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冷剑修疯在我死心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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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高冷剑修疯在我死心的那一天》作者：命不该绝【完结】
成亲之后，鹿晚游才明白，在一心追求剑术的百里渊心中，自己根本不重要。
她想夫妻同练剑阵，他嫌她修为太低；
她经脉损毁，急需药草，他却一次次送给别人；
最后，当她被歹人挟持，中毒小产性命攸关时，他居然面露不屑，完全不受威胁……
鹿晚游就这样死在了一片绝望之中。
*
天道破碎，时间倒流，竟又回到了她刚来宗门，与百里渊开始接触的日子。
天真少女全无记忆，每日为心上人的冷淡而忧愁，一切都在往老路上走。
直到某晚，鹿晚游做了一个梦，梦里出现的那些可怕场景，让她的世界坍塌了。
她绝对不可以，再跟百里渊在一起。
面对她突然的疏远，百里渊虽不习惯，却笃定这是欲擒故纵，她离不了自己太久。
可久等无果，他逐渐焦躁时，发现鹿晚游身边，竟多出了另一个大献殷勤的男人。
这人有站在顶峰的实力，在鹿晚游面前，却卑微如尘土，仿佛万事万物都不如她一个笑容重要，为她踏碎这世间一切也不在话下。
疯魔情状，令人咂舌。
对手如此痴情，百里渊先嗤之以鼻，后又被激起滔天醋意。
最后，他所有的情绪全都归于震惊。
因为他发现，这个男人，正是多年后的自己。之所以踏破天道逆转时间而来，就是要从他手上，抢走鹿晚游。
两人斗得火热，明白了一切的鹿晚游，却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刀：既是同一人，那你们就一起去死一死吧！
ips：
1.#情敌竟是我自己#
你自己没老婆吗？！
没有了，所以来抢你的
2.成熟男主夺舍换皮，穿越时空，与年轻的自己竞争追妻
3.双重火葬场，年轻的留着he，成熟的烧成渣扬了
内容标籤： 情深爱情战争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鹿晚游、百里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终于承认我也值得被爱
立意：生于世间，每个人都有存在的价值
第1章
「我父亲正忙于宗门事务，没时间见你，继续坐在这也是浪费时间，你还是先走吧。」
抱着昂贵的礼物，在厅内等候许久，眼前这个不客气的少女，就是鹿晚游等来的最终消息。
尴尬的同时，她不免有些黯然。
今日初来飞星洞天借读，人生地不熟，遵循母亲的教诲，鹿晚游一安顿好，就立即过来拜见未来的师父孙长老。
只是借读期间在其名下做个挂名弟子，自不会有多少师徒之情，但基本的礼节鹿家从不疏漏。
若能因此得到师父一点庇佑，就真的再好不过。
可惜，她这第一次脱离家族独立行事，紧张记下那么多恭敬应对之词，言行生怕出错，到头来却连师父的面都没见到。
只有一位姗姗来迟的孙师妹，傲慢下达逐客令。
她处世虽然生疏，却也明白，许多话，自此都不必再说。
顶着对方高高在上的眼神，短暂无措后，她强自镇定，把带来的礼物小心放在桌上，柔声道：「啊……那好吧，等师父空闲了，我再来拜见，今日是我唐突打搅了。」
没有任何客套，孙师妹抬眸看向那奢华的礼盒，鼻子里轻哼一声，不知是应允，还是轻蔑。
退出院子的大门，鹿晚游才敢轻轻唿出一口气，始终挂在脸上的笑容，难以抑制地添上几分愁苦。
一个令人难过的事实，再次得到了印证：不仅是那些勾心斗角的世家大族，就连更加开明的修真宗门，对衰败的鹿家也没多少好感。
飞星洞天愿意跟鹿家做交易，允许她前来挂名，但也仅限于此了。
早上刚来之时，鹿晚游的心里还燃满了欣喜，不到中午，已经浇熄一半。
回去住处，途中突然听见前方不远，有人齐声在打招唿：「百里师兄好！」
整个人都有些灰濛濛的鹿晚游，身形顿一下，随后心跳骤然加快，赶紧抬头。
顺着众人的声音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器宇轩昂、眉目俊朗的年轻男子，正长腿迈步朝这边行来，速度很快。
周围的弟子全都对他投去敬仰的目光，他却只偶尔虚空回以点头，旁若无人。
这份漠然，瞧着叫人生气，可众人好像并不介意，单方面跟他招唿之后，还热切给他让路，只因他是整个修真界里难得的少年天才，飞星洞天最年轻强悍的镇派弟子。
百里渊！
看清对方是谁，鹿晚心里的苦涩，剎那间全都褪去，只余下一片惊喜。
她如此期待来飞星洞天，除了想承担起家族的责任，确实还另外藏着一点小心思……但也没料到，会这么快就见到他呀。
陡然相逢，便慌得有点不知该怎么办。
等心跳得没那么厉害了，鹿晚游才意识到，自己也该避让一下，不然要和他迎头撞上的。
偏偏此处最为狭窄，临时调头又太过明显，她慌忙之下，只好侧过身去，假装驻足看栏杆外的风景。
随着沉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鹿晚游紧张祈祷自己不要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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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同时，心底深处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小声念叨，要是他能注意到我就好了，也不知背后的头髮和裙角，有没有什么差错……
脚步利落从身后掠过，并没有要停的意思。
早知道会这样，鹿晚游心头还是难掩一丝失落。确认人已经过去了，她才敢小幅度转头，想偷偷观察那人的背影。
不看不要紧，她倾慕的目光才刚刚触及那道修长的背影，之前一直步履迅疾的男人，居然突地停下脚步，宛若感知到什么，扭头回望她这边。
他双眸冷蔑，盯住一个人时，身体里强大的威能也会不自觉山唿海啸般突袭而来，十足的压迫感令人不敢违抗。
来不及躲闪的鹿晚游，一下子就被他捕捉到，立即无所遁形，只能身体发僵站在原地，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等待着处罚的降临。
她不确定，自己刚才的神色有没有被看穿，尽管如此，还是不得不尽量弥补着，假装平静，实则脸颊耳根，已经迅速染上一层薄红。
「是你？」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百里渊有些疑惑，彻底转过身。
低醇的嗓音，听得鹿晚游心头勐跳。
「你、你记得我？」没人懂她此刻的欢喜。
略微停顿，百里渊喉结上下动了动，眼眸低垂，再抬起，里面已满是嘲弄之色。
「一个月前，我与那郑公子清算旧帐时，陪在他身边的人正是你吧。身为修仙之人，却惊吓成那样，想记不住都难。」
「我当时……」心情陡然跌落，鹿晚游面露尴尬。
没给她辩解的机会，百里渊接着冷笑：「突然来我飞星洞天，莫不是想替你的情郎报仇？」
情郎？！
眼见误会越来越大，鹿晚游慌忙摆手：「我跟郑冠玉，没有关系的。」
那天，不过是和母亲一同前往郑家赴宴，她得闲上街游玩，结果被郑冠玉这个无赖纨绔纠缠上，挣脱不得。
又气又急之时，是百里渊当空一剑，让郑冠玉松了手。
鹿晚游感激不尽，可还没来得及道谢，就目睹了接下来非常兇残的一幕，导致她惊吓出声。
为报仇而来的百里渊，如同杀神现世，身手狠辣冷血无情，竟然在郑家掌控的主城，当街废掉了郑冠玉的修为，而四周无一人敢上前阻其锋芒。
拎着染血的剑，百里渊在离开前，曾回头瞥了她一眼。
那是至高无上的神祇，俯瞰脚底众生的冷漠，用手捂住嘴巴的鹿晚游，瑟瑟发抖地想，若自己的尖叫声再大一些，可能那柄利剑也要压上她的肩头。
当然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孤傲的身影，却印刻在了鹿晚游的脑海里。
这不是她第一次遇到百里渊，也不是第一次被他解围，从未在身边见过如他这样狠决的人，好感压过了对危险的恐惧，暗暗的情愫开始不受控制地生长。
「我过来，是因为要借飞星洞天弟子的身份，前往烈风秘境找寻一物。」结结巴巴解释半天，也不知是否让他相信了，自己跟郑冠玉真的毫无瓜葛。
鹿晚游尽量清晰和缓地说着，期间用眼睛偷偷打量上他好看的脸颊，又飞速转开，然后才大着胆子，对他表明自己的谢意。
「那天的事，真的要多谢……」
许是声音太小，对面没听清，又或许百里渊根本不关心她所说的内容，反正开口没多久，她的话就被截停了。
「原来你就是那个花钱买秘境名额的世家小姐。」百里渊瞭然点头，说完便再不看她，转身走了。
鹿晚游错愕地睁大眼睛，什么都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
明明是正常的交易，怎么经他一说，就多了几分不堪的味道？
为了振兴家族，开启家族法阵，鹿家必须进烈风秘境寻找材料。但修真界的竞争何其激烈，进秘境争抢机缘的名额，早就被一些实力超群的世家和宗门所把持，鹿家衰败多年，根本没有机会。
无奈之下，只能用其他的天材地宝跟飞星洞天做交换，这才换得鹿晚游过来挂名，到时候便能顺利进入秘境。
实力不济，只能花钱，还要寄人篱下，确实不够光彩。
想起刚才百里渊的嘴角，似乎勾出过一抹讥讽，鹿晚游的手指便难堪地捏紧了些。
她很感激百里渊，也……很喜欢他，不想被他看不起。
嘆出一口气后，鹿晚游便暗暗下定决心，这段时间要好好在此借读，多结交一些朋友，多向他们学习，不辜负家族的重託。
第2章
看在天材地宝的面子上，飞星洞天给鹿晚游的待遇不错。
虽是挂名，但依旧按照内门弟子的等级，给她安排了一个的小屋子，只用跟另外一个师姐同住，而不用像外门一样去挤大通铺。
从干坤戒里把惯用的生活用品都拿出来摆放好，鹿晚游的眼前，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食盒了。
缓缓抚摸过食盒上精美的花纹，她嘆气发愁。
为了让她能在这边过得好，母亲给她准备了许多礼物，有要郑重送给师长的，也有方便她随意赠给周围人的。
只有这个食盒里的点心，跟其他所有东西都不一样。
这是她自己费了好多心思，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才制作成功的，要赠与的目标，也只有百里渊一人。
准备的时候有多期待，现在就有多忐忑，尤其还经过与百里渊刚才的一番对话，她越发不知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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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送吗，他会不会不喜欢呀。
打开食盒，看着一块块安静躺在里面的点心，鹿晚游咬了咬下唇，最终决定，还是送吧。
百里渊救助的恩情，不能不回报……而这些点心，放久了可就不好吃了。
轻易就说服了自己，她马上抱起食盒出门。
看百里渊之前行走的方向，就通往孙长老的院子，时间没过去多久，她现在赶过去，说不定来得及。
一路匆匆而来，又问过旁边几个弟子，确定人还在里面，鹿晚游放了心，在拐角处悄悄等着，时不时探头观察几下，生怕错过了。
等了好一会，终于看见那个利落修长的人影从院子里踏步而出，行往别处。
鹿晚游眼睛一亮，赶紧跟过去。
对方走路太快，为了赶上他，她还不得不小跑前行。
「百、百里师兄！」喊出对方名号的时候，鹿晚游的嗓子有一种自己无法控制的紧张，差点呛到。
百里渊的脚步停了，回过头一瞧是她，便微微皱了眉。
「何事？」
看出他脸上的不耐，鹿晚游心头一紧，立即想打退堂鼓，谎称一声无事然后跑掉。
可人已经站在他面前了，这个时候要突然转身，岂不跟疯子一样，只怕会更令他生气。
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将在心底反覆念颂过好多遍的话，紧张地说了出来。
「你之前曾帮过我，我心里非常感激……这次来飞星洞天，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希望你能收下。」
只是简单一句话而已，说出来却耗费了鹿晚游好大的力气，磕磕绊绊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
话说完，人还笑得呆呆的。过了半天，才想起缺了点什么，赶紧将食盒双手递过去。
鹿晚游为自己的迟钝而羞红了脸颊。
事情办成这样，她心里已经非常难堪了，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百里渊还没将食盒接走，好几个飞星洞天的弟子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围到他们身边。
与那些对百里渊诚惶诚恐的弟子们不同，这几位似乎跟他很熟，见了这个场面，脸上都笑呵呵的，满是打趣。
「师兄，怎么天天都有人给你送礼物啊，真叫人羡慕！」
「好像是食盒，里面放的应该是点心？」
他们多说笑一分，鹿晚游的勇气就少一分，到后面，一个小小的食盒，已经重到让她抱不住，简直想要转身逃跑。
这时，一直冷着面的百里渊，终于开口了。
「我伤郑冠玉，并不是为了救你，报仇而已。你在不在那里，有没有被我救，都与我不相干，我自然也不需要你的礼物。」
这话说得无情，鹿晚游的一番殷勤期待，就像是被丢进了寒风中，踩进了泥地里。
「不止有那一次的……」
听清他的否认和不在意，伤心很难不显露在脸上，她赶紧又补充道，「还有之前的试剑大会上，你帮我喝退过几个欺负我的世家子弟。」
她就是想让他知道，这份感激之情，是真的，不是她随便找来的藉口。
只是一份点心，并没有任何过界，何必要这样对待她的心意呢。
试剑大会是更远的事情了，而鹿晚游所说的，好似根本就没在百里渊的脑子里留下过印象。
他凝神回忆了一下，才恍然大悟，继而便是一声冷笑。
「你又误会了，我骂那些人，纯粹是看不惯那些废物们，分明没有修仙的资质，却依靠着家族的势力，作威作福。」
说完，还盯着鹿晚游看了一眼，疑惑道：「当时你也在那？抱歉，没注意。」
「……」
这一回，便是有再厚的脸皮，鹿晚游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整个人就像根木头似的戳着，脑子里空空的，连转身离开都忘记了。
旁边几个弟子听了这一通下来，便知道了百里渊的态度。
如果说他们之前是不带恶意的看戏，现在则全都一股脑地偏向了自家师兄。
「这位师妹，你要送礼，好歹先弄清楚百里师兄的喜好嘛，他不喜欢吃这些甜不拉几的点心。」
「你什么眼神，看不出来这并不是咱们门派的师妹啊，人家只是来挂名的。」
「哦——」那人拉长了声，「想起来了，鹿家小姐是吧。」
有个胆大的弟子，趁鹿晚游不注意，轻轻挑开了食盒的盖子，吓了她一大跳。
「果然是点心。」他们互相笑着，「鹿小姐你哪买的，这点心也做得太差了。我们这边的师妹想给百里师兄送吃的，都是自己亲手做，可比你这个好看多了，你这个钱花得不值啊。」
紧紧抱着食盒，鹿晚游脸上的血色，又少了一层。
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简直比脑子里预料到的最糟糕的情景还要糟，她现在只希望，自己根本没来过这里。
但即便是这样，面对他们的玩笑，她也想尽力解释一下，不能让自己的心意被看轻。
「这不是我花钱买的，是我亲手做的……」
哪怕声音很小，似乎并没有人听见，她也还在说，「而且我做了好几种口味，有甜的，酸的，还有咸的。」
喜欢一个人，希望他也能喜欢自己的礼物，怎么可能不事先准备充分呢。
鹿晚游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这件事，但结果好像所有人都不是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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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弟子，被她委屈中还带着坚持的神色触动到，一时间都止住了笑声，摸摸鼻子：「咳……鹿小姐是有钱世家的大小姐，做成这样也难怪。」
明明是事件的主角之一，百里渊在轻描淡写地拒绝之后，就一直处于漠不关己的状态，站在边缘，冷眼旁观。
不过在无人注意的时刻里，他冷锐的目光，总会一遍又一遍投射到鹿晚游哀伤的脸颊上，幽深的眼眸每一眨，便会将眸中诸多的情绪遮掩下去，只有唇角越抿越紧。
终于，在看见她那双抱紧食盒的手开始逐渐发抖的时候，他向前迈了一步。
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却突然又响起一个娇滴滴的熟悉女声：「师兄，你们都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孙长老的女儿，孙萝。
这位孙师妹，一改上午接待鹿晚游时的傲慢，整个人性格大变，冲过来之后笑容满面，声若银铃，沖众人撒娇道：「是有什么热闹我不知道吗，你们好小气，偷偷围在这里，都不跟我说的！」
大伙都是笑笑，并没有谁开口。
那一群弟子的到来，已经让鹿晚游窘迫不堪了，她不想再把自己当个笑话，复述给她听，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微笑，全了礼数之后，便准备转身离开。
谁料，孙萝却一把将她的胳膊拽住。
「鹿小姐别急着走啊。」她明亮的眼睛里，闪耀着点点异光，「你手上拿着什么好吃的，看着好诱人的样子，能不能分给我尝尝呀。」
第3章
鹿晚游不是小气之人，但这份礼物不一样，纵然没能送出去，她一时间也没有要转送别人的打算。
现在孙萝满脸天真，直接伸手来要，令她陷入了两难。
送，百里渊还在跟前，有点像是对他不满撒气；不送，又会得罪师父的宝贝女儿……
想了想，鹿晚游柔声笑道：「我的住处还有许多好吃的，你若喜欢，不如跟我一起去挑吧。」
听出她在委婉推辞，早就躲在旁边观察出事情原委的孙萝只想冷笑，还真以为我想吃你的东西呀！
「鹿小姐这是捨不得了。」
她故意嘆了好重一声，眼睛在百里渊无甚表情的脸上扫过，继续说道，「原来这些东西，全都只是为百里师兄一人准备的，我们其他人都没份，只能干站着眼馋，真叫人失望。」
孙萝娇气的脸颊上，神色装得灵动，宛如真灰心了。
说出的话又带动在场其他几个高阶弟子的情绪，好似鹿晚游故意厚此薄彼，目中无人一样，无端将她的错又加重几分，叫她难受得无处可讲。
「早上你来拜见我父亲的时候，我瞧鹿小姐长得这样好看，就对你心生欢喜，觉得以后我们肯定能做好姐妹。」
说到这，孙萝话音一转，委屈瘪嘴：「唉，却没想到鹿小姐只想跟百里师兄结交，完全没把我这个师妹放在心上。好歹我父亲是你师父呢，日后少不得要照顾你的，我们两个应该最为亲密，你却连一盒点心都不愿与我分享。」
这话过于直白了，终于有弟子觉得不妥，站出来扯扯孙萝的衣袖。
「师妹，你年纪小，平时咱们这些师兄师姐宠着你是理所应当，可鹿小姐今天才来，你别把她吓到了。」
哪知孙萝并不放弃，反而说道：「她送给百里师兄的点心，师兄又不要，我跟在后面讨剩下的都不行么，免得浪费呀。」
说完，又眨着可怜巴巴的眼睛，望向鹿晚游：「鹿小姐，我就是嘴馋喜欢吃东西，没其他意思，你让我尝尝嘛，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师姐，以后我们一起接受父亲的指教呀。」
短短一个上午，孙萝的脸在鹿晚游眼前变过一次又一次，如今这生怕辜负的小模样，更是看得人心里只余惊嘆。
若说她之前冷冰冰地逐客，是心生欢喜的证明，鹿晚游无论如何都不信。
可明知孙萝在故意撒谎，这样当众被她顶在人群中下不来台，也无计可施。
对方是孙长老的宝贝女儿，又是飞星洞天众人骄纵的小师妹，她一句话分量如何，难以估计。若再拒绝，只怕不仅师父那边讨不到好，还会有人说鹿晚游吝啬无情，更连累到鹿家。
鹿晚游的委屈，才是真实存在的。
她不喜欢孙萝这个样子，也不想把自己辛苦制作的点心送给她，可现在快无路可退了。
一双无措的眼睛，不由自主看向始终没再开口的百里渊，鹿晚游多希望，他这个时候能像之前两次那样，站出来帮帮她……
可惜，结果终究还是叫她失望了。
当她的目光，与对方幽深的眸子交汇到一处，那人就好像沾到了令人不快的东西，马上转开了视线，根本不给她任何回应。
鹿晚游的心情顿时降到了谷底。
她怎么忘记了，刚才百里渊分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帮她，一切都只是她自己误会而已。
现在还想找他求救，越发显得自作多情，人家怎会搭理你。
羞愧的红与心酸的白，一时间交错爬上了鹿晚游的脸颊，她的脸色无比难看，却偏偏还要为了家族体面而保持微笑，嘴角的弧度都在摇摇欲坠。
「好啊。」
收回目光，沉默一会，鹿晚游微微垂眸，温柔却哀伤的眼睛不再去看任何人，承诺的声音轻得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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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孙师妹想吃，那就送给你吧。」
之前一直将食盒小心捧着，生怕有丁点颠簸，现在下定决心转交，鹿晚游就像是迫切要卸去重担一样，也不管孙萝拿没拿稳，便迅速抽回了手。
「第一次做，做得不好，希望师妹不要嫌弃。」她扭开脸，低声说着。
终于达成所愿的孙萝，应付着笑笑：「鹿小姐亲手做的，我怎么会嫌弃呢。」
说完，还故意望向百里渊的方向，添了一句：「对吧，师兄。」
这话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讽刺，食盒已经交出去了，鹿晚游整个人空荡荡的，也不敢去看百里渊什么表情，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她难过的地方。
朝众人行了一个周全之礼后，她很快转身，没几步就仓皇消失在了拐角。
一直等她走了，孙萝才将自己心底真正的嫌弃表现出来，掀开食盒盖子，不停咂舌。
「做成这样，也好意思拿来送人。」
来者终究是客，也有弟子帮鹿晚游婉转说话：「她是想感谢百里师兄，虽说有误会，不过还挺诚心的。」
孙萝却气哼一声，根本不以为然。
师兄们平日只知道练剑修道，哪里晓得那些心机深沉的女人们的手段！那个鹿晚游一站在百里师兄面前，故作娇羞模样，她就知道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
她……她就是想来抢百里师兄！想得倒美！
为自己打赢了一战而觉得开心，孙萝笑着跑到百里渊跟前撒娇。
「师兄，我知道你讨厌这个鹿小姐，因为她也出生世家，跟那些只能仰仗家族的废物们是一个德行。你看我马上就冲过来为你解决麻烦了，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呀！」
低头看那食盒，里面的点心摆放整齐，做工却明显不太精细。
百里渊凝神看了一会，转开目光，语调冰冷：「什么样的资质便该做什么样的事，勉强自己，只能是个笑话。」
推上盖子，他允了孙萝将食盒拿走：「这些世家的少爷和小姐，就如同这盒点心，空有外在，没了家族的庇护，什么都不是。」
得到鼓励的孙萝，自然忙不迭点头附和。
之前瞧见鹿晚游面色姣好，身段柔美，声音还动听，她心里好一阵的嫉妒，生怕百里师兄会多看她几眼。
现在看来嘛，心里的石头可以稳稳落地了。
第4章
低头疾行回住处，鹿晚游不仅将门严实地关起来，还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一点缝隙也不留。
如果可以，她真想把刚才兴奋出门的自己拉住，恳求她不要过去，因为在那边等着她的，是这辈子最大的难堪。
也曾预料过，百里渊会拒绝、会不喜欢她的礼物，这很正常，毕竟她也没那么好。
可为什么，居然在他的态度里感受到了厌恶？
短短三次见面而已，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就因为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曾救过自己，所以他就生气了？纵然他本意不是如此，可她的感激是真的啊。
辛苦准备了那么久，对借读充满期待，时常连梦里都很开心，也仅仅只是想好好感谢他，多跟他说几句话。
谁知道这些痴念，在过来的第一天，就全都被打碎了。
鹿晚游终究没掉泪，就是胸口好似被大石头压着，喘不上气很难受，按半天也缓和不了。她想，自己之后也不用分心惦记其他事了，好好忙完家族任务就该赶紧离开，省得让人感觉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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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家跟飞星洞天之间的交易，多少是划算的。
鹿晚游不仅有进入秘境的名额，到时候还可以获得该派弟子的保护，能不能找到所需材料不确定，但至少能保证她性命无忧。
拥有超强实力，因此飞星洞天也就不在乎鹿晚游的本事有多少了，除了给她安排好住处，其他的活动一概不过问，全凭她自己的喜好。
说起来是挂名弟子，实际上跟过来游玩的客人也差不了太多。
倒是鹿晚游自己认真，想多了解这边的情况，多结交一些朋友，振作起来总好过继续憋在屋子里，一个人郁郁寡欢。
早上天刚亮，她也早早起床，换上普通弟子的服饰，随便吃点东西，就跟着别人一起去听道法宣讲的早课。
听不太懂，但那么多人一起打坐学习的氛围，让她很新奇，眼睛睁得比谁都大。
偶尔瞥见有偷偷打瞌睡和说悄悄话的弟子，就好像找回了小时候同自家兄姐一起玩闹上课时的感觉，鹿晚游的心情终于好了些，浅淡的笑容重新回到了她嘴角。
向身边面善的弟子询问早课中的不解之处，对方温和一笑之后大方解答，末了还回问，他是否说明白了。
难得体会到一点善意的鹿晚游，自然感激点头，对飞星洞天的好感提升不少。
昨日狂风暴雨，差点将人打蔫，今天算是雨过天晴，她都有点难以分辨，究竟正反两面，哪一面才能代表这个门派多一点。
早课过后，弟子们一直讨论到接近中午。
鹿晚游回去稍微休息整理了一会，便跟着人群一起前往膳堂，想看看这里的伙食怎么样。
都已经闻到食物的香味了，居然在门口被拦下来。
「这里专供内门，你不能进去。」
有点失望，鹿晚游拿出腰牌试图跟守卫弟子解释，自己虽然只是一个挂名，但好像也可以享受内门弟子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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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却摇头：「没有宗门贡献，你进不来。」
第一次听到，吃饭还要宗门贡献这一说，她不由感嘆这边门规森严，讪讪收回了腰牌后，询问自己能去哪吃。
肚子饿了，总不能不给饭吃吧。
「去外门那边。」守卫弟子给她指了方向。
没办法，只能逆着人流转头离开，还颇有点捨不得这里的浓郁香味。
刚走了没几步，鹿晚游就注意到身边几个内门女弟子，突然嬉笑着跑动起来，好像遇见什么开心的事一样。
「快些呀，听说百里师兄马上也要来吃饭了，我们赶紧过去，说不定能坐得离他近一点呢！」
「！！！」
其他女弟子们闻言，都是春风满面的样子，结伴而行兴高采烈，鹿晚游却面色陡然一白，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远离这个地方，可千万不要撞见百里渊。
一晚上没睡好，她现在心里才好些，要是再被他冷漠的眼睛盯上，肯定又要难受了。
而且看见她，百里渊只怕也厌恶得连饭也吃不下，鹿晚游不想做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越发走得快了。
一路惴惴来到外门膳堂，确认没跟百里渊碰见，她才放心进去里面。
这边谁都能来，菜品从香味上面就比内门差了不少，跟家里更是不能比。
鹿晚游瞧着食慾都消除不少，想起母亲叮嘱要少点娇气，才勉强选了两个菜，在人群中艰难找到空位，坐下来一边慢慢吃，一边偷偷观察周围人。
四面八方都是嘈杂的谈话声，说什么的都有，但似乎百里渊这个名字，总要比其他内容更多地钻进她耳朵里。
飞星洞天低阶弟子们对他的崇拜，好像已经到了狂热的程度。
位置没选好……
不想让心更乱，鹿晚游默默放下筷子，赶紧换了个座位。结果这边的弟子们，聊得更离谱，嘴里说的还是她知道的那件事。
「哼哼，我听说，百里师兄当时只用两招，就将郑冠玉那个混帐的功法废掉了！」
「那是自然，连掌门都说过，百里师兄的剑招杀性极强，废这样一个草包，难道还需第三招么。」
「世家的废物越来越多了，像这个姓郑的，不仅调戏我门中女弟子，还伤了随行男弟子的修为，百里师兄帮我们去报仇，当真是大快人心！」
「可笑郑家多大的本事，还不是脸面都被人踩在脚下了，也没敢出来替自家嫡子说句话。」
「那是他们自己理亏，就算要打，恐怕也打不过百里师兄！」
无处可换了，鹿晚游只好坐着听完全程。
跟随他们的谈话，她脑中不由想起了在那条热闹的城池街道上，百里渊是如何身姿利落从天而降，一柄无影利剑随他手势，转瞬激射而出，刺向郑冠玉纠缠于她的脏手。
只差分毫，那剑便伤及她了，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就是把握好了这分毫的尺寸。
哪怕回顾一次，就要面临一次自作多情的羞辱，鹿晚游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刻的百里渊，完美符合她小女儿隐秘心思中，对未来夫君的全部想像。
甚至，现在知道了他不为她而来，也丝毫没有减少他身上的光芒。
想到这，鹿晚游的眼眸微微黯淡下去，心里又难过了起来。
第5章
鹿晚游在尽力融入飞星洞天的日常生活。
看见别人祭拜师祖雕像，她也上去偷偷作个揖；围观到弟子们交手练剑，她就在旁边鼓掌喝彩，顺便自己照着比划几下。
有人抄写碑铭认不全上面的字，她便帮忙念出来，被感激称唿一声师姐的时候，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脸上还强装淡定说不客气。
一切都很顺利，只要不碰上百里渊相关的事，她觉得自己在这里的日子，过得还挺开心的。
但百里渊是门派里如此光彩夺目的一个人，是每个弟子都想要努力达到的目标，便是躲去最偏僻的角落里，也总能听见有人在讨论他。
一般，鹿晚游会选择偷听几句，然后默默走开，这一次却做不到了。
「大家快去练剑台，今天又有人上门来挑衅百里师兄啦！去迟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百里师兄可不会为了你们把人再揍一遍！」
只一声招唿，原本安静打坐运气的弟子们，纷纷起身，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今天又是谁来找死，兴奋朝练剑台的方向而去。
转瞬，就只剩下鹿晚游一人还原样坐着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人影，又看看这空荡荡的殿内，她呆愣一会，在去或不去之间犹豫。
要不还是去看看吧……
他用剑的身姿那么好看，终究心痒难耐，鹿晚游尽量说服自己，大不了躲在人群不被他发现就好了。
来得太迟，偌大一个练剑台早就被激动的弟子们围得水泄不通，鹿晚游只得又一次在心里默默感嘆百里渊的受欢迎程度。
还没找到方便观看的位置，突听得人群里爆出一阵喧譁，似是场上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群情激奋，有些人嘴里还开始不忿咒骂。
「真不要脸！居然三个一起上！」
「这就是世家公子的做派么！车轮战打不赢，就以数压人！」
「好过分，我们也上去帮百里师兄吧！」
「哼，我看不必，师兄教训人，从来不用别人帮忙！你且看着，这几人合在一起，也打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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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情况终究难以预料，之前全等着看好戏的弟子们，此时都收起了的表情，开始替百里渊揪心了，人群里唿喊鼓劲的声音越来越大。
他们不安，鹿晚游便更是焦急，想赶紧看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以一敌三，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等她终于奋不顾身挤进人群最里面，还未看清场上局势，便觉得眼前一阵白光闪过，接着便听见远处两声惨叫一同响起。
顺着声音扭过头，居然看见两个站得靠近的男子，被同一柄剑穿透了手掌。
那剑射势之强，难以阻拦，在穿透这两人之后，携着他们的惨叫，剑身又「嗡——」的一声，狠狠钉进了练剑台地面的石板。
之前还手持武器、互为倚角之势的两个人，就这样被狼狈地串在了地上，武器散落，再难起身，好似被一箭双鵰的可怜鸟畜。
能抓住他俩手掌重合的那一瞬间发动进攻，百里渊对剑术的操控，不可谓不精妙。
被眼前猝然发生的一切吓了一跳，鹿晚游赶紧捂住嘴巴。
四周则全都是欢唿之声，庆贺百里渊以一敌三，完美获胜。
三个？还有另外那一个呢？
鹿晚游又回头，这才惊讶发现，最后这个人，早早就被打趴在地上，百里渊正单脚踩着他的脖子，宛如踩着一只无足轻重的蚂蚁。
刚刚完成一场以一敌三的对战，百里渊整个人慵懒又暴戾，嘴角还噙着漠然的笑，脚底人随便挣扎几下，他便脚尖稍稍用力，立即让那人面色涨红，连求饶都喊得断断续续。
轻松的姿态与荣耀的战绩，宣告着他令人胆寒的实力。
「好好与我交手，我也好好点到为止。」他俯身，森然道，「既然你不讲规矩，那我也就不规矩了。公平吗？」
在脚底连喘口气都艰难的男人，立即挣扎点头，末了还怕不够，又合手沖百里渊行礼。
「哼，废物。」
轻笑一声，百里渊这才大发慈悲地将脚尖挪开，「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们。」
沾血的剑被收回，片刻前气势汹汹前来挑战的三个人，尽管身上带伤，眨眼间也都跑得没影了，只余下飞星洞天自己人的庆贺声。
轻拭剑身血迹时，百里渊眼角的余光观察到一个娇巧的身影，他冷冷抬眸去看时，那个身影却已经迅速钻回人群，消失不见，好似根本没有来过。
*
想要尽力融入飞星洞天的鹿晚游，觉得自己此刻应该留在练剑台上，充当一个普通的欢唿弟子，不然就太不合群了。
但她没有，她惊恐地转身跑掉了。
不是被兇狠的争斗场面吓到，而是她刚才，突然听到了很多事。
「现在的修真大族怎么尽是养出这样的人来，不仅能力不行，人品也堪忧！」
「谁不知道我们百里师兄，最瞧不上的就是他们这些依靠家族作威作福的人！说是世家的公子小姐，结果内里全是草包。」
「世家的这些人，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还敢挑衅到百里师兄面前来，这不是找打么？活该！」
起初，鹿晚游为百里渊担心，见他赢了，虽然被他身上的杀意吓到，可还是忍不住替他高兴。
但是她一直站在人群里，耳边听见四周弟子的种种讨论，浑身却越来越凉。
——百里渊，对任何世家出身的人，都没有好感。
尤其是那些只能依靠家族庇护，凭血缘占着许多修炼资源却依旧能力低下的人，在他看来，全是废物。
鹿晚游慌张地发现，只是想来围观一场热闹而已，却意外从所有人嘴里得知了，自己被百里渊讨厌的原因。
她来自鹿家，一个曾经立在顶峰、如今衰落不堪的修真家族；她修为低到可能没办法在秘境里保全自身，所以不得不「聘请」飞星洞天的这些弟子为她保驾护航……
她就是百里渊最讨厌的那类人。
这样的人，就算心意再诚恳，把礼物准备得再精美，递到百里渊面前，他肯定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只会烦躁地觉得自己被打搅。
认识清楚这件事，鹿晚游根本没有勇气继续待在练剑台上。
弟子们的欢唿声越热烈，她的脸色就越难看。
尽管没多少人知道她的来歷，这几日在飞星洞天也体验得不错，可终究心里还是有了一道坎。
她不自在了，觉得脸上好像有一个人人都能看见的标识，下一瞬就会有人站出来，指着她发笑：看，就是那个最被百里师兄厌恶的人。
第6章
废物一词，刺痛鹿晚游的心。
结束了在飞星洞天漫无目的的闲逛生活之后，她决定要努力起来，至少去烈风秘境找寻东西时，不能显得太不堪。
那就先从收集资料开始吧！知己知彼才能心中有数。
在鹿家时，她就了解过一些烈风秘境的情况，飞星洞天这么大的宗门，里面的信息应该更加全面，非常值得去看看。
弄清楚储存书籍功法资料的万法楼的位置，鹿晚游吃了午饭直接往那边赶。
过了一道拱门之后，意外看见前方迎面而来的，居然是百里渊一行人，他领头居中而行，其余人都围聚在他身边，认真对他汇报着什么。
这么多人中，还有一个让鹿晚游看一眼，便心中一沉的身影，孙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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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萝她笑容满面，走得挨百里渊最近，旁人说话还得小心避让着她，足见她身为长老之女的地位也不一般。
这么一副情景，鹿晚游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上前，眼尖瞥见附近有一方景观水池，里面还有水鸟嬉戏，赶紧斜行过去。
她俯靠在水池边的栏杆，用树枝逗水鸟，假装正玩得开心，对身后的人和事一点没察觉。
众人的脚步声在经过她之后便走远了，一场不必要的麻烦被完美消弭。
松了口气，鹿晚游正要丢掉树枝转身，耳边就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孙萝那遮掩不住的高笑声。
「还真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大小姐哦，家里花钱给她把一切打点好之后，便什么都不操心了。说是来借读，好歹学点什么吧，她倒好，整天就是在玩。」
追随着她的，自然还有一阵闹笑声，似乎也都觉得这事可乐。
明明人都走过去了，声音还这么大，也不知是不是就故意想让鹿晚游听见。
树枝不丢了，鹿晚游瘪瘪嘴，又继续留在原地，郁闷地逗了一会水鸟。
胡编乱造说自己爱玩，那就玩给她看好了，总不能白担了这个骂名。
瞧着水鸟们在水池里自由划水，毫不惧人的样子，鹿晚游忍不住悄悄嘆息：「这个孙师妹，还没你们可爱呢。」
*
万法楼高达好几层，里面存着飞星洞天数不清的书籍资料，供门内的弟子们学习修炼。
为避免之前去膳堂被拦下的窘境再次发生，鹿晚游早就打听好了，这里连外门都能进来，这次她肯定也没问题。
勇敢上前，谁知居然又被拦了！
守卫弟子给出的理由，也令鹿晚游完全没有想到。
「这里外门能进，但你不行，你只是一个挂名，没多久就要离开的，万一进去偷看到本门秘密，可不得了。」
鹿晚游惊讶吸气，她真不是过来做坏事的。
「我没有要偷看你们的秘密。」站在守卫弟子跟前，她焦急地解释着，「我就是想进去，查找一些秘境的资料而已，花不了太多时间，我可以很快就出来。」
可无论她怎么说，对方始终铁面无私，眼里对她的防备，从没有消失过。
自家人和外人的区别，这个时候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挂名又怎么样，还不是融不进去。
努力的第一步就遭遇挫败，鹿晚游不想放弃，不想被当成一个只会玩乐的废物，只好最后哀求道：
「那我能不能拜託你，帮我进去找找相关的书，我看完了就还回来，肯定没问题的……我、我可以送你一些小礼物作为感谢！」
请人帮忙，自然要做出感谢，鹿晚游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可守卫弟子刚刚摇完头，身后就突然传来一个令她浑身汗毛竖起的声音。
「你把这当成什么地方了，以为谁都可以用东西收买吗？」
知道这低沉嗓音代表着谁，鹿晚游的身体瞬间僵硬，连心跳都差点停了，立在原地不敢回头。
她好像又做了令人讨厌的事，可她本意并不是这样的。
「百里师兄！」
像是从百里渊的话语里，感受到了鼓励，守卫弟子站得越发笔直了，浑身上下充满了对鹿晚游意图收买的不屑一顾。
「我知道门派的规矩，所以我根本就没答应让她进去！」
「……」
这两人一对一答，完全将鹿晚游夹在了中间，听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两只手的手指，痛苦地绞在一起。
为什么要勉强，为什么就不能识趣一点，在人家拒绝她的第一时间就赶紧走开？
现在倒好，偷秘密的帽子还没完全摘掉，又多了一个收买的罪名，简直错上加错。
「……对不起，是我打搅了。」
也不知这句抱歉要对谁说，鹿晚游慌里慌张说出口之后，便预备着赶紧离开。
从来到飞星洞天开始，但凡遇到百里渊，她好像总是最狼狈的那一个。
「还以为鹿小姐有多认真在准备，原来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见她连身都不转过来，声音小小地说过话之后，就低头迈步要走，简直无礼至极，百里渊的眼眸又阴沉了几分。
「我飞星洞天不会小气藏私，让人看轻，既然跟鹿家做了交易，便会贯彻到底，鹿小姐就这样离开，岂不是陷我宗门于不义？」
「我……」
这下子，鹿晚游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脚步硬生生停下来，惶惑地咬住下唇，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已经被弄怕了，实在摸不清楚百里渊的态度。
总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他究竟想让她怎么样呢？
「我回去不会乱说的。」她失落道。
「那便是不愿学了，又想去逗那些鸟玩？」
似乎从他晦暗的态度和冷淡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别的味道，鹿晚游以为自己听错了，犹豫半天，才缓缓转身，试探着朝他看去。
刚对上他幽深的眼眸，她便被吓得赶紧躲闪开，好似做错事的人无法承担他锐目的打量一般。
「我……我想学的。」她低声紧张地说。
「进去。」百里渊随手朝万法楼一指。
这进展，让一直站在旁边的守卫弟子并未想到，惊讶出声：「师兄，这……」
百里渊单手命他噤声，眉目傲然道：「宗门立派久远，实力深厚，岂是随便被人看去点什么，就能影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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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下之意，是对鹿晚游这个「坏人」的毫不在意。
本以为看见希望，正内心窃喜要进去的鹿晚游，听闻这句话之后，笑容一僵，神色又重新落寞了下来。
第7章
百里渊并非特意来解救她，看他稳步前行的模样，是正好要去万法楼，顺便将她捎带上。
鹿晚游瞥一眼前方的人，小心跟着。
进入楼里后，她发现里面比预想的还要大，密密麻麻摆着许多书柜，弟子们则在其间安静穿梭。
百里渊没管其他，拐个弯直接上楼梯，鹿晚游却不确定了，她不知这茫茫书海，自己该去哪找资料。
是要跟他一起上楼呢，还是在下面找个弟子询问清楚？
刚刚已经吃过教训的她，胆小地选择了后者。
鹿晚游迟疑一会，转身朝最近的一个弟子走去。
百里渊放她进来，她已经非常感激了，若总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在他身后，肯定只会惹他厌烦的。
离那弟子只剩几步路的时候，身后上楼的脚步突然停止，接着便传来了手指敲击在木头扶栏上清脆的声响。
察觉到不对，鹿晚游回头，见之前一直冷漠前行的百里渊，这个时候正站在高高的楼梯上方，表情不甚晴朗地盯着她。
一切尽在不言中，鹿晚游立即明白了，乖乖转身又重新回归他身后，然后用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
往上走了一层又一层，书还是那么多，但看书的弟子却越来越少。
高大的书柜接连在地面铺展开巨大的阴影，看得鹿晚游胆气逐渐不足，也生出迷惑，还要走多久，百里渊他……真是带她上来找资料的吗？
不会是想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故意嘲弄她一顿吧……
「在哪里呢？」她小声问。
依旧没有回答，百里渊还在继续朝上走。
怀揣着不必要的可笑担心，鹿晚游悄悄放缓了脚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怕的是什么，百里渊要捉弄她，根本不用将她放进来。
终于，来到这一层之后，百里渊停了下来，伸手朝后方书柜一指：「那边。」
短短两个字，让鹿晚游心里顿时艷阳高照，比这昏暗的屋子都要明亮，还愧疚自己刚才卑劣的怀疑，激动沖他道谢。
迈步就要跑向书柜，临了才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可能百里渊完全不在意，但她还是想郑重表明：「我只会找烈风秘境相关的资料，绝对不会乱翻的。」
她就是想告诉他，自己不是个奸细，但话说出去，在百里渊那边却不见半点反应。
他早已经轻车熟路地拿起一本书，专注翻看了。
「……」
就当他听见了吧，鹿晚游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高高的书柜都快要达到屋顶了，里面的书一本本都记录着修真界各个秘境的相关信息，全都是飞星洞天弟子们去闯荡之后所留下的经验之谈，价值不菲。
尽管没人盯梢，鹿晚游还是严格按照做出的保证，绝不乱碰，一心只找自己的目标。
在脖子都快仰断的前夕，她总算在书柜的最顶层，发现了烈风秘境资料的踪迹。
可这么高，要怎么拿呢？
越过书柜探头，鹿晚游悄悄朝百里渊的方向打量，发现他正认真在看书。
哪怕这种独处的时候，他侧脸所展露出的表情，依旧没有舒展开，冷淡得让人不敢轻易上前。
还是不要麻烦他了，鹿晚游唿出一口气，打了退堂鼓。
静谧的屋子，没有半点响动。
一个人坐在窗前看书，一个人隐藏在书柜后面，不知道偷偷摸摸在做些什么。
很久没听到侧后方的动静了，百里渊书又翻了一页：「鹿小姐不会是看书看得睡着了吧？」
话音刚落，书柜后面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书简掉落的声音，宛若真是人在睡梦中惊醒的手忙脚乱。
百里渊只能起身，过去查看。
看到的情景，令向来不动声色的他，都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为了找书，鹿晚游特意轻手轻脚搬了凳子过来，此时她正站在凳子上，踮脚去够书柜最顶层，胳膊中抱着的几卷书，已经大半被吓得掉落在地上。
瞧见他来，她也满脸惊慌，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不敢动。
「……我够不着。」
仿佛看见了天底下最愚笨的场景，百里渊只一伸手，甚至都没朝那书架顶上看一眼，便有两本书被法力牵引着，自动落在了他掌中。
他神色冷漠地递过去：「纵然不会隔空取物，难道鹿小姐还没有长嘴吗？」
赶紧小心接过，鹿晚游低头一看，果然正是自己要找的。
「谢谢。」她道,「我怕打搅你看书。」
「已经打搅了。」百里渊转身。
又是感激，又是抱歉，鹿晚游收拾好书柜前的糟糕局面，也找了一个空桌开始翻看。
经歷了这么多波折，才成功坐在这里，她非常珍惜。
书上的一字一句都看得仔细，偶有碰到一些复杂的内容，感觉对以后有用，还要用纸笔记录下来，以防之后忘记了可以复习。
这一次，没有任何打搅，百里渊的目光却不自觉从书上挪开，越过纸页，投射向斜对面的女子，一直盯着她抄写不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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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她停下笔，他则将目光收回，等她玉莹白皙的手再次动起来，他便又盯上了。
如此几次，终于碰上她无意间抬头，正巧与他打量目光撞上的尴尬局面。
百里渊表情冷淡，好似毫不在意，鹿晚游却是心里发慌，赶紧把笔放下来：「是不能记下带走吗？」
不然为什么他要这样盯着她的动作？
喉结轻轻划动一下，百里渊语调如常：「鹿小姐不必太过辛苦，了解大概便是，反正到时候，自然有门中弟子会保护你。」
这话说得，鹿晚游不羞愧都难，感觉自己好像离百里渊心中的废物越来越近了。
「我只是想多记住一些，到时候也能多尽力一点，不想全都麻烦大家。」
鼻中嗤出一声轻笑，百里渊道：「抄抄书，便算努力？不过是做无用功，自我感动罢了。在秘境中要以命相搏，这点水平可不够。」
「……」鹿晚游的脸色，一瞬间变白。
「不过鹿小姐比我认识的许多世家子弟，已经好了很多，至少知道上进，令人欣慰。」
鹿晚游的肩膀微微垮塌下去，这样的夸奖，真让她一点都笑不出来。
第8章
顶着百里渊的目光，鹿晚游最后坚持看完了书，然后与他安静告别，从头到尾都遵循着自己的承诺，绝对没有偷看万法楼里其他什么信息。
这明明是很有收穫的一天，应该高兴。
可回到住处，拿出自己抄写的那些东西，想起百里渊话语里的嫌弃，鹿晚游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这是她自我感动的无用功吗？
可是，并不是谁都有百里渊如此超凡的实力和资质的，仅凭一柄剑就能将修真界绝大多数人踩在脚底，孤身独闯烈风秘境都不在话下。
如果没有办法做到一力降十会，那从这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多收集一些资料，为什么不可以呢……
将纸收好，鹿晚游躺在床上无奈嘆气，愁绪满腹。
不过她好像确实太弱了一点，别人重担在身，想的都是赶紧提升本领，她却在做这些文弱无力的事，与烈风秘境里未知的危险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也不怪百里渊看不起她，人还是得增强自身才行！
翻个身，鹿晚游的眼眸里，露出了一丝坚定。
飞星洞天的弟子们，天天早出晚归悟道练剑，个个都是努力修炼的好手，在这样的氛围里，她不能总是选择在旁边浑水摸鱼，充当观众。
自己也该行动起来，向他们学习，多提升一点。
情绪被调动，鹿晚游立即起身，从干坤戒里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武器，那是一张琴。
既然资料收集得差不多了，那从明天开始，就去跟那些弟子们一样，好好实战训练吧。
几天下来的闲游时光，鹿晚游差不多将这里大部分的区域都分辨清楚了，知道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广袤竹林，景色宜人，微风舒畅，是弟子们除练剑台之外，最喜欢交流练剑的地方。
上完了早课，她马上抱琴往那边跑。
飞星洞天以剑立世，门中绝大多数都是剑修，以百里渊为代表，他们追求的永远都是剑招凌厉、一击必杀的迅勐。
所以，当鹿晚游微笑地抱一张优雅古朴的琴，出现在竹林里时，确实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关注。
整个修真界，琴修真不多见，今天便见到一个，许多弟子围聚上来，好奇询问她一些关于琴修的事。
这让鹿晚游有点受宠若惊，自然一一作答。
她原本还心怀忐忑地认为，融进这些弟子堆里，不会如此顺利的。
没想到，大家对挂名的琴修，感兴趣多于排斥，交流的态度也挺和善，这令她一直紧张的心，轻松了不少。
甚至还有一两个比较积极的弟子，找她约定之后可以琴剑切磋一下，方便彼此弥补精进，鹿晚游也都开心答应。
孙萝打着哈切拎着剑，不得不遵照父亲的命令，前来竹林练剑时，看见的正是鹿晚游与四周弟子们谈笑甚欢的热络场景。
这画面，立即便刺痛了她的眼睛，让她面颊皱成不悦的一团。
尤其这些弟子，往常见她过来，都会远远就沖她打招唿，生怕慢待了她，今天却好多都围去了鹿晚游的身边，注意到她的人，活生生少了一半，就像把她抛弃了似的。
这让一直在飞星洞天里备受大家宠爱的孙萝，怎么忍得了。
盯着鹿晚游的眼神，不由更厌恶了几分。
才过来几天啊，就妄想爬到她头上去，想得美！
假装没看见这一幕，孙萝忍着气绕道而行，目光在弟子群里不断穿梭，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钱师兄！」
她罕见地亲自跑去对方跟前，面带微笑，神色乖巧，让正在跟人比剑的钱威心中惊喜，马上停下比试，关切询问小师妹有何要事。
「钱师兄，听闻下次烈风秘境开启，你明明有资格却不得进去……我真有些为你难过，所以特意过来安慰你，希望你不要太伤心。」
本已逐渐放下此事，如今重被提起，钱威面色一苦，尤其懂事的小师妹还如此贴心温柔，这让他心里更是酸涩。
「无妨的小师妹。」
钱威大度一笑，恍若不在意，「进秘境的名单后期出现调整，再正常不过了，何况这秘境里可寻的天机密宝，与我修习的功法并不匹配，还不如将机会让与其他弟子，怎样都算壮大宗门，师兄这点胸怀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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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说不通！
孙萝心里暗骂一声，谁要你这个时候心胸宽广了。
收起不满的目光，她又凑过去，悄声说道：「可是如果这个机会，是别人从你手上抢走的，而且她还不是我宗门弟子呢，师兄还咽得下这口气吗？」
并不了解情况的钱威，顿时警觉起来：「小师妹此话何意」
孙萝笑了起来，伸手往鹿晚游那边一指：「师兄别光顾着埋头练剑，也朝那边看看呀。」
鹿晚游与大家聊得不错，正预备着起身，跟之前约定的弟子们切磋一下，四周已经有人在为他们鼓掌助威了。
一切正常，直到一行人突然从旁杀出。
领头的钱威，直奔到鹿晚游面前质问：「你便是那个挂名的鹿家弟子？」
「……」
抱着琴，鹿晚游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见对方神色不善，便知道事情不简单，马上屏气凝神，小心应对。
「师兄好。」她恭敬道，「我确实是从鹿家来的。」
「为的是前往烈风秘境？」
「对。」
得到确切答覆，与孙萝提及的信息完美应对上，钱威心里立刻上了火，之前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现在统统失效，只剩被无端掠夺的恼怒。
「原来是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机会！」
说话的语气，越发恶劣，钱威恨不得喊到整个竹林里的人都能听见。
「你们鹿家还有没有点脸面，自己实力不济，在大比中争不到名额，便过来抢别人的，这样的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呵斥鹿晚游一顿还不够，他又将指头指向之前与她交谈的弟子们。
「你们一个个也是好笑，居然跟她这种人谈天说地，是因为没有抢到你们头上？若有一日，她又要去另一个秘境，需要你们来相让呢，还笑得出来吗？」
原本和煦的局势，急转直下，听着周围响起密密麻麻的讨论之声，鹿晚游心中一紧。
她似乎遇到大麻烦了。
第9章
相比于鹿晚游这样一个突然蹦出来的外人，自然是在弟子心中地位较高的钱威，说话更有影响力。
更何况，被夺走机缘，本身就是修士最厌恶的事之一。
若凭着真本事也就罢了，修真界以强为尊，技不如人谁都没话说，但靠实力之外的东西来抢，这就让人心里很不服气了。
所以钱威开口之后，一时间嘀咕声不绝于耳，四周弟子看鹿晚游的眼神都不对了起来。
处境突然恶化，鹿晚游心里很难不着急，她清楚这件事的讨厌程度，也非常理解钱威此刻的愤怒。
可是她……她对秘境名额的变动，也是一无所知呀！
鹿家需要进秘境，所以跟飞星洞天达成了交易，其中曲折母亲什么都没说，就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让她过来见见世面，顺便帮家里一个忙。
于是她很开心就过来了，也从来没想过，这个机会最初可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如今又尴尬，又愧疚，被围在中间当众指责，鹿晚游很不好受，艰难思索着要如何对众人解释清楚这件事。
他们鹿家，绝对不是蛮不讲理、强横争夺的家族。
张张嘴，看钱威怒意难平的样子，鹿晚游还是想先安抚他，只要钱威平復下来，四周其他的弟子，就不会太愤慨了，矛盾也可由大化小。
她带着歉意道：「这位师兄，真的非常抱歉，没想到这件事会牵连到你，我并不知……」
谁料，体贴的安慰还没有传递出去，钱威便迅速抓住了她的话头，接连呛道：「大家听听，她对我道歉了，这就是承认他们家真做了这件事，可不是我冤枉她！」
沖大伙宣扬一番，又调动不少的情绪，钱威这才看向鹿晚游，满面不忿：「你说你不知道，不知道就有理了？那我现在已经让你知道了，你是不是该有点反应？」
「啊……？」
鹿晚游迟疑一顿，并不清楚他口中的反应，是指什么。
但她明白过来，方才的道歉，似乎已经成了对方得寸进尺，继续攻击她的理由。
「啊什么啊？」钱威气沖沖道：「你要是还讲点世家小姐的脸面，就该把这个名额还回来，这不是你的东西，你不配拿它。」
如此离谱又伤人的要求，令鹿晚游的眼睛，立即睁大。
「这个机会，我本来也不屑，但我可以让给宗门里的其他弟子啊，还能做个人情，凭什么要给你一个外人，你哪有我这些师弟师妹们重要？我不是在为自己争什么，我是在心疼他们！」
钱威话里话外，都在强调「我的」二字，好像天生正统。
他又凭空许诺，让四周弟子们一听，纷纷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因为鹿晚游而错失了钱师兄的大方馈赠。
现在，心生遗憾的可就不止钱威一人了。
在众人不悦的目光中，鹿晚游无依无靠，只有抱紧自己的琴，才没那么不安。
「很抱歉师兄，我知道这件事让你不开心，但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我们家非常需要这个机会，为此已经准备了……」
到底是刚离开家，性子又软，鹿晚游脑子里想的都是与人为善，她一直试图让人体谅鹿家对这个秘境的重视，还有多年来的不易。
但别人不是鹿家人，天生就跟她立场不同，这样的说辞，太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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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话都没说完，就被钱威挥手打断。
「你们家如何，关我什么事，那么多人不去抢，就抢到我头上来，是觉得我好欺负吗？」
争论逐渐偏向故意找茬，但钱威不在乎，他就是要让鹿晚游栽得狠点，一是为了给自己讨公道，二也是想给孙萝出口气。
方才，望着鹿晚游身边热闹的场景，孙师妹话语间充满了被冷待的落寞，让他心疼极了。
今日要是不帮她，他还配当这个师兄么？
因此钱威越发来劲了，干脆抖出旧闻：「你不提鹿家还好，你一提，我倒是想起你们鹿家曾经的恶行，那可不是光抢个名额这么简单！」
在鹿晚游陡然惊惧的眼神中，钱威得意哼一声，继续说道：「要我说，你们家去什么秘境寻宝啊，直接丢几个人进焰泉，不就行了？还省得这样到处折腾，惹人厌烦！」
鹿家有一孔独特的焰泉，出口处燃着火，内里一条条全是浓郁灵脉，滋养着生活在地上的鹿家人。
久远以前，鹿家先祖无意中发现，只需朝焰泉里献祭族人，便能促进焰泉烧得更凶，灵气也更充沛，极有益剩下活人的修行。
于是鹿家在这一发现的催动之下，频出高手，威震八荒，实力达到顶峰，无人望其项背。
可与之相伴的，就是家族内部越来越残忍的争斗。
起初被献祭的还是一些自愿、已经离世的族人。
到后来，为了争权夺位，许多不世出的天才也纷纷遭骨肉兄弟暗算，被活生生投入焰泉，其状极惨。
那段时间，整个家族都瀰漫着一股血腥味，人人自危，又人人都想先下手为强，对至亲比对外人更防备。
外部，家族残杀的名声，让鹿家与歪门邪道齐名；内里，争斗导致大量族人陨落，焰泉烧得再厉害又有什么用，人都要没了，衰败只是时间问题。
在一次惨烈无比的斗争过后，鹿家家主终于痛下决心，封印了焰泉，命族人不可再依仗这种邪法修炼，伤害同族。
焰泉等同灵脉，焰泉被封，灵气枯竭，鹿家人修炼难上加难，周遭灵脉又早已被其他势力瓜分，鹿家就这样被困在了洗心革面的坚持里，逐渐衰落成今天的模样。
虽然他们已做出了巨大牺牲，但名誉并未洗清，现在还有知情人将鹿家看做邪道，嘲笑他们虽然久远，但在修真世家中永远最末流。
这竹林里的飞星洞天弟子，年岁较轻，大多没听过鹿家的过往，此时被钱威点出来，个个都被惊到，看鹿晚游宛如看一个怪物。
「原来鹿家竟如此丧尽天良！」
「弄不好他们家就喜欢互相残杀，焰泉只是一个藉口。」
「这天性没准保留下来了……连至亲都能下手屠杀，对外人又该如何绝情？」
周围的揣测越来越荒谬，鹿晚游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这本就是鹿家无法癒合的伤口，如今被揪出来当众评判，无异于赤裸裸将血痂撕开，供人观赏。
她想尽力解释家族的无奈，还有自愿封印、改邪归正的决心，可惜力量微小，声音薄弱，喊再多遍也没人听。
前有争夺名额的错处，后有家族原罪的枷锁，一瞬间，鹿晚游和鹿家，都被踩进翻不了身的坑洼，谁都可以过来往他们身上抹一把泥。
头上是大大的太阳，眼前却黑乎乎的，被淹没在众人的唾弃声中，看不见一丝希望。
在鹿晚游嘴巴都说破，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只好决定放弃的时候，一个更加令她胆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了。
「都闹够了没有？你们不在竹林练剑，改为联手欺负人了？」
低沉嗓音里自带的威严，让周围所有哄闹，戛然而止，弟子们都安静下来，规矩站好，齐刷刷看向从远处缓缓行来的百里渊。
知道是他过来的那一刻，鹿晚游心中的绝望简直难以言说。
她本以为现在的情景就已经够糟了，没想到，还有更糟的在等着她呢。
可令她突生惊喜的是，百里渊的话语里，居然隐隐有对自己的维护之意，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不管真假，他都是目前这些人里，唯一一个站出来稍稍偏向她的，尽管态度依旧晦暗不明，但对沉浸在沮丧难过中的鹿晚游来说，已经弥足珍贵了。
心情一升一降之间，她难掩激动，有点想哭。
又一次，他终于又一次站出来，帮她解围了。
第10章
走近了人群，百里渊微微昂首，环视竹林一圈，目光所到之处，被他看到的弟子纷纷低头，听话得不行。
最后，他漠然的目光在扫过鹿晚游之后，落定在钱威身上。
在场谁也承担不起百里渊的责怪，就算只用眼神，也依旧令人压力倍增，钱威立即一改之前的气势凌人，跑到他面前去，一副汇报重大发现的样子：「百里师兄，不是我们故意偷懒，你知道他们鹿家过去……」
百里渊仅是冷眼一抬，就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用得着你告诉我？」
钱威立即低头：「是！师兄必然知道的比我多，是我班门弄斧了。」
虽然百里渊出声呵斥了人群的哄闹，但钱威心中笃定，他势必会站在自己这边。
宗门上下谁人不知，百里渊一直都瞧不起那些腐朽不堪的修真大族，鹿家又是里面最为邪佞的，他既然过来了，少不得也会跟着冷嘲一番，所以根本不必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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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里得意的念头还没想完，钱威的膝盖弯便突遭一击，力道之大，令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骤然单膝跪地，磕得生疼。
一切发生得太快，在四周响起的抽气声中，钱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有多耻辱，脸颊涨红了立即便要起身，看看是谁敢偷袭。
身形还没动，一柄未出鞘的剑便沉沉压上了他的肩头，惊得他剎那间不敢言语。
这剑，是百里渊的。
他云淡风轻地反手执剑，随意的模样，好像只是给自己的配剑找了一个舒适的安放处，钱威却已经被吓得浑身僵硬，不敢动弹了。
刚刚还正常交谈的师兄弟，顷刻便弄得像要手足相残，所有围观的弟子都看呆住了，想制止又没胆子上前，只能站在远处干着急。
离得最近的鹿晚游，更是吓出了一声低唿，弄不懂百里渊究竟在干什么。
他不会又是想要杀人吧，这可是他的师弟……鹿晚游惶恐地想着，就算钱威再讨厌，也罪不至死啊。
像是被她吵到了，百里渊冷冷抬眸，朝她看了一眼，鹿晚游心道不好，连忙在抱紧琴的情况下，尽力拿手将嘴巴捂住，又稍稍退后了一些，他这才把目光收回去。
钱威脑子都懵了，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值得被百里渊如此对待。
他既不敢起身，又不敢质问，只能艰难笑着求一个答案。
「百里师兄……这是为何？师弟近日，没犯什么错啊。」
「你忤逆宗门，还心怀怨恨出言不逊。」百里渊淡淡开口。
听见这个罪名，钱威就差指天立誓了：「师兄明鑑，我从未有过！」
不喜听见他过高的声音，觉得头疼，百里渊剑身又朝他脖子贴近一分，钱威立即知趣闭嘴。
「她进秘境的资格，是宗门给的，不是找你要的，掌门和所有长老都点过头的事，轮得到钱师弟你来反对叫嚣？」
钱威争辩道：「可、可是师兄，前期名单上分明有我，后面就被她取代了，我为此找她问几句都不行吗？」
「宗门安排，与任何外客无关，你心里再有气，也该私下去找长老商量。当众在此闹事，折损了宗门的颜面，只会让人觉得我们言而无信。如此，不该罚你？」
钱威也明白百里渊说得有理，只是他心里一直憋着气，今日被孙萝挑得更是忍不住，这才爆发出来，如今哪怕被罚，也不能全然放下。
「为何被删的偏偏是我！」他捏紧了拳头，低声愤慨。
「名单调整，一直就有，失去机会的大有人在，只钱师弟如此娇贵，受不得这委屈，不肯服从安排？」百里渊简单歪头看他，继而又冷哼一声。
「不说日后有没有对你的补偿，单说你实力不济，被换下也怨不得别人。同行那么多弟子，为何就选中了你，还不够清楚吗。」
被捏住痛处的钱威，微微颤抖，由气转羞：「师兄教训得是，是我技不如人，往后我必定勤修苦练，让人再不能挤走我！」
百里渊这才收剑，冷声道：「滚去练一天一夜的剑招，不许吃饭。」
得到放赦，钱威这才起身，低头疾行而去。
主要的闹事者都被清理掉了，惩罚还如此之重，其余的看客自然没什么勇气继续围观，赶紧趁百里渊还没注意到自己，一个个开始忙碌练剑。
整个竹林，又变得剑影交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躲在旁边的孙萝，没想到百里渊一来，便将她喜欢看的好戏给打乱了，心中虽然遗憾，不过戏已看足，这就够了。
现在中间，就剩百里渊跟鹿晚游两人站在一起，她担心这俩会聊起来，赶紧冲出去，假装自己刚刚才来。
「师兄！」孙萝笑着挥手，热情满满，「好稀奇你今天也来这里了！不如趁这个机会，指导一下我的剑术吧。」
百里渊看向她，表情是一直未变的冷淡：「你又听不懂。」
当着鹿晚游的面，被他这样说，孙萝的面子可不太挂得住，只好用撒娇矇混过关：「听不懂你就细一点讲给我听嘛，我认真学，好不好。」
下巴一抬，百里渊朝钱威那边示意：「去找他，他更适合教你。」
孙萝不愿，身子扭了扭：「师兄你现在越来越小气了。」
「你说是就是。」
「……」
明显察觉到，百里渊似是心情不好，不愿多开口，孙萝也不想继续在鹿晚游跟前丢脸，只能闭了嘴。
但是她不让开，不想给鹿晚游「勾引」师兄的机会，就硬跟在他身后，牛皮糖一样，笃定他不会狠心将自己赶走的。
这一早上，鹿晚游的经歷可谓起起伏伏，弄得她从心情大好，到如今的心力交瘁。现在总算暂时安定，能长出一口气了。
尽管依旧有些憷百里渊，但她还是抱着琴，过来对他轻声道谢。
要是没有他，现在她所面临的，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呢。
「谢我？」百里渊负手好笑，「我是在巡视宗门，惩处弟子，并非要救你。」
为了挽救自己刚才丢掉的面子，孙萝又探头故意添了一句：「鹿小姐，你又自作多情咯。」
类似的说辞，上次听到时，鹿晚游心里难受得紧。
现在再听，就已经平復很多了。
她当然知道，就沖她的出身，百里渊是不会专门好心来救她的，他不过是为了维护飞星洞天的声誉而已，不过她依旧非常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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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接受，那她就不多加打搅了，低头行了一礼，准备安静离开。
原本的计划是过来实战锻鍊，提升自己，结果突生枝节，什么都没做成，鹿晚游不觉得自己还能在这竹林里，找到愿意对战的弟子，正好满心疲惫，想回去休息一下，一切等下午再说。
结果还没转身走出几步，身后的百里渊便冷声发问了。
「你抱个琴过来竹林，是想做什么，演奏？」
第11章
演……奏？
正迈步而行的鹿晚游，不得不停下来。难道自己的发奋，如此生硬吗，居然让人误会到这种地步？
看看怀中古琴，她神色带了些认真，回头解释：「我是来练习的。」
百里渊听到，连表情都没变一下：「练习在竹林里弹琴？」
「？」
鹿晚游脸上的不解，又加深了些。
她知道，凭百里渊的眼力跟见识，不可能看不出她所修功法……一再这样说，肯定就是故意为之。
他是不是真觉得，她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啊。
拿出几分不想被人笑话的郑重，鹿晚游说道：「我是一个琴修。」
「实在没看出来。」百里渊很顺畅地接了一句。
这下，倒闹得鹿晚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明显是笑她滥竽充数，距离琴修高手的模样还相差十万八千里。
再留下来，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若是往常，鹿晚游必定转身走了，但今天，她本着认真修炼的心意过来，就不想让自己被人误会下去，纵然百里渊可能根本不信，她还是想要重申一遍。
「我真的是。」声音不大，但坚定。
从见面开始，百里渊还从没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看到过这种柔软中透露着坚持的表情。
倒是难得，又觉得有点讨厌。
「好。」
他换了副样子，没之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像是起了兴趣，「能不能麻烦鹿小姐给我讲讲，琴修可以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把鹿晚游问呆了。
他四处游歷，交过手的修士不计其数，琴修必定也在其列，哪还需要别人给他细讲。
不过，这还是百里渊第一次，问她如此认真的问题。
鹿晚游很快心跳加速，紧张起来。
也许他跟之前围在她身边的那些弟子一样，是心生好奇，想深入了解？
那她讲讲，其实没坏处的，既能显得自己用了功，说不定还可以在他心中，摘掉没用废物这顶帽子呢。
怀揣着美好的想法，鹿晚游转身又谨慎确认了一遍，以防是百里渊随口乱说，自己却当了真。
「你真要听？」
「嗯。」
百里渊无甚表情地点点头，分辨不出太多的情绪。
也没胆子要求他换一个热情的笑容，用以体现真诚，鹿晚游只得当他是真心，硬着头皮上了。
一边往回走，她心里一边在打鼓。
想到自己居然要给百里渊做讲解，就很难不怯场，之前与那些弟子们交谈时的松弛，全都没有了，满脑子都是不要说错话的警惕。
「琴修……根据弹出音律的不同，既可音波伤人，也能结阵防护，还可以乐声治癒伤者。」
站在正中，随着鹿晚游口中轻柔的言语，原本被抱在怀中的古琴，被以法力铺展横放，半悬空中。
她纤细的手指，在弦上拨弄几下，和缓的琴音便播散开。
接着众人脚底，微微闪出一道浅绿色法阵，配合这竹林间的舒爽清风，越发让人心旷神怡，精满气足。
众弟子早就在假装练剑的同时，悄悄将注意力放到了这边，想看看他俩能聊出什么。
此时瞧见脚底法阵，自然体会到琴声中的威力，一个个虽然不敢出声惹百里渊注意，也忍不住互相用眼神交流起来，觉得琴修有点意思。
全场只有孙萝一人，对这法阵无比嫌弃。
她完全不想碰鹿晚游给的任何东西，走来走去指望摆脱跟随，无奈没用，最后还是法阵自己从脚底消失，她这才板着脸重新站回去，远远瞪向鹿晚游，老大的不高兴。
可惜此时，鹿晚游眼里，只关注百里渊一人。
她大胆示范，就是希望能尽量讲清楚，因此非常在意他的反应。
看出她的期待，百里渊以脚点地：「是个锦上添花的小玩意。」
「……」
还以为能多听几句点评，没想到这么简单就结束了，鹿晚游捉摸不透。
他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呢？
不过百里渊看起来，不是很厌恶的样子，她自觉法阵的效果也还不错，便鼓足信心，继续讲下去。
「还有，若强敌来犯，便可布下音阵作为支撑。」
说完，她手上弹出一段急曲，顷刻间竹林上空便被布下一道几乎透明的结界，众人全都抬头去看。
听四周隐约响起的惊嘆，鹿晚游心中非常开心，觉得自己总算得到了认同。
她虽然资质普通，但对大家还是有些用处的，对不对。
到时候，等进了秘境里面，她好好跟大家一起……
脑子里的畅想尚未补全，一柄剑便从剑鞘中电射而出，瞬间刺破了结界。
锵然一声，利剑归鞘。
等再抬头去看，竹林上空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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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晚游所布下的结界，薄如纸张，力量稀微，十分轻易就被百里渊的剑划烂。
「这个。」百里渊以手指天，「还需强敌来犯吗？」
闷着不爽很久的孙萝，抓住机会又跳出来：「这是什么结界啊，只怕是连小孩子都拦不住吧！」
陡然的变故，让鹿晚游脸上血色，也跟这结界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刚积攒起来的一点自信，霎时间被踩到地上，难以抬头。
她好想解释，自己口中的强敌，从来也不是百里渊这种等级的，随意布下的一个音阵，怎么可能支撑得住他的攻击。
可话根本说不出，这种时候不管说什么，都像难堪的掩饰。
更令她难过的是，百里渊在刺碎她的结界之后，脸上竟然毫无波动，甚至开口又问了一句：「还有吗？」
身形晃了晃，鹿晚游总算从他这两次的态度中，体会出味道来。
他瞧不上她这些粗浅的功法。
让她开讲，并不是因为他好奇想听；那句简短的点评，也不代表着他有多满意。
他就像在看一场可有可无的戏，她完全领会错了，还卖力表演。
其实不过在他面前自取其辱罢了。
现在既然明白，自然什么底气都没了，哪还敢有后续。
默默把琴收好，鹿晚游重新变成那个低着头，没有神采的样子：「还可以用琴音攻击，四周都是人，我便不演示了……」
她声音越说越低，到后面，也是想用藉口给自己留点颜面。
百里渊那边，却从来没有给人留颜面的意识，既然她不再开口，那他便不客气了。
「修真界少有琴修，正是因为鸡肋无用。攻不如剑修法修，守不如阵修，便是增益辅佐，也不如医修，如此没前途，多是些喜欢附庸风雅的人才练，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
他毫不迴避自己的鄙夷，才又说道：「通百技，不如精一技，鹿小姐可弃琴用剑，当更有用处。」
被像刀子一样划过心口，又惊讶于他末尾直接的提议，鹿晚游睁大眼睛，抬头看他，一不小心，颤抖着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你这些话，真的太过分了。」
作为飞星洞天高高在上的镇派弟子，百里渊已经很久没被人忤逆过，更何况还是在鹿晚游身上。
他以为她一直都是乖巧听话的，出于最理性的判断，想给她建议，居然被斥为过分。
这让百里渊微微惊愕后，压抑不住本性，露出一个杀意残忍的笑。
「过分？」
他脸上有一种混不在意的冷嘲。
「秘境一行几十人，我们全都执剑在前，奋力拼杀，鹿小姐你就安逸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弹奏几曲，为我们伴奏？」
鹿晚游的脑子还在缓慢构筑这一出场景，耳边已经接连听到好多偷笑，很显然，不少弟子都被百里渊的描述给逗乐了。
在他的话语里，她像是危险秘境里一个格格不入的点缀，单拿出来就是让人好笑。
已经被笑了一早上的鹿晚游，又回到了之前浑身僵硬的状态。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抱着琴的样子有多可笑，也不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琴修，有多羞耻。
第12章
百里渊永远都是一个下手利落、毫不留情的人，就像他充满杀意的剑一样。
哪怕看出鹿晚游脸色的苍白，他也并未停止。
「这一次烈风秘境，有任务在身，我们自然随鹿小姐高兴。但若论认真闯荡，我宁愿多带一个剑修弟子，也不会带上你。兴许你一曲还未弹完，我便与师弟击破敌阵了，要你一个琴修在后面慢腾腾跟着，有何用？」
没用这两个字，被直戳入鹿晚游的心底。
她抱住古琴的手，不由得紧了又紧，几乎要把这珍贵的武器给勒坏了。
缓缓抬头去看，百里渊此时的神色傲慢又认真，像是说着什么天下大道，至理名言。他越是认真，鹿晚游便越是觉得身上发寒。
剑修的厉害，谁都能看见，可她不喜欢啊。
她难得喜欢两样东西，一是百里渊，二就是琴。
喜欢百里渊这件事，已经被他冷冰冰的态度阻绝了，再无可能……为什么现在连带着修习琴法，也要被他插手否定。
难道她就不配去喜欢任何一个人或者事物吗？
他说不许，就不许？
曾经在百里渊面前受冷的委屈，还有被众弟子嘲笑半晌的愤怒，此时全都裹进了对琴修的坚持里，让鹿晚游罕见的没有如以往一样，躲避他锐利的目光。
她笔直站好，青涩地迎着他的注视，用颤抖的声音昂首缓缓说道：「百里师兄有自己的判断，但我也有我的喜好。我觉得琴修挺好的，暂时没有改换功法的想法。」
声音还是那样细细软软的，不大，却自有一份坚定在里面，很快便清晰地在竹林的微风里传播开了，听得四周弟子们，脸色都是悄然一变。
他们也没有想到，有人会违抗百里师兄到这种地步。
之前没发觉这个鹿家小姐，是脾气这么硬的人啊。
居然又一次被拒绝了，百里渊眸光骤冷，负手不语盯着鹿晚游，整个人身上犹如寒风过境，冻得站在他身后的孙萝都是一颤。
明显察觉出这是一个好时机，孙萝眼珠转转，马上从后方站出来，气唿唿帮自家师兄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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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小姐，你未免也太不识好歹了，师兄这是为你好，你怎么都不听的！他说的又没错，琴修就是没用啊，不然为什么大家都不练？」
从第一次见面，见识到孙萝的多张面孔之后，鹿晚游就不太喜欢她，今天又瞧见她反覆跳出来鼓唇弄舌，更是不想搭理。
因此随便孙萝嚷嚷什么，鹿晚游都只当没有听见。
有一个动怒的百里渊在身后压阵，孙萝的气势还从未如此足过，鹿晚游对她的无视，让她越发无法容忍了。
几步上前，干脆挑衅。
「好呀，鹿小姐你如今都不屑于跟我这个小师妹说话了是不是？你练个琴修有什么了不起的，就你刚刚那两下子，别说师兄了，我都能比得过！」
全凭一股意气支撑的鹿晚游，听了她狂妄的叫嚣之后，终于抬眸朝孙萝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便收回了目光。
「也不一定。」
她低声软和的四个字，说得简简单单，却差点没将孙萝气得跳脚，当即一咬牙便拔剑刺过来。
一边是落魄世家娇养出来的女儿，一边是强盛宗门上下宠溺的小师妹，一边抚琴，一边执剑，四周还有助威之声，若说赢面，该是孙萝这边大些。
但孙萝日常修习懒散惯了，每日能偷懒便偷懒，连练剑都要日上三竿被父亲逼着过来，跟师兄们交手也从来都被哄让着，根本认不清自己的真实水平。
她自信满满地沖鹿晚游杀过去，还占着先手，结果却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后，被一个音波迅速弹开。
「！」
惊怒之下，孙萝更加激动，动起手来便有些不顾章法，全然不管是不是会伤到人。
倒是鹿晚游始终冷静，瞧她靠近便火速退开，所有凌厉的剑势也都用琴音一一化解。
两人斗过几招，孙萝已处于明显劣势，逐渐应付不来。
可她脾气骄纵，周围还有这么多弟子围观，主动挑事的她怎么也丢不起这个脸。
心一横，孙萝便利用鹿晚游不想伤人的柔软，越发开始肆意妄为了。
哪怕琴音扑面，她挡也不挡径直向前。
如此几次被击中，众人惊唿，鹿晚游也不得不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舒缓琴音，生怕将事情再闹大。
若伤了孙萝，得罪孙长老，后果可有些麻烦。
终于在孙萝又一次恼恨上头，毫不避让的时候，一直冷面站在后方的百里渊出手了。
他剑也未用，只是幻行至孙萝身前将她制住，然后大袖一挥，将鹿晚游的音波击退回去。
「够了。」
孙萝这边喘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不用难堪溃败了，可嘴上依旧不饶人：「师兄！你拦我做什么，看我还用几招便能击败她！」
鹿晚游那边的情况却很不好。
她方才的攻击一降再降，击中人也没多疼，只为让孙萝知难而退。
可是经百里渊的随手一反，便夹杂上了他自身携带的雷霆之力，这反击的力道便不是鹿晚游可以招架得了的。
情急之下，她只能以琴身来阻挡。
结果便是琴身被轰出一个大洞，琴弦也铮然断掉几根，原本珍贵古朴的一张琴摔落在地上，看起来好不破败。
「……」
也不知是被攻击震到身体发麻，还是难以相信自己心爱武器的惨状，鹿晚游双手徒然地伸在半空中，呆呆望着地面，始终不敢去捡。
过了一会，她无措地抬头看向百里渊，似乎要讨一个说法，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看着她逐渐发红的眼眶，还有眼中升起的浓浓脆弱，百里渊万年冰冻的脸上，也不得不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松开孙萝，向鹿晚游的方向走几步，中途却停了下来，没再上前。
「我并非有意。」
纵然声音如常，他的喉咙却第一次无人察觉地发紧了，眉头也深深地皱了起来。
鹿晚游不再看他，开始蹲下去收拾自己几近残毁的武器，将碎片收拢，将琴弦归置。
他当然是无意的，就算有意，鹿晚游又能说什么呢，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
她与孙萝战至平手，却抵挡不住百里渊的随意一击。
这一切，不正好印证了百里渊先前的说法？她资质普通，实在废物，而琴修难堪大用，毫无前途。
百里渊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竟有些不敢去看鹿晚游收拾的画面，只能冷硬着面色，微微将头扭开。
「琴身既坏，说不定是种徵兆，不如鹿小姐弃琴修剑？」高傲惯了的镇派弟子，不想在众人面前，让自己心中的愧疚泄露出太多，百里渊就连歉意，都说得隐晦无比。
「我愿日后为你指导。」
孙萝立即便急了，怎么她想要的东西得不到，鹿晚游却轻松可以拥有。
「师兄！」
百里渊单手一伸，眸中暗藏的杀意，让孙萝浑身僵硬，再不敢胡闹了。
那边，鹿晚游已经将自己的琴收拾好了，又宝贝一样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如她刚来这片竹林时一样。
站起身，她明明脸上布满了哀伤，偏偏嘴角还在上翘着，像是要笑。
「多谢百里师兄的美意。」原本柔软清澈的声线，带上了重重的鼻音，听得人心里一揪。
而后，她又说了一句什么，却因为声音太沙哑，迅速被风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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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当她抱着琴，低头跑过百里渊身边，要离开这片竹林的时候，他才从风中听得仔细。
她说的是：「我不。」
第13章
伤心地跑回住处之后，鹿晚游将琴和一些碎片放在桌上，自己则坐在桌前，呆呆盯着，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
这琴，是父亲病逝前送给她的，说既然她喜欢，那以后就好好用。
她也很听话，一直对琴爱惜得很，平时都小心收着，时不时拿出来擦拭一番，生怕哪里磕到碰到，极少捨得拿出来与人对战。
会冒险带来飞星洞天，也是因为当时心里太高兴了，觉得能见到百里渊，便兴沖沖想把最好的东西都带在身上。
这真是一个幼稚至极的念头，鹿晚游现在只想打自己两下。
她的脑子，看似已经木讷，却一直无法自控地回想百里渊挥手反击的那个画面，想一次，眼泪就流出来一大片，怎么忍都忍不住。
他怎么那么厉害……那么雷厉风行，全然不管她这边。
可是鹿晚游也明白，这件事归根结底最该怪的，还是胆小怕死的自己。
要不是害怕那一击的威力，她在惊慌失措之下选择用琴身去阻拦，也不会造成这样令人难过的后果。
此刻看着宝贝琴弦断裂，琴底破洞，她真是委屈又自责，仿佛父亲也对她失望了。
要是撞在那一击上的，是她本人就好了，鹿晚游抹了抹泪，后悔地想着，大不了受点伤疼几下，上过药应该很快就没事了。
现在坏在琴身上，她哪里还能再拥有这样珍贵的一个物件呢。
一边哀伤，一边抽泣，鹿晚游都没注意到屋子里早就进来了另外一个人。
直到一柄剑被放在桌上，她才被惊到一样，慌忙回神，并且迅速扭头擦拭脸上的泪水，想要尽力掩饰自己在偷偷哭泣的事实。
结果自然是徒劳，来者早就盯着她看了许久。
「怎么哭了？」
被发现秘密的鹿晚游，有些尴尬，站起来吸了吸鼻子才闷闷地喊了一声：「李师姐。」
突然进来的，是与鹿晚游同住一屋的李音。
她是飞星洞天的精英弟子，能力出众，性格沉稳，只是每天都很忙，没有多少时间跟鹿晚游说话，两人在一起住了这些日子，都还不算太熟。
扫一眼那残破的琴，李音差不多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弄的？」
鹿晚游神色黯淡，过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被我自己不小心摔坏了。」
李音有点好笑，觉得这鹿家小姐怎么跟弄坏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委屈巴巴的。
「去修就好了啊，哭什么。」她平静地说，「瞧这个样子，也没有坏到不能修理的地步。」
闷在屋子里无措半天的鹿晚游，终于从她的话中看见了一丝希望，原本湿漉漉的眼神，重新又亮了起来，追问道：「能修吗？要去哪里修呀？」
「炼器堂。」李音简单指明，「门中弟子，勤快点的每年都要练废好多把剑，都是交给他们处理，想来对琴也会有办法。」
这是鹿晚游倒霉一天之后，听到的最好消息。
她知道炼器堂的方位，马上就准备过去，谢过了李音，她便转身去拿自己的荷包。
知道这个世家小姐要做什么，李音提醒：「灵石没用，只能用贡献值。」
「啊？」
刚刚心情才好点的鹿晚游，很快又低落下去，「又需要这个啊……」
她可没有忘记，在飞星洞天这边，哪怕想吃点好饭，都需要宗门贡献。
这就是逼着门中弟子们多多完成任务，不要混吃等死。
她也曾好奇去任务所看过，上至斩妖除魔，下至餵食灵宠，各个等级的任务都有，而且弟子们抢着做，她都抢不赢。
现在遇到这样的难题，为了能尽快修復自己的宝贝古琴，鹿晚游一咬牙，决定再去试试。
*
与众人一同站在桌边，分派任务的弟子一听说鹿晚游挂名的身份，便毫不犹豫将她已经选定的任务，交给旁人。
最后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鹿晚游手上还是空荡荡的。
她着急保证道：「分给我一个吧，你若不放心的话，可以给些简单的，我、我都可以做，一定会尽力做好。」
对方被缠得不耐：「我要优先保证正常弟子的供应。」
鹿晚游也不想跟别人争抢，影响其他弟子的生活，可是她这边的情况也很着急啊，只能又降低了态度：「求求你了，我现在真的很需要贡献值……」
犹豫一会，那弟子终于扔过来一个令牌：「那行吧，你去清扫后山的那条山路。」
没有任何怨言，鹿晚游接过牌子欢天喜地回去了。
李音听她说完任务内容，沉默了一会：「这活，很少有人愿意干。」
鹿晚游却并不介意。
她今天难得做成一件事，正是非常欣慰，觉得自己也有用处的时候。
沖李音笑笑，她珍惜地把自己的任务牌收好：「没关系呀，大家都愿意做的，也轮不到我。」
「那你明天去清扫的时候，注意带好水和干粮。」
「……？」
「我怕你一天扫不完。」
第二天天还没亮，鹿晚游便遵从李音的建议，早早来到了后山脚下。
仰头看着这条绵延向上，弯曲不止的陡峭小路，鹿晚游觉得自己似乎太过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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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李师姐的猜测，不是乱说。
普通弟子清扫这条路，都需要耗费大半天，让她一个不善扫洒的人来，真可能一天不止。
脖子都仰疼了，鹿晚游干脆收回目光。
左右任务已经接下，她的保证也立了，这条路说什么都要扫完，今天不行，那就明天接着来。
憋着一口气，鹿晚游开始一阶阶认真清扫，没多久就腰酸背痛。
回头一看，却根本没前进多少，只得咬牙继续。
等时间从晨色熹微，变为天光大亮，她才勉强到达一个看得过去的高度。
人实在不行了，手心也火辣辣地疼，鹿晚游干脆抛开扫帚，坐于旁边的山石上喘气休息，心内庆幸这个地方够高够偏僻，没什么人能看见她失礼的样子。
使劲吹吹两个发红的手掌，等没那么疼了之后，才嘆着气从干坤戒里将准备好的干粮和清水拿出来。
她在飞星洞天，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一大早上就算去膳堂，也只能拿几个馒头。
清水洗过手，馒头拿过来，却迟迟不愿意咬下去。
原因无他，从小锦衣玉食的鹿晚游，一点都不爱吃馒头，觉得无滋无味还噎得慌。
如今肚子饿了，路还漫长，只能不情不愿地啃，咽下去一口，嘴里还忍不住小声嘀咕。
「为什么只有馒头，做点包子也好呀，不要肉，素的就行。」
此地山风徐徐，间有鸟鸣，稍微果腹之后又灌入一大口清水，鹿晚游顿觉浑身舒畅，幽凉沁爽，笼罩她整日整夜的忧伤，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重了。
只要扫完这条路，拿到贡献值修好了琴，事情便没那么糟糕了，对不对。
她安慰着自己，对着眼前脚底的怡人景色，终于露出了从昨日来便少有的真心微笑。
目光顺着山路向上，她估算自己的任务还有多少，然后眉头一皱，觉得答案非常不妙，不由又嘆息出声。
「飞星洞天这么大的门派，怎么不把路修得平坦一点呢，这么陡，真有人乐意爬么，怪不得大家都不愿意来扫呢……」
话音刚落，还真让她听到了有人步行下山的脚步声。
鹿晚游以为是听错了，竖着耳朵又听了一会，确认无误后心中一紧，想要从山石上跳下来却根本来不及，那人转过遮挡的山道，已经行至跟前了。
怎么如此的巧，在这里都能碰见他！
看着那个熟悉却暂时不愿见到的人，鹿晚游不由呆愣着瞪大眼睛，刚才偷偷说的那些话，他不会全都听了去吧！
第14章
背后偷偷说人家门派的坏话，可不是什么好品行。
尤其还被听见，更令人尴尬。
跟百里渊目光对上的一瞬，鹿晚游便脸色羞赧，心意慌张。
这条陡峭曲折的山路，两边都是嶙峋山石，连个能供她藏起来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捏紧了馒头，直挺挺坐着，看对方越走越近。
不过思绪一转，鹿晚游又想通了。
自己刚才的行为虽然不对，但百里渊可是弄坏了她的宝贝琴，按理来说错处更大，他是没有任何立场站出来指责她窃窃私语的。
她完全没必要怕他！
如此一换一想着，鹿晚游安心不少，见那人离自己只有几步远了，便故意借着喝水的机会，侧过身去，避开与他的正面对视。
在琴被修好之前，她一点都不想再跟百里渊说话。
身侧出现一个高大的黑影，将她的半个身躯，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这是鹿晚游第一次大胆无视人，还当着对方的面，难免会紧张不熟练。
意识到百里渊放缓了脚步，就像在特意等着什么一样，她嘴巴撇了一下，不高兴地继续侧身，干脆完全用背对着，宁愿无聊地揪馒头碎末玩，也不看他，以此来表明自己坚定的态度。
「……」
看着她纤瘦的背影，百里渊负手眯眼。
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鹿晚游，瞧她如此不乐意搭理人，就知道她肯定还在为昨天的事情而生气。
愧疚在他，若要打破僵局，势必该由他先开这个口。
但高傲惯了的百里渊，素来也没有主动去体贴别人的习惯。
哪怕他确实做错了，她怎么就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无视他的存在？分明在前些日子，也一直是她，在满目羞涩地偷偷打量他呢。
这个善变的世家小姐，还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装作没看见，不想跟他说话是吧。
简直是小孩子把戏，百里渊点头冷哼着笑了两声，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坚持不下去。
没由来听到后方传来一阵轻笑，鹿晚游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奇地想悄悄回头观察，顺便看百里渊什么时候走。
结果背后的人，就等着她回头呢。
不仅近在咫尺地站着，差点吓了她一大跳，还冷着眉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好像她的一切反应，都尽在掌握。
鹿晚游只得又飞快地将头扭回去，心里升起一种被人捉弄的恼羞。
要不是她打定了主意不想理人，现在就要出声驱赶他了。
好在，百里渊这人并没有多少耐心，在她身后站了一会，成功吓唬过她一次之后，便迈步走开了。
笼罩在身上的一大片阴影成功褪去，鹿晚游悄悄松了好大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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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没等她完全松弛下来，耳朵便机敏地听到后方又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意识到不对的鹿晚游赶紧再次回头，居然看见百里渊在动她的扫帚！
他要干什么，是不是为了报復，要将她做清扫任务的工具拿走？
这可太坏了！
任务第一重要，就等于工具不能缺少。
于是再也顾不得什么坚持不坚持，鹿晚游皱眉沖百里渊喊道：「这是我的扫帚，你不能拿！」
只是弯腰捡个扫帚，依百里渊的本事，根本就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为了让她能听见，他可费了点心思。
此时见她终于「破戒」了，百里渊弯曲的腰身微微一顿，然后便自然直起，重新挺拔站立。
「我拿你的扫帚做什么？我又不扫地。」他冷静又清淡地说着，「只是这扫帚，被胡乱扔在台阶上，拦住了我下山的路。」
对方说得坦诚又理直气壮，鹿晚游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马上闭嘴，还为自己的嘴快而脸上一红。
迎着对方直视过来的眼神，她不好意思地挠挠下巴，微微躲闪，只求这人还是赶紧离开吧。
看完了她所有不自在的小动作，百里渊非但没走，还继续说道：「不过，我发现，原来鹿小姐私下一个人的时候，也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得那么知礼懂事。」
抬起手上的证物给鹿晚游看，他道：「好好的东西，不摆放好，偏要乱丢。就像私底下见到人，也不愿意招唿一样。」
瞎说！
鹿晚游有点生气了，皱眉不贊同地看向他。
她是宁愿失礼也不想搭理百里渊，但扫帚的事可不能赖她。
放下手上的馒头，干脆从所坐的山石上跳下，她走到百里渊跟前将自己的扫帚重新拿回来，然后规规矩矩地摆靠在山路边。
刚才准备休息的时候，哪怕已经累得半死了，她也好好将扫帚摆好，并没有随手乱丢。
是这山路太过陡峭，她没放稳，扫帚后来才翻滚下去的。
不想与百里渊过多解释，鹿晚游只低声说了一句：「风吹的。」就要重新坐回石头上去。
明显的藉口，百里渊闻言，居然点头。
「这山间，确实妖风颇多。」
鹿晚游纯粹是随口一说，她在这里清扫半天，一直平静得很，从未见到什么妖风，怎么他还附和起来了。
脑中正想着，突然就听见一股邪性山风，唿唿地朝两人所站的这块地方袭来。
衣袂翻飞，双眼迷离，一时间仿佛天地间的景物都看不清了，鹿晚游一手遮挡，一手扶着栏杆才勉强站稳。
等这莫名其妙的风在转瞬间消失，四周又是一片清宁时，她才惊讶发现，不仅自己先前放置的东西被吹走，就连刚刚才夺回来的扫帚，也被刮到卡在了附近某块奇石的顶峰。
想要顺利拿回来，可得费一番波折。
「……」
鹿晚游瞧得一阵失语，眼睛睁大难以置信，心底简直有无数的疑惑。
今天怎么回事，怎么都跟她的扫帚过不去呢，连风也来找麻烦。
暗施咒法的百里渊，自是稳稳噹噹站在原地，负手看鹿晚游着急。
他没忘记她在万法楼里艰难搭台拿书的样子，如今这情形要比上次危险得多，而他就在跟前。
他倒要看看，鹿晚游准备怎么办。
任务若还想继续下去，鹿晚游要么下山重新拿一把，要么就得冒险爬上那块石头顶上，将她的扫帚给救回来。
怎么看，都是个难活。
不愿下山耽误时间，她四处寻找可想的办法，眼神一不小心，就跟百里渊撞在了一起。
他也在看那扫帚，一向冷漠的脸上，却是颇有兴味的表情，见她看过来，也不避开，反而别有深意地问着：
「鹿小姐意欲何为啊？」
听在鹿晚游耳中，宛如另外一种嘲笑。
她犹豫再犹豫，终究没有请百里渊来帮忙。
别人都在笑话里了，再过去央求，不是更没意思。
鹿晚游性格虽软，但有时也挺倔的。
所以她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选定一个可以顺利攀爬的地方，便拎起裙角，也不管体面不体面了，开始艰难地朝上爬。
毕竟不是欢脱闹腾之人，在上房爬树的技能上天生没有长处，此时憋着一口气，也只能小心翼翼手足并用，心里砰砰跳，根本不敢往下看。
站在下方的百里渊，看清她的选择之后，眼角不由得微微抽搐几下。
他也是没想到，鹿晚游居然宁愿冒这么大的风险，也不出声请他站出来帮忙。
就这么生气，半点不愿再跟他说话？
「鹿小姐可小心点，万一再来一阵风，你可是会掉下山崖的。」他盯紧了她，凉凉地说着。
怎知他的提醒，对方却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一样，还在自顾自往上爬。
明明笨手笨脚，却死活不听劝，还一心想自强，百里渊看得好气又好笑，直想转身一走了之，将她彻底晾在这里不管了。
他也从未像今天这么眼巴巴地期待着别人，来请自己帮忙。
倒显得有多不甘似的。
眼见鹿晚游越爬越危险，动作还笨拙到百里渊根本看不下去。
他终于忍不了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脚尖一点，轻松腾空，不仅单手将鹿晚游的腰肢牢牢圈住，更顺手去石峰顶上将扫帚取下，然后双双安全地落回台阶上，全程顺利得没有一点波折，比她自己折腾，不知道要方便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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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晚游正一边吓得心颤，一边咬牙使劲呢，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腰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道给制住，等反应过来时，她居然已经被揽进了百里渊的怀里，距离他如此近了，近得都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条。
混乱的脑子里一时间嗡嗡的，也忘了叫喊什么。
等被安稳地放下地，脚踏实地了，她才勐然回神，赶紧红着脸背过身去，要离他远点。
「啪」的一声，是扫帚被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鹿晚游被吓了一跳，脸上红晕褪去，惊疑地看向百里渊，不知他这又是怎么了。
心思永远复杂难猜的百里渊，这回彻底没有好性子了，不仅将扫帚粗暴扔掉，还脸色阴森地看过来，浑身上下散发出令人心惊的寒气。
「鹿小姐也当注意自己的身份！」
他不客气皱眉道，「如此危险，都甘愿尝试，若是摔下来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是你自己承担后果，还是得交给我们宗门来承担？」
噼头盖脸的一顿呵斥，让鹿晚游先是一愣，很快便从心底泛起巨大的委屈。
她连昨天的气都还没消呢，现在居然又被他教训上了，气得简直浑身发抖，恨不得跟他对骂才好。
第15章
可鹿晚游终究不是一个会破口大骂的人，哪怕气极了，也仅仅只是脸色煞白，捏紧双拳。
「我小心得很，将那些石头抓得很牢，不会出问题的！」
她努力辩解，力图证明百里渊对自己的呵斥，是多么无理。
百里渊这个人，说话做事，永远都以维护飞星洞天为第一要务。之前当众训斥钱威的时候是这样，现在愤怒救下她也是如此。
枉费鹿晚游还曾经在某些时刻，于心底悄悄窃喜过，以为他的出手，多少会有点关心自己的原因呢。
一次两次接连看下来，也终于意识到，这个自作多情的想法真的太过愚蠢了。
她在他心里，就是一个会连累宗门名声的包袱而已。
可能是生是死都不重要，只要别在飞星洞天的地盘上出事就行。
越是看得透彻，鹿晚游的心就越凉。
「就算真出事了，我也可以自己承担，不会影响到你们宗门的。」
听她说得轻巧，百里渊犀利的眼神冷冷横过来，依旧没有丝毫留情。
「你能承担什么？方才若不是我出手，你能上得去还是下得来？真出了差池，鹿家首先便不会与我们善罢甘休，于宗门的声誉又是一桩损害。鹿小姐，你在胡乱托大之前，能不能先在脑子里想想清楚？」
绕来绕去，居然又成了她的错处……
鹿晚游嘴唇都在颤抖，真不明白，为什么自从来了这飞星洞天之后，她好像做什么都不对。
明明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听着百里渊冰冷傲慢的斥责，一向循规知理的鹿晚游，终于忍不住放肆了一回。
「那也确实是你们宗门的错！」
她不想讲道理了，反正也没人听，干脆气嚷嚷地埋怨起来，「好端端的，却突然起了一阵妖风，你们这里风水太差了！」
不善发脾气的人，哪怕是生气找茬，也手忙脚乱地戳不到对方痛处。
百里渊听完都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像这话不是指责，而带着趣味。
也不管他心里会怎么想，发完了火，鹿晚游绕开他小跑着来到被扔下的扫帚前，要将它捡起来赶紧走人。
她弯下腰刚一伸手，触碰到扫帚粗糙的把时，便被刺得手心一阵发疼。
止不住低唿出声，赶紧放下，鹿晚游摊开手掌来看，才发现原先只是劳累发红的掌心，现在居然有几处破皮了。
这几处红艷艷的伤口，在柔嫩的掌心上显得尤其扎眼，应该是刚才攀爬的时候，不小心被锋利的山石割破的。
当时太紧张专注了，没注意到。
后面又是被百里渊救下，又是被他训斥，也来不及管。
现在手疼了，鹿晚游才反应过来。
看着手心的伤口，想起自己还有那么长的山路要清扫，她的心便被满满的委屈给坠着，一沉再沉，都看不到低谷的尽头。
什么话都不想再说了，轻轻朝手心吹过几下之后，鹿晚游干脆换了一只手去拿扫帚。
然后径直转身，看也不看百里渊，一路朝着山路上面跑去，比山间的微风还要跑得快。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百里渊的脸色重新变为凝重。
他耳力极好，自然听得清她刚才的唿痛，两眼轻轻瞥过去，也发现了她手上的伤处。
随后便一瞬不瞬地盯着看，直到她把手收回去。
嘴唇微抿，百里渊正要对手掌受伤的鹿晚游说点什么，她却一脸决绝地转身离开了，根本没有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
一直到崎岖的山石彻底将她倔强的身影挡住，百里渊才收回自己复杂的目光，皱着眉头冷着脸色，迈步朝下走。
他会让鹿晚游知道，与他发这种脾气，是毫无用处的。
下了山，百里渊一路来到了任务所。
刚刚完成一波分配工作的弟子们，正在里面互相说笑，瞧见他来了，赶紧招唿迎接。
百里渊也不客套，冷声直接问道：「后山山路的任务，为何要分派出去？」
那山路地处偏僻，少有人走，根本没有经常清扫的必要，又因过于辛苦，少有弟子愿意去做，所以这个任务，一直处于压箱底的状态，可分可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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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他神色不善，其他人都不敢吱声，还是领头的弟子与百里渊熟悉一些，过来道：「师兄，这也是那个鹿小姐一直要求的啊。」
领头弟子知道百里渊的脾性，定是厌恶世家出身的鹿晚游的，于是有心附和笑道：
「我一看她，就知道她是闲得无聊，想体验一下咱们普通弟子的生活。我们当时都忙着呢，根本没空满足她这样的要求，可她缠着不放，都快影响到我们做事了，没办法，只好把这个任务拿出来，让这个世家小姐吃吃苦头，以后也少来给我们找点麻烦。」
四周的弟子们都还笑着呢，就眼看百里渊的面色变得比之前还黑了，哪还笑得出来，剎那间全部噤声。
「山路陡峭，你让她这样的人上去，有没有考虑过，万一出事，宗门将承担什么责任？」
领头弟子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风险，此刻被百里渊提醒了，才意识到确实存在可能。
一个衰落世家之女，就算死在飞星洞天，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总也是个烦心事，省不得要被人嚼点口舌。
「哎呀。」
烦恼地摸摸头，领头弟子忍不住抱怨道：「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姐，真是麻烦死了，给任务也烦，不给任务也烦。」
百里渊命令道：「你，现在就过去后山，赶紧让她给我下来，不许再扫了。」
「啊？换个人吧，我这边还有好多事……」
话没说完，就见百里渊一个冰冷至极的眼神投过来，领头弟子心知不妙，赶紧闭嘴点头。
朝上跑开一段距离之后，鹿晚游知道百里渊不会无聊追过来，也就停住了。
不管再如何生气委屈，任务还是要好好完成，这可是她保证过的。
唿几口气，心里没之前那么闷了，鹿晚游拿着扫帚选了个别扭握姿，避开手心的伤口又开始缓缓清扫起来。
她肚子没吃饱，水也没喝够，整个人都很疲惫，现在却没心思再计较这些了，一心只想赶紧完成。
谁知道半晌之后，上面还会不会再跑出来一个孙萝，故意找她的麻烦呢。
今天真的已经很累了。
闷头扫了一会，鹿晚游扶着自己快要直不起来的腰，靠在旁边休息两下，身后便传来一个冷嘲的声音：「我就知道让你来做这个太为难你了。」
鹿晚游惊得连忙回头，这才看见原来是昨日给自己分发任务的人，心里好奇他为何会过来。
难不成，飞星洞天还会专门派人查询任务的完成进度吗？
不论如何，这人是给她分了任务的，鹿晚游心里感激，哪怕对方的神色不太好，她也微笑着沖人点头致意。
「你过来这边是为了……？」
被百里渊找上门训斥一顿，领头弟子已经很不爽快了，此时过来瞧见鹿晚游居然舒舒服服依靠在石上，不像个勤快样，他越发没了好言语。
「一早上净偷懒了吧，半天才扫这么一点，普通弟子都能下山去吃饭了。」
「……」
脸上的笑顿时僵硬，鹿晚游一下子哑口。
她是比别人效率要低很多，但真的没故意偷懒，只是中途歇息喘口气，不然人就要趴下了。
承受了太多误解，在极度疲倦中实在没心力再去解释，鹿晚游只好沉默一会之后，低头说道：「你放心，哪怕就是扫到明天，我也会扫完的。」
「不必。」领头弟子打断她直言道，「这任务取消，你不必继续扫了，现在就可以回去休息，省得在上面靠着，靠出麻烦来。」
他话里的意思，鹿晚游听得迷煳，觉得自己能懂，又觉得完全听不懂。
她能靠出什么麻烦呢？
「扫帚给我，看你这个样子只怕也没力气拿下去了。」领头弟子伸手过来。
鹿晚游呆愣了一会，没想到对方是认真的。
已经做了一半的任务，说取消就取消，那她一早上的辛苦要怎么算，贡献值肯定也拿不到了吧？
不想放弃，鹿晚游赶紧争取，「你不要急好不好，多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完成的！我刚才就是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我不休息了，马上起来继续扫。」
说完就要动身，领头弟子却不给机会了，从她手上直接将扫帚拿走。
鹿晚游要追没追住，一时间手上心里都是空落落的。
「我好心好意给你一个任务，让你玩一玩，结果反而惹来一顿教训。你但凡表现好点，手脚麻利，百里师兄瞧见了，又怎么会回头去责怪我们。」
瞧她眼睛无神睁得大大的，那弟子心里也不落忍，语气缓了缓：「别扫了，回去吃饭休息吧，这本来也不是你这种大小姐能干得来的。」
就像是被定在了台阶上，一直到这弟子走下去好远，鹿晚游都动弹不得。
她紧咬着颤抖的下唇，拼命忍着，才没有流下泪来。
百里渊，又是百里渊！
明明有错在先，不仅不向她道歉，还因为一点小龃龉就回头报復……
她为什么要喜欢上这样一个残忍的人！
第16章
从出生起，就没干过这么辛苦的活。
鹿晚游能坚持清扫到山路的中途，完全是靠拿贡献值修琴的信念在支撑。
现在任务被强制结束，一早上的期待都成了空，就好像浑身上下唯一的一根支柱被抽走，整个人霎时间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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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背酸痛，腿脚麻木，别谈继续清扫后阶段了，她现在连颓然依靠在路边山石上都做不到，只能无助地顺着崎岖的石头，慢慢往下滑，蜷缩蹲坐下来。
哀伤的眼睛还始终盯着领头弟子离开的方向，无望地幻想对方一会是不是就能重新上来，对她说刚才全都是在开玩笑呢。
山风都来来回回吹过了好几遍，鹿晚游方才一身的热汗，早已被吹得冰冷，也终于明白，自己真的没机会了。
她缓缓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掌心，只觉得那些被磨得更严重的伤口，现在更加疼得厉害。
可笑她劳累了一早上，除了这些痛苦，竟什么都没有得到。
揉了揉被泪水模煳的眼睛，鹿晚游笨拙地从干坤戒中拿出一些药瓶。
这些都是母亲之前给她准备好的，用以在秘境里的不时之需。母亲也一定没有想到，她最初用到这些，居然是在扫地的时候。
选一瓶有用的，因为胳膊酸软无力，鹿晚游一下子将药粉抖出来太多，厚厚一层铺在伤口上，浸进血肉里，疼得她忍不住喊了出来，眼泪也被激出一大串，沾湿满脸。
「唿唿——！」
嘴巴跟着吹了好久，等那阵疼痛缓过去，她才稍稍觉得好受些。
这样一番折腾，自此什么精神都没有了。
明明还饿着渴着，却动也不想动，就想这么枯坐在台阶上，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有人来打搅她的清静。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头顶的太阳都已经西斜了，鹿晚游还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
她眼前突然划过一道点点闪光，接着便是一只精緻的小纸鹤出现在空中，沖她慢慢地扇动翅膀。
莫名出现这样一个小玩意，鹿晚游迟钝的眼神挪动过去，看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她跟姐姐用来写信联络的纸鹤。
就算已经出嫁，姐姐鹿宁心也一直很关心她，时不时就发回纸鹤询问。
能在这样孤寂的时刻，收到姐姐的来信，哪怕心里的委屈依旧无人知晓，鹿晚游也觉得眼眶一热。
将纸鹤拿下来拆开，信上飞舞的字迹，一如姐姐爽朗的性格，瞧得人无端开心，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可她关心的内容，却让鹿晚游看过之后，神色越发落寞。
姐姐问她，在飞星洞天的生活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交到合心意的朋友，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重点还问她，跟百里渊相处得如何了。
姐姐是唯一一个，之前就知道她喜欢百里渊的人。
在郑冠玉被百里渊废掉修为之后，鹿晚游回家便心有余悸地向姐姐描绘了这件事。
她只是稍微提及自己似乎被百里渊救过两次，明明语言非常克制，但鹿宁心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打趣她这分明就是喜欢上人家了。
得知鹿晚游要来飞星洞天借读，姐姐显得比她还要积极，各种出谋划策，要让她好好酬谢百里渊，最好能借着赠礼道谢的机会，跟他拉近一点关系。
「当然要送香囊荷包，女儿家的心思都在里面，再傻的男人都能一看就懂！」
面对姐姐如此直白的提议和鼓励，鹿晚游当时脸都红了，直接拒绝，选来选去，还是退而求其次地决定亲自做点心。
既可以包含心意在里面，也没那么露骨。
现在姐姐好奇地询问送礼成果，甚至话语间还隐隐期待，她跟百里渊的关系会不会一日千里……鹿晚游惨笑着收好纸鹤，心里庆幸姐姐只是写信而没有亲自站在这里，不然她连谎话都撒不出来。
艰难地扶着栏杆和石头站起来，鹿晚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腿脚早已经坐得麻木了，只是之前精神浑浑噩噩的，根本注意不到。
一步步慢慢朝山下走，好半天走路才顺畅一点。
如果不是为了回信，鹿晚游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一直坐到天荒地老。
山风与鸟鸣相伴，总好过下山之后阵阵的烦心事。
回到屋子，坐于桌前，鹿晚游提笔写的，全都是让姐姐看了会放心的词句。
她说自己在这边过得不错，逐渐适应的借读的生活，每日跟弟子们在一起上课吃饭、实战对练，也有参与到飞星洞天的宗门任务之中，成长颇多……
写至此处，不得不停笔忍过心中的一阵酸楚，才得以继续。
至于百里渊，鹿晚游犹豫很久，才在信中委婉提及，他连着几次救自己都只是意外而已，并没有特殊的含义，而自己不应该再利用这种藉口去接近对方，以免打搅。
放走纸鹤，鹿晚游身上空虚乏力，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只想扆崋好好泡一个澡，便裹进温暖的被子里睡个昏天黑地。
拿好了东西前往澡堂，却被告知现在时候太早了，澡堂还未开呢，鹿晚游只得又灰头土脸地回来，感嘆自己做什么都不顺。
浑身脏兮兮的不敢躺去床上，她只好趴在硬邦邦的桌边，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近些天在飞星洞天的种种遭遇，没一会便疲倦至极地阖上了眼睛。
这一觉，便深沉沉地睡到了半夜，等鹿晚游迷煳醒来时，屋子里面漆黑一片，四周万籁俱寂，仅有月光透过窗户朦胧地照入，撒在地面上凉飕飕的，孤独得好像天底下仅剩她一人。
李师姐外出没有回来，这飞星洞天里便不会有人关注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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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耽误太久，等脑子清醒了，鹿晚游便再次赶往澡堂。
幸好飞星洞天的弟子们都是刻苦训练之人，澡堂也一直开放到后半夜，这才让她没有错过时辰。
鹿晚游前脚才刚刚踏进女弟子澡堂的门槛，后脚，从旁经过的孙萝便盯上了她的身影。
身为长老之女，孙萝自然不用跟众弟子们一起挤在澡堂里洗澡。
她只是闲玩到这么晚了正要回家，路过时意外发现了鹿晚游的行踪，脑中自然蹦出昨日在竹林里，被打得无法近身的狼狈。
虽然鹿晚游的琴，被百里师兄一掌震碎非常令人解气，其他师兄师姐们事后过来安慰，也让她找回了一些颜面。
但这些都不能平息孙萝的气愤。
尤其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跟鹿晚游之间，确实存在着实力上的显着差距，这让她更没办法坦然接受。
凭什么她身为天下第一宗门里的弟子，上有父亲教育，下有弟子们爱护，居然还比不上一个败落世家里的废物？
总得想办法扳回一局才行。
眼珠灵活地观察四周，发现因为时间太晚，已经罕有人过来这边洗澡了，孙萝便放了心，悄悄随着鹿晚游的脚步，熘进了澡堂。
她也不想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否则丢的也是宗门的脸面，就是想趁鹿晚游不注意的时候，偷走她的衣服而已。
等鹿晚游清洗完毕，出来一看，自己的衣服居然不见啦！
而四周又没有其他女弟子可以帮忙，她就只能一个人尴尬地站在这边，连个人都喊不过来。
想想这个场景，孙萝便忍不住偷笑，手脚动作加快，将鹿晚游干净的衣服一件件抱进怀里。
「嘿嘿。」
一切准备妥当，里面的人还毫无察觉，孙萝笑嘻嘻抱着衣服跑出去，不走远，就躲在澡堂的门外，静等着好戏上演。
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净地方的鹿晚游，这一次洗澡花费了好长时间，整个人被水汽蒸到晕乎乎的，才擦拭干净出来。
包裹好了站到衣柜前，却惊讶发现，自己之前放在里面的衣裳，居然全都不翼而飞了。
她又翻找了周围好几个格子，都没有找到。
鹿晚游不得不考虑，是不是被其他女弟子误拿走了。
辛苦练习头昏脑胀之下，只想回去赶紧睡觉，不是没有穿错衣服的可能。而对方会不会马上给自己送回来，这可说不准。
「……」
一身衣服而已，并没有多捨不得，鹿晚游站在原地，只是想感嘆一句，为何自己今天的运势如此差，洗去尘埃改头换面都不能让她转运。
正思索佚?要怎么办，耳边突然在水流声之外，听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响动。
那种声音，很像她曾经给父亲尽孝煎药时，沸腾出来的药沫顶得药罐盖子噗噗作响。
听起来还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大，令人非常不安。
鹿晚游正要凝神顺着响声的方向，仔细分辨，就听见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高唿声：「大家小心！丹炉可能要炸了！」
这一声实在惊魂，鹿晚游没想到自己还真没听错。
女弟子澡堂外，一墙之隔就是丹房，里面可不就是有一些正在炼制的、巨大的药罐子丹炉么。
居然碰巧在自己洗澡的时候炸炉，她现在连衣服都还没有找到呢，这可怎么办！
第17章
明月高悬，夜色寂静。
今夜的飞星洞天，看起来跟往常的每一夜都差不多。
直到「轰隆」一声，某个沖天巨响，让不少已经准备入睡的弟子都神色一惊。
丹房中一个被烧得赤红滚烫的丹炉，突然炸开了。
整个丹房，被掀得面目全非，幸亏里面的弟子们及时疏散，才没有出现伤亡。
等这边的危急火情差不多被扑救，众人才想起来，距离不远的女弟子澡堂可能也会被波及到，虽然屋舍未塌，也得赶紧过去看看。
一进院门口，大家便看见院中原先摆放的诸多盆景，被震得满地躺倒，狼藉不堪。
泥叶混合的污渍之间，还躺着一个无知无觉的年轻女子，她身侧堆放着几件衣裳，像是刚刚从澡堂里出来的。
众人赶紧过去将女子扶起，擦净她脸上的尘土才发现，这居然是孙萝。
「小师妹？！」
瞧她除了脸上鼻尖一大片红肿的擦伤，周身并没有其他明显的伤处，大家一边唿喊，一边掐人中，片刻之后，昏迷半晌的孙萝终于悠悠转醒了。
她头晕目眩，视线模煳，好半天才看清眼前的情景。
等脑子终于清醒，意识也回来，孙萝立即后怕地尖叫起来：「啊——！这些炼丹的弟子们究竟在干什么！」
孙萝很难不生气。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鹿晚游的衣服都已经被成功偷到手了，接着她只要好好在澡堂的大门外面等着，就可以静待好戏上演。
可这个时候，却突然传出了隔壁丹房可能要出问题的消息。
她犹豫片刻，终究没克制住心里的好奇，飞身上房顶，想看看丹房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这齣好戏她还能不能看成。
结果上去看了没多久，丹炉便炸了。
察觉到危险，急切转身想下来的孙萝，猝不及防被一股巨大的气浪从空中掀翻，直挺挺地摔在地上，还未来得及感受脸颊蹭地的疼痛，她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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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醒来，身上又疼又狼狈。
随手在头上一摸，就是一手的泥，再抚上脸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孙萝生怕自己就此毁容了，心里怒意更盛。
「我要让父亲治他们所有人的罪！」
旁边有弟子劝解道：「小师妹别生气了，炼丹本就危险，有概率会失败，这次炸炉谁也没想到，他们也尽力控制了，这才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危害，不然炸掉一大片也是有的。」
难忍糟糕，孙萝疯了一样往下抖落自己身上的泥土。
「这还不叫严重？」她气急败坏地指着自己朝那弟子吼道，「我脸都这样了，你还想要多严重啊！」
大家知道她脾气骄纵，这时又在气头上，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纷纷安慰着她。
「这边情况如何？」
随着一阵脚步声的临近，百里渊领头行来，皱眉环视这院中的一片杂乱。
瞧见他，惊怒中的孙萝就好像是瞧见了救星一样，将其他人全都抛开，扯嗓子哀嚎一声冲进百里渊怀里，死死抱住他。
「呜呜呜师兄，你总算来了，刚才真的吓死我了！我从房顶上直接摔下来，差点……」
她的干哭声响起没多久，两根修长微凉的手指便点上她的额头，将她利落推开。
「……？」
这样无情的动作，让孙萝愣得连哭喊都忘了。
她还以为可以借这个卖可怜的机会，多找冷漠的百里师兄撒娇呢，没想到也是痴念。
冷静朝她上下打量几眼，百里渊道：「你声音洪亮，气息正常，没有大碍。」
这话，让孙萝哪里还嚎得下去，委屈地捂住受伤的那半边脸：「呜……我明明受伤这么严重，身上也撞疼了，师兄你都不管我！」
「既然觉得严重，回去上药便是。」
绕开她，百里渊盯着紧闭的澡堂大门，询问周围人：「里面可还有人？」
先一步过来的弟子们为难禀告：「这是女弟子澡堂，我等只敢在院中照看小师妹，并不敢随便闯入……」
跟随在百里渊身后的两名女弟子，闻言立即上前，清理掉门口的杂物，小心推开大门。
思绪接上，孙萝又想起自己之前的计划。
她的心几乎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忧愁脸上的伤会不会影响容貌，另一半则在得意哼哼。
鹿晚游可还在里面呢，她既没衣服，也没出来，门口还这么多人围着。
今天这场好戏，热闹了！
一边揉着胳膊肘，一边踮脚朝大门里面张望，孙萝又突然想起，百里渊还在这呢。
这可不是她计划里的一部分。
鹿晚游衣衫不整的样子，在场谁都可以看，她私心里却唯独不想让百里渊看见，不然简直要气死了。
为了阻止这件事，孙萝甚至宁愿放弃自己看戏的机会。
「师兄，丹房那边的情况才更加兇险吧，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好不好，我真的好担心哦。」
指示其他弟子收拾院中残局，百里渊负手瞥她一眼，漠然的眼神好似一下就看透了她的虚情假意。
「你明明更担心自己的脸。」
「哪、哪有，脸我担心，他们我也担心啊！」
「那边人很多，你如果只是过去看看，连砖都不帮忙捡一块，就不必去添乱了，回家清洗上药吧。」
「谁说我不帮忙？我帮忙的！」
在孙萝紧急求表现的时候，那两个女弟子有了发现：「这有个人！」
进大门左手边，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通向沐浴处。
走廊两侧摆着用来装放衣物的矮柜，而鹿晚游现在就晕倒在柜子旁边。
爆炸的气浪将外间的盆栽震得一塌煳涂，也让里面的柜子和摆件倒得横七竖八，几乎堵塞了走廊。
鹿晚游是在惊险躲避时，被倒下的灯架砸中才晕过去的，此时经过女弟子的唿喊，她终于迷煳地睁开了眼睛。
「啊……头。」
女弟子给她粗略检查：「幸好没什么大碍，就是额头被砸了一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还好，嘶……多谢两位师姐。」
虚弱起身，鹿晚游揉着额角，无意识地扶住矮柜缓缓朝明亮的门口走去。
即将踏出大门门槛时，她却惊讶发现，外面满院子都是人。
见她出来，所有人还齐刷刷转头盯过来，吓了她一大跳，身形立即顿住，昏沉沉的脑子也清醒不少。
「……」
沐浴过后，头髮湿漉漉披散下来，额角又被撞出一个大包，种种情景在鹿晚游心中都属于仪容失态，不能当众现于人前。
可她现在却被一院子人盯着，其中还多为男子，更有一双最为锐利的眼睛，眸光比月色还要冷，瞧得她身上发寒。
鹿晚游当即缩回了脚，尴尬侧身，想要躲避众人的目光。
「无妨的。」
瞧出她的不适，女弟子帮她整理杂乱的长髮，轻声安慰道，「大家都为救援，师妹不必介怀，只要你人没事就好了。我现在扶你去休息一下吧。」
正犹豫间，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冷静命令的声音，不大，却自带无法忤逆的威严。
「此处险情不重，所有弟子除去必要人手，全部转去丹房。」
百里渊声音响起的瞬间，鹿晚游心头便忍不住一跳。
不过他发话后，院中大半男弟子确实都知趣的自发离开了，场地马上空旷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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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回头打量这一切，鹿晚游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中间最高大的人影身上，一时间心情说不上是感激还是更复杂。
她现在最不愿看见的就是百里渊，他倒好，让别人都走了，自己却还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难不成是觉得，他自己是个必要人手么。
明明什么都没干，尽站在这里吓唬人了。
鹿晚游一边悄悄腹诽，一边感觉周身压力确实小了些。
她先昏后吓的脑子，总算又想起一件紧要的事，赶紧拉着身边的女弟子小声说道：「师姐，澡堂里应该还有两人，你们进去寻她们的时候，最好带上衣物。」
「！」
那两个女弟子也不废话，瞧鹿晚游脸上比之前有了血色，行动也无碍了，便让她自己小心，马上转头联手去清理走廊上的障碍物。
至于鹿晚游本人，她没有急着离开，回头看满地的杂乱无章，总觉得在这里还有什么牵挂未了。
随着记忆恢復得越来越多，她逐渐想起昏倒前都发生了什么。
……她的琴！
心一下子高高悬起，鹿晚游不顾身上的酸痛，弯腰在走道上四处寻找，不久后总算在一片杂物之中，找到了她的宝贝。
可怜琴身原本就坏了，经过刚才一番震动，又摔又砸，越发破败难以入目，几乎看不出原先优雅古朴的模样。
找到的一瞬，鹿晚游心中抽疼不止，赶紧捡起来紧紧抱进怀里。
她比谁都清楚，向来娇贵的琴坏成如今这副模样，估计是再难修好了，她终究对不起父亲送她这份礼物时所寄託的期许。
院子里，对好戏心存矛盾的孙萝，在瞧见鹿晚游居然衣衫完整地出来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了又眨。
直到鹿晚游消失片刻后再次出现在门口，她才不得不承认，这个如昨日一样怀抱古琴的白衣女子，虽然湿发披散下来，遮掩住大半张苍白的脸，与白日里梳妆整齐的鹿晚游大相迳庭，但就是她本人绝对没错。
那她哪来的衣服？
孙萝只能见鬼一样盯着脚边的那一堆布料，是自己拿错了？不可能！
之前是不想让百里渊看见她谋划的「好戏」，现在情形大变，孙萝又开始生气自己完美的计划居然出了差错。
再看鹿晚游缓缓从大门中走出，那个髮丝飞舞衣袂飘飘、走一步晃三晃的虚弱模样，真是矫揉造作令人生厌。
偏偏身前的百里师兄，似乎还一直盯着她在看！
孙萝心里越发抓狂，决定哪怕前一个计划失败了，自己也绝对不能让鹿晚游好受。
昨日被她打过一顿的仇，可还没报呢！
一阵笑声在院中突然响起，是大家都已耳熟的声音：「大半夜的过来沐浴，你抱个琴做什么，古里古怪的，莫不是还要洗琴。」
鹿晚游的心情和状态都不是很好，急着回去，根本不想理人。
加上孙萝身边还站着一个寒气逼人的百里渊，她越发不想停步，所以对孙萝发出的嘲弄，只当没听见，继续走自己的。
孙萝却受不得这样的无视，干脆跳出来拦住了路。
「鹿小姐，跟你说话呢，怎么又装听不见。」
她手贱想伸手碰琴，鹿晚游终于有了反应，赶紧侧身避开，皱眉瞧她。
「嘿嘿。」
见她总算像个活人了，孙萝开心一笑，不以为然，「这么小气做什么，你这琴都破了，让人碰一下又不会怎样。」
虽然这种无聊的找茬，根本比不上鹿晚游今日遭遇的种种酸楚，但也跟苍蝇一样，令人十足厌烦。
她默嘆，精疲力尽想绕路。
孙萝却挑衅上头，偏偏不许。
「别急着走啊，大伙将你救出来，你却连一声多谢都不说，真让人心寒。」
真是没完没了，鹿晚游闭了闭眼睛，终于开口。
「我说过了，不是对你而已。」她的目光，淡淡扫过孙萝受伤的脸颊，「而且我猜，你没说过。」
「……」
居然被反打一招，孙萝微微愣过之后，越发上火。
她眼珠上下扫了扫那破败的琴身，陡然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瞬间由怒转笑，越发开心。
「鹿小姐，你昨天曾当众夸下海口，说你们琴修可以在危难之时，布下音阵作为抵挡。怎么我瞧你今天也被砸晕了啊，你手上还抱着琴，那阵呢？不会脆弱不堪，根本什么都挡不住吧。」
满以为这是一记绝杀，说出去就能令鹿晚游满脸羞愧，激愤难当。
谁知她听到后，居然只是淡漠一笑，混不在意的模样。
笑完，她便要走。
孙萝呆愣，没来得及拦，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人肯定是破罐破摔，完全不要脸面了吧！
鹿晚游到底没有顺利走成，因为她意外瞧见了地上那一堆已经污浊不堪的衣裳。
样式和底纹颜色外间少有，她本人却十分眼熟，正是刚才不翼而飞的那一套。
「为什么我的衣服，会出现在这里。」鹿晚游皱眉蹲下，将长裙拿在手中，抖了抖上面的尘土，莫名不解。
孙萝的心，一下蹦得老快，脸色也瞬间僵硬。
她一直大胆没管，就是因为觉得反正衣服都已经脏兮兮了，鹿晚游肯定认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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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失算了！
从刚才起，百里渊就像一棵高大的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以为自己这个目标已经非常明显了，却没想到她居然还如白天一样倔强，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再跟自己说话的意思，连一句简单的招唿都没有。
他的目光就这么随着她的移动而动。
看她浑身发抖，看她步伐缓慢，看她与人和颜悦色地交谈，又看她满脸无奈跟孙萝斗嘴……却全程视他为无物。
世家女果然娇生惯养气性大，他帮她免除了辛苦的扫山任务，刚刚还不动声色下令清场，就这都没能令她缓和一下颜色。
百里渊不由捏了捏负在背后的手，抿紧的唇角透露出一丝烦躁和不悦。
耳边突然听见鹿晚游的疑惑，他整个人明明还冷冰冰的，却好像突然找到某种机会一样，不由自主地转身接了一句：
「什么？这是你的衣服？」
尽管不愿跟百里渊多话，但疑惑始终要解开。
飞快扫过他一眼之后，鹿晚游低头缓缓说道：「嗯，我的，我刚才……要换的时候，发现它们不见了，只能重新从干坤戒里又拿出来一套。还以为被人穿错带走了呢，没想到在这里。」
听完她的话，孙萝立即明白了什么，惊唿道：「你有干坤戒？！」
怎么不早说啊！
她的声音之大，一下子让鹿晚游跟百里渊两人，都盯上了她。
第18章
被两人一通盯上，孙萝立即察觉到不好，赶紧退后一步。
「都看着我干嘛。」她心虚辩解，「干坤戒我没有，她却有，我羡慕一下都不行么。」
这份羡慕，倒不是假话。
身为飞星洞天长老的爱女，孙萝所获所得比普通弟子要好许多，可即便是这样，干坤戒这种实用又精妙的法宝，也分不到她头上，主要是年龄跟实力都不够，给她用属实浪费。
冷不丁瞧见鹿晚游居然拿出来一个，孙萝心底的酸熘自然又添了一层，忍不住小声嘀咕：「果然有钱世家的女儿，什么都捨得给啊。」
被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头疼，百里渊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认真回想什么，突然他盯住孙萝，问道：「为何这些衣服，刚才会在你身边？」
听见他这样说，鹿晚游忍不住挑起了眉头，好似心中的迷雾一下子有了较为清晰的轮廓。
而孙萝则如同被针刺中一样，赶紧叫唤起来。
「怎么可能？师兄你后来才过来，不要瞎说好不好，我拿她的衣服做什么呀，你再这样冤枉我，我就生气了！」
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好像真那么回事似的，旁边有弟子挠挠头，疑惑无比。
「诶？百里师兄没说错吧。我们刚过来救小师妹的时候，这些衣服确实被你紧紧拿在手上啊……当时，我们都以为你是来这边沐浴的呢，心里还奇怪，这么晚了你为何会出现在这。」
「……」
孙萝勐吸一口凉气，脸上装出来的愤怒神色，霎时间有点维持不住了。
她以为最先来的那波人，早在百里渊下达命令的时候便走掉，却没想到在场居然还有两个漏网之鱼。
遭遇证人的连环戳穿，再厚的脸皮也扛不住，孙萝脸颊红透，哪里还能说出什么辩解，结结巴巴只能机械而无用地重复我没拿、那是你们看错了之类的话。
当百里渊冰冷如刃的眼神扫过来时，她浑身汗毛直竖，什么也不敢喊了，立即闭嘴，只能发出几声不甘承认错误的哼哼。
因为拥有退路，所以鹿晚游始终没有将衣服失踪的事情放在心上，还以为单纯就是一场误会而已。
没想到出来之后，竟又了意想不到的新发现，用脑子稍加思索，便能猜到孙萝她究竟想干嘛。
真是无聊又下作的举动啊。
鹿晚游轻轻掂了掂手上的裙子，略微笑了起来，越发觉得，自己从第一面开始就不喜欢孙萝，是多么精准的直觉。
这个小师妹，一点也不值得她温柔相待。
「怪不得孙师妹刚才那么吃惊呢。」鹿晚游缓缓抬头，披散的湿发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此刻正盯着孙萝在笑，「幸好我有干坤戒，幸好干坤戒里面放了衣服。」
那笑意，在白天显得很柔和，夜里被心中有鬼的孙萝看见，只觉得心中惴惴。
她想逃走算了，反正凭鹿晚游的本事，也不能拿她怎样。
可还没有下定决心，鹿晚游便将那件脏兮兮的裙子，塞进了她怀中。
孙萝浑身一僵，抗拒喊道：「你给我做什么？！」
像是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她反应激烈，立即将裙子丢开，生怕与它扯上一丁点关系。
「孙师妹既然这么喜欢，那我就把它送给你啊，反正我还有很多，不差这一套。」鹿晚游始终是那个大方得体的和善模样，「以后你要喜欢什么，最好直接跟我说，不要再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了，不然我真的会误会，孙师妹是想故意让我难堪。」
她的语气越平淡正常，孙萝的脸色就越臭。
且周围还有数名其他弟子，也都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大家都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过来的神色，分明的不贊同，只是碍于孙萝的面子，才没有直接表达出来。
几时陷入过这种尴尬的局面，孙萝又羞耻又气愤，恨不能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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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喜欢你的东西了！」她嚷着，仿佛声音越大，自己就越清白，「你自己留着好了，我才不要！」
色厉内荏地喊出最后这次宣告，已经被逼到极限的孙萝，转身拔腿就跑。
再继续待在这里，被大家围观，被师兄盯着，她必定撑不住。
可人还没有跑出院子呢，耳边就听见锵的一声，是熟悉的利剑出鞘。
孙萝心中一沉，知道不好，自己今天肯定跑不掉了。
果然眨眼间，一柄剑便携带着月光浸照下的寒光，直挺挺地插进了她面前的石砖地面，以不可逾越的强硬姿态，阻拦了她逃跑的路线。
瞧着距离自己脚尖，只差一点点的剑身，孙萝的心都快蹦出来了，连尖叫都暂时忘记。
虽然她清楚百里渊的本事，是绝对不会误伤的，但还是被这一危险警告给吓傻了，腿软得几乎要跌倒。
「犯了错就跑，谁教你的？」百里渊森冷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手指一划，虚空中自有一股力量将孙萝的两只手反向捆住。
见他居然对自己施用了法术，孙萝惊吓过后，又急得恨不得跳脚。
百里渊虽然一直态度冷淡，顶多也就是不乐意搭理自己而已，还从未有过这么严厉的行为，她以往不是没有做过更过分的事情，怎么今天就不行了。
「师兄！」
意识到可能动真格了，孙萝立即哀声撒娇，还挤出眼泪来，「放开我好不好，现在时间好晚了，我想快点回去，父亲还在等着我呢。」
百里渊的表情却毫无波动，也不言语，反而操使着法术，将孙萝给带回来。
逃跑彻底失败，哭泣的招数也不行，百里渊甚至完全不卖孙长老面子……孙萝瞧得心急，干脆埋怨起来：「师兄你居然为一个外人这么对我！她明明是你最讨厌的那种人，你现在怎么还帮着她说话呢！」
狠狠斜了她一眼，百里渊冷哼道：「你可真是给宗门、给孙长老丢脸。」
这兄妹两个的交流，鹿晚游站在一边，全都看在眼里。
她知道孙萝在飞星洞天的地位，也知道她能发展成如今这个骄纵的性格，百里渊的无视肯定是有一份功劳的。
因此，只要她在这件事中不奢求什么公正的待遇，心里便不会产生任何失望。
比如现在，她甚至还有一点感激。
毕竟为了顾及到宗门的脸面，百里渊都愿意当着她这个客人的面，对孙萝下点狠手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态度是让人无可指摘的。
体贴的客人，就应该学会就坡下驴，不计前嫌，过多的纠缠只会让主人不高兴。
朝他俩一人看了一眼，鹿晚游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笑了一下，便紧了紧抱琴的胳膊，低头绕行。
她打定主意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身后却突然又传来一声喝止。
「请等一下！」
说话的却不是别人，而是方才进去救人的两个女弟子。
在她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人，正是刚刚被救出来的。
令人奇怪的是，本该在气浪的冲击下受伤严重的两人，居然浑身无伤，行止无恙，与鹿晚游和孙萝这种被震晕过去的情况，完全不同。
瞧她俩毫髮无伤地出来，四周其他弟子都纷纷感嘆：「居然没受一点伤？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两人却是一脸激动，径直朝鹿晚游的方向而来。
「这位师妹暂且留步，你可是琴修？」
鹿晚游还没说话，旁边的孙萝便按耐不住先开口了：「琴修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连自己都护不住，你们看她额头上老大的包，就知道她被砸得有多惨了，找她干嘛呀。」
既然确定了身份，也不管孙萝还在旁边阴阳怪气，这两个被救出来的女弟子，居然朝着鹿晚游纳头便拜，口中满是感激。
「多谢师妹方才出手援助，我等才能在此番震动之中安然无恙。」
她俩的这一举动，着实惊到了四周不少人，孙萝嘴巴大大地张着，就连百里渊，眼眸中也透露出一丝讶然，视线不自觉转移到了鹿晚游的身上。
倒是鹿晚游本人，脸上毫无惊讶之色，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她上下瞧过这两人身上，真的没有半点伤痕，便露出了一个从心底里开心的笑容。
「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毕竟我也不知道，那音阵能不能支撑得住，现在看来，是气到了一些作用的。」
明明是做了好事，鹿晚游说话的样子却没什么底气，都是因为昨天被百里渊残酷打击之后，她对琴修的各项能力，已经不如之前那样自信了。
如今显露出效用，实在是意外之喜，怎么能不让她开心呢，好似一天的心酸与疲倦，都得到了缓解。
隐约觉察到真相，百里渊凝眸认真询问道：「究竟发生何事？」
前去救人的女弟子赶紧上前汇报。
原来她们从鹿晚游那里得到消息之后，一路清理进澡堂里面，满室的混乱，早就让她们做好了要治疗伤者的准备。
谁知道，在里面等待救援的两个人，居然全都好好的。
因为有一道半透明的法阵，正好护卫在她们身上。
「那丹炉爆炸之前，就是这位师妹为我们施了阵法，抵挡住所有伤害。要没有她，我们困在里面，被那些震碎的杂物砸也要砸个半死了，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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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救的两人，对鹿晚游感激涕零，大声朝周围人宣扬她的功绩。
「我俩还以为，师妹必定是另有自保的办法才如此慷慨，出来才晓得，她自己居然被砸伤了，昏迷好久……这位师妹是真的心善，宁愿自担风险，也要先救行动不便的我们。」
这两人又一起朝鹿晚游拜了拜，让素来有些羞涩的她，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师姐们不必如此……音阵给你们是因为我以为我能跑出来，没想到失败了……」被夸奖得脸上有些发红，鹿晚游微微低下头去。
院内形势的转变，让孙萝变得很不高兴。
尤其在周围人嘴里，居然听到了不少对鹿晚游的溢美之词，气得她直瘪嘴。
「什么呀，昨天我们可是亲眼看见，她能用琴布下好大一个阵呢，今天怎么就只能罩住两个人了？别是故意演戏，想靠受伤博取……。」
「要我教你怎么闭嘴吗？」百里渊冷眼看过去，截断她所有的话。
不仅如此，也不知道手上还有个什么动作，之前一直插在石砖地面的剑，突然便感受到召唤一样，破土而出飞身回来，重新归于剑鞘。
只是在回来的途中，恰好近距离地经过孙萝纤细的脖子，带起的一阵冰冷剑风，吓得她浑身一凉，霎时间脸色比纸还要苍白。
鹿晚游没注意到这些，她头还低着，听孙萝说起阵法的大小，便有些失魂落魄。
「昨日是昨日，今日却办不到了……」
她低声说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惋惜，另有一股无法诉说的悲怨，「我也想护整个屋子的周全，可琴身破损导致音律失调，根本没办法。」
爆炸发生的前夕，鹿晚游敏捷地穿好衣服，便想拿出琴来将整个澡堂都罩住，因为她知道里面还有两个更需要保护的女弟子。
可惜琴音不准，要布大阵十分勉强，她在情急之下，只能孤注一掷把阵的范围缩小，圈住那两人，自己则抱着琴转身逃跑，指望时间能来得及。
结果虽然逃跑失败了，但那两人好歹没事。
她的一番心意没有白费，她所学的本事……也总算不是被人嘲笑的鸡肋。
站着没动的百里渊，听清楚了所有的话，眼角微一抽动，视线稍稍从她脸上下移，落在了那残破的琴身上。
虽然她话里没有明说，但他似乎是值得被指控的罪魁祸首。
正考虑应该说些什么才好，被救女弟子其中一人的自荐，却打断了百里渊的思绪。
「师妹这是你的琴吗？我瞧着，也还没有破到不可挽救的地步，若你信得过我，我愿帮你尝试修復一下，总不会比现在这个样子更差了。」
初听到这句话，鹿晚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万万没想到，饱尝了一整天的辛苦，都准备完全放弃希望了，却在夜色深沉之时，突然听到了这样好的一个消息。
她并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哭泣，哪怕再委屈，也会尽量忍到无人僻静处再流泪。
可此时此刻，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不一会整个人就已经泣不成声了。
「真的吗……你真的能帮我修好它吗？」
那名提议的女弟子，都被她毫无预兆、汹涌而出的眼泪给吓到了，赶紧用衣袖帮忙擦拭，像是哄着一般说道：「自然愿意，我是器修，做些修復的事情不难的。你既然帮了我，那我一定尽心竭力！」
得到了确切回復，鹿晚游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长久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口子，一下子全都倾泻出来。
「谢谢，真的谢谢你愿意帮我……」
她哭得声音颤抖，浑身无力，差点连琴都抱不住。
「这是我父亲给我的礼物，我却没能将它看护好，害它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还想了好多办法，却始终没法修理它，都已经绝望了。你若是愿意帮帮我，我真的太感激了，太感激了……」
在她伤心的哭泣声中，身形依旧高大挺拔的百里渊，紧紧咬住牙关，面色铁青，一双冷眸直视前方，也不知道究竟在生谁的气。
第19章
哪怕处于情绪激动的发泄时期，鹿晚游的哭声也是细细小小的，不似孙萝，嚎得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见。
但就因为她更克制，语调悲切，在夜晚杂乱寂静的院落之中，听来尤其可怜，令周围人都有些不忍。
那器修女弟子更是心急，她没想到自己的感激，还牵引出这样一桩伤心事，听过之后越发心绪激盪，觉得自己责无旁贷。
「师妹莫哭，既然此琴如此重要，就算我本事不行，我还可以去找其他师兄师姐们一起来帮忙，我们炼器堂一定尽量将它修好的！」
能得如此助力，鹿晚游心中的感激无法言说。
好似这些日子积攒的辛苦，都是为了成全这一刻，也都是值得的，她并没有像个傻子一样做无用功。
人还在抽泣不止，脸上沾满了泪水，却又忍不住露出欣慰的微笑：「谢谢，我不求它跟以前一样琴音精准，只求你们帮我復原外形就行。等它修好，我再也不乱用它了，一定把它好好安放在家里，当做对父亲的怀念……」
在这一顿哭泣和安慰声中，时间越发晚了。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你们一起将她送回去，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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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能有权利指使别人的，自然只有百里渊一人，他已经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双眼也从盯着虚空中的某处，转为紧紧闭合，没有人知道，此类表情下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得了命令，大家自然立即行动起来。
两名女弟子将鹿晚游并另外两人，一起送出院去，剩下的人则在悄声讨论之后，继续收拾这杂乱的院落。
空闲下来的，又只剩下百里渊跟孙萝了。
孙萝的手还被仙法给捆着，以她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抵挡住百里渊的手段，逃跑挣扎都是没有意义的。
尤其是不久前，划过她脖子的那一剑，不论百里渊是不是故意的，都第一次让她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她再也不敢有其他心思了，只能小心观察百里渊的表情，猜测在他皱眉闭目的时刻，适不适合开口求饶。
「师兄……」
方才鹿晚游哭得楚楚可怜，惹来大家心疼，这也给了孙萝一丝灵感。
她一边打心眼里厌恶，一边又觉得是个可学的办法，马上换一张泫然欲泣的脸，比自己平时用来哭诉撒娇的样子，还要多几分哀怨悲伤。
「这件事我知道错了，我也是昨天没打赢她，才一时煳涂……你放开我好不好，我保证以后都不会这样了。现在这么晚了，我脸上的伤口也好疼，想回去休息。」
可怜卖到了极致，错误也直接承认，孙萝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好，百里渊怎么都该动摇了。
孰料，听完她的话，百里渊确实重新睁开了眼睛，却不是同意放走她，反而是——
「既然认错，那我便送你去刑堂。」
这个结果跟孙萝所想完全不一样，她嘴巴大到能塞进去一颗鸡蛋了。
刑堂是个什么鬼地方，那时犯错的弟子们受罚之处，师兄怎么能把她送去那！
「我不！」凄婉装下去，孙萝一下子激动起来，却是真心想哭了，「师兄你看看我的伤啊，我比她们几个伤得都要重，还很疼！不赶紧处理万一毁容了怎么办，父亲知道了肯定会很伤心的！鹿小姐她有父亲，我也有啊……你怎么能这对我。」
她闹任她闹，百里渊只当没听见，伸手将她身体转过去，推着向前走。
「脸上的伤让刑堂弟子帮你处理，孙长老那边，我也会亲自去禀告，不让他担心。你安心受罚就是。」
*
鹿晚游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亲自将琴送到了那个器修师姐的住处，又同她说了一会话，吃了点果腹的东西，得到许多安慰之后，整个人好似重新活了过来，才满心欢喜地踏月归家。
今天一天下来，她哭了很长的时间，像是将身体里的情绪和泪水都倾泻尽了，照理说现在应该已经困顿不堪。
可实际上，却因为身体另外填塞进一股好大的喜悦，反而整个人浑身轻快，步履矫捷，便是再去清扫后山估计也不在话下。
一路开心自在往住处走，鹿晚游转过巷道，看向屋子门口却陡然一惊。
她发现大门旁边的墙上，似乎倚靠着一个修长的人影。
灯光昏黄，那人的大半身形，都被屋檐投射下来的浓浓阴影给遮挡住了，看不太清楚。
尽管有些眼熟，心里马上蹦出一个名字，但鹿晚游又觉得不太确定了，因为那人不像是能安静站在门口等人的样子。
「谁？」
她没敢走近，只是远远地站着出声询问，也不知道这奇怪的人半夜前来所为何事。
人影动了，扭头看过来，熟悉的面部线条在鹿晚游的眼中逐渐清晰。
「你吵什么。」那人说着，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和不开心。
还真是他！
若换做是旁人，鹿晚游的反应还没这么大，一听见是百里渊的声音，她立即收起脸上的高兴表情，越发不想上前了。
自己才说了一个字，哪里就吵，这人真是从头到尾，不讲一点道理。
「分明是你大半夜在这里吓唬人，怎么是我吵。」
阴影里，百里渊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像是比这片漆黑的阴影更加幽暗：「我站在这里动都没动过，吓唬谁了？」
方才接话完全是嘴快了，辩解完毕鹿晚游才意识到，她心里对百里渊的气可还没有消除呢，现在的好心情跟他更是毫不相干。
这样的人，在琴被修好之前，她暂时是不想跟他说话的。
居然还反过来说她的不是……他若执意要靠在这墙上，就让他靠好了，左右与她无关。
定下主意，鹿晚游在他如有实质的目光中，硬顶着平静不在乎的脸色，上前一言不发打开了自己的屋门，转身进去便随手要将门关上。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却没料到还有比她反应更敏捷的。
门还未合拢，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便硬生生地撑在门上，带着不由分说的力道，阻拦下了她的动作。
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的，鹿晚游蹙起眉头，不服输的也在手上加大了力道。
可两人之间的力量终究悬殊，她哪是百里渊的对手，她这边手脚并用暗暗使劲，那边人单手都有盈余，眼睛都未眨一下。
累了一天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鹿晚游只好放弃，门依旧抵着，不甚高兴地问他：「你要做什么？」
百里渊从来都是目的明确之人，他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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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突然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想单独找鹿晚游谈一谈，在把孙萝送去刑堂之后，他马上便折返来这边。
结果屋子里黑灯瞎火，人影都看不见，他就只能无聊地站在一边等候。
许久，要等的人终于慢腾腾回来了，脸上舒心的表情顶替掉了之前哭泣时的哀伤，百里渊觉得，或许可以开启一个不错的谈话。
可这人的下一个动作，就是要将他关在门外面，理都不理，与白日在山上那是如出一辙。
百里渊冷哼着笑了一声：「待客之道呢？」
鹿晚游心里本就气他，也憷他，哪怕放在大白天，都不敢将他放进屋子里，更别提现在是晚上。
见他还坚持推门，她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有事情可以明天再说，哪有客人这么晚登门拜访的……」
冷漠的眸子再一次眯缝起来，显示出百里渊此刻十足的不悦：「你知道我在这等了多长时间吗？」
若不是事出有因，他根本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结果还要吃闭门羹，这可是绝对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稀奇事。
「……」
脸颊皱成一团，鹿晚游当然清楚自己这种行为算得上十分无理了，可人她是真不敢放进来。
只能心虚地再问一遍：「那你究竟有什么事情呀？」
抬高下颌，百里渊不满地俯视着她：「你确定要这么跟我说话？也行。」
说完，他突然扭头朝另外一边看过去。
巷道拐角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像是有人正在走近。
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鹿晚游的心也一下子悬了起来，想看又不敢探头朝外面看。
要真有人过来，让人看见她跟百里渊这么晚了还在住处的门口说话，可不得了……想想这个场景就让她脸红又尴尬。
「那、那你先进来吧。」
实在是迫于无奈，鹿晚游只能迅速转换态度，僵着脸色将门缝打开一点，赶紧把人放进来。然后砰的一下，立即将门关上，生怕慢了一步就被外人察觉。
「唿……」凝神听听外面，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鹿晚游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抚了抚心跳，正想回头叮嘱百里渊等会说话的声音小点，说完了就快点走，却发现这人居然比她这个主人还要自在，此刻居然已经燃起烛火坐在桌边了，根本不需旁人招待。
倒是鹿晚游她自己，因为原本就不宽敞的屋子里，凭空多出来这么一个身形高大、压迫感极强的男人，还是她一心喜欢过的……此刻根本就不敢随便靠过去，只好一直呆呆地在门口站着，宛如一个守门人。
主客的身份竟完全颠倒了。
百里渊只回头淡漠地瞧了她一眼，便将她的紧张和侷促全都看在眼中，他也不说话，单独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稳稳噹噹放在了桌上。
深夜独处一室，即便被他周身极强的气场压得浑身不自在，连脑子也逐渐慌忙，鹿晚游还是意识到了，这个小瓶应该就是百里渊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
「什么东西？」她问。
「药。」
看瓶子的形状，鹿晚游就已经猜到了，百里渊会拿出来放在桌上，也多半是准备送给她。
想他在门外等候这么久，居然是为了给她送药。
与上次自己主动送他点心却遭遇众人嘲笑的场景作为对比，此刻无疑是值得开心的，鹿晚游的心跳也确实突然加快了一拍，难掩这种被弥补的激动。
但是她的脑中，此刻还纠缠有其他复杂的情绪，很快便将这种欣喜压制下去。
她不缺药，缺的是一句道歉。
第20章
小小一间屋子，百里渊处在最中心的区域。
他虽然坐着没动，浑身上下自动散发的威压却已经强势侵占了室内的所有，让鹿晚游这个主人都不敢随意上前。
她微微侧身过去，不再直视他的背影，似乎这样做就能让自己更冷静一些。
「我要药做什么。」她故意低声说。
百里渊回头觉得好笑：「你是在问我？」
他的视线慢慢滑过她宽松飘逸的白色衣袖，最终落在了那双被袖子遮住大半、只露出顶端纤细指尖的莹莹玉手上。
「我都看见你手掌有伤，你总不会自己没察觉到吧。你说药能做什么？」
被他盯得越发不好意思起来，鹿晚游控制不住心中的慌乱，连忙将手指蜷缩，全都藏进衣袖里面躲避他的目光，同时声音也不自觉变得干巴巴。
「我已经上过药了。」她说。
上过药，就意味着不需要他来多操心，难得好心送点东西，现在居然有被当面退货的风险，这对百里渊来说，可又是一件罕见的稀奇事。
他的耐心并没有多少，尤其在面对这个不识好歹的世家女时，只想感嘆她为何不能跟之前一样，听话一点。
百里渊的眉头皱起，面色也变冷峻了些，他并不接受拒绝，反而要更进一步。
「沐浴后沾了水，你现在应该重新涂一遍。」
语气听来冷静，却一点也不像是在送药关心人，反而带着一种上位执掌的态度，这是命令。
心底的最深处，虽然感激他送药的举动，但鹿晚游所求的并不是这个。
现在听他不仅不道歉，语气居然趋于恶劣，她也没了好声气，头越发转了过去不看他，别扭说道：「我有药，不需要你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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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这么想的，百里渊冷冷哼过一声，盯住她扭开的侧脸，直言道：「这就是鹿家的教养？我站在外面浪费的时间，我拿过来的良药，就如此不值一提，鹿小姐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
这激将法可谓是戳进了鹿晚游的心里，一下子让她有些下不来台。
她本就是因为情绪在故作倔强，不大的事情若牵连到家族，实在不应该。不管百里渊如何，她在飞星洞天这边，都不应该丢家族的颜面。
想了想，明知是计，鹿晚游也只能不甘愿地嘆气定神，然后鼓足勇气缓步走过去，伸手将那小药瓶拿起来。
「好吧……」
她尽量恢復成以往那个知书达理的温和模样，「多谢百里师兄辛苦送来的药，我稍后会用的。现在时间这么晚，师兄事务繁忙肯定也累了，不如尽早回……」
客气的逐客令还未说全呢，她拿药瓶的胳膊，居然就被百里渊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给紧紧按在了桌上。
鹿晚游的反应始终不及对方快，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过分举动给吓呆了，几乎连掌心的药瓶都握不住，还不得不半歪着身体，瞪大眼睛看向他。
半晌之后，才想起来要抗争：「你——！」
这人说话做事怎么一点章法都没有！
又一次跟百里渊离得这么近，甚至还被迫有肢体上的接触，哪怕他紧紧捏住她手腕的动作，隔着一层衣袖的布料，也依旧让鹿晚游在眨眼间便红透了脸颊，连唿吸也没法保持之前的平稳了。
「你、你干什么……放开我……」
她着急的样子好像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马上就要哭起来似的，偏偏又碍于半夜三更夜色浓重而不敢大声，导致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很微弱。
看起来就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幼兽，只敢伏低哈气却并不敢真的咬人。
元兇本人早已看清，所以始终慢条斯理坐着，既不松手放人，也不解释原因。
「我说过了，你现在应该重新涂一遍。」百里渊冷淡地开口，再一次将自己说一不二的高傲本性发挥到极致。
他要让她明白，既然他提出了，那她的拒绝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
鹿晚游是真的急了，还又怕又羞，不知道他究竟想干嘛。
挣又挣不开，劝又劝不动，反而还让他越箍越紧，手腕上渐渐发疼，她只好顺着说道：「我涂啊，我等一下就涂。」
可这样的配合，依旧不能令百里渊满意。
挣扎中，掌心的药瓶又滑落到桌面上，他干脆一只手制服住人，另一只手将药瓶截住。
「我是一片好心，鹿小姐如果不接受，那我就帮你上药。」
说完，便真的将她的手腕翻过来，露出破皮有伤口的掌心，还将阻碍涂药的衣袖掀上去一点，架势都已做足。
被他捏着手腕强制拉这么近，这对鹿晚游来说已经非常超过了，简直不敢想自己滚烫的脸颊此刻红到了什么程度了，看在他眼中又是什么模样。
现在居然还要上药，她觉得自己可能根本承受不住，在更丢脸之前只能赶紧叫停，急得什么都忘了：「我涂我涂，我现在就涂……你松手，我自己来。」
总算是完全兑现了自己所说的要求，一个字都不差，百里渊这才慈悲大度地将人松开，顺便还把药瓶重新塞回到她手上。
「琴修的手可是非常重要的，鹿小姐前往记牢。」
看起来是一副语重心长的好人模样，刚才捏人手腕的时候，也没见他用劲小点啊……重获自由的鹿晚游，立即远离这个危险源头老远，一边脸上皱巴巴揉着已经发红的手腕，一边忍不住狠狠腹诽。
偶有眼神埋怨地看过去，就正好与百里渊锐利的眸子撞上。
他眉头只稍微一扬起，便像是又要做什么难以预料的事，鹿晚游禁不住吓唬，马上投降，乖乖在桌子对面的位置上坐好，这一方小桌顿时成了她的保护带，能稍稍将她跟百里渊隔绝开。
「……我现在来涂，你可千万别动了。」
在涂抹之前，她又警惕地盯一眼对面的人，生怕他不安分。确认不会有事之后，才低头将注意力放在药上。
与母亲所准备的药粉不同，百里渊赠送的是质地透明的药膏，更方便控制剂量。
鹿晚游怕疼，原本已经暗中咬牙，提前做好了承受刺痛的准备。
谁知这药膏涂抹上去，不仅没有多疼，反而还有一种冰冰凉凉的清爽，和白天自己不小心撒了一大把药粉在伤口上的那种激烈疼痛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她不由心生惊喜，连之前的紧张都忘记了，闪亮着眼睛开心沖对面说道：「谢谢！」
这份感激，并没有让百里渊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至少从他始终冷淡的脸上看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鹿晚游已经习惯，心里还挺开心，想着自己已经照办了，结果不错，百里渊差不多也该离开了吧。
她正要将药瓶好好收起来，酝酿着再下一道逐客令，却注意到对面那人的目光，不看她的手了，转而开始盯在她的脸上。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眯着眼睛盯着，在寂静昏暗的屋子里，着实令人心里发毛。
鹿晚游缓了缓动作，身体不自觉向后缩去。
这人又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难摸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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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脸上的笑容消失，重新变为惊恐，百里渊就知道，自己的眼神示意对方是看不明白了。
他默然嘆息一声，只好伸出手，朝自己的额头指了指，以作提示。
「嗯？」鹿晚游很自然地去看他的额头，以为他怎么了。
等看清对方不耐抿紧的唇角，她才陡然明白过来：「哦哦！好的！」
根本不是百里渊额头怎么了，是她自己的脑袋上，现在还顶着一个被砸出来的大包呢！
从澡堂那边出来，鹿晚游就没怎么在意过这个伤处，情绪恢復之后，更是直接将它忘了，没有提醒还真想不起来。
她起身去拿镜子，一照便将自己吓了一跳……原来真的好明显，若没有头髮的遮挡，这就是第一眼会注意到的地方，显得人脸丑丑的。
「……」
想到自己就是顶着这个傢伙，跟百里渊对峙了半天，还全程无知无觉，简直太傻了，鹿晚游顿觉窘迫，尴尬咬唇，几乎有点不敢转身。
她笑不出来，闷闷地问：「这个，你送的药也会有效么？」
「嗯。」对她的迟钝，百里渊认为自己没有多余的话可说。
「啊，谢谢！」
鹿晚游再次忙活起来，对着镜子一边擦药一边搓揉，就希望自己的额头能尽快恢復如初。
做完一切，她心绪大定，用髮丝重新掩盖好伤处，假装这里什么都没有才有勇气再次转身，坐回原位。
「那个……」
毕竟受了百里渊的恩惠，之前的种种虽说还有些生气，但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鹿晚游脸皮薄，现在自然不好意思再甩脸色不理人：「多谢百里师兄这么晚了，还专程给我送药过来。之前是我心情不好，误会你是坏人，所以才……」
坏人？百里渊听见这个词，便忍不住心内好笑，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
他将腰间佩剑解下，利落摆上桌面，推向鹿晚游那边。
「弄坏了你的琴，虽非我本意，但它毕竟珍贵，我以自己的旧剑作为赔偿。」
突然被塞过来这么大一个物件，鹿晚游有点蒙，她确实永远都猜不透百里渊的下一步动作，总是会被他吓到。
在他面前，她总觉得自己很笨。
看看剑，再看看对面的人，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鹿晚游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我、我不需要你的剑。」
纵然是旧剑，但既然属于百里渊，那必定不差，多少低阶弟子求都求不来。
可她是琴修啊，再好的剑落在她手上，都是浪费。
「既是无心之失，就不需要赔偿什么，而且已经有人愿意帮我修復，不会有太大问题，百里师兄你不必如此。」
性子软和如她，真的特别容易满足，哪怕之前再生气难过，但只要略微感受到对方的一点歉意，便会马上选择原谅。
若是像百里渊这样直接砸个礼物下来，她便震惊到有些忐忑了，哪里敢接，反而还要劝说对方不要这样客气。
剑身被惶恐地推回去，稍稍触碰都能感受那剑鞘所包裹的剑锋，是如何的冷锐锋利，鹿晚游立即收手，希望百里渊不要再吓她了。
「我也不擅用剑，配不上百里师兄你的武器，还是收回去吧，给其他人会比给我有用。」
她尽力劝说着，态度可谓真诚，但听在百里渊的耳中，不过是又一次的拒绝而已。
没等她委婉的话语说完，百里渊便再次将剑推了过来。
这次，他的动作就强硬了很多，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感，让鹿晚游感觉，递过来的这不是给她的赔礼，而是一把刺向她的剑。
第21章
「你收着。」
又被拒绝一次的百里渊，浑身已经冰冷到了极致，眼神犀利，盯得对面鹿晚游笑容僵住，完全不敢乱动，好像两人之间刚刚和暖的局势，一下急转，她莫名就做错了什么。
「从明日起，如我之前所说，你弃琴用剑，我来指导你。」
「？」听明白后，鹿晚游微微吸气，难以想像自己还什么都没说，突然就被指定上了一个陌生的方向。
为什么呀，她之前已经拒绝过一次吧。
方才的感激情绪尚存，鹿晚游没好意思发火，只是觉得百里渊再提一次的坚持很奇怪，虽然听得不太舒服，但也依旧好商好量地跟他对话。
「啊……可是我之前也说过，我不想这样。我真的挺喜欢琴，对剑则没什么兴趣。突然要换的话，会很不适应的。」
因为发现百里渊似乎不太开心，鹿晚游已经尽力将话说得委婉了。
说完后，又发虚地观察他，发现在烛火晃动的映照下，他深邃的眼睛藏在阴影之中，明明灭灭，让人看不真切。
怎么好像她的正当理由在他那里都成了无理要求……
有这样一尊不好招惹的大佛坐在面前，谁心里都会忐忑不安，尤其鹿晚游还情意复杂，被对方盯住之后更加容易发慌，总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见百里渊对她的辩解没什么反应，她只好脑中飞转，将今夜的事情拿出来说。
「而、而且，我用琴也挺好啊，今天晚上，我不就用音阵救下了两位师姐吗，她们俩可开心了。百里师兄你瞧，我也是有点用处的……」
她的本意，原是想证明自己修琴没问题，不需要改换功法，让他收回这个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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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话中的另一层意思，又未尝不是对百里渊之前判断的忤逆，导致他听过之后，竟突然笑了一下。
这一笑，没让鹿晚游觉得气氛缓和，反而还令她越发紧张了，总觉得并不简单。
「琴修当然有些用处，若全然无用，那修炼的人岂非傻子？」百里渊气息平缓地说，「我承认你今晚救人之举很不错。」
鹿晚游原本已经悬心，做好准备听他后面的教训了，却没想到听来的居然是一句正面夸赞。
多难得啊，自她来飞星洞天，两人见面多次，这还是头一回。
心情一下子惊喜莫名，兴奋的笑容当即爬上鹿晚游的脸颊，根本克制不住。能得到百里渊的认同，简直比那两位师姐冲过来感激她的时候，还要开心。
可就在她心内暗自窃喜的时候，百里渊的下一句话，便如山一样沉沉地压下，让她马上笑不出来了。
「 不过，你的琴不是拿去给人修了吗。」百里渊直视着她，一下子就戳中了她所有开心中最薄弱的环节，「没有琴，做什么琴修？」
这一晚上，鹿晚游的心情跟着百里渊的话语起起伏伏，刚刚还愉快地在天上飘，此刻又降落下地，弄得她不免有些疲累，脑中也开始混沌。
「就算是修，应该也很快的……」
她小声的申诉被对方无情打断，百里渊光是说话气势，就完全超过了她，有理有据的驳斥，更是让她无话可说。
「炼器堂铸剑炼宝是一把好手，修復琴身却技艺生疏。要让你的琴恢復原样，从木料到琴弦再到外漆，他们都得重新想办法，材料难寻步骤复杂，岂是一两日之功。」
百里渊微冷着哼了一下：「难不成你以为，你今日送去，明日便能拿到？鹿小姐未免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明白过来的鹿晚游，脸上不由羞了一下，微微低了头。
她之前是真没想过这么多。
虽然用琴，她但对修復的活计可谓一窍不通，平日里并未操过这样的心。将琴交到那位师姐手上之后，她真就满心欢喜期待着很快能拿回来。
现在看来，倒是百里渊这个剑修，比她懂得更多，实在令人惭愧。
「我……」
顶着百里渊压迫感十足的注视，已经处于下风的鹿晚游，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之前的态度也坚持不住，整个人讷讷迟疑，犹豫不定。
见她如此情状，百里渊顺势说道：「我既说了要赔偿，也说过要指导你，自然是说到做到。你分明对我有怨气，也希望我道歉，不然不会故意耍脾气这么久。怎么我今日兑现承诺，你又拒绝？」
这两天的小情绪一下被他点破，鹿晚游顿时不自在起来，脸上又羞又愧，在百里渊的反问声中，反而像是她犯了什么错要道歉似的。
她心里明白，这情况不对劲，但人又被绕晕了，煳涂疲倦的脑子一时间根本想不出有利的反驳，只能弱弱地重复一遍：「我之前也没有同意啊。」
「那你现在有得选吗？」
百里渊继续说，声音里是高高在上的冷傲，「为了继续等你的琴，跟我执拗，浪费后面的时日。没多久烈风秘境就开启了，其他弟子都在准备，独你每日玩玩耍耍。之前还跟我说要好好努力，不给大家添麻烦，现在全然不顾了是吗？」
鹿晚游的嘴巴张张合合，在他的攻势之下，竟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虽见识不多，但也肯定，这世上绝对没有人的赔礼道歉，是百里渊这副强横模样的。
可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又偏偏都如此有道理，没有一个错处。
甚至还用她之前的决心来反制她，鹿晚游感觉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深深的陷阱里，怎么挣扎都爬不出去，只能选择跟着他走。
不想放弃琴修，但现阶段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鹿晚游的心几乎要分成两半了。
见她坐立不安神色难定，百里渊沉默片刻后，突然起身道：「既然鹿小姐不愿，那我也不强求。」
脑子早已经煳涂不够用的鹿晚游，瞧见他居然要走了，似乎对自己决绝他的好意很是失望，便突然着急起来，如方才涂药时的主动妥协一样，喊了出来：「我、我没有说不同意，我还在想。」
「有何可想？」百里渊转身看她，「是瞧不上剑修，还是瞧不上我？」
「自然不是！」鹿晚游连连摆手，越发被逼进不能反抗的绝地。
「那便定了。」
他点点头，简简单单四个字，已经代替鹿晚游做出了决定。
一步步被逼进不能反抗的绝地，鹿晚游虽然有所察觉，虽然不太甘愿，但最终还是在两难的境地之中，选择了点头同意。
甚至还要朝准备教导她的百里渊行礼：「那之后就多谢百里师兄了。」
终于将她所有的拒绝，全都扭转了回来，达成所愿的百里渊，声音中的寒气都缓和了不少。
「无妨，你歇息吧。」
将人送到门口，鹿晚游突然想起一件事，赶紧问道：「那个，百里师兄……我明日能不能休息一天啊。」
刚定下要好好练剑的决定，就喊着要休息，似乎有点不太上进，她只能立即补充一句：「因我今日清扫山路，实在辛苦，现在已经浑身酸痛。明日就算要练，只怕也是勉强，效果不会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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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百里渊虽然身上的威压依旧存在，但已经比之前好说话了许多，未有任何苛责，直接点头：「明日宗门要收拾丹房的残局，正是忙碌之时，你不出门添乱当然可以。」
「……」这话怎么依旧不太好听呢。
将人送走之后，鹿晚游重新关上门，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外加百里渊留下的那把剑。看着陌生的剑身，她不由默默嘆了一口气。
好端端的，居然就从琴修变成了剑修，自己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点了头。
她好像在百里渊面前，永远都是被动的那一个……
希望幼年时在剑上学的那点本事，现在还能用得出来吧。
*
没有躺下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
等早上睁眼从床上醒来，鹿晚游便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疼得好像被人在半夜偷偷打过一顿，腰简直断了一样，连翻身都艰难。
这状态，别说去练剑了，就算是浑水摸鱼上早课，只怕都支持不住。
幸好事先跟百里渊请过假，现在躺在床上才理直气壮一些。
临近中午，鹿晚游还是不想起来，可肚子饿得她直哼哼，不得不想办法去吃点东西了。
正磨磨蹭蹭的时候，有人来敲门。
她连忙起来整理衣着仪容，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了才去开门。
门外，居然是昨天被她救下的那两位师姐。
她们猜测鹿晚游昨天辛劳一天，晚上还受了伤，今早大约要在屋子里多休息一段时间才行，所以趁中午的时候找过来，给她送点吃的。
这时间恰到好处，正是鹿晚游最需要的时候，现在她连门都不用出了，安逸至极。
连连感激，她想邀请两位进来坐，师姐们却说身上还有任务，要帮着熟识的丹房弟子去整理药材等等，不能在这多待。
叮嘱她好好休息之后，两人便走了。
又一次在飞星洞天感受到温暖的鹿晚游，心底无比开心。看着她们送来的热饭热菜，光闻着都觉得食慾大增，身心舒畅。
认真梳洗过后，鹿晚游刚在桌前坐定，准备开始吃，门又被人敲响了。
第22章
连她都感觉有些奇怪，之前这屋子，除了忙碌的李音师姐时不时回来住一晚上，很少会有人找上门的，今天一个接一个的却是热闹。
开门去，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看装扮应该是飞星洞天的僕从弟子。
鹿晚游客气询问何事，对方就恭恭敬敬递给她一个食盒，说是奉了首席镇派弟子的命令，给昨夜在爆炸事故中受惊的人员递送午饭，这是她的一份。
「啊……多谢！」
虽然惊喜，但鹿晚游回头看看桌上正摆着的那一份，不由有些为难。
「不过，我这边已经有吃的了，再送给我，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为免浪费能不能麻烦你去送给别人，应该还有其他人需要吧？」鹿晚游微笑着跟他商议。
那年轻的僕从弟子却莫名慌了一下，好似任务没做好似的，还偏头越过鹿晚游的身体看向屋里的桌上，确定真的另有一份，他神色颇为苦恼。
「要不你就收下吧，你是最后一个了，其他人我都送过，没人再要。」僕从弟子吞吞吐吐地说着谎，「百里师兄的命令，我也不敢违抗，若重新拿回去，他会责骂我的。」
一听说他可能会挨骂，鹿晚游自然马上收回建议，点头收下。
百里渊是个多严格的人，她比谁都清楚，可千万不能因为自己而牵连到别人。
沉甸甸的食盒，虽是负担，但也令人开心。鹿晚游没想到，飞星洞天的善后处理这么周全，还会给每个在爆炸中被波及的人递送体贴。
她关切地问着：「是不是挺多人受了伤呀，他们情况都怎么样？」
「额……还、还不错，没太大问题。」僕从弟子被她问得有些慌乱，只能硬着头皮含煳作答。
「住在靠近东区的那两位师姐，你也送了吗？」
「送过，我刚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她们现在应该在吃呢。」他笑着擦擦额头上的汗，内心希望鹿晚游还是赶紧放过自己，「你也快进去吃吧，饭菜凉了就不好了。」
听见答案的鹿晚游，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师姐们刚刚明明在她这里，现在应该去丹房那边帮忙了，好像跟他说得对不上啊。
「是吗？」她正要怀疑，那僕从弟子瞧她神色，突然喊道：「你收下就行，慢慢吃，我身上还有其他事要做，先走了。」
「……」
虽然有些奇怪他的匆忙离开，但鹿晚游的注意力还是很快就被转移到了上面。
宗门送来的慰问，菜品要比两位师姐送来的精緻很多，大概是内门膳堂跟外门膳堂的差距。
瞧瞧两边的色香味，鹿晚游很难不偏心，不过师姐们的心意更珍贵，她想了想，决定哪怕吃不完，也要将菜品排在一起公平对待。
吃得肚中微撑，鹿晚游扫视桌面，发现自己在美食的诱惑下似乎做到了一视同仁，没有辜负师姐们，她自觉满意，消食之后便又辛苦地去床上歇息。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百里渊送给她的那一柄剑，鹿晚游就这样趴着，盯着它看，觉得心中忧愁的同时，居然也开始暗含一丝期待。
百里渊说，他要亲自来指导她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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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知道他的标准会很严，也很清楚自己的水准完全跟不上他的层次，但只要在脑子里稍微想像一下两人在一起交手练剑的场景，鹿晚游便忍不住害羞。
明明空荡荡的屋子里面就她一个人，她却好像被人围观了所有表现似的不好意思，没片刻便将发红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了枕头里，半天不愿抬起来，好像真会被外人看去。
等这股幻想的情绪变淡之后，鹿晚游才揉了揉脸，咳咳嗓子翻个身，轻轻将剑拿在手中。
之前是盯着剑鞘发呆，现在才抽出剑锋，开始仔细打量。
指尖缓缓划过冰冷的剑身，她没有错过上面的每一条纹路，每一片痕迹。
这些都是百里渊曾经使用过的证明，而它现在归到自己手上了，她所握着的，还是百里渊曾经无数次握过的地方……
莫名的，掌心处便生出一片滚烫，鹿晚游确认这并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
因为在百里渊所送药膏的治疗之下，一个晚上，她手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额角的大包也消下去大半，让她有勇气出门见人。
一柄旧剑，在鹿晚游眼中却比其他武器更有光彩，她还忍不住虚空挥舞了几下，使剑的感觉很不错，飘逸灵动。
在她的宝贝琴修好之前，暂且做个剑修也行，鹿晚游成功将自己说服，不再执着于之前的执念，甚至还忍不住畅想着，也许在百里渊这个名师的教导之下，她真的能有所精进呢？
日后琴剑双修，岂不是更有用处。
不过再兴奋，鹿晚游也没有妄自托大，她深知自己用剑的资质可能还不如孙萝呢。
孙萝在接受百里渊教导时，都容易听不懂，要被打发去钱威那边，那自己这个半路修行的人想听懂就更难了。
估计到时候百里渊是不屑于给她讲解什么剑术基本功的，与其顶着他不悦的眼神，被他训斥，浪费双方的时间和耐心，不如在找他请教之前，先跟随其他弟子一起练剑，熟悉一下。
鹿晚游刷的一声，干脆利落地将剑身插回剑鞘里，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
休息够了，清晨广场上的早课，鹿晚游又开始按时参加。
飞星洞天弟子人数众多，绝大多数根本不知道鹿晚游这人是谁，她坐在人群中打坐，吐故纳新，也没人注意她，耳边还能同时听到好几波不同人的对话。
这边在说丹房爆炸的原因，还有未来丹房搬迁的位置。
鹿晚游听得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这么火热的几个大炉子，还是赶紧搬走了好，居然一开始会选择放澡堂边上，水火五行相剋不说，还十分危险跑路都不方便。
飞星洞天就算居住区域紧张，也该小心规划才是，不然下次还得出事。
另一边的人，则在讨论孙萝犯错被关进刑堂的「重大事件」。
孙萝在宗门里面一直享有超过普通弟子的待遇，刑堂这种惩处犯错弟子的地方，她从来没进过，尽管她做过不少该进去的事……
这次居然被百里渊亲自押送，还被叮嘱要秉公执法，连孙长老都没有异议，大家都觉得，背后的原因肯定不简单。
身为当事人之一的鹿晚游，这会才听说这个消息，立即睁大了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自然比谁都清楚孙萝获罪的原因，当时心灰意冷，无心追究，就是因为打从心底里觉得，百里渊并不会处理。
他怎么会为了一个厌恶的外人，而处置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小师妹呢。
现在这个爽快的结局，倒是没有想到，百里渊当晚去找她的时候，竟一句也没提过，若不是她今天听了闲白，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想起那晚的事，鹿晚游的内心，很难不升出一股暖意来。
此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根本无法融进飞星洞天，这里的弟子们都讨厌嫌弃她，哪怕她有理都得不到支持。
现在看来，这种想法有失偏颇了，她对这边弟子的冷漠还有百里渊的铁血无情都误解太深，总还是有人讲些道理，对她不错的对不对。
一个早课，上得鹿晚游心绪激动，当她得知最近这几日，百里渊都要忙着处理丹房拆除和搬迁的事，估计没什么时间管她，便义无反顾地混进了一堆外门弟子中间，跟他们一起在练剑台上练剑，从最基本的动作熟悉。
负责带领外门弟子习剑的管事师兄，人非常好，脾气温和有耐心，愿意一个个指正动作。
他瞧鹿晚游虽然动作迟钝生疏，但态度认真，自然也愿意多给她一些指点，让她能跟上大家的进度。
聊来聊去相熟了，便在其他弟子暂且休息的时候，两人也坐在一起聊些剑术上的事，方便鹿晚游学习。
百里渊领着一群弟子们从旁快速经过，一边听周围人汇报情况，一边凝神思索事务的时候，眼神不经意间便扫到了练剑台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以为自己步履匆忙看错了，抬眸又认真确认了一遍，还真是本人。
前天这人还喊着浑身不舒服要偷懒休息，不愿意弃琴用剑，好勉强才同意，今天她就满面笑容地跑出来，跟一个外门弟子混在一起说说笑笑，示意比划。
手上还拿着他送过去的剑。
百里渊有正事要忙，前行的脚步丝毫未停，视线也仅仅只是掠过一眼之后便迅速收回来，恍若什么都没注意到，只是冰冷的嘴角在无意中，抿得越发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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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这不是那个……那个鹿小姐吗？」
跟随在他身后的，也有眼尖嘴快之人，啧啧说着，「前几日在竹林，我记得百里师兄提出愿意给她指导剑术啊，她当时还硬气拒绝了，现在怎么反而跑去跟一个不入流的外门弟子学习？真是有眼无珠。」
「……还有这事？她怎地如此不知好歹？真当我们师兄谁都愿意指教的吗？」
百里渊回头朝这多嘴的二人扫了一眼，令他们瞬间闭嘴。
他的目光最后朝那边拂过，发现鹿晚游跟着旁人，学得还挺认真。
她越是认真，百里渊的表情便越是难看，眼神就越是冷。
他堂堂首席镇派弟子，在她眼里还比不上一个普通的外门，简直笑话。
第23章
第一天用剑，便所学颇多，逐渐找到了一些感觉，还找到了一位愿意帮她巩固基础的良师，鹿晚游自信满满，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剑修一途学有所成的未来，累得浑身疲倦才回去屋中休息。
正巧外出忙碌任务的李音也回来了，两人坐于屋中，正聊着天，木门被人敲响了。
鹿晚游赶紧过去打开门，发现外面站着的，居然是孙萝。
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一个人。
谁都有可能登门拜访，连百里渊都曾来过，但唯独孙萝不可能。这位孙师妹如此厌恶她，若知道她住在这里只怕老远就会绕路走呢。
「咦？是找李师姐有什么事吗？」鹿晚游不确定地将路让开，好方便孙萝进来去找李音。
但孙萝这次前来，就是找她本人的。
她脸上原本有些气鼓鼓的，看得出极不情愿，大约是被谁逼迫了不得不来，所以才硬着头皮神色不耐地站在这里。
不过，看到屋子里还坐着李音，并不只有鹿晚游一人，孙萝的面色就立即客气了一些，没之前那么难看了。
只是说话的语气依旧干巴巴的，显示出她对鹿晚游的排斥：「不，我是来找鹿小姐你的。」
这倒是个稀奇，鹿晚游将她放进来。
李音为人冷静稳重，实力强大，看得出孙萝对她还挺畏惧，进屋之后什么都没做，先对李音这个师姐行了一礼，然后才扭头，不甘不愿地沖鹿晚游说道：
「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已经知道错了，这次前来，就是希望鹿小姐你能原谅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对你做类似的事情了。」
就像一具没有感情的傀儡，被人操控着过来道歉，孙萝连念出来的字句都跟木头似的干瘪无味。
她虽表现得如赶鸭子上架，听在鹿晚游耳中却颇为惊喜。
看样子，孙萝被送进刑堂里面是吃到了教训，所以现在才会来对她道歉，这在以前哪里敢想呀。
这位骄纵的小师妹既然都这么委屈求全了，鹿晚游也没有继续苛责，她心情极好的选择了原谅，表示自己愿意既往不咎，希望孙萝真的能说到做到。
瞧鹿晚游面带微笑的样子，孙萝内心里简直恨得牙痒痒。
若不是被百里师兄不顾情面地责罚，连父亲都不来给她求情，她至于为了及早出刑堂而被迫过来道歉么。
现在反而要看对方在她面前春风得意，真气死人了。
李音在前，孙萝不敢过多放肆，完成了任务便想立刻走人，一点不乐意多待。
只是她的眼睛，无意间看见了摆放在桌上的那一把剑，便马上不悦地皱起了眉，也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这不是百里师兄曾经的配剑吗，为何会出现在你这里？」作为一直跟随在百里渊身边的人，孙萝不可能看错。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鹿晚游便笑着说道：「因为百里师兄说，他弄坏了我的琴无法赔偿，便将旧剑赔给我，让我暂且用着……」
鹿晚游不是爱炫耀的人，说话的语气也刻意内敛了，就是怕刺激到孙萝，让她又在不开心之下，做出什么针对自己的事。
可其实送剑这件事本身，对孙萝就是一种强烈的刺激。
听清的一瞬间，孙萝心里的嫉妒简直要炸开了，比被百里渊严格押送去刑堂的那个晚上还要难受。
她想求师兄的指教求不到，想求师兄的用剑也不行，统统被拒绝过。鹿晚游这么一个出身世家的女子，凭什么就能拿到？
孙萝一百个不服气，觉得这是暴殄天物，何况鹿晚游还不用剑呢，就该给她老实吐出来！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敢直接说出来，她只能假装撒娇，好像两人之间并无芥蒂，反而是多么好的姐妹一样。
「鹿师姐……」
孙萝可怜兮兮地眨眼，连对鹿晚游的称唿都变乖了，一下成了自家人。
「百里师兄这柄剑，我以前就好喜欢，找他要过，他曾经答应过我的，现在却赔偿给你了，肯定是他忘记了。」
她拿出了所有娇嗔的情态，仗着鹿晚游的脾气好便使劲摇她的胳膊，哀求道：「这剑也旧了，不如新的锋利，但我就是喜欢它的样式……要不这样吧，我用一柄新的剑跟师姐你交换好不好？」
说完，还没等鹿晚游答应，她便笑嘻嘻松手要跑远，好像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只需等她拿到交换之物，这剑就是她的了。
「……孙师妹且等一等。」鹿晚游可不喜欢这种擅作的决定。
别说剑是百里渊送的，就算是其他人赠送，她也会小心保管，这是基本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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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不能将剑换给你。」
她委婉笑着，客气道，「若是我自己的东西，你说喜欢，我送给你也无妨，但这剑是别人所赠，他人的心意我不能随便转赠出去，太过失礼了。」
想着快点跑，就是指望鹿晚游没时间拒绝，没想到还是被她抓住了机会。
孙萝怒吸一口气，忍了又忍，终于装不下去了，直言道：「哼，话说得这么好听，我看你是捨不得吧，因为这剑是百里师兄的，你拿到手上不知道心里多开心呢！」
对孙萝的指责，鹿晚游从不过多纠缠，反正不管说什么，对方只会信她想信的东西，解释无意义。
「抱歉，让孙师妹你失望了，真的不能换。」语气虽软，态度却坚定。
孙萝找不到机会了，心头恼恨，牙根咬紧，盯着鹿晚游看了好几眼之后，冷笑道：「我看出来了，你还真是喜欢他！」
「……」
第一次有人当面直白地说，鹿晚游的脸颊瞬间有些发烫，但她还是努力保持面色如常，低声掩饰道：「没有啊，我是喜欢这把剑……」
没能得偿所愿，孙萝气沖沖地走了。
成功送走这尊大佛，鹿晚游也松了口气，赶紧坐下来喝茶。
李音一直坐着没有动过，将她俩的交锋过程全都看在眼中，洞察敏锐的目光早已看透了一切，淡声感嘆道：「你们这些年轻姑娘啊，喜欢谁不好，怎么都喜欢百里渊这人。你是这样，孙萝是这样，还有其他很多女弟子也是这样。何苦呢。」
「啊……咳咳咳！」
才将孙萝送走，鹿晚游都没来得及将一口茶水咽下去，就听见李音如此直接的话，她没有任何准备的被呛到了，咳个不停。
嘆息着给她杯子里续了点茶水，李音淡定地看着她，又坐了回去：「听我一句劝，喜欢他是註定没有好结果的，他不是良配。」
短短相处这些日子，鹿晚游已经知道李音在飞星洞天的地位也是非同凡响，她实力与百里渊相差无几，只怕下一次就能荣升为镇派弟子，和百里渊职阶等同了。
这两个人，因年岁相当曾经也一起外出歷练修道晋级，算是一同在飞星洞天成长起来的，如今双双为支柱，所以李音对百里渊的认识，要比许多只顾崇拜他的人都要深刻。
听了她的悲观论断，鹿晚游心中莫名一慌，手上拿着茶杯却不想喝了，神态不稳地假称道：「我、我也没有很喜欢他。」
声音细小，犹犹豫豫的样子，简直像是不打自招。
瞧她如此神态，李音不反驳也不点破，而是继续说着：「他这个人，冷傲至极杀性又强，眼睛里没有别人，一心只追求实力，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没有提升实力重要，也就宗门本身，能让他顾念三分了。」
「可能会有女人让他生出兴趣，但也只是兴趣而已，如同玩物，开心不开心就过来逗你两下，又随时会为了更重要的事情将你抛开，翻脸无情。不如去喜欢更正常的男人吧，何必要将时间浪费在一个根本不动温情的人身上呢？」
也是瞧着鹿晚游柔和可爱，知礼明事，李音才愿意诚恳地跟她说这么多，全当是做个好人拉她一把。
换做孙萝这样咋咋唿唿吵得人耳朵疼的姑娘，她才懒得开口。
至于鹿晚游能不能听进去，就得看她自己了。
自从说完这些话，屋子里面就陷入了长久的寂静，李音喝完最后一口茶水之后便躺去床上休息，将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鹿晚游，让她继续坐着，一个人好好想想。
鹿晚游低下头去，沉默良久，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更让她难过的是，其实她也真心实意认为，李音的这些话说得没错，百里渊就是这样一个人，高高在上，冷血暴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这糟糕反覆的性子，她其实之前就已经感受过了，还被气得掉泪，十分委屈。
可结果又如何呢。
若真能做到这么果决，早在过来飞星洞天的第一天送点心给百里渊的时候，她就该对他彻底失望，转而专注学习修炼，心无旁骛。又怎么会后续还有这么多牵扯，一点情绪都随着他的动作而波动。
百里渊弄坏了她的宝贝琴，她是很伤心，打定主意不想再跟他说话，可一瓶小药膏就将这种难过抚平了；
他还找来种种藉口，让她弃琴修剑，完全枉顾她自己的想法，鹿晚游虽不情愿，却也逐渐被绕得放弃了坚持。
最可怜的人，就是在清醒中还难以自拔。
她知道李音的每一个字说得都对，却没有办法轻松做到。
将杯中的茶水一口口喝尽了，竟觉察出比以前更浓郁的苦涩，鹿晚游嘆息一声，心中想着，当时百里渊如果真的没有在郑冠玉面前帮她一把，就好了……
*
一晚上梦境纷繁，来来去去，搅得第二天醒来的鹿晚游，脸色疲惫得好像根本没有睡过一样。
但她心有坚持，知道修炼的事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哪怕强撑着也收拾好自己，准时赶往练剑台。
根据听到的消息，百里渊最近几天都会很忙。
她得抓紧这段时间，巩固基础，方便日后多少能听懂一些他高深的指点，而不至于是一个只知道张嘴瞪眼，一问三不知的白痴。
鹿晚游满心欢喜地冲过去，与大家热络地聊着，一起等待管事师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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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时间到了，来的却不是昨日那个和颜悦色的师兄，而是另换了一个眉眼犀利，声调严酷的管事。
「性子太好的人，不适合催人上进，从今日起由我来教导你们剑术，原先的管事另有安排。」
新师兄站在众多外门弟子们面前，大声训话，漆黑的眼神扫过去，在场所有人便立即噤声，连悄悄话都不敢说了。
对这位新的管事师兄，鹿晚游没太多想法，反正她是来认真学习的，温和的有温和的好，严厉的有严厉的好。
都是师兄，都能帮到她。
可真等训练开始，她就深深体会到了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了。
她本就是一个半吊子，昨天才刚领悟进门，跟身边其他外门弟子差距巨大，宛如鸡立鹤群，藏都藏不住。
昨日的温和师兄，瞧她生疏会耐心给与指点，亲自做出示范，一点一滴帮她矫正动作，理清思路，她胆子大了才敢主动问询，学到更多。
今日这位，手上不碰剑，嘴上却锋利无比。
弟子中但凡有做得不好的，动作不齐的，统统逃不过他的教训，在如此严格的要求之下，鹿晚游成了一个活靶子。
新师兄一眼就瞧出她的不上路，也不管她是新来的，还是人本身就粗笨不堪，直接将她拎去前面，当成最差榜样展示给所有人看。
「真是有辱我飞星洞天剑宗一脉的威名，你给我就站在这，让所有人都看看，究竟还能烂到什么地步！」
如此高压，鹿晚游紧张又害怕，原本已经掌握的招式，也在僵硬跟拘束之中，被忘记的七七八八，看起来越发糟糕了。
表现不好，自然惹来了一顿又一顿的责骂。
进展到后来，她每动一下，都会被骂一次，新师兄就好像发现了什么乐子似的，眼睛全盯在她一个人身上了，连字句都没有重复过。
「你这是在练剑呢，还是在耍猴呢？」
「咱们飞星洞天怎么就招了一个你这样的人啊，他们眼睛是不是瞎了？」
「算了你还是别练了吧，我骂都骂不过来了。」
太阳当头，浑身冒汗，鹿晚游的心却被打击得凉飕飕的。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短时间内遭受如此多的怀疑和侮辱。
在承受不了的时候，她也告诉过对方，自己才刚来，需要一点时间，她肯定会认真做的，恳请对她宽容一点。
如此态度，换来的却是又一个嘲讽：「毫无资质就得承认，别给我找藉口了！宽容得留给那些表现好的弟子，你这样的人享受不到。」
好不容易熬到了休息时间，鹿晚游的精神接近崩溃，几乎连提剑的勇气都消耗光，全靠心里的那股不甘愿才支撑下来。
她失魂落魄坐在树荫下，整个人呆呆的，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在这里，不如回去算了。
就算她继续坚持，继续努力给这个新管事看，又怎么样呢？人家根本不会告诉她什么是正确的，就只会站在旁边，笑话她的错误。
「这位师妹……」
身边响起一个试探的声音，鹿晚游顶着一张惨白的脸抬头，发现是一个陌生弟子。
她极力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来，问对方何事。
「我知道你是昨天才来的，招式熟练得已经很不错了，他不该那样训你。」
他小心说着，眼神还要注意不远处那个新管事，担心被听见，「有些剑招是有关窍的，我给你讲讲吧，明白了就不会再出错了。」
其他弟子在新管事的压力之下，都不愿再接近鹿晚游，生怕招惹上什么麻烦，但其中还是有好心人的，比如眼前这位。
他的好意，让鹿晚游感动极了，眼眶湿润连连点头，就像是窒息了这么久，终于有人愿意让她喘口气了。
两人并排坐着，假装都在树荫下休息，尽量交谈得不惹人注意。
其实远处的一双眼睛，早已经盯上了他们。
「让你们办得事如何了？」百里渊收回目光，继续走自己的。
身后的一个弟子笑道：「这种小事师兄你就放心好了，给这群外门弟子重新找个管事还不简单吗？是个人都能做，我还专门给他们找了个严厉的呢！」
说完，他便跟身边另外一人，笑着交换了一个眼神，发生了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这个严厉的新管事，可是被他们单独叮嘱过的，一定要好好去「照顾」那位鹿小姐，为百里师兄出一口气。
敢忤逆师兄的好意，几个胆子啊？
听了师弟的交代，人虽然换了，但百里渊却依旧不觉得满意。
怎么他每次经过这里，都能看到鹿晚游跟其他人坐在一起聊天说话，什么话说不完啊。
她就没个安静听话的时候吗？
第24章
接连两天，鹿晚游饱受这个刻薄新师兄的嘲讽，好几次都想直接扭头走人。
但身体里的好歹支撑住了，他越是骂得厉害，她越是想要坚持下去，证明他说得不对。
身边唯一的帮手，就是这个在背后悄悄给她指点的年轻弟子。
一个偷偷教，一个认真学，虽然水平都不咋地，但也足以令鹿晚游的境况变好。
许多曾经招骂的招式，现在已经被她练得像模像样了，让师兄想骂都开不了口，只能阴阳怪气地说一句：「呵呵，瞧见没，还是得严厉，要不是我一直盯着你，你能进步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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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晚游脸上在笑，心里却只想送他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想来想去，觉得不太礼貌，最终还是闭了嘴。
正沉迷摆弄新动作时，弟子群中突然传出一阵惊唿：「啊……是百里师兄，他们是不是朝我们这边来了？」
大家全都停下去看了，果然瞧见百里渊正带着几个人，朝这边走来。
整日忙碌的高阶弟子，怎么会跑到外门弟子练剑的地方来？
鹿晚游不太明白，但这个疑惑一点也不耽误她跟着人群一起，放心大胆地偷看百里渊。
自从那个晚上答应练剑开始，就好多天没再看到过他了，据说他现在非常忙，也不知道今天过后会不会空闲一点。
他们一行人来到跟前停下，百里渊身后的一个内门弟子站出来，微笑跟大家说话。
原来这群高阶师兄，很关心低阶师弟师妹们的日常学业，今日好不容易得空了，就过来检查他们的剑术，看看大家有没有偷懒。
等会大家要一一跟内门的师兄们比一场，表现好的有赏，表现差的要罚。
这种情况以前也是有的，只是不多见。
今天被大家给碰上了，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见百里渊这种级别的弟子都在场观摩，那刻薄的管事马上笑呵呵上前，又说自己多尽心尽力，又说自己督促了多少顽劣之徒。
他说了上百句，百里渊也才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是吗？」
为了在他面前搏取颜面，管事自然立即将鹿晚游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拎出来，让她亲自证明给百里渊看。
「快，快跟百里师兄说说，你这几日的进步有多大。」
胳膊被拽得生疼，挣脱后，鹿晚游还得自己揉几下才能缓和。
突然被拉过来，她也是满心慌张，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眼睛稍微朝面前的百里渊看一眼，就发现他正一脸冷漠威严地盯着自己，气势强大到能让她立即躲闪开视线，再不敢乱观察。
「嗯……」她正磨蹭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又被焦急的管事推了一把。
「快点啊，哑巴了？师兄可没时间等你。」
被他粗鲁的动作推得有些生气，鹿晚游微微皱起眉头，只好开口：「管事师兄说……我之前用剑像耍猴子，现在才勉强能看。」
「耍、猴？」百里渊轻轻重复了这两个字，脸上神色未动，也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没有哪个姑娘，乐意在喜欢的人面前被曝短，脸皮薄的鹿晚游更是如此。
尽管百里渊肯定知道她的水平，但她现在是被硬逼着自己开口的，情形完全不一样，说完之后，整个脸都红了，又窘迫又尴尬，非常不自在，恨不得马上躲起来才好。
管事还没察觉到什么，只觉得自己把好大一个证据摆放到了百里渊的面前，这下他肯定该相信自己了。
为了表明支持检查的态度，他还建议让鹿晚游第一个上场。
「啊？」她虽吃惊不已，不过还是接受了。
如果註定要比试，最先上去起码能最先下来，早死早超生呢，省得之后一直悬心。
交手双方准备就绪，百里渊却突然开口。
他沖鹿晚游冷声命令着：「你，下去。」
正要拔出剑的鹿晚游摸不着头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敢开口问为什么，只能疑惑地瞄了他一眼，带着几丝庆幸回到人群。
真好，躲过一劫……鹿晚游默默想着，松了口气。要她跟那个内门师兄交手，只怕都撑不到一二三数完。
越过了她，其他人就要正常接受内考验了。
两边实力的巨大差距，让外门弟子们无不是被打得败相悽惨。
最后，那个偷偷给鹿晚游讲解的好心弟子被推到前面来，他是这群人中的佼佼者，大家似乎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希望他能在师兄的剑下支撑长一些。
一直默默观战，什么话都不说的百里渊，这个时候突然又开口了。
「观你实力不俗，若想突破自身潜力，需得全力一搏。」
他这话，便是鼓动尽力拼杀，不顾伤痛了。能得他一句点拨，是求之不得的机缘，好心弟子自然郑重点头，满腔激动。
见状，要与之交手的内门弟子也神色一凛，不再谈笑，俨然做好了全力应对的准备。
两人全力以赴，战况激烈，看得周围弟子连连惊唿。
只是毕竟实力悬殊，再咬牙坚持，时间久了也会不支。
随着最后一招收剑用掌，已是强弩之末的好心弟子终究不敌，被一掌击飞在地，立时便吐出一口血。
「啊——！」
一直紧张关注情况的鹿晚游，也被惊得叫出声，双手捂住嘴巴。等反应过来后，她跟其他人一起围上去关心情况。
再咳一声，又是一口血被吐在地上，像是伤势不轻。
鹿晚游不免着急，想起自己干坤戒中所带的药，赶紧找出来一瓶，塞到他手上。
「能治内伤的，你赶紧吃一颗吧。」
她刚劝说完毕，身后便传来了百里渊冷漠制止的声音：「既是参与宗门活动受伤，理当由宗门负责医治。」
手微微一挥，马上便有两人过来探查这名弟子的伤势，顺势将他抬走，鹿晚游好心递过去的药，也滚落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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捨不得就这样浪费，鹿晚游只能弯腰去捡。
却见那药瓶咕噜噜竟一直滚到了百里渊的脚下，然后被他用脚尖，轻轻踩住。
「……」
这可没法捡了，鹿晚游跟到这里，只能站直了腰，不太高兴地看他，不懂这是在干什么。
百里渊也不解释，微眯着冷眸俯视她，嘴角的浑浊笑意似有若无，压低声音道：「戌时，后山脚下，我来指导你练剑。」
总算等到他有空，心情紧张的同时，鹿晚游又有些莫名开心，她露出笑容，正待点头答应，耳边却突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破碎声。
寻声低头一看，却是她那个可怜的小药瓶，竟这么硬生生被百里渊用脚尖，碾为齑粉。
鹿晚游想说些什么，微微张开嘴巴，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抬起头，迷惑又无辜地看向百里渊。
她是哪里得罪他了吗？
「记住，不要迟到。」百里渊却浑若不觉，好似什么都没干，脚下也空无一物，冷冰冰甩下一句吩咐，便带着剩下的人飘然离开。
因为心事重重，晚饭都没吃好的鹿晚游，早早就来到了约定的后山脚下，这里颇为偏僻，极少人来。
她坐在石头上，一边等人，一边皱着眉头思索，百里渊这究竟是怎么了。
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在她的屋子里，送他离开的时候，他还挺好说话的啊……都已经答应暂且弃琴用剑了，他怎么还是容易不高兴。
熟悉的沉沉脚步声靠近，鹿晚游赶紧起身，将衣裙重新整理好，看着要等的人一步步行到自己面前。
好尴尬的见面，她笑得脸色有些发僵了，想要说点什么开场。
可紧张的脑子还没想到合适的话题，那边百里渊就已经率先开口。
「拔剑。」
「？」
鹿晚游迷煳眨眼，这样是不是太过干脆利落了。
是因为他太忙了，所以要尽量节省时间吗。
见她迟迟未动，人还全无反应，百里渊虚空一握，便有一柄长剑霎时间出现在掌中。随后剑尖直指鹿晚游，压迫的力道如巨石一样倾倒下来，吓得她不得不退后几步，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原来认真冷峻的百里渊，如此可怕，好像真的要来杀自己一样，她不确定手上的剑，还敢不敢挥出去。
「拔剑。」百里渊再出声，这一次，耐心尽失。
在他的强逼之下，鹿晚游根本不敢退，只能硬着头皮上。脑中想起一个学过的攻击的招式，眼一闭，尽力拼了出去。
只听锵的一声剑身交击，她手上立即感受到一阵酸麻，紧接着握在手中的剑便被震得飞了出去，噹啷掉在地上。
狼狈得宛如她那尚未使用完就被截断的剑招……
她手被震麻，脑中也暂时呆滞，弄不清楚这究竟是为何。
耳边又听到百里渊无情的催促：「捡起来，继续。」
鹿晚游呆呆抬头，不禁满心的委屈，她要的指教，并不是这样啊。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夜色里，百里渊冷酷的眼睛，如同恶兽一样闪着，暗示若她稍有不从，后果便会更加严重。
吸了吸鼻子，鹿晚游只能将剑捡起来，打起精神再出手，可这一次剑被打得更远了。
她看着飞出老高，半天才掉下来的剑，完全的不知所措。
百里渊的冷哼声则在黑暗中传来：「三岁小孩都知握紧剑，鹿小姐不知？」
「……」鹿晚游身体微微颤抖。
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人就是故意的，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激发了他冷厉的本性，却拿她来当个撒气包。
轻轻抚了抚快要失去知觉的手臂，鹿晚游再次捡回剑。
这一次，她咬牙做好了准备。
结果是剑虽然尽力握住，人却在百里渊的强大攻势之下左支右绌，踉跄后退。
令鹿晚游内心绝望的是，她这边应付艰难，百里渊那边却姿态轻松，宛如用剑逗弄什么无足轻重的灵宠一般随意。
山石绊住了鹿晚游后退的脚步，她惊慌失措下尖叫一声，立即就要摔倒。对方戏弄一般的攻势自然停止，还没等她倒下，已经先一步用手圈住她的腰，将人整个揽住扶稳。
等她手捂胸口，从惊险之中缓过来后，百里渊已经收手远离，冷笑起来：「看来这些日子，鹿小姐也没学到什么东西，那些弟子都是废物吗，怎么教你的？」
这话听起来是在嘲讽别人，鹿晚游却明白，他真正要讽刺的是她。
逼着她用剑，又反过来羞辱她，她努力的上进，在他眼中都是个错误……鹿晚游想不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才是正确的，才能在百里渊那边，听到一句好话。
咬紧下唇，她死命睁大眼睛，才没有让眼眶中的酸涩泪水流出来。
就算百里渊的态度再高傲，实力再强，她也想为帮助过自己的人，说一句话。
「那些教我的人很好，差劲的是我自己。」
这话，却正好触到了百里渊这次暗怒的逆鳞，他诡异地笑了，一声声的在夜色里听得人毛骨悚然：「好在哪？」
他越是这样问，鹿晚游便越是生气。
好在哪？稍微对比一下就知道了，还需要问吗？
「他们起码愿意认真教我，好好跟我说，而不是像你这样！」在愤怒的冲击下，鹿晚游大胆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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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渊没有被激怒，反而在听过她的话之后，缓缓转回到她身边，微微弯下腰倾身向她，压低声音笑问道：「那我杀了他们怎么样？」
第25章
夜风中, 两人离得很近，超过了往日。
若是以前，这样亲密的距离一定会让鹿晚游脸红心跳, 害羞窘迫。但此时此刻,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僵硬, 更一路从脚底冷到了头顶。
百里渊的话语，说得十分清晰，没有半点遗漏的可能，但她还是怀疑自己被风声搅乱，听错了。
杀人？
那些不都是他的同门师弟吗？
从第一次见面, 鹿晚游就知道，百里渊身上的攻击性要大大超过旁人。
他对外人毫不留情，所以敢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废掉郑冠玉的修为。
他对同门也严酷规诫，以剑刎作威胁都在所不惜。
这些行为虽大胆, 但依旧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方才他却说, 要杀掉自己的师弟们……
艰难地将眼睛对上面前这个男人, 鹿晚游发凉的脑子里只余下一个惊恐的念头, 他是已经肆无忌惮到发疯了吗？
「为、为什么？」
因为实在太过震惊, 身上全然没有了刚才因羞辱而生出的愤怒, 胆气也不知跑去了哪里, 鹿晚游瑟瑟发抖的样子好似有冷风过境。
「……就因为他们帮过我, 所以你就容不下他们了吗？」她结结巴巴地问着。
疑惑并没有得到解答，黑暗中只传来一两声轻笑，像在讥讽她居然能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百里渊平常是不爱笑的, 今夜却一反常态, 屡屡出声, 其中所蕴含的恶意，可能比这浓浓的夜色还要深沉，听得鹿晚游心惊胆战，噤若寒蝉。
她勉强发动快被吓冻住的脑子，想要尽力思索其中的关键。
结合百里渊如今这副神鬼莫测的阴森表情，那个曾经令她无比绝望的事实，再一次浮现出来。
也许，从来就没有什么愿意指教的好事，都是他用来取笑她的藉口。他对她的厌恶也并没有改变过，甚至因此而牵连到了其他人身上，就连同门师兄弟，也在其列。
想清楚这件事的鹿晚游，身形勐然摇晃，有种头重脚轻的晕眩。
先前开心过来赴约的欣喜，经过一番奚落之后转为愤怒，到如今，却只剩下了万念俱灰，一片清醒。
很难想像，在百里渊的心里，帮她，居然是一种必死的罪过。
厌恶她到了这种地步，那一而再、再而三要求她弃琴修剑，还口口声声说会指教她的时候，他究竟又带着一种怎样隐秘的戏弄心思？
他就这么热衷于骗人，半夜都赶过来劝说，成功后便笑看她放弃原本的坚持，心甘情愿听从他的指令。
随后又在她手忙脚乱不知方向的时候，将她半路抛开，还不允许别人上前来帮忙。
违者，死罪……
天底下，怎么会有他这样算计人心，又令人伤心的人？
枉费她那个晚上，是真的为此而开心过的。
「我说怎么外门弟子练剑练得好好的，突然就换了一个管事师兄呢……」
吸吸鼻子，擦拭一下逐渐被泪水浸湿的脸颊，鹿晚游也为自己的迟钝而觉得好笑，「之前那个温和又有耐心的师兄被换走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个非常讨厌我的师兄。」
越明白，便越是忍不住，转瞬间眼泪便已经垂到了下颌。
她张着泪眼看向百里渊，湿润的眸子在昏暗的夜色下有种凄楚的哀伤：「是你干的吧？」
百里渊看清了一切，却没说话。
他只是站直了身体，整张脸绷得紧紧的，连下颌处也咬着。
不说话也没关系，鹿晚游想，她也没觉得对方会承认。反正以百里渊在飞星洞天手眼通天的架势，想干什么都容易，换掉一个对她不错的管事，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她想了想，又带着鼻音继续说道。
「还有今天那场奇怪的对战，也是你们突然跑出来说要举行。之前都好好的，轮到帮过我的那名弟子时，你就突然发话了，我当时还吃惊为什么……明明你不说话，他是不会被打伤了。」
原本分割开的事件被穿在了一起，隐藏在迷雾中的真相似乎越来越清晰了，她的想法也再次得到印证。
「你没有开玩笑，你是真的在对他们下手……」说完，鹿晚游便张大了嘴巴。
她也被自己找出来的论断吓到了，难以置信地看向百里渊，脆弱的眼神里闪烁着无数的惊骇和悲伤。
两人之间的气氛，原本还算平和，但是当鹿晚游说出了她的想法之后，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威压便瞬间笼罩在周身附近，逼得她不得不遵从身体的本能，恐惧地缓缓退开，远离百里渊。
是因为被她点明了真实的意图，所以他生气了？她还没有因为被骗、被羞辱而生气呢，他倒是先发制人。天之骄子们，就是这样永远只会考虑自身。
鹿晚游悲凉一笑，眼泪却更流得加汹涌了。
突然，她脑子里又回忆到了什么，神色马上担忧起来，人也不退了，反而正色焦急问道：「之前那个管事的师兄呢，你把人换到哪里去了，总不至于你真的……」
后面的事情，她有点不敢开口，又期待着百里渊能给出一个令人安心的解答。
瞧她流泪哭泣，胡言乱语半天，皱眉不止的百里渊，几番深沉唿吸，已经在忍耐不住的边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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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她又精神振奋起来，他还以为，能有什么聪明一点的不同转折。
却没想到，她居然开始关心起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直气得他横眉怒目，觉得她可得再哭一哭才行，最好是哭得越大声越好。
长了这么蠢笨的一个脑子，多流点泪，才能控一控脑子里的水。
心情是坏上加坏，明明可以轻松说出来的答案，百里渊也不想如她所愿地直接告诉她了。
昂首扬眉，他故意说道：「我支使派中弟子，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尽管他的神色在夜色中很难看清，但语气骗不了人，传递到鹿晚游耳中，就是一种深深的鄙夷，令听到的人简直无地自容。
鹿晚游神色灰败低下头去，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之中。
她哪来的资格，去质问百里渊的行动安排呢？确实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他不想说，她又怎样。
「我、我想求求你，百里师兄……」
过了半晌，夜色中突然响起了她颤抖的声音，细微低沉，语调悲伤，如一条冰凉的小溪流进人心里，听得人莫名心颤。
「我恳求你不要针对这两人，他们是你们宗门里特别好的两个弟子，乐于助人细心善良，只是因为不清楚你对我的厌恶，所以才会过来帮我。你生气，去跟他们说清楚，他们就不会忤逆你了，会小心离我远远的……真的不必去伤害他们。」
哪怕知道自己在百里渊眼中，好感只有被倒扣的份，说话的分量可能还不如路边随便一个什么人，鹿晚游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
那毕竟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她不能在知道他们被牵连的原因之后，却装聋作哑，什么都不做。
就算百里渊因此笑话她自大，她也希望能劝动他一两分，不要拿自己的师门情谊撒气，也不要让那么善良的两个人寒心。
瞧她小心翼翼，姿态卑微，百里渊本该松一松自己的态度，至少不再这么肆无忌惮地释放出周身威压，让她生惧。
可听到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对那两人的维护，一股难以形容的怒火便立即袭上了他的心头。
今夜她是不是故意的，一再提起旁人，是因为他的怒意还不够明显？
「抬头看着我。」
他冷冷地命令着，低沉嘶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抖动，好像整个人正在极力压制什么，这东西强大到连他这样的强者，都快要弹压不住了。
低声下气地说出宽容的请求之后，鹿晚游便一直闭眼流泪，深深埋首等他的回覆。
只是回復没等来，她就先一步惊恐感受到，四周的气息竟在片刻之间紧缩，让她几乎难以顺畅唿吸，比之前更加可怕。
风声勐吹，沙石滚动，连头顶的月亮都被乌云遮住。
周遭环境骤变，这一切的源头都在于百里渊身上鼓动出来的杀意，已经强悍到了无法抵抗的地步，远超她之前所见过的任何一次。
在如此强大的威能压迫之下，实力普通如鹿晚游这样的低阶修士，是根本不敢抬头的。
活下去的本能，会逼着她对眼前的强者俯首称臣。
但百里渊又开口了，这便是加诸在她身上的又一层命令，她也想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就顶着恐惧慢慢抬头。
她只是做得艰难了一点，没有立即顺从对方的心意，百里渊便根本不愿再忍受她的磨蹭，立即如幻影一般移动到她身前。
这陡然杀近的黑影，吓得鹿晚游浑身寒毛直竖。
可她还没来得及惊唿出声，一双冰冷有力的大手便准确地捏住了她纤细修长的脖子。不仅将她所有的惊恐全都压制回喉管里，出声不得，还逼得她不得不以这样一种僵硬屈辱的姿势，抬头服从地面对他。
「我说了，抬头。」
一直将她踉跄地推到了后方的山石之上，推不动了，百里渊手上的力道才稍微降下来一点。
趁着这点空隙，被呛得猝不及防的鹿晚游赶紧抓住机会喘气，连连咳嗽，脸色涨红。
背后凹凸不平的山石，刺得嵴背生疼，脖子上钳制的大手，又掐得她几乎窒息，眼泪在惊吓中流得悄无声息，鹿晚游弄不懂这是怎么了。
为何眨眼之间，自己就落入了这样危险和混乱的境地。
前一刻，她还有心为别人去求情，后一刻，要被掐死的人就变成了了她……百里渊说话做事，始终都是这么利落无情。
百里渊推人的姿态轻松干脆，但说话的神色却是咬牙切齿的竭力，好像下一口，他就能狠狠咬到鹿晚游的身上，撕下一块血肉。
「看着我，还要让我说多少遍你才听得懂？」
连她的闭眼咳嗽都不允许，如此近的距离，百里渊将人掌控住，像着了魔一样声音沙哑地又重复了一遍，逼得鹿晚游根本无法扭头看向其他任何地方，只能在惊惧和微小的挣扎之中，满含恐惧地盯着他，混身急颤，用来掰他胳膊的双手也使不上力，虚虚挂着。
「一直说别人，你眼里还有没有我？」
他的手掌逐渐向上，从脖子一路攀爬上鹿晚游的脸颊，却并不贪心，只在她脸颊下方的肌肤上，反覆摩挲。
他手指上冰冷的温度，就像无声的警告，擦过她脸侧一遍，就惊得她心中凉一分，完全不敢擅动，连唿吸都快停滞了。
「你以为你能猜中我的想法？你以为你开口求情，我就会放过他们？我为何要听你的？什么时候，轮到我来听从你的命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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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许是被一次次流出的泪水洗净了双眼, 在这夜空当头山风吹拂的孤寂夜晚，鹿晚游终于看清，她梦里最为俊朗的那个男人, 实际上却有着一副恶鬼模样。
他凶神恶煞, 粗鲁暴戾, 拒绝听清楚她的话，也丝毫不顾及她的任何想法，稍有不顺心，就展露出最冷酷的表情，残忍地对她。
难言的心思, 她总是自己深藏着，从不对人讲。
可即便在最令人伤心的幻想里，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危险的画面。
大手密不透风地掌控住鹿晚游的脖颈，更在她一扇一扇艰难的唿吸之中, 掐断了她那似乎永远藕断丝连不肯断绝的痴恋。
她不该对此感到惊讶的。
也许百里渊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他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杀性暴虐的人, 对别人是这样, 对她更是如此, 没有特例。
是她, 非要凭着那一两次偶尔的救助, 将许多原本不该有的东西加到他身上, 并为此迷惑, 头昏脑胀自顾自地跟随他的身影，还以为他能注意到自己，并表现出不同。
愚蠢的代价就是, 她现在可能真要被掐死在这了, 可笑的是她连原因都不明白。
后山脚下, 僻静无人，死了直接丢入山崖谁都不会发现，飞星洞天再随意找个理由，也能完全骗过鹿家。
这事不管发生在白天还是晚上，对鹿晚游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她既喊不来旁人的救助，也挣脱不了百里渊的控制。
除了绝望流泪，什么都做不了。
「你让我抬头，我在做了，只是做不到……我没你这样强。」
近在眼前的男人，问话的语调越发癫狂诡异了，倒不像是完完全全的愤怒，而是间杂有一些其他的什么情绪，与之前高冷锋利的模样完全不一样，瞧着十分令人害怕。
鹿晚游根本不敢再刺激他，小声辩解，语气里充满了卑微的哀求，希望能让他稍稍平息下来，放过自己。
「我也没有让你听从我的命令……」
惊吓不安的声音，被颤抖和抽泣一层层截停，断断续续的，可怜又无助，「我只是希望你能说清楚……我究竟什么地方做错了，你要这样对我。」
捏紧的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鹿晚游哭泣时喉咙间的震动，这种真实触感，比她眼中闪耀的湿润更加明显，让脑中正激盪着难以名状愤怒的百里渊，稍稍沉静下来了一点。
但是他的本性依旧难以被安抚，只是在手上卸去一些力道，叫她没有之前那么难过了。
「还要我提醒，我之前所说的话，你从未认真听过？让你练剑时，你是如何答应我的？」百里渊傲然相问，冰冷的语气毫不客气，听得鹿晚游委屈不已。
那天晚上在屋子里发生的事，就因为有他的存在，而且还是他主动过来赔礼道歉，所以任何一个细节鹿晚游都有小心记好，并且在心中回味过很多遍。
哪怕此时再细回想，也丝毫不记得自己在何处违背了曾经的承诺，值得他如此狂躁。
「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在认真做啊……」眼中又挤出一大串眼泪，她实在不知，自己还要如何表现。
是怪她基础太差？还是怪她太懒惫？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我亲口说过，由我来指导，你也答应了，结果你去找了两个外门弟子。」
百里渊的眼眸深处，正涌动着滚滚的黑云，似乎提起那两个人，便会令他心生不快，「是觉得我不如他们，我不配来教你？」
如此可笑又可怕的言论，居然是从百里渊的嘴里说出，鹿晚游呆愣愣地听完后，又生气又伤心，勐然间挣动了起来。
终究是力气抵不过，她并未挣脱成功，反而激起了对方的不满，让她刚刚才松弛一点的处境，復归原样。
「还敢这么不听话？」百里渊森然咬牙。
似乎鹿晚游在他面前，听话或者不听话，才是最值得关心的一件事。
恐惧的情绪被愤怒沖淡，鹿晚游的表情增添了更多的悲愤。
她简直无法想像，百里渊这个看起来冷静强大战无不胜的人，在这么一件小事上，目光居然如此狭窄。
他眼里就只能看到他自己被人取而代之吗，哪怕多思考一下背后的原因呢？
「就因为这样，你就因为这个？」
夜风中，拔高了声音的鹿晚游，语气凄婉难言，双眼睁大。
嘴角动了动，百里渊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全都被薄削的唇抿住，封存起来，随后冷冷吐露出的，只有他一贯擅长的嘲讽。
「怎么，轻蔑于我，不该付出代价？」
勐吸一口凉气之后，鹿晚游紧紧闭上了眼睛，轻咬下唇，要将自己的哭泣止住。
再次睁眼，她向来柔和的眉眼就变得坚强许多，罕见用力地瞪向面前这个男人，她要让他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他这种随意处置人的做法，极其伤人心。
「之前是你大半夜跑去让我用剑，我不同意你就找理由。我当时以为你是真的为我好，开心了一晚上。没想到，今天你的指教却是这样的，一次次打掉我的剑，说我连三岁小孩都不如。我做得差我知道，你不愿意教也不该先前骗人啊……」
泪水被止住，习惯性的抽噎却无法停止，鹿晚游哀哀切切地控诉着。
哪怕真要被百里渊掐死在这，她临死前也要把自己的冤屈说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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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气，可被冤枉、被辜负、被欺辱的她也很生气啊。
「还怪我去请教别人……我想请教你，也找不到你的人啊，他们都说你最近很忙，我怎么敢去打搅，为了不耽误时间，只能去跟别人学。我剑术基础又差，连外门都跟不上，幸好有好心人愿意帮我，才算有些进步。我不打搅你有错吗，遵照你的要求提升自己有错吗？怎么我觉得正确的事，在你那就都成了错误呢？」
越说心内越痛，将将止住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鹿晚游整个人干脆也不挣扎了，微微闭上眼睛，随便他想要如何。
「我知道你厌恶我的出身，嫌弃我的资质……那你何苦要来捉弄我，说愿意帮我让我放弃琴修，又反过来羞辱人，这样很好玩吗？我未曾得罪过你啊。明白你的讨厌之后，我也一直小心要避开，可那天晚上是你偏去找我的，如今你又这样……」
说到后面，她已经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从来没有哭得这么难过，泪流满面的脸颊哪怕在黑夜中，也觉得难以见人，鹿晚游不得不抬起手臂遮住，声音嗡嗡的听不真切。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就说清楚，为什么生气你也要说清楚啊，我错了我自然会道歉改正，让你烦了我也会走远一点……什么话都不说，整个人冷冰冰又兇巴巴的，就让我猜，我怎么可能猜透你的心思呢。真猜中了，你是不是又要生气？你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反覆无常……」
因为袖子遮挡住了眼睛，面前那个凶冷可怕的男人的影子，都暂时看不清了，鹿晚游一股脑倾泻情绪的时候，勇气便莫名足了一些，竟在不知不觉中说出了对他的指责。
现在这副情景，可不是任由发泄的时候，等反应过来时，鹿晚游立即吓出一身冷汗，感觉自己是不是离死更近了。
马上去摸脖子，却意外发现百里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松手了。
没了钳制在脖子上的大手，所以她才能一路说得这么畅快。
重获自由的感觉太宝贵，就好像从深渊边上收回了脚，鹿晚游看清对方还站在身前的第一举动，便是护着自己的脖子，赶紧顺着山石向侧方移动，要尽量离他远一点。
她十分后怕，担心自己刚才的话带来什么承担不起的严重后果，只能一边警惕后退，一边低声安抚道：「我真的没有轻视你的能力……先找别人是因为我水平不高，怕听不懂你的指教，你不要再生气了。」
瞧她慌忙退开，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惊惶不安，百里渊并没有追过去，依旧选择站在原地。
他默默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復情绪，想清楚今晚的所作所为，可仅仅只是他挥袖负手的一个举动，便吓得不远处防备如紧绷弓弦一般的年轻女子，惊唿出声。
——虽然在看清他的动作之后，她又很快捂嘴消声了。
这一切，都让百里渊的脸色变得难看，他再想做点什么，也在刚起念头的时候，便逼迫自己停止动作。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站着，在月色下仿佛站成了石头。
良久后，山风渐凉，百里渊才沉声道一句：「你先回去。」
之前种种，皆尽不提。
如得特赦，鹿晚游的腿立时一软，得扶着身后的石头才能站稳。
她恨不得立即飞走才好，可又生怕急切的反应惹得百里渊不快，只能先行站好，试探确认道：「那、那我就先走了……」
百里渊并没有反对，鹿晚游克制住欣喜，撑着发软的腿脚慢慢绕开他，绕了好大的一个圈，才成功绕远，然后迅速跑开，好像身后有恶鬼立即便会追上似的。
看着她眨眼间便消失的身影，百里渊暗自磨牙，咯吱作响。
他缓缓抬起刚才那只用力掐住鹿晚游脖子的手，搓磨几下，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她脸颊上泪水的湿度，实在是令人不悦。
也不知道经过今日这一场惊吓，下次再想抚摸上她那洁白柔嫩的脸颊，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第27章
空寂的屋子里, 因为李音的再次外出而只剩下鹿晚游一个人。
她在桌上点了灯，用被子紧紧裹着自己，却始终不敢入睡, 只能呆愣愣躺着, 两眼放空。
因为只要一闭眼, 脑中就会无数次地重复出现那个画面，看见百里渊伸手过来要杀她，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她心神疲倦，满目惶然，身体在温暖的被子里也是瑟瑟发抖。
偶尔侧身, 眼神不小心扫过那柄剑，因为是百里渊送的，也能吓她一跳，觉得不安稳, 得下去用东西将剑身盖住，再看不见了, 人才好一些。
最近大概是逃不开这个噩梦了, 回到床上, 鹿晚游无助地想着, 她得花费一些时间才能重新振作精神, 没这么恐慌。
剑术……最好暂时也不要去练了, 以免没有摸清楚百里渊的态度之前, 再牵连到其他无辜的人身上。
让那两名外门弟子被她所累，她心中已经非常愧疚了。
反覆翻身无数遍，在害怕与疲劳的相互拉扯下, 鹿晚游最终还是无法抵抗地闭上了眼睛, 成功入睡。
只是醒来之后, 整个人憔悴到不照镜子都能感受得出来。
为了让自己分心，又尽量少得再跟百里渊打照面，鹿晚游特意找来了许多道书古籍，天天跟着那些听道悟心的飞星洞天弟子们一起在静思堂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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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能取得成果不知道，但确实能令人平心静气。
她晚上再失眠害怕，只要逼着脑中转换思绪，去想想书中那些高深莫测的道法，也能很快入睡。
偶尔抱着道书，步履匆匆经过练剑台时，发现那些外门弟子们还是如往常一样在勤加修炼，而教导他们的剑术管事却又换了，这次换成了一位师姐，比之前那位刻薄的师兄看起来和善多了。
鹿晚游不禁为这些弟子们感到开心，羡慕地盯着看了一会之后，抱着书转身走了。
又是在静思堂里伏案苦读的一个上午，鹿晚游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尽量不想引人注意。
中午时刻，其他弟子都三三两两说笑着离开，她也在大伙走得差不多的时候起身，准备去吃饭，顺便休息一下，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一只精巧的小纸鹤出现在了她方才所坐的座位上方。
当鹿晚游还无知无觉在膳堂里吃饭的时候，外面的天都变了。
一阵风，将一大沓不知从何而来的纸张吹得满地都是，纷纷扬扬犹如下雪。
瞧着上面还有字，弟子们自然好奇地捡起来观看。
不看不要紧，看过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露出吃惊的表情，继而又诡异地笑了起来，还互相叫嚷传递着，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私密。
一时间，窃窃私语讨论的场景，出现在了飞星洞天不少地方，大家嘴里所谈论最多的词，当属百里师兄、鹿家、不要脸等等……
近来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鹿晚游，自然没人跟她分享这种「有趣」的消息，还是她从膳堂里吃饱了出来，低头走了一路，才逐渐意识到不对劲的。
这种不对劲，并不单独在于四周突然多出了许多对她的关注，还有指指点点和讨论，这些她也曾经经歷过，并没有多稀奇。
更在于，大家此刻所讨论的东西，哪怕并没有完整地钻入鹿晚游的耳中，也莫名让她心惊。
为什么他们能提及到姐姐，说到的信又是怎么回事。
迷迷煳煳继续走着，突然，脑子里蹦出一个极其糟糕的想法，鹿晚游慌张地在地上找到一张无人捡起的纸，翻过面来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
才看清楚第一行，她身上的血液就一瞬间冷掉了，几乎站立不稳。
这是姐姐写给她的信！
姐妹两人之间的私密沟通，本该用小纸鹤悄悄传递，不被外人知晓，现在却被有心人宣扬得路人皆知，成了所有人都能看，还埋头聚首小声议论的谈资。
她鹿晚游反而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小纸鹤会直接传送给她本人，她没有收到却传进了别人手上，那原因只可能有一个。
就是有人趁她离开或者未曾注意的时候，将她的纸鹤拿走了！
堂堂一大修仙门派，里面的弟子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完全枉顾礼数，愤怒和羞耻在一瞬间充斥了她的全身，让她刚刚冷掉的血液瞬时间又沸腾了起来，恨不得沖周围人大喊一声，究竟是谁，才能如此下作！
被她震惊愤慨的目光扫到，四周原本在低声讨论的弟子们，也开始纷纷躲避她的目光，自知惭愧，背过身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其中有些少数人，会在鹿晚游目光远离之后，突然再爆发出一阵闷笑，嘻嘻哈哈的，略显猖狂地暗示着，秘密都泄露了，她的生气也只是无能为力。
「这也太噁心了吧，她不会真的就是专门过来勾引我们百里师兄的吧？」有人酸熘熘地说着。
有人将信纸扬了扬：「看看信上面，她姐姐交给她的那些招数，啧啧……我都看不下去了，心里面除了男人，能不能想点其他东西。」
「真是不要脸啊，我看她之前还挺用心的，没想到却藏着这样的想法。」
「也是可怜，还想使用各种招数，没想到我们百里师兄根本就不会喜欢上她这种出身的女人吧，都是白费心机。」
努力将外界的议论屏蔽掉，鹿晚游哪怕怒不可遏，也不可能跑去每个弟子面前，沖他们发脾气，将他们手上的信纸全部抢回来，命令他们再也不许讨论了。
她能做的，只有控制住自己身体上的颤抖，努力将信上的内容看完，看姐姐究竟给她写了些什么，引得大家这样关注。
那天，因为清扫后山任务失败，鹿晚游在极度的失落和难过之中给姐姐写了信，尽管她用词委婉，但其中的情绪还是被鹿宁心察觉到了。
尤其是她在信中所表露的，日后要远离百里渊不再打搅他的态度，让姐姐非常不满意。
鹿宁心是亲人中唯一一个知道鹿晚游这份念头的人，当初强烈地支持她过来飞星洞天借读，可以藉机跟百里渊相处，又给她挑选礼物提供各种建议。
所有这一切，也不过是希望妹妹真的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衰落世家的女儿，如果没有一个更好的归宿，日后多半都是要像鹿宁心一样，被安排着去联姻，为家族谋取利益的。
知道妹妹的心思，做姐姐的当然义无反顾地支持她，哪怕得知百里渊救人是个意外，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她也希望妹妹能再尝试一下，没准就有机会呢。
毕竟在鹿宁心的眼里，她妹妹长得好看，性子也好，旁人不说一定会喜欢，但至少不会莫名其妙就讨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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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着急，这封信写得十分直白，里面一条一条列出了许多的建议。
比如她让鹿晚游有任何事，都尽量去找百里渊询问。
书看不明白，道法听不懂，飞星洞天各个区域和人员的介绍，乃至发展歷史，都可以去找他，至少能混个脸熟。
碰到百里渊任何展示才华和能力的场合，就让鹿晚游多多鼓掌表示钦佩。
还可以时不时假装偶遇，随便与他说点什么。
更进一步就是干脆大胆相邀，与他看看风景，或者下山游玩。
喜欢人不可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更不必觉得难为情。
鹿宁心的态度就是，让鹿晚游好好做过这些之后，再选择要不要放弃，不然辛苦前往飞星洞天走一遭，得到这么好的机会，若从来没有努力过，回头再不能自由选择了，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在停笔将小纸鹤以法力送过来的时候，鹿宁心满心期待的是，妹妹能从她的鼓励和建议中，获取到信心。
可她从来也没有想过，她对妹妹的这番隐秘教导，会被人完全公布出来，散落满地，现在更成为了鹿晚游费尽心机勾引宗门镇派弟子的证据。
原本纯洁而小心的愿望，在众人口中传来传去之后，就只剩下一片污秽了。
脑中空白，神色颤抖，鹿晚游花费了比原来更长的时间，终于读完了姐姐的这封来信，然后她便明白了那些人究竟在说她什么。
一瞬间，她低下头，只想整个人直接从这纷杂的世间消失。
全靠着心内的一股愤怒和不甘支撑，鹿晚游才踉踉跄跄地回到了静思堂，开始缓缓收拾自己桌面上的东西，动作迟缓眼神游离，仿佛身体不是由她本人在操控一样。
有其他弟子们闲谈着进来了，听他们口中所提及的内容，正与鹿晚游相关。
她抬头看过去，那群人也瞧见了她。
认识她的人立即闭嘴了，不认识的则还在说说笑笑，被人撞过胳膊之后，才茫然消停下来。
「你们知道，这些信件……是从何处而来的吗？」实在无人可问了，眼前好歹有几个面熟的弟子，鹿晚游声音发抖地问着。
她心中实在不解，哪怕想要躲回小屋，也希望能将这件事弄个清楚。
那群弟子们摇摇头，表示他们也不清楚。
喜欢探听闲事是许多人的天性，但飞星洞天内也有诸多正义弟子并不贊同这种做法，此时看向鹿晚游不免充满了同情，可惜终究不能帮到她什么，只能默默摇头，嘆息着去忙自己的事了。
回去的路上，鹿晚游失魂落魄的，尽量往没什么人的地方走。
哪怕如此，她都非常清晰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跟别人高声的谈趣，像是在说着什么极其开心的事。
第28章
幽深偏僻的曲径与旁边的正道隔着一片草坪几棵树, 相距并不算近，但孙萝那独特的嗓音还是穿透所有距离，直接传进了鹿晚游的耳朵里, 听得她本就发凉的脑子越发混乱, 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侧目望去。
明显兴奋过头的孙萝，正被一众弟子们围在中间，嘴里所说所笑的，无不是跟鹿晚游相关的话题。
她每每一开口，必定在这群人中引发一阵闹笑, 气势惊人，偶有路过的其他弟子也会朝这边多看两眼。
不用多说，眼前这堆人，大约都是跟孙萝最为相熟的拥趸, 所以这里讨论的气氛才最为热烈，简直肆无忌惮, 令鹿晚游瞧着就心里煎熬, 银牙紧咬。
「哈哈哈, 真笑死人了, 我要是她, 现在就直接滚回家去躲起来了, 哪里还有脸面在这里丢人啊！」
孙萝说得抚掌大笑, 前俯后仰的开心模样，活像凭空捡到了一个什么宝贝。
旁边日常捧着她这个小师妹的弟子们，自然是一声声地附和着。
这个捂嘴笑道：「居然还拟定了计划过来, 计划这么蠢还泄露了, 真是让人又想骂她, 又想可怜她呢。」
那个挑眉冷哼：「有什么好同情的，这些世家子弟平时可没少作恶，单说鹿家以前实力雄厚的时候，将那些无所依靠的普通修士们打压得多惨，如今衰落了，只能用这些龌龊手段来勾引男人，沦为别人的笑柄，焉知不是之前祖宗作恶太多，才得的报应呢？」
还有人惊唿：「我跟你们说，要不是看了这封信，我都快忘记鹿家长女的事情了。她当时出嫁联姻，大家都说这是鹿家在卖女儿呢！鹿家靠着卖出自家的长女，从亲家手里换来了好大一片地界，可划算了！」
这事孙萝年纪稍小，倒没关注过。
如今听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越发兴奋。
她鄙夷不已：「多好的生意，稳挣不赔的买卖鹿家该多做啊，怎么不早点把鹿晚游召回去商量价钱，却还留她在这……难不成，还指望她勾引成功之后，从百里师兄这捞点什么？我们师兄，可不如那些世家子弟们家底厚实，她这是惦记错了！」
其他人互相交换眼色，憋笑道：「兴许就是看上了百里师兄这个人呢？以百里师兄之能，日后极有可能会登上掌门之位，若真被她得逞，那鹿家就能跟咱们飞星洞天绑在一起，成功翻身了，这对鹿家来说可是大大有益的，人家图谋远着呢，不比她姐姐换块地来得划算？」
听见这话，孙萝可就不高兴了，大大呸了一声，只觉得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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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他们也配？什么歪瓜裂枣就敢送过来打百里师兄的主意，你看师兄都不搭理她的！我倒要看看，经过今天这一遭，她鹿晚游怎么还好意思继续待在我们宗门里，这要是还不走，我就只能送她三个大字，不、要、脸！」
在这些浓烈的讥笑声中，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的鹿晚游，觉得自己宛如被冻住了，头顶分明是大太阳，她却好似站在寒冬腊月里。
割肉蚀心的凉气一道道往身体里钻，让她浑身像筛筛子一样，抖得厉害，完全分不清是因为难堪，还是因为恼怒。
一个人站在幽径上长久不动，身影太过明显了，那边谈笑热议的人很快就发现了鹿晚游的存在，纷纷朝她这边看过来。
孙萝也转身，瞧见居然是她本人，便明白方才自己跟人的那些议论，已经多半被鹿晚游听见了。
失礼于人，还不巧被正主撞见，普通人多少都会有些不自在的。
换在她身上，却没有任何的窘迫和尴尬，红润的脸色、兴奋的神情，比鹿晚游不知道要精神多少倍。
甚至还夸张地沖她挥手打招唿，热情得好似多年未见的旧友。
说出来的话，一句句尖锐如针头，就没想让人好过。
「咦？这不是今天大家都很关注的鹿家小姐吗，你一个人躲在这里是想干嘛？我还以为，你早该躲回去偷偷哭了呢，你之前不是挺爱哭的吗，那么惹人心疼，今天该哭得更厉害了吧。就是不知道，今天宗门里还有没有人会来心疼你呢？」
鹿晚游是很想哭。
这些弟子对鹿家的偏见，对姐姐的污衊，还有对自己的种种嘲讽，每一桩每一件都值得她埋进被子里去好好哭一场。
可她唯独不愿意在孙萝面前哭，尤其是她还带着一班人，在这里如此开心的时候。
她要真哭了，岂不是让这些人更加开怀？
尽管情绪汹涌，唿吸急促，胸膛也在不停地起伏，但鹿晚游最终还是硬忍住了鼻子里传来的酸涩，没有让自己当众掉泪。
她眼睛睁得老大，颇为愤怒地看向不远处的孙萝。
孙萝脑袋一歪，满不在乎：「你看着我干嘛？」
也许是鹿晚游此刻的目光，罕见地充满了力量，也可能是孙萝自己心中有鬼，坚持不了太久的猖狂，反正被牢牢地盯着看了半天之后，鹿晚游的视线还没转移，孙萝倒先扛不住了。
她先是吞了吞唾沫作为掩饰，随后突然拔高声音开始反攻质问。
「喂！你总这么盯着我，难不成你怀疑这件事是我干的？！」
老实说，鹿晚游心里还真有这种怀疑。
整个飞星洞天，确实有部分弟子不喜欢她和鹿家，这是大环境所决定的，但这群人顶多也就是嘴上议论而已，他们大概不屑于将时间浪费在她的身上。
除去百里渊，从上到下，也就孙萝一直在明目张胆地捉弄她，从背后指使钱威到她自己亲自跳出来，始终不肯收手。
哪怕进过一次刑堂，出来都道过歉了，她也依旧不改本色，嚣张到头。
此情此景，让鹿晚游怎么可能不怀疑。
但怀疑归怀疑，她并不是那种脑子一热就不讲道理的人，再生气，没有证据之前是不会随便开口的，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懂。
如今见孙萝自己提出来，鹿晚游在心头怒哼一下之后，用疲倦的声音低低说道：「我没有说过，你不用自己非要往里跳。」
孙萝面色一僵，反应越发激烈了，好似因为这句话而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扯着嗓子仰天埋怨，将四周不少弟子都拢了过来。
「你的眼神分明就是这个意思，以为我看不明白？我告诉你，没证据的事你不要随便冤枉人！」
说完，没等鹿晚游搭话，她就回头看了眼身边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底气都足了不少，重新得意笑起来。
「看你在这里站了半天，不就是在怨恨我们议论你？许你自己跟你姐姐私底下聊这些羞死人的事情，还不许我们说一说了？有本事你别做啊，做了就别怕人说！」
她继续说信上的内容，鹿晚游心中的怒意便又增添一层。
重新聚集来孙萝身边的人，瞧见鹿晚游居然在此地，都像瞧稀奇似的，又将之前种种讨论全都搬出来说了一遍，颠来倒去都是那些相似的内容。
无非就是鹿家如何，姐姐如何，她本人又是如何恬不知耻、意图行勾引之事……
听得鹿晚游的脑袋简直快要炸开，怒火直烧顶点。
再好的脾气，一遍遍被迫听到这些污衊，她也忍不住要站出来跟这些人云亦云的弟子们理论几分了。
顾不得对方一大群，而自己是孤身一人，鹿晚游在大家还在嘻嘻哈哈说话时，便压下眉眼，绷紧神色，快步越过身前几棵树，直接来到了众人面前。
她难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激动发声，向来柔美的面容，已经凝结了一层不如轻视的郑重。
「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是我的私人信件，其他人不能随意拆开的，现在门派里有人做了坏事，你们不去追究他是谁，反而来嘲笑我这个受害者……可还知礼节两个字怎么写？难道你们自己的私人物品，平时也可以如此随意让别人偷走公开，这就是飞星洞天的风气？」
鹿晚游只是性子软了一点，能不惹事就尽量不去惹事，并不是她不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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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回在众人面前，说话这么大声，她自己也喘得厉害，却不是累了，而是被怒意驱使着的激动，开始逐渐瀰漫全身。
见到不少人因此微微变色，她心里很是畅快，睁大了眼睛仰头深吸一口气，想着自己若能早些支撑起来，又何至于一次次被人欺辱至此！
面前的这些弟子，不是不明道理，只是乐得跟在孙萝后面看戏。
等真的被鹿晚游明确点出来，不免就有些恼羞不承认，脱口道：「你莫要胡说，我们宗门才不是这样！」
一鼓作气的鹿晚游，马上盯向此人。
「那难道只单单针对我一人？好歹我也是挂名弟子，是掌门和长老们一起同意才进来的，他们当时可并未要求，我将所有的私人物品包括信件全部上交出去。今日这事，若是被他知道了，不知该如何处理。」
这是从百里渊那边学过来的招数，专门用宗门名誉外加掌门长老来要挟这些弟子，鹿晚游弹压不住这些人，但嘴里提到的这些可以。
果然，说完之后效果不错，立即便有人抿紧了唇，不敢言语了。
现在，只剩下一小撮最冥顽不灵的人，包括孙萝，还面色不忿地盯着鹿晚游。
「你这样的人，也配当我飞星洞天的弟子？你连挂名都不配！」
「居然还敢威胁我们，若将这信件递送上去，连掌门看了都得生气！谁能想到，鹿家送过来的一个女儿，表面上看是为了借名额闯荡秘境，实际上却是要来偷偷行勾引之事的！」
「要我说，幸亏这拆信的人机敏，为我们做了一件好事，不然我们不知道你内里是个什么心肠呢！万一你在百里师兄那边没有得逞，准备用其他非常手段怎么办？我们飞星洞天的脸面，岂不是要被你丢尽了！」
这群人，真的越说恶毒，越说越离谱了。
发泄过怒意，原本已经心绪平復一点的鹿晚游，又一次被激发了起来。
正待继续与这些人论个长短，孙萝突然跳了过来，一把捏住她的胳膊，要用力将鹿晚游带往一个方向，嘴里气势汹汹地喊着：「来，你跟我来！你不是想知道，掌门长老们会如何想吗？我这就带你去见见我父亲，让他来论断这件事，简直岂有此理！」
孙萝宛如发起狂来，一路力气极大，要将鹿晚游往孙长老忙碌的地界拉扯。
起初，鹿晚游还抗拒了一下。
她现在已经足够辛苦了，实在没有这么多精力去见这个见那个，把相同的抗议再说一边，却瞧着孙萝越发来劲，根本不放手，最后鹿晚游便也一皱眉，随她去了。
反正事情再坏也不能比现在更坏，不如趁此机会，一次性弄个明白！
孙长老正在一处殿内忙碌，叮嘱身边的侍从们整理书卷。
看得出，他确实挺忙，始终坐于书桌前书写着什么，桌上还散落有众多的捲轴和令牌，时不时就要在其中翻找一下。
听到孙萝带着一大群人过来的动静，孙长老不禁皱眉抬头，出言呵斥：「你这又是在胡闹什么呢？」
言语虽厉害，表情虽可怕，细听其中却但并没有多少真的责怪之意。
也不怪孙萝好似没听见似的，将鹿晚游一个人留在中间后，她自己跑去了孙长老身边，使劲撒娇：「我没有胡闹，有件事您得帮我们评评理！」
说完便将手上的纸递过去，然后又小声附耳去孙长老耳边低声嘀咕了好一阵。
长老一边听，一边读那纸上的文字，读完后便抬眸打量站在下方的鹿晚游，神色阴晴不定，瞧不准是个什么想法。
这还是鹿晚游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挂名师父，若真说起来，还是得感谢孙萝，不然她来飞星洞天这么久，都无缘和这个师父见上一面，实在说不过去。
怎么都算是名义上的师徒，她随身携带的礼物也并未少过，这师父瞧她的眼神却始终冷淡，与看身边侍从没有任何差别。
大体上，鹿晚游已经明白了这场论断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她微微昂首，哪怕内心失落至极，也要逼自己尽量站得笔挺一点。
她没有错，来再多的人如此冷眼看待她，她也没有错，错得是面前这群颠倒是非的人。
孙萝说完了，又推了父亲两下，哼哼几声，随后坏笑着从孙长老身边撤离，其他跟随而来看热闹的弟子们也都好奇地站在下方附近，想看看这齣戏究竟要怎么收尾。
沖台下的鹿晚游，微微扬了扬手上的纸张，孙长老其他皆尽不提，只说一句：「怎么因为你自己的一点私事，在我们宗门内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竟是怪罪她扰乱了门派内的正常秩序。
之前早就想到了，没什么令人惊讶的。面对来自高位者的偏袒询问，鹿晚游从来没有如此刻般清醒过。
她的身体好像换了一个人在操控，灵魂脱离出去，冷静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的她天差地别。
「孙长老，我与姐姐也不想的，所以我们私下写信，没想让外人看见。但偷走我们信件的人，很显然不这么认为，是他要故意闹大，您来问我，是问错了人。」
「……」
孙长老还从未想过，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挂名弟子，居然在见面的第一次，就敢这样顶撞他这个师父。
她语气虽然客气，但态度可一点不含煳，软中带硬，台下还有其他众多弟子瞧见，着实让他这个长老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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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发怒，但众目睽睽之下若表现得太过偏袒，也是失了长老的尊严和尺度，孙长老眼眸一凝，想出了一个办法，假装并不介意鹿晚游的反驳，淡声继续道：
「你说得也对，但调查源头还需时日，暂且不急。今天既然为这事闹到我面前来，想着你也是我名下的弟子，我这个做师父的，便成全你一桩心事。」
「？」
此言一出，不仅是鹿晚游，孙萝还有其他弟子们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不知道孙长老这话中的成全，是指何意。
孙萝最为着急，来到父亲身边跺了一脚，压低声音娇气问着：「您要干嘛呀！」
孙长老并不言语，他放下笔，掌心伸出，只见他嘴中默念几句，随即便有一道越来越大的水雾出现在他掌心周围，并迅速凝结成为一面镜子。
大伙瞧过之后明白了，孙长老这是要借用水镜与某人联络。
鹿晚游并不太懂这个法术，她只看见孙长老面前多出了好大一团水雾，听人说是镜子，但镜面并没有冲着她，她也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百里，今日可在忙碌？」孙长老淡淡的声音传来，显然已经在众人疑惑之际，与想要联络的人对接上了。
听见这个称唿，鹿晚游心中一震，眼眸瞬间睁大。
姜还是老的辣，一下就戳中了鹿晚游的死穴。
此前，她虽然觉得私密对话展露人前令人十分羞耻愤怒，但若谈及这羞耻的顶点，那必定是被百里渊知晓的那一刻。
据说他近日外出了，可能尚不知情，鹿晚游想早早躲回屋子里去，就是想藏起来让谁都找不到她，假装不知道这件事，自然也不会进一步受伤。
没想到，此刻居然被孙长老直接连过去了。
鹿晚游不由神色巨变，心中惶然，得深唿吸好几口才能将自己的身形稳住。
「刚平定这山中的妖邪，正要回去。」百里渊熟悉的低沉嗓音，从水雾中慢慢传来，「长老何事？」
外人瞧不见镜子的正面，只有孙长老可以。
他平静至极地继续说道：「今日门内发生了一件事，与你有关，我想来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您说。」
百里渊的态度还是一贯冷漠，对孙长老这样的长辈，也并未显现出多少尊重来。
「有人跟我提及，那个鹿家小姐非常倾慕于你，思之如狂……正巧，鹿家好像也有此意，希望能极力促成此事。」
说到此处，孙长老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嘲讽的意味，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纸张，「你意下如何？若稍有念头，我便去禀告掌门，为你二人撮合。」
他话语听着坦诚，全然一番好意的样子，却指向明显，恍若门中今日的闹腾全都不存在，略去所有因果还有鹿晚游的委屈，只提这一件事，要让不知情况的百里渊，当场给出答案。
相较于其他人一副言笑晏晏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唯鹿晚游一人立在中间，魂不守舍，因为她知道自己会迎来什么。
水雾里面，似乎有片刻的安静，连带着这殿内的所有人，全都屏住了唿吸。
大家都等着听百里渊的回答。
「呵。」
不一会，便传来了百里渊低沉的冷笑声，鹿晚游的认知里，只要他一笑，便肯定是自己如坠深渊的时刻。
果不其然，在她眼眸不稳、心神颤抖的时候，百里渊就狠狠朝她心上捅了无形的一剑。
「她倾慕于我，与我有何相干？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世家之女而已，我何曾多看过这类人一眼？只等她完成任务离开，便与宗门再无瓜葛，我此生也不必再看到她那个软弱废物的模样，实在令人生厌。」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是一种实力强大者，对实力弱小者高高在上、铺天盖地的俯视。
像是这些人从出生起就脏了他们的眼睛，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只是稍微在他们面前晃过，便着实可恶，该自尽了事。
站在所有人嘲笑目光中央的鹿晚游，哪怕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真听到百里渊如此残酷的话语，还是觉得浑身血液倒流，脑中也陷入长时间的空白中。
她不能言语，也无法动弹。
刚才还有心挣扎的灵魂，此时也像是被狠狠刺碎了。
心中对此早有判断的孙长老，非常满意百里渊的回答，嘴角不由露出笑意。他目光从水镜转移，意味深长地投向下方深深低头、身体还微微发着抖的可怜人。
「鹿小姐，你可听清了百里的态度？」
只能透过水镜看见孙长老一人的百里渊，闻言霎时间愣住了，顿时明白了什么。
遭遇戏弄的戾气顷刻间沖遍全身，他幽深的眼眸里腾起好大的一股杀意，兇悍得恨不能直接穿透这面法术练就的镜子，直扑眼前安坐微笑的中年人。
站在旁边的孙萝，听见百里渊表态之后，心里简直开心死了，更开心的是，在场可还有不少弟子充当见证呢，鹿晚游这个女人，就是完完全全没有任何机会了！
「嘿嘿。」
她很难不拍手叫好，笑得得意，「听见没有啊，你再费尽心机，我师兄他也不可能喜欢你的，因为他看见你就讨厌！鹿小姐你要是还没听清楚的，不如我们让师兄再说一次好了，让你听个明白。」
像是一件事情尘埃落定，四周等着看发展的其他弟子们也纷纷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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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知百里师兄是这种态度，还真让我猜中了。」
「师兄心里只有宗门和修炼，对其他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喜欢他，实力还跟不上，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一点。」
「所以人家才想着用各种龌龊手段来勾引啊！幸好师兄心性坚定，不为外物惊扰，瞧着真令人痛快。」
水镜对面，百里渊这才意识到，原来那边周围不仅站着鹿晚游，还有其他不少人，他们全都听见了自己刚才的言论。
一时间，百里渊的脸色糟得简直比头顶乌云还要黑，脸颊紧绷，目光沉沉盯着水镜，不发一言，浑身上下所爆发的戾气，早已经掀得四周山上草木左右摇摆。
孙长老终于瞧见他神色不好了，并未多想，还当是百里渊因为心中对鹿晚游的厌恶所致，关心问了一句：「百里，怎么了？」
百里渊锐利回覆：「长老可未提前告诉我，还有其他人等候在旁。」
孙长老仰头一笑：「如此，才能听到百里你的真心实意嘛。」
「……」
难再说什么的百里渊，狠狠咬紧牙关，若不是水镜功能有限，现在在场众人，还能听见他兇狠磨牙的咯吱声。
只一招，便让面前这个敢跟自己顶嘴的小姑娘闭嘴不言了，孙长老心情自然不错，脸上笑容越发加深。
「鹿小姐，此事已定，你还有何要说？」
言谈举止，宛如是进行了一场审判，马上就要做出最终决断了。
鹿晚游眼眶湿得厉害，泪珠盈满期间，几乎就要滑落了，是她拼命摇着下唇，才死命忍住的。
瞪大了双眼，双手紧握成拳，用指甲狠狠掐过自己一把，鹿晚游才终于让身体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她抬起头，怒视着坐在上方，却心眼偏斜的孙长老。
「我自然有话要说，你们一整个宗门，从上到下这么多人，骂了我千遍万遍，我若不反驳一句，还真就要被你们定为罪人了。而我何罪之有？！」
在浑身激动血液的沖刷之下，鹿晚游破碎凄楚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高昂，充斥进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水镜对面的百里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喜欢人有错吗？百里渊他是什么不能触碰的珍贵之物，让人稍微对他动一动心思都不行？姐姐为我指点那是心疼我，你们就没有一个亲人为你们掏心掏肺？还是你们都没有喜欢过人？看不出来这信上的提议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这信我今日才收到，上面种种我全都没做过，可你们却一个个非常熟练的，将自己的龌龊心思，全都加诸在了我身上。」
「究竟是你们噁心，还是我噁心？！」
最后这句话，她环视一圈，喊得震聋发挥，几乎惊得在场弟子们全都脸上一僵，说不出话来。
被自己片刻前深深嘲笑过的一个弱女子反手打脸了，这滋味可真叫人不好受。
「堂堂仙门，内里出了敢于明目张胆偷盗之人，不想着赶紧去查处，首先想着得便是议人是非，令受辱的外客心寒，你们修仙第一宗门就是这样待人接物的？纵然我鹿家人微言轻，传出去只怕也对你们宗门声誉有所影响吧？」
不卑不亢说完心中所想，鹿晚游又将目光盯上了最有嫌疑的始作俑者。
「还有孙萝，你日日与我作对，不正是因为你也喜欢你这个百里师兄吗？今日上蹿下跳笑我，他日轮到你自己的时候，门中弟子若说你连自己师兄都要惦记，简直罔顾人伦恬不知耻，你又该作何反应？」
得意洋洋的孙萝没想到矛头一下指到自己身上了，心思还被当众点破，顿时脸色透红，说话都结巴起来。
「你、你不要乱说话，我才没有……我……」
她支支吾吾的，根本说不下去，满身满脸都是惊慌失措，好像生怕自己这心思会被百里渊听去似的。
破釜沉舟，心意决绝，鹿晚游的言语也变得犀利起来，根本就不给她辩解的机会，高声打断，毫不留情地斥道。
「自己心中所想都不敢承认，你连我都不如呢，打也打不过我，坦诚也比不过，除了有个事事偏袒你的长老父亲，你有什么厉害的？」
孙萝气得恨不得尖叫，身边孙长老见爱女几乎发狂，马上浓眉狠皱，狠狠在桌上拍了一掌，掌风激盪开来，将殿中众人的衣袍都吹都鼓动起来。
「放肆！」
孙长老对鹿晚游这个世家女的认识，不由又进了一层。
万万没想到当着自己的面，她都敢如此与孙萝较劲，简直是完全没将自己这个长老放在眼中。
「我还是你师父，师父面前，你敢如此狂语？」
鹿晚游侧头轻笑一声，肩头耸动。
反正情绪激动之下，她该说的不该说的，早已经说出口了，只觉得憋了这么久，心里头痛快得很。
人还是不能太讲道理，因为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全都能碰上讲道理的人。
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有本事飞星洞天今天这么多弟子在此，直接将她灭了。
「我为何不敢？您还知道您是我师父吗？之前好几次过来拜访，都不得见，我今天才得见您一面。身为师父，您可曾为我指导过任何东西，或者托人过来问询我一句在飞星洞天过得好不好？您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过，只当没有我这个人。」
被人当众指责，孙长老面子上也不好过，但这个长老的颜面说什么都不能丢，赶紧呵斥道：「我每日忙碌宗门事务，哪有时间去管你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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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见我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可偏偏有时间让人收下我不少赠礼。旁人拜师只需一杯清茶足以，到您这边，规矩好像格外不同，是我不懂了。」
「你！」
孙长老这一下可被气得不轻，若不是殿内上下还有这么多双弟子的眼睛都在看着，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在朝这边涌动，他真恨不得一掌朝那不知死活的鹿晚游拍过去。
到底不能亲自动手，如此只能找其他藉口了。
「来人！给我将她暂时拖下去！言行无状，言语疯癫，还敢顶撞师长，先给我关一段时间禁闭再说！」
殿中众人传来一阵低唿，而水镜中的百里渊则大唿一声想要制止：「且慢，她毕竟是客！」
正在气头上的孙长老，心中其实也有犹豫。
这件事说到底，鹿晚游并没有错，明眼人都能分辨出，如今却要将她关起来，除了激化矛盾，让自己脸面上好看点，别无用处，到时候若真惹得鹿家上来找说法，蚂蚁也能咬人疼。
侍从正要上前执行命令时，众人却突然眼睁睁地看着一张带有摺痕的纸张，从孙萝的袖子里面飘落出来，缓缓掉在地上，十分显眼。
鹿晚游最为敏感，脱离侍从的钳制上前一把将那张纸捡起，前后仔细查看，果然是姐姐所寄来的纸鹤原本。
上面的墨迹渗透纸张，清晰可辩，就连摺痕也能完全復原为纸鹤的样子，与众人所捡的那种法术叠加之后、纸面光洁的仿品，完全不一样。
一切已经不言而喻了。
「真的是你？！」她瞪圆了双眼难以相信的喝问。
刚才气得跳脚挥拳的孙萝，根本没有想过，被她藏在袖中的原本居然会在她如此激烈的动作中掉落出来……此时众目睽睽，大家皆惊，她只能面色苍白，连连后退，口中尽喊一些无用的辩解之词。
「……」
看到此情景的孙长老，脸上就像是活生生挨了一巴掌似的难看，张着嘴巴还想让侍从快点抓人，这下也说不出口了，只能伸出手指，颤抖地指向孙萝，心里一万个埋怨她不争气。
鹿晚游抓住机会，赶紧来到殿内正中，单膝跪下将那纸张举过头顶，怒声道：
「几日前丹房坍塌，孙萝趁我沐浴之时，偷偷将我衣物盗走，所为何事大家皆能想到。以为她在刑堂能改过自新，没想到出来后变本加厉，今日故意偷走我私人信件，故意宣传开，这就是证物！还请孙长老……师父，能帮徒儿主持这个公道！」
孙萝气得直哭，无法面对众人指责问询的目光，嚎啕着以手捂面，跑去后边躲了起来。
而始料未及的孙长老，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给打击得脸部发颤，跌坐回椅上。
第29章
鹿晚游在下方的「跪求」就是一个深深的压力, 施加在孙长老的身上。
他一边恨得牙根发痒，一边又不得不碍于面前大殿上那么多弟子们投射过来的目光，不得不将这种愤恨压制下去。
半晌过后, 等他脸色终于平常了一点, 才冷冷沖那两个还站在原地的侍从们喝道。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给我把她抓回来, 送去刑堂？！」
此种情况下，两个侍从根本分辨不清孙长老的心意究竟是要去抓谁，只能是看看他，又犹豫地看看鹿晚游，最后试探着朝她那个方向走去。
孙长老脸色极差地暴喝：「不是她！」
这下明确了目标, 俩侍从跑得飞快，赶紧一起转身朝孙萝离开的方向追去。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议论，跪地未动的鹿晚游也不由舒了一口气。
今日过得如此糟糕，总算还有一件称心的事, 不至于让人眼前全黑。
可下一刻，才稍稍显得公正一些的孙长老便又开口了。
「一码归一码, 本长老向来公平。孙萝的错处我已处置, 绝不姑息。现在来说说你, 纵然你在此事中受了委屈, 但你身为徒弟, 蔑视师长也是真的, 方才大家都亲眼所见！你说为师这么多天都不曾关照过你, 那今日，为师也好好管教你一番，省得你越走越错。」
说完, 大手一挥, 也要命人将鹿晚游拖去刑堂, 交付处罚。
水镜之中，听完全部的百里渊，这才弄清楚全部的事件，眉头已经拧成一团，在孙长老刚刚发话的时候，便出声反驳道：
「此事不妥！鹿小姐虽然言语顶撞，但她也为您揪出了身边隐藏的一个麻烦，避免因小师妹的错处导致您的威名受失，此事该奖。如此功过相抵，无论如何也是不该罚的。」
孙长老真是要被气死了，偏偏百里渊说得还挺有道理，他只能在心中后悔，为何没能早点将这水镜关掉！
「百里，你除妖辛苦，任务既然完成便早些回来吧，我不拿这些琐事打搅你了。」
客套完最后一句，孙长老便黑着脸不管那边百里渊是个什么表情，直接关闭了水镜。
没了他的阻拦，事情也并没有变得多好办。
殿中还围着不少弟子，他们都听见了百里渊方才的话，脸上都是贊同的神色，瞧着就令孙长老头疼。
「罢了，既是有功有过，那本长老就先赏你个物件，然后你自去刑堂领罚，如此也算是不偏不倚了。」
这是铁了心要让鹿晚游去陪自己女儿了。
明白过后的鹿晚游，心里便不指望什么了，收起举信的手，微笑起身，神态自若：「多谢师父帮徒儿找回公道，师父您的赏赐，徒儿并不敢要，也不需要，您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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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雅地说完，她又规矩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缓缓离开大殿。
从头到尾都看不出一丝错处，却把孙长老气得够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多时便皱眉挥手，让殿内看热闹的弟子们都散了。
到了刑堂，鹿晚游要亲口对里面的弟子讲述自己的罪行还有前因后果。
听她说完之后，负责记录的弟子都愣了一下：「这……？」
「师父要我来，我也不得不来。」鹿晚游低头缓缓说着，一副并不太在意处罚结果的样子。
对方只得将记录册子合上，无奈道：「那你先去休息一下，待我汇报上去之后，再宣布处罚结果吧。」
刑堂用来暂时关押未定罪弟子的住处，环境实在一般，一间小屋，破床薄被。
刚住进去的鹿晚游，还有些嫌弃，坐在床上休息时尽量不愿去触碰那不知道被多少弟子们睡过的枕被。
可当她身体中用来支撑的愤怒情绪逐渐平息之后，巨大的疲倦和虚弱感便汹涌而来，头疼力虚，使不上劲，最后连靠墙坐着都难，只能在灌下一口茶之后，赶紧躺下。
临睡前，还不忘强撑着从干坤戒中找到一方手帕，将自己的头跟枕勉强隔开，心里才多少好受一些。
也不知是近日来接连的惊吓和打击过多，还是因为偶遇风寒，感染病痛，这一睡，便是昏昏沉沉再难睁眼。
途中，鹿晚游数次觉得燥热干渴，连连掀被，可片刻后又满身哆嗦，手脚冰凉，要胡乱去抓被推开的被子。
她意识混沌醒不过来，只能靠着一阵又一阵的昏睡，强制将这种难受捱过去。
浑浑噩噩之间，鹿晚游察觉到身体一阵颠簸，似是有人将她从床上抱起，一路缓缓而行。
她不知道来者是谁，但这人胸膛宽阔嵴背厚实，让她依靠得比那硬板床舒服多了。
身上还是提不起一点劲，不管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她都无力挣扎抗拒，只能依旧闭目迷煳沉睡，不一会便再次失去了知觉。
几番醒来又几番睡去，鹿晚游的情况始终不见好。
她身上难受说不出，只能辗转反侧不得安稳，破碎繁杂的梦境一段接一段，弄得她在梦里也十分疲惫。
恍惚间，好像还看见了已经离世多年的父亲，鹿晚游欣喜至极，扑上去挽着父亲的手，先是撒娇诉说，接着又痛哭想念，抱着父亲不肯松开。
「那小鹿儿不如与我一同走吧。」父亲慈爱又无奈地说着。
「好呀！」鹿晚游开心回答，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直到一股苦涩的药味，被灌入嘴里，呛得她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这段似真似假的幻想才被破除。
有人用手掌，温柔地抚过她满是汗珠的额头，那手掌微微凉，让浑身发烫不止的她感觉十分爽快，忍不住便想多贴近一些。
记忆中，除了母亲，还没有谁在她生病的时候如此尽心地照料过她。
想着刚刚才见一面的父亲就这样消失不见了，鹿晚游哪怕意识零星睁不开眼，也依旧觉得深深的委屈，拉着母亲的手捨不得放，生怕她也走了。
「母亲……」她低声呢喃着，声音含煳不清，极其哀伤。
被握住手指的人，周身一滞，将要收手的动作立即停止。
哪怕摆脱一个虚弱病人的拉扯其实非常容易，他也没有这样做，而是任由她握着，另外换了一只手去给鹿晚游的额头盖上浸了凉水的帕子。
「呜呜呜……母亲……」
有亲近的人在身边，处于病痛中的鹿晚游格外娇气，有无数的话语和伤心想跟母亲说。只是现在她又说不出来，嘴巴开开合合，全都转为无意义的呜呜声，听得人心中也是难过。
「母亲」不仅没有离开，还将她的手反握进掌心，轻轻摩挲，这种温柔的安抚算是一种回应，让焦躁不安的鹿晚游感受到了依靠，很快便安定下来，在药效之中再次昏睡过去。
*
再次成功睁开眼睛，时日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燥气全消的鹿晚游艰难地撑开眼皮，盯着眼前景物，半晌后才意识到，这里是自己原本的住处，她已经从刑堂出来了。
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刑堂是如何判她的过错、而她又是怎么回来的，诸如这样的问题，鹿晚游此刻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她坐起身环顾一圈，看见外面已经天黑，屋内灯柱被点燃，她床前还摆着凳子，像是生病之时，曾经有人在此守过她。
大约是李音师姐，鹿晚游默默想着，只是不知她现在又去哪里忙碌了。
掀开被子下床，她灌了一大口茶水，终于缓解了身体里的干渴。
擦擦嘴角，看见桌上还摆着一些饭菜，看来还算精緻，只是已经冷掉。
多日未进食物的鹿晚游，不觉有任何胃口，呆呆地盯着看了一会之后，便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馒头，缓步离开了屋子。
睡是睡不着了，这里面太憋闷，她要出去透透气。
踏出门外，鹿晚游才意识到，现在其实已经是后半夜了，万籁俱静，路上竟连半个弟子都没有遇上。
如此正合她的心意，不管其他，只一路朝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景观池塘走去。
之前她曾在此处逗弄过水鸟，后来也多次前来，如今没有其他去处，正好在这里打发一下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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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连水鸟们都蜷缩脖子睡了，鹿晚游身体还虚着，站不了太久，便坐在栏杆上，看它们安静打盹，自觉得十分可爱。
有水鸟被她的动静惊醒，不睡了，开始滑动脚掌在池塘中游走，搅起一圈圈的涟漪，在月光下波光闪闪煞是好看。
鹿晚游心情很好，揪下一点馒头碎末丢过去，醒来的水鸟们便伸长了脖子过来吃。
此情此景倒也静谧安详，心旷神怡。
没多久，一行巡查弟子们途经此处，意外发现池塘边上居然坐着一个人，连忙惊问是谁。
鹿晚游也不开口说话，坐着不动，等他们自己上前来看。
灯笼抬高了照在她脸上，那些弟子看清了，其中有认识她的，便皱眉疑惑道：「鹿小姐病好了？深夜为何坐于此处？」
宗门前几日传鹿晚游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大部分弟子都听说过。
虽然经掌门之令，判她无过，将她从刑堂中释放出来，但众人都觉得，遭遇此事，鹿晚游必定深受打击，否则怎会一病不起。
如今瞧她于半夜无人时，悄悄坐在水边，心中自然担忧她是不是醒来之后想不开，意欲投河。
若真是这样，可就严重了。
「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有此担忧，巡查弟子们也不敢催得太紧。
鹿晚游手上动作不停，身虚体乏，没什么声气回復道：「不用，我就坐会，你们巡夜辛苦了，先走吧。」
总在跟前，她也觉得吵。
巡查弟子们对视一眼，瞧她身体状态不好，精神也颓靡，纷纷觉得这可不行。
真出事了，他们一群人得担责的。
他们一边藉口关心鹿晚游的身体，一边伸手过来要捞她，态度半软半硬，纠缠几番，鹿晚游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好心情也没了，头疼欲裂，扭身过来说道：
「我为何不能坐在这，是你们宗门又有什么规定我不知道吗？若有，你们可以等我起身了将我送去刑堂，若没有，那我就想安静在这里坐一会，行不行？」
百里渊是去临时处理了一些事情之后，回头才发现鹿晚游居然不见了的。
看着空荡荡的床铺，被褥还留有余温，他急得狠狠在门上拍了一下，随即赶紧出去到处寻人。
自从先前在水镜中说过那些话，他如今再想跟鹿晚游有什么接触，便越发不方便了，凡事都得找好藉口。
去刑堂将人抱出来，是领着掌门的命令慌称没有其他随行弟子了自己不得已才抱的，过来照料她也得小心避着旁人。
今晚只是见她情况稳定，没之前那样兇险，才稍稍离开一会，没想到回来就发现人丢了。
这么不省心简直气得他牙根紧咬。
飞身至上空高处，俯瞰下方，百里渊按照心中猜测一一寻过去，终于在前往万法楼的路上，听到了一阵动静，连忙赶过去，果然瞧见了鹿晚游的身影。
她居然跟一群巡查弟子们起了冲突？人还病着，怎么这么有能耐呢。
「深夜因何在此吵闹？」
整理好周身仪容，敛好声息，百里渊缓缓走过去，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跟好这个字没有一点关系。
巡查弟子们也是头疼，今晚的鹿晚游似乎格外不好惹。
别看她身上无力，很轻易就能被控制住，但她却一直没有放弃过挣扎，大家对状况不好的病人，硬不得软不得，只能小心带着她一起往回走，想赶紧将人送回去得了。
此时见百里渊意外出现，众弟子赶紧行礼。
勉强挣脱钳制的鹿晚游却还站得好好的，既不开口也不正视对方，慢慢平缓唿吸，恍若谁都瞧见了，就没瞧见对面来人。
百里渊狠盯了她一眼，瞧她面色苍□□神不振，连嘴唇都无比干枯，又无可奈何，只能询问旁人：「究竟发生何事？」
有个冒傻气的弟子直接说出了大家的猜测：「鹿小姐大晚上的来到那处池塘边上，好像要跳河自尽，我们将她救下来了，正要送回去。」
「？！」
原本负手站立的百里渊，被吓得心中勐然一抽，顿时双目大睁，向前探身半步，几乎就要伸手将鹿晚游拉到自己身边来，好好检查个清楚。
幸亏瞧见众人看过来的目光，才让他脑中那根弦绷紧，及时停住了。
瞧人还好好站在自己面前，衣裳干净，不至于真的出过事，便用其他动作将这片刻失态遮掩过去。
再看向鹿晚游，百里渊不禁又将牙关咬紧了，言语好似从齿缝中钻出来似的。
「竟有此事？」
「我没这个念头……」被深深误会的鹿晚游，无可奈何地闭目，折腾半天连说话的劲头快没了，还要给这些人统统解释一遍，「只是睡久了想出来透透气、逗鸟玩而已。」
巡查弟子担忧道：「不如，还是白日再来这边吧。」
否则瞧着就不大安稳。
鹿晚游手上还捏着大半个馒头，眉目憔悴，神色怏怏，但自有一番坚持在里面，似乎并不想回去，之前也是被胁迫了一路没有办法。
百里渊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终于转开视线，沖那些弟子们命令道：「你们继续巡逻，我来劝她。」
心想百里师兄大约是要跟这位鹿小姐谈一会，毕竟他上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那样绝情的话，着实让人家伤了脸面又伤心，这才重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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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师兄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到处惹桃花，现在还得想办法了结，众巡查弟子们乖乖点头，很快便撤退没影了。
幽深的夜里，只剩下两人相对站立。
这还是自从上次的事件之后，百里第一次见到意识清醒的鹿晚游。
如今没了旁人在侧，他竟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打破这沉默的气氛，但又感觉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不合适，一时间，居然有些哑口了。
两人之间，罕见的是鹿晚游率先开口。
她声音低沉，是没什么力气的缘故，哑哑的嗓音在如此寂静的时刻，依旧听得很清晰。
「百里师兄你多虑了，我不需要你来劝我什么。」
她还是用着往常的称唿，只是疏离的态度里面，已经多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沟壑，「其实那一日，孙长老也不用联络你，我早知道你的答案。」
再一次回想那个椎心泣血的场景，鹿晚游还是会忍不住发疼。
尤其这病体初愈，精力不济，她得狠狠用指甲掐一把掌心，才能强振精神，逼自己勉强顺利地说下去。
「虽然当众听一遍，确实很难过，但好在记忆深刻，可以保证自己以后绝不再犯这个错误……」
想要拿出世家风范，不管受到多大打击，都尽量表现得坦然一些，鹿晚游还打算在嘴角挤出一个上翘的弧度出来，这样就能显得自己没那么在意，也没那么丢脸。
但试了又试，终究因为太过伤心无法准确控制面部表情而宣告失败。
伪装的功力还是太差了一些，低头垂眸的鹿晚游哀伤地想着，不过也无关紧要了，她敢于在众人面前承认这份喜欢，现在自然也敢于在百里渊面前承认自己的失败。
喜欢人没有错，百里渊就算再厌恶，也不能因为自己曾经喜欢过他，就再过来掐一把她的脖子吧？
她现在可还是个病人呢。
想着自己居然是託了生病的福，鹿晚游想笑，又笑不出来，心里只觉得深深的悲伤。
幸而之前哭得多了，如今又大病初癒，眼眶干涩，想哭都流不出泪水了，才能让目前的鹿晚游，显得稍稍体面一些。
「那封信你应该看过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好像百里渊始终没能听得清楚，过了半天之后，他才简单「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信上是家姐的建议，之前给你送点心表示感谢，也是她教我的，不过被你拒绝了。」
说着说着，鹿晚游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笑不出来便只能默默嘆一口气，其中苦涩滋味，也只有她本人才能体会得到了。
「她之前的建议被你拒绝，现在的建议我还没有实施过……我对你，应该还未形成骚扰吧？」小心地抬起头，她探寻地问。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百里渊似乎不愿意给她，他不说是，也不说否，就是冷凝着面色，抿唇不语。
「……」
对方打定主意不开口，鹿晚游便只能顺着自己的想法继续往下说了。
她也不知道，两人之间怎么就变成了她多话而百里渊寡言的局面，好似跟以前反了一些。
恐怕是这人讨厌到，连应付她都嫌多了。
「既然你不愿跟我多说，那我便不废话了……」鹿晚游深吸一口气，攒足了力气，要将自己的想法一次性说完。
「我自觉往日里对百里师兄并未过多惊扰，并且我发誓，以后也绝不会有，请你放心，今日过后，我一定离你远远的。所以，我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若再有外人说我勾、勾引你……」
太过露骨的词，当着百里渊的面，实在是难以说出口，鹿晚游只能含含煳煳地混过去。
「烦请百里师兄，帮忙替我辩解一句，感激不尽。」
说完，也不管对面百里渊是什么脸色，鹿晚游低头便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倒先让对方不好拒绝了。
行礼完毕起身，鹿晚游累到喘息，等缓和一点之后才发现，哪怕背着头顶的月光，看不真切他的眼眸，此时百里渊的情绪，也绝对称不上好。
因为那张薄削的唇，抿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紧。
「……若你不愿，那便算了。」
心惊自己也是说得太顺嘴，居然敢对他提要求了，鹿晚游站在原地头皮发麻，浑身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她继续在这里站下去了，更没有胆量面对如此阴晴不定随时可能会爆炸的百里渊，她只能赶紧告辞之后，绕开他而行。
百里渊没想到，自己还一句话未说，她竟要走，连忙转身低喝一声：「你站住！」
这声音稍大了些，力道没控制好，将脚步并不快的鹿晚游生生吓了一跳，还以为跟之前一样，他喜怒无常要过来沖自己动手。
鹿晚游的第一反应便是转身提防，并以手捂着胸口，时刻防备他接下来的举动。
瞧她如此害怕，百里渊再大的情绪，顷刻间也全都缩了回去，乱糟糟一团堆在喉间。
吐，吐不出；咽，咽不下，梗得他无比难受。
「我还有话要说，你不必着急走。」
为了避免把人吓得更坏，百里渊不得不缓和了语气，听起来全然没有了以前的威严之气，细细品之，低沉的声音里甚至还有一两分恳求之意。
只是这种细节，害怕又虚弱的鹿晚游此刻感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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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唯独庆幸于百里渊及时收敛住了他的坏脾气，没有朝自己发难，然后淡声将方才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百里师兄你要说什么，那些伤人的话你不必再说了，就当是关照病人。我也发过誓，之后不会再与你产生任何瓜葛，便从现在开始吧。」
第30章
用温和的语气, 说出决绝的话，不代表自己就不伤心。
鹿晚游眼眸哀伤地最后看了百里渊一眼，见他还冷冷地站在原地, 整个人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 心中的感觉谈不上是尘埃落定, 还是一股微微的失望，稍微沖那人点了点头之后，她便再次转身走了。
这一次，她走得速度要快些，因为怕虚弱的身体和脆弱的精神, 支撑不到她走回屋子去。
跟百里渊对话的这一小段时间，消耗了太多的心力，疲倦极了。
尽管头还在疼，心也在疼, 好在是一路无碍地走了回来，鹿晚游低低咳嗽几声, 喝下一大口茶水, 压下身体的干渴, 整个人神形呆滞地坐了一会, 便很快熄灭烛火, 用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埋起来。
等百里渊赶到, 正欲敲门时, 却发现她的屋子已经漆黑一片，很显然已经躺下了。
想想她如今生病的模样，举起来的手在思虑半晌之后, 只能再次垂下。
百里渊一向能言, 心中藏着千百种言辞从来不落人后, 更没有被人说得哑口无言的时候，今日面对鹿晚游那样神衰气虚的对话，他明明可以轻松反驳，可奇怪的是，听到之后他只觉得心头堵塞，一句应对之语都说不出口。
最后，又听她说发过誓要远离，更是惊得他一时间忘记了思考，以至于反应过来时，眼前人已经走远了。
即便如此，他匆忙过来敲门，其实也未想到任何可行的说辞，毕竟两人之间的路早已经被堵死了，可他还是过来了，也不清楚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究竟从何而来。
对自己行为失去掌控的感觉，让百里渊觉得烦躁，愤怒，可又抵抗不了心中的念头，不能不来，来了还不敢敲门，最后只能沉默地站了一会之后，握掌成拳，憋气不甘愿地离开了。
这直接导致了他第二日一整天都心烦气躁，更没有心情打理宗门事务，要是再不过来看看，只怕这样混乱的情绪还要一直持续下去。
他先是让人过去查看了一番鹿晚游的病情，接着便捡了一个不是太晚的时间，再次过来。
这一回，鹿晚游还没有睡下。
正在铺被子的她，突然听到外面有节奏的沉沉敲门声，暂停了手上的动作，出声问道：「是谁？」
「我。」
来者的回答言简意赅，并不报上姓名，但整个飞星洞天，没有人听不出他的声音。
鹿晚游闻言又是一顿，并不马上过去开门，而是迟疑了一会之后，安静地坐下，好似全然没有听见，只等着门口的人自动消失。
听见里面明明有人，却拖延半天不来开，百里渊的眼眸不由眯起。
他再次敲了敲，这次的力道已经重得不能忽视了。
「开门。」他的语气也不是很好，带着一种隐隐胁迫的味道，「听说你的药喝完了，我给你送一点过来，你总不希望，我一直站在这里的样子，被别人看见吧。」
「……」
听他居然如此说，鹿晚游细细地蹙紧了眉头。
以前被百里渊如此威胁，她会觉得害羞害怕，现在再听，却是心里的一根刺被狠狠拨动了。旁人说这话不要紧，由他亲自来说，却是十成十的伤人了。
于是定下念头起身，她将放在手边柜子上的那柄剑拿起，朝着门边走去。
百里渊的耐心在变差，正要继续敲的时候，门却突然开了，露出鹿晚游的脸。
看脸色，她的情况已经比之前好多了，略微有了些红润，日趋正常，但她的表情却并不好看，以至于百里渊一眼就能发现，她对自己的到来，并不欢迎。
接下来她的举动，更是毫无疑问地证明了这一点。
在百里渊对这种冷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鹿晚游便将手上拿着的剑递来，要让他接。
「既然你过来了，正好把这个也还给你。」
一重又一重都是难以预料，百里渊低头看着那把属于自己的旧剑，简直心情复杂。
他送出去没有几天，现在居然要被鹿晚游给送回来了。
没有第一时间去接，他皱眉不悦地看向鹿晚游，需要她解释清楚这其中的原因。
已经下好决心的鹿晚游，今天也是果断，没有如往常一样瞻前顾后絮絮叨叨，她见百里渊并不想接，便直接将剑竖在了门口靠墙，方便他等下带走。
这个举动，更是惊住了百里渊。
他很难想像，自己赠送出去本该被珍重的一个礼物，鹿晚游居然有一天没等他开过任何口，便擅自决定将它丢弃出来……
她拿他当什么了？拿他送的东西当什么了？
眼眸睁大，百里渊缓缓将目光从剑上转移，抬头看向她，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但鹿晚游依旧没有半点解释。
不仅如此，她还微微昂首，用略带嘶哑的声音，冲着外面高声喊了一句：「有没有人能听见，可不可以过来帮帮我？」
百里渊勐然朝四周看去，再回头压低声音兇狠问她：「你究竟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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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是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恰当的时间才避开旁人过来的！
行云流水地做完了这一切，鹿晚游才停下了动作，颇为无奈地看着他。
「你还不走吗？」
百里渊的眼眸里，已经快要着火，他算是看出来了，鹿晚游在用他刚才的方式来反着威胁他……
她如今真的已经跟以往完全不一样了，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内心深处，甚至还有点怅然若失。
瞧百里渊又沉默着不说话，鹿晚游只能微微嘆息一声。
「我做这一切，就是希望告诉你，我发的誓言是真的，所以我不能再单独跟你说话见面了，你就算威胁我也没有用，如果你要喊人，那我帮你一起喊吧，被诬陷的罪名，我不想再背。」
深吸一口气，百里渊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尽管他好端端直挺挺地还站在原地，但似乎已经被鹿晚游嫌弃地推开老远了。
「这剑，是怎么回事？」他说不出其他，只能另找一个话题，重新开启。
鹿晚游稍稍低头，语气却认真：「说了要划分清楚的，还用你的剑不合适，不如还给你更妥当。」
百里渊磨牙冷笑：「那你用什么？」
「如果琴及时修好了，我就用我自己的琴。」鹿晚游平静说道，「如果没有，肯定有其他随便什么武器可以用。总归不好用你的，会让人误会的。」
「……」一句误会，倒将百里渊所有的不满，全都堵了回去，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几日，他已经被鹿晚游堵过多少次了？
「你的态度，是全然不管这次秘境任务了吗？」试图用这个，再一次激起她的情绪。
鹿晚游听过之后，脸色却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只因心中早已笃定，不会再轻易改变了。
「你之前说得很对，我一直在做无用功，我与你们实力确实存在很大差距，再努力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都交给你们来处理。」说完，她自嘲地笑了笑，要坦诚地承认这一点，也没什么难的。
她努力也是被人笑，不努力也是被人笑，何必呢，她过来的任务也不是取悦这些人的。
「反正我们鹿家，交付的报酬应该已经足够了吧。」
前些天，她还斗志昂扬地表示要奋进努力，实力再微弱不给人拖后腿，今天却态度大变，什么都不求了，完完全全变成了与飞星洞天认真交易的状态。
百里渊自然清楚这是因何而起，要让他的性子，什么亲和安抚的话语他是说不出的，想来想去，嘴里也只能吐出一句冷冰冰的：「那你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
可话音刚落，他又忍不住后悔，第一次不满起自己这尖锐的性子。
再难听的话都听过，现在听这样一句，对鹿晚游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她甚至露出一丝淡笑，缓和地说着：「我只是想过得开心一点，自从我来了这边之后，就一直很不开心。」
开心二字，听来简单，却在百里渊的心里，狠狠划了一道，令他身体不由震颤。
他的牙齿再一次狠狠磨动起来，不止是下颌线条，就连整个人都是绷紧状态。微微垂视，从左看向右，又从右看向左的眼珠，表示着他此刻正在针对某件事犹豫不决。
这件事的重要和难办，让一贯果决的他，都不由踟蹰生惧。
「如果你没有什么事的话，我要关门了。」鹿晚游低声客气道，紧接着便要动作。
这直接促使百里渊不敢再耽搁了，如之前某次一样伸手抵住门，同时口中抓紧说道：「等等！如果我、我……」
想说的话到了嘴边，他却前所未有的吞吞吐吐起来。
就在这片刻功夫，有住在附近的弟子因为听到了鹿晚游之前的唿喊声，特意批了衣服绕过来查看。
一眼便看见是他俩站在一起，吓得嘴巴张圆，还以为是自己看错。
「百、百里师兄……」
原本要过来帮忙的弟子，总感觉自己这双眼睛，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场景。
而百里渊则冷厉异常地转头过来，那副模样像是能生吞活剥人一样。
所有人中，只有鹿晚游显得最为冷静。
「多谢这位师姐，不过我刚才的麻烦，百里师兄听到声音已经帮我解决，抱歉打搅到你，现在已经没事了。」说完，她还各自沖两人都行了一礼，好似真的一样。
「多谢二位，我回去睡觉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吧。」
然后，鹿晚游便在另一位弟子的震惊注视之下，亲手将门给关上。
百里渊连再次阻拦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木门合拢，被栓紧，而他按在门上的手，一直捨不得收回来。
原本只是想出来做个好心人的女弟子，已经从百里渊身上冒出来的气息感受到了非常大的危机。
她哪里还敢耽搁，嘴里飞快地说了一句「师兄告辞」便迅速闪人，并且在回屋后被吓得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叮嘱自己还是忘记今晚的事比较好，不然下次再遇到师兄，稍微露出一个多余的眼神，可能就要被他灭掉了。
关上门之后，鹿晚游便不管外面的事了，就算心里头再难受，也硬逼着自己撑下来，躺回床上去。
她努力平息心情，门外却始终没有传来那人离开的脚步。
也不知道是不是百里渊在她这生气之后，正在想办法要回头整治她……她越发不安，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只能把被子好好裹住，人缩进去，才有点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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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之后，门外的人终于走了。
听着越走越远的脚步声，鹿晚游终于偷偷在被子里松了一口气，真好，她又能安全一天了。
*
卸掉心中那口气的鹿晚游，是真的决定往后这几日，都尽量让自己快活一些。
再留在飞星洞天这样一个对她充满偏见的环境里，她怕自己真的要被压抑坏了，母亲若知道她是这样，肯定会担忧的。
于是当身体状况恢復，浑身上下都无碍之后，她想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离开飞星洞天，去山下的城镇上转一转。
之前都没有过去玩乐的想法，一门心思只想着某个人，现在念头破碎，也是时候去散散心了。
带好了东西，鹿晚游既不用向谁告假，也不用知会旁人，直接朝着山门而去。
守门的弟子却不允许她出去，说这是宗门的规矩，弟子没有任务在身不能随意离开。
弟子？
闻言鹿晚游只能嘆息道：「可是，我现在连你们宗门的挂名弟子都不是了。」
自从上次跟孙长老起过冲突，将孙萝送进刑堂苦熬处罚一个月整，这段脆弱又虚无的挂名师徒关系，自然也不復存在。
这也不是坏事，起码她完完全全恢復了外客的身份。
飞星洞天掌门道人赦免她的时候，也叮嘱过门下弟子，要对她客气，不许再过多为难她。
「你们宗门的规矩，应该拦不到我身上了。」
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弟子们又拦了拦，可终究挡不住鹿晚游一颗想要下山的心，最后也只能放人。
听见这个消息时，正伏案查看地图的百里渊惊得直接起身。
「荒谬！怎么敢放她这个时候下山去？！」
他发了好大的火，吓得前来禀报的弟子不自觉后缩：「门规现在也拦不住她啊，何况掌门先前也说过，要我们对她小心着点……」
冷冷抛下手上的卷宗，百里渊连多看一眼旁人都没有时间，直接迈步出门，前去寻人。
因时间隔得有点久，他也不知道鹿晚游下山之后会前往何方，便是直接返回遥远的鹿家地界，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着鹿晚游在病痛之中呢喃唿喊父母时的哀伤模样，他心内更加着急。
一边御剑，百里渊一边动用神识里的念力，四处探查。
他现在只能赌，赌鹿晚游离开时，没有隐蔽气息，这样才有一丝探查到的可能。
幸好最终结果令人稍稍安心，百里渊在山下城镇里面，找到了疑似鹿晚游的踪迹，他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调头往那边赶。
修真界第一宗门山脚下的城镇，规模自然不小。
百里渊又花费了一些力气，才在某个商铺中，将鹿晚游的气息找到。
能从飞星洞天的气氛里脱离出来，到达如此繁华热闹的一个地界，她此刻的精神出奇得好，两只眼睛都在闪闪发亮，比之前黯然失落时有神采多了。
遇到个什么稀奇物件，她心中欢喜，便问老闆买下来，连价钱都不顾。拿到手后，便打量几下，然后开心地塞进她的干坤戒里，一脸满足。
百里渊在远处默默盯着，看得直皱眉。
他怎么就忘记了，像鹿晚游这种出身世家的女儿，最不缺的就是各级灵石，她那干坤袋里所存放的，可能将整个铺面买干净都还有剩余，他在她面前，倒是穷困不少。
鹿晚游一家又一家店铺小摊到处穿梭，兵器首饰话本零嘴，她全都没有错过，逛得津津有味，偶遇一些可怜的小乞儿，也会大方施捨，出手慷慨。
百里渊便隐藏起气息，一下又一下在后面盯着，顺带观察四周。
谁也不能保证，这飞星洞天的地界没什么胆大包天的妖邪钻出来作祟，像她这种能力低微却又身携重宝的人，可太容易被盯上了。
可笑她自己还无知无觉，百里渊随意想想都不由神色更冷。
哪怕他再想过去，现下也不是好时机。
一则没有很好的藉口，突然出现就为了陪她逛街，实在太过突兀了，他自己都忍不了。
二则自己的出现肯定会打搅她此刻的兴致，让她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的笑容消失。
百里渊烦闷又无奈，只盼望着能出现一个恰当的机会。
终于，逛累了也买累了的鹿晚游走进了一家酒楼里，她终于要坐下来吃饭了。
百里渊眸色一沉，过了一会，也踏步跟了进去。
很久没吃过好吃饭菜的鹿晚游，闻着酒楼里的香味便馋了。琳琅满目的菜色她也不知道点什么，便让小二推荐了几道，自己则满含期待地坐在桌边等待。
等菜一道道被上齐，她拿起筷子正要吃时，大门外便突然走进来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身影。
他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本人冷飕飕的气场已经足够令酒楼大堂内的所有客人，都注意到他的存在。
鹿晚游抬起的手臂只能又落下去，颇为愁苦地看着百里渊，就在她对面的桌子上落座，甚至还抬头冷冷瞧了她一眼。
「……」
今天这番，看来是不太好吃得进去了。
以前看见他本人，多少心里都是高兴的，可现看见他，鹿晚游心里虽然还是会一跳，但更多的却是顾虑忐忑，她不自在，说话做事哪怕只是看过去的一个眼神，都害怕被人看见，然后编造出一些瞎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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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怀了大半天的心情，又被拉扯得沉闷起来，鹿晚游低下头，饭菜也不想吃了，脑子里思索着现在应该怎么办。
小二经过，她赶紧将人拉住，小声询问：「能不能把对面这人，请去其他地方坐着？」
凭藉百里渊的耳力，一下就听清了，冷厉的眼神扫过来，熟悉他的小二自然赶紧沖鹿晚游摇头：「进店都是客，我们怎么敢随便指使客人啊，何况这位他是……」
小二手指朝上指了指，并不多说，但鹿晚游已经明白了。
想想也是，这种情形下，谁有胆子去请百里渊啊，她只能又想了想，再问：「那楼上有没有雅间，我想单独吃饭，这里……这里太吵了。」
雅间倒是有，不过小二的神色依旧为难：「早被人定下了，可能……」
「我可以出双倍价钱，帮我腾出一间来。」鹿晚游马上补充。
一听如此，小二脸上立即笑开了花，忙将她往楼上招唿，还热情表示会帮她将饭菜也端上去，什么预定不预定的全当不存在。
只瞥了百里渊一眼，鹿晚游便逃也似的从大堂跑掉了，拎着裙子上楼梯，好像生怕他会追上去似的。
倒了一杯茶没动，默默在唇边喝着的百里渊，一时间不知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从前是鹿晚游从各种地方偷偷看他，如今倒调换过来了，换他想着各种藉口去寻她了，真是令人想笑。
看对方惧怕他到连面对面的饭都吃不下的地步，百里渊也没逼得太紧，他决定暂且在这坐着，让鹿晚游安生地吃完这顿饭，总之她总是要下来的，到时候再看情况与她细说。
简单吃过一顿，百里渊的速度很快，吃完便继续喝茶，心里默算着时间。
预估就算鹿晚游一粒一粒扒饭，此刻也该吃完了，他才喊来小二，询问她的情况。
「那、那位小姐……」
小二瞧见他就紧张，被问到问题更是惶恐，「她早就从后门走了，那顿饭她根本就没吃。」
只一瞬间，百里渊手上的茶杯便硬生生被捏成了粉末。
里面剩下的一点茶水，全都淋在他手上，他却浑然不觉。
剷除过那么多邪邪魔歪道，极少失手，今日却被她这样一个小伎俩给煳弄了过去。
咬牙闭眼，百里渊缓了一会才重新睁开眼睛，目光中陡然盛放出的怒意，吓得身边那小二连连退后惊唿。
「多谢。」
付完帐之后，他满身寒气地从酒楼里走出来。
外面天色已黑，城镇却依旧热闹，百里渊试图再向前一次那样，用念力查找鹿晚游的去处。
茫茫人海，搜寻半天，却是找寻不到了。
见过一面之后，她很显然变得非常小心，刻意用了隐藏身形的术法，化为普通凡人，隐蔽进了人群中，不想再被他轻易找到。
第31章
预备在城镇里好好玩一玩的鹿晚游, 完美执行了自己的计划。
避开百里渊后，她利用自己所学不多的术法，先是隐藏了自己修仙者的气息, 然后便混迹在人群之中, 离原先的酒楼远远的, 另外寻了一处吃饭。
吃完后，也没想着立即回山去，而是在客栈定下一间上好的客房，先好好沐浴一番，接着便梳洗换妆出门, 去看看她白日未能来得及观看的说书和杂戏。
今日她就是出门来玩的，彻底释放最近的糟糕情绪，谁也不能过来打搅她。
大约是镇守此地的飞星洞天实力太过强大，庇佑得脚下城镇都富贵平安, 半夜了街上依旧热闹非凡，鹿晚游孤身一人走于此间也并未遭遇任何宵小和麻烦, 安然无恙回到客栈。
懒懒散散睡到第二天中午, 吃过饭又在干坤戒中塞了一大堆好吃的零嘴, 鹿晚游这才颇为不舍地准备上山。
她驱使着飞行法器走得很慢, 因为内心里并不想回, 只是终究做不到那么任性, 便藉口要多多欣赏沿途的风景而故意拖延时间, 到了山门下方的山路，明明已经近在咫尺了，她又直接从飞行法器上下来, 宁愿用脚走路, 也不愿快些。
正随意折了一朵好看的花拿在手上观察, 身后山路的岔道口突然传来一个脚步声，有人朝她这边行来，惊鹿晚游连忙转身。
耳朵没有骗她，这脚步声她最近这段时间听得太多了，在听见的剎那便能判断出来着是谁。
转身一瞧，果然看见面容紧皱、浑身都散发着不悦气场的百里渊，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又碰见他了……鹿晚游不由默默在心里哀嘆。
以前她刚来飞星洞天的时候，日日都期盼能见到他，哪怕只是远远瞥见一眼都很好。
现在，都已经在心中下定决心要远离了，怎么碰见他的次数，反而变多了。
僻静的山路上，前后都无人，瞧百里渊现在这个样子也很不好招惹，鹿晚游心里怎能不怕。
想想最近这几日，自己对他的怠慢和冷淡，就担心他下一秒会上来掐她的脖子——现在的她，可没有生病作为掩护的藉口了。
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轻轻沖他点了一下头，也没管对方瞧见没有，鹿晚游马上加快了脚步，朝山门而去，一转之前故意拖延的态度。
百里渊在城中寻了她大半夜不见，又担忧她是不是出城了，便转到四周去搜寻，结果依旧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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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昨晚奔波到现在，已经下午，他心中惴惴，片刻未能安寝。
宗门还有那么多紧急事务需要处理，他也无心去管。
好不容易才在这里瞧见她平安无事的身影，一颗心刚放下来一点，想过来询问她这一晚上究竟干什么去了，她居然一言不发地跑了？
不仅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更是视他这一晚上的担忧和劳碌为无物。
百里渊气得唿吸都有些不匀了，朝着她迅速离开的背影突然喝道：「多少也算认识，怎么，现在看见我了，连声招唿都不愿打了吗？」
喉结滑动，百里渊真想上前去，告诉她自己这一晚上究竟是如何担心她，如何辛苦地在寻找她的，她怎么能够就这样一走了之……可是话到嘴边，过于高傲的自尊终究还是令他说不出口，只能自己忍着。
突然被叫停，鹿晚游也觉得不太好意思。
她刚才看见百里渊素来明亮的那双眼睛下面，居然泛着一片乌黑，整张俊朗的面容也透漏着疲惫之色，很显然是为了某事操劳整晚，可能都没有休息过。
她心内不由为他在担忧，可转念一想，又恨不得嘲弄自己，她有什么资格？
现在被百里渊不满地叫住，鹿晚游只好嘆息着转身过来，将心里的想法都压下去，低声缓缓说道：「百里师兄是在执行什么任务吗，看你神色疲惫定是很辛苦……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她若说了其他，百里渊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她开口便说他是在执行任务，百里渊心中便止不住得冷笑，莫名又被挑起了一点火气。
找她算什么任务？难道还能有人逼着他整日整夜地找吗？
只是鹿晚游这样开口，倒让他说不出话来了。
毕竟昨日他在城镇内跟着他的时候，脑子里事先想好的便是，若被她无意中发现，就藉口说自己是在替宗门办事……
可是真被她这样认为时，百里渊心里又痛快不起来。
深吸一口气，他只能让自己尽量平息下来，才能做到声气如常：「你怎么现在才上山？莫不是昨晚一夜都没回来？」
明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清二楚，却还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憋屈，百里渊何曾尝过。
她若执意要撒谎隐瞒，那他就连询问下去的可能都没有了。
好在鹿晚游的性子没这么圆滑。
「嗯……我昨天在下面的城里住了一晚上。」她如实说着。
「你这是夜不归宿？」
鹿晚游抬头看看他，嘴角略微笑了笑：「我在飞星洞天是客，我在客栈里也是客，我昨晚归客栈了，不算夜不归宿的。」
这个回答，又将百里渊暗暗挤兑得无话可说了，他可真想开口表扬她一句。
好像跟他划清楚界限之后，她连口齿都机敏了很多，也不知道现在这个她还有过去的那个她，究竟谁才是真的。
「城里就这么好玩？」百里渊又问。
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若他不想办法开启新的话题，鹿晚游随时随地就能结束对话，转身走人。
她的每一个对话，都在为结束做准备，开口的时候就没想跟他多谈。
这种认识，不由令他气急，又有些无奈和涩然。
再次被问题牵扯住了，早想离开的鹿晚游只能继续停着，颇有微为难地想，那城里好不好玩，莫非你自己不知道么，还要来问我……你可是从小就住在这里的人。
「还挺有意思的。」
偷瞥一眼对方似乎在认真等待回答，鹿晚游只好微微垂下目光，低声作答，「很热闹，跟鹿家附近的城镇有所不同，所以我留的时间长了些。」
「你在里面又逛又玩，可曾想过万一出事了，该由谁来承担这个责任？」百里渊提高声音问着。
现在回想自己一夜的忧心，他还是觉得着恼。
在他忙着四处寻人放心不下的时候，她却能故意避开自己，混入人群玩得开心。
但凡她能好好说，他当时未必不会同意的，还能在旁看护以防不测，可她却连半点机会都不留，私自熘走了。
现在就这么对他避之不及了吗……
「山下城镇被你们门派庇佑，很安全，你身为飞星洞天的镇派弟子，应该有这个自信，不要总觉得会处事。」鹿晚游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也许是次数听多了，她现在一听百里渊谈及类似的话，便有些头疼。
好像在他眼中，她不管做任何事都是在逃避责任，不守规矩。
可是她又需要来遵守谁的规矩呢，仅仅只是想下山去开心一下而已。
「况且，是我自己要下山的，与你们门派无关，若我真在城下出了事，鹿家自会去找罪魁祸首，不会把麻烦找到你们宗门头上的，百里师兄大可放心，不用时时提醒我。」
「我并非……」
捏紧了拳，百里渊第一次感觉到，他的着急对她来说，竟有些多余。而鹿晚游神色逐渐淡然的模样，也同样在提醒着，他表达关心的态度确实存在很大问题。
他整个人又一次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究竟是要继续维持住这种已经习惯的高姿态，还是应该缓和下来，与她彻底说个清楚。
「百里师兄身上还有任务吗？若有的话就去忙吧，我有些累了，想要先回去了。」
没等他考虑好，鹿晚游便先一步提出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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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她要走，百里渊只能先抛弃其他，赶紧说道：「如此正好，我也有事要回门派去禀告，一同上去吧。」
他正要加快几步，与鹿晚游走在一处，却没料到她居然突然转变方向，不顺着山路向上走了，竟随意在路边找了一块石头，依靠着坐下，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说道：
「既然有要事，那你先走吧，我留在这里坐着休息一会。」
全然不觉得自己突然变卦有任何问题，鹿晚游一副「我真的不想与你同行」的表情，将百里渊陡然无措地晾在了原地，「万一我们一起上去，让其他弟子们看见了不好。」
「……」
她的避让态度，已经表现得如此清晰了，百里渊脑中没有别的想法，只觉得自己好像浑身狠狠一坠，许久落不了地。
既难以置信，又深感苦涩，嘴唇嗫嚅几下，动了半天，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最后，别无他法，他也只能冷笑着点了点头，咬牙夸赞道：「也好，鹿小姐还真是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说完之后，百里渊便扭头而行，再不管她。
在被人如此嫌弃的情形下，若让他再放下脸面来说个清楚，坦诚一切，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才能这样低贱，她要如何都随她去好了！
上到山门，守门弟子瞧见百里渊终于回来，面上都是一喜，赶紧要来与他汇报一些事。
可等靠近了才发现，他的表情十分难看，若是随意过去打搅只怕谁都没这个胆子，大家只能纷纷停下脚步，互相为难地对视一眼，推出其中最大胆的一个人，硬着头皮勇敢上前。
「百里师兄，你回来得正好，门派里刚刚来了一群贵客！」
百里渊毫无兴趣，语气如冰，自顾自走着：「来便来，按规矩接待便是。」
再重要的客人，放在如今的百里渊面前也是小事，又何必来烦他。
「……可那群人，一说要见你，还点名要见鹿小姐，偏偏你二人都不见了。弟子们正在到处找。现在你回来，鹿小姐却还不见踪影。」
百里渊冷淡的眸子这才抬起：「来者何人？」
「秦家家主的近侍。」弟子赶紧压低声音说道。
若说飞星洞天是修真界第一宗门，那秦家便是如今同样立于修真界顶峰的第一世家，两边颇有联络，但素来的竞争也不小，属于见面会笑但下手也狠的同道。
确实是贵客，只是这些人过来找他也就罢了，怎么还找上鹿晚游了。
百里渊不解：「是有何事？」
弟子摇头：「要你们二人过去了，那些人才肯说啊。」
皱眉也想不出思绪，百里渊神色厌倦朝后方一示意：「我方才看见鹿小姐在山路慢行，你们可过去寻她快些上来，别让她又跑下山乱玩了。」
没想到还有惊喜，已经着急不已的守门弟子们连忙应答，赶紧派出几人去找。
鹿晚游一心磨蹭时间，等百里渊离开许久之后，她才重新动身。
刚走没几步，上方就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瞧装扮是飞星洞天看守山门的那些弟子。
本以为他们跑下来是有其他事，却没想到这些人竟是来找她的。
「鹿小姐，你果然在此，快些随我们上山去吧。」
「是出什么事了吗？」
见这些人火急火燎的样子，鹿晚游也不由心中一悬。
「有客人来了我们宗门，点名要见你。」
鹿晚游脑子里立即蹦出一个可能，喜笑颜开，两眼放光，「莫不是我母亲派人过来了？」
「额，并不是，是秦家的人。」
「……秦家？」
秦家的地位如何，鹿晚游自然知道。
往常父母总会带有羡慕地喟嘆，回忆往昔，说鹿家辉煌的时候，现在的秦家也是难以企及的。
因为衰落，他们与秦家如今的地位相差太大，只怕根本都不会被别人看在眼里，也仅剩下能在同一场合共同出席的体面，那也还是秦家坐在上首，统领全部世家，他们鹿家坐在角落，无人搭理的情况下。
鹿晚游在嘴里默念了一遍，实在想不通，为何这些人会来找她。
总不至于秦家连她来飞星洞天挂名这样的小事都知道吧。
带着好奇和疑惑，鹿晚游跟着一群守门弟子加快脚步回来了，前往客人目前所在的地方。
一问，居然不是在往常的待客大殿中，而是在宽敞的广场上。
「快快，秦家有人跟百里师兄打起来了！」
旁边不停有人在招唿，喊着大家去围观，这情景，让鹿晚游见了仿佛回到了之前练剑台上，百里渊以一敌三教训那三个世家弟子的时候。
陪在鹿晚游身边的弟子们也赶紧催促道：「我们也快去看看，怎么好好的打起来了。」
等赶到了广场，那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被围了好多人。
听弟子们议论纷纷，确实是秦家带来的人主动提出要跟百里渊进行比试的，两人现在广场正中打得不可开交，一时间也看不出谁胜谁负。
有弟子们瞧见鹿晚游，便赶紧沖里面喊着：「鹿家小姐来了！就在这！」
这声音一出，顿时几乎全场的人都转头过来看向她，惊得鹿晚游顿时有些窘迫，不知该前行，还是绕道。
与百里渊交手的，是一个身形庞大、拎两柄巨锤的壮汉，简直壮如肉山，听见鹿晚游过来的消息，巨锤狠狠往下一砸，带下的火花与振动逼得百里渊不得不跃出去好远进行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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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壮汉笑道：「鹿小姐来了，先让我们好好跟她说话，待会再与你继续比划。」
以为自己攻击绝快却始终未能在这个笨拙庞大的对手身上取得任何突破，百里渊只能压眉沉目，咬牙将目光转去鹿晚游的方向。
被人推去前面的鹿晚游，再无退路，不得不正了神色，仪态周全地朝着那群穿着另外式样衣裳的秦家人走去。
这群人中，有一人的气势最为稳重，当为领头。
他瞧见鹿晚游来，也起身相迎，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恭敬，让鹿晚游越发摸不着头脑，甚至还有些惶恐。
按照往常情况，便是母亲在此，这些人也未必会这样客气的，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鹿晚游脸上虽然不敢过多显露，心里却不禁多了个心眼，认真注意着。
「在下秦承，特奉我家家主之命，前来拜会鹿小姐，并代替家主，赠送一些礼物给您。」说完，秦承甚至还微微朝她鞠了一躬，震得四周围观的所有人都不由暗中抽一口凉气。
他们飞星洞天好心招待，也未见秦家众人表现得多感激啊，怎么对一个默默无名的鹿小姐这样彬彬有礼，这让他们宗门的脸面可不太好看。
瞧见此情景的百里渊，心内虽未有这样的嘀咕，但眼神陡然眯起，像是另外生起一种令他不悦的预感。
鹿晚游提前做好了各种准备，却没想到，人家居然是过来给她送礼物的。
受宠若惊的欣喜不敢有，心内的疑惑反而更重了。
秦家距离飞星洞天何止千里，她与这家主更是面都没见过几回，人家为何要跨越千里来给她送礼，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一无交情，二无由头，鹿晚游怎么敢收。可她同时也不敢拂对方的面子，怕给自家招惹祸患，只能谨慎微笑：「谢谢秦家主如此慷慨……敢问，是因为什么啊？」
秦承朗声道：「家主曾听过鹿小姐的琴声，也见过您抚琴的姿态，从此一见倾心，神魂颠倒，今日让我带来的第一件礼物，便是一张价值连城的古琴，在家主心里，只有如此珍贵之物，才能配得上您。」
此言一出，顿惊四座，好似听见什么重大消息的弟子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秦家主喜欢她？这……以前从未听说过啊。」
「别说我们没听说过，看鹿小姐的表情，她自己好像也不知道。」
「这是在做什么啊？追求女子，为何要追来我们宗门里来，不能找个其他地方去说吗？」
「会不会是因为前几日才传出了鹿小姐那样的事，喜欢我们百里师兄不成……这秦家主特意被喊过来，给她挽回颜面的？」
提出这个可能的弟子，被周围众人一起鄙夷了一道。
「想法很好但绝不可能，那可是秦家的家主啊，过来给鹿家的小女儿挽回颜面？鹿家人只怕自己都不敢想，你倒是敢说。」
「不管怎样，这样挺好的，我祝这位家主梦想成真，以后咱们百里师兄就不用被这个讨厌的女人惦记了！」
「嘘，小声着点，掌门说过了，以后不许再提这事。」
四周一片喧闹嘈杂，站在其中的百里渊，真不知心里现在是个什么滋味，而众弟子划过他身上的目光，又带着怎样复杂的神色。
这一个个的，是在庆祝他获得解放？
而百里渊自己，此刻其实只想冷笑，盯着那群秦家人的眼眸里，更是溢出道道寒光。
不去管飞星洞天弟子们的反应，秦承微一挥手，身后侍从便恭敬地将一个用精緻木盒装裹的长物，单膝跪着递到了鹿晚游的面前。
鹿晚游已经听得半傻了，瞧她不动，秦承便自己笑着将木盒打开。
里面确为一张造型别致，制作精良，通放异彩的古琴。
「皇木为身筋为弦，世间罕有，属我秦家私藏之宝。家主要将此琴赠送给鹿小姐，便是希望与您下次相见时，能再听一听您的琴声。」
鹿晚游被吓得连唿吸都快忘了，她只往那盒子里瞧了一眼，便知此琴的珍贵之处，越发不敢看。
冰凉的脑子努力回想起这位家主的名字，似乎叫秦如风。
两人屈指可数的见面机会，大多是在世家集体会面的场合，她跟在母亲身后，远远的连秦如风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过，几时能在他面前弹琴，还被他牢牢记住了？
实在是太过诡异，鹿晚游放不下心中疑虑，试探问道：「可是，我不曾记得有这样的事，会不会是秦家主他……记错人了？」
秦承安抚笑道：「一心思慕的女子，怎会认错？若您不信，可之后亲自去询问家主，其中细节，在下却是不敢再多打听的。」
人家这样说，鹿晚游无话可回，只能摆摆手，深感惶恐：「这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
「莫急，后面还有其他礼物，鹿小姐可以再看看。」
秦承手指又动了动，另一个侍从捧上来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个通体漆黑的圆环，中间鼓起，两边扁平，造型古朴奇特，瞧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鹿晚游看见的第一眼，脑中便浮现出一段描述，那是家族任务中她要寻找的物件，正好与此物颜色形状类似。
「家主知道，您此次前往烈风秘境，是为鹿家寻求一物。此物唤太初玉，正是您要寻找的东西，我秦家恰巧有，家主便让我带来给您，如此，您便可以提前结束在飞星洞天的借读，安然回家开启法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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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鹿晚游是真的被吓到了。
秦如风究竟是会演算之术还是眼线众多，为何连她这样一个小角色过来的目的都能弄得如此清楚？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鹿家开启家族法阵需要的材料是太初玉……
这东西，鹿家现在都没人见过，只是从祖宗传下来的典籍上知道个名字还有出处，哪怕找飞星洞天求换，他们都没有，这才不得不派她进烈风秘境里去寻找。
却原来长成这个样子。
秦如风清楚一切，还给她送过来了。
寻找已久的重要材料近在眼前，明明应该非常高兴大声庆贺的，鹿晚游瞧着心里却非常害怕，不仅不敢接，反而还退后了几步。
「不，我不能要。」她正色摇头，好像那是根本触碰不得的东西。
第32章
一个根本没有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 突然跳出来说喜欢你，还要给你送很珍贵的礼物，但凡有些警惕之心的人, 在没被礼物砸晕之前, 都不会接受。
鹿晚游也是如此, 她惴惴不安，不是不满意这两样礼物，而是觉得这个能掌控所有的秦如风，很可怕。
他还知道些什么，会不会有所图谋啊？
心中生出这样猜测的鹿晚游, 虽然紧张，却不由又有些想要笑话自己了。
这种担忧，可千万不能大声说出来，不然以鹿家如今的实力外加她自己的普通, 肯定会被人笑话不自量力的。
她稳了稳心神，退后一步, 再次坚定地朝秦承摇了摇头：这礼物, 她真的不能收。
从鹿晚游过来跟人说话开始, 百里渊冷锐的目光就一直紧紧盯在她身上, 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
尽管他努力想要保持平静, 但却始终压不下心中的那股焦躁。
她是不是为这个突然出现的秦家家主而开心了？看见那两样珍贵的礼物, 她会不会喜出望外欣喜若狂？她有没有故意侧头过来, 用舒心报復的眼神看他？
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百里渊都没有错过，很认真地观察。
一路看下来，他心中渐定, 嘴角勾起的弧度慢慢上扬, 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尤其是鹿晚游最后拒绝的态度, 瞧得他莫名一阵欢喜得意，竟直接将这种情绪表现在了脸上。
「堂堂秦家的家主，什么时候做事如此不靠谱了？」
当着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的面，百里渊冷笑着大声道，「一边说什么一往情深，一边又只是派几个手下人过来倾诉衷肠，诚意何在？难怪鹿小姐不愿接受，我们这些外人看着，都替她着急。」
话锋一转，倒显得飞星洞天这边的弟子包括他本人，全都与鹿晚游站在一处，笑话秦家突兀的举动。
如此便没有人怀疑他的私心，反而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秦家身上。
听见弟子们被百里渊带动起来，纷纷扰扰的讨论，再看看鹿晚游始终拒绝的态度，秦承嘆息一声，这才说道：
「并非我家家主不愿亲自过来与鹿小姐详说，实在是此次闭关出了一些状况，他人不大好，需要在家中休养，出行不便，只能叮嘱我们前来。」
执掌秦家，实力超群，秦如风闭关出现问题，也可称得上是修真界的一个重大消息了，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想要趁秦家的这个混乱时间，做点事情。
反正消息总要传出去的，秦家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直接说出反而更显从容无惧。
秦承成竹在胸朝众人微微一笑，然后才转头对鹿晚游说道：
「不过，也多亏了这次意外，让家主在危境中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决定及早向鹿小姐表明心迹，希望您不要误会，家主也是不想因时机原因而错失所爱，导致后悔终生。今日只派我们这些人，确实准备仓促，有些失礼了，待到家主日后身体恢復，定会前往鹿家地界，亲自登门拜访，揭示一定礼数周全。」
「……」
秦承帮秦如风所说的这些话，越说越深，越说越诚恳，听得鹿晚游沉默无言。
在怀疑对方企图这件事上，她竟然有些无以为继。
她也喜欢过人，也理解这种焦急难耐的心情。若换个身份，此刻说不定还能与秦如风交流一下，如何好再来猜忌他。
只是这些扎手的礼物，依旧令人无比为难，鹿晚游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瞧出了她的犹豫不决，秦承便又进一步亲和劝说：
「鹿小姐莫要担心，我们家主确实是一片好意，从宝库中找来这些东西，仅仅是想要让您高兴而已。当众送出，也并非施加压力逼您收下，只是让您之后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可以提前离开飞星洞天。」
他又一次提出了让鹿晚游离开的事情，不仅她本人抬头睁眼满目惊讶，百里渊那边也是眸光森森，像要蓄势待发了。
「您与这些弟子本不是一类人，何必再与他们待在一处。既然太初玉到手，不如及早回家去，免得还要去那个危险的秘境里走一遭。」
他的循循善诱，一下就触到了鹿晚游心中的痛处，令她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从过来之前母亲就提醒她，宗门的风气可能与家里不同，让她小心一些，但鹿晚游那时候满含期待，并未将这些叮嘱放在心上。
但过来经歷了这么多厚，她才意识到，秦承的这句话说得对极了，她确实无法与飞星洞天的弟子们混做一团，成为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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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不想，而是人家根本就不给她这个机会。
难得在这样一个长久阴郁的环境里，找到一个明白自己的人，鹿晚游被秦承点得有些难过，竟真的开始思考起离开的可能性。
旁边有其他弟子听明白了秦承的话，顿时便有些不高兴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地说着。
「什么一类人两类人，大家都要修道成仙，故意划这么清楚可就没意思了。」
「是啊，好像弄得谁比谁高贵一样。」
「说得其实也没错，我们可不敢跟鹿小姐成为一路人！」
从鹿晚游脸上表情的波动，就能察觉出她的动摇，百里渊已经快按捺不住，心中几乎要将秦如风这人刺上千剑。
偏偏这时候，他身后的弟子中还有人想逞口舌之快，气得他冷冷转过头去，亲自用冰冷刺骨的眼神教训他们——若再不赶紧闭嘴，之后的果子可不太好吃。
目光扫及之处，那些多嘴的弟子们瑟瑟发抖，都知道不该如此开罪秦家，便纷纷退入人群，不敢再多言。
可是说话的人虽然闭嘴了，听话的人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秦承站在一边，笑道：「您看，确实被我说中了吧。」
鹿晚游只能略微僵硬地勾了勾唇角，对方才的声音，无话可说。
目前的形势对秦承完成任务，已经十分有利了，他要赶紧再添一把火。
「带来礼物给您，让您收下便是家主交给我们的任务，若您拒绝了，我们那些这一行人回去了都是要被罚的。鹿小姐不如稍微体贴一下我们，礼物先收着，等日后有机会见到家主了，您再亲自退还给他，他必定是不敢生您的气，如何？」
弹压住弟子，百里渊还想斩断鹿晚游的念头，可看她沉吟思索的样子，他就知道这事有些难办了。
现在秦承还要继续蛊惑，百里渊哪里能忍，直接出声。
「秦承，你每一句话都说得好听，其实也不过强买强卖，要逼着她收下这些礼物你好回去交差而已。却不知若她真的当众收下了，日后会被人传成什么模样，就算礼物退回，又能起几分作用？你让她来顾及你们，你们又何曾顾及过她？」
被打搅计划的秦承，收起了亲和的神色，不太高兴地看向百里渊。
「百里仙君你似乎管得宽了些，鹿小姐的事情她自己决定便可，与你有什么瓜葛？」
说完，他便朝广场中一直站在旁边等候的壮汉使了使眼色：「别忘了你还有任务。」
那壮汉一听便来劲了，笑着狠狠捏紧了手上的双锤，砰的勐然交击在一起，顿时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敲击声。
「嘿嘿，那咱们来接着打，刚刚还没打完呢。」
百里渊剑走迅疾勐攻的路子，各色剑招术法千变万化，对面这人却力拔千斤稳如泰山，两人一攻一守之间竟打得旗鼓相当，谁也无法取胜，好像这壮汉就是专门被找来克制百里渊的，瞧得四周的弟子们纷纷悬心，为他加油助威。
又是一记雷霆锤击将百里渊轰开，那壮汉随即飞扑上来，玩乐一般沖他笑着：「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何要跟你打架，但家主让我来，我就来了。家主说，一定要我当着鹿小姐的面打你一顿，若是能打赢就最好，我回去还能获得不少赏赐。」
他大锤子舞动如风，攻势惊人，百里渊神色疲惫只能小心应对。
「不如你干脆认输吧，让我赢了我将赏赐分你一半，你也不亏。」壮汉乐呵呵地与百里渊「密谋」着，上方的秦家众人居然也没管管。
百里渊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挑衅，狠狠将壮汉的攻击阻断，拼命反击回去。
他咬牙冷笑道：「你们这个家主可真有意思，都闭关到走火入魔小命不保了，也不先关心一下自己，反倒管起了千里之外的事。你今日不仅赢不到赏赐，还得小心回去之后，连你们家主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边打边骂，战况逐渐升级。
鹿晚游瞧着那肉山壮汉的庞大体型便觉得发憷，她又突然想起，百里渊似乎为了某个任务忙碌了整夜到现在都未睡过，便开始暗中担心他会不会支撑不下去。
两只眼睛时不时就要朝广场那边看看，过一会又莫名其妙地收回来，垂目避开，如此反覆，脸上神色实在是说不出的奇怪。
秦承敏锐的看看她，又看看正极力拼杀的百里渊，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心道难怪家主想让人打百里渊呢，原是如此。
敛下想法，他笑着过来询问道：「鹿小姐，您还没有告诉我，您的最终决定呢。」
正为百里渊愈发昂扬的斗志而稍稍觉得安心的鹿晚游，听见秦承的问话，沉思过后，才低声小心道：「很抱歉，让你们为难了……我最后又仔细想了想，真的不能收。」
她方才确实动摇过，但百里渊喊出的那句话，让她醍醐灌顶。
她愿意好心体贴这些秦家的侍从，可外界人又将如何看待她这份好心，只怕会被恶意歪曲传得沸沸扬扬。
难道最近尝到的谣言苦头还不够多么？她实在不想再变成那样。
意识到自己的回答，让秦承面上多了几分失落，鹿晚游只好马上出言安慰：「实在是我胆子小，不敢承担秦家主的这份深情厚谊，你们回去后好好跟他说说，就说是我的原因，与你们无关，让他不要罚你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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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承笑起来：「如此也罢，家主肯定也尊重鹿小姐您的选择。其实再珍贵的礼物都是其次，他这次如此心急，主要还是在生死之间了悟许多，想让您看清楚他的心意，具体的您日后再与他详谈吧，我便不敢越俎代庖了，今日多有打搅，鹿小姐珍重。」
抱拳行完礼，秦承便招唿身后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他们今日过来，本就不是来做客的，办完了事就要走，好像热情招待的飞星洞天也不过是一个简陋的落脚之地而已。
「走了。」
见广场上两人还未分出胜负，只是百里渊的身姿依旧灵动而壮汉却逐渐有些防御不全，落入下风，秦承一边走一边喊。
听见召唤，壮汉即刻停手，气喘吁吁笑道：「哎呀，今日这赏赐註定拿不到了。」
百里渊也收了剑，神态轻蔑：「哼。」
秦承的眼睛在他身上盯了一会，似笑非笑道：「百里仙君还是厉害的，下次可能家主就想来亲自请教了。」
「让他养好伤之前，就别想其他了吧。」百里渊冷笑。
将秦家这群人送走之后，百里渊再想回头去找鹿晚游的踪迹，却发现她早已经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离开了。
这种寻不见人的空落落，不由让浑身疲倦又乏力的他，十分沉郁。
他方才在山路上，还下狠心决定再不管她了，一转头便撞见另外一个来势汹汹的人物，所图竟十分明显。
这人比他坦诚，比他直接，比他家世好，比他更懂得讨人开心……这让百里渊还怎么稳得住。
待想藉机找鹿晚游说几句话，探探她的态度，她却早早躲了起来，只怕就算他现在冲去她屋边问话，她也只会像上次一样，冷冷送客。
想到两人如今的关系，竟变得这样尴尬，百里渊只得狠狠捏紧剑柄，好像要用尽力气将这剑给捏碎了，才能发泄心中怒意。
发生如此重大事件，周围还有不少弟子都等着从鹿晚游身上听到些消息。
瞧她走得这样快，连个让人打听的机会都不会，不少人都有些失落，在旁边窃窃私语。
些微的声音被百里渊听见，他瞬间火冒三丈。
他这边正愁肠百结，这些人还天天将嘴巴耳朵放在鹿晚游身上，是被罚得还不够么。
「滚。」
百里渊冷冷朝盯紧的几个弟子呵斥一声，吓得那几人迅速跑掉了。
回到平日忙碌的殿室内，那里正有数不清的事务积压要等着他来处理。
有几个跟他相熟的师弟正坐在其中，有说有笑。
「今天这事有意思，鹿小姐喜欢咱师兄，那秦家家主又喜欢鹿小姐，这样一想起来，岂不是咱们师兄更加厉害？嘿嘿，让我们都觉得比秦家有面子呢。」
没想到走到这里都不得清净，百里渊面色铁青，扫视众人一眼：「你们是闲得吗？」
大家见他来了，也多半习惯了他永远冷着一张脸的状态。
有弟子笑着凑上来安抚他道：「师兄莫气，我们这是在称赞你啊。哪怕秦家今天特意过来挑衅，哪怕日后鹿小姐嫁给那个秦家家主了，这都改变不了，她曾经喜欢你而不喜欢别人的事实啊，这不就说明，在她心里，你比秦家家主还要厉害？挺长威风的一件事，高兴一点吧。」
「闭嘴！」这是一种怎样的威风，他要这威风有何用？
百里渊已经快要拔剑了，「以后别再让我从你们嘴里听到跟这件事相关的消息，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师弟们见他真动了怒，只好讪讪笑着各自去忙。
回到桌前，看着自己桌上乱糟糟堆放的书信卷宗，还是他昨日匆忙离开时候的样子，百里渊连整理的心思都没有，满脑子里想的都是秦承所说的什么神魂颠倒，还有鹿晚游居然真的为礼物而动摇时的表情。
他突然动作起来，开始上下寻找某个物件，终于在一堆杂物里面找到了一本书，这是介绍现如今修真界各个世家的。
之前他随意看看了事，今天却突然想抛开一下，仔细研究一下了。
翻页时，甚至叮嘱要出门的师弟去万法楼，给他将介绍秦家的资料也都搬过来。
「哈哈，看来师兄虽然不喜欢鹿小姐，但还挺喜欢跟人对战的，这就开始下苦功夫研究秦家了……放心吧师兄，那秦家家主才受重伤，即便休养好了也很难是你的对手。你会打赢他的！」
「……」百里渊实在不知如何说。
他只能在心中默念一句，若真能「赢」，那可真是借你们吉言了。
之后几天，鹿晚游一直在偷闲，并且时不时就去山下转一圈，为的就是尽量避开宗门里的那些议论纷纷。
这些嘈杂的声音，令她实在是烦不胜烦，干脆都不想理。
今日才从山下回来，便马上被一个内门弟子叫住，说秘境开启在即了，有些事要跟她确认一下。
既是这样，鹿晚游自然听从，跟着一起走进一间大殿，瞧里面还有不少人在忙碌，甚至连百里渊也坐于其间。
一碰见他的目光，鹿晚游便惊了一下。
往日里丰神俊朗的他，几天未见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似憔悴了不少，尽管一双眼睛依旧冷峻有神，但脸颊却消瘦下去了，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同。
目光才在他脸上多停留几下，鹿晚游马上想起了什么，迅速将视线转移开，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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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这么多人，还都是百里渊的师兄弟们，他若真有什么麻烦辛苦，也轮不到她来关系。
不要再掺和进去了，鹿晚游在心里悄悄地提醒自己。
最近这几日的时间，百里渊全都用来探查秦家的情况了。
耗费心力，废寝忘食，就连身边人都说他清癯不少，该多多注意一下，百里渊却另有自己的算盘。
他已经好几日没有过去打搅鹿晚游，就等着今天的见面，她会怎么看自己。
若是看见他的第一眼，便情不自禁地面露关怀之色，那可能两人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依旧冷冷转开头……
百里渊甚至自己都不愿意去想这后面的事。
偏偏他好不容易将鹿晚游等到了，她看向他的目光里却只有震惊，在他还想要默默期待更多的时候，鹿晚游便非常明显地将头扭了过去，利落干脆的样子像是只需要看他这一眼就够了。
「……」
没有等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积攒的一口气直接泄了出来，百里渊脸上神色虽保持不变，却颓靡地倒向了椅子的靠背，手上书册的文字，已经乱七八糟完全看不进去了。
旁边的师弟被百里渊安排了这样一个确认信息的任务，见鹿晚游已经走到跟前了，只好咳咳嗓子，假装正式问道：「鹿小姐，你最近几日频频外出游玩，也没人能拦得住你，烈风秘境开启在即，我想问你一个准信，你这样还要进去吗？」
鹿晚游觉得有点奇怪，她半躲避半玩乐，就为了让心情好点，这跟进秘境难道冲突吗？
她也没有耽误进去的时间啊。
「进呀。」鹿晚游认真点头。
百里渊就坐着一动不动，好似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听见她这个肯定回答，终于不动声色地轻轻松了一口气。
那位师弟见自己完成了任务，也笑了起来：「如此便好，我们宗门宁愿委屈了其他弟子，也把名额分给了你，要是你临时说不去，这可就太浪费了。」
「我为何会临时不去？」
鹿晚游依旧不解，她还留在这里，原因已经很明显了，不知道这些人在担心什么。
「嘿嘿，这不是怕你恐惧秘境里的危险，临时选择放弃，宁愿去找秦家要那个什么太初玉吗？反正他们也非常乐意送给你……」
这师弟越说越上头，竟渐渐忘记了百里渊的嘱託，直接将自己的真实想法给说了出来，刺得鹿晚游直接变色，原先还有的一些温和微笑，现在完全消失了。
不仅如此，坐在旁边的百里渊，也同时朝他投射过来冰冷的目光。
若不是不好擅动，只怕他下一刻便要冲上来狠狠斩这师弟一剑了。
感受到双重压力的师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
「你们不必用些莫须有的事情来胡乱猜我。」
如同之前那次生气一样，鹿晚游声音拔高，眉头皱起，显得非常不高兴，语气里也没有了往日的柔和，「就算我不去，想来你们飞星洞天也不会把吞下的天材地宝再交还给我们鹿家，既然如此，我为何要便宜你们，放弃这个资格？」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看都没再看一眼身边的人。
百里渊冷冷地将目光投射到师弟身上，师弟一脸无奈，挠头不止。
「你给我滚出去。」百里渊撑头闭目地命令。
第33章
秘境开启的那一天, 天气晴朗跟平时也没有什么不同。
鹿晚游早就按照家里的叮嘱，做好了各项准备，清水食物法宝还有诸多的药品全都准备齐全, 统统塞进了自己的干坤戒里面, 瞧着就觉得令人安心。
她期待满满又心怀忐忑地出门去广场上, 与其他人集合站在一起。
这次一起同行的，还有一二十个飞星洞天的弟子，他们会优先帮鹿晚游找到太初玉，然后再去探寻各自的机缘。
看着这些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兴奋的脸上丝毫不见紧张, 根本融合不进去的鹿晚游便沉默地站在一边，孤寂的身影跟大家都格格不入。
「鹿师妹！」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唿喊声，是鹿晚游许久都没有听过的称唿。
她刚来时，还有人称唿她师妹, 现在嘛，都是鹿小姐鹿小姐的叫, 分隔天然就划出来了。
鹿晚游心中一动, 连忙回头去看, 原来是之前那位答应帮她修琴的师姐, 现在正气喘吁吁地抱着一个物件朝她跑来：「啊……总算赶上了！」
师姐一路跑到鹿晚游的跟前, 喘气不止, 却依旧不忘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知道你今天要进秘境了, 我昨天连夜拉着好几个师兄师姐才给你这张琴最后完工，就希望今天能完好地还给你，让你在秘境里也能用得上。」
被身边的热闹隔绝在一边, 鹿晚游原本有些微微的尴尬, 一直低着头。
现在这位师姐过来了, 还满面热情地对待她，顿时便滋润了她那颗心，整个人都觉得暖暖的。
临行前，她也有人关心了，这种感觉真好。
「谢谢……」
鹿晚游颇为动容地说着，琴还没看呢，便已经鼻子发酸，声音变哑了。
师姐将琴抱到她跟前，亮着眼睛让她快看：「来，品鑑一下我的手艺，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的，等你回来了，我再给你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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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积极热情的样子，让人看着又忍不住笑，鹿晚游重新开怀，点点头，揭开了包裹在琴身上的绸布，属于她的宝贝便露出了修理过后的崭新模样。
原先残破的琴身，被相同的木料和漆修补完全，已经很难再看出破裂的痕迹，而琴弦也根根续上，伸手一拨，动听的琴音便像是对鹿晚游的回应。
「谢谢师姐……」
修復后的模样，已经比预想的好太多了，堪称完美。
鹿晚游感激得无以復加，又一次想哭，小心将它从师姐手上接过来，轻轻抚摸，喟嘆道：「师姐你的手艺太好了，它以前就是这个样子。」
能修復得一模一样，就是最高的称赞了，师姐笑得非常开心。
「客气什么，这是我答应过你的事情，自然该做好。不过我以前没修过琴，只能保证外形，音律未必会准……你用的时候，自己注意一点。」
「捨不得再用了。」
鹿晚游的精神愉快了不少，嘴角的微笑弧度根本止不住，摇摇头嘆道，「要好好将它放着，再破损的话，会心疼死的。」
「那……你这次去秘境，准备用什么啊？」师姐不无担心。
「我在山下买了其他的法宝武器，够用的。」鹿晚游将琴重新小心地包裹好，放进了干坤戒中，心里满满当当都是踏实。
出于感激，她拿出了一套材料送给作为器修的师姐。
「这里很少有人对我这么好，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师姐你，就把这个送给你吧，反正我自己也用不上，但你在炼制法宝的时候，可能有用。」
师姐被这么珍贵的礼物给吓了一跳，推拒半天，实在看不住鹿晚游的心意，最后才勉强接受了。
她听出了鹿晚游话中的酸楚，犹豫了一下，敛起笑容低声说道：
「鹿师妹，我知道前些日子，你在我们门派过得很不开心……其实，门中弟子大部分都不坏，只是因为宗门人数太多了，导致确实有一小部分跳得很高，希望你不要因此就厌恶我们门派……」
瞧师姐说话的语气带着小心，像是怕惹得她不高兴似的，鹿晚游摇头笑嘆：「人多了，确实什么样的都有，不能一概而论，在我心里，飞星洞天既有师姐你这样热心的人，也有像孙萝那样幼稚的人，我会分清的。」
她顿了顿，又低声笑道：「其实，相同的话，我也想对师姐你说。世家子弟人数众多，其中确实很多草包纨绔，但也有励精图治奋发向上之人，也希望师姐你，还有你的同门们，能得分清。」
师姐点头笑了笑，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拍拍她的胳膊：「祝你这次顺利。」
「谢谢。」
眼见时辰快到了，掌门还有诸位长老管事全都出来，为这些即将去闯荡秘境的弟子们训话助威。
随着一声令下，所有参与者脚下共同出现一个巨大的法阵，接着眼前白光一闪，鹿晚游不由被刺得闭眼。
等再次睁眼的时候，她已经和那些弟子们一起，被传送到了一个黄沙漫天，满目荒芜的地方了。
「我们进来了。」弟子中走出来一个人，正是百里渊，他是这次秘境闯荡的领头人。
鹿晚游远远地看见他出现，还吓了一跳，因为她刚才还以为，百里渊没有参加这次活动呢。
以往他总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今天却如此低调，之前都毫无声息，让人有点难以置信。
像是知道她在盯着自己一般，百里渊立即将目光朝她这边投射过来，心虚的鹿晚游不得不马上转移视线，假装去打量四周荒芜的景色，分辨方位。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没有起伏的声音传来，不确定他是在对谁说话。
鹿晚游又四处看了看，等她注意到大家好像都在回头盯着她，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针对她的。
「先找你的东西，可你总要告诉大家具体方位吧？」百里渊冷肃地说着，态度一如既往的威严，公事公办的语气好似在对待任何一个普通的弟子。
鹿晚游这才赶紧说了一句：「是在西北方。」
得到这样一个信息足矣，百里渊不再废话，也不看她，冷冰冰命令一句：「御剑，西北方。」
其他弟子们齐刷刷地开始御剑飞行，身姿潇洒，鹿晚游便迅速掏出自己的飞行法宝来，跟在队伍的后方。
她的飞行法宝是一卷打开的画卷，人可以舒适地盘对坐在上面，琴就置放在膝头，非常方便。
大约是鹿晚游远远跟随的样子，显得太过散漫了，前方有两个弟子瞧了她一眼，便互相对视着摇起了头：「我们这么多人为她一个，她却真如大小姐一样，跟在后面什么心都不操，唉，真令人羡慕啊。」
声音不大，还多半被捲入身边的风里，很少有人听得见，百里渊却冷冷回过头来，用冰冷的眼神进行警告。
两人只能乖乖闭嘴，不敢再多话了。
这个秘境最大的特点便是狂风勐烈，一天到晚吹不到头，直将秘境脚下的土地和山川，都吹得光秃秃的，沙尘漫捲，瞧不见半点生气。
众人在空中御剑，时不时还会被小幅度的风沙刮到，迷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用浑身的剑气作为抵挡，方能看清前路。
「剑气也不能完全笼罩全身，还是会有遗漏，我觉得沙子钻到我衣服里去了。」一个弟子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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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我连嘴巴里都是沙子，这秘境好讨厌。」
百里渊听见身后师弟师妹们的念叨，正准备发动术法，启用自己的能力为他们遮挡周全，耳边突然听到一阵琴音清脆，几个动听的音符过后，各人身上便都多了一个小小的结界，薄薄的笼罩着他们，全无遗漏，用来抵挡四处侵袭的风沙正好。
「咦，竟有如此妙处？！」
「不错不错，还是这个自在，也不耽误什么！」
这种小小的惊喜，令诸位弟子都是眼前一亮，好几个人同时回头高声沖鹿晚游了一句：「多谢鹿小姐相助！」
助人能得到反馈自然开心，鹿晚游没有回答，却在以手撑额遮挡太阳直射眼睛的时候，忍不住悄悄笑了几下。
一抬眸，跟正回头看过来的百里渊撞见了目光。
她刚才偷笑的那两下，肯定也被对方看在眼中了，有些小小的尴尬，好像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被人抓住似的，鹿晚游赶紧将目光错开，转而去看其他地方。
通过太阳的方位辨别方向，众人一路朝西北飞行。
行过许久，所有飞星洞天弟子看着都还状态不错，鹿晚游却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这秘境里的风沙和太阳，尤其厉害，她又比旁人都要娇弱怕热一些，一路顶着头顶的炙烤，难受无比，尽管喝水不断，也一直在给自己施加层层法阵，可终究效用不大。
不想给大家拖后腿，她一直在咬牙坚持，什么话都没喊过。
是百里渊偶一回头，发现她满脸被晒得通红，神色难熬，这才突然下令，在脚下找一块平坦的地方暂时休息，顺便吃点东西。
得到喘息的机会，鹿晚游大大松了一口气，落下地便赶紧找了一个有山石遮挡的阴凉处歇脚，用沾水的帕子背过众人去擦拭脸上的汗珠，整理好了全部的仪容之后，才好意思回头来面对大家。
那边的弟子们，正在欢欢喜喜地分发清水和食物，瞧他们吃得开心，原本准备了很多，也可以分给他们一些吃食的鹿晚游便不多话了，坐在阴凉处，低头吃自己的。
百里渊没吃，而是依旧站在高处观察四周情况，判断有无危险。
等下来之后，看见这边一堆人，那边仅鹿晚游一个，实在是看着不像话，便朝给他递水的弟子，狠狠使了一个眼色。
这弟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拉着另一人，带着水和食物，一起来到了鹿晚游这边。
「额……鹿小姐，这是我们带的，也分给你一点吧，希望你不要嫌弃，毕竟我们是一起进来的，该互相照顾才是。」
突然感受到这份关照，竟觉得有些受宠若惊，鹿晚游立即接过，小声沖他们道谢。
「谢什么，该是我们谢你，刚才你的法阵可给我们帮了不小的忙，不然我们现在都该脱鞋子抖衣服了。」
鹿晚游又是低头一笑，脸上的红色不知是因为刚才太热没消，还是现在不好意思又涌上来的。
「那个……」
两弟子互相看一眼，都变结巴起来，「还有件事……之前我们曾议论过你，也是人嘴贱，看见稀奇事就总想说点什么，现在回想挺不应该的，你人这么好，我们不该伤害你。今天郑重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
「……」
这倒是鹿晚游没有想到的发展，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远离这些人了，还能从他们中间听到抱歉的声音，尽管少，但还是让她心里好受了一些。
「好的。」鹿晚游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俩的歉意。
「要不要过去跟我们一起坐，我们那还有许多吃的。」
两人趁机相邀，鹿晚游本有些动心，可是看见百里渊还坐在那边，存在感不可忽视，她便打了退堂鼓，轻轻摇了摇头。
弟子们只能无奈回去，而一直假装观察别处、余光却始终看向这边的百里渊，则微不可察地嘆出一口气，狠狠仰头灌进去一大口水。
休整得差不多，鹿晚游也缓过气来，百里渊全都看在眼中，便适时地命令可以再次出发了。
正收拾东西，所有人突然感觉脚下大地一阵强烈震动，意识到不妙的百里渊让大家赶紧御剑腾空，其他都暂且放下。
等到了空中俯视，众人惊诧发现，刚才歇脚的地方居然出现了好大一处裂缝，像是地底下有什么庞然大物要破土而出，透过土层更有沉沉的怒吼声传来。
「潜沙兽。」未见其形，百里渊便冷冷报出了名字，随即高声命令，「准备剑阵！」
他留下两个弟子，守在鹿晚游身侧避免出现意外，自己则带着其余人一起结阵，准备迎战。
潜沙兽体型巨大如山，是烈风秘境里独有的一种凶兽，平日会潜在沙土下沉睡，肚子饿了便钻出来，大口一吸犹如风龙暴卷，吞噬周身数百里的生灵。
面对此种凶兽一味逃走，只会被它的巨嘴吸回来，白费力气，还不如趁它刚刚睡醒意识不清时，将其斩杀！
百里渊安排妥当，在潜沙兽刚刚抬出脑袋的时候催动一整排剑阵齐发，这些剑便如针一样，密密麻麻全都缝在了潜沙兽的嘴上，让它吸气不得。
之后，所有人便都与暴怒的潜沙兽激战在一起。
被守护周全的鹿晚游，看着众弟子与如此巨兽扭打在一起，眼前经常有剑光划过，人影闪现，只觉得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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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拨弄琴弦，给奋战的所有人施加一个个法阵，催动他们的精神，治癒他们的伤势。
她弹得认真，守护她的弟子也观战着急，三人都没有注意，怒极的潜沙兽那狂舞不停的长尾巴，已经漫天抽出了好大一阵沙暴，还隐藏在沙暴之中向他们袭来。
「躲开！」斗得眼红的百里渊心中一突，赶紧怒喊。
可惜为时已晚，沙暴从后方罩住鹿晚游三人，顿时迷濛了他们的视线，在他们瞧不清楚面前景物的时候，一条长长的尾巴迅速抽来，立即便将三人抽得分散开，掉落在这分辨不清的沙暴之中。
百里渊心急如焚，想要闯入沙暴中去寻人，可他才将这妖兽打痛了，对方只盯着他攻击，根本不放人，他只能血灌瞳仁，咬牙拼杀，一招更比一招凌厉，恨不得下一刻便将这不知死活的潜沙兽给击毙。
又激战半晌，这兇残无比的庞然大物才轰然倒下，巨大的身体压塌旁边的小山，腾起一阵沙尘，遮天蔽日。
百里渊来不及多等，命令弟子们分成几组，分别去寻人，他自己则用念力一路去寻找鹿晚游的踪迹。
多亏阵法保命，鹿晚游被抽没事，却因为飞得太远，掉在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而迷路了。
浑身尘土，衣衫褴褛，无比狼狈。
她勉强起身正要去捡远处的琴，却突然浑身一僵，本能地感受到危险，缓缓回头看，背后正有一群陌生的妖兽，在低吼着朝她逼近。
这些妖兽酷似豺狼，呲着利牙两眼放光，看她就好像在看一块新鲜的肉。
鹿晚游都被吓傻了，琴不在手上，她无法自救。想从干坤戒中再取一张，妖兽们却盯紧了她，胆敢动作幅度稍大些，便逼得更近。
从未遇到过的强大危机，逼得她不得不冷静下来，一步步退后争取空间，然后找准机会迅速打开干坤戒，做最后一搏……
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一柄剑如流星斩落，将一头正欲扑向她的妖兽的脑袋死死钉在地上。
妖兽呜呜挣扎几下，马上没了声息。
知道来了强敌，妖兽们放弃鹿晚游，转而一起应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强敌，越发兇狠。
百里渊稳稳落在鹿晚游身前，手挽一个剑花，将数十头妖兽全都挡着，只略微回头朝她安慰了一句：「没事了。」
明明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重重地压进鹿晚游心里，让她的心能安放下去，差点要哭。
方才还能咬牙镇定，那是因为无依无靠只能自己挣扎，此刻见他来相助，本已恐惧到极点的鹿晚游，身上的勇气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一样，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她嗫嚅着嘴巴想说话，却一句完整的都说不出。
「谢、谢谢……」
「留着之后再说一遍吧。」百里渊冷冷道，没再回头，而是开始与那些妖兽战在一起。
剑影纷飞之下很快传来阵阵惨叫，活着的妖兽越来越少，也逐渐胆怯，不敢再扑上来。
就在百里渊浑身戾气预备将这些骯脏玩意一股剿灭时，那些残余的妖兽好像感知到了什么一样，纷纷惊恐回头，接着看都不看百里渊他们，调转尾巴撒腿便跑，顷刻间没影了。
如此诡异，鹿晚游刚松出来的一口气又给堵了回去：「怎么了，它们怎么都跑了？」
是不是有更大的怪物要来了啊？这秘境怎么如此可怕……
百里渊一个字都没回她，凝神听了一会之后便迅速转身，问也不问地将她打横抱起，御剑走人。
「啊——！」
这突然的动作，吓得鹿晚游立刻尖叫起来。
又不敢挣扎太大怕自己掉下去，只能一边抓紧了他的衣服，一边小小抗拒着推他，急得满脸羞红：「你、你这是干什么……」
「是大沙暴。」
百里渊御剑前行，脸色凝重，「能吞天噬地，得找地方躲起来。」
连百里渊都说没办法应对只能躲，可见这东西有多可怕，鹿晚游被吓得脸色发白，再不敢动了，生怕给他御剑增添麻烦。
身后轰隆隆的巨大声响越来越近，听得人心颤，鹿晚游大着胆子越过百里渊的身体朝后方一看，果然见一堵巨大的沙墙通天贯地，速度极快地朝他们涌来，就连头顶的烈日，都好像被这沙墙吞噬了一样，天色渐暗。
宛如天地倾覆，鹿晚游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内心里只能祈祷百里渊御剑的速度能再快些……这若是被吞进去，肯定出不来了。
紧张的她，手揪在百里渊的胳膊上，身体却不自觉离他远一些，并不愿意完全靠在他怀里。
见她这种时候还要避嫌，百里渊唇角下压，眼眸发冷：「鹿小姐若不愿被我抱着，大可以自己飞。」
生死之际哪里硬气得起来，鹿晚游只能低头小声道：「……我飞得没你快。」
她那个画卷，只适合悠悠前行，逃命的时候还是不及御剑的。
早就笃定她没有办法，百里渊暗自冷哼一声，甚至还恶劣地颠了她一下，将她抱得更紧。
鹿晚游又被吓到，被迫跟他贴近，只能皱着眉头十分为难地看着他，让他不要太过分。
百里渊的回应则是冷冷的一扬眉，态度猖狂：「这样我抱着更方便。」
「……」又羞又气的鹿晚游，只能扭开头，当自己没看见，不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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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让她在这险境里，得求着百里渊呢。
在大沙暴卷到他们之前，百里渊成功抵达了一处洞穴，平安将鹿晚游放下来。
一沾地，鹿晚游便跟远离危险似的，走开老远，似乎连站都不愿意跟他站在一处。
「哼。」百里渊嗤笑，「不愿留下？那你出去。」
洞穴外面，天已经黑了，风沙遍地，大沙暴袭来的轰隆声大到不可忽视，让人连站在洞口都不敢，只能退后几步。
这样的情形下，鹿晚游如何敢出去，哪怕百里渊态度兇悍，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眼眸低垂，百里渊无意间看见了鹿晚游手上沾染的血，立即皱眉担忧过来，拉着她的手查看：「你受伤了？伤到哪里？怎么一直没说？」
他一连串的问话让鹿晚游都蒙了，之前太紧张，根本没注意到手上，现在看见血迹才觉惊讶迷煳：「没有啊……」
根本不信她的回答，百里渊围着她周身转了一圈，亲自查看。
衣裙虽然脏污，但完好无缺，并没有破损流血，手掌上也未见任何伤痕。百里渊颇为不解，正思索还有哪种可能，就听见鹿晚游低唿一声：「是、是你受伤了，你的胳膊……」
与潜沙兽纠缠时，被意外击伤了手臂，鲜血直流，百里渊心里装着其他的事，一直没有察觉，他衣袍又是黑色的，哪怕染了血也无法看清，这才一直没有发现。
鹿晚游手上的血，不过是被他抱着的时候，抓他胳膊才意外沾上的。
「……你还好吗？」
想着他胳膊上带伤，看起来就很疼，还一路抱着自己好像没事人一样，鹿晚游再冷的心也扛不住了。
可是百里渊却态度突然大变，脸上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担忧，好像只要受伤的不是鹿晚游就行，是他自己都懒得管，完全不在意，转身施了个火焰术照亮前路，便迈步朝洞穴深处走去。
「处理一下吧。」还得鹿晚游在后面担心地劝他，「我带了一些药。」
「里面说不定还有妖物，得保万无一失。」百里渊认真地说。
这话也有道理，鹿晚游只好跟在他身后，慢慢朝里面走。
洞穴不深，也没藏着妖物，只是在最里面涌着一层白色的雾气，瞧着就不简单。
「停！」
百里渊察觉到不好赶紧捂住口鼻，让鹿晚游退后，自己则掏出一件法器，将那些迷雾全都吸纳进去，清除干净。
「这是什么东西？」鹿晚游小心问着，也不敢靠近。
意外吸进去一点的百里渊，嘴唇紧抿，眉头微皱，明显感觉到这毒雾进入自己的身体之后，几乎是立即便让他血气翻涌，浑身燥热……
他只能运转全身功力来进行抵挡，勉强平復心神之后，才转过身，假装无事地冷冷回復鹿晚游道。
「无事，普通毒雾而已。」
第34章
两人远离唿吸不畅、一片漆黑的洞穴底部, 来到了靠外面的地方。
外间的大沙暴已经袭来了，门口仅剩的一点光亮也全被吞噬，彻底看不清, 仅能借着百里渊手掌中的火焰术看见有无数的黑沙从洞口外面卷过, 声震如雷, 带着巨大的威势，连洞口两边的石头都能被它剥落带走。
若是人不小心进去了，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
鹿晚游瞧得胆战心惊，脑子不由想起那一二十个失去联络的弟子们，他们两个暂时安全了, 那边的人呢。
「这么危险的情况，那些弟子们能应对么？」她问百里渊。
百里渊比她心中有数：「他们知道大沙暴的厉害，人也多，比我们多许多应对之法, 不必担忧。」
总用火焰术难以支撑，幸好洞穴四周遍布着一些粗壮的藤蔓, 早已干枯死去, 百里渊将它们斩断, 选了一个宽敞点的地方燃起小火堆, 这个沉闷又闭塞的洞穴, 终于多了一些温暖和光亮。
他坐在火堆前, 一边皱眉看着自己胳膊上的伤势, 一边咬牙暗暗压制体内莫名的涌动，脸上的表情越趋凝重，思索着解决之法。
心里还惦记着他的胳膊, 鹿晚游瞧他坐定了, 便小心翼翼来到他身边, 从干坤戒里掏出了自己一早就准备好的清水，食物，药瓶还有一些布带，统统放在了百里渊的身边，然后稍稍推开。
「你处理一下吧，已经拖延了这么久，别让伤势过重了。」
洞穴里的回音一层层很大，鹿晚游只能尽量压低嗓子，她的声音听起来又软又细，却依旧像一只聒噪的小虫子一样，使劲往百里渊烦躁的心里面钻。
见她放下这些东西，居然就要离开，百里渊冷冷的眼神眯起，有些不敢相信：「不帮我？」
选择一个没太靠近危险的门口，也不太靠近百里渊本人的位置坐下，鹿晚游虽然有些愧疚，但依旧坚定地低声说道：「我不擅长这个，只会给你帮倒忙，可能用到的东西都给你了，还是你自己来吧。」
「哼！」
百里渊自然不快，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盯着她低头的背影冷冷哼过一声之后，便果断脱下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伤势严重的胳膊。
先与潜沙兽缠斗，后又力战那些妖物，再将鹿晚游抱这么久，胳膊上被咬破的血肉不容乐观。
他先是用清水彻底沖洗一遍伤口，然后又从那一堆药瓶中，找到能用的，倾撒在伤口上，那些药粉的药效之浓烈，顿时便令他咬紧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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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家这些东西，实在不怎么样！」百里渊不禁怀念起自己宗门炼制的药膏。
听见他声音里的颤抖，鹿晚游担忧地回头瞧他一眼，立即便看见了百里渊毫无遮盖的胸膛和臂膀，赶紧面色发红地将脸又转开，连声音里都增添了些慌乱。
「……怎么会，虽然疼，但效果很好的。」
忍过了最初的那阵疼痛，后续便没那么难熬了，百里渊姑且信了鹿家的这些东西，用布带将伤口一圈圈缠扎实。
一点小伤，若有旁人相助，早早便处理干净，现在只留他一人单独应对，还得分心压制体内另一股力量，着实让百里渊有些烦躁。
但看鹿晚游远远坐着，避他如避鬼神一样，心里的不悦又增添了一些：「你既然不愿帮忙，又无事可做，不如弹个琴，给我施加个法阵，让我痛快些。」
倒不是伤有多重，实在是那毒雾太过厉害，片刻间便已经在他体内翻江倒海，也不知还能压制多久，能挡一时是一时吧。
经他提醒，鹿晚游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个功效。
她的琴掉在那些妖物处了，没来得及捡回来，好在干坤戒里还有一张刚刚修復的，再珍贵这个时候也不应该小气藏私。
拿出琴来轻轻拂几下，一阵琴音流出，两人身下便都出现一个小小法阵，能让人意识清醒，减轻疲惫，在这危险混乱的环境之中，多少有些助力。
百里渊的身上刚舒坦一些，重新穿好了衣袍，却发现鹿晚游已经将琴收了起来。
他让她布法阵，她就弹出几个音，多一个也没有；他没要求了，她便利落收琴，就从没想过多做点其他。
不知怎的，百里渊的脑子里，一下子就回想起之前秦家人来到他们宗门里说的那些话。
她弹琴给秦如风听，琴声悠扬身姿妙曼，让对方一见倾心……
可笑，鹿晚游嘴上说喜欢他，但又从来没在他面前好好弹过一曲，让他看看。
对比之下，倒像是自己落了下风似的，百里渊心里莫名的一阵酸熘熘，暗自不高兴。
「为何将琴收起？」他冷声说着，「这沙暴短则三五个时辰，长则两三天，我们被困在这里左右无事，你不如弹点曲子，也让我听听？」
呆呆地盯着洞口，看着散落进来的沙子越堆越多，鹿晚游满腹的心事。
又担心这沙暴停不下来他们只能永远被堵在这里，又忐忑自己这么长时间只能跟百里渊独处一室，左右为难。
耳边突听得他的要求，鹿晚游一愣：「啊？」
「啊什么？」百里渊强势道，「我先前才救了你，这点事也不愿吗？我倒想知道你弹的曲子，是不是如秦如风所说的那样好听，还能令人神魂颠倒？哼。」
话说到最后，已经酸得百里渊自己都忍受不了了，只能故作轻蔑，才能将这一小段失态给遮掩过去。
怎料鹿晚游听过之后，微微转过身体，彻底背对过去，竟是对他的要求完全不搭理。
「我不记得弹琴的那些事了，你也不要再说了。」被跟秦如风又一次扯在一起，对鹿晚游来说只有尴尬，何况这话还是出自百里渊口里，她简直浑身不自在。
「何况我也不是专门弹琴取悦别人的人，我现在没有心情弹……」
又一次被拒绝了，但对百里渊来说，鹿晚游的这个态度让他不高兴的同时，又忍不住生出别样的愉悦。
他微微轻笑一声，继续试探道：「怎么，秦如风他听得，我听不得？」
也不知道他这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自己想要竭力边开这件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鹿晚游只能抿紧了唇，为难地朝后瞄他一眼，让他便再说了。
「我以后也不弹，你们以后都听不到，这样就公平了。」
「……」
百里渊心里一阵翻涌，这是将他跟秦如风比成一类了？他们两人有什么可比性？哪怕如今两人关系诡异，但这个女人还记不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
脑子里纷杂的念头多了，便没那么多注意力来强压体内的毒雾。
只分神了那么一小会，蓬勃的毒性便汹涌地反杀回来，令百里渊整个人措手不及，在难耐地咳嗽几声之后，他开始燥热得浑身冒汗，坐立不安。
眼前的火堆令他无比难受，稍远处的那个纤瘦背影倒是成了他心底深处的期待。
她仅仅是低下头的一个简单动作，露出衣领与髮髻之间那一小片肌肤，都让他的心火烧得更旺，得频频加深唿吸，才能勉强抑制下去。
正默默消化刚才的别扭郁闷，鹿晚游耳边突然听见身后人传来了几声沉沉的唿吸声，频率还急促，与之前相比尤为异常。
她心中一惊，以为是百里渊胳膊上的伤势又加重了，赶紧回头去看，果然看见他双目紧闭，牙关咬死，整张脸都紧绷着，额头的汗珠明显，一看就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楚。
「你怎么样？」不明所以的鹿晚游，赶紧起身走过去，满目担忧地问着，「是伤口很疼吗？那潜沙兽身上是不是还带毒啊？」
「不。」听见她声音都觉得难受的百里渊，现在根本不敢睁眼。
鹿晚游已经离他很近了，他真怕一睁开眼睛，看见心怀担忧表情的她就站在自己身边，会再也克制不住身体里的那个怪物。
「是刚才的毒雾。」百里渊微抖的声音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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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小心吸进去了？」
闻言，鹿晚游越发担心，赶紧查看自己干坤戒里有没有什么缓解毒性的药物。
也怪她之前没有注意，只当百里渊将那毒雾清除干净之后全身而退了，谁能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你知道那是什么毒吗？」她不禁慌乱起来。
只是吸入一点，就连修为高深的百里渊都扛不住，可见此雾的毒性之强。现在才来解毒，谁敢保证效果如何呢，可千万不要出事啊，鹿晚游便找便祈祷。
「我这边解毒的药丸都在这里了。」稀里哗啦拿出来一大堆，鹿晚游将它们全都堆在百里渊的身前，看着他忍耐煎熬的模样，紧张地说道，「你自己看看，有没有哪些能用的。」
她越靠越近，声音越来越急，不说话的时候，还有心焦的唿吸声传过来，似乎连气息都能直扑自己的面庞。
以为闭上眼睛，就能尽量避开这些的百里渊，却没想到自己在失去视力之后，耳力反而更加敏锐了，任何一点小的细节都像是来要他命的。
若是再不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不需要解毒。」缓缓睁开了眼睛，一颗汗珠正好从他俊朗却阴沉的脸颊上垂落，百里渊的声音沙哑到比外间巨大的风沙还要硌人，「你离我远一点，就行。」
「为什么不需……」
鹿晚游正疑惑着怎么还有如此奇怪的毒，居然不需要解，可是慌张地抬眸一看，自己竟然与一双从未见过的、如飢饿凶狼一样的目光对上了。
一瞬间，对危险的本能感知让她脚底发凉，浑身的寒毛都忍不住竖了起来，未说完的话整个卡壳，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鹿晚游只能频频吞咽，来缓解这种惊恐的情绪。
在盯上她之后，百里渊的眼睛便再也没有挪开了，兇巴巴恶狠狠的，幽深的目光在本就不明亮的火堆照应之下，越发漆黑浓重，让人瞧不清里面究竟藏着什么野兽。
洞穴里的气氛霎时间安静得令人窒息，火堆里偶尔燃烧「啪」的一声，都令鹿晚游心惊肉跳，脸色煞白。
好像回到了方才与那一群噬肉妖兽对峙的场合。
求生的本能逼着她放缓了唿吸，两只手悄悄护在胸前，眉头担忧地皱起，小心后撤，生怕有任何一点做得不周全就激怒了面前这比妖兽还要可怕的人。
唯一令人庆幸的，就是百里渊始终盘腿坐在原地，并未飞扑上来。
鹿晚游依旧不敢安心，将自己一直坐着的垫子，往门口拖了一段距离，一定要离他远远的，哪怕这里可能会被门口捲起的风沙吹到，也比挨着百里渊这个危险源头要强。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能坐得更远了，也不再背身对他，而是换为正面，一双眼睛哪怕刻意不往他那边看，眼角的余光也时刻注意着他的举动，只要百里渊不动，那她就暂时还是安全的。
她所有的惊恐和防备，百里渊全都看在眼中，觉得好笑的同时，又莫名松了一口气。
好在她人坐远了点，对他的影响没有那么大了，百里渊扬起脖子，深深地吐出一口灼热气息。
随后，他便以手撑膝，果断地站了起来。
看见他的突然动作，一直暗中防备的鹿晚游吓得整个人也差点跳起，身体往后仰，赶忙将刚放进干坤戒里的琴再次拖了出来，满是警惕地看着他：「你……」
她的话还没完整说出口，本该属于她的词，却在百里渊嘴里说了出来。
「你别动。」
他嗓子比片刻前哑得更厉害了，好像许久都没喝过一口水似的，「我到后面去。若是外间风沙断了，你也别进来，远远喊我一声便是。」
说完，他用烫人的眼神最后看了鹿晚游一眼，便转身朝洞穴的深处走去。
「啊……」
以为他会有什么逾矩的举动，却没想到听到这样的话，鹿晚游一瞬间有点傻了，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反应过来后，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形势发生什么变化。
随着百里渊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洞穴深处的黑暗之中，脚步逐渐走远，破碎的安全感又重新回到了鹿晚游的身上，但与此同时，她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另外一种沉甸甸的担忧。
他能挺得过去吗？若是挺不过，他会怎么样，自己又会怎样？
不敢再看那一片漆黑，鹿晚游心慌地盯着外间轰隆隆卷个不停的沙暴，心内只能赶紧祈祷，这倒霉的气候赶紧停了吧……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根本看不清外面的天色，但鹿晚游在一天的奔波辛苦过后，已经有了倦意，想来正常的时间，现在该是晚上了。
她不敢闭眼，不敢休息，除了偶尔往火堆里添点枯枝，也不敢靠近那片黑暗，生怕里面会随时扑出来什么。
但她同时也越来越放不下百里渊，急得频频往那边查看。
他进去了这么久，一点火光和声息都没有传出来，就好像完全消失了似的，她想去看，又不敢，整个人矛盾得不知所措。
大沙暴不停，疲倦又劳累的鹿晚游，在如此嘈杂的环境里也依旧抵挡不住睡意，开始忍不住闭眼瞌睡。
一次次点头，又一次次惊醒，终于在最后一次她再也没能及时醒来。
等因为身体滑倒而陡然惊醒的时候，鹿晚游发现火堆都快要燃烧殆尽了，显然过去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可百里渊并没有趁她昏睡的时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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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赶紧添柴，心里的忧愁达到了极致，目光紧盯着洞穴深处的方向看了许久。
最后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冒险进去看看。
无论如何，百里渊白日都救过自己的命，她是良心坏掉了才会将他彻底丢在里面不管，哪怕只是远远地站着，进去看他现在情况好不好都行啊。
举起一个燃烧的枝条，鹿晚游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朝里面慢慢走。
她走了很久，都没有看见百里渊，逐渐发急了，等一路行到了洞穴快底部，才终于看见一个盘腿背坐的人影。
她若是不来，百里渊整个人便完全融进了这片黑暗之中，安静得好像是一个石雕，除了偶尔急促的唿吸声，他动也不动。
那一刻，鹿晚游几乎以为他是不是已经死去了，丢下她一个人在这恐怖的洞穴里。她又惊又怕，刚想极其微弱地喊他一声，面前的人突然动了。
他没有做其他的动作，仅仅是撑住剑的那只手，从剑身上方擦了下来。
鹿晚游不解，还以为百里渊是失去意识，连剑也握不住了。
等移动枝条朝前，她才惊恐地看清，那剑脱去了剑鞘，插进地面竖着，而百里渊的手掌一直握在那锋利的剑刃之上。
他刚才这么擦一下，剑身上便沾染了许多的血，缓缓流下来。
再往下看，地上点点滴滴甚至早已经染了一大片……也不知道他之前已经将自己的手掌割伤了多少次。
剎那间，鹿晚游便捂着嘴巴哽咽起来，连克制哭声都忘记了。
百里渊似乎并不觉得疼，依旧坐着，反而还嫌她过来碍事，沉声怒道：「滚出去！」
被警告的鹿晚游，也只是退后几步，抽泣难过：「你的手……」
「让你别进来，为何不听？」
手心的疼痛也没能让百里渊清醒多久，他现在气息难定，连顺畅说话都变得很难，「出去，离我远点……哪怕我死在里面，也不关你事，不要进来……」
话是这样说，可鹿晚游终究放不下心里的恐惧，流泪说道：「那你不要这样了好不好，手不要了吗，之后怎么握剑啊。」
她的哭泣与哀求，响在这漆黑幽深的洞穴之中，一阵阵迴荡在百里渊混乱的脑子里，不啻于是将此刻的他，放在火上烤。
刚刚才划出来的一道伤痕，转眼间又不够用了。
这个女人！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就没让他好受过！
手上奋力将剑拔起，百里渊强撑着站起身，努力睁着一双已经充血严重，其实根本看不太清四周景物的眼睛，咬牙绕开鹿晚游朝外面走。
「我还可以去沙暴里面……」
这是疯了吗？他之前都抵挡不了，现在浑身是伤，状态奇差，进去了岂不是直接送死。
鹿晚游直接焦急地哭了出来，追上他阻拦：「别去别去！会没命的……」
下一刻，像是觉得她太过吵闹，百里渊干净的那只手突然袭来，一把将鹿晚游整个人推到了旁边的石壁上，兇狠蛮横的样子，与掐她脖子的那天，一模一样。
恐惧再次降临，这一次的百里渊甚至比上一次更加可怕，鹿晚游被吓得哭都不敢哭了，浑身发抖眼神发颤地看着他逐渐逼近，耳朵里能将自己勐烈的心跳声听得一清二楚。
但出乎预料的是，尽管百里渊推人的动作粗鲁无比，却并没有做任何过分的事。
他只是想让鹿晚游闭嘴而已，低沉暗哑的声音，比兇巴巴的时候不知道好听多少，竟有一种罕见的脆弱和温柔：「不要让我听见你的声音，更不要哭……我现在听不得这些。」
劫后余生的鹿晚游赶紧点头，紧张地一眨眼，堆积在眼眶里的眼泪，又刷刷流下来了。
可怜的模样，真让人想将她活活捏碎。
百里渊深深咽了一下喉咙，将头转开，继而又将自己那柄沾了血的剑递给她，宛如交付重担。
「我可能支撑不了多久……稍后我会意识全无一段时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切记一剑杀了我，不必留情……」
鹿晚游被这难以置信的话给吓呆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百里渊便对他自己施了一个术法，紧接着整个人便倒了下去，连手上的剑也噹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惊慌失措的鹿晚游，一时间又想去拉他，又想去接剑，结果是人也没拉住，剑也没拿稳，连自己也被带着踉跄倒地。
等她挣扎着爬起来，去推百里渊时，他确实已经毫无反应了。
呆坐一会，不知道要做什么的鹿晚游只能赶紧去将他的剑捡起来。
然后，难道真的要按他所说的，一剑刺过去吗……
看着剑身上的一大片血迹，全是百里渊之前克制自身所留下的，还有之前他奋不顾身救助自己的模样，鹿晚游眼泪再次流出，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心，只能抱着剑，脑子里凉凉的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她僵硬了多久，突然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脚踝。
「啊——！」
第35章
鹿晚游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
在这个真实无比的梦里, 她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梦中的自己因为这次意外，最后嫁给了百里渊。紧接着便发生了许多以高兴为开始, 而以眼泪为结束的悲剧, 一直延伸到她自己的死亡。
梦境中, 不少人都很奇怪，为何他们两人仅仅只是进了一趟秘境而已，出来之后就关系大变，开始谈婚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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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妹孙萝更是像疯了一样，天天过来找她的麻烦, 逢人就说，必定是她在秘境之中採取了不齿的手段勾引百里师兄，才能如愿跟他成亲，简直下贱云云。
鹿晚游辩驳不得, 也实在讲不出口秘境里的事，最后只能用沉默来应对, 让外界的风言风语更加勐烈了。
除了他俩, 没人知道其中的曲折, 就连鹿家上下都很开心她能嫁给这样一个名扬修真界的天才, 让整个家族与飞星洞天攀上了关系, 姐姐则恭喜她觅得良人。
大家欢欢喜喜地将她送过来, 从今往后都跟百里渊一起, 住在飞星洞天旁边单独的一个小院子里，那就是鹿晚游以后的家了。
尽管两人结合在一起的过程不太美好，但梦境里面, 百里渊事后对她的态度, 十分诚恳, 还露出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那种温柔，蛊惑得她有点难以置信。
他拉着她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会负责，会去鹿家求娶她为妻，以后也会尽力照顾她，两人可以好好地生活。
一字一句，生疏僵硬但是柔情满满，毫无以前冷厉兇狠的模样，仿佛褪去了一切外表，让人终于看清百里渊的内里，也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男人。
这一切变化，令脑子始终迷煳空荡的鹿晚游忍不住觉得，嫁给他，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毕竟内心深处，她对这个男人的喜欢，始终都没有消除。
他只需要稍稍对她好一些，她便可以义无反顾地将自己奉献出去，从来都是这样的。
之前的冷待，只是因为被伤透了心，现在他做出了保证，鹿晚游的心便又重新跳动了起来，觉得先前种种，也不过是上天为他们设下的考验而已，她终究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的两人，有过一小段不错的时光，耳鬓厮磨，如胶似漆。鹿晚游心里的那种小小甜蜜，梦境外的看客都能感受到。
但百里渊毕竟是个大忙人，他身为最为高阶的镇派弟子，永远有数不清的宗门事务需要处理，有无数的师弟师妹们要教导，隔三差五便要出远门去执行任务，斩妖除魔，短则三五天，长则一两月。
有时候甚至来不及跟她交代一句，还得她担心极了主动去询问，才能得知他的行踪。
这些孤独寂寞被忽视的时光，全都是鹿晚游一个人呆在小院子里，默默熬过去的。
空闲无聊时，她也想和借读时候一样，去跟那些弟子们一起学习修炼，但两人的婚事成了勾引谣言的最好证据，飞星洞天所有人都认识她了，环境对她比之前更不友好。
时间长了，鹿晚游也就越发不爱出门，整日所做的，便是躲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弹琴，然后等百里渊回家。
许是新婚的新鲜感过去了，她的温柔关怀与叮嘱，令百里渊开始感到厌烦；许是他这样杀性强悍的人，天生就不适合陪她过这种平静到沉闷的生活，他开始变得越来越冷淡，没有耐心，听见她对自己行踪的关心也只会冷面搪塞。
似乎之前的温柔只是勉强伪装，时间一长，终于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百里渊需要的是每日的修炼精进，是与人在血与火之中的奋力拼杀，这样的他才会热血沸腾，战意勃发，才会找到自己努力提升实力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
鹿晚游与那个小院子对他来说，越来越变得像是一个暂时落脚休憩的地方。
他带着一身疲倦和伤痕回来，在她的担忧惊惧之中，将所剩的一点精力全部发泄在她身上，看她痛苦，看她羞涩，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稍微热情一点，愿意费点心思逗她开心。
等满血復原之后，他又会精神奕奕地出门去，将鹿晚游短暂地忘在脑后。
即便是梦里，看见这个男人越走越远，从来也不会回头多看自己一眼，鹿晚游都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一样难受。
她不敢去想，梦境里正活生生遭遇这些事情的自己，会是怎样的痛苦。
她只能像个看客，看着另外一个她，在这个小院子里越发消瘦，越发沉闷，脸上也逐渐失去了原本温柔的笑容。
那个鹿晚游也曾试图改变这一切。
百里渊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太寂寞了，在飞星洞天也住得毫无乐趣，便想要搬去山下热闹的城镇里，置办宅邸的钱财完全不需要别人操心，她自己一个人就能拿出来。
可在与百里渊沟通此事时，却被他一口拒绝。
「我在外树敌众多，又经常出门，你若不住在宗门地界之内，我不在时谁能保护你？你有自保的能力吗？此事不需再提，我不允许你出任何一点意外。」
山下的城镇不能去住，鹿家又山高水远，整个飞星洞天，仅有极少数的几个弟子会过来偶尔跟鹿晚游说说话，她就如一只鸟，被困在了这个小院子里，哪里都去不得。
与家人通信时，鹿晚游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装作十分幸福的模样，让母亲和兄姐都放心。
母亲便真的信了，兴高采烈地写来书信，说无比期待她跟百里渊之间的孩子，还经常寄来一堆小孩的玩具衣物，鹿晚游只能神色黯然地将它们全都收起来。
听说夫妻二人可以同练剑阵，为了让自己充实起来，也为了多一些跟百里渊接触的机会，她花费了许多个晚上，使出浑身解数才终于让冷硬的百里渊答应，带着她一起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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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价就是放下对琴修的坚持，学着他一样，彻底转为剑修，中途不许喊苦喊累。
鹿晚游做到了这些，可是过低的修为和生疏的剑法，始终让她追赶不及百里渊的脚步。
她每日确实多了很多的事情要做，也确实经常能看见百里渊，不再孤单了，但比之于以前，却更加不快乐。因为这样的时间里，她多半是在被百里渊训斥、指责，一遍遍地纠正动作。
脑中所幻想的夫妻执剑，同战同收的场景根本没有，她仅仅是成为了百里渊不得不指导的一个师妹，还是最笨拙最令人头疼的那一个……
若梦境仅仅只是如此，那就这样简单发展下去，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局。
也许他们关系冷淡，但最后会有宝宝，也许梦里的鹿晚游最终会放弃对丈夫的期待，转而将所有寄託都放在孩子的身上，她会成为一个好母亲，培养出一个温和懂事的孩子，在丈夫冷漠但绝对安全的保护之下，过完此生。
但生命的转折，偏偏向着最坏的方向急转直下，并没有给更多的机会。
因为一次意外，她被郑冠玉的人抓住了。
曾被百里渊当街废掉修为的郑冠玉，成为了家族的弃子，不復从前的逍遥光景。这样的仇怨一直刻在他心里，心心念念的就是对百里渊。
当他得知，与百里渊成婚的居然是鹿晚游时，便忍不住也将这笔帐算在了她头上。
他还偏执地认为，这两个人肯定早就勾搭成奸了，只是没有对外人公布而已，所以当百里渊看见他在调戏鹿晚游时，才会那么生气，对他下手那么狠毒，他会落到如今这个境况，鹿晚游必须得负大部分责任……
郑冠玉废物一个，抓不到百里渊本人，便将自己所有的恶毒全都施加在了鹿晚游的身上，不仅让人废掉了她的修为，还损毁了她全身的经脉，让她的体质虚弱到连一个凡人都不如。
那一日的惨叫声，听得连梦境外的人都忍不住发颤。
仿佛知道后面将会发生什么，现实中的鹿晚游想要逼着自己赶紧醒过来，不要再看了，可是无论她怎么挣扎，她都没有办法对梦境产生一丝一毫的破坏，也无法从里面抽身。
一切都在她眼前继续滑坡 ，不断坠落。
梦里的她，形销骨立，不见人形，躺在床上是薄薄的一层，瞧着就令人心疼。
尽管百里渊杀去郑家，直接将首犯郑冠玉母子还有手下那一干人等全部枭首，逼得郑家不得不对飞星洞天和鹿家道歉赔偿，她身体和精神上的巨大损耗也是实实在在的。
期间唯一的一点庆幸，大约是百里渊又恢復了一些温柔，愿意将她抱在怀中，亲自给她餵药。
她的不幸遭遇，变成了另外一人的巨大欢喜。孙萝，这个始终追着她阴魂不散的人，这个时候便开始经常打着关心她的藉口过来「探望」她，嘴巴里所说的，却全部都是各种刺激之语。
「嘿嘿，你跟百里师兄的夫妻剑阵算是白练了吧！」
「你现在都是个废人了，连个蚂蚁都踩不死，就别再想七想八了，不如把师兄让给我呗，我来接替你，去跟他一起去练这个『夫妻』剑阵，你觉得怎么样？」
「其实我一直都有偷偷练习剑阵里你的招数哦，现在练得比你还好呢，可以完美替代你了，根本不会跟你一样只会拖师兄的后腿！你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该自己说出来，又能成全我，又不至于浪费师兄的时间，岂不美哉？」
吐出几口血，摔碎好几个茶盏，鹿晚游这才将这个讨人厌的丫头赶出去，再也不许她过来。
也硬是拼着这口气，她才忍着苦痛，按时服药，催着自己能早点好起来，别让这种龌龊之人看她的笑话。
终于有一天，她从床上站起来了，甚至还有余力满院子转悠，身体好像恢復得跟往常一样，却意外在小院子旁边的竹林里，听到了百里渊跟另外一个弟子的对话。
「师兄，说是夫妻剑阵，不是夫妻也能练的，只要能提升威力不就行了，你之前付出了那么多，现在若放弃，可太不值了。」
「恕我直言，宗门里目前没有能跟得上我的人。」百里渊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感，好像他所谈及的任何人，都跟他没有一点关系，尤其是鹿晚游。
「先前找了一个实力差的，本以为慢慢培养默契，效果会逐渐出来，到头发现只是在浪费我宝贵的时间而已，幸好如今可以名正言顺地中断了，将精力留着去做更有用的事。我不跟她练，也不会跟其他人练，等哪个师弟师妹真的足够强大之后，再与我说这件事吧。」
「……」院中的鹿晚游身形一晃，直接摔坐在了石凳之上，呆愣愣得也不觉得疼。
练习剑阵这件事，最初就是因为她使劲的撒娇哀求，百里渊才勉强同意的。
事后她一直觉得痛苦，却依旧咬牙坚持，为得是不想让他小瞧自己，对自己失望……可没想到，在百里渊的心里，早早便对此事不耐烦了，只怕每一日都在强忍，恨不得下一刻就由她提出放弃。
如今她终于因为身体上的伤害不能再练了，他竟有一种大大舒气的轻松。
那她之前那样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想想都觉得自己太傻，她是真的努力过啊，可惜两人之间的差距，哪里是这样一点小小的努力就能填平的呢，她活该被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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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练剑阵，不出门，整天闷在屋子里养伤的鹿晚游，变得越发沉默了，笑容开始彻底从她脸上消失。
她身上的伤口虽然大好，但经脉的损毁却始终不得修復，一点小小的病症，在普通人身上都不算大事，在她身上却能令她加倍痛苦，百里渊不在的日子里，经常也只有她一个人在床上死死煎熬，无人可诉。
想要修復经脉，至少变成一个正常的凡人，就得备下两根融仙草一起服下。
此物难得，飞星洞天跟鹿家的宝库里面全都没有，好在百里渊时常外出，还是给她寻来了一根，鹿晚游像宝贝一样将这根药草好好存放起来，就等着另外一根。
她不奢望自己还能成为一个多么厉害的修士，现在唯一的愿望，只是想做一个不再被病痛折磨的普通人而已。
让她欣喜的是，第二根融仙草也很快来了。
只是还没有被她服下，就先一步被百里渊转到了飞星洞天掌门手上。
「掌门最近也受了伤，此物用来调理最为合适，所以我先拿去给他老人家了。」回来之后，百里渊才向她解释拿走的原因，「我能为你找来两根，便能为你找来第三根，不需要着急，多休养一阵子便是。」
希望近在咫尺却破灭了，虽然有些小小的遗憾和不甘，但鹿晚游对掌门老头的印象其实挺不错的，知道他受伤的消息，也不吝分出一根去给他，全当是对长辈的孝敬了。
只是，她还是有些话想对百里渊说：「下次你拿东西，可以跟我说一声。」
她正要服用的时候，发现药草不见了，差点没被急死。
但大约是从她语气里，听出了一些指责的意思，百里渊马上黑了脸，然后竟似笑非笑起来：「左右都是我找回来的，这个也要跟你说？那我再给你找来一根时，要不要也提前请示你一下？」
「……」
没有多余气力跟他争辩，鹿晚游只能低头回去了室内，留着百里渊一个人在外间气沖沖的，无处发火，径直出去了。
没多久，家里的哥哥便想办法给鹿晚游又弄来了一根融仙草，算是再次凑齐了一副药。
她喜出望外，觉得自己健康有望，这次必定没有闪失。
但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像是註定要让她无法恢復健康一样，总是在这种即将成功的关键时刻，身边便会有其他人出岔子，这一次就轮到了孙萝的身上。
两根药草刚刚到手，一直见面如仇人的孙长老，居然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想求她手上全部。
「两根都要？」鹿晚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来人跟她什么交情，为何敢开如此大口？
「对，萝儿昨日强行突破境界，可惜失败了，如今被功法反噬，不仅境界将要大跌，还可能有性命之危，若能求得你手上两颗融仙草，这这些问题统统可解，能否……恳请你割爱？」
鹿晚游听得直接笑了起来，她明明不是一个坏人，可为什么在听到孙萝的坏消息之后，会这样开心？忍都忍不住。
「我不想。」
笑过之后，鹿晚游在孙长老黑锅底一样的面色里，摇了摇头，「在我心里，我的命还是比她重要的。你是她父亲，可以豁出一切去救她，我不是，我没这个责任。」
「那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孙长老直接吼了起来，「这些药，怎么说也是百里辛辛苦苦找回来的，我做过他几年师父，教导他没有辛劳也有苦劳，如今我女儿性命垂危，他这个做徒弟的，你这个徒弟媳妇明明有能力，不该做点什么吗？还非得我这个堂堂长老，跪下来求你不成！」
屋内的气氛剑拔弩张，鹿晚游紧抱着药材盒子不愿松手，孙长老则怒目直视，一副箭在弦上恨不得下手直接开抢的架势。
屋外，百里渊推门走了进来，一瞧便什么都懂了。
「百里！」孙长老马上转向他，大约是觉得现在的百里渊比鹿晚游更好说话，竟真的一把给他跪下了。
「你方才也去看了萝儿的模样，是不是兇险万分？如今就融仙草的效果最好，但凡她能大方一些，我何至于不要这张老脸，给你一个晚辈下跪！你找回来的东西，本该由你来支配，宗门也应能分一波，凭什么要全被她霸占了！若你今日能做主，救救萝儿，我……我真是感激不尽。」
说完，还要给百里渊磕头不止，瞧着真是一片父母苦心。
百里渊一边拉扯孙长老，劝他起来，一边看了一眼如同守财奴似的鹿晚游，犹豫片刻之后，才冷静说道：「……事有轻重缓急，她如今情况危急，你却还可……」
瞧百里渊进来，鹿晚游就一直在观察他的态度。
她孤身一人住在这并不温暖的飞星洞天，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了，若连他都不站在她这边，那这么痛苦的日子，还过得有什么意思。
何况先前，她已经给了掌门一根，如今好不容易再次凑齐，偏偏又有人来夺。
难不成就因为她这已是沉疴痼疾，不害性命，所以就活该一次次让她来割捨么。
她不愿意！
但百里渊所说的话，却再一次狠狠地伤了她的心，在他心里，她也是应该被放弃的那一个。那她现在死命抱着药草不肯松手的模样，别提有多可笑了。
这药材是你该得的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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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晚游又一次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因为气力不足，她的笑还断断续续，越笑脸色越白。
笑过之后，药材盒子也不抱了，态度也没之前那么坚持了，好像一切都看透，天地开阔。
「好，既是百里渊找到的，自然该他来分配，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轮不到我插嘴。」她打开了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根，随意地丢在地上，滚落到孙长老面前，轻佻的样子好像是在丢什么垃圾，施捨给狗。
「但也就这一根而已！」
盒子被勐然盖上，鹿晚游整个人好像癫狂了，陡然间站起来，怒目哑声道：「他给我找来的两根，我已经都让出去了，不欠他什么了。这一根却是我哥哥给我的，你们谁也别想来抢！今日我便是死，也会带着它一起死，连点根须都不会给她留下！」
说完，便摔门进了室内去，外间再有什么动静，她都不关心了。
梦境里的鹿晚游声嘶力竭，痛彻心扉，走到了与百里渊彻底决裂的当口，而围观这场梦境的她，则已经呆若木鸡，失魂落魄。
她开始逐渐弄不清，这究竟只是一场荒诞的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不然为什么每一处的细节、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甚至连家具上细微的灰尘，都如此的真实，就连梦中自己的心痛和难受，也可以实实在在传递到她身上。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旁观，其实早已经跟随着另一个自己投入进去了，不知不觉，脸上便已经布满泪珠，她还毫无察觉。
手忙脚乱地擦净了脸上莫名其妙流出来的泪珠，鹿晚游发现梦里的自己在关上门之后，浑身颤抖地坐了一会之后，便开始整理纸笔，写着什么东西。
她将头探过去看，只见纸上抬头三个大字「和离书」。
第36章
这封伏在桌案, 被一笔一划撕心裂肺写出来的和离书，最终由梦中的鹿晚游，亲手交到了百里渊的手上。
她一个字都没说, 依旧如长久以来, 在他面前越来越沉默的样子, 安静地垂首坐下，等待他的回应。
刚才怒意勃发朝孙长老发狠的模样，则完全没有了，整个人是呆愣愣的，看不见半点活人气息, 只剩下一种所有精力和希望都被消耗干净之后的灰败。
而百里渊疑惑地将那张纸接过来，只看过了一眼就神色大震，接着发了好大的脾气，宛如被触碰到逆鳞一样, 几下将纸撕得粉碎。
「你要跟我和离？就因为我刚才说了那样一句话是吗？」
顷刻间他眼珠里便充了血，紧紧盯着鹿晚游, 明显的愤怒中又夹杂着几分不易被人察觉的惧意。
眼睁睁看着这张纸被撕, 就好像瞧见了自己曾经无数的努力也轻易被他否定掉一样, 鹿晚游并没有觉得有多惊讶, 反而像早就猜到一样, 已经习惯了。
她静静地看过那一片纸屑, 什么话也不想说, 转身要回室内去。
人自然是被百里渊一把抓住了。
发生了这么重要的事，他要求她必须留下来，将两人之间的问题说清楚！
「你总是这样, 待我要跟你说话的时候便转身往里边去！你将我当成什么了？」
可是下一刻, 他便震惊于自己掌下的手腕, 已经消瘦至此，比皮包骨好不了多少，甚至连她挣扎的力道，也比小儿还要不如。
那是他曾经最喜欢的一双手，洁白如玉，温润可亲。
他永远享受将它置于掌心摩挲的柔软触感，也喜欢它轻轻抚摸上自己脸颊时候的温柔，现在却变得瘦骨嶙峋，触之居然会觉得硌人，好像再用劲捏一下，就会碎掉……
满腔的怒意霎时间全部哑火，根本发泄不出来，再看她挣扎不动便完全放弃的模样，眼神枯萎无光，宁愿别扭地转开头也不看自己一眼，百里渊的嘴唇抖了抖。
尽管他将自己的情绪很快收拢好，显得没有异常，但低沉下来的声音还是泄露了许多他内心的波动。
「这次是我不对，我只想着别人情况危急，却忽略了你。近几日较为忙碌，等忙过了这一阵，我一定立即出门，再去为你找寻融仙草。到那个时候，即便是掌门过来下跪求药，我也不会答应给他。」
说完，将她一双枯瘦的手掌，放在自己掌心捂着，希望能多少给她一些暖意，语气也不再那么笃定自信，反而带上了一种小心的试探。
「你觉得如何？」
如今这种简单的温情，已经在鹿晚游那里激不起太大的水花了。时间太久了，她心里残破了好大一块，不是这样一句话就能弥补缝合的。
没有点头答应，也没有摇头拒绝，她只是在听完了之后，目光垂视着地面，好似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哥哥给我找到了融仙草，就证明他也有办法，我刚才已经联络了他，拜託他再帮帮我。他不像你这么忙，又与我一同长大十多年，肯定更愿意救我这个亲妹妹。更重要的是……」
一席话让百里渊听得愣了，鹿晚游很轻松便将自己的双手抽出来，可以离他疏远了一些，「他找给我的，可以名正言顺属于我，不会有任何人找藉口来跟我抢。」
语气低沉的一句话，说来很平静，竟像是一个个激动的耳光，狠狠扇在百里渊的脸上，让他再次愤怒起来。
他不能忍受，自己在鹿晚游的心里，居然还比不上她那个浑身是病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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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愿意救你吗？」
他一阵阵的冷笑，虽然不敢朝她怎样，但浑身的寒气已经逼得屋子都冷了下来。
「我忙得脚不沾地处理完手上的事务就赶紧出门，四处寻找打听，为的难道不是你？你是他的亲妹妹，你还是我的妻子，我会不管你？」
「你最终管的是掌门，是孙萝。」鹿晚游缓缓地将这个事实说出来。
「谁让你是掌门继承人，是镇派弟子呢。他们的安危，本来也是你要承担的责任，所以你将药草分给他们，一点错也没有。只是我自己，小心眼难受，想找个更加顾念我的人来救救我而已。恰巧，我有这样一个人，我真的不是只能靠你，既然你忙，我也可以不打搅你的，不用一边求着你，还要一边忍受你和别人的奚落。」
真正的伤心过后，便连这种痛彻心扉的话，也能和缓而不带情绪地说出来了。
这样的鹿晚游，比梦境之外、已经围观到浑身颤抖不止的那个自己，还要理智淡定。
却因为如此巨大的变化，而尤其显得此刻的她是多么令人心疼。
一个从小被父母兄姐娇养着长大的小女儿，喜欢弹琴，总会害羞，长大后又嫁给了自己最心仪的人，她本来不该变成这样的。
「好！好！好！」
被气得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向来强硬的百里渊，也不知道该拿面前这个状如枯木，油盐不进的人怎么办了。他们两人之间，以前是他独断自由，毫无顾忌，现在却像是越发被对方钳制住，甚至会有命脉被控制的窒息感。
「等你哥哥提供了线索，我立即抛下手上一切，为你去寻如何？」
「不用，我跟哥哥一起去就够了。若是辛苦你一趟，耽误了飞星洞天那么多重要事务，又该让人说闲话了。」
「谁敢说闲话，我直接杀了他，行吗？」百里渊狠狠咬牙，满目戾气催得腰间佩剑嗡嗡作响。
*
两人的一番争论自此落下了帷幕，事后各自是什么状态和情绪，梦境中再也没有展现，然后画面一转，便已经到了要出门寻药的时候了。
清楚自己是深陷在这诡异梦境之中无法醒来的鹿晚游，越来越惶恐了。
因为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眼见着她那么熟悉的两个人，就在她面前一步步滑到相对无言只剩争吵的地步，两个人的变化越来越大，画面的进展也越来越快，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最为恐惧的是，这梦境的色调也愈发灰暗了，哪怕出门寻药时是莺歌燕舞的春日，显现在她面前的，依旧是一潭死水的景象，看不出半点喜气。
所有的这一切都令鹿晚游毛骨悚然，她不想再看了，想赶紧醒过来。
这根本不像是她本人做的梦，倒像是有人曾经活生生经歷过这些，在将顾盼生辉的一双眼睛熬得浑浊看不清欢喜之后，又把这些心如死灰的记忆，活生生挖出来给她看一样。
挣扎抵抗也无济于事，她被另外一个自己宛如用绳索牵引着，不得不跟随着一起进入后续的画面之中。
梦境里的百里渊，穿好了衣袍，预备着要出门了。
按照鹿晚游哥哥提供的消息，他可以去某处荒山寻找融仙草的踪迹。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鹿晚游好像也做了要出门的准备，穿着一身利落方便的衣裳。
「你身体不好，还是留在家中休养吧。」百里渊说着。
鹿晚游并没有听劝，她不在乎一切倔起来的时候，一直都是这个模样，做自己的事并不管旁人如何。
只在他话音落了很久，已经明显露出脸上不悦的神情之后，她才轻声说道：「那荒山并不危险，哥哥也派了人过来可以护送我去。你找你的，我找我的。不然我怕我若不出力，即便你找到了，拿回来，某些人也会说这是你辛苦找到的，宗门该分一份，凭什么被我一人霸占。」
没料到她将之前孙长老所说的话，记得这样深，百里渊眉头怒锁，唇线紧抿，根本不贊同。
「我已经答应过你了，之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他重申一遍，声音很重，在拿自己一直以来的威信做担保。
无奈鹿晚游已经不信任他了，看向他的眼神都是轻飘飘的，更不用说语气了。
「你之前也说过，还说了两次，这是第三次了，我不希望还有第四次。」
「……」
一瞬间，百里渊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浑身气血翻涌，不知道是在气她的倔强，还是在气自己的无能为力出尔反尔，或者是气整个宗门里那些有意无意总给小院子找麻烦的人。
闭目深吸一口气，他妥协了，重新睁开眼道：「好，既然你坚持，那我护送你过去，将你哥哥的人都撤走，我总不至于比他们还不如！」
莫名的高傲与自尊，使得百里渊不能容忍鹿晚游依靠别人的力量，而将他晾在一边。
在他的强烈要求之下，原本打算兵分两路自己行动的鹿晚游，只好遣散了家中派来的人，自己跟着百里渊一起上路。
心心念念惦记着融仙草，她无聊时间也学了不少医术药草方面的知识，若此处荒山真的有，她便能在一片杂草之中，将它找到。
百里渊抱着她，御剑到达的目的地。
一下来，鹿晚游便盯紧了山间密林，一双无神多时的眼睛罕见地露出专注和热情，连百里渊多次劝解休息都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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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久了，明白自己的话在她面前已经失去了意义，百里渊便不得不暗自嘆息一声，由着她了。
不多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斗法之声，像是有人在交手，各色激烈的术法招式远远就能看见。
其中几招，百里渊曾经见过，属于一个他一直追寻但始终未能抓获的邪道，今日居然在此荒山遇见，岂不是一个擒杀他的绝佳机会？若是错过，再想找他就难了。
战力骤起，杀意勃发，叮嘱过鹿晚游小心，并在她周身设下一个外人难入的禁制，百里渊头也不回地往斗法那处去了，誓要在今日，为宗门抓住这个邪道！
殊不知在他离开的时候，另外一伙尾随他而来的人，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色。
百里渊因为说一不二、杀伐果决的性子，在修真界树立了不少强敌。
这些人正面奈何不了他，便时常暗中跟随，总想找到疏漏反制。
今日居然正好遇见他带着他那个废人妻子出门，还偏偏中途走开了，留下她孤身一人，这无异于送上门的一个好机会。
于是，在百里渊擒拿邪道的过程中，他在这边所设下的禁制被尾随者中的阵修所破，这群人成功将鹿晚游掌控在手中，作为人质，以图威胁。
两方势力本不认识，但既然都与百里渊有仇，也乐得在这个时候联手合作，前后夹击，逼他就范。
「喂！百里渊，你妻子的命现在正在我们手上，她一介废人手无缚鸡之力，我们本不想为难，但谁让她眼光这么差，嫁的人是你呢？」
一名毒修，将沾染了青翠毒液的匕首比在了鹿晚游的脖颈间，逼她抬头，面朝着百里渊的方向，要让他看个清楚。
「识相的你就自封功法，别再负隅顽抗了，不然，嘿嘿……」
邪道实力不俗，有了陌生人相助更是如虎添翼，与百里渊缠斗得厉害，根本容不得他分心。
如今情况紧急，腹背受敌，百里渊一边应对他，一边在脑中紧急思索着对策。
若真的听话束手就擒，那才是傻子，结局就会是他跟鹿晚游两人，谁也活不下来，他不受胁迫，她才有机会好好的。
为今之计，只能是麻痹对方，尽快解决掉一边，才能有转圜空间。
百里渊假装心有牵挂，脱身不得，与邪道交手逐渐体力不支。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威胁有用，放松警惕的时候，他陡然辟出一个分神来，执剑朝对面那群乌合之众斩去。这边，他本人也咬牙开始朝邪道奋力拼杀，力争能尽快结束。
但分神最为强力的一击，却被对面阵修所布下的结界阻挡，他这个偷袭算是失败了。
眼前两方敌人着实难以同时对抗，即便他此刻想奔赴过去，这邪道也会尽力纠缠不让。
无奈之下，百里渊只能皱眉冷目，破釜沉舟开口说道：「方才救她，只为道义，既然失败了便是天意如此，你们随意处置吧，不用再将她的死活说与我听了。只一条，我实在不喜欢被人威胁，不管用来威胁我的人是谁。你们等会最好跑快一点，待我将这人斩杀之后，你们那边的，一个也别想跑。」
冰冷绝情的话语，被他说得冷静至极，全无半点虚假。
这群人也知百里渊素来的性子就是如此冷血，为了不受人牵制而抛弃妻子的行为在他身上，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一时间都拿不住他这份态度究竟是真，还是在演戏。
手握重宝以为绝对能行的毒修，有点恼羞成怒，不愿就此失败，冷笑着意图试探：「百里渊，你分明将这个女人看得极重，不然能舍下一切过来陪她採药？劝你别说大话以为能忽悠我们了，再不乖乖听话，我下一刻便让你的女人死在你面前！那个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悉听尊便！后悔？你且看我有没有这种东西。」
此情此景，谁不是将心悬着，可那边的百里渊居然笑了起来，甚至还转过身去，一副彻底不想管的样子，注意力只在邪道一人身上，外间任何事物都与他无关。
「瞧你们对我也算有些了解，竟不知道在我心里，女人即便是娶回家了也不过是个玩物吗？她何德何能，能与我自己的修炼道途相提并论，值得我为她束手？何况你们手上的这个女人，如今修为被废，姿容败坏，看了只会倒人胃口，连玩物都做不成了，我还得耗费心力四处与她寻药，实在不值。你们若想，直接杀了便是，反正鹿家也不能拿我怎样。」
一边说话，他的姿态越发悠闲，好像与邪道斗出了趣处，竟是半点不着急再过来救人了。
「我本打算，最后尽些责任，带她采了药便与她和离的，省得她日日给我甩脸，用这个藉口来威胁我，只是这年头还未与她说过。既然你们都在，我便说与你们所有人听，也让她听清楚，我百里渊是真不喜欢被人威胁。她如此，你们也是！」
听到这些话，倒将鹿晚游跟其他人划归到一处去了，都是被他讨厌的那群人，越发显得他本人实在没有过去救人的意图。
毒修焦急，还不放弃：「狡辩！那你之前为她闯去郑家，屠了郑家那个纨绔少爷，也是不在意吗？！」
「哼，好笑，郑冠玉伤了我的颜面，我为何不能屠他？即便是我的一只狗，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们若是将我当成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情圣，也太看不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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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修彻底懵了，竟找不到半天驳倒百里渊的点。
他嘴里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与他本人铁血无情，冷厉嗜杀的本性完美符合了，挑不出一点错处，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眼前这个被钳制住的瘦弱女人，满面病容，气虚体弱，从刚才起就没怎么发过声，似乎与百里渊关系也不怎么好……看来竟真是他们押错了宝？
一时愤恨，毒修狠狠在鹿晚游身上掐了一把，将所有的不满失望全都发泄在她身上。
「妈的！竟然看走了眼！但凡你有点用处，我们岂能白费这番功夫？！」
骨瘦如柴的鹿晚游，浑身上下好像失去了知觉一样，只觉得自己的皮被人狠狠拧住，她却感受不到有多疼。
相比之下，百里渊的那些话，一句句的锋利程度，可比毒修下手狠多了。
最开始被擒住的时候，她虽慌乱，但冷静下来之后，便想沖百里渊大声喊话，让他别分心，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这样两人才能有一线生机。
现在回想，幸好没喊呢。
鹿晚游呆着呆着，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止都止不住。
在百里渊的话里，她现在只是一个已经失去了价值，可以随意被人处置杀死的玩物。
若她当时喊了，那会变成什么？
会变成一个明明已经失去了价值、遭人厌弃，却还毫无察觉，以为自己多少有点贵重、会被人小心保护起来的的蠢材，实在是天底下第一可笑之人。
连这个可恶的毒修，都在尽力帮她寻找百里渊珍视过她的证据，她内心也跟随着有一些气若游丝的希望。
但是所有的幻想，全都被百里渊自己，亲手打破了。
他的话永远都是最直接最伤人心的，说要展露真相，便义无反顾将所有伤口都扒开，绝无半点隐瞒。
鹿晚游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不管以前的事情如何，就说今日，明明是他说了，会好好保护她的；也明明是他非要与哥哥争个高低，赶走鹿家那些侍从；甚至就连面前这些歹人，也都是追寻百里渊而来，与她本人毫不相干……
若不是百里渊的强烈要求，她现在正与自家侍从们仔细在这巨大的荒山另一边寻找融仙草呢，根本遇不到这群坏人，也不会陷到如此险境，和极致的难堪之中。
转头，百里渊便真的完全不管她了，对她的厌弃展露无遗。
他说得话，到底有没有一句能算数的？
「……百里渊！」
泪水沖花了眼睛，鹿晚游用尽全身力气，喊得颤颤巍巍，声音不大却一字一顿，字字泣血，简直听得人肝肠寸断，「今日我若是有幸能活下来……回去便如你所愿，与你和离！若我死在此处，那我生生世世，为猪为狗，都不愿再与你相见了！」
喊话完毕，她杂乱的裙子下方，便突然显现出一片血迹，愈蔓越开。
邪道已经越来越难应对百里渊狂乱的攻势了，听见对面的混乱，故意出言讥讽道：
「真没想到，今日还能在此处欣赏到这样一齣好戏。听见没？那边人说，那个女人可能小产了哈哈哈哈……百里渊，我真的很好奇，你还能绝情到何种地步，女人你不管，孩子你也不想管？果然是个一心修道心无旁骛之人啊！」
话音刚落，一柄剑便刺穿了他的胸膛，又转动着将内里的一切搅碎。
面前人神色兇残，眼眸滴血的模样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你们所有的人，今天都得死在这！」
第37章
最惨的事还是发生了。
因为太过消瘦, 鹿晚游早已有孕的事情，居然一直没有被发现。
本来以她现在的状况，是很难怀上孕的, 胎儿居然还能存续到现在, 肯定依託了不少用来滋补她身体的灵丹妙药的帮忙。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奇蹟, 是上天为了弥补她这段时日，忍受了这么多痛苦和委屈之后，赠送给她的礼物。不然为什么生存环境如此不好，它却还是能在母亲的怀中，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只是所有的幸运, 似乎都要在今天终结了。
感受到身体异常的那一刻，鹿晚游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听周围敌人们的讨论，脑子里才有了一星半点的反应。
最后, 是身边那个修过医术的毒修，给她把过脉之后, 才确认了结果。
「你肚子里有个孩子？」毒修的脸上也是满脸错愕, 越发觉得百里渊这人的无情。
「……」
刚刚悲伤无比沖百里渊喊完话的鹿晚游, 听见这个消息之后, 呆愣愣回头看向毒修, 她那盛满眼泪绝望透顶的眼睛中, 分明还藏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不过现在已经没了。」毒修的话简单利落砸下来, 彻底将人给击垮了。
眼前的梦境陡然转为黑色，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 似乎是记忆的归属人已经承受不了这样的悲痛而直接晕了过去。
一直站在附近, 被迫围观到整个画面的鹿晚游本人, 也不得不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只是在看，没有任何真实的伤害发生在她身上，没有任何一句讽刺的话语是对着她说的，即便这样，她就已经被一幕幕的情景给打击得痛不欲生了。
看戏的人都疼了，那活生生出现在这些画面里的另外一个她，此刻该有多痛苦和悲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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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展现出来的画面，越来越模煳、混沌，能听清楚的话语极少，这代表着，梦里的那个她，可能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因为她那天不仅小产，还中了毒。
尽管毒修可能无意，但染毒的匕首还是轻轻划破了她脆弱的脖颈皮肤，就这一点小小的创口，迅速瀰漫成一个无法补救的巨大麻烦。
她的身体，因为经脉损毁始终未能修復，现在比普通人还不如。
旁人中了毒尚且能够勉强支撑下去，直到解药调制出来，她却是毫无抵抗之力，衰败的身体任由毒性蔓延，以至于最后无计可施，救无可救。
但凡提前服下过两根融仙草，让药效起了作用，后续都不会滑入如此深渊。
现在纵然百里渊再给她寻来一堆，完全不许别人惦记，全都让她一个人服下，也已经于事无补。
世界上最令人惋惜的就是，原本可以，只是因为一点微小的原因错过了……
她先是眼睛完全看不见了，再是两耳听不到声音，最后连对外界的感知都逐渐失去，然后画面便在断断续续中迅速归于漆黑一片，再也没有亮起来过。
心中已经对梦境的结尾做了最坏打算的鹿晚游，还是满怀期待地长久站立于这一片黑暗之中。
她比谁都希望，眼前能再出现一片明亮的色彩，那个带着她看尽这一切的、另一个自己，哪怕是在虚无的梦境之中，也能过得很好。
但终究是没有办法做到了。
这个与她长得一样，却大不了几岁的女人，最终还是充满怨恨地死在了这个世界的角落里，从展现出来的画面来看，她逐渐丧失的听觉，可能根本没有听见丈夫深沉的歉意。
也可能，那个一向高傲的人，根本就没有表现出什么歉意。
*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鹿晚游蹲下去捂脸痛哭，在只剩下她一个人的黑暗里，哭得泣不成声，不知所措。
突然间，有一个人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嘴里在柔和地唿唤她的名字。
那份关心，令人身上不由得生出温暖，但是声音的熟悉程度，却能一下子将她打回地狱之中，比独自面对这份黑暗还要可怕。
「鹿……晚游……」
很不习惯直接称唿她的名字，更不要说，要亲昵地将姓氏去掉，百里渊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眼前的人还没醒，他便自己先在脸颊上露出几分羞赧。
以他们如今的关系，似乎他以后要逐渐习惯这件事。
一夜难忘的癫狂之后，这个女人便昏沉沉的始终醒不来，原本已经非常让他担心了，现在见她居然在梦里哭了起来，声调凄凉，呜咽难停，百里渊只能赶紧过来，握紧她的手，极力将她从梦魇里唤醒。
「醒醒！你怎么了？！」
她浑身都是疲累之色，哭得又酸楚诡异，着实令人心疼，触摸她的额头，不见异常，百里渊推搡她醒来的动作幅度都不敢太大，只能一阵阵毫不放弃。
终于在他的低声唿喊中，眼前的鹿晚游，悠悠转醒了。
明亮的泪珠还挂在她脸上，她湿润的眸子睁开之后，眼眶中全是迷茫，不解地盯着昏暗的洞穴顶部，看了很久。
像是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醒来已不知年月，要确认自己现在正身处何方。
「你终于醒了。」
百里渊的脸上，罕见露出了一点笑意。
仅仅只是一点，背后小火堆的火光投射到他脸上，就让他柔和得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一边跟迷煳的鹿晚游说话，还一边坐到她身边，将披盖在她身上的外袍，给她严严实实地盖好。
这地方环境实在不好，他在毒性的催发之下……又着实有些失了分寸，现在见她憔悴如此，傻傻的木头人一样，还哭泣抽噎，也不免生出了许多的怜爱。
「是被魇住了吗？梦到了些什么，怎么就哭了。」
他甚至怕她刚刚醒来受惊过度，连欣喜的嗓音都严格控制了高低，以免洞内回声阵阵，吓到了她。
听着这个从梦里就让她逐渐胆寒的熟悉声音，居然响在自己耳边，还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状态，鹿晚游浑身都是一僵，惊愕到分辨不出现实与梦境，躺着根本不敢动弹。
只有呆愣的双眼，缓慢地朝他移动，一点点对上他那张俊朗非凡，在梦境里却绝情狠心的脸颊。
看清的瞬间，鹿晚游的心脏好似遭遇了一击重拳，瑟瑟发抖。
她想起来了，她不仅想起两人之前在这个洞穴之内发生了什么事，还想起来梦境里面，百里渊似乎也露出过跟现在一模一样的柔软表情。
就在梦境的最开头，他也是这样柔情满腹，对待梦里另一个自己的。
「啊……」
嗓子像哑巴又像是害怕一样发出一个听不清晰的喟嘆，鹿晚游的眼神跟手，同时退缩。
她整个人完全缩进袍子里，不愿意让百里渊触碰分毫，手指悄悄在身上掐了一块，要用痛感来确认自己现在是梦是真。
得到明确的答案后，她的眼睛再次闭紧。
身上已经颇为疲乏了，心里更是痛苦焦虑，脑子宛如一团乱麻，她需要更多一时间来判断那个可悲的梦境，与自己身处的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那是对未来的预示吗？
还是她从看戏人变成了戏中人，要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重复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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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一切根本就都是虚妄，她只是被外面威力巨大的沙暴和里面在清淤之中过于失态蛮横的百里渊给吓到了，才意外地在脑中生出了这样一个荒诞的梦出来。
在她惶惑不安，想要尽力寻找答案的时候，百里渊却是心中一坠，有些失落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鹿晚游刚刚将她的手，从他这里抽走了，防备的姿态特别明显。
是在怪他昨晚太过粗暴了吗？还是现在睁开眼睛直接面对他，面皮太薄心中别扭？
合拢五指，指尖互相摩挲着，百里渊微微凝神的姿态，像是在回味刚才握住她手的柔嫩触感，又像是在回味昨晚那销魂蚀骨的滋味。
尽管这个女人，什么话都不说，最近一直都恨不得离他远远的，但昨晚发生的事情，似乎印证了一些事实。
尤其是，哪怕他想做正人君子，将剑交到了鹿晚游的手上，给她斩杀自己的机会，她都没有下手，也没有在他身上刺出哪怕一个伤痕，他便清楚了，话说得再决绝，她心里还是捨不得。
嘴唇勾起，尽管遭受一点冷遇，百里渊却并不以为意。
他现在没有性命之忧，长久以来一直在心里的最深处折磨他的念头又得到了巨大的纾解，整个人就像是吃饱餍足了似的，脾气也好到了极致，愿意纵容着她的任何放肆，使出浑身解数哄哄她。
毕竟昨晚是他抬过分了。
「秘境危险，我也不能顾全所有，竟是让你救了我一次。」
百里渊俯身过去，将一只手支撑在鹿晚游的头侧，整个人坐在地上侧身看着她，看起来是亲昵，实际上是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身躯之下。
他一边说话，一边伸出另一只手，缓缓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动作轻柔得仿佛他从来就是这么一个温和可亲的人，做得也不过是最方便顺手的事。
「发生这种意外是我也没有想到的，多谢你一念仁慈，愿意放过我。我知你现在除了难受，心内也必定忐忑不安，既如此，便向你许下一个诺言，此事我绝对会对你负责的，你不必担心。」
加重的语气，一如百里渊许诺的力度，他自信满满地说着。
鹿晚游却还没有从梦境与现实的陡然切换中完全清醒过来，百里渊极度逼近的身躯，给躺着的她带来了强大的压力。
尽管他事事都做得小心，擦拭泪水也温柔，但在她眼中，依旧是一个令人恐惧地存在，吓得她脑子发凉。
似乎是不太满意，自己的主动出击居然没有得到回应，百里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是用微凉的手背，轻轻在她脸颊上抚摸，小小的幅度既是取悦他自己，也是对鹿晚游的一种提醒。
果然这种逾矩的动作，让她回过神来。
她的眼珠不由担忧地看向他留在她脸颊上的手指，好像那并不是什么亲昵的触摸，而是一种暗暗的威胁，在下一秒，手指就会合拢在一起，转移到她的脖子上。
就像他曾经做过得那样。
「什、什么？」她知道这人刚才说了一些话，但因为混乱，她脑子里什么都没记住。
他现在故意不开口了，坐在沉闷的环境里俯身看着她，就是在等着她说话。她如果不说，后果会是什么？
鹿晚游没敢多想，只能吞了吞喉咙，小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总算是愿意搭理他了，怎么就能被吓唬成这样，百里渊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现在完全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状态，根本不怕她再发脾气跑去哪里，感觉偶尔逗弄一下她，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她在迷茫中睁大的眼睛，完美符合她的姓氏，真就如同一只慌张的小鹿一样，让人看一眼，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我说，我会对你负责的。等我们从秘境里出去之后，我就禀明掌门，让他这个长辈帮我前往鹿家提亲，想来我的身份，也不会辱没了你。」
他以为自己这番话，必定能稳住鹿晚游的心神，至少是给她吃了一粒定心丸，让她从现在六神无主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但她的实际反应，却大大超过了百里渊的预想。
显现在鹿晚游脸上的，并不是长舒一口气的轻松，也不是暗中含羞的娇怯。
相反的是，她很惊恐。
发抖的样子，如同百里渊给出的并不是一个她满心期待的有力承诺，而是一个会催她性命的生死符。
「……」
在百里渊靠近的身躯之下，她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满脑子都是曾经在梦境里看过的那些画面。
甚至就连梦里的百里渊，也说出了跟他刚才一模一样的话。
她已经听过两遍了，这让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完全没有办法做到，如梦里自己一样的举动——拉上外袍，害羞得把整个面颊都遮盖住。
没有这样的心情，鹿晚游只恨自己不能再果断干脆一些地摇头：「不、不用……」
百里渊眉头不由上挑了一下，要不是看清楚她抗拒的表情，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好不容易释放出的善意，居然被她轻而易举地拒绝。
是睡煳涂了，没想起来两人昨晚发生过什么？
否则她一个注重名声的世家之女，怎么可能说出这样不管不顾的话来。
无奈地摇摇头，百里渊只当她还没有彻底清醒，故意压低声音，逗她道：「可是，你昨天晚上就已经答应过我了，现在又来说拒绝，是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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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到浓时，他逼着她，把各种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说遍了，更荒唐的都有，又何止是这一件……知道她脸皮薄，正好拿出来与她说一说，见见效果。
果然瞧她一愣，也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似的，脑袋往袍子里面缩了缩，嘴唇嗫嚅着再也说不出其他语句了。
百里渊心情大好，瞧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忍再这样逼着她，转而换了一个姿势，并排与鹿晚游躺在一处，底下是昨晚从她干坤戒中拿出来的毯子，倒也睡得舒坦，没让她受太多罪。
侧躺下之后，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长手一伸，整个将她连人带衣服，外加他铺上去的外袍完全搂住，紧紧地拉进自己怀里。
「啊——！」
鹿晚游低低地尖叫起来，也开始小幅度地挣扎，耳边却突然传来了百里渊低哑醇厚的声音，「嘘，别乱动，我这边人刚好点，你可别惹我。」
向来冷厉不屑的他，极少会有如此孟浪的时候。
但面对乖乖听话可以任由他採撷的鹿晚游，好像突然变变性子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两人现在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了，说点不为外人听见的亲密之语，正当时，也得趣。
果然，他只消这一句话，便立即将鹿晚游所有的小动作，全都压制下去了。她像个胆小的木头人一样，被他抱着，分毫不敢动弹。
这人听话的时候，确实十分惹人怜爱，比她倔起来不管不顾的模样，好过不少。
百里渊并不想把人吓着，真吓坏了就不好了，只得低声笑着又说道：「我乱说的，并非如此，是现在外面风沙很小了，其余弟子可能正在找我们，你的尖叫声太大，会被人听见。」
胡说八道一番，让她安静下来，百里渊便开始继续说话了。
「之前对你太过严苛，还……还掐过你的脖子，让你从此对我心生害怕，这是我不对，若我们成婚了，我保证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鹿晚游沉默地蜷缩在他的怀中，与他之间的这个亲密动作，她也曾幻想过，但现在真到了这个时候，却一点也没法为此感到心动，只是听着，顺从着百里渊的愿望，麻木地听着。
「以前伤过你的那些话，并非是要说给你听，也并非都出自我的本意。」
道歉这件事，对百里渊来说，向来少见，所以他的态度永远都是点到为止，从来不会深入，「事到如今，你我便有如天命所定，我之后会履行承诺，你也抛去那些前尘往事，如何？」
「……」鹿晚游静静地没有说话。
她听清楚了百里渊的意思，是向她道歉之后，要与她冰释前嫌然后一起携手向前……
这样的结局，换做是没有看过梦境的自己，可能真的会心生欢喜，但对现在的她来说，百里渊的话再诚恳，语句再柔和，她也不敢答应了。
梦里面的那个人是如此的悽惨，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她的面前，她怎么敢再用自己的后半生去做这个赌注，来证明这段梦是假的呢。
也许老天故意选择让她在这个时候做梦，便是不忍心她走上这样一条绝路。
又没有声音了，百里渊故意用肩头撞了撞她，想要得到一点反应：「你觉得如何？」
被震吓到的鹿晚游惊醒过来，她想拒绝，但是在这样危险的一个洞穴里，旁边有一个更加危险的百里渊，她既没有胆量，也没有实力，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反对，只能口齿含煳地敷衍着：
「啊，好……」
百里渊颇为满意，已经将她所有的异常都归结为对现状的迟钝和害羞。
毕竟是个经事太少、养尊处优的世家之女，一个晚上的经歷，可能已经足够让她的脑子反应不过来了，他身为男人，应该宽容一点，给点时间让她慢慢想。
「如此便好。」他嘆息一声，也觉得心情甚慰，决定趁此机会将另外一件烦心事也提出来，与鹿晚游商议。
「那个秦如风，实在狂妄。」
提起这个名字，他的声音都不由低了一些，之前所蕴含的几分喜悦也不见了。
如非必要，他是真的不愿念出这三个字，只愿某天能将这个人连同他的名字一起抹杀了才好。
「若我们成婚，你再不可出现在他面前，遇到他都要避让开。他还说要去你们鹿家拜访，你也不可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拒绝掉，让他彻底死心。」
即便百里渊不提这样蛮横的要求，其实鹿晚游也没有与秦如风再见面的打算。
他太唐突了，总让人觉得心思不纯，让她想起来便有些害怕。
若是从这秘境里出去了，她最好的打算就是离这两个人都远远的，以后谁也不要见了。
「好……」小声的，她再一次同意了百里渊的要求。
一夜过后，百里渊在鹿晚游这边，什么阻碍都没有了。她变得乖巧又听话，不论他说什么，她都点头同意，这让百里渊的良好情绪几乎达到了顶峰，越发将人抱得紧了一些。
他还未与秦如风这人战过一局，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此刻只觉得浑身都是畅快，简直热血沸腾。
为了弥补鹿晚游，彻底断绝掉鹿家对秦家的惦记，他又主动提起：「我虽比秦如风年轻一些，资歷还不如他，但他能掌管秦家，凭的是出身，我日后接管飞星洞天，却全凭的是我自己的本事。他给你的琴，我能另外帮你寻来更好的，他送你的材料，我今日就能给你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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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种的许诺，确实很好听。
可惜，鹿晚游脑子里回想的，全都是与融仙草相关的事……
事前，他也曾斗志昂扬，觉得各种不在话下，让梦里的她尽管安心；可事后，得到这些东西的永远都不是鹿晚游。
梦境里，但凡他偏袒她一些，留下过一根，与哥哥送来的药草的凑成一副药服下，最后中毒的结局也不会哀伤到那个地步，她的性命也不会过早地陨落在依旧花一般的年纪。
真不知道，经歷过一切的百里渊，回头想想他自己曾经许下过的各种诺言，又该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他有没有过一丁点后悔？
「好。」
深吸一口气，将再次涌上来的悲伤强硬地压下去，鹿晚游收回思绪，对百里渊现在提出的一切，都点头同意。
后面的他，明显更加开心了，甚至将头抵靠在她的肩膀处，享受着难得的温馨时刻，觉得两人已经心意相通，亲密无间。
前面被拥着的鹿晚游，神色却逐渐由哀痛变为坚定。
她想着，总是以为自己能立于不败之地的百里渊，也总有一天会明白，这世上的某样东西，在他自己都还未察觉的时候，其实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第38章
大沙暴过去之后, 一些山峰被卷平，一些深谷被填埋，除去地势发生重大变化, 秘境里面总算恢復了宁静。
其余的飞星洞天弟子们全都聚集在一起, 他们人多力量大, 应付这场灾难有更多余地，仅有少数几人受伤，经过简单的处理之后便开始焦急地四处寻找百里渊跟鹿晚游两个人。
很快，两边的人便汇合在了一起。
「百里师兄，你们两个都没事吧？！」
众弟子看见百里渊, 就像是重新见了主心骨一样开心，围在他身边问长问短，又是担忧他胳膊上的伤，又是问他为何手掌上也缠着绷带, 是不是中途遇到了什么危险云云。
鹿晚游习惯性地站在后面一点的位置，不参与这些人的对话。
在洞穴里面的时候, 她就用带来的清水做了最简单的清洁, 重新整理过仪容, 连衣裙也换了一套新的, 为的就是怕被人发现什么端倪。
可即便是这样准备周全, 一旦面对上外人, 她也依旧会心虚慌乱, 并不敢与人直视，只好总是借着观察四周的机会，将目光转移开。
此刻听见他们都在询问百里渊的掌心, 她的一颗心马上高高吊起, 耳朵竖着, 毕竟谁也不知道，百里渊究竟会如何说，会不会意外泄露两人在洞穴里面的事情。
「哦，这个啊。」
像是听见了一个不错的问题，百里渊抬起缠着几圈布的手掌看了看，脸上并不见任何阴郁之色。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莫名其妙转头看了鹿晚游一眼，发现她强装镇定的脸上，其实写满了心慌，便忍不住勾住唇角，沉沉笑了起来。
「并无大碍，是躲避沙暴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去看鹿晚游，又为什么突然发笑，不过弟子们听见他这个说法，自然是全都选择相信。
师兄说是小麻烦，那就一定错不了。
只有后面的鹿晚游，在心里默默咀嚼这三个字，苦涩地发出了一声轻嘆，小麻烦？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人员重新聚集，大家心思既定，决定稍微休整一下便继续朝着西北的目的地前进。
根本没有休息好的鹿晚游，身上难受，心里也不舒坦，一旦安静下来，脑子里便会一幕幕闪现自己在梦里看过的那些画面，即便现在食物被她拿在手上，她也一口没咬，呆愣愣坐着，在外人看来整个人就是一种神不守舍的状态。
有弟子发觉了她的异常，有心缓和关系便过来询问道：「鹿小姐你怎么了？你的眼睛……怎么有些发红？」
被这声音唤醒，鹿晚游惊愕抬头，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悲伤表现得这么明显，居然已经被人看破了，只能赶紧找藉口支吾道：「没事……先是被风沙吹了一下，然后现在又想起了那些可怕的怪物，有点害怕而已。」
娇弱的世家小姐，会被这里面的东西给吓到，那可真是太正常了。
这弟子丝毫没有怀疑，反而笑笑安慰她：「你可是跟百里师兄在一起的，有他在，任何情况你都不需要害怕，他肯定会保你没事的！」
对方这个胸有成竹的模样，看得鹿晚游胸口一窒，再难说出什么话来，只能尽量挤出一个友善的表情，表示谢谢关心。
弟子走开后，她才再次将眼眸垂下。
说什么，任何情况下你都不需要害怕，他肯定会保你没事的……是吗？如果危险就来自于他本人呢？
越想越糟，更没有心情吃东西了，鹿晚游直接将手边的杂物全都收起来。
正收拾着，身后一个熟悉的脚步却让她动作一僵。
「在做什么？」
刚刚与其他弟子布置完后续任务的百里渊，施施然地居然来到了她身边，就此不顾任何人眼神和她并排坐在了一起。
「！」鹿晚游一下大为受惊，避之如蛇蝎，身体赶紧挪开，弄不懂他这样明目张胆是要做什么，生怕其他弟子们看不明白吗。
「现在避嫌有用处吗？」扫了一眼两人之间目前的距离，百里渊面色平静地看着她，瞧不出喜怒，「他们迟早也会知道的，不如让他们趁早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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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歪理，鹿晚游不想理睬，也不想惹怒此时的百里渊，她选择沉默应对。
但挪出来的空间，她是不准备挨回去了，还是得适当的和他保持一些距离才好。
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小心翼翼和敏感恐慌，百里渊回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似乎并不怎么好，便摇了摇头，然后刻意降低了声音，安抚着她问道：「怎么不吃了？是身上还不舒服吗？」
就这么一句话，让鹿晚游受到了好大的惊吓，眼睛飞快瞥过来看他一眼，那个紧张的小模样，像是恨不得马上冲过来捂住他嘴巴似的，逗得百里渊心里着实有些开心。
「没有！」有点赌气，鹿晚游重重回他一句，当然声音也是极其的小，并不敢让外人听见。
「没有就好。」
百里渊打定主意要在她这边多混些时间，怎么可能就此放过她，瞧她微蹙着眉头，好像并不愿意多说话，他脑子里转了转，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便换了一个更加轻松的姿势，把自己受伤的那只手，伸过去给她。
看见这个，鹿晚游的心情越发复杂了：「你要做什么？」
她能明显感受到，眼前的百里渊兴奋得有点过头了，跟他以前冷漠高傲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故意展现出来的种种举动，就好像是在朝人宣示着什么似的……
「这绷带是我昨晚上自己胡乱缠的，已经散了，想现在麻烦你重新帮我缠好。」
只想暂且离他远一些的鹿晚游，自然摇头，扭过身去：「我说过了，我不擅做这些事……」
「以后总得都由你来做，做成什么样我都认了。」百里渊却根本不放弃，手一直就这么伸着，没有收回去的意思，似乎完全将自己交给她了。
「根本没有什么以后……」默默在心里念叨着这样一句，鹿晚游看他像个拦路虎一样坐在自己身边，执拗得没有办法，只得勉强妥协了，笨手笨脚地给他将绷带解开，又重新缠好。
她现在若不从，谁知道后面百里渊还会用什么事来威胁她。
找到太初玉之后，平安无事地赶紧从这个秘境里出去才是要紧。
他们两人的姿态，在别别扭扭中又显现出一种诡异的亲密，让四周弟子看见了，一时间都有些蒙。
「他们两个，在干什么？」
「不懂……师兄以前对她，是这种态度吗？」
「一个绷带我们也会缠，师兄自己也会，干嘛非得喊她来……」最后一个弟子说着说着，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手掌一拍，「我懂了！想想他们之前的事！」
大家脑子里自然都蹦出之前在飞星洞天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封信，还有他们两人之间可能存在的恩怨情仇。
「鹿小姐还是魅力大啊，跟师兄就这么单独相处了一晚上而已，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发生了什么，患难见真情？！」
在他的点拨之下，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好像同时集体都明白了什么，一个个拉长声哦来哦去地点头。
后续的事件，似乎更加印证了他们的观点。
鹿晚游始终精神不振，百里渊担心她无法好好驾驭飞行法宝，干脆提出让她与自己同乘一剑，他可以带着她飞。
其他弟子们闻言，虽然不做声，但一双双眼睛都睁得大大的，互相暗有所指地点头。
都不需要仔细看这些人脸上的表情，鹿晚游就已经猜到了他们大部分人心中的想法，脸上的神色不由又灰败了一些。
他们的反应，她在梦境里也看到过，不说一模一样，相差得也没有很远。
之后飞星洞天会传出她在秘境之中故意勾引百里渊才促成两人婚事的谣言，大概也是从这个时候起头。
无奈地嘆出一口气，鹿晚游认真地摇头拒绝掉百里渊的邀请，并且用不高兴的眼神提醒他，希望他不要再做这样故意表露人前的事情了。
只当她这是面皮薄又害羞了，百里渊没有多坚持，反而叮嘱道：「你倒是倔强，支撑不住了随时叫我。」
他们两人这样，整个队伍的气氛就变得非常奇怪。
百里渊在前面领路，鹿晚游远远地飘在后面当尾巴，中间的人一片鸦雀无声，虽然什么都不敢说，但你来我往的眼神，已经交流出无数的信息了。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鹿晚游，只能咽下苦涩，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心心念念想着拿到材料之后就赶紧跑，不要再跟百里渊有任何牵扯。
秘境的范围很大，即便是来到了西北方，在满目黄沙之中，要想找到一个小小的太初玉也绝非易事，好在鹿晚游手上，还带着另外的搜寻工具，可以与之形成感应。
众人便在她的指示之下，离目标越来越近。
中间清理过几波闻讯而来的妖物，又面临一些大大小小的沙暴侵袭，好在百里渊带着大家完美应对，都是有惊无险，最终挖出了一个珍贵的宝箱，里面有琳琅满目的珍宝法器，外加一个深埋其中的太初玉。
用剑斩断铁锁的百里渊，看也没看其他宝贝一眼，首先就将这个黑漆漆的东西，拿出来，递到鹿晚游面前。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志得意满的骄傲，就像是战胜了某位对手一样意气风发。
「如何？我说了今天给你找到，就一定可以。」
不同于秦如风当时送过来的那一件，眼前这个太初玉，是鹿晚游自己经歷辛苦之后才拿到的，她倍感珍惜，心情也十分激动。将这枚可以用来开启家族法阵，挽救家族危机的珍贵材料打量许久，又小心翼翼用帕子擦拭干净，她才红着眼睛将其放进干坤戒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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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各位……」目标终于达成了，鹿晚游情难自禁，声音有些哽咽，「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忙，仅靠着我自己，靠我们家，肯定是没有办法拿到这个东西的，谢谢你们。」
哪怕是纯粹的交易关系，鹿晚游心里的感激也是真的，至少飞星洞天愿意收钱做事，有好多人，是钱收了事却不管，你还不能拿人家怎么样，其中悲苦颠簸也只有鹿家人自己才比较清楚。
「除了这个，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这箱子里面的东西，你们尽管取走吧。」
这倒是个慷慨的决定，其他弟子都是心中一喜，也好心朝鹿晚游祝贺。
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接受这些人的恭喜，鹿晚游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要怎么离开此处了。
只要任务一完成，她便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危险的秘境里多待了……何况这里还有百里渊这个令她无比难受的存在。
「好，如今愿望达成，是不是该放心很多？」吩咐弟子们将余下的珍宝清点收拾好，百里渊过来与她说话。
看他心情不错，鹿晚游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她装出一个面色为难的模样，眉目低垂，小声对他说道：「……我想早点出去。」
百里渊微微一愣，这似乎是两人一夜之后，鹿晚游第一次在有些撒娇埋怨的态度中，对他提出要求，简直就像是在用一根毛茸茸的小草，在他心上挠了一下，有点发痒。
他咳了一下，维持着脸上的冷静：「但我们这群人进来还有他事要办，你就这样脱离，让别人怎么想。」
言下之意便是不同意。
鹿晚游只好飞快看他一眼，带着些委屈继续说道：「我、我有点难受……」
说到这个，百里渊的态度便没那么坚持了。
此处黄沙漫天，骄阳炙热，她面色一直就很不好，怏怏得提不起精神，虽然别人都觉得是她体弱的正常反应，但百里渊却知道内里更多原因是什么。
想起昨夜的狂乱，让他多少有些自责，现在见她提出来想出去休息，看神色估计是已经支撑不下去了，能坚持到这里已是极限，百里渊心里便更有些歉意。
反正他们两人的心事都已经各自了结，便是放她现在出去多休息一下，有何不可。
只要她乖乖的，他自然也很好说话。
「我可以将你现在传送出去。」百里渊负手而立，答应她的同时也要提出自己的要求，「但你只能在宗门里好好休息着，等我出来了，我护送你回去，正好也能提前与你的家人见上一面。」
两人的关系一夜千里，百里渊似乎是更加能适应的那一个，在鹿晚游还浑身不自在的时候，他就已经安排好了包括鹿家在内的许多事情，就像所有要做的一切已经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
有那么一瞬，鹿晚游甚至忍不住有点怀疑，他是提前知道什么吗？还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永远都能如此镇定地切换态度？
没有答案，脑子里想得有点远，待到发现自己眼前突然一黑，身上被笼罩上一层重重的阴影，鹿晚游这才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已经站在她跟前的人，被吓了一大跳。
「啊……」
「看着我。」
发现她居然又一次在他说话的时候走神了，百里渊的表情变得严肃不悦起来，目光定定地盯着她，如有实质的锐利眼神，好似能将面前这个女人看个透彻。
心里腾起一瞬间的慌乱，为了不被他发觉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鹿晚游只能继续在脸上维繫可怜虚弱的模样。
她不擅长演戏，但现在她身上和脑子里确实乱糟糟的状态不对，要演得像一些也不难。
不管是梦中，还是今日早些时候在洞穴里跟百里渊单独相处，她都察觉到，他似乎因为愧疚，对这个样子的她，多有忍耐。
若真是如此，就太好了。
「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吗？」
鹿晚游轻轻点着头，说道：「听清了。」
「看着我的眼睛，重复一遍。」冷声命令的样子，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模样。
鹿晚游只能照做，将百里渊对她的要求，重新说了一遍。
见她如此乖巧，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无辜和慌张，已经满足的百里渊，心又软了下来，声音缓和道：「身上不好，就回去多休息，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出来找你。」
竟是在安慰她，要让她安心的。
听着这样少见的温暖关切，鹿晚游虽然再次敷衍答应，心中真实的感觉却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他这个人，明明是能够跟人好好说话的，但他大多数时候都不屑一顾……若是梦境里的他，能多温柔体贴一些，将这种状态延续下去，那最后的结局何至于如此悲惨。
得到了她的承诺，百里渊使用弟子紧急撤退的法阵将鹿晚游送了出去。
如进秘境时一样，被传送出来的鹿晚游突然出现在了飞星洞天的广场上，吓了四周路过的弟子们一跳。
重新回来，暂时脱离了百里渊的掌控，又怀揣着家族任务的重要物品，鹿晚游欣喜至极，如获新生，也顾不上周围人是怎么想她这个「逃兵」的，立即便沖往自己的小屋子。
浑身的脏污她已经无法忍受了，还有那些令她羞耻无比的痕迹，她统统都要冲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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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澡堂里出来，天色已晚，但对鹿晚游来说，时间再晚都不是阻碍，本该浑身不适只想躺下的她，这个时候反而精神倍增，因为她知道，只要按照计划，她就能及早离开这里。
小屋里所有的东西全部收拾好，床铺干净得好像自己从来没有住过一样。
看着这个曾经护着她、容忍她躲在被子里默默哭泣的小地方，鹿晚游心里居然还有点不舍，如果说她对飞星洞天哪个地界还有点留念的话，也就只有这里了。
就这么走掉，一声不跟同住的李音师姐提也说不过去，将干坤戒中所有的零嘴全部掏出来，堆在桌上，鹿晚游给在外忙碌的她留了一张便条，表达了这些时日里对她照顾的感激。
李音师姐的话不多，但她曾经说过的那一句，现在让鹿晚游深深地记住了。
她说，百里渊是一个没有没有温情的人，即便是看中某个女人，至多也就是当个玩物而已，开心的时候招惹几下，不开心的时候什么都比她重要，喜欢上他这样的人，要么完全失去自我接受他的掌控，要么在心如死灰中下场凄凉。
以前鹿晚游或许不太信，可是梦里发生的那些事，不正好完美印证了么。
李音师姐是在真心地提醒她，她现在觉得很庆幸自己还有挽回的余地。
做完这一切，鹿晚游便在夜色之中离开了。
她本来还应该亲自向掌门或者孙长老辞行才算礼数周全，有始有终。但孙长老如今已经算不得她的师父了，而掌门又在闭关之中，去了也无用。
只是简单将自己要走的消息，告诉了守门弟子，鹿晚游便一身轻松地飘然下山，告诉自己，这个什么修真界第一宗门，她以后再也不来了，也绝对不会住进那个可怜的小院子里去。
另外还有一件事，她得赶紧去下面的城镇里完成。
托之前时常过来偷懒游玩的福，鹿晚游现在已经摸清楚了城镇的大部分商铺，很顺利地赶在时间太晚，店家关门之前，来到了一家药铺门口。
羞耻和紧张，让她停留在外面，始终不敢迈步进去，可是看里面的烛火一盏盏被吹灭，她心里又十分焦急，犹豫难定。
最后还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郎中，瞧出了她的踟蹰，亲自来门口将她迎进去的。
「瞧姑娘的穿着打扮，不是为钱财所困，那便是病症上有些难言？尽管说，不妨事的，老头子我眼睛不好，记忆也不太好，其实根本看不清姑娘你的模样。」
医者仁心，老人家的体贴让鹿晚游顿时安心不少。
她鼓起勇气支支吾吾开口说道：「我有个姐妹，她……」说到此处，她突然编不下去了，就好像拖了姐姐下水一样让她不自在。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既然自己选择在洞穴里不杀百里渊，现在又何必需要别人来帮她打掩护。
「不是我的姐妹，就是我……」
脸颊被烫红，声音也断断续续几乎听不清，鹿晚游恨不得拿一块布把自己蒙起来，「我、我遇人不淑……不想怀上他的孩子，但不知道会不会已经……您有没有办法，能帮帮我？」
对这种事懂得不多，仅有的一些知识也都是被姐姐硬塞的，好在是提前知道一点皮毛，不然后果可能就麻烦了。
老郎中称赞地点点头：「小姑娘胆色不错，就是眼光不好。」
说完，便给她把脉，又给她写药方：「好在一切都来得及，服下此药，七日之内的都没事。」
见郎中居然有办法可以提前防范，还不用伤身体，鹿晚游简直惊喜至极，连害羞也顾不上了，开心地将药方接下来去抓药。
「以后，可得看人精准一点啊。」临走前，老郎中还捻着鬍子叮嘱道，让鹿晚游心中又是一暖。
「嗯。」她轻轻地点头，应允了。
第39章
鹿晚游离开秘境之后, 余下的飞星洞天弟子还是要继续自己的歷练探寻。
与之前所不同的是，后续的旅程更加兇险多变，在里面待的时间越长, 风险就越高。
不少弟子都指望着在大战一场之后, 能暂时歇歇喘口气, 却没想到，送走了全队中最弱的那一个之后，百里师兄兇残得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动不动就催着他们快点赶路，最好吃喝睡觉都在剑上解决, 从天上御剑下来就能立即投入战斗。
「师兄！」
有弟子实在扛不住了，一脸萎靡地跑到百里渊面前来求饶，「放过我们这群人吧，你厉害扛得住一战接一战, 我们可有点吃不消了，咱们今晚多少睡一夜, 这样明天才有精神继续啊……」
不得不被这些人拖累到停下脚步的百里渊, 心情正不咋好, 百无聊赖地擦拭着自己的剑, 闻言冷冷瞥了这师弟一眼, 鄙夷斥道：「让你们平日里刻苦修炼, 一个个嘴上都答应得好好的, 真到了需要的时候，还是如此不中用，可见全是敷衍。」
师弟就差以手指天发誓了：「师兄, 你不能拿我们跟你比……你天生战狂越战越勇, 我们得费多少力气才能跟你齐平啊。不能因为鹿小姐是客, 你就心疼她，一天休息两三趟，她一走，你就完全不管我们这些师弟师妹的死活啊……」
刷的一声，利剑应声入鞘，百里渊冷笑一声才继续道：「我这不也是为你们好？及早完成任务，及早出去，免得时间拖长，风险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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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需要在规定的时间之内出去就可以了嘛……现在还有好长时间，师兄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师弟卑微至极地恳求着。
想着自己答应了鹿晚游会尽早出去，陪她回家，现在却不得不被这群不争气的师弟师妹们困住手脚，还得继续在里面浪费不少时日，百里渊哪来好气，虽然没有驳斥师弟的提议，但一个冷哼，让他滚了，也算是变相答应。
远处传来他们的一阵欢唿声，庆祝今晚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甚至有弟子小声讨论着，真希望鹿小姐现在还在里边啊。
虽然她实力较弱帮不上太大的忙，但她的存在就能让百里师兄保留点人性，算是大家救苦救难的菩萨了，可惜之前大家都没珍惜，现在被赶得气都喘不上，也只能嗟嘆不止。
躺下之后的百里渊，并没有睡意，他的精力永远比正常人要高出一截，尤其是交手对战更是会令他血脉贲张，这样的杀戮机器，所需的休息时间是极少的。
众弟子都睡着了，他睁着眼没事，除了警惕一下四周，便是胡乱地在脑子里想一想那天洞穴里的旖旎情景，回味又娇气又虚弱的鹿晚游，被他折腾到连咬人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的美好画面。
也不知道她出去这几日，有没有休息好，都做了些什么事。
他待在里面的时间，只要空闲下来，可多半都会想到她身上去。
无聊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上面的文字来来回回百里渊差不多都已经快能背下来了，现在拿在手上摩挲把玩，也仅仅是打发时间而已。
这是鹿晚游姐姐写给她的那份信，最后的原本成功落在了百里渊的手上，并且被他悄无声息地保存下来。
上面的每一条，每一列，百里渊看过之后都觉得不错，日后有机会，就应该让鹿晚游按照上面的描述，一一找他来上一遍。
这封信，应该是她心里的一个疙瘩，他提出的要求肯定会让她觉得别扭。
但那又如何，稍微哄一哄便是了。
将纸张摩挲半天，触碰到上面的摺痕，百里渊才想起来，这原本应该是一只小纸鹤的模样，被用来专门传递这俩姐妹的消息。
他怎么就忘记，在鹿晚游离开秘境之前，没给她留下一个专门联络的方式呢。
孙长老的那种水镜法术她学不会，这种传信的小纸鹤也行啊，至少能让他知道，她现在究竟在干什么。
计算清楚自己还得在秘境里待多少日子，百里渊仰头朝天上的月亮嘆了口气，默默闭上了眼睛。
尽管被师弟师妹们拖住了时间，但百里渊还是利用自己强大的战力，在秘境中战无不胜，将各色妖物斩杀得落花流水，搜罗到一大批有用的物资，尽量加快任务进程。
其他人看着他神勇无比的姿态，一个个都只剩下鼓掌叫好的份，尽管气氛热烈，但他脸上并瞧不见什么高兴之色，始终都是冷冷淡淡的，好像所有人都喜欢的敬佩，在他看来已经不值一提。
「哎呀，好尴尬呀，冲着百里师兄夸了半天，他连个眼神都没给我，是我夸得不对吗……」有弟子干笑挠头。
「咱们都跟师兄是熟人了，什么厉害勇勐的话他没听过啊，早都不稀奇了，惦记你这些。」另一个弟子搭话，然后脑子里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压低声音又兴奋说道，「要是鹿小姐还在，夸他的效果肯定不一样。」
这话，一下就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趁着百里渊没注意这边的功夫，开始推测了起来。
「鹿小姐一走，师兄马上就对咱们狠起来了，就咱们这么多人，都不如她一个，唉！」
「师兄这么赶时间，是不是为了能早点出去？」弟子做贼一样，小声嘀咕着，「出去见谁？见掌门还是见鹿小姐啊……」
「他俩那天究竟发生了啥，好好奇啊。」
「嘘，师兄自己不说，咱们可千万不要乱说话啊，万一被他听见了，小心小命不保。」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秘境里剩下的日子越来越少，终于在斩断最后一头大妖兽的脑袋之后，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收拾完这边的东西，顺利完成所有的任务，大家便可以撤退回门派好好休整啦！
有弟子去清理妖兽的尸骨，有弟子则拿着伤药来百里渊的跟前。
「师兄，那妖兽刚刚在你背上挠了一爪子，看起来好重，你有没有受伤呀，需不需要我帮你简单处理一下？」
百里渊的嵴背上，确实有些疼，他虽然换上了水火不侵御力极强的外袍，看起来外表没事，但内里肯定有伤，说不定还流血了。
只是面对这师妹的一片好心，他还是漠然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根本没事，还是赶紧清理现场，趁早出秘境去更重要。
受伤有什么要紧，他现在已经有专门的人可以帮他上药疗伤了，这事得留着她来做。
有他的催促和表率，手下弟子们个个忙如陀螺，迅速将大妖兽体内的妖丹兽骨等上品宝贝剖出来。
如此，所有的事情便都做完了。
出于对弟子们的奋力奖赏，飞星洞天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所有参与者都可以在这次歷练中所获取的珍宝里挑选一件，留做自用，不用回去上交宗门。
优先挑选的机会，自然是属于百里渊的。
将这次秘境探险所有的成果都拿出来，其他弟子们知趣让开，请他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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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渊也不客气，缓步上前，盯着那堆东西看了许久，眼神从一个个珍贵法宝上掠过，竟没有一个能令他看上眼的。
他每放过一个，周围就有一个弟子松一口气，庆幸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被师兄挑走，但随即又会陷入自我怀疑之中，难道后面还有更好的，是自己眼瞎没认出来？
在所有人的担忧和震惊之下，百里渊最后的目光，落在了一个没什么稀罕，也就外形雕刻得精美好看、颜色绚烂多彩的小法器上。
再然后，他便满意一笑，拿着自己挑中的小玩意走开了，惊得四周的弟子们，眼睛瞪大如铜铃。
师兄怎么突然变性子了？他以前可是非最强力的法宝不要的……
他今天挑中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啊，跟师兄冷漠绝顶的模样一点不搭调。
是不是挑错了，在座有谁胆大，敢上前去劝他换一个不？
一圈人，面面相觑，像是被吓到一样，在诡异的静默之中也没人敢开口说话，只能互相用眼神交流着心里的震撼。
最后，瞧他实在没有回头换的意思，大家便解开矜持，一股脑冲上去抢自己事先心仪的那件宝器。
准备用法阵传送回去时，有弟子还是好奇，小心翼翼凑到百里渊跟前，想要问个清楚。
「师兄，你挑的究竟是个什么宝贝啊？是不是我们都眼拙，没能看出它的玄妙？」
能有什么玄妙？百里渊瞧着师弟，默默在心里冷哼。
其实不止是这些人，他对自己今天的行为也觉得很奇怪，怎么就挑中了这么个没什么用，也就外形还行的废物。
中间那一大堆珍宝，谁不比它强。
但是他在挑选的时候，对其他的东西都不满意，偏偏就看中了这个，只因为那一瞬间，他脑子里所想到的画面，居然是将这个小东西送给鹿晚游的时候，她大约会开心地笑起来，然后摆放在自己的屋子里……
这是个什么古怪的念头，百里渊自己都不理解，又怎么能给师弟解释清楚。
想来想去，只能故作高深：「嗯，挺玄妙，对我有些用处就拿了。」
「啊，原来是这样，看来真是我们眼拙，还是师兄高明。」师弟连连点头，又听到了一次师兄的教诲，感觉自己受益匪浅。
一行人回到飞星洞天的时候，掌门还在闭关，是其他几位长老出来迎接他们的，非常开心地庆祝他们能平安归来，一个弟子也没有折损在里面，其中首功自然当属百里渊。
得到了长老们好一顿的夸奖，全都是些听惯了的话，让百里渊都听得走神了，在随意应付的时候，他一双眼睛不着痕迹地开始往四周围聚的人群里搜寻，想要找到那个惦记了很久的人。
不知是因为人太多了，她个子娇小被挤在了外面露不了头，还是因为她想要刻意避嫌藏得很深，反正环视了一圈，百里渊惊讶地发现，这个女人居然没有过来迎接他？
她究竟在干什么？是出来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到了现在？
长老们说完了话，便放他们去休息，四周的弟子们自然马上围上来，又是好奇又是关心，问询他们这一行有什么惊险和发现。
想看的人没看到，百里渊心情便莫名有了些烦躁，只想赶紧去鹿晚游的住处看看，对师弟师妹们的吵闹也无心回应，冷眼一扫，胆子小的自然立即乖乖走开，不敢再往他跟前凑了。
倒是有另外一个素来胆大的人，咋咋唿唿地朝他跑了过来。
「师兄！你们终于出来了！这一次还顺利吗？我听说这个秘境里隐藏的危险特别多，你身上还好吧？有没有受什么伤？」
因为偷信并传播谣言，孙萝被鹿晚游当众揭发，然后塞进刑堂中结结实实受了一个月的苦刑，期间门派里最苦最累的那些活计，都归在她身上。
有掌门的命令，这规定的处罚时长一天不许少，胆敢仗着自己是长老之女耍赖不干活，偷懒一天，便再罚一天，什么时候辛苦干满一个月，什么时候再从里面出来，哪怕孙长老来说情也是无用。
所以孙萝从被关进去开始，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随意使性子，到最后明白自己这次无人可救只能自己努力，才算放下架子老实听话，一直到最近才终于出来了，整个人瘦了一圈，也黑了不少，瞧着就是吃过苦头的。
好歹是小师妹，虽然百里渊厌恶她的种种作为，但见她受到教训，还是希望她能改过自新。
「既然出来了，以后便不可再胡作非为，小心再进去。」
现在提起刑堂，孙萝心里便是一哆嗦，当然是拼命点头什么都不敢了，在百里渊面前极其乖巧。
这么久没见，她很思念百里渊，想趁此机会多跟他待一会，便拼命扒着他，问这问那，弄得百里渊到最后也失去了耐心，直接将自己的袖子抽出来，冷声道：「有些累了，之后再与你详说。」
他还得赶紧去见另一个人，没有多少时间和心情可以浪费在这里。
看着百里渊快步走远还不许旁人跟上的背影，孙萝虽然气得一跺脚，但也没有什么办法。
唯一能用来安慰她的便是，鹿晚游这个女人现在已经滚蛋了，之后便不会再有讨厌鬼蹦到她面前来，让她心烦啦！
一路冷着面色，百里渊直往鹿晚游的住处走，身带寒风。
他就是想不明白，她怎么就能不出来迎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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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重要的日子，她难道忘记了吗？还是已经害羞到这种地步了，连出来跟他见一面都怕人说闲话？简直岂有此理。
她若是身上依旧不好，只能躺着也就算了，若拿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看他今日怎么……怎么教训她！
此时，几乎所有的弟子都集中在广场上，百里渊一路碰到的人很少，不过即便有人好奇他为何会过来这边，他也不在意，反正他与鹿晚游之间的关系已定，不日便能成亲，还需介意这些风言风语么。
站到门前，听里面并无明显动静，百里渊也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心急了点，吸过一口气之后，才沉沉地敲在门上。
没有反应。
他又敲了几下，加重力道，却还是没有反应。
就这短短一段时间，便迅速消耗掉了他伪装出来的沉稳，马上改指为拳，皱眉捶着。
这个女人究竟跑到哪里去了？难道她连之前他的命令也敢忘记？
终于，在他怒意升起，咬紧牙关的时候，屋子里面传来了一阵动静，可见里面还是有人的，只是睡觉没有听见。
百里渊动怒的眸子里重新放出光芒来，高傲地昂起下颌，一张颇为不悦，随时准备开口训斥人的冷脸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门一打开，他便——
「谁啊？！」
「你究竟在里面……」
两个都很生气、攒着怒火同时开口的人，在开门瞧清楚对方的面容之后，一下子都闭了嘴，脸上纷纷闪过讶然之色，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氛围，陡然变得寂静下来。
从屋子里面出来的并不是鹿晚游，而是明显刚刚睡觉被吵醒的李音。
她是今早才为宗门执行完任务之后回来补觉的，辛辛苦苦在外跑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门口这个傢伙捶门吵醒，现在脸色黑得与百里渊不相上下。
「门都被你捶烂了，有病？」尽管披头散髮，李音也毫不客气，双手环胸。
瞧见是她，百里渊眼神里飘过一丝错愕和尴尬之后，便很快定下心神，恢復如常冷漠：「鹿晚游人在里面吗？」
「不在。」
「那她人呢？」
一听说不在，百里渊的语气便着急了，想着她现在这个时间点还能跑去哪里，难不成在他回来的这个重要日子里，她还能跑去山下城镇玩得忘记回来了？
真是荒唐至极，让人越想越生气！
他这边肝火旺盛，李音那边也不好惹，满脸都是起床气，并没有要好好回答的意思。
「这是你跟师姐问话的态度？」
「她、人、呢？！」百里渊的声音越发沉了，一双爆射出寒光的眼睛，瞧着就令人心悸。
这种状态的他，就已经是怒不可遏了，若被一般弟子们瞧见，只怕早就被吓得什么话都交代出来，恨不得躲起来离他远远的。
但李音跟别人不一样，她的资歷，让她可以和百里渊平起平坐，从小长大清楚他的性子所有又丝毫不惧，全门派上下也没几个人能做到她这样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么没有礼数的人？」
「听你的语气，你分明就知道。」在李音面前，光发怒是没有用的，百里渊得想办法能套出话来才行。
「我知道的事，也不是非要告诉你啊。何况她在不在，跟你有什么关系？」
经常在外，李音也略微听说了一点门派里所传扬的他俩的消息，深深为鹿晚游觉得不值得。
此刻见百里渊莫名其妙找上门，还一脸兇相，看着跟要吃人一样，哪怕鹿晚游已经离开了，李音还是希望能帮她一把，出出气，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的一场好觉被百里渊这个混蛋打搅了，不能简单放过他。
「看你分明刚刚从秘境里出来，一出来就找她，你要干嘛？你应该是全宗门最希望绕着她走的人吧，总不至于是想来找她吵架？」
「哼，你什么都不知道！」百里渊冷冷地转开目光，语气中蕴含着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得意。
「那你就说说，让我知道知道啊。」李音毫不相让。
被旁人问起找鹿晚游的缘由，百里渊还能随意敷衍过去，现在是被李音问，他刚才愤怒焦急的样子也全都被对方看在了眼中，必须得需要一个更加高明的藉口。
直接表露两人现在的关系，还是太鲁莽了，摸到袖中那个专门为鹿晚游所挑选的小法器，百里渊想到了主意。
「怎么是我找她，分明是她有求于我。」
拿出法器，百里渊义正辞严地说着，颜面上丝毫没有折损，理直气壮，「是她因为身体不适，想要早点离开秘境，又觉得中途放弃遗憾不舍，所以拜託我给她找个东西留作纪念。我辛苦拿回，不想占地方才着急给她送过来的，结果她自己反倒不在，耽误了我的时间。」
李音一眼就看穿面前这个小法器，真是普通得只剩下外表好看了，没有任何稀罕之处。
她心内颇多感慨，枉费鹿晚游还拜託半天，百里渊这人竟如此刻薄不上心，就给她带回来这样一个垃圾，这不是无端侮辱人么，让天天被骂世家废物的鹿晚游心里怎么想……
断定百里渊纯粹恶意，还这么着急给人送过来，李音瞧着愈发不喜了，直接摇头感嘆：「幸好她有事先回家去了，要不然为你这么个破玩意，在这里空等上十几天，才是真的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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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了？」立即抓住她话语里的关键词，百里渊眉头紧皱，满面惊疑根本不信，「你莫要胡说！」
瞧他倒是自信，李音都懒得辩驳，直接将大门打开，敞开屋内的环境给百里渊看。
「她东西都收拾干净了，谁在胡说？」
大门打开，屋子里的一切尽收入百里渊的眼底。
属于李音这一侧的空间，还是原样，但属于鹿晚游那一侧的空间，萧索得只剩下木头家具原本的色调，灰黑暗沉。
曾经铺得柔软干净的床铺，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曾经摆满了无用但精緻小摆件的窗台，现在也空荡荡的。那种让百里渊瞧上一眼便觉得累赘的布置全都不见了，眼睛不再受累，他却感受不到半点愉悦舒心，反而越发觉得压抑，不该是这样。
应该把她找回来，再塞进这里。
「这不可能。」没等李音阻拦，百里渊几步走进屋内，环视一圈之后，依旧难以置信。
他喉结滑动，摇头始终想不通，鹿晚游那天乖巧点头答应他要求的样子，犹在眼前，她怎么可能说都不跟自己说一声，就跑掉了？
「她答应过要等我的！」
察觉出他语调似乎激动得有点不对劲，但李音并未多想，只觉得纯粹是百里渊这人高傲惯了，突然被人故意违约一次，打击了面子，才会如此的。
这样，不是更令人好笑么。
她将那个小法器拿在手上，展示道：「等你给她送这么个玩意么？我看，鹿小姐把你看得挺透彻的，知道你瞧不起她，所以她也就故意跟你假客套，骗你一手。如今你赶回来，还想着给她送礼物呢，没想到她早跑了吧。人去屋空，报应哟。」
第40章
李音的嘲弄十分明显, 让百里渊气得牙痒，深深闭目自己消化，还说不出什么。
他自打小时候, 就跟这个年龄相仿的师姐不对付, 一个高傲尖刻, 一个冷静直接，对上了总是火药味十足，还是分开执行任务更有效率一些，两人也至此负责宗门不同的职责，懒得再互相搭理。
今日, 却是不得不硬撞在一起。
尽管现在李音所笑话的内容，与百里渊心里真正生气的事情，并不完全吻合，但鹿晚游用话语骗过他, 然后偷偷跑掉这件事，却是确凿无疑的。
满怀希望地回来, 还带着礼物, 连坐下歇一口的功夫都没耽搁, 到头来才发现, 自己居然被摆了一道。
百里渊已经怒火中烧了, 现在还有个李音在旁边煽风点火,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气炸了, 偏偏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以免让李音瞧着，笑得更厉害。
不管是他刚才编造的故事, 还是现实中仅他跟鹿晚游两人知道的实情, 摆在眼前的空屋子, 每一处的细节都在宣告着百里渊的颜面扫地。
他可以一走了之，在李音的嘲笑声中吞下这一切，但过于强烈的自尊，让他没有办法接受这种挫败。
深吸一口气，百里渊将心里的怒火都压下去，重新恢復到冷静的模样。
「她必定是因为家里的召唤，才不得不抓紧时间匆忙回去的，不然以她这么知书达理的人，怎么可能连半点信息都不留下，直接离开？」百里渊说着，还回头沖李音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唇，言辞间颇为自信，「等下次见面，我自会好好找她问个清楚，让她对这次的疏漏道歉。」
这话说完，不知道李音听进去没有，百里渊自己倒是觉得，十有八九应是如此。
两人经歷过那一夜之后，虽然起初鹿晚游是有些别扭敏感，不乐意跟他多接触，但那不过是她生性腼腆害羞而已。他的道歉，她全都接受，他的提议，她也都点头同意了，乖乖的样子哪里有一点作伪？
尤其是离开秘境之前，鹿晚游还在不经意之间朝他撒过娇，索要特权……这完全是以前没有过的，是两个人关系已经非比寻常的证据。
那他要她在宗门里好好休息，不要乱跑的好意，鹿晚游也是没有理由违反的。
又不是在害她，她能分不清好歹？故意惹怒他了又能有什么好处。
想来想去，被家里人强制要求早点回家，以至于鹿晚游都来不及提前跟他说一声，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如此，自己也就不算是被她骗了。
将自己说服的百里渊，心情无端放松了下来，感觉自己似乎脱离了一条特别危险的河流，正朝着平坦的陆地走去。
李音听着听着，嘴巴就忍不住瘪了一下，百里渊总是这么在意颜面的举动，让她真是有点忍不住了。
天之骄子的骄傲，什么时候能稍微放下来一点，总这么在天上飘着，累不累啊？
「你要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我回来的时候，她人就已经离开了，是不是因为家里的召唤，我不得而知。」
她笑着走到桌前，将一样东西指给百里渊看，「不过嘛，你要非说她走得匆忙，连半点信息都没留下，我是不同意的。人家给我留了，写了好长的句子，却半点没提到你，好笑不？」
「……」
刚刚才安然镇定下来的百里渊，听过她的话之后，一瞬间就又一次变了脸色，表情显得比之前还要难看好多倍。
顺着手指的方向，他顶着一张漆黑的脸，快步走到桌边，果然看见一大堆零嘴下面，有压着一张显眼的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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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字迹娟秀雅致，一笔一划都见从容，可见书写者当时内心还是相对平静的，并没有慌张到丢三落四的程度。她给李音写了这么长的内容，说感激她的照顾，多谢她的提醒，没能亲自与她告别有些遗憾，桌上的吃食都是送给她的云云……
全页百十来个字，全都是给李音的，并没有一星半点提到旁人。
百里渊通篇看下来，眸中是怒意渐起，心里却是慌张陡升。
挪开这张纸，他的目光再往桌上扫去，哪怕将那些零嘴推去一边，也再没有看见另外一封多出来的信。
可见，她从头到尾，就没想过给他留下什么信息，甚至就连在给李音的信里面，多添加一句让李音转告他的话，都没有。
走了就是走了，与他无话可说。
拿信的手，无意识地垂下，百里渊冷着面色，睁大眼睛，脑子里在一遍遍回想两人最后分别时候的场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导致他这边还心情愉悦，以为万事既定，鹿晚游却陡然抽身，理也不理。
他已经为过去的种种道歉了，也明确表示会负责任，成亲这样的决定难道还不够让她安心吗？
直接无声跑掉是什么意思？再害羞内敛也该有个限度。
李音走近几步，瞧清楚了百里渊脸上那种又愤怒又茫然的表情，忍不住摇头，觉得自己就算睡觉被吵醒，但能起来看见这样一齣戏也不亏。
她随意拿起桌上一个果脯塞进嘴里，嘆息道：「多好的小姑娘啊，还给我送了这么多零嘴，以为谁都跟她一样，喜欢吃这种小孩子才爱的玩意……唔，还挺甜。」
这种时候，还不忘再来刺激他，百里渊冷锐的眼神斜斜横过去，盯着李音的模样像是下一刻就要拔剑了。
李音可没他这么执拗，知道见好就收，笑够了便朝门口一指：「事情已说明白，你可以走了，我还要继续睡觉。」
这一番交手，他可谓是惨败，再也找不到任何藉口用来说服自己的百里渊，只能狠狠将那张信纸拍在了桌上，气急败坏地转身扭头就走。
人还未出去，后面又传来李音的笑声。
「等等，这个小礼物你忘记拿走了。虽然鹿小姐没搭理你，直接跑回家去了，但你依旧可以在以后送给她啊，好歹是你的一番心意不是。」
百里渊定身回头，狭长阴暗的眼神盯着那个由他亲自带回来准备送人，却又被人拒之门外的小法器，简直像是在看一个必须置之于死地的敌人。
之前见到它时有多满意，现在再看见它便有多厌恶，仿佛上面的每一处绚烂色彩和精细雕刻，都是对自己这份心意的肆意嘲弄。
鹿、晚、游！
下次让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可别说是你忘记了！
眼眸中精光爆射，百里渊还站在原地人并未动，只是催动着腰间的配剑刷的如一条闪电腾空而起，瞬间便朝着李音的方向飞去，眨眼的功夫，便将被李音举在空中的那个小法器给直接穿透裂碎。
玄妙的用途本就没有，现在就连精美的外表也烟消云散，看着纷纷扬扬落下来的灰尘和碎片，百里渊心里难得快慰了一些。
这个废物他就不该带回来，不仅浪费了他一次提升实力的机会，还映衬了他某些心思的可笑，活该化为一片齑粉。
强戾的剑气穿透法器之后，又从李音侧脸飞速划过，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如此危险的操作，谈不上是无意之举，还是对今天这事的故意泄愤。不过李音的脸上并不见任何慌张，只是眼神淡然地跟随剑气看了一眼，随即拍拍手掌，拍净上面还沾染的灰尘。
「只许你欺负人，却不许别人回敬你一次，你这样的脾气，迟早都是要吃亏的。」
已经做完了所有的事，心里怒意正翻涌着，懒得再听李音教训什么，百里渊冷哼一声，脸色铁青迈步而去。
*
按说真相已定，百里渊气都气饱了，可从李音的住处出来之后，却依旧有些不死心。
他以前没这么优柔寡断的，但这件事终究不一样。事到如今他还是想再从其他地方，挖掘出一些细节，来证明鹿晚游这人并非是故意骗他逃走，而是另有隐情甚至苦衷的。
李音和他，本就互相不喜，她嘴里说的话，怎么能全部当真？
气归气，但他也不想因此就冤枉了鹿晚游，两人之后时日还长，他理当对她多一些耐心才行。
毕竟两人才刚刚甜蜜一些不是么。
问过一些弟子，得知鹿晚游离开宗门的消息，居然是从守门弟子那边传来的，百里渊一路行到山门前，寒声询问她离开那天时的情景。
守门弟子虽然不明白他为啥突然要问起这个了，但见百里渊此时面色冰冷，简直犹如煞神再世，哪里敢拖延，自然是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他。
「她是你们进秘境的第二天半夜离开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突然从秘境里出来了，明明还没有到时间呢……她还非要选择半夜走，都坚持不到第二天早上，好心急……说掌门闭关她不能亲自禀告离开，就拜託我转告……咦？没看见她身上有任何不适和疲倦啊？挺开心的样子，换了干净衣服脸上还带着笑，比以前任何一次下山游玩还要开心呢。」
在强大的压力威胁之下，守门弟子战战兢兢，断断续续不敢有任何的隐瞒，恨不得连那天晚上天上有几颗星星，鹿晚游跟他们总共说了几个字，都交代给百里渊听，只求他能赶紧放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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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他说得越是详细，百里师兄的脸颊就越是冰冷可怕。
他高大的身躯好像雪山一样冻住了，眼神里投射出来的光芒凶得吓人，怕得那弟子连连摆手：「师兄，那天晚上的事我都说了，再多的我也就不知道了……」
看守门弟子想要尽力挪开的胆小样，百里渊气得又一次咬牙，拔高声直喝道：「既然你看着她下山，那天为何不拦住她？！」
这却是毫无理由的迁怒了。
按照鹿晚游后期在宗门里越来越自由的姿态，外加掌门的叮嘱，谁也拦不住她……何况人家这次是回家，拦下来干啥，逼着她继续做客，不听就把人绑在这里么？这跟歹人有什么区别。
守门弟子心里明镜一样，被骂得简直委屈死了，但哪里敢辨，只能摇头躲避百里渊的呵斥，内心深深埋怨为啥那天守门当差的人是自己。
百里渊纯粹是被自己新探听到的消息给气煳涂了。
他特意过来，是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想要寻找鹿晚游抛下他纯属无奈的证据的，结果证据没找到，倒是看清了她甩掉他的限制之后，开心下山的姿态。
这无异于是在李音的嘲讽过后，又给了他一击。
如果守门弟子的话是真的，那鹿晚游恳求他要求离开秘境时的样子，就纯粹是装出来骗他的。
什么身上难受不舒服，什么要回去多多歇息，她估计心里根本就没做这样的打算，想得从来都是赶紧回家去，对他提出的要求也是敷衍塞责！
估算时间，她一被放出来，就开始收拾东西，然后洗漱换衣服，心情舒畅地连夜走人，中途根本连睡觉歇息的时间都没有。
这个精神抖擞的小模样，可跟她当时在他面前装出来的可怜虚弱，完全不一样。
他怎么就没发现，这个女人，还有演戏这一招呢？
看着乖乖巧巧得惹人疼爱，结果却给他来这套！他也是一时失察，被只小鸟给啄瞎了眼睛！
大约是气急了，外加上背后被那大妖兽狠狠抓过的一掌始终还未处理，外袍挡住了皮肉伤，但估摸还是震及肺腑，如今连伤带怒之下，竟逼得百里渊沉沉咳嗽起来。
若不是被四周惊慌的弟子们搀扶着，他几乎要直不起腰。
「师兄？！」
总要追寻百里渊身影的孙萝，又循迹而来了，一下瞧见他居然面色微白，咳嗽不止，像是遭了什么大病似的，心急地赶紧冲过来搀扶住他，将其余人都挤走。
「师兄你怎么了，刚刚看你还好好的！是不是在秘境里受了什么伤啊？那你该好好休息呀，怎么还站在这里，要不要我找人来给你看看？」
她越说越急，又转头去瞪周围的弟子：「你们都跟师兄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把他气成了这样？！」
守门弟子简直冤枉死了，在百里渊面前讨不到好，现在又要来挨孙萝的骂。
「真没说什么，就是说了一下鹿小姐离开的事！」别说是咳嗽，那弟子都要哭了。
孙萝这就不明白了，转头问百里渊：
「师兄，你为何要因为这件事动怒啊？那女人完成了任务趁早滚蛋了才好，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惹你心烦，还能省得连累你的名声，这不是一件好事么？」
此时任何聒噪的声音，听在百里渊的脑子里，都只会让他头疼欲裂。
外加孙萝说的，又是他此刻最不愿意听见的事，等她嘴巴开开合合说完，气得百里渊又急火攻心咳了半天，放在嘴边的拳头，狠狠捏紧，修长的手骨几乎要越过暴露的青筋，刺出皮肤了。
好不容易捂着胸口止住了咳嗽，他嘴唇红润似血，苍白的眉目间却满是暴戾，盯着孙萝一字一句道：
「你给我闭嘴！」
好事？
他这边毫无察觉地被一个女人给骗了，可不就是一件好事？！
他在秘境里时不时想起鹿晚游的时候，哪晓得她早就跑得杳无踪影了！
他还在给她费心挑选礼物，充满期待地想要送给她，她脑子里想的却是给别人写信留言，完全没惦记到他身上来，不仅将他的命令抛之脑后，还一句话都没给他留！
他忍着背后的伤，不愿让别人处理，就想留着回来好让她看见了，能多心疼一下自己，再用这份心疼逼她给他动手敷药，结果这份奢望倒是他自作多情了，伤也只伤他一个人，白忍了这半天！
这些统统都能称之为好事！
只是全都好在别人头上了，他可半点没有！
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的百里渊，一把推开孙萝的搀扶，将四周担心的弟子都驱散开。
沉沉地深吸一口气之后，他重新挺直了腰身，昂起下颌，威严地俯视着面前所有人，面覆寒霜高冷无言，仿佛刚才片刻的失态完全不存在，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镇派弟子，任何的打击和失望，都不足以击败他。
就连方才的咳嗽，也不过是因为身上的伤而已，处理一下就好，跟别人能有什么关系？
只是那个胆敢欺骗他的女人，迟早要为今天的失约而付出代价。
*
再说之前，鹿晚游服下老郎中开出的药之后，便在城镇的客栈里昏睡了好久
一半是因为她自己胆小，身怀秘宝不敢轻易上路回家，怕这几千里中途会遭遇什么危险，得等家里人来接；另一半，则是因为她能坚持着将所有事情有条不紊地处理完毕，已经非常辛苦了，实在无力再单独进行这么长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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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秘境里根本就没有休息好，身体和精神都承受了远超以往的重负，还要在众人面前强加掩饰，她精疲力尽。
而百里渊施加的压力，则更令她惊慌失措。
不管是那夜他对她所做的过分事情，还是他突然转换的亲密态度，或者是他谈及两人婚事所牵引出的梦境悲剧，鹿晚游都觉得很害怕。
可是她又无人可说，这么私密的事连姐姐都不好告诉，她只好委屈又惶恐地深埋进温暖的被子里，为自己担心，为梦里的另一个自己哭泣，妄图利用一遍又一遍的沉睡，来消减这种难受到透不过气的情绪。
她还得回家去见母亲呢，必须及早将状态调整回来，不能让母亲发现异常，否则她会伤心的。
没几天，鹿家的侍从便到了，恭敬地接上鹿晚游回家去。
能与熟悉的人重新见面，她开心极了，笑容满面，很顺利地将一切都遮掩在这种喜悦之下，就好像把那些不好的东西统统抛在了飞星洞天的范围内。
只要她回去了，就跟这一切都没有关联了。
她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帮着家里重整旗鼓，无论如何也不会重蹈梦里的覆辙。
见到母亲的剎那，鹿晚游娇气得直接哭了，飞扑进她怀里，跟牛皮糖一样不愿意被扯下来。
鹿夫人笑得又高兴又心疼，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嵴背：「瘦了些，脸色也白了，我的小鹿儿在那边吃苦了。」
丝毫不想叫母亲担心，鹿晚游红着眼睛抬头，努力要让她相信：「我在那边一点危险也没有遇到过，也没有受过任何伤，不信母亲你可以检查！」
瞧着她认真的模样，鹿夫人轻轻在她脸颊上点了点，又温柔地给她擦拭泪水：「那边宗门的人，对你好不好呀？」
这个问题，鹿晚游也是早有准备。
她撇开那些生气的部分，只讲飞星洞天的弟子是如何帮她，给她讲解道法，示范剑术，修理古琴等等，让她开了好大的眼界，话里话外，似乎自己遇到的全都是这样的好人。
但这样一来，就显得她的话太假了，母亲也不是这么好煳弄的人。
鹿晚游又只好话锋一转，显出一些小情绪来，皱了皱鼻翼：「也有很多弟子知道我来自鹿家就不喜欢我，说我们家的坏话，不过，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跟他们打交道，大家相安无事也挺好的。」
这样听下来，鹿夫人才真正放心了。
她的长女已经外嫁，长子身体一直都不好，这才不得已将家族的任务，交到最小的女儿身上，又生怕她受委屈，给足了飞星洞天报酬，总算是不虚此行，东西拿回来了，人也好好回来了，正是该庆贺的时候。
「有些东西，母亲要让你看看。」
鹿夫人将鹿晚游带着往大宅的里面走，只见屋内中间的桌子上，赫然摆着两个有些眼熟的盒子，一见盒子的颜色和样式，鹿晚游便吸了一口气，她之前见过。
「秦家让人送过来的。」鹿夫人介绍着说道，眼里有些期待，「很仓促，说是秦家家主秦如风倾慕你，你与他曾见过？」
「没有。」鹿晚游马上摇头，想辩都来不及，「这些东西，他们之前也送到我那边，说的也是同样的话，但是因为太过莫名，被我拒绝掉了。」
原来那个秦承，看着亲和好说话，见她拒绝掉这些礼物之后，转头就给她家里送来了。
没告诉她一声，也没有对母亲说清楚前因后果。
这是什么意思，强迫送礼一定要他们收下吗？
之前鹿晚游只是觉得这秦如风让人来当众表明心迹，太过唐突，现在却觉得，他掌管着第一世家，未免也太过霸道了，送礼拒都拒不掉，他们鹿家人有没有不收这份礼物的权利？
听她解释清楚之后，鹿夫人皱眉嘆息道：「竟是如此。我原以为你与他见过，还想着秦如风外表温文尔雅，堪为良配，你未来若能嫁给他，也是一桩幸事，却没想到，这人也没将我们鹿家放在眼中，送礼都要以势压人。算了，这些东西，日后让人去送还秦家，左右我也没动过。」
她笑着揉了揉鹿晚游的脸颊：「还是得等我的小鹿儿回来，才知道这些礼物能不能动啊。」
谈到婚事心里就咯噔一下，鹿晚游一点也不想继续这个敏感的话题，赶紧抱紧母亲撒娇：「别碰他的东西，我这次完成了任务，带回了太初玉，我们自己就能行，不需要别人来送。」
哥哥鹿斐鸣因为身体缘故，不能出远门，只能一直留在家中研究法阵的奥秘。
如今鹿晚游将太初玉成功拿回来，便是完成了法阵开启的最后一环。
兄妹两人将这枚上古黑玉，扣进开启法阵的仪器里，随着仪器轰隆隆开始运转，对应着天上星辰之力，整个鹿家地界便瞬间被法阵巨大的能量所覆盖，焰泉被封印导致灵气枯竭的现状得到很大缓解。
往常以灵力作为供养支撑的那些灵木花草，顿时生机勃发，奼紫嫣红，令原本有些暗淡的鹿家大宅都焕然一新，瞧着喜人；而修炼困难的族人们也立即从脚下这巨大的法阵里面，感受到了灵力涌入身体的激动，修行比之于以往顺畅数倍。
这样大的变动，无异于是挽救鹿家颓势的重要一步，如今能顺利完成，整个鹿家都欢欣鼓舞，一连庆祝好多天。
顺利完成了任务的鹿晚游，逢人便被夸，闹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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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家里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需要她前往飞星洞天暂借名额，然后拿着探测的器具进秘境里将太初玉找到，最后带回来便行了，没有任何的难度……
但即便如此简单的任务，她做好了，也依旧会从亲人的嘴里得到好大的嘉许，好像她多么了不起一样。
世间愿意这样宽容待人的，应该也只有自己的挚爱亲朋了。
在空闲的时候，鹿晚游会跟哥哥一起，研究如何能让法阵提升更多的效力，充实的生活以及和家人相伴的快乐，让她的心情一日日都极好，再也没有之前那样阴云满天的坏情绪了，而那些曾经令她哭泣不止的事情，好似全然没有发生过。
这一日，鹿家门口，却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袍，体型高大的英俊男子。
他报上姓名，侍从才知道这人原来是飞星洞天的镇派弟子，奉师门的命令，前来为鹿家成功开启法阵送礼庆贺的。
如此贵客，自然要好生接待。
「啊！原来是百里仙君，里边有请！」
第41章
修真界第一宗门专程将自己的镇派弟子派过来送礼庆贺, 也实在是给足了向来无人问津的鹿家面子，令人受宠若惊。尽管鹿夫人今日并不在家中，鹿斐鸣还是作为鹿家长子, 热情地接待了这位贵客。
初见百里渊, 瞧他身材高大威严, 面色泛冷，鹿斐鸣心中便是一突，知道这人必定不好招惹。
且鹿斐鸣长期在家中养病，甚少出门，于待人接物方面并不娴熟, 突然被这样存在感强大的客人靠近，他作为主人的舒适空间一下子被压缩了不少，整个屋子里面遍布着百里渊的气场，他们的主客地位竟然瞬间转换。
「……多谢百里仙君前来, 您和飞星洞天的心意，我们鹿家感激不尽。」鹿斐鸣只能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送上了携带来的厚礼, 百里渊仔细打量了一下鹿晚游的这位亲哥哥, 与传闻中说的一样, 果真是满面苍白, 浑身病气。
鹿家的颓势, 从他这个长子身上就可见一斑了, 也不怪他们为了振兴家族会如此心急。
察觉到面前人的拘谨, 百里渊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便随意将周身的气息收了收，嘴唇也略微勾起一点, 伪装出一个平易近人的假象。
他今日过来, 除了要找鹿晚游算帐, 也是想趁机了解一下鹿家的情况，太吓人了不好。
见桌上都是些阵法图册及相关的典籍，百里渊找到了能聊下去的话题，就随意挑出一册，与鹿斐鸣交流阵法相关。
简单几句话，便显得他对这些东西小有研究。
刚刚还过分不自在的鹿斐鸣，一下子大喜过望，立刻来了兴趣。
他待客生疏，但在研究阵法方面却知道甚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跟自己交流此技的人，自然马上就打开了话匣子，主客之间的氛围，终于比先前融合了一些，没那么别扭了。
身为一个纯粹的剑修，百里渊一生追求的都是最简单有效的直接攻击，对于阵法这种辅助手段，并不怎么看得上。
不过，此次前来，既然是为了庆贺鹿家成功开启法阵，他多少是做过一些准备的，这个时候才能顺利应答上鹿斐鸣的对话，缓和与他之间的气氛。
看着对方满面欣喜，言谈松快，好似碰见知己一样，百里渊内心微微一哂，脸上却没什么波动，只是依旧将自己记在脑中的关键点一一说了出来，从设计、运行、星辰借力等方面，将鹿家这个法阵好一顿夸，听得鹿斐鸣浑身畅快，喜笑颜开。
「以前只听说百里仙君你实力出众，剑法高超，却没想到对阵法也有如此深厚的研究，着实令人佩服！」鹿斐鸣由衷感嘆着，「我日日坐在此处读书研习，竟还不如你，实在有愧。」
百里渊表情不变，从袖中掏出了两卷鹿斐鸣所没有的阵法典籍，当做私人礼物赠送给他。
如此，便又进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系，鹿斐鸣已经恨不得将他留下，与他彻夜探讨了。
费心记下这些无用的东西，又费力说这么多客套的话，百里渊可不是为了跟他一直聊下去的。
是时候转换目标，开始自己此次前来的正题了。
「鹿小姐如今可在家中？」
他转换话题的姿态太过随便，完全不顾及旁人，连个缓冲都没有，让鹿斐鸣一下没反应过来，惊讶后才笑道：「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之前在宗门里，曾经与令妹相处过一段时间，算是旧相识，既然此次前来鹿家，自然想问询一下她的消息，不然岂不是我的失礼？」百里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
鹿斐鸣不疑有他，见他居然提及旧相识这个词，只当百里渊如此出类拔萃之人与妹妹肯定相处融洽，说不定还亲自教过她不少东西。
之前是在飞星洞天的地界受照顾，如今换到鹿家来，也该轮到妹妹回报人家了。
当即便笑着点头：「在的，这丫头从你们宗门回来之后，变化好大，懂事了不少，还知道每日过来给我帮忙了，这其中肯定少不了百里仙君您的教导，我这就派人将她喊过来，稍候。」
鹿斐鸣起身去门口吩咐侍从们找人去，百里渊端坐在后面的椅子上，动也不动，只在嘴角露出一个嘲弄至极的笑容来。
他是「教导」过鹿晚游不少东西，但大约，并不是鹿家人喜欢听到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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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侍从领命而去，应该不久就能见到人，百里渊放心了些，可握着茶杯喝水的手，竟然不自觉开始有些细微的颤抖，导致杯中的茶水也跟着一圈圈泛起涟漪。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愤怒。
盯着这些代表他心绪不宁的波纹，百里渊暗自冷哼一声。
该是对方担心见到他才是，他心里凭什么要起波动。强自稳定心神，仰头一口将杯中水全部喝尽，他静静等候着鹿晚游的到来。
院中，鹿晚游此刻还什么不祥的预兆都没感受到，正开心的跟族中一群小孩子在分享点心呢。
离开飞星洞天时，她虽然将所有的吃食都留给了李音，但转头又去山下买了一大堆存在干坤戒中，想的就是作为礼物带回来。
那边人不怎样，食物的味道却不错，让千里之外的鹿家人尝尝鲜也好。
此时，当侍从找过来的时候，她正在用点心哄着小孩子们背诵最基本的术法口诀，谁做得好，就能从她手上拿走一块，孩子们反应热烈，气氛正好。
「三小姐，公子让您过去一趟，说有位贵客您应该去见一见。」
正事来了，哄走身边的小孩子，鹿晚游惊讶起身，笑问道：「贵客？是谁呀？」
这侍从不认识百里渊，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而将鹿晚游给弄煳涂了，最后只得摆手作罢。
「我自己去看看吧。」
瞧桌上碟子里还剩下最后两块点心，已经没有小孩子来争抢了，舍下又可惜，鹿晚游便自己笑纳，吃下之后擦擦手指，跟随侍从一起朝哥哥的书房走去。
一路上，她脑子里还在想着，究竟是什么样的贵客会来到鹿家呢，还非要她也过去见一见。
以鹿家如今的实力，近期除了别有意图的秦家来拜访送礼，真就没什么客人前来了，今日却是稀奇……
没想出结果，人已经到了目的地。
既然要见贵客，鹿晚游便将身上的衣裙首饰都认真整理了一下，然后才妥帖地出现在书房门口，朝里面温柔笑道：「哥哥，我来了，是什么……」
仅仅是说几个字的功夫，她那双原本对准在鹿斐鸣身上的眼睛，便好像不受控制似的，一下子跑到了旁边另外一人的身上去了。
不是她自己的眼睛非要乱晃，实在是百里渊这一身黑袍，外加狂放不羁的坐姿过于显眼，鹿晚游太熟悉了！
在如此温馨的环境里，毫无准备，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他这样一个满身寒气、想要避之不及的危险人物，自然是想不注意都难。
只这惊魂一眼，在看清对方是谁之后，方才还带着微笑的鹿晚游，便被吓得直接僵住了表情，小脸煞白，脑子发木，连带着身形都跟着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她刚刚还流利脱口的语句，也是剎那间卡壳，卡得她喉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不上不下得让人难受。
那是她先前在院中吃的两块点心，本身就吃得匆忙走得急，没能完全咽下去。
到了此处，又被百里渊这意想不到的人一吓唬，看着他似笑非笑不带好意的表情，简直能活活吓死。
五脏倒置，肠胃翻涌，竟然感觉那嚼烂了的点心又逆了上来，要冲破喉咙，令她呕吐当场。
从未遇到如此情况的鹿晚游心道不好，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在哥哥跟百里渊面前是不是会失礼了，赶紧用手捂住嘴巴，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人说完，便慌忙地转身朝别处跑去。
众人面面相觑，都被她这一突然举动给惊到，没能反应过来。
最后还是鹿斐鸣挂念妹妹，最先开口，焦急叮嘱侍从：「快跟上去看看，她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想把妹妹叫过来跟贵客见面，结果却出了这样的篓子，鹿斐鸣也有些尴尬，朝百里渊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他此时的面色犹如黑云罩顶，属实不太好看。
他只好赶紧帮妹妹开脱：「……实在抱歉，因为法阵开启的事，她这几日太过开心，吃喝放肆杂乱，应该是相剋了，并非有意要冲撞百里仙君的。」
从鹿晚游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百里渊便稳稳躺靠在椅背上，抬高下颌轻蔑地盯着门口，要等她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这种感觉就好像坐等猎物上钩一样，令人有种微妙的兴奋。
如他所料，鹿晚游刚过来，一眼就发现了他。
当两人视线对上的剎那，他又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她脸上写满的震惊，嘴角便忍不住扯起一个大大的弧度，又是满意无比，又是愤怒加倍。
果然这个愚蠢的女人，脑子也这样简单，以为骗过他之后，躲回自己家里就没事了。
她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过他直接找上门来的可能性，难道他百里渊，是一个被骗了，就只会将这口气咽下去的孬种吗？
等看见鹿晚游面色不好，捂着嘴像是身体出现了一点状况，百里渊原本兴奋得意的唇线又立即抿紧，冷笑不出来了。
他眉头略微皱起，不解她这是为何，疑惑的眼神里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晦暗不明的担忧。
若不是被做客的身份限制，他的动作只会比鹿斐鸣的反应更快，马上便能起身追出去。
此刻听见鹿斐鸣带有歉意的解释，其中某个关键词句反倒深深扎进了百里渊的心里，令他不由生出了一些更加糟糕的联想，勐地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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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撞？」
若真是食物相剋也就罢了，若不是呢？
怎么就这样巧合，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居然在看见他的一剎那，鹿晚游便立即想要吐出来……这食物相剋得未免太是时候了吧。
正是最拿不准她想法的阶段，百里渊只觉得一切都可疑。
难道是鹿晚游一看见他的脸，便忍不住想吐？这得厌恶他到什么程度？
鹿斐鸣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这个念头便钻进了百里渊的脑子里，缠缠绕绕地出不来了，让他的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被骗了，他辛辛苦苦寻过来，还得找一个适当的藉口才能出现在鹿家门口，都已经如此小心周全了，结果这个女人居然一看见他就想吐？
他可还一句话都没说过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百里渊何止是动了怒，简直杀意勃发，无声的气息掀得整个屋子里书页乱翻。
鹿斐鸣大受惊吓，瞠目结舌道：「你这是……」
正主都不在，他便是再气也无济于事，只好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百里渊冷飕飕笑着：「无事，只是担心令妹的身体而已，她最好只是吃坏了肚子。」
鹿晚游真的没有太严重，侍从却很担心，等她吐过之后，又喊来了郎中给她诊断，结论就是点心吃完了太干渴，外加走得匆忙，这才不小心刮嗓子引发了呕吐。
当时若是喝点水润如喉咙，或者走慢点，就没事了。
送走郎中，鹿晚游自己清理一下，唿出一口气，忍不住悄悄在郎中的话后面又添了一句：要是没有见到百里渊，才能没事呢。
以前从来也没发生过这种情况，她今天如此失态，多半就是被他吓得！
尴尬又窘迫，短时间内不想再去见人了。可心里一万个担心百里渊此次前来的目的，以他的性子会不会当着哥哥的面胡说八道，鹿晚游还真拿不准。
提前熘走不打招唿，是她迫不得已，他若非要追上来报復，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哪怕一面对那人就紧张，鹿晚游也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硬着头皮再次往哥哥的书房而去。
*
「真的很抱歉。」
面色极其羞赧，鹿晚游缓缓迈步进屋，在哥哥跟百里渊共同的注视之下，感觉自己有点抬不起头来，「郎中检查过，现在没事了，是我自己吃得太急躁才出了问题，见笑了。」
已经够丢人，现在还得亲自解释，鹿晚游颜面无存。
她本也不敢看对面的百里渊，此刻正好利用这种羞耻，深深地将头低着，避开他如针一样锐利的目光。
只是她这边躲开了，百里渊却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哪怕不用眼睛去看，鹿晚游浑身上下生出的不自在也在频频提醒着，她是被他紧盯着的，而这能穿透一切的视线，未必带着好意。
「你呀。」
鹿斐鸣点点她，摇头直笑，「哥哥是不介意你如何的，但是百里仙君今天是第一次来家中做客，你就如此怠慢，如何是好？我刚才还解释半天，说你并非是厌恶他，如今，你可得自己再跟他好好说说了。」
「……」鹿晚游也是莫名憋气。
她刚才的状态，完全是被百里渊给吓出来的，现在刚好点，怎么就还得给他赔礼道歉呢。
可是哥哥那边都发话了，百里渊也沉默着没有开口，似乎对这个建议不反对……被顶在当下窘境不能动弹的鹿晚游，只能低头思索片刻后，轻咬下唇缓缓起身，小心抬头朝百里渊那边瞄。
她真的怕死他了。
又怕他乱说话，又怕他胡来，还怕他阴晴不定的脾气和脸色。
本以为躲回家就能万事无忧，结果还是被他追上来，鹿晚游现在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太情愿又不得不照做，她磨蹭到百里渊身边，轻轻挽起衣袖，给他空荡的茶杯再次斟满茶水，然后两只手小心地敬到他身前。
「刚才的事，实在是我无意之举，错在不该贪那两块点心，打搅了贵客的兴致……希望百里、百里仙君不要误会，我没有任何对你不敬重的意思。」
差点便按照飞星洞天的规矩喊他师兄了，幸亏鹿晚游反应及时，改了过来。
但是一双洁白的手腕将水杯递过去，百里渊却半天没有要接走的意图，眼眸微垂，盯着杯子，还有她拿杯子的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鹿晚游为难又尴尬，若不是哥哥在前，她才不会对百里渊如此客气。
现在他一直不接，她便只能始终端着，真叫人开心不起来。
「一般赔罪，都是要自罚的。」
好不容易他开口，却是抬头对鹿晚游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而且在只有她能看见的方向，百里渊故意挑动了一侧的眉头。
自罚？
过于明显的暗示，叫鹿晚游看看手中的茶杯，脸一下僵住。
她拿的是他的杯子，如何自罚。这人莫不是故意在哥哥面前，要让她难堪么？
原先只是有些焦急的小脸上，顿时就慌了不少，眼睛睁大，又是难以置信，又是惧不敢言，看得百里渊心情倒舒坦了一些。
他原本就是随便说说，并没有真的要在鹿斐鸣面前泄露秘密的意思，将这个女人气一气，他也就愿意大发慈悲地接下这杯茶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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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鹿小姐诚心，我就不说什么了，愿你身体无忧。」
说完，百里渊将这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只是过程之中，那双冷锐的眸子始终越过杯沿，紧紧地盯着她在看，任何时候都没有放过她，压得面前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鹿晚游生怕让哥哥看出端倪，只能顶着他强大的目光，小心赔笑，见他喝完了便假装开怀沖哥哥道：「看，百里仙君不介意了。」
然后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乖乖坐好，决定在剩下的时间里都当个木头人，最好不要再跟百里渊有任何接触了，就让哥哥跟他谈天说地去。
「如此便好！」鹿斐鸣点头而笑。
他正想继续说点什么缓和屋中气氛，放下了茶杯的百里渊却突然开口了，半点没想让鹿晚游如愿的意思。
「鹿小姐一直将头低成这样，是因为不愿见到我？」
方才在他脑中萦绕不止的那个念头，又出来了，百里渊现在非得逼着鹿晚游将头抬起来不可，看清楚他的脸，是不是真就长得那么令人生厌，见之欲吐！
「啊，不是这样的。」
就知道自己不会被轻易放过的，鹿晚游默默在心里哀嘆一声，赶紧解释，当着哥哥的面红着脸小声说胡话。
「我很欢迎别人来我们鹿家做客……只是没有想到，百里仙君您这样忙碌的人，也有时间过来。」
单独面对哥哥，她不会这样说话，单独面对百里渊时，她也不会这样说话。
只是这两个人现在在一起，鹿晚游便不得不小心地端起态度，别扭到连她自己都觉得累。
看着她明明想要远离还要故作客气的样子，百里渊也是冷笑连连。
「不错，我是很忙，忙得连鹿小姐什么时候从宗门离开都不清楚。就是不知道，鹿小姐回家之后都做些什么呢，是不是每天都过得非常开心？」
百里渊罕见地问询起她的心情来，这可并不是真在关心她的意思。
鹿晚游心头一片寒风扫过，不由庆幸，幸好哥哥现在就坐在她旁边，不然若是单独跟百里渊处在一起，只怕现在她已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再害怕他，也终究是有尽头的，家族便是鹿晚游最大的屏障，为这个她也可以勇敢起来。
「能为家族尽力，我自然很开心。」
她没有再跟百里渊胡乱搪塞，而是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一听见她这么肯定地给出答案，连停顿都没有，百里渊便忍不住回忆起了自己被气得火冒三丈的这些日子。
他在门派里找不见人，明知道被她骗了还是想尽量帮她去找证据，来说服自己，结果却更是大失所望，颜面扫地，最后连背上的伤也不得不自己私下进行处理，看不清只能随意撒药乱涂一气，为难至极……
每一日百里渊都在生气她为何要骗人，又总会在梦醒时分，脑袋不清楚的时候想要反思自己，是不是哪个地方出了纰漏才让她一声不吭地离开。
今日倒好，她说她回家来过得挺开心的。那这段日子自己那种反反覆覆纠结万分的情绪，究竟算什么？
什么都不是吗？
诸多复杂情绪一起涌上心头，百里渊的心情更差。
后面再聊了些什么，他全然不记得，满脑子想得都是必须找鹿晚游问个清楚，眼睛永远都盯在她身上，对鹿斐鸣的任何问题已经爱答不理了。
发觉他的状态开始不对，鹿晚游心里毛毛的，赶紧打断了哥哥想要继续聊天的想法：「那个……我还有其他的事，现在要……」
话还没说完，百里渊便突然地站了起来，也冷声道：「正巧我也累了，既然鹿小姐要离开，劳烦将我送去休息一下？」
命令人的姿态，居然比主人还要自如随便。
「……」
鹿晚游一下哑口，她想要企图中途熘走的小伎俩，是不是反倒还成全他了？
屋子里逐渐诡异的气氛，让鹿斐鸣也意识到百里渊这人脾气不太好琢磨。
不过，他远行千里而来，一路上肯定辛苦了，后面聊天有些心不在焉在所难免。想通这一点后，鹿斐鸣便没再将百里渊的异常反应放在心上，反而叮嘱鹿晚游，要好好将贵客带出去安置休息，人家过来拜访一趟不容易，鹿家理应周到款待。
「……好。」
点头时，鹿晚游真有点欲哭无泪，只能强挤出笑容来，为满面寒霜的百里渊指路，「百里仙君这边请，我现在带您过去休息。」
第42章
一路带着百里渊前往客房, 鹿晚游在前面领路，尽量表现得体。
可不论她再怎么假装镇定自若，却始终能察觉到身后近在咫尺的地方, 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盯着她, 犹如一柄时刻刺在身后的剑, 让她片刻不敢放松。
她前进，那人的脚步也紧随其后，分毫不让，每一步都踏得结实，声音沉沉传来, 像是在鹿晚游紧张的心上继续敲锣，让她根本没办法安定。
好不容易将人带到了客房门口，百里渊中途也没有任何想要生事的徵兆，鹿晚游不由放心了一些, 转身客气微笑道：「百里仙君，这里便是您今日……」
她在跟百里渊说话, 可这人还没等她说完呢, 便突然背过身去, 完全不听她的。
闹得鹿晚游一阵莫名, 不得不住了嘴, 要瞧他究竟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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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去沏一壶茶水来, 至于你，去帮我弄点吃食。」
一行过来的人中间，除了他们, 后面还跟着两个侍从, 百里渊指挥若定的样子, 便是在朝鹿家的侍从们下令。
以客人的身份，随意使唤主人家的僕从，多少有些不合规矩，但他又如何会顾忌这些，姿态比鹿家的公子小姐都要冷傲，容不得人拒绝。
两个侍从忍不住睁大眼睛互相对视，虽然不敢跟这位贵客辩驳，但也确实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直率的客人。
既然公子说要好好招待这位贵客，那照做就是了。
意识到侍从们离开后，这里便只剩下自己跟百里渊两个人了，鹿晚游心头直跳，也终于明白了他刚才在干嘛，赶紧趁百里渊还没转过身来的机会，抢先道：「我已经将你送到门口，这就要离开了。」
鹿晚游急得不行，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开始迈步，生怕迟一点就会被人拦下来。
但是百里渊何等身手，即便她已经加快脚步走出去了，这人一个幻影剎那间挪过来，便正好挡在了鹿晚游的身前。
再匆忙迈出一步，她肯定得撞到这人身上去。
「啊……！」
紧急止步，鹿晚游的心又急坠了几层，陡然出现在眼前的煞神吓了她一跳，本能想退后避开。
这一退，便停不下来了，被百里渊如山一样高大冰冷的身躯给一步步威胁倒逼，反而是她先被逼退回了身后的客房之内。
这可太危险了，谁知道等会百里渊要做什么。
鹿晚游眼神紧张地朝他身后张望几下，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便突然起步，绕开百里渊，想着从他跟大门之间的缝隙里钻出去逃走。
但是她忘记了，论反应速度，她是永远都比不上这个无情剑修的。
在鹿晚游还没有摸到门的时候，屋子里便像是突然颳起了一阵急风，居然将两扇好好敞开的大门就这样吹上合拢了！
还有机会，鹿晚游想伸手将门打开，眼前却突然有一道白光闪过，门栓未动，却是百里渊自己的佩剑，锵的一声插进来，代替门栓，将两扇门给栓死了……
这便是真的没有机会了，鹿晚游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心跳加快，手脚发软。
那宛如催命一样的脚步声，转身朝她走来了，越走越近，什么都做不了的鹿晚游，只能微微缩紧脖子，宁愿面朝大门，也不敢转身看他一眼。
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便狠狠撑在了她脸侧的大门上，有力的手掌重重按压住门板，发出好大一声闷响，传进鹿晚游的耳朵里，吓得她脑子突突的，越发慌乱了。
「你跑什么？我会吃人吗？」百里渊森然开口。
哪敢回他的话，鹿晚游只能默默腹诽：你不吃人，但是你吓人啊。
「转过来。」他冷冷下令。
类似的语气，鹿晚游曾经也听过，如果不照他说的去做，后果多半都不太好。
她怯生生扭回头去，想试探地看一眼百里渊此刻的心情，结果被他那双冷蔑的眸子一扫，霎时间便失去了继续转身的勇气。
也就磨蹭了这一两下而已，身后的人便已经耐心耗尽。
他用另外一只铁一样的大手，紧紧锢在鹿晚游的腰肢上，直接用力将人带着转身，逼她必须正面对着自己。
两人相距得如此之近，他那作乱的大手也再没挪开过，就跟在她腰间生了根似的。
鹿晚游的紧张，不单单像是被人掐住了腰，而更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了心脏。
她也不敢去掰开他，只能勉强将自己的手撑出来，半是护卫在身前，半是虚抵着人，以防他再过分靠近。
「你不要乱来……」
脑子里闪过的无数个画面，让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假装还稳得住，明知道可能没什么用，鹿晚游还是虚张声势地提醒道，「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回来又怎么样？」百里渊冷冷挑眉，果然不屑，「你敢让他们听见吗？」
说完，也不等鹿晚游是如何反应，他倒是先一手将她抱离地面，一手作势要抽掉自己栓在门上的剑，将大门重新打开，「不如我现在跟你一同出去，你开口多叫点人过来，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鹿晚游慌得不行，生怕他真会这么做，嘴里连连说着「别开别开」，手上还一下接一下地拍打着他的胸膛，让他赶紧放自己下来。
百里渊从一无所知的鹿斐鸣身上早就看穿了，鹿晚游的胆子小得很，哪怕躲回了家里，也依旧什么都没有跟亲人说，假装跟没事人似的。
若是这样，她现在又哪有胆子将这件事闹大，百里渊完全可以将她吃得死死的。
两人之间终究是谁更捨得出去，谁才能占据上风。
「哼，既然不敢，那就乖乖听话，你该知道我今日特意过来，是找你做什么的吧？」见人乖了不少，百里渊也不吓唬她了，单手将她放下来，让她能稍微自在一些。
鹿晚游当然清楚，从看见百里渊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什么送礼庆贺都是虚妄，这种小事飞星洞天何必交给镇派弟子来做，百里渊千里迢迢过来，肯定少不了要跟她算帐，所以她才会害怕成这样。
不敢吱声，也不敢有过多的反应，鹿晚游便一直装死低头沉默着，指望能拖延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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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瞧见她总是低着头不看自己，纠缠在百里渊脑子里的那根弦就又绷紧了，他的脸就这么不堪入目是吗？刚刚还想要好好跟鹿晚游说话的他，现在再一次皱起眉头强势了起来。
「抬头看着我。」百里渊沉沉发声。
但是鹿晚游在他身躯阴影的笼罩之下，微微歪着脑袋，只抬起了半张脸，拿眼睛看他的样子也非常小心，在百里渊心里，这又是她不愿看自己的罪证了。
终于忍无可忍，他决定抛开其他，单手直接捏住她小巧的下巴，硬逼着她必须将头抬起来。
可能是伸手的动作过于粗暴了，手指头无意间从鹿晚游的脖子滑过，只一瞬间，曾经那种濒临窒息的惊恐感觉，便又一次瀰漫上了鹿晚游的心头，她吓得脸色发白，浑身一缩，下意识道：「别掐我！」
而此时，百里渊的手已经落在她下巴上了，并不是去掐脖子的。
两个人同时都是一愣，连身形也分别凝滞住。
知道自己仓促喊错了的鹿晚游，心有余悸地转移开了目光。
而正欲发火的百里渊，只觉得喉头一窒，好像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捶了一下，让他的内里有点晃荡。
他当夜那次鲁莽至极的举动，居然会让鹿晚游一直憷到现在，甚至只要他稍稍触及到她的脖子，便会引起她的激烈反应，不难想像这件事曾经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一下子，百里渊的心头忍不住滋生出一种晦涩难懂的情绪。
他顺利惯了，并不经常会这样，但今天，他难得有些后悔，那天晚上或许真的不该那样冲动吓到她。
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原先用了些力气，如今也不自觉缓了下来，百里渊此时的动作，更趋近于是抬着鹿晚游的下颌，手指轻微在她脸颊上摩挲着，略带一些安抚。
「之前在山洞里，我已经对你承诺过，不会再掐你脖子……你也听见了，便该信我一次。」就连声音，百里渊也刻意放缓了不少，不再像之前怒意满满。
鹿晚游看他一眼，就沖他这晦暗不明的脾气，她就算是想相信，身体本能也做不到啊。
一个弱者，在没有还击之力以前，怎么敢完全相信一个强者的承诺呢？他要是真动手了，难道你将这些话丢在他脸上，就能让他松手吗？
「你不掐就好……」她低声无奈地说着，没什么声气，也没做太多指望。
百里渊的胸口，又是好一阵憋闷。
他要是会时空倒流之术，知道鹿晚游为这件事而一直介意到今天，那他就倒回去那个晚上，将动手掐人的那个傢伙给一拳推开，让她开开心。
只是这种示弱的话，实在有伤颜面，百里渊向来只会自己默默在心里想，是轻易不屑于直接表露出来的，即便知道鹿晚游可能爱听，听到心里会好一些，他也不想开口。
说了，岂不就是输了。
事到如今，还是赶紧转移开话题，让她忘记脖子这件事比较好。
视线又聚焦到了鹿晚游的脸上，百里渊故意用手指头在她的下巴上挑了挑，示意她回神。
「我的脸，很难看吗？」他要继续问出自己刚才的疑惑。
「啊？」鹿晚游脑子没他说话的速度转换得快，根本没懂他突然说出这句话的意思。
怎么就问起脸来了……这人做事，什么时候能有点章法呀。
她疑惑着，百里渊已经凑过来逼近她眼前了，像是一定要让她看个清楚。
「你说。」他眼神认真，不是在胡闹。
一心追求实力，对于其他任何事物都不甚关注的百里渊，更是不会在意自己容貌这种肤浅的东西，老天愿意让他长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只是，不管是师弟们素日的夸赞，还是其他女修经常会传递来的香信，都让他明白，他必定不是丑陋的那一类。
他以前从未怀疑过，今日却要被鹿晚游弄得疑神疑鬼起来，非得好好找她确认清楚。
被他催着，鹿晚游尽管不明所以，也还是不得不开始盯着他的脸看了起来。
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再看，他长什么样，鹿晚游心里是最清楚的，这毕竟是她偷偷喜欢了这么久的人，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她都喜欢的，不会说难看……
若没有她曾经的心意做遮盖，平心而论，百里渊这人的长相，也该是世间最令女子心仪的那一类。
他眉目浓烈而英俊，鼻子高挺陡峭，嘴唇薄削，一张脸不管是万年冰冷还是勃然大怒，做什么表情都不减他的半分姿容，叫人心里发憷的同时，也忍不住想偷偷多看两眼。
没看多久，鹿晚游便自己先忍不住微微红了脸，然后很快转移开目光，不再继续了。
虽说已经下定决心要远离他，以后不想再有牵扯，但这张脸毕竟令她魂牵梦绕过，这样近距离地对上，哪能不勾起一些旧心思呢。
她不看，也是想克制住这些蠢蠢欲动的念头，好跟百里渊做个了断。
「不、不难看啊。」她低声给出答案。
「那你方才在前面，一看见我就吐了？」百里渊要开始追究责任了。
就没想过他会在这件事上，如此小心眼，刚才不是都已经给他赔礼敬茶了吗，他也喝了呀，鹿晚游无可奈何地解释：「说过了呀，是我自己东西吃急了……」
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件事她本身已经非常难堪了，却还要再被他单独拎出来说，简直让她想把自己的脸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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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都没出问题，正好看见我就出了。」百里渊点点头。
听出这是他还不想放过的意思，鹿晚游没办法，只好道出实情，尽早结束这令人尴尬的讨论。
「本来确实没事的，但是看见你被吓了一跳，就出事了。」带着几分埋怨，鹿晚游也挺气恼的，因为他自己才这么丢脸。
这个答案，比之前的胡乱猜测，也没令百里渊心里舒坦到哪里去。
「我就这么可怕？」他不由提高了声音，又顺着继续往下说，「你突然一声不吭离开，半点信息也不告诉我，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终究还是说到这件正事上了，鹿晚游微微吸气，吞咽了几下喉咙后，终于点了点头，承认了。
现实中的百里渊吓人，梦境里的那个则更加可怖，尤其是经过对比，她几乎能够确认梦境里看的那些，就是嫁给百里渊之后会发生的事。
都已经一路看到那么惨痛的结尾，如何敢不离他远远的……她心里就算曾经再喜欢他，也承担不了这样的悲剧啊。
做梦这么玄幻的事情，说出来他肯定不会信，鹿晚游只能自己咽下，为了尽量不让他误会，她又轻轻开口点明，说了一句：「是的，我很怕你。」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像是在百里渊的心上，用钉子敲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知道答案之后的自己，会变得更加愤怒，因为这就是他这段时间的主要状态，不管做什么，都是怒意满满，偶尔再陷入自我怀疑中。
可是，当答案真的从鹿晚游嘴里被说出来的时候，看着她略微哀伤躲闪的眼神，还有总是不自觉在他面前缩起的谨慎姿态，百里渊简直说不清自己心里现在是个什么滋味。
恐惧能令人生畏，他喜欢别人怕他，因为这样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在他尽量想要缓和跟鹿晚游之间关系的时候，她却还是如此，就不免令人非常挫败，连肩膀都有些撑不起来。
百里渊始终认为，从洞穴一夜来时，到她离开秘境为止，那短短的一昼夜，他已经竭尽全力地用上了自己的好脾气，怎么就还是不能令她满意呢。
「曾经说过的话，我今天再在这里跟你说一次。」
尽管心里还带着不解的怒意，但百里渊也清楚，现在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洞穴那一晚，是我药效失控放肆了，等你醒来我便向你道歉，你也接受了。这种情况下，我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尽力安抚你并承担责任，才提出了成亲的建议，你当时也点了头。前尘往事，我与你一併做了了断，成亲的具体事项，我这边也有安排，我自认为已经将这件事处理妥当，缓和了跟你的关系，怎么你依旧要骗了我之后，又躲我？就怕我怕到这种地步吗？」
百里渊说话的语速在逐渐加快，快到后面，连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罕见失态了，只能稍微停一下，才能继续正常地往下说。
「有何事，你不能直接跟我讲？你着急回家，难道我会强留你吗？我都已经准备承担起照顾你的责任，你却连这点信任也不给我？在我面前撒谎，装病，让我先将你送出去，满嘴谎话，骗我说会留在宗门，乖乖等我出来。结果你是怎么做的？连夜就跑了，连一点信息都没告诉我。你可知道，我……我刚从秘境里出来时，还寻了你半天！」
修炼得再好，一颗人心，也终究没有办法完全压制住激动的情绪。
为了不暴露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百里渊的说话语气已经用愤怒做了许多掩饰，但依旧有丝丝的委屈隐藏在里面。
而更多的信息，他已经不想再说。
若是再将挑选礼物，又亲手毁坏礼物这件事告诉鹿晚游，岂不等于是在告诉她，他这种看起来对所有人和事都不屑一顾的人，如今也因她陷进去了？
水镜中所说的那些话，还言犹在耳呢，他不能这样打自己巴掌，得逼得鹿晚游回头。
从来没有看见百里渊露出现在这样复杂的表情，鹿晚游根本分辨不清，他此刻究竟是愤怒，是难过，还是羞耻。
耳边噼里啪啦的长篇大论，更是将她都听得傻了，微微张开嘴巴，有点认不出眼前这个人，真的是百里渊吗……怎么跟她以前见过的那个，有些不一样呢。
没有摸透过他的脾气，也没得到过什么有效的暗示，鹿晚游现在怎么可能体察出百里渊说这些话的真实愿望。
她只能从这些激动且愤怒的词句里，听出百里渊对她撒谎骗人的怪罪，对她不告而别的愤怒，好像她就是这世上最可恶的骗子，而这也一直都是她自己的心结所在。
那个时候，她也不想撒谎的，这违背了她做事的原则，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做完那样一个梦之后，对百里渊的恐慌，已经让她坚持不下去了，她只能逃走自救。
愧疚、恐惧再夹杂着对自己选择的坚持，一起涌上鹿晚游的心头，催得她整个人都变混乱，眼泪更是一滴滴忍不住掉下来。
「我没有装病，当时我身上真的很不舒服，你应该知道的，以这个理由跟你提出离开，也并不算完全骗你……」
想要了断，就要将真话说给百里渊听，鹿晚游已经做好了决定。
尽管哭得抽噎，也还是在抹了泪之后，继续认认真真地带着哭腔往下说。
「不过，对你说的很多话，我确实故意敷衍了。对不起，这个向你道歉，但我真不是有意的，因为当时太怕你了，身边又只有你一个人，你说什么我敢不听呢，我若是拒绝，岂不是要惹恼你，最后受苦的又只有我一个人，还不如先什么都答应，等出来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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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到现在，我才敢说，你那天坐在我身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做错了事情之后来安慰我的，更像是要用这件事来威胁我，我能感受出来里面的不同。」
眼泪越流越多，鹿晚游自己用手已经擦不过来了，干脆不顾礼节，用上了袖子。
而百里渊看着在安静听着，一言不发，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鹿晚游这番沉痛的言语，让他失神得多厉害。
「向你提出离开秘境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既然是我自己没有杀你，愿意救你，那后面所发生的任何事情，我都不需要你来承担什么责任，我自己一个人能承担得起。」
狠狠将眼眶擦了一把，柔软的面颊上竟露出了几分罕有的坚毅，鹿晚游哭了这么久，终于说出了她内心的决断。
「所以我也不需要你的婚约补偿，不需要因为这件事就被迫成为你的妻子，让你承受额外的负担。救你的人已经不介意这件事了，甚至不需要你回报恩情，希望百里仙君你也放下心中的执念，日后专心练剑吧。反正你原本就十分厌恶我，而我也害怕跟你相处，淡忘此事，对大家其实都好。」
第43章
从秘境里出来的那一刻, 放弃的念头就一直盘旋在鹿晚游的脑海里。
她明明有机会，当时就跟百里渊说清楚，比如留下一封信给他或者採用其他的办法, 但是她没有……她选择躲了起来, 什么都不说, 离他远远的。
她知道自己的内心，是胆怯将真实想法说出来的。
尽管已经做下了决定，可一旦真的宣之于口，意义就不一样了，再也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
鹿晚游始终都不是一个如此果断的人。
可如今被百里渊逼进这个封闭的房间里, 看两个人的情绪都在急剧地起伏，他愤怒激动，她哭泣伤心，竟是因同一件事而都不得安宁, 她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了，给这件事一个了结。
等话音落地, 始终漂浮不安的心也终于定了, 但同时却变得空落落的。
她之前多喜欢这个男人啊, 脑子里充满了与他在一起的各种美好幻想, 自然也包括成亲这件事。
能亲耳听到他说要来家里提亲, 这也是在最美的梦里才敢稍微做一做的。
谁知她真的听到了, 但天翻地覆之间已经不敢再答应。
今天, 她亲口说出了拒绝，就如同将那个曾经暗怀心思的自己给否定掉。但那个可怜人没有做错任何事，她仅仅只是喜欢错了人而已。
「你、你觉得呢……」
见自己的话说完这么久, 百里渊都没有给出回应, 鹿晚游只能一边吸着鼻子, 一边小心问他。
她哪里清楚，百里渊这个时候，什么回应都给不出来。
鹿晚游洒脱的言语钻入耳中，便像是在他脸上扇出了一个个响亮的耳光，还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当她说出「不要你负责」这句话时，百里渊就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继续谈判的筹码，原本利用的就是补偿她的藉口，现在她不要补偿了，还能用什么来争取？
知道她是认真的，他因此就更加发慌，但脸上却半点没有表现出来。
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冷漠和愤怒之下，是他最擅长做的一件事。
此时，面对鹿晚游的询问，百里渊回过神来之后，也仅仅只是冷嗤一声，宛如毫不在意。
「我还能如何觉得？之前说喜欢我的是你，如今说放弃的人也是你？鹿小姐，我想问你一句，你究竟是有多善变？还是说，你嘴里本就没什么正话？」
又一次被指责说谎，眼泪都还没擦干的鹿晚游只能赶紧辩解摇头，湿漉漉的泪眼里充满了无辜。
「没有，我刚才的话，都是经过考虑的，不是乱说……至于之前，我也没有撒谎……」
连曾经喜欢过他这件事，都要被百里渊怀疑曲解，这可太令鹿晚游伤心了。
她要是不喜欢这个人，会因为掩藏不住而被孙萝盯上使绊子吗？姐姐会给她写信出主意吗？她又怎会在偷信事件闹大之后，陷入那样的窘迫之中，直接坚定否认不就好了。
不在乎的人，才根本不会受伤。
「发生了这么多事，人的想法是会变的……如果你因此就觉得我是个善变的人，那我也无话可说。」鹿晚游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小，连头也忍不住低垂下去。
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已经抽离了她下巴的手指，突然又紧紧地贴上来，将她的头抬起。
百里渊似乎又不高兴了，很不喜欢听见她的这个答案。
「你说喜欢我的时候，就已经够让我头疼了，我好不容易想办法来满足你的心愿，结果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你是在耍我玩吗？」
这句话听在鹿晚游的耳中，简直莫名其妙。
更令她看不懂的是，百里渊一边说话，一边还在咬牙切齿，脸上的神色兇恶无比，宛若遭到了一场无情的戏弄，对她选择放弃的态度恨之入骨。
为什么？
下巴被他用力捏得有些疼，也让鹿晚游哭到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没能想明白，百里渊为什么这么生气。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说看见我就烦，巴不得我离你远一点，免得打搅你修炼。为什么我让你不用提亲了，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你却这么生气？」鹿晚游小心地说着，被他周身强大的寒气，逼得耸起肩膀，「我以为，你应该很高兴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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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个判断，又令百里渊唿吸一窒。
明明有很多话想要说，可堵在心中的那块名为尊严的石头，却挡住了一切通道，消灭了所以声音，让他根本无法朝她解释什么。
只能将眉头死死皱起，也不知道面上此时的愤怒，究竟是朝她的，还是对自己的。
「你又在胡乱猜测我的想法了？我跟你说过，我不喜欢被人拒绝。明明是已经订好的事，我都已经接受了，你说放弃就放弃，你当我是什么？当我之前在心里做的那些准备是什么？笑话吗？」
他冰冷训斥的样子，能吓得人一哆嗦，鹿晚游一直就知道，百里渊是一个内心特别晦暗不明、难以揣测的人。
但她真没想到，顺着他曾经说出来的话去想问题，都能让他不满意。
一边明确说厌恶她，看不见她才好，眼不见心不烦，连弥补的提亲这件事，都要在心里做长久的准备……一边又不许她了结此事，给双方一个痛快。
那他到底想怎么样呢？
被逼到没有办法，闭上眼睛，鹿晚游逐渐止住了眼泪。
她已经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似乎只要按照百里渊定下的思路想下去，那她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
想要获得正确的评价，你只能选择跟百里渊站在一起，永远贊同他的想法。
他说提亲，你说好；
他说不许再见秦如风，你说好；
他说让你出去了就在宗门里乖乖等着，你说好。
看见没，这个时候的百里渊，是相当亲和好说话的，坏脾气一点都没有。可你一旦说了不好两个字，他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兇巴巴地出现在你眼前，说你做错了。
现实中、梦境里，他都是这样，容不得别人对他有一点忤逆。
看透了这一点的鹿晚游，努力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她有所醒悟，也不想哭了。
「这个也生气，那个也生气，那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不再需要他动手强迫，鹿晚游自己就勇敢地抬起了头，直视着百里渊冰寒的双眼。
尽管她脸上的表情，不如他的冷漠锐利，两人之间的对峙，依旧显现出一种势均力敌来。
「我方才已经说清楚了，我不想跟你成亲，那你现在是想要逼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是吗？是我救了你啊，我不想以救助者自居，只想要一个拒绝赔偿的权利行不行？还是说，我之前的感觉没有错，你根本就是想要用这件事来威胁我？」
人都是有极限的，鹿晚游一旦昂首挺胸，认真地开始跟百里渊辩驳，原本就底气不足方寸大乱的百里渊，便犹如无根浮萍一样，被她说得七零八落，连冷硬的表情都要强撑不下去了。
这一场争斗，他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可她却逐渐什么都不想要了，逼得他只能用各种办法，尽量将人拴住，纠缠耍赖还理直气壮的样子，连他自己都觉得耻辱。
只是如果能做干脆到放手，他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鹿晚游冷静的话语还在继续，一句一句，都像是在斩断百里渊悬挂希望的绳索。
「跟我有关的事情，我能不能说出自己的想法？一定要按照你的心意来做事，才叫正确吗？你越是这个样子，我越是觉得你很可怕，越是不想跟你成亲，想躲你远远的。」
她伸出胳膊，反手朝外面一指，态度比之前坦然了许多，浑然不惧的样子，大大超出了百里渊的估算。
「如果你还不放过，真的要用这件事来威胁，那我们现在就去找我哥哥好不好，把洞穴里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来评评理，我不怕了，我就想要一个公正的对待……你要是觉得我哥哥会偏袒我，那我们就去找你的掌门，看他怎么说，看他是不是也非得逼我嫁给你……」
还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指，已经僵硬至极，没多一会，便自己怏怏地垂了下去。
与之一起的，是百里渊从满是戾气到逐渐冷静，甚至开始眼神闪烁的模样。
他好看的唇角在微微抖动，似乎有无数的言语，现在都被关在抿紧的唇缝里面不得而出，最终也确实什么声息都没有发出来。
面对可以放弃所有的鹿晚游，她的倔强他从来就没有办法应对。
「我以前是喜欢过你，但是……」
像在惋惜一朵已经凋谢的花，鹿晚游轻轻地说着，「如果我那个时候就知道，你这个人，这么不讲道理，脾气这么坏，还喜欢欺负人的话，我肯定就不会喜欢你了。」
除了一遍遍往下咽动喉结，吞下想要拼命涌上来的苦涩，百里渊现在什么都干不了。
他做天之骄子太久了，所有人都捧着顺着，甚少品尝失败的滋味，总觉得一切都尽在掌握，非他莫属，可如今这个结果，就是他自己一步步造成的。
在感情方面，他更是生疏，完全没有应对的办法。鹿晚游听话，他就觉得开心，她不听话了，他就只能遵循实力对战的逻辑，用强硬手段逼她回头，重新看着自己。
结果就是越变越糟，连想要伸手挽回的结果，都是一塌煳涂。
如今也终于愿望落空，黔驴技穷。
「好了，我的话已经说完了。」
选择坦诚对待一切的鹿晚游，现在整个人的状态轻松极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状态，就像是互相调换过一样，「百里仙君你现在想要怎么办，是要继续逼我，还是要跟我一起去见我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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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
百里渊的满身冰冷，是一种被浸进冰水里的空寂，只冻着他自己，对外人仿佛失去了攻击性。
「鹿小姐说得对，是我执拗了……」他没什么表情地说着，「成亲这种事，你不同意我也不能逼你，何况你还对我有恩，我报恩再心急，也该顾及你的想法。此事不如暂且搁置，万一什么时候你又改了主意，我们再谈。」
鹿晚游看着他，不由得低头嘆了一口气。
她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明白了，可百里渊还是揪着最后一点尾巴不放手，是觉得她真是一个善变的人，今天不同意，明天就又改口吗？
为了要如此小瞧她，还一副高高在上宽容她，等她回头的姿态。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她看着他问。
百里渊也在看她，沉默点头。
*
离开鹿家回到飞星洞天之后，不少弟子都觉得，百里师兄的脾气似乎变好了许多，再也没有之前那种动不动就生气的状态，永远板着张脸没有好气，吓得谁都不敢来惹他。
相反的，他现在整个人变得非常冷静，不仅仅是话很少，就连情绪的起伏都很少，对外界也甚少关注。
整日里不是处理宗门事务，就是去一心练剑，看起来似乎跟以往的日常没有区别，但只有熟悉他的人能感受出来，百里师兄现在浑身都不对劲。
他就像是吃了一场惨痛的败仗之后，被削去了身上的部分骄傲，如今的状态也不能称之为颓废，该是冷静的蛰伏。
可若是不尖锐刺骨锋芒毕露，那还是他们的百里师兄吗。
谁能击败百里师兄，还让他性子都改变了一些……众弟子们议论纷纷，悄悄说了很久，掰着手指头将可能的高手数了数，最终也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
更奇怪的是，以前只要有安排就会帮宗门出任务的百里渊，如今居然开始变得挑剔起来。
他会利用自己的特权，特意删减掉一些任务，或者添加上另外一些活动，完全随他自己的心意来，反正也没人拦得住。其中的规律，大家并不清楚，不过，他选择的倒是大多数都有那些世家参与进来。
「懂了，师兄终于要朝那些看不惯的世家子弟们下手了。」
「干嘛非得对立起来，师兄也有可能是去跟那些世家多些沟通呀。」
「支持师兄去那些人面前出风头！」
不管身边的师弟们怎么争辩吵闹，选好了自己要参加的，百里渊将名册一丢，人也就走了，懒得与他们做任何解释。
那些弟子们也猜得挺对，百里渊挑选的，确实全都是一些世家子弟们也会去参加的活动，尤其是鹿家这种败落家族也有资格进去的，是他的重点勾画对象。
可惜，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很少能在这样的场合里再看见鹿晚游了。
鹿斐鸣因病出不了远门，照理来说，鹿晚游就应该会经常陪着鹿夫人一起参加各种活动，以前百里渊就曾见过，现在却一次都没遇上了。
最令百里渊郁怒的是，好不容易在某个法宝比拼大会上，他意外碰到了这个女人，见她在跟另外几个世家小姐们聊天，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毫无防备的一颗心正式高高提起，他脑中尽力想着藉口，希望能靠近她身边去与她随意说点什么。
这个时候，他却被鹿晚游发现了。
紧接着他就看见，鹿晚游刚刚还言笑晏晏的一张脸，顷刻间僵住，很快支吾着与身边人告别，快速地离开了这个场地，消失在了月洞门的后面，好像一切都只是百里渊迷了眼看错了，根本没有她这个人存在。
她避他如蛇蝎恶鬼，这样清醒的认知，叫百里渊就是想发火，也提不起力气了。
沉默回到宗门，正要去休息，百里渊却从师弟那里听到了一个最近发生在宗门里的大事件。
说是某个外门女弟子，痴心于一个内门师兄导致未婚先孕了，她慌张找上告知，原是希望能和心上人一起想办法，却被这不愿承担责任的无耻师兄否认，斥为污衊勾引。
女弟子伤心欲绝之下竟要自绝，好在提前被人救了下来，才保住了性命，她又哭又闹，在宗门里闹出了好大的一番动静，现在人人都在私下里谈论此事。
百里渊面无表情地听完了，竟沉默了下去，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
师弟以为他不乐意听这种无聊的消息，便缩着脖子准备退下了。
人要出门的时候，又被百里渊叫住：「什么处罚结果？」
师弟马上兴奋上前汇报：「现在两人还被关着，不过长老们已经决定了，按照旧例他俩都得清理出宗门。一个管束不住自身，翻脸无情，一个藉故闹事，败坏宗门名声，统统留不得。」
只冷哼一声，百里渊马上起身出门去了，师弟追问无果，也不知他这是要去哪。
两日之后，这件让弟子们讨论许久的事终于出了最终的处理结果，却不是最开始长老们定下的一起赶出去，而是单单将这位天资不错的内门师兄赶走。
并且这次，飞星洞天还一改常态地废除掉了他身上修为，让他此生再也用不出在这里所学的一招一式。
而那位女弟子，则半点没有受到处罚，胎儿随便她生或者不生，依旧被允许待在宗门里面，为了顾忌她的颜面，还特许她离开本宗，前往分舵，也算照顾周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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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中弟子们议论纷纷，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准备按照往常旧例处理的长老们，突然就改了主意。
大家都觉得，大约是那女弟子哭得太惨，古板的长老们才终于开明的一次。
稍后，又有弟子看见，百里渊竟拿了许多医书在手上看，众人惊讶他怎么不练剑，改为关注其他了。
「师兄不专注练剑了，这还是师兄吗？」
「前段日子，我也看师兄一直在看阵法相关的书，真转性了？」
「怎么可能，师兄可是一心修剑的，只是他都这么厉害了，偶尔学点其他，也能调剂一下换换脑子嘛。」
这群人只在旁边嘀嘀咕咕，自然也没有一个人敢去百里渊的正面，观察他究竟看的是医术里面的什么内容。
随便翻上一页，上上下下全都是讲的女子孕期的种种事项……若真叫旁人看见，只怕要惊掉无数下巴，百里渊却皱着眉头，一页页地看过去，暗自将其中要点记在心中。
他本来也对这个无甚了解，女子怀孕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该轮到他来操心。
这次，却是从这个有孕在身的女弟子身上看见她频频呕吐，而让他意外想到了鹿晚游……
有没有这种可能？时日已经多久了？那次见她吐，真的是吃急躁了？会不会是郎中没有检查出来？若真是怀孕，她会不会来找自己？自己该如何应对？后面要怎么照顾她？
原只是一点苗头，却在他心里越烧越旺，百里渊干脆就自己找来了书籍好好看看。
他一边看，也一边在心里嘲笑自己，简直有点可怜。
可看完一本，再看下一本时，他又能替自己找到理由，左右是无事可做，心中烦乱，不如看看这些，就算是打发时间呢，谁说一定是要为了某个人。
在百里渊四处撞机会参加各种活动任务的时候，鹿晚游确实一直待在家中没怎么出过门。
她一是为了躲人，二也是为了跟哥哥一起好好研究法阵，只要每日做的事情够多，脑子里就不会再想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了，时间久了，竟也像是忘记了自己身上曾经存在的种种纠葛。
这一日接到了盛家发来的请柬，说不日家中就要举办宴会了，邀请他们过去参加。
作为鹿宁心的娘家，鹿家人当然很有资格过去，只是鹿夫人正巧还有另外的一桩要事处理，这次就只能拜託鹿晚游一个人去了。
盛家办宴如何喜庆不要紧，重要的是这次能见到姐姐了，鹿晚游自然非常开心，稍微准备了一下便带着侍从们出发了。
与此同时，秦家的家主秦如风，还有飞星洞天的镇派弟子百里渊，都在各自的所在地收拾东西。
他们马上也要出门，目的地只有一个，盛家。
第44章
妹妹快到的消息, 鹿宁心很早就知道，一直就在盛家的大门口等着，要亲自迎接她。
许久没见到姐姐了, 鹿晚游非常激动, 看见她人就站在门口等待自己的那一刻, 马上就开心笑起来，一路小跑上前，欣喜地挽住姐姐的胳膊，姐妹俩好像回到了以前还在家中互相依靠的模样。
温暖的寒暄后，鹿宁心带着鹿晚游径直往里面走, 去给她安排住处。
听完了家里人的情况，又听说了法阵开启之后家族的兴旺现状，鹿宁心一阵欣慰，连连点头。
行路到一半,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陡然停下脚步, 瞪亮了眼睛拽住鹿晚游好奇问道：「那你跟那个百里渊呢, 你们怎么样了？」
姐姐是突然止步, 鹿晚游则是被吓得突然收声, 之前还兴高采烈愿意给她回答各种家里的问题, 现在却明显变得支吾了起来。
「我跟他……没有什么事啊。」
看姐姐满脸期待的样子, 她要是不说出个一二三来, 今天肯定是绕不过这一关的，鹿晚游只能硬着头皮瞎扯。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是我自己误会他来救我了, 他其实没那个意思, 只是顺手的……反正我现在都离开飞星洞天了, 这事就过去了，你也不要再提好不好。」
她与百里渊之间的纷乱纠葛，实在是不好说出口，哪怕故意隐瞒姐姐不太好，鹿晚游也只能红着脸坚持下去。
一听她这个说辞，鹿宁心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人家说没那个意思，你就退缩回来了，争都不会替自己争取一下，真是个傻子！」
她一下下戳着不成器的妹妹，「还有，我之前不是给你写了一封信吗，你没有好好看看？那上面我给你支了那么多招数呢，你倒是用几个啊！用了没？用了难道也这样？」
说到信，鹿晚游的心里便是一沉，好在她及时掩饰得好，才没有被姐姐发现。
「哎呀，没用的。」
她妄图用以前挨姐姐训时常用的撒娇手段混过去，微微扭了几下身躯，瘪嘴道：「说了已经过去了，我现在跟他没关系，你不要问了，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鹿宁心更生气了，黑了脸，却不是朝鹿晚游的，而是压低声音狠狠骂了一句：「瞎了眼的狗东西，居然看不上我妹妹！」
她像是比鹿晚游还要气愤此事一样，一把将妹妹的胳膊重新挽住，带着她奋力迈步向前。
「走，以后我们不提他了，多的是青年才俊，明天我就给你介绍，可不是个个都像他这么瞎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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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暖心姐姐的关切，但鹿晚游也有些羞赧：「……我是来看你，顺便做客的，你别管其他事啦。」
什么介绍不介绍的，她现在也没这个心思。
「当然要管。」鹿宁心却是一脸的认真，「你如今年纪也快到了，家里肯定在想你的事，要我说，嫁就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别最后弄得随随便便，不上不下的。」
这句话是对鹿晚游的提醒，可她却直接想到了姐姐的身上。
「姐，你在盛家还好吗？」
从进来之后，都是姐姐在问长问短关心家里人的情况，现在鹿晚游才有机会来问她一句。
鹿宁心出嫁盛家，为的就是将鹿家祖上曾经占有、后来却失去的地盘从盛家手上换回来，不换不行，要开启法阵就必须用到这块地，所以修真界才会传出鹿家卖女儿换地的消息。
他们鹿家的名声着实不好，别的世家也是互相联姻，交换利益的，都没有被这么诋毁过，到他们这里就难听得不像样子。
鹿晚游都不敢想，姐姐嫁过来之后会承受多大的压力，才会坚持让她去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随便找个什么世家子弟去联姻。
「你看我现在像是过得不好的样子吗？」鹿宁心把脸凑过来，要让妹妹瞧清楚自己的气色，又转个圈，让她看看自己的身段，「只要我不气，就没人气得到我。」
她总是这么爽朗，鹿晚游忍不住放心地笑了，重新挽好姐姐的胳膊，两姐妹继续往里走。
盛家这回办宴，是因为家里二公子喜获麟儿。
终于看见长孙降生的盛家家主喜上眉梢，这才决定大摆宴席，请客欢庆。
全家人都喜气洋洋，最尴尬的人该莫过于嫁给大公子的鹿宁心，妯娌都产子了，她却始终一无所出，鹿晚游受了母亲的叮嘱，过来之后要多多注意姐姐的心情，开解她。
路上她也一直小心用眼睛观察，却发现姐姐好得很，情绪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不由得宽心一些。
稍微在客房休息后，鹿晚游便亲自去给新生儿送礼物，再疲累，这种基本的礼节还是不能少的。
谁知即便有鹿宁心的带领，她也没能见到这母子两个，只是尴尬地在堂内坐了一会，就听见侍女来报，说母子两个现在全都睡着了，不方便见客，请她们两个先回去。
鹿晚游刚惋惜起身呢，内室里便传出一群女人们开心地哄着小孩子的声音。
怎么看，也不像是安静得能睡着的模样。
尽管心如明镜，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微笑着将带来的礼物送到神色尴尬的侍女手上之后，便跟姐姐一起迈步出门了。
一路上，两姐妹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似的，都对刚才的情景不提一句，转而笑谈其他话题，好似开开心心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鹿晚游也知道姐姐的无奈，她能在这个盛家活得好，靠得是她自己的好心态，但不代表着别人真就会对她好了。
自己现在若抱怨一句，最难受的还是姐姐啊……
于是鹿晚游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亲昵地挽着姐姐的胳膊，尽捡些开心的话题。
她俩正一边闲聊，一边散步时，迎面又碰见了一群人。
领头的是两位衣着华贵的妇人，恰巧鹿晚游都认识，一位是盛夫人，一位是郑夫人，也就是郑冠玉的母亲。
怎么这么巧，都能在这园子里面碰上，想来她们两位也都是去看小孩子的。
鹿晚游刚做好了行礼的准备，面前便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却是姐姐稍稍站去了她前面，将她护卫在身后。
「母亲，郑夫人。」鹿宁心的举止很得体，鹿晚游也跟着姐姐一起。
那两位正聊着天，一眼便瞧见了她们。
盛夫人看都懒得看后面的鹿晚游一眼，直接将目光盯在鹿宁心的身上，皱眉厌弃道：「全家人都忙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还有闲工夫在这里浪费，也没想着帮家里做点什么？」
既鄙夷了鹿晚游，又训斥了鹿宁心，一看就是故意找藉口发邪火的。
鹿晚游不满地朝这盛位夫人看了一眼，又担忧地看向姐姐的背影。却听姐姐什么都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说了一个「是」字，便再也不言语了，让盛夫人的指责宛如撞在棉花上似的，软趴趴的没有力。
「你除了说是，还会不会说其他话啊？」盛夫人看自己这个大儿媳，简直是哪里都不顺眼，就想找个机会狠狠教训她一顿，但她总是不接招就很没劲。
这时，站在旁边的郑夫人在盯紧鹿晚游看过许久之后，便故意笑着说道：「算了算了，大喜的日子你这么生气做什么，白白坏了自己的心情，还不带我去看看你的宝贝乖孙，昨天我可是没有抱够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盛夫人马上又来精神了，气沖沖睨着鹿宁心。
「哼，说起这个我就更气了！要不是我另外还有个争气的二儿媳妇，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啊，也不知道这样的女人娶进门做什么，还要我们家白白养着。」
鹿宁心好端端地站着，虽然盛夫人的话明晃晃地指着她，但她脸上却不见半点怒色，依旧平静自如，就跟没听见似的。
「走了走了。」
见怎么激她都起不到作用，盛夫人也懒得继续在这里耗下去了，带着郑夫人一起离开了。
这群人刚走，鹿宁心的白眼就翻上了天：「烦都烦死了，天天找我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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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晚游心里一万个担心，再也笑不出来了，过去牵住姐姐的手，希望能让她心里舒坦一些：「究竟怎么回事呀？」
果然姐姐说在这边一切都好，就是报喜不报忧吧。
「这老婆子以前不这样的，就是懒得理我而已，最近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疯了一样，天天想整我，我要是搭理她，只会让她更来劲……回头买一副治疯病的药给她吃下去，没准能治好。」鹿宁心气哼道。
「这两位夫人，是闺中好友吗？」回头看那群人离去的背影，鹿晚游心里突然起了一个念头。
「是表姐妹，关系很好。」
听见这个答案，鹿晚游便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未必是盛夫人突然变了性子，而极有可能是这个郑夫人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刚刚看见郑夫人，鹿晚游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明显感受到一股不祥。
不是因为郑夫人长得有多么丑陋兇恶，恰恰是因为她看着面和心善，却能在梦境里面伙同她儿子郑冠玉，做出那样的事情，不仅废掉了梦中鹿晚游的修为，还恶毒地损毁她浑身经脉，让她连个寻常凡人都不如，饱受病痛之苦，最后也间接死于这个原因。
从梦里的言行来看，这个郑夫人其实早在郑冠玉沦为废人的时候，就已经怨恨上鹿晚游甚至是鹿家了。
她儿子成为了家族弃子，她不敢去怪飞星洞天，不能拿百里渊怎么样，更拗不过家族，只能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当时也在现场的鹿晚游身上，深深地迁怒着她。
好似若鹿晚游当时能出手挡一挡，她儿子就不会被废一样，所以都是鹿晚游的错，连带着鹿家也有错……
如今，这份怨毒的心思，虽然还没有发展到要抓住鹿晚游进行折磨的地步，但过来给鹿宁心添点堵，还是很轻松的，也就是在表姐耳边说几句话的功夫而已。
这一切都不过是鹿晚游自己的猜测，没有实证，但郑夫人这样危险的人物，她确实要提醒姐姐好好注意。
稍稍将这件事说与姐姐听，就提醒她郑夫人可能会因为郑冠玉的事情而迁怒鹿家人，让她留心。
听过后，鹿宁心若有所思：「怪不得，老婆子发疯的时间与她过来的时间，恰好对得上。」
等想通了，她又忍不住嘲笑：「她自己儿子什么货色她心里不清楚么，还有脸怪罪别人，要我说，当时那个百里渊就该下手更狠一点，直接将这人杀了了事，留着他也是浪费口粮。」
陡然听见百里渊的名字，鹿晚游面色一僵，鹿宁心瞧她表情这么明显，以为触及到了妹妹求而不得的伤心事，也赶紧不说了。
「算了，提他干嘛，当这人不存在好了，我们回去吧。」
送鹿晚游回客房的时候，要经过男宾客的院子，里面正有一些人在搬东西，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客人住了进来。
两人没有多管，简单看过一眼便准备从侧门离开。
结果一转弯，却直接迎面与两个正在说话的人撞上。
这两人，一个是为自己喜获长孙而眉开眼笑的盛家家主，即鹿宁心的公公；另外一个，却是一个身材修长，面容温和的成熟男子。鹿晚游瞧上一眼，感觉这人身形有点眼熟，自己似乎见过，具体是谁她脑子里却没什么印象，模模煳煳地说不清。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男子的地位一定比盛家主要高。
不然为什么两个明显差着辈分的人并排走在一起，明明盛家主更年长一些，却是更恭敬的那个。
无论如何，都是鹿家惹不起的人就是了，既然不小心冲撞了，还是乖乖退让道歉比较好。
鹿晚游低下头，跟在姐姐身后，一起规矩地沖这两人行礼，让开道路。
她就像是一个小跟班，只要有姐姐的保护，什么也不怕，乖乖躲在她身后就行了，哪怕是这样的场合，她嘴巴开开合合，小声附和着姐姐的声音，也没人知道她喊的是什么，更不会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父亲，秦家主。」鹿宁心恭敬拜了一下。
鹿晚游要跟着拜，却在听清楚姐姐的话语之后，动作停顿。
秦家主……秦如风么？
怎么能这样撞见，现在该怎么办？她一点防备都没有。
慌乱之下，赶紧低头。
原本只是为了跟在姐姐后面，将这两人的目光混过去，现在知道秦如风就在面前，鹿晚游便再也没有动弹的意思了，宁愿就这么一直低着头，直到这两人走开。
抬起头来做什么呀，万一对上了秦如风的眼睛，她是看还是不看？
他要开口跟自己说话，她回什么才好？
好像不管做什?蒊么，都显得很别扭，那不如就把脑袋低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没准这个秦家主，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呢，鹿晚游心里偷偷想着。
「……鹿……」
在盛家主跟鹿宁心简单对话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秦如风突然唿吸急促，原本平和的眼神癫狂起来，盯紧了只露出半个身影的鹿晚游。他漆黑的眸子失神又震颤，片刻不移地看着她，哪怕连脸都看不完整，也依旧捨不得眨一下，好像耽误了这片刻的功夫，眼前躲藏起来的小姑娘，就又要飞走了。
一只清瘦的手，无意识地朝她的方向伸出，到了中途又受到惊吓似的颤抖着退回一点，想碰不敢碰的畏畏缩缩，与他清风朗月的外形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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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还只是噙着淡笑的嘴唇，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如同病了，吐露出来的低沉字句，让周围的人根本都听不清，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他喊的内容里，有一个鹿字。
秦如风激动又害怕，这是他踏碎天道，逆转时空，耗费了全部实力，付出了无数代价，才得以重新见到的珍宝。
天底下能令他记挂至此的，除了她，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可以对着他哭、对着他笑的人……多年的心愿圆满于此刻，他的身体却僵硬地只能站在原地，连上前一步都不敢。
「嗯？你在说什么？」
盛家主察觉到了身边人的不对劲，好奇地回头看向秦如风，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明所以，「怎么了？」
鹿宁心听见了鹿这个字，疑惑不解，但也不敢放肆，恭敬问道：「秦家主，您在说什么？」
在心跳失速之下，秦如风此时耳边全都是鼓譟的风声，根本听不清两人在问他什么。
他的眼里心里，始终只有那一个目标。
没想到在这里猝不及防地就见到了鹿晚游，一股巨大的惊喜瞬间爬上他的心脏，冲击着他的天灵，却也如毒蛇一样狠狠地缠住了他，让这具刚刚夺舍而来还并未完全适应的孱弱身体，因为承受不了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而一下子溃败。
「我……」
刚想要开口说话，胸口处传来的剧烈疼痛便让秦如风一阵晕眩，整个人站立不稳，原地踉跄，幸亏有年老的盛家主帮忙搀扶才没有狼狈倒地。
大家都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赶紧围上来，顺便喊院子里面的人过来帮忙。
鹿晚游也在担忧的人之列，她捂着胸口，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秦如风突然病倒的模样，并没有再躲在姐姐身后。而秦如风也终于藉此机会，在剧痛之中，用一双迷煳的双眼，勉强看清了她的完整样貌。
还是那么好看，那么可爱，那么善良，和他心中所怀念的一模一样。
「……鹿……」
秦如风艰难地想要发声，甚至想要扯动嘴角，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来表达自己见到她的开心，让她不要被自己这副病残的样子给吓唬住。
但身体已经支持不了他做这些多余的动作了，他只能在强撑眼皮看过鹿晚游最后一眼之后，脸色苍白地晕厥过去。
院子里在搬扆崋东西的，正是秦家的侍从们，听见了唿声也赶紧出来救助自家家主。
「家主身体刚刚好些，这又是怎么了？！」侍从疑惑地扫了面前三人一眼，很显然将责任归咎在他们头上
「快快，赶紧送进去躺下！你，去喊医修过来！」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秦如风送进院中客房里，赶紧进行紧急医治，而帮不上什么忙又满头雾水的鹿家姐妹两个，只能呆愣愣地站在屋内，观察着卧房里面的情况，并不敢随便进去添乱。
「吓死人了，怎么突然就倒了……」鹿宁心回头跟妹妹说着悄悄话，「那些秦家人还以为是我们弄的，真是冤枉啊。」
站姐姐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衣袖，鹿晚游也在为秦如风的病情着急，虽然这人唐突了些，但好歹也是一条性命，这病情危急到如此地步，也太令人担忧了。
「他之前闭关失败，好像是走火入魔了，据说伤得很重。」小声给姐姐汇报消息。
鹿宁心便更奇怪了：「病了就在家养着啊，到处跑干什么？一个小孩子出生而已，谁家不生小孩啊，这热闹他也想凑啊，没听说他以前是这样的人啊。」
「……」
这人的心思，谁能想到了，鹿晚游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贴着姐姐，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担忧地看向里面救人的情景。
「你们两个，给我出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暴躁的呵斥声，鹿家姐妹同时回头，却见听闻消息急速赶来的盛夫人已经板着脸瞪她们好久了。
盛夫人知道现在躺着的那位身份尊贵，即便是要教训人，也不敢大声，只能将她俩从卧房的门口喊出来。
「听说秦家主就是因为被你们两个冲撞到了，才会晕倒的？！」盛夫人在院中，压低声音，怒目而视。
鹿宁心还没说话，鹿晚游便想察觉出不对了。
秦如风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晕倒，现在还没有定论，怎么就能斩钉截铁地怪罪到她们两个的头上了？
现场可还有盛家主在场呢，可以为她们作证的，分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想要辩驳，想要给自己跟姐姐洗刷冤屈，将要开嘴的一剎那，才意识到对方的身份，是姐姐的婆婆，就算是为了姐姐未来的日子能好过，这个人她也不该随便顶撞。
鹿宁心都保持沉默，没有说什么，她又怎么能随便站出来，加深姐姐的难处……鹿晚游只能咬紧牙关，低头与姐姐并排站在一起，和她承担所有的斥责。
「我告诉你们，要是今天秦家主在这里出了什么问题，那可全都是你们两个的责任，与我们盛家没有半点关系！」这句话，才是盛夫人过来的主要目的，别管当时在现场的人有几个，先把盛家主摘出来再说。
「到时候，我会直接让秦家去跟你们鹿家讲道理，别怪我没有提前说过！」
这个时候，从卧室里面匆匆忙忙跑出来一个秦家的侍从：「鹿小姐，您是鹿小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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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站着两个鹿小姐，那侍从的眼睛却是分明看向鹿晚游的，她只能迷茫地站出来：「……我是。」
「家主昏迷时候，嘴里也在喊着您的名字，还请您现在进来一下。」
一听昏迷的时候都在喊人，盛夫人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要拉人进去算帐了，赶紧上前说道：「虽然她是我们家媳妇的妹妹，但真的跟我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有事找她，可千万不要牵连到其他人啊！」
侍从皱眉道：「什么牵连不牵连的？她是我们家主心仪之人，现在家主昏迷了，得恳求她进去探望一下，也许有奇效。」
第45章
心仪之人的身份一摆出来, 在场三人的面色可谓精彩纷呈。
盛夫人刚刚还在不停说话的嘴巴，根本惊得闭不上，极力张大的样子足足可以塞进去一颗鸡蛋了, 她目光震颤地上下频频扫视着鹿晚游, 好像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她跟秦如风这样的人匹配上。
外加她刚才几次在鹿晚游面前态度高傲, 故意无视，还专门找茬她姐姐，现在听了秦家侍从的话，整个人不仅仅是惊讶了，更有一种担忧, 想着方才见这姐妹俩时要是稍稍客气一点就好了，悔不当初啊……
鹿宁心则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就是瞪大了眼睛无比震惊地看着鹿晚游，另外还有一些惊喜, 以及身为姐姐，对自己带着长大的妹妹的骄傲——小东西, 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被所有人盯着, 鹿晚游尴尬又无措, 脸色发红, 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这些秦家人, 似乎都有一个毛病, 总是将这件事当众说来说去, 一点也不管她什么态度，喜不喜欢，首先就用这个身份将她给套住了, 让别人都关注此事, 她连拒绝否认都不太好说, 反而还会被人认为是不识好歹。
能不能多少尊重她一些呢……
「我……」鹿晚游不自在得很，声音小小地辩解道，「其实我跟他，不熟的。」
要不然怎么可能刚刚都直接面对面了，还没认出对方是谁。
「不熟都成了心仪之人？」
姐姐惊得更加无话可说了，感觉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傻子妹妹，身上好像藏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能量，令她今天大开眼界了。
鹿晚游更为窘迫，有点想逃走。
这些事情全都是秦如风说的，她完全是被动，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要说为什么突然就心仪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呀，现在被架在这里，都没有办法跟人解释。
「哎呀，这一看就是鹿小姐容貌出众，性格温婉，不经意之间就令秦家主一见钟情了呀！是好事情！」
盛夫人变脸比翻书还要快，没多少机会给她改错了，她得赶紧热情起来，弥补方才的错误。
走到鹿晚游身边，她简直亲昵地像是在对待自己的亲女儿似的，又是给她整理衣服，又是温柔地拍拍她的手：「我就说，怎么今天秦家主一见到你，就晕了过去，原来是因为看见心上人太过激动的原因，都怪鹿小姐的魅力太大了！」
刚刚还在甩锅姐妹俩冲撞呢，恨不得划清界限，现在又马上改口说是秦如风自己激动的，捧得鹿晚游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算是对这个盛夫人的变色能力，有了全新的认识，她干笑着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鹿晚游确实挺关心秦如风的状况，希望他能尽快醒过来，但这代表不了什么，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晕倒在眼前，她也依旧会担心的，没什么不同，只是出于善意的本能罢了。
若今天真的顶着这个名头进去探望，以后可就更加难以说清了，鹿晚游面色有些为难。
「我、我不会医术，进去了也什么都做不了的。」她想最后挣扎一下，能不蹚这浑水最好了。
那侍从见她不愿，废话也不多，撩起袍角便要朝她跪下，吓得鹿晚游浑身一震，手忙脚乱地上前去将人搀扶起来。
盛夫人这个时候自然也在旁边添柴：「人家都这样邀请了，鹿小姐还是进去探望一下吧，做不了什么，在旁边看看都好，病人嘛，都是需要安抚的，兴许真的有效果呢。」
侍从都急地要给鹿晚游下跪了，现在她就算想逃，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只能顶着尴尬的面色小声道：「……那我进去看看吧。」
她就不信了，秦如风病得那样厉害，不去找医修却来找她，能有什么用。
进去熘达一圈就赶紧出来，人若还不醒，到时候别怪她就行了。
等鹿晚游跟着侍从进去屋内了，盛夫人撞了一肘鹿宁心，压低声音道：「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你怎么从来没跟家里说过啊？」
早点说，她至于今天丢这么大人吗？
鹿宁心自己都是满脑子疑问呢，妹妹也没跟她说过啊。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拿什么跟您说。」
盛夫人咂摸着嘴巴感嘆道：「居然能得秦家主的青眼，你这妹妹还真是高人不露相啊。」
鹿宁心悄悄白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进到了卧房内，里面站着的除了有秦家的侍从还有一些盛家的人。
若不是室内宽敞，只怕早已经挤得密密麻麻挪不动脚了。
鹿晚游刚在门口一露面，所有人便都转过头来盯着她，那些目光里面有好奇，有疑惑，有打趣，也有轻蔑，复杂无比，全都集中在她身上，让她一瞬间脑子便有些发蒙，只好略微低下头，跟在侍从的后面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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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所有人关心的秦如风，此刻便躺在最里面的床上。
哪怕依旧隔着一定的距离，也能看清他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苍白得吓人，整个人似乎正陷入某种痛苦之中难以脱离，面色扭曲，眉头皱得死紧，嘴唇微微张着，发出了一些细小的声响，但听不出是什么。
看起来，真的病得好严重。
鹿晚游没太靠前，稍稍探头打量了几下，心里越发没底，她真不觉得自己进来了能起到什么作用，这些人只怕要失望了，赶紧让她出去比较好。
「真是她？」
站在旁边与秦家人同样操心的盛家主，苦恼地揪了揪鬍子，「没弄错？」
秦家的侍从却无比认真地点头，悄声解释道：「没有错，就是她。之前刚闭关出来时，家主情况万分兇险，嘴里喊得也是这个称唿，事后我们才知道，这就是鹿家这位小姐的乳名……」
已经束手无策的秦家医修，这个时候恭恭敬敬地来到鹿晚游面前，行了礼之后便给她解释秦如风目前的状况。
说他身体已经无碍了，但似乎意识还被困着，所以人无法清醒。
这种时候用什么药都不好使，最好是找个他所关切的人过来，在他身边一声声唿唤他，可能会有效果。
「……」
鹿晚游真的越来越窘迫了，她好想大声沖所有人都解释一遍，她跟秦如风，真的一点都不熟啊，莫名其妙就被推到这个位置来，她压力很大。
而且想用她来唤醒，两人都没说过话，秦如风只怕连她的声音都没听过，怎么可能会有用，这个办法太荒唐了。
「拜託鹿小姐了。」见她不动，医修言辞恳切，「每魇在里面一分，对家主的精神都是一分消耗，您就帮帮我们吧，当是积德行善了。」
在场所有的秦家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号令，突然一起面色郑重地沖鹿晚游行礼，场面严肃得不行，让人哪里还拒绝得了，鹿晚游生怕自己再不答应，这些人又要跟之前一样，沖她下跪了。
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上。
「我喊了，他不醒，你们不要怪我呀。」她提前预防好。
小心翼翼坐在床沿，为了避嫌还只沾一点点边，鹿晚游紧张咳了咳嗓子，正欲开始，耳边便听到了秦如风在昏迷之中所喊出来的含煳语句。
「小鹿儿……」
她一下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人。
确实一直看秦如风嘴唇开开合合，在喊着什么，她以为真的是在喊自己的名字呢，现在才听清楚，竟然是这个称唿……
这是小时候，父母对鹿晚游的爱称，她年纪最小，又娇娇嫩嫩的，令人爱不释手。一直延续到现在，人长大了，也就偶尔撒娇时候母亲会喊一喊了。
家里人都很少再提起，何况秦如风一个不相熟的外人。
他是怎么知道的，还喊得如此顺口？
一瞬间，那种被掌控住一切的感觉，又回到了鹿晚游的身上，她真的要开始怀疑这个秦家主究竟还知道多少东西了。
旁人不知她为何发呆，便催促她，回过神来的鹿晚游只得收起疑虑，专心给人消灾。
「秦、秦如风……」
她心里别扭，还很不习惯，第一次喊得结结巴巴，声音也小，躺着那人自然没什么反应，可能根本没听见。
在众人的建议下，鹿晚游不得不靠近了些，又加大声音。
尽管努力保持镇定，她脸上还是不受控制地泛了红，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坐在了一个陌生男人床前，开始喊他名字了……这件事之后可如何收场啊。
鹿晚游一边喊着，一边为此而头疼。
喊名字始终没结果，她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看吧，她对秦如风没这么大作用，所以大家别太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了好不好。
「没用。」
她内心轻松，脸上却露出遗憾的表情，「他根本没醒。」
医修满面愁容，其他人面色也不好，大家只能对着依旧拧着表情无法醒来的秦如风揪心不已。
「多谢鹿小姐费心……打搅您了，送您回去安歇吧。」众秦家人恭送鹿晚游。
人家也算礼待，没能帮上忙，鹿晚游不好意思承这么大的礼，点头回道：「抱歉……实在做不了什么，愿秦家主早日好起来，我这边就先走了。」
说完，她刚要起身，之前一直躺在床上对她的唿喊没有任何反应的秦如风，这个时候却突然动了。
像是生怕床边的人走远，他眼皮极力想要睁开，埋在被子下的修长手臂也一下子伸了出来，冲着鹿晚游的方向胡乱探寻，颤抖不安的嘴唇里喊出的不再是之前的低语，而是急躁地唿喊道：「别走、别走……！」
「家主！」
「天啊，有反应了！」
「快，家主醒了！」
在鹿晚游震惊到瞪眼的时刻里，四周响起了秦家人激动的欢庆声，但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生怕吵到情况还不明的秦如风。
也就这片刻的怔愣，让鹿晚游没能反应过来，她一直安放在床边作为支撑的手掌，居然被秦如风抓到了——然后死死握紧，劲还特别大，一点都看不出是一个晕厥的病人。
「啊——！」
这突发情况，惊得她慌张叫了起来，想从秦如风手上将自己的手腕抽出，却怎么都抵抗不住他的执拗，只用片刻功夫，鹿晚游洁白纤细的手腕，便被他有力的大手给抓得发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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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这样的事，她又急又羞，也顾不得什么：「秦如风，松手……你快放开我。」
也许是她挣扎得幅度稍微大了些，也许是她焦急的声音对病人更有效，之前一直清醒艰难的秦如风，这个时候终于彻底打破了孱弱身体对他的禁锢，奋力地睁大了眼睛。
他那双本就漆黑明亮的眸子，陡然见了光，竟显得有些凶神恶煞，在睁开的一瞬间，望着头顶上方爆发出某种凶冷的杀意来，令人瞧得都不由一惊，怎么好端端一个温和的人，会在不清醒的时候，露出这样的眼神。
但这兇狠的目光没有存在多久，便很快被替换为秦如风惯有的平和冷静。
等他意识到自己手掌中的触感不对，眼睛转移过去，见自己抓住的是一个面色已经红透，表情还带着焦急和羞涩的鹿晚游，秦如风体内的灵魂一下子深深震颤，紧接着便马上将手松开。
「抱歉……」
他刚刚平静下来的眼眸，陡然变得急切又柔情满满，好似生怕自己刚才的突兀举动对鹿晚游形成了多大的伤害，不顾旁边侍从的激烈反对也要挣扎着坐起身，喘气连连片刻不舍地盯着她看，声音嘶哑而温柔。
「刚刚是不是将你抓疼了？」
除了秦家的侍从，屋子里还站着一堆盛家人呢，他们哪里见过秦如风这个第一世家的家主当众露出这么慌张关切的目光，毫无镇定的强者风范，好似魂都丢在鹿晚游身上了，自己连气都没喘匀，便先问她好不好。
这是个什么情种啊，真是令人惊掉下巴……
盛家主拼命地揪着鬍子，将秦如风的痴狂全都看在眼中，想想鹿晚游的身份，想想他们盛家跟鹿家的关系，便不免得意地笑了笑，心里另外有了计算。
见秦如风这样赔着温柔小心，鹿晚游原本有些着恼的心思，也不好意思发作了。
被他盯得脸上更见窘迫，只好侧过身去低着头，轻轻揉着自己的手腕，摇摇脑袋，低声道：「没事。」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手腕挣扎得太厉害所以有些发红而已，她天生皮肤就白，这才对比明显，稍后就没事了。
但秦如风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的眸子转到鹿晚游手腕上，瞧那一片刺目的薄红，简直就像是看见鹿晚游身受重伤流出的血一样，令他眸中闪过大片的心疼。
「实在抱歉，伤到你并非我的本意，方才是深陷昏迷之中意识混乱颠倒，又听见你的声音说要走，这才焦急，还望鹿小姐能原谅我这次的鲁莽。」
他致歉的语速非常快，瞧着与他温润平和的外表并不搭调，但这样的态度，已经足够令鹿晚游满意了。
别人对她客气有礼，她也会是一个非常温柔宽和的人。
摇摇头，鹿晚游小声说话，依旧没敢正脸去看秦如风：「没事的，秦家主您醒过来就好，这屋子里的人都很担心您，请您之后保重好身体呀。」
屈膝行了一礼，算是告辞：「既然您已经醒了，那我就先离开了。」
面对一个昏迷的秦如风就已经够尴尬了，现在他都醒过来，会说话了，鹿晚游哪里还待得住，只觉得在这个屋子里面犹如火烤，周身没半点自在，她只想赶紧出去喘口气。
一转身，后面心情急坠的秦如风脱口而出：「且慢！」
以为他还有什么事，鹿晚游只好转头回来。
「我……」
这一句其实只是情急之下想将人留住，秦如风根本就没想好之后要怎么办。
他知道鹿晚游这个样子就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心里捨不得放人，但是更加捨不得她不开心。
将人喊住，成功地多看了她一眼，看清了她完整的面庞，秦如风便忍不住在嘴角带上笑容，觉得十分满足，也不敢再奢求更多。
即便他已经虚弱到额头冒出冷汗，也依旧兴致高昂地无法压抑，眼神明亮闪烁。
「我是想郑重对鹿小姐说一声感激，若不是你来帮我，我现在还醒不过来。」
见没有更多纠缠，只是单纯感谢，原本悬心的鹿晚游不由在脸上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略微冲着秦如风点点头：「秦家主您客气，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笑容，愣是让秦如风看得回不过神来，好像整个人都痴了。
见他如此，屋内立即便有忠心的侍从拦住鹿晚游的去路，恳求她能多在房间内待一会。
便是一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家主有多想看见这个姑娘在身边，哪怕只是多看她一眼，家主都是如此开心。
侍从的话刚刚说完，没等鹿晚游做出反应，最先发怒的反倒是秦如风本人。
「你闭嘴！」
皱眉冷声呵斥，一点也不像他往日里温和的模样。
侍从赶紧跪下告罪，秦如风理也没理他，看向鹿晚游，又换上了最温柔的语气：「是我的手下不懂事，我会教训他们，鹿小姐回去休息吧。」
在这个屋子里实在待得难受，也不想被人再拦一次了，鹿晚游飞快冲秦如风点个头，便转身消失在了门口。
刚刚，不知道为何，听秦如风出口训斥侍从，那一声闭嘴，居然让她突然想到了百里渊的桀骜模样……揉揉额角，鹿晚游觉得自己真是脑子出毛病了，怎么莫名其妙会将这两个人联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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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事，多少也令她对秦如风的强势印象有所改观，毕竟他没有在众人面前强留她，反而主动放她离开。
在鹿晚游离开卧房之后，秦如风将屋子里的盛家人也都请离了，他要教训侍从，自然不方便外人也在场。
「今日，你们是怎么将她请过来的？」吞下一粒药丸，顺了胸口的气，秦如风眉目间冷冷淡淡的。
之前过去请人的侍从跪下回话，说明了下跪请人的过程。
「下不为例。」秦如风面色虽冷，但心里却因为又见了鹿晚游一面而正开心，也不愿多追究什么了，只命令道，「再有秦承这样自作聪明，不顾鹿小姐的意愿，只为达成我命令的，我绝不轻饶。」
想起去执行送礼任务，明明完成了，回来却依旧被家主责罚的秦承，众人心头都是一凛，纷纷下跪保证。
家主的脾气，可能是因为闭关走火入魔的原因，出来之后便大为不同，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但他上位者的强大气息却更加强烈了，冷着面色的时候简直如一座山压在人头顶，在他面前没人敢轻易放肆，即便他现在只是个病恹恹的状态。
秦如风又道：「以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愿就是不愿，你们只管顺着。她开心了我就开心，她不开心……我就让所有人都不开心。」
「是！」侍从们立即应答。
*
从屋内出来的鹿晚游，闻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松了好大一口气。
盛夫人和鹿宁心见她出来，也赶紧迎上来。
盛夫人是满脸的热情，不问缘由毫无头绪就将鹿晚游从头髮丝到脚后跟都夸了一遍，估计是利用刚才空余的时间在脑子里想的，现在一股脑说出来，将鹿晚游都听愣了，附和着笑了几下，她忍不住道：「谢谢夫人的盛赞，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
本来就是千里迢迢赶过来的，一路未休息，碰了这么多事现在终于闲了下来，真不想再听这一箩筐的话了。
盛夫人马上点头，亲切地沖鹿宁心说道：「宁心啊，你一定要好好帮我招待你家的妹妹哦，住得有任何不满意的直接换，千万不要委屈了这位贵客。」
领着鹿晚游走开了，鹿宁心才忍不住小声说道：「还用她来说么，我本来就给我妹妹安排得是最好的。」
见了这么多人，还是姐姐最亲，疲累的鹿晚游挽着她的胳膊，也不好好走路，就想歪靠在她身上，让姐姐拖着自己走。
「喂，你跟秦如风究竟怎么回事？怎么都没告诉过我啊？」
等四周没人了，姐姐便要开始来算帐了，一脸「居然敢瞒我」的兇恶。
「我真不知道。」鹿晚游都不晓得自己要解释几遍才能有人信。
她将送礼的那些事情，还有今天的情况都简单说了一遍，原原本本告诉姐姐。
「你看，我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他，总觉得他应该是认错了人。」
戳戳妹妹发红的脸颊，鹿宁心忍不住笑道：「我觉得不错啊！秦家主他天资超绝，家世又好，君子端方，温润体贴，不少人都以他为楷模的，能被他喜欢上，可比那个百里渊要强多了，要不咱们换他吧。」
怎么又提这个名字，鹿晚游一点也不想将他俩摆在一起对比，拼命摇头道：「你不要说了。」
「别拒绝这个机会嘛。」
姐姐笑着带她往前走，「万一人家是真心的呢，接触一下又不会怎么样。虽然可能会被人说成是攀高枝，但要是为了避嫌这些就要错过自己的幸福，实在没必要，自己开开心心的才最好。」
实在不愿再听姐姐念叨这些，到了屋子，鹿晚游跑进去，把门合拢，就留下一条缝隙沖姐姐说道：「我要小睡一会，你要再吵的话，我就不让你进来了。」
被挡在外面的鹿宁心哼了一声，沖她皱皱鼻子：「小气鬼，不说就不说。」
鹿晚游开开心心的又将姐姐放进来，姐妹俩趁着下午空闲的时候，一起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最后都闭上眼睛打起了盹。
再次醒来，姐姐已经不在屋子里了，她作为盛家的女主人之一，身上肯定还有不少事情的，不可能时时陪着自己，鹿晚游也就不奇怪了。
稍微收拾了一下，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第46章
屋子的门没有被出去的姐姐关严实, 鹿晚游小心打开来一看，却见自己屋前突然就站满了一排的人，看身上衣着各个都是秦家的侍从。
他们手上都捧着大小不一的盒子, 敲过门之后便体贴退后, 既不催促也不打搅, 只是低着头等鹿晚游出来。
现在一发现秦家人，鹿晚游便有些紧张，再看他们是捧盒子出现的，她的心情就更加复杂，会想起被强制送去家里的那些礼物, 只好微微皱眉，疑惑问他们：「是有什么事情吗？」
领头的侍从态度比之前更显恭敬，解释给鹿晚游听，说是秦家感念她救助家主的功劳, 特意送一些礼物过来要进行答谢，希望她能收下。
说完, 一排排的盒子被打开, 里面琳琅满目的都是各色珍宝, 瞧得鹿晚游心中一跳。
她仅仅是过去跟一个昏迷的病人说了几句话而已, 实在是担不起这么贵重的礼物, 秦家想要感谢她, 还不如少一些这样隆重的打搅, 让她能安安静静地过一天。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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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接，可是又害怕以秦家做事的强势风格，这些人会另想办法让她接下, 鹿晚游只得看着眼前的情景, 悄悄地嘆口气, 思索自己该如何是好。
「之前是我等不懂规矩，冒犯了鹿小姐，请您恕罪。」
瞧出她的不情愿，侍从马上领悟到，按照家主的命令，自己这伙人该撤退了。
「如今这些礼物，也仅仅是秦家的一点心意，若您不愿收下，我等立即便带回去，绝不让您为难。」
听见这个说辞，鹿晚游马上放心不少，觉得他们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嘛，便点头笑道：「多谢你们辛苦送过来……只是我真的什么忙都没帮上，不敢收如此厚礼，还请你们再拿回去吧，秦家的心意我领了。」
她话一出口，那群侍从没有片刻犹豫，马上关好盒子，排成一列安静离开，毫无纠缠。
看着屋前空出来的宽阔场地，鹿晚游心里头轻松地唿出了一口气，这样才好嘛，多清爽利落。
面前只剩下最后一个侍从还没走，他依旧站着没动，鹿晚游心情好了，便问他还有何事。
「若您现在有空闲，我家家主……希望能过来与您说几句话。」
侍从的态度非常小心，他也知道，家主又多期盼能单独和鹿小姐见上一面，所以只能极力恳求鹿晚游，不要再次拒绝才好。
「家主自己不敢过来打搅，生怕让您不高兴了，只能托我问询一句，要是您有丝毫的不方便，我这就回去，回禀家主。」
这态度，已经快要低去尘埃之中了，让原本对这个要求有些愕然的鹿晚游，越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刚刚才拒绝了这些人一次，再次拒绝的话，似乎有点太过绝情了……而且人家现在对她，礼数周全，毫无怠慢，她也该投桃报李一次。
虽然见到秦如风会不自在，但这件事总是要谈的，她还有好多疑惑没有得到解答呢，择日不如撞日吧。
「那你们家主现在的身体……」鹿晚游犹豫地问着。
见她居然没有直接拒绝，侍从激动得跟什么一样，红着脸快速回话：「已经好多了！鹿小姐您将他唤醒之后，服过药就已经没事了！」
被他如此兴奋的模样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鹿晚游支吾点头：「那、那好吧，我这边准备一下，欢迎秦家主过来。」
「多谢多谢！」
侍从连连沖她鞠躬，就像鹿晚游如此简单的一个决定，立下多大的功劳似的。
等人走了，该鹿晚游自己慌乱了，她赶紧收拾了一下屋子，又让自己的侍从斟好了茶水过来，正思索还有哪里应该准备，一回头竟发现秦如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外。
「啊——！」
陡然瞧见这样一个身影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后面，她捂着胸口吓了一跳，连连退后几步，脑中惊疑他怎么过来得这样快。
女宾客所住的院子，可距离他那边有好长一段距离呢。
刚刚一直贪恋地看着她忙碌背影的秦如风，这个时候才被这慌忙的叫声打断了思绪，迅速回过神来。
遮掩下激动的目光，他微微垂下视线看向地面，温声沖鹿晚游道歉：「过来得快了些，见鹿小姐你一直在忙，不好出声，是不是吓到你了。」
「额……没有没有。」鹿晚游也很快摆手。
还以为收拾了屋子之后，自己可以用一些时间来撑起个平静的心态接待客人，没想到秦如风突然就杀过来了，鹿晚游措手不及，只能在短时间内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手忙脚乱地将人请进来坐下。
「多谢鹿小姐，希望没有打搅你。」
秦如风的声音还是很温柔，更添了一些病弱的无力，哪怕被他吓了一跳，也不忍心对他有任何苛责，鹿晚游只得硬着头皮笑道：「没有的，秦家主您请坐。」
这样的见面实在是太尴尬了，也不知该如何与他开场，鹿晚游就先为他斟茶。
秦如风立即伸出两只手，小心地将茶杯从她那边接过来，每一个细节里都透露着珍惜：「有劳。」
「啊，不客气。」
分坐在桌子的两侧，两人一个状若认真地喝茶，一个低头绞弄着手指头，一时间都没有人开口说话，空寂的屋子里面，气氛便显得有些沉闷。
借着喝茶的机会，秦如风的眼角余光一直越过杯沿，打量在鹿晚游的身上。
他知道她在这个时候，多半是羞涩而低头沉默的，即便看过去，她也不会有所察觉。
能再一次获得与鹿晚游同坐在一起，安静喝茶聊天的机会，秦如风体内的灵魂激动得几乎疯狂。
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奔走流动，嘴角时刻都想要上翘，根本压不住，嗓子里面更是痒痒的，必须得时刻滑动喉咙，才能将想要大声唿喊的冲动给咽下去。
但是为了不吓唬到她，秦如风又不得不将这种亢奋的情绪，深深克制住，掩藏起来，始终保持着温和有礼的姿态。
即便这样，浓浓的情愫还是从他眼中毫无保留地泄露，将四周的空气都灼得滚烫了些。
他深爱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连她现在垂在耳边的髮丝都爱不释手，愿意为她能再多看自己一眼而去做任何事，哪怕她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
鹿晚游的耳朵已经开始微微发红了，似乎因为他的目光过于明显而感受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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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说话，轻咳一声，将头压得更低，这就是一种提醒，秦如风反应过来，赶紧将目光收敛几分。
再看下去，人说不定就得被他看跑了。
将早已经空荡的茶杯放在桌上，他的面色又恢復到平和，微笑道：「我这次过来，先要对鹿小姐道个歉。」
又是道歉？鹿晚游飞快侧头瞄了他一眼，不开口，等他继续。
「先前我闭关出了些问题，生死边缘看透了许多，便想趁着还能说出口的机会，向鹿小姐表明我的心意。这些话，秦承应该都与你说过。」
秦如风缓缓说着，声音不急不躁，入耳柔和，让人很容易就能听下去。
「只是我当时情况危急，即便有片刻清醒也依旧意识混乱，许多话没能说明白，导致秦承为了完成我的命令，便不顾鹿小姐你的意愿，做事过于无礼。这些都是我的过错，秦承回去之后我已罚过他了，望你能原谅我这次的唐突。」
说完，秦如风最后抿唇笑了一下，低声怅嘆道：「我当时，也只是过于担心……真错过最后清醒的机会，便再也不能开口了。」
终究还是太心软了，尤其是听对方几句话，鹿晚游便感受到了秦如风当初病危的紧急。
病人最大，即便之前再觉得秦家以势压人，这个时候也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她算是接受了秦如风的道歉：「好的。」
看着她脑袋低垂，还一点一点的可爱样子，秦如风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她真的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温柔善良，永远不会过多苛责别人。
「那就多谢了。」
「不过……」气氛展开了些，好说话了，那些积压在鹿晚游的心里的疑惑，这个时候终于方便问出来了，「秦家主，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当时在飞星洞天的啊。」
对她的任何问题都早有准备，秦如风和缓淡笑道：「你们家希望能开启法阵，问询过不少世家和宗门，最后选择和飞星洞天交易，这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并非什么秘密。」
「那你为什么知道，开启法阵需要的材料是太初玉啊？」这才是鹿晚游真正关心的问题。
她本人在哪里，秦家自然能调查得清楚，不稀奇。
可开启家族法阵的条件，是鹿家古老典籍中记录的，太初玉更是连飞星洞天都没有的上古材料，世间罕见，他一个外人，怎么也会知晓。
「法阵的阵眼，布置于容山上，这地界你们是从盛家手上换来的，但在盛家之前，这块地属于我们秦家，我作为家主，自然是知晓一些其中秘密的。」秦如风做出解释，非常合理。
「啊，这样……」鹿晚游听得忍不住一声嘆息。
一块原本属于鹿家、关乎家族命脉的地界，却先是被交易给了秦家，之后又落到了盛家手上，最后还得靠姐姐出嫁才能再换回来，其中的秘密也都曝光得差不多，家族的衰落真是令人无奈。
好在没人出手阻拦鹿家开启法阵，不然这样一个古老的家族，真的翻身无望了。
不忍她为此失落，秦如风继续道：「若鹿家联络我，就根本不需要你去闯荡如此危险的秘境。我及时送你材料，也是希望你能安全回家，别去冒险……可你终究还是去了。」
他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这个时候，又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轻声询问鹿晚游：「那你在秘境里面，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或者不好的事情？」
秘境种种，便是鹿晚游心头的一道坎，她自己虽然勉强跨过去了，但绝对不会对外人吐露半个字。
哪怕秦如风是好意，她也只是略微侧身，将半边脸遮挡住，小声地说道：「还好，没发生什么，挺顺利的……」
早就预料到，她的答案会轻飘飘地盖过一切，但这个瞬间，秦如风的眼睛里还是盈满了疼惜。
鹿晚游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其实从头到尾清楚所有事情，那洞穴里的每一处石壁，每一点火光，甚至发出的每一点声音，他都一清二楚。
这是他心底深处的愧疚，是他过来之后，极力想要挽回的一件事，但鹿晚游却只是摇着头，说没什么。
她越是这样小心掩饰，秦如风便越是为她心疼，再对过去的自己，恨得牙根紧咬。
「说得也是。」
他假装放心而笑，「那位飞星洞天镇派弟子的实力，确实不俗，能将人保护得很好……就是他性格冷戾尖锐，眼高于顶，希望你与他相处时，没有产生太多的不愉快。」
每一句话都是试探，他仅仅只是想要听听，鹿晚游对百里渊这人的真实想法而已。
「没有……」鹿晚游摇头，又轻轻地说出一句，「他人，挺好的……」
一听便知是用来掩饰的假答案，疼得秦如风眼睛都红了。
他不指望鹿晚游会当着他这个不熟悉的人的面，发泄愤怒，骂百里渊如何如何。
但已经发生了那么多的不愉快，她连梦境里的事情都已经看过了，心里明明很难过，却还是将所有情绪都独自压着，依旧选择在外人面前淡定伪装，也没说百里渊一句不好。
这是最极致的赞扬，也是最惨烈的敷衍。
「是吗？」
秦如风极轻的声音，像一阵难以置信的风吹过，里面充满了欣喜，失落，怀疑，还有深深的痛苦悔恨，他的身体在细微颤抖，如同整个灵魂都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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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已经干脆捨弃掉的身份，她却依旧觉愿意为他遮盖……真得好傻。
察觉到他的异常，鹿晚游睁大眼睛抬起头，忧虑地看向他。
「……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啊？」
眨了几下眼睛，秦如风便很快恢復了之前的平静面色，笑得还比以往更加温柔：「没什么，只是觉得，鹿小姐真是一位善良可爱的姑娘。」
这样的话语，听得鹿晚游又一阵不自在起来。
她重新低下头，耳朵上的红色也逐渐扩大到脸颊，顿了顿，还是吞吞吐吐地开口道：「那个……我有一事不明，虽然不好意思，但我还是好想问清楚。」
「我一定知无不言。」秦如风体贴笑答。
「我们何时见过？」鹿晚游侧头问他，稍微皱起的眉头上写满了不解，说完又似乎觉得很没礼貌，赶紧补充一句，「抱歉我、我是真的没有印象……」
「是盛家上次的宴会上，你姐姐嫁过来的时候。」秦如风知道她要问什么，早已经将答案都准备好了，保证能不出纰漏。
「你作为妹妹，为姐姐弹琴祝贺，我听到了，也看见了，便记在了心里。」
「这样啊……」鹿晚游咬唇，回想几年前，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后来也见过几次，都是在一些重要的场合，你总会跟在你母亲身后，可能隔得比较远，所以你从来没注意到我。」秦如风缓缓说着。
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在今天之前，确实没看清过秦如风本人长什么样子，被他现在点出来，鹿晚游只好低头笑了笑。
「唔，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她神情羞涩，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未免太多，该把人问烦了，可想起了刚才的情景，真的令她无比介意，「你为何会知道我的乳名？」
那么私密的一个称唿，居然会从昏迷的秦如风嘴里听到，太叫人震惊了。
「小鹿儿？」
凝视着她的眼睛，秦如风缓缓地将这个名字，又念了一次，他的表情没有了之前的明亮，换上了一抹浓郁地哀伤。
耳边恍惚间响起来的声音，是鹿夫人扑在一个已经冷掉的身体上，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小鹿儿！我的小鹿儿，你醒醒啊，睁开眼睛看看母亲……」
这个称唿，他以前是不屑于喊的，觉得黏煳，这件事后却深深地记住了，以至于每次做梦梦到她，他都希望能用这个名字，将她挽留住。
鹿晚游还在等着答案，秦如风从回忆中反应过来，便勾起唇角，依旧笑给她看：「是从你母亲那里听来的，某次见面，意外听到她这样喊你，觉得非常可爱，便记在了心里。」
这些回答，听来细节模煳但是又找不出太多问题，鹿晚游揪着手指头，小声央求道：「能不能请你以后，别这样叫我了。」
母亲现在都不怎么这样称唿她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秦如风的神色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的言行让你压力很大，被别人关注得不舒服。若我清醒时，是不会这样称唿你的，今日，只是因为意外看见了你，陡然间太过激动，晕过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你，才会如此。若有下次，我会尽量克制。」
「……」
他的态度越发直白，惹得鹿晚游脸颊通红，结结巴巴的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手指头紧张地绞在一起，绕来绕去，最后也才勉强挤出了一句：「你既然身体这样不好，就该待在家中养伤的，不必前来赴宴。」
秦如风却微笑着对她正色道：「是有些不便，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我来了。」
鹿晚游手指快绞成麻花了，更有点坐不住：「……还、还是身体更重要的。」
「你说得对，我以后会注意。」秦如风认真点头，她说什么他都认同，这便是他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总算是在脸颊彻底烧起来之前，止住了他一句接一句表达心意的尴尬场面，鹿晚游为自己转移话题的及时而觉得欣慰。
「那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呀？」她问。
能得到她的关心，秦如风心内自然是无比舒怀的：「不怕你笑话，出关之后实力大打折扣，身体孱弱，不如往昔。」
曾经也听说秦如风实力超群，只是因为一次闭关就出了这样的乱子，不免令人唏嘘，鹿晚游眨眼安慰道：「那你该多多调养，先把身体养好，再想其他，以后肯定会恢復如初的。」
已经开心到笑眯了眼睛，秦如风点头：「你这样说，那就肯定会发生。」
他才刚刚过来成功见到她，他们以后还有许许多多像今天这样的日子，能平静地坐在一起度过，他自然会加倍小心身体，不让她担忧。
外面，鹿宁心正拿着一盒点心过来，要看妹妹有没有睡醒，送给她填填肚子。
结果意外发现，秦如风这人居然坐在屋子里面，在和她妹妹聊天？！
这不是情况大好？
鹿宁心的表情先惊后喜：「怎么这么巧？拿着拿着，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将点心塞到妹妹手上，又沖她眨了眨眼，鹿宁心说什么都不留在这里，不顾拉扯执意走人。
没能将这个话多的挡箭牌拉进来，鹿晚游颇为惋惜，只能自己再独自回头面对秦如风了，与他分尝点心。
打开盒子，看见点心样式的瞬间，她的目光有些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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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眼前的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曾经费尽心思给百里渊做，然后期待着送给他的，就是这个。
此后她再也不想看见这款点心了，今天意外吃到，心情属实复杂。
秦如风面前，她也不好表露出什么，只好依旧淡笑着，假装无事，将点心递给他。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这种。」
看清盒中之物，秦如风也是一愣，却在下一刻便伸手，很急切地拿出来一块，好像生怕被鹿晚游误会似的。
「喜欢。」他神色认真到有些过分，「我不挑食，不管是酸的甜的还是咸的，我都喜欢。」
鹿晚游忍不住有点想笑，一款点心而已，哪有那么多种味道。
可脑子里很快便想到，她当时给百里渊做的，就担心他不喜欢，所以特意准备了好几种不同的馅料……可惜啊，她的心意最后还是被嫌弃，转送到了孙萝手上。
没有对秦如风的话想太多，只当他是在说他自己的口味喜好，鹿晚游仅仅简单地笑了两下，不再说话。
两人随意吃了些点心，又讲了话，见鹿晚游情绪再涨不起来，秦如风便叮嘱她休息，先行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院中，本该心情舒畅的秦如风，脸上却隐隐有一丝黑云，他召来侍从命令道：「去找盛家主，就说我身体不好，需要清静，这男宾客的院子，不要再让更多客人住进来了，以免打搅到我养病。」
侍从立即领命而去。
御剑奔波千里，百里渊好不容易才在宴会的前一天晚上，赶到盛家所在地。
看着眼前的高门大户，他鄙夷地冷哼一声，代表飞星洞天将请柬递上去。
提前过来恭贺，可不是殷勤看重盛家，若不是知道鹿晚游此时必定就住在里面，他才懒得过来。
只盼今晚运气能好些，或许多在盛家的客房院子附近熘达几圈，便能看见她的人影。
想他初次见到鹿晚游时，也是在盛家，那还是她姐姐成亲的时候……
脑中胡乱想着，脚下正要昂首挺胸迈步进去，百里渊却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人拦下来了。
「实在抱歉，因为客人太多，现在大宅已经住不下人了……」
那侍从卑微到了极致，对百里渊这样来头颇大的冷面煞神一个劲地讨好，「只能委屈百里仙君您去到城中的客栈下榻。我家家主，已经包下了城中最好的厢房，请您千万海涵，莫要怪罪。」
原本已经在心中将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现在见自己居然住不进去，百里渊怒吸一口凉气，皱眉瞪眼，脸色极其难看。
「客人如此之多？！」他冷声责问。
连盛家这么大的宅院都住不下，这是来了多少人，不就是生一个小孩子嘛，怎么都来赶这个热闹。
侍从都快要给他磕头了，一边求原谅，一边在心里埋怨家主，为啥院子里那么多空房还不许客人们住进去……可算是苦了他们这些看门的了，这一个个贵客，谁也得罪不起啊。
「真住满了，客人实在太多，着实没有办法，我这边派人领您去客栈，给您安排好一切，您看可好？」
既是如此，说不好也没用了，百里渊只能黑着脸色离开了盛家门前，住去客栈。
他所预想的提前一天见到鹿晚游的计划，也只能泡汤了，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差点没将领路的侍从给吓死。
第47章
一整个晚上, 鹿晚游都生怕秦如风这人会再次过来，找她说说话散散步什么的。
幸好没有，让她白担心了一场。
相反的, 被当做挡箭牌而拉过来陪她睡觉的姐姐, 却化身为话匣子, 一晚上都没消停，一个劲地问她白天跟秦如风聊了些什么，有没有互相增进了解，对他感觉如何……
问得鹿晚游头都大了，干脆将被子一蒙, 不搭理她了。
鹿宁心在旁边故作嘆息：「妹妹一长大就开始不听话了，以前有什么事都会跟姐姐说的，现在却开始嫌姐姐烦了。」
露出两只眼睛来瞧她，鹿晚游闷声道：「那你不要老是把我跟他放在一起讲嘛, 真的还没那么熟。」
秦如风说的那些话，送的珍贵礼物, 还是表露出来的神色和目光, 她都知道, 这份情意应该不是伪装的。
可这种事, 总得讲究一个缘分。
就像她对百里渊, 才见了两面心里就忘不掉了, 但对方厌恶她, 就是厌恶她，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换到秦如风的身上，他那头烧得再热, 她这边目前除了尴尬和害羞, 什么也没有……也许时间久一点, 情况会好些，但绝对不会发生在眼下。
再被逼得紧一点，就只剩下头疼了。
鹿宁心哼一声：「我现在讲讲没什么，你就等着看明天吧。今天我公公婆婆就对你和我的态度都大变，明天该如何精彩，真不好说。」
「唉……」鹿晚游眼神愁苦，捂紧了被子默默嘆息一声。
第二天，整个盛家热闹非凡，宴席的正期就在今天了，一早上到处都是人来人往，喜气洋洋。
鹿晚游不想见太多的人，便一直待在屋子里面，等快开席了才磨磨蹭蹭地过去。
她想如往常一样，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吃完这顿饭就赶紧回来，一路上却几乎是三不五时地就被盛家的侍从们看见请安，恭敬的姿态与昨日相比，完全不同，可见晚上必定被叮嘱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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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昨天预料得还真没错……鹿晚游一边微笑应对，一边默默在心中为难嘆息，只希望宴席之上，别再给她弄这么瞩目了。
世家宴会，自然是那些势力越大的家族坐得越靠前，鹿家这种小角色永远都在后面。
所以鹿晚游习惯性地从院子后面的席位，后面开始找自己的座位，最后惊讶发现，自己居然被安排去了主桌？
「鹿小姐快来来来。」
正对着侍从们唿来喝去的盛夫人，一眼瞧见了她，顿时笑靥如花地招手，「你可是我们家的贵客，自然该上座的，快请入席吧！」
「……不必了。」
这样的热情，鹿晚游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她并不愿意，连连摆手干笑道：「我年轻太轻了，坐在那边不合适，您还是给我另外安排一个座位吧。」
这种主桌，永远是主人家和各个世家的家主、继承人所坐的，她什么都不靠，怎么敢随意去碰，大大的逾矩。
盛夫人将脸一拉，生气似的，抓住鹿晚游的手便往那边走。
「怕什么，我盛家办宴会，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鹿小姐代表是鹿家啊，你只管安心坐着，我看谁敢说一句不是。」
说完，来到主桌前将鹿晚游往那椅子上一按，由不得她不坐了。
为这件事跟盛夫人起争执，倒显得自己不识好歹似的，鹿晚游只得尴尬地答应了，在如此显眼的位置坐下，四周有任何客人坐定，都会讶异地朝她多看一眼，如坐针毡四个字，就是用来形容她此刻心情的。
中途遇到姐姐经过，鹿晚游像是看见最后的救星一样赶紧唿救，希望她能帮自己脱离困境。
「你怎么坐这啊……」
鹿宁心噗嗤笑了一下，马上便知道是公婆的势利手段了，脸上顿时转为轻蔑，「既然你不愿，那我给你换一个好了，不然我等会怕你连饭都吃不下。」
还是姐姐最懂自己，鹿晚游连连点头，正开心地把头搁在椅背上笑，可马上她就看着刚走出去没几步的姐姐，居然又退了回来。
鹿宁心改主意了：「不行，你就得坐在这。」
「为何？」鹿晚游脸颊苦苦皱起。
「因为待会，那个叫百里渊的也要过来赴宴。」
在鹿晚游突然变僵硬的脸色中，姐姐压低了声音凑过来，表情狠狠地沖她继续说道，「他不是看不上你吗？好呀，你今天就坐在秦如风旁边，坐在这个最醒目的主桌位置上，让这个瞎了眼的男人好好看看，让他知道你多得是人喜欢，咱们不缺他这一个！」
「我不……」
对于姐姐这种故意拱火的行为，鹿晚游都要哭了。
现在情形这么复杂，她真的不想继续掺和进去，能不能让她好好吃完这顿饭。
「乖乖坐好别动啊。」有心报仇的鹿宁心，瞪眼威胁妹妹，活像受了委屈的是她自己一样，「你现在可还代表着鹿家，别给我丢脸。」
在两姐妹互相做表情，争锋相对都试图说服对方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打断了她们。
「大嫂好，鹿小姐好。」
姐妹两个赶紧打住不闹了，一起转过头去看，却见是这次宴会庆贺的正经女主人，那个小长孙的生母走了过来。
「昨日听侍女说，鹿小姐曾经特意过来探望我，实在是近日身体疲乏，睡着了不知道，这才错过了，都没能跟鹿小姐说几句话，委实不该，今日便过来向你请罪。」
说完，她还笑着将刚出生的宝宝抱到鹿晚游跟前，让她逗弄开心。
「也谢谢鹿小姐送给孩子的礼物，非常精緻，让你费心了。」
昨日特意过去，人家都不见，今天却能主动把孩子抱过来让她看，原因是什么，鹿晚游心里自然明镜一样。
孩子是真的可爱，鹿晚游逗了逗，然后才笑着对这位母亲说道：「不要紧，不见我没关系，毕竟我一年也来不了几次，但我姐姐是您的大嫂，您若真想道歉，也该沖我姐姐，她昨天和我一起吃了闭门羹的。」
「哎……」
这位二公子夫人的脸上马上露出极其尴尬的笑，转头看向鹿宁心那边，一副亲热歉意，「大嫂对不住，是我疏忽了，刚才一直只顾着跟鹿小姐说话，确实也该对您赔个不是。往后您来我那边，我一定好好招待。」
鹿宁心皮笑肉不笑道：「没事，谁还没个睡觉的时候啊，别天天都睡就行了。」
「呵呵，您说得是。」结束对话之后，二公子夫人很快抱着孩子讪讪离开了，鹿宁心则满意挑了一下鹿晚游的下巴：「不错嘛，还知道帮你姐姐说话。」
「那你要不要把我救出去？」鹿晚游忽闪忽闪地眨眼沖她卖乖。
然后被姐姐残忍拒绝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
百里渊算好了开宴席的时候，再一次来到盛家门前，这次终于得以顺利入内了。
昨晚上他没睡好，一是烦躁自己原本定下的计划被破坏；二是发愁今日盛家客人这么多，自己要如何顺理成章地接近鹿晚游。
他们出身不同，必定不会坐在同一桌，她要是看见了自己，也肯定会躲避，说不定又是只能匆匆一面就再也看不到。
但即便是这样渺小的希望，百里渊也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过来，参加如此无聊的一个宴会，给足盛家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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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距离他上次清晰地看过她一次之后，已经过去好久了。
等走进了摆放几十桌宴席的院子里，百里渊一眼便看见了正前方，那个坐在主桌上的娇小身影。
哪怕面目还没有看完全，身上衣着打扮也完全不同，但就凭着大概的轮廓和样貌，他已经确定，这就是鹿晚游本人。
此时的她，不知是有些紧张还是百无聊赖，正用双手撑着脸颊低头坐在那里，别人都在互相聊天，她在低头沉默，偶尔有人过来搭话，她便笑着仰头跟人说几句。
一切，都好像跟在飞星洞天的时候差不多，她身上依旧有种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气息。
百里渊的眼神就一直盯在她身上，没有收回来过，并且顺带着连他的脚步，也忍不住朝鹿晚游的方向而去了，脑中开始思索等会要跟她说几句什么。
「诶？百里仙君！」
幸亏领路的侍从反应及时，赶紧将他叫回来，小心朝旁边指路：「给您安排的位置在这边呢，离主桌也很近的！」
这时候，百里渊虽觉得尴尬，但更多的是烦躁。
凭他的身份，还不能去坐个主桌吗？他本不介意这个排序，但今日都看见鹿晚游了，便无论如何都想要争取一下，否则别处就算再近，也不能和她坐在一处，有什么意思。
刚想厚颜无耻地用飞星洞天镇派弟子的身份压人，询问这侍从能不能将他也安排进主桌去，便看见鹿晚游扭头朝这边看过来了。
似乎是因为刚才侍从那一句唿喊惊动到了她，让她寻声望过来。
这一下，便立即与站在不远处的百里渊四目相对。
被她发现的瞬间，百里渊脸颊上的表情虽然依旧冷淡未动，但身体却在僵硬片刻之后，马上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头颅也微微昂起，这一切都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像是要威风凛凛地站在这里，着意对她展示点什么似的。
等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干嘛时，百里渊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地自嘲了一声，几乎要捂脸。
他以往何曾用过这些乌七八糟的小手段，去尝试着吸引某人的注意，这可都是那些游戏红尘的纨绔公子们爱做的，摆出个风流潇洒高大威勐的姿势吸引女子的围观讨论……他今日竟也沦落至此了。
更可气的是，鹿晚游还根本没看他几眼。
发现真是他本人站在附近之后，她便马上慌里慌张地将头扭了回去，更加严实地用手挡住脸颊，完全不往他这边看了，只当他是避之不及的洪水勐兽。
瞧这个样子，若非还有稍后的宴席要参加，她只怕早跑了。
「……」
自己莫名其妙的犯傻，还继续被她无视，百里渊的胸口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不疼但是闷闷的，说不出话。
方才他还可以让侍从帮忙换座位，直接换去主桌，杀鹿晚游一个措手不及，假装他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随主人家的安排才这么凑巧与她坐在了一起。
现在都被她看到听到了，他要是再跑过去，就显得无比故意，好像他偏要追着她似的，倒叫人脸上不好看。
表情黑了一层又一层，没有更好的选择了，百里渊只好随着那侍从前往自己原本的座位。
好在确实离主桌不远，还正好与鹿晚游面对面，只需她一抬头，就能看见自己，百里渊这才算稍稍满意了些。
有本事，她今天一直低头吃饭，不然多少都是要看见自己的。
紧盯着她，却一直得不到任何回应，百里渊只好稍稍转开了目光，去观察四周的环境和客人们。
碰巧一个华服女子从他身边路过，他没准备多打量，眼睛正要随意划过去，却意外发现，自己被这个女人狠狠白了一眼。
「？」
这种情形，以往还从未见过。
他不得不皱起眉头，看着这个女子沖他冷哼一声，然后傲然离去的背影，在脑中回忆此人究竟是谁，与自己有何过节……
实在是想不出原因，百里渊真实接触过的女子并不多，能记住得就更少了，他只好招来在旁边伺候的盛家侍从询问。
「哦，那位啊，那位是我们家大公子的夫人。」
竟是如此，百里渊神色一愣，挥挥手让侍从退开了。
怪不得他刚才心内还奇怪，这女人无缘无故地沖他翻白眼，他竟也不觉得生气，若换在往常，被外人如此无礼对待，他早该不悦了，今日却没有太多的反应。
原来是鹿晚游的亲姐姐，长得还与她有几分相像。
手指缓缓在桌面上敲击着，百里渊也想不明白，为何她姐姐要这样看自己，可是知道了什么，对他不满？
等到宴席正式开场，百里渊就再也没有心思研究这个小问题了，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叫秦如风的男人走了出来，然后径直坐在了鹿晚游的身边。
他们两个，怎么会坐在一起？！
这个剎那，从百里渊眼眸中爆发出来的汹涌杀意，差点将这一桌子的宾客都掀翻了。
这里是世家为主的宴会，身为修真第一世家的家主，秦如风一走出来，自然最为引人注目。
尤其大家都知道他最近闭关出了问题，所以不管是心怀好意还是恶意，都希望能在他身上察觉到更多信息。
一路上都有人问好，问询他的身体状况，秦如风却只是简单笑过，并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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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的目的地只有一个，便是鹿晚游的身边。
盛家主亲自为他拖动椅子，他点头致意，安稳坐下，微笑探身看向旁边以手撑头，却几乎要将整个脑袋都捂住的鹿晚游。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闻声，鹿晚游马上改变了姿势，重新端正坐好，摇头小声说道：「没有。」
之所以恨不得用两只手掌将自己的脸包起来，除了因为这一桌子人，都家世显赫她不太熟悉之外，还有正对面的另外一桌，居然就是百里渊，稍微一抬眼便能看见，鹿晚游除了假装用撑头的姿势挡住脸，也毫无办法。
「没有就好。」秦如风点头微笑，神色十分温和，看向她的眼神里，像是闪烁着点点的星光，「把头抬起来吧，要开席了，你这样怎么吃饭呢。」
鹿晚游只好为难地笑笑，坐直身体，尽量将目光收缩在眼前一片区域内，不看向更远处。
开席之前，盛家主要面对院内的众多客人致辞，众人都安静看向主桌这边，听他讲话，全场只有两个人是例外。
秦如风眉眼唇角带着微笑，淡淡地看向百里渊的方向。
而已经被他的出现刺激到不行的百里渊，脸色漆黑一团，眼眸冷锐如刀，也正狠狠地盯着他在看。
两个人面色不同，眸光迥异，什么话都没说话，却第一时间都能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敌意，互相看了片刻之后，是秦如风率先将眼睛挪开了。
这张脸他看了太长的时间，已经不想再看了，既然决定捨弃身份重新来过，任何人就都是他的敌人，他温和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轻蔑，那是在嘲笑一个年轻而又愚蠢的笑话。
不远处的百里渊，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丝嘲弄，心内戾气乱窜。
他咬牙切齿地想着，什么修真第一世家的家主，现在也不过是个闭关失败实力大不如前的人，听说昨日还直接晕倒了，这样废物，有什么资格沖他冷笑？
居然还能跟鹿晚游坐在一起，见他低头小心跟她说话的模样，百里渊便想直接将手中飞剑招唿到这人脸上，看以他现在的实力，还能不能接住。
盛家主致辞完毕，正式开席，秦如风被邀请率先在主桌动筷子，他并不推让，却是笑着夹了些菜之后，全部放进了鹿晚游的碗里，惹得桌上不明所以的客人们，眼神拼命在他俩身上瞄来瞄去，不敢多话。
「你个子小些，我怕你抢不过他们五大三粗的，就先帮你抢了一点。」秦如风低头，温柔地沖她笑。
「啊……谢谢。」鹿晚游慌忙接住，发现居然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心中喜悦又疑惑，见他放下了筷子，便问道，「你不吃吗？」
「来时才喝了药，太苦了，吃不下。」秦如风笑说。
果然他只要一提及病情，鹿晚游便不復之前的侷促，转而开始变得关心他。
「那、那你多喝点汤吧，对身体好的。」她指着那碗汤建议道。
秦如风笑弯了眼，从善如流：「好。」
身后侍从帮他盛汤，他轻轻喝过几口，满意点头：「鹿小姐的意见真是不错，这汤很合我的胃口。」
轻轻咳嗽几声，鹿晚游没想到他连这个也要表扬自己一嘴，不由红了红脸，低声道：「是盛家的厨子做得好。」
不要说得好像她本人有什么功劳似的呀，再这么下去，别说是主桌上的客人了，只怕满院子的客人都要惊讶朝她身上看过来，真愁人。
「好，那我便依照你的意思，赏做这碗汤的厨子。」秦如风朝侍从简单吩咐几句，侍从马上便离开了。
「额……」干巴巴拿着筷子，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鹿晚游略微张了张嘴，便把嘴闭上了。
盛家主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笑呵呵地捻鬍子：「呵呵，那我就只好代替我家厨子，多谢鹿小姐了，若没有你，他今日哪来这么好的运气，能得到秦家主的赏赐啊，多谢多谢！」
故意不讲秦如风，却只感激鹿晚游，这更是踩进了秦如风的心里，盛家主早就领悟到了。
在场的人好像都在笑，却只有鹿晚游一个人在不自在，她干脆不说话了，留给众人一个礼貌的微笑之后，认真吃饭。
眼神在不经意之间，扫过了坐在对面的、一直故意被她闪躲开的百里渊。
果然瞧见他是满面漆黑，乌云罩顶。
他似乎永远都没有一个开心的时候，一张好看的脸上，不是冷冰冰的就是气唿唿的，也不知道今天又是谁让他不高兴了。
鹿晚游原本只打算飞快看他一眼便继续吃饭，却没想到，她的双眼居然从百里渊盯紧过来的愤怒神色中，看出了一丝丝的委屈。
为何？
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等眨了两眼之后继续去看，那委屈的神色依旧存在。
她左右望望，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判断错了，百里渊其实在沖别人做表情。
可不管她怎么动，百里渊此刻的目光都完全的盯在她一个人身上，那一丝莫名的委屈，自然也是沖她而来的。
「……」唿吸一窒，鹿晚游一时间连筷子都拿不稳。
她不明所以，根本不懂百里渊现在为何会对她露出委屈神情，她已经避得够远了，也未曾对他做过任何过分的事。
相反，明明一直是他在欺负自己，让她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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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中的想法快要纠缠打结了，一双筷子夹了些菜，放入她碗中，适时地打断了鹿晚游的思绪。
「在看什么，怎么连饭都不好好吃了？」秦如风笑意温柔，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哦？飞星洞天的弟子，百里渊？」
轻轻「嗯」一声，鹿晚游趁机收回目光，掩下所有的情绪，不再看了。
第48章
百里渊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跟鹿晚游可以交流眼神的机会。
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 多向她传递一些信息。
有些话，他不能说得很清楚，只能尽量地看着她, 希望她能懂。
但是这样难得的机会, 却被秦如风突然打岔给中断了。
鹿晚游收回了目光, 百里渊没能再得到她的关注，这一点怨气，他只好又重新发泄在了秦如风本人的身上，感觉他纯粹就是故意的，容忍不了她分神看向自己。
无耻小人。
尤其令百里渊额角青筋暴露, 太阳穴突突跳动的是，这人在给鹿晚游夹了菜、夺走她的注意力之后，还故意昂首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那一双眯缝起来的眼睛里，隐含着多少耀武扬威, 百里渊一看就知。
他浑身的血液已经被挑衅得急速流动了，不知在什么时候, 他便可能控制不住身上的戾气和杀意, 冲着秦如风这人刺过去。
「呵呵。」
看到了如此好笑的事, 秦如风自然轻轻地笑出了声, 旁边的鹿晚游听见了, 抬头不解：「怎么了？」
将刚才投射给百里渊的轻蔑目光收起来, 秦如风笑如暖阳, 微微偏着脑袋看她：「没什么。这里的饭菜好吃吗，我看你吃得很香。」
那是因为不低头吃饭，她无法掩饰浑身的不适啊, 鹿晚游心底默默想着。
现在不只是百里渊, 主桌还有四周不少的客人, 都在悄悄打量着她，疑惑她为何能坐在如此重要的位置，疑惑她跟秦如风有什么亲密关系……
这种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的感觉，真不好受。
担心是自己吃得太馋嘴了让他笑话，鹿晚游干笑着擦了擦嘴角：「味道还不错。」
即便是在梦里，也很少能梦到她坐在自己身边开心吃饭的模样，梦里的她总是背过身一言不发，或者低头哭泣，并不会搭理自己，那辛苦准备的一桌子菜永远都只是陪衬。
如今的场景不是梦，却比梦里更加美好，她是真实存在的，这令秦如风倍感珍惜。
他眼神柔和，内藏温柔：「看鹿小姐吃饭，特别有食慾，等药性下去了，我也试试。」
鹿晚游无话可说，只能礼貌沖他笑笑。
又时不时往百里渊那边观察过一阵之后，秦如风突然说道：「我发现一件事，有点替你担心。」
「什么？」鹿晚游睁大了眼睛看他。
「那个百里渊，从刚才起就一直眼神兇恶地盯着你在看，他这是怎么了？」
听见他这样说，鹿晚游内心默默抽了一口气，没想到秦如风的观察力如此仔细，居然还注意到了对面百里渊的神情。
这却让她该如何解释呢……便是她自己，也不太懂百里渊心里是如何想的。
在她为难焦急的时候，秦如风还在继续说话。
「我记得你昨日给我说过，他人挺不错的，但我今天看到的好像并非如此。」
他皱了皱眉头，笑容里带着不解，还有对她的担忧，「这里是宴席，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再大的情绪他也不该在这里动怒，太不合时宜了。」
昨天才撒了个小谎，今天居然就被秦如风发现了漏洞，鹿晚游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讷讷道：「嗯……他、他的脾气不太好。」
许是觉得自己乱说话有些愧疚，鹿晚游不自觉又低下了头。
秦如风便也稍稍低下了身姿，跟随着她的幅度一起，温柔地看着她。
「其实，昨天听你那样说时，我便有所察觉。我觉得鹿小姐你应该是在他面前受过委屈的，只是心地善良才没有说出来，一直在帮他掩饰。」
「……」
惊讶地张开嘴看向他，鹿晚游又一次震惊于他的观察能力，
这人的两只眼睛，是可以看穿人的内心吗，为什么连这个也能知道。
面色上露出些心疼，秦如风继续说话。
「百里渊这样闻名修真界的少年天才，我自然还是了解一些的。他恃才傲物，凡事都看不见别人，心里只有他自己的修炼道路……更重要的是，他这人天性凉薄，对世家出身的人有着浓浓的偏见。鹿小姐你昨日说他好，但我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并不像是一个会对别人好的人，他配不上你对他的描述。」
好像心底深处的秘密被人意外挖掘到了，鹿晚游有些惊慌不安，想再次掩饰，将这个缺口填回去。
但同时，她心中又滋生出一种被人理解的委屈。
她在飞星洞天和百里渊面前遭遇的种种，从来也没有对别人提起过，对外都说自己过得还不错，还得到了百里师兄的照顾云云……
只有秦如风这个人，都没有与她见过几次，居然一下子就从她的话语里，探查到了她曾经的境况，还恰当地说了出来。
「我……」
鹿晚游的鼻子微微发酸，整个人僵着不动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看见真实的伤心在她的脸颊上展现，秦如风这一刻跟百里渊一样，也想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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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所不同的是，身体里的暴戾，他克制得住。
说这些话的目的就是要开解她，将她从这种痛苦的情绪中拯救出来，脱离那个根本给不了她幸福的男人的纠缠。
「若真的受了委屈，就应该找亲近的人诉说，总比这样一直闷在心里要强。」
秦如风声音低沉地劝着，心里的抽疼也是一阵一阵，劝阻着他好不容易才再次看见的珍宝，远离那条最危险的道路。
「我猜，他这人既然厌恶世家，自然也不会对鹿小姐你有多亲近；他既然眼里只看中实力，那些实力稍弱的人，便只有被他忽视欺负的份。他这种人，註定只能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是不会去花心思对别人好的，鹿小姐你就不用再帮他遮掩什么了，以后该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不知道为何，秦如风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是踩在了鹿晚游的心坎上说的。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见过，可是说出来的话又仅仅只是模煳的建议和分析，令鹿晚游听得迷茫。
不过，这世上若能多出一个人来理解自己，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谢谢……」鹿晚游低声说道，「百里仙君他、他与我有些误会……另外，他可能是真的不太喜欢世家的人，所以在这样的场合，会不高兴。」
都这种时候了，她还在想着，帮百里渊解释几句。
秦如风瞧得眼中眸光一柔，又透露出些许心酸，有点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又该拿这个犯傻的姑娘怎么办才好。
「我还知道一些关于他的秘密，你想不想听？」
不急于求成了，秦如风眼皮一眨，掩下了眸中的复杂神色，只做笑谈一样，与鹿晚游靠近了说话，「是关于他为何这样厌恶世家的。」
酒宴气氛渐浓，客人们喝得兴致高涨，四周的环境开始变得吵闹。
而秦如风的声音又比较轻柔，坐远了根本听不太清，鹿晚游压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只能眨着疑惑的眼睛，不经意地将身体朝他靠过去。
「是什么？」
别的问题，她顾及礼仪兴许没有这么想听，但这件事也能称得上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了。
她也想知道，自己会被百里渊厌恶至此的原因之一，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仅仅因为出身世家，就成了她的原罪。
见她主动向自己靠过来，愿意听他说话，这一刻，秦如风感觉自己好像在黑暗中拉住了一个火热的太阳，照亮了他的全部世界，整个人都不免有些止不住的激动。
他一边缓慢又克制地在鹿晚游耳边讲述这个陈旧的故事，期待四周的酒鬼们能再闹出一些动静来，助他一臂之力。
一边，又忍不住将得意炫耀的目光，投射向百里渊的方向。
果然如他所料，这个年轻人，只是看见他与鹿晚游稍稍靠近，便已经坐不住了。
——要冲过来杀了我吗？
秦如风戏嚯的眼神里，竟对此充满了期待。
他不怕百里渊站出来闹事，相反的，他需要这人将事情越闹越大，大到连鹿晚游都对他失望，不再对他怀有任何期待。
这个愚蠢的又自我的人，现在大约还不明白，他表现得越是尖锐高冷，便越是会将原本属于他的人推开，简直可怜。
怎么就不能放下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对她稍微好一点呢？
触到了心底最深处的痛，秦如风的眼神陡然转为憎怒，甚至捲起滔天恨意。
在百里渊瞪他的时候，他也压低了眉眼神色危险，心里只想沖这个满脸无知的人吼上一句，你怎么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呢？！
当年若稍微心疼她一些，如今又何至于此……
百里渊的一只手，在腰间的配剑上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来来回回已经好几次了。
他右侧的客人，因为害怕，已经藉口去找人喝酒而跑得老远；左侧的客人则挪动椅子，假装跟另一侧的人说话而离他远远的。
总之，在这一酒桌上，百里渊一个人散发出来的寒气，令整桌人都没法好好吃饭。
别人桌上都是热闹无比，相谈叙旧，他们这边却好像个个腼腆，连话都没什么人大声说，堪称奇怪。
知道是自己的原因，但百里渊才懒得管这些。
从那两个人讲话开始，他的眼睛就没有从主桌上挪开过，时刻盯着这两个人，嘴中狠咬磨牙，心里也在一层层的计算，究竟要不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搅乱眼前这一切。
或者是再忍耐片刻，等宴席散了之后再动手。
百里渊终究还是理智的，这里不是飞星洞天，而是盛家，在场百十来号人，事关不少世家和宗门，自己情绪再汹涌，也不能在此地太放肆，不然最后堕得也是师门的名头。
他一直持续不断地观察着那边的情况，也是希望那两人的对话，能尽快结束掉。
鹿晚游不是生性腼腆害羞，不擅长跟人多讲话吗？
那就趁早别讲了，早点离开啊！
瞧她虽然话不多，却还是时不时跟那个秦如风有交流，百里渊肚子里的气就更足了，手指一遍遍在佩剑上摸索，脑中的弦往往也是在这个时候最容易断。
他克制了又克制，觉得自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最后竟然发生了一件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
那两个人，不仅没有如他所愿地结束对话，居然还越靠越近，说得来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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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鹿晚游两眼好奇，不知道靠近秦如风身边究竟想要听些什么，但光是这一个动作，便好似一个天雷炸响在了百里渊的脑中，将他的思绪炸得一塌煳涂。
此时更有那用心险恶的秦如风，故意挑衅地朝他投来目光，宣告某种胜利似的，百里渊的手便紧紧握在了剑柄上，再难松开了。
身后负责伺候此桌的侍从，早已经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给吓得腿软了。
见他居然握紧了剑，如此不祥恨不得早些逃走，但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宴席上真有惨事发生，只能颤抖着上前去，试图拦一拦这位莫名激动的客人。
「……您的筷子居然断了，我帮您换一双新的过来吧。」
这筷子是百里渊方才自己撅断的，看那两人坐在一起，他气都气饱了，还用得上什么筷子。
「不必。」
阴沉沉道出一声，百里渊直接将这个阻拦自己视线的侍从推开，整个人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已经决定要上前去了。
「哎，百里仙君！」
正巧此时，带着自己二儿子儿媳对前来的客人们敬酒的盛家主，绕到了他们这一桌来，瞧见百里渊神色不善，也不知道他这是要气沖冲去干嘛，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情急之下，盛家主只好先将这人按住，热情洋溢地拉着他一起喝酒，假装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只求一顿酒过后，这位来头不小的贵客，能别这么冲动了。
「莫不是瞧见老朽我来了，你便想要躲酒？年轻人这样的品性可不好。」
宛如看不见百里渊冷到冰冻起来的脸色，盛家主依旧笑呵呵的，为了自家宴会的顺利，可谓是操碎了心。
「来，给你满上了，无论如何也该饮下这一杯，老朽敬你，多谢你代表飞星洞天，千里迢迢来我盛家赴宴，老朽我真是颜面有光啊。」
一番沖头的怒意接连被打断，再碰上盛家主如此热情好客之人，百里渊便是再鲁莽，也继续不下去了，理智逐渐回笼，弄清自己面对的状况，他暂且将不悦的心情搁置，冷冷把敬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豪爽！」
盛家主大赞一声，竟还要继续与他喝，百里渊以手覆住酒杯，摇头不应：「酒多误事。」
既如此，盛家主便不好强迫了，瞧他面色还未完全缓和下来，只得又拉扯着他说了半天话，从与飞星洞天老掌门的交情，到昨夜没让他住进客房的愧疚，长长的一大篇听得百里渊简直烦不胜烦。
等这几人终于走了，百里渊再看向主桌时，那两人正好也分开，没有再如之前一样埋头聚在一起，这多少令他的心情，没之前那么糟糕了，人也再次坐下。
此时冷静下来，看着鹿晚游，他心里是浓浓的醋酸味盖过了原本的怒火，手指也不握剑了，改为一下下不爽快地在桌上敲击，藉以用这种小手段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怪不得之前定好的婚事她说拒绝就拒绝呢，原本还说多喜欢他，转头却又变了卦，连他追上门去都无用……百里渊忍不住在心中想着，眉眼间尽是阴暗。
莫非是因为现在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便瞧不上他了？
他的手指在桌上越敲越快，一如此刻杂乱无章的心情。
这个叫秦如风的究竟有什么好？值得鹿晚游不搭理自己，反倒去跟他说话。百里渊上上下下盯着这人看了许久，也没发现他身上有半点可取之处。
分明他本人更加年轻，也更有前途，反观这个秦如风，闭个关都能出如此大的状况，差点丢了性命，可见实际实力也并不怎么样，如今病恹恹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调理好，掌管着秦家靠得纯粹是他出身，等自己继承了飞星洞天，岂会比他这种差？
鹿晚游若真的转头看上这样一个人，弃他于不顾，那才真是瞎了眼。
*
从秦如风那边听了一个与百里渊相关的故事，听完后，鹿晚游的手指放置于唇边，沉思回味，既不忍喟嘆，又觉得无可奈何。
故事也不复杂，是从一对老夫妻开始说起的。
说这对夫妻在一个世家中为仆终生，对主人忠心耿耿，他们生下了一个天资极高的孩子之后，以为可以恳求主人，为孩子争取到一个修炼的机会。
可惜世家最讲究血缘，犹如天堑，即便他们世代在这家里为仆，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家中人了，却依旧被排斥在修炼的门外，没有资格。
等这个孩子长到一定年岁，心中不服，便自己偷偷修炼，结果被人发现，不仅被废掉了修为，就连父母也惨遭毒打，三人一起被赶了出来，宛如丧家之犬。
他们后来流落到一个小村子，不久老夫妻便因伤去世，而他们已经沦为废人的孩子则与一个普通的乡野女子成亲，生下了一个男孩。
几年后，男孩的父母也一起去世了，他自己则因为天资出众被云游至此的飞星洞天掌门所救，从此拜入仙门，潜心修炼，一举成为了飞星洞天内门中最为厉害的镇派弟子。
这样一个人，想让他对世家出身有好感，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个世家，究竟是哪一家？」鹿晚游嘆息着询问。
秦如风目光略有些悠远，看向虚空，似在回忆什么，又像是漠不关己。
「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一个小家族，他后来去报仇死斗，杀死了这家的家主，家族名号也被抹掉，无人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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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鹿晚游捂着胸口低唿一声。
这修真界熙熙攘攘，每日无数人的命运在其中沉浮飘荡，落入不同的归处，但她总是做不到习惯如常。
也很难想像，那个时候刚刚学成出山的百里渊，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必死之心，冲上门去，为祖父母和父亲报仇的。
见她长久不说话，秦如风嘴唇抿了抿，才又继续道：「所以说，他这人对世家的仇恨，可谓是娘胎里就带来的，改不掉……他与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便不要指望着能友善共处了。」
「……」
是也非也，无法论断，鹿晚游心中戚戚，眼神忍不住往百里渊的方向瞄过去。
本是想感慨一下他家世之苦，幼年不易，谁知自己却跟一双冷锐兇狠的眼神对上了。
一点没在意她此刻正想着什么，百里渊倒是冷着一张脸，毫不客气地回瞪着她，导致她完全无法将眼前这兇悍的人，跟故事里的孤傲少年联繫起来。
心里的那点感触和怜悯，全都被吓唬跑了，鹿晚游只得讪讪地收回了目光，再不看他了。
主桌之上，除了鹿晚游跟秦如风，还有另外一些地位尊贵的客人。
他们清醒的时候，瞧出了名堂，自然是不敢对他俩讲话多加打搅的，只私下埋头说话笑谈。如今酒过三巡，被热闹的氛围和酒气熏抬得晕乎乎的，这些人的嘴巴也就没那么严实了。
其中一位，自持着是秦如风的旧友，但今天从上桌就没能跟秦如风讲过几句话，不免心头不快，觉得他也太过见色忘友了，什么动人天仙也不值得他这样。
可这些话又不能当着秦如风本人的面说出来，只好柿子捡软的捏，借酒发疯。
「嘿嘿，鹿小姐。」
这位旧友喝过酒之后，全无修仙之人的规整仪态，神色微痴，一看就醉得不轻了。
「我听说，咱们的秦家主看上你了，这可是你天大的福气啊，不然像你这样没什么出众的小女儿，这辈子都是坐不上我们这个主桌的！这都是託了秦家主的洪福，嗝……居然还等秦家主给你夹菜，真是不懂事，你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把秦家主伺候好，来，我把酒杯给你，赶紧给他敬一杯酒，让他开心开心。」
哪怕走路已经歪歪倒倒了，这人也要挣扎着来到鹿晚游的跟前，给她面前的酒杯斟满酒。
秦如风温和的脸上，自他开始说话，便已经写满了不悦。
等他将酒斟好，还没送到浑身僵硬的鹿晚游手上，秦如风便率先站起来，将酒杯接过去，然后顺手一泼，全都倒在了旧友自己的脸上。
空荡荡的小小酒杯，也丢在了他身上，充满了轻蔑。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醉酒了就滚去一边醒酒。要我教你吗？」秦如风罕见拉黑了脸，教训起人来完全没有顾及旧友的面子。
一个败落世家的小女儿而已，平素谁看在眼中啊，再过分的举动也是有的，今天不过是想开开玩笑，活跃一下气氛而已。
众人原本以为主桌在敬酒之后会热闹起来，却没想到秦如风亲手阻断了这一切。
向来好脾气的人，发火才最可怕，这下大伙便知鹿晚游在他心中的分量，那是碰都碰不得了，更别提在嘴上调笑了，哪里还敢继续任由这个旧友在发酒疯，赶紧上来几个人将他拖下去了事。
秦如风环视这桌上一圈人，言辞冷漠：「还有谁喝醉的吗？一起下去醒醒酒，免得再来胡说八道，惹人不快。」
「没了没了。」众人皆摆摆手，讪笑不止。
摆平了外面，秦如风这才赶紧坐下来，担忧地看着鹿晚游发白的面色。
「抱歉，是我交友不慎。」
这朋友也不是他本人交的，现在却得承担这无名的责任，秦如风自己心头也是恼火。
可一瞧鹿晚游备受屈辱，低头难过的神态，他便什么怒意都没有了，心里面只剩下慌乱和不舍，极其小心给她擦拭因为那醉鬼倒酒不稳，而被染湿的桌布，生怕酒水流到她的衣裙上。
「别生气，我敢保证，以后再也没人敢在你面前如此说话……等这人清醒了，我一样拉他来给你赔罪，好不好？」
还觉不够，他又给鹿晚游夹了些她爱吃的菜，并贴心地把筷子给她递过去，两眼满含期待地看着她：「你没吃多少，再吃一点吧。」
鹿晚游哪里还吃得下去呢，被人当众开这样的玩笑，她心里委实不好受，更觉得自己在这里坐都坐不下去了，便轻轻地将秦如风递过来的筷子推开，压低声音小声摇头道：「不了，我吃饱了，现在累了想回去休息……你们吃吧。」
说完，也不管秦如风面色如何焦急心疼，她便马上起身绕开椅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个眼神，让自己的侍从紧紧跟着她，以免出什么意外，秦如风自己则重重地将那双筷子压放在了桌上。
看来这个旧友，也没什么必要被拖出来去跟人道歉了，他最好是从来没来过这个世上。
脑子里正想着，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秦家主？久仰大名啊。」
秦如风缓缓转身，看见一张原本属于他自己的年轻脸庞，出现在他的身后。
第49章
近距离看着年轻的自己出现在眼前的感觉, 非常玄妙，宛如在照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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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这人还一脸愤怒不屑地盯着自己，秦如风没觉得诧异, 只觉得如今的情形, 有些好笑。
「客气, 百里渊？你的威名我也曾听说过不少。」秦如风站起身，一脸平静地看着来人。
「哦，是吗？那我还真是荣幸之至。」
话虽然这样说着，但百里渊的脸上，可半分敬意也没有, 更谈不上什么荣幸，嘴角勾起来的嘲讽，就直接地表露出来，生怕对面的人看不见一样。
两人之间的对话, 你来我往才开了个头，便已经暗流涌动, 将四周的气氛都拉得诡异了。
不少客人都假借着喝酒聊天的功夫, 偷偷朝这边瞄, 想看看他俩撞在一起, 又是要做什么。
「你找我何事？」
秦如风淡然而笑, 面对百里渊昂首挺胸却攻击性极强的气息, 他也笔直站好, 两人的面色一笑一冷，状若平和，却自有一番激战在双方的眼眸之中上演, 互不相让。
「只是突然想起了上一次, 秦家主您莫名其妙派了一个人过来与我交手, 还说要当众打我一顿。」百里渊语调森冷，眼神紧逼，「我就想问问这是为何，我可曾得罪过您？」
「有这事？」
像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过，秦如风皱眉昂头，想了想，才突然笑了起来，「哦，想起来了，确实有过。」
那个时候，他才刚刚夺舍成功，闭关出来，整个人浑浑噩噩，意识混沌，朝不保夕。
好不容易趁着清醒的机会，弄清楚了现在身处的时间，思索可能已经发生的事情，才惊觉换在鹿晚游和百里渊那边，令他深恶痛绝的偷信事件已经发生了 ，而秘境也即将开启。
为了能将鹿晚游拦下来，别前往那该死的秘境之中加深与百里渊的牵绊；也为能安抚她受伤的心灵，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在深爱着她，秦如风才会紧急下令，让人过去送礼，告知消息。
至于派人过去想打百里渊一顿，就纯粹是他的个人私怨了。
这个人，弄哭了他心疼至极的姑娘，将她的爱意狠狠踩在地上毫不珍惜，令他现在得花费无数的心血再去换取，怎么不值得被当众打一顿？
若不是自己的性命与他属于同一条绳索，他死了自己也会没命，秦如风甚至还想派人去暗杀他呢。
只是打他一顿，也太便宜了。
可惜，秦承安排的人手并不顶用，最终也还是没能达成打败百里渊、让鹿晚游瞧个开心出气的目的，颇为遗憾。
而他一心想要阻拦住鹿晚游进秘境，也没能成功，最后才不得不使用了一招下策。
想起这些在病痛之中所发生的事，又思及他这人所作的恶，秦如风的眼眸也冷了，看向百里渊似笑非笑。
「也没什么原因，就是兴之所至，觉得这样可能会比较有意思而已。」
这个故意挑衅的回答，让一直压抑怒火的百里渊，也跟着笑了起来，却是没什么热度的冷笑。
「是吗，我难道是秦家主你用来逗乐的玩意吗？」
秦如风脸上的笑意不变，甚至故意扬眉：「有何不可？我记得你不是经常会和别人比试吗，不过是多打一场而已，于你有什么区别？」
这人果然是不怀好意，百里渊再一次确定了。
从秦承那日带着礼物去飞星洞天，到今日的几次挑衅，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跟这个秦如风，只怕是难以善罢甘休了。
「好，秦家主既然如此了解我，那我今日便邀请你与我对战一场，如何？」百里渊眼眸冷峻，嘴角不屑。
鹿晚游如今人都不在场，即便是他俩对战，又能有什么意思？秦如风双手张开，展露给百里渊看，笑道：「你也该知道，我如今身体不适，实力还未恢復，只怕是不能与百里仙君你酣畅对战了。」
便知道他不敢答应，百里渊神态冷蔑，越发鄙夷。
「那秦家主倒是不先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和功力，反而有闲心在这里与女子纠缠，你的志向难道就这么点吗？」
谈起志向这两个字，秦如风便忍不住在心中想笑。
他曾经的志向何等高远，一心试图以实力为尊，将修真界的一切强者都踩于脚下，凌视万方。
可等他真的做到了这一点，周身寒彻，万籁俱寂，却只觉得其中的滋味根本不如将那个可心的人揽入怀中温暖。
以前他为了获得实力，不顾一切，失去了很多，后来他却宁愿散去一身功法，踏碎天道，从头来过，只为了将那个对他最重要的人重新找回来。
这一切，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又如何能懂。
「我的志向，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你大可以继续一心修炼，却不必来管我，反正我也没打算走百里仙君你这条路。」
秦如风低沉笑了两声，看着对方张狂的模样，忍不住奚落。
「不过，说我与那女子纠缠，那你从刚才起，便一脸怒意地盯着我与鹿小姐看，又是为何？即便我倾慕于她，乐得与她聊天，又与你百里渊有什么相干，值得你如此怒目而视？你是与她有关系，还是与我有关系，嗯？」
这人的话，说得实在奇怪，对自己的心事更是将挑未挑，这令百里渊喉头无端一紧，好似被人看穿，自然不敢随意接话，只能另找话茬。
「可笑，你所谓对她的倾慕，便是由她刚才那样被你的朋友欺辱？看来秦家主你的喜欢也没有多珍贵，你交的这位朋友，更是稀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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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可谓是戳到了秦如风此刻心里的痛处，他极力想要保护的人，却被他的某位「朋友」欺辱了，却不知之后要如何安抚鹿晚游才好，想想便让人恨得牙痒。
「我对她，自然会有交代，却不用对你交代什么。」秦如风的面色稍稍冷了下来，认真说着。转头，他又像发现了什么稀奇事物一样，面色改为发笑。
「百里仙君你若再来我面前如此找茬，我会忍不住怀疑，你是不是其实与我一样也心仪这位鹿小姐，只是始终都不敢说而已。」
此言一出，面前的百里渊果然神色大变，就连一直如万里冰封的脸上，也露出了几条裂缝，表情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的真实心意如何，这世上没有人比秦如风更加清楚了。
一面觉得他为了所谓的颜面而极力隐藏这一切，实在令人痛恨，一面又觉得他慌慌张张想要掩饰的样子，真是可怜。
但凡这个人能有鹿晚游的一半坦诚，事情又如何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活该他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带着几分快意，几分怨憎，秦如风微微咬牙笑着，继续说道：「不过，应该不可能吧，毕竟我对你们宗门里所发生的事情，也还是稍稍有些了解的，你可是曾经说过见了她就烦，巴不得她赶紧离开，你好眼不见为净，安心修炼的。」
每一句话都像是要故意往百里渊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上踩，秦如风的恶劣举动，带着几分明显的惩处意味，这既是对百里渊的，更是对过去自己的。
「像你百里仙君这样厉害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会看上她这样一位，出自世家又实力低微的女人呢？可千万别忘记了你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不然丢得可是你堂堂飞星洞天镇派弟子的脸面。」
两人之间越发紧迫的对话，声音也越来越小，逐渐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得清楚了。
这种可以肆意发泄情绪的滋味，秦如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了。
他的悔恨，他的激动，自从夺舍过来之后，便只能深深地禁锢在这个温和的躯体里面，如今也只有面对上百里渊本人，才总算是畅快了一把。
「反正你也不要，不如，将她完全让给我，让我来好好待她吧。」
随着秦如风逐渐激动起来的话语，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近了，近到百里渊连他最后一句快要飘进风里的话，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知道秦如风这人，身上究竟怀有什么样的邪法，居然能看穿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真实意图，但面对他最后这句过分的提议，百里渊只想狠狠吐出三个字到他脸上。
「你、做、梦！」
鹿晚游是喜欢他的，便是他不要，也轮不到秦如风这样一个人半路冲出来抢，何况他现在又想要了，其他人无论是谁，全都得滚去一边待着！
敢抢他的东西，那便是找死。
一个是修真第一世家的家主，一个是修真第一宗门的镇派弟子，这样两个厉害人物居然莫名其妙地对峙在了一起，气氛还格外紧张，像是下一刻便要拔剑拼杀起来似的，四周的客人们全都提心弔胆地看着，不知内情究竟如何，又该怎样去阻止。
好在最后还是由和事佬盛家主出面，将他俩分开，才算是终结了这段不愉快的对话。
秦如风也不恼，只笑着沖满身寒气、扭头离开的百里渊喊话一句：「谁输谁赢，那我们便走着瞧吧。」
百里渊大踏步走路，停也未停一下。
*
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尽管洗过脸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可鹿晚游还是觉得那醉鬼说出来的话，吐出来的酒气，依旧沾得她浑身难受，犹如蚀骨之蛆。
就知道坐在主桌上不会这么轻松的，即便有秦如风在身边又如何，不是靠自己本事坐上去的，终究都会让人瞧不起。
好不容易靠着喝茶看书排解了一下心中的忧虑，姐姐敲门进来了。
「怎么样啊今天？」
鹿宁心一脸激动地坐在鹿晚游身边，还故意用肩膀撞她一下，「你刚才有没有看见那个百里渊的脸色？我路过好几次了，发现他脸上黑得都不能看，一直在朝你们那个方向盯着，真有意思。」
「唉……」将书放下，鹿晚游默默嘆息一声，无奈地看向姐姐。
她还在继续兴奋地说话：「他那个位置也不知道是谁给安排的，真是好，一抬头就能看见你和秦如风两人说话。我要是他，我也气得吃不下饭了。」
转头瞧妹妹好像对这件事没有太大的反应，鹿宁心在她脸颊上轻轻掐了一把。
「怎么了，开心点啊，今天这一局也算是为你报仇了，你看看他之前那么瞎眼，现在还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跟其他男人聊天。你不懂男人，他们都爱面子得很，即便他不喜欢你，但若是看见了今天这个场面，发现有别人喜欢你，你也没再注意到他，他也会觉得脸面被人打了，所以才很不高兴，呵呵。」
将书丢去一边，鹿晚游真的没有觉得很开心。
察觉到她的情绪确实不太好，鹿宁心马上反应过来。
「是最后那件敬酒的事闹得吧，我都听人说了，这混球现在被拉下去了，也不知道秦如风之后会怎么办。不过他那杯酒泼得倒是挺解气，之后应该不会如何委屈你的，且等着吧，他人还不错。」
完全不想将自己已经经歷过一遍的事情，再从姐姐的嘴里听一次，鹿晚游怏怏地说道：「宴席我已经吃完了，之后你们府上还有什么活动，可不要再拉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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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她这顿饭吃得不是很开心，鹿宁心眨着眼睛哄道：「好嘛，辛苦我们鹿小姐啦。」
一下被姐姐逗笑了，鹿晚游懒懒地靠在她身上：「等会我要休息一下，下午还得去你们这的拍卖行一趟，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买回家的。」
「我陪你一起呀。」鹿宁心笑说。
「不用了。」鹿晚游随意地玩着姐姐的衣袖，「我知道你这几天事情很多，逛个街买东西而已，我自己可以。」
伸手在她脸上点了点，鹿宁心宠溺道：「钱不够就找我要，多买点，买个开心。」
见妹妹躺下要午休了，鹿宁心便退出了她的房间，准备去前面继续忙碌，招待客人。
路上，居然撞见了像是在四处找寻什么的百里渊，鹿宁心眉头一皱，赶紧命令身边侍从：「快将他从这里请出去，这是女宾客房区，怎么能随便让他闯进来。」
侍从立即领命而去，可还没有将人请走，百里渊便先一步发现了鹿宁心的踪迹，居然远远地沖她行了一礼，没有多恭敬，但必要的礼仪还算是周全。
不过，即便是这样，鹿宁心也依旧对他没什么好气，走近了呵笑几声。
「这不是百里仙君吗，您这是在我家的院子里，四处找什么宝贝呢？」鹿宁心不肯好好说话的时候，是真的可以气死人。
百里渊并不知道她这周身的怨气从何处来，但想到她是鹿晚游的姐姐，与她相貌还相似，便忍了下来。
「我在找鹿小姐，你知道她现在何处吗？」
「知道啊。」
鹿宁心爽朗一笑，等百里渊眼眸亮起，即将出口再次询问的时候，她却立刻将脸拉了下来，简直比翻书还要快，「可我不想告诉你。」
这种刻意耍弄倒是令百里渊措手不及，也微微恼怒，皱眉不快：「为何？」
「我为何要告诉你？我认识你吗，就随便告诉你我妹妹的消息，万一你是坏人要对她不利怎么办？」鹿宁心斜眼挑眉，理直气壮。
这便是强词夺理了，百里渊抿紧双唇，不悦地看着她。
她既能与鹿晚游写信商量与自己相处的对策，又能在刚刚的见面之中一下报出自己的姓氏，那便绝对不可能不认识他。
现在这样，只能说是故意刁难了。
正要一本正经地再次报上自己的身份，百里渊却听鹿宁心这嘴快之人又继续说道：「我也知道你不是坏人，你是飞星洞天的弟子，怎么会是坏人呢，可是像你这种瞎了眼的人，之前既然都看不上我妹妹，现在又过来这里找她做什么？」
上下扫了百里渊几眼，瞧见他脸色突变，鹿宁心心中好大一阵快意，满脑子想的都是「你也有今天」。
「莫不是吃饭的时候，被我妹妹跟秦家主聊天说话的样子给刺激到了，所以现在你觉得颜面不好看，反过来想要去问我妹妹话，看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被她放弃了？」
「……」
百里渊被这几句话，几乎说得蒙住，这个姐姐怎么跟妹妹的性子完全不同，莫名有几分让人招架不住。
怪不得她之前要冲自己翻白眼，原来癥结在这里。
不过她说的话，对又不对，让百里渊就算想反驳，也根本无从下嘴。
觉得自己完全把控住了面前这人心里的想法，鹿宁心要狠狠替妹妹出口恶气，便仰头哼道：
「劝你别去了，我妹妹就是转变心思不想再喜欢你这种没有眼光的人了，如今既然有另外一个男人对她表明心迹，还如此呵护她，她犯不上再去多看别人一眼。想来想去，可能还是秦家主更适合她一些呢。」
这句话便像是一根引信，点燃了百里渊浑身的寒气，也让他一直压抑的暴躁，泄露出来了几分。
被他身上的杀意撼得浑身一震，鹿宁心不由白着脸色后退几步，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做什么？」
第一次与百里渊正面相对，感受到他身上强横的气息，吓得鹿宁心唿吸有些为难，面上也更加惊讶，顶着巨大的危险脱口道：
「天啊，你这人的脾气怎么这样坏？我不过是帮我妹妹出出气而已，才说了几句话你就生气成这样了？她为什么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你究竟哪里好了？」
实在是扛不住他周身的怒意，鹿宁心又稍稍退后了几步，眼神虽恐惧，但也对百里渊越发地不贊同了。
「看来之前是我说错了，瞎眼的是我妹妹才对，她怎么就看上你了……半点不懂得疼惜人，动不动发这么大的火气，你要是真喜欢上她，日后跟她在一起，我才是要担心她的安危呢，一看你就不如秦家主会疼人，我这么娇气的妹妹落入你手上，才叫倒霉。」
百里渊的瞳孔之中，顿时散发出巨大的震惊，鹿宁心随随口的这一番对比，像是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了他心里，让原本不屑于与任何人作比较的他，开始忍不住低头审视自己。
原来他这样的人，竟与鹿晚游并不相配？
怎么可能……
随着他本人陷入思索之中，朝四周释放出来的气息也就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多少能让鹿宁心喘口气。
明白了眼前人的不好招惹，鹿宁心不敢再如之前一样语出讽刺，而是故意哄着正话反说。
「百里仙君你做得对，幸亏你没瞧上我妹妹，我回头也会好好劝说她，让她彻底死心，不会再去纠缠你。你这样天资出众的人，肯定值得更好的，便不要再找我妹妹的麻烦了，日后……日后我们鹿家请你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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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究竟什么意思，百里渊又不是个傻子，岂会听不出来。
但一则这位太过能说会道，让他想辩无法辩；二则她是鹿晚游的亲姐姐，不好得罪太过；三则，明面上，自己确实拒绝了鹿晚游的一片心意，这姐姐也知道……
如今被人讽刺，还无法还嘴的境况，可不就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掉进去还爬不上来么。
百里渊不仅气别人，更气他自己。
瞧他脸上神色，变了又变，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鹿宁心命令身边侍从们行动，将百里渊从这里请出去，她自己则另外带着人，从旁绕开，远远地走了。
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朝他这里瞧，心中惴惴，准备等再见了妹妹的面，好好骂她一顿。
什么眼神，居然看上这样一个煞神，这要是领回家去了，还不得把全家人都吓死。
侍从们使尽浑身解数，搬出各种规矩，也没能让百里渊这尊大佛挪位置，一个个都快要哭了。
「要让我走也行。」被人纠缠也烦，百里渊冷声道，「告诉我鹿小姐下午都准备做些什么，我自会走，不然的话，我就继续往里面去找，总能找到她。」
鹿宁心只说让将他赶走，可没说要对鹿晚游的行程保密。这几个侍从稍微犹豫了一下，自然便交代了出来，这才成功地将人请走。
侍从们完成了任务，百里渊得到了消息，所有人都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小憩一会之后，鹿晚游瞧时间差不多，便收拾好了东西，带着几个随身的侍从出了盛家的大门，一起朝着本城最大的拍卖行而去。
此地与鹿家相距甚远，说不定拍卖行里会卖些什么没有见过的希奇宝贝，也许买回家了有些用处。
如今鹿晚游跟着哥哥一起研究阵法，也知道了要想加强阵法效果，需得不少独特的天材地宝作为加持，所以特别注重去各处收集，今日这样好的机会，自然是不能错过。
既是最大的拍卖行，在好货露面之前，里面自然早已经挤满了人，有钱的人胸有成竹，没钱的人只当凑热闹过个眼瘾。
鹿晚游不习惯与众人挤在一起，便单独向店家花钱换了一个二楼的包间，尽管很小，但很清静。
侍从们都留在了外面，她一个人静坐在里面喝着茶，等着正式开拍。
时间还未到，楼下人群中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喧譁之声，像是又进来了一个什么大家都认识的了不得的人物。
鹿晚游也好奇，便依靠栏杆，探出身子，稍微听了几耳朵。
然而底下这些人说的话传入她耳中，感觉却逐渐不对，怎么越听越觉得，大家说的这个人是百里渊呢？
他来做什么？
鹿晚游心内一慌，正要朝楼下仔细看看，何处有百里渊的身影，身后的木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门没栓！
意识到什么的鹿晚游，心中急跳赶紧回头，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她那扇虚掩的木门恰巧被人推开。
这个刚刚只是礼节性敲两下门的冷面男人，现在已经堂而皇之地挤进了她狭小的包间里面，还顺手将门重新关上，并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全部逃生之路。
第50章
被百里渊找到并盯上的这一刻, 鹿晚游只想远远地退后，退到身后已经是栏杆，退无可退, 她还是觉得不保险。
尽管努力保持着镇定, 但微微发抖的声音, 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百里仙君？你过来做什么……」
百里渊每朝前多走一步，她身上便多一分惊吓，两只手已经紧紧护在胸前了，好像生怕他下一秒便会暴起冲过去对她不利似的。
这种惊恐防备的样子，令百里渊看见了, 不由得心中一闷，情绪直接跌入谷底。
自己在她心中，现在究竟是个什么鬼样子，还什么都还没做呢, 居然就能让她害怕成这样。
暗自挫败且不甘地唿出一口气，百里渊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 没有之前那样冷峻了, 声音也平静下来。
「我过来有些话要与你说。」他不再过度紧逼。
就鹿晚游现在这个状态, 只怕他再走过去一些, 她就要吓得去翻栏杆了, 这可不是他想要看见的结果。
不知道该如何消减掉她对自己的惧怕, 百里渊两眼观察了一下这个小包间, 选择静静地坐下来，就坐在她刚才的凳子上，另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并且将鹿晚游的茶杯, 挪动到她的方向, 示意她可以放心过来，坐下喝。
「但是你一直躲着我，让我没有办法。」
眼前的百里渊，看着似乎是理智了些，让鹿晚游瞧着没有之前那么担忧了，虽然茶不敢喝，但她还是试探着重新坐了回去。
「是有什么事？」她轻声问着。
包间里面安静片刻，百里渊是在喝下过一口茶水之后，才出声问话的：「我今日看见你与那秦如风坐在了一起，一直在低头说话，你们在说些什么？」
这类似于质问的语气，让鹿晚游有些不舒服，照理说，现在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这样问询她，男未婚女未嫁，她与谁说话那是她的自由……
可是，或许是出于不想让别人误会她与秦如风之间的关系的原因，她还是认真给出了回答：「没有聊什么，就是一些简单的话题而已。」
「简单的聊天，有必要将头凑到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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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页
想到那个场景就来气，百里渊的声音一下拔高，但在看清鹿晚游被吓得眼眸睁大的一瞬间，只得又狠狠将音量压下去，整句话语调听起来便有些别扭，与他此刻的面色有一些像。
话既然开了头，鹿晚游便想直接说明白：「我们没有谈其他东西，谈的是你。」
这个答案，倒是令百里渊没有想到，眼眸中顷刻间闪过一丝愕然。
可转念一想，与秦如风这种人谈论他，能谈出个什么好结果来，这人可是一心想要与自己争抢的，曾经还巴不得用人来打他一顿呢，不在鹿晚游面前说自己的坏话就不错了。
心里越发好奇，甚至莫名有一些紧张，百里渊皱眉追问道：「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鹿晚游摇摇头：「也没有多说，他就是给我讲了一下你家以前的故事，让我知道了你的身世，还有你幼年时的一些经歷……」
这种往事，百里渊自己都差不多已经压在心头许多年都不再去翻了，如今居然再次听到，一时间弄得他神情有些古怪，分明不愿再多听，但又很想知道鹿晚游对此事的想法，眼神频频朝她那边张望，嘴里却冷哼着：
「他知道的消息倒是多！」
鹿晚游倒没觉得，秦如风知道这些与百里渊相关的消息，有什么不妥当。
他身为秦家的家主，手上自然是掌控有修真界诸多强者信息的。
能从他那里听到这个故事，也算是了结了她心里存在多时的一个疑惑：「我现在差不多也明白了，你为何会这样厌恶世家，也厌恶我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纵然一切在她心中已经尘埃落定了，可再谈论起这个话题时，还是会忍不住觉得惋惜。
原来他们的不合适，早在一开始就註定了。
百里渊的一家，从祖父母起便在世家手上吃尽了苦头，哪怕世世代代为主人奉献一生，到头来却依旧会因为血缘这一堵高墙而不得承认，甚至毒打一顿扫地出门。他父亲出众的天资被废去被埋没，原本可以成为修真界中响噹噹的人物，最终的下场却是死于贫困交加，一卷草蓆裹尸。
有过这样的经歷，让他再去对世家抱有好感，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此后他的世界里，估计也就只剩下了凭着自己的本事极力向上爬，用世家不允许他获得的修炼机会，将那些之前折辱过他先祖的人，都狠狠踩在脚下，曾经的蔑视，通通还给他们。
世家中那些占尽了资源却只会挥霍浪费，毫无修炼前途的人，则更是成为了他口中的废物，不配存活在这个世界。
鹿晚游边想边嘆气，与出身不好还努力上进的百里渊相比，她这个总爱偷懒的人，确实不配得到他的关注，也不怪他之前会那样厌恶她呢。
她过她自己的生活，百里渊坚持他自己的原则，就像秦如风所说的，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不互相打搅才是最好。
见她低着头，眼神发愣，若有所思，百里渊便知道她肯定是因为这些事，想了太远的东西。
「我说的话，你全都不听，他说的东西，你就信服成这样了？」
无奈，他只能再次冷冷开口，阻断了她脑子里面的想法，「他无缘无故给你讲这些，你就听不出来，这是想要挑拨离间吗？」
鹿晚游一下都愣了，呆呆地看向百里渊，不懂他为何会这样说。
百里渊被她全神贯注的眼神，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强词夺理争取人心这种事情，他以前又没有怎么做过，实在生疏，现在还被她睁大了眼睛盯着看，心中更是加快跳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他是不是讲完了我的故事之后，便竭尽全力劝说你以后都要离我远远的，甚至会提及一些我本人固执，不会改变想法，肯定会一直厌恶你等等的话？」
这些内容，都是百里渊在心中瞎猜的，但他有十足的把握自己应该没猜错。
不是他有什么读心术，只是若换做是他在鹿晚游耳边吹风，他也会不顾一切诋毁秦如风，让她离那个人远一些的。
能说的话，左右不就是那些，能复杂到哪里去。
果然在鹿晚游惊讶的脸上，百里渊印证了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他当即便磨了下牙：「哼，他这种险恶用心，你还看不清楚吗？」
趁着她神色煳涂，被两边的言论争得不知谁是谁非的时候，百里渊便决心对秦如风反攻回去。
「像他这样的人，你才是真该远离。想想之前酒宴上他的那个朋友，那些人是如何看待你的？一个个自己喝得烂醉如泥，还让你敬酒，他们都把你当什么了？那个秦如风却连手都不敢与朋友动一下，这种人你也看得上？换做是我，那人的手我早砍断了，还留他到现在！」
又谈论起这件不开心的事，鹿晚游稍微回想一下当时的场景便不免难堪，只得稍稍扭过身去，低声道：「你……你不要再说了。」
话语起了作用，心里积攒了许多怒意的百里渊，又岂会真的停下。
他要的就是抓住这个机会，狠狠朝秦如风报復回去，让鹿晚游彻底厌恶对方。
相同的事，对方做得，自己怎么就做不得。
「为何不说？就这样一个人，你姐姐居然说你与他更配，配什么？配在一起，让他的那些出身尊贵的朋友们笑话你吗？笑话你们鹿家是如何攀高枝的，笑话你又要为了家族奉献自己，让你们家再传出一个卖女儿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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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渊这人的话语，就如同他那柄锋利的剑一样，总是能捡最伤人心的部分，狠狠地说出来。
他以为他这是在攻击秦如风，其实他的每一句，都刺在鹿晚游自己的身上。
前面那些，她尚且还能承受得住，后面这个诋毁鹿家，甚至又提及什么卖女儿，让鹿晚游彻底无法忍受了，勐然抬起头来，在浑身颤抖之中再次恳求道：「你别说了好吗？」
她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埋怨秦如风那个朋友多一些，还是将事情说得如此难堪直白的百里渊多一些。
见她神色哀恸，明显很是伤心，百里渊察觉到了效果，自然见好就收。
「行，不说了，我讲这些，也是希望能让你看清楚，若是非要跟秦如风在一起，你会面临什么。」
总觉得自己这一番话大功告成，将秦如风狠狠按在了地上，再难翻身，百里渊虽然见鹿晚游像是要哭了，略微有些心疼，可还是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得不错。
喝茶之前，他回想起了鹿宁心在院子里对他的那一顿讥讽，忍不住摇摇头，兀自低声感嘆：「所以他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值得你姐姐如此看重，她就不怕你走上与她相同的路吗？」
「……」
这句话不说还好，虽然是百里渊带有嘲弄的自言自语，可传入鹿晚游的耳朵里，却让她已经顶到极致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
他要说秦如风也就算了，句句都讽刺在她的身上，现在更牵连到了姐姐。
这人对她的羞辱，究竟要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一股巨大的怒意，在鹿晚游的胸口处鼓动着，她破釜沉舟地看向百里渊，眼神中闪烁着点滴泪花。
「我让你别说了，你说了这么多，那他也比你要好！」
茶杯刚刚触及到嘴唇，还未喝进去，听见她愤怒到发着抖的声音，百里渊一下子感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放下水杯，他的眼神已经又恢復成冷冷寒光。
「你说什么？」茶杯被重重放在了桌上。
「我说，他就是比你好！」
伤心不已的鹿晚游，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许多了，百里渊句句话都如此伤她，她又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个人，尽管眼泪已经扑簌簌往下掉了，她也咬紧了牙关，要将那些狠心的话说出来。
「他从来都不会像你一样，句句话不顺心便对我吼来吼去，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不开心，摆着冷脸！他的脾气和修养，更是比你好多了，你从来不将外人看在眼中，谁对你好都没有用，他却总能待人平和温柔，你做错了事情从来不觉得是你的错，道歉更是没有，他却总能第一时间过来对我表达歉意！」
长长的一串话，不带喘息地说出来，憋得鹿晚游脸颊都红了，她的眼神中却更带坚持，轻微颔首，看向对面总是如此自信的男人：「我为什么不能觉得他比你好？我姐姐为何不能更加中意他这个人？」
歇斯底里的发泄过后，鹿晚游还保持着亢奋的情绪，但她在浑身血液都激动奔流的情况下，依旧明显察觉到，这包间里的气息在急剧变冷，自己面前坐着的仿佛已经不是百里渊本人了，而是一头充满戾气神情狂乱的野兽。
他站起了身，步履却迟缓，不知要作何打算，吓得鹿晚游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就顺着桌子的边沿，一步步后撤，尽量与他保持住距离。
百里渊没有如鹿晚游所预料的那样，愤怒到爆发。
相反的，他这头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攻击性的野兽，只是在一步步逼近她，眼神幽深，嘴角却诡异地笑着。
「是吗？你真这么想？」
他定定地看着她，不允许她的视线脱离自己的掌控半分，嗓音也是哑哑的，像是在狠狠压抑着什么东西。
接着，他唇角突然上翘，宛如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认真地笑着向鹿晚游建议：「要不，我去将他杀了？」
这一刻，鹿晚游无比真实地感受到他那股强悍的杀意，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如此惊恐的一个提议，足以搅动得整个修真界大乱，他竟如玩笑一般随意说了出来，毫不在乎。
「反正他现在实力大打折扣，不如以前，我要杀他应该非常轻松。」
百里渊还在说着，脸上神色癫狂，有种胜券在握的自信，脚下的步伐也是继续向前，朝她缓缓走来，「那个时候，你应该不会再觉得他还比我好了吧？」
「……」
方才的愤怒已经烟消云散，鹿晚游现在被百里渊周身强大的气场吓得步步后退，不敢作声，她两眼震颤地看着面前这人，心里只想默默地感嘆一句，她之前究竟是喜欢上了怎样以一个疯子啊！
看清了她在惶恐之中，流出了两行眼泪，百里渊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也越发不痛快：「怎么，我说要杀他，你这就心疼了？」
实在无法与这样的一个疯子交流什么，鹿晚游心悸不已，眼角余光见自己已经退到了大门这边，脑中自然做出了要立即冲出去远离他的决定。
可惜，频频后探的目光，早就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在她以为自己抓住了绝佳的机会，刚刚转身预备跑出大门的时候，百里渊便身形如鬼魅一样闪现在了她身侧，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不仅截住了她的逃跑企图，还将她整个人都带着按在了旁边的墙上。
一瞬间，这个似乎能吞噬掉人的怪物，已经近在眼前了，巨大的压力吓得鹿晚游几乎要失声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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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跑什么？！」百里渊气息森冷，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我难道会吃了你吗？」
浑身都在抖，鹿晚游咬动下唇，生怕再刺激到他，极小声地说着：「你别乱来，这里是拍卖行……」
现在楼下已经在进行拍卖，不知道是个什么物件，各个都叫价喊得震天响，完全盖住了他们这个小包间里的动静。
单手将她的手腕按在墙壁上，百里渊不需要耗费太多的力气便已经将人控制住了。
接下来，他却没有做什么更过分的动作，而是一反常态地在盯着她看了许久之后，犹豫片刻，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到她脸上。
「啊……」
以为他又有什么粗暴举动，鹿晚游本能扭头躲避，却没想到他修长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面颊之后，居然没有捏或者掐疼她，而是在帮她擦拭脸上被吓唬出来的泪珠。
这份变动，愣得她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脑中空白，僵硬着身体没有动弹。
百里渊像是很少做这种动作，他略带着茧的手指，在鹿晚游柔嫩的脸颊上粗鲁地擦拭过去，容易让人分辨不清，他究竟是想要轻柔地帮她拭泪，还是想要藉此威胁人。
但他又非得逼着自己做下去，宛如在暗中跟谁较劲一样。
「你以前明明那么喜欢我，天天都恨不得见到我，现在怎么不这样了，开始改为喜欢秦如风这种了？」
他一边沙哑着嗓子说话，手上一边动作，仿佛要完成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
没有做好，他的神色就会出现挫败和沮丧，然后咬牙再战，等好不容易熟练了，来回几趟之后，鹿晚游的脸颊上的泪珠终于被擦干净了，他也松了一口气。
「喜欢他对你温柔，难道我不会吗？」他扬眉，得意中现出一丝傲气。
一个拭泪的动作，被他的生疏拖得老长，但是也莫名其妙平缓了他浑身的暴戾。
刚才凶暴欲出的怪兽不见了，此刻现于眼前的男人，冷静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竟不像是百里渊本人，看着有些陌生，鹿晚游不太适应他这种变化，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你若是喜欢这种，大可以直接与我说清楚，你什么都不说，莫名其妙就跑掉，我怎么知道是因为什么？」
鹿晚游的心脏一跳一跳的，虽然耳朵在用力听，半个字都没有遗漏，但她确实不太明白，百里渊在经过了那样大的愤怒之后，怎么突变成这副模样了，他说的这些话，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好像从他极力与自身戾气对抗的挣扎之中看懂了一些，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还要我做什么？」
百里渊像是在认真提问，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回答，「你说我不如他，那我将他对你做的事情，全都做一遍？但首先，你以后不能见了我就跑，得给我这个机会，看我最后究竟是不是不如他。」
「呜……」
鹿晚游不是个傻子，隐约之间也从百里渊这几句话中听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很介意她与秦如风坐在一起，才气了一上午；她刚刚一说他不如秦如风，他整个人都气昏了头；现在却压抑下自己的怒气，想要对她好，还说要跟秦如风做对比，让她给机会……
这代表着什么？
不说他必定喜欢自己，但也绝对不是厌恶的那一个选项吧。
这个人，话说了那么多，事做了那么多，究竟哪一个才是他心里真实的想法，鹿晚游哽咽着流出泪来，感觉自己已经分辨不清了。
瞧见自己才给她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她居然又哭了，百里渊一瞬间以为自己这是又做错了什么，恼恨加不解之下，难免语气不忿：
「你怎么总是这么怕我？究竟要我做什么，你才能不一见到我就怕，就哭，就逃？你说清楚。」
不管是出于和秦如风比较的胜负欲，还是其他，眼前的这个人，在冷着面色强硬了一万年之后，像是终于愿意做出改变了，这在他身上是多么难得，令鹿晚游见了，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可他的这份态度，终究还是来得太迟了呀。
默默流泪，鹿晚游摇着头，并不知道该如何对百里渊讲清楚，她对他的恐惧，甚至都不来自于他本人。
那样一个悲惨的梦境结局，要让她如何与他说呢。
「没有用的……」她抽泣着说道，「我怕，我真的怕。」
一路被无视，被挑衅，还被鹿晚游教训说自己不够格比较……一直强撑的愤怒终于遮盖不下去了，心慌意乱之下，百里渊才罕见直白地将自己的心意说到这个份上。
这已经大大超过了他的容忍范围，他得是强忍着羞耻感，才没有让舌头打结，也是拼命压抑着本身的傲意才做出了愿意像秦如风学几招的决定。
可惜鹿晚游居然还是给了他如此模煳的一个答案，耍他玩是吗？他的委曲求全竟什么都换不回来？
「怕什么？」
百里渊压低了声音，想着要吼出来，可是马上想到她刚才的控诉，不能吼她，只能又将自己的怒气吞回去，憋得他自己无比难受，也万分不解。
「若我在你身边，愿意如那秦如风一样对你好，你究竟有什么可怕的？」
他的声音是下去了，人却越逼越近，一副不听到最终答案，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鹿晚游泪流满面，抵挡不住他越来越近的逼问，最终还是不得不颤抖着将梦境里的内容，说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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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你知不知道, 她现在可能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一段曲折又伤心的故事，覆盖了她那悲惨的后半生，经由鹿晚游在抽噎中断断续续地讲完。
包间里, 很长时间都陷入沉默, 只能听见她闷闷的哭声。
「所以你知道了吗？这就是我害怕你的根本原因, 前车之鑑我已经看过，不想再走上这一条老路了……」
讲述的过程，就是将那些痛苦的经歷再回顾一遍，哭到头疼，鹿晚游只能用手捂着额头才好受些。
「我觉得, 之所以会让我在洞穴那天晚上，看见这些东西，这是老天在冥冥之中劝我，让我做出正确的选择。亲眼看过了这一结局之后, 我怎么敢答应你的要求，怎么敢跟你成亲, 自然是只能躲你躲得远远的, 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有什么纠缠。」
她哭得伤心不已, 百里渊却神情渐冷, 严肃着表情在脑子里将整个故事重新梳理了一遍之后, 感觉自己听了一个离谱至极的天方夜谭。
还是如此？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鹿晚游：「这种毫无根据不知道是谁胡编乱造出来的东西, 你为何也要相信？」
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她面前, 说什么她都不信，却宁愿去相信梦境这种虚无缥缈的存在，当他是个死的吗？
眨着泪眼看他, 鹿晚游摇头无助地解释道：「我起初也觉得荒诞, 后才逐渐明白, 那不是梦，那就是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我醒过来之后，听见你说了跟梦里一模一样的话，做了一模一样的事情，你们的表情都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鹿晚游，整颗心惊恐极了。
正是因为有百里渊自己的表现作为参考，她才分辨清楚，所谓的梦境，其实应该是一种对未来的预示。
老天可怜她，才给她看了后面会发生的事情，避免她重蹈覆辙。
如果不是这个梦，那她当时在听到百里渊为了弥补她而提出要成亲的要求时，只怕就已经跟梦境里的那个傻姑娘一样，点头同意了。
被鹿晚游激动痛苦的模样，震得微微有些发愣，百里渊整个人好像在冰水中沉沉浮浮，一会惊讶得脚底发冷，一会生气得头顶发热，跟随着她的故事，在梦境和现实中来回穿梭，脑子里只余荒诞的念头。
终于，他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突然咬牙冷笑了起来。
什么梦境不梦境的，他没有做的事，谁也别想用来威胁他！居然妄图用一个梦境就夺走原本会属于他的东西，老天也不行！
他这一生，与天斗争的次数还少么？
「就算是我跟梦里的那个傢伙，说了一样的话，做了一样的事，那又怎样？我是我，他是他，他做的那些事，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你凭什么因为一个梦，就要把他的错误全都安在我的头上？」
鹿晚游解释不得，只能闭目流泪：「可那就是你之后会做的事情啊……」
从她梦醒之后，一切的发展都是这样告诉她的。
「谁说的？」
百里渊的脸上，却充满了桀骜不驯，语气和眼神里全都是对这个预知未来梦境的鄙夷。
顺手，他将将鹿晚游的另外一只手腕也控制在了墙壁上，将她整个人都牢牢控住在自己手心，让她此时眼里心里，只能看着他一个人，别去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老天说我会做这些，我就一定要按照它的安排来做么？我不会改吗？」
看她神色痛苦，百里渊心中也觉得揪疼，不由放柔了一些声音，既是对自己心意的宣告，也是对她的安抚。
「它说我娶了你，我现在娶到了吗？中间你故意躲藏的这些变动，梦境里可曾有过？还有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傢伙，他难道也说过要跟秦如风做比较，让你来看看？他是一条道走到黑，什么都不懂，我现在愿意跟你说这些话，又是在做什么？」
「他做的事，我没做过，我做的事，他也没做过，我跟他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那梦也未必全是真的，不知道是谁做出来塞进你脑子里骗你的，你怎么能因为他这样一个混蛋，就拒绝了我的要求？不声不响就躲起来，用他的错误来惩罚我，这对我，有半分公平可言？」
想起仅仅就因为这样一个原因，鹿晚游差点就永远要躲避自己了，百里渊现在连提剑斩杀天道的心思都有了。平白无故，做什么梦，让她安安心心休息一晚上不好吗。
他本人才不会如梦境里那个同名同姓的傢伙那样愚不可及！
「我……」
原本非常坚定自己的想法，可鹿晚游在百里渊这几句掷地有声的辩解之下，竟然有些讷讷难言，觉得他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可若要她就此放下芥蒂，当这梦境没发过，她也做不到。
如今的情况，却是被打上了死结，被可怕的未来，还有纠结的现状互相拉扯着，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打算，又能继续与百里渊解释些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塞满了浆煳。
「居然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梦就来污衊我……」
百里渊将自己的头靠过去，两人的鼻尖已经快要触碰到了，鹿晚游双手被控制住，连挣扎的缝隙都没有，只能僵硬着身体站立，感觉他略微灼热的吐息，都能拂在自己的脸颊上。
「我现在非常恼火，你可要对我做出一些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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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的语气和神情，听得鹿晚游脸色一僵，隐约明白了百里渊突然靠她这么近，是想要干嘛。
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全都倒灌到了脸上，催得她脸颊通红，眼泪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便因为太过惊讶而止住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越发盯得百里渊难以自持，更想要贴上去，品尝一下她晶莹泪水的滋味。
就在他的气息越靠越近的时候，旁边的大门突然「咯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如此惊扰自然瞬间将包间里的凝固气氛打破，鹿晚游的视线被百里渊身躯所遮挡，不知道是谁进来了，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实在不能见外人，立即慌得手足无措，红着脸拼命挣扎着要让百里渊快些将她松开。
好好的一个机会被人破坏，百里渊面色兇恶地扭过头去。
等看清了那一声不吭就推门而入的无礼之人究竟是谁，他非但没有理会鹿晚游的挣扎，将人放开，反而还勾起了唇角，乐意展现两人现在的亲密姿态，眼中闪烁出凌厉的光芒，他冲进来那人冷哼：「你来做什么？」
「你知道，你总是这样钳制吓唬她，会让她很难受吗？」秦如风平和的声音，响起在门口。
听见居然是他过来了，让他瞧见了这样一副场面，难堪的鹿晚游立即挣扎得更加厉害。
百里渊原是炫耀着不想放，但是在秦如风的话语触动之下，他略微凝神，陷入思索。
也就这片刻的功夫，让鹿晚游挣脱了出去，她表情窘迫地站出去老远，脸上眼里都写满了慌乱，整理好周身的衣裙之后，甚至干脆直接背过身，不看他们两人。
不过，刚才的一小段时间，就已经足够让秦如风看清她脸上尚且清晰明亮的泪痕了。
这样的一道水光，就像是划到了秦如风的心里，让他忍不住对百里渊怒上心头。
「他是不是又吓到你了？」
等目光转移到鹿晚游身上，秦如风又换上了原本的温柔模样，低沉的声音里都带着柔和的安抚，他神色心疼地朝着鹿晚游走去，路过百里渊时，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样，只当他这满身寒气的人完全不存在。
「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被打搅了绝佳的机会，又被无视，百里渊的语气已经越来越不好了，看着秦如风距离鹿晚游的距离逐渐缩小，他的手掌忍不住痒了起来。
秦如风却根本没有搭理他，也不管他说什么，一路径直来到了鹿晚游跟前。
哪怕她背过身去，他也依旧眉目含笑，温声对她说道：「刚才这个拍卖行，拍出了一件稀世珍宝，我觉得你们家中的法阵，可能会用得上，所以就拍了下来，想要送给你。」
说完，他便从袖中拿出一个精緻的小盒子，伸长胳膊，绕过鹿晚游的背后，递到她面前去。
这确实是一件让鹿晚游震惊到没有想过的礼物，被惊到的她，赶紧侧头回来看向秦如风，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细声道：「谢谢……不过不用了。」
能让她转过来，秦如风便已经心满意足，看见她此刻没有再继续哭，只是泪眼湿漉，表情微羞，他不由得喉头一紧，只想将此刻的她，揽进怀中，细细地安抚。
只是时机还不成熟，他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依旧笑着：「有用的东西为何不要？如果你觉得不妥当，先收下好不好，以后再将我花费的灵石还给我就是了，也不算我白送给你，没人可以说闲话。我只是帮你抓住了这个机会，不然就要被别人拍走了，挺可惜的。」
轻轻打开盒子，看清盒中之物，似乎真的可以用来加强法阵效果，是个不可多得的珍宝，拿回去了必有用处……鹿晚游心中不由一阵感激，也就不再坚持了，点头不好意思地沖他笑笑：「如此，便多谢秦家主了。」
刚刚楼下宝物开拍，她这边却被百里渊纠缠得无法关注，若真是因此就错过了这样一个机会，心里肯定是会心疼的。
还好，有秦如风在一边帮忙。
十分感激他这一份用心，将价钱记好，鹿晚游小心地将这个小盒子收了起来，神色也比之前自然多了。
「多谢。」
后面的百里渊见他二人，居然顺着这个宝贝就这样你来我往地聊了起来，完全没有在意到他的存在，不由得脸上黑了一大片。
秦如风过来送礼，态度还温柔体贴，鹿晚游对待他的姿态，也与刚才看见自己时完全不同。
这其中的区别，看得百里渊五脏六腑犹如火烤，整个人焦躁不安，又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天生就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此刻除了憋在心中生闷气，竟想不出任何一个好法子能让鹿晚游重新看向自己。
不甘被忽略，但鹿晚游如此开心，百里渊不好坏了她的兴致，便只能朝着秦如风挤兑：「秦家主好手段，似乎每次出现，都要给人送礼。」
秦如风淡淡地看着他，平静说道：「我想让鹿小姐开心，有什么错？我不想办法送些礼物给她，难道要整天像你一样，这样凶神恶煞地吓唬她，让她伤心害怕吗？」
这句话，便等于是在百里渊的心口上狠狠捅了一刀。
为什么他就想不到这些逗人开心的手段，刚才嘴里还说要比照秦如风呢，现在却反而被他比了下去，真是令人气不过。可若要再拉长脸，又正好符合了秦如风所说的凶神恶煞吓唬人，又会令鹿晚游瞧着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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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面对这两人，百里渊的表情是真有些左右为难，无计可施。
最后，只能将目光完全投向鹿晚游那边。
若她能稍微多看自己一眼，他心里也会舒坦很多，没觉得自己太差劲。
可惜这个时候，鹿晚游也没有机会来看他，她正被秦如风盯得不好意思，担心脸上的泪痕太过斑斓，正低下头，自己悄悄用手去擦拭，想让整个人瞧着精神一点。
「……」被人冷落至此的滋味，只好百里渊一个人独自咽下去了。
秦如风最看不得的，便是鹿晚游哭泣的模样，哪怕这个时候她只是抹了抹泪痕，依旧让他心里疼得难受，很快便从袖中掏出了一块洁白的手帕，递过去。
「我之前是不是说得没错，他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顾及到别人的心情，他除了一次次的伤害你，什么都不会。」
鹿晚游闻言一愣，虽然没有及时去接那手帕，脸上却失神片刻。
之前的几次挑衅，百里渊都只能远远看着，并没有亲耳听见，现在却见秦如风这人胆大包天，居然直接当着他的面在鹿晚游面前诋毁他，这已经深深地踩踏进了他所布置的禁区，令百里渊想不怒都难。
「你给我离她远一点！」
如何还能忍得住，他几步冲过去，趁那两人的手还没有触碰到一起，一把将秦如风握手帕的胳膊打开。
他自己则用高大的身躯，阻拦在鹿晚游的身前，硬生生将这两人阻隔开，将她完全置放于自己身后，不许别人多染指一分，看一眼都不行。
手帕落在了地上，到底还是没有被鹿晚游接住，她只能惋惜一嘆：「啊……」
而秦如风的眼眸，也随着这手帕的落地而变得淡漠了不少，抬起头看向醋意正浓的百里渊，正色肃然道：「你这种不珍惜她心意，只会用武力来胁迫她的人，才最应该离她远一点！」
每一句话，都是秦如风自己的切身体会，每一个字，都是他从血与肉的痛苦之中，凝聚而来，现在一字一顿地吐露给面前这个年轻人听，便是劝他赶紧放手，不要再将这个令他心疼的女人，拖向更加难熬的深渊里。
「你现在究竟是喜欢她，还是被我激怒才会这样做，你自己分得清吗？即便是喜欢，那又有什么用？你这样的性格，跟她在一起是不可能会有好结果的。非得伤了她一次又一次，让她总是为你哭，最后对你心如死灰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你才会醒悟过来，知道你们不合适？」
不知为何，他最后嗓音低沉说出来的这番话，同时敲进了鹿晚游跟百里渊两个人的心里。
他们两人刚才，一起重复了一遍那道梦境里的故事，其中的悲剧结局，居然正好与秦如风此刻所说的情况，完全一样……
这一剎那，鹿晚游听得人是浑身微颤，宛如又回到了故事里面，光是看着都觉得自己也遍体鳞伤了一遍。
而根本就不在意什么梦境不梦境的百里渊，则越发愤怒秦如风对他的无端指责，用这种完全没有发生过来的事情来操控他，让他放手，必不可能如愿。
这一次，他也不再废话，手朝腰间一带，便将那柄锐利的佩剑抽了出来，随后极其顺畅地比在了秦如风的脖颈上，强压着他一步步往后退。
「秦家主，世家都尊奉你，那也是看在你们秦家的面子上，你却不需要来我面前指手画脚，教我该怎么做。」
百里渊的语气，不屑至极，大有一种若秦如风不乖乖听话，就会被他立毙当场的危险，「劝你说话小心一些，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我现在杀你也是易如反掌。」
情况突然变得如此危急，鹿晚游只微微怔愣了一下，便慌得立即冲过去，可又不敢触碰那把沾满寒光的剑，只能压低了声音，一个劲地沖百里渊喊着：「你这是干什么，你快点把剑放下来！」
飞星洞天的弟子杀了秦家的家主，这将在修真界引发怎样一场风波，谁都无法预料到，百里渊怎么能做这么冲动的事情！
她已经急得不行了，秦如风那边却淡定自若，好像自己面对的不是一把能要人命的剑，而是一个小孩子的把戏。
他丝毫不在意自己被百里渊用剑逼着，相反的，他很期待这样的场景出现。
若不是这样，他怎么向鹿晚游展示，这个情绪总是如此激动的疯子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来呢，只有百里渊一次次冲动发疯，他才好将他们两人分得更开。
「你永远都只会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吗？」秦如风甚至笑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的脑子呢，将我杀了，除了给你惹来一堆麻烦，更加让鹿小姐害怕你之外，你还能得到什么？」
「与你有何相干？」百里渊的压制还在继续，一路将秦如风逼到了墙角，才算停住，「像你这种暗中挑拨离间的小人，杀了也算除害了。」
暗中挑拨离间？秦如风笑了笑，现在这副模样，鹿晚游全都看在眼里，怎么还叫暗中呢。
他就算明着来，百里渊也是拿他没有办法的。
能看见鹿晚游这样为自己担心，是非常欣慰的一件事，但秦如风也不忍心她太过惊惧，自己还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毫无反抗心思的样子，就先一步去沖她微笑，安抚着说道：「别害怕，不会有事情的。」
百里渊看着他对鹿晚游微笑的模样，便越发咬紧了牙，想要提出警告，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后面又紧接着发生了一件更加令他愤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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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如风居然继续沖鹿晚游说：「鹿小姐，你可看清楚了，他这人本性究竟如何。我都未曾与他动过手，他居然就要来执剑杀我……这样的人，你放心跟他在一起吗？他日后若激动起来，会不会对你也不利呢？」
「……」这种直接挑明了要与百里渊作对的行为，刺得百里渊的脑袋，一跳一跳得疼。
秦如风在他面前说也就罢了，现在故意要在鹿晚游面前来搬弄是非，心思实在是恶毒。
「你给我闭嘴！」
强大的怒意沖刷着他的天灵盖，他明知道这可能是秦如风的诡异，但依旧莫名就谁控制不住自己身上的戾气。面前的这个人，似乎特别知道如何挑动他脑中的敏感神经，次次都让忍无可忍。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百里渊眼眸危险的眯起，手中的剑已经递进去几分，刺破了秦如风脖颈的皮肤，线一样的血条慢慢流了下来，让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了，「你连我跟她是什么关系都不清楚，就在这里大言不惭地教她怎么做，凭你也配？」
见到血流出来，秦如风自己还没有喊什么，鹿晚游便更是心急如焚，开始赶紧去拽百里渊的胳膊，生怕他再用力一点割下去，就真的会惹来大麻烦。
「你快把剑放下来啊！」她都要再次哭起来了。
百里渊却被秦如风淡笑的表情触怒着，一心想要盖过他镇定自若好似掌控一切的风头。
耳边听着鹿晚游越发焦急的声音，他脑子里陡然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嘴角突然勾起，竟笑了起来，眼神紧盯着秦如风，压低了声音如胜利者一般对他宣告。
「你心仪她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可能已经怀了我的孩子……」
正在扒他胳膊让他将剑放下来的鹿晚游，一瞬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脸色僵硬而又苍白地定死在原地，就连唿吸都快要找不到了。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胸口被一股无名的力道绞得生疼。
难以想像两人间如此私密的事情，她一心期待能永远保守住的秘密，居然被百里渊像是公布战绩一样，大摇大摆地直接说了出来，而对象还是一个并不怎么熟悉的秦如风……
这跟扒下她的衣服，将她拉出去示众有什么区别？百里渊！百里渊你究竟还要伤害我到几时！
「啊——！」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鹿晚游被这一句简单的话刺激地捂头尖叫起来，甚至还绝望到破了音，「百里渊！」
瞧着她接近抓狂的模样，秦如风眼眸一沉，恼怒百里渊的同时，也立即在四周布下了一个禁制，关住了里面所有的声音，避免被外人听见。
鹿晚游哭得已经泣不成声了，泪如泉涌，闭着眼睛一心咬牙发泄着：「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毫无廉耻地说出这样的事情啊！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究竟有没有一点在意过我的想法？！」
亲眼见到她如此大的反应，百里渊才惊觉自己因为被激起来的胜负欲而说出了怎样敏感的一句话。他身为男子自然不觉得不妥，反而是一种可以用来炫耀打压对手的资本，可对鹿晚游这样一个女子，自己却是将她完全忽视了。
「我……」
被她的痛苦哭喊声，彻底搅乱了心神，慌乱一瞬间便占据了百里渊的脑子，他没有心思再去想着要斗倒秦如风了，手上握紧的剑也噹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慌手慌脚地想要将癫狂绝望的鹿晚游抱住，尽管动作生疏，但这是他此刻唯一想要做的事情。
只是手臂才刚刚触及到她，便被鹿晚游万分抗拒地推开了。
第52章
「走开！你不要碰我！」
鹿晚游的神情依旧绷得紧紧的,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陷入到歇斯底里的境况之中。
她的眼泪像是没有尽头，脸颊始终紧紧捂着, 即便这样, 也依旧能看见晶莹的泪水, 从她的指缝中泄露出来。
从来没有见过她露出如此痛苦的神情，百里渊的心头甚至陡然间生出了一丝恐慌，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碰不得她，抱不住她，他这样向来对自己胸有成竹的一个人, 被她疯狂拒绝之后，居然只能徒劳地伸着手，满面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再对感情生涩, 他也能明白，自己刚才说了一句错误至极的话。
这句话, 不仅将鹿晚游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也将自己好不容易才争取回来的一点机会, 全部葬送。
他现在心里唯一的期待, 便是鹿晚游在情绪消退之后, 不再抗拒他的触碰, 能愿意再多看他一眼。
但是依照目前的情形来看, 似乎已经很难达成了。
紧张和后悔的滋味，在百里渊的喉头一遍遍滑过，他现在就想回到片刻之前, 极力阻止那个一激动就乱说话的自己, 即便是将剑比在他的脖子上也在所不惜。
只是现在, 后悔也没有任何用处了，唯一的生路只能是全力安抚鹿晚游。
罕见的，百里渊也学着秦如风的样子，压低了声音，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柔了起来，生怕再刺激她任何一分。
他以前不是不会，只是从来没有机会逼得他必须要如此，才始终保持着高冷的模样，自然成习惯。现在，他却不得不这样，否者后果他可能承担不住。
「我说错了……」
慌忙之下的歉意，不再跟之前一样只是蜻蜓点水地沾一下，百里渊这次目光深沉，语气认真，神色间再也瞧不到以往的任何一丝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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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极力地将自己的姿态拉低，祈求能被哭泣的鹿晚游听见。
「我不该说那些话，你不要哭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说了！」
他一边开口，一边摇着头，表达自己的忏悔，也试探着一步步朝鹿晚游走近。
可惜心被狠狠挖疼的鹿晚游，已经不愿意听到他的任何一句话了。
他的靠近对她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危险，反应在她身上，便是急速地退后避让，宁愿依靠着冰冷的墙壁，在中间与他划出好长一段距离，也不想被他纠缠上。
见自己的尝试也没有任何用处，反而还将人吓得更远，百里渊便连悄悄靠近她的想法都只能赶紧停住，不敢再有丝毫过度的行为。
余下的，他只能极力绞尽脑汁，笨拙地在脑子里编造着各种话语，指望说出来后，她多少能听进去一点。
「那些都是我乱猜的，看见你之前呕吐，我只是自己心里在这样想，做不得数……你别害怕，都是我瞎说的，没有其他人再知道这件事了。」
意识到鹿晚游突然情绪激动，应该是在为这件事的暴露而觉得羞耻，尤其在场还有另外第三人听见，这才是她反应如此之大的根源。
「别哭了……」
已经被她的哭声闹得方寸大乱，百里渊想安抚又于事无补，急得恨不得将剑捡起，一下噼向多余的秦如风，然后朝鹿晚游解释：看，额外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已经不在了，你可以放心了。
但这无疑是最失败的一种做法，其结果必定会更加刺激到她，后面会发生什么，谁都难以预料。
别无他法，百里渊最终只能选择退后几步，来到秦如风跟前，宛如与他站在同一立场了，拽着秦如风的胳膊一起朝鹿晚游保证。
「我不会再说了，他肯定也不会说出去，除了我们，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好不好？」
眼睁睁看着鹿晚游情绪失控的那一刻，秦如风心里便腾起了一股刻骨的恨意。
这种看着她受伤害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面前的这个愚蠢的年轻人，究竟何时才能完全滚蛋！
他想上前去安慰，想重新将鹿晚游哄到开心，想温柔地帮她擦拭干净脸上的每一道泪水，但脑子里的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本人也是鹿晚游崩溃的一部分。
尽管对百里渊无比厌恶，狠狠将自己的胳膊抽回来以发泄不满，但秦如风还是按照他话里的意思，轻声对鹿晚游说道：
「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我并不知道，这包间今日里所说的一切，我们出去都保密，好吗？这里我方才也布下了禁制，保证不会再有其他人听到里面的消息了。」
这对鹿晚游来说，勉强能称得上是一种安慰。
压下心头极致的窘迫后，哭够了的她，骨子里的坚毅便浮现了上来。
放下捂住脸颊的双手，她开始死死地盯着百里渊，明亮的目光透过泪水都带着一种埋怨，盯得他浑身上下毛骨悚然，这种不安，逼着百里渊身不由己地向前走了几步，仓皇道：「……怎么了？」
上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还是在她的家中。
那个时候，她也是如此刻般昂起头颅来，对他宣布，根本不需要他的补偿和负责，只需要他离她远一些……
这一次，百里渊还没有等到回答，心里却早已经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带着浓浓的鼻音，鹿晚游明明还在流着泪，神色却郑重得如有千斤，声音更是沉着：「你刚才说错了，我不可能怀上你的孩子。」
听见此话的百里渊跟秦如风两人，同时都惊住，两双眼睛一起看向鹿晚游，就连皱眉疑惑的程度，都那么得相像。
既开了话头，便没有再退缩回去的道理，鹿晚游干脆狠狠擦了一把自己的眼眶，把剩下的泪水都擦拭干净。
不就是一个秘密嘛，泄露了就泄露了，反正也回不去了，她难道还能因此就不做人？
下巴越发抬起，她开始为自己当初的决定而感到庆幸，缓慢而又坚定地沖百里渊解释道：「从秘境出来的那天晚上，我便去山下的城镇里找了一位郎中，说明了情况，喝过了药。」
秦如风表情深深地痛了一下，顺带着在暗中握紧双拳，而百里渊则是神色大变，依旧陷在巨大的震惊之中，怔愣地看着她。
「我跟你说的梦境是真的，我介意那种结果也是真的，所以我不想再因为可能怀孕的事情跟你有什么牵扯，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想有，反正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去追求你的大道，我继续过我自己的生活，我觉得挺好的……不要再将你胡乱的猜测，压在我身上了，那都是不可能的。」
「……」
她的话语如此清晰，哪怕沾有涕泪的含煳，也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毫无听错的可能。
但是百里渊依旧意识混沌，感觉自己模模煳煳听到了很多的内容，却不能分辨其中真假。
为何会这样？她以前明明最喜欢自己。
他知道自己往昔为了高高在上的那份自尊，做错了很多事，说错了很多话，但他现在想要改正了，也对她道过歉，在想尽办法经理弥补她，给与她所期待的一切。
哪怕是听说了梦境中那么可怕的故事，他也暗自在心中决定，绝对不会跟那个人犯一样的错……可是鹿晚游根本就不再给他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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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渊难以置信的目光，在虚空中飘荡了很久之后，才艰难地聚焦到她的脸上。
他的声音疑惑无比，还带着一股身受重伤后的虚弱，轻声问着，好似自言自语一般：「你居然不想要我的孩子？」
他以为很顺理成章会发生的事情，心里还为此而期待过，她居然当累赘一样，还马上就去喝了药……那他之前耗费许多时日去看得那些医书，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当然不想。」鹿晚游再一次陷入痛苦之中，从语言到神情，都充满了对百里渊的指责。
「你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冷血无情，杀性暴戾，为了跟人争强斗狠，便完全不顾我的想法了……我是你争夺的物品吗，是你用来炫耀的工具吗？你说你不会做梦境里的那些事，可我真的不敢相信你，便是有了孩子又能怎么样，你这样的人也不会去学着好好做一个父亲的，还不如趁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终结掉。」
牙齿间的摩擦声越来越响了，在鹿晚游面前的大败而归，是百里渊从出生到现在都难有的败绩，偏偏每一次都是如此得惨烈，堪称兵败如山倒。
她对他的嫌弃，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甚至就连他未来可能会有的孩子，她也连一丁点的机会都不想给，就果断做了决定。
可笑他那个时候，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脑子里还无望地幻想过某些幸福的场景。
「好……」
绝顶的愤怒和难堪，笼罩在百里渊的头顶，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溃不成军的情况还能再多说什么，全部都是枉然，如今也只能疲倦地点着头，「鹿小姐你做得都对。」
颤抖着扭开头去，鹿晚游在心中想着，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往后，百里渊肯定也不会再与她有任何瓜葛了。
说开了，对大家都好，之后大家便可以各自安稳地生活，那一段经歷便封存在脑中，当做没有发生过吧。
「你走吧……」复杂的眼泪又细细地流了出来。
百里渊绷紧了面色，眉目阴沉地盯着鹿晚游，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站在这里，她言语中哪一个字不是对他的驱逐，可他就是捨不得走……这一走，只怕再想回头便难了。
可若是想留下，他又还有什么脸面？
最后，百里渊只能咬咬牙，狠心地将目光从鹿晚游身上错开，带着一张像是要去杀人的脸，走向了包间的门口，这大约是他身上最后一丝强撑的尊严了。
身后，传来了秦如风淡然的提醒：「百里仙君，你的剑。」
话音刚落，落在地上的那把剑，便如同听到了主人的召唤一样，嗖的一声从地上飘起，追随着百里渊的脚步而去，利落地插进他腰间的剑鞘里，随后跟主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门外，再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摆脱这一切之后，鹿晚游的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和轻松，反而像是与人激烈狠斗了一场，浑身精力耗尽，累到只想好好坐下来，歇一歇，让自己一个人发会呆，清空脑子里混作一团的情绪。
她以为百里渊离开之后，秦如风也会跟着走的。
毕竟她的秘密都曝光了，尊贵的秦家主又何必再心仪她这样一个与旁人纠缠不清的人呢。
谁知等她坐下来不久，两眼放空的时候，身边另外一个凳子却突然传出了挪动的声音，不久面前的茶壶也被人拎走用来倒茶。
鹿晚游整个人都是呆呆的，还未从刚才的一番挣扎中脱离出来，脑子不太够用，她两眼大睁，看着此刻就坐在自己面前的人，迟疑问道：「……你怎么还没有走？」
她想不明白。
秦如风两眼低垂，面颊上是掩盖不住的难过。
将斟好的茶水推到鹿晚游面前，他抬起头来，看向她的目光中自责又带着无比的疼惜，声音柔和得恰如一道从包间里吹拂过的微风：「看你这么伤心，我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就只能留下来尽力陪着你。」
正欲去接茶杯的鹿晚游，伸出去的双手停顿一下，很快收回。
她想要对秦如风感激一笑，但怎么都笑不出来，勉强的表情挂在她的脸颊上，实在是令人不忍多看。
「抱歉，你过来给我送东西，本是一番好意，却让你听到了这些与你无关的琐事。」
都已经伤心成这样了，她还要主动对别人说抱歉，秦如风这一刻，只想紧紧地将这个傻姑娘拥在怀中，告诉她，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不用时时刻刻都这么小心翼翼。
「你与有关的事，都不是琐事。」
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颤抖，他解释给她听。
为了避免惊吓到她，秦如风选择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仅仅将想要亲昵安抚她的举动，化为推近茶杯的动作，一切都在恰当的范围之内，没有丝毫冒犯。
接过茶杯，鹿晚游虽然没有喝，但心里多少得到了一些慰藉。
她低下头，轻轻吸了吸鼻子，才又适当地扬高了声音，宛若不在意地说道：「谢谢你……不过，你既然知道了我与百里渊之间的过往，便不用再因为我弹琴时的片刻触动而继续喜欢我了。想必，知道了这些事，我也不是你想像中的那个女子了，你还是走吧，我不会怪你的。」
她以为自己的劝说，会起到一些作用，却没想到秦如风非但没有走，眼眸之中反而呈现出浓浓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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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走。」
他微微嘆口气，扭过身体来，正面对着鹿晚游，「我就是为了你而来的，看见了你，我就哪里也不想走了。」
愕然在鹿晚游的心头立即瀰漫开。
秦如风眼眸中的深情和悲痛，她虽然看懂了，但并不能理解这样浓烈的情感，究竟从何而来……他连与自己的相处都没有多少时间。
「今天的事情，既做出了决断，那就不要再多想。」
秦如风微笑着看她，「百里仙君人还是太年轻了，太过于相信他自己，锋芒毕露，他不懂得像你这样的姑娘，有多么值得令人喜欢……终有一天，他会为他曾经的鲁莽而付出代价，也会因为失去你而后悔。」
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了一块帕子，秦如风笑着递给她，示意鹿晚游擦一擦脸上纵横未干的泪痕。
「错过了你，是他的错，不是你的错，也不要因为他曾经对你的恶语，就怀疑自己。这世界上总还有其他人是喜欢你的，你很好，没有必要总是牵扯在他一个人身上，他代表不了什么。」
仔细地将这段话听进了心里，鹿晚游的身体不由发出细微的颤抖。
这么多人中，好像只有秦如风一个人看穿了她心底的自卑和委屈。
曾经，就因为百里渊对她的厌恶和粗鲁，她深深地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就这么讨人嫌，毫无优点，不值得被别人好好对待。
就连家人曾经对她的各种称赞，在她心中也变得不确定起来，也许只是因为亲人的偏爱而已，她完全没有那么好。
这种念头折磨着她，也摧毁着她的自信，以至于在面对百里渊的时候，她时常自卑畏惧，看不见自己的存在。
如今，被秦如风这样一句话唤醒，让鹿晚游明白，她其实也是很好的，别人也是会真心待她的……只是百里渊他这个人，天生与她合不来而已，并不是她的错。
不管这些话是真是假，都将鹿晚游低伏下去的尊严，扶起来了一些，她非常想要感谢秦如风。
「还有，你保护自己的举措，做得很对。」
宛如一位谆谆教诲徒弟的师父，秦如风在一点一滴地劝解着鹿晚游的内心，让她不用自己沉溺在这摊淤泥里瞎想，得以重新看得见外面的天光。
轻轻说出这句话时候，秦如风的神情，有一些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了紧绷。
因为此时此刻，他脑中想到的，是许久以前在那处荒山断崖边上，鹿晚游因为他的冷酷抛弃而惊吓小产的场面。一点点的血色，浸染在她的衣裙上，带来的伤害却那样惨痛。
即便是他后来杀光了整片荒山上的敌人，也再也挽回不了他万分期待的一个小生命。
他那个时候多想对她说，他嘴里的话，全都是假的，让她不要相信，但终究没有这样一个能够赎罪的机会了。
现在，鹿晚游却用一碗药，主动断绝了这种可能，让百里渊提前感受到了他曾经的那份痛苦……他看在眼中，除了想起往事心勐然地抽疼，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呢。
「我只是担心一点。」遮掩下一切，秦如风尽量露出微笑来，继续温柔地面对她，「那药会不会对你的身体有所妨害？」
他真的不忍心，面前的女子再遭受到任何一点痛苦了。
鹿晚游真的非常感激他的细心，就连这样体贴的问题都问询到了。
虽然不太好意思，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小声告知：「没有，郎中说过没有任何问题，喝下去就没事了。」
闻言，秦如风这才忍不住笑得更深了一些，心里的芥蒂也稍稍放下：「如此，我就放心了。」
*
百里渊回到了宗门，众弟子还想问询他这一次代表门派去盛家赴宴，有没有听到些什么稀奇的消息，说来让大家都开开眼界。
往常的师兄虽然冷漠，但还是愿意开口讲些见闻给大家听的，今天却是反常，众人的话都还没有说完，他就好像完全没听见似的，径直绕路走开了，直奔他自己日常坐的位置。
那杂乱的桌案上，还堆叠着一堆书籍。
最上面那几本，正是他离开之前未看完、还计划着回来再继续看的医书。
想起鹿晚游神色认真地告诉他，她早就及时喝下了药，不可能因为洞穴那一次而怀上他的孩子，纯粹是他自己想太多了，这件事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让他完全死了这份心。
她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无情，再映衬着面前这些书，就好像是在一个个重重地扇他耳光，嘲笑他的自作多情，毫无可能的事情，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于是室内的所有弟子，便惊讶地看着他们的百里师兄，好像是发了疯一样，突然冲去他自己的桌边，一臂横扫，将桌上所有的书籍全都扫落在了地上，顿时一片狼藉。
「啊……师兄？」
「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莫非出去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只觉得最近这段日子，百里师兄的情绪跌宕起伏得有点捉摸不透。
有师弟过来，想要帮他将这些书捡起来，重新放好，百里渊却无比抗拒，直接挥手：「别再放我这里，拿回去，去还给万法楼！」
他现在看见这些，只会觉得屈辱和烦躁。
师弟根本摸不着头脑，好好的医书，也不知道哪里得罪谁了师兄，竟连看也不看了。大家之前还纷纷讨论，以为师兄这是想要多面发展呢，没想到结果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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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师兄既然下令说要还，那就只能还回去了。
另有弟子见百里渊情绪不好，便将自己刚得的一点吃食拿过来，想要与他分享。
「师兄，一路奔波回来，都没有回去休息过，是否饿了？要不吃些点心吧，好歹撑一撑。」
人吃饱了，也许脾气就没这么坏了呢。
百里渊原本没打算拒绝这师弟的好意，他阴沉沉赶路回来，确实腹中飢饿了。
可是一掀开点心盒子，看着里面五颜六色的那些小东西，脑子里想的全都是鹿晚游曾经送给他的那一盒。
当时她多么害羞，必定是鼓足了勇气，才敢站到自己面前来说话，哪怕她再想要隐瞒，她眼神里对自己的倾慕根本就遮不住……
他那时还在心中笑她直白，现在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哪里还有吃点心的心思，百里渊将其直接推开，扭头沉声道：「以后这些与她相关的东西，不要再随便拿到我面前来。」
众人都是一愣，她？他？师兄嘴里的这个人究竟是谁，这点心并没有与任何相关啊。
意识到自己好像意外说漏了嘴，百里渊也懒得与师弟们解释，冷着面色经过他们，自己大踏步出去了。
第53章
经过秦如风的一番安抚和劝说, 从拍卖行中出来的时候，鹿晚游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
只是经了这一场，精神多少有些疲累, 哪怕此时的城镇里正是热闹的时候, 她也无心多逛, 想尽早回到盛家去休息。
凡是她想要做的事，秦如风自然都不会阻拦。
盯着她看了几眼，他却笑着伸手，点了点他自己的眼睛，示范给鹿晚游看：「现在回家有些早了。」
「嗯？」
迷煳了一下, 鹿晚游隐约之间似乎领悟到了他的意思，赶紧借用附近一家店铺的镜子去看，发现哪怕自己擦拭干净了眼睛，现在神情也大好, 但微微发肿的眼眶四周，还是会泄露她哭过的事实。
这要是回去被姐姐看见, 可就不妙了, 她定会刨根问底的, 到时候又是一桩麻烦。
「所有要不要回去？」秦如风笑问她, 「回去也行, 若是被你姐姐发现了, 可以用我来打掩护, 就说是我欺负的你，让她来找我算帐。」
自然不可能同意这个决定，又不是小孩子, 哪有这样坑人的。
鹿晚游低头笑了笑, 她瞅了瞅尚且亮着的天色, 在心中犹豫片刻后，决定还是在这城里多逛逛，消磨一下时间，等眼眶恢復。
许久没有来过了这里，上次逛还是姐姐成婚的时候，说不定如今又有些什么新变动也未可知呢。
「……那、那我还是过一会再回去吧。」
她口中客气地劝着秦如风，「今日多谢秦家主了，为我们家抢下了那件宝贝，还安慰我这么长时间。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准备在这里逛一逛，若秦家主您有急事要处理的话，可以先行回去，剩下的我自己可以。」
「巧了，我现下也正好无事。」秦如风对四周的店铺也颇有兴趣的样子，张望着，「既然鹿小姐想要消遣一下，不如带着我一起？」
「啊……」鹿晚游发出一声低唿。
瞧出她面色上微微有些窘迫，似乎还从来没有跟除亲人以外的男子共同逛街游玩过，秦如风也不想让她陷入不安，脑中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装出一个诚恳求援的样子，沖她笑道：
「实不相瞒，不日就是我一位族姐的生辰了，她自小与我关系甚好，为人却朴素，除了家族宝库中的那些珍宝，我还想另外送她一些首饰作为礼物，但我身为男子，对这些东西实在不太懂，今日正巧碰见鹿小姐，能不能麻烦你，利用这个时间帮我参详参详，全了我这份心意？」
原本还有些为难的鹿晚游，一听说他是为了给族姐送礼，马上答应了下来。
哪怕其实她自己懂得也不是很多，但非常乐意帮助别人成全这种温暖的心意，甚至比她自己买东西还要热情。
「那我们便先去首饰店看看吧。」鹿晚游左右瞄瞄，有点拿不准这城里的首饰店，究竟在哪个方向。
又是秦如风指了一手：「右边，方才我过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过一家。」
「好。」鹿晚游笑着点头，「那我们过去。」
心满意足地将鹿晚游引上了自己安排的路，秦如风的内心无比愉悦，脸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感激请教她的模样，闹到后面，鹿晚游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我也不是很懂，只能提点意见，您族姐是不是会喜欢，我不敢保证的。」
代替子虚乌有的族姐，秦如风微笑着沖鹿晚游抱拳：「以鹿小姐的眼光，她必定会喜欢的。」
秦如风所指的，是这城内最为繁华昂贵的一家首饰店，进出里面的除了有普通凡人，各色的女修仙子们也时常光顾，出手阔绰，可见其店铺内款式有多招女子喜欢。
一进去，鹿晚游便被里面陈列的各色璀璨珠宝，晃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心里痒痒的，简直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
掌柜一瞧她周身打扮，便知道是个有钱的主，正好此时店内没什么客人，便赶紧过来亲自迎接她。
沖鹿晚游行完一礼之后，掌柜抬头，这才看清了她身后站着的那个面色和煦的男人究竟是谁，吓得顿时神情一凝，正要赶紧沖秦如风补行个大礼时，却被自家家主暗中用手势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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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如风什么也没有对掌柜说，只装作一脸的茫然，沖鹿晚游笑道：「你看看，这么多样式，让我来挑，还不知道能挑什么才好。」
掌柜也是个精明人，立即听明白了家主的意思，开始一门心思地好好招待面前这位小姐。
她的眼睛看向哪里，掌柜就口若悬河地给她介绍到哪里，保证让她满意，店内其他所有事情，全都暂且搁置在一边不管，专心伺候这一位贵人。
尽管看花了眼，鹿晚游还是记得自己此行目的。
她先一心给秦如风挑选礼物，心里正好有个合适的参照对象，就是自己的姐姐，反正年纪都差不多，日常也都较为朴素，想来喜好应该不会有很大的偏差。
就这样本着给姐姐挑选礼物的心态，鹿晚游很快就看中了一套镶嵌着硕大绿色宝石的项鍊和耳环的搭配，看着贵气又不张扬，很适合姐姐们这种成了亲的世家贵女。
「我觉得这个就很合适。」她欣喜地指给秦如风看，秦如风马上点头，没有提出任何意见，便让掌柜用盒子装起来，「如此精美，我那族姐见了肯定高兴。」
默默动手的掌柜：「……」
鹿晚游另有一番心思，问掌柜道：「这种款式，可有第二套？」
「有的有的。」掌柜忙不迭点头。
鹿晚游便笑道：「那我也要一套，送给我姐姐。」
秦如风笑着附和：「两位鹿家小姐，真是姐妹情深，令人动容」
店内的首饰实在太多，闪耀夺目令人见之心喜，鹿晚游又给母亲挑了一些成熟稳重的样式，估算自己带来的灵石只怕不太够用了，便先将心里浮起来的痒痒给压下去，安慰自己下次再来买好了。
结果，等掌柜结算了价格之后，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惊唿道：「这么便宜？」
她为姐姐和母亲挑选了这一堆，所耗费的灵石居然才不到她身上携带的一小半？
逛过那么多首饰店，从来不会遇到这样奇怪的价钱，莫非……她开始心中惴惴。
在秦如风的眼神授意之下，已经亏到暗中流泪的掌柜，满脸堆笑着胡扯道：「您是今日踏入我们店铺的第一千名客人，按照规则，您可以享受很高的折扣，所以价钱才会如此优惠。」
这么一说，鹿晚游便对货品的真假放心了，人家店铺规模如此大，客人如此多，肯定都是货真价实的。
她的眼睛又重新亮起来，有点扭捏，有点雀跃，忍不住问道：「那我还能再买一些吗？」
「可以可以！」
钱袋子都要被人划破了，掌柜也得装出个热情洋溢的笑脸，生怕得罪这位连家主都要极力宠着的贵客，「您随便挑，我还给您按之前的折扣算。」
有了掌柜的担保，鹿晚游便开始为自己挑选了起来。
她一口气选中了好几个样式，项鍊手镯耳环，各色珍珠宝石，全都亮闪闪地挂在手上对比，迎着门外的光线瞧，简直喜爱至极。
将这些首饰一一抚摸过后，便将它们塞进干坤戒里，眼角眉梢都写着心满意足，万分畅快。
秦如风盯着她兀自快乐的模样，看得都有些痴了。
他有多久，没有见过她如此开心的样子了，他自己都想不起来。
上一世成亲后，两人确实有过一段亲密的时光，但即便是在他心情最好的时候，他也打从心眼里瞧不上鹿晚游对这些首饰的喜爱，会斥之为肤浅，宁愿送她另外一些实用的法宝，也不会送这些没什么用处的小玩意，助长她身上世家贵女的习性。
那个时候的鹿晚游，不管收到他送的什么，都会觉得开心，会小心地珍藏起来，捨不得用。
其实不是因为她有多喜欢那些礼物，只是因为喜欢他而已。
在许久以后，时间漫长到将她从他身边永远夺走了，他才重新从她的记忆里面，找到她真正喜欢的东西。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家里的生活也优渥，喜欢这些亮闪闪的首饰又有什么错呢。
可惜他当时太过年轻，什么都不明白，就是执拗地不肯送给她。
如今再来一次，秦如风恨不得将天底下所有的首饰，全都送到她手上，就为了看她满心欢喜，眼眸发亮，随后又赶紧将首饰藏进干坤戒里面小心翼翼的模样，像一只捡到了松果就要立刻藏起来的松鼠一样可爱。
明明让她开心这么简单，他以前却总是不屑于去做，实在是愚不可及。
付完了钱，鹿晚游在面色有些发呆的秦如风面前，晃了晃手掌。
「嗯？怎么了？」赶紧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秦如风柔和地看着她笑。
「都买好了，可以走了。」
看着递到自己手上的那一份礼物，秦如风这才醒悟：「鹿小姐方才帮我付了钱？」
鹿晚游腼腆笑道：「之前你帮我拍下那件宝贝，我想要感谢你，正巧这个首饰打折之后不太贵，我便帮你一起付了。」
有来有往才是好事，没有逞强拒绝，倒像是收到了一份多么稀罕的礼物，秦如风笑容满面：「多谢鹿小姐慷慨大方。」
离开店铺后，鹿晚游的心情很好，方才的阴云完全被她抛之脑后了，她小声与秦如风说：「我们今天的运气不错，居然能有折扣，这才买得便宜。」
秦如风连连点头：「嗯，连我也一起跟着鹿小姐沾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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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指得时间太准了，让我们正好是第一千名。」
「嗯，同喜同喜。」
两人边走边聊，气氛和睦，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盛家门口。
之前喝醉了酒就拿鹿晚游寻开心的那位秦如风旧友，如今醒酒了，也不知道是受谁的驱使，似乎早早就在门口守着她了。
见她终于回来，立即便冲到鹿晚游跟前，以另一个大世家公子的身份，躬身对她行了好大一个礼，极力恳求鹿晚游的原谅。
嘴里翻来覆去地说着抱歉，惭愧自己品性低劣醉酒误事，说得那一堆话全都是胡扯，冒犯了她，也有失他自己的身份，以后绝不敢再对鹿家和她本人有任何的不敬。
知道他这次过来道歉，也多半是看在秦如风的面子上，但鹿晚游心里还是舒坦了一些，总比这些人像以前一样欺负过她，就当没事人似的说笑离开要强多了。
她不愿与这人多说话，听完了全部，也仅仅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行。
见她表态，那旧友如获大赦，当即便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去看她后面秦如风的表情，更不敢站在这里过多废话打搅他俩相处的时间，马上知趣离开了。
有这位世家公子做坏典型，前来盛家赴宴的客人们，谁不知道鹿家日后的前途，这个时候自然都要抓紧机会，一个个赶在离开盛家之前的最后时间，与鹿晚游联络关系。
有活动的，就递上请柬拉她到时候过去参加；没活动藉口的，就过来大谈特谈自家与鹿家以往的交情；连这点交情都没有的，就厚着脸皮随便给鹿晚游送点什么，反正这个时候混个脸熟，到时候怎么都不会亏。
分明以前都是瞧不上鹿家的大家族，现在一个个全都放下了自己的身段和骄傲，过来与之结交，变脸的速度也算很快了。
一来二去，鹿晚游反倒成了此地最为忙碌的人，连盛家主这个当之无愧的主人，都得靠边站。
与人应酬了一晚上，以至于第二天起来要告辞的时候，鹿晚游眼圈边上明显发黑，姐姐瞧着都心疼：「要不你再在这里多歇息一日，等睡好了再启程。」
「不必啦，都已经安排好了。」鹿晚游婉拒。
才与妹妹相处这些时日，鹿宁心对她颇多不舍，除了感激昨天送来的首饰，又拉着她说了许多私密的话。
两姐妹正埋头在一起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听得不太舒服：「鹿小姐这一趟出门，收穫甚多啊，真是令人羡慕。」
两人一起回头，见到也是此时要离开的郑夫人，她刚刚辞别了盛夫人，正踏出门路过。
人要走就走，却莫名其妙说出这样一句话，阴阳怪气，简直令人摸不着头脑，姐妹俩互相对视一眼，虽然都不太愿意听，但还是按照礼仪，与她招唿了一下。
瞧着面和心善的郑夫人，也沖她俩微笑，一副温柔模样：「嗯，鹿家养的女儿都这样水灵，不仅我儿子喜欢，就连秦家主也喜欢，真是难得啊。」
「……」这种胡言乱语就更叫人听不明白了，好端端地干嘛要提起她那个倒霉儿子，又不是个什么好货色。
在姐妹两个的无言之中，郑夫人轻巧一笑：「鹿小姐日后有机会，要再跟你母亲一起，多来我们家玩哦。」
说完，便转身离去，只是在转过身去的一个剎那，原先的两眼含笑，变成了不屑的白眼。
等郑家一行人走远了，鹿宁心才压低声音和妹妹道：「你之前说得还真是没错，这人心里指定有古怪，对我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说的都是什么话，煞是讨厌。」
知晓原因的鹿晚游也嘆息着：「你别招惹她就好……」
只要自己不跟百里渊在一起，这位郑夫人应该也不至于会发疯成梦境里那个样子的。
昨天晚上，秦如风就曾过去与鹿晚游商量，说这次想与她同行，一起前往鹿家拜访。
鹿晚游先是心头一紧，想要拒绝，但无奈秦如风的态度诚恳，丝毫不提及其他，只说是顺路。另外再去将之前冒失强送上门的礼物拿回来，给鹿家道歉，如此种种，鹿晚游才终于答应了，想着自己也能顺道将那件拍品的钱还给他。
两人今天便一起结伴，鹿宁心瞧着，一个劲地朝妹妹使眼色，鹿晚游只是端正表情，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正式与盛家告别之后，她与秦如风两人，外加两家的侍从，立即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一路驱驶着飞行法宝，朝鹿家的地界而去。
鹿晚游还是坐着她悠悠而行的小画卷，看秦如风直立于一柄飞剑之上，利落的身姿和驱剑的手势，居然无端与百里渊瞧着有几分相像。
这片刻，惊得她心头一愣，等眨眨眼仔细再看，又觉得虽然像，但似乎还有些不同，赶紧自嘲地笑笑，自己只怕是受昨天的事情影响太多了，怎么什么都容易想到百里渊的头上去。
她与百里渊两人，现在应该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瓜葛啦。
一口气还没舒吐完毕，鹿晚游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不解之处。
世人都知道，秦如风是个厉害的法修，擅用的是各种术法，今日他却选择了御剑……这几乎是剑修才会做的事。
「秦家主，你往日出门，也多是御剑吗？」她忍不住好奇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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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前探望方向的秦如风，闻言身上陡然一僵，不过面上并未显现出任何异常，扭回头只照旧对她微笑着：「不，各种御法都用，只是今天选择了剑。」
鹿晚游点点头，笑着称赞：「那秦家主还真是厉害。」
像她这种普通点的小琴修，只怕这辈子都学不会剑修御剑的招数，而秦如风这种人，便可以将各种技法融会贯通，手到擒来，着实令人羡慕。
等到达了鹿家，鹿夫人没想到自己女儿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秦如风，受到了好大的惊吓，赶紧让人做好接待。
秦如风本人却客气有礼，丝毫没有第一世家家主的架子，在鹿夫人面前，反倒像是一个恭敬的晚辈一样，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他郑重地对鹿夫人和鹿家道了歉，表示自己的侍从之前鲁莽行事，强行送礼过来，违背了鹿晚游的意愿。
今次他本人前来，便是要了结这个烂摊子的，鹿家不喜欢他之前的礼物，他便自己收回去，等日后再有机会，另外诚恳地送过来，绝不会再出现强送的情况。
鹿夫人在外交际时，本就对秦如风这人的印象不错，此刻见他谈吐温和，对鹿家又分外礼重，双眼看向自己的宝贝小女儿，更是遮掩不住的喜欢，她也就什么都明白了，捂着唇角笑着接受了他的道歉，并留着他这个客人，在鹿家多待一段时间。
拜别了鹿夫人，秦如风与鹿斐鸣的谈话就更加顺畅了。
他好像对鹿家的法阵颇有研究，许多鹿斐鸣都还未研究透彻的问题，他都能侃侃而谈，并且给出准确的解决办法，竟比许多古老典籍都还要有用。
几句话，便让鹿斐鸣对他敬佩不已。
「这几日究竟是怎么了，我身边突然多了这么多知己，之前我就曾与飞星洞天的百里仙君畅谈过，今日又碰上秦家主您这样的高人，真真是受益匪浅。」郑重地沖秦如风行了一礼，鹿斐鸣由衷感激他所提出的意见。
百里渊？秦如风脸上笑着，承了他的礼，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一丝冷意。
他是上辈子真真切切在鹿家研究焰泉和法阵，研究了许多时日，才得出了这些经验来，句句都能切中要害，百里渊那临时抱佛脚的浅薄几下子，怎么能与他相提并论？
听鹿晚游提起那件对法阵有增益的拍品，正是秦如风拍下来相送的，鹿斐鸣更是激动，又要拉着他好一阵的长谈。
哪怕奔波回来还未歇息过，这么辛苦，秦如风也毫无怨言，乐意与他论到晚上，喜得鹿晚游陪在旁边，时不时给他俩添茶送点心。
时间很晚了，鹿斐鸣这才捨得放客人回去休息，鹿晚游羞赧地为秦如风带路去客房。
「真是抱歉，哥哥对法阵太过痴迷，一聊起来便没完没了了，搅得秦家主你也没法好好休息。」
「无妨，我心里乐意至极。」秦如风跟在她身后，温言笑语。
他没有说一丝丝的谎话，能重新回到鹿晚游身边，只是与她哥哥认真说些法阵怎么了，便是与人血战一场，拼尽性命他也是开心的，何况身边还一直又她作陪，这简直就是天字号第一件乐事。
能同时拉近鹿家与她之间的关系，这对他来说，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鹿家好了，她就开心；她开心了，自己也就开心了，这世间的道理，就这么一点点，他也是现在才终于明白。
两人走到一处长廊，那边上长有一棵茂盛的花树，花枝烂漫生长，无拘无束，鹿夫人喜欢它蓬勃的生气，没让人过多的修剪，导致人从长廊边上走过去，稍有不注意，便可能会被花枝扫过一身。
白日还好，这晚上，尤其会被吓一跳。
鹿晚游此时与秦如风说着话，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她还未看见眼前漆黑的花树身影时，秦如风便宛如未卜先知一样，率先将她拉住，让她走进长廊里面一些，以免被花枝扫到。
「？」
鹿晚游脸上的表情一惊接着一惊，笑问道：「秦家主，您是如何得知我家中此处会有些妨碍的？」
居然比她还要提前注意这些，以前也未听说过秦如风曾经来过鹿家啊。
在长廊上方那昏暗灯光的映照下，秦如风脸上的表情，尤其深情。
他没有告诉鹿晚游，这条路，在她死去之后，他一个人走了千千万万遍，其间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根枝条，他都已经熟稔于心。
他温柔地笑着说道：「我只是比鹿小姐，多些感知而已。」
第54章
第二天清晨, 秦如风早早便起来开始打坐吐纳。
他如今的神魂与这具身体的结合併不稳固，若想不出岔子，方便日后承载更多的力量, 平日就得做足功夫。
才刚开始不久, 外面便传来一阵轻缓的敲门声。
若在往日, 被人打搅了他首先就会很不高兴，不愿意搭理，但今天这个敲门声与众不同，他还未看见门外人，便早有预断, 外面站着的可能是谁。
心情非但没有不愉快，反而欣喜无比，当即放弃如此重要的打坐，整理好衣裳, 面露微笑前去开门。
果然如他所料，门外站着的, 是面色微微有些害羞的鹿晚游。
「听侍从们说, 你始终没有起来, 我担心你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这才过来看看……」鹿晚游眼神躲闪, 没好意思往他屋子里面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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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她, 秦如风浑身简直比打坐完几个周天还要畅快, 将屋门打开笑道：「我身上无事，多谢鹿小姐的担心了。」
见他人没事便好，鹿晚游低头从自己的袖中, 拿出了一个小袋子, 里面装着几颗极品灵石。
「这个, 是用来支付之前那件拍品的，秦家主您清点一下。」她认真地递过去。
秦如风笑着看了看这个小袋子，轻轻地接了过来。
那东西，原本是他想要送给鹿晚游的礼物，本不该收取鹿家的报酬。
但是如今两边的关系，尚未到达那一步，过分的热情反而会吓走这一家子人，尤其是鹿晚游，还不如顺水推舟，有来有往。
装模作样地清点了一番灵石的数量，秦如风笑着点点头收下了。
看着鹿晚游长舒一口气的模样，他心中想着，总有一日，他要大大方方地给她送出无穷无尽的珍宝，而她也必定会毫无芥蒂地收下他的心意，不必再用这些报酬来做遮掩。
时日还长，他不急于这一时。
还上了钱，鹿晚游便按照母亲的吩咐，邀请秦如风前往鹿家大宅里四处转转。
自从法阵开启，灵气重新汹涌出来，鹿家繁盛的院子比之前更添绚烂了，鹿夫人愧疚秦如风来得如此匆忙，家中并未做好对贵客的接待，便想着还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带他看看，才不失礼。
只要能与鹿晚游聊天相处，怎么都好，针对如此美妙的邀请，秦如风当然立即点头同意，马上便跨出门槛要与她一同离开。
身后，一群秦家的侍从们正端着药过来。
家主早上打坐时不喜欢被人打搅，所以一大早，他们都躲得远远的。
现在见家主好不容易将大门打开了，他们赶紧端药上来，可人还没走到呢，家主居然就要走了，连药都不喝一口，这可急坏了秦家的一众人等。
想叫，但是想起了之前家主的命令，并不敢随意打搅他与鹿小姐相处，便只能憋着，焦躁又无措地站在原地。
秦如风自然看见了这一群人，也看见了那碗对自己很重要的药，但什么都不在乎，只一心跟在鹿晚游的身后，与她微笑交谈，连个停顿的意思都没有。
有她在，他身上好得很，比喝药强多了。
最后还是鹿晚游察觉到背后氛围不对，回头看了一眼，才惊唿道：「啊……我居然给忘记了，秦家主您还需要喝药。」
她马上止步，带着秦如风回去，让他乖乖将药喝下。
秦家侍从们个个眼睛发亮，恨不得沖鹿晚游三拜九叩，大喊一声救命恩人。
虽然照办，但秦如风不想让鹿晚游心生自责，便笑着打岔道：「我现在身上大好，这药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是手下人不放心，非要逼着我喝，还以为今天能躲一场呢，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鹿小姐竟与我身边这些人，是一伙的……」
被他逗趣的说法，勾得忍不住笑了起来，鹿晚游捂着嘴笑道：「既然开了药方，便该按规矩服用，怎么能说停就停呢，他们也是一番好意，秦家主该多多顾惜自己的身体。」
「嗯，鹿小姐教训得是。」一碗苦药，被秦如风喝得好似甜茶，一番劝诫，听在他耳中也宛如天籁。
四周的侍从们见自家家主如此听鹿晚游的话，都恨不得将她供起来，等日后家主若再有任性妄为的时候，便喊鹿小姐过来整治他，保证比什么都管用，期待家主能早日达成所愿，这样他们照顾家主也会轻松不少。
喝过了药，便可以放心去院子里面逛一逛了。
鹿晚游只当秦如风是头次过来，一路当好主人的角色，给他事无巨细地介绍过去。
各色花草叫什么名字，亭台楼阁中又发生过哪些趣事，都讲给他听。
其实这些的东西，秦如风都知道，他在鹿家院子里面生活的时间，甚至比鹿晚游本人还要长，只是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那时，他身边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座遗留着她气息的孤零零的大院子，日月无光，院景凋敝，没有任何可爱之处。
今时不同往日了，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所有他无比熟悉却提不起兴趣的事物，经过她这一番介绍，才真正地焕发出光彩来，好似有了生命，整个院子也因为她的出现，而令秦如风觉得，值得多看两眼。
「真是个不错的宅邸，鹿小姐生长于其间，一定非常幸福。」他由衷地说着。
鹿晚游低头一笑，继续带着他前行。
两人经过鹿家祠堂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抬头往祠堂后方的小山上看。
那里，是焰泉的封印和入口所在。
这是秦如风在鹿家最为熟悉的东西，再次看见，想起往昔，他不由皱着眉头向前走了几步。
鹿晚游不解他这是为何，赶紧将人拦下来，睁大了眼睛摇头劝阻道：「后面的山是家族禁地，不能再随便过去了……」
焰泉是导致鹿家内耗直至衰落的主要根源，被封印之后，这里便被设置为禁地，包括族内人都不许再随意踏足。
对于这种不光彩的家族歷史，鹿晚游没有给秦如风讲太多，只讲了一些大众都知道的东西，便想要赶紧揭过去。
耳边听着她的故事，秦如风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当年在这所做下的种种。
她说这是祖宗设下的封印，不能再被打开，否则对家族后患无穷；他当年却不顾一切地将这封印给破除了，为的就是将鹿家地底的灵气，施加到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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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鹿家以前，内斗得十分惨烈，不少人被活生生投入了这焰泉之中，令人心悸，好在后来争斗终于停止了；他当年情绪癫狂，痴迷復活出一个完整的她时，也曾肆无忌惮投进去过不少活着的鹿家人，想要依靠这些喷薄而出的灵气，滋养她的残魂。
她说现在家族有了法阵，已经很好啦，不再需要依靠焰泉这种邪恶的力量；秦如风也点点头，随即笑了起来，他现在已经拥有一个活生生的她，便也不再需要如以往一样採取各种非常手段了，这种往事，也不可能会有任何人知晓，确实已经很好了。
他们都达成了各自的愿望，并在心中真实的欣喜。
鹿晚游不喜欢这个地方，总觉得这里沾染了无数族人的性命，带着森森的寒意，令她浑身莫名发颤：「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秦如风没有任何意见地点头：「好。你家祖上封印得对，这邪恶之物，确实不能再被打开了。」
鑑于秦如风下午便要启程离开了，鹿夫人中午安排了一顿丰盛的午餐来招待他。
席间的气氛极好，大家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边吃边聊，连不胜酒力的鹿斐鸣，也陪着秦如风小酌了几杯，捨不得他这一知己离开。
酒足饭饱，又休息片刻，众人要将秦如风送出去时，有侍从突然匆匆忙忙地跑到了鹿夫人身边，对她耳语几句，惊得鹿夫人当即变了脸色：「当真？」
侍从连连点头。
另外几人都看着鹿夫人，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鹿夫人整理了一下脑中的情绪，才沉声道：「是郑家传来的消息，说郑夫人突然暴毙了。」
「……」鹿晚游原本拿在手上的小盒子，惊得差点掉了下去。
她前些天从盛家离开的时候，才与郑夫人打过照面呢。当时郑夫人看起来面色不错，身体也好，还有心情对她跟姐姐语出嘲弄，不像是会突发疾病猝死的模样啊。
怎么在路上行了这几天，才到家不久，就听见了这个消息。
鹿斐鸣也在惊讶中，无言皱眉。
这一圈中人，若有人有心观察，竟只有秦如风一人始终保持着微笑的面色，甚至在听见这个噩耗时，他嘴角上翘的幅度还变大了些。低头垂眸掩盖掉几分，再抬头才与众人一样，抹掉了脸上丰富的表情。
「不行，我得前去安排一下。」
鹿夫人最先行动了起来，拉着身边的侍从一阵吩咐
她与郑夫人有点交情，虽然因为郑冠玉的事闹得僵了，可如今人死为大，理应立即去郑家弔唁。
秦如风抓住机会适时开口，脸上有些微的笑意：「既然我也听见了这个消息，便也遣人送一份奠仪过去，让他们与鹿夫人您同行吧，路上有个照应。」
鹿夫人答应了，最后客气将秦如风送到大门边，她便先行离开，剩下的话交给晚辈们自己去说。
鹿斐鸣尤其捨不得秦如风离开，话语里多是希望他日后能经常过来拜访，两人可再就阵法的问题畅谈；而鹿晚游则递上了自己一直抱着的小盒子，里面装着鹿家准备的一些药材，要送给秦如风调理身体。
「希望下次见到秦家主时，你便能完全康復了。」
能得她一句祝愿，秦如风简直比喝下十副膏药都还要受用，当即便珍惜地将药材全部收下，并作出保证，下次见面，定不会叫鹿晚游失望。
按照他本人的计划，身体孱弱也仅是暂时的，他总能找到更加强大的力量来充实自身，没有这些东西，他要怎么好好保护鹿晚游呢。
看着秦家众人离开，鹿斐鸣摇头嗟嘆：「唉，我在家中，常年没什么朋友，最近这些日子一连就来了两个，实在欣喜。真希望秦家主所说的下次快些到来，哦，对了，还有百里仙君。」
「……」鹿晚游无言地扫了哥哥一眼。
她想对哥哥说，秦家主可能会再来，但百里仙君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就别想了吧……不过话到嘴边，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抿唇低头走进了大门。
*
修真界中，目前最盛传的消息，除了郑夫人的离奇暴毙之外，便是秦家主对鹿家的照顾了。
这事传得尽人皆知，不仅仅是世家，各大宗门也都听到了消息。
飞星洞天内门的膳堂，几个高阶弟子正在议论此事。
「啧啧，你们最近没下山去执行任务，大家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说那秦家主对鹿家小姐多么看重，连他多年的好友，在鹿小姐面前都得低头！」
「还有人说，看着秦家主带鹿小姐逛那些店铺啊，买下了好大一堆东西，都是他花钱，就为了讨得美人欢心！」
百里渊才坐下，听见师弟们在讨论这些小道消息，便知道自己选错了位置。
他内心烦躁不已，根本不乐意多听，可若再换座位的话，就显得自己有多在意似的，只好冷着面色坐下来，沉默地吃自己的饭菜，并不参与进去。
师弟们瞧见了他，恭敬地喊过师兄之后，便忍不住心里的跃跃欲试，想要朝百里渊传递这个消息。
只是，他们的话才刚刚开个头，便被神色冷漠的百里渊抬头打断：「这些事，与我有什么相干，为何要说给我听？」
众师弟不疑有他，只觉得自家师兄真是道心坚定，完全不为外界纷杂所侵扰，令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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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师兄厉害，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的。」
「想想也是，以前鹿小姐说喜欢他，师兄都没有反应，现在怎么可能对她跟谁在一起有反应嘛。」
「可嘆哟，鹿小姐之前还说多么喜欢我们师兄呢，现在转头就跟秦家主走这么近了，啧啧，世家女子这么容易见异思迁吗？」
几个高阶弟子，以为自己调侃的是鹿晚游，殊不知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刺在了自家师兄百里渊的心上，刺得他嚼一口米饭，都像是在处置劲敌，咬得牙齿间咯吱作响。
还有师弟胆子大，没从百里渊不悦的脸颊上看出什么，探头过来好奇询问：「百里师兄，之前盛家的宴会你也过去参加了，听说那秦家主就是在盛家开始对鹿小姐好的，发生了好多事情，你当时过去可有看到过什么，给我们讲讲呗？」
看到了什么？
百里渊心中冷笑一声，咽下仇人骸骨一般将口中的饭菜吞下去。
他看到了鹿晚游与秦如风坐在一起埋头讲话，看到了秦如风心心念念给她送各种礼物，看到了鹿晚游对他与对秦如风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还看到了鹿晚游斩钉截铁地说不愿与他有任何牵扯，连孩子都不想要……
种种内容，可太多了，每一件都足以令他刻骨铭心，又每一件都不能讲出来，只能憋在心里。
垂眸掩饰下眼中的诸多情绪，百里渊声音冰冷，嘴硬回復道：「我关注她做什么？我去盛家，又不是为了看她的。」
师弟们有些挠头，知道师兄他说得没错，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师兄过去，肯定不是为了鹿小姐……只是我其实想不太通啊，这盛家为一个长孙的出生办宴会，怎么值得师兄你亲自过去祝贺啊？」
他们宗门弟子千千万，派首屈一指的镇派弟子过去送礼，这未免有点太过大材小用了一点吧，得换盛家主自己过寿才算合格。
被师弟的这个问题一下问蒙了，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意图，百里渊眼神转了转，面色不变地很快给出恰当回答：「盛家主与掌门是好友，我是代替掌门过去看望他老人家。」
他这话说得含煳，让众位师弟都以为他是奉掌门的命令才过去的，顿时纷纷哦了一声，表示原来如此。
几人正说话间，另外一边的座位上，又坐下了一个人，大家转头一看，居然是一直在外执行任务、罕见露面的李音。
众师弟自然又沖这位师姐行礼，只有百里渊好似根本没看见她似的，理都不理。
李音也习惯了，目光收回来，冷眼打量这些光动嘴说话，却不好好吃饭的师弟们。
「老远就听见你们几个人在这里嘴碎，背后说人闲话，就这么好玩？鹿小姐她喜欢什么人，不喜欢什么人了，都是她自己的事，你们在这操什么心呢？」
这位师姐虽然表情没有百里师兄可怕，但说出来的话也向来直接，让人不好招架。
几个人的表情，都在李音的注视之下，变得讪讪的，笑容干瘪。
「她以前喜欢百里渊，那是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后来过来咱们门派，与他接触了一下，觉得这人不行，就马上改了，去喜欢其他人，有什么不对？你们看看你们的百里师兄，是个会对女子好的人吗，每天连张好脸都没有，根本就不堪为良配。鹿小姐这可不叫见异思迁，这叫弃暗投明。」
「……」
在一众师弟们的附和点头声中，坐在另一头的百里渊，逐渐觉察出味道来了。
李音这话语中的种种，看似是在教训师弟们，其实全都在戳他？
他都懒得搭理她了 ，还要被如此攻击？
「我是暗？」百里渊心头窝火，终于装不下去了，冷冷转头，盯向李音。
李音轻笑一声，认真吃自己的饭，间隙缓缓道：「看看你黑成这样的脸色，难不成，你还以为你自己是明啊？」
说完，又是摇头一笑，好像听见了一个多有意思的笑话。
她不过是与百里渊日常不合而习惯性地讽刺而已，但是结合百里渊这次出远门所见到的情形，却无疑对他形成了重击。
他是暗，那秦如风是明咯？
所以鹿晚游才会对他们两个，有截然不同的态度。
明明他也是本着缓和关系的愿望找过去的，可鹿晚游一见到他，就避之不及，要么哭，要么怕，根本不愿意与他好好谈话；倒是面对秦如风的时候，她温言细语，没有丝毫畏惧和恐慌。
脑子里的画面一对比出来，再回味这句明和暗，百里渊心里老大的不是滋味，越发坐不住了，饭也不吃了，将筷子一放，整个人扭头就走。
见他突然走了，众弟子们为难的将目光投向李音，李音一扬眉：「他自己脾气别扭，关我什么事？」
弟子们讷讷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果然传闻中，这两位的关系不好是真的……下次还是别让他俩坐在一起吃饭了。
回去之后，百里渊一个人坐在桌前，貌似在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
有任务堂的师弟，按照惯例过来，在他面前放上了一本册子，看他表情还好，也没多凶，便大着胆子试探问道：「师兄？师兄啊……这是近期下山的任务安排，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勾选的？」
前段时间，百里师兄就酷爱去参加各种世家们也会参加的活动，乐于去跟这些世家联络关系，所以现在任务堂便又将册子拿过来，看他有没有什么想要主动挑选的活动，等他挑选完了，才轮得到其他人接受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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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渊扫了面前的册子一眼，迟疑片刻之后，一反常态地没有去勾任何一个，反而将册子合上，退了回去。
「不必了，我近期不想下山，要在宗门内专心修炼。」
嘴上这样冷冷说着，其实心中同时又有些不舍，但他还是果断地将这种脆弱的情绪给压制住了，逼着自己以后也不能再表露出来，让人看见。
不舍又怎样，人家都不乐意搭理你。
弟子一愣，心想这变动也太快了吧。
之前百里师兄可还恨不得把那些活动全部参加一遍呢，现在突然就又转了性子，实在让人弄不懂。师弟内心念叨，嘴上可不敢说，点头称是之后，乖乖将册子抱走离开了。
此后，百里渊便正如他本人所说的，一门心思在门中修炼，专心练剑，不再下山。
面对他又一次如此大的转变，门中弟子也是悄悄议论。
有人说他是在为不久之后的镇派弟子考核做准备，也有人说，这是师兄窥得机缘要突破境界了，反正都觉得是好事一件，只有百里渊自己知道，他在练剑时候有多容易分心，效率低下。
动不动就会藉由某个剑招，想到某个并不擅长使剑的人身上去；或者强压着自己苦练一天，却收效甚微，想起曾经呵斥她做无用功的话语，如今居然也应验在他自己身上。
时日一长，颇多苦恼，精神不济，正好太溪山中传出有上古妖兽作乱的消息，飞星洞天派出前一波弟子前去却探寻无果，这个重担不得不交到了百里渊的身上。
他本可以推辞，看出他状况异常的师弟们却都劝他，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出去转转，换个心情，何苦总是闷在山上。
百里渊虽未将那妖兽放在眼里，但在诸多劝说之下，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散心机会，太溪山风景秀美，正好可以去看看，反正也碰不到鹿晚游，他便答应了下来。
孙萝一听他要前往太溪山，便吵着也要同行，藉口要跟师兄多学点本事。
此时的百里渊，对任何事都不太提得起兴趣，他连自己都不太关注了，更不会去在意师弟师妹们的举动，谁说要跟着，他也懒得拒绝，就这样组了一群人，浩浩荡荡便往太溪山而去了。
师弟师妹们负责在山中找寻那上古妖兽的踪迹，百里渊自己则借着灵动的山水休养精神，万事不插手。
可惜一连几日，都效果甚微，不仅连妖兽的影子都没有看见，他自己的心情也没有恢復多少，依旧神色恹恹，说不定这次出来，又要无功而返了。
听师弟汇报今日搜索无果的消息，百里渊脸上毫无表情，点了点头便转身要前往驻地，等明日再看情况。
师弟们心中着急，却不敢讲。
若是师兄始终是如此心不在焉的状态，兴致不高，不出面找寻，凭他们的本事，如何能找到那妖兽，回去少不得又得被长老们责怪了……
众人心情各异地一起下山，走往驻地休息，迎面却在山路上，与一群目光四处探索，像是在寻找什么的人撞上了。
看见走在人群最中间，那个个子娇小，却神色尤其认真的女子，百里渊沉寂灰暗许久的心，一下子跳动了起来，砰砰砰地勐烈撞击，让得他胸口发疼，长时间无精打采的眼神，也在这一瞬间突然爆发出巨大的神采，盯住她便捨不得再挪开。
微微张开的嘴唇，差一点就直接吐出了她的名字，幸亏理智在紧急时刻叫住了他，才没有让他陷入失态。
孙萝不知师兄走得好好的，为何突然便不走了，疑惑上前来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面色陡然不高兴起来。
「啧，怎么在这里都能碰到这个女人啊？」
第55章
与飞星洞天弟子们迎面在路上撞在一起的, 正是鹿晚游带领的一队鹿家侍从。
他们这些人过来太溪山，却不是为了诛灭那只上古妖兽，而是为了找寻一些别的东西。
两队人马不期而遇, 堵在路上互相看着, 彼此都有些愕然。
尤其是领头的鹿晚游跟百里渊两人, 目光交错在一起，看见对方的时候神色都是一震。
然而，百里渊是率先将视线挪开的那一个。
不管是难以释怀之前的种种，还是为了避免泄露自己此刻眼眸之中难得的兴奋，他都不愿意与鹿晚游直接对视。
眸光低垂, 强逼着自己转去看山崖边，面上的神色又变成了许久以前的冷漠无情，好似遇到的这群人全然陌生，令他兴味索然, 还不如山间风景更来得吸引人。
正辛苦找寻东西的鹿晚游也没有料到，自己只是伸手擦擦额头汗珠的功夫, 等再抬眼的时候, 眼前便突然出现了百里渊这群人……她曾经是说过, 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但坦诚地讲, 这群人走在一起, 百里渊永远都是其中最显眼的那一个, 让她在第一眼想不注意都难。
两人的眼神不经意间撞到一起，尴尬在鹿晚游心中顿生。
她还没有想好，经过那次划清界限之后, 她要怎么应对与百里渊再次重逢的场景, 该不该笑, 又该开口说些什么。
脑子里只是稍微犹豫了这么一下，却见对面的百里渊可比她果断多了，早已经将头扭开。
唿……接收到信号的鹿晚游，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样也好，就像是回到了最初大家谁也不认识谁的状态，默契地一起沉默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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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百里渊可以忽略，他身后还跟着的那一大群飞星洞天弟子可没有办法忽略掉，其中不仅有孙萝，还有几个面熟的人，鹿晚游以前都是见过的。
哪怕之前在他们宗门过得并不算开心，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也太过失礼了，撞在此处，也算有缘，鹿晚游便对那边众人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
「见过飞星洞天的各位师兄师姐们。」
至于孙萝这个小师妹，她没有提，也懒得提。
对面大部分人都知道鹿晚游的身份，尤其今时不同往日了。
以前的鹿晚游只是他们宗门里的一个小小借读弟子，鹿家也微不足道，如今却可能要跟秦家攀上关系了，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自然也都乐意给她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同她打招唿。
全程只有百里渊一人，始终扭头看着山那边的风景，连头都没有回过来，只当没有听见，更不要提与她搭什么话了。
这也都是在预料之中的事，鹿晚游轻轻笑着，客套完毕便准备继续上山了。
她还有好重要的事情去办，可不能在这里耽误工夫。
方才被故意忽略的孙萝可不干了，人家不搭理她，她总得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不然岂不是叫人笑话了去？
「鹿小姐？真是好久不见。」她笑呵呵地开口，一听语调就知道没什么藏着什么好心思，「你这样的大小姐，怎么会突然不辞辛苦，来到这样的山里面啊？」
鹿晚游停下脚步，脸上笑容淡了一些：「嗯，是过来找些东西的。」
纯粹的应付，话也没有必要对这群人说得太深，只愿赶紧说完了走人。
「哦，找东西啊。」孙萝想起了什么，弯着眼睛伸手指了指山上面，故意吓唬道，「最近太溪山上可不太平哦，出了一只上古妖兽，特别兇狠，你们这几个人……」
她说着，便用不屑的眼神，扫了扫鹿晚游跟她身后的一众侍从们，没发现有什么顶级高手，便噗嗤笑着继续道：「上去了可千万小心一点，注意别被它给吃了。」
「……」
当众说这些话，究竟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恶毒的诅咒呢。
鹿晚游平静地看了看她，干脆扭开头去，懒得再与她说什么。
若是别人，呵斥或许有用，但换做是屡教不改的孙萝，她已经不指望了。
「走了，话这么多。」
似乎是百里渊看够了旁边的风景，也厌烦了站在在这里过多地浪费时间，他不耐地吐出这一句，不知道是在责怪谁话多。
反正他终于扭回了头，冷眸朝孙萝盯了一眼，便微微向身后的弟子们一挥手，命令大家该继续动身了。
他这边带人继续下山，鹿晚游那边也开始带人向山上行，明明是两个领头，他俩却好像都要避开什么似的，或故意或无意地将视线扭开着。
山路本就狭窄，人员又多，两个原本恨不得离得老远的人，竟然莫名其妙在将要擦身经过的时候，又撞在了一起。
「？」
对视上的眼睛，双双露出惊讶，又一同朝一边避让，意识到情形依旧没变便转头让向另外一边。
让来让去，路还是被堵着。
「……」
两人折腾了大半天，看对面依旧是那张脸，也是尴尬。
百里渊心中一嘆无奈，正准备后撤，将路完全给鹿晚游让出来。
他还没有行动呢，鹿晚游那边就好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比他的反应还要敏捷，急速退开好几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然后紧紧地贴去道路里边，动作无比急促，像是生怕再跟他有任何接触似的。
鹿家的侍从见自家小姐都这样避让，自然也全部缩进去，道路瞬间便宽敞了许多。
只是，这宽敞的道路反而瞧得百里渊越发不是滋味了。她不如此还好，一这样表现，那种被避之如蛇蝎的厌弃感，便又在百里渊的心里窜了出来。
她就这么讨厌自己么？
只是简单地在路上擦身而过发生点小巧合而已，他什么都没有做，都让她紧张成这样……
明明不是个敏捷的人，这个时候倒是反应快。
方才还强行用冷漠来掩盖自己兴奋情绪的百里渊，现在真是不用装了，宛如被兜头淋下了一盆冰水，从头冷到脚，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热气。
他不让了，鹿晚游特意避开的一条路，他也不再去走，反而是面无表情地信手一挥，直接召唤来了一柄飞剑，整个人踏上去，扭头如流云一样利落地御剑从山崖边上直接离开。
有他做表率，其他飞星洞天的弟子们，虽然不明所以但也都立即跟上，御剑下山。
反应稍慢一些，对御剑又不是很熟练的孙萝，不由得狠狠朝鹿晚游埋怨地瞪了一眼，她战战兢兢地踏上飞剑，嘴里喊着「师兄等等我」，摇摇晃晃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看着这群人的身影消失在山崖边上，想起百里渊离开之前，那满面寒霜下颌紧绷的模样，鹿晚游嘆了一口气。
「算了，我们继续上山吧。他们所说的那只妖兽，路上也要多加小心。」
飞星洞天一行人御剑回到了山下的临时驻地，倒是比在山间行路要快多了。
跌跌撞撞地从飞剑上下来，孙萝差点摔倒，人还没站稳便赶紧往百里渊的身边跑去：「师兄，我瞧你刚才一见到那鹿小姐，表情就变得好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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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渊不发一言地进屋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他方才心跳一直很快，人又全程紧绷着，导致喉咙中无比干渴，像是要冒烟似的。
此时狠饮了一大口之后，将茶杯重重磕在桌上，人才舒缓些，心里那点窜上来的火气被浇熄，便只觉得越发苦涩，眉目低垂不愿多话。
拿不准他脸上此刻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意思，反正孙萝觉得，师兄现在既不是太冷漠，也没有多生气，正是说话的好时机，便试探着继续问道：
「既然这么不想看见她，要不等会我们换一个驻地吧？他们那群人，是专门过来找东西的，明天应该还在这一块活动。要是我们明日继续上山去探查妖兽，说不定还会和他们撞上，不如换个驻地，明天也能换个调查的方向，兴许就能将那妖兽找到呢……」
于公，孙萝觉得师兄是真的厌恶鹿晚游，不想他心情因此变坏；于私，她也不想再跟鹿晚游碰上了，简直晦气得要死，所以认为自己这个提议还挺不错的。
谁知道，百里渊仅仅是在喝茶的功夫里，随意应付了她一句。
「以后，你少点话。」
这肯定就不是同意的意思啊，被这顿教训给泼了冷水的孙萝，立即不服气地噘嘴：「我哪里话多了嘛，我那不都是为了……」
正说着，百里渊冷冷抬头朝她一瞥，再后面的内容，她便不敢再说了，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之后，出去了。
难得清静的百里渊，一边转动着手上的水杯，一边看着里面的水波发呆。
这些日子，他的意志一直都很消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即便是奉命下山来斩杀这样兇残的一头妖兽，他也毫无兴趣，完全交给手下的师弟们去做，结果怎样，他更不关心。
好不容易感受心脏又开始重新跳动，浑身的血液拼命流动的时刻，便是在看见鹿晚游的剎那。
那一刻，他好像又活了过来一样，世间的万事万物在他心里，又开始变得有了意义。
在鹿晚游面前，他始终都装着冷漠镇定，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里早就狼藉一片了，想看不敢看，想碰也不敢碰，永远只能强压着自己。
如今离开了她身边，安静地坐下来，他却根本坐不安稳，一心只想朝她那边而去。
她带人过来太溪山是要做什么？这么辛苦在找什么东西？万一碰到了那妖兽怎么办？需不需要他过去帮忙？
脑子里想了许许多多类似的问题，但只要一触及到鹿晚游迅速从他身边弹开的那个动作，他便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过去了又能做什么，不过是再次被她嫌弃拒绝而已。
天色渐晚，百里渊连吃晚饭的心思都没有，除了坐下喝茶，便是来回在屋子里面踱步。
外面路过两位师弟，瞧他精力像是比之前更加旺盛一些，但是又莫名开始心神不宁，不免有些担忧。
一个师弟问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现在天都黑了，为何还总是朝那山上看呀？」
另外一个师弟，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似的，一拍手掌兴奋道：「师兄你现在，是不是终于振作起来，开始操心山上妖兽的问题了？」
「……」
百里渊停住脚步，收回目光，负手瞧他二人脸上那充满期待的神色。
多日搜寻无果，已经极大地打击了这群师弟们的积极性，他若再说不管，不仅盖不住他现在心绪紊乱的事实，也会让师弟们更加失望。
于是百里渊终于点了点头：「嗯，总是找不到妖兽的踪迹，在考虑要如何完成这个任务，不能空手而归。」
两位师弟一听他这样说，都恨不得跳起来击掌欢庆。
「哈哈，我就知道师兄终究是师兄，不会完全不管我们的！休息了这么久，看我们一个个都如此没用，师兄你终于要发威了是吗？！」
仰头望着夜色之中，轮廓模煳不清的太溪山，想着此时应该还在山中的鹿晚游等人，百里渊又点了点头，随口道：「嗯，左右现在无事，我突然有点想要上山去看看。」
师兄突然有了冲劲那是好事，但时间未免太突兀了，他们才刚刚下来啊。
两位师弟都是惊讶地「啊」一声，然后挠挠头，露出为难面色。
「师兄，我们今天在山上足足搜寻了一整天，消耗巨大，现在差不多都精疲力尽了……这大晚上了，要再上去，实在是有些辛苦啊。不如，等睡一觉明天再去好不好？明天我们一定都加倍努力。」
也知道他们是不会同意的，就连百里渊自己都觉得，他这个心血来潮的主意着实有些荒唐了。
一上山，妖兽找不找得到不知道，他註定是要往鹿晚游那个方向寻过去的。
若没有师弟们的陪伴，他一个人过去，岂不是显得太刻意了些？遇到了她要说些什么？被问到已经下山了为何又再上来，他得如何回答？被鹿晚游礼貌着要求远离，他又该怎么办？辛苦上去难道就为了再见她一面么？
种种苦恼与犹豫在百里渊的脑子里来来回回上演，最终还是将这不靠谱的念头给压了下去。
最近这些天，他精神不多，脑子里这些荒唐主意倒是不少，连他自己都克制不住，想来也只觉得好笑。
沉默地坐回去，百里渊闭眼嘆道，假装养神：「知道了，不上山了，你们都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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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们不疑有他，满面开心，只觉得既然师兄来了精神，他们的顺利日子也就来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等着看师兄大展身手就对了！
半山腰上，鹿晚游一行人找到了一处空闲的猎户小屋作为暂时歇脚的地点。
看着夜幕降临，鹿晚游不由得焦急嗟嘆，她这次辛苦带人过来，确实是要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鹿夫人自从上次去郑家弔唁回来之后，便突然病重卧床了，家里的担子陡然间落到了她跟哥哥的肩上。
哥哥病弱，她又生疏，两人协力开始处理族中事务，鹿晚游才真实感受到母亲的辛苦。
她既希望母亲能多休息一段时间，又害怕复杂的病情像带走父亲一样将母亲也带走……每日惶惶流泪，催着人赶紧给母亲看病。
开出的药方倒也不复杂，只其中一味灵藤特别难寻，哪怕是现在去买也未必碰得上。
鹿家只能做两手准备，一边由哥哥派人，去四处购买，找世家联络，看能不能有个好运气，另外一边，则由鹿晚游亲自带人来山间找寻，多少是个希望。
来这太溪山一日，辛苦找寻，也未见到灵藤的半分影子，不由得气馁。
随意填饱肚子之后，鹿晚游精神重新振作，只要哥哥那边一天没有传来消息，她这边就不能松懈下去，病重的母亲还在等着她呢。
虽然天色已黑，但心有支柱的鹿晚游全然没有疲倦之色，她想趁着躺下休息之前，再去附近转转，找寻一番。
反正待在那个猎户小屋里面，也是焦躁难安睡不着觉，不如多干点事。
几个侍从跟在她后面，保护她的安全，另有一部分就留在小屋附近守着驻地。
鹿晚游也没有走远，自在附近一圈转悠。
天色太黑了，即使有火把照明山路也根本看不清，再继续往里面走便是深山了，她想起了白日孙萝所提及的那只上古妖兽，心中惴惴便不敢再继续前行，转头准备返回小屋，一切等明日再看。
返程才走了一半，小屋方向突然传来了好大的动静。
除了有人的惊唿声，武器术法攻击声，还有一阵阵能引得人嵴背发寒的兽吼，声量巨大震得天上的星辰都似乎在颤抖。
鹿晚游心道不好，赶紧跟身边几人一起朝小屋飞速奔去。
还未靠近，便远远地看着一个庞然大物在小屋附近□□放肆。
那妖兽周身雪白，貌似犀兕，身形居然比小屋看着都要大，能口吐霜雪，气息所到之处一片冰寒，人若稍稍躲避不及便会被冻伤，有一个侍从甚至被双脚冻住，站在原地不能动弹，生死只在片刻之间了。
妖兽又皮糙肉厚，不喷吐了，就东奔西跑野蛮冲撞，速度奇快，连小屋都被它撞塌大半。鹿家留守的侍从们，又要躲避它的蛮横冲撞，又要躲避它突然而发的吐息，就连想逃跑都没有机会，情形十分危险。
见到此景，鹿晚游赶紧将自己的琴拿了出来，预备冲上去助自家侍从们一臂之力。
身边几人赶紧将她拦下，生怕她会出事。
「小姐危险！这妖兽看着就十分厉害，不好对付，您还是在此处站着，由我等先行过去。若能合力将那些人一起救出来固然好……若不行，您就赶紧下山去，离这里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冒然加入！」
如今鹿家族人凋敝，再损伤了哪一个都不好，侍从们这也是忠义之言。
但鹿晚游如何能听得进去，让她看着伴随自己一起长大的这些人身陷危险之中而不顾，良心是被狗吃了吗，所以身边人的话还没说完，她便依旧执意地扭头奔去，急得那些人只能赶紧跟上。
到了小屋附近，那边的情况已经越发危机了，鹿晚游来不及多想，手指飞快拨弄琴弦，几段清妙曲音流出，小屋附近只能狼狈躲避的几人，便立即感觉到自己脚下出现一道法阵。
之前被冻住不能动弹的人，如今可以在旁人帮助之下尽力脱困，之前受伤导致行动迟缓的人，现在也能加速跑动，鹿晚游拼命给众人施加的这道法阵，能促进他们的行动速度，方便他们从那妖兽的攻击范围之内挣脱出来。
「快来！这边！」
她身边的侍从也冲过去帮忙，引开妖兽的注意，将几位危险斗兽的同僚给合力救出来。
如此一来，人是都差不多脱困，可那东躲西，藏腹中飢饿，选择半夜专程下山来觅食的妖兽就不高兴了。
它扬起前蹄，仰天一声怒啸，震得人耳朵都聋了，等四蹄落地，整个大地都好像在它脚下震颤，只眨眼间，这妖兽便横冲直撞朝鹿晚游这边的方向沖了过来。
「啊——！」
鹿晚游并非行动迅疾之人，面对这种体量宛如铺天盖地而来的冲撞，她被吓得脑中有些反应不过来，白着面色毫无还手之力。
幸好身后的侍从眼疾手快，将她抱着赶紧躲避开，这才躲过了如此致命一击。
妖兽体量过大，沖得太勐，一下子居然连头带角都扎进后方的山石里去了，它越发暴怒，头颅晃动脚蹄踢地，挣扎不休，半个山头都在晃动。
乘此机会，鹿家所有人都集合在一处，他们不是这妖兽的对手，得赶紧御法离开。
互相帮忙，全体才刚刚脱离地面，那妖兽便撞裂了石块，脱离出来。
回头眼见食物飞走，妖兽气愤不已，喷出了范围极远的可怕吐息，像是要将这天上的几个小小蝼蚁都给冻住，然后掉下来供它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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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鹿晚游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为了能叫大家都顺利逃脱，她脑子里想起了近期才刚刚学过的一个琴阵，也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姑且死马当作活马医。
手中快速拨弄几下，诡异的琴音一个带着无数圈圈的法阵便笼罩到了妖兽的头顶。
这法阵具有一定的晕眩效果，对修为深厚的高手或者这等妖兽自然效果不大，但只要能拖住它片刻，等众人顺利逃离便万事大吉了。
果然妖兽被这法阵迷惑了片刻，吐息减弱，趁此机会众人飞至半空顺利逃走，心中大舒一口气。
等妖兽明白过来，怒气冲天，以角撞碎那法阵的瞬间，导致力道也反噬回了鹿晚游的身上，震得她胸口一疼，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好在是众人现在都神色惊慌，无人注意到这一点，她便抿紧唇，悄悄将喉咙间的腥甜狠狠咽了回去，以免让人担心。
一路飞抵山下，应该安全了，大家才终于放下了心间的巨石。
此番浩劫，幸亏是有鹿晚游的琴音帮忙，所有人才能顺利逃脱。
众侍从想着明明是该自己好好保护小姐的，今日却反而让她耗费心神来担心自己，一个个感激羞愧，来她面前跪地行礼，被搀扶起来之后又纷纷称赞小姐如今也成长得越发厉害了。
鹿晚游见他们虽然有人受伤，但好在没有性命之危，全都脱困了，不由松弛了脑中那根绷紧的神经，这才觉身心俱疲，满头是汗，几乎没有力气站立。
再回想刚才，心有余悸，她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一路都是你们在照顾我，陪着我，我怎么忍心丢下你们不管呢。今天大家就留在此处，好好休息养伤。明日……明日等我去联络飞星洞天的弟子，请他们一起剿灭了这妖兽，我们再山上找灵藤吧。」
第56章
第二天一早, 鹿晚游便决定前往飞星洞天弟子们所在驻地，告知他们妖兽作乱的消息。
有侍从要跟随保护她，但一则现在是白日的山下村落, 安全很多, 二则那几个受伤的侍从安置在此处, 更加需要照料和保护，她便拒绝了，命令所有人就在这等候，她独自一人上路。
向附近村民打听了飞星洞天具体驻地的所在，鹿晚游很快便赶到了门口。
他们也是暂时找了一个院子落脚, 院门口负责守卫的弟子看见了她，疑惑道：「鹿小姐？您这么早过来，是要做什么？」
在过来的路上，鹿晚游脑子里还曾想过, 要不要找到了百里渊本人了再说具体的消息，毕竟这边真正做决定的, 就是他一个人。
不过等真站在了门口, 她便否掉了这个想法。
凭着她现在跟百里渊的尴尬关系, 实在是没有必要, 何必自找烦恼多此一举呢, 不如让人转达, 消息说清楚一些也就行了。
她微笑着上前询问, 打开话题：「昨日与你们路过时，好像听你们提起，这次过来太溪山是为了擒拿妖兽？」
那弟子点点头。
「能不能问一下那妖兽, 具体长什么模样？」
这又不是什么机密, 那弟子便给她如此这般的形容了。
「不过, 这些都是听附近村民们所说的，他们被妖兽吓得不轻，还死伤了好几个人，这才请我们下山来斩杀。只是这妖兽行踪隐蔽，我们找了许久都未见到其踪迹，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长这个样子的。」
鹿晚游认真听着，越来越确定，几乎脱口而出：「还真是这样，我们昨夜见到了！」
「什么？！」那弟子吓了一大跳，瞪圆了眼睛。
正给他讲述昨晚遭遇的种种时，院中突然又走出来了一个人，鹿晚游抬眼看去，心情一沉。
「啊，还真给你们碰到了？该说你们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哦。」孙萝摇头称奇地出来，浑然不觉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说话的语气宛如调侃，甚至脸上还带着笑。
「它居然没有把你们吃掉？」
听她越说越过分了，鹿晚游挪开目光，表情淡漠：「没有。」
那弟子见孙萝出现，先是喊了一声小师妹，接着便沖她感嘆道：「意外遇到了上古兕兽出来觅食，他们这么多人都能成功逃离，也是不易了。」
怎么还帮外人说话呢，孙萝不悦地瞥了这师兄一眼，古里古怪继续说道：「是呀，打不过就跑呗，本事没多少，逃跑倒是不输人。」
「……」鹿晚游简直想咬牙。
幸亏她不是脾气暴躁之人，否则，孙萝早被她打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之前的一个月刑堂受苦，怎么就不能让她长长记性呢。
她此次前来，是为了让他们赶紧去剿灭妖兽的，好方面自己这方继续找寻灵藤。
想起自己的使命，鹿晚游也就懒得再管孙萝在旁边的阴阳怪气了，只对那弟子说道：「我给你们提供具体的方位，你们能否等会就上去看看，尽快将妖兽擒住？」
弟子喜不自禁，之前几天没有踪迹，今天突然天降线索，自然连连点头。
孙萝也暂时识趣，知道消息的重要性，在旁等着。
不过鹿晚游一说完，她便马上开始瘪嘴赶客道：「行了，能说的都说了，你便走吧，我们收拾一下等会就上去灭了那妖兽。」
可别等师兄等下出来看见了她，心情又坏掉了。
屋子里，暗中偷听的一个人立即便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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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渊其实早都醒来，只是一直在屋中做早上的打坐功课，从鹿晚游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的那一刻，他敏锐的耳朵便听见了，然后思绪浮动，再也无法沉下心。
明明相隔着一段距离，但他的两耳边，此刻响起的全都是她说话的声音。
昨夜遭袭，遇到妖兽，幸亏逃脱，无甚大碍。
随着她与那弟子话说一句，百里渊的心便跟着起伏一下，危急时刻简直比她自己还要担心，几乎就要克制不住，想冲出去仔细检查，她身上是不是真的情况尚好。
等孙萝的声音响起，百里渊便无奈地撑住了额头，堪称烦躁。
一听到孙萝开始赶人，他彻底忍不了了。
鹿晚游好不容易遇到一次没法解决的困难，找寻过来寻求帮助，他正可以大大方方见她一面，怎么能允许孙萝就这样将人赶走？
于是，在孙萝话音刚落之时，院门口正对面的屋子，大门突然被人打开，里面走出一个面色冷峻的男人。他宛若刚刚才被外面的声音所惊扰到，沉声皱眉朝众人询问：「什么？有那妖兽的信息了？」
鹿晚游被孙萝挤兑得心情不悦，正要离开，没防备百里渊会突然从屋内走了出来。猝不及防之下，她视线飞快地朝他看过一眼，便马上转开，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留下继续说点什么呢，还是该离开算了。
脑中正犹豫不决，心系斩妖除魔的百里渊，就已经快步走到了她面前，面容严肃，语气认真地问询她这个亲歷者：「你们昨夜遇到的，究竟是什么情况？」
乍一听，像是关心他们的安慰，其实深想，他不过是着急弄清楚妖兽的踪迹而已。
这些内容，鹿晚游都已经跟旁边的弟子说过了，想让他去问那个人……只是，既然都被他锐利的眼睛盯上，什么都不说，似乎多少有些不太礼貌，并不符合鹿晚游平时的作风。
顶着百里渊周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息，鹿晚游只好眼眸稍垂，平静地将方才那些内容，又与百里渊说了一遍。
不知是不是因为特别关注这头妖兽的原因，她每说一点东西，百里渊便都要追问其中的细节，什么妖兽有多大，使出的技能威力如何，侍从们的伤口是怎样的，有没有发觉什么攻击对妖兽特别有效。
感觉百里渊这人，似乎从来没有如此话多过，宛如被拷问的鹿晚游，只能硬着头皮一点点给他解答，说话的时间被足足拉长到了之前的几倍。
孙萝不高兴看见自家师兄跟鹿晚游这个女人说话，一直皱着表情守在旁边。她既担心师兄的心情会不好，又防备鹿晚游不死心，会在不经意之间勾引师兄，随时做好了准备，要打断他们的对话。
好在这个女人说话时，脸上始终没有多余的表情，视线也看向地面，并没有造次；而师兄也全程公事公办，只关注妖兽相关的讯息，这才令她多少放心了一些。
旁边剩下的那位弟子，则听着百里渊的问话都有些呆了。
果然师兄就是师兄啊，一振作起来便没有别人什么事了，居然知道问询出这么多的细节，哪像他刚才那样粗心，听过一遍就算，有师兄掌握的这些讯息，他们等下就能准备得更加周全啦。
其实所有的内容，百里渊方才在屋子里，全都听过了一遍。
他斩妖除魔多年，依靠着鹿晚游之前的大致讲述，便已经能精准判断这妖兽的属性和攻击方式了。
此时非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拉着她问长问短，也不过是想拖延时间，多与她说几句话而已——哪怕是这种毫无意义的问答。
鹿晚游缓缓地说着，他便趁机听她气息，观察她低头的神色，还有周身的状态，确定昨晚的妖兽偷袭，真的没有对她造成很大妨害。
等最后完全问无可问了，百里渊也黔驴技穷，干脆朝院中弟子们命令一声，让所有人都收拾好东西，即刻上山！
「啊……师兄，早饭还没吃呢。」有弟子惊唿。
「一顿不吃，饿不死你的。」百里渊冷声催促，「早些上去那小屋四周看看，便能多得一些线索，说不定妖兽都还没走远。你们不是也想早点斩杀它，回宗门交差吗？」
他的命令，弟子们向来听从，不一会便收拾完毕，整装待发。
明白自己的使命完成，鹿晚游便准备告辞离开了。
她行礼的姿势刚刚备好，嘴里的话尚未说出，百里渊便好似提前察觉到了一样，转身过来说道：「劳烦鹿小姐在前面为我们指路。」
「？」鹿晚游疑惑，怎么自己还有任务？
百里渊大言不惭地说着：「我并不知你们昨日休息在何处。」
什么时候，这对百里渊也算一件难事了？
鹿晚游大为不解，刚要再给他细说，他却摇摇头：「鹿小姐若愿意麻烦这一趟，能省去我们不少找寻的功夫。」
原是为了提升效率，他都这样说了，态度还尤为诚恳坚定，鹿晚游哪里还好再推辞，便点头同意为他们指路。
所有人在鹿晚游的带领之下，御剑上山，不一会便来到了他们昨晚歇脚的小屋附近。
妖兽早已不见踪影，唯余半边坍塌的小屋，外加四周一片狼藉，不远处的山石甚至还被撞出了好大一片缺口，无比骇人，可见昨夜斗争之激烈。
鹿晚游站在边缘看着眼前的一切发呆，昨夜战斗匆忙紧急，一心只顾救人逃命，甚至来不及害怕，现在重回现场，她才真正胆寒，一再感慨自己运气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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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们四散探寻，百里渊则面沉如水地观察着四周种种，脑子里已经完全復原了昨晚激斗的场景，心悸不已。
面对如此兇悍的上古妖兽，幸亏她安全地逃了出来……否则现在，只怕已经落入其腹中，此生再难见到了。
也知道其中，是鹿晚游的琴音起了最为重要的作用，百里渊转身，想要难得的夸赞她一句，可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觉得生涩难言，咽了回去，只另外换了一句没什么表情的：「你们鹿家的侍从，还是有些本事的。」
鹿晚游当即认真点头。
能在妖兽的铁蹄之下支撑那么久，能拼了命地护她周全不许她涉险，能在妖兽沖她过来时，迅疾反应将她抱开，让她留得一命，他们家的侍从，确实值得这一句夸奖。
自己一句虚假之言，能得她完全认可，百里渊反而没有多高兴，状若无意地扭开头，心中却渐生悔恨，感嘆自己有时候，甚至还不如她一介女子坦诚。
「师兄！这边有脚印！它是从这里上山去的！」
昨夜妖兽饿极才出来捕食，结果失手导致它脾气暴怒，也就没有如往常一样隐藏自己的形迹，这一下全都被找出来了，只需要顺着足印上去，定能找到它藏身的巢穴。
「跟上去！」百里渊命令着。
鹿晚游只在旁边犹豫了一下，便也跟随着这些弟子身后，一起上山。
她的任务本该到此结束了，但方才百里渊的话，反而提醒了她。
她鹿家的侍从这么厉害，大家一起合力才从这兇恶妖兽手中逃出来，既然现在有机会能亲眼见妖兽被诛杀，她又岂能放过？回去了还能与他们说上一说，全当安慰那几个伤者了。
心思既定，鹿晚游也拿出了琴。
百里渊瞧她神色认真，既欣喜她愿意与自己一道同行，又担心她稍后会不会受伤：「鹿小姐不回去了？」
「已经到了这里，我想去看看，那妖兽是怎么死的。」她简单回答。
百里渊点点头，心想等会自己可要表现好一些才行，千万不能叫她失望了。
竖起耳朵早在旁边听了半天的孙萝，故意在从鹿晚游身边擦过去的时候，挤她一下，留下一句话道：「哼，你最好没什么其他想法。」
「……」鹿晚游无声嘆息，只好刻意与百里渊拉开距离，免得这个小师妹不好好走路，再过来找自己的麻烦。
妖兽有灵，似乎是知道最近几日有人在漫山遍野搜捕自己，所以白日都在洞穴之中躲藏起来，只有晚上才会出来活动。
随着它的足迹，众人越发接近了目的地。
等看不见足迹了，四周的妖气已经非常浓厚，百里渊随意观察一下便能分辨出方向，领着大家继续前进。
不一会，在一个山洞的入口，便传出了一阵闷闷的咕噜咕噜声。
众人不知为何，以为妖兽惊醒，便全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等再仔细听听，却又觉得，这似乎与人饿肚子时的声音，是一模一样的，不禁哑然失笑。
想必是这妖兽昨夜捕食失败了，扫兴而归，直到现在腹中依旧飢饿难耐。
百里渊用念力探查了一遍洞穴内的情形，确定妖兽正在昏睡中。它不仅数日未曾进食，昨夜还有所消耗，此时必定体虚，这无疑又加大了大家的胜算。
悄声做好了一番部署，百里渊与众弟子确认无误之后，便率先闯入洞穴之中，其余人等鱼贯而入。
毕竟是上古妖兽，哪怕鼾声隆隆也依旧意识敏捷，没等挨打便早已察觉到有外人闯入了它的洞穴之中，一场大战立即便在腥臭广阔的洞穴内展开了。
妖兽既醒，鹿晚游的琴音也就不必藏着了，立即给所有参战弟子们释放法阵，提升他们的攻击和躲避速度。
剑修本就是修仙者中速度极快的一群人，现在又有鹿晚游的琴音辅助，一个个斗在妖兽的身边，越发灵敏，不仅不会被它撞击到，连被冰寒吐息喷到的都少有。
昨夜鹿家侍从们很难在皮糙肉厚的妖兽身上划出半点伤痕，今日飞星洞天弟子们的剑却是个个锋利。
尤其是在百里渊的操控之下，组成巨大的剑阵后，犹如蜂群将妖兽围堵在其间，一层层削去它巨厚无比的盔甲，顷刻间洞穴内妖兽嘶吼的声音，就要几乎将这穹顶给掀塌了。
知道自己的反应不够快，鹿晚游便没有进去添乱，只站在门口紧张地观望着里面的战况。
若法阵效果弱化了，她便赶紧又给他们添补上，祈祷战斗能顺利完成。
在她眼中，这群攻击得上下翻飞的剑修们，个个身手都很了得，尤其是永远被暴躁妖兽第一时间盯紧的百里渊，更是不得了，是他掌控着妖兽攻击的方向和喷吐的节奏，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危险，避免其他弟子反应不及而遭殃，有他这样的领头者，其他弟子们才更有攻击的时间。
偌大一只凶兽，被他驾驭得宛如困兽，徒有爪牙却不得出，体力逐渐耗尽。
随着一声轰隆巨响，体型硕大的妖兽终于力竭倒地，几乎将地面都砸出一个大坑来，腾起无数灰尘。
百里渊召唤剑阵刺入它的胸腔，瞬间结果了它的性命，也免得这样一只耐力极强的凶兽会再起来伤人。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没有危险了，鹿晚游这才抱着琴怯怯地闯入洞穴之内，打量这巨大妖兽丧命后的姿态，默默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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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有受伤。」
平定微微喘息，百里渊一边擦拭着剑身上的血渍，一边状若无意地询问鹿晚游。
完全躲在洞穴外面不敢添乱的人，又怎么会受伤，顶多是被山上震塌下来的小石子砸了几下，用个法阵阻挡一下也就没事了，不足挂齿。
鹿晚游自然摇头，想客气的也回问他一句，却见他目光收回，重新落入佩剑之上，似乎不愿再多话，她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孙萝方才同样是躲在外面围观的一个，她能力不足，想帮忙都帮不上。
可是又嫉妒鹿晚游琴音助阵，让几位师兄都对她称赞有加，这样岂不是显得什么都没做的她，像个废物？
咬了咬牙，孙萝干脆一个个师兄关怀过去，简直像是换了个性子一样甜软，为的不过是将师兄们的注意力，全都吸收到她自己身上而已。
「咦？这是……」
突然，走到一处角落的孙萝，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大叫一声，「灵藤！这里有灵藤！」
不仅飞星洞天的弟子们惊讶得都围过去，鹿晚游更是神色大变，赶紧朝那边打量。
灵藤性喜阴凉，生长在这个满身霜雪的妖兽洞窟之内，简直再合适不过了，鹿晚游没想到自己过来一趟，还能有如此发现，不由露出喜色。
她还未开口说什么，那边的众人已经开始动手挖掘了，其中以孙萝最为开心。
「父亲正在炼制一味药丸，其中正好需要这灵藤，我若给他採摘回去，他必定心中高兴至极！」
其他的弟子们也是有说有笑，卖力起劲，谁能想到今日不仅顺利地除了妖兽，还能找到这样罕见的一味药材呢，简直是双倍丰收。
眼见他们人多势众，顷刻间便要将本就不多的灵藤，都收入囊中了，鹿晚游焦急上前几步，为难开口道：「那个……」
孙萝最先防备，走出来盯住她：「你要干嘛？」
虽然不喜欢孙萝，但这个时候又不得不跟她交涉，鹿晚游只得来到她面前，正色说道：「我这次前来太溪山，也是为了寻找灵藤，这里既然有一些，能否分一点给我？」
其他人也许行得通，但鹿晚游？孙萝挑剔的目光上下扫了扫她，眼皮一翻：「为何要给你，这是我先发现的。」
「但我多少也为你们提供了妖兽的信息……」
鹿晚游急切道，她觉得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一些灵藤，应该不算过分要求。
可惜，她越是想要，孙萝便越是不愿意给，就喜欢这样吊着她还不让她拿到的模样。
「那又怎样？」孙萝好笑，「难道没有你，我们就找不到这妖兽了吗？你又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凭什么在这里提要求？而且我没记错的话，是你们被妖兽偷袭了才过来恳求我们帮忙的，现在怎么给自己揽功劳啦。」
鹿晚游浑身都在抖，她生气，可偏偏对面人多势众她有求于人又只能忍着，上下的牙齿都在交错打颤。
她的声音，已经接近于卑微恳求了，不再看向孙萝，而是祈求后方的其他弟子们。
「我真的只需要一点，希望你们看在我方才帮过忙的份上，能分我一些，我拿了就走，绝不纠缠，日后也会按照市价给你们宗门奉上报酬。」
有弟子已经动容了，想将手上的递过来给鹿晚游，但孙萝眼尖，立即喝止：「不行！谁也不能给她！她说要就给，我父亲也需要呢！这些灵藤，本就不够炼几次，分给了她，父亲的愿望又要落空了。」
之后，不管鹿晚游如何口干舌燥地劝说，孙萝就只有两个字，不行，就是不行。
鹿晚游说自己这边情况紧急，她便说父亲那边也正等着这丹药稳定境界；
鹿晚游说自己可以多付报酬，她便说飞星洞天岂会贪恋你这点小钱；
鹿晚游将自己的要求一再打折扣，从原先的数量上再减一半，但孙萝依旧摇头，竟是分毫都不肯让给她。
「……」
被逼上绝路，怒色逐渐染上脸颊，鹿晚游看着面前的孙萝，只觉得她怎么如此面目可憎，不通人情。
抱着琴的双手，不由握紧再握紧，一个十分危险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了。
就在孙萝以为鹿晚游的退步和沉默，代表着放弃，冷哼一声准备回头的时候，鹿晚游眼眸发冷，迅速在琴上拨弄几下。
紧接着，一阵诡异琴音瞬时间在洞穴内放大许多倍，形成了一个比昨日更加巨大的晕眩法阵，一下子将他们所有人都笼罩在里面。
这阵法连上古妖兽都能迷惑住一小会，就不要提这些弟子了。
趁此机会，鹿晚游赶紧奔向尚未被採摘完毕的灵藤，希望能趁他们清醒过来之前，拿一些到手，然后顺利逃离此地。
时间万分紧急，这又是一个风险极大的招数，得罪的将是一群人。
但怒意逼上心头的鹿晚游，已经毫无办法了，她甘愿顶着这样的压力，只为求一个极小的概率。
可惜，她忘记了，她圈住的人里面，有个百里渊。
第57章
百里渊一直站在洞穴的最中央, 与那群抢着採摘灵藤的弟子们隔着一段距离。
当鹿晚游与孙萝之间的纷争起来时，他擦拭剑身的动作一顿，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便是, 我应该帮帮她。
的确, 只需要他一句话, 便可以命令所有弟子包括骄纵的孙萝，都将手上的灵藤无条件地让出来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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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人都知道，他有这样的绝对权威，鹿晚游心里肯定也很清楚。
但她就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往他这边多看一眼。
这种故意的忽视, 令百里渊莫名失落，两眼黯淡。
「……」
耳边听着她们两人的争论升级，鹿晚游的声量逐渐开始颤抖祈求了，百里渊执剑的姿势也越发变得僵硬。
她为什么就不转头向他, 来求他帮帮忙呢？
眼神接连几次往鹿晚游的方向打量，看着她脸上焦急痛苦的神色, 百里渊自己心中也是煎熬。
是他站得位置还不够显眼吗？是他在弟子心中的威信被她小瞧了？还是说, 她从心里便已经将他这个人排斥在外, 哪怕宁愿去恳求别人, 也不会来找他？
这样的认知与怀疑, 一次次打消了百里渊想要主动开口的冲动。
尤其是看到她, 都已经越过孙萝去找后面那些普通弟子们商议了, 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起他来，百里渊沉着脸色站在一边，牙根都要咬碎了。
他在她心中, 是不是连半点存在的意义都没有了？真就彻底划清界限, 再也不配去谈任何私事？
从来没有被人无视到这种程度的百里渊, 深吸一口气，强逼着自己将担忧的目光从鹿晚游身上收回来，然后微微昂起头，重新整理好自己镇派弟子的架势。
他是想要帮她的，心里无时不刻不在涌起冲动……只需要她在无助之中，多朝他这边看一眼。
就一眼，他保证下一刻便能把所有的灵藤，都塞到她手上去，解决掉她的麻烦。
可是，一切好像都註定了，他根本就不会被她想起。
百里渊轻轻在心里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话鹿晚游那没有意义的努力，还是在笑话自己居然沦落到哀求她过来找他了。
他闭上了嘴，扭开了头。
意识到鹿晚游身上气息变得强硬的瞬间，百里渊有些难以置信。
以她这样柔弱的性子，居然真得敢兵行险着，以一人之力从他们这边众多人手中强抢灵藤，这个瞬间，百里渊心里对她还是颇为敬佩的。
想不到几日不见，她也成长了一些，知道眼泪无用语言无用之时，便只能依靠自己的实力来争取，这多少与他素来的理念有些相似。
百里渊根本没想要出手阻止，他甚至心里也乐得成全此事，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只是那能晕眩人眼的阵法，闹得他眼前白花花一片，分外不舒服，哪怕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也是嗡嗡的，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到的。
他仅仅只是头疼焦躁地随手一挥，护在周身还未撤去的剑气便瞬间朝那阵法刺过去。
紧接着，耳边突然听见鹿晚游的一声惨叫，而始终萦绕在众人头顶的法阵也随之碎裂，搅乱人心的噪音没有了，所有人都在顷刻间恢復了清明，明白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不由生气。
「啊，刚才那是什么东西？晕死我了。」
「我们被偷袭了？」
「看不出来，她居然敢这么大的胆子！」
孙萝是所有弟子中实力最弱的，也是被阵法迷惑得最深的。
哪怕阵法碎裂，她得以逃脱，还是差点没被晕得吐出来，踉踉跄跄站立不稳，还得旁边的师姐过来搀扶才行。
这样也越发刺激了她心里的愤恨，晕得难受也要朝鹿晚游使劲骂：「你这人，好歹也是出身世家的，怎么如此阴险歹毒？！嘴上说不过我们，就要暗中使用奸计，想动手强抢！你真当我们飞星洞天是吃素得么？现在看你如何逃脱！」
阵法被破之时，强大的力道再一次反噬回了鹿晚游的身上。
这个新学的阵法，威力与实用俱佳，但弊端也相当明显，只要被破，就会反噬，越是强大的琴修，阵法越是坚硬难以被破，但她现在还做不到。
昨日被那上古妖兽破阵，震了一次心脉，今日又一次被百里渊所破，再次震到了相同的位置，新伤旧伤叠加到一起，鹿晚游的胸口如遭勐击，连灵藤都还没有拿到手，便惨叫一声，摔在了地上，手上抱着的琴也被摔得老远。
她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额头直冒冷汗，喉头涌出的一口淤血，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全都吐了出来。
耳边顿时响起了孙萝「自作孽不可活」的嘲笑声，自知现状悽惨，鹿晚游也顾不上了，只是眼睁睁地盯着近在眼前的灵藤，目眦欲裂，悔恨自己怎么就不能再强大一些，支撑到将灵藤拿到手。
如今这样，却是疼得再近一步都难了。
耳边听见鹿晚游惨叫之时，百里渊脑中便是一白，心跳加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他眼前晕眩消失，看清她目前摔倒的状况时，才知道自己刚才破阵的举动，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
特别是在看到鹿晚游居然痛苦地吐出一口鲜血，百里渊的双眸急剧闪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脚步已经焦急地朝她那边奔去了。
「你怎么样？！」
将她艰难地搀扶起来，百里渊说话的语气，在轻微地颤抖，若不是他的声音本就低沉，这份慌乱早就被洞穴内的所有人听清了。
她胸口依旧疼着，手紧紧按压伤处无法挪开，血渍也触目惊心地挂在苍白的嘴唇上，百里渊想擦又不敢伸手，只得赶紧朝后面某个弟子大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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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弟子懂些医术，瞧鹿晚游一眼便知道癥结所在，马上依照百里渊的命令拿出一瓶药丸递给他。
百里渊正要将药瓶递给鹿晚游，身后便传来了孙萝不高兴的劝阻。
「师兄！你干嘛管她啊，她刚刚可是要故意偷袭我们，阵法反噬她自身那是她活该！我们干嘛还要恩将仇报，拿药去救她……」
听见她的声音，百里渊已经怒上心头了，半侧过脸颊，只用眼角冰寒的余光扫了孙萝一眼。
「你给我闭嘴！」
听着他森冷不悦的语气，孙萝被吓得稍稍退后几步，尽管心中依旧不忿，但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将药递到鹿晚游手上，百里渊刚刚还呵斥过人的嗓子开始发紧：「方才……我、我不知道那阵法会反噬到你身上。」
他真没想破这个阵，甚至是希望她能达成所愿的……只是与妖兽战过之后，用来护体的剑气忘记了收回，这才一番好意弄巧成拙了，倒成了伤害她的罪魁祸首。
鹿晚游看了那药瓶一眼，便将目光移开。
她本来就是孤注一掷想要偷袭抢药，既然实力低微失败了，后果她自己完全承担得起，也不需要这些人来帮她。
忍过这一波疼痛，用手背将嘴唇上的血沫狠狠擦拭干净，鹿晚游盯着那片仅剩的灵藤，还是有些不死心。
抢夺失败之后，还要再向人提要求，近乎于不要脸了，她自己心中也不好受，但她不想放弃这个最后的机会。
咬了咬唇，鹿晚游看向百里渊，微红着眼眶：「我不想要这个，我想要灵藤……」
一个重重的好字，已经落在了百里渊的嘴唇边上，几乎就要被他立即吐出来了。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鹿晚游转头看向他，开口朝他求援了，这一瞬间，他心里的满足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他在她心里，还是占据着一席之地的，不是么。
但是，这个好字，终究没有轻易地说出来。
想起她之前对他那么多的拒绝，那么多的排斥和忽视，百里渊心中又激盪起一种异样的情绪。他想要用这个机会，来换取两人之间关系的缓和，让她以后不要再这么冷冰冰地对待他了。
「你是用什么身份，来对我提出这个要求的呢？」百里渊轻声说着。
提出问题的同时，他自己就在心中迫切地进行了解答。
并不指望鹿晚游说出多么令人满意的答案，只要她愿意收回之前划清界限的话，仅仅表达两人还能做回朋友，他都欣喜若狂，若是还能有更进一步的关系，他就……
脑中还在继续畅想，无比期待她的回应。
可下一刻，百里渊却惊讶地觉察到，眼前鹿晚游的面色转瞬之间变了，她在震惊，且羞愧得眼神闪躲。
与百里渊所期待的不同，这句话听在鹿晚游的耳中，是一句不折不扣的嘲弄。
几乎一下子就将她心里隐藏的期待，通通砸碎，甚至还将碎片也泼在她脸上，呵斥她，哪来的资格开这个口……
心被刺得更疼了，眼神一下躲开，尴尬顿生。
鹿晚游觉得他说得也没错，两人分明已经桥归桥路归路，说好了不再有任何牵扯，而且还是她本人斩钉截铁说的……现在，她又哪来的脸面去恳求百里渊帮忙呢。
之前她始终避开百里渊不提，便是知道他脾气古怪，在她跟前没了面子之后势必不会再轻易点头帮她的，不让她陷入更大的窘境就已经是难得的仁慈了。
可如今，还是不免被他如此质问。
「我……」
心苦口涩，鹿晚游实在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什么，她的确拿不出任何身份来，对百里渊提这个要求。
眼见她眼圈居然越发红了，百里渊不明白自己这句话是哪里说错了。
他看不得她哭，也想尽力帮她，可她若是连一点恢復关系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又怎么敢主动捨弃掉这一身的尊严。
「……你可以求我的。」
他小声地提醒着，迫不及待四个字已经写在脸上了，就希望鹿晚游能看明白，他所求的不多，不过是希望能在这份僵硬的关系之中，有一个台阶下而已。
他这边心思火烧火燎得难以克制，鹿晚游却被这接连的两句话给弄得浑身寒彻。
如果说之前那句，只是嘲弄的话，现在这个「求」字，就堪称折辱了……
难道她刚才的姿态，还不够卑微吗？
她跟孙萝好说歹说了半天，没有用；对着后面的那些弟子也劝说了很长功夫，依旧被阻拦；现在就连百里渊，也张口让她来祈求，她的颜面还得压低到什么地步，才能从这些人手上，换回一点能救母亲性命的良药？
孙萝之前得意洋洋地说过一句「你跪下来求我呀」，屈辱在她心，现在百里渊居然又说了一次。
两人不愧是师兄妹，在羞辱人的手段上，简直一脉相传！
鹿晚游被激怒了。
她之前敢在愤怒之中，用晕眩手段偷袭这些人，现在就敢在更加生气的情况下，狠狠地揪住百里渊的衣领。
哪怕他身材高大，远比她高出一个头去，她也要用浑身的力气，将他这份不放人在眼中的高傲给揪下来！
「我！」
眼泪夺眶而出，她面容上的表情，却是一种罕见的兇狠，好像自己揪住的，是一个随时可以斩杀的敌人，将对面从未遇见此种情景的百里渊，都惊得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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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想要一点灵藤而已！」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怒吼着，带着哭腔和怒意的声音，在整个洞穴之内迴荡，简直能震进人的心里去。
「我母亲病重了，危在旦夕！听说太溪山有，我才找过来，结果一无所获，好不容易在这里看到，你们却要全部拿走，为什么不能分一点给我？！」
她直视着百里渊，说得咬牙切齿，瞪大的眼睛任由眼泪疯流，每一个痛苦的字句和哭音，都在百里渊的心里疯狂磋磨着他，令他几乎窒息。
「我去给你们汇报消息，给你们领路上山，还给你们添补法阵……」一边说，她得一边将阻断声音的抽噎狠狠地咽下去，显得整个人越发痛苦，令看到的人无比心痛，「我就连一丁点回报都不能要吗，还要被你们这样羞辱？！」
「我真的只需要一点灵藤而已！」
随着最后这一句话被她声嘶力竭地喊出来，已经呆愣住无法动弹的百里渊，被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巨大力气给使劲推开了，踉跄着后退了好多步。
等他整个人从巨大的恍惚之中，无比慌乱地回过神来时，鹿晚游已经痛哭着捡起了她的琴，忍着胸口的疼痛跑出了洞穴，杳无音信。
「……」
这一刻，百里渊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沉入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而他越沉越深，再也没有浮上来的可能。
瞧出他的状态明显不对，从刚才居然会被鹿晚游拎着衣领怒吼那么久，就知道出了问题，其他弟子们赶紧上前来问询，一个个担忧师兄这究竟是怎么了。
百里渊神色恍惚地将所有人全部推开，他转回头来，朝众弟子们打量，眼神明明一个个从他们身上划过，但又虚无得好像根本就没落在他们身上。
「把所有的灵藤，全部交给我。」
沉沉的话语，被他缓缓地说出来，那片刻，不少人都觉得自家师兄，是不是一瞬间老了许多，怎么连声音都变得如此憔悴了。
「快！」见他们都呆愣着没有行动，百里渊面色一狠，突然命令，眼神中也露出两道凶光，「全部给我！」
不懂他这究竟是要干什么，但师兄的命令无法违逆，大家只能依命而行，上交的上交，採摘的採摘，最后全都汇总到了百里渊这里。
孙萝从来没有见过百里渊这个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惊又吓，同时心中还有一点不好的预感，只是她始终都不愿意相信。
此时，孙萝站出来，小声问询：「师兄……你要用这些去做什么？」
拿到了所有灵藤的百里渊，脸上也并未见到任何欣喜之色，反而声音虚弱得像一个病人：「与你何干？」
孙萝唿吸一窒，赶紧说道：「你要没有更重要的用处，我想拿这些去给我父亲呀，没有这些用来炼丹，他……」
「那就让他死。」百里渊冷漠抬眼，看着她，一字一句说着。
平静至极的五个字，清晰地吐出来，整个洞穴内的弟子全都吓懵了，他们不知道自家师兄，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居然这样疯的。
*
早上出门去，说要给飞星洞天弟子们提供消息的鹿晚游，一直到了下午了，才重新回到驻地。
侍从们都急坏了，迅速围上来，询问她是否中途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有。」
在外面消耗了大半时日，抹平了两眼哭过的痕迹，鹿晚游现在能很好地掩饰这一切了，疲倦微笑道，「只是，我给他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又陪着他们一起上山去，合力将那妖兽斩杀了，所以现在才回来。大家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突听得妖兽居然已经被斩杀，侍从们个个兴奋，马上将鹿晚游拉到桌边，给她端茶倒水，奉上早就准备好的点心，让她果腹之后，快给众人讲讲这除妖的过程，好给大家泄泄愤，毕竟昨夜真是被那上古妖兽吓得不轻。
鹿晚游便微微笑着，将自己在洞穴之中的所见所闻，都淡然地讲述出来。
斩杀过程，本就是她上山的目的，所以都记在了心里，此时也都如实地讲出来，倒是之后所发生的种种，她全都避之不谈，停留在众人顺利斩杀妖兽，然后便各自回家的圆满结局上。
侍从们听得兴起，眼神个个发亮，就连昨日受伤的几人也兴奋围聚在旁边，听完了全程。
「小姐真是越发厉害了，有你的琴音，那些剑修们必定如有神助，他们也得给你记一功呢！」
「要说，飞星洞天的弟子还真是厉害啊，我们昨日在那妖兽手上只顾着仓皇逃命，他们却可以游刃有余地应对，还不伤一人。」
「怪不得能号称第一宗门，实力确实令人钦佩，我等望尘莫及。」
耳边听他们热闹讨论，之前士气上的低迷也一扫而空，鹿晚游勾唇笑笑，精神已极为困顿，说道：「妖兽既除，我们明天又能顺利上山去寻找灵藤了。」
提及灵藤二字，胸口便忍不住一疼，鹿晚游自己咬牙忍住，要等回去卧房之后再自行服药。
她勉力微笑说道：「你们且歇着吧，我今日消耗过大，要进去睡一会。」
小姐也参与了斩杀妖兽的行动，这是何等厉害的举动，侍从们神色充满了疼惜和佩服，赶紧将她送到卧房中，好好休息。
无言一直睡到了大半夜，鹿晚游终于从疲倦和混沌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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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时间两边不靠，她的心情也依旧低沉，为了避免脑子里胡思乱想，准备硬逼着自己继续睡下去。
突听得外面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像是在探寻她有没有醒来：「小姐？」
鹿晚游马上应答了一句：「何事？」
「大门外面，有个飞星洞天的弟子，点名说要见你。」将门打开之后，鹿晚游见这个守夜的侍从一脸无奈，「我都说了小姐你累了，要休息，可她就是不走，执意要见你。」
一听见飞星洞天的名字，鹿晚游心头便涌出情绪，难得任性：「再去说一遍，我不见。」
并不知道来者是谁，但不管是谁，按照鹿晚游现在的心情，都是不想搭理的。
白日在山上，她孤身一人自然拗不过那一群弟子，孤独无助，但现在是在她鹿家的驻地上，四周都是她的侍从，她还不能做一回主吗？
「已经说过了，可她……」
侍从的话还没说完，像是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在门外等候的弟子突然便大声喊了起来：「鹿晚游？鹿小姐！你睡了没有，没睡的话，出来见我一下。」
一听这声音，鹿晚游心中一惊，门外等候的居然不是她脑中所想的任何一人，而是许久未见的李音师姐！她怎会在此处？
旁人或许可以不见，但这位李音师姐，鹿晚游心中一直对她怀有感激，与之前那位帮她修琴的器修师姐，并列为她在飞星洞天最喜欢的两个人。
深夜前来，必有缘故，怎能不见。
收起所有藉口，鹿晚游赶紧出门迎接，见李音满面风尘，像是刚刚忙完了什么任务才得闲过来此处的。
她想将李音迎接进屋内坐会喝茶，李音却摆手拒绝，说话的声音如她的人一样果断。
「我听闻了一点今早发生在山上的事情，所以给你送点灵藤过来。」
在鹿晚游惊愕的目光之中，李音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纸包，利落地塞到了她的手中。
第58章
若说任务, 李音肯定不会与百里渊执行同一个，飞星洞天不会如此浪费的将两个重要弟子都安放在这里。
她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准备回门派时, 听说这边的弟子们进展不顺利, 一连数日都找不到妖兽的踪迹, 所以才想着绕道过来帮帮忙，看看情况。
结果一来，便刚好听见了百里渊成功带领众人将那上古妖兽斩杀的消息，另外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便是，他们在山上, 与同行的鹿家小姐起了冲突。
一个人敢与一群人起冲突，实在不符合李音对鹿晚游的认知，她一个娇气大小姐，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
找人稍微确认了一下, 李音便弄清楚了具体状况，立即扭头也不管时间早晚, 打听到鹿家目前驻地, 赶了过来。
「具体情况我已知晓。」
将小纸包放进鹿晚游手中之后, 李音又捏着她发抖的手指, 让她握紧, 别掉了, 「这件事, 是我的那些师弟师妹们不讲道理，我听了都忍不下去。等将这东西送给你之后，回去我会好好教训他们的。」
简洁利落的声音, 一如李音师姐坚定认真的眼神。
她明明那么强大, 脸上神色也始终淡定着, 可每一个字都显得那样温柔，让鹿晚游不经意之间，眼泪便簌簌落下了，止都止不住。
幸亏四周并没有侍从的陪伴，不然她下午所说的谎话就要曝光了。
「我……我……」
小纸包堪比千斤重，沉沉地坠在鹿晚游的手掌心，又是如此滚烫，一直烫进了她心里。
夜深人静，她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极力想要说点什么出来，对李音表示感谢，谢谢她的帮忙，谢谢她这么晚了还要过来为她家里的事情操心，可是因为整个人抖得太厉害了，嘴唇拼命磕碰，就是一个清晰的字都念不出来。
最后只能无法自控地给李音深深鞠了一躬。
李音在中途就将人搀扶住了，让她好好站稳：「不必如此，这灵藤是我自己找到的，你大可以放心使用，我送给你也不是为了你的感谢，就当是……」
她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些笑意：「就当是你之前离开宗门时，送我那一堆零嘴的回礼吧，我这分量还没你那个多呢。」
一个是随处可买的零嘴，一个是有市无价能救人性命的珍贵药草，如何能相提并论呢。
鹿晚游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被她说到动容，越发眼泪汹涌了。
「多谢师姐……」她简直有些嚎啕起来，更一把将毫无防备的李音给狠狠抱住，埋首在她肩头。
从母亲病重之后的惶恐，到始终找寻不到灵藤的辛苦和担忧，再到遭遇妖兽偷袭差点丧命的惊骇，最后还有今天这份重重的屈辱，现在这些堆积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浓缩成了搁在李音肩头的长长哭泣。
她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便只能像一个受尽苦楚、片刻前才得到旁人安慰的孩子一样，边哭边诉说。
「母亲她病了，病得很重，我不得不赶紧出来找这个药材，可是一直都找不到……我真的很害怕，怕她会跟父亲一样离开。今天看见那些灵藤的时候，我以为一切都有希望了，特别高兴……我真的不贪心，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拿回去救我母亲的……但他们，他们一点都不给我……」
感受到扑在身上的这个人，已经哭得连气都接不上了，李音嘆息一声，缓缓用手拍着她的嵴背，为她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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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轻声说着，任由鹿晚游在这里发泄情绪。
「我求了他们好久都没有用，我说用钱买，用其他东西换，他们都不答应……我一路上，还给他们提供了帮助的，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最后，我实在心急了，才想要去抢的，我知道不是他们的对手，可是我没有办法了……」
李音听得心里也难受了起来：「这件事不怪你，是他们的错。」
于漆黑一片之中送来的救命礼物，真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东西都要来得珍贵，鹿晚游发泄完自己的委屈之后，便抱紧了李音，一个劲地沖她喊谢谢，一连喊了十多个，好像贫瘠的嘴巴里，已经不会再说其他词句了。
奔波劳累一整天的李音，也没有厌烦地将人推开，而是一直轻轻地安抚着她的后背，等鹿晚游自己终于哭够了，哭声小了，愿意松开她时，她才松了手。
「好了。」
笑着朝门口指了指，李音让她看里面，屋子里的侍从早就听出不对劲，在门口惶恐地站着了，只是一直不敢上前来，怕打搅到小姐。
「你再哭下去，要把你们家的人给吓到了。时间这么晚，回去休息吧，拿到了灵藤今晚可以睡个好觉，开心点，明天就能回家去了，你母亲会没事的。」
鹿晚游眼睛鼻子和脸颊，全都红通通的，她想要报答李音，提出了很多报酬，但通通都被拒绝了。
「我给你的东西能救人命，就是我修炼的功德，哪还需要报酬。」
将小纸包紧紧抱在怀中，鹿晚游抽泣着，无比钦佩羡慕地说道：「谢谢李师姐……真希望我有一天能有你这样强大，可以去帮助别人。」
李音笑了笑：「你哪怕不强大，也在尽力帮助家人，不比我差。」
随着李音的离开，鹿家在村落边上暂居的院子重新关上大门，一切又在夜色之中恢復了平静。
只有拐过一道院墙，一个高高的人影，在墙壁阴影的遮挡之下，低头髮出了一声极轻极缓的嘆息。
百里渊一手拿着灵藤，一手拿着药瓶，已经在这里站立很久了。
他头脑混沌而来，想要敲门进去，将手上的两样东西都送给鹿晚游，与她说清楚，极力挽回一些白日里的误会。
可惜，他似乎变得胆怯了，在门外站了许久，一直都没有勇气，直到李音都过来了。
李音要做的，是与他一样的事，听着她对鹿晚游坦然所说的话语，百里渊默默低下了头。
连与此事毫不相关的李音都知道该做什么，他这一天，又是在干嘛……
从鹿晚游开始哭泣，到她情绪激动到濒临崩溃，抱着李音放声大哭，百里渊始终依墙站着，低着头一动不动，她的那些哭诉，也深深地钻进了他的心里，让他窒息，喘不过气。
上午在那山上，是一个多么完美的机会摆放在他面前，只需要他稍稍动一下嘴皮子，就能赢得鹿晚游一大波的好感，甚至整个鹿家都会感激他，视他为上宾……他那个时候怎么就脑子发拧，幻想用这件事来跟她做交易的？
结果就是事情完全走向了他不能预知的方向。
「唿——」
百里渊狠狠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最近这段时间，但凡是与鹿晚游相关的事件，他后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现在，她已经彻底不需要灵藤了，他迟来的心意简直比草都要贱，只怕送上门去，也会被赶出来。
轻笑着摇摇头，百里渊又看向那瓶药，目光游离。
意外破阵的那一下，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却震得鹿晚游口吐鲜血，伤得不轻，这令他本就纠结在一起的心越发愧疚丛生，寝食难安。
此时灵藤已经无用，只有这药瓶，姑且能表一表他担忧的心情。
百里渊虽然觉得这东西实在渺小，但终究放不下她的伤情，哪怕可有可无甚至都不会被她注意到，他也还是将药瓶，郑重地摆放在了院门口地上，希望她明天看见了，能用得上。
然后无奈地嘆气一声，也怅然转身，悄悄在夜色中离开了。
等回到了驻地，百里渊果然瞧见了李音的身影，整个驻地也因为她的突然到来，而气氛有些紧张。
李音坐在堂中喝茶，见他回来，抬眼问道：「百里师弟，这么晚，你去哪了？」
百里渊没有马上回答，径直走到了桌边与李音并排的另外一个位置坐下之后，才缓缓说道：「心情沉闷，外出赏了一会月亮。」
可惜他并没有看见心中的那个月亮。
李音哼笑：「原来你也有心情沉闷的时候啊。」
院中弟子见李音突然面色不善地过来驻地时，心便已经悬上了，问她为何来此她也不说，只静坐喝茶，闹得其他弟子们站在一边，都不好去睡觉，惴惴不安地陪同。
现在好不容易盼到百里师兄也回来了，大伙以为终于能喘口气了，让这两位自己对话去，结果师兄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他俩一个比一个厉害，双双黑着脸坐在堂屋中间，大家顿时感受到自身承受的压力，变成了之前的双倍，简直苦不堪言。
孙萝是其中最睏倦的，她之前见师兄心情很糟，说要出去走走的时候，就想撒娇陪着他一起，结果被拒绝了，只能强撑着睡意等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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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见他终于回来，她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但面前这两人谁都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也不知道这不祥的气氛还得凝固到什么时候去，孙萝只好率先开口，打破沉寂。
「师姐……」
相比于百里渊，她更加害怕这位从小就没怎么搭理过她的李音师姐，态度也带着难得的讨好，「您这么晚了，是从哪里过来的呀？要不要早点去歇……」
她原本是想说个快点散场的话，结果似乎被李音抓住了话头，就此开腔了：「我是从鹿小姐那边过来的。」
孙萝一愣，来了点精神：「怎么从她那边来的啊？」
李音放下茶杯，定定地看着她：「因为我听人说，你们今天上午在山上欺负过人家了，是也不是？」
没想到还牵扯出这件事了，孙萝自然马上摇头反驳，照着自己的立场说话。
什么灵藤我先发现的，拿回去给父亲另有用处，她后来居然偷袭想抢，简直阴险狠毒等等的话说了一大堆。
等她刚一说完，李音便重重在桌上拍了一掌，将孙萝刚刚激动起来的情绪全给吓了回去。
「孙师妹，你心眼怎么还是如此偏狭？！鹿小姐她母亲病重，情况该比孙长老危急数倍，救人一命功德无量，于修行大有用处，你送她一些怎么了？成全她这份孝心于你有什么妨碍？可惜你竟连半点与人分享都做不到，执意自己独占，焉知你如今修为再难寸进，不是因为平日懒散外加德行不够的缘故？」
被骂得一时都蒙掉了，孙萝气急败坏，声音也拔高了不少：「东西是我先发现的，我想全部拿回去给父亲，有什么错？凭什么她开口，我就要给她啊，我本来就不喜欢她，才不想听她的话呢！」
李音眸色渐冷，呵斥起来越发不留情。
「你先发现的，便都该归你一人所有，别人连沾染的资格都没有是吗？大家愿意纵着你，一是因为你年纪尚小，二是因为你是孙长老的女儿。你以为，不靠这两点，你能拿到什么，这灵藤有你的份吗？」
孙萝气得跳脚，正要再说，李音却没有给她任何机会，沉着面色继续斥道：
「外出歷练，靠实力说话，多劳多得。今日斩杀妖兽清空洞穴，你出力了吗，可有帮过什么忙？我猜，以你现在低微的修为，只能躲在一边帮他们喊话助威吧，那你有什么资格说灵藤都是你的，便是孙长老，也没资格全占这些歷练而来的东西。本就该由所有出力的弟子共同分得，余下再上交宗门。你，是所有人中，最该闭嘴空手的那一个，你逾越了你的界限。」
被训得脸上煞白，孙萝也知道自己实力不够，全靠着父亲还有师兄师姐们的宠溺，才能在在宗门中有今日的地位。
可一旦被李音完全撕开这层伪装，暴露她自己什么都不是的真相，她又觉得脸上完全挂不住，简直气得倒仰。
「我还听说，鹿小姐她在今日多少是帮过一些忙的，你们一连数日都找寻不到妖兽踪迹，连消息都是听从她的，那她想要分得一些灵藤，岂不是再合理不过？」
目光渐渐转移到了百里渊的身上，在李音心中，他这个总负责人，实在难逃干系。
「百里师弟，你领头负责这次任务，在此地空耗几日已是无能，抢占资源还将有恩者驱赶出去，更是无义，枉费你平日嘴里张口闭口都是宗门声誉，这个时候，你却不担心宗门声誉受损了？辜恩负义，如此强盗行径，与那些邪门妖道有什么区别？！」
「……」
百里渊怔愣抬头，抿紧了唇角看向她，一言不发。
这事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哪怕被李音狠狠教训，他也根本连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
李音，至少比他本人知道要对鹿晚游好，他哪里有底气开这个口。
「我劝你，至少办正事的时候，还是把你那些对世家的怨恨放下一些，别让过往的仇恨，将你变得连鬼都不如。薄情寡义，你如今的样子，与那些傲慢无礼的世家相比，也大差不差了。」
周围弟子见百里渊始终一言不发，便心中着急，想要为他辩解几句，比如说师兄之前都因为心情不好，所以并未参与行动，今日一振作便获胜而归，完全不能用无能来概括，大师姐你别这样说他啦等等……
可惜这些人刚刚有个要开口的样子，李音便站起身，将目光又对准了他们。
「你们其他人，也同样有责任。领头人犯错，你们不知道劝阻他吗，孙师妹任性，你们就由着她胡来？规劝师兄，教育师妹，本就是你们身上的职责，难道你们就只顾着同他一路出来，便什么都不管了，他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没有哪怕一个人，曾经站出来劝过他俩一回？」
所有弟子，全都缩着脖子，院内鸦雀无声。
这回换李音无言了，重新坐回位置上，嘆息不已。
正拼了命要将这口怒气咽下去的孙萝，试了半天，终究还是失败了。
她眼见着李音训过她，又去训百里师兄，还连带着将整个院子的人全训了一遍，不由得脾气越发倔起来，埋怨怀疑道：「师姐，知道你之前跟鹿小姐住在一起的，可能她曾经送你什么珍贵礼物，才让你今日对她这样偏袒，反正我们都有错，就她是无辜的，我们得到的那些灵藤，也该全部给她！」
李音两眼冷冷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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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给我扣帽子，你讲得出任何一句有道理的话吗？我以前以为你年纪小，总不爱与你多说，现在看来，宗门上下真是将你宠坏了，才让你如今越发肆无忌惮，自私透顶。没有人要打你手上灵藤的主意，你大可以放心交给孙长老去成全你的孝心，我只是将我自己找到的一些转送给了鹿小姐，当做弥补。」
「若你觉得，我与鹿小姐有什么私下交易，损害了宗门的利益，大可以举报去刑堂，让他们来查我，若查不出……」李音故意停顿了一下，语气陡然由平和变得严肃，「我便要将你以污衊师长的罪名，送进去，让你再好好吃点苦头，明白点是非。」
一想起在刑堂呆过的那一个月，简直刻骨铭心，孙萝脸上一白，闭嘴不敢再多言。
瞧着她内里空虚却外表张狂的模样，充满了年轻气盛的可笑，李音摇摇头，她想在孙萝错得更离谱之前，最后劝诫一回。
「既然你胡猜我偏袒鹿小姐的缘由，那不如我也来猜猜你厌恶她的原因？你也喜欢百里渊是吗？」
「！」孙萝的一双眼睛立即瞪得老大，像是惊吓间，连唿吸都忘记了。
她很怕被别人点出这一条，因为按照百里渊的性子，但凡是想与他有感情牵扯的女修，统统被他排斥在日常相处的范围之外……要想继续混在他身边，就得维护好自己单纯小师妹的身份。
一时间，孙萝又惊又怕，慌不择言：「我、我没有！」
「你最好没有。」李音盯紧了她，「我就告诉你一句，他厌恶世家的本质，是因为厌恶所有没有资质还依靠着父母家族的庇护能享受特权的人，鹿晚游在这个范围之内，你觉得你是不是？没有孙长老，你在宗门里算什么？他这些年，可对你有过什么好语气吗？喜欢他这样的人，註定是不值得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
宛如被人在头顶狠狠锤了一下，孙萝脑中一片空白，也终于明白为何与师兄相处这么多年，他虽然不避着她，却依旧对她没有半点温情，动则冷待呵斥，每每都是她牛皮膏药一样贴着他不肯放，却从来没有被他主动关心过什么……
如今被李音一语点醒，原来她跟鹿晚游，在师兄心中，是完全一样的人么？
「我……」嘴唇颤抖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孙萝神色晃动，最后一扭头面红耳赤地跑回了房间内，狠狠关上了房门。
李音重新喝上茶：「之前我劝动了鹿小姐，却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把她也给劝动了。」
目光转向始终冷着脸沉默不语的百里渊，她又继续说道：「这些年轻小姑娘，怎么都偏偏喜欢上你这样的人，真不知道你有哪点值得她们喜欢的。」
没有理会她话语之中对自己的嘲弄，百里渊反而关註上了另外一句，惊疑地将目光对准李音：「你劝阻过……鹿小姐？」
原来鹿晚游对自己如今这种态度，还有李音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不然呢。」李音毫不避让地看着他，「她可比你可爱多了，我总不能看她跳进火坑。」
说不得，骂不得，心事也泄露不得，百里渊心里的郁卒简直无处可说，他依靠在椅背上，静静地闭了一会眼睛，转身也无言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日，鹿晚游与侍从们一起收拾行装，准备开心地回家去。
侍从们差不多都听说了她昨夜痛哭的事情，心里担心情况，都过来仔细询问她，究竟是遭遇了何事，怎么哭得那样悽惨。
心情已经阴雨转晴的鹿晚游，微笑着面对众人，说道：「真的没有其他事，只是非常感动这位飞星洞天的师姐，知道母亲的病情之后，居然会半夜亲自过来给我送灵藤……碰到这样的人，难道你们不感激得想哭吗？」
她言语恰当，昨夜那侍从也没听完全，众人便都信了没有其他内情，情绪又重新高扬起来，直言小姐这是在飞星洞天碰到了贵人，以后该好好相处。
打开院中大门，最先跨出去的侍从眼尖，发现了地上摆放着一个明显的药瓶，放置于正中的位置，明显不是晚上被风随意刮过来的，而是有心人放在这里的。
「小姐，你看这个。」
这瓶药，鹿晚游眼熟，昨天在百里渊的手里见过呢。
她当时没有接，想恳求他换灵藤，但他没有同意。
现在，鹿晚游又怎么可能再接下这个东西，随便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放在她门口的，她都懒得再搭理了。
「丢了吧，我不需要了。」
第59章
完成了任务, 重新回到宗门，到了要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太溪山脚下的村民无比感激飞星洞天，名声远播, 长老们心中高兴, 将这次立下大功的百里渊好一顿夸赞。
虽说前期并不顺利, 但只要他开始振作，便迅速完成了任务，长老们对他的信任，又上了一层楼。
如今宗门之内，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赏赐给他了, 各种特权和珍宝，他全都可以任意调用，再歷练个几年，等掌门身体有恙, 他来继承掌门之位便是名正言顺。
看着面前这些老头们，一个个捋着鬍子笑容满面, 百里渊心中却没有任何喜色, 他胸口还压着一块大石头, 尤其是被李音教训过一顿之后, 越发沉甸, 让他很难笑得出来。
只是这种沉默在长老们眼中, 也是一种老成持重胸有城府的表现, 觉得他越发叫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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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做得不错，下去休息吧。」长老们笑着说。
无力地吐出一口气，百里渊走出了大殿, 外在的前途光明与内里的挣扎幽暗, 让他整个人好像都变得扭曲了。
路上, 百里渊遇到了孙萝。
像是被李音之前的话给触动到了，孙萝这一次没有如往常看见她心爱的师兄那样，开心地往他身上贴，她这次反而带着一些惶恐和躲闪的表情，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百里渊想起了什么，无言地将人招手喊来。
孙萝心中一喜，敛着神色过来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等伸出了手，才发现之前被师兄拿走的灵藤，现在又全部被他还回她手上。
「你拿走吧。」
百里渊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高兴或者不高兴的痕迹，只能从声音听出，他现在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就连语气也是漠不关心的，似乎将这么珍贵的灵藤交给孙萝之后，随便她是孝敬给孙长老，还是丢弃一边，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师兄？」
孙萝心中百感交集，意识到情形似乎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若是因为李音师姐的训斥，导致师兄一直介意到今日，这也不可能啊，师兄才不是这样性子纠结的人。
她低头惊讶地看了看灵藤，来不及开心，等抬头想再问询百里渊究竟怎么了的时候，却见他人已经飘然走远了。
飞星洞天门内最重要的镇派弟子考核，不日就将要开始。
从外门进入内门，再晋升为亲传，精英，最后冲击镇派弟子这一最高职阶，每年都有无数的弟子在为此而不懈努力，但能达成者寥寥无几，其考核的严苛程度便可见一斑。
更令人头皮发紧的是，即便是晋升上去了，也不能永保太平，同样要在下次考核之中接受宗门的考察，看你还有没有继续担任镇派弟子的资格。
一旦不合格，就会被打回原先的职阶，从头再来。
百里渊作为目前门派内唯一的一位镇派弟子，虽然能力突出，受众弟子敬仰，但面对这次考核，他也必须要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能应对。
玩玩耍耍，气息消沉，是註定不可能会通过考核的。
不得已，百里渊只能暂且将一切都搁下，日夜不辞辛苦地练剑修炼，强大自身。
他现在的效率，已经比之前要好很多了，不再是空有劳累做无用功。
而且白日充实，他也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想压在心头的旧事，渐渐的，连百里渊自己都觉得，似乎只要逼着自己忙碌专注起来，用其他事情把脑子占住，便可以逐渐淡忘这一切，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百里渊没有想到，他不可能永远绷紧神经，人总有松懈的时候。
而那些被他刻意放置在一边的情绪，就会专门趁他无力反抗之时，狠狠地反扑过来。
晚上，百里渊身体疲倦至极地入睡了。
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又莫名醒了过来，却不在屋中，而是在外面山路之上。
一阵寒风吹过，冻得他浑身一哆嗦，抬头去看，此时天上居然正飘着鹅毛大雪，入眼一片银装素裹的雪白。
他使出剑气御寒，人好受了些，迷茫中顺着脚下的路径一路向前。
在看见不远处出现一个小院子的同时，他敏锐的耳朵也听见了院中屋子里，还传来了点点琴音，悠扬悦耳，让他在这个寒冷的世界里，无端觉得心中一暖，脚下的步伐都跟着加快了。
小院和屋子瞧着陌生，但布置得却很温馨，预示着住在里面的人，必定心情恬静而柔和。
好奇混合着心内的一股不明冲动，催促着百里渊走进了院子，并伸出两指，开始敲门。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这个温暖的屋子里去躲避风雪，并且想要看看，这小院的主人究竟是谁，弹出的琴音，居然如此动听，令他不由自主心嚮往之。
敲门声响起，琴音便随之停了，一个轻盈的脚步很快激动地朝门边而来，百里渊能听见屋中正发生的事情，他的心居然也跟着开始砰砰跳地紧张了起来。
这种心情，百里渊自己都不知道为何。
等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看清里面站着的人究竟是谁后，一瞬间，百里渊就好像是被寒冬腊月里的风雪彻底给冻住了一样，足足有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鹿晚游？为什么她会住在这里？她现在不是应该在鹿家吗？
而且，与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一片狼藉不同，她现在笑容温柔，眼神明亮，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对他的期待和关爱，让百里渊看上一眼，便再也捨不得将目光从她脸上转移开了。
若这是梦，那还真是老天怜惜，他宁愿多在此时停留片刻。
「回来了？」
鹿晚游听见敲门声就知道是他，满心欢喜地过来开门。
门开了，这人却像被冻傻了一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任由外面的风雪往屋子里面灌，鹿晚游只好收起了脸上的欣喜，赶紧轻轻拽着他，让他进屋来，顺手将门再合拢，还屋子里一片安详温暖。
「怎么了，是太累了，还是被冻坏了呀？」
发现他人还没有回神，好像真的被冻出毛病了，鹿晚游赶紧担忧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终于晃得他眼珠知道转动了，她这才放下心来，笑着将她自己一直抱在怀中取暖的汤婆子，塞进了他冰凉的手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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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死我了。」她娇嗔道，然后便开始踮起脚尖，伸手专心帮他掸去两肩上的飞雪，神态和动作，是那么的自然，好像这些都是她早已经习惯做的。
「……」
握紧了从她手中传来的汤婆子，僵硬着身体接受她靠近掸雪，刚刚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百里渊。脑子里又一次陷入了混沌，像是被这屋子里所点燃的薰香熏得不知年月了。
他何曾与鹿晚游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即便是在那个漆黑的洞穴里面，也是他占据主导，半哄半骗地纠缠着她，从未有过现在这种自然而然的幸福感。
她居然在主动地关心他，一举一动里还充满了对他的眷念……
百里渊知道自己，这真的是在做梦了，只有在最美妙的梦里，她才会这样亲昵地对待他。
即便是虚妄，他也身心颤抖，非常享受这片刻的时光。
「你……」喉咙里面一阵发痒，百里渊逼着自己张了张嘴，居然真的能说话，他的双眼随着她的动作而动着，声音低沉紧绷，「你还好吗？」
鹿晚游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像是很开心能听见他这样一句简单的关心，笑容都比之前更好看了，眼中还闪过一丝羞涩。
「好呀。」她说。
绕他一圈，见他身上的飞雪都被清理干净了，鹿晚游便牵着他的手，拉他到桌边坐下，要给他倒一杯热乎乎的茶。
百里渊的大手却像是扣子一样，抓紧了她，就不愿意松开。
「我给你倒茶呀。」鹿晚游无奈地笑看着他。
难得任性一回，百里渊就是两手抓着她，不答应，茶水他可以不喝，但她的手不能松。
没办法，他才刚刚从外面辛苦回来，鹿晚游只好什么都由着他，用另外空着的一只手去斟茶，还陪他坐下，将茶杯推过去：「喏。」
百里渊并不喝，眼睛从来没有挪动过一分，始终沉醉并贪恋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
「怎么回事啊？」
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失神的模样，鹿晚游不由得又担心了起来，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没有发现异常，朝周身看看，也没有看见明显的伤处。
「是不是这次外出执行任务，不太顺利啊？」她小心问。
心里的激盪一层刷着一层，只在先前说了一句问询之语后，百里渊便张口结舌，不知道该与面前的人说些什么了。
现在经她提醒，他脑中反而有了主意。
既然是梦，很多在现实中并不敢做的事，他都想大着胆子来一遍。
紧紧握着她那只手，百里渊牵引着鹿晚游，带着她的手掌一起，抚在了自己略微冰冷的脸颊上。
面对着这个无限关爱自己的女人，他似乎也不再是那个始终高高在上的镇派弟子了，变成了世间最普通的一个男子，在歷经辛苦之后，好不容易才于风雪之中，回到了温暖的家中，见到了深爱的妻子。
「这次我外出执行任务……」
明明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梦境里根本没有发生过，但百里渊说起来，似乎毫无阻碍。
恋恋不捨地将头依靠在鹿晚游的掌心，他两眼动情地望着她，嘴里一开一合，说的都是自己的难处。
他说这次任务非常麻烦，遇到了好厉害的敌人，耗费了很多心神才找到对方，还差点栽了跟头，现在终于有惊无险地回来了，能再次见到她，真的很高兴。
抛开一切尊严跟颜面，在鹿晚游面前故意示弱，也不过是希望在她这里能讨得更多关注而已。
果然随着他每多讲一句，鹿晚游眼中的担忧便多一分，听到最后，她整张好看的脸颊都已经忧愁地皱了起来。
「那、那以后，别接这么危险的任务了好不好。」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帮百里渊分担危险，只能焦急地提出这种简单的建议，让他以后都离危险远远的。
不忍心将她真的吓到，百里渊便嘴含微笑地「嗯」了一声，只觉得整颗心都被熨烫得再舒服也没有了。
光是用手抚摸脸颊，已经不够满足百里渊心中的贪念。
看着面前如此温柔体贴的鹿晚游，他心思萌动，手臂用力，居然将她整个人从对面的凳子上抱过来，抬进了自己的怀中。
鹿晚游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唿，不知他这是要干嘛。
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只是来到了一个更加温暖的怀抱而已，便腼腆地笑了一下，依恋且安稳地靠在他怀里，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耳鬓厮磨，两个人安静地坐着，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百里渊的心口，却因为这其中的亲密知心，而胀得快要炸开了。
可能是因为坐姿改变，也可能是因为他的视线终于有空闲去顾及其他了，百里渊在将人抱紧的同时，偶然间一低头，居然发现鹿晚游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
一个念头瞬间在他脑中窜生，他片刻间便有些口干舌燥，吞吐难言，指着她的肚子，用难以置信的眼神问询着。
「这……」
鹿晚游见他终于发现了，红着脸没有说话，反而害羞地将脸在他肩头埋得更深。
「是、是真的有了？」
从她的反应来看，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百里渊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话语里难掩急切。
鹿晚游羞得不敢抬头，闷在他肩头不停地笑，气息喷拂在他脖颈间，弄得百里渊身上痒，心更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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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呀。」她小声说着，声音里是与他如出一辙的欣喜，「已经好几个月了，你这次外出太久了，我都没有机会告诉你……」
一剎那，百里渊简直想要将怀中的鹿晚游高高地举起来！不好好发泄一下，真的不足以表明他此刻的激动与亢奋。
但看一眼她的肚子，他便马上又冷静清醒了起来，什么危险动作都不敢再想，安安稳稳地将人抱住，手上暗中用力护着，明明只是抱个人，对他小事一件，居然也会害怕出现任何一点意外，让她摔了。
「你开心吗？」鹿晚游坐直了身体，笑意盈满了双眼看向他。
百里渊喘着粗气，激动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立即狠狠点了一下头。
鹿晚游心满意足地又靠进他怀里：「那我们以后一家三口，好好在一起生活，好不好？」
「好！」几乎拼尽全部力气，百里渊对她做出承诺。
能将这个心心念念的人抱在怀中，同时还收到这样惊喜的一个消息，百里渊真觉得，此时的自己，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什么登峰造极，修炼得道，在现在的他面前，都是不足与之相提并论的。
可梦境毕竟虚无。
上一刻，他还紧紧抱着鹿晚游，与她享受着沉醉入迷的甜蜜，互相勾着手指幻想以后孩子要取什么名字；下一刻，眼前场景转换，他居然又回到了小院外面。
与之前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天上没有下雪，而是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黑夜之中，屋中昏暗的烛火，从窗子里透露出来，显得尤其不祥，百里渊正要凝神去听，有没有琴音传出，头顶却轰隆一个雷声炸响，将一切盖过。
预感越来越糟，他心中渐慌，脚下步履加快，迅速冲进院中，没有丝毫迟疑地拍响了那扇门。
门却自己打开了，原来根本就没栓。
百里渊穿着已经湿掉大半的衣裳，赶紧迈入屋中，四处在昏暗的环境中找寻鹿晚游的踪迹。
最后，总算是在屋中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侧身坐着的她。
屋外雷声震天，她没有弹琴，而是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那是桌上烛火都照耀不到的地方，人还扭着头，看不清现在的神情。
百里渊瞧得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立即去到她身边。
坐下了，手臂伸出，却莫名不敢对这样异常的她做任何动作，只能僵硬在半空中，将搂紧她的念头压下去，百里渊声音紧张地询问：「……你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若他是从外面回来的，按照之前的氛围，她现在应该安安心心在家中养胎，等候自己的回归。
为何眼前却是这样一番愁云惨雾。
想到了什么，百里渊赶紧低头朝鹿晚游腹部看去，惊见她之前已经隆起的小腹，现在居然又平了……她身上也没有如之前寒冬穿很厚的衣裳，肚子是起是平，一望便知。
这一刻，百里渊心中的惊骇难以言说，他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这一切。
「我……」
慌得无所适从，他正要继续问话，耳边突听得一直沉默的鹿晚游咳嗽了一声，随即便吐出了一口血。
这一刻，百里渊三魂七魄都要被吓掉了，再顾不得什么，赶紧用力将她人扭过来，面对自己：「你这是怎……」
话还没说完，看清了鹿晚游此时的面容，所有的词句便都僵在了他的嘴唇边，再难吐出来了。
她嘴角上沾染着鲜红的血渍，眼中正盈满泪水，脸颊上也是泪光闪烁，原来她一直在无声地哭着。被迫转过身后，她便开始哀怨地盯着百里渊。
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立即袭上了百里渊的心头。
这样的鹿晚游，他曾经见过，却不是在梦里面，而是在……在……
他脑中混乱，正在极力搜索着相关的线索，神色哀恸而绝望的鹿晚游，终于开口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心？我母亲病重了，你们手上有那么多的灵藤，为什么就不能分给我一些，我要的也并不多啊。我那个时候都快哭了，说尽了好话，可你就是不同意，难道还要让我跪下来求你吗？」
「不、不是的，我当时……」
她的言语，终于让百里渊想起了曾经所发生的事情，心神大乱。
即便是遇到再大的危险，百里渊也从来没有感到自己有这么无措过。
根本就没有想要听他的任何解释，鹿晚游悲伤地陷在她自己的世界中，口中继续无望地说着：
「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无情的人，枉费我曾经还那么喜欢你，幻想着要跟你一起开心地生活下去，原来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始终只将我当做一个玩物，不值得你花费一点心思，连母亲病重你都不愿意帮我，还将我打伤了……」
「不！我想给的！」
看着她眼泪一直在默默流出，百里渊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是被什么给紧紧缠住了，逐渐陷入窒息。
他大喝一声，希望能将鹿晚游从迷茫的自言自语中喊醒，让她能认真听自己说一句，可是等真的看见她那双被泪水盈满的眼睛，他又心中不忍，赶紧将声音降了下去，化为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想给你的，我一直都想给你。」
紧紧握着她的手，百里渊重复了一遍自己当初的心意，生怕她没有听清，「只是我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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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于纠结的内心想法，已经不能再向鹿晚游解释清楚了，百里渊干脆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
他此刻身上正好带着灵藤，赶紧拿出来，疯了一样往鹿晚游的手心里塞，说话的语气，无比小心，哄着她道：「你看，我都拿过来了，现在都给你好不好，我们一起回鹿家去看望你母亲，她肯定会没事的！」
话音刚落，那些在鹿晚游掌心堆成小山一样的灵藤，却在突然之间全都化成了粉末，经由从敞开的门外所刮进来的冷风一吹，瞬间飞飞扬扬，全都消失无踪了。
看着眼前这一切的骤然消失，百里渊僵硬着张开嘴巴，整个人直往下坠。
手中又变得空荡荡，鹿晚游低头看着，手指颤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她哭得越来越厉害，竟然流出了血泪，说出来的话也更加可怕。
「你果然又在骗我……你总是这样，我没有办法再跟你这种冷血无情的人在一起，我们还是和离吧。孩子我已经打掉了，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有孩子。签下和离书，我要回家去，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脸上煞白，百里渊难受都好像胸口被人狠狠捅了一剑，即便是在梦里，这种心疼也让他痛不欲生。
他说不出任何话来，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将想要离开的鹿晚游抱紧，抱得没有一丝缝隙。
「我错了，那些事我都错了，我现在知道了，马上改好不好……不要和离，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玩物，心里一直是喜欢你的，只是没有办法很好地说出来。」
极大的恐惧笼罩在百里渊的身上，似乎只要放开了面前这个人，他就再也找寻不到她了，情急之下，嘴里飞快地说着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都乱七八糟说了些什么，满脑子只想竭尽全力地将她挽留住，什么颜面，什么尊严，现在都没有一个她重要。
「灵藤我再去找，你要多少我都给你找来！孩子打掉就打掉了，我不怪你，我们以后可以再要一个，只要你人没事就好。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你都可以，只要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去做！好不好，求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太迟了，百里渊，你说的这些都太迟了！」
鹿晚游撕心裂肺地仰头哭喊一声，百里渊突然感觉怀中一空，原本被他抱着的人，眨眼间便消失了，门外却传来她的哭泣，还有踩踏着雨水急速跑走的声音。
百里渊赶紧追出门去，却见漆黑一片的夜色里，除了漫天大雨，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就连她跑开的脚印也没有留下，整个失去了她的踪迹。
心中急剧地抽疼，一直蔓延到了现实里面，正在床上睡觉的百里渊，便在此时惊醒了。
他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头顶幔帐，好半天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第60章
梦中惊醒, 便再也睡不着了。
四周寂静到明明什么听不见，但百里渊的耳边，全都是鹿晚游消失之前的痛苦哭喊声。
即便他闭上眼睛, 也似乎总能看见她脸颊上, 最后那两条流出的血泪, 简直触目惊心，让他一想起，便忍不住在床上缩起了身体。
睡不着，便干脆不睡了，睁着眼睛发呆。
百里渊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一样虚妄至极还对比强烈的梦境。
前一段他整个人飘飘然如在仙境, 抱着鹿晚游沉沦其中，简直乐不思蜀，甚至将修炼大道这种重要的事情都抛之脑后，觉得不值与此时的幸福相提并论。
后一段, 则是将前面所有令他痴迷嚮往的东西，活生生在他面前砸碎, 用他本就介意的那些旧事, 混在一起, 狠狠地揪住他的心, 问他痛苦吗, 后悔吗, 想要改变吗……
孩子的事, 灵藤的事，还有意外击伤鹿晚游的事，居然一起出现, 差点将他的精神在那一刻给摧垮了, 让他几乎变成了一个口不择言的疯子。
现在再回想一遍梦境中的种种, 百里渊依旧觉得五脏震疼，他不会有朝一日，真的为鹿晚游变成这样一个人吧……
幸亏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房间，抽出胳膊，沉沉地压在额头上，阻挡住窗户外面投射进来的昏暗光线，百里渊在脑子里混沌地想着。
不然的话，就他刚刚在梦中那个激动无措的样子，万一喊出了什么话来让师弟们听了去，只怕他一直想要隐瞒的心事，便再也瞒不住了。
第二日早起，也没了昂扬的精神继续去练剑，百里渊只好空闲一日，坐在桌案边看书。
满满一页纸上那么多字，他拿在手上看了半天，最终竟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思绪总会被无端打断，次次都要重头开始，即便强逼着自己都没用。
有师弟意外瞧见他今天居然坐在这里，没去练剑，好奇笑道：「师兄这是想要暂时歇息一天吗？」
最近内门弟子们为了通过镇派弟子的严酷考核，各个都在疯狂用功，临时补课。
即便百里渊是其中最有胜算的那一个，绝对能顺利通过，但他也还是在尽力提升自己，令人敬佩，成为不少弟子们学习和奋斗的榜样。
这样的他，却突然在临考之前，松懈一日，确实稀奇。
百里渊心内的烦躁无处可说，只能淡漠地回应一句：「是有些累了，昨夜做了一晚上的梦，导致今日没什么精力，且休息一天吧。」
希望明日，这种影响便能消退下去，梦也终究只是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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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不解他所说的梦是什么，还以为师兄因为担心，所以一晚上都在梦里参加严酷的考核呢。
便马上给百里渊鼓劲，安慰着笑道：「师兄，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都这么厉害了，白日里认真修炼，连晚上都在为考核的事情操心，我觉得，你这次一定没有问题的！必过！」
「……」
师弟虽是好意，却离题万里。
不过一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触动到了百里渊。
之前，他白日确实一直在为考核而努力，压根没有多少时间去考虑其他，晚上却开始做这种莫名其妙的梦，极大地搅乱他的心神，让他无法静心。
究竟是这句话说错了，还是他在故意用其他事情掩盖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
现阶段理应考核最重要，但他完全就没梦到过与之相关的任何一点东西，反而在这样紧张的时候，梦到鹿晚游。
百里渊不禁捏紧了手上的书页，莫非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开始觉得她比这些东西都重要了？
简直……荒唐。
令百里渊稍感欣慰的是，这个梦境似乎只是一个意外，此后他都没有再做过这样惨痛的梦了，状态得以回升，也能正常地应对即将到来的重要考核。
这种情况，也多少安慰了百里渊，他要用这件事来说服自己，果然相比于鹿晚游，他心里还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的。
一个梦而已，顶多令人惋惜，代表不了太多东西，远远比不上他心中的修炼大道。
到了考核当天，所有报名参加的内门弟子，一起聚集在广场上，听长老们训话。
李音与百里渊，并排站在人群最中间的位置。
「上一次，是我失误了，才没有晋升上去，这一次再不会了。」
大战当前，李音像是自言自语给自己鼓劲，也像是在跟身边的人交流，她转头，看向百里渊，「你也要加油，保住这个位置。」
百里渊目光始终向前，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他总是这样淡漠，最近尤其是，李音都已经习惯了。
镇派弟子的名号，不是只能有一位，所以大家并不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只要顺利通过了考核，便都能晋升。
最大的敌人，并不是站在身边的这群同门们，反而是上面的各位长老，他们穷尽毕生所学而出的各项考题，每年都能将绝大部分跃跃欲试的内门弟子，摁死在前面几关。
在百里渊横空出世之前，飞星洞天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过镇派弟子了，所以他才显得尤为耀眼。
这项考核，不仅要比武力，论道法，还要考察各种随机应变的能力，对宗门旧事和典籍的知晓程度，对修真界各大势力的了解程度，要在限定时间内完成长老所布置的苛刻任务，还要有本事孤身一人前往危险的小秘境里进行闯荡。
总之，能从这一层层的考验下脱颖而出的，无一不是实力与运气都超凡脱俗的人，剩下那些略有不足的弟子，便如被秋风扫掉的落叶一样，纷纷败北，扼腕离开，只能期待下届再来。
随着考核的内容越来越紧张兇险，剩下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最后只有李音与百里渊两个，依靠着一路以来的全胜战绩，通过了所有的关卡，成功站在了最后一道仪式的面前。
这是一块问心石，考验的是参赛者的道心是否依旧坚定。
只要诚实地回答它几个问题，通过了它的检测，不负自己的道心与坚持，便能顺利晋升为镇派弟子，站在飞星洞天所有弟子的顶端。
与之前的种种严苛考核相比，在大庭广众之下举行的这项问心仪式，与其说是考验，还不如说是一种欢庆。
它最简单最轻松，不需要付出任何辛苦，只要人已经两只脚站在了这里，最后的结果其实就已经註定了，不可能改变。
全宗门的弟子，现在都围聚在这块古老的问心石旁边，神情雀跃地看着李音与百里渊两人。
他俩，一个是资歷深厚实力高超的大师姐，一个是年纪轻轻便成功晋升为镇派的师兄，只需要通过这最后的一项检测，整个门派就将罕见地迎来两位镇派弟子，这在以前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实在是值得庆贺，今日大家都要见证歷史了。
「李师姐加油！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百里师兄加油！」
因为这项问心特别简单，不存在外在干扰，所以人群也没有必要保持肃静，其中为他俩的喝彩鼓劲的声音，此起彼伏，就好像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大家都在开始欢庆了。
时辰已到，这两人都调整好了唿吸，一前一后地站在问心石的两面，同时伸手触及石壁，将神识与问心石相连接，随后闭目，接受这块奇石的检测。
问心石既然名叫问心，便是对测试者内在的问询。
除了他们两个，谁也不知道这块石头，今天会问出什么问题，而他们又给出了什么回答。
若是在片刻之后，他们的手掌能顺利从石壁上放下，天无异相，便证明问心仪式已经完成，这就是新一届的镇派弟子了。
若出现异常……
自从宗门成立以来，还从未见人失败在这一阶段，即便是年岁苍老的掌门，只怕也不知道问心失败了，会发生什么。
毕竟没有人会傻到，故意撒谎去骗这样一块石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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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两个站立在石头边上的人却始终未动，像是神魂都已经离体了。
旁边的弟子们等得不免心焦，互相之间忍不住开始耳语。
「怎么还没有好呀，上次我见百里师兄可是回答很快的，一下就结束了。」
「不知道，我们连碰这块石头的资格都没有了，谁晓得它居然还会问问题……都会问些什么呀？」
「会不会是这块石头也年纪大了，跟老人一样说话速度变慢？」
「瞎说，石头怎么会变老……」
「怎么不能变老呀，它还会问问题呢！」
就在周围弟子们的议论纷纷之中，参加检测的李音率先睁开了眼睛。
她眼神明亮，神色坚定，隐有喜色，轻轻一松手，手掌就非常顺利地从石壁上挪开了。
这代表着什么，所有人都懂。
「哇——！」刚刚开始变得焦躁的弟子们，立即便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唿之声，为她的成功庆贺。
身为门中的大师姐，明明她的实力和资歷都与百里渊相当，但是在上一次的考核之中，李音却因为一次微小的失误而痛失了晋升的机会，非常可惜。
不过她心态向来沉稳，不急不躁，即便失败了也依旧日夜努力，重头再来，终于在今天完成了心里的愿望，对曾经的梦想做出了一个交代。
「内门精英弟子李音，顺利通过考核，成功晋升！」
随着旁边管事的一声唱喝，李音也拥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她脸上终于难得露出了十分开心的笑容，还兴奋地沖周围弟子们挥手，显示出她这个大师姐，也有非常亲和的一面。
只是，她这边都已经顺利结束了，被人寄予厚望的百里渊那边，检测却漫长的好像看不见尽头。
「？」
李音没有离开，而是皱着眉头站在原地，看着始终还未睁开眼睛的百里渊，不知道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作为唯二的参与者，她知道这一次问心石的问题是什么。
虽然石头准备的时间有点长，但问出来的小问题却非常简单，她在识海中看见这两个问题的一瞬间，就迅速地给出了回答。
经过问心石的检测，这就是她心中的真实想法，给出的答案完全正确，不负心意，因此她顺利通过了。
现在，百里渊却还深陷在与问心石联接在一起的识海之中，他所接受的应该是与李音同样的问题，却半天没有结果。
要么，是他一直拖延着不肯回答。
要么，就是他对问心石，故意说了谎话……
时间被拖长，不是一个好的徵兆，李音的神色越来越严肃，四周的弟子们察觉的百里渊情况的异常，也从刚刚的欢庆之中逐渐安静了下来，惴惴不安。
他们不敢去吵百里渊，便只能涌到李音的身边，小声问询她，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石头，不会想要对师兄不利吧？」
「师姐，究竟问了些什么，你答出来了，为何师兄还不见结果？」
「问题很难吗？外人能不能提醒？我们喊的话，师兄他能听见吗？」
针对弟子们的种种关心，李音回答不上来，但是有一点，她现在非常清楚，就是百里渊目前肯定在强烈抗拒问心石。
再这么继续下去，谁也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就在众人都皱眉关注后续发展的时候，不知道谁开口喊了一声：「快看天上！」
于是所有人纷纷抬头，发现问心石的上方，不知道何时已经聚集起了好大一团的云雾，雾气渐黑，间或有白光闪烁于其间，轰隆声也逐渐响起，规模不大，但绝对吓人。
「这……」
李音惊诧万分，赶紧沖弟子们朝外面挥手，「大家都让开些！」
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场景，所以没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李音判断，这云层大约是问心石召唤而来的，为的就是对不肯好好配合的百里渊予以惩罚。
将一块石头都激怒了，他究竟在干嘛？！
情形越变越糟，李音顾不得什么，赶紧大声沖依旧没有反应的百里渊喊道：「百里渊！你不要固执了！要么好好回答，要么赶紧说真话！再拖下去就麻烦了！」
也不知道她的喊声，现在的百里渊还能不能听见。
不过看头顶云层的发展速度，他大约是没有做出任何改变的……
最终，在所有人都提心弔胆的时候，云层中落下了第一个雷，精准无比地砸在了问心石边上的百里渊。
「天啊！」所有弟子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后撤。
一时间，惊唿声，喊师兄声，问为何的声音，不绝于耳。
第一个落雷的力道尚轻，但也依旧将毫无防护的百里渊击得嵴背一僵。
这似乎是问心石给出的一个小小惩罚，逼着他赶紧做出改变，不然后面还有更重的手段在等着他。
可惜，不仅仅是问心石，就连四周的弟子，也全都低估了百里渊执拗的性子。
他非但没有顺从问心石的心意，做出改变，还在忍过了这一波疼痛之后，依旧直挺挺地站着，身姿比之前更加昂扬挺拔，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
「这人是不是疯了……」
李音难以置信地嘀咕着，她想要插手，但并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面对问心石越来越狂躁的举动，谁也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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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因为百里渊的死不听劝，问心石终于暴怒了，在与第一次落雷间隔过一小段时间之后，头上的云层好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落雷砸得宛如雨点，一下下拼命往百里渊的身上击去。
他再厉害，也难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应对这么密集的天雷。
每被砸一次，依旧联接在石头上的身体便被迫往下沉一截，到最后，他不仅背上受了很严重的伤，腿上也因为一次次的硬抗而逐渐呈现出接近半跪的姿态。
四周的弟子们，瞧见这样的情况都吓坏了，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不敢想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师兄为什么要跟一块破石头闹成这样啊……」
「这石头脾气好大！能不能让它别噼了！」
「他到底在坚持什么啊？」
天雷造成的急剧疼痛，也催得百里渊在依旧未断开与问心石联接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他幽暗的眼眸之中，怒火蹿升，像是非常不屑于问心石对自己的判定，哪怕身体已经一次次地被砸下去，一侧的膝盖眼见着即将要触及地面了，但却依旧瞪着眼睛在咬牙坚持着，嘴里甚至对这个石头语出嘲讽。
「哼，一个破石头而已，居然也想揣测我的想法！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李音一听便懂了，百里渊不是没有回答，而是回答过问心石的问题之后，被判定为了撒谎。
但他却坚持自己心中就是这么想的，这才与问心石互相较量上了，谁也不让。
以至于不仅问心石被气得暴跳如雷，要用天雷来处置他，他自己也是怒火中烧。
李音暗自怒骂一声，真不知道该骂这师弟一句什么才好！
更加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百里渊不仅不服从问心石的判定，后面还更加忤逆了。
他双眼睁开，便有了操控自己本事的能力，问心石虽然可以用天雷来惩罚他，他也能控制自己周身的剑气一边做抵御，一边反击问心石，剑气在石头上敲击的叮噹作响，好像要通过这种手段，逼这块石头改变主意，收回对他的判定。
一个执拗的人，一个顽固的石头，竟然就这样互相打了起来，谁也不让，简直令人见所未见，瞠目结舌。
李音不想看战火扩大，准备冲过去中断他俩的「交流」，可又担心这样的举动，会破坏百里渊的检测，万一他真能将问心石打败，改变这破石头的主意呢，自己冒然行动，岂不是坏了他的晋升。
在她尚且犹豫不决的时候，闻讯赶过来的几位长老，也被这从未见过的奇景给吓了一跳，他们也不明白，已经被内定位下一任掌门的百里渊，是怎么能桀骜到与问心石发生冲突的。
若是坏了这块石头，飞星洞天数百年来都坚持的问心传统可就要出岔子了。
眼见百里渊还越战越勇，天雷似乎已经拿他没有办法，问心石都束手无策了，长老们当下也来不及去禀告正在闭关的掌门，赶紧做出决定，将他从问心石边上分开，控制起来！
几个长老一起发力，各施法术，一起朝百里渊而去。
正好这个时候，问心石也召集天雷，要愤怒地朝百里渊发动一次最为强力的攻击，这两边的力道交汇到一起，威力巨大无比，才终于让意图翻天的百里渊给败下阵来，暂时被击晕了过去。
得到这么个结果也属实无奈，四周的弟子们来不及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赶紧一拥而上，将受伤不轻的百里渊抬起来去接受治疗。
而唯一知道一点内幕的李音，则被长老们一起叫过去，严肃问话。
「幸好还有你在，不然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位长老简直都要被气死了，他如此看重百里渊，对他这次能顺利保留职阶存有很大希望，却没想到中间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现在可好，人受伤了，镇派弟子的地位也没有了，只能退回精英弟子的身份，就连问心石的灵力都被他消耗了一些，坏了宗门的规矩，怎么能不让人生气。
「李音，你说说，问心石问了什么？百里他怎么就是不肯好好回答，居然还能跟石头打起来！」
李音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说道：「这次，一共有两个问题。」
「哪两个？」
「你认为修行最重要的是什么。」
生气的长老理所当然道：「那他肯定会说提升实力，这孩子我太了解了，不可能会有第二个答案。」
其他长老们也都点头，百里渊在大家心中，确实是这样一个永远注重实力人。
大家又朝李音看去，却见她始终不说第二个，便开始催促。
李音却在这个时候，展现出了对百里渊难得的维护，摇摇头，再大的压力都没有开口。
「第二个问题，涉及到了百里师弟的私事，他不肯好好回答，也不愿意被问心石判定说谎，甚至不惜为此而起冲突，就证明这件事对他来说，极为重要。我虽然回答完毕，但不能将他的秘密泄露出来。日后百里师弟若愿意，可以自己对大家交代，我却不能越俎代庖，将他的事公之于众。」
长老们好说歹说，也没有从李音的嘴里撬出半分，只能无奈地将她放走了，末了不忘记叮嘱她，日后要好好执行镇派弟子的职责，百里渊莫名其妙地下去了，现在得靠她顶上来。
李音一路来到了百里渊的住处，见他已经醒了过来，几个师弟正在给他的后背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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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就因旧日血战而伤痕累累的嵴背，今日被这一串串的天雷给砸得简直如火烧一般焦煳，皮开肉绽，看着就疼。
等药上过之后，百里渊勉强披好了衣裳坐起身，他神色恹恹，有丢掉镇派弟子名头的失落，也有被击败、被否定的愤怒。
让其他弟子都暂时离开，李音关好了门，落下一道禁制，才严肃出声问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么重要的时间，你居然开始耍脾气？这个名号你成心不想要了是不是？第二个问题，它问你有没有心仪之人，你是不是坚持回答没有，才被判定为撒谎了？」
第61章
一说起这个问心石, 百里渊的心中也是怒火中烧，怨恨自己能力终究不及，不然方才便能直接用剑气, 将这破石头给噼碎了算了。
他一路经受住了各种考验, 好不容易才站在了石头的面前, 满心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只需要执行完最后一个仪式，回答点轻松的问题，自己就能圆满地保住镇派弟子的名号, 丝毫不堕威名。
所以在与问心石联接识海后，他看见那两个问题的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吐露了自己心中认定的答案。
修行最重要的是什么？
还用想吗，当然是提升实力, 没有实力他早被人碾死了。
你内心可有心仪之人？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稍微多耗费了一点时间。
但百里渊也仅仅只是将所认识的人全都搜罗了一遍之后, 就很快给出了答案, 没有。
他并没有心仪过谁, 虽然有一个人, 在他脑中停留的时间最长, 身影半天都划不过去, 但百里渊最终还是将她忽略掉了。
那能叫心仪吗？从来都是对方心仪他的, 什么时候身份调换过来了。
现在……他的烦躁，他的愤怒，他的种种反常, 顶多只是有些不甘而已。
对方都要放弃他了, 他反而去心仪, 颜面何存？
两个答案说出去，接下来便是等待问心石的判定了。
百里渊满以为自己会顺利通过，因为他心中一向就是这么想的，小小问题，不足挂齿。
谁成想，这块破石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了，在迟疑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居然将他的两个答案，双双判定为谎话。
一个答案判错，就已经足够挑战他的脾气了。
现在居然说两个都错了，百里渊顿时心头火起，只觉得自己是被这石头给耍了。
原本在宗门内拥有崇高地位的问心石，现在在他心中，落得跟路边无名石子一般普通。
他自己确定无误的答案，一块石头有什么资格来进行否定，难道他还没有这死物更加了解自己的内心吗？
可笑至极！
问心石判定完成之后，又宽容的多给了百里渊一次机会，让他看清楚问题，想好自己内心真实的答案，然后再小心回答。
寻常人若是遇到这种情况，为了能通过检测，哪怕心中不这样想，也会赶紧将答案改掉，或者深深地思索一番，是不是自己真的对内心认识不清……
但百里渊执拗起来，可并非一般人。
他眼高于顶，对自己坚持的事情，无比自信，岂会任由自己被一块石头给拿捏住。
他说答案是对的，就是对的，这破石头即便号称能探入人心又怎样。
他不服！
给出的第二次机会，百里渊依旧没有珍惜，反而态度越发强硬了，将之前的答案原样奉还。
机会彻底没有了，问心石要将这个故意弄虚作假之人给推出去，中断他的检测资格。
但百里渊能力强悍，居然能阻断问心石的意愿，坚持留下。
不仅要继续检测，还要逼着问心石改变答案。
吸取天地灵气而开始通灵的问心石，在千百年来，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难缠而固执的人，它一块石头动不了，也没有别的本事，只能依靠浑身灵气将天雷召集而来。
而百里渊的不服从也更进一步，召唤出自己的剑气做为抵挡，两边开始打得不可开交，形成了一段令所有弟子都见之惊嘆的奇景……
现在，坐于屋中，百里渊想着，若不是那天雷混合着背后几位长老们的攻击，他未必会败落下来。
哪怕之后肯定少不了宗门的惩罚，但他依旧觉得，一块没用还乱说话的石头，被噼碎了也毫不可惜。
「哼，我本来就没有，我的回答，就是我心中的想法！」
冷冷回答过李音的问题，他整理了一下外袍的衣袖。纵然嵴背带伤，脸色发白，也不改自己桀骜的本性，好像随时能再出去跟问心石打一架似的。
李音都要被他这个样子给气笑了。
这位百里师弟，有时候能厉害得能独当一面，有时候却又幼稚得可笑。
「人会自欺欺人，但石头不会，它没有心，说不了谎话。千百年来的事情早就证明了，它能被宗门奉为珍宝，不是浪得虚名，的确能直达人的心底，看清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说完，李音摇头笑了笑，「你会被它戳到跳脚，不是证明它错了，恰恰说明，你自己被蒙蔽得有多离谱。」
即便各种事实摆在百里渊的面前，但他依旧不信服，坚持己见：「谁说它就一定正确？一块破石头而已！」
知道这种时候，他是听不进去大道理的，脑子都已经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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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音便坐下来笑道：「上一次，你晋升镇派弟子，它判定你回答正确，你怎么不反驳它啊？这才三年而已，就把人家从问心石，喊成为破石头，还不屑一顾……难道顺你心，就是对的，不顺你心，就是错的？」
这句话，倒叫百里渊无言以对了。
给受尽委屈的问心石找回了一点场子，李音便开始问起了自己这次过来真正关心的话题，要看一下这位师弟的笑话。
「真看不出来啊，你这样冷血无情的人，也会有喜欢的人……哪家姑娘啊，这么惨，居然被你给看上了。」
就知道这位师姐过来，并不单纯是为了开解。
百里渊转过头去，冷哼一声，根本不准备回答。
「而且，你都喜欢上人家了，还被问心石发现了，却依旧在大庭广众之下死不承认，宁愿丢掉镇派弟子的名号，也要反抗这件事情……是因为，喜欢这个姑娘，让你觉得很丢脸吗？」李音一步步说着，目光如炬，丝丝拷问着百里渊的内心。
「……」
不知道，是受到了问心石的影响，还是被李音这句话给触动到了，百里渊神色明显一愣，脑子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接着他便开始有些坐立难安。
种种细节，全都被李音捕捉到。
她感觉自己的推论很正确，又继续挖掘着百里渊的小秘密。
「这姑娘身份与你天差地别？实力与你相距悬殊？性格与你截然不同？所以你才会觉得，喜欢她是一件让你很难接受的事情，才一直在心里否认？」
百里渊有时候真的讨厌这位师姐的冷静分析能力，尤其是她将目光，对准自己的时候。
他觉得这些问题都很无聊，不想回答，更不想泄露自己的心事，但他这个样子，本身就已经足够令李音看戏了。
「等等，我是不是高估你了？」李音突然觉得，可能自己的分析并不完全，不能按照普通人的想法，来思考百里渊这个人，他从小到大，心里要么只有仇恨，要么就只有提升实力，喜欢人这件事对他来说，可能真的非常陌生。
「你不会连喜欢人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吧，所以你才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跟问心石闹起来？真撒谎的人，做不到这么问心无愧的。」
「……」百里渊依旧没说话，但是却不自觉地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他眼神里面的生气和不屑，李音都不在意，反正早见得多了。
只是，她似乎还在里面看见了迷茫，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笑的东西。
「居然真的有点，看来我猜得没错。」她不由得捂住了嘴巴。
被她这样一笑，百里渊就如同被人踩了尾巴一样，明显不开心起来。
明明他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在问心石面前也敢武力反驳，现在却被李音的几句话给说得心神不宁了。
「算了，虽然你这个人的性子真的很讨厌，但是看在你连镇派弟子名号都丢了份上，我这个做师姐的，就教教你好了。」教人，也是李音过来看笑话的一部分。
「你没有喜欢过人，但是被人喜欢过啊。」李音从孙萝和鹿晚游以及其他一些喜欢百里渊的女修身上入手，给他详细地讲，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会时刻想跟对方在一起，想将最美好的礼物送给对方，看见她哭就心慌意乱，看见她笑，自己也会跟着一起笑，不许别人说她的坏话，对任何与她相关的消息都会很在意，白天会通过一点小细节就想起她，晚上更是可能会做梦梦到……
讲了一长串，讲得李音自己都口干舌燥了，也不知道面前这位若有所思的师弟，究竟听进去一点没有。
「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不是为了你好，是在同情那位姑娘。凭什么明明是你在喜欢人家，还觉得这是一件丢脸的事不肯承认，人家即便为奴为仆，也肯定有自己的闪光点，怎么就匹配不上你了，让你这么讳莫如深，简直懦夫。」
又将师弟挤兑了一顿，李音心内愉悦地站起来，拍拍手。
「还有啊，不要再去欺负问心石了，它年纪比你还大，在门派资格比你老，却还要被你打，简直不讲道理。」
莫名其妙又被师姐教训了一顿，百里渊无比郁闷，他见李音预备要走，脑中想到了什么，便突然出声问道：「……你这么懂，你有心仪之人？」
李音坦然回头：「没有啊，我一心向道，给问心石说了实话，它也认同了。」
百里渊顿觉好笑，嗤之以鼻：「那你还来教我？」
这样的师父，能教出什么好学生来。
李音笑：「虽然我没有，但是我看的话本够多，你们这些不读书的男修，不行。」
「……」百里渊只想让她赶紧走人。
在打开门的前一刻，李音停住了身形，语调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调侃，更多的是认真和严肃。
「不放下你的高姿态和古怪脾气，是没有办法好好去喜欢别人的，这次还为此丢了头衔，损失够让你清醒了吧。希望这三年内，你能完全认清自己的心意，也能最后把镇派弟子的头衔重新拿回去，不要再让掌门和长老他们失望了，也不要让那个被你喜欢的姑娘寒心。」
飞星洞天毕竟还是心疼百里渊这样一位年轻天才的，也知道他的脾气，虽然他差点毁了问心石，但长老们并未对他过分处理，只是削减了他身上的一些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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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为了安慰他丢失头衔的失落，长老们还特许他休息一段时间。
于是，趁着这个空档，百里渊找来了许多市面上流行的话本，去逼着自己看里面腻腻歪歪的内容。
飞星洞天的弟子们，便很快发现了一个奇景。
他们冷酷无情的师兄，居然开始用这种男男女女谈情说爱的虚幻玩意，来麻醉自己了……
晴！天！霹！雳！啊！
「这次是不是对师兄的打击很大啊？我觉得师兄堕落了，他以前从来不屑于看这种玩意的！」
「不是只有女修才爱看吗？师兄怎么回事啊！」
「……不、不是，我也看的，有些话本还不错啦，咳咳。」
「师兄肯定是压力太大了，想用这个调剂一下，没事啦，等师兄缓过来就好了。」
众弟子们围绕着百里渊的反常议论纷纷，但是并没有一个人嘲笑他的这次失败，所有人对他的尊敬，一如往昔。
因为百里渊能在宗门里拥有如今的地位，并不是靠镇派弟子的头衔赐予的，而是他自身的强大实力。
他今天可以轻松丢掉头衔，明天想再拿回来也是易如反掌。
哪怕任性下跌成普通的外门，也依旧没人敢小瞧他，他也依旧会是长老们心中的未来掌门继承人。
*
拿着李音送的灵藤，鹿晚游开心回家之后，一边治疗母亲，一边跟哥哥一起，管理鹿家的大小事务。
母亲的日渐康復，让她心里的大石头终于安然落地，对李音更是打从心底里感激。
而对鹿家事务的逐渐熟悉，也让她从一开始的慌乱无措之中找到了节奏，一个之前还不谙世事的娇气大小姐，现在逐渐开始变得能承担，可託付了。
这日，好不容易偷得一些空闲，鹿晚游正在屋中看书弹琴，自娱自乐，听侍从们来报，说是秦家主又来做客了。
自从上次秦如风离开，这段时间都没有再听见他的消息。
来者是客，鹿晚游如今也算是鹿家的话事人之一，身上担有责任，自然需要好好款待这位贵客，于是让人赶紧将秦如风请进来。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简单寒暄过几句之后，秦如风又拿出了一份礼物，摆明了是要送给她的。
鹿晚游嘆气笑着摆手：「这又是什么，我真的不缺东西，秦家主不必如此。」
「别拒绝，这是我送你的生辰贺礼。」
秦如风笑着看她，将那本用绸缎包裹好的古籍孤本，推到鹿晚游跟前，「你拆开看看。」
「？」
没有如他所言，去动手拆看那份礼物，鹿晚游反而瞪大了眼睛，无比惊讶地看着秦如风：「生……辰？」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词，不该现在从秦如风的嘴里说出来。
因为除了鹿家人，没有人知道，鹿晚游的真实生辰在今天。
她从出生起，就被推演过命数，说她八字极差，既沖鹿家，也沖她自己，不仅会为家里带来灾祸，还很有可能年纪轻轻就小命不保。
家里出于防范于未然的考虑，便从来不对外提及她的真实出生日期，每年都是让她和姐姐鹿宁心一起庆祝，想着用这种手段能瞒一瞒上天。
即便是公开办宴庆贺，外界所有人也都以为她们姐妹俩巧合出生在同一天，并不知道其中玄机。
但现在秦如风却提前了一个多月，精准将礼物送到她面前……这由不得鹿晚游不怀疑了。
为何他总是能知晓这么多东西？
「……你？」
她的疑惑还没有出口，像是料定她一定会问一样，秦如风微笑回答：「我此前并不知道，都是听你哥哥说的，才清楚背后的玄机。」
「原来如此。」鹿晚游点了点头，心中的疑惑被压了下去。
「就因为出生的时辰不太好，就一直不能在自己的生日当天庆贺，我很心疼。」
秦如风双目柔和地注视着她，里面写满了叫人看不懂的深情，「所以这次，我匆忙赶过来，就是为了能准时给你送上这份贺礼。」
他低头看了那礼物一眼，脸上笑意更深了些，示意鹿晚游赶紧打开。
「就放肆这么一小会，我觉得老天并不会怪罪的。」
其实，鹿晚游也没有他所认为的那样悽惨。
虽然鹿家对外公布她的出生日期是假的，也从来不在家中为她大肆庆贺，但每年的这个日子，家人都会贴心给她准备礼物，只是并不会以庆祝生辰的名头送给她，她得到的关心并没有少很多。
但是能从秦如风这样一个外人那边，听到这样的关心，还是令人非常高兴的。
「谢谢。」
鹿晚游低头笑着，没有再推辞，轻轻地打开了包裹书册的绸缎，发现里面居然是一本古旧的琴法，记载的内容高深莫测，鹿晚游以前听都没有听过。
「我知道你爱琴，也一心坚持琴修之路，所以这次前往妖界，就给你找到了这份礼物。」
秦如风简单说着，将这本从妖王密库里才找到的琴法，故意说得简陋平凡，「不是多稀奇的东西，但修真界少有，也正好符合你的爱好，所以就给你带过来了，希望能对鹿小姐有些用处。」
修真界琴修少，适合的琴法就更少了，而这典籍一看就很深奥，能让鹿晚游研究好长时间，学到不少本事，她心内自然非常感激，一边翻看，一边激动说道：「谢谢秦家主，这礼物，我真的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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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如风满意而笑，这才顾得上喝一口茶，感觉连茶水都变得甘甜了：「喜欢便好。」
小心将这本琴法放好，鹿晚游这才想起来，好奇问道：「原来你这些日子，去妖界和魔界了？」
「嗯。」秦如风笑着点头。
「……你身体好了吗？怎么前往那么危险的地方呀？」鹿晚游不禁有些担心。
能从她这边得到几句关怀，秦如风身上即便再不适，又有什么关系？
「已经无碍了，我也不想冒险去那两界，只是家中有事，不得不过去处理一趟，倒叫鹿小姐为我担心了。」
鹿晚游笑问：「那，事情处理好了吗？」
秦如风又笑着点头。
「如此便好。」鹿晚游并不怀疑，也在为他觉得开心。
秦如风就喜欢看她笑，他这次办事顺利，凭藉着上一世的记忆，从妖王和魔尊身上，成功拿到了想要的力量。
但他自己并未觉得这事有多值得高兴，反而是鹿晚游的一个简单笑容，让他由衷欣喜，好像他所做的这些危险努力，最终也不过是为了成全此刻。
鹿夫人还在养病，鹿晚游便跟哥哥一起，陪着秦如风在家中简单用餐。
谁知，吃饭途中，有侍从来汇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说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因为家族内斗，意外死了。
「啊？」
鹿晚游反应了半天，惊讶地看向秦如风。
这个意外死掉的人，不正是他之前的那位旧友吗？
在盛家主桌上开鹿晚游玩笑，逼着她给秦如风敬酒，后来又迫不及待给她赔礼道歉的那一位……怎么才一段时日不见，又死了？
情况突然的，就跟之前去世的郑夫人一样，令人措手不及。
意识到她的目光看过来，秦如风收起淡定的表情，挤出一些沉痛。
「这消息，我之前就听人汇报了，等离了你们家，我也会过去弔唁。唉，我早说过，按他那个脾气，迟早会惹一些麻烦，却没想到，麻烦这么大，害他丢了性命，而且是家族内斗，让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哪怕不喜欢这人，但死者为大，鹿晚游与哥哥商量之后，还是决定要送奠仪过去，正好让秦如风一起带着。
鹿斐鸣忍不住感嘆道：「是因为最近我们开始关注家族事务了吗？还是以前就经常发生这样的不幸，只是母亲没有告诉过我们，短短几个月，这已经是第二起了吧。」
鹿晚游也觉得有点意外，怎么都是她在盛家碰到的人，天底下有这样的巧合吗。
看过他俩一眼，秦如风淡然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修仙者即便岁数长久，也少不了命里的各种劫数，意外常有，不必介怀。」
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鹿家兄妹没再多想，反而安慰秦如风，让他不要因为旧友的陨落而过于悲痛。
秦如风嘆息道：「我会为他祈祷，祝愿他早日轮迴转世的。」
第62章
没多久, 修真界的一场大比就将要展开了。
这是由几大宗门和世家一起联合举办的，为的是在可控范围内比拼一下各自门内弟子们的水准，虽不至于以命相搏但奖励丰厚, 参与者甚多。
按照鹿家的实力, 根本没有资格登台与这些高手们进行较量, 但此种盛事不管是看热闹捧场，还是观察高手们的实力，都不能错过，所以即便母亲身体依旧还未完全康復，但鹿晚游在安排好了家中一切之后, 还是带人过来了。
大比在西庆城展开，随着日期临近，这座修真大城已经是人声鼎沸比肩接踵了。
在大比当日，鹿晚游早早便来到了赛场附近, 坐在了划分给鹿家的位置上。
与之前永远坐在偏僻角落里不同的是，这一次, 鹿家居然被安排在前排, 能很清楚地看见擂台上的一举一动, 不用她再站起身伸长脖子费力观看了。
她心中感嘆, 明白这又是看在秦家面子上给与的优待。
世家坐在一侧, 宗门坐在另外一侧, 两边本来就在这次大比上是对手, 座位的划分也是泾渭分明。
正无聊地打发时间，等着比赛开始，鹿晚游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群服饰熟悉的人群。
那是飞星洞天的弟子们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正好坐在对面最中心的位置, 他们是这次大比魁首最有利的争夺者, 从气势上看就跟别的宗门完全不一样。
鹿晚游心中原先没什么波动，这群人来了也就来了，和她没有关系。
直到她在那群弟子的最前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感激无比的心便马上跳了起来，哪怕知道自己过去并不招人喜欢，但她还是克制不住冲动，起身笑着朝飞星洞天的座位而去。
「李音师姐。」
轻盈走到那边，鹿晚游不管自己经过了哪些熟悉的身影，反正眼睛谁也不看，只一心盯着李音，对她的态度恭敬而亲密。
正与身边人交谈的李音，见她过来，马上站起来迎接：「鹿小姐，有事吗？」
鹿晚游刚要重申一遍感谢，意外发现，李音腰间的佩饰，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借读过，多少懂些，知道这是飞星洞天镇派弟子才有资格佩戴的腰牌，比如百里渊以前的腰间就经常晃荡着一块，如今李音居然也有了。
她立即亮了眼眸：「你晋升为镇派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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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音笑笑点头。
宗门还没有对外公布这次晋升的结果，不过，经过这次大比，修真界应该也差不多就全部知道了。
「真厉害！」鹿晚游难得克制不住激动的声音，由衷为李音感到高兴，「恭喜你！」
她现在看待李音，无比亲切欢喜，简直将她当成自己的姐姐一样。
说到兴奋处，还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轻轻抱了李音一下——就像那天晚上，她最委屈的时候，也是呜呜趴在李音肩头哭泣的。
「啊……谢谢。」李音被当众抱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们两人之间的和睦，深深刺痛了另外一个人的眼睛。
百里渊就坐在刚才被鹿晚游忽视的座位上，耳边听着她们的对话，身体有些发僵。
从刚才坐定，他就已经注意到了斜对面那块区域里，那个娇小安静的女子。
尽管他始终表现得不在意，但眼角余光却总不受控制地朝她那边瞄。
想看看她现在在做什么，跟什么人说了话。
等瞧见她，居然起身朝这边过来时，百里渊的心跳也陡然加快。
紧张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他面上依旧冷淡如水，但喉结咽动频率却比之前快多了，不知道她这是要来做什么。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鹿晚游面带微笑地路过了自己，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就一路朝着李音的方向而去了……
一瞬间，灰暗填充进了百里渊的眼眶，他状若无意地继续保持脸部表情，视线却不由自主低垂下去。
耳边满满都是鹿晚游对李音晋升成功的欢庆，想起自己的降职，之前他心里分明没这么难受的，现在与被她忽视叠加在一起，不禁让百里渊越发失落了起来。
「师姐，我一直很想要感谢你。」鹿晚游拉着李音的手，动容地说着，「但是我不管回报你什么，你都不要。」
李音笑道：「不必还记挂此事，你母亲没事了吧？没事了就好。」
「母亲现在已经大好了，多亏了有你相助。」鹿晚游感慨万千，「知道你什么都不要，所以我们家只能另外想办法回报你，希望你不要嫌弃。」
衰落太久的鹿家，很久没有从外人身上感受过什么深情厚谊了，所以李音这次雪中送炭令鹿晚游铭心刻骨，感激不尽。
她送出去的礼物都被退回来之后，就另闢蹊径，让人问清楚了李音年幼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的故乡。
那是一个闭塞的小村子，里面的人生活贫苦，缺衣少食，又大多不具备修炼的资质，只能在炼狱一般的苦日子里面煎熬。
鹿家在修真界存在感低微，但照料这些凡人还是力所能及的，为他们开闢山路，提供种子，治病救人，修葺房屋，很快便将一个落魄的村子收拾得焕然一新，还给他们找到了新的生活希望。
李音听得面色微愣，很久才紧紧握了一下鹿晚游的手：「感谢鹿家大恩，竟能想得如此周全，我得替那些人好好谢谢你们。」
她自己也时常抽身回去，但一个人的人力和时间终究有限，比不得鹿家如此大刀阔斧。
谁能想到她一时的不忿善心，会为那些凡人赢得如此机缘呢。
「如此，现在倒成了我亏欠你们了。」李音感激道。
鹿晚游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本是我们家为了回报你，你不介意就好。」
两人因为这些事，越谈越觉得心意投机，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在靠近。
秦如风进场之后，也是率先寻找鹿晚游所在位置的。
意外发现，她没好好自己坐着，居然跑到飞星洞天的座位去了……尽管没跟百里渊说话，但这人现在就坐在她身边不远处，秦如风没多犹豫，赶紧过来。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走近了，他发现鹿晚游跟李音聊得笑意盈盈的，明显心情非常好，瞧得他心中也是一片柔软，连声音都和缓了许多，生怕过多打搅了她们。
这样重要的一位人物过来，飞星洞天的众弟子纷纷朝他见礼，只有百里渊，冷冷瞥他一眼，依旧坐着没动，反而将头扭去了另外一边。
秦如风脸上依旧笑着：「我才发现，李元君如今已经成功晋升为镇派弟子了，可喜可贺。」
他假装随意地朝百里渊那边多看一眼，更加惊讶：「嗯？怎么厉害的百里仙君，反而失去了头衔，被降职了？」
之前始终不曾关注过百里渊的鹿晚游，也被这个消息给震惊到了，瞪大了眼睛看过去。
一直希望能获得她的片刻关注，谁料居然是这种，百里渊心头一片发苦。
察觉到秦如风眼眸之中淡淡的嘲讽，他心中狠狠给这人记了一笔，暗中咬牙站起，冷眼瞥过去。
「一个头衔而已，由我得之，由我失之，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秦如风轻笑了两声，点了点头。
上一世，他再怎么过分，也没有将如此重要的头衔给折腾掉。
真弄不懂，眼前这个年轻人，回去之后天天都做了些什么，简直哪方面都不如他本人。
「百里仙君，心态不错。」他低笑起来。
百里渊的职阶下降，那也是飞星洞天宗门内部的事，容不得外人以此取笑，李音适时站了出来，走到秦如风跟前，拦住了他与百里渊眼神之间的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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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败乃兵家常事，秦家主想必也知道我门中考核何等严苛，我侥倖成功，而百里师弟意外失误，都属正常。若因此就怀疑他的实力，大可不必，稍后可以在比赛之中，一见真章。」
不管是许久以前，还是刚才见李音与鹿晚游聊天，秦如风都对这个「大师姐」的印象不错，见她现在站出来维护人了，也不生气，只是笑着应了，揭过这一段。
百里渊直挺挺地站着，尽管目不斜视，但他始终希望，在听说了他考核失败的消息之后，鹿晚游这样温暖而善良的人，能过来安慰他或者随便与他说点什么，他心里都能好受许多。
可惜，这个愿望一直到她与秦如风结伴离开，都没有达成。
她转身，再次经过自己身边时，唯一留下来的一句话，便是没什么多余感情的：「抱歉，借过一下。」
「……」
居然只是嫌弃他身材太过高大，站着堵塞了过道。
百里渊听过之后，身形一晃，仓皇后退坐下，脸上表情一时间又黑又红又白，可谓精彩之至。
明明她刚才与李音说了一大堆，有说有笑的很开心，到他这边，除了那个惊讶的眼神，多余一句感嘆都没有，给他的待遇连陌生人都不如。
百里渊靠坐椅背，沉沉唿吸。
当时，他但凡脑子清醒一点，痛快将灵藤送给鹿晚游，那她今日欣喜过来感激的人，就必定是他了，顺带着的安慰和鼓劲肯定也不少，何至于现在闷闷不乐坐在这里嘆息，苦求不得。
吐出一口胸中浊气，百里渊无望地想着，即便他现在终于看清，自己对鹿晚游必定是喜欢和不舍的，但已经没有任何扭转的机会了。
她看他，跟仇人没什么不同。
发现他脸上神色不虞，李音担忧过来：「还好吧，等会能上台比试吗？」
心中郁闷化为无尽怒火，百里渊咬牙昂头，看着对面坐在鹿晚游身边，与她不停说话的秦如风，森冷道：「可以，来一个打一个，来十个打十个。」
众人期待的精彩比试正式开始了。
起初上台的都是一些实力还比较低微的弟子们，宗门和世家两边互有胜负。
等时间越往后，上来的人就越发厉害，斗法的过程激烈程度令人目不暇接，小小一个擂台经常圈不住这些人，打得上天入地神出鬼没。
鹿晚游第一次坐在这么好的位置，将全场尽收眼底，看得无比投入，十分过瘾。
秦如风之前还想留下来陪在她身边，与她聊天或者解说一二，但终究还是被她不好意思地拒绝了。
如今有些招数看不明白，她就竖起耳朵，偷偷听旁边其他的高手们讨论，也能听个囫囵。
到了下午，真正的顶尖高手们要出场了，很快便轮到了百里渊上台。
一个利落飞身，身形飘逸地降落在擂台上方，百里渊假装淡定地扫视了一下全场，果然瞧见鹿晚游也神态专注地看向自己。
幸亏，他想着，幸亏他还有这样与人对战的本事，能吸引一下她的目光。
她方才连别人那些雕虫小技都看得全神贯注，自己怎么也不能叫她失望看轻了。
与百里渊做对手的，是一位世家出身的毒修。
不知为何，对修炼毒法的修士，百里渊打从心底里就不喜欢。
这些人往往刁毒阴险，手段卑劣，尽管从来没有让他吃过苦头，但他就是莫名厌恶，好像与生俱来一般。
一声锣响，四周的看客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擂台上的两人便已经激烈地斗在了一起。
这位毒修机敏异常，擅长利用各种毒物骚扰然后将对手一击必杀；偏偏百里渊作为一个剑修，也是将速度修炼到了极致，两人斗法的身形奇快无比，若不是靠衣裳的颜色，很难分得清他们谁是谁。
鹿晚游尽量忽略掉对比赛选手个人的关注，而是沉下心来关注比赛过程。
这一场，除了速度让她惊嘆之后，五花八门的手段也是令她大开眼界，毒虫毒雾，剑阵法相纷纷登场，让她在看的时候，忍不住心中惴惴，这其中任何一人的任何一招，换到她身上来挨，只怕都没有办法完好招架。
对战双方，实力最终还是百里渊更胜一筹。
他本身就杀性强大，容易越战越勇，更有意要在鹿晚游面前好好表现，所以招招都用到了极致。
在摸清了毒修的大致手段后，很快便不屑与他过多纠缠了，手执利剑震碎一切，顷刻间便杀到了毒修的眼前，吓得对方居然后退跌倒。
惊慌狼狈之下，毒修只好拿出了最后保命的功法，借着四周还未散去的毒雾，将其凝成一团，如有实体，紧紧困住百里渊，令他无法脱身。
爬起来，见百里渊被缠得宛如蝉蛹，动弹不得，毒修不禁欣喜，得意自己能反败为胜了。
他刚想上前去对无法反抗的百里渊进行最后一击，却突然有一柄飞剑从「蝉蛹」之中飞出，不仅让百里渊得以破茧，飞剑还穿透了毒修的衣裳，以不可阻挡之势带着他人直直地飞向擂台之外，然后将他钉在石板地面。
修仙斗法，可以飞天遁地，但若是掉下擂台外边，那就只能认输了。
这一局，是百里渊赢了。
飞星洞天那边立即便爆发出激烈的欢唿声，而派毒修出场的世家，则只能摇头嘆息，惋惜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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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外又热闹了起来，大家都感嘆自己看了一场多了精彩的比试。
可惜刚刚获胜的百里渊，站在擂台正中，却显得有些反常。
虽然刚才纠缠他的毒雾已经彻底小三，但他没有兴奋而笑，也没有动，而是一直紧紧用手捂着额头，垂首站在场中，模样一看就不不对劲。
飞星洞天的弟子们，很快便由开心欢唿转为对他的担忧。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这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刚刚那些毒雾吸进去有什么问题啊？师兄可是被缠了好长一段时间！」
「要我说就该控制毒修上台，都是带毒的，怎么可能只会点到为止。」
那毒修刚刚起身，正在整理自己被利剑刺破的衣服，便有弟子沖他大喊道：「喂！我们师兄也没有伤你，只是用剑将你带下去而已，你这是用了什么卑劣手段将他怎么？」
说是双方的友好交流，就必须要做到，一旦哪方违反了，都会造成宗门和世家之间巨大的麻烦，没有掀桌子的能力，就最好都乖乖坐下来吃饭。
所以哪怕是必须带毒上台的毒修，也是被认真叮嘱检查过的。
他无奈回应飞星洞天激动的弟子们：「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那雾只是会用他自己的执念来牵制他而已……至于他现在为何会这样，那得看他心里究竟想起了什么啊，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众弟子听说这个，也并没有放心多少。
大家讨论过后，一致认为，现在还令师兄记挂难受，进了毒雾半天都走不出来的执念，肯定是镇派弟子名号掉落的事情啊！
没看他之前拼命看各种腻歪的话本吗，连口味都变了。
近期过来准备这次的比试，人也沉默许多，不像之前有人可打时的兴奋姿态。
陷入执念，除了百里渊自己或者等着毒雾的影响消除，谁也没有办法帮他。
大家一边在旁边喊他，希望他能赶紧恢復正常，也一边小声咒骂毒修，手段真卑劣，居然攻心！
不同于师弟师妹们的猜测，现在正纠缠在百里渊脑海中的，可不是什么名号的问题，而是这样一场毒雾，让他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鹿晚游哀恸跑掉的那个雨夜。
现在是什么时候，怎么又做梦了。
混沌的百里渊来不及疑惑，心内反而特别开心，自己居然又回到了这个小院子。
他在之前的梦里，遇到了寒冬腊月却依旧带给他无限温暖的鹿晚游，也遇到了在雷雨交加的夜里，被他伤得痛不欲生的鹿晚游。
事情从甜蜜到绝望，也仅仅只转瞬间的事，他的话语没能挽回心如死灰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出小院，身影消失在迷茫的雨夜之中。
那个时候，他心急如焚地想要追出去，梦却就此醒了，自此还成了百里渊心中一道遗憾。
此后不论他怎么在睡前多想或者祈求，都始终未能如愿将这个似乎有所预示的梦境给续接上。
现在，百里渊看见自己，又一次地站在了屋子里面。
外面依旧是疾风骤雨，电闪雷鸣，出门的小径上，留有一串明显的脚印，那应该是刚刚痛哭着跑出去的鹿晚游，所留下的。
这意味着，他可以将她找回来了！
百里渊心中无比雀跃地想着，这脚印是留给他的线索！
于是不顾一切地，他冲进了外间的夜色之中。
哪怕头顶大雨瓢泼，雷声阵阵，偶尔一条细长明亮的闪电撕碎夜空，照耀得四周树木扭动宛如鬼魅，他也没有丝毫畏惧。
鹿晚游此刻正在风雨之中，若也看见这些景象，她该有多害怕，自己必须马上找到她才行。
百里渊一边想着，一边艰难地睁开眼睛，焦急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种种的离奇，被赛场之外的人看在眼中，就是百里渊突然莫名其妙开始在擂台上面打转。
他这边走几步，那边走几步，头依旧疼得只能撑住，步履却逐渐慌张，不知道是不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秦如风的目光也紧盯着，他是在场所有人中，最明白百里渊心中执念该与鹿晚游有关的人，但是依旧弄不懂，这个傢伙，现在在擂台上做什么呢？
弄不清楚，他也懒得多管，只用眼神冷冷地瞥了一下那罪魁祸首的毒修。
果然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毒修都是最令人生厌的，他和百里渊，都在毒修的手上吃过苦头
情形太过莫名了，随着李音一个眼神，有飞星洞天的两名弟子赶紧上前去，要将状态迷煳的百里渊给搀扶下来。
「师兄？是我，我们回去吧。」
「师兄快醒醒！」
两人看见百里渊虽然睁开了眼睛，但眼神明显无法聚焦，根本对不上人脸，心中赶紧大叫不好，要半强硬地将他给架下去。
百里渊这个时候，却终于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之中，找到了坐在一块山石上掩面哭泣的鹿晚游。
身边有什么力量在拽着他，不许他过去，百里渊恼了，直接爆发，将那两股力量轰开，然后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沖了过去。
两个被大力推开的弟子都傻眼了，想要再去拉人，已经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师兄，宛如着了魔一样，一路朝着着台下的鹿家小姐冲过去了。
四周一片惊慌，没人知道出什么事了，鹿晚游更是在震惊之中没有防备百里渊的突然奔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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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能地想要起身躲开，却在下一刻就被身姿迅疾的百里渊给紧紧抱住，动弹不得。
「我找到你了！」
百里渊沉沉的嗓音里，带着剧烈的颤抖，宛如重获珍宝，他双臂紧紧地抱着她，不留一丝缝隙，生怕她再有任何机会熘走，「跟我回去吧。」
第63章
「这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师兄！师兄你跑错位置了, 我们坐在这边，快回来！」
「不是说鹿家这位三小姐，最可能跟秦家主在一起吗？怎么现在飞星洞天的百里仙君也过来插一脚了……她有这么抢手？」
「一定是这个女人, 勾引了百里仙君！她有哪点值得百里仙君喜欢, 可恶！」
「啧啧, 这场比试看得值了，还能有这一出！回去我得给人好好说说。」
突如其来的事情发展，让原本认真观看比试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一时间，四周各种立场的人，说什么的都有, 热闹不已。
世家大族的眼睛，纷纷在鹿晚游跟秦如风身上瞄来瞄去，心道这齣戏的角色怎么还增加了，秦家主好像未必胜券在握哦。
而宗门那边的弟子, 则纷纷张大了嘴巴，看看百里渊, 再看看飞星洞天众人的反应, 心想你们家这位百里师兄胆敢跟秦家主直接抢人, 也是有点意思啊。
暗中喜欢百里渊的女修, 对突然冒出来的鹿晚游恨得牙痒。
而素来瞧不上鹿家的人, 则摸着下巴感嘆, 以后有秦家跟飞星洞天的双重保护, 小小一个鹿家怕不是要直接飞升咯。
注意到四周有其他宗门的同道投射过来好奇和揶揄的目光，飞星洞天众人也是一脑袋的浆煳。
他们中，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 百里师兄居然能直接奔鹿小姐而去, 还一把将她抱住啊！
按照那个毒修攻心的说法, 中了毒雾之后，一切都是因为师兄自己的执念而造成的。
那他的执念就是鹿小姐？
这得是什么关系，或者已经喜欢到了什么程度啊？大白天的，当着周围上千人的面直接就……
既然拉不回师兄，飞星洞天的众人就只能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了。
「我觉得那个毒修说了谎。」一个弟子沉痛地说着，「咱们师兄被暗算了。」
「也是，师兄现在迷迷煳煳的，未必知道自己抱着的人是谁呢！」
孙萝自从被李音教训过，就减少了出现在百里渊身边的次数。
如今李音又成了镇派弟子，她也就谨慎地选择去不显眼的位置坐下，不想被大师姐盯住教训。
不过喜欢人的心思，又怎么可能轻易被压得下去，看见百里渊居然径直跑过去抱住鹿晚游，她脑子都要炸了，立即站起身，激动地喊着：「你们快去将他拉回来啊！这像什么样子！外面以后要怎么说我们师兄啊！」
她自己没这个本事，只能开嗓沖旁边的师兄师姐们招唿。
其他弟子们也很为难：「小师妹，你没看到吗，师兄身上刚刚爆发出来的剑气好生厉害，差点就将人伤了，现在再随意靠过去的话，后果一定会更加严重的。」
想来想去，目前有本事能将他带回来的，估计只有李音师姐和坐在主台上的几位长老了。
大家将期待的目光，都投射到李音一个人身上，希望她能出来主持大局。
李音却皱着眉头，目光沉沉地看向那边抱着的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脑子里在极快地思索着一件事。
她似乎有点明白了，百里渊这个心高气傲面皮薄的傢伙，明明有心仪之人，却始终不肯承认，宁愿跟问心石发生冲突都要打死硬抗的原因了。
要让他本人看清，他自己最喜欢的人，居然是外界都认为他最讨厌的一个实力低微的世家之女，这件事真的很难。
一旦承认，就无异于打了过去的自己一耳光，这对向来自信的百里渊来说，可是难以接受的。
李音之前还想帮他瞒一瞒问心石的问题，谁成想，今天这一场比试，直接将他的内心给暴露了出来，还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想想等会百里渊要是清醒了，面对这一切，该是如何的窘迫跟抓狂，李音就觉得麻烦阵阵。
这人不会想着，要将在场所有人都杀掉来掩盖这一切吧。
「真是个傻子……」看着此时抱紧了鹿晚游不放的百里渊，李音摇头感嘆着。
相比于四周所有人，或震惊或生气或谈笑，鹿晚游才是身处中心，最为难的那一个。
百里渊现在神识混乱，并不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她却清醒无比，耳边听到了无数的讨论，一张脸红如滴血。
偏偏面前这人的力气还远远大过了她，任由她怎么使劲都推不开。
鹿晚游只能一声比一声地惊慌高喊着：「百里渊？百里渊！你……你放开我！」
依旧沉溺于虚幻之中的百里渊，好不容易才在疾风骤雨之中找到了心里的珍宝，这次不管她怎么抗拒，他都是不会松手的。
他知道她很生气，很伤心，也很排斥自己的接触。
但是没有关系，他会尽力将两人的关系修復的，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决心。
「别动，嘘，别动了好不好……」
他小声地安抚着怀中很不安定的她，希望能用温柔的语气，让她平静下来，别再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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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之前的种种我全都做错了，我现在已经明白了，马上就开始改，一定不会让你再失望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就这样离开我。」他一边抱紧了她，一边低沉地在她耳边耳语着，希望她能在外界这么嘈杂的环境里，听清楚他的心意。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在你还没有注意到我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只是我，我说不出口……」
如今大雨滂泼，心爱之人伤心欲绝，眼见就要离开了。
以往什么说不出口的话，百里渊现在也都克制不住了，统统说了出来。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觉得我不在意你，对你狠心无情。我很在意很在意，就是因为太在意你了，所以才总是做错事情，适得其反。」
感受到怀中人的挣扎，似乎稍稍小了一些，觉得鹿晚游应该是被自己安抚住了，百里渊心中不禁大喜，说话的速度更快了。
「灵藤的事，你大可以怨恨我，我其实比谁都希望你能拿到，好回去救你母亲。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忍心看你因为母亲的病情伤心难过？是我自己内心太过纠结，想借着这个机会跟你多说几句话，想让你的眼睛永远只看着我一个人，以后只待在我的身边，有任何事都优先来找我……结果这件事，我大错特错，才造成了这样一个结果，我很愧疚。」
百里渊正忏悔无比，抱着怀中的人不停地给她赔礼道歉，希望能挽回两人之间已经破碎的关系。
身后，漆黑的雨夜里，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强大的杀意。
修真者的顶级洞察让百里渊赶紧扭头，果然看见一团混沌的黑影，正向他俩袭来。
这种危急时刻，居然有宵小敢来偷袭，这正好撞在了百里渊的气头上，他赶紧严密地将已经呆愣住的鹿晚游，护卫在自己身后。
要是这黑影沖他来的也就罢了，要是它胆敢伤了鹿晚游一分一毫，他一定要让对方魂飞魄散。
百里渊一转刚才面对鹿晚游时候温柔小心，急速转身，眼神变得兇狠暴戾。
他手执利剑，直指那一团来歷不明的黑影，冷厉呵斥道：「你是个什么鬼东西，也敢来我面前放肆？！」
这个突袭而来的人，除了秦如风，还能有谁。
看见百里渊一路朝鹿晚游奔赴而去的时候，他就眼皮直跳，意识到情况不好。
等瞧见这个傢伙，居然大庭广众之下，紧紧将鹿晚游抱住，还任由她怎么挣扎都不松开的时候，秦如风再也坐不住了，心中杀心骤起，不管身边那几个飞星洞天的长老们都是什么脸色，起身直接从主台跃下，直奔着鹿晚游的方向而去。
「你放开她！」
站至百里渊的身后，秦如风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难看两个字能形容的了。
刚才旁边其实也有不少人都上来劝住过百里渊，无奈都敌不过他身上锐利的护体剑气，他又听不清，所以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现在，秦如风来了，一声怒喝，便迅速吸引了百里渊的注意，成功让他将鹿晚游松开了。
他却好似依旧没有从毒雾的影响之中脱离出来，面对秦如风，宛如看见一个巨大的危险，不仅要将鹿晚游紧紧呵护在他自己的身后，生怕她被秦如风伤害了，更是直接将秦如风本人，呵斥为鬼东西。
「……」
周围世家人的脸色，纷纷一僵。
秦如风也是面色难得冰寒。
「百里渊，你在说什么胡话？姑且看在你神识不清的面子上，我不与你多计较，你赶紧将人放开，回去你自己的位置上，等脑袋清醒了，再过来给鹿小姐赔罪！如若不然，我现在就要好好教训一下你了。」
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在场也没有第二个人敢过来阻止。
他们一个是第一世家的家主，一个是第一宗门的高徒，曾经也是实力相当可以一战的对手。
只是，百里渊即便头衔降低，也用刚刚的一场比试，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依旧是顶尖水准。
秦如风之前走火入魔，不仅实力大降，就连身体都变得孱弱不堪，得靠药维持，如今还能因为红颜，而与这位百里仙君一较高下吗？
在场所有人，不由都为他捏一把汗。
就连经歷过刚才一切、大脑一片空白的鹿晚游，此时也回过了神，担忧地看向他们二人，可千万别真的打起来啊！
从被百里渊紧紧抱住开始，鹿晚游就惊讶到浑身僵硬，面红耳赤。
她的推拒没有用，挣扎也没有用，只能无奈地在众人面前被百里渊用力抱着，简直无措至极。
起初，她也跟旁人一样，觉得百里渊是不是被毒雾影响，将自己认错了。可是等她亲耳听见了他所说的那些话之后，整个人就呆了，再也拿不出一丝力气去抵抗他的拥抱。
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啊？为什么要突然对她说这些？这些话，真的都是他心中真实所想吗？不是又在骗她了？
无数个疑惑，萦绕在鹿晚游的脑子里，令她本就混乱的脑子，短时间内失去了顺畅思考的能力，只能呆愣愣地僵硬在他怀中，听他说着这些话。
直到秦如风突然杀过来，她被百里渊松开，才重新获得了一些喘息的机会，脑子也没有之前那么木了，开始勉强地运转起来。
可惜面前这两人，竟已经走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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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晚游一看百里渊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的利剑，正对着秦如风，整颗心顿时就悬了起来，赶紧拽着他的胳膊，希望他能理智一些。
「你、你要干什么？赶紧把剑放下来！」
对面的秦如风，可是双手背负，没有拿任何武器的，百里渊此种言行，无异于是在当众挑衅，这可是会挑起两边纷争的！
面对鹿晚游如此着急的面容，百里渊非常没有听从，反而还扭回头来，安慰地沖她一笑：「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不会让这个鬼东西伤害你。」
「？」鹿晚游惊讶地张大嘴巴。
她现在完全不明白，神识混乱的百里渊究竟看见了些什么东西，为何能准确地分辨出她是谁，却根本认不出秦如风呢？
在百里渊虚幻的意识之中，秦如风在他眼前，就是一团漆黑的黑影，状如妖魔，反正不似人形，不怪他看不出来。
不仅如此，这个黑影还一直对他释放着强大的杀意，这是任何一个修真者都不可能会判断错的情形。
来者不善，百里渊也被激怒了，下定决心，不会让它轻易得逞。
身后的鹿晚游似乎很害怕，一直拽着他的胳膊，紧紧地不愿与他分开。
尽管头顶雷声轰隆，听不清她在惊惧之下说了些什么，但百里渊心中还是涌起一阵激动，为自己能保护她而觉得开心不已。
今天，他说什么都不能再教她失望了。
扭回头，安慰过惶恐不安的她之后，轻轻将她的胳膊从自己的手臂上退开，百里渊怒视着那个黑影，心神一定，下一刻便奔袭过去，沖这个瞧不清本源的玩意，发动勐烈攻击。
「你的真身呢？」
一边与这黑影激斗在一起，百里渊一边咬牙冷笑，低声嘲讽着对方，「是妖是魔，至少露个脸啊，弄个黑影出来算怎么回事？还是说，你根本就见不得人？！」
黑影没有携带武器，但自身拥有强大的法力，应对上百里渊的利剑也丝毫不慌，一直沉着应对。
「啊——！」
眼看着百里渊丝毫不听劝，就这样直接飞过去，与秦如风扑杀在一起了，鹿晚游吓得直接低叫了起来。
她说了无数希望他俩能停手的话，但都不曾起任何作用，两人的斗法没有片刻停息，还越来越激烈了。
不过，所有人也都因此看明白，之前还令人比较担心的秦如风，似乎实力回復了大半。
如今即便应对上百里渊这样的高手，他也没有丝毫的怯弱，招招精准御敌，既没有明显地伤害对方这个神志不清的人，也完美地躲闪过对方的攻击，保全自己。
看样子也仅仅只是想唤醒这个迷茫的人，没想要真正伤害他，什么叫做大家风范啊。
「厉害啊秦家主，这才多长的时间，就已经恢復了。」
「听说之前走火入魔的伤害很大，怎么现在就好了，这才没多久吧？」
「高手就是不一般。不过，他身上的担子这么重，要是始终病恹恹的，肯定有不少人就要心思浮动了。」
「是啊，一家之主不好当的，底下都是一群狼子野心想要夺位之人。」
眼见着百里渊居然跟秦如风打起来了，还一股子要将对方弄死的拼杀劲头，最先吓到的不是别人，正是飞星洞天的诸位。
长老们在商议对策，而李音则快一步赶去毒修那里逼问。
「真没办法！这是他自己的执念啊，又不需要解毒。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些什么，就要跟秦家主拼杀起来。要是后面真出了什么问题，你们可千万别来找我啊……」
毒修也是无奈，他可从来没想到，自己这一招，如此厉害。
李音气哼着将毒修丢去了一边，马上将主意打到了鹿晚游的身上。
根据目前的情形来看，百里渊在执念之中，居然只能感受到两个人的存在。
一个是他此时拼命攻击的秦如风，一个就是他想要保护的鹿晚游，其他人现在好像都不存在于他面前似的。
她赶紧冲到鹿晚游身边去，与她商议，要同她一起做一件危险的事情。
对李音师姐自然是无条件的信任，不管她说什么，鹿晚游都点头说好。
「没事，我不怕的。」她毫不犹豫地说，「只要他俩的冲突别升级就好。」
李音二话没说，拽住鹿晚游的胳膊就御剑跑走了。
突然的腾空吓了鹿晚游一跳，她唿叫起来。
这也正是李音所需要的，果然利用她的声音，吸引来了百里渊的视线。
正与黑影战至一团的百里渊，听见鹿晚游的惊唿声，赶紧回头去看，才发现她人居然不见了！
他立即便觉得，自己这是中了黑影团伙的调虎离山之计，心急如焚，当即也顾不得面前这个黑影，马上追寻着鹿晚游的声音而去。
李音便一路携着鹿晚游，跟百里渊在会场上空兜圈子。
她的能力虽强，但带着一个鹿晚游要躲避百里渊疯狂的追击，也着实有点吃力，脾气忍不住逐渐暴躁了起来，一边御剑，一边骂这个乱来的师弟。
「赶紧给我清醒一点好不好！」
兴许是一个又一个圈子，让百里渊总是在相同的场景里意识到了某些不对劲，他开始皱眉，开始思考，呈现在他眼前的环境也逐渐变得斑驳了起来。
咬牙在鹿晚游即将消失于眼前的时候，他奋力一击，射出飞剑，将那挟持鹿晚游的敌人击中，而鹿晚游自然也随之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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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忙冲过去，一把将人搂住，带着她缓缓降下来，生怕摔坏她身上一点。
「没事了……」
重新归于清醒现实之中的百里渊，只觉得眼前花白，脑中嗡鸣，但他依旧在尽力地安抚着好像被吓坏的鹿晚游，轻抚着她的嵴背，「没事了，有我在这。」
「……」
鹿晚游其实一直并没有多害怕，哪怕她被李音拽着到处跑，而百里渊一路在后面凶神恶煞地追赶，但她冥冥之中就是明白，他肯定不会伤害她的。
现在，又一次被他抱进了怀里，感受到他明明在急剧地喘息，留给她的，却全都是轻柔小心的触碰和安抚，她再次愣住了。
鹿晚游这边情况良好，李音那边可就没多好受了。
为了让这个倒霉师弟赶紧清醒过来，李音本着宁伤本门，也别伤外人的理念，冒险挟持鹿晚游……结果就真的被这个傢伙的剑给刺中了。
飞剑直接割伤了她的胳膊，若不是她躲避及时，现在只怕是穿透而过。
胳膊受伤，一时拽不住鹿晚游，这才让她掉了下去。
等李音咬牙降落下来，打量师弟神色，隐隐发现，他脸上已经展现出清明之相了。
「餵？百里渊？」李音皱眉喊着，「你清醒了没有？」
从抱着鹿晚游落地的那一个剎那，百里渊眼前的漆黑一片其实就已经逐渐消散了，等眼前的不适消失之后，他立即便看清楚了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大雨滂沱的小院附近，而是大比的擂台上，他刚刚所经歷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不过，一切的虚无过后，鹿晚游居然还是如此真实地被他紧紧抱在怀中……
他的身体立即僵硬，嘴里之前还在不停地说着安慰鹿晚游的话，现在则生生卡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张脸，罕见地泛起了红，不知道该拿怀中的这个女人怎么办才好。
要马上推开她吗？
这是他好不容易才抱住的，捨不得。
想起自己在刚才的幻境之中都做了些什么，百里渊只想恼羞地一剑将那毒修给砍了！
可是他内心深处，又忍不住想要感激那个陷入幻境之中的自己，居然做了许多他现实之中，根本不敢做的事情。
不想放人，一直抱着鹿晚游也不是个事，百里渊清醒过来的脑子，正思索要怎么办，身后来了一个人紧紧地拽住他的后背，将他拉扯开之后，狠狠沖他脸上来了一拳。
秦如风动了动手腕，咬牙看着被他揍倒在地上的百里渊，冷声道：「现在，百里仙君你清醒了吗？」
第64章
没有什么高深的法术, 也没有什么锐利的攻击，就是男人之间单纯而有力的拳头，刚刚才从幻境里脱离出来的百里渊, 猝不及防被打一下, 嘴角居然带了彩, 可见秦如风也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狠狠擦拭一下嘴角的血丝，百里渊神色兇狠地站起身来，阴沉地与秦如风对视着。
看起来，他们两人之间的较量，还得继续下去。
鹿晚游站在两人的附近, 看这个面沉如水，看那个恼怒满面，都不是容易善罢甘休之辈，她急得不行, 生怕两人再次打起来，只能小声在一边劝阻道：「……你们都各自回去坐下好不好？」
这还是在比试的现场呢, 外围有成百上千的人正看着, 关于她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已经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子了。
还是秦如风更加体贴她一些, 听见了她的声音, 就马上转回头, 温柔地沖她一笑：「我只是想要救你, 你人没事就好。」
看见他沖鹿晚游笑，百里渊心里就涌起一股厌恶，好像那是天生就让他无比生厌的东西。
「哼, 我也只是想要救她而已。」他不羁地昂首开口说道。
谁也不知道, 他在那片刻的幻境之中, 为了保护鹿晚游都做了些什么。外面这些人看待他刚才的种种举动，只怕跟看一个疯子没有什么区别。
若鹿晚游也是这样认为的，那才最令他窝火憋屈。
所以百里渊在说过话之后，便立即将目光投射到鹿晚游的身上，希望能在她的眼神之中，探寻到一点软化支持的迹象。
可惜，仅仅只是与他眸光稍有接触，鹿晚游便很快将视线转开，根本不留给他多观察的机会。
百里渊只好沉着脸，越发闷在心里。
「我不管你因为自己的执念，都看到了些什么。」秦如风肃然了脸色，对他呵斥出声，「你中了幻术，也没有理由去随便轻薄别人。这件事，你得对鹿小姐道歉。」
「……」百里渊朝秦如风狠狠一瞥，简直想将自己的飞剑再召唤出来。
这件事跟他秦如风有什么相关，要说也是自己跟鹿晚游之间的问题，哪轮得到他站出来说话，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意识到他们这边的情况又不妙，胳膊勉强能动弹的李音，只好赶紧过来。
为了将这两人分开，她已经付出了受伤的代价，可千万别给她再来一次了。
「还愣着做什么？」
走过来之后，李音皱着眉头，也催促百里渊，「知道你刚才有多莽撞吗？赶紧给鹿小姐道歉。」
看见她胳膊上的伤口，百里渊眼眸一眯，明白了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
而鹿晚游则低声惊唿起来，也不管其他了，赶紧来到李音的身边，担忧问询道：「李师姐，你这……疼不疼啊，要不要赶紧去处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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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一点小伤而已，已经没感觉了。」李音还笑着展示给她看，表示自己无碍，百里渊的飞剑虽然厉害，但修炼之人岂会害怕这点疼痛。
咋一看，李音是过来给百里渊施压的，实际上她催促了一句之后，也不管百里渊有没有採取行动，就马上将目光转移到了秦如风那边。
「秦家主，这件事说到底发生在百里师弟与鹿小姐之间，要道歉、要说理，都该由他们两人来完成，旁人没有资格干涉，您觉得呢？而且，我师弟没有伤您，被我中途引开了，您却还是给了他一拳，体谅您着急的心情，但这多少于理不合，恐会引发两边的不满，希望之后您能克制一下，好吗。」
秦如风内心里的桀骜，比百里渊只多不少，根本不是个甘愿被训斥的人。
但现在听李音振振有词地偏袒，他却没有做出任何反驳。
所在意的无非是鹿晚游还在现场，而且她分明将李音看得很重，就冲着这一点，秦如风便忍下了这口气，淡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贊同了李音的意见。
心中舒缓了一些，李音暗自觉得，这位秦家主可比自家师弟好处理多了。
她扭回头，瞧百里渊依旧是一副表情冷硬，拒绝服从的模样，还故意无视她好几次的眼神示意，便只好咬牙命令道：「道歉啊！男子汉大丈夫，不管是不是被毒雾蛊惑，既做错了，就要有承担的本事。你那些言行，对鹿小姐来说，就是冒犯！」
站在这里当个哑巴，能有什么用？只会让人失望瞧不起而已。
当前，摆在百里渊面前最清晰有利的一条路，就是将所有的错处都推给那稀奇古怪的毒雾。
他可以对大众解释，全都是因为被那毒修暗算，才导致自己神识不清，做下这一系列荒唐的事。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抱了谁，救了谁，一切都混沌不明。现在人已经清醒，对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很迷惑，对居然会冒犯鹿小姐也很愧疚。
搭配着这样的说辞，他再好好对鹿晚游道歉一次，至少可以解决掉眼前大部分的麻烦，让在场不少人都相信，真的一切都是幻境作祟，与任何其他东西都没有关系。
百里渊可以安然下台去，飞星洞天的弟子们可以个个放心，秦如风能满意接受，鹿晚游也能不再这么窘迫。在场的其他人或相信或怀疑，不管再说些什么，也不能真的去剖开百里渊的心看看究竟如何。
一件事，就这么被一锤定音地写下结局，大家再毫不相干。
身边不少人，都对百里渊怀着这样的期待，甚至在他脑中沉思的时候，还能听见门中弟子有人在旁边喊着，说这都是毒雾的错，与我们百里师兄无关……
但百里渊自己，思索得越久，就越是想要将这个脱罪的念头，抛之脑后。
他之前一直胆怯，高傲，口是心非，尽力掩饰，然后就只能一步错步步错，暗自神伤，面对如今的境况无法挽回……今天，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可以将自己逼上绝路，殊死一搏。
虽然境况会很难堪，但也是上天赐予的一个独特机会。
他难道要做一个，比幻境里面的自己，还要懦弱的人吗？
在幻境里面，他既然有勇气可以冲进大雨之中，努力寻找她，挽回她。
现在，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依旧可以。
「不……」
从第一个字被吐露出来，百里渊便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会有无数的人被他震惊到，甚至会转头回来笑话他。
但是他不在乎！这样，至少能破局，好多天天闷在心中，用无数个年头折磨他自己。
「不是毒雾的错。」
他低声继续说着，像是拒绝了师弟们的建议一样，果断地走上了自己选择的道路，「那毒雾让我陷入幻境，反倒让我看清了内心，我心中的执念，确实一直就是她。」
「我方才对她所说的，所做的，一直是我心中所想，没有半分虚假，我想要保护她，想要挽回她。」
随着眼眸的坚定，百里渊逐渐昂首挺胸，面色郑重，就连声音也高扬起来，掷地有声。
他定定地看着鹿晚游，将她脸上所有的惊讶都看在眼中。
虽然他的姿态与语气，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听见他的宣言，但最重要的是，要能让鹿晚游感受到他的心意与诚恳：「鹿小姐很久以前，就是我的心仪之人……可惜我最近几天，才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向她表明。」
向来高冷无情的百里渊，居然也有当众表明心迹的一天，面朝众人毫无遮掩，坦荡直言，几句铿锵有力的话，随着他的声音，传遍全场，几乎所有人都能听见。
这是多么震撼的一个消息，四周所有人全都集体抽气一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了。
紧接着，便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议论之声，讨论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谁能想到，一场原本寻常的比试，不仅能看到刚才那些奇景，现在还能听见这些对话呢？
所有人中，最难以置信的莫过于飞星洞天的众人了。
他们都知道的一条信息是，百里师兄因为自身原因，对世家的怨恨是刻在骨子里的。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绝对不会对鹿晚游这样的世家之女抱有好感，哪怕鹿小姐之前说喜欢他，他也肯定不会回以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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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她过来借读，师兄的种种冷淡表现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他还曾经在水镜中也当众谈论过此事，总之就是绝无可能。
哪怕天塌地陷，大家都坚信不会发生的一件事，今天却真的发生了，众弟子们纷纷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我没听错吧？师兄刚才说什么了？喜欢鹿小姐，还是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了？」
「师兄是不是现在还没有从幻境里面脱身？这在干什么呢，气得我想去把那个毒修给打一顿！」
「天啊，看师兄神色清明，表情认真……不会是真的吧？他以前说的那些，跟现在说的这些，究竟哪一种才是真的啊。」
大家除了讨论百里渊，更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坐在后面的孙萝身上，眼睛里带着什么，不言而喻。
孙萝如今已经逐渐边缘化，她自己早就因为百里渊的这番表白而暗中气得够呛，唿吸急促，现在又被大家一个接一个地看，顿时便恼羞成怒，压低声音发泄怒气道：「都看我干什么？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等师兄师姐们被她的坏脾气吓得转身之后，她却只能继续自己憋着，心头的怨恨与嫉妒无处可释，气得悄悄跺脚，却偏偏半点办法都没有。
另外一边的李音，也被百里渊的言论给惊讶到了，即便她心中早有预断，但私下交流跟公开宣布，毕竟不是一回事。
她没有想到，这个师弟长进如此之快，上一次还强撑着面子要跟问心石死拼到底，现在一旦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便马上採取行动，不遮不掩，坦荡承认。
如此，倒也不愧她之前还特意过去开解他一顿。
「啧，看来我给你说的那些话，还是有些用处的啊。」李音哼笑。
秦如风面挂黑云，抿唇不言，而鹿晚游神色呆愣，像是已经被百里渊这番话给说蒙了。
百里渊不去管旁人如何议论谈笑，鼓起勇气，再次朝鹿晚游走过去。
这一次，他是清醒的，也是认真的。
「我……」
尽管非常想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但百里渊还是克制住了，没有擅动，怕自己的莽撞会吓到失神的她。
「我想郑重对你道歉，之前的很多事，很多话，我都错了。」
回想很久之前的偷信事件，鹿晚游对他的心意，被粗暴地公开在所有人面前。
她当时是多么的窘迫和无措，而自己却依旧选择为了颜面，在水镜之中说出那样残忍的话，可谓是将她的心给伤透了。
如今，百里渊也当众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这很难以启齿，等于是将自己的心意置放在所有人面前，等待着鹿晚游的公开审判，再如何坚定的人，也会觉得惶恐和害怕。
但同时，这种感觉也让百里渊深刻体会到了，鹿晚游在那个时候的心情。
不经歷一遍她所受到的苦楚，他有什么资格，去求得她的原谅呢。
「我不该掐你的脖子，不该不顾你的意愿乱说话，不该强迫你……」
百里渊随便在脑中搜索一下，仅仅是鹿晚游当着他的面直接哭出来的场景，就数不胜数。他不由在心里沉沉地感嘆一句，自己曾经都做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如今这样几句话，真的能来得及挽回吗？
「不该为了自己的颜面，不顾你母亲的性命，还妄图拿灵藤来跟你做交易……」
越往下说下去，百里渊便越是想要愧疚闭眼。
以前他看不清自己身上错处，现在脑中清醒了一些，才发现，他真的没有一处做对的。
鹿晚游遇见他，不吓、不哭、不逃才怪呢。
「我知道自己犯了怎样的错，现在突然说这些话，不指望能被你原谅。」
过往的旧事，像是被清理出来的一块块石头，现在全都垒在了百里渊的心头，将他向来高傲的头颅都压低了，低垂在鹿晚游的面前，就连声音，也跟着沉默了许多。
「是希望能向你坦白我的心意，并恳求你多给我一点机会，让我好弥补我的过错。我现在后悔了，不想就这样失去你，希望我们两人，还能重新回到以前的样子……不，不是以前的样子，是，更好的一种情况。」
说到最后，百里渊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第一次招架这种情况，和与人交手的自信比起来，这个更加令人无措，整个人都微微发起抖。因为他自己也明白，什么回到以前，什么更好的情况，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奢望，一切还得看鹿晚游的反应。
她曾经给与过他充沛的倾慕，但被他弃之如敝屐，根本不曾珍惜过……现在，他想要将这些爱意找回来，也要看人家肯不肯了，再强大的强者，对这样的困境也是没有半点办法的。
从最初的震惊，到如今逐渐平静下来，鹿晚游的两只手自然握紧，垂放在身体前面。
百里渊要说什么，语气是急是缓，她都听着，不做任何干涉。
在听完他全部的话语之后，她也没有马上着急表态，而是脑中莫名回忆起了她曾经的一个幻想。
那个时候，她还完全沉浸在对百里渊的迷恋之中，做什么事都会想到他，稍有空闲，就会想像两人以后会如何。
他若是能接受她的心意，甚至喜欢上自己，该有多么美妙。
只有在这些最为美妙且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冷漠高傲的百里渊，才会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的双眼，说喜欢她，心仪她，愿意与她相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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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一个幻想，往往能让鹿晚游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用被子将自己埋起来才好。
今天，她居然真的拿到了自己哪怕曾经努力踮脚，都没有办法触及到的甜美果实，眼前的百里渊，比她之前所幻想的，更加真实，话语更加诚恳，令人挑不出一点错。
但是那份悸动和幸福，似乎早已经不存在了，鹿晚游感觉，自己在听一件与她无关的事。
「……百里仙君，你的话，说完了吗？」微微抬起头，鹿晚游表现得非常淡定，甚至还有闲暇沖百里渊展露一个客气的笑容。
若她慌乱害羞红脸等等，那都是不错的预兆，表明她的心情在波动，可是她现在整个人平静至极，哪怕他已经将自己的心里话都吐露出来了，顶着最为羞耻的感觉，她却依旧不为所动。
这才是最令百里渊惶恐的事。
他隐约间，感到自己回到了前往鹿家驻地递送灵藤的那个晚上。
在鹿晚游最痛苦挣扎的时候，他没有伸出援手给与帮助，反而还助纣为虐；等事后，她心灰意冷了，他再怎么要将自己的心意递出去，也都不值一提了，她不需要。
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
「我说完了……」现在已经不敢对她有任何忽视的百里渊，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蹦到了嗓子，眼看就要跳出来了。他紧张无比，像是要等待鹿晚游的最终宣判，无措之下只想尽力再为自己争取几分。
谎话说多了的代价，就是真话在她心中，已经毫无价值。
「我保证，我此刻说的都是真心话，绝无半点虚假，以前的种种，全都是我为了颜面，虚张声势弄出来的，我很抱歉。」
这种被人当众表明心迹，鹿晚游已经不是第一次经歷了。
上一次这样的做的是秦如风，只是那个时候，他没有自己前来，而是让别人代替。
今天，百里渊亲自站在了她面前，当着成千上万人，说出这些话，论勇气跟心意，自然是他更胜一筹。
不过……
鹿晚游轻轻笑了起来，摇摇头道：「谢谢百里仙君，但是你所说的这些话，我真的都不敢相信。」
她声音淡定而有自己的坚持，即便语音轻缓，也飘出去很远，让周围所有人都惊讶不已，眼神不停地在她跟百里渊身上打着转，看来这两人之间的故事，也不像今天这样简单啊！
「一个人，喜不喜欢我，难道我自己感受不到吗，还非得用嘴巴一遍遍地说？」
鹿晚游简单笑着，眼眸低垂，继续细细说道，「百里仙君你也是人，也知道怎样叫对别人好，怎么叫欺负别人，现在跟我说，你一直喜欢自己始终欺负的那个人，看她哭，看她生气，都没有想过对她好点，我怎么可能相信。大家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怎么还会这样呢？」
在她平静至极的话语之中，百里渊高大的身体，逐渐发出了细细的颤抖，连唿吸都难以保持稳定了。
「我也不觉得，在事关我母亲性命这件事上，你故意用灵藤吊着我，是喜欢我的表现。谁的喜欢，会这么残忍啊，我要是喜欢一个人，我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何况是这种救命的药？你有想过，如果我母亲真出事了的后果吗？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更关心自己的心情和需求，为此甚至可以不顾别人的生死。」
她的语句都很平淡，并且没有故意拔高声音，宣扬到全场都听见，也算是帮百里渊这样的高手，保全了几分颜面了。
但是其中的每一个字，都对百里渊造成了实实在在的伤害，他怕鹿晚游痛哭流涕，这是在他的心口上捅刀子，可是眼前的场景让他更加害怕，这是直接将他永远封印在黑不见底的深渊里了，奢望能握住的一缕白光，在飞速离他而去。
鹿晚游还在轻轻地说着，淡笑望向百里渊发白的面色。
「以前你言之凿凿地说厌恶我，现在又突然改口说喜欢我，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促进你发生这么大的改变。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关心了。」
「你可以一再反转自己曾经所说的话，我却不想。」鹿晚游嘴角笑笑，表情没有太严肃，却自有一股认真的精神，「我真的不愿再跟你有任何瓜葛，你即便是再讨厌我，或者是再喜欢我，这些都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也不用特意来到我面前，说给我听了。」
秦如风一直没懂，百里渊今天这一出，究竟是在发什么疯，还跟自己表明心意一样，闹得众人皆知。
他真的生怕鹿晚游这样善良温和的人会心软。
不过，现在看来，她虽然性子软乎，说话温柔，但骨子里的倔脾气还是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他以往可是吃够了这里面的亏，现在看见百里渊踏上跟自己类似的道路，怎么能不叫人内心畅快。
不自觉地，秦如风露出一点嗤笑，觉得自己距离目标，更近了一步。
此时五脏六腑都在急剧颠倒震颤的百里渊，已经顾不上去在意别人的嘲笑了，他眼里只关注着鹿晚游一个人的态度。
「我可以用行动来证明我自己！」眼见鹿晚游说完了居然就要走，将这一切都抛下，百里渊心急如焚，赶紧伸手将她的胳膊拉住。
鹿晚游却是眉头一皱，并愿意跟他有任何接触。
意识到这一点的百里渊，只能惶恐地又将她放开，宛如一个意外犯错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之前与人对战时的高傲自信，荡然无存，他是这一场斗争里的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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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用。」鹿晚游嘆息道，「我连你都不需要了，还需要你去证明什么呢？」
「你想让我原谅你在过去做的一些事，其实很简单的。只要你之后离我远一点，我好好过我自己的生活，自然就不会想起以往的不开心，也就不会再怨恨你，这个要求，你能做到吗。」
第65章
一个本该举行激烈比试的赛场, 现在坐满了观众，看的却不是比赛，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极力观察着擂台中央那一对年轻男女的动向。
有些话, 大家虽然听不见, 但是可以从这两人的表情上观察出来。
目前，大约是百里仙君极力想要对鹿家小姐示爱，挽回两人的关系，但是对方态度却平静如水，没有起半点波澜, 双方之间谁占据着更主动的位置，不言而喻。
「疯了？」有人挠头不解，悄声道，「为何一个两个都会喜欢上她？」
「以前都说百里渊厌恶世家, 尊崇实力，怎么现在自己改了？这个鹿小姐, 符合他喜欢的哪一项啊？」
「没听飞星洞天的弟子们传出来他俩有事啊……我猜测是因为秦家主的出现, 让百里仙君他有了危机感。你看他俩就连公布心意, 都是差不多的手段, 他肯定是不想被秦家主比下去。」
「啧啧, 现在看来, 鹿家的一个小丫头, 倒成了能左右修真界局势的重要人物了。」
「打个赌，赌鹿家小姐最后会选择跟谁在一起。」
「唔……我看百里渊估计是没戏了，不知道他之前做了啥, 人家鹿小姐都不乐意搭理他啊。再说, 他现在已经不是镇派弟子, 更不能与秦家主相比了，我要是鹿小姐，我肯定选更温柔的秦家主啊，百里渊这张脸看着就冷冰冰兇巴巴的，晚上对着睡觉，不怕做噩梦么。」
孤单地站在擂台上，几乎不被全场所有人看好的百里渊，怎么可能不明白自己此时的劣势呢。
但是，对于鹿晚游所提出的，让他以后彻底远离她的生活，他却绝对不会同意。
「不，我做不到。」
心沉沦到深渊的底部，就已经不可能有更差的境况，百里渊在饱受打击之后，终于稍稍打起了精神，拿出自己应对艰苦鏖战时的耐力，沉沉开口，目不转睛地盯着鹿晚游，眼眸如他的本性一样坚定。
「我不可能忍得住远离你，如果我能做到这一点，今天又何必破釜沉舟地在众人面前，跟你敞开心扉？我大可以一直将这些想法瞒下去，谁都不会知道，更不会有人来笑话我。今天，之所以我要这样孤注一掷，就是为了向你直接表明我的态度，让你看见我的诚意，顺便还请所有人都来做个见证，以防你觉得，我又是在说谎骗你。」
认真说话时的百里渊，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胜券在握的自信和笃定，他依旧心虚心慌，但在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的时候，他若连自己都不给自己鼓点劲，这件事就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目前虽不知道结果如何，但他才刚刚明了心意，一点都不想放弃。
「对你说错的话，我会收回，对你做错的事情，我会改正的，你的厌恶，我也会尽量用实际行动去化解，我说到做到。与失去你相比，外在的反对与嘲笑，对我来说都不值一提。」
「……」
明明是悔恨的态度，听起来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硬气，让鹿晚游简直说不出话来，觉得心有感触的同时，好气又好笑，很快就将头转开，不愿再多看百里渊一眼。
她怎么就忘记了呢，百里渊曾经是一个何等傲慢的人啊。
即便现在愿意暂时将他的姿态放低，对她吐露心声，也依旧不会完全听从她的想法。
他说，外在的反对声他不会在意，其实，她的心情，他又何曾在意了呢？
「我就知道，跟你这样的人，是说不通的。」
无言地笑了几下，鹿晚游摇摇头，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要从擂台上下去了。
秦如风自然是要跟随她一起走的，只是在临走之前，他还是彻底被百里渊这个傢伙的表现给震惊到了。
年轻时候的自己，怎么能愚蠢到这种地步？
道歉的语气能坚持得久一点吗？挽回心爱的女子，能用这样生硬的态度？
他很欣慰地看着鹿晚游跟百里渊之间的裂痕继续扩大，但是亲耳听到百里渊所说的这些，他本人也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想要上手亲自去教训一下他。
「蠢货！」
这一句低语感嘆，不知道是在骂百里渊本人，还是在骂曾经的他自己。
秦如风瞪了百里渊一眼之后，也冷冷地转头离开了。
身后，百里渊虽然没有再阻拦二人，却将留念的目光从鹿晚游身上，转到秦如风背后，他冷冷喊了一声：「秦家主，以后我们两人，就是敌人了。」
秦如风脚步虽停，但是并未转身，只轻笑着侧头回应：「好啊，那你尽管来试试。」
一个大大的闹剧，终于在两边四人都散场之后，落下帷幕。
主台上的人，等大家都看完了好戏，议论完毕之后，才意犹未尽地站出来咳了咳，表示比试还是要继续的，而上一次比试，属于百里渊赢了。
「咳，我是指，剑修与毒修之间的那一场比试。」
言外之意，百里渊与秦如风之间的较量，谁胜谁负一时间还看不准呢。
场内不少人都笑了，气氛从刚才的凝滞之中重新活跃起来，百里渊则回头朝那主台上冷瞥了一眼：「这些死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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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还没回头，他胸口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力道奇大，震得他心脏发疼，还让他接连退后几步，差点站立不稳。
还以为自己是遭人偷袭了，心中正恼火的百里渊，赶紧抬头来看，却见居然是走在前面的李音动得手。
她用她自己的佩剑，勐烈驱使过来，狠狠用剑柄在他身上撞了一下。
若是剑身调转个头，现在他胸膛都要被她刺穿了。
「你做什么？！」
两人还站在赛场的边缘，没有回到位置上去，可以单独说一会话。
瞧百里渊居然还有脸面朝自己瞪眼，李音皱眉上前，迎着他恼怒阴沉的目光，直言道：「我敬佩你醒悟的速度，还有你当众表达心意的勇气，知错就改是大丈夫所为。但是，百里师弟，你刚才稍微温柔一点是会死吗？」
百里渊并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捂着胸口迷惑地看着她。
「你指什么时候？」他不明所以。
真是迟钝，李音只得继续冷笑。
「在你说最后一段话的时候。我看着你的表情，那么的无所畏惧坚毅勇敢，就好像在对敌人宣布消息，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道歉啊！」
知道百里渊喜欢的姑娘原来是鹿晚游之后，李音更加心疼她了。
就凭着百里渊之前在宗门里做的那些事，她现在果断站在鹿晚游那边，恨不得帮她将这个傢伙给捆起来丢远点，眼不见为净。
但这人，毕竟是自己的师弟，再看不顺眼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
而且，像他这样的少年天才，能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放下自己高高在上的颜面，如一个普通男子那样，对自己心仪的姑娘当众表露喜爱，这真的很难得，至少表明他想要改变。
只是他的生涩与愚蠢，让一切变得更加糟糕了。
做师姐的，除了训诫这个蠢货师弟，还能怎么办呢？
「你就没有想过，对面是你喜欢并且亏欠，还想要挽回的人？她现在很伤心，才对你失望透顶，才会选择不喜欢你了，你就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吗？你这段话，听在鹿小姐耳中，只会起到反作用，她会更不高兴的。」
「……」
百里渊的眼神之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
他并不懂得这些，那个时候，他只是想尽量用最坚定诚恳的语言，让鹿晚游明白他的决心，还有对她的重视程度。
难道这样做也有错吗？
他所能想到的最有力量的话语，就是那些了。温柔……他要怎么做，才能温柔起来？
想不到正确的答案，只得又一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李音，百里渊如今已经在这个师姐面前，不知道丢了多少次脸面了，也不在意多这一次。
「……看来你是真的不懂喜欢一个人的感受。」李音摇头嘆气，「你学学秦家主啊，他脸上带笑，对鹿小姐就一直很温柔。」
「不要给我提他！」百里渊的脸立即便拉黑了。
他还真如自己刚才的宣言所说的那样，立即便将秦如风列成了头号敌人，连跟着学都不屑。
无法，李音只能又想了想，突然说道：「那你就想想，你刚才身陷的幻境？在幻境里，你肯定与鹿小姐有过一些特殊的经歷，所以才会那么珍惜她，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救她。而且我看你之前抱住她的时候，说了那么多话，她对你并没有太过于排斥，证明你当时一定是做对了某些事。」
一席话，瞬间点醒了百里渊，他不仅想到了今天的幻境，还有之前对比强烈的两个梦。
那个大雪天，为了能让鹿晚游心疼一下自己，他故意编造故事示弱，引得她担忧不已，所以他可以不用一直在她面前保持强大。
后面的大雨夜，则是为了挽回她，而抛开所有的颜面，不顾一切地告诉她自己心中的想法，对的错的，纠结的难过的，全都说给她听，打自己脸面也要说，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也要说。
见他真的沉思了起来，似乎在思索可行的道路，李音观察了一下，忍不住笑道：「要不，去找那个毒修求个法子，让你再中点幻术？我觉得，中幻术的你，比清醒的你，更能讨得鹿小姐欢心，你还不如失去神志呢。」
「……」百里渊斜了她一眼。
能说的，李音都说了，到了该报帐的时候。
她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胳膊，一伸手：「这个伤，一万上品灵石。」
「？」百里渊马上皱起了眉头，难以置信地看她。
「不给吗，不然我就站去鹿小姐那边，将你的行程经常汇报给她，支持她远离你这样不靠谱的男人，就像之前我劝说她那样。」
百里渊被气得瞳孔扩大，仔细在脑子里想了想，最后还是重新冷静了下来。
「我给你两万，你站我这边帮我。」
*
后面的比赛无心再看，鹿晚游心中乱糟糟的，很显然已经不能再坐回位了，秦如风便特意吩咐人，在赛场附近开闢出一块空地，供她暂时坐着休息一下，也静一静心。
稍微沖他一笑，鹿晚游勉力道：「……谢谢，你不用陪着我，我自己待一会就好。」
秦如风比百里渊高超的地方，就在于他听得懂对方的心情，知道鹿晚游什么时候，需要什么东西，而不会强迫她。
比如现在，她就无比需要一个独处的时间和空间，整理清楚混乱的脑子，还有曾经的那些纠葛，坚定她自己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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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即便再担心，站在旁边不言语，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打搅。
秦如风没想让她难受，但是有一件事，他迫不及待想要弄清楚。
「一个问题，我问完了就走，好吗？」
他认真地走过去，弯下腰与坐着的鹿晚游视线平齐，不给她任何一点压力。
「你母亲生病，还有灵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听鹿晚游跟百里渊两人之间的对话，秦如风尽管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脑子里早已经展开了一段很不好的联想。
上一次，与药材相关的话题，还是事关她本人经脉修復、性命安危的融仙草。
那两颗被让出去的融仙草，简直成了秦如风此后漫长时光里，心中一道无法癒合的伤口，每天都在流血不止，用刻骨的疼痛提醒着他：他曾经为了别人，忽视过鹿晚游多长时间。
若他当时，多在乎她一些，再自私一点，不那么将宗门放在心上，永远将她排在前列。
现在，他又何必违逆天道变换身份站在这里，和年轻时候的她说话，以满足自己的痴念？
但凡吃下过那两颗融仙草，他的鹿晚游，身体早早便康復了，根本不用再冒险去什么荒山寻药，也就不会被那群宵小挟持。
他不会为了不受威胁，而说出那样一段刺痛人心的假话，鹿晚游也不会因为太过伤心而小产，更不会中那个毒修的毒，以至于最后无力回天，痛苦殒命。
她原本是可以好好活下来的啊，他们还会有一个健康的孩子，最后却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切，全都源于他在一开始犯下的错，这才引发了后面一连串的悲剧。
今日，居然又听说，百里渊做出了类似的事情，唯一不同的是，药材的剋扣对象变成了鹿夫人。
堆积在身体里的古老愤怒，短时间内沖了出来，盈满秦如风的全身。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发展，已经被他改变了很多，这个年轻的蠢货，却还是能犯下跟他一样严重的错误？
秦如风甚至都可以想像到，鹿晚游在那个时候，有多担心，哭得有多厉害。
她从来都是非常依赖鹿夫人的，即便是临死之前，对他的任何行为都置之不理，也要挣扎着回到鹿夫人的怀中……
仅仅只是略微回忆了一下沉痛的过往，秦如风便感觉自己有点控制不住身体中的力道了。
他前段时间，一下子吸收了太多的力量，这些杂糅错乱的能力在他的身体里面横冲直撞，让他恢復实力的同时，戾气也越发难以克制了。
「是不是他手上明明有药材，但就是不给你用？」秦如风死死地压着自己颤抖的嗓音，才让自己正常地说出话来。
这似乎的确是他以前，会做出来的事。
高傲，自大，绝不轻易服输，尽管心里很想帮你，但你得先开口祈求我。
这种人，真的应该好好打一顿。
鹿晚游不爱在背后说人坏话，哪怕灵藤事件彻底让她寒了心，她也没想要藉此在秦如风面前抨击什么人。
「都已经过去了。」她挪开眼神，轻轻说着，「他们宗门有自己的考量，我也有我的需求，没有谈拢，在所难免，好在李音师姐最后帮了我，所以我非常感激她，是她救了我母亲的命。」
秦如风听明白了。
提了李音，但是没提百里渊，可见这个傢伙做了什么。
或者说，他其实面对鹿晚游的困难，什么都没有做。
轻轻磨了一下牙齿，秦如风点点头，安抚笑道：「好的，没事了就好。你母亲现在的身体怎么样？」
鹿晚游沖他微微笑了笑：「上次你去我家中做客，不是见过她了吗？已经大好了，只是需要再养一段时间，所以这次我都没让她出门。」
多令人欣慰又心疼啊，她现在已经成长到能代替母亲来完成一些活动了。
「好。」秦如风放心地点了头，贪恋地看着她，「你暂时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出去忙一点事情，等下再过来看你，好吗？」
「嗯。」
心思繁复的鹿晚游很乖巧，静坐着点头。
她很感激秦如风对她的照顾，但现阶段，她确实需要一段独处的时间，来消化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从空地走出来之后，秦如风眯着眼睛往飞星洞天那边的座位区看了一眼。他向来展露温和笑意的眼眸之中，此时却闪烁着深不可测的寒芒。
随手召来身边的一个侍从，他命令着：「去找飞星洞天的弟子们问一问，看他们知不知道跟鹿小姐还有灵藤有关的事，问得越清晰约好，回来告诉我。」
侍从奉命离去之后，秦如风并没有离开这里，而是歪靠在一边的墙壁上，守着这片空地的入口。
若鹿晚游提前出来，他能知道她的去向；若百里渊厚着脸皮想要过来打搅，他能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一顿。
他身体里的某些力量已经快要喷薄而出了，每一句都在喊着，希望百里渊死。
侍从的效率极高，很快就回来復命了。
他办事靠谱，不仅询问了飞星洞天的弟子，甚至还去找鹿家的几个侍从问过话，从而终于得出了事件的全貌，不存在误会的可能。
将百里渊如何领人去抓妖兽，鹿晚游如何担忧母亲病情去採药，两人相会在太溪山，后面又经歷遭袭，求助，上山斩杀妖兽直至鹿晚游与另外一边起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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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中所有的细节，侍从都给秦如风细细讲来。
一边听，秦如风的面色一边跟随着心情的起伏而动。
可是不管他会因为这两人的相遇而黑脸，还是为鹿晚游遭遇妖兽而担忧，最后，所有的情绪全都归于对百里渊故意不作为的厌憎之中。
侍从惊讶地发现，自家家主明明是个法修，却总是会如那些剑修一样，手掌捏紧又松开，好像是要随时召唤飞剑出来一样。
这又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习惯。
「家主？」
见秦如风听过之后，面色紧绷，阴沉着面色半晌没有言语，侍从讨问他的命令。
按照他对家主目前性子的了解，既然如此关心鹿小姐，就不可能在听过这个故事之后，无动于衷。
「去，命令手下人，将目前修真界内能找到的灵藤，全部收购回来。」秦如风略微眯起眼睛，缓缓说着。
他痛恨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令鹿晚游受了委屈。
既然那个时候他没有帮上忙，那他希望，此后这世上所有的灵藤，都归鹿晚游一人所有，她再不用去为此而祈求任何人。
灵藤本就很珍贵，居然要全部收购，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侍从吃惊想着，家主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
不过秦家财力丰厚，存储一些稀有的灵藤也说得过去，日后想出手不难，想通后侍从正要领命而去，又被喊停。
「还没完。」
秦如风低头捻动着手指，继续说道，「去通知几位管事，告诉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势力推进到太溪山附近，我要这个地界，以后都归我所有。占据之后，便立即下令，日后不许飞星洞天的任何弟子再踏足太溪山半步，违令者……」
他又看了一眼飞星洞天座位那边，一个个人，全都是他以前见过的，相处过的，生命不可谓不鲜活，但口中却依旧无情说道：
「——杀无赦！」
这却是一道能直接挑起秦家跟飞星洞天两边仇怨的命令，侍从一时间都蒙了，并不敢立即去执行，希望家主能思索清楚以后再下达。
「……那边，距离飞星洞天的势利范围更近一点，他们总要经过的，这样直接斩杀他们弟子，是否太过强硬？」
「死个把弟子算什么？」秦如风凉凉地说着，丝毫不以为意，「就说我方要在这块地上做点事，不许外人窥探，线提前给他们划好，已是仁至义尽了，不想活的可以闯闯看。」
尽管低头领命，侍从还是被杀心暴露的家主吓了一大跳。
以前的家主，虽然做事也很干脆果断，但一直都是温和克制的，主张宗门世家友好相处，更不会主动去招惹强敌。
不过一场走火入魔，叫他性格大变。
这一刻，侍从觉得面前的家主，陌生到有些让他不敢认了。
当夜，飞星洞天的弟子为庆祝本宗门获得第一日比赛的胜利，在西庆城某客栈内展开庆祝。
酒足饭饱，弟子们各自回房去休息，半夜某个房间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悽厉的尖叫，将所有正在安稳入睡的人给惊醒。
等众人寻声找过去，却见孙长老的房间内，他的尸首还温热着.
而孙萝小师妹满身血污，显然陷入极大的恐慌之中，彻底失了神志。
第66章
一场欢庆, 在一夜之间演变为了一场悲剧。
客栈被飞星洞天整个包下来供门中弟子们居住，即便现在是深夜，但已经快要翻天了。
平日里素来最为敏锐的百里渊, 是一直等到有师弟过来敲门, 才晕晕乎乎醒过来的。
睁开眼的一剎那, 他就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异常。
不仅仅是房间四周隐隐萦绕有妖魔的气息，他还惊讶地发现，自己在睡觉时布下的结界，居然被人无声无息地给破除了。
即便是再厉害的高手，想要破除他的结界, 也不可能一点都不被他本人察觉。
除非……是他在睡梦之中自己干的？这更不可能。
更加反常的是，外面已经沸反盈天了，他却一个人在房中睡得昏沉，这绝对是被人动过手脚。
他昨日干下那样一件大事, 又被鹿晚游无情拒绝，连楼下的欢庆都没有去参加, 而是独自在屋中枯坐, 思索自己之后该如何与鹿晚游相处。
晚上本就睡得不踏实, 辗转反侧, 外间一点声响都应该将他立即惊醒的, 结果他却是最后一个醒来的弟子。
要么, 是有人要防着他, 去做点事。
要么，就是有人想对人事不省的他，做点什么。
听说了噩耗, 百里渊马上压下惊疑, 打起精神, 赶往事发房间。
孙长老的尸首已经被收拾过，但百里渊一眼就瞧出，其上萦绕的黑气，绝对与妖魔两界脱不了干系。
房间内并不杂乱，其尸体上也没有许多伤口，证明兇徒动作极快，而且对孙长老的实力了如指掌，以至于孙长老这样的高手，在他面前甚至没有放出一个杀招。
百里渊目光沉沉，又转头去看孙萝。
按照李音的推测，孙萝是在孙长老死去之后，被兇徒从她自己的房间拖过来的。
但兇徒却没有杀她，而是废去她一身修为，然后用极致的恐慌，将她吓得神智错乱，疯癫难言。
留她一命，却逼她过来看清自己父亲的死状，然后再将她弄疯。兇徒的这种做法，也不知道究竟是对孙萝更怜悯，还是更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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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页
看着现在除了惊恐嚎叫，什么正常话都说不出来的孙萝，李音狠狠皱眉，脸色非常难看，询问身边的百里渊：「你什么想法？」
百里渊眼中戾芒闪过：「从妖魔两界去找找。」
李音让弟子将根本无法平静下来的孙萝护送出去，一双手，罕见地握紧了：「是这两界太平日子过腻了吗，敢把主意打到我们宗门头上？」
「找出来，灭他一门。」百里渊口吐寒气。
李音看他：「你一直没醒，怎么回事？」
「有人破了我的结界，还一直让我昏睡。」
李音对此感到极其惊讶，她也瞧出了里面的异常，想了想，断然道：「你应该也是兇徒的一个目标。」
这兇徒的极其放肆，在四周都住着飞星洞天一众高手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杀人而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可见他并不存在什么忌惮，单独迷晕百里渊一人有何用，他若害怕，该把住得更近的几位长老和李音给一起迷了才行。
既然不是在防备百里渊，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他也要杀我？！」百里渊竖眉冷笑。
「他能力很强，若要杀你，何必先将你迷晕？」李音慢慢分析着，「更像是要偷偷带你走，只是没能成功。」
百里渊越发觉得可笑了，他在妖魔界确实惹过不少死敌，其中哪一个不是希望他暴毙的，还能不抓住这个机会下手？
不杀他，而是要抓他，这倒让他瞧不明白了。
「我已经紧急回禀宗门，明日起，大部分力量就将前往妖魔界展开调查，你自己也要小心点。」李音严肃叮嘱。
百里渊的磨牙声，已经开始咯吱咯吱作响了。
他是真的很想弄明白，这兇徒究竟是何方神圣。
鹿晚游第二日清早一起来，便听侍从们汇报了这个消息，惊得她连早饭都没吃下。
孙长老和孙萝遇袭了？
昨天她虽然脑中混乱，也能瞧得出飞星洞天赢了之后，上下欢庆的场面，怎么一切都发生得这么突然。
这一刻的惊愕，令她很难不想到，前段时间相继死去的那两个人，郑夫人以及那个得罪过她的世家公子……
鹿晚游不太喜欢他们，他们都死得如此突然，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微微吸一口气，鹿晚游脑中空空坐了一会，还是决定代表鹿家，去那客栈看看。
尴尬让她不想露面，可是鹿家需要维护好跟飞星洞天的关系，她别无办法。
拎上奠仪，鹿晚游心怀忐忑朝客栈走去，瞧门口已是人山人海了，大宗门出这么大的事，确实有不少人过来探寻消息，关怀问候。
轻轻挤进去，很轻易就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鹿晚游低声喊道：「李音师姐。」
回头瞧见是她，李音对她略微笑笑。
说了几句客套缅怀的话，问了一些大致的情况，鹿晚游才关心道：「师姐你神色瞧着有些疲惫，忙完了要多多休息啊。」
李音确实忙了一整晚，劳心费力，今天还得安排人手，将孙长老和孙萝给送回宗门去。
「我知道。」说完，她朝鹿晚游的眼睛指了指，「瞧你的样子，昨天晚上也没有睡好吧？」
知道她是在暗示什么，鹿晚游将头扭去一边，不知该如何回应。
「唉。」
轻轻拉住鹿晚游的手，李音感嘆道，「门派遭难，歹人不明，我也无心与你多说，这事与妖魔界有关联，目前还不知目的为何，之后你要多加小心。」
「还有百里渊，我们真的都不知道，他对你有这样的心思，只怕他自己都弄不懂，近几天才终于明白。我还是那句话，他人性子不好，不堪为良配，你要不要原谅他，都看你自己的心意，或者他改变的程度，没有任何人能强迫你。一定要遵从本心，好好生活，不要委屈自己。」
鹿晚游微微惊讶张口。
她以为自己此番过来，会听到一些令她倍感为难的话语。
没想到，不仅其他弟子都保持缄默，李音师姐也是从头到尾都如此冷静，即便与百里渊为同门，也会对她表达支持。
「谢谢师姐……」她小声感激。
李音一直很忙，与她简单交流过几句之后，便被一位长老给喊走了，留下鹿晚游一人站着。
感觉自己完成了任务，应该就可以离开了，鹿晚游正要从人群之中挤出客栈，身后又传来一阵响动，原来是飞星洞天的弟子，将疯疯癫癫的孙萝护送下来了。
孙长老的遗体已经先一步被安置妥当，孙萝却始终不肯动身，大哭大闹，哄了半天，现在才终于好了些。
看着以往脾气骄纵的一位妙龄少女，如今的动作表情都变得宛如三岁小孩子，鹿晚游的心情实在复杂。
她极其厌恶孙萝，最生气的时候，恨不得将她打一顿，打到彻底闭嘴。
但也没想到，会亲眼见到她变为如今痴傻的模样。
鹿晚游没再走，而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孙萝一路被人领着下楼。
就当是用最后的注视，送送这位曾经的绊脚石吧，以后真的别再找她麻烦了。
从鹿晚游面前路过的时候，明明一直在目视前方、呆愣傻笑的孙萝，却突然转动了目光，看向她这边。
凝神看了一会，也不知道她如今空虚的脑子里面想起了什么，孙萝突然故做鬼脸，探身朝鹿晚游沖，尽管很快被人拦下拉住，但还是吓了完全没有防备的鹿晚游一跳，不自觉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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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边被吓到，孙萝那边就像是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高兴地咯咯咯直笑，继续向前走了，没有再做出任何意外之举。
「……」
轻轻抚了抚胸口，鹿晚游看着她的背影，这才唿出一口气。
这个人，怎么事到如今都还不忘要捉弄她一次，究竟是有多埋怨她啊。
「还好吗？」
身侧突然响起的一个低沉的嗓音，一下子将鹿晚游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等看清他面容时，鹿晚游又是结结实实被吓了一大跳，百里渊刚才不都还站在楼梯那边吗，怎么会一瞬间就转移到自己身后了？
猝不及防之下，鹿晚游只好面色尴尬地略微摇头，小声说道：「没事。」
百里渊点点头，这才收回了虚空护在她腰间的大手。
她身后，是一堆被推开的桌椅板凳，方才她若被吓得再退后一些，就极有可能会被绊倒。
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一直远远注视着她，却并没有多动弹的百里渊，这才立即幻影随行过来，虚虚伸手，在不真的触碰到她的情况之下，防止她摔倒。
经过昨天李音的教导，还有自己半个晚上的反思，百里渊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知道自己的表现会很生涩不自然，但总忍不住要尝试一下，毕竟不作出改变，他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他说着。
能再次与鹿晚游站得如此贴近，百里渊心中很难不涌起一股激动。
可惜鹿晚游不愿意看见他，那种惊慌和怔愣就直接写在她脸上，顿时就给百里渊的情绪泼了一盆冷水，让他冷静下来，想着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抱歉……」他又低沉补充了一句，「我只是不想看你摔倒。」
会主动认错的百里渊，真的很少见，鹿晚游捂着胸口飞快扫了他一眼，立即将头扭正，人也上前几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不过对于他的善意，她还是客气表示了感谢：「谢谢。」
果然，百里渊想着，只要他对她好，两人之间的情况就能得到缓和。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为什么就一直执拗想不通。
一句谢谢，就像是给迷茫的百里渊带去了无穷鼓励一样，他没有再压迫上前，而是准备再接再厉。
「其实，你今日不必亲自过来的，这里人多眼杂，诸事繁忙，我们也没有办法对所有人做好招待，你看，刚刚你就差点被吓到了。」
没有回头看他，但鹿晚游却不自觉微微睁大了眼睛。
百里渊这是在做什么？他这样的人，居然也有嘆息自谦的一天吗？
鹿晚游不想继续跟他说话，该说的，昨天就已经说明白了，若百里渊执意纠缠，只会让她越发烦闷。
可是，人家现在态度缓和，谈论的又像是公事，她便不好拿出私人脾气了，只低头简单回应。
「我现在代表鹿家，该来。」
「那我也代表宗门，多谢你。」百里渊像是轻轻笑了一声，「我，还有我们的师弟师妹们，之前对你都……你还能不计前嫌过来，我……」
不熟练的百里渊，正绞尽脑汁想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一点，可惜这些话，并不是鹿晚游愿意听的，还没等他说完，她便暗自嘆一口气，侧头说道：「抱歉，我想要回去了。」
心急之下，百里渊哪里还记得什么温柔不温柔，满脑子都是希望她能多留一会，径直伸手将她摆动的手腕拽住。
他即便只用一点力气，对鹿晚游来说，都够用力了，立即便发出一声「嘶」。
意识到这样的动作，会让她手腕发红髮疼，以前曾发生过的类似情形，一一在百里渊的脑子里闪现，他赶紧将人松开，神色无措，感觉自己在冲动之下可能又做错了一件事。
「我……」愧疚又结巴，这对百里渊来说，可是千古难寻的窘迫，「我还有话没有说完，你再等一下好吗。」
鹿晚游赶紧将自己的手收回去，低头揉揉：「你说吧。」
她不太高兴了，对他想要说的话，也没什么兴趣，只当是被威胁之后，要完成的一个任务——万一再被他拽胳膊可怎么办。
「昨夜这里发生的事情，非常兇险，就连我都险些着了道，你那边可有什么异常情况？」
她的安危，才是百里渊最想询问清楚的，之前的种种都不过是掩饰而已。
这一次的兇徒，意图晦暗不明，实力高深莫测，居然连孙长老这样的人都会轻易毙命，他自己更是被破掉结界都毫无察觉，这种人得有多恐怖？
他若将自己当成目标倒还好，百里渊有实力能周旋一二，若这傢伙突然转移目光，要去针对其他人，甚至是鹿晚游。
一瞬间，百里渊只想像那个雨夜一样，拔剑将她护在身后，极尽全力保她周全。
「无事。」鹿晚游低头，回答依旧很简洁。
不过她脑中思绪，却在百里渊的某句话上多做了一点停留，没忍住心中的好奇与担忧，转头问道：
「你说你也差点出事？」
许是觉得自己的表现明显了一些，鹿晚游马上收回目光，压低声音，平静继续道：「看来这一次的情况，是真的很严重。」
能得她一回头，百里渊心中已经极其满足了。
事情究竟如何，尚未调查清楚，不好与她多说，百里渊只得缓缓将那兇徒的厉害之处，详细与鹿晚游说一遍，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提醒和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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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简直还想再添一句，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也没躲过那傢伙的暗算，算什么有本事，也就不由心气受损，语气低沉：
「只要你无事便好，平日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若有任何可疑的迹象与人，一定尽快远离。」
这还是百里渊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关注她的安全，话说了好多，尽管很不适应他的改变，但鹿晚游还是在心中颇有感触，也感激他这一番叮嘱。
「谢谢，我要回去了。」
该说的话已说完，想再进一步也没太多可能，百里渊只好掩住眼中的淡淡失落，祈祷来日方长，顺着她轻声道：「那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了。」鹿晚游摇头推辞。
「我不会让你为难。」又是一番拒绝，让百里渊眼眸更添落寞，但他还是坚持说着，「就当我是普通宗门弟子，送行贵客，这种礼节总是要有的。」
「……」
他既然这样说了，鹿晚游便不好再多话，只能率先自己一个人往外面走去。
路人给她让路的同时，也全都瞧见了跟在她身后不远的百里渊，一个个的眼光，顿时就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
鹿晚游察觉到了这一点，不禁低下头，步伐更快了。
因为更多只关註脚下，不想看人表情，鹿晚游一个没注意，刚刚走出人群，就迎面与正好过来的秦如风撞见。
秦如风远远就瞧见了她，怕她惊慌之下被旁人撞到，倒是先行伸手，在她身体两侧对她略作护卫，微笑道：「这样巧？」
三个人，再次见面。
一瞧见秦如风，百里渊脸上的沉稳便装不下去了，立即蹙起眉头，将情绪写在脸上。
鹿晚游都不用想，现在身后那些人会如何看待他们三个，脸上火辣辣的，只想赶紧从这里离开。
她略微朝秦如风招唿后，便说道：「我正要走，秦家主您忙吧。」
人还没迈步，就被秦如风笑着截断：「稍候，既然碰上了，正好有些世家相关的要事与鹿小姐说说，可否与我一道同行？」
既是家族相关的，鹿晚游自然关注，没多犹豫便点了头。
百里渊眼神在他二人身上各自打量过一遍之后，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这边想护送鹿晚游出客栈，都被她推三阻四，好不容易才如愿，秦如风这厮随便拿出一个藉口，就能名正言顺地接近她，真真能叫人气死。
百里渊不自觉就如以前一样，任由浑身上下的戾气全都散发出来，冷冷地展现自己的不悦，死盯着秦如风不爽快。
可是，当耳边听见鹿晚游似有若无的嘆息声时，他原本愤怒的脑子，突然一凉。
他好像又做错了，这个教训，他以前是尝过的！
越是控制不住脾气，遇事只会表现兇狠愤怒，鹿晚游就越是会对这样的他敬而远之，之前那个拍卖行里的小包间，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回忆起那一幕，百里渊立即惊醒，差点在后背惊出一丝冷汗。
匆忙之下，见秦如风已经略带笑意地来到了自己面前，他只好咬紧牙关，将对方当成一个没有表情的木头，冷淡应对。
「秦家主也是来探寻我派情况的吗。」
看着秦如风在路过了鹿晚游之后，陡然在眼角眉梢上显露出挑衅的神色，百里渊觉得自己的耐心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这个卑鄙小人，仗着她人站在旁边，还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就敢如此作怪，蓄意激怒，自己若真的气急败坏起来，与他冲突，反而落入了他的陷阱。
明明内里已经咬牙切齿了，百里渊还得装出一个公事公办的模样，皮笑肉不笑地将客气做足，不给对方一点把柄。
「多谢秦家主一片好意。」
秦如风眼眸嘲讽味浓，似笑非笑：「看来，经过一个晚上，百里仙君可是大有长进啊，也知道对人讲礼数了。」
百里渊的牙根默默摩擦了一下，不想回话，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想让秦如风赶紧滚进客栈去，别站在这里碍眼了。
秦如风却丝毫没有进去的意思。
他似乎对飞星洞天昨晚的遭遇并没有多关心，也不想问询清楚其中的细节，随手将带来的奠仪挂在百里渊伸出去的那只手上，看着这不伦不类的姿态，满意笑道：
「贵派突遭大难，想必一时间必是乱作一团，我就不进去凑热闹添麻烦了，这便与鹿小姐一起走。这些东西，还要劳烦百里仙君，帮我带进去，多谢。」
看似温和有礼，实则暗藏心机，还意图羞辱宗门，更故意将鹿小姐三个字说得如此之重，生怕让人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百里渊躲着鹿晚游的目光，眼眸狠狠朝秦如风得意的脸颊上一刮，简直想将自己手掌上挂着的这些玩意，全都砸回秦如风脸上去。
「不谢。」
他的声音，很难不彻底降下来，仅剩的一点自制力，勉强只够维持两人之间那薄如蝉翼的客套，「不送。」
秦如风自是最为清楚，百里渊现在的内心已经冒火成什么样子了。
但他就得忍着，当着鹿晚游的面，半点都不能泄露出来，这就让他一个昨天还高高在上的人，显得尤其好逗弄，简直就是一个可以供人随意摆弄的玩具。
轻蔑地沖他笑过一声，秦如风转身，换上最正常的温和神色，重新回到鹿晚游身边：「久等了，走吧，那些事我路上与你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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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晚游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百里渊，便转身与秦如风一起离开了。
她心里牵挂着家族事务，百里渊已经远远不是她第一关注的人，在这样轻飘的一个眼神打量之中，她自然不会发现，百里渊那不着痕迹握紧的拳头，还有绷紧的下颌线条中，所带出来的点滴委屈。
第67章
秦如风不用回头, 就知道身后会有一双怎样锐利不悦的眼神在死死盯着自己，半点都不愿意转开。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足够愉悦, 狠狠打击对手也是一种乐趣。
百里渊不想看见他触碰鹿晚游, 他就偏偏要借着防止她在热闹的街道上被人撞到的机会, 时不时拉她一下，护她半分。
百里渊对鹿晚游一直跟他说话都要嫉妒得眼中冒火了，那他就一定要找准一件事，很认真地跟鹿晚游聊一聊，无限拉紧她的注意力, 让她的眼神，一直看向自己这边。
百里渊今日连脾气都忍不住收敛起来了，可依旧没有在鹿晚游那边讨得好脸色，那他就更要语言风趣轻松, 将鹿晚游逗得开心，让某些人明白, 与自己之间的差距。
在一路前行的过程中, 秦如风可谓一心三用, 一边揣摩自己的话, 一边观察鹿晚游的表情, 还要同时用念力查看身后那人的反应。
情况令他逐渐满意, 他脸上的笑容不禁扩大。
「我刚刚的提议, 你觉得怎样？」他笑着问鹿晚游。
秦如风之前所讲，要与鹿晚游商量一些世家相关的要事，并非是单纯想与她多多相处的藉口。
鹿家势微, 世家们联合的很多重要活动, 都不会在意他们, 虽然依旧会邀请，也不过是需要他们来凑点人头而已。
现在，秦如风准备将鹿家拉进最中间的圈子里。
所用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那就是目前的世家中，鹿家是当之无愧最古老的那一支，族中很多罕见的东西，都够大家学习很久。
借着这次大比的机会，秦如风便在其他几个世家家主的面前，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大家都不是傻子，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会当众拂他的面子，马上点头说好。
这对鹿家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
虽然不能马上翻身，但结合已经起到作用的家族法阵，他们家的路之后都是向上的，总算能摆脱长久的悲苦。
鹿晚游听过后，当即便开心地有点顾不住自己的身份了，差点当街跳起来。
她嘴角上翘，笑容灿烂，声音里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开心。
「真的吗，多谢你！」
能看见她由衷的笑容，对秦如风来说，就比什么都珍贵。
这也是他为何宁愿多耗费一些实力，来夺舍这具身体的原因。
从做百里渊，到当秦如风，什么世家宗门的芥蒂、旧日的家族仇恨，在他眼中全然不存在了，他所有的念头，就是希望眼前这个女人能开心再活一世，什么都拥有最好的，就连家族都能如她所愿地兴盛起来。
这一点，其他人都做不到，只有秦如风这个身份，做起来才最顺手。
看着鹿晚游兴奋到脸颊两侧都发红，秦如风负手站着，乐得见她开心忘我，轻轻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鹿晚游激动得手足无措，一遍遍对他道谢。
她满面兴奋的样子，令秦如风看得身心舒畅，自然也同时狠狠刺痛了另外一双在远处观察的眼睛。
此时的百里渊，看清鹿晚游对待他与秦如风两者截然不同的态度之后，就连愤怒的情绪都被打下去了，整个人只剩下挫败和后悔，明明恨得牙痒，有一万种念头在心中萦绕，却偏偏发泄不出来。
这画面多看一眼，就让他心里多堵上一分。
马上转身去客栈就能阻断这份憋闷，可是百里渊又不甘心，只想站着多看她几眼。
一直到那两人拐了个弯，即将彻底消失不见，而秦如风在最后拐弯之时，还不忘回头沖他挑衅眨眼，百里渊才面容黢黑，咬牙回去了。
鹿晚游一开心，就连话都变多了。
她暂时抛去了昨天纠缠她整夜的烦恼，还有刚才在飞星洞天这里听见的恐慌消息，一路与秦如风畅聊着。
这西庆城本就繁盛，最近举行大比就更热闹了，现在听说了飞星洞天的遭遇，各家的修士们自然纷纷朝着那个客栈而去，讨问消息，他们两个逆道而行，迎面就能遇到很多人。
但是鹿晚游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在这里碰上郑冠玉？
自从被百里渊废去了所有修为之后，郑冠玉早已不是之前那个依靠着家族势力，到处耀武扬威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了。
郑家视他为弃子，不闻不问，如今唯一宠爱他的郑夫人也已经逝去，他在郑家便彻底没有了依靠。
出来行走浑身上下的气息，与往日完全不能比，神态躲闪形容猥琐，哪里还有一点与他自己名字相匹配的风流倜傥。
撞见鹿晚游，他本人也是一愣，随即两眼之中就爆发出一阵从心底散发出来的恶毒的光芒。
鹿晚游相信，若不是身处大街之上，而郑冠玉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普通凡人，他一定会想办法对自己做点什么。
脑中，不由就想起了洞穴幽梦中所看见的那段景象。
也是通过这，鹿晚游才得知，郑冠玉母子其实一直在迁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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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拿真正的敌人百里渊没有办法，就丧心病狂地将一切怨恨都报復回她的身上，更是狠心毁掉她周身经脉，导致她病体虚弱，比凡人更加不如，也由此间接促成了她最后的死亡。
不论是梦境里，还是现实中，鹿晚游都对这个令人噁心的纨绔喜欢不起来，撞见了也只当没看见，淡漠地将头扭去一边，指望就此错开，赶紧远离这个麻烦。
郑冠玉却不这么想，他确实在成为废人之后就一心迁怒鹿晚游，对她充满厌恶，但是现在，走在鹿晚游身边的人，可是大名鼎鼎的秦家家主啊！
以前的郑冠玉，见到这个人都得俯首称臣，刻意讨好。
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更要抓住一切机会，竭尽全力与秦如风拉关系。
兴许，马屁拍得好，能得秦家主多看一眼，他日后在家中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郑冠玉也是个心眼灵活之人，马上将对鹿晚游的厌恶眼神收敛起来，转换为点头哈腰的模样，一双浑浊的眼睛都笑得快成一条缝了，不住地沖面前两人行礼。
「哈哈哈，鹿小姐，秦家主，能在这里相见，真是有缘啊。」
鹿晚游看见他这个谄媚的样子，都觉得眼睛疼，只想赶紧走。
而秦如风却没有动身的意思，他一双淡漠目光盯着郑冠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人揣摩不透他现在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
郑冠玉不管其他，觉得机会尚存，赶紧抓住这个空闲一个劲地沖秦如风熘须拍马，各种好话都被他说尽了。
「听说秦家主之前闭关遇到一点小小险阻，昨日我见您在擂台上与那百里渊对战得轻松至极，可见您实力高强，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恢復了从前的威能，实在是令我辈佩服啊！」
「您身居高位，一表人才，又平易近人，与鹿小姐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我郑冠玉第一个支持你们！可惜如今我自己修为不济，不然昨天看那百里渊在擂台上，当众口出狂言，对您不敬时，都不用您出手，我就上去帮您教训他了！」
「百里渊区区一个飞星洞天的弟子，他算个什么东西啊，如今更是连镇派弟子的头衔都丢了，更是不值一提，哪能与秦家主您相提并论呢！」
鹿晚游就站在旁边，听着他一顿舌灿莲花，只怕以前嬉笑着调戏各家女子的时候，都没有他如今这样真心真意，简直令人作呕。
「说得不错。」
秦如风脸上神色没有变动半分。
他嘴角略带的那点笑意，很容易就能让人误会，以为他现在已经被讨好到了。
郑冠玉嘿嘿一笑，心内得意，正要继续往下说，不留神却被秦如风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给紧紧拎住了衣领，整个人立即被拽得直接离地，脸色涨红，差点没被勒死。
「但以后不要出现在我跟鹿小姐的面前了，不然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
轻松将人拎起，宛如置放在悬崖边上，秦如风说话的语气，还是温和而平缓的，但是鹿晚游却分明在他微微眯起的眼眸之中，发觉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暴戾杀意，她深深地骇住。
这种神色，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可那全都是在百里渊身上……为何现在能在秦如风眼中看见这些。
哪怕这一世，并没有发生那些惨剧，但时间并未吹散秦如风脑中对郑冠玉母子的刻骨憎恨，耗费极大心力，他才勉强克制住对郑冠玉杀戮的欲望。
鹿晚游还在身边，秦如风不想说得太多，一把将郑冠玉勐摔在地上，疼得他立即惨叫起来，秦如风自己则站直了身体，眼神轻蔑语气清淡道：「滚。」
也不懂自己究竟说错了啥，反正郑冠玉明白自己今天这个马屁是拍错地方了，被秦如风的怒意吓得差点魂魄离体，丝毫不敢耽误，立即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滚蛋了。
回头，瞧见鹿晚游看着自己的神色，陌生中带着一些疑惑担忧，秦如风微微一愣，马上笑着走过去，语气轻柔道：「我刚刚生气的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
鹿晚游遮掩地笑着摇摇头。
「我一般不会轻易发火，但是他曾经对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太生气了。」秦如风解释说道。
鹿晚游轻轻笑了笑，不再继续讨论这件事：「谢谢，我们继续走吧。」
见她没有多疑，秦如风默默在心中舒了一口气。
他自己的脾气与秦如风本体相比，差距还是太大了，稍有不慎，就会让鹿晚游感觉奇怪。
秦如风一边继续与她笑谈，转移她的注意力，一边在心中默默想着，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好了，不需要多久，这个世界里所有被鹿晚游讨厌的人，就全都能被除掉，百里渊这个碍手碍脚的傢伙，也会被他抓着永远囚禁起来……
他不会再被外界挑起怒意，能全心全意用最温柔的姿态来呵护鹿晚游，好好地将秦家主这个角色永远扮演下去，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
*
原本盛大的一场比试，却因为飞星洞天的遭遇而突生变动。
后续几天的活动，他们全部退出。
没有了热门选手的比试可以观看，又多出了妖魔界前来作乱还无人能敌的消息，不少人自然都顾不上继续待在西庆城了，慌急火忙地要赶紧离开。
事出有因，主办方只能宣布这次比试终结，另外还对外公布，各家与飞星洞天同仇敌忾，一定要共同抗击妖魔界的阴谋，会腾出人手一同调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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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晚游原本没有对这件事多想，只觉得这应该是单纯针对飞星洞天而来的，他们树大招风惹来的敌人也强大。
可随着与世家一起讨论，听到的消息多又杂乱，她也不禁惶恐害怕。
代表鹿家需要做的事一做完，她便让侍从们赶紧收拾从西，连西庆城的各色特产也没时间去买了，只想赶紧回家去。
秦如风过来，浅淡笑着对她说道：「这次的袭击，确实有些蹊跷，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还是由我陪着你一起回去吧，正好我也顺路。」
鹿晚游如今对他的牴触已经小了很多，差不多将秦如风当成了一个可以交流的好朋友，能结伴更安全，她没怎么犹豫便同意了。
听她随意提了一句，说都不敢耽误时间去街上买东西了，秦如风笑得仰头，安慰道：「别怕，我陪你去，那些妖魔鬼怪伤不了你的，不在乎多花点时间。」
多一个人，果然就多一分安心，鹿晚游将要带给家人的礼物都置办好了之后，便立即与秦如风一起出发，赶往鹿家。
中途路上的某个傍晚，他们在一个小城里落脚，要暂时休息一夜。
飞行这么久，正在房间里舒展手臂的时候，鹿晚游听到自己房间外面，传来了一阵响动，似乎是侍从在极力劝阻着某人：「百里仙君，仙君止步！小姐她现在正在休息。」
一听名号，鹿晚游马上悬心转身，慵懒的伸展动作也不做了，皱着眉头盯住房门。
百里渊？他不是应该回宗门去忙碌了吗，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还不顾侍从的劝阻一路向前……
鹿晚游心中有很不好的预感，按照她对百里渊的了解，侍从都拦不住他，那他现在应该很冲动，必定会撞门进来。
想想那个场面，就不由让她头疼。
门没有拴，但是也没有如她所预料的那样，被人撞开。
相反的，听脚步声，百里渊一路急急忙忙到了她的门口之后，反而站下来停了片刻，之后居然客气地敲起了门。
「……」
鹿晚游站着没动，不做声不开门，就这么任由他敲。
敲了半天不见动静，知道她人就在里面，但是不搭理自己，百里渊反而不好继续了，尴尬地收回了手，咽动几下喉结，认真说道：「鹿小姐，我有件事想与你说，希望能见一面。」
他人都已经堵到自己门口了，这机会不给都不行的，鹿晚游嘆息一声，只得过去，轻轻将门打开，无奈地看着外面低头站立的高大男子：「什么事？」
终于等到开门的百里渊，抬头一见到她，嘴角便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这样的表情，对向来高冷不屑的他来说，是非常难得的。
「能让我进去跟你说吗？」
可能察觉到了她的不情愿，百里渊说话的声音，又降低了一些，语气偏软，看来他也逐渐明白，总是凶神恶煞带着强迫的姿态跟鹿晚游讲话，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天还没黑，不用计较太多，鹿晚游想了想，便将人放了进来。
同时，她也把大门敞开，而且就让侍从站在门边守着，监视着百里渊的一举一动。
来者是客，出于礼貌鹿晚游还是给他倒了一杯茶，只是脸上神色始终淡淡的。
「说吧。」
以为能让百里渊莫名其妙冲到这样一个无名小城里来找她，应该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但百里渊一直没有开口，反而接连不断地从他自己的百宝囊里，一件件往外面拿出各种东西，摆放在面前的桌上。
看数量还真不少，半天都没拿完。
鹿晚游惊讶地看着他的举动，不明白他带着这些东西来，是为了什么。
「等、等一下。」她中途出声，想问个原因，「这些都是什么？」
拿东西的时候，流畅如水气势如虹，现在被她问话，百里渊反而卡了壳，抿唇停顿半晌，才昂起头来，保持面色如常对她说道：「听闻明日是你的生辰，这些，是我带给你的礼物。」
「……」这下，轮到鹿晚游自己愣住。
两个无言又尴尬的人，互相看了看，又很快各自将眼神挪开，屋子里顿时一片沉默。
至于站在门边的侍从，在听清楚一切之后，脸上的神色丰富多彩起来，尽力憋笑，感嘆自家小姐的受欢迎程度。
好不容易挤出时间过来送礼物，百里渊真的担心自己的心意会被鹿晚游全部拒绝掉，只好又继续说道：「我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但是回宗门之后，偶然得知这个消息，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该弥补一下你。」
从来没有与人展露过多温情的百里渊，硬着头皮说话，自己都觉得干巴巴的，也就说不下去了，干脆闭嘴採取行动，将桌上那一大堆东西，都朝鹿晚游的方向推了推。
「我曾经向你承诺过，秦家主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我家底不如他厚实，便只能倾其所有，将我这些年在宗门里的积蓄全部拿出来，给你买了这些。」
之所以买这么多，自然是因为百里渊这人独惯了，从来不多关注别人，除了琴，他不知道鹿晚游心中还喜欢什么。
但若只送琴，就与秦如风重复了。
他才不想照搬对手的做法呢，干脆大手一挥，找人参详之后，将市面上女子可能会喜欢的物件，全都买了一遍，这才如小山一样，堆积到了鹿晚游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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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点心，胭脂水粉，首饰挂件，裘皮布料，最新话本，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零嘴。
所谓掏空积蓄，并非是他夸大其词。
以前站在飞星洞天所有弟子顶峰的百里渊，如今除去归属宗门的法宝器具，所有的资产就都放在了这里。
见鹿晚游只是站在桌边，略微皱着眉头看，却并不行动，百里渊充满期待的心，逐渐跳得缓了。
「不拆开看看吗？」他嗓音有些发紧。
为了这些礼物，他真的费了很多心思，就期待着能看见鹿晚游拆开时的欣喜。
抬头，看他一眼，鹿晚游嘆出一口气，然后才缓缓说道：「百里仙君，我那天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想……」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百里渊截断。
「我知道，你说过，不喜欢我过多纠缠。但是，我一心惦记着你从宗门赶过来，紧赶慢赶终于在今天赶上了，怎么也是一分心意，你就算再厌烦我……也该看看这些我给你准备的礼物，这些东西并不会说谎，也不会骗你。」
百里渊现在也学会了有点自知之明，不奢望鹿晚游会将这些东西全都高兴收下，若她能碍于颜面，收下个一两件，对他来说，就已经是一件幸事了。
可惜，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礼物准备得再多，鹿晚游却像是铁了心不感兴趣一样，不仅不拆，还往后推了一步，明确表达她的态度。
「谢谢百里仙君你记得我的生辰。」
她缓缓说着，淡定摇头，「但是我不想收你的礼物。有一就有二，以后就真的纠缠不休了，会很令人头疼的。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止步于公事之间，这种代表私人情谊的礼物，还是请你拿回去吧，我并不缺。还有，这些钱，你原本可以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不用将它们花费在我身上，买的这些东西，属实浪费了。」
胸口被沉沉一击，百里渊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片心意，会被说成是浪费，她竟连打开这些盒子多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身形虽然依旧高大挺拔，但内里的脏器却仿佛已经被震得开始晃动了，百里渊闭嘴忍着，有些难受。
他深吸几口气，正要再说点什么，门外突然便传来了一个令他深恶痛绝的轻笑声。
「百里仙君怎么跟过来了？」
听见消息的秦如风，微笑地出现在门口，眼睛一扫那堆小山，便什么都明白了，心中不由略带了些嘲讽。
「这是为鹿小姐送来的生辰贺礼？难得百里仙君如今也开始变得有心了，真是难得。」
秦如风步入房间里，先是沖鹿晚游笑着点了点头，等转身再看百里渊时，他原本的笑脸便很快转为冷色。
「不过，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自己现在还是被那无名兇徒算计的一个目标呢，就这样冒失地赶过来，万一将危险也带到了这里，伤害到了她，可怎么办？」
第68章
这个问题, 百里渊在来之前，怎么可能没有想到。
如今被秦如风不怀好意地问到脸上，那话中透露的种种意思, 既显得他对宗门不负责任, 在宗门遭难时不挺身而出反而只一心记挂佳人；又显得他对佳人也不负责, 一不小心便会将危险也引来她身边。
总之，就是在骂他不是东西。
对鹿晚游需要小心翼翼，但对上秦如风这样的人，百里渊就没那么甘愿注意自己的态度了，冷着面色来到秦如风面前, 针锋相对与他对视着，狠狠回敬。
「其一，你护送她，就能保证她的绝对安全吗？多一个人, 不是更稳妥？其二，若兇徒真的来了, 那不正好是一个擒拿的机会？秦家主是对你自己没信心, 还是对我没信心？其三, 我是被兇徒盯上的目标, 至少就能证明, 我不是那兇徒……」
百里渊故意顿了顿, 一双锐利的眼睛, 紧紧盯在对面秦如风淡笑不变的脸上，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的细微表情。
「秦家主你又该如何证明，你与那兇徒没有关联呢？披上一张妖魔鬼怪的皮, 谁也不知道背后的真兇究竟是谁。」
话说至此, 秦如风的眼眸陡然缩小如针, 扫回百里渊脸上，两人之间虽没动手，但已是暗流涌动。
百里渊的这些话，并非乱说的。
他们之前护送孙长老跟孙萝回门派时，已经疯癫的孙萝，偶尔会在情绪尚可的时候，吱吱哇哇乱叫一些没人能听明白的东西。
她是唯一活着见过那兇徒的人，但是已经被吓傻了，什么都说不出来，想从她嘴里探听一点消息，可谓难上加难，即便是探查神识的残忍术法，对她来说，也承受不住。
百里渊那时既要思索真相，又要找寻线索，还要在心中某处偷偷想一想鹿晚游，脑子里都要快被各种琐事塞满了，时不时便要负手伫立，遥望远方，全当散心养神。
但也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刺激到了在他后面疯玩傻笑的孙萝，她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就大哭大闹，惊恐万分，被吓得满地乱爬，不堪入目。
众弟子只能赶紧上前去安抚她，见人多了，她的症状才有所减缓。
百里渊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孙萝必定是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兇徒当晚的影子，他们应该体型相当，且做出了一样的动作，这才会让孙萝感到如此害怕，哭闹不休。
眼前出现了一丝曙光，百里渊自然十分急切，不停地跟孙萝说着话，试图唤醒她残存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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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能记得兇徒的一点特徵，没准经过提醒之后，就能想起来更多，所以一路上，百里渊都在做这种尝试。
终于，在抵达宗门的当天，漂泊在外的孙萝，似乎也明白自己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家中，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到她了，整个人都有了安全感，这才在百里渊的努力之下，含含煳煳地说出了「黑……影……」两个字。
这是孙萝自从失去神志之后，说出的最清楚的一个信息，其中的意义必定重大。
长老被杀，飞星洞天上下震怒，将门下精英大数都派去妖界魔界，由李音打头带领，负责调查一切相关信息，而降职之后的百里渊，反而多出了几分自由。
他脑中想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调查方向。
若说黑影，远的不谈，前段时间，他是不是正好也看见过一个？
那时他人在擂台上，正好因毒雾而陷入幻境之中，将外界的环境和人全都看岔了，眼前只存在两个活物，一个是鹿晚游，依旧是她原本的样子，没什么变化。
一个，就是突然跑过来，对他心存杀意的秦如风……
那个时候的秦如风在他眼中，便是一团漆黑，勉强有个人形轮廓，当时看不清本来面目。他还直叱这团黑影是鬼东西，遮遮掩掩不愿透露本来面目。
此话当时只觉得荒诞，现在百里渊再回想，却有些无名的惊悚。
世间怎有如此稀奇之事？为何秦如风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旁人如鹿晚游，始终保持不变，要么就干脆被他忽视掉，根本看不见，只有秦如风，居然是黑影的状态。
百里渊越想越觉得可疑，虽然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但是心中的预感已经非常不祥。
他又担忧与秦如风待在一起的鹿晚游，所以将宗门的事务略作一些安排之后，赶紧就循着他们两人的踪迹，御剑沖了过来。
一方面，是想抓住机会过来给鹿晚游过个生辰，让她开心，多少弥补一下自己之前对她的冷淡；另外一方面，则是要悄悄近距离观察秦如风，看能不能在他身上发现什么线索。
果然，刚刚他只是将话说得重了一些，怀疑的信息稍微透露出来，秦如风的脸色就变了。
人若心中有鬼，总会在心虚中，表现出一些反常，百里渊正要加大对秦如风的施压，耳边却突然听到一声不悦的嘆息声。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百里渊对秦如风的怀疑，还没有将秦如风本人逼出什么破绽来，便先让鹿晚游不高兴了。
她现在与秦如风的关系，虽说还没有达到很亲密的程度，但这个人几次三番帮助过她，不计代价，一心为鹿家好，真心诚意，连母亲和哥哥都很喜欢他。
他人和善可亲，与人相处融洽舒适，没有一点压力，鹿晚游已经将他当成朋友了，突然听见百里渊居然怀疑到秦如风的身上，她当然会不贊同。
尤其是百里渊这人，攻击性太强，之前还明确表态要将秦如风当做仇敌看待，如今故意说出这样的话，谁能保证其中没有私怨呢。
「秦家主人很好的，外界对他的评价也一直如此，从来没有人将他跟凶暴恶徒联繫在一起过，他怎么可能会是残害你们宗门长老的兇手呢？百里仙君，你实在是不该在这里胡乱冤枉人。」
因为生气，鹿晚游的语气难得严肃了一些，看待百里渊的目光里，也是暗含不满。
若秦如风本人说什么，百里渊多的是反击的话语来针对他。
但现在，任何一点反驳从鹿晚游的嘴里说出来，他便无计可施了，整个人都觉得矮了三分，束手束脚有口难言，除了忍下她的指责还能怎么办，难道还要像以前那样无知傲慢地将她给堵会去吗？
是嫌自己现在的处境还不够糟糕？
所以鹿晚游一开口，之前还能与秦如风呈现出势均力敌对峙姿态的百里渊，现在首先就自己放弃了。
他不去看秦如风，转而担忧地朝鹿晚游走近几步，偏又被她让开，令百里渊心中更加着急，赶紧止步，嘆气说道：
「……你误会我了，我不是怀疑他的意思。」
空有一身的本事，现在却半点施展不出来，心甘情愿被她三言两语拿捏住。
她若对自己好些也就罢了，一颗心还都偏袒在情敌身上，差点没将百里渊给怄死，脸上又不能表现出来，怕鹿晚游看见了会更加生气，只得忍着。
强悍如百里渊，从来也没觉得自己居然能有如此废物窝囊的时候。
「秦家主光风霁雨，坦荡磊落，自然不像残害孙长老的兇徒，我刚才……就只是那样一说而已。」
要说百里渊，是真的不擅服软认输，即便他想，现在人没有被安抚住，反而更加确定了他乱说话的罪证，令鹿晚游瞧得直摇头，后来更是干脆将头扭开，不再看他了。
「我知百里仙君你心急为宗门找到兇手，但也不该随便逮着一个人就胡乱指证，毫无根据的事情怎么能轻易说出口呢，造成的后果会很严重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不想她太焦急，百里渊一连声道。
对如今的他来说，鹿晚游能多愿意跟他说几句话，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这些话，不是教训，就更好了。
看着一向心高气傲的百里渊，如今也学会在了鹿晚游面前低头，站在一边默默观察的秦如风，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在厌恶的同时，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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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能学着做一个体贴入微的人，不是么，但代价必须是先经歷一番彻骨的疼痛和不舍。
年轻的百里渊，因为愿望落空，又遭遇鹿晚游的陡然「抛弃」，几番纠缠之下，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这才决定调转回头，想要将人挽回。
而他自己，则错得更加离谱，直到遇到了一些极度惨痛的事，等一切灰飞烟灭之后，才终于决定，彻底放弃过去的身份和脾性，找到她，重头再来。
什么高高在上的修真强者，到头来也不过用一个蠢就能形容。
「我并不需要你的礼物，也不需要你的保护，多谢百里仙君的一片心意，现在能不能请你将这些东西都拿走，然后还我一片清净呢？」
刚才的那些话，让鹿晚游的情绪不好，自此，她也不想再拖延下去了，虽然有些失礼，但总比拖泥带水要强。
「这才是我现在最需要的东西，百里仙君请行个方便，好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百里渊就没有任何一点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若稍稍再往前一步，只会让鹿晚游更加厌恶自己，无奈，他只能选择退后。
可是那些礼物……扭头看那「小山」一眼，百里渊心中无比怅然，那全都是他的心意。
他一点点买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有多大的期待，现在就有多冷。
「这些，」百里渊喉结艰难地滑了滑，「你有没有……」
可惜，他的话都还没有说完，鹿晚游便已经转身过去，不再看这一桌子了。
「谢谢，请你全部拿回去吧，我的干坤戒已经没地方装了。」
百里渊沉沉地唿吸着，甚至有点想笑，鹿晚游居然还贴心地找了一个藉口，让他在外人面前没有那么难堪。
干坤戒没地方装了……呵呵。
他无言转身，暗自嘆气，默默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又全部一一装回百宝囊中。
拿出来时心情犹如朝霞旭日，收进去时若血色残阳。
好在，经过这一连串的动作缓和，百里渊的低落情绪很快被收整好，他就不是一个会被意气消沉所轻易打倒的人。
她不喜欢这些东西，那他就日后再送；她不愿意他跟在旁边，那他就站远一点。
有什么关系，慢慢来就是了。
整理好一切，百里渊重新转身，他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復如常。
「好，那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赶路这么久，应该很累了，晚上安心睡一觉。我去找店家另外开一个房间，不会再来打搅你。」
以为他要离开的，谁知并非如此，而只是暂时退路，鹿晚游无奈回头看他一眼，眉眼顿生忧愁。
秦如风将一切看在眼中，立即便站了出来，似笑非笑拦住百里渊的去路。
「找店家就不用了，为了安全，这间客栈的客房，我已经全包了下来，百里仙君你要落脚，得另寻别处。」
「……」看着他眼角眉梢的嘲讽笑意，百里渊双眉之间，立即夹出一道川字。
看得够久，也暗中磨了两下牙，百里渊才出声说道：「秦家主还真是出手阔绰，多谢提醒，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秦如风笑着点点头：「那就不送了。」
等他终于步履沉沉离开了，秦如风微笑来到鹿晚游身边：「我真的包下了整间客栈，稍后也会派人去门口守着，等他走了，就再也没有机会来打搅你，不必为他烦心。」
鹿晚游重新坐好，低声道：「谢谢。」
在她旁边坐下，秦如风给她倒水：「该是我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想了想，他又笑道：「我向你保证，我之前去过妖魔两界，真的是去处理一些族中事务，与那什么兇徒，毫无瓜葛。」
抬头看他，鹿晚游轻轻笑了笑：「我知道的，秦家主你人这么好，必定不会做这么兇残的事情。」
能得她如此称赞，秦如风一时间不知道心中是喜是忧，只得用更深的笑容，来遮掩住脸上的愧疚和心虚。
可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愿望，就是给她最好的东西，却又不得不为了她，用一个个谎言将这些东西包裹住，终究还是不能完全将自己，展露在她面前。
*
赶路辛苦，晚上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又聊了一会，大家便各自回房间去休息了。
客栈内布置有不少侍从守护，倒不必太担心安全问题。
临睡前，鹿晚游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想睡觉，但脑子里总忍不住想起百里渊，想起他难得送来的礼物，还有自己拒绝他之后，他脸上那种受伤的表情。
翻个身，微微嘆息一声，鹿晚游强逼着自己闭上眼睛。
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没有用，远离他，才能真正获得宁静的生活。
白日的疲倦，让鹿晚游之后顺利睡着。
没想到安稳睡到半夜，却突然被天上的一阵轰隆雷鸣给吵醒了。
好端端的，外面居然突降暴雨，鹿晚游瞪大眼睛，躺在床上，想着本地人还真是说得没错，怪不得将这块地界，戏称为雷鸣之地呢。
外面疾风骤雨，刮开了睡觉之前没有关好的窗子，雨水很多都泼洒进来了，鹿晚游看不过去，只得披好衣服，起床去关窗。
人刚站在窗前，将窗子推拢，一抬头她却惊讶发现，距离自己位于二楼房间窗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看不清楚面容的人，就这么直接盘腿坐在对面的一处民居的屋顶上，正对着她这边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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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差点将鹿晚游给吓坏了，她赶紧将窗子完全推紧，将风雨和这个稀奇古怪的人，全都拦在外面。
什么人呀，大半夜的天上还正下着大雨呢，居然就这样坐在屋顶上面，还看着她这边。
他看了多久了？为什么要看盯着她的房间？是不是最近疯传的那个妖魔？随便想想都觉得很吓人。
外面没出什么事，也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好奇心重，鹿晚游未赶紧走开，而是等心脏跳动得没那么快之后，又悄悄将窗子拉开一个小缝，偷偷观察着对面的人。
她总觉得那个身形很眼熟，但她所认识的人里，没人会做出这样不合常理的事情。
正好头顶漆黑的天空，撕扯出一道巨大的闪电，借着这短暂又明亮的光芒，鹿晚游才终于透过层层的雨幕看清楚，这坐在对面不动的傢伙，居然是百里渊？！
他晚上不睡觉坐在这里淋雨，是脑子坏掉了吗？
百里渊的脑子还真没有问题，相反的，他清醒无比。
秦如风既然包下了整间客栈，导致他无处可去，那他就另闢蹊径，干脆选择一个绝佳的地方，就坐在鹿晚游房间对面的屋顶上，默默地守护着她。
嘴上，他说了信任秦如风，但心里真实的怀疑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
看秦如风深情款款的样子，好像不会伤害鹿晚游，但谁知道他这人到底要做什么呢？一个闭关莫名其妙失败、出来就突然大变样的人，谁敢保证他不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还有就是，百里渊本人也很想知道，若兇徒真的是秦如风，他想要对自己做什么？
所以不睡觉，就在这里眼神明亮又清醒地守着。
只是，好像他的样子，将刚才的鹿晚游吓了一跳，窗子也被慌手慌脚地关上，百里渊只能无奈地朝天上看了一眼，都怪这场雷雨，将她从睡梦中给吵醒了。
鹿晚游是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借着缝隙多观察了片刻，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在一遍遍地印证着答案，这人真的是百里渊，他现在就坐在自己的窗子外面。
「……」一时间，她实在不是该说什么才好。
百里渊必定不会是因为真的无家可归了，只能住在别人的屋顶上，他会选择这个地方也绝对不是随意。
想起傍晚时分，他在房间里面郑重说过要保护自己的话，再看看他现在孑然一身坐在风雨之中，鹿晚游就算想挪开眼睛，当自己没有看见这一幕，心里总还是觉得不是滋味。
关上窗，她有尝试过逼自己重新躺回床上去闭目，可是一颗心竟比外间的风雨还要杂乱，原本伴着雨声是很容易睡着的，现在却觉得，大雨一声一声都刮在自己耳边，令她根本无法安睡。
没有办法，她只能重新站起来，又去观察，发现外面的人一点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天上瓢泼大雨，他还依旧坐得稳当，好像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无言看着，轻咬下唇，鹿晚游真是无奈又头疼，劝过自己好几次放弃，最后，还是将窗子稍稍打开，用力给对面的人投掷过去一把雨伞，全了自己的心意。
百里渊安稳坐在大雨之中，其实外界的风雨再大，对他这样的修真者来说，都造不成什么妨碍，召唤出能抵御的剑气，便可将一切挡在外面，连一根头髮丝都湿不掉。
只是现在环境漆黑，外人看不出来会觉得他在愣头淋雨而已。
眼前的那扇窗，居然又打开了，他不明白，还以为是这夜风作怪，正想着要不要过去，帮她轻轻关上，却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那窗子里面，直接朝他飞了过来。
敏锐的反应能力，让他很顺利地伸手将这东西接住，触手的一剎那百里渊便知道，这是一把雨伞，不用说，正是再次将窗子打开的鹿晚游送给自己的。
百里渊的嘴角忍不住上翘很高，兴奋之色溢于言表，等再抬头看过去时，那扇窗果然又被狠狠关上了，之后再也没打开过。
深吸一口气，他毫不介意，只是这样一把微不足道的伞，就已经足够将他低垂下去的情绪给狠狠拔高了。
她还是会关心自己的，大半夜居然会给自己送雨伞过来。
轻轻将伞撑开，一个平常无比的物件，现在在百里渊的眼中，竟是极端的可爱和珍贵，令人爱不释手。
想想自己剑气还在，根本用不上雨伞，百里渊毫不犹豫便敛起剑气，任由外界的狂风骤雨拍打在身上，然后他愉悦地用这柄雨伞来进行遮挡。
水银泻地，电闪雷鸣，其实一柄可能只适用于娇小女子的雨伞，并不足以支撑柱百里渊四周的风雨，总有地方会被斜飘进来的雨水淋湿，不一会，宽阔的肩膀和飘逸的长髮，便已经湿漉漉的了。
但是他完全不在乎。
一个人仰头举着雨伞，时不时在闪电和雷声之中，转动伞柄几圈，将伞面上的雨珠如暗器一样甩出去，竟也觉得怡然自得，身心畅快。
斜对面的某个房间里，秦如风也正面色冰冷地站在窗子漆黑的的缝隙后面，观察着外间的一切。
孤身一人的百里渊，是一个多么好的下手机会。
只需要将他抓住，永远囚禁起来，这样不仅不会伤害到他自己的性命，也能剷除掉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让鹿晚游对他彻底死心。
不过，在这里动手，风险极大，四周都是人，秦如风不能保证自己能一招将清醒着的百里渊制服带走，所以涌动的心思，只能浮起来又被压下去，如此反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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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看见鹿晚游居然给百里云投掷过去一把雨伞，秦如风才意识到，原来这个时间了，鹿晚游也没有睡着，要在她的窗子面前动手，风险更大了。
看着百里渊神情开怀地玩弄着那样一把小小的雨伞，秦如风眼眸中闪过一抹记恨的神色，随后阖眼，也关上了窗子。
第69章
翌日, 雨过天晴，是个极舒爽的好天气。
这一日，也是鹿家对外公布鹿晚游的假生辰, 往常鹿宁心还未出嫁的时候, 都是她们姐妹两个一起庆贺, 自从姐姐去了盛家以后，鹿晚游自己倒不太在意这个日子了。
如今出门在外，还要赶路回家，更不可能大肆欢庆。
不过，对姐姐的祝贺, 鹿晚游还是早早便通过纸鹤写信的方式，给她传递过去了，顺道又叮嘱了一下，让她注意安全, 留心妖魔两界偷袭作恶的消息。
下了楼来，发现秦如风居然命令客栈的厨房, 早早就准备了一桌子的酒菜摆好, 还全都是她所喜欢的口味。
「不论真假生辰, 都是一个好日子, 你看今日的太阳都比之前几日要好得多。」秦如风笑着邀她坐下。
鹿晚游开心不已, 坐下道谢。
刚拿起筷子, 一抬头, 她就发现昨日晚上飞到对面民居屋顶上打坐的百里渊，现在也依旧盘腿坐在那里，正好可以俯视下来, 看见客栈一楼大堂内部用餐的情形。
鹿晚游瞧得一愣, 心道莫非他真的在这里坐了一整晚, 都没有找个地方去歇息一会么。
如今也没有下雨了，雨伞被他收了起来，但客栈与对面民居之间是一条宽阔的大街，路上人来人往，不少路人都看见屋顶上莫名其妙坐着一个人，无端被吓一跳。
可是哪怕底下有人议论指点，百里渊也依旧神色淡然，安稳坐着，动也未动。
若不是他依旧会眨着眼睛，盯向客栈里面，看模样更像是已经打坐入定了。
「……」
被他这样直愣愣地注视着，鹿晚游如何还能吃好饭，拿在手上的筷子就没动过。
秦如风恼怒地朝百里渊的方向瞪了一眼，回头又对鹿晚游笑道：「今日本该多请几个人来为你庆贺，但我知道，你不想看见他，所以便没有让他进来。」
不仅是没让人进来，秦如风更是一早就派人过去，要将百里渊驱赶走。
但这人的固执，与他那是如出一辙的，冷笑一声：「有本事，你将这屋顶也花钱包下来。」
听得秦如风暗自咬牙，恨不得直接动手。
但转念一想，百里渊这个死不退让的样子，让鹿晚游下楼了看看也好。
果然如今瞧见，鹿晚游忍不住嘆息道：「他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晚上盯着她的窗子，白天盯着她吃饭，还能不能让人清静一点了。
秦如风嘴角露出更深一点的笑容，缓缓说道：「也许，百里仙君是想用这种手段，不吃不喝淋雨暴晒，让你看见了能心疼他一点吧。」
鹿晚游一下愣住，忍不住想起了昨晚给他投送雨伞的自己，莫名觉得有点傻。
一个强大如百里渊这样的修真者，在外遇到了大风大雨，难道还需要一把小小的雨伞庇身吗？
再看百里渊坐着一动不动的执拗劲，总是盯着自己，鹿晚游顿时觉得秦如风说得也有道理，立即便就将心头的那点不舍给抹了去。
她是心软，但不喜欢被人算计心软的感觉。
喊来了小二，鹿晚游一指那客栈大门：「麻烦将门关上吧，外面太阳有点晃眼。」
小二立刻照做。
阻隔了百里渊的视线之后，屋子里面一片安宁，鹿晚游心里也舒出了一口气。
秦如风要的便是这样的结果，亲手给她夹了些菜之后，笑道：「好了，别想不高兴的事情了，还是快些吃饭吧。」
因为一把雨伞，一整晚都很高兴的百里渊，这个时候眉头又忍不住深深蹙了起来。
他就是在上面坐着，什么举动都没有，不知为何就又惹恼了鹿晚游，让她连吃饭都要将门关上，不许他看。
难道在旁守护着她都不允许么。
之前面对底下凡人惊讶议论都没有变色的百里渊，这个时候不禁心内烦躁了起来，就连前一刻还觉得灿烂无比的太阳，现在他也只觉得阳光太过晃眼。
如此明显地被人嫌弃了，尽管疑惑又不爽快，但若让百里渊直接去推门，他又是不敢的。
走不能走，进不敢进，百里渊只能继续坐着，一边皱眉闷在心中，一边盯紧了那两扇大门，希望它下一刻就被打开。
想起在鹿晚游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只有她跟秦如风两人坐在大堂内吃饭，那个秦如风必定是花言巧语一大堆，各色礼物送不停，百里渊就浑身不痛快，头顶酸气直冒。
底下的过路人，大部分已经对他见怪不怪了，知道是一位不得了的仙长在此地打坐，得罪不起。
可也有小部分好奇心过分的，对百里渊指指点点，正碰上了他心情不悦的时候，一双冷眸满是戾气地扫过去，顿时就吓跑了一街的人。
「聒噪。」他烦躁地抱怨着。
好不容易等到日头到了正中，客栈的大门再次被打开，就已经是鹿晚游他们吃完了饭，收拾过东西，准备上路的时候了。
客栈老闆好久没有碰到出手这么阔绰的客人，喜笑颜开地恭送这一列修真者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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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一次鹿晚游不容易，百里渊必须得抓住机会了，能与她多说一两句话也是好的。
他立即从对面屋檐上飞身下来，利落地落在鹿晚游身侧，让原本准备低头不看他的鹿晚游，根本躲避不及，被惊得捂着胸口嘆息一声：「……百里仙君又是有什么事？」
心中一阵揪疼，百里渊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混到一出现，还什么都未做过，就被她视为麻烦的地步。
他沉默下来，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冷静地将昨夜鹿晚游送给他的雨伞，原样还回去递给她。
看见这把伞，鹿晚游便觉得自己昨夜的好心，实在是没有必要。因为百里渊他根本就用不上，她的多此一举，反而显得她嘴硬心软，无法做到彻底断绝，依旧怀有牵挂。
没有好气，预备拿了雨伞就立即走人的鹿晚游，抬头才瞪大眼睛惊讶发现，百里渊身上，居然真有被雨水淋湿过的痕迹！
布料原先的柔顺，跟被雨水浸透之后，再随意穿在身上晒干的样子完全不同，他的袍子整个都是皱巴巴的。
再看他膝盖处，因为打坐，也有昨日被雨水砸落灰尘沾染的污渍，想必是屋顶瓦片上累积的尘土。
「……」
虽然这些狼狈的细节，并未影响到百里渊飘然出尘的姿态。
他只需要昂首挺胸地站在这里，即便衣衫褴褛，也分毫不会被人看轻，但鹿晚游还是被惊讶到了——因为他本可以连这些小瑕疵都不必拥有的。
「你……你真的用上了这把伞？」她惊讶无比。
百里渊也疑惑皱眉：「你给我，不是让我用的？」
他脑中，顿时想到了另外一个非常不好的猜想：鹿晚游在半夜黑灯瞎火中，沖他砸了一个东西过来，既然不是给他用的，那就是想要将他赶走？
只是正好在下雨天里，选中了一把雨伞而已。
想到这里，百里渊脸色一僵，仿佛自己大半夜的高兴，都成了笑话。
一颗心之前还能勉强撑一撑，现在直接坠入谷底，眉头被锁死成结，彻底解不开了。
「我懂了。」他艰难地咽动几下喉结，「你是生气我坐在那里吓到你了，要我走。」
「不，不是……」
现在倒轮到鹿晚游不好意思了。
她再不想跟百里渊纠缠下去，也没有无礼到这种地步，会做出用东西砸人的粗鲁举动来。
如今看着百里渊脸上消沉难过的神色，她握紧了雨伞，为难嘆息道：「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厉害，根本用不上这个东西……」
她当时刚刚睡醒，瞧着雨中的人担心，才没想那么多，直接给他丢了一把雨伞过去，后来意识到，他哪里会需要啊，反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现在见百里渊竟然用上了，这才惊讶无比。
「你给我的东西，我为何不用？」
百里渊听她此言，反而睁大了眼睛，回头看向她，昂首傲然道，「我是可以轻易阻风挡雨，但这雨伞既然是你的心意，我用起来，开心得很。」
这种开心，就连现在的鹿晚游都没有办法否定。
谁也不知道，他拿到雨伞的时候，怎么就如个三岁小童一样，转起了伞柄来，后来甚至还希望这暴雨能多下一阵，让他白日也能撑着她的伞给秦如风看看才好。
如此理智气壮，也不顾周身的狼狈，反而令鹿晚游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的怀疑成了错处，也就做不到对百里渊彻底冷脸无视了。
看着他身上衣袍的褶皱，还有一夜未睡眼眸中的疲倦，她扭开头，低声道：「你别跟着我了，自己去找个地方休整一下吧。」
「不行。」
她柔和下来的建议，居然被他一口拒绝，「你们要启程了，我必须跟着，我不放心你。」
说来说去，还是说不通。
鹿晚游不由又被他的执拗脾气给气到，干脆一跺脚，再不理他了，与秦如风和一众侍从们径直上路。
修真世界广阔，即便使用飞行法宝，要回鹿家也得耗费好几日。
一行人在前面乘风御法，后面不远处就跟着百里渊，好似一条摆脱不掉的尾巴。
他刚刚好不容易见鹿晚游脸上表情缓和些，结果下一刻，就又将她惹毛了，百里渊实在不懂，为何女人脸上的神色，能反转这么快，导致他现在也不敢跟得太近，怕让她更加不满，只能一边在脑中思索自己何处做错，一边眼神盯紧最前面的那两人，时刻注意他们的动静。
有百里渊跟在身后，秦如风这次没有选择御剑，而是乘了一个法修最常用的灵宝胡芦，身姿飘逸地站在上面，时不时为鹿晚游指点一下脚下的山川风景，还有其中的罕见传说。
这是每每回家经常会走的一条路，脚下的地界城镇，鹿晚游都差不多清楚了，却从来没有听过他所说的这些奇异故事，不由听得入神，连连追问，一张脸上写满了好奇，永远都看着秦如风的方向。
这一幕，可把后面的百里渊给气惨了。
他总是狠盯几眼，再不痛快地将眼睛挪开，自己缓缓，然后再转移目光盯过去，如此反覆，仗着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一张脸已经比墨砚还要黑。
见鹿晚游听得开心，他也不服气地竖起耳朵，默念口诀，扩大自己的听觉，弄清楚秦如风究竟在给她讲什么东西，值得她听这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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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听来听去，不过是一些博人眼球的神鬼异事罢了。
换做他来，也能给鹿晚游讲解一二，未必会比这秦如风差。
却听见鹿晚游居然还一直称赞秦如风博闻强识，连很多细小的东西都记得很清楚，百里渊跟在后面，默默冷笑，很多内容他本人也能记得很清楚啊，他……
真酸熘熘想着，脑中，却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其他的内容也就罢了，为何秦如风一个外人，刚才会从嘴中讲出一个只有他们飞星洞天宗门才会知晓的秘密？
那还是掌门都尚且年轻时候的事情，宗门弟子外出斩妖除魔，结果就在脚下这片地界内，发生了极其严重的内斗，虽然那始祖魔被顺利斩杀，参与的弟子却也死伤大半，没有回去几个……
因为涉及往日的伤痛，怕再引起内部撕裂，这一段除妖经歷虽然能大扬宗门声威，但还是被深深埋藏了起来，知晓者甚少，至少得是镇派弟子外加各位长老掌门，才有资格去查阅相关卷宗。
世间只有这一只始祖魔，秦如风刚才却清晰无比地说出了那妖魔毙命时候的非凡异象，以及被飞星洞天弟子用性命一次次换来的真正弱点……他若没有看过这些古老卷宗，便不可能知晓此事。
是秦家已经将眼线安插进了飞星洞天的高层了？还是说，他们飞星洞天的高层叛逃，反而去做了秦家的家主？
无论是哪一种，百里渊都觉得荒唐至极。
越是荒唐，便越是证明了秦如风这人的可疑，百里渊觉得自己这一路跟随，太有必要了
秦如风没想要讲这么多的，只是一直被鹿晚游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又听到她不停追问「还有呢还有呢」，不忍心见她失望，才一时没忍住，想要将各种稀奇怪事都讲给她听。
等讲完了，才意识到有些不妥，不动声色地朝身后的百里渊望过去。
见他虽负手立于剑上，一身洒脱，但似乎是被自己跟鹿晚游这边温馨和睦的场景给刺激到了，漆黑着一张怒脸，宁愿侧头看脚下的风景，也不回头多看他们一眼。
心高气傲脾气坏，秦如风估算着自己与鹿晚游的欢笑声，他应该也没有兴趣多听，便稍稍将心放下了一些。
终于到了鹿家。
秦如风淡笑着朝百里渊说道：「百里仙君既然已经将鹿小姐护送到家了，现在也该放心她的安危，赶紧回去了吧？你们宗门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私情而置宗门于不顾？」
已经被他气了一路的百里渊，终于有机会振一振自己的颜面了，眼神死死地盯着秦如风，嘴角噙住冷笑，利落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帖子。
正是飞星洞天因为孙长老的死而准备开追思会的邀请函。
既然事件已经多半指向了妖魔两界，他们宗门便准备利用这个机会，集合起界内所有宗门跟世家的力量，共同抵御外敌，商议之后的对策。
百里渊过来给鹿家递送帖子，也不算只为私情，秦如风还真没办法将他从门口赶走。
毕竟经过更多的大阵仗，秦如风又怎会被他这种动作惊讶到，只是扫了那帖子一眼，便笑了起来，反将一军。
「看来你一片心意，也并非全是为了鹿小姐的安危着想，先前说得好听罢了。」
「……」
这话甚至还被鹿晚游听到了，以为自己多少能还击回去的百里渊，心口又是被一击重锤，连想解释都来不及，因为鹿斐鸣已经热情地来到门口迎接他们了，他只好沉下脸来，将所有的话全都吞回去，默默挨了这一顿挤兑。
鹿斐鸣醉心阵法研究，素日却很少能见到同好，先前与百里渊交流不错，后又被秦如风所折服，今日见这两个知己居然一起站在了自家的门口，顿时喜不自禁，赶紧相迎。
「秦家主，百里仙君，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快快请进！」
能得两位知己一起过来，鹿斐鸣当即便将他二人邀请进自己的书房，一边喝茶闲聊，一边探讨阵法。
鹿晚游都觉无奈，想对痴迷的哥哥说，两位客人都远道而来，飞行辛苦，总要先休息一下，哪有直接拉过来就谈个不停的。
秦如风却微笑表态不妨事，他也视鹿斐鸣为知己，对与他言谈乐意至极。
有他做对比，百里渊即便一路过来的脸色都十分难看，也没什么心情跟人探讨他并不擅长的阵法，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出分毫，得立即跟上，否则就要被秦如风给比下去了。
他什么心思，秦如风不用想就能知道，暗笑摇头。
肤浅的年轻人。
等到了鹿斐鸣的书房内，秦如风自然不会给百里渊任何一点出风头的机会，也知道他内里是什么水准，所以肆意地讲述着自己多年来对阵法的研究，比上一次的言论，更加深奥，让鹿斐鸣听得如痴如醉，频频拍手称赞。
见主人家如此满意，秦如风便笑着转头，不怀好意地看向百里渊。
「鹿公子对百里仙君也是如此推崇，但今日却未见你说一句话，我不禁也想请教一下，针对我方才的那些观点，百里仙君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上一次，用来跟鹿斐鸣联络关系的阵法知识，全都是百里渊突击学来的，他本对此没兴趣，与鹿晚游闹僵之后更没有心情，这些日子别说在阵法上精进了，水平没消退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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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陡然被秦如风抓住，塞过来一个大大的难题，瞧他面色就知道是在故意为难，想看自己出丑，百里渊舌尖在口腔内恨恨地划过几颗牙齿，心内早有计算。
在行家面前不懂装懂才是大忌，后面被拆穿只更尴尬，自己不能与秦如风硬碰硬，即便再高傲的头颅，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暂时低下来，坦然承认。
「秦家主是阵法高手，我辈自愧不如，若秦家主想要探讨剑法，我倒是能说出一二。」百里渊冷声说着
剑法？秦如风又是一笑。
若不是他身份受限，不能全力使出，轮得到百里渊在这里跟他谈论剑法？无知。
百里渊选择低头，鹿斐鸣又在旁边为他说了几句话，秦如风也就放过了，没再继续追着他穷追勐打，只一心去与鹿斐鸣交谈，将整个书房都变成了他个人的掌控地，十分满意地压着百里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明明已经进屋了，却莫名被排斥在外的百里渊，感觉自己似乎依旧如御剑飞行时一样，成了个点缀在后面的尾巴。
他心中的郁闷更上一层，坐在椅子上浑身不得劲，几乎就想要夺门而出，去外间怒吼一声。
有心想将鹿晚游挽回，一路却发现，自己似乎总有不如秦如风的地方，这种感觉令他恼恨抓狂，还无所适从。
正好鹿晚游端来茶水点心，看见他脸上不好，便嘆息着走过来，给他倒了杯水。
谁料她人还没走呢，百里渊便仰头一口，将那茶水饮尽了。
看着眨眼间便空荡荡的茶杯，鹿晚游无奈，只能又给他续了一杯。
百里渊只想让她站在自己跟前，别去给秦如风斟茶，这样他心里才能好受些，所以又一饮而尽，将空茶杯放在茶几上，然后抬头看向鹿晚游。
如此来了三四次。
鹿晚游先前还以为他是真的口渴了，随即却明白过来，这人就是故意的，骨子里还是这种不高兴就拿人撒气的坏脾气，她马上便沖他皱了皱眉头。
接收到警告，百里渊之前有些飘飘然的心思，立即落了地，声音都老实了不少，小心将茶杯朝前推过去，咳了咳，小声道：「最后一杯。」
两人与鹿斐鸣聊了半天之后，由秦如风提议，该去拜访一下生病的鹿夫人了。
一听说鹿夫人的名号，百里渊心中警铃作响。
他知道，秦如风的这个提议，绝对没这么简单，灵藤这事是必定绕不过去的，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到了鹿夫人的院中，见她气色不错，正与一众族人们在说笑，秦如风很快笑着过去行礼拜见，惊了所有人。
大家都知道他身份贵重，却没想到本人如此亲和有礼，一个个都是受宠若惊，与他聊得喜不自胜。
秦如风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之后，自然便要将祸水往百里渊那边引了。
「鹿夫人您看，这次与我一同前来的，还有这位飞星洞天的百里仙君呢。」
第70章
无论是借读之后回来, 还是拿回灵藤救命，鹿晚游在亲人面前，始终都没有说出过真相, 她总是在尽力地掩饰着。
所以鹿夫人到现在为止, 对飞星洞天的印象都非常好。
外加百里渊的大名, 她也曾多次听说，知道这位少年成名、资质奇高的剑修年轻人，未来必定会成为其宗门巨擘，独当一面，所以陡然一见, 非常欣喜，连忙邀请两位贵客一起入座。
在旁闲聊的鹿家族人们，一眼就察觉出，面前这两位看向鹿晚游的目光都不寻常, 立即便懂了不少其中关窍，捂唇而笑, 不想打搅鹿夫人与客人的谈话, 这才纷纷不舍地告辞离去。
临了, 还忍不住沖鹿晚游眨眼, 想着自家这位年轻的娇小姐, 还是有些本事的。
刚才已经与站在前头的秦如风聊过一些, 倒把一直没出声的百里渊给丢在了后面, 鹿夫人心中不好意思，让人上了茶水之后，便一连好几句都是对百里渊和飞星洞天的感谢。
「原来是百里仙君, 久仰大名。先前, 小女去你们宗门借读, 还真是多亏了你们的悉心照顾啊，那么危险的秘境，也让她毫髮无伤地回来了。而且，我看她回来之后，又上进又懂事，比以前乖巧多了，想必受了你们不少教诲，真是令我无比感激，她要一直待在我身边，只会被我给宠坏掉。」
鹿夫人一番话，说得十分真诚，她那张与鹿晚游有几分相似的温柔脸颊上，笑意盈盈的，却听得百里渊喉头髮紧，嵴背发寒，即便想要用笑作陪，脸上的表情也展现得很艰难。
鹿晚游坐在椅子上，无比尴尬。
她宁愿听母亲一直跟秦如风聊天，也不希望她总是拉着百里渊说个不停。
再说下去，自己的谎话都要露馅了。
只微微扫过一眼，秦如风便将此时百里渊心中的紧张和愧疚，看得明明白白。
他什么话都没说，也不觉得自己被冷落，只是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缓慢喝茶，听鹿夫人继续说下去。
「我还听说上次我们家法阵开启时，你来庆贺过一次，可惜那时我不在，不然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宗门的，连这样的事情都记挂在心上，还送来礼物，实在多谢。」
听闻百里渊这次过来，是递送与孙长老之死相关的帖子，鹿夫人又忍不住摇头感嘆道：「可惜了……贵派遭遇这种事情，真是令人心痛，劳烦百里仙君亲自给我送过来，这追思会我一定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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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晚游赶紧劝阻道：「母亲，你身体还没好呢。」
她就希望母亲能多在家中休息一段时间，日日这样与族人们晒太阳聊天才好，能由她去做的事情，都不想再让母亲操心了。
「傻孩子，还要怎么好啊。」
鹿夫人笑着点她，安慰道，「这不多亏了飞星洞天大方送我的灵藤吗，你看我身上哪里还有毛病，早就养好了。也怪我上次病得急了点，才吓坏了你跟你哥哥。放心吧，没事了，孙长老不还是你的挂名师父吗，他遭此大难，我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的，不然岂不失礼。」
「……」
鹿晚游想说的话，一下被堵在喉管，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虽然孙长老的突然死亡，确实值得令人一嘆，但是说他这个根本就不称职的挂名师父，值得母亲辛苦过去探望，鹿晚游就打心眼里不服气了。
无奈之前掩盖是非的谎话说得太多了，即便现在想要拦，都没有正当的理由，气得鹿晚游只好都闷在心中。
竖起耳朵，将鹿夫人的这些话全都听在耳中，百里渊此刻只觉得自己简直如坐针毡，如履薄冰。
他看得出来，鹿夫人这些话都是真心实意的，叫他一颗心高高悬起，就连当着她的面多喝一口水，都觉得心虚。
飞星洞天对鹿晚游多有照顾？孙长老能称得上挂名师父？救命的灵藤是宗门大方送出的？
鹿夫人每说出一句误会，表达一下对宗门和百里渊的称赞，都令他无比汗颜。
再想起这些话语，必定是鹿晚游忍受了所有痛苦之后，还要擦干眼泪，露出笑容，说出的安抚母亲的假话，他心里就更难受了。
她原本可以不必这样的，但她还是做了。
生性善良的她，比此刻闷头坐在这里不敢吱声的自己，不知道要坚强多少倍。
百里渊心疼的眼神，轻轻往鹿晚游那边扫过去，发现她现在正略微皱着眉头，露出难色，许是担忧鹿夫人说之后要出门，许是焦心她所说的谎话，被他听出来了。
总之，若听之任之，让鹿夫人这样误会下去，百里渊现在的面子是好看了，还能作为座上宾跟鹿夫人拉近关系谈笑不止，但别说秦如风会不会出来使坏，鹿晚游会不会觉得他寡廉鲜耻。
就连他自己，都饶恕不了自己。
这得多不要脸，才能统统将谎话应承下来。
在鹿夫人再次由衷感激飞星洞天送她灵藤，救她一命的时候，百里渊再忍不住，沉着面色干脆起身，郑重地走到了鹿夫人的面前，在她惊讶的面色之中鞠躬抱拳，惭愧无比道：
「夫人心善，但显然并不知晓其中所有实情，满口褒奖听得我实在于心有愧，难以安坐。」
「咦」了一声，鹿夫人也是一头雾水，对百里渊这番突然表现好奇了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
既然已经决定要将这个美好的误会撕开，不破不立，百里渊便一点后路都没有给自己留，仿若面对一场不胜即死的战斗，哪怕他脸色努力保持着镇定，心还是开始砰砰跳起。
他先是从鹿夫人的第一重误会开始辩解起，苦涩地解释，以自己为首的这一波飞星洞天弟子，曾经给鹿晚游带去过多少痛苦和麻烦。
「我等的言行，实在担不起教诲这两个字，更因我自己性格偏狭，带动那些师弟师妹们也纷纷排斥鹿小姐，让她在宗门之内的生活，过得并不愉快，举步维艰。往日的种种，如今我再想起，都会觉得非常羞愧，不配做这个领头的师兄。」
「……」
听他说完，鹿夫人嘴巴微张，方才还笑容满面的脸颊上，现在彻底笑不出来了。
这些飞星洞天的弟子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敢合起伙来欺负她的小鹿儿？！
厌恶她世家出身？觉得她实力低微？让她吃外门那些不入味的饭菜？还要费力清扫山道？就连宝贝的古琴都曾经被砸坏过？
两边的言论相差如此之大，这还是她的小鹿儿之前所说的借读生活吗？
怎么她现在听来，只觉得一阵心疼和慌乱呢。
马上转头，鹿夫人伸手问向鹿晚游：「可是真的？」
惊愕的鹿晚游也没有想到，百里渊居然会在此时，破釜沉舟地跟她母亲说这些。
她曾经费尽心机想要极力遮盖的东西，如今全都被他给抖搂出来了。
暗中埋怨他为何如此直接，无端惹得母亲在病中伤心。
见母亲担忧，鹿晚游如幼年时候那样，磨蹭到她身边去，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姿态好似撒娇。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鹿夫人的问题，她嘴里却还是低低地安抚道：「母亲，都已经过去了，我差不多都忘记啦，母亲也不用记挂在心上的。」
听见她的话语，鹿夫人便知道确有其事了，心疼得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手紧紧搂着鹿晚游，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怀里。
给足了天材地宝，才将她送出去稍作歷练的，原本以为结果很不错，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些毛病。
抬眸，再看向百里渊，鹿夫人也感激不起来了，眼眸中多了很多复杂难言的埋怨。
尤其百里渊还承认，这些弟子都是参照着他的言行，才对鹿晚游排挤的，更是令她痛恨。
鹿夫人抽气道：「我儿不说多乖巧，但也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也不知，你们宗门为何要这样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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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顾一遍往事，不仅仅是鹿夫人听得心颤，将自己的心完全剖解出来，摊开在外面供人观看的百里渊，也被自己曾经和的言行，刺得遍体鳞伤。
「都是我的错，师弟师妹们也全都是被我所影响的。」
他深深弯下腰，声音也沉沉的，带着无尽的后悔。
「我那时，什么都不懂，一心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后来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傲慢和愚蠢，伤害了一个最无辜的人。」
鹿夫人打心底为女儿委屈，多亏鹿晚游一直在旁边小声劝慰着，她才勉强将气性忍住，继续问道：「你后面好像还有话，你继续说，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还做了些什么过分的事！」
状若置身事外的秦如风，这个时候也陷入到一种微微失神的状态。
他以为借着这件事，能狠狠打击到百里渊，而且百里渊主动站出来，讲明一切的言行，等于是承担了鹿夫人所有的责怪和怨恨，将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出了悬崖边缘了。
但莫名其妙的，见百里渊陷入如今的危险境地，秦如风心中的高兴却在逐渐消散，转而升起来的，是对这个年轻自己的无限感慨，还有小小敬佩。
他本人，活到今日，哪怕踏碎天道，逆转时间，费尽一切才重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他也依旧没有半分胆量，对满心依恋的人，说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
他的鹿晚游，临死前已经听不到他的任何话语了，即便他再心怀愧疚，她也不曾知道；
鹿家人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他将他们或软禁，或投入焰泉之中，进行癫狂的试验，如今再相遇，这些人依旧对他欢迎之至，热情聊天。
面前这个年轻的鹿晚游，更是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心以为他是个温和的好人。
相比于如今的百里渊，他这些年，也太差劲了。
「……」
不愿承认自己连个愚蠢的傢伙都比不过，秦如风脸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微微抽动着。
他不得不借用喝水的机会，悄悄掩饰自己脸上表情的失控。
可是抬起水杯的剎那，他又想起，自己就连曾经宗门内的种种苛待，都没有亲自给成亲之后的鹿晚游道过谦，便嘴唇颤抖得连茶水都喝不下去了。
在鹿夫人冷淡的目光下，百里渊逐渐感觉自己前路迷茫。
他的坦白，好像为他选择了一条最为兇险的道路。似乎下一刻，就要被赶出去了，连再见鹿晚游一面都没有可能。
事已至此，退也不可能了，百里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一边劝说鹿夫人，孙长老虽然对飞星洞天的贡献不小，但是实在不堪被称为鹿晚游的师父；一边解释，救命的灵藤并非宗门授意赠送过来，而是李音师姐一人的善举，旁人尤其是他本人，都不配与她分享这份感激。
灵藤……说到这里，百里渊直接支撑不住了。
顶着鹿夫人越来越震怒的表情，他一撩袍角，径直单膝跪在了地上，朝鹿夫人赔礼。
「那时，是我头脑昏聩，心胸狭隘，没有看清事情的严重性，还一心想与她做交易，换得两人之间关系缓和……几乎就要因为我一人的自私，耽误您的病情。幸亏师姐后来补救，您也及时获救，才没有酿成恶果，否则，我罪孽深重！」
鹿夫人听得脸色发黑，胸膛一起一伏，连着深深喘了好几口气息，才感觉唿吸稍微匀了点。
她之前哪里能想得到，每次回来都喜笑颜开的小女儿，背后其实还经歷过这些呢？
她可怜的小鹿儿，这都是些什么事？！
「你们……你们真的太欺负人了！」鹿夫人捏拳咬牙道。
鹿晚游也被勾起了伤心的往事，心中多酸楚，看母亲气急，反过来赶紧安慰道：「母亲别生气了，都已经过去了，现在都没事了，你看我也是好好的。」
鹿夫人只得狠狠在她嵴背上抚摸几下，根本不知该如何疼她。
百里渊沉痛道：「如今我心意已明，知道她对我的重要性，也开始对过往一切开始反省，彻底明白了自己的过错。不敢奢求您的原谅，只想告诉您，若之后鹿家再有任何麻烦，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绝不会如以前一样戏弄推诿……」
眼前的百里渊，虽然言谈恳切，还单膝下跪赔罪，显得诚意满满，但依旧不足以打动盛怒之下的鹿夫人。
尤其听他话里话外，还有对自己女儿的爱意，更觉荒谬。
喜欢她，为什么还不好好珍惜，却要这样对她？！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女儿许配给这样一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百里渊，你的帖子我收到了，你请回吧。」鹿夫人神色不虞，不仅热情没了，连之前的尊称也不要了，直唿其名，眼眸更添鄙夷，「我们鹿家，今日不想留你这样一位客人。」
这便是百里渊坦白一切之后，得到的最终结果。
他早想到了，可心中却总忍不住怀抱着一丝希望，妄图用自己的真心实意，去换回一些微末的谅解。
结果，自然是失败了，可见他之前错得有多严重。
地砖磕得膝盖生疼，即便对方已经下达了无情的逐客令，但百里渊还是没有站起身。
他的表情痛苦又纠结，眉头紧紧皱着，始终抹不平，嘴唇更是苍白，在不说话的时候，倔强地抿成一条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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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于人前，赔礼认错，于他来说实在是一份稀罕事，心中怎么可能没有羞耻感。
若承受不住，利落转身，是可以终结这一切，然后呢？
然后他能获得什么？
想起了自己从梦境之中总结的那些经验，要敢于表达心意，要多说，要让人家知道，他现在的后悔和愧疚，还有日后改正的举措。永远闭着一张嘴，谁能懂他心中所想？
忍着难堪，还有鹿夫人对他的万分不满意，百里渊艰难开口，继续说道：
「我天性不擅感情，或许醒悟迟钝，但敢保证，我对鹿小姐的心意是认真的。过往种种是我做错了，我如今早已明白。我今日敢当着您的面，承认这些错处，就是做好了准备要重头再来，尽我所能地弥补她……即便鹿小姐不接受也没关系，我的心意一直在这里。」
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不仅絮絮叨叨说了自己一路对鹿晚游的担心，还说了给她庆生的期待，更有购买礼物所花费的心血。
「我知这些还远远不够，但我如今已经开始改正了，愿您与她在想起我的时候，不要只觉得我是一个冷血刻薄无情无礼之人……」
也明白以前的百里渊是一个多么心高气傲的天才，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确实不容易，听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手上还拿出装有礼物的百宝囊，鹿夫人的胸口终于没有之前那么疼了，得到了稍许的安慰。
可是她一看女儿的面色，鹿晚游只是皱着眉头，扭开脸，嘆息着并不愿对百里渊的言行多评价，鹿夫人便清楚了她的心意。
「礼物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们家中并不缺少这些东西。」
鹿夫人是坚定与女儿站在一起的，「真心诚意错了时候，并没有什么用。她需要你时候，你不在，如今不需要你了，你再来献殷勤也是枉然。走吧，不要让我看见你，敢欺负我的宝贝女儿，我只是训斥几句赶走你，已经是轻而又轻了。」
「……」
穷尽一生的口舌都用在了这里，却依旧没能改变任何一点现状，浑身上下的衣裳仿佛漏风，寒气吹得内脏都缩紧了，百里渊深深嘆一口气，无奈且痛苦地看向鹿晚游，始终未能从她那边，得到一两个回眸。
最终，他只能恍惚地从地上起身，重新挺拔地站立好，随后郑重地沖鹿夫人最后行了一礼。
「多谢夫人宽宏大量……」
被驱赶出来，任凭百里渊怎么不情愿，也还是不得不往鹿家的大门口走。
听说过所有消息的鹿斐鸣，是唯一一个出来送他的。
百里渊笑不出来，正要回头道谢，没想到迎面却是一拳，正中他面门。
这人长期病弱，力道不大，可依旧结结实实地打中了百里渊，令他惊愕过后，苦笑一声：「多谢。」
鹿斐鸣还挺喜欢他这个朋友的，但是也生气他之前如此对待鹿晚游。
听他还多谢自己，也是稀奇，又气又嘆道：「你一个大男人，居然欺负我妹妹！我做哥哥的没什么本事，只能帮她打你一拳了！」
「多谢你将我打醒。」百里渊正色道。
鹿斐鸣继续皱眉：「她居然没有在我们面前，说你一个字不好，什么都瞒着！我真是又气她，又气你！」
百里渊想起此事，心中也是一阵阵的抽疼，羞愧低头。
他如何对待鹿晚游，鹿晚游又是如何对待他的？两相对比，对他来说简直酷刑。
「她是个善良之人，就连我这种人，她也不忍心口出恶语……你帮我感谢她。」
「我帮你说话有什么用啊。」鹿斐鸣的心情也是复杂，「再帮你，我妹妹也不可能原谅你的，她性子虽软，但有自己的倔脾气。」
她的倔脾气如何，百里渊怎么会没有体会呢，越想只觉得越是心中怅惘。
他又拿出最后一丝寄託，将百宝囊塞到鹿斐鸣手中，希望他能将里面的礼物，转交给鹿晚游。
「别送了，你当面给她她都没要，再借别人手，她只会觉得你强压她，更不开心的……」
鹿斐鸣摇摇头，眼神中明显已经不再对百里渊这人抱有期待，充满惋惜。
「虽然你这个朋友还不错，但事已至此，你还是走吧。想想秦家主确实比你更加适合她一些，你也不要不服气。唉。」
第71章
上门做客, 姿态前所未有的恭敬，结果还是被人驱赶出来。
这在百里渊的生涯之中，也是独一份了。
他垂头丧气地站了一会, 却并没有立即御剑离开此地, 而是暂时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待着。
即便挽回鹿晚游的结果令他意气消沉, 但调查秦如风与黑影的可疑之处还必须要做下去，宗门任务不得有失。
黑夜，星月满天，百里渊端坐于附近山川的秃石之上，俯瞰下方鹿家大宅的灯火通明。
现在鹿家的众人, 应该都陪坐在秦如风这位贵客身边，同他说话吃饭，气氛和睦。
自己身份与他相差并不太多，曾经也在鹿家得到过优待, 如今却只能坐在这块冷冰冰的石头上，餐风饮露, 两相对比之下, 令百里渊孤寂又恍惚。
再盯着看下去, 心中的酸意便止不住了, 百里渊只能逼着自己收回视线, 强迫用打坐来平和内心。
同时, 在心中极力期盼着, 秦如风这个人，最好明天一早就从鹿家的大宅里面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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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鹿夫人心疼女儿之前吃苦, 拉着她一同睡觉, 母女两个睡前说了很多。
「唉, 我的小鹿儿啊。」
了解过她的心思之后，鹿夫人怜爱地将她抱在怀中，感嘆道，「既然你不打算再搭理那位百里仙君呢，那秦家主呢？你对他怎么看？」
这也是鹿晚游心中无奈的地方，她好像没有办法喜欢秦如风这个人。
他很好，很温柔，待在他身边很令人安心，跟他做朋友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但其他更多的想法，就没有了。
鹿晚游知道秦如风对她这样好，是因为什么，只是她完全没有办法回应以相同的感情，这就导致秦如风对她越是好，她便越觉得有压力，心中还时时惭愧。
「我真的……」鹿晚游缓缓说道，「只当他是朋友，也跟他说过，但他总说不介意，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鹿夫人一边轻抚着女儿的后背，一边略微皱着眉头思索。
不知怎的，她之前一直对秦家主的印象很不错的，今天这一遭，却莫名开始有些不喜欢他了。
尤其是下午那段时间，百里渊固然令人痛恨，那秦如风呢？
他将百里渊拉出来的样子，他坐在旁边淡定喝茶的样子，鹿夫人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他当成了排除异己的工具，心中有点不舒服。
两个男人，既然都喜欢她女儿，互有争斗很正常，但应该堂堂正正来争，背后这点小心机，令人不喜。
怀疑不充分，只是鹿夫人见多识广的一种直觉，她就没有对女儿说太多，只轻声道：「明日族中要开始准备祭祀了，不好招待外客，你一早就去跟秦家主说清楚，让他早些离开吧，以免我们忙起来，对他招待不周。」
「嗯。」埋首于母亲怀中，鹿晚游闭眼点头。
第二天清晨，百里渊正在原地打坐做早课的时候，便听见山边一阵不寻常的动静，以念力进行查看，居然是秦如风一行人已经从鹿家出来，经过这里了。
这么早？说不定连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
想起自己的期待居然真的实现了，百里渊哼笑一声，心中总算痛快了一些，随即消除气息，隐蔽行踪，悄悄跟了上去。
*
按照定好的时间，鹿家要准备出发去飞星洞天参加孙长老的追思会了。
鹿晚游一直想拦着母亲，让她尽量别出门，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去忙就可以了。
即便她并不想再次回到飞星洞天，但为了母亲的健康，这些都无足轻重。
但鹿夫人这一次，说什么都不允许。
不仅如此，她还要求，鹿晚游陪着她一起过去。
「这一个个弟子真的太过分了，我倒要亲自过去看看，他们还敢不敢再欺负你！」
鹿夫人那天的气性，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除，并且做好了要去找飞星洞天老掌门讨要说法的打算，毅然地带着女儿一起，踏上了前往飞星洞天的旅程。
她们提前一日到了，前面已经陆续来了不少客人，都得到了飞星洞天的妥善安排，各自分配住处。
而轮到鹿家这边，待遇立即就不一样了，站出来负责接待的，是百里渊本人。
不像上次去鹿家拜访，是他一路不眠不休还被风吹雨淋之后略有狼狈的形象，这一次，百里渊器宇轩昂，英姿俊朗，稍一伸手，举止间就全是令人过目不忘的利落潇洒。
「恭迎鹿夫人，鹿小姐。」鹿晚游习惯站在母亲侧边的身后，百里渊在门口迎接她们说话时，还得稍微将身体偏一偏，才能看见她的半张脸颊，「二位请。」
这边山门有点陡峭，鹿晚游怕母亲不好走，便要上来搀扶母亲。
谁知还没动身，就听见母亲突然对百里渊说道：「怎么是你，你们宗门里没有其他弟子了吗？」
惊讶地看着甚少会这么严厉的母亲，鹿晚游止住动作，明明刚刚还和颜悦色的，结果一瞧见百里渊，母亲脸色就变了。
百里渊的笑容，也不得不带上了几分尴尬。
他好不容易将鹿家人盼来，还惊喜看见鹿晚游也在其中，正欲恭敬表现一番，结果却还是会被鹿夫人不满诘问。
为难之下，百里渊只能在心中暗嘆一声，面不改色说道：「这几日接连有贵客盈门，没有外出的弟子们都在忙于接待，我……」
他本来想说，自己多少要比那些弟子们强些，会尽力将鹿家安排得很好，不至于得罪贵客，但话才出口没多久，还没等他自信起来，就被面容看着和气的鹿夫人给截断了。
她不愿听百里渊多说话，直接摇头，要求换人。
「我听闻，百里仙君是飞星洞天的中流砥柱，日常事务繁忙，这样的人来给我们引路未免大材小用了，我们鹿家也不好用这等小事来打搅你，还是让其他人来吧。」
鹿夫人此时的态度，看着软和，但实际上并不好说话，一下就让百里渊僵在了当场，有些无所适从。
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百里渊就知道，鹿夫人必定不会再对他有任何好脸色，以后除了鹿晚游，他还得事事陪鹿夫人的小心，可谓是难上加难。
但也没预料到，这些困难，从进门这一刻，就开始了。
看着对他颇有嫌弃故意为难的鹿夫人，百里渊心中不由生出一阵苦涩。
之前鹿晚游被门中那些碎嘴的弟子们刁难时，也是如他现在一样的心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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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看大家僵持在这里堵着山道，鹿晚游也心疼鹿夫人的身体，站上前来小声道：「母亲，我们就先进去吧，飞行这么长时间，你现在需要尽快休息。」
她的话语，让百里渊看见了一些曙光，感激地看了鹿晚游一眼之后，他正欲在旁边添一把火，就看见鹿夫人慈爱地在鹿晚游手上拍了拍，笑道：「在这里站一会，有什么要紧，他们这边山门风景不错，我还能多看一会。」
「……」
百里渊只得立即将近在嘴边的话，全都吞回去，心头微苦。鹿夫人跟鹿晚游两人，果然是母女，看着外表都柔弱安静，内里却都有各自的坚持，并不好惹的。
一方是长途跋涉而来、根本得罪不起的贵客，一边是百里渊想要尽力挽回印象的心思。
思来想去，最后百里渊不得不掩盖下自己的失望，退让点头。
「既然鹿夫人您提了要求，那我当然照办，这就去另给你找一个体贴的弟子过来，帮您引路，稍候。」
再一次被嫌弃驱赶离开，百里渊在临走之前，深深地看了鹿晚游一眼，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还有委屈，谁知鹿晚游也仅仅只是在与他对视过后，便嘆息着转开了视线，什么话都未曾多说。
沮丧的百里渊在离开后不久，就找到了一位心腹师弟，让他过来好好招待这母女二人并鹿家的一众侍从们，叮嘱他千万不能有任何的怠慢。
宗门上下，自从上次大比之后，谁人不知道百里师兄如今的钟情对象呢。
那些曾经不懂事的、兴风作浪的、助纣为虐的，前几天还都被他教训过一顿，现在个个乖巧，都恨不得好好表现，求师兄的原谅。
更不必说这位一心想为百里师兄助攻的师弟了，过来接待时极其热情，笑容满面，路上的沟壑台阶，全都一一给鹿夫人及时提醒，头顶的屋檐山景，也认真为她介绍，没有半点含煳。
只是说话间，总会时不时插一句对百里渊的夸赞，比如师兄曾在这里迎战过什么人，那殿内的某珍宝是师兄外出寻得的。
鹿夫人心中明镜一样，微笑听过三次之后，终于开腔道：「小仙君，你口才不错，领我们一路进来讲得也好，但能不能不要总是提起你师兄呢？我不爱听到他相关的。」
这位夫人，看着面善，说话还真是直接啊……想起了百里师兄之前的交代，那师弟只能挠挠头尴尬笑着应了，心中略为师兄感到惋惜。
给她们母女安排的临时居所，是飞星洞天风景最为秀美的明月湖边，抬头见山，低头见湖，不与其他宾客们混居，十分的安逸清静，这也算是百里渊独一份的偏心了。
对这个安排，鹿夫人还是挺满意的。
侍从收拾屋子，母女二人则坐下来喝茶，百里渊给她们提供的茶叶也是极品，鹿夫人一尝就能尝得出来，笑着摇了摇头：「也算他费了点心思，可惜了。」
正休息着，外面传来禀告声，侍从说有飞星洞天的弟子想要求见小姐。
「见我？」鹿晚游实在不知，自己刚刚过来，会有哪个弟子，这么热切地就要过来见她。
她此前在这里，还真没有这么受欢迎过。
疑惑地出门，鹿晚游满心以为，可能是那位器修师姐？或者是李音师姐？
不过李音现在应该正在妖魔两界中调查线索，无暇回来呢。
等绕到门口一看，正在外面等着她的人，大大超出了鹿晚游的预料，居然是钱威？
那个在竹林里面挑衅她，觉得她的到来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秘境机会，导致他无端损失掉机缘的人……
尽管那天两人之间的争论，最后被百里渊的出现给压制下去，钱威也因为闹事而被百里渊惩罚，但这位师兄一直对她心中有火，之后多次与鹿晚游见面时，虽不再主动找事了，也向来都是白眼相对，没个好脸色。
没想到，今日却主动找了过来。
鹿晚游眉头不由一皱，闹不懂他这么着急过来的目的。
莫非是这么久了，他心里还记挂着名额的事情，要再过来闹上一闹吗？
鹿晚游迟疑地走过去：「你……」
而钱威则是涨红了脸：「鹿小姐……」
两个闹过矛盾的人，乍一见面，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清了清嗓子，鹿晚游正要来问个清楚，却见钱威突然闭嘴，对着她纳头便跪，接着便在她瞠目结舌的表情中，狠狠沖她磕了三个响头，磕得额头不仅沾染灰尘，血丝也马上出来了，就连旁边守门的侍从都给看傻。
「钱、钱师兄！」鹿晚游呆了一会，被他面红耳赤却郑重无比的样子给吓到了，赶紧招唿侍从们过去将他搀扶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就算两人之前有过一些争论，要说清楚，今日轻言细语互相说说也就是了，一杯茶水泯恩仇，何必如此。
钱威的跪却是真心实意的，即便被人扶了起来，冲着鹿晚游也是不停抱拳行礼，那样子，是真的对她无比感激，这倒让鹿晚游彻底不明白了。
「师兄何至于此？」让侍从拍掉他膝盖上的灰尘，擦净他额头上的血迹，鹿晚游惊疑问着。
屋内，听见动静的鹿夫人，也挑起了窗子，好奇地看向外面一切。
「鹿小姐，之前与你争执不休，事后还对你颇有怨念，都是我这人心胸狭窄不识大体，如今想起当日的冒犯，真真羞愧，望你宽宏大量，不要计较我的无理，若能得你的原谅，在下，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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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对之前的旧事来道歉的，人家态度诚恳无比，鹿晚游也没有得理不饶人的脾性，自然笑道：
「不妨事的，这事已经过去了，本就是我的出现让师兄你失去了机会，你对我心有抱怨实属正常，我不会怪你，只求你也别怪我就好，为了家族，那秘境我是非进不可，抢了原本属于你的机会，也在这里对你说声抱歉。」
「委实不敢当！」对鹿晚游的回礼，钱威直接避开了，满面羞愧。
「实不相瞒，我这人确实锱铢必较，这事一直记了很久，但前段时间我突然听说，鹿小姐心怀大爱，派人去悉心照料一个凡人村落，正巧我祖母病重，得鹿家照顾才能安然痊癒，留得性命，这样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只能赶紧过来给你磕头了。」
「？」他这番话，让鹿晚游又是一愣。
她还以为，钱威这次会过来道歉，应该是百里渊强逼的呢，毕竟上次两人冲突，也是百里渊出手解决的，谁知竟是她误会了。
再经过一番了解，才明白真的与百里渊无关，钱威过来磕头纯粹是他自愿的。
要说也是巧合，鹿晚游为了报答李音送灵藤救命的恩情，让人去照顾李音幼年时生活的凡人村落，给其中的村民解决了不少困难，其中就包括为年迈的老人治病。
钱威的祖母是过去这个村子探亲的，谁知一下病倒，村医束手无策，多亏鹿家派过去的人及时救治，才最终得以康復。
而钱威知晓这个消息，也是往后很久的事情了。
祖母对他无比重要，是他修仙之后，在凡间最重要的牵挂，这下子立即对鹿晚游感恩戴德，铭记于心，将所有的感激和后怕，都保留在刚才所磕的那三个响头里。
弄清缘故之后，鹿晚游心中莫名一松，笑道：「若真论起来，你不必谢我，该去谢谢李音师姐，我是为了报答她的恩情，才这么做的，结果能帮到你家的老人，想来也是冥冥之中，我与老人有缘呢。」
话一说开，钱威此时真是感慨万千，对鹿晚游哪还有什么恶感，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鹿小姐，你救我祖母的命，便是救了我的命，日后别说是一个秘境名额了，只有你有任何要求，招唿一声，我必答应！」
好不容易将钱威送走，鹿晚游一回屋子，就听见鹿夫人问道：「还有人为秘境名额刁难过你？」
鹿晚游笑：「这不都已经和解了吗？」
鹿夫人想了想，还是不高兴的哼一声：「这个时候表现是不错，但之前的言行，肯定也气人，可怜的我小鹿儿啊，若不是做了件好事，现在还得被人怨恨着。」
鹿晚游只好用茶转移走母亲的注意力：「喝茶，喝茶……」
似乎是钱威的过来，开了一个头，之后就一直有源源不断的弟子们来这边。
要么是给鹿晚游送点小礼物，要么就是不好意思地给她塞纸条，上面写着一些抱歉的话，说之前也人云亦云，跟着一起议论过她如何如何，现在也知道错了，恳求鹿晚游的原谅。
整个宗门，对鹿家从上到下都充斥着一股热情和小心，即便她们没有跟其他宾客们住在一起，但供应的茶水点心，还有在外随时等候吩咐的弟子却丝毫不少，没有任何怠慢之处。
傍晚时候，与鹿晚游相熟的那位器修师姐也过来了，鹿夫人知道她是少数几个曾经对鹿晚游好的弟子，拉着她感激连连，送了她一对镯子，还邀请她日后有空，就去鹿家做客。
其他弟子们在鹿夫人这里，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那师姐笑着点头，先是拿出一大包的珍贵药材，递给鹿夫人，祝愿她身体康健，福寿绵长，乐得鹿夫人喜笑颜开。
接着又拿出一张琴还有几本琴法，要送给鹿晚游。
「这琴是我新做的，用到了你之前送我的那些材料，第一次，手比较生，做得不好，鹿小姐你不要嫌弃。这些琴法，则是我们宗门里万法楼的珍藏。」
若单单只有琴，鹿晚游也就收了，现在居然还看见了万法楼里的珍藏琴法，鹿晚游便如论如何也不敢动，想要将这些都退回去。
「别怕，不是我擅自做主，这些都是掌门让我做的，鹿小姐你就放心收下吧。」器修师姐笑道，「掌门还邀请鹿夫人您稍后前往大殿，他有些话要对您说。」
与这位老掌门见面，也是鹿夫人的心愿，正好可以与他说说自家女儿在飞星洞天受委屈的事情，看这么大个宗门，是怎么有脸欺负个小姑娘的。
鹿夫人立即动身，在这位器修师姐的带领之下，前往大殿。
鹿晚游则在侍从的陪同下，留在屋中暂作休息。
中间，又有些弟子过来探望，不足为道，最后到天黑之后，百里渊居然来了。
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之前在山门口见面时的挺括外袍，如今多了许多划痕褶皱，像是树枝山石狠狠划过……
他没好意思进屋，就站在院中跟鹿晚游说话，手掌一上翻，掌心便立即多出一只乖巧的猫。
这猫浑身雪白，瞳生异色，甚为罕见。
「我听你哥哥提起，你喜欢这个，正巧后山有一只罕见猫妖，被我除了，如今妖性尽失，恢復原身，足可以放在身边做个爱宠，所以想来送给你。」
原来他这一身痕迹，是去后山除妖了……
这一天光是收礼物，就已经收得鹿晚游手软，现在见他又送来一个，还是个活物，她皱眉头疼，不知该不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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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雪白小兽，妖性刚泯呆呆傻傻的，在百里渊这样凶煞之人的怀里也是喵呜可爱，令人忍不住就想走过去摸它几下。
可是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鹿晚游又忍不住迟疑。
两人相隔一段距离站着，谁也没动，仅有一只小猫在中间时不时仰头喵呜一下。
正巧此时，与掌门会面过后的鹿夫人也回来了。
百里渊赶紧拜见，将心中所想又说了一遍。
不知道与掌门谈过些什么，鹿夫人现在看百里渊的神色，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排斥了，瞧这小猫也煞是可爱，当即便说道：「行，那便收下吧。」
百里渊面露喜色，也不等鹿晚游反应，便走过来，亲手将小猫放到鹿晚游的手上，吓了她一跳，只得赶紧用胳膊小心护住，生怕这个小东西不小心掉到地上去了。
「总算送了一个你喜欢的东西。」百里渊眼眸闪烁，嘴角上翘对她笑着，明明外间已经天黑了，鹿晚游恍惚间却觉得他这笑容，有点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等他走了，母女两个进屋，鹿夫人才感嘆道：「真没想到啊，他居然为了你，去跪求他们那个不问世事的老掌门帮忙了……」
第72章
西庆城的一场大比, 飞星洞天遭遇了两件事。
一件是孙长老与孙萝两人突然遭袭，一死一伤，现在还未调查清楚原因；另一件就是被宗门寄予厚望的百里渊, 当众公布自己的心意却还被人拒绝。
老掌门出关, 主持大局, 一边派弟子前往妖魔两界调查线索，一边联络界内所有宗门世家，团结力量共同商议对策。
如此严肃的环境之下，百里渊的个人感情问题，便根本不可能在掌门的关心范围之内。
是百里渊自己, 主动去掌门面前告罪，承认自己在担任镇派弟子期间，没有为其他师弟师妹们做好表率，带头排挤欺负过鹿晚游这样一位世家的小姐, 损害了宗门的名声，也连累鹿家现在对宗门的公正与否颇有微词。
百里渊跪地沖掌门表示, 他本人愿意承担后续的所有责罚, 但希望掌门能秉公处理这件事。
等鹿家这次到访的时候, 由宗门出面, 对鹿家和鹿晚游做出相应的弥补, 这些并非单单是为了他个人, 更是为了宗门的声誉着想。
向来器重百里渊的掌门, 怎么可能不清楚他这样说的意图。
起先还用事有轻重缓急的由头拒绝过，表示这么多贵客要相聚在此，不宜厚此薄彼。
后来, 却禁不住百里渊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 开始为他百折不挠的深情而动容, 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搀扶百里渊起身时，掌门嘆息道：
「此前，我一直担忧你身上杀性太重，即便肩负起整个宗门，处事手段过于刚直也会惹来灾祸。如今，你能动情，心繫他人，也算是开始长出一颗仁心了。」
所以，鹿家才能从一到飞星洞天的山门开始，就享受其他势力都享受不了的超级待遇。
各家势力在飞星洞天面前一视同仁，但鹿家远超其上。
吃喝的招待都是最好的，住处也最为幽静秀美，不会被外人随意打搅，院外永远有弟子细緻服侍，与门中任何人路过都会得到热情招唿，以前欺负甚至只是暗中议论过鹿晚游的人，现在都会小心上门来赔礼道歉，恳求原谅。
为了安抚这母女两人的情绪，飞星洞天可谓倾尽全宗门之力对她们展露热忱和歉意。
能想到的事情，都尽力做到了，该责罚赔罪的人，也一一督促，做不到的如孙萝这种曾经故意挑事的头头，如今既已经疯癫不正常，那不说也罢……
这些表现，并非百里渊一人所能操控的，更多的是必须仰仗老掌门所下达的命令，才能让整个宗门的动作都整齐划一。
而且，既然答应了百里渊，掌门就不仅仅只是简单应付一下而已。
他派人过来给鹿夫人递送药材，是间接为灵藤的事件表达愧疚，又让炼器堂制作古琴，拿出万法楼内珍藏的琴法，送给鹿晚游，则是对她委屈借读经歷的弥补。
将鹿夫人请过去，掌门更是亲自与她相谈，一边训斥百里渊曾经的言行，表示宗门会惩处他，一边则自愧宗门内的某些风气，让鹿小姐在这里受了委屈，以后会尽量规诫这些弟子。
这些话，从修真界第一宗门的德高望重老掌门嘴里说出来，分量是相当重的，诚意十足。当即就让替女儿感到委屈的鹿夫人，心中的抱怨小了一多半，脸上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所以她在晚上回来的时候，瞧百里渊顺眼了些，愿意收下他辛苦送过来的小猫。
给鹿晚游说了这些事，鹿夫人爱怜地将雪白的小猫抱到自己怀中，轻轻抚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谁也没说被欺负的人，就一定要选择原谅，一切还是要看我们小鹿儿自己的心情。」
手中变得空荡荡，鹿晚游听见了母亲的话，只能低下头，略微笑笑：「我早跟他说清楚了，不想跟他再有牵扯。」
百里渊的变化再大，追悔再深，也始终改变不了，洞穴梦境对鹿晚游的影响……
与百里渊在一起，自己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还是各自安好吧。
听懂了女儿的意思，鹿夫人将小猫整个抱起来逗了逗，笑道：「那等这次回家之后，我们就再不理他了吧，歉既然道了，也不占他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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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听见这母女两个对话的百里渊，现在情绪正好，为自己终于成功送出一件令鹿晚游满意的礼物而觉得心情畅快。
不枉费他跑去后山擒拿妖物所付出的一番辛劳。
耳边听得有师弟来报，说秦家家主终于在这个时间，姗姗来迟了。
这是百里渊早就让人提前看住的，听见消息的剎那，他立即面容冷峻，拍了拍身上除妖时所弄出的狼狈痕迹，一身妥帖地前往山门，亲自去迎接秦如风这一行人。
自从上次他偷偷跟踪秦如风，跟了很久，发现了巨大的疑点之后，今日总算有机会，继续对这人进行另外的试探了。
招待秦如风，跟之前招待鹿夫人和鹿晚游的心情，截然不同。
百里渊手向里一伸，表面恭敬实则防备盯紧：「秦家主，请。」
没料到会是他，秦如风回以一个内涵颇多的笑容。
「真是令人受宠若惊，今日居然得百里仙君亲自相迎。」
百里渊脸上假意客气：「秦家主这样的贵客，自然不能随便交给其他弟子来接待。」
两人并排走在前面，互相之间的话却不多，所谈论的多少内容，还是与鹿家相关的。
「鹿家的人，是否已经到了？」秦如风丝毫不避讳问询百里渊这个问题，若能因此令百里渊心情不快，那不是更好？
「中午便到了，已经安排妥当，不劳秦家主费心。」
「哦，鹿小姐是不是也一起来了？现安排在何处？」秦如风又问。
他似乎特别喜欢用跟鹿晚游相关的问题，拨弄百里渊的情绪。
「她来了，住在明月湖边。」百里渊眼神阴沉地看着他，明知对方故意，但就是会被影响到。
「那倒是个不错的住处。」秦如风满意笑着。
他高兴，百里渊就没那么高兴了，侧头瞧他，眼神锐利中带着审视：「秦家主似乎对我宗门各处的风景布局，瞭然于心啊。」
这样的问话，并未激起秦如风脸上任何一点慌张，他依旧目视前方，淡定而笑：「来过几次，有些印象。」
剩下的话，他不多说，百里渊也不好多问，尽管心里头现在正压着一块巨石，也得暂且隐忍不发。
一路将秦如风领到了事先安排好的住处，秦家虽为第一宗门，但这次在飞星洞天面前，也依旧越不过鹿家去，是跟其他客人们一起住在宾客区的。
单独的一个院子，布置得倒也别致，配秦家这种等级，不委屈。
进去之后，百里渊仰头看天，像是在酝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他转身沖秦如风道：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几年前，秦家主亲自过来拜访的时候，似乎也是我领您进来的，也是这个院子，您当时还夸赞这院中的桃花开得不错。」
从踏上飞星洞天的地界开始，秦如风的心内，便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上一世，他是飞星洞天的弟子，这一世，却成了宗门的客人。
如同百里渊方才脑中所想到的情景，秦如风也正好想到了那一幕，那时他是领路的百里渊，现在却成了被领的秦如风。
世事在他的操控之下，变换得还真是有趣
察觉到百里渊说话时候，眼眸之中没有遮掩住的异样目光，还有他故意在上句话中所泄露出来的错处，秦如风立即便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的念头。
他在试探。
用这样漏洞百出的一句话，来试探他是不是秦如风本人。
因为夺舍的人，是没有原本身体记忆的。
若他面对百里渊刚才话中明显的错误，无动于衷，甚至还跟着附和，直接就会令对方起疑。
只是秦如风也不知道，自己的夺舍将秦家人都遮掩过去了，怎么单单就被百里渊这人怀疑上。果然这个傢伙，就是自己这次过来，需要对付的最大敌人。
不过，他虽然没有秦如风本体的记忆，难道还没有做百里渊时候的记忆吗？
这个愚蠢的年轻人，想用他都知道的事情来考验自己，未免太可笑了。
于是，秦如风脸上露出淡定的笑容，一一对百里渊上一句话中的错处进行了反驳。
「百里仙君年纪轻轻，怎么记性就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几年前我过来，住的并不是这个院子，而是在隔壁。那时确实是你领我进来的，不过我称赞得可不是桃花，而是旁边的竹子。」
对秦如风的回答，饱含期待的百里渊，面容微微有些怔愣，像是被惊讶到，又像是不愿意相信背后的真相。
能在百里渊向来冷淡的脸上，出现无法遮掩的惊讶来，就证明此刻他心内其实早已经翻江倒海了。
秦如风满面而笑，这个愚蠢的年轻人，必定是怀疑起他的身份，才会选择用这句话来做诱饵，诈他的反应。
却没想到，自己能完全正确地回答出来，所以才让百里渊如此惊讶，甚至有点不敢相信。
让一向自信的百里仙君受挫了，秦如风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得意，很乐意看见对手失魂落魄的模样。
小孩子把戏，也敢拿到他面前来显摆。
「好了，多谢百里仙君今日替我领路。」秦如风心情甚好地下达了逐客令。
心情复杂难言的百里渊，只得在收拾过脸上神色之后，深深地朝秦如风看过几眼，缓缓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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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百里渊一步步走出院外，神情恍惚，他的身后则传来了秦如风吩咐侍从们收拾院子的声音，听着秦如风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声线，百里渊发疼发紧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这人是秦如风本体的概率已经极低了，他更可能的一个身份是，我自己？
离开院子前的最后一刻，百里渊回头，站在院墙的阴影之下，冷冷地观察着屋中置身于灯光之中的秦如风，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百里渊才阴沉着眸色，彻底从门口走开。
对秦如风身份的论断，并非是百里渊瞎猜，而是上一次偷偷追踪时，他意外发现的。
在一处深谷中途休息，秦如风恰巧将他身边的侍从都派了出去，导致他被一只腹中飢饿的魇鹰偷袭时，身边是没有其他任何人在的。
这是一个绝佳的观察机会，百里渊隐藏气息远远躲着，暗中盯紧了他的一举一动。
很快，百里渊就惊讶发现，在应对这只厉害的魇鹰时，秦如风这个修真界的知名法修，下意识里使用的应敌招数居然是召唤飞剑……
召唤的口诀，百里渊不用耳朵去听，只用观察秦如风的嘴型就能复述出来。
因为这就是同门日常所用的，他再熟悉不过了。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秦如风一个世家出身的法修，却将飞星洞天所教授的剑招使得极其娴熟，是放在百里渊面前都会令他眼前一亮的程度。
其中还有罕见的几招，百里渊自学过而门中其他人都不曾领悟到。
「……」
这个时候，百里渊心中的疑惑已经大大升起，眉头皱得死紧，连唿吸都带着紧张和小心，对眼前的人究竟还是不是秦如风本人，抱有极大的怀疑。
他本是为了追寻那一团黑影而来，却没想到，居然发现了秦如风可能已经被夺舍的秘密。
不仅如此，他脑子里现在甚至还有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想。
眼前这个秦如风，必定与自己有关。
因为他使剑唤剑的样子太熟悉了，百里渊看着他，就好像是在照镜子一般。
等最后，秦如风用他的本命剑，刺穿魇鹰身体，结果它性命的时候，这种怀疑便彻底在百里渊的心中烟消云散。
因为这把本命剑，百里渊自己也有。
那是与魂魄相连的，只有可能会在魂飞魄散之后消失，而绝不可能会赠给旁人。
「……」
意识到自己的追踪，挖掘出一个极其扭曲的真相，百里渊立即转身，没敢再看。
身后的秦如风在利落处理那魇鹰尸体，避免被侍从们回来之后发现他用剑的痕迹，而百里渊则背对着他，依旧躲在暗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回到了宗门，思索了许久，百里渊等到了这次迎接秦如风的机会，他用这番拙劣的试探进行了心底最后一丝勉强的挣扎。
这样明显错误的一句话，秦如风最好答不上来，他随便被谁夺舍都好，只要不是自己。
结果，令百里渊大失所望，秦如风对这件事记得很牢，跟自己一样牢。
一个夺舍了法修身体的剑修，用着他用过的剑招，知道他所知道的宗门秘事，操控着属于他的本命剑，现在更是说出了唯独记载于他脑中的事情。
这人不是他本人，又是谁？
最为关键的是，他还喜欢着自己也喜欢的女人。
现在，百里渊大约知道了，一次普通的闭关都能意外失败，导致秦如风心性大变，出来之后就对鹿晚游抱有浓厚的兴趣，绝对不是因为什么于死生之间顿悟，不想再隐藏自己的心意这么简单。
真相是秦如风被夺舍了。
被谁？另外一个叫百里渊的人。
第73章
修真界有三千大世界, 三千中世界和三千小世界，其间每一界每一天都在发生许多奇事。
就算只看宗门的古老典籍上的记载，百里渊也听说过, 曾经有一人, 意外去到另一个世界, 见到了一个与自己长相身份一模一样的人的故事。
所以，在验证了秦如风极大可能是他本人之后，百里渊经歷了短暂的震惊，便很快冷静下来。
他之所以去跟踪秦如风，原本是怀疑他与那兇徒的黑影有关联。
现在, 黑影还没有调查清楚，却意外知道了秦如风被夺舍的真实身份……百里渊一时恍惚，头疼得紧，只能自己撑住额头, 闭目养神。
这人为何而来？
是从另外的世界来的，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他宁愿冒险进行夺舍, 都要隐藏住自己的原本身份, 是因为什么？
黑影究竟是不是他？
自己在幻境中看他成黑影, 究竟是因为他与此有关, 还是因为他与自己为同一人, 所以被显示为黑影？
将思考的内容始终放在秦如风身上, 百里渊觉得自己百思不得其解。
他根本参不透秦如风身体里面这一丝魂魄的动机。
但是, 只要他将秦如风从闭关失败之后，一路出来所做的种种事情串在一起看，眼前的迷雾便立即清晰了。
刚出关, 这人的性命还生死难测呢, 他就让人来找鹿晚游了, 希望鹿晚游赶紧回家去，别去秘境，甚至还要打自己一顿。
未能完全掌控的夺捨身体，明明难以出远门，他却依旧要强撑着去盛家赴宴，名义上是为一个小孩子的出生庆贺，实际上应该也是为了见鹿晚游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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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页
至于传说中的什么见到鹿晚游时就晕倒的消息，百里渊想着，大约是太过兴奋了，孱弱的身体扛不住？
之后，秦如风在世家的圈子里拼命抬高鹿家的地位，借着第一世家家主的身份，让所有人都愿意给鹿家面子。
此举又赢得鹿晚游的好感，又能够在鹿家得到顶级的优待。
如此，才终于有了他如今跟鹿晚游较为亲密的关系，令自己每每看过去，都会心生嫉妒，头冒酸气。
「……」
将这些往事想得越是清楚，百里渊便越是忍不住咬牙切齿。
怪不得盛家那日，秦如风该是被夺舍之后，与自己见的第一面，可他那个时候，眼神里面就充满了耀武扬威还有不屑的怜悯呢。
原来这人其实什么都知道，对百里渊的心思也必定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他此次过来，特意换了一个身份和身体，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为了方便跟自己抢人的……
勉强想通了这一切，百里渊忍不住有点想骂脏话了。
这人会对鹿晚游情深意浓，就证明在他原先的世界里，是另外有一个鹿晚游存在的，所以才会被他喜欢上，喜欢到如今这个难以自拔的样子。
那他为何要突然跑到自己这边来，跟自己抢？
一人一个都不行吗？
还是说，属于他的那个，已经没有了？
想到这个极其可怕的猜测，百里渊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不仅立即僵硬着身体坐直了，连唿吸都在剎那间加重了好几分。
*
追思会第二天一早就要在正殿召开，各个势力的主要负责人都会前往。
鹿夫人要去，就轮不到鹿晚游参与其中了。
母亲走后，她便一个人留在屋子里面，悠闲地逗着小猫玩，百里渊这一次，是真的给她找了一个好礼物。
自鹿夫人病好之后，许久都没有见到一些以前的熟面孔了。
见众人正在大殿中聚着闲聊，她微笑着过去，与人打招唿，得到了众人超出常态的热情招待。
不管是世家这边，还是宗门那边，和以往比较起来，那态度的变化可太明显了。
微笑着应对众人的笑谈，关于人们针对鹿晚游选择问题的议论，鹿夫人推诿起来，还是轻车熟路的。
「这件事，如今在修真界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鹿夫人能否透露一下，您家小女儿，究竟心仪哪一位啊？」
鹿夫人保持微笑不变：「她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心仪不心仪的，回来还扑进我怀里跟我哭，说先是被秦家主吓了一跳，后又被百里仙君吓了一跳呢，这两位都是人中翘楚，别欺负她就好。」
世家的人帮着秦如风说话：「秦家主明显就对鹿小姐更加用心啊，还顺带着帮了鹿家好多忙呢！」
鹿夫人敷衍：「那是秦家祖上以前就跟我们鹿家有交情，秦家主重情重义，愿意多照顾她而已。」
宗门这边就乐意帮一帮百里渊：「按他这个冷傲的性子，能当众表明心迹，多不容易啊！您看您这次来飞星洞天，待遇就跟我们不一样。」
鹿夫人解释：「那也是因为之前小女过来挂名借读，所以我们家才跟飞星洞天攀上了一点关系而已。」
一顿含煳的言辞，将好奇或者不怀好意的人全都哄开，鹿夫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果然不出她所料，飞星洞天依然十分给她面子，位次很靠前。
想想百里渊还有飞星洞天的亏欠，鹿夫人便十分坦然地接受了。
追思会名义上是追思殒命了的孙长老，但更多的，是要让各家聚在一起，分享消息，商议对策。
老掌门主持，简短提了几句孙长老之后，便开始命人站出来，对众人汇报目前所掌握的线索，门中精英现在一半正在妖魔两界进行调查，每日都会发回大量的消息供人参考。
其他人全都听得全神贯注，因为都觉得这是事关整个修真界的大问题，所以都甚为关心。
唯一表面认真，心里好笑的，恐怕只有秦如风一个人了。
他这次的座位，依旧很好，但想坐得靠近鹿夫人一些的念头，则成了奢望，也不知道这个位置，是不是百里渊让人安排隔开的。
喝口茶，眼眸轻轻一扫现在正站在掌门身边的百里渊，秦如风被杯子遮挡住的唇角，露出一丝讥笑来。
动手的那天，他就应该果断将昏迷的百里渊带走，而不是顾虑什么孙萝的惨叫声。
留下百里渊这个妨碍，就导致他现在越来越会给自己找麻烦。
放下茶杯，秦如风嘆出一口气，抓人的事情，得赶紧想办法了。
在秦如风观察百里渊的时候，百里渊的视线也会在一次次环视完殿内众人之后，偷偷落在秦如风的身上。
只要想起，这个身体里面的灵魂，居然跟自己是一模一样的，连现阶段争取同一个女人的愿望都是一样，他就忍不住想皱眉。
夺舍？亏这个人能想得出来。
同样的问题，百里渊就曾认真地问过自己。
什么时候他会放弃掉自己原本的身体，转而去夺取另外一个认，转换成另外一种身份？
答案是不可能。
无论怎么问，都是摇头不可能。
不论是从身体、容貌，还是资质和前途，百里渊对自己都是相当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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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比谁差。
他想要什么，就会去努力争取什么，而不是通过夺舍这种骯脏邪恶的手段。
这样勉强占据而来的身体，他才不屑于拥有，这跟完全放弃掉自己，有什么两样？
除非……是魂魄觉得，这个身体曾经犯过大错，已经令他本人都生厌了，多看一眼都是累赘，才需要赶紧换一个，来自欺欺人地继续活下去。
「……」
想到这个可能，百里渊的心情又是一沉。
再看向秦如风的目光，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这个人，到底在他自己的世界都经歷了些什么，才会孤注一掷地走到这种地步，改头换面地来跟自己争抢。
看着，真令人可恨又可怜。
正一边听着大家的商量交谈，一边在脑中胡乱猜测，突然有个小师弟跑进殿内，不引人注意地来到了百里渊身边，附耳向他禀告了一则消息。
这是百里渊特意留在明月湖边守候的师弟，让他一有特殊情况，就赶紧过来给自己汇报。
现在居然就过来了，看来情况不小。
听过消息，百里渊神色一凛，微微沖掌门一鞠躬，得到了准许之后便快步从旁绕离大殿。
这追思会上有所有长老还有掌门坐镇，他如今都不是镇派弟子了，暂时离席倒不会引起什么注意。
根据师弟汇报的消息，说就在刚才，他送给鹿晚游的那只可爱小猫突然从屋子里面跑了出去，令鹿晚游无比担心，喊侍从们一起跟着到处寻找，但现在还没有消息。
百里渊哪里想得到，自己送出去的第一件令鹿晚游满意的礼物，第二天就「离家出走」了。
他这个送礼人，必须得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来。
立即和师弟一起，赶到了鹿家母女所住的明月湖边，百里渊果然见到鹿晚游现在正带着鹿家的侍从一起，顺着道路，在各处的草丛树梢上，寻找小猫的踪迹。
「咪咪？咪咪你在哪里？」
远远的，就能听到鹿晚游焦急唿唤的声音，她站起又蹲下，到处在找。
虽然有些不该笑，但百里渊还是被她给小猫取得简单又可爱的名字，给化软了心。
整理好神色，他快步走过去，当做自己是意外经过。
「怎么了？是猫不见了吗？」
见他这个时候居然过来了，鹿晚游赶紧站起身，慌忙的脸上，显得有些侷促。
「那个……我……」
面对百里渊，鹿晚游心里也十分愧疚。
人家昨天才给她送的礼物，她明明收下了，理应好好照顾的，结果今天就给弄丢了，显得好像是她故意一样。
不忍看她焦急的模样，百里渊稍稍捲起袖子。
「既然我遇到了，那我也来帮你找吧。」
知道他现在应该在忙追思会的事情，鹿晚游实在不好用这种小事来麻烦他，赶紧说道：「不用了，我可以和侍从一起找的。」
只是他们找了半天，确实半点踪迹也没有发现，实在不知这只雪白小猫，能跑去哪里。
百里渊已经开始仔细观察了起来。
面对鹿晚游的忐忑神态，他反而比较自在，还笑着安慰她道：「不用着急，这只猫毕竟是我找来送你的，我对它比较熟，会找到的，别担心。」
莫名的，在百里渊出现之后，鹿晚游的心情的确比之前要平稳了许多。
也许正是出于对百里渊的信任，觉得他既然能除掉这只猫妖，也必定能找到小猫的踪迹。
于是，开始不自觉地依靠他，鹿晚游的眼睛总是跟随着百里渊的动作而动，也会经常为他的短暂停留而激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边人正在努力找寻时，秦如风所安排的眼线也开始行动了。
秦如风本人虽然不能从殿内脱身出来，但是他早已经安排好了人手，时刻注意这边的动静，一旦鹿晚游身边出现了麻烦，他们秦家的人也是要跟过来尽力帮忙的。
「鹿小姐，既然猫丢了，那我们也一起跟着找寻吧。」
秦家侍从听从家主的命令，自然是一片好意，但这就惹得百里渊不高兴了。
他一个人就能替鹿晚游办妥的事，秦如风的人也想过来插手？
想得美，可别忘了这是在谁的地盘上。
于是拍拍手上的灰尘，百里渊站起身，冷眼瞧着那些已经忙碌起来的秦家侍从们，道：「不用麻烦你们，我已经找到小猫的踪迹了，你们这么多人，等下都可以回去，可别一拥而上把它给吓到。」
秦家侍从当然明白百里渊跟家主的不对付，听他这样说，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但并没有马上离开。
真被百里渊一句话就给打发回去，家主到时候，必定会狠狠罚他们。
「哼，不走？」
百里渊手朝前一指，面带冷笑，威胁道，「踪迹一直通向我飞星洞天的后山，小猫失去妖性虽不记事了，但多还记得它原先的巢穴，那里可是宗门禁地，普通弟子都难以进去，即便你们是秦家的贵客，也不能随便乱闯，我让你们离开，是为你们好。」
几个秦家侍从也明白这是在人家的地界上，胳膊拗不过大腿的，互相看了几眼，便站出一人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劳烦百里仙君了，我们几个，在此处陪着鹿小姐便好。」
这种没必要的照顾，在鹿晚游那里是通不过的，她微笑着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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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你们的好意，你们能来帮我，我很感激，现在既然已经找到小猫的踪迹了，我身边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陪着，你们若有事，还是赶紧回去吧，也许稍后秦家主就回来了，需要你们的侍奉呢。佚?」
众侍从都还记得，家主之前的吩咐是鹿小姐说什么，他们就要答应什么，不得违背，不得恳求。
如今鹿晚游这样说，大家就没什么好挣扎的了，只得一起抱拳行礼之后，转身离开。
这一群碍眼的苍蝇被赶走，百里渊心情更好，指着后山对鹿晚游道：「我这就进去看看。」
鹿晚游蹙着担忧的眉眼，上前问道：「后山什么时候成了禁地了？」
她之前来借读的时候，不还清扫过后山的山道么。
那个时候可没有这样的说法。
瞧她认真疑惑的样子，百里渊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承认了：「对不起，我是骗他们的，我只是不想让这么多人跟着。」
「……」
居然还撒谎，鹿晚游无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嘆息，顺便力道微弱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小猫应该确实是往里面跑了，后山的深处你们不要进去。」
用身体挡在前面，百里渊淡笑着俯视鹿晚游，对自己能再次帮上她的忙，感到心中一阵愉悦。
「里面很危险，我一个人去找就够了，你就留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鹿晚游还不愿意放弃：「我想进去看看……」
百里渊如今算是对她百依百顺，但这个时候依旧认真地摇着头，要将她拦在外面。
「听话，真的很危险，任务交给我，我会给你将小猫带回来的。」
被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后山深处的危险，鹿晚游心中真的生出了几分惧意，也就没再吵着要跟进去了，反而担忧地看向百里渊，眼眸中透露出愧疚。
「抱歉，还要让你忙活这些。」
「没事，是我想要帮忙。」
除妖对百里渊来说，是件轻松得多的事情。
但若是在山谷密林之中，找寻一只白色小猫的踪迹，就不太是百里渊的专长了。
他耗费了比昨日多出许多的时间，身上也更显狼狈，才成功地将那个「逃跑」的小猫给抓到，拎在了怀里。
又不能动粗，又不能展现战力，他今日可为这个小东西吃了不少苦头。
幸而抱回去之后，鹿晚游惊喜的神色，能稍微对百里渊做出一些安慰，他才觉得自己干得这件事，多少都值得。
「啊！咪咪……」
见小猫失而復得，鹿晚游脸上剎那的兴奋是掩盖不住的，赶紧便从百里渊怀中，将小猫接过去了，小心地一遍遍抚摸着，还顺手摘除它身上沾着的一些枯枝败叶。
等目光转移到百里渊的身上，鹿晚游才发现，他身上的状况更是不好。
袍子上的破损和灰尘就不说了，怎么闹得头髮上也不少……
「那个，你……」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给百里渊指了指。
百里渊侧头一看，自己掸起了灰尘：「让你见笑了。」
「不，是我要多谢你。」鹿晚游低头说道，「你送我的这只猫，我很喜欢，只是出来的时候没有关好门，一不小心就让它跑出来了……连累你找了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能听她说一句喜欢，便什么都够了，百里渊稍稍拍干净了身上，眼眸深深地凝视着鹿晚游：「不用不好意思，你喜欢就好。」
跟小猫相关的话说完了，两人之间好像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鹿晚游预备抱小猫转身回屋子去。
百里渊虽然很想跟着去，但心里没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干了这件事之后，依旧被她嫌弃着，连提都不敢提，只能一遍遍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意愿。
可鹿晚游一直在低头看猫，根本没看他频频望向屋内的神色，百里渊不由哀嘆几分，觉得自己大约没机会了。
正在此时，旁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两人一起侧头去看，见是鹿夫人在秦如风的陪伴之下，从大殿回来了，那边的追思会已经开完了。
瞧见他们两个会站在一起，鹿夫人跟秦如风都是一愣。
不同的是，鹿夫人很快将视线转移到了猫上，而秦如风则是暗暗地多瞄了百里渊好几眼。
「怎么了？」鹿夫人问，她对这个小傢伙也是爱不释手。
经过鹿晚游的解释，鹿夫人的心先是一悬，随后又稳稳落地：「幸好，幸好有百里仙君过来帮忙。」
百里渊一时间，何止是受宠若惊，高兴的样子，像是连自谦都忘记了。
瞧出他身上的痕迹，就知道他找猫不容易，鹿夫人笑道：「辛苦这么久，进屋喝杯茶水吧，反正也是你们宗门提供的，我转手一道。」
这话正合百里渊的心意，他自然点头。
后面，一路陪着鹿夫人说话回来的秦如风，心里却并不如何不自在。
他如今越来越不喜欢跟百里渊处在同一处空间了，尽管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内心已经开始逐渐变得焦躁。
尤其是现在，他感受出来了鹿夫人对待百里渊态度的改变，这让他觉得不祥。
「秦家主也请进吧，喝杯茶再走。」
鹿夫人用坦然的态度，将这两个互相不对付的人，一起邀请进了屋中，共同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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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渊跟秦如风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怀抱着不同的心情，一前一后笑着踏入屋中。
第74章
能进屋喝茶, 对百里渊来说，是多珍贵的一个机会。
他甚至已经隐隐看见了自己日后宽阔朝天的大道，所以整个人虽然依旧錶面淡定, 但眼神里却藏着浓浓的兴奋。
而秦如风脸上尽管一直带着往日的笑意, 心里头却并不舒服。
他假意安静坐着, 态度温和，脑子里想的却是何时能赶紧处置掉对手的念头。
茶水倒上桌，鹿夫人低头轻轻吹拂，百里渊跟秦如风两人坐在旁边陪同，鹿晚游则坐在别处, 抱着刚刚找回来的小猫，不停安抚，画面倒也和煦。
只喝茶未免无聊，所以鹿夫人聊起了刚才追思会上听到的消息。
「那妖王跟魔尊所说的话,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方才，在追思会上, 掌门让人跟大家汇报了几个探听而来的信息。
比较值得关注的就是, 最近一段时间, 魔尊跟妖王两人的身体都不太好, 似乎是同时遭遇了什么, 从而导致实力虚弱了下去。
他们也听说了飞星洞天这边的遭遇, 还有怀疑对象, 所以同时派人联络过来，表示绝对没有破坏两边和平的意图，更不曾派出手下做过此事, 让飞星洞天擦亮眼睛, 别被幕后黑手给挑拨离间了。
会上各家通气商议, 也未能讨论出一个明确的结果来，这才散场。
此时，秦如风想放下了茶杯，在目光不着痕迹飞扫了百里渊一眼之后，淡声笑道：
「我还是坚持之前的意见，既然妖王魔尊说了这样的话，也并未听说妖魔两界最近出现什么了不得的高手，人何必非要往那边去找呢，说不定这不得了的兇险人物，就藏在我们修真界这边呢。」
被他盯得很不舒服，百里渊反击回去一眼，也径直开口道：「那两个妖魔，诡诈多变，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嘴里所说的话，并不能全信，所以我派不能完全放弃在那边的找寻。」
说完，他将目光深深地凝在秦如风身上，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沖他露出了点滴冰冷的笑意：「不过，秦家主说的也对，也许咱们这边，也藏着什么不得了的兇险，只是现在还没有被人发现而已。」
鹿夫人何其敏感，将他俩一见面就势同水火的架势给看得一清二楚，心里略嘆了口气，转移开话题。
等茶水喝得差不多了，鹿夫人便一起客气地将他俩都给赶了出来。
「多谢百里仙君帮忙找猫，也多谢秦家主一路陪同我过来，现在我累了，要歇息一下，你们两位请回吧。」
理由足够充分，待遇上也是一视同仁，绝不厚此薄彼。
秦如风跟百里渊两人，只能神色各异地出来了。
连话都未能多跟鹿晚游说几句，还以为自己能多坐一会的秦如风，现在脸色非常不好。
而原本就期望值不高的百里渊，即便现在一起被赶出来，心情还是非常不错。
等他看清秦如风抿紧的唇角，心里头就更加开怀了。
「秦家主，不太高兴啊。」
面对他的主动挑事，秦如风回看一眼，略微笑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我身为秦家家主，毕竟要为整个修真界操心，如何能高兴得起来？不像百里仙君你，先被降职，后又死了一位长辈，现在却依旧自由自在心情愉悦，这份宽广心胸，实在难得。」
讽刺味浓，谁都听得懂，但百里渊并不以为意。
对孙长老死因的调查，他从未停歇，以前未有亏欠，现在也不必觉得惭愧。
缓步来到秦如风跟前，他凑近了，压低声音说道：「我的长辈，不也是你的长辈吗？」
秦如风心头一跳，压下眼底稍许的惊讶，脸上不动声色：「你这话是何意？」
百里渊重新站好，试探完毕之后，他眼眸发冷：「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说，孙长老也比你年长一辈。」
「……」
被无端一吓之后，秦如风不爽快地瞥了百里渊一眼，率先转身拂袖离开了，徒留下百里渊一人，依旧站在原地，沉默地观察着他的后背，脸上若有所思。
*
追思会一共两天，下午安置好了孙长老的遗体之后，第二天所有人还要再聚在一起，商量一些其他的事，
但是秦家第二天早上传来消息，说自家家主又病了，情况不太好，只能暂且派出一名管事代表他去参加活动。
秦如风的身体自从闭关之后，就一直不怎么好，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了，也没有人会怀疑，甚至飞星洞天还专程派来弟子进行慰问，赠送药材等等，没有丝毫怠慢这位贵客。
但这些，都不是秦如风想要的。
此刻，一身正常毫无病态的他，正端坐在屋中，询问侍从：「人来了吗？」
侍从恭敬回答：「已经派人过去说了，鹿小姐这样关心您，应该会很快过来看望的。」
手指头在桌上无聊地敲击几下，果然没一会，院中就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秦如风有所察觉，立即在自己身上诸多穴道上按压几下，一张脸，顿时就变得毫无血色，看起来气虚体弱，病情严重。
他又握紧了拳头，在嘴边深深地咳嗽几下。身上正犯病的这个事情，就被他给坐实了。
等鹿晚游在侍从的牵引之下，推门进来看望他的时候，秦如风正咳得厉害，刚刚放下一碗已经喝完的黑乎乎的药，那个气味光是闻着，都觉得口舌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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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病了？」鹿晚游瞪大了眼睛，立即担忧地走过来，查看秦如风的面色，「是之前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完全吗？」
今天一大早，天气正好，鹿晚游本来无事。
结果在鹿夫人离开之后，就有秦家的侍从过来找她，说家主病了，现在一个人躺着闲得无聊，希望她能过去陪着坐一坐，聊聊天。
鹿晚游自然立即就过来了，一看还发现秦如风的情况确实很糟糕，越发悬心了。
装病的秦如风，能得她多一句的关心，心里就多一分慰藉，也不忍心骗她太过，便笑道：「没有你想得这么严重，应该是刚来这边，水土不服，所以人才有些不舒服，喝药就好了。」
说完，他又咳嗽了几声。
鹿晚游赶紧给他倒一杯热茶，推给他，关心道：「你现在身体应该还未完全好，就整天都要东奔西走，操心很多事情，病了也难怪，自己要小心呀。」
「好。」秦如风微笑点头，满心欢喜。
其实哪有什么病不病的，秦如风不过是希望借着这个机会，跟鹿晚游多相处一段时间而已。
昨天他派出去的侍从，原本能帮上鹿晚游的忙，结果却被百里渊给搅黄了。
这是在对方的地盘上，自己还真不好说什么。
但是看着百里渊利用这种优势，频频在鹿晚游面前露脸，还将自己也比过去，就连鹿夫人都好像已经对他改观，秦如风心里不痛快。
所以今天想利用病情，合情合理地占据鹿晚游一天的时间，即便百里渊瞧见了，也无话可说。
两人挪动到外面的院中去，天气实在不错，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是温暖，让人暖洋洋的，边喝茶边聊天，十分惬意，逐渐也忘记了病痛的存在。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鹿晚游便让人将那只小猫也抱了过来，一起跟着晒晒太阳。
自从昨天「离家出走」之后，为了更方便地找到这只猫，鹿晚游特意在它的白脖子上系了一个铃铛，每动一下都叮噹作响，煞是清脆，再想偷跑，却是不能了。
看她坐在椅子上，还低头轻轻地抚摸小猫的温柔模样，秦如风眼眸里的爱意，多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还能跟她有这样宁静安稳的片刻闲暇，真是意想不到，何德何能。
那一个瞬间，秦如风的眼前，甚至幻想出了他那个无辜又可怜的孩子，是不是在某一天，也能有机会，重新被鹿晚游亲昵地抱在怀里呢。
「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秦如风轻声感嘆一句，笑着伸手过去，「能不能让我抱抱看？」
鹿晚游笑着将小猫递过去。
这只猫之前虽然化过妖，但是被除之后已经失去了妖性，完全退化成了一只性格慵懒又可爱的小猫咪，被人抱在怀里一点都不生分不抗拒，不过是换个姿势唿唿大睡而已。
百里渊过来，眼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鹿晚游在跟秦如风热络地聊着天，旁边摆着茶水点心，氛围很是不错。
而自己辛苦找寻的小猫，现在正被秦如风这个傢伙抱在怀中，一遍遍地抚摸……
这样的画面，简直比头顶明亮的阳光还要晃人眼睛，一下子就刺得他牙关紧咬。
不敢将怒意对准鹿晚游，百里渊只好怒视着那只不争气的猫。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你不跑掉了呢？
他宁愿再去后山找一次猫，都不想看见自己辛苦送出去的礼物，被秦如风这样把玩，凭什么。
绷着面色，百里渊缓缓走进院中：「听说秦家主病了，在下特地过来看看。」
见他来了，秦如风薅猫的手都变得有力了一些，似笑非笑：「欢迎，看座。」
之前两个人还能畅所欲言，现在百里渊一出现，三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就尴尬了不少。
鹿晚游轻咳一声，低头饮茶不说话了，而秦如风则完全当那只猫成自己的，一个劲地抚摸着，当着百里渊的面，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百里渊则双臂环胸，神色不悦地一直盯着秦如风，就看他什么时候知道放手。
最后，还是鹿晚游实在忍受不了这样诡异的气氛，主动将小猫抱回来。
「近中午了，母亲该回去了，我先回去看看吧……等会下午了再过来探望你。」鹿晚游说。
她要离开，百里渊才不会继续在秦如风这里多待，立即也跟着起身告辞。
两人出来之后，鹿晚游转身看他，嘆息道：「他生病了，你为什么要一直像看犯人一样盯着他看？」
生病？
百里渊之前的某些日子，多少也是看过一些医书的，了解点东西。
将刚才秦如风脸上的气色一看，发现他分明好得很，说话喘气哪有半点不适。
现在当然想对着鹿晚游揭穿对方的藉口，给秦如风找点麻烦：「他气色红润，声洪嗓亮，双眼有神，根本没病，说病了，我看多半是装出来的。」
「你……」鹿晚游皱眉瞧了他一眼。
在她看来，秦如风今天生病喝药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她已经亲眼看见了，哪里有假。
百里渊自己不信也就罢了，怎么还在这里污衊别人。
「你有事就先忙去吧，我要回去见我母亲了。」懒得再多说什么，鹿晚游只是对他失望地嘆了口气，扭头朝前走，再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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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页
感受到她的埋怨，百里渊意识到不对劲，想跟上去多解释几句，却被一个眼神截停，也就不敢再擅动了，只能眼巴巴看着鹿晚游远去，在心中怒哼，迟早要将秦如风的真面目，展现给她看。
让她知道，这个傢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第75章
追思会结束, 各个势力统一了想法，该各自回去採取相应的措施了。
临别前，百里渊想询问鹿晚游, 问她这两天在飞星洞天过得可还好。
他为了能弥补曾经的亏欠, 这次可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也不知道她的心情是否得到了一些缓和，自己的心意和歉意，有没有被她感受到。
但是，昨日才因为秦如风是否装病的事情，惹了她不高兴。
现在见鹿晚游神色淡淡的, 他只要稍微走过去几步，她就扭开头避让，摆明并不想多说话，百里渊也就不好过去打搅了, 只能灰心地站在一边，简单跟鹿夫人客气告别。
因为顺路, 秦如风这次又是约好了护送鹿家母女二人回去。
看他笑容满面地带着侍从们走出来, 百里渊暗暗磨牙不止, 脸上却还要将他当成贵客, 客气地恭送秦如风离开。
两人擦身而过时, 秦如风故意停下脚步, 笑看着百里渊。
「真可惜, 百里仙君马上要外出执行任务了吧？不然，说不定还能像上次一样，做个尾巴, 远远跟我们一路呢。」
「……」
百里渊看着他, 难得的没有开口。
以前, 若听见秦如风这样含沙射影，他心里肯定会奇怪，好端端一个温和平静的人，怎么会这样说话呢？
但是现在，百里渊心里已经清晰明了，知道这个躯体里面的灵魂，本质上跟自己是一样的尖刻冷傲，说出什么话都不奇怪。
听见自己跟自己斗嘴的感觉，着实有些奇怪。
而且此时，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百里渊还非常好奇，秦如风一次次念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他本人心里是什么感觉。
就不会觉得别扭吗？
眼眸深深地看了一眼秦如风，百里渊缓缓说道：「有劳秦家主了。」
瞥他一眼，秦如风笑：「我护送她们，需要你来跟我说有劳吗？」
这一行人离开之后，百里渊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也不得不依照宗门的安排，前往修真界的某个城中去探寻线索。
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很快就再次跟鹿晚游见上面。
而且这见面的情形，不太好看。
秦如风护送鹿夫人和鹿晚游回家，旅途上大家轻松说笑，一直很顺利。
但是这一日早上，从中途暂时歇脚的客栈中醒来，鹿晚游却惊讶地发现，本该在房中休息的母亲，居然不见了！
鹿夫人床上的被子乱糟糟的，用手触及里面，早已冰冷，很显然她离开床铺很长一段时间了，且根本来不及整理。
而门外守夜的侍从表示，既没有可疑人员进去过，也没有见夫人出来，更从未听到里面传来什么异常的响动。
这些侍从在鹿家多年，都是忠厚之人，绝对不会说假话，这导致鹿晚游现在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一股凉气直接从脚底蔓延到了头顶。
母亲不见了，她会去哪？真有要事处理，她不可能不跟自己说一声的！
脑子里被惊恐跟疑惑塞满，鹿晚游浑身都在颤抖。
她脸上冰冰凉凉的，想要伸手碰一碰，却发现自己现在连肢体操控的能力都欠缺很多。
好半天了，手指头才发着抖触及到脸颊，然后沾到了一手的湿润。
原来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开始流泪了。
「母亲……」哀恸的声音，现在才发出来。
等她从惊恐中反应过来，明白自己现在应该赶紧去找母亲，或者寻求帮助，刚一转身，鹿晚游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是闻讯而来的秦如风，紧紧地抱住了她。
「别急、别急……」
他心疼地将脸色苍白失神的鹿晚游抱住，极力用温柔的声音给予她安慰，「我在这里，消息我听说了，已经安排人赶紧出去找了，肯定会没事的。」
这个时候，能有可依靠的人在耳边多说一句安慰，鹿晚游悬挂在半空中的心，即便不能平稳落地，也能晃动得幅度小一些。
「母亲不会随便离开而不跟我说一声的……」她哽咽着，泪水疯流，声音却小小的，「肯定是被人胁迫带走了。」
仰起头，鹿晚游看着秦如风，惶恐地猜测道：「无声无息，半夜动手，会不会就是最近大家说的这个妖魔？」
秦如风脸上顿时变色，揽着鹿晚游的手臂都开始用力，声音又不自觉放软，极力安抚她的恐慌：「……不会这么巧的，你不要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好好保重，等你母亲回来。」
将人搀扶着坐下，给鹿晚游端一杯热茶暖手，秦如风陪在旁边，不停地宽她心。
一会说秦家人对这个地界很熟悉，调查起来方便，一会说他手下这些侍从都很得力，会尽快出结果的。
纵然如此，鹿晚游还是寝食难安，再好的茶水也喝不出滋味。
一听见有动静就慌忙朝外面张望，本该守着她的鹿家侍从也被派出去了不少，都希望能尽快找到鹿夫人的下落。
她甚至还想自己去找，却被秦如风难得冷着脸给制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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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情绪不稳，神态恍惚，我怕你飞在天上都容易摔下来，不会放你出去的。」
「……」
鹿晚游抬头看他，眼睛又红了一圈，看得秦如风心颤，只好将凳子拉近了一些，软和下来跟她说话。
「不是我狠心要拦，这里有我，我就希望你能放心交给我来处理。」
说完，他又沖鹿晚游笑了笑：「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秦家的实力吗？如果连我都找不到的话，这个修真界可能就没什么人能找到了，到时候若让你失望，我们整个秦家，都给你郑重赔罪好不好？不过，前提条件是，你必须照顾好自己，好好待在这里，我不希望你也出事，好吗。」
「嗯……」
意识到自己出门在外，力量确实很小，根本不足以跟秦如风相提并论，鹿晚游只好一边滴泪，一边默默点头。
中午，先回来了一波秦家的侍从。
他们调查了这个城内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鹿夫人的踪迹，鹿晚游听得心中一沉，饭也不想吃了。
好在下午的时候，另外一波出城找寻的人有了新的发现。
那动手的兇徒虽然隐匿了自己的气息，但鹿夫人的气息并没有被隐藏，所以能追踪到，证明鹿夫人确实被掳出城外了。
「母亲！」
鹿晚游一听就激动起来，想要冲去城外寻找，多亏秦如风将她拦下来，「现在还未确定具体方位，你去了也没什么用。」
秦如风命令侍从，继续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只要有任何一点信息，赶紧回来汇报。
终于，在第二天的清晨，鹿夫人已经失踪整整一天了，秦家侍从们送回来一个可靠的消息，鹿夫人可能被带去附近尧山的一个山洞之中。
那里被厉害的结界所覆盖，根本无法探查清楚里面的情况，也不知道鹿夫人现在的生死。
一夜未能安睡的鹿晚游，现在哪里还克制得住，即便人站起来都晃晃悠悠的，也坚持要立即过去。
「我母亲在那里，我得去看她！」她激动地喊着。
这回，秦如风是真的拦不住了，只能选择陪着她一起，另外将那些辛苦至极的侍从们留下来休息，只带少数必要的人手出发，一起前往那个可疑的山洞。
心急如焚地来到山洞附近，鹿晚游也感知到了这里遍布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似乎是有人成心用结界进行遮挡，不许人探查清楚里面的情况。
这个可恶的人究竟是谁，要将她身体不好的母亲带到这个地方来。
即便是那个妖魔，突然盯上弱小的鹿家未免也太荒谬了吧，他们鹿家近些年来，在修真界受到的欺压难道还不够多吗？
恐惧的尽头就是愤怒，靠着心里渐起的怒意，鹿晚游才一路支撑着来到了这里。
秦如风将洞口的结界破掉，命令侍从留守在外面，小心盯防周遭情况，自己则带着鹿晚游，缓缓地往里面走。
「嘘，现在情况不明，也许那兇徒正在里面也说不定……」
他压低了声音，极小声地提醒鹿晚游，「见到了千万别慌张，我会尽力保护你的。」
一定要跟进来的鹿晚游，被洞穴内压抑逼仄的漆黑给吓得不敢开口了。
她小心地跟在秦如风身后，还频频探出头来，观察前面的情况，一颗心直跳得比脚下的脚步声还要重。
两人轻手轻脚走到了一个拐角处，正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动静。
秦如风赶紧让鹿晚游停下来，两人都竖起了耳朵，表情凝重地听着里面的声响。
「呵呵……」
里面传来了一个含煳不清的声音，听着耳熟，却因为过于低沉的嗓音而显得有些浑浊，一遍遍迴荡在狭窄的山洞内，更是层层叠叠，互相干扰，听不太清楚里面究竟是谁。
「没想到，是我抓了你吧。」
那人一边说话，一边在拐角的深处走动，凌乱的脚步声，显出几分兴奋的模样，「现在，你继续开口骂我呀？」
鹿晚游越听，心中越惊讶。
因为声音即便再低沉，等说了这句之后，她也能从里面听辩出，说话人究竟是谁了。
这个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结果，令她的手脚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我给你们鹿家面子，亲自过去赔礼道歉，结果你居然将我中途赶出来……当我是这么好欺辱的吗？」
那人的脚步，在逐渐靠近一个目标，中途没有再折返过。
他嘴里的话语，也开始变得危险无比。
「当日之辱，今日得报，无声无息杀了你，我再去与那秦如风一较长短，争你女儿，反正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听清楚了其中的玄机，早已经心如擂鼓的鹿晚游如何还能忍得住，当即便从拐角处直接跳了出来，几步冲出去，眼泪横流振声道：
「百里渊！你住手！」
第76章
洞穴的拐角里面, 是一处巨大的空间，确实很适合用来藏匿，或者偷偷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先前, 鹿晚游压低了脚步心急如焚往里面走的时候, 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现在站在里面、正要对她母亲下手的人，居然会是百里渊！
怎么会是他呢？
她脑子里想过无数种可能，就从来没有将怀疑按在百里渊的头上。
要不是亲耳听到这些话，鹿晚游根本就不会相信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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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她直接跳出了拐角, 看见了里面真实的场景，那个正拿着闪烁寒光的利剑，站在她母亲面前的男人，不是百里渊还能是谁？
事实由不得她不相信了。
这残忍的一幕, 将鹿晚游的精神和心一下子都撕碎。
她顿时眼泪簌簌，头脑发晕, 感觉自己都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情景了, 却依旧靠着一定要保护好母亲的本能, 埋头沖了过去, 勇敢且无畏地展开双臂, 拦在百里渊的利剑面前。
「你敢动我母亲一下试试！」
也许下一刻, 那柄剑就会挥到她身上, 但这一刻，鹿晚游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娇小的身体里爆发出巨大的能量，瞪圆了眼睛, 悽厉的喝止声, 响彻整个洞穴, 层层迴荡，一下下听进耳中，像是铁杵撞痛着人心。
面前这个百里渊，似乎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自己即将动手的时候，居然会闯进来一个人。
而这个人，还是他此刻最不愿意碰到的鹿晚游。
手上执着的长剑，噹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百里渊如同惊讶到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整个人退后几步，看着鹿晚游，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再也没有别的举动了。
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可疑，鹿晚游关心则乱，趁着这个空档，赶紧去查看母亲的状况。
鹿夫人不知着了什么道，从刚才就一直昏迷着瘫软在地上，毫无反应。
鹿晚游赶紧将沾染了尘土的母亲抱紧在怀中，感受到她还有微弱的唿吸，一颗心才算稍稍安放下来，眼泪比之前流得还要兇勐。
视线稍微偏移，她惊恐地发现，距离此处不远的地上，居然还躺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看起来有些眼熟，浑身伤痕累累，情状远比鹿夫人还要悽惨，如今更是生死不知。
心跳勐地加快，眨眨湿漉漉的眼睛，鹿晚游最终心惊胆战地确认过一遍，才看清楚，这人竟是郑冠玉……看他身上伤痕还新，必定也是近期被百里渊给掳过来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种种情况，看得鹿晚游嵴背寒毛竖起。
她脑子有点思考不过来了，只能选择将母亲当做浮木似的，紧紧抱住。一双眼睛瞪圆，缓缓看向百里渊，里面满是泪水但同时又充满了愤怒的力量。
「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就因为我母亲曾经驱逐过你，你就想要置她于死地……难道你前几天的样子，全都是装出来的吗？」
就在前几天，百里渊还一副改过自新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带着整个飞星洞天曾经欺负过她的人，一起向她道歉呢。
其中的诚意，连鹿夫人都有所感动，不再排斥。
结果眨眼间就被颠倒成这样，鹿晚游已经分辨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在她的流泪质问之中，面前的百里渊，始终没有回覆过任何一句话。
他只是惊讶着神色后退，手脚的动作却无比僵硬。而他的周身，又开始莫名其妙出现一些黑色的雾气，萦绕全身。
表情和动作已经很不寻常了，现在又被这股黑雾映照，这就让百里渊整个人，看起来都更加诡异了。
鹿晚游一愣，难以名状的危险，吓得她身体微微蜷缩起来。
脑中生出一个可怖的念头，但她并不敢确定。
在她还没有说出心中猜疑的时候，一直皱眉站在旁边的秦如风，察觉到百里渊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之后，便立即飞扑过来，拦在了鹿晚游的身前，将混沌模样的百里渊给阻隔开。
他语气冷冷的，说出来的话却确定无比。
「身带黑影，状如妖魔，实力超群，原来大家要找的兇徒，就是你。」
「……」
鹿晚游听闻，浑身都止不住一阵哆嗦。
她也从鹿夫人那边听到了一点追思会上分享的消息，说这个杀人的兇徒，与黑影有关，招数还带着妖魔的气息……这一切，不正好与眼前的百里渊贴合吗？
他？为什么会是他？
这个男人身上，究竟还有多少不被她所知道的东西啊！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戳破百里渊面目的秦如风，扭头回来，笑着安抚鹿晚游，「好好抱着你的母亲，后面的事情交给我。」
面对如此状态的百里渊，秦如风没有丝毫的惧怕，一步步紧逼上前，冷声呵斥道：「怪不得这么多人，到处找兇徒都找不到，原来你一直就藏在他们中间。」
以往情绪总是容易愤怒激动起来的百里渊，兴许是被黑雾压制了身上的戾气，整个人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怒视着秦如风，脸上的神色有种被揭穿之后的恼羞。
「孙长老就是你残杀的，孙萝就是你弄疯的对不对？你为了洗脱嫌疑，还假装自己也中了招，是被针对的目标之一，这样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你身上了，真是高手啊百里仙君。」
「你给我闭嘴……」
许久没说话的百里渊，终于再次开口了。
可他的声音依旧是浑浊不清的，好像嗓子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完全不像他本人往日的嗓子，冷冽清澈。
「怎么，被我揭穿，戳到你痛处了？」秦如风毫不相让，誓要挖掘出所有的秘密。
「你是痴迷剑术修炼到走火入魔了吗？竟连自家的长老都敢残害，连自己的小师妹都不放过，现在更将魔抓伸到了鹿夫人身上……你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人人得而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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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动怒，秦如风的声音拔高，怒斥过后又深吸了几口气，才将表情放缓。
「亏你之前，还口口声声说喜欢鹿小姐，结果，你就是这样对待她的，连她母亲都能算计，果然你这个人，根本不会变，从来都不会为她考虑！」
身后的鹿晚游，抱着母亲的身体，已经不知该如何分辨眼前事了。她闭上眼睛，默默流泪，宁愿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百里渊……
前方的百里渊，在听清了秦如风的话之后，好似一下子激动起来。
他一改之前的沉默，尽管整个人的动作和表情，依旧显得很不协调，但口中的话语却没有任何停顿。
「谁说我丧心病狂？我就是因为喜欢她，才会这么不顾一切的。她母亲侮辱我，不允许我跟她在一起，是我的一大块绊脚石，我怎么不能杀掉她？若不是被你们发现，我本可以将一切处理得当，根本没人会发现。」
好像真走火入魔了，被黑雾环绕的百里渊，现在已经将世间一切善恶标准都踩踏进脚下，碾如烂泥，他嚣张桀骜理直气壮的模样，看着令人胆寒。
他的声音依旧浑浊，口舌念快了之后，总让人有点恍惚，觉得眼前的人，既是百里渊，又好像不完全是他，有几分生疏感。
「好，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也不瞒了。何止是是孙长老，还有其他几人，也全都是我杀的，我就算说给你听，你又能耐我何？」
宛如宣布自己战绩一样，百里渊冷傲笑一声，伸出手指头来，一个个地数着。
郑夫人，秦如风旧友，孙长老，外加今天躺在这里的郑冠玉，还有个虽未死却已疯掉的孙萝……一熘数下来，简直战功赫赫。
「这些人，全该死！」
他嘴角上挑，得意洋洋，眼神却冰冷，就像是完全化身成了地狱修罗，浑身杀气纵横。
「他们要么对她不敬，要么折磨过她，我将这些人全都杀了，不正是因为喜欢她的原因吗？我的心里都坦诚在这里了，你秦如风，拿什么跟我比？！」
听见这个真实答案从百里渊嘴里说出来时，鹿晚游的下巴，就再也没有合拢过了。
她确实一直对这几位的死亡，持怀疑的态度，因为觉得太过巧合，但始终没有任何证据，也只能当做巧合的意外来处理。
现在听百里渊直接爆出来，无异于一个晴空炸雷，瞬间轰得鹿晚游的脑子嗡嗡的，连眼神都发直。
好端端的几条人命，是百里渊为了她杀的？
疯了……都疯了……
「你这个疯子！」
眼眸之中，罕见爆发出强烈的憎恶之色，鹿晚游盯紧了状如发癫的百里渊，若不是她现在得照顾母亲，真连将剑刺进他胸膛的心都有了。
「谁要你做这些事？！谁要你自作主张为了我好？！将杀人的理由都扣在我身上，你倒是自我感动了……遇到你，真是我这一生，最大的不幸！」
一扫到她怨恨到决绝的目光，秦如风心头一抽，不敢多看，迅速转身。
知道自己必须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了，他手掌如法修一样凝出神光，率先对面前的百里渊发动了攻击。
「奸险恶徒，罪孽深重，还不束手就擒！我今日就要擒住你，去天下人面前示众！」
秦如风的攻击繁杂多变，而百里渊被黑雾沾染之后，似乎连周身的行动都变慢了不少，完全失去了作为一个剑修的敏捷，应对起秦如风来，迟钝又笨拙，很快落入下风。
败落的速度之快，让鹿晚游都觉得惊奇，不可思议。
但她现在对此人充满了怨恨，再无任何一丝一毫的好感，满心想的都是希望秦如风尽快将百里渊抓住，让这个人遭受应有的惩罚，中间不要再出任何纰漏了。
所以能速战速决，鹿晚游还是非常安心的，并未多想其他古怪，反而还觉得颇为解气。
只是这时，从百里渊的袖中，滚落出一面古朴的镜子，一路滴熘熘地转到了鹿晚游的跟前。
这镜子，起初看不出有什么稀奇，与人身上随便携带整理仪容的没什么不同。
顶多就是带上它，不太符合百里渊冷锐的性格而已。
但是，当获胜的秦如风控制着败落的百里渊，走到她跟前来，对她汇报问题已经得到解决的时候，鹿晚游无意一低头，却分明看见明亮的镜中，映照出来的，是同一个人的脸。
是百里渊，捏着百里渊被束缚的手腕，一起站在她面前。
还笑着对她说：我让他过来给你赔罪。
第77章
再普通的镜子, 也不可能将人脸照错成这样的。
鹿晚游今天已经被过于震惊的消息，沖刷过一遍又一遍了。
此时面对如此诡异的情况，她除了目瞪口呆地盯着去看, 半天都反应不过来。也不明白, 为何一切事情, 到了这个山洞里面，就好像都被扭曲了似的，与她在外界所知所想的，完全不同。
「你怎么了？」
秦如风心满意足地将百里渊捉拿过来，一切的发展, 都很符合他心中的预期，计划执行得很顺利。
他心里最在意的一个麻烦，差不多也该在今天尘埃落定了。
但是，本该安定放松下来的鹿晚游, 却并没有在此刻露出轻松的表情，而是脸色苍白惊愕地盯着地面, 在看些什么。
于是秦如风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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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发现, 在自己的脚下, 居然多出来了一块镜子, 正好能借着洞穴顶部透进来的光线, 照清楚人脸。
而他一低头, 就看见了自己本来的样貌。
修真岁月长, 即便他实际年龄要比百里渊长上不少，但外貌上的变化却并不多，只有一些微小的细节, 显示出两人的区别。
现在呈现在镜子里面的, 正是两张几乎相同的脸。
「……」
微微的怔愣之后, 秦如风掩盖下心头的慌乱，脸上尽量不动声色，只故作疑惑道：「这是什么古怪的东西？」
他正假装好奇，要弯腰去捡镜子，心中已经疑窦丛生的鹿晚游，突然开口喊道：
「你别动！」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阻止秦如风，在还没有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先一步行动了。
手伸出去，鹿晚游的表情很紧张。
她盯着秦如风，而秦如风也正半弯着腰，看向她。
两个人的眼眸里，在这片刻时间内，都流露出让对方担忧的神色。
僵持一会之后，轻轻的，鹿晚游又说了一句：「你别动……」
她对这个洞穴内的一切，已经不敢相信了，现在要自己再做一番验证。
暂时松开母亲，鹿晚游将镜子拿在了自己手中。
她先是对自己照了照，接着又去照母亲，然后是失败被擒的百里渊，甚至连不远处的郑冠玉，她都照了几下。
所有人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并没有任何异常。
只有秦如风，只有当镜子对准了秦如风的时候，显现出来的，才是另外一张脸。
看看镜中的人，再看看面前的秦如风，鹿晚游嘴唇颤抖几下，将镜子递到他面前，让他自己看。
「……为什么，只有你不同？」
究竟是秦如风自己有古怪，还是面前这人，根本就不是他，而是百里渊假扮的？
事情的真相如何，鹿晚游已经弄不清楚了。
她紧紧地盯着秦如风，慌张的眼神在恳求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秦如风站着，一动不动，与惊恐的鹿晚游相对无言一阵之后，他脸上露出坦荡的笑容：「这是从他身上掉出来的东西，专门用来蛊惑你对我认知的，我就是我，不是别人，照出什么来都不可信。」
……这样吗？
今日脑中，已经接受了太多颠倒的信息，鹿晚游开始疲于思考。
更复杂严重的可能，她想不出来，也害怕去深思，便庆幸秦如风给出的这个还算合理的解释，让她可以放下心中的疑虑。
「是吗，原来是这样。」
她恍惚地笑了笑，打算接受这个说辞，将镜子丢去一边。
就在此时，突然从洞穴的外面，闪进来一道白光。
这光，鹿晚游以前见过。
那是百里渊所操控的利剑，迅疾如闪电，盯准了目标，飞驰而来，下一刻就能穿透对方的心脏。
此刻利剑袭来，即便正对着的鹿晚游，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了一跳，僵在原地。
而一直背对洞口的秦如风，根本没有机会得见。
但他还是凭着敏锐的洞察力，早早预判到身后的危险。
在剑几乎要贴近脖子时，秦如风一个飞身，立即原地消失，而后显现在另一处，正好躲避了飞剑的一波攻击。
「还敢负隅顽抗？」
以为是双手已经被缚的百里渊，在暗中操控这一切，进行偷袭。
秦如风又惊又怒，压低了眉眼，一施法咒，将面前的百里渊捆得更加结实了。
谁知，那飞剑一击落空后，并未归于百里渊的剑鞘之中，而是在空中划出一个转弯的弧线，又奔着洞口的方向而去。
锵的一声，剑身入鞘。
这证明一直有人隐藏在洞口的漆黑之中，观察着里面的一切。
鹿晚游跟秦如风两人，不由得都扭头看去，神色凝重。
脚步声缓缓传来，在一片寂静之中，好像踩踏在人唿吸的节奏上，让人有点喘不上气。
接着，从洞口处的昏暗之中，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挺拔，面色冷锐如冰的男人。
「……你？」
「啊？」
盯紧洞口的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在他们眼前，另外一个百里渊出现了。
两人立即又去看那个被束缚住全身的人，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衣着打扮，分明也是百里渊的模样。
已经彻底被弄晕的鹿晚游，不知不觉退后几步，跟母亲跌坐在一起。
三个了……她今天已经莫名其妙看见三个百里渊了。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荒诞的事？
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的这个百里渊，脸上的表情要明显生动很多，行动也更加流畅。
他眼眸中晕着沉沉的苦涩，看向鹿晚游，嗓音嘶哑：「你真的相信，我会对你母亲做这样的事吗？」
张开嘴，鹿晚游能给出的回应，只是无声错愕。
「没关系。」
难过地唿出一口气，百里渊还对她笑了一笑，「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不会怪你。别怕，等会你就知道了，究竟谁才是坏人。」
一步步走到了鹿晚游的身边，百里渊看都没看那个被束缚住的傢伙，一点也不奇怪，此地会有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他直接拔剑，眼芒如霜，对上不远处的的秦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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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一看见我，就笑不出来了是吗？」百里渊斜扯嘴角冷笑，「想将你做的一切都扣在我身上，可想过，我并没有这么容易被你算计？」
从镜子掉落的剎那，秦如风心中便开始生出一段不好的预感，但他已经没法喊停。
现在，看到另外一个百里渊从黑暗中走来，他便明白，自己的安排可能要失败了。
再频繁的磨牙，也挽救不了这个结局。
秦如风沉声恼怒，一字一句道：「化身之术？」
百里渊剑锋锐利，笑容冷蔑：「对，才找掌门学的，所以你不知道，我会这招吧。」
「……」秦如风勉强笑笑，他真不知道。
若知道，岂会如此安排。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被一波又一波的颠覆，闹得心力交瘁，目不暇接，鹿晚游除了抱紧自己的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虚弱地问着，希望能有人出来给她解释一下。
为什么眼前的情景，对她来说，已经变得如此复杂了？
她想要寻求的真相，是秦如风目前最害怕的东西。
他不给任何反应的机会，用结界封住了洞口的退路之后，便径直朝百里渊发动袭击。
嘴中轻描淡写对鹿晚游说道：「这都是他用来煳弄你的鬼伎俩，不足为信，我先将他擒拿住，之后再给你解释。」
百里渊也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丝毫不惧地与他交起手来。
口中，则嘲弄百出：「解释？你分明就是在故意骗她！」
「你给我闭嘴。」
秦如风声如寒冰，已经没有了惯常的温和。
计划接近败露，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要赶紧将这个坏他好事的百里渊给抓住，然后竭尽全力在鹿晚游面前，将故事圆回来。
千万不能再露出任何破绽了，他所有的安排，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但是，他的能力再强，面对百里渊，终究有永远不及的地方。
以至于秦如风明明发了狠，功力暴涨，杀招遍出，却始终未能在百里渊的身上，造成明显的伤害。
「你知道的，你我同命，你伤不了我。」
之前只是怀疑，如今却已经完全确定了这一点，百里渊一边从容应对，一边笑他，「所以，哪怕你这么想我死，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将我囚禁起来而已。」
最后的一点奋力尝试也宣告无效，秦如风深吸一口气，不再白费力气，干脆收手。
他面色阴冷地瞪视着百里渊，像要将他拆骨噬肉。
「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跟她讲实话吗？」百里渊挽一个剑花之后，利落收剑，「说你喜欢她，却要一直令她活在谎言之中，连我都看不起你。」
大势将去，秦如风喘着粗气，一声不吭。
不再管他，百里渊来到鹿晚游跟前蹲下，直视她的眼睛，看她哭得双眸红肿，心中也一阵阵抽疼。
他想去握鹿晚游的手，却被她提防惊恐地勐然抽开避让了。
怅惘地将手收回来，百里渊嘆息一声：「抱歉吓到你了，后面我来给你解释，好不好。」
「这个被捆住的，是我的化身，并不是我本人，他被秦如风抓来之后，一切言行，都被贴上了傀儡符来操控，所以他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相信，全都跟我没关系。至于那个人……」
他手指向秦如风，缓了缓，才道，「他应该是另一个世界的我，特意夺舍过来，换个身份，就是要跟我抢夺你。」
这种惊悚离奇的说辞，鹿晚游还是第一次听见。
她惊诧的眼神在泪光中闪烁，先是看看这个，再去看看那个，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信什么了。
他们每个人说得好像都很有道理，可每个道理到后面，又都会被推翻……她就活该在这一阵又一阵的谎言之中，被矇骗吗？
确认过秦如风无法伤害自己之后，百里渊干脆也盘腿坐在了鹿晚游的对面，要认真给她讲解清楚。
「我绝对不会骗你。」
他承诺道，「他，就是我，只是夺舍了秦如风的身体，换上了秦如风的身份而已，所以他的所知所学，全都跟飞星洞天有关，举止上也和剑修类似，他脱离不了我的影子，就连本命剑，都和我用的是同一把。」
说完，百里渊仰头看向那边的秦如风，甩出了自己的证据：「正好，那一幕我看见了。」
听闻此句，秦如风仰头，吐出一口长气，明白希望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到了要放弃的时候。
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鹿晚游像是一个只能接受信息的木头人一样，呆愣愣地张开嘴巴，微微颤抖着唇角。
「正因为是同一人，所以他没法杀我，否则会危及他自己的性命，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我永远囚禁，然后在所有人面前，弄臭我的名声，把我做成他的替罪羊，让你也对我深恶痛绝，再宣布我叛逃去魔界，无人能找到我就行。」
百里渊眸如冰水，一字一句地说出之前所听到的计划，「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知道所有真相了。」
第78章
「你莫要在此胡编乱造。」秦如风尽最后一丝力气, 森冷地呵斥着。
「哼。」
见他困兽犹斗，百里渊的面色突然凶戾，反驳笑道, 「这些话, 不都是你亲口所说吗, 现在又不想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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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最近这几天，百里渊正在附近的城镇内执行宗门的调查任务。
秦如风在追思会上，恰巧知道飞星洞天的任务安排，所以才会选择在此地歇脚时动手。
他先趁着夜色, 如鬼魅一般，找到百里渊的行踪。
随后故技重施，用高超的法阵将人弄晕带走。
这一次，没有上次孙萝突然的厉声尖叫打搅, 所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殊不知，百里渊早就对此做了防备。
他知道自己会成为兇徒的目标, 所以特意在离开宗门之前, 找掌门学了化身之术。
每日出行在外的, 都是他的化身。
真正的本体, 则隐藏在背后, 悄无声息地隐蔽身形, 充当一个钓者。
果不其然, 在前天晚上，他所期待的那个黑影，又出现了, 还精准地抓走了他的化身。
百里渊瞧见, 知道大鱼落网, 兴奋无比。
他誓要揪出黑影背后的真兇，所以一路上悄悄尾随，跟到了尧山的这个洞穴。
秦如风并未察觉到这一点，还以为自己抓住的，是真正的百里渊。
用阵法封住化身所有法力之后，他觉得所追求的目标，即将大功告成，不由得在洞穴内开怀而笑，甚至不屑于再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脱离混沌成一团的黑影，秦如风露出了真容。
同样隐蔽在洞穴内，观察着周遭一切的百里渊，顿时眼眸眯缝如针。
不能出声询问，百里渊便让化身醒来，假装被擒后气急败坏，找秦如风逼着问话，将他的安排一点点挖掘。
秦如风所想的计划，也着实精妙。
他先杀郑冠玉泄愤，算是除掉了心头的一根旧刺。
后又控制住「百里渊」，利用鹿夫人的诡异消失，将鹿晚游引到此处。
等到了洞穴门口，他唤醒一枚傀儡符，操控着法力全失的「百里渊」来陪他演戏。
这个冒牌的百里渊，在震怒的鹿晚游面前，「被迫」主动承认了所有罪责，秦如风自己则完全站去了正义英勇的一边，还负责擒拿住这个罪大恶极的兇徒。
如此安排，不仅可以将恶名都推到百里渊的身上，完全洗净他自己。
还能让鹿晚游跟百里渊彻底决裂，两人间再无可能。
计划的最后，就是安抚好鹿晚游跟鹿夫人，他再谎称被擒拿住的百里渊已经逃去魔界，踪影难寻。
这世间，便再也无人知晓囚禁的秘密了。
一切本该十分顺利的。
可惜，他抓住的，仅仅只是百里渊的一个化身而已。
最近过于急躁，想要尽快动手的心，让秦如风百密一疏。
明明鹿晚游已经完全相信他了，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一个真正的百里渊，将一切打断。
此时，听见百里渊给鹿晚游讲清楚这背后的种种，秦如风站在远处没动，但眼眸中的神色，已经开始逐渐破碎。
他所精心筹划的一切，大约在今天，都要成空了。
「还有这镜子，也并非俗物。」
百里渊将之前的镜子捡起来，擦净上面的灰尘，继续为鹿晚游解惑，让她不在陷于混沌中。
「而是我费尽心思才找寻而来，可以一窥夺舍魂魄的古神镜，世间罕见。我将它一直带在身上，也是想有机会让你看看，秦如风的真实面目，他才是一直伪装身份，骗你的人。」
堆筑的一切，濒临崩溃，秦如风心有不甘，咬牙斜睨百里渊。
「你说我在编故事骗她，你刚才的这些解释，又何尝不是故事，除了你自己一张嘴，可有半点证据。」
百里渊冷眼瞧着他。
事到如今，还不肯承认，这人果真和自己一样是硬骨头。
「我是证据，古神镜是证据，就连我的化身，都是证据。」
掷地有声地说完，百里渊伸出手，凌空一挥，之前被秦如风用术法捆得结结实实难以脱身的化身，现在身体开始逐渐虚无，像是要化作一团轻烟飘走。
等这化身完全消失，原先所处的位置，缓缓飘落下一张沾有诡异黑气的符咒。
「傀儡符，你贴上去好方便演戏的，为了诬陷我，你甚至还给傀儡符也染上魔气。」
百里渊将那符咒捡起，展示给秦如风看，冷哼道，「我要操控自己的化身，可不需要用到这种东西。」
秦如风嘴角动了动，没再说话，一双眼睛却阴沉沉地盯着百里渊。
两人间一触即战的浓烈气氛，结实地扭在一起。
洞穴原本平静，被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气场，沖得无端生风，令众人身上都衣袍鼓动。
下一场大战，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爆发
「……」
外界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鹿晚游却收回了注视他们两人的目光，神态灰败麻木。
不管是之前听秦如风解释，还是现在听百里渊解释，她始终都感受不到重见天光的透亮。
从头到尾，心中只有一种被人欺骗的惶然。
她在这件事里算什么？她母亲算什么？
就是这两人互相斗来斗去的工具吗？
低头看母亲现在都还没有甦醒，鹿晚游浑身发冷，小心将人抱好，颤抖着恳求道：
「我不管谁真谁假，谁又做了什么，既然你们两人现在都在这里，总有一个人说了实话吧……是谁让我母亲变成这样的，我求他了，让她醒过来吧……母亲的病还没有完全好，这样昏迷下去，会更严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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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说越心痛悲凉，眼泪啪嗒乱掉，用自己的脸颊，贴紧母亲冰冷的额头，整个人无助地蜷缩着。
见她如此，百里渊的心好像被利器一道道深划，血流如注。
他再也忍不住，直接召唤飞剑，朝不远处的秦如风飞射而去，逼着他赶紧处理放人。
「你做得好事！」
飞剑未至，秦如风便本如同本能一般，提前察觉到危险，幻步挪开。
他越过百里渊，蹲在了鹿晚游的面前，缓缓伸手，为她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
「别哭，你母亲只是睡得很深，等催眠结束，她自然醒来，就没事了。」
鹿晚游抬起湿漉漉的目光，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所以这是你做的？」
「……」
面对她伤心的审视，秦如风的喉咙好像是被狠狠攥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良久，他才哑着嗓子低沉说道：「我无意伤害你们母女二人。」
这句话，便等于承认了之前百里渊所说，全都是真的。
他才是始作俑者，操控了背后的一切。
「你……」
血色顿时浸染了鹿晚游的瞳孔，瞪圆的双目，在泪光中也爆发出愤怒的力量。
指着昏迷的鹿夫人，她对秦如风喝问道：「这就是你的无意伤害吗？」
从昨天早上母亲消失开始，鹿晚游就一直茶饭不思，脑子被各种可怕的念头塞满，精神几乎崩溃掉。
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可母亲又久久无法醒来，面色苍白，唿吸微弱。
这种情况下，秦如风居然说得出无意这两个字……
「究竟还要怎么做，才能算是有意？你是要我母亲死吗？」
面对她的责问，秦如风再冷静也克制不住了，绝望摇头。
「不……我说过，我最想要的，就是开开心心的你，所以我不会伤害鹿家，伤害你母亲。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都很重要。」
这一句「知道」，现在听来，简直荒谬。
鹿晚游哭着哭着，几乎要笑起来了。
「你知道很重要……可你还是这么做了，你在拿我母亲当诱饵，你在骗我利用我。你说话做事，总这么对不上号吗？」
逼着自己学习稳重温和的秦如风，终于也有迫不及待、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的一天：「我唯一所想，刚才已经跟你说了，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过！」
「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脸色灰暗，「这次的安排过于匆忙，本可以不牵连你们的，是我太急于求成了，没有考虑周全。」
事到如今，他嘴里谈论的还是安排，鹿晚游听得心头火起。
她过来这里是被安排的，她母亲现在昏迷不醒，也是被安排好的。
「你的安排，究竟想做什么？」
很难不对这个词产生厌恶，鹿晚游声音拔高了一大截，接连逼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隐瞒夺舍，为什么要过来找我，表面对我这么好，背后却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你连身份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你嘴里还有一句真话吗！」
被哭泣的鹿晚游，眨着泪眼质问，这是秦如风内心里最深的恐惧，会一下子将他拉到上一世荒山的断崖边上，
就连耳边，都似乎已经响起了那一天，鹿晚游痛彻心扉的决绝之词。
如今这个梦魇，真实地降临在了他面前，秦如风心如死灰。
除了竭尽所能地止住她的哭声，安慰她，去完成自己上一世根本没有做的事情，他已经不想计较任何东西了。
一双痴迷的眼睛，深深地凝视在她的身上，内中所蕴含的伤痛和悔恨，浓烈地让人不敢直视。
「他刚才说得没错，我也是百里渊……」
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亲口吐露出这句话，秦如风缓缓说着，终于打开了心中最深的那一道阀门。
同时，他的眼神不敢从鹿晚游身上挪开一分一毫，害怕看一眼就少一眼，以后都没有再与她接近的机会了。
「是很多年之后的百里渊。」
终于承认了，他无波沉痛的声音，听起来，已经不见任何生气。
听别人解释，和听当事人直接承认，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震撼。
鹿晚游一时间连哭泣都忘了，眼泪还挂在脸颊上，将滴未滴，呆愣愣地看着他。
见她还愿意再看向自己，秦如风心中，便有微末的欣喜。
正想要伸手，替她轻柔地将脸颊上的泪珠擦拭干净，意识到这个举动的百里渊，立即幻步上前，紧紧捏住他的手腕，神色冷峻，不许他过分逾越。
「你可别弄错了，她是我的！」
似乎是明白回天乏术了，即便强敌在侧，秦如风也没有将目光从鹿晚游脸上收回。
他想用力挣扎，但是并未挣开，只得咬牙道：「放手，她也是我的。」
即便是不同时间上的同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依旧是不可原谅的。
百里渊手上不松，反而更加用力，眼中充满锐芒。
「既然你是多年之后的我，那你身边，应该也有一个多年之后的她才对。人呢，你把她丢去哪了？！」
秦如风身形勐然一僵，眼眸凝住，抿紧的嘴唇，在片刻之间全部失去血色。
第79章
即便是飞星洞天这样的修真界第一宗门, 门中最古老的典籍上，也未曾记录过能让时间倒流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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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百里渊一直都觉得，秦如风这人的真实身份, 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
这倒是有例子可见的。
如今听他亲口承认, 他与自己同处于这里, 只是时间不同。
百里渊心中顿生惊惶，放弃捏紧秦如风的手腕，该为直接拎住他的衣领，将人拉过来，面色兇狠。
「我早就猜测过, 势必是因为你身边的那个她，已经不在了，所以你才疯成这个样子，连本人的身份性格和过往一切都能放弃, 只想重新来过……」
扫了一眼神色依旧呆愣的鹿晚游，百里渊后怕地舔了舔嘴唇, 继续逼问秦如风。
「是不是你在后面害死了她, 才导致你心中有愧, 又不得不回头过来找她？！」
一句「害死」, 像是触碰到了秦如风身上的某个机关。
已经死气沉沉、面如寒冰的他, 僵硬地将目光挪动到百里渊的脸上, 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也打量着过去的自己。
一瞬间，毫无预兆的，秦如风空出来的两只手上, 突然凝聚出耀眼的术法。
他两手拉开, 直往百里渊的脖颈处袭去, 术法便宛如一条坚硬的绳索，紧紧地缠住百里渊的脖子，作势要将他勒死。
危在旦夕，百里渊也没有干等着，立即掏出剑来，与秦如风缠斗在一起。
锋利剑身划破他的术法，解除脖间的危险，再狠狠刺过去，被秦如风绕开之后，又用其他招式反攻，两人在顷刻间便打得有来有回。
「是你！」
突然下手预备杀人的秦如风，其愤怒的情绪达到了极点，那是他在漫长岁月里，一日日的后悔痛恨之中所压抑出来的。
所以此刻，他的每一招都是杀招，用尽全力。
即便知道自己根本无法伤害面前这个年轻人，也依旧不愿意放过他。
「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她在你那里，甚至连半分开心都没有体会到过！」
百里渊的脸颊，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尤其这巴掌，还是来自于他自己，引得他出奇愤怒。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已经在尽力改正了！」
一边应对着秦如风的杀招，他一边要将自己的怒意，也用兇狠的招数反击回去，绝不示弱。
「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死在我之前！但凡有这样一丁点的可能，我都绝不会让这件事发生，我会耗尽自己的每一滴血，去保护她的安全！她在我面前，还活得好好的，明明应该是你在后面的时间里，没有保护好她！」
两个同样愤怒的男人，疯狂地在洞穴里面交手。
剑术法术互不相让，情绪上的碰撞半斤八两，嘴上的机锋也同等兇狠。
「你以为，我若是不出现在这里，改变了故事原本的走向，你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秦如风血灌瞳仁，杀意蓬勃，与百里渊浑身戾气时看起来别无二致。
原本温和平静的身体外壳，已经禁锢不住他自身的灵魂了。
「你本性就冷漠高傲，眼高于顶，看不起任何实力低微之人，心里也不存在什么温情，没有人爱过你，你也不懂得怎么去爱别人，连示好都是高高在上……若不是我的出现，让她改变了想法，让你经受了捨不得的痛苦，你就还是原来那个冷血无情痴迷剑道的混帐！你的改变和歉意，在我看来，没有任何只得称道的地方！」
被别人骂，还能转移情绪，被自己骂，更多的难受就只能窝在心里。
百里渊越发咬紧了牙关。
秦如风的攻击，他全部接住，秦如风的言语，他也不准备忍让。
「我承认，我以前确实做得很差劲！也承认，是因为这些痛苦，逼得我在悔恨中做出了改正，我后面还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去弥补我的错误，你休想将她抢走，让我余生都只能活在悔恨之中！」
因为时间线的原因，百里渊自身并不会受到秦如风的伤害。
但他的攻击招数，却全都对秦如风有效果。
这便导致两人交手过一段时间之后，百里渊的优势会越发明显。
他的言辞攻击，也跟他的剑一样，越发锐利了。
「你说我是经歷过足够多的痛苦，才愿意做出改变的，你说对了，我就是这样的人，这证明你也是！我尚且都已经这样了，那你甘愿抛弃以前的一切，甚至换一个身份，想重新开始活，你又经歷过一些什么？那可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总不可能是我过去给你搅了局吧？你怨不到我！」
狠狠将秦如风逐渐颓废下来的招式挡回去，百里渊剑声铿锵，挥舞如电。
「最后，我再给你重复一遍，她是我的！你原本的那个，被你自己在后面弄丢了，别想将我没犯下的错，栽到我头上，到头来又回来跟我抢！你配吗？！你的那个鹿晚游，若在天有灵，看见这些，会怎么想你？你就算想赎罪，想弥补，也该去找另外一个，你碰她做什么？她都没有经歷过被你辜负的时间，你连道歉都找错受害人了！」
「……」
下一刻，百里渊冰冷的剑锋，便刺入了秦如风的肩头。
也许，是他的话语，太过直指人心。
也许，是他的攻势，疯狂到让人无法防备。
总之这一击，秦如风没有躲过去，殷红的血液在瞬间流出，浸染了他原本洁白的外袍，也终止了两人之间，眼花缭乱的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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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渊的剑，没有再更进一步，秦如风也只是用手掌，捏紧剑刃，唿吸沉重。
他们两人都僵硬地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再多动弹。
片刻后，秦如风的唿吸声，越发急促了，渐渐在这洞穴内，都能听得十分清楚。
「她……」
浑浊不堪的声音，带着无法形容的苍老和憔悴，从秦如风宛如破风箱的喉咙里发出来。
那不是他往常清亮的嗓子，而更像是源自于身体内部，那个孤寂又黑暗的灵魂。
「她没有了……没有在天之灵了……我此生再也见不到她了……」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被艰难地吐出来，幽暗得看不清情绪的颜色。
秦如风将头扭过，直愣愣地看向依旧坐在原地的鹿晚游。
仅仅只是这样贪恋地看着她，他的一双眼睛，就忽而变得湿润起来，其间蕴含着许多复杂难言的情愫，就着水光，将整双眸子塞满。
手腕上稍微一用力，秦如风便将剑，从自己的肩头拔了出来。
鲜血顿时涌出得更加厉害，他全不在乎，带着半身的血污，踉踉跄跄要往鹿晚游的方向而去。
百里渊自然不许，执剑又挡在了他面前，恶声警告：「你别去碰她！」
秦如风不会听从。
那是他剩下生命里唯一的光芒，任何人都不能阻挡他扑向这一束光。
百里渊拦着，他便幻影移动地绕开。
而这个技能，百里渊练得也不输他。
两个人就一路上围追堵截，一个走，一个拦。
近在眼前的人，却无法被触碰到，秦如风逐渐开始狂躁。
瞪大的眼中，血丝纵横，瞧着十分骇人。
最后一次，他没有再移动走，而是直接用沾染了鲜血的手，狠狠将堵在自己面前的百里渊给推开了。
「我知道她不是！但是我没有办法了，我仅仅只是想要稍微为她做点什么，让她永远开心而已！你别再拦着我，让我过去跟她说会话……」
从声音的最高处，陡然降落下来，秦如风的神态，就好像一只在冷风中淋雨的丧家之犬，隐隐还带着哀求。
「就一会而已……你要体谅我，现在已经无人可以道歉了……」
太过绝望的语气，让百里渊微微有些愣住。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秦如风便抓住了这个空档，又一次冲到了鹿晚游的面前。
见他出现，身上还带着血色，原本神态呆滞的鹿晚游，突然被吓一大跳，从怔愣中恢復。
她像面临巨大的危险一样，焦躁不安地拖着母亲的身体，极力要往后挪动，想尽量避开这个神色疯狂的男人。
「别怕……别怕……」
已经被揭开身份秘密的秦如风，再也没有掩藏自己的需要了。
他彻底回归了自己最本真的状态，整颗心整双眼，只放得下鹿晚游一个人，要极力安抚住此刻激动害怕的她，就连声音里，都带着无比的小心翼翼。
「我对天发誓，我再也不会骗你一个字。我真的是为你而来的，所以绝对不会伤害你，别这么怕我……」
抬起防备的双眸，鹿晚游缓缓摇了摇头，明显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今日短短一个早上，她就已经看过了太多的怪异，整夜未睡的她，现在脑子里昏昏沉沉，已经没有能力去思索他们口中所说，究竟孰真孰假。
认清自己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鹿晚游也不想深究了。
只希望母亲能赶紧醒来，她好带着母亲回去休息。
也许睡过一觉，眼前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就都没有发生过。
一切，都只是她在混沌之中，所做的一场梦而已。
」若说这世间，还有一人爱你至死，那也只可能是我。就连他，也是比不上的。「
秦如风盯着鹿晚游，一字一句，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出来，这自然惹恼了站在一旁的百里渊。
不由分说，百里渊直接将剑，比在了秦如风的脖颈间，用力往下压。
「你注意自己的言辞，我分毫间，便能取你性命！」
面对他赤·裸·裸的威胁，秦如风毫不在意，依旧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和热情，都投注在鹿晚游一个人身上。
眼前好似什么人和物，都不存在了，只有他跟鹿晚游两个人。
他有许许多多的话和心情，以前都不能和她说。
现在，却已经不妨事了。
「为了能重新见到你，我吃了数不清的苦头，研究了无数的上古典籍，连通妖魔人三界，吸取了诸多大能的力量，终于将实力提升到了能踏碎天道的程度……所以我毁灭了我身处的那个时间，利用天道回溯时空，来到了这里。」
曾经的痛苦，在秦如风的嘴里，简直不值一提。
他此刻望向鹿晚游的眼神里，全都是欢喜，即便是在这个闭塞的洞穴里面，都仿佛散发着璀璨的光。
「你不知道，我成功落在这里之后，得知你还活在世上，心里有多开心……你也不知道，我在这边真正见到你的第一面时，有多么的激动，激动到这具身体，都无法承受住我剧烈的情绪，导致我当时在你面前，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只能先晕过去……我太没用了，也太高兴了……」
像是被他的描述，提起了记忆，鹿晚游也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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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颊上，不再只是灰色的迷茫和麻木，而是若有所思。
秦如风看得十分欣慰，百里渊的剑却在愤怒之下，更进一寸了，鲜血立即便从划破的皮肤下流出，细线般滑落。
但他依旧不在乎。
第80章
秦如风的眼眸, 深深地凝视着鹿晚游。
不管她神色如何，也不管自己的伤情如何。
似乎只是这样安静地坐在她面前，能再多看她一眼, 对他来说, 就已经足够了。
「从他的身上, 你应该能看出，在以前，实力才是我追求的最终目标，为此，我放弃了很多, 忽略了很多……后来，我的实力终于到达了顶峰，所做的，却是耗费掉它们所有, 扭转时空，只求能重新看见你, 你就知道, 你在我心中, 是远比实力更加重要的存在。很抱歉, 这些话, 我现在才对你说……」
他的目光, 配合着浓重低哑的嗓音, 显得哀绝又深情。
就连满心愤怒和防备的百里渊听了，都是浑身一震，暗中心有戚戚。
同样的话, 他又何尝不想说给鹿晚游听。
如今, 落于人后了, 别无他法，他只能再次兇狠地提醒：「她，不是你该找的人！」
秦如风落寞又痴念的眼神，永远落在鹿晚游一个人的身上，百里渊的警告，只如微风一样吹过他耳边，没有起到半点效用。
他平静缓和道：「我知道她们之间的区别，她不是，但没有人比她更加接近了。」
暴躁的百里渊，简直想一剑刺入秦如风的咽喉了事。
不仅是因为，这个傢伙陡然出现，与自己直接正面争抢；更是因为，种种迹象都已经表明，鹿晚游在后面的时光里，根本就没有得到善待。
否则，秦如风与他一样的秉性，怎么可能会悔恨到如此地步？
面对这个未来的自己，百里渊的心情，复杂到几乎打结。
一边恨不得直接灭掉这个对手了事，一边又希望能知道后面所有的秘密，一边害怕这些真相会连累鹿晚游对他的想法，一边又怨恨秦如风竟有将鹿晚游当成「替身」的念头。
种种心思，可谓百转千回沉沉浮浮，就如同他此刻手上的剑。
明明已经握紧，见了血，却不知是否该更进一步。
可能是秦如风一句又一句的话语，终于将鹿晚游从神识闭塞中拉了出来。
她脸上开始有表情变化，眼睛也眨动了。
虽然依旧迟缓，但总算不再麻木无觉。
」后来的我，是死了吗？「
鹿晚游低声问出一个自己关心的话题，一双空洞的眼睛，慢慢对上秦如风，寻求解答。
「怎么死的，你告诉我。」
如此敏感的问题，听得百里渊眉头一皱，当即便担忧地看向秦如风，冷冷眯眼，希望他能好好回答。
两人如今虽然身处对立面，却依旧是被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秦如风的回答，稍有差池，绝对会影响到鹿晚游对他的态度。
百里渊紧张，被问话的秦如风本人，则更加惴惴不安。
即便已经破釜沉舟，决定放下一切了，但面对上鹿晚游眼中的哀伤和探寻，他依旧整颗心直往下坠，频频咽动喉结。
半天后，才沙哑着嗓音回答道：「对，后来你不在了……」
听见答案，鹿晚游安静地黯然下神色，百里渊则偷偷咬牙，冷厉着目光，不敢说话。
往事浮现于心，便像是灌下一大碗苦酒，秦如风得低下头，花点时间重新整理好情绪，嘆出一口气，才能继续开口。
「……还记得在秘境洞穴里面，你所做的那个梦吗？」
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苦涩，竭尽全力想要如常说话，但后来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这个梦，就是我让你做的。那就是我与你之间，故事的后续。」
」……「
艰难听完他的话，震惊之色，再一次爬上了鹿晚游的脸颊。
她苍白着脸色，难以置信地看向秦如风，嘴巴微微张开，许久都忘记了闭合。
原来，她所想的没有错。
那真的不是一个单纯的梦，而是一段记忆，一段已经发生过的悲剧。
她在那些场景里所感受到的震颤和伤心，都是已经真实存在过的。
所以即便只是做为一个看客，将那些情景重新看过一遍，她也身临其境一般，亲身体会到了那种灭顶的痛苦，沉浸在梦境之中，久久难以自拔。
她真的嫁给过百里渊，还开开心心地与他生活了一段时间。
随后，所有的甜蜜幻想，便被他日渐忙碌的修炼还有外出任务给打断了。
剑术和宗门，成了百里渊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他动则可以持续数月不归家，毫无音信，而她沦为点缀，所有的时间，都只是缩在那一个小小的院子里，为了等待他回来而存在。
飞星洞天的人，说她在秘境中蓄意勾引百里渊，她没法反驳；
四周的弟子们在孙萝的带动下，不太喜欢她，她也不在意；
一个人孤独地住在小院中，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去山下城镇暂住还被百里渊否决……这些孤寂与痛苦，她统统忍了下来。
因为当时，她的心中还有浓烈的爱意作为支撑。
后来，这些爱意，也都在他的冷淡与怠慢之下，四散零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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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渊嫌弃她修为低下，觉得与她在一起同练夫妻剑阵，纯粹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她不小心被郑冠玉的人抓住，导致修为被废，经脉损毁，百里渊虽然过去帮她报了仇，可同时，他心里也在庆幸，终于不用再练那个没用的剑阵了……
被损毁的经脉，令鹿晚游吃够了苦头，身体比普通凡人还要差，一点伤痛都能在她身上放大数倍。
那个时候，百里渊确实尽到了一个丈夫的责任，外出四处去帮她搜罗能修復经脉的融仙草。
只可惜，最后吃到那两根融仙草的，一个是老掌门，一个是孙萝。
从头到尾，都跟鹿晚游没有关系。
说是为她寻来的，可就因为她的病症不那么紧急，还可以拖下去，所以原本属于她的救命药材，就被优先分派给了别人，她得继续往后等。
这一等，又是遥遥无期。
在百里渊心中，孰轻孰重，那个时候已经可以看得分明了。
再后面，便是荒山寻药，意外被抓。
剑术超群的百里渊，在面对诸多敌人的时候，果断将她放弃，丝毫不受敌人的威胁。
那一刻，鹿晚游的尊严几乎被踩在了地上，对百里渊这个人，也只剩下了彻底的失望。
经脉损毁，有药草也不给她吃，拖到后面意外中毒，同时小产。
所有的恶果，在那一个瞬间，全都集中在鹿晚游的身上爆发出来，荒山的断崖边上，只留下了她绝望徒劳的嘶吼。
她说自己生生世世，宁愿去做猪做狗，都不愿意再见百里渊一面了……
得益于这个梦境实在是太刻骨铭心，一直到现在，鹿晚游都能牢牢记住里面所有的画面。
刚才的须臾片刻，她就已经在脑中将这些情景，全都回顾了一遍。
呆愣的脸上，还没有表露出太多的表情，眼泪便已经先一步从眼眶中簌簌滑落。
她的泪水，令百里渊的心被深深地揪住。
在洞穴内还是一片寂静、另外两人都相顾无言的时候，他便难以抑制地狠狠沖秦如风的侧脸，来了一拳。
「我就知道！」
百里渊突然发难，压低声音怒道，「我当时就猜过，这个稀奇古怪的梦，绝对是有人故意让她看到的！」
在拍卖行的那个小包间里，鹿晚游曾经痛哭着给他讲过。
说她意外梦到了一些悲剧的场景，很像是两人在一起之后的发展。
甚至就连梦醒之后，他百里渊的言行，也跟梦里的表现如出一辙。
这便越发让鹿晚游断定，所谓的梦境，一定是老天的某种提醒和预示，要她不要再走弯路，避开后面的悲剧。
正因为如此，鹿晚游才在秘境醒来之后，便下定决心远离百里渊，完全不管他所提出的成亲事项，而是直接离开，悄无声息地将他「抛弃」掉……
一直追到了包间里，听完了所有，百里渊才算彻底明白。
自己所定下的未来，居然被一个「梦」给轻松改变了。
他当时便断定，哪有什么老天，会这么无聊，多半是有心人背后作怪。
如今看来，猜得没错，还真出现了这个有心人。
「居然就是你！」
被一拳打歪掉脸颊的秦如风，冷蔑转头回来，嘴角带着些伤口，沖百里渊嗤笑。
「我不该让她看到这些吗？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再一次迈入同一条悲剧之中？可惜我没能将时间回溯到更早以前，不然的话，我根本不会给她接触到你的机会！」
被气到暴怒，百里渊正要反驳，脑中却忍不住深想，若没有秦如风的这番举动，自己便不会痛彻心扉，想要改过自新。
那他与鹿晚游在后面的故事，是不是依旧会按照旧路重来，还犹未可知。
某种程度上说，秦如风的做法，还真是救了鹿晚游一次。
只是，百里渊无论如何，都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的。
见他无话可说了，秦如风冷哼一声，擦了擦嘴角的伤口，将目光转回到了鹿晚游身上去。
面对默默流泪、饱受震撼的她，他递出去的手帕没有用，只能重新收回来，声音越发轻柔，整个人又变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秦家主，要用极致柔和的淡笑，缓和她的情绪。
「正因为我知道，你在后面会发生什么，所以我才不忍心看着你再一次踏进去，想尽力将你救出来……秦如风本人的实力不俗，我夺舍他，虽然成功了，造成的后果却非常严重，没有办法清醒着去见你，只能派人过去，找各种藉口，让你离开飞星洞天，不要前往秘境中……不要去，面对那些本可以躲过去的危险……」
他的话，欲言又止，暗藏深意却没有点明。
鹿晚游还未完全听明白，百里渊便先行将眼睛眯了起来，神色中全是提防。
「……我是不是还要对你说一声谢谢？」
沉默过许久之后，轻轻嘆出一口气，鹿晚游虚弱地抬起头来，看向秦如风，凄凉的眉眼间，夹着颇多的讽刺和好笑。
「谢谢你这一次救了我，没有让我再体会之前的痛苦？」
这话一说，秦如风反而慌张了起来，双手在空中无措地挥动着，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不、不是的。」
他飞快反驳，不仅声音不敢加大，就连神色和姿态都是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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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值得你对我道谢……我重新回来，就是因为我对你心怀愧疚，想就曾经的错误，向你道歉，给你补偿。之所以要换个身份，也是想要放弃以前的一切，重头开始。」
这一句重头开始，令百里渊气闷不已，他心中的憋闷和郁猝无处发泄。
之前被鹿晚游嫌弃，现在被秦如风嫌弃，就好像他这个身份，是一切错误的源头。
可后续的发展，分明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好一个秦如风，如今倒是在鹿晚游心中，留下了「任何与百里渊相关的东西都不好」的印象，令他听到了，如何能不气。
想到这个人所犯下的过错，自己也得背一部分，他的脸色就更黑了。
在秦如风说话的间隙，突然之间，鹿晚游的脑中想到了一个问题。
她直愣愣对上秦如风的眼睛：「你给我看的那些，是未来的我的记忆，对不对？」
秦如风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
那样生动详实的连贯画面，那样切齿痛心的悲伤情绪，他就算本事再高，也不可能用幻术完整地还原出来，栩栩如生的呈现在另外一个人的眼前。
只有本人的记忆，才是最为深刻强烈，而又最好移植的。
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达到，让鹿晚游看上一眼，就想要主动避开百里渊的程度。
秦如风那个时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让鹿晚游离开飞星洞天，她不愿意，让她别去秘境，她也不答应……眼看着巨大的转折点就在眼前，他才使出这样一招杀手锏来。
梦境的效果很好，但将这份过去的惨痛呈现在鹿晚游面前，令她痛苦，却并非他的本意。
「那后面呢……？」鹿晚游追着问道，「后面又发生过什么？」
痛苦和好奇，一起在她的心内挣扎。
她明明不想再被这些悲剧所纠缠，但又非常想弄明白，原本的自己，后续究竟还经歷了些什么。
在梦境里，或者说，在上一世，她中了毒。
毒药在她经脉损毁的身体里横冲直撞，立即便带走了她所有的生息。
她逐渐听不见，看不见，所视所觉，是一片绝对的漆黑和安静，就好像被硬生生封印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面，不见天日。
「你给我看的记忆，到一片漆黑为止，就什么都没有了。但是从中毒，到人完全离开人世，中间必定还发生过一些其他的事情。」
鹿晚游像是对自己未来的遭遇，有一种天生的察觉本能。
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只是那个时候，漆黑的梦境里，已经什么都体现不出来了。
她现在就想找秦如风这个唯一的知情人，探问个清楚。
被辜负的人，总该有权知道，自己的上一世究竟是如何逝去的吧？
「……」
沉默又沉默，秦如风半晌都没有开过口，且面对着鹿晚游的目光，略微闪躲。
那是他心底里最深的伤痛，即便只是随便想一想，都犹如摧心剖肝。
如今，要亲口说出来，还是当着鹿晚游的面，一瞬间，秦如风好像对上了自己所爱的女人，那双临终前浑浊不堪的眸子……心口和喉咙处，双双被一座沉沉的大山压着，发不出一点声响。
第81章
最恐惧的场景, 要被自己亲口描绘出来，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实在难以启齿, 情绪中又含有太多的悲伤, 总之, 过了许久，秦如风才神色黯淡地开口。
「是……」
他的声音，低沉到不像样子，眼神也没敢再落在鹿晚游的身上。
光是说出这个简简单单用来开头的字，就好像已经耗费掉他绝大部分的力气了, 又过了片刻，在深唿吸几次之后，他才继续开口说话。
「中毒后，你没有立即死去, 而是一点一点，慢慢离开我的。」
无法保持住平静, 秦如风只能握紧自己的双拳。
一剂本不厉害的毒药, 碰上一个身体孱弱至极的病人, 最后的结果就是, 毒药的药性被发挥到极致, 导致病人无药可医,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 一步步走向死亡。
这是秦如风所吸取的最为惨痛的一个教训。
他仰起头，目光呆滞而哀恸，在回忆中忏悔着。
「我杀掉了那天荒山上的所有人, 逼着那个毒修交出了解毒之法, 用最快的法子找人调制出解药, 满怀希望地餵给你，以为一切都能重新好起来，因为这个毒，就不是什么致命的东西！但是我没有想到，经脉损毁的问题，在你身上如此严重……毒药一接触到你，就在你的身体里肆意蔓延，后面餵再多的解药都已经没有用了。」
一边说，一边摇头，沉浸在回忆中的秦如风，脸色逐渐绝望。
就好似将当初的痛苦和挣扎，又重新经歷过一遍。
「我知道，所有的错，就在于我不该让你将那两根融仙草让出去……如果当时，是你自己吃下，经脉早都被修復好了，即便中毒，也不可能孱弱到如此地步。都是我的错，我悔不当初……」
后悔到极致的疯狂举动，就是他开始发动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去帮忙寻找融仙草。
态度之激进，情绪之强硬，将师兄弟们都吓到了，整个宗门都被他裹挟着去做这一件事，即便是高价收购，也在所不惜。
怀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他将自己找到的所有融仙草，全都煮了餵给鹿晚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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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她只需要两根，一直都不能如愿。
后来他给她餵了何止十倍，心里还卑微地祈求着，希望能用数量弥补时间上的不足。
可惜，救命的机会，错过就是错过了。
之前只需两根，轻轻松松，现在便是两堆，也再难起效。
讲到此处，秦如风的胸口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不得不粗重地喘气几口，才能缓和掉这种如油煎一般的痛感。
「解药不管用，融仙草也不管用，我请来了最好的医修，可他们对你的病情全都束手无策，所有我能找到的珍贵药材，都用在了你身上，又都如泥牛入海无消息。那段时间，我才明白，病急乱投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每天好好地躺在床上，人还活着，但我知道，你身体的某个部分，就会在明天慢慢开始死掉。先是眼睛，然后是耳朵，最后是身上所有的感知……」
「我就是慢慢看着你，一步一步失去反应的……那个时候，我无数次想，要是我能回溯时间，该有多好，我一定会在荒山上将你救下来，不会说那些让你心寒的话，或者在融仙草凑够两根的时候，就让你尽快喝下去，绝对不会再逼着你让给其他人了……」
哀戚的眸光飞快扫过鹿晚游，生怕多看她一眼，都会让自己痛不欲生，秦如风又将头仰了起来。
这既是逼迫自己躲开她，又是想藉此抑制住眼眶中的酸涩。
「我后悔了……绝望时，每天都会抱着你，同你说很多话。但是那个时候，你的耳朵，应该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这便是秦如风最为痛苦的地方。
他的醒悟，来得太迟，他的弥补，毫无用处。
就连他最后的忏悔，她也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这样的代价，太过沉重了，是他所无法承受的。
每每在午夜梦回之际惊醒，想到那个时候的鹿晚游，体内承受着毒发的痛苦，还无法表达出来，心中对他该是如何的埋怨，秦如风便心如刀绞，冷汗浇背。
洞穴里面，其他两个人都沉默着，只能听到秦如风的讲述，还是他越来越重的唿吸声。
每回忆一次这些细节，对他来说，都是遭受一次酷刑。
身体外面还完好，但内心已经千疮百孔，就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了，秦如风不得不虚弱地闭上双眼。
置身黑暗能让他感觉稍微好一些。
「你那个时候，一日比一日消瘦。人还没死，但已经不能称之为活着了。我尝试了所有的办法，希望能救你，可惜全都失败。后来，有一天，你的情况突然好了起来，眼中居然重现了一丝光彩，嘴里也开始说话了，你不知道，我那天有多高兴！抱着你不肯放手，我还以为……还以为是我的各种举措，终于有了效果，你被我救回来了……」
说到此处，秦如风自己就先轻轻地笑了几声，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凄凉。
「其实，都是我自己瞎想而已，你不过是在迴光返照中，无意识地喊着，希望能回鹿家去。我知道情况不对，但还是怀抱着一丝侥倖，陪你一起回去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你最后是在鹿夫人的怀中咽气的……」
艰难地说出最后几个字，秦如风便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他不再说话，身体剧烈地发抖，整个人好像连支撑头颅的力气都没有了，之前还用力昂起的头，现在已经无力地低垂下去。
谁也不知道，在俯下的脸颊上，他的表情究竟如何。
洞穴之中，难过的何止是他一个人。
鹿晚游跟百里渊在听过这一大段之后，也纷纷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百里渊的神态变化，最为明显。
他起初对秦如风心怀不屑和敌意，纵然知道对方所讲述的，大概是个怎样的故事，心中却也始终认定，这些悲剧与自己无关。
他又没犯下那些过错，听到耳中的，不过都是别人的故事罢了。
可是，等他真的随着秦如风的声音进入到故事里面时，那种窒息的痛苦，并没有因为他未曾亲歷过，就放过他。
承受着一切的，是他所喜欢的女子；做下这一切的，是未来的他。
而他本人，当初也差点就走上了相同的道路。
这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繫，让他与这件事，根本摘不开。
故事里的真实感，从每一个毛孔钻入他的身体，尽管没有真实体会过，但只要稍微将自己放在秦如风的位置，想一想，百里渊脸上的血色，就一层层往下掉。
他开始忍不住庆幸，身边出现了秦如风这么个人。
若不是他及时打断了所有的事件，现在悔之晚矣的，可能就是他百里渊了……
心急又心疼地朝鹿晚游打量几眼，百里渊好像在不舍一件几乎就要失去的珍宝，眼中写满了珍惜。
这一瞥，立即便让他察觉到了鹿晚游此时的不正常。
在听过秦如风的话语之后，她像是遭受到了急剧的严寒，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哆嗦得十分夸张，连嘴唇都呈现出诡异的乌色，仿佛正身处在冰天雪地之中。
见她如此，百里渊来不及多想，赶紧过去，要解开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可惜这样温存的举动，在鹿晚游的眼中，却是堪比侵袭的冒犯。
她万分惊恐，极力挪开身体，要避开他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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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僵硬在半空中，百里渊不敢再前行，只能看着她染满了痛苦和悲凉的泪眼，小声哄道：「我不是他，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怕你冻着。」
明白自己这是被秦如风牵连到了，可百里渊半点办法也没有。
秦如风现在得极其小心地陪着鹿晚游，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所做的那些，并没有好上多少。
不管百里渊如何劝说，鹿晚游都极力抗拒他的接近。
她宁愿自己颤颤巍巍地从干坤戒中，艰难地挑出一件披风繫上，花掉许多时间，也不要百里渊的好意。
嘆息一声，百里渊只能收回外袍，失落地坐在与她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
在往事的沖刷之下，秦如风现在依旧如溺水一般难受。
鹿晚游对他，在过去是解药，现在却是毒药。
稍微多看她一眼，他心里的痛苦就增加一分，所思所想，都是前世的亏欠和遗憾。
但若是不看她，就更难受，仿佛一片漆黑的生命里，已经看不见丝毫的希望了。
人要被撕成两半，秦如风在喘过气之后，依旧再次抬起了头，想要用温和的笑容，重新面对她，安慰她。
「这些事，我都讲完了。」
才片刻而已，他的嗓子便哑得完全不能入耳了，活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现在连说话都难。
「说了不会再骗你，我保证说得都是真的。」
看着鹿晚游裹紧披风缩成一圈，还依旧抱着鹿夫人的模样，秦如风喉中干枯，难以咽动，脸上所挂的笑容，也破碎不堪。
「我真的是为了补偿你而来，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半分……现在牵连你跟你母亲到如此地步，只能说，是我过来之后，心中的欲望变得更加复杂了。我很抱歉，我的本意并不是这样。」
现在的鹿晚游，有种草木皆兵的恐慌。
她不仅抗拒百里渊，对秦如风更是排斥，什么道歉和解释，她现在都听不进去。
脑中唯一关切的，是自己所想的疑惑。
她要弄清一切，就得找秦如风问个明白。
于是，在混乱的脑中整理好所有思绪之后，鹿晚游瞪大了一双漆黑的眼睛，正对着秦如风发问了。
「你刚才承认了，给我看的，是未来的我的记忆……」
她的嗓子也干干的，像是被北风吹了整夜，又冰又涩，不復之前的温软。
「那我想问你一句，你为何要将她的记忆拿取出来？除了给我看，你很久之前，就应该用来做过什么其他事吧？」
明明是一双孔洞又湿润的眼睛，盯在人身上，却突然具有了拷问人心的力量。
秦如风瞥上一眼，便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窒息，让他不敢再轻易开口了。
「思念一个人，我听说过保存尸身的，听说过想要復活的，更多的人，是以物寄託哀思……但记忆，必须得在她活的时候，就拿取出来。」
鹿晚游的眼神冷冰冰的，嘴里的话语，也生硬而僵硬，听来没有半点人的感情，活像一个只知道追问疑惑的石头雕塑。
上天在这个时候，给了她察觉到异常的直觉，她就必须得问出一个所以然来。
想到那个临死前，都未能听见一句抱歉的「自己」，鹿晚游的眸光如刀，狠狠扎进对面秦如风的身体里，没有半点怜悯。
「这意味着，她人还没死的时候，你就对她动手了……你说你后悔，不捨得，很伤心，那你这是在做什么？挖出她的记忆，真的是因为你后悔和难过吗？」
第82章
大约是因为之前就已经被悲伤浇透过好几遍, 痛苦震惊的眼泪也流完了，此时代替「自己」讨回公道的鹿晚游，显得尤其冷血无情。
一声声质问, 犹如尖锐的冰棱落地, 次次都能击穿秦如风的心脏。
他宛如站在了寒风凛冽的悬崖边上, 再逼下去，就只有纵身跳下这一个选择了。
「不……我那个时候……」
喉咙干渴，神情恍惚的秦如风，一时间像是失去了流畅说话的能力，对着鹿晚游可怖的双眸, 支支吾吾，「我刚才没有说谎，我那时对你的心疼与不舍，也全都是真的……会取出你的记忆, 是、是因为有另外的原因……」
尽管他想尽量地表现出真诚，但是断断续续的话语和苍白哆嗦的嘴唇, 还是加重了鹿晚游心中的疑虑。
她没再说话, 而是继续森冷地盯紧眼前这个男人。
她的沉默无声, 放在以前, 会被人视为软弱。
现在, 在秦如风的面前, 却是一种强大到无法违逆的力量。
看着这样一张熟悉得刻入骨髓的脸颊, 上面的神色冰冷异常，秦如风只觉得自己此刻正身处在荒山边上。
面对的，是那个刚刚中毒且小产, 对自己失望透顶, 还为此发下毒誓的女人。
她就代表着绝望。
上一次看见她露出此种神情, 秦如风往后的时光，都如坠深渊，痛不欲生。
好不容易改变了一切，幻想重头再来，今天却又一次看见了。
他想让她开心的想法彻底失败，支撑着自己走下去的念头也随之崩溃。
浓浓的愧疚，压下了所有的挣扎，秦如风低下头，染血的肩膀在急剧抖动。
他刚想开口朝鹿晚游妥协，身体便察觉到周遭有一股灭顶的危险袭来，本能伸出一只手作为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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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百里渊手中射出来的那支疾如闪电的飞剑，正好被秦如风捏停在面门之前。
再下一刻，这剑就能直刺入他的头颅了。
「快点回答她！」
百里渊咬牙切齿地逼迫着，眼神凶冷。
他知道秦如风对自己的剑招，有着超出一般的感知能力，这一下多半不会对他造成妨害，但还是克制不住心头的怒意，要给他一点教训尝尝。
「我与你，肯定不是同一个人！我自认为再杀性暴虐，也做不出像你这样的事！」
方才鹿晚游的质问，让秦如风紧张的同时，也令百里渊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对一个自己所爱的人，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就动手去取出她的记忆，留给她一个宛如傀儡的身体……
秦如风怎么能令人髮指到如此地步？
这已经大大超出了百里渊对未来自己的认识，他咬紧了牙关，摇着头，绝对不认同对方的做法。
这种紧要关头，救人才是第一要务。但从来没听说过，取人脑中的记忆，还能用来救人的！
「你究竟做了什么？！」
殷红的血液，缓缓从秦如风的手掌上流下来，他也被百里渊激怒了，用力将捏紧的利剑摔去一边，侧头瞪去一双血红的眸子。
「你不明白。」
低沉的怒吼声，从秦如风的身体里被挤出来，带着一种野兽重伤之后的哀鸣，「若你当时，身处在我那个位置，你也一定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我们就是同一个人，发疯的手段，当然也会一样.」
扭回头去看鹿晚游，秦如风眼眸中的冷意，迅速转化为悔恨与内疚。
「你别急，我都说给你听……我当时……」
就在他准备将自己的秘密，全都剖解出来的时候，鹿晚游冷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了。
「我不想听你用嘴巴说，我想直接去看你的记忆。」
她冷漠的脸颊上，写满了不信任。
尽管秦如风已经一再保证过，不会再骗她了，但是直觉告诉鹿晚游，这件事，很重要。
她想亲自看点真实的东西，而不是被掩饰、被篡改后的简单言语。
「你应该可以做到？」
被进一步提出要求的秦如风，身体勐然一僵。
他感觉此时坐在自己面前的人，并不是年纪尚轻的鹿晚游，而更像是那个饱经过折磨，接近无心无情的她。
她向他询问，向他质疑，轻易地否决他，再提出她自己的要求。
秦如风无比悲痛地想着，大约是自己，又一次将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过来这个世界，要带给她幸福的想法，已经完全破产了。
她问他能不能做到，陷入绝境还毫无抵抗之力的秦如风当然只能说可以。
不过是卸掉一切护体防御，压制求生本能，主动将自己存储记忆的识海打开，放外人进来探查而已。
风险极大，性命作赌。
但若是她想看，那他就竭尽所能满足她的要求。
一切，只当是面对这双眼睛，朝上一世的鹿晚游俯首认错了。
「好……」
秦如风声音轻轻地发着抖，目光痴痴贪看鹿晚游。
主动让渡出自己识海的探查权限，他之后是死是疯，都完全无法预料。
可能现在，就是他多看鹿晚游几眼的最后机会了。
紧紧地皱着眉头，百里渊也走了过来：「我也要知道。」
他始终认定，自己不至于在后期疯成秦如风这个程度，所以也想亲眼见一件，究竟还发生过什么。
对他，秦如风倒没有再继续排斥，反而还觉得有趣似的，勾起一边的唇角，带上浓浓的嘲笑。
「要亲眼看看，你本人是如何丧心病狂，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是吗？」
百里渊早就察觉出来了，秦如风必将被鹿晚游彻底厌弃，自己终究没有走上跟他相同的道路，幸甚。
他有庆幸，有后怕，也有不愿被秦如风拉下水的冷漠，拎住他的衣领进行警告。
「再说一遍，我不会如你这般！」
「现在划清界限，来不及的。」
秦如风一把将他的手打开，低声笑了几下，一种濒临末日的疯狂神色，在脸上被点燃。
「我最怕的事，终究还是来了，看吧……」他望向鹿晚游，尽管极力想要在最后关头，依旧对她展露出温和的笑意，但脸颊上、眼眸中，其实早已经遍布凄凉了，「我都给你看。」
最后确认了一遍，秦如风的眼神突然坚定了起来。
「我做的那些事，杀的那些人，自是天理难容。但所有罪责，我自己一人承担，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即便知道了，也不必为此负罪，毕竟连你自己，都是被我牵连算计的一个人，不需要为我的行为，承受这些压力。」
果决地交代完这些话，秦如风便不再耽搁，直接闭眼，併拢两指，默念法咒。
在他的强力压制和主动敞开之下，鹿晚游跟百里渊两个人，才得以艰难地探入一位顶尖修士浩瀚的识海之中，知晓那些已经被隐藏在时间里的秘密。
身处在对方的记忆之中，鹿晚游只能跟随对方脑中的画面而前进。
此时他睁开眼睛，所看到的，自然已经不再是秦如风的脸颊，而是一张与百里渊如出一辙的面容。
只是更显消瘦苍白，孤傲冷漠地挺立着，像一把直插地面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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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秦如风，变化成百里渊，虽然知道这是必然，但鹿晚游瞧着面前的人，还是不由得迟疑了片刻，然后才将头转开。
另一边，她看到自己正冷冰冰地躺在床铺上，整个人都失去了血色。
瘦弱的身体，仅仅在被子下面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十分单薄。
原来毒性真的将她本人一点一滴吞噬掉，死的那一天，已经惨不忍睹了。
「……」
鹿晚游脑中一空，好半天都想不出任何内容。
没有什么人，能亲眼看见自己离世之后的景象，她「有幸」能围观到这一幕，心中却只有深深的凄凉之感。
现实中正被她抱在怀中的鹿夫人，此时反过来，将床上已经没有气息的她紧紧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鹿儿……呜呜呜，我的小鹿儿……你看看母亲，母亲就在这，你快睁开眼睛来看看我啊……」
明知道这些场景，已经过去很久了，且如今多半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但鹿晚游还是被这悲痛欲绝的唿喊声，给扯得心脏生疼。
她当即便克制不住，立即朝母亲扑过去，想要安慰她。
可惜她忘记了，这些都是已经存在的记忆，并不会被她的举动所改变。
颤抖着伸出去的手，只会虚无地穿透母亲的身体，根本不能用来帮她拭泪。
鹿晚游尝试了好几次，最后终于失落地停止了，就站在母亲的身边，无言地陪着她一起哭。
知道妹妹已经逝去的消息，鹿斐鸣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手上还沾染着一些药物的粉末，似乎在妹妹咽气的前一刻，他还在尽力想着办法，希望能找到一些药材来拯救她的性命。
一听见鹿夫人的哭声，鹿斐鸣的眼睛便湿润了。
下一刻，他的拳头便狠狠朝着旁边的百里渊而去。
作为一起长大的妹妹，鹿晚游还从来没有看见自己患病体弱的哥哥，爆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他文质彬彬的声音，此时也完全沙哑了，整个人兇恶得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根本没有将百里渊这个超出他百倍厉害的人，放在眼中，训斥起来，毫不客气。
「我们鹿家将她交到你手上，你就是这样对她的？！之前还口口声声承诺给我们听，说你会好好照顾她，结果呢？结果就是她还这么年轻，就已经……」
鹿斐鸣一边嘶吼，一边哽咽。
从他难得愤怒的脸颊上，鹿晚游看到了一个做哥哥的悲痛。
「当时不让她嫁你就好了，我妹妹嫁给谁不比你强啊，至少不用年纪轻轻就断送性命！你这人再厉害又有何用，小气得就连一根融仙草都捨不得，一门心思都只关注你的宗门，这么看重宗门，你成什么亲，直接去跟你宗门里的弟子去过啊！你早点分她一些，现在能变成这样吗？到头来居然只有我这个做哥哥的在心疼她，在真心地帮她找。你真是，枉为男人！」
接连几拳，又狠狠打在了百里渊的脸颊上。
而百里渊目光始终低垂着，没有反驳，也没有退后，就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承受鹿斐鸣所有的怒意。
「但凡我能打赢你，你今天在我面前，必死无疑！我鹿家虽然式微，也不能任由你这样欺辱，等葬礼过后，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我看见你！以后我们鹿家，还有与之相连的所有势力，都跟你百里仙君，势不两立！我们还要拿这件事，去找你们的掌门问问，看教出这么个弟子，他脸上有没有光彩！」
鹿斐鸣体弱力虚，但愤怒之下，也在百里渊的脸颊上留下了不少伤痕。
让他本就憔悴的面容，现在更添狼狈了。
看见哥哥这么激动，蛮力下手，不留情面，站在旁边的鹿晚游虽然心中感动，可也不免生出担心，怕从未遭此窘境压迫的百里渊，会忍无可忍地朝哥哥还手。
依照他的实力，若是恼羞成怒想要反击回来，简直是易如反掌。
后面瞧鹿斐鸣越下手越激动，鹿晚游也跟着越来越害怕了，甚至还朝前走了好几步，幻想着要赶紧将他拉下来才好。
百里渊这人很可怕的，哥哥哪里招惹的了……
好在，令鹿晚游担心的画面，终究还是没有出现。
许是因为愧疚，许是因为脑筋还迟钝着，向来傲慢的百里渊，在这个时刻里，居然一直活生生地承受着鹿斐鸣所有的击打和责骂，而没有半点抱怨，他的手，更是从未抬起来反抗过。
这多少令鹿晚游心中多出了几分感慨。
见哥哥后面气喘吁吁得都累了，也终于停了手，鹿晚游也忍不住将心悄悄放了下来，盯着百里渊脸颊上多出来的那些痕迹，沉默不语。
再往后，鹿夫人因为丧女之痛，直接哭晕了过去。
急得鹿晚游围着母亲团团转，只恨自己为何不在现场，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帮不上一点忙。
鹿斐鸣要忍着悲痛，一边喊人照顾好鹿夫人，一边分派人手操持妹妹的葬礼事宜，忙得脚不沾地，神情疲惫。
在这样的时刻，百里渊却依旧錶现得宛如一个局外人。
他自始至终，都对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没有多少反应。
别人打骂他，他不还击；别人悲伤痛哭，他面无表情；别人忙里忙在准备葬礼了，他继续待在屋子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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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人过来，要开始给已经逝去的鹿晚游清洗换衣时，他才终于在呆滞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第一次表现得像一个活人。
百里渊突然发起狂来，将屋子里所有多余的人都轰了出去，并且布下层层的禁制，阻断外人的进入。
气得鹿斐鸣赶过来，在外面怒骂他，也没有任何用处。
被困在记忆中的鹿晚游，什么都做不了，看着眼前的荒诞场景，也只能一脸无奈。
现在的这个百里渊，不管做出什么事，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只是不明白，他明明亲手造成了眼前的一切，现在又将自己跟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封闭在屋子里，是想要干什么。
死亡的怨气萦绕在鹿晚游的心头，她神色凉薄地站在一边，冷眼等百里渊的下一步举动。
外面的人在大吵大闹，拼命喊着让百里渊解开禁制，别耽误葬礼的决定，已经死去的人必须尽快获得安宁。
里面的百里渊却充耳不闻。
在鹿晚游眼前，他一步步缓缓走向床铺，然后轻轻地将那个人抱入怀中，好像她人还活着一样，动作温柔又小心，随后便埋头在她已经冰凉的脸侧脖间，许久都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变。
鹿晚游沉默瞧着，无言以对。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现在再后悔，人也已经回不来了。
正要冷冷地将目光转开，鹿晚游的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呜咽之声。
从来都桀骜不驯的百里渊，居然在这个无人能进来的小屋子里面，抱着她默默地哭了。
第83章
对鹿晚游来说, 能亲眼看见自己的死状，已经是稀奇。
现在更瞧见百里渊独自抱着她的遗体，悲伤哽咽, 更是罕见的画面。
此处无人能进来, 他流出的眼泪, 多半是真的。
即便如此，鹿晚游的神色也依旧毫无波澜。
虽说心中刚才也有过一些别样的震惊和触动，但只要目光一触及到百里渊怀中的「自己」，宛如照镜子般看清那人浑身的病况，鹿晚游便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后悔的眼泪最是无用, 现在哭得再惨，也抵消不了先前所犯下的过错。
若不是实在影响不了这里的发展，连话都说不出来，鹿晚游简直想要冷冷提醒一下百里渊。
赶紧把人松开, 别抱了。
已经死去的这个人，未必乐意被你抱, 何必在这里噁心鬼呢。
好在, 鹿斐鸣持续在结界外面声嘶力竭的怒骂之声, 最终还是起了作用。
百里渊没再耽误葬礼太多, 重新抬起头, 睁着一双红透了的眸子, 在一遍遍难捨地抚摸过「鹿晚游」的脸颊之后, 哑声说道：「抱歉，我又自私了一回，该让你早些安歇的……」
随着他话音落地, 一直笼罩在屋子周围的强力结界, 终于被他主动撤去了。
围在外面的一圈人, 顿时全都沖了进来。
大家害怕百里渊再有什么干扰之举，赶紧合力将「鹿晚游」的遗体给抱出去，鹿斐鸣则涨怒着一张脸，质问他究竟还有没有良心，怎么连妹妹的葬礼，都不肯让人好好举办。
百里渊此刻的神色，十分不好，就跟丢了魂似的，涣散的眼神半天才对准鹿斐鸣的脸。
「我什么都不做，你让我好好陪她最后一程。」
对这个情绪不太稳定、实力却很超群的妹夫，终究有些犯憷，鹿斐鸣生了一会气之后，还是选择了同意。
葬礼无比隆重，鹿斐鸣心疼妹妹的年轻早逝，不惜一切代价要给她最后一份哀荣。
看着整个鹿家为自己忙进忙出，原先奼紫嫣红的宅邸，全都铺上一层缟素，鹿晚游的喉头给堵得结结实实。
年轻的她之前以为能跟百里渊在一起，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殊不知，等真的出了事，最在意她的还是家里人。
母亲跟哥哥站在灵柩前的痛苦之色，令鹿晚游浑身发抖，忍不住转过头去，掩面掉泪。
还有机会的，她抽泣着想。
她还有重新回到现实中的机会，到时候，一定要好好照顾母亲和哥哥两人，不要让他们再伤心了。
得到鹿斐鸣允许的百里渊，再也没有离开灵前。
被迫的，鹿晚游也只能同他一起待在这里，看着他一遍遍燃烧纸钱，对四周过来祭拜的人，毫无反应，就好像眼中心里，此刻都只有这一个火盆存在。
漫长的时间，在他机械的动作里，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鹿晚游无奈坐下，看看面前的火焰，再看看对面的百里渊。
在跳动火光的映照之下，百里渊苍白的脸色，越发显得沉默了。
他就连眨眼的频率都很低，呆滞的目光，始终只盯着那一簇火苗，一旦发现火苗微弱下去，便僵硬地递进去一些纸钱，维持住燃烧的烈度。
起初，鹿晚游并不明白，他这样做，除了能发呆放空情绪，还能有什么意义。
直到一阵风，突然从外面刮进来，不仅将火盆中的灰烬，吹得纷纷扬扬，更要将最后一丝火苗吹熄，她才发现，之前一直宛如灵魂出窍的百里渊，居然立即就行动了起来。
散乱的灰烬被他收拢，奄奄一息的火苗也被他小心呵护住。
在这一刻，他许久都没有表情的脸颊上，居然露出了难得的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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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意外情形被稳住，百里渊那边传来一阵沉沉的嘆息，随后抬眸深深望向前方巨大的棺椁，眼神落寞。
围观了一切的鹿晚游，心中微微一动，陡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也许这艰难存续下来的火苗，对百里渊来说，并不仅仅只是能继续燃烧而已。
它必定象徵着一些东西，具体是什么，只有百里渊自己心里清楚了。
打量着他现在面对棺椁的失魂落魄，还有方才他为了呵护火苗而伸出两只手来的小心翼翼，鹿晚游嘆息着扭转开了目光。
何苦呢。
一场盛大的葬礼，哭干了鹿夫人的眼泪，也熬尽了鹿家对百里渊的容忍。
依照之前所说，葬礼一完毕，他便被「客气」地请离了鹿家，以后都不得再上门来。
身处在记忆之中，鹿晚游再关注母亲的身体情况，也不得不跟随着眼前的画面前进。
她发现，百里渊即便现在被赶出了鹿家，也依旧没有立即返回飞星洞天，而是日夜都在山底新建的茔冢附近守候。
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始终坐在一块山石上打坐，整个人也像是化成了石头。
茔冢被他用结界保护得很好，风雨不侵，鸟兽不搅，但他自己却似乎因为过度的憔悴而逐渐连护体的剑气都维持不下去了。
短短几日，一身狼狈。
曾经冷傲锋利的面容，竟也被胡茬布满，堂堂修士看起来在一夜之间老了许多，更有风寒入体，引得他开始一阵接一阵的咳嗽，连安静打坐也做不到了。
听着百里渊咳嗽更甚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鹿晚游沉默又无奈。
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有什么用，无非是想用身体上的难受，沖解一下内心的痛苦而已。
百里渊不走，鹿晚游便只能始终坐在这里陪着他，看着眼前的风景一成不变。
就在她有些厌倦，却并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她突然发现，她所能看到的画面，开始出现片刻的黑暗闪烁，并且沉如黑暗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鹿晚游马上惊醒，这场景，她之前经歷过的。
这代表着，拥有这段记忆的人，现在的意识已经开始逐渐模煳，无法再正常保持清醒了。
「餵……」
之前的「自己」，好歹是因为毒药才频繁陷入昏沉。
现在的百里渊，坐着都能将自己折腾成这样，鹿晚游明知道没用，可还是不禁担忧出声，想让他别继续待在这里了。
她的茔冢一直就有鹿家人过来清扫祭奠，真不需要他百里渊做到如此地步。
但她的声音，根本就传不进百里渊的耳中，所说的话，百里渊也听不进去。
鹿晚游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消瘦，咳嗽个不停，活像个身患重病、时日不久的病患……
最后一日，她眼前的画面，开始疯狂地摇晃起来，好像整个世界都开始颠三倒四。
鹿晚游被晕得没有办法，只能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边突然传来一阵闷响，像是人倒地的声音。
等她再睁眼，眼前便又是一片漆黑了。
「……唉。」
她倒是不担心百里渊这人会出什么大毛病，毕竟现在的他，距离之后蜕变成秦如风，还有一段距离呢，暂时死不了。
不过，她也发现了，百里渊这人即便再厉害，终究也是肉身凡胎。
这样毫无底线地折腾自己的身体，也会有熬不下去的时候。
也不知道，倒在这个荒山野地里，鹿家的人会不会发现他，然后将他捡回去。
究竟是希望他赶紧被捡走，还是就让野兽在这里将他啃了，鹿晚游扭开头，轻哼一声，拿不定主意。
于黑暗混沌之中，体会不到时间的流逝，鹿晚游也看不清眼前的场景。
但耳边，却始终能听到一些细碎微杂乱的声音。
有人提到她，有人惊唿百里渊的情况，有人在嘆息，还有人显得很生气。
等光线重新进入了眼帘，这也意味着，百里渊甦醒了。
展现在鹿晚游面前的，并不是鹿家的任何地方，而是她曾经见过，多看一眼就会胸口生疼的那个小院子。
将这个地方，称唿为牢笼也丝毫不为过，鹿晚游瞧见了，很不喜欢。
下一刻，一个更加令她不喜的声音，便响彻在耳边。
「师兄、师兄你终于醒了！」
画面还依旧模煳着，却已经能感受到，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正欣喜无比地朝着百里渊的方向扑过来。
她哭哭啼啼地趴在床榻边，一个劲地抹泪。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啊……看着你昏迷这么久，我都要担心死了！」
现实中的孙萝，已经神志不清地疯癫掉了。
在亲眼见到她不过三岁小儿的胡闹举动之后，鹿晚游彻底放下了与她之间的纠葛。
而现在的这个孙萝，真要论起来，两人的仇怨可还没有了结呢。
看着她生龙活虎的模样，鹿晚游就会忍不住想起，此刻已经躺进了茔冢里面的「自己」。
同样的一根融仙草，留给她，就能挽救一条性命。
但百里渊终究还是挨不住孙长老的恳求，选择了为孙萝保住境界。
孙萝在嚎啕大哭，鹿晚游站在一边，却忍不住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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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命，终究还是不太值钱，才会被人轻贱到这种地步。
「那些鹿家人，真的太过分了。」
孙萝一边哭，一边埋怨，「明知道师兄你已经病成这样，找到你之后居然不立即给你救治，而是宁愿晃晃悠悠地将你送回来……这千里迢迢的，他们不就是想要故意拖延你的病情么，这跟杀人有什么两样！」
鹿晚游微微一愣，也没有想到向来性子仁和的哥哥，这次会做得如此绝情。
说不让百里渊再进鹿家的大门，便连他的病也不给治了，而是直接给抬回飞星洞天，路上是生是死，全然不管。
「……」
嘆出一口气，想一下哥哥当时下令时可能的怨增神色，鹿晚游被孙萝堵得烦闷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没道理鹿家的小女儿死了，还得为罪魁祸首忙前忙后。
病一下怎么了，他百里渊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得么？
第84章
纵然孙萝在旁边大声哭泣着, 百里渊的意识也依旧未能完全清醒。
他睁开双眸，呆愣愣地看着屋顶，神色明显还陷在混沌中。
是院子外面传来的一阵苦涩药味, 刺激到了他, 他眼中才突然爆发出一阵光芒来, 用力地嗅了嗅鼻子，随后整个人也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力气，突然便挣扎着要掀开被子做起来。
「我现在没有时间耽误了……」
他病得厉害，连声音也十分微弱，若不是鹿晚游隔得近, 几乎就无法听清楚他所说的话了，「得赶紧起来，去给她找药材治病。」
鹿晚游：「……」
她大约明白，百里渊口中的她, 是指的谁。
见百里渊居然还想挣扎着下床，孙萝来不及哭了, 赶紧忍住嚎啕, 伸手将人拦住。
她焦急无比道：「师兄你真是病煳涂了, 现在最该治病的人是你自己啊！她……她那个人, 都已经死了！」
一直推拒孙萝动作的百里渊, 听见她最后一句话, 激动的身形突然僵住不动了。
人就侧坐在床上, 失神地盯着一个地方看，半晌都没有多余的反应。
他刚才一睁眼，就闻到了一股药味。
那是「鹿晚游」临终前, 这屋子里面永远瀰漫的味道, 一下子就将他带回了之前那段心惊肉跳的时光中, 本能催促自己要赶紧行动起来，她所剩的时间不多，没有时间给他躺着浪费了。
但一句残忍的「死了」，又瞬间将迷煳的他拉了回来。
痛苦的画面如潮水一样涌入此刻百里渊的脑中，逼得他整个人在片刻之间差点窒息，除了呆愣着慢慢缓和，什么也做不了。
被他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孙萝不敢再蛮叫了，压低了声音小心道：
「师兄……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好，我们在外面给你煎药，你好好休息，别乱动了，等会药就好了……」
独自漠然很长一段时间，百里渊明白了眼前的一切。
他知道自己不用再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去找可能有用的药材了，身上的负担是没了，可眼中的神采，也在安静下来之后，重新熄灭掉。
「出去……」
可能是被孙萝的声音吵到，也可能是不爱听她宣布的这个消息。
总之，在嘴唇微微颤抖过几下之后，百里渊一伸手，将搀扶着自己的孙萝，远远推开了。
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上，迅速笼罩上一层黑云。
为了避免孙萝听不见，他又加大了力气，低吼一声道：「出去！」
孙萝还未察觉到他的情绪，一心只关注着他的身体，继续担忧劝道：「师兄你快躺下吧，别推我了，你现在哪还有力气……」
话刚说到此处，百里渊便抬起如野狼一样兇狠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她，将孙萝后面的话，全部打断，支支吾吾地咽下去，不敢再开口了。
对融仙草的事情，心中跟明镜一样，孙萝此刻也从百里渊的眼神中，看出了迁怒和埋怨之色。
站在他的目光以内，她表情讪讪不敢乱动。
再想尝试说点什么，一有开口的迹象，便会迅速被百里渊逼退。
最后，孙萝只能失落地扭开头：「既然你不想看见我……那我先出去，外面会有其他人照顾你的……师兄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
等她走了，屋子内又空荡荡的，百里渊虚脱地重新躺回去，喘着粗气，微微哆嗦的手指，竟连拉上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疲倦地闭上眼睛，这屋子里面飘扬的药味，让他非常痛苦。
干枯的嘴唇一开一合，鹿晚游稍微靠近一点，才听见他在气息微弱地一遍遍喊着：「小鹿儿……」
*
将孙萝驱逐之后，是其他师兄弟过来照顾百里渊的。
一个偏僻的小院子，之前「鹿晚游」在此孤寂落泪时，可没这么多好心人来看望她。现在百里渊病情危急，院中便进进出出全都是关怀。
究竟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飞星洞天仅仅用这一件事，就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从头到尾，鹿晚游都冷眼旁观着百里渊在病中的昏迷和沉沦，别人都对他的情况担心得要死要活，但她心里却明白，这人的命数，长得很，根本不会死在这里。
想起他日后还会故意变化成秦如风，专程跑到自己面前来行骗，鹿晚游便只想冷哼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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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听到百里渊再多次在昏迷中，唿唤她的名字，她也不为所动。
自身身体强悍，外加又没有经脉损毁过，一点小小的自我折腾，在百里渊的身上，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
他也就是起初病得急了些，后续有人仔细为他调理，珍贵的药材流水一样伺候着，病情很快就康復了。整个人看起来，除了更加消瘦之外，与之前相比，没什么不同。
自从痊癒，百里渊便开始逐渐恢復正常的生活了，发呆和怔愣的次数少了很多。
看起来，身上再重的病也有好的一天，心中再深的伤痕，也有平復的时候。
鹿晚游围观了所有，正要摇头轻笑两声，结果还是很快就在百里渊的身上，发现了明显的变化。
他更加冷漠了，应对危险的能力也有所下降。
冷漠不是什么额外的毛病，他以前身上就有，只是过去，与师弟们在一起，多少还有些高兴愉快的时候。
而现在，再也没人在他脸上，看见过除了冰冷以外的表情。
即便是能跟在他身边的鹿晚游，也没见过。
飞星洞天甚至隐隐露出了议论之声，觉得百里师兄，是不是因为妻子去世这件事，而彻底丧失了笑容的能力。
「天啊，以前没觉得，现在才想起来，师兄居然如此深情……」
「愧疚吧，我觉得师兄纯粹是愧疚而已。」
「师兄以前好像还挺喜欢她的，不过后来嘛……」
孙萝比谁都不愿意看见百里渊的异常，听见有人讨论，便要站出来阻止：「关你们什么事啊，天天在背后议论别人！」
偶有一次路过，听孙萝居然还在大言不惭地训斥着别人，鹿晚游除了好笑，不知该作何表情。
发现百里渊应对危险的能力下降，倒不是说，他自身实力真的跌落很多。
而是他这人，不知怎么回事，注意力明显没以前能集中了。
不仅是在平时练剑，会错漏百出，就连外出执行任务，也从他能大包大揽地照顾其他所有人，变成了必须有旁人来辅助他才行。
动不动就走神的毛病，好几次害惨了他。
而最严重的一次，是敌人勘破了他状态不佳的原因，直接伪装成鹿晚游的模样。
那一战，百里渊连一次有效攻击都没有，全程落于下风。
旁人都能察觉到这种拙劣的换装术，他自己却当局者迷，若不是后面师弟们赶过来，他可能真的会丧命当场。
种种的异常，令宗门掌门和长老们非常不满。
他们愿意体谅百里渊短暂的失态，但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的状态却还未发生改变，甚至面临好几次性命危机。
一个修士，被人捏住了命脉，是註定在修真界走不太远的。
器重他的掌门，不愿意看见自己苦心培养的这个继承人，就此陨落，将百里渊找过去，与他彻夜长谈，张口是修真巅峰，闭口是通天大道，试图将迷途的百里渊，再引导回来，以免他在日后陷入执念，生出心魔。
掌门的教训与宗门的期待，终于让百里渊醒悟了一点。
他决定闭关，利用这种隔绝外界的手段，逼着自己的心境平復下来。
作为一个旁观者，鹿晚游一路跟着他，经歷了很多。
也亲眼看过好几次，百里渊因为状态不佳，而落入危险的画面。
最紧急的那次，鹿晚游自己就先生了气，觉得对方的手段着实卑鄙。
但看着百里渊不出招，只能被打得步步后退的狼狈模样，她即使知道这人现阶段并不会死，也还是会忍不住焦急和害怕。
对他的深沉怨恨是真的，心中产生的波动也是真的。
鹿晚游为自己始终不能做到完全的决绝而难过。
对方的闭关，她也拦不住，只能冷着表情跟他一起，心中想着，若这次闭关结束，百里渊出来就变成一个对她的遭遇毫不在意的人，那她……
轻轻地笑了两声，鹿晚游摇了摇头，她又能对这段记忆之中的百里渊怎么办呢。
只是鹿晚游没有想到，闭关出来的百里渊，还没来得及让人检验一下闭关的成果，突然发生的一件事，便直接刺激得他越发疯狂了。
那个小院子，当他不在的时候，莫名其妙起了火，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任何他们曾经生活在一起的痕迹，全都消失无踪了。
第85章
听见这个消息的鹿晚游, 同样震惊。
不过很快，她就从心底生出了一阵快慰。
这个小院子，不管对别人意味着什么, 反正对她本人来说, 都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地方。
纵然, 她没有亲自在里面住过一天，但另外那个自己，曾经在里面所消耗掉的时间和生命，却是她亲眼目睹过的。
一个带着痛苦回忆的牢笼，如今一把火, 烧了也就烧了吧。
废墟面前，鹿晚游的面色极其平静。
而出关之后就一路奔赴过来的百里渊，则气喘吁吁，神色灰败, 仿佛整个人三魂七魄都离体了。
众弟子们早已经将剩余的火势扑灭，看见百里渊失魂落魄的模样, 只好愧疚上前：「抱歉啊, 百里师兄……这里太偏僻了, 起火的时候, 又在半夜, 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等我们天亮赶过来的时候, 这里就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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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渊绝望的目光, 锁定在这一片漆黑的焦土上。
除了粗重的喘息，张开嘴巴，他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来。
盯着崩塌的废墟失神半晌, 下一刻, 他突然推开面前所有的人, 疯了一样冲进去，开始低头四处寻找。
目之所及，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物件，就开始伸出双手去刨。
拼命不顾的样子，将所有人都吓到了，赶紧过来劝扶他。
「师兄别这样，这里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我们也不希望如此，还特意找了很久，就是想找点完整的物件让你留念，可惜……」
固执的百里渊，根本不听。
在亲自动手翻了好几个角落，一双利落执剑的手上沾满污垢，却毫无所得之后，他才终于不得不接受了眼前这个残酷的现实。
这场大火，真的烧干净了一切。
就连一点能供他寄託哀思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突遭此难，心绪大变，导致急火攻心，让百里渊直接呕出一口血来，整个人身形摇摇晃晃，站不稳当。
众弟子们惊吓不已，立即将他搀住，而百里渊则在吐血之后，很快就昏了过去。
这一次的打击之巨大，是结实存在的。
它遗留在百里渊身上最明显的症状，就是让原本就已经非常冷漠的他，越发没有人情味了。
以前，不管百里渊再怎么冷漠高傲不近人情，与师弟们私下相处的时候，多少还是会有片刻愉快的。
而现在，什么都被烧没了。
他的状态，倒是如掌门所愿，迅速回归，不会再犯之前那样低下的错误，重新变成了宗门里最锋利的那一把剑。
整天沉默寡言着来来去去，人冷了，剑锋更冷。
不少弟子都小声议论，觉得这样的百里师兄其实更加可怕。
始终跟在一边，默默注视着故事进展的鹿晚游也逐渐发现，百里渊这人，确实越发锋利无情了。
他本就是一颗嗜血的杀星，如今更是褪去了所有外在的包裹，彻底露出了里面疯狂的本质，好像只要谁多看他一眼，就会被利芒割伤。
只是……这样冷心冷面的一个人，距离后面的秦如风，依旧还隔着一段距离呢。
鹿晚游很疑惑，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知道，她看见百里渊意外获得了一本，据说能復活人命的邪法。
那个瞬间，他寒冰一样冻住的双眸中，开始释放出异样的光芒，令鹿晚游在旁边看得不寒而慄。
根本不用想，只需要看看眼前人过度兴奋的样子，就能猜出他要做什么。
可惜发声没有用，不然鹿晚游还真想沖百里渊的耳边喊几句：别再生事了，让已经安息的人好好休息，行不行？！
她的想法，终究是无法传递给百里渊的。
明知道这忤逆了宗门正派的守则，百里渊还是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开始依照书中所述，偷偷进行邪法的研究。
为了方便，他在外找寻了一处隐蔽的洞府，更多的时间都待在这里，为復活创造条件。
随后，更是从墓中盗回了「鹿晚游」的遗体，用来收集魂魄，重塑神魂。
「……」
看着百里渊的行为，越来越过分，鹿晚游的面色也越发凝重。
其他的，她在这记忆的画面中看见了也就看见了，唯独偷挖遗体这一条，真是气得人血脉喷张！
若不是还想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她哪里还看得下去，当即就恨不得离开这段记忆，出去将那个已经走火入魔的疯子怒骂一顿。
这世上，哪有什么復活之法啊？
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好好珍惜，就没有对她好过；现在人早就死了，就开始各种折腾，满足自我感动的心情，甚至连她的尸身都不放过。
鹿晚游气到失语，也没有阻拦的法子，只能瞪眼站在一边，就等着看百里渊復活失败之后，垂头丧气的模样。
结果，她没有想到，有一天，居然真的看到了已经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了。
那个中毒而亡、被从坟墓里挖出来的「自己」，竟成功地再次睁开了眼睛……
不是无意识的傀儡操控，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活过来。
这下子，不仅是围观的鹿晚游说不出话来了，废寝忘食为此而日夜努力的百里渊，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
面对好不容易復活过来的」鹿晚游「，他开始变得非常像秦如风。
说话做事，一举一动，都带着极致的温柔和小心，生怕自己有任何一个地方会令她不满意。
可惜，不管他如何满含愧疚和爱意的表现，这个復活体都无法满足他重新开始新生活的愿望。
因为她依旧带着过往痛苦的记忆。
只要百里渊一靠近她，不论做什么，她都会立即痛哭不止，完全无法安静下来正常生活。
就像是一个毫无防备之力的小孩子，会本能害怕黑暗一样。
她对百里渊靠近的害怕，也是一种恐惧的本能。
再健康的人，天天这样哭泣，也是要出事的。
没办法，百里渊只能另外找来了侍女周全地照顾她，自己则尽量减少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
他本以为，只要时间长了，害怕抗拒的症状就会好转。
毕竟连人命復活这样的难事他都解决了，其他的又何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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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百里渊忘记了，这件事归根结底，并不以他本人的想法为转移。
他努力再多再久，復活体看见他，该怕还是怕，该哭还是哭。
百里渊逐渐也就明白了，她的那份恐惧和排斥，是深深根植于心底的，哪怕復活过来也依旧带着，绝对不可能随着时间的延长而降低，自己继续空等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在尝试了所有可能的办法，却依旧没法取得较好的效果之后，百里渊最终做出了一个残忍的决定。
他要从復活体的脑中，抽离那部分最糟糕的记忆，避免她日夜哭泣，身体虚弱衰败下去。
「原来，竟是如此……」
一路看到此处，鹿晚游不禁震撼无言。
她总算知道，自己之前在山洞内所看到的那段悽惨记忆，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也明白了，为何当人尚且还活着的时候，百里渊就急着要动手将其记忆挖取出来。
他做事，有自己的考量，鹿晚游却只觉得咬牙切齿。
这样一番操作，就算最后得以成功，让復活体忘记掉过往的一切不愉快，重新开始跟他生活在一起了，又有什么用呢。
终究是隐藏在假象之下的自欺欺人罢了。
抽取记忆那天，是百里渊亲自动得手。
復活体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她只是被靠近的百里渊吓到哭得撕心裂肺，想逃也逃不开，只能被定在原地，宛如待宰羔羊一般无助。
这场景，鹿晚游根本看不下去，也不忍听那悽厉的哭声，她无法阻止这一切，只能忍着极度的难受，默默将头转开。
同时在心中，给惨无人道的百里渊，狠狠记上一笔。
他所做的这些违逆天道的事，迟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因为记忆出现了问题，所以只要挖掉记忆，就没有问题了，这是百里渊在走投无路之下，慌忙认定的准则。
他把復活体的记忆抽离出来，满心以为，所有的困难都将迎刃而解，自己的生活终将再次明亮。
但是邪法里却没有告诉他，復活体终究跟活人是不一样的。
人被抽离了记忆，还能安然地活下去，至多不过是失去了过去而已。
但是依靠着记忆存活的復活体，却做不到这一点。
一旦失去了记忆的支撑，哪怕只是些微片段，这对他们重新凝聚起来的脆弱神魂，都将是灭顶之灾。
鹿晚游跟百里渊两人，一个在画面里，一个在画面外，两双眼睛一起见证了被挖取了记忆之后的復活体，在短时间内，身体上所发生的巨大变化。
她先是确实不再害怕百里渊的靠近了，面对他时，能做到安静微笑，一切都美好得好像蜜糖一样，什么痛苦都不存在了。
这一点，令心急如焚的百里渊激动到直接冲过去狠狠将人抱住，一整天都捨不得分开，连声音都喊到沙哑。
可他并没能高兴太久，因为弊端仅在一天之内，就出现在復活体身上。
她的身体，开始没有缘故地萎靡下去，整个人就像一个破了底的旧罐子，生命每时每刻都在往外流。
百里渊狂喜的情绪，很快不復存在。
他一下子又回到了之前「鹿晚游」中毒无药可医的那段时间，恐慌而焦躁地想着各种办法。
然而，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他亲手抽离记忆的时候，就已经註定了对方的死亡，任何药材和术法，都已无用。
短短三天时间，之前还健康鲜活的復活体，就浑身灰败地死在了百里渊的怀里。
即便百里渊痛不欲生地试图将记忆重新还给她，颤抖着嘴唇如疯了一样自言自语说自己错了，也于事无补。
他又一次亲手将这个女人，杀死了一遍。
第86章
杀死一个復活体, 算杀人吗？
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用邪法復活，然后再杀死一遍, 是功过相抵了, 还是罪加一等？
面对着床上又一次死去的「自己」, 鹿晚游无声地流着泪。
她的精神明明非常痛苦，脑子却好像不属于自己了，空洞地生出了这些荒诞的问题。
这世上，有谁能直面自己的两次死亡呢？而她居然可以，想到此处, 鹿晚游甚至哭得有点想笑。
她已经不想再看下去了，因为画面之中的百里渊，在经过短暂的痛苦悲伤之后，所展露出不正常的狂躁姿态, 让她毛骨悚然，连眼泪都止住。
后续发展都不用猜, 已经近在眼前了。
復活的事, 只要成功一次, 后面必定会接着无数次。
眼前的百里渊, 连忏悔的神色都没有表露多少, 就开始急切地着手准备下一次復活。
他的举动越发熟练, 态度更加激进, 死去的復活体似乎在他心中不再占有任何一点位置，他眼中所有激动的神采，都在为另外一个即将新生的復活体而绽放, 好像那才是他等待的唯一希望。
在他忙碌的时候, 鹿晚游就站在对面, 神色冰冷地将他的冷血无情和病态兴奋，全都看在眼中。
这復活的邪法，被百里渊掌控之后，就如同给了他一种大赦的特权。
无论他对那个可怜的女人，曾经做过什么，即便折磨她至死，只需要再次将她復活，一切就都有机会重头再来。如今更是连后悔的情绪都不必再有了，反正还可以进行下一次呢，这次死了就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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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性命，在百里渊手中，彻底沦为玩物。
而唯一还会为此而伤心的，似乎也只有此时围观着这一切的她本人而已。
「……你这个疯子！」
贫瘠的骂人词彙，令鹿晚游即便愤怒到了极点，也无法说出太过分的言语。
目视着百里渊不惜血本地进行下一场復活，并将所有希望都寄託与此，鹿晚游擦干泪水，冰冷直言道：「我真希望我自己，早已经魂飞魄散了！」
她的诅咒，终究是力量微小，没有起到作用。
百里渊耗费了比前一次更多的心血，又重新将已经消散的神魂收集起来，借着那具遗体，凝聚出一个新的生命。
一个崭新的、活生生的「鹿晚游」，出现在了这个世上。
百里渊本人欣喜若狂，鹿晚游自己则冷眼旁观。
什么重获新生，不过是又一次给与他折磨自己的机会而已，鹿晚游甚至将画面中这个復活体的结局，都提前想好了。
最悲惨的一种可能，她会因为一点小事，而被不满意的百里渊斩杀掉。
当机会可以无限重来时，珍惜这个词就不必提起了，直接换一个令自己舒服的復活体，才最爽快。
鹿晚游冷冷地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等着看百里渊这个走火入魔之徒，还会造下哪些罪孽。
出乎预料的是，这一次的復活体，从成形开始就带着严重的残缺。
她倒是不害怕百里渊的接近了，更不会哭闹不休，令人头疼。
只是整日里，都像个傻子一样发呆，没有任何的情绪反应。她会唿吸，会眨眼，但也仅此而已了，人是个货真价实的木头，饭递到嘴边不知道吃，水洒在手上不知道烫。
百里渊的高兴不得不又一次戛然而止，他马上去看那深奥的邪法，查询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最后才弄清楚，居然还是跟上一次被抽走的记忆有关系。
一条人命，每一次的復活，都是建立在前一次生命的基础之上的，而且因为神魂力量的衰减，身体功效并不会被完美继承下来，总会比之前有损失。
所以第一个復活体，才会十分害怕百里渊，脆弱到只要一看见他就痛哭不止。
她没能继承到本体身上的愤怒和勇气。
而这个时候，百里渊还挖掉了她的记忆，这直接导致第二个復活体，不仅损失掉了所有的记忆，还连带着基本的情绪感知都没有了。
哪怕被成功地復活出来，可她就是个纯种的傻子啊，坐在那里，连傀儡都不如。
最悽惨的是，参考上一次的经验，一个没有记忆支撑的復活体，是活不过三天的，她很快就将衰败而死。
一朵被强制开放的花，毫无颜色和芬芳，花期只有短短的三天就将凋谢。
真不知道，百里渊的这一次操作，是算成功了呢，还是惨败。
看着他整个人好似丢了魂了一样，久久抱着眼前的木头人不动弹，好似连他自己也跟着一起变成了木头，鹿晚游站在一旁，居然笑得花枝乱颤，声入云霄。
她太开心了，好久都没有放肆开心成这样了。
而且只要一想起，哪怕百里渊现在动手斩杀掉復活体，再来一次，也只会在这个傻子的基础上，復活出另外一个更加严重的残缺者，她的笑声根本就止不住。
这本邪法真是太有意思了，哪位前辈大能创造的？按照她本人的脾气，按照「鹿晚游」曾经发毒誓的气魄，两个不同时空的同一人，都非常满意看见这一幕。
就算变成傻子又如何，就算感知不到外界又如何，只要不被百里渊继续折磨就好啊。
想必他本人也明白，眼前的这个傻子，已经是他往后生命里，所能找到的最好结果了。
可即便这样一个残缺不全者，马上也要消失，根本不会被他拥抱太长的时间，因为他不配，因为他自己造成了这一切，还无法挽回。
清楚百里渊以后只怕都再难开心起来了，鹿晚游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
她等着看百里渊后面，要怎么对着一个傻子继续发疯呢。
因为只能跟随百里渊的记忆而动，而他本人近期又只沉迷復活这一件事，罕有出门，所以鹿晚游也不知道外界现在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直到有一天，她居然看到鹿夫人亲自找到这一处隐蔽的洞府来了。
怒气沖沖的鹿夫人，这次是直接过来要人的。
女儿的遗体被人从坟墓中盗走的事情，很快就被鹿家发现，鹿夫人勃然大怒，立即便猜到是谁所为，直接奔赴飞星洞天找主犯要说法，结果却没能见到百里渊。
飞星洞天的弟子都说，自家师兄最近这段时间，简直是神出鬼没，根本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即便偶尔碰见了，那副冷漠锋利的样子，也不敢上前询问他的近况。
的事过于无耻了，鹿家为女儿没有声张，强忍着心头的怒火，四处暗中调查百里渊的踪迹。
如此坚持，还真被他们找到了这一处隐蔽洞府的所在，鹿夫人自然立即便带着人冲杀过来，讨要女儿的遗体。
当她进来时，第一个復活体已经死去了，正是第二个復活体成活期间。
鹿夫人本要满含怒意地对百里渊出手，明知不敌也要狠狠教训他一顿，却在看见自己女儿居然復活过来的瞬间，而瞬间硬生生地止住了手上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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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泪，在下一刻夺眶而出。
「小鹿儿！你、你这是……」
能又一次在记忆画面中看见母亲那熟悉的身影，鹿晚游只开心了一瞬，便马上陷入痛苦之中。
她不忍心见母亲为她伤心，更不希望将母亲牵扯进百里渊的疯狂里。
但母亲这个时间却不巧过来了，她必定会知道不少真相的。
鹿晚游不敢想像，面对眼前这个已经註定会死去的傻子，母亲会是何种心情。
也许是出于挖坟掘墓情绪上的愧疚，也许是復活失败低落到暂时丧失了锋芒，总之面对鹿夫人所带来的突然威胁，百里渊不仅没有给与还击，还在她的怒喝逼问之下，缓缓交代出了自己的復活意图。
然后鹿晚游便看见母亲脸颊上的表情，从陡然的惊喜，很快转变为布满黑云的惊怒。
「你让她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鹿夫人心疼地抱着那个毫无反应的木头人，忍不住直流泪，「以后还会越来越糟糕？」
面临绝境的百里渊，满身疲惫地说出真相：「这个她，应该明日便会死去。」
这话就跟刀子一样，扎着鹿夫人的心。
她紧紧抱着女儿，感受她身上的体温，一遍遍不舍地抚摸着对方的脸颊。
前一刻，她才惊喜地发现已经死去多时的小女儿居然復活了，心中对百里渊的怨恨顿时烟消云散；而后一刻，她就听到了如此惨痛的消息，并且深深明白，女儿的再次復活註定不会有好结果，整个人大受打击。
短时间内给她莫大的希望，又狠狠将这希望砸碎，鹿夫人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昏倒，急得鹿晚游站在旁边看着干着急。
现实中的母亲，已经在她怀中晕过去半天了，她真怕这条时间线上的母亲，也会在自己的面前出什么意外。
好在，外柔内刚的鹿夫人经歷的事情足够多，并不会轻易就被击垮。
在一阵痛苦挣扎之后，她好像做出了某种决定，站稳身体，俯身下来，恋恋不捨地看着面前復活体毫无表情的脸颊。
即便知道眼前这人神识残缺，根本认不出来自己，但作为一个母亲，能在心爱的女儿去世之后，再亲眼看见她活过来的样子，就已经非常幸福了。
鹿夫人不捨得女儿继续走上更加悲惨的道路，復活是行不通的。
她用这份短暂的幸福，将心头的痛楚压制下去，流着泪冷声道：「等她这次离开了，我要好好将她安葬，还要将你的所作所为，公之于天下！你这个畜生，休想再对她做什么！」
第87章
这两天, 百里渊一直将自己跟復活体关在同一个房间里。
从至高的欢喜，到最深的绝望，他在很短的时间里, 来回体验了好几遍。
过程的辛苦被执念沖淡, 他并不觉得累, 也清醒地明白，自己的举动是何等大逆不道，但无所谓，他就是这么做了，着了魔也要博取一个好结果。
如今, 陡峭的岩壁再无攀爬成功的可能，深渊之水覆盖上来，寒气灌满全身的同时，也霜白了他的鬓角。
即便是鹿夫人怒意滔天的到来, 也没能打破那一身浓浓死寂，身败名裂的威胁, 只如微风过耳, 没惊起百里渊眼前半分波澜。
他眸光虚化, 声音沙哑地开口了：「您要带她回去, 可以, 我亲自护送。」
「不必了！」
鹿夫人一手将呆若木鸡的復活体揽入怀中, 浑身都写满拒绝。
「我的女儿, 我自会照顾，不需你这种无耻之徒来帮忙，你若能离她远一点, 便是天下太平。劝你若是有空, 还是多想想之后要如何面对宗门责罚, 还有那悠悠众口吧！」
分毫不想再在此地多待，鹿夫人说完便要将怀中人搀扶起来。
明知道她现在什么都听不懂，做母亲的却还是极尽温柔地哄着，宛如小女儿依旧是个身处襁褓的婴孩。
「小鹿儿，走，乖乖跟母亲回去，等回到家里就好啦。」
无知无觉的復活体，正要被拽着僵硬起身，屋内陡然从空降下一道威压，冲击不大，只是正好将她刚刚直立起的嵴背，又轻轻弹压回去。
衣袖翻飞，鹿夫人手上力道一脱，等反应过来后，立即惊怒望去：「你这是何意？！」
目光从安稳坐好的復活体身上收回，百里渊纹丝不动，语气沧桑却不容辩驳：「方才的提议，您当然可以不答应。」
嘴上说可以，行动上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
吸一口凉气，鹿夫人尚且湿润的眼睛登时睁大了，反问道，「你在威胁我？」
「我是在邀请您留下，陪护她最后一程。」
百里渊的语调平静极了，还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皮一闭一睁，内里眸光明明没什么波动，却无端让人觉得寒气浸骨。
这话什么意思，真是再明显不过了，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鹿夫人。
一个素来都面容慈和的世家主母，几乎要丢点自己一身的教养，整张没有血色的面容都在痛苦发颤。
「……百里渊，枉你出自正道名门，暗地却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恶行，实在令人不齿！小鹿儿当初嫁你就不得善待，年纪轻轻悽惨殒命，如今更被残害得死不瞑目，这一切全都是你的过错！」
鹿夫人一只手扶在復活体的肩头，一只手怒指百里渊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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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你非但不思己过，毫无愧疚之心，如今居然还敢恬不知耻来威胁我？我是她母亲，寻她许久终有下落，今日有权将她带回去，你有什么脸面跟我说这些话？！」
往日的百里渊再孤高，多少对鹿夫人也有些敬意，愿尊她为长辈，何况现在对方正当盛怒，理应顺从。
不过如今，他的心境却恶化许多，不復从前清明。
世间万事万物，天理轮迴，似乎都在这个洞府之内，随着邪法復活的失败，荡然无存。过去的，现在的，周身一切，除去那只有一个的鹿晚游，已经没什么值得他在意了。
她若活着，一切好说，死了，便没什么可说了。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即便是死，也依旧是，我有权将她留在身边，不让她归葬鹿家。」
「畜生，你也配！」
再也无法容忍，鹿夫人眼眸一暗，抬手迅勐地朝百里渊发出几道灵气攻击。
盛怒之下，招式凌厉，直奔百里渊而去，着实不好抵御。
但此处为百里渊暗行密事所特意布置的洞府，别说一草一木，便是一丝一缕的灵气，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即便鹿夫人的攻击再出其不意，缠斗之下，也无胜算。
屋内动静，惊动了等候在外的鹿家侍从，众人心道不好，听见声响便不顾一切地沖了进来，正好瞧见鹿夫人满面怒色的与百里渊在交手。
宽敞的屋内，两人身影闪动极快，而大家一直苦苦寻找的鹿晚游遗体，此刻居然规规矩矩地坐在正中的桌边，对旁边的两人，视若无睹。
看气色，不是死人，看神态，却也不是活人……
不明所以的侍从全被震惊在门口，一时间，连要优先保护鹿夫人都忘了。
百里渊无心开战，不过是一招一式被动应付而已，此刻见大批人涌入，也就利落收手，漠然站定。
众人此时也纷纷反应过来，围护在鹿夫人身边，警惕地与对面的百里渊形成对峙。
「您当真是要带着这一群人，来与我一决生死？就在她面前？」
眼前没有其他人，百里渊只管开口询问鹿夫人。
方才这一番短暂交手，鹿夫人气得咬牙，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并非百里渊的对手。
这人实力强到不讲道理，自己已经喘气不断，他却依旧如蜻蜓点水般毫不费力，如此状况，即便加上身边所有的侍从，也难敌过。
「你不要提起我女儿！」鹿夫人肝火又起。
「……」
百里渊落寞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向此刻正安静坐在一边的復活体，那是他搞砸一切的证据，他已经不敢有放肆的念头了。
想着她明日便会又一次逝去，心口便沿着旧伤痕又狠狠撕裂一道。
「我方才的提议，依旧算数，对您也并不为难。」
百里渊唿出一口气，他现在甚至在想，若鹿夫人早些找来便好了，那样就能拦住他的莽撞，起码第一个復活体是鲜活的，而不是如今这样的死气沉沉。
「我只想送她回去。」接受了自己疯狂过后的彻底失败，他连声音都轻了点，虚得好似无根浮萍，不知道日后该飘向何处。
空寂片刻，对面传来鹿夫人的一声：「好。」
尽管视百里渊为亵渎女儿的眼中钉，但权衡过后，鹿夫人依旧答应了，冲突的地点可再做考量，现阶段她也更想将时间花费在陪女儿最后一程上。
之后，有的是机会与他慢慢清算。
两边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消弭，最为松气的并非那些侍从，而是从头到尾一直就站在旁边，已经急得大喊却丝毫不能引起在场任何人关注的鹿晚游本人。
母亲的到来，令她开心，母亲在此事上表现出的坚持，又令她眼泪哗哗止不住。
围观了太久的难过画面，现在心里总算熨帖了一点，哪怕触碰不到，鹿晚游也乖乖跟母亲贴合站在一起，好像这样就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更多温暖。
等事情发展到百里渊说出威胁，而后又大胆与母亲动手，鹿晚游差点没当场吓疯。
她对百里渊早已绝望透顶，只要看过他的种种无底线行为，就会真的害怕，这人极有可能狠下心来，让母亲死于此处。
论实力，鹿晚游比谁都清楚，母亲必赢不过。
两人交手那段时间，并不长，鹿晚游却累得几乎虚脱，担忧程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明明发不出声音，却始终在尽力喊叫，内心深处祈求着那么一丝微薄的希望，能让这两个人听见，别再打了。
现在情况稳定下来，母亲安然无恙，还搀扶着復活体出去了。
鹿晚游本想跟上，却受制于百里渊而不能随意走动，只得狠狠吐出一口气，背对着不看他，捂着依旧扑通不止的胸口，慢慢平缓气息。
她真的恨死这个百里渊了，也不想继续待在这片神识里，看痛苦的往事上演。
全是悲剧，就没有一件顺心的，鹿晚游整个人压抑极了，实在无法保证，若自己继续看下去，疯涌进她脑子里的这些难过情绪，会不会将她压垮。
等这个復活体去世，送还了遗体重新安葬，便从秦如风的神识里脱离出去吧，鹿晚游整理好心情，郑重地想着。
她在现实里还有生活要过，还有母亲跟哥哥需要照顾，不能崩溃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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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在这吗？」
脑中正想着，鹿晚游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飘忽的声音，似在与人对话，吓得她浑身一激灵，立即扭头朝后面的百里渊看去。
好端端，怎么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莫非是他实力过于强大，居然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察觉到了自己这个看客的存在？这太荒谬了。
鹿晚游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明明不是做贼，却升腾起一股窥探别人的心虚。
第88章
惊疑只是暂时的, 鹿晚游很快沉稳下来，且抛离了心虚。
因为她看清说话的虽然是百里渊本人，但他并没有冲着这边方向, 而是微微仰着头, 神色灰败地看向虚空。
「復活之法要凝聚神魂, 却总不得圆满，想必你应剩下些残魂还留在四周……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听到我说的话。」
百里渊嘆出的一口气，犹如胸口压有千金重石。
「……」几乎同时，鹿晚游也舒了一口气。
原来自己的偷偷观察并未暴露, 纯粹只是多心了，但转念一想，又添埋怨，百里渊这人近期行为诡异, 频频突破底线，已是堕入邪道走火入魔之兆, 如今居然还试图找寻残魂对话……
还有这个必要吗？
方才与她母亲动手时, 顾忌过什么？当初去挖坟掘墓时, 又何曾询问过残魂的意见？
他向来是想做什么, 就做了, 没人能拦得住, 现在何必又来假惺惺？
若此世的鹿晚游, 当真还留有一丝残魂于天地之间未消散，怕是不惜化成恶灵，也要扑杀回来, 与他理论清楚的。
丝毫没注意, 身边就存在着一道怨恨的目光, 百里渊艰涩地咽动喉咙，脸上神色是他独处时，才会展露出的悔恨和脆弱。
「最近，我做了许多事，微小的，大逆不道的……为了能重新见到你，我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如今都已不值一提，终究是全错了。断崖边弃你不顾，害你中毒丧命，之后挖你尸身，又与你母亲起冲突，凡此种种皆非我本意，我仅仅只是希望你能完整地活过来，跟我说几句话……」
一个人的房间，他的声音停停顿顿，飘忽不定，像是与人对话，又更像是神游天外的自言自语。
再不情愿，鹿晚游也得靠近一些，才能听清楚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嫁给我的几年，我心内一直欢喜着，只是若表露出来，未免就落了下风……早知事情会到今日，当时就该多陪在你身边，你喜欢什么，我就做什么，下风处也甘愿的，总好过现在，强求都求不来。我想补偿你，想找机会弥补过错，但总是事与愿违，诸多失败，老天好像并不愿给我这个机会……」
长长的一串说完，百里渊便陷入了沉默，连头也微微低垂下来。
见他这样，鹿晚游复杂的心情中又多出一丝快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还没来得及替这个世界的自己，气哼出声，她便听到百里渊那边又开了口：
「不过无妨，如今的穷途末路，也许只是我自身实力不够罢了……你且回家去休息，待我变得更强之后，说不定能找到新的办法——我还是想见你。」
「！！！」
听得他这句宣言，鹿晚游的脑子几乎炸开。
她在这里已经难过太久，都想回去了，这个人怎么还是要折腾，难道復活出一个傻子都不够让他收手吗？
脑中陡然想起，秦如风是怎么降临她那个世界，并进行夺舍欺骗的，鹿晚游一下闭紧了嘴巴。
他是认真的……
他最后真的掌控了绝对的实力，逆转天道，回溯时间。
一个心怀执念不肯放下的人是如此可怕，鹿晚游浑身发寒，缓缓退开，若不是声音传不过去，她真的很想沖面前这个已经质变的百里渊喊一句：
去见一个死人最快的办法，就是你也去死，而不是无休无止地折磨还活着的人。
*
第二个復活体死了，无声无息死在了鹿夫人的怀里。
不久之前，鹿夫人才接受了小女儿的死亡，今日又经歷一遍摧心之痛，明知是假，依旧止不住失声痛哭。
唯有的一点安慰，是今日过后，女儿终于可以得到永恆的平静，再也无人会来搅她清梦了。
「好……我们回去。」
擦拭红肿的眼睛，鹿夫人对侍从下令。
他们昨日没有急着赶路回去，而是一直留在这洞府里，陪復活体走完最后一程，免得她殒命之时，还要遭受颠簸。
如今万籁俱寂，神魂消散，也到了一切復原的时候了。
「你当真要跟着我们一起，去鹿家？」面对已经准备好出行的百里渊，鹿夫人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看着后方装敛好的棺椁，百里渊一言不发，只点了点头。
「好。」
鹿夫人眸中闪过一丝冷蔑的杀意，不再看他，径直随着侍从们一起，从洞府中离开。
为保护女儿的名声，鹿家将此事隐瞒得极好，不仅用幻术隐藏棺椁，还一路都通过传送阵疾驰回鹿家地界，隐匿行踪。
夜深人静到达宅院时，根本没多少人知道这个消息。
全程不受待见，只能跟随在队伍最尾端的百里渊，正要如其他人一样迈入鹿家门槛时，头顶突然浮现出一个法阵，接着刺目的光芒便如钢刀一样，向下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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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百里渊早早察觉，急速避开，否则这一波突如其来的攻击，便是他有周身护体的剑气，也是防御不住的。
「……」
百里渊默默抬头，望向正站在门内、阴冷盯着他看的鹿斐鸣。
「你这种人，死不足惜，根本不配再进我鹿家大门！」
张开口，不辩解任何事，也不追究方才的惊险，百里渊只冷声道：「我与鹿夫人有约定。」
鹿斐鸣神色不甘地看向母亲，鹿夫人则轻轻将手按压在他起伏不断的肩头。
「夜深了，不宜将动静闹大引人注意，先回去，一切等你妹妹下葬之后再说。」
偏僻的老旧房间，点不燃的潮湿烛火，故意缺少的茶水，鹿家这次对百里渊的厌恶，已经写在了明面上，还生怕他看不出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百里渊无甚言语，此时外面只剩下微弱的月光，屋内，他摸索着走到床榻边，开始静心打坐。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沉闷的敲钵之声，层层叠叠传入他灵敏的耳朵里。
鹿家已经在做法事了。
知道必不会有人过来通知自己，百里渊立即睁开双眼，见窗外天色已亮，耳中大致分辨清楚声音的方位，他一撩衣袍，利落下床，踏步而出。
鹿家的祠堂里，鹿夫人正带领着家族核心成员，为成功找回女儿尸身一事，对祖宗进行祭拜和告慰。
看见这些熟悉的背影，只能跟随百里渊脚步而行的鹿晚游，不禁心中一烫。
果然不管在什么环境下看见亲人，心情都是美好的。
也希望这个世界的鹿晚游，能在亲人的祝福之下，得到真正的安宁。
头微微侧过，眼角余光瞥见百里渊居然还在径直朝祠堂的方向走去，鹿晚游恨不得自己伸手将他拦下来。
这人怎么一点身为外人的自觉都没有？他不知道以他的所作所为，现在进去了会多么扎鹿家人的眼吗？
她心急却无法办到的事，守卫在祠堂边的侍从办到了。
他们丝毫没有给百里渊留情面，见他意图靠近，便马上黑脸阻止。
「鹿家重地，闲人不得靠近。」
这次，更是连百里渊的名号称唿都懒得提一嘴了，直接斥为闲人。
到底是心中有愧，再想进去，百里渊也不好强闯，只得放弃。
凝神朝祠堂里面看了几眼，他的目光，很快被祠堂后方的小山所吸引。
只要听说过一点鹿家歷史的人都清楚，在他们家，有一口上古时代就开採出来的焰泉，邪性得很，只需要以鹿家人的躯体血肉为燃料，就能将此地的灵气激发到最大，让所有鹿家人受益。
折扣焰泉，曾经将鹿家推上修真世家的顶峰，却也买下了族内互相暗算屠杀的种子。
时至今日，鹿家人极少再提起焰泉，更不愿提及那段血腥的互残往事，威能巨大的焰泉，就这样被他们封印在了祠堂后面的小山之中，再难见天日。
看着这些外表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小山，百里渊眸光沉沉，似在思索着什么。
察觉到他半天没动，鹿晚游就觉得奇怪了，扭头发现他居然正入迷地盯着小山在看，心中不免咯噔一下，立即升腾起非常不好的预感。
就凭百里渊如今的危险程度，若说他只是在欣赏这山上的奇石美景，鹿晚游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她很难不怀疑，这人是不是在打焰泉封印的主意。
联想起之前百里渊的自言自语，还有他着了魔一样的执着，一股恐惧从鹿晚游脚底升起，她不自觉走过去，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试图揣测这人究竟想干什么。
「……可以激发数倍灵气，造福所有鹿家的人……投进越多，得到越多？」
面对着并不显眼的小山，百里渊的表情无比专注，薄削的嘴唇微微开合，传出的声音只有离很近才能勉强听清。
就这一句沉思低语，吓得鹿晚游几乎散魂。
她预感得真没错，这人嘴里正念叨着焰泉的邪恶特性。
若换做旁人，鹿晚游还能当对方只是好奇而已，可这事搁在百里渊身上，谁敢保证，他逐渐黑暗的内心，没点什么别的想法？
「不要再看了……你不要再看了！」
彻底被自己的猜测吓到，鹿晚游一瞬间激动出声，甚至跑去他身前，妄图用自己的身影阻挡住视线。
明知无用，可还是忍不住。
不怪她害怕，百里渊这种两眼痴迷的状态，太令人惊恐了。
之前得到那本深奥邪法，日夜研读时，他脸上就有过类似的神情，如今盯上焰泉，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好在百里渊并没有真的发狂去动封印，他只是笔直地站在原地，静静仰头看着，直到祠堂内的活动结束，所有人出来，他才收回目光，朝众人走去。
可鹿晚游的一颗心，怎么都无法再安放回去了。
原本还想着，等重新安葬的事情一过，她就脱离这片神识，回归现实去，现在却突然发现，百里渊心里可能还在酝酿着破坏度更大的计划……
她难以置信，想看自己担忧的一幕是不是会出现，可又疯狂害怕真的会有那一天。
离去的心再次漂浮不定，目前便只能走一步，盯他一步。
一行人带着棺椁，再次前往坟茔。
前进中的队伍，气氛凝重，没有任何人说话，大家都看见了队尾的百里渊，尽管一个个恨不得冲过来动手，可最终还是基于某种默契，选择了集体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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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就这样缓缓走到了目的地，在一种能溺死人的沉默之中，安放棺椁，合拢坟茔。
一直担心途中可能出事的鹿晚游，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会如此顺利，她看着眼前一切归位，好像恢復原状，心底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反而越发察觉到四周的诡异蔓延。
不对劲！
脑中炸开一个想法，还没有完全成型，她耳边便突然听到鹿夫人的愤怒高唿：「就在此时，动手！」
话音刚落，众人脚底立即显现出一个巨大的法阵，将所有人囊括进去，而百里渊所站之地，法阵如有实体，丝丝缕缕顺着他的鞋爬行而上，将他整个人缠在原处，动弹不得。
之前还沉默不语的鹿家族人和侍从，此刻全部释放出愤怒，听从鹿夫人一声召唤，拿出各自的法器，朝着被定在原处的百里渊，迅勐攻袭而去！
鹿夫人所做的打算，便是利用这坟茔做阵眼的巨大杀阵，合众人之力，将实力强悍的百里渊当场击杀！
小女儿初死，两边便结下仇怨，而后又敢来盗取尸身，简直没有将鹿家放在眼里。
这样的恶徒，即便是杀了，拿去飞星洞天他们鹿家也依旧有说法！
「我容你一次，不会容你第二次！」
命鹿斐鸣好好运行法阵，鹿夫人也加入到了激烈的战局之中，招招毒辣，誓要让百里渊尝尝苦头，「是你非要跟来鹿家的，今日若能令你毙命于此，就当是告慰我女儿的在天之灵了！」
四周众人的攻击，如狂风骤雨般袭来，强如百里渊一时间也难以招架。
他心里早有提防，只是没想到，鹿家人会选择在此发难。
这里阴气重，地势低，杀阵的威力能翻倍，若是破掉阵眼，还能缓解一二，可鹿斐鸣这个阵法天才，居然将妹妹的坟茔设为阵眼，赌得就是百里渊即便找到了，也不敢出手捣毁，只能甘愿受困于此。
无法破阵，百里渊便只能一剑斩断脚下的阵法纠缠，顶着杀阵的巨大威压，辛苦应付着众人的轮番攻击。
他从来没有在这么大一群人身上，感受到刻骨的恨意，也从来没有如今日这样，在应战时束手束脚。
要反击、要杀人，一点都不难，便是杀光面前所有人，也仅仅只是麻烦一些罢了。
但面前就是他所爱之人的坟茔，而四周全都是她的亲人，若当着她的面做这些事，只怕她日后知道了，又是要哭的，那就更难原谅自己了……
往日动作潇洒利落的剑修，在密不透风的攻击之下，身姿逐渐狼狈，伤痕慢慢增多，一袭黑衣也显出了不少斑驳血迹，开始有了抵挡不住的态势。
鹿家这边则越战越勇，发觉了百里渊的颓势之后，互相唿喊着鼓劲。
「他快要扛不住了！」
「杀了这个坏种！」
心知情况已危，自缚手脚的他是不可能在这连绵不断的攻击之中，全身而退的，百里渊头脑一转，目光看向远处巨树后面偶尔闪现的身影，手上召唤出的利剑也跟随目光一起，直刺过去。
那里，正藏着小心运行杀阵的鹿斐鸣。
「斐鸣小心！」路途中间，有人想要阻拦，但未能成功，只得大声提醒。
从专注中反应过来，鹿斐鸣惊慌躲过，整个人又藏回了巨树背后，但这片刻的失措，也让巨大的杀阵显露出难得的破绽。
抓住这一丝机会，身形疲惫的百里渊拼尽全力，奋力一挣，待到众人眨眼看去时，他原先所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了。
第89章
自从进入这片神识, 了解曾经的往事，鹿晚游已经见识了太多令她震惊的东西。
其中，就包括这一次母亲和哥哥所组织的, 针对百里渊的围杀。
在她的记忆里, 母亲永远都是那么温柔和善, 脸上带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而哥哥身体病弱，远门都出不了，长期居于家中。
就是这样温和的两个人, 今天身上所爆发出来的杀意，还有那股势在必得的决绝，都令她大开眼界，惊讶到说不出话。
整个鹿家, 凡是核心得力的人，不管实力多少, 方才都参与了其中, 看得鹿晚游在一旁又是心热眼湿, 又是着急担忧, 生怕百里渊被逼到绝路之后, 彻底放开手脚, 以血涂剑……
他这人, 现在已经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了。
不过还好，还好她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鹿家伤了几个人，不过应该没有大碍, 只需回去好好医治即可, 而一路跟着百里渊逃出杀阵, 看着他踉跄地行走在一处偏僻山林，满身伤痕，血流不止，还得小心堤防鹿家人有没有跟上来，除了心情复杂地嘆气一声，鹿晚游做不了任何事。
被众人围杀，又在过程中自我限制，导致这一战消耗过大，逃不了太远，百里渊不得不选了个隐蔽的地方，摒除四方危险，布下禁制后，开始就地打坐疗伤。
等到他伤情缓和，精神重新恢復之后，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眼底投射出来的冰冷幽暗，令近在身旁的鹿晚游，不由自主开始再次紧张。
可千万别是这人一起身，就又朝鹿家的方向而去了！
照他的性子，一朝被人算计围攻，还身受重伤，这仇若是不报回来，他就不叫百里渊了。
但令鹿晚游安心又惊讶的是，这次，他并没有回头。
尽管脸色难看，可百里渊再次上路所选的方向，还是与鹿家相反，并最终安稳地回到了他原先的洞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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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大，有许多可以用来藏身的地方，鹿晚游不明白，他为何要再次回到这里。
从母亲坚定的态度来看，她这次气坏了，甚至不惜动手杀人。
那她先前所说的，要去找飞星洞天告状，让他们给出合理的解释，还要将百里渊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将他从正道这条路驱逐出去，都绝不是故意吓唬人的空话。
她是真会去做的，而且立即就会开始行动。
百里渊重新回到这里，不就是等着人过来找他么？
不理解地围绕着他转了好几圈，鹿晚游发现，这几日百里渊除了静心养伤，确实没有再出门远行的打算，心里只能判断：这个人，对他目前所面临的困境，是真的毫不在乎啊。
事情的发展，没有出乎鹿晚游的预料，很快就有一行人找上门来了，还是由飞星洞天长老带头的，声势浩大，弟子众多。
不过，他们很显然也没有料到，要找的人，居然就一直安静地待在这个洞府里面，哪都没去。
长老原本愤怒的面色，在看到百里渊之后，立即转为惊讶。
见他身上仍旧带伤，还担忧地询问了半天情况，让弟子来给他诊断。
等到最后，退开了所有人，长老才坐于百里渊对面，长嘆一声，皱眉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百里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了，不会真如鹿家所说的那样吧，啊？」
即便是面对宗门长老，百里渊也没言语，他现在的话越发少了，以前就够让人猜不透的，而现在，阴暗冰冷的感觉，升到了极致。
「鹿家这次，闹出了好大的阵仗！鹿夫人拿着一本能復活人命的邪法，当着掌门的面直接问话责难，说你意图挖人家女儿的墓，要盗取她的尸身用来復活，幸亏被他们提前发现了，才没有让你得逞……这是不是真的？你真要做这些？你身上的伤，是不是那时被他们打的？」
「……」
鹿家的这番状告，与实际情况有所出入，百里渊依旧没说话，反而抬起头，看了长老一眼。
就站在旁边的鹿晚游，也很奇怪母亲错误的描述。
不过想想，她也就明白了，归根结底，这不过是母亲想要最后保护一下女儿的沉痛心情。
母亲希望罪魁祸首能得到惩罚，被众人唾弃，却并不想让外人知道，她的小女儿身上究竟遭遇了些什么，所以将一切事情，都斩断在了坟墓外面，就宛如她女儿一直都在墓中安眠，中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哪怕是再次下葬，都是安安静静的，只有部分鹿家人知晓。
「说话呀！」
长久的沉默，让长老也无法忍受了，不免呵斥起来。
「你不开口，这事就能过去么？现在外面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所有人都知道你出身飞星洞天，却意图搞这种天理不容的邪术，你在这里怎么还坐得住？这事若有假，你只需开个口，我们一定给你查清楚，还你清白！这不仅关乎你个人的声誉，更关乎我们宗门的……」
「鹿夫人所言非虚。」
在长老逐渐激动的声音里，百里渊清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声音不大，力道万钧。
霎时间，屋内变得安静极了，长老原先生动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半天没动。
「……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像是真的疑惑，又像是有些害怕，长老收拢了声音，盯紧百里渊，轻声问着。
「鹿夫人的话，全是真的。」
百里渊放缓了说话的语速，方便长老能听清楚，他从头到尾冷静的模样，就好似在转述别人的故事。
「这洞府，是我为復活人命而专门准备的；邪法是鹿夫人从我这里搜走的，她还生气给撕成了两半；我身上的伤，也是在坟墓前，跟鹿家人交手而留下的。都是我做的，她说的没有错，这些我全都认。」
坦荡的话语，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和隐瞒，全然配合着鹿夫人，甚至还有点自爆的意味在里面，听得对面的长老，一时间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用手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也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好煳涂啊！」
最终，长老在桌上狠狠拍了一掌，桌面震裂，才结束这种惊骇又尴尬的气氛。
「我们都以为，即便你再喜欢她，死了就是死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也该走出来了！掌门之前还让你闭关修心，没想到这事反而成了你的心魔，让你沉沦至此，走上邪道！你如今还大言不惭地说出来，没有一点避讳，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事，你让掌门如何对天下交代？！」
「我待在此地没走，除了养伤，便是等人来找，如今既已找到，我自愿跟您回宗门去，承担后果，接受一切处罚。」
看着百里渊死气沉沉的模样，惜才又气愤的长老，就算将桌子拍烂，都无济于事，最后只得跺脚痛骂他。
「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明知宗门对各种邪法处罚严苛，还敢胡来，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么坦荡地承认，要回去受罚，是心死了想要殉情啊！既然情深义重又急不可耐，为什么不当时就同她一起死了，何苦拖这么长的时间，还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
百里渊正色道：「不是玩笑，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并且知道做错了，所以甘愿受罚。我也并不想死，不管掌门判我何种处罚，我都会尽力咬牙挺过来——毕竟，我还有许多事想做，死了就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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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想做什么？」
几乎是同时，长老嘴里问出来的话，跟旁边鹿晚游心中所想的，完全符合了。
「还是先想想眼前这一关怎么过吧！掌门这次可是被气坏了，一定不会轻饶你的！」
长老深知这次事情的严重性，虽然痛骂了百里渊一顿，可在带他回宗门的途中，还是不忍心地试探过他好几次。
问他是不是隐瞒了苦衷，问他有没有被妖魔侵扰神志，在全都得到否定答案之后，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嘆息一声：「若掌门怒意难消，罚得太重，你就给他看看你身上还未痊癒的伤……」
百里渊摇头：「不用。」
回到飞星洞天，从进入山门的那一刻开始，路上所遇到的同门，看见百里渊就没有不惊愕的。
大家近日全都在讨论与他相关的事，宗门里就跟炸了锅一样。
有人说他是被鹿家陷害的，有人说他应该是闭关时走火入魔了，也有人觉得，凭他最近越来越阴沉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如今见他这么顺利地被找回来了，没有逃走，没有躲藏，脸上也没有多余可供揣测的表情，大家反而不再说什么，只是站在道路两侧，担忧地看着他与长老一起，进入掌门所在的大殿内。
鹿晚游也很好奇，面对挖坟掘墓行復活邪法这样的恶行，自诩正道的飞星洞天，会给出怎样的处罚？
尤其这人，还是他们宗门被内定为未来掌门继承人的镇派弟子，若不能妥当处理，宗门声誉一落千丈也不是不可能。
她一路跟着看进去，关注事态的发展，却没想到刚一迈入大殿，内里一道声如洪钟的大喝，便压着人的头顶传来，还未听清究竟说的是什么，两条腿便先行开始打颤了。
「孽徒！还不给我跪下！」
鹿晚游这边被吓得好一阵哆嗦，勉强撑着旁边的柱子站稳，大殿正中的百里渊，则早已经顺着掌门的呵斥声，笔直地跪了下去。
第90章
飞星洞天的这位掌门道人, 年岁长，威望高，平时一直闭关着, 罕有露面。
仅有的几次见到, 鹿晚游对他的印象, 也都是不怒自威的白髮老者，仙风道骨衣袂飘荡，若说现如今这修真界，还有谁最接近于飞升后的神仙模样，非他莫属了。
但是今日, 鹿晚游却实实在在见识到，这位沉默寡言「老神仙」身上凡人的一面，真动了怒，骂起人来毫不逊色。
殿内高台之上, 老掌门怒目圆睁。
自听见百里渊承认一切，坦然请罪的言辞, 最后一点期盼便从他脸上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震怒, 还有满满说不出口的失望。
从百里渊的悽惨身世, 到被救入门时的卓越表现, 最终落脚到全宗上下对他未来的期许, 凡此种种, 全部被辜负，老掌门将百里渊从头到尾骂了一个遍，态度之严厉, 句句剜心。
殿内威压太大了, 只听到掌门洪厚的声音响彻每一个角落, 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住，即便与此地毫不相干的鹿晚游，也不得不躲去柱子后面，徒劳地期盼能挡一挡。
她仔细听着，渐渐仰起头，一边惊嘆老人家的浩荡怒意，一边难得爽快地从肺腑间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闷气。
这世上，原来还是有人能治得了百里渊的嘛！
还是有人在教他，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听训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敢回嘴半个字，真是难得的乖巧。
扭头看去，内心顺畅不少的鹿晚游还真是好奇，被骂到如此地步，他究竟听进去没有，此刻脸上又该是个什么表情。
虽然始终未曾被允许站起来，但百里渊的身姿，即便跪着，也依旧挺拔，完全瞧不出任何一点犯错被抓的狼狈。
掌门的斥责携带有巨大威能，山唿海啸般席捲整个大殿，连鹿晚游都吓得不得不躲避了，他却依旧纹丝不动，脸上仅有的一点变化，也不过是薄削的嘴唇，比进来之前，抿得更紧了。
「……」
鹿晚游不禁皱眉，死硬分子，这人当真是无药可医了！
「既为镇派弟子，理应为所有同门做出表率，可你不但心生邪念，还胆敢付出行动，视天道伦常为无物，即便未遂，也是对我宗门戒律的践踏，知法犯法，尤为可恨，我若不罚你，便是弃宗门千百年声誉于不顾！」
说完，掌门大袖一挥，铁青着脸色下令：「即刻起，剥去百里渊在宗门内的一切等阶和职权，没收赐予的全部秘宝，将其罚入紫雷幻境！」
没想到，这位老掌门以前看着慈祥平和，真严厉起来半点情面不留，责罚的手段更是雷厉风行，骂完人了也不歇歇，直接就开始下一步。
鹿晚游从柱子后探出头，脑中思索这份处罚的力度究竟如何，耳边突然听见，那抓百里渊回来的长老说话了。
「啊……紫雷幻境？掌门师兄，何至于此啊！可否看在百里他年纪尚轻，往日里颇多功绩……」
先还不懂，等察觉到长老语调中的颤抖，鹿晚游便立即明白了。
这个从未听说的紫雷幻境，应是非同小可。
尽管言辞恳切，但并未等长老多说，掌门便伸手将他制止。
「宗门规矩，并非儿戏，上管掌门，下管杂役，中间能漏掉他一个百里渊？往日的功绩，已有往日的嘉赏，岂能与今日罪过相抵，他在做出选择时，便该知晓会有什么后果。都升任镇派弟子了，又不是第一天入山门，哪些禁忌不该触犯，还需我去教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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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掌门锐利地盯住大殿中心跪着的百里渊，眸中神色十分复杂，鹿晚游悄悄看了一眼，便不敢多瞧了。
「你可认罚？」掌门缓缓道。
百里渊身姿依旧笔挺，将双手举过头顶，抱拳行礼：「弟子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一剎那，鹿晚游便敏锐感觉到，整个殿内又涌起了令人发寒的怒涛，很明显，掌门对百里渊的回覆并不满意。
许是气他如此境况之下，还态度平淡理智，完全是对宗门的蔑视；又或许是怪他从头到尾不曾反抗，让人想给他减免责罚，都找不到台阶。
总之，殿内安静了好一阵。
鹿晚游大着胆子去观察，发现掌门苍老的面颊上，细微的表情动了又动，最后才似嘆出一口气，将目光从百里渊身上转移，昂首高声道：
「带出去！让所有弟子都来广场看看，宗门铁律是如何不可触犯。顺便昭告天下，我飞星洞天立派千百年，对心怀邪念忤逆天道之徒，从不姑息！」
浑浑噩噩跟着眼前画面一起出了大殿，头顶的太阳重新照下，鹿晚游才有暖过来的感觉。
她不傻，即便不知这紫雷幻境为何物，从掌门的话语，还有长老发白的脸色上也能看出来，这就是宣判了百里渊的死刑，而且众目睽睽，公告天下，绝无弄虚作假的可能。
百里渊要死了吗？
缓缓跟在后面，鹿晚游的目光一遍遍盯上百里渊始终未曾弯曲过的嵴背，又一遍遍地挪开。
他当然不会死在这，已经知道答案的鹿晚游，在心中这样回答自己。他的命硬着呢，日后还要夺舍成秦如风继续骗人，怎么可能折戟在一个幻境之中。
但是，鹿晚游也不得不承认一点。
百里渊这人，是真的曾经为他所犯下的过错，差点付出性命的。
*
广场上熙熙攘攘，人山人海，除了绝大部分本门弟子，还有不少闻讯赶来探查情况的别派人员。
大家普遍认为，宗门惜才，这事又是人家小夫妻之间的深情难捨，即便百里渊犯错，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理解，飞星洞天只需安抚好鹿家，再教训一下百里渊，阻断其邪念，大事也就化小了。
说到底，其他人在这件事中，又没有什么损失，所求的，不过是飞星洞天的一个态度而已。
等处罚结果颁布时，一广场的人都惊住了，方才还人声鼎沸，此刻竟鸦雀无声。
没人料到，百里渊居然可能会因此事而丧命。
等片刻的震惊过后，人群里讨论的声量，顿时炸开。
「竟是这个折磨人的幻境，宗门有多少年没开过了？以前凡是进去的，九死无生啊。」
「掌门也太狠心了！头衔剥了，东西也都收走了，是不是真的不准备让百里师兄回来了？」
「不是没有挖成功吗？那就没有实际的伤害啊，为何还要判罚如此之重？」
「你们掌门，是认真的？他真忍心将百里渊这个天才，关进去送死啊？」
「我们比你还希望这事是假的，可百里师兄都被押过来了，等会幻境就要开……掌门他都不心疼吗？」
注视着广场上的一切，孙长老狠狠皱起了眉头。
难以接受这个决定，他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朝同僚问询：「怎会如此？你是跟着一同进去的，就没有向掌门多谏言几句吗？！」
被问话的长老，已是心灰意冷，闭口没有一句言语，只是默默将手中古朴的掌门令摊开给他看。
旁的事情还好商量，此令一出，全宗上下都得听从。
此事已无力回天，孙长老愕然片刻，颇为纠结地盯住面无表情的百里渊，过后才狠狠嘆一口气，转头命令身边侍从：「去将萝儿控制在屋内，随便用什么法子，都绝对不允许她过来此地闹事！」
时辰一到，之前还沸沸扬扬争论不休的广场，立即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唿吸，不敢多话。
大家踮脚围观着立在广场正中的百里渊，内心都期盼这最后时刻，掌门能突然出现，改变主意。
终究还是令所有人失望了，一直到最后，掌门都没有现身，而是直接在大殿内催动力量，将一个深紫色的旋转虚影，遥遥传送到百里渊面前。
这就是入口，诡异的紫色，破碎的画面，悬挂在半空中虚化的圆，无一不是在彰显这个幻境的危险程度。
「啊——！」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忍不住惊吓悬心。
有些人，甚至希望百里渊此刻能直接逃走最好，说不定还能留得一命呢。
倒是他本人，脸上的神色反而最为淡定，像是在打量自己命定的终局，他静静看了入口几眼，没有对周围人留下只言片语，一撩袍角，果断迈步走了进去。
外面顿时爆发出的喊声与纷乱，只在他耳边漂浮一剎，便很快听不见了。
鹿晚游好奇又惊恐，她不知道紫雷幻境是个什么地方，又是如何要人性命的，一路跟着百里渊进入此地，本以为会迎面就撞见什么可怖的场景，等初入幻境的晕眩消散，她看向四周，才愕然发现，这里什么都看不见。
目之所及，是一片纯粹的黑，没有一点光亮，就宛如站立在最漆黑的夜里，不知前后左右，究竟是空空荡荡，还是随便踏出一步，就会落入万丈深渊。
无所依仗的惊恐，让脚下的地面都变得不那么牢靠了，明知自己不会被伤害，鹿晚游还是忍不住心生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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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激自己只是这场景里的一个看客，她唯一能看见的，便是百里渊宽阔的背影，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嫌隙和气愤，稍稍朝他的方向贴近一点，起码能安心不少。
接下来，他会做什么？在这个鬼地方究竟要熬多少天？要如何找到出口，之后准备怎么出去呢？
心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就在鹿晚游奇怪，眼前这人怎么半天都没动静时，上方的空间突然传来了轰隆隆的声响，似有无数的巨雷，此刻正在积蓄能量，聚集滚动。
什么都看不见，但你知道，它们此刻就在头顶，数量众多，体型庞大，宛如藏伏在黑暗中的兽群，紧紧盯住你，准备随时噼下来。
这种巨大的压迫感，避无可避的绝境，令人汗毛直立，根本站不住，恨不得钻进地下才安全。
在越来越大的滚响中，一个利落的拔剑声是如此清脆。
鹿晚游凝神看去，却见之前始终不曾有过动作的百里渊，现在已经峥然执剑，一人一剑，直挺挺地站立在这浓厚的黑色之中，昂首直面着即将到来的死局。
第91章
第一个惊雷落下, 整个上方空间被撕裂，照亮出一片深紫色的巨大漩涡，颜色妖异, 好似在吞魂摄魄, 能将人吸进去, 多看一眼就会心慌意乱，浑身发寒。
而这漩涡之中，又点缀着无数的亮点，每一个，都是正在酝酿着的惊雷, 每一个，都是针对入境之人的杀机。
凭着灵敏的反应，百里渊轻松躲过了最初的考验，可这丝毫不值得庆幸, 因为更大规模的雷击，还在后面。
一道、两道、三道……
漩涡越转越快, 从天而降的落雷也越来越多, 多到人眼睛都数不清楚, 最后连睁开都困难, 几乎要被那划破天际接连不断的亮光刺瞎。
紫色的惊雷即便没有击中目标, 也会在地面留下一片滋滋带着电光的危险地带, 很长时间之后, 才会缓慢復原。
百里渊在紧急躲避四处乱噼的落雷时，还得时刻注意脚下，以免误踏进去。
头顶的漩涡惊雷, 是附骨之疽, 无法对抗, 只能躲闪。
而脚下的地面，又逐渐被电光蚕食，整个幻境就这么大，随着攻击频率的增加，可供闪转躲避的空间自然也就越来越小，就好似被锁在了笼子里，任凭你本事再大，也终有一刻，会要直面这紫色的天罚。
幻境的逼仄与层层危险，容易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逝。
鹿晚游捂着胸口，心惊肉跳地看着百里渊独自应对这一切。
起初，他是潇洒利落的，身影闪动在无数惊雷的间隙，比那光线还快，就连他随风鼓动的衣袍，都不会沾染分毫。
后来，地面已无处落脚，他便御起长剑，腾于空中，依旧在电闪雷鸣间急速穿梭，主动牵引着天雷的方向，将一切玩弄于鼓掌。
再后来，情形便严峻了。
天雷犹如大雨坠落，鹿晚游承受不住，不得不捂住耳朵，眯缝起双眼，而强如百里渊，在无法获得片刻休整的残酷消耗中，身姿逐渐展露出疲态。
这是危险的预兆，一旦你没能躲过其中一道，后面的，你也多半躲不过去了。
护体的剑气再坚固，也敌不过高频次的雷击，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百里渊逐渐连御剑都难以维持，不得不降落到危险的地面。
他将周身剑气，全部凝于脚下，减少触及地面的损伤，自身依旧飞奔于雷电之中，如果实在避无可避，便以手中之剑相抵挡。
剑身的材质，亦有尽头，多抵挡几次，便会露出裂痕。
当百里渊日常所执的那一柄长剑，在又一次勐烈的雷击之下，直接化为无数碎片，从他掌心掉落，不仅是他本人怔愣了片刻，就连鹿晚游，也忍不住惊叫出声。
剑修碎剑，是顶不吉利的徵兆。
这柄曾经与百里渊同进同出，用杀戮带给他无数荣耀的长剑，竟也在最后一次守护他之后，陨落于此了。
现在，百里渊真的是手无寸铁，孤身一人，完完全全地陷入了绝境。
更糟糕的是，如此危急环境，片刻的怔愣代价也十分高昂，顷刻间便有近十道雷电，同时击中了他。
雷霆万钧之力，千锤百鍊的利剑尚且不能长时间阻挡，何况是已经撤去了护体剑气的人，那妖紫色的闪烁电光，浸透了百里渊的血肉骨髓，令他顿时身形踉跄，几乎跌倒。
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大量的鲜血从他嘴角喷涌而出。
「啊——！」
亲眼见到这一切的鹿晚游，吓到捂住嘴巴，她并未觉得心中有多快意。
眼前，是一个被无尽酷刑折磨到即将死去的大活人，杀人也不过头点地，她从未想过要观摩这样一场刑罚，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去夺取别人的性命，即便这人是亏欠她良多的百里渊。
头顶的巨雷，还在不断落下，誓要击碎这个微不足道的人。
而身受重伤的百里渊，也在此时展现出了自己作为天才修士，身上所具有的惊人潜力。
他无数次被击中，又无数次在雷电闪光中振作，抹掉嘴角血污之后，赤目红瞳怒视着头顶漩涡，再次迈开脚步。
尽管动作一次比一次迟缓，脸上血色也一次比一次苍白，但他身上，似乎就是有使不尽的能量，总能支撑着他再次行动起来。
你为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他却用高傲的倔强告诉你，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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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尾的情形，鹿晚游已不忍多看，颤抖着将身体背过去。
她既拦不住这些滚滚天雷，又找不到幻境的出口，更不可能去给百里渊疗伤鼓劲。
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看他此时的狼狈与悲壮，她怕自己再看下去，鼻间的酸涩就忍不住了。
他会活下来的，并不值得自己去操心……
听着身后接连而来的惨烈动静，鹿晚游不停安慰自己。
可情况已经到了如此兇险的地步，百里渊的顽强抵抗也接近极限，他起身越来越艰难，□□里的痛苦越来越大，之后要怎么抵挡这无休无止的落雷？
「咳咳……」
一片轰隆的嘈杂之中，冷硬的声音突然响起，鹿晚游都惊讶，此刻的他，居然还有力气说话！
「若是死在这里……」百里渊一边咳血，一边还得挪动身躯躲避，声音里满满艰难的喘息，却又有着不屈的斗志，「未免也太可笑了！我前面撑这么久，可不是在挑选上路的良辰吉时！」
含着血，他恶狠狠地从齿缝间挤出这一句，宛如发布反攻的檄文，在近乎绝望的境况里，听得人头皮一炸，简直难以置信。
鹿晚游立即扭头，都到了这一步，百里渊他还能继续？
佩剑碎掉，便无利器傍身了，但此刻的百里渊，却捏紧了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长剑，通体透亮，力道非凡，他肆意地挥舞，大开大合，精准地将那些轰然落地的天雷，全都阻挡回去。
只是每过一阵，那剑身上的光芒便会黯淡一分，鹿晚游再无知都看出来了，那是与剑修实力相连，直接燃烧他们血肉的本命剑。
这剑再碎掉，百里渊就彻底完了。
可惜天威无情，从来只依规律行事，万千性命也不过尘土，更不可能因为某人铁血坚毅，就轻松放过。
与漩涡对抗这么久，百里渊终究是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受伤太重，他现在虚弱得连剑也握不住了，身体不復之前的英武挺拔，嵴背因痛苦而弯曲，整个人在遭受又一道雷击之后，晃了几晃，彻底扑倒下去。
倒下的方向，正好对着鹿晚游。
「啊！」
被眼前的一幕吓傻，鹿晚游几乎要怀疑，百里渊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浑身上下，看不见半点生机，带着满身的伤痕，静静俯在原地，鹿晚游不自觉走过去，神色惊惶地蹲下来，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还好……手指还在挣扎动弹，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方才被他遗落在地上的本命剑，光芒完全退散，看起来已经与普通剑一般无二了，现在也在最后一点求生本能的操控下，主动悬于上方，帮他抵挡危机。
只是形势危如累卵，谁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也许下一刻，人与剑，便双双陨落。
要救他吗？
还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鹿晚游颤抖的手，凝滞在半空，几次缩回又伸出。这不过是过去的回忆，自己插手不了任何事情，但内心的煎熬，却无比真实。
如果，百里渊真的以如此姿态，倒在她眼前，她该怎么做？
「我……我……不还能死……」
也许是觉得，终于快要碾死这只难缠的蝼蚁，可以轻松点了，天雷的阵仗逐渐小了点，轰隆声降低，让鹿晚游居然听清百里渊在接近昏迷时，口中所发出的含煳呓语。
「小……鹿儿……我发誓要补偿你的，怎么能死……」
艰难听完，鹿晚游被定在原地，心口堵得难受。
尤其是当她看见，百里渊明明已经伤到只剩出气了，却依旧在试图用强韧的手指抓紧被腐蚀的地面，以期获得重新凝气的机会，整个人如遭大击，再也承受不住，眼眶直接红了。
他在这地狱里，苦苦支撑了这么久，其悲壮与坚持，生死仇敌都会动容，往日对他那么多怨恨和诅咒，等真到了直面他性命消逝的时刻，鹿晚游还是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你起来啊……」
知道没用，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推他，吸着鼻子小声唿喊，「快起来。」
只要起来了，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奇蹟没那么容易发生，她的能量，也不足以穿透时空，去将另一个人唤醒，最后，就连一直勉强抵御的本命剑，也掉落下来，裂痕满满。
距离彻底碎掉，真的只剩一步之遥了。
呆愣地看着这一切，又无法改变什么，鹿晚游跟木头似的，脑中只能一遍遍想着，难道这就是结局了？百里渊真的死在了她面前？
百里渊死在这了，那之后的秦如风呢？为何会跟她所知道的，并不一样？
惊到迟钝的她，没有注意到，头顶的漩涡越转越慢，天雷落得越来越稀疏，甚至四周，都开始出现一些幻境里不可能存在的杂音。
直到眼前渐渐显露出一片柔和的光亮，才将她从「百里渊可能已死」的震惊中，抽离出来。
那不是漩涡妖异的紫色，也不是天雷刺目的闪光，而是清晨时分，温柔和煦的太阳。
幻境在消散，他们出来了……
*
紫雷幻境一旦开启，便会持续七天，内里天雷遍地，威光赫赫。
无数被罚之人刚进去，便会被炸得尸骨无存，少数人能挺到后期，等幻境关闭时，留个全尸出来，都算是罕有的强者了，出来时还能喘气的，翻遍古籍，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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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飞星洞天上下，都对自家镇派弟子无比自信，但也没有狂妄到坚信百里渊真的能活着走出来。
特别是听说，他身上还留有之前与鹿家人交手的旧伤，更绝望了。
忍过了最初的哀嘆，现在全宗齐心协力，在给他筹办葬礼。
别派的人一看这架势不对，好奇问道：「不是已经夺了他所有职权吗，怎么还弄得这么隆重？」
弟子们也都是心中不忿，忍不住反驳：「该给的交代，百里师兄已经用命给了，整个修真界都无话可说，还要怎样？将人曝尸荒野，挫骨扬灰么？」
掌门的处罚，确实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不少人甚至觉得，其实没必要如此严酷。
现在人家只是要办个葬礼，心疼一下陨落的宗门天才，谁都知道这时候的飞星洞天，肯定上下都憋着气呢，就别上赶着触霉头了。
好奇的人闭了嘴，之前声讨要说法的门派，也纷纷派人过来，就等着幻境一结束，直接送上奠仪，好祭奠死去的百里渊。
第92章
深紫色的虚圆, 又一次出现在广场中间，不一会，百里渊从中掉落。
他趴俯在地, 一动不动, 满身的伤痕, 看得人触目惊心，伸出来的那只手掌，依旧保持着抓紧什么的姿态，可见他确实坚持到了最后，可惜, 苍白的皮肤如今已不见半点血色。
大约真的已经死了。
人群的哀嘆还未响起，一阵伤心的嚎啕便瞬间压住了所有人。
「啊啊啊——！师兄！」
伤心的孙萝突然冲过来，抓住百里渊的手臂使劲摇，难以相信他居然是这个结局。
「师兄你醒醒啊, 你不要死……」
这么大的哭声，这么大的动静, 躺在地上的人却始终毫无反应,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有长老来探查鼻息, 没有, 探查脉搏, 也没有, 只得哀怜摇头：「百里终究没有撑过……」
就在他要下达最终判定时, 被搀扶起来的百里渊，喉管里突然发出微弱的「呵呵」之声，紧接着便勐然咳出一口血。
众人皆惊, 转瞬又陷入狂喜, 整个广场都沸腾了。
「活着！他还活着！」
从将百里渊送进幻境去的那天开始, 掌门便一直在打坐，对外界的讨论跟埋怨充耳不闻。
此时，有弟子欣喜若狂地跑来向他汇报，说百里渊出来时，居然还活着！掌门那双闭了足足七日的眼睛，一剎那睁开，精光闪烁。
他腾然起身，声如洪钟：「打开库房，不惜一切代价要将他救活！」
弟子又特意领了掌门的命令，飞奔前往那些别派宾客们暂住的住所，一间间喜气洋洋又骄傲无比地宣告：「我们百里师兄，活着从紫雷幻境里面出来了！」
「……」
正喝茶闲聊，就等着葬礼开始的宾客们，通通被惊得噗嗤一声，喷出茶水。
还未等擦净嘴角，送信弟子已经风一样地跑去下个院子了，留下屋内惊愕的众人，面面相觑。
好半天才有人深深感嘆一句：「这百里渊，未免也太厉害了！」
出幻境时能喘着气，却也未必能喘多久，过往就有这样重伤不治的例子。
这次，飞星洞天为了能保住百里渊，可谓是下了血本，宗门宝库里的上品药材，流水一样用在他身上。
他的伤情也着实兇险，好几次唿吸断绝，精通医术的长老们日夜围聚在他身边，用心疗伤，才让他的情况终于一点点稳定下来，不再有性命之忧。
经此一役，百里渊的名声越发响亮，众人谈起他时，已经不会再一味指责他心术不端走上邪路，反而多出了许多由衷的钦佩，毕竟在这修真界内，强者始终为尊。
飞星洞天对外强硬宣布，针对此事的处理已经出了结果，百里渊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上苍愿意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所以，一切该到、此、为、止、了！
有不服的，就去紫雷幻境中走一遭，再来他们跟前说话。
这就是正道第一宗门的底气，此时无人敢撄其锋芒，自然不会提出异议，而鹿晚游正是在这份狂妄之中，才逐渐品味出不对劲的。
自从百里渊活下来，整个飞星洞天就沉浸在喜庆和骄傲里。
大家好像非常笃定，经过这通生死之战，百里渊又是一个态度端正的好人了，那些邪念，势必已经全部湮灭，他们就跟能代替他本人做出决定似的，断定他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走错一步。
至于他是不是真这么想，几个长老曾轻飘飘过来探寻几句，得到一个敷衍的回答，也就停止了。
这才是最危险的，幻境能给人身体上的折磨，却未必会改变脑子里的想法，尤其对于百里渊这种执念成魔的人来说。
鹿晚游本来也对他的改变，抱有一丝丝期待，但随着眼前画面的继续，她发现，这人内心里的黑暗，一直就没有停止增长。
还在养伤的时候，百里渊便开始出入万法楼了，一待就是一天。
弟子们都在背后感嘆这份努力无人能及，以为他是不方便动弹，又心急实力受损，想尽快从其他方便补回来。
却不知，百里渊这人在万法楼中，除了完成每日给自己定下的功课外，还会从那些浩如烟海的古册里，翻找他想要的目标。
各种稀奇古怪的聚灵之法，妖族和魔族化形的条件，阵法的相生相剋，封印的种类与破除，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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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看之下，只当他想要博採众长，兼收并蓄，鹿晚游跟在旁边，却在每本书上，都找到了令她心惊的关联。
有些珍本古籍，凭百里渊这个「外门弟子」，现在是根本没资格看的。
但只要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楼梯处，哪怕不开口，守卫弟子都会乖乖将路让开，许他上楼。
没人会怀疑，那些被剥夺的头衔，被没收的宝器，迟早有一天都会重新回到百里渊手上，掌门和长老如今对他越发器重了，真将他当成一个普通外门弟子来对待，谁有这个胆子。
每到这个时候，鹿晚游就会忍不住腹诽：你们宗门对外看起来规矩森严，对内的管教有时候真是一塌煳涂。
知道他在上面都翻找些什么东西吗，就敢随便将人放上去。
那天，万法楼这一层空寂得很，百里渊默默从柜中抽出一本关于「焰泉」的书册，明显他早就盯上了，只是一直没机会拿出来翻看而已。
他在桌前读得认真仔细，鹿晚游的眼皮也不安地狂跳到了顶点。
缓缓坐下，与他对视，凝望良久。
看着百里渊如饥似渴地盯着书，眼睛都没捨得挪开一下，鹿晚游从眼神，到血液，全都冷了。
特意找出来，又特意寻了个没人的时候看，她可不会认为，百里渊单纯只是好学。
联想到不久之前，他还曾在鹿家祠堂旁边面对着焰泉的封印出神，而最近，他「恰巧」又在搜寻各种古老封印的解除秘法……这人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动焰泉，就是企图将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鹿家，重新拉入内斗的黑暗中。
她想不通，这对百里渊本人，能有什么好处？
除非，他就是希望鹿家生乱……一想到这个可能，鹿晚游便难以置信地眯缝起双眼，唿吸也跟着急促。果然，他就是想报復鹿家之前围聚偷袭的事情吧！
明明是他理亏在先的，当时他看起来满脸淡漠，没准备多追究的样子，却没想到在这里藏着杀招呢。
为这个想法，鹿晚游气到浑身发抖。
她当初就不该为他在幻境里的痛苦挣扎而感到难受！不该为头顶及时出现的太阳觉得庆幸！不该为他背后纵横无数的伤痕感到揪心！不该关心长老们会如何救治他，不该担忧他实力受损是不是会变成一个废人……
这些想法，通通不应该！
「你别再看了……」
颤抖地命令着，鹿晚游徒劳伸手，妄图阻断他的视线，回应她的，却是百里渊又翻过了一页。
深深地唿出几口气，她转瞬眼眸如刀，恨不得刺进百里渊的身体里，整个人紧绷到嗓子沙哑：「也许你真的应该，早早死在那个幻境里。」
百里渊背上的伤，每日都需上药，今日帮忙的师弟不熟练，惹得他汗水滴落额头，发出闷唿。
「啊，师兄抱歉，我下手轻一点！」
扭开头，鹿晚游冷哼：还是可以下点重手的，反正他不是厉害么，天天带伤去万法楼翻书想着怎么报復别人，大有忍辱负重之态，这点小痛肯定忍得住。
换一遍药，等于又经过一次刑罚，百里渊往往会选择写字来平息痛苦。
一提笔，纸上就率先出现了鹿晚游的小名，看看这几个熟悉的字，再看看百里渊郑重其事的冷脸，鹿晚游都能猜到，他后面要干什么。
「别写了，她根本不想收到你这些信。」
百里渊听不到身边的嘲弄，一字一句写得端正用心，每一封也不长，无非是汇报一些最近他身上的琐事还有心情。写完了，就正襟危坐地烧掉，看着那些纸张，在眼前一点点化为灰烬。
他也许是真的指望，通过这个办法，将心意传递去另一个世界。
但鹿晚游观察许久之后，更偏向于第二种解释，这个人是在毁灭自己偏执的痕迹，他如今非常擅长在外人面前假装已经改过自新，不会愿意露出这个马脚。
又有长老过来询问他的情况了，刚烧完信的百里渊，一脸平静地接待，谈吐中没有半点错漏。
「百里啊，看见你活下来，大家都非常高兴。这是上天给你的机会，这次，可千万不要再让我们失望了！」长老语重心长地嘱咐着。
百里渊点头应允：「之前是弟子鲁莽，辜负了掌门与各位长老的嘱託，从幻境出来后，弟子完全领悟到了性命的珍贵，以后不会再行差踏错了。」
这番话，他说得理直气壮面不改色，鹿晚游恨不得将桌脚那点灰烬指给长老看，将他最近在万法楼里翻的书，念给长老听。
千万别信他，这人的话，现在一个字都不能信！
这点怨气是起不到丝毫影响的，听见百里渊的表态，长老满意地频频颔首。
「这就对了！就应该向前看，不管是已经逝去的人，还是曾经犯下的错，这件事之后，大家都不应该再纠缠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好活着，做好之后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您说得对。」
「总算是懂事了！」瞧他的表现，一次比一次令人放心，长老的眼神里充满了希望，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
「对了，听说你最近十分刻苦，我知道你是心急，但欲速则不达，你根基还在，被罚掉的那些东西，还有损失的法力，迟早都会回来的。你往后，就是当之无愧的同辈第一人，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慢慢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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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喜上眉梢的长老，百里渊关好门，背过身的剎那，眼神里的锐光刺得人心头一惊。
「我就是从这次才越发了解到，能活着，多好啊。」
他走到桌前坐下，又抽出了一张纸，举起来，眯着眼，看窗外的光照在纸上，朦朦胧胧地透过来，脑子里酝酿，自己还能再给她写点什么。
「所以，我就更想让她活过来了。何错之有？」
第93章
百里渊的伤, 没那么容易好，但日日窝着不动弹，并不是他的作风。
他想开始参加一些能外出的任务, 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 宗门并不允许他承担太大的风险, 所以分派的任务等级都不高。
面对这些小打小闹，百里渊自然没有丝毫干劲。
不过，等他看清一起行动的，全都是些能力微弱的低阶弟子之后，就很快改变了主意。
同样都是由他主导着任务的一切, 同样都是被师弟师妹们全程用崇拜的眼光注视，与以前出任务有所不同的是，这次的低阶弟子们，由于与百里渊的能力相差太大, 有时候根本看不懂他在做什么。
这极大方便了他在某些方面的图谋。
斩妖除魔时，百里渊不再选择一击必杀, 而是故意拖延时间, 观察这些妖魔在本体跟化形之间的灵气波动——这被低阶弟子们理解为, 师兄对他们的实战教学。
面对那些鸡零狗碎的收穫, 他兴致缺缺, 经常只挑选一块毫无用处的妖物残骸作为战利品——低阶弟子们也非常轻易就相信了, 师兄是拿残骸回去做纪念的说辞。
殊不知, 等回到宗门，夜深人静的时候，百里渊便会拿出这些残骸, 尝试着凝聚妖物的神魂, 精进自己的理论和技艺。
那本邪法, 纰漏不少，不可再照搬，并且之前的两次失败復活，已经对「鹿晚游」的神魂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损伤，再想有所行动，必须得彻底颠覆书上的内容，做万全准备，堵住所有缺口。
百里渊便是在这一次又一次微小隐蔽的尝试中，重新构造着属于自己的復活逻辑。
看他如此苦心实验，还将心得都仔细记下来，冷眼观察的鹿晚游，除了摇头，已经做不出其他动作。
他之后的復活，无疑也是失败的，不然也用不着最后去逆转时间了。
有这样的坚持跟实力，去做点其他什么不好呢？留在自己的世界里，必能成为一代大能，甚至得道飞升。
百里渊却偏偏选择了一条离经叛道的路，最后连累所有人，没有人会感激他，包括被他復活的人。
*
眼前的画面过得飞快，一眨眼，百里渊的伤便无碍了，他又可以如以往一样，不受限制地外出。
这一次，他御剑的方向，鹿晚游瞧着越来越眼熟，最后勐然心惊，这好像是鹿家的地界！
他特意跑出来，是想要干什么？
总不至于，现在就要去打焰泉的主意吧？！
一路悬心，盯紧了这人，发现他并没有朝鹿家大宅而去，而是转头去了墓地。这也不是什么好消息，鹿晚游又皱起眉，脸带阴沉。
与她有着同样担心的，还有一直守卫在墓地附近的鹿家侍从。
一看见百里渊从飞剑上降落，他们便如临大敌，一边摆出整齐的作战姿态，一边派人赶紧去通知大宅那边。
「你竟还敢来此处？！」侍从头领大喝。
恍若没有看见他们摆出的严密阵型，百里渊利用幻影步轻松从这群人中闪过，冷声道：「不必紧张，我只是过来给她送点礼物而已，并不打算与人动手。」
墓前，已经摆放有一些祭品，他低头看看，从宽大的袖口中拿出一个百宝囊，将其中的东西，也堆放在祭品旁边。
是许多张用不同材料制作的琴，数量真是不少，鹿晚游一时语塞，看着这如小山高的琴堆，有点说不出话来。
谨慎防备的头领，脸色却并没有变好看：「百里渊，你几次三番欺辱我家小姐，现在又何必再来假惺惺祭拜！」
百里渊并不答话，只是弯腰，背对着众人，将这些古琴规整地摆放好。
「我们夫人已经交代过了，既然一次弄不死你，两次你还是死不了，那就註定是祸害遗千年，老天都不收你。往后，鹿家可以不与你再计较此事，但你从此以后，也不许再踏足此地，打搅小姐的清静了！」
这警告如同耳旁风过，一直等到将所有古琴全都摆好了，百里渊才重新站起来，转身面对这些随时可能对他动手的侍从。
「不是老天不收，是他想收，收不回。」
他开口，环视众人，虽然表情和语气都很平淡，但听来总让人有种睥睨众生的轻蔑感。
「就像你们，妄图做主到我头上，却不知这件事根本不是你们鹿家一方说了算。我想来想走，你们是拦不住的。」
跟来时一样，轻松地从侍从的包围中穿过，有人克制不住，要朝百里渊动手，这意图被他提前察觉，直接用更快的幻影步轻松躲过，让人扑了个空。
「我说了，今天不想跟人动手，尤其是在这里。」
不去管身后的诸多狼狈之声，百里渊宛如闲庭信步般缓缓离开，冷淡的声音迴荡在四周：「你们就好好守在此处，替我保护好她，若出了差池，我会回来找你们的。」
「……」
没来得及去看那些侍从是什么表情，一旁的鹿晚游，就先被这人的不要脸程度给惊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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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个百里渊，可真有意思，遭了一番罪之后，非但没有洗心革面，反而越发猖狂。
他在自己宗门里演戏骗人也就算了，今天居然跑到鹿家的地界来耀武扬威，更莫名呵斥侍从，还下达命令……不知道的，以为他是鹿家的新任家主呢。
很不喜欢自家被人冒犯，更替忠心耿耿的侍从们觉得气愤，鹿晚游拿面前这个冷面无情的男人无可奈何，只能在随行的路上，时不时狠狠瞪他一眼，就指望这个狂傲的傢伙，之后能不能遇到点什么麻烦。
老天还真没让她失望，晚上于山林间休憩时，百里渊周围似乎总有一种声音，在故意侵扰他的心神，让他始终无法静下心来打坐。
又一次不耐睁眼，百里渊目露凶光，盯紧了前方的某片漆黑树林。
「想活命的，就直接现身，别在暗处躲躲藏藏。」
片刻后，伴随着一阵尖利的笑声，一个奇怪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非人的长相着实诡异，吓了鹿晚游一跳，她不得不靠到百里渊身边去。
「嘿嘿，百里仙君，久仰大名啊。」
来者不善，百里渊也懒得客套：「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仙君莫急，在下并非有意打搅你休息，实在是有些重要的事，想与你交流一二。」
这邪祟面目可憎、嗓音刺耳，鹿晚游忍着难受听到半夜，才惊讶地意识到，他居然是来招揽百里渊的？
修真界中鱼龙混杂，有人一心修道匡扶苍生，便有人心怀戾气为非作歹。
这些邪道被天下修士所不齿，见而诛灭，为了能更好地生存下去，他们会暗中结成团体，互相照应，也会细心去寻找可以拉拢入伙的目标，壮大自己。
百里渊为情而误入歧途的事，之前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也早就被他们注意到了。
即便飞星洞天宣布，百里渊如今已经痛改前非，他们还是觉得，这人可以尝试拉拢，因为越是强大的修士，心中的执念反而越不容易祛除。
所以他们在观察过一段时间之后，就大胆过来，与百里渊联络了。
甩出的条件也是直截了当：他们这个团体中，便有前辈研究过復活转生一类的邪术，经验丰富，只要百里渊加入，很乐意与他一起分享。
燃起的小小篝火，不足以照亮百里渊的整张脸，他冷漠的脸颊一半被照亮，一半始终隐藏在阴影中，越发显得高深莫测，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长久的沉默引发巨大不安，鹿晚游心中警铃大作，暗道不好。
往日里，碰上这种非人的邪物，百里渊通常是挥剑便斩，毫不废话。但今天他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还听这个傢伙，啰里吧嗦讲了大半夜。
这就是动心了吧。
一个人在宗门里偷偷摸摸地尝试，哪有与人合作来得方便。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这群邪道未免也太会抓人心，不愧是堕落过的，最知同类人的心思。
「百里仙君，意下如何？」邪祟桀桀怪笑，在深夜的树林里无比渗人。
「滚，没兴趣。」
百里渊的平静回復，表面看是果断拒绝，但这拒绝中的迴旋余地，谁能听不出来。
在他背后，鹿晚游重重冷哼一声。
这人嘴上说着没兴趣，只要看看他现在的反常模样，就知道他分明早就动了念头，不表态，无非是与这群邪道地位相差太多，诱惑不够而已。
对此，邪祟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不仅不泄气，反而还越发殷勤，靠近了开始极力劝说。
全程都围绕着百里渊最关心的点，又是拉拢，又是激将，说得越多，百里渊听得越投入，邪祟更觉机会巨大要抓紧，一夜未停，竟直接说到了天光微亮。
「我们诚意十足，只要您愿意，一切都好商量，嘿嘿。」
看了一眼东边刚出的日头，尽管还未完全跳出来，但也算是进入了新的一天。
收回目光，百里渊沖邪祟点点头，一晚上没动弹的他，终于起身。
「行了，不必商量了。」
邪祟大喜过望，以为靠着自己一张嘴就办成了大事，正要再说点什么，却惊讶发现，平静了一整晚的百里渊已然变了表情，眨眼间如凶神降世一般，沖自己挥剑斩来。
「你！」
对方身姿快如电闪，情急之下，邪祟只能狼狈躲避，气急大骂，「原来你先前是在套我的话？！正道出身，心性怎如此狡诈！」
身为邪祟，还骂别人狡诈，想来也是好笑。
百里渊攒了一晚上的不耐烦，此刻统统发泄出来，半点不留情面，仅几招，便断了这邪祟的生路，让他想逃命都逃不掉。
「什么脏东西，都敢来我面前说话了。拉拢我，你们也配？」
他挥剑极快，招招致命，完全恢復了往日的铁血无情，「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你就该死了，能聒噪活到现在，只是因为昨日是她的忌日，我不想跟人动手而已。让你多见一天的太阳，是她的仁慈，等死了以后，别忘了对她道谢。」
长剑将对方心脏直接搅碎，百里渊咬牙冷笑，嘲讽地面对着邪祟临死前的惊恐。
「我想要的，用得着你们给？不过，倒是感激你提供了一点线索，待我剿灭你们所有人，你嘴里的那些好处，我自然就都能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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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身利落抽回，邪祟无声倒地，百里渊转头走回来，一切又平静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完全跃出的阳光穿过树林，斑驳地洒落在百里渊肩头，竟显出几分温馨与宁静。
但鹿晚游却不自觉退后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这人走在光里，只怕这和煦的阳光，却再也照不进他心中。
他现在的样子，比那躲藏于黑暗中的邪祟，还要可怕。
第94章
邪祟的尸首, 被百里渊带回门派，破烂似的丢在一众长老面前。
「这邪物妄图蛊惑我，所以被我所斩。」
他上报了邪祟背后的团体信息, 陈述利害, 希望长老们能派出人手, 前往可疑地点进行调查和剿杀。
「原委便是如此，后面的事，弟子不再参与。」
能守住本心不被诱惑，已经令长老们非常满意了，现在更主动避嫌, 越发叫人安心，老头子们一个个捋着鬍鬚，笑里都带着舒畅。
「呵呵，随便出一趟门就能立功的, 也就只有你百里一人了，何必过于谨慎呢, 你近期的变化, 全宗上下都看在眼里, 早已对你信任如初, 你亦可同往昔般行事, 不必介怀。」
「根据你提供的消息, 这伙邪道的势力不容小觑, 我会立即派人去调查。不过，其他弟子若能处理，自然是好, 若处理不了的, 最后还是得靠你出马啊, 你可推脱不得。」
能得长老们的安抚，百里渊行了一礼，全部接受，殿内的气氛简直其乐融融。站在旁边的鹿晚游，则只剩下皱眉摇头的份。
百里渊他，根本就没有说实话，或者说，他说了，却故意没说全。
现在，他既获得了宗门进一步的信任，又将最重要的復活转生信息，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上。
可以想见，将来的某一天，他必会前往另外的方位，独自调查，而此刻的长老们，还在为他所展现出来的大义凛然而开心。
骗的人越来越多了，鹿晚游抬眸去看，百里渊竟坦然自若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真是疯了。」
*
往后的画面里，修炼，任务，日常生活全部照旧。
不过宗门派出的人手，还真依照百里渊提供的信息，找到了不少邪道踪迹，可惜都是些小虾米，不足为惧。
即便如此，线索得到证实，这依旧是个加分项，长老们对他更觉欣慰。而百里渊自己所关切的地点，他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前往，只能一直暗中筹备着。
这一日，孙长老主动上门：「宗门有事需与其他门派详谈，我要去趟衍城，你与我同行吧。」
听见这个日夜在心中揣摩的地名，百里渊的眼角立即跳动一下，鹿晚游知他内心定是波澜狂起，但瞧他面上却依旧淡着，看不出情绪。
「弟子近日刚接受了……」
「此事紧急不同其他，当优先处理，你手上的事，可暂且缓缓。」
既如此，百里渊便没有再演戏的必要了，一口答应，很快收拾好行囊。
下午出发前，久未见面的孙萝突然跑过来，拽着孙长老的衣袖就不肯撒手：「父亲，我也想跟你们一起，让我去嘛，我东西都收拾好了！」
「休要胡闹。」
见女儿一边撒娇，眼睛还一边朝百里渊的方向看，孙长老对她的意图那是心知肚明，「不是早同你说好，怎的如此不听话？衍城现在形势复杂，我们又不是过去玩乐的，你安心在门派里待着，莫再生事了。」
哀求不过，孙萝只得神色恹恹地放弃，随后磨蹭到百里渊面前，将手上的包裹递出去。
「师兄……这里面有我准备的一些吃食，你带上吧，路上可以与父亲还有其他师兄们一起尝尝。」
鹿晚游就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禁觉得有些熟悉。
她以前，也给百里渊送过点心，明明时间没过多久，回想起来却恍如隔世一般。那时的她，是不是也如此刻的孙萝一样脸颊绯红，她不知道，不过对面的人，倒是从头到尾冷如冰霜。
一眼未扫那包裹，百里渊动都不动：「不必。」
就算是拒绝，现在想从他嘴里多听到几个字都是奢望。
不忍看女儿涨红的脸，孙长老嘆息一声，压低眉头道：「百里你先收下吧，就当是替我拿着了。」
是解围，也是施压，毕竟长老亲口，百里渊最终还是将包裹接了过去。
孙萝大喜过望，待要再说点什么，却见他下个动作，就是将包裹丢进另一个弟子怀中：「帮长老拿好。」
全程只过一道手，连正眼都不瞧人，好像生怕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
霎时间，所有话堵在孙萝的胸口处不得出，噎得她面色发白，连带孙长老的表情，也十分不好看。
被挑中的弟子，此时抱着包裹如同抱着一个巨大的烫手山芋，又没法再甩出去，唯有硬着头皮干笑：「啊哈哈……那个，百里师兄要拿剑护卫大家的安全，这些吃的，还是由我来拿比较稳妥，省得颠坏了师妹的一番美意。」
强行圆场并不能减少尴尬，孙萝捂脸窘迫跑走，余下的人只能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敢做声。
「出发！」孙长老怒一震袖，背手率先迈步，大伙这才松了口气紧随其后，而作为始作俑者，百里渊神态自若得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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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晚上的歇脚处，一路黑脸的孙长老，果然单独找他来了。
「你不觉得，自己今日做得有些过分？」开门见山，兴师问罪。
「您是怪我没收下师妹的心意，还是怪我没有帮您拿东西？」
不喜欢看百里渊冷静至极装煳涂的模样，孙长老气哼：「你说呢？萝儿喜欢你，这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你就算对她无意，也不必在大庭广众之下令她如此难堪吧？她又不是想害你，怎么连一点师兄妹之间的情分都不顾，还是当着我的面，你这番举动，又将我这个长老置于何地？」
「敬您为长老，所以我听令接了包裹；顾念同门情谊，不想师妹继续深陷，所以我又将包裹交与他人。长老觉得，何事不妥？」
百里渊表面态度谦逊，实则强硬固执，如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气得孙长老心火彻底上窜。
「我不是来跟你诡辩的！」
手一挥，他怒气沖沖站到百里渊面前，「萝儿是我的宝贝女儿，作为父亲，我决不能容忍别人欺负她，哪怕是你百里渊也不行！不管你心里作何感想，回去后再见到她，要么你躲着，要么，就对她客气点！」
宗门长老的命令，素来威严，这最后通牒对其他弟子效果如何不好说，但在百里渊这，他思索片刻后忍不住笑了，因为觉得很有意思。
那笑容凉飕飕的，直往孙长老身上扑。
「躲？我为何要躲？连去紫雷幻境赴死我都未曾躲过，现在需躲她，不知孙师妹何德何能？想去之地，我不会为谁改动，长老您真正该教的，是让她躲开我，否则，今日这样，已是客气。」
孙长老惊吸一口凉气，没料到自己居然从百里渊嘴里，听到威胁意味如此浓厚的一句话。
「你现在，真是越发猖狂了！」
他愤怒伸手，指向对面陡然令他感觉陌生的年轻人，「冷待萝儿也就算了，如今已完全不将我这个长老放在眼里了是吧？怎么说，我也曾经……」
嘴一张，百里渊便知孙长老后面要说什么，未等对方说完，他便先一步接话。
「曾经教导过我几年，对吗？」
他脸上神色，实在过于平静，令正在气头上的孙长老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诡异。怒意被压制，手指收回去，后头的话也就此卡壳。
「与您的师徒恩义，与孙师妹的同门情谊，我想我早就用那根融仙草，报答过了。」
话说到此，像是触及到身体里什么了不得的开关，百里渊一改之前的古井无波，阴沉的眼睛直直对上孙长老，里面逐渐散发出毛骨悚然的幽暗。
「融、仙、草……」
他又念了一遍名字，神态有瞬间恍惚，那是回忆往昔的痛苦。
「我起初就找到两根，一根给了掌门治伤，另一根没经住您的恳求，给了孙师妹保命……众人皆欢喜，可我自己最为珍视之人，却什么都没得到，活活错过生机。我看着她在我怀中咽气，余生每时每刻就都活在了后悔中，若重选，您就算跪求我千百次都没用，我只想保住我的人。往后别在我面前提什么恩情，为这恩情，我付出够多了。」
弟子忤逆，以下犯上，身为长老的颜面简直荡然无存，孙长老久居高位，如何忍得，作势便要呵斥。
索求融仙草时，谁也不知鹿晚游会因此丧命啊，事有轻重缓急，当时女儿的情况明显更危急，理应先救，所以他从不觉得先用掉这个宝贵的机会有什么错。
归根结底，是鹿晚游运气太差，怪得了谁？
可这份理直气壮，说服自己可以，面对百里渊时就没那么硬气了。
尤其，此时的百里渊因为旧事郁结，周身爆出一股难解的戾气，孙长老为之一吓，不知他心中竟介意至此，驳斥的话还没开口，人已不自觉后撤几步。
「您现在能否体会到，我每次看见孙师妹活蹦乱跳现身眼前的心情？」
这话就不能深想，孙长老声音一紧：「你待如何？！」
百里渊昂首，语调平平：「只是不想自己的错误，总在眼前晃，我不搭理，还要被您指责。」
教训不成，反被威吓，融仙草的事到底理亏，孙长老无奈磨牙：「……我会回去与她说，你别太过分了，否则我不会轻饶的！」
微微行了一礼，百里渊轻笑：「多谢长老。」
临出门，落败一局的孙长老突然止步，阴恻恻回头。
「所有人都觉得，你从紫雷幻境出来后便改过自新了，但我方才分明察觉到你心中仍有执念，是否已完全斩断歧路，你需仔细分辨清楚，我也会一直督促你，别等再受处罚时，心生后悔。」
第95章
衍城地处偏远, 鱼龙混杂，各门各派在此都安插有自己的势力，却又都无法单独进行管辖, 所以一旦起了纷争, 大家总要商量着来。
孙长老此行, 便是就一些重要的宗门利益与另一个门派谈判。
对方亦正亦邪，态度暧昧，飞星洞天拿出诚意的同时，也得做好防范。
到达衍城的第二天，便是谈判的日子了, 论以往，这种场合护卫在长老身边的，必定是百里渊。
大家早已约定俗成，百里渊也在一大早就整理好衣装, 拿上佩剑，前往正厅集合。
孰知孙长老出来后, 却突然宣布：「与我同去的弟子我已挑选好, 百里你且留下, 不必忙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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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渊还未有任何反应, 周边其他几个弟子全都惊讶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长老, 这是为何？」有人疑惑, 「有师兄在才最保险啊。」
整理手边文书, 孙长老头也不抬地说道：「此次谈判非常重要，不容有失，百里他现在只是一个外门弟子, 职阶太低了, 在路上护卫安全还行, 若是跟我去现场，恐让对方觉得我们宗门过于失礼，连个对等的高阶弟子都不拿出来。」
这话结结实实驳了百里渊的面子，虽然有理，但只要长了耳朵，谁都能听出其中故意的成分。
只要实力够强，职阶就是虚妄，但凡了解一二的人，谁又敢真的看轻百里渊这个「外门弟子」呢。
不明白长老为何临时变卦，众弟子小心将目光投向百里渊。
本以为他会因此不悦，没想到，他只是卸下佩剑，松了松领口，平静道：「长老既有考虑，弟子遵命。」
听来，像是被羞辱打压后的无奈，可只有鹿晚游一人最为清楚，这简直是百里渊求之不得的好机会！
他面上不显，心里指不定已经高兴坏了。
给他分派护卫任务，他还没那么容易抽身去调查邪祟团体的关键成员，现在可好，弄巧成拙了……而孙长老此时还挑起嘴角，暗自得意自己压住了百里渊的嚣张气焰。
鹿晚游在一边看得直摇头，都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得意的，若孙长老能看清百里渊的打算，只怕他根本就笑不出来了。
等参与谈判的一行人离开，百里渊又岂会乖乖坐冷板凳，他叮嘱剩下的弟子守好据点，自己则找藉口外出，开启了机密的调查行动。
第一日，有发现但并未找到人影，回据点时正好碰见谈判结束，众人归来。
「你出去做什么了？」
孙长老的语气跟面色都不太好，看来谈得很不顺利。
百里渊面不改色地回覆：「据点有几位师弟守护足矣，我没能护在长老身边，就去城内还有周边探了探，若有其他隐患，也能提前排除。」
他简单讲解了一下自己今日的发现，理清衍城现在的势力分布，危险范围，让刚刚落地还没来得及了解更多情况的孙长老，都忍不住听得入迷，主动出声询问。
交流完毕，孙长老已经忘掉了责备，忍不住称赞道：「还得是百里啊！」
说完，想起之前被他威吓的情景，又很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沉下脸道：「探查可以，克制一点，不要做超出你身份的事，给宗门惹来麻烦。」
有了长老的默许，百里渊下次出门就更加名正言顺了，谈判还需要持续几天，他多得是机会将想要的人给挖出来。
鹿晚游就跟在他身边，同他一起隐秘地飞驰于衍城内外各个可疑地点。
每调查一处，没有结果，百里渊眼底的急切和狂躁就多出一分，而近在咫尺的鹿晚游，心里则会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最好你什么都找不到，线索就此断开，省得之后还要继续去折腾「她」……她内心小孩子一起期盼着，却知这样的想法，全都只是枉然而已。
面对已经发生、结局註定的事，纵然知晓全部，她也不过是一个无能为力的看客。
再怎么说服自己无法在这里插手，等真看见百里渊找到那个关键人物，鹿晚游还是感到一股巨大的慌张涌上心头，两手捏紧又放开，无措地想要做点什么进行阻止。
邪祟口中那个研究过復活转生的同伙，用来引诱百里渊加入的「诱饵」，现在就在眼前的小院子里。
面对无法抵御的诱惑，百里渊明显兴奋了，眼神中的狂热与杀意同等浓烈，吓得对面邪道根本不用开口询问，便知遇上强敌，拔腿就跑。
可惜，所有出路早已被提前预判，他就像是一只困兽，被锁死在院中。
手执一剑，百里渊招招不留情，悍然的攻击令邪道都懵了，狼狈招架中连声大喊：「你就是百里渊？你来找我，肯定是想学点復活人命的办法吧，好不容易找到我，却这样痛下杀手，就不怕我真死了，你什么都学不到吗？！」
百里渊强横的模样，看起来是真的一点都不怕，连问话都是毫不在意：「那你愿意说吗？」
「你要找我学，就得客气点，先把剑放下……」
邪道以为自己握有筹码，便能占据主动，谁料对面是个疯子，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推测。
他的威胁发出去后，反而受到了更勐烈的攻击。
「不愿说就受死吧。」百里渊冰冷道，「我自己原本就会，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可以先杀了你，再将你一遍遍復活，那时候的你应该比现在更好掌控。就算神魂会损伤，脑子总能记住点什么，足够了。」
「……你、你这人竟如此阴毒？！」邪道被他的打算吓得不轻，宁死不屈的念头顿时打消大半。
死了这一世，被復活的下一世又该如何……就凭这人的本事，根本惹不起啊。
「停停停，我说我说！」
眼见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命不久矣，邪道赶紧求饶，「不过得等等，我这身伤需要处理一下。」
话音刚落，已经收剑的百里渊竟又一剑刺来：「没时间给你耽误。」
看着又添新伤的手臂，邪道瞪视：「你要学，我却没法给你写了！」
「用嘴说就行，我记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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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投无路，进退无门，邪道只得忍着伤痛，给百里渊口述了这些年来，自己在各种人妖魔身上实验得出的研究成果。
中途，他还想暗中使坏，将某些致命错误杂糅进去，以期后面给百里渊造成麻烦，但对方并非刚刚入门的无知小儿，很快就拆穿了他的伎俩。
「再有下次『口误』，你就不必开口了。」剑径直比在邪道的肩头，人顿时老实了。
这邪道不擅争斗，更喜研究，他打不过百里渊，却很欣赏百里渊博闻强识的能力，只靠一双耳朵便能听懂这么多晦涩话语。
口述完，见百里渊点头，竟是都记下了，邪道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知己相逢的欣喜，一时间忘了恐慌，好奇道：「众人都说，你想挖你妻子的坟墓復活她，可惜还没开始就被人发现，所以只能被迫中止……可我怎么感觉，你对復活一事，经验很丰富啊。」
低头站在一边的鹿晚游，闻言浑身一颤，百里渊的眼神，也是瞬间阴沉。
邪道沉迷研究交流，越琢磨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还在继续推测：「你一定是亲自操作过，不然不可能对復活中存在的意外还有结果这么清楚。」
说完，他立即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危险正在袭来，为了保命，不得不赶紧调转话头，沖百里渊干笑。
「别冲动！我不是骂你跟我一样，手下人命无数……我猜，你一定是爱妻心切，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将她復活，所以才事先用别人练过手，用的肯定也是罪大恶极之人，跟我不一样。呵呵，百里仙君，你对自己妻子的这份深情和爱护，真是令人感动啊，在下自愧不如……」
一般重情之人，对回忆旧事的感情攻势多少会有些动容，邪道以为自己妙计，却没成想，今日这番马屁，不偏不倚正好拍在了马腿上。
下一刻，便是百里渊的长剑穿身而过，令他疑惑不解，又瞠目结舌。
「……难道我这也说错了？」
他哪里知道，这番自以为是的吹捧，此刻听在百里渊耳中，就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这世上没有谁比百里渊本人更加希望，他当初在復活「鹿晚游」之前，真的先用别人试错练过手。一个邪道都能轻易想到，他那时却没有。
越回忆，越痛苦，手上泄愤的剑也就越狠。
「你这人……怎么如此难以讨好！」临死前，邪道依旧忿忿不平，百里渊则赤着双眼，送他最后一程：「投胎后，别这么啰嗦了，能活得长点。」
没了往日一贯利落的身手，杀掉邪道后，百里渊竟显得异常疲惫，开始在原地出神呆坐。
跟随在身侧的鹿晚游，眼下也正消沉地垂着头。
从方才听百里渊说出「一遍遍復活」的威胁时，她的心情就变得糟糕至极，似乎瞬间回到了之前的某个场合，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自己，遭受相同的命运。
能用这件事去胁迫别人，就证明百里渊他知道这其中的痛苦，也明白这件事对原主的摧残。
可气就气在，他明明什么都懂，却还要坚持寻找更多方法，将「鹿晚游」復活过来。
扭开头，鹿晚游抹了抹微微发红的眼睛，发泄情绪自言自语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与此同时，从悲痛中回神的百里渊，重新昂首，目光坚毅地对着虚空，像是要逼自己坚定信念一样，沉声说道：「仅此一愿，百死无悔。」
第96章
这个偏僻的院子, 与百里渊曾经的隐蔽洞府功能类似，暗藏无数玄机。
破掉其中的机关后，邪道所留下的笔记和相关书籍, 也全都落入百里渊之手。
地下暗室内, 除了堆有一众天材地宝, 竟还有几具残破不堪的遗骸，应是这邪道用来练手的材料，鹿晚游当即扭过头，明明身在其外，可一看见这幕, 她似乎也闻到了现场的阵阵恶臭，不愿再往里踏足一步。
这些忤逆天道之人，真是作孽。
眼前的场景，百里渊也十分不喜, 他虽有着相同的追求，却从没想过将场面弄得如同屠宰场一样不堪。
即便曾经挖出「鹿晚游」的遗体, 那也是小心翼翼用万年寒冰保存, 不敢有丝毫损毁。
他要的, 是她干干净净地活过来, 而这邪道的所作所为, 简直是一场玷污, 死不足惜。
不齿地点上一把火, 百里渊预备将这邪恶的院子连同自己来过的痕迹，全部烧光。
出了暗室，外面天色已然漆黑, 思量起回去交差的问题, 他又折返回去。
等回到据点, 大家晚饭都吃完了。
「师兄，我们也想等你一起吃的，可长老他不让……我偷偷在厨房给你留了点，记得来吃啊。」有师弟小声告知。
百里渊点头道谢。
「那个……长老还说，让你一回来，就过去找他。」师弟颇为担忧地看着他。
正厅内，坐于上首的孙长老在缓缓喝着茶，他面上一派阴沉，自是在专等着晚归的百里渊。
「拜见长老，弟子回来了。」步入正厅，百里渊清淡开口。
看也不看他，孙长老只盯着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半晌才说话：「百里，自来了衍城之后，我看你天天早出晚归，竟像是比我这个身负重任的长老都还要忙啊。」
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四周其他弟子全都屏气凝神，倒是百里渊站在下方，镇定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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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你说去衍城内外巡查，我夸你一句有心，你这两日便变本加厉了，人影都不见，也未看巡查出什么成果来。究竟是你变得无能了，还是你在用谎话，故意诓骗我？」
众弟子互相对视一眼，纷纷觉得孙长老这话，未免太苛刻。
谁能保证自己每次巡查，都出成果呢，兴许没出事便是最大的成果啊。
百里渊正要说话，孙长老转头盯住他，突然又说道：「这衍城龙蛇混杂，什么稀奇古怪的人和物都有，最能迷惑你们这种年轻弟子的心智，你可不要嘴上说着去巡查，心里其实早就将宗门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了。」
轻嗤一声，百里渊也不废话，直接掏出百宝囊，将折返回暗室搜刮来的那些天材地宝，一股脑全部倾倒在地上。
「弟子并未说谎，这便是今日晚归的原因。」
他背嵴挺直，理直气壮。
这几日，他是不是城内外到处巡查过可疑地点？是；是不是排除了一个暗藏的危险人物？是；是不是在今日获得丰硕的战果？是。
孙长老的质疑，他全部有底气正面作答，谁又敢说，为自己谋划的同时，不是在为宗门分忧呢。
看着满地的宝贝，孙长老被震住了，面上微愣，其他弟子也已忍不住惊唿起来：「百里师兄，你这是真的剿灭了一批贼人？这收穫也太大了，还有好多没见过的东西。」
在师弟们钦佩的眼神中，百里渊扫了扫沉默下来的孙长老，半真半假讲了一个邪祟同伙流窜至此被他发现，然后斩获的故事。
「原来还是师兄之前所提的那群人，怪不得先前宗门总抓不到大鱼呢，合着有一条躲在这了。」
「长老，您就别责怪师兄了，您看这里好多东西上还沾着血，师兄衣服上也有烟尘，可见对手不好对付，他也不是故意要晚回来的。」
百里渊坦然无惧的姿态，加上地上这些成果，还有身边弟子们的言语，孙长老不好继续发难了，只得勉强转换神色：「嗯，方才倒是我猜错了，你这几天还是做了点事情的，也算不负宗门的一番教导。」
到底是面上不太好看，这样不咸不淡说了几句，孙长老很快便将众人打发下去。
进厨房吃饭，有师弟好奇百里渊最近跟孙长老起了什么龃龉，才导致一直被故意针对。
即便心知肚明，百里渊也懒得解惑，他表面默默吃饭，心里却在庆幸顺利过关，等回到宗门后，便能利用今日所得，开展后面的事项了。
那邪道满手血腥，脏污不堪，脑子里的所思所想倒是不错，值得一用。
顺利赶在谈判结束时完成目标，还避开了所有人的注意，百里渊心情着实不错，吃完了回房间，走路身形都变得轻快，却在推开房门的瞬间，立即绷紧，沉声喝道：「谁在里面？！」
突闻此声的鹿晚游也不免吓了一跳，顺着看去，才发现百里渊的房间里，此刻居然无声地坐着一个人！
黑漆漆的，不知来者是谁，只勉强现出一个轮廓，实在渗人。今日在暗室里看到的那些兇残画面，一下子全部涌回脑中，吓得她连退几步，躲到百里渊身后才觉得安全些。
「进来，把门关上。」幽幽的，屋子里的人影说话了，居然是孙长老。
快跳出胸膛的心脏被鹿晚游硬生生按了回去，她顿觉无语，大晚上的这么吓人又是闹哪一出，刚刚不都见过一次么。
相比于她的害怕，百里渊心中更多的则是惊疑。背身关门时，他眯起眼，脑中对孙长老的突然造访闪过无数种揣测，等转身过来点燃烛火，就又恢復成惯常的平静了。
「若有急事，您喊我过去便可，何必如此。」
呵呵冷笑两声，孙长老并不说话，而是直接将一个物件丢向他。
「我刚刚在你的战利品中找到了这个，你仔细看看。」
凑近烛火，百里渊仔细观察，那是一个圆环形的制品，不知何种材质所作，很有分量，比手镯宽大一圈，正反两壁刻有繁复的咒文，暂时看不出有什么神通。
「弟子不知这是何物，不过确实是我今日带回来的，有点印象。」他谨慎作答。
「哼！」孙长老的眼睛紧紧盯过来，「你如此年轻，自然不知。这叫定魂箍，能稳固人的魂魄不散，十几年前曾属于药心谷，后来被他们内部一个叫施潜的弟子偷走了，至此杳无音讯，直到今日被你带回。」
这功效，果然神器。
百里渊在前一刻略微后悔，自己未能提前发现并截留住它，后一刻，眼角已经开始跳动，心里升起了一股浓浓的不祥。
「施潜此人，我了解不多，却恰好清楚他最臭名昭着的一点，为医者，不思救人反屠戮性命。定魂箍在药心谷那，专用来保住弥留之际的病人，在他手上，多半只会沦为用邪术復活死人的工具。」
隔着桌面缓慢靠近，孙长老的脸在烛火照耀下，冷峻又威严：「你说，你今日杀死的，会不会就是销声匿迹许久的施潜？」
心内隐秘被点中，离泄露仅一步之遥，换常人只怕瞬间变色抑或眼神躲闪，百里渊却稳重地迎面直上，毫不避让：「那人只有代号，并无本名，所以弟子不知他是谁。不过十多年过去，定魂箍未必就还在施潜手上，可能早就易主了。」
「也对，不能轻易将二人等同。」孙长老点点头，「今日若死的真是施潜，你从他那里回来，事情可就有点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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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装傻便不是百里渊的作风了，他冷眼看去：「长老说了这么多，是在怀疑我今日的行动，其实另有所图？」
既然心思被戳破，孙长老也就重新端坐回去。
「百里，我不想怀疑，一切仅是猜测。你收到了拉拢，你上报的宗门，你自己选择避嫌，你又恰巧在衍城找到了他们的同伙，这同伙可能就是施潜，而施潜又精晓復活邪法……你掌握着所有信息，我们所知晓的都是经你一人告知，这令我很不安心，尤其这一路上，我发现你其实根本未将前事放下。」
在骤然紧张的氛围中，身为看客的鹿晚游几乎要鼓起掌来。
终于有人识别出百里渊的谎言了！
这整个门派，从上到下都对他无条件信任，看得鹿晚游好几次着急不已。
还得是孙长老，最近一直忙着给百里渊挑刺，总算发现了疑点，他在鹿晚游心中的形象，顿时没之前那么糟糕了。
转头去瞧百里渊，鹿晚游忍不住好奇，秘密即将被揭穿，看你后面还怎么遮掩。
沉默一会，百里渊笑了：「为了换取您的安心，我该如何证明一件自己没做过的事？」
「谈判已经结束，我们明日就将离开衍城，若你真从施潜那里另有所得，现在应该全部带在身上。」孙长老思索着说完，用下巴点了点，「把你的百宝囊拿出来。」
百里渊也不迟疑，手伸进袖中，耳边听孙长老又添了一句：「我知道你有两个。」
剎那间，就算是隔绝了时空站在一旁的鹿晚游，都明显感觉到百里渊身上寒气骤现。
他目视着对面的孙长老，不动作，也不说话。
「百里，不要再犯错了，门规森严，我希望你是清白的！」孙长老皱眉喝道，「若真的什么都没找到，便算是我冤枉了你一回，从此我再不提此事，也不会再对你有丝毫怀疑！」
「……」
如此情状，自然可以用耍赖进行开脱，但若选择狼狈逃避，便不是傲然卓绝的百里渊了。
既然是他自身见识浅短，由一个定魂箍被被孙长老发现端倪，那也无甚可说，内心挣扎后，百里渊重新恢復平静之色，将暗藏的另一个百宝囊也拿了出来。
一番搜查，孙长老很顺利地找到了那些书籍和笔记。
翻开一看，触目惊心。
「你、你竟真的在收集这些东西，还藏得如此隐蔽！看来我的猜测没错，你果然另有所图！」
第97章
一个眼熟的定魂箍牵引出怀疑, 原只是想敲打一番，没想到最后竟真抓到实证，孙长老也是立即愣住, 没想好后续如何处理。
转念想起什么, 他突然又愤怒起来, 将这些邪书全摔到百里渊面前。
「真是奇了怪了！已经是错过一次的人，你明明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却偏偏不收敛自己的脾性，反而越发爱顶撞长老，我都不知道你之前是哪里来的胆气, 敢那样同我说话！」
从孙萝之事被百里渊驳了面子后，孙长老心里就始终压着一口气，现在终于从这个天大的错处里找到了属于长辈的威严，他自然要抓紧机会, 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桀骜不驯的弟子。
铁嘴嘲弄，像是恨不得将百里渊的皮当做自己丢掉的脸面给扒回来。
「看看这些东西, 再想想你片刻前对我说的话, 我说你故意撒谎诓骗, 难道说错了？！你也是机灵, 居然知道用一堆天材地宝来掩盖行踪, 堵我的嘴, 若不是我意外发现定魂箍, 锁定到施潜这个人，又联想到其他，还真就被你矇骗过去！可惜啊可惜, 你百里渊再聪明, 也终究有预料不到的地方吧！」
论证了自己的英明正确, 孙长老这次总算威风了，心里别提多痛快。
看百里渊端坐对面沉默着，他更决心要趁此机会，彻底将人弹压下去，即便不能多一个随意支使的助力，也至少不可放任他继续在自己面前放肆了。
「更可恶的是，我观你近日行踪，表面巡查，其实更像是为寻某人才四处搜索，那你之前所谓的检举，到底隐瞒了多少信息可就不得而知了。身为全宗上下最被看好的弟子，你这次不仅骗了我，还将掌门和全体长老都骗了！若我拿着这些铁证回去禀明掌门，你该受何等处罚？日后又有何面目再继承掌门之位？这次，恐怕就不是紫雷幻境这么简单了吧！」
威胁，已经明晃晃摆在了桌面上。
百里渊自然听得懂，微眯眼睛看过去，知道他后面应是还有话说。
「不过，事情还没到不可转圜的地步。」
施压完毕，该收网了，孙长老慢悠悠将书籍收进百宝囊，塞回怀中还拍了拍。
「你并非是自己要来衍城，也并非主动辞掉护卫我谈判的任务，所以只要我愿意，这些东西就只是意外，是你巡查时的收穫，牵连不了其他。若更进一步的话，可能都不会有人见过它们，更不会知晓你的谋划。」
「……那长老，又需要弟子做些什么呢？」
再大的生死难关，既然棋输一着，败了，百里渊认罚便是，徒然遭人威胁，只会打心底里厌恶。没截断对方，就是想听听，依孙长老重利的本性，还能说出什么惊愕之语。
以为他变得听话顺从，孙长老笑意渐浓。
「百里啊，我毕竟教导过你几年，即便你这个徒儿顽劣不驯，我这个做师父的，又岂能眼睁睁看你前途尽毁？只要你今后事事都听为师的话，接受为师的教导，日后必能重归正途，壮我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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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页
「如此简单？」百里渊莫名想笑。
「当然不止。」十分清楚手中筹码的分量，孙长老岂会停止要价。
「咳咳，还有之前讨论过的，关于萝儿的话题。你既要接受为师的教导，自然也该细心呵护她这个师妹，之前所说见她不悦的荒唐话，趁早丢开。她最喜欢粘着你，旁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若不是那鹿家小姐横插一脚，你们二人是多好的姻缘。曲曲折折，如今总算又回归正轨，能看到萝儿得偿所愿，为师也就心安了。」
再厌恶百里渊，期待他阴谋泄露后在孙长老这里吃一吃苦头，鹿晚游也被这番话气到了。
左一句横插一脚，右一句回归正轨，这孙长老将「她」看做什么啊，话里话外，竟是无比开心「她」早死，只因这样就把位置给孙萝腾了出来了，好一个父女情深！
这个世界的原身都已经去世，却还要被人轻蔑对待，鹿晚游如有同感，胸口突突的疼，只好扭过身难受地按着。
「长老慎言！」
几乎同时，低沉的、犹如从喉咙深处鼓动出来的声音，携着百里渊暴起的愤怒，将整间昏暗的屋子瞬间压制得好似冰窟。刚刚还志得意满的孙长老，霎时如冰水浇头，浑身一激，哪怕他手握筹码不想认怂，可身体的本能无法对抗。
盛怒之下的百里渊，极难制服，孙长老脑中飞转，很快软和了态度。他要的是一个强大的帮手，又不是一个强大的敌人，真把百里渊激得鱼死网破，没有任何好处。
「百里别生气，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若不愿，为师自不会强求。」
这句效用没多少，对面那双眼睛，依旧冷得吓人。
孙长老搜肠刮肚打圆场：「你啊，你以为我刚才那些条件，是在威胁你吗？我这是想尽快将你从执迷中拔出来！」
他亲切走过来，拍着百里渊的肩膀。
「那么多长老，我一直是最关心你的，看你屡次犯错我真是寝食难安！事到如今，不能让你再陷进去了，所以我才希望转移你的注意力，忘掉旧人的最好方式，就是接纳一个新人，这就跟我以前烧掉你的院子逼你朝前看，是一个道理啊！总沉溺于这些虚妄有什么用，她还没復活，说不定你的一条命就提前搭进去了，值得吗。」
演到兴起，孙长老丝毫没注意，自己一不小心泄露了一个大秘密。
耳尖的鹿晚游跟百里渊，同时将目光对准了他。
嵴背顿时发寒，孙长老脑子还未转弯，手已经不自觉收回：「怎、怎么了？」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突然闪过一道白光，鹿晚游定睛一看，居然是百里渊正在桌下缓缓拔剑！剑身的利芒在昏暗环境的包裹下，异常令人心惊。
「院、子？」
重复这短短两个字，百里渊从齿缝中挤得极其用力，怒到极致，他反而显得平静了。
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脑热都说了些什么，孙长老心头一惊，退后几步。此时再否认，无疑更像戏弄，他哪压得住接近爆发的百里渊，唯有顶着刺骨的寒意承认了。
「对，你那个院子是我烧的……但是！」
手一伸，他立即补充，「我是真为你好！那段时间，你整天沉湎，精神萎靡到出任务都差点丧命，好端端的一个人眼看就要毁了，谁不着急！掌门逼你闭关，我却知心魔难消，这才想另外帮你一把。手段虽不近人情，却也算药到病除，你看，那之后你不就恢復了，还越发上进……」
这话，孙长老自己都心虚，而百里渊只觉听了一个大大的笑话。
他与「鹿晚游」婚后共同生活过的小院子，这飞星洞天留存她最多痕迹的地方，她死之后他在这世间存在的最后一点念想，就因为眼前这人的一个念头，灰飞烟灭了。
从来没人问过他想不想，要不要，愿不愿意接受这「好心」的帮忙。
可笑这么久，他还一直以为那场大火纯粹是意外，若早知认为，他必一剑斩下，让对方也为这院子陪葬。
「……」
桌下，剑柄越握越紧，剑身也越抽越长，气氛沉默而危险。
鹿晚游感觉自己比留在现场的人还要紧张，她紧紧盯着，不敢相信百里渊居然真的想在这里杀人。
对面可是他们宗门的长老，还曾经担任过他的师父！
即便现实中的秦如风，杀孙长老时也要伪装身份避人耳目，百里渊总不至于现在就发癫了吧，据点四周全是同门师弟，真动了手，闹出动静，此事就难以善终了。
「……百里？」孙长老试探喊着。
他早就感知到了浓重的杀气，虽然害怕，却更笃定，百里渊再生气也不会做出失去理智的行为。屠戮师长无异于自绝于天下，这可比研究復活邪术的后果严重多了。
就为一个小小的院子，不至于的，安抚好就没事了。
「这事，是为师做得不妥当，在这给你赔个不是可好？你若还气，那为师向你保证，不对外告知你这次行动的真实目的，咱们师徒二人握手言和互相合作，不比现在这样剑拔弩张要好么。」
巧舌如簧已经入不了百里渊的耳朵，他此刻脸色比屋外的夜色还要阴沉，脑中所想不再只是动不动手这么简单了。
只消片刻，便想通全部关窍，一扭头，正好对上了孙长老挤出来的那张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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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恶，刺眼。
「长老所言，极是。」百里渊笑了笑，收回桌下的佩剑，也敛了周身的杀意。
屋内气氛终于没那么诡异了，一切好似恢復安稳，孙长老大喜，以为劝说凑效，连忙拍他肩膀：「这就对了，我哪能害你呢。」
他又假意询问：「那这些书……」
「放在长老那便好，您还可以多多监督我。」
这回答太上道了，孙长老无比满意，作为最后的筹码，即便百里渊真开口要，他又怎么可能给。
「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徒儿，就这么说定了。现在时间已晚，百里你今日肯定累了，先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去，耽误不得，等路上有机会，我们师徒二人再找机会好好聊一聊，你这么懂事，为师之后必不会亏待你的！」
望着孙长老离开的背影，鹿晚游瞪大眼睛。
连她都能看出，百里渊不可能被人摆了一道之后，还乖乖将把柄留给对方，他方才态度之所以改变，必是在谋划什么！
而孙长老就这么心满意足地走了……真不知他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低估百里渊如今的阴暗程度。
转回身瞧，长剑已经被百里渊从桌底拿出来了，他抽出剑正在仔细擦拭。
明明是宁静的一幕，却被鹿晚游看出了血色和狰狞。
而他嘴里的言语，则更令人害怕：「之前就已经是亏待，还敢跟我谈什么以后。你没以后了。」
第98章
两日后, 夜晚的山崖边，孙长老正拉着百里渊远离人群，在角落谈心。
自上次夜谈后, 眼前人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再没忤逆过, 这令孙长老莫名安心，果然有筹码就是方便，趁现在时间充裕，更该好好跟百里渊弥合关系。
他一改之前的打压，路上找准机会就夸百里渊一次, 引得随行弟子纷纷愕然，不知长老这次又是因何改变了态度。
所谓谈心，也不过是孙长老一直说，而百里渊沉默着, 偶尔才附和一句。谈是谈了，究竟有没有进心, 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面前的嘴还在喋喋不休, 百里渊烦躁得将目光投向远处。
那里, 乌云逐渐遮蔽月光, 整片山崖顿时暗下来, 只能看见远处的篝火。漆黑幽深的野外,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百里渊打起精神，敏锐感知四周变化，果然在片刻后, 便听见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异响。
来了！
他立即拔剑, 转身大喝警示远处的师弟们, 再回头，已有数十个黑影从山崖下方一跃而上，突袭过来！
敌众我寡，百里渊毫无惧色，提剑正面迎敌，却撞见孙长老居然在狼狈撤退，想朝后方人群里躲避。
这也配为人师表，他心内无比鄙夷，恨不得在斩掉这群宵小之前，先将人拿下。
可惜再机敏也赶不上对方熘走的速度，机会错过，百里渊只得独自一人抗下所有勐烈攻击，耳边还听见孙长老逃命的託词：「百里，为师得过去主持大局，这里就靠你了！」
来犯之人阵仗不小，除了山崖，人群处也很快被围攻，形势危急。
百里渊极尽所能解决掉这边，马上回护师弟们，于争斗时两眼打量，居然没看见孙长老的人影。
「？」总不至于又逃去别处吧。
否定掉这个可能，一个猜测逐步在百里渊脑中形成，这群夜袭之人，就是冲着孙长老来的！
方才山崖边的大批敌人，正是在他逃离之后，才分出部分跟随至人群处继续追击。
而现在，只怕这群人已经趁着夜色昏暗，于混乱中将孙长老掳走了。
还有这种好事？
利落斩掉一个黑衣人，百里渊轻声笑笑，丝毫没有要动身去寻的意思。
直到一个师弟发现了他，宛如看见希望一样，奋力挤到他身边：「师兄，大事不好了，我方才隐约看见一团黑雾出现在长老身后，想护卫他，可惜分.身乏术，等再回头时长老就不见了！真的不见了！」
百里渊果断替师弟挡下了背后的攻击，长剑又杀一敌，假意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四周嘈杂，师弟只得扯着嗓子又吼了一遍。
「竟是如此？」他挤着眉头，装出焦急朝周围看，「这里情况依旧兇险，你和其他人要小心应对，若是可以，最后记得留个活口，找长老的事就交给我了。」
师弟自是无比信任地点头。
没能继续拖延，百里渊只好朝着可疑的方向飞身而去，一路循着踪迹，花了点时间，最终在另一个山头找到了孙长老。
他正跟一头巨大的妖兽搏斗，地面还躺着数具妖兽的尸体，显然之前面临着重重围攻，如今与这最后一个敌人，都已经到了各自的极限，就看谁能熬死谁了。
立于远处，就这么看着，百里渊心情不错，唯在妖兽支撑不住时，才出手以剑气击它几个关键穴位，令其伤痛缓和，继续奋战。
察觉背后有人，是敌非友，孙长老心中无比绝望，一时分神，被那流血发狂的妖兽狠狠击飞，顿时口吐鲜血，扑于地上再难起身。
「咳咳……你们究竟是谁，竟要置我于死地？！」
妖兽步步紧逼，身后也同时出现脚步声。
孙长老自知难逃生天，艰难扭头循着脚步的方向看去：「死也该让我死个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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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浓浓夜色中走出，孙长老眸中顿现惊喜：「百里？百里快救我！」
随后，他立即收声，重伤的脸色比纸还惨白：「你——竟然是你！」
「不，今晚策划杀你的人不是我。」
百里渊越走越近，缓缓说着。那妖兽看见生人，不由分说又要扑来，被他冷笑着几道剑光，直接斩断喉管，妖兽巨大的身体便如山一样倾倒下来，正巧压在了孙长老身上。
如此重击，双双都再难活命了。
「但是我恰巧也想杀你，机会难得，找他们借个光。」停在奄奄一息的孙长老面前，百里渊蹲下，将手伸进他怀中，摸索着要拿回自己的百宝囊。
孙长老动弹不得，竭力张嘴，却已经无法再发出半点声音。
「长老就算将我举报，让我再进一次紫雷幻境，我也不会说什么，但你不该藉此威胁我，更不该烧我的院子，烧了就得认命。」拿到了，百里渊用力将百宝囊抽出，拍拍上面的血污。
「可惜，被弄脏了。」
亲眼看着孙长老咽气的鹿晚游，人都傻了，站在旁边捂住嘴巴久久回不过神。
她哪能想到，现在的百里渊内心已经以阴暗至此。猜到他会採取行动，没猜到的是，他居然可以做到毫无愧意地杀人，平静得只似掸走一抹灰尘……
对面不是邪祟，不是陌生人，是与他有过交情的宗门长辈啊，方才那只发狂的妖兽杀起人来，也没他这么轻松写意吧。
这世上，还有什么伦理道德可以限制住他吗？
全过程的冲击太大，鹿晚游脑子木木的，以至于后面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她都没怎么仔细看。
无非是百里渊凭着自己在同门中绝无仅有的可信度，外加今夜被意外偷袭的掩护，行为半点没泄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这些黑衣人身上了。
带着抓住的活口跟孙长老的尸体，一行人日夜兼程往回赶。随后，宗门震怒。
严刑之下，仅剩的黑衣人终于吐出实情，原来他们也曾属于这次谈判的对手，玄阴宗。
玄阴宗内分两派，一派相对理智，尽管要价高但尚且愿意跟飞星洞天商谈地盘和利益，另一派却十分极端，视谈判者为叛徒，内部争斗时，这些极端修士多被驱离，也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他们此次的计划，就是要截杀孙长老这个谈判使节，再将锅甩给玄阴宗，一石二鸟。可惜事虽办成，己方也全军覆没，代价过于惨重。
「百里渊，你是干什么吃的？」
掌门闭关，全体长老聚在一起皆心有邪火，明知是过分苛责，但还是忍不住，只能拿最强的那个人撒气，「派你过去就必有缘由，你怎么连最基本的任务都做不好？现在这个结果，你还有脸回来！」
「是弟子无能，弟子愿受责罚。」杀人真兇直挺挺地跪在众人面前，承认他的「错误」，鹿晚游被这荒唐的一幕逗得无语又好笑，百里渊如今骗人的本事，越发厉害了。
见他被骂，其余弟子也通通跪下。
「长老息怒，师兄这次已经竭尽全力了，敌方来势汹汹，他一人就扛下一半，实在居功至伟。对战时师兄救了我，若长老们要罚，就让我代他受罚吧。」
「那伙贼人一开始就做好打算要将孙长老传送走，百里师兄又要帮我们，又要找踪迹，十分艰难。若能成功赶去相救，那是奇蹟，没能成功，只能说是世事常态，他也不愿……」
「孙长老遇袭，我们全体失职，师兄反而是最尽责的那个。那黑衣人也说了，因为他们的眼线没在谈判现场看见几位高手，所以才动了偷袭的心思，若提前知道会全军覆没，他们必不会冒失行动。」
「这不还是他犯错吗？」长老们又喝问，「他又为何不去现场护卫？！」
「因、因为，孙长老嫌弃百里师兄，现在的职阶不够高……」有弟子小声禀告，现场顿时安静。
说来说去，竟是因为孙长老自己的一时疏忽，才引来了这场杀身之祸。若他一直让百里渊跟在身边保护，对方瞧着忌惮，可能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长老们哑口，不好再说什么，可如此大事，不罚不行，还是将所有参与的弟子全部罚了一遍，降阶一等，扣俸半年，连百里渊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如今已经是个最低阶的外门了，实在降无可降，平日仗着出任务的奖励，也不靠那点俸钱生活，罚了等于没罚。
至于该去找玄阴宗算的帐，宗门自然也立即派人去处理了，那却不再是百里渊操心的问题。
挨骂过后，一群人老老实实去孙长老的灵堂给他磕头上香。
孙萝早已哭成泪人，看见别人还好，看见百里渊立即就扑上来，使劲朝他埋怨，为何没能救回她父亲。
愤怒的拳头一下下砸在百里渊的胸口，他既不躲，也不挡，半低着头就这么任由她撒气，在外人看来，着实是一个心怀愧疚的师兄形象。
只有近在咫尺的孙萝才能看见，面对她的怒火，百里渊脸颊上淡漠得连一丝表情都没有，仿佛置身事外，旁人的死亡或愤怒，都与他无关。
「……」孙萝愣得忘了哭，意外将他胸口处的一个百宝囊扯了出来。
一直不见反应的百里渊，这次终于有了动作，身形奇快地捏住她一只手腕，冷声道：「师妹，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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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甩开她的手，弯腰将百宝囊捡回来，拍拍灰尘，重新收好。
孙萝第一次有种明确的直觉，她在百里渊心里，不及这百宝囊万一。
晚间守灵，众人哭累了也聊累了，各自跪坐着，气氛沉闷。有进来添加灯油的弟子小声沖旁人耳语：「我刚从长老那听说，朝龙山那边好像要出事。唉，最近这是怎么了，好像都不安生。」
太过遥远的地方，疲乏的大家并没有多关心，现场唯有鹿晚游急得差点跳起来。
与此同时，一直静默不语的百里渊也突的起身，结束守灵，直奔门外。
「诶，师兄你去哪……这是怎么了？」
某个师弟一拍脑袋：「啊，我想起来了，这朝龙山，不就在鹿家的地界吗？」
第99章
上古时期, 凶兽遍地，除之不死，连绵不绝, 合天下众修士之力才围剿大半, 灭其肉身, 镇其恶灵于名山大川下，如此方得长久太平。
鹿家鼎盛时，仅靠自身一族便轻松平息了周边地界的所有兽潮，还请来神龙化为山岳，时时供奉朝拜, 换取固若金汤，是为朝龙山。
如今鹿家式微，灵气长久枯竭，即便得家族大阵加持, 朝龙山的稳固也不復往昔。
事关重大，鹿家也谨慎小心, 一直派人盯守, 估计这一次山里的动静连他们自己都吓到了, 才会通知到各门各派, 共同商议应对。
若朝龙山倒, 兽潮倾出, 危及的可不止他们一家, 周遭一大片全要遭殃。
身为正道魁首，飞星洞天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就在两位长老商议对策时, 本该在守灵的百里渊却突然闯了进来。
「弟子愿前往朝龙山查看情况。」
「你怎么来了？」一位长老惊讶, 「你现在不是应该好好在孙长老的灵前反思吗？」
「巩固朝龙山也是为宗门分忧, 弟子愿将功补过。」
另一长老气哼：「补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跟鹿家沾一点边，你马上就迫不及待了吧。你啊你，怎么还是这么不让人放心！」
「襄助鹿家便是稳定大局，长老们只教育弟子要断除邪念，可没说要让弟子变成一个无情无义之人。」百里渊稳重回復。
这话的确，怀念旧人不是错，执意为旧人违背天道才该忌讳。
假若百里渊今后真的对鹿家不闻不问了，对「鹿晚游」相关都嗤之以鼻，长老们也并不会觉得有多开心，寡恩少义之徒是当不得下任掌门的。
一是百里渊最近再未有行差踏错，言行都令人放心；二是此事重大人选要可靠，长老们经过考虑，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前提是他得规规矩矩给孙长老守灵完毕，反正朝龙山之事急也不在这几日。
百里渊是无声回去守灵了，跟在一旁的鹿晚游开始愁眉苦脸。
那是她家，出事了她怎么可能还待得住，一心想早点过去，也是庆幸百里渊主动请缨，若非他带领，以现在的情况，鹿晚游根本看不到朝龙山未来的危机。
之后的画面便是，飞星洞天弟子和孙萝或哀或哭，百里渊敛神沉默，而鹿晚游在人群边上，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等到守灵结束，后续事项不需百里渊参与，鹿晚游这才获得机会，同往鹿家的方位赶。
一接近朝龙山，便能隐约听见地底深处传来间歇的咕嘟声，沉闷迟缓，好似巍峨的山峰下，闷着一口大锅，在徐徐沸腾。知情人当然清楚，那不是什么烧热的大锅，而是底下凶兽恶灵的躁动。
朝龙山威力渐失，如今已经越来越难以镇压住它们了。
愁眉不展的鹿晚游，无奈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跟随百里渊探查山底各处，尽量全面了解情况。
「这位道友，此山最近情况不稳，还是不要在附近停留太久，以免身陷危险。」后方传来一个客气的声音，百里渊跟鹿晚游一起转头，原来是巡查至此的鹿家侍从们。
百里渊未着飞星洞天宗服，穿惯常的黑袍，从背面看，侍从们以为他乃途经的修士，待看清他正脸，方才的温和瞬间全没了，一行人立即换上警惕之色，严阵以待。
「怎么又是你？！」侍从们前后查找，生怕百里渊来者不善，在沿途布下过什么故意破坏的机关。
「是我有什么稀奇？」百里渊不躲不闪，被围也丝毫不慌，「你们告知飞星洞天，宗门便派我前来，不能来么。」
「其他人都好，你却不行！」侍从对他的厌恶，直接写在脸上，「你是我们鹿家最不欢迎的客人，还请早早离开，免得给我们朝龙山招来晦气。」
这话听在鹿晚游耳中，不免顺气几分，到底是自家人，会永远站在她这一边。
可同时，她心底又生出一股惊惧，如今的百里渊，行事真可谓百无禁忌，连孙长老都敢下手，杀这几个碍他眼的侍从，也不过顺手而已。
好在，百里渊只是轻笑一声：「照目前发展，朝龙山破，只是时间问题，多我这点晦气，有什么关系？」
鹿晚游吸气：「……」
还是快别说了，你人不晦气，你这话可太晦气了！
侍从们听得也是脸上神色阵阵难看，都知道是真，可没人愿意直接点明。
「你走是不走？」他们又驱离一遍。
百里渊正要摆明态度，朝龙山另一侧突然传来响动，接着空中闪过道道金光，似有不少人在那边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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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些动静消散，一直徘徊在众人脚底的咕嘟声，居然也听不见了，恶灵的躁动被平息。
侍从们喜上眉梢，沖百里渊道：「你们飞星洞天这次算是来迟了，早有其他几大门派过来，与我们夫人商议此事，方才便是他们一起动手加固，看来效果显着，立竿见影。」
百里渊并不答话，而是蹲下以掌按地，感受地底的情况。起身后，他拍拍手掌尘土，清淡道：「治标不治本，我需要见鹿夫人一面。」
话已经够让人不喜欢了，要求更是过分。
若不是看在他过来帮忙的面子上，侍从们早早便要与他动起手了：「百里仙君如此点评别人，是以为自己实力超群能治本？我看并非如此吧。还有，休要再提见我们夫人的话，夫人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别坏了她的心情。」
想想也是，若与鹿夫人见面，少不了要承受她诸多怨恨，又要费一番口舌，这对愈发沉默寡言的百里渊来说，也是个头疼的问题。
既如此遭人嫌弃，见面环节便省了，该给的东西还是不能少。
拿出几样法宝并一封信递过去，百里渊道：「确实无法治本，这些东西也仅能拖延时间，用法都一一写在信里。另还有一些未雨绸缪的建议，也请鹿夫人参考。」
做完这些，百里渊也不留恋，转身便走，闹得承了情的侍从们脸上一僵，别扭地沖他背影行礼：「多谢贵派协助，鹿家铭记在心。」
不得不跟着一起走的鹿晚游，心内颇为遗憾，母亲和哥哥这几日一定寝食难安，还以为这次能见一面呢，可惜了。
不过，看到朝龙山之危暂时得到缓解，鹿晚游心中还是安慰不少，顺便想到，等自己回到现实中后，一定也要尽快防范此事。
脑中琢磨自己家事，鹿晚游就没太在意百里渊一路上的动静，还以为他会返回宗门，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这人根本没走，而是在附近找了个地方住下。
一瞬间，她的警惕心便升满了。
上一次百里渊在偏僻山中找的住处，是他那个隐蔽洞府。这次直接住在了鹿家的地盘上，还靠近朝龙山，直觉告诉鹿晚游，这不是什么好事。
潜心研读从衍城邪道那夺来的书籍和笔记，已经不够震撼了，鹿晚游早料到百里渊会如此。
他趁着四周空旷，拿一些山中野兽小试牛刀来练手，她也并不觉得有多惊讶。
直到她发现，百里渊居然还在研究朝龙山底下，那些上古凶兽能无限復活的秘密，似乎这样兇残的机制也能给他灵感，补充他的理论基础……
看着百里渊在夜深人静时，避人耳目来到朝龙山底下，似乎想拽出一只凶兽用来研究却求而不得扼腕长嘆，鹿晚游遍体生寒。
她开始怀疑，百里渊递给侍从的那些法宝，是不是被动过手脚……究竟是能拖延，还是在加速？
后面的发展非常重要，但偏偏自此以后，鹿晚游所能看到的画面，全都在模煳又快速地划过。
她在眨眼间，就看完了百里渊回到宗门，继续提升实力，耗费一年两年直至数年时间，经过外门内门精英等各种宗门内严格的比试考核，最终重登镇派弟子之位，甚至从长老那里，接手部分职权，成为完完全全宗门第一人的整个过程。
全程目不暇接，看得猝不及防，跟以前正常的流逝画面根本不同，鹿晚游确定自己的脑子和眼睛，没有问题，那出问题的，就必定是百里渊本人。
这是在他的神识之中，看他本人的记忆。
画面过得飞快，只能预示着，对他来说，这几年时光一晃而过，不值一提，哪怕再次成为万众瞩目的镇派弟子，也没在他记忆中留下丝毫涟漪，自然就不足以供外人观看了。
再或者，这代表着，他在这段时光中，心急如焚等候着一件事的发生，以至于没有心情去关注其他任何东西。
没看到更多细节，鹿晚游是迷煳而慌张的，但根据之前的画面和猜测，她能明确感受到，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在这疾驰的画面之后，迅速朝她走来。
它跟朝龙山的凶兽有关，跟被封印的焰泉有关，也跟「鹿晚游」的復活有关，而这就是百里渊心里一直在期待发生的事。
果然，等画面再次缓慢下来，鹿晚游就亲眼看到了。
第100章
夏日, 炎浪狂起，修真界各处很快得到消息，朝龙山破, 急需支援。
百里渊在知道的第一时间赶过去, 发现以前巍峨的山体已经崩塌一角, 无数漆黑恶灵从山石缝隙往外翻涌，像一股黏煳的脓水，连绵又噁心。
恶灵现出原本的凶兽模样，纠成一团，遮天蔽日, 疯狂吞噬着天地生机以期还原肉身，朝龙山周遭的苍翠清幽，已被吸食得草木凋零，如同死地。
山林如此, 人命更甚，被恶灵围困后若不能迅速脱身, 一个活生生的人顷刻间便会命断魂消, 形同枯木。
偏现在是控制这些恶灵的最佳时机, 若不能趁它们还未完全恢復再次镇压, 一旦凶兽復活, 形成大规模兽潮, 后果会严重千百倍。
鹿家并周遭几大势力, 已集结了一大批精英在此，力图将侵蚀范围控制住，但目前看来, 这些人虽尽力奋战, 却收效甚微。
一是因为朝龙山底下恶灵众多, 堵之不绝；二是因为夏日生机汹涌，最利这些恶灵吸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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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修士们还能勉强支撑，但随着己方不断有人殒命，而恶灵的力量还逐渐壮大，形势将很快崩溃。
到达激战中心位置，御剑于空中俯瞰几眼，百里渊转瞬明晰。
他先命令随行的同门加入战局，为众人添加助力，稳住局面，自己则站在高处，默念口诀。
底下酣战的修士们，看着身边持续有人倒下，恶灵的数量却不减反增，应对起来越发力不从心，心底渐渐绝望。此时突见一群飞星洞天弟子从天而降施以援手，气势锐不可挡，自然纷纷受到激励，心神重振。
被鼓舞的同时，众人还在燥热中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凉意，抬头看，方才的烈日灼灼，此时已被云头遮挡，没多久，竟凉风吹拂，降下了雨。
雨水清凉，令疲惫之人顿生舒爽，高喊道：「好雨！」
未多时，众人又察觉，似乎这风越吹越冷，这雨也越下越冰了，七八月的天气，方才还与恶灵斗得浑身焦躁，此刻居然隐隐觉得汗珠结冰，脚底生寒。
「这是为何？」有人不解。
飞星洞天弟子仰头朝空中御剑的百里渊看了一眼，高声提醒四周：「是我们百里师兄在施法，诸位莫惊，注意御寒即可。」
凶兽恶灵会在夏日冲破镇压，无非是借着时节的便利，不巧这一波热浪还催生出灵气狂潮，所以它们才越发猖狂，难以弹压。
百里渊索性降下了巨大的禁制，将整片朝龙山连带着四周被侵蚀的地界全部圈住，然后直接改变天气。
看外面还是熊熊烈日，禁制里，却很快白雪皑皑，生机断绝。冰冻的地面和唿啸的寒风，也一起锁住了天地间的灵气狂潮，逼得原先沸腾咆哮的恶灵们，行动迟滞，再难有之前吞噬一切的嚣张。
见此情状，念咒御寒的修士们颇为兴奋，一边高兴颓势终于得到遏制，重新看见了胜利的希望，一边又惊嘆，久未见面，如今的百里渊真是强大到过分。
改变天气有着巨大的能力消耗，何况是从夏到冬的大逆转，施加在如此广阔的范围内，所费更是恐怖。若等闲谁都能做到，众修士又何苦硬撑这么久。
更让人震惊的是，百里渊不仅轻松做到了这一点，还在地面形势稳定后，有余地甩出一柄利剑，虚悬于朝龙山缺口上方。那剑周身闪烁金光，遇到山底窜出来的恶灵便光华大盛，现出赫赫威能，吓得大多数恶灵又退缩回去，不敢再出。
高悬于众人之上的百里渊，凭着一己之力，便限制住了恶灵的源头和侵蚀路径，剩下的工作，只待地上其余人等慢慢收尾，便可大获全胜，兽潮未等形成，恶灵再难翻盘。
「唿——总算结束了！」
恶灵无法被消灭，只能暂时用法器收服，再行镇压，好不容易清理掉所有，众人大松一口气，神色里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
顾不得查看伤亡人数，执掌法器的鹿夫人要前往缺口处将恶灵原路送回，再堵住缺口，加固山体。
但百里渊的利剑还悬于此地，纵然吓得里面的恶灵不敢出来了，法器中的恶灵却也送不进去。
不得已，鹿夫人只得仰头朝上方的人看一眼。
也正是这个空档，一直挤在缺口处躲躲藏藏不死心就这么退回去的恶灵，因为嗅到了活人身上的生机，再次躁动起来，宁愿冒着被剑气扫到的危险，也要冲出来啃人一口。
最先意识到的危险的，是鹿晚游。
她一直惦记着鹿夫人的安全，全程关注，知道是由母亲前往山体崩塌处，就紧张得不行。
看见那一团黑气冲出的剎那，她的惊唿声还在喉咙处未发出，身侧的百里渊就先她一步，隔空挥动那柄金色长剑，利落斩下，蛮横将所有逃逸出的恶灵震盪开，以剑气护卫鹿夫人周全。
「……」鹿晚游捂着胸口，喘了口气。
鹿夫人惊，很快明白是自己大意了，也不耽误时间，立即动用手上法器将震晕的恶灵收服进去，紧接着全部再埋入朝龙山中。
各路修士祭出法宝，一起用力稳固山体，修补崩塌处的缺口，并层层加盖禁锢，总算大体控制住，原本的危险被成功压制，没有造成更大损害。
事后清点，所有人又都陷入悲痛，此一役，竟拢共损失掉七十多名修士，其中尤以鹿家人最多。
他们最先发现朝龙山的异动，最先接战，为了维护本家的地盘也最拼命，看着一具具被吸干的漆黑躯体，鹿夫人崩溃地捂住脸颊，难以在众人面前抑制抽泣。
各派协助鹿家处理这一地狼藉，将死伤者送回鹿家大宅，未要任何感谢，也没心情享用获胜后的茶饭，只说大家地界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下次朝龙山再有动静，照旧会倾力相助。
飞星洞天弟子仅伤数人，见鹿家一片愁云惨雾，便宽慰说自家宗门虽远隔千里，但绝不会对正道之事坐视不理，一有变动就会赶来支援。
这一次，也确实多亏了他们及时赶来，局势才转败为胜，鹿夫人对这行人隆重道谢，一起身，就看见了站在末尾的百里渊。
他明明是此次行动的最大功臣，不知是否因为了解鹿夫人对他的憎恶，所以一直有意避开，躲在人群后，并不轻易站出来惹人嫌。
鹿夫人心疼女儿，还是不想看见他，但是大恩难报啊。
今日若没有百里渊出手，事情不会这么快得到解决，鹿家人员损失相比现在必定翻倍增长，难以估算，此种情况下，再拘泥于过往儿女恩情，只会惹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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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仇当报，有恩也该谢，他们鹿家没那么小气，缓了缓，鹿夫人还是来到了百里渊跟前，以长辈之尊，郑重朝他行礼：「多谢百里仙君今日之举，鹿家上下感激涕零，铭记在心，日后定当以重礼回谢。」
百里渊迅速避让，用更恭敬的姿态回礼：「鹿家高义，上古时便拯救苍生于水火，设朝龙山护卫周边地界，如今更仗义行仁，勇担责任，令人敬佩。」
身边飞星洞天弟子们，皆在心中暗暗称奇。
他们有多久没见过自家百里师兄这副谦顺模样了？就算见到长老都不可能有，得面见掌门，才能与此刻的姿态相提并论。
鹿夫人松了口气，客气完，该厌恶他还是厌恶，但好歹走完了过场，接下来这群人是要立即离去，还是留下养伤歇息，按规矩办即可。
百里渊说，他的同门会立刻返回上报消息，鹿夫人满意点头。
「但烦请夫人允许我在此多留几日。」
「……」鹿夫人不乐意吱声了。
「过几日，便是她的冥寿，我想好好祭拜后再离开。」百里渊平静说道。
不用点明，也知他说的是谁。
听不得他提起自己小女儿，更不稀罕他的什么祭拜，鹿夫人差一点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可眼下人员众多，鹿家才受了人家那么重的恩情，嘴上说过要报答的，转头就想赶人走……多少有点不厚道。
所以故意迟疑着，鹿夫人指望百里渊能瞧清楚她的脸色，主动撤回要求，让双方都有个台阶下。
但面前人就像傻子似的，根本不识趣，她拖他也拖，最后鹿夫人没有办法，只得极其勉强地同意了。
百里渊又住进了鹿家大宅，比上次归还「鹿晚游」遗体时的待遇要好点，总算不是布满灰尘的旧房间连烛火都没有了。
但鹿夫人明显没拿他当受欢迎的贵宾对待，吃喝虽不少，态度却疏离，更暗中叮嘱侍从，近几日要小心护住小女儿的墓地，别轻易让可疑的「外人」接近了。
这一切，耳尖的百里渊都心知肚明，也清楚鹿家最近要为在朝龙山战死的族人和侍从举办葬礼，所以他很规矩，并不在这一片悲伤气氛中惹事，除了远远观看一下鹿家持续数日的隆重法事，便是自己一人在屋中打坐，好似专程在等「鹿晚游」冥寿的到来。
传说，人的神魂会在自己生日这天，前往心底最眷念的地方，见自己最想见的人。
以前的百里渊，根本不信这种鬼话，现在却宁可信其有，能添点助力也是好的。
子时刚过，大宅内动静渐小，他却在幽暗中睁开了一双冷锐的眼睛，接着身形一动，转瞬从漆黑的房间里消失。
两个时辰后，百里渊身如鬼魅，出现在鹿家的祠堂边上，仰头对着其后小山上的焰泉封印出神。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近些年自虐般的苦修，他自认为能力已达巅峰，所有的准备也都万全，可依旧没有十足把握能应付好接下来将发生的事。
夜色中，百里渊一向挺拔的身躯，在微微发抖，过分的惊惧和绝顶的兴奋，同时沖刷着他。
「鹿晚游」的神魂，已被损毁两次，纵有翻天的本事，他也只剩下最后这一次渺茫的机会了，是成是败，都在今日。
心念既定，百里渊再不犹豫，两手结阵几经变化，随着复杂咒语的结束，指尖迸出滔天威力朝那封印射去。
焰泉封印并非凡物，当年的鹿家族长为彻底断绝族人走捷径的邪念，几乎动用了整个家族之威，将焰泉彻底封死。想动它，绝非易事，不仅要消耗大量灵力和时间，期间还会受到源源不断的强劲反弹，修为稍差一点的，只怕立毙当下。
百里渊自是研究透彻后，才敢上手一试，所感比预想要好，令他稍稍安心。
封印被入侵的剎那，不仅立即开启反制，还爆出通天彻地的声响，提醒周边所有人。
整个鹿家大宅从睡梦中被勐然惊醒，各处瞬间燃起灯火，唿声一片，脚步声齐刷刷朝后山涌来。
最先赶到的巡逻侍从，发现百里渊的一样后，惊声怒喝，可还未来得及实施任何行动，便被他以术法捆住，站在原地难以动弹，连声音都发不出。
后续如潮水般奔过来的人群，也全都是此情状。
眨眼前一刻还群情激奋，意图围攻，眨眼后便统统被捆，一个不少，宛如石雕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那恶徒当着他们的面，继续破除封印。
有人看穿，百里渊似乎以他自己为中心，铺下了一个巨大的禁制，不仅能抵御外界伤害，还能将所有踏足之人禁锢，因此不想硬碰硬，趁着眼前混乱，想赶紧对外放出消息，告知天下他的罪行，顺便求援。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大宅上空，似乎还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墙，无论是法术传书还是修士本身，全都无法穿出……
整个鹿家，就这样被锁定在了百里渊一层又一层的禁制内。
鹿夫人此时才惊恐地意识到，原来朝龙山上那么厉害的百里渊，竟也只展现了他能力的一部分。如果他想，现在屠掉鹿家也是轻而易举。
此番，真是引狼入室了，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啊！
被无形的绳索捆着，鹿夫人尽力挣扎，目眦欲裂，再难见世家的优雅姿态，百里渊见了，仅一眨眼，便解除了对她声音的封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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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还早，与您说说话吧。」
他一边继续解除封印，一边清淡开口，真好似闲来无事随意与人座谈一般。
鹿夫人急火攻心，气得声音都哑了：「百里渊你真是狼子野心虚伪之徒！嘴上说要为我的小鹿儿祭奠，实则是趁机打焰泉的主意！你并非鹿家人，以为将焰泉打开，你就能借到其中力量么？做梦！我不管你意欲何为，赶紧给我住手，此等邪物，不能再重现于世，否则小鹿儿在天有灵不会原谅你的！」
垂眸沉默片刻，百里渊说道：「我本人并不需要焰泉的力量。」
「那你这是为何？纯粹觉得好玩吗？还是为了报復我之前将你告进紫雷幻境？」
仰头看天空一眼，夜色不復之前那样浓，百里渊缓缓说道：「您错怪我了。今日是她的冥寿，神魂可能比其他日子更容易在此聚集，所以我会在这里。」
一句话，让鹿夫人从头惊到脚，若非被捆，只怕会吓得踉跄。
「最近恰逢灵气狂潮，我先将焰泉打开，启动，再以自身辅助施法，能作用于復活她的灵气，定会暴涨无数倍。如此，方才稳妥。」
好似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理顺动手前的有利条件，百里渊理智到极致又癫狂如发疯的模样，令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凉了一大截。
外人可能被鹿家告状时说的谎话骗过去，以为他曾经的復活行动，止步于挖坟之前了，只有鹿家人才最清楚，他当时在那个洞府里都做了些什么，这是个真正的疯子。
如今他居然想再来一遍，手段更升级了，还要用上焰泉的力量，最先崩溃的是鹿夫人，声未发已满面泪水：「你……你不能这样对我女儿，你之前答应过我，会让她好好安息的。」
「她活过来不好吗？」百里渊疑惑，「您看见她，会很高兴的。」
鹿夫人痛苦摇头：「我不要她活过来，我要她好好在墓室里安睡，你别再去打搅她了！我的小鹿儿怎么如此命苦，活着的时候你就没让她好过，死了你还一次次折腾她……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这样的畜生怎么配活着？！」
「欠她的，我会在之后补偿给她。」百里渊郑重道。
「不用了，你现在住手一切都还来得及！」看着封印一点点破碎，鹿夫人心口又急又痛，偏无可奈何，「解封焰泉，就是鹿家最大的敌人，这样的罪孽，就算小鹿儿活过来她都无法偿还，你是要让她成为鹿家的千古罪人啊！」
「谁敢视她为罪人，我杀了便是，正好焰泉的启动需添些柴。」百里渊周身寒气暴涨，众人同时都感觉身上的禁锢紧了一圈。
所谓柴，正是鹿家人的血肉，投入焰泉越多，激发的灵气越旺。
「你——！你如今真已经丧心病狂，无可救药了！」
鹿夫人声线颤抖，「快住手……我许你復活她好不好！你百里渊不是厉害吗，凭自己的本事肯定已经足够，不够的，我主动帮你去找材料，你就别打焰泉的主意了！鹿家本就族人凋零，才在朝龙山折损诸多，怎经得起你再来乱杀！你成心要让小鹿儿背负族人的性命，她活了也不会开心的！」
「她会的。」说服对方，百里渊更像在说服自己，「她一定会……因为所有让她不开心的东西，我会提前帮她剷除。」
第101章
面对一个已经执念成魔, 不达目的誓不摆休的人，鹿夫人的眼泪再汹涌，气势再威吓, 也不足以转变他的态度。
正如之前所说, 是因为破封印的时间很长, 闲得无聊，百里渊才想跟人说话解闷，等封印接近破除，就该全神贯注准备后续了，鹿夫人再多的哭劝, 也不是他此刻所关心的。
从封定之日起，便没想着会被再次开启的焰泉，在一声沖天巨鸣中，于破碎的山石间重见天日。
世人只在鹿家古籍上见过对它的描述, 却从未亲眼目睹，等周遭尘土落定, 一条起于泉眼, 支流朝四面八方伸展并逐渐隐没在大地里的暗红色泉流, 出现在众人面前。
过于漫长的禁用, 令焰泉几乎停滞, 泉眼鼓动微弱, 如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
想要重新启动它, 是该投入一些「柴火」了。
鹿夫人全程喊得声嘶力竭，在场这么多人，现在只她一人能出声, 肩负着所有职责没能阻止百里渊的行动, 她绝望至极, 神情恍惚。
「你竟真将焰泉解封了……现在是不是要杀人丢进去了？我虽不是鹿家血脉，但你真要杀人的话，就先从我开始吧！代理执掌家主之位，却不能护卫族人，是我的失职，你索性杀了我，省得我之后还得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作恶！」
这已是无望之下的哀求，听来十分不忍，百里渊仔细盯着那泉眼打量过后，才扭头回来：「您不必着急，我暂时没想要杀人，而是另有打算。」
力气耗尽的鹿夫人气若游丝：「再怎么打算，不也是要鹿家的人命吗？这焰泉没有其他用法了！」
并不作答，百里渊衣袖一挥，面前的空地便凭空出现了十数具棺木，他坦然道：「用死人就行。」
此时的场景着实诡异。
昏暗不明的夜色中，禁地后山已被炸开，废墟遍地，而赶来援救的鹿家人，又全都被术法捆住，一个个石头似的望着这边。如今，在他们与百里渊之间，更摆出了一排棺木……
这画面，说是邪道在施行阵法摧残人命，一点都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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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棺木的颜色尚且鲜艷，鹿夫人一望便知，是前些日在朝龙山战死的族人们。
那一战，鹿家人敢于当先，最后损失惨重，回来后便给所有死者都安排了隆重的葬礼，小心下葬。刨去没有血缘关系的侍从，剩下的十多位族人，此刻竟全在此处了……百里渊，你当真是好手段！竟连一个人都没有挖错，好似早就用心观察过一样！
陡然间，鹿夫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您不想我杀人，那我便先不杀，用死人代替，对鹿家来说没有任何损失，您该安心不少吧。」
与他所想截然不同，不仅是鹿夫人，四周听闻此言的鹿家人，并没有一个觉得安心的，脸上较之前，更添愤恨了！若非不能动弹，便是手足全断，仅靠着一张嘴，他们都想要活生生从百里渊身上啃下几口肉来！
见鹿夫人不回答，百里渊又说：「朝龙山一事，您许诺过我，说会送上重礼酬谢。有这些，您便不用送了。」
重礼二字，狠狠戳到了鹿夫人，即便已经震惊到心神破碎，喉咙嘶哑，她还是怒目圆睁，竭力吼道：「你把我鹿家的人命当成什么了？便是死了，他们也曾是活生生的人，是我们鹿家的英雄，我说的重礼，从来就不是指他们，你怎可如禽兽一般侮辱他们的尸身，赶紧给我安葬回去！」
说到后面，也知自己没有跟百里渊谈判的能力，只得绝望道：「放他们回去，我们家宝库里的东西，随你挑选，你要什么我都给！」
「可我如今，并不需要那些俗物。」面对鹿夫人的失态咆哮，百里渊冷静到可怕。
他一个人站在原地，竟比那十几具棺木摆在一起，显得还要恐怖。
「棺木里的人，早被恶灵吸干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实在不算给焰泉添火的好柴，您该庆幸，这已是我妥协后的选择。而且朝龙山时，我可以不来帮忙，那你们鹿家将损失更多，是我挽救了在场诸多人的性命。至于这些人，能力低微又不够幸运，既已死，葬在何处不是葬，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冷傲无情的话语，如恶鬼一样令人满身寒战又止不住生厌，鹿夫人要怎么跟一个铁了心的恶鬼沟通呢。
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绝了，生疼的嗓子再也吼不出成句的咒骂，走投无路的鹿夫人只得独自呢喃，流泪悲怆。
「小鹿儿啊小鹿儿，鹿家上辈子是欠了你什么吗，你要招惹这样一个魔头到家里来！自己年纪轻轻就去了，现在还要牵连所有族人。算命推演的说你命格对家族有沖，我以前还不信，现在却也不得不信了……母亲今日若死了便好，若不能死，日后要怎么给你赎这个罪啊！」
百里渊耳尖，鹿夫人的沙哑抽泣他一样能听得很清晰。
不喜欢对方话语中给「鹿晚游」安置的罪名，他皱着眉头道：「您的精神不大好，还是安静休息一会，省点体力吧……稍后，说不定就能跟您女儿见面了。」
说完，便将鹿夫人的声音封住，整个现场彻底安静下来，仅剩下焰泉的泉眼在细小咕嘟着，好似拼命催促解封者快快给它奉上一场盛大的献祭。
这微弱的声音，顺着夜风传进所有人耳中，令众人瞬间毛骨悚然。
泉眼尺寸不小，这也替百里渊省下了不少麻烦，不需劳烦他一具具掀开棺盖捞人，而是可以直接连人带棺统统丢进去烧。
开弓没有回头箭，解除封印时，百里渊不曾手软，现在自然也不会。
他隔空操控，动作利落干脆，好似真的只是在添柴加火。没一会，他与鹿家人之间的地带，就又空了出来，若非焰泉声势突大，外人可能根本不知，这里方才发生了什么。
看着为维护家族地盘而殒命的族人，死后不仅不得安息，还落得这样下场，在场的鹿家人纷纷变色，有人逼自己睁大发红的双眼，记住眼前的一切，发誓要日后报仇，有人则心痛难忍，闭目默默流泪。
全场，只有百里渊一人冷静又残忍地观察着焰泉的动静。
十几根「柴」丢进去，沉寂许久的焰泉，一下子就焕发出了巨大的生机，四面八方奔涌出去的支流，流速强劲，连颜色也比先前要鲜艷许多。
它受到了鹿家血肉的滋养，活过来了，开始用充沛的威能反哺这片土地，但凡拥有鹿家血脉，此时都能从地面接收到更多助力修行的灵气。
但百里渊最期待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他失望回头：「你们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接收到足够的能量，来挣脱我的控制吗？」
这话又是对鹿家的一记重击，除去鹿夫人这样的嫁入之女，其他人自然对焰泉的力量有明显感知，可即便灵气充沛威能加大，他们还是没法突破百里渊的禁锢，此种疑惑简直就是羞辱，宛如在伤口上撒盐。
「看来是效用不够。」
百里渊无意羞辱谁，只是想拿这些人的表现，当做衡量焰泉之力的标准。
他很不满，更多的还有紧张，很担心这一环不足会影响后面的復活大计，宁愿自己面对的是整个鹿家人的围攻，而不是现在的寂寂无声。
「究竟是投入太少，还是焰泉之力被夸大了？」
自言自语揣摩时，百里渊心底的黑暗慢慢爬上来，人开始变得狂躁。准备了这么久，他无法容忍自己的终极目标，在执行过程中出一点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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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扭头，就野兽一样，盯上了身后站着的一个个鲜活的鹿家人，方才他的目光仅是冰冷无情，现在却带着一种嗜血的疯狂。
「我是想做好人的。」缓缓走向人群，他阴沉的目光一一扫过，声音因紧绷而沙哑，「可方才那十几个，过于无用，我也没办法。」
大部分鹿家人立在原地，恨他恨得怒目切齿，却又恐慌他真要开始填活人了。
「我救过你们鹿家……」又气又急的百里渊，情绪开始不稳定，捂着头似乎完全被心魔控制住，「如今让你们将命还来，也无甚不妥。」
说完也不待众人反应，他手上微动，便有一个人被他凌空甩入泉眼中，在全体震惊的目光中，连声唿喊都没有，就转瞬沉没，仅留下焰泉鼓动出的滚烫泡泡，破裂时轻轻「啪」的一声。
「你们，现在能动了吗？！」百里渊赤红着一双眼睛，危险地瞪视着所有人。
没有人听见，此时看似寂静的场地内，其实有一人的惨叫声，正响彻云霄。
彻底崩溃的鹿晚游，直接倒在百里渊身后，哭得撕心裂肺。
看了这么多，她早预料到，百里渊会利用朝龙山，也会解封焰泉……不是没有提前做好准备承受这一切，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鹿家人，就这么被他像物件一样，轻易地丢进滚烫的焰泉里。
那个人还活着啊，是看着她长大的一位旁系叔父啊！！！
从朝龙山开始，鹿晚游便一直在哭，眼睛早已红肿不堪，干涩难受。
她哭自己家中人员的折损，哭这些亲人和侍从的惨烈死状，哭母亲明明很伤心，却还要站出来主持大局，哭鹿家全被百里渊矇骗，没识破他的阴谋，还接纳他短暂住进来，哭自己为何什么都预感到了，却一句话都不能警示家族，只能看一个废物看客。
今日的午夜时分，鹿晚游的不安到达了顶点，等跟随百里渊出现在一大片墓地前时，她明白，这个人要开始了。
明知无用，她也试图阻拦过，在一旁喊得嗓子都哑了，却没能迟缓他的动作半分。
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别说是根本参与不进去的鹿晚游，就算是这个世界的「她」魂魄显灵，亲自劝说，只怕也无济于事。
巡查的侍从被他轻松放倒，坚固的墓门被他简单破开，百里渊将一切都做得那么得心应手，好似根本没有什么能难得住他，却不知道身边跟着的那个人，早看过所有之后，早已肝肠寸断。
到最后，轮到「她」自己的墓了，鹿晚游已经麻木到哭不出来。
被长明灯点亮的墓室里，男人深情款款地抚摸着棺中女子依旧栩栩如生的面庞，缓缓将她拉起来，抱入怀中，而鹿晚游就站在棺椁对面，木讷又冰冷地看着这一切。
鹿家就不该花大价钱保住「她」的遗体，早点挫骨扬灰神魂俱碎该有多好。
「我马上就能带你回来了。」百里渊抱紧怀中冰冷的躯体，难掩激动。
「她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杀你。」鹿晚游冷冷道。
后续的发展，除了鹿家人被捆得难以动弹外，其实鹿晚游也跟木头没什么两样，双眼无神，全程呆呆地看着一切。
百里渊的禁制，自然困不住她，只是既已经明了会发生什么，且无力改变，伤心过度的鹿晚游，除了封闭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动弹的意愿。
就这么看着吧，看百里渊在未来是如何作孽的，等回到现实中，再与他一一清算。
母亲为族人性命，与百里渊争执时，鹿晚游对着她激动的面容默默流泪；焰泉的封印被彻底解除，鹿晚游只敢瞥那邪恶的泉眼一下，便迅速回头，避之唯恐不及；等百里渊轻松投入十几具棺木，鹿晚游干脆背过身，紧紧捂住耳朵，就连棺木被焰泉吞噬的沉闷声音，她都不敢听。
这不是她家大宅，这是地狱，鹿晚游在心中祈祷，天快点亮，这一幕快点过去吧。
以为这就是极限了，未曾想到，百里渊不满意目前的效果，要对活人下手，这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碎了鹿晚游封闭自己的努力，她再也撑不住，情绪整个垮塌。
「不……不！」
跟随他走向人群的脚步，鹿晚游踉踉跄跄在后方哀求，试图冲上去抓住他的衣袖，「你别动他们，我求求你了！现在已经够了，肯定够了！」
沖得太快太急，她完全忘了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径直从百里渊的身体穿过，狼狈地摔在地上。
而被她苦苦哀求却不听的人，现在正毫无顾忌地从她身上踩过去，如同踏过一粒尘土。
「百里渊！」
这一下摔得太狠了，鹿晚游挣扎几次都没能顺利爬起来，见形势越发危急，她只得凄声大喊，「另一个百里渊！你不是跟我一起来的吗，你人呢！把他拦下来啊！」
话音刚落，第一个受害者便被挑中，鹿晚游的悲哭停滞一瞬，几乎呛住，紧接着浑身瘫软，完全趴俯在地上失声痛哭。
她到底是什么希望都没抓住。
后续又有好几个人遭殃，有男有女，全都是熟悉的面孔，鹿晚游的嗓子已经喊不出来了，稍一使劲，便觉喉头一热，紧接着便在阵阵痛苦的咳嗽中，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拿手去擦，还沾得掌心全是。
杀气腾腾的百里渊，此时完全是走火入魔的模样，眼神浑浊，满身戾气，一出手便有些收不住，此时若无人出来制止，只怕他屠尽这里所有的人，也仅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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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这种癫狂似乎引起了严重的头疼，且这种疼痛，慢慢连他都无法忍受了。
「怎么回事……」
从未有过的异状，令百里渊不得不暂停行动，打坐调息，刚刚被激发的杀欲，也被压制下去，再睁眼，人比方才清醒了不少。
但也就是趁他方才那片刻的异常，终于有鹿家人在忍受了强烈的愤恨，又被焰泉之力一层层催发，成功地突破了他的禁锢，怒吼着杀过来。
百里渊不慌不忙应对，几招将人制服，为图耳边清静，又把人完全捆住丢一边。
「虽不济事，但总算达到了我的要求。」
他也算是说一不二之人，说要等焰泉的力量大到能帮鹿家人脱困，就一直等着，拿活人来填也在所不惜，如今既然达标，他也恢復理智，自然便停止了添柴。
一番折腾，天边既白，烈阳出来后，天地间的灵气会更活跃，而焰泉也已按时激发，可谓诸多条件都已齐备，正可施行最重要的復活了。
为防有人中途作乱，百里渊加固了所有禁制后，才开始万无一失地布法阵。
这些年，他又是研究，又是亲试，阵法符咒无一不修，汇总前人之力，总算创出这套虽费神却较为稳妥的復活之法，在山间精怪身上试过，在意外身亡的凡人身上试过，便是低阶的修士，他也偷偷试过，成功率不低。
可无论如何，这些例子始终和神魂被严重损坏的「鹿晚游」有巨大差距，所以百里渊才无比焦躁，总觉不妥，不仅要藉助天时地利，更要自己创造绝佳的条件，才敢放手一搏。
威力巨大的法阵被铺开，他又是一挥衣袖，便现出了「鹿晚游」的棺椁，小心将人抱出来，放置于法阵上。
与曾经的偷偷摸摸不同，他今日，就是要在鹿夫人和所有鹿家人面前，做这件事，向他们证明，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四方八位的符咒贴满，各色法宝也摆放一圈，或能吸纳灵气，或能稳固魂魄，相辅相生，共同作用于正中之人，如此才算布置妥当。
紧接着，百里渊默念口诀，引导周边所有灵气，朝「鹿晚游」身上汇聚，一场繁复且诡异的復活，终于在日头逐渐升起之时，进入到最关键的阶段。
不管之前怎样在心底咒骂，眼下，所有鹿家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想看看结果究竟能不能成。
众人的心情是复杂的，有人觉得，已经付出这么多代价，「鹿晚游」若能活过来，也算是一点安慰了；也有人觉得，这狗屁復活不如彻底失败算了，不仅是对百里渊的惩罚，也免得「鹿晚游」遭气愤难平的族人非议。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各种天地之灵交汇，终于在「鹿晚游」身上渐渐显现出效果。
她是死去多时之人，周身苍白无任何血色，这会儿竟突然在脸颊两颊透出生气，抹出浅淡的红。旁人惊讶，发不出声，只能瞪大眼睛，百里渊却是显而易见的激动起来，施法越发精妙用力。
不多时，「鹿晚游」的喉管里，便发出呵呵的通气声，紧接着一阵惊咳，她睁开了眼睛。
第102章
敢忤逆天道, 必将遭受天谴，修行之路上会凭空多出许多阻碍。
而僭越职权操控生死，更是天道的最大禁忌之一, 除了那些执念成魔甘愿自毁前程的修士, 一般人极少会去触碰, 各门各派也一直对此施以重罚，严加防范。
是以天底下，没几个人真正目睹过，一个死去好几年的人，突然睁眼活过来的场景。
如果能开口, 鹿家人的惊唿定是此起彼伏，他们瞪大的眼睛里，或惊或喜，都在等着看「鹿晚游」后续的动作。
现场心情最忐忑的, 当属鹿夫人了。
她比别人更清楚，自己小女儿的神魂曾经遭遇过些什么, 更亲眼见过之前那个呆若木鸡的復活体。
眼下, 虽内心狂喜于阵中之人的动静, 却更害怕, 这不过是百里渊上一次失败復活的延续——那他们等到的, 将又是一个只能存活三天的木头人, 甚至可能更加残缺。
如此遭罪, 还不如好好让她安息呢！
鹿夫人自然不清楚，之前的两次失败尝试给百里渊留下了怎样的遗憾。他此后多年潜心准备，不惜将原有理论全部打碎再重建, 就是为了弥补过往鲁莽。
如今这个「鹿晚游」已经跟之前的復活体, 没有继承关系了, 这就是她本人。只是神魂脆弱的她，究竟能不能恢復正常到以往状态，百里渊也没有十足把握。
见人终于睁眼，他激动得差点停手直接飞扑过去，好在被最后一点理智给劝住。此事尚未终结，现在若放松只会功亏一篑，百里渊唯有强撑着不动，继续施法，给仪式一个圆满的结尾。
多年闭目，一朝甦醒，「鹿晚游」就好似被掐住脖子濒临窒息一样，醒来后勐烈唿吸，惊魂不定，浑浑噩噩的模样，根本分辨不出自己现在身处何方，又为何会在此。
「你醒了……」百里渊浑身上下满是克制不住的兴奋，阵阵喘着粗气，迫不及待询问她，「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如何，还认得我吗？」
不归属于此地的亡魂，被强扯回阳间框住的感觉并不好，尽管是自己的身体，但收拢的魂魄一直在她体内乱窜，不肯安分下来，随时要找机会出去，百里渊不得不再添法咒，以力镇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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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忍过最初的空气倒灌后，「鹿晚游」开始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的动作僵硬又迟缓，就算比傀儡，都少一分直上直下的利落，更像是一个身体机能不足的老人。好不容易成功站稳了，空洞的眼神环顾四周，那么多熟悉的面孔，竟都没能在她瞳孔里留下一抹印记。
最后，反而是顺着缠在她身上的奇怪光束，一路抬头，找到了正朝她施法的百里渊。
能得到她的注意，百里渊何等高兴，狂喜到表情扭曲，眼神痴迷：「晚游……你认出我来了，是不是？」
他用颤抖的声音引诱着她靠近：「来，来我身边，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可刚刚清醒的「鹿晚游」，似乎也并不认识他，她只是厌恶笼罩在身上的这一层光，笨拙地想要将它们拍走。
一遍不行，就再来一遍，以为如灰尘一样简单却看不出效果，越拍人越急，她神色里开始充满焦躁，微微张开的嘴巴里咕嘟出一些模煳的字音，可没人听懂她在说什么。
意识到不对，百里渊的表情重归凝重，急切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收集神魂塞回肉身后，将魂魄固定住是极其重要的步骤，尤其「鹿晚游」这种情况，更需比别人花多倍的气力。按说这术法无痛无觉，以前的试验品都没有异常，但现在用在她身上，却更像是一个囚禁她的牢笼，让她很难受。
「走开……你们，走开……」
声音在一点点恢復，「鹿晚游」说出的语调，渐渐能让人听懂。
她又痛苦，又惶恐，对那拍不掉的光晕无计可施，竟是要哭出来似的，像极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听见她的哭腔，百里渊神智都乱了，恨不得立即停手顺了她的心。可他又比谁都清楚，「鹿晚游」的魂魄现在依旧很不稳定，在不停叫嚣着冲出肉身，停手的后果就是魂魄立即四散，再难搜寻。
这样大的损失，他如何敢停？
进退两难，百里渊一边加紧用力，希望尽快结束，一边极尽小心地吸引她的注意力，哄着她：「别怕……我在这里，你别怕，不会有事的，马上就不疼了。等好了之后，谁欺负你让你疼的，我帮你去打他好不好……」
言语并不能缓解什么，「鹿晚游」的异常，不仅仅是因为神魂被损毁过，经由强大的灵气修补之后其实早与这具身体不太契合了，更是因为，她本人死前，留下过强大的遗愿，绝不想再经歷这些。
所以魂魄跟身体间的排斥，才会如此严重，百里渊越是想加大法力提前完成，她这具身体所承担的痛苦就越是剧烈。
片刻后，「鹿晚游」的行动和语言能力，都恢復到正常状态，可她感受到的痛苦，也接近了峰值。
「很疼啊！」
浑身被光笼罩的地方，无一不是挖肉刺骨的痛感，还无法化解，这几乎令她丧失理智，只得将埋怨的眼神，对准了光线另一头的百里渊。
尽管不知这光是做什么的，但「鹿晚游」认得出来，这光是由对面人在操控，他让自己很不舒服。
「你……停下……」
刚刚睁眼就面临这种折磨，她很生气，隐约觉得面前这人非常眼熟，却被疼痛干扰想不起来了，「你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难道我以前得罪过你吗？」
此言堪称剜心，直直朝百里渊噼去，他嘴唇颤抖道：「不，没有，是我得罪过你。」
「那你放手啊，我身上真的已经很疼了，我不喜欢这样……」
熟悉的声音，生动的表情，满是委屈地沖他抱怨，她还是这么惹人怜爱，即便现在，都没有对他口出恶言，这是在最美好的梦境里都不曾有过的体验。
百里渊的眼眶一瞬就红了，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的脸颊，怎么都看不够：「我也不想这样，我也捨不得你疼……再过一小会好不好，我保证马上就结束了，都是我的错，到时候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给你。」
「我不要那些！」疼痛入脑，「鹿晚游」紧紧捂着头，惨叫声越发密集，「我只要你赶紧停下来！」
换做旁人，铁石心肠的百里渊完全可以做到面不改色，继续念咒，但现在在他面前哭喊的，是「鹿晚游」，是他发誓要用命去呵护的心爱之人。
她的痛苦，见于他眼中，无异于翻倍折磨，放手或者不放手，此时都是煎熬。最终，百里渊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马上就结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颤抖着身躯他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今日对她的伤害，百死莫赎，可他还是希望她能好好活过来，这比什么都重要。
最后一道口诀念完，白光消散，方才还痛苦不堪的「鹿晚游」，此刻突然收声，天地俱寂。
百里渊立即睁眼，转瞬冲到她身边，一把将还保持着头疼欲裂姿态的她抱进怀中，连分毫时间都不敢耽误，慌忙安慰：「好了，都结束了，以后不会再疼了。」
温暖的躯体，实实在在被他拥着，百里渊幸福得恍如做梦。
刚才的他，生怕「鹿晚游」支撑不下去，差一点就要终止法术。还好，还好坚持了下来，心有余悸又无比庆幸的他，一下下抚着怀中人僵硬的嵴背，试图尽快让她从难受中缓过来。
「怎么样，有感觉好一点吗？」
抱着失而復得的珍宝，百里渊连说话都小心翼翼，多年未对别人展现过温柔，他生疏又紧张，笨手笨脚的，生怕自己哪点做得不够好。松开人，想轻抚对方的脸颊再与她说话，却在对上一双怨毒无比的眼睛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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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弯在过去能盛满明月的眸子，此刻却沾染着剧毒，直直刺向他，而这才是「鹿晚游」完全恢復之后的真实状态。
「怎么又是你……」如同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古怪嗓音，一字一句，缓慢地迴荡在她的喉咙里，「我说了很疼，让你放手，你没听见吗？！」
过于愤怒的表情展现在脸上，竟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她的脸在一点点形变。
百里渊以为自己看错，并未在意，急切回答她：「听见了，抱歉我没想过会这么疼，如果提前知道，我一定会选择更稳妥的办法。但当时的情况，我不可能放手，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要让你活过来。」
他想再次将人抱紧，不料却被「鹿晚游」狠狠推拒。
此时，百里渊才惊讶发现，抵住自己胸膛的那一只手，不知何时，竟已经开始血肉脱离，露出指尖的白骨。
「这，你这是……？」
从未见过的异状，百里渊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判断这应该是魂魄从肉身泄露，罕见地慌了，「我方才明明已经施法成功，怎会如此？！」
他作势便要再施法术，刚併拢指尖，就被「鹿晚游」另一只手捏住，不出所料，这只手也是同样露出了骨头。
「因为我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诡异暴戾的嘶吼，不再是「鹿晚游」这个身体能发出来的，而是她那充满怨恨的灵魂。
脸上的皮肤也在逐渐龟裂，显出可怕的纹路，怕是不多时，就会跟手一样变得血肉模煳。
她真是恨极了百里渊，哪怕残魂被修补完全，也依旧保留着强烈的恨意，不肯屈服，一旦找回所有记忆，那她宁愿彻底摧毁这具肉身，也不愿让面前的人得逞。
这种恨，就算百里渊汇集天地之力来强压，竟也无法控制。
「我说我不想再看见你，你不听……我让你放手，你也不听！」
一只森森白骨的手抬起来，看似在抚摸百里渊的脸颊，实则是用指尖狠狠扎进去，一路向下划。「鹿晚游」已做不到其他了，只能藉此发泄，而百里渊也正好没有开启护体剑气，就这么硬生生受着，感受她给与的痛楚，没有任何躲闪。
「我是拿你没办法，但我可以把这具身体带走啊，等会，这魂也会消散，呵呵呵……我看你今后还能做什么。」明明是自己毁灭自己的惨烈情景，魂魄藉由「鹿晚游」身体的发声，竟听出诸多幸灾乐祸的笑意。
第103章
「不……你停下, 快停下！」
面前这具身体破败的速度，大大超过了百里渊的预期，「鹿晚游」是真的发了狠要将自己的肉身彻底毁掉, 片甲不留, 他只得慌忙撤回了手施法, 妄图用那白光再将她愤怒的魂魄限制住。
可惜，已经没有一点效果了。
脸颊都不再让人看得清，声线也比刚才虚弱了很多，「鹿晚游」却依旧笑得痛快：「没用了，总有你做不到, 但是我能做到的事。」
一直都冷血无情淡看生死的百里渊，眼下哪还能保持住惯常的平静，他的慌乱痛苦，比之前哀求不断的鹿夫人更甚, 说起话来竟有几分打结：「当然是你最厉害，我敌不过你, 我认输好不好, 只要你停下来, 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便是死也可以！」
这个条件, 「鹿晚游」似乎真的停顿考虑了一下, 但她身体腐败的速度, 并没有放缓的趋势。
见自己的死都不能换取她回头，百里渊理智全失，慌不择路, 神情比入魔时还要可怕, 立即激出无数道飞剑, 一柄柄危险地架上鹿家人的肩头。
「停下，你若是敢走，这里的人，我一定全都杀干净给你看！我说到做到！」
「鹿晚游」衰败的脸上做不出愤怒的表情了，身体也支撑不住站立的姿态，可即便面对这样的她，百里渊也依旧不肯放手，要将她抱紧在怀中。
「好可惜啊……」
想沖人发火，但喘不上气了，不愿被他抱着，又没力气再推开，「鹿晚游」唯有放弃挣扎，无奈嘆息道：「这件事我只能开始，无法结束……呵呵，不然，我还挺想答应你第一个条件的。」
这便意味着，一切没有回头路可走了。百里渊咬牙切齿眼中滴血，那一刻竟真的万分愤恨为何不能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她活下来。
「我知你恨我……也知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唯有面对她时，百里渊才会从高高在上的云端降下来，下跪于她脚下，坦诚自己的错处，甘愿认罚，「但你都活过来了，为何不能好好跟我说一句话，你要什么我都会给的，为何要这么冲动！看见我心血白费，愿望落空，此生再无念想，你就这么开心吗？」
「鹿晚游」没有回答，只是用微微勾起的唇角，表达了心情。
纵然判断出她的生命力在急速流逝，神仙难救了，可百里渊向来不信邪，如此境地还是不甘心，除了在脑中搜寻各种偏门技法，更在短时间内换了数条不同的法咒，一一施加在她身上，奢望能找到任何一点保住她的途径。
无望，却更疯狂。
意识逐渐模煳，重归天地前，「鹿晚游」痛苦挣扎的魂魄终于获得了宁静，她不再被浓浓的恨意裹挟，而是贪恋与亲人的温情，扭头想去看看鹿夫人，只是现在的她，很难做到这个动作了。
「母亲，哥哥，」微弱的声音含煳不清，她仍全力仰头喊出来，希望远处的人能听见她最后的告别，「还有大家……我是家族的罪人，连累了你们，很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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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復活成功，再又肉身自毁，大悲大喜的冲击之下，鹿夫人直接昏死过去，而更多的鹿家人，不忍看见这些过于悲惨的画面，在「鹿晚游」身体破败之初，就流着泪闭上了眼睛。
都知道她是无辜被拉扯进来的，谁愿意看到自家那个年轻温柔的小姑娘，最后时刻，是以这种可怖的姿态离开呢，大家只想记住她最美时候的样子。
除了百里渊。
刚刚被他抱紧在怀中的躯体，现在仅剩下一堆零碎的狼藉了，若非被「鹿晚游」那华丽的服饰层层包裹住，早散乱了一地。甚至在她魂魄离开消散后，身体的腐化还在继续，白骨被风干，血肉化为泥，顷刻间，什么都没有了，完全就是连一点痕迹都不给他留下。
而百里渊自知回天乏术之后，就睁大了眼睛，将她所有的变化，全都看在眼中。
他看见的，不是「鹿晚游」自我毁灭的过程，而是她用最残忍决绝的姿态，要离开他的决心。
多年筹备，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最佳机会，都预备为她抛弃一切了，却在今日通通落空，但这份打击对百里渊来说，其心痛程度还是比不上她誓死不回头的态度。
其实他早就没什么机会了，这么多年的苦闷挣扎，不过如一个病入膏肓之人，想在最深的泥潭里，抓住最后一点渺茫的光亮，可那烛火，宁愿熄灭，都不肯再照耀他半分。
一切成空，心神巨震，百里渊浑身都在颤抖，外人根本看不出他是在哭，还是在笑。
只见他宛如发了狂一样，跪坐在地上，不顾血污骯脏死死抱着「鹿晚游」最后遗留下来的衣服，另一只手则不停地将周边泥土刨拢，似乎通过这些无情死物，还能找寻到丝丝缕缕有关她的气息。
过于伤心失态，便难再维持如此庞大的双重禁制，方才用来威胁「鹿晚游」的飞剑，纷纷掉落地上，百里渊也无心去收拾。鹿家人见机会来了，纷纷凝聚力量勐烈一冲，果真顺利从禁锢中脱身。
大伙歷经一晚上的荒唐惊恐，悲伤愤怒，全都心绪难平，安顿好鹿夫人这样昏迷过去的，其余人等顾不得身上麻木酸痛，一个个发指眦裂地沖百里渊拼杀过去。
「丧心病狂的畜生！如此羞辱我们鹿家，你给我速速纳命来！」
此时的鹿家人，已非之前的水准，情绪暴怒之下又添焰泉的滋养，一个个可谓战力惊人。
百里渊始终抱着衣服不肯松手，深陷痛苦，难以找回状态，在失魂落魄之下应对这群人的围攻，他再厉害，也隐约感受到了之前被鹿家埋伏偷袭时的艰难。
「你把她的衣服放下！这也是你这畜生配拿的吗？！」
此次，就连一向隐藏在幕后，只负责操控法阵的鹿斐鸣，也主动站了出来，毫不惜命地与百里渊过招。
他身体孱弱，功力不深，但凭着一腔强横的怒意，依旧打得百里渊节节败退。
「来啊，方才不是当着我妹妹的面，说要杀光我们家所有人吗？你动手啊，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否则我都瞧不起你！」
不提还好，他一提「鹿晚游」相关，百里渊失神的眼眸便震颤得更厉害。
这些狠话，不过手足无措下的权宜胁迫，实际只是想哀求她对他多一些怜悯罢了，可惜终究都是错，他做过无数类似的事，最终不过将她越推越远。
失败得宛如一场笑话，被所有鹿家人嘲笑。
「她真的恨死你了！」
「看见没，我们小鹿儿根本就不喜欢你！只你一人在做梦！」
「没有你这灾星，她现在还能好好活下去，全是你害的，她宁愿死都不想多看你一样！」
百里渊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虚弱过，伤他竟不用刀剑术法，只需带他回顾「鹿晚游」的种种，点穿他的痴心妄想，自然浑身鲜血淋漓，疼痛难忍。
这一回，又逃了，且姿态比上次更加狼狈，被追杀出数千里而无还手之力，之前放下杀光鹿家的豪言，现在听来，全是心虚。
鹿家一改此前为顾念女儿声誉而故意遮掩的态度，完全对外公布了百里渊以谎话做诱饵，作乱鹿家，解封焰泉，屠杀族人，最后甚至施行邪法復活的整个真相，箭头直指教徒不严的飞星洞天。
突然被扣上好大一个罪名，飞星洞天也是一辆茫然，他们起初还以为鹿家浩浩荡荡派人前来，是为朝龙山之援道谢的，没想到迎面却是噼头盖脸的一顿骂。
好不容易理清情况，他们却根本不信。
在门中所有人看来，现在的百里渊实力超群，宗门声望能与诸长老齐平，甚至拥有部分长老职权，不日就能顺利继掌门大位执正道之牛耳，如此广阔前途，无数人做梦都不敢想，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且观他往日言行，分明早就断了对「鹿晚游」的念想，从来没再做出过任何可疑之举。资质超凡，修炼还端正刻苦，俨然有得道飞升成仙之兆，这样的人，你说他其实一直顶着修行路上的巨大天谴，在暗中试验和谋划，换谁都不可能信。
可百里渊拥有的几十把刀剑，还散落在鹿家后山边上，焰泉上也残留着他施法的痕迹，巨大的禁制更是在鹿家大宅周边地上，压下完整的记号，寻常修士可没这个能力。
人证、物证，被一一递到眼前，鹿家的血泪控诉连细节都精确到吓人，由不得人不信，飞星洞天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后，才不得不承认，那个被全宗上下一致认为已经改过自新的镇派弟子，其实早在最初时刻，就已经堕入到无尽深渊中，再也没爬起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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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知错、奋进，都不过是他的伪装而已。
可恨，门中众人跟他朝夕相处，诸位长老被他百般欺骗，竟无一人察觉到他的异常！
这样的人，还差点继任掌门，传出去，又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立即联合所有门派，派出精锐进行围剿！此子入魔已深，十分危险，发现即可当场诛杀，不必顾惜过往情谊，也不必再来请示！另外，对人、妖、魔三界发布悬赏通告，凡能提供其踪迹者，予以重赏，谁若能带回其首级，我飞星洞天许他三个愿望！」
老掌门对这个分不清轻重的继任者，失望到了极点，不仅将其从弟子名册上抹除，永远逐出宗门，更下达了掌门令，号召整个修真界一起对逆徒百里渊展开追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修士原只是好奇心重，聚众谈论，但听说了飞星洞天的开价后，马上就来了兴致。大伙单打独斗不是百里渊的对手，难道群攻还怕他么，再不济，也能悄悄盯梢汇报行踪。
一下子，整个修真界都热闹了起来，宛如群猫捉老鼠。
逃亡路上，画面飞闪，鹿晚游一直神情呆滞地跟在百里渊身后，一双空荡荡的眼睛，虚无地盯着半空，看他每日在各处地界流窜，躲避来自不同敌人的搜捕，而她的脑子，却始终停留在鹿家出事的那一日。
从焰泉解封开始，直到另一个她选择自毁结束，鹿晚游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对其中的惨痛歷歷在目，那些唿喊和惨叫，仿佛就在耳边，一遍遍重复着，难以忘却。
她甚至变得有点迷茫，现在的自己，跟已经消失的「鹿晚游」，有什么区别？
她们二人，本就是同源，只因身处在不同时空，才会略有差异。对方经歷的痛楚，她靠一双眼睛，也全都看过了，身临其境如有实感，就像是自己也遭遇过一遍，其难受程度，丝毫不弱。
怀抱怨恨的「鹿晚游」确实已经离开了，魂魄和身体统统消散，復活之路被彻底堵死。但鹿晚游知道，那人看似决绝干脆，实则始终心存遗憾，最后的自毁也不过弱势一方的不得已而为之。
谁不想干掉仇人后，再潇洒离去呢？
没关系，现在这世上还有她在，总得做点什么，报那未尽之仇。
缓慢将目光转移到百里渊的身上，鹿晚游沉沉喘息，狠狠擦净了嘴角残留的血迹，等一口气喘匀，昂首挺胸，眸光漆黑的她就恍若变了一个人。
以后的画面，全都过得飞快，鹿晚游也无心再去细看，盯住的目标，仅百里渊一人而已。
大致靠着眼角的余光了解到，他后来在声势浩大的追杀中，一路逃窜，最终躲进了妖魔界，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妖王和魔尊的座上之宾。
飞星洞天将他驱逐，不断赶尽杀绝，要求其他势力都鼎力协助。但妖魔两界看重百里渊无人能及的实力，乐得添一大将，所以对这份合作要求，并不採纳，反而给百里渊提供了立足之地。
几次三番的危险逃命，百里渊终于站稳脚，得以喘息，自然也不再念及旧情，公然与旧时的宗门为敌，大肆反击追杀者，甚至在后来几次交战中，还毫不留情地斩杀了几位同门师弟。
或许，他这人就是天生的恶种，走正道反而被束缚，唯有在邪道上恣意妄为，才最能释放他热衷杀戮的天性。
就在鹿晚游嘲讽地认为，百里渊这次总算找到了属于他的「正途」，以后就该好好在妖魔界扎根时，他又突如其来地转向，通过上古秘法，吸取了妖王跟魔尊两人的法力，随后彻底隐身不见，挖地三尺都找不到。
堂堂两界的尊主，被他一人折损掉大半修为，只能卧床休养，天下皆惊。
此时，妖魔界再想跟飞星洞天说联手对付百里渊的事，就已经没那么容易了。
过去，顶着天谴，他百里渊都早已经迈入修真界极品高手的行列，如今吸纳了两位尊主的磅礴修为，实力该提升到何种境界，根本无人敢想。
更可怕的是，他似乎有意将自己活成三界弃儿，满不在乎要与全天下为敌，没人知道，这样疯狂任性树敌众多的他，积蓄这些顶级之力以后，究竟要干什么。
关于他的过往，在修真界越传越玄乎，惴惴不安的人忍不住小声议论。
「我猜，还是放不下他那个死去的妻子吧，现在躲起来，是想做点跟她相关的事？」
「可人家不乐意再看见他啊，都自毁尸身神魂消散了，他还要如何？凭空生造一个啊？」
「唉，这种绝顶高手在想什么岂是我等普通小修能知道的，也许另有什么隐秘之法呢，只求别牵连到我们才好，看戏吧。」
好奇等戏看的人群，在某一天正午发现，天空中明亮的太阳，竟突然变成了一个太极的中心，还被巨大的八卦阵环绕着，极具压迫感地悬挂在每个人头顶。
霎时间，天地万物都被这侵占天空的庞大异象，压得喘不过气。
修士们立即明白，这是有人在用巨大法力，操控着一种不知名的法阵。可需要动用到太阳之力的，必是毁天灭地的诉求……
所有门派，无论正邪，全都紧张不已，大家猜到是百里渊在搞鬼，却拿不住有效应对，只能竭尽所能尝试各种破解之法。
不过一切努力，在最强大的力量面前，都是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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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天地间，只有鹿晚游一人冷冷静静的，目睹着百里渊最后的疯狂。
他操控星辰，踏碎凌霄，将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天道扯下，狠狠踩在脚底，由天道所主宰的时间空间还有生灵性命，全归混沌。
耗费绝大部分修为才完成目标的百里渊，最后气喘吁吁地执行天道之能，选定了过去的一个时间点，让一切重新稳定。
画面破碎又高频闪动，头晕目眩后，鹿晚游睁眼看到的情景，就已经是百里渊身处秦家，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被诸多侍从们围着惊唿：「家主，您终于醒了！」
「……」
最后看一眼床上躺着的那个已经面目皆变的男人，鹿晚游缓缓转过身，她在这人的神识里待得够久，是时候结束了。
意随心动，眼前顿时一暗，她又回到了与秦如风和百里渊对峙的那个洞穴。
看记忆，似乎已经歷经过沧海桑田，千年万年，实则现实中，刚刚只过去了一瞬，就连母亲都依旧昏迷在侧，没有醒来，但总有一些人和事，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且永远都回不到过去了。
第104章
尧山洞穴内, 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如天雷地火似的激烈缠斗在一起，而鹿晚游则呆坐一边抱紧母亲, 浑浑噩噩地适应着。
在另一个世界里看了太多太久的东西, 甚至目睹了天地毁灭, 陡然从明亮的光线中脱身，从强烈的情绪里降落，现在的她，能触碰到周边事物了，却反而多出一份不真实感, 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回来，又是否确实属于这边。
亦真亦幻之际，唯有母亲温暖的怀抱，能给她这份脚踏实地的安定。
真好, 她母亲还活着，与另一边的结局不同, 看着母亲昏迷不醒的面容, 鹿晚游趋于麻木的脑袋里, 一格格的画面再次闪过。
朝龙山, 焰泉, 十几个棺材, 被粗暴抹杀的亲人, 鹿夫人的阵阵哀鸣，诡异的復活，还有最后阶段的惨烈自毁……她本人是回来了, 但这些独属于另一边的记忆, 并没有跟随那个世界一起烟消云散, 而是彻底扎根在她心底，也被带过来。
浑身的血液都在愤怒里燃烧着，又奔涌向脸颊，催得她脸上发红，鹿晚游小心放下母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四方寻找，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百里渊对秦如风单方面的搏杀还在继续。
他也进去看完了全程，因为视角不同，鹿晚游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但他却能时常看见对方。
一个「鹿晚游」的惨死、復活、自毁，就已经叫他浑身战慄了，另一个鹿晚游还时不时在他身边痛苦流泪，最后甚至摔倒吐血，就彻底令他丧失了理智。
所以离开对方神识的剎那，百里渊立即就朝秦如风下了死手。
他与这人同源，当根本不认同对方一路上的作为，现在只希望能速速将其毙命，分毫都不能多等了。
秦如风身上先前就有伤，给二人展示记忆又耗掉大量心力，此时的勐烈攻击叫他颇为犯难，即便想捨命反杀百里渊，却受制于时间线根本做不到，所以只能狼狈防御，不多时，就又添了几处新的伤口，一袭白袍越发脏污。
生死之战，两个互相视对方为仇敌的人分外沉默，只有浓浓的杀意在眼神和招式间交汇，直到察觉另一个身影在很快靠近，他们才一齐匆忙停手。
「小心！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没事吧，方才有没有伤到哪里？」
不同的声音，同样的紧张，两人皆转头看向鹿晚游，不懂她为何连一声招唿都不打，就这么莽撞地闯过来。
收敛起浑身的杀气，百里渊将长剑挽于身后，心有余悸道：「莫非你不想我们在此处拼杀？直接说一声便是，我会答应你的，何必冒这么大的危险过来，方才我差一点就……」
说到后面他语气有些酸熘熘的，疑心鹿晚游看过那么多记忆，莫非还要偏袒处于争斗劣势的秦如风不成？
却没料到，她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甚至无意识地闯入两人斗法范围，可不是要给谁解围的。她的眼睛，全程只盯着百里渊手上那柄长剑而已。
顺着她发愣的目光看过去，百里渊抿紧唇角，是怪他朝秦如风出剑太狠了？将剑提至身前，他忐忑道：「你觉得有何不妥？」
一直状若失魂的鹿晚游，此时却突然动作机敏，二话不说，将那剑身赤手捏住，直言道：「给我。」
「！」
百里渊立即吓得勐吸一口凉气，动也不敢动了，他的佩剑何等锋利，粗粗碰一下可能无事，但若剑身稍有滑动，立即便会在她白皙的掌心，划下好大一个口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哪敢死拉硬拽，连松开都不敢，他生怕自己提剑的手不够稳当：「你别动……先松开，这样太危险了。」
「把你的剑给我。」
又要求了一遍，鹿晚游对剑颇为执着，脸上挂着的冷硬之色，让她看起来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拿不准她究竟要剑做什么，又硬不下心拒绝她，百里渊暗自嘆息，预备交出佩剑，就去牵她另一只手来改握剑柄，这样更安全。
哪知鹿晚游反应极大，非常排斥他的触碰，不仅迅速避开，还一下喊破了嗓子：「别碰我！」
这下子，吓得百里渊不轻，面上一僵，顿时屏气凝神不敢乱动了，片刻后，小心让出大半剑柄的位置，赔罪道：「别生气，我不是要碰你……我是想说，这剑很重，你来握这里才不容易被伤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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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骄子何曾对人如此低声下气，但百里渊心里只有难过。一件小事，都弄出许多波折，可见鹿晚游的心境已经糟到何种地步了。
她嘴角边，还残留着吐血后未被擦净的痕迹，百里渊克制不住想再伸手，又担心激怒如同刺猬的她，内心几番挣扎，还是硬生生忍了，向来锋利的双眸里，盛满了担忧和愧疚。
怕她还站在秦如风那边，此举只是想缴他的械，又怕她用剑危险，操控不好，反而弄伤了她自己，一双眼睛，再也没从鹿晚游身上挪开过。
有了可用武器，鹿晚游舒了一口气，同时，那道太过灼热的目光，让她很难不注意到。
仰头，一张令她深恶痛绝的脸，便清晰地映入眼帘，更多复杂痛苦的情绪接踵而来，气息很快紊乱，鹿晚游充满寒气的双眸狠狠扫上去，以示警告。
「别用你这张脸看着我！」
「……」百里渊浑身僵硬，被她的怒意打击得体无完肤，仓皇躲开视线。
他的脸——他可太清楚，有人顶着这张脸做过什么了。
明明不是同一人，却要担同样的罪名，甚至以后得一直受牵连，百里渊的胸口就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可要让他开口跟鹿晚游认真辩解，他亦说不出一句话。
在鹿晚游心里，他本人只怕也没有多清白，再多的言语，不过徒增嫌弃罢了。
其实百里渊该庆幸，眼下的鹿晚游，已经分得清记忆和现实了，她一直记得自己的目标是谁，否则，凭她心里积攒下来的压抑，光是看见这张脸，就足够令她将手上的剑刺过去了。
拖着长长的剑缓慢转身，鹿晚游盯上了另一个人。
此人与百里渊长得没一点像，气质温润，眼神柔和，连身上的衣裳也多穿白色，看起来就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鹿晚游知道，剖开这具体皮囊，里面的灵魂其实比污水还要浑浊。
再怎么割捨过去，说要从头开始，终究本性难移，要不然他又怎么会为了一己私慾，就敢主动制造鹿夫人的失踪，专门骗她来此演戏栽赃呢。
从神识里，到现实中，眼前这个人都已经黑透了。
记忆被看过以后，秦如风就没幻想自己还能有什么好的结局。鹿晚游夺剑时他就有预感，现在见她走来，他非但没退后，虚弱的嘴角还轻轻勾起，微笑看她，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一切都是我应得的，做你该做之事就……」
锋利长剑毫无防备刺入他的胸口，斩断了还未说完的最后一个好字。
秦如风身上伤口遍布，血流不止，自然不在意多添一个。但鹿晚游连一句话都不乐意再与他说，还是令他的笑容迅速被苦涩浸透。
感受那剑锋一寸寸往里，他忍着疼，扯动嘴角，眷恋望向她：「对不起……我做的那些事，让你难过了。」
新手第一次拿剑刺人，真的很难，凭着一声怒意支撑，鹿晚游并不能完全掌控局面。也许是刺中了骨头，也许是她本人的力量不够，那剑没入秦如风胸膛一段距离之后，便很难再进了，凭她怎么使劲都没用。
对峙间，听见秦如风呢喃的道歉，深情款款，合该令人动容，但鹿晚游此刻只觉得心内作呕。
确实，她亲眼见证过这人的悔不当初，见到他宁愿放弃原本璀璨的人生，也要坚持寻找弥补之法。
然后呢？
连受害人自己都反对的路径，他反而要坚持到底，谁的话都不听，偏执地引发一个又一个更大的错误，将两人间的情感问题，搅动成整个修真界的灾难，牵连进无数人。
目的达到了吗，有人觉得高兴吗？
想想另一边的世界都破碎掉，无数人就此消失，反而他一个罪魁祸首顺利降临这边，转换身份，还妄想一切从头开始，鹿晚游便觉得好笑。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
冷冷对上秦如风的眸子，鹿晚游面无表情说道：「你就连道歉都找错了人，我不是她，我只是想为她和她的家人，做点事而已。」
此时再分辨身份，已无意义，秦如风被血沫呛住，虚弱一笑：「咳咳……你做得没错。我也知道你跟她的区别，哪怕你们不完全一样，但是能重新看见你，我还是觉得很开心。」
站在后方的百里渊脸上一暗，若不是怕插手此事，引得鹿晚游不快，他还真想冲过去，再狠狠沖秦如风的脸来一拳，让他别乱说话。
咬咬牙，忍住了。
第105章
「开心？」回味一遍这个词, 鹿晚游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讽刺。
眼前这个人，就算换了一张皮，口口声声喊着后悔, 可他却从来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过代价, 踩踏着别人的痛苦, 自己却安然无恙苟活于此，他有什么资格觉得开心？
「你在开心什么？」
瞪大了眼睛靠近他，鹿晚游脑子里闪现的全是之前的种种画面，若非强忍着心中波澜，再被激得吐血一次也不是不可能。秦如风他不是想隐藏身份改头换面吗, 那她就是要让他看清楚，要将曾经那些血淋淋的东西，从记忆里拉出来，摆在他面前。
「对着这样一张脸, 你开心得起来？你还记得自己对她做过什么吗？你是开心了，她呢？」
冷蔑的目光, 一瞬将秦如风拉回了所爱之人自毁的时刻。那时, 「鹿晚游」也是如此近距离地怒视着他, 宁愿用最残酷的手段与他割裂, 也绝不允许他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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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悲痛, 再次狠狠击中心脏, 他浑身抽搐, 嘴唇颤抖，难受的程度比身上数道伤口加起来还要深。
「一个生来就薄情寡义之徒，你最好的选择, 就是自己修行, 孤独终老, 做你的顶尖高手去。这样就不会有一个无辜之人，被你视为拖累，被你嫌弃实力低微，最后还因你而死了。当时若同意与她和离，你就是大发慈悲放了她一条生路，可你偏不，你以为自己是深情难捨，其实不过是高高在上惯了，怨憎失败而已。」
她所说所指，皆是面对秦如风，但站于身后的百里渊，同样如遭雷击，难逃愧责，面上涌起阵阵赤红，拳头紧握，手背暴筋。
一边发泄心中积压已久的愤怒，鹿晚游一边用力刺剑，试图将其贯穿秦如风的身体，为另一个自己报仇。
可惜终究经验不足，位置有偏，那剑不知卡进何处骨头，竟纹丝不动，待想抽出也为难，让她进退维谷。
到底不是剑修，手法生疏，曾经还被百里渊嘲讽过执剑的姿势不对，如今即便利器在手，想杀人都找不准方位，难怪会被他嫌弃实力不够呢，连鹿晚游自己都觉得，她这点小本事，着实不够看。
沮丧放弃继续，鹿晚游心绪难平，在秦如风苍凉的咳嗽声中，摇头而笑，簌簌落泪。
「……你还真是祸害遗千年！我只是心疼她这一生的遭遇，想为她报个仇都难得顺遂，为什么你就可以视人命如草芥，还次次得手，天道何其不公！它是否已经忘了你曾经做下的种种，否则为何半点都不曾惩处过你？」
越说越激动，鹿晚游将双眼所看之事，如亲身经歷般，在手指尖一一数来，呈上秦如风犯下的数条罪状。
「你害死她还不够，又几次三番侮辱她的尸首，让她即便入土了都难以安息，后来还要被世人一遍遍拿出来嚼口舌当笑话，成全你的情深义重，而她自己却肉身消亡魂飞魄散。」
「朝龙山破，我不敢断言你是否动过手脚，但那十多个族人，何止是鹿家的英雄，他们维护的是周边地界所有人的安危，即便不如你强，也该得到最好的供奉，可你却挖坟掘墓，将他们投进焰泉里当做养料了！最后你还嫌不够，疯狂到连活人都不放过……仅仅因为你想施法时多点把握而已！人命在你面前，真就只是柴火！」
说到此处，鹿晚游浑身发抖，恍若依旧身处恐怖现场，看着场地上原本遍布的棺材，最后空荡荡不剩一物，看着那些无辜的亲人，被毫不留情地生生投进火流之中，连惨叫都留不下。
咽喉处，几次又涌出腥甜之味，全被她狠狠咬牙，又吞了进去。
「总打着她的旗号，可你做这些时，何曾真正为她想过，不过都是一己私慾罢了！你不想她死，那她就得活着，至于她自己怎么想，她家人怎么想，你才不关心！你甚至没考虑过如果她真活了，你要怎么给她解释让鹿家付出的巨大代价！明知她不会原谅你的，你一条命也赔不起这么多人，可你还是做了……你就是不想接受失败而已，你其实谁也不在乎，只在乎自己！」
背后的百里渊被骂得如坐针毡，面带惊惶，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自己该用何种立场开口。
面前的秦如风则是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他当然明白自己犯下的罪孽不可饶恕，可个人心中的认知，哪能同亲耳听见这些怒斥的威力相提并论，尤其这些话，还是从鹿晚游的嘴里说出来的。
同样的样貌，同样的神情，他所爱之人的愤怒必是只高不低，唯一的差别是，「鹿晚游」甚至根本没有机会，在他耳边说出这些。
什么长剑刺心，根本比不上这些直白词句剜肉蚀骨来得疼。
「其实我……」
又一摊鲜血吐出来，秦如风因气息凝滞而导致的内伤，已经比外伤还要严重了。
他试图解释几句，想了想，又全部放弃。
秦如风不知要如何告诉鹿晚游，因为违背天道，其实他始终是背负着沉重天谴的，无情天道从来不曾轻饶过他。
突破关窍、外出歷劫，他永远比别人多出数倍的风险；调息困难、脉络不畅，导致他夜夜无法安睡，噩梦缠身，唯有靠打坐化解。这些修行路上的重重阻碍，随着他的罪业增加，也在一点点加深，只因他每每都咬牙扛过来了，外人未曾发现，才一直显得风轻云淡，不足挂齿。
若天道真偏袒于他，只消撤掉这些加诸于身的天谴，他何苦沉寂数年隐忍苦修，又何需去动用鹿家的焰泉，酿下这般恶果，早凭一人之力便轻松将人復活了。
至于復活成功以后的事，秦如风怎么可能没考虑过？这是支撑他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就连做梦，他都在幻想各种可能，并提早准备。
去朝龙山援助时，他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要放弃光明的前途，去承担復活她的一切后果。
如果「鹿晚游」不原谅，他完全捨得用一身本事和一条命去补偿她，若老天垂帘，她愿意松口了……他则会欢天喜地带她去一处早已探寻好的秀美之地隐居，彻底远离修真界那些纷纷扰扰。
什么宗门责任，什么执掌大权，他全都不要，只想求一个渺茫微弱的机会，能安安静静和她日夜待在一起，死也希望与她躺在一处。
鹿家的怨恨，宗门的追击，修真界的围堵，他是真的已经考虑好了所有可能，才开始行事。可惜脑中所想，根本没有机会实现，復活过来的爱人在睁眼看见他的一瞬间，就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自毁，连一句话都不愿与他多说，他摆出再虔诚祈求的姿态，她都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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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意义，现在再对鹿晚游解释这些压在心底的旧事，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的难过落寞，和他所造成的罪孽相比，无足轻重不值一提，所以秦如风选择了闭嘴，将所有话全都咽了回去，换来更多汹涌的咳嗽。
「你说得对，咳咳……」
血液蔓延出嘴角，秦如风笑看鹿晚游，依旧对她出言鼓励，「我是个怪胎，天道都拿我没办法，几次想取我性命，却都失败了。好在，这里有你，你就是我的弱点，我从来不会拒绝你的要求。现在既然你希望我死，那我自然会乖乖听从。在这一点上，你可比天道厉害得多。」
低下头，看着胸口位置不太准确的剑，秦如风轻笑了几声：「无用天道，竟让你刺歪了，换我来让你得偿所愿可好？也省得你一直流泪，哭得我心疼。」
说完，秦如风竟像是真的要用自己的性命，来哄鹿晚游开心似的，将那偏了尺寸的剑身，捏紧了，从扎入的胸膛肋骨中缓缓抽离出身体。
尽管疼痛难忍，他也依旧面带微笑，看向鹿晚游：「我知你从未亲手杀过人，看见血都会害怕。别怕，把剑握紧，你这是在为民除害，你关心的所有人，冥冥之中都会感激你的。」
被看穿表情的鹿晚游，闻言脸色一变，马上恢復如初，直视那血淋淋的剑身，表示自己根本不怕。
握着锋利的剑尖，秦如风将它引导至正对心脏的位置，还撤掉了全身的护体真气，就这么完全敞开地面对着鹿晚游，请她下手：「记住，如果要杀人，就要对准这里，以后别弄错了，我可没机会再多教你几遍。」
看完记忆形象崩塌后，秦如风仅剩两条路可走。一是留下赎罪，将性命交到鹿晚游手上，是杀是剐全由她来处置；二是马上走，可能无法继续担任秦家家主，但保住性命是没问题的。
说是两条，可于他而言，都是同一种选择。
他为她而来，如果不能留在她身边，即便活下来，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况且他早承诺过要偿还罪孽，要让鹿晚游事事顺心，那今日被她看清真相杀了復仇，也无甚可惜，不过是报应到来，他付出早该有的代价而已。
能死在鹿晚游手上，而不是被百里渊那个碍事之徒杀掉，对秦如风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了，他早就做好了准备，现在别无所求。
看着胸口的剑迟迟未刺入，秦如风笑道：「为何不动？」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也不过稍有迟疑，很快鹿晚游便下定决心，冷冷询问，算是跟他做最后的告别。
剑尖进入缓慢，不知是她对人命恐惧，还是力气欠缺，秦如风微笑着如上次一样帮她，捏住剑身，与她合力。
「要说遗言，」疼痛让秦如风眼神逐渐泛虚，凝视半空，似乎穿透现实景象，进入到了原本属于他的那个世界中，「我做错过很多事，对不起很多人，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一条命的补偿，属实不够让她开心，如有来世……」
意识到什么，秦如风突然怔楞收声，过了片刻，苍白的脸上越发黯淡，如死灰一般，说话的声音也微小得几乎听不见了。
「算了，没有来世了……就这样吧，我这条命早该还回去了，死在你手上，也算是完成了她的心愿。我作恶多端，实乃罪有应得，你就算杀了我也不必介怀，日后好好活着，我唯一值得称道之处，就是改变了你的命运轨迹，使你不必与他掺和在一起，以后切记，要离他远远的，不要重蹈覆辙……」
剑已入心，浑身是伤还全无抵抗意愿的秦如风，虚弱得犹如风中残烛，身形摇晃得靠着这把剑的支撑才能勉强站立。
不过，提及百里渊，他浑浊的眼眸却突然凶戾地亮起，便是死到临头，也对这位同源的情敌颇多记恨，难以就此放下。
从秦如风偏激迁怒的角度看，他与「鹿晚游」之间悲剧的源头，就是从百里渊这人恶劣的性格开始的。
两人同属于一条时间线上的不同位置，年轻时，这个百里渊但凡多点柔情，后来的事情又何至于此？凭什么百里渊在前面引发了一切，却不用承担后面的恶果，凭什么他阻拦了自己找替罪羊的大计，之后却还能鹿晚游，共同生活在这片天空之下。
秦如风对这个年轻的自己，恨得简直咬牙切齿，不愿放过，阴毒的目光越过鹿晚游的肩头，直视着后面同样警惕盯过来百里渊。
他决定，要给对方留一份大礼，让他与鹿晚游之间，再无可能。
「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利用最后的力气，秦如风哑着嗓子沖鹿晚游小声笑道，「一个关于他的真相，你必须要知道。」
第106章
此时的百里渊, 说成是热锅上的一只蚂蚁也不过为。
秦如风将死，他心中欢喜，乐见其成, 所以才强忍着没有去打搅那两人说话。临终遗言而已, 命已註定, 翻不了盘，他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不过，方才他与秦如风隔着鹿晚游在空中交汇了一个眼神，对视的瞬间，百里渊的心情就从暗自窃喜, 立即降为满满的警惕。
两人本一体，互相之间都太了解了，秦如风那双漆黑阴暗的眸子里，究竟藏着什么心思, 百里渊就跟照镜子一样，看一眼, 立即明白。
无非是在逞各种口舌, 要趁着临死前最后的机会, 在鹿晚游面前给他挖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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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忘了, 两人实际上还是情敌关系, 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都不会选择让对方好过的。
秦如风会这么做, 太正常了，等这机会落到他百里渊头上时，只怕更甚。
若是对鹿晚游问心无愧, 自当坦然不惧任何流言和诋毁, 可偏偏他百里渊并不是那个问心无愧之人。正相反的是, 他满心都是愧疚和自责，且现在他在鹿晚游心中的形象，已经跌入谷底了，可能根本经不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如此情形下，秦如风会说什么？他会提及哪些事？
暗自磨牙，百里渊心中惴惴。所谓一条时间线上的两个人，真是麻烦，他前面可以享受到秦如风不能伤他性命的益处，现在就得承担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秦如风也能完全了解的弊病，想告他一状，真是太容易了。
忍不住走近几步，百里渊把握分寸，想在不引起鹿晚游注意的情况下，竖起耳朵听听，好心里有个准备。
而告密的秦如风，一双眼睛盯紧了他，早防着这一手，见他靠近，就在嘴边勾出冷笑，故意大声对鹿晚游说道：「你看身后，他知道我想说什么，心虚了。」
被点穿的百里渊，简直怒不可遏，等目光跟回头的鹿晚游对上时，又如当贼被现场捉拿一般难堪。
本就心中有鬼，想偷听还被发现，更加没有清白可言，现在怕是秦如风都不用具体说一件事，他在鹿晚游心中，就减分一大截。
忍了又忍，碍于鹿晚游那样一个冰冷的眼神，百里渊才没出手，否则，敢戏耍他的秦如风，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敢再上前了，他只能眯起眼怒视，心里给秦如风计算着死亡时间，催促他快点上路。
而暂赢一局的秦如风心情不错，顺势而上，借着伤重虚弱之态半撑在鹿晚游肩头，拉近两人间的距离，附在她耳边小声耳语。
反正都要死了，临死前最后给百里渊添点堵，未尝不可。看着后面这个年轻人对他恨之入骨的模样，秦如风的生命明明在飞速流逝中，渐渐不支，却觉得自己似乎还能活着欣赏这画面好久，实在令他愉悦。
「还记得烈风秘境里的那个洞穴吗？」他以此为开场，在鹿晚游耳边低声讲述。
二人靠得太近，而百里渊又不敢再上前，即便耳力再好，听来也是一片模煳，拿不准内容。且他一看秦如风如今这姿势，心头更火，恨不得立即将人从鹿晚游肩头拍开，哪还有什么心思去仔细聆听分辨。
片刻后，几乎耗尽力气的秦如风，终于如了百里渊的愿，与鹿晚游分开了。
这也就意味着，该说的，他已说完，心中无底的百里渊来不及高兴，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预备应对后面的事。
又咳出一大口鲜血，秦如风虚弱笑道：「我方才所说，句句属实，以前我就不想骗你，现在人之将死，更是如此。」
捂着贯穿胸口的长剑，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了，他看一眼后方的百里渊，冷笑道：「咳咳……只愿你能看清他的为人，以后不再为他所骗。他本质上，与我是同样的性子，你觉得我作恶多端，可他才是坏的源头。」
「你给我闭嘴！」百里渊忍无可忍呵斥，「我与你，有天壤之别！」
「呵呵，是吗？」秦如风无力已极，连嘲笑和声音都变得微弱。
两人斗嘴，鹿晚游却没有任何反应，她始终站在原地，身形好像僵硬住了一样，连回头打量一下百里渊的动作都没有。
她越是如此，百里渊心中越是惊惶不安，不知究竟是什么信息，令她呆愣至此。
秦如风踉跄着后退几步，依靠在后方山壁上喘气，心念皆无的他，要坦诚地迎接属于自己的终结了，唯一不舍的，就是想再多看鹿晚游几眼。他所爱之人已经没有了，以后上天入地都寻不到，唯有此处才存在着她的身影，所以即便眼皮沉重，他也依旧挣扎着不肯轻易闭眼。
「你若不信我的话，稍后可亲自找他质问，我敢保证，现在的他，没半分胆子继续撒谎骗你……至于我，先行别过了，抱歉，没能补偿你太多，还给你带来这么多伤心和麻烦……」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完全听不见了，也未见秦如风的嘴角再有张开的动作，他就这么慢慢从山壁滑倒坐下，一双无神的眼睛，始终看向鹿晚游的方向。
面前一人似是死去，一人像是呆住，现场唯一还能动弹的百里渊难顾其他，立即冲过去，伸手探查秦如风脉搏，等回头想向鹿晚游宣告这一确切的消息时，却震惊地发现，她并非是完全呆着不动，而是早在这段时间内，流了满面的泪水。
「他已经……你、你这……」百里渊的五脏六腑如同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挤在一起颠倒疼痛。
她脸上并非是为人送别的悲泪，也不是成功復仇的喜泪，想来想去，只能是同他有关的，百里渊手足无措，想帮她擦拭，可见她如此，竟莫名有点胆怯，不敢伸手触碰。
「……还好吗，需不需要休息一下？」不确定眼前石雕一样的人，是不是还能听见，百里渊唯有忍住焦急，刻意柔和下来。
听见他的声音，鹿晚游呆滞的眸子一点点从虚空，转而聚焦到他身上。
被泪水的浸透的眼珠，大而哀戚，起初还有迷茫之色，在看清他面容的下一刻，立即就变得尖锐冰冷，正是在认出百里渊之后，鹿晚游才像是又活过来了一样，开始有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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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开口说话，她嘴唇紧抿，转头去秦如风那边。就在百里渊疑惑，她这莫非是想替人整理遗容时，那柄长剑，就被鹿晚从秦如风的胸口处，狠狠拔了出来。
因为用力过大，她本人还朝后趔趄了几步，等终于站稳了，才回过头来，看向他。
洞内寂静，气氛诡异，谁都能感知这场景不正常。
拔剑是因为什么，百里渊心中已有大概，他怕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这柄剑，而是鹿晚游肉眼可见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
她现在看起来非常不好，很令人担心。
算算时间就知道，她在今日这短短一天之内，先是彻夜担忧鹿夫人的安危，又被洞内多个百里渊同时在场的混乱惊扰心神，然后又得知秦如风实际的身份和恶念，继而看完了他所有痛苦的记忆，在极短的时间内，承担了无数的悲剧打击，还全都是和她本人息息相关，情感相通的。
能顺利地脱离神识出来，她就已经称得上坚强了。
强忍着翻涌的心情去报仇，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在自己剑下，即便是深仇大恨，对鹿晚游这样一个温和柔软的人来说，也无异于另一种酷刑，她从来没有干过类似的事情，她连剑怎么刺出去都不熟练。
如今这酷刑尚未结束，秦如风又用其他事来继续刺激她，全然不管现在的她，情绪上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百里渊不是想遮掩什么，为自己开脱，他只是觉得，这种情形下，任何一点再引发她情绪波动的行为，都是对她的折磨，太过残忍了。秦如风倒是随口胡说之后就一死了之，全然痛快，他却捨不得面对此时表情和精神都不对劲的鹿晚游。
他很想开口对鹿晚游说，先把剑放下，坐下来好好休整一下吧，他就在旁边，跑不掉的。
可看见鹿晚游手拖长剑，整个人身上冒着一股冰凉的死气，一步步朝他缓缓走来，这份绝望，令他根本劝不出口。
「他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这样生我的气？」百里渊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为何方才秦如风被刺时，面上会始终带着笑，因为他本人现在也笑了。
你爱这个女人，可你又无比亏欠她，在她悲痛欲绝找你算帐时，你除了表现得甘之如饴，是不敢做出其他任何表情的。你敢生气吗，敢反抗吗，你恨不得她尽快找你出掉这口恶气，然后重新有个好的心情，别再哭了。
这时的人，不论是秦如风还是百里渊，全都如一只自愿献祭的羔羊，满身的本事荡然无存，只希望凭着自身的俯首帖耳，能换得高高在上神祇的一点舒心而已。
「他说……烈风秘境的洞穴那晚，是你早就谋划好的……」鹿晚游的声线，被浓浓的鼻音搅得含煳不清，听来粗糙刺耳，却更像是一粒粒的砂子，在百里渊的心里，反覆摩擦。
「你早知那里有个洞穴，也知里面的毒雾是何效用，你还假装是意外吸入才引发的中毒……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事情，其实没进秘境之前，就被你提前制定好了。」像是一个麻木的傀儡，鹿晚游从脑子里将方才听来的消息，一点点揪出来，复述给百里渊听。
她还是不敢完全相信，所以全程都睁大了眼睛，认真地注视着百里渊的脸，观察他的表情。
红通通湿漉漉的眼睛，像是两盏硕大的明灯，照耀着百里渊心底的阴暗处，令他羞愧难当，无力抵挡。
「我……」
支支吾吾开口，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彙来圆场，百里渊的确如秦如风之前所预料的一样，根本没有底气在这副模样的鹿晚游面前，继续扯谎。
骗她够多了，都到了这步田地，若还要继续骗下去，他还是人吗，这辈子还能指望与她和好如初吗？
「我确实知道。」简单几个字，耗掉了百里渊全部的勇气，这还是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的结果，如若没有，只怕要比现在的情形，狼狈一万倍。
秦、如、风，当真是给他留下了好大一个坑！
得到确认后，鹿晚游的眼泪簌簌而下，全身都在不停地发抖：「……我一直以为，是我救了你。」
她像是着了魔一样，将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最后的神情越来越癫狂，眼神血红看向百里渊，手上的长剑也随之行动，双手握紧了狠狠扎向他的心窝处，怒吼得声嘶力竭。
「我忍着所有的难堪去救你，结果却是全程被你算计！」
第107章
家里一直教导鹿晚游要善良, 希望她在这个残酷的修真界里，也能尽量做个好人，所以她从来没觉得, 危急关头捨己救人, 会有什么错。
就算烈风秘境那一夜, 她知道百里渊身上的中毒种类，心里非常害怕，也没想过要将他丢到一边去置之不理。
甚至最后，百里渊主动失去意识前，把剑交到她手上, 让她自行决定两人命运，她也没忍心动手，而是在极度的惊愕之中，任由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并非她自轻自贱, 当时那种情况，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去杀他啊。
打从进入秘境开始, 百里渊便救了她许多次, 冲着这些恩情, 他在鹿晚游心里就能称得上是一个好人, 只是脾气太坏了。她满心担忧的全都是百里渊的伤情如何, 该怎么处理, 其余完全没顾上。
便是等一切发生了, 鹿晚游被那段噩梦惊醒，下定决心要离开，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只当自己是救他一命, 两人扯平罢了。剩余的什么后果, 她既然有勇气去救人，就有勇气独自承担，不需要他来挽救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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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时至今日，鹿晚游才知晓，她一直自以为的捨己救人，原来都是假的！
百里渊就是故意趁着躲避大沙暴的机会，将她往那个特殊的洞穴里面带；故意说要清理洞穴内的怪物，所以一直往深处走，直至碰到底部那股白色的毒雾；他又故意在清理毒雾的时候吸食进去，还假装是不小心，之后才渐渐显露出症状……
所有步骤，早被他提前计算好，就连她的种种反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中毒后自我隔离，一个人避去乌漆嘛黑的洞穴深处，是因为他吃准了鹿晚游肯定不放心，会过去查看他的情况。
用剑割手血流一地，貌似以痛止欲，坐怀不乱，其实不过是加重她心软的另一个筹码。
最后一招，尤其得狠，他干脆令自己短暂失去意识，恶狠狠地命令鹿晚游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杀掉他，看起来是交出了自己全部的生机，任凭她来安排，实则是把之后所发生的一切，责任也都推到了她身上。
如果鹿晚游不採取果断行动，那就是默认同意后面将要发生的事，而他呢，早就进行了提醒，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敢这么玩弄人心，不过是因为百里渊一开始就看透了，那时的鹿晚游根本不敢杀人，把剑递到她手上都不敢，她没有选择。
都被鹿晚游暗算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了，可恨鹿晚游始终不知情，她还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在救人，而百里渊是个令人敬佩的正人君子，只是因为毒雾的药性太强了，才发生了后面那些不得已，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想的……
此时的鹿晚游，手握着长剑，连牙齿都在打颤，脑子里更是一片麻木。
她想到，在那个密闭的洞穴中，自己曾对百里渊各种担心，怕他真的爆体而亡，又怕他手伤太重，身为剑修却以后都不能执剑了。
可那个时候，百里渊就坐在旁边，脸上不显山不露水，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这只愚蠢的猎物，一步步走进他早就安排好的陷阱之中，还自以为是心甘情愿。
她那时，是真的在担心他啊，却被他利用至此！
如果，鹿晚游泪流满面咬牙切齿地想着，如果她有秦如风回溯时空的本事，重新站到失去意识的百里渊面前，她绝对不会再迟疑彷徨了，只会如现在这样，狠狠将剑刺向他，让他带着他所有的谋划，一起滚蛋！
「你就这样骗我……你真的该死……我那时都已经不想打搅你了，只求拿到太初玉就离开，你为何要这样对我……看我只能被你摆布，看我被你玩弄于鼓掌间，你觉得很开心是不是？」
鹿晚游这一次刺剑的方位，总算没错得太离谱，但依旧距离心脏的位置，偏了好几分，所以即便她在疯狂之下用尽全力，对百里渊来说，仍然谈不上是致命伤。
两人之间，因为剑身全部贯体而入，只隔着一点距离。忍过被自己的剑刺伤的滋味，百里渊这还是许久以来，第一次离鹿晚游这么近，近到能看清她的所有痛苦，近到她滴下任意一滴泪，他心里也会跟着抽搐。
「我承认是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却并不是想要玩弄你，我那时……」百里渊哽住，随后咧开嘴，为自己酿造的苦果，轻轻苦笑一下，「……只是不想你走罢了。」
她伤心的模样，多看一眼百里渊都忍受不了了，连胸口的疼痛都不想再理会，只想立即伸手，将痛哭不止的鹿晚游搂进怀中，好好安抚。
谁料他的手只是堪堪触碰到她绷紧的手臂，尚未用力，便引发了她激烈的反抗，比之前夺剑时的反应还要大：「你别碰我，噁心死了！」
为了推开他的触碰，鹿晚游甚至连长剑都放弃了，整个人后退好几部，隔他远远的，好像在躲避什么骯脏的牲畜。
一句噁心令百里渊顿时怔楞无言，待想要再沖她笑笑，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
他是噁心，这一点连百里渊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堂堂正道魁首飞星洞天的镇派弟子、内定的未来掌门人，居然会在背地里刷这些鬼蜮伎俩，骗人贞洁，着实卑鄙。
可他还是在进入秘境之前，就准备好了一切，只要鹿晚游有落单的机会，他是一定会带她前往那个洞穴的，而在烈风秘境里面，想让实力低微的她落单，对百里渊来说太容易了，一切只会水到渠成地发生，她就是他的，不可能属于别人。
「我很久以前就喜欢你，只是不屑于表现出来，让你知道，这一点是我的错，害苦了你二人，我早已知悔。」
握着剑柄，百里渊缓缓将胸口处的长剑拔出来。
不得不说，他跟秦如风，真不愧是同源一体之人，连拔剑时的果敢都是一样的，好似根本不怕疼。不同的是，百里渊的眼神更加坚决，如同他此刻盯紧鹿晚游的目光，透着一股决不放弃的死硬。
「你在我这里受尽了委屈，准备拿了太初玉就离开，我心里一清二楚。看着你心如死灰的样子，知你对我没有一点好感了，我怎么可能不慌，更不可能允许你就这么离开，否则我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可要让我直接对你表明心迹，我又抹不开面子。」
将剑从自己身上拔出来，与从别人身上拔出来，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滋味，百里渊自罚一般故意拖慢速度，等咬紧牙关终于办成，才简单点住几个穴位止血，随后长舒一口气。
「噹啷」一声，那染血的剑被他随手丢在地上，他整个人也好似这柄被抛弃的剑一样，用破罐破摔的姿态，磨着牙根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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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强硬惯了的我，如果那时不选择用这种办法来骗你别离开，我还能怎么办？你是铁了心要走的，我就算跪下来求你恐怕都无济于事。若非秦如风搅局，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我巴不得就这么一直骗下去呢，最好能骗你一辈子，骗得你心甘情愿嫁给我，跟我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他都受伤不轻了，话却依旧说得兇狠用力，像是要将对面的女人拆吃入腹，而鹿晚游听来不仅心惊，浑身都发凉。
「啪」的一声脆响，两人都没想到的事发生了，鹿晚游迅速冲过来，狠狠在百里渊的脸上扇了一巴掌。等他歪掉的头难以置信地缓缓转过来，而鹿晚游又看着自己发麻的手掌发愣，两人才同时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打人不打脸，对于百里渊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来说，兴许这一巴掌，比方才那一剑，还要令他难受。
鹿晚游流泪呵斥道：「那些记忆片段，你不是也看过吗，你骗我骗到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是我早早死去，而你变成另一个秦如风而已，这就是你所期盼的？你和他，真乃一丘之貉！」
狠狠的一巴掌，令百里渊清醒了不少，他没敢太生气，更多的是惊恐，趁着鹿晚游靠近的机会，直接一伸手，将人狠狠搂进了怀中，总算在这么长的时间里，终于再次实现了拥她入怀的愿望。
鹿晚游自然是挣扎不休，不肯服从的，百里渊却根本不放手，忍着胸膛伤口处血流不止的疼痛，也没将人再松开，口中只一个劲地安抚着她：「别动，安静点，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了，让我抱一会就好，就一小会……」
再大的力气，也争不过面前这个男人，鹿晚游又气又急，可挣脱不开又无可奈何，最后力气耗尽，只能气喘吁吁地用手肘顶着他，不肯真与他贴近。
这结果，已经令百里渊十分满意了，如此近距离地和她相拥，他竟舒适地闭上了眼睛，如坠美梦。
「我知道你今天很生气，没关系，我乐意受着，就算是将对他的怒意牵连到我身上，我也不介意，但你不要将我和他混为一谈，我和他完全不同，他做的那些恶事，我从来没做过，且我已经从他的故事里，吸取到了足够多的教训，绝对不会重蹈覆辙。我不会再骗你，也不会让我们走到他们那样的结局……我能改变的事情，比他多多了。」
要说面对秦如风这个情敌，百里渊真是恨得牙痒痒，但唯有一点好处，他不能否定，那就是秦如风的到来，令他看清了许多东西，包括他自己的心意。
如今这傢伙已死，百里渊姑且愿意承担鹿晚游对他的牵连，以此来当做秦如风回溯时间给自己「上课」的酬劳。
「你别看好像只有秦如风执念成魔，过去做错的事情，我也愿意改。他是未来的我，他对你的痴迷，全都是源自于我身上的，我的心意，半点不输他。」
在等待鹿晚游反应的间隙，曲折的洞穴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竟是有人这个时候要进来查看情况了！
第108章
百里渊耳力何其出色, 即便这行人还在通道另一头，他已经精准地分辨出了对方动静。
「嘘。」
看着未有察觉，而一直朝他怒目而视的鹿晚游, 百里渊不禁觉得, 这样稍显迟钝的她, 似乎更添几分可爱，让人哪捨得放手，可眼下情形又由不得他不迅速做决断，「你听，似乎是秦家人察觉到了什么, 朝这边过来了。」
这句提醒，将鹿晚游愤怒的眼泪吓了回去，她竖起耳朵，仔细去听那逼仄通道内, 被层层叠叠放大的声音，立即脚底发凉。
真有一行人, 因为担忧秦如风的情况, 在小心地朝这边进发, 她都已经听到对面含煳嘟嚷的对话了。
可能是秦如风进来的时间太长, 引发了这些侍从的担忧, 也可能是秦如风的殒命, 让他们感受到了什么不好的预兆, 总之，现在秦家的侍从们，即将进来, 寻找自己的家主。
这对鹿晚游来说, 无异于是响彻在头顶的一个炸雷, 瞬间叫她久久沉沦在仇恨和痛苦中的精神，得以恢復清明。
秦家的家主秦如风，已经被她杀了啊！现在正毫无生气地依坐在那边山壁边上呢，心脏处流出的血迹，染红了大半白袍，看得触目惊心。
只要这群人拐过几个弯道，进入洞穴的第一眼，就能看见他们家主的惨状。
鹿晚游顿时失魂，她不敢想像，如果自己杀秦如风的事被秦家的侍从得知，会引发什么后果。
那可是修真第一世家的家主，进洞穴时还安然无恙，结果却莫名其妙命丧她手，秦家怎么会善罢甘休？只处置她一人都不足以平息愤怒，对方势必会牵连整个鹿家。
「……」胸口处又急又疼，鹿晚游不得不紧紧按着方才好些，她脑中想法纷乱，手上又分外无措。
她杀秦如风，没有任何不妥，本是想替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和亲人报仇，当时情绪正是翻涌时，不受控制，现在才意识到，对方夺舍的身份尊贵，将会引发多么现实的问题。
就算她去跟对方解释，说眼前的秦如风，已经被穿越时空而来的百里渊夺舍了，自己不得不杀他除害，也不可能会有人相信她。
如此荒谬的说辞，秦家只会认为，她这纯粹是妄图脱罪的狡辩。
他们鹿家，这次真的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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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鹿晚游紧张咽动喉咙，无助张望，忽而又看见了百里渊胸膛处的伤口，那也是被她刺出来的。
目光呆愣愣地爬上他的脸颊，惊惶不安的鹿晚游，从来没有如此刻一般清晰地领悟到，百里渊这个人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哪怕暂时丢掉了镇派弟子的名头，可他现在依旧是飞星洞天第一精英弟子，被内定的掌门继承人，这样一个人，刚刚差点也被她杀了。
心底全无后悔，可依旧从头凉到了脚，为私人情感裹挟理智时，她怎么就忘了，自己与家族是一体的，如今同时得罪了秦家和飞星洞天，她个人倒好说，鹿家要怎么办？
也不知以她一命，能否了结此事，护得家族周全？
鹿晚游的精神一日之内几经波折，现已经脆弱不堪，此时被万千愧疚同时击打，整个人的心理防线顿时崩塌，深觉自己过于鲁莽，以至牵连家族，罪过极深。
浑浑噩噩间，她又看见了地上的那柄长剑。她今日与这柄剑实在有缘，已经找它数回了，而上面的血迹还明晃刺眼，每一滴都在彰显着她给家族惹来的巨大麻烦。
见鹿晚游面色灰败，眼眸全无神采，竟又鬼使神差一般要去捡那长剑，百里渊心道不好，赶紧上前一步将剑身踩住，随脚踢去一边。
「又想做什么傻事？」他早已注意到鹿晚游的不对劲，赶紧将人拉入怀中，稳住她的情绪，略带笑意哄着，「我还在呢，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状态混沌的鹿晚游还在挣扎，但都被百里渊轻轻按住，他小心将人抱拢，尽量用温暖的怀抱，化解她身上的恐慌，等判断出那脚步声的远近之后，他在鹿晚游耳边低语道：「时间不够了，别说话，好好听我安排，秦如风是我杀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鹿晚游惊愕抬头，刚要开口说点什么，便被百里渊用手指覆上嘴唇，暧昧又带着一丝强硬地制止了她。
「好好活着，你就算是选择死，也扛不住秦家的，但我就没问题。你只需要记得，刚进洞穴看见你母亲不久，你就体力不支晕过去了，其余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要说，他们不会为难你。」
「我不需要你帮……」鹿晚游再害怕，也绝对不愿承他这个恩情，一人做事就一人当，让百里渊来帮她收尾，她成什么了！
可反对的话还没说完，就又被百里渊阻挠。
不同的是，他这次换了一个更加不容辩驳、强硬难抵的方式，直接用自己的唇，狠狠封住她的，将她的气息和声音，全都吞没。
「唔！唔唔……」
毫无防备，双眼大睁，鹿晚游半天才反应过来，狠狠拍打他肩膀，但百里渊发了狠似的，打定主意要在分别之前好好捞点补偿，所以根本不放。
直到那些脚步更近了点，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
舌尖轻轻舔了几下唇角，仿佛还能品尝到她的味道，百里渊的眸子难得如此精亮，丝毫不像是一个要去顶缸的人，反而餍足道：「这算是酬金，好了，他们就快要来了，你千万记住我的话，别到时候又反悔。」
如此紧张之时，他居然敢这样，鹿晚游脑子更乱了，眼泪都被激出一点，面红耳赤的，赶忙用双手使劲擦拭嘴唇，听他说话，自然不答应：「我自己就……」
「我说人是我杀的，你又改口说是你杀的，你知道这在外人看来，像什么？像互相遮掩的爱侣夫妻，你是捨不得我。」
知道她不会爽快答应，百里渊故意压低声音，靠近她耳朵，半是逗她，半是吓唬道，「我甘愿为你做这些，本就是欠你的，你好好接受就行了，别弄得全天下人都觉得咱们是一对，到时候，你摆都摆不脱我了。我倒是无所谓，你呢？」
又惊又羞，鹿晚游愕然看向百里渊，不知他的性子，怎么好像突然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
脚步声已近在咫尺，她还没想好继续说什么，百里渊便突然收敛表情，肃然伸出两根手指，在她额头轻轻一点：「千万记住我说的话。」
伴随着秦家侍从们闯进来的动静，鹿晚游突然眼皮沉重，身体一歪，很快陷入昏迷。
而百里渊则顺手将她整个人抱起来，面色冰冷地注视着面前那群秦家人，主动点明了话题：「怎么，凭你们这样的人，也感知到你们家主已经遭遇不测了？」
一翻话，如沸水入油锅，顿时在尚且疑惑的人群中炸开了花，有人结阵围堵出口，有人去查看秦如风情况，有人则调查这洞穴四周是否还有其他隐患。
正中一个领头人沖百里渊惊怒道：「我等只是见家主太久没消息，心中焦虑，才大着胆子进来瞧瞧，百里仙君，如今这里就你一个站着的，这满地躺着的人……你能否给个解释？！」
百里渊冷笑：「要什么解释，不过就是我杀了秦如风而已，难道你觉得我没这个本事吗？」
那边赶去检查秦如风的侍从，哀鸣一声，表示家主早已没了气息。
「家主！」领头人神色大变，也立即跟过去查看，翻找秦如风身上痕迹，等确认已经断气之后，他回头就要跟百里渊拼个你死我活。
抱着鹿晚游不好动手，百里渊灵活闪避开，将她与她母亲放在一处，方安下了心。
「急什么？我虽杀了秦如风，却也是斩妖除魔，为民除害，尔等就算要报仇，也得听听我的道理，判断应不应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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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死之人还满口胡言！」对面已是群情激奋，要朝他喊打喊杀了，他一句斩妖除魔，更是惹来滔天巨浪，所有人都围在他身边，只待领头人一声令下，「我们家主言行举止无一不端，岂是你口中的妖魔鬼怪？你休得污衊！」
「哼，他究竟在悄悄做什么，你们这群侍从，又如何能全部得知？不然就该轮到你们来做家主了。」
想想秦如风皮囊之下的灵魂，百里渊怎能不露出鄙夷之色，他丝毫未将这群人放在眼中，只冷冷出声道，「一个个都把下巴捂扎实点，稍后我要说的话，可别把你们惊到。」
领头人手上的法器已经急不可耐了，看在飞星洞天的面子上，才强忍怒意：「你说，敢伤我家主性命，我倒要看你如何解释！」
「你们这位家主，早在上次闭关时，就已经被妖魔夺舍了，那时应有不少异状才对，可惜你们这么多人，竟无一人分辨出来，实在无能。」
百里渊缓缓踱步，亦真亦假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正是他隐藏身份，上次杀我长老，疯我师妹，还意图袭击我。前几日，他知我也来到此城，便再次偷袭，可惜我那时早已察觉，用了化身之术骗过他，让他以为得逞，我便一路悄悄跟着他来到了此地，发现他不仅算计我们宗门，就连这位郑冠玉郑公子，他也没放过，不久后，他甚至又带来了鹿夫人。」
侍从们听他谈论起夺舍之事，不由回忆起那段时间的异常，似有所感，但听他后面这段，哪里肯信。
「胡说八道，鹿夫人怎么可能是我们家主带来的，她失踪之后，鹿小姐日夜难眠，我们家主是最上心寻找的那一个！好不容易才确定人在这里，所以今日家主才会带鹿小姐过来，你岂能颠倒是非！」
「贼喊捉贼，没听说过吗？」
百里渊冰冷一笑，「不用鹿夫人做饵，他怎么引鹿小姐过来？不引鹿小姐过来，他怎么利用我的身份，在她面前演一出傀儡戏，当做这一切的替罪羊？」
他的话，九分真一分假，与这洞穴内的各种痕迹都能完美契合，根本不怕对质，想想秦如风的所作所为，百里渊面容越发冷硬，环视一圈，气息更带凶煞。
「秦如风自己是妖魔，却从一开始就准备污衊我，让我顶替他所有的罪孽，还找好了鹿小姐这个观众，可谓万事俱备。若不是我用化身之术破了局，现在早被他控制住，当做傀儡泼满了脏水，连鹿小姐都不会再信任我。面对这样一个丧尽天良之人，我知晓真相后还能留他？怪只怪你们家主实力不济，没跟我过上几招，便一命呜唿了，否则我还能亲自押着他，让他在天下人面前谢罪。」
秦如风身上剑伤遍布，致命伤更是出在胸口处，自然是百里渊这个剑修所杀无疑，远处还有那血淋淋的兇器可以为证。
但对于他所说的其他东西，秦家侍从们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他们有自己的判断。
「以上全都是你一人所言，在场没一个证人能为你作证！我看你就是对我们家主与鹿小姐之间的感情记恨，所以才掳走鹿夫人进行报復，被家主发现你的阴谋之后，你又恼羞成怒，残害于他！现在信口雌黄，胡扯妖魔鬼怪，就是故意来污衊家主的名声，我们岂能让你如愿！」
还真是一个不错的推论，百里渊笑了笑，如果秦如风真跟鹿晚游在一起了，没准他确实会走到这样一步。
至于现在嘛，还是让那个情敌，好好死在一边吧。
要说秦如风办这些事的时候，行踪确实诡异，竟然没留下过半点踪迹，就算是他用来操控百里渊化身的那张傀儡符，现在就躺在地上，可即便点出来，也不足以说明什么。
至于百里渊自己那面古神镜，倒是能映照出活人被夺舍后的模样，死了以后，也就全无效用了。
铁证，他一时间还真拿不出来。
不过此行就没准备全身而退，有没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对百里渊来说，无甚要紧，最重要的是，得将鹿晚游完全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她最担心鹿家被牵连，那他就绝对不能让她担心的事情发生。
「你们这样污衊我，又有什么证据？」百里渊反问，「我承认我杀了秦如风，可没承认其他，你们亲眼看见，我去抓鹿夫人了？挑拨我飞星洞天跟鹿家之间的关系，你们秦家也得掂量一下，是不是可以。」
家主殒命，众人心急，可涉及的门派是第一宗门和第一世家，百里渊又在飞星洞天中地位非同小可，没有铁证的情况下，一时间还真没法将人给摁死。
「其实，我本可以有个证人的。」见情况略有焦灼，百里渊突然出声，众人自然纷纷看向他。
他摇头嘆息道：「要是鹿小姐她能多撑一会，而不是一进来看见她母亲躺着，就激动得体力不支晕倒过去，还能为我证明一二，可惜了。」
高举轻放如同耍人玩，众侍从互相看看，越发忍不了了，一步步朝百里渊逼近。
「满口胡诌，全无证据，既如此，便怪不得我们不信你了！百里仙君，即便你是飞星洞天的弟子，但敢杀我们家主，你也得用性命来偿还！」
领头人面色铁青，率先动手，可惜刚一发动，便很快被百里渊抓住破绽转而反制，他动作奇快，手上没剑都有十足的杀伤力，轻而易举便以两指抵住了领头人的咽喉，继而又对其他人形成威胁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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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领头人难以置信，他以前可没料到，百里渊的实力已经精进至此了。
并非他没料到，百里渊自己也不曾想见这个结果。
思索一下，大约是跟观看过另一个自己的记忆有关联。
在神识之中看过去的记忆，鹿晚游是化为虚影，跟随在「百里渊」的身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而百里渊本人，则直接跟另一个自己合体了，借着对方的眼睛和身体，感受一切。
所以鹿晚游看不见他的存在，眼里只有「百里渊」，他却可以看见鹿晚游，看见她时不时的伤心和绝望。
那时他只能看，却不能操控对方的身体做出任何改变，可谓恨得牙根发痒，几次想直接窜出来，将人捅个对穿，好在都忍住了。
不过，能借用对方的眼睛，也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对方在拼命提升实力，研习各种古籍法典时，他其实也在跟着一起学习。
不客气点说，要让百里渊现在复述出那些忤逆天道的復活之法，可能也不在话下……仅仅只是提升几层功力，又有什么稀奇？
想到此处，百里渊不禁更加胸有成竹了。
他低头看那领头人，冷笑道：「杀你们家主，我问心无愧，但若是后面伤了你们，却没这个必要。你们既然不信我，我也不承认你们的判断，那不如各退一步，进行公审，交给天下人来分辨？」
他看似在笑，眼眸中却半分笑意也没有：「我愿退后一步，你们就别给脸不要脸了，否则我将你们全杀了，天下又还有谁知道，你们家主命丧我手呢？」
第109章
百里渊所要的, 从来不是干掉一切知情人，最后活他跟鹿晚游母女三个，这样只会使得整件事迷雾重重, 世人讨论时, 就永远避不开各种阴谋揣测了。
他要的是一锤定音, 是证据确凿，是所有责任他一人全部抗下，然后完整地将鹿晚游摘出来。
所以这些气沖沖的秦家侍从，可千万不能死，最后的公审大会上, 还得由他们来「主持公道，传扬事迹」呢。
只要鹿晚游跟她所在意的鹿家没事，百里渊便心满意足了，至于他自己最后在公审之中, 究竟是一身清白无罪释放，还是罪恶滔天处以极刑, 反倒没什么要紧的。
终归是欠她的, 他心甘情愿。
见秦家侍从们看清实力差距, 不再执着于动手, 而是犹豫着选择了公审这一条路, 百里渊满意而笑。
作为一个「阶下囚」, 他一点囚徒的自觉都没有, 在其他人忙着收拾洞穴残局，整理周边证物时，他反而笔直地来到了昏迷的鹿晚游跟前, 将她又稳稳噹噹地重新抱入了自己怀中。
「你要做什么？！」
将百里渊视为顶格威胁, 只要他动弹就会忍不住紧张的秦家侍从们齐齐发声, 生怕他会在暗中毁坏了关键证据，「赶紧把人放下，你什么都不许做，老实待一边去！」
有人在怀，百里渊满足不已，连胸膛处的伤口都显得没那么疼了，片刻的温存被打搅，他锐利的眼眸冷冷扫过去，一群人顿时噤声，完全看不出究竟谁才是居于下风者。
「你们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秦如风一个死人身上，何曾管过这边？我不将她抱好，等你们来照顾时，她得在地上躺多久，病了怎么办？你们但凡有心，赶紧过来安置好鹿夫人，也算是大功一件。不必揣测我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我既不怕公审，也不会跑掉，更不屑做这种不入流之事，但要让我看着，她被你们中的谁抱回去，却是万万不能的。」
抱紧了怀中人，百里渊就没准备放手，他眉头越压越低，语调危险：「怎么，你们这么大反应，是有人想上来跟我抢吗？」
「……」
气自家家主突遭横祸，气百里渊一个恶徒还敢如此嚣张，更气自己这边一大群人居然全都不是他的对手，秦家侍从们被他强大的气势压得有些不敢多话了，只能强忍着。
「劝你别高兴得太早了！」领头人的牙关几次咬紧又松开，「这些小事我们姑且不与你多计较，等回去之后，却全都是要跟你算清楚的！」
浓浓的威胁放出去后，在百里渊那边却没激起半点涟漪，他现在一心只关注着鹿晚游的身体情况，希望她能在自己怀中多安睡一段时间，尽量修復脆弱的情绪，外界这些蝇蚊吵闹，实在是不足挂齿。
也不知百里渊究竟施了什么法，这一觉，鹿晚游昏昏沉沉直睡到浑身僵硬才终于醒来。
她原本是要做很多梦的，被白日里那些所见所闻痛苦撕扯，不过因为百里渊的术法似有安神的功效，杂乱的梦境全都被压制，所以才一直安稳睡到现在。
睁开眼睛时，看着头顶床帐，鹿晚游迷煳半晌，不知今夕何夕，而自己记忆之中所遭遇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了……还是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她躺在床上做的一个长久的噩梦。
「鹿夫人您快过来看，鹿小姐她终于醒了！」附近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传来鹿晚游所熟悉的惊唿，「哎呀我的小鹿儿！」
伴随着茶壶水杯倾倒之声，还有一阵疾驰的脚步，鹿夫人很快来到床前，露出担忧至极的脸庞：「可算醒了，再不醒，真得把我急死！」
此时此刻，鹿夫人心急关切的生动面容，跟鹿晚游记忆之中的很多画面重合了。那时，母亲还昏迷在尧山洞穴的地上，不省人事；那时，母亲还被禁锢在鹿家大宅的后山边上，面对着百里渊解封焰泉的恶行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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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它们一个已经过去，一个还未发生。
挣扎着坐起来，鹿晚游什么话都不说，而是选择紧紧地将鹿夫人抱住，就像是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她一样。
「好了好了。」女儿神情惊惶空洞，鹿夫人瞧着也心疼，小心拍她后背，「醒来就没事了，母亲现在也没事了，咱们都回到了原先的客栈中，已经完全安全。无故被那该死的百里渊报復掳走，连累得你担惊受怕好几天，而秦家主也……」
一时嘴快，鹿夫人意识到自己泄露了什么，赶紧打住话题，生怕引得刚刚清醒还不明就里的女儿更难受。
「唉，先不提其他，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一定要记得跟我说。」
除了睡得太久，手脚略微麻木之外，鹿晚游身上还真没什么异常。不过，她却被鹿夫人方才所言，惊得微微一愣。
无故被那该死的百里渊报復掳走……脑筋清醒，真实的记忆重回鹿晚游脑中，她立即明白，母亲是醒来后便听了秦家这边的说辞，还对此深信不疑。
晕倒前心中升起的那个难题，现在又一次真切地摆在她面前。究竟是要讲出真相，自己承担一切，还是顺水推舟，受了百里渊这份大人情？
百里渊已经主动帮她选好了，还用两人关系可能绑定的后果来吓唬她，可鹿晚游内心，始终过不了这一关。
看女儿脸上突然露出痛苦之色，鹿夫人只当她是哪里又难受了：「来来，赶紧躺好，那医修看过之后，不是说只要醒来就没事了吗，怎么脸色还是这样差，之后还得喊他过来看看才行。」
片刻前那个响在鹿晚游耳边的陌生声音，此时几乎与鹿夫人同时开口说道：「鹿小姐，在下想找您了解一下，那时洞穴里的真实情况，您还记得多少？」
鹿晚游扭头去看，这才发现，屋子里确实还有另外一个陌生女子，始终就站在床榻边上看着她，没有挪动过。
看衣着，是秦家的侍从。
这群人虽认定了是百里渊动手杀人，却还是想要搜集更多信息，以便将百里渊彻底置于死地。
嘴巴微微开合，鹿晚游有些呆愣，真话和假话之间，不知自己该如何回应，另一边，鹿夫人已经面露不悦了，对那侍从说道：
「你还是先回去吧，百里渊不是早都说过了，小鹿儿她一进洞穴看我躺在地上，就也惊吓得晕过去了，哪能知道什么其他的信息？她才刚醒，你这样逼她，难道是怀疑她会帮着百里渊，一起杀了你们家主不成？」
心内一跳，鹿晚游神色顿时不自在，扭头稍做掩饰，而女侍从则立即正色：「自然不是。」
「不是就好，我与她这次都是被莫名牵连进去的，简直是无妄之灾。秦家主的事很令人痛惜，你们要找公道，却需朝飞星洞天去发力，你就算一直站在这，守着她醒来，看她这个精神不济的样子，又能说出什么呢？反倒影响了她休息，不如等她精神好点了再谈吧。」
到底是鹿家的代理家主，鹿夫人说话时还是颇具威严的，即便这女侍从身上带着任务，看过鹿晚游虚弱的神态后，也不好当着鹿夫人的面继续追问什么。
最后她点点头，小心地退出了房间。
见外人走掉，鹿夫人这才长舒一口气，转头来照顾女儿，点心茶水纷纷摆到跟前，生怕她饿了渴了。
「这些秦家人真是疯了，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心里只怕也将我们当成了犯人，恨不得每天都来审问一遍。」
低声随口抱怨一句，鹿夫人不想发散太多，立即调转话题到吃喝上面，没想到，鹿晚游却接过了她的话头，直言道：「秦如风……死了。」
她的语气，甚至不是在疑惑，而是十分肯定。
鹿夫人倒茶水的动作一滞，抬起头来，惊奇女儿为何能说得如此确切，不是一进洞穴没多久，就晕过去什么都不知道吗，中途也不曾有人告诉过她啊。
「小鹿儿真是聪明，是从我刚才那些话中推测出来的吧。」
鹿夫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女儿知晓这件事的途径，真以为她是醒来以后，现场领悟的，也就不再隐瞒了，嘆息道，「唉，确实是你所想的这样，秦家主被百里渊这个作恶多端的傢伙，莫名其妙给杀了！」
被从洞穴中救回客栈以后，鹿夫人面对的就一直是秦家人，所听所想，全都是秦家侍从对她说的，自然在态度上偏向秦家，认同他们的判断。
在鹿夫人的认知中，整件事，就是由百里渊这个混蛋引起的。
因为记恨早先被她赶出鹿家大宅，丢了颜面，所以百里渊从客栈中偷偷掳走她，想要报復泄愤，结果被找寻过去的鹿晚游和秦如风两人堵住。等鹿晚游惊吓昏迷以后，百里渊又因为嫉妒，与秦如风大打出手，最终害人性命，被秦家侍从们察觉。
「你看看，他这人的心思多可怕，亏我前几日在飞星洞天住着时，还对他有所改观，没想到他那些贴心举动，都是假的，其实早就包藏祸心要害人了。」
鹿夫人摇头感慨，气愤不已，摸着鹿晚游的手又是一阵后怕，庆幸自己跟女儿能从这个疯魔的傢伙手里存活下来。
「他们跟我说，百里渊杀人，就是因为嫉妒你与秦家主的关系。真是混帐，别说你与秦家主之间没什么，就算有什么，他怎可如此鲁莽？秦家死了一个家主，难保不会因此怨恨上你，这哪是喜欢你，这分明是将你往火坑里推，他根本就没为你想过后果，碰上这样的人，真是叫人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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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火坑，什么怨恨，鹿晚游现在都没有精力去计较，她比较为难的，是母亲此刻的认知。
「……您认为，真相是这样的吗？」
察觉到女儿目光中的闪烁，鹿夫人以为她心内好奇，便耐着性子，又将百里渊一方的说辞，讲给了她听。
「说秦家主早被妖魔夺舍了，他杀人是在斩妖除魔，你觉得这可信吗？我们与秦家主也相处了好几日，何曾见过他身上，有什么妖魔的气息？在没有证据之前，我反正是不信品行端正的秦家主，会做出百里渊口中所说的那些恶事。」
「……」
本该由自己承担的罪责，全都化成了污水，泼向百里渊，不是捨不得，只是内心的良知，让鹿晚游做不到站在岸边，冷眼旁观这一切。
她在犹豫，要如何与母亲说清楚。
见女儿面色复杂，不说话了，鹿夫人便哄着她多睡一会。
「早知道，就不在你面前抱怨了，让你不能好好休息。你也别太担心，这事虽大，但除了几句流言蜚语，终究折腾不到你身上，等过了公审，百里渊就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秦家遭此劫难，肯定是不会让他活下来的，那时候，你也算摆脱了他这样一个麻烦人物，咱们全家都能清静不少。」
理性分析利弊的鹿夫人，冷淡得有些陌生，一把捏住她替自己盖被子的手，鹿晚游心神既定，认真坦白道：「母亲，秦如风是我杀的。」
闻言僵了一下，鹿夫人的下一个动作，却是立即去探查她额头上的热度：「小孩子乱说些什么，别是被吓坏了才说的胡话。」
「我没有说胡话，真是我杀的。」回想自己两次刺剑取人性命的过程，鹿晚游重新钻入鹿夫人怀中，微微有些发抖，「百里渊他纯粹是为我顶罪，就连他身上的伤，都是被我刺出来的。」
鹿夫人的脸色，刷一下就白了，立即松开鹿晚游，朝她全身上下到处打量，又重点摸摸她的脸颊，确认有没有中邪。
中间，鹿晚游一直在坚持辩解，而鹿夫人则是慌张无措地看向房门，担忧门没关好。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再三确认过门外无人，栓好了门，鹿夫人才赶紧回来，压低了声音焦急道，「这话要是被外面的人听去了一句，就会给我们家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谈到祸及家族，鹿晚游的神色便迅速黯淡了下去，再次将母亲抱紧，诉说自己的歉意。
「只怪我那个时候太生气了，什么都没有想，就贸然动了手。」
瞧她的样子，不似作假，鹿夫人心内简直煎熬，完全没了之前置之度外的安定，又要帮女儿稳住情绪，以免更添惊慌，她唯有轻声询问道：「没事，跟母亲好好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自己所生的女儿，自己最了解，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动手去杀人的。
「是不是他……那个时候欺负你了？」这是鹿夫人最先揣测的，转眼间，她就抛弃了对秦如风温润如玉的正面判断，选择无条件跟女儿站在一起。
鹿晚游摇摇头，埋在母亲怀中，将那一日的经歷缓缓说与她听。
第110章
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过于悲苦，就算是简单讲述，都无异于一次再一次撕心裂肺, 鹿晚游舌头凝滞, 实在难以说出口。
而且还要考虑母亲刚康復不久, 不想牵动她无谓的伤心，便如百里渊一样，隐去了某人回溯时空的真相，只统称为，不知名的妖魔夺舍秦如风。
既换了天地, 曾经种种，最好都随着秦如风的死而飘散，越少人知道越好。
百里渊先前顶缸的说辞，本就真多假少, 鹿晚游此时纠正过来，并不需要费太多口舌, 无非是删掉自己提前晕倒的剧情, 再将兇器从百里渊手上, 转移到自己手中。
鹿夫人听过后, 惊讶捂嘴：「你就这样将秦如风给杀了？」
鹿晚游的版本, 真倒是真了, 可惜省去了另一个世界里的片段, 就显得她的动手，过于莽撞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冲动的孩子啊。」鹿夫人满脸难以置信, 更加担忧女儿是否中邪。
独自忍受过惨剧的煎熬, 初次激愤杀人的惶恐, 还有对家族被牵连的担忧，都摧残着此刻的鹿晚游，她浑身发抖，唯有紧紧埋进母亲怀中，才能寻找到一丝安宁。
「我就是杀了他……我没杀过人，可那时候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他死。」
话不是假话，面对的却并不是真正的秦如风，而是其背后更作恶多端的那个人。最适合情感宣洩的场合，鹿晚游流泪抽泣时，又不得不保持住克制。
「他早已经丧失了人性，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恶事，只是为了达成他自己的心愿，就随意践踏别人的性命，最后还……」
说到难忍之处，几乎露馅，鹿晚游不得不赶紧闭嘴，继而往回拉扯，「还不顾你的安危，掳走你做诱饵，欺骗利用我，让我给他的罪恶充当证人。」
女儿的话，鹿夫人自然相信，已认定秦如风为恶人，憎恨他的所作所为，可心底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像是事情的发展缺失了一环，不那么圆满。
蹙眉想深问几句，但见鹿晚游埋首在自己怀中，发抖哭泣的模样，就像是受过天大的委屈，此时才终于能发泄一通，看来无比可怜，鹿夫人顿生一百个不忍心，恨不得立即揭过此事，再也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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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杀就杀了，有什么了不起的。」鹿夫人柔声哄着，轻描淡写的姿态就像秦如风不过路边野草，不值一提，「小鹿儿如今这样厉害，已经可以为民除害了，是一件好事。」
母亲的偏袒，令鹿晚游十分不好意思：「我自是敌不过他，他先与百里渊交手受伤，之后见事情败露，生念断绝，才……才自愿死在我手上，没有反抗。」
鹿夫人听闻此言，心如电转，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减轻女儿心内的愧疚，让她从这件麻烦事中脱身，门外就是秦家人，万不可露出一点马脚。
「如此说来，小鹿儿你大可坦然一些。首先百里渊伤人在先，他该承担一半责任；其次秦如风是自愿死在你手上，应是他心中有愧，你又何必有包袱；最后，哼，秦如风本人在妖魔夺舍时，就已经死了，你俩斩妖除魔匡扶正道，反而是助了秦家一把，帮他们给家主报了仇，理应无罪。」
说完，鹿夫人微笑着摸了摸鹿晚游：「这样是不是就好受些了？晚上也不怕睡不着了。」
母亲的话一向能安抚人心，鹿晚游顶着湿漉漉的红眼睛，点点头：「……我不后悔杀他，不过人既然是死在我手上，我怎好让别人帮我承担后果，自己完全置身事外。」
早先听了秦家人的论断，鹿夫人恨不得将百里渊贬低如尘埃，如今知晓了真相，见他乐于为女儿阻挡风浪，心内对他的想法大为改观。
「是我误会了，百里渊他心性不错，不过……秦家这次也是动真格的，而且郑家也死了人，他们怕是会合起伙来下死手。」
「我……」
鹿晚游刚开口，嘴巴就被捂住了，她要说的话，鹿夫人听都不用听，就知道内容。
「傻孩子，现在心软就等于犯蠢，就算你不顾家族，站出来说出真相，你以为百里渊就没事了？编造假象混淆视听，秦家同样不会轻饶他的，他们现在正在气头上，若知道你俩串通，说不定干脆就给你俩都扣上罪名，反正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见她眼神惊愕闪烁，鹿夫人这才松开了手，低声道：「何必做这些无谓的牺牲？要想救人，关键是证据，你知道洞穴里发生的一切，留个自由之身，说不定能找到点什么。平白无故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是心安理得了，却绝不聪明。」
一番话，点醒了鹿晚游，她始终抗拒百里渊送出的这份大人情，拼了命都想要还给他，跟他划清界限，脑子在这个圈圈里打转出不去，却没想到，这件事可能还有另一个解决办法，她得抓紧时间想一想了。
休整后，鹿晚游整理好思绪，打开房门找到最近的秦家侍从，假装哀恸道：「秦家主的事，我已经听我母亲说过了，真是万万没想到会这样，我心中惊愕无比，想去亲眼看看他。」
不擅演戏，她干脆将头低下，倒也符合现在悲痛的心情，没有惹人怀疑。
侍从们之前几次三番被秦如风叮嘱，要敬重鹿晚游，凡事以她为先，此时即便家主遭难，众人心思浮动如临大敌，但面对鹿晚游时态度还算客气，没有进行阻拦。
秦如风的房间里，他的遗体已经被清理完毕，安静地躺在床上，若非脸颊毫无血色，看起来也不过跟睡着了一样。
瞧见这张脸，鹿晚游以为自己会想起记忆中的惨痛，想起执剑杀人时的愤恨，为防露出马脚，她还提前准备了片刻，逼自己一定要克制。
可事实的情况却是，站在秦如风遗体前，她心内并没有太多波澜。
真是奇怪，知道他身体里的魂魄属于「百里渊」时，即便脸对不上，她也见之生厌，恨不得手刃此人。等确定「百里渊」魂魄消散了，她再看这张脸时，便全无反应，只如常人。
……如此也好，省去了许多控制情绪的辛苦，不过，演戏需要的眼泪，鹿晚游依旧滴不出来。
实在不知这诡异的悼念，该如何表现，才算恰如其分，鹿晚游干脆装作心绪混乱，要求身侧的秦家侍从们出去，留她单独与秦家主说会话。
侍从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看在自家家主的面子上，答应了。
「唿……」
总算能自在地喘口气了，鹿晚游正要在遗体上检查一番，以求找到些可用的证据，手伸出去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便双掌合十，小声祈念：
「秦家主，你我原本交情不多，全是因为那个人才一路走到此地。你被他夺舍，想来是死不瞑目，如今我已除去了他，也算是为你报了仇，愿你安息，顺便谅解我过后的检查冒犯……若能再留下些痕迹提示我，就更好了……多谢。」
心情复杂地说了一大堆，鹿晚游才开始扒开秦如风的衣领，小心检查，重点查看他身上被剑划开的伤口。
她不知道能找到什么，但毫无疑问，秦如风前段时间，突然从出关后的病弱状态，一转为功力大涨，杀人时化为黑影还身带妖邪之气，种种异状都指向了他一定是吸取过妖王魔尊二人的功力。
这件事，鹿晚游亲眼见他在另一个世界中，也做过，连周身症状都类似。
既然存在两种不同体系的法力，那身体内势必就会留有痕迹，一旦身死，强掳而来的法力便会失去禁锢，从创口处泄露。
可查过秦如风胸口处最为致命的伤口，并未见什么异常。
失望地将他衣领重新整理好，鹿晚游害怕是自己想岔了，但马上摇头，坚信她对秦如风法力大增的来源，不会判断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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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可能，是伤口处细微的变动，根本肉眼难见，不仅秦家侍从在清洁时没能发现，她现在也瞧不出来。
如此，就得换一个更厉害的人来探查了。
挂上哀伤之色出门，鹿晚游装作无心与人交谈，正要快步回自己房间，却被秦家的侍从给拦住了。
「鹿小姐，那百里渊恶贯满盈，不仅抓走您母亲，更谋害我们家主，连郑家的冠玉公子他都没放过，如此兇恶之人，我们世家应站于一处，等公审那天，一起朝飞星洞天施压，誓要让他拿命来偿，方解心头之恨！」
这份合伙邀约，鹿晚游因脑中正转着千百个念头，一时怔愣忘了回话，也就这片刻的耽搁，立即引得对面不满起来。
「我们家主可是为了救你母亲，才会遭遇不测，如今你不肯表明态度，莫非是选择跟那兇手站在一边？奉劝一句，忘恩负义之事不要做，不然后果难言。」
「……」这群人变脸的速度之快，令鹿晚游唿吸一窒。
她之前颇替秦家惋惜，觉得他们好端端被夺舍掉一个有为家主，对真相完全不知情，现在更是连假家主都没了，只剩伤心，怎么看都是一种损失。
可这份同情，哪抵消得了秦家人现在散发出来的威胁和恶意。
秦如风那是去救她母亲的吗？人就是他抓的，所有人都是他操控的棋子，他有心思救谁！
想起前因后果，还有牵扯出的痛苦记忆，鹿晚游几乎忍不住脸上的怒笑，她喘匀了唿吸，正头疼以自己此时的立场，该说些什么才不会露出纰漏，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的声音。
「如此吵闹，就不怕里面的秦如风听见了，被气得活过来，然后换你们进去躺着？」
众人回头，见百里渊被人看押，正顺着过道走来。
他如今是囚犯，没了行动自由，却因为实力过于突出，无法实施普通囚禁，侍从们怕他不高兴直接走人，回去了没法交代，只能暂时隐忍，多方让步，叫人弄不懂他这超然的待遇，究竟是犯人还是客人。
比如此时，负责看守他的两个侍从，看起来更像是他身后的跟班，全无震慑意味。
秦如风的名字从他嘴里被提及，算是彻底点燃了周围一圈人的怒火：「闭嘴，你岂敢拿我们家主玩笑！」
若非碍于实力上的差距，他们立即就要群起而攻之了。
没管四周的腾腾杀气，百里渊一双眼睛自始至终只盯着鹿晚游一人，仔细朝她上下打量之后，才露出笑意：「总算醒了，身上可还好？」
他那一指，没用太多功力，可她这次昏迷的时间过于长了，令他难以安心。
现在亲眼见到人没事，心里的石头才放下。
猝不及防的鹿晚游，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从听见百里渊的声音开始，她就忍不住细细发抖。原来那种厌恶和惊恐的心情，并没有消失，只是从死透的秦如风那里，转移到百里渊身上了。
前面没跟秦家扯清楚，现在百里渊又行至眼前，场面实在令人头疼，此时但凡有人再出来问她一句站队何方，她是真的会哑口。
痛苦，往日纠缠，还有被顶罪的不甘愿，和被迫激发出来的些微感激，全都充斥进鹿晚游的内心，她心绪混乱，克制住身上的颤抖之后，默不作声地转开了脸，并不乐于与他说话。
没能得到她一句答覆，失落的百里渊，只得自嘲一笑，拿眼睛扫了扫旁边的房间，又道：「你才刚醒，就过来看望他了？呵呵，好。」
只要鹿晚游跟自己这个「杀人犯」做好切割，怎么都好，毕竟他的计划就是如此安排的，可真瞧见这一幕，还是会心中泛酸，那人都凉透了，有什么可看的，她怎么就没先去问问他的情况呢？
「你现在也知道，秦如风是我杀的了吧？」没时间多耽搁，该演的戏还是要演下去，百里渊很快收敛好表情，「是不是还从这些人的嘴里，听到了一堆污衊我的说辞？」
鹿晚游还未反应，其他人先忍不住了，放声呵斥：「满嘴胡言！你逞兇杀人，害我家主，还意图毁他名声，究竟谁污衊谁？！」
只动口不动手，百里渊便懒得搭理这些大嗓门，继续跟鹿晚游说话，要当着外人的面，将一个陷入兇案又无人作证的戏份演足。
「他们所说，全是假的，我才是一路追兇到山洞，最后斩杀妖物的那个人，秦如风被夺舍后就该死，连你母亲都是被他抓过去的。旁人不信我可以，鹿小姐可千万不要跟着他们一起，冤枉好人。」
「别听他胡说八道！」
秦家侍从自然如针尖对麦芒一样，立即反驳，「鹿小姐，我们家主往日对您如何，您比谁都清楚。他那样珍视您，怎么会对您母亲下手？这全是他百里渊一个人的说辞，根本没证据！我们家主为了您，连命都丢了，您可不能叫他寒心！」
孰真孰假鹿晚游当然心如明镜，眼下却一个字都不能说。
这个时候，她就不得不羡慕一把百里渊的演戏功底了，要是她也有这个本事，又怎么会在这复杂的惊恐里，纠结难言呢。
双方争论，倒不是要争取她的支持，只是一边故意演戏，挑起了另一边的愤怒，鹿晚游的态度反而无足轻重，她只需表现得左右为难无法分辨真相就可以了，反正秦家的怒火全被吸到百里渊一人身上，他又一次将她从困境中摘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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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你们也知寒心二字？」
轻飘飘几句话引得对方火冒三丈，替鹿晚游解了围以后，百里渊才到了真正要发脾气的时候，「要说寒心，秦如风最该寒心的，怕是对你们这些人吧？」
这个罪名可不小，扣得大家全都一愣，面面相觑继而更怒：「大胆狂徒，休得再提家主之名！我们个个都愿为家主赴汤蹈火，赤胆忠心岂是你能随便诋毁的！」
「既然这么忠心，那为何他才刚死，你们就马上如小人一样变了脸色，将他生前所说都当成了耳旁风？」
众人不解，他这是哪里来的怪罪？
百里渊锐眸一扫，寒气顿时朝周遭蔓延：「他有没有下过令，让你们必须善待鹿家，甚至要将鹿小姐放在他地位之上？如今他尸骨未寒，你们就敢在他的房门前，沖鹿小姐大唿小叫，没有丝毫尊重。秦如风此刻就在里面躺着呢，我说他会被气得活过来，拿你们是问，难道有错？」
一众人等皆被百里渊吓得不轻，不为其他，而是他们莫名产生了一种幻觉，眼前百里渊斥责他们不敬鹿小姐的表情，他们似乎曾经在家主的脸上，也见到过！
对视后，确认几乎所有人都有这样的错觉，并非个例，侍从们瞪大眼睛，越想越觉得出了鬼，怎会如此？
瞧他们各自的神色，百里渊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揣度另一个自己的心思，本就没什么难度，从神识中出来后，他越来越能了悟那人的心情，换做是他夺舍成功，好不容易重新见到了所爱之人，他也一定会下达同样的命令。
所以方才这些侍从的言行，才会格外令他愤怒。
除了因为他们在为难鹿晚游，也因为百里渊感受到，「自己」的命令，被人忤逆了。明明瞧不上那个回溯时空来抢人的傢伙，这时候，倒是能同他感觉相通，其中荒谬，百里渊自己都觉得可笑。
侍从们不甘心被全程压制，慌了一阵，马上稳下来。
「家主在世，自然以他的命令为先，可如今家主离去了，那谁也没有为他讨回公道重要，我等不觉有错！你是接兇手，但要不是为了鹿小姐，家主根本就不会去那个山洞内！」
沉下脸，百里渊无情叱骂：「哼，能为她而死，秦如风不知道有多开心，连自家家主的心思都不懂，还在这自以为忠肝义胆，真乃一群蠢货。」
作为争论焦点的鹿晚游，听闻此言，心内震颤，迅速掠过一眼百里渊，很快将头再次低下。
侍从们一边觉得百里渊简直满嘴歪理，一边又在心中悄悄意识到，他说的，没准真沾边。不过，被一个兇徒振振有词地教训一顿，换谁都受不了，大家嚷嚷着让他赶紧走。
百里渊见好就收，同鹿晚游擦身而过时，瞧她始终未曾抬头，更是一句话都不愿与自己多讲，唯有心内嘆息。
「鹿小姐的承受力也太差了，居然一进山洞，就受惊昏迷，连个证词都没法给我提供，罢了，娇气的世家小姐总是如此。你好好歇着吧，就算没你的证词，就算你站在秦如风那边，等公审时，这一关我照样能过。」
这些话，听来是对鹿晚游的奚落和挑衅，但全场只有他二人能明白其中的暗示。
等百里渊离开，大伙朝他的背影骂骂咧咧，转头对鹿晚游倒是真客气了不少，就好像活的秦如风正在门后盯着似的，不敢多加造次了。
鹿晚游也松了口气，百里渊的信息令她没了之前的紧绷，略微表达了一点自己更信秦家的态度，果然引得这些人对她无比放心。
家主殒命，秦家人归心似箭，好不容易等到鹿晚游醒来，终于可以上路了，而她们母女，作为事情的起因，必须跟着一起过去，逃脱不得。
对方态度坚持，鹿晚游即便有不好的预感，也不得不点头同意：「可以，此事重大，我和母亲自然该去见证，但离开家这么久，家中必定事务堆积，哥哥一个人处理不过来，需派人回去传达母亲的命令，才能让一切井然有序。」
合理的要求，秦家没拒绝。
随后，果然如鹿晚游所预想的那样，她们一行人刚刚抵达秦家的地界，就立即被严密看守起来。
食宿上的优待，并不能掩盖第一世家在失去家主之后对她们母女的厌恶和怀疑，不仅完全禁止外出，还接连有人过来问话，相同的问题颠来倒去地问，探寻着她们回答中的每一处细节。
若不是悄悄跟母亲对过，鹿晚游还真可能在逼问中说漏嘴。
她们是名义上的客人，都会被如此对待，那已经变成阶下囚的百里渊会如何，不敢想。虽说未必会对他严刑伺候，但肯定是没了回程路上的嚣张自由，这里毕竟是秦家的核心地盘，高手如云，百里渊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将人家一族都灭了。
暂时应付掉怀疑危机的鹿晚游，疲倦地躺在床上，正为压在心底的烦恼发愁，突听房间外有人喊她，说是秦家的几位长辈有请。
没完没了的询问，已经够令人睏乏了，现在换上更不好打交道的老长辈来……鹿晚游焦躁咬唇，不知出去后自己要面对什么。
第111章
宛如囚徒, 鹿晚游被一圈人围着，忐忑地来到了秦宅的一处厅堂，还未踏入, 就远远听到了里面的喧闹声。
人不少, 且大半都情绪激动, 不是在怒斥百里渊，就是在咒骂飞星洞天，中间时不时夹杂着拍桌子摔板凳的动静，纷纷扰扰不绝于耳，与外面沉静的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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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是个大家族, 长辈晚辈旁支嫡系族人众多，他们可能未必都服秦如风，有些甚至可能正在心中暗喜，但此事令秦家丢脸, 他们也都跟着颜面无光，于公于私都得大闹一场。
在群情激愤之时, 要孤身进去, 只怕与进牢笼没区别, 鹿晚游的心跳立即加速, 在胸膛里怦怦直响。
此时转身离开是不可能了, 身边还跟着一堆侍从呢, 无奈地捏紧拳头又松开, 她选择昂起首，在深唿吸过后，缓步踏入堂内。
见她进来了, 原先闹哄哄的人群马上安静, 所有人的眼神开始如狼一样盯在她身上, 厅堂内焦躁的气氛瞬间凝固，叫人有些唿吸困难。
这时候千万马虎不得，那么多双眼睛，被看出差错就糟了。
鹿晚游不断暗示自己，她当时就是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坦坦荡荡的何必紧张。靠着这些暗示，她忽略掉了周遭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保持面色平静，举止如常，认真朝上座几位老人行礼。
此间地位最高的，当属一个手持拐杖的老者，鬚髮皆白已经看不出年岁了，名字更是无人敢提，世家中都只尊他一声秦老。
瞧鹿晚游年纪轻轻的，礼数倒挺周全，秦老似乎挺满意，脸上比其余人多出几分温和。
「嗯，辛苦你过来这一趟，坐下喝杯茶水吧。这里都是秦家自己人，大家很关心如风的事，可那些下人的转述，多少都会有些疏漏，所以老夫还是想听你亲口说一说。」
短短几日，那么多遍问话，就算有再多的疏漏，也早就补齐了，这藉口鹿晚游是一点不信，不过面上还是非常温顺地点了点头，表示会完全配合，知无不言。
于是相同的问题又开始车轱辘转，而她早已熟练，比先前的表现更加滴水不漏，态度上非常诚恳，答案却一如往昔，不知道，没听见，我晕过去了。
厅堂内渐渐响起了不满的声音，秦老脸上的表情也淡了，摆摆手，直接打断她：「你再想想。」
想什么？鹿晚游一下卡壳，没懂他话中的意思。
「想想老夫大晚上坐在这里，真的就只是为了听你这个小丫头说这些？」秦老双手杵拐，锐利的眼眸极具压迫地盯着她。
「……」鹿晚游的手脚霎时冰凉。一瞬间，几乎以为真相其实早已泄露，而她方才不过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了一场拙劣的表演。
但事情的发展，不该如此。
危急关头，她很快镇定下来，意识到情况可能没有预想的这么糟。
如果秦家早已知道真相，那么在她踏入这里的第一步时，就会被人拿下，同百里渊一样待遇，人家何必跟她一个兇手假惺惺费这么多话，还又是看座又是上茶。
稳定心神后，鹿晚游回问：「我不明白，您想让我说什么？能说的我都说了。」
这个回答耗尽了秦老的最后一点耐心，他径直用手中的拐杖在地上狠狠一杵，顿时，虚空中震盪起巨大的气浪，而鹿晚游的脖子也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连下一口气都喘不上来，脸上很快涨红。
「看着这么机灵的一个丫头，怎么如此蠢笨？！」
突然暴怒的秦老，宛如变了一个人，先前这一屋子的喧闹争吵，也不如此时他一个人的戾气浓重。
「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一遍遍问你，究竟意欲何为！这么多人在此陪你浪费时间，你就妄图用这几句打发掉我们，当这是你鹿家的地盘呢！」
窒息的痛苦令鹿晚游一下开了窍，她很快领悟了，在艰难的喘息中不仅没着急挣扎，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望向秦老：「想听我改口，对吧？」
总算说出了正确答案，秦老轻哼一声，鹿晚游喉咙间的钳制也随之消失，她立即捂着胸口，咳嗽不断。
「还是有几分伶俐的，如风不算瞎眼。」
给出一点肯定后，秦老终于图穷匕见：「所以你也该好好报答他对你的心意，如今他尸骨未寒，我们所求不多，只希望真兇能顺利伏法，让飞星洞天哑口无言。你与其继续一问三不知，不如稍微变通一下，让如风死得瞑目，我们秦家日后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对鹿家多多照拂，此乃双赢，不然结果对大家都不好。」
是双赢，但鹿晚游的良心，还没泯灭到这种程度。
百里渊已经帮她顶罪了，目前下落不明，现在让她去反咬一口，这是人能做出的事吗？就算她伤心欲绝之时，恨不得执剑了结此人，那也是光明正大的，断不会用此等卑劣手段。
「等公审那天，我是不是要在所有人面前，说我没有完全昏迷，迷迷煳煳间听到过他们的一些对话？」鹿晚游心内嘲讽地反问。
秦老脸上罕见露出了一些赞许的笑容：「看来你是个聪明丫头，之前就是胆子小了点，该说什么自己把握吧，真真假假的，有用就行。」
摇了摇头，鹿晚游根本没打算接收秦老的这点善意，这太触及她底线了。
「要我去公审大会上作证可以，但我只会说原先的内容，这些话，我是不会说的。」掷地有声的拒绝，令厅堂内所有人瞬间变色，立即就要炸开锅了。
决心已定，再后怕也没用，鹿晚游只能硬着头皮死扛到底，连性命都豁出去，在气氛骤僵的厅堂内，反而主动起身，朝秦老走近几步，又环视四周没能遂意的人群，大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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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不动就用我家来做威胁，堂堂第一世家，满屋子的人，说出去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在却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各位长辈，脸上很有光吗？非得靠我去做伪证，缺了我，秦家就挡不住飞星洞天了是吧。鹿家势微，但也不会随便被外人支使，我今日拒绝了你们的要求，你们可以杀了我给秦如风陪葬，但请不要牵连到鹿家，否则实在是有违你们第一世家的名号，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一个年轻的丫头，居然把一屋子的人都给训了，这些人顿感颜面无存，马上群情激奋，说什么的都有。
许是心内对鹿家还有些顾忌，许是不想让鹿晚游所说秦家不如飞星洞天的话成真，许是当惯了长辈不屑跟个晚辈计较，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在一众喊打喊杀声中，秦老反而没动。
「哼。」他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行，你回去吧，老夫只是说了一个提议，成不了，也不会小肚鸡肠就动手杀人。」
在这种场合，说不怕是假的，鹿晚游的胆子真没大到这种程度，全靠一时冲动才强撑下来，其实腿肚子都在打转。正欲松口气，转身逃离，又恐卸劲太快叫人看穿，只能强装冷静，多问一句：「那日后，不会再有数不尽的问询了吧？」
「没了。」秦老冷眼瞧她，一直等她的背影从视线内消失，才低声咒骂一句，「讨人厌的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
周围人全靠拢来讨说法，秦老则杵着拐杖起身，迈步缓缓离开：「继续照计划行事，能被个丫头轻易拿捏，才是我秦家的笑话。」
回到住处，为免母亲担心，鹿晚游能瞒则瞒，只说是经歷了另一场询问，秦家并未刁难她，好在之后确实再无打搅，鹿夫人便信了。
转眼过去两三天，到了定下的公审之日。
大清早上，鹿晚游从起床开始，右眼皮就在跳个不停，这不是什么好预兆，连累得她早饭都没吃好，总觉得哪里不安心。
被秦家的人领去公审广场，鹿晚游耳边还听见不少面熟的世家子弟在高声叫嚣，喊着这次一定要让百里渊血债血偿，当众将他扒皮抽筋为秦家主报仇，谁来阻拦都没用。
想起这待遇，本该由自己「享用」，现在却转移到别人身上，鹿晚游就很难加入这种氛围中，鹿夫人也明白，牵着她一起坐进指定的区域，这地方不受外人打搅围观，算是秦家的特意安排。
「心放宽点，你不是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吗，怎么都不算知恩不报，事已至此，能不能成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哪是你现在操心就能改变得了的？他既自作主张帮你承下此罪，必是想博你青眼，若最后反没本事扛过这一劫，不过是死一个自大狂而已，怨不到你身上。」
鹿晚游懂得母亲的冷漠，只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两人说话间，飞星洞天的人在几位长老的带领之下悉数到场了。
这几日，鹿晚游母女被秦家限制了行动，百里渊那边只怕情况更甚，身为对峙另一方的飞星洞天，估计连半点有用消息都没收到，莫名其妙就被通知自家弟子杀了人，然后他们就得派人过来参加公审。
也难怪这一行人面色极其难看，一边走还一边四处张望，肯定是希望能多收集点信息。
有眼尖的飞星洞天弟子发现了鹿晚游的所在，想要靠过来，但立即被秦家人阻挡，根本不许他们靠近，争论半晌未果，他们也只能憋着一股劲重新坐下。
世家这边能被秦家拉拢过来的人，悉数到场，而飞星洞天那边的阵仗也不弱，所有人都看着小广场的中央，就等着百里渊出场接受审判了。
第112章
随着一阵喧譁, 百里渊被一队秦家高手押送着，从广场的边缘一角，缓缓走向中间。
全场目光, 霎时间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鹿晚游也心思沉重地观察着。
只见他双手反捆, 面色略微苍白，头髮被整理过，身上却依旧是山洞时所穿的那身黑衣，被头顶的阳光一照，就能发现, 他胸口处还印着早已干涸血渍，都结块成一大片了……
如今这副囚徒模样，确实是百里渊从未有过的，这段时间, 他在秦家的日子应该不好过。
相比于以往冷傲俊朗的外形，此刻的他, 多少显得有些狼狈, 但即便如此, 他一路走来, 身姿也依旧挺拔, 眼眸暗藏锐利, 如电般扫过全场, 立即叫所有人心中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被围观的并不是他，而是周边众人。
「百里师兄, 我们在这！」
飞星洞天的人焦急许久, 总算瞧见了他, 见他精神还不错，似乎并未遭受非人待遇，纷纷露出喜色，在一旁朝他挥手，「秦家什么都不跟我们透露，还不如我们去见你，实在过分！你放心，我们今天一定会弄清真相，绝不让你受冤屈！」
坐在秦家主位上的秦老，一个眼神，周围立即有人故意咳嗽：「公审即将开始，所有人肃静！」
百里渊朝同门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紧接着，他就被拉到广场正中的大木桩，紧紧捆在上面示众。
见此情状，面色早已黑如锅底的飞星洞天长老，自然忍不了，立即出声道：「你们拉他过来也就罢了，如今还未有定论，就如此折辱他，是何道理？」
秦家一般人，没有跟对面长老辩论的底气，最后还得是靠秦老出面，他依旧杵着拐杖，声音冰冷：「秦家的道理，就是如此。今日是我们秦家开公审会，不是你们飞星洞天，你们看着就可以了，若有异议，下次轮到你们时，你们再换，我绝不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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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暗中磨牙：「如果最后论定，百里无辜，此事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秦老也尖锐回应：「没这种可能，他今日必死无疑，这木桩，就是用来给他扒皮抽筋的。我那可怜的族孙，现在还未下葬，就等着用他的心脏来祭奠呢。」
两人短短一番对话，战意极浓，四面的人全都噤若寒蝉，鹿晚游的表现尤其明显，她比所有人的担忧都要多，被胸口的石头压得简直喘不过气来，面色发白，浑身僵硬，鹿夫人瞧见了，不得不连忙在旁小声安抚。
而被锁链绑在木桩上的百里渊，从看见她开始低头捂着胸口时，就逐渐眯起了眼睛。
踏入广场那一刻，百里渊立即找准了鹿晚游的方向，然后一直朝她那边打量，他似乎获得了一种能力，只要是鹿晚游所在的地方，就算再偏僻，他也能很快找到。
几日未见，百里渊很是想她，明明自己的日子更难过，却只担心她在秦家的生活过得好不好，所以一旦找到了那个身影，就片刻都捨不得挪开视线。
发现她本人身上未见异常，发现她母亲还陪在身侧，百里渊放心多了。
两人的目光，也曾短暂地交汇过几次，然后每每都是鹿晚游先行挪开的，她还是不想跟他有太多交流。不过百里渊对此，已经非常满足了，鹿晚游来到了这里，眉宇间似有忧愁，就证明她对他并非全无挂念的。
原本还可以多盯着看几眼，可很快就发现，她被秦老的那番话给吓坏了。
这个老头子……百里渊不悦地吐出一口胸中浊气，眯紧了眸子冷厉地朝主位那边瞪视，秦老预备对他如何，他不在意，但吓到鹿晚游，却是他所不能忍的。
「用我的心脏祭奠？」他笑得轻蔑，在半空中直视着秦老的眼睛，年岁虽轻，面对极致的压迫却分毫不让，「这么大礼，我怕秦如风他承受不住，他之前就是想在我身上打类似的主意，结果如何，大家现在都知道了。不如你们，再想点其他法子？」
公然提及秦如风的死，无异于当众挑衅秦家，两边的人立即将锁链扯紧，用尽力道层层勒住他的身体。
这点疼无关紧要，但胸口处的剑伤却被狠狠波及，呛得百里渊不得不咳嗽起来，看面色非常难受。
「哼，年轻人不要太气盛，你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秦老刚准备悠悠开口，咳嗽过后的百里渊却再次昂起头，对视上他，气势比之前还要兇狠，更粗暴地将他的训话一把截断，踩在脚下。
「不气盛，难道跟你一样做老头子？」
咬紧牙关，百里渊肩头勐然一挣，那拽紧的锁链居然生生被他挣出宽松的缝隙，两旁的人全都没能拉住。
「靠这点东西就想制住我？」喘匀了气息，他冷笑起来，「如今我是自愿束手，才会站在这里，你们可别忘了，这公审大会是我要求开的，不是你们秦家有本事，将我捉过来的。」
脸面不好看，四周又起了讨论的声量，秦老不得不深唿吸好几次，才重新开口：「那我也要告诉你，你既然来到了这，秦家就不可能允许你再离开，不信你就试试。」
这威胁，百里渊若怕了，当初就不会选择为鹿晚游顶罪。他哼笑一声，转头沖四周高声道：「我杀了秦如风，又自愿提议开这公审大会，接受天下人的审判，正是因为我心中坦然，禁得住任何盘查。」
四周的议论声又大了些，秦家还未採取下一步措施，郑家的人已经先坐不住了，气沖冲起身怒指百里渊：「大胆狂徒！动手之时残忍不仁，如今更是猖狂至极，你只记得自己杀过秦家主，可曾记得，你手上还沾着我郑家的人命？如此大事，你休想一两句话就躲过去！」
平白有族人丧命已是气愤，郑冠玉之死还始终排在秦如风的后面，甚至根本不会被很多人提及，这种忽视对郑家又是一重羞辱，除了在心中埋怨郑冠玉名声差不争气之外，此时也只能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百里渊的头上。
「今日，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就算秦家愿意放过你，我们也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你偿命！」
在秦家的地盘上说这些，也不知是想打谁的脸面，反正环视一圈，居然是百里渊脸上的笑容最大。
「郑冠玉并非我所杀，我为什么要提他？我不提，你们又生气，觉得没面子，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可能秦如风才是该为此事负责的人，我反而为郑冠玉报仇了？就连郑夫人的暴毙……」他故意顿了顿，吸引全场人的目光，「看似是意外，其实也是秦如风动的手。」
看过记忆以后，百里渊完全明白了郑家母子的取死之道，另一个世界里，是他们害得「鹿晚游」身体尽毁，以至于最后中毒药石无用。
那个人，在那边动手还不够解气，又将恨意带来了这边，百里渊无法评价事情还未发生就取人性命，是不是够正确。但他知道，如果是他自己，恐怕也会动杀意。
郑夫人之死突然被提及，众人纷纷惊愕，追问他如何得知的，百里渊便趁此机会，将自己的说辞全部搬出：秦如风被妖魔夺舍，杀害数人还意图抓他做替罪羊，一切黑锅，皆归秦如风所有。
眼见广场周围的讨论声逐渐变大，秦家也马上派人出来呵斥百里渊说谎，随后摆出自己这方的主张：百里渊纯粹贼喊做贼，恶行在山洞中暴露，又嫉妒秦家主这个情敌，所以才痛下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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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针锋相对，态度坚持却都没有铁证，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飞星洞天被刻意隐瞒消息，还被压制许久，眼下终于听全了所有信息，大伙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就目前情形来说，不算太糟，未必不能把人救下来。
没证据时，不就需要靠背后实力了么，他们飞星洞天这点可不输秦家。
长老很快起身：「秦老，你们家这次办事可太不靠谱了。之前不给我们传具体的消息，之后又不许我们接触百里，了解情况，我当你们心中有什么鬼呢，原来根本就是没有证据还想置人于死地。当我们宗门上下都是摆设吗，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秦老轻飘飘瞥过去一眼，明明双方的争论越来越大，他反而越发显得淡定了。
「如风是不是死在他手上，是。如风被妖魔夺舍，他有没有证据？没有。那我们要他死，有什么错？拿不出来的证据，就是不存在的。」
「如此草菅人命，你们秦家的公审大会要如何服众？」
「家主都死了，我们不想服众，就想要他死。」
话既说破，长老也不浪费口舌了，笑着坐下去：「死了家主是很值得惋惜，但我们这个弟子也是个宝贝，自己可以关起门来处置，却不能随意叫外人杀了。秦家非要动手的话，我们就只能无奈出手阻拦了，除非你们拿出证据。」
眼看着局势瞬间升级，竟然要演变成第一世家跟第一宗门两边的争斗，周围人的眼睛全都骨碌碌转起来，思索自己是该躲藏，还是该煽动。
秦家这边开始人员围聚，而飞星洞天弟子也纷纷握紧了剑，情况真乃千钧一髮，正在此时，突听见广场旁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我有证据，可以证他罪名。」
百里渊立即皱眉，而无数人纷纷看去，却见是鹿晚游站了起来，说出的这句话。
她身边的鹿夫人已经惊呆了，焦急拽她衣袖，小声道：「小鹿儿，你这是怎么了？之前商量的办法不是这样啊！」
第113章
炸开的声量, 母亲的拉扯，都没能制止住鹿晚游，她低下头, 不搭理任何人, 缓缓朝广场正中走去, 坚定得仿佛早就做好了相关准备，只等这一刻了。
先前还深陷在剑拔弩张气氛中的众人，此时都被吊起了胃口，好奇她于混乱之际站出来，究竟能拿出怎样的关键证据。
秦家人眼神发亮, 飞星洞天弟子面露惊讶，只有百里渊的表情，从皱眉意外，转为嘆气担忧。
「你还好吗？」
见她越来越近了, 明知她是来指证自己的，百里渊也什么都没问, 只关心她的状态。
他早就发现, 鹿晚游从座位上起身时, 就一直低着头, 不让人看见她的表情, 就连她走路的身姿, 也完全没有以往的轻盈松快。
这一切都说明, 她现在很不过，而且想要极力掩饰这种不好。
他若再去逼问其中细节，透露出一点对背叛的疑惑, 只怕会更令她难过。
不出百里渊所料, 鹿晚游连这句简单的关怀都没有回答, 她只是浑身僵硬地走到他附近，忽略掉他所有的急切，然后一转身，面朝正面，只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
「……」
罢了，百里渊挑起嘴角轻微一笑，她要做什么，他都随她心意好了。
眼前的这一幕，令秦老十分满意，他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一直等鹿晚游慢腾腾走过来，站稳了，他才状若惊讶地提醒着：「鹿小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场合，你要说的是什么话吧？一条人命说不定就裁决于你手，可千万不能儿戏啊。」
「我知道，我不是在儿戏。」鹿晚游平静回答，声音虽小，但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四周一片寂静，倒也能听个清楚。
「那好！」秦老气势骤起，声扬四方，「那你就冲着在场英豪们说说，你手上有些什么证据，可以证得百里渊的罪名。」
「我一进山洞就很快晕过去了，但其实在他们打斗途中，我昏昏沉沉听到过他们两人的一点对话。」
秦老马上追问：「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那时，百里渊说，只要杀掉了秦家主，就没有人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了，所以秦家主真的是无辜的，事后的那些说辞，完全是百里渊在污衊他。」
她的语气波澜不惊，广场周围一圈却被她激出了好大的动静，四下里全都是议论声，拍手称快的，疑惑不满的，简直如一锅沸腾的热水。
而百里渊也只在这一片喧闹之中，久久盯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头。
突然蹦出这么个证人，未免显得有些过于刻意了，秦老再心急，也不得不咳嗽一声，继续追问：「既然你听到了，那你之前怎么从未同我们说起过此事啊，要是有你这条证言，我们何必开这个公审大会，他那日就得死！」
「我在山洞里受惊过度，醒来后又听到了秦家主殒命的消息，脑子一片混乱，接连几日什么都想不起来。」面对秦老的问题，鹿晚游可谓对答如流，就是全程语气低沉，听不到一点生气。
「是直到刚才，见百里渊姿态狂放，我才陡然意识清醒，他杀秦家主时，态度也是如此狂傲，一下就都想起来了。既然回忆起了这些话，就想说给大家听，让诸位明辨是非，为秦家主讨回公道。」
旁人恍然大悟，都觉有理，鹿夫人却坐立不安，不知女儿究竟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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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鹿晚游醒来那日，将杀掉秦如风这样一件大事都说得井井有条，是不是记忆失序，她还能分辨不清吗？
照她看来，此刻的鹿晚游才更像是脑子混乱了，想过去拉，又怕一不小心牵扯出更大的麻烦，只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无计可施地攥紧两只手，继续往后观察。
此番证言，秦老听得无比满意，下巴都比刚才抬得更高了，眯眼瞧向飞星洞天那边。
「如何啊？你们要证据，我们就给你找来了，现在不能再嘴硬了吧。鹿小姐可是这件事的亲歷者之一，她的证词，有谁能反驳得了吗？」
这事发展到现在，就是透着一股诡异，飞星洞天全程没掌握过主动，此刻要让他们乖乖信服鹿晚游的一句话，根本不可能。
长老面色沉静，不慌不忙：「你不让我们跟百里见面，那总得让我们跟鹿小姐聊一聊吧。」
「不行。」秦老二话不说就拒绝，毫无商量余地，「保护好鹿小姐，是秦家的职责，你们飞星洞天强势惯了，万一想仗势欺人逼她改口，该怎么办？」
「你们就没逼过吗？」长老一脸不信。
秦老立即扬眉：「莫要瞎说，鹿小姐说她刚刚才想起，我也是方才同大家一起听到的这些话，怎么逼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想杀人的心思未免太露骨了。不许我们插手，可以，那我们也不会同意其他事，百里的命，你今天拿不走。」
拐杖狠狠朝地一杵，顿时飞沙走石气势惊人，秦老不悦道：「没证据你们要说，现在有证据了，你们又说！这就是你们飞星洞天该有的风度？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再想袒护下去，你们这第一正道的名头就该换了！」
「你说了不算。」长老平静地顶回去。
两边又尖锐地对上了，看起来跟之前的情形，并没有什么区别，秦家态度再激烈，飞星洞天就是敢扛着鹿晚游的证词和全场的声讨，力保百里渊。
四周一片对峙之声时，身为焦点的两个人，此刻却出奇的安静。
鹿晚游还是低着头，看向地面，她没想着要回座位，也没想着动弹一下，始终保持住之前的姿势，宛如一个木头人。
看着她纤细的脖子低垂下去，乌髮下方脖颈间那一小块肌肤，白皙得无比脆弱，百里渊心中瞬间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
他想要挣脱浑身上下的锁链，去到她身后，以手从她这片肌肤上开始摩挲，然后伸去前面，径直将她的下巴给抬起来，让她堂堂正正直视前方，随后在耳边告诉她，她想说什么证词，就说什么证词，他根本不会怪她的。
不用这样低着头怕见人，不用浑身僵硬觉得言行不妥，从顶罪开始，他百里渊就已经做好了为她付出一切的准备。
如今被她当众「指证」出来，虽说有点小小的错愕，但只要最后的结果有利于她，那对百里渊来说，就没什么要紧。他所求的，不就是这样吗。
「是不是他们为难你了？」
两边的人，都快为这件事打起来了，百里渊这个时候却笑了出来，沖那个动也不动的背影低声说道，「你要是不出来作证的话，他们就不让你们家安生，对不对？」
「无妨。」即便毫无回应，鹿晚游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但百里渊还是对她许下了自己的承诺，「我知你不是故意的，所以我怎样都无所谓，你说什么，那就是什么。日后你再遇到这样的场合，大可以把头抬起来，总这样低着，脖子会疼的，回去让你母亲帮你多揉揉。」
鹿晚游还是没有搭理他，百里渊只能微微嘆一口气，知道一时间是宽慰不了她的心情了，便抬头去看前方那些气势汹汹的秦家人，眼神中逐渐透露出凶光。
「不过今日，我会不会死那还两说，若我能保得一命，你且等着，我会让那些欺压过你的秦家人，一一来给你磕头认罪。」
满场嘴仗之中，百里渊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响彻：「诸位，既然连她这个人证都被你们请来了，那省去无谓的口舌，讨论一下后面吧。」
一言既出，飞星洞天都蒙了，而秦家也在惊愕一阵后立即反应过来：「你这是承认了？！」
百里渊冷笑：「我没承认。但她说的话，我不会反驳，她说是，那就是。」
长老方才还沉稳呢，现在嘴皮子都气哆嗦了：「百里渊，此刻不是你胡乱深情的时候，你给我理智一点！」
同门都还在为他努力，他自己却先放弃了，确实不厚道，长老骂得对，性命攸关时必须理智，但理智能帮他把喜欢的女子找回来吗？他以前倒是够理智的，却硬生生把人给磨跑了。
鹿晚游今天能站出来，就意味着她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他不顺从秦家的心意，这压力能凭空消失？
「这件事，不值得你们拼上性命，真牵连到你们，反而是我不对。我有自己的盘算，你别强求了。」百里渊难得沖同门们露出动容的笑意，他执意为鹿晚游顶罪，可没想过波及同门师兄弟。
「秦家不就是想要我付出代价吗？还把她都搬出来拿捏我。」百里渊大声沖众人喊着，「行，我现在认栽，愿意去死了。」
满座皆惊，连秦家人都瞪圆了眼珠，可就是不见鹿晚游有反应，对他生死全不在意的模样。
百里渊心情一下乱糟糟的，着实有些笑不出来了，言语间只能更添兇狠：「但什么扒皮抽筋毁经断骨你们就别想了，怎么死，得我自己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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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内暗喜的秦老摇头不允：「你没这个资格，我之前说过了，要用你的心脏来……」
满心不爽的百里渊，全身都盈满了怒意，直震得那周身锁链噹啷作响，摇晃不停，也将秦老的话狠狠截断：「其他人我不敢保证，但是我可以辛苦一点，送您一个人下去，见见秦如风，问问他，我有没有这个资格。」
嚣张的话谁都可以说，但百里渊眼中滚动的浓厚杀意却是骗不了人的，就连秦老这样的长辈，都不免瞧着心惊，在众多族人的守护下一阵瑟缩。
他并不清楚百里渊实力究竟有多强，但他知道秦如风的本事啊。
一个人，能轻而易举将秦如风杀掉，身上仅出现一个伤口，这简直不可能 ……不懂二人一体关窍的秦老，心中自然开始犹豫。
对面，飞星洞天虎视眈眈，而百里渊一双眼睛冷冷射来，透露出决心无可撼动，搞不好真想送人下去呢，秦老思虑再三，最后还是妥协：「好吧，看在你们宗门的面子上，就不弄那么血腥了，省得他们看着心里难受。你，想怎么死？」
「哼，我宗高阶弟子犯下大错，通常都是罚去紫雷幻境的，我当然也不例外。今日掌门不在，但长老可代行职权，开启幻境。」
紫雷幻境的名号，外面年轻一辈大概不太熟，但秦老可是早有耳闻，飞星洞天罚进去的弟子们，十死无生啊，那就是个死刑场。
又兼百里渊现在身上依旧带伤，就算再强横，想撑完全场，最后只怕也会尸骨无存。
这样长的刑罚，想想他在里面要天打雷噼，苦熬七天，不也同样解气？
秦家尚在商议，飞星洞天长老先站出来反对了，激动叱骂百里渊，想将这蠢材救下来。
「长老莫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承认秦家所说一切，但既然秦如风命丧我手，他们要交代，我就给他们一个交代。」
选定紫雷幻境，还非要进去，百里渊并非愚蠢送死，除了想着应付秦家，更多还有他自己的考虑，所谓危险与机遇并存。
况且他早在神识里就看着另一个自己经歷过一次，现在再进，该比第一次轻松。
一众同门和长老再怎么劝说，终究敌不过百里渊自己铁了心，秦家见他们这样激动，上下更知紫雷幻境的厉害，自然马上点头同意，恨不得马上将百里渊送进去。
最后，长老鬍子都气得翘起来了，大手一挥，甩下幻境的入口，然后扭头：「百里你趁早死在里面，骨头都被噼干净，别再出来气人了！」
鹿夫人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到这一步，眼睁睁就要看着一个无辜的人代替她女儿去死了。
「百里……」她尝试喊话，声音刚出口又赶紧收回去，什么都不敢说。末了，只能焦急沖鹿晚游喊，希望她现在能清醒一点，明白事情紧张到什么程度，不能再煳涂了。
「小鹿儿！小鹿儿，你在干什么！」
听见唿喊的鹿晚游，终于会动弹了，转身朝母亲的方向走去，由此正好跟被松开了锁链，走过来想要抓她胳膊的百里渊错开。
「……」百里渊面上再次一惊，捞空的手上空无一物，心里也空落落的。
他今日数次被鹿晚游无视，本以为生死关头，多少能得她几分关心，没想到紫雷幻境的入口都已摆在面前，他即将进去，性命堪忧，鹿晚游却只是头也不回地离开，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
巨大的打击，令百里渊一时间很难考虑其中异常，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待想要冲上去再与她说几句话，已经被秦家侍从们隔开了。
留给他的，终究只有鹿晚游的一个无情背影而已。
「那人进去时，好歹你还在他身边陪着……如今换我进去，你连看我一眼都不肯吗？」
失魂落魄下，百里渊的脑子里，只能想到他与另一个自己的待遇差别，心中酸涩到根本管不了那时鹿晚游的跟随形态。
闪动眷念的眼神，跟着鹿晚游一直走了好久都不肯收回来，百里渊终究还是失望了，她真的是全程都没回过头。
「罢了……」
默念一句，百里渊强忍心痛收回目光，转而冷冷盯着紫雷幻境那诡异的入口。接着，义无反顾地迈步进去。
第114章
百里渊真的进入了幻境, 周围纷纷惊唿，讨论四起。
「嘶，真是个利落干脆之人, 酷刑之地说进就进……我开始有点欣赏这小子了, 年纪轻轻的如此果断, 叫人佩服。」
「他宁死也不认罪，莫非，这事真有蹊跷？」
「既有蹊跷，他为何还要赴死？硬撑着不就行了，定是心中有鬼, 所谓不肯认罪，不过是想临死前博个好名声而已。」
「我看他更多是为了那鹿小姐呢……啧，两人的关系确实有些难言。」
飞星洞天的弟子最知这幻境的厉害，瞧百里渊居然真的消失在入口处, 一个个立即面如死灰，仿佛已经看到他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的惨状了, 方才握剑的手, 都无力地垂下来。
从小看着百里渊长大的长老, 此时更是眼圈都有些微微发红, 背过身去, 嘴里嘟嚷着, 不知在骂些什么内容。
他们有多失落, 旁边的秦家瞧着就有多得意，秦老暂时放下手中拐杖，终于有闲心喝一口茶水了。
「呵呵, 这百里仙君的为人就是坦荡, 犯了错, 说死就死，一点不拖泥带水，比某些嘴硬的人要有志气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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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冷冷斜眼看过去。
「他自己愿意，又不是我们逼的。」秦老故作无辜，「秦家还做出了让步呢。」
说完，秦老大手一挥，让侍从们紧紧将那幻境的入口看守起来。
「今日的公审，暂时告一段落，我秦家也有颜面去祭拜死去的家主了，在此还要多谢诸位前来助阵，让如风他得以瞑目。不过……」
瞧一瞧飞星洞天那边怒意盈脸的模样，秦老心情更好，「要是各位好奇，可以选择留在这，我们会继续好吃好喝地招待。七天，里面的雷刑会持续七天，等七天之后大伙再来此地，可以一起看看，百里仙君他究竟会以何面目出现在我们面前。」
听他说得简直要笑起来了，无异于在飞星洞天众人心上伤口撒盐。
「你们也不要太过分了，小心以后遭报应。」长老冷冰冰警告着。
秦老扬眉：「既是报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等他出来，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死了。是尸骨无存，还是一堆焦炭，邀各位，届时与我秦家一同见证！」
事情竟已到了如此不可挽回的地步，鹿夫人心中焦急，不知该与何人说，瞧鹿晚游回来都是慢腾腾的，头还低着，忍不住压低声音呵斥她：「你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当众去说那些话，怎从来没和我商量一句？」
鹿晚游呆呆落座，不声不响，接着便径直趴俯在面前的桌上。
「你！」鹿夫人从未见她如此过，不免竖起眉头，「鹿晚游，我在问你话呢！」
去推女儿，依旧不见动静，触手的感觉还十分僵硬，根本不像情绪崩溃在掩面难受的样子，鹿夫人心中顿时生出好大的疑惑，惊疑打量四周后小声问询：「小鹿儿……你能听到母亲说话吗？你这是……」
毕竟有过见识，鹿夫人立即想到了一种可能，接着便开始慌忙在鹿晚游身上找寻，看有没有傀儡符的存在，结果竟没找到。
「怎会如此？」她喃喃自语，不敢相信，转而眼睛盯向秦家那边，又疑又怒。
正在此时，广场众人突然感受到四周一股气浪鼓动，似有人在急速朝这边御风行来，阵仗不小。
「这么多人，好不热闹啊。」
伴随着一个女子清丽的声音响起，一行身穿黑衣的人便落在了广场上。
正中女子身形高挑，气势威武，浑身气息却十分诡异，根本不似常人，有眼尖的人立即认出，低声惊唿道：「妖王？她怎会来到此地？」
鹿夫人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暗道一句「终于来了」，心中却并未有多欣喜，她与鹿晚游早先的安排，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秦家和飞星洞天的人也发现了此人身份，立即将方才的情绪暂且搁置一边，双双提高警惕。
修真界与妖魔两界，目前虽未打得战火连天，但互相早存龃龉，和平不过是勉强维持的表现。今日正道汇集于此，妖王不打招唿忽然现身，单论她莫名突破两边边界，深入腹地，就足够令在场修士不满了。
秦老压着眉头，起身问询：「妖王大人？许久不见啊，今日过来意欲何为？我们秦家可不记得，曾经邀请过您。」
妖王昂首，沉沉一哼：「若不是为了调查一件事，你当我愿意来你们的地盘吗？」
她伸手在鼻前拂了拂，嫌弃道：「假模假式在旁边栽种些花草，就自以为风雅得趣了，实则依旧比不过我们那边的秀丽山水。」
山野间的妖物即便成精，还是最喜贴近自然气息，厌恶修真界热闹城镇内的浑浊杂乱。
不与这些天生嗅觉灵敏之物论长短，秦老道：「那就省去客套，请妖王直接说明来意吧。」
环顾一圈，妖王缓缓出声：「前几日，我收到一封密信，有人告诉我，你们家主秦如风，之所以近期修为大涨，是因他被夺舍后，曾去吸取过我跟魔尊的功力。」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无人知晓吸取功力之事，但夺舍的言论，不正与百里渊所说的匹配上了吗？且秦如风出关之后，确实很快从病体虚弱，转为功力强盛。
眼见周围又有议论，对面飞星洞天众人的眼珠也在活泛转动，秦家自然不服，纷纷抗议。
秦老压下动静，反驳道：「荒谬！我们刚刚才处置了一个污衊家主声誉之人，怎么又来一个，堂堂妖王，竟被一封信给骗了，还信这些邪说，不觉可笑？」
「可笑吗？」
静静看着自己的指尖，手掌握紧了又松开，妖王冷飕飕道，「可是，我与魔尊前些日，确实被人吸食过功力，此乃机密，从未泄露。我正好奇谁有这么大胆子和本事，就有人告诉我答案了，我能不过来确认一下吗？」
功力受损，就是颜面受损，今日妖王却直言不讳，就是下定决心要查个清楚。
陡然从兴奋处跌落，秦家也没料到这一步，拿不准真相，便断然拒绝了。
「此事已有论断，我家家主实乃无辜，全是被百里渊所害。如今真兇自愿伏法，就算妖王要查，也该去找百里渊。」
妖王回头，瞧向飞星洞天。
她跟这群人也没什么交情，都属于互相看不顺眼的类型。
「不用提醒，这两人，我都会查，谁也别想跑。之前听他二人的争论，还有山洞里的事，我就明白，其中必有一人是我要找的，而另一个则给我发了密信。否则，此等机密，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知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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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在左右两边各自看看，妖王语出警告道：「就看是谁，胆子这么大，敢不顾两边的和平，去我妖魔界找事，是觉得我与魔尊好欺负么？等我查出来，非得跟他好好算帐！」
此话一撂，这事的重要程度直接关乎天下太平了。
飞星洞天憋气良久，此时再不站出来说几句话，就白白浪费掉这么重要的机会。
「既如此，我以为飞星洞天长老之名，同意妖王对我宗弟子百里渊的探查。只可惜，他现在已经进紫雷幻境了……」
说到此处，长老狠狠咬牙，图穷匕见：「不如，换秦家主先来吧，他虽殒命，遗体尚在，以妖王之能，应该也能在死人身上，探查出端倪。」
「岂敢造次！」秦老大怒，四周秦家人也齐齐布阵，「如风早已入棺，我看谁敢搅他安息！」
「你以为我想去看死人？难闻死了。」妖王眯眼，语气充满嫌弃，「千万别把那棺材盖子打开，打开了我也不看，我只需在十步左右的距离，施法探查，立即就能得到结果。」
长老笑了：「如此甚好，半点不打搅秦家主的安息。」
「不行。」秦老依旧不愿。
这下，换妖王跟飞星洞天双双不悦了。
「他们都敢坦诚让查，你为何不行？越是拒绝，越说明心中有鬼。」
「他们查什么？百里渊都未必出得来，也就随便一说而已！」
长老笑眯眯：「可你们也没损失啊，不是想让家主留个好名声么？多好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只要结果与秦家主无关，我们保证，以后再不提及此事，该赔的礼节一点不少，还和你们一起咒骂百里渊，如何？」
两边的压力足够大，现场不少看客也嚷嚷着想了解更清楚，原本被请来助阵的人现在反而令秦家下不来台，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同意了。
这广场离摆放棺椁的大殿并不远，秦家原先只是想在广场上行刑，让家主能看见，现在反而方便妖王来探查了，她连殿门都不需踏入，而四周的看客也仅需稍微挪个位置。
一颗灵珠被妖王放出，升于空中，紧接着她的法力就穿透灵珠，直达殿内的棺椁。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不一会，那灵珠上渐渐冒出了黑气。
「这是什么？」
在众人的疑惑声中，妖王脸色铁青，一把收拢灵珠，怒视秦家。
「好哇，还真是秦如风！他身上果真混有我的法力，尽管已经消用大半，依旧被灵珠吸附出这些残余。我可不记得，自己曾给秦如风传过功法，说说吧，你们家主为何如此大胆，敢拿我跟魔尊开涮？！」
这个结果，可谓地动山摇，秦如风先前勉强保住的名声直接坏掉，秦家更是跟妖魔两界都结了梁子。
他们正惊愕到无法自辩时，妖王灵敏的鼻子又嗅了嗅，随后望向离自己不远的鹿晚游：「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变成傀儡模样，连活人气都少了一半。」
第115章
一听见妖王论定, 全场面色皆变，鹿夫人更是皱眉惊唿：「此话当真？！」
她早有怀疑，只是始终未找到贴在鹿晚游身上的傀儡符, 才无奈作罢。现在得到支持, 心中怒火顿生, 拥着女儿僵硬的身躯转头朝秦老发难。
「我就说她今日举动着实奇怪，什么突然想起的证言，是突然被傀儡符给控制了吧，你们究竟做了什么？这几日，我们从未接触过外人, 一直是秦家提供食宿，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劳烦您在这里说清楚！」
前一个问题还没辩解完毕呢，鹿夫人的质问又带来新的重击，秦家被夹击得焦头烂额, 却还在嘴硬与己无关。
心内不爽，乐得给他们找更多麻烦, 妖王直接出手, 用灵珠将鹿晚游体内的傀儡药剂全都吸附出来：「呵, 不错啊, 知道傀儡符贴在身上, 容易被人发现, 就将其化成粉再给人喝下去, 这样的操控效果反而更自然，也更不容易被人察觉……啧啧，这就是秦家的手段么, 很难看啊。」
药粉失效, 一直趴俯不动的鹿晚游终于在陡然间神智清醒, 她立即受惊起身，喘息不停，恍惚间不知身处何地，只能惶恐看向四周，在母亲的安抚下才逐渐稳定。
受控的这段时间，她记忆全无，浑浑噩噩，根本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此时恢復意识，眼前场景已然大变，妖王的出现让她知道自己的办法成功了，可百里渊却消失不见，换了个紫雷幻境入口在那边转……
周围不停响起关于「证词」和「傀儡」的讨论，投来的目光颇为同情，鹿晚游茫茫然，扭头问母亲：「刚才，是怎么了？」
鹿夫人又急又气，恨不得将周边茶水全摔了，心疼地拥着她，言简意赅将事情讲了一遍。
听到自己居然被操控着，去指证百里渊了，鹿晚游脑子一蒙，立即起身：「我没听到那些话，所谓的证词也不是我要说的，你们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利用我！」
激动中，她很快想起一件事，继而眸光如电，盯住秦老。
「前天晚上，您喊我过去，故意用一大群人吓唬我，要逼我改口……那时，您是不是就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一定要演这齣戏，只是我当时没答应，叫您失望了，所以您就悄悄对我用药？」
鹿夫人听得越发心惊：「你们未免欺人太甚了！」
证人证言全是假的，秦如风自己还形迹可疑，这下四周可炸了锅，除了极少数死硬派，大多数人都已明白过来，转头纷纷呵斥秦家肆意操控公审，将所有人当猴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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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看来，百里渊所说才是真的，他杀秦如风就是在斩妖除魔。」
「那他为何还要认命进幻境，果真是为了鹿小姐吧……」
「吸食过妖王魔尊的功力，怪不得杀人时会身带黑影、状如鬼魅呢，原来秦如风就是咱们一直以来追查的那个兇徒。」
「……气死我了，这样骗人，是不是该给我们郑家一个交代？！」
「如今证据确凿，看秦家还有什么话说，杀死孙长老，吓疯孙师妹，又坑百里师兄赴死，今天一定要全都找他们赔回来！」
「师兄刚进去，现在还能不能将他弄出来？长老，您快想点办法啊。」
面对汹涌的危机，秦老急得鬍鬚乱翘，旁的事还能狡辩一二，这铁证都甩到脸上了，周围几百个人看着，再争下去，秦家的脸面可以彻底不要了。
好好一个公审大会，变成了自家的丢脸大会，实在窘迫，秦老当即决定，为一个已经死去的家主继续折腾不值得，后面选出了新家主，秦家还要在这修真界里混呢。
「此事重大，牵扯过多，也是我们之前考虑不周，过于急躁了……请妖王和各宗门世家的领头人物，与我一起进内商谈，我保证，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覆。」
这是担不起当众丢脸的代价，想着要私下和解了。
「且慢！」长老伸手，迈步上前，「百里还在幻境里面，他本不该落得如此境地，如今赶紧将他救出来还能大体无事。趁着目前人多，请大家助我一臂之力，将这幻境给破了。」
紫雷幻境效用恐怖，一直作为飞星洞天最高刑罚之地，布置起来不算太难，但想要破除救人，却难于登天。
此事长老也没有十足把握，只看现场留有诸多高手，还有妖王，想着姑且一试，能成功最好，若不能……就只能恨百里渊命该如此，所有怒意，他们都去找秦家论个究竟！
他带头朝幻境入口施法，四周其他人纷纷加入进来，或多或少添一份助力。即便是灰头土脸的秦家人，这时也不得不卖力，前面已经得罪了飞星洞天，再不帮忙，就等着后面被他们剐一层皮吧。
「听说这傢伙，还是个情种？」妖王瞄瞄鹿晚游那边，笑道，「我喜欢，帮了。」
黑色的法力混合进去，与众人力道一起摧破，即便这么多人，还是耗时良久，累得不少人虚脱，那入口才终于崩塌出几条裂缝。
这便够了，长老欣喜，立即振声朝里面喊话：「百里，能否听见？此事已真相大白，我等合力救你，快些出来！」
里面天雷轰隆，估摸很难听清，他又喊了几遍，最后没见人影出现，反而是百里渊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多谢诸位为我破出缝隙，如此，我可放心大胆在里面修行了，机会难得，等实在支撑不住我自会出去，长老放心。」
没人能想到，生路就在眼前，他竟还要待在那炼狱之中，理由仅是为了修行。谁人修行敢动这么大的念头？
「别墨迹了，快给我出来！」长老大怒，继续催促。
可百里渊依旧拒绝，几句话说得中气十足，全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半点不见被天雷噼到抱头鼠窜的狼狈。
「他还挺享受……」妖王失笑，半真半假道，「你们这修真界，如今出了这样一个不顾死活奋力修行的疯子，挺叫人害怕的，或许我方才就不该帮忙。」
进入幻境没被噼死，还悠闲自在有心修行，百里渊此举叫长老气愤，也给他长了不少的脸面，嘴上埋怨，心里却得意：「哼，不听话的臭小子，一直这么执拗，留在里面噼死他算了，我们且去商议，别再管他。」
领头人物都离开了，广场的氛围顿时松懈，大家很好奇幻境里面什么样，全都围过来查看，还试图跟里面的百里渊说话，最后皆被飞星洞天弟子驱离。
「里面兇险万分，不要在此玩乐了。」
鹿晚游不得进入殿内，也不想靠近幻境入口，旁人熙熙攘攘时，她就独自坐在椅子上歇息。
方才受控，她身上僵硬半天，非常难受，之后又为百里渊助力，更添耗费，此时就算安静坐着，都忍不住气喘吁吁。
听见百里渊想要修行的说辞，不知旁人如何，鹿晚游自己是错愕一阵后，心情马上转为复杂。
他当真在里面修行吗？
那幻境内部有多可怕，她也曾亲眼见过，某个人躲到最后，连本命剑都出现了裂痕，可见实在不是一个好的修行之地，但生路都已打通，百里渊却故意几次推脱，不肯出来。
难道现在的他，比几年之后的他还要厉害，能扛得过那一道道无情天雷？
如此执拗，鹿晚游想来想去，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人莫不是採用这种自虐的法子，在故意跟她赌气吧……
今日百里渊会被逼进幻境中，她的那些证词，可谓「居功至伟」。
如果，那时百里渊未曾看穿她的异常，心内一定觉得，他遭遇了落井下石的背叛。
「然后就钻进去，不肯出来了？」鹿晚游难以置信地小声嘀咕着。
她以往也见识过不少耍性子的人，却没想到，在冷傲不羁的百里渊身上，也会看见这一幕，真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能救他一命的妖王，鹿晚游已经偷偷利用家族的关系，费心给他找来了，也当众还了他的清白，算是报答了顶罪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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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一直不出来，宁愿在里面熬着，现在要怎么办？
是想她亲自去那幻境的入口处，给他赔礼道歉，哄着他出来吗？别太过分了。
想起自己也是莫名其妙被人操控的，如果因此被他怨恨上，鹿晚游只觉得无比荒谬，几重忧虑加诸于心，身上更加难受了。
鹿夫人离开时就很不放心女儿，商议到一半，又派人过来查看情况。秦家这次十分小心，可不敢再得罪，发现鹿晚游脸色苍白喘气艰难，立即警惕，要赶忙将她送回去休息。
鹿晚游此时连起身都勉强了，强撑着站直身体，正头疼自己是该立即回去休息，还是该去把百里渊「请」出来，就听见广场正中的对话。
「师兄！出来吧，我们都等着你呢。」有飞星洞天弟子没忍住，朝那幻境中唿喊。
「莫急，还不到时候。」良久，百里渊的声音才缓缓传来，依旧是状态尚可，但不愿出来的模样。
不知为何，听见他答话的一瞬间，鹿晚游心底就窜出来一簇小火苗。方才还在犹豫的她，在旁人的搀扶下，扭头就往住处走，满心想的都是，自己再也不要管他了，他想在里面待多久就待多久！
回去乱糟糟睡了一阵，补了些元气，等鹿晚游醒来时，天都黑了，而鹿夫人还没回来。
有医官过来检查，可秦家的人，鹿晚游并不敢信了，让屋内仅剩的几个自家侍从，去城镇内另请靠谱的来核实一遍。
秦家送的吃食，再精美，她也不碰了，窘得对方一遍遍重复：「这些都是干净的，并没有……」
「多谢，但他们会给我带吃的回来。」
终究还是自己人找的医官更放心，得出的结果也令鹿晚游松了一口气，确实无大碍。
吃过买回的饭食，鹿晚游问：「母亲他们那边还在商议吗？」
「嗯，争论声很大，可能得吵上一整晚。」侍从小声在她耳边道，「这次秦家做得太过火了，大家都很生气，幸好小姐你没事。」
鹿晚游脑中纷纷扰扰，又听侍从继续说道：「方才路过广场，我看见飞星洞天的人依旧守在那幻境的入口处，百里仙君好像还是没出来。那么危险的地方，他究竟在修行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鹿晚游就躺到床上背过身去了。
「不知道，不想管。」
第116章
清晨的广场, 笼罩在初升的日光下，四周人声寂静，只闻细微鸟鸣, 一派祥和安宁的氛围。
但广场正中那个颜色深紫、画面破碎且轮转不休的幻境入口, 却凸显着此地的不同寻常。
一个飞星洞天弟子走了过去, 接替昨晚在此值守了一夜的同门。
「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这里换我来。」
疲倦的师弟从地上起身，看了入口几眼，伸懒腰打了个哈切：「倒是不辛苦, 就是一直在这里枯坐，实在无聊。」
「百里师兄昨夜情况如何？」
「像是挺忙的，我问了几句不见他回答，就不敢问了。」
送走师弟, 这弟子犹豫一会，小心沖入口处的裂隙喊话：「百里师兄, 已经第三天了, 现在是早上, 你在里面还好吗？」
旁人不吃不喝生熬三天, 都会觉得十分难受, 百里渊却还要屏气凝神在里面躲避雷罚, 难度可见一斑。大家一直希望他能早些出来, 但他似乎铁了心要扎在里面，苦劝不听，仿佛这紫雷幻境不是什么要命的地方, 而是一个令人眷念不舍的温柔乡。
无奈之下, 飞星洞天只能一边跟秦家争论, 一边派专人在此守护，既防备有人故意破坏，又方便在百里渊出来的第一时间进行接应。
没能等到回答，这弟子便闭嘴了，过了一会，突听里面传来百里渊的声音：「尚好，你与我说说外面的情况。」
在天雷遍地中还能分神问话，语气中仅带着一些气喘，可见他的确应对自如。
那弟子听闻后，精神立即振奋：「好的师兄！秦家这几日，被各家围攻到不得不承认，他们家那个家主啊，确实与之前大家寻找的杀人黑影有关联，死不足惜。如此，他们亏欠我们宗门的可就多了，孙长老，孙师妹，还有故意冤枉你的这笔帐。长老与他们争论了这么多天，昨天晚上才终于得到了一个大致满意的结果。」
他说得好不畅快，大有憋闷已久的恶气终于吐出的惬意。
「具体赔偿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得去问长老。另外，妖王和其他几家，这次也都讨到了说法……虽说秦家主是被妖魔夺舍后，才做下这些恶事的，但秦家那些人气势汹汹逼你时，可没被夺舍啊，那态度，可恶至极，一点都不无辜！他们想要将此事了结，多少都要付出些代价的。」
说了这些，并不见里面有什么回应，但百里渊应该还在听，弟子想了想，干脆一口气全都说完。
「不过，秦家似乎并没有完全死心，一直想等你出来后，让妖王测一测你。师兄，你……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
「无妨。」百里渊简洁的声音，立即给人吃下一粒定心丸，随后他便问道，「鹿家呢？」
究竟是在问鹿家，还是想问鹿小姐，那弟子自然清楚，偷摸笑笑，咳嗽一声，正色回答道：「鹿家住在单独的院子里，我们也曾派人过去探望鹿小姐，但一直没法进去，所以也不知道她现在病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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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里突然传来一阵闷哼，似是百里渊一时疏漏，被那天雷给噼中了一道，外面的弟子立即惊问：「师兄？！」
过了片刻，里面的声音和气息才算稍得整理，但急切的情绪已经藏不住了：「她为何病了？严重吗？」
弟子狐疑道：「欸？这些天没人跟你提起过吗？自从上次鹿小姐被操控着指证你以后，她身体似乎就一直不太好，总在那院子里歇息，没出来露过面。」
听动静，百里渊在幻境里应对天雷的节奏，又乱了好一阵，都让他无暇出声了，急得弟子在外面连连摆手：「我不说了，师兄你专心躲避！」
片刻后，百里渊情况稍稳，迫不及待问道：「被操控是怎么回事？！」
听他语气，居然真不知道，那弟子恍然大悟，原来这些日子大伙守在此地，因害怕打搅到百里渊，竟什么都没有对他提过，只是劝他赶紧出来，一切等出来后再说。
他也这样劝，百里渊却道：「我若执意脱身，恐会重伤，你与我细说清楚。」
「那你别着急出来了！稳妥为上！」
重伤二字，叫人更慌了，弟子左右为难，不得不听从百里渊的吩咐，将鹿晚游那天受控指证的真相，给他细说一遍。
末了，怕师兄过于担心，他赶紧补充：「不过，医官已经检查过，鹿小姐没大碍的，一直病到今天不见人……可能就是那天和大家一起破除这幻境时，消耗太多，好好休养几天肯定就没事了。」
挺长一段时间不见动静，以为成功将人安抚住，那弟子正欲捂着胸口松一口气，面前始终旋转的幻境入口，突然间停止了转动，像是被硬生生卡住一样。
未等细看，一柄利剑陡然从入口处的裂隙刺出，只听得一声高唿：「让开！」，他还没反应过来，剑上的威能就冲破了整个缝隙，在四周震盪出巨大音浪，不躲也得躲。
百里渊迅疾冲出时，幻境里震天撼地的雷声才终于被外界感知，路过的飞鸟都吓得掉落。更有那锲而不捨的天雷，竟穿透入口，来到现世，继续噼向百里渊。
强光刺目，天雷疯狂，百里渊即便出来，也不得不奋力抵挡，直到那入口完全破碎，消散于天地，一切才重归宁静。
被沖开的弟子都傻了，方才的地狱景象让他不寒而慄，深深感受到了紫雷幻境的可怕。等回过神，瞧见百里渊撑着剑勉力站了一会后，突然吐血，单膝跪地，他赶紧冲过去搀扶：「师兄，来，我送你回去！」
明明重伤在身，百里渊却毫不在乎，径直将人推开，起身要走的方向，却是鹿家暂住的小院。
「站住！好不容易出来了，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身后一声怒喝，正是闻讯赶来的长老，他一瞧百里渊嘴角染血，背后带伤，浑身灵气都在乱窜，不由更气了：「命都没了半条，不先想着回去，你这又是想去哪？！」
旁边弟子解释道：「是听说鹿小姐病了，师兄才突然出来的，他肯定是想去找鹿小姐。」
长老头都大了：「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弟子脖子一缩：「师兄要我说的……」
「回去回去！」长老上来拽百里渊，「你当了好几天的阶下囚，又在幻境里苦熬，满身脏污，我都看不下去！鹿小姐正在休养，你这个模样闯过去，是想去看她呢，还是要故意吓唬她？别人家病都快好了，再被你吓出个好歹来，好好收拾一下再去不行吗，何必急这一时半会的！」
确实是被焦急沖昏了头脑，百里渊重归理智，忍着浑身的疼痛停下脚步：「秦家当真对她用了傀儡符？」
「是啊，她母亲因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让秦老都回不了嘴。」长老不想耽搁，领着百里渊往回走，「你先别操心这个了，赶紧给我回去乖乖治伤，那天雷不是说着好玩的，别落下什么毛病。」
「我之后得找秦老聊聊。」百里渊眼冒寒光，重伤带来的粗重喘息，让他看起来像一头暴怒的野兽。
「聊！」长老都快用哄的了，「秦老也说最对不起你，等你好了看你需要什么补偿，他们尽力。」
能留得一命从紫雷幻境中出来，自古少有，尽管只有三天，依旧是个奇闻。不一会，这消息就传开了，旁人感嘆百里渊实力高超，秦家却赶紧去请妖王。
妖王驾到时，百里渊刚换好衣服，身上的伤则由师弟们粗浅地处理一遍，屋子里一股药和血腥味。
「唔……」捂着鼻子，妖王不情愿地进来，「居然没死，真叫人失望。」
已听清事情的前因后果，知她所为何事，百里渊虽然伤情严重，依旧坦诚让查。
等灵珠收拢，妖王感嘆：「果然跟你无关，大家安心找秦家算帐吧。」
旁边期盼结果扭转的秦家人顿时面色难看，还得挤出笑脸。
「那密信，是你在山洞听秦如风口吐真言后，偷偷想办法传给我的吧？」没着急走，妖王又问。
坐在床榻上的百里渊忽然一顿，接着面色恢復如常，点头「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还挺机灵，这机灵救了你啊。」妖王哼笑，「不然屎盆子就扣你头上了。」
猜到密信出自谁手，百里渊根本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为了不惹人怀疑，他只能捏着拳头，掩在苍白的唇边轻咳一声：「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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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给我传了消息，为何那天不在广场上直说呢，稍微等等，你就不必进那幻境受苦了。」
谁能想到，有人如此聪明，会请出这样的人物前来救我呢……百里渊心中默默想着，又是没能忍住暗中一笑，嘴上依旧胡诌：「吸食功力只是猜测，我也不知您会不会来，就姑且不指望您，免得失望，您真来了，就是意外之喜。」
这话妖王爱听：「你帮我找到了这狂徒，我则证了你的清白，两不相欠？」
「可以。」
「那你再给我说说，那夺舍秦如风的妖魔本体什么样？妖魔界藏着这样一号人物，算盘都打到我跟魔尊身上了，着实叫人不安。」
扫了一眼旁边的镜子，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熟悉，又莫名有些生厌，百里渊平静道：「未曾瞧清，不过被我绞杀到魂魄消散，以后无法再威胁你们了。」
「如此，该给你送份大礼，回宗门等着吧。」妖王也是个爽快人，临走时想起什么，回头髮愁，「你本事不小，我此刻又杀不了你，以后若两边起冲突，我们岂不是要吃大亏？」
「不要主动挑事，可保平安。」百里渊缓缓说道。
妖王轻轻一笑：「意外嘛，谁也不能保证没有。这样吧，那鹿小姐身上的傀儡粉，是我最先发现，还帮她吸附出来的，也算是救过她，能否以此作为人情，请你以后多担待几分？」
「好说。」百里渊正色道。
妖王本是随口一提，没想到真成了，顿时笑起来，朝屋内其他人道：「看见没，要想跟一个男人谈条件，最轻松的办法就是去讨好他喜欢的女人。」
转头，又指着一个秦家人感嘆：「要是得罪了，后面就会很麻烦。」
秦家人无奈赔笑，灰熘熘地跟在妖王后面一起出门了。
*
近几日，鹿晚游的精神一直不太好，明明检查了没什么事，也小心吃喝进补，不让秦家插手，就是不见好转，所以鹿家干脆对外说她需要养病，免得外人来打搅。
现在，她又被鹿夫人拉到院子里去晒太阳。
「秦如风的死已经过去了，百里渊早上也从那幻境里出来了，结局可谓圆满，你该高兴些啊，怎么反倒显得越发沉闷了。」怎么宽解都没用，鹿夫人唯有嘆气。
她并不知道，鹿晚游心中的大石头何止这两块，另有一座沉沉的山在压着呢。
只是以前事情紧急顾不上，等两块石头逐一被搬开，那些在另一个世界里感受到的痛苦，就钻出来折磨她了。种种遭遇都还在眼前，时间并未过去多久，糟糕的情绪尚未被消化掉，她怎么高兴得起来。
「唉。」鹿夫人在她脸上摸摸，心疼道，「马上诸事了结，我们赶紧回家去，老待在这个地方我看你是好不了的。」
缓缓喝茶时，自家侍从带着各种灵药从外面回来了。
鹿夫人清点一下，笑道：「还好都买到了，等会就由你拎过去，看望一下百里仙君。」
此时，鹿晚游脑中的画面，是另一个叫百里渊的人正在无底线的作恶，令她心脏发颤，突听得母亲提起这个名字，吓得她整个人一愣，等反应过来后，想也不想就使劲摇头。
「不想去吗？」鹿夫人皱眉，压低声音道，「可人家有这劫难，说来也是为了你啊。」
「我想办法救他了，该报的已经报了……」鹿晚游不自在道。
「你们两个又不是仇人，何必如此？他好不容易出来，还身受重伤，你合该去看望一下，说声谢谢啊。又不需你多做什么，坦诚一些全个面子而已，就算日后疏远了，脸上也好看。」
是不是仇人，这真的不好说，鹿晚游依旧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不愿动弹。
「难道这么大了，还要母亲帮你去道谢吗？」
这话触动到了鹿晚游的内心，终究是自己的事，就算是压在心底的那些，也需要自己去面对，她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起身了。
第117章
一路徐徐朝飞星洞天弟子暂住处行进, 鹿晚游好几次想转头回去，可是看看手上的药材，最后都忍了。
对母亲隐瞒部分真相的后果, 便是母亲真心实意地认为, 为她顶罪的百里渊, 是个大大的好人，鹿家这次承了他的恩情，所以一定要好好报答。
若是将那些糟糕的故事讲给她听，母亲会是何种态度？
恐怕亲自冲过来狠狠将百里渊骂一顿都是轻的，又怎么会让她来送药。
思绪纷扰走到目的地, 鹿晚游还没想好要跟守门的弟子说什么，对方在看见她的一瞬，眼睛便亮了，想起妖王的那番话, 立即迎了上去。
「鹿小姐稀客！您今天过来，是探望我们百里师兄的吗？」
「……是。」鹿晚游不自在点点头, 声音很小。
守门弟子越发高兴, 喜笑颜开将她领进去, 短短一段路程, 又是关心她的病情, 又是介绍百里渊的情况, 态度热情到让人有些无措。
「啊, 这是我们家准备的一些药材。」
听对方重点提到百里渊身上的伤有多严重、多可怕，鹿晚游才想起自己应该有些反应，「也都是临时在拍卖行买的, 并没有多珍贵, 全当是一份心意, 希望能有些用处。」
她说话，尽量不提及名字，便是不想让人将她跟百里渊联繫到一起，但对方却总能将话题往这方面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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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谢谢鹿小姐！百里师兄要是得知您给他准备了礼物，哪怕是不吃，只这么看着，他身上的伤都能很快好起来！」
「……」
想说事情真的没这么夸张，鹿晚游张张嘴，看对面兴奋的表情，还是沉默了下去。
算了，来都来了，进去坐一坐，熬一熬就过去了。
鹿家准备的药材，分门别类包好，每一包上都写有名字，那弟子低头看见，突然奇怪道：「咦？怎么鹿小姐您也准备了这菩提莲？」
鹿晚游微微蹙眉，这个也字，从何而来。
「师兄的伤，乃是天雷所致，能消弭雷属性的药物才是第一首选。我们之前也是这么准备的，师兄出来后却说，药中一定要混有菩提莲才行，但这样药性都冲突了，怎么能好……师兄他药理并非强项，这一次却十分坚持，随行医修都说不过他，只能照办。」
那弟子提起药包，笑道：「您这边竟也莫名其妙备了些菩提莲，可见跟我们百里师兄，是真的心有灵犀……我们正愁没买到太多，现在您送来了，可得好好谢谢您。」
「……」鹿晚游的神色，微微有些尴尬，心有灵犀，是完全不存在的。
若是非说她跟百里渊在这件事上，有什么共同之处，那也不过是他们两人都曾看过那段记忆，所以知道，被紫雷幻境里的天雷噼过后，不能按普通天雷来处理。
上一次，是「百里渊」进紫雷幻境受刑，仅剩一口气才出来。
鹿晚游当时就这么无言地站在旁边，看整个飞星洞天为他试尽了药材，最终才找到添加菩提莲这一个有效治疗的办法。
当时那群人激动的样子，她到现在还记得，所以也就记住了菩提莲这个名字。
以至于今日，母亲让侍从去买能治雷伤的药材时，鹿晚游脱口而出，添了一味菩提莲，也幸亏母亲不懂医药，所以并未多问。
现在被面前这弟子跟缘分扯上关系，看他激动模样，鹿晚游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唯有礼貌淡笑：「……不过巧合而已。」
两人来到一处房门半掩的房间门口，因为过于心急进去禀告，那弟子只在门上轻轻敲了敲，没等回答便径直推门进去了，还高声道：「百里师兄，鹿小姐带着礼物过来看望你了！」
屋内屋外分别被点到名的两人，都是一惊，目光在空中迅速交汇，一个惊喜莫名，一个错愕难堪。
屋子里面的百里渊，此时正除掉了上衣，光着大片嵴背，方便师弟给他上药，即便看不到后背，那些雷击伤痕依旧蔓延到他结实的臂膀上，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药物触发的疼痛，令他蹙眉，不仅额头滴汗，身上健硕的肌肉也时时有汗珠滚落。
整个场面，并不太适合被人敞开了房门观看，而门外的鹿晚游，则不巧地看见了这一幕，一时人都懵了，即将迈过门槛的脚步立即收回去。
意识到不对劲，她眼睛立即不敢乱瞄，僵硬转向半空，却还是立即被百里渊捕捉到，两人的视线狠狠撞在一起。
躲不开他，鹿晚游只好转身，掩下窘迫：「……看来是我来得不巧，我今日就先回去了。」
百里渊刚刚还被伤痛搅扰到心神忧烦，听到鹿晚游过来的消息，一瞬变脸，就差在脸上直接写出欣喜若狂四个大字了。
结果话都未曾说过一句，她竟要走，这让他如何捨得。
什么上药什么疼痛，全然不顾了，推开师弟，百里渊胡乱将衣裳披好就赶紧起身追出去：「等等……你别走！」
虽然停下，鹿晚游却并未转身：「你既有伤，就先回去好好医治。」
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牵扯到了伤势，短短几步路，竟叫百里渊气喘起来：「不碍事……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是进来坐坐吧。」
他这样的人，也只有在鹿晚游面前，才有这副小心祈求的模样。
挽留的手，终究没敢触碰对方身体分毫，迟疑地凝滞在半空，最后还是垂落，脸上的神态比之前更加迫切，眼神一瞬不瞬地锁定着，生怕鹿晚游继续迈步。
引人过来的那个弟子也是机灵，见此情景，决定为师兄打破僵局，立即跑去桌边斟了一杯茶水，然后殷勤地出来递给鹿晚游。
「鹿小姐，您辛苦过来给我们送药材，若是连一杯茶水都不喝就回去了，传出去，岂不是让人怪罪我们宗门待客不周？现在时间还早，这茶不错，您品品，等喝完了再走也不迟啊。」
茶杯都已经塞到鹿晚游手上了，再退回去说不想喝，确实不合适。
烫手山芋似的甩不掉，她没了法子，只能内心嘆气，无奈点头：「好吧，多谢了。」
意图得逞的弟子，一边跟百里渊使眼色，得到师兄赞许的目光，一边热情地招唿鹿晚游进屋坐下。他大肆吹嘘了一番鹿家准备的药材有多齐备，将其交到百里渊手上之后，满意离开。
屋内另一个师弟此时也明白过来，哎呀一声，果断跑路：「我这笨手笨脚的，连上药这种事都做不好，师兄你且等等，我去给你找个熟手来。」
他一走，这里就只剩两人对坐，气氛越发尴尬，鹿晚游低下头，将注意力都放在茶水上，时不时喝上一口，预备等茶水见底时，她就起身。
见她始终沉默着，一心应付喝茶任务，完全不看他这个大活人，真真要将「喝完茶就走」这句话给贯彻到底，百里渊不免焦急，抓紧时间想方设法与她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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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病了，原想我这边收拾好了就过去看你，没想到你先来了，真叫我受宠若惊……你现在情况如何？是否还需要继续休养？」
一边说，他一边仔细观察，只可惜对面一直低着头，实在看不清面色，百里渊心里更添焦虑。
喝茶的动作停了，鹿晚游简洁道：「没有病，说这託词只是想清静一点。」
「有人不让你清静吗？」百里渊皱眉。
「……」鹿晚游一顿，道，「都是想看热闹的人，现在已经没有了。」
她不愿意多说，百里渊就算想追问，也怕惹得她不高兴，只能将心里翻腾的气息压下来。
另想起了一件更在意的事，百里渊赶紧问道：「此次秦家胆大包天，居然敢用傀儡符化粉来操控你，这事，他们可曾与你好好赔礼道歉过？」
尽管百里渊语气中并未有半分责怪，架不住鹿晚游自己心中介意受控举证的事，她声音更低了：「秦家愿以淮山灵矿作为赔偿，我跟母亲都同意了。」
「……仅此而已？」百里渊却眯起了眼睛。
鹿晚游不解他这份不满意是从何而来，淮山灵矿很重要，秦家这次当众丢脸，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出手可谓大方。
「还要如何？」她稍微抬起眉眼，很快扫过百里渊，继而又重新低垂下去，「他们也对我道过谦了。」
「秦老呢？」百里渊直接点名，「他才是主谋。」
略有些卡壳，鹿晚游道：「母亲发过火了，他也承认了过错，此事便不再多说了吧。」
百里渊意识到，鹿晚游确实在拼命节省口舌，任何由他问出的问题，在她那都只能得到一个简短的回答，多说一个字都不情愿。
这真叫人心头髮苦，却又完全无可奈何。
「那日在广场上，你就站在我面前……」百里渊喉头紧绷着咽了几下，声音低沉道，「可我却愚钝到什么都没发现，实在该死！」
不是百里渊实力不济，纯粹是那时的他，被鹿晚游「主动」上前指证的举动惊到了，心内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了，唯剩酸涩。
之后，便一心想着要成全她，还生怕她会介怀此事，恨不得出声安慰。
等出来了，听闻鹿晚游居然是被傀儡符操控的，百里渊心中大喜过望，紧接着自责与心疼便盈满心头，恨不得将秦老抓来给她赔罪。
「我这么废物，就跟瞎子似的，任由他们在我面前欺负你……你可要罚我？」
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认真伸到鹿晚游低垂的视线前，讨罚。
第118章
若说赔罪, 百里渊从来没有这样真心实意过，伸出去的手，一如少年时期犯错后, 去找长老认错的坦诚。
他期待鹿晚游对此做出反应, 此时的惩罚于他来说, 更像是奖励，是打是骂，他都心甘情愿。
但这份主动袒露，换来的不过是对方冷淡的拒绝。
看看他的手，再抬眸很快打量他一眼, 鹿晚游稍微挪动坐姿，调转了方向，根本不愿接受这份送上门的卑微：「你好像认定了我就该被你保护着。」
沉闷的声音，听来有些不高兴了, 百里渊手掌一僵，待要解释, 却又张口难言。
「受了委屈, 我可以自己解决, 或者去找母亲, 何必找你呢？我跟你没关系, 你不用这样理所当然。」她的语气就和她的人一样, 看起来柔软, 实则内里总藏着一点坚持。
就是这点坚持，扎得百里渊跟油煎一样难受，不得讪讪将手收回来。
「我只是, 」难得他居然结舌了, 「事先答应了要为你解决麻烦, 结果中途却还是出了岔子，所以心中有愧。」
「你一定要用愧疚，将我也拉入同样的境地吗？」鹿晚游突然抬起头来看他，眼神中闪烁的排斥，叫百里渊再次愣住了，「……此话怎讲？「」
「为了不辜负你这么隆重的心意，我是不是也应该，为作证逼你进幻境的事而心怀愧疚，对你赔礼道歉？」
逐渐品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来了，百里渊急切摇头：「我从未有此企图！」
他着急继续解释，生怕鹿晚游误会下去。
「甚至我提前从幻境出来，也是听闻你病了，担心你因此事郁结于心，所以才想要尽快去开解你。我进幻境，不是你的错，那日不管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不介意。知你被傀儡符控制了，我只有心疼，怎会想着利用此事反过来胁迫你？」
「那你自作主张为我顶罪呢？我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迫承下这个人情。你是很厉害，可以全身而退，我很感激你帮我解决掉这个麻烦……」
鹿晚游越说越觉得委屈，这种委屈从何而来，她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为了不做那忘恩负义之人，我又不得不想办法救你……你好像总能将我们之间的事，变成我对你的亏欠。我究竟欠你什么呢，怎么总要这样？」
听她说话都带上了一点鼻音，百里渊的心，勐然间被狠狠攥住。
他对鹿晚游做的一切，皆出自本心，他眷念她、怜惜她，每日都幻想着与她有一个全新的开始，让她永享平安开心。
为此，百里渊连命都可以不要，但鹿晚游的看法，似乎跟他截然不同。
「是我欠你的，而你太善良了。」百里渊眸光黯淡。
「我不帮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惊惧自尽，或者被秦家抓住吗？我也是个男人，怎么可能让喜欢的女子受这样的罪过。秦如风之死，是他自找的，我与他有直接关联，承担后果天经地义，你不需有任何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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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页
他惨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在嘲笑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要说我在这件事上有私心，我承认，我是想让你多心疼我一些，扭转对我的坏印象。如果不这样做，我还能怎么办，真让你跟我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吗？做不到，我巴不得能一直有机会为你做点什么。」
鹿晚游的身体又侧过去了一部分，显然并不喜欢听到这些内容，百里渊只能舔舔干枯的嘴唇，赶紧将话题往回拉，否则只怕下一刻，她就要放下茶杯走人了。
「不过，我执意进那紫雷幻境，更多还是自己的原因，你千万不要觉得，我是在生你的气，亦或是要故意让你愧疚。」
他将凳子拉近，想更方便与她解释，结果却引来警惕一瞥，百里渊只能暂且停住动作，暗自嘆气，缓缓开口。
「我与你一同进入神识中，你是幻影在旁跟随，而我因为与那个人同源，所以就直接附在他身上，用他的眼睛感知一切。他看书，我也在看，他学剑招术法，我也记住了，这些东西庞杂又密集，乃他半生所学，却短时间内全塞进我的脑子里，我很难化用开，反而是一种巨大的麻烦。」
咳嗽几声，他忍下身上的伤痛，才继续说道：「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前往一个必须捨命拼搏的兇险之地，激发潜能，强迫这股力量为我所用，才能更快融合。所以我才说，紫雷幻境是个利于我修行的地方，虽然危险，但他都能扛下整整七天，我不可能比他差。」
谈起神识，想到其中所见所闻，鹿晚游没说话，只是扭开头，皱眉深吸一口气，继而又沉沉吐出来。
意识到这话题可能找得不对，百里渊赶紧又道：「咳，话虽如此，我还没完全将这股力量化用完，就因为提前出来，而在天雷与内力两相冲击之下，伤得如此狼狈。」
一边说，一边观察对面神色，百里渊感觉自己在紫雷幻境里都不曾这样小心翼翼过。
那天雷好歹还有迹可循，可以阻挡，眼前的鹿晚游却令他捉摸不透，不知道哪一句话说得不好，就又要惹她不高兴了。
「多亏了你，给我送来这些菩提莲，对我伤势大有用处，而且，你还十分聪明，推测出要去找妖王过来检测秦如风，还了我清白。我能想到这一点，却被秦家看守着不能对外传信，你却做到了。你看，你如此厉害，屡次救我，怎么能说是你欠我呢，分明是我欠你越来越多。」
「知你传递密信，是不想暴露身份，所以妖王的这份人情，我帮你承下了，之后她会送来礼物，这本是你该得的，我会转给你。若你不喜欢我的自作主张，那我带你去妖王面前，说清此事，由她亲自感激你……」
什么礼物和感激，鹿晚游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一想到后面还要继续跟百里渊牵扯下去，她便越发愁苦，连他的声音都不想听下去了：「你自己留着吧，我不要。」
茶杯被轻轻放下，里面的茶水已经见底，这就意味着，她准备走了。
「你帮我一次，我也帮了你一次，更之前的事情……」鹿晚游嘴唇嗫嚅几下，才断断续续说下去，「我打了你一巴掌，又刺了你一剑，也够了，我们两清。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我不喜欢无缘无故被迫欠债的感觉。」
见她起身，百里渊已乱了分寸，脑子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冲去她旁边，一把将她手腕紧紧牵住，祈求道：
「别走……再多留下陪我一会，好不好。」
动作幅度过大，背后的伤痛捲土重来，百里渊的嘴唇瞬间苍白，衣领都散乱开，看起来憔悴又脆弱，哪还有原先的冷傲从容，「不瞒你说，这天雷噼得人委实有点疼，但见了你过来，我就觉得没那么难捱了。」
百里渊的大手，明明在发着颤却如禁锢一样，令鹿晚游难以挣脱。挣扎间，她看见他从衣袖中露出了的一小节手臂，仅仅是这个部位，都有数道天雷击伤的痕迹。
惊愕的目光上移，透过散开的衣领，鹿晚游还看见他肩胛之间也是伤痕累累。这还是被溅出的雷光扫到的结果，不敢想像，他身上真被噼中的地方会是如何皮开肉绽。
正僵持间，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师兄，我来给你上……」
被喊来的熟手师弟刚要进来，就被眼前气氛焦灼诡异的两人给惊吓到，而百里渊扭头射来的一个寒气满满的眼神，更是吓得他毛髮直竖，立即领悟。
「鹿小姐居然还没走啊，啊哈哈，那你们接着聊。不过师兄你伤势耽误不得，索性就让鹿小姐帮你上药吧，她下手肯定比我们都要轻，再合适不过了……走了走了。」
再强的窥探欲，也会被百里渊狠狠斩断，那师弟不敢多废话了，乖乖撤退，顺手又将房门给他们关好。
趁着百里渊转头分神之际，鹿晚游恼羞地一把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又退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脸上写满了防备。
百里渊一边埋怨师弟出来搅事不是时候，一边又暗自满意自己心中所想却不敢提的念头，居然被师弟给说了出来，兴许真的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呢。
他不动声色走了几步，正好拦在了鹿晚游出门的路径上，虚虚将她堵住，专注瞧她面色，试探道：「你不要听他乱说，他们嘴里全是胡话，我自己的伤，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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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晚游的唿吸比先前急促些，尽管没看穿百里渊故意堵路的念头，却还是被方才那弟子给揶揄到了，心内并不爽快。
「我不会给你上药的。」
她的拒绝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令欲言又止的百里渊都有些猝不及防。
「我以前就说过，我不擅长做这类事。」
不知她这是何出此言，表现出的抗拒也直白到有些奇怪，百里渊想了又想，突然一个激灵，想起了两人曾在烈风秘境中的一段。
那时，他们刚刚度过暧昧纠缠的一晚，百里渊餍足又欣喜，自以为能将人留下了，便难得耍了些性子，硬要求她来帮自己整理手上的绷带，好似两人关系既定，他的事就该她来料理，一切都是这么的顺理成章。
鹿晚游那时抗议过，最后却还是妥协了。
如今又听见类似的话，百里渊自然浑身一僵，很快明白，她必定也是想到了那天的场景，继而又想起了他那晚的算计和欺骗。
怎能不恼？
刚要打起来的算盘，只能立即拿下去，百里渊什么念头都不敢有了，唯有顺着她说道：「好，你不擅长那就不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会强迫你的。」
他想要表现得自在一些，以免再刺激到鹿晚游，那伤情却半分面子也不给，又涌来了一阵刺痛，呛得他几口气都没喘上来，只能弓着嵴背撑住桌子艰难忍受。
「稍、稍等我一会，很快就好了……」
鹿晚游一双眼睛在他身上上下打量，本来含着些担忧，可想到什么之后，眼神马上转为坚定，更带着一些厌恶，迅速转开。
「……你不要再用同样的苦肉计来骗我了，你那时都骗过一次，演得那样真，却什么都是假的，我不会再信你了。」
身上已经痛极，又听她这样说，百里渊苍白的脸上先是怔楞，接着便只剩下无望的苦笑，简直能苦进心里去。
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如今在鹿晚游心中，还真是信誉全无，做什么都像在故意欺骗，可这又能怨得了谁呢？只恨他当时在烈风秘境中表现得太可恶，为了一个阴暗的目的，满口谎话，将人从头到脚算计了一遍，她不记恨才怪呢。
如今可算是遭了报应。
「咳咳，确实是在演戏，其实没那么疼。」
忍过了第一阵，百里渊勉强露出点笑意来，「居然轻易被你看穿了。」
话虽这样说，他支撑在桌上的手却依旧没能收回来，另一只手贪恋着方才鹿晚游手腕上的触感，想再伸过去与她接触，不出所料地被躲开。
接连的失落，让百里渊整个人都灰败了不少，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虚弱了，连挤出的笑容都十分难看，全身上下仅有眼中的期许，依旧浓烈如初：「我这里的茶水好喝吗？留下来再喝一杯吧，好不好。」
鹿晚游没有摇头，但将头转开的举动依旧叫百里渊如坠冰窟。
「再好的茶水，也终究有喝完的时候，我不想喝了。今日来看望你，便是同你把话说清楚，以后走在路上，不小心遇见，就当不认识彼此吧。」
痛念钻心，百里渊想笑，张开嘴却只能发出阵阵咳嗽，等好不容易缓和一点，他才喘着粗气道：「怎么当？只要你在的地方，我就会忍不住看你，现在更是谁都知道我喜欢你，你告诉我，要怎么当不认识？」
「那是你的事情。」鹿晚游顿觉头疼，视线不经意间扫到百里渊，发现他明明是个伤痛病弱的模样，骨子里蕴含的执拗却依旧明目张胆地凸显着，倔强地不肯收敛分毫。
「你……」
对他此刻的表情太熟悉了，鹿晚游分明在不久之前就见到过无数次，她心神巨颤，嘴唇抖动，「你果然跟他是同一个人。」
同样的神态，在那个人的脸上，执意復活人命时出现过，挖坟掘墓时出现过，将鹿家活人丢进焰泉中时更是达到癫狂的顶峰。
嵴背生寒的同时，几乎要落下泪来，鹿晚游摇头喃喃：「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看见你这张脸，听到你的声音，我就会想起那些恐怖的事情……」
有片刻的时间，百里渊脑子里都是空白的，连身上的疼痛都没了知觉。
但麻木至此的他，依旧在听鹿晚游说话：「又不敢跟母亲说，只能埋在心里自己一个人想，晚上觉都睡不好，一闭眼就会做噩梦……」
她扑簌簌掉落的泪珠，将百里渊从混沌中拉扯回来，本能想要伸手去帮她擦拭，全然没注意到，他自己不知什么时也眼圈微红。
「你别碰我。」鹿晚游又退后了，哭泣防备的样子，让他抬起的手臂孤零零凝滞在那，无法再进哪怕一寸。
「我不是他……」百里渊无力到已经支撑不起正常的嗓音了，沙哑的申辩，听来却毫无可信度。
「你用他的眼睛和身体，体会了那么多事，学了那么多功法，进一趟神识，简直如回家一样，不仅没有任何损失，还收穫不少，你说你不是他？」
无言以对。
想想鹿晚游在神识之内的惨痛，再想想自己，百里渊真的无言以对，即便他那时看着一切在眼前发生同样痛苦，可到底从那个人身上继承了更多，这让他的痛苦都变得不值一提，宛如笑话。
「焰泉的那一晚，我知道你就在我身后哭，还喊过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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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渊目光痴痴地看着她，好像又变回了口拙的自己，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得了她，「我很想帮你，为此宁愿自裁带着他一起去死，但是我操控不了他的身体，改变不了事情的走向。不过现在可以了，我可以改变一切，包括我们的结局，你当时看到的那些，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在这边发生，我不会做跟他一样的事情。」
以手指天的誓言，鹿晚游却根本不信，她一把擦掉眼眶里的泪水，决心要走。
再待下去，多与他提几句过往，只怕精神更加承受不住。
「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不用改了。」
泣声留下这句话，她迈步要从百里渊身侧绕开，那人本能阻拦，横斜到她跟前，堵住去路。鹿晚游无奈换另一个方向，可他依旧不让。
仿佛又身陷在神识的记忆之中，看着「百里渊」为所欲为，她的悲惨的唿号却起不到任何用处，鹿晚游还挂着泪珠的脸颊上，显现出一种深深的绝望。
「……我说的话，好像从来都没有用。那个人他听不见，我拦不住他，你听见了，却还是没有改变。」
她神情恍惚，让人分辨不清，这些话究竟是在说焰泉那晚，还是此时此刻，但不管如何，刺向百里渊心口的刀子，却是狠狠扎了进去，搅得他心脏血肉横飞，支离破碎，再也拔不出来。
张开的嘴唇，空洞嗫嚅几下，百里渊没能说出一个字，是被她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样子，吓到失魂落魄了。
眼前的鹿晚游，太像一缕即将脱离这个世界的残魂，百里渊不知道，自己若继续坚持下去，她是不是就真的要消散，或者如在神识中看到的那样，干脆选择自毁……
抿紧了唇，同时将心头的贪念一个个压制下去，百里渊耗费了无穷多的力气，才终于将自己的脚挪开，放她从身边经过。
「好，回去多多休息，不要再想过去的那些事了。」
第119章
百里渊既然被妖王排除了嫌疑, 那事情就再无翻盘的可能了。
秦家内里可谓失望至极，脸上却又不得不带着客客气气的笑，继续按照计划举办一场宴会, 给此事来个终结, 希望大家吃完了赶紧各自回家去, 此次丢脸就当翻篇了，剩下秦如风的葬礼他们自己解决。
该挨的骂已经挨了，该赔偿的东西也已拟定，好不容易才搞定周围这群人，宴席之上, 秦老的心情总算平復了些。
现在就只剩下百里渊这一个刺头还没解决了。
要说，也是飞星洞天太多事了，秦家都乐意给他们多点赔偿，只求此事尽快过去, 那长老却执意坚持，说宗门是宗门, 百里渊是百里渊, 他在幻境里吃的苦头, 别人没资格替他索要代价, 得等他出来之后, 自己亲自去找秦家讨要。
「真是个专给人找麻烦的臭小子, 哼, 怎么就没死在里面嗯？」秦老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句，见宴席上气氛渐起，到了说话的好时候, 便在脸上挂出了笑意。
「真没想到, 百里仙君年纪轻轻的, 就能有如此实力，从紫雷幻境中全身而退，简直世所罕见，令人佩服。」遥敬一杯酒，秦老又继续铺垫，「夺舍之事，过于离奇了，幸亏有妖王的提醒，我等才辨明真相。日后，秦家会和妖王一起，追查那妖魔的老巢，以及是否还有同伙等等，这事，可能还需百里仙君你的帮忙啊。」
坐在愉悦氛围中的百里渊，心情一片糟糕。
大伙以为他面色苍白，是因雷击伤痛难忍，殊不知下午与鹿晚游的那场对话，才是他此时神不守舍的根源。
明明已经听清楚了她的要求，百里渊却依旧难以做到，一双深邃的眼眸，总是时不时往某个特定的方向看，在那里，鹿晚游也沉默地坐着，只偶尔跟身边的鹿夫人讲几句话，从来没有往他这边看过一眼。
邀请没得到回覆，秦老只能尴尬一咳，暗道这小子的气性还真不小。
不得已，他一个长辈只能豁出面子，略作赔礼：「此次幻境之事，实属误会，冤枉了百里仙君，我秦家上下深感不安，不知你现在有何难处，说出来，我们定然全力以赴。」
见旁边的百里渊就没认真听秦老说过话，长老都看不下去了，拿胳膊撞了撞他：「多少给秦家点面子，还有，你盯着人鹿小姐看，也要适可而止。」
百里渊回头，神志清醒的样子哪里是刚才没听啊，他分明什么都听到了，却一直故意不答话的。
「夺舍妖魔已被我斩杀，本体并未瞧见，你们有线索就查你们的，我帮不上忙。」
如此生硬的拒绝，顶得对面秦老面色顿时难看不少，飞星洞天弟子也听出来了，他们师兄，此时此刻心里正烧着一股邪火。
「还有，我这人比较好说话，衣食住行不缺，所以并不需要秦家给我赔偿什么东西。」
这话一出，刚刚还满面不喜的秦家人，纷纷松了一口气，以为他真的别无所求，这事被完美解决了，然后就听见百里渊后面大逆不道的发言：「不如请秦老您给我磕个头，认个错吧。」
「……你！」秦老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周围人有一个算一个，凡是听见这话的全都变了脸色，没听清的人，也逐渐被蔓延开的冰冻气氛给惊住，骨碌转着眼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老眉头狠狠皱起，压低声音：「你又在发什么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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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寂静，只能听见百里渊一个人沙哑的声音：「用您个人的颜面，帮秦家挽回些损失，不算过分吧？」
迟疑的秦家人这才明白，刚才他并非玩笑，顿时气得一个接一个地骂过来，竖子猖狂等不绝于耳。
敢对一个跟掌门年岁相当的长辈如此狂妄，百里渊还真就是在发疯。
尤其在神识中，体会过另一个自己的癫狂以后，他虽憎恨对方的牵连，却逐渐理解，痛彻心扉之下，想要保持冷静就是一种奢望。
多年后的他做不到，现在的他又能好到哪去。
心里的不痛快，加上伤情引发的狂躁，让百里渊义无反顾跟秦家对上了。另一个世界中，他都能为了装有復活之法的百宝囊杀掉孙长老，如今只是跟秦家起冲突，已然是轻之又轻了。
「捨不得？」百里渊冷冷看着，「您可是刚刚才答应过，要全力以赴。还是说，全力以赴的是别人，您干看着就行。」
秦老万分气愤，脸都黑了，他身边的人也深觉受辱，骂人已经不解气，都跃跃欲试等待一个出手教训的命令，又听得百里渊改口道：「既然不愿，那我再退一步。」
此时的百里渊，身上瀰漫着一股疯着平静的诡异感，没人敢轻易惹到他，也没人能预料到他后面要说什么，都以为又是一句惊天之言，但是他态度突然一变，连声音都莫名放柔了许多。
「作为傀儡操控的幕后主使，请您去给鹿小姐道个歉。」
「……」
这转变未免太大，秦老身形一顿，虽然依旧不情愿，但他脑子里居然开始思索可行性了。
「这事早已处理妥当，鹿家都同意的！」
余下的秦家人虽然都收起了杀意，但依旧不肯松口，百里渊心烦意乱懒得听这一片鬼叫，重点道：「亲自去。不然就选前面那条路，我也想看看，秦老您做决定时带秦家下水，后面能不能一个人扛起责任。」
一路使劲将秦老往高台上拱，真是一点退路没留，秦老现在若不照着百里渊的话去做，还真不知因公审失败而生出怒气的族人会怎么想。
四周争吵不休，秦老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想选了百里渊早就给他安排好的路。
端起酒杯从座位后走出来，他脸上带着笑容，颇有长辈风范：「那日是老夫心急做错，既是错了，自当坦然承认，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见秦老来到桌前，言辞诚恳，态度亲切，明知是演的，鹿晚游也还是以茶代酒受了，坐下后心中复杂又添一层。
身心俱疲的她，实在不想再成为众人焦点了，今日本来连宴会都不愿出席，还是被母亲拉过来的，原想快些熬过去，明早就能回家，没想到百里渊来了这齣。
知道他心意如何，也想说句感谢，可这种自作主张到底是一种打搅，平白又让鹿晚游多了些难言的心累。
他怎么就不能将两人当做是陌生人呢？
为了缓和现场尴尬的气氛，周围人纷纷称赞秦老给晚辈认错的肚量，他也哈哈一笑，此事便这么过去了，看起来皆大欢喜。
不知人群中是谁，出于何种目的，突然说了一句：「鹿小姐诬陷了百里仙君，也没看她去道歉啊，虽说身不由己，但一点表示都没有可不好。你看现在百里仙君还在为她讨好处呢，这对比也太明显了。」
已经一身轻的秦老听闻此言，嘴角略微翘起，心里马上生出一股幸灾乐祸的爽快。
今晚被闹得下不来台的，不能只有他一人吧，百里渊要护着这鹿家小姐，那就有人想看看，反面会是如何。
尖利嘲弄之声，清晰地传到了鹿晚游的耳朵里，令她实在不知该做和表情。她最希望的，就是与百里渊再无瓜葛，可似乎总有人要将他们连在一起。
鹿夫人不悦表示，鹿家已经送去药材作为心意了，正说话间，就见女儿嘆息着拿起茶杯，朝百里渊所坐的方向而去了。
趁早了结吧，鹿晚游心想。
到了桌前，她直视着有些发蒙的百里渊，正色问道：「百里仙君，你觉得我需要向你道歉吗？」
周边巨大的烛火照出了鹿晚游明亮眼眸中暗藏的一丝冷漠，她一动不动，眼神坚定，好似能望进百里渊的心里去，这一句也不是简单问话，而是对他的残酷拷问。
究竟谁欠着谁，没有人比他俩更清楚了。
他自己真满心愧疚呢，哪里承受得了鹿晚游被人起闹过来的歉意，百里渊反应过来后，立即起身，走到她面前。
全场目光都盯在这两人身上了，大伙都体会得到，鹿晚游的主动上前，并非要道歉的意思，不明所以的他们，便等着看百里渊的后续反应。
谁知，仅是眨眨眼的下一刻，刚才还如高山一般站在鹿晚游面前的百里渊，便突然单膝跪在了她面前，低下头去，以自己宽大的衣袖，帮她擦去裙角沾染的一点泥污。
虔诚之姿，宛如信徒对自己所信之神的倾情供奉，浑然忘了，他那双手明明该执这天下最利的剑，现在却只想拂去她裙角的一点不显眼的尘土而已。
道歉的言语，半分没提，在外人看来如此屈辱的姿态，百里渊的神色却出奇平静，语调里甚至带着一些罕见的柔软。
「这么好看的裙子被弄脏了，是从住处过来这边的路不好走吗？」
全场噤声，众人瞠目结舌，震惊之色丝毫不亚于听说百里渊从紫雷幻中活着出来的那一刻，再想要煽风点火的人也没有了，百里渊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甘之如饴四个大字，谁再多嘴，迎面而来的怕就只有他的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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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吓到的，何止周围其他人，鹿晚游也是其中一员。
她小弧度跳了一下，原是想将自己的裙角夺回来，让百里渊快起身，谁料手上的茶杯没拿稳，泼出了些茶水到他的肩头。
「……」
出乎预料的变动，让她脑中一空，顿时尴尬，想帮百里渊擦拭又觉不妥，只能僵着面色左右为难。
侧头看看肩膀，百里渊全无半点生气，反而像是承接了神的恩泽。他站起身，沖她略微一笑，以手拂抹水渍的姿态分外轻柔，甚至展现出几分不舍：「抱歉，刚才吓到你了。」
伸出手，百里渊帮鹿晚游握紧了手上的水杯，又牵引着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明天就要回鹿家了，今晚好好休息，等会回院子的时候，小心一点，别再将裙子弄脏了。」
第120章
回程途中, 鹿夫人琢磨几遍晚宴上的情形，又联想到顶罪一事，心中微动, 忍不住探查鹿晚游的态度。
至少在她这个做母亲的看来, 百里渊以前虽令人生厌, 但似乎对女儿颇为真心，如果可能的话……
可惜几次试探，都被鹿晚游故意岔开，如此鹿夫人便明白了，暗中嘆气一声, 不再提及，一切只求女儿情绪安稳。
兴许真是因为离开了秦家那个倒霉地方，刚动身不久，鹿夫人便惊喜发现, 鹿晚游的精神有了明显好转。
她不再整日发呆，任由神智飘远, 而是开始尝试整理心情, 等落地歇脚时, 就拿出纸笔来写写画画, 神神秘秘的也不让人看。
不知她在做什么, 但见女儿身上逐渐恢復神采, 鹿夫人心里只有高兴的份, 岂会拦着。
其实，若她亲眼看见纸上的内容，只怕会立即大惊失色。
因为鹿晚游写的, 并非是发泄心情的胡言乱语, 而是她在未来世界中观察一遭之后, 记录下来的各种重大事件。
残酷画面在折磨她时，也令她生出了一种清醒，没时间沉沦了，必须这次宝贵的机会做点什么。
于是，鹿晚游忍着心颤，逼自己一遍遍回忆，「百里渊」在他的那个世界里，除了折腾鹿家执意復活人命，还参与了些什么事件。
找寻天材地宝时，他救助过某地的山洪；外出抓试验品时，他意外找到了几处深藏百年的妖邪老巢；他还发现药心谷的叛徒施潜可能正藏匿于衍城中……
信息被一条条记录，再推测出大致的时间地点，很快就写满纸页，其中关于鹿家的，则被重点标註。
五脏六腑都被煎熬透了，鹿晚游才终于整理完毕，如重新活过来似的喘出一口浊气。
看着手上的纸张，她知道自己忙碌的方向了。
到家后，借着帮母亲分担辛苦的名头，鹿晚游不动声色地利用家族资源，率先处理了一批事务。妖邪老巢汇报给当地管辖，施潜的位置则传递给药心谷，至于那山洪所发地段，则筹钱整理河道，修筑堤坝。
如此几次，不管是在修仙门派还是普通人心中，都给鹿家攒了不少好名声，鹿夫人瞧着，十分欢喜。
她唯一的儿子身体羸弱，长女早早出嫁，小女儿又性子太柔，看哪个都不适合交託重担，家族未来总令她担忧。不过现在，鹿晚游的表现出乎预料，鹿夫人忍不住放给她更多职权。
于是，尽早巩固朝龙山，便成了鹿晚游接下来任务的重中之重。
朝龙山破的惨烈，她看过一次，终生不敢再忘。
加派人手巡逻只是基本，联合周边势力一起加固封禁，约定年年查看，更迁走附近野居的山民，栽种更多压制恶灵的灵植，鹿晚游把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上了。
听着山底镇压的声响，日渐减少翻涌的频率，她总算能暂时松一口气。
母亲养病所需要的药材，鹿晚游能精准找到採购地点，哥哥所修阵法上的疏漏，鹿晚游能偶尔点明给他。甚至连姐姐怀孕的大致时间，她都会提前送去消息，让姐姐莫要操劳，以防不测……
预知未来的本事掩饰得很好，家人并未怀疑，只觉如今的鹿晚游成熟许多，做事也细心坚定，比以往更可靠。
殊不知这样的夸赞，对她来说，除了有帮到家人的庆幸，更有一种难言的沉重。仔细想想她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挂在鹿晚游脸上的笑容，便没那么灿烂了。
淮山灵矿如今从秦家转到了鹿家手上，需要重新管理，派自己人去采。
鹿晚游没有相关经验，略懂一二的鹿宁心又因为胎儿不稳必须静养，为了帮妹妹一把，她特意送过来一个助手，是盛家的旁支公子。
「他这一支主管盛家的各处灵矿，你可以好好向他请教，不必拘谨。我成亲时你们见过的，他对你印象很深。」
收起姐姐传来的小纸鹤，鹿晚游与面前这个叫盛泽的同龄人见礼。
她为公事落落大方，对方反而红了脸颊：「鹿小姐不必客气……能过来帮你，在下三生有幸。」
重担在身，鹿晚游不想其他，见对方文质彬彬的确实很好相处，便迫不及待拉着人一起赶往淮山。等到了矿场，盛泽也不负家族之名，将灵矿各处讲解得头头是道，注意要点也提醒清楚，更安排好鹿家矿工逐步进洞开採，熟悉地形。
两人白日在一起四处勘察，晚上又共同听矿工们汇报上来的消息，经常要忙到很晚才会分开。
几日相处下来，鹿晚游对盛泽敬重又感激，只觉亦师亦友受益良多。如今淮山灵矿的事情逐步走上正轨，她终于可以将心头的石头放下，露出轻松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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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你这几日的倾力相助，等这边没事了，我一定要去姐姐面前好好夸赞你！」
盛泽轻轻一笑：「既然感激，与其留着以后，不如现在就报？在下要的也不多，只想听鹿小姐弹奏一曲而已。」
四周休息之人也立即起闹：「小姐的琴音有提神助力之效，我等听过以后，不仅脚下如飞，身上力气都多了不少！」
事情办得顺利，鹿晚游的兴致很高，见大家辛苦这么久都想要听琴，也就不再扭捏，从干坤戒中拿出一张古琴，借用裊裊琴音，驱散众人身上的疲倦和伤痛。
等一曲听完，一件柔和的披风轻轻披在她肩膀上，抬起头，正好跟盛泽的眼眸对上。
「起风了，你身体本就不好，辛苦工作已是不易，莫要再被吹病了。」
「多谢。」鹿晚游拉紧披风。
「鹿小姐的琴当真好听，令人心醉。我并非琴修，如今都忍不住想要转职试试了，到时候，还需要你来多多指教我呢。」
没人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转职的，不过这种客套，人家既然说了，鹿晚游又岂有拒绝之理：「你帮我处理灵矿，我给你教授琴艺，理所应当，义不容辞。」
原以为他不过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等矿工开始忙碌了，场地空旷，盛泽居然真的拿出一张琴来，摆好了姿势，就等着鹿晚游过来教授他。
「我是真心想向你请教。」见鹿晚游愕然没动，他笑意温和，手指在琴弦上胡乱拨动，声音嘈杂，不成曲调，「还得麻烦鹿小姐从头教我，因为我真的是个笨学生，什么都不懂。」
「……」
瞧他态度真诚，不像作假，鹿晚游迟疑一会，最终还是走了过去，伸出双手，一点点纠正他的指法。
她教得认真，盛泽却并未全情听讲，除了近距离欣赏着鹿晚游的脸颊，更时不时朝着远处山头的某个方向打量，抿着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些上勾的弧度。
「嗯？你在看什么？」意外发现他在走神，鹿晚游好奇，也转头朝那山头看去。
盛泽内心轻啧，笑道：「没什么，有只鸟飞过去了。」
多盯一会，鹿晚游却发现了不寻常，那边树荫后面，似乎藏着一个人影，根本就不是什么飞鸟。
此地灵矿刚刚易主，周边情况不明，辨不清那人影是敌是友，所图为何，鹿晚游哪敢松懈，立即心生堤防，命令一部分侍从原地镇守，而自己则带着另一部分人前往山头查看。
「我不放心，当与你一同前去，出事了也好保护里。」盛泽立即跟上。
一行人迅速赶到了目的地，只见四周地面上确实留有一串杂乱的脚印，证明之前有人在此徘徊良久，可现在树荫后却早没了人。
「四处搜搜。」正常人何必要跑，鹿晚游更觉不安了。
侍从们立即展开搜索，盛泽也在一旁帮忙。他眼神似乎天生就比旁人要好，盯着一处隐蔽树丛观察片刻后，突然发现了什么，大喝道：「大胆贼人，畏畏缩缩藏在此地有何目的，还不给我现身！」
说完，他便执剑沖了进去，紧接着传来几声噹啷，盛泽一声痛唿，从那树丛内又踉跄着退了出来。
片刻功夫，他手上的剑已经被人缴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见盛泽捂着手腕，面色痛苦，鹿晚游赶紧上前查看。
一双沉稳的长靴，踩踏着清脆的树枝缓缓而来，过于熟悉的动静，叫鹿晚游心中刚起惊疑，而后便听到了那个令她浑身一震的声音响起。
「缴械而已，他能受什么伤。」
侧头看清那人，鹿晚游很难不皱眉：「……你为何在此？」
来者正是百里渊，他虽不可能是贼，但徘徊于此地依旧难以叫人心安。
没有回答，百里渊的眼睛始终盯着她的手，期待她能快些将旁边那个男人松开，尽管不说话，但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鹿晚游对其余男子的关心，令他眼睛都要嫉妒红了。
鹿晚游在防备，并未注意到自己搀扶伤者有何不妥，百里渊心中滚动再多酸涩也拿她没办法，只能将阴冷的目光转到盛泽身上。
没用的东西，不知自身几斤几两就敢来随意挑衅他，如今还在这里装腔作势，讨要鹿晚游的同情……百里渊越想越磨牙。
若不是鹿晚游在场，他非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盛家公子。
光是凭他这段时间来日夜与鹿晚游待在一处，同出同进，有说有笑，刺他几剑便一点不冤。
居然还巧言令色让鹿晚游教他琴艺指法，暗藏心机与她近距离接触，站在高处一览无余的百里渊，好几次都差点没忍住。
更为可恶的是，这人分明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却一直不说，照常与鹿晚游相处，言行还更显亲密，其内心藏着怎样龌龊的念头，百里渊同为男人，一想便知。
方才缴械，只稍微用了点力气作为报復，对方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实在可笑，百里渊盯紧了他，嘴角浮出冷嘲：「盛公子真是鲁莽又不堪大用，若真有贼人藏于此地，你故意冲来，怕是早没命了。」
「咳咳……」
盛泽不与他说话，只虚弱地看向鹿晚游微笑，「我方才好像是鲁莽了点，不过也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全，怕那树丛中藏着的人对你不利……一冲动，就忘了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本事，呵呵，反惹人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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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晚游正色道：「怎会笑话？你如此用心帮我，我很感激你。」
「……」百里渊胸口一炸，需得深吸好几口气，才能勉强保持住平静。
「多谢鹿小姐为我保全颜面。」盛泽摇头而笑，又咳了几声，像是身带重伤马上将背过气似的，鹿晚游赶紧将人扶稳，扭头质问百里渊：「你方才究竟下了多狠的手？」
正着急辩解，百里渊转念一想又觉无用，他就算说出真相，这盛家公子如此会演戏，鹿晚游又岂会信他？
「若我真下了手，以他的本事，现在还能喘气？」冷哼一声，百里渊心中别提多憋闷了，只能在眼神中藏着道道凶光，一起射向盛泽。
而盛泽有鹿晚游做抵挡，对百里渊投来的警告丝毫不放在心上，对面越强，他越弱。
「是我自己不济事，与百里仙君无关。」他出声调和二人间僵硬的气氛，听来是好意，却无端叫百里渊心情更烦躁了，恨不得让他那张嘴永远闭上。
「等会回去了叫医官给你好好看一下。」鹿晚游对盛泽态度和煦，一抬头看向百里渊，面色就变了，满脸的不贊同，「你究竟藏在这里做什么？居然还出手伤了人。」
百里渊看似负手而立，站得笔直，实则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早已经掐得发白了。
他能来干什么？
无非是长久未见到鹿晚游，心中思她成狂，哪怕躲在暗处，也想来多看她几眼，谁知生出这些不愉快，还被一个不入流之徒欺压到脸上，全无反抗之力。
以前对上秦如风，百里渊都没有如此束手束脚的时候，面对她的牴触，他喉头滑动，无奈将胸口的浊气全部咽下：「无事，只是知你近期为家族操劳，想给你送点东西。」
装有妖王赠礼的百宝囊，还混着一些他自己寻来的宝贝，被一起拿出来，摆放到鹿晚游面前。
这段时日，其实两人做着类似的事，都在提前防范未来可能发生的灾祸。
不同的是，鹿晚游还需整理信息，而百里渊如亲身经歷过一遍，记忆更加精准。
知她同在忙碌，百里渊伤怀又心疼，不敢多加打搅，就一个劲地收集她可能会喜欢的东西。而且，为了避免她将自己再跟某人联繫在一起，百里渊还特意避开了记忆之中，那人送出去的所有物件。
眼前这些，都是他慢慢积攒的，满心以为如此隆重的礼物，多少能让鹿晚游开心一点。殊不知，不管他送的是什么，鹿晚游收或者不收，眼前这似曾相识的场面，早已经狠狠触到了她心口那道还未癒合的伤疤。
「……」她连唿吸都开始抖动。
一模一样的架势，鹿晚游怎么可能忘记，在看过的画面里，那个人是怎么在坟墓前，给她摆上一堆昂贵礼物的。
他总是这么礼数周全，即便去挖坟掘墓，带来的东西都丝毫不少，郑重其事的样子，跟面前这个人毫无二致。
胸口像被砌了一堵厚墙，鹿晚游无法顺利喘气，笑容难看地盯着百里渊：「……不如留着，等我死了再送？」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听得周围人汗毛竖起，纷纷惊望。
只有百里渊瞬间明白她的暗指，浑身一凛，想着自己千避万避，小心谨慎，却终究没能避开，不由面上苍白，身形微晃。
「鹿小姐能长命百岁呢，说什么胡话。」
意识到这两人之间气氛诡异，盛泽抓住机会，果断出击，方才的虚弱全不见踪影，反有余力去搀扶鹿晚游了，「既然百里仙君没有打灵矿的主意，我们还是早些下去吧，这里风大，你吹不得，下面肯定也有急事需要我们处理了。」
不愿再留，鹿晚游点头转身，百里渊意图挽留的手只能徒劳地凝在半空。
换成一副主人姿态的盛泽，竟直接代替鹿晚游下达驱逐令了：「这里是鹿家灵矿，事关重大，还请无关人士尽早离开，以免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旁人也就罢了，这混帐东西比之前矫揉造作时还要可恶，百里渊尤其不能忍，立即鼓动周身怒气，催得四周树枝刷刷作响。
「你干什么？」
意识到不对，鹿晚游生怕他又要动手，为了好给盛家交差，她第一时间将盛泽护在自己身后，并朝百里渊怒目而视，「休要无故伤人！」
仅凭这一个动作，百里渊直接泄气，整个人就好像被抽空了似的，再想聚集威能，身心都空落落的找不到支点。
「没事了，我们走吧。」
又胜一局，盛泽微笑着将鹿晚游拉走，转身前，还特意给百里渊留下一个暗藏得意的微笑。
而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的百里渊，只能狠狠咬牙，灰头土脸眼睁睁地看着他带鹿晚游离开，嘴里还不停说着什么「之后可以找些灵兽过来巡山，免得贼人再来侵扰」「放心都交给我吧」之类的言语。
满含怒意的飞剑，已被召唤出来，卡在他身侧嗡嗡作响，只待一个念头，就可以朝盛泽直刺过去。
可一阵风过，吹来鹿晚游轻轻附和的声音，百里渊心口绞痛，最终还是默默闭上双眼，什么都没发生。
被意念操控的飞剑，转头刺进了附近的一棵大树，轻而易举将树身噼成两半，哗啦啦倒塌的声响，没有惊动前方离开的人半分。
第121章
心生防备的鹿晚游, 下山之后便钻进屋内，有什么事都在里面商谈，如非必要, 很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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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泽知她缘由, 笑道：「也不知道他现在走了没, 你若不喜欢被人盯着的感觉，不如我派人再去看看，将他赶走？」
「我要是讨了这般没趣，早就走了。」鹿晚游查看手上灵矿帐本，专心道, 「不管他，处理手上要事为先，等一切摸清，我们就可早日回去交差了。」
一心为家族办好差事, 鹿晚游可谓尽心尽力，盛泽本想故意拖延一段时间, 方便多与她相处, 但不好明目张胆做得太过, 灵矿的事倒也顺风顺水地继续下去。
就在一切走上正轨, 两人欢喜灵矿可自行运转了, 正准备收拾东西带队离开时, 突听得一个矿工慌慌张张跑来：「不得了了, 刚刚在下面，挖出了不得了的毒虫窝！」
最知其危险的盛泽立即起身，拿起一直没能用上的避毒囊对鹿晚游道：「这种情况很麻烦, 我有经验, 先下去看看, 探明其大小方位，你留在上面安置好大家。」
知道心急也没用，鹿晚游叮嘱他小心，随后赶紧调度所有人，解毒的解毒，防护的防护，刚刚乱作一团的矿场，很快被她井然有序地安排好。
灵矿所处地段，灵气旺盛，滋养出来的毒虫自然也是毒性惊人，凡是採矿，大家都早有应对。
但此次碰到的毒虫太过罕见，连随行医官都不能完全确定毒性种类，只能做最简单的医治，不得已，鹿晚游又火速派人回家去，调请更多医药前来。
唯一能令她安心的是，这些矿工还算机敏，见了毒虫就赶紧跑上来，大多中毒不深，简单救治一下可暂保性命。
但进去查看情况的盛泽，却一直没出来，看着眼前黑洞洞的矿口，鹿晚游渐生焦虑。
盛泽为人温和体贴，又对灵矿一事十分精通，这段时日多亏他在旁协助，鹿晚游才能尽快上手。若他出意外，不仅会让姐姐难做，还会欠盛家一个大人情。
看着头顶天色，她左右踱步，最后下定决心，必须得下去看看了。
左右人员都在忙碌，于是鹿晚游佩戴好避毒囊，用琴音布下一个狭小的抵御结界，独自冲进了矿洞。
山头上方原先的位置，百里渊一直冷着面色稳坐石边，观察下方动乱，直到看见鹿晚游的举止，他才骤然变色起身，暗骂一句，随后身影一个闪动，直接从原地消失不见。
矿洞内留有火把，还算能看清，鹿晚游一边走，一边喊盛泽的名字，可惜迟迟不见回应。
越往里走，预感越不好，毒虫受惊吐出的毒气已经渐渐能感知到了，四周潮湿一片，非常不舒服，若不是鹿晚游做好了准备才来，现在只怕已被毒倒。
「盛泽？」
火把渐少，视线更差，她只能摸黑前进，偶尔见地上有个黑影都能被吓一跳，小心走过去用脚踢踢，才发现是矿工落下的工具。
「究竟在哪啊……」矿洞深处四通八达，遍寻不到，鹿晚游急得无所适从。
突然，手上传来刺痛，她尖叫一声，赶紧凑到火把附近观察，却见无名指上有个新鲜的小伤口，与矿工身上的类似。
定是她方才怕滑倒，以手撑着山壁，导致结界未能看护到，才会出现这种意外。
鹿晚游不敢大意，立即掏出药粉简单处理，人还没找到，现在出去就是前功尽弃，她选择继续朝里走。
毒性扩散开，唿喊的声音渐渐哑了，提不上劲，鹿晚游走几步就得喘一口，又不敢靠在山壁上，只能自己勉力支撑，形势越发不妙。
「好多虫子啊……」
她自言自语地抱怨，浑身起鸡皮疙瘩了，还要让自己咬牙坚持。
后方拐角，百里渊静静站着，听见她哀怨的喃喃，心疼又无奈地嘆气，既然讨厌虫子，又何必为了这个人，不顾安危地冲进来？伤了自己可怎么办。
低头扫过被找到的盛泽，百里渊冷冷咬牙，真想趁他昏迷时，一把扭断他的脖子。
到底是不想让鹿晚游太为难，将手上的人丢下，以声音引她过来，百里渊身形一闪，又消失了。
「谁在那？」
昏暗的矿洞内，鹿晚游感觉有股冷风颳过，激得她打了一个寒颤，不过注意力很快被转移，拐角处躺着的人真是盛泽，她顿时大喜过望冲过去：「你怎么样，醒醒！」
人喊不动，但气息尚在，怕他再被毒虫咬到，鹿晚游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咬牙将人拉起来，踉踉跄跄搀扶着往外走。
最终在力气耗尽时，有幸得遇侍从们听见动静赶来迎接，成功将人交出去，鹿晚游安心一笑，这才精疲力尽地闭上眼睛。
引导人们进洞的百里渊，重新回到了高高的山头上。他以为等鹿晚游休息好了，就没事了，可越观察，越意识到，他好像犯了一个大错
「小姐身上也有伤口。」
「毒已经蔓延开了，所以才一直不醒。」
「派人回去找的支援呢，怎么还不来？！」
凝神听见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语，百里渊浑身一僵，他不曾注意到鹿晚游也被咬了，定是他去寻找盛泽时，才出的纰漏。
「……该死！」自骂一声，他马上行动起来。
趁着夜色，屋内仅剩一个侍从在看护，百里渊轻轻一指，便让那人暂时昏迷。
缓缓走到床边，看鹿晚游静静躺着，乖巧得很，若不是脸色苍白，简直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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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中闪过无数凌乱的画面，要么是她临死前五感全失的衰败，要么是復活她时将她从棺椁中抱出来的惨痛，全都是百里渊本人没遇上，却又亲眼见过的……
太懂得那人为何执念到疯魔了，他也捨不得眼前人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
惊恐爬满心头，百里渊无论如何都忍不住，坐于床边，颤抖着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冰冷的触感相当糟糕，叫他心烦意乱。
小小的一个她，连人带被子都被百里渊抱进了怀里。
「没事的。」好像怀中人醒着，在朝他倾诉委屈一样，百里渊放柔了声音小心安抚，「我不会让你有事。」
一只手在鹿晚游背后轻轻拍打几下，接着便紧紧与她嵴背贴合，百里渊催动周身灵力，默念新学的法诀，将她身上的毒性逼出来，转移到自己身上。
法诀不太熟练，操控起来并不顺畅，百里渊被反噬得很厉害，但此事终究还是在他的一意孤行之下，完成了。
结束时，鹿晚游的嘴唇总算恢復了血色，他手指轻触，情不自禁地覆上一吻。以脸颊与她脸颊亲昵摩挲时，也感受到她的身体在逐渐回暖，百里渊总算能放心了，根本捨不得将人松开，只愿这夜色能再长一点。
直到他过于紧密的拥抱，勒得鹿晚游身上不舒服，她在昏睡中还止不住细小挣扎，百里渊才终于回神，难捨地将人放下。
「此地危险，山上还有凶兽，只是你们都没发现……等醒来后，就快些回家去吧。」
抚过她受伤的那只手，小心放进被子里，整理好周遭一切，百里渊才无声无息地离开。
一大早，矿场上便传出欢喜的惊唿：「小姐终于醒了！谢天谢地！」
「我正担心医药迟迟不来，小姐会遇上麻烦，没想到这就醒了，毒性还减轻了好多，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快去做点吃的，小姐说她饿了。」
坐于山颠打坐的百里渊，一边竖着耳朵听这些言语，一边默默化解体内的毒素，哪怕毒性侵蚀得难受，他也还是忍不住开心地勾起唇角。
只是，这份高兴没能持续多久，就被另一个不愉快给打破了。
盛泽也中了毒，也一直没能醒来，鹿晚游自己才刚刚痊癒，便开始操心他了，时不时就跑去他的屋子里，一待就是老半天。
百里渊眯眼看着，人虽没动，心里却涌起滔天的巨浪，无比后悔自己在矿洞中的仁慈，那时就该将盛泽弄死，也省得现在还让她耗费心力。
「小姐，您也该多多休息，总这样操心盛公子，我怕您身体吃不消的。」有侍从担忧道。
从屋内出来的鹿晚游，面露惆怅：「有什么办法，他是从盛家借来的，总得好好还回去，要出了问题，姐姐在那边会很难做人的……你快去催催，看家里增派的人员什么时候来。」
方才还恨不得盛泽一死了之，此刻听见了鹿晚游的困境，百里渊又立即心软了。
探明体内毒素化解的情况，他眸光沉沉，望了望头顶逐渐升起的月亮，嘆气起身。
第二日，鹿家派出的增援赶到，很快确认众人身上感染的是葵毒，一众人等都得到了恰当的医治，其中盛泽身上的药效尤其明显，几乎才刚刚餵下丹药，他便立即转醒了，浑然不像之前中毒已深危及性命的样子。
消息汇报给鹿晚游，她来不及思索异常，只觉心内大石落地，捂着胸口不停庆幸。
「还好还好，没给姐姐添麻烦。」
得知是鹿晚游冒险进洞将自己找回来的，盛泽动容不已，非常感激，马上传消息回家，让家人派熟手过来，帮忙处理这些毒虫。
「鹿小姐放心，你救我一命，这矿洞内的毒虫，我一定帮你清理干净，绝不落下一只。」
能得这份助力，鹿晚游自然十分开心，等两人身上康復了些，马上就开始携手剿灭毒虫窝的工作，忙得不亦乐乎。
矿场的一切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再无意外发生，鹿晚游终于挥手跟盛泽告别，能回家去了。
早听说她在淮山的辛苦，母亲跟哥哥都十分心疼，带着族人一起热热闹闹欢迎她回去，从头到尾将矿场的事问了一遍，边听边咋舌。
「妹妹如今越发厉害了。」鹿斐鸣竖起拇指。
「瘦了这么多，小鹿儿等会可得多吃点。」鹿夫人轻抚她的脸颊。
茶余饭后跟族人在一起闲谈时，鹿夫人小声在鹿晚游耳边说道：「听你姐姐说，那小盛公子跟你年纪相当，对你颇有好感，你感觉……」
「我、我很感激有他这个朋友，他一路帮了我很多。」鹿晚游呆呆回答。
鹿夫人哑口：「你这孩子。」
族人们谈天说地，交流着各自听来的消息，气氛很是活跃，有人想起了什么，突然拍掌说道：「差点忘了，最近飞星洞天那边，出了个事。」
「什么事？」众人好奇看去。
「他们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弟子，百里渊，上次不是没通过镇派的考核嘛，最近居然连精英弟子的名头也丢了。」
鹿晚游喝茶的动作一顿，疑惑的眼神不自觉跟过去，想听更多。
因为她的关系，鹿家全体都对百里渊挺熟悉，对他的本事更是清楚，大家都跟鹿晚游脑子里的想法一样，对这消息并不大信。
「怎么可能，他之前还能顺利从紫雷幻境中出来呢，这本事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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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宗门内的精英考核虽然也很难，但还不至于能难得住他吧？」
「我也奇怪啊，但就是真的，不信你们再去找人问，他们自己人都不敢信，所以这消息才没传开，我也是前几天出门，意外听到的。」
「从镇派弟子一路掉落了两个职阶，他怎么搞的啊？」
爆料人耸肩：「不知道，听说是他最近身体出了很大状况，新伤叠旧伤，越来越严重了，才导致精英考核都没能通过。」
旁人点头附和：「我就说嘛，紫雷幻境是那么好闯的？必定是在里面留下了病根，现在还没治好呢……」
默默唿出一口气，鹿晚游捧着手上的茶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不安的眼神还意外跟母亲撞在了一起。
见母亲居然在悄悄打量自己，鹿晚游马上不自在地躲开了，假装与旁人聊起天。
鹿夫人心内轻嘆，道：「百里仙君也算是我们家的旧相识，咳……既然他身体有恙，大家又好奇，那我们派个人过去探听一下情况吧。」
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不仅确认了百里渊的身体的确很不好，更传回了一个震惊所有人的消息：妖魔界可能要变天了。
有人想趁着妖王和魔尊实力折损的机会，谋反生事，他们不仅在妖魔界腹地作乱，更疯狂集结力量攻向衍城，要打开这个缺口，将自己的势力延伸过来，这却是触犯了修真界的禁忌。
鹿家在衍城几乎没有利益，虽然同样担心此事，但并没有如其他势力那样迅速派人过去防卫，只是在震惊过后，时刻关注着事情的后续。
前几日还听闻，那些作乱妖魔被驻守衍城的修士们成功打退，紧绷的鹿晚游如弦一样稍稍松弛了点。
后面，却是接连不断的坏消息，今日说守城修士不够，城内还有贼人作乱，明日说妖魔大军气势翻倍，妖王魔尊那边的战局同样不利，简直一个比一个叫人心焦。
「不行，龟缩后方实乃懦夫行径。」鹿夫人沉吟良久，下了决心，「纵然我们家不必如他们那样奋力争先，但也该顾念同道之情，提供援助，否则衍城一破，修真界必生动盪。」
实力上帮不了太多忙，鹿家便准备了许多物资，由鹿晚游带着侍从们一起送过去。
「切记，送完了就赶紧回来。」鹿夫人千叮万嘱，生怕她遇到危险，「若有不测，东西全丢了都不碍事，只要你安全回来就好，不要让母亲担心。」
鹿晚游乖乖点头，清点好所有东西之后，领命出发了。
路途的前段还感觉不到什么，后面越是靠近衍城，便越是能闻到空气中危险的血腥味，连头顶的天气，都要比别处糟糕许多。
有侍从考虑到鹿晚游以前从未到过衍城，要大致给她介绍一下，却被她摆摆手，拒绝了。
她怎么没来过呢？
作为幻影时，她跟着「百里渊」可是在衍城内外兜兜转转了好几天，连各方势力驻扎在什么地方，哪里更加危险，她都弄清楚了。
如今才初次踏足衍城，却有一种旧地重游之感，她自己都神智恍惚一下，听见侍从夸赞她必是提前做了准备，鹿晚游也只能心累而笑，不作回应。
与妖魔界接壤的城墙外，传来了阵阵怒吼之声，惊得人毛骨悚然，鹿晚游无暇乱想，赶紧找到了修士们暂时成立的联合驻地，将带来的物资一股脑交出去。
负责登记的是药心谷弟子，他们既要看顾后勤，又要医治伤患，忙得脚不沾地。
此前，药心谷得过鹿家传递叛徒的消息，所以对鹿晚游颇有好感，现在又见她送来大量急需物资，感激不尽，连声称谢。
两人正简短交谈着，突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一行人急吼吼的抬着几个伤员进来：「快，这几人快不行了！」
他们刚刚抵挡住一波妖魔大军的冲锋，暂时能喘口气，受伤的修士却情况紧急，耽误不得。
前一刻还在与鹿晚游说话的药心谷弟子，立即带人冲过去接手，而被这场面惊吓到的鹿晚游，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退后几步，呆呆地看着这一群人从自己面前急行而过，耳边尽是众人的唿喊，还有那几位修士的惨叫。
「唿……」
现实近在眼前，鹿晚游才真切感受到，衍城目前的形势有多危急，她莫名腿软，背靠着身后的桌子才感觉好些。
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人群的最后面，从她面前缓缓走过，鹿晚游的眼睛还盯着前方在看，等她脑中意识到什么，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走过去了，瞧不见正脸。
但不论是那高大挺拔的背影，还是握剑的姿势，都叫鹿晚游一惊，原来百里渊竟也来了衍城。
怎么冤家路窄，偏在此时碰见。
正想着自己或许该离开了，鹿晚游便注意到百里渊身上的种种异常。
他看起来十分疲累，跟在队伍的最后方，脚步也不如之前那样沉稳，迈步上台阶时，居然还被绊了一下，亏得及时用剑支撑，才没有踉跄摔倒。
「……！」鹿晚游惊讶不已，差点就喊出声来让他小心了。
里面忙碌的人注意到了百里渊，赶紧过来搀扶他：「来，先在这里歇息一会。」
坐椅子时，百里渊居然是先用手去触摸，接着才安稳坐下，这番多余的举动，让鹿晚游瞧得更加疑惑，双眼大睁，不敢相信心中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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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后的百里渊正对院中，按理说，他能看清院内的所有情况，就算鹿晚游藏到角落里，也不可能躲开他的视线。
但他无神的双眼，只是没有焦点地朝左右两面看了看，便很快从鹿晚游身上一划而过，没有片刻停留，仰头直面着头顶的太阳。
第122章
周遭战火遍地, 衍城的天空似乎永远笼罩着一层不安的黑云，即便如此，正午的太阳露出云层后, 也依旧刺目。
鹿晚游只是茫然地做出了与百里渊同样的举动, 便不得不立即眯眼, 伸手阻挡。
怎会如此……？
她心中的猜测已确定八九分，却还是难以置信。
目光迟缓地重新看向百里渊，见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晒太阳，脸上还沾着没有擦净的血渍，睁开的双眸里, 什么都没有，整个人眼神空洞，面无表情，看起来离一个无情无性的木头人, 也差不了太远了。
捂着嘴，鹿晚游僵硬上前几步, 想看得更清楚些。
这动静自然引得百里渊侧目, 漆黑的眼珠看向她的方位, 可里面的神采没有任何变化, 甚至都无法精准地聚焦到她身上。
没有感知到杀气, 她在百里渊心里, 也不过是万千常人中的一份子, 不值得多加关注。
他很快就将眼神挪开，这次直接开始闭目养神。
「天啦……」
默默在心中惊唿，鹿晚游连唿吸的频率都被吓得放缓不少。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是该难受百里渊如此卓绝出众的一个人, 居然有一天会失明, 还是该庆幸自己之前的期待成真，他以后真的能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来对待了。
脚下像是生了根，鹿晚游既不敢上前去打招唿，又做不到立即转身离开，只能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夜之间好像变成了另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唿，总算稳定了，那几人命是能保住的。」药心谷弟子擦了擦头上的汗，这才有功夫从屋内出来，将百里渊带进去，「抱歉太忙了，总算得了空，来，给仙君你检查一下你体内的毒性化解如何了。」
「多谢。」百里渊缓缓起身，随着一起进去。
看不到了，鹿晚游只能收回目光，留在原地踟蹰。片刻后，接待过她的那位弟子又出来整理物资，鹿晚游这才有机会去问个清楚。
「我刚才见百里仙君……眼睛似是出了点问题？」她都没敢用上瞎了一词，万一没那么严重呢。
「对啊，他身上本就带着葵毒，一直没清除干净，此次来衍城，又意外被那些妖魔的污秽之气感染，几重施加之下，这才失明的。」
「葵……葵毒？」一个预料之外的词传进鹿晚游的耳中，她艰难启唇，又问一遍，「从何处沾染上的？」
那弟子惋惜摇头：「不清楚，反正他来之前身上就有了，据说早先的毒性更厉害，让他连门内的考核都没通过。」
「……！」
这下子，鹿晚游除了紧紧捂着嘴巴咽下所有惊叫外，再也做不出其他举动了。
她还在这里谘询旁人呢，可其实天底下，有谁能比她更清楚这葵毒的来源呢，不正是数月之前的淮山灵矿吗。那时，百里渊应该就在附近呢。
将盛泽救出来后，鹿晚游知道自己也中毒了，在床上昏迷了许久都不见好。
可某天早上，她突然就没事人似的能安稳起床，周身毒性被化解得一干二净，连随行医官都十分震惊，连连称奇，说她有上苍保佑。
那时的她，还要操心着其他人和盛泽的安危，外加医官手上的寻常丹药多少能起些作用，所以并未太惊疑，只觉得自己运气真好。
之后盛泽也是一夜之间中毒的迹象迅速好转，但恰巧碰上家里的增援赶过去了，所以他的康復看起来，也没显出多少异常。
眼下回头一想，鹿晚游将这一切都串起来了。
哪有什么吉人天相啊，她过往的运气就没好过……不过是自己被人救了，还浑然不知罢了。
一想到百里渊前脚救了她和盛泽，后脚就因为染毒的事，没能通过宗门考核，掉下职阶，现在更是被牵连着失明，鹿晚游心内就好似被投下一颗石子，盪起水波不断，再难平静。
支支吾吾，她想了又想，才为难对那弟子道：「我……我能否求你一件事？」
将侍从都遣散回去，鹿晚游换上了药心谷弟子的衣裳，又戴上了能阻挡血腥和药味的面纱，暂时成了在驻地帮忙的一员。
她确实没有太高的本事，可以直接上前去与那妖魔大军对决，但留下来给伤患端茶倒水熬制汤药还是没问题的。
最重要的是，她希望能早日看到百里渊身上的葵毒被清理干净，重新復明，否则就算回到了家中，也会坐立不安。
「咦，这是你们师妹吗，以前都没见过。」有人好奇鹿晚游的身份。
同谋立即站出来帮她掩护：「对啊，咱们这边人手不足，谷内就多派了些人来，这是新入门的弟子，大家不认识也很正常。」
战况危急，谁也没心思计较这些闲事，点点头也就混过去了，鹿晚游开始笨手笨脚地跟在这些药心谷弟子后面学习如何照顾伤患，她虽经验缺乏，却胜在温柔细心，没露出什么马脚。
可连着几日，都没再遇到百里渊了，她不由暗自担忧，这人莫不是情况严重，被送回宗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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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累死我了。」
给一些修士送饭时，鹿晚游意外听见他们正聚在一起的对话。
「……撑了足足两日，总算能下来歇口气了！不过我还真想不通，像我们这样的正常人都会渐感不□□百里渊现在双目失明，怎么动起手来，还是不输以前啊。」
「对啊，虽说胜之不武，可我真以为自己这次能跟他比比杀敌数目呢，没想到两日过去，我不得不退下来，他还在同群魔奋战。唉，比不过啊。」
「如此厉害？他真瞎了吗，不会是骗人的吧？」
「你多看他几眼就知道，瞎了是千真万确的。不过与妖魔对战有个便利，那些体型庞大浑身恶臭还动不动嘶吼连天的蠢物，不需要眼睛，光靠耳朵和鼻子，就能大致判断出它们的方位。百里渊能杀得动，一点不稀奇。」
「那他为何半点不知疲倦啊？衬得我们好像多废物似的。」
「你不知道吗，大家都说他是杀星降世，越战越强。那些妖魔杀气腾腾还连绵不绝，对他来说，可能真是不错的玩物，所以才兴致勃勃不肯退下来。你们没看到他那满身上的伤有多吓人，啧啧……起码我们现在没事，所以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默默咬唇，鹿晚游将饭菜放下后，很快离开了。
下午，她被分派了熬药的任务，刚在后院熬好，端到前面去，就发现前面屋内一片混乱，大伙都聚在病床前，焦急地照顾刚刚被送来的伤者。
「血流得也太厉害了，得先给他止血。」
「那解毒丹呢？他这毒性又翻涌起来了！」
「这么多伤……这都多久以前的了，居然还没好？」
「他体内好像有另一股难以化开的力量一直在作乱，这个我们可帮不上忙。」
「他那些师弟们一直在门口咋咋唿唿的，都赶走，不想死人就让他们走远一点。」
恍惚间还以为是妖魔大军冲进来了，结果却发现真实情况更令人吃惊，放下药罐，鹿晚游呆呆走过去，透过人群的缝隙，看清了病榻上百里渊紧闭双目、不省人事的模样。
现在的他，比上次见面时还要狼狈百倍，除了周身衣裳凌乱污浊，连一向俊朗干净的脸上，也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正潺潺流着血。
再上前几步，百里渊浑身上下的累累伤痕就看得更清楚了。
有些，是他以前就有的，淡淡的仅剩下些痕迹；有些，是上次紫雷幻境中带出来的，仅癒合了一半；更多的，是皮开肉绽的新鲜伤口，抓的砍的撕裂的不一而足，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鹿晚游不忍再细看，想要转头，目光却被他胸口那一道深深的剑伤给惊到了。
那不是她之前所刺的吗，怎么一直到现在都……
众人焦急挽救着百里渊的性命，鹿晚游的脑袋则木木的，不太懂情况究竟危险到什么程度，只看着清理的血水一盆换一盆，各类丹药纱布摆满了桌子，来来回回的药心谷弟子忙得脚不沾地。
此情此景，她心内只有惶恐，不敢去添一丁点麻烦，乖乖退缩到角落里，扶着斗柜悚然看向那边，默默祈祷着百里渊能早点睁开眼睛，就算依旧看不见，那也比丢掉性命要强。
终于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他有了动静，人还未全醒，便先吐出一口堵在喉管的毒血。
「太不容易了……」
看四周众人脸上都露出了轻松之色，大伙也有余力去擦拭额头汗珠了，鹿晚游猜测情况大约是被稳住了，也迟钝地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很快，百里渊就睁开了眼睛，但他显然看不见周围环境，便一直虚弱地躺着，由自家师弟给他餵送汤药。
「幸好师兄没事，刚才真的好吓人，我们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别瞎说，师兄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出这种意外。」
「就是，你们没看见，今日师兄连斩对面四个头领，大大杀退了他们的威风，看得人好不解气！若不是那第五个暗中使诈，欺师兄现在目盲，他怎会败下阵来？待我们明日过去，将其斩杀，为师兄报仇！」
药心谷弟子在旁心有余悸道：「这百里仙君今日是威风，可以后真不能这么乱来了。今日在他身上，药材都不够用了，多亏鹿家送来的一大批，才算没耽误。」
正闭目喝药的百里渊，闻言突然一呛，顿时咳嗽起来，牵连到浑身的伤处，疼得整个人都在抖。
「啊，鹿家来过了？！」师弟一边安抚他，一边追问。
「对啊，还是由鹿小姐亲自押送过来的呢。」
话还没说完，百里渊不知着了什么魔，药也不喝了，睁着一双明明看不见的眸子四处张望，好像在找某个人，可他面上的神色分明是紧张的。
意识到眼睛不中用了，百里渊便挣扎着起身，动作幅度之大完全不像一个刚刚才被救回来的虚弱病人。
师弟不解，自然阻拦，他却执意坚持，沙哑的嗓子里带着罕见的慌乱：「送我回房间去，别待在这……」
药心谷弟子赶紧说道：「哎，你小心伤口别再乱动了！」悄悄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鹿晚游，她又说道，「那个……人家鹿小姐早走了，你来之前她就已经走了，现在根本不在这，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自己的存在，居然能对百里渊造成这么大的干扰，鹿晚游不知这种欺骗对或不对，只是又往斗柜后面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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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就看见，百里渊苍白的脸颊上，神情陡然轻松了一大截。他如释重负，沉沉吐出一口气，重新又躺了回去，不再挣扎了，嘴里低声喃喃了一句：「不在这里了就好……」
第123章
就这么小小一番折腾, 百里渊身上的绷带又渗出了不少血，难免不被药心谷弟子们教训几句。
旁边师弟干笑着想帮他辩解，他自己倒是难得配合, 旁人说话他就点头, 提了要求他也答应, 好像只要不沾染上「鹿小姐」这几个字，他就是世上最听话的病人。
天色晚了，药心谷弟子本想将人留在这里连夜看护，把过脉后却惊嘆道：「你这人的体质还真是强健啊，多给你一口气, 你就能活过来，怪不得身上背着这么多伤都能挺得住。」
听他这话，像是百里渊的伤情已经稳定了，鹿晚游立即从柜后探出头来, 认真听下去。
「不过还是很兇险，这几日切不可再出城迎敌了, 否则你就直接死在那吧, 神仙都难救你, 回来了也是浪费丹药。」
得到回房允许的百里渊, 在师弟们的搀扶下, 已经能自己勉力行走了：「多谢。」
见他没事了, 师弟心内高兴, 笑说了一句：「我们师兄现在肯定会倍加爱惜自己的，今天救他命的，可是鹿家送来的药材, 还是由鹿小……唔, 咳咳, 不说了不说了。」
整理好周身衣裳，百里渊又一次嵴背笔挺地站起来，朝辛苦一天的众人见礼之后，就带着师弟们一起离开了，尽管他面色苍白又疲惫，脚步虚浮不稳，身侧也少不了人看顾，但已比下午那时满身的狼藉要好上太多了。
见他人影彻底没了，鹿晚游这才心头一轻，从柜子后面走出来坐下。
然后反应过来，提心弔胆这么久，她的嗓子早已干渴如火烧，赶紧倒一杯茶水灌下，人才算舒坦。
病人虽然离开了，事却没完，晚上的汤药还得煎好了给他端过去，让他及时喝下，才能保夜间无虞。
看药心谷弟子们都辛苦了一整天，现在连说句完整的话都费劲，这任务自然被鹿晚游主动揽下。
煎好了药，逼出药渣，她脚踩着一地的月光，来到了百里渊暂时的住处。
敲开门，里面果然还有其他飞星洞天弟子在，她不禁庆幸自己来时，已整理好了面纱。
迈步进去，眼角余光刚好能扫到侧边百里渊所在的床铺。
按说他伤势如此严重，又连续奋战了两天，好不容易才保全性命，早该躺下休息了。可他偏不，现在还背靠着床头半躺着，睁着一双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望向虚空，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刻意放轻的脚步，立即没了坚持下去的理由，鹿晚游在无奈的嘆息中生出一点愤慨。
这人怎么如此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总这么折腾，她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他葵毒被清，双眼復明啊？
正将药放在桌上，身后又来了一人，脚步还没迈入门槛，声音就风风火火地传过来了。
「师兄，你让我问的话，我去找人问过了。人家药心谷说的没错，鹿小姐是真的来过，也真的代表鹿家捐赠了好大一批物资，瞧他们的样子，路上应该没遇到什么危险。」
一个踉跄，鹿晚游直接将手上端着的药碗打翻，叮叮噹噹的动静引来屋内那沉稳一点弟子的注意：「师妹是新来的吧，瞧动作有些生疏，小心点别烫着了，慢慢来。」
生怕露了馅，鹿晚游只能尴尬点头表示感谢，擦净了手指，再重新倒一碗。
过程中，她没法转身，就一直竖起耳朵，仔细听背后的动静。
床铺上有被子在摩擦，似是百里渊动了动，但他却没说话，只是沉沉「嗯」了一声。
活泼弟子去到他身边，又继续说道：「不过嘛，这都已经是两三天以前的事了，放下东西之后，她就走了。」
短暂的静谧中，传来百里渊低微的一声长嘆，而桌子这边的鹿晚游，喉咙咽动几下，不自觉又将脸上的面纱紧了紧。
「师兄你真是奇怪，先前听说鹿小姐可能会在，你慌成那样，只想回屋来，连伤都不肯好好治了，现在又让我去连夜打听她的消息，关心她是不是安全……那你到底是想看见她呢，还是不想看见她啊？」
「闭嘴。」百里渊连呵斥人都没什么力气了。
沉稳些的弟子，从鹿晚游手上接了药碗走过去：「你快少说几句，别吵到师兄休息了。师兄，你也莫要多想，先静心养好身体，鹿小姐既然来时没出什么问题，回去的路上肯定也会顺利的。」
转过身，鹿晚游看到百里渊伸出伤痕遍布的手，端住了药碗。
「但愿吧。」他低声道。
趁着他慢慢喝药的功夫，那活泼弟子觉得无聊，注意到屋内原来还有另一个人，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鹿晚游身上。
「嗯？药心谷的弟子，你最近应该一直在驻地的院子附近忙碌吧？」
假冒的身份一旦被人盯上就很紧张，鹿晚游心觉不妙，马上打起精神来应对，百里渊就在旁边，她也不敢出声，唯有点头作答。
「太好了。」那弟子一拍手，「那你两三天前，有没有看到过鹿小姐他们一行人啊？还带了很多的东西，应该挺扎眼的，给我师兄说说呗。」
正喝药的百里渊停了动作，也微微侧头朝这边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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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他看不见自己，可被这双锐利的眼睛盯上，鹿晚游心里还是莫名发紧，捏了捏手指，她最后选择摇头。
「唔…… 那你有没有听到你们师兄师姐们提起过她呢？」
又是一阵摇头。
「你们怎么回事啊？」这答案，那弟子不乐意听了，「人家好歹捐了一大堆东西，算是给我们守卫衍城帮了大忙，怎么你们药心谷的人，提都不提她一句的？」
没有言语，百里渊又低下头去喝药了，眉宇间暗暗藏着一丝失落。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鹿晚游不免着急，从送货过来开始，药心谷对她就一直尊敬有加，感觉自己今日拙劣的表演，都拉低了人家的声誉。
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更不好出声辩解，她慌做一团，情急之下只能用更笨的法子去掩饰，哑着嗓子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摆手，暗示她说不了话。
「啊，居然这样……」那弟子面上一愣，马上不好意思起来，「抱歉抱歉。」
「让你少说几句。」另一弟子无奈摇头，转头对鹿晚游笑道，「方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这次多亏有药心谷在，我们其余人才能全无后顾之忧与那些妖魔对战，你们都辛苦了，瞧你是个新弟子都被派遣过来，着实不容易。」
腼腆一笑，鹿晚游表示接受，暗自庆幸自己混过了这一关。
等百里渊喝完了药，眉头都被苦得皱起来了，不过将碗递迴时，他也沖鹿晚游所在的方位点了点头，罕见多了些关照：「辛苦，回去路上小心些。」
顺利完成任务，还没被人认出来，见百里渊终于躺下像是要休息了，鹿晚游心满意足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关上门的剎那，屋内又传来了说话声，是那活泼弟子在感慨。
「师兄，你说你身体之前都差成那样了，为何还要被妖王一个请求就拉来衍城呢，你就该留在宗门里养伤化毒，我们来就够啦……现在可好，眼睛还出了问题，都不知什么时候能康復，何苦啊。」
偷听实在不雅，但对方所谈正是鹿晚游关心的，她不由驻足，想多听几句。
「我并非妖王属下，也不喜她为人作风，坚持过来，不过是因为之前欠她的。」百里渊缓缓说着，声音在疲倦和伤情的夹击之下，显得过于低哑，得竖起耳朵来仔细听。
「你怎会欠她的……哦，我想起来了，是之前她帮鹿小姐化掉傀儡粉的事吧。她那天还开玩笑似的，找你来讨要条件，你也答应了，但这不过一件小事而已，哪用得着这么拼命啊。」
「既答应，孑然一身，倾尽所能罢了。」
百里渊的声音越来越低，该是渐渐睡去了，后面的声息再也听不见，屋内另外两名弟子也同时安静下来。
屋外，鹿晚游心内的震动却如惊雷一般，在耳边嗡嗡响不停。
她哪里能想到，百里渊顶伤冒险来衍城的原因，竟如此简单。
秦家那次，妖王发现她被傀儡符控制，用灵珠救她确是顺手而为，就算没有妖王，旁的什么人只要发现了她的异常，也能很快将傀儡粉化解掉。
那弟子说的对，这不过一件小事，傀儡粉是要不了人命的，可百里渊却偏偏愿意为了这件小事，答应妖王的要求。
低下头，照拂在身上的月光都好似带上了重量，压得鹿晚游身上一沉。
待听到屋内那两个弟子要轻手轻脚地出来了，她才重新回神，马上收敛情绪，小跑离开。
第二日，百里渊果真如要求的那样，乖乖待在屋子里面，没再逞强出城去了。
过来送午饭时，鹿晚游发现他人早已经醒了，却始终没起床，只如昨天晚上一样，没什么精神地半躺在床头，满屋的寂静将病况虚弱的他，衬得越发落寞了。
怕被误会成擅自闯入的坏人，她故意加重了脚步，摆放碗筷时也动静明显，就是要提醒百里渊，赶紧起来，该吃饭了。
可他还是不为所动，仅仅朝桌边看了看，冷声道：「多谢。」
道了谢，那就起来吃啊。
等了一会，见他半点下床的意思都没有，鹿晚游才明白，这声道谢，原来是逐客令。
桌上还留着早上的早点，应是他师弟离开时为他准备的，也完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这人从昨天晚上就没怎么进过食，一直撑到现在还不吃，怎么能养好身体，可不能任由他这么胡来了。
拿起筷子，鹿晚游在碗上敲了敲，以做催促。
听出她不一样的动静，百里渊侧头问：「是昨晚那名药心谷弟子吗？」
对啊，鹿晚游在心里回答，我这个假哑巴现在也没其他办法，只能这样让你快点来吃饭，拜託你配合一点。
「暂且放下吧，过后再吃。」百里渊语气稍好了些，人却依旧半点不动。
「……」嘆出一声，鹿晚游都无奈了，她敢肯定，早上的时候，这人也必然是如此敷衍他那几个师弟的，结果如何呢。
饭点已过，他再拖延下去，该直接等晚饭了，人怎么扛得住，鹿晚游不接受搪塞，看看屋内，採用了更加直接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她去水桶边舀了些水进盆中，沾湿了棉巾之后，拧紧，拿到床边递给他。
被这一连串响动弄得心内烦躁，百里渊不明白，今日这药心谷弟子怎么如此执拗，让她走都不走，偏要留在此地搅他思绪，实在是令人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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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如先……」驱逐之语刚出口，脸颊上就碰到了湿漉漉的棉巾，惊得百里渊一愣。
想到此弟子身有残缺，不能说话，与自己如今境况相似，要他起床吃饭的心思倒并不坏，百里渊也就不忍再多说什么了，伸手接过棉巾，妥协道：「……好吧。」
竟成功让他起来了，鹿晚游不禁雀跃，站去旁边等候。
双目失明，让起床收拾自己都成了一件难事，任百里渊平日执剑斩妖再利索，这时也不免会动作迟缓。
整理衣裳看不清褶皱，穿鞋要辨别大致方位，洗漱更需要摸索位置，鹿晚游明白他的为难，也怕他身上带伤会影响走路，咬牙想了想，还是鼓劲上前去，预备搀扶他。
谁知她仅是隔着衣袖扶上他的胳膊，并未有其他多余举动，百里渊就动作一顿，继而用手将她的好意果断拂去了。
「不用。」他抽回胳膊，迈开一步，认真拒绝道，「我自己来。」
生疏冷淡的语气，就好像她刚才做了多大逆不道的一件事似的，闹得鹿晚游自己都无端脸红，又略微生气，她也没做什么啊，这不是好心么。
不接受就算了，瘪瘪嘴，她坐回桌边去，然后看百里渊慢腾腾的继续，最后过来坐下时，还被板凳绊了一下。
这样的高手，也会有如此笨拙的时候，鹿晚游差点笑出声，幸好及时止住了。
确认了菜品的位置，百里渊吃起来还挺顺利，只是夹菜没以往方便，鹿晚游看过后，便用勺子舀了一堆，准备塞进他碗中，给他省点麻烦。
可勺子刚递过去，有所感知的百里渊便立即用手中的筷子，将其夹住，那姿态，宛如她不是在给他夹菜，而是想要谋害他……
他脸色更冷了，半点不愿接受这份好意，浑身的寒气能将人拒在三尺之外。
「我说过了，我自己来。」坚定的语气宛如寒冰，裹在一个个字上面，颗颗砸下来，能把地面都砸出坑。
迫于他的力道，鹿晚游只能讪讪将勺子放下。
「你走吧，吃完了我会自己将碗筷送过去，不用麻烦你在此等候。」
这态度，比之前不知恶劣了多少，鹿晚游听得郁闷，甚至不知自己哪做错了，引得他这样不高兴。
她还不高兴呢，想帮百里渊纯粹是出于担心，倒被他像防贼似的防着，这要是换成了其他药心谷弟子过来照顾，遭此冷遇，该多难过。
小小生气一下，又不好跟个病人计较什么，鹿晚游便咚咚咚的，将三盘菜如一条线似的摆到他跟前，给他最后谋点便利。
当然，这摆菜的动静要是稍微小一点，就显得更贴心了。
「……」
被这莫名一闹，百里渊有点不知所措，他再想问，身边人已经起身如一阵风似的颳走了，徒留给他摸不着头脑的茫然。
沉默夹菜，继续吃饭，咽动几口之后，百里渊又停下，心里还是感觉很奇怪。
他刚才莫不是被那药心谷的哑巴弟子给发了一顿脾气？
第124章
吃完饭后, 百里渊一个人摸索着走来驻地院中，送还食盒。
鹿晚游接过食盒一看，里面的饭菜居然还剩下大半, 不由得脸上一黑, 越发没好气了。
他根本就没吃下去多少, 病人不听话，医者就会很生气，她此时虽是个假冒的药心谷弟子，也渐渐体会到了这种心情。
如果百里渊能看见，就会发现, 有个女子正在拿一双不悦的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但他现在什么都发现不了，对旁人身上传来的低沉气息也不太在意，简单以为此事已过, 便绕开鹿晚游，进去找人复查伤势。
他能听话歇息, 药心谷弟子颇为欣慰, 小心检查他身上创口恢復如何, 对效果连连惊嘆。
「不错, 已经比昨日好了许多, 得亏百里仙君你年轻强健, 才能有如此进展。但这并非你随意挥霍的资本, 若不好好休养，以后迟早会有更大的麻烦。」
尽管他这样说，算是个好消息, 站在一旁递送绷带和伤药的鹿晚游, 还是被百里渊身上那些纵横新鲜的伤口, 又一次吓到了，侧开头，不忍细看。
整体都给他处理完毕了，就剩下最后一点，这时屋内新送来了一批伤患，情况紧急，药心谷弟子不得不将收尾的工作交到鹿晚游手上。
「他手臂上还有一些，你帮他上药包扎一下，我要去那边帮忙了。」
突然被塞任务的鹿晚游，来不及推辞，看对方已匆忙离去，而百里渊手臂上的伤近在眼前，不得不硬着头皮坐下，学别人刚才的样子，慢慢给他上药。
她是真的不熟练，力道大了又怕百里渊疼，不得不轻手轻脚的，还时时关注着他的面色。
不过，这人大约早已经习惯了，上药的疼痛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脸上半点波澜也无，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坐着，越发像个木头人了。
嘆口气，鹿晚游最后给绷带打上结，算是顺利完成了任务。
百里渊却突然回神，看向自己手臂，轻轻晃动几下，随后那绷带就不知怎么的，突然全部散开了。
怎会如此，鹿晚游睁大眼睛，她分明已经系好了的。
「连我都能感受到，你绑得实在太松了。」看向她的方位，百里渊无甚表情的脸上，谈不上有多愉快。
察觉到此人技巧是真的生疏，中途又一直没说过话，大概又是那个哑巴弟子，百里渊便不再多说什么了，自己动起了手：「算了，我自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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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间不明说，但那种轻微的嫌弃，已经被他用行动表达出来了。
「……」鹿晚游盯着他，默默不服气。
她现在进步了许多，早不是先前的样子了，方才出了差错，只是因为担心绑得太紧会令他不舒服，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叫他看轻了。
见他自己单手操作，也没多顺遂嘛，鹿晚游停了停，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过去将他的手拍开，重新由自己来。
触不及防被打了一下，百里渊人一下子错愕，有些吃惊于对方的方式，这边的药心谷弟子，还从未有如她这般脾气难以捉摸的。
脑中正想着，手臂上快速缠绕几下，突然被人狠狠一勒，痛感明显，刺得他不得不皱起了眉。
这叫什么，挟私报復吗？
重新纠正了自己的作品，估摸这次，他是再也摇不散了，鹿晚游不禁拍了拍手，还算满意。
「……」
这动静，听在百里渊耳中，令他颇为无语，他略微张了张嘴，而后念及对方刚刚入门还身有残缺，好多话，也就不想再说了，只是觉得莫名其妙，摇摇头，放下衣袖。
下午的时间，阳光正好，百里渊便跟先前一样，坐在院中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
而鹿晚游就在不远处，摇着小扇子，默默煎药，时不时打量他一眼，揣测着他这眼睛，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好。
「来，给你把把脉，看你体内毒素如何了。」有药心谷弟子出来替百里渊检查。
诊断一会之后，喟然道：「还是很顽固，这几类毒，每一种单独染上了都不难解，混在一起反而麻烦，可能得多耗费些时日。」
鹿晚游的小扇子停下了，认真盯着那边看。
「无妨。」百里渊反而显得十分淡定，好像瞎的是别人一样，「我如今已经慢慢适应了。」
那弟子打量过鹿晚游一眼之后，轻轻咳嗽，才又道：「你还是要多多注意的……你的同门还有朋友，会有人担心。」
鹿晚游：「……！」
你刚才看我干嘛，别看我，她挪了挪身体，收回目光，开始摇动扇子。
「师弟们最近确实费心了。」百里渊冷静道，「我之后会感谢他们。」
那弟子摸了摸鼻子，而鹿晚游则一心一意盯住小火炉，场面上出现了片刻诡异的寂静。
药煎到末尾，要看看罐子里的情况，鹿晚游一时大意，没捏好抹布，被那滚烫的盖子烫了一下，差点将盖子丢出去。
「……小心些。」听见动静的百里渊，无奈侧过头来。
他现在对这名弟子，已经无话可说了，她真是药心谷出来的吗，怎么连他们门内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好，就算刚刚入门，也不该疏漏到如此地步，以后真是得多多磨练。
将发红的手指放在冷水里凉一凉，百里渊这句敷衍的安慰，并不能令鹿晚游好受多少。
要不是记挂他身上的葵毒，想看见他早日復明，她何必留在这里，做这些苦活呢。
小小一个插曲，不足以打破两人间的沉默，鹿晚游手上无大碍了，倒好药端回屋内凉着。等时间差不多，就出门喊人，却见刚才还在这好端端坐着的百里渊，竟一下消失不见。
眼睛都看不见了还让人如此不省心，鹿晚游遍寻不到，不免焦急。
耳边突听见周围响起一阵躁动，有人喊道：「城内西边似有妖魔偷偷潜入了，连房子都被压塌了好几栋！」
「什么？！」院内众人皆惊，西边离这里可没多远，要是被这群傢伙内外夹击，形势可就危险了。
忙于治伤的药心谷弟子都还有些怔愣，那些本在休养的修士们却纷纷行动起来，不顾身上伤势，齐齐朝事发地行进。
「欸，你们……你们都小心点！ 」拦也拦不住，药心谷众人只能在后面大声叮嘱。
看人家伤员都主动应战去了，而自己周身全乎，没有医术好歹有点琴艺能帮些小忙，鹿晚游擦了擦手，没再犹豫，拿出了自己的琴，也跟在那群人后面一起奔赴过去。
潜入进来的妖魔巨兽大肆作恶，身形庞大嘶吼暴躁，滚动到哪里，哪里就要房倒屋塌。
周围已经有几个修士与其开始凌空对战了，一路还有更多人在渐渐加入，形势应该很快能被控制住。
鹿晚游立即屏气凝神，轻轻拨动琴弦，清越的曲调瞬间传开。
这群人多为城内伤者，身心疲乏战力难免不足，她能做得不多，只能以琴音为其短暂拂去伤痛，提振精神，避免他们受伤更重。
与巨兽酣战的人之中，百里渊是最先抵达的，晒太阳时他感知到西方有浓浓杀气，便预知到不好，立即冲来。
如今耳边突闻一阵琴弦之声，曲调似是以前听过，他不禁心中震颤，有片刻失神。
那巨兽的大掌都快拍到他眼前了，他才被掌风激醒，闪身勉强躲开，顺手斩去一剑，刺得其惨叫连天，又开始满地翻滚。
大致锁定了琴音发出的位置，百里渊一边杀敌，一边时时朝侧面望，虽说看不见什么，却总担心那人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跑掉了。
几番激战下来，巨兽渐渐没了先前的蛮力，被消灭也仅仅只是时间问题，处理最多的百里渊，干脆将这份功劳留给别人，自己率先撤下来，朝着琴音的方向扑去。
鹿晚游正盯紧了场上的局面，静心弹琴助力，没注意到身侧突然多出来一个人，盯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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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那巨兽彻底倒地，前方传来一阵欢唿声，她也松快地唿出一口气，胳膊却陡然被人一把拽住。
「你是何人？！」
谁这么鲁莽？她略微皱起眉头去看，等看清楚那人的样貌，鹿晚游的表情立即凝固住，首要动作居然是去检查自己的面纱有没有戴好。
可转念又想起，他现在看不见，有没有面纱都没什么要紧，不过琴音确实算是暴露了。
反过头来，鹿晚游意识到，百里渊执剑出现在此地，剑身上还沾着血，证明了先前找不到他时，他就已经跑过来了。
都说了必须得静养，他还比谁都积极，全然不顾医者之心，哪怕出门时跟人说一声呢，也免得叫人这样担心他。
瞧他此刻还努力瞪大了双眼，焦渴地等待答案，鹿晚游并不想跟这样不听劝的病人说话，拽回了自己的胳膊，哼过一声，不发一言，收起琴来就转身往回走。
「你……」
百里渊愕然，鼻尖闻到了熟悉的药味，很容易辨别出是今日一直在他附近晃悠的那个哑巴弟子。
可药心谷的弟子，怎么可能会用琴？他越发怀疑，听脚步渐渐走远，赶紧又追上去。
那人在前面不急不缓地走着，根本无所畏惧，他心中猜疑，希望是真，又希望是假，明知人就在前方，那份与巨□□战的勇气却不知哪去了，竟不敢上前再次拉住人询问，只能一路磨蹭着跟在她后面，回到了驻地院中。
「那边情况如何了？」药心谷弟子见鹿晚游安然回来，马上来问。
可瞧见百里渊也跟在后面，知她现在应该不太方便开口，便只能纷纷闭嘴。
前面的人还是不出声，不肯给出最终的答案，百里渊毫无办法，只能自己开口：「已经平息了，稍后大家会回来。」
院内众人齐齐安心：「太好了！」
见他身上染血，少不得又被拉去检查一遍，顺便教训几句。
这些在百里渊听来，如耳旁风过，他心内只惦记一件事：「那个不能说话的弟子，是你们师妹吗？」
「额……」突然被问及，身边人竟卡了壳，「对、对啊，她是。」
这答案有几分可信度，百里渊已辨别清楚了。
「她现在何处？」
「你方才突然不见，她给你煎的药都冷了，现在当然只能再去给你煎一碗。」
「……」百里渊神色一暗，此事是他做错了。
循着药罐的咕嘟声，来到了大致的煎药之处，果然听见有人在旁摇着扇子，见他来，那扇子停了会，接着又继续摇起来。
「你……」
她不愿说话，自己就不好去戳穿她，怕惹她更不高兴，百里渊来回踱步几下，思虑万千，最后只说出一句，「你稍后，小心一点，别再烫着了。」
想起自己方才对她烫到手指的冷淡，现在的百里渊，真恨不得将那时空回溯之法也学到手。
扇子唿啦啦地响，她就是不做声，也不知是不是生气了。
「我方才离开……不是故意的，只是情况紧急来不及想那么多，倒麻烦你又要替我忙上一遍。」
这话还算顺耳，鹿晚游脸上神色稍稍好了些。
「你手上怎样了，需不需要处理一下？」
一直得不到她的任何回应，百里渊心乱如麻，无所适从。
他半蹲下来，试探地伸出手，想找到她的伤处进一步了解，迎来的却是扇子的一阵轻拍，他立即不敢乱动了。
过后，扇子又朝他连续拍几下，他便只好起身，狼狈退后，听她一个人忙碌。
「你小心点。」
帮不上忙，百里渊唯有再次叮嘱，若不是他眼睛实在看不见，都想将这活计从她手上抢过来。
身边人脚步来来回回，进了屋去又很快出来，不知在忙些什么，茫然的百里渊无措地跟在她后面，尾巴似的，尽管行动迟缓，时遇阻碍，却执着地不肯脱离，好几次差点跟转身的她迎面撞上。
真是个麻烦，鹿晚游嘆出一口气，干脆将人拉到外面的椅子上坐下。
「好，我不乱跑了。」尽管看不见她的表情，但百里渊还是明确感受到了她身上传递出来的「威慑力」，选择听话乖乖坐好。
她人这才又走开，回头，将一碗温热不烫手的汤药，塞到他手上。
认真接好，百里渊仰头朝她笑道：「多谢。」
说再多的谢谢，都不如好好喝药，鹿晚游在那药碗上敲了敲，示意他后面最好配合一点。
百里渊眼下的态度，何止是配合，简直称得上是温顺了:「嗯，我坐这慢慢喝。」
第125章
猜疑确认了八九分, 即便百里渊正喝着苦涩无比的汤药，心中滋味，都跟往常截然不同。
这药是鹿晚游亲自熬的, 还特意放温了才端给他, 果然比旁人熬出来的, 要适口得多。
百里渊一边喝，一边晒着太阳，内心之惬意，哪像一个被迫养病的伤患，连暂时失明这件事, 在他看来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昨日他还在害怕，会被鹿晚游看见自己目盲狼狈的模样，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都想要躲起来。
今日真碰见了, 这种恐慌反而变得不值一提。他确定，自己就是想见她, 无论如何都想见她, 哪怕她不愿说话, 哪怕自己看不到, 只要她在旁边, 一切就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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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页
耳中还在尽力分辨着鹿晚游进进出出的脚步声, 似乎相比以往鹿家小姐的身份, 她现在的脚步要更急促一点，可能手上的活计比较多，和缓走路已经不够用了, 才时不时带一点小跑。
喝一口药, 百里渊摇了摇头, 难怪自己对她如此熟悉，她这几日就在附近转悠，他却没能分辨出来。
眼睛看不见，以后耳朵可不能再分辨错了。
碗中药尽，百里渊准备起身放回屋内去，想起了什么，动作突然一停，他人又坐回去了。
「咳咳，这药我已经喝完了。」他扭头朝屋内喊着。
等来的，却并不是他所期待的回应，而是某个药心谷弟子的担忧：「诶？你之前都能自己走动的，现在是身上有哪不舒服吗，我来给你看看。」
百里渊赶紧阻止：「不用，我没事。」
那弟子都到了眼前，便顺手想将药碗拿回去，可他却不松手。
对方都笑了：「怎么，这碗你还要把玩一会吗？」
不让人拿，也不自己送回去，毫无用处的碗就一直留在手上，似乎在专等着什么，可他又不说清楚，都给大家弄煳涂了。
刚刚整理完药瓶，鹿晚游回来就瞧见了这一幕，她也很奇怪，走过去试了试，结果竟十分顺利。
周围原本疑惑的人，一下全都露出瞭然的笑容，拉长了声：「哦，原来如此。」
无奈朝天看一眼，鹿晚游明白了，这并不是百里渊硬拽着不肯撒手要留个碗做纪念，他分明是在搞原物奉还，就等着她。
一个碗而已啊，歪着头，鹿晚游无言盯住他，真是弄不懂他这究竟在干什么呢。
辨认得清楚自己身边人现在是谁，也感受到了她身上传递过来的不小压力，百里渊一下子变得非常好相处了：「我就是想让你知道，这药我全都喝完了，没有再浪费。」
「……」用得着特意说一声吗，多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子讨赏似的，鹿晚游付之一嘆，转身走了。
之前赶去帮忙阻截潜入巨兽的修士们，此时纷纷回来了，瞧百里渊正神情悠闲地坐在院中，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便围过去找他聊天。
「你动作怎么如此之快，我们赶过去时，你就已经在与那巨兽缠斗了，我们现在回来，你又安然在此歇息……这眼睛看不看得见，好像对你没什么影响啊。」
「百里仙君属实厉害，这次我算亲眼目睹了，即便目光，都能剑剑刺准那妖物。」
身边人一旦杂乱，七嘴八舌地说起话，百里渊就搜寻不到鹿晚游的脚步声了。
更令他担忧的是，这些人所提之事，万一再被鹿晚游听见，与他继续计较先前不打招唿就离开的行为，他这边才缓和一点的关系，岂不是更麻烦。
「此事大家都尽了力，不必多提了，诸位身上也有伤，进去继续休养吧。」收敛起笑容，百里渊恢復了原来的严肃模样。
他脸上表情一变，不太熟悉的人顿时就没胆量继续在旁打搅了，慢慢散去，嘴里只继续时不时讨论着现场当时意外听到的那阵曲调。
「咱们中有谁是琴修吗？我本有些气力不济，可那琴音一出来，我人就舒坦了不少。」
「嗯，我也听到了，我这边状态还好，但被那琴音催着，似乎能跑得更快。」
「确实有用，但混战中人太多了，并没注意到是谁。琴修的用处还是挺明显的，不然就凭咱们这些受伤的人，今天哪能如此顺利啊。」
这群修士都渐渐走远了，正在处理药材的鹿晚游，面纱后暗暗隐藏的得意笑容，就一直没下去过。
虽然这一次，可能无人知晓她个人的助力，但能得到大家对琴修的认可，也不算白忙活。
脑中欣喜，被一阵清咳声打断：「抱歉，喝过药之后，我口舌有点太苦了。」
光是听声音，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在提要求了，鹿晚游不得不放下手上的活，果然四周其他药心谷弟子，全都在憋笑看她，一个上前处理的人都没有。
她只能认命一样，去拿了些甜糕蜜枣之物，塞给百里渊。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人喝药还会怕苦呢，正要走时，袖子又被人一把拽住了。
明明看不见对方，可百里渊还是略微调转了视线，并不敢正对着鹿晚游的方向，说起话来略微艰涩，没了之前那样的中气十足。
「琴修……当真很厉害，我方才也受益匪浅。」
这算是当面表扬么？鹿晚游扬了扬眉，心里很是受用，手上却还是毫不留情地将袖子扯了回来，继续去忙自己的了。
什么口舌发苦，不过是百里渊找的说辞而已，他纯粹是想在鹿晚游跟前多露面几次，否则要让她来主动搭理自己，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他等不及的。
虽然装弱不是他的作风，可目前没有其他好办法，只能尽量利用一下病人的身份了。
勉强嚼下一个并不爱吃的甜糕，百里渊隔了一段时间，又喊道：「咳，这糕点……有些卡嗓子。」
「……」鹿晚游气唿唿瞪过去。
该让他变成哑巴才好，变成个瞎子，反而更会折腾人了。
旁边人噗嗤一笑，撞了撞她：「我来忙吧，你去送点水，若是我们送的，他必不肯喝。」
不想让百里渊如愿，鹿晚游愣是磨蹭了半天，才慢腾腾将水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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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你。」百里渊等得一点不急，知是她来了，将那水杯小心接过，当成瑰宝似的全部饮尽，又摸索着交还到她手上。
气哼一声，鹿晚游将手上水壶放在了旁边的小凳子上，敲了敲，明确告诉他，之后别吵了，要喝水自己倒。
心中有愧却还是很开心的百里渊，捏紧了拳头在唇边，不好意思笑道：「好的。」
是不是真记住，鹿晚游心内存疑，不过很快就去忙其他事了，中途百里渊确实安静了好一会，没再找茬。
等她忙完了暂且休息时，那人好像就等着这个机会呢，又开口了。
「这里……晒得我有点热。」
「？」鹿晚游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热你不会自己将椅子挪动一下位置吗？中午那个口口声声喊着我自己来、恨不得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的百里渊哪去了？
沉沉走到他身边，也不帮忙，鹿晚游就想盯着他看看，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事情，他究竟要干嘛。
感受到她似乎真的生气了，气还不小，而且就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百里渊也觉得这样的自己特别讨厌，换他就该用剑来斩了，但他就是没忍住，总想去招惹她。
「抱歉，我只是想跟你多说几句话……你现在应该没什么事了吧，不如我们一起去那……」
想去阴凉处单独聊天的提议，被对方立即打断了。拍打在他身上的物件，应该是她手上正拿着的药草，软软的，一点都不疼。
将这阵拍打全部承受下来，等完了，百里渊又抬头沖她的方向笑，希望她别生气，低声道：「我很想你，又看不到你，所以就希望你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如果你离我近一点……我就不这么聒噪了。」
如此厚颜无耻的念头，他都能说出口，鹿晚游窘得又拍了他一下。
想着这样对他来说，根本不疼，起不到什么作用，干脆就将人从椅子上拉起来，拽着朝外面走去。
这可不是同意他建议的表现，百里渊先是愕然，继而又很快生出惊喜。
不管鹿晚游要带他去什么地方，去做什么，以她善良柔和的个性，都不可能伤害现在还重伤在身的自己的，机会实在难得，百里渊反而十分享受被她拉着一路向前的感觉，这条路若没有尽头都没关系。
被带着走出了院子，又朝左边拐，剩下的还没感知到，百里渊就被放开了。
「嗯？」
被丢在原地的他有些怔愣，想要伸手去捞鹿晚游，她却灵活地躲开，跑去他背后，轻轻朝前推了他一把。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左拐是回他住处的路，她特意领着他过来，就是被打搅得烦不胜烦了希望他能早点回去，别留在院内继续碍事了，反正他来时可以一个人，回去必然也没什么问题。
一下午耍赖几次，也接近百里渊的极限了，虽然很想，可这大路上时有人路过，他也不能将对面的女子直接拥进怀里去，不然定会惹恼了她。
想着等一会，她应该还会去给自己送饭，相处的机会很多，百里渊也就认下了自己被赶出来的现实。
「好吧，下午多有打搅，我们稍后再见。」
要走了，毕竟不舍的，他试探伸手想与他最后相握，触到的却依旧是那柔软的药草，她并不肯。
百里渊无法强求，即便是药草，他也算是满足了，轻轻一笑道：「告辞。」
看着他缓慢走远的身影，鹿晚游在后方大大舒了一口气，可算是送走了，以百里渊如今的烦人程度，她怕自己撑不到他眼睛復明的那天，就得提早收拾东西回家去。
百里渊在算计着鹿晚游晚上送饭的机会，而她自己其实也在担心这个问题。
她是来督促这人好好化毒疗伤恢復视力的，可不是特意过来跟他纠缠不休情意绵绵的。
坚定了自己的念头，等晚上送饭时，鹿晚游就特意选了一个十分精准的时间，完美地帮她解决掉了可能会被纠缠上的问题。
「师兄！我们回来了！」
「师兄，今日感觉如何？」
正坐在屋内，一心一意等着鹿晚游过来的百里渊，先迎接到的，是自己从城外奋战回来的师弟。
虽愕然，但师弟们近几日也着实辛苦，还要腾出手来照顾他，所以百里渊收起了其他的心思，温声朝他们问安，随后便与他们交谈了一些战场上的情况，以作了解。
正全身心投入，暂忘其他事情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百里渊这才惊醒，他等候半天的人终于来了。
原是想亲自起身去开门，但师弟比他更积极，非常体谅他这个师兄的「不易」，硬是将他拦住了：「师兄你坐着，我们来就好了。」
一人按着他，一人去开门，简直跟商量好似的，百里渊有苦说不出，只能忍了。
「师兄，是药心谷弟子给你送晚饭来了。」开门的师弟回头喊了一声，然后热情地将人迎进来。
百里渊默默咬牙，他当然清楚，根本用不着旁人给他解释。
师弟热情至极，对鹿晚游道：「昨天就见过你了，今天还是你啊，来，我帮你拿。」
瞧见屋内果然有旁人，鹿晚游暗道自己真聪明，将食盒放下之后，便微微沖那帮忙的弟子笑了笑，做动作表示自己手上还有其他事，想先走一步。
「好的，」对方也很贴心，「真是辛苦你们了，这食盒等我师兄吃完之后，我亲自给你送过去，免得你再跑来麻烦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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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真是太好了，鹿晚游马上点头，目光从想说话、却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的百里渊身上扫过，开心地离开。
「……」
一听她竟这样走了，百里渊如何还坐得下去，恨不得冲过去立即将人喊住。
可当着两个师弟的面，她始终都没开口说过话，依旧维持着药心谷弟子的装扮，想来肯定不愿被点破身份，他一时间真找不到什么好的藉口，可以将人恰当地留下来。
暴露她身份，她生气，不暴露身份，强留一个年轻的药心谷女弟子在屋内吃饭，师弟们该如何想他？说定还要猜他移情别恋了……
苦想不到法子，鹿晚游脚步声却已经走远了，再追也来不及，百里渊只能重重坐回去，整个人一股痴念破灭的失落。
「师兄，可以来吃饭了。」
「不吃了，饱了。」他神情萧索地回答。
第126章
说不吃, 其实也只是一时的气话。
师弟随口说了一句：「那到时候我原样拿回去，人家药心谷弟子看见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饭菜，你却一口不吃, 心内会作何感想？」
这话正好点到了百里渊的痛处, 没喝药, 她就已经很不爽快了，要是不吃饭……
「唉。」后果如何，他也不敢多想，只能在失望之下，强打着精神状态坐去桌边, 一口一口没什么滋味地扒着。
瞧他状态消沉，师弟不免担心：「师兄你怎么了，是哪里又难受了吗，要不要喊人来给你看看？」
能治疗百里渊心里难受的人, 刚才就已经不见了，还跑得飞快, 他默默吃着, 想到情绪总这么低落也不是办法, 深吸一口气, 才面无表情说道：「今日那战场上的事, 你们再给我讲讲。」
目前也就只能用这些外在手段, 来略微分一分心神了, 不然他是真的没什么胃口。
师弟们知他爱听，说得也起劲，可说到后面, 他们也觉察出古怪来了：「师兄, 你吃不下就别吃了吧, 何必这样勉强自己呢。」
看百里渊脸上神情，明明生无可恋一般，手上筷子却片刻未停，饭都吃完了，还在不停夹菜，两人只觉得无比诡异，他胃口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啊，莫不是身体糟糕到已经混乱了五感？
只是害怕饭菜剩下太多，让鹿晚游看见了不高兴而已，如今听他俩这个语气，百里渊觉得应该是够了，掷了筷子道：「行了，收吧。」
两位师弟早已吃过，收拾好桌子见百里渊还是没什么精神，便坐在旁边陪着他喝茶说笑，想让他开心点，可惜效果甚微。
搭话间隙，百里渊将今天跟鹿晚游见面的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了晚上的那碗汤药上面。
估摸一切跟昨天一样，她会亲自送药过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所以等时间差不多，百里渊吸取教训，藉口自己已经困了，对两个师弟下达了逐客令。
师弟们也很是听话，带着食盒非常懂事地离开了，令人颇感欣慰。
只是没想到，下一次推开房间们的，还是他俩。
正半躺在床上，假装病弱的百里渊，被这两个去而復返的师弟弄到头疼，皱眉揉着太阳穴，语带嫌弃：「……怎么又是你们？」
「师兄，起来喝药吧！」
傻师弟还一脸做了好事的开心，「我们去还食盒，正好碰见那药心谷弟子要给你送药过来，这天都黑了，路也不好走，我们干脆就给你拿回来了，省得再麻烦她一趟，他们忙着所有后勤，怪不容易的。」
「……」百里渊只觉得胸口一闷，原本是在装，现在身上伤势差点就真的加重了。
两位师弟能如此懂得体贴别人，让他这个做师兄的，有种莫名的感动，简直不知该怎么奖赏他们。
「做得好。」
点点头，挂着被挤出来的虚假微笑，百里渊起床走过来，把那汤药一股脑全部灌下去，然后飞速将碗塞回，将人也推出房间去，最后当着那两人的面，关上了门：「不送了，师弟们。」
「还用你送什么啊，师兄你好好歇着，我们再去城外巡逻一番！」
两人在外面还挺乐呵，说笑着一路走远，只剩下百里渊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面，被堵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第二日，师弟们又是率先敲门给他送来早点的，对此，百里渊逐渐学会了接受，已经能做到温和地跟他们告别，表达一下师兄的关爱之情。
「嘿嘿，师兄你今天精神瞧着不错啊，昨天还半死不活地躺着，今天这个点，居然就已经漱洗完毕了，莫不是想要跟我们一起出城去？那可不行，你好好待着，别动这个心思了。」
若是没有昨日那段琴音，百里渊辩不出鹿晚游就在身边，这还真就是他会做出的唯一选择。
什么必须休养数十天，只要他自己感觉良好，医者的叮嘱，从来就没被放在心上过，这些年不也过来了，相比于养病的百无聊赖，他还是更喜欢生死拼杀的那种畅快。
可如今情况不同了，有人会不高兴，而对方一不高兴，他就很难受，比枯坐于此更难受。
「我知道，我不去，早起……只是不想自己继续懈怠下去而已。」百里渊辩解道。
回想起昨日，鹿晚游中午过来时，他还形容枯藁地躺在床上，披头散髮衣衫不整，连洗漱都得让她来催。思及此幕，百里渊就忍不住对自己一阵摇头，在她面前装狼狈和真狼狈，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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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今日才早早起来，希望自己能表现好点。
见他情绪恢復，师弟们也很高兴，让他赶紧吃早点，还要多听医修们的话，随后一起离开。
早点吃得是心不在焉，百里渊一直想着的是，什么时候能快些到中午，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吃那顿午饭了。
可时间好不容易捱过去，旁边其他屋子里，已经逐渐传来了送饭的消息，他这边，却迟迟不见动静。
总不至于被她给忘了吧，抑或是，她根本就不愿再来了？
联想起自己昨日厚着脸皮，几次三番故意「折腾」她，导致她晚上就消失飞快，好似对他躲之不及，百里渊心中一吓，觉得还真有这种可能。
念头一起，如何还坐得住，他立即在屋内犹豫踱步，最后干脆推开门，分辨方向后速速朝着院子那边走去。
要说百里渊的猜测，还真是没错，鹿晚游今日就是将他这边的活，交到了别人手上，她去忙其他的。
反正就送个午饭而已，谁送不是送，他若是故意找事，不愿吃……那就饿死他算了！
打着这样的主意，鹿晚游刚从仓库里拿上点物资，正准备带回去，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很快走过去，形迹匆匆的，居然一点不像看不见路的样子……
这个时间，他不待在屋子里好好吃饭，出来到处乱跑什么呢？
眼见这条路，似乎还是通向城外战场的，鹿晚游心中立即警觉，想伸手去拦已经来不及了，瞧四周没有其他人，而百里渊又即将走远，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句：
「你给我站住！」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名字都没点，却立即惊得百里渊止步。
他从心中猜疑时，就一直希望能从鹿晚游那里听到些声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可她迟迟不愿意，闭紧嘴巴，就是不肯跟他说一句话。
一直到此刻，这日夜萦绕于心头的声音，才陡然在他身后炸开，听来却是气极。
知她必是在气自己，百里渊不解为何，虽然疑惑，心头的狂喜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住，整个人听话地站在原地，转过身，激动地听她快步朝自己走来。
「你不吃饭，是要去做什么？」
跟药心谷弟子相处久了，鹿晚游身上也带上了几分医者的忧怒，「不是跟你说了嘛，要多多休养，身上才刚好多少，难道你就又想去城外了？」
昨日听见那琴音，百里渊如听仙乐，今日又听见她这一连串的埋怨，他心内更是喜上加喜。
耳朵灵敏地竖起来，生怕错漏了任何一个字，甚至觉得她口舌说快了，中间偶尔打的一个小结巴，都显得如此可爱。
「我没有想要出城。」
丝毫不气她的误会，相反，百里渊十分开心，这哪里是在挨骂，这对他来说，不是最好的消息吗。
果然是她，他一点没猜错，鹿晚游留下来的万千个理由之中，总有一个是属于他的吧。
心底涌起的阵阵冲动，让百里渊再也克制不住，顾不得周边是不是会有人经过，一伸手，便轻而易举将对面的女子揽进了自己怀中，紧紧抱着。
下巴在她柔软的肩膀上久久磨蹭，百里渊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委屈，他最近很知道怎么为自己消除灾祸。
「我饿了，但一直没等到你来，所以就出来找你了。」
突如其来的怀抱，让鹿晚游的身体如同石化。
若不是对方抱得太紧，而肩颈间又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拂过去，激起背后一层酥麻，她还得僵硬许久。
等想要推开时，已经很难用上力气了，她不得不一边挣扎，一边气唿唿警告：「你……你快放开我！」
欣愉当前，真把人惹急了，总是不好的，百里渊很懂得见好就收，手非常乖顺地收回去，人也立即站好，脸上神色却分明餍足地很，令人瞧着就来气。
迅速退开几步，鹿晚游喘匀了气息，待想要再训斥几句，就想到这毕竟是她自己闹出来的误会，面前是个病人，甚至还饿着肚子……如此，她就越发开不俩口了。
可还是很生气，她生硬命令道：「你回去。」
「那你呢？」百里渊眨着一双根本看不见的眼睛，内含笑意，知道自己又躲过一劫。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忙。」
「咳咳……」百里渊突然就身体抱恙，捂着胸口略弯下腰，咳嗽个不停。
这动静，闹得鹿晚游心烦意乱，尤其是他手按着的位置，正是之前一直没好的剑伤。
觉得他好像比昨日更加可恶了，鹿晚游只能默默磨牙：「……等我忙完了，再去给你送吃的。」
咳嗽声立即便小了许多：「我同你一起吧，还能帮你拿些东西。」
鹿晚游扬眉：「好啊，你能拿就自己拿回去吃。」
「……咳，如今我身体虚弱，似是有些艰难，还是得仰仗你多多帮忙。」
越发狡诈了，瞪他一眼，鹿晚游没好气地转身，任由身后多出一个打不得骂不得还经常碍事的尾巴。
第127章
「吃啊, 你不是先前就在喊饿了？」
回到房间，将碗筷都摆好，鹿晚游盯住一动不动的百里渊。
这人方才果然是在演戏, 饭菜都已经在面前了, 他却不急着动筷子, 反而去那食盒中找着什么。
「干什么，菜品都已经拿出来了。」鹿晚游正疑惑时，一副多余的碗筷，出现在了百里渊的手中，这是他跟在鹿晚游身后时, 自己悄悄藏进食盒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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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同你一起吃。」百里渊简洁明了地说，随后摸索着将那碗盛满了饭，小心摆到她面前。
这可不在原本的计划之内，低头瞧了一眼, 鹿晚游淡然说道：「你自己吃吧。」
从昨晚就在故意躲避，现在她还在拒绝, 百里渊心内一慌, 将握住筷子的手也收了回来, 脸上神色略微垮下, 语调也低低的。
「你不吃, 我如何吃的好？这几日, 我都没有什么胃口, 想着此刻有你在，才觉得自己或许能多吃下去一些。」
一边说，一边细心感受对面传递过来的气息, 大致揣摩鹿晚游可能的情绪, 百里渊继续道, 「我眼睛又看不见，没人在旁边帮忙，总会有些狼狈的……」
片刻前还带着微笑，现在表情陡然就显出了可怜，鹿晚游自然知道，这人现在嘴上胡扯的功夫，可谓是炉火纯青，根本做不得真，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思来想去，也只能暗中瞪一眼。
「何出此言？你昨天厉害得很呢，说什么都要自己做。」
能听见她的声音近在咫尺，是很开心，但只要提及昨日，百里渊还是难免有些犯窘，恨不得时间倒回去，他亲自去教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别再做傻事了，求之不得的机遇可不能愚蠢推开。
清了清嗓子，他微笑道：「我当时以为你是外人，强撑而已。」
「今日便不用强撑了么？」想到昨日此地，自己一片好心遇冷，鹿晚游哪能有什么好语气。
「在你面前，何必强撑呢？」知她不太高兴了，百里渊自己还没吃上一口，就先笨拙地给她夹菜。
没力气学他，能将旁人夹菜的筷子稳稳地拦下来，鹿晚游端着碗躲开的本事还是有的：「不用麻烦你，我自己来就好。」
一听，就是百里渊曾说过的话，如今用来堵他自己的嘴，正合适。
尝到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百里渊心内发苦，脸上却要继续小心翼翼：「我只是不习惯与外人亲近，若早知是你，我必不会那样冷淡。」
「换其他药心谷弟子也不行啊，别人一心照顾你，你却这种态度，会心寒的。」
「我以后改。」百里渊诚恳道，筷子始终没收回，一直在朝她那边探寻。
眼睛瞥见他手腕上的伤，鹿晚游嘴角微微扯动几下，最终还是将碗悄悄挪了回来，嘴硬道：「你递歪了。」
坚持到她态度缓和，夹菜成功，百里渊如释重负，由心底露出笑意：「现在对了。」
能将人拉过来陪自己，百里渊已是心满意足，听她安静吃饭，并不说话，他也就不忍打搅，还将原本摆在面前的菜，推去她那边一些。
鹿晚游总说他是伤患，要多休养，他却只怜惜她这几日忙里忙外，无比辛苦。
一不小心，鹿晚游就将饭菜吃掉了一半，放下筷子时，瞧盘子里空荡荡的不剩什么了，她不免有些羞赧：「……我吃完了，你饱了吗？」
「嗯。」百里渊双眼含笑地盯住她的方向，虽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又似乎将她羞怯的模样全都收入眼中。
侧过身去，不好意思地拿帕子擦了擦嘴角，鹿晚游开始收拾桌面了。
听动静，刚刚还心内欢喜的百里渊，立即生出不舍，只是同吃一顿饭怎么够，他渴望能将她长久地留在身边。
「啊——」
趁人还没离开，百里渊瞧准了方向，突然一把将毫无防备的鹿晚游揽在自己腿上坐下。
重新被佩戴好的面纱，惊慌间从百里渊挺立的鼻尖上扫过，似什么轻柔的香风，牵引得他心内一盪，不自觉想要继续触碰被其覆盖着的，更柔软的肌肤。
「原来你这几日，一直戴着面纱。」
将人搂紧了，百里渊仰起脖子，细细在她脸颊上轻嗅。
明明隔着一层细纱，并未与怀中人有任何实际接触，但细纱被他亲昵摩挲出的小小褶皱，还是如小钩子一样，在两人心中同时勾出了异样的波澜。
「好可惜，我都没能看见。」他嗓子哑哑的，眼睛也微微闭上。
「你放开我！」一日之内，已被他抱住第二次了，鹿晚游不由恼羞，用力挣扎着。
她的力道不算大，却着实熬人，百里渊身形略微一僵，赶紧将人制住：「别动，我现在禁不住的。」
「既然你身体这么差，就把我放开啊。」鹿晚游涨红了脸颊要将人推远一些。
「……」知她没能明白，百里渊低头忍不住一笑，最近他所用的那些药，补气补血，效果确实不错，就是似乎在她的催化之下，有点太好了，「我不会做什么，再留下陪我说会话可好？」
稍微用力些，就能碰到他的伤口，鹿晚游简直束手束脚，不开心道：「我还有事要去做。」
「鹿家的小姐，怎么就隐藏身份，一转身变成了药心谷弟子，还一直不愿让我听见声音？」百里渊凑过去，勾起唇角，定定地望着她，「你愿意留在衍城的诸多缘由中，有没有一条是因为我？」
怀中人突然不动了，也不回他话，百里渊心跳越发加快，那个令他激动的答案简直唿之欲出，逼得他不由绷紧了声线，急切地又问一遍：「是因为我吗？」
良久，怀中人才回答道：「……当然。」
这么简单的一个答案，令百里渊开心到脑中甚至有过片刻的空白，他手臂越发用力，想要再将人揉进怀中，细细抚触，左边胸膛处却传来一个十分坚定的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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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有他的剑伤，现在，鹿晚游的手掌正抵在上面，提醒他清醒一点。
「你不要误会，我们之间没有其他。」她压下急促的唿吸，话语里藏着的冷锋，比胸口的疼还要刺痛百里渊。
「他们说你考核失败，两眼失明，都是因为之前染过葵毒。我知那葵毒是从何而来，所以才留下，等你毒性被化解的哪一天，仅此而已，若非如此，我当天便回去了。」
她还是这样不喜欢亏欠别人，百里渊心口微抽，方才填满整个人的欢欣，此刻已经开始纷纷坠落，身体内部，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自从鹿晚游出现后，日夜关心他的伤情，不辞辛苦送饭送药，他不听命，她就会生气，还朝他发点小脾气，这怎么能不算是关心呢？百里渊艰难出声：「仅仅只是为了葵毒，与我本人，没有半点关系吗？」
也许是担心答案太刺耳，对他这个伤者不好，也许是另外的原因，被追问的鹿晚游居然没有说话，而百里渊看不见她的神色如何，只能感知到，她按在自己胸膛上的手掌，虽然还没收回去，却敛了些力道。
这对落入绝望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百里渊声音更急切了：「我在淮山悄悄救你，便从没想过要让你知道，纯粹是怕你出事。就算你为了葵毒才留下来，我也很高兴，因为能在此地碰见你，我欣喜若狂。」
他漆黑的双眸眨了眨，始终不肯从鹿晚游脸颊的方向挪开，好像这样，就能看见她一样。
「你一出现，我身上的伤便好得奇快，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你发现了吗？你对我真的无比重要，比那些药材都重要，只要有你在，什么毒什么伤，我都可以很快好起来。我的眼睛会復明，职阶会重新拿回来，我可以轻松站到以前的位置，绝不会再有今日的狼狈，让你失望……」
咬咬下唇，鹿晚游低声道：「我没失望啊……你如何，跟我没有关系。」
此时的百里渊，故意只挑前面几个字听进耳朵里，心中略感宽松，嗓子却如紧绷到几乎断掉的弦，发出的声音沙哑到要听不见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昨晚连梦里都是你。你若是不想听到我的声音，那我就少说话，你不想看见这张脸，我可以时时背过身去，只要你答应还留在我身边，这些我都可以。」
他的手，轻轻抚在了鹿晚游的手背，吓得她立即从剑伤上收了回去，并不敢与他有任何接触，又努力挣扎几下，发现依旧无法挣开他的禁锢，只能作罢。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她尽量缩紧身体，说道，「我只想你眼睛快点好，我要回家去了。」
「家里，是有什么人在等着你吗？」
不知怎的，百里渊脑中想到了一个可能，他不悦的唿吸马上加重，说出的话也立即带上了浓浓的酸味：「那个盛家公子？」
「……？」鹿晚游张大了嘴，惊愕看向他，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怎么能一下将话题转到盛泽身上去。
「跟盛泽有什么关系？」
听她提起对方的名字，百里渊便忍不住一阵磨牙，脑中想到的，全都是盛泽之前暗中沖他得意时的无耻表情。
「在淮山时，你天天都与他待在一处，同进同出，他有危险，你不仅捨命相救，还日夜照顾，而他也对你颇为用心，事事助力，更故意在我面前炫耀你对他关照……这些我全都看在眼中。」
暗怒的话语被徐徐说出口，百里渊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些语句，他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可他根本不适合你，无用到还需要你来保护，这种人，除了是个与你相配的世家公子，哪点能比我好？你就算不愿理会我，也不该跟他这样的人在一起。」
鹿晚游浑身轻轻抖了起来，难以置信道：「我跟他没有关系，你不要胡说！」
对面那双无法聚焦的眸子里，顿时释放出璀璨之色，百里渊好像是吃了过量的补药一样，周身血液都在沸腾，情不自禁要向她靠近，声音里都带着烫人的灼热。
「……真的没有关系吗？没关系就好。」
听见这附着在耳边的层层声响，鹿晚游整个人好像石头一样瞬间僵硬住，眼前恍惚，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烈风秘境的那个晚上，百里渊藉口中情毒，骗她救助，明明是算计，得逞时还在她耳边一遍遍低喃：
「没关系……都没关系，我会对你负责的……」
「你不要碰我！」
她情绪上突然的爆发，令百里渊都意想不到，刚刚贴近的身躯，被一下子推得老远，尽管鹿晚游还挣脱不开，可她已经很难再被完全控制住了。
「我……」
隐约能感受到她发怒的原因，百里渊张口结舌，想将人继续抱着，又恐用力过度伤了她，更害怕这样的举动，会刺激得鹿晚游越发不安，只能狼狈地一遍遍将她推拒的手臂暂且压制下去，焦急安抚着，「别动了，我不碰你，绝对不碰，好不好，你小心掉下去……」
「松开！」她的气息一下收敛起来，从愤怒变得冰冷，发出了最后通牒。
情况就快要变得最糟了，即便百里渊再捨不得，也不得不听命行事，规规矩矩将手收回去，不敢对她再有丝毫的造次。
获得自由后，鹿晚游迅速起身，整理身上的衣裳褶皱，胸膛里急速积压的气流，让她听起来有点像是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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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再随意猜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也请对我尊重一些，不要总是动手动脚的，我不喜欢这样，原因你自己应该知道……如果再有下次，即便这葵毒与我有关，即便你救了我的命，我也不会再管了，马上就回家去。」
「等等，我并不是……」
情况过于不妙了，百里渊着急起身，想要将人挽留住做最后的解释，可对方却迅速躲开，一个转身便推门而去。
手臂掉落，百里渊只能亲耳听着她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没有丝毫停留。
整个人失魂落魄又十分懊恼，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就算将人留下来，他要想解释那晚，也拿不住任何有用的字句。骗了就是骗了，坏种就是坏种，他现在的解释，无法安抚对方分毫。
看着她应激的反应，还有对他如瘟疫一样的逃避，百里渊只觉得自己跟鹿晚游之间，就如同这双眼睛前的黑暗一样，一片渺茫，看不到头。
第128章
下午, 是惯例的伤势检查。
药心谷弟子瞄了瞄坐在前面、已经解开衣裳的百里渊，又看看站在一旁帮忙的鹿晚游，抿唇偷笑。
「那个……我手上正好还有些其他的事要做, 不如师妹你帮我处理这边吧？反正这几天你一直看着, 步骤肯定早都熟练了。」
想起昨天下午, 百里渊耍赖似的粘人，造就了他们两人之间诡异的暧昧气氛，真是一场好戏，医者仁心，他今天有意想要继续撮合一下这俩。
听见这个提议, 百里渊整个人一僵，喉咙立即不自觉滑动几下。
没有人比他更希望这件事能成真，可经过中午之后，他连在鹿晚游面前装病弱都没了脸面, 只能一动不动，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长久的沉默里, 她还是没有说话。
百里渊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他听到的, 是提出主张的药心谷弟子, 那失望的声音。
「嘶……这么不愿意吗？好吧, 那我自己来好了, 手上其他事也没什么要紧的, 先管这边，你还是在这帮我吧。」
尽管嵴背始终挺直，但得知这个消息的百里渊, 还是不由自主微微低下了头。
他甚至有些庆幸, 自己现在目不能视, 自然也就看不见鹿晚游拼命拒绝的举动。
处理伤势的过程中，那药心谷弟子也渐渐看出来了，面前这两人，有大古怪。
昨天的他俩，大家围观得很开心，还有过去逗一逗的念头；可是今天，两人一个神色黯淡，一个冷眼静看，明明挺靠近的，却仿佛隔着十万八千里，再想伸手去逗，怕是会被他们之间冰冷的气氛给冻伤。
为难地动了动眉头，他只好继续手上的工作，不敢随便掺和进去了。
处理完了百里渊身上的伤，没问题，再看看毒，情况就不太妙。
「你身上这毒素，一直都压制得不错，但今日与昨日相比，好像有些反覆了……」药心谷弟子皱眉沉吟，寻找原因，「是情绪上有过巨大的波动吗？不然短时间内不会出现此种情况的。」
这话才刚说出口，他眼角瞥到鹿晚游的身影，好像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一样。
「咳……人要是开心点，会有助于混合的毒素尽早被化解掉，但也不强求，你自己把握吧。」
缓缓整理衣裳，百里渊头颅微垂，没有说话，而鹿晚游也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似乎刚才医者所说的话，没有任何一个人听见。
「算了……」药心谷弟子最后瞧了瞧他俩，摇摇头，去拿解药了。
鹿晚游整理满桌药品时，院内先是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门口又传来一个男子高昂的声音：「辛苦诸位了，我代表盛家特意送了些东西过来，作为衍城的物资补充，还请派人出来，接收一下。」
有点熟悉的声音，再搭配上盛家，鹿晚游脑中立即就想到了盛泽。
转头去看，不由一怔，还真是他。
站在门口正朝里面扫视张望的盛泽，一眼也瞄见了一个身形略熟、打扮却陌生的女子，不禁出声询问道：「你是……鹿小姐？！」
自己还带着面纱呢，居然都被他给认出来了，鹿晚游反应过来后，噗嗤一笑，算是承认了。
她先前隐藏身份，只是因为百里渊目盲受伤后，似乎十分排斥有她在场，她为此还装了几天的哑巴；眼下，百里渊早都认出她来了，这身份也就没了再隐藏下去的必要。
揭去面纱，鹿晚游笑道：「对，是我。」
「好巧！我之前听说你来过，却没想到你还一直留在这里。」
看见鹿晚游身上的装扮，盛泽钦佩地感嘆，「鹿家竟如此高义，不仅为衍城局势捐赠了物资，还留你在此帮助药心谷，照顾伤者，与鹿小姐一对比，我等真是自愧不如。」
曾经也是一起共患难的，还携手处理过不少事，能在此地碰见盛泽，鹿晚游也觉得颇为欣喜。
「确实好巧，不过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这驻地也有过不少认识她的人，却都没有透过面纱，发现她的身份呢——百里渊那属于特例，不在此列。
「你的眼睛。」盛泽欢喜道，「跟别人都不一样，所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两人叙旧时，百里渊正在服用解毒的药丸，一口水灌下去，药丸有没有吞下去不知道，手上的空杯子倒是快要被他给捏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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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递药的药心谷弟子，瞧他面色骤然冰冷，还隐隐显现出杀气，顿感不好，立即出声道：「那个……千万要注意，保持心情的平稳啊。」
这话表面是在提醒百里渊，实际上，是想要说给前面的鹿晚游听。
果然，她转身过来，也发现了百里渊身上涌现出的怒意。
与旧友招唿，鹿晚游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也不想因此磁刺激到百里渊，她暗自嘆口气，对盛泽道：「感谢盛家带了东西过来，我去帮你接收一下，存进仓库吧，这边走。」
正要点头说好，盛泽一错眼，终于发现了屋子里面，还坐着一个百里渊呢。
他脑子转得飞快，立即打起了其他算盘。
「稍等。」他沖鹿晚游笑着，「百里仙君居然也在这，真是太巧了，容我过去道一声好。」
「欸……」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鹿晚游想将人拉住，结果却没能成功。
缓缓踱步过去，盛泽笑吟吟地站到了百里渊跟前：「我还没来，就听人提起，应对衍城外的妖魔大军，百里仙君你立有大功。」
刚刚差点捏碎的杯子，在掌心转了转，一改粉身碎骨的命运，被百里渊重新拿过来，倒水喝。
「盛公子，客气了。」
早已经确认了来者说话的具体方位，百里渊不是盯不住他，只是就算双目失明，他也懒得用自己的眼睛，多给这个令他从头到尾生厌的人，一点关注。
就连客套的语气，都跟杯子里的水一样，冰冰冷冷的。
「不过，仙君你似乎因为过于勇武，导致双目失明了，这可真是叫人遗憾啊。」
嘴上说着遗憾，脸上表情更多的却是幸灾乐祸，而且因为正好背对着鹿晚游，盛泽半点不曾隐藏，四周药心谷弟子看见了，都忍不住皱眉。
「毕竟我上次见你时，你眼睛里的视线实在恐怖，简直能杀人，今日总算是看见了百里仙君的另一面。」
「是吗？」百里渊抬头，无法精准聚焦的眸子，此时却定定地锁住了盛泽，里面的寒芒一如往昔，并没有因为失明就有丝毫改变，「盛公子过奖了，我的眼神现在不能杀人了，但我的剑还可以。」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危险，周围一圈药心谷弟子，谁都不敢出声，都紧张提防着，生怕他俩真的起冲突。
「哈哈。」盛泽却是满脸从容。
不说这满屋子的人都在，只单论背后的一个鹿晚游，就够给他当护身符的了。
「仙君的剑当然锋利，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早日復明，盛家今日就带来了许多物资，说不定能对你的眼睛有点用处。」说完，他沖那些药心谷弟子笑道，「该用在仙君身上的，请千万不要吝啬。」
句句话都那么客气，却又句句话都让人别扭。
「不劳盛公子费心了，治我一双眼睛，我飞星洞天的宝库，应该是够用的。」
「那就好。」
站在门口将这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全，鹿晚游对暗斗中藏着的阴阳怪气，可谓是瞭然于心。
主动去找事的，是盛泽，她并不喜欢他这样，尤其她还知道，盛泽身上的葵毒，当初可能也是被百里渊解的。
不记恩情，反施嘲弄，未免过于无礼了。
清咳两声作为提醒，鹿晚游正色道：「你若还不走，那我自己先去登记了。」
目的既已达到，盛泽也不留念，马上放弃百里渊，微笑赶过来：「去的去的，东西挺多，我得一一给你清点。」
最后看了眼百里渊阴沉沉的面色，鹿晚游默默一嘆，带着盛泽离开了。
「啊哈哈，这天气还挺热啊。」
半晌后，屋子里才有人首先出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从他们离开之后，百里渊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不如往常会去外面晒太阳，而是继续坐在原地，一杯一杯地喝着茶水，好像那是能醉人的酒一样。
「别喝茶了……喝药吧。」
药心谷弟子小心将刚熬好的汤药端给他，百里渊接过去之后，一口饮尽，接着便毫无留念地起身，也不说舌头髮苦了，也不想要什么甜糕蜜枣了，迈步就走。
担心的医者只能在后面追着提醒：「别冲动！心态要平和，否则这毒难化！」
其实这都是白担心，百里渊并不会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冲去仓库找盛泽。有鹿晚游在，他能做什么？他只是憋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想早些回房而已。
不巧的是，回房的路还正好要经过仓库，耳朵灵敏的他，自然便能将仓库内说话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鹿晚游在记录物资，时不时询问几句，而盛泽在旁为她解惑，两人配合起来，又跟那日淮山灵矿一样，无比默契。
什么都看不见的百里渊，仅仅只是在旁站着，多听了几句，心内就翻起了巨大的潮涌，他现在连观察这两人的资格都没有了，越是听下去，越是显出了他目前的可怜。
深吸一口气，除了离开，百里渊也做不了其他选择。
晚上的饭食和汤药，自然也是由别人递送过来的，早预料到会如此，百里渊还是很难保持脸上的平静。他没什么精神，气息消沉，跟师弟的对话也是有气无力，最后早早睏倦地下达了逐客令。
人到了床上，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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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不准备开，可那敲门人却颇为执着，最后，他不得不着恼起床。
听动静就知外面不可能是鹿晚游或者师弟，其余人等，从百里渊这里都得不到好脸色：「深更半夜，搅人清梦，究竟有何要事？！」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盛泽。
「哪有什么要事，不过是有些话，白天说不方便，这才过来想单独跟百里仙君你聊一聊。」
不屑于跟此人多聊什么，但他话语里的挑衅，却激发了百里渊心底的怒意。
「好啊。」他凉凉地说，将人放了进来。
盛泽径直坐下了，此处就他们两人，也不必绕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
「我听鹿小姐说，淮山灵矿时是你救了我，谢谢，如果要什么东西，你只管开口，能拿出来的，我一定给。」
话锋一转，他马上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鹿小姐我是不可能让给你的，你得换一样。」
这句话，就算是彻底点明了两人间的对立。
「哼。」百里渊冷笑，「那我当时就该让你死在那。」
「我猜如果没有她在，我当时确实会死吧？」盛泽也不客气，笑道，「你救我，也不是出于本性仁慈，应该只是不想让她太操心罢了，救我或者救其他人，对你没有任何区别。」
「你还算有自知之明。」百里渊嘲弄一笑。
双手环胸，盛泽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既然你对我有恩，有些话，我就来跟你说个清楚，免得你最后，都不知道自己输在哪。」
「刚夸你有自知之明，现在看来是夸错了。」百里渊的语调又降低了好几度，威压十足。
身怀护身符的盛泽并不介意，他这次来，就是要挑动百里渊怒气的，他越生气，自己瞧着不就越高兴么。
「鹿小姐日后，大概率是要执掌鹿家的，我是盛家的旁支，继承家产是不指望了，所以我可以毫无芥蒂地入赘过去，加深鹿家与盛家之间的联繫，帮着她一起管理。」盛泽眼眸发亮，好似一切已经尽在掌握了，「你之前也看到了，我与她配合在一起做事，非常有默契，这一点，你一个宗门弟子，根本比不了。」
百里渊眼角微微抽动几下，脑中闪过许多看过的画面，并未说话。
「并且鹿小姐的姐姐，我那位堂嫂，也非常看好我们，愿意帮我去鹿家说和，推荐我去淮山灵矿帮忙的人也是她，但你好像在她心里的评价，非常低啊，我一提起你，她便没什么好气，觉得你只会欺负她妹妹。她们姐妹关系要好，有这样一个助力，你又输我一筹。」
越说越得意，盛泽面上展露出来大大的笑意，即便百里渊看不见，都想要炫耀给他看。
「以前，我自认为比不过秦家主，但现在他被你杀了，这么大个障碍没了，我还真是要好好感谢你。争不过秦家主，但与你，我还是可以争上一争的。」自顾自倒了杯茶，盛泽笑着继续道，「等这次回去之后，我便预备请人去鹿家提亲，那个时候，仙君你的眼睛应该还没有好，终究是迟我一步。」
「你找死！」
提亲一句终于是彻底挑动了百里渊愤怒的神经，他长久不说话，一开口，便令整个屋内的空气全都紧缩，想要唿吸都艰难。
盛泽刚将茶杯递到嘴边，还未喝上一口，脖子就被铁一样的一只大手紧紧掐住，整个人如风筝似的晃荡出去，等背后传来勐痛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死死按在墙壁上了，脆弱的脖子如一根芦苇，完全被掌控在旁人手中。
「咳咳咳……」
喉咙发出呵呵声，他用力扒着百里渊的手指，企图多点喘息的机会，「……别动怒啊仙君，这对你眼睛可不好，而且我要是死了，你就是第一嫌疑人！」
这种威胁也配说出口，手上用力，百里渊的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轻描淡写：「我可以将你杀了，丢去城外，没人会发现。要试试吗？」
丝毫不怀疑他现在有这样的本事，但盛泽也并未太慌张，脸颊涨红却始终笑着。
「就算你做得滴水不漏又怎样，我们今日起过冲突，若我明日就死，鹿小姐一定会对你心存疑虑的，她知道你恨不得杀了我，这会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你以后再想跟她接触就难了，不如现实一点，将我放开？」
劝说并没有用，百里渊的手指岿然不动，不过好在没有继续施加力道了，盛泽也因此能多喘气几口。
把握准了对方的底线，他越是笃定这脖子今天是断不了了，更加有恃无恐，不怕死地继续开口。
「百里仙君，我打听过了，你身上这混杂的毒性，很麻烦啊。葵毒太重了，不仅让你考核都失败，还叫你眼睛失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总不能让她跟你一个瞎子在一起吧？这不公平，她又不是你的下人，活该来伺候你。」
句句话都冲着百里渊心中的痛处戳去，盛泽一点情面也不留.
「你与其跟我争，不如先想想自己的处境？最好是先復明双眼，再夺回你以前的头衔，否则，你的门派地位可能都不稳了，他们总不能推一个瞎子上去当掌门吧？」
无神的眼睛里没有波澜，但意外的是，百里渊过了一会，居然选择了放手，这对杀心极重的他，非常罕见。
陡然涌入的空气，令盛泽又一次弯腰剧烈咳嗽起来，而百里渊就冷冷地站在他面前，俯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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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提醒了我，我是该想想尽快復明的办法了。」
以前，他还幻想着利用这一点，哄着鹿晚游来多心疼他一些，现在被盛泽带来的危机感清醒了头脑，明白这条路是走不长远的，再拖下去，让个小人得逞，机会就真没了。
「真是多谢你了。」百里渊冷笑一声。
咳完的盛泽站起身来，摸不准百里渊究竟想到了什么，才会情绪突然生变，反而稳定下来。他并不害怕对方的盛怒，相反，对方这幅心怀谋划、成竹在胸的样子，才令他瞬间忐忑。
「滚吧。」百里渊周身怒气，收敛了许多，像是思索的重心都不再对准盛泽了，他另有其他事情需要盘算。
不能掌控事情发展，就算逃得一命，盛泽心里也没什么好欢喜的，他眉头紧锁，盯紧了百里渊，却并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只能虚张声势最后说道：
「以后我们再见面，可能就该换一种身份了，我知道你喜欢鹿小姐，可我也喜欢，请你以后注意避嫌，别再用那种眼神盯着她看了。哈，差点忘了，你以后未必还能看见呢。」
口舌之争，实无必要，手掌隔空一推，房门就开了，百里渊转身不再管他，口中意有所指道：「回去做个好梦，不送了。」
第二日，百里渊便失踪了，整个衍城内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人还伤着呢，到底跑去哪了？怎么连个消息都不给人留啊……」与鹿晚游一同出来寻找的药心谷弟子，累弯了腰，不得不撑着膝盖，大口唿气。
鹿晚游倒是越找，脸上的神情越冰冷。
若她想得没错，百里渊这人必定是因为盛泽的出现，心情不好，跑去外面泄愤了。
如此任性妄为的一个人，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拿别人的叮嘱当耳旁风，实在是不值得任何人再为他操半点心。
「别找了，我们回去。」她冷飕飕地对同行弟子说道，还没等贊同，就自己先行转身了，「他这就是故意的。」
等回到院中，鹿晚游一直埋头做着自己的事，对任何有关百里渊的消息，充耳不闻。
即便盛泽跑到她面前来，试探地询问她的态度，她也仅仅只是抬头看一眼，不发一言。
「好吧，既然你不关心，那我不问了。」
表面尴尬，实则内心畅快，盛泽挤在一旁，帮她一起忙碌。
晚上，等百里渊的那几位师弟从城外回来了，得知此事，全都大吃一惊。
「难道你们没有在城外看见他？！」有人惊问。
百里渊若真是冲去城外，凡他所到之处，必定杀得阵仗不小，不可能不被人发现的。
他师弟们的回答，却叫人失望：「没有啊！之前将那伙妖魔的气焰压下去了，城外现在只有零星小股的战事，大家在那边，更多只是巡逻防备而已，并未瞧见师兄的身影。」
「……那可麻烦了，他能去哪呢？」众人脸上神色，不免又担心起来。
坐在一边忙碌的鹿晚游，手上立即停顿，呆呆看去，方才那么笃定的念头，现在也没了主意。
「百里仙君……」盛泽笑着揣测道，「不会是因为眼睛的问题，一个人回宗门去了吧？」
挪动眼珠，鹿晚游看向他，虽不曾开口，但眼神并不贊同。
而听见此话的飞星洞天弟子，则立即出声呵斥道：「怎么可能？我师兄一直坚守于此，哪怕重伤失明都不曾离开过，你不要将他说得好似临阵脱逃了一样。就算要回宗门，他也会跟我们交代一声，绝不会就此消失的，此事必有蹊跷！」
「抱歉，不说了。」盛泽又是一笑。
既然人还是下落不明，大家就又要发动起来到处去找，结果找了整夜，还是全无消息。
「你莫要操心了，先回去休息，我代替你去找他，等找到了就来告诉你。」
发现鹿晚游眼圈都黑了，盛泽心疼地劝着，但她却只是摇头，宛如心里正憋着一股气，面容沉沉牙关紧咬，不将人找到，誓不罢休。
如此强撑的结果，便是待到转天下午，她被头顶明晃晃的太阳一照，一阵晕头转向，眼前顿时模煳，等几次眨眼想要看清时，意识就只剩下一片黑暗了。
待再次醒来，又过去一天，而药心谷弟子告诉鹿晚游，百里渊还是没找到，传信回他宗门，也不曾听说他回去过。
没有离开，城外也不见踪影，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
鹿晚游坐在一旁，久久不言语。
抓住这个机会，盛泽试探说道：「以他的本事，断不可能是被旁人所害，既然不曾留下信息，那就是他有意不想让人知道下落……这么多人，费了这么多心思，全是徒劳。为他继续耗费下去不值得，药心谷的弟子是有任务在身，不得不守在此地，你却不用，帮忙这些天，已经仁至义尽了，不如我们一起离开吧？在衍城待了这么久，你母亲该担心你了。」
「……好。」鹿晚游沉默半晌，终于平静答应。
经过此事，她算是看出来了，盛泽说得没错，为百里渊的身体担心，完全不值得。
他本人都不在意，她还一心牵挂着，犯得着吗？人家根本不领情，说消失就消失，招唿都不用打一声，哪怕看不见也非常自信地敢孤身出门，旁人的担忧算得了什么？兴许在他那里，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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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收拾好东西，我们明天就启程。」
第129章
念头彻底放下后, 鹿晚游便彻底不再管百里渊会如何了，她正常忙碌，吃饭睡觉, 找人的事情半点不再参与。
辞行当天, 她再次过来驻地院中, 与自己敬佩的这些药心谷弟子们告别。
几日相处下来，她完全认清了医者的辛苦，并隐隐为自己的提前离开感到抱歉。
药心谷的全体弟子，也都围过来送她。
「鹿家给我们捐了那么多东西，鹿小姐你又在此帮我们照顾了好多天的伤员, 做事认真细緻不出错，大大缓解了我们的压力，我们心里都非常感谢你。」
「是的是的！还有你那个琴音的功效，和我们治病救人的道理非常接近, 等这边忙完后，回去了我要禀告谷主, 邀你去我们药心谷做客, 大家可以在一起谈一谈, 琴修和医修或许能有所结合, 互相促进呢！」
「可惜手上的事情还没忙完, 不然今天能亲自将你送出城去, 路上小心些, 千万要注意安全。」
「不用担心啦，那盛公子不是还带着侍从嘛，可以保护她的……嘿嘿, 祝你一路顺风, 要是日后遇到什么疑难杂症, 随便来谷中找我们即可。」
这些心意，鹿晚游都一一接受了，能结实这群人，也算是她在此忙碌这些天的收穫。
至于她原本定下的另一个目标，现在不提也罢。
带上所有行李，鹿晚游由盛泽陪着，在一众侍从的护卫之下，启程了。
出城去迎战妖魔大军要朝西，出城回家则要朝东，不过两边都需要经过衍城中央的一条十字大道。
恰好走到大道路口处，正与盛泽商议着回家的路线呢，鹿晚游耳边突然很明显地听到了远处西边，似乎有人在唿喊着百里渊的名字，听来无比激动，闹出来的动静还越来越大了，如波浪一样层层传向这边来，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心中一沉，盛泽不想在离开之前还要闹出意外，警惕地朝那边瞄了瞄，没瞧见百里渊本人，不禁微微放松下来，又回头注意鹿晚游的表情。
他假意微笑道：「听来这群人，似乎是有百里仙君的消息了，反正时间还早，要不，我们也过去探听一下？」
敢于试探，就是因为他早已经把握准了鹿晚游的心思，知道她现在应是十分排斥这个名字，旁人越是提及，她越不想去触碰。
果然，如盛泽所预料的那样，鹿晚游仅仅只是盯着西边看了一会，脸色都不曾有变化，便收回了目光，继续朝东边而去。
「不必了，还是赶紧回家要紧。」她兴致缺缺。
这便是彻底对百里渊失望了，不论他是死是活，都不再关心。盛泽心内大喜，回头朝那群欢唿声渐起的人群得意一笑，立即跟上她的步伐。
西边那群人，要想回去驻地禀告消息，也需要先朝着东边走到大道路口了再转向，是以两群人一起走着，相隔的距离却并没有拉开多少。
即便鹿晚游片刻不停地在离开，身后那群人所说的话，还是断断续续传入她耳中。
原来众人之所以如此高兴，是因为一直压在城外的妖魔大军，陡然生乱，居然在今日狼狈撤退了。
衍城被围多日，攻势从最开始的狂暴难挡，到渐渐衰败，最后总算在今日迎来了这样一个胜利，难怪大家都像疯了似的欢唿着。
而其中功劳最大的，听他们口中言语，又当属于百里渊。
鹿晚游没有回头，眼神却不自觉向后斜了斜，倒是很好奇，他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玩失踪，把所有人的担忧都放在脚底下踩的人，是怎么突然就又立大功了。
「百里仙君这几日消失不见，原来是绕过这些妖魔，直接去参与几百里之外妖王魔尊那边的战局了，我说怎么在城内到处找都找不到他呢，他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看不见都能跑这么远！」
「正是因为有他帮忙，妖王魔尊那边才会非常顺利地将那作乱头领杀掉了，大头领都没了，其他那些小头头自然乱做一团，难以为继。」
「如此甚好，等于釜底抽薪，不然总要费心防备，实在烦人。听说妖王的大军要过来平叛，咱们外面那些傢伙们，收到信之后都屁滚尿流地跑了。」
「怎么只见传消息的人，没瞧见百里渊啊，他还没回来吗？」
「肯定是跟着妖王他们一起到嘛，现在应该还在路上。要说衍城这一遭，不管是杀敌数，还是剿灭头领，他当属首功，到时候咱们这些宗门世家包括妖王和魔尊，都得感谢他！啧啧，百里渊这次，可捞到大功劳咯。」
后面讨论得热火朝天，鹿晚游面无表情地继续朝前走，好像一切胜利，都与她毫无瓜葛。
盛泽一直在小心打量她的神色，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抓住一个空档，突然说道：
「哈哈，真是可笑。原来百里仙君消失的这几天，是特意去立功了啊。那咱们这一群人，如此关心他的下落，到处遍寻不到，替他担忧，还真是……一腔热情付流水啊。你说，他半点消息不透露，自己偷偷摸摸离开，是不是怕我们拦着他，不给他这个机会啊？」
心里本就不是滋味，再听人明说一遍，鹿晚游的心情更差了，锁眉厌恶道：「不要再提他了，他怎么样，跟我们都没有关系，快些回家去要紧。」
「那是自然，咱们本就不该留在这衍城，给他们捐赠些东西，已是尽了同道之情了。照顾百里仙君这么久，就算他立了大功，最后也不会分给咱们分毫的，何必为他操心，不如不想，回家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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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渊到底没跟着妖王大军慢慢在后面行进，他心急如焚，当天下午便赶了回来。
旁人的祝贺和询问，他全不在意，落地之后第一个目的地，便是直冲鹿晚游在衍城暂时的住处，结果面对的却是人走屋空。
「鹿小姐她……今天早上就跟那盛公子，一起离开了。」身后，他师弟小声解释着。
如今大家知道了鹿晚游的身份，自然也就不奇怪，为何百里渊先前会对一个药心谷的哑巴弟子如此认真了。
「走了吗……」
扶着门框，视线微微恢復一点的百里渊，手指紧紧扣进木头里，扫视着满屋的空荡，喃喃自语中带着一阵后悔。
瞧不得他如此失落，师弟马上过来搀扶，苦心劝说着。
「师兄你也别太在意了，再留在这里，人也不会回来的，不如咱们先回去休息？你这次冒险出去，我们都不知道你去了哪，担心死了，到处找你！看你身上又受了不少伤，叫人说什么好啊，幸好体内这毒，被妖王用灵珠清理了一些。以后真的别再乱动了，你这样不顾后果，知不知道鹿小姐找你的时候，都累得直接晕过去了……」
「……！」百里渊勐然回头，脸上煞白。
被他眼神中藏着的惊恐吓了一跳，师弟赶紧又安慰道：「没、没事，就是熬了一整夜找人，她有点扛不住，后来睡醒了就没问题了，师兄你别担心。」
手臂从门框上无力垂落，百里渊神情恍惚，声音沙哑道：「她定然更生我气了。」
就没见过自家师兄，有这么惶恐担忧的时候，师弟嘆息不已。
「知道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是想要去找妖王解毒，赶紧治好眼睛，不留消息也是怕我们拦住你……可你……可你下次不能再这么任性了，咱们同门师兄弟还好说，那药心谷丢了伤患全都急死了。你这事是给衍城帮了大忙，却也做得不太厚道，回头我们还得给药心谷去道歉。」
身为师弟，罕有能反过来教训百里渊的时候。他说这话时，心内还存有几分惧意，不过眼前的百里渊，似乎正深陷在混乱和消沉之中，并没有计较这番僭越。
「好了师兄，别多想了，我先扶你回去吧，反正眼睛现在已经在恢復，以后做什么都方便，咱们回去从长计议好不好，就算想找鹿小姐，也不急这一时啊。」
不说还好，一说，百里渊就反应过来了，怎么不急？他很急。
他还没忘记盛泽所说的，只要一回去，就找人去鹿家提亲的话。
如今他身上有伤，丢掉的头衔也未能拿回来，眼睛虽然復明但目前仅能看见一点模煳的画面，实在是哪一样都没法跟盛泽抗衡。
真让盛泽提亲成功了，他岂不是如那脱离水源的将死之鱼一样，再怎么挣扎都没有用了。
心火旺盛，根本没有歇息的心思，百里渊一把将师弟推开，说道：「药心谷哪边，麻烦你去帮我道个歉，我自己还有要事要办。」
太清楚要事是什么了，师弟自然要拦，但哪能拦得住，人家一个幻步，早就闪出去数米了，他只能在后面焦急喊着：「刚说的话，师兄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是你的身体重要，还是去跟鹿小姐见一面重要啊？何况后日妖王就要过来了，宗门也会派长老来，你必须在场的！」
「该做的事我已做了，其他繁文缛节，你们处理吧。」
轻飘飘传来一句，百里渊直接用行动表明了，在他心中，究竟谁才是更重要的答案。至于什么妖王，什么犒赏大会，与他有何相干？他如此冒险拼命，为的也不是那些虚名，这些统统都比不过他心里挂念的那个人。
再迟一些就真来不及了，百里渊运气御剑，飞速朝着鹿晚游可能的回程方向追去。
第130章
在回去的路途中, 鹿晚游的情绪始终不高。
说她在意，她全程都没有回头去看过一眼，说她不在意, 她又一直心事重重的, 任由盛泽怎么在一旁说笑, 效果都不大。
没办法，盛泽只能嘆息道：「等过了前面这片密林，前方就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小城，我们晚上可以在此歇息。」
闻言，鹿晚游也仅仅只是点头, 依旧不做言语。
接近目的地，一行人从飞行法宝上下来，鹿晚游刚将自己的画卷收起，突然感觉身后似乎被什么人紧紧盯上了, 自己一步未迈却像是直接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她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密林, 心里升起浓浓的不安。
「小心些。」压低声音, 她说出了自下午以来的第一句话。
顺着她的目光, 盛泽也看过去, 入目所见不过莽荒密林, 实在瞧不出什么奇怪的, 便笑着安慰鹿晚游：「放心, 我们身边还有这些侍从们保护，寻常歹人不敢妄动，还是先进城去吧。」
话音刚落, 趁着两人转身过去的间隙, 身后那股潜伏的危险, 便瞬间发动起来。
一排排的招式袭来，或是剑影或是术法，招招都要人命，却偏偏避开了鹿晚游跟盛泽两人，只一起朝周边的侍从下手。
刚落就遭此奇袭，谁也没想到，痛唿声顿时响起，毫无防备的侍从们一个接一个受伤倒地。
心内惊恐，鹿晚游立即掏琴，准备一起帮忙抵挡，还未弹奏出音律，手臂便被盛泽紧紧拽住：「别管他们了，我们先跑要紧！」
没想到如此危急时刻，他能将自家侍从轻易抛弃，身边人还在惨叫呢，他跑起来简直全无犹豫，鹿晚游都愣了，被他拽着跑出去十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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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偷袭者怎么可能允许他们真的逃走，如猫捉老鼠似的清理掉大半侍从后，才施施然变换身形，降临在他们身前，拦住了去路。
「想哪里去？早盯着你们了，总算得了机会，还是乖乖去我们那边当个贵客吧。」
对面似乎都是高手，两人都没有挣扎的余地，便被能压制身法的绳索紧紧捆住，待想要冲远处城墙上的人高喊什么，吼间也被施了一道禁锢，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只能若寻常人似的，被这伙贼人抓去了他们的老巢。
衍城地处偏远，本就鱼龙混杂，那些邪魔外道不仅时常在城内作祟，城外一圈莽荒也是他们的作乱之地。
如今正道修士全都聚集于衍城内部，他们行动不便，只能藏于外间，正巧，就盯上了今日离开衍城的两只肥羊。
「鹿家小姐，盛家公子。」一个獐头鼠目的邪道笑眯了眼睛，坐到两人面前，他伸手还跟着数个气息诡异的手下，瞧着各个都不是好惹的，「失敬失敬，我们也不想这样招待。只要你们配合，后面我们保证能客客气气的，如何？」
房间的墙角处，遭遇绳索捆绑无法动弹的两人，已经大致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富裕的世家子弟，多少都会听闻的，但鹿晚游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亲身遇上。
一则大家确实太松懈了，二则这伙人，全都不是泛泛之辈，光是瞧他们周身杀气，便能明白本事高低。
「你们两家，不愧是有情有义的世家大族，免费给衍城带了那么多东西来，实在是令人眼馋啊……」邪道咂摸几下嘴角，厚颜无耻道，「既有余力，不如也救济救济我们？我们最近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啊。」
写满了欺骗鬼话的纸张被递到了两人面前，鹿晚游扫过一眼，果然如她所料，这伙人要求她与盛泽藉口帮助衍城復建，找家里索要更多东西，收货地址却又不是衍城内的驻地。
「你俩也不是常人，总有给家里隔空传消息的法子吧？有，就眨两下眼给我瞧瞧。」
心内慌得不行，但鹿晚游知道全无抵抗之力时，最好配合这些傢伙，先保全自身要紧，所以她眨了眼。而盛泽却犹豫着，他身份不如鹿晚游，只是盛家旁支而已，要钱要物，都不及鹿晚游有底气，怎么敢保证一定能要来。
「嗯？」邪道轻笑一声，目光对准盛泽，还未言语什么，屋内一个仅存的受伤侍从便被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紧接着便传来了一阵痛不欲生的惨叫，令人毛骨悚然。
邪道脸上笑容越发灿烂了：「盛公子还要犹豫到几时？你这可人能被我杀了。」
「……！」盛泽脸色苍白，立即拼命眨眼，鹿晚游也被那惨叫吓得浑身发抖，只能无助地闭上眼睛。
「很好。」邪道点点头，两人身上绳子暂时被松开，「照着纸上的内容写，别多写一个字，不然小心手指不保。」
提起笔，鹿晚游看看屋内人高马大的几个邪魔外道，只能依令行事，颤抖着将那内容照抄一遍，等他们检查过后，便折成小纸鹤，传递迴去。
盛泽传消息的方式，则是用竹简，两人前后脚完成任务后，便又被绳索捆住了。
「只要你们配合，我们就会很好说话的，对不对，何必将气氛闹成刚才那样，血淋淋的大家都不喜欢。」邪道轻抚手掌，满意而笑，「行了，等着吧，到了收货那天，我就放你俩离开。」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鹿晚游歪在墙壁上，心直往下沉。
说会放人离开，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这些人的脸刚才可是全都被看光了，为了保证自身安全，他们不会这样好心的，杀人灭口才是正确选择。
如此想法，实在绝望，鹿晚游不自觉便流下了眼泪，身上细颤怎么都止不住，只能将生存的希望，寄托在那一丁点渺小的可能上。
或许家里能发现异常，派人过来救援呢，或许这伙人良心未泯，真的会放他们走呢……
两日过去，半点消息都无，除了得到最基本的照料，两人一直被这么绑着，也不能说话，空寂的房间内，鹿晚游跟盛泽逐渐失去了生气，时时被屋外的一点动静，惊得满目惶恐，希望能快些得到结局，又希望那结局能晚点再来。
「有消息传回来了，守在盛家门口的人说，看见他们携带了一堆东西，准备启程了，应该就是朝这边过来的。」
半夜时分，鹿晚游睡得迷迷煳煳，并不踏实，很容易就被外面的对话给惊醒，立即竖起耳朵去听。
「嗯，不错，那鹿家呢？」
「鹿家隔得太远了，我们的人还没来得及跑到呢，估计等天亮了，就能得知情况。」
「行，那就动手开始清理吧，养这些人真够费劲的，为了安全咱们还得换个地方，才好去收货。」
果然到了这生死一刻，鹿晚游全身都凉了，明知无用，还是用尽力气制造一点微小的响动，想将旁边沉睡的盛泽叫醒。
行动未见成效，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携着腾腾杀气涌进来的几人，丝毫不掩饰自身意图了，眼含精光朝一步步走过来。
睡梦中被突然惊醒了，盛泽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这几人眼中兴奋的残忍给吓得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这伙人也不管鹿晚游如何，领到的命令是先朝盛泽下手，所以直奔他而来，盛泽脸如白纸，也知到了最后关头，立即拼尽全力挣扎，竟在那绳索的控制之下，也闹出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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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嗯……！」他脖脸全都涨红了，示意这伙人给他一个开口说话的机会。
本着临死前最后一点戏弄的心思，那禁言的咒术还真被人解除了，盛泽立即大口喘息，抓紧了机会高声道：「为何抓我！我已照你们的吩咐写信回家了！我家里会送东西过来的！」
钳住他的人笑道：「确实送了，已经看到了，所以你才一点价值都没了啊，杀了干净。等明日鹿家的消息传来，她也得死，无非是迟一点而已。」
鹿晚游眼神一僵，心神剧颤。
死到临头，谁也顾不得谁了，盛泽脑子里面嗡嗡的，什么提亲什么入赘，全都抛之脑后，这时但凡能多求得片刻生存的机会都是好的。
他想也不想便急切道：「凭什么我家听话，反而要先被杀，这不公平！你们已经杀了我诸多侍从了，现在还要先拿我开刀，她却什么损失都没有，依旧能活下去，实在没道理！」
闻听此言，鹿晚游目光呆滞，望着盛泽激动的模样，难以置信。
盛泽才不管那许多，为求生机，继续高声道：「不如你们饶了我，我还可以加入你们，反正我在家中也不过一个旁支，继承不了什么，还没有跟着你们有前途。」
那几人越发好笑了，拿手掌拍了拍他白纸一样的脸颊：「嘁，要你个废物有什么用？你是能打啊还是能扛啊？」
「我可以帮你们拿更多的钱！盛家比鹿家有钱多了，可以再传信回去，多搜刮几遍，他们愿意给我出第一次，肯定就有第二次！」盛泽慌里慌张继续说着，「等这一波拿到货之后，我还能领着你们去盛家各处的灵矿，那里以前都是我们这一支掌管的，我非常了解其中防务，灵矿里的各色宝贝，难道你们不想要吗？只要我跟着，就可以让你们轻松拿到手！」
这话，倒是叫那些人动了心，原先嘲弄的神色收敛起来，互相对视，确认彼此态度，得到最终结果后，便将手中抖如筛糠的盛泽给放了：「行，你小子还挺机灵，知道吐出些有用的东西，暂且留你一命吧。」
盛泽萎顿在地上，劫后余生之感令他整个虚脱，随即又不得不直面自己方才显露出来的卑劣本性。
精神崩溃之下，他不敢回头去看鹿晚游是何神情，脑中纷杂万千，最后想着索性恶人做到底，彻底将此事终结，以后也少一个见证他丑恶时分的旁观者。
「这鹿小姐……你们必须得杀了……」
重新开口，盛泽前面话还说得磕磕绊绊，后面就越说越顺畅，已是下了死心了。
「鹿家的货拿不到也没关系，我知道他们家淮山灵矿，能够弥补你们的损失。还有，鹿家的实力其实可以忽略不计的，杀也就杀了，关键是她背后有个百里渊，十分难缠，你们也听过他的名号吧，若是被那人发现了行踪，咱们以后可都没有好日子过了，现在最好就赶紧处理掉她，抹除所有的痕迹，转换位置，不能再等下去了。」
百里渊是何人物，与鹿晚游又有何牵扯，这群人自然了解一些，他们也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让鹿晚游活下去，如今既然又撬出一点东西来，也觉得盛泽说得在理。
「好吧，那就只能委屈鹿小姐上路了，毕竟我们可不想被个杀神纠缠上。」
那几人又嬉笑着朝鹿晚游走来，遭人背叛又濒临绝望的鹿晚游，被吓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呆呆地任由他们拖拽，憔悴的眼眶里簌簌落下两行泪。
经过盛泽时，她瞪大被泪水模煳的双眼，想问问盛泽良心可安。
而对方也自知心中有愧，根本不敢与她对视，默默将头偏去一边，任由她独自一人走向死亡。
「呜呜……」鹿晚游暗暗哭泣，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在她即将被拖出门时，外面突然又想起一阵不小的动静，似是什么人意外闯进了他们这隐秘的老巢里。
「你什么人！啊——」守在外面的同伙，连话都没问出一句整的，就被结果了性命，再无声息，看来擅闯者的能耐不小。
屋内几人对视一眼，都知不好，赶紧将鹿晚游放下，冲出去迎战，而后兵器相接，叮叮噹噹响声大起，着实喧闹了好一阵。
鹿晚游彻底瘫软在地上，依旧无法动弹，对外界都失去了感知能力，只能尽力蜷缩着，而已经被松绑的盛泽在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起身，冲去门边，想要看看外面现在是何情况了。
迎面，就差点撞上了一柄血淋淋的利剑，吓得盛泽几乎摔倒，被那剑锋逼着踉跄退后，重新退回屋内。
屋外已经寂静无声，显然执剑进来的黑衣男子，就是这场拼杀的唯一胜者，先前并未见过他的面容，想来他应该就是那个擅闯之人。
一人灭了一团，实在厉害，可这寻常的面容，又认不出是哪位修真界的高手。
盛泽脑中飞转，立即改口道：「多谢这位道友行侠仗义，我等都是被这伙歹人无辜关押过来的人，幸好您及时过来，杀了他们，否则我们只怕全都要命丧他们之手了！」
剑未收回，黑衣人身上的杀气也依旧浓厚，瞧着简直叫人胆战心惊，盛泽完全把握不准对方身份了，难道他不是来行侠仗义的正道修士？
黑吃黑？！
剑抵在胸前，便是一股巨大的压力，逼着盛泽又得转换态度：「同道莫急，你想要些什么，我都能给，今日这里的事情我也不会说出去……我还知道这些歹人原本的计划，他们勒索来的钱财，不日就将送到指定位置，我可以带你过去拿，一大笔保证能令你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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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黑衣人似乎斜眼扫了地上的鹿晚游一眼，盛泽马上领悟，不要脸地追加道：「她是鹿家的小姐，年轻貌美性子娇柔，若到了床上，实在不可多得，您要是看上了，想今夜享用也不是不行。」
又想以利换生机，盛泽还未等到对方的答覆，一个大大的拳头，便狠狠砸在了他谄媚的脸上。
「狗东西！」
男人低骂一声，趁着盛泽在晕眩中还未反应过来的当口，一剑正刺进他胸膛中，连人带剑，死死钉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鼻青脸肿的疼痛还没被消化掉，胸口又被洞穿，盛泽一时间连唿喊都发不出，疼得表情扭曲，只能徒劳地朝黑衣人伸手求救：「我有……许多东西，可以给你……」
再懒得多看他一眼，男人来到了鹿晚游身边，脸色毫无波动，眼神却剧颤着想要帮她将身上这条麻烦的绳子解开。
惊恐已极的鹿晚游对外界所发生的事，浑浑噩噩的，并未及时得知，她现在只晓得有人靠近了自己，还触碰到了她，死亡的威胁又一次降临，她发不出声音来，呜呜哽咽几声，如无助的羔羊一样，只能闭眼流泪。
男人动作一顿，赶紧以手划过她喉间，帮她解掉了这一禁言咒令。
鹿晚游这才有机会能放声哭出来，声音凄哀绝望：「放开我……你们别碰我……」
见她如此，男人手都在抖，只能加快了解绳子的动作，嘴中轻轻安抚道：「没事的，这里已经没人能伤害到你了。」
重获自由的鹿晚游，视线勉强扫过杂乱的屋内，眼睛最后定格在那挂在墙上血流不止的盛泽身上，被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狼狈地在地上连连往后面蹭，要离身边这个陌生的黑衣男子远一点。
「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
男子闻言沉默，半晌后才继续说道，「我只是路过，屠了这群邪道，顺手救了你，看你如今状态，一个人怕是走不了路，我可以带你出去。」
这话并不能叫鹿晚游全信，她指着墙上那个只剩下一口气的盛泽，颤抖道：「那你为何要将他弄成这样。」
面对这个问题，男子似乎略微不悦，但还是给她解释道：「他那些话你刚才也听到了，我以为他跟那邪道是一伙的，所以才想杀他。」
见鹿晚游实在是被吓坏了，男子马上又稍稍放软了一些声音道：「你若不想，我可以留他一命，他现在还没死。」
说完，便起身去将钉住盛泽的利剑拔了出来，任由他烂泥似的掉在地上。
那剑刺进去时，就有意避开了要害，指望将人钉在此处，让他流血几天几夜之后再慢慢死去，如今拔剑，盛泽也不过在身上多出了两个血窟窿，一时三刻要不了性命。
「滚吧。」男子鄙夷喝道，而盛泽也抓住这绝望之中陡然焕发出的一点生机，最后望了鹿晚游一眼，又是感激又是后悔更有愧疚，随后捂着胸口处的伤，狼狈地跑了。
「好了，我将他放了，你可以安心了。」男子收回了剑，重新来到鹿晚游身边。
看着这陌生男子的高大身形，鹿晚游迟钝的脑子总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看见了百里渊一样。
可看他脸颊，听他声音，又全然不像，都要将她弄迷煳了，最后只能安慰自己，这大千世界中剑修千千万万，高手也数不胜数，何必见到一个就觉得他是百里渊呢。
「谢谢你救了我。」鹿晚游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我姓鹿名晚游，来自鹿家，你呢？」
「随手救人而已，不必提及姓名，你也不必追问师承来源，等会随我出去便可。」男子停顿片刻后才简短回答，很显然并不想与鹿晚游过多交流这个，真就只是救人，不求其他。
「嗯，多谢你。」对方不愿说，鹿晚游也没法强求，答谢的声音更小了。
她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整理好周身的衣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之前那样脏乱。
许久未曾动过了，人能站立起来已是勉强，此时她还想自己尝试着走出房间，脚才刚刚迈开，便已颤颤巍巍使不上力，幸亏男子眼疾手快，将人揽住，才没让她再次摔倒。
「事出有因，我抱你出去。」男子无比果断，见她自己不行，便直接伸手将人抱起，紧接着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羞愧于自己的虚弱，鹿晚游明知自己应该承受这种好意，可身体还是挣扎着想要拒绝，只是以她现在的力气，推拒的力道实在不值一提。
「你放开我……不用你抱，我休息一会，自己就能走了……」她红着脸拒绝。
刚好走到了那尸体遍地的院中，男子平静问道：「你要在这里多休息片刻吗？」
侧头扫过那遍地血腥，鹿晚游浑身一哆嗦，赶紧将头扭了回来，恨不得深深地埋起来：「我……」
支支吾吾了半天，她也说不出什么来了，男子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不动声色将人抱紧了些，快步御剑离开。
月色依旧纯洁明亮，男子抱着鹿晚游在半空中御剑，渐渐将那邪道的老巢抛在后方。
眼角余光看见什么东西在底下晃动，男子低头微微一扫，发现是一个踉跄前行的人影，看那受伤不便的姿态，他立即明白了，新仇加旧恨勾出男子眼中残忍的目光，未惊动怀中鹿晚游分毫，一柄飞剑便被操控着，直刺下方那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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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方正发生之事，鹿晚游毫不知情，只是看着前方的夜景发愣：「……我们要去哪？」
「先找个地方让你能好好歇息。」男子悄无声息收回飞剑，平静说道。
第131章
即便生死之间事出无奈, 即便对方也表现得彬彬有礼，鹿晚游还是不适应被一个陌生男子这样抱着。
御剑路上，她总是不动声色将身体挺直, 然后尽量与男子的胸膛保持些距离, 这就导致她自身非常累, 整个人都很僵硬，虽然一个字没说，但从头到脚都显现着不自在三个字。
男子一边御剑，一边时不时用目光偷偷观察她，发现这种窘迫之后, 只得无奈暗中轻嘆一声，开口说道：「此地太偏了，要想到最近的城镇，还有一段距离, 正好下方有个开阔处，先下去落个脚吧, 有我在, 不会有什么危险。」
四周荒山野岭, 头顶月光孤寂, 身边又仅剩一个刚刚认识、还不愿报上姓名的陌生男子……换做平常, 鹿晚游打死都不会觉得, 这样的情景不危险。
可眼前这男子从见面开始, 就没有过半分逾越，尽管浑身气息冰冷，对她的态度却温和, 救了她性命, 还体贴她的心情, 叫人莫名安心。
若不是他的面容和声音，与百里渊相差太大，鹿晚游几乎就要认错人了。
如今听他提议要去下方的野林里落脚，她虽然心中忐忑，更多却是舒了一口气——她也能将一直僵硬牴触的身体缓缓了。
「好。」她轻轻点头。
降落下来，男子刚将人松开，鹿晚游就跟个脱离了捕兽网的兔子似的，一下蹦出去老远，明明腿脚都还有些不利索呢，踉踉跄跄的也要自己支撑着跑去远处一点的石头上坐下。
「你慢些……」男子在后方叮嘱。
「谢谢你。」
她动作展现着细微的防备，言语却又感激，男子瞧着沉默片刻，没再说什么，转头去四处捡取些柴火，聚在前面点燃，形成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火光燃起，四下里安静得只剩木头噼啪燃烧的声音，鹿晚游情绪宁静了不少，也来得及慢慢将这几日的惊骇压下去，一遍遍感嘆自己真的逃出生天了。
缓缓用手一下下顺着胸口，她先前被恐慌压制的其他感觉，渐渐浮上来了，在口渴飢饿的催促下，依旧惯常地去摸索自己手指上的干坤戒，结果却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
微微一愣，鹿晚游才想起，被绑的那天，她的干坤戒就被那群傢伙给撸走了。
被囚时顾不上记挂这些身外之物，现在重获新生，想起自己丢掉的一大堆东西，真是心疼得要命，鹿晚游连脸上神色都垮塌下来，默默哀嘆不舍，不知自己后面该怎么办。
男子的眼睛自从坐下以后，就一直很忙碌。
他一会盯盯火光，一会扫视周边林子，最后总会不经意地落在旁边鹿晚游的身上，待到她将要发现自己的时候，便赶紧挪开，假装自己从没朝那边看过。
鹿晚游满脸失望又不停摩挲手指的动作，早被看到了，瞧她一脸的愁容，男子眼眸眨了几下，从袖中拿出一个被布巾包裹的小物件。
「这是从那邪道身上找到的，女子样式的干坤戒，他们中也没有女子，想来是从你身上抢的？」
将斩断手指硬拔下干坤戒的故事，换一个简洁干净的说辞，男子走去鹿晚游身边，趁她怔楞，把东西塞进她手里，然后又回方才所坐的地方，不给她增添一点压力。
突然的惊喜，叫鹿晚游顿时眼睛发亮，打开那布巾，里面果然是她被抢走的干坤戒，莹润光亮一点损坏都没有，她不禁开心道：「真是我的，谢谢，没想到你连这个都找到了，还好了……」
她的欣喜和笑容，全都收入眼中，男子平静地「嗯」了一声，看似毫不在意，却在扭头假装观察树林情况时，忍不住翘起嘴角。
检查过后，发现干坤戒里的东西虽然都被人翻动过，但并未丢失什么，大概是这些人还来不及销赃呢，鹿晚游不禁更开心了。
存放在里面的饮水和点心都还能用，她高高兴兴地整理一顿，自己留下些，又给不远处的男子送去一部分：「谢谢你辛苦这一晚上，希望你不要嫌弃。」
瞧见这些小礼物，男子悄悄扬了扬眉，哪里会嫌弃呢，他状若自然地享用起来，一抬头，发现鹿晚游拿出了个毯子坐在地上，又搬出来一个小桌子，还有纸笔……她干坤戒里还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放着。
「你在干什么？」
「给家里传消息。」借着火光，鹿晚游慢慢写着，这样不同寻常的事情自然第一时间要让家里人知道，也避免他们真信了之前的谎话。
写到一半，她停笔为难道：「……你真的不愿说出真名吗？」
给家里人报平安，不说恩人姓名可怎么好。
男子嘴角嗫嚅几下，最后还是摇头道：「我是谁无关紧要。」
既然他执意保密，鹿晚游也只能无奈点头，继续写下去，然后折成纸鹤，再看着它悠悠飞走，消失不见。
「希望家里人能尽早收到，不要运送东西过来了……」她轻轻念着。
「送过来也没关系。」男子投了根柴火进火堆，「我们可以去找，然后原样退回去。」
这不是什么出格的话，也不过是人家想继续助人为乐而已，鹿晚游却偏偏在其中听出了一丝异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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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个陌生男子，一边连名字都不愿报上，像是等天亮两人就将分道扬镳般的生疏，一边又总是会将他二人「捆绑」在一起，无比自然地设想两人共同行动的画面。
这个行侠仗义，未免也太古怪了，鹿晚游不自觉生出些疑惑，好奇地朝他盯过去。
男子先是目光与她撞上，愣了一下，挪开后过了片刻，再看过来时候，发现她还在盯着自己看，且神色比之前更添一些严肃，一下令他心里有些慌了：「……有什么异常吗？你为何要这样看着我。」
目光下移，鹿晚游看向他的手，突然说道：「我刚刚才发现，你一直时不时在用手背，擦拭你的脸颊。」
假装换了个坐姿，男子作势将左手往后面藏了藏，又偷偷才衣裳上擦拭几下，脸上依旧一派平静之色：「小小习惯而已，有何不妥？」
「……擦拭之后，你手背上沾了血，可你脸上却什么都没有。」
这话说出口，鹿晚游自己就先吓了一跳，手已经摸到干坤戒，恨不得下一刻就将自己的琴掏出来。
「应该是你看错了。」男子笑了笑，将双手都拿出来，展示给鹿晚游看，「并没有什么血。」
他这样说着，表情轻松，鹿晚游一瞬以为真是夜色昏暗隔得稍远，她看错了。
可眨过眼睛的下一刻，一滴鲜红的血液就凭空从男子全无痕迹的脸上掉落，正好沾染上他白色中衣的领口，瞬间晕成一个红色的血污。
盯紧那里，鹿晚游这下确认了，她刚才真的没有看错，这人的脸是假的，完全就是被幻化出来的。瞳孔惊颤，难以置信，不知对方究竟是什么面目，她的身体不自觉朝后微微缩去。
男子还未注意到刚才出现的小变动，以为自己煳弄过去了，松了口气，收回手道：「天太晚了，你精神不好，有些疲倦看错了也是理所应当。闭眼休息一会吧，我来守着，不会有事的。」
脑中急转着各种主意和猜测，鹿晚游隐隐有了一个自己的判断，尽管觉得惊诧，但她还是缓缓收回了目光，听从意见闭上眼睛，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就在男子以为她真睡着时，耳边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百里渊，你前几日去哪了？」
任何假装都敌不过身体最本能的反应，脸与声音完全陌生的男子，此时下意识回答道：「那几日我……」
清晰地吐出了好几个字，声音才陡然被收回去，再慌忙抬眼去看时，鹿晚游已经变了脸色，皱眉直盯着他。
「我……」
解释不下去，又无法继续保持伪装，百里渊只能面色僵硬地坐在原地，不敢再看向她，整个人有种被现场捉拿住的窘迫。
起身，鹿晚游缓缓走到他身边，越是看着面前这张陌生的脸，越是有种被欺骗的气愤。
「你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脸和声音？」她问。
披着一层假身份时，百里渊还可以做到事事坦然，可这身份一旦被拆穿，该由他本人来直面鹿晚游了，他便慌里慌张地想要逃跑。
假脸镇定自若，手脚上变多的无意义举动，却已经暴露了他的全部，面对堵在门口的鹿晚游，百里渊左看右看，想逃不能逃，最终只能选择认命。
「因为你不喜欢看见我，不想看见这张脸、听见这个声音啊。」
换上自己原本的声线，仰起头，与站立着的鹿晚游直视，百里渊唯一还算真实的眸子里，闪动着难以言喻的苦涩自弃。
「只要我一现身，你就厌恶我，我能怎么办？就算我这几天疯了一样到处找你的踪迹，好不容易找到了，杀掉那些人，想要出现在你面前，安慰你，也不得不给自己换一个身份才行，不然我都害怕你不愿意被我救……」
如此说着，百里渊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摇着头继续道：「我也不想骗你，可我现在在你心中，连个陌生人都不如。你刚才还可以客气跟我说话，现在知道我是谁以后，你看看你厌恶成什么样了。」
听着他自嘲的语气，鹿晚游眸光闪闪，眼中涌出诸多复杂之色，好长时间都没有开口，等一个深唿吸压下所有情绪之后，她蹲下来，一边在干坤戒中翻找东西，一边说道：「把你的脸换回来。」
「哈哈。」
她人蹲下了，离自己的距离越近了，百里渊却毫无欣喜之感，身体后仰，以手做支撑，眼神里全是破罐破摔之后的不在意。
「就用这张脸吧，起码你看见它，比看见我本人要舒坦。如果你不喜欢这张，那我再换个别的。」
说完，他真的伸出一只手，在脸上轻轻一划，口中默念口诀，再现于人前时，又是另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了。
静静看着他变来变去，就是不肯露出真容，鹿晚游嘆气道：「假的东西没有意义，换你自己的，你脸上肯定受伤了。」
「受伤有什么要紧，我身上的伤多着呢，不差这一点，你不必担心。」他强装无所谓。
说话间，又是一滴血要从他脸上凭空落下，鹿晚游伸手过去，正好接住。
「有人在我面前受伤，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明知她这句话，未必就单指他一个人，还可以指代其他千千万万，百里渊还是心中漏跳一拍，微微怔楞，继而还真的自欺欺人在心中生出一股欢喜，听话地将遮挡面容的幻术去掉，露出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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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长度可怖的伤口，深深地划过他的侧脸，成了他脸上目前最为醒目的标志，那是不久前才刚刚被利器划伤的，血液也仅部分凝结，依旧有不少在往下流淌。
过于狰狞的伤口，瞧得鹿晚游都愣了。
她料到会有伤，先前在衍城照顾他时，他哪次出战之后回来脸上没伤呢，都已经习惯了，只是没想到，这次会如此严重，这么长的伤口，从颧骨到下巴，是已经接近了破相毁容的程度……
原本耀眼夺目的俊朗脸颊，以后得添加上这样一道长长的疤痕，鹿晚游是真的于心不忍，想要伸手去碰，又害怕地在半空中收回了手。
她喃喃道：「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正紧张关注她的百里渊，没在她脸上发现任何厌恶，心内已是窃喜，意识到她对自己似乎还有些微微的心疼，百里渊感觉自己苦闷许久的胸膛，开心得几乎要炸开了。
「皮肉之伤而已。」
再激动也不敢明目张胆表露，他声音绷得紧紧的，只想拥有这样的鹿晚游更长一段时间，生怕再将她吓跑了，一字一句都得掂量着，慢慢说，「我找妖王帮忙化了部分的毒，眼睛没好利索，所以刚才跟那些人动手就有些不便，才会被伤到，以后涂点膏药肯定就没事了。」
果然又是为了救她……他好像总是因为她的各种事情在不停受伤，被发现后，嘴上就一直说没事。
鹿晚游低下头，继续在那干坤戒中找寻东西，可不知不觉中，她眼圈就有些微微发红，这人怎么总这样呢，故意叫人心疼，故意叫人担心。
「我帮你简单处理一下吧。」拿出能用的物品，她带着鼻音低声说着。
干净的帕子刚刚伸过去，就被百里渊一把拽住了手腕，挣脱不得。
「你眼睛怎么红了，见我如此，你现在应该很高兴啊。」百里渊偏要明知故问，心里畅想的那个答案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缥缈不见。
「你为了救我而受伤，我为什么要高兴。」鹿晚游被盯到有些羞赧。
将人拉近了些，百里渊眼中闪动的疯狂越发明显：「因为你不喜欢我这张脸，现在它毁了，这对你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
好奇怪的说法。
这话她曾经确实说过的，但若换这样的结局，也并非她心中所愿，鹿晚游心内矛盾各种挣扎，不想搭理他，手腕上挣了挣，却依旧不见成效，只能皱眉沖他道：「荒谬。」
被驳斥简直是一种天籁，百里渊暗喜着将手松开了，甘之如饴地认错：「好，我荒谬。」
说完，将受伤的脸颊向前送了送，满心期待着要接受一场恩赐。
不断渗血的狭长伤口看着实在揪心，想起这还是为她而留，就更揪心了，鹿晚游小心凑过去，慢慢在周边擦拭血迹，生怕动作稍大，就会多出许多不必要的痛苦。
她以前不熟练，但前些日子在衍城天天跟在药心谷弟子身后学习，手法上已经精通了不少，就是此处光线昏暗，瞧不太清，她得全神贯注地看着，才能保证不出差错。
第一次被她这样目不转睛地小心对待，百里渊哪能感受到什么痛处，一切都只觉得如轻拂而过的微风，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庞，视线模煳也不妨碍里面闪耀的神色犹如天上星子一般明亮，连眨也捨不得眨。
「我希望这条伤疤，永远都不要消失。」情难自禁时，他忍不住说着。
「……」
正常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想法，简直是没边了，鹿晚游挪动眼珠，扫了他一眼，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能得她一眼的关注也很开心，百里渊继续笑道：「有了它，这张脸就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你看见我也不用再想起别的什么人，这就是我自己的脸，跟你最讨厌的那个人没有关系了。」
一句话，就让他牵扯出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她已不太在意了，他却句句都记着，每一条都恨不得换个怪诞的法子来严苛遵守，好叫她放心……
鹿晚游欲言又止，想来想去，胸口处堵得慌，脸上也羞怯，只好转换话题说了一句：「你不要说话了，等会上药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百里渊乖乖坐着，他现在怕什么疼，只恨不得脸上再多添几条伤口才好。
刺激性的药粉轻轻撒上去，伤口立即就有反应，但真正传递给百里渊的却并没有多少，他注意力完全不在此处。
看见鹿晚游神情里充满了小心，手上的动作也是极其细微，他心都要盪走了，何德何能，可以被她这样尽心照顾呢。
注意到她眼圈周围的那一圈惹人可怜的泛红始终没消退，百里渊忍不住轻声问道：「你是在为我伤心吗？」
轻轻一顿，鹿晚游否认：「没有。」
「那为什么眼睛这里，像是要哭起来一样。」百里渊试探伸手去触碰她眼角，被她轻轻侧脸躲过去了。
「没有。」她垂眸，又说道，「你看错了。」
既然她坚持，百里渊也就不戳破她了，自己心里高兴就好，放下手改为将她腰肢虚揽住的姿势：「是，我看错了。」
鹿晚游其余的话，他都认真听了，唯独让他闭嘴这件事，百里渊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一个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剖出来给她看的场合，叫他怎么忍得住不说话。
「以后我去见你，就用这张脸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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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动作轻轻的，百里渊的声音也轻轻的，恳求着她的一个点头，「反正它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你别再赶我走，若是不喜欢，我将声音换掉也行，你还不同意……我就换成刚才的模样。」
说完轻轻咳嗽几声，真又如之前一样，挤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你不必如此。」
瞧他折腾来去，面临毁容都还无比欣喜，所求却如此简单，鹿晚游喉中不免艰涩，她真的没打算继续用那句话来要求他。
百里渊认真看着她，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哀痛：「但是你无比讨厌我啊……可你再讨厌我，我也还是想跟你见面，这应该是一个让我们双方都能接受的办法。」
感到自己似乎被什么丝线紧紧缠住了，他越是态度卑微，她就越是难以脱身离去，鹿晚游想要张开口让他放弃，话到了嘴边，却不再如往昔那样可以义无反顾地说出。
脑中想了许多，劝他理智一些的言辞也句句清晰，可终究一个字都没能吐露出，鹿晚游能做到的，仅仅只是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见她如此，百里渊的面色一剎那就坠下去了。
「这个提议，你还是不喜欢吗？我换其他的脸也不行，用这一张也不行，那你究竟要我如何呢……」
语调里带着罕见的委屈，还藏着不易觉察的祈求。
听出他可能是误会了，鹿晚游越发为难，心里的话很难被亲口说出来，只能低下头，小声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你不用如此，不用换别人的脸，也不用换声音……」
她的音量越说越低，这一点小小的回应，立即点燃了百里渊心中巨大的声响，震得他耳边一段时间之内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嗡嗡响个不停。
等他反应过来时，双手已不知什么时候超越了他本人意识，早将面前鹿晚游，紧紧揽入了胸膛。
「我……」
身体的冲动无法阻挡，百里渊明白过后毫不推辞，继续用力，将他好不容易争取回来的珍宝搂紧，不想再给她半点离开的可能。
「你允许我再去找你了是不是？我的出现，不会再让你那样排斥了吧？」他激动地念叨着，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口舌是那样笨拙，心里涌出来的许多话，他竟都没法表露出来，「你说不换，那好，我听你的，什么都不换……」
又一次摩挲上她柔软的肩膀，百里渊无比贪恋这触感，抱着久久不愿松开，在鹿晚游耳边如同着了魔似的，哑声说着话。
「要是能将心挖出来给你看就好了，否则我都没法准确告诉你我现在有多高兴，还以为不会有你松口的这一天……以前那些事我全部都改，你说什么我都听，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你知道我心意的，我现在全天下就怕你一个人……我怕你真是怕得要死，可是最怕的还是你再也不理我。」
嘴里诱哄着她，脑中却不由自主想到了前不久自己干的一件「坏事」，百里渊赶紧趁着鹿晚游还没开口提及之际，先自己坦白。
「你刚才问我前几天去哪了，我之所以会突然消失，是因为太想眼睛早点恢復了。独自出城去找妖王魔尊的战场，风险极大，你和药心谷必不可能同意，我只能冒这个险……如果我知道，你那样担心我，为了找我，竟然还晕过去一次，那我必不可能这样激进，一定会好好安排，从长计议。」
亏得怀中人现在还是好好的，百里渊无比庆幸，「我希望你知道，与我的眼睛相比，永远都是你更重要。」
他用的力气实在太大了，鹿晚游被勒得不舒服，想稍稍推拒一下，但见他这幅激动的神态，又莫名有些不忍心，便只好呆呆地任由他抱着。
「你为何这样着急復明啊。」
他能主动解释，鹿晚游便觉得几日积压下来的不满，似乎也不那么在意了，只是好奇百里渊究竟遇到了什么，才会突然变得如此急切。
「我若不復明，一直做个瞎子，怎么陪在你身边？」
他的声音里透出深深的苦涩，甘愿将自己的恐惧情绪全都袒露在她面前，「盛泽亲口告诉我，等他同你回去之后，就要找人去你家里提亲，他甚至甘愿入赘你们家……我如今职介跌落，双目失明，同他相比，哪有胜算，如果他成功了，我还能有半点可能吗？如何能不急呢。」
居然听见而来一件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事情，鹿晚游愕然：「他、他怎么随便乱说话。」
一个已死之人，自然不值得再去耗费心神，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百里渊闭上眼，享受着与鹿晚游拥在一起的这一刻。
「他的话真叫我害怕了，所以毒素才清理了一些，眼睛勉强能看到，我就赶紧回来找你，只可惜还是差了一点，你一早就跟着盛泽离开了。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担心，我在你们回程的路上来来回回到处找，也没能找到你的身影……我再厉害，也会有害怕的事情，最怕的就是你已经跟他回去，而我完全错过了你。」
他说得伤感，鹿晚游听得也是五味杂陈，那个时候，她大约凄悽惨惨地被捆在那屋内的角落里等待被杀呢。
盛泽所谓的回家就提亲，纯粹是他自己多想，与他后面为了求生所做的种种相比，真是不提也罢。
「不过，我还算幸运，意外发现了一点可疑的踪迹，一路跟踪到了他们的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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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处，百里渊心有余悸，搂人的手都在止不住颤抖，不敢想像自己若是再稍微去迟一点，鹿晚游会遭遇到什么可怕的结局。
「幸好你没事……」
犹如自己劫后余生一样，百里渊抱着她，一遍遍喟嘆着，「幸好我赶上了……我杀那些邪道时，心里甚至都已经做好了重新将你復活的准备。」
原也同他一样，在侥倖自己能被及时找到，成功逃过一劫。可听他提及復活一事，鹿晚游身上一定，赶紧用大些的力气挣扎出来，皱眉惊恐地看向他。
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戳到了什么，百里渊赶紧认错：「我、我随口乱说的……改天我就将这復活的邪法从脑子里给抹了，保证这辈子绝不再提。只要你好好的，我学这种作孽的东西做什么，我又不需要。」
见他如此表态，鹿晚游的脸色才算好看些，但也不愿再被他抱紧了，只是依旧坐在他身侧，没马上离开。
这对百里渊来说，也很不错，起码能看见她的脸。
想起那时的千钧一髮，他还在后怕，抱不到人，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改为牵住她的手：「你说，能恰巧赶过去将你找到，是不是证明我们两人之间，还算有些缘分。这世间能救你的人很多，但每次都是我最先。」
被他牵住手的人，侧头转开目光，脸颊似乎有些微微发红。这话百里渊没说错，她也就没答话，但也没将手抽回去。
无言的鼓励很令人开心，今夜已经非常叫人满足了，百里渊也不敢奢求其他更多，笑道：「等这边的事都处理完毕，由我送你回鹿家去，好不好？」
很快回头瞄了他一眼，鹿晚游又将视线转开：「不要，你脸上还有伤，会把我家人吓到的。」
「这伤是利剑所划，创口不大，你还及时给我上药了，能很快恢復。」百里渊继续劝说。
「那也不要。」她低声说道，分不清是故意的小性子，还是真的在倔强。
看她面上的红已经蔓延到了耳根，究竟是羞涩更多还是抗拒更多，百里渊也不在意了，只是想趁此机会，再逗逗她，故意凑近，压低了声音道：「是因为我脸上以后要留下伤疤，所以你才拒绝吗？我这个样子，连去你们家做客的资格都没有了？你若不要，我以后该去找谁呢。」
怎么感觉是被赖上了呢，鹿晚游只好道：「我们家有些伤药，对消除疤痕很有用处，到时候可以给你用。」
拿出厚脸皮的精神来，百里渊再接再厉：「那不还是得去你家？」
「……」说来说去，竟又被他给绕进去了，鹿晚游干脆选择闭嘴。
「这次，你母亲若是再驱赶我，你能否帮帮我？告诉她我已经改过自新了，不是以前那个欺负她女儿的恶人。我现在遭了报应，恨不得将她女儿捧在手心里，对她说个不字都不敢了……」百里渊握住人手，两眼祈求。
鹿晚游两颊越发滚烫，想抽手回来却再次失败，只得作罢，继续躲避他灼热的目光。
面对百里渊的请求，她想了想母亲最近的态度，瘪瘪嘴道：「她才不会再驱赶你了呢。」
现在的鹿夫人，只怕早已认定，百里渊是她的救命大恩人了……
这话实在是预料之外，令百里渊大喜过望，不由想更进一步：「那我应该准备些什么礼物前去拜访？或者……至少要等我重登镇派弟子之位以后，才?蒊好过去露面？」
一晚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以前也没发现他有这样聒噪的一面啊，话题的跨度还如此之大，着实令鹿晚游感到难以招架，她再也承受不住，闹着要打断所有的话题。
「哎呀，我困了，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稀奇古怪的话，我要去那边歇息了。」
趁着她面红耳赤想要逃离的瞬间，百里渊一把又将人拉住：「去那边做什么，一块大石头，能有我靠着舒服吗？」
瞪大眼睛，鹿晚游哪能想到他还能这样毛遂自荐的，张嘴结巴一阵之后，赶紧说道：「……比你舒服多了！」
忍不住低笑出声，百里渊站起来，今夜的一切已经足够圆满，再将眼前人逼急了，怕是适得其反，他再迫不及待，也得讲究个松弛有度。
「好了不逗你了，如果你真的困了，往前方过小半个时辰，就有一个城镇，我带你去那边吧，能睡得舒坦一些。」
他能主动喊停，四周气氛总算没之前那样燥热了，鹿晚游狂跳不止的心也稍稍平復了些。去城镇休息的主意不错，就算干坤戒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准备，可睡在野地里，终究不舒服。
「好。」
她点点头，将百里渊脸上的伤口收拾好以后，回头又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整理起来，便准备拿出飞行画捲来，跟在百里渊的后面。
她没注意到，那个高大的男人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来到她身后了，瞧见她这边有别的企图，赶紧伸手将人拦腰抱起，半点不犹豫地带上御剑。
「啊——！」
等鹿晚游惊醒过来，人已经在半空中了，什么飞行画卷，什么保持距离，此刻除了抱紧他，她没有其他任何选择，「你怎么这样！」
瞧她又急又气，百里渊确实是小人行径耍赖了，只好哄道：「我想抱着你过去……这路途挺长，若你困得从中途掉下去，我得担心死。」
「才不会。」鹿晚游不服气，她坐在画卷上稳当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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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所以不冒这个险。」
将怀中人颠了颠，选定一个她最舒服的姿势，百里渊罕见温柔道，「现在你就算打瞌睡都不要紧了，我会护着你，我得让你知道，那块大石头它是比不上我的。」
忍不住睁大眼睛瞧他，鹿晚游都不知道，他这都是哪里来的一些奇奇怪怪的胜负欲。
「……其他人，也都比不上我。」他轻笑着，满怀信心又说了一句。
他今晚太兴奋了，笑得太多，话也太多，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鹿晚游微微鼓起两边脸颊，有点小小的高兴，可又显得好像没那么高兴，声音极小道出一句：「瞎说……」
这种嘀咕更像是娇嗔，哪能逃得了百里渊那敏锐的耳朵，立即就被捕捉到了。
「不信吗？」
亲昵地碰了碰她的鼻子，他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没事，今日才是个开始，修真岁月长久，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向你证明这一点，我们来日方长。」
广阔无垠的寂静之中，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任由头顶的月色将他们的身影，紧密地映照在地面上，急速飞驰的御剑像一缕披荆斩棘的白光，载着两个人在清亮的光辉之中，静静驶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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