地问道:“我什么货也没有,你们劫我有什么用吗” 她说的事实上,甚至她的骆驼上水囊也没有绑上几个,怎么看也不像是沙匪眼中的肥羊样子。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反而是有个身形矮小的汉子率先冲上来动了手。 左恒一拍骆驼背,直接跳下骆驼,在对方近身的瞬间,抬脚便将他整个人踹飞了出去。 怎么说她现在好歹也算是个修士,要是对上这样只是粗浅练过武艺的普通人都要用剑,未免也太过丢人。 她轻轻松松用相同的手法打倒了四五个人,这才又把他们的来意问了一遍,“我没水也没财,你们找过来干什么?” 说这个话的时候,甚至不用她指挥,正大光明就已经自动冲到了沙匪那个领头人的身前,在距离喉咙有半寸时才堪堪停下。 正大光明飞出的瞬间,几乎是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是,是剑仙!” “不,现在还不是,以后才是。”左恒下意识否认,“但是杀你们肯定绰绰有余了,你们到底要来干什么?” 沙匪的头头朝身后使了个眼色,有个人慌忙丢了一张纸过来,又赶紧跑回了那帮沙匪之中,生怕左恒要对他做什么一样。 看到那张纸上的内容之后,左恒的脸黑了。 第251章 争分夺秒 纸上不是别的,正是她和原栀的画像。 上面甚至将她们手中持有琉璃盏的事情写得清清楚楚,并承诺无论如何,只要逮到人条件任开。 听这个悬赏令上的口气,那支商队似乎属于一个很大势力。 左恒心中叹了口气,没想到才过了那个男人那关,后续的小尾巴又黏上来了。 “喂,你,对,就是你。”她指了指那个沙匪头头,“说说这张纸是怎来的,和发布这个的人的来头,我就考虑放了你们。” 对方咽了口唾沫,“这通缉令是在边界四处发放的,一开始只说要留意动静即可,是我们太心急才......” 四处发放,也就是说可能接下来一段时间她都不会安宁咯?左恒打断了他,“不要说你们的事情,我不敢兴趣。” “我问你,这上面那个曜日商会是什么来历?你们对这个商会又知道多少?” 被打断说话之后,沙匪头头显然更加紧张了。他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不耐烦之下,左恒直接点了之前朝她递通缉令的那人,“你说。” 那人和沙匪头头对视了一样,然后才畏缩道:“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个商会来头很大,除了远边的隋国之外各个地方都有分会,许多店也是他们家的,而且这个商会的来路据传也是像您这样的大仙人。” 左恒心里咯噔一跳,身体于意识之前就已经召会了正大光明,她骑上骆驼,丢了一句“滚吧”便骑着骆驼扬长而去。 驼铃声响,有些急促。 左恒现在开始后悔为什么选了骆驼而不是马匹,骆驼虽说适应风沙了些能走远,但论速度来说远远比不上马匹,甚至还不如她自己赶路来得快。 左恒跳下骆驼,直接解开了驼峰上的鞍和驼铃,放跑了骆驼。 她从芥子袋里寻了足够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篷,找准了方向之后,直接在沙地上狂奔了起来。 难怪她说之前采办物品和加入商队的时候那些人神情隐隐有不对,原来是打着盯着她行踪的主意! 左恒在心里面暗骂了多少句,只觉得自己在侥幸逃过一难之后太过疏忽,竟然完全没有想到通缉这方面。 而且那个曜日商会背后也有修士,琉璃盏在山上也是罕见的东西,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件事情迟早都会捅出去,事情捅出去了,作为琉璃盏的原主人,那个男人肯定也会对此抱有关注。 一旦画像到了对方的手上,到时候酒十之前说的那些话等同是不攻自破。 行踪已经算是泄露,她必须在那些修士或者是更厉害的人赶过来之前抵达安国,然后搭上云船。 无论是什么势力,云船之上一律禁武,在云船上足够让她将伤势养到完全好。下船之后,她直接躲进古战场,如果顺利的话可以直接甩开这些尾巴。 岂止是到返神,在纳虚之前她都绝对不要踏出古战场一步。 左恒有自己一定会到时间碎片里头的自信。 按照原栀的说法,要进去的条件有两个,一是有年代久远,能够引起共鸣的物品。或者是曾经去过类似的完全与外隔绝的地方。 这两个条件她都满足。 左恒现在要干的,只有争分夺秒,在那个所谓商会派人来之前,赶到安国。 还好原栀懂得变换面部,不会让她太过担心。 在沙漠之中速度会比往常下降不少,左恒一路疾跑下来也并未直接将沙漠走上大半,心中不由有些焦急。 她拍了一下正大光明。 已经不管是不是境界不够的问题了,她现在非得强行御剑飞出这地方不可。 正大光明应声飞下,极为乖巧地停在了她的脚边。左恒踩了上去,两指并剑,在剑尖上抹了一道灵力。 这道灵力的作用是联系,通过它,左恒体内的灵力正源源不断灌输到飞剑上,催动着正大光明的运行。 正大光明颤巍巍飞了起来,刚飞了有一人高,就被左恒勒令降下。 飞得越高,所消耗的灵力也要成倍增加,左恒站在剑上,堪堪与地面齐平。 左恒非常满意,因为这样可以保证速度,又不至于过多的灵力消耗。而正大光明几乎半面剑身都埋在沙子里却异常委屈。 剑的不满甚至体现在跟在左恒一路狂飙的沙尘上。 可是左恒理都没有理会这把干吃砂砾的灵剑,而是一个劲地催促它加快速度,同时不断将体内的灵力供给它。 “有什么事情出去再说。”她轻呵,“再不快点就把你关到黑匣子里面去。” 正大光明抖了抖,速度又快了几分,只是身后沙尘更甚。 直到有光忽来。 正大光明朝旁边闪开,任由那道光炮扫灭大半沙尘。 左恒早有防备,因此也不觉得惊讶。 她心叹了一句,果然是担心什么来什么。而后直接跳下了剑。 正大光明绕了个圈,主动跳到了左恒手上。 有一男一女站在前方不远处,似乎是已经等待了有一段时间。 “你们是为了破杯子的事情来的吧。”左恒朝他们隔空喊话,“杯子碎了,请回吧。” 回应她的又是一道光炮。 左恒直接侧身闪开,嗤笑一声:“你们不要带点人手来吗?” 她并没有刻意嘲讽的意思,只是在说一个事实。那一男一女实力堪堪是积液卡着化丹,就算是有伤在身以一敌二,左恒也不觉得自己会输。 他们所发出来的光炮在那个若华婆娘之前召唤来的雷霆面前,是在是太过小巫见大巫了。 话虽如此,这话的激怒意味却很明显,女修还好些,男修几乎是立马沉不住气,反口讥道:“对付一个小毛贼哪里需要惊动上面的大人?消息到我们这一层就已经算是顶天了。” “现在交出琉璃盏,自断双臂,还能勉强放你一条生路。” 左恒挑眉,“也就是说你们还没把消息上报给那些更高级的修士咯?” “当然!杀鸡焉用牛刀!”对方颇为不屑地嗤了一声,直接攻了过来。 他手上是一双斧,而此刻女修手上的光炮已经蓄势待发。 左恒嘴角咧得老高,“很好,只要你们死在这里,我就有时间跑了。” 第252章 生死时速 目前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前来拦截她的人足够自负,没有将事情汇报到更高一级人员那里去。 对左恒来说,怕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她轻巧地跃了个声,提剑挑住那双直接朝她劈来,力携山岳的巨斧,而后森森一笑,直接一个横扫,以相同的力道踹上了对方的小腹。 男人被她这一记猛踹狠狠逼退几步,他举起巨斧,甚至还未来得及还手,左恒的剑再度砸了上来。 不是劈,不是砍,也不是男人在之前对战之中曾见到过的挑或者刺,只是单纯地砸,仿佛扔山不过扔石那样轻轻松松地将宽广剑身砸下。 他慌忙举起双斧,手臂灌足了力气阻挡,剑身停滞一瞬,然后如摧拉枯朽般带着一股势如破竹的锐意直接砸下。 男人喷出一口血,大半个身子都被砸进了沙里,左恒只是继续将剑拍下。 女修手上那一道光炮早就已经蓄势待发,几乎是在男修大半身体被砸入尘沙的瞬间就直直射了过来。 左恒不躲,似乎沙漠下面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脚跟。从发觉女修意图到光炮近在眼前,她挪都没有挪动一步,只是正大光明上的剑芒愈发炽烈。 从前拍蒜拍姜是怎么拍,那么对方的攻击也怎么拍回去就是。 左恒砸得蛮不讲理,连带正大光明也多了几分霸气。原本凝视的光柱在她身前不过半丈处便已被剑锋压下,剑身每向下倾斜一份,光柱便消散一份。 女修咬牙,加大了手上灵力的输出。 用灵力化作光柱攻击的手段在山上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是烂大街也不为过。只是她生来有些特殊,真气带着一股类似铁锈的性质,可以食铁食器,损耗修士肉体。 靠着这样特殊性质的真气,女修在商会里面其实还算的上是小有名气,只是可惜她修为过低,攻击手段也远远不够有新意,遇到的又是左恒。 正大光明要是那么轻易地被这种程度的真气腐蚀,那么它也不配算得上是一柄灵剑了。 左恒只是哼了一声,另一只手比了个小小的手势,做出了个挥剑的动作。 男修已经直接被她砸到脑浆震裂了,只剩下一个女修。左恒觉得如果要打起来,对方不让近身的话自己可能要费上很大一番工夫。 她还赶着时间,所以最好速战速决。 天下式嗡鸣了一声,直接从剑匣上方的缺口处飞出。这些天以来头一次接触到外界,所以剑有些兴奋。它以极快的速度破空,直接洞穿了女修毫无防备的胸膛。 最快不过杀人剑,说的就是这样的道理。 女修看着自己多了个血洞的胸膛,有些怔然。她手上还在极力维持的光柱顷刻间边化作点点银芒,消散在一地的黄沙之中。 哪怕是直接洞穿胸膛,天下式剑身也未沾一滴血,或者说是他的速度过快,以至于血没有来得及沾上。 它讨好地在左恒跟前嗡了两声,又朝她身上蹭了蹭,都被左恒一巴掌拍开。 左恒不理会它想要从漆黑剑匣出来的渴望,再度将它关了进去。 此刻女修已轰然倒下。 左恒撇撇嘴,也没有过多理会俱死的两人,再度踏上正大光明。只是剑方飞出十余丈远,身后便响起烟花轰鸣。 左恒下意识回过头,万万没料到那女修在被一剑贯穿胸膛击碎心脏后居然还能再度站起,还能将联络信号发出去。 是她疏忽。 但是现在已经没时间再回去确认那个女修到底是死是活了。在暗恼自己对于修士手段太过大意的同时,左恒只能再次加快了正大光明的速度。 方才一战为了速战速决她已经耗费不少真气,如今御使飞剑,真气的投入又如同泥牛入海,消耗甚巨,饶是左恒体内真气远超常人深厚,一时之间也有些吃不消。 但是她不能停下,甚至不能放慢一点速度,只能加快加快再加快。 在灯枯油尽之前必须得到达安国,只要能登上云船,那么一切就好办了。 女修放出了信号,但是左恒压根不清楚修士之间看见这样的信号要隔多少时间,留给她的又剩多少时间。 在剑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惊心动魄,左恒不但要御剑,更是要分神留意周围的动静。 身前可能有,身后可能有,甚至威胁还可能来自于天空和地下。 毕竟那两个修士死了,那么下一次来的一定会是更加厉害的人。左恒有自信自己能够打过一个,那么下一个她是否还能打过?谁也不知道那个有能耐押送琉璃盏的商会到底是什么庞然大物,又会对她派出怎么样的追缴。 但是有一点左恒很清楚,在她羽翼未丰之前,与这样的存在是绝对不能硬碰硬的。更何况她现在也没有明白,这个商会到底是只是无辜被牵连进来,想要一石三鸟及更多,还是这个商会就是盗窃走琉璃盏并且刻意让原栀窃走的幕后推手。 所幸安国已然不远,而安国的云船一共设有三处,其中一处,就在靠近边关的某个小县上。 左恒估算体内真气的消耗程度,再次加快了正大光明的速度,此时安国的城池已经近在眼前。 过度集中导致方圆四五里的动静她一清二楚,左恒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无师自通了什么,但是她能够感觉到身后有人在飞速接近。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难道还要等着身后的人追上来吗? 而且不是她的错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再不断缩小,显然是对方速度比她快了至少一筹。 从速度来看,左恒觉得至少这个状态下的自己打不过对方。 她率先冲入安国边关,就在她冲入的几乎是下一秒,也有一道剑影跟着冲入。 正大光明的速度已经不能加快了,眼看就要被赶上,左恒一咬牙,做了个危险的决定。 不管能不能成功,总要先试试再说。 失败了,左右不过被抓住,在自己没有交出所谓的琉璃盏之前,左恒觉得她们应该不会贸然杀掉自己。 可一旦成功,那么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需要再操心那个什么商会的追缉了。 富贵险中求,修行之路亦然。 第253章 不费口舌 左恒一声口哨,天下式从剑匣中飞出。 不论消耗的话,天下式要比正大光明快上许多,左恒一脚踩着正大光明,另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天下式。 而后正大光明蓦地停下,倒飞而出。得益于剑的干扰,在身后来势汹汹的追击者正式赶上之前,左恒掌控住了天下式。 不过她此刻距离灯枯油尽只差那么一线的距离,虽然脚下正踏着神兵,却始终在距离上无法拉开对方太远,只能勉强保证不被追上。 好在她身后那样追击者同样是力有未逮,一直没有进行攻击,否则按照目前状况来说,左恒是肯定无法还手,甚至连大动作的闪躲都成问题的。 二人一追一逃,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是有什么妖风过境,刮倒了不少路上行人。 左恒一路逃到印象中的那县城,她运气不错,刚好有一班没有起飞的云船,否则她还真的没有什么信心和对方拖到下一班云船到来。 云船没有固定的时间,可能会有连着两船,可能也会十天半个月都没有一艘。如果真的是后一种情况,那么就算她脑子里面对策再多,在事实面前也只能是束手无策。 她连招呼都没有和船头说一声,直接冲了上船。 上船之后,她才稍微松了口气,掏出了几枚雕刻成珊瑚形状的玉钱递给船头。 “我到古战场,若是有多余,就当是为方才的冲撞赔罪。”在上船的那一刻,为了掩人耳目,她重新披上了斗篷。 她身上的玉钱产自南海,因此不少留意到这边修士几乎是下意识将她当成了龙宫那一方势力的人,带上斗篷只为掩饰与寻常人族不同之处。 左恒刚交完钱,身后便有一道清光如影而至。 来人从玉剑上跳下,先是向船头付了钱,这才一言不发地盯着左恒。哪怕带着斗篷遮蔽,左恒都能感到他带着几分凉意的视线。 跳下剑的是个少年,衣襟赛雪,浅灰的深衣上绣着挺拔的青竹,又是一副身长如玉唇红齿白的好样貌,任谁看了都得赞上一句翩翩美少年。 少年此刻正死死盯着她,左恒透过余光打量,可以看见对方像是寒星一样黑又亮的眼眸。 “......我们到船舱一叙如何?”良久的沉默之后,对方率先开口。 此刻云船上有大半的视线都集中在她们这儿,在船舱外面哪怕是声音再小,说话也可能会被有心人听去。左恒心知他是不想把琉璃盏的事情就这样捅出来以免渔翁得利,但却没有任何要理会对方的打算。 她又交给了船头几枚玉钱作为房费,看都未看对方一眼就走进了船舱。 反正已经上了船了,就算对方心里面再怎么不情愿,还是得遵守这艘船上面的规矩。 而且琉璃盏的事情若是要深入解释,定然要牵扯出来一堆麻烦,所以沉默的好。 左恒并不怕麻烦,但前提是那样的麻烦她能承受得了,而不是像是小孩子玩的那个连环套一样一个接一个,并且到最后可能会串在一起导致无解的情况。 估计也只有等到她足够厉害了,才能够有底气将琉璃盏的事情公布出去吧。 最起码她自己的安全要得以保证。 云船不但无比巨大,就连船舱之内也藏有玄机。 床舱内有一百零八间房,三十六间天,七十二间地,天字间与地字间的差别不在于奉上的灵瓜灵果,或者是其中的侍女,而在于房内的玄机。 天字间的灵气要远高于地字间。 因此左恒选择多缴纳了几枚品相上好的玉钱,住进了天字间。 和上一次踏上云船的懵懂不同,这次她已经算是一个正经的修士了,自然不会凭空浪费这些大好资源。 只是那个隶属曜日商会的少年却和牛皮糖一样,不但紧跟着她进了船舱,甚至还在她关房门的前一刻仗着身法,直接溜进了房。 他自己用背抵着房门,显然是不说清楚不给出去的意思。 左恒的脸直接黑了下来,“再不走,我就要叫侍女了。” 她没有威胁的意思,只是平静陈述了事实。在云船上侍女可以做的东西有很多,其中就包括满足船客要求这一项。 云船上的侍女最弱都有化丹修为,左恒就不信两三个侍女一起上,还不能把这个惹人厌烦的家伙架出去。 云船上不能动武,所以他反抗最好,这样她就有理由把船头找过来,直接把这个追兵给丢下云船,也省得到了古战场处还要想办法摆脱。 “我下了隔音咒,你怎么喊侍女她们都不会听见。”那少年沉稳如渊,显然对云船规矩了解甚深,“看在你是南海贵客的份上,交出琉璃盏便可既往不咎。” 左恒冷笑,“琉璃盏不在我手上,其它的无可奉告。” 反正她说杯子碎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索性就直接说不在她手上反而更加容易被接受一点。 而且琉璃盏的碎片确实已经交给酒十处理了,真的不在她手上。 不过左恒觉得早知如此,她就应该问酒十把消除气息后的碎片讨要过来,直接丢给这个放言要将恩怨一笔勾销的少年,看他怎么个购销法。 “那我就看着你,直到你把琉璃盏交出来为止。”对方也做好了长期拉锯的准备,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我奉劝道友一句,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真的会烫到手的。” “在下言尽于此。” 左恒没有搭理他,只是到桌上取了些茶点。茶点也是特制,几小块下肚之后,左恒干涸的丹田才算勉强汇聚了一小滩水。 茶点过后是灵果和新茶,将房内差不多能直接补充灵力的东西搜刮完后,左恒才想起自己还未理会那少年。 对方怕她跑出去,又要维持隔音咒的范围,因此一直站在那儿没动,就这么盯着她搜刮完了一间天字房里的吃食。 还没等他开口,左恒又饮了一口新茶,不痛不痒地将他先前那句话还了回去。 “我也奉劝道友一句,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管了不该管的事情,真的会丢掉命的。” “我同样言尽于此。” 第254章 借势 云船背后不知道是什么大势力支撑,但在云船上,只要能付足够的玉钱或者等值宝物,就能够差使侍女或侍从为你取来所需。 云船上什么都好,就是没有钱寸步难行。若是钱财足够,在不破坏规矩的前提下,便是差使鬼怪来推磨也是使得的。 左恒有些心疼敖羲赠予的一大堆龙宫珠宝与珊瑚货币,但想要摆脱这个忽然黏上来怎么也甩不掉的牛皮糖,势必得花上不少代价不可。 首先是得将对方撵出去,然后才能找来侍女,让侍女给她护卫着,并让她给自己找一些恢复真气和伤势的东西。 东南交界处算不得多远,古战场也并非在其深入。就算云船速度不快也最多耗上一日多工夫就能抵达。 而在这一日内,她不但要把体内告罄的真气全数修炼回来,还得尽力调节伤势,应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冲突,就算天字舱内的灵气再充裕,想两者都办到还是有些困难。 而且观修为那少年显然高出她一段,拼死或许能赢,但是不值得。 “喂,你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左恒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茶水,心中稍微有些底气后直接走了过去。 天字舱内的灵茶灵果确实效果不错,最起码左恒现在脸色不再惨白,声音也没有透着虚,光从气势来看能勉强唬住人,“再不出去,我就直接动手了。” 云船上不许动手是规矩,但是在别人听到动静之前及时收手却不成问题,左恒就是不信对方的隔音咒不但能把议论交谈屏蔽掉,还能把激烈的打斗与东西被破坏的声音也一并隔绝。 大不了她下手重点,直接砸了门,总能有船侍闻着声音寻来,到时候只要装出和对方关系尚可的样子,说是切磋之中刀剑无眼搪塞便可。 左恒拿准了在寻到杯子之前对方并不会真正对她做什么。毕竟她一个小小修士的命不值钱,死了就是死了。可是琉璃盏不一样,从价值来看就是一千个左恒也不能够抵得上这一个杯子,孰轻孰重对方自然能够分清。 ——毕竟琉璃盏可能被她藏了起来,她要是死了,可杯子就真的找不到了。 少年抱着剑,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而后又垂下眸去,偏头躲开她扫来的剑。 “我无意多做争斗,只要归还琉璃盏,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对方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当心烫手。” 左恒冷笑一声,直接用剑捅向了门。而后她借着那道缝隙朝外喊道:“有侍从在吗?” “你......”对方一时凝噎,左恒则是在听见脚步声后再次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那少年皱着眉头,终于站了起来,凝声问道:“道友一定要把事情闹大吗?” 左恒呵呵一笑,“不是你们先和狗一样咬着我不放?” 对方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心道好一个牙尖嘴利不饶人,当下也就变了态度,没再跟她客气,“毛贼有什么脸面骂人狗犬?” “我是不是毛贼还不可定论,但从毛贼那里买主人家东西的也不是什么好货。”左恒慢吞吞回应道,“你们家这个杯子怎么来的,自己心里面没点计较?” 少年一愣,随即下意识朝前几步,追问:“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左恒斜斜瞥了他一眼,还没坐稳几分钟就重新站起来,在敲门声之中拉开门,将闻声而来的船侍迎进了屋。 “方才我与朋友有些小口角,门上不小心弄出了道缝。”左恒指给船侍看那道被剑捅出来的豁口,又在手上变出了几枚刻印有珊瑚图案的玉钱交到对方手上,“无意冒犯船头,还请代为转交。” 左恒的态度叫人挑不出一丝错,船侍点了点头,将玉钱放入怀中收好,而后问道:“客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我这位朋友方才追着我说话,一时匆忙忘了自己是那一舱,还要麻烦你带他去。”左恒接着说,半点没把身后那道怪异目光放在心上,“你带他去了自己的那号舱之后再过来,我还有事情要吩咐你。” 船侍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后朝少年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位客人随我来吧。” 两人将事情敲定的极快,根本没有给少年任何辩驳的机会,哪怕他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被乖乖请出了左恒的船舱。 “道友若是有本事的话,便永远也不要下云船。”擦身之时,少年抛下一句低声威胁。 “道友要是有本事,也可以尽管来追。”左恒也不客气回道,她赶上去直接关上了门。 船侍拿钱干活自然动作飞快,不一会儿,左恒又重新听见了敲门声,她拉开门,这次却没有让对方进来,而是站在门口问道:“有没有什么蕴含真气多的新茶或者果子?若有恢复伤势的丹药,也拿上来一些。” 对方也是轻车熟路,微笑道:“这要看客人能够给上多少了。” 左恒想了想,拿出十几枚玉钱给她,“这些够了没?” 龙宫的玉钱品质要比之前老人给的稍逊一档,大约两三枚才抵得上之前的一枚。但即使如此,从品质上来说依旧是不可多得,平日里在修士中流传的开凿玉钱与之仍有巨大差距。 “够了的,我这就为您取来。”船侍收钱,微微躬身后又迈着步子离开。 左恒准备关门,不出意外又看见了之前她让船侍帮忙带走的少年。房门大开,对方倚靠在房门前,异常专注地看着她的动作,显然是准备将盯梢进行到底,防止她悄悄溜走。 左恒冲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然后啪地将门甩上,只觉得觉得鬼都比对方要好打发。 而且照这个趋势下去,左恒觉得就算自己伤好下船,在真正进去时间碎片之前也很难把对方甩掉。 如果那个什么曜日商会全都是那个少年一样不知变通的人物,那琉璃盏的事情或许还要有得算。 尽管不清楚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左恒心中依旧又为他狠狠记上了一笔。 这种在事情水落石出前接近于无穷无尽的麻烦,还真的是一份让人消受不起的大礼啊。 第255章 无计生计 待船侍取来了一盘与葡萄差不多大的朱色小果与一瓷瓶丹药之后,左恒便反锁上了房门。她这次的目的地是古战场,到了距离古战场最近的一个云船停留点,自然会有船侍前来提醒她下船,所以根本无需担心错过的问题。 她先是把那一整瓶丹药全吞下去炼化药力,不知道船侍拿来的药是什么品阶,单单从对于外伤的治愈来看疗效确属上品。 之前虽然有那个不知名的酒壶中灵气帮忙恢复,但之后又强行动武,等于从原本的四五成好顿时打回原形,而有不知名丹药的帮助,至少从表面和力量上来看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剩下则是暗伤的治愈和后续的修养,无论哪一个都是需要时间修复,左恒也不强求。 她只是对于自己之后一段应该尽量避免一些过于激烈的战斗,尽可能速战速决这一点有些无奈。打架不能尽兴,就好像是剑方从剑鞘里面拔出来一般就要收回去那种不甘与憋屈之感。 但是她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是希望自己伤势能够尽快好而已。 朱色小果里面蕴含的真气确实充裕,但是比起左恒气海所能容下的真气量来说还是少了点,一盘子下去也才堪堪填满六七分。况且在上一次真气全部耗尽之后,她丹田之中的金丹虚影也稍微凝视了些,最起码能看到上面的模糊暗纹。 金丹包裹着长生种,如果非要以什么东西做比的话,就好像是凡间的土壤和种子一样。一般来说土壤越好,最后种子破芽之后也就越茁壮。同样,种子越好,最后长出来的东西也就越好。 金丹的品质就是以丹上的隐约暗纹来算的,据说最好的金丹上能够有九道甚至是更多的暗纹,而这样品质的金丹在碎开之后,包裹在内的长生种会长成什么样自然也是可想而知。 据说,那种绝世天才不仅丹田里面会出现异象,就连天道也会有所感应,降下相同的异象虚影来与之丹田相互呼应。 所以天才,最起码是表面上都藏不大住招,因为一出来很快就会随着异象而被各种推测,从而闹到人尽皆知。 原栀说,这也是为什么不少厉害的天才人物要寻找僻静山林隐修的原因,因为害怕被各种猜测和看透,在今后的战斗中陷入不利局面,所以势必要对自身的能力进行隐瞒。 左恒却不觉得这样。 只要足够强,招式足够快,就算别人知道怎么应对,也不一定会来得及反应。而且面对一个知道自己套路的敌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对自己能力的磨练。 当时原栀好像没有理她,只是撇嘴哼了两声,随即又差遣她去给她买吃食,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具体如何。 不过原栀那么机灵,再根据那个少年死盯着她这一点来看,应该是曜日商会的人在她那边蹭了一鼻子灰吧。 说不定找到现在,那些人连她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只是可怜自己莫名其妙就和她一起当上了窃贼。 或许是因为屋内灵气充裕,左恒恢复的要比她自己想象中快,原本以为要船侍过来提醒她才能下船,却没想到只用了小半天工夫便从入定之中清醒过来。 左恒长舒一浊气,连她自己也未发现眸中有金光烁烁。 醒来得快,但是伤势恢复却比她想象之中要差上那么一点,下船之后便是用天下式尽力奔逃也可能会被追上,更别提打斗。 左恒深知对方拿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办法,但关于如何彻底摆脱这个麻烦,她心底亦是没辙。 要么战要么逃,还可能被人趁机收渔翁之力,左恒一时感到没辙。 她在屋内走了几步,总觉得自己可能遗漏了什么。孙老教她人情世故的时候似乎说过有暂时可以化敌为友的方法,只是她没怎么留心,所以迟迟无法想起。 难道非得她找个莫须有的敌人然后拉进和那个少年的关系然后再一把甩开? 沉思过后,左恒咬了咬下唇,然后拉开房门。 她走到疑似少年所订的房前,敲了敲门,然后在门口站定。 过了许久才有人开门,对方看见她,先是愕然,随即警惕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保险起见,他只将门拉开了一条小缝,又用身子挡得严严实实,似乎是防止左恒这个贼惦记一样。 “找你,我有话要说。”左恒咳嗽一声,“关于那个的。” 少年仍是戒备,左恒也没有非要进他屋的意思,而是转身道:“你可以到我这里来谈。” 她转身固然有避险的原因,但也有本来就不想进屋的意思。她还是挺怕进了屋就没法出来的。 然后左恒听见嘎吱一声,少年从屋内走出,然后关上门,抿唇道:“那走。” 就像是方上船时一样,对方仍然选择堵门坐下,左恒要他坐过来好说话商量的邀请他也只当没听见。 装作没听见,左恒也懒得搭理他,而是坦白道:“杯子确实是我拿的,但是它现在不在我的手上。” “毕竟在手上不安全,还不如找个信得过的人放着。”她接着道,不出意外少年的眼睛亮了亮。 “谁?”他问道。 “说了你也不会认识,只要知道杯子在他手上就行。”左恒神色淡淡,“我可以被你跟着,然后带你去找杯子,但是你之前说过的话必须要算数,这件事情就当做一笔勾销。” 对方果然上钩,毫不犹豫应道:“当然,我既然敢说,就敢保证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他不清楚是什么让左恒突然改了态度,但是杯子的事情至关重大,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只要我说算了,其它人自然也不会追究。” 能够做出这种保证,看来对方在商会里面地位不低。 “你别这么急着保证。”左恒打断他,“我还有条件没开出来。” “我到古战场有事,你要想要琉璃盏可以,必须得我离开古战场之后。”在少年突然变得冷硬的目光下,左恒坦然,“当然,这期间你自然可以盯着我,我保证不会逃跑。” “如何?” 第256章 遥遥大荒 左恒已经咬定了他会上钩,所以在对方变幻莫测的脸色前也不急着催促,反而是慢悠悠地饮起了茶。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对方似乎不愿意就这样作罢,抿唇道:“既然要这么费事,我为何不把你逮回去拷问?” 左恒打定了主意要走险路,直接把双手奉上,“那你现在可以逮着我试试,看是你们拷问快还是我自尽快。” 她顿了顿,而后拖长了调子,“但我若是死了,你们可就永远也没法知道杯子在哪儿了。” 那少年被左恒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气得牙痒痒,气不过又觉得自己说不过,只好死死盯着她,似乎想要用目光将她身上给戳上一个洞。 “考虑的怎么样?”左恒问道,完全没有将他恨不得扒皮拆骨的目光放在心上,“当然,你之前怎么也没有追上我,我也可以直接下船就跑,但是这样对我们来说都不好。” “你既然追过来,相信也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杯子不是我偷的,而是我一个朋友。”左恒说话有理有据,“如果不是我劝说,她大概已经把杯子带在身上逍遥快活去了,怎么可能会找人暂时寄放。” 对方神色也略微缓下来,“确实,你是窃贼同伙,但偷杯子的不是你。” 左恒心道真好糊弄,继续说了下去,“我对杯子也没什么需求,她偷杯子也不过是因为一时置气,能把烫手山芋还回去自然再好不过。再说,如果不是因为被恶言相向,她也不会无聊到随便偷人东西。” “你想要杯子,我就还给你杯子。但是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不可能因为杯子再带着你特地往返一趟,倒不如你一直盯着我,等我办完事情再说。” 对方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左恒说得有道理,“确实,大荒是危险之地,相互争斗确实可能让别人捡了便宜,倒不如我暂时看着你,如果有什么不对,你实力不如我,我也能轻易将你制服。” 这相当等于自己给下好了套对方不但朝套里面钻还乖乖把绳子递过来让帮忙系紧,左恒也自然不会同他客气,“我也是想到这一点才找你。” “那接下来要立誓吗?”对方问道。 “不用,我信得过你,看你也不像是阴险小人,应该不会一下船就出尔反尔。”左恒平静。 她不要求立誓,那么对方自然也没有什么立场要求她这么做,毕竟她没有要带着这位少年去找酒十的打算,要是立誓以证诚信,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果然,在她出口过后对方也没有再提立誓的事情,反而是态度好了不少,甚至还主动要求帮忙,“你在大荒要寻何物?如是我知晓产处,或许还能帮上一些忙。” “大荒?我家长辈只是让我来古战场找一柄断剑。”左恒扯谎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难道古战场不是在东南边境吗?” “东西边境荒无人烟,仅有秘境纷争,不是大荒是什么?”对方随口回答,又问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左恒还没有到连名字都糊弄别人地步,干脆利落地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又道:“我第一次下山,对于外面知道不多,所以才只知边境不知大荒。” “司图青。”少年,或者说是司图青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姓司名图青,还请道友不要弄混。” 才一会儿工夫他就已经喊起了道友,先前的敌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比起自称是第一次下山的左恒,反而是他更像是初出茅庐。 姓司,左恒的第一反应便联想到司音,但觉得又不大可能,世上巧合不好,但不可能巧合到是个姓司的人就和三千年前一桩悬案扯上关系。 “多谢道友告知,我会注意。”左恒点了点头,又妆模作样询问,“不知大荒内古战场上断剑可多?我也想早点把这桩事情了结。” 事实上她准备一到古战场就找那个那些时间裂隙躲进去修炼,也不准备像之前说的那样要与司图青同行,让他监督。 琉璃盏的事情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等她实力强劲了再说。只要没有浪打到自己头上,哪用管那么多洪水滔天? “实不相瞒,我也是第一次出来,并未听说过断剑的事情。”闻言,司图青面色尴尬几分,“我本来也要往大荒,窃贼的事实只是刚好遇见。” 他尴尬了,左恒自然也高兴不到哪儿去,要是对方本来就打算在那边历练,她还得怎么甩开他啊? “你也是为了进时间裂缝里面才去的吗?”左恒装作无意间问道,“我家长辈说那里不好去而且危险重重,特地叮嘱过我,你还是不要去做这样的打算了。” “我当然不会去碰那些禁忌。”司图青正色,“我前往大荒不过是想要弄上一份好看的战绩,以便来日迎娶道侣过门,生下继承人。” “你?道侣?”左恒打量他,“如此之早便要考虑这些了吗?” 司图青看起来左右没有超过十八,甚至脸上还有些少年人的未消干净的肥肉,一本正经地讨论结婚生子的事情,实在看起来有些喜感。 修士寿命不似凡人,什么时候也需要这么急切了? “只有早日生下继承人,我才能专心追求大道。”司图青倒是回答的异常严肃,“我父母也是这样生下我,为了早日能够专心求道,我自然也应该这样。” 曜日商会的继承人,或者是里面哪个重要实力的继承人,看来司图青确实来头不小。左恒冷静分析的同时又觉得他有一些可悲。 生下来就是为了当继承俗物的工具而不是子女,而他也要重复自己父母做过的事情,听着就很扭曲。 左恒没有过多的同情心,她只是觉得这一点可以利用。 “那既然如此,我们就更加有合作的理由了。”她说,“在能够互相保证信任的前提下,你若参与打斗,我也能帮忙防范偷袭。” “彼此都是。”司图青说,“大荒是很值得历练的地方,你要是能够有一份漂亮的战绩,就算没找到断剑,回去想必也不会有太多斥责。” 左恒看了他一眼,道:“借你吉言。” 第257章 是山泽造就 边境,大荒,这两个词汇无论左恒怎么想也只能和黄沙碎石和满目疮痍的荒凉联系到一起,再加上先前司图青曾说人迹罕至,更加让左恒认定了大荒是一片不毛之地。 船侍前来提醒时左恒便做好了下船准备。云船行驶云海,等云船靠山而停,左恒便与司图青一道下了船。 云船所停靠的地方山势极高,自然也看得异常之远。放眼望去,入目并非左恒预想中荒凉一片寸草不生的景象,而是群山连绵,而是树木葱茏。 “这就是......大荒?”左恒面色有些古怪,“古战场又在何处?” 司图青也是一时失语,好半天才答道:“是这里,过了这个山头就是大荒,古战场具体在何处不知,但应该更靠里些,至少在那边的山那里。” 他指了指远方的绵延群黛,“从这里到那里只是东南交境的大荒一角而已,据说以前这里是南方地域,但是当初没有打下来,也就成了边境。” 左恒不知道还有这段隐情,心中默默记下。难怪以前老人说东边最小,原来还有这样的一个因素在里面。 “那先到了古战场处再说。”左恒略一沉思,很快敲定了方案。 目前为止连古战场在何处都不知道在哪里,她也不好贸然将人甩开。而且这么大的地方,真的一追一逃起来,指不定连那片林子也出不去。 “你知道怎么走吗?”她问司图青,觉得这个继承人应该会清楚一些资料。 “不知道。”司图青很老实地摇头,“我只知道我们现在站的山头有特殊的标记,到时候御剑回来再搭乘云船回去就行了。” 饶是左恒也无言一瞬。 “......那就先看看情况吧。”她说,“走一步看一步,如果遇上了什么对手,将人打败的话或许能从嘴里面套出来点什么。” 司图青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司图青是个行动派,话音刚落便乘上了那柄玉剑,踩着玉剑疾驰下山。 左恒观他的境界并没有到能够完全御剑的程度,也就是在体内金丹的凝实程度上高了自己不少,不明白他是为何做到如此轻松。 但她也不愿意就这样落于人后,也踩上正大光明御剑朝山下林子里冲去,只是速度要比司图青慢上一些。 进了林子后司图青才发现左恒一直在盯着他的玉剑看,忍不住问道:“这剑有什么特殊吗?” 他观左恒用剑,觉得左恒说不定是看出了剑里什么玄机。 左恒摇头,“不,我只是在想道友为何御剑如此迅速,在不尽全力的状况下我很难赶上。” 于是司图青恍然,“原来说的是这事啊,我还以为道友发现了这剑的特异之处。” “这是专门为御剑做出来的飞剑,自然要比寻常剑御使快上一些。”司图青倒是坦然,“不过我这柄据说里面藏有玄机,但至今没有遇上能说出玄机的人。” 专程用来代步的飞剑说法让左恒心里平衡许多。知道有这样一个东西后,她没有再追问,而是默默在林子里面寻起了路。 左恒确实古战场具体在何处,但是她总觉得朝里走会有一些额外收获,如果到了一定的范围内继续深入,说不定体内的剑鞘或者是天下式能够产生一些反应。 毕竟那里是它战斗过,也是它前一任主人身陨的地方。 并且左恒莫名就有一种预感——她所想要探寻的隐秘与禁忌,在古战场内一定能够寻到答案。 大荒对于修士来说是宝地不假,但同时也意味着重重危机。 左恒与司图青在林中不过走了数步,甚至连眼前的局势都没有明朗,就有密密麻麻的妖藤朝他们爬了过来。妖藤通体绿色,衬的藤上毒刺更加显眼。 左恒拔剑,直接将想要探过来的妖藤全数斩断,心中又对这个同行的决定庆幸几分。 不管是什么生物都是懂欺软怕硬的,如果她和司图青打起来,或者是上演追缉到精疲力尽,那么他们就是软的那方,而非是现在算得上强硬的组合。 妖藤并没有多少神智,但在剑下寒光中也明白了左恒二人不好惹的道理,又按着原本的来路畏畏缩缩地退回了树上,只留下被砍断的几根藤蔓还在地上扭动。 “大荒灵气格外充裕,所以会多一些这样的妖物。”司图青也不算全然不知,当下就开始了解说,“一般来说只要吓退就行了,也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左恒俯身,捡起一根不断扭动的藤蔓在他跟前晃了晃,“这个东西上的刺有毒吗?毒性怎么样?” 司图青按图索骥了半天也没有回想起来这妖藤是什么品种,犹豫道:“要不你拔一根刺扎我试试?我身上有解毒的丹药,应该不成问题。” 观他的神色,竟然是在认真考虑这样做的可能性。 左恒现在不觉得司图青像是刚下山不通世事的那个了,综合种种表现来看,这个少年分明是不知变通脑子里缺了一根筋,也难怪在和他说通暂时合作之前会显得那么固执。 左恒拔下一根刺,四下转了转,逮了只被惊到的白兔。她直接将刺戳到兔子身上,然后松开了拎着的兔子耳朵。 兔子抽搐几下,然后翻倒过去。 左恒一言不发开始将剩下的毒刺扯下,从芥子袋里找布包好。 只是轻轻扎了一下就能毒死兔子,说明上面的毒性还可以,打斗的时候可以作为出乎不易的暗器使用,一根刺不起效果,那索性就多扎几根,反正妖藤上密密麻麻全是刺,实在不行全往对方身上丢过去,自己也不算亏到哪里。 眼看左恒已经将主意打到了正在树上安分挂着的妖藤上,不想太过耽误时间的司图青赶忙制止,“一般修士身上都会带上些许药品随时解毒不说,而且这毒未必也能起上多少效果。” 从来不知解毒药为何物的左恒沉默了。 她想了想,觉得司图青说的在理。 反正手头上已经有了些刺,到时候找个修士试试效果,如果确实可行,林子里遍地都是这样的妖藤,随便找几根砍杀了就是。 靠着这么好的资源不用,就是浪费。 第258章 巨狼属木 司图青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罗盘,盘上有星斗铭文,一针悬北,他拿着罗盘在四周转了一圈,左恒即刻便明白这罗盘专门为寻路所造。 “朝这边走。”一圈过后,司图青停在左恒靠左的位置,指了指那边的林子道,“这边的灵力往下要比其它地方多,应该能够正确朝里面深入。” 左恒将信将疑,但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出路,只好跟在他后面走,听着对方一本正经地解说,“这是寻向盘,盘中石针经过特殊炼制后对灵气有超乎寻常的感应,一般用来探寻秘宝所在,只我推测大荒应该是越往深处灵气越充裕,因此特地把它拿出来给我们指明方向。” 左恒脚步顿了顿,“......推测?” 司图青不觉有什么不对,点头答道,“对,我是如此想的,大荒如此广袤,如果没有一个固定方向的话哪怕御剑也很容易迷失其中,但是如果假设一个定点,按照指引一直朝那个地方走,就会大大减少迷失的可能了。” “你怎么知道你假设的地方一定是大荒的里面,一定是古战场的方向?”左恒没忍住怼了一句,“万一其实我们现在是朝外走的怎么办?” “越朝里面灵气便越浓厚不是常识吗?”司图青反问,脚步未停。 左恒没有听说过还有这种常识,只能在带着点防备地跟上他的同时记下四周环境,便于走入歧路后原地折返。 她高估了自己的记忆力,或者说是低估了大荒林木的茂密和相似程度。在发现自己没法记下带有明显特征的东西后,左恒开始一路在树上刻画标记。司图青形容这是多此一举,但还是稍微放下了步子等她。 也许他的寻向盘确实起了正确的引导,从四周逐渐繁多起来的植被和草丛中,左恒推测他们正在朝这片无边无际的树海内部前行。一般来说,森林外面的树木较为稀疏,而越朝里走,因为人迹越发罕至的缘故反而越加茂密,连草的种类都要比外围多上不少。 灵气越往内部越浓厚,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道理,但左恒还是记下了这点,以便日后不时之需。 两个人赶路的速度不慢,但是却没有碰到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也许是过了朝大荒历练的热潮,或者是避开了人多的那一艘云船,总之,云船停下时下来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想找个人搭话,相互交换情报也无法做到。 左恒觉得就算是冒出来几个人想要杀人越货都比现在连个鬼影都看不到要好。而这一边司图青还在继续往前走,而他手上寻向盘指针也颤动得愈发剧烈。 “前面灵气突然很浓郁的样子,说不定是提前遇上宝贝了。”哪怕极力压抑,少年的语调里仍然有兴奋和跃跃欲试,“等会要是有人来抢,我们不要让给他们。” 左恒在他后面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宝贝可能是真的,但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有人的样子。她们走过的地方连个脚印都没,到现在为止也是偶尔听上几句鸟啼。在一切都显得格外寂静的深林里头,不管什么声音都会被放大,更何况是人的活动? 但是寻向盘指示没有错,他们前面确实有东西,而且还不少。 “你欠着我一笔了。”左恒说,同时不管司徒青反应如何,拉着对方就往回跑。 找方向找到狼窝里头去,要不是司图青本人对此相当茫然,左恒一定会以为他是在报云船上刻意刁难的仇。 她方才隐隐在前方听到狼嚎,接连好几声,同样低沉,但明显不是一只狼所发出。狼少有独居,一出便是一群。左恒通过刚刚隐隐的叫声来判断,觉得这群狼少说也有十只。 十只狼并不可怕,但她没法保证在杀狼的过程中不弄出血腥味,不管是她自己的还是狼的,哪一边的血腥味都可能引起其它东西窥伺。 她过去在山上做陷阱逮兔子,曾经一时不察让兔子溜掉过,追上去的时候,就亲眼看到过逃跑的兔子被闻着味的猛虎逮到。 当然,最后那头猛虎被她特地挖出的陷阱逮住,整个身体都被陷阱下面又尖又密的木楔刺穿,供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的肉食。 如果不是皮毁了,估计当时还能卖上不少钱。 左恒想着些有的没的,脚上速度却没有减慢半分。 身后司图青仍然一头雾水,还在疑惑为什么左恒会突然拉着自己跑开。他一张口就有风灌进来,只能猛地咳嗽几声引起左恒的注意。 左恒稍微放慢了些步子,好让他能正常说话。但是在对方开口之前,她就已经用解释堵住了对方的嘴,道:“刚刚前面有狼,再过去会被发现。” “不过是小小狼群,若是不识相直接斩杀便是。”司图青分外疑惑,“如果真的是厉害的灵兽,那索性痛痛快快打上一场,收服对方也是美谈。” “你没有脑子吗?”左恒木着一张脸,停了下来。 难怪这个愣头青被她三言两语就劝说着合作,原来是脑子里面真的缺了点东西。 “不管是普通狼群还是灵兽,打起来一定会有动静和血腥味,你知道这大荒里面又有什么东西?万一血腥味引来了我们对付不了的存在怎么办?” 司图青闻言一呆,“打不过的就跑,能打得过的就继续打,到大荒不就是来历练战斗的,为什么要因为狼群就跑。” “命没了你拿什么战斗?”左恒语气中有淡淡嘲讽,“要是突然有人偷袭,你又应该怎么办?” 她不反对战斗,自己也想在这个地方酣畅淋漓大展身手,更想去时间碎片里头体验三千年前战场上的种种英勇。 但绝不是两眼一蒙什么都不知道的现在。 “有人和我说过厉害的妖物灵兽都有自己的活动范围,大荒内这样的存在肯定不会少,你都知道吗?你能保证吗?”在左恒严厉的质问下,司图青一时语塞。 此时身后狼嚎嘹亮。 “......我就不应该停下和你说。”左恒面露嫌弃,同时拔剑转身。 没办法,跑了这么远了还追上来,干脆就让她杀鸡儆猴好了。 刚好她被司图青弄到心头火起没处发泄。 第259章 一击便成 左恒乍然转身,反倒是司图青愣了一下,“不是说要跑吗?” “跑什么跑,都追上来了还跑干嘛!”左恒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手脚麻利点,把这头狼杀完我们赶紧走!” 司图青不懂了。 说要跑的是左恒,但是拔剑比谁都快跃跃欲试的也是左恒,并且她前后念头转变过快,让少年心里一时犯起了嘀咕。 ——难怪有人说女人心海底针,原来是这么个摸捉不透法。也不知道未迎娶过门的道侣是不是也像左恒那样。如果也像左恒那样,那生下继承人之后自己可得绕着她点走,太难猜了,也太麻烦了。 左恒可不知道司图青心里面在打什么小算盘,她只是催促对方手脚麻利点,在狼追过来之前就迎上去把狼解决掉。 那是一头越有三个成年男子高度的巨狼,毛发通体银色,又带着点微微的绿意。银狼的眼神里闪着凶光,不断有兽涎顺着露出的獠牙滴落。 左恒不清楚这种兽类的实力划分,或者说是他们根本没有人族那样具体的实力划分,只能从银狼周身的气息来模糊估测。 银狼实力不弱,可能是带领着狼群的一方霸主,如果只是一个人在。左恒心里头还稍微有点担心久战,从而引起动静将其他兽类或者是想要获渔翁之利的人,但是有司图青从一旁牵制,或许战斗能比她预想中还要早些结束。 左恒提剑,先是一个附身冲向银狼。她想要滑到银狼腹部从防护薄弱处下手,甚至已经提前在剑上灌满了灵力。 她打着就算不死也要给对方重创的意图,可是银狼本该柔软的腹部却如同异常坚硬,本应该深深捅入的剑也仅仅只是擦出一条浅浅的血痕。 这一剑没有起到本该有的效果,却实打实激怒了银狼。 这时候司图青已经从腰间抽出了他那条带子,原本柔软飘忽的绸带在他手上凌厉却不必刀剑逊色,甚至还要隐隐超过几分。在左恒攻击的同时,他一带子抽向银狼,意图束缚住它的行动,好与左恒行个方便。 他这带子确实给了左恒一些便利,最起码在银狼翻身之前让她顺利离开了狼肚部位。 一击不成再出一击,腹部不行那便唇舌。左恒眼神一疾,朝司图青喝道:“你攻击它,我来伺机寻找弱点!” 司图青老实哦了一声,手上飘带顿时化作一柄长剑,只是剑身不过一指多宽,比一般要细上不少。 剑长且软,随着主人动作四绽放银花,左恒在司图青与银狼游斗的间隙在四周游走,寻找着可以近身的时机。 她先前的猜测应该不假,这狼应该便是这一小块森林的霸主,并且由于在林中栖息,他的招式也带上了不少的木属性——它身上有些泛着绿意的毛皮也是证明。 森林是巨狼绝对的主场,在除了攻击过分迅猛之外,它竟然还能够指使四方草木与妖藤进行攻击干扰,着实给左恒与司图青添了不少麻烦。 左恒只是负责游斗,因此只是闪躲,并未显得多么狼狈。而司图青在各种出其不意的,如刀锋般锐利的叶片与各种扰乱动作的树藤下已经初步露出颓态。 左恒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管司图青的死活,事实上她现在插手对方的战斗才是不智。 但从实力而不是实际战斗来说,司图青要比她厉害上那么一小截,但是从实战经验上,从他在面对银狼略显生疏的动作上就能看出他其实并没有经历过多少场真真正正的打斗。 但是司图青在适应,他的动作虽然还是有些慌乱,应对还是不够流畅,却比在一开始面对那些干扰时要好了许多,甚至已经能够偶尔逮住间隙反击,朝银狼身上划两道伤口。如果左恒这个时候贸然插手战局,反而是对他行动的一种破坏。 既然司图青能够牵制住银狼,就算方式有些狼狈,但她为什么要插手呢? 她要做的就是暗处蛰伏,然后等待时机,找准一瞬的疏漏,给予巨狼最为致命的一击,结束这一场战斗。 左恒承认两个人同时上会轻松不少,但是她的目的是尽快结束战斗。 她凝神,不再管正在与银狼缠斗的司图青也不再管四散开来处处藏着杀机的如刃树叶。左恒锁定了巨狼的头部,于是她的眼中便只剩下一双通红的狼目。 无论什么生物,眼睛都是薄弱地带,所以左恒做好了巨狼的眼睛另有玄机。她猜测狼目可能像是狼腹一样经过特别的硬化,难以戳穿,因此特地将手中的剑换成了天下式。 天下式终归是品质要比正大光明高上不少。并且比起又重又钝的正大光明来说,天下式本身就是尖锐锋利的象征。 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实力足够便能斩断。这便是左恒目前为止对天下式更为深刻的认知。 只是区区一双狼目,难道她还捅不进去吗? 左恒伸手弹了弹剑,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天下式显然十分高兴。剑在她手中不断发出轻吟,甚至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想要出手大干一场。 可能因为它在这里斩过敌,所以才会如此躁动。 左恒这一击用了足足五成真气,她的手臂上也泛起淡淡的白雾,而天下式的剑身依旧漆黑不透一点光芒,只是剑刃处那一抹银白亮了几分。 左恒呼出一口气,朝后退了几步后,提着剑开始加速跑起来。 她的目标是狼目,所以其它的阻拦一概没有去管。正大光明贴心地将她护住,在短短的冲刺距离中为她挡去来自树木的袭击。 左恒跃起,四方藤蔓倏忽暴涨,挡在巨狼身前,意图限制她的行动。她没有管,只是一剑劈下,直接将原本茂密的藤蔓从头到尾劈裂开来。 然后她转了转手腕,换了个拿剑的姿势,反肘直接捣向一只泛着血色的狼目。 五成真气够不够?不够就用上六层。 在剑尖接触狼目的刹那,左恒变为双手握剑,以极其粗犷野蛮的姿势,直接捅了进去。 第260章 寻向所至 银狼一声长嚎,接着是带有哀鸣意味的呜咽,整个身体轰然倒下,在地上扬起一阵尘灰。 左恒面无表情,用天下式在他的脑袋里继续捅了捅,等到银狼彻底停止抽搐之后才将剑收回。 她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血污,司图青衣服上也有不少血迹。 不过说来怪,狼死之后,它身上原本如铠甲坚硬的皮毛也迅速软化下来。左恒将剑在狼毛上蹭了蹭,擦去血污,又抬起袖子扭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司图青还没从突然结束的战斗中回过神,便已经接到了左恒颇为不耐烦的催促,“把衣服处理干净,走晚了会有东西闻着味来。” “你刚刚!剑!你是不是换了把剑!”回过神后,司图青冲着她大喊,“你刚刚的剑是不是一柄黑色的剑!” 天下式在被她擦干净的瞬间就已经塞回了剑匣里。左恒稍微斜过身子,将手上的正大光明亮给他看,语气是毫不留情的鄙夷和嘲讽,“小小年纪不但动作慢吞吞,怎么连眼神都不大好了?” 司图青盯着正大光明半天也瞧不出花样来,只得哈哈糊弄过去,心里却想着别的些什么。 难道是我看错了?他这样想,怎么也没法骗自己刚刚左恒刺进去的就是这把金光闪闪的大剑。可是左恒的态度又太过坦然,以至于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正想这些有的没的,那边左恒却已经开始皱着眉处理自己身上的血污,她先是把袖子上沾到血和脑浆的布整个撤下,然后开始处理自己胸前的一大块痕迹。 血渍直接浸入了里衣,没办法像是对着那样袖子故技重施。左恒想了想,干脆从芥子袋里面取出一套全新的上衣。 她将原本浸染了血渍的上衣脱下,动作还未到一半便被大声喝住:“你,你你要干什么!!!!” 司图青暴跳如雷身躯颤抖,左恒见他伸着手指头直接指着自己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也稍微停了停动作。 “衣服上有味道,容易遭惦记。”她说,又看了看司图青,反问道:“你怎么还没有把身上处理干净?” 司图青闻言哑然,讷讷半响,这才道:“就算是修士也有男女之防,你怎么可以......”他吞吞吐吐,最终还是把不知羞耻这四个字咽了下去。 无他,刚刚左恒提剑刺狼王的样子实在是太凶悍太疯狂了,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司图青还真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被她突然发疯来上那么一下。 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她古里古怪的接下来要干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左恒继续开始扒自己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和藏在衣服里的铁块,她的动作很快,语气却慢吞吞,“我还以为你是能有什么清洗的办法呢,也没有谁让你非要看。” 就算她不说,司图青也已经自觉地转过了身,“你,你要是早说,我可以帮忙施个洁净咒,谁知道你......”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脱衣服啊! “有空啰嗦不如早点把你身上处理干净。”左恒再一次催促,同时利落地将身上衣服换了下来。 “......我开始信你真的不是想要杯子了。”司图青按她的话照办,觉得时间差不多左恒应该把衣服换好之后才转过身。 少年有些郁闷,他觉得比起在船上和谈的时候,左恒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如果是左恒想要琉璃盏,会以更加直接的方式弄过来,比如直接抢一类的,更加符合她作风的行动。 左恒自然不知道他内心如何,而是自顾自换了个方向朝前走。司图青跟在后头,还没走上两步就看见她忽然折过身,重新走到了巨狼旁。 她皱着眉砍下巨狼的獠牙,又随手丢给了司图青一根,“肉不一定能吃,牙齿就当战利品了。”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又转身朝前,司图青留在原地想了想,也学着她的模样砍下一块皮毛,收进了芥子袋里。 说不定可以回去让人做一件斗篷,送给未过门的道侣。他如此想着,快步跟上了左恒。 “怎么突然朝这边走,你知道路?”司图青重新掏出了他的寻向盘,“要不然还是用我.......” “不管怎么走,都比你的破盘子靠谱。”左恒头也未回,“要是不想走我们就在这里分开,杯子的事情就这样算了,改天我出去直接还到你们商会。” 当然,如果真要还的话,只能归还碎片就是了。 左恒选择朝这个方向走不是没有理由,方才天下式出了剑匣之后,剑尖指着的地方就是这个方向。左恒相信他对古战场会有特殊感应,而眼下又没有更好的选择,自然是听从剑的意思。 如果是天下式反骨想要坑她呢? 左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她根本不用想。敢忤逆就折断,只是顺手而已,未必不能替代。 就算天下式指了错误的方向,她要做的也不过是在教训剑之后重新找路罢了。 但这确实提醒了她一件事情。 ——她应该有自己的一把剑了。 没有前主人,也不是由他人赠予,而是完完全全,只因自己而生,只为自己而战的一把剑。 巨狼的爪子锋锐,她刚刚应该把狼爪子也顺走的。左恒这样想着,内心有些遗憾。 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给自己一把剑,那么她在这个大荒里的时间应该还要再停久一点才行,最起码得找到好矿,然后还有各种各样的材料。 天下式里面有龙骨龙筋,兴许还有她不知道的更难弄的材料。她现在还没有这么大能耐,就从一些普通的妖怪异兽开始。 这样,等她厉害了,剑自然也会跟着一起厉害,岂不是很好? 打定了这样的主意之后,左恒眼中的大荒就不仅是一片葱茏蓊郁的高大树林了,而是各种各样的妖物尸体和铸剑材料。 左恒觉得不但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而且还得多准备几份才行。 毕竟她不会打铁,学的过程中肯定还要浪费不少。 司图青跟在她后面,觉得左恒身上杀气一直没有变过,甚至还有加重了嫌疑。 难道她终于准备对我下手了吗?他想,同时又在苦恼要不要提前做好防备的问题。 不是他委屈求全,是杯子还在左恒手上呢。 第261章 路有不平事 有了先前的教训,司图青也开始如同左恒一般留意周围动静,因此,在听到呼救声之后,他和左恒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 呼救声不远,就在他们二十丈开外的地方,只是声音偏左,而他们却要往右。 司图青想要插手,但是他拿不准左恒要不要管这件事情。如果左恒不管,那么他也不会去自找麻烦。 战绩可以以后再创造,但是杯子只有一个,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要去管吗?”他开口询问左恒。 左恒摇头,“不要贸然,先看看动静再说。”这声呼救来的突兀,她有些疑心是什么人刻意布下,引人上钩的圈套。 他们站在原地片刻,求救声没有继续传来。 “不要管了,走吧。”左恒说,心中更加觉得有诈。怎么可能有人求救不是不停喊,而是只喊一声的呢? 而且就算是真的求救,一声之后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说不定已经是人头落地,去了也是多此一举浪费时间。 司图青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点点头,同样不再留恋。 但麻烦通常不是人去自找,而是主动找上门来的。他们甫一转身,步子未迈出几步,就有女修衣衫不整地从林中奔出。 女修一头乌发黑亮,眼睛是好看的桃花眼,此刻她眼中蓄泪,哪怕身形踉跄也掩不住残破衣物下的大半酥胸,而是更加多了几分若隐若现的诱惑意味。 她看到人,先是一愣,随即大喜,朝左恒与司图青直直奔了过来。或许是她太过激动,在即将接近司图青之时竟然平地绊了一跤,直直地倒了下来。 司图青下意识想要伸手接住,左恒冷着眼,直接用正大光明将她的腰横拦住,硬生生让女修的动作停了下来。而后她手腕一转,正大光明也随之一挑,女修在颤抖中勉强站稳了身形。 站稳之后,她朝二人行了个礼,端的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在下花怜,请,请二位同道救我,脱险之后必有......”她的话甚至还没有说完,就急匆匆躲到了司图青的身后。 而司图青甚至没有女修要来得高,这么一看着实有些尴尬。并且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女修的身体紧紧贴着他,他自然也感到有两团软肉在他身后磨蹭。 司图青的脸直接黑了下来,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朝前挪了挪,与女修拉开一段距离后才定睛看向追着女修而来的男人。 追上来的是个穿绛紫衣袍的男人,朱唇白面,只是两颊有些微微凹陷,眉目间也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淫邪之气。 他的脚步甚至不如寻常修士稳健。 司图青一眼便断定这是在酒色里头泡出来的男人。 男人先是嘿嘿一笑,对着花怜比了个充满暗喻意味的姿势,然后才将目光转向了一旁冷着脸不说话的左恒。 “啊,是个小姑娘啊,有点柴,大概勉强能塞一塞牙缝,当做开胃小菜吧。”他在左恒身上反复打量,目光甚至称得上是肆无忌惮。 “此人淫邪......又使得一口毒雾,最擅长出其不意伤人,我就是因为不小心着了他的道才!”花怜急忙提醒,语调有些仓促,“中毒之后真气全封,二位同修请务必当心!” 她的话一出口,直接将局势推向了不得不打的境地。男人掏出一口葫芦,不急不慢饮了点什么,然后哈出了几丝黄气。 “就是这气古怪!二位同道切莫防备!”花怜眼疾手快,整个人却是又朝后缩了些。 “要打吗?还是跑了算了?”司图青询问左恒意见。 左恒依旧是冷着一张脸,对方才男人称得上冒犯的举动无动于衷,“你去打,我休息,刚刚真气用得有点多。” 司图青哦了一声,想到方才猝然一击的效果,乖乖上前拔出系在腰上的软剑,“那你好好恢复。” “对方难缠,只上一人的恐怕......”花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局势不妙,急急开口解释,“对方实力不高,但是有各种花样手段,恐怕那位同道难以顾及许多.......” 在花怜说话的当口,男人已经掏出了一个稻草扎的小人,他将小人丢在地上。那稻草小人不但顷刻间便化为正常人大小,周身也不断冒出紫色雾气,与男人嘴中不断吐出的黄色气体一同混合,又是一种色泽诡异的绿。 “这位同道快去帮忙呀......”似乎是担心自己贞洁不保,花怜急了眼,一个劲地给左恒使眼色,催促左恒上前。 左恒没有回答她,只是冷冷地丢给她一个眼刀,用杀气让她闭嘴。 “仔细看。”左恒说,同时挪了几步,站到了女修身前一点。 这个动作带了些保护意味,女修好似也平静下来,没有再催促,只是小声地报着男人那几种毒雾的效果。 “绿色的雾气是封真气,黄色的是麻毒,紫色的则是让人恍惚不安的毒气,不管中上哪一种都够呛,同道请务必当心。” 在司图青与那男人战得有来有回之时,毒雾逐渐弥漫开来,花怜眼尖,再度提醒道:“毒雾就算弥漫了也有效果,请同道不要降低真气的防护!” 从她的提示来看,之前应该在男人身上吃了不少亏,因此教训也格外深刻。 左恒只是回头让她闭嘴。 “你吵到我看打斗了。”她说。 司图青也是用剑,同样是剑,他那柄可以伸缩自如化作飘带的软剑虽然要更加神出鬼没一点,因此剑法格外清逸,好像落不到一点实处,很难让人猜出他下一步会做什么,接下来又会从哪个方向出击。 男人的手段确实是多,手上稻草人和一些古怪符纸层出不穷,因此哪怕实力不如司图青,在一时之间也算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但是真气有限,尤其是在司图青需要真气外放抵御毒气入侵的情况下,消耗格外之快。在明白不能任由对方拖沓之后,少年的剑法越发飘忽诡谲,而左恒也看入了神。 如果是自己在和司图青,又应该如何应对可能从各种角度来的攻击呢? 她如此想着,忍住了想要上去与对方比划几招的冲动。 第262章 不平而平 “真的不要上去帮忙吗!我看那位同道已经有些落入下风了呀。”花怜语调急促,恨不得自己现在能够立马好转,上去诛灭恶徒,“他要是被打败的话,单凭你我二人恐怕......” 左恒嫌她啰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闭嘴,“输不了,输了我上,仔细看。” 她正看得入神,司图青剑招变化也能够摸捉到一二,偏偏这个女修如此烦人,自从司图青加入战局开始就喋喋不休,就好像司图青一定会输似的。 丧气话不仅说早了,而且还严重打扰到了左恒观察司图青的剑路。 司徒青的剑轻灵诡谲,却又能称得上是伟正。左恒自认学不来这种剑路,平时打斗她用的都是谢家那一套基础的剑经,在与对手的厮杀中领悟招式变化。要么是唯猛不破,要么是唯快不破。 要说是诡谲那也有,在偷袭的时候做到出其不意,所以剑路要偏要斜,从理论上来说应该和司图青的出招差不多。但是左恒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用这样的路子和别人面对面打斗。 观察了半天也不如实战的片刻,自认为看不出再多变化之后,左恒挪开了视线。至少在自己进古战场之前,她想要找个机会和司图青打一场,验证一下自己心里的猜测。 左恒将视线放到了花怜身上,还有心情询问对方来历,“你是哪里来的?怎么会遇到那个修士?你的目的是什么?” 她一连串的问题让花怜有点懵。 大敌当前,想的不是怎么解决敌人而是盘问她的来历,和寻常修士想比怎么看都是不正常。奈何人在屋檐下,她的命还得依靠左恒他们搭救,不得暂时不低头。 “那位同道.......”她将后续的担心埋在叹息里,声音不大,刚刚好能让战局中的两人听见的程度。 司图青恍若未闻,倒是修士先跳了脚,“好啊,还有心思念叨别人,看我解决了他在来收拾你这个小贱娘们~!” 不清楚这二人之间到底有何纠葛,但修士确实升起了磅礴怒意,他嘴中喷出的毒雾越来越浓,手上扔出各类符咒的动作也愈发迅速,一时之间竟然压下司图青几分。 司图青暗骂一句,当下也不再保留,而是心无旁骛,认真应付了起来。 这一边战斗正酣,另一边却好似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花怜虽然时不时朝战场之中看上一眼,但左恒的问题显然更难对付,一个接一个,丝毫不留给她考虑的空隙,比起正常的询问倒更像是审讯。 “你说是叫花怜,是南域大悦城花脉修士,因为负气出了师门,又无处可去想要证明自己而来到大荒之中,却没有想到大荒之中人心叵测危机重重,一时不测着了那个男人的道,对吧?” 左恒将她先前的回答总结了一遍,“如果只是这一些,我不可能信你。这个地方这么大,遇到修士更加难得,而且我与同伴先前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你呼救如此突兀,难道不是找准了我们吗?” 左恒之所以没有上去帮忙也有担心这个女修是和对方一伙,联合起来演戏的原因在。 假如他们联合起来演戏,那么在对敌完全放松戒备之后,等待他们的就可能是来自背后的致命一击。哪怕花怜身上的伤痕是真的,真气确实处于被封的状态,左恒还是没有办法给予她足够的信任。 谁知道不是做戏做全套呢? “......是,在此之前我一直在与他周旋。”花怜沉默一瞬,“他所图不过是我之色,如果没有人来救,忍耐一时也能够风平浪静。在那样的情况下,直接反抗的话反而会让他对我更差,我一边和他周旋一边努力感知气息,等到有人来了才拼尽了最后的力量逃过来。” “我真气被封是不假,但是花脉的修士大多能懂花语,你们的动静是这里的花草穿过来的,我就直接呼救了。” 花怜神色恳切,“我也是被逼无奈......如果同道不肯施以援手,那我就真的没有颜面回去师门了。” 左恒歪了歪头,没有被她的恳切所打动,而是继续问道,“那你怎么又肯定我们一定会救你呢?来的人少,所以抓住救命稻草吗?” “不过是孤注一掷罢了,他眼看就要强迫于我,周旋无用,哪怕你们不救我,我也得想办法祸水东引。”她苦笑,“被逼无奈之举,还请同道莫怪。” “我所说句句属实......之前那般做作,真的只是全为自保而已。” 比起先前的急切激动来说,倒是这样的花怜更加容易赢得左恒好感一些。 尤其是她坦然承认就算不救她也有祸水东引的打算之后,左恒反而对她有所改观。她唔了一声,将先前她与花怜的对话在脑中串了起来。 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疑之处也不存在。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带点小聪明,有孤注一掷勇气的女修。 左恒几乎要完全信任她了。 但是...... 她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询问,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战局。那名修士所依仗的完全就是旁门左道,在提前知道手段的情况下,全力以赴的司图青很快就将他压制下来。 少年一剑洞穿修士心脏,面上无喜无悲,倒是像他刚追着左恒上云船时的那副模样了。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一边暗道对方好哄骗的同时,左恒看向了死不瞑目的修士。 随着司图青拔剑,他也直直地倒了下去,只是在死前似乎想要说什么,话卡在喉咙里就生生咽了气。 他死前看的方向正是朝着花怜。 “打完了?”左恒随口问道,“打完就走吧,早点处理完,我也好早点将东西还你。” 司图青掏出帕子擦了擦剑,然后将帕子随意地丢在了一边。他重新将软剑系回腰上,然后冲左恒点了点头,“那走吧,朝原来说的方向走。” 解决完敌人之后,无论是他还是左恒,都没有再看花怜一眼。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们只是被牵连,而不是特地赶来救人,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可以了。 第263章 人心莫测 大道孤且直,面对祸水东引没有报复而是顺手帮忙,司图青的表现已经算得上是热心。但这样的热心也仅限于到麻烦解决罢了,之后花怜会如何,与他们再不相干。 “什么时候打一架试试。”左恒没有管身后呆愣愣的花怜,而是一边朝原本预计的方向走一边向司图青发出邀请。 在涉及到战斗的事情上,她的语气相当诚恳和认真,眼睛也比平常要亮。左恒稍微裂开了嘴,眼神盯着他腰间缠绕软剑的地方,“刚刚看你打斗好像很厉害,不打有点亏。” 司图青一愣,随即笑道,“求之不得。” 他说着就要摆出架势,而主动邀战的左恒却摇了摇头,“等你休息好了再打,不然你容易吃亏。” “你真气也不是满的,不算是占我便宜。”司图青说,“只是切磋,点到即止,不会有太多消耗的。” “不,不是切磋,是要杀死对方才能停下来的那种打斗。”左恒否认,“只是切磋的话,我打不过你。” 她说的是实话,无论是技巧还是对力量的把握,她这样的野路子都比不上司图青精心训练的成果,按照点到为止算,那么她无疑会输得很惨,而且也不会有多大的长进。 对左恒来说,切磋效果远不如生死酣战来得快,她在战斗之时喜欢计算不假,但是她更喜欢毫无顾忌地只为一个目标而挥剑。 她对司图青的邀战是异常正式的,因为她清楚迟早会有这样一战,所以想摸清路数,想要提前应对。 而司图青并不知道她的打算,只是郑重拒绝了她,“不行,这样打的话容易失控,要是真的闹出性命就不好了。”从他的话来看,应该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 左恒也不逼迫他,直接将话题带了过去,“那就到时候再说,总会要打一场的。” 他们沉默着赶路,原本被丢在原地的花怜却急冲冲追了上来。她还不知道左恒与司图青的名字,故依旧是以同道相称。 “二位同道留步......”她说,因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相遇即是有缘,不如带我一程如何......恢复之后,我绝不纠缠!” 左恒停下脚步,扭过了头。 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花怜换上一身完好的衣服了,她甚至还理了一个全新的发髻,整个人都比之前要清丽上许多。 但是无论是左恒还是司图青,都没有非要带着她一起走的理由不可。对他们来说,多一个人反而是碍事。 琉璃盏的事情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了,哪怕只是口风上透露也不行。所以左恒只是回过头,连话都未说,直接用冷淡的目光拒绝了她。 那目光中也蕴含警告。 但花怜仍是跟了上来,并且由于先前的拒绝,极为乖顺地同左恒与司图青保持了一段距离。 在左恒发作之前,司图青就已经表现出了不耐烦。 无论是谁被这样有目的性地跟着都不会感到高兴,更何况对方还是方才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的人。 他动了杀心,但左恒却没有。甚至左恒主动劝住了他,将他拔剑的动作硬生生截了下来。 “搞不好杀不死,还容易被惦记上。”左恒说,然后朝着花怜的方向努了一声,“你跟了这么久,演戏也演了这么久,既然骗不了人就找能骗的人去骗。” “再招我烦,我真的会直接杀掉你的。”左恒将一个杀字说得坦坦荡荡,“一点生机都不留,不管你有什么手段都没用。” 花怜明显是被她毫不掩饰的杀意给镇住了,身躯微微发颤,同时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司图青。 司图青冷眼,并未对此有任何举动。 “我并没有任何其它打算,只是想暂借庇佑,等到真气的封印消散之后自然离开!”女修匆忙解释,“二位同道无视我便好,我也可以再退远些!” 她求生的欲望极其强烈,甚至当下就指着天想要立誓。左恒俯身,直接捡起一块石子朝她丢了过去,打断了她的动作。 “尾巴露出来了。”她面无表情道,“非得让我揪着现形吗?” 左恒这次没有再给花怜辩解的机会,而是自顾自道,“你说的话几乎全是真话,只有那么一点点假,所以我差点被你骗过去了。但是你很厉害,和你一起的那个男修却不是,如果不是他身上有破绽,我都不会想到你们就是同一伙人。” “但是我有一点没有想明白,既然你们是同一伙人,为什么你要临时变卦没有出手,反而是看着我们杀了他?” 左恒顿了顿,语气淡淡,“那个人死之前看的是你,似乎想要讲什么话,在打斗的时候毒雾虽然蔓延,但始终没有到我们站的地方,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花怜的头慢慢低垂了下去。 “你还要我继续揪尾巴吗?”左恒问她,“不要的话就不要跟着了,找你能骗的人去骗。” 她对花怜这样的人没有任何意见,充其量只是被打扰到的不耐烦。花怜去蒙骗什么人,去做什么,都不关她事情,这是花怜自己的活法,而左恒觉得自己不需要去否定。 但是如果她继续打扰,那么该下的杀手她还是会继续下。 “......啊,啊,啊被看出来了,居然是因为那个蠢货被看出来了。”花怜木这一张脸。她在竭力维持表情,因此显得面目有些扭曲,只是她眼中的憎恨怎么也藏不住,“都是因为他太过无能才会......” “这是你的事情,我们没有兴趣听。”左恒直接打断她,呵道,“烂在肚子里,这里没人想知道!” 倒是一旁司图青瞧着她若有所思,“原来你和那个男人是道侣。” 左恒瞧了一眼,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就推断出了这样的结论。 “抛弃自己的道侣求荣,同时也做好了让对方丧命,让他跟着过去一起陪葬的准备......真的是很缜密了。”司图青眼尖,看见了她袖中露出来的一点小东西,“就算你捡了帕子也没用,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你也不会得到便利。” “不杀你,但是你好自为之。” 第264章 大局 花怜只是站在那里。 她没有更加朝前一步,更没有在左恒与司图青的冷言与杀意下退却,只是失魂落魄般反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明明只是一点完全不妨碍到你们的便利,就连当做施舍都不肯给?” “你们没有居于人下过,怎么又知道那种要摇尾乞怜才能朝上爬的滋味?” 她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抛弃道侣,为的绝不是这样尴尬而难堪的站在这里,过往一切都被赤裸裸地指出的。 “再说无用,这个人的道心已经塌掉了。”司图青摇了摇头,他拍了把左恒的肩头,随即转过身去,“不要管她了,走吧。” “这就是道心塌掉的样子啊。”左恒不咸不淡地感慨一声,也跟着转身。 她确实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名为花怜的女修纠缠。 并且会走到这一步,完全是她自作自受罢了。既然做好了决定,下了决心,并付诸行动,那就要做好失败的准备,给自己留好后续的退路。 花怜聪明,也正是因为她的聪明所以才愚蠢。她似乎笃定自己一定会成功,因此并没有留下退路,反而白白折损了一个道侣。 有因有果,所以她和司图青将事情看得明白。可花怜似乎并不是这样想。 所以在左恒转身的刹那,她出手了。 不知为何,她似乎将所有的原因与过错都归咎到了左恒身上,所以手段也格外狠辣。 她手上倏地猛长出尺余长的指甲,携着点点的粉色花雨刺向左恒背后。 花怜爆发得突然,速度也异常之快,司图青下意识想要阻拦,拦下的却只有残影。 至少在这一瞬,修为不高的女修在速度上甚至超过了一向以此见长的他。司图青手里捏了一把汗,同时暗自祈祷左恒能在几乎是豁命一击下安然无恙。 只要人不要马上死就行,他带了药,就算是重伤也能够将人从鬼门关拉回。 花怜刺的位置正是左恒的后心,就算是戒备如左恒也没有想到上一秒体内空荡荡真气全无的人能爆发出那么大的能量。 花怜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她来不及拔剑抽身。 但左恒的后背并非视线中那般空空如也,只有一副不知道用来干嘛的画卷。她背上还有个隐匿起来的剑匣。 触及硬物,花怜的动作停顿了一瞬,脸上表情也变得扭曲。而左恒只是反手,侧身,异常干脆地将正大光明捅入了她的心脏。 花怜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低下了头。 或许是因为震惊和心脉受损,她只是一个劲地咳嗽,嘴里断断续续想要吐出声音。 不能让她说出来自己身后背着东西,不然状况会很糟糕。左恒眉头都未皱一下,迅速下了决断。 左恒直接拔出了正大光明,而后一剑刺穿她的丹田。这个有花一样艳丽相貌的女修就这样带着怨恨和不甘断了气。 “走吧。”左恒甩了甩剑上的血,“我之前就说让她跟着会有麻烦,现在也算早点解决了隐患。” 司图青想到她那鬼魅一样的身手,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确实,不知道是哪路的修士,居然能在瞬间达到如此之快的速度......我自认躲不过,你是怎么预料到的?” “她好像停了一下,是你早有提防,下了什么阻碍的咒术吗?”随即他自己就已经给左恒主动找好了理由,感慨道,“还是我松懈了啊。” 左恒:....... 算了,这样省得她费尽心思解释。怀着这样的想法,左恒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她说她是什么花脉一派的修士,你知道吗?” 哪怕嘴上不说,她对方才的惊险还是相当介怀的。 “花脉啊......难怪她会这么疯。”司图青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我只听闻过,花脉皆为女修,自立自强,最瞧不起的便是男人,也不准门人动心,动心就要被逐出师门,规矩相当多。” “所以她是被逐出师门的吗?因为道侣。”左恒想了想,“花脉听起来很好,修行本来就不能倚靠别人。” 司图青摸了摸鼻子,然后继续道:“你要是被她们瞧不起的男人就不这样想了,毕竟还是男性修士多,除了花脉特立独行,其它女修多的小门小派都是靠巴结强大的修士过活的。” 左恒轻轻哼了一声,露出一个鼻音,“像是花怜那样的?” 饶是她对这方面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花怜原本的计划是什么了。她想要抛弃过去,然后勾搭上司图青这个瞧起来就年轻有为家世不俗的俊才。 左恒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似乎懂了花怜会突然袭击自己孤注一掷的缘由。 “修士里面,女修士分化是很严重的。”看左恒一点也没有这方面的自觉,司图青神情严肃,“要么就是很厉害很厉害,众人敬仰,要么就是弱小可怜,只能仰仗她人鼻息过活。有人说是女修天生性子软弱,虽然在悟性方面要比男修可堪造就,但心性上面却差了男修太多。” 他想了想,继续道:“我将来的道侣不算,你大概我见到的第一个很厉害的女剑修。” 左恒对此只是抬了抬眉,轻飘飘问道:“剑修还分男女?修士还分男女?” 她只是觉得有些可笑,无论是花怜还是司图青的话。 一开始就带着男修女修在修行上有区别的想法,所以自己也会被同样的想法所左右,而忽略了男修女修的差异完全可以在努力上弥补,任由看法所摆布,不是可笑又是什么? 更可笑的是,似乎大局就是如此,花脉的特立独行反而是别人看不惯的理由。 “要摆正的不是男修和女修。”她开口,“我承认女修在力气上可能要差一点,但是这样的差距是可以弥补的。要去摆正的是对待男修和女修和自己的看法。” 左恒转过了身,在花怜的尸体旁边蹲下来,用手掌合上了她的眼睛。 “司图青,你如果也是那样想,和花怜就没有任何区别,最多只是你比她稍微厉害一点而已。” 第265章 言不如行 司图青一愣,随即茫然,对自己被左恒突然扣上的帽子百口莫辩,“我怎么?” “你难道不是将男修女修区分开来看待的吗?”左恒如是问道。 “男修和女修本来......”司图青试图辩解。 左恒拧着眉头纠正他,在将花怜眼睛合上后起身极其朝前走,“在修炼上,在求道上,差不多资质的男修和女修一开始就是一样的,男女有区别,但是修炼没有。” 司图青绕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嘟囔道:“你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又不管这个,而且我是真没见过.......” “你就在我跟前。”左恒纠正他,颇有些不厌其烦的味道,“不管是司图青还是司图绿,只要在我跟前我都会说。遇到的事情就是这样,如果没有遇到,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个。” “因为你说我是女剑修了。”她眼睛漆黑,突然转过身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司图青,反而将他吓了一跳,“我很介意。” “难道是你不是女的?”司图青捂着额头呻吟一声,怎么先前交涉的时候不知道她想法这么古怪。 左恒点头,“我是呀,但是你不应该把这个拿过来说。” “我是夸你厉害啊?!”司图青立马举起手掌保证,“你很厉害,甚至比我没过门的道侣还厉害,我保证我只想夸你。” 左恒仍然摇头,“不,不是因为你夸我厉害......” 她的声音突然弱了下来,因为她意识到和司徒青在这方面好像说不通。 大概是因为我真的有点古怪,所以才想的东西和他们都有些不一样?左恒如此想,自己也带了点疑惑。 但是她是被这样教导长大的,她的阿娘哪怕缠绵病榻的时候也告诉她其它人半到的事情她也能办,所以左恒反而要比巷子里那些男孩子做得更好,无论是打架还是其它方面都是这样。 能限制自己的不是旁人,而是受到了旁人影响的自己。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但是那些依附别人的女修不知道这一点,让他们依附的人似乎也不知道这一点。甚至整个山上的人,都是像司图青之前说的那样,对男女怀有偏见。 像是花怜那样,自己都会自己怀有偏见,又怎么能变强呢? 左恒觉得她好像又知道一点山上的模样了,虽然她不喜欢。 “总之,你就当我是女剑修好了。”左恒想了想,十分郑重地说道。 先前不承认,现在又承认,她临时变卦的速度让司图青有些哭笑不得。 “女剑修之后是女剑仙,只有做到了才有资格说话。” “剑仙不是相当就当的。”司图青的神色也认真起来,“要当剑仙,那得把天底下用剑的高手都打过一遍,把什么样厉害的人物都比下去才行。” “你要当剑仙,但是已经好几千年,甚至更久没有听说过有剑仙了,倒是佛祖儒圣倒是出了几个。”他没有要打击左恒雄心壮志的意思,只是觉得左恒初出茅庐年纪尚小,不懂剑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以前倒是有个人接近过,也是我们族里一个长辈很仰慕的人,所以也算和我们有些缘分。据说他在世时,一剑压得天上群星暗淡,皓月无光。但是后来他莫名其妙就陨落了,后来也没有人能够达到他那样的境界。” 司图青没有说名字,但左恒知道他说的就是那个人。 “那很遗憾啊。”左恒说。 她是真的感觉遗憾,无论是因为那个人莫名其妙的陨落还是因为自己无缘与之交手。 早生晚生,不管怎么都是错过。 既然那个人厉害到那样的程度都没有当上剑仙,左恒觉得自己更加有必要去当剑仙了。他办不到的东西她半到了,这样也算是能勉强分出个高下。 “决定了,就要当剑仙。”左恒一敲手,口气像是决定今天吃什么一样平常,“其它的等到当上剑仙再说。” “那你可要加油。”司图青笑道,并没有说出什么打击的话来,“好像还真的没有听说过女子剑仙的。” “那我就是第一个啊。”左恒利索当然,“你看着吧,可能要花的时间长一点,但是我总能当上的。” 要挑战天底下所有人用剑的高手,左恒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和豪气觉得自己不会输。 她相信,所以她一定能做到。以前她是这么活下来的,以后也是一样。 “还了杯子之后,你要不要顺便来我们家做客?”司图青随口问道,“了结一桩恩怨之后还能再结新缘,以后也方便切磋。” 左恒虽然奇怪了点,但是脾气意外对他胃口。并且司图青莫名觉得左恒长相很顺眼。 “......到时候再说。”左恒咳嗽一声,莫名心虚。 花怜的事情发生太过突然,如果不是司图青提及,就连左恒自己都快下意识把杯子的事情忽略过去了。 要不等出去之后直接带他找上酒十?毕竟司图青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受害人。 左恒舔了舔嘴唇,从芥子袋里取了水囊朝嘴里灌了些水,而后才试探道:“不过你为什么一个杯子这么执着?杯子也没有那么好看。” 她估计司图青可能和原栀一样给她科普杯子的珍贵和杯子可以引发的奇异景象,但司图青只是耸了耸肩,道:“我也不稀罕那个破杯子,不说一个小杯子我花了那么多钱才收来心疼,而且实用性也不怎么强。图好看的话,比杯子好看的东西也多得是。” “......那你为什么还?”原来这位才是杯子的正主,难怪之前那么不依不饶。 “我未过门的道侣喜欢。”司图青收起了脸上无奈的神色,“不找来就不履行婚约,没有继承人我就要当家主,我也没办法。” 这大概是左恒听到的最在情理之中,最符合司图青目前所表现出来性格的理由了。 虽然远在她的预料之外。 “难道别的不行?”她疑惑。 “别的都送过去了呀,就差这么一件了。提出要那个破杯子,摆明了是只想一个人安稳修炼,不管我死活啊。” 第266章 折道 同龄人所遇甚少,家中伴读侍从一类又相当唯唯诺诺。纵然相处时间尚短,左恒因为其反常又奇怪的个性在司图青印象之中留下了如浓墨般的一笔。 更重要的是,左恒并不弱。 嘴上不说,但从行动上,司图青是已经把左恒当真正与之相交的朋友看待的。他絮絮叨叨和左恒说了不少那个未过门道侣的事情。 司图青将来道侣名为朱碧,在他的描述中,左恒仿佛看见了一个气焰凌天作天作地,偏偏实力高强又聪慧异常的小霸王。 “她不想和你做道侣是很聪明的。”左恒如此下了判断,“和你当了道侣,你能把继承人的担子卸下来,她就不能好好修行了。” “有点不想把杯子给你了。”左恒一本正经道。 观她神色不像是作伪,司图青着实被吓了一跳,“玩笑可以开,这个话不能乱说。” 少年人的面上带了些小小的纠结,似乎在犹豫什么。 左恒自然也放慢了脚步等他。他人以心相待,她自然也会用意还之。她原本想把司图青甩开的念头已经不那么强烈了,甚至还在想办法让他怎么避免掺和到围绕着杯子和她自己展开的阴谋里面。 “我和朱碧,是必须要在一起的。”司图青突然开口,神色异常认真,“商会不是一家管理的,但是只要我们在一起,商会就不会散乱。我很清楚这一点,她也知道。” “不愿意归不愿意,但是必须要去做,这是要维系的责任和传承。” 左恒扭过头去,“我明白了,等出去之后杯子会还给你。” 到最后司图青也不知道她说的明白是什么,因为他想要探究的时候,左恒已经主动岔开了话题:“你陪着我去古战场,要有的战绩怎么办?” “......可以以后再来?”司图青一愣,“这个我倒是没有多急。” “战绩是怎么算的?”左恒问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出口的话有多凶残,“是要打败对方,然后把人杀掉,从身上取走证明吗?” “你脑子里面到底是什么。”司图青颇为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我辈修士就算行杀之道,也不能天天把这些挂在嘴边的啊。” “只需要在胜后割断对方衣袖,以袖带手便可。” “哦,知道了。”左恒点了点头,然后停下,脚步一转,直接换了个面向。“跟上。” “你这是......?” “带你去弄战绩。”左恒一脸理所当然,“那边有一点点杀气漏出来了,应该是有人在打斗。” 司图青朝着左恒说的方向努力感知,结果什么也没有觉察到。他带着一脸古怪的面色想要拍左恒的肩,结果左恒恰好侧过身,问道:“怎么?” “你能感觉到杀气?”司图青问,“那边明明什么也没有。” “因为在更远一点的地方。”左恒坦然答道,“反正有杀气就对了。” .......司图青答不上来了,他根本不知道左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直觉。如果她说的话是真的而并非胡乱猜测,恐怕是野兽都不及她敏锐。 左恒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进大荒之前她还不能如此准确地捕捉到遥远地方逸散开来的,并非针对她的杀气。 但刚刚就好像是突然之间,她就知道了。甚至她觉得如果她愿意,她可以看到整个茫茫大荒的情况。 在没有更多线索的情况下,她只能推测是因为天下式带来的附加原因,就好像之前她在男孩的时候剑会主动避水一样。 而司图青还在犹豫,“会不会太贸然了?” 适时刚好有清风拂过树梢,左恒随手将鬓发捞在耳后,衣衫飘忽间就已经蹿了出去,只有地上被剑锋蹭过的几根碎草飘在原地,险些蹭到了司图青的身上。 先斩后奏,左恒动作简直快得不像话,眼见再不跟上去人就要跟丢,司图青也只好跟在她身后去凑那个可能莫须有的热闹。 事实证明,杀气是真实存在的,打斗也是真实存在的。 两拨人,或许有更多势力在争夺一样东西。 那是一朵开在林中浅湖上的花,花瓣雪白,通体玉光。 湖的面积不大,花所扎根的地方就是湖中央凸出一块土地,而现在,正是花将开未开之时。 左恒直接从林子里冲出去,背刺拔剑一气呵成,让紧随其后的司图青不知道该称赞她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过于莽直。 但很快他就没有多余的想法了。 作为突然杀出来的左恒同伙,他显然也是重点照顾的对象。那两拨人好像是暗中交换了什么协议一般,十分默契地将矛头一致对准了他和左恒。 两拨人加起来约莫十余个,有擅使法的,也有擅使兵器的,场面一度混乱。 左恒仗着身材还算娇小并且真气异常内敛,成功让司图青吸引了地方更多的攻击。 她侧身闪过一道火球,又挥剑挡住朝面门飞来的暗器,一个虚步就晃到了敌人身前。 和司图青还顾及好恶有所留手不同,左恒拿剑捅的都是实打实的命门所在,被她找准的人就算是不死,一剑下去也要至少送掉半条命。 最起码是再也没有打斗的力气了。 在适应了高等级的战斗,长时间处于一根手指一巴掌就至死的危险边缘之后,左恒终于在与普通修士的打斗之中发现了一个问题。 一剑一个,就像是拿菜刀切菜砍瓜那样,好像过于简单了。 分明是很密集的攻击,火雨水龙,四面八方的兵器一刻也不停歇。可是在她的眼里,这些动作却好像异常之慢,并且全是破绽。 哪怕是若华不经意的几道雷电,都要比这些修士密密麻麻攻击的威胁要大。 在三下五除二捅翻了几乎是场内的所有人之后,左恒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点意识到了普通修士和那些所谓天才的差距。 李修宜说过她起点有些低,左恒也知道自己在修炼上的资质并没有展现出来的那么好。 她都如此轻松,那么真正的天才又是怎么样的呢? 左恒的目光停在了司图青身上。 第267章 湖上幽兰 司图青咽了口唾沫,亲眼所见之后,确实被左恒实际的凶残程度震惊到了。 在追赶上左恒之前,他先看到的是之前拦截她的一对男女的尸体,手法干脆利落简单粗暴,显然是实力上的绝对压制。 但是亲眼看到左恒战斗则又是一番体验。左恒的剑干脆而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退缩。就好像她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强烈的目的,而击败敌手不过是她达成目的必要环节而已。 同时他也忍不住好奇——这是哪位大能教出来的剑啊。 左恒的风格和他已知的任何人都对不上号。司图青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她是野路子出身,自己靠着摸索才走到这一步。但是左恒才多大? 司图青没有近身接触过,但是他能肯定左恒至多不过20。如是野路子,就算是打娘胎里出来就开始练剑,想要这样毫无迷惘,干脆利落地挥动自己手中兵器,想要稳当而决绝,就算是天资再好,没有那么五六十年的工夫也不可能拥有一颗这样的剑心。 有了剑心,那么想要磨练出自己的剑意,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像左恒这样的,简直就是未来可期前途无量。 “......你别看着我啊,人都是你打倒的。”司图青指了指地上一地偶尔泄出呻吟证明自己并未死亡的修士,“这是你战斗的成果,不是我的。” “我不要战绩,不是你要吗?”左恒反问。 司图青瞬间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原本想说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面。 “这种战绩没用。”他解释,又挠了挠,似乎在寻思怎么和左恒说,“只有和厉害的人打才算是战绩,这群人不算的,就是打败了几千个也未必有用。” 从他的话里,普通修士和天才之间的差距可见一斑。 左恒盯着他,无言一瞬,而后割下了自己半条衣袖,直接丢了过去,“我算吗?” “算......”司图青下意识回答,随即又否认,“等等,你这是做什么,不算的,你不算在里面!” 左恒闻言,面上闪过疑惑,“我连底都够不到?”其实她心里一惊,要是自己都不算,那么司图青的对手又应该到了什么程度。 司图青好气又有些好笑道,“不,这个战绩是有记录的,要打败一些声名显赫的人才行,比如小书圣啊道子啊青城剑种啊这些,你声名又不显,就算真的厉害,我怎么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而且拼命我还不一定打得过你,这样不是占了便宜了吗?” 司图青一边说一边绕过那些倒成一片的修士,他脚步轻轻点在湖面上,步履稳当,刚好在花开的一瞬将它连根采下。 “这湖中兰还行,治愈伤势用的。”他对左恒这样说道,将花瓣一片片扯下,丢在了那些修士旁边。 花约莫有十几瓣,给了那些修士之后还有剩余。司图青将湖上兰收入一方玉盒之中,然后才略带无奈地看向左恒,“但湖上兰并非什么珍品,为其起了干戈反而不值得,是我没有及时说清,让你起了误会。” 他指的是左恒二话不说就上来欺负人家的事情。左恒撇了撇嘴,觉得自己有点冤枉。 她也不知道这些修士实际上这么不禁砍啊。 而且她已经手下留情了。 “先离开这里在和你说。”左恒还没觉得怎么样,司图青就已经在这里待得有些不自在了,“你家长辈是不是什么都没告诉你?” 左恒从一旁的树上跳下来,跟在他身后。 长辈的话,剑灵死了,李修宜被抓了,便宜师父好像没管过她。于是她点点头,“嗯,肯管我的人犯事被抓了,只让我好好努力。收我的人没管过我。” 要是李修宜知道她这么说,就算是涵养再好也得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而某个不管事的人大概要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司图青唔了一声,觉得左恒情况很复杂。 “大荒不止会有很厉害的人来历练寻求突破,还会有不少普通修士成群结队过来寻找东西换取玉钱或者丹药。这些里面有散修,也有不少普通的宗门弟子。”他耐心朝左恒解释,“就是我们刚刚遇到的那种,犯不着与他们过不去。就是商会也会定期专门收购产自大荒的材料。” “所以还是普通修士多?”左恒想了想,“我还以为这里到处都是厉害的人物呢。” 之前晏横舟和酒十所透露出来的信息都是这样告诉她的。 “你真当天才是地上白菜,能够任人挑选啊。”司图青摇头晃脑,“哪怕这一代各种各样的天才和雨后的笋子一样一茬接一茬,和修士整体比起来还是很少的。” 所以打架还要出名?左恒神色有些微妙,随即又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知道的天才,都有哪些?” “我知道的不多,只有几个特别有名的,据说有专门的册子收录,但是这种册子要专门去找天奕的人才能拿到......我可不想和那些人打交道。” 左恒点头,对此深以为然,“嗯,天奕很烦人。” “我知道比较出名的就是小文圣青染,道子王泽和青城山那个自称打铁匠的新剑种,还有白家的大少爷,和那个什么公主......但是稍微后续一些的人我不是能太和名字对上,不过人应该能认出来。”司图青随便举了几个例子。 “东方那边的话知道几个,也不熟,见到人应该也有几分印象。不过最近儒家势力变动大,小文圣据说自身难保......这些人,认真说起来多是多,但是实际上还真的挺难遇到。” 司图青说的都是哪些人?左恒心里估摸了一遍,大概有了点数。 “王泽不一样,王泽肯定打不过的,都和你差不多或者是比你厉害不少的话,至少目前没人能打过他”她想了想,纠正,“他不应该算在里面,他已经......” 想到对方的能力,左恒也陷入了沉默。对哦,她还有个师兄压在上头随时可能从背后给她一剑呢。 “总之,你以后要是遇上的话,和别人可以打,和他能跑就跑吧。”左恒十分认真地给出忠告。 “道子这种人物我就是想遇到也遇不上啊,据说他在世外修行,不入世的。”司图青不知道左恒哪儿来的情报,没太当回事。 “不一定。”左恒否认,“不过这可能就不关你的事情了。” 第268章 偏不凑巧 “你这家伙怎么神神秘秘的。”司图青摆了摆手,“就算遇到也到时候再说吧,你不是还要找古战场吗?” “是啊,我还要找古战场。”左恒说,“但是我好像知道在什么地方了,所以不着急。先给你找战绩好了。” “都说了可遇不可求,要是人家有意避战,就算你把整个大荒都翻遍了也没用的。”司图青颇为耐心地纠正她,“所以找了也没用。” “你要是想帮我,就赶快把那什么断剑找到,然后把杯子拿给我就成了。”他说,“不过我大概也就只能陪你到外面,就在古战场外面等你。” 左恒朝他投以疑惑的眼神,“你不进去不怕我跑掉?” “不,我是怕我出不来。”司图青一脸无奈,“我身上有旧物件,要是真的进去,指不定就被扯到了哪个时间里面,没个百八十年出不来。” “那不是很好吗?刚好可以修炼,不用管那么多什么商会的事情。”左恒提出了自己的疑惑,“等到你厉害了再出来,不就没有人能管得了你了?” “要是里面真是修炼的福地,我宁愿一辈子也不出来。”司图青翻了个白眼,“哪边的时间碎片就是碎片,里面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 “战场上那里还能有什么好过去,全是打仗和打仗,里面还全是死人的怨气,我好端端地进去干嘛。”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左恒科普问题的严重性。 司图青舔了舔嘴唇,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些碎片一样的时间都是由死人的怨气形成的,因为各种各样不甘的原因,他们自己留在了过去。但是时间是往前的,他们死了就是死了。” “因为不愿意接受自己死了,所以怨气化作一方不断重复他们死前执念的小天地,与现在割裂,在那里活着,并且重复他们死之前的行为,这叫做时隙。” 左恒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个,有人和我讲过。” 看她依旧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性,司图青挠了挠头,“你想啊,让你成为里面的一员,不和他们行动一致就要被他们杀掉,然后一遍又一遍做重复的事情,还出不去!这得是多恐怖的事情啊!” “那我杀他们不就好了吗?”左恒轻飘飘反问,“这样不就能安心修炼了吗?” “死者的怨气会因为你杀他们一遍就消失吗?”司图青同样反问了回去,“他们不会承认自己死亡的事实,所以还会活过来,什么都不记得一样和你打招呼,你能杀干净吗?他们死了还能活,你死了不就是真的死了?而且还是没有人收尸那种。” “进了时隙之后要想出来,就必须在一次一次的重复之后,找明执念的具体所在,然后做出承诺才行......当然一般做出承诺之后被给的报酬也不少,怎么说也是三千年前甚至是更远之前的东西法术,所以铤而走险的人还是挺多的。” 算是打一个棒子给个甜枣,司图青又说了些关于时隙还算是公正的评价,随后又问道,“你缺传承吗?没有东西可以学吗?” 左恒想了想,好像还真不缺,学剑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她好像真的不需要什么秘籍一类的东西。 左恒对着司图青摇了摇头,“不缺,有东西学。” “你自己的东西又不比那些三千年的差,为什么要舍本逐末铤而走险呢?”司图青咂咂嘴,“冲破头寻找古物往古战场里头钻的那是没什么根基的散修或者是不受重视弟子,你又不是散修,犯不着。” “我是散修啊。”左恒打断他,一脸坦然,“我没有加入任何势力,不是散修是什么。”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你那种,后面有人的不是散修。”司图青再度纠正,“散修是因为各种意外踏上修行的人,是传承覆灭无依无靠的人,你是哪种?” 左恒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算是前者,但好像又说不上。 “那大概不算散修吧。”她说,“但是里面被外面找不到也是真的啊,要是能够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进去修炼,不是也很清净吗?” “那些真正有大神通的人就算是进不去也会有自己的办法找人的......而且也没有谁会用这种理由进去吧。”司图青一时卡了壳,“找这么个地方,还不如找个没有开发的小洞天秘境一类的进去,还能弄上几份机缘。” 我就是打算用这种理由进去的。左恒在心里默默地说。 “那你在外面等我吧。”左恒想了想,决定到了古战场外围先和司图青把事情全都说清楚,然后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直接进到时隙里面去。 如果还要碎片,就把酒十的地址告诉他,让他自己去讨要好了。 “你们朝那边走,那边要进一些。”左恒指了个方向,率先朝前走去。 司图青刚迈步子打算跟上,看见她没走几步就退了回来,“你这是?” 左恒木着一张脸,“我们换个方向走,那个地方行不通。等会你先走,我再后面给你垫着。” 司图青还是不解,“前面是有什么吗?” “不,什么也没有。”左恒否认,“总之你先走,我在后面跟着,要是没有跟上来你就去找一个叫酒十的酿酒匠,杯子在他那里。” 她的运气确实有点不好,不久之前刚刚和司图青提到了王泽,王泽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一点预兆也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她现在感应气息的能力特别好,左恒甚至发现不了他。明明王泽只是在数十丈开外的地方站着,他整个人却就好像不存在那里一样。 眼睛能看到,但是感觉不到,只有风中才能感知到一丝扭曲。 “不要问那么多,你先走就是。” 左恒催促司图青,带着点不耐烦,但是显然她发现得有些迟了。 王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直接站在了他们跟前。 “再往前走,后果自负。”他冷冷地说,像是寒冰一样的眼神让左恒不自觉有些僵硬。 第269章 我意如此 “请问......?”司图青有些茫然。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要问清缘由。 左恒赶紧扯住他,拿胳膊捣了捣他,低声道:“王泽,就是你想的那个,别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王泽身上比起上次一新年见到的时候寒气更重,如果说上次还只是雪峰,那么这次就是连绵的亘古冰川。 不管是她还是王泽,好像都不像那个师父。 王泽显然是听到了她对司图青压低声音的告诫,淡淡纠正她,“师兄,直呼名字是无礼。” 那边缓过神来刚把人和传说中印象对上的司图青又愣了,呆立当场呆若木鸡,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已经不是了吗?”左恒不愿意矮上他一头,“上次在大鹏鸟上就没有关系了,我喊你的名字有什么不对?” “那个不算。”王泽说,“老头子让我给你送东西了,所以大鹏鸟上应该是做戏。” “......师兄。”左恒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了他一声,算是暂时服软,“那你让我过去,我要去古战场。” 王泽的脚步挪都没挪动一下,“你不能去。” “躲避窥探可以去大鹏。”少年道人甩了甩袖,“但是你不能去那个地方。” 左恒只觉得这个师兄在想要毫不留情解决她之后管得越来越宽泛了,也不想朝他再多说废话。 左恒举起了剑,把一旁显然是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的司图青推开了出去,挽了个剑花直接刺向王泽。 王泽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左恒就不能再前进分毫。她的剑卡在王泽的手指中间,拔不出去,也没法继续朝下刺,不进不退,异常憋屈。 “胡闹!”王泽轻轻呵斥了她一声,只是一拂袖,左恒整个人便倒飞出去一连撞倒了好几巨木。 左恒面无表情嘶了一声,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怎么都不想在王泽面前低头认输,“你厉害,所以能打过我,等我厉害了就不一定了。” 王泽也没有说她倔强一类的,只是负手而立,铁了心不让她过去。 “此路不通,除非你死或者我死。”他将话再度重复了一遍,“去哪里都可以,独独古战场不行。” “我要是偏要去呢?”左恒犟道。 “那我情愿现在杀了你。”王泽脸上神情未变,“反正是迟早的事情,提前到现在也无妨。” “那你可以现在就试试。”左恒甩了甩胳膊,疯劲也上了头。 她直接亮出了藏在暗处的天下式,“说不定在我死之前我还能伤到你好几下,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比较亏。” 理论上本应该温情脉脉是师兄妹相见愣是被他们搞得杀气腾腾,司图青怎么也不记得道家有哪一支是要这么相互残杀才能传承下去的,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出声制止。 “有,有话好说!”他说,“不管是什么原因,坐下来好好把话说清楚,同门相残不是大忌吗!” 他之前觉得左恒身后有什么隐秘传承......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一代道子,未来道家掌教的师妹。 可是他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人呀,就算是不显山不露水也不可能说到一点消息都没有吧。 王泽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似乎是不想搭理他。倒是左恒呸了一声,让他一边呆着去不要多管闲事。 眼看又要打起来,王泽却带着几分厌恶地皱起了眉,呵斥的声音也大了几分,“不要用那柄剑!” 左恒呵呵一笑,直接在原地将天下式耍了几下,“我的剑,我为什么不用。” “因为我不许。”王泽说,“剑上诸多因果,我不许这样的因果扰我世外清净,所以你不能用它。” 他对天下式颇为嫌恶,但还是勉强维持住了作态,“能让你将剑带在身上,已经是老头子容忍许多。” 左恒也快被他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气炸了,同样一字一顿说道“剑是我的,我选的剑,剑选的我,犯不着要你们管。” “你们嫌这把剑扰了清净,我还嫌弃你们那个破地方什么也没有,太过冷清呢。” “执迷不悟。”王泽如此评价,人也瞬间闪到了左恒的身后,准备直接将人带走,“关你三百年。” 自打王泽出现开始,左恒就无时不刻都在防备。在视线中人影消失的瞬间,她鬼使神差挥起了剑,朝后架住了王泽砍向她的那一记手刀。 这是她第一次防范住来自王泽的攻击,甚至她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 “有长进,但还差得远。”道子如此评价,砍出了第二记手刀,“要关五百年。” 左恒在地下翻滚一圈,躲过了他的第二记手刀。在她挥动天下式的那一刻,她似乎与这片苍茫大荒的感应又多了几分。 她感觉不到王泽如何动作,但是细草微风可以。 而且,王泽没有动真格。左恒很清楚这一点,无论是因为要留她一条命还是过于轻视的什么原因,王泽并没有动用正正的力量,就像是猫戏鼠那样。 左恒直接抓住了这个机会。 就在王泽第三记手刀落下来的时候,左恒没有躲。她架起了天下式挡住,口中同时发出哨响。 正大光明从王泽身后飞出,而少年道人的身影明明灭灭,最终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左恒直接伸手抓住了剑,直接被剑带出去老远。 她本来的目的就不是想要伤到王泽。 她现在的目的是进古战场,而王泽是她进古战场的阻碍。阻碍无法清除,那就只能绕过了。 王泽能突然从什么地方出现,速度身形都像鬼魅,单单拼速度就是找死。 不如且占且退。 而且,无论原因为何,她占据了地理,可以借助草木迷惑对方,在一定程度上匿藏踪迹。 王泽越是不让她去,就越是说明古战场内一定有禁忌存在,关系到自己,关系到自己手中的剑,那么她就是要非去不可。 左恒借着逃出的一瞬时机御使天下式逃了出去,一路接着树木几次转变路线,却始终没有见到王泽的影子。她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警觉。 左恒担心王泽就在古战场外面等着她,守株待兔。 但是没有。 第270章 为何 “道子不追?”司图青看着左恒走后才施施然自虚无中走出的王泽,面色带着点略微古怪。 王泽摇头,却没有和他说明缘由。 “无论什么缘由,我都要将道子留下问话不可。”司图青话锋一转,软剑拔出得突然。王泽未动,只是偏头闪过一道冷光,然后伸手夹住被他斩下的一缕额发。 “有关,其余我不会说。”兴许是这个行为让王泽稍微正视了司图青一点,他这才将目光放到少年身上,神情矜淡,“她是我师妹,和你们没有什么关系。” 司图青神色如常,只是语气中带了点淡淡的讽刺:“道门内部也有动辄便喊打喊杀手足相残的关系?” 在左恒亮出那把剑之前,这件事情仍然是属于他们师门家务事的范围内。但左恒亮出了天下式,就说明她是什么身份什么门派都已经不重要了,在这些身份之前,她首先是剑的主人。 “我们家那位大前辈生前便一直仰慕剑主。”也不管王泽反应如何,司图青自顾自说了起来,“不凑巧我们家能有现在的传承术法,都是大前辈努力维护的结果,所以大前辈的遗志作为后人一定要服从。” 司图青停了停,在说话的同时将手中长剑重新缠到了腰上,并没有继续动武的意向,“总之,帮助这一任的剑主总是没错了。要是道子想要追上去,就先过我这一关吧。” “哦。”王泽应了一声,态度却是拒绝的,“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也不需要你们管这么多。” “那把剑上因果纠缠不清我迟早会折掉。”他说,“所以你也不需要费这么多工夫接近她,不管怎么样她都得回大鹏上避世。” “难怪左恒不喜欢你。”司图青撇嘴,“就没有人告诉过道子,懂得约束下面弟子是好,但是过多约束反而会遭人厌烦吗?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一样。” “我就怪了,难道那把煌煌一时名震四域的剑还配不上你们道家传承?难道当年剑主不是从你们道家......”索性不打算就这么回去,而道子也没有走的意思,司图青骨子里的商人本质就有些探出了头,“要是觉得配不上,为什么不干脆放人呗,把左恒交给我们,我们家还能给你们个好价钱,欠上你们一份人情。” 司图青总觉得王泽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而且不是我说......就是当年道家的无上妙法,在那个人的剑下面也是一样脆弱不堪,为什么道子要这么排斥呢?” 无论是哪个势力,突然多出来一份传承,哪怕这个传承并不能在门内广泛推行,但能够很大程度上增强实力,怎么看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吧。但是王泽那个态度却好像要一个劲儿地把左恒往外面推一样。 难道里面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陈年旧怨?司图青摩挲几下下巴既然王泽不愿意搭理他,他也就权当是在自言自语了。 总之先把人留住,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变卦追上去左恒啊? “道子态度这样冷淡,肯定不会讨底下师弟师妹喜欢的。”他眼珠一转,有些笑嘻嘻道,“我家中也有旁支弟妹,关系都同我不错,不如让我教教道子经验?” 这回王泽终于有了点情绪波动,像是无波之井中被猝然丢进一颗小石,引起不断外扩的涟漪。少年道人的语气加重了不少,一字一顿道:“自家事无需外人置喙。” “不要这么冷淡。”司图青说,“好歹也是通过左恒这层关系了的,说不上一家人,但是也不算什么外人吧。” “闭嘴!”王泽喝止住他,“先问族中长辈再来与我攀谈!我所做所为还不需要一个小辈评判!” “就算你修为高超,也不还是......”司图青面色倏地凝固下来。 王泽亮出了被遮掩在袖下的那块腰牌。 “......失礼了。”司图青抿了抿唇,同时朝王泽行了一礼,“不知是掌教来此,失言之处还请莫怪。” 王泽腰上缠着的,正是证明掌教身份的令牌。一眨眼道子成了掌教,就身份而言,确实不是同一辈人。 司图青轻轻叹息一声,“那么掌教真人,是否能告知我具体缘由?毕竟是大前辈遗志,坐视不理的话我心难安。” “况且选择站队也是整个商会的事情,就算是不插手,我也需要一个被说服的理由。” 情势如此,他也不得不认真了起来,“如果是关于势的话,掌教真人就不用与我谈论了,不论大势如何,我们都有协助剑主的理由。” 王泽看着他,在摇头过后只吐出了一个词:“万世之局。” 没有等司图青反应,他兀自在周围布下一圈结界,然后才淡淡开口道:“大局有缺,仅余四九,而剑主为一。” “上一任剑主自称散人,实为当年内定掌教。”王泽没说一个字,天上雷云便浓密一份,轰隆之声不断传来,听得司图青一阵心惊胆战。 ......这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禁忌啊。 “为剑而陨这件事情,不能再出现第二次。”王泽说,“这不是道家的决定,是掌教的决定。” 内容隐晦,但对过往之事有些了解的司图青当下便明白几分。他苦笑一声,“恕我直言,若是方才掌教直言,或许就没有现在那么多事了。” 如果从一开始王泽就好好说话,讲明是为了阻止左恒入局而来,那他也不至于扮了这么久类似丑角的角色。 左恒也不至于会入局。 “她不能知道。”王泽神色淡淡,“就算知道也会去做,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虽然不想承认,但由于左恒身上特质太过强烈的缘故,仅仅是片面了解,司图青也能感觉到左恒就是这样的人。 “要是早说,我说不定还帮忙让您将人打晕带走了。”他嘀咕一句,心中也是无奈。 少年掌教只是淡淡抬手,指了指天。 “来不及,刚刚并非不追,而是不能。” 是天意拦人。 第271章 沧流 古战场是什么样的地方?左恒不知道,但根据亲眼所见,古战场应该是大荒之中最为荒凉的地方。 似乎整个大荒之中,只有这个地方是寸草不生,反而风沙漫漫的。 甫一进古战场,或者说只远远看到了边缘,修士活动便肉眼可见得多了起来。有单独一人,也有男女相伴,更不乏成群结队者。 只是左恒从一开始便悬着的一颗心怎么也放不下来。 为什么王泽会没有追上来呢?她想不通这一点,也不觉得单单凭借司图青的力量能够拦下对方。 她在古战场边缘徘徊许久,迟迟没有进入,甚至萌生了折回看看的冲动。 在渴望,内心也在隐隐不安。 左恒站在古战场边缘,也站在了矛盾之前。至少在这一刻,左恒是感觉到自己不如以往坚定的。 但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做,会有什么后果是未来的事情,并不是她眼前所需要考虑的。 只有前路和退路可走,但是她不愿意在距离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步退却,所以只能朝前进。 那就前进吧。 左恒想了想,将那块可以遮掩行迹的布收进了芥子袋,大大方方露出了背在身后的剑匣。周围关注她动作的修士有不少,左恒毫不遮掩的动作无异于将自己身上的宝贝暴露于人前,但是她不想就这么遮掩下去了。 左恒觉得可能是因为王泽突然莫名其妙出现的原因让自己变得有些烦躁。 她干脆利落地放倒了一个凑过来套近乎的女修,连对方的来意和目的都没用问就直接出了手。 “不要过来。”她朝周围扫了一圈,直接将带着森森剑影的真气外放出来,眼含警告。 或许是因为她动作过于干脆,或许是因为恍若实质的杀气,周围的人没有再有任何想要靠近的举动,只是窥探的目光更多了。 左恒啧了一声,更加烦躁。 她从芥子袋中扯出一件斗篷披上了身,甩了甩手上的剑之后毫不犹豫踏入了古战场。 不是一进入古战场就能够立刻到时隙里面去的,左恒在等一个契机,或者说是必要的触发条件。 古战场外围有不少彷徨的死灵和尸兵,左恒一路从边缘深入见到了不少修士在和那些东西战斗,但是他们都没有敢靠近她。 有些惧怕不是刻在印象里的,而是已经深入骨髓,以至于形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左恒掂了掂手里的天下式,那些本来已经快要游荡过来的死灵顿时又远了些,倒是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己正作威作福的错觉。 越是深处于是人迹罕至,黄沙上也满是早已凝固的血迹,所遇见的怪物阴灵也越发凶残。若不是有天下式护持,左恒觉得自己绝不可能会有机会来此。 但是她仍未找到进入时隙的契机。 难道说那个男人不是死在这一方战场上?她产生了淡淡的疑惑,踩过一面破旧的旌旗,将前面拦路的一块小石踢得远远的。 可是手中之剑的反应又是如此强烈不似作假—— 她压下心中某种不安之感,继续朝前面走了下去。不知是何缘故,再往里面却没有那些死灵了,也没有她一路所见的残破白骨,有的只是无尽的苍凉。 而在苍凉处有一块残碑。 这场景何曾眼熟,左恒回想起那时如血的残阳和她与剑灵在碑前的对话,嘴角也稍微勾了勾。 这里大概就是契机所在了,前往时隙避难的契机,寻找她所不允许知道的禁忌的契机,都在这块残破的墓碑上。 左恒朝前迈了一步,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她还想往前去触碰墓碑,眼前却有万千佛莲绽开。 白衣僧一步一生莲,样貌是熟悉的样貌,神情态度却截然不同,“等你很久了,有缘人。” “你是......释菩提?”左恒有些不确定道。 僧人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释菩提是未来的我,我是过去的释菩提。” “就称我为钵罗子吧,叫佛子也可以。”他莞尔一笑,身边又是万千金莲坠地。 左恒盯着莲花,总觉得突然出现的佛子身上有什么古怪。 “此处大多为怨鬼,莲花乃度化功德所化。”疑似释菩提的僧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我来此,正是为了度你。” 左恒眼中带着明显的拒绝,将天下式横在了身前。 突然出现的僧人比之前的释菩提还要诡异,她没有交流的打算,担心自己就这样被这和尚给绕进去。 “我只是想为你净化剑中怨气。”对方轻轻叹息一声,“你是剑主,度了剑,不就是度了你吗?” 左恒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辗转余地,直言道:“我拒绝。” “你执意?”佛子如此问她,“人生一念,执念堕魔。” “我本来也和你们的什么佛没有关系。”左恒斩钉截铁,“让开,我要朝前。” “那便朝前吧。” 一声叹息后,地上金莲纷纷化作点粒散去,而释菩提本人也让开道路,侧身露出被他先前所挡住的残碑。 左恒握着天下式走过去,又在擦肩处堪堪停下。 “你是真还是幻?”她问道。 释菩提笑而不语,但左恒并没有继续朝前,而是等待着他给出答案。 “亦真亦幻。”最终是僧人退了一步,“继续朝前吧,你命中注定有此劫难,僧不会阻拦。” “哦,那就劫难吧。”左恒反应如常,并没有因为对方话中透露的讯息而产生什么惧意,“不管是什么,我都担着就是了。”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要反悔?难道只是一个和尚的话就能让她动摇吗? 如果这个时候动摇,那她之前所做的就是被自己否定了,那么她就不是左恒了。 左恒没有回头再去看和尚,而是迈着大步走到了墓碑前。 初时她约莫比残碑要矮上一些,而现在早已比这块碑高出许多。左恒略微蹲下身,拂去碑上沙尘。 碑是残碑,上面主人事迹早就已经被风化得不成样子,只有一个名字还如同刚刻上去时那样。 这或许是名字本身所蕴含的力量。 沧流。 左恒心中默默念出刻在碑上的名字,在天旋地转之中睁开了眼。 第272章 心有琉璃 沧流。 身后佛子一声低低叹息,佛号之后,身影化作黄沙消散。而远处雷云散去,断情绝欲的新任当家掌教也是如此,漫长叹息过后,纵身踏鹤而去。 远方剑客似有所感,露出会心一笑,他手中短剑如流星,就这样落入茫茫云海。 有人欢喜有人忧,但已经不怎么关左恒的事情了。 左恒在一片混沌之中睁眼,头痛欲裂。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挣扎着想要下去,却被一双手给硬生生按了下来。 “你身上有伤,不要瞎动弹!”耳边响起的是女孩子的娇斥。 左恒一愣,随即寻声扭过头。她脑袋仍有阵阵的疼痛,因此脸上有些扭曲的表情将对方吓了一跳,“你......你不要紧吧。” 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牙齿雪白,黑漆漆的眼睛里面有星星,弯起来又像是月牙。她满头都编着小辫,头上是和衣服成套的花布抹额,笑颜中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风情。 “把你救回来的阿哥说这只是小伤,躺一躺就不碍事了!”她宽慰左恒。 左恒抿着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一段过去的时间里,略带拘谨地朝她点了点头。还好语言差异不大,只是口音有点难认,要仔细听才能听懂对方在说些什么。 只是她以为自己会来到战场上,去见证去参与厮杀与战斗,在热血与火焰中寻找所谓过往隐秘,寻找生存的时机。 “我有些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了,也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这里......”她嘶一声,装作努力回想的样子,又下意识朝窗沿探了探,“我,我记得我好像有一柄剑......” 天下式已经不在她身边了,或者说左恒并不能感应到它的存在。剑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干净得没有一点痕迹。 “把你捡回来的时候,没有瞧见什么剑不剑的啊。”少女皱起了眉,模样十分娇俏可爱,“到时候阿兄回来我问一问阿兄看见没有......是他捡的你,我只是怕你出什么岔子才一直看着你的。” “......谢谢。”左恒小声谢过,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现在不但体内真气空空如也,四肢也乏力,几乎是靠着那名少女搀扶才勉强下地。 “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少女问道。 左恒嗡了嗡唇,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左恒声音虽然不大,但也没有到那种无法让人听清楚的地步。 但少女只是茫然地看着她,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我叫左恒。”左恒声音大了些,心中有种诡异的预感升起,“你听不清吗?” 少女点头,又摇了摇头,“你声音怎么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我怎么都听不清楚你叫什么,你是不是不记得自己名字了,所以才这么含糊啊。” 果然。心中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因为她不是这个时间里面的人,所以真正的名字无法留下吗?左恒略微思忖,然后对着少女试探道:“我只记得自己姓左......” “左?”少女也面露疑惑,“没有听说过这个姓......等阿哥回来问一问阿哥有没有听说过吧。” “忘了说,我叫司音!是将来要做出天底下最好听曲子的人!”少女眼睛亮亮的,“记不清名字的话,那我就先喊你小左啦。” 司音。这个名字和御衍,和南海龙族,还可能和曜日商会有关,也是酒十的故人。从酒十和御衍的对话来看,司音也是沧流的众多仰慕者之一。 三千年甚至是更久之前的往事,大概就和流水落花,有情无意一类的差不多吧。 左恒如是想着,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小左这个称呼。 “那我就叫你司音了。”她沉吟一声,觉得自己喊阿姐一类的称呼大概喊不出口,“你说的阿兄什么时候回来?他救了我,我想要当面朝他道谢。” 对于司音口中阿兄的身份,左恒已经隐隐有所猜测了,但是还得见到人才能够确认。 她很快就对局势做了判断,眼下天下式不在身边,剑匣也不见踪影,仅余一把正大光明防身,在不知底细的几千年前,跟着自称司音的女修和他口中的阿兄是唯一的出路。 “啊,你要去感谢阿兄?”司音倒是没有什么心机,并且似乎对这件事情很开心的样子。她感慨道,“小左真的是个好孩子,等你伤养好了我就去带你见他!” 说这个话的时候,她目光中一片无邪,似乎是认定了这一点一样。她双手一合,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显然十分高兴,“刚好我自己也能找理由去看一看阿兄,真的太好了。” 像这样天真无邪,样貌又像是天上皎月一样的少女,难怪在后世能引起那么多人的追求。 左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慨,问道,“你既然都叫他阿兄了,他不在,为什么不能去主动找一找他呢?” “这个啊......”司音想了想,似乎有些羞于出口,“其实阿兄就在前面的大瀑布下面临时搭了个屋子,但是阿兄要练剑,而且经常在瀑布下面赤裸着身子,我就......总之不去打扰,等他练完剑回来再说吧。” 左恒看见她这般小女儿娇态,已经明白了大部分缘由。不去见面固然有有怕打扰对方练剑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内心羞涩在作祟。 “那现在去可以吗?”左恒询问她,语气中略微带了点请求,“我想要感谢他,而且我隐约记得我是用剑的人,说不定让他指教指教我,然后就想起来了呢。” 在瀑布下修炼,应该是借助从千尺之上飞流而下水流来打磨肉体,强健体魄,从而让自己变得更为有力量。 哪怕现在处于虚弱状态,左恒也不想放过这样一个修行的机会,所以她开口了。 这是再拙劣和蹩脚不过的理由,但被请求的对象是像是琉璃一样清澈,毫无心机的司音。少女只是摩挲着下巴想了一会,便带着点为难和羞涩的神情爽快应下了。 “好吧......不过是你自己要去的哦。” 左恒回以她一个微笑。 第273章 新篇 对于目前的左恒来说,司音口中山下不远的地方着实是一段漫长的距离。如果不是有司音好心御剑带着她,左恒估计自己光是走路就得累得够呛。 这里确实是更久远的过去,无论是周围灵气的浓郁程度还是山川地貌都是近乎没有开发过的苍凉。于山川体现在豪无雕琢犷然混成,于灵气则体现在过分活跃与狂暴。 饶是左恒根基扎实,直接炼化周围的灵气纳入己身,体内经脉也是被这股狂暴的灵气给折腾得够呛。 而司音对此反应如常,只是认为她重伤初愈,身子有点虚才会如此而已。 她不知由于何种差错来到来到这里,虽不是她原本想要前往的战场,但就修炼的合适程度来说,左恒认为这里反而更加适合实力的提升。 有了足够高的实力才能去谈战斗,而且她不认为这么久远的年代之前会没有出类拔萃的精英。连司音这样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少女有能有如此实力,那么真正与外面的那些修士接触,厉害的人又会有多少呢? 左恒光是这样想着,就感觉心底有热流涌出。那股热流游遍四肢百骸,最终停留在了掌心的位置。 她渴望握着剑去战斗。 正大光明适时发出一声轻吟。 站在前头御剑的司音扭过头,夸赞道,“声音清亮又堂正,你这个剑很不错诶。” 左恒谢过她的夸奖,但正大光明却好像对这样的评价异常满意,一连又鸣叫了好几声。 “它在高兴!”司音说,“剑是这样,小左一定也不是什么坏人的!” 左恒刚想要开口询问,就听见她道:“我能听见万事万物的声音哦,但是阿兄救回来小左的时候我没有听见,其它都很清楚,好像只有小左是模糊的。” “但是剑清楚了,小左也就清楚了。”她声音轻柔柔的,内容却格外果断,“阿兄说不定也会喜欢剑和小左。” “说起来,小左什么也不记得了,还记得剑的名字吗?” 左恒摇了摇头,猜测正大光明的名字应该也不被允许说出。并且身为意外来到这个时隙中的后世之人,她觉得自己日后应该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别的不说,光是司音说她能够聆听万事万物这一点就让左恒有些心惊了。这已经超出了她所认知的读心术的范围,而是更加接近于偏向本质的东西。具体如何左恒觉得自己说不出,但无意中透露出自己身怀异能的司音在她眼中无疑更加蒙上了一层名为神秘的面纱。 在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关于天下式,关于沧流,关于未来的她自己。司音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事情的真相似乎已经很接近了,剩下的不过是时间和耐心的问题。而左恒最不缺乏的就是所谓的时间。 就算在这里面过了成百上千年,外面的时间也不会如同里面过去的这样久。因为是静止的碎片,是时间之外的存在,所以和真正时间的流逝是不同的。 左恒当时想要进来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一点。她需要时间成长,需要足够能斩破天堑的力量,但是在外面只有一局套着一局,根本无暇顾及许多。 那......如果现在也是一局呢?左恒不知怎么便想到现状,心头咯噔一跳。 如果这也是局,是请君入瓮......她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你突然脸色有点白,心也跳得和原来不一样,是我御剑太快了吗?”司音关切地问道。 “不......我只是努力在想自己的过去。”左恒摇了摇头,“左右没有头绪,一时失神罢了。” “总能想起来的,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不是还有以后吗。”司音宽慰她,“你站稳些,我要下去了。” 左恒闻言目光朝下,果然看到如练长瀑,哪怕是在高空之中,也能隐隐听闻水声。 对于他们的造访,在瀑布底下练剑的少年似乎并不意外,他只是从瀑布大石下走出,挥干了剑上的水珠,随手抓过了司音捂着脸丢给她的外套套在身上。 他看向左恒,挑了挑像剑一般凛然的眉,朝着她打了个招呼,“呦,你醒啦,看来伤势要比我预计轻不少啊!” 左恒甚至不需要问名字就能够断定他的身份。少年定是沧流无疑。 他身上张扬锐利的气息,甚至是没有完全收敛下来的真气都在昭示着这一点。好像这个人天生就适合剑,而剑正是为这个人而生一样。就连早已认主的正大光明在他面前也忍不住露出了臣服的迹象。 这个人,太危险了。 同性相斥,一山不容二虎,独木桥上不容二人。在见到沧流的瞬间,左恒心中几乎是警铃大作。 觉察到她有些过于警惕的反应,对方也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看来你也应该是不得了的人啊!要来打一场吗!” 左恒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她,哪怕她并不愿意,心中却有某个地方,怀有完全不自主的暗自期许。 武无第二,是剑,就总要分个高下的。 她几乎是全力克制才压下了拔剑的冲动,朝着他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但是我好像丢了一把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 适时司音劝阻的声音响起,其中隐隐有呵斥之意,“阿兄你自己把人救回来,怎么又在这里胡闹!” 在沧流将外套穿上之后,她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就算碰到小左这样有趣的小姑娘心痒,你也要等她伤好再说吧!” 她叉着腰数落人的模样实在过于可爱,以至于沧流没有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好好,你说了算,等这位小左伤好我再找她比试。” 随即,他转向左恒,“我看见你的时候,你正倒在血泊里头生死不知,身上到处都是剑伤。但是周围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我也并没有看到你印象中的什么剑。” “该不会是你把伤你人的剑记成了自己的了吧?”沧流哈哈一笑,“要是我的话,被重伤失忆,看见厉害的剑肯定也会觉得是我自己的。” “再说,你的剑不是在腰上吗?” 第274章 疑云重 左恒知道他说的是正大光明,也不作答,只是装模作样捂着头呻吟一声,半晌之后才缓缓道:“不对......不是这样的。” 她摇着头,眉头也深深蹙起,道:“我记得我有两柄剑......我两只手都能使剑,所以有两柄,另一柄是漆黑......很长......也比手上这把要锐利。” 为了符合自己失忆的形象,左恒断断续续给他描述着天下式大概的模样。 “我真的没看到你旁边有什么剑。”沧流沉吟一声,“如果旁边有剑,我肯定是可以知道的......而且你现在也不是真正活着的状态,说不定那把剑还在真正的你身边。” “救人救到底,等你状况再好一些我带你去找找看。” 左恒一愣,随即感到一股深深的惊悚之感。 “你,你在说什么?”她颤声问道,自己也隐隐有所察觉。 四肢无力,体内真气匮乏,感受不到丹田气海内的金丹......似乎一切都被关联起来了。 “我不是活着?”左恒疑惑,“但是我现在不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沧流开口了,“你现在解释的话也不太好解释,就把自己当做是神识出窍灵魂离体吧,反正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就算你真的把身体丢掉了我也能找个法子把你救过来。” “怎么救?”左恒下意识猜测,“是重新找个身体塞进去吗?” 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别扭了吧。 沧流哈哈大笑,“非也,若是你真的没有身体,便只能用灵识慢慢修炼,给自己重新造一副身躯,从小重新再长一遍了!” 从小再长一边。左恒顿时冷了脸,“请问这位恩公......我要怎么才能找到自己的身体呢?” 她现在还没有询问过沧流的名字,不太好直呼其名。 “恩公听起来太生疏了,你叫我沧流就行。”对方也是极为爽朗,“这个我之前也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种情况。” 左恒疑惑,便听他继续道:“我之前也说过,把你救回来的时候,你身上全是伤口,倒在血泊里面吧。” 左恒点了点头,“是的,但是......” 不用沧流细说,她就已经想到了事情的疑点所在。 按照沧流的说法,自己现在是一种神识离体,身不合魂的状态,但是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身上的伤口和地上的血又是怎么来的呢? 左恒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能够感觉到痛觉,手心也确实泛起了红印。痛感存在,所以受伤的可能性并不排除。 但是灵魂也会有血吗? 左恒盯着自己的手掌半响也没盯出花来,她想了想试图把正大光明从腰间拔下来,给自己手上来那么一下。 “别干蠢事啊。”沧流拦住她,“我阿妹好不容易才把你这条命给救回来的,怎么就不珍惜呢。” 左恒抿唇,然后看向目露关切的司音,随即有些赧颜,“是我疏忽了......那么沧流大哥,你之前遇到过像我这样的情况的时候,那些魂体身上会流血吗?” “不会,所以我看你在血泊里面,身上又全是伤口才很奇怪。”沧流随口答道,算是承认了她这一声大哥,“我在出来之前在书籍上看到过,魂体受伤的是魂气,魂气越少,魂体就越虚弱,虚弱到最后就直接消失了。一般来说,好像只有被雷劈挨不过去才会无奈舍弃肉身转而重修......但是看你挺弱的,也不像是那种人啊。” “你真不记得之前的事情啦?”他问道,“努力想的话,说不定我阿妹能听到一点。” “不是,我听不清小左的声音。”司音摇了摇头,迅速否决了他的提议,“模模糊糊的,可能是因为有什么人在她身上下了禁制一类,阻止了外界窥探。” “真的想不起来啦?”沧流目光灼灼。 左恒在对方的视线中硬着头皮说了声是,“只有一点点印象,大概知道名字......不,是记得姓吧,记得自己用剑,然后就没了。” “我不记得自己有和别人打斗过......会不会血不是我的?”她略带茫然提出了这样的疑惑,“能否请你带我去看看......我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是好一点之后应该可以勉强陪你练剑。” 这倒是左恒真心实意的话,毕竟非亲非故把她救回来,而自己又有求于人,就这么一张嘴干利索未免也太过不识相。 如果不是被点名自己现在是灵体状态,左恒觉得自己也不太可能会注意到脖子上的芥子袋已经无法使用了的事情,不然她大可以从芥子袋里面取出一些东西作为小小的心意和感谢。 “你严重了,活生生的人在我跟前哪有放着不管的道理?”少年眉头飞扬,眉宇间一派意气风发,“既然我把你救了,那肯定是要救人救到底啊,这样也算是一场......怎么说来着,缘分?” “叫你原来不好好读书。”司音叉着腰小声数落他,“缘分是西方那边的说法,因果也是,我们没那么多,就是顺应天意的。” “哦哦哦,那就是顺应天意!”沧流眯起眼睛,模样像极了山里头的大猫,“总之救了你,肯定会给你想办法的,你就不要忧心那么多啦!” “阿兄很厉害的!”司音也跟着附和,“你好好养伤,到时候让他回去啃书,把书里面那个什么凝练神识的法子交给你,你就能重新修炼啦。” 左恒无言,只能默默点头。 这份隔了三千年之长的情是如此深重,让她一时竟不知后世的自己该以如何的方式偿还。究竟是三千年前民风淳朴如此,还是她遇见的二人是其中例外呢? 左恒不知道,但她那颗想要渴求真相的心却更加强烈了。 像是司音和沧流这样的人,到底是扯进了怎么样的恩怨里才会让后世语焉不详?而现在看起来豪放爽朗的沧流,又是怎么变成那个杀神一样角色的? “那你准备准备,我带你去你重伤发现你的地方吧。”沧流如是说着,很快就下了决断。 左恒点头,随即想起了自己身上的伤。 血应该不是自己的,那伤势怎么来的呢?她捋起袖子,触及伤口时目光猛地一缩。 手臂上有密密麻麻的剑痕,她再熟悉不过。 是天下式。 第275章 剑上带杀 不声不响就继承了掌教之位的道子乘鹤翩然而去,估摸着左恒差不多也进了古战场里头的司图青待在大荒一时还真不知道做什么。 他原本没有什么打算,只是刚好出来办事,顺便接应自己重金求购到的琉璃盏,没想到却衍生出诸多事端,自己也阴差阳错跟着左恒来到这茫茫大荒,并且还卷进了不小的事情。 说起来也是他眼瞎,追人的时候早点注意到她下面踩着的剑不就完事了吗,那里还有会后续这么多复杂。暗叹自己没有注意细节的司图青有些懊丧,对于接下来的去处一时也没了定数。 他原本是要去送了杯子之后去青城山约战的,现在这个情况他肯定是得要回族里面一趟,朝着家中还能做主的长辈说明这次的事件的来龙去脉,顺便将王泽意味不明的话如实转告不可。 作为一名商人,这次不但没有讨到不少好处,甚至连自己也绕了进去,实在是有些失策。 司图青有些唉声叹气,其实并不是很想刚出来就回到族里。 左恒在走之前好像告诉过他杯子的下落,让他去乌兹国边境寻找一个叫酒十的卖酒人。左右不是很想回去的曜日商会少主吹了声哨,干脆利落地踏上了飞剑,回到了来时的山崖,等着下一班云船的到来。 直接御剑飞回去也不是不可以,主要是那样太过耗费力气。有钱能做到的事情还要累死累活,怎么听都怎么不划算。 也许是他运气不错,也许是刚好逢上了云船往来最为活跃的一段时间,他只等了不足几个时辰便看见远远行来的桅杆。 这一班云船上倒是有不少人下来,其中有几个人的实力就是司图青看着也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应该是哪个势力的杰出弟子一类。 如果是往常情况,可能他就已经上去邀战了。但是现在怎么看都是杯子和左恒的事情比较重要,因此他只是目不斜视地上了云船,重新回到了乌兹国。 叫做酒十的人不难找,他只是在街上随手拉了个人一问就问着了对方的下落。 据说是个十分邋遢的酿酒师,但是酒却比一般酒楼要醇香上不少。又因为收费古怪,新第一坛酒只取一两,而后每次递增在这座小城里闻名。 总之,是个十足的怪人。 司图青觉得左恒也是怪人,或者说但凡是修士都有点怪。 怪人认识怪人,怪人结交,不是很正常又很自然的事情吗?所以对于酒十其人,司图青不免在心中多了几分期待。 那么之前城外的彩云,应该也是酒十的酒所造成的吧。杯酒招来五彩云,那得是不可多得的佳酿了。 司图青站在门口,敲了敲破旧酒馆的门。 开门的确实是个如同传闻中那般的邋遢汉子,但是汉子有些迷糊。 在看到他的脸之后,对方显然是清醒了过来,整个人都怔了一下。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见鬼,随即猛地啪一声将门合上了。 在全然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司图青就吃了个稀里糊涂的闭门羹。 “那个.......是左恒让我来的。”蹭了一鼻子灰的司图青只能在门口有些尴尬地解释,“我来讨要她放在前辈处的东西,还请前辈出来一见。” 嘎吱一声,门再度被拉开了,邋遢汉子酒十透过门缝上下打量着他,目光要有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左恒那个小崽子让你来的?她知道你谁不?” 司图青的目光更加茫然了,“前辈这是何解......我与左恒算是不打不相识化干戈为玉帛,不然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酒十看他也不像是知道内情的样子,叹了口气侧身让他进门,“那行,你进来说吧,反正也是你家家务事。” 这又和我家有什么关系?难道他知道我是谁?可是整个山上都没有听说过有哪个大前辈叫做酒十啊。 司图青满肚子疑惑正不得解,就看见魁梧汉子扫了他一眼,“说起来,你刚出生那会我还给你家送过酒。” “前辈和我家是旧识?”司图青疑惑道,“但是我未曾听家中长辈说过......” “你家长辈还没资格晓得我。”酒十道,“我过去送酒,是看在御衍照拂的面子上,毕竟你怎么说也是这么些年来天赋最好的一个,不送点东西过不去。” 司图青知道御衍,据传是族中那位长辈过往的道侣,是不能直呼名字的大能,因为那层长辈的关系这些年来对他们家多有照拂。 “那真要感谢前辈了。”司图青这句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我来此主要是为了......” “琉璃盏是吧。”酒十轻轻松松说出口,“我早该想到了,你就应该是为这个来的。” 司图青点头,“是的,可否请前辈将酒盏归还于我,酒盏对我意义非常。” “若是前辈喜爱的话,晚辈也恳请前辈割爱,并愿意用其它东西换取。”少年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恭,但他商量的对象是酒十。 “那玩意啊,虽然不是很想打击你,但是它已经碎掉了。”酒十很是直接了当,丝毫不动委婉为何物。 “而且我还能告诉你,你重金求得的那个琉璃盏,还是从我之前提到的那位前辈手里流出来的。具体的故事大概我不用多说了吧。” 司图青咽了口唾沫,冷汗也瞬间淌了下来,“是......晚辈听说过。” 难怪之前他几番追问左恒左恒都闪烁其词,只说到时候带他去取,原来还有这样的原因在里头。 这么一来,自己反而应该感谢她没让杯子落到自己手上。 司图青内心一时五味陈杂,就是此前在什么没有参与大局一类的东西也明白过来幕后必有设计。 他青着一张脸朝酒十告别,甚至连琉璃盏的碎片都顾不上讨要就准备急匆匆回去。倒是酒十突然出手拦住了他。 “现在走了,大概就不是事后追究那么简单咯。”汉子收起脸上不正经的神色,“人头落地怕不怕?” 他的话音刚落,大门便被一道猛锐剑气直接劈飞开来,带着两股强大的劲风直接砸向二人。 酒十伸手挡住,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算差一步,真的麻烦咯。” 司图青凝眸,才透过重重烟尘看清楚门外那道人影。那个人影他熟悉得很,正是方分别不久的左恒。 少女金瞳闪烁,周身气息渊沉如鬼。她手上正是那把乌黑古怪,又有一线刃白如雪的杀剑。 “愣着干嘛,跑啊!”他的脑袋被拍了一巴掌。 “别看了,那个不是小兔崽子,是剑鬼!” 第276章 剑鬼 “那......左恒呢?”被酒十扛在肩上逃窜之时,司图青终于忍不住颤声问道。 左恒,或者说是酒十口中的剑鬼已经完全超出了少年所能想象出的厉害范畴。对方手上握着那把天下式,但司图青却从来没有看到剑有动过。 她好像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一步步前进,周围就会被身旁透露出的剑气给碾压粉碎,她不需要出手,仿佛只需要一个念头便能有万千宝剑为她主动出鞘,背弃主人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最起码,司图青已经丢到了从习剑开始一直伴在身旁的软剑青玉。 青玉算得上是一把灵剑,司图青自然能感受到来自剑本身的意志。名叫青玉的软剑虽已忍住,但却对不知身份的剑鬼表达了臣服的意愿。 司图青毫不怀疑如果他继续将剑放在身边,那剑下一秒便会将他拦腰斩断。明明是有主之物却能轻易操纵......这也未免太过骇人听闻了吧。 “总之没死就行了,你问那么多干嘛!”酒十回答他,气喘如牛,“有这问问题的工夫还不赶紧替我想想要怎么脱身,最起码要撑到人来才行!” 大汉从地上高高跃起,就在他开的下一秒,原本所在的地方顿时被密密麻麻的剑网割碎,像是瓷器那样片片碎裂,又被强大的风压碾作粉尘,看得司图青又是一阵心悸。 他甚至完全不敢去想刚刚那么一下要是没有躲开会是怎么样的后果,也生不起任何在这样强大力量面前反抗的心思。 所谓的剑鬼.......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啊! “你是前辈,你都没有办法,我怎么可能会有办法!”他回以大喊,“我连这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 但是很快司图青便来不及也说不出话了,因为风直接灌到了他的鼻子耳朵里。酒十扛着他奔跑起来,他脚下万里不过数步,一脸便跨越了无数的山脉与城池,而呼呼掠过的风呛得他鼻头发酸鼻涕眼泪一起甩了出来。 司图青的模样十分狼狈,但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看着身后不断追上,或者说一开始就没有甩开的剑鬼,和无形但感受到凛然杀机的剑刃,饶是他自认心智成熟也不由升起一阵绝望。跑不过也打不过,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呢。 “咳......快,快要追上来了!”他勉力在过高的移速中睁眼看向酒十身后,“再不快一点就追......” 风全部灌到了他的喉咙里,司图青呛到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以大声的咳嗽提醒壮汉身后的危机。 “这不是在跑吗!”酒十也扭过头,神情相当凝重。 但这样程度的危机,或者说正是在这样的危机下,男人才会一边算是慌不择路地奔逃一边骂骂咧咧,“俺就知道那些人没什么好心,首当其冲是老子,一不小心丢到小命的也是老子,站着说话倒是不怕风大闪了腰......” “要是晓得一开始这玩意就来这么快,老子就远远躲开......小子,抓稳勒!”司图青正听他骂咧咧听得入神,便听见酒十一声大喝。 司图青下意识揪住了汉子颈的衣领,随即感到一股天旋地转与莫名压迫,压得他五脏六腑都要变了形,只觉得莫名反胃恨不得找个地方一吐方休。 但他眼前也从原本模糊疾驰而过的混沌景色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方有山有水的天地,不过山水皆为墨色,日月同时临天,比起人间,更像是画境。 酒十也终于舒了一口气,“行了,暂时歇一会避一避,休息好了接着跑。” 司图青从芥子袋里掏出水囊一连灌了好几口水,这才觉得犹如火烧的喉咙稍微好受了些。他哑着嗓子,犹豫了半响才缓缓开口。 “前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问剑鬼还是问左恒?”酒十反问。 “都有......左恒不是进了古战场吗?这个剑鬼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她手上会有剑,样貌还和左恒如此肖似?”他一连问出了一串问题,“为什么前辈又对此事并不意外,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这般一样?” 酒十挠了挠头,司图青问题太多,一个连着一个,反而让他有些不清楚该怎么回答。 “你就把那个剑鬼当做左恒看吧。”酒十挠着脑袋想了想,“她要是不死,以后差不多也应该是这幅谁挡杀谁的样子,提前认识一下也没差。” “额......但是不一样的就是左恒能听进去人话,这个剑鬼听不进去,见着有关联的人就要杀掉?” 酒十的语气太过一本正经,反而让司图青捉摸不透他是在认真解释还是带着点半开玩笑。 “那......剑鬼究竟是什么呢?”他思忖道,“是类似剑灵那样的存在反噬其主了吗?” 酒十闻言哈哈大笑,“剑灵?剑灵还嫩得很!那只剑鬼是凶怨之气,是大荒古战场和其内珍异猛兽的无数亡魂,是千年夙愿和因果纠缠喂出来!” “是为杀而杀,为戮而戮,只有血海尸山才能平息的杀人鬼啊!”壮汉将杀人鬼三个字说得意味深长,完毕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司图青咽了口唾沫,光是听男人的描述就感到了森森血气,也更加惊异男人为什么还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笑得出来。 与此同时,他想到了更加让他毛骨悚然的事情。 “——前辈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东西出来吗?”他感到喉咙一阵发干,“就这样任由她追过来,然后路上见到的全部都杀光吗?” 就算是一路甚是少路过凡人城镇和洞天福地,按照剑鬼那股逼人的锐气,所过之处也绝对会生灵涂炭,百草不生。 但是酒十对此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说,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语气散漫,“为了所谓大局,别说是死上那么几个国家的人,就是千千万,甚至再把你我,再把后来人搭上,只要能落上一子,也是值得的。” “准备好了没,那玩意要追过来了。”他突然看向远方,再次不由分说扛起了司图青。 “......要一直跑吗?”司图青神色复杂。 “不,跑到蓬莱就可以了,那儿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第277章 疑窦丛生 自己身上的伤势是天下式留下的。 左恒目露惊骇,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伤口来源于自己的剑,可她本人却对伤势毫无印象,就好似整个人都缺失了一段最为关键的记忆。 左恒很早之前就知道天下式是噬主凶兵,乖顺的同时也极为暴戾,很可能在自己极为虚弱的时候趁机反扑。但是在自己体内真气还算正常的时候,她有绝对把握能压制住剑。 不仅仅有剑鞘的原因在内,也是因为她了解剑。 但是受伤之前的记忆她是真的半点印象也无,脑中对此空白一片,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刻意切除过了一样。 ......难道这才是局吗?左恒脸色发白。 司音见左恒状态不是很好,在见到自己身上伤口后又是一副堪称失魂落魄备受打击的样子,心中揣测她定然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片段,主动朝前一步扶好了她。 “过去之事便是过去了。”她安慰道,“我辈修士当向前方煌煌大道行进,往事不可谏,回头驻留皆是无用。” 左恒知道她是好意,但还是拒绝了搀扶,坚定而缓慢的摇了摇头,“不,不是纠结于过去......而是我身上伤口,便是我另一把剑所伤。” 司音一愣,随即问道:“会不会是你记忆出了岔子......”从神色来看,她显然是不愿意相信的。 噬主的兵器是有,但大多都是邪道凶兵。从左恒身上的那把不知来历的配剑开看,她怎么也不可能是和邪道有染的类型。 况且凶兵一旦噬主便无法停下,左恒怎么可能还以灵魂的形式好端端站在这儿呢? “不,可能是真的。”倒是一旁从方才起就不再言语的沧流给出了信任与肯定。 “像是小左这种用剑的人,就算没有记忆也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剑。”他缓缓开口,神色也有些凝重,“所以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你现在还能走吗?”他看向左恒,如此询问道。 左恒微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对着像剑一样锋芒毕露的少年点了点头,沉声道:“那就拜托了。” 沧流御剑带着她前往之前发现她的地方。 他御剑和司音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司音御剑要低上一些,能够俯瞰到下方山河瑰秀目览大好风光,但是沧流则全然相反。 沧流御剑喜欢在高出,极高,高到只能看到脚下不断升腾而起的云雾,穿身而过的不是风,而是丝丝的流云。比起御剑这个说法,他更像是在俯瞰天地。 “这么高会不会找不到?”左恒想让他飞低一些,这样完全凌驾于云上总让她产生一种自己过往在大鹏鸟上那种弃世出尘不入凡俗的感觉。 “我记着路呢!”沧流说,“而且上面很舒服啊!” 左恒并不理解他所说的舒服,只是抿着唇摇了摇头,“御剑如果不能看到下面的风景,而是一成不变的云气不是很无聊吗?” “啊,原来你是说这个!”沧流蓦然回过头来,眸子像是揉碎了满天星子入寒潭,又有一种炽热似火焰的神采。 “在云下面的话风情确实很好,但是比起去看,我更喜欢飞到最高的地方,让所有人仰望我那种感觉啊。” 左恒一愣,好像明白了沧流和王泽与她师父的本质不同。 他飞这么高,纯粹是因为张扬和自信啊! 沧流整个人就是一把不需打磨,不需要剑鞘,天生锐利而夺目的剑。左恒站在他身后,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第一次感到了何为意气风发这种东西,也似乎有点懂为什么正大光明有隐隐朝他臣服的迹象。 沧流天生就是剑客,是某个曾经在客栈以酒水化山川老人口中的剑客,真正肆意逍遥,随心所欲的剑客。 而像这样的人,哪怕在角落里也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左恒盯着他,目光灼灼,看得御剑少年颇为不好意思地挠头,感觉自己身上要被盯出一个洞来。 “你不会是莫名其妙因为救命之恩仰慕上我了吧?”他性子直,说话也不藏捏,“我听山下说书人都是这些写的。” 左恒撇了撇嘴,心道看不出来后世有杀神名号的人居然还挺自作多情。 “不是,我只是想和你打架,”本着避免误会化解尴尬的原则,左恒开口解释,语气中不可避免带了一点羡慕,“你的剑很厉害,我学不来那种厉害。” 左恒说的是少年郎当仗剑走四方的豪气,也是天不怕地不怕老子天下第一的张狂劲和少年锐气。 少年郎飞扬的眉是凛然的剑。 “我真的很想和你打一场,”左恒语气认真,“不,我想和你打很多场,输多少次都没关系,我相信打到最后我能赢你的。” 羡慕归羡慕,但她依旧会向沧流发起挑战,因为信心是存在的,坚定自己会成为最强会超越前人的意志也是存在的。所以不是以卵击石,也不是螳臂当车,而是站在精神平等的层面上堂堂正正寻求一战的资格。 沧流笑了起来,少年郎酣畅淋漓的笑意在云端上回想,“就算要打,也要等你能修炼了,伤势养好了再说吧。” 他没有拒绝左恒,因为他真的没有遇见过左恒这么奇怪有趣,但是居然能对得上胃口的家伙。 所以说,老天爷那个家伙让他捡个人,其实是看自己太无聊了所以给自己一个陪练?剑上少年摩挲下巴,如此想到。 他甚至都没有嘱咐左恒站稳,一个俯冲就破开云层,就这么直直御剑朝地表冲了下去,“我就是在这里捡到的你,过去没有几天,这里也没有什么人,痕迹应该还有一点的。” 他从剑上跳下,猛地收回了剑,又在左恒即将踏空之时伸出手臂接住了她,“你看看这里,有没有想起什么啊?” 左恒一个鱼打挺直接从他怀中跃下,在周围走了两圈后,停在了显然要深上一块的草地前。 那里原本应该是血迹。 她站在血迹处朝周围环视,脑中依旧空空如也,甚至没有办法模拟任何可能发生的战斗。 “如果有人对我动了手脚,”左恒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没有什么办法复原到之前?” 她现在完全可以肯定,她的记忆有问题。 第278章 知难而上 沧流只是朝她投以疑惑的眼神,“怎么会突然如此笃定?” 左恒略作思索,将一些实情中掺了点假料,又刻意模糊掉了重要内容,将事情告诉了他,“我虽对过往记忆没有多大印象,但肯定我身后有敌手博弈也有同盟解围......而我受伤的记忆却是印象全无。” “我总不可能连自己习惯挥剑,记载肉体上已经形成下意识反应的感觉都一点印象也无吧。”左恒这样说着,比划了一个甩剑的手势,“这里是我受伤的地方,就算是再怎么失去记忆,我也应该有那么一点感觉吧,尤其是对着我倒下的地方。” 这样说着,她指向那块早已干涸的血迹,“但是很奇怪,我非但一点印象也没有,如果不是可以寻找,甚至发现不了这一块本来应该印象深刻的血迹。” “如果不是我的记忆被什么东西给刻意干扰成这个样子,我会想不起来吗?”左恒目光灼灼,不但是询问自己,更是询问若是沧流设身处地又作何解。 “哈,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对方略作深思,“若是放在普通修士身上来说倒是有些可能,但我既然能断定你是个不差的剑修,这样的混沌空白就可不能了。” “换做我自己,也绝对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他的语气相当果断,“哪怕丧失记忆,我也不可能对已经发生过的战斗毫无感觉。” 沧流顿了顿,“当时见你生死不知忙于带回去施救,一时也没有注意到周围情况。这里完全不是能够打起来,又能在不怎么破坏的情况下就将人伤到如此程度!” “你在怀疑有人刻意将我丢在这里,等人来救?”左恒眉间紧皱,“这么一来,我身上有手脚的事情无疑可以更加确信......但对方所图的又是什么呢?” 她顺着沧流的思绪朝下探寻,越是朝下就是越是感觉到摸不到底的黑暗和深深的压抑,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整个人都成了苦瓜脸。 左恒想不通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一切企图须得以她确实存在于这三千年为前提,否则她什么也做不了。但她无疑只是在一段过去的,不知道何时会戛然而止然后不断重复的时光之中,这样大费心思无异于杀鸡偏用牛刀。 难道是想要永绝后患?但是要永绝后患的话左恒觉得自己现在就已经死了,没必要还多个身体下落不明不白。 “想不到索性就不想呗。”在左恒眉头紧锁陷入深思的时候,沧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嘴里面叼了根草,随着他说话时不断开合的嘴巴一起翻动着,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吊儿郎当的味道。 当然,在没有涉及到关于剑的事情上,他的言行也确实能称上吊儿郎当。 “你呢,就好好养伤,修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也不怕自己手里面的剑钝掉。” 左恒一愣,随即假设道:“你就不怕我是那种刻意洗掉记忆接近你,然后等你信任我之后再突然反水把你杀死的那种人?” “怎么可能有人能杀得了我啊。”回应她的是标准沧流风格的回答,“我让你一只手臂让你贴着身你都杀不了我的。” 左恒盯着他,又是一阵无言。 “真的,不信你到时候试试?”沧流耸肩,“我可是最强的,把武道这种断掉的路都能走过去的天才啊。” 左恒已经很久没有听闻过武道的事项了,印象中只有曾经不为扎实的基础工夫和在大隋城门口的决裂。 “......武道是断掉的路?”她将沧流的话重复了一遍,似懂非懂,,“怎么是断掉的?” “哦,忘了你是什么也不记得的人。”沧流突然目露怜悯,“要是你还记得事情,那你听到的名字应该会特别激动才对,虽然现在激动也不算太迟。” 他清了清嗓子,少年人特有的雀跃与得意简直要跃然而出,“听好了,我可是生来就为兵主,是翻眼望便整个大夏历都寻不出一个的天才!” 兵主,大夏历,陌生的词一个接一个朝外冒。 “我是道主的内弟子,是下一任的掌教真人,是不过百岁便能向大能寻衅之人,你要是有记忆,怎么可能会不识得我?”少年人口气轻狂,眉梢也陡然飞做了一柄利剑。 “——天下怎么可能会有人不识得我?” 虽然身处一片不见人踪的茫茫大荒之中,但他根本就不打算遮掩一点自己的身份,“听见我的名号,有没有想起来一点?” 左恒摇头,“真的没有听说过。” 她来自后世,怎么又可能知道被刻意掩埋过的隐秘呢?但沧流的话无疑是点醒她可以从三千年前和后世的差异入手,在种种细节之中推测天下大局的影子与棋子的落势。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的?”沧流这样问她,目光中带着点狐疑“我连着报出这么长一大串的名号,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左恒闻言点了点头,“有感觉。” “你很厉害很厉害,所以我更想比你厉害,更想超越你和打败你了。”她的语气很认真很认真,以至于沧流的笑声还未从喉咙里飞出就已经卡主,以至于他脸上的神色也从感到有趣的玩味过度到认真。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沧流这样问她。 左恒回以他一抹笑容,“当然!” 她知道沧流是这个时代人人都想要越过却无法望其项背的一座高峰,是能将满天星辰压到黯然失色的日月之辉,是名副其实的剑道之主,天之宠儿,更是将来连提名字都会招来雷劫缠身的禁忌本身。 但是她也要变强。 她还是不知道她所背负的东西是什么,但是强如沧流在那样的局势面前都免不了陨落的结局,她想要活下去只能变得比沧流要更加强大,更加无坚不摧。 欠下的一分天资用十分力来补,十分不行那就十二分。 沧流没能窥探左恒此刻的想法,但感受到了她的决意。 “......我还缺个剑侍。”沉默片刻后,他淡淡开口,“你为我磨剑,我便教你如何以灵体修炼的法门。” 第279章 知不可为而为 给沧流当剑侍的事情,左恒简直是巴不得。 当了剑侍,就意味她可以正大光明看着沧流练剑,被沧流以磨剑的理由提着剑教训喂招,可以学到不少他需要应对的套路来模拟他的敌手......总之,在左恒眼中,当沧流的剑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且对于有些剑修来说,剑侍就等同是内定弟子了。 况且沧流还主动提出教她如何凝练灵魂的法术。 虽然这种你情我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行为在事后被司音斥责为胡闹,但她还是尽心尽责地给被沧流拿剑伤到不成样子的左恒治疗伤口。 比起眼中注定是超越目标的沧流来说,左恒更喜欢的无疑是善解人意,会温柔为她疗伤的司音。 左恒甚至开始觉得,像司音这样找不到一点缺点的姑娘没有人会不喜欢。因此她和司音的关系反而更加要好,时常弄得沧流醋性大发。 更加重要的是,比起一言不合就找她打架——虽然她本人也完全乐意的沧流,司音担任了为她解惑的角色。 什么是大夏历,道的由来,武道的由来......全都被少女解释的巨细无遗。 三千年,或者说是更为久远的世界和后世完全不同。 左恒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大夏历,但是大夏历在司音口中,却是一部真正的记载兴衰的人历。 从有文字或者说是更远之前,人懂得记录天书日期的时候,大夏历就已经存在了。道也是一样,道的诞生甚至可以追究到人的诞生。是天要生人,让人主宰大地,所以天串其道,所以要顺天意,所以要敬天时。 但是现为的大夏历,确实实际上的周历。 祖地之朝名周,周不闻天下,人皇不闻天下,故除祖地之外,各处由周之旁系与各道之人分治。各道之中又以最先而生的三家最为强盛,而强盛之强的道家又被称为教宗。 沧流与她,皆是这一代教宗的内门弟子,又因道家内部仅有相互称为师兄的规矩,所以她与沧流二人便直接以兄妹相称。 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则是归属于道家的一片领域,位于东部与南部之间。 而这块没什么人烟也少有修士的鬼怪魍魉乐土,实际上就是她和沧流名义上管辖的领地,实际上的闭关场所。 左恒脑中地图逐渐对上,确认了司音说的这个领地就是后世东南交界处的那片大荒。沧流原先就是这山泽之主,也难怪后世她在躲避王泽之时会受到其助力。 而原先她因为线索不足而自动忽略的东西,也在这隔了几千年之久的差异渐渐浮出水面。现在所差的,也就只有一个能够将之串联的完整线索而已。 左恒对于什么人皇治世选拔贤才的那一套流程标准并不感什么兴趣,让她比较感兴趣的反而是之前沧流曾无意间提到过的武道。 道为天授,而武道却是人从自身生长中体悟而出,因此武道并非天授,而是人为。人为之道有缺,并无先天之道那般混成,因此又称为后道。 但无论是何种称呼,都改不了在武道一半上便会路遇阻塞,无法前进的事实。有人说是因为武道不被天承认,也有人认为是人之道本身还不够强,所以才会路遇阻碍......总之,久而久之,武道便成了公认没有前途的断道。 但是剑道不同,武道是死的,但是剑道是活的。司音这样说,却在左恒继续追问之时表示她也不甚明白。 关于沧流所说的能跨过武道,她也给出了一个很明显的解释——以剑做桥。可具体如何以剑为桥以身为引,估计除了参悟到这一点的少年本人,谁也没有办法清楚这一点。 而左恒在初听闻时,下意识想到的便是能否偷学,又因为意图太过强烈明显被沧流提着剑狠狠教训了一顿,三天没力气下床。 但从灵体的凝实程度上来说,沧流所给的什么道家秘法帮了左恒不小的忙。虽然就对方的话来说只是让她变得稍微能够抗揍一点而已。 总之,在没有遭遇到传说中时隙倒带卡壳的情况下,左恒觉得此番经历简直收益无穷。就算是某一天时隙里的两个人会不停重复之前的事情,对她来说也只是多了一个更加能够解析出沧流剑路的继续交好司音的机会而已。 直到某一天,沧流突然出了大荒前往祖地所在,回来之后就丢掉了他先前一直引以为傲的那柄神铸,说是要从头开始,完完整整的祭炼一柄剑。 人在剑就在,剑毁人则毁,真正心意相通,如同手脚的一柄剑。 司音面色古怪,而左恒则是在同样面色古怪的同时,于冥冥之中见证到了天之意志的存在。与此同时,她更加确定起沧流的转变和那趟前往祖地,也就是人皇基业所在有关。 是什么让沧流会下这样的决心?这是左恒所不能理解的地方。如果是在接触之前,她定然会以为追求这样一柄剑是为了自身强大,为了心外无物,可是现在她已经认识那个在后世几乎被妖魔化的沧流了。 如果只是变强的话,沧流生来就是兵主,根本不需要大动干戈去铸造上这样一柄剑。如果是因为在姬朝那样的地方受挫更加不可能。 左恒觉得沧流最多可能被真正的强者教训到还不了手,但不会因为一次小小的赢输就到了完全否定自己之前的一切。 她跑去问司音,司音只是抿着嘴唇摇了摇头,让她不要再过问那么多,而是选择尊重沧流的决定。 她的反应倒是让左恒觉得其中更加有隐情了起来。而且明明沧流自己就是道教中人,剑灵当初让她不要亲近三教的说辞也显得相当有问题。 在没有人肯告诉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左恒决定自己去寻。她拾起被丢到树下蒙尘的神铸,留了一封简易书信后就御剑出了大荒。 既然可以初步断定问题出在祖地,那么她还是去那里探一探比较好。似乎不论过去还是她所在的现在,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和那边脱不开关系。 她丝毫不知,此刻外界已掀起轩然大波。 第280章 横纵交错 专心自废境界重新铸剑的沧流不问外事,自然也不知道左恒这名剑侍的意图。司音倒是留意了左恒近期古怪,却没有宣之于口,而是当做从未发生过一般,依旧每日给她灌输些知识。 只是灌输的知识里面多了些外面的具体情况,与一些地方的具体势力分布。 左恒感激于她的慰贴,但也同样没有说出,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份恩情,打算来日报在她的后人身上。 神铸被弃之一旁,沧流自然也没有再管这把被他丢弃的剑。所以左恒没有任何阻拦就将神铸绑在了腰侧另一边的位置。 神铸是一把好剑,哪怕被主人无情抛弃也没有半分另投他人的意向。好在左恒也并不缺剑,只是需要沧流的一个名头,避免些不必要的危险,因此也没有强迫这把剑另认新主。 经过此事之后,倒让她原本想要效仿的心思稍微歇了一点了。如果要变强就要完全否定自己之前的经历种种,直接将剑丢弃掉,那么这样从一半开始的道路她宁可不要走。 也许是灵魂不受肉身限制资质很好,也许是沧流给的法诀是无上法典,也许是自己原本就有修为只是锦上添花又进一层,总之,左恒现在长时间距离御剑根本不成问题。 左恒踩着天下式朝这片大荒外头赶,见到突然从云中现身的司音时候一点也不意外。 “要在这里说话还是在其它什么地方?”左恒这样问道,“如果不是有话要说,为什么要拦着我?” 她问话的逻辑很是奇怪,但被她这样询问的对象是司音。少女只是微笑着,没有摇头也是没有点头。 “你真的决定要走,为两个一点也不相关的人探明缘由,甚至不管自己是不是不自量力吗?”司音这样问她,抹额上的金线玉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本来没有你什么事情的。” 不,这关系到千年之后的禁忌,也关系到她日后的道路。 左恒陷入无声的沉默,她不能说出实情,也不想承认自己是这样的热心肠任务,因此只是摇了摇头,用很强硬的语气告诉她,这件事情和她有关系。 “我必须要打败他,所以事情和我有关。”左恒没有直言沧流的名字,因为不必言说心知肚明。“我不能说原因,但是事情就是和我有关系,所以我其实更多是为了我自己。” 她对司音很有好感,故而更不想以谎言欺骗于她。 司音只是点了点头,“这样啊,那换个地方说话吧。” 而后她挥了挥袖,周围顿时飘来成片云霞,她们被云霞遮得严严实实,完全藏在了云霞里面。 “这样应该就没有什么能窥探到了。”司音如是说,“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能说的话并不多。” “有就够了。”左恒定定看着她,十分肯定,“你知道一些事情,但是不能说出来。” 司音点头,“不能说与不相干的外人,此事为隐秘之隐秘,所以无法泄露。” “但是我也不想看着他去送死,自己却什么也不做。”她缓了缓,然后继续道,“所以我也不是在帮你,而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心安理得,为了让自己不至于成为加害阿兄的人手之一。” 这个笃定的语气,难道说从这个时候起后来沧流的死就已经是注定了吗?左恒回想起酒十原来告知她的隐秘。 沧流在参加战斗之前就已经受了无解的伤,那么是什么能让他受这样的伤?从司音现在的话来看,一定是和这次他前往中州祖地的经历有关。 左恒大脑飞速运转,但同时也没有漏听司音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我不能像你透露太多内容,因为你没有权限和才能涉及到这些隐秘。”少女这样告诉她,语气略微有些急促,“但是如果你执意想要调查或者是破坏,只要围绕着中州和人皇就好,不管你能不能得知真相......” “如果你在某一天有这个机会和力量能够阻止的话,哪怕那个时候我和阿兄都已身陨,也一定不要忘记阻止......不,是让它结束。” 左恒还想追问,但司音的神色已经隐有悲戚,“记住人皇二字,然后继续朝下走便好......也多亏是他一时心善,救来的是你。而不是其它什么人。” “......你相信我?”左恒一愣,声音都有些变调。 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以自己目前的实力能在三千年前一口气将真相揭开到最底,执意调查也不过是为了之后回到自己的时间方便行事而已。 “我刚刚看到了一点东西。”司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付出了一点小代价,但是我看到了一点。” “你会活得比我们都长,所以你要是到最后都不放弃的话,一定能行的。” 左恒猜测她可能看到了三千多年后自己的战斗,所以才会有这样一番的发言。在这样的信任之下,她重重点了点头,“我会做到的。” 不是尽力,而是一定做到。因为左恒清楚,从一开始,自己和沧流,甚至是和司音都是息息相关的。 三千年后的她也许没有意识,但是现在,以时间为棋盘之竖线,以四方天下与中间一域为棋盘之横线,有一盘大局跨越了数千年的场合,强硬而不容抗拒地压在了她这样的所谓后来人身上,又在周围埋下了数枚引导行动的棋子。 左恒现在已经毫不怀疑她来到这里,也是棋盘上某位弈者无心或是有心的一手了。 但是串联起种种,一切又都是为了什么呢?她看向司音,渴望从少女身上得到更多解惑的答案,而对方只是叹了口气。 “我不能再说了,其余的就算我说出来,你也没有办法听到。” “记住我之前和你说的,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她说,“虽然到时候的你不一定是我认识的你了,但是要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只要相信自己就行了。” 少女的眼眶中开始有血迹流出。 在说话的同时,她亦在看。 第281章 黑白相织 “你不能再说了。”左恒下意识想要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却被一只手臂温柔而坚定地挡了下来。 司音的语气依旧柔柔的,就和她刚醒过来的时候听到的一样,她嘴角也是翘着,两颗酒窝在颊上若隐若现。 “没事,我到时候休息几日就好,但是时间不多,说话你一定要听下去。”司音继续说了下去,只是语气又快速了几分,“因为你的话,或许真的能做到阿兄做不到的事情。” 左恒不知道她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样的景象,才会对相处时日不过月余的自己抱有如此信任,但出于尊重,她还是收回了想要阻拦的手,安安静静听了下去。 “不管怎么样,也不要管他人口中的善恶如何大义如何,只要相信自己就好。从来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善恶分别,成全一方的大义另一方必然就会受损,不要被这些外界的逼迫做出选择,做你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就好。” “万事皆凭心意,只要你肯相信你自己,那么你就一定是对的。”左恒看着司音缓缓闭上眼,也明白这场谈话即将跳转到尽头。 她伸出手,稍微搭住了肉眼可见脸色惨白下去的司音,“要我先送你回去吗?” 此刻她们周身用来遮蔽的云霞已经散去,左恒将她搀扶到自己的天下式上,虽然是发问的语气,却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不,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司音冲她勉强一笑,“去做你该做的事情,直接往祖地便好,有剑在不会有人拦你,在那里,你纵然没法得知真相,也定然能解开大半疑惑。” “去吧,去吧。”司音催促,“你再耽误就不一定能来得及,要错过这一次机会了。” 左恒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司音为何会突然这样说,但还是在她的坚持下松开了搀扶的手。 “乾坤无尽......万物皆伏......”在松开对方的时候,她自己也晃了一下,好像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 她甩了甩脑袋,那声音依然在,不过好像又换了一个人,突然之间苍老了许多。 “妖魔皆诛......” “你怎么了?”是司音的声音,“怎么愣愣的,不是打算走吗?” 左恒回过神,“......你刚刚不是催促我快点走吗?怎么反而这会儿......” “我......刚刚,催促了你?”司音原本恢复了丝血色的脸上再度惨白,否认道:“我不知道,我没有说过这种话。” 左恒愕然,随即再一次听见了方才模模糊糊的声音。 ....... ....... 司图青在蓬莱。 蓬莱是传闻中南海上的世外仙岛,住的都是一些隐逸已久的大人物,是真正不与尘世有关的方外之地。 但此刻的蓬莱一片肃杀,更是不见传闻之中遍地的奇花异草。像是刻意一般,司图青所见的蓬莱,处处皆是贴满黄符,寒气烁人的粗长巨链。 这些巨链铺在地上,甚至像是锁一般缠绕住了蓬莱大大小小的山头。司图青甚至特地跑过去看了符纸上的内容,又因为看不懂,索性直接放弃了这样的探索。 到了蓬莱之后,酒十便没有急着赶路了,而是颇为悠闲地掏出酒葫芦抿了两口小酒,“放宽心,到时候我们看戏就好,看完戏我再把你送回去。” “啊?看什么戏?”司图青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有点纳闷。 就算这里漫山遍野全是锁链,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剑鬼那么厉害,怎么可能突然悠闲到和没事人一样呢? “看什么?看诛鬼不成呗。”酒十哈哈大笑。 “?什么,不成?!”司图青震声,还没说出来就被酒十捂住了嘴巴。 “嘘——小声,别让人家听见了说我们不给面子!”尽管如此,他的语气依旧是有些开心的。 司图青暗中腹诽分明是你自己说得最大声,但迫于形势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酒十松开了捂住他嘴巴的手,“乖乖看戏就好,当个哑巴人,也不要出力。”司图青只好带着一肚子疑惑,再度点了点头,努力跟上了再度朝前的大汉步伐。 这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啊。 但是看见人的时候,他好像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蓬莱人山人海,更是不乏他以前见过的一些生意往来上所谓的长辈。他们以山为基,绕在四方,而正中间却是滚滚的,咕噜冒着泡的滚烫岩池。 司图青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酒十,“......这是要?”他心中已有答案呼之欲出,只是本人不怎么敢确定罢了。 “杀鬼,毁剑。”酒十还没回答,一旁就有个老道人斜斜撇过来一眼,“小孩儿,带你来的长辈没有告诉你吗?还是你乱跑来的?” 说到后面,他语中已经隐隐显露出杀机。 “我带来的,你有意见?”酒十以更加轻蔑的态度扫了回去,同时拍了拍司图青的肩,“这种货色不要搭理,和他说话掉价。” 那老道神色愤愤,又在看清楚酒十之后突然就瘪了下去,吞下哑巴亏之后没有说什么就从他们身旁离开了。 酒十咧嘴一笑,“没有老子出手帮忙引着那剑鬼一路来这里,那些人敢就这样借着地利,把一座岛用来布阵?” “别说是一座岛了,就算是百八十座蓬莱也不够在剑面前送的。”酒十森森一笑,露出口雪白的牙齿,笑容里尽是邪气。 司图青已经分不清他的真正立场是什么了,只能带着几分试探问道:“那......这个肉身毁了,左恒要怎么办?” 从之前左恒让他前来寻找,又将碎掉的琉璃盏托付给对方事情,让他先入为主认为对方和左恒关系很好。但是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个小崽子?”酒十耸了耸肩,“能不能顺利活下来要看运气吧。” “你不是.......”司图青忍不住开口,因为他过于随意的态度,脸上也多了几分薄怒,“那你知道实情为什么不劝阻她,又要把那个什么剑鬼放出来?!” “因为老子乐意。”酒十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单手将他拎了起来,“安静看,多动脑子,不要那么多废话。” 第282章 杀鬼 “那左恒会怎么办?”司图青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前辈难道不担心她吗?” “都讲了那是她自己的命,怎么来都是她自个儿的事情,关老子什么事情。”酒十的态度越发不耐烦,“再问就把你丢出去,管你是什么人什么背景。” 司图青这次真的噤声了,只敢在心底默默地抱怨。 审时度势趋利避害是商人本性。哪怕司图青不想承认,这些年耳濡目染也是在家族之中感染许多。 左恒确实是天下式剑主。他家关系渊源和那位一不浅,身为继承人,他见过这把剑各个阶段时的画像,自然不会认错。 司音大前辈立下遗嘱的事情不假,但现在来看左恒身上牵涉太多,关系到隐秘、禁忌和更多的一些东西,以至于他在考量之时不自觉开始犹豫。 司图青内心有一杆秤,一头是遗嘱和左恒,另一头是家族强盛和延续。他是整个商会的继承人,到底孰轻孰重,又应该如何在两者之中取得平衡……如此种种,都是他必须考虑的事情。 而如此一估量,他才发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微不足道,甚至连挡车之螳臂都无法算上。 “酒十前辈,我不问了。”沉默过后,司图青突然开口。 少年叹了口气,而后施施然朝对方行了一礼,坦然中又带着几分不情不愿,“……多谢前辈提点。” “我说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酒十的目光斜斜瞥过,“你自个儿想到的,莫要扯上老子。” “是,和前辈无关,多谢前辈。”司图青说,同时乘机想要再套一套近乎,“既然已经碎掉那只无可追回,请问前辈是否有其它下落?” 意识到强硬不成之后,他之前为了从左恒手上把杯子弄回来,态度简直能用低伏做小来形容。可是现在不但杯子碎掉了不能碰,酒十大前辈要供着,左恒又是个惹不起的祖宗,要怪也就只能怪他自个儿倒霉。 可是没了杯子,他怎么把朱碧当道侣给带回家,怎么弄出一个继承人来自己好什么也不管就这样去修炼啊。 “不晓得。”酒十的态度冷硬又干脆,“像你这种连本心都没怎么看出来的毛头小子就不要拿这种问题问劳资了。” 司图青方才被他拎起来,此刻还是维持着被他半扛着状态。壮汉只是呵呵笑了一声,就直接松开手,和丢小石子似的丢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丢的方向正好有个小泥潭。也亏得司图青眼疾手快反应不慢,否则非得弄得偏偏佳公子的气度不可。 好吧,估计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了。他摸了摸鼻子,盘算着还是回去之后该怎么让商会势力里的人帮忙找寻关于其它琉璃盏的消息。 现在,比较重要的是剑鬼。 蓬莱固若金汤,设立了千年之久的屏障被一把剑像是切瓜那样轻轻松松展开一个大口。 黑发金瞳的剑鬼大大方方就这样提着天下式踏上了蓬莱的土地。 她周围依旧环绕着司图青之前见过的如风暴般猛烈,又似黑暗一样给人压迫与恐惧感的剑气,甚至要比之前还要更加强盛几分。 司图青站在酒十身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后背也被不知何时生出的冷汗给打湿。 之前被酒十带着逃亡的印象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少年拼命才克制住了拔剑自卫的冲动。 阵法在蓬莱中央,他们在蓬莱东,而左恒确实从蓬莱西边的结界处进入。 近一座岛的距离他尚且都产生了如此反应,距离再进一些如何,司图青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 “害怕吗?又想上吗?”酒十语气略带自嘲,“那就好好记着。” “毕竟这就是我们那代,几乎所有天才的感受。” “……!”司图青喉咙一紧,“那……这个剑鬼!” “没错,就是多少年前将一个大世压到日月无光群星黯淡的那个人。”酒十没有否认,反而是更深一步证实了少年心头划过的猜测。 “杀他的理由很简单,杀了他之后不仅能分到逸散的力量,那片大荒也就真正无主了。” “毕竟当年你家大前辈只身往南海,就等于是宣告放弃了那块土地的主人身份。” 此前辛苦试探却没有得到回复的事情被以这样不经意又带着点唏嘘的口气说出,司图青的面色实在有些微妙。 惊喜?或者说是惊吓更加合适一些。 司图青还想顺杆子爬继续问上一点,酒十便已经摆了摆手,一巴掌拍向了他的肩头。 “好好看着,开场了!” 寄居左恒身体的剑鬼只是一步一步朝着岛中央前进,她周身的剑气没有破坏掉一路而来的符文,应该是有意控制下的结果。 ……剑鬼居然还有理智? 司图青惊愕,目光死死盯住了左恒那双亮着金光的眼睛。之前他没有注意,只以为是灵力的结果,现在借助酒十的神通朝那边看,不必担心关于安全的问题后,他才发现那居然是属于兽类的竖瞳。 金色,竖瞳,一般是龙才有的特征。 但左恒的确是人没错。 看来回去也要专程调查一下左恒的际遇了。通过际遇,说不定还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就在他稍微晃神的期间,剑鬼已经来到了蓬莱正中,冰冷无机制的目光盯住了为她而准备的岩池。 她的嘴角勾起来一点,然后动了一下小指。 最近的一座山头直接被狂暴无匹的剑气炸裂开来,从山头中飞出了数道流光。 有几名道人叫嚣着欺人太甚,直接祭出武器冲向剑鬼。 司图青看了看,认出他们是道家某关系相近五脉的所谓五杰。 五人同时祭出五把飞剑,而后五化百,百化千……天上密密麻麻都是剑的丛林。 这些剑的剑尖朝下,无数寒芒的剑尖像是天上寒星。 “打用剑的小祖宗用剑,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啊。”酒十代替司图青说出了他的心声。 在密密麻麻倒悬将倾的剑雨下,剑鬼仰起了头。 “碎。”她说。 “都给我碎掉。” 第283章 刃未寒 万千剑刃应声而碎,有流光片片似雪而下。 在一片只余呼吸声的死寂之中,酒十咧嘴,无声胜有声。 多年前也曾有这样的一人一剑,剑光冷得像寒冰,人却炽烈热情,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剑鬼也咧起了嘴,,一双金色的眼睛熠熠有神,双瞳中有火光的影子跃动。 他们或许看到的是同一个幻影,又或许不是。 蓬莱有十方大阵,阵阵连锁,无一生门,山为阵基,也为各死点的薄弱处所在,故人在山中,既是操阵也是防守。 剑刃碎时,已有不少辅助的诸派后辈吐血倒地,心神受创。 但是有血相祭,十方绝阵的威力却越发大了,漫山锁链抖动蜿蜒,神符纷纷破土而出,将毫无动作的剑鬼围得水泄不通。 下是杀机遍野,上则为遮天蔽日的黑红煞气,看客眼中原本的烟霞盛景,原是这般胜似地狱的景象。 “以后蓬莱就这样了?”司图青盯着剑鬼,想看她如何从无孔不入的杀机之中逃生的同时又忍不住心中发怵。 他没有来过蓬莱,但知道蓬莱原本有小仙境之称。是洞天之外极为特殊的福地。 蓬莱有大量异草奇珍,因为要杀一个人而毁掉,在商人眼中未免太过可惜。 “蓬莱就是为了这一天而来的。”酒十只是回答,却并没有像是之前那样转过头来看着他,“损失是肯定要有的,没有什么能够完全不付出就占到便宜的事情。” 男人从怀中掏出一个极为秀气玲珑的酒壶,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掂量,嘴里喃喃道:“况且一个剑鬼也足够止上多少年的损了。” “前辈在说什么?”司图青没听清楚。 “我再说我损失这么大,完事之后你得赔我酒。”酒十面不改色地改口,“不要问那么多,看着就是了。” 有时候事情是恰恰反过来的,知道越多痛苦和困惑反而越深,只有全然被蒙在鼓里的人才称得上最幸福。况且他和司图青也没什么特殊的关系,没必要事事都要给他解释。 况且依照少年的家世,如果他真的有心打听,其实也就是自己直接告诉他多费一些时间和经历而已。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远方空气却前所未有的焦灼和紧张起来,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投入巨石,又像是冷水被火煮到滚沸。 紧张而微妙的气氛一直传到他们那里,司图青莫名为剑鬼捏了一把汗。 可能是因为它长着左恒的样子,看起来只是个有些瘦弱的小姑娘。 而突然狂舞起来,遮天蔽日锁链看起来又太过吓人了吧。 剑鬼在无声地笑,她反手握住天下式,在铿锵的撞击声中直接跃上了一条锁链。 身后是锁链狂舞,像是矛一样的锁链末端不停朝她袭来。 剑鬼每在锁链之中跃出一步,身边便会有一柄剑浮现,以碎刃的方式替她挡下来自锁链末端的攻击。 四溅的火花之中,剑鬼踏着锁链一步步朝上,像燕鸟一样轻盈,又和鬼魅一样飘忽。 司图青怎么看都只能捕捉到她留在原地的残影,而真正的人早已跃到了下一个地方。 “它是在干什么?”他有些不解,“只是被动召唤剑挡住攻击,有点不太符合剑鬼的样子啊。” “杀气凛然也不是等于没脑子。”酒十咂咂嘴,“你以为为什么它会追过来?它也知道这是个局,只是意难平而已。” 意难平三个字被男人一笔带过,平平淡淡掀不起波澜半点。 但但司图青却觉得,平静下面是随时可能喷薄而出的暗涌江潮。 意难平,听起来就是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的三个字。什么委屈怨恨什么不甘不满,都能用这三个字来概括。 剑鬼和酒十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去?司图青不知道,可他觉得自己迟早会触及到这些,哪怕是当一个甩手掌柜也避免不了。 那把剑他们找了那么多年,现在却在算是他朋友的人手中,要说没有什么牵扯,那就不是所谓命了。 “好好看着。”酒十拍了司图青脑袋一巴掌,“昆仑十方阵的阵基是山泽下的灵脉,但此阵之眼……” 他刻意买了个关子,指向那片被黑红煞气完全遮蔽的天空,“眼在天心。” “可是剑鬼怎么知道?”司图青回过神来,急急发问。 酒十平静反问:“剑鬼为什么不能知道?”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酒十说,“我说它是积年怨恨所化,是不甘之鬼,但是说它没有神智,只是狂性而已。” 司图青无言以对,只能静看。酒十却不愿意就这样放过他。 “我知道你有不少想问的,比如剑鬼为什么一点也没有被这样的杀阵压制,比如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再比如左恒在哪,把剑鬼诛灭之后又会怎么样……” 司图青扭过头。少年黑漆漆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盯向男人,眼中盛着满满的求知欲。 然而邋遢壮汉只是拖长了调子,像是刻意逗弄他似的,“我都知道,可我偏不说——” “你,你……”前后落差如此大,司图青便是再迟钝也能意识到是酒十将他当做幕间杂耍一般刻意逗弄,顿时气急败坏,恨不得掏兵器好好教训这家伙一顿。 说什么尊敬前辈,实力为尊的前提下尊敬的原因只有两个,酒十即不是德高望重也没有功德加身。如果不是因为打不过,他何至于受这样的捉弄? 司图青正默默将心中一口气咽下去,就听见酒十对他轻声说了句话。 “剑鬼不但是我告诉你的战场怨气,还是某个男人抛弃的过去和早就应该死掉的某把剑。” 司图青的动作僵住了,甚至没有办法发出声。 “怎么说呢……就像是被父母无情丢掉的孩子,在发现自己有能力报复之后,肯定要证明自己的,父母未必能下得去手,但是撺掇父母这么干的人就未必了。” 司图青瞳孔一缩,听见了自己带着颤抖的声音:“所以……它要追着你?” 这一次酒十没有回答他,只是耸了耸肩,“别看老子啊?老子怎么知道,随口一说而已。” 司图青不信他的说辞,可对方无所谓的态度又让他不得不信。 就在他们小谈的间隙,十方阵内再度生变。 有雷电在黑红云层中如龙翻腾,气息却至纯至刚,落如雨下。 而剑鬼蓦地停止了动作,望向仿佛要压下来的云层。 下一秒,锁链化笼,笼中缚鬼。 酒十将司图青转向他的头摁了回去,不知道第几次说出那句话。 “不要问,看就好。” 第284章 未曾试 时间已不多,不仅是司音说法如此,左恒也有与之相似的感觉。 她耳边那些朦朦胧胧的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频繁,虽不知究竟为何,但天性直觉告诉她这并非好事。 左恒抿了抿唇,对司音略加说明情况后便遇见匆匆朝中州赶。 高阶剑修一日之间便可御剑千万里,左恒修行时日尚浅,自然无法做到御剑乘风来去自如,但她现在并非完整的“人”。 左恒现在只是意识,只是一缕脱离肉体的魂。现在她并没有原身堪称强健的体魄,但与之相对,对于灵气的感知却前所未有的敏锐。 能感知便能够操控,与其说御剑的是左恒,倒不如说是无处不在的灵气给她分担了一半的力。因此,她御剑的速度虽然比不上高阶的剑修,但比普通却要快上不少。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是如此。 神铸是柄好剑,兴许是明白左恒要做什么,因此在她脚下也乖觉,半点没有被强行御使的不愿与违逆。 毕竟抛弃只是沧流单方面做出来的行为,人可以轻易薄情违逆,可剑大多不会。人心易转,但剑心难移。 左恒御剑相当平稳,但未行多远便出了问题,剑在摇晃,确切地说是她本身不稳。 明明周围的灵气正常,她体内真气也在有序流转,可左恒就是止不住颤抖。 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是她已经来不及多想了。 她就这样在剑上一头栽倒下去,最后听到的声音是神铸的嗡鸣,然后陷入茫茫一片的黑暗之中。 滴水声唤醒了左恒。 左恒扶着额头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并非在料想的黑暗之中,而是趴在一整片澄澈的湖面上。 涟漪从她接触湖面的地方悠悠荡散开来,左恒反手用指节敲了敲湖面。 依旧是水声,而非撞击到硬物后的砰砰之响。 左恒站起来看向湖面,对着倒影凝眸许久后,做了个拔剑的手势。 倒影也跟着她动作,但左恒清楚倒影内并不是她。 湖上倒影是个女子,衣白胜雪,手中银刃细长。 左恒盯着她,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自湖面而出,持剑砍向自己。 但是并没有。 倒影依旧是倒影,只是左恒对面多出了真人。她与女子相对而站,无声对峙。 是女子先开口,语气笃定,“你是左恒。” 左恒点头,算是承认,出于谨慎却没有去问对方的来历。她觉得对面身上浑身都是古怪,有点像是王泽,但又比王泽要更加凛冽一些,像是雪山上呼啸而过的寒风,刀子一样的刮人。 光是和她对视,左恒便觉得自己在无声中经历了一场纯粹拼剑的战斗。 左恒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但是对面似乎很了解她,直接道:“有话直说便可,我不会为难你。” “时间不多,不要浪费。” 笃定自己被拖进来和眼前女子肯定逃不开关系,左恒只是抿了抿唇,并未答话。 “……罢了。”似乎有轻轻一声叹息,女子手上那柄狭长而古怪的剑朝水面划去。 而后水花四溅,在四溅的水花之中,左恒看见了她脚下隐隐绰绰的倒影。 左恒的倒影是她,而她的倒影是左恒。 女子的嘴角朝上勾了勾,像是剑一样的眉毛也平缓下来,稍稍收敛了锋芒。 “猜到了吗?”她问。 左恒盯着湖面,若有所思,“你是左恒?” “啊,我是左恒,但不是你。”女子,或者说是“左恒”颔首,示意左恒上前一步说话。 左恒没有上前,而是在原地问道:“是你找我?” “不,我只是占了个便宜而已。”对方回答,“我也是你,不必如此戒备。” 左恒摇头,“我只说了你是‘左恒’,但是没有承认你就是我,你才不是我。” 对方毫不在乎地笑了笑,“确实,我不是你,但是你是我。我注定要死,你却未必。” “你要死了?”左恒心中一揪,“因为所谓的大局要死,还是遇到了打不过的人?”她直觉是前者,但是她对于那个左恒并没有多少了解,也不太敢直接下断言。 不过能见到差不多等于自己的人,感觉还是有点奇妙。 “你应该能猜到一点才对,”对方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转道,“我借这样的机会找你,是想要告诉你关于‘左恒’的一些事情。” “你,或者说是我是必然会有的,就算不是叫左恒也会叫其它什么名字,这本身就是所谓天意的一环。” 左恒不语,只是神情逐渐凝重。 “如果说沧流是多少年来最为成功的一个,那左恒大概是彻彻底底的失败品,但失败品也有失败品的好处。” “你不说清楚吗?”左恒开口问她,嗓子眼有些发干。 “不能说清,也说不清。我只是未来的一抹幽魂,与你经历也全然不同,所能告知的不过是冥冥之中早已存在的定数,不过是定数下的一线生机。” “这样……那我不问了。”左恒再度沉默,感到了女子的无奈。 “左恒是失败品,所以既不能像是常人那样七情六欲都具备,也无法像是与生俱来的天才一样能真正毫无芥蒂将山川河海置于胸中,基本可以说,左恒的命一开始就是注定了的。” 虽然是在说自己,但女子的口气却完全没有一点实干,反而理智清醒地像个始终冷眼的旁观者。 她甩了甩宽大如鹤翼的衣袖,直接抛开了手里的剑,“但是或许是因为过于失败没有自由,所以才会被真正的天才怜悯……虽然这种感觉很让人不爽就是了。” 女子啧了一声,“左恒,无论你以后要当什么样的人,都不要做那种烂好人,因为只有烂好人的下场才最凄惨。” “剑呢?你不要了吗?”左恒问道,忍不住看向湖面上的那柄剑。 “你喜欢?”对方反问,“或许你喜欢吧,但是我一点也不喜欢,毕竟这样的喜欢是被安排好的,单是这一点就让我足够厌恶了。” 那个左恒的语气陡然烦躁起来,“不过这也和我没关系了,我管你喜不喜欢。总之别想当什么烂好人,也别被烂好人感化掉,想办法活着就行了。” 第285章 秋水明光 真奇怪啊,明明再说的是她自己,可她的反应完完全全就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不知道为什么,左恒居然有点替她可惜。 “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她问对方,“我觉得你还可以再尝试一下。” 回答她的只有一声嗤笑,“你别忘了,我不是你。” “是啊,你不是我。”左恒很坦然地回答了她,“但是这和你是不是我没有关系吧。” 左恒小跑了两步,捡起来被她丢在湖面上的那柄剑,伸出手指在剑刃上弹了弹。 是柄好剑。 “你比我厉害多了,”左恒面上一片坦然,或许面对的人是自己的缘故,她句句都带上了点真心,“我能去试的你一定可以试,而且一定能干得比我好,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为什么不试一试?因为你知道前面是什么,身后又是什么,不知道踏出一步要付出的代价,也不知道他人可能要为此承担的后果。 在这一刻,她再次清楚地认识到左恒只是拥有和她相同名字,性格类似但内里完全不同的人。 于是只是深深看了左恒一眼,将千言万语皆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没有回答左恒的问题,而是平静地报出了那柄剑的名字。 “它叫秋水,秋水明光。” “哦,”左恒点头,随手拿剑挥了两下,“声音很好听,是好剑。” 在挥动秋水明光的时候,左恒听到了幽谷深涧中才有会有潺潺水声。 “是好剑,哪怕它注定蒙尘给。” “有点可惜,你真的非死不可,没有一点不甘心吗?”左恒再度问道,始终忍不住心里那点好奇,“我最怕的就是死,哪怕打架上头会顾不了许多,但事后还是会有心悸的感觉。我不想不明不白的死,所以想变强想求长生,想知道那些我不被容许知道的隐秘。” “怎么我想要的你都有了,却赶着去送死呢?” 左恒声音不大,却犹如一颗直直砸入女子心底的小石。心乱了,新湖自然也不会平静,以她们所站的地方为中心,湖面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久久未平。 “我想活啊。”女子觉得自己终究是输给了左恒,“谁不想活呢,我还没活够,还是有我打不过的人,还是有我没去过的地方,我怎么可能就心甘情愿一点反抗也没有的去死呢。” 她牵住了左恒的手,引着她指向湖面上空,“你看见了吗?我想,但是我不能。” 左恒手指着的地方有一柄闪着寒光的巨刀高悬。 “这是……” “天!”女子掷地有声,“这就是天意!” 天意如刀,并非只是说说而已,有人甘愿成为天意的杀人刀,而有人则是……被天意本身直面。 左恒只是看了一眼那柄刀,几乎就被一股莫名威压压到喘不过气来。她颇为不甘心地移开了眼,低头看向湖面。 湖面没有刀的倒影。 “……真的没法?”哪怕那个人未必就是自己,左恒还是有些不甘心,“难道就这样算了?” 话音未落,一只手就已经轻轻抚上了她的头。 女子脸色前所未有的和缓,“当然不了,不管是什么哪个左恒,就算是被刻意设定出来的性格也是会感到不甘心的。” “听着。”她清了清嗓子,凑到了左恒耳边,“你就是我的反抗,我这么说明白吗?” “我是你的……”左恒脑内灵光一现,似乎抓住了什么。 她想要开口,对方只是摇了摇头,“不能直接说出来,说了就暴露了。你能理解就好。” 左恒无声点头。 “时间不多了,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一定要记清楚。”对方叮嘱她。 左恒盯着她的眼睛应了声好。 “乖孩子。”左恒又被她揉了揉脑袋,这种自己被自己亲昵的感觉对左恒来说有点怪,但是并不算差。 左恒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对她抱有全然的信任。 她们都是左恒,怎么会人有自己害自己呢? “第一,和道家不要那么接近,不管是谁都不要太过亲密,能远就远,就算近了也不要留下任何人情给他们。” 左恒点头,有点想问已经欠了怎么办。 “以前的那些,在你出去之后就会一笔勾销了。”对方好像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神色淡淡道,“你以为现在的局面是谁设计?” “嗯,我知道了,还有呢。”被她一点拨,左恒居然产生了豁然开朗之感。 “道家里面确实意见不统一,但不统一的只是方式和过程而已,目的是一样的。”女子斜着眼睛提醒她,“我就是里面出来的,你信他们还是信我?” 当然信你。左恒冲她无声笑了笑。 “第二,李修宜是好人,晏横舟也是,但是有时候好人迂腐,反而可能以好心办坏事。” 她顿了顿,似乎在小做斟酌,“我欠了李修宜很大的人情,是他帮忙,但是这些我在将来已经还上许多,理论上来说不应该由你承担,但是……” “但是……?”左恒跟着问道。 “谁让他是个好人呢。”那个左恒的语气也有些无奈,“他们师徒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没法管那么多。” 左恒刚要点头,又听她道,“但是晏横舟身份并非一般……可以说他才是局中最为关键的人物,不管立场如何,他若是遇上了什么困难,你最好帮上一把。” 晏横舟?左恒暗中记下,对着女子应了声是。 女子冲她眨了眨眼,特地卖了个关子,“第三……有什么想干的事情尽管去干,特别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大事,牵扯的人物越厉害越好的那种。” 左恒向她投以疑惑的目光。 “一般情况下,不怎么会有人愿意你就这么死掉的,知道越多的人越是如此,明白吗?” “……懂了。”沉默过后,左恒点了点头。 权衡利弊,她的位置又比较特殊,所以她只要不是太过分就不会死。虽然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消息,但怎么听着都没法让人觉得高兴起来。 “第四点,剑与我无用,送你了,天下式最好丢掉,那玩意……” 左恒听见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似乎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有缘……啊,不,是再见才对。”她朝左恒挥了挥手,哪怕知道左恒已经听不见她说了什么话。“加油啊,左恒。” 左恒消失之后,湖泊再度恢复了死寂,女子的神情也如剑冰冷。 她头上天刀倒悬,距离下坠仅有数尺。 第286章 大幕将落 时间不够了,所谓的时间到底指的是什么? 另一个左恒话中总有催促之意,而之前司音也说过类似话语。左恒敛眸,将种种疑处尽埋于心中,只待黑暗之后恢复清明。 这一次,她应该就能出去了。现在线索直指中州祖地,关于中州祖地种种,待她出去之后再查证也不迟。 左恒睁开眼,耳边是携着风雷呵斥与责骂之声,与她在诀别司音之前所闻相差无几。 “大胆妖孽!还不速速伏诛!” “你屠尽一成乱造杀业,今日我便要在将你镇压在此!” “赦!” …… …… 看这情况,她是惹了什么事情? 左恒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天下式握在手中,尽管有重重锁链加身全部力气被抽离一般,这也的确是她自己的身体。 左恒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猜测就是在她跌进时隙里面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事。 真是……还是不上门坏事来一堆啊。 左恒估摸了一下身上铁的粗细,手腕微微翻转,反握住了天下式,将剑锋对内。 这地方雷声震天,偏偏有一股怎么都挥不去的湿冷阴森之意,四周更是被茫茫黑雾环绕,根本看不清身在何处。 剑鬼知阵,但这件事情早已被参与围杀的众人知晓,所以本来应该是破阵生门,实际上是早有埋伏的死门。 天地生养的灵物就是再凶狠暴力,玩手段心机还是很难比过人,因为人心叵测。 更何况剑鬼是那种虽有神智但满脑子报复实则钓一钓就上钩的一根筋性格,哪怕它从理论上来说活了近三千年,在某些弯弯绕绕面前也白得和纸一样。 剑鬼被暂时压制了下去的后几秒,刚好左恒回神。 身体是左恒的,客随主便是一,剑鬼没有想要伤害左恒的意思是二。 在剑鬼的认知里,无论怎么说,这个人也算是为数不多它愿意相信的故人。 剑鬼蜷缩在左恒的心脏部位,觉得等会出去之后,自己或许能和这个人好好谈谈。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过了很久的时间,她会比原来要弱,但是只要是这个人就可以了。 这个人的话,应该是可以信任的。 围杀还在继续,但剑鬼突然停止反抗的动作也让那些参与者有些发怵。 一时之间,竟然隐隐有僵持之势。 远处拉着司小少爷作壁上观的酒十嘿嘿笑了一声,一双粗粝的大手直接按上了身旁少年的头。 “别走神,好好看着,接下来才是好戏。” 灵气纯度不如往昔,便想通过夺取天地造化以缚灵的方式强行转换一方小天地的格局……不说他是不是真的就这么答应了这个计划,也要看看他们是不是有那个杀鬼的命呀。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死道友不死贫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什么好戏?”司图青正神游呢,猛地被他给拉回来之后也顾不上埋怨,将话急急问了口。 大起大落拖到这个时候,少年反而有一种终于要见证结局了的兴奋和紧张之感。 “你说是什么好戏?左恒那个小崽子回来了呗。”酒十还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 司图青闻言大震,也顾不上什么前辈后辈,一巴掌拍上了酒十的侧腰——身高所限,只能拍到这儿。 “左恒回来了快去救人啊!这个什么绝阵一看就不是她这个境界要待的!”司图青嚷嚷,也没忘记过酒十之前说过的话,“你不是就为了她来的吗!” “生死有命,她的命我管不着。”酒十不为所动,反手抓住了司图青的手腕,训斥道,“老实点!” 司图青忍不住辩驳,“……那么多前辈围攻呢!道家还出了不少力,左恒那个不是……” 司图青想到了南域道家的新掌教和左恒有些诡异的态度,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沉默过后,到底是比不上父辈沉稳或者说是奸诈的少年再度戳了戳酒十。 这次他动作轻了不少。 “真的不准备出手救她啊……你之前不也挺欣赏她的吗?而且你也不是一定要帮那群老头子……”司图青小声嘀咕,“就算你不救,也不能这样干看着吧,有牵扯的情况下见死不救不就也等于是杀人……” 酒十只是瞥了他一眼,面色古怪,“看不出来你不止这么能说会道,还生了一副慈悲心肠。” 他的语气还算平淡,于是司图青更加摸不准酒十口中这一句慈悲心肠到底是真心实意感慨还是讽刺。 除了说和尚和那种有济世大愿的人之外,这个词放在任何修士身上都显得微妙。 毕竟说是慈悲心肠,可说不定就是一把直接给自己开肠破肚的杀人刀啊。 司图青又不敢说这方面的话了,转而试探道:“那前辈,我是否可以给家人传递一些消息?” 酒十不靠谱……那就换他家里面的长辈上呗。打是肯定打不过,但面子应该还是能卖一点的。 至少给左恒留下半条命!……来日方长! 司图青眼珠子还没转,酒十便已经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汉子狠狠朝他背上糊了一巴掌,刻意粗声粗气道:“让你好好看着!我不出手,还不能出脚吗!” 司图青微怔,“……对哦。” 酒十毫不客气地嘲笑他,“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也不会钻话里的空子,半点都不像你们家里出来的,还不如左恒呢。” “我是准备修炼的,肯定不管那些外务……”司图青低声解释几句,心中半悬的那一颗巨石总算是稍稍落了地,注意也前所未有地集中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雷云上方。 “你看得到吗,装什么样!”酒十又朝他背上甩了一巴掌。 司图青想说神经病啊,不是你我看的吗,就算他看不到,关心总成了吧。兔子急了也跳墙,更何况他也不是任人欺负兔子。 酒十就是个神经病。 少年张了张嘴,刚想要开口辩驳,就听见酒十在他耳边嘘了一声。 “这回真的开场了。” 雷云之上,在锁链禁锢下真气流失异常之快的左恒暗道邪门,手上力度更胜三分。 咣哧一声,利刃直接朝腰身处劈去,火花四射,偏偏锁链纹丝不动,依旧寒气逼人。 天下式这样的剑,在这铁锁上居然连一道白痕也没有留下。 左恒动作不加掩饰,也确实是拿缠身锁链没有办法。细细观察过后,有一老者自暗处上了前。 第二〇〇章 何意 老者须发皆白,衣袖飘飘迎风而立,看起来倒是一派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只是眼睛里不少冰渣子,恨不得下一秒就要将手刃。 他站到左恒跟前,一言不发地拽起锁链,离开走的时候也将左恒整个人朝前拖了段距离。 老者动作堪称粗暴,左恒轻轻嘶了一声,似乎听见了自己骨头嘎吱做响的声音。 接着,她从身后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连岛都毁了,还好总算抓住了这玩意,不算太亏。” “占了大便宜还说吃亏,真人颇不厚道。” 不知道是谁又感慨了一句。 左恒只是低着头,她本来就是半跪着的状态,此刻没人看清她的神色。 她剑抓得太紧太用力,指节都微微泛着白。 就本人而言,她对这样的状况是茫然的,并且已经在尽可能不动声色的状况下收集信息,尽最大的可能性去保持冷静。 哪怕之前数次冒险死里求生,也是在她确认有生机可以把握的情况下才做出行动。 毕竟活下去是最优先的,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另一个左恒说的话虽然可信,但所谓求人不如求己,在被搞死之前,她得弄明白情况想办法自救才行。 只是左恒发现她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随着那些人的动作,愤怒从她的胸膛处蔓延开来,陌生而狂躁,偏偏带着那么一丁点相熟感。 感觉是沧流的剑意,但又不全是。左恒大脑放空一瞬,随即鬼使神差从心底蹦出了一个自己也不大相信的名字。 “……神铸?” “我……是……”略显吃力的女声在她脑中想起。 左恒无言。 哪怕在后来天下式的对比下有些不够看,神铸是柄好剑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连正大光明这种傻乎乎的剑都能产生一点灵智,三千年过去后神铸里面有个被抛弃的剑灵也不奇怪。 左恒估计甚至是更早一些,沧流强行换剑的时候它就应该有意识了,不然也不会认识自己。 “你在我身体里?他们怎么要抓你?”左恒眼珠子转了转,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逐渐聚起来的人。 她现在被拖着朝下走,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他们……杀……主我……杀……”剑灵断断续续给她解释原委,“……杀我……” 从神智来看,神铸的剑灵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但似乎不怎么会说话,翻来覆去就是几个字,左恒甚至能感觉到她颇为焦躁的情绪。 她当时意识飘进了时隙……确切点说是意识直接掉进了三千多年前,身体没有人接管就倒在了沧流墓前,会被剑灵占据其实并不太奇怪。 沧流性情变化之后发生了什么左恒尚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和绑起来她的这些人应该产生过摩擦或者仇怨,所以神铸的剑灵才会用她的身体找上门。 从这点看,这柄被中途抛下的剑倒是忠心。 比天下式好多了。 但只是如她这般猜测的话还有不少事情对不上。 比如为什么那么多从风格打扮来说不是一路的仇家会聚在一起,比如束缚住她的铁链为什么连天下式都无法斩断……就好像提前知道一样。 左恒下意识眯了眯眼。 她一开始是按照晏横舟的说法去往东边,晏横舟那软脾气应该不至于欺骗她,大隋那边也没有问题。 打定她要去古战场念头的是那种被窥视感和提供情报的原栀。 原栀有问题?左恒面前飞速闪过她与原栀相处的点滴画面,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刻意隐瞒某种目的而接近的模样。 原栀应该不知情,但是这和她作为推手并没有什么冲突。左恒异常冷静地分析,觉得这里面酒十这个所谓前辈应该也出了一份力。 王泽曾经阻拦过她,说明这件事情他应该知情。只是当时自己因为个人成见而忽视了他突然多管闲事的意图罢了。 可目的是什么? 天下式还在她手里,说明这些人的目的不是剑。 但除了天下式之外,左恒清楚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图谋之处,所以正在将她抓起来的这些人目的是神铸剑灵。 剑灵啊……左恒微不可闻地喟叹一声。 “你是知道什么吗?”她问剑灵。 “杀……我我……灵…………”神铸剑灵依旧口齿含糊。 看来是从它身上得不到什么有效信息了。左恒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才悠悠睁开,装出一副刚刚转醒的样子,呻吟了一声。 “这里是……”她做出想要捂脑袋的动作,又在发现自己被浑身束缚后显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这是……” 拖着她前行的老者步履顿了一下,他停在前面,头也不回的问道:“剑主本身醒了,还有效果吗?” “那鬼物已经被血肉禁锢在她体内,被压制也无妨。”回答他的是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反正没放人的打算,活着和废了也没什么区别。” “另一脉那边不好交代。”有温润嗓音响起,似有不赞成之意,“叶大真人只默许我们杀鬼。” “不仅我一门,也是为了整个南域好。”中气十足的声音平静反驳,“杀鬼,而后夺造化以祭天地,定能让天地灵气再维持一段时间。” “……鬼?”做戏做全套,左恒哑着嗓子开口,戒备又不安,“你们是谁,抓我又要做什么?” 反驳的声音始终没有响起,也没有人再回答她的问题,老者紧了紧他手中的链子,拖着左恒继续前行。 若不是时机不对,左恒差点冷笑出声。 不过是欲盖弥彰而已。 “……你不是剑灵。”她在心中默默开口,“鬼?他们说的是你吧,杀你有灵气?” “……鬼……”另一头的声音有些沉闷,又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救……” 或许是它此刻就在体内,左恒居然能感知到它某些细微而微妙的情绪。 “想让我救你?”左恒神色莫测,“那你能够告诉我,你在我身上的哪吗?” “救……” 它仍然只念叨着这一个字,有些小小的雀跃和欢喜。而后左恒听到自己的心脏以极不正常的律动震了两下。 所以……这个东西住在自己的心脏里? 第二〇一章 杀人破局 如何自救?左恒脑子里飞快闪过若干想法。但这里不是有李修宜压阵的大隋王城,也不是有和尚出手相护的深夜佛寺。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她的剑还不够看。 左恒讨厌的就是这一点,她手上的天下式又紧了紧,带起一阵嘎吱的锁链声。 挣不开。 难道就真死在这里……?明明她刚刚知道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关于所谓大局的内幕,怎么可能就这样甘心。 她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神铸想要出力,但是它没有办法,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左恒安危的关心。 神铸啊……是柄好剑。 被主人抛下的怨气与主人因局而死的不甘愤怒,确实足以让名剑化鬼。剑者坚,宁折不弯,别说是三千年,就是三万年,只要还有一口气,也绝对会选择为主人报仇的。 不过很显然,她并不在仇人列表之内。 她曾经当过沧流的剑侍。曾借当时被放弃的神铸想要前往大周。 左恒在心中默默念出剑的名字,听到自己心脏鼓动的声音又快了些许。 剑本身应该不在了,存在的是当初的那一丝灵智,是剑意,是多少年的不甘与怨恨。 但它依旧还是有那么一点像是摇曳灯光的清明,能够凭本能分辨好恶。 可能是此刻它正寄居在自己的心脏之中,冥冥之中与自己有了联系。在这种莫名联系之下,左恒感到了一丝伤感和难过。 是这把一出世就搅风搅雨恨不得将天下翻个底朝天的凶戾之剑的,也可能是她自己的。 神铸和她自己一样,早就被设计好了下场。 可是都到了这个时候,左恒清楚必须要有抉择。 她不能死在这里,也绝不会就此甘心,就算神铸让她感到一丝亲切,就算这把剑可能是解开不少谜团的线索,她也必须有所决断。 同死还是弃剑?可以的话左恒都不想选。 但只有做出选择才能走下一步,才能继续往前。 她被那些人拖着前往正咕嘟冒着火泡的岩浆池,老者带头。 池边早已经拿血或者是朱砂一类的画好了阵法,显然是早有准备。 被剑鬼附身的事情显然在某些人预料之中,那些人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将她和神铸区分对待,准备留一条生路的样子。 可是真的没有生路吗?有人设计她想要她死,可同样也有人在她身上有所图谋。 后者会那么容易就让她因为这个局去死吗? 左恒很清楚自己还有用,或者说是“左恒”还有用,那把叫做天下式的剑也还有用。 至少是目前,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用天下式。 岩浆将她的脸映得通红,一双黑沉的眸子也映出赤色。左恒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思维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冷静。 这可真的是生死关头了。 越是焦急想要脱困,她的思绪就越发凝练冷静,左恒几乎是本能感到了矛盾,但现实并不准备给她足够的思考时间。 锁链被解开来,于此同时一同被割破的还有左恒的手腕。 她手一抖险些握不住剑,但那些锁链很快就又像蛇一样爬上了她的腰,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左恒盘坐在地上,听着滴滴答答的血声,垂眸不言。 那些人的议论声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似乎是准备将她的血放干净后再将心脏祭炼。 人为刀殂,而我为鱼肉,那些人并不会因为她突然恢复意识而放她一码。 在大的谋划面前,一位小小剑修的性命根本无足轻重。 但是他们认定了左恒无计可施无力挣扎,也为了便于放血没有用锁链束缚住左恒的手。 左恒手上还软哒哒抓着剑。 ——就算她死了,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的算计。 既然她已经不能从神铸那边得到消息,也绝不会让它被这些人以苍生大局的名义瓜分掉。 现在的情况最好不过是大难不死,但大难不死也不是她自己努力挣扎的结果,而是下棋人角逐后的权衡。 左恒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现前曾见的另一个她,也知道一点为什么她会挑这个的时机出现了。 确实存在生路。 生路只在自己手上。 不是要剑鬼,想分剑鬼所携带的东西,想要以它来献祭换什么天地灵气吗? ——它就在我的心脏里,尽管凭本事拿去。 左恒的手指动了动,将剑尖朝自己身边拖了一些。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但是没有人在意。 大象是不会特地留意地上爬的蚂蚁干了什么的,哪怕它正准备啃食自己。 差距太大了,以至于赌上姓名的挣扎也能化作轻飘飘不痛不痒的挠虱。 可是……左恒没有打算反击啊! 在所有人都觉得棋局落定,大功告成的时候,她蓄好了一击之力。 她挣扎着提起剑,在各种不同程度的防备中长嗤一声,而后眼也不眨地反手一送,将剑直捅入了自己的心脏。 ——不是想要剑鬼?尽管拿去! 但我就是死也不会如你们的意,一个正在我体内,随着我的生机迅速消散的剑鬼,拿去好了。 谁也没有输,因为谁都不会赢。 在剧痛来袭的一刻,左恒隐约听到弦断之声。 她将剑又朝自己心脏处捅了捅,那种有什么与自己相连的感觉逐渐衰弱下去。 以她目前的生机而言,就是用最好的丹药也绝对救不回来。在那些愕然与愤怒不等的眼神中,左恒大笑出声,面露讥诮。 如果这是局……不,这是不是局已经无所谓了,谁和谁博弈也无所谓了。 现在做主的人是她!决定的权利完全在她自己手上! 怎么样摆脱棋子的命运?!退场就好了! 博弈没有输家与赢家,因为棋手已经做不了主了。 是她赢。 谁能想到……一个被设定成求生最重,死战养生的人会一心求死,以死破局呢? 作壁上观的酒十险些惊掉了下巴,他拍了自己一脑袋,又给自己脸上来了两巴掌,这才稍微缓过来些。 “……救人干什么!愣着啊!”他猛拍了一把司图青。 “不对……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棋盘掀了,水也混了,这下可是真有的玩了。 哪怕历经大风大浪如酒十,也不得不承认这招向死而生实在高明。 厉害啊,左恒。 第二〇二章 我死我生 假如左恒必须活下去才能立局,假如左恒必须每次豁出去才能破局,那么她就会一直处于破与立的状态之中。 她会比谁都渴望战斗,因为战斗能让她变强,但在豁出性命的同时,她在内心深处也就会越发明白其可贵。 越是胆大就越是畏惧,越是畏惧便越显放纵,以如此形式在破与边缘游走的一线就是左恒。 因为她就是按照这样的设想被设定出来的,从身份到作用一直是早就安排好的,哪怕有人大发慈悲恻隐之心稍微动了点手脚也一样。 她的性格决定她不会偏离太多,在被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她还是会回到原先的轨迹上。 除非左恒死了。 可是左恒不会寻死,在她走向那条本应该属于她的道路之前也没有什么挫折会真正让她死。 至于目的达成之后,怎样也无所谓了,人们要的只是顺手好使的兵器,至于兵器有没有自己的意识——谁又会闲得没事在意这个? 可是左恒偏偏就死了,在她按照预想那样长成之前。 不是游走刀尖命悬一线也不是神识衰弱气息奄奄,而是真正的意识消失,然后无影无踪。 人死存身,神药难救。 ——但是她赢了,赢得漂漂亮亮。 她一剑把自己捅了个对穿也把棋盘砍得稀巴烂,与她有关的人或事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为此有人如雷震怒,有人抚掌大笑,也有人摇头叹息,但无论是谁也没法改变左恒死了这个结果。 几乎是所有掺合了某件事情的人都觉察到了某个自久远前就开始谋划无形棋局崩了一角,从崩碎的一角裂纹不断延伸破坏,大有将整个棋局蚕食殆尽的架势。 然而牵一发而动全身,知道也没法阻止。 除非有人能把左恒救回来——救还不够,更加确切地说是将整个因果给逆转掉,抹消某个已发生的事实。 “……左恒真死了?”涉局有限的司图青仍然不敢相信,目光呆滞,“你不是说这基本是个大机缘不破不立吗……” 酒十的状态同样也好不到哪去,“……真死了!救不回来那种。”壮汉低声骂了一句见鬼,自顾自变出一坛酒灌了起来,“……何止是厉害啊,简直太有种了,我要是这小崽子我死都能笑醒。” 他又揭开了一坛酒的泥封,提着酒坛直接洒满了左恒一身,半口都没给自己留剩下。而后酒十随手将酒坛朝身后一抛,清晰可闻的咣当声后揪住了司图青的衣领。 “瞅什么瞅,人死神灭,你们家那边那个必须要履行的约定也不管用了,回去成亲去吧。” “……我不成亲,我要修炼的。”司图青苦哈哈,“再说了,前辈您什么样的酒没有喝过,何必又非揪着喜酒不放?” “老子乐意。”酒十呵呵一笑,拽着少年的衣领拖起人就走。 “尸体……?” “有人会管的!” 早在左恒自绝于阵前的时候蓬莱岛上看热闹的人就散得差不多,而指望剑鬼之灵暂复天地元气的那些人也在挽救无果后陆续离开。阵法所成的黑云散去,天光重现,但过往的仙岛如今已是绝域,遍地荒芜。 最先来的是王泽,他抿了一下嘴唇,神色冷冷,毫不犹豫扯下了左恒挂在前胸的芥子袋。 “两清。”他说,随后抽身离去。 接着,整个蓬莱黑了一瞬,怪异鸟鸣声响起后,有柄拂尘斜斜插在了左恒的尸体前,拂尘染血。 之后很久都没有来人,直到蓝衫书生大白天撑起了把伞,丝毫不顾血污将尸体报了起来。 “真是……也不是我出的问题,怎么非得让我来收尾呢。”书生半真半假抱怨,在微风与突然刮起的细雨之中渐行渐远。 …… …… “你收的徒弟死了,死前把天给捅了?你也能笑出声?” 幽牢之内仅有星火摇曳,隔着那盏发出微弱光亮的烛灯,两人对坐。 李修宜不答,只是低低地笑,笑声不大,却听之如松风朗然。 “笑什么笑!我将正经的!你要丸了你知道吗!”坐在李修宜对面的黑着一张脸,厉声呵斥,正是李宜远。 “不止你要完!一家子老小都要被你牵扯进这个破事里来!你进入宗祠祭拜先祖就不会抬不起头吗!” “……你再笑!” “李十三你再笑!” 李修宜当年族内排最小,是让不少小娘都心驰神往暗自思慕的十三郎。 “我好心做错了事,却歪打正着撞了个最好的结果,难道不应该反问吗?”李修宜敛起笑意,佯板着一张脸反问。 书生两颊消瘦唇色苍白,只是眼里得色像三月乍泄的春光那样怎么也藏不住。 “我赢了。”他轻声宣布,“我不后悔,很早很早之前我就想说那是错的了,只是一直没有像现在这样去干的机会。” 李修宜罕见叫了李宜远一声堂兄,随后在青年带着几分错愕的目光中微微一笑,“再说了,李修宜和李家十三郎修宜又有什么关系呢?” 气得李宜远差点拂袖而去。 “保不了你了!滚吧!”他说,差点掀翻了这间暗房的最后一点光源。 “行动不便,我就不送了。”锁链相撞的咣当声种,李修宜做了个清的手势,“无须特地保我,是我咎由自取,死而无悔。” 李宜远臭着张脸走出很远很远,直到背影与黑暗完全融为一体彻底消失,这间暗牢才迎来它的第二位客人。 不速之客。 留着一小撮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模样清癯,他左脸上有一块像是沾了墨的印记,覆盖了小半只眼。 “野到连世伯也不叫了?”他扫了李修宜一眼,平静讽刺道,“学了那么多年的礼也不过如此。” 李修宜淡然以对,“说笑了,礼待礼客,而非不请自来是好事之徒。” “嘴还硬,看来苦头还没吃够。”对方意有所指,“我来只问你一件事——你的下场如何也全在回答的一念之间。” “左恒到底有没有死?” “左恒死了。” 第二〇三章 皆为一线 户外小雨淅淅沥地下,书生腋下夹伞不撑伞,在朦朦的雨幕中一深一浅踩着泥泞小路。 他身后隐约背着个人,站在不断滴落水珠子的屋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门。 屋是茅草屋,门是破木门。这样荒郊野外的破败屋子一般是不会有人居住的,可他却煞有介事一板一眼将门敲得极为认真,就好像里面真的住着什么似的。 门吱呀一声被敲开了,带着破败腐朽的陈旧气息,雨天无尘,只是屋内弥漫着一股隐约的霉味,他将身后背着的人放到屋子里那张穿上,皱着眉在屋内晃了几圈。 然后,他终于想起些什么,从袖子里摸出一小截香烛。 书生在烛芯上拈了一下后,原本偏暗的屋子里顿时亮堂不少,也多了点烟火气和零星的暖意。 “怪了……怎么还不醒?”他就这样举着蜡烛也不怕被烛蜡呛到,俯身去确认被他带回来的人的状况。 被他带回来的人身上密密麻麻全是伤口,深处见骨小处破皮,除了隐约能辨别出样貌的一张脸之外只能勉强算是有个人型。 “我掐指一算也没出差错啊……”大老远特地跑过去救人的书生有些苦恼,他将床上人的翻过来,摘下了她身后背负的画卷抖了抖,“老师给的假货?还是学弟给的假货?” “我瞧着不像……”他就着烛光仔细端详了会,喃喃自语道,“这可真是怪哉……总不可能是真死了吧。” “醒一醒,左恒,你再不醒你家就要被拆啦。”他伸手戳了戳床上少女的脸,半点不见对于她此时狼狈模样的嫌弃。 没效果。 他决定换一个试试,“醒醒,再不醒就又是一步新棋了。” “……再不醒我家小师弟就要喜欢别人了!” “……” “……你剑丢了!” 迷迷糊糊间左恒听见的就是这样的声音。 她很费力才睁开眼,脑子里还有些懵。 ……什么师弟,什么剑? 原本面上还有些嬉笑之意的书生顿时收敛神色,轻轻咳嗽一声,问道:“能说话吗?” 喉咙火烧一样的疼,左恒摇了摇头。 “认得我是谁吗?”书生又问。 左恒认得他,路远,当初和晏横舟告别的时候就是他来接的人,后来遇到道家那个谁刻意拦路也是他帮忙解的围。她点了点头,又尝试以眼神朝对方传达自己的疑惑。 ——她明明死了。 在意识消散坠入黑暗的那一刻,她就应该不会再有度恢复意识的机会了才对。 “啊,你是死了。”路远好似明白她的意思,竖起手指在左恒跟前晃了晃,这个动作差点把烛泪滴到左恒身上,但他本人却对此毫无所觉。 “名义上和事实上你都死了,只要你以后不声张也不会有谁认得你。”他笑眯眯道,又将刚刚随着他手指头在左恒跟前晃来晃去的画卷放到了左恒身边,“至于为什么,当然是有人要救你。” “老师的一位故交想救你,老师想救你,天性纯善的师弟也想救你。我虽然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但因为他们想救你,我也不介意帮点小忙。” 路远耸了耸肩,“和整个大局比起来……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像是不肖弟子,但老师和师弟哪怕有点特殊也根本没法撼动整个规则的,你之所以会被救,关键还是那个故人帮忙。” “故人是谁我不清楚。”他补充道,“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些,所以就说了。” “不是想让你感恩戴德,我们不讲求这个,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有知道真相和选择的权利。” 从苏醒起就在尝试左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费力开口,喉咙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嗓子似乎毁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沙的,“禁忌,说出来没关系吗?” “以前有关系,现在没关系了。”路远神秘一笑,“忘了吗?现在的你是死人。” 关于那个故人的身份,左恒其实能猜到一点。 除了她自己之外,好像也没有谁会那么好心去救她了,至于在救了她之后的下场……左恒想到对方头顶那把明晃晃闪着寒光的霜刃,目光穿过了陈旧的房梁与茅草做的屋顶,直直看向外面阴暗的天穹。 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死了。 可能是为自己死的,也可能是像她口中那样因为来不及而死的。 可活着的依旧是左恒。 “……谢谢你们。”沉默良久后,左恒缓缓开口,“关于命之类的东西,我大概已经知道一点了。” “你不难过吗?”路远问,有些诧异。 “你的出身,包括你对父母的感情、甚至是遇到的和结交上都是被安排好的,你以为自己在反抗能做出超人预料的事情,结果还是在朝所谓的命前进,你不难过吗?” 左恒想了想,决定诚实回答,“有那么一点。” 可不是难过就不去做事情就没法活了的。 “其实不甘心要多一点,因为可能现在也是被安排好的。”她说,“可能我死又活也是命里的一环。” 路远摇头,“这倒不会,你本来的命不是这样的。如果说老师的更改在偏差范围内,死了一次之后,你早就和正轨背道而驰了。” “那正轨是怎么样的?”左恒问,并不抱着自己能获得解答的期望。 路远并没有急着说,而是先向她确认了一件事情,“你确定要我说?有些事情在模糊范围内你能知道,但一旦超出那条线,你必然入局,不管你想不想。” 书生神色乍然严肃,“水已经全浑了,这次不会有第二个李修宜救你,小师弟就是能耐再大也掩不了第二次天机。” 也没有第二个以后的左恒会为现在而死。 左恒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罕见犹豫了会。 好像死过一次之后很多事情明朗了很多,比如在怕和畏上,至少要比死之前更具真实感一些。 就这样远离是非其实挺好的。 以前的她就不一定会这么想。毕竟只有混乱才能有浑水摸鱼打听消息的机会。 真相重要吗? 重要。 并且有比真相更为重要的东西——比如一些她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无关紧要但很好的事情。 可真相上还压着未来。 抽与入,执与放,皆在一线。 第291章 第二〇四 歧路歧 “你讲吧。”略一斟酌后,左恒开口,“那个人肯定也不想我就这样老老实实过一辈子什么也不知道。” 如果改命只是为了让她挣脱棋局离风浪远远的,那大可不必用那种惨烈的方式、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来救她。就算是为了那个左恒,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做些什么。 “海阔天高哪里不可去得?这么死心眼干嘛。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有负担,恰恰是为了让你没有负担才救,像你这样给自个儿加码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提到之前路远就有些感慨,在接收到救人的消息之前,他还以为这个被李修宜看好的小姑娘能走出很远很远,然后一剑潇洒捅破天来着。 虽然现在她确实以另一种方式捅破了天,但归根究底还是差远了——就像是涟漪和巨浪的差别一样。 “你真想好了?”路远挑了一下眉,看起来带了点痞气,“救你可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不用想,就是好了。”左恒相当笃定,“我要占据主动,所以我必须知道。” 路远盯着她盯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在记仇啊!” 左恒没有否认。 “那就先从我知道的埋鞘地说起?是叫歧县对吧。” “嗯,歧县。” 路远神色不明,拖长着调子感慨了一句,“歧路崎啊——不过你们那个歧县的歧,一开始应该做岐才对,岐山的岐。” 岐山。左恒暗暗记住了这个名字。 “岐山呢,周兴之地,你们那个小县一开始就是从那边弄了个小山头过去,然后才发展起来的,那棵树知道吧,也是当时为了镇那边的气运特地移过去的。” 路远的解释和左恒之前听过的那版相差太远了,她摇了摇头,“以前剑灵……” “骗你的。”路远嗤笑,“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你要老老实实走上某人的老路就可以了,知道一些假消息不是正常?” 左恒一震,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那当时的发誓与承诺也是假的吗?她不想过于草率地定论这件事情,屏住呼吸静静听了下去。 “歧县本来就是个模拟试验的地方啊”路远神秘一笑,“姬沧流知道吧他当初就是岐山下面那个小县长大的,养父母早亡,有个邻家不远的妹妹,十岁那一年他被人找到带了回去……然后……” “然后?”左恒忍不住出声催促。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只知道这么多而已。”路远耸了耸肩,“你听着很耳熟吧。” 岂止耳熟,换成亲生父母的话,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翻版。 左恒终于有点懂当时那个自己的话了,意外的是她居然没有觉得多大讽刺,而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现在想起来,李修宜第一次是要带着她走的,但是她那个时候拒绝了。 “我是仿照沧流的赝品。”左恒开口,除了有些发白的脸色之外一切如常,“但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到之前为止,都是被安排好,让我信以为真的假象吗?是按照沧流人生复制出来的路线吗?” 因为是试图仿造的作品,所以那个时候,她见到沧流会向往并且自惭形遂,所以才想要挑战去打败。 ……怎么想都挺讽刺的。 “不啊,我小师弟就不是,和他相关的我们也不是。”路远回答得无比坦然,“还有不少偏差,零零总总累积起来,就是现在这个挣脱棋子身份的你了。” “其实三千年里不止有……嗯,虽然听起来让人有点觉得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但是基本上过个几十年就会有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在歧县出生,可能是男也可能是女,但一定要有一个天真可爱类似妹妹一样的角色,一定要故家和孝顺……” “如何,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路远看着左恒额头上的冷汗停了下来,“现在还能收住,再往下说真的脱不了身了。” 左恒抿了抿嘴唇,“没事。” “那我就继续说了啊……你可能不是模仿出来的人里面资质最好的一个,但从性格上来说应该比较接近,不然埋在那边的剑灵也不会被唤醒了。” “剑灵一直知道?”左恒听见自己心脏咚如擂鼓。 路远只答了两个字。 “或许。”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左恒不好确定剑灵到底属于哪一种,只好默默把疑惑藏在心里。 “那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制造出一个像是沧流一样强大的高手吗?”左恒发现自己声音出乎意料的镇定,“因为沧流死了,所以才需要一个和他一样的人顶梁?” 屋外雨势渐大,乍响起一声惊雷。 “唔?难怪今天下雨,原来是开春了啊。”路远没头没脑地应了一句,然后冲她眨了下眼,“问我这个就问错人了,我还不够格知道背后的事情。” “和周室有牵连的只是师父而已,小师弟勉强也算。但就是你跑过去问他们,他们也一定回答不了你。” “因为不能说吧。”左恒突然想起酒十,“我想要知道就只能自己去找答案了。所以我必须得入局。” 路远合掌大笑,“是这样,接下来的路你只能靠自己走——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现在问我话的,到底是我知道的那个歧县左恒,还是正在朝沧流靠近的左恒?” “有区别吗。”左恒反问。 “当然有!” “两个都不是。”她摇了摇头,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只是左恒而已。” 歧县的左恒是试验品,朝沧流靠近的左恒是复制品,她谁也不是,只是自己。 “我喜欢这个答案。”路远说,“看在这个答案的份上,我再多嘴告诉你一件事情吧。” “水载舟——那水又是从哪来?” 读书人撑了个懒腰,“好好养伤吧,我也要走了,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能活蹦乱跳的。” “哦,那再见。”左恒并没有什么特殊表示,“在你走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真是路远吗?” 不是疑心,而是这个路远和之前那个,给人的印象差距真有点大。 “货真价实,如假包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