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同人]东走西顾》 第1页 [gl百合] 《(柯南同人)【兰哀】东走西顾》作者:逢旧【完结+番外】 还记得樱花正开 还未懂跟你示爱 第1章 01 四月三十日上午十点钟,风雨大作。 听到第一声雷响灰原哀抬眼看了看窗外灰霾的天,望了好久才不情愿地起身拉上敞着的窗。就在窗扇关闭的一剎雨水却勐然砸了下来,随着窗口越来越小的缝隙灵活旋转,堪堪落上灰原哀的额头,又因为额头的温度过高渐渐蒸发。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错落着的嘈杂声响令她皱起了眉,一阵眩晕感提醒她持续许多天的偏头痛还在继续。 她左手覆着额头找了好久的手机,充上电屏幕才亮起来。日期显示着四月三十号,她还记得上一次看手机是四月五号。 二十五天。毛利兰依旧没有回来。 毛利兰是一名刑警。自七年前在东大法律系毕业后就到警视厅工作,因为出色的业绩在三年前成了搜查课课长。 谁都没想到毛利兰在大学中选择了法律专业,更没有人想到毕业后的她不去做律师却做了刑警。而一切的出乎意料又是那么理所应当,灰原哀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为了一个人——一个或许永远不能回来的人。 最近一次吵架是因为毛利兰在执行任务中受重伤危及性命,捡回一命后却执意不肯辞去工作。 灰原哀足足在病床前守了八日才等到毛利兰睁开眼睛,头上裹着厚厚绷带的女人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不是文学作品或影视剧中重症患者甦醒时常见的「我在哪里?」或者「我怎么了?」,在未及适应光亮的一片刺目中脱口而出的却是「成田呢」。 灰原哀眼睫微抖差些压不住怒气,攥紧了十指面部才保持了惯常的无表情,平稳的声调回答毛利兰的问话。 「死了。」 褐色头髮的女人向来惜字如金,吐出两个字后像恶作剧得逞一般勾起唇角,十分满意地看向病床上因为过于震惊而瞳孔倏然放大的优秀刑警,她失措的神情十分有趣。 「死了……」她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答案,拼尽性命要保护的人质的死亡令她丧失了全部判断力。 灰原哀拿起探病的警官们送来的苹果从容削好,仔仔细细到苹果皮从头至尾都没有断开,铺散开来像一条蜿蜒的蛇。 像是突然生出了慈悲心肠不愿再折磨她,依旧是太过平静的语气,却不再看毛利兰的眼睛。 「毛利警官,这么好骗是不行的哦。」她微笑起来十分好看,一贯桀骜的吊梢眼角被微微泛起的笑意遮掩的很好,只有毛利兰能看到她无辜面容下的狡黠,她还在继续——「他比你情况要好,就住在你隔壁。」 毛利兰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她想要发火却因为对眼前人的恶质太过习惯连声讨控诉也放弃了。最后她只得长出一口气,「还算值得。」而这句话才是这场争吵最初的由头。 「用你的命换一个不相干的人的的命,你觉得值了?」 「那是因为……」 灰原哀不耐烦地打断毛利兰的话,口气有些沖:「别装高尚了行么?毛利兰,别告诉我你对工作忠诚对正义崇拜,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 十一年了,毛利兰。你还放不开。 看样子是听了这话想起了不愿回忆的往事,毛利兰的脸色开始变得不好,原本平展的眉心低头间皱成突兀的山川形状。还好算得上平静,她抬起头恢復起先的神情,缓慢着语调对灰原哀说,「是,你说得对,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啊。可是你全都知道的原因其实是——」 毛利兰笑得不甚在意,看了她的笑灰原哀扬起了眉毛,却听她接着说,「原因是,你太感同身受吧。」 是十一年太长了吧,长得让一个曾那样温婉又被称赞宜其室家的姑娘变得犀利言辞,言语不再婉转而是直刺向他人心中最弱的点上。这原本是那个人的专长才对。 灰原哀向来自认口齿还算伶俐,句句一针见血能让那个语言能力堪称天才的侦探也无法反驳,而在过去的这十一年里,她却经常败落。比如说现在。 她总不能说「我是因为陪了你十一年才知道的这么清楚」,所以干脆不辩驳。 灰原哀想刚才的自己是有些激动了。只是看到她缠着绷带的样子就觉得害怕,因为流过血迫近过死亡也感受过他人脉搏逐渐微弱的跳动才这样惊惶。如果她也死了,要让她怎么办才好。 所以她开口了。 「不要再做警察了。」 好像是听多了类似的劝诫,毛利兰连眼皮都懒得抬起,「说什么呢。」 而灰原哀依旧坚持,「我说辞职,无论是做法律顾问也好,什么都好,总之辞了警察。」 大抵是明白她的心思,毛利兰回答得还算耐心:「你知道的,我这辈子都没可能做警察之外的事。最近我负责的案子嫌疑人还没有落网……」 「你不用再管这件事。」灰原哀说,「我已经以你的名义交了停职申请,这个案件交给别人了,听说是叫……千叶?」 接下来毛利兰的反应完全在灰原哀的意料之内,她的耐心在听到灰原哀的话后完全耗尽,先是伸手在置物台上摸索着找自己的手机,拨了几个数字后对着手机急切地讲话。灰原哀听到传声筒里佐藤美和子的声音:「安心休养吧,森山已经接手了案子,不要担心。」 第2页 挂掉电话后毛利兰直接把手机掷下床,灰色的壳子脱离机身,「啪」的碎成很惨烈的形状。灰原哀怕她的头再痛起来不好说别的,只好讪讪地说:「原来是森山啊。」 便再也没发生什么。 而第二天灰原哀在陪护床上醒来的时候,毛利兰已经不见了。 第2章 02 ※ 灰原哀一直对「sweet dream」这个过分甜腻的词组是否真实存在抱有怀疑,而毛利兰告诉她是有的。不过这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即使被那样告知了,灰原哀依旧没有做过所谓的美梦。她的梦里不算悲伤,是惯常的生活内容,在梦中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有时候梦中会有一个人在,穿着红格子围裙站在橱柜前,做好精心准备的便当装进灰原哀的单肩包里,而后披上警官制服悄声离开。 或许是这些年过得太安静,那些穿着黑色衣服以酒名为代号的人已经好多年未出现在灰原哀的梦里,甚至连想起也很少了。现在的她每天照镜子时看着镜子里的年轻脸孔就觉得好笑,到了三十岁却还拥有一副当初变成「灰原哀」时十八岁的皮囊,会有很多人羡慕的吧。可她并不想要。 而一直与她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却不再年轻了。她依旧漂亮,而过去年轻的纯净的美被岁月带给她的风韵取代,二十九将她的面容变得成熟坚毅,或许眼尾也能看出细小的痕迹,可她并不在意。毛利兰从未想过要抗争岁月。 「可我们都是时间的奴隶。」灰原哀有次这样对毛利兰说。毛利兰听了点点头表示贊同,「说是不在意都是假洒脱,我又骗不过你。」说着低头笑了,灰原哀看她弯起来的眼角,突然很想吻上去。 最后当然是没有吻,灰原哀想,要是在梦里就好了。 要是在梦里,一定义无返顾地吻上去。 这时候是毛利兰离开家的第二十五天,没有任何音讯,手机处于关机状态,传送的简讯也一条都没有回覆。灰原哀并不担心毛利兰会遇到什么危险,她向来成熟且稳重,并不会因为一时意气做出不理智的事。或许只是出门去散散心,灰原哀想这样也好,那女人已经有太多年没有这样的时间用来放空自己。 可麻烦的是她离开后不久灰原哀就犯了宿疾,偏头痛,而这次持续时间出乎意料的长。如果是以前的话,那个人会抱住自己的头,用双手按压住太阳穴轻柔地揉。知道头痛时会畏惧光亮,还记得体贴地拉上卧室的窗帘。 可现在诺大的单层公寓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夜深了也听不到毛利兰结束工作回家后打开房门的声音。而她的习惯是听到开门声后才放心地入睡。 现在她也保持着清醒听着每一个细微的响动,她知道她会回来——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希望那个时刻能早些到来。 约莫傍晚的时候,灰原哀的手机响起来。短讯铃声是她最喜欢的钢琴曲片段,毛利兰闲暇时经常弹奏的曲调。 灰原哀依稀记得十七岁的毛利兰坐在黑色三角钢琴前认真弹奏着《天堂与地狱》的序曲,间或抬头眼目中全然无忧,明净得像是海水的色泽。那时候的灰原哀还不那么喜欢毛利兰,她过着与自己迥异的生活,甚至不明了什么是真正的黑暗。她还为生活中的芜杂琐事而烦恼,而这些沾染着人间烟火的烦恼对于灰原哀来说都如此奢侈。 两个完完全全的、不相重合的世界。 灰原哀想她是低估了这个世界的不可思议——便是有太多无法设防的黑暗,而命运总有时对人慈悲。而遇见毛利兰就是其中之一。 短讯里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我在纽约」。灰原哀抬手覆上太阳穴重重按下去,她果真还是去了。真是固执得可以。 当年某个讳莫如深不可提及的人就消失在纽约曼哈顿的车水马里,从此再没半点影踪。十一年来她从没放弃寻找,每年鲜有的短暂假期也在美国度过。可纵使寻遍了帝国大厦、看遍了上东区的闪烁霓虹依然找不到那个人,她甚至不能确信经过了这些年是否还能辨认出他的脸。更何况她自己也十分清楚,时间所赋予世界的东西一言以蔽之,不过是变数。那个人或许早已不在曼哈顿、不在纽约、甚至不在美国。已经没有人还有力气对毛利兰规劝——没有人愿意在苦口婆心之后看到对方抬眼笑着问他「所以……不可以吗?」。 工藤新一失踪于曼哈顿的一场爆炸案。案件的元兇是总巢覆灭走至穷途末路的黑衣组织,在丧钟敲响之前还要做出孤注一掷的对抗。爆炸案的结果是警方通过dna检测鑑定出了死亡者的身份:有无辜群众,有与之俱亡的黑衣组织余党,却唯独没有工藤新一。 从此毛利兰与灰原哀的两个世界之间唯一的连结点不在了,灰原哀想不知道以后还能否与毛利兰有半分交集,见了面要说什么,想了好久发觉无话可说,心里竟隐约有些遗憾。 在毛利兰高中毕业的那个假期里,灰原哀从阿笠博士口中得知毛利兰考上了东京大学,想要选择法律专业。那时候阿笠博士笑着对灰原哀说,那个孩子呀,真是做了过去十八年里最果决的决定。 灰原哀看着阿笠博士说不出话来,才不过五十三岁的中年男人如今笑起来比过去苍老太多,他也在想念那个人吧,从小看着他长大,像个父亲一样。末了她也只能附和说:「是啊,真不像她能做出来的事呢。我一直以为她会学学文学,将来当个老师。」说着连自己都笑了,还没有为自己想过未来,却把别人的事计划的这样清楚。 第3页 而永远有最让她想不到的事。 那天阿笠博士回家时愁眉不展,灰原哀突然有种说不清的预感——他的焦虑事关毛利兰。 「兰那个孩子果然还是受了刺激。她要搬出毛利的事务所,谁都劝不了。」 灰原哀觉得有些好笑,那个女人身上带着群居动物的所有特徵,又爱笑又爱管闲事,一个人要怎么生活。 晚上的时候阿笠博士带着那几个孩子一起受毛利小五郎所託开导最近行为异常的女儿。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谁都改变不了毛利兰的想法,平时和善易亲近的人执拗起来才是真正可怕。 灰原哀看着毛利兰的坚毅眼目有些错愕,这个表情对于她来说太鲜有,以至于在对上她的眼睛时竟有一瞬间错觉——这该是那个消失踪影的人的眼睛才对。 最后灰原哀突然说:「小兰姐姐,不如让我来陪你吧。」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她,毛利兰也是。而不知是她的神情太过无邪还是语气太过笃定,毛利兰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说好啊,灰原哀才松口气笑了。 这是这场陪伴的开始,谁都未曾意料居然持续了十一年。 在这十一年里,毛利兰无数次回想起灰原哀说要陪着她时的模样,那一声「小兰姐姐」在脑海迴响的频率太高以致于她时常忘了灰原哀并不是个真正的孩子。 她甚至没有去问过她真正的名字,好像只要一句「我来陪着你吧」,就足够珍藏一辈子了。 第3章 03 ※ 最后陪灰原哀去市立医院的是吉田步美和圆谷光彦,当灰原哀撑着力气打开房门的时候已烧得不像话,吓得门口两个人强行把她拉上了计程车。 检验结果却不是往日常发的偏头痛,主治医生也只含煳地说是病患曾多次服用某种化学药品导致机体免疫力下降,灰原哀却太清楚是什么。 从未停止过研究aptx-4869的解药,不止一次拿自己试药,全然不计后果。这些毛利兰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灰原哀有时会突然消失,打电话来说要回阿笠博士家住上几天,而最多不过三五天也都安然回来。灰原哀知道毛利兰太忙,忙到没有时间到不远的房子里看她一眼,所以绝对不会被发现。 安顿到病房内已是下午一点,光彦被母亲打电话催着去上英文补习,房间里只有尚处高热的灰原哀和陪在一旁的吉田步美。 吉田步美踌躇了好久还是问:「需要通知兰姐吗?」 灰原哀翻了个身不说话,吉田步美知道她是想她回来,于是拿出手机来拨了毛利兰的电话。 听筒里响了好几声才听见那边带着疑问的「餵——?」。 看灰原哀没有转过身的意思,吉田步美只好接着说:「兰姐,小哀她不太好。」 简短讲了灰原哀的情况,电话那头并没有犹豫就说:「好,我去订机票。」吉田步美松了口气,正要同灰原哀说话却看到她双目紧闭吐息平稳,已经睡着了。单手覆上她额头还是滚烫,迷濛里听见她说「把我弄回家」,便没了声响。 吉田当然不能听她的把她送回家。她拿出手机看时间,不到两点钟,又查了下从纽约到东京的航班,就算坐最早的飞机回来,到达时也已是第日凌晨,而她还有一整天的课。无奈只得通知阿笠博士来医院照料。 阿笠博士听到电话时还在看日卖电视台一档热播剧,听到灰原哀正躺在医院里,阿笠博士不用思索也料得一二,不外乎某些药物的副作用发作,此前也听灰原说过一次,却因为她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他也未放心上,如今看来是低估了严重性。 灰原哀很少露出惊惶的样子,即便是当年黑衣组织未除的时候也不大同人说起自己的怕。只有从她夜里失眠的模样才看得出她并不是全然不在意,而让她亲口说出却太难。 也并不是没有带了哭腔的时候。毛利兰做刑警的第三年,因为各方面表现优秀出众,被委派追查一件大案。终于直捣罪犯老巢的时候,主犯由于已无逃脱可能,竟对周围群众进行无差别扫射,最后毛利兰捨命上前制住罪犯才告终了,却在抓捕过程中中了一枪,子弹距离心脏只有几毫米,几乎送了命。 阿笠博士赶到医院的时候毛利夫妇也在,二人均已泣不成声,而灰原哀尚能把持。他上去同她说话,却听见她声音里每个字节都在颤抖。她在害怕,比自己要死了还要害怕。 同样的场景在一月前再次出现,毛利兰在办案时负重伤住进医院,险些再醒不来。病床前灰原哀额角汗水细密,表情依旧不多。听见医生宣布度过危险期时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她把头埋在毛利兰病床的床褥里,好久没有抬起来。 阿笠博士被她的颓唐吓到,上前拍她的肩膀说:「都过去了。」却见她抬起发红的眼,说:「她继续做警察,就永远都过不去。」 好像已看惯了灰原哀与毛利兰之间相互看重,阿笠也不曾多想是否看得有些太重,越过了普通的关心、插手对方的生活是否不妥。他经常看到毛利兰与灰原哀因为对方生活中的琐事争吵,有时毛利兰还会打阿笠博士的电话请他出面管制,甚至忘了灰原哀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与他们所有人都无亲缘。 可她是离她最近的人,怎么能放开手呢。 到了医院灰原已转醒,她睁着双眼盯着投射在天花板上的昏黄灯光,听到房门响动也未转头。阿笠博士坐在她身侧问她想不想喝水,她说想喝义大利咖啡,要有樱花形状的拉花,不然就不喝。 第4页 博士呆了一会儿,看她不像是在开玩笑,只好认命似的去护士站借咖啡机。可怎么试都拉不出樱花的形状,最终只得告饶。 「哎哎我不行了……我说,怎么生起病来你就像小孩一样。」 灰原哀歪歪头看着他,说:「可毛利兰就能,连花瓣都很规则,」顿了顿,「现在我也能了。」 便纵再迟钝也能从中嗅出些不一样的气味,阿笠博士还没想好要回答什么话,灰原哀却接着说:「我以为我不会去喜欢谁了。」 「……嗯?」 「可我喜欢她。」 灰白头髮的男人显然没能领悟她在说什么,右手握着咖啡杯的短柄停在空中,一副茫然的模样。于是她再次重复—— 「我说,我喜欢毛利兰。」 灰原哀喜欢毛利兰,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生发的情感,可等到本人意识到的时候,所有心情都看得清明。 活的太明白的人总缺少浪漫,什么心绪纠结欲语还休都不曾有过,她不说是因为从不打算说,这样的心情唯独自己知道就好了。非要一个人分享的话,也必须是阿笠博士这样如父如友、互相拥有绝对信任的人。 阿笠博士听了灰原哀对自己的定义后很是纠结:「所以这听起来好像……闺蜜?」 「随便啊,」灰原哀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如果你喜欢这样的说法。」 「……」 事情明朗之后阿笠博士也很容易地理清了脉络。之前所有莫名其妙的违和感都找到了根由,除却震惊,他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如果永远都不说出来的话,以一种亲人的脉络维繫彼此,仅她们两个人,或许可以一直陪伴到终老也说不定。可若是说出来的话…… 他突然有些不敢想下去。 「那小哀不觉得辛苦吗?」 灰原哀笑:「如果喜欢一个人也是辛苦,那世界上的人都要辛苦死了。博士你也是啊,芙莎绘小姐……」 「突然说我干嘛啊……」一听到某个名字便急忙打断,「不过你看起来倒是好了很多。」 「当然了。」 当然了。因为那个无趣得要死的女人,终于要回来了。 第4章 04 ※ 迷濛中醒来的原因是覆在额头两侧不轻不重的触感,温热的指腹在太阳穴处旋转按压,灰原哀突然不想睁开眼睛。 毛利兰看到她睫毛抖动,知道她已醒来,便问她:「这个轻重可以么?」 「再重一点,左手往下一点。」 「好。」 灰原哀知道这说明上次的争执已经过去,没必要道歉也没必要和好。「对不起」与「没关系」于她们之间显得太过生分,更不像是灰原哀会出说的话。 毛利兰说:「去纽约前我先去西雅图见了一个医生朋友,要了些治偏头痛效果好的药给你备用。」 「够及时。」灰原哀一弯眼睛,有了明显的笑意。 「可我听说,这次你不单是偏头痛的事。」 灰原哀依旧没有睁开眼。她开始掂量她的事毛利兰知道多少,当年案底交接时毛利兰还未做刑警,她也未向毛利兰提起过自己当年的事,可她总有直觉毛利兰什么都清楚。老到的女警只是不说,等着顽固的犯人自己全数坦白。 可灰原哀还是说:「我又不是医生,怎么知道除了偏头痛还有什么毛病?」 毛利兰没说话,只是加大了太阳穴上指腹的力度,痛与痛相抵带来的奇异感受让灰原哀深吸一口气。 好久毛利兰说:「小哀,我见到新一了。」 一口气梗在灰原哀喉中吞吐不得。那个名字太久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从毛利兰口中游弋而出的时候完全疏漏了防备。 她只是倏然睁开了眼,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下触到毛利兰按压在她太阳穴上的手指,毛利兰如被烫到般缩回了手。 灰原哀没想到自己会流眼泪。「工藤新一没死」这个事实不可能震慑到她,因为她从来不相信那个命大过天的少年死了。这么多年来相信着他没死的人,并不只有毛利兰一个。可她还是感到唿吸困难,还未仔细品尝毛利兰的字句眼泪已落了下来。 毛利兰抓住了她的手。 「他在美国,生活得很好。」 灰原哀反手握住毛利兰的十指,她能感到面色平静的女人身体些微不易察觉的颤抖,于是将手握得更紧。 「工藤新一他,不记得我了。」 工藤新一还活着并不能算个秘密,至少在当年被捲入那起案件的人当中不是。 被欺瞒的人,也就只有毛利兰与灰原哀两个而已。 在纽约工藤家里,工藤有希子抱着歉意的笑让毛利兰无处发作,她只得坐在沙发上攥紧了手指,看身旁沙发上的工藤新一一脸迷茫的模样又有些想笑。 工藤有希子向工藤新一介绍毛利兰:「conan,这是你过去的朋友,兰。」 长着工藤新一面孔名为柯南的人从善如流地笑笑:「兰,好久不见了吧。虽然我不记得你了,但总觉得熟悉,我们过去是很好的朋友吧?」 毛利兰也笑了,答道:「只是一般朋友,并不算很好。」 工藤新一尴尬的神情很可爱,毛利兰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待工藤新一出门去,工藤有希子才开口说:「兰,如果有些回忆并不好,能忘了反是好事。你说对不对?」 第5页 那个大案牵涉了工藤新一身边太多的人,付出了太多不堪承受的牺牲,连毛利兰自己都被威胁了生命,她怎会不知道。 工藤新一在那场爆炸案中侥倖逃脱,因重伤在医院躺了三月之久,待醒来却忘尽了前事。 出于对工藤新一的保护,警方并未向外界公布工藤新一获救的消息,工藤新一醒来后,工藤优作夫妇向警方提出请求,让工藤新一还活着成为永久的秘密。 工藤新一自此换了身份,更名conan。一个普通的美国人遭遇车祸,奋力抢救后保全了性命,却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事情。 这么简单的事情而已。 「不要怪博士和平次他们,是我请求他们不要告诉你的。我希望……新一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你也可以。怕触动那根弦,这些年里,就连博士也未见过新一。」 毛利兰很累。还能怎么说呢?作为一个即将三十岁的人她能懂得工藤有希子的全部心思和爱。为了两个人都能重新开始而选择欺瞒,她能够全数理解。可理解并不能阻止她的难过。 太久的寂静实在太过尴尬,毛利兰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一愣,似想到了什么又慌忙按下结束键。 她抬起头问工藤有希子:「那灰原哀呢?她知道吗?」 工藤有希子摇头:「我对她了解不多,只知道她同那个组织有牵扯,出于这些顾虑,没有告诉她。」 听到灰原哀并不知道的消息,毛利兰的神情一松。只一秒的松弛后又倏然紧张起来。毛利兰想,她是不是不该为她没有骗她而窃喜,她应该考虑的是,要如何告诉她? 接到吉田步美的电话后毛利兰心很慌。 如果说有哪个瞬间灰原哀是柔软的,那就是在她偏头痛发作的时候。失去了惯有的清醒神识,将毛利兰的胳臂视作救命稻草紧紧抱着。毛利兰的拇指指腹不轻不重按压在太阳穴之上,灰原哀原本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她安心地将头放在毛利兰的双腿上,像一只贪于安逸的猫。 灰原哀的偏头痛又发作了,在毛利兰离开日本之后。毛利兰非常后悔。她不可抑制地想,此时此刻陪在灰原哀身边的都有谁?他们是否知道哪个力度的按压会让灰原哀舒服,是否会主动替灰原哀拉上遮光窗帘,让她免受光亮带来的痛苦。这些细小的事如果没有人自发去做,灰原哀绝不会主动说出口。 她急急订了当日的机票,未来得及对工藤新一说一句再见。 眼前的灰原哀已整理好方才的失态,直起身靠坐在病床上。 毛利兰松了口气,心里排演了无数次告知灰原哀的场景,未曾想没有一点想好的铺垫,竟如此简单地说出了口。而眼前的人虽有一瞬的痛,现下也安下了神,安静坐着未有多言。 毛利兰试探着问:「你还好?」 灰原哀笑了:「你这话问得奇怪。工藤还活着,你不问我高兴不高兴却问我好不好,好像我希望他死一样。」 灰原哀当然知道毛利兰在问些什么。被一同欺瞒那么多年,替他揪着一颗心未有一天放下,到如今却来告诉她过去的那些年全是一场笑话,只有她二人生活在周围人一同织造的谎言里,看着她们伤了心慌了神,再一点一点包上更坚硬的壳。 只那人还不曾放下,遍寻千里也要找到他。终于找到以后,那人却已不再是她们所熟识的工藤新一。 灰原哀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呢?你好不好?」 毛利兰这才笑起来。她伸手替灰原哀一掖被角,说:「我一定要找到他,也并无他想。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活着,现在我知道了。」 「以后呢?」 「以后……安心过我自己的日子。」 灰原哀也渐有了笑模样。她眨眨眼睛,听到毛利兰几近不可闻的一声:「和你一起。」 第5章 05 ※ 高中毕业后灰原哀去了东京大学药学部,和毛利兰所设想的无甚分别。 她早对灰原哀说过:「我梦到过你以后的样子,穿着长长的白大褂站在实验室里,手里拿着试管夹,身前的桌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烧瓶。你还是随时冷着一张脸,和你在一个屋子的人都不敢靠近你,好像你拿的是生化武器。」 灰原哀只当她是在讲冷笑话,戏嚯说:「我去做法医好了,正好和你凑成一套。」 毛利兰却认真说:「不好。」 灰原哀紧盯着她,等她说为什么,毛利兰却显得有些尴尬,好一会儿才说:「我想让你多看看世界上美好的东西。」 「哈。」 灰原哀没忍住笑。毛利兰说得太认真了,所以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才让她更加尴尬。灰原哀穿着睡衣窝在沙发里,双手捂着胸前印着的树袋熊笑个不停,毛利兰瞪着她扬起眉毛。 灰原哀原本想说,还有什么不美好能比我见过的更残酷,看了毛利兰的脸色又改成:「放心吧,过去替工藤办案见过的尸体够多了,不想再多看了。」 毛利兰马上高兴起来。原本沉肃的面容登时晴朗,一手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围裙,问:「晚饭想吃什么?」 「鳗鱼饭。要很多鳗鱼。」 「最近不要和元太一起吃饭。足足胖了一圈。」 圆谷光彦与灰原哀读同个学校的不同专业,平日不在一起上课,见面的机会也不多。 第6页 没有那三个孩子的陪伴,灰原哀恢復了独来独往。东京大学离她与毛利兰的住处不远,有时候毛利兰会载她到学校去,如果毛利兰工作太忙就一个人去。 圆谷光彦提过要来等灰原哀一起上学,说女孩子自己一个人去上学总是不好,危险,还显得太孤独。 灰原哀拒绝得并不委婉,只说:「光彦,我看起来很孤独?我怎么没觉得?」 圆谷光彦总是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虽然同她相识十数年,于圆谷光彦而言灰原哀仍是个太过遥远的人。 那个女孩优秀而机敏,懂太多他所不懂得的事。有时他会心生疑问,为何一同长大,灰原哀心中总像是装着更多的东西。沉郁地压在上面,找不到纾解的法门。不论是他、吉田步美或是小岛元太,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悲痛或欢喜,平和或紧张,她都好好安放在心里,不想在任何人眼前铺开抖散。 唯一知道的人已离开了。江户川柯南某天突然消失在他们的生活里,阿笠博士告知他们,柯南是随他的父母回美国了。自此灰原哀原本不多的笑容更加寥落,连讥诮而生的笑也变鲜有,圆谷光彦问她是喜欢江户川吗?她想了想说:「不喜欢,非常讨厌。」 他便再也不想问些什么了。 最终灰原哀还是被迫接受与圆谷光彦同路。强迫她的不是圆谷光彦,是她控制欲极强的「室友」毛利兰。 「你必须和光彦一起。」 「你必须」的句式是毛利兰做刑警后才学会的。太温和的人不适合做刑警,因为和善柔软难以使奸猾狡诈的罪犯低头。要想冻结了血液走过一具具被害者的尸体找出兇手,首先要具备的素质便是控制力。仅仅是这简单的三个字,毛利兰却花了数年才学会。 「你必须戒掉巧克力,医生说会诱发你的偏头痛。」、「你必须早点睡觉,你脸色越来越差了自己都不知道么?」…… 当灰原哀把毛利兰的絮絮叨叨悉数复述给阿笠博士的时候,博士一脸幸灾乐祸,说:「你知道当初我的感受了吧?把你救回来,却捡了一个管家婆。」 极偶尔的时候灰原哀也会生气。并不想什么都被别人管制,于是闹脾气一样声讨:「毛利兰,为什么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必须做,我是你的犯人吗?」 明知是不带恶意的话毛利兰听了仍会难过,张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得也负气道:「好,我以后不再管你了。随你偏头痛,我都不再管你了。」 第二天见面仍旧开口就道:「小哀,放下你的巧克力!」 阿笠博士问灰原哀怀不怀念过去未做刑警时候的毛利兰,她说不怀念。阿笠问她为什么?她笑得空气中平添暖意,说:「那个毛利兰是别人的。」这个毛利兰,是我的。 面容端肃也好,更多是温暖的时候,问她饿了吗冷了吗,最近偏头痛又发作了几次。心思缜密也好,想的是她的过往,过去不能更改,就替她把未来的路铺得繁花似锦风光一途。 旁人羡慕不来。 灰原哀总能拿到全额奖学金。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论灰原哀还是毛利兰都不惊讶,而灰原哀却有不自觉的得意,说不如用这笔不小的款项四处週游一番。毛利兰总是拒绝,她太忙了,抽不出一点时间来放松自己。 这次灰原哀也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谁知毛利兰却说:好。 告了五天的假只够去最近的地方,灰原哀提议说去中国吧,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还没看过地上的天堂是什么样子。 谁知那地上的天堂终是未去成。就在要出发的头天,毛利兰跟进的一个大案突然有了动作,毛利兰急急销假,抱歉说:「小哀,让步美陪你去,你看行吗?」 灰原哀没有显露多少失望。说:「地方永远在那里,什么时候去都行。我不去,你去吧。」大有早已习惯的意思。 毛利兰一时愧疚异常,又觉得自己并无资格难过,只好低声说:「等忙过了这个案子就休一个大假,陪你去中国,再去东南亚。」 灰原哀笑一声,说好啊。毛利兰知道她并没有当真,于是更难过。 那天夜里灰原哀拉上三个故友出门潇洒一场,喝了很多酒,两个男生都醉了,她和吉田步美一人扶着一个,蹒跚着走在东京宽阔的街道上。 灰原哀是很高兴的,几个好友许久未聚在一起,没有博士在身边四个人还可以放肆一回。知道喝酒对她的头痛病不好,毛利兰是从不许灰原哀沾酒的,想着毛利兰的唠叨这回她也喝得不够尽兴,兴头上就抿上一口,结束时候一瓶清酒也只下去四分之一。 他们走在路上,小岛元太大声说着醉话,圆谷光彦安静地把头放在灰原哀肩上,混着酒味的吐息惹得灰原哀频频皱眉。 走到岔路口四人分为两路,吉田步美负责送小岛元太,灰原哀则送圆谷光彦回家。 到了圆谷家门前,灰原哀将要告别,圆谷光彦却突然扳过灰原哀的肩膀,还未回过神热络的身体已凑上来。 灰原哀用力推开醉得神志不清的人,却听得他声音万分委屈:「我知道你喜欢柯南,现在还喜欢。我做什么你都看不到。」 灰原哀只说句「你醉了」便转身离开。走出不远仍是不放心,回头看他已进了门才安下心来。 这时候灰原哀的手机响起来,屏幕上亮起毛利兰的名字,灰原哀接起电话:「餵?」 第7页 电话那头声音焦急:「你在哪儿?我到家了,你怎么还没回来?」 灰原哀打了个呵欠,不管毛利兰说些什么也只回答:「好了马上就到。」 街上行人寥落,cbd的夜晚总是这样,白日一场喧嚣后夜里就变得寂寥。灰原哀这时才觉得那四分之一瓶清酒突然起了效,她的头有些痛。前面就是家了。 毛利兰站在楼前,见灰原哀的身影急忙跑过去。灰原哀拉住毛利兰的手臂便不松开,眼睛困得再也睁不开。 光彦,我的心中是有所放不下。只是你想错了人。 第6章 06 ※ 再醒来时毛利兰就躺在身边。灰原哀方睁开眼就被毛利兰看到,接着一杯水递到跟前。 「头还疼吗?」 「不疼,本来就没喝多少。」 灰原哀怕毛利兰再责怪她不声不响出去喝酒,赶紧起身往盥洗室去,走到门口时回身问:「昨晚怎么直接在我这里睡了?」 毛利兰一脸睏倦,恹恹说:「怕你头痛时候找不到我。」 灰原哀便笑了。 洗漱完毕后毛利兰也已起来,穿着红色格子围裙站在厨房里,煎牛排的香味溢了满屋。 灰原哀靠在门边看毛利兰做饭,毛利兰偏头朝她笑笑:「饿了?」 「本来不饿,闻到味道才饿了。你今天不用去警视厅?」 「案子昨天刚结,得了两天的假,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陪你。」 灰原哀摇头:「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好不容易能休息,就在家里呆着吧。我也在家。」 毛利兰知道灰原哀是迁就她,也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灰原哀本来没有什么想法,偏被她这一笑激出些许不甘来,冷着脸说:「在家有什么不好?对你而言警视厅是你家,在这里才像旅行,难道不是?」 说完了又有些后悔,转身回到餐桌前坐下,等毛利兰把餐具都摆上来,入座后才说:「抱歉。」 毛利兰弯下身把下巴贴在桌沿上,嘆了口气说:「你对我说什么抱歉呢。」 她毛利兰要追求她的正义要投入她的工作,什么都重要什么都不能放弃,凭什么要灰原哀一句抱歉呢。 毛利兰突然想起灰原哀初住入公寓的那晚,那长着孩子容貌的女人理所当然地坐在餐桌前等她做饭,奇怪的是,明知那人并不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她仍不自觉想要照顾她,像从前一样迫不及待向她伸出手。 即使双方熟识,平日里做什么事总有一群人一起,这还是第一次只有两人的晚餐。 空气是冷冻的沉默,灰原哀慢慢夹着菜,毛利兰埋首心不在焉吃碗里的白饭,谁都不知如何打破这两相无言的境地。 不知多少日子以后二人才渐渐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双人份的三餐,同样款式不同颜色的两套牙具,桌子上常放着的两个茶杯。饭后两人窝在沙发里看日迈电视台的热播剧,毛利兰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听到灰原哀直中要害的吐槽,不由大笑起来。 从一开始选择陪伴的就是灰原哀,而她只是享受着不需付出任何努力的相濡以沫。 这些毛利兰全都明白。只是若句句都是对不起,对方如要问起,要找出个怎样的理由呢?就算是推心置腹地说了对不起,又有什么可以补救的方法呢? 答案自然是,没有。 而就算是在这种满心愧疚的时候,她还必须要对灰原哀说出那句酝酿好久却不知如何开口的话。 「小哀,我要升职了。从警视厅回来之前佐藤警官告诉我的,提出大约就是两天后我去上班的时候。」 「恭喜,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灰原哀犹自为她欣喜着,毛利兰却要接着说下去:「升职的条件是,我必须调任到大坂去。」 灰原哀没有说话,也没有太多表情。如果不是她的唇角始终未动,毛利兰简直以为她快要笑了。 过了一会儿灰原哀才开口,声音平静:「是要我搬回博士那里了?」 毛利兰连忙分辩道:「不是这个意思。你如果想住在这里当然可以,只是我怕没有人照顾你,和博士一起的话还能互相照应。」 「你都替我安排好了,真是思虑周全。」 灰原哀真的笑了,她歪着头瞧着毛利兰略有些阴郁的神情,笑容很大,像是不带任何讥讽的、万分单纯的快乐。 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再往前一步恐怕就能将她伪装出的笑容分分瓦解掉。她总不能说,你独身一人去美国那么久把我留在这里,应允一同旅行又反悔,现在又要一个人走掉,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想到这里灰原哀也只能笑了,她能期盼毛利兰把她当做什么? 末了灰原哀说:「我会回博士那里,你不用担心。」 自毛利兰躺进医院又去了纽约后,两人便鲜有快乐的瞬间。 毛利兰有时冥思苦想,这是为什么呢?心中现出的答案又给她结结实实的嘲讽:这只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而已。 她想拥有的东西太多,梦想想要、信仰想要、事业想要、友谊也想要。不可得兼的东西陈列在眼前,总需要做出选择。牺牲的总是最后那个。 从纽约回来后,有次阿笠博士来探望,被问到以后的打算时毛利兰说:「当然是和小哀一起。等到她结婚,我就搬回事务所和爸爸妈妈一起住。」 第8页 阿笠博士问她:「你真的想好不结婚?」 毛利兰有点无奈:「问了这么多年了,早就知道的答案就别再问了吧。」 阿笠博士又问:「你是把自己当成小哀的监护人么?你不知道她比你年纪还大?」 毛利兰笑说:「她是我的灵魂伴侣。soulmate。」 到如今,说过的话仍句句在口,却没了兑现的机会。 之后灰原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毛利兰则战战兢兢地赔笑脸,生怕说错了一句话。 早饭后灰原哀突然提议去市立图书馆,说是两天时间不能白白浪费掉,今天去了图书馆,再去吃一顿大餐,明天去一趟博物馆。 看到灰原哀的兴致高起来,毛利兰明白她是努力纾解着二人之间难言的尴尬,心下感动又不免心酸。 二人驱车到图书馆,灰原哀说要先去街边便利店里买瓶宝矿力解渴,只从包中拿出钱包便出去,毛利兰在车里等她回来。 刚离开不久包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短促的两声,大概是短讯。毛利兰从灰原哀包里找出手机,划开屏幕不料还需要密码。 她输入灰原哀的生日,提示错误。 想了想,又输入自己的生日,依旧错误。 这时候毛利兰心中是有些窃窃的惶恐的,偷偷解锁他人的手机总不是能放在明面上说,她却仍孜孜不倦地尝试着。只剩下三次机会了,毛利兰得珍惜点用。 她又想了一会儿,像下定决心一样,输入了工藤新一的生日。依旧错误。毛利兰不想承认在错误提示弹出的剎那她是有些欢喜的,但欣喜只有一瞬,很快她推翻了自己,因为她想起灰原哀这样的人是不会用生日这般容易且昭彰的组合作为密码的。 正待她要把手机放回灰原哀包里的时候,耳侧却响起一声:「dolphin。」 灰原哀站在车窗外盯着她,说:「我说密码是dolphin。」 毛利兰的脸刷地红了,急忙支支吾吾地解释:「我听到你手机响了,就……」 没等她说完灰原哀就打断她,「不用解释那么多,我又没说你侵犯我隐私权。」 愣了会儿毛利兰也跟着笑了,灰原哀坐进车里,两人将头仰靠在椅背上望着车顶,毛利兰心情异常地放松。她已想不起上次两人融洽地消磨着时光是什么时候。 一整个上午她们坐在图书馆的座椅上安静地看书,间或交换几页内容,低声说两句话,静默而满足。 度过了一天悠闲的日子回到家,毛利兰还是没忍住问:「你的密码,dolphin,海豚?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灰原哀半闭着眼不看她,挑衅一样勾起唇角,说:「你猜啊。」 第7章 07 ※ 果然一回到警视厅调令就下达,毛利兰的顶头上司佐藤美和子靠坐在毛利兰的办公桌上,看她收拾要带走的工作材料和个人物品。 惋惜之意浮在脸上,嘴上还要说:「到大坂后和新同事好好相处。不对,到了那里你就是他们的上司了,我怎么忘了呢。」说着就笑了。 性格再坚毅的女人也容易动感情,何况毛利兰骨子里并不十分坚硬。看着各位熟识的同事们在身旁忙碌,她眼眶有些发热。 高木涉被佐藤美和子叫来替毛利兰搬东西,年近四十的男人十多年来未改唠叨的脾性,絮絮对毛利兰说着:「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饭要按时吃,最好……最好找个人一起生活。」 毛利兰眼睛涩涩的,低声说:「好。」 高木涉欣慰地笑笑,又感嘆说:「怎么一下就这么多年了。总觉得你还是跟着毛利先生到处跑现场的高中生,一晃就这么大了。」 佐藤美和子及时打断了高木涉的伤怀,催促说:「快点,别拖着小兰了。」这才离开了警视厅。 回到家中将近中午,推开门就见装好的行李箱和大大小小的袋子整齐放在门口,毛利兰叫了声「小哀」,没人答应。 走进屋内听见厨房里传来金属碰撞声,毛利兰探头进去,见灰原哀穿着她的围裙,手里拿着长把的勺子。案几上已摆了几道做好的菜,拿盘子倒扣着。灰原哀平日里虽不负责做饭,日日看毛利兰做,这些微小的细节也耳濡目染地学会了。 灰原哀好整以暇地看着毛利兰,等她的神情从惊愕换成满目温存,才说:「照着网站上的菜谱做的。人各有专长,不好吃的话可不要怪我。」 毛利兰把倒扣的盘子取下来,扑面是菜餚的热气和香气,毛利兰的眼眶湿湿的,不敢抬头叫灰原哀看见,便兀自拿起桌上的筷子,尝了一口菜。 「怎么样?」 毛利兰想说「好吃」,还未及开口,却听「啪」一声,眼泪就这么跌出眼眶,落在餐桌上。灰原哀想,那个声响,就像朝雾里顺沿茎叶落下的晨露一样。 「竟然好吃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还哭起来了。」灰原哀轻声地笑,把新菜端上桌,解开身后的围裙带子,坐在毛利兰对面。 毛利兰还是不肯抬起头,眼泪却越来越多,桌上打湿了一片。灰原哀把餐纸递给她,她接过擦净了脸,这才抬起头来。 「何必呢。」灰原哀说。 毛利兰颔首:「是,何必呢。」 「这些菜,其实我暗自学了很久了。原本还想学得再好些再让你尝,没想到等不及。」 第9页 「已经很好了,好像还没有遇到过你做不好的事情。」 灰原哀沉默了一下,又说:「以前不做,是有做不好的资本。」 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吃吧。」 人活在世上,总是要为自己生活。就算从前不会,以后也要好好学着。 毛利兰是不适合作出这样的感嘆的,灰原哀也不适合。可这句话就在她们心中横亘着,在不同的生命阶段为着不同的人,牺牲着程度不一的自我,再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往后要执意一些,要莫问前程地生活。 决定是那样容易,却从来没有真正成功过。 阿笠博士来公寓接灰原哀,黄色的甲壳虫停在楼下,有些刺耳的笛声响起来。 几分钟后阿笠博士出现在门口,毛利兰和灰原哀迎上去,各分担了行李提下楼去。原本满溢着某种气息的屋子,好像突然就空了。 合上车门前毛利兰说:「我每月会回来一次,处理完事情就去博士那里看你。」 灰原哀没有扭头看她,只微微点一点头,向着博士说:「走吧。」 绝尘而去的汽车不消几时就消失在视野里,可她觉得不仅黄色的影模煳,眼前的一切都恍恍惚惚的,怎么都看不清明。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结」这个哀感顽艷的词,不仅是被迫丢下了某种习惯,更像是慢性的疼痛,不是刳骨剔肉,只一点一点地腐蚀心骨,连痛点都遍寻不到,却分分都疼得真切。 就如同大学的文学课上,课本上讲到中国的诗词,有那么一句:争如不见,才相见,便有离别时。 忽又察觉不合时宜,她们分明已相见了十数年,怎么称得上一句才相见呢。 初到大坂服部平次与服部和叶到机场接她,远山和叶已做了四年的服部和叶了。 接风饭是毛利兰最喜欢的什锦煎饼,她自己选定的餐饭,服部平次还调笑说不要替他俭省,毛利兰只是抿嘴笑笑,说:「很久没吃过什锦煎饼,快忘记是什么味道。」 最后挑了家门面干净的居酒屋,由于毛利兰第二日还要去新警署报到,便只点了一瓶清酒,大多被服部夫妇喝去了。 话题也仅限于刑警的工作,毛利兰简单讲了几个案件,避重就轻了太多,服部平次与服部和叶二人也都清楚,虽不在东京,毕竟父亲是在警署工作,重大一点的案件多多少少也听入了耳中。 「最近小兰你真是厉害,爸爸回家说了好多次。」 毛利兰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微红,「如果是你的话,恐怕要更早几日结案。」 服部平次笑笑:「我虽是做侦探的,却也发自内心认为警察更不容易。侦探呢,只是提供思路,真正涉险的还是警察。」 「哈……」毛利兰笑了,「这倒不像是你会说的话。我以为侦探都傲气,如果是新一的话,一定不肯这样说。」 提及某个人的名字整个居酒屋暖黄色的灯光都倏然泛冷,服部平次如被哽到一般,和叶抬眼看着毛利兰,却发觉她神情未有异样,自顾自夹着盘中的小菜,像是不经意说:「你们不必装了,我已经知道了。」 服部平次的脸色很不好看,过了好久才又求证一般地问:「……知道什么?」 毛利兰这才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字说:「知道他还活着啊。」 对坐的二人还在等着下文,她却再没有后续了,还为自己倒上一杯酒,举起杯子说:「陌生的地方还有老朋友真是好,不喝一杯怎么行。」 服部和叶先回过了神,也一起举起杯子,用肘部碰碰服部平次,「来,cheers.」 「cheers.」 觥筹交错间脑海中却闪现了另一张面孔,茶褐色的头髮,喝了酒后满面樱花一样的淡红。她从不许她喝酒,这会儿自己却想要酩酊。 毛利兰的头有些昏沉了。她拿出手机,啪啪打了几行字,停了会儿又把手机放回去。 「你可不许偷偷喝酒。」 收件人:灰原哀。 第8章 08 ※ 铃木园子出现在阿笠宅邸前的时候,灰原哀着实是有些惊讶的。 阿笠博士堆着笑脸请人进来,一边说着:「园子呀,很久没见了。」 铃木园子双手提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回身对等在外面的司机说:「我很快出来,你就在车里等我吧。」 铃木园子是毛利兰最好的朋友,从小时就是,如果没有工藤新一作为青梅竹马的话,这二人便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了。 毛利兰搬离毛利侦探事务所与灰原哀同住后,铃木园子仍然是新公寓的常客,有时毛利兰工作太忙无暇照顾灰原哀,还会拜託铃木园子买些必需品送到家里。虽然灰原哀认为这是全无必要的,铃木园子却似很享受,琐碎的小事情也都做的甘之如饴。 可灰原哀与铃木园子唯一的连结点也仅在于毛利兰,自毛利兰调任至大坂,二人便再无联繫。这日她出现在阿笠宅邸必不是没有理由,灰原哀暗想,难道是毛利兰有什么事了? 铃木园子把礼物交到阿笠博士手上,阿笠博士很知趣往储物室去,把客厅留给她与灰原哀二人聊天。 见阿笠博士离开,铃木园子才开口同灰原哀讲话。「小兰让我经常来看看你……有没有瘦。」顿了顿接着说:「你说的话她不信,她说你敷衍她。」 第10页 「瘦?」灰原哀有些好笑地挑挑眉毛,「就为了这个?」 铃木园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她说你在拿自己做某种实验。身体很不好。」 灰原哀这才知道了她支开阿笠博士的理由。如果被博士知道一定会引起一场干戈大动,他一直知道她在研究解药,却不知副作用大到了这种程度,仅是一个偏头痛就消磨掉了灰原哀半条性命,还不如迅捷的锥心疼痛来得快意。 「她在等你告诉她,可你什么都不说。」 灰原哀冷冷地笑:「她不是什么都清楚吗?既然我状况这样不好,她又为什么非要去大坂,要你来告诉她我的现状?」 一句话将铃木园子来时想好的所有话都堵在了口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尴尬地笑笑:「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情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灰原哀不置可否,铃木园子担忧地看看她,终是无话,转身离开了。 毛利兰为什么希望灰原哀回到阿笠博士那里,就算所有人都不明白,灰原哀也是知道的。 怕遇到危险的行动夜归太晚,灰原哀便要同她一起无眠。怕受了伤的消息首先送到灰原哀那里,病床上睁开眼第一个看到她惊惶的脸。更怕整个空洞的屋子只有灰原哀一个人,就算她怎样拿未经试验的药品伤害自己,也没有一个人知道。 而如果是在阿笠博士那里,有个能时时相照的人,一切都好的太多。 从某种程度上讲,灰原哀是与毛利兰一样的人,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说。这话如果放在十数年前来说一定会被不屑一顾,因为这两个名字原本就带着极端的两种色彩,明艷的冷丽的,任谁看来都是明明白白的冰火两重。而如今,在岁月潮水一样汹涌的洗磨里,南辕北辙竟然也有了交点。 还带上了异样的感情。所以才要小心地自持着。至于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思,若真不能互通,便也罢了。 吉田步美、小岛元太和圆谷光彦来博士住处同灰原哀一起喝下午茶,阿笠博士的冷笑话就又派上了用场。 四个人一起聊聊学校的事情,闲谈间不免提起少年时一起遭逢的稀奇古怪的案件,吉田步美苦笑:「这么说起来,也只有柯南君在的时候会遇到这些案子。那时候同学笑他是死神小学生,我还生气,现在想想真的没有说错。」 小岛元太接口道:「说得没错,柯南回美国去以后,就再也没碰上过了。」 灰原哀一直没有说话,圆谷光彦看着她的脸色,赶忙转移了话题:「忘记说——新生宴会上我找到目标了哦。」 那两人果然被吸引过去:「什么样的女孩子?」 圆谷光彦故作神秘地眨眨眼,「是药学部的新生,灰原的学妹。长相嘛不必说,舞也跳得很好。我上去和她聊了几句,她还喜欢打沙滩排球,运动型的女生更可爱。」 灰原哀为表兴趣顺口一问:「叫什么名字?」 「sharon,津田莎朗。」 「噢……」 听到名字察觉熟悉,灰原哀仔细回想,她与津田莎朗是有一面之缘的。 新学期开学的迎新大会上,灰原哀代表东大药学部做迎新致辞,稿子是网络上搜来随意拼凑的,被灰原哀顶着严肃庄重的神情读下来,竟然意外地获得掌声无数,台下的教授们也频频点头。 迎新会结束后,灰原哀在报告厅的走廊上被拦住。对面的人犹未脱高中生的样貌,纯黑的发色,扎双马尾。 「灰原前辈,我叫津田莎朗,亲密一点,叫我sharon就好。」 灰原哀微皱起眉头,津田莎朗却笑得很开,自来熟一般,「高中时候就在医药部网站上得知灰原前辈是医药部精英翘楚,今日见到果然名不虚传。」 灰原哀不喜欢自谦,又一时找不出略微婉转的答语,只得硬着头皮说「过奖了。」 此后灰原哀便发作偏头痛,告假月余,没再有过照面。却没想到成了圆谷光彦的心仪对象。 圆谷光彦还在絮絮讲他与津田莎朗的相遇,小岛元太笑说:「我还以为医药部的女生都和灰原一个款。」 灰原哀挑眉:「我是什么款?」 「冷面,毒舌,实验室宅。」 灰原哀第一次听到「实验室宅」的说法,「哧」一声笑出来,圆谷光彦看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 晚上灰原哀接到毛利兰的电话,电话里毛利兰说:「你的话园子告诉我了。」 灰原哀用力回想她对园子说了些什么,终于发现未有一句好话,一时有些尴尬。 「我没有瘦。」 电话里毛利兰笑了,听到笑声她能想像出毛利兰此刻的神情,心中不由一暖。 毛利兰说:「你不想让我知道也没有关系,只是你要为自己的身体负责,要长命百岁才行。」 灰原哀低眼,罩在碎发下的阴影里,嗓音低低的:「命那么长,拿来做什么?」 毛利兰停了会儿,慢慢说:「一开始是你说了来陪我,凭什么又擅自不爱惜自己呢。」 她的声音很平静,灰原哀想。毛利兰总有维持冷静的本事——仅在她的罪犯面前。这个特质送她在警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终于把过往年月里那个惊怯的少女全数抛开,至于好或不好,她自己也难以说清。 只有在毛利夫妇和灰原哀面前能够肆意,而现在,她把这本事用在了灰原哀身上。譬如此刻,就算毛利兰的泪水流了满面,灰原哀看不见,也听不出来。 第11页 终于灰原哀还是柔软下来,用上毕生最温和的语调,对电话那头的毛利兰说:「你放心吧。」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她又补充道:「我会活得好好的。」 「嗯。」 「作为条件——你也要活得好好的。」 第9章 09 ※ 新警视厅的一切都和过往无甚分别,虽说往上擢升一级成了刑事部长,若本没有于人之上的兴趣,互相也只是共同进退的同事关系。 只是突然成了发号施令的那个,毛利兰还没那么快适应身份的转换,什么事都与下属一同商榷,由于性格温良淳厚,待人和善,很快融入新同事当中。 服部平次的父亲服部平藏是大坂府警局局长,曾经私下来找毛利兰,说东京的目暮警部亲自致电,希望他能在工作上对毛利兰多多照应。 毛利兰含笑谢过,说:「一定是爸爸给目暮叔叔去了电话,工作上我会细緻努力,不用担心。」 服部平藏很是放心的样子,婉转表达了毛利兰日后前程不可限量,毛利兰似乎没有过多兴趣,仍只表示谢意,并说自己未遇上大的困难,不必过于费心。 最后服部平藏说:「如果平次也肯做刑警就好了。」 毛利兰笑笑:「人各有志,要自己高兴才好。」 服部平藏神情莫测:「那,你高兴吗?」 毛利兰直望着他的眼睛,没有一点犹豫地,「高兴。」 直至月末终于得来两天假日,毛利兰特意在大坂买了礼物带给毛利夫妇,到了车站还有一些时间,闲坐无聊,便走到车站的小书店里消磨时间。 取的书是纪伯伦的《沙与沫》,毛利兰随手翻到一页,上面写着: you are blind and i am deaf and dumb, so let us touch hands and understand. 你盲了眼目,而我聋且失声。 那么,让我们交握双手来相知彼此吧。 毛利兰松开握着书页的手,将十指伸开,室内亮黄的灯光把瘦得突出而凌厉的骨节沾染成暖色。她用力一握,长指聚拢在掌心,再松开时手心有指甲嵌入皮肤的暗红弧度。 她想,她大概是滩上那片因为聋哑而静默的沙砾,而灰原哀是如山的涛浪尽头细碎的泡沫,被浪花沖刷上沙滩,覆盖了沙砾,再慢慢、慢慢地渗入了心底。就如同十指相扣时指掌间绵绵流淌的温度,暗自滚动的潮水翻覆出了天空一样晴朗的味道。 毛利兰合上书本,走向收银台。 「小姐,麻烦帮我包装一下,要暗红色的卡纸。」 到达阿笠宅邸的时候恰逢灰原哀与前少年侦探团的下午茶聚会,由于怕计划临时有变,毛利兰并没有提前告知灰原哀周末回东京的事情,便撞上了这么多人。毛利兰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怎么办,不知道你们在这里,没有给你们买礼物。」 「兰姐才离开了一个月,怎么变客气了?」吉田步美热络地迎上来,小岛元太与圆谷光彦也很高兴,明明沙发上有足够的空位也要起身来让毛利兰先坐下。 这些孩子都长大了,毛利兰想。她还记得多少年前带着一群孩子四处奔走的年月,他们是小学生她是高中生,众人里唯一的大孩子,被他们簇拥在中央,关心着,仰慕着。 只可惜突遭变故,这样好的年光便日渐稀少,终于连闲话日常的下午茶都成了不可多得的珍贵怀念。 灰原哀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热络的神色,见毛利兰回来,起身去拿一只新杯子,替她倒上咖啡。 毛利兰接过,说「谢谢。」灰原哀才开口问:「案子结了?」 到大坂后二人通话不多,通话时也有意只挑了的来讲,毛利兰知道灰原哀不喜欢听她讲工作的事情,也只有在对方主动问起的时候找两句不痛不痒的来说。那些兇险的事情如果听了揪心的话,又何必说。 「还没有结案,是遇上瓶颈了,这么多天没有一点进展。」 「那怎么有空休假?」 「上头说这案子恐怕要放长线了,夜以继日白耗费心力,就让全体休整两天。」 灰原哀点头,吉田步美插话道:「兰姐好不容易回来,别说工作的事了……对了,津田说好了两点到的,怎么还没来?」 「津田?」听到没听过的名字,毛利兰有些好奇。 一时几个人笑得暧昧异常,小岛元太用手肘戳着圆谷光彦:「兰姐问他好了。」圆谷光彦却红着脸不说话。 最终还是灰原哀说:「是光彦的女孩子,东大医药部的后辈。」 毛利兰恍然大悟的样子,笑说:「看来成功一半了嘛,已经融入你们的小圈子了。」 「还没有……」圆谷光彦揪着眉毛,无可奈何的样子,「她是为灰原来的。」 「诶?」 灰原哀从来不乏崇拜者,不论是帝丹小学、国中、高中,还是后来进入东大,灰原哀都是食物链最顶端的那个。就算并不喜欢张扬,或许是太过沉默,便总给人一种隔雾看花的神秘感。要与比自己年轻将近二十岁的人相合甚欢,始终太难了。 灰原哀不爱同人亲近,除了与早年相熟的几位好友交好,对于日后前来接近的人均敬谢不敏。 这个津田莎朗倒是异数,灰原哀好似对她有种莫名的亲近感。病好回学校后,二人时常在实验室碰到,一起研究过一些课题,关系竟也日渐亲密起来。说起属于他们几个的下午茶,还是灰原哀请津田莎朗来的。 第12页 「卖你个人情。」灰原哀这样对圆谷光彦说。 自那次表白被灰原哀拒绝后,圆谷光彦在与她相处时一直有些不自然。虽然二人都未提起过,心中到底有了梗结,明晃晃晾在眼前,若不越过去,多年的友情总是要日渐淡漠的。 灰原哀失去过很多东西,失去习惯了就不去在意。而她也有珍视的东西,譬如与这几个孩子的友情,这些年来给过她太多温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的。 失策的是圆谷光彦竟然喜欢上她,那个精明的孩子恐怕早察觉到她对他无心,所以也只在醉酒之时能放纵自我说出心中所想。怕伤害却依旧要毫不拖泥带水地拒绝,这是灰原哀的脾气。 「还好他喜欢了其他人。」灰原哀想。 此前聚会时,看着坐在津田莎朗身旁的圆谷光彦紧张而笨拙的模样,灰原哀竟有些感动。她是第一次认真地觉得,能够热切地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毛利兰坐在几个人当中,听他们讲津田莎朗。 她的眼角余光一直未离开灰原哀。灰原哀并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眼睛盯着一处一片空茫,像在思考些什么。 看她陷入沉思的模样,毛利兰心中突然生出些微异样的酸涩。从前她一直希望灰原哀肯把世界打开,去交往新的朋友,灰原哀向来不屑一顾。而如今她亲自去做了,毛利兰却并不如自己想的一样开心。这是为什么她不知道,或者有些知道,而要一句一句抽丝剥茧,便说不清了。 还未等她替自己想出一个缘由门铃便响起来。 津田莎朗来了。 第10章 10 ※ 如果说有什么人能使毛利兰唿吸一窒的话,这个人必定有足够的本事给毛利兰带来不安。 这种不安多半不动声色,藏在毛利兰的眼角眉梢里,蓄在一动也不动的唇角上,若非对毛利兰知之入骨是绝然发觉不出的。 而这一次,她的不安并没能好好地藏住。 名叫津田莎朗的少女色彩丰富,常服是简单的t恤与短裤,带花边的长袜包裹膝盖处,双肩包上的铃铛挂饰随着主人移动叮噹作响。 毛利兰的脑中有千万句的「年轻真好」,可以穿随意的衣裳,带夸张的髮饰,说无边际的狷狂的话,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以「可爱」全数总结。自从毛利兰做刑警之后,为自己添置的衣物就变了风格,多数是沉静的色调纹饰,作为一个警察尤为明晰的自我认知。 她有些苦恼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袖,抬头正对上灰原哀的目光。灰原哀笑一声,继而转向津田莎朗:「sharon,冰箱里有冻好的果汁,你还是不要喝咖啡的好。」 津田莎朗有轻微的骨质疏松,二十岁左右的人生着五十岁的骨骼,不宜多喝咖啡,这是之后毛利兰听吉田步美说的。毛利兰想起月末单位集中体检的报告单,右侧乳房的清晰阴影还压在她心上,医生说初步判断有肿瘤可能,至于确诊要进一步检查才能清楚。医院通知的复诊时间在下周三,在知道结果之前,她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大约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毛利兰想。之前也见惯了有此病症的女同事,彻查后的结果都是纤维瘤,良性肿瘤的一种,一个小手术后也就无大碍了。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可依旧有着不可宣之于口的恐慌。就算是以「勇敢」作代名词的警察,也总是忧心自己的性命的。 毛利兰听灰原哀继续说:「既然不是小孩子,就要控制自己,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不要做与年龄不符的事情。」 津田莎朗笑声甜美,答应着:「知道啦灰原前辈。」转头向圆谷光彦掩口笑说:「灰原前辈才是与年龄不符的啰嗦吧,学长你觉得呢?」 毛利兰听着,也跟着笑了笑,突然生出了怪异的情绪。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们惜字如金的小哀是个啰嗦的人呢。」 空气正常地流动着,没有因为毛利兰突兀的话凝固。 孩子们继续交谈着,并未在意毛利兰刚才说了什么。 毛利兰搅动着杯子里快要凉透的咖啡,灰原哀看她疲惫的模样,问:「你是不是累了?」 毛利兰便笑了,把放在桌子上的背包拿过,摸索一会儿,拿出一个暗红色的方形盒子。 「这是送给小哀的礼物。」顿了顿,「步美你们的下次补上。」 小岛元太和津田莎朗吵嚷着要灰原哀把礼物拆开,毛利兰无奈地笑,于是灰原哀便从善如流地撕开了包装,取出那本在车站买来的诗集。 「《沙与沫》?」灰原哀歪了歪头,「我喜欢纪伯伦,挺好的。」 津田莎朗接口道:「灰原前辈喜欢纪伯伦吗?我还以为前辈只喜欢化学方程式,不会喜欢读诗。」 灰原哀想,以前是不喜欢的,认识了某个人后,她喜欢,我就也喜欢了。却听毛利兰说:「上周警署的体检,怀疑我乳房生了肿瘤。」 讲出时候她垂着眼帘,神情安静,语调温柔又固执。 即便是说出的当下便已追悔莫及,她也只能故作沉静地继续下去,做最后的弥补:「是良性的可能比较大,具体结果下周才会出来。」 嚣闹着的空气终于静默了下来。毛利兰知道所有人都在谨慎斟酌着措辞,大家似乎都不大擅长安慰病人,生怕哪一句就戳到了别人的痛处。 第13页 灰原哀的语气冷硬:「是从一开始就想说了吗?所以神情才不对劲?」 毛利兰想反驳,说当然不是的,我本是不想说的,现在的状况才是始料未及。可也只能顺从地点点头,再次补充道:「如果是良性的就没有事。」 可灰原哀旋即反问:「如果是恶性的呢?」 这是毛利兰所熟识的灰原哀。连关心都咄咄逼人,与世上所有人都不同。 吉田步美小心翼翼地拉扯灰原哀的衣袖,生怕她二人起了争执,而毛利兰心里却沉静了下来。 她刚刚大概是病了,才会一时冲动说了那些无谓的话。 其实她只想证实那个人的关心,偏招惹了所有人的目光,成了话题的中心,真是幼稚得可以。 灰原哀说:「我陪你回大坂。」 毛利兰瞠大了双目:「诶——不用了小哀,不是什么大事。」 「你总是这样。」 「你总是这样。」灰原哀重复道。 这句话用平和的语调讲得怒气沖沖,毛利兰突然明白过来她在怒些什么。 就如同她飞蛾扑火一样为救人质身中一枪的时候,那个人的愤怒比擦过胸膛的子弹火热。彼时毛利兰还不明白。 那个人不过是怕她死。 「好。」毛利兰说。 灰原哀有些不能置信她妥协得这样快,错愕的神情惹得毛利兰差些笑起来。 毛利兰说:「如果真是恶性肿瘤,我就干脆辞了工作什么也不做,临死之前要多去些地方。」 灰原哀语调依旧冷淡,却生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有时间的话,还是想想怎么保命要紧。」 时间已晚,几个孩子都陆续回了家,阿笠博士说米花大厦有科技展便藉故离开,家中只剩毛利兰与灰原哀两人。 不知怎的这一天毛利兰异常睏倦,泡在浴缸里便不愿出来,不消多时竟睡着了。再醒来时她穿着浴袍包裹在被子里,身旁的灰原哀靠在枕头上,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书。 毛利兰伸手把吊灯打开,整个屋子顿时充满了光亮。 灰原哀问她:「醒了?」 毛利兰点头,接着抱怨起来:「下次不要开这么暗的灯看书。」 灰原哀起了笑意:「啰嗦。」似是联想到什么,毛利兰也随着笑了。 灯光亮起来毛利兰才看清楚灰原哀看的书是她送的那本,纪伯伦的《沙与沫》。 她把书从灰原哀手中抽走,发觉灰原哀正看到她曾翻阅过的一页。在某句下面有红色原子笔标註的印记,这是灰原哀的阅读习惯。 you are blind and i am deaf and dumb, so let us touch hands and understand. 盲了眼目的你。聋且失声的我。 她的眼底不可抑制地洇湿起来。 「我怎么会不怕死呢?」毛利兰的声音带了哭腔。 越是有了温暖,越是有所惧怕。她感到有双温热的手抱住了她的肩膀。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害怕死亡。」 第11章 11 ※ 毛利兰在大坂的住处不足百坪,灰原哀将踏入时便感到了无言的逼仄。室内光线太暗,客厅窗子不朝阳,冷色调的家具如同这个屋子一样冷清。 急忙打开目之所及的所有灯具,室内才有了充裕光亮,灰原哀打开卧室的门,不禁感嘆这公寓设计太过不合理,客厅窄小到堪称壅塞,而卧室却宽敞明亮。可家具到底太少,一张简易拼床与一张桌子衬不上这样大的屋子,反倒显得更加寂寥。 灰原哀把整个身子陷入床褥,头埋在枕头里,闷声说:「我以为如果是你的话,在哪里都会生活得很有滋味。」 毛利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像直到灰原哀到来之后她才感到这屋子确乎寥落空寂,不像个家的样子。两个人才叫家,一个人住的屋子只能是一个落脚处。 还有一个下午的休息日可以消磨,两人还未吃中饭,灰原哀拉开冰箱,发现里面只躺着两个孤零零的鸡蛋,愣了好一会儿又讪讪地合上了。 「我们去超市吧。」灰原哀说。 超市离毛利兰的公寓并不远,两人没有驾车,沿着街心花园的小路走,不过十分钟就到了。灰原哀在入口处向销售员要了一辆推车,毛利兰赶忙说:「我带了购物袋的。」而对方并没有回应,迳自向食品区走了过去。 灰原哀在前面快速走着,毛利兰三步并作两步跟在后面,看她不停将冷柜里的蔬菜放进推车里,走了一圈便放满了。 「买这么多要吃多久?少买一些吧。」 灰原哀权当没听见,又从毛利兰手里拿了购物袋,走向生活用品区。 茶杯选了轻粉色的樱花图案,毛巾是重重的红色。还有裱着古典花纹的妆镜,檀木制造型古朴的木梳。都是毛利兰喜欢的东西,染着浓重的人间烟火的气味,那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有一切小资产阶级的引灰原哀嗤之的无聊情调。 毛利兰想说,这些我都有,不需要了。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小花店,灰原哀又扯着毛利兰的衣袖走进去,挑了一盆殷红的海棠。毛利兰说「我哪有时间养……」说到一半即被灰原哀打断。 灰原哀说,你要让它活着。 毛利兰似能隐隐知探知到灰原哀在坚持什么。她在害怕全然陌生的,和以一种全然陌生的方式生活的熟悉的人。 第14页 不热爱生活的毛利兰怎么能叫毛利兰呢?原来离开了她之后,她便不再繫上红格子围裙,趁着清晨熹微的日光站在厨房里了。而往常的日子,就算她再忙碌,也不会忘记为灰原哀做每天的早饭的。 那个教会灰原哀认真生活的人,如今自己却忘了。 毛利兰把那盆海棠放在窄小的窗台上,盆底太宽大,还突出了一块在外面,看得人凭空紧张,好似一阵风吹来就能落下碎了。 灰原哀看着她把花盆挪来挪去,实在无趣,便从袋子里捡蔬菜出来,问毛利兰:「我们吃什么?」 毛利兰说:「先别忙,给花起个名字。」 「嗤……」 不用回头毛利兰也能想出灰原哀的神情有多不屑,反正她已经习惯到懒得介怀,只管说自己的就好了。 「你说叫什么好呢?有生命的东西都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嗯……叫阿棠怎么样?」 「叫志保吧。」灰原哀说。 毛利兰抬头,只见灰原哀一瞬不瞬地瞧着她,又重复道:「就叫志保吧。」顿了顿补充:「花是我买的,反对无效。」 灰原哀从未告知过毛利兰自己真正的名字,话出口的时候太过冲动,而出口了也就出口了,她看着毛利兰复杂的神色,心想,自己也真是够傻的。 那个人是警察,会有什么不知道。 所以毛利兰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叫志保。只是灰原哀又讲了一遍在花店里说过的话,这一遍说得更加庄重了些,神色里殊无轻佻,肃穆得仿佛是在託付一条性命。 「你要……你要让它活着。让志保活着。」 毛利兰说,好。 冰箱又被塞满,灰原哀看起来很高兴,开着冰箱门上下打量,想了一会儿说:「还差几瓶牛奶,一会儿出去买。」毛利兰赶紧阻止说明天下班路上她会买,灰原哀顿时有些扫兴,低着眼说「那就这样吧。」 时间过于晚了,两个人草草安置几道餐饭,饭吃到一半毛利兰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迟疑着接起来,突如其来的熟悉嗓音让毛利兰吓得一抖。 电话里的人说:「毛利吗?我到大坂来了,一起吃个饭吧。」连起码表示礼貌的自我介绍都没有,毛利兰差些要按下挂断了,可那人还是不自知似的,自顾自说着:「你说吃什么好?我听说有家料理……」 毛利兰沉着脸按下挂断,静默了一会儿,对灰原哀说:「小泉红子。」 「哈?」灰原哀的嘴角跟着抽搐了一下。缓了缓,音调降了下来:「……哈。」 毛利兰的神情十分莫测,灰原哀亦不遑多让。过了一分钟左右电话又响起来,毛利兰摩挲着手指盯着手机,灰原哀倒笑起来:「你的挚友回来了,为什么不接?」 「是前同事。」毛利兰翻了个白眼。灰原哀笑得更厉害了,毛利兰方才的白眼翻出了她的味道。 在毛利兰初做刑警的两年,她与小泉红子同是刑事科的科员。这个神神叨叨的女人长着极为出众的相貌,由于性格怪异朋友并不多,于是初入警署素来与人为善的毛利兰成了她第一个朋友。那段时候毛利兰在家里时常提起小泉红子,不算是抱怨,只可说吐槽,毛利兰对灰原哀说:「我们警署里有个和你一样一言难尽的人。」灰原哀一个白眼翻过去:「我拒绝你拿我类比。」毛利兰便哈哈笑了:「哈哈哈……她说话就是这样……高冷极了。」 这段友谊结束于两年后的一场案件,案件的主角是名噪一时的狡猾怪盗,k the phantom thief,基德。那时毛利兰站在房顶,她的枪口堵上了基德的太阳穴,手铐已铐住他的双手,然而由于信号暂时中断,她只得暂把基德交到小泉红子手里,只身到大厦外通知其他警力,而待回来时基德已消失。小泉红子的解释是,基德太过狡猾自己才为他所骗,毛利兰却清楚,是她把他放了。 第二日小泉红子便没再出现,听闻是引咎辞职,毛利兰心里冷冷笑了一声,恐怕是独善其身吧。说不难过是假的,可当时她心中最深的感情是愤怒,被她当做朋友的人骗了她,兴许自始至终「朋友」两字都只是她单方面的认为,于小泉红子而言只是个笑话。怎么不叫人心凉。 多年过去她终于快要将这件事忘了,小泉红子却突然出现。 还是以这样若无其事的姿态说,是毛利吗。 电话还在响着。毛利兰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把手指伸向挂断键,伸到半途手机却被灰原哀抢去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灰原哀划下接听键,慢条斯理地说:「我是灰原哀,你有什么事吗?」 第12章 12 ※ 听到灰原哀自报家门的时候,小泉红子愣了一下,继而扯着嘴角笑了。 「小朋友又不上学吗?哦……算一算现在也该是上大学了,总这么自由散漫可不行哦。」 一句「要你管」堵在灰原哀喉咙里,她点了一下speaker,小泉红子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灰原哀对毛利兰说:「看来那时候没少同别人讲我的坏话嘛。」 毛利兰额角青筋一跳,大声向小泉红子道:「我还和你有什么好说的么?」好久听到听筒里传来一声嘆息。 「毛利,你如果站在我的位子上,就能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做了。」 听闻此言毛利兰心下更为愤慨,声音不由又高了八度:「你的位子上?基德名叫黑羽快斗,你与他是高中同学,现在已经是警方掌握的资料了。你要我站在你的位子上想,是让我站在基德同谋的位子上吗?」 第15页 「同谋?」小泉红子竟笑了,「如果他肯和我同谋,那也好太多了。」 她的语气太过凄凉,散漫而沉缓地,让毛利兰浑身的戾气与怒气都无处发作。末了还是灰原哀打断了她们,说,「我看街心花园不远的十字路口有家叫神木的迴转寿司,要见面的话就那里吧。晚一些吧,九点钟?」 小泉红子接了声「好」,电话便断了。 屏幕已然暗下去,毛利兰还未从突如其来的愤怒里抽离,转而向灰原哀道:「谁说我要见她了?」 「你这样的人真没意思。分明想知道怎么回事,别人给你创造了机会,反倒指责别人的不是。」 灰原哀的神色淡淡的,不等她接口便站起来,把桌上的碗具收了端到厨房里,毛利兰干瞪着眼坐着,又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她们之间总是如此,一个人抛出上句,另一个人却没有下句可以接。像一个个重复放映的尴尬场景,没有人肯虚与委蛇地相谈甚欢,迳自说出一句句无台阶可下的话。又不想走向无可挽回,便只得不说话。可就是这么个样子,竟也陪伴着过了十一年。 过会儿灰原哀从厨房里出来,端出一盘什锦沙拉搁在桌上,又把手里的叉子递给毛利兰。 毛利兰叉一块苹果放进嘴里,嚼了几下,点点头:「甜。」 到了店里的时候,小泉红子已经在等着了。 远远看到毛利兰与灰原哀进门就起身招手,毛利兰表情有些僵,并没有点头致意,倒是灰原哀朝着小泉红子招了下手。小泉红子扯出微微的笑,可她这人面相实在太冷,不笑还不打紧,笑了总带着讥诮,灰原哀扭头看毛利兰,她的眉心又拧成了一股结。 灰原哀扯了下毛利兰的衣角,低声说:「冷静,一会儿别打起来。」 小泉红子坐在店中央的大迴转台那里,于是三个人只能坐成一排,毛利兰在与小泉红子隔一个座位的地方抢先坐下,灰原哀有些无语,只好站着看毛利兰想怎样。 毛利兰看灰原哀站着不动,拉着她的衣袖强按到中间的座位上,任灰原哀白眼翻出了太平洋,只淡淡说:「说吧。」 这话显然是对小泉红子说的,对方没想到她如此开门见山,愣了下,从喉头「哼」一声,灰原哀说:「吃吧,说完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了。」 小泉红子却使劲笑了起来,笑得趴在桌子上,也不管身边有多少侧目,毛利兰的眉头又皱起来,灰原哀默默把刚拿起的筷子放下,心想,这顿饭大抵是吃不成了。 笑完了小泉红子说:「毛利警官的性情真是变了不少,和我走的时候不一样了。这个小姑娘……」她看着灰原哀,又笑,「也和我想的不一样。」 毛利兰不看她,迳自从转着的台子上拿三文鱼寿司下来,放在灰原哀前面,「你吃。」灰原哀觉得自己有些吃不下,又不想介入谈话,就只管埋头吃了起来。这才听小泉红子进入了正题。 「那天,基德的确是我放走的。」 灰原哀又把筷子搁下了。 她们以为毛利兰会震怒,可是她并没有。 她只是拿着桌上的消毒毛巾一下一下擦拭十指,从拇指擦到小指,万分认真地,擦一遍又一遍。 末了终于把毛巾放下了,这才偏过头来,说:「为什么?」 「你不是什么都查出了,不知道为什么?」 毛利兰深唿一口气,说:「你是警察。」 小泉红子咯咯笑了:「我和你不一样。」过会儿补充道,「你没牵挂。」 灰原哀感到不知哪处刺了一下,由是生出的突如其来的惊惶让她勐抬起头,正对上了毛利兰的眼睛。 她能感到毛利兰的愤怒已逼近了临界值,这个曾经的「朋友」怎么能说出这些话呢?哦也不对,也就是曾经做过「朋友」的人,才知道一把刀刺向哪里最疼吧。 灰原哀想,小泉红子是没有说错吧。每场任务都拼尽了性命,落得个头破血流。最后躺在医院里,把一床花白的褥子染成红色。都是因为没牵挂。 这时候毛利兰看着她,灰原哀窥见她瞳仁里蕴着的水色,她很想伸出手来替她把满盈的悲哀拂去,又抑制不住地想,她与她二人,到底哪一个更应该悲哀。 毛利兰终于开口。 「我没牵挂?」 小泉红子怔了一下,她心知方才的话说得太伤人,却不防毛利兰会这样反诘。 「我没牵挂?」毛利兰又问了一遍。 小泉红子有些不明所以,「毛利警官,我说的牵挂,也许和你的不是同一种。」她终究是不忍心说下去的,对这个失去了生命中重要之人的从前的「朋友」,她始终还怀有恻隐。 「我对每一场案子竭尽全力,是尊重我的工作,也是尊重我自己。为什么你认为我尊重自己,是因为我没有牵挂?」 她把这一连串的话说得急了些,面上浮泛着樱花的颜色。 「你说我没有牵挂……可我是有的。」 她在座位下,拉起了灰原哀的手。 「有个人在我快死的时候来到我身边,陪着我活下去,那我就要为了这个人好好活下去。在她离开我之前,我不敢随便死了。」 灰原哀手心生出了细细的汗。 这场时隔多年的相见终于还是不欢而散,临走时小泉红子不顾毛利兰挣扎,倾身抱了她一下,说:「对不起。」 第16页 毛利兰轻笑了一声,说:「在证据全部集齐之后,我还是会抓你。」 小泉红子颔首:「好啊。」 这夜的晚风很好,毛利兰扯着灰原哀的手走在花园里,碎风把她们鬓角的碎发吹乱了,灰原哀的心里痒痒的,毛利兰的唇角一直噙着笑,灰原哀突然感到有许多记忆里的场景交互重叠,差些脱口而出一句「小兰姐姐」。 她应该回东京去的,可就这一日的静好已叫她回不过神来,毛利兰问她什么时候走,她平静地说:「等你的体检结果出来。」 「学校那边呢?」 「sharon代我请假。」 「哦。」 毛利兰的神情轻快,风沙沙作响的时候,她哼起了年少时流行过的歌。灰原哀也随着哼起来,毛利兰便盯着她笑了:「跑调啊你。」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好吗。」 第13章 13 ※ 她们在天光未明的清早一同往医院去。大概没有什么人会喜欢消毒水的气味,还未进入医院大厅毛利兰就从包里取出了口罩,灰原哀拿在手里打量了一番,微不可闻地笑了。毛利兰佯装着皱了下眉头,灰原哀才不情不愿地戴上了,说:「这种口罩本身也不卫生。」 「是用来隔难闻的味道,你又当成什么了?」 「毛利警官,我就读于东京大学药学部。」闻过的难闻的气味多过你喝过的饮料的口味。 毛利兰不想与她在医院门口进行这种无营养的争吵,便迳自朝前走了,灰原哀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她们一先一后上了电梯,检验科在三楼。 离取检验结果的自助设备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毛利兰却停下了。灰原哀走到她身侧,偏过身正看见毛利兰的侧脸。低下头去,她的手指紧嵌在掌心里面,灰原哀握上去,满是细密的汗。 「别怕。」灰原哀说。 毛利兰感激地笑笑,终于向前走去,把卡放上感应区。 像是等待一场性命攸关的审判,列印纸张这样寻常的声响听在耳中竟平白惹人心悸了起来。灰原哀接下那页惨白色的纸页,从头至尾阅过,好一会儿,递给了毛利兰。 「纤维瘤,良性。」 灰原哀这才开口,毛利兰慢慢抬起头来,灰原哀看见她眼中蕴着层层叠叠的雾气。还未等她说些什么却突然被拥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毛利兰与她身高相仿,便将下颌放在灰原哀的肩头。灰原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听见毛利兰说:「这点小事……」 灰原哀抬起手臂,环住了她的嵴背。 「这点小事,却还是想哭。」 手术日期定在下一个月曜日,灰原哀说她会来,毛利兰阻止说不愿她一再向学校告假,灰原哀没再争执,说:「好,我会告诉英理阿姨,叫她过来。」 毛利兰脱口而出:「不要告诉妈妈!」见灰原哀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才明白要叫妃英理来是假,迫毛利兰同意她来陪着才是真。毛利兰从来拿她毫无办法。 她二人在医院门口分别。毛利兰没有时间送灰原哀到车站,因为她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还要匆忙赶回警署去。 灰原哀目送她坐上taxi,自己也拦下了车,却并没有立即到车站去。她又回到离毛利兰住处不远的街心花园,找到那家卖花的小店,挑了一盆明黄色的兰花。 回到毛利兰的房子里,她把兰花放在窗台上,与前日买的那盆海棠紧挨着。又去找来纸笔,写了一行短笺。 关上门的时候她回看了一眼那两盆开得正热烈的花朵,突地生出了没来由的幸福,这原本不是个家,她来了,便是了。 她在短笺上写,「她叫『兰』。」 却又有些懊恼地想,糟了,怎么变得和那个女人一样无聊了。 她在新干线上给吉田步美发短讯,告知她毛利兰的情况,巧的是对方正与小岛元太和圆谷光彦一道购物,便说要去车站接她,然后几个人一起去以往常去的那家居酒屋吃些东西,算是接风洗尘。 只是没想到来的并不止那三个人,津田莎朗也来了,似是在这短短几日已完全融入了他们当中,灰原哀想,兴许是要成为以后的固定人员了。 见到她时津田莎朗第一个迎了上去,如同以往的热络,还挽上她的胳臂,说:「还以为你不想回来了。」太过嗔怪的语气,灰原哀感到奇怪,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又缩了缩胳膊。 到居酒屋点好了菜才想起给毛利兰打电话告知她平安到达的消息,电话却并没有接,灰原哀猜想她大概正忙于工作,便传短讯给她,忽听得身边道:「真的在意的话,就会自己打来问了。」 灰原哀诧异地抬起头,见津田莎朗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她正想说话,吉田步美已先一步打了圆场:「小兰姐姐是警察,很忙的。」 津田莎朗不置可否地笑笑,大约是见灰原哀蹙了眉头,便未再多说什么。倒是圆谷光彦在桌下牵了一下灰原哀的衣角,一脸讨好的笑,灰原哀自然明白是何意,她只是略有不快,原本也未想计较,倒是他们的反应令她尴尬了起来。 唯独线条最粗的小岛元太嗅不出其中的气味来,还在絮叨着他的鳗鱼饭为何还不端来,他已饿得无力说话了。灰原哀顺阶而下,对小岛元太说:「饿得没有力气说话却还这么啰嗦,看来是不该给你饭吃。」 第17页 几个人便又笑闹起来,此前的插曲似是从未发生过。 他们说起灰原哀住在阿笠博士家的事情,东京大学不似米花高中,距米花町十足的远,灰原哀每日要花费很久才能到达学校,很是不便,就提议她在学校不远处租一个屋子,以后也方便了许多。 其实灰原哀并不在意多出的路程。待在家里与走在路上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两样,以往的早晨有毛利兰做好的早餐,她们就住在离东大不远的社区里,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消磨在享受美食上。现如今每个早晨仅有冰箱里的速食充飢,放在微波炉里叮一下的功夫而已,便也没有什么坐在餐桌旁的兴致了。 「不需要了,我没有觉得有什么麻烦。」 正欲结束这个话题,津田莎朗却说道:「灰原前辈可以住在我那里啊。」 几个人一齐看向她,她接着说:「我那里有空出的一个卧室,先前的室友学姐毕业离开了,还没有找到新的室友。我想,如果和灰原前辈做室友的话,应该会很有趣吧?」 灰原哀笑了:「第一次有人说我有趣。你应该问问光彦我是什么样子,他会告诉你什么叫做无趣得惊人。」 「可是……」 这时候电话响起来,灰原哀看了一眼,屏幕上是毛利兰的名字。 她接下电话:「在吃饭?」 毛利兰的声音疲惫:「嗯。刚刚结束任务,犯人自杀了。」顿了顿,「你呢,吃了没有?」 没有回答毛利兰的问题,灰原哀突然问道:「我在学校附近租一个屋子,可以吗?」 电话那头愣了下,继而传来了笑声:「当然可以了,我一直担心博士家离东大太远,你每天很不方便。是和谁?我一直以为你不愿与同学同住,才没有向你提起。」 「你见过的,上次在博士家里,那个叫津田莎朗的学妹。」 毛利兰静默一会儿,道:「是她啊。」 「可以吗?」 毛利兰轻笑了一声:「这要看小哀你啊。你喜欢的话,当然可以。」 「我问你,可以吗?」 许久,灰原哀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说:「可以。」 她放下电话,对津田莎朗笑了一下。 「什么时候能搬过去?」 第14章 14 ※ 最终那个搬往新居的计划因毛利兰迫近的手术日期而推迟,灰原哀看着戴着口罩面目不清的医护人员把毛利兰推进手术室,而后「手术中」的灯亮起来。 身为一个与医科沾亲带故的药学部学生,或者说身为一个有十数年制药经验的药学专家,医院这样的场合怎么都不应该陌生才对。灰原哀对医院并不陌生,却与她特殊的职业没有丝毫关系。 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目送睁着或闭着眼的毛利兰被送进去又出来,白色的纱布裹在心口令她也感到了刺心入骨的疼。 而后她再看着毛利兰醒过来。她便又要为这突如其来的照面想出一个新的、讨厌又愚蠢的开场白。 当毛利兰以「我梦见……」三个字开头的时候,灰原哀说,毛利警官,你知不知道,做梦是最没有创意的一种情感寄託。 她梦见了什么呢?大抵是好与坏两个极端。在她的好时候里那个人还未走,他在她身边笑出世上最意气风发的模样,那笑容灰原哀见过,仿若烈火烧上了云彩,明晃晃燃在天上,明艷得不可逼视,那样的好看。 她的坏时候——失去了所爱重之人,医院病床上睁开眼时,满目的惊惶尽数落入了旁人眼中。 旁人是谁? 那时的灰原哀站在病床边上淡漠地看着她,医生与护师制住她挣动的四肢,她哭着喊,新一呢,新一呢。 那时候她只想拨开众人的身子,贴近她,双手揪住她的领子,告诉她工藤新一死了,难过的人可以从九州排到北海道,你这副样子是给谁看?人到了绝境该学会坚强,坚强不是什么值得赞美的品质,而软弱令人憎恶。 但她只是淡漠地站在那里,看那个人从激烈到慢慢平息,最后闭上眼睛无声地哭泣。 那时她或许没有想到,这样一个脆弱到令她皱眉的人会在日后扶着她颤抖的肩膀说,小哀,你或许该学着示弱。 这样说着的人,却再鲜有与人示弱的时候。 毛利兰再一次在病床上醒来,麻醉剂的药效还未过去,她未感觉到疼,只是冷。 看到她牙齿的战慄灰原哀上去握住她的手,这次身旁没有别人了,毛利兰唇色苍白,声音气若游丝:「只是小手术而已,没事。」 灰原哀朝她笑了一下,抓着她的手没有动,毛利兰又说:「我做了一个梦。」 灰原哀挑起了眉毛。 「我梦见……你笑什么?」 「你说啊,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你怎么还笑啊!」 灰原哀干脆放声大笑了起来,她感到握着的冰凉的手开始有了些暖意,便握得更紧了些。 生死关头的梦,要么欢愉之至,要么悲恸至极,而这两种属于毛利兰的记忆,通通与她无关。 却总枉想着,欣悦也好酷烈也罢,若有些许片段是与她相关,那便好了。 「我梦见了那场爆炸案,我死里逃生后,在病床上醒来的情景。」 果然。 灰原哀的指掌松了一松。 第18页 毛利兰反握住她,道,我梦见你。 窗外绵延十里的电线上静立的鸟雀倏然扑闪了翅膀,只消几秒的功夫便溶入了天空。灰原哀的心跳就像翕动的双翅一样轻。 毛利兰说:「我梦见你站在我身边,淡漠地看着我,不同我说一句话。我心里歇斯底里地喊,你为什么不来握住我的手,我冷,我害怕。可你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我明白过来,那是十多年前的你,那时候的你还不在我身边,我才又放心下来。太好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她看见毛利兰的眼眶有些湿了,晶晶点点的水色像悬在眼睫上的霜雪,便要伸手替她拂去。 可毛利兰的手却先一步拂上了她的双目,这时她才惊觉自己流出了眼泪,毛利兰温柔地笑着,说,看你,怎么就哭了。 她又接着说:「我醒来的时候一眼看见你,那个瞬间我像是得救了,我想,这大概是上帝的恩赐吧。上帝赐给我的礼物,让我在觉得冷的时候,有个人握住我的手。」 灰原哀拼命想要收住泪水却不料愈止愈进,她哭着哭着却又笑了起来,最后两人笑作一团,灰原哀说:「没想到我如今更想要你回到当年的样子。」 想哭便将眼泪都哭尽,纵容所有或悲或喜的情绪。一个被上天眷顾的孩子。 步美拿来住院单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睛还还红通通的,接着阿笠博士、圆谷光彦、小岛元太和津田莎朗都走进来,病房瞬间挤满了人。 原本说好这次手术只要灰原哀一人陪着的,孰料几个孩子都硬要跟来,阿笠博士也随声附和,于是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来了。从手术室推出来后几个人又抢着替毛利兰办理相关手续,原本来照拂的灰原哀反倒成了最闲的那个,还有工夫与醒来的毛利兰促膝聊天。 见毛利兰面上有了血色一群人才放了心,吉田步美生性感性,虽不知道那二人为何俱是双眼通红,有了场景的感染,竟也湿了眼眶,哽咽地说:「小兰姐姐,你知道吗,自你做了警察以后,我们都怕了医院里这惨白的颜色。尤其是灰原……」 「步美。」灰原哀打断了吉田步美的话,她便没再说下去了,仍是抽噎着。毛利兰向她招手要她到身边去,她走到床边坐下,毛利兰伸长了手臂,抚上吉田步美的发顶。 「步美,我知道的。」 她望向身侧这一群孩子的脸、还有阿笠博士越来越秃的头顶,突然感到的难以言喻的温暖幸福。在她以为自己失去世界的时候,是这些人向她伸出了手,一步一步拉着她从痛苦的泥沼里走出来,看见了列在远处一直静待着她的,新的光亮。 还有一个人对她说:「让我来陪你吧。」 灰原哀在她的身边,从未离开过。 原本未请护工来,留灰原哀在医院里陪她,可毛利兰执意要灰原哀同阿笠博士他们一起回去,就算是东京大学药学部的天才学生,总是缺课的话,也难免遭人诟病。 临走前毛利兰叫了声「莎朗」,津田莎朗回头看向她,毛利兰笑容很大,说:「莎朗要和我们小哀好好相处呀!」 在一剎那之间,所有人都愣了神。 那分明是十七岁时候的毛利兰,未经世事单纯和善,永远是人群里最爱笑的那个人,随意勾起唇角就照亮了天地。这样的光明偏偏被捲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从此笑容日渐寥落,再不復往昔。 而现在,她就如同十数年前那样笑着,放肆招摇地,像从来没有什么悲恸与挣扎,一直安然幸福地活着。 灰原哀想,如果…… 「如果」,是个多么危险的词彙啊。 第15章 15 ※ 搬入新宅的第一日不是个晴朗的天气。 翕忽的空气窜流得过于迅疾了,仿佛塘中休憩的鱼虾倏然感知到被破坏了的磁场,急着寻一个出口却仍只得被困囿,方向感在一片昏茫中全失,灰原哀在这个诡秘的夜晚失眠。 她迫使自己合上眼睛,却无法自制地想起些因太过久远而几欲忘却的前事。 潮湿空气氤氲的屋子瀰漫的气息分明与从前的那个不同,可她偏偏想了起来当年那个屋子里的气味——多的是令人作呕的酸腐腥味,还有粗粝的铁索缠绕在腕上,洁白纤细的手腕平白多出了乌青色的划痕,仿佛一道道薄纱似的腕带。 她想要有一个镜子。这么想着便失声笑了起来,gin抬头深望她一眼,vodka警觉地直起身子。她想,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想要一个镜子。 这样就可以看看孱弱地将近失却全部气息的自己的模样是不是很美。 gin走近她,长而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指尖顺着下颌的轮廓划过去,她莫名觉得那酸腐的气味更加浓重了,窜入她的鼻腔里面,麻木许久的嗅觉竟有了復甦的迹象。可这又有什么好处呢?不过是添了份噁心,告诉她死可没有那么容易,请想想你是落入了谁的手中。 她冲着gin挑衅地笑,银髮男人的狠戾容色蕴藏在唇角勾起的笑里,逗留在她下颌的手指蜿蜒下滑至脖颈处,勐地收紧了虎口。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她的感官再度失敏,她拼了命地大口唿气,而脖颈上的大手却越收越紧,直至她连反抗的气力都无。末了那人说:「射rry,你是个聪明人。可偏是聪明人往往活不太久,因为聪明人总是太信自己,而不信命。」 第19页 然后那只手抽离,gin向vodka看了一眼,听话的跟班便随在身后走出门去。她张大了嘴巴唿气,大肆起伏的胸口像得了唿吸道疾病一般疼痛,犹自借着最后一口气息对着男人挺拔的嵴背说:「我却是太信命,不信的是你。」接着便一阵勐咳,背向他的男人顿住脚步,回头望她。 她讥诮的笑意从未如此阴森可怖,面上的血渍散发出八寒地狱的孤清,gin站在那里,终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不知是为那句太过冷漠又太过通透的话,还是为那淤泥之中挣动而生的红莲一般过分妖冶的美丽。 后来有一天,她站在镜子前看自己,缩小了的身子不復往昔凹凸有致的窈窕,只是一副初中女学生的模样,毛利兰往身上套着制服站在她身后,对着镜子摆正头上的警帽,又匆匆离去,开门欲走前突然回过身,对已成为灰原哀的她说:「很美。」 然而那始终不是一份舒适的美。常会有褒奖却难以得到发自真心的喜爱,因为不论从哪个层面来说——that’s too much.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笑出一副单纯亲善的模样,她的美丽里带着刳骨剔肉一般残酷的血色,就像一朵艷烈的红莲,笑出的泪水如同甜蜜的毒药,远观即可,走近了是要付命的。 她给自己筑起一道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把所有尝试进入的人都堵在外面。她用尽办法告诉自己,不是害怕被别人伤害,而是太怕伤害了别人。一切都太好了,神明不该对她如此宽容。这不是她相信的命运。 她的胸口生出了已淡忘许久的熟悉的挫痛,一阵汹涌的风又把她席捲入更遥远的过去里,宫野明美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她的耳际只能听到唿唿作响的风声,便拼命注视眼前那个她最爱的人的的脸孔与口型,宫野明美在说,志保,我爱你。 至此她终于呜咽着哭了起来,泪痕沾在面上清晰的触感仿佛监禁室里流淌的新鲜血液,令人作呕的腥腐气味清晰可闻,可身至其间的时候她只是淡漠地想,看看,这都是你们没有见过的人间。她想要捉住宫野明美的手可那人却越来越遥远,她哭着叫她的名字,在身后跑却怎么也追不上。她停下来的时候宫野明美也停下来,还是那样悲伤的神情,无声地说着,志保,我爱你。 后来宫野明美的面孔也消失了,交互重叠的是毛利兰与工藤新一的脸,熟悉的笑容里竟然也掺入了不可名状的悲怆。他们长得何其相似,他们原本可以很好。剎那之间她感到一阵眩晕感袭来,势不可挡地,仿佛偏头痛再度发作,却直接跳过了漫长的前奏,直接跨入了涛浪一般湍急的疼痛的中心。她想起了毛利兰的手指柔软的触感,与gin冰凉的指尖划过下颌的触感是两个背向的极端。那双手覆上她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按压,不停不休地过去数个小时,一旦停下她的眉头便皱起来,于是那人没办法一样地嘆息,又再度继续。她用心体会着疼痛随着那人揉动的节奏逐渐远去,可并不肯说「停下吧」。她只是迷恋那人指腹的温暖。 醒过来时头痛得过分,像亲歷了一场真实的病症,偏过头看见津田莎朗正坐在她床边的高凳上一脸担忧地望着她,这才想起,方才过去的是迁来新居的第一个夜晚。 「你哭了。」津田莎朗说。灰原哀想, 真是个单刀直入的开场白。 「只是做了噩梦。」灰原哀说。停顿一下又补充道,「非常可怕的梦哦。」 含着笑意的神情却做出一副受惊的模样,灰原哀对这样的伪装驾轻就熟,她以为就要看到津田莎朗松口气的样子了,却不料她的新室友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神色未见轻松,过会儿拿起床头装了热牛奶的茶杯地给她,温声道:「喝吧。」 灰原哀接过杯子津田莎朗便站了起来,走出门后又折了回来,几步走回床边,双臂撑在灰原哀床榻的边沿,盯紧了她的眼睛。灰原哀方要向后仰时她倏然笑起来,直立起身子,对显然万分疑惑的人说:「没关系,我会等你亲口告诉我。」 灰原哀心头一紧,似未全然反应,讷讷问:「什么?」 津田莎朗又恢復了以往嬉笑的神情,是轻快的语调,回答道:「你的故事。」 第16章 16 ※ 此后毛利兰又忙得不顾朝夕了好一阵子,服部和叶见毛利兰多日未与她联繫,便选了一个周末的晚上登门造访,铃响了五六声后门开了,毛利兰的面容满是惫色,服部和叶把双手拎着的袋子送至她目前,笑说:「什锦煎饼和手握寿司。」毛利兰略显苍白的脸才染上了些微红的光彩。 「怎么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的确是睡了一整天,如果不是你按门铃,恐怕现在还醒不来。」 服部和叶满目担忧:「又连续几天没睡吗?你大病初癒,这样拼命不行啊。」 毛利兰笑了:「什么大病。」 服部和叶这才想到,比起枪弹在她身上留下的抹不去的印迹,区区一场切除术又算得上什么伤。 毛利兰到厨房去,从橱柜里拿出两罐速食汤来,朝服部和叶扬手示意——「要吗?」 服部和叶的眉头揪起来,朝她摇头道:「不要。」又道,「想起我过去每次到东京去,都不愿在外面吃饭,那些都不如你亲手做的好。」 暗黄灯光下毛利兰的脸沉静而温和,嗓音依旧轻柔,仿佛说着一件旁人的闲事:「可你也知道,『当年』的意思是已经过去了。」 第20页 服部和叶唇角勉强牵起的笑有些苦涩,她呆望着厨房内毛利兰的背影讲不出话来,那个人专注地往汤杯里沖水,裊裊升起的白色雾气将简装修的屋子冷硬的线条变得多有些柔和,那是人间烟火的味道,一种令她无法不强迫症一般一遍一遍回想过去的味道。这样分明而决绝地昭彰着此前重重譬如昨日死,而她想看到的却是「今日生」。 「你不该离开那个小孩的。」服部和叶说。 「她不是小孩。」 服部和叶笑:「习惯了,就总是忘。」 从灰原哀搬去与津田莎朗同住后,毛利兰与她的联繫比之从前渐少了,一是此次追的案子案情实在重大,连睡觉的时间都无,更无暇顾及其他。二是,在这段时间里,灰原哀也未有一次主动联繫毛利兰。只是她精神紧张地忙了太久,竟对此浑然未觉。 此时被服部和叶提起,毛利兰才惊觉已许久未得灰原哀的消息,睏倦的脑袋顿时清明不少,当下拿起手机拨下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没料到听筒内传来几声「嘟——」后,电话竟断了。 毛利兰微蹙眉头,心下想着会否这时灰原哀有什么急事,接听电话多有不便,约莫过了五分钟又重播过去,却还如头次,只是这次断得更快了些,只听得一声响便再无声息。毛利兰这才感到有些怪异。 毛利兰拨通吉田步美的电话,得知吉田步美正与小岛元太和圆谷光彦三人一起在阿笠博士家陪他聊天,光彦此时正与他下西洋棋,为的是转移博士的注意力以避免被他无聊透顶的冷谜语纠缠。灰原哀并未与他们在一处。 吉田步美将津田莎朗的号码传讯给毛利兰,毛利兰便即刻拨了过去,电话很快通了,津田莎朗的声音听来气息有些不稳:「兰姐……我们正在路上,灰原她喝醉了……我在扶着她拦的士。」 风的唿啸声令听筒里的话不那么清晰,毛利兰只捕捉到了「喝醉」两字怒气便起来:「她喝酒了?!你知不知道她的身体……」 话未说完听到了灰原哀隐约的声音,毛利兰将音量调至最大,听见她问津田莎朗:「是谁?」飘忽的声调里有浓重的醉意,「是不是……小兰姐姐。」 毛利兰正鼎盛的怒气突然之间泄了大半,她有些想笑,灰原哀在神识不清的时候,叫她小兰姐姐。 像是进了什么密闭的空间,电话里的声音一下清朗起来,津田莎朗又接起电话,说:「抱歉,我们刚坐进的士。」 「不要紧。小哀呢?」 「她沾上座椅就睡着了。现在不省人事。」 毛利兰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发怒,向津田莎朗道:「回去后给她沖一杯蜂蜜水,强制她喝下去。她太容易偏头痛,如果还是发作了,她的药一般放在大衣的内袋里,给她吃一粒就可以。替她把窗帘拉紧实……如果必要,用大拇指深按她的太阳穴,用些力气。」 津田莎朗静静听着。 「……拜託了。」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毛利兰迟疑地问:「在听吗?sharon?」 许久,津田莎朗道:「你不需要拜託我。灰原对我而言是非常亲近的人,就如同她与你一样。」 毛利兰没有说话。 「再者,我想兰姐你现在一定在生气,气我为什么带她去喝酒,可我要向你辩白一下,因为我并没有带她去喝酒,只是把她带回来。」 毛利兰面容泛出微微的红色,才说出两字「抱歉……」就被津田莎朗打断,她接着说:「而灰原孤身一人去喝酒,你猜是为了什么?」 像一场簌簌的白雪落入了心里,盖住苍原上最后一丝苟延残喘的生气。 像一双怪兽的利爪扼住了咽喉,拼命想要出声却吞吐不得,最后恍然发觉那桎梏来自自己。 津田莎朗说:「你能回答我吗?你知道答案吗?」 毛利兰听得见那似是冷静的语气下近乎压迫的诘问:不能。还是不敢。 她的沉默令瞧着她的服部和叶也觉察出异样,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她不知该怎样作答,不论是向服部和叶还是向津田莎朗。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当庭对质一般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个她在心中问了自己无数次,又回答了自己无数次,却终究不得宣之于口的问题。 「你爱她吗?」 毛利兰的瞳孔倏然放大。 服部和叶走时什么也没有说。 毛利兰自然未告知她电话内容,她也没有追问,只是离开时回头深望了毛利兰一眼,用一个近乎嘆息的眼光。毛利兰感激地朝她笑笑,与她说再见。 阖上眼时天地落幕,可那冷漠的声音在她耳畔不住洄游打转,一开始是津田莎朗的,后来是灰原哀的。 迷濛的混沌间灰原哀的声音清晰得有些过分,像是她真的就俯身附在毛利兰耳端,带有热气的唿吸喷在她脸上令她感到不适又舒适的痒,那样迷惘地问她:「你爱我吗?」 「我爱……你呀。」 第17章 17 ※ 第日清早不过七时毛利兰便给灰原哀打去电话,因她知晓灰原哀没有贪睡的习惯,每日固定在六点过半起床,而后坐在餐桌前阅读药学领域的杂志期刊,等早餐备好上桌。 接通电话时一句简短的「餵」,灰原哀的声音听来有些哑,毛利兰微蹙眉头,问她:「头痛吗?」灰原哀轻笑一声:「我酒量没那么差。」 第21页 毛利兰还记得她一瓶预调酒下肚满面潮红的模样,也懒得与她争辩,直接问她:「昨晚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灰原哀道:「正喝到兴头上,看到你的电话难免扫兴,不用想也知道你会说些什么。」 毛利兰知道她是想要避重就轻煳弄到底,便不再与她周旋,声音登时严肃,与她道:「不许再有下次了。」 灰原哀说:「好。」 接着聊了些不痛不痒的闲事,毛利兰简短提了下最近刚刚告破的案子,并未提其间兇险与连日无休的事,灰原哀未察觉什么,与她说了些最近跟进的课题相关,也不知毛利兰是否听懂,总之无聊至极。 隔着漫长空间的对话总与面目相对时不同,不论心中有多少牵念,接起电话的一刻就不自觉客套起来,若将电话内容录音多时后重听恐怕会笑出声来,仿佛认识不出一周的新友,彼此试探,又充满不确定的畏缩。 灰原哀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毛利兰没有给她确切的回答,灰原哀说「嗯」,语气里听不出失落却也听不出疏离,就这么往来拖延着,末了毛利兰说:「照顾好自己。」又说:「我很想你。」 等了许久未听到回答,毛利兰静静听着,又一会儿后那边倏然迳自挂断了。 毛利兰看着黑下去的屏幕,静默地坐在沙发上,过会儿起身到镜前整理衣帽,扶正警徽后出门去了。 桌上放着的牛奶餐包已然凉透,带着分萧瑟的悽然静置在桌面上,仿若等着谁来作一副素描画。可始终始终,没有人来。 最终让毛利兰不得不告假返回东京的是吵嚷着要与京极真分手的铃木园子,而他们的婚礼就定在一月之后,这会儿却似铁了心的告吹,绝不回头的分道扬镳。 听铃木园子的远程哭诉,这场争吵起源于她与京极真的婚前谈话,大意是希望他在到铃木公司工作,因为如果继续空手道选手的职业的话,奔走于世界各地的比赛,二人难免聚少离多。 站在外人的角度看,铃木园子的要求多有不近人情,可作为铃木园子最亲的至交好友,毛利兰算不得外人,由是也觉得情有可原。毕竟她太过懂得与珍重之人分隔两地的痛苦,十几年前是现在仍是,即便十几年前的那段仅仅能算作个人意识里的分离。 她在接到铃木园子的电话后抱着「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的心情即刻奔往车站,坐上新干线后才得空传讯给灰原哀,问她在何处、是否有空,几分钟后收到回覆:「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 在传短讯时毛利兰已向灰原哀提及回东京的原因,时间匆忙只能仓促照面,如果她肯与自己同去劝说铃木园子是最好,如若灰原哀恰有事,恐怕要缘悭一面。 见到毛利兰时灰原哀走上前去,见毛利兰左右手各提一个袋子便接过一个,说:「能为这种事回来,看来也并不是很忙。」 毛利兰略有些尴尬,「你知道的,他们下个月要结婚的,邀请函都发了出去,在这个档口反悔,要有多少麻烦事。」 灰原哀嘲讽地笑笑,说:「我怎么忘了,我们的小兰姐姐是个出名的热心肠。」 毛利兰并不会因此而生气,对于灰原哀有意无意的嘲讽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只是她又听到了那句着意加重了语气的「小兰姐姐」,便想起那天夜里与津田莎朗的通话中隐约传来的「小兰姐姐」,灰原哀恐怕不记得酒后的失态,可那一句「小兰姐姐」从她口中说出时殊无讥诮感,如此流利而理所当然。 到铃木宅邸时早有人在门外立侍,两位穿黑色西服的男子为她们拉开的士的门,并说:「园子小姐在茶室等候兰小姐。」 铃木园子许是未料到一同来的还有一个灰原哀,茶桌上只放了两个杯子,见灰原哀进来便招佣人再添一杯茶,灰原哀说不用,随意席地坐下。 毛利兰说:「时间有限,我们挑重点来说。」 铃木园子翻出一个白眼,「毛利兰,这里不是大坂警署,别把你审问犯人那一套带过来。」 其实灰原哀也想听听毛利兰究竟会怎么说,毕竟那个女人自做了警察后已多年无暇扮演知心姐姐角色,暂时找回从前的身份也算有趣。 毛利兰问:「京极非常明确地表示不可能放弃做空手道选手吗?」 铃木园子点头,「他说了,他视空手道如生命。我问他,我是你的生命还是空手道是你的生命?他想也没想就说,空手道。」 毛利兰显然有些惊讶:「他直接就说是空手道吗?」 铃木园子十分悽惶地向后一仰,整个身子瘫在榻榻米上,说:「是啊。你说这还怎么继续下去?我,她的未婚妻子,还不如空手道这么一个竞技运动,哈哈哈哈哈哈……」 毛利兰嘆了口气:「是有些过分。」 身旁一直未作声的灰原哀突然从鼻腔里笑了一声,毛利兰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见她不像是有讲话的打算,便不去理会,继续道:「总之,就这样分手太过武断了,我不同意。或者我再去找京极谈谈。他在哪儿?」 「去北海道比赛了,随他去吧!」铃木园子犹在气头上,毛利兰明白这时不论说些什么都入不了她的耳朵,便不打算继续劝说,只道:「不管你们怎么吵,婚期都不可以拖延。我已经为你们的婚礼提前空出了时间,如果你们放我的鸽子,我会很生气。」 第22页 铃木园子气鼓鼓的样子又令毛利兰有些心软,復和声道:「我再和京极谈谈,看是否真的没有转圜余地。」那厢终于也偃旗息鼓,蔫蔫地点了下头。 而后毛利兰与灰原哀便离开了,铃木园子未多挽留,因为知晓好友只告了一日假,剩下的时间还要去毛利侦探事务所和妃法律事务所分别探望父母,时间十分紧张,便放她们去了。 临行时铃木园子要遣司机送她们,被毛利兰婉拒了,二人在路口搭上的士离开。 坐入车内毛利兰才问灰原哀:「你刚才又在冷笑什么?」 于是那冷笑又浮泛了出来,灰原哀侧过头来,向毛利兰道:「原来你也觉得过分啊。」 那声音里的讥诮与漠然令毛利兰有些怕,多年来的默契令她单凭声音就觉察出她是真的在生气,与平日开玩笑般的毒舌不同,她听出了冷。 毛利兰想说些什么,只听灰原哀继续道:「那么请问小兰姐姐,什么才是你的生命呢?」 毛利兰微张了下干涩的嘴巴。 直到这时她才恍然明白了灰原哀为什么那样笑——多么讽刺啊,为了晋升离开故地远走他乡的人竟要去劝说别人留下。 「什么是你的生命?」 她是料定了毛利兰无法回答,因为那个女人再怎样转换身份也始终怀有慈悲,她绝不可能看着灰原哀的脸孔、对上她的眼睛,说出那个会令一切都再也覆水难收的答案。 那可恨的、自作聪明的怜悯与慈悲。 她眼前的毛利兰神色有些慌乱,仿佛不愿看下去了似的,灰原哀转过头去目视前方,赦免一般说道:「算了,你不用回答。」 却倏然被抱住了肩膀。她感到一双纤细的胳臂环绕至自己的嵴背,毛利兰温热的唿吸令她裸露在外的白皙脖颈染上樱花的颜色,而那短暂的热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潮湿的冷,她才惊觉,是毛利兰流泪了。 她无意识动了下身子却继而被毛利兰拥得更紧,畏寒的身子在她的抱拥下周身温暖。女人仿佛着凉一样沙哑的嗓音令她感到心疼,毛利兰削薄的嘴唇向上贴上她的耳朵——「是你。」 她说,是你。 而灰原哀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 第18章 18 ※ 毛利兰接到调任确认书是在一个月之后,审批速度异常的快,想是东京方面也做了不少的努力,走时服部平藏问她为何要折腾这一遭,毛利兰低头想了想,道:「是在这几个月里想通了一些事。」 「多少年命悬一线换来的刑事部长,这么回去可就是拱手让人,以后你还是搜查课课长,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毛利兰笑了,「你知道的,叔叔。我原本就没有那些多余的寄望。」 于是服部平藏只得惋惜地拍拍她的肩膀,妥协道:「你在哪里都会很好。你回去,是东京那边的福气。」 毛利兰笑得有些羞赧,事实上这些年里她听惯了来自各处的褒扬,而眼前这个伟大老刑警的称许还是令她感到受宠若惊。这个男人如师如父,他与他的儿子儿媳是毛利兰在这个陌生城市仅有的温暖与依靠,令她觉得自己并非孤人一个,犹有朋友与亲人在。 回东京的事毛利兰并没有预先知会他人,只想着独自把一切打点周详,也省得为这点小事劳师动众。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想好如何与人解释自己短短数月即自请调回的奇异行径,被降职的人不在少数,自贬自谪的却恐怕唯她一人。 她又回到从前与灰原哀一同生活的公寓里。 一切装潢都还似旧时,只是在附在表面的灰尘无不在宣示这屋子已久无人气,毛利兰拿抹布一径擦下去,盪起的粉末惹得她连连咳嗽,花费了一整个下午才把屋子打扫得勉强算是干净。 她想自己现在是不再擅长这些了,从前工藤府邸偌大的屋子她收拾得得心应手,空置如此之久却能毫不染尘,如今想来,俱不过是为了一份太执着的念想。那念想今时没了,也就再撑不下去了。 约莫傍晚的时候一切规整完毕,毛利兰这才想起早上匆匆赶回未及用餐,忙于整理连午饭也空了过去,到此时已过了肠胃的承受极限。她身形太瘦,常年生物钟颠倒使她的胃早出了问题,这下好容易空闲下来,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胃部的疼痛便汹涌地来了。 翻箱倒柜了一阵子也未找到备用药箱,这才想起许是搬家时不慎将不大的盒子同诸多杂物一起丢了。这时药店应未关门,她想出门去购置些常用药物,而胃部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令她独自出门的想法显得不那么现实。无奈她只得将整个身子蜷缩在沙发上,伸长了手臂,从茶几上捞起手机。 手机停在常用联繫人的界面,最上面是刻意置顶的灰原哀,接着是在大坂最常联繫的远山和叶和几位同事,再向下是铃木园子。她的手指在她给灰原哀的代称「小哀」上停了十数秒,一个过分明显的踯躅的讯号,而后轻轻一划那名字便不见,她迅速拨通在那下方的一个号码,屏幕上有「正在连接」的字样,铃木园子略有些慵懒的声音自听筒传来。 「兰?」 她省去了啰嗦,直接与铃木园子道:「替我去药店买一盒胃药吧,我在家里等着你来。」 铃木园子一时未能明白:「你要我买盒胃药给你送到大坂去?我——」 第23页 「园子,」毛利兰打断她,「我在东京。以后都会在东京。」 铃木园子尚在消化那句「以后都会在东京」的含义,毛利兰皱着眉头撒起娇来:「你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铃木园子的别墅离毛利兰的公寓很远,如果打电话给阿笠博士或者毛利小五郎、哦,还有灰原哀的话,吃上药的速度兴许会快上很多。 而毛利兰绝望地发现,那一串载录着她生命中最熟稔的名字的页面上能够让她拨出并且内心无虞的只有铃木园子一个,剩下的要么不忍叨扰要么不能叨扰,要么太多顾虑。 她可以想像到那个人面对她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孔,神色镇定却又有那么一丝情绪泄露出来,问她:「你为什么又病了?」 她也不能对上她的眼睛,以无限的坦诚回答她:「其实这不过是独身者的生存常态。」 时间过去了大半个钟头,她腹中的飢饿感早已被更有冲击力的疼痛感抵消。作为职业的警察她有地学习过怎样临时抵抗内因或外因带来的突发疾病与疼痛,在暂时无计可施的时候,如果想不那么难过,就要靠想点别的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于是她拼命地回想身边的人事,不想则罢,想到最后竟难过了起来,倒真把生理疼痛抵去了些微。想到有些恍惚的时候,她听到门口传来了「咔哒」的开门声,她自言自语道:「终于来了。」 这种程度的疼痛不至于致使她疏漏防备,可冥思大抵会的,不然她也不会迟钝到甚至忘记质疑铃木园子为什么会有公寓的钥匙,又被乍现在她眼前的灰原哀的脸吓一大跳。 灰原哀将装着药盒的袋子轻飘飘地甩在桌子上,毛利兰瞥了一眼,袋子鼓囊囊的,灰原哀说:「有东大那几个教授最新研发的常用药,备着吧。」 说着又从手袋里掏出一个保温杯来,仿佛知道毛利兰连热水都不会记得烧,将胃药和热水一併递到毛利兰的手里。毛利兰鼓起勇气看了她一眼,许是看到她神色一直不好,便借吃药的空当低下头以掩饰心虚。 看着她咽下药,灰原哀又从手袋里掏出一个方形饭盒,里面装着满噹噹的一碗白粥,毛利兰问:「你煮的吗?」灰原哀摇头:「是津田。」毛利兰点了下头,喝了两口又放回了桌上。 毛利兰一直在察言观色。灰原哀并没有问她的意思。 不论是「为什么不告诉我回东京的事情?」还是「为什么胃痛不叫我来?」,她一个都没有问。灰原哀只是冷着一张面孔,似又不似往常,没有嘲讽却并不释然,毛利兰想要解释却因为她并未发问而开不了口,于是只得说些不相干的事。 「一直忘记问你,学校旁边的公寓,住得习惯吗?」 「挺好的。」 「哦……和津田呢?相处得好吗?」 「好。」 「哦……」 灰原哀望着毛利兰的目光昭显着她在等着看她究竟能想出多少个话题来逃避原本该说的那个,老到的女刑警的慌乱是那么有趣,想看的人或许会有很多,可是她早已经看够了。 她估算不清自己接下来的话究竟是在逼她还是在放过她,只是这场周旋丝毫不能给她带来所谓的暧昧的美妙——暧昧从来都不美妙。她们不该如此的。 「毛利兰,你听好了。」这是前犯罪组织的中坚成员第一次对穿着可怕制服的警察说,你听好了。 而对方也合作地报以「我在洗耳恭听」的动作与神情,听她接着说:「你听好了——在今天以后,如果再有这种事发生,你选择拨通电话求救的对象只能是我。」 她一字一顿地将话说完,然后看窝在沙发上的女人愣怔一瞬后又大笑着点头,倏然生出了些意料之外的挫败感。她当然知道那人选择求助的对象为什么不是她,正如同她知道那人为什么会在晋升后又自请降职回到东京——知道了这个后,关于为什么未告知她回来这样的小事,就显得过于微不足道了。 笑了一场后毛利兰的面上终于有了些血色,灰原哀把桌上喝了两口的粥汤拿起来要她继续喝,毛利兰捂着肚子做出一个痛苦的神情,灰原哀才不顾她的佯装,抓起勺子一口一口餵进她的嘴里。不料餵得急了些,粥汤挂在了嘴角上,又手忙脚乱地揪纸巾递给毛利兰。 毛利兰笑得更欢了,擦净了嘴巴,末了道:「我好像更爱你了。」 灰原哀依然作冷脸状,道:「知道你以前不够爱我。」 第19章 19 本章又名: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 好在曾经的怪力少女在长了年纪后体魄依然如旧,足以折磨常人多时的胃痛碰上她厉害的自愈能力也只能认输。未过许久毛利兰的突发病已见好,便又有了力气去数落灰原哀。 自然是事关几日前的醉酒,毛利兰当时虽未多说什么,心中的不爽快却始终未就此揭过,毕竟在她去大坂的时日心中最记挂的还是灰原哀的头痛病,那不是一件小事——没有她在的话,就有很大的可能成为一件大事。 灰原哀倒在毛利兰身旁,拿靠枕捂住耳朵,毛利兰用力将灰原哀紧抓靠枕的手掰开,仍孜孜不倦地重复酗酒的危害:「别妄想消极抵抗,你知不知道——」 灰原哀说:「那签个合同吧。」 毛利兰没听清楚:「什么?」 第24页 「我说签个合同,sign a contract——我以后滴酒不沾,而你要保证三餐按时,睡眠足够……」又补充道,「我说的足够,是指不得小于六小时。」 到底是灰原哀,总是有后发制人的本事。毛利兰揉着太阳穴,不得不应和:「好啊,要签字画押那种。不过要说清楚特殊情况除外。」 「没有特殊情况。」灰原哀面无表情地拒绝。 最终她们真的就起草了那份儿戏又认真的合同,下方端端正正地并排列着「毛利兰」与「灰原哀」两个名字,并且那份合同一直被她们悉心保管着,就如同拿来互相牵制的筹码,要珍而重之地放好才行。 约莫十一点的时候津田莎朗打来电话,问是否需要为灰原哀留玄关的灯,又问毛利兰的胃痛可还好,灰原哀看了眼毛利兰,对津田莎朗说:「不用留了,我今天不回去。」那方追问:「病得很严重吗?要不要到医院去?」灰原哀简要说没有大事便挂了电话。 毛利兰知道电话是津田莎朗打来的,听灰原哀说要留在这里,毛利兰有些欲言又止:「小哀……」 灰原哀笑了声,道:「你以为我要搬回来吗?只是现在太晚了,怕打扰了津田,你不要想太多。」 毛利兰急着解释:「我不是要赶你,你在那里住去学校确实方便些,而且……」话未说完即被灰原哀打断:「我知道。」 灰原哀并没有搬回毛利兰的公寓的打算,原因与去东大方便与否也并不相干。她想要弄清楚一件事,一个在她心中隐秘地存了好久的疑惑,到如今仍未水落石出。她并不打算将她的疑惑告知毛利兰,一是她们二人从未就黑衣组织与灰原哀的过去正面交谈过,二是一旦她将利弊全数剖开展现给毛利兰看,她必不肯自己继续独身涉险。 她的疑惑,是津田莎朗的身份。 怀疑并非是自始就有的。第一次产生不确定的压迫感是津田莎朗向她抛出同住的邀请,这邀请她提了多次,颇有些催促的意思。那时灰原哀虽已应允,可因毛利兰手术日期就在几日后,并无暇顾及这些,便一再向后推迟。那时津田莎朗与她调笑:「与我合住的话,我可以替博士和兰姐监督你的。」 可她要监督些什么?是她的生活习性,还是——她一直没有停止对aptx-4869解药的研究,并一再拿自己试药呢?而除此之外,她大体也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受监督之处了。 其实她清楚地知道那解药已毫无用处:世上需要它的两人而今都不再需要了,有它存世反是麻烦。而她仍旧那样固执地坚持着,仿佛如若不将解药找出来,就无法赎了过去的罪。她永远无法停止设想,如果没有那个经由她手得以面世的药物的存在,工藤新一,还有毛利兰,如今会是什么模样。 这桩事如若叫毛利兰知道了去,一定会有一场天翻地覆不肯罢休。是以她向来在东大药学部的实验室研究,再去往阿笠府邸试药,知道这回事的人也只有阿笠博士一个而已。 灰原哀并不能确认津田莎朗的话是否意有所指,而她的第六感向来灵敏,即便作为一个科学家她不该相信这个,可是那份因探知到黑衣组织的靠近而产生的恐惧与寒冷并无法解释。 津田莎朗不可能知道这个。除非她恰巧目击她在实验室里做些什么,又恰巧知道那从未公之于众的药物的分子式。又或者,她并不知道,可却猜得到。 于是这也不难解释为何津田莎朗会在灰原哀搬去的第一个白天(在一场噩梦之后),几乎毫不遮掩地对她说:「我会等你亲口告诉我。」 ——什么? ——你的故事。 以灰原哀的聪明,她不会选择逞一时之勇而一身涉险。虽并无万全之策,可就她多日来的着意观察,津田莎朗看似的确知道些什么,可又仿佛并不危险:不然她大可不必兜转这许多,直接把灰原哀捉走就是了,她哪有什么还手之力。 现今她很确定她的新室友的目标就是自己,不论是新生大会后佯装仰慕灰原哀许久的后辈的初识、还是后来联谊中成为圆谷光彦的暗恋对象,都经过了一步一步的缜密安排。遍歷人事的灰原哀太明白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巧合,她的世界里也从来没有什么巧合可言,事出反常即必有妖。一直按兵不动,是要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而令灰原哀措手不及的是,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生活中并迅速与她的方方面面结为一体的不速之客仿佛真的在关心她。如果强说是演技的话,那也实在太过逼真了。 每个清晨向她递来的热牛奶的温度还在,仿佛令她回到了与毛利兰一起生活的时候,一个恍惚就能看到过去穿着红格子围裙站在厨房里的女警察,在她推开厨房的玻璃门的时候向她回身一笑。 这可真够奇怪的。奇怪到甚至令灰原哀为自己尖锐的怀疑而感到罪恶。 此刻在她身边打开了电视,头颈靠在她身上的毛利兰并不知道她正在想些什么,犹对着屏幕里正播出的空手道比赛献出了十分的投入。灰原哀看着她的侧脸,突然就安下心来。 「你最好早点上床睡觉,不然就来不及做早饭给我吃了。我明天一早要去学校做汇报。」 毛利兰斜看她一眼:「喂,我可是个病人啊。」 「病人更该睡了吧。」 病人是要睡的,也该有人照顾。于是灰原哀理所当然地睡在毛利兰身侧,算不得宽的床使毛利兰只得将头贴在灰原哀的胸口(如果你相信是出于这个缘由的话),灰原哀不情愿道:「你的头髮挺扎人的。」毛利兰把头探出来:「真的吗?」又被灰原哀按了回去。 第25页 灰原哀的声音很轻,轻到好像一个微弱的鼻息,柔和地抚在毛利兰过于疲累的身上与心上。「睡吧。」 一夜无梦。 第20章 20 本章又名:铁树开花水倒流。 ※ 报告会是关于近期小组研究专题的阶段性汇报,各个年级按比例分层再随机组合,灰原哀与津田莎朗并没有那种恰好的运气,两人的座位隔得很远。 进报告厅时津田莎朗已经在了,因灰原哀前一晚没有回她们的住处,进门时津田莎朗与她交换了眼神,灰原哀向她微颔首以示一切无恙,接着便走去自己的位子。 那不是什么真正具有研究意义的课题,不过是藉由此劳烦高年级们带着新来的领略一下做研究的过程,或者说,感觉。灰原哀很厌恶这样的活动,她可不是什么满腹济世情怀的慈善家,自然也不乐意白白花费自己的时间与他人行方便。 心不在焉地说完了自己负责的部分仍旧博得了满堂掌声,灰原哀开始质疑这所名声在外的学府是否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然也不至于一个个面对这样拙劣的演说犹表演得如此认真卖力。 下台后灰原哀左顾右盼了一番,意图伺机先行退场,无奈她仿佛一具行走的标志物,她的视线每略过一张面孔对方即反馈以点头致意,这既可怕又可笑,灰原哀为日本国药学界的未来感到真实地担忧。 正百无聊赖,放在桌上的手机适时无声亮起,灰原哀一眼看到津田莎朗传来的短讯,询问她稍后是否一起吃午餐,灰原哀回头,津田莎朗也正看向她,她便点了下头。 到结束时才知津田莎朗早已订好了餐厅,因为在校门口等着的还有圆谷光彦、吉田步美及小岛元太三人,原是早在先前计划好了的集体活动。 灰原哀一眼注意到那三人手里各提着一个礼品袋,隐隐显露出里面扎着缎带的礼物盒,骤然明白:「sharon, 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算是吧,」津田莎朗说:「其实是妈妈收养我的日子。我并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在哪一天。」 除了灰原哀以外,没有人露出惊讶的神情。灰原哀这才发觉她实在对自己的室友知之甚少,或者说并没有试图了解她——除了一份说不出口的暗自怀疑。 灰原哀并不想做那种类似「说出你的故事」的蓄意引诱他人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伤口的电视节目,她只是低声应了一声,这话题便就此揭过。 她问津田莎朗:「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今天是你的生日?」 津田莎朗哈哈笑了:「原本打算昨晚告诉你的,可兰姐突然有事,你又没有回来……再说了,这本来也没有什么紧要的。」 听她提起毛利兰,灰原哀又开始忧心毛利兰是否记得在进餐后吃药,不,连她是否吃或有计划吃午餐都无法保证。这么想着就拨通了毛利兰的电话,对方很快接起,灰原哀听出毛利兰嘴里塞着东西便放下心来,挂断前又补充:「胃药。」那边笑:「已经吃了。」灰原哀就又生起了气:「不是说了是餐后吃的吗?」听得身侧四个人都大笑起来,圆谷光彦说:「怪不得阿笠博士会害怕你。」 吉田步美说:「她可不会管与她不相干的人的闲事。」 津田莎朗便问:「我与你相干吗,灰原学姐?」 灰原哀心里想,我倒也很想知道,你究竟与我有什么相干。 订的餐厅是在一家商厦的一层,适逢午时,上班族与附近的学生都正好得闲出来觅食,商厦里说不上拥挤却也热闹。 菜单上有看似品相极佳的神户牛肉,灰原哀便没有再看下去,只叫了份牛排,小岛元太则不出所料地极尽奢侈,因为「反正是津田付帐。」 吉田步美还点了份柠檬派作餐后甜点,说:「柠檬派是柯南君最喜欢的。」她至今仍旧对那个侦探小鬼的突然离开而耿耿于怀,用尽一切办法为他博取存在感以作为他曾存在过的证据。每到这时所有人都会沉默,因为他们也不知为何那个人能狠心到十数年来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个简短的电话也不肯来。 当然也有过许多可怕的猜想,这些都默默地存在那三个孩子的心里,谁也不敢第一个说出口。有时灰原哀会突然生出了慈悲心肠,想要告诉他们那个人把他们永远忘了,那么他们也不必继续记挂他了,可这始终也只能放在自己心里,因为她太清楚话可以说得很漂亮,然而谁又能停止那无用的记挂,不论是她自己还是毛利兰。 柠檬派端上来时没有一个人动,她率先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向其他人道:「你们为什么不吃?点了它是用来当贡品么?」又说:「没有毛利兰做得好吃,下次不要再点了。」 圆谷光彦提醒她:「要叫兰姐。」 本以为这个关于故人的略显悲怆的话题就要揭过去,津田莎朗却突然问:「你们说的这个柯南,是谁?」 灰原哀看见吉田步美眼光中瞬间聚满了神采,「他是——」 「我们的小学同学,后来移民了,就再也没有见过。」灰原哀静静道。 吉田步美看着灰原哀,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关于神情的流动,仿佛在说着什么遥远到根本不值得提起的人事。她不知道灰原哀何至于此,却也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会对灰原哀妥协。从过去到现在她心中有些人是永远可靠的,以前是江户川柯南与灰原哀,现在剩灰原哀一个。 第26页 津田莎朗深望了灰原哀一眼,像是想从她面上探知些什么。灰原哀也恰抬起眼,于是她们四目相对,灰原哀轻笑了一下,说:「你还想知道什么,我说给你听。」 津田莎朗摇头:「没有。」 这场生日聚会因一盘柠檬派的存在而变得不再像一场庆祝活动,吉田步美觉得十分抱歉,便主动提出晚上再去居酒屋一聚,因为知道津田莎朗其实也喜欢热闹,再庆祝一场聊以弥补这段不必要的插曲,可谁知津田莎朗非常果断地拒绝了吉田步美的邀约。 「灰原学姐不能喝酒的,大概也不能晚归,如果被兰姐知道了会很麻烦。」说着向灰原哀眨了一下眼睛。 灰原哀歪了下头表示不置可否,但又说:「你们可以一起去,不用带我。」而他们都说,既然灰原不去,他们也没有再去的必要了。 「大家,一个都不该少的。」吉田步美说。 灰原哀知道这是由谁而生的感慨。不然也不会听来那么悲凉。 晚上她与津田莎朗回到住所也只是做了简单的料理,正用餐时家里却来了人,毛利兰提着一个纸质的大盒子站在门口,灰原哀撑着门,有些发愣。 「我下班时候去探望博士,步美正好在,说今天是津田的生日。」 打开盒子是六只柠檬派,模样并不如中午在餐厅里见到的精巧,灰原哀其实并不熟悉它们的味道,她只吃过寥寥几次,在江户川柯南还在的时候。不过她至少知道那应该是很美味的。 那个人终于肯再做柠檬派了,是不是也算得上一种放下。 毛利兰放下礼物就离开了,即使津田莎朗努力想要说服她再呆一会儿,她也只说太晚了,必须要回去了。于是晚餐依旧是两个人的晚餐,除了多出一道手制的柠檬派,令这寡淡无味的料理变得甜。 津田莎朗拿起一个柠檬派咬下一口,笑了,「我大概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会爱她了。」 灰原哀突然地抬起了头,津田莎朗从她目中看见了惊惶,还有赧然。 「什么?」 她没有重复第二次,只是又拿起一只塞进灰原哀嘴里,灰原哀赶忙抬手去接。 她只说了一句话:「原来生活是这样的啊。」仿佛一声喟嘆。 第21章 21 ※ 回到东京是没有清闲日子可以过的,关于这点毛利兰早已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不似尚在大坂时可避过多半躲不得的交游,偶尔得闲还能辟一静处休息,回东京之后,难得的闲时就被拜会亲属旧识全数占据了。 接踵而来的是铃木园子的婚礼。她的挚友的爱情风波终于尘埃落定,其实结局毛利兰已猜到,最后妥协的那个人一定是铃木园子,她是不忍心逼迫京极真放弃他视若生命的空手道的。接到铃木园子邀她挑选礼服的电话时她想起了灰原哀讥讽的笑,那不是笑给铃木园子的,是给她的。 无事的周末灰原哀照例往毛利兰的公寓去,远远看见停在楼下的铃木园子的卡宴,进门时果然一眼瞧见她喧宾夺主地躺在长沙发上,毛利兰坐在她一旁剥一颗橙子。 「你回来啦。」毛利兰没有起身,把手中剥了一半的橙子分出一大块来向灰原哀递去,灰原哀伸手接过,沙发上的铃木园子不满地嘟囔:「还有没有个先来后到啊。」 灰原哀道:「长幼有序。」 铃木园子觉得有什么不对,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毛利兰问灰原哀是否想同她们一起去挑选礼服,其实她原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灰原哀向来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毛利兰猜想她的憧憬里大约是不包括「穿一次婚纱」这一项的——她多半更想穿着白大褂结婚。 而正当毛利兰为自己的神游物外感到荒谬时,灰原哀已应承下来:「好,」爽快得令毛利兰有些惊讶,她旋即补充道:「放心,我不会指手画脚的。」 铃木园子哈哈大笑:「允许你指手画脚。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礼裙。」 此去并非为铃木园子挑选婚纱,她结婚时穿的婚纱与替换的礼服皆是数月前就已选好的高定,这次的礼服是为她婚礼与人生的重要见证人毛利兰选的。届时毛利兰会穿着那身礼服站在离她除新郎外最近的位置,看她迎来另一段人生,看她微笑或流泪,然后对她的一生所爱说yes i do。 铃木园子与灰原哀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等毛利兰换上欲选的礼服。那裙子是贴服曲线的裁剪,透有暗黄的白色如故纸,铃木园子皱着眉头说不好,毛利兰求救似地看向灰原哀,后者笑说:「很衬你。」便是它了。 想是名贵的礼服不那么容易穿在身上,毛利兰进去好一阵没有出来,闲坐无聊,铃木园子就与灰原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喂,你真的觉得那条好看啊?」灰原哀不置可否,铃木园子又说:「我还指望她穿一身好看到夺人眼目的礼服在我婚礼上击中几个公子哥儿的心呢。」 灰原哀抬头看铃木园子,那人正盯着自己等待回应,她不说话,铃木园子便急了:「表情这么严肃干什么,」说着咽下一大口免费品尝的蛋糕,抹净了嘴巴道,「那女人从十来岁起就一直梦想着穿上婚纱的那天。」 铃木园子没有继续说下去,谁都明白那梦想是如何像精品店里四处可寻的玻璃妆镜一样碎掉的,把她原本描画出了轮廓的未来割个支离破碎。她少女时代的梦想已在不知多少年前死得彻底,即便哪日神仙教母突然出现,赐她一身辛德瑞拉一样发着光的衣裙和只合她脚的玻璃鞋,她也不知该穿着奔向谁了。 第27页 灰原哀很清楚地知道毛利兰已不再为此遗憾了,可那梦死了就是死了,不是她主动丢了它,而是死于非命了。 直到她听到门环碰撞的声响还未回过神来,灰原哀本能地回头,毛利兰有些羞赧地笑,不确定地问她:「怎么样?」 灰原哀方才紧缩的心口被她显得无措的笑安抚了,她听见铃木园子犹在意难平地挣扎:「很漂亮,但我想会有更漂亮的,你要不要——」可灰原哀知道,毛利兰问的人是自己。 她依旧说了一样的话:「很衬你。」 「那就选它吧。」方才还羞赧着的女人这时却显得有些乐不可支了。 灰原哀没有说的是,在看到她的一剎,她想起了那本毛利兰赠她的《沙与沫》中的一句:「the devil died the very day you were born. now you do not have to go through hell to meet the angel.」 魔鬼形销魄散在你出生的那天。于是你不再必须跋涉过地狱,才能与天使相见。 灰原哀突然觉得她再也不需要质疑毛利兰的快乐了。真正能够带给毛利兰痛苦的,与其说是那些令她与「正轨」偏离的过去化身的刀俎,不如说是身边人可笑的同情与自作聪明的臆想。 而真正的她就站在灰原哀的眼前,穿着神仙教母为她变造的过分合身的衣裙,带着分羞涩却显然快乐的笑,永远不必担心指针拨过十二点就被打回原形。 毛利兰问她:「你呢?你选了哪个?」 灰原哀到这时才明白原是要她也选一条穿的,铃木园子已全然打消了为这两人出谋划策的念头,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仰躺在单人沙发上,毛利兰便拉过灰原哀的手,送她到橱窗前:「你觉得这个好不好?」 事实上那好极了,像穿在毛利兰身上的故纸色或落叶色的长裙一样好,灰原哀暗自想像了一下自己将它穿在身上的模样,又暗自想像了下穿着它的自己与辛德瑞拉一样的毛利兰站在一处的模样,突然生出了十分的期待——那会不会也像是一场婚礼,教堂的钟声和唱诗班孩子们的吟诵声混在一起竟意外的好听,阵风拂过发梢又将她们的裙袂交叠,而后她们也羞涩而认真地起誓,愿意结为伴侣吗?愿意。会是一生吗?会,直至死亡将我们分离。 不消多时灰原哀从试衣间出来,她穿上那身长裙慢慢地向毛利兰走来,毛利兰夸张地惊叫:「小哀,你就像辛德瑞拉!」 铃木园子模仿毛利兰的样子作大惊小怪状:「不妙了!你们到时候不许抢我的风头!」毛利兰与她玩笑:「看样子不那么容易。」 于是她们迅速地完成了原计划耗费一个下午的购物活动,只因当事人都似并不上心,一眼看见哪个便轻易钟情。铃木园子打着哈欠从沙发上起来,这时毛利兰说:「园子,你有带相机吗?」铃木园子茫然地摇头,又道:「这里本来就提供摄影服务的,你要拍照吗?」毛利兰高兴起来:「我要和小哀一起拍!」 她们被带到一个宽阔的房间,那是专供拍照的地方,就像杂志社提供给模特的专业摄影棚,布景是挽着的米黄色纱帘,一片柔软的色彩与线条构筑的背景。 毛利兰与灰原哀站在那当中,像教堂的钟声突然响起来,像唱诗班的孩子为她们祷告又吟诵诗篇,先是shall i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接着是纪伯伦的《沙与沫》。 灰原哀冰凉的手指探往毛利兰的指缝,它们用力交扣,令指骨与皮肉发疼,疼痛到来的一刻,那句在她们心中吟诵无数次的诗句轰然作响—— 你盲了眼目,而我聋且失声。 那么,就让我们交握双手来探知彼此吧。 註:文中所涉及纪伯伦《沙与沫》中内容的中文部分均为自译。 第22章 22 ※ 铃木园子与京极真的蜜月旅行地点定在英格兰,比起伦敦或曼彻斯特这样热闹喧譁的城市,他们更倾向于选择距离伦敦不远的牛津作为栖所。 听铃木园子说起的时候毛利兰笑了起来,道:「我以为这地方是小哀替你选的,」在铃木园子扬起眉毛时解释,「有次她跟我说,想在以后去牛津读博士。」 「啊……」铃木园子若有所思地点头,「倒像她会喜欢的地方,city centre以外的地方难见着人。」 便未再就此话题聊下去,只是在京极夫妇启程往英国去的前晚,毛利兰到铃木宅邸参与了为二人践行的家庭晚宴,酒过三巡时,铃木园子顶着一张蒙着潮红的面孔,突然之间格格地笑了起来。众人看向她,她摇动着手中的香槟,嗓音里有太明显的醉意,她说:「爱情究竟伟大在哪里呢?」 谁也不知她为何问出这么一句,在一片炫目琳琅的灯光和众人的欢笑声里突兀异常。 「真有人肯为爱情放弃一切吗?」 闻此在座的人安静下来。没有人一个人说话,得不到回应的铃木园子自己回答自己:「没有。没有。」 毛利兰这才明白她或许仍是为京极真不肯放弃空手道的事感到意难平,恐怀怨怼以久,找不出一个纾解的法门,只得在今日借一点酒劲发作。 只是不论从哪个方面讲今日今时都显得太不是时候,这是他们蜜月之旅的前晚,若任凭事态发酵,是一定会搞砸他们的好事的。毛利兰只得将手探往铃木园子的衣角,轻轻拉了一下,可这一拉倒好,铃木园子极其突然地将头转向她,再度笑了,说:「小兰,你也是,不是吗?」 第28页 「我?」 「你去大坂是为了什么,回来又是为了什么,旁人不知道,我却是清楚的。」却突然不说了,毛利兰静默地看着铃木园子,她的好友定定地望着她,吃吃地笑,毛利兰才发觉原来铃木园子的眼睛也是很亮的,她微红的面孔并着隐有雾气的双目令她成为这个晚宴中最美丽的女人,这并不与她是个应该好看的新娘相关。 最终毛利兰还是说:「你醉了,园子。」转身向神色不那么好看的京极真道,「不如你带她去休息吧。」 毛利兰明白这是一件太过喧宾夺主的事——作为一个「外人」,她原本只应有坐着看一切走向更糟的份儿。可她偏偏在这灼人的安静里神识清醒得过分,铃木园子的话一字一字砸入她的耳朵,令她明白这故事不该再讲下去,不论是之于铃木园子,还是之于毛利兰自己。 京极真拥着铃木园子的肩膀离开了长桌,要过偏厅的门时铃木园子奋力挣开京极真的束缚回过头来,毛利兰正看着她,铃木园子没有再笑了,她只问了一句:「那么,你认为她也会为你这么做吗?」怕毛利兰不懂似的,又提醒道,「我说牛津,博士。」 而毛利兰却笑了,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安抚,却沉静而坚定异常。 「可是我不需要呀,园子。」她说。 闻此铃木园子歪了下头,若有所思的模样。转过身离开时毛利兰仿佛看见了铃木园子倏忽勾起的唇角,和身影消失的剎那,与京极真扣紧的十指。 那夜归家之后,毛利兰收到了铃木园子传来的短讯,上面写:「痛苦是出自为己所求,是吗?」 毛利兰不知该怎样回答,因为事实上她的愿望是她爱的人们可以永远放肆招摇地活着,为了自己就好,记挂别人总是很累的。于是她回復道:「也不尽然。人各有各的活法,你只管选你认为对的、令自己快乐就好了。」 过了会儿屏幕又亮起来,铃木园子说:「希望你也记得。」 毛利兰便笑了。她想,她是在学着记得了。从某日做出某个决定以后她所向前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使自己活得值得。 毕业季总是繁忙的,即使对于灰原哀而言写出一篇出色的毕业论文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不测风云在于,有学界权威的教授惊嘆于她的天分,推荐她到一个国际研究项目里,她原本想要推辞,只是几位挚友在身旁吹耳边风不停鼓动,想来也无事可做,索性接了下来,整日在实验室和研发中心游走,有时甚至直接睡在实验室的休息室里。 对津田莎朗的调查搁置了下来,一则近来很少回到公寓,没什么相见的机会,二则如她真与那个组织有关,以其城府之深,找出突破口也并不那么容易。 灰原哀仰靠在电脑前的软椅上休息,至此她已有五日未归家了,昨日更是盯了一个通宵的培养皿,这时已睏倦至极。想起下午还有研讨会要参加,灰原哀并不敢睡下,事实证明若接下来有日程连打盹都不得安稳,在闭目养神的一个钟头里灰原哀查看了五次手机,没有新消息,没有电话,她又合上眼睛。这才想起,津田莎朗这一周都未联繫她一次。 这是很反常的事,此前那人粘她粘得紧,整日用社交软体传些无甚意义的图片文字给她,灰原哀没有同人打字吹水的兴趣,大多阅过不回。当然也有例外,例如毛利兰传来的消息,她是每一封都要回的。比她还忙的毛利兰从不会与她多说废话,传来的短讯大都带着些查岗的意味,要知道灰原哀在哪里、做些什么,如若当做没看到,她是真的会生气的。 思及此处灰原哀又睁开了眼,再次解锁屏幕,终于确认津田莎朗的的确确在这五日没有给她发过任何消息。她随即拨通她的电话,没有回答。她又拨通吉田步美的电话,对方很惊讶地表示他们几人也有五日未见过津田,还以为她也加入了灰原哀所在的研究小组。 灰原哀不得不承认此刻她是有些担忧那个小姑娘的——不管她是否真的是个危险人物,她都希望她没有出任何差池。 正当她想是否需要回去查看的时候,提示她要去会议室参加研讨会的铃声响起来,灰原哀略一思索,决定在会议结束后立即回家。会中却还是不放心,想到这日是周末,毛利兰或许在家,便给毛利兰传讯,问她可有空去她与津田莎朗的公寓一趟。毛利兰很快回復,说原本就正在去那里的路上,因以为灰原哀会在家,想去看看她,这下赶了巧。过了会儿又有新消息,毛利兰说,没有人。 第23章 23 祝大家假期快乐!第一次遇到提示敏感词不能发的情况orz ※ 到家时毛利兰正缩着肩膀在门口站着,她穿得太单薄了些,原本过瘦的身材令她在傍晚有些凉的风里形如纸页,灰原哀看得见她在发抖。 灰原哀紧走几步到了门口,单手开门,另一只手把毛利兰的指头握住。她能想像得出那会有多凉,她已有很久没有抓过那双手了。 屋内像刚做过大扫除一样整洁得令人咂舌,灰原哀同毛利兰解释道:「津田有整理癖,我们家每天都是这样。」 毛利兰拿食指拂了一下桌子,看着落在手上的灰尘,道:「她已经有段日子不在这里了。你不如问一下学校,她是不是有事忙请过假了?」 灰原哀摇头:「她多半是出事了。如果是小事的话,她桩桩件件都要告诉我的。」 第29页 毛利兰的神情渐渐严肃了。 灰原哀拉开津田莎朗的房门,果如她所料,床单被褥铺得整整齐齐,窗扇也锁得很好。毛利兰的鼻子很灵敏,这会儿已揉了几次鼻子了,灰原哀看向她,她的眼睛有些红,是闭塞空间的空气里漂浮的灰尘所致。由此可以认定,这个房间已有几日未开窗通风。而津田莎朗的生活习性是在每一个清早醒来的第一时间把窗子拉开,迎接洒下来的第一缕光亮。 毛利兰一手拉开衣橱,灰原哀也走过去,见挂衣杆稀稀落落盪着几件衣服,而津田莎朗常穿的几件则不翼而飞。灰原哀与毛利兰对视一眼,毛利兰当下懂了,说:「那就不是被强行带走的了,还有时间收拾衣服。」 灰原哀点头表示同意。她心中多少松了口气,只是仍不明白她为何不与她说清事由,这太奇怪了,她总不至于认为自己无故失踪也无人问津,于是只剩一种可能,是不能与人说清。 「她为什么连一个用以搪塞的藉口都不愿想呢?」 灰原哀勐地抬眼,毛利兰也看着她,一副瞭然又坦然的模样。灰原哀不说话便证明她猜对了,毛利兰又说:「你在怀疑她,是吧?」 毛利兰与灰原哀席地坐在榻榻米上,电视里放送着吉高由里子与大岛优子主演的周播剧,那是毛利兰喜欢的甜美面孔的女圌优们,只是她们暂时无心欣赏这个。 灰原哀盯着矮桌上茶水腾起的裊裊雾气,说:「什么时候发现的?」 毛利兰道:「与其说是发现,不如说与你不谋而合。那女孩一步一步走得太细了,先是在新生大会上认识你,又在联谊活动认识光彦,进入你们的圈子,与你成为室友,都是冲着你来的。我心里列了两个选项,一是她喜欢你,二是她别有目的,你选哪个?」 灰原哀笑了一声,「那你倒是比我警觉还早。」 毛利兰继续道:「我想提醒你,便时时问你些与津田相处的状况,后来发觉你已渐渐起了防着她的心思了。早些时候我若问你,你会细细与我说你们几个人在哪里、都做了什么,后来却越说越少,只应付地说一句『不错』或『很好』,好像不愿意告诉我了似的。我就知道你是怕我知道你对她起疑后顾虑你的安全不同意你再与她同住,所以有意略过与她相关的话题。」 毛利兰说完了,灰原哀仍是没有接话,犹盯着茶水上已渐稀薄的雾气出神,好一会儿嘆了口气,笑了。 「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好演员,唬得住人那种。」 「你是个好演员,」毛利兰说,「你骗过的人还少吗?」说着笑了起来,又道,「至少有那么两年,我是真的以为你是『小哀』。而我现在能窥伺一些皮毛,不是你伪装得不好,是我对你太过上心了,但凡你有了疏漏防备的时候,总会在我眼前露出马脚。」 「真是个好警圌察。」灰原哀又长出一口气,毛利兰不在乎这是讥讽还是赞许,甚至不想去确认什么,她端起未凉的茶一口气见了底,骨瓷的杯子染上一圈茶色。她起身到水槽去,细细擦去留在杯子上的水迹。 她能感到灰原哀踱着轻轻的步子走到她身后,就这么站了许久,没有动。她拧上水龙头的时候,灰原哀说:「我叫宫野志保。」 毛利兰的手僵在水阀上,愣了几秒回过身来,灰原哀在她身前站着,狭长的眼睛清亮。 她用一双潮圌湿的手揽过灰原哀的嵴背,在她灰色的外衫上沾上十指修长的印迹。 毛利兰说:「我知道。」 ——我知道,是那朵花的名字。 离开房子前她们又将整个屋子仔细搜寻了一遍,确认津田莎朗未给灰原哀留下任何便笺或线索,灰原哀说:「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她连一个理由都没有编就走了,是觉得几乎没有回来的机率,也就不必费心编造了。」 毛利兰点头贊同,又问:「她平日有没有向你提过哪个地名?」 灰原哀摇头,「我对她所知很少,只知道她是被她养母收养的,也从没听她讲过与养母相关的事情。我打算明天问问光彦他们,他们知道的比我要多。」 「旁敲侧击地问吧,别让他们察觉了。津田失踪的事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为好,学校也尽量拖延,如果你认为她可能与过去那个组织有关的话。」 灰原哀深望毛利兰一眼,点了点头。 出了这么一桩事,两人虽未特意商量,却都想到了一处去,两人开始把灰原哀的行李打包装好,叫了辆计程车运回毛利兰的公寓。 走了一程灰原哀都未说一句话,毛利兰看她出神的模样有意寻个话题,说道:「又要过回以前的日子了,有什么感想?」没料到灰原哀仿似未闻,并没有回话的打算,毛利兰心下奇怪,碍于计程车司机在前座,并没有多问。 回去后灰原哀径直到了自己房里安置衣物,也没有与毛利兰讲话,毛利兰便走进去问她:「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灰原哀停下来,又走到窗边把窗子打开。凉风便吹进来,窗台上摆着的那两盆名叫「兰」和「志保」的兰花与海棠顺应夜里的风摇了一摇,发出沙沙的响声。那是毛利兰从大坂万分小心搬回来的,因灰原哀的房间朝圌阳便放在这里。 「没什么,我困了。」 总有那么些事容不得再三思量,合上眼之前灰原哀再度望向窗台的方向,窗已合上了,「兰」与「志保」静默地停在一处,枝叶蹭着肩头。 第30页 她想起黄昏时在她与津田莎朗的出租屋揭穿了她的毛利兰,初时她觉得是那人太聪明太机敏,可坐进计程车后,望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静下心来,却突然意识到了些别的东西。从前她以为一切都握在她自己的掌心里,怕毛利兰不愿自己涉险故而粉饰太平,到这时才知原来一切都已经被毛利兰看破,而她只是冷静地站在千里开外,并不担忧也并不害怕,是自己不仅自作聪明,而且自作多情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灰原哀突然对自己生出了憎恶——是不是人只要尝到了甜,太过习以为常,就再难于忍受曾经也甘之如饴的苦,弄错了自己应在的位置。 若是回到多久之前,她是断然不会想这些的,只因那时认定了这是一份不可宣之于口的感情,未曾想竟有一日埋藏于心的爱意得到了对方的回应,便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或许还能从那人那里得到更多。灰原哀突然想不清楚了,究竟是像如今更好,还是缄口不言活过这一生好些呢?那是多浅显的道理:没有愿望,也就无所谓失望。 第24章 24 ※ 「津田莎朗是伪造身份」这个消息,对于灰原哀来说并不能算是新闻。 她甚至讶于毛利兰在对津田莎朗起疑后竟未借职务之便调出她的身份档案看上一眼,若要向毛利兰问起,她恐怕会说自己是不会在无搜查令的情况下违规私查任何人的信息的。 毛利警官总有毛利警官的道理。只是曾有那么些时候灰原哀自认是能轻易读懂的,到现今则好似不是那么回事。毛利兰下班回家后把蓝色夹子里的文档拿出来一张张铺陈给她看,那是能查询出的有关「津田莎朗」的全部资料了,多数灰原哀是知道的,不外乎参与一些实验与学校活动获取了成果,均是入东大后的讯息,而若再向前追溯,灰原哀看向毛利兰,她向她摊手。 毛利兰说:「我向警视厅报了她失踪的消息,具体内情也已与目暮警部和高木警部讲清楚,他们也都同意秘不外宣。」 灰原哀颔首,又嘆道:「要是让光彦知道了,那孩子要难过死了。」 毛利兰轻轻点了点头,灰原哀分明从她眼中窥见了恻然的神色,像是由电光石火的共情而生发的不愿外溢的悲悯,她突然说:「小哀你说,人怎么能消失得那么轻易啊?」 灰原哀先是惊讶,旋即有了一丝明悟。 「就像是一把土被风一下吹散了,除了一个喷嚏什么都没留下。你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是记忆在骗你似的。」 灰原哀想,是否这种时候脑海中该似电影片段走马过场,幅幅是一个人的脸孔独占春色。可从灰原哀身侧来了又走的人早成恆河沙数,唿啸汹涌得令她无从感怀。那可不是一张面孔,她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 灰原哀说:「记忆不会骗你,是人在骗你。」 毛利兰抬眼,灰原哀侧过脸去,她已不愿多看这份悲哀了。就在几日前她还满心以为能将它化了,可怎么还是沉在目中厚成了一块陈年的痂。 毛利兰说:「我永远都不会骗你。」 于是灰原哀还是撞上了那双眼睛,毛利兰万分专注地盯着她,灰原哀仿佛从她的嗓音里听出了眼中暗蕴的水色,在柔软而认真地问她:「你会骗我吗?」 灰原哀不清楚在心口裹着的痒究竟是出自悸动还是出自荒唐,她骗过毛利兰吗?又想,哦,是曾骗过她许多年。这让她害怕了吗? 毛利兰在等她回应,灰原哀便摇头,「我不会骗你。」 毛利兰说:「直至昨天你才告诉了我你叫宫野志保,可我还是不知道你原本有多大的年纪,又在哪一天出生。十多年来,我一直想为你过一次生日。」 灰原哀端正地坐在那里,她努力睁大了痛得难受的眼睛,是干眼症一样的与痒并行的痛,她摸出口袋里的眼药水。 液体滴入眼睛的凉让她沉静了下来,毛利兰的声音响在灰原哀的耳朵里,她又何尝不想拥有一个与人共度的生日,只有她与毛利兰两人的生日,那个好手艺的女人一定是会买来材料亲手为她烤好了蛋糕,再涂上厚厚一层手工打发的奶油,收尾的坠饰也极尽了精巧。灰原哀不迷恋甜食,可她想那味道一定会好极了。 「我有无数次想问起你的故事,但我又想你可能更喜欢灰原哀这个名字。让你在我面前说出那些故事就是让你重新回忆一次快走远了的痛苦,我也不能问。我差点以为终其一生我都不得获知了,或者我知道了一些,却非出自你所愿,还不如不知道。」 灰原哀庆幸那两滴眼药水令她不必立即睁开眼睛,如此她就不用想出应对毛利兰此时神色的法子。眼药水好用,她的眼睛已没有那么痛了。 毛利兰又说:「昨天一直想告诉你,很感谢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睁开眼睛。 灰原哀从来不知道「宫野志保」这四个字会在一个人心中称得那么重,就如同她不知道这些故事在毛利兰心中从不只是故事,而是杂糅成如今在她身侧的灰原哀灵魂的血肉。那份未知令人惶恐,就像天上的云彩荒漠的流沙一样捉摸不定,是她想要抓也抓不住的。 「我不会骗你。」灰原哀重复了这一句。 毛利兰很轻地笑了,说:「我信你。」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慌忙起身,「居然忘记做饭——」 第31页 灰原哀一臂拉回她时也跟着站起,毛利兰惊惶间回过身来,灰原哀凑上去,毛利兰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吻,第一个吻,细碎柔软地蹭过了发间面颊,最后落在毛利兰微有些干的唇上。 灰原哀想,是荒唐。却并不荒唐在是谁骗过谁,而是她们相依为命靠着彼此肩背活过了那么多年,到如今还荒唐地不曾给对方一个让彼此都不必慌张的安稳。 她贴在毛利兰耳畔说:「我告诉你。」 无从说起的故事到如今竟也变得没那么难讲出口,关于父母、关于姐姐、关于那个组织,是遇见毛利兰之前的宫野志保所爱过恨过的一切。 故事讲完的时候灰原哀意外的轻松,说「你快做饭吧,我要饿死了。」毛利兰托住她的脸吻上她的眼睛,灰原哀便不动了。 经过了太多人走人留就不愿费心顾念,说是无暇,实则是有意为自己免掉一份无谓的伤心。可好在总有人是会永远为她停驻的。 灰原哀曾经觉得爱情给人的痛苦总是要大于快乐的,而从苦中勉强挑出的微薄的快乐也不过落得个藏有隐义的「甘之如饴」,可当她吻上毛利兰的嘴唇的时候才忽然觉得,原来快乐是可以这样冲动又这样纯粹的。人往往会因为珍惜而小心翼翼,又因为小心而处处掣肘、费力揣摩,俱不过是平白为自己铸了一身的牢。 她们二人一餐晚饭吃到夜里九点,窗外面深沉夜色里的万家灯火是这阔大城市不需着意营造的风景,灰原哀想,她们这盏橘色的灯也是构成这大千景色的一处温柔的光点。毛利兰与她讲白日里警视厅同僚的事,讲到兴处手舞足蹈,她便也随着笑,恍惚察觉了原来过去的十数年她也是像每一个营营役役的世人一样一天一天地过日子,稀松平常,并没有什么特别。而她该学会的所有不过也和毛利兰一样,是去放过自己。 第25章 25 ※ 一周过去,对津田莎朗失踪事件的正式调查令还未下达,是因为重案组并不对普通人口失踪案件负责,而毛利兰又无法出示任何有效证据以证明津田莎朗与十数年前已覆灭的组织相关。 先于调查令到来的是妃英理的一通电话,要毛利兰晚间到妃法律事务所附近的cafe与她见面。毛利兰正忙得探不出头来,手中案卷抱了满怀,手机危险地夹在脸颊与右肩之间与妃英理艰难地对话:「今天?」说着将怀里的册子一股脑倒在办公桌上,腾出手来拿电话。 「今天的话……有新案子刚开始调查,案情还不明朗,可能要加班。周末不行吗?有急事?」 电话那头的妃英理并没有给自己女儿留什么情面,只说:「说得好像你的周末与平日里有多大的不同。」 毛利兰干笑两声,也清楚妃英理如无要事不会在工作期间打她的电话,于是与她约了个稍晚的时间见面。 与此同时,毛利兰办公桌电脑屏幕上sns的新消息提示也跳个不停,是灰原哀发来消息,说津田莎朗失踪的事快瞒不住了,她已被吉田步美几人追问几天,头痛得很,像回到当初搪塞江户川突然失踪的时候一样。 毛利兰回她消息,说知道了就知道了,只说失踪就好了,不用提其他的事。再叮嘱他们不要与旁人提起,否则会对津田不利,他们会听你的。 灰原哀很快回覆:你以为他们还是少年侦探团,那么好搪塞?这几个人,着名侦探游戏爱好者,本性不会变的。 毛利兰盯着屏幕发笑,说,那倒是的,何况他们小时候玩过的侦探游戏,没有一个是「游戏」。 又说,等会儿和妈妈约了晚八点见面,你要不要一起去?也省得做晚饭。 灰原哀一连发了三个no,毛利兰回復一个大笑的sticker,说,会有让你也怕的人,真是难得。 灰原哀便说,是我更欣赏自己做的料理。 事实上,自灰原哀搬回二人原来的公寓后,倒是灰原哀煮饭的次数多些。 连灰原哀自己都诧异她竟在做饭上有几分天赋,头先在毛利兰的指导下做了几次简单的料理,为的是在毛利兰不在家的时候不会把自己饿死,后来竟在diy的过程中寻到了乐趣,再往后,即使毛利兰不用上班的时候,灰原哀也不时肩负起为二人做饭的重任。 这天下午,得知毛利兰晚上不回家吃饭,灰原哀便打算结束实验后晚上直接到阿笠府邸去,观察下如今头顶更秃的老头近日有没有由于不均衡饮食而患上脂肪肝,再为他做一餐符合联合国饮食健康标准的料理。 去时特意提前与阿笠博士通话,确认光彦元太和步美不会与她同时出现才放心地过去。关于津田莎朗的事情她并没有向阿笠隐瞒,这次去他家里除了探望他,也是想听听他对于此事的想法。 而灰原哀决计没有想到的是,在她推开别墅的木质大门时,看到的除却阿笠博士,还有另一个人。这个人端端正正、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在看到进门的灰原哀时正呷一口茶水。灰原哀突然发觉自己出不得声。 像过了一生那么久,灰原哀开了口,说,工藤。 工藤。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不是工藤新一,他该有的称唿是kudo conan。 而他分明又长着工藤新一的模样,灰原哀知道,那是少年时代的他在变为江户川柯南之前的模样。 在灰原哀脱口而出「工藤」的时候才意识到,毛利兰告诉她的,现在的工藤新一已经把属于过去的一切都抹掉,不记得这个大洋彼岸的世界,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第32页 他在喝一杯茶,热茶,为了不被烫到他只能小口地喝,含在口中几秒再小心翼翼地咽下去。进门的女人神情怔忡地望着他,先是沉默,而后说了两个字。 然后像为了确认什么似的重复了一遍,工藤,又说,工藤新一。 他咽下那口茶时喉结滑动,有些郑重地将浅口杯子放回茶台上,灰原哀想,竟有种幽默的仪式感,像这总没个定数的世界一样幽默。 他突然笑了,朝着立在门口不知该作何表示的人招了招手,说:「好久不见了,灰原。」 阿笠博士说工藤新一是在灰原哀打来电话后的一个小时后来的。来得毫无预兆,以至于阿笠不敢确认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回想起了一切,还是装作回想起一切套他的话来寻找记忆。 可当他絮絮说起过往只属于他与阿笠两人的记忆时,就不由得阿笠不信了。工藤新一真的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他的记忆,曾撕裂过,出走过,如今终于与工藤新一的元身合併成一个整体。 灰原哀有些想哭,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哭。这个冲动在得知他还活着的时候有过,那时她确实哭了,过度的喜悦和十多年来杳无音信积攒出的愤恨混杂在一起让她的眼泪有了宣告的意义,不能释怀的都该释怀了,不捨得说再见的也将一去无返。 有一个名字横亘在她心里。这人正和她的母亲一同进餐,她还不知道工藤新一回来了。手机紧攥在灰原哀手里,她想着,该现在告诉那个女人吗?电话拨通后该怎么说?是简单地以「工藤」起头,还是加上一个冗赘却真实到刻在骨上的定语——你的青春、你的红线、你的最喜欢、你的不可说、你用了二十年深爱又十年寻找的人——工藤新一,他回来了,回到你身边来了。 「你不想问什么吗?」少年侦探的笑容真好看,连原本那份年轻的意气都未消散,过去的应当是在事无巨细的爱与保护里浸透的十年。 灰原哀想,别让我再羡慕你了。 就在这个时候熟悉的铃声响起来,《天堂与地狱》的序曲,手机屏上毛利兰的名字令她疑惑为什么一切的不可控都发生的那么适时。她接起来,工藤新一看着她,她确信他看见来电人是谁。 在「工藤」两个字出口前,灰原哀想说的一切都被毛利兰打断。 她说:「小哀,你不用讲,现在听我讲——帮新一恢復记忆的人,是津田莎朗。」 很抱歉时隔几个月才更新这篇文。在这段时间里,我繁忙、劳碌、焦躁,并在十五天前失去了我的姥爷。到今天始信人怕什么就会来什么,我一人在英国,空睁着一双眼到天亮,想着,我甚至没有参加他的葬礼的机会。 故人笑比庭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等失去的时候才想要怜取眼前人,没人会给我机会。愿你们都好,愿你们爱的人都好,不会有像我一样会折磨我一生的遗憾。 第26章 26 ※ 帮工藤新一恢復记忆的人是津田莎朗,却也不是津田莎朗。 初听工藤新一说有人给了他一颗胶囊时灰原哀就有了很强烈的预感,那药物的主要成分一定是她不久前从某种植物中提取的元素,她把分子式写在电脑的加密簿里,却被别人看去了。 那个「别人」无疑是津田莎朗,一个突然出现在她生活中又突然消失的令她觉出了黑衣组织特质的人,她一直在猜测她的目的,或是要杀她,或是要从她这里探出什么讯息,而「工藤新一」这个目标却远在她的设想之外。 「那种胶囊她一共给我五颗,要我一天吃一次。吃第一颗后,昏睡了几个小时,梦里开始有了模煳的片段。第二天记起的更多了些,是一些熟悉的面孔和过去发生过的事,到第三天记起了这些人的名字。第四天的时候,我记起来所有的事。第五天她又来了,问我vermouth在哪里。」 「vermouth?」灰原哀记得工藤新一消失那天vermouth连同黑衣组织的余党都在那座大楼里,爆炸案过后除了消失的工藤新一,剩下的尸骨数与大楼内余党和被波及者人数相符,那么vermouth应也葬身在那场爆炸里才对。 「她觉得vermouth没有死?等等……她是什么人?」 工藤新一摇头道:「这我还不知道,她在拿到vermouth的消息后就消失了。我只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她突然到大学找我,给我五颗胶囊,第二次就是五天后问我vermouth在哪里。」 灰原哀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vermouth真的还活着?」 看到工藤新一点头,灰原哀使劲倒吸了口气,又听工藤新一继续说:「她应该是那个组织唯一还活着的人。我那天之所以能逃脱,是她把我易容成martini的样子,送到那幢楼建楼始初为防恐特设的安全通道,后来到和平时期,大楼翻修几次,开设了新通道,那通道被废置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的。但后来炸弹引爆,我还是受了重伤,她也伤得不轻,再醒来我就已经在医院里了,而她不知所踪。但我猜应该是她想了什么法子把我送到医院的。」 「她为什么……」 灰原哀话未问完就被工藤新一打断了,「我不知道。」他说,「其实我后来还见过她一次,只是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是我上中学的时候,她到我学校做一日声乐老师,在圣诞节假日之前教我们唱了首圣歌。之后就没再见过了,我也是直到想起了所有后,才突然明白那个让我觉得熟悉的老师是谁。」 第33页 他这么说,灰原哀立时觉得奇怪,便问:「既然你之后没再见过她,那么又怎么会知道她的行踪呢?」 工藤新一笑了:「当然是骗人的。我还不知那人的身份,如果她也是黑衣组织的人或是哪个国际特警,我岂不是害了我的救命恩人?她既然一口咬定vermouth没死,想是有了什么确凿的证据,既然如此,我如果一口咬定她死了,倒显得是在处心积虑。于是我告诉她vermouth善于易容,至少以十重身份过着不同的日子,我也不知她现在想过哪种日子。如果她真想找到她,是得费点心思。」 灰原哀看着他狡黠的笑,心中忽然得到了份酸涩的慰藉。进门看到他的时候,也不知是否因太过惊讶而愣怔,这个工藤新一带给她的陌生感远大于原本应有的默契与熟悉。这种陌生令她生出些难以言明的难过,她想,终究是回不去了,即便他再度回到这个家里,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以一副老友的姿态叫她「灰原」,一切也都回不去了。可现在那种由过往的默契带来的熟稔仿佛突然回来了三分,原来他还是习惯露出这样的笑的,还是一样的神情和语态,那个平成的福尔摩斯和属于少年侦探团的江户川柯南真的从来没有死去过。 「江户川。」她于是说。 像打开了哪个经年尘封的箱子,箱面上满覆的尘土在盪下时呛得开箱人红了眼睛,灰原哀看得出工藤新一的不知所措,他甚至没有答应一声。 灰原哀笑了,与他道:「江户川,既然回来了,就彻底地回来吧。」 毛利兰在挂掉电话一个小时后来到这里,给她开门的人是工藤新一。 透过工藤新一的肩头,毛利兰看向坐在一侧沙发上的灰原哀,她也在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于是毛利兰短促地笑了一声,抬起胳膊,拿手心轻轻碰了下工藤新一的脸颊。 「这次还觉得我眼熟吗?新一。」她是如此轻松的样子,工藤新一站在她身前,她想上去抱他一下,却终于停下了,换以一个温柔的轻触。她想,她与他之间早已不适合一个拥抱了。 毛利兰在一小时前听完了这整个故事,在她与妃英理的约会上,待她到约定地点的时候,那里已有另一个人在了。她看着意料之外的客人顿了几秒,拉开椅子坐下,说:「好久不见了,有希子阿姨。」 工藤有希子金黄的长髮被她松松挽在脑后,毛利兰发自内心地赞嘆,她的美丽真的像艾琳艾德勒一样,是足够烫印在福尔摩斯心上、成为不可说的神祗的。工藤有希子用她柔婉而轻描淡写的语调告诉她,他的儿子想起了一切,现在回到日本来了。毛利兰想,哦,这样啊,真不错。 她在过去的十数年里幻想过千万次与工藤新一重逢的场面——带着记忆回来的重逢,他们先是长久地沉默,再用力拥抱彼此,附在他耳侧对他说一句:「我还在等你。」 可惜这长镜头般刻意煽情的幻想在一年之前见到工藤新一迷惘的面孔时宣告了不可能,她的确见到他了,可于毛利兰而言那只是长着工藤新一样貌的另一个人。那时她想,幸亏他改了名字,不记得毛利兰的工藤新一又凭什么叫工藤新一呢? 当然那只是一时意气的想法,不久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她是毛利兰,她是决然不能这样想的。她该做的事是潇洒地转头回到自己的生活里面,而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活着。她是一个警察、一个女儿,是灰原哀的依靠。她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活着,所以并没有颓唐的资格。 她碰到工藤新一的脸颊时,手心感到一阵不易察觉的颤慄。于是她收回了手,从工藤新一肩头蹭过去,坐在灰原哀一侧的沙发上。 好久以后被落在身后的工藤新一迟缓地转过身来,灰原哀注视着他的面孔,一眼便明了他应是在背身时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快要漫溢而出的泪水困在了眼里。灰原哀以为自己会有一种颇复杂的难过,但她并没有。她只是极其出离地坐在那里,安安稳稳地,像感知不到周遭空气里香菸一样苦涩的悲切。 工藤新一说:「或许是我让你等得太长了。你不用觉得难过,你知道的,我哪有资格怪你。」 灰原哀一时没能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阿笠博士忽然起身离开了,他们三人看着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博士的背影,剎那之间都陷入沉默。下一刻灰原哀才惊觉是不是自己也应该跟着阿笠博士走开,这么想着时她迅速地起身,坐了太久她的双腿有些虚软麻木,在站起的瞬间被身边坐着的人重重拉了一下,她于是又跌回了沙发里。 「我总是在等你。」毛利兰说。 灰原哀看见工藤新一线条流畅的脖颈上好看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年轻的时候,早晨在你家门前等你上学,放学后在球场等你。我其实不喜欢看球,想必你也知道,我只是想等你回家。 「稍大些了,我也是在等你的。等你说喜欢我,过了好些年终于等到了,我以为你很快就会回来我身边,而后生活就会回到从前的样子。我以为。 「但这次你走得太远了些,我等得有些难过了。」 灰原哀的手还握在毛利兰的手心里,她才这样清晰地感到了毛利兰的战慄。毛利兰的力气令灰原哀的十指被攥得有些疼,无措间灰原哀只是想着,她的手太凉了。 「十二年,新一,十二年了。第八年的时候我还在等你,第九年就只是想找到你。第十一年我找到了,你不认得我了。第十二年,你回来了,我还在等,但等的人已经不是你了。」 第34页 毛利兰在这时突然看向了灰原哀,灰原哀侧过她的目光,她知道工藤新一也在看着她,她不确定他看出了多少。 毛利兰继续道:「直到今年我才开始想一件事,我等你了二十年,你不要诧异,从我喜欢你开始到我不再爱你,整整二十年。二十年,我从来没有觉得累,因为我爱你。我才渐有些明白,重要的从来不是我等不等你,是我爱不爱你。 「新一,爱你的二十年我每天都很快乐,不知道我的爱有没有给你一样的快乐。现在的我三十岁了,你也是,我们分开的时间已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相当。我在渐渐变老,而你没有。你还是我们合照里的模样,那么漂亮的青春,在这些年里一天一天从我身上流走,我二十岁的样子,二十三岁的样子,二十五岁的样子,二十八岁的样子,你都不知道,就这样直接地看到了我三十岁的样子。若在过去,我恐怕会想,我老了的样子会让你失望吗?但现在不了,因为我这些年的样子是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的。我自信她会记得我每个年纪的样貌,因为她是那个等着我的人,在我有力气爱你的时候在等我,现在我没了爱你的力气,她还在等我。」 毛利兰颤抖的手渐渐安定了下来,可灰原哀分明觉得还有什么在颤动,须臾后她才觉出是自己的手在抖个不停,毛利兰显然察觉了,她用十指探过灰原哀的指缝,而后向她极其温存地笑了一下。 灰原哀不知道这时的自己是快乐多些还是惶恐多些,她太怕看见那个侦探难过的脸了。 她在侧过身后就没有再看往他的方向,她不知道这时的他是怎样的神情,怅惘了吗,痛苦了吗,还是奋力困住的眼泪终于没忍住跌出了眼眶。她简直想请求毛利兰别再说了,至少别在这时,可她又太清楚这是份太虚伪的善意,因为无论她对工藤新一有多少愧疚和悯然,她都绝不可能再放开毛利兰的手了。 毛利兰又看她一眼,犹自继续道:「我起先试着把爱你的力气分一部分给她,后来全部给了她。去大坂工作以前,若我下班早了,就坐在家里等她回家。在大坂工作的时候,我在等每个公休,这样就可以回到东京看她一眼。现在我在等一个时候,对她说我爱她,不是朋友的爱,而是爱情,不可分享的、只能给一个人的爱情。 「我爱她,才愿意等她,就像从前我爱你一样。」 毛利兰终于停了下来。她放开灰原哀的手站起身来,灰原哀这才看向了工藤新一的方向,毛利兰一步一步地走向他,而后在他身前停下来,向他伸出手。可工藤新一却俯下身抱住了她,以一个无比虔诚而郑重的姿势。他说:「别动,至少也给我一个向过去告别的机会吧。」 而后他很快地放开了胳臂,转身向楼上走去,灰原哀脱口一句「工藤!」,他便停下了。 再转过身时他惯常的笑又回到了脸上,是温存而狡黠的样子,他的笑总是令人安心的。 「别拿这种表情看我啊,灰原。」 他又说:「要过得幸福。」 第27章 番外一 《不同班同学》 [1] 毛利兰小学毕业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雨。 她从毕业典礼的礼堂里出来,从背包里取出一把儿童伞,冲着雨帘按下手把上的按钮,伞面「嘭」一声弹开。她的身侧站着早坐不住了的铃木园子,在她开伞的瞬间钻入伞下,与她蹭着肩头。两步的距离外,是乜斜着一双眼假装看向别处的工藤新一。 帝丹小学的大门外站着毛利小五郎和毛利英理,她的父亲母亲,两人在头天夜里因为洗坏了一件羊毛衫而大吵一通,毛利兰一直担心他们会负气不来,在辨认出他们的身形时松了口气。 帝丹小学的毕业生们在刚刚的典礼上拿到了他们的毕业纪念袋,袋子里有一支笔身印着「帝丹小学」字样的百乐合作款原子笔,一个巴掌大小的线圈记事本,扉页是摺叠样式的年历。毛利兰提着一边把它扯开,淡蓝的彩页上墨色的花体字十分显眼,页眉的小字写着「帝丹小学毕业纪念年历」,再往下是占据大片纸页的阿拉伯数字。毛利兰在心里读过,1994。 一九九四年。 这一年的四月相羽田孜接替细川护熙就任新首相,一架台北来的班机坠毁在名古屋飞行场。 日卖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里反反覆覆说的都是这些事情,唯一有些新意的是那位神秘且颇负盛名的科学家宫野厚司的失踪,用词语焉不详,说是民间曾有他为跨国犯罪组织研发药物的传言,是否遭其毒手也未可知。 闹钟响起时,边看早间新闻边吃早餐的毛利小五郎慌忙跃起身来,电视遥控器在不经意间被碰到地上,毛利小五郎披上警服急匆匆地出了门,毛利兰便俯身趴在沙发下摸索,不够长的胳臂捞了几次才碰到遥控器的边,费了好大功夫终于捡出时,关于宫野厚司的新闻刚刚播完了最后一个字。毛利兰坐回沙发上,轻手按了一下,电视机画面转入朝日电视台,圣斗士们正与海皇波塞冬激战。而「宫野厚司」这个名字,就像画面里汹涌海水中的一朵浮花一样,不消多时就被奔涌而来的新的记忆兜头埋没了。 [2] 宫野志保得知宫野厚司与宫野艾莲娜死讯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雨。 她窝在父亲的实验室里做了一整天数独游戏,墙上的挂钟转过一圈,她饿得厉害,没有人回来。 第35页 夜里已近九点的时候,那个代号琴酒的年轻男人推开了实验室的门。他在门口放了往日用的灰色餐盘,里面有一块煎得鲜嫩的牛排、一碟殷红的车厘子,另有一支酒和一个高脚杯。放下时那男人极其鲜有地笑了一声,说:「射rry, 吃吧。」 宫野志保在这时突然地抬起了眼皮,直勾勾地盯着来人,问:「谁是射rry?」 「喏。」一头银髮的男人朝着餐盘里的那支酒努了努嘴,「它是射rry。」 宫野志保狠狠地看他,他又说,「把它喝掉,你就是射rry。」 宫野志保在父亲与母亲死亡的那一夜成为雪莉。 她喝掉了那支酒,男人噙着笑锁上实验室的门的时候她才呜咽着哭了。 她向喉中灌入那支酒的时候看见人类细弱的生命被自然和命运摧折,她的身体轻极了,她细碎的哭声没入窗外唿啸着的风雨里像汹涌海面上的一朵浮浪。 事实上那是她第一次喝酒,在一个太轻年纪,把那支叫雪莉的酒一滴不剩地灌入肚肠。也是在那个夜里,她第一次知道了偏头痛是什么滋味,她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使劲地撞在墙上,一下一下的,撞到白色的墙面上现了血色,狠到把她满头满脑的混沌都撞了出去,她在一阵又一阵无法形容的疼痛里清醒异常。 甚至能让她颤巍巍地从墙边站起,摸索着找出了电视遥控器,黑暗里一片光乍然亮了,她承受不住似的抬手捂上了眼睛。而后听见了日卖电视台的晚间新闻,失踪多日的科学家宫野厚司与其妻子宫野艾莲娜的尸体在东京一个秘密地下实验室被发现,疑似因实验事故死亡。太过简短的新闻,用时不过十秒。 她终于放下了覆在双眼上的右手,死死盯着墙上那片突兀的光。 下一则新闻是村山富市接替相羽田孜就任日本新首相的消息,新闻主播不无讽刺地感嘆距上次权力交接也不过两月的时间,宫野志保才模煳地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只是她在这里过着不知朝夕的日子,很难对时间有什么概念和记忆。 她于是定睛看向屏幕右上角的日期,1994年6月30日。 她不是个有仪式感的人,只是觉得自己似乎是该记住这个日子。在这一天,宫野志保成为了雪莉。在这一天,宫野志保失去了她的父亲母亲,而姐姐不知所踪。 在这一天,她是个孤家寡人了。 [3] 中学生这半大不小的年纪,介于儿童和青年之间的尴尬时段,最容易滋生些什么叛逆因子。 人们给这个时段起了个非常不学术的名字,叫「青春期」,好像人只要还拥有青春,就做什么都对似的。 毛利兰的青春期来得快去得也快,原因是她身边有太多个叛逆出了花样的人,与他们相比,她那点活动的心思简直安分得不值一提。 首屈一指的人自然是工藤新一。那个游窜在各个命案现场的少年让他身边的所有人头疼,而最头疼的那个还要数毛利兰。 毛利兰从来不是个柔弱的人,在工藤新一相识的女孩子里,没有一个胆子大得过她的。他放心地带着她从这个尸体走往那个尸体,是她自小鲜少露出怕的样子。 毛利兰惯常是坚硬而蓬勃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她永远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铃木园子视她作救命稻草,她便顺水推舟做了所有人的救命稻草,不是不知道怕,她只是有另一棵稻草。 她的那棵稻草并非寻常人物,他自己知道,毛利兰也知道。他只是不知道,毛利兰沖在最前是因为他跑得最快,没有人天生勇敢,可为了追上他,她就必须勇敢。 少年人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像藏在羽绒服针缝里的鸭羽,露一个头将出不出的样子,看客都看得心急,恨不得越俎代庖伸手替人拔出来,可若碰上了运气不好的,它就只得永远埋着。 毛利兰的运气说不上好,但在这么个年纪,谁都不知道往后的事,就也说不上不好。她只是想着,若日子就这样一成不变地过下去,等到2006年,到他们都懂事了的年纪,总该等到了吧? 十年。她想,十年。现在是1996年,我就等他到2006年。 少年人都是以十作计数单位的,这是青春给的资本。他们有足够的自信去设想往后的十年、二十年,总以为好花常开好景常在,这一刻在身侧的人,将来也永远没有分道而行的一天。 他们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到该背道的岔路口时,毛利兰问工藤新一:「十年后的你会在做什么呢?」 工藤新一笑了,很是得意的样子,说:「到那时候,我已经是日本最伟大的名侦探了吧。」 [4] 第一颗aptx4869样品制成的时候,杀死她父母的组织解除了对宫野志保的监禁。 别误会,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此获得了自由,只是她的活动范围较之以往宽泛了些,可以带着追踪器在东京的街道上游走。可惜的是她与外面世界的人并无什么交游,出门放风也不能给她什么群居动物的自我身份认可,于是在大多时候她还是一个人呆在从前属于她父亲的实验室里,极其偶尔的时候看一档电视节目以打发无聊。 叫琴酒的银髮男人又来了,叫她:「射rry。」 她微微侧过身子,并不直视他,琴酒知道她在听,就继续说:「组织打算让你去美国进修,签证已经替你办好,就在这两天。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安排打点的,尽快。」 第36页 宫野志保惊讶地抬起眼:「你说什么?」 琴酒靠在门框上,颇是傲慢的样子,道:「我想你已经听清楚了。」 宫野志保鼻息间漫出一声冷哼,「不怕我跑了?」她指向手腕上紧锁的追踪器,「你应该知道,我如果想通过边检,带着这个东西根本不可能。」 琴酒低着嗓子咯咯地笑,「你能跑哪里去呢,射rry?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论有没有这个追踪器,也不管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哪里,你都不可能逃出这个组织的。你活在这个世上一天,你头顶上那片天就是你的牢。」 宫野志保怒视着他,她的神情令琴酒想起了宫野厚司和宫野艾莲娜死去的那晚,他给她送去一支雪莉酒。那个凄风冷雨的夜晚她也是以这样的眼神盯着他,像要用目光作刀剑刺死他,而她最终却喝下了那支酒,成为了永远的雪莉。 于是今天的她也只是移开了目光,沉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实验室的门大声地关上,宫野志保听见渐渐远去的琴酒在唱什么昭和年代的歌,她慢慢地走到房间的角落,又慢慢地蹲下,将一身都缩在一片暗影里。 她手边放着前几日在百货商店买的属于她的第一只手机,盖子上亮起了蓝色的光,1996年6月30日。 她看了一眼,没有哭。只是很无端地想着,这漫长而黑暗的日子就像过了半生那么久,可其实也不过整整两年时间。那么,她该怎么活过以后的十年?这么想了一会儿后她又忽而清醒,因为她终于意识到或许她的一生根本就不足够去设想十年。 而后她突兀地笑了,很轻地说了句,「那倒好了。」 [5] 其实工藤新一应该更有自信些的,因为他成为盛名在外的名侦探根本没有用上十年,在他初成为高中生的时候,诸如「平成的福尔摩斯」一类夸张的名号已不胫而走。 毛利兰还是那个毛利兰,人群中的灵魂人物,美丽又亲和,且武力值很高。人人愿做她的朋友,可她只愿意呆在那个自负的名侦探身边。 「恋爱」在这个年纪的少年人之间已不是什么禁忌词彙,而毛利兰与工藤新一还小心地拿捏着彼此应在的位置。没有人后退,也没有人肯向前走一步。 他们维持着从小学到中学的步调,一同上学再结伴回家,若工藤新一有下课后踢球的安排,毛利兰就在球场边等他。 若要用一个词去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毛利兰搜肠刮肚,也只想出了那单薄俗套的四个字「青梅竹马」。她甚至无法从这四个字推断出什么情分来,一同长大就一定要有什么非比寻常的感情吗?怕也不一定。毛利兰那个吃斋念佛的外婆常对她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又说,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毛利兰从来不怀疑自己爱工藤新一,她只是怕,怕工藤新一陪在她身边这些年,也不过是因为只有她肯包容他而已。 一个假期里毛利兰无意间读到一篇叫undine goes的英文小说,奥地利女作家英格伯格·巴赫曼所写的短小故事,她很惶恐地发现她开始把自己幻想成故事里那个神秘的海洋生物,为了一段露水似的缘分奋力地像人一样在陆地上活着,最后它退回了水里,带着一腔的愤恨和恐惧,毛利兰知道它恐惧的不是人类,爱才让人恐惧。 毛利兰又想,可为什么没有人肯为它活在水里呢。 [6] 宫野志保在1998年的夏天结束了为期两年的进修,琴酒出现在公寓门前的时候,她还在计划下个月往墨西哥去的自驾游。 她的头髮比去时稍长些了,散散地搭在肩上,琴酒撩起一绺来看,很是轻浮的样子,宫野志保并没有动。 她轻轻地合上了眼睛,很累的容色,与他道:「我想去墨西哥。」 琴酒说:「可以呀,」又说,「我陪你。」 司机是琴酒,宫野志保便窝在后座里睡觉。 数个小时的路程,一路都是琴酒在说个不停,宫野志保极少搭话,只在他说「那个样本又失败了」之后回了一句:「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弃呢。」 琴酒便很大声地笑了,说:「我只当做没有听到。这不是你作为射rry该说的话。」 宫野志保还是那副散淡的样子,道:「我从来都不是射rry,是你们要我做射rry。」 「可喝下那支酒的人是你。」 琴酒在往来都空旷的公路上回过头,与宫野志保四目相对,说,「你可以不喝的,但你喝了。」 这话让宫野志保笑出声来,她问:「你有什么脸面说这是一道选择题的?」 琴酒回过身去,与她道:「这是一道选择题。要么活,要么死。你喝了,是你不想死。」 话音刚落他敏捷地抓住了向他挥来的什么东西,握在手里的瞬间鲜血便涌了出来,琴酒偏头看了一眼,是一把开了刃的短刀。 他迅速地扯下一条袖子紧紧勒住伤口,并没有回头,只是沉声说:「你不会是觉得你可以在这里杀了我吧,射rry?」 这时宫野志保已坐直了身子,吐息均匀,面无异色,反问他:「为什么不可以?」 说着笑了,继续道:「我是选了活着。我不仅想活着,还想好好活着。而杀了你是我达成好好活着的目标的必要条件。」 琴酒说:「那就让我们看看谁的命更长。」 宫野志保不置可否,心里却想着,说不定是两个短命鬼。 第37页 [7] 世纪之交的这一年毛利兰的空手道已臻化境,工藤新一看着被她一拳捶出裂纹的电线桿笑得有些勉强,暗自腹诽着这是什么魔幻现实,但这世界从来是强者说话,迫于威压他也只得表现出万分顺从的样子,说「好好你说什么都好。」 毛利兰说,如果她在这次空手道大会上卫冕,工藤新一就要陪她去一次多罗碧加乐园。 其实工藤新一一向对这类活动没有什么兴趣,毛利兰也知道。她向来不会勉强他,但这次的空手道大会于她而言意义十分重大,与工藤新一的这个约定也只不过是为自己加紧练习寻个切实些的动力,这下他应了,她就更要为之努力。 铃木园子对此表达了很多次不解,她说,我其实不大明白,为什么你总是好像是在逼自己喜欢新一似的。 每当这个时候,毛利兰都只得无奈地笑笑,回以一句不痛不痒的「你在说什么呢。」 其实她大约知道铃木园子在说什么,旁观者清这种话也并没有很详实的道理,没有人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所谓当局者迷,不过是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可她同时又想着,爱情这种飘忽不定的东西,我若不勉强自己,不是就更容易从手中流走了吗?人若想要得到什么,总是要为之付出些努力和代价的。 于是在面对铃木园子的质问时她都只得抱歉地笑笑,到最后总是铃木园子拂袖离去,留下一句「算了算了,怎么好像是我要棒打鸳鸯。」 实际上毛利兰在空手道大会上的胜出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内,多罗碧加乐园的约,工藤新一总是要赴的。 那天的工藤新一穿了一身翠绿的衣裳,里头的卫衣露出蓝色的帽子,好看极了。 他们站在喷水池当中,四面跃起的帘幕把他们包围起来,好像这辈子都要被关在里面似的。他们去坐了云霄飞车,后来就在那辆车上,见了血,死了人。 毛利兰把那天的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在那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她都不再拥有工藤新一了。 [8] 宫野志保时常觉得琴酒就像一个死神。 一九九四年他推开她的门,带来的是宫野厚司与宫野艾莲娜的死讯,这次他又来了,死的人是宫野明美,她唯一的姐姐。 琴酒还是闲闲地倚在门边,看她沉默地颤抖,过了一会儿问,「不说些什么吗?射rry?」 宫野志保没有失控。她怀疑自己早已丧失了失控的能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此时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才算适合,只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对门口的男人说:「我不会再做那个药了。」 而后她看见琴酒随便拿起来什么东西掼在地上,不为所动地扯了下唇角。 她说:「是你逼我的。」 其实她也再清楚不过他的手段。琴酒把她囚在监禁室里,拿锁镣铐着她。 他捨不得杀她,不是有什么尚存的慈悲,是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给他做出来能用作杀人机器的毒药。 她在那所监禁室里回溯过自己短暂的一生,在脑海中温柔地描摹宫野厚司、宫野艾莲娜还有宫野明美的脸,想着,是时候与他们相见了。 她吃下那颗aptx4869。 [9] 世界荒唐又自有其道理。 这个角落有人莫名消失,那个角落就有人凭空出现。 米花町的阿笠府邸来了一个新人,名字是现取的,非常随机,把另一个名字随机的新人江户川柯南吓了一跳。 好在这个房子里的所有人都见多识广,吓了一跳的人很快镇静下来,被名叫阿笠的科学怪人拉到楼上去帮他发明些奇怪的道具。 宫野志保无心看他们破坏材料,留在客厅喝她剩在杯里的茶。这时门铃响起来。 「你是?」 宫野志保迟疑了一下,道:「我叫灰原哀。」 来人笑了,向她伸出手,「毛利兰。」 推门的时候并没有人想到,正有一个新的未来,在向她们打开。 end. 第28章 27 ※ 承人祝福不是件像它看来那样容易的事。 尤其是当你自觉亏欠的时候,那声祝福响在耳中就变成一根细若鸿毛的针具,起初仅感到些微瘙痒,待刺破了周遭细嫩的皮肉后,后知后觉的疼痛才山唿海啸般汹涌着朝你袭来。 她们坐在的士上,后排,中间隔着一个儿童座椅的不近不远的位置。灰原哀没说话,直望着后视镜里照见的毛利兰的半张脸孔。毛利兰像是累了,双眼似闭未闭的样子,脖颈向车窗一侧倾斜,年初染成褐色现在渐有些褪色的头髮微乱,纷纷然扫在肩头,少有些拥入领口,也不知她是否觉得痒。 她们刚才在阿笠博士家里同工藤新一一道吃了晚饭,毛利兰做的,她站在开放式厨房忙碌的时候工藤新一不经意似的朝她望过一眼,就只是一眼,而后垂头笑了,与灰原哀道:「我怎么没觉出她哪里老了,看她说的,好像自己已经活过了大半辈子,早早的堪破天命了。」 灰原哀一时想不出该接什么话,只觉口里干涩,一杯茶小口啜饮也见了底,工藤新一取过茶壶给她添上,她条件反射说「谢谢」,工藤新一便又笑了,说:「灰原,你客气到让我以为自己在餐馆做服务生,为生计不得已才垂目低眉为客人端茶递水。」 灰原哀到这时才终于笑了出来,那句「对不起」终究是没有出口,不是讲不出声,是「对不起」三个字太不适合工藤新一了。那样坚韧而落拓的人物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道歉就能找到最合适的姿态与自己言和,那么她还是不要为寻一个心安去折损他的骄傲了。 第38页 她向厨房的方向瞟过一眼,越过这句接过他前面的话:「她啊,当然不是真的老了。她早在十年以前就是这个模样,成熟到有些冷峻,因为失去你而突然地成长。」 工藤新一说:「然后你用后面的十年把她变回过去那个女孩。」 毛利兰在座椅上睡得摇摇晃晃,灰原哀看向车窗外面,夜色里经行而过的建筑与景物漆黑难辨,远远看到东京大学校徽的时候她才终于有了方向感,探手轻轻摇了两下毛利兰的胳臂,她惊动着醒过来时,灰原哀小声说「快到了」,毛利兰点点头,坐直了身子整理掉落在脖颈的乱发,又抻平上衣的褶皱。灰原哀把手伸到她后颈处,毛利兰便不动了,等灰原哀把她窝在后颈的衬衣领口展平。下车前毛利兰对灰原哀说:「把外套穿上吧,外面凉。」 她们谁也没有再提这晚的事情。回到家后毛利兰照例先把浴缸里放满热水,催促灰原哀去洗澡,而后自己坐在客厅里整理白天未处理完的卷宗。到灰原哀洗好走出浴室毛利兰还在同一个姿势坐着,客厅的茶几很矮,案卷一本一本在桌上铺着,毛利兰只得以一个十分不舒服的姿势向前探着身。灰原哀想起晚间在阿笠府邸做饭的时候毛利兰不时擦手揉在腰侧,是嵴椎疾病的徵兆,就走向沙发背后,长臂捞过毛利兰肩头,扶正后十指放在肩头稍一使力,毛利兰痛唿一声,灰原哀没有放手,反是按得更深,毛利兰抿着嘴唇,许久以后仿似解脱地吐出一口气。 「周末我们把储物室收拾一下作你的书房吧,去宜家订一套舒服些的桌椅,你才三十出头,别把自己折磨成一个老太太。」 毛利兰笑出声:「这就嫌我老了?用不着买新家具吧,把储物室占了,里面的东西放哪儿去呢?」 灰原哀提议请木工在阳台造一个壁柜,就可以把储物室的散物都收纳进去,也不占用额外的空间。毛利兰觉得不宜在租来的房子里大兴土木,她们在这旧居已住了十多年,起初还是一年期的合同,后来二人住惯了这里,不论房东太太还是她们自己都觉得过于麻烦,干脆把合同签到五年,也能从中获一个不错的折扣。毛利兰翻着眼皮数了下,到年底这期合同也要到头,灰原哀问她不想再住这里了吗?毛利兰突然说:「小哀,我们买一套新公寓,你说好不好?」 灰原哀当然说好。事实上从上期合同到期时她就动了迁居的念头,只是不知该以什么理由提起。到如今互通了心意,为二人计划以后的生活变得理所应当,灰原哀想起宫野明美为她存在海外一个秘密户头的遗产,其中有宫野夫妇留给姐妹二人的,也有宫野明美自己的,灰原哀此前从没起过动用的念头,今时有了买新房的打算才想了起来。 正欲说起时,毛利兰说:「这些年零零总总存下的,加上以前妈妈存在我户头的,够我们买一个和这套公寓大小相当的新房了。」 灰原哀又顿住了,心中腾起些不安来,怕毛利兰觉得那户头里的钱牵涉那个组织,不干净。 想了想只得暂道:「这几年做研究卖的专利也有不少钱,不用动用妈妈给你的。」说完一惊,脸立时红了,改口道,「英理阿姨。」 毛利兰就取笑她:「怎么,你还不想认这个妈妈吗?」 她们互相都拿彼此没办法,没有谁在谁的掌控之内。但这样就很好,起码她们本人就觉得还不错,日子永远这样过下去,就算天天如出一辙像没个尽头,也没有什么难熬。 与和房产中介周旋并行的是对津田莎朗案子的调查,多日过去似无甚进展,津田莎朗也没有在警方可控范围内露面,即便有了工藤新一这条线索,也并不能依此推断出津田莎朗与那个组织有何直接关系,又是出于什么缘故寻找vermouth,案情调查一时停滞,进退维谷。 而打破了这个僵局的是另一号人物的出现,消失在日本新闻界许久的新闻人物怪盗基德,本名黑羽快斗,又重新出现在了大众视野之中。 毛利兰在案发现场看到那张画着嚣张笑脸标识着怪盗基德身份的扑克的时候,想起了正在记忆里被她刻意模煳的前同事小泉红子。 她于是拨通了那串从未想过有天会主动拨出的号码,嘟声后那人熟悉的慵懒声线再度响在耳侧,毛利兰深唿一口气,道:「这里是东京警视厅,邀请您对最近一起盗窃案件协助调查。」 第29章 28 warning: 本章含部分快新情节。 ※ 黑羽快斗喜欢宝石。 无关其市场价值,也非出自盗物癖对美好物事的恋恋一瞥,甚至黑羽快斗自己也想不大明白,为何那千层万面散出的波光有如此勾魂摄魄的本事,令他隔着手套捧着那颗宝石时,恍然生出了要将它献与谁的心思。 此刻他站在米花大厦顶层阁楼的管道间里,布满锈迹的粗大的铁管与黑羽快斗堪堪隔了一个过身的距离,只消一个抬手的动作就脏了他纯白的衣裳。而那颗属于森川财团的被命名为沉目的宝石正安安稳稳停在他胸腔左侧贴着心口的衬衫口袋里,被一块柔净的缎面裹覆,同他的心脏一道有规则地上下跃动。他想,十分钟,至多十分钟。 十分钟后,他便要打开这阁楼的门,步上米花市最靠近月亮的天阶,而后停下,等一个人向他走来。 当然不是他有意留下破绽,能够在这方窄地闲立多时就是他精妙计划最好的证明。没有了平成的福尔摩斯的东京警视厅是酒瓮饭囊的难民营,黑羽快斗想,可那个人回来了。这么想着时他缓慢地把手覆上心口,不慎蹭到的管道在他泛着银光的白衣上留下一道刺目的暗红,黑羽快斗便有些懊恼,数年不见了,总该整整齐齐地见他。 第39页 錶盘篆有patek philippe geneve字样的龙纹怀表从他手中盪下,来回晃了几晃又在他眼前渐趋平稳。两分钟。他便又向前走了两步,厚重的门在他身前,手套贴上了把手,那块贵重怀表被他随意地收进口袋,过去那人笑他惯好装模作样,却忘了他自己才是最爱装作大人模样的那个,只是黑羽快斗不屑与之争,才由着那人逞口舌威风。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 管道间内浑浊的空气被黑羽快斗渐重的吐息搅扰得纷乱,他甫一低眉,瞧见心口处那处浮动,隐有些沉红的闪灭,似要穿过布帛透出它遮不住的血色。黑羽快斗数,一百一十九,门应声打开。 他在突然射来的一片炽亮里闭上眼睛。 「只有我一个人。」毛利兰说。 见黑羽快斗正努力适应光亮,又说:「好久不见了,黑羽先生。」 看清眼前人脸孔的黑羽快斗有一瞬的愣神,旋即又笑了起来:「毛利警官,上次从你手里逃脱,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毛利兰盯着他的眼睛想,这个人与工藤新一有多肖似就有多不同。 她于是也随着笑了,说:「还好。不至于给我的仕途造成什么实质性的阻碍。」 黑羽快斗便看见她制服外套上挂着的搜查课长的名牌,想起上次她亲手铐上他的手腕时,还不过是一个普通警员。 「那真要恭喜——」 「黑羽先生,」毛利兰打断他,「比起在这里聊些无谓的闲话,你更该做的事是把你盗走的『沉目』交给我。」 「毛利警官,就算是警察办案,也是要讲证据的。」黑羽快斗不紧不慢地笑起来,继续道:「前次你无任何证据却铐住了我,多亏你讲道理的同僚将我放了,不然等你发现抓错了人,就真的要影响仕途了。」 毛利兰冷笑一声,「你倒真的敢提起我那位『同僚』。而她究竟是你的同僚还是我的,想必你比我清楚。」 「太咄咄逼人啦,毛利警官。他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这没头没尾的话令毛利兰费了些时候消化,过了会儿却像突然明悟似的笑了。 「黑羽先生。」 黑羽快斗对上她的眼光。 「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站在这里的人是我,很让你失望吧?」 黑羽快斗张了张嘴巴。舌头似要慰藉干燥的唇齿自上至下依次掠过,毛利兰都看在眼里,不待他说话又接着道:「今次只来了我一个,你知道我抓不住你,你总能想出千万个法子逃脱,我也知道。而我明知无法逮捕你却还要一个人来,你又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黑羽快斗想,因为你也知道我从没打算拿走『沉目』。 毛利兰说:「小泉红子,她告诉我你只是拿它做诱饵以期见新一一面的时候,我还将信将疑。可现在我又成了她的饵,带她见你一面。」 闻此黑羽快斗立时四下望了一眼,看见小泉红子从一侧立柱的暗影里走出来。毛利兰说:「你既然这样聪明,怎么就想不出以新一的聪明,一眼就能看出你的本意?他如果愿意见你,你又何必费这样的周折,也害得我休息日里不能安生,戏弄警察就这样有意思吗?」 继而向黑羽快斗伸出手:「给我吧。」 小泉红子站在五步开外处,至此未发一语。黑羽快斗越过毛利兰看她,四目相对的剎那又收回了目光,再度看向毛利兰。他一手探往胸口,抽出时柔软的缎面在手心散开,毛利兰看见『沉目』血色的光,黑羽快斗将它递与她时神色满是遗憾,道:「把它做成胸针,钉在他的校服西装上,一定很好看。」 毛利兰默了一阵,说:「他已经不穿那样的校服了。」 回到家时一眼就看见灰原哀在楼前等她,毛利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灰原哀身前立住,灰原哀问她:「见到了?」 毛利兰点头。又说:「我竟然把他放走了。」 灰原哀沉声笑了:「前次无证据,你把他带回去也没用。今次他总是要还回去,这六年都没有他的声息,这次如果不是为见工藤一面,也决计不会这样明火执仗现身,像故意招引人来似的。」 毛利兰皱起鼻子:「他哪次不是故意招警方来?他原本就是表演型人格,众目之下才成舞台,比起做贼还不如去做个演员。」 灰原哀把毛利兰肩上的包取下来自己挎着,同她一起走往电梯间,道:「过去我也以为他是要众人作他的观众,现在却觉得是不是,」电梯门缓缓合上,毛利兰把身子斜倾在灰原哀肩侧,听她接着道:「是不是,他期待的从来都只有一个观众。」 就在下一刻,灰原哀分明觉出靠在自己肩头的毛利兰浑身倏然紧绷起来,她说:「小哀,我知道了,小哀。」 电梯门打开,毛利兰拖着灰原哀的手出去,迅速地打开家门。 「我知道了,这所有事情,和津田莎朗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第30章 番外二 《水草》 我在等东京下雨,我渴极了,像一丛从沼泽里被毫无耐性地连根拔起又弃置岸上的虬结的水草。 一月的月末下了雪,只薄薄的一层,我想把它存在肩头袖上,在我小心翼翼拢起手的时候它就突然地消弭,连一毫水迹都干得彻底。 这不是川端康成的雪国,这里是东京,现实主义或超现实主义的东京。重洋外的商船和战船给她送来modernization,多数日本人发不清这个词,尝试着念起像能剧演员演滑稽戏。没有驹子小姐和似武陵人初入桃花源的岛村先生,没有歇斯底里得够倾巢覆穴的雪,只有东京大学的檐舍上蝉翼似的白霜,它没有我的温度,才留住了东京的第一场雪。 第40页 我在等东京下雨。 毛利兰的伞还存在我这里,上次下雨时留下的,走时天晴了便落在门口。我把它收起来,用手指抻平褶皱,放在书柜第三层的隔断里。隔一层梨木是清少纳言和吉田兼好,前者是初相识时毛利兰赠我的,后者是一个月前。 一月前我被佐藤美和子叫去警视厅问话,去时高木千叶和白鸟警部都紧紧跟在身后,千人一面的欲言又止,最后要我别紧张。我低头看,才出离迟滞地发觉自己在颤慄。 我喉头紧窒,想说我不是怕,是兴奋。我在审讯室门前停住,向来处看了一眼,我身后的男人们也随着我看,长廊空空,什么都没有。转过头,我才把那口气吐了出来,又恢復了以往不经意的模样。 审讯结束在下午三点,出门时佐藤美和子叫住我,我回头,她说:「隔壁办公室有大麦若叶茶,我叫高木沖的,这里好冷,你去暖暖身子。」我道了声谢便合上门,转脸看见隔壁办公室的门牌,隐隐听到里面的人声。 我要敲门时门先自里面开了,毛利兰走出来,似无事发生一般对我说:「你出来了,我来接你。」 毛利兰手里拿着一副手套,背包里鼓囊囊的。我坐进办公室喝茶,她在一旁站着,往桌面上掏背包里的东西。一本书,一把伞,一个绒面耳套,是我的。 「博士特意交给我的,你的耳朵不经冻,出门怎么不知道戴上。」 她的语气似在责备我,好像我不是去警视厅而是春游。我想说,我差些以为自己再也走不脱这个庭院了,抬头见她刻意作若无其事的神色又闭上嘴。 我从她手里接过耳套,她又把伞套取下,说:「喝了水就走吧,外面开始下雨了,再等就越来越大。」 我眼看她把那本书取出又装回包里,没忍住问她:「是什么?」 她给我一个不自然的停顿,我都看在眼里,「不方便说就算了」,话音刚落毛利兰说:「是给你的礼物。」 毛利兰是十足的学院派,送的礼物也仿佛镌印着old school,像一块看不见的铭牌。 我说:「那为什么又收起来了?」 她就诚恳地回答我:「下雨了,你没有包,抱着就淋湿了。」 我想调侃她把她的书看得比活人重要,倒不担心淋湿了我。但我只想像了一下她意图反驳又明知我在做戏的无奈模样,就快乐得似拍卖行宣布要富士山归我。 我没有问她是什么书,她也好沉得住气,车到了阿笠府邸前她才把书给我,又撑着伞把我送到门口。我问她不留下吃饭吗?她只说学校有事,就又急着回东大了。 我把书攥在手里,素裹的书封空无一字,想是毛利兰折了纸页亲自包上的。这个年头还有几人肯为书裹衣,可毛利兰会,我也说了,她是个十足的学院派,行事一板一眼周周正正,同我这类为活命便不惜走穷途害人性命的人不同。工藤在时不许我这样形容自己,神情认真得与毛利兰如出一辙。他怎么就听不出这是句玩笑话,因为虽则我是在同他说笑,可每处字句又都是真的。他怎么会忘了自己就是差些死于我的药的倒霉受害者之一,这时又因倖存者偏差来愚蠢地替我开脱。 工藤走的前夜对我说,若他不能再回来了,就让我把一切都告诉她。 他没有说她的名字,只是一个简单的代词,「她」,我听得心惊,又气得要死,便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路人物,你若有话讲就自己来说,不要劳烦我。」 工藤只是笑了一下便走了,博士到门口送他,我坐着没动,努力使之像以往每一次稀松平常的分别。「再见」我都怕讲,更没做好说一句郑重其事的farewell的准备。我向来怕此类场景,太具仪式感了,一不小心就成了永别。 而后就真成了永别。我怪阿笠博士去送他,使他应了谶。博士懒得理我,面色如常地说些废话,要我好好生活健康快乐云云,自己坐在楼上实验室里偷偷掉眼泪。我从门缝里看他,又打开门把抽纸递给他,走时嘱咐他:「要好好生活,健康快乐。」 之后我去北海道一周,一个人滑雪,摔得浑身青紫。期间那三个人不住打来电话,光彦问我在哪里,步美又问柯南在哪里。我一一敷衍过去,以为终于无人打扰,又接到另一个电话。 她问我在哪儿,玩得好吗,我想,好慈悲的人,竟还记得问我饱暖。 前些日子我看着她在医院醒过来,发疯似的找工藤,还以为会因此消沉很久。我常觉得是工藤把命渡给了她,不然怎么人人都死了,她却神迹一样醒来。由是我终于肯别扭着承认或许爱情这种听来无用的东西真有什么摧枯拉朽的神力,我告诉她,江户川柯南就是工藤新一,他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你。当然,现在,他永远地离开你了。 说完我背过了身子,没有走。是我主动来照看她,等一下还要出去打饭给她吃。 我听见她落泪的声音,不是哭泣,不是哽咽,只是落泪的声音。我想这病房是太静了,缺了些人气,就把电视打开,日卖电视台又在重播圣斗士星矢,我把频道停在这里,说,等下雅典娜要出来了。 毛利兰的声音有些钝,混着浓重的鼻音,说,知道,我看过这里。 这会儿她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已经再復清润爽利了。 我说,北海道很好,比东京要好,连天皑皑,有雪国的冬。我没说我愈摔愈勇最终摔得似无痛觉神经,她在电话那边笑,说,要穿得厚些,一个人不要病了。又说,「谢谢你。」 第41页 我听得莫名,随口问了:「谢什么?」 她便说:「谢谢你告诉我。」 于是我只得沉默。十数秒后她挂了电话,我握着手机愣怔许久。 其实我对她说不上温柔。我恨她在那么多尸身前活着还如此孱弱,又怕看见她哭。 我毫无怜悯地把沉甸甸的真相一齐抛掷给她,砸得她生疼,她又要对我道谢。我便想起工藤来,心说,还真有和你一样的滥好人。倖存者偏差懂不懂啊?我是那些人的同类,是个广义上的坏人,狭义上也没好到哪里去。 身后教练叫我,我才条件反射要转身,一时不察再度摔出好远,痛得跌出眼泪又结了霜。我才后知后觉,那件事过去月余我才第一次落下眼泪,却是为这许不相干的事。 我从北海道回到东京,给博士带了瓶生髮水说是北海道特产,他拿起放大镜看后面的小字,最后点评道:「俄罗斯产的。」 步美他们来找我,我说没有其他东西了,只有乳酪蛋糕,做得够精巧,上头撒一层薄薄的糖粉,像北海道的滑雪场。 我告诉他们江户川回美国去了,他们不疑有他,只是团体活动时仍常将他挂在嘴边。唯独疑惑为何那人不肯接电话,我又只得说,江户川到美国初来乍到,新电话来不及买,旧电话又不能通讯,你们可以发邮件给他。他们即刻欢欣起来,头挨头凑在一处写邮件。我偷偷上楼去打开他的邮箱,佯装工藤的语气给他们写:我在美国很好,一切都好。 博士叫了日料外卖,我们如往时围坐一起吃饭,步美寝食难安,说没有柯南君一起好不习惯啊。博士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迅速打断这番慨嘆,对我说:「你去北海道的时候,毛利先生打电话来,说兰那孩子要搬出去一个人住,要我劝劝她。」 那三人也凝神听着,话音刚落又问:「兰姐怎么了?劝什么?」 我说:「她男朋友和她分手了。」又引得阵阵惊异,开始了声讨负心男人新一哥哥的热谈。 博士乜斜着眼听我满嘴跑火车,道:「等下兰就来了,说是来送礼物。」 毛利兰来了,来送毛利侦探事务所的pre-xmas礼物。她看起来毫无异常,与我离开前在医院看到的情状判若两人。见到我时她极腼腆地笑了一下,我往卧室走去,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她,她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是我在北海道车站旁的商铺里买的一顶红色的针织帽子。 「给我的礼物吗?」她显然没想到似我这般不通人情的人会在出游时为她挑选礼物,面上惊讶里带着几分喜悦,是我意料当中的反应。 我有些不自然地微点下头,她便在我身边坐下,立时戴上了那顶帽子,问我:「怎么样?」我便有些无言,难不成还要让我像过去一样佯作幼儿,拿捏着腔调贊她一句「小兰姐姐戴什么都漂亮」吗? 可是确实是漂亮的。我看着她,又点了点头。 博士向我使眼色,我才想起他还身兼开化晚辈的重要角色。 我还没想好说什么步美就又插了队,突然似鼓足勇气一般对毛利兰说:「新一哥哥不爱你了,还会有更好的哥哥爱你的!」一句话让我差些猝死当场。 毛利兰惊讶地看着步美,过会儿又看向我。 我一声不吭地装死,毛利兰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向步美点头道:「你说得对,姐姐知道了。」 场面尴尬到连惯会制造尴尬的博士都看不下去,他生硬地打断了这个话题,对毛利兰说:「我听你爸爸说,你要搬出去住,是吗?」 她的神色又宣告她立刻瞭然博士此语的目的。她先是点头,而后道:「我已经决定了,也找好了房子,等现在的租户租期一满就搬过去,也就是两月后的事了。」 博士的话被堵回了口里,他原本就在言语上笨拙,这会儿只好用他特有的无奈神色看着她沉默。 我看着她的模样,觉得好陌生。在此前的日子里我从不试图了解任何人,可她就在我的生活里走来走去,我想不见都不行。我常在与自己的对话里称她是「那个女人」,似福尔摩斯称唿艾琳艾德勒,又自觉这类喻太无端,我与她的关系也只比陌生人近一筹。 「那个女人」是个群居动物,是一只依赖人类的爱意活着的海豚。她不似我,一只齿牙可怖的鲨鱼有太多独来独往的理由,可她没有。到如今这只鲨鱼拼命藏着自己恶陋的牙齿装作一只和善的普通鱼类生活在人群里,那只从来被爱的海豚却给自己装上了锐齿包上了硬壳。 我从未想过我会这样说。 我看着她,与她的眼睛对视。我说,小兰姐姐,让我来陪着你吧。 她说好。 搬家是在两月之后,可一个月后我等来了东京警视厅的搜查令。 三位老熟人颇为隆重地把我带到审讯室,我在进去前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走廊和相隔很远的窗,天阴沉沉的,许是要下雨了。我有些懊恼,怎么忘记带伞。 我在走出审讯室时看到毛利兰,她戴了一顶红色针织帽,帽檐往下拉得很长,直盖上她两只蝴蝶一样的耳朵。她从包里拿出一把伞。 我回到阿笠府邸便直走到卧室里,坐在桌前翻开她赠我的书。 扉页上印着书名,《徒然草》,下面有「毛利兰」三个字,手写体,我才知道原来她的字是这样的,也像一朵上下翻飞的蝴蝶,是纤细柔软的漂亮。 第42页 再往下一页,空白的纸页正中写有一句话,应是毛利兰从书里摘录的,我逐字读出来,那句话是—— 「要在无罪之时,遥想于流放之地赏明月。」 博士进来叫我,说元太来送他妈妈做的鳗鱼饭,看清我的面孔后问我哭什么。 我不知道。我说,只是想哭。 不久以后毛利兰又来了一次,仍是个雨天,来告与我说她与房东的合同已经签下了,下个月就可以搬去,要我提前做些准备。 走时天放晴了,日照良好,合上门我才看见门口放着的伞。 我原本可以打开门叫住她,但我没有。 我把那把伞细细抻平,好好收着,放在书柜第三层的隔断里。与之隔一扇梨木的,是她初识时赠我的清少纳言,以及前日赠我的《徒然草》,素裹银装,似雪一样。 我在等一个雨天,这样我就可以取出她的伞,像渴水的水草奔入雨里,我并不撑开,只与它一同沐雨。 毛利兰来了,说,我们走吧。 我关上门,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end. 第31章 29 最后试一遍如果还不行就删了不发了 这一次好像成功了!把之前讨论粉红女郎的内容还原了…… ※ 毛利兰铺开一张纸,在正中写上一个名字,shinichi,新一,落笔顿了一顿,又似觉得不太庄重,在开头补上两个字,工藤。 灰原哀笑了一声,毛利兰不太好意思地抬头看她,復落下眼睫,在「工藤新一」四周写了三个名字:vermouth、津田莎朗、黑羽快斗,又在靠近「黑羽快斗」的地方写下「小泉红子」。 灰原哀在一旁看着,毛利兰却似没有开口的打算,提起笔在工藤与他周边三个人名之间各连了一条线,接着,她又把vermouth与津田莎朗、黑羽快斗与小泉红子连在一起。她抬头与灰原哀四目相对,灰原哀点头以示明白她的猜想,正欲说些什么,毛利兰又提起笔,在津田莎朗与小泉红子中间画了一条线。 灰原哀看着她,眼睛里有明显的惊讶,毛利兰又说:「现在这张网上只差两个人名了。」 「谁?」 「你和我。」 「此前我猜测津田的目标是你,想是你手上有什么事关那个组织的信息故而接近你。但这个猜想显然立不住脚,一是那个组织已覆灭多年,关于那个组织的信息已都归入卷宗公示大众,想要了解并非难事,不必大费周折找到你;二是,你如果有什么额外的关于那个组织的信息,就算未正式通报警方,也一定早已告诉了我。所以,她没办法从你那里得到什么。」 听她这么说,灰原哀没忍住发笑,道:「你倒是比谁都清楚。」 毛利兰也笑了,接着说:「所以我就换了一个思路,或许她是想以你为媒介,从而获取另外的人的消息。可你身边值得获取信息的人并不多,一个是在警视厅工作的我,另外一个,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最近才泄露出了存活信息的新一。这个猜想很快得到了印证,新一回来了,给他药的人确实是津田。」 灰原哀看向那张画着关系网的纸页,vermouth和津田莎朗中间往復折返的黑线正撞入眼中,她霎眼间露出了瞭然的神色。 「她想通过我找到工藤,是因为在还活在世上的与那个组织相关的人里,只有工藤才有可能知道vermouth的消息。所以她急着帮工藤恢復记忆,问他vermouth在哪里,工藤给了她模稜两可的信息,她只好留在美国漫无目的地找。」 毛利兰点了点头,手指从「津田莎朗」上面挪开,指向了「小泉红子」。 「小泉红子从前是警方的人,有机会调看当年的所有案卷,早就知悉你的身份,此前我调往大坂的时候她突然联繫我,应该就是得知了新一活着的消息,来见我一面探我的口风。」 灰原哀似有不解:「小泉红子又找工藤干什么?」 毛利兰把手指挪向「黑羽快斗」:「为了找他。」 灰原哀知道此前毛利兰与小泉红子通话调查的事。小泉红子告诉毛利兰黑羽快斗之所以盗取「沉目」,是为了以此引出工藤新一,事后会把宝石归还的。她既知道黑羽快斗消失的这些年是在寻找工藤新一,若她能先一步找到工藤,自然就能把黑羽快斗引出来。只是没想到工藤新一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回到东京,也没想到即使黑羽快斗偷了「沉目」,也并未能使他得以见工藤一面。 毛利兰说:「不仅如此,我猜测,津田莎朗之所以会想到接近你,也是受了小泉红子的指点。她们都想找到新一,而比起小泉红子自己,找一个陌生人接近我们也比她要容易。」 灰原哀思索片刻,道:「那么津田之所以会突然离开,是小泉红子告诉她工藤在纽约的消息,她就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去了?津田到底为什么这么急切地要找到vermouth,难道她真是组织的人?等等,津田——津田莎朗——」 灰原哀重复津田莎朗的全名的时候毛利兰点了点头:「虽说莎朗并非什么特殊生僻的名字,可若她与vermouth有关,那么这个名字就有一定的譬喻了。我调出十几年前的案捲来看,莎朗就是vermouth曾经的化名之一。小哀,你知道vermouth有什么亲信吗?」 灰原哀摇头:「我们这些做人命营生的哪敢把什么都展览给人看呢?倒是……」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灰原哀接着道,「倒是,津田曾经告诉我,她自幼父母双亡,是被养母抚养长大的,你说会不会……」 第43页 两人异口同声道:「vermouth就是她的养母。」 事若真如毛利兰与灰原哀所料,工藤新一在美国的消息是小泉红子透露给津田莎朗,那么工藤新一还活着且已回到东京的事恐已有不少人知道。如此,津田莎朗在发现依据工藤新一给的信息根本找不到vermouth后也会很快回来。 事实上,在做出「vermouth是津田莎朗的养母」的猜测后毛利兰是松了口气的。既然vermouth曾救了工藤新一一命,而津田莎朗的目的是找到自己的母亲,那么她此前关于危及灰原哀的担忧就不復存在。 因黑羽快斗在身前逃走一事,毛利兰近日在东京警视厅的日子并不好过。先是遭遇突发审查,又在毛利兰用古井无波的眼神陈白「不是他逃走,是我放了他」后由处分升级为停职审查。 高木涉头痛到快要跪下问她为什么,她也只一派散淡地安慰道:「没什么原因,他不会真的偷走宝石的,你也知道,他是个怪盗。」 「可你是个警察!」 「我知道」,毛利兰朝他笑,「所以我接受停职处分。」 毛利兰回到家里,灰原哀正坐在矮几前的地毯上写实验报告。看到她这时候回来、手里又抱着牛皮纸箱子就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毛利兰把箱子放在地上,灰原哀说:「去洗洗手。」就起身给她倒柠檬水。 毛利兰随意倒在地毯边的懒人沙发上,整个身子缩得小小的。灰原哀把盛了水的杯子放在地上,说,「也好,你很久没休过假了。」 毛利兰整个脑袋都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犹要艰难地点头:「是啊,我也觉得挺好的。明天你要去实验室吗?我们去看房子吧。」 灰原哀听着她嘴硬也不去拆穿,随意应了一声「没事,就明天吧」,那边就静默下来。灰原哀又坐回矮几旁写报告,刚打了几行字,就听得沙发里的人闷闷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只是很痛恨自己做了和小泉红子一样的事。我曾经对她的行径痛恨至极,现在也没法为自己开脱。因为不管他会不会还回去,他都已经拿了,这是犯罪。如果警视厅因此把我除名,我也无话可说。」 灰原哀默了一会儿,道:「我当初之所以免受制造aptx-4869的惩处,也是出于警方和司法的慈悲。他们、或者说你们,能理解我的不由衷、把我放在受害人的角色,应当也能理解你的慈悲。当然,我不能因为偏私你就强说你没有错,只是并不是任何事都能论清是非的。不管你拥有一个多高尚的职业,说到底,你我都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而且…… 「而且,我觉得,做一个普通人很好。」 毛利兰把头探出来着她,瞳仁里亮晶晶的。旁边的水放了许久都没动,灰原哀走过去把水端起来放在她嘴边,毛利兰就着手喝了一口,把水杯接过来放在一边,而后双臂一把搂住灰原哀纤细的腰。她细软的头髮贴在她的腰腹,灰原哀愣了会儿,抬手摸了摸毛利兰的发顶。 毛利兰拥着她,讲话都带了气声:「我如果没了工作,以后就要赖着你了。」 灰原哀笑得不行,毛利兰就去瞪她:「你还开心啊?」 灰原哀说:「不能开心吗?」 第32章 完结篇 【终章】 她们乘地下铁去看楼盘,去得早了,正值上班高峰期,两个人握着把手随人流动盪,上世纪的古老比喻说像两条开罐即食的盐渍沙丁鱼。 后来那一身薄汗在出地铁口接触到冷淡空气后消却,天空是速写纸一样的白,白到看不见云彩翕动的轨迹,像平静日月里忽略掉的人事嬗递。一切都在变,只是她们没变,于是她们把彼此视作一盏比似松柏更肃穆的街灯、比似丰碑更庄严的伟迹,一段用尽所有勇气才得以再起始的新生命的原点。 房子靠近东京铁塔,白日里透过窗子能望见尖针似的塔尖,房屋中介说若到晚上塔灯亮起来则要更显眼些。 灰原哀却更注意楼前广场的喷水池,问道:「是定时的音乐喷泉吗?」中介道:「是的」,灰原哀便点头以示满意。 后来又看了几个楼盘,灰原哀始终未置评价,看似只对第一间有嘉许,回程时候毛利兰问她:「你很喜欢喷泉吗?」 灰原哀在地下铁的唿啸声中费力地说:「很小的时候,爸爸还是东大的一个普通研究员,我们也是过过寻常人家的生活的。」 这时有人下车,空出了一个位置,灰原哀推着毛利兰坐下,自己站在她身前,往前探着身子继续道: 「那时候的家前面是一块很大的绿坪,平日里被学生当作足球场,绿坪的中央就是几眼喷泉。泉水跃起的的时候,姐姐喜欢抱着我站在当中看水花四散着溅落,我常觉得自己在那时化成那片草中的一丛,幕天席地的,后来这个抽象的幻影就成了我对童年唯一的印象。之后我离开了那里,再没回去过。过了很多年才知道那块大草坪被徵用成了城建用地,建了一座游乐场。就是,你知道的,多罗碧加乐园。但那片喷泉被留了下来,还成了有名的娱乐项目,我后来去过,已完全不见旧貌了。然后,我的那段记忆碎片也随着一起死了。」 毛利兰仰头看着她的面孔,说着这些话的灰原哀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可探查的惘然神色,她只是透过毛利兰的头顶看向面前车窗外的一片gg牌与灯筒,眼目中空无一物。 第44页 毛利兰捉住灰原哀一侧空着的手,声音不大却坚定,说:「我们就买第一个房子吧,因为我喜欢东京铁搭。」 毛利兰停职的第九十三天,从宜家买了书桌的下午灰原哀的心情异常的好,桌子是摺叠式的现代简装风格,毛利兰终于在停职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办公场所。 她们在安置好家居的夜晚开车去三公里外的东京塔,在铁架下面吃冒着热气的关东煮和店里打包的手握寿司。整座高塔的夜灯在这时亮起来,突如其来的光色一霎眼亮在她们的瞳孔当中,毛利兰喝了口杯子里的汤,被烫得缩起舌头。灰原哀嘴里咬着东西,双颊鼓囊囊的,含混不清地说:「我也喜欢东京塔了。」 復职通知始终没来,愈等愈遥遥无期。停职的第一百天毛利兰请千叶吃饭,在警视厅附近的居酒屋里,结果一整间都是前同事,就难免被盛情邀至同席,于是关于之前交接案件的相关进展至宴毕也未问出口。 离开的时候千叶把她送上的士,她把车窗摇下同他再见,突然见一张纸从缝隙里飘下来,毛利兰伸手抓住,再抬头千叶已经不见了。 纸上写着:「1. 511分尸案兇手已锁定,抓捕日期已定,无需挂念。2. 津田莎朗本名白石樾子,考入东大前就读于明德义塾高中,无警方备案的犯罪记录,亲属关系只有一个叫白石艾子的养母,但其养母在十二年前已被登记为失踪人口。目前查到持白石樾子护照的女性从成田机场至甘迺迪机场的出境记录,其余信息不详。」 毛利兰感激地往远处千叶的背影看去,纸条上的信息无疑给此前毛利兰与灰原哀的猜测添了印证,现在毛利兰几乎笃定「白石艾子」是vermouth的又一化名,而津田莎朗,或者说白石樾子,就是vermouth以「白石艾子」这个名字收养的女儿。 回去把纸条上的内容告诉灰原哀后却只得到声「哦」的回应,毛利兰不满地挑眉,灰原哀就说:「你都已经被停职了,这些事还和你有什么关系?」 毛利兰靠着沙发坐在地上,把头埋进沙发垫子里,好一会儿才探出来。 「不然,我还有别的工作可以做吗?就像你不能想像自己不拿试管的日子。」 灰原哀摇头:「我可以不拿试管。做研究从来都不是我生活的必需品。」 至于她生活的必需品是什么,灰原哀没说。毛利兰没再说什么,她知道。 停职的第一百八十六天,新公寓的信箱里除灰原哀的科研期刊外多了一张明信片,图案是伦敦的地标建筑白金汉宫,背面写着: dearest 射rry & my angel, finally i grasp what life and the beloved one mean to me. best, sharon in london 她们拿着明信片对视一眼,知道她找到了。 「这是vermouth写的,不是津田。」 「嗯,sharon这个落款也够狡猾,这时候还要玩双关,也确实是vermouth干得出的事。只是,只是……」灰原哀促狭地笑了一声,「vermouth对你的称唿,angel,可真够肉麻的。」 「谁说不是呢?」 「angel。」 「你不能这么叫我!」 停职的第二百零一天,毛利兰终于向一家法制报刊投了简歷。两天后有了回復,因她的档案尚在东京警视厅,于是只得做该报刊的外聘法律顾问。 工作并不算忙碌,还有时间在灰原哀从实验室回去前备好饭菜。有时候铃木园子会过来,三个人就一起吃饭。饭后铃木园子要毛利兰教她织毛衣,因为她在一周前诊出已怀孕两月,下定决心要为这位即将问世的新生儿献上手作织物作为一个母亲的见面礼。 灰原哀拿药学部研发的安胎药物给铃木园子,准妈妈在这个激素不平衡的当口极易动感情,拉着灰原哀的手掉眼泪,神经兮兮地说这份恩情这辈子她都不会忘怀的,要让肚子里的孩子也记得。 灰原哀皱着眉头把手抽出来,头也不回道:「你对我最大的帮助是等孩子生下来后多带来我家和毛利兰玩一玩,她喜欢孩子。」 铃木园子听了又哭了,转身又去抱毛利兰的胳臂:「好感人的爱情!阿真就没有这么爱我……」 毛利兰就立刻给京极真打电话。 停职的第三百六十六天,毛利兰下班回家,一出电梯口就看见家门前站着的目暮十三。 「叔叔?」 「小兰。可以进去坐坐吗?」 毛利兰给目暮十三倒水,他便问起毛利小五郎与妃英理的近况,又问灰原哀的研究进展。毛利兰知道他意不在此,却也十分认真地挨个回答了他的问题,说双亲一切都好,现已结束分居搬回一处了;灰原哀在申请oxford的药剂学phd,正在联繫导师。 目暮十三听了道:「小哀还需要这个吗?」 毛利兰就耐心地回答:「毕竟现在过的是普通人的日子,要想向前走,就需要那张纸。」 「phd要读很久啊,你捨得吗?」 毛利兰笑了:「别问这么幼稚的问题啊,叔叔。」目暮十三就也笑得前仰后合。 临走前目暮十三说:「下周就復职了,你可以这两天就回警视厅报到,很久没办案了,提前进入一下状态。」 说完瞧了眼毛利兰的脸色,却没有意料中的讶异或欣喜的神情。她脸上犹挂着方才礼貌温吞的笑,并不热络,与他道:「我知道了。但这件事我要再想一想。」 第45页 于是该讶异的对象倏然就换了人。目暮十三想问:「难道你不想回来了吗?」,却终于没有问出口。 离职的第三百七十天,两个人趁灰原哀交过论文的空当到京都的温泉旅社度假。 水雾蒸腾中毛利兰快要睡去了,就听得灰原哀说:「你的復职通知下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于是积攒起的睡意就全数消退了。 毛利兰拿起池边放着的清酒呷了一口,双颊不知是因温度还是酒意泛着不自然的红。 「你跟我说,做研究不是你生活的必需品的时候,我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但后来我真的不做警察了,好像日子也没有我想像当中那么难过。办案也不是我生活中的必需品,只是一份我热爱过的工作罢了。」 「是因为我不喜欢吗?」 毛利兰掬一捧水扑在脸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灰原哀就又说:「你看,我说过做研究不是我的必需品,可我也并没有因为你放弃做研究。」 毛利兰说:「那是因为我不讨厌你做研究,它和我没有任何冲突,不必要你在我和科研中做选择。」 灰原哀说:「是,你不需要我去选择,你从来不为难我。那我又凭什么把我和你热爱的东西放在对立面上,要求你做选择呢?」 「你不要有这样的负担,我……」 灰原哀的声音冷而肃寂,借着这缈缈水雾织就的幻境,她道:「此前我一直觉得我爱你更多一些,并为此而痛苦,但后来才发觉原来是我不会爱人。而你一直,一直都,安静又包容地爱着我。」 她们在温热的水流里接吻、做爱。感受疼痛又感受快乐。 后来她们的泪水与这眼活泉融成一汪静流,生命的苦难都消逝在一片茫茫里。 她们想起纪伯伦又想起莎士比亚,想起她们身着华美婚纱的摄影棚,有教堂佛寺般宝相庄严的布景。她们在那里牵手起誓,说,你盲了眼目,而我聋且失声。那么,就让我们交握双手来探知彼此吧。 她们抱着彼此说「我爱你」,一遍一遍的,说到骨血都化进火山的熔岩,说到风雪归空,天地玄黄,一切是它的始初又是它的。 世界美好到要战战兢兢活着的人类质疑它的真实,可毛利兰和灰原哀都想:「还好我爱你是真的。」 离职的第三百七十五天,毛利兰回到警视厅,而后日历清零,一切从头。 毛利兰把公文包放在办公桌上,坐下时听到短讯提醒。是简短的一行字,来自那个人的,毛利兰看过一眼,笑得帽檐斜到一边。 「要加油啊,初出茅庐的毛利警官。」 -全文完- 想说的话都放在上一篇里了,到这时却有些词穷。选在2018年的最后一天结束了,祝各位朋友新年快乐。 最后一章了,也请一直默默看文的朋友来和我说说话吧^ ^ 第33章 番外三 《春秋》 在一个普通秋天的普通午后,灰原哀在基德灵顿的家中收到日本来的包裹。 「parcel from tokyo.」快递员向她确认,一侧的房东太太伸脑袋替她答话,「yeah, from her japanese girlfriend.」 灰原哀笑了笑,低头在快递单上署名。她在这两年逐渐习惯在房东太太跟前听电话,这位英籍非裔女士并不精通日语,却在有天灰原哀挂掉电话后问她,「no offense darling, may i ask... sorry it’s hard to find a euphemistic way, i mean, is 射 your girlfriend?」 后来灰原哀同毛利兰讲起这件事,毛利兰问她是怎么回答的,灰原哀只是笑,任凭毛利兰再三追问也不肯做声。这人总是很坏,房东太太在一旁听着,想起问灰原哀那个问题时候,她没有经过什么犹豫便点头承认,说,原来爱的语气是藏不住的。 爱的语气,一个肉麻的词组。说出时候也未见什么显而易见的起伏,房东太太想起她堆叠在书桌上冷色调的数据表格,以及基德灵顿距牛津市中心尚有一段距离的车程,从搬进家里的第一天她就意识到这个女孩或是个离群的人,但目击她接电话时透露的温柔神色又使她动摇先前的判断。 这次跋涉山海送来的礼物是一箱东方调味品。灰原哀与毛利兰通电话,说东西已经收到,一边将瓶瓶罐罐严整排入橱柜——摆放试剂瓶的动作。 事实上这些东西在英国的亚洲超市都能找到,市中心那家waterstone’s书店附近也有日本人开的口味正宗的日料店。国际化让旅人走至哪里都宾至如归,但伸向天空的枝叶身下有盘根错节的牵绊,她知道,重洋外的那人也知道,于是她郑重地抚过瓶身,覆盖上来自另一块海洋岛屿的指纹。 这是灰原哀来到牛津的第三年。 遵循着良好的作息习惯,不论有没有研讨会都准时在每早七时起床,搭乘公交车到牛津市中心去。教学楼散布在城市的边边角角,昂贵的六十镑的公交月卡用途只限于早晚两次通勤,其余的路程都在脚下。 她喜欢一座座从陌生到熟悉的建筑,吉田步美会给她发来短讯,说这座小城哪座建筑是哈利波特那幢恢弘餐厅的取景地,又有哪座桥在x战警中惊鸿一瞥,她都不厌其烦地亲临爱好者之胜迹,拍照并发给比自己更兴奋的可爱友人。 像每一个在牛津勤恳求学的学生,这里的天才遍布教学楼的每个角落,终于把她往日总是过于耀眼的聪敏中和得稍加平常。但她喜欢这样的平常,像过去隐匿在一方城池与普通人无异的每一天,做车水马龙中营营役役的蚁群,把人类之间脆弱的关联看得重要,放任坚不可摧的硬壳出现疏于防范的缺口。 第46页 ?她一???逈情。 「在一起?结语——??」—?所?、??。 ???。 ?最?的一丛〝???的一个 ??,所??快乐。 前退准备。 ?笑:「你伥?」 ????一?:?boots??到。」 ??去往至summertown??原哀伞。 你?方。 ?往?只需?每一?。 每一天。 end. afterwords: ??见^ ^ 〥?顾》在2013??能一开??第一章是#兰哀#这个tag?一凭??强?,最?事情。 ??这一?所??〈?一???。 ?在18中途时倾?涩。 ??2022???什么,anw???? 第34章 ? ??一? miko死了。 死在christmas eve?,一?,一??随着门开??。 ?一??一?利落?夜晚23?过一?哀?它一??一?。 「miko死了。?? 01 miko死了。 安夜耼?像一?。 那一???立〈?一??猫〓?????miko??。 ???:??」 ?的miko?着??睡着。 ????了。–?一?? ??哀?。耭一倾覆在miko。 好一?※?么吧。」 ??????盖一??一面。而miko??统一?。 第47页 末了她听见毛利兰说,就要到平安夜了。 02 每一年的平安夜,按常例都要到毛利侦探事务所去过。 工藤新一回来以后,每到年节时分,总要被毛利小五郎耳提面命地叫过去帮忙安装一些节日装置,作为早些年在事务所吃白食的报偿。这年终于学聪明,一早逃回美国去,于是这项工作就落在毛利兰与灰原哀头上。毛利兰看着工藤新一发来的消息,右手拳头又在蠢蠢欲动,转头看灰原哀还在睡着,只得轻手轻脚地起床,预备到商场置办些礼物。 想到头天两人至深夜才睡下,毛利兰不欲叫灰原哀陪着,谁料刚把吐司烤好灰原哀就现身在起居室,神色殊无异常,毛利兰说:「不再睡会儿吗?」灰原哀摇头,过来贴着她的嵴背站着,头髮陷进毛利兰肩窝里:「倒是你,昨天跑了一天外勤,怎么还这么有精神。」 毛利兰把工藤新一的消息举给她看,灰原哀趴在毛利兰肩头低笑了几声,「有希子阿姨难道就会放他在一边看侦探小说吗?不过这也不错。」 毛利兰没想到会从她这里得一个「不错」来,略有些惊讶地看她,灰原哀便接着说:「我们一起来不也很好吗?起码会取得审美上的胜利。」 于是毛利兰也笑起来。两人趁着丰沛的日光一起坐地下铁往商厦去,像以往任何一个平常的圣诞前夜,道路上人人快乐,正欢欣鼓舞地期待于平安夜祈祷平安。 她们也度过了一个一如往常的圣诞前夜。 阿笠博士送来米花大厦顶楼餐厅的餐券,灰原哀回之以半只烤得香脆的火鸡,「还要留半只给我们自己吃。」毛利兰扯她的袖子:「没必要把没准备礼物说得那么直白啦。」 毛利小五郎在这夜喝得烂醉,得到妃英理的惨烈教训。 毛利兰拆开属于她的礼物,一架充满科技感的关节治疗仪,一眼就知是阿笠博士的手笔,是灰原哀委託他设计。灰原哀也拆开她的。 「圣诞快乐。」他们说。 像谁都忘记了一只小猫昨夜的死。 那夜的二十四时给一切衰亡画上句点,第日又是新的一天。 03 雪絮絮地下了一整日,地面上余雪未散,应当是一个很美的圣诞。 毛利兰如愿休了一日完整的假,未曾有突发事件打扰,原想闭眼把圣诞当日也睡过去,谁料想平安夜刚过就在凌晨被电话催醒,是高木打来的,说一场全国性特大杀人案的嫌疑人在东京现身。 灰原哀在一侧听了电话以后坐起,什么话也没有说,到厨房给毛利兰倒了一杯柠檬水。 「喝了再走。」 然后那夜,第二夜,第三夜,毛利兰始终没有回来。 直至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灰原哀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那头是千叶警官的声音,说毛利兰用警视厅内线委託自己给灰原哀去电,会在今晚回家。 灰原哀干涩地应了一声,挂上电话后到窗边推开了窗子,朔风并着雪粒从窗口涌入温暖的屋子,灰原哀重重地咳了几下,并没有关上窗子。 她安静地走向料理台,为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又从报刊架取下一本往期的nature,从第一页的第一行逐字地读,一直读到夜幕全然沉坠,门锁发出「咔哒」的声音。 毛利兰站在门口,手中提着附近蛋糕店的包装盒,朱红围巾上星星点点的是门外未消的雪粒,灰原哀起身走向玄关处,在她身前停下,突然很轻地说:「miko死了。」 然后她越过最后的一步,倾身抱住毛利兰,细微的颤抖在贴附中无处可藏匿,毛利兰抬手将这拥抱更紧密,她安抚她的嵴背,可还是感到有眼泪流在衣襟上面:「我们的miko。」 04 miko死了,死在平安夜的前夜,无声地,不打扰节日的欢愉,不让它的饲主为难,不怪罪世界的遗忘,就像它的生命是一片随时将会消融的雪的重量。 它在一个夜晚卧在街心花园的灌木里哀哀地叫,被下班经过的毛利兰抱回家,从此成为一只拥有名姓的小猫。 毛利兰扫开那一片雪,在公园的树下。 那片新翻的泥土在积雪的覆盖下,严丝合缝地还原回最初的形貌,无比坦然、若无其事地见证世间一切生长与消亡。 她把那日忘记一同入葬的毛线球放在树下包藏着miko身体的土地上,在起身时听到灰原哀说:「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亲手为……为一个亲人送葬。或许不该这么说,但我竟然,感受到一种程序上的圆满。」 她们在这一刻终于在彼此跟前坦然地泪下。 生命是怎么回事?生命是,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但在遇见你之后,我向上帝祈祷,一定一定要同他晚点见面。 如果我这一生还有一些小小的幸运,那就是还能握你的手,再一起迈向新的一年。 「新年快乐,miko。」 新年快乐,祝你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