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之重做国宴主厨》 第1页 [穿越重生] 《七零之重做国宴主厨》 作者：椰丝糖【完结】 简介: 国宴主厨向云蔚了，穿成文里的苦情。 原着里，她刚被家人以六个鸡蛋的价钱卖给傻子做媳妇，之后又苦恋痴缠男主不得、被男配勾引失身，最后难产而死，用悲惨的一生衬托女主角宋晴的幸福美满。 对于原剧情，向云蔚表示她吃五味六合十二食，但就是不吃爱情的苦。 她甩开男主，撸起袖子，靠着一手好厨艺应聘上村里小学食堂主厨。 * 大洼村没人不可怜向家小妹，说她命苦被卖给傻子做媳妇，但也笑她活该，自不量力和宋晴抢男人。 但笑着笑着，向家小妹当上了食堂大厨，又进城开了饭馆，回村都是坐着崭新敞亮的小汽车，连宋晴那个全村最有出息的男人都还只能骑摩托。 饭馆开到了首都，向家小妹把家里的小傻子丈夫也一齐带去了，听说小丈夫考上了大学，后来又被破格聘做大学教授。 原来小傻子不是真的傻，只是不爱说话，平日里在纸上也不是鬼画符，是算他们看不懂的算术题。 阅读须知： 1.架空年代，架得很空，私设如山。 2.作者非专业厨师，菜谱来源书籍和影视资料，如有错漏，欢迎指正。 内容标籤： 异能穿书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向云蔚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国宴主厨穿成年代文女配以后 立意：勤劳致富，靠双手创造美好新生活 第1章 八宝吉花鱼和穿书 夜深，湖春大酒店后厨还亮着灯。最后一个下厨的小徒弟拎着两大包厨余垃圾正要离开，正要关灯时看见灶台前还冒着热腾腾的雾气。他好奇地走近一瞧，灶台上架着半人高的竹笼，灶前案板上忙碌的是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湖春大酒楼主厨向云蔚。 小徒弟其实不知道向主厨究竟多大年纪。 听师兄们八卦说师父年过三十了，但因为没有结婚，身姿窈窕，面容白净，看着就如同二八小姑娘一样。这一双灵巧的手细嫩得好似新长的葱白，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但谁都晓得，这并非是一双柔夷。 湖春大酒楼向主厨，有着一双十秒能拆整鸡的手。 此刻向云蔚正在案台前切配食材。红的火腿、黄的冬笋、黑的海参，在她一双白玉似的手下都变成大小一致的五彩方粒。而在旁边摆着的是一条的吉花鱼。 小徒弟看明白这是要做八宝吉花鱼，凑上前一问：「师父，很晚了，你还在试菜吗？」 向云蔚听见声音，大刀一起将案板上的配菜盛进碗里，这才仰了仰僵硬的后颈。问小徒弟：「几点了？」 「快一点了，师父。」 「嗯，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再试一下也走了。」 「师父，试菜重要，你也要注意身体啊。」 劝走小徒弟，后厨重新陷入安静。 向云蔚活动活动脖子，转身来到灶前，架锅热油，把先前切好的配料趁着旺火爆香调味，然后出锅装入那条吉花鱼腹中，以鸡茸封严开口，放进笼屉里。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只因向云蔚此前已经做过不下千百次。这道名菜八宝吉花鱼是她的拿手好菜，精髓就在于待会的勾芡，她勾出来的芡汁色泽透明、味道醇厚，再挑剔的老饕也要咂舌拍手。 之所以要在深夜来试这道闭着眼睛也能完成的菜餚，是因为她马上就要完成母亲和自己毕生的心愿——掌勺国宴。她已经接到通知，由自己负责下月华国举办的万国经济论坛宴席。随着时间临近，圆梦之时近在眼前，她彻夜难眠，不如来灶台前试菜。 热油烹锅、锅勺相击……这样热闹的声音反而能够让她的心静下来。 装好内陷的吉花鱼上笼屉蒸二十分钟即可取出，向云蔚算着时间，不早一分钟也不晚一分钟地起身去揭盖。可能是起得急了，揭盖的瞬间忽然眼前一黑，笼中热气又一扑，她就这样一头栽倒在地上，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 向云蔚再醒过来的时候，脑袋疼得像是要裂开了，还没睁开眼睛，她试图先去活动一下双手，只要手没摔坏不耽误下个月的国宴就好。可还没来得及庆幸双手能动，她就听到了一些奇怪的话。 「哟，几句话说不过就要撞墙寻死，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我说大侄子你可别这样盯着我了，看看向小妹吧，好不容易娶回来一个贼不说，还死了可咋整。」 向小妹是谁…… 是在说她吗？ 头越来越疼，伴随着巨大的疼痛，不断有陌生的画面涌进来。画面中的人是她又不是她，那个人长着和她一样的脸，但是穿着破烂的灰袄，在破草房里被人扭打，再大一些就被家里人嫁给了隔壁村。 这个人才是向小妹……她现在是向小妹了吗？ 向云蔚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地是身下破烂的草蓆，破洞里露出土炕，炕下是坑坑洼洼的黄土地，几步外立着一双红花布鞋。那是一个蓬头黄脸的女人，见她抬头看来，一双吊梢眼扫过来，伸起指头往她脸上一指：「向小妹没死成，这不是醒了么？」 向云蔚捂着疼痛欲裂的脑袋，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穿越成了向小妹。这个向小妹她仿佛曾经见过，是一本年代文里苦情女配。按照剧情，她现在刚被亲爹卖给了隔壁村钟家的小傻子做媳妇，新婚头天就被大伯娘诬陷偷了鸡蛋，一头撞在墙上以死来自证清白。 第2页 谁想，这一头把她给撞过来了。 「前头寻死觅活全是装的吧，现在装不下去了？」大伯娘尖着一把嗓子吵吵嚷嚷不停，「我就说这是心虚，你要不是偷了蛋，干什么演这一齣戏！想不到娶了个贼做侄媳妇，也是我小叔子命里倒霉……」 「宋大红！闭上你的嘴——」 大伯娘的话没说完，向云蔚身边就响起一声悽厉的骂声。骂的人是躺在炕那头的老妇人，老人体衰力竭，一声没骂完就翻着白眼倒下去。原本拦在大伯娘面前的年轻男人见状立刻爬上炕，抱住了老人。 宋大红被喊了一声，面色青白，僵了许久。好半天才扁了扁嘴，收了气焰，说：「算了，都进了门，我做长辈的也不多说。蛋我拿回去，这事就算了。」 说着就转身要走。 「站住！」向云蔚喊了一声，支撑着下炕追出去。 这鸡蛋根本不是向小妹偷的。 向云蔚接受了原身全部的记忆，这鸡蛋是在她的包裹里发现的，包裹她一路从向家村背来钟家，刚刚打开才发现里面有两枚鸡蛋，虽然不知道是谁塞进来的，但肯定不是从钟家拿的。她嫁到钟家只被领着去祖屋拜过一回牌位，那边屋子十几双眼睛盯着，也根本没有机会偷鸡蛋。 但宋大红一口咬定是她偷的，实际上的原因根本站不住脚。她今天上门来看新娘子进门的热闹，一眼就瞧见包裹里的鸡蛋，认定向家穷，拿不出鸡蛋来，这鸡蛋定是婚礼上向小妹趁机在钟家祖屋偷的。 既然接收了向小妹的记忆，了解前因后果，她向云蔚绝不吃这份委屈。 向云蔚追出去，一把扯住宋大红，说：「要走可以，必须留下我的鸡蛋。」 「放开我，什么你的鸡蛋，明明是……」 宋大红说着发现竟然挣脱不开，她扭头回去，像是被向云蔚灼灼的眼神一烫。顿了顿，才重新嚷起来： 「明明是你偷的我家的蛋，放开我！」 「不行，除非把话说清楚。」向云蔚并不让她走，声音也亮起来：「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蛋是你的？谁看见了？我这两颗蛋分明是从家里背来，放在包裹里，一路从向家村背过来，刚刚才打开。你就强拿走，这乡里乡亲都瞧见的！」 小傻子家里穷，房子外面就是泥巴地，外围面前扎了圈疏松的竹篱笆当做围墙，完全挡不住来看热闹的村民们。他们此时被向云蔚点道，有的点头附和起来—— 「是这个理，新娘子来的一路我瞧见了，这包裹是才打开的。」 「这是人小妹的蛋吧。」 「当大伯娘的，快把蛋还给人吧。」 宋大红大声嚷：「瞧见个屁！你们说话管什么用，这蛋就是她偷我的……」 话未说完，身边忽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公安说话管用。」 卡了壳的宋大红愣了半天：「你说啥？」 向云蔚盯着她的脸，又说了一遍：「公安说话管用。现在就去村里找书记，让他带着我们一起去镇上派出所报案，让公安同志来调查清楚。你敢吗？」 「你、你胡说什么！」从来村中横行霸道惯了的人竟然结巴起来。 宋大红忽然发现自己不认识面前这个向小妹，她不是个被老爹卖掉的软包子么，怎么会有这样让人后背发凉的眼神，还一口一个「派出所」「公安」。 她在村里会耍泼，可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迈出过村口一步，更别提去什么派出所。 在这个年代，公安对于宋大红这样的农民来说具有非凡的震慑力。果然她没了刚刚威风，直挺的脖子也垂了下来。 默默半天才嘟囔着说：「什么公安，人穷眼皮子浅，两个蛋也要闹得十里八乡都晓得你丢人。我做伯娘的，不和你计较，蛋就给你。」 说着就把蛋忿忿地往向云蔚手里一塞，打算甩手走人。 没走成。 向云蔚还是没松手：「还是那句话，走可以，但是话说清楚，不然我们就去派出所说。」 宋大红纵横大洼村三十多年，想不到还有比自己更硬、更横的人。自己说不过这个向小妹，竟然还挣扎不开她的钳制。 无奈之下，只好捏着鼻子认怂：「好好好，这是你的蛋，可以了吧！」 这下向云蔚才满意地松开了手。 宋大红蛋没拿到，反而在乡亲面前闹了个没脸，气急败坏地甩开向云蔚的手，闷头沖了出去。 围在篱笆外的村民们看看跑远的宋大红，又看看站在院里的向小妹，好些没忍住朝她投去敬佩的目光。 这向小妹看着瘦瘦小小，竟然能治住宋大红这样的泼妇！ 向云蔚不在意别人打量的目光，反而落落大方地沖大家笑了笑：「谢谢乡亲们替我说话，今天家里乱糟糟的，改天再请大家来屋里坐。」 说完，握着手里的两颗蛋转身回屋去。 这向小妹不知道饿了多久，加上先前撞破脑袋失血过头，她现在饿得两眼发昏，要赶快坐一坐。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 第2章 鸡蛋羹和管家 「你的蛋破了！」 向云蔚才进屋里，就听见一道稚气的童声响起，她低头去看，手里握着的两枚鸡蛋果然破了。一个破开了小洞，透明的蛋清正往外冒。另外一个鸡蛋紧挨着的地方也出现了裂纹。想必是刚才被宋大红推搡的时候撞破了。 第3页 向云蔚说：「没事，破了就吃掉吧。」 「那麦冬能舔一口吗？就一口。」刚刚说话的小孩凑了过来，怯生生地对她说。 这是一个才到她膝盖高的小女孩，瘦得像是个小豆丁，身子瘦小，显得脑袋更大，头顶稀疏的头髮只能勉强扎成一个小揪揪。这是钟家小傻子的妹妹钟麦冬。 向云蔚怜惜地摸了一把麦冬头髮，说：「不行……」这蛋肯定不是经过处理的无菌蛋，生吃很容易会因为细菌而拉肚子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到麦冬的大眼睛沮丧地垂下去。话音一转，说：「但是可以炖了吃。」 麦冬的眼睛唰地一下又亮了！ 炖蛋，她还从来没吃过这种好东西，只听大伯娘家的壮牛说过年吃过。 「真的吃炖蛋吗？壮牛说，炖蛋又香又嫩，比豆腐还嫩！」 向云蔚又摸了摸麦冬脑袋，笑眯眯地正要点头。两人身后拔地而起一声高唿：「不行——！」 是钟老太太醒过来了。 钟老太太在孙子的扶持下支撑起半个身子，急急地对向云蔚说：「不行……不行都炖了，蛋多金贵啊，吃了太浪费！」 「都破了。」向云蔚解释。 钟老太太急道：「还有一个不是没破开吗！先存着，能换钱哩。」 天爷，她才睁眼就险些要被孙媳妇气晕过去。张口就要把蛋炖了吃，先前怎么没听说是这样一个大手大脚的丫头啊。 「我的蛋，我做主。」向云蔚说。 钟老太太不说话了。家里是穷，但她不是个抢孙媳妇嫁妆的人。 「反正这个也裂了，就一起都煮了，光一个蛋大家也不够分。」说着，向云蔚就转身去找厨房。 听见背后老太太在高声喊：「你的蛋你自己吃。」 向云蔚没接话，走到了厨房里，或者说是勉强称作厨房的地方。钟家确实很穷，他们的厨房也就是院子外面搭了个草棚，里面用土垒了一个灶台。 对着缺口的铁锅和黑漆漆的灶眼，她忍不住幽幽地嘆了一口气。这下她算是感受到什么叫做从天上掉进地下了。 半小时前，她还拥有她的大厨房，她的鼓风灶、海鲜蒸柜、万能蒸烤箱、冷冻库、冷藏库……还有她那条在锅里的八宝吉花鱼。也不知道那个世界里的自己什么时候能被人发现，要是等明早小徒弟来开工，鱼可就老了。 真是可惜。 向云蔚正感慨之际，草棚里忽然走进来一个人。背阳的阴影笼罩下来，把她吓了一跳，一抬头才发现是自己的「新丈夫」小傻子。 「你来干什么呀？」 小傻子半天没说话。 向云蔚又问了一遍，他才终于吐出两个字：「帮你。」 说完他就在灶台前蹲了下来，几下就在漆黑冰凉的灶洞里升起了火。跳动的火焰将他的脸照亮，向云蔚发现小傻子生了一张很标緻的脸，皮肤白净，五官斯文俊秀，光看着反而是一张聪明像。 锅烧热了。 向云蔚收回打量的目光，开始烧水、打蛋，很快就炖好了一碗蛋羹。 她的时间、火候、蛋水比例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蒸出的蛋羹鲜嫩胜过豆腐，如同凝脂一般盛在碗里，随着人的走动，还在里面颤颤巍巍地晃动。 小傻子从灶洞前站起来，找来一只勺子往她碗里一放，转身就要走。 「诶，你别走啊，一起吃。」向云蔚把人拉住。 小傻子低头看了看被扯住的衣摆，白净的脸上生出些许红晕，快速摇了摇头，抽出衣摆快速走回屋子里，还顺手把门槛上的麦冬也抱了回去。 一家子都是坚决不占她嫁妆的模样。 向云蔚笑着摇了摇头，又找出三个汤勺和碗来。 本来还在思考，但现在她决定了，暂时先留在钟家。 来到这个世界，她总得想办法生活。以现在的情况，她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独自生活。如果回到娘家，那个贼父亲既然能够卖向小妹一次，就肯定有第二次。第一次是卖给钟家的小傻子，第二次就指不定会卖给什么样的人了。回娘家还不如留在钟家，而目前来看，钟家祖孙三人就像是原着描述的那样「老实」，虽然丈夫是个小傻子，但性格不坏，还生了一张好脸蛋，是个合适的生活伙伴。 向云蔚端着蛋羹走进屋里，一分为四，招手叫来麦冬帮忙分给小傻子和钟老太太。 老太太犟嘴：「这可是好东西，你自己吃。」 向云蔚劝她：「吃吧，咱以后是一家人了，而且我最见不得人饿肚子了。」 说着给麦冬餵了一口。 「好香！好嫩！」麦冬眯着眼睛叫起来，「真的比豆腐还嫩！」 如果人能插上小翅膀，她现在就要幸福得飞起来了。 在向云蔚的坚持下，钟家三人一起分着吃完蛋羹。 老太太砸着嘴回味鲜香滑嫩的蛋羹，靠在炕桌上从被褥下面掏出了一个红布包，对向云蔚招招手：「小妹，你过来。」 向云蔚依言坐过去，见老太太打开了红布包，露出一小叠票证。老太太一张一张数给她看，一共是七张十斤的粮票、两张肉票、三张油票、两张香皂票和三张布票。 数完，老太太把小红包往向云蔚手里一塞：「喏，这些今后都交给你管。」 向云蔚捧着小红包有些惊讶。 第4页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你一个小姑娘，拢共就两个鸡蛋的嫁妆，都拿出来给家里。就沖这点，我信你是个实诚孩子。」 说着，她比划了一下自己：「你瞧见我了，瘫在床上啥事也做不成，也没几天好活了，要不是这样，也不能这样急着娶你进门。鸿羽又是个不爱说话的，麦冬小小一个人，这家今后就交给你管。」 「既然您信任我，我肯定替您管好了。」向云蔚不是一个扭捏的人，当下就答应了。 又说：「您也放宽心，不要说丧气的话。瞧您说话想事都很清楚，身子骨肯定也能养好。」 老太太没有当真，只当她是说好话哄人。点点头继续交代下去：「家里就这些东西，光靠这些不成。鸿羽先前是为了照顾我才回家来，现在我人醒着，有什么事还可以叫麦冬，不需要人看着了。明天开始鸿羽就回村里上工挣工分去。你和鸿羽一起，去找村支书给你安排个活。」 向云蔚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坐吃山空是不行的，何况只是坐吃五斤不到的肉。 是得找个挣钱吃饭的路。 钟家定下了明天的计划，但还没等明天到来，傍晚村支书媳妇就上门来了。 村支书媳妇叶三花，是个爽利的女人，进门带着三分笑，一双快嘴介绍完自己又去和钟老太太打招唿：「钟大娘醒着呢？我来看看您老和新媳妇。这个就是小妹吧。」 说着就拉住了向云蔚的手，一双笑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口就夸：「真是个漂亮的小媳妇，生得真俊。」 这话属实是场面话了。 向小妹的长相五官和向云蔚从前一模一样，但现在由于长年挨饿和劳作，面黄肌瘦，两颊凹陷，实在难看得出「俊」来。 叶三花笑眯眯地继续夸：「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宋大红实在是过分，好在小妹是个明理的人。大娘您可以放心了，我看她撑得起家来。」 这才是她上钟家门的真正原因。 今天宋大红和向小妹大吵一架，还牵扯到了派出所和公安，村支书不得不关心留意，生怕村里有人闹事。所以就派了媳妇先来探探情况。 向云蔚本来就是吓唬宋大红，拿回了鸡蛋，此时在叶三花面前也没有再纠缠报案的事情。 叶三花见状，认定她是个拎得清的人，心里许多。面上笑意扩大，又从兜里掏出一把花生和糖放到桌上：「祝贺你们新婚的礼物，可别嫌弃啊。」 向云蔚笑着接了，让麦冬去把锅里热的玉米饼子拿来招待叶三花。 「不用不用，哪里还能吃你们一块饼子。」叶三花连连摆手。 向云蔚说：「叶大婶不要客气，我还有事求您哩。」 叶三花心里紧张起来，难不成还是要求她告宋大红么？ 她盯着向云蔚，问:「啥事啊，你先说？」 向云蔚就把工作的事说了：「……您看，村里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活。」 「嗨，我当多大的事呢，」叶三花的心放回肚子里，说：「你嫁过来就是我们大洼村的人了，这事本来村里就要给你办。工作的事就包在婶子身上了，你们家情况特殊，我家老龚肯定会照顾的，一定给你找个好活。」 「那先多谢婶子了！」向云蔚笑着一点头，又说：「既然婶子说了，我有个请求，我擅长做饭，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厨房的活？」 厨房可是抢破头的好活啊！ 叶三花的心又提了起来，心想自己高兴太早了，这向小妹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第3章 玉米饼和工作 叶三花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向云蔚，心中暗想，果然不能看脸。这瞧着瘦瘦弱弱说话带笑，结果人精着呢。要不怎么白日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还能把宋大红给撅了。 但她不能轻易就把厨房的活计给答应出去。 「小妹啊，婶子给你说句实话，村社的食堂那是多少人抢破头的活，我凭啥给你安排呢。」 向云蔚解释说：「叶婶您说的也有道理，可我也有自己的道理。家里的情况婶子也看见了，马上宏宇去上工，我也去工作，家里只剩下麦冬和老太太，都还是需要人看着的。如果我能够去食堂工作，和大家上工时间错开，也好轮着来照顾老太太。」 叶三花的态度软和了：「确实是得考虑到你们家的情况。所以之前安排鸿羽做村里的会计，说起这个啊……」 老太太在后面躺不住了，插嘴问：「我们鸿羽工作怎么了？」 叶三花犹豫了一会，继续说：「大娘，你也知道你这病了多久鸿羽就在家待了多久，这村里的帐可不能等人。宋大红主动来村里，说让她家钟伟民替鸿羽顶一会，反正都是自家兄弟，钟伟民还是小学毕业，比鸿羽好……唉不说了，就是他顶上了鸿羽，赶明鸿羽回去，村里会给他安排新工作。」 老太太急得想从炕上蹦起来：「他们那群人算什么自家兄弟！怎么能让他顶鸿羽的工作！」 会计可是好工作，比起下地那些卖力气的活轻松，说出去也体面。 叶三花尴尬道：「不然您自己去找宋大红说？反正是你们钟家自己家里的事！」 向云蔚看出来了，叶三花是怕宋大红耍泼，所以把这个烫手山芋甩过来。 这烫手山芋直接把钟老太太堵了回去，梗着脖子在炕上急，如果她能掰扯过宋大红，白天也不会被气得昏过去了。 第5页 她云蔚安抚地拍了拍老太太，转头对叶三花说：「行，这事我们自己去说。如果我们能让钟伟民把会计活让回来，村里就没意见吧？」 叶三花笑着点头：「当然当然，村里还是想照顾你们家的。」 但她话音一转又说：「小妹我瞧你是个爽快人，婶子和你交个底，食堂是真不好办，但工作你放心，村里一定帮你安排。」 向云蔚不急，正好麦冬端着玉米饼进门来。她把饼子往叶三花面前一推： 「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你吃个饼子，一边吃一边听我说啊。」 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叶三花本来是不愿吃饼的，正要开口拒绝，却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不住往鼻子里钻。 玉米饼不是什么稀罕的吃食，大洼村家家户户都吃这个，怎么偏偏钟家的饼这么香呢！ 咽了咽口水，叶三花的视线忍不住往玉米饼上飘。 只见那饼子果然和平常人家不同，他们家里烙的饼都是揪出来的，形状总体上是个圆，边角总是不规则，外皮也总是坑坑洼洼。但向小妹拿出来的玉米饼子，成人手掌大小的饼子圆圆一个，外皮金灿灿黄澄澄，而且十分光滑。 一看就特别好吃！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脑袋里，圆圆的玉米饼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抓在了叶三花的手里。 拿都拿了…… 她放弃抵抗，低头咬了一大口，面饼又软又韧，还透着玉米的香甜，越嚼越有滋味。一口接着一口，不到半会功夫，一个玉米饼就全被她吃下肚，连手上的饼渣都没剩下。 「好吃吧！」麦冬忽闪着大眼睛仰头问。 叶三花回味着嘴巴里的香甜，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麦冬不懂大人心里的曲折，又认真地夸了夸：「我嫂嫂做东西可好吃了！她炖的蛋羹更好吃！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叶三花沉默了，光说手艺，向小妹确实要强过村社食堂的大师傅。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玉米饼，但这是她打从娘胎起吃过的最好吃的玉米饼。 她咳了咳：「小妹，你做东西是好吃，但是食堂都是一个萝蔔一个坑。再说，村里穷，咱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都是玉米煳煳白菜汤的，好吃难吃差不太多。你这个，我确实难安排。」 向云蔚并不失望，她想过进村社食堂的难。不过她本来也不是奔着村社食堂去的。 「婶子，我知道村社食堂都满人了，但听说村里马上要建小学了不是？镇里说让隔壁五个村的娃都来这里上学，这样的话，小学得建食堂。你看，到时候能不能让我去那里工作？」 向云蔚记得原着中大洼村马上就要新建小学，女主最开始就是在大洼村小学当老师。 叶三花面露惊讶：「你咋知道，村里还没说哩。」 向云蔚没想到消息来源，只好露出神秘的微笑。 叶三花自己思索了一会，猜出一个答案：「是不是鸿羽爸爸的战友来过了？是了，鸿羽结婚这样的喜事，肯定是会来的。」 她说着，似乎也想起了村里对钟鸿羽的「照顾」，把人工作都照顾没了。 面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上面的人消息就是更灵通，他和你说的这事吧？还跟你们说了什么没？」 听起来钟鸿羽爸爸的战友是个挺厉害的角色。 向云蔚看了看沉默的钟鸿羽和钟老太太，也保持了沉默，笑着对叶三花摇了摇头。 叶三花像是很忌惮这个人，没有追问，反而笑着改口：「其实村里一直都很照顾鸿羽的，你是他的媳妇，我们当然也会考虑。小学食堂的事情你放心，这个工作我回头就帮你安排。」 叶三花许下诺就要走，向云蔚把人送出了门，回屋问起钟老太太关于钟鸿羽爸爸的事情。从老太太又流泪又拍炕的讲述中，她拼凑出大概的故事来。 老太太是钟老爹的续弦，她嫁过来的时候钟老爹已经有了两儿一女，大儿子就是宋大红的丈夫。她嫁过来以后生了一个儿子，就是钟鸿羽的爸爸。按老太太的说法，钟鸿羽是个十里八乡都找不出的好青年，又聪明又俊俏，年满十八岁就去当了兵，后来为国英勇捐躯，牺牲在了战场上。因为这个，村里本来该厚待牺牲军属。 「当时鸿羽他爸的战友在村里的时候，龚书记拍着胸脯保证的。可后来呢，鸿羽的参军名额给老二家的拿走了，又说分家把我和鸿羽赶出祖屋，现在会计的工作也给了老大家的抢走了。」钟老太太说着就抹了一把泪。 向云蔚不解：「他们为什么能抢走？」 「还不是、还不是说我们鸿羽是个……」老太太半天说不出口，最后长嘆了一声，伏在炕上哭起来。 向云蔚猜到了，钟老大钟老二是借着钟鸿羽是个傻子的理由，把村里的有待抢走了。 她安慰地拍了拍老太太的肩：「您也别哭了，也不是光他们长了嘴能说话，我们想法子，将来也把那些都拿回来。」 钟老太太哭声一顿，从床上撑起来满是希望地看了她一眼，又摇摇头，趴会炕上哭起来，但哭声总算小了些。向云蔚又让麦冬继续来哄，自己走到了屋外。 钟鸿羽正在院内接着月光噼柴。他噼柴的时候很认真，一双眼睛黑玉丸子似的看着木柴，双臂举斧从头顶噼下，动作行云流水。薄薄的单衣下面隐约可以看见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瘦归瘦，却是一副很有力量的身材架子。 第6页 向云蔚走上前，在他身边的木墩上坐下来，开口问他：「叶三花还是因为你的工作心虚，才答应给我安排厨房的活。所以，我这个工作算是用你的换来的，你埋怨吗？」 钟鸿羽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看向她，摇了摇头。 向云蔚说：「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在厨房里工作。你会计的工作，我一定会想办法。」 钟鸿羽还是没说话，又摇了摇头。 向云蔚猜不出他的意思，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抛出一个话题：「原来你是村里的会计，想不到你算数挺不错的。」 她看着面前的钟鸿羽，在月光之下一双乌黑的眼瞳沉静又澄澈，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傻子这样的称号。 顿了顿，她开口问：「我问你，如果你一次噼十二根柴火，一天噼十八次，总共噼了多少柴火？」 钟鸿羽这次还是没说话，也没有点头、摇头，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转身回去继续噼柴。 向云蔚猜他算出来了。因为刚刚那个眼神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从前她嫌弃徒弟切萝蔔丝歪七扭八的时候，也是这样看别人的。 难不成这小傻子在嫌弃她出的题太简单？ 钟家很穷，点不起多久的油灯。送走叶三花没多久，钟老太太就催促钟鸿羽熄灯，让大家快点上炕睡觉。 「麦冬来，你把帘子扯起来，到奶奶这睡。」钟老太太招唿着麦冬。 先前说了，钟家很穷，全家都睡在一张炕上。为了钟鸿羽新婚，临时拉了一张帘子。钟老太太惦记着孙子新婚，是想让他们两个人隔着帘子圆房呢。 向云蔚后脑勺皮都要炸了，她是打算暂时待在钟家，但没打算和小傻子做真夫妻。 她拉住麦冬，对钟鸿羽说：「还是你和奶睡一起吧，晚上要是奶起夜，麦冬搬不动。我带着麦冬一起睡。」 钟老太太当然不肯，但是她的话对向云蔚起不了作用。而钟鸿羽……他对向云蔚点点头，爬到了帘子另外一端，陪着钟老太太一起睡。 向云蔚松了一口气，抱着麦冬上了另外一边的炕。 窗外的月光如水一般照进屋里，向云蔚轻拍着熟睡的麦冬，望着明月思考未来。 钟家也好、村里小学食堂也好，都是暂时的，她是绝不会过书里向小妹的人生。就算是来到另外一个世界，从这样恶劣的条件从头开始，她也一定会重新视线自己的梦想。 总有一天，她还会是向大厨…… 第4章 回娘家 叶三花是个爽利人，答应了向云蔚，第二天就把工作安排好了，上门来带她去村小学报导。 镇里没有多余的经费修建小学，银山镇东五村小学是在大洼村原学堂的基础上修缮完成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有学堂旧址的大洼村捞到了这个好处。 小学校长是镇里派下来的村干部，穿着农村里少见的中山装，虽然看着洗了很多次，领口袖口都磨白了，但是在村里还是头一份的气派。 叶三花对他说话语气很恭敬：「张校长，这就是向小妹，人我给你带来了。」 说完扭头又交代向小妹：「这是张校长，以后你就归张校长领导，要好好听校长的话。」 向云蔚点头：「张校长您好，我是向家小妹，您叫我的名字向云蔚也成。」 她来小学之前先去村社找的叶三花，把户口正式落在了大洼村。落户的时候，她主动提出来要改一下名字，将「向小妹」改成了她的本名「向云蔚」。 张校长愣了一下，笑道：「向同志这个名字很有文化啊，是哪个云哪个蔚。」 用回本名已经是有些出格的行为，向云蔚可不敢再解释名字「云兴霞蔚」的由来。 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云蔚」两字，装傻说：「这两个字，是昨天翻家里书起的，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既然张校长说有文化，那肯定是个好听的名。」 叶三花擅长脑补，张口替她补充理由：「那肯定是她过世的公公留下的了。张校长你刚来不晓得。她那个公公是为国捐躯的战士，听说在部队里就是学习标兵，读不少书哩。」 「确实是个好名字。」张校长点点头，笑容更添几分和善：「钟家的事情我听龚书记说过，云蔚放心，你好好在我们小学干。」 说罢，张校长就领着向云蔚参观了一圈小学。东五村小学呈一个凹字，正中一排平房是五间教室，左边一间屋子是校长和老师的办公室，右边一间屋子就是向云蔚未来要工作的食堂。 向云蔚站在门口望了一眼，心里忍不住嘆气。 食堂里，用餐坐席和厨房区域中只有半垒土墙隔开，最里面是两个灶眼的土灶，加工台更不用指望，是一块大石板。 大炮换鸟枪啊，想她堂堂向大厨有一天竟然在这样的厨房里掌勺。 「……现在学校还在最后的筹备阶段，正式开学在下个星期，」张校长话音一顿，向院子里走过的人招招手：「宋老师，来得正好，和你介绍一下新同事，这位向云蔚是我们食堂的帮厨。」 向云蔚听着又在心底嘆一气，她还不是掌勺的，她现在只是个帮厨。 她整理好情绪，抬起头来同来人打招唿：「宋老师，你好。」 面前的女人五官清秀，声音轻柔：「你好，我是宋晴。」 第7页 向云蔚一怔，这位就是原着中的女主角宋晴。 在原着里，向小妹就是宋晴的对照组。同样都是嫁进钟家，宋晴嫁的是全村最优秀的青年军官钟为国，她却是嫁给钟家小傻子。同样是遇到风流多情的男子，宋晴是人家心里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她却是被骗失身以后惨遭抛弃，不得不在乡亲异样的眼光中生下奸生子。 更糟糕的是，书里向小妹痴恋自己的小叔子、宋晴的丈夫钟为国，被人捅破以后，更是成了村中人人唾弃的对象，因为她处处都比不上宋晴，还痴心妄想。 最后宋晴的日子越过越好，大革命结束以后就高考考上首都大学。钟为国退役以后下海经商，成了全国有名的富商。他们夫妻是村里人人羡慕的对象，更衬托出向小妹的悲惨…… 但这都是纸上的空话了！ 现在是她向云蔚掌握人生，她的未来如何，纸上说了不算，她说了才算。 向云蔚轻轻摇摇头，把那些多余的情绪从脑海里清空，扬起笑容，向面前的宋晴打招唿：「宋晴，你好，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 宋晴看着面前的女人，微微蹙眉。 一个没上过小学、大字不识的村妇也和她论同事，她难道不清楚自己只是一个试探帮厨，而她是在教室上课的老师？ 不过这些无知村夫都是这样，宋晴不打算和她计较，面上也不显露出不满。向小妹的事迹她已经听说过了，果然是个厉害的人，不仅能够驳倒宋大红，还能够说服叶三花和张校长拿下食堂帮厨这个肥缺。 想到宋大红，宋晴心里更加烦闷。宋大红本来托她替自己女儿在学校里找一份工作，看上的也是食堂帮厨这个缺。可惜自己没来得及开口，却被向小妹横插一脚。 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宋大红的女儿和她一个模样，偷奸耍滑爱占便宜，如果自己真帮她安排进小学，日后惹出什么麻烦来，她也撇不清关系。现在向小妹从天而降，正好把这些都推到她头上，宋大红就不会怪罪到自己的头上。 想定注意，宋晴再待不下去，和众人打了个招唿就匆匆离开学校，奔着钟家去了。 果然，宋大红一听便急了，揪着宋晴要她给想办法。 「你可是杏花的嫂嫂，不能不帮她。」 宋晴最烦宋大红拿她和钟为国的婚约说事，且不说还没有结婚，结婚也是和老二家的事，她哪来的义务要管堂妹的工作。 嘴上只推脱：「伯娘，不是我不帮，是张校长和龚书记替向小妹出头做主了，我一个小学老师帮不了。」 宋大红急得不肯撒手，还是堂屋里的钟大伯拍了桌，把她喝住：「放开小晴，这事人家孩子说了不算。」 「那杏花工作咋办？你去找你那后娘和小傻子说，叫他们把这活给我们！」 钟大伯砸吧了一口旱菸，说：「不成，这老太婆娶了个有主意的孙媳妇，和他们是说不通了。这工作的关键还是在张校长和龚书记身上，得找他们把工作要回来。」 此时此刻，向云蔚还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她正准备收拾东西和钟鸿羽一起回娘家。 村里人没有非得三天才回门这样的讲究，干活挣工分才是最要紧的，眼下不是农忙又得空，钟老太太就催着他们两个回娘家一趟，还非得让向云蔚去供销社割半斤肉去。 「礼数要尽到。」 向云蔚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向家可是为了鸡蛋就把女儿卖了，跟这种人家要尽什么礼数。 站在一旁的钟鸿羽看见她的表情，一双大眼睛新奇地看过来，眨也不眨。 钟老太太虽然没有看见向云蔚的表情，但见状也猜出究竟。拍着炕桌坚持：「是把家里粮票肉票都给你让你当家了，但是我老婆子还没死，说话还管用！你这事得听我的！去，带着鸿羽，割了肉去娘家！」 「得，您别一口一个死了，您说话管用。」向云蔚求饶，拿上肉票就和钟鸿羽一起出门了。 两人一起出了门，向云蔚拍了拍钟鸿羽：「你带路。」她可不记得自己娘家在哪里。 钟鸿羽一言不发，沉默地走在前头，把她带到了村供销社门口。 向云蔚笑了：「叫你带我回娘家呢，来这里做什么？我才不卖肉送回黑心人贩子那里，刚刚都是哄老太太的。」 但来都来了……向云蔚眼尖，远远一瞧就知道供销社货架上挂着的小半扇猪肉是好猪肉。脂肪雪白干净，肌肉色泽均匀，是上品猪肉。这个年代，瘦肉精和注水肉还没有泛滥，村里售卖的基本上全是土猪肉，这样的肉做出来格外香。 一瞬间的功夫，她的脑袋里就闪过无数道菜谱。 向云蔚摸了摸兜里的肉票，让钟鸿羽在外面等着，自己走了进去。 过了片刻，钟鸿羽在供销社门外等到了两手空空的向云蔚，一向没什么波澜的黑眼瞳里难得出现了几分疑惑。 向云蔚瞧见，笑起来：「小傻瓜，都说了我不会便宜他们。我买了二两肉，拜託里面的同志先暂存在这，等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取，今晚家里包饺子吃！」 只见钟鸿羽想了想，抿唇点点头，同意了。 小弟还算上道。 向云蔚满意地拍拍他手臂：「带路吧，这回知道往向家去了吧。」 向云蔚今天走着一趟，一来是哄老太太完成习俗，二来是想要查清楚自己包裹里的那两个鸡蛋是从何而来。 第8页 来的一路上，她想过几个思路，分别从向家哪些人身上旁敲侧击。结果全没用上。 她和钟鸿羽刚进隔壁兴土村，还离向家有一里地远，就听见屋里有人在嚎：「鸡蛋是我偷给姑姑的，要打你就打死我，不许你打我娘！」 紧接着里面就响起一片大人小孩的哭嚎声。 第5章 猪肉白菜饺子 向云蔚跟着钟鸿羽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爱心鸡蛋的来源，挨个顺了顺向家现有人口。 向家是个大家族，祖孙三代同堂一家共有十一口人。 向家奶奶今年九十八岁，已经记不清事了。向家老爹是家中长子，先后娶过两任媳妇，都已经过世，总共生育了四个儿子和向小妹。至于向小妹之前就没有女儿出生吗？向云蔚在记忆中找不到，她猜想应该也是被向老爹卖给其他人家了。 向老爹四个儿子中，最小的两个儿子还没有成年，老二和老二媳妇一家在城里打工，老大早年病死，留下一个媳妇和一个孙子、孙女。 现在在屋里哭得，应该是老大一家。 向云蔚急跑进门，果然瞧见向老爹在打人。他高举着一根手腕粗的柴火棍。堂中跪着一个妇人，她先前已经挨了几下，痛得伏在地上。拦在两人中间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儿，正沖向老爹大喊：「不许打我娘！」 小儿不及向老爹肩膀高，又生得竹竿一般瘦，一下就被向老爹推开。高举的火棍就要砸下，向云蔚蒙头冲进去，把向老爹撞开。 向老爹老眼一花，被撞得踉跄，后背撞上桌角才停下来。撑着腰喘口气，看清楚眼前的不孝女：「你要反了天啊！偷了蛋还敢回家里来，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说着就挥起木棍又要朝她打来。 但木棍被人临空夺去。 跟上来的钟鸿羽抢过了木棍，他比向老爹还高出一个半头，虽然不说话，但站在人面前还是有些压迫感。 向老爹扯了几回木棍，发现抢不回来，反而因为自己使劲太过，一下脱手跌坐到地上。他哎哟了一声，指着向小妹就骂：「好，好得很，你嫁了人，竟然连同这傻子来打老爹。」 先前还跪在地上的大嫂见状爬起来，伸手就要去扶他，反而被向老爹一手狠狠推开。 向云蔚实在不能忍受这个恶人，从钟鸿羽手上拿过木棍，一棍捅到他面前：「你再耍狠，再说一个『傻子\，我就让你见识什么叫做真的打老爹。」 向老爹被吓住，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公鸡，半天没说出话。他从没瞧见向小妹眼睛里射出这样的光芒，一时相信她说的话不是吓人。 过了好一会，才说：「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算了，但你得把从家里偷的两个鸡蛋还回来。」 「休想！」向云蔚拒绝，「告诉你，这鸡蛋是我拿走的，也该我拿。十个鸡蛋是你拿我换来的，本来就有我的份。」 「你、你怎么变了样！你疯了吗！」向老爹不敢相信。 向云蔚撩起额发，露出头顶的伤口：「我是疯了！没听说吗，昨天我同鸿羽的大伯娘吵架，一头撞在墙上，差点就死了！所以你别惹我，要是把我惹急了，我就在这屋里一头撞死，你还得赔钟家十个鸡蛋！」 向老爹被吓得愣在原地。向小妹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变黑的血痕和周围的淤青更显得可怕，让她的话听起来像是真的。但剩下的鸡蛋早就被他在牌桌上输出去了，哪里还赔得出来。 「算老子倒霉，生了你这个疯婆娘。不要你的蛋，快点滚，少上门来打秋风。」 他爬起来，沖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走了。 向云蔚扶起地上的大嫂郑芬，问：「大嫂，那两个蛋是你给我的？为什么这么做？」 根据她刚才的观察，和从前的记忆，郑芬在向家是一个沉默的老黄牛，任劳任怨也从不对家里的事情发表言论。根本不像有这个胆子，从公公手里偷鸡蛋的。 郑芬没有说话，含着泪水的眼睛往身后一瞥，拉住了抱着自己腿的小女儿。 不用多说什么，向云蔚已经明白。郑芬这么做是看见向小妹的遭遇，害怕自己女儿将来也有一天会遭受同样的噩运。 她嘆了一声：「大嫂，谢谢你的鸡蛋，这份情我记在心里，一定会还的。」 说着，眼前忽然伸出一个草编篮子。 是钟鸿羽提过来的。 这草编篮子是路上他摘了芦苇编的，里面着一路采的野菜，还有六枚野鹌鹑蛋。 向云蔚看懂了钟鸿羽的眼神，这是他给大嫂的回门礼。 她忍不住笑起来。 钟鸿羽和他奶奶一样，倔性子又讲礼俗，说了要带回门礼，既是自己拒绝扯布，他也想办法在路上寻摸东西充作彩礼。如果这一篮子是要给向老爹，她绝不答应。但现在是给郑小芬，就不一样了。 向云蔚不顾郑芬的拒绝，把篮子塞给了侄儿向富。 「大嫂，你收下，老头回来你也好对付过去。但这只能解一时之困，你要是不忍心女儿落得和我一个下场，我们还是要想办法让你也逃出这个家来。」 郑芬听了这样离经叛道的话大惊失色：「小妹，你这是说什么话，我是向家的人……」 「大哥泉下有知，也不愿意见你和孩子在家里受苦！」向云蔚打断她。 第9页 郑小芬不说话了。 向云蔚又说：「但这个事情不是拍脑袋就决定的，还得再想办法。」 郑芬娘家人都死绝了，立刻离开向家也没有投奔的地方。 「但眼下就有条路，东五村小学马上就要开学了，向福和向燕报名了吗？得让孩子上学，我在小学干活，你让孩子来，有我看着。」 郑芬虽然大字不识，但是懂得读书的好，当下就点了头。 向云蔚和郑芬说定了孩子读书的事情，没坐多久就和钟鸿羽离开了。走出村口许久，郑芬的事情仍旧还像块大石头压在向云蔚的心上，她忍不长长出了一口气。 走在前面的钟鸿羽忽然停下来。 向云蔚问：「怎么了？又发现鹌鹑蛋了吗！」 钟鸿羽转过身来，看着她，难得开口：「你别怕，我不会打你的。」 向云蔚怔住，见钟鸿羽的视线落在她袖口露出的皮肤，上面都是旧伤。曾经向小妹在家里，也如同郑芬今天这样，常常遭到向老爹的毒打。 她看着钟鸿羽，他说话的神情很认真，墨黑的眼眸清澈得就像是孩子。 「钟鸿羽，你一点也不傻，而且是个好人。」 她笑着走上前，拍了怕他的肩膀，心情开朗起来：「走吧，回家给你包饺子吃。」 俗话说得好，舒服不过躺着，好吃不过饺子。更何况是在条件不富裕的现在，村里大家平日吃饭都少见油星，吃饺子更是过年的待遇。麦冬一知道今天家里吃饺子，眼睛亮得赛过星星，打从向云蔚进屋就像条小尾巴一样围着她转。 吃猪肉饺子已经足够奢侈，在面皮上就节制了一些。向云蔚用的是玉米面和麸皮磨出的黑面，掺和起来揉出面团，切成大小相等的面块，再用擀面杖来回一擀，张张又圆又薄的面皮就在案板上摞起来，放上她调制的馅料，双手一捏一包，手心里就多出一只元宝饺子。 「哇！嫂嫂好厉害！」麦冬捧场地欢唿。 「待会吃进肚子里，你才知道嫂嫂有多厉害！」 滚水下锅，关盖煮馅料，开盖煮面皮。加过三趟冷水，水再一次沸腾的时候，薄皮大馅饺子就可以出锅了。 向云蔚在灶边先勺出来一只，稍微吹凉了餵进麦冬嘴里：「来，尝尝味。」 麦冬一边吃一边蹦起来，她眯着眼睛无法表达嘴巴里是什么样的美味。饺子是猪肉白菜馅的，虽然猪肉少白菜多，但是软烂白菜混合了荤香的肉汁以后，融合出香浓的滋味。 捨不得地吃完最后一口，回味好久，麦冬才抱着向云蔚的腿一叠声地说：「好吃好吃好吃，太好吃啦！嫂嫂，饺子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白菜猪肉饺子，当然好吃啦。」向云蔚跟着点头夸起自己的饺子。 虽然条件有扆崋限，饺子肉少菜多，但「诸肉不如猪肉，百菜不如白菜」，猪肉白菜可是绝配，这时节的白菜也足够甜，调出来的馅料当然好吃。 向云蔚锅里的饺子全盛出来，装了四只大碗，和钟鸿羽一道端进屋里。才进门就听见钟老太拍着炕哭：「过年啊就吃肉，这日子要不要过了！打量我活不过年了吗？我娶一个媳妇进门来是来败家的吗……」 「饺子上桌，可不能骂人啦。」向云蔚把碗放到炕桌上，劝她：「奶奶，您给我票不就是让我管家么？别生气啦，今天不是庆祝我拿到了小学厨房的活么，我干货挣了工分也能分到肉票，不会把家败干净的。」 老人家最吃习俗这一套，钟老太太看着饺子，不再哭嚎，但还是说：「那也不能这样可劲花！你看村里哪家哪户这样花钱了。」 「我保证，今后开源节流，还会挣到好多肉吃的。您吃一个看，这可是猪肉白菜馅的，猪肉白菜，百业来财呢，好兆头。」向云蔚又劝：「我们家以后还是得多吃肉，你看麦冬瘦得，还有您。您是跌了一跤站不起来了，可拄着拐也没力气是饿得。」 钟老太太瘫在床上是因为年前无故跌跤，人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向云蔚怀疑那一跤是因为脑溢血摔得，但老太太起不来床显然还有别的原因。她整个人虚肿，胳膊上一按一个坑，明显是饿的。 她觉得自己瘫着干不了活是个累赘，所以一年来都不愿意多吃一粒粮食，打算硬生生把自己饿死，不拖累家里。娶向小妹进门也是这个打算，麦冬还小，钟鸿羽没个媳妇不好带大小女娃。 向云蔚最见不得人挨饿，更不可能让她把自己饿死。一边劝一边把碗筷往她手里塞：「您不吃，可是拒财。」 这话把钟老太太的一肚子拒绝都堵死了，只好张嘴吃饺子。 老太太肯吃，麦冬和钟鸿羽也吃得开心，四个人围着炕桌把碗里的饺子吃得一干二净。难得的饱餐，空气里都是满满的幸福感。钟老太太感觉到肚里的饱足，对向云蔚的态度又发生的转变，也期待起她进小学干活的日子来。 第6章 比拼 现在农村实行的是人民公社所有制，一乡一社，社下设有生产大队，大洼村生产大队归银山镇人民公社管理，农民所有的土地和土地产物都归生产队和公社所有。 当然，实际上家家户户都有在自家院子里开两畦菜地，自己种自己吃。对于这个，大队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管的。 早晨起来，向云蔚先去菜地转一圈。 第10页 院子不大，两畦菜地被四种菜分成四块。遍地绿叶的是地瓜叶，稍高一些是白菜，在旁卧着两个婴儿大小的青皮冬瓜，束着竹竿的是扁豆，边角处还种了些小葱、蒜苗和辣椒。 地里的扁豆已经开花，簇簇粉紫的小花伴着绿叶，看起来格外喜人。扁豆开花后很快就结角，现在也已经可以发现叶子中有几个微微泛紫的豆角。再长一些就可以摘来，扁豆焖面最合宜，或者直接放在锅里蒸熟，加点盐和油一拌，也是格外清脆爽口的小菜。 向云蔚在脑海里设想了一通，满意地点点头，仔细给菜地浇了一回水。再顺手就从地里摘了两把地瓜叶，滚水捞熟伴着玉米煳煳，就是一家人的早饭。 钟老太太经过向云蔚的说服以后，不再剋扣节省自己的饮食，也愿意和大家一起吃早饭。身体摄入热量，人也精神许多，不像从前一天到晚浑浑噩噩，没有几个钟头是清醒的。钟老太太这样的精神状态，让向云蔚和钟鸿羽都更放心，让她和麦冬一起留在家里。 今天起，向云蔚和钟鸿羽都要开始去村生产大队上工。在老太太的声声叮嘱下，钟鸿羽先送向云蔚去村小学——学校要开校工大会。 两人还没行到校门口，远远就听见学校传来的热闹声。路上不时有人朝那里跑去，越过两人时还会打招唿：「鸿羽、小妹，钟大正在小学门口闹事哩，你两还不快去瞧。」 话才说完，就被身边的同伴推搡了一把。 向云蔚只隐约听见那人嘟囔着「就是闹他们的事，你还说」之类的话就走远了，她奇怪地摸了摸鼻尖，和钟鸿羽也走过去。 人群中的钟大见他们来，声音更高了：「小学是公家的，不能书记随口派活，说给谁就给谁。张校长，向小妹可是个疯子，你怎么能招个疯子来学校干货！」 向·疯子·云蔚走上前：「如果我是疯子，那你这撒泼打滚算什么？无赖？」 钟大本是坐在地上嚎，不得不从下往上看向云蔚，加上她抱着双臂，神情镇定语气不屑，忽然觉得自己弱了。他从地上站起来，扯住张校长继续说：「校长您瞧瞧，我还是她大伯呢，就这样指着大伯骂？学校里能要这样的人？」 张校长是秀才遇上兵，完全应付不来钟大这样的无赖。 好在村支书龚水宝终于赶来解救他。 龚支书把张校长从钟大手里捞出来，板着脸教训起钟大：「你扒拉着校长嚷什么！学校要招向小妹，是村委和学校一致商量的决定，一来是解决小妹的工作问题，二来也是照顾军属。我都和你解释过了，怎么还来学校闹？难道非要招你家杏花才行，这学校是公家的，不是你钟家的！」 「我们杏花也是军属哩！」钟大梗着脖子，做实自己是个无赖。而且是个奸诈的无赖。 他又伸手要去抓张校长：「我们杏花的哥哥就在部队，是军官！」 旁边有村民说破：「钟卫国是杏花堂哥，那也是小妹的堂哥衤糀.」 钟大厚着脸皮又在人群中喊宋晴：「小晴你说，杏花就是卫国最亲的妹妹，是不是？照顾军属，也该照顾我们杏花。」 宋晴感受到众人投向自己的目光，慢慢涨红了脸。她对钟大在大庭广众之下拖自己下水的行为很不满，更不愿在校长和书记面前附和他。 于是，她摇了摇头：「大伯，校长和书记这样安排有他们的道理，我想卫国要是知道，他也不会贊成的。」 钟大没想到宋晴不和自己站一起，怔了怔，改口又说：「你怎么就知道卫国的想法。卫国要是知道，肯定支持我，怎么说来着，要公平公正！而且，我们杏花是小学毕业，怎么不比向小妹强。」 一旁的钟杏花站了出来，骄傲地挺起胸脯：「就是就是，向小妹一个大字不识的人，怎么配来学校干活！」 向云蔚听不下去了：「我是来做菜又不是来教书！你们既然说要公开公正，那我们不如来比一比，凭实力争取这个工作。」 「比就比，我还会怕你！」钟杏花说。 向云蔚看着她：「工作是帮厨，我们不比别的，就比做菜。你还敢吗？」 钟杏花没答应。她有一些心虚，毕竟家务都是娘和嫂子在做，她从来不干这些活。但她又看不惯向小妹这种样子，一双眼睛闪亮得刺痛她。 「比可以比，但是凭什么你说比啥就比啥！」 「我来说比什么，总管用吧。」人群外，忽然出现一道雄浑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说话的人挤开人群来到向云蔚的面前，膀大腰圆一看就是伙夫。他正是小学食堂的厨师叶大牛。 说到底，他是食堂的厨师，向云蔚和钟杏花争得是他手下干活的帮厨。他说话当然有分量。 龚支书一锤定音：「你是大厨当然你说了算，大牛，你说，让他们比啥。」 「厨子当然比做菜。」叶大牛说，「但是就这两个女娃娃，胳膊细的，锅都不晓得端不端得动，别糟蹋了菜。也就一个帮厨，比切菜吧。」 钟杏花立刻点头了。 做菜她没有经验，切菜却不相信自己会输给向云蔚这个麻桿身板。向家多穷，钟鸿羽多穷，向云蔚一辈子切过什么菜啊。她好歹还吃过许多。 向云蔚也点头了，只是表情有些勉强。 向大主厨纵横厨艺界多年，想不到有朝一日还会被人质疑端不端得动锅。 第11页 她心情复杂地跟着叶大牛走进了食堂，只见他从后厨拖出来两大盆白菜。 叶大牛对她们说：「中午校工都在食堂吃饭，正好你们把菜切了，谁先切完就算谁赢。」 钟杏花抢先上前拖过一盆白菜，朝向云蔚哼了一声：「你吃没吃饱饭来的？可别切到一半没力气，我肯定比你快。」 向云蔚不理会她幼稚的挑衅，挽起袖子先去后厨洗干净手，这才折返回来。她一手持刀，一手捉起一颗大白菜，开始准备切菜。 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曾经湖春酒店后厨配菜间最快的一把刀！ 第7章 刀工 向云蔚的主厨位置可不是从养母那里继承来的。上一辈子，从她拿得动刀开始，她就在湖春酒楼的后厨，从切菜小工一路做到颠勺主厨，她足足用了二十年的功夫，每一步的基本功都打得扎实牢靠。 尤其是刀工，她可是湖春酒楼最快的一把刀！ 中华上下五千年，最早在歷史上留下姓名的厨师是个解牛的庖丁，可见刀工对于厨师的重要性。在厨艺界，更有刀工见真功的说法。刀工讲究快捷、巧妙、精准，要求运刀如飞、刀下生花、不差分毫。 正如向云蔚此刻切白菜。 她立在案板前微垂着头，神情悠然如若闲庭散步，但仔细一瞧又能看出她双肩下沉，上臂稳定，持刀游刃有余。她下刀极快，以至于在旁几乎只能看见残影，刀光如同雪光飞过，而刀光所到之处，一整颗白菜化作散雪，整整齐齐地落在案板上。 在场的村民不由得微微屏住唿吸，他们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从前看戏里的武生舞枪会这样，听村头张大娘唱曲会这样，但还从没有看人切菜的时候会屏住唿吸。 他们还不明白，有些人做菜也是一种艺术。 钟杏花起初还没有发现，她专心地对付手下的白菜。可明明是个没有生命的白菜，落到她手上不知道怎么就像个活了的泥鳅，在案板上滑来滑去，她按也按不牢，还险些切到自己的手。 好不容易切完一颗，她连忙甩甩酸麻的手腕，扭一扭僵硬的脖子。扭头一看，发现向云蔚身边那盆白菜都已经见底了，取而代之的是旁边一大盆切成的白菜片。 「怎、怎么可能！」 钟杏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向云蔚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切出这一盆菜来，根本没有任何耍花招的余地。这一小盆白菜山就是铁证，不由得她不信。 她睁大眼睛走过去，抓起一把白菜片细看，每一片都差不多大小，差不多长短，差不多厚薄。整齐均匀得像是用仙法切出来的，好像这颗白菜生来就是用这一块一块的白菜片组成的，到向云蔚手下，让她一指，就从整颗白菜化成了这堆一模一样的白菜片。 「杏花，我看你还是别比了。」 「就是，你看人家小妹切的，再瞅瞅你自己切的，歪七扭八的，还有一片抵两片的。」 「小妹是切的真漂亮啊，叫我看了都觉得这白菜炒起来要比其他的好吃。」 围观的村民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钟杏花的脸在议论声中越涨越红，她明白这场比赛虽然还没结束，但输赢已定，是她输了。 「不比就不比，我才不稀罕什么做菜，又是火烧又是烟燻的，腌臜得很！一辈子窝在灶前烧火又没前途！」 说着，干脆把菜刀一扔，放弃了比赛。 她放狠话给自己找台阶，没料却误伤了在旁的叶大牛。他黑着脸哼了一声：「你个小女娃口气很大，看不上俺们做菜的，你有本事今后都别吃厨房。我们庙小又腌臜，供不起你这尊观音娘娘。」 「你！」钟杏花心中后悔，吃食堂能给家里省下不少口粮。但话已经说出去，她也不能打自己的脸，只好强撑着说：「不吃就不吃，谁稀罕！」 说完就跑出了食堂。 最后，钟杏花愤然奔出食堂的背影，宣告了向云蔚的胜利。 叶大牛拈起几片向云蔚切出的白菜，仔细打量。最后点头：「向小妹是吧，你是个有本事的，切得比我好。以前学过菜？」 向云蔚笑眯眯地点头：「跟我母亲学的。」 她是隔壁村来的，大家不清楚向小妹的家世，加上爱脑补的叶三花主动替她解释，大家自然地把她一身厨艺归结到向小妹早逝的母亲身上。 对此，向云蔚表示能矇混过关就好。 叶大牛虽然之前以貌取人，光凭向云蔚面黄肌瘦的麻桿身材，断定她是个不会做菜的。但他也是个善于改过的人，见识过向云蔚的刀工以后，立刻就承认了她的帮厨身份，甚至还说： 「瞅你这刀工，说不定比我做菜还厉害，这以后也别说什么帮厨大厨的，这厨房咱爷俩一起干。」 在场的人见识了向云蔚的白菜，不由得畅想未来的食堂伙食，个个都满脸笑容。除了钟大，他明白把女儿安插进厨房的打算是彻底失败，一张脸比后厨的锅底还要黑。 在满食堂的欢声笑语里，钟大的心情和脸色一样越来越黑，几乎没办法再待下去。 就在钟大也要转身逃走的前一刻，他却被叫住了。 向云蔚当着众人的面，高声喊住他：「大伯别急着走，要说起公平公正，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掰扯掰扯。我家鸿羽的工作是咋回事，钟为民也该把工作还给他了吧？」 第12页 钟大瞪着眼，黑锅底一样的脸上青筋暴起。要不是在场这么多人，龚支书也在，他绝对要冲上去给这个女娃一脚。 「你说什么哩！什么鸿羽的工作，那会计现在是为民干。」 向云蔚不急不慢地说：「这会计的活可没写钟为民的名字，从前村里的帐就是鸿羽在做，是因为奶奶病了，他向村里请假，才让钟为民暂时顶替。现在鸿羽回来上工，按理该让他回原来的岗位。」 「胡咧咧什么！」钟大气极，「工作哪有个人的！」 「行啊，工作都是公家的，没有个人的。那么要公平公正，应该谁干得好谁来干。」向云蔚沖人群中一指：「钟为民，你敢不敢和钟鸿羽比一比，看谁的帐算得好。」 人群中的钟为民忽然被指到，话都说不利索：「你、你说什么比？」 他只是来看热闹，本来是想看妹妹杏花抢来帮厨的活，谁想到现在轮到自己成了热闹。 「我和你妹妹都比了，你一个大男人不敢比吗？是没有女人有胆，还是不敢和钟鸿羽比？」 向云蔚说着激将的话，脸上浮现露出一丝微笑。这是属于向主厨老谋深算的笑容。 她可是提前从叶三花那边打听过了，钟鸿羽大概是天生擅长算数，他经受过的帐册清清楚楚，而钟为民虽然有小学学歷但是做出来的帐笔笔烂帐，算错漏算都是常事，很多时候甚至要龚支书亲自返工。 只要钟为民比试，他一定会输给钟鸿羽。 而钟为民就像他的老爹一样好面子，虽然没有本事，但绝不承认自己比不过女人，或者是村里人公认的傻子钟鸿羽。 钟为民果然吃这一套，扯着脖子就喊：「比就比，我还能怕你们。」 生怕自己喊迟一秒，就被人看低。 等不及钟大开口阻拦儿子，龚支书立马高喊：「来来来，鸿羽也到前面来。张校长，我们就用学校这几天的帐，拿出来就立刻在现场算。」 他着急得一路小跑，亲自去办公室拿帐本。 虽然跑得气喘吁吁，但是心里美滋滋的。他早就看不惯钟为民做的一本烂帐，但顾虑着钟为民一对无赖爹娘，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想不到今天向小妹给他创造了这个机会。 村里人也都没有散开，都等着看钟鸿羽和钟为民比试。 一天能看两场热闹，今天真是充实的一天。 在龚支书的催促之下，两人就在食堂的桌上算帐。算帐的过程当然没有向云蔚切菜那么具有观赏性，在大部分村民的眼睛里，两人都是对着一堆数字写写画画。 但谁算得更快更好，明眼人还是能瞧出来的。 「鸿羽这就算完啦。」 「我瞧他一页一页哗啦啦地翻过去都没停。」 「为民画了好几张纸，鸿羽咋都不怎么算，直接就写上数字了。」 「该不会是瞎写的数吧，他不是个傻子么——」 最后这句话说得声音高了些，说完食堂里都一静。 正好张校长亲自核对完钟鸿羽的计算结果，在静默中，他宣布道：「全对。」 他的话像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把方才「傻子」那句话打落在地。 向云蔚开心地看向钟鸿羽，见他眼睛里也是闪亮着兴奋的光芒。 钟鸿羽全对的结果给了钟为民一记重压，让他的脑袋变成浆煳，本来就困难的计算变成无法完成的难题，草稿纸都画完了也算不出来结果。最后只能胡乱蒙一个数字写上，递交纸张的时候他双手忍不住发颤。 果然，张校长很快也核对出结果：「有五笔帐都算错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向云蔚问：「按照比赛结果，这会计的活还是该钟鸿羽做。公平公正可是大伯你亲自说的，你现在没有意见吧？」 钟大气得头昏脑胀，说不出话来。 「公平公正」这个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大旗，现在却啪啪地打在自己脸上。 向云蔚趁他不说话，又问龚支书：「龚支书，您看呢？」 龚支书连忙点头：「我认为出于对生产队和大家的负责，会计的工作还是由鸿羽继续做。为民就回到从前的岗位上去，继续参与种地。」 「龚支书明智！这才是公平公正的做法！」向云蔚率先鼓掌，还拉起钟鸿羽的手一起鼓掌。 村民们也纷纷跟着鼓起掌来。 在掌声中，钟大狠狠甩了儿子一巴掌，黑沉着脸，扯着儿子冲出了人群。 第8章 虾卷奶酪 次日是星期一，在一个晴好的天里，东五村联合小学正式开学了。 开学第一天，食堂做的是白菜豆腐汤和杂面窝窝头。向云蔚攒足了劲做菜，白菜熬得软烂，老豆腐吸满了甜滋滋的白菜汤，搭着窝窝头，个头大的孩子一顿能吃三个。 开学第二天，食堂做的是白菜玉米煳煳。至于豆腐，豆腐可是好东西，哪里经得起食堂每天做呢。 开学第三天，食堂做的是熬白菜和红薯汤。 开学第四天，食堂做的还是白菜和红薯…… 孩子们和校工都吃得津津有味。 叶大牛有经验地说：「食堂这伙食很不错了，夏小麦都交公粮的，秋粮还没下来。咱们吃得都是去年的秋粮，这水平还是因为学校顾着娃娃才能吃得上，大队里的食堂连白菜都没有。」 第13页 道理向云蔚都明白，但还是经不住这样顿顿白菜得做，她都做得满脸菜色了。 对于她来说，口腹之慾还可以忍耐，但是做菜的瘾实在难耐。 开学第五天，她已经试图把白菜当做大虾来切片。 穿书以前，她正在研制一道新菜，原料之一就是大虾。虾肉需要片成薄如宣纸，但薄而不透。然后用虾肉包裹奶酪，外面再裹上鸡蛋、面粉和面包糠，下锅炸。炸出的虾卷外焦里嫩，餐刀轻轻一划，里面乳黄的奶酪就流出来。用虾肉蘸着吃，能够兼顾奶酪的醇香和虾肉的鲜甜。 这道菜要做成，很考究刀工。 虾肉片得太薄，在炸制的时候容易破，奶酪遇热就流出来。虾肉片得太厚，则影响口感。 向云蔚此前已经饰演了千百次，找到了最合适的虾片厚度，只差再试一次完美的成品。但无奈眼下根本寻不见大虾和奶酪。她只好用白菜回忆那种手感。 取来白菜帮，横刀片开，去掉顶层的硬皮和筋膜，将其中水嫩的肉片成如纸的薄片。大刀如飞，眨眼的功夫案板上就垒起一叠白菜薄片。 叶大牛看见，睁圆了一双眼，半天没说一句话。 白菜煮在锅里都烂做一块，他懒得管向小妹切成什么样子，而且切薄点熟得快，还省柴火了。 最后，他摇摇头走开了 叶大牛不在意向云蔚切出的白菜片，有人却暗中看了一上午。就在向云蔚专心致志片白菜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你就是那个小帮厨，看起来刀工确实不错的样子。」 向云蔚闻声抬头，疑惑地看过去，食堂门槛外正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这陌生不止因为他的脸自己从未见过，还因为他的穿着打扮，和大洼村其他的村民都不一样。他穿着挺括的白衬衫，外面套了件藏青色的鸡心领毛衣，看着格外与众不同。 这身极具标志性的打扮，让她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他应该是村里的知青。 东五村小学包括张校长在内一共有五位老师，这五位老师可以分成三类。一类是张校长，他和教思想品德的刘老师是镇政府下派道村里的老师。一类是村里拥有小学毕业的人兼职小学教师，比如教数学和常识的大周老师，他还是村里生产小分队的队长。再有一类就是下乡的知青，宋晴和眼前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叫魏昌，在村里很有名。 他是去年从首都来村里插队的知青，听说家境很好，父母兄弟姐妹都已经陆续从乡里回京工作，时不时就给他寄来时兴的衣物吃食。有时候一个月，他要去镇上取三四趟包裹。 但向云蔚对于他的了解还不至于此。 在原着里，魏昌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负心汉。 他在大洼村插队的时候，因为长相风流、出手阔绰，吸引了不少芳心。而他本人也不是一个正派君子，来者不拒，也主动招惹了不少村里少女。向小妹就是其中一个。 向小妹在他哄骗下失身，发现自己怀孕以后魏昌却不愿意负责了。正值大革命结束，插队知青全部返城，魏昌拍拍屁股熘之大吉，留下怀孕的向小妹独自承受出轨的苦果，遭受村民的白眼和唾弃。 因此，向云蔚很看不起魏昌。 开学这几天，虽然学校里学校外的怀春少女都寻了藉口来看魏昌，她却始终一个人窝在食堂后厨里，绝不去凑这个热闹，恨不得避之三舍。 但她没想到，魏昌居然自己找上门来。 迎着日光，向云蔚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魏昌。 长得也就这样，还不如小傻子好看呢。 而此刻的魏昌也在打量着向云蔚。 校工大会那天他进城领包裹了，没有亲眼见到她和钟杏花斗法。只听同伴回来描述向小妹挥刀切菜何其神通，与钟杏花钟大理论何其厉害，心里就描绘出一个嘴大身宽的村妇样貌。 没想到今日一见，能做菜能骂仗的向小妹竟然是个清秀佳人胚子。 不是魏昌自己吹嘘，他认为自己在品鑑美人上有一双利眼。虽然向小妹现在看着有些干瘪，面色也黑黄，但见她五官就知道是个美人底子，尤其是那一双丹凤眼睛，眼皮很薄藏着内双，眼尾上翘显出锋芒。 叫这双美目一瞧，他魂也去了几分。 他咽了咽唾沫，声音也压低，变得磁性：「一早就听村里人说咱们小学食堂来了个美厨娘，原来传闻是真的。你叫向云蔚对吗，真是一个好名字。我是魏昌，村里的知青，在学校教美术音乐。」 向云蔚对这些没有兴趣。 她把刀往菜墩上一立，扭头问：「我知道，有什么事吗？」 魏昌见菜刀噼进木墩的利落，心中莫名一悸。但下一刻又因为向云蔚的话荡漾起来，她说知道自己，果然和别人一样都在偷偷关注着他。 接下来说话就变得更自信起来：「是这样，我有一筐鸡蛋，听说你炖蛋羹有一手。我想你能不能给我炖一份？还有，你还会做什么其他鸡蛋的菜吗？」 向云蔚盯着他的脸，定定地看了一会，点头答应：「可以。」 魏昌脸上扬起笑容，他就知道这事能成，村里从前没有女孩子能够拒绝他。 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 因为向云蔚又补充了一句—— 「但是得给钱。」 第14页 开小灶可以，但是得给钱。 第9章 红烧肉和进城 魏昌气沖沖地回到知青点，摔上门就说：「不可理喻，小学食堂那个小厨娘简直不可理喻！她是钻进钱眼里吗？一心只想着钱！」 同伴听了他一堆牢骚，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 魏昌气恼地把刚在发生在小学食堂的事情说了出来：「我诚心去请她帮我炖蛋，结果她答应了，但是呢！要给钱！她还说，没钱也行，欠帐或者用鸡蛋抵，炖十个蛋要给她一个蛋做工钱！」 他说到最后声音陡然变高：「十个蛋收一个蛋的工钱，她怎么不去抢呢！就搁在以前，首都一品斋也不敢这样收费！她以为她是一品斋主厨啊！」 同伴笑道：「或许她是用这个做藉口拒绝你？」 这才是真的踩中魏昌的痛脚。 他暴跳如雷：「拒绝？她看不上我，竟然还以为我是个穷小子！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同伴无奈：原来这才是你真正气愤的点吗？ 「那你答应了？」 魏昌摇头：「当然不可能。一个蛋的工钱，她休想。我为什么不去找大队食堂的小凤？她肯定白给我炖蛋，还能给我多搭一个玉米窝窝。」 同伴却摇头：「小凤愿意白给你炖蛋，是因为她对你另有所图。魏昌，什么东西都是有价格的，你现在不愿意付蛋的工钱，将来或许要付出更多。」 魏昌嗤笑一声：「安正阳，你是不是也想让小凤给你做东西？我知道你妈给你寄了白面来，要不要我帮你给小凤？就说是我的，她肯定乐呵呵地全做了。」 同伴还是摇头：「我觉得还是钱货两讫的好。向小妹说的这样倒是个好方法，我改天会考虑和她商量一下。」 魏昌大怒：「安正阳，你脑袋是不是进水了？！」 *** 知青点的争论并没有传出来，向云蔚还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提议在将来会收穫顾客。眼下，她只因为无尽的白菜而苦恼。刀不磨不利，厨艺也是如此，她如果继续满足于在村小学食堂熬白菜，从前数十年的精心钻研磨练就都会化为乌有，更别谈掌勺国宴的梦想。 向云蔚打定主意，要想办法去更广阔的地方。就算胃里不馋肉，她这双手也馋做肉菜了。 于是这天，她和叶大牛请假，想要进镇上去看看。 这年头大家不常往外走动，向云蔚也找了个藉口：「奶奶瘫在床上总也不好，为了省钱药吃完了也不去医院取，我得进城去取一趟。」 叶大牛对向云蔚的印象很好。 这几天有向云蔚在食堂后厨里大包大揽，他落得清闲自在，还腾出手来给自家修了屋顶。小丫头手艺好还任劳任怨，一整天埋在厨房里切白菜也不喊句累。 于是向云蔚提出要请假一天，他大手一挥就批准了。 「正好供销社要去镇上运货，你跟他们的驴车去。我和赶车的赵老爹说好了，你跟着去就成。」 赵老爹是个热心肠，再加上有叶大牛的交代，他分文不收地拉向云蔚进城，还和她约好，大家各自办完事午后还在这个地方一起回去。 向云蔚告别赵老爹，先拿着证明去医院领了钟奶奶的药，然后就直奔镇上的国营大饭店。 镇上仅有一家国营大饭店，开在邮局正对面，临街的两开门店面，正门上挂着大大的牌匾——国营大饭店！ 与周围的建筑相比，格外气派。 她今天来国营大饭店可不是为了解嘴馋，主要目的是要考察镇上国营大饭店的水准，考虑自己将来的进步。看着饭店的装潢，向云蔚不由得对今日的午餐和未来都升起了期待。 但实时证明，她期待得还是太早了。 国营大饭店虽然有两间铺面，大堂也摆了十几张桌子，可里面客人却寥寥无几。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半，正是饭点，大堂里却只坐了七八个人。向云蔚路过的时候特意放慢了脚步，观察客人们桌前摆着的菜——面条、白菜豆腐、包子、包子、酱黄瓜、包子、红烧肉、包子、红烧肉。 向云蔚奇怪，这家饭馆的包子做得特别好吃吗？ 她穿过大堂，来到点餐前台：「您好，我想要吃午餐，请问有菜单吗？」 「菜单？」前台冒出一个剪着齐耳短髮的年轻女服务员，「同志你好，我们这里没有菜单。今天大师傅做的是白菜豆腐、酱黄瓜、红烧肉和包子，你要点什么？」 向云蔚：……原来是主食只能吃包子。 「好吧，请给我一份红烧肉和包子。」 服务员吃了一惊：「你自己一个人吗？一份红烧肉和包子？这一共得三块五毛。」 向云蔚知道国营饭店的消费高，但听见价格还是忍不住咂舌。她在村小学食堂帮厨，一月工资才领十八块四角五分。这一顿就要消费她工资的五分之一。 但该花的还是要花。 「是的，同志，麻烦你给我来一份。」 服务员是个热心肠，主动说：「一份包子三个呢，这样包子我单个卖给你，红烧肉也给你算小份的。你付一块三，怎么样？」 「那可太谢谢你啦。」 向云蔚谢过服务员，开心地寻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不一会，她点的红烧肉和包子就上来了。只是摆在面前的并不是方才说好的小份红烧肉和一个包子，而是一大瓷碗的红烧肉和三个肉包。 第15页 向云蔚正要问，却发现上菜的人换了一位。 盘发的服务员抱臂站在一旁，挑着一双吊梢眼看她：「怎么？刚才小女孩不懂事，胡乱答应你的，我们饭店可不这样拆开卖东西！你要是没钱，就别学人家进来消费。」 而在她身后的不远处，刚才那位齐耳短髮的服务员露出了抱歉的神情。 向云蔚无奈地摇摇头，现在的国营饭店可不奉行顾客就是上帝这一套。 「我付钱，」她答应道，「但红烧肉你给我换一份？」 盘发服务员喊道：「换？哪里来的村姑，你从没进过饭馆是不是？我们的红烧肉概不退换。」 刻意拔高的音量将其他客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周遭响起议论声，服务员眼底闪过得逞的坏笑，盯着向云蔚想要看她出丑。 可她选错对象了。 向云蔚在众人的议论中面色自若，不紧不慢地开口：「同志，工农一家亲，你作为国营大饭店的服务员，怎么好公然贬低农民？」 「你、你！你可不要胡说，我没有说这样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盘发服务员怎么也没想到她眼里的村妇，轻轻松松就把话调转枪头，还上升到了这样的高度。 慌乱地否认三连以后，她和缓了态度：「我们饭店出菜确实是从来没有退换。」 「不是退换，」向云蔚点了点桌上的那碟肉：「我点的是红烧肉，你上来这盘肉根本不能叫红烧肉。你这肉全用酱油上色，滷制过火颜色发黑，选料也过柴，肥瘦比例失衡，根本不是标准的五花肉。」 这一通说下来，将盘发服务员说得瞠目结舌。 她只是在大堂服务，平时就做些上菜点单的工作，对厨艺并不精通，哪里懂滷制火候和猪肉部位的事。 此刻也完全失去了刚才的气焰，语气变得客气起来：「同志，我们今天卖得红烧肉都是这样的。」 向云蔚趁着她躬身，低声威胁道：「你们用的是五花肉，但却把大部分的肥肉剔下来，才烧出这样一道红烧瘦肉。你如果还确定这是红烧肉，我不介意再大声地说一遍。」 盘发服务员这回是真的被震撼住了。 后厨进的猪肉切掉肥膘熬油带回家，是他们私底下的做法，没想到今天会被这个村妇一语道破，她甚至都没有尝一口红烧肉。 盘发服务员连声讨饶：「您别声张。不是我不愿意给您换，只是现在大师傅休息去了，后厨没有人，我就是想给您换，也换不出来。」 向云蔚笑了：「好办，你带我去后厨，我自己做一道。」 盘发服务员被拿捏住把柄，不得不屈服，将向云蔚请进了饭店后厨。 看这火旺锅新的灶台，看这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色色俱全的两米大案桌……向云蔚站在厨房，就像回到家一样舒心畅快。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来镇上。 向云蔚扎上围裙，把厨房挂着的那块带皮五花肉摘下。 这块肉肥瘦相间、比例完美，脂肪与瘦肉交织处呈现出粉红色泽，一瞧就知道是猪腹靠近前腿的部分，这里的五花肉做红烧肉最为合宜。 「诶！」盘发服务员试图出声阻止，可她又不能直说这块肉是大师傅留着带回家的私藏，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向云蔚将这块肉哗哗几刀切成麻将大小的方块。 切块的肉在沸水里烫过再用凉水漂净、沥干。同时炒锅热油，下姜末略微煸出香味，再将肉块一齐放入，烹入黄酒、酱油、白糖、八角、桂皮。酱汁和肉块在热油锅里发出滋滋的响声，和香味一起刺激着人的感官。 在后厨的两个服务员狠狠吞了吞唾沫。 待锅里烧沸以后，向云蔚将肉块和酱汁移入瓦罐，小火慢炖。在等待的过程中，香味随着蒸汽由后厨飘散至大堂，连客人都坐不住了。忍不住问：「大师傅是在做什么菜，我们要来一份！」 盘发服务员只好苦着脸挨个解释：「没剩下的，不供应了！」 炖上半个小时，瓦罐里的滷汁烧到浓稠、用筷子一沾都滴不下来的程度，拣去八角、桂皮，再撒上切成碧丝的青葱，这菜就成了。 向云蔚特地保留了猪皮，带皮烹制，猪皮的油脂生发出醇厚的风味，让汤汁更加浓稠光亮。滷制出来的肉块色泽红润，口感酥烂，肥而不腻，还带着一股鲜香。 「我要一个馒头！」向云蔚尝完一块肉，果断加单。这肉配着白面馒头吃，简直是人生美事！ 齐耳短髮的服务员从开始就在旁边，一眼不错地看了许久，口水是咽了又咽，这下再也忍不住，大着胆子问：「我送你一个馒头，能让我尝一口吗？」 向云蔚正要开口答应，后厨的门被轰然推开，盘发服务员冲到她面前，开口恳求:「同志，这道菜我送您！但您能不能再给我们做一道，书记来了，点名要吃你做的五花肉！」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做顿大的！ 第10章 干烧开片鲤鱼 银山镇是一个富庶的小镇，因为镇上有个木材厂，厂子收益在全胡阳市都排得上号，足足解决三千人的工作岗位。但近年来，市场经济不乐观，厂子收益也是逐滑，去年的木材竟然还积压在仓库里。 这让县委书记孙通才急白了头髮。 孙通才亲自去木材厂做了好几回工作，但无奈厂子是一潭死水，工人们「冬天找『阳字号』，夏天找『风字号』」，成日晒太阳根本不关心厂子收益，他有心改革却无从下手。 第16页 眼下时代已经走到了新的开端，孙通才虽然待在偏远的银山镇，但也嗅到了大革命落幕的预兆。既然厂子内部改革一时无解，他就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关系，托好友从南方请来了有财力收购积压木材的企业家。 比起相对保守的胡阳，南方的市场经济已经开始呈现蓬勃的趋势，乡镇企业逐渐冒头。这位从南方临海舟市来的企业家卢生宝，在商谈以后就豪迈开口会收下木材厂一半的积压库存。 孙通才大喜，自掏腰包要请卢生宝到国营饭店去吃饭。一行人还没迈进门槛，就闻到了勾人馋虫的迷人香味。 卢生宝当即就对孙通才说：「我自诩是个老饕，总以为红烧肉还是京菜厨子烧得好，没想到孙书记这里竟然卧虎藏。」 孙通才当即就对工作人员交代，一定要点一份红烧肉来。 于是就有了服务员冲进后厨，求向云蔚让出红烧肉的这一幕。只是孙书记一行共六人，只一道红烧肉凑不出席面。 盘发服务员在后厨急得乱转，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她语无伦次地指使着短髮服务员：「小玲，你去找找大师傅，去城门口……不不不，去大槐树下面……不不要不去澡堂……」 大师傅也有着木材厂工人一样的病，工作时间爱甩手躲懒，这时节早就抱着大搪瓷杯出门找地方抽旱菸了，一时哪里寻得来。 向云蔚了解了前因后果，觉得时机正好，主动开口：「你现在去找人，一来二去，客人是等不及的。」 盘发服务员也明白这道理，苦着一张脸。 「但眼下你就有一个备选，我可以来救场。」向云蔚说，「只是我不白出手。」 她开出条件——一是要让书记知道这桌菜出自东五村小学食堂向云蔚之手，二是要带走两斤猪肉做酬劳。 此刻向云蔚就是饭店的救星，盘发服务员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向云蔚满意地扬起唇角，环顾厨房的鱼肉蔬果库存，踌躇满志，派盘发服务员去和书记报菜：「待会我们上一道凉菜拌菠菜，三道热菜红烧肉、干烧开片鲤鱼、虎皮豆腐。」 客人已经上桌，最要紧的是先上两道快手菜安抚肠胃。 向云蔚留下服务员小玲做帮手，一边让她起锅烧水，一边自己洗了把菠菜。菠菜去根，在滚水里焯熟，捞出过一遍凉水，挤去菜汁，一手持底托在菜盘上，一手揪着头转圈，立时就在盘中抟出个青翠宝塔来。 「真好看！！」小玲在旁边忍不住夸赞。 向云蔚笑笑，手下菜刀快若银光。她又切好葱姜蒜末，搭配香干末、虾米，和酱油、香醋、香油另调了一小碗酱汁。 盘发服务员报完菜单回来，正好就可以上菜。 向云蔚让她将红烧肉和拌菠菜一起端上去，嘱咐道：「菠菜上桌以后，你再将这碗调料从塔顶淋下来，请客人亲自推到宝塔，拌匀就可以吃。」 菠菜上桌也引来客人的肯定。 卢生宝推到菠菜宝塔时连连称赞：「一道青菜都做得这么精緻好看，这要放从前，得是我们舟市一品斋的菜色。银山镇真是出人才啊。」 菠菜宝塔好看又好玩，吃起来满口爽脆。更不要替令人食指大动的红烧肉，等卢生宝夹起肉来，他就顾不上分出嘴来夸赞了。一桌主客纷纷伸筷，眨眼的功夫一碟红烧肉就空了大半。配餐的小干部不好意思再伸筷子夹肉，就用馒头去蘸酱汁，没想到融汇了肉汁和酱料的汤汁更是精华，叫人恨不得把舌头也一起吞下去。 一时间席上无话，但埋头吃肉的食客都竖着耳朵注意后厨的动静。 滋啦的热油声，又是在做什么好菜？ 后厨的大铁锅里，咕嘟冒泡的浓汤里正卧着金黄的豆腐。这豆腐提前煎过，表面发皱，结成貌似虎皮纹路的薄壳，随着沸腾的汤汁正轻轻晃动。灶眼里火力打开，锅中汤汁渐收，豆腐就可以出锅装盘了。 桌上的红烧肉连带着酱汁都被一扫而空，这道豆腐来的正是时候。 这回是孙通才伸脖往盘里一看，笑了：「原来虎皮豆腐是这个意思，果然神似。」 有了刚下肚的红烧肉充飢解馋，众人品尝起豆腐来更多了几分耐心，细细感受起虎皮豆腐外焦里嫩、嫩而不松的口感，还有这油香而不腻的丰富滋味。 卢生宝抱着碗都没放下来过，期待地问：「刚才服务员说，我们还有一道鱼是不？」 还有一道干烧开片鲤鱼！ 厨房水缸里养着的这尾鲤鱼正好，两斤大小最是鲜嫩。 小玲自告奋要帮忙：「我在家里也下厨的，让我来帮忙杀鱼吧。」 向云蔚笑着摇摇头：「这道菜下刀有讲究，还是我自己来。」 她伸手从缸中捞出鱼，利落地杀鱼去腮取内脏，又去掉腹内散发腥味的黑膜。然后用刀从嵴背一气片至尾，将鱼噼成对尾大片，再一刀切下嵴骨，翻过鱼身。一只鱼片开后鱼腹相连，摆在盘中就好似两条对尾鱼。 小玲看了，张开口久久都说不出赞嘆的话来。 这确实是她杀不来的鱼。 但这几道对于向云蔚来说，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容易。她没有停歇，在鱼身上切斜刀口，用酒、酱油腌制起来。另外又切了肥肉、榨菜、冬菇、元葱、干辣椒、葱、蒜配料。本来还应该有鲜笋和胡萝蔔，但饭店仓储有限，只能将就一些。 第17页 起锅放油烧热，向云蔚扯起鱼尾下锅，直到鱼身炸成枣红色再捞起。另起锅下入准备好的配料煸炒，香味混合热气升起指使，就可以放入酱油、鲤鱼、白糖、醋和绍酒，转成小火慢慢将鱼肉烧透。 这期间，香味持续从后厨飘散到大堂。 卢生宝频频起身扭头去看，几乎要被香味勾得走进后厨。服务员见状赶忙来催，一推门，正好见向云蔚握着锅柄往前一送，红亮的鲤鱼从锅边跃起，凌空一翻，稳稳落入准备好的大瓷盘内。 最后往盘内撒上翠绿的葱丝，向云蔚把盘子一递，出声喊呆滞的服务员回魂：「愣着做什么，快上菜。」 服务员如梦初醒，端着盘子赶紧往大堂去。 大堂里，卢生宝的脖子始终保持偏转的角度，一双眼睛直勾勾顶着厨房的门。只见门一开，在诱人的香味中，服务员从里面捧出一个大瓷盘，盘里是两条红亮的鲤鱼……不！是一条鱼！ 上桌以后卢生宝才瞧清楚，盘中不是两条鱼，而是一条被当中噼开做成首尾相连的鱼。鲤鱼通身红亮，芡汁还透着一丝晶莹，叫人一看就口水泛滥。他忍不住下筷，鱼肉鲜嫩却不散，一碰就下来块蒜瓣肉，蘸点酱汁再送入口中，鲜香咸辣，丰富的滋味一层又一层地冲击着口腔。 卢生宝连连伸筷，简直停不下来。他一边吃一边对孙通才说：「孙书记，真幸运能和您签下合同！就沖今天这顿，我看以后我得常来啊！」 孙通才喜笑颜开：「常来，当然欢迎你常来。下次我还在这里设宴款待卢老闆！」 后厨里，向云蔚还不知道自己这一露手，无形中帮银山镇谈成了多大的买卖。 她正解着围裙和小玲说话。 经过刚刚，小玲是十万分欣赏向云蔚，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片鱼太厉害了，怎么一刀片成两条的」「把鱼翻出锅是怎么做到的」。 向云蔚从不吝惜教授厨艺：「那个叫做大翻勺，像这样对造型要求保持原型不散不乱的菜，就需要用刀。主要是运用手腕和手臂的力量，翻的时候要果断，不能犹豫不决。」 「太厉害了，我有一天能做大翻勺吗……」 小玲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匆匆打断。 门外冲进来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指着小玲就喊：「翻什么翻！你一个端菜的想啥呢，我看你是要翻出天去！」 噼头盖脸一通，又立刻转向向云蔚：「你又是哪里来的！不知道后厨不能随便进吗！还不快从我的厨房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卢生宝：就这鱼，炫我胃里！ 第11章 烤包子和商量 此时此刻站在向云蔚面前破口大骂的，正是国营饭店的厨子钱六马。 钱六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食客，得知饭店发生的一切，一路颠颠得跑回来，气也没喘匀就先含笑哈腰地送走了书记。 然后才挺着大肚子来到后厨，要教训教训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 从钱六马趾高气扬的神情和盘发服务员抱歉的脸上，向云蔚明白书记并不知道这顿宴席出自自己的手，功劳已经被钱六马无耻地顶替。 既然露脸的机会没有了，她得再别处找补回来。 「大师傅，你也别吓唬我。」 向云蔚抬起丹凤眼，轻轻扫了钱六马一眼。 「你心知肚明，刚才那桌菜你做不出来。要想请我走也容易，报酬给足了，我自然就走。不然，书记是走了，可我知道镇政府的大门沖哪里开，我站在门口喊也会把事情喊明白。」 钱六马叫她那一眼看得心虚气短，话音再高不起来：「你、你一个村里来的泥腿子，别说大话！」 「你也知道我是村里来的泥腿子，我赤脚不怕穿鞋的，你敢赌我会不会去喊大门吗？」向云蔚说。 钱六马最终在她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认输买帐：「好，好，两斤猪肉你拿上快点走。」 「两斤猪肉？那是带我见书记的价钱，」向云蔚抱起双臂说，「现在你叫我直接走，是另外的价钱。」 最后向云蔚提上两斤猪肉、一只活鸡，还有方才点的红烧肉和三个包子，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望着她离去左手一只鸡右手一条肉的背影，钱六马从心底里肉疼。这些可全是从他的小金库里扣走的。 但他转念一想，安慰自己，用一只鸡一条肉就换来在书记面前露脸的机会，从长远看还是自己划算了。都说孙书记是个能人，将来书记提拔，说不定还能带上他哩。 想到这里，钱六马立刻转身回到了后厨，叫来小玲：「你刚刚一直在厨房帮忙，把那个丫头做菜的每一步都告诉我！」 * 向云蔚按时来到了和赵老爹约定的地点，驴车已经等在城门口了。 赵老爹远远就瞧见向云蔚手上提着的东西，赶起车就扭头八卦：「小妹啊，你这是去镇上的供销社买东西了？还是……」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去黑市啦？」 「不是。这是饭店大厨子谢谢我帮忙，给的酬劳。」 向云蔚把刚才的事情合盘脱出，隐去了钱六马顶替功劳的事情。反正她只是答应不在饭店和政府大闹，可没答应不宣扬自己做了席面的事。 作为湖春大饭店的经营者，向大主厨明白适时营销自己的道理。 第18页 果然，赵老爹来了兴致，一路上津津有味地和她讨论起书记请客的每一个环节。 等回到大洼村，向云蔚在家门口下了车，又掏出一个肉包子给赵老爹，作为搭他车的谢礼。赵老爹起初不要，在向云蔚的坚持下才不好意思地收下，还许诺以后自己进城都可以免费捎上她。 而有了这个肉包子作证，赵老爹回去说起向云蔚在镇上大显身手的故事时，乡亲们也下意识地相信了这件事。钟家新娶的向小妹厨艺赛过镇上国营饭店大厨这件事也逐渐在大洼村传扬开来。 当然这都是后话，眼下向云蔚正欢喜地给钟家人展示自己的收穫。 起先钟奶奶看见她提回来的猪肉、活鸡，闭着眼睛几乎要晕过去，直喊「造孽」「败家」。 但在听向云蔚说这些全不要钱和粮票以后，老太太立刻又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我瞅瞅我瞅瞅，把鸡抱上来我瞅瞅，真好真精神一只鸡！」 向云蔚：您老人家这话说得，这都不像是鸡，像是您的新孙女。 「可别了，弄脏了炕。再告诉您一件喜事，这是只母鸡，可以养着下蛋呢。」 钟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好得很好得很，小妹啊，我看你以后可以多进城！你进城好啊！」 话虽然这样说，但钟奶奶节省的性格还是不允许向云蔚把猪肉做了。在她的坚持下，向云蔚把猪肉摸上粗盐，挂上房梁风干。红烧肉也得节省着吃，麦冬作为小孩子才允许多吃两块，其他人都只能尝尝肉味，分着几顿吃。 不过刚入秋的天气还算温暖，家里也没有打井和地窖，存不住熟食。向云蔚当晚就把剩下的两个包子烤了。 以向主厨挑剔的眼光来看，国营饭店的包子也做得一言难尽。皮厚馅少，面皮因为发酵不足而不够细腻均匀，肉馅肥瘦比例失调口感过柴、咸得齁人。但对于钟家来说，白面肉馅的包子是难得的美食。 尤其是烤过的包子，底部会结起一层薄薄的脆壳，二次烤制更是激发馅料蕴藏的滋味，皮酥馅香。 「香得不得了！」麦冬这么说。 两个包子切成四份均分，再搭配玉米煳煳，大家饱餐一顿。晚饭以后，钟老太太声称为了节省灯油，早早喊麦冬和自己一起上炕睡觉，单把向云蔚和钟鸿羽剩下了。 熄了灯的家里变得漆黑，只能借着月光看见朦胧的形状，向云蔚有些尴尬地看向钟鸿羽，钟鸿羽却先一步端着碗筷出去清洗了。 她跟着走到院门外，搬着木凳在一旁坐下，喊住钟鸿羽：「我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并不认为钟鸿羽是个傻子，相反他是一个很通情达理并且尊重对方的人。自己在肢体接触上刻意保持距离，钟鸿羽也从来没有自诩丈夫的身份强迫她做些什么。 因为如此，她打算好好和他商量。 第12章 米花糖和劝学 钟鸿羽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只是沉默地看了向云蔚一眼。 而向云蔚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当做他是默认的态度，继续说了下去：「我明白，你娶我是为了有一个女性长辈能够照顾麦冬。而我嫁给你，是为了摆脱向家能够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钟鸿羽停下手中的动作，乌黑的眼睛望着她，专注而认真地听着。 「目前来说，我们各取所需，算是一个良好的合作关系。所以我们可不可以保持下去？我想要和你保持这种合作关系，要并非是真的夫妻关系，这样你可以接受吗？」 向云蔚说完看向钟鸿羽，等了一会，等来了他的回覆。 他点了点头，答应了这个提议。 「那么，合作愉快~」向云蔚开心地向他伸出手。 钟鸿羽怔了一怔，洗干净手，回握住了她的手。 愉快地达成协议后，向云蔚卸下心上一块大石头，开始坐在木凳上说起今日的事情。钟鸿羽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不多发言，耐心倾听。 她干脆讲起自己的设想：「我最初是想要通过这顿饭去国营饭店工作的，但是看了他们的仓库和菜单，发现镇上饭店的发挥空间也有限，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就答应了钱六马的要求，狠狠敲了一笔竹竿！」 「今天书记请的是舟市的老闆，可见距离开放市场不远了。到时候与其去国营饭店上班，不如自己从小买卖做起，做大做强，总有一天我也能够凭藉自己的双手把湖春酒楼开起来。」 就在向云蔚滔滔不绝的时候，钟鸿羽已经把碗洗完了。借着还明亮的月光，他将村里的帐册打开，一边听她说话一边算帐。 钟鸿羽从来不用白天的时间算帐，这也是龚支书青睐他的原因。他白天下地干货，晚上算帐，一个人顶两个劳动力，赚两个人的公分。向云蔚知道以后，非常鼓励他在村内内卷。 此时此刻，向云蔚看着他算帐，注意力渐渐被他快速翻页的动作吸引，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说话的嘴。 钟鸿羽算帐速度快得惊人，他根本不需要算盘和草稿纸，完全是靠心算。满满一页的数字，往往向云蔚还没看完，他就已经落笔写下结果，迅速放过。只是不到几分钟，他就迅速算完了一天的帐目。 数学苦手向云蔚不免发出惊嘆的声音：「你是个数学天才吗？」 钟鸿羽像是被惊到，太久太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村里人都管他叫傻子，上一次这么夸他的人，还是去世多年的娘。 第19页 他静静地望着向云蔚，许久才摇了摇头。 向云蔚却肯定得重复了一遍：「你肯定是个数学天才！」 然后又好奇：「你其实很聪明，为什么小学没有毕业？现在小学重新开了，你要不要去读书？」 她做惯了师父，有些好为人师的毛病，开始劝学起来：「别因为年纪而害羞，虽然现在形势这样，但高考肯定很快就会被恢復，在未来一个人的教育背景会起到很大的作用。而且天赋是需要用正确的办法训练的，不然只是浪费上天的眷顾。」 但钟鸿羽只是收起帐目，摇着头跑回屋里去。 在他离开之前，向云蔚似乎见到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伤痛。她发觉自己好像戳到了别人的伤处，懊恼地呆坐在原地好久。 *** 次日，向云蔚去到小学食堂，一路上就收穫了许多八卦的目光，看来是赵老爹的宣传效果。 厨师叶大牛直接当面问细节：「赵老爹说你去镇上给书记做了一桌席，书记奖励你鸡和猪肉啊？我就说你这丫头手艺好，将来有出息，都做了什么菜啊？书记请客得做十个菜吧！」 叶三花一早也熘达来小学食堂，手里还抓了一把瓜子，就等着听八卦。给两人分了分就追问：「书记请的是什么人啊？听说是大老闆是不，我们镇上要有大动作了？」 向云蔚嗑着瓜子解答了两人的问题。 叶三花点点头：「应该是奔着镇上木材厂来的，我就说还是得进城去做工人的好。就钟家老二，一家子在木材厂上工，听说一个月有二十三块钱工钱哩。」 向云蔚跟着点头。 镇上的发展肯定比村里好，木材厂工人一个月二十三块钱工资，足足要比她翻一倍。 大家围绕着木材厂的话题又聊了一会，然后就散开各自去干活。叶大牛更加肯定向云蔚的手艺，呵呵笑着把今天的午餐交给她，然后就背着手回家去整家里的自留地了。 向云蔚独自在后厨整理白菜。时间充裕，她干脆用白菜练起雕工。 厨师雕花一般用细巧的造型刀，方便造型。但同样也有这样一句话，「中式厨房一把刀」，优秀的中餐厨师一刀也可走天下。向云蔚此刻就操着一把菜刀，取白菜的菜梆雕镂花样。 安正阳来到食堂后厨的时候，正巧见到这一幕。 女人持着过大的菜刀，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白菜。粗笨厚实的菜梆在她灵巧的手中一转，簌簌落下绿色、白色的碎块，然后白菜梆子上就跃然出现锦簇的花团、穿花的飞鸟。 就好像施了仙法一样。 「你以前读过书？」 向云蔚正专心雕花，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她抬头，看见一个穿着衬衫的年轻男人走进来。这样的打扮，应该也是下乡的男青年。 他见自己没有回答，愣了一下，笑着自我介绍：「抱歉，我是插队大洼村的知青，我叫安正阳。」 向云蔚点点头：「我是向云蔚。」 「向云蔚，你的名字很好听。」 安正阳指了指她案板上的雕花白菜，重复刚才的问题：「我看见你在雕花，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人雕花就像作画。你以前读过书吗？」 如果单是从雕花上推测……向云蔚摇摇头：「我这个花样是从一个剪纸的老奶奶那里学的。」 「原来这样，是我局限了。」话虽如此，安正阳还是坚持道：「不过你在艺术上的确有天赋，不是所有人都能作出这样的画来。你读书了吗？如果没有，我建议你在村小学学习，不要羞愧自己这个年纪才开始学习，学习任何时候都不晚。」 向云蔚没想到昨天自己劝学钟鸿羽，今天自己就被劝学了。她明白基础教育背景对一个人未来发展的重要性，只是自己上辈子好不容易完成了大学教育，现在想到又要重来一遭…… 向云蔚：痛苦面具。 她转移话题：「你来后厨有什么事么？」 安正阳面上闪过遗憾的表情，但还是道明了来意：「听说你可以帮人代工食物，想请你帮忙处理这些，我会付你酬劳的。」 向云蔚接过他递过来的布袋，打开一看里面是洁白的米粒，手上沉甸甸的重量足足有六斤重。 再抬头看安正阳，就觉得他浑身上下散发着金钱的光芒。 「这都是糯米，你想要怎么处理？」她问。 安正阳说：「家里寄来的，我在知青点不会做，麻烦你帮我做成便携易储存的食物。」 便携、易储存……向云蔚心里有了打算：「可以做米花糖。」 米花糖起源在川蜀，是一道用糯米制作的着名传统小吃。将糯米蒸熟后，晾晒成原米粒状，再兑上白糖用砂炒膨，一粒米可以涨大四倍大小，口感香甜酥脆。制成以后放进罈子里密封起来，可以放上大半年，要吃的时候也方便，随吃随取。 「做这个还需要一些白糖，如果你没有我就用这些米去置换。交货以后，我要收取半斤的糯米做酬劳。」向云蔚说。 「只要半斤？」安正阳惊讶地抬眉，「这和我听到的酬劳便宜许多。」 向云蔚明白他是从魏昌那听来的。没想到当时自己吓唬魏昌的话，竟然还能招揽到客户。 有钱入帐，向大厨面上多了笑容，笑眯眯地解释：「我不和轻浮的人做生意，和魏昌的报价是吓他的。六斤糯米，只要收你半斤做酬劳。以后要是还需要做菜，也按这个比例收取报酬。」 第20页 安正阳挑眉答应：「可以，米花糖听起来不错。不用加太多糖，我不喜欢太甜的食物。」 说罢，他又好奇地问：「你和魏昌很熟悉吗？为什么断言他是个轻浮的人？」 向云蔚没有开口解释，只是抬手指了指后厨的窗外。 越过窗棂，正好可以看见学校的院中。此刻院里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宋晴，另外一个就是被称为「轻浮」的魏昌。虽然听不清两人的话，但可以清楚瞧见魏昌正嬉皮笑脸地伸手，将一根嫩玉米递给宋晴。 今年地里的玉米还没有统一摘收，这样新蒸的嫩玉米只可能是谁家的小姑娘偷偷摘来蒸好献给心上人，然后又被魏昌拿来讨好宋晴。 安正阳看着同伴当场表演「轻浮」，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再开口替他辩解。 向云蔚也没有再多说，只和他约定了三天以后来取米花糖。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炒米和接单 米花糖是向云蔚在大洼村接的第一单，她很认真地对待，当天就去供销社找白糖。因为先前一个包子的交情，赵老爹大方地给她提供了自己私下的渠道，答应帮她去镇上的黑市置换白糖。比起用糯米四处换糖票再用票兑白糖，这样来得方便也节省。 既然找到了门路，向云蔚干脆托赵老爹换了一半白糖和一半花生。在炒米花糖的时候，掺进花生碎，炒制出来的米花糖会带上花生的坚果油脂香，也会使得口感更加丰富、香醇。趁着热劲，向云蔚把炒好的米倒进借来的木头模具，用擀面杖压平，待晾凉成形以后再切成一指长的方块。 大刀切下去的时候，米花糖响起咔呲的脆响。麦冬麦冬在旁从头看到尾，被这香气馋得直流口水。向云蔚叫她把手指头从嘴巴里拿出来，捡了掉下来的一小块碎片给她。 麦冬很会吃。 一小块碎片又掰开成两块。一块直接咬碎，咔哧咔哧地品尝米花糖新鲜出炉的酥脆。一块含在嘴里，等米花都软化了，细细回味米花融合白糖的甜津津的滋味。 向云蔚被小馋虫逗笑：「别吃手指头了，待会我给你炒米吃。」 向云蔚将得来的半斤糯米，全部做成了炒米。 炒米不需要加白糖和花生碎，更简单、节省原材料，在大洼村也是家家户户过年会做的零嘴。但据麦冬鑑定，她炒出来的炒米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炒米。 钟奶奶只抓了几粒泡在水里，珍惜地品尝。 她说：「小孩子才几岁，吃过多少炒米。不过话说回来，我老婆子活了这么些年，小妹你炒的米确实好，一粒都没炒焦……」 她还想要谦虚一下，却没料到自家孙媳妇已经坦然地接受了麦冬的吹捧，正习以为常地轻点下巴：「我炒的米当然天下无敌。」 钟奶奶：……我还是吃米吧。 炒米虽然简单，但不是一个容易活。人人都炒米，炒米的火候却很难把握，火大容易焦，火小又爆不开。但向云蔚炒出来的米不仅没有一粒炒焦，而且颗颗饱满酥脆，开花的米粒没进嘴就先问到一股熟米香气，咬在嘴里轻轻爆开，还带着白米原本的甜味。 又好吃又好玩，麦冬爱极了。 向云蔚给她衣服上的两个小兜兜都装满：「去玩儿吧，找小朋友一起吃。」 「我真的可以和别人分着吃吗？」麦冬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 向云蔚点头：「当然，这是分给麦冬的零嘴了。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麦冬捂着兜兜，快乐又小心地原地蹦了几下。 「那我要去找小慧姐姐一起吃！」 从前钟家穷，她从来就没有零嘴。和村里的小孩一道玩，也没办法和人一起分零食。久而久之，大家也不爱带她一起玩。只有叶三花家的小慧愿意带着她一道，麦冬总是吃她的零嘴也不好意思，现在终于自己也有零嘴分给别人，真是开心极了。 麦冬像只小麻雀一样就飞了出去。 *** 次日，向云蔚把制成的米花糖交给了安正阳。 安正阳当时就尝了一块，一边吃一边抬高了眉峰，露出惊讶地神情。 他夸赞道：「我吃过食堂的饭菜，只是觉得你的手艺不错。没想到有了更好的食材，你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食物来！」 「过奖了。称一下吧，」向云蔚拿出秤来，「除去工费，剩下五斤半糯米，其中八两糯米换成了三两糖和二两花生……」 「不用了，我相信你。」安正阳打断她，伸手就要去拿。 向云蔚却坚持把米花糖过秤，给他看了刻数：「这里一共五斤半两。有一两半的损耗是常事，你不信可以去问叶师傅或者去镇上问。」 「信，都说了我信你。」安正阳点头拿过了米花糖，又添了一句，「你这个女人还挺倔的。」 向云蔚：「做生意，还是清楚些得好。」 安正阳用土布包好米花糖的罈子，又从布袋里掏出一叠书卷递给了向云蔚，说：「这些你拿着。」 向云蔚翻了翻，是一套小学教材和数学、语文的试卷。 「这是什么意思？」 安正阳说：「我认为你很聪明也有一定的天赋，但还是需要读书接受教育。这里是小学课本和我出的试卷，试卷是小学五年级水平，你先自学课本然后自考。我会根据试捲成绩去和张校长说，让他安排你入学读合适的年级。」 第21页 接受教育取得学歷，的确是她现在缺少而需要的。 向云蔚深吸一口气，握住了书本，对安正阳说：「多谢你。下次如果你还需要加工食品，我不收你工费。」 安正阳满意地笑了笑：「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向云蔚送他出食堂门口，又添了一句：「对了，你们知青点如果还有别人要加工食品，你帮我介绍呀，我给你抽成？」 安正阳闻言皱起眉来：「你应该专心读书。一个小女人，怎么钻进钱眼里，你这么缺钱吗？」 向云蔚：……她确实挺缺钱的，家里的茅草房顶都漏风了。 「算了，你们知识分子不爱做这个，就当我没说吧。」 安正阳不料会听到她这样说，皱着眉头解释：「并非是因为我爱清高，只是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读书。上次见过你雕花，我知道你有与众不同的艺术天赋，你应该听我的好好读书入学。难不成要一辈子待在厨房里做个厨子？」 这回轮到向云蔚皱起眉头：「我是读书不多，但也知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道理，做菜也是了不起的行当。」 安正阳眉毛都要拧到一块去，满脸不同意。 但向云蔚已经过了非要和人争高低是非的缘故，见他还要争辩，就转移了话题：「总之多谢你给我书，我会好好学的。快放学了，我还要蒸窝窝，就不送你了。」 安正阳一肚子的道理没有说出口就被送出门，气得在心底里发誓，绝不替向云蔚介绍生意。 但酒香不怕巷子深。 安正阳的米花糖一拿回知青点就引起了大家的关注，他不是个小气的人，大方地就分给了同伴。米花糖征服了整个知青点，有个川蜀来的男知青险些吃得落泪，连连说这味道和他老家一样正宗。 向云蔚的名声悄悄在知青点传扬开来。 现在知青点里不乏像魏昌、安正阳这样手头富裕的人。他们从首都或者南方富庶城市过来插队，家境原本就好，今年又因为政策缘故家里人回到原岗位工作，手头宽裕之后就给孩子们寄粮票肉票还有粮食、营养品等等。手头有余粮，却没有好厨艺，从前没有向云蔚的时候，也就随便对付过去。但吃过了米花糖，谁还愿意吃平平无奇的糯米呢。 向云蔚开始陆续接到来自知青的订单，除了米花糖，还开发了蛋羹、鸡蛋面新菜单。 但最大的一单，还是来自那个川蜀知青下的米花糖。他一口气背来了八斤糯米做米花糖，还特意叮嘱： 「我好吃甜的，不要节省，糖放足来。」 做成这一单，向云蔚又得六两糯米。加上先前接活攒下来的，林林总总有一斤半糯米和六个鸡蛋。 原先从国营饭店替回来的母鸡也争气，麦冬天天给它挖小虫和蚯蚓吃，母鸡补得体肥羽亮，一天能下三个蛋。这些天下来，足足攒了一竹篓鸡蛋。钟奶奶爱得不行，恨不得每天抱着鸡蛋睡觉。 向云蔚把那篮子鸡蛋也抱了出来，数了数，里头一共有十五个鸡蛋。她把自己攒的鸡蛋也装进去，一手拎上装着糯米的布袋，打算要出门去。 连日里的进帐，钟奶奶现在对向云蔚处理家财已经完全没有意见了。只是现在看着鸡蛋还有些不舍，一双眼睛粘在竹筐上，依依不捨地问：「你这是要上哪去？」 向云蔚答：「我往镇上取一趟，换些钱回来，咱家的房顶该修了。」 「用草补补就是了，换钱做什么。」 「叶师傅前些天修了房顶，我问了瓦片的价钱，咱们这些应该能行。还是换了瓦片顶，冬天才好过。」 瓦片房……钟奶奶打从分家被赶出祖屋以后，再没想过还能住上瓦片房。她激动地眼眶里冒出老泪，咽下喉咙里的哭声，沖向云蔚摆摆手：「行，你去吧，路上小心着点。」 向云蔚挎上东西就沿着村路往镇上去，供销社不是天天都去镇上进货，她今日没能搭上赵老爹的便车，只得靠两条腿步行。这具身体还是营养不足、太虚弱了，她走了不到二里地就有些气短，只能坐到路边的树干上歇歇脚。 她正坐着扇风，忽然面前起了一股风沙。向云蔚眯着眼睛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绿色军装的男人骑着自行车过去，一架老式二八槓自行车！整个大洼村，还没人能有一架自行车呢。 向云蔚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久久凝望那辆自行车。忍不住想，她什么时候也能换辆自行车就好了……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了有心人眼里就变了味道，他们并不知道向云蔚在看车，还以为向云蔚是在看人。 第14章 做生意 向云蔚也是后来才知道骑自行车的不是别人，正是本文的男主角、她的小叔子钟卫国。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向云蔚收起了满心对自行车的羡慕，提起东西继续往银山镇上赶。 她走了大约一个多钟头，终于抵达了银山镇，按照赵老爹的指引，来到了制材厂后面的一条小巷。巷口进去走百步，拐个弯露出一条夹在两道围墙中的小巷，两边沿着围墙或蹲或站着好些人，他们手上都提着东西，偶尔掀开盖着的土布露出里面的物件，无声地向来往行人兜售。 向云蔚逛了一圈，探明街上的物价。十个鸡蛋能卖到一块钱，若是不要粮票，价钱还能更高些。新米更是有价无市，她才张口问价就有人贴上来问，开出了两毛一斤的价钱。 第22页 向云蔚没有立刻答应，她寻了个地方落脚，掀起了自己竹筐的盖布。白花花的糯米一露脸就吸引了街上人的目光，最后以二毛六分一斤的价格卖出去。连带剩下的鸡蛋、核桃也很快被抢购一空。 全部算下来，她足足卖得两块钱！抵得上一个月工资的九分之一了！ 向云蔚捏着手里的钞票，激动得脸颊泛红。 只是可惜，米花糖没有卖出去。 向云蔚上回给川蜀知青做米花糖的时候，将自己提成那部分的糯米留出一半来，做出三两米花糖，今日也一齐带到了黑市上来叫卖。只可惜这年头，像米花糖这样又是白米又是白糖的零嘴太稀罕。旁人一听要价三两八分钱，立刻就摇头走开了。 旁边来卖玉米面的大娘开口劝她：「丫头，你价钱卖贱点。八分钱，够买半斤糖咯。」 向云蔚摇摇头：「大娘，我这米花糖用的也是新米和白糖，用料不便宜的。」 米花糖的成本就摆在那里，若要她降价出售，和拿刀割肉没有区别，还不如都带回去自家吃了。 而且，她坚信自己做的米花糖值这个价钱。 大娘见她不听劝，断定她卖不出去：「能有多好吃卖这么贵？我看你干脆还是收摊回去吧。」 向云蔚不甘心。她想了想，咬牙从篮子里取出一把小刀，将一根米花糖切成小碎块铺在布上，向来往行人低声叫卖：「香喷喷的米花糖，免费试吃，免费试吃了。」 虽然米花糖的要价逼退了许多人，但是它的香味始终萦绕在巷子里。此刻「免费试吃」的口号一喊出来，向云蔚的竹筐前立刻就围满了人，摊在布上的米花糖碎块眨眼间就被抢没了。 「真香啊！」「吃起来比闻着更香！」「好甜呢！」「真脆，又酥又脆！」 攒动的人头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夸赞。 和向云蔚问价的人更多人，但八分钱的要价还是劝退了绝大部分人，剩下几个恋恋不捨地问她能不能便宜些，可他们开出来便宜的价格都突破了向云蔚的底线。拒绝了他们，她低头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问： 「姐姐，你这个能不能论根卖呀？」 向云蔚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抬头看去，果然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庞——剪着齐耳短髮的国营饭店服务员小玲。 小玲也将她认了出来：「呀！向师傅，怎么是您呢？」 向云蔚笑了笑：「做了点零食出来换钱。你刚刚说论根买？」 小玲涨红了脸：「抱歉抱歉，我实在是手头紧，买不了太多。但是向师傅您的手艺太棒了，我刚刚尝了一小块，香得不行。所以想买两根带去给我对象也尝尝，我们待会要去看电影。向师傅您就当我没说吧，这样真是胡闹，对不住了……」 「不，」向云蔚摆手，「你说得很有道理。」 小玲的话很有可行性，简直点亮了自己。 对啊，如果三两一起卖八分钱太贵的话，她为什么不论根单买呢？ 向云蔚打定了主意，对小玲说：「两根我能卖。对了，你刚刚说要去看电影，现在去吗？不如我跟你去影院再把米花糖给你。我两手头都没有包的东西，拿在手上走一路小心沾了灰。」 小玲眼下正是要去电影院见对象，向云蔚就挎起竹篮同她一起过去。路上小玲说起了国营饭店厨子钱六马的事。 「向师傅，您听了肯定解气，钱六马的把戏被书记戳破了。」 「书记点了上回的菜，他做不出来？」 「对！给您猜中了！他根本做不出来！」小玲说着眨了眨眼睛，「上回您走了以后，他逼着我和刘姐把您做菜的步骤都说出来，但我留了个心眼，特地没说您放佐料的量，还有那道对尾鲤鱼要用猪膘！」 向云蔚点头肯定：「你还挺有天赋的。放猪膘的确是干烧鲤鱼的秘诀，要借猪膘的油脂给鱼肉增添一分润。」 小玲被夸得满脸绯红，欢快地在街上蹦了几下。 她说：「结果根本不用到这步呢！片鱼他就练了好些天，您那招大翻勺他也做不出来，装出来的鱼要么断了要么散了。红烧肉也烧不出您的味道，颜色也黑红黑红的。」 「菜一上桌，书记没尝就看出来了，直说这次换了个师傅，把钱六马臊得，红着一张老脸就躲出去了。我寻到机会就和书记说了，上回来做菜的是大洼村小学食堂的向师傅！」 本来说到这里小玲很骄傲地挺起了胸脯，但很快又气馁地落了下去。她说：「书记听了也没说啥，后来我打听了一下，书记也没说要把你调上来。」 向云蔚听到反倒没有小玲这样沮丧。见过镇上国营大饭店的规模以后，她已经不再将这个视为自己的第一选择了。 她安慰起小玲：「别难过，不论怎么说，我还得多谢你。若不是你这么勇敢说出真相，我永远都不能在书记面前露脸呢。」 小玲扁扁嘴：「可书记什么也没说。」 「让钱六马吃瘪也是件乐事。」 小玲被逗乐了：「这倒是！」 两人继续说说笑笑往前走去，很快就来到了电影院前。 银山镇上只有一家电影院，就和国营大饭店在同一条街，一栋二层高的淡黄色小楼坐落在街尾。电影院大门左右三开，门顶上挂着「解放电影院」白底红字的牌匾，牌匾上面竖着三幅放映电影的海报，分别是——《红星闪闪》《电波永不消逝》《娘子军》。 第23页 两人才走近，一个年轻男人就跑上前来。小玲面带羞涩地和男人站到一块，介绍起来：「向师傅，这就是我对象——蒋志才。志才，这就是我上回和你提起的向师傅。」 蒋志才是个阳光爽朗的青年，一双浓眉下面眼睛带着和善的笑意，在小玲的介绍下和向云蔚打招唿。但很快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又转到小玲身上。 他讨好地拿出两张电影票：「我都买好了，咱们看《红星闪闪》！」 向云蔚见状，主动开口告辞，不打搅这对浓情蜜意的情侣。 「不耽误你们进场，来小玲，拿两根米花糖去吧。」 小玲打开包就问：「多少钱呀向师傅？」 「不收你的钱，感谢你帮我在书记面前说话。」 在向云蔚的坚持下，小玲没有付钱，拿上两根米花糖，笑眯眯地和她作别之后就同对象一起走进了电影院。 小玲进了电影院，向云蔚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周围转了转。 电影院门口果然大有商机！ 现在的电影院一张成人票价是2角三分，而来看电影的多是成双入对的情侣，两张电影票就是4角六分。正所谓来都来了，买票多出来的四分零钱，他们大多都在电影院门口买零嘴。一分钱一捧的炒瓜子，两分钱一个的烤红薯，来买的人不少！ 向云蔚观察完市场，也在电影院门口找了个位置，把遮着米花糖的土布揭开，向进出影院的人兜售起来。 一分钱两根米花糖，很快就兜售一空！ 除去送给小玲的两根，还剩下二十二根米花糖，全都卖出去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向云蔚就卖了一毛一分钱！比她原本在黑市上叫卖的价钱还要多出五分钱来！ 作者有话说： 电影名字都是我编的，有参考歷史上的影片名字w 第15章 一品豆腐和钟卫国 今天的收穫远超过向云蔚的期待，更别说还开发了电影院门口摆摊的新思路。 要好好庆祝一下！ 向云蔚回家前特地拐到去了市场，拿豆腐票割了一斤豆腐。市场的营业员见她没带盆来，热心地替她摘了片芭蕉叶包豆腐。绿叶裹着白豆腐，提在手上看着就喜人。 带着这浓烈纯粹的豆香味，向云蔚回到了大洼村。 农村生活艰苦，家家户户除了中午在生产队食堂吃顿饱饭，回家来都是吃点菜粥凑合充飢。更别说吃肉了，那是过年才有的奢望，向云蔚上回带回来的那条猪肉还挂在房樑上，已经熏成了肉干，一家人也捨不得吃。平日里，大家吃块豆腐就算是改善生活了。 所以向云蔚把这块豆腐提回家的时候，受到了麦冬热烈欢迎。 日落时分，天色渐晚，向云蔚烧起火。红亮的火舌时不时从灶台洞里蹿出，将铁锅舔得噼里啪啦作响。 今个老百姓真呀真高兴~向云蔚打算做一道正经的宴会菜，做道一品豆腐！ 这是道着名的孔府菜，她上辈子还是湖春大酒楼主厨的时候，在担任一届全国烹饪大赛的评委时，品尝过这道拿下热菜金奖的一品豆腐。 那道一品豆腐用了大虾、海参、干贝、蟹黄、冬笋、鲜蘑、鸡肉、青豆八种珍品食材，搭配豆腐混合蛋清打成茸状，再重新塑型制成摺扇模样，上屉蒸熟，造型华贵典雅，滋味丰富。 向云蔚现在闭上眼睛还能回忆起豆腐入口的鲜嫩咸鲜。 当然，她在大洼村是找不出大虾或者是海参，或是八种珍品食材的任何一种。但是不要紧，一品豆腐的本质是将豆腐搭配珍稀配料，蒸熟后再浇滷汁。 抓住这道菜的本质，因地制宜就是了。 她可是湖春大酒楼的向主厨，由她掌勺，就算是用凡料也能做出一品的豆腐！ 向云蔚看上了房樑上挂着的那条肉干。 她特地等钟鸿羽从地里回来，把房樑上面那块肉干取下来。他个高，踩着木墩手臂一举就够到了。 意外的是，钟奶奶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唠叨。 向云蔚豪迈地切下一大块肉干，剁成肉沫。豆腐入滚水加盐煮一会，使豆腐吐水分、入盐味、去豆腥味。然后捞出捣碎，加上肉沫、一颗鸡蛋的蛋清拌在一起。她把盆交给麦冬，让她蹲在旁边搅拌。 锅正热着，向云蔚用一块肥肉擦润锅底。将蛋黄液小心倒入，摊出一个金灿灿、黄澄澄的完美圆形。她用锅铲一揭，就把这张蛋饼轻松取出来。晾凉的蛋饼摊平切成手掌大小的方块，放上搅拌好的豆腐茸，包裹成金黄的小方包。锅里加水烧开，再把豆腐包上锅蒸十五分钟。 麦冬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一见豆腐包取出来就忍不住问：「可以吃了吗！」 向云蔚沖她眨眨眼：「还有最重要的一步！」 重新起锅，再切两片肥肉扔进锅里，见它们在热锅里滋滋冒出油花，烧出肉香味。等到所有的油脂都被煎出，肥肉蜷缩起来，变得金黄的肉渣，再下姜末和葱末爆炒出香味，离火倒入酱油调和成滷汁。揭开盖在豆腐上的盘子，将滚烫的滷汁浇上去，金黄的豆腐、鲜红的滷汁，光是看着就叫人咽口水。 麦冬一路追着钟鸿羽，看豆腐端上炕桌。又跑出去端来大家的碗筷摆好，忙进忙出，就急着想要吃上一口这金黄宝贝的豆腐！ 向云蔚见她这幅模样实在可爱，但还是叫她先吃玉米窝窝，豆腐要先晾一会。 第24页 「小孩子吃这么烫，要把舌头和肚子烫坏的。」 但她这个大人就不会被管着。她夹了一块豆腐就下嘴，咬破外头弹性十足的蛋皮，里面嫩滑的豆腐就滑进肚子里，烫得人直吸气，又忍不住继续吃。正所谓「一烫抵三鲜」，滚烫的滷汁更增添豆腐的鲜香，只觉得满嘴咸香，实在过瘾。 钟奶奶吃豆腐有着老人的稳重，夹在碗里吹凉，再一口一口慢慢抿。她的牙齿掉了好些个，最爱吃这样软烂的东西，不用多嚼，味道又足。轻轻一抿，香嫩的豆腐就滑进肚子里了。 钟鸿羽虽然没说话，但也埋头吃得开心。他伸筷夹的豆腐最少，但爱玉米窝窝浸到豆腐汤汁里去。热乎乎的窝窝浸着汤汁里的猪油，咬上一口，窝窝也带着肉脂的荤香。 一家人都吃得畅快。向云蔚决定今后多买些豆腐来，既好吃又具有丰富的蛋白质，相比起肉蛋奶又便宜，经济又实惠，是眼下最适合他们四人的营养品了。 现在一人一月只发半斤豆腐票，若想要多买就得花钱。她还是得尽快把米花糖的生意做起来。 只是有了思路，眼下还有两个困难需要解决。 一是本钱。她今天挣来的两块一毛钱都得用在收瓦片修房顶上，採买米花糖原材料的钱还需要另想办法。 二是人力。今天进城是向叶大牛请了假，但她不能舍下小学食堂的活，天天都请假去银山镇卖米花糖。更别说家里还有一大一小需要照顾，不能时时离开人。 向云蔚正思考着，院外忽然传来推门声，有人高喊：「奶、鸿羽？有人在家吗？我是卫国。」 钟卫国？ 他来做什么？ 向云蔚可还记着他呢，毕竟在原着里，「自己」偷偷爱慕的对象就是男主角钟卫国。 没等人去迎，院外话音刚落，钟卫国就踏进屋里来了。 向云蔚好奇地打量他。 钟卫国长得不矮，身材魁梧，方脸上生了一对浓眉大眼，长相气质上都透着「硬汉」两个字。 大概是自己和原主的审美取向不同，向云蔚并没有从这位男主角身上看出令人一见倾心的特徵。反倒是他身上这身绿军装更令人瞩目，叫她立刻想起来，今早在村路上骑自行车的人也穿了这样一身。 原来那辆自行车是钟卫国的。 钟卫国进门来等了许久，没有等来一句欢迎，只等来堂弟新娶的小媳妇用毫不掩饰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 他觉得尴尬，只好走上前在炕上放下礼品，主动开口说明了来意：「奶，我从部队回来探亲，来看看您。听说您年前摔坏了腿，我带了罐麦乳精来。您平常冲来喝，能补身子。还有这五十块钱……」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五张大团结来放到了炕桌上。 向云蔚忍不住感嘆，不愧是有自行车人，出手真是阔绰。 钟卫国继续对钟奶奶说：「这钱算是我补给鸿羽的。当初，部队因为鸿羽……把入伍的名额给了我。这是小叔拿命换来的，我的津贴里该有一部分给鸿羽……」 话没说完，摆在炕桌上的五张大团结被一把扫落到地上。 钟奶奶狠狠拍了一下炕桌，指着钟卫国的脸骂：「是你抢走的！你抢走了鸿羽的入伍名额！当初要不是你们骗领导说鸿羽脑子有问题，现在这身衣服该我们鸿羽穿！」 「奶，话不能这么说……」 「滚！拿上你的臭钱和东西给我滚！」钟奶奶大发脾气，「小妹，去把他的东西全扔出去，都扔出去！」 「您别气坏身子，我扔出去。」向云蔚怕她怒气攻心，连忙把钱和麦乳精全提出去了。 钟卫国也跟着出来：「弟妹，弟妹我们第一次见。奶她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太固执偏激，你多劝劝。东西和钱你悄悄收下，补贴家里，别让她知道就成。」 他见向云蔚年纪小，进门见面还没多说几句话，还以为是个好说话的。却没想到自己说着说着，就见向云蔚把钱和麦乳精都扔进村路旁的土堆里了。 钟卫国：「你这是干什么！」 「你前面听见奶奶的话了。」 向云蔚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对钟卫国说：「当年你们耍阴招抢走了钟鸿羽的入伍名额，现在别假惺惺地用这些来买自己的安心，我们不需要你的钱和东西。」 说罢就甩下钟卫国扬长而去，懒得听他冠冕堂皇的狡辩。 向云蔚才进屋，就见钟奶奶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盯住她的手。 她干脆笑着原地转一圈，又挥了挥空空的两双手，说：「您放心好了，钱、东西我当着他面全扔了，没偷拿回家。」 钟奶奶松了口气：「好孩子，咱家就是再穷再缺钱，也不能收他们的东西。他欠我们的，是鸿羽爸爸用命换来的，拿什么也换不了。」 「知道的。」 向云蔚话音一转，特意开了个玩笑缓解老太太的情绪：「我瞧您现在身体恢復得不错啊，刚刚骂人拍桌那一下，中气十足！不错不错！」 老太太一愣，抿抿嘴有些羞涩：「成天胡吃海喝的，身子哪能不好！说不准我很快就能站起来，还可以替你们带孩子种菜。」 「我很期待。」 「好了，不扯别的，我有话要和你说，你坐过来。」钟奶奶拍了拍炕，让向云蔚坐过来。 第25页 自己转身从被褥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来，里面包着的竟然是三张大团结！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回家办事，请个假~大家周日见。 浅放一个预收：《开着机甲送外卖》 美食博主卫青岚意外穿进了世界，为了生活补助入学军校，并且因为特立独行的训练方式成为了新生人气王。一言以蔽之，在军校里——别人干架，她干饭。 参加军校新生选拔，别人击杀s级星兽六十四脚章鱼，是为夺冠军。 卫青岚：这章鱼脚多，拿来做章鱼丸子铁定不错。 参加军校机甲赛，别人目标是夺取胜利，为学校争光。 卫青岚：现场观赛人数这么多，摆摊卖炸鸡柳，生意一定红火。 很快，卫青岚的厨艺征服了整个星际，因为她制作出来的食物不仅美味，还对精神力有增益作用，全星际的人/非人类都争前恐后拿爱的号码牌排队。 星际燃油富商之子与卫青岚解除婚约前，宣称失去贵族身份的她一无是处，吃过一次鸡架以后，全星际广播——「贵族身份就是屑，世上只有鸡架好」。 当代机甲大师一生不愿收徒，顶尖机甲制造技术险些失传，却在吃过一次麻辣牛蛙以后，双手奉上毕生绝学只愿换卫青岚小店里的终身会员。 帝国太子前半生的人生座右铭是「我将摒弃一切影响我变强的东西」，后半生的人生座右铭是「我将摒弃一切影响我老婆干饭的东西」。 第16章 郑芬和手纺石棉线 向云蔚看着红布里的三张大团结，一时惊讶地没有说出话来。 钟奶奶一把就将三张大团结塞进了她的手里：「小妹，奶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今天进城一趟就挣了两块钱。但这是你自个的辛苦钱，不能教你把这些全花在房顶上。这钱是奶这么多年攒下来的，之前没给你是担心有个万一，现在你拿着，去收瓦片，有剩下的也放在你手里。」 向云蔚认真接过红布，向她保证：「奶，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家里日子越过越好的。」 有了钟奶奶这些钱，向云蔚的困境就解了一把。她托赵老爹帮忙收瓦片只用了一张大团结，剩下的她拿出一张来用于购买制作米花糖的原材料，另外一张攒起来。现在只剩下人力的问题了。 这件事一直挂在她的心头，直到第二天去食堂做饭的时候心里也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她一边在心里盘算寻觅合适的人选，一边思量是否要自己辞去食堂工作全身心投入到米花糖的买卖中去。正发愁之际，有人自己寻上门来解了她的困境。 午饭结束以后，向云蔚和叶大牛正在后厨收拾，忽然听见门外有个细细的女声叫自己的名字，是她的大嫂郑芬来了。 郑芬期期艾艾面露难色，一见就是有事要说。见状，叶大牛就大手一挥让向云蔚先走。向云蔚洗干净手，将郑芬带出小学，走到路边无人的地方，询问她的来意：「大嫂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下午学校不上课，安排孩子们劳动。村里的孩子都跟着大人下地干活、或是回家帮忙，外村的孩子吃过午饭就赶回家去帮忙。向福和向燕两个孩子早早就回家去了。郑芬这时候来大洼村，应该不是来找孩子，而是特地找她的。 郑芬还没开口先咳了几声，喘匀了气才停下来，对她说：「小妹，大嫂有个事想托你帮忙。你能不能雇向福向燕在村小学食堂帮忙，工钱我、我来出……」 还没说完，她又咳了起来，胸腔像个破风箱一样起伏。 向云蔚拍拍她的背帮忙顺气，问：「嫂子，你这是为什么？」 郑芬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一张脸咳得潮红，缓了缓才说：「是爹……他不想让孩子们去读书了。他说向福半大小子能顶一个人用了，每天上午不下地去读书，一个月家里少了多少公分。还有向燕，她也五岁了，能上山摘野菜、打猪草，应该待在家里帮忙。」 「愚昧！鼠目寸光！读书对孩子来说的好处是长远的！」向云蔚气得骂了两声。但也清楚向老爹这个人自私自利，是听不进去道理的。 她继续问：「嫂子你说让我雇他们在小学干活，是为了堵他的嘴？」 郑芬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悄悄掀开一角给向云蔚看——里面是五块钱。然后她就把这布包塞进了向云蔚的手里。 「小妹，我先把这月的钱给你，向福向燕两个孩子都懂事，你放心安排他们干活。要是爹问起来，你帮我说说。」 可怜郑芬的慈母心肠。 向云蔚接下了钱，答应她：「你放心，两个孩子在我这里不会吃苦。但有件事你得跟我说清楚，嫂子这钱拿来的，和你身子是不是有关系，怎么咳成这样？」 郑芬又咳了两声，低声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了向云蔚：「这钱是我私下纺石棉线赚的，咳嗽……咳咳咳……咳嗽不要紧，我拿了工钱给自己缝一个口罩，下回带上口罩就没事了。」 向云蔚一听「石棉线」眉头就皱了起来，立刻说：「不行！」 郑芬被她吓了一跳，忙解释：「也是我这几天着凉，那东西也没什么可怕的，村里好些人家也偷着做呢……」 「不行！这东西做久了伤肺！落下的病是跟一辈子的！」向云蔚很坚决。 她对石棉线的了解来源于上辈子。 第26页 湖春酒楼有个白案师傅的母亲就是因为纺石棉线得了尘肺病死了，白案师傅每回说起这事来都会哭。说到母亲临走前一口气都喘不匀，为了不拖累家人选择喝农药自杀，一米八的大汉蹲在地上哭得鼻涕眼泪一把。 手工纺织石棉线在五十年代是许多农民和城镇居民的重要收入，也许在向家村这样贫苦的地方曾经被人们看作是摇钱树。石棉线并非是棉，而是一种硅质矿物的纤维，在工业上用途很广，所以石棉线的利润极高，但是相伴而来的危害也极高。尤其是在农村，绝大部分是手工劳作，像郑芬这样就是用纺棉花线的纺车纺石棉线，就算戴上自制的土布口罩也不能做到有效防护。 纺织过程中的石棉尘会超过国家卫生标准的几百倍，长此以外手工纺织石棉线者大多会换上石棉尘肺。得了病的人轻则咳嗽、气短，重则唿吸困难，极难治癒。 但随着国家对石棉尘的危害越来越重视，早已经出台文件，从上到下禁止石棉制品单位向农村和城镇居民噫哗安排手纺加工石棉线。向家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偷偷进行手纺石棉线。 向云蔚语气坚定：「既然村里还有其他人纺线，你也看见那些长久纺线的人身体变化了。而且这东西是『一人纺线，全家受害』，嫂子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想。」 「不，不影响孩子，」郑芬连连摆手，「我是干完农活，偷着去邻居孙大娘家里纺的。」 「你熬坏了自己身体，孩子们将来没了娘就能好过？！我就问你，孙大娘现在身体怎么样？」 郑芬垂下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向云蔚拍了拍她的肩膀，决定拉她一把。一个愿意为了孩子燃烧自己的母亲，值得被拉一把，也能够信赖。正好自己也需要一个帮手。 于是她开口道：「嫂子，我不是不让你去找活干，只是不想你做这种伤害身体的事。我这里另外有一个活，你来帮我卖米花糖，别再去纺石棉线了。」 「卖米花糖？」 「对，卖米花糖。我昨天去镇上试过了，就在电影院门口，才一会功夫就卖了两块钱，这还是没有多的米花糖了。保守估计，一天能卖上四、五块钱。我给你按抽成算，每卖出一块钱，你抽一角。一个月下来，肯定挣得比五块钱多。」 郑芬眼睛都睁圆了：「一个月能卖一百多块钱？！」 「我有八分把握，」向云蔚说，「你如果答应，明天跟我去镇上卖一趟就知道了。」 郑芬立刻点头：「愿意，我当然愿意！」 第二天，向云蔚和郑芬背了三斤的米花糖进城，来到解放电影院门前。两人才落脚，有人就先上来打听是不是昨天进城卖米花糖的人。 「我昨天买了两根，香得不行！才开场就吃完了，被我对象催着在电影半当中跑出来卖，结果就找不着你人了。」 然后在郑芬吃惊的目光中，向云蔚开门就卖出了六根米花糖，收入三分球。 向云蔚一边收钱一边沖郑芬说：「嫂子，现在你信我了？」 郑芬埋头给客人包米花糖，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等再有几个客人上门来，她脸上激动的绯红逐渐扩大，也鼓起勇气放开了嗓子。 声音颤颤巍巍又坚定地吆喝起来：「米花糖嘞！又香又甜的米花糖嘞！」 从日落西山到满天星辰，在六点半的《闪闪红星》放映前，三斤米花糖全部兜售一空，一共卖了十二块钱！ 向云蔚当场就数了两块钱塞给郑芬：「咱们的米花糖小买卖就算是正式办起来了！开门第一天，凑个整数图吉利，以后发大财呢！」 郑芬激动地说：「小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大功告成，姑嫂二人携手回家。出城前，向云蔚特地拐去邮局门口，往信箱里投了封信。 郑芬好奇地看了几眼。向小妹从小在村里土生土长，向家也没有在外地的亲戚，她写信这一举动着实叫人意外。但郑芬没有问出口，因为经过这一下午，向小妹在她心中已经是个聪明又有手段的厉害人物，厉害的人物总是会有写信的朋友。 向云蔚要是知道郑芬内心的想法，一定会笑出声来。因为她写信的对象并不是外地的任何一个人，就是本银山镇的人——银山镇县委书记孙通才。她这封信的内容是为了向孙书记举报有人在银山镇乡村收买农民非法手工纺织石棉线。 按照郑芬的说法，私下手纺石棉线的不止她一人。向云蔚阻止了郑芬，也希望能够阻止、挽救更多的人。 第17章 修房顶和大肉面 向云蔚和郑芬带着收穫的喜悦回村，路上约定好今后的生意——向云蔚负责每天制糖，然后放学的向福向燕会把米花糖带回去。为了避开向老爹，郑芬会提前去村口等待，然后带上米花糖进城，卖完后再返回。 向云蔚叮嘱：「卖不完也没关系，米花糖存得住。别赶夜路，早些回家。」 郑芬表示没有关系：「邻居孙大娘的儿子就在银山镇木材厂上班。他家只有孙大娘一个，孙晓东是个小子，每天都赶回村里照顾母亲。如果太晚，我可以和他结伴回来，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向云蔚这才安心。 两人说定好事情就在岔路口告别。郑芬脚步飞快地走回向家村，她捂着胸口里揣着的两块钱，只觉得浑身发热，就在夜风当中浑身也是热融融的。路过邻居孙家的时候，里面传来脚踩纺织机的声音和接连不断的咳嗽声，郑芬的脚步一顿，转而推开了孙家的门。 第27页 「大娘，不是说好不纺石棉线了吗？」 郑芬听过云蔚的解释，清楚明白手工纺织石棉线对身体的伤害。昨日回来便劝过一回孙大娘，没想到今天还听见她在纺线。 孙大娘就停下了手里的纺织，布满皱纹的脸笑了笑：「向福她娘啊……」 才说一句，瘦干的身子就佝偻着咳嗽起来。 咳了好一阵，她才继续对郑芬说：「大娘已经老了，身体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趁着还能干，我得多替晓东攒点钱。他一个人，得还多少年才能还完那个贼老子的赌债。」 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咳嗽。 郑芬明白是劝不动她了，给孙大娘倒了一杯水没有再开口。心中暗暗记下来，打算和孙晓东说，让他来劝孙大娘。 当她离开孙家的时候，又能够听见身后传来孙大娘的咳嗽声，和一样不停歇的纺织机声。她感到自己的幸运，同时又明白了向云蔚给书记写信的用心。对于穷人来说，有时候钱比命更重要。光靠他们劝说是没用的，只能上面彻底杜绝，底下的人才不得不放下这害人的活计。 *** 向云蔚和郑芬的米花糖生意蒸蒸日上，每天都能保证有八到十块钱的进帐，要是幸运一天能赚十五块钱！很快向云蔚手里就攒下了一笔钱，没动用钟奶奶给的三张大团结，她就请赵老爹帮忙收了一批新烧的红瓦。 赵老爹找了在银山镇市场工作的朋友，托人写了条子，在距离隔壁县的砖瓦厂买到五百多片红瓦。价格很便宜，五分钱一块。向云蔚钱给得痛快，当天砖瓦厂就把两板车瓦片拉过来了。 这时候大洼村里许多人家住的是泥房顶加盖草棚，瓦房顶还是个稀罕事。钟家小傻子院里放了两车瓦片，这消息就像插上翅膀传遍大洼村，吸引来不少围观的乡亲。 其中就有钟家大房一家子。 钟大投向瓦片的目光就像是条毒蛇，还恶狠狠地吐着有毒的蛇信，说：「想不到，老太婆够能藏钱的。当初分家，还私藏了这么一笔小金库。」 「可能不是老太婆的钱呢，」钟杏花阴阳怪气地搭腔，「向小妹有本事，说不准是她弄来的钱，就是不晓得从哪里弄来的钱？」 向云蔚一锅热水就泼到他们面前去。 钟杏花虽然没有被泼到，但还是吓得尖叫出声：「向小妹，你长没长眼睛！」 「刚才闻到一股臭味，以为是什么畜生在家门口拉屎了，赶紧泼水沖一下。没想到是有人嘴臭，真是抱歉。」向云蔚的语气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 她继续说：「大伯和小姑是来帮忙盖房顶的吗？还是不劳烦你们了，嘴巴太臭别熏坏我家。」 向云蔚这一番话气得钟大涨红了脸，拔腿就冲上来，却被一张蒲扇大的铁掌牢牢按住。 叶大牛把钟大往后一扯，说：「这里有我和赵老爹帮忙，钟大哥还是不要掺和了。」 叶大牛身高体壮，身量足足比钟大大上一圈，站在他身前，投下的阴影能将他整个人罩住。钟大不敢和叶大牛争论，只能憋着一肚子的气，扯上钟杏花头也不回地离开。 钟大离开，热闹也瞧完了，围观的乡亲慢慢散去。 向云蔚和叶大牛道谢，叶大牛大手一摆，说：「钟大那身板，不敢和我叫。只是没想到啊，小妹你说起挤兑人的话的时候，还冷着一张小脸，真是格外能气人。」 「……谢谢夸奖。」向云蔚没想到自己会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得到夸赞。 顿了顿，她又说：「还要多谢叶师傅和赵老爹来帮忙修房顶。」 「小事！」叶大牛拍拍胸脯：「鸿羽还是个半大孩子，你也就是个小女娃娃，打量你们也不懂修屋子。我才整治过自己屋子，一个房顶还不跟炒豆芽一样简单。」 话音一转，道：「谢呢，就不用谢了，你管我们一顿好饭就成。」 说完，叶大牛和赵老爹碰了一个开心的眼神。显然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向云蔚笑道：「当然，肉我都提前准备好了，今天给大家做大肉面吃！」 叶大牛听着就来劲，立刻就把袖子撸起来，站在院中道：「今天是个修房顶的好天。小妹你去厨房忙吧，且等着，咱爷三晚饭前就能给你把房顶拾掇出来！」 向云蔚说提前准备了肉，可不是虚言。为了今天答谢叶大牛和赵老爹，她早早去供销社割了五花肉，五花三层的一等猪肉。割了肉回来就挂在屋里，现下应过声，向云蔚就从屋里取了肉到草棚，开始做大肉面。 大肉面，顾名思义就是用大块的红烧猪肉作为汤面浇头。向云蔚先在草棚中开始做浇头的红烧肉。五花肉连皮切成指头厚的大片，热锅用肥肉擦一边，下葱丝、姜片煸炒出香味。 与草棚相邻的房顶上，叶大牛虽然看不清厨房的内部，但他也是个厨子，听着动静，再耸动鼻翼闻闻味道，砸吧着嘴同步说起步骤来：「葱姜香……听着肥油滋滋响，下肉片炒了。」 肉片煸炒过后在热锅中吐油发白，向云蔚扬手把辣椒和八角放下去。香料和肉片在滋滋的热油中激发出各种香味，又相互交融在一起，丰富美妙的香味直接冲出草棚，冲进房顶上众人的鼻子里。 叶大牛狠狠咽下口水，对一旁埋头苦干的钟鸿羽说：「你小子走运啊，娶了这么一个好手艺的媳妇。」 第28页 只听草棚下面又响起哗啦一声，紧接着是汤水咕噜咕噜地作响。 叶大牛说：「调料加水，转小火开始炖肉了。」 草棚里，向云蔚把猪肉和汤汁移入小瓦罐里慢火烹煮，等着猪肉慢慢吸入汤汁的味道。等待过程中，她出来转了一圈，房顶已经铺了一半的红瓦了。 今天确实是个晴好的天。秋意才冒头，日光晒不坏人，只照得人浑身都暖烘烘的，搭配着暖中带凉的秋风，舒服极了。向云蔚站在院子里，抬头向上望，很高很透的碧空下，钟鸿羽赤着上身在房顶上铺瓦。往日里只觉得他光长个子不长肉，撑着衣服空荡荡的，今天一瞧才知道还是有些肌肉在身上。常年劳作的肌肉精瘦地贴在骨骼上，宽肩长臂，劳作起来动作格外流畅好看。 向云蔚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才转身回草棚拉面。 做面条的面团她一早就和好了。关于面团，有句话叫做「面揉千手自然白」，说的是一团好面好经过反覆揉压。眼下钟家还吃不起富强粉做的白面，只能用玉米面粉，虽然揉不出白面团，但是经过一上午的揉压，揉出的面团也格外光滑。这样的面团做出来的面，吃起来才有嚼头。 向云蔚将面团放在案板上，用擀面杖来回滚压成厚薄均匀的面皮，然后大刀一划，整张面皮就变成了一条条两指宽的面条。大锅旺火烧水，面条入水以后开上两开就可以捞进碗里。 清水黄面条，只缺一块红亮酥烂的红烧大肉。 第18章 大肉面 肉炖好了。 向云蔚在炖肉的瓦罐上围了一圈湿布，将肉香严严实实捂在罐里，一丝都没有露出来。这会儿关了火，一揭开盖子，炖煮了一小时的红烧肉散发出霸道的香味，混着热气直冲而上。 这浓浓的香味直冲到了草棚之上。 叶大牛闭上眼睛陶醉地闻了闻，匆忙盖上最后一片红瓦，从屋顶上下来一熘烟钻进了草棚。 「弄好了是不是？弄好了是不是？真是香死老子了！」 他从向云蔚身后探出脑袋来看，见她从瓦罐里夹出一片足足有手掌长的厚肉。红亮的肉片裹着一层晶莹的酱汁，夹在筷子里颤颤巍巍的，好像一抖就能从筷子上熘走。但向云蔚还是稳稳噹噹地把肉放在了汤面上。 每碗面条都搁上一块大肉，再加上一勺红烧肉的酱汁，撒上青翠的葱花。 馋得叶大牛直流口水！ 他迫不及待地端着一碗先出去，还没走到桌上就忍不住喝了一口面汤。清汤的口感因为浸泡过面条变得醇厚，又融进了五花肉的肉香和咸香的酱汁，好吃得他就算烫了舌头也要再吸熘一口。喝了热汤，再咬一口肉。瘦的不柴，肥的不腻，入口咸醇，回味绵长。 「小妹啊，你这肉炖的，真是绝了！叶叔活了半辈子，在厨下干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回 吃到这么香的肉！」 叶大牛一边夸一边又连着咬了好几口肉。只剩半片的时候才依依不捨地放下，珍惜地留到碗里待会再吃，开始捞汤里的面条。 向云蔚这面是用手工刀切出来的，因为自制的菜刀经年磨损，刀刃并不光滑锋利，切出来的面条带着毛边，反而更能够吸入汤汁。吸饱了肉汁的面条烂而不断 ，叶大牛一口接着一口，吃得头也不抬。 捞光面条，吃完剩下半片大肉，抬碗一口气喝干净面汤。叶大牛这才把碗一放，摸着鼓起的肚皮满足地长嘆一声。 「我说小妹，你这个手艺比我就不说了，大队食堂的老孙也比不过你。要我说，就是镇上的主国营大饭店的师傅也抵不过你的一个小拇指尖。镇上就该把你请去做大师傅。」 「这哪是你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就办了的事，」赵老爹接话说，「小妹的手艺是顶哌哌，但也不是有手艺就行的事。上回小妹在国营大饭店不是露了一手，但镇上领导也没有巴巴下来接她上去呀。不好换人哟！」 叶大牛问：「怎么不好换了？」 「国营大饭店掌勺那个钱六马，是副镇长的侄儿。你说这关系，能说换就换吗？」 「这……」 叶大牛噎住了，半晌才拍着桌子安慰向云蔚，说：「小妹，这胳膊拧不过大腿，国营大饭店就算了。按我说，就在这村食堂做个帮厨也挺好的嘛，叶叔罩着你，也没人敢欺负你。这日子肯定越过越好，你又有本事，这不是还吃上肉了！」 向云蔚笑笑，接受了他的好意。她如今一心想要在开放市场经济前积攒开店的第一桶金，对能否进国营饭店已经释怀。 她转过话题，问叶大牛：「要不要再来一碗？」 「要，再给我盛一碗！」 赵老爹也把碗扫空：「我也来半碗！」 夜幕降临，秋风送爽，对于劳作一下午的众人，吃上一碗咸香十足、热气腾腾的汤面，痛痛快快出一身汗，再畅快过瘾不过。叶大牛仰头喝完面瘫，再次放下空空荡荡的碗，一抹额头的汗，满意地说：「小妹今后你要是再盖房、修屋顶，可一定得喊我来帮忙啊。」 *** 新修的屋顶，既不闷热，也不透风，夜里住起来格外舒坦。白日里站在院中抬眼望过去，整整齐齐得一片红瓦，看得也叫人精神一振。而这屋顶，只是向云蔚一家人生活质量提升的开始。 他们还去新做了棉被。 钟家从前只有一床棉被和一床褥子，还是钟奶奶当初的嫁妆，分家的时候才带出来。这棉被和褥子年纪比向云蔚还大，早就被睡得薄了。这些年也就这么一直凑合过来。向云蔚来了以后，棉被归钟奶奶盖着，她和麦冬两人合盖一个褥子，钟鸿羽仗着自己年轻火盛，夜里都是合衣睡的。 第29页 向云蔚听说大洼村的冬天可冷着，鹅毛大的雪积起来能把门槛没过去。现在家里有余钱，当然要提前把过冬的棉被给准备好。 棉花是从隔壁村收的，外面的被套则是向云蔚从供销社割了布回来，钟奶奶自己做的。老太太现在身体渐好，说起要自己做被套，更是精神十分，能自己倚着炕桌，在炕上一坐就是大半天，手上穿针引线不停，誓要将棉被絮得厚厚实实的。 照钟奶奶的说法：「我一瞧这大花布染得花红叶绿的，心里就来劲！」 人有劲，心情也好，缝着被子还哼起歌来。歌声传到窗外去，村里人听着，有人为钟奶奶开心，道她苦熬大半辈子终于过上好日子。有人听了，心里却不是滋味。 钟大一家听了，心里跟吞了苦果子一样。 钟大起先是恨透了向云蔚和钟老太一家子，他就是见不惯他们分家之后竟然日子越过越好。 但后来竟然遗憾起来。 这天钟卫国来家里，一家人围坐着吃晚饭。钟大喝了二两酒，忽然冒出一句话：「早知道向家那个丫头片子有本事，当初就让卫民娶回来做媳妇了，十个鸡蛋我们也不是出不起。」 钟为民听见这话，也不反对。嘿嘿笑了两声，说：「小傻子那媳妇模样也不错，现在油水足了，不像刚来那样瘦干干的。要好好打扮起来，不比宋晴差……」 他话还没说话完，桌子一震，面前的菜汁都溅到脸上。 是钟杏花拍了桌子。 「你说什么呢？向小妹那个泼妇怎么能和宋晴嫂嫂比！她上哪门子的漂亮？就是个不三不四不检点的女人，这种人有什么稀罕娶回家的！」 钟杏花还记恨自己的工作被向云蔚夺走，气得在桌上骂了一通。这还不尽兴，她又扯过钟卫国的胳膊，要他附和：「卫国哥哥，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她以为钟卫国一定会帮自己说话的。近来她和钟卫国的关系很近，钟卫国甚至替她出面找龚支书说情，把她安排进生产大队食堂工作。而且钟卫国肯定不愿意自己的未婚妻被拿来和向云蔚这样的人比较。 钟杏花为了求肯定，越说越起劲：「像这种女人，哪有正经人瞧得上，也就配一个傻子……」 「住口！」钟卫国的一声怒吼喝住了她。 钟杏花怀里一空，钟卫国已经将自己的手臂抽出。他黑着一张脸，语气严肃地对她说：「你要记得，外面的人不会管你是大房，她是三房。人家只会记得你是大洼村钟家的女儿，她是大洼村钟家的媳妇。她的名声坏了，你的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以后我不想在家里或者在外面再听到你说的这些话！」 「你为了那个女人来骂我？」钟杏花不敢相信。 她在愤怒之中想起当初在村口撞见的那一幕，向云蔚分明望着钟卫国的身影出神……一定、一定是向云蔚勾引了钟卫国，让他失去了心智！ 钟杏花咬着嘴唇在心底恶毒地想，自己一定要给向云蔚好看！ 第19章 谣言和分月饼（上）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秋意渐浓，转眼间就是中秋节了。中秋过后，生产大队就要组织全村人收粮，这关乎到今年的收成和未来的口粮，是一年间的头等大事。为了鼓励大傢伙，中秋这天生产队里给大家发了月饼，每人能分得一块手掌宽的月饼。 这年头条件有限，不像后来市面上售卖各色各样口味馅料的月饼。生产队食堂里做的是最普通的五仁月饼，而且因为馅料的花生芝麻原料昂贵，月饼的面皮很厚、馅料很少。但即使是这样，在当时也是不可多得的奢侈糕点。家家户户都到大食堂兴致沖沖地排队领月饼。 龚支书就站在一旁的高台上，冲着排队的村民们喊：「今天中秋，下午咱们放半天假。大傢伙领了月饼都回去好好团圆，咱们明天起就开始抢收粮食！」 大家一声欢唿，挨个上前去领月饼。有年轻油滑的汉子沖食堂分月饼的人说好话：「好姐姐，给我割大点。」「别把那粒花生仁给弄掉了。」「把案上的饼渣扫给我吧。」 分月饼的正是刚进食堂帮厨的钟杏花。她提着菜刀，被好话簇拥着，感到面上荣光倍增，不觉挺起胸膛，骄傲地昂起下巴。 钟杏花自觉掌握了一点小权力，也充分地运用着。凡是说好话哄着她捧着她的，手下刀一偏，都会多出一两分来。 而轮到向云蔚的时候，她白眼一翻，手下的刀也一偏，切出来的饼就是少了两分。一两分的东西，论秤是秤不出来的，但向云蔚常年掌勺，早就把一双眼练得比秤还准。哪怕是多一毫少一毫，她也能一眼看出来。 但这月饼一看面皮就是团死皮，咬起来估计和啃墙皮没有差别。她也不稀罕这样的月饼，拎起来就走了。 拐出路口，向云蔚被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 安正阳把自己的月饼提到她面前：「她是不是少给你切了？喏，这个拿去。」 向云蔚：「？？？」 安正阳看着她的表情，眉头一皱，反口说：「也不是特地来给你的。我是来问你，上次给你的课本读的怎么样了？告诉你有什么不懂可以来问我，你也没来。」 向云蔚有些心虚，疯狂头脑风暴回忆自己把课本和卷子放到了哪里。 她认真道歉，坦白：「真是抱歉，我还没有开始。这段时间太忙了，等秋收以后，我一定好好学习。」 第30页 安正阳眉头深锁，嘴角不满地抿着：「忙，你都在忙些什么东西？！我劝你的事情才是正道，不要把心思都放在那些歪门邪道上！」 向云蔚：「歪门邪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安正阳打断她：「女人名声很重要，尤其需要小心维护。立身不正，就算挣钱你花得心安理得吗？不要因为一时的蝇头小利而昏了头脑，你掌握知识、有了一技之长，用这些挣钱才是长久之计……」 向云蔚被这批头盖脸地指责弄得一头雾水。至少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们所说的「歪门邪道」应该不是指同一件事情。 「嫂嫂！」跑过来的麦冬将她从一顿批评中解救出来。 麦冬抱着向云蔚的大腿，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睛看向安正阳，目光里是小动物一般的警惕。 安正阳忽然感到泄气，他和一个嫁做人妇的乡野村姑置什么气。 「算了，我不应该和你一般见识。」 甩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 向云蔚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脑袋莫名其妙。摸了摸麦冬的小脑袋，拉着她回家：「走，咱们回家去。」 「回家吃月饼咯~」麦冬很兴奋。 麦冬很喜欢大队发的月饼，抱着饼吃得开心，吃完自己那块，把几个手指头都舔了添。向云蔚见状，就把自己那份也留给她。 还没有大人膝盖高的小孩已经很懂事：「嫂嫂也吃！」 「我不爱吃这个。」向云蔚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这份你可以留着明天吃，把小肚子留点。今天中秋，待会我做好吃的！」 麦冬兴奋地问：「能吃赛螃蟹吗？」 「做赛螃蟹得有鱼。」向云蔚苦恼得挠挠头，「现在这时间，咱们上哪里弄鱼呢？」 她一时后悔，昨天晚上哄麦冬睡觉的时候说起赛螃蟹这道菜谱了。 昨夜哄麦冬睡觉时，说起中秋是吃螃蟹的好季节。麦冬打小就没有吃过螃蟹，就问起这是什么东西。结果一说才知道，不仅麦冬没吃过，钟鸿羽和钟奶奶都没吃过。一家人里，只有年长的钟奶奶见从前的地主吃过。 「是个带壳的东西，大湖里捞起来的。闻起来很鲜，比蒸鱼还鲜！」钟奶奶回忆着说起来。 向云蔚听着唏嘘，就说：「将来咱们一定能吃上螃蟹。」然后有说：「近的，有机会我给你们做赛螃蟹！」 麦冬含着手指头问：「嫂嫂，赛螃蟹是什么？」 「赛螃蟹啊，这菜是古时候几个吃不上螃蟹的人，他们天才地用鱼肉和鸡蛋发明了这样一道菜，这菜看起来像螃蟹肉，吃起来也像螃蟹肉！螃蟹我们在银山难找，但是鱼和鸡蛋还是容易的。改天我给你做！」 正因为提了这么一嘴，麦东就记挂上了，这下会向云蔚一说做好吃的，她就说「赛螃蟹」。 但供销社不是时时都有鲜鱼供应，而河塘里的鱼属于生产队共有财产，不能随意捕捞。向云蔚一时变不出鱼了，只好哄麦冬：「今天是中秋，大家都在村里团圆。明天，明天郑芬姨姨进城去卖米花糖，我让她帮忙捎条鱼回来，我们做赛螃蟹好不好？」 麦冬乖巧得很，忍着口水点头答应。刚点几下头，小脑袋忽然顿住，朝院门一指，欢唿起来：「哥哥捉鱼回来了！」 院子里，卷着裤腿的钟鸿羽正从竹篓里提出两尾青色的草鱼。 「你哪捉来的鱼呀！」向云蔚一边问，一边凑上前去。只见除了他手里提着的两尾鱼，竹篓里还有七八只活蹦乱跳的小鱼！ 第20章 谣言和赛螃蟹（下） 「你哪来的鱼呀？」向云蔚提着青鱼问钟鸿羽，「支书说了不许私下去河塘捞鱼，得留着秋收以后队里捞了分的。」 钟鸿羽答：「山上？」 「山上？」 「我知道啦！」 麦冬拍着手补充解释：「哥哥今天天不亮就起床出去，肯定是去后山里头的小溪下竹篓捉鱼了。因为嫂嫂说想吃。所以哥哥就去捉鱼了是不是？」 向云蔚脸上浮起愧色，钟鸿羽白日下地劳作一天本来就很辛苦，为了她昨晚哄孩子的随口一句话，竟然早早就出门捉鱼。 「快别在这里站着了，还卷着裤腿，别拉冷气钻进骨头里。我去烧水给你泡一泡。」 说着就把钟鸿羽推进屋里去。 把钟鸿羽在屋里安排好，向云蔚才转身回到草棚，处理那一篓的鱼。两尾青鱼，一条留在缸里养起来，一条剔了鱼肉来做赛螃蟹。至于其他八条小鱼…… 向云蔚捏了捏麦冬的小脸蛋：「咱们再再把这些小鱼熬了，贴饼子吃！」 杀好的青鱼去皮剔骨，只取中段留作赛螃蟹用。剩下的和其他小鱼一起熬汤。鱼先全部下锅煎一遍，等到两面金黄，再往锅里加水和姜块、葱结，这样待会才能熬出浓白的汤。 有道是「贴勃勃熬鱼一锅熟」。锅底熬着鱼汤，向云蔚就开始着手揉饼子。用玉米粉揉出面团，再分成方块大小，挨个按扁贴到铁锅上。盖上锅盖，灶眼里烧起文火。熬上半个小时，这样出来的玉米饼子里带着鲜鱼味，鱼里面也带着点玉米饼子的甜味。 半小时后，向云蔚把熬好的鱼汤和饼子盛出锅。钟鸿羽过来端走，先捡了一块玉米饼子给麦冬。麦冬抱着黄澄澄的玉米饼坐在灶前吃，一口咬下去，挨着锅底那边又香又脆，外头那边又软又绵。 第31页 「有小鱼味~！」 麦冬舔舔嘴角，又跑过去给自己碗里添了一勺鱼汤。拿玉米饼子沾着鱼汤吃，吃得心满意足，坐在小板凳上欢快地摇晃小腿。 一边吃一边看向云蔚做赛螃蟹。 向云蔚拿出方才留下的青鱼，把它切成细条，用盐和蛋清上浆，剩余的蛋黄液留着拌匀。热锅放油，先滑熟鱼条。鱼条起锅备用，原锅再下切得细如碎雪的姜末、鸡蛋液，炒匀后重新放入鱼条。翻炒的时候滴几上几滴米醋提鲜，翻匀起锅。 向云蔚在盘底先铺上烫熟的绿菜叶，装盘的时候特别摆成了一团螃蟹模样。端出来一看，翠绿叶上白中带黄，鱼肉似白雪，鸡蛋若金丝，白的作蟹肉，黄的作蟹黄。 「赛螃蟹来啦~」 麦冬撑着小木凳拼命仰脖子，向云蔚笑眯眯地先给她塞了一筷子。麦冬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睛先是睁大，然后又幸福地眯起来。 「螃蟹好好吃啊！比小鱼还好吃！」 「是赛螃蟹~」向云蔚纠正她。 「比螃蟹还好吃的意思对不对！就是好吃！」 中秋夜，有鱼汤有赛螃蟹有玉米饼子，还有当空一轮圆月，一家人都吃得很开心。 晚饭后，意料不到的客人上门来。 叶三花推开院门，先是哟了一声：「小妹，刚才做了啥好吃的，我这鼻子现在还能闻到香味！」 向云蔚随口简单说了说。 「婶，你家鸿羽有福气，娶了一个这么好手艺的媳妇。」叶三花这是和钟奶奶说的。 说完，又拉过向云蔚，说出了来意：「我是来替你龚叔走一趟的。这不我们明个就开始收粮食了吗。婶子是来和你说一声，明天你不用下地，去大队食堂帮忙。」 秋收是一年重中之重，村小学也要停课了，所有的学生、教工都一起投入到生产大队抢收粮食中。本来向云蔚是被安排在小分组里下地收玉米的。 叶三花解释起原因来，总而言之就是——今天大队食堂发的月饼实在是太难吃了！ 「……平常就算了，秋收是人人都要卖力气的时候，可不能煳弄过去。为了能让大家吃顿好的，你龚叔和村委商量过了，一致都同意，让你暂时和大队食堂一起做饭。」 龚支书原本去找村委其他人的时候心中还有犹豫，没想到话一说出口，对面立刻就拍着大腿答应了。 「老龚，你不说我也想提哩，今个这月饼做的还没有我孙子从学校带回来的馒头好吃。」 「孩子正闹不能去食堂吃饭了，这下正好。」 叶三花让向云蔚尽管放心：「你和食堂孙大厨一起说话管事，其他的人都得听你两的话。」 能为大家做饭，让食客满意开心，本就是向云蔚生平一大乐事。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说完这些，叶三花又把向云蔚悄悄拉出门：「路上黑，你送婶子一程。」 才走出院门，她瞧着身后没人跟上来，压低了声音问：「最近村里有些谣言，传你传得……难听了，你都听说没？」 向云蔚挠挠脸：「没听过具体的，但是能猜到，是说我不检点？」 叶三花面露难色，学了几句：「还不是说你这钱挣的来路不明不白，还说你仗着鸿羽不懂事，成天勾引男人……当然婶子是清楚你的为人，这不可能！只是你也该多注意些，别让人抓住把柄了。」 向云蔚嗤之以鼻：「该注意的不是我，而是那个编造谣言的人。」 「……可你到底是个女人家。」 「这和是不是女人有什么关系，我并没有做错事情。」向云蔚严肃地说，「还请甚至替我向龚书记转达这件事情，面对这样的谣言，村里也该引起注意，我们的生产大队里竟然出现这样一个造谣生事的人。一粒老鼠屎坏一锅粥，应该要把这个坏分子揪出来，不能让他乱了我们整个生产大队的纪律和精神面貌！」 叶三花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 村里有一个人成日胡咧咧，编排这个编排那个，还不晓得外面的村会怎么看他们。要是传到镇上去，书记听了万一觉得他男人没能力咋办！ 「小妹你放心，我这就回去跟你龚叔说，一定把这王八羔子给揪出来！」 作者有话说： 三章之内解决掉谣言这件事【信誓旦旦】 第21章 秋收 向云蔚还是第一次经歷农村秋收，抬眼看去都是新奇。 天才蒙蒙亮，空气里还瀰漫着雾气，路上已经都是前去干活的乡亲。路旁就是一望无尽的田野。地里面，沉甸甸的麦穗低头弯腰，金黄色的麦浪随着微风波动。玉米杆根根挺拔，绿叶中冒出金灿灿的云米棒。 生产大队早就将所有人分成小组，以亩为计数单位，各自负责一长条地。到了地方一集合，大家纷纷提着镰刀，带着布袋走进地里。随着太阳升起，明亮的阳光碟机散开迷雾，田间地头，到处可以见到乡亲们忙碌的身影。 这时节不分男女一样下地干活，劳动妇女也能顶起半边天。大人们在大田中热火朝天地干活，肩挑背扛，镰砍手掰。后面跟着一串帮忙干活的半大孩子，他们帮着装口袋，拾玉米棒子。 赵老爹和村里另外两个车把式将村里的驴车都赶了出来，等着把收来的粮食统一拉到晒粮场去。路边上，「吁吁喔喔」这样招唿牲口的声音此起彼伏。 第32页 向云蔚也被大家的热情感染到，挽起袖子往村食堂走去，决心要给大家做一顿热乎乎的好饭！ 食堂的孙厨子不打算和向云蔚争高低。虽然有人在旁边拱火，但孙厨子心里明镜似的，向云蔚只是暂时来帮忙，秋收一结束就回小学食堂去了，他没必要在这样全村重视的要紧关头，和一个黄毛丫头别风头。 所以向云蔚一来，孙厨子就好声好气地与她商量：「按照老龚的说法，大家在田里卖力气，中午得吃顿干的才顶得住。我们中午蒸窝窝头，熬一锅白菜汤，汤里下点肉，再做个咸菜。怎么样？」 「您说的挺好，」向云蔚提了一点小意见，「往汤里下肉，可能有人吃到有人吃不着……」 「你说谁呢？」钟杏花像是被这句话刺到了一样，跳起来打断了她。 「别自己对号入座呀。」向云蔚不冷不热地回。 钟杏花尖叫着：「你是不是要说昨天分月饼？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凭什么就这样说我！」 向云蔚才不执着和她争出个高低，能气到她就行。回了那句以后就不再理会她，转头继续跟孙大厨说他自己的主意： 「我的想法是，要不咱们把肥的熬成油渣，碾碎了放进汤里，大家都能吃到油星。剩下的剁成肉泥炒咸菜，人人都能吃上一口。」 「你这是什么想法？照你这样办，大傢伙一口肉都吃不上！」钟杏花环抱着双臂，站在一旁挑刺。 但其他人却没有听她的。 孙厨子摸着下巴上的鬍鬚，点头说：「小妹的主意听起来不错。」 旁边的其他帮忙的人也都贊同—— 「油渣光听起来就香，熬出来的油还能炒咸菜，再夹进窝窝里，这样吃起来才够味道！」 「就是这样，咱们村社这么多人下地呢。要是切成肉片，哪够一人一口的。」 「没错，油渣肉末的，大家都能吃得到，也不会赖着咱们打菜的了。」 「就是，也不会像昨天分月饼那样，有多有少的。」 昨天钟杏花切月饼，手下没有公正，只要哄着她捧着她的都切多点。月饼就那么多，有人多，自然会有人少了些，虽然一点半点的，大家没有闹了起来，但心里都存下了不乐意。趁这个机会，就拿话出来刺她。 钟杏花一看自己的话没有得到肯定，自己反而成为了众矢之的，气得一甩白菜就离开了。 她一路狂奔出食堂，心里发狠，一定要给向小妹点颜色瞧瞧！ 钟杏花离开食堂，小跑着钻进了玉米地。拨开玉米杆，找到了靠在玉米杆堆上躲懒睡觉的闲汉。她显然和这人认识，并没有立刻开口喊人，而是抬起脚尖去提了提那人的小腿。 「快起来，我有件事要你帮我去做。」 *** 这边，向云蔚浑然不知钟杏花心中的算计。 食堂里少了一个人，大家不得不分担她的工作，手脚不由得快起来。 「今天一定要去支书那里告钟杏花一状！」 「就这样跑了，她今天的公分休想拿到！」 「成日仗着自己有一个当兵的哥哥，平日也没少偷懒。」 有人纠正：「是当兵的堂哥。」 孙厨子看他们都发泄得差不多了，才出来一拍案板：「都别说闲话，快点把菜都收拾出来。」 日头移到当中，在地里辛勤劳作一上午的村民们收工回来了。龚支书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吆喝着催促食堂开饭。 今年地里的收成好，他刚看了收来的麦穗，把把都沉甸甸的，麦粒又饱满，叫他欢喜得嘴都合不拢。 「开饭开饭，大家都辛苦了！」龚支书喜滋滋地高声张罗。 食堂早就准备好了，一听这话就饭菜都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蒸锅里一揭盖，里面是黄澄澄的玉米窝窝。旁边两个大搪瓷盆里，一个是熬得鲜香软烂的白菜汤，另一个是炒得干香的咸菜。 有鼻子尖的，在空气里一闻就知道了：「今天菜里放猪油了！」 何止是咸菜里有猪油啊，喝到第一碗白菜汤的人高唿：「油渣！汤里油渣真香！」 刚出蒸笼的玉米窝窝也受到村民的喜爱，又软又蓬松，还透着甜味。 「和从前食堂里吃过的完全不一样，那个又干又硬，这个真是软乎！」 大傢伙一边吃，一边异口同声地夸起向云蔚来。 不远处，钟杏花阴沉着一张脸，冷眼看着向云蔚被乡亲们簇拥着。咬咬牙，她推了身边的闲汉一把：「去，就按我说的做，事后我给你一斤红薯干！」 闲汉呸地吐了口中叼着的草杆，嬉皮笑脸地说：「得，你怎么不说钟家小傻子的媳妇这么漂亮呢。早和我说，不用红薯干我也愿意呀，瞧着吧。」 说完，就领着旁边的两个小弟，分开人群挤到前面去。 「这窝窝是小媳妇揉的吧！」 「我买她揉过的馒头！」 「我买钟家小媳妇的一对窝窝！」 向云蔚站在蒸笼前，耳朵里忽然传来下流难听的话。抬头一看，蒸笼前面来了三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三人长得歪瓜梨枣，神情猥琐。尤其是为首那个，一双眼睛就像是饿极了的野狗，带着口涎要往她身上舔。 「哟，小媳妇这么瞧哥哥做什么……啊！！！！！！」 向云蔚皱起眉头，才张开口，身后先蹿出一道人影，旋风一样把人打倒在地。 第33页 作者有话说： 修一下。 第22章 报案 打人的是钟鸿羽。 他像道飓风冲上去，把人按进土里，一拳接着一拳沖面门上锤。旁人都叫他这样子吓坏了，帮着劝架拉架，一时都拉不住人。被按在的闲汉脸破了，鼻樑也歪了，鲜血不断涌出来。 再这样打下去要人命。 向云蔚扑上前，一把跳到钟鸿羽背上，连抱带扯地才把人拉开。 站到一旁的钟鸿羽因为气愤，胸膛起伏着，一双眼通红。 向云蔚抱着他没有松开，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他的胳膊：「没事了，没事了钟鸿羽，他被你打得都起不来了。」 地上那人被扶起来，站也站不稳，一抹脸上全是血，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都带着血丝。 龚支书站到前面来，指着他就喊：「刘强，你做什么妖！成日里没个正型，一天到晚熘达，你就欠削！得了，给我滚犊子回去把脸洗洗！」 完了又转过来说：「还有你，鸿羽，咋能打人！」 说话间，龚支书就打算各打五十大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在这时，旁边摇摇晃晃跑出来一个老人，抱着刘强张嘴就嚎—— 「支书你不能不管啊，瞅瞅我孙子都给打成什么样了！看啊，这还有个人形吗！你个傻子，做什么打我孙子！」 说着，刘强爷爷转过来，一口痰就要朝钟鸿羽面上吐来。 向云蔚扯了他一把，躲开那口痰。 「你孙子耍流氓在先，怪不着我们打人，他欠揍！」 刘强被打怕了，先前的流里流气都被血洗干净，在爷爷的怀里缩着甚身体，哭喊：「什么耍流氓，你一个卖皮肉勾引男人的我错了吗……啊！」 话没说话，又被向云蔚一脚踹倒了。 刘强爷爷嚎叫着要上来和向云蔚拼命，但她人已经被钟鸿羽结结实实挡在身后了。 刘强倒在地上哭：「是你小姑子亲口说的，钟杏花告诉我靠卖皮肉挣脏钱，她叫我去说的！你要打打她啊！」 站在一旁的钟杏花脸都白了，低着头不敢看大家的脸，更不敢看向云蔚的眼睛。她往后挪动脚步，正想要逃，听见耳朵边传来啪地一声，随即脸上一阵热辣。 钟杏花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抬起来，见到向云蔚站在面前。 刚刚就是向云蔚伸手甩了她一巴掌。 钟杏花不敢再哭喊，捂着脸还是想跑，但是胳膊被叶三花扯住，一步也挪不开。站在原地，眼泪唰地冲出来。 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宋大红眼见事情落到了自家女儿身上，赶忙上前来要去拽叶三花的手：「她叶婶，你拽着孩子做什么，我们杏花最安分乖巧的闺女，肯定是刘强张口乱说，污她的。」 叶三花的手就像铁钳一样，牢牢把人抓住，对这对母女说：「别熘，这事和杏花脱不开干系，站这把话说清楚了。」 叶大牛和赵老爹出来帮腔替向云蔚壮声势：「闹出这么大事，你闺女别想熘。趁着大傢伙都在，前面的事也都看见了，咱们就把事情掰扯清楚。原先村里关于小妹的谣言，是不是也是你家杏花传的！」 龚支书不再和稀泥，开口说：「没错，咱们今天就把事情掰扯清楚，不能让外头人觉得咱大洼村出了这样一桩没头没尾的丑事！」 刘强着急了。 加上听见宋大红刚才撇清关系的话，忙张口为自己申辩：「是她！就是她传的！我就是从她嘴里听来的！是她说向小妹日子越过越好，这钱都是从男人身上来的！」 宋大红揽着钟杏花就嚎：「闭上你吞粪的嘴！别在这里胡咧咧，我看你是想把这屎盆子扣我家杏花身上！」 「就是她说向小妹勾引钟卫国！钟卫国哪天回村里，哪天上了他家门！这些日子钟卫国来村里就住你们家，要不是钟杏花说，我哪能知道那么清楚！」 刘强这话说的有道理。哪怕他平常是个没有正形的流氓，大家也相信了这话，看向钟杏花的眼神立刻不对了。 怎么连自家嫂子和堂哥都编排的。 钟杏花无法承受众人刀割肉一样的眼神，捂着脸哭起来：「我、我说了又怎么样！向小妹就是个勾引男人的狐媚子，不然、不然……」 向云蔚冷冷地开口：「说话要讲证据的，不是光靠你一张嘴。」 「是啊，杏花，你说这话有没有证据？」龚支书跟着问。 钟杏花捂着脸，磕磕绊绊地说不出口。 刘强爷爷见状，喊起来：「好了！这事都是钟家闹起来的！我孙子都是被钟杏花闹去的，可怜遭了这样一顿打，你们得赔！钟家得赔我们五十块！钟大得赔，钟三的儿媳妇也得赔……」 「赔什么赔！」龚支书喝住了他，「你还好意思挺这张老脸嚎，要是我孙子干出这样流氓事，我都不好意思在大洼村里待。刘强就该挨这顿打！」 说完刘强爷孙，他又说钟杏花：「你个丫头，这些骯脏事还编排到自家嫂子身上，要不要脸！我们大洼村不许传谣言乱风气，罚你半个月的工分！」 两边都不满意，哭喊着、嚎叫着不答应。 龚支书大喊：「够了够了！这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你们都给我吃点教训！谁要是不服气，再嚎，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这话只引来两边人更大声的苦恼。刘强爷孙非要一个赔偿，钟杏花宋大红母女也不肯罚半个月工分，两边吵得不可开交。 第34页 「这个处置，我也不同意。」乱糟糟地吵闹中，向云蔚开口说。 龚支书被吵嚷的脑袋疼，看向她：「小妹，不要来添乱。你一个女人家要顾忌名声，这种事也好闹到公安去，我已经给你寻回公道了……」 各打五十大板，这算是什么公道。 向云蔚说：「大家都不答应，我也不接受这样的公道。我们去镇上，我要去找公安同志报案！」 钟杏花是不敢去的，刘强也知道自己做了混事，不敢吱声。只有刘强爷爷，梗着脖子说「去就去」，誓要给自己的好大孙讨回公道。 向云蔚面色不改：「去就去，咱们这就去。钟杏花你也是当事人，别想跑。」 说着拜託叶大牛：「叶师傅，人多，麻烦你一起走一趟，帮我看着人。」 「行了！小妹是你自己要公道不要名声，这样就都去！」 龚支书苦恼地按了按脑门，破罐破摔地说:「老赵，你套车。小妹和鸿羽，钟杏花和刘强，都去。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报案！」 *** 一行人赶着驴车进城，来到派出所门前，刘强爷爷丝毫不憷，车没停稳拔腿就拉着孙子往里面沖。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救救我孙子，他都要被人打死了！」刘老汉一边沖一边喊。 刘强被揍的鼻青脸肿，半边脸还带着血污，看样子很有说服力。所里立刻跑出来好几顶蓝色大檐帽，拦住刘老汉和刘强询问事由。 龚支书一看情况就头疼，赶忙跑进去：「警察同志，我是他村的支书，这事我清楚，不是刘老汉说的这个样子。」 向云蔚此时也和钟鸿羽一起进门，主动开口：「警察同志，我也是这件的当事人。我要报案，告刘强侮辱妇女！」 说着手一伸，不偏不倚地指着刘强。 刘强被她指得一缩，看见她身后的钟鸿羽更是浑身一抖。刘老汉扯过孙子，沖向云蔚喊：「你凭什么说我家强子侮辱你？你敢说吗？我们强子怎么你了？」 「今天秋收，我负责发放食堂的玉米窝窝。刘强用玉米窝窝比作我的胸部，在言语上故意侮辱我。」 向云蔚毫不胆怯地复述刘强耍流氓的话，而且清楚明白地讲明了事情的来由，包括刘强是如何受到了钟杏花的唆使。 当场的人包括蓝色大檐帽的警察都傻了，他们哪里见过一个瘦弱的女同志张口闭口「胸部」。 刘老汉本以为向云蔚是个女人，不敢在警察面前说这些事。所以才敢闹到派出所里来，眼下瞪着眼睛大喊：「你这个女子不要脸！你知不知羞！」 「说这话的人才不要脸！我作为受害者，只是复述你孙子的恶行，有什么好感到羞愧的？」向云蔚反唇相讥，脸上没有半分羞色和胆怯。 「警察同志，刘强在大庭广众下说这些话，很多人都听见了。龚支书和叶师傅也在场，你可以问他们，我没有半点假话。」 为首的警察询问龚支书：「这位女同志说的是不是真的？」 龚支书点头：「是这样。」 刘老汉见状不妙，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干嚎：「那我孙子就得遭这样一顿打吗，看看这脸！我孙子不过是说了她几句话，又不是割了她的肉！我孙子才是真挨了打，瞧着伤口……」 「他该打。」大厅里传来一道严肃的声音。 站着的几位警察纷纷转过头，为来人让出道路：「彭副所长。」 彭副所长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蓝色无檐帽后一头乌黑的头髮梳成小髻。 她走到众人面前来，先安抚地拍了拍向云蔚的手：「这位女同志，你刚刚说的很对，真正不要脸、该感到羞愧的是侮辱妇女的人，绝不是被侮辱的妇女。」 说着，又转向刘老汉和刘强：「刘强，你调戏他人妻子，丈夫打你是合情合理。而且，你这是侮辱妇女，犯的是流氓罪知不知道！挨打，还是轻的。」 刘老汉不敢再嚎，「哎」地一声坐在地上抹眼泪。 刘强更是被吓得两腿抖如筛糠，直说：「我、我我知道错了啊，这话也是钟杏花教的……」 钟杏花也被吓得白了一张脸，高声尖叫：「你胡说！」 彭副所长不再多说，吩咐几位民警带向云蔚等人去做口供：「认真做笔录，这种低级下流侮辱妇女的风气早就应该好好整顿！」 向云蔚等人在银山镇派出所一直待到了下午。 最后，派出所对刘强言语侮辱妇女的行为处以拘留管制三十天的处罚，而对教唆的钟杏花开展批评教育，要求龚支书监督她回村接受群众批评，公开检讨道歉。 *** 这天晚上，银山镇派出所副所长彭凤下班回家，兴致勃勃地和丈夫讲起今天遇到的这桩事。 「……这个女同志真有胆魄，能这么勇敢地面对、反击这些低级下流的调戏侮辱！」 而她的倾听者，坐在沙发上、端着大搪瓷杯子的丈夫，不是别人，正是银山镇县委书记孙通才。 孙通才点点头，同意妻子的看法，说：「要是有更多的女同胞能够向她这样，我们社会上的风气肯定能够焕然一新！」 「这很难的，老孙。」 彭凤摇摇头，说：「这个社会对女同胞的要求太过严苛，若是一个女性要鼓起勇气面对调戏侮辱，她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流氓，还有社会的流言蜚语。我们不应该只鼓励女同胞鼓起勇气，那是鼓励她们不管不顾地牺牲自己。我们应该要鼓励社会一道来帮助女同胞，鼓励社会一道来谴责流氓和不正之风。」 第35页 「彭同志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方才说得轻巧了。」 孙通才和彭凤又针对这个话题开展了一系列的讨论，末了他向妻子确认：「你说这个女同志来自大洼村，姓向？」 彭凤：「是的，叫做向云蔚，名字挺好听的。怎么，你认识？」 「你还记得我之前在国营大饭店请卢生宝吃饭吗？临时顶替的大厨就是这位向云蔚。」孙通才说着不免回忆起那天的美味，脸上浮现出怀念、嚮往的神色。 「原来是她！」彭凤眉毛一扬，激动地说：「这样有才能又品性好的同志，你应该把她调来镇上工作！而且你不是说，接下来和卢生宝还有很多合作，也许还要再请他吃饭呢。」 孙通才：「如果要再请卢生宝吃饭，放眼银山镇，非这位向同志不能胜任。」 「那你还在等什么？」 孙通才摆摆手：「不是那么容易的。钱六马是国营大饭店的正式职工，又是副镇长的侄儿。如果没有放大的错误，我很难插手将他调走。不过对于这个向同志，我已经有了安排，只是还得等等。我得再亲自考察看看。」 第23章 开大会 向云蔚和钟鸿回到大洼村已经是傍晚。两人刚进院，麦冬就沖了出来，挺着小胸脯特别骄傲地说：「我和奶奶吃过晚饭了，我蒸得饼子！」 向云蔚摸摸麦冬的小脸蛋：「麦冬真厉害真棒！」 她牵着麦冬进去，哄她和钟奶奶一起先睡觉，随便编了一个抢收粮食的理由解释回来晚了。然后又转出来，走到院中拉着钟鸿羽上药。 今天他虽然把刘强打了个头破血流、狗血淋头，但是自己的脸上也挨了两下。钟鸿羽天生皮肤白，和别人一般站在地里风吹日晒，他晒脱了一层皮，新长出来的还是白嫩。因为脸白，额角下颌几道红紫就显得格外吓人。 「今晚先用药酒揉一揉，别叫奶奶见了担心受怕。」向云蔚把钟鸿羽拉到木墩子上坐下，借着月光给他上药。 「派出所的彭副所长真是个好人，见到你受了伤，还特地分了瓶药酒给我们。不然回来的这么迟，都来不及去找。」 她一边说，一边到了点药酒在手心上搓热。 「我尽量轻一些，但是淤血还是要搓开来才好得快。你要是疼就和我说。」 钟鸿羽没有喊痛，只是沉默安静地看着向云蔚。 乌黑的眼睛湿漉漉的，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向云蔚心里一软，手上动作更轻柔了，开口问他：「今天谢谢你出手帮我。我都没想到，你平常别说何人争执，连开口都不愿多开口说话，没想到你还为了我出手打人……」 她本以为会同之前那样得不到钟鸿羽的回应，专心看着伤处，自顾自说下去，却听到钟鸿羽开口回答她。 「他们以前也说我妈。」他说。 钟鸿羽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说下去，但向云蔚已经将事情猜出七八。 钟奶奶说过钟鸿羽的父母，麦冬是钟鸿羽抱养回来的弃婴，他的妈妈早在八年前就过世了。都说钟鸿羽生的像他妈妈，想来在世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是漂亮年轻的寡妇。可想而知，当年钟鸿羽的母亲收到多少骯脏难听的流言蜚语。 向云蔚方才的心软得像布丁，现在就心软得像一锅热牛奶，还咕嘟咕嘟得冒着泡。 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钟鸿羽的头髮，髮根细细软软的……哎呀，手上还有药油。 向云蔚意识到这点，悻悻地收回手。换了个方式安慰人：「我给你做点好吃的吧，你有什么喜欢吃的？」 这是向家特有的安慰人方式。她的母亲也不擅长安慰人，从前自己不高兴了，总能从母亲那里得到一块甜津津的杏仁豆腐。 「说来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向云蔚回忆过往大家一块吃饭的时候，发现钟鸿羽从来没开口表示过对哪道菜特别的喜爱，吃饭的时候也总是把最好的让给钟奶奶、麦冬和她，自己负责扫尾。 竟然真的想不出来钟鸿羽喜欢吃的东西。 向云蔚开始现报菜名：「咱们看看家里有什么，今个只要你开口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家里的燻肉怎么样，我这几天特地用柴火熏过了，现煎几片来，还带着烟燻风味！要么把缸里的鱼杀了，炖汤？红烧？剔骨打成鱼丸子？要不把鸡杀了？炖鸡汤最鲜了，鸡腿又嫩……」 草棚边，正在窝里安睡的母鸡感受到忽然来到的杀气，瑟缩了一下脖子，将头埋进蓬松的羽毛里。 钟鸿羽仰头看着向云蔚，抿着唇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再做一次蛋羹。」 「蛋羹？」 向云蔚反覆确认：「你就想要吃蛋羹？」 钟鸿羽点点头。 「好嘞，等着！」向云蔚把药酒瓶子往他手里一塞，撸起袖子起身。 钟鸿羽慢慢将瓶子盖好，看着向云蔚走向草棚的背影，想起刚才头顶和伤处感受到的温柔抚摸，心中升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 事情最后没有瞒过钟奶奶。 躲了一个晚上，再躲一个上午，老人家心里就记着了，拍着炕桌让钟鸿羽过来见她。 钟奶奶一瞧他脸上青紫伤处，拍着胸口直唿老天爷，忙问向云蔚是怎么回事。等听完来龙去脉，反而放心下来。听说刘强被关进了派出所里，钟杏花也要在村里接受批评教育，脸上还添了几分喜色。 第36页 「这么说，支书是站在你们这边，还有镇上的彭所长也给你们撑腰。真是遇到贵人了。」 钟奶奶没有怪向云蔚连累了孙子，反而拉住她的手：「鸿羽是你男人，当然得给你出头，这么伤不要紧。小妹，这件事上你没吃亏就好。我就是担心村里都不站在你们这边说话，后面可难办，现在你有主意，又有贵人帮忙，这就好这就好。」 说完又气得拍桌子。 「杏花这孩子心怎么这么毒啊！你说到底是一家人，怎么能这样编排你，真是个黑心肝的！」 向云蔚拍拍她手：「奶，你别气坏身子，不值当。她恶有恶报，这不是马上就要开大会被批评了，到时候咱抬着你去看，包你解气！」 *** 大洼村众人热火朝天赶了十余天，总算不负大家辛劳，迎来一个大丰收。 地里的粮食都抢收完了，剩下来是晒粮、打谷子和分粮食。龚支书趁着片刻的农闲，用村里的大喇叭广播，把所有村民召集到晒谷场上来，召开对钟杏花的批评教育会。 忙了大半个月，村里人正乐意看看热闹来解乏。 钟大欺负三房这么多年，现在小女儿钟杏花总算栽了来做检讨，这份热闹比得上放电影有趣了。 全村人拖家带口，拎着板凳、带着瓜子，聚集到晒谷场上去。 钟杏花心里是一千个不肯一万个不情愿，按她的说法是「丢死了人，还不如一根绳子吊死」。 但龚支书记得是镇上派出所做出的决定，所以对钟大家下了死命令，如果钟杏花不来，今年钟大家里别想分到秋粮。秋粮可是明年一年的口粮。钟大拎起柴火棍就把女儿打到了晒谷场上去。 「好了好了，底下别吵吵，咱们现在开个大会。」龚支书的声音从喇叭里传来。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忘记把更新放上来了(滑跪)这是昨晚的更新，今天还会有 第24章 八宝青花鱼 晒谷场正前方，龚支书站在临时搭的台子上，举着喇叭喊： 「今天为啥开这个会，大家也晓得。就是前阵子刘强那桩子事，具体事情经过大家都在场，你们成天里嚼咕也都清楚了，我这里就不多说。」 底下有人起闹：「啥事啊，支书再说说呗，那天俺没在啊。」 「别吵吵，」龚支书严肃地说，「咱们今天呢，是按照镇上的指示在这里开一个批评大会，针对钟杏花同志造谣诽谤向云蔚同志的一事开展批评教育。我们要指出，钟杏花同志这件事情性质非常恶劣。」 「第一，钟杏花这个行为叫做造谣诽谤，侮辱妇女！强子的下场大家都知道了，不想要进所里蹲着的话，都牢牢记着这点。」 「第二，钟杏花同志伤害了向云蔚同志的名誉和精神。尤其是你们都是钟家人，她还是你的嫂子，这简直是不仁不义不孝的行为。等等钟杏花同志必须上来，当着大家的面，跟向云蔚同志郑重道歉。」 「还有第三，这个行为对我们整个大洼村的风气都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底下坐着的，家家户户都是有闺女的人。你们自个心里想一想，我们村里要是真出了一个不正经的女人，外头的人怎么想我们村里其他的女子？以后我们的闺女还怎么做人，能不能嫁到外面去！」 这第三点说到大家心坎里了。尤其是家中有女孩的人家都坐不住，要是没有龚支书在台上，估计都站起来指着钟杏花嵴樑骂了。 钟杏花站在台下，感受到大家愤怒的目光，就像钟大的柴火棍一样，鞭打在她的背上。她像是站在烈火里，被羞耻、愤怒和悔恨烧灼着。真希望能够晕过去，逃过这丢脸的大会。 可惜龚支书没有给她机会。 他在台上喊：「钟杏花，你上来做检讨。」 钟杏花哭着上台，头垂到胸前，低着头读检讨稿：「我有错。我不应该造谣，编排向云蔚同志勾引男人，还挑唆刘强对她说那些低级下流的话。我接受刚刚龚支书的批评和教育，从今往后再也不敢了。」 顿了顿，她继续说：「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儿，我和向云蔚同志道歉，是我做错了，请你原谅我。」 说完，看向台下的向云蔚。 其他村民也看着向云蔚，期待她的反应。 「我接受你的道歉，」向云蔚开口，「但拒绝原谅你。不是所有错误都能够被原谅，也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原谅。」 钟杏花眼泪立刻涌出眼眶，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可她暗中观察着众村民的表情，大家并不因为向云蔚的拒绝而不满，甚至贊同地点点头。 「要搁我，我也不答应。」 「真是给她脸了，泼了人污水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揭过去啊？」 「要放从前，那是得磕头的。」 没有人站在她这边。 钟杏花含着眼泪，咬咬牙，只好继续说：「既然向云蔚同志不肯原谅我，那么请大家监督，我从今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行行，大傢伙眼睛都是雪亮的，一定认真监督你。」龚支书上台来。 钟杏花：……她不是说的真心话。 但龚支书已经开始赶人：「今天批评教育就到这里，你先下去吧。我还有几句话和大傢伙说。」 钟杏花抹抹眼泪，灰熘熘地走下台跑了。 第37页 好事的还追着钟杏花的背影跑：「杏花啊，我们一定会看着你的！」「放心吧，我们一定揪着你改好了。」 钟杏花踉踉跄跄，跑更快了。 台上，龚支书拍了拍喇叭：「得了，都听我这边。这段日子大家秋收辛苦了，接下来晒粮也要打起精神来，争取今年县里交粮我们大洼村能排在前面。为了犒劳大家，村委决定把河塘里的鱼捞出来，等等各家各户派一个人来领。」 话音刚落，台下一片欢唿。 向云蔚也在人群里欢唿：「今天可以吃鱼了！」 说实话，她垂涎河塘里的鱼很久了。每迴路过往水里瞧，都能见到清澈的水里青鱼摇头摆尾地游着，条条都有小儿手臂长，头尾一般粗，一见就是养得很好。这样的鱼吃起来肉质鲜嫩，没有一丝土腥味。 钟鸿羽侧脸看她。 向云蔚笑得很开心，她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但这双眼睛往日里就像山里的泉潭，清澈又冰凉。此时此刻，宁静的泉潭起了波澜，荡漾起炫目的光彩。 钟鸿羽也跟着笑起来。 向云蔚看见他弯弯的笑眼，开心地说：「回去咱们做八宝鱼吃！」 没错，她穿书这么久，要说上辈子最为遗憾的事，只有两件。一件事只差一步就可以完成心愿，掌勺国宴。另外一件事就是穿越前没有出锅的那条八宝吉花鱼！ 留到第二天肯定老了。 可惜可惜！ 八宝吉花鱼本来应该选用松花湖特产吉花鱼，松花湖湖水清澈，养出的吉花鱼肉质肥嫩。这里当然没有吉花鱼，但眼下用大洼村特产青鱼也成。冬笋、海参没有，冬菇干倒是从叶大牛那边分了几片，火腿就用樑上的燻肉代替。最后是鸡脯肉，向云蔚磨刀霍霍向鸡窝，杀了那只母鸡。 她今天一定要补上那份缺憾！ 冬菇冷水泡发后切丁，燻肉和鸡脯肉也一样切成同样大小的方粒。下热锅旺火爆炒调味，之后填入青鱼鱼腹，用鸡茸封严开口，再抹上一层油，然后架上锅蒸熟。 在等待的过程中，向云蔚守着灶火，极快地回忆了自己前生种种，再思量穿越到这本书后过的每一天。 她前一生活得很努力，为了热爱的事业在灶台上奉献了生命的每天。虽然距离梦想成真还有一步之遥，但她可以说不曾有一天辜负自己。 上辈子，她可以凭藉努力走到全国厨艺界的顶峰。重新来过，她也有这样的自信。 锅里飘出鲜香，火候到了。 向云蔚站起身把蒸熟的鱼取出来，捨去多余的汁水。收拾干净铁锅，烧旺火，放两勺鸡汤煮沸后，勾入捞米饭剩下的米汤勾芡。大勺顺着锅沿轻轻做顺时针搅动，待汤汁逐渐呈现透明的玻璃色泽，芡汁就成了！ 起锅，浇上鱼身。 八宝鱼，终于出菜！ 钟家小小的炕桌上摆满了佳肴——炖得汤黄肉烂的鸡汤，粒粒皆白的大米饭，还有用了不知道多少好东西的蒸鱼。 钟奶奶举着筷子都在发抖：「这、这放从前是地主家才吃得饭……小妹，咱今晚这是为啥呀？」 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向云蔚的眼睛里闪过开心的笑意：「您变了，要是搁从前，我拿刀对着那头鸡的时候，您早喊我这个败家子放下屠刀了！」 钟奶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鸡还是你挣回来的哩，桌上这些菜那样不是你挣来的。奶晓得你是个有本事的娃，咋会再喊你败家子……但是、但是咱们不年不节，把这些都吃了，以后咋办？」 「您放心！」 向云蔚拿出了这些天卖米花糖赚来的钱，数出一百块来塞给钟奶奶，说：「谢谢您之前借我本钱，现在还给您。」 钟奶奶不肯要。 向云蔚改了口：「您就当是替我保管着。」 这下她才愿意收下，脸上幸福的笑意收也收不住。 「您就放心收下，这鸡啊鱼啊也放心吃，将来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我们还要到镇上去！」 *** 比起向云蔚他们的其乐融融，钟大家里可以说是鸡飞狗跳、愁云惨澹。 先是钟杏花从批评大会上跑回来，扑进屋子里嚎啕大哭，把钟大气得勐吸旱菸。 「哭哭哭，你还有脸哭，老子去哪里哭。卫国上回就叫你不要到处编排人家，你非不听，偏不闭上这张臭嘴。这下好了，连累全家丢脸，还惹了卫国不高兴。本来我还想托他帮忙解决你哥哥的工作，这怕也是被你搅黄了。」 钟大正骂着，当事人上门来了。 钟大迅速变脸，谄媚地请自己这个全村最出息侄儿坐下，心里升起希望，以为钟卫国肯上门，一定是还顾念血缘亲情。 却没想到，钟卫国一开口就给了他一记重击。 钟卫国说：「大伯，我和宋晴商量过了，我们的婚礼不回祖屋办了，在镇上办。到时候村里，去宋晴知青点再简单请一桌就成。」 「不、不回来了？」钟大不敢相信。 「是，不回来办了。」 钟卫国这次回来，是特意请假回来和宋晴结婚的。钟卫国的父母在镇上木材厂工作，两人住在工厂宿舍里。宿舍是一间二十平不到的单人间，厕所在楼道里，要和一层楼公用，腾挪不开办婚礼。所以两人本来打算回祖屋里办，钟大正愁和钟卫国攀关系，一口就答应下来。 第38页 但钟杏花闹了这一出，宋晴觉得脸上难看。和钟卫国一商量，两人改变主意决定在镇上办。宿舍小是小一些，但是钟卫国的父母主动提出来去和工友挤一宿，把单人间让给他们。这样勉强也能做婚房了。 「大伯，前些日子辛苦你和婶子整理婚房，这三块钱你拿着，是我一点心意。到日子了，我接你去镇上喝喜酒。」 钟卫国是个有主意的人，板着脸说完一番话。在桌上放下三块钱，就起身走了。 钟大的幻想全成了泡影，愣在原地都没想起去追。直到人走远了，仰头叫了一声，抽出烟杆子往桌上狠狠一砸。 咔的一声，烟杆从中断开了。 *** 这边，向云蔚等人饱餐一顿，正在收拾碗筷。八宝鱼还剩了一些碎鱼肉和汤汁，现在这个天气用竹篓罩住放在屋外一夜，明早就成了鱼冻，正好拿来配粥喝。 麦冬小小一个人却很勤快，说是哥哥嫂嫂白天下地辛苦了，抢着跑进跑出地端盘子帮忙。 向云蔚摸摸她的小脑袋：「改明做个好吃的奖励你。」 麦冬是个小吃货。一听好吃的，眼睛唰地亮起来。蹬蹬蹬跑出去又跑回来，抱回了一叠书和卷子。 「咦，这不是我找不见的书吗？」向云蔚拿起来一看，正是之前安正阳给自己的小学课本和试卷。 「哥哥替你收起来啦。」 向云蔚一翻卷子，里面就掉下来张发黄的稿子，上面写满了答案。她拿出卷子一对，随机选了题一元二次方程，算出的答案和稿子上的一模一样。 她惊讶地看向钟鸿羽：「这都是你做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本文将于4月19日（明天）入v，届时会有大肥章和红包掉落~ 第25章 冰糖肘子和学习 钟鸿羽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向云蔚，确定不会从她那里得到像是「傻子」「怪人」这样的称号，才慢慢点了头。 「你果然是个数学天才。」 向云蔚翻翻手中的试卷, 再想往日他惊人的算帐程度，心中越发确定。 「别的不说，你的数学水平绝对超过小学, 早就小学毕业呀。」 钟奶奶说起这事就唉声嘆气：「本来是的, 起初人人也是夸鸿羽聪明。可这孩子不爱说话，成日里自己一个人写写画画的，不和村里孩子亲近。后来因为他妈的事情和其他几个孩子打架，就被赶出学校，不叫他再读了。」 说到这里她抹了一把眼泪：「说来是我对不住他死去的爹娘。那时候家里穷, 他人还没有锄头高, 就被他大伯喊着下地干活了。没有读上书, 又不爱说话, 就被村里乱编排，后来他爸的战友来选人，也因为这没被选上。」 「别哭。」钟鸿羽拍了拍奶奶的背，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那些。 「你没有读小学, 这些都是自己学会的吗？」数学苦手向云蔚表示无法理解, 她还记得自己小学时候连年数学考卷不及格, 为这吃了好几顿的竹笋炒肉。 钟鸿羽答：「有老师教我。」 钟奶奶在旁补充：「玉米地最边上有个牛棚，你记得不？原来有个首都下放到这的老教授住在那里, 鸿羽这些全是那个老教授教的。说来也是缘分, 村里人和知青都不愿挨那个老教授, 鸿羽也正好和村里孩子玩不到一块去, 两人一老一少倒是能说得上话。」 说着从身后的木箱里面翻出一个油纸包, 打开来是四本厚厚的本子。 钟奶奶递给向云蔚看：「喏，这些全是那个老教授写来给鸿羽的。」 「那老教授人呢？」向云蔚记得那个牛棚已经荒废了，茅草顶破了布袋大的口子，早就没人住了。 钟奶奶顿了顿，忽然叫麦冬：「今晚吃了太多好东西，奶奶这嘴有点干，你去外头倒杯热水来。」 见麦冬跑出门去，她压低声音继续说下去：「两年多前，生了场大病走了。麦冬就是老教授留下的孩子，谁也说不清麦冬是哪来的，有说是老教授女儿送来的，有说是老教授捡来的，还有更难听的……反正村里找不到人家收养，鸿羽就抱了回来。他这样可不得被人说是傻子吗。」 说着，又嘆了一声。 「才不是，鸿羽和您，还有那位教授都是好人。」 钟奶奶脸上这才露出点笑容，拍拍她的手叮嘱：「我虽然现在不出门，但心里清楚，外头有人传麦冬是鸿羽生得。奶今天也跟你说清楚，让你心里有个数，别听外头人瞎讲。」 向云蔚点头答应：「您放心，我心里清楚呢。」 她翻着老教授留给钟鸿羽的笔记。 每一本都是用端正的小楷写就，密密麻麻写了砖头厚的四大本。捧着笔记，就仿佛见到老教授在油灯下奋笔疾书的模样。是一颗多么纯然向学的心，才教他拖着衰弱的身体点灯熬油地为一个乡村天才儿童撰写教学笔记。 这四本笔记，基本上是数学知识，偶尔间杂着几笔老教授从数学问题上延伸出来的哲学思考。向云蔚只能看懂头一本，后面三本翻看起来如坠云雾之中，就像是看天书一样。 她猜想，这些至少是大学数学的内容。 笔记旁还有钟鸿羽的字迹，是他做的学习笔记。钟鸿羽的字应该也是由老教授启蒙，字迹肖似老教授，但又有自己的风格特点，笔画清楚端正。做笔记的风格也是如本人，没有老教授的思绪奔逸，显得简短而直白。 第39页 虽然之后三本的内容向云蔚都看不明白，但她还是认真地翻完了。合上书，她感觉到手中沉甸甸的分量，不止是四本厚如石砖的书籍，更是老教授一颗教书育人传递知识的殷殷之情、钟鸿羽身处困境仍坚持向学的拳拳之心。 「钟鸿羽，」向云蔚认真地对他许诺，「你不是一个傻子，你是一个天才，不应该在田地里、一个生产队的帐册里浪费天赋。我会让你继续读书的。不止是小学，还有初中、高中、大学！」 在向云蔚的记忆里，原书中钟卫国虽然是大洼村最有出息的年轻人，但实际上在军队里的发展并不好。他把这个归咎于本人并非是钟鸿羽父亲的亲生孩子，所以没有得到上级的优待……现在想来，这种分明是为自己实力不足而找的藉口。 总之，钟卫国年纪越来越大，在军中升迁无望。在这次返乡结婚中，他从宋晴口中得知明年国家即将开放市场经济、恢復高考。于是下定决心，退役回来和宋晴一起投入到大时代的潮流当中。 这也是原文中，他们夫妻两个发家致富的一个重要节点。 这两人如何发财，向云蔚不管。只是这个时间节点对她而言很重要，两人结的第二年也就是明年了，必须得让钟鸿羽赶上明年的高考，要想办法让他尽快去镇上读中学，取得高中学籍。 同时，她也要赶在明年开放市场经济前攒够开店的启动资金。 创收的法子向云蔚心里已经初具模型，还需要再试验试验。她打算先想办法送钟鸿羽去镇上。只是以钟鸿羽这样小学肄业的学歷，直接去银山镇中学可以说是求学无门，得找一个引荐人才行。 *** 向云蔚是一个说做就做的，第二天午后收工，她提回来一个蹄髈，开始制作「敲门砖」。 向云蔚托赵老爹买的是一个三斤重的后肘，买回来先在井水里浸一个小时去血水，然后拔干净猪毛，放进沸水里煮上十分钟捞出，将提前晾凉的冰糖酒水迅速涂抹在肉皮表面，使得外皮在遇冷紧缩的时候充分吸收糖分。 接着将肘子移入瓦罐里，加上生姜、花椒、香葱、肉桂除异增香，再放盐、料酒、酱油、冰糖调味，加冷水没过猪蹄，旺火烧开以后，改为文火再慢慢煨煮。 着名猪肉拥趸苏东坡曾经说过，煮猪肉的要义在于「时候到时他自美」。这样慢火煮出来的肘子，才能汤色红亮、耙而不烂，入口绵软腴泽而不肥腻，吃到最后过于丰富的胶原蛋白甚至会使得上下唇黏连起来。 向云蔚耐心地看着灶火，直到敲门响起，才发现有客来访。 上门来的是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宋晴。 稍作寒暄，宋晴就道明了来意：「向同志，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帮忙操持婚宴。我和卫国的婚期定在下周，除了在镇上他父母的单位宿舍办一场，还打算在知青点请教工和知青朋友吃一顿饭。知青点这场，我想请你来办。」 向云蔚轻轻扬起眉毛，没有作答。 宋晴误会了她的意思，忙说：「当然不会让你白辛苦。菜我们会准备，然后另外出三块钱给你做酬劳，你看可以吗？」 麦冬也坐在旁边，听了这话抽了抽小鼻子。 她人虽小却也算得清楚十个数以内的钱了。三块钱还抵不上嫂嫂今天买的一个猪蹄呢…… 「你看不上这三块钱？」宋晴皱起眉头来，脸上露出些许不悦，「卫国虽然有津贴，但这钱也是辛苦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们拿出这钱来请你，也是看在亲戚的情分上，不单纯请你过去做饭，到时也请你一起入席吃喜酒的。」 「既然是看在亲戚的情分上，你为什么不请钟鸿羽呢？论起来，他是你的小叔子。」 宋晴满腹的成算都被打乱，现在又被向云蔚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心中一慌，竟然脱口而出：「他不是傻……」 说了一半，顿住了口。 向云蔚皱着眉拒绝了她：「你的丈夫当初通过不正当的手段抢走了钟鸿羽的入伍名额。就为了这一点，我们永远不可能和你们做亲戚。」 不等宋晴再解释，她直接开口送客：「婚礼我就不去了，下次别当着我面再说那两个字，否则我就拿扫帚赶人了。」 宋晴咬着唇，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离开了钟家。向云蔚并不在意，她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巴不得离书中这一对男女主角越远越好。关上院门，又重新坐回灶前盯着肘子。 *** 午后，村小学。 张校长正在办公室里备课，忽然感觉腹中一阵飢饿，喝了几大口水也压不下去。他珍惜地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饼干盒子，打开来里头装着的是桃酥饼。 剩的不多的，盒子里只有五六块。他掰了一小块，然后就盖上了盖子。又往搪瓷杯里撒了几片茶叶，冲上热水，搭配着那一小块桃酥饼慢慢地享用。 就在这时，向云蔚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向同志？」张校长把她迎进来，「进来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向云蔚进来坐下，把一路提来的瓦罐放到他桌上，开门见山：「校长，我自家做了个冰糖肘子，送给您尝尝。有件事情，想您请帮忙。」 她没有错过张校长的表情，他听到冰糖肘子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 第40页 经过这么多天的在食堂工作，向云蔚观察出来张校长是一个隐形的美食爱好者。偶尔能见过他来食堂托自己加工个小菜，一份炖蛋或者一份炒花生，他不仅吃得香，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所以她断定张校长是个好吃的人。今天来求他帮忙的时候，特地下了血本，炖了这份冰糖肘子。 但出乎向云蔚预料的是，张校长很有原则地拒绝了这个肘子。 他努力地把视线从瓦罐上移开，说：「向同志，我是校长，有义务为学生和教工解决学习、生活上的困难。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在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的，我一定尽力去办。至于这个肘子，你拿回去。」 向云蔚没有看错张校长的为人，更加觉得这个肘子卖得值。她没有收回瓦罐，而是掏出一叠试卷递给了张校长。 「我这次来，是想请您批改这几份试卷。」 张校长接过试卷，对她的眼神里面带上了肯定：「向同志，没有想到你在食堂工作还不忘利用业余时间自学，这份求学之心值得肯定。这卷子不是学校出的，是……」 向云蔚坦白：「是安正阳同志给我的，希望我能够努力学习。」 「很好很好，你们都是好同志。」 张校长满意地点头，手里翻着卷子，又发现一个问题：「这里有两份卷子，还有一位答卷人是谁？」 向云蔚：「是钟鸿羽。」 「哦？哦！你的丈夫……」 张校长面露惊讶，看来他也对钟鸿羽颇有了解。但他没有立刻下判断，而是请向云蔚耐心等待一会，立刻批改起了试卷。 过了一会，张校长激动地抬起头来：「向同志，你的答卷几乎份份满分，完全超过了小学水平。而你丈夫，钟鸿羽同志，他的试卷语文数学全都是满分！」 向云蔚：「？！」 她知道钟鸿羽能力远超小学，但她竟然小学试卷没有答满分吗？ 「校长，我是哪里出错扣分了？」 「你看这题，你带错了值。」张校长为她指出了错误，「可以参考钟鸿羽的解法。」 说到这里，他激动地抬高了声音：「钟鸿羽不仅数学满分，而且他的答题思路非常的新颖，有些甚至我从前都没有见过。这叫人意外，我听说过你丈夫的事情，他没有完成小学学业甚至务农荒废学业多年，没想到学习能力和思维如此优秀，可见他有这方面的才能啊！你们，你们是全靠课本自学吗？」 向云蔚决定把锅……把这个荣誉给钟鸿羽：「是的，多亏钟鸿羽教我。张校长您有所不知，他和村里的传言完全不同，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头脑机器聪明。书本上教的东西，一看就会。」 张校长毫不怀疑这个说法，点头买单：「是的是的，我从前在学校听过一堂教育心理学的讲座，老师曾经提到过，有些孩子天生聪明，但是在社交上面存在心理障碍。钟鸿羽同志可能就是这一类人。」 说着，他激动得握紧拳头：「玉不琢，不成器。纵然有天赋，没有得到合适训练只是浪费上天的眷顾，他应该要重新回到学校！还有你，你也应该入学读书。」 向云蔚点头：「校长，这也正是我和钟鸿羽的愿望。今天来找校长，正是向拜託您，让我和钟鸿羽能够进入银山镇高中进行学习。」 张校长是一个真心为学生考虑的教师，他思量了一下向云蔚的提议，最后点头答应了。 「从卷子来看，你和钟鸿羽确实不止小学水平，应该要得到更高阶层次的教育，这也是我们教书育人的责任。这件事情你放心，我会努力去办。」 顿了顿，他板起脸来：「至于这个，你还是拿回去。我办这件事情并不是为了图你一个肘子。」 向云蔚扬起嘴角，站起身真诚地对张校长鞠了一躬：「校长多谢您帮忙。您助人为乐，我却不能知恩不报。这个冰糖肘子，是我的谢礼，您也就收下吧。就算是放在古时候，师父还要收弟子的束脩呢，您就当这是我和钟宏宇教的学费吧。」 束脩这个可是戳到张校长的心坎上了，他刻意板起的脸有了一丝耸动。 向云蔚含笑揭开了瓦罐盖子：「这个冰糖肘子炖了一下午呢，我打赌你在国营大饭店都吃不着。」 瓦罐一打开，甜蜜的肉香扑鼻而来。张校长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往瓦罐里飘，只见里面的肘子红亮酥烂，泛着晶莹的光泽，忍不住狠狠咽了口水。 「既、既然这样，我就收下了。」张校长说完，却没有立刻开吃，反而是重新盖上了盖子，用棉布包了起来。 「你这件事情，我需要去找镇上中学的黄校长聊一聊。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吧。」 说着，张校长就抱着瓦罐匆匆离开学校，往镇上赶去。 *** 夜幕降临，银山镇中学校长黄为春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刚回到家中休息。 儿女都到农村插队，妻子早亡，黄为春如今是一人独居。单身汉的晚餐总是简单，二两烧白、一碟花生米就对付过去了。他洗了双筷子，正准备吃晚饭，房门却在此刻被敲响。 门一打开，是他的老朋友张谦。 「老张！你怎么来了？」黄为春惊喜地把人迎进来。 张校长走进屋，敲了一眼饭桌上的花生米和烧酒，把瓦罐往上面一放，说：「找你喝酒来了，我学生送了我一道冰糖肘子。」 第41页 说着就把棉布解开，揭开了瓦罐盖子。浓浓的香味立刻从里头飘出来，勾得黄为春眯起眼睛陶醉地勐吸好几口。 「张谦，你这学生手艺不错啊！」他伸头往瓦罐里一瞧，「哦哟哟哟哟，这颜色哦！」 张谦想起向云蔚的叮嘱，问：「你家能开火不？这得热一热，更好吃。热这菜得……」 黄为春抢过瓦罐往厨房走去：「我晓得我晓得，热这肘子有讲究，不能加水得加酒，小火再慢慢煨一会！哎呀，这个下酒叫人舒畅嘞。老张，你坐你坐着，我来！」 张校长却之不恭，就在饭桌边上坐下了。过了一会，黄为春把热气腾腾的肘子重新端上锅。他已经将肘子从瓦罐里移到盘中，整个红亮腴润的肘子暴露在灯光下，诱人得叫两人连吞口水。 「动筷动筷，老张我不和你客气了。」话匆匆说完，黄为春就伸筷子去夹肉。 那肘子被炖得酥烂，他几乎没有使力，肉轻轻一夹就下来了。吃进嘴里，冰糖的甜蜜交融着酱香味，肘子外皮微微弹牙，肥脂部分一抿就化了，瘦的部分柔韧有嚼劲。 黄为春连下好几筷，大快朵颐后再仰头喝一杯烧酒。 「快哉，快哉！真是过瘾！」 两人没有多说敬酒的话，只是在埋头吃肉的间隙，抽出空来碰杯。一整个肘子都被他们风捲残云般地消灭掉，黄为春连骨头都不放过，含着把里面的骨髓吸得一干二净。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骨头和筷子，长嘆一声。 一顿饱餐，两人坐在饭桌前消食。过了好一会，黄为春才打破了这份餍足的宁静。 他开口说：「十几年不见你请我吃一回肉，说吧老张，这是找我有什么事？」 张校长笑着掏出了试卷，递过去：「知我者，为春兄也。你瞧瞧这卷子，这两个学生你看能不能到你学校去上课？」 「哎哎，吃人嘴软，卷子拿来我瞧瞧。」 黄校长拿过卷子翻看起来。 起初只是点头肯定，看到钟鸿羽最后一题大题的解法的时候甚至放下筷子，找出纸笔验算。 他本人就是数学专业毕业，算完一看，对张校长说：「这是高等数学的解题思路啊！你刚才说，这是你的学生？」 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他的教工和教工家属。 但束脩都收下了…… 张校长点头：「对，我的学生。他们的知识水平已经远超小学了，留着耽误孩子前程，你看能不能破格收他们进入高中？」 黄校长反覆翻了好一会手上的试卷，许久才抬起头，说：「过几天，你让他们进城来参加考试。」 *** 向云蔚当天就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张校长连夜赶回来，不顾夜深拍响了钟家房门。 「事情成了，」张校长难掩兴奋，「银山镇中学的黄校长会为你们安排一场考试，时间在七天以后。考试内容是高一的范围，你们要好好准备，这些天晚上都到我的宿舍来，我替你们突击补课。」 向云蔚感动地说：「校长谢谢您。」 「等通过了考试再说感谢的话。」 从此，向云蔚和钟鸿羽就开始了为期一周的夜校生活。起初她是和钟鸿羽同桌同学，但随着张校长和钟鸿羽对题目的探讨深入，形势逐渐变成了张校长、钟鸿羽对向云蔚的二对一教学。 有几个瞬间，在煤油灯摇晃的灯火下，向云蔚恍惚间回到了高三备考前，被向女士用擀面杖押去补习班补课的日子。 「知识就是力量，你以为干厨房的就不需要读书了？到时候斗菜了，人家能娶个菜名叫『凤凰台上凤凰游』，你就只能说是烤鸭。说起营养搭配，人家能说出个水分蛋白质维生素碳水化合物，你就只能说出个荤素搭配。」 要是向女士知道，她现在过着整条鱼都要精打细算的日子，还想着厨艺学习两手抓两手硬，指不定得多开心。 十天转眼就过去，考试日即将到来。 作者有话说： *「凤凰台上凤凰游」，夏紫薇女士取的菜名。 我入v啦！ 第26章 油条鸡蛋和考试 向云蔚和钟鸿羽虽然是低调备考, 但大洼村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还是去悄悄传了出去。 宋晴结婚那天，知青们坐在一起吃饭时就说起了这件事。他们都当做是笑话来看, 没有一个人相信向云蔚和钟鸿羽能够考上银山中学。 魏昌喝了许多酒，说起话来嘴上格外没有把门—— 「我请大家想想这两人，一个是大字不识成天烧火做饭的村妇, 一个是连句话都不知道会不会说的傻子, 考高中？痴人说梦！」 「农村教育出发点是好的，但依我看，也给了这些无知村民幻影，让他们妄想自己永远够不到的东西。」 「张校长也是被满腔热血沖昏头脑，竟帮这两个人。难不成傻病还会传染？要我说, 小学能教这些人识几个字就不错了, 他怎么还真较上劲, 想要教出几个人才来？」 「就算是要教育人才, 也该选合适的。这两人考高中，怎么不想着登天呢。高中？别说他们两个，就咱们这也有好些人只是初中学歷，考不上高中的……」 眼见魏昌越说越离谱, 把桌上好几个人都说黑了脸。宋晴忙开口, 打断了他的话。 宋晴插话问了在座的安正阳：「听说向同志的课本还是安正阳提供的, 正阳，她怎么不来求你教她, 反而去求张校长？」 第42页 安正阳想起这件事情就皱眉。 几天前, 向云蔚来找过他, 竟然给他塞了十五块钱, 说当做是课本费和试卷费。他安正阳活这么大, 还是头一回被女人用钱侮辱了。 「……我只当好心餵狗，再不理会这人。」 宋晴听了脸上的笑都挂不住。 向云蔚竟然出手这么阔绰，一给就给了十五块，难怪她那天看不上自己出的三块钱。 可，她是哪里来的钱呢？ 宋晴强打精神，开口劝安正阳：「向同志愿意花十五块钱，以她的家境和收入，也可以看得出诚心。」 果然有人开口为她解惑。 魏昌说：「她以前不就从我们知青身上捞钱吗，听说现在还去镇上做买卖了。」 宋晴捂住嘴，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不是……投机倒把吗！」 嘴上是这么说，暗地里她也动了心思。 「嗨，现在没有从前管得严了。」魏昌摆了摆手，「甭说这个，咱们要不开个赌局，赌一赌向云蔚和她的傻子丈夫能不能考上！」 酒桌上沸腾起来，人人都爱看热闹起闹，纷纷下注，压得都是「考不上」，仅有两个好事的机会主义分子压了「考上」。如此压倒性的赔率，要是向云蔚在场，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发财的机会——押一大笔钱赌自己和钟鸿羽考上银山中学。 *** 钟鸿羽就不必说，要他说话难如登天，要他做题简单如饮水吃饭。至于向云蔚，她对自己也是很有信心的。毕竟上一辈子，在向女士的擀面杖教育下，她也是认认真真备战高考，取得了重点大学的本科学歷。又有这十天的突击补习，对于今日的考试，她感觉是十拿九稳。 至于还差的那一稳，向云蔚寄托在了出发前的早餐上。 这天一大早，天还只有蒙蒙亮，大洼村许多人就被一股强烈的油香唤醒。他们从睡梦中醒来，耸动着鼻尖，循着香味望向了钟家的草棚。 「向小妹又在做什么好吃！」 「这么香还叫不叫人谁！」 「大清早的，把我娃都给馋哭了！」 向云蔚下了重本，在炸油条！ 一锅的油在热力作用下散发出迷人的香气，富强粉揉成的面团洁白光滑。面团揪成小块，又用擀面杖擀成长条，两条两条搓在一起，再用筷子当中一压，挨个放好。待到油锅里冒起小泡，拿起小面块，双手捏住两头，稍微拉长以后并起一绕，沿着锅边放下去。 白面团在油锅里一翻身，金黄色的油条就浮了起来。 炸完油条，向云蔚将锅里的油盛出来。借着挂在锅底的油，开始煎鸡蛋。白壳透粉的鸡蛋轻轻在锅边一敲，单手捏开蛋壳，蛋黄裹着蛋清就落入锅中。 她单手打蛋，一口气就煎了八个。 往日里钟奶奶早忍不住出声阻止，但今天唯恐向云蔚打的不够，隔着窗户连声问：「要不要再来两个？」 向云蔚说不用，「一人吃两个就成。」 一根油条，两个鸡蛋！考试一定得一百！ *** 吃过考试套餐，向云蔚和钟鸿羽就出发去镇上考试。张校长不放心，也一道跟着进城，为他们保驾护航。 在张校长的引荐下，他们在银山中学见到了黄为春校长。这是一场特殊的考试，考试地点就设在校长办公室，两位校长作为他们的监考人。 黄为春板着一副和他弥勒佛身材不相匹配的严肃面庞，强调道：「虽然这次破格为你们开设这场考试，但是考试过程我们不会放水，若是过程中作弊、或者成绩不合格，我一样不会录取你们。知道了吗？」 「知道了。」向云蔚和钟鸿羽一齐点头。 「那我们开始考试。」 黄为春拿出一个黄铜闹钟，设置了两个小时的闹钟时间。然后为他们分发试卷。 他们这次自考两门科目——上午语文，下午数学。 语文是向云蔚的拿手科目，她拿到卷子通篇浏览了一遍题目，定下心神，提笔作答。 考试的时间总是飞快。两小时一到，办公室里就响起了「叮铃铃」的闹铃声。向云蔚最后检查了一边卷面，站起身来将写满的答卷交给了黄校长。钟鸿羽也紧随其后，交了答卷。 黄校长翻了翻两张写满答案的试卷，一颗心踏实了不少。面上也一改最初的严肃，露出了和蔼的笑容：「两位小同志，咱们休息两个钟头再开始考数学。现在正是饭点，我已经让老张去食堂打菜了，咱们一起吃。」 向云蔚也拿出了她们的饭盒：「谢谢黄校长，我们也带了饭菜，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吃。」 黄校长想起那天的大肘子，狠狠吞了一口口水，忙说：「不嫌弃不嫌弃。向小同志的手艺我是领教过的，说是银山一绝也不为过。」 考虑到外出考试，向云蔚今天带的午饭是方便就餐的包子。 包子虽然简单，但是面皮用的是白面揉成，顶上还捏了精緻的褶儿，整齐得跟朵花一样。里面馅料更有看头，用的是一等猪肉中的上肩肉，肉质鲜嫩肥瘦相间，加上圆葱剁成馅料，汁水丰富还带着甜味。 向云蔚借了黄校长办公室的煤炉，将包子稍微一烤。这一口咬下去，底层酥脆，面皮松软，黏着肉馅的汁水一下子就流到虎口。 黄校长珍惜地直吸虎口，捨不得浪费一点汤汁。 第43页 用过午饭又休息了一小时，向云蔚和钟鸿羽继续下午的数学考试。经过上午的考试，黄校长亲眼见过他们的实力，对他们的态度亲和许多。还主动给他们倒了两杯茶，解腻提神。 就着这杯浓茶，向云蔚答完了整张数学卷子。 终于结束一天的考试，黄校长将张校长一齐留下来批改试卷，对两人许诺——等考试成绩出来以后会召开校委会商议是否破格录取他们。 「不过我现在就可以给出个人的保证，我认为两位小同志完全有资格进入银山中学学习。」 黄校长将他们送出校门，笑眯眯地说。 和两位校长作别后，向云蔚同钟鸿羽踩着夕阳回去。重回考场的感觉，对于向云蔚来说，既怀念又刺激。 一路上她兴奋地同钟鸿羽说了不少未来的设想——两人考上中学以后该全家搬上来、她要继续拓展小零食生意、做大做强以后要开一家饭馆…… 絮絮叨叨说了一路，向云蔚还是没忍住：「钟鸿羽，我们对一下数学卷子的答案吧。」 第27章 双皮奶 钟鸿羽的记性很好, 每道题的题目和答案都记得一清二楚。向云蔚捡自己记得的题目对了对，十有九对。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耐心等待起黄校长的消息。 在等待的过程中, 她开始准备拓展新业务，开发新菜品。为了早日进城开店考虑，光是卖米花糖攒钱还是慢了点。至于新菜品要做什么, 她已经有了打算。 这天, 她就从村委会牵回来一头水牛。 这次秋收，大洼村大丰收，家家户户手里都有了余粮和闲钱，都想着养些牲畜多挣些钱来补贴生活。一般人家是买了鸡苗回来养，向云蔚也随着大流买了一窝小鸡仔和两只下蛋母鸡回来。 还有不少人家买猪崽的。 这个时候生产大队虽然禁止私人大规模养猪, 但养一只供全家人食用还是在允许范围内的。所以村里有几户富裕的人家都买了猪崽, 等年底成猪出栏, 是不是全自己吃了就另当别论。 大傢伙也以为向云蔚会买猪崽, 赵老爹甚至问她要不要帮着一起。 但向云蔚拒绝了。 过了两天，她竟然一声不吭地，花钱买下了生产大队淘汰的那头水牛。 村里一共有两头耕牛，一头黄牛一头水牛。讲起这头水牛, 村里没有一个庄稼户不气得拍大腿。当年村里为了耕地, 挨家挨户集资出钱买牛, 本该买只黄牛，却不想买牛的看走了眼, 竟然买回来一只水牛。 水牛虽然块头比黄牛大, 耐力也足, 但行走速度慢, 耕旱田不如黄牛出活。而且水牛蹄大, 常年耕旱地，蹄面磨损比黄牛严重许多。两头牛，明明水牛年纪更小，这次秋收耕地却远不如黄牛。今年村里有了钱，就想着卖了这头水牛，再添点钱置换一头黄牛来。 向云蔚本来正发愁新零食做什么，一听这消息就拿着钱上村委会去了。龚支书想着卖到外头去还要寻摸客人，远不如卖给自己村里知根知底的人，而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便利。于是很快就给办了手续。 向云蔚一口气付清四百块，在村委会签了字，就把水牛牵回家了。 龚支书点完钱，有些犹豫地开口：「小妹，你确定要掏这么多钱买这牛？都是自己村里人，别管叔没事先提醒你，这牛年纪可不小了。」 眼下市场经济还没有开放，做生意这事不能摆到明面上说。 向云蔚编了个理由：「我晓得，就是看中这母水牛还能产奶。奶奶身体不好，镇上医院的医生说了要多喝牛奶。」 *** 向云蔚买了水牛的事情立刻传遍了大洼村，有人惊讶她哪里来的买牛钱，更有人嘲笑她愚蠢，把钱投错了地方。 宋晴听了这事就猜测向云蔚买牛是为了做她的小生意，即便如此，她也不看好这一举动。 她自己就喝过村里这头水牛产的奶，水牛奶比起纯牛奶更加粘稠，喝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腥臊味。宋晴断定城里人不会爱喝这样的奶，更不会花钱购买。有这闲钱，还不如去买罐麦乳精冲来喝。 宋晴推测一番，觉得向云蔚还是读书太少缺乏眼界。她要是去做生意，绝不会这样。 宋晴和钟卫国商量了，打算用夫妻两人的共同资产去镇上做买卖。 「我听说最迟明年，国家就会开放市场。眼下风气就在慢慢转变，早就没人打击市场上的小摊小贩了。在真正的东风来之前，咱们也先弄个小摊试试水。」 钟卫国心思活络，同意妻子的看法：「这个想法不错，但消息来源可靠吗？你是听谁说的，确定不会被打击成投机倒把？」 宋晴张了张嘴，没有把消息是魏昌告诉自己的事说出口。只问丈夫：「你相信我就是了。当然你和我的身份还是要小心为上，我们可以出钱，找个人帮忙出摊。」 钟卫国一沉思，说：「我去和大伯说，让杏花去。上回受了批评以后，她就窝在家里不愿意去队里上工，正好去外头挣点钱。咱们给她点工钱，也算是补贴我大伯了。」 宋晴贊同地说：「不错，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那我们做什么买卖？」 「我们卖炒栗子吧。我去考察过，电影院门口的小摊生意最好，那里就有一家卖炒栗子炒瓜子的。现在这季节，村后山上满地都是栗子，咱们让孩子们一起去捡，本钱都能省下来。」 第44页 宋晴为这个主意精心规划了好几天，眼下说起来满脸洋洋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过上财源滚滚、衣食无忧的生活。 *** 「咱们也卖炒栗子吧？」 这天午后，向云蔚正窝在草棚厨房里研制新菜单。郑芬突然上门，背了一背篓的毛栗子，两眼放光地提议。 「栗子不错，」向云蔚翻捡这背篓里的毛栗子问：「怎么忽然想起这一出来？」 郑芬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不是秋天来了，满山都是毛栗子吗。昨个向福带着燕儿就往山上转了一圈，就捡了这么老大一篓回来。我心想不如咱们也去卖炒栗子，也多一个进项，我瞧电影院门口那个卖炒栗子炒瓜子的生意就不错。」 「嫂子你也说人家卖炒栗子的生意不错了，咱们还能分一杯羹吗？」 「咋……不行么？」 向云蔚摇摇头，伸出两根手指，说：「有两点不好。一来，这栗子是山里捡的，严格来说是属于全村人的财产。各家捡回去吃了，这个村里不管，家家户户也都这么做。但要是捡了拿去卖，就不一样了。」 郑芬听了脸色立刻白了三分，她一个寡妇人家，最怕是非。抖着嘴唇说：「我、我没想到这个哩。」 「二来，嫂子你在电影院门口卖了快两月的米花糖，也清楚每天有多少人去看电影了？」 郑芬心里算了算，答：「电影院多的时候每天放三四场，会有一百多号人。少的时候就一场，也就二三十人。」 「看电影的人就这么多，其中愿意卖零嘴的顶多三分之二。人就这么多，已经有卖炒栗子的了，咱们就算去卖，也就是从人家嘴里抢过一半的肉。费劲还套不着什么好，所以我说卖炒栗子不是个好主意。」 郑芬沮丧地垂下头，但还是同意她的看法：「小妹，你说得有道理，是我一时煳涂了。咱们还是踏踏实实卖米花糖吧。」 草棚里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只听见锅里沸水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 向云蔚笑起来，拉了郑芬一把：「嫂子，我说不卖炒栗子，没说不卖别的。我已经想好要卖什么了，你来得正好，来尝尝新品。」 她起身走到灶前，揭开了锅盖。热腾腾的雾气散去，露出沸水之中放着四只的瓷碗，里面盛着的东西洁白如玉。 「嫂子，尝尝我做的双皮奶。」 郑芬捧着碗都捨不得下勺子，碗里的这个「双皮奶」比豆腐还白，也比豆腐还嫩，要她说就跟市场画报上面的果冻蛋糕一样精緻漂亮。她看了好久才终于勺了一勺放进口里，最外头的奶皮厚实，里头的又香滑无比，一不注意就顺着喉咙滑下去，在唇齿里留下浓浓的奶香。 「小妹！这双皮奶可真好吃！」郑芬吃了两勺就努力克制自己放下勺子，不好意思地说，「我能带回去给向福向燕吃不？」 「当然，嫂子你尽管吃。等等你再带两碗回去，这东西冷吃也别有一番风味。」 说着，向云蔚指了指角落里的水牛：「家里食材多着，咱们以后卖这个，想吃都管够！」 郑芬激动起来：「咱们卖这个肯定赚钱，镇上就没见有人卖这个东西的。」但她想到一点：「小妹，虽然你说这双皮奶冷吃也好，但眼下天越来越冷了，大家怕是更想吃热乎的。要是咱们做好了带去镇上，怕是都凉了。」 「这双皮奶做起来简单，大嫂学一学可以去镇上现做。」 向云蔚说起双皮奶的做法：「水牛奶隔水炖好，放凉结出第一层奶皮。然后倒出牛奶调入蛋清和砂糖，搅拌好到完全没有蛋清的絮状物，这里我们都可以事先在家里准备好。」 「然后这拌好蛋清砂糖的牛奶重新倒回奶皮的碗里，再上锅炖20分钟。这样就能结成两层奶皮，口感会更加醇厚。咱们只要做个能架锅的板车，你就方便在电影院门口做热乎的双皮奶了。」 郑芬亮闪着眼睛，开心地说：「板车我来想办法。我邻居孙大哥是镇上木材厂的木工，我托他打一个，一晚上功夫就能成！」 「那正好，明日我和嫂子一道去镇上，我教你做一遍。」 向云蔚没想到，第二天会在电影院门口见到意料之外的熟面孔。 作者有话说： 赶上了！ 第28章 郑芬的变化 解放电影院门前人来人往, 向云蔚和郑芬推着小板车来到老地方。郑芬在这里叫卖米花糖足足两个月，积攒下了不少固定客户。眼下他们还没有支起摊子，就有人在旁边等着。 「郑姐, 今天带闺女一道进城来啊？」 「你今个可是有些晚，再有半个钟头都要开场了。」 「怎么还推了车出来？今天不卖米花糖改卖别的零嘴吗？」 郑芬脸上挂着笑，大方地一一回答： 「这不是我闺女, 是我小姑哩。瞅着脸嫩是吧, 人厨艺可好了，米花糖都是她做的。」 「今天第一回 推车出来，路上耽搁了些。」 「卖！米花糖卖！然后今天还卖新玩意，双皮奶！」 「用水牛奶现做，我这摊子支起来二十分钟就能吃。小许要不等等, 这双皮奶又香又嫩, 你对象肯定爱吃。」 向云蔚在一旁支起摊子炖牛奶, 抬眼却在街对面看见了熟悉的人。钟杏花竟然也在这里摆摊。 「炒栗子, 买炒栗子。」她正红着脸小声叫卖。 第45页 钟杏花面前摆着的是一个竹篓，盖在顶上的灰棉布揭开，露出里面金黄的炒栗子。竹篓面前还摆着块板子，上面写着「两分一捧」四个黑色大字。 郑芬也瞧见钟杏花了, 扯了扯向云蔚的袖子, 低声说：「这下亲眼瞧见了, 我才知道你昨天说买炒栗子的不好。」 电影院门口本来就有一个叫郑山的汉子卖炒瓜子和炒板栗，价钱也定的两分一捧。眼下两人就在一条街的左右两边, 隔着街一看, 就像是打擂台似的。至于胜负, 明眼人一看就晓得。郑山常在这儿卖瓜子板栗, 来往看电影的人都习惯上他这里买了。 向云蔚点点头, 心中想的是钟杏花不像是个勤奋钻营的人，也不知道她来镇上摆摊是听了谁的主意。 不过这念头也就在她脑海里转了一圈，向云蔚很快就把注意力全放回到自家的生意上来。做好自己案板上的事情，少管他人，这是她一贯以来的行事。 向云蔚招唿郑芬，两人专心支起自家的摊子来。架上锅炉烧火煮水，牛奶倒进碗里摆进蒸锅，这一套架势瞧着新鲜，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观看。 郑芬趁机吆喝起来—— 「卖双皮奶咯，又香又甜的双皮奶咯！」 「纯水牛奶鸡蛋做的双皮奶，一滴水都没加，谁吃谁知道！」 「营养又好吃，来尝尝我家的双皮奶。」 向云蔚惊讶于看见她这幅模样，没想到郑芬现在能够这样大方又热情地招揽客户。犹记得三个月前自己第一回 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唯唯诺诺、挨了打也只会默默流泪的人，和眼下的模样大相迳庭，就仿佛变了一个人。 郑芬看见她的表情，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想不到嫂子现在是这个样子？我也想不到！要搁从前，我哪敢这样大声说话呀。但为了挣钱，我怎么也得把嘴巴张开。一开始也不好意思，可说出第一句话来，后面就越说越利索，那话就跟自己个长了腿一样从嘴巴里跑出来。」 向云蔚真心替她感到高兴：「大嫂，你变成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郑芬说：「我也喜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能挣钱了，日子也越过越好。我就想着咱们生意能再好点，多攒些钱，过年的时候能给燕儿做身新花袄。燕儿从小到大都是穿她哥的破衣裳，还没有穿过自己的衣服哩。想到这个，我啥都愿意做。」 说着，她扭头继续吆喝起来。 来往电影院的人基本上都是郑芬的常客，品尝过酥香甜脆的米花糖，对这没见过的双皮奶也十分期待。在郑芬的大力宣传下，转眼之前他们的摊子前就围了一圈人，都等着向云蔚的双皮奶出锅。 等待过程中，甜蜜的奶香从锅中瀰漫出来。起初还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人们，陆续止住了话头，伸头朝锅里看。等向云蔚揭盖的那一瞬间，四周都安静了下来，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唿吸去看蒸锅里的东西。 热气散去，只见大蒸锅里摆着十只小碗，每只里面都盛着洁白嫩滑、形似豆腐的双皮奶。闻着奶香四溢，看着卖相可爱，叫人一见就喜欢。 有眼色的男同志还不等身边的对象开口，立刻就掏钱问郑芬：「郑大姐多少钱一碗呀……八分钱一碗？八分钱可不便宜啊。」 是不便宜，但是限量供应，这锅里可就十碗。于是众人纷纷掏钱抢购、趋之若鹜。生怕掏钱掏晚一秒钟，这十碗里面就没他的份了。 眨眼的功夫，一锅双皮奶都被抢购一空。剩下没抢到的急得原地打转，一会看看电影院大门，电影马上就要开场，一会又看看向云蔚和郑芬，下一锅双皮奶还要再等二十分钟。两边来回看，看哪一边眼睛里都是不舍。 这些都是常客，郑芬都与他们混得脸熟了。见他们为难就提议，说：「郑姐知道你们是真喜欢这双皮奶，我也信得过你们的为人。这样你们放心进去看电影，待会这锅出锅了，我送进去给你们，咋样？」 这可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大家纷纷点头同意。甚至被郑芬的真诚打动，主动先付了钱，争抢着又订了三锅。加上先前已经卖出去的一锅，四十碗双皮奶，今天向云蔚和郑芬提来的水牛奶就全部卖空了！ 钟杏花瞧着街对面生意红红火火，再看自己这里冷清得麻雀都不爱停。她来了快一个钟头，就做成了三单生意，卖了六分钱，还不够向云蔚卖一碗双皮奶挣的钱多。 钟杏花气得咬牙，可要她像郑芬那样大着嗓子喊，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可拉不下这个脸！ 于是她一咬牙，把面前的板子改了，大笔一划，改成了「一分一捧」。价钱砍了个对半，这可比对面卖瓜子板栗的便宜许多，总算是吸引到客人上门来。等到电影散场的时候，终于将一背篓的办理卖空了。 钟杏花刻意抖了抖棉布，又悬空倒了倒空了的背篓，这才收起木板，得意洋洋地从向云蔚的摊子面前走过。 但向云蔚根本没有抬头看见，她正忙着出最后一锅双皮奶呢。 卖完最后一锅，向云蔚也准备收摊了。她和郑芬正收拾着，板车上忽然伸出一双铁扇般的大手，放上面放了一把板栗。 郑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和她们打招唿：「郑大姐，你这妹子是个宝贝啊！手艺真不错，这双皮奶做得比省城蛋糕店里的点心还好吃！嫁人了没有啊？」 第46页 郑芬挡在向云蔚面前：「我这妹子已经嫁人了。」 郑山笑了笑，没在纠缠这个话题。推了推板车上的板栗：「请你们吃，这是刚才那女的卖的。尝尝，不如我的。」 说着大手一伸，又放了一把板栗：「这个是我的。」 向云蔚尝了两个。 要她说，钟杏花这炒栗子炒得实在没有水平，完全是占着应季的缘故，靠了栗子天然的香甜。不然光看炒的功夫，这十个里面有七八种不同的火候，有的太焦有的太生。按照这样长此以往下去，哪怕是她再降一半的价钱，怕也是卖不过郑山。 而郑山的板栗无论是从味道还是品相上都远远胜过钟杏花的。 「你的更好吃。你的板栗挑选过，个头差不多，炒制起来每一个火候相当，更能激发栗子本身的香甜。」向云蔚切实地点评。 郑山开心地鼓了几下掌：「妹子真会说话，眼光也毒，嘴巴也刁。可惜，真嫁人了？」 向云蔚掀了掀眼皮，没接茬。 「算了，我开玩笑的，」郑山收敛了脸上的笑，「有正事问你们，那女的你们认识吧，什么来头？竟然来砸我郑山的场子。」 向云蔚眼睛都不眨，张口回答：「不认识」 「小妹妹骗人还有模有样的。刚那女的从你们面前晃过，嘚瑟得就跟刚下了蛋的母鸡似的，就差没咯咯叫了，你要说她和你们不认识，我郑山白混这么多年。」 但他也没继续追问，而是扯出一个冷笑来：「不过你不说也不要紧，我自有办法知道。这丫头既然敢来砸我的肠子，我就教她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我瞧她那一背篓的栗子，像是自己去山里捡来的。」 作者有话说： 算是昨天的更新，今晚还有一更……我尽量早点写出来。 第29章 钟二 秋收以后村小学也迎来了寒假, 向云蔚就郑芬姑嫂两人全天都去镇上摆摊。他们天天都能遇上钟杏花，但如同向云蔚之前预料的，钟杏花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银山镇是个小地方, 有购买力的也就一小撮人群。在这里摆摊就是做常客生意，可不能想着一锤子买卖。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 这样做买卖是行不通的。 果然, 一周以后，钟杏花把价钱降到一分两捧。而和价钱一起下降的，还有栗子品质。大洼村后山上的栗子树是天生天养，长的栗子有限，经过她和村里其他村民的一趟又一趟的採摘, 现在剩下的大多个头又小又干瘪。这样的炒栗子, 就算是买到一分钱两捧, 也是问津者寥寥无几。 又卖了三天。第四天, 钟杏花没在出现在解放电影院门前。 郑芬直说奇怪：「先前这人就好像钻进钱眼里去，怎么今天就不来了？」 向云蔚也想不出原因，直到回到村里听了八卦才晓得。 傍晚，向云蔚一进门, 钟奶奶就把她招唿过去了。带着一脸隐秘的得意, 说：「杏花又栽了, 叫人给告到村里去了！」 「您这消息真是灵通。」向云蔚走过去。 「那可不，」钟奶奶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原先我是动不了, 躺在炕上等死的人能有什么心思去打听事。现在我真身子骨越来越劲, 又有你给我找的拐棍, 我自个都能去村里走两圈。」 说着挥舞了几下她的两根拐棍。 钟奶奶从前瘫着完全是病了以后破罐破摔, 自己给自己饿的。现在营养跟上，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好，身体也逐渐康健起来。见她有力气能够坐起来缝被褥了，向云蔚就托郑芬的邻居孙大哥给做了一副拐棍，好让钟奶奶能下地走路。虽说是得拄着拐杖，行走起来不方便，但是人的双腿肌肉也讲究一个用进废退，只要多走动勤锻鍊，肯定会越来越灵活。 钟奶奶毫不介意拄拐的不方便，再不方便也不能比瘫在床上不方便。至于走路姿势怪异，更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现在她能动弹，不是光吃粮食不出力，老太太开心得不行，每天醒来都想着干点活，特别有奔头。 才絮完新被褥，又找赵老爹揽了串冰糖葫芦的活。镇上的冰棍厂，夏天卖冰棍，冬天就卖冰糖葫芦，自家厂子里串不过来就把活包出去。 串一百串得一分钱，虽然还比不上向云蔚卖一碗双皮奶的钱，但是钟奶奶串得特别有劲儿。 向云蔚坐下来和她一起八卦：「您今天这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 果然，钟奶奶说是去给赵老爹送糖葫芦的路上听的。 「有人到村委告杏花，说她投机倒把，把村里后山的栗子运到城里去卖。老龚已经把她和她爹娘叫去村委会了。这事闹挺大的……」顿了顿，她着急地说：「不会影响你吧？」 向云蔚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现在私底下做生意的人可多了，不至于都抓了。龚书记这样重视，应该还是因为钟杏花用了村里面的栗子。她这是倒卖公共财产，性质不一样。你就别担心了。」 钟奶奶如今很信任向云蔚的话，听她这么说，一颗心立刻放回了肚子里。转脸，就把全部的热情都投注到吃瓜八卦上了。 「我就说今年后山的栗子少了那么许多！前几天，麦冬跟燕儿还有村里几个孩子去后山里面捡板栗，找半天回来的时候一个背篓都没装满。往年可不是这样的，往年孩子们回回都能装满一背篓回家来。」 第47页 钟奶奶说起来就气得拍大腿：「听村里人说，原来是你大伯他们一家连夜上山去捡的。真的是缺德的，一年到头孩子们就指着这点零嘴，竟然全被他们捡走了！小妹，你说杏花这栗子在镇上卖多少钱？」 「一分钱一捧，后来一分钱两捧，」向云蔚给她比划了一下大小，「十来个一捧吧。」 钟奶奶咂舌：「一山的栗子全卖了，估计得卖个五十来块钱。这么多钱，不晓得老龚会怎么处分他们？又开一个批评会？我看他们是把老钟家的脸都丢干净了。」 向云蔚摇摇头：「应该不止批评会。和上次不一样，上回是钟杏花和我的纠纷，大傢伙只是凑热闹。但这回，她触及到了全村人的利益，只是开个批评会，大傢伙不会善罢甘休。为了平息众怒，龚书记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果然，如向云蔚所料。 当天晚上全大洼村的人都听见宋大红的哭声，从村委会方向传来，哭声高亢，经久不衰。 「号丧呢！」 「吵什么吵，让不让人睡觉！」 「你们家要熬夜偷栗子，别人家还要睡哩！」 宋大红的哭声引来不少村民的咒骂，可见这回钟大家的做法有多么不遭村里人的待见。 第二天，向云蔚刚起床，正到菜地巡视，竹篱笆外面就冒出一个脑袋。 「向姐姐，听说了吗，钟杏花和她爹娘昨天在村委会哭了一宿。」说话的人是叶大牛的女儿，叶小娟。 钟奶奶在屋里就听见了她的声音，忙招唿人进来：「小娟呀，吃过饭没，进来一起吃！」 「诶，好嘞！」叶小娟也不客气，进来就坐下，「全村就属向姐姐蒸的窝窝最香。」 「叶师傅做得也好啊，他力气大，揉得面够劲。」向云蔚说着端上来一碟腌萝蔔，「就着吃。」 「瞧瞧，这萝蔔腌得又脆又爽口，还带着辣味，就窝窝吃太得劲了！我爹就想不着做这个配窝窝。要我说，论做饭还得是女人有心思！就说还得是我向姐姐！」 叶小娟摆摆手，说起前面的八卦：「书接上文！这钟杏花一家为啥在村委会哭了一宿？」 「为啥？」麦冬捧着个窝窝头都在旁边捧场。 「龚大伯说了，要他们把卖栗子的钱全吐出来，充公！」 钟奶奶清楚钟大一家的为人，闻言就摇头：「没可能，这跟拿刀割钟大的肉没差。他们不会给钱的。」 「奶奶，他们会给的，」叶小娟眨了眨眼，「龚大伯这次发狠了，要是他们不给，就把他们送到公安局去，治他们一个投机倒把！钟大伯不是一直想把钟卫民送去城里吗，要是背了一个投机倒把的罪，还咋做城里人。」 钟奶奶听了心里真是解气，连连点头：「这下可要叫他们放血了。」 可不是放血了？龚支书一共要叫钟大家还五十四块钱。 这些天钟杏花卖栗子得来的钱，也不全归她一个人。因为主意是宋晴出的，栗子也是她炒的，所以卖得的钱钟大家和她五五分帐。分完的二十七块钱，也已经花去了大半。钟大买了烟，钟卫民买了新的胶皮鞋，钟杏花买了新手绢，剩下不到十七块钱了。 钟大在村委会门口看媳妇、闺女嚎了一晚上，抽了一晚上的烟，第二天一早把媳妇闺女扯回家，自己就进城去找了钟二。 「老二，这馊主意是你儿媳妇出的，这钱你们得填补上吧！」 钟二心知自己亲哥哥是什么样混不吝的性子，苦着一张脸答应下来：「行，哥剩下的钱我来想办法。」 钟大还没说完：「还有啊，现在我们全家可是在村里被人戳着嵴梁骨骂，我是不要紧了，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还在乎什么脸面。但是卫民，你的亲侄儿可是在村里没脸活下去了。这为啥，还不是为着我那有出息的侄儿卫国。为了不影响他，我们都闭紧了嘴巴，谁也没告诉这卖栗子的主意是宋晴想的……」 「大哥！」钟二脸色瞬间变了，声音骤然抬高。 钟大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亲兄弟一家人，我们全家都指望着卫国一个人光宗耀祖呢，我咋回说出去呢。不过，我为我的侄儿想，老二你肯定也会为了你的侄儿着想，是不？」 钟二沉默了很久，终于在钟大饿狼一样的眼光下开口：「当然，我也会为卫民考虑的。大哥不是一直想给卫民在厂子里找个工作吗，我想到办法了，厂子是不招人，但是可以让我媳妇办病退，让卫民来替她的岗位。」 这天，钟大在弟弟家里喝了一顿酒。夜色降临，才酒足饭饱高兴而返。钟二送走哥哥，沉着一张老脸回了家。 家里，钟二媳妇气得砸了一个杯子：「真是娶了个丧门星回家！我本来还想多干十年，让宋晴来替我的岗位。现在到好，铁饭碗白白送给你侄儿！」 「别胡说，儿子要是听见准和你置气。」 钟二收拾了碎杯子，咬咬牙：「我要回村里一趟。」 「什么？」 「我们钟家是娶了一个丧门星进门，但不是咱们二媳妇。我听大哥说了，这事肯定是鸿宇媳妇背地搞得鬼。」 「咋！那老太婆肯定和她说了，因为那事情记恨上我们了！」 「八成是。我得回去一趟，不能让她坏了卫国的前途！」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考上高中 第48页 向云蔚在村里见到了钟二。 两人在村路上擦肩而过。向云蔚没能把人认出来, 但因为对方的眼神情绪过于强烈，所以多看了几眼。钟二生了一张苦瓜似的脸，面中凹陷进去, 薄薄的嘴角紧抿着向下，细长的眼睛反射出令人不悦的目光。 向云蔚觉得奇怪，但又认不出人, 就加快步伐走开了。直到走到拐角, 瞧见宋晴上来迎接他，才反应过来这个苦瓜就是钟卫国的父亲钟家老二。 但她可没有和他叙亲戚情分的意思，收回目光就转身离开了。 钟老二阴沉地看着向云蔚远去的背影，问儿媳妇：「那个就是老三家新娶的媳妇吧？」 得到了肯定以后，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看起来就是个不省油的灯。老三的孩子倒是个傻乎乎不晓得计较的, 可惜娶了这么一个媳妇。肯定是和老三的娘一起记恨上我们家了, 看来是要好好敲打一番。」 宋晴担忧地劝：「爸, 你想做什么？向云蔚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先前她就让杏花和大伯家吃了好几回亏，你可别小瞧她。」 「你放心，我有数。」钟二不屑，「那是你大伯脑筋不灵活。你爹我还能玩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 钟二嘴上对村里人说回来是为了祭祖, 但是自从他回来以后, 村里就逐渐流传起了关于向云蔚的流言, 都说他和钟杏花一样都在城里做投机倒把的事情。 大家也是将信将疑，毕竟向云蔚嫁进来以后钟家日子的改善都有目共睹, 加上她这些日子都是早出晚归的。 有人问起钟奶奶, 她就一捶拐棍：「我孙媳妇咋能和杏花一样, 你瞅见我家动过村里的东西吗？」 「啊这倒也是, 小妹好像是买了很多糯米, 还有那头牛。」 「天天见麦冬去放牛，割草料，把这头水牛伺候得比在村委会好多了。这牛奶能挣很多钱吧？」 钟奶奶总是能绕过挣钱的这个话题：「对啊，讲到水牛，我们可是结结实实在村委会交了四百块钱哩！」 「啊这也确实，钟奶奶你还没说能不能挣钱嘞！」 「啊，你说啥？我腿站不久嘞，先回了啊先回了。」 村里都传遍了，向云蔚也被龚支书叫去村委会谈话。 她看龚支书的态度，只是叮嘱她注意传言，半句没有提到要举报她的事情。也就绕过做生意这个话题，只强调自己跟钟杏花是完全不一样的。 「支书，我可以对你发誓，我绝没有占用村里的公共财产。」 「你的为人，叔还是信得过的。」龚支书点头，「只是现在村里到处都在说，我总要拿出个态度来问问你。你自个也得注意，要低调些。」 「龚叔，你方便告诉我是谁举报的吗？」向云蔚说。 「没人举报你，正是因为没人实名举报你，我们这次谈话也不算是正式的，我就是叮嘱一句。」 「谢谢龚叔，我心里有数了。这个传言很快就会消失的。」 向云蔚心里有了人选，想来是钟二在背地里搞鬼。 这个做法和他从前编排钟宏宇是个傻子进而抢走入伍名额，如出一辙。竟然还想着一招先吃遍天下？ 她得好好跟他算算这笔帐。 第二天上午，向云蔚和郑芬一如既往去镇上摆摊。大洼村的传言传得沸沸扬扬，郑芬都有所耳闻。 她担心地对向云蔚说：「要不这些天你就别出面了，我一个人来也成。还有，到时候要是真有人告到公安去，你就把这些都推到我身上，就说都是我一人干的！只要能挣到钱，我不怕被人说投机倒把也不怕坐牢，出来我还能继续干！你可不行，你还要读书呢！」 「好样的！」郑山一双耳朵灵得很，听了这话替郑芬叫了句好。从自己的摊子上走过来，当面夸她：「想不到郑大姐你看着柔弱，还是个女中豪杰。」 「什么女中豪杰，轮不到你逞英雄，向云蔚休想逃得开！」突然出现的钟杏花打断了郑山。 她摆明是来找事的，抱着手就拿话刺向云蔚：「你挣的钱比我多多了，下场肯定更惨。也别想跑，没得跑，等着村里处罚你吧。趁早忘记读高中的事，不说你考不上，就算考得上人家也不会收你这种投机倒把的坏分子！」 钟杏花是特地来找向云蔚不开心的。 她这段日子过得实在不顺。先是在全村面前丢了脸，体面清闲的食堂工作也丢了，好不容易挣些钱还没捂热就要吐出去，还被全村的人不待见！她的日子就像在油锅里熬一样，好不容易见到向云蔚也倒霉，所以特地赶来，好像见了向云蔚不开心，她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 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说了那么多刺耳的话，向云蔚反而沖她笑了。 向云蔚正要找把枪试一试钟二，结果枪就主动送上门来了。她不由得露出笑意。 钟杏花见了则是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开始回忆自己刚才明明说的每一句话。 都挺难听的。 那她干嘛对自己这样笑？ 向云蔚开口对钟杏花说：「你这样进城来嘲讽我，自己有得到什么好处吗？回村里，大家会因为这个少骂一句？我可是听说二伯娘在办病退，马上钟卫民就要进城顶替她的岗位了。你呢？你扛下了最多的骂名，没把后面的人吐露出来，结果一点好也没捞着。」 钟杏花脸色变了：「这不要你管！黄鼠狼给鸡拜年！要不是你举报我，我会落到这个下场？」 第49页 「不是她举报的你！」郑山拍了拍胸脯，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举报你的正是你郑山爷爷。我反正是在公安局留了案底的人，早就已经因为投机倒把进去过一次，我不怕你再去告我，能告到我就试试。」 钟杏花是个欺软怕硬的人，见郑山高声就一句话也不敢接。转过脸来还是对着向云蔚说：「那也不用你假好心。」 「你别管我好心是真是假，我给你出的主意肯定管用。」向云蔚脸上笑意不改，「你爹替钟卫民向二伯讨来好处，肯定是说若是他不答应就把宋晴钟卫国有份参与卖栗子的事情说出去。你也可以这么做。」 钟杏花听了没有吱声，垂下头陷入了沉思。 她难道就甘心牺牲自己替别人做嫁衣吗？不，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短短一瞬间，她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向云蔚的这番话。最后一跺脚，拔起腿就跑了。 过了两天，向云蔚就见到钟杏花穿着新裙子来镇上看电影。她来了好几个朋友，出手阔绰地在电影院门口的小摊买了一连串的零嘴。只是赌气，偏不光顾郑山和向云蔚的摊子。 向云蔚并不在意少了这一单生意，反而露出了笑容。见到钟杏花这副模样，她就知道昨天的计策成功了。 这下可拿住了钟二的软肋。 他太过在意自己儿子的前途，生怕有一点不好的影响钟卫国的前途。既然这样，钟大和钟杏花能够要挟成功，她也可以。 只是还没等向云蔚去找钟二，钟二先找上了门来。 钟二实在无法再忍耐下去。 这些天先是掏了钱填补钟大家的窟窿，又让媳妇办病退把岗位让给侄儿，昨天还被侄女敲诈了一笔钱。他必须立刻马上解决掉向云蔚。 于是他主动找上门来，但向云蔚正在草棚埋头做菜，头也不抬。他只好咳嗽了几声，引起她的注意。 向云蔚抬头看去，就见到自家院门站了一张苦瓜脸。她把菜刀立在蔡墩上，擦了擦手，问：「有事？」 钟二仗着自己是军人的父亲、镇上工厂的工人，在村里一直是昂首阔步威风十足。但此刻见到向云蔚立刀的利落干脆，被刀光逼退，气焰一下减退五六分。 腰板也没刚才那样板直，只剩下嘴硬：「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咋也不喊人呢？」 向云蔚说了个冷笑话：「奶奶出门遛弯去了，但没走远。我要是高声喊你，你信不信她能拄着拐杖过来打人？」 「我就知道你们心里记恨着我！」钟二的声音陡然拔高，「当初卫国入伍，说到底，名额人员是人家领导定的，我们能做什么！再说了，鸿羽这个样子，他去军队能做些啥？卫国就不一样了，又聪明又灵活，进去以后那是光宗耀祖的，你们不也跟着沾光嘛！」 「沾什么光？」向云蔚反问一句，冷着脸说，「钟鸿羽被你们害的，这么多年都被村子里面当成是傻子。但凡有点良心，你们就该想着如何补偿别人。」 钟二一张苦瓜脸，也看不出来会不会脸红。 「我们一直以来都想补偿你们。是老三他娘死不肯要啊！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气，但是你要晓得我们两家人现在的差距。别打什么歪主意，要是害了我儿子的前途，有的你好果子吃。」 钟二越说越得意，腰杆子也逐渐挺起来：「就像这回，现在只是村子里传流言。要是你再做什么，我一定会让村委把你从村小学食堂里赶出去，更不要说你在城里的买卖了。」 「哦，对了，听说你还想去读高中？你想想，就算祖坟冒青烟你和鸿羽考上了，学校会愿意要一个投机倒把的学生吗？」 他话音刚落，院门外又冲过来一个人。 张校长飞奔而来，人还未到，声音先到：「向同学，喜事啊！大喜事！你们通过了考试！而且成绩非常优异！黄校长召开了校委会，一致同意录取你和钟鸿羽进入银山中学学习！」 向云蔚含笑看向一旁石化的苦瓜脸，问：「二伯，你要不要现在赶去看看，祖坟是不是冒青烟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水煮鱼和钟二的宿舍 「你说什么？她和钟鸿羽那个傻子考上了中学？！」钟二难以置信地问出口, 「这怎么可能呢？」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张校长对于钟鸿羽的数学天赋，心态从惜才进化到由衷的敬佩, 这种敬佩已经跨越了他们之间年龄的差距。他如今是一句也听不得别人对钟鸿羽的攻击和侮辱。 这下，不等向云蔚开口，就先反驳钟二：「如果钟鸿羽同学是傻子的话, 整个大洼村……不, 整个银山镇乃至省城，都不一定会找出几个聪明人来。」 「可、可他连句话都不说呀！」钟二不敢相信张校长口里的人是钟鸿羽。 张校长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如果是以能说会道论成就的话，推动我们现代社会发展的应该是说书先生。青蛙坐井观天，但不要用狭隘的眼界来衡量天空的鸿鹄。」 钟二不明白什么是鸿鹄，但他听懂了张校长这是在骂他是个青蛙。 但他不敢发作。因为张校长是镇上派下来的干部, 不像村里那些人, 会因为他是钟卫国的父亲而尊重他。 今日里的冲击一个接着一个。 钟二还在因为向云蔚和钟鸿羽被银山中学录取的消息而晕头转向, 院门口又想起了龚支书的声音—— 第50页 「孙书记, 您这边请，这就是向云蔚同志的家了。」 钟二浑身一震。 银山镇只有一个孙书记，就是县委书记孙通才。孙书记特地跑来向云蔚的家做什么？ 他最先想到的是向云蔚要倒霉了。心中一喜，暗想, 难不成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人也看不惯向云蔚, 向书记举报了她投机倒把？ 但眼前的事实狠狠击碎了他内心的幻想。 孙通才几步迈进院子里, 走到向云蔚面前，主动热情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向同志, 你好, 我是孙通才。」 「孙书记, 你好。」向云蔚落落大方地伸手握了握他的手。 孙通才眼里浮现出肯定的神色, 笑着说：「向同志, 虽然这是咱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但我其实认识你很久了。古人云，见字如见人。要我说，美食佳肴也是一个道理，见菜如见人！那日吃到你做的菜，精緻美味，令人难以忘怀。我就想，做出如此佳肴的人，一定是个人才。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您过奖了。」向云蔚翘起了唇角。三个月过去，食客还对她的菜赞不绝口，作为厨子自然是骄傲的。何况，那一桌子菜，也是她这几个月以来做菜最过瘾的一回。 「再多的夸赞也不会够。」孙书记说，「你这一顿菜，直接替我们银山镇木材厂定下了万元订单，再多夸赞也是不会够的。」 万元？！ 钟二站在一旁惊讶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先前南方老闆来定的大单，竟然还有向云蔚的功劳？难道说这个丫头片子做做菜就能赚万元吗？ 但显然孙书记是把这个功劳记在向云蔚的身上。 他继续说：「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走访各村，看看大家的秋收情况和之后过冬的筹备。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邀请你到木材厂食堂工作。」 「这咋能行！」钟二脱口而出。 等到孙书记转过来看向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了。但话已经说出去了，钟二脑筋一动，支支吾吾地说：「孙书记你好，我是她的二伯，我儿子钟卫国是个军人！」 这话没有引起孙书记更多的表情，他只是平淡地点点头，问钟二：「你说说为什么不行呢？」 「小妹，她刚刚考取了上高中，怕是不能又读书又去工作哩！」 孙书记「哦」了一声：「这个我来镇上之前，已经听负责教育的同志讲了，也不是没有两全的办法嘛。」 说着，转过脸对向云蔚说：「向同志，你看这样成不成？木材厂的工作呢，我和张厂长商量过，给你按照兼职来算。每周你只需要一三五去做晚饭就可以，这段时间学校里的课业，你可以先放一放，之后补起来。我徵求过黄校长的意见，他也完全同意你半工半读。他说以你的水平完全没有问题。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的丈夫也完全有能力替你补课。」 说着一顿，孙书记认真地说：「当然我这次请你去木材厂，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我希望今后有厂商来的时候，能够由你来做接待餐。所以不止是每周的一三五，到时候可能会需要你临时请假过来。向同志你的意见是什么？」 向云蔚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目前市场经济还没有开放，她还不能立刻把饭馆开起来，而孙书记说的接待餐正好可以满足她做菜的欲望。 她说：「我同意！我当然同意！」 「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孙书记特别开心，「那我们就一言为定。明天你就可以去工厂和学校报导了。虽然是半工半读，但是工厂也为了你提供了一间宿舍，方便你们学习和工作。」 「太谢谢您了，您真为我们考虑。」 向云蔚很开心，留孙书记在家吃饭作为感谢：「我正打算做水煮鱼，您留下来一起吃吧。听说您是蜀中人，应该特别会吃辣。我这鱼就是川蜀做法，可辣可好吃了，您留下来尝尝？」 孙书记光是听着菜名口水就开始泛滥，但还是靠着意志忍住了。、 「那可不行，我这回下来是公干，可不能吃老百姓家的饭。但我很期待，希望我们可以早日迎来新的厂商，到时候我再尝你的手艺！」 孙书记十分坚持，非常有原则地带着龚支书就离开了。他还要赶去其他的乡村。 向云蔚送走孙书记，扭头回来看见院子里的钟二。不耐烦地问：「怎么还不走？我可没有打算留你下来吃饭。」 钟二现在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刚刚孙书记可是对向云蔚十分重视。他现在不敢轻易威胁她，嘴巴张了又张，还是打算闭嘴走人。正打算要走，却被向云蔚含住了。 「既然你来都来了，别着急走，我们把散播我投机倒把的事算一算。」 「你想怎样？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向云蔚笑了：「我是没有什么证据。可是既然你觉得这样的流言能影响我上学，那么如果有传言传钟卫国、宋晴也有份参与盗用村里的公共财产投机倒把呢？万一这事传到孙书记耳朵里，传到了部队的领导耳朵里……」 「你敢？！」钟二一张苦瓜脸气得涨红。 「敢不敢的？你要试试看吗？」向云蔚平静的面容上挂着一丝很淡的笑意，更显得嘲讽意味十足。 她瞅着气红了脸的钟二，继续说：「这种事情豁出胆子、豁出脸皮，说不定能成。就像当年你们抢走钟鸿羽的入伍名额那样。」 第51页 钟二气急了：「你到底想怎么样才肯闭嘴？」 「你刚才也听见了，我明天就要去镇上，可是厂里只分了一间宿舍。我和钟鸿羽、麦东、奶奶一共四个人，一间宿舍可住不开。不如二伯把你们的那间也让给我们住吧？住着你们的房子，我说起话里嘴上也有把门。」 钟二攥紧拳头，半响没说话。 向云蔚不疾不徐地继续说：「你要是不给也成啊。但我保不齐，去了镇上就找孙书记聊一聊，再给鸿羽爸爸的老战友打个电话也不是不行的。」 她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可有时候微笑比愤怒的言语更具有伤害性。 钟二气得浑身颤抖，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吐出几个字来：「可以，那房子给你，但你从此不许再提这些事。」 「成交！」向云蔚满意地点了头。 *** 「你是说钟二答应了？！好啊，这么多年了，他终于为当年做的孽付出代价！报应啊！」 钟奶奶得知了白日发生的事，高兴地连连鼓掌，眼角都笑出泪花来。 笑过哭过以后，她又对钟鸿羽说：「你该给你爸妈去上柱香！咱这算是报仇啦，还得跟他们说你娶了一个好媳妇，帮咱们报了仇，还让咱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你明天就要上高中嘞。进了城，你们就是城里人了！」 「奶奶，不是说您和麦冬明天也一齐进城，咱们都是城里人！」向云蔚说，「那两天宿舍我会想法换到一起，这样咱们挨着住就算是住在一块儿。」 钟奶奶摸着眼角的泪：「我真是想不到，一辈子土里刨食的人，老了老了，还能享上儿孙福，进城做城里人！」 「当然能享福，还有口福呢！我去把鱼做了，咱们今晚庆祝一下！」 向云蔚说完就转身去了草棚。白日里她就打算收拾这条草鱼，结果被打断了。 眼下她继续处理草鱼。杀好的鱼剔除鱼骨，把鱼肉片成二毫米厚的鱼片，放葱姜料酒和盐腌制。想了想，向云蔚奢侈地往里面打进一颗蛋清，用蛋清来锁住鱼肉的水分，增加口感的细嫩程度。 热锅温油，先把鱼头和鱼骨放下去，煎熟以后捞出来备用。接着用这个油锅开始炒制底汤。 向云蔚今天从叶大牛那分来了小半冠豆瓣酱，这也是她突发感想要做水煮鱼的由来。把豆瓣酱下入锅内，翻炒出香味，加入姜蒜还有大量的辣椒，加水熬煮。这时候再把煎过的鱼头和鱼骨放下去一起煮，到时候汤底就会变得鲜香醇厚。 锅里的汤再度煮沸，这时候整个院子里都笼罩在霸道香辣的味道之中。 揭开锅，先下白菜捞熟做垫底菜，接着下鱼片。鱼片片得极薄，这样的鱼片不必久煮，在锅里烫十几秒就可以捞出来。在鱼肉上铺满满一层花椒、干辣椒、蒜和葱，重新起锅烧热油，然后将滚烫的油淋到香料上。 浇油讲究要连浇三下。 第一下，滋啦一声，葱蒜辣椒的香味全部炝入鱼肉。 第二下，雪白的鱼肉顿时染上了红油的莹润。 第三下，在高温之下油的脂香味融进鱼肉里。 「开饭啦！」向云蔚把菜端上桌。 辣椒红亮、鱼肉雪白，闻起来香味刺激霸道，吃起来麻辣鲜香，叫人停不下来。 水煮鱼是道江湖菜，用料豪爽，吃起来也过瘾畅快。微凉的秋夜里，围着炕桌，人人都吃出一身汗来。其中要属钟鸿羽最明显，他本来就生得白净，一碗鱼肉吃下肚，额角、鼻尖都沁出汗珠，一双大眼睛更是被辣得水波潋滟。 吃过美食再观美人，向云蔚心情畅快，抱着麦冬指着他笑：「原来你不会吃辣。」 钟鸿羽看见她的笑容，眼中波光一盪，嘴角也抿出一个小酒窝，又低下头去继续吃鱼。 作者有话说： 我来迟啦（滑跪） 第32章 小酥肉和乔迁 看仇家狼狈搬家是件开心事, 第二天向云蔚就叫钟二腾了屋子，带着一家人搬到了镇上去。 银山高中此时也在寒假期间，黄校长让向云蔚和钟鸿羽开学再来报到。于是向云蔚就直接去了木材厂。在门卫室挂了电话, 厂里就走出来一个白胖的女人，笑吟吟地上前拉住向云蔚。 「向云蔚同志是吧？我是咱们木材厂的人事处处长，我姓梅, 你管我叫梅姐就行。」 「梅主任你好, 我是向云蔚，来找您报到的。」向云蔚笑着说。 「小丫头客气！就叫梅姐！」梅姐拉着她往里面走，「你的情况厂长都和我说过了。今天呢先带你去宿舍安顿下来，工作的事情咱们明天再熟悉。来来来，跟我往里面走。」 梅姐带着她走进木材厂, 绕过两栋厂房, 走进一栋几字形的红砖楼房。 她同向云蔚介绍：「瞧, 这里就是咱们的厂房宿舍。每层楼都有厕所, 公共的浴室在前面那栋厂房旁边。这院子呢是公共的，洗衣做饭都可以，你自己靠边支个炉子，注意安全就成。」 「你分的宿舍就在一楼。」梅姐给她指了指, 「我们从钟强同志那里了解到你家老人的身体情况, 不方便下楼梯, 所以就干脆给你安排了两间在一楼的空宿舍，瞧都挨着。」 向云蔚听了问：「那我二伯不需要搬了吗？」 梅姐摇摇头：「这不行, 我们厂子是有规定的, 每位工人只能分得一间宿舍, 如果是夫妻二人都在厂内工作, 也只能分一间。钟强同志发挥奉献精神让出宿舍给老人小孩住, 精神可嘉，但是规矩不能破。你应该感谢他。」 第52页 向云蔚满意地翘起嘴角：「我昨天已经向他表示了由衷的感谢。」 梅姐不清楚他们的家事，没有听懂话中的深意。点了点头，说：「这就好。那么你们先收拾，我就走了。明天你去我办公室找我，我再带你办入职手续，熟悉工作。」 *** 向云蔚送走梅姐，开始和钟鸿羽一起收拾家当。今天来城里只带了必要的物件，一会功夫就收拾停当。 钟奶奶坐在新家里，满脸写着满意：「城里的屋子就是亮堂！」 两间宿舍的格局一样。 四面墙连天花板刷地粉白，齐腰处连接着地面漆了绿色的漆，靠着门的那面墙开了一扇窗户，正对着院子，阳光透进来照得整间屋子十分明亮。进来是一片小小的空地可以用来做客厅或是餐厅，靠里面的墙角放着架子床，对面可以放衣柜、木箱。 虽然狭小，但是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现代化的屋子。 向云蔚也很满意。尤其是两间屋子各有两张上下铺的架子床，这就意味着不用再四个人挤在一张炕上。她夜晚也能睡得自在一些。 钟奶奶也很满意这两张床，她拿出了少有的严肃表情来，强烈要求向云蔚和钟鸿羽睡一个屋。 「不然我就是拄着拐杖走，也要走回村里去！」 向云蔚看着老太太倔强的表情，点头答应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相信钟鸿羽的人品，不介意和他做上下铺的舍友。 讲定了房间，钟奶奶满意地牵麦冬去另外一个屋里收拾衣服。向云蔚挽起袖子，准备做一顿乔迁宴庆祝一下。 向隔壁邻居先借来砖头和煤球，向云蔚让钟鸿羽在院子里支炉子，自己卷上肉票和钱就奔市场去了。乔迁大喜，她打算过一把瘾，在市场上割了两斤上等的猪肉！ 等向云蔚回来的时候，钟鸿羽已经把她的炉子支起来了，正蹲在水池边洗那口从村里带来的铁锅。 向云蔚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髮：「待会给你做好吃的！」 麦冬跑出来抱住她的大腿：「嫂嫂，咱们做什么好吃的呀！」 向云蔚也摸了摸麦冬的小脑袋：「乔迁是喜事，咱们包饺子吃！再给你炸盘小酥肉吃，好不好呀？」 麦冬从没吃过小酥肉，但她知道嫂嫂做出来的肯定好吃。小脑袋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应声：「好！」 每逢喜事必包饺子，是向云蔚从她母亲向女士那里学来的传统。这回她再包饺子，就不用像上回那么抠唆，用十斤白菜一两肉的搭配了。还是调猪肉白菜馅，但这次她下足了猪肉。一大搪瓷盆里红白相间，光是叫人瞧着，就能想像到饺子入口的时候喷涌的肉汁。 包饺子的工作交给了钟奶奶和钟鸿羽，向云蔚接着开始做小酥肉。 肥瘦相连的五花肉改刀切成肉条，加上调料搁在一旁腌制入味。接着调芡粉，小酥肉的芡粉得用红薯粉加上一颗鸡蛋清，这样调出来的芡粉，才能办使外层的面皮吃起来又香又滑润。 芡粉调好以后还需要搅拌，这个活麦冬是最喜欢干的。她搬着小板凳就坐在一边，抱着和肚子一样大的盆开始搅拌。她干得开心，逐渐引起院里其他玩耍的孩子的注意。 其中有一个女孩忍不住先走过来，问：「你在做什么？」 麦冬很认真地回答：「我在做饭。」 小孩露出崇拜的眼神。她们过家家都是用沙子泥土做饭，她竟然能做真的饭！ 麦冬感受到对方眼神的热烈，很大方地就把碗交出去：「你要不要一起玩？」 等向云蔚再分出神去看的时候，发现麦冬已经成为了院子里的孩子王，像是掌握权杖一样把自己的搪瓷盆分给各个小朋友。麦冬是个很公正的首领，她让每一个孩子都能够分享到搅拌的机会，所以大家都很听从她的安排。 向云蔚忍俊不禁，她没有想到一家四口人，最先融入木材厂宿舍的竟然是小麦冬。 她笑着走过去，请各位小帮工待会都留下来吃小酥肉。然后看了看盆里面煳粘稠程度，往里面加入花椒末和盐，让他们继续搅匀。 面煳再次搅匀差以后，向云蔚接过搪瓷盆，把肉放进去上浆。同时在锅里豪迈地倒油，加大火，待到油温差不多的时候，开始炸肉。 肉片下锅，要炸两次。 第一次为了定形，肉条下到锅里变得微微捲缩，就可以捞出来。第二次将油锅加热到八成熟，微微冒起青烟，再将肉放入油锅炸至表面金黄。炸好的酥肉表面金黄，油香扑鼻，馋得围在一旁的孩子们直流口水。 向云蔚大方地兑现诺言，让麦冬带孩子们去洗手。等他们排队洗完手，酥肉正好晾凉至可以入口的程度。她把整盆小酥肉都交给麦冬，让她和新结交的朋友们分享。 小酥肉直接击穿了向云蔚一家和木材厂宿舍住户之间的壁垒。 原本大家还对她们持着陌生和观望的态度，毕竟向云蔚是空降到厂里的食堂，再加上还有钟二一家留下的阴阳怪气。大家都没有在第一时间上来结交，但在自家孩子吃过向云蔚的小酥肉以后，都纷纷不好意思地送来回礼。 自家腌的萝蔔、晚上刚炒的青菜豆腐、乡下亲戚送来的果子……虽然不贵重，但都是大家来往之间的一份心意。向云蔚开心地收下，又回赠了几个刚出锅的饺子。 第53页 先前大家只是闻着那个酥肉的香味，这会儿亲口吃了向云蔚做的饺子，个个都赞不绝口，开始期待起来今后食堂的菜单来—— 「你这饺子馅也调得太好了！难怪孙书记要特地让厂长把你调来嘞！」 「向同志，你是一三五晚上在食堂做菜对吧？」 「这饺子真香！传言是真的吧，就是你一桌菜把南方老闆的订单定下来！」 这样一来二往，向云蔚和几层楼的邻居都熟悉了起来。 送走热情的邻居，向云蔚关起房门，一家人准备开始吃乔迁宴。她今天原本做的菜就丰富——白菜猪肉饺子、小酥肉、炝炒豆芽、海米豆腐汤！加上邻居送的拍黄瓜、酸白菜、萝蔔干、花生米凉拌松花蛋，摆满了一整桌。 钟奶奶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真是赛过年夜饭了！」 向云蔚笑说：「今年年夜饭，咱肯定吃得更丰盛！今晚这菜，可惜家里缺了点好酒……」 她正说着，钟鸿羽腾地就站起来，一副要出门打酒的模样。还没走到门口，房门却先被敲响了。 外面响起郑芬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小妹，是我，大嫂。」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初来食堂 向云蔚打开门, 门外面站着的是鼻青脸肿的郑芬，还有向福和向燕。 「这是怎么回事？快进来坐！」向云蔚把人拉进来，借着灯就看郑芬脸上的伤。 嘴角破了, 眼廓也一片青紫，明显是被人打了。 她着急地又问了一遍：「这是怎么回事呀！」 郑芬垂着头不说话，旁边的向福先开口了：「是爷爷打的。」 「这死老头！」向云蔚骂了一句, 伸手去拉郑芬, 「走，我带你去卫生所看一下伤。」 郑芬这下终于开口：「不用，不用。小妹，我的伤我清楚，看着吓人其实没大事, 过几天就好了。」 过了一会, 她又犹犹豫豫地开口：「小妹, 今晚你能不能收留我们一晚上？我……实在是没地方去了。」 「当然, 你们今晚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向云蔚一口答应，「你不愿意去卫生所就跟我去那屋，我给你上点药酒。」 向福和向燕留在饭桌边吃饭，向云蔚带郑芬去另外的屋子里上药, 这才发现不仅是脸上, 郑芬的腹部、背上也挨了好几下, 横竖留下好几道青紫。 向云蔚气得满屋转：「这死老头为什么打人？！」 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没有孩子在跟前, 郑芬也卸下了伪装的坚强, 抹了抹眼泪, 说：「是为了我给燕儿买的花布。」 这段日子, 郑芬跟向云蔚一起做生意挣了不少钱。但她挣的钱越多, 向老爹伸手要的越多，到最后她自己也没能攒下多少。 向老爹是个会享受的懒汉，现如今儿媳妇能挣钱了，他的小日子就过得滋润起来。不仅顿顿都要喝酒，还要就着二两猪头肉下酒。这些还不算，他回回都从郑芬手里抽去好几张大团结，也不知道用到哪里去。 郑芬是个传统女人，她将向老爹试做自己的父亲，心甘情愿地替死去的丈夫和儿子、女儿孝敬他。血汗钱被拿走了，她也没有一句怨言，都忍耐了下来。在她的心里，现在的日子已经比从前好过许多，向福向燕能吃饱饭，还可以用学上，她已经很知足了。 只剩下一个心愿，就是攒钱为向燕做一身过年穿的新花袄。 前些日子，她好不容易用攒下来的钱去换了布票，特地在镇里的市场扯了时兴花样的花布。今天向云蔚搬家，她干脆也放假一天不出摊，在家里给女儿做衣裳。 可等她回家，却发现放在炕上的花布不见了！ 拿走花布的人，不做第二人选，肯定是向老爹。而对于郑芬来说，他拿走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拿走这匹布。 郑芬直接问到向老爹面前，他当然不肯承认，还虎着脸反过来骂儿媳妇不孝。但向燕童言无忌，一口说破了爷爷的隐秘事—— 「爷爷把花布送给村尾王婶婶了！」 村尾的王寡妇从不参与生产队劳动，她打开院门做皮肉生意。常常有男人带着粮食或者什么布袋走进她的屋子。 啪的一声，向燕被向老爹甩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断了束缚在郑芬身上那条无形的枷锁，她吼叫着扑上去和向老爹扭打在一起。但她毕竟力气小，很快就被向老爹踩在地上打，还是向福及时赶来，才把她救出来。 郑芬流着眼泪：「别的就算了，可他竟然把燕儿做新衣裳的布送给那个娼婆子！还打燕儿！」 「他还算个爷爷？他就不是个人！」向云蔚咬牙切齿地说。 郑芬哭着继续往下说：「他把我们娘三都赶了出来，天都黑了，本来我是打算去隔壁孙大娘家里借宿的。可，可他前面在家里说了好多难听的话，说……说我也是个寡妇……」 她没说下去，向云蔚不听也猜到是写什么污脏的话。 「可能是因为这个，孙大哥孙大娘没给我开门。我也没娘家可投奔，想来想去，只好带着孩子进城来找你了。」 向云蔚拉住了郑芬的手，说：「 大嫂，从今以后你就把我这当做是你的娘家，什么时候想来都成！」 郑芬不好意思：「你才搬新家，本来不好打扰你的。就这一晚，明一早我就想办法……」 第54页 「都说把这当做你娘家了，」向云蔚打断她，眨了眨眼睛说，「我这就有个办法。正好你来，我本来也是要和你商量的。你和向福向燕就搬到我大洼村的屋子去住吧。」 「这、这怎么行！」 「这怎么不行！难不成你还想回去？我可不许！」 向云蔚和她细细说起来：「我虽然是搬上来了，可咱们的生意还要继续做。我这宿舍的环境你瞧见了，条件还不错，可咱们那头大水牛确是没办法养了，我本来想要先牵去去你家让你养着的。这下正好，村里的屋子也空着，你带孩子们住进去，正好照顾水牛，孩子们上学也近。」 她说起理由来头头是道，郑芬被说服了，但心里还有顾虑。问：「这事，妹夫咋说？」 向云蔚果断地说：「放心，他肯定答应。」 钟鸿羽听了这事果然点头答应。钟奶奶也说：「咱们家里是一向都是小妹做主的。她说让你住，你就安心住下。说来还是小妹有本事，挣了钱把屋顶铺了红瓦，不然还不好意思请你住哩，原先都破成啥样了……」 正说着，向福突然一下跪到向云蔚面前，哐哐就磕了好几个头。 「姑姑，你是我们的恩人，我将来当牛做马的报答你！」 向云蔚赶紧把人扶起来：「好孩子，用不着你当牛做马，明天陪我去一趟向家村就成。」 「回去那里做什么？」郑芬紧张地问。 向云蔚一昂头：「那死老头都把你欺负成什么样子了，我作为娘家人当然得去给你讨回公道。他吸你的血吃你的肉，还动手打你和孩子，总得给他点教训。」 说着又拍了拍钟鸿羽：「你放心，我带着两个小弟去，他一个被酒色掏空的糟老头子，动不了我。」 *** 第二天一早，向云蔚就带着向福和钟鸿羽去了向家村。 要比拳头，向老爹一个佝偻的老头，从王寡妇床上爬下来腿都要抖上半天，怎么比得过钟鸿羽。打不过，他只能赖在地上哭着骂街。这时候向云蔚就让向福去屋头外拦门。总之就是一句话，昨晚上向老爹打郑芬的时候，村里人因为「家事」没有来管，今天别来管他们的家事。 最后，他们推着满满一板车东西离开了向家村。拿来的东西向云蔚都让向福直接带去大洼村了，她自己则是赶着回城去厂里报到。 厂长不在，梅姐带着向云蔚办完入职手续，就直接领她去了食堂。 木材厂食堂一共有四名工作人员——大厨王富贵，帮厨王小勇，还有两个负责洗菜、打菜和收拾的阿姨。梅姐和她介绍了一遍，就赶着别的事先走了。 向云蔚挂着笑容做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向云蔚。今后一起共事，有劳各位多关照。」 四人中只有两位阿姨热情回应。王大厨一言不发，背着手就离开了。剩下那位年轻的帮厨王小勇，凑到她面前来，左右上下一顿打量。最后语气轻蔑地开口： 「我瞅你这胳膊细胳膊细腿的，颠地起勺吗？我可听钟师傅的徒弟说了，你祖上也不是做厨子的，原先家里穷得肉都吃不上几回，哪里会做饭。我看你也就是张脸长得不错，该不会是靠脸进的我们厂吧？」 向云蔚没有被激怒，面上还维持着淡淡的笑。 她昨日刚进宿舍，就感受到邻里之间隐隐的警惕。加上钟二先前的骚操作，不难推测，他在搬走以前肯定在厂里散步了一些对自己不利的言论王小勇的话正好印证了她的想法。 今后还要在木材厂食堂和大家共事很久，留着隔阂和偏见可不好。而对于向云蔚而言，处理这些人际关系最管用的只有一招——比肌肉。 于是，向云蔚对王小勇发出了挑战：「你既然怀疑我的手艺，不如咱们来比一比。你敢不敢？」 「敢！怎么不敢！」王小勇一点都经不起激。 他眼珠一转，骄傲地抬起下巴，说：「你一个女人这么狂！口气这么大，就来比做鱼香肉丝怎么样？」 「可以。」向云蔚点头接招。 王小勇哼了一声：「你可想好了，鱼香肉丝这道菜我家都传了四代，到我这里是第四代。你跟我比，你输定了。」 向云蔚含着笑：「谁输谁赢，做了就知道。」 「口气不小！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我就给你长长见识！」 王小勇挽起袖子，到厨房取出猪肉，唰唰亮出了菜刀。 猪肉、胡萝蔔、黑木耳切丝，开火热锅下油，旺火爆炒，下调料，翻炒收汁。 三分钟不到，带着热气和香味的鱼香肉丝出锅。 王小勇得意地把菜往向云蔚面前一递：「尝尝吧。」 向云蔚尝了一筷子，点评道：「差点意思。」 第34章 鱼香肉丝和收徒 「差点意思？！」王小勇跳起来, 「你说我的鱼香肉丝差点意思？你凭什么这样说！」 「先说三点。」 向云蔚夹了一筷子肉丝到他面前，说：「第一点，看仔细了, 你这肉切的就不对。鱼香肉丝上佳选择应该用里嵴肉，你这块肉用的是材料肉，当然因地制宜我们不多苛责, 但材料肉纤维比里嵴肉粗, 下刀应该斜切，保证肉质的软嫩。」 「第二，鱼香肉丝用的是二粗丝，食指长短，比黄豆芽略粗, 你这好几个都赶上筷子粗了。最要紧的是不够均匀, 这样不利于加热调味, 炒出来的肉丝就会老嫩不均。」 第55页 说到这里, 王小勇已经停止上蹿下跳地发怒，不由自主地认真听讲。 向云蔚继续说：「第三点，爆炒要用汪油锅，你下肉下早了, 油温还不够, 不能够最大程度地激发肉香。」 王小勇内心已经开始偷偷记笔记了, 但嘴上还是倔强地说：「嘴皮子厉害，说这说那, 你能做得有多好？」 向云蔚一扬柳眉, 挽起了袖子。 只见她取出一块猪肉横放在案板上, 也不挑拣菜刀, 随手就拎起王小勇方才用的那一把。左右在肉面上一抹, 然后竖起刀面切肉。她下刀有准有快，几乎只能见到一道银色的刀光，红粉的猪肉块眨眼就变成了条条肉丝。 王小勇连续挑了十几根放在一旁比对，每一根都粗细均匀、长短一致。 他忍不住暗中咂舌，乖乖，这简直就跟拿尺子比着切出来的一样。 切好猪肉，再将木耳、胡萝蔔一样切成二粗丝，再撒一点盐。 「这是为了让配料口感更加脆嫩。」向云蔚久违地做教学菜，下意识地提醒注意点。 「嗯嗯！」王小勇俨然是一副认真听讲做笔记的好学生模样了。 「你家的泡辣椒确实地道，我相信是传了几代人的菜谱。」向云蔚说着，取了一点王小勇自家泡的辣椒，去掉辣椒籽剁碎。 王小勇骄傲地说：「那可不，我祖爷爷是川蜀人，这泡辣椒用二荆条泡的，绝对正宗。」 向云蔚贊同地点点头，又补刀：「可惜你手艺生疏，不能完全将这道菜的美味发挥出来。」 王小勇心里很受伤，但他已经不敢和向云蔚顶嘴了。只是委委屈屈地在一旁看着。 向云蔚切好辣椒和香葱，又调好碗汁，开始生火倒油。 近三十年的灶上生活，练就出一双火眼金睛。向云蔚已经不需要用外界或是手的试探，纯凭藉一双眼睛就能够瞧出来锅里的油温。但这会身边还站着一个王小勇。 她多提点了一句：「瞧，油面平静，微微有青烟，现在油六成热，这就够了。」 下肉丝。 旺油，急火，快炒。 猪肉在加热过程中，内里的丙氨酸、蛋氨酸等等经过复杂的反应生成肉的香味，这是一种勾人馋虫的迷人香味。 香味升腾，肉丝泛白，再依次下泡椒、姜蒜、葱白碎、木耳丝、胡萝蔔丝，倒入碗汁在锅中同肉丝推转均匀上色。最后撒上碧翠的葱花，起锅装盘。 王小勇盯着面前这盘鱼香肉丝，顿时就觉得自己先前炒出来那盘不香了。向云蔚炒的这盘色泽酱红油亮，夹起肉丝仔细看，每条肉丝上面都包裹着晶莹浓郁的汤汁。 夹一筷子送进嘴里，肉丝是又滑又嫩，咸甜酸辣兼备，浓郁的葱蒜香味混合着肉香，吃起来隐隐好似鲜鱼味！ 这才是鱼香肉丝！ 王小勇的心里晴天霹雳一样闪过这个念头。 他也顾不上先前态度如何恶劣，立刻从蒸笼上抓了一个白胖的馒头，笑呵呵地递给向云蔚：「师父，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这肉丝真香，您配着馒头吃！」 向云蔚没接，问他：「你管我叫师父，那你爹呢？」 是的，木材厂食堂的大厨王富贵和帮厨王小勇，两人是一对父子。 王小勇笑嘻嘻地说：「我爹是我爹嘛，就算不当我师父，也不耽误教我手艺。瞧这道鱼香肉丝做得多绝，要是能拜您为师，我肯定能学到好东西！」 他倒是把自己那点小心机坦白了。 向云蔚笑了笑：「你想清楚了，我教徒弟可是很严格的。」 「为了学艺，我不怕苦！」王小勇立刻就站直身子给她鞠了一躬，「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向云蔚没躲开，受了这一礼，接过了那个馒头。 不仅是王小勇现在这番话，就沖刚才那一坛泡辣椒，能看出来他对烹饪一道的用心。她愿意收这样的徒弟。 果然，王小勇拜师成功以后立刻就跟向云蔚请教起来，拿着本子和笔把她说的话一字不漏地都写了下来，回头还喜滋滋地拿给自己老爹王富贵看。 「瞧瞧，瞧这菜谱！比咱家原来口头传的细多了！爹，话本里咋说天才，我师父就是个天才。她都没我大，做出来的菜比爷爷做得都好吃！」 王富贵也尝过了向云蔚做的鱼香肉丝，默默地回味着唇齿间的余香，默许了自己儿子拜别人为师的事情。送出去一个倒霉孩子，换回来一道菜谱，他也不亏。 这才一下午的功夫，王小勇已经成为了向云蔚最忠实的吹捧者。他不遗余力地在厂里四处宣扬自己师父的厨艺，还特地找到了钟二的徒弟，说他之前编假话骗自己。 「……我师父的厨艺全银山镇她论老二，没人敢认老大！」王小勇这么说。 钟二徒弟弹了弹耳朵上的香菸：「王小勇，你被女人灌迷汤啦？一个二十出头的黄毛丫头，你说她厨艺好，笑死个人了。你干脆说是看上人家的脸好了。」 「庸俗！」王小勇吐出两字评语，放下狠话，「你这么瞧不上我师父，有骨气今晚别来食堂打菜！你就不配吃我师父做的菜！」 「不吃就不吃！」钟二徒弟说。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么说了以后，旁边的工友都一致劝他—— 「别置气，和菜过不去算什么。」 第56页 「小勇说得不假，我昨天吃过她炸的酥肉，贼香！」 「向师傅是女人又咋了，她包的饺子漂亮得跟绣花一样，而且还特别好吃！」 这些工友都住在宿舍，昨天品尝过向云蔚的手艺，今天一早起来就咽着口水等了一天，就为了等向云蔚今晚在食堂做的这顿晚饭。 他们最终没能劝服钟二徒弟，但也无关紧要了，因为向云蔚当晚炒得鱼香肉丝过于火爆，还没端出来窗口前就排起了长队。不少人借了、买了别人的饭票来多打一份，菜端出来不到十分钟就被抢购一空了。 其中就有向云蔚还没有见过面的厂长宋明伟。 宋明伟最初答应孙书记的要求，聘用向云蔚担任食堂兼职厨师的时候，心里有过犹豫。毕竟他没有亲口尝过向云蔚做的菜，对于用一桌菜左右万元订单的传言，始终抱有怀疑的态度。 但在今天他就着鱼香肉丝吃完三个馒头以后，心头所有的顾虑都打消了。 他收拾好吃得一干二净的碗筷，起身去了食堂后厨。 向云蔚进厂第二天，在后厨见到了厂长。宋厂长没有架子，见她和其他食堂工作人员正在后厨支着小桌子吃饭，也搬了一个小凳子坐过来。 寒暄之后，他直切主题：「向同志，下周舟市的卢老闆会过来拉货。他一共会住三天，按照镇里的接待计划，他午餐在国营饭店用，晚餐在咱们木材厂食堂。接待晚餐，我就交给你了。」 第35章 清炒虾仁 为什么卢生宝来银山镇的接待没有全部放在木材厂食堂, 这背后是国营饭店钱六马上下疏通的缘故。 钱六马不甘心国营大饭店失去这桩功劳，他的叔叔副镇长钱大志也不甘心木材厂创收这件事完全绕过自己，叔侄两人一拍即合, 花了好多功夫打通关系。 最终，以钱大志为首的一帮人在会议上力争，把接待时最隆重的一餐午餐放在了国营大饭店。 宋厂长并不乐意见到这样的结果。在他眼里, 钱大志是个雁过拔毛的人物。要是从接待开始, 让他趁机插手木材厂的外单，今后钱大志怕是要骑到自己头上来。厂里每挣一毛钱，要分七分给钱大志。 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宋厂长对向云蔚说：「这顿饭你放手去干，想买什么菜就写个单子来, 我让财务给你批钱。咱们绝对要压过钱六马！」 向云蔚在宋厂长面前立下了军令状, 保证完成任务。 王小勇在旁边插话：「怪不得, 我听说钱六马这些天派人去省城买牛羊和海货了！他还特地去山里, 找猎户定了一只熊掌哩！他们真是下了血本，恨不得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买来。咱们也不能输啊！」 王富贵想到了别的角度，说：「那咱们可要快些动起来。市面上的好货就那么多，钱六马已经抢先一步, 要是被他们都买走, 咱从食材上就输了一步。」 向云蔚却不着急写菜单, 而是开口问宋厂长：「厂长，你知道到时候就餐一共多少人？卢老闆那边一共是几位？知道卢老闆是舟市来的, 其他都是哪里来的人？有没有什么喜好？」 王小勇忍不住插嘴：「师父, 你问这些做什么？人数喜好你甭管, 到时候外边人都安排得妥妥噹噹, 咱早早准备起硬菜来……唉！爹你干嘛打我！」 话没说完, 他后脑勺挨了自家老爹一巴掌。 王富贵骂儿子：「就显得你聪明？这没你张嘴说话的地方，老实听你师父和厂长说话。」 宋厂长其实也好奇这个问题：「向同志，你问这个是有什么原因吗？」 向云蔚不藏私，更是有教王小勇的意思，大方地说出原因：「大夫看病要对症下药，厨子做菜也得看人下菜碟。拿出自己的拿手菜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食客吃得高兴。为了这个，了解食客的口味和喜好，就尤为重要。」 「我明白了，」宋厂长点点头，思索片刻，说，「卢老闆会带上他的助理和妻子，三个人都是舟市人。这回他还带了两个朋友过来，也都是舟市附近的。」 都是南方人……向云蔚心里有数了。 她微笑着答应宋厂长:「晚饭一定会让卢老闆满意，菜单我需要再斟酌一下，拟定了採买的单子再给您过目。」 *** 第二天，向云蔚拟定了单子，拿给王小勇让他去找财务批钱採买。 「得嘞~！保证完成任务！」 王小勇兴致勃勃地接过单子，眼睛一扫，顿住了脚。他把採买单子拿回到向云蔚面前，难以置信地问：「师父！你就打算买这些？这上面就猪肉、河虾、羊肉、河虾！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向云蔚摇摇头，又补充道：「这时节新鲜河虾难寻，你要多上心。这篓河虾一定得新鲜，个头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送来的时候得能蹦跶。」 王小勇瞪大眼睛：「就这？」 向云蔚点头：「就这。」 「师父！」王小勇嚎了一声，颇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味。他张嘴嚎：「师父，河虾再难找能难到哪里去，人老钱可是上熊掌了！要不我托兄弟们去林子里看看，打只飞龙回来？」 向云蔚扬起一丝微笑：「不用，就这一篓河虾。你等着看师父怎么用这一篓河虾压过钱六马一桌菜吧。」 王小勇不是很相信河虾，但是他相信自己师父的厨艺。所以还是拿着这张单子去财务室批钱卖河虾了。 第57页 在他万分的期待和好奇之下，河虾和卢生宝一行人同天抵达银山镇。 按照行程，卢生宝一行人在招待所安顿好以后，就一齐前往国营大饭店用午餐。 副镇长钱大志陪了一路，坐在席位上还在滔滔不绝地讲他们如何重视卢生宝的到来，为此不惜上天入地搜寻当地珍惜食材。 「……咱待会要吃的羊，是特地从内蒙运来的。那儿长大的羊，从小吃带着草药的草，听说是一点膻味都没有。还有猪肉，咱们吃得是小猪，肉质最嫩。当然，这里头的压轴大戏还要数蒸熊掌，这熊掌可不易的，大补的！」 卢生宝白胖的脸上浮起笑容：「那可真是期待啊！让大家破费了，破费了。」 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心底里最期待、惦记的还是上回在这里吃的那道红烧肉。 真真是唇齿留香，三月不忘！ 本来验货拉货不需要他亲自跑一趟，就是为了再过一回嘴瘾，他才拉上妻子和好友一道千里迢迢北山赶来。 但此时他听了半天，也没等到钱大志说起红烧肉。卢生宝按捺住焦急的心，安抚自己，也许是红烧肉用料普通所以没有被特别提起。 钱大志还在介绍熊掌如何难得，卢生宝的注意力已经飘向通往后厨的那扇门。只见门一开，上菜了！ 钱六马下足了本钱，中午这餐一连上了二十道菜——四道冷菜，六道热炒，八道大菜，一道汤还有一道甜品。其中最为壮观的当属中间那只被钱大志提过无数遍的蒸熊掌，叫南方来的卢老闆等人都吃了一惊。 全都是山珍海味，大肉大荤，众人饱餐了一顿。 末了，钱大志提着牙，得意地问卢生宝：「卢老闆，今个中午这顿咋样？吃得还满意不？」 「满意满意，」卢生宝擦了擦嘴角的油，又忍不住问，「这饭店是换了个厨子吗？怎么不见他做上回那道红烧肉，味道好像也不一样了。」 这回吃的菜虽然更珍贵稀奇，但论味道却远远不如上回。所以虽然口称满意，但他问的时候语气之中不免带上了遗憾和失望。 钱大志被问到语塞，满脸的笑意立刻就垮了。 坐在一旁的宋厂长笑呵呵地开口：「卢老闆不着急，上回接待你的那厨子现在在我们木材厂食堂里。各位老闆下午去我们厂里验了货，咱们就在食堂吃，红烧肉管够！」 卢老闆这下开心了。 下午，一行人迫不及待地参观完木材厂，验过货，提前了半小时冲进食堂等待用餐。 食客提前入席，向云蔚脸上不见一丝急色。她不慌不忙地指挥朱晓勇和王富贵帮手，先送了两道冷盘上桌。 接着提出了那篓活虾。 为了吃一口鲜活，这篓虾一直精心得养着，直到现在里面每只虾都还活蹦乱跳的。客人上桌了，向云蔚才把虾倒出来沖水洗净，剥壳取肉。她手快，剥得又快又完整，很快就将一篓活虾剥成了一盘虾仁。 剥好的虾仁上一层薄薄的蛋清浆，锁住水分，增加弹性和光泽。 清炒虾仁，不加其余的任何佐料，全程只用一根香葱佐香。炒锅上火，温油下虾仁和香葱。手勺灵活翻搅，轻轻翻锅，团在一起的虾仁逐渐散开，粒粒饱满晶莹如白玉。 捡出葱段，虾仁倒入漏勺沥干净油。炒锅重新上火，放入鸡汤勾芡，待芡汁逐渐浓稠透亮，放入虾仁在芡汁中一滑即可。 整道菜下来，从剥虾仁到起锅装盘，过去才不过六分钟。外头席面上，卢生宝还在津津有味地尝那道凉拌笋丝。 王小勇的心里在打鼓，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目送那盘清炒虾仁送上桌。他心里很忐忑，这道虾仁看着是漂亮，晶莹洁白，闻着还有一股清香。但钱六马中午可以用熊掌和内蒙的小羊啊！ 在他紧张的心情里，青花大盘端上了桌。 只听见卢生宝喊了一句：「清炒虾仁！」 然后兴高采烈地举起调羹，装了满满一勺虾仁送进嘴里！ 作者有话说： *1989年3月1日,《野生动物保护法》正式实施,禁吃熊掌。 第36章 萝蔔缨汤 陪在席上的宋厂长一直很忐忑。 他尝过向云蔚的厨艺, 并且认为她的厨艺是无可挑剔的。但同时，他又难免担忧厂里准备的晚饭过于简单。尤其是在吃过国营饭店那顿集齐山珍海味的午宴，那一桌极尽奢靡的菜就算是放到省城去宴请, 或者放到旧时候地主家里，那都是说的过去的。 当时席面上，人人都吃得满嘴流油, 虽然味道只是一般, 从来只是听说过的熊掌吃到嘴里就是厚厚的酱油味和烂的好似生吞肥油的口感。 但那可是熊掌！ 宋厂长想到这里，就对摆上桌的虾仁感到绝望。虾仁炒得再好看，还不是舟市随处可见的虾仁么，价钱抵不上熊掌的十分之一。 他正垂头，却听见身旁的卢生宝发出了欢快的唿喊：「清炒虾仁！」 侧脸一看, 卢生宝已经举起勺子, 勺了满满一勺虾仁塞进嘴里。他眯起眼睛, 深情满足地咀嚼, 伴随着嘴里的轻哼，眉毛一下一下地扬起。虽然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但他满脸都写着「美味」！ 宋厂长被他餍足的表情感染，也伸出勺子, 依样画葫芦地勺了一勺虾仁送进嘴里。 滑！鲜！爽！脆！ 满口都是清香！ 第58页 清鲜爽脆的虾仁就像是一阵清风, 涤清了午餐残余下来的油腻, 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变得清爽起来。 「宋厂长，」卢生宝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厂长有心啦, 多谢多谢。」 宋厂长一脸茫然, 不知道谢从何来。 孙通才见状, 接过话来问：「卢老闆, 可是这道虾仁有什么讲究？」 卢生宝笑呵呵地为他解答：「这是正宗的苏菜啊！我们那国营大饭店取缔小馆子以后，许多老师傅都退隐江湖，不瞒孙书记，我许多年没有吃到这么正宗的清炒虾仁了！不仅炒得妙，选得也妙。虾仁在我们的方言中和『欢迎』谐音，都是宴请的头菜！宋厂长，你们这个厨子心思很妙啊！她难道是我们同乡吗？」 孙通才含着笑意点头：「厨子姓向，向云蔚，是土生土长的银山人哩。也是卢老闆的熟人，上回的红烧肉就是她做的。」 「啊呀，向师傅是个妙人，待会麻烦孙书记和宋厂长一定要为我引见。」 「一定一定。」 话音刚落，第二道松鼠鳜鱼端上了桌。 鳜鱼剔去骨头，剞花刀片出纹路，经过炸制以后头昂微翘，鱼身炸开，形如松鼠。因为下油锅前挂蛋黄上浆，炸出来色泽橘黄诱人。 「还说不是我们苏州厨子！」 卢生宝美滋滋地伸出筷子，往盘里一戳，酥脆的鱼皮破开，露出里面白嫩的鱼肉。他连皮带肉裹着酱汁塞进嘴里，糖醋滷汁酸甜可口，鱼肉外脆里嫩。 他一边吃一边招唿自己的妻子：「好吃好吃！家主婆快来尝，这鱼做得正宗！滷汁调的和原来凤兴楼一个味道！」 席面上的欢声笑语传到后厨来，王晓勇悄悄从门帘后收回脑袋，对向云蔚佩服得五体投地。 「师父你真是神了呀，难道你真的是舟市人吗？可你是大洼村来的吧？」 向云蔚揭开锅盖查看菜品，闻言对他说：「厨子因为地域学派难免有派系之分，但一个好的厨子肯定是南北贯通、博採众长的。行了，狮子头可以出菜，再把那道柏木烧鸡一起送上去吧。要不真教客人以为我们现去舟市捉了一个厨子回来。」 清炖狮子头，用上等的猪腿肉切成石榴籽大小的颗粒，扮上葱姜水和盐，抓匀摔打团成拳头大的肉丸，上锅焖煮三个小时，出锅以后的狮子头色白味清，入口一抿即化，满口鲜香，不留一丝肥腻。 柏木烧鸡，选用一年生的公鸡，刷上酱料慢火煮熟，然后挂上铁钩放进铁锅，用新砍的柏木枝和白糖燻烤。熏制出来的烧鸡看起来枣红明亮，但是撕开筋肉之间还能连丝，吃起来肉质细嫩软烂、鲜美芳香。 这两道菜，一南一北，一白一红，叫卢生宝及一众客人吃得头也不抬。接下来又一连上了数十道菜，皆是清爽鲜嫩的苏州菜式，间杂一两道当地菜，和那道叫卢生宝念念不忘的红烧肉。 卢生宝吃得开怀，更是拒绝了钱副镇长的敬酒，连要了两碗米饭来配菜。 「钱副镇长有所不知，白酒辣口，这喝下去舌头都麻了，可惜一桌美味。」他对钱大志说。 钱大志气得脸黑如锅底，见卢生宝越吃越欢，就仿佛见到木材厂的外快订单离自己越飞越远。 *** 后厨里，王小勇毕恭毕敬地给向云蔚沏了一杯热茶。 「师父，咱们赢定了！桌面上的盘子全空了，卢老闆连红烧肉的酱汁都刮去拌饭！」他得意洋洋地说，「钱六马和他叔估计气得够呛，花了那么多钱、废了老牛鼻子买菜，接过还塞不过我们一篓虾！」 末了，他好奇地问：「师父，咱这最后一道热汤上什么？你菜单上没写，菜也没提前备，是什么秘密武器吗？」 向云蔚「嗯」了一声，转身去食堂后面辟的小菜地，过了会提着一把青翠的萝蔔缨走回来。往王小勇面前一扬，说：「秘密武器。」 王小勇：「？！！」 师父一定还有什么秘制的食材来搭配，这可是宴会收尾，肯定不能就是这么一把嫩萝蔔缨…… 就在王小勇的自我催眠中，向云蔚烧起一锅滚水，将青翠鲜嫩的萝蔔缨往沸水里一烫，轻轻洒了一点盐，然后就盛进大瓷碗里。 「上菜！」 王小勇：「？！！！」 他难以置信地一路追着看，躲在门帘后面，亲眼见着那盆萝蔔缨清汤上桌。卢生宝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然后主动起身招唿大家喝汤。他略略吹凉汤面，然后就一口接着一口地把热汤饮尽，最后一抹嘴，拍拍滚远的肚皮。 「真鲜啊，这汤鲜极了！吃饱哉，吃饱哉，好吃的弗得了！」 王小勇对整个世界都产生了怀疑，他转身回来，一双眼睛盯着向云蔚的手来回打量，恨不得要看出个花来。 「做什么？」向云蔚问。 「师父，你这双手是能施仙法吗？前头的狮子头、松鼠桂鱼、清炒虾仁就算了，再普通也是肉，怎么现在你抓一把萝蔔缨也能叫他们好吃到喊娘？」 向云蔚被他说的笑起来。 王小勇着急，自己去锅里尝了一口剩下的汤。 是不错，汤中保留了萝蔔缨的清爽鲜嫩。但也只是还不错，并没有像卢生宝说的好像神仙佳肴一样。 王小勇不明白：「为什么卢老闆会说这汤鲜极了？」 向云蔚开始教学：「你喝这汤觉得一般，是因为你只喝了这汤。客人喝了这汤觉得鲜极了，因为他刚才还吃了狮子头、红烧肉、松鼠鳜鱼等等，腹中饱胀，全是肉荤。此时一碗热腾腾的清汤下肚，汤越清，越能够激发融合唤醒他饱尝美味的舌头味蕾，所以他说这汤鲜极了。」 第59页 「原来是这个道理！」王小勇恍然大悟。 向云蔚说：「做一道菜要讲究咸淡合宜，做一桌菜也是如此。」 这也是她今天这桌菜选择以苏菜为主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卢生宝一行人是舟市人，还因为他们中午在国营大饭店吃了大油大荤的一顿饭，客人们吃得满肚肥腻，她再上大肉舌头也尝不出味道了。所以她第一道热菜上清炒虾仁，改改口味再上柏木烧鸡、红烧肉一类，舌头就能分辨出鲜味来。 王小勇听完其中的道理，笑得前仰后翻，拍手称快：「这么说，我们还得感谢钱六马中午做得那顿菜！可惜，他那顿菜钱是白瞎了。」 话音刚落，女工金芬就钻进后厨来。金芬生得白净端正，身条秀丽，今天厂里临时调她来食堂做服务人员。 她进后厨来，笑盈盈地对向云蔚说：「书记、厂长请你到外面去哩。」 一路走，金芬一路向她悄声说起缘由：「向师傅，你今天这顿饭做得太棒啦！咱厂里的饭就是比大饭店的香！你没瞧见，钱副镇长的脸都气歪了！卢老闆和他爱人，还有其他几个老闆都说要见见你。」 向云蔚走出去，卢生宝远远就站起身，但直到向云蔚站到他的面前，他仍探着脑袋往她身后去寻觅一个「向大厨」。 孙通才笑着和他解释：「卢老闆，这位就是今天的厨师向云蔚向同志！」 卢生宝瞪圆了一双眼睛，半天才说：「哎，真是惭愧，我以为……我以为向师傅厨艺这么精湛，一定是个老师傅。是我武断了。」 向云蔚把这个当作是夸奖，含笑接受了。 「少年天才，也不是没有的嘛老卢。」 站在他身边的一位穿着时髦的女士，伸出手，对向云蔚自我介绍：「向同志，你好我是卢生宝的妻子，我叫于淑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可以答应。」 「请说。」 于淑云说：「我是一名摄影记者，希望接下来几天里可以拍摄你做菜的照片和菜品照片。向师傅做出来的菜不仅美味而且美观，造型内含审美，我认为是当之无愧的美食，值得被记录下来。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当然，是我的荣幸。」能得到食客的赞誉，是向云蔚生平一大乐事。 于淑云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笑容：「那太好了！」 卢生宝揽住妻子，对孙通才说：「接下来这几天，我和同伴还是在木材厂食堂吃饭，就不麻烦大饭店了。」 孙通才只要能留下卢老闆就好，而且不去国营大饭店，能给镇上省下好一笔接待费用，他点头答应得很爽快。宋厂长也很高兴，嘴角咧到耳朵根，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好好接待卢老闆。 只有钱大志一个人黑了脸。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大煮干丝和茶山 卢生宝一共在银山镇停留了五天, 除了验货和参观木材厂生产活动以外，三餐时间都待在木材厂食堂。他的妻子于淑云为了拍摄，更是每天从早到晚都待在食堂后厨里。她既要拍摄成菜, 又要拍摄做菜过程，为了成片的艺术性还要讲究角度、光线。这就意味着有时候一道菜做完不一定能捕捉到她心意的照片，同一道菜得反覆做上好几次。 「向同志, 拍摄是我个人的要求, 不属于木材厂的接待工作范围。请让我来负责食材的耗费和你的劳动报酬，还请你不要推辞。」一日拍摄结束以后，于淑云和向云蔚提出了这个建议。 于淑云也是经过考量才说出这番话。 要是换一个人，她不一定敢直接说出付钱的话，生怕对方会觉得自己行事风格像资本家。但这几日的相处, 她发现向云蔚同志行事作风和自己很投契, 完全是个新时代独立女性的做派。就拿拍摄做菜过程来说, 她从前在舟市也试图去拍其他厨师的做菜, 但他们处于藏私的考虑，总是将她拒之门外。但向云蔚却大大方方、毫无保留地向她展示做菜全过程。 于淑云问起过这个话题。 向云蔚的回答是：「这些技法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我不介意别人学去。」 向云蔚大方的态度令于淑云赞赏，所以她今日才提出这个建议。 向云蔚很开心地接受了：「我同意。」 最后, 向云蔚愉快地和于淑云敲定了费用问题。食材她全包, 每一道菜再额外付给她三块钱的报酬。 在一旁默默吃完成菜的卢生宝插话：「我现在能出三块钱再点一盘糖醋小排吗？」 向云蔚笑盈盈地点头, 满含笑意地目光里已经可以预见未来这几天，她能攒下一笔数额不菲的饭店启动资金。 谈妥了报酬以后, 比起于淑云拍摄所用, 更多的订单来自于卢生宝。他敞开了怀点菜, 除开一日三餐, 白日里总要点一份馄饨或是酒酿圆子等等解馋, 到了日移西边的时候还要点上一份红烧肉或者冰糖肘子。 向云蔚有回技痒，还给他做了份地道的煮干丝。 煮干丝被称为淮扬看家菜，十分讲究刀工。 选用上乘的白干，先片成薄片，再切成细丝。最讲究刀工之处，白干在案板上切完还是完整的一块，放进清水里一盪，细丝如水墨一般绽开，根根细如银丝，能穿针眼。干丝切成以后浸两道水，洗去豆腥味，然后再加鸡汤同煮。正值冬笋的时节，再加入同样切成细丝的鲜笋白菜心、鸡脯肉、蛋皮。大火烧开，再转文火熬煮入味，出锅时点缀一点豆苗绿边。 第60页 卢生宝两眼放光，埋头吃得大汗淋漓，抬起头来更是动容得两眼泪光。 「失态了失态了，」他说，「向师傅，你不晓得，我好多年没有吃到这么鲜这么地道的煮干丝了。我们那的国营饭店，只为了填饱肚子，毫无对美味的追求！干丝不切细怎么能入味，但我已经有近十年没有见到这样细的干丝了。我们饭店里卖的干丝，这么粗。」 说着和她比了比小拇指。 向云蔚有些遗憾地说：「要是能有火腿就更美了。」 煮干丝又叫做鸡火煮干丝，鸡指的是鸡汤，火指的就是火腿了。但银山镇并没有食用火腿的习惯，临时无法採买到，只能用冬笋、菜心和蛋皮来弥补鲜味。 「已经无比鲜了！」卢生宝说，「早知我从家乡想办法带一只火腿来！但向师傅你别出心裁，用冬笋来代替，以时令蔬菜的鲜美来填补火腿的空缺也别有风味！」 他越说越激动：「向师傅，劳烦你再多做几份！我去喊老友过来一起享受，他们一定也很怀念这口！」 说完就揣着小肚子跑走了。 过不多时，卢生宝就带着他三位朋友来了。四人围坐一桌，一句闲话也没有多说，埋头吃完一碗热腾腾的煮干丝。片刻以后，桌上留下四块空碗，这才有人摸着肚皮发出喟嘆。 「多少年啊，老卢，我多少年没有吃过这么好的煮干丝了。」 过了会，其中一位姓徐的老闆拿出了一罐茶叶和茶具。 他扭头看向云蔚，一张歷经沧桑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向师傅，可以再请你烫一份干丝么？我带了崇安的红袍茶，烫干丝正好佐茶！」 这一句话就听出徐老闆是个好吃会吃之人，向云蔚心心相惜，立刻答应下来。 烫干丝也一样，豆腐干片薄，切细丝，用凉水拔去豆腥气以后入沸水煮开。煮干丝要用鸡汤，汤越浓厚越好。烫干丝则讲究一个清爽，越素味越美。所以烫干丝不用加鸡汤，捞出沥干净水以后，用花生米碎、酱油、香油和香醋拌匀即可。烫好的干丝一夹一筷子，蘸上酱汁一起入口，再饮一口红袍茶，干丝的细腻中和了茶水的苦涩，只余下满口的余香。这就是淮扬人说的「皮包水」，肚皮包茶水，佐茶用干丝。 向云蔚在徐老闆的盛情邀请之下，也坐下喝了一杯茶。 崇安的红袍茶是功夫茶，沸水沖茶，第一泡洗茶，第二泡才用来喝。小小一只白瓷杯，衬得茶汤色入琥珀，还未入口就闻到令人精神一振的清香。入口微苦而不涩，回味留香绵长。 「好茶！」她点评道，「炒茶的工艺好，茶叶更好！」 徐老闆笑呵呵地说：「向师傅也懂茶？我是做玩具厂的，之前去崇安考察过竹子，那边的同志送了我几包茶。这茶从前也是皇帝的贡茶，名气不响亮。我喝了几回，岩茶够劲，我喝着比龙井好。」 向云蔚不便细说，只说：「我喝着不错，要按我个人的看法，这价值不下于一只上等的金华火腿。」 在银山镇土生土长的向小妹不该了解崇安红袍茶，但作为曾经的湖春大饭店主厨向云蔚，她可是对这茶再熟悉不过了。原本她就是准备用崇安红袍茶作为国宴上的茶水。为此，她不知道品尝过多少回这茶。毫不夸大地说，她这舌头一尝就可以知道茶叶是产自崇安哪片茶山。 现在徐老闆泡的这一泡，她能肯定茶叶产自后世所谓的正岩，就在贡茶场地附近。也就再过二十年不到，这里产出的茶叶市价等同黄金，甚至远超黄金。她说价同火腿还是为了方便理解说低了。 「有这么贵？那边老乡都不爱种茶了，也不爱种山上的地。出粮少，也不好担水浇地的。」 徐老闆咂舌，顿了顿继续说：「当着你们的面，我也不怕说，这茶我是真喜欢喝。过了年，国内风气转变了，我打算去请老乡替我种几亩茶地。」 向云蔚抓住他的话，追问：「徐老闆说过了年国内风气转变？舟市比我们银山发展好，可是有什么最新的消息吗？」 冬天已经来了，按照书里的时代背景，明年春暖花开之际，也是国内市场经济解冻之时。 徐老闆点点头：「我看你也是个思想先进的人，不瞒向老闆，南方对于我们这些买卖的把控已经逐步放开了。这也是领会中央的意思，我想要不了多久，最迟半年，全国都将放开。」 卢生宝补充道：「我还听说一个消息，高考要恢復了。舟市有不少知情回城了，接下来要么考试继续学习，要么参加工作。向师傅和你的爱人听说时在银山中学学习，可以提前筹备起来，能赶得上高考！」 向云蔚谢过卢生宝的好意，投桃报李也给徐老闆建议：「您要是有余钱，等可以的时候，不妨多买些茶山。这茶叶品质上佳，将来一定能做成大买卖。」 徐老闆又吃了一口烫干丝，放下筷子，豪爽地说：「好，我信向师傅的眼光。要是做成这桩大买卖，算向师傅你占一成！」 向云蔚轻轻一扬柳眉：「到时候可会是笔大买卖。」 「老徐说话，按照你们着的讲法，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算话！」徐老闆拍着胸脯，「要真能成，没你这想法，也没有这买卖。」 「那就多谢了。」向云蔚也很开心，将来她重开湖春酒楼，里头的茶水就可以用徐老闆供应的崇安红袍。 第61页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蒜泥白肉和私厨 这晚, 向云蔚和卢老闆几人在食堂畅聊到夜深。她锁上门出来，寂静的夜里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归家的她和等在路灯下的钟鸿羽。钟鸿羽背对着她蹲在地上, 灯光投下，在夜色中勾勒出少年清瘦而宽阔的肩膀。 向云蔚走上前，发现他正专注地用粉笔在地上计算。 数字和符号密密麻麻写满了一片地。 她看不懂, 但不忍心打扰钟鸿羽, 只是安静地等在一边。 是钟鸿羽发现投注下来的影子，停下了笔抬头看她。 向云蔚问：「不继续算了吗？」 钟鸿羽摇摇头：「记下了。」 「那咱们回去吧。」向云蔚相信他聪明过人的大脑和记忆里，等他起来一起往回走，问「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等钟鸿羽的回答，习惯地说出自己猜测的下一句：「是不是奶奶叫你来接我的？这都是在厂里, 外面人也进不来, 没有危险。下回不用来了。」 钟鸿羽抿抿嘴, 没有反驳她也没有答应。两人又并肩走了一会, 他拿出一个鼓起的信封递过去。 向云蔚接过来信封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的是两张大团结、三张布票和一张油票。 「哪来的？学校给你发工钱了吗？」 前阵子黄校长听闻钟鸿羽在村中做过财务会计，就聘请他兼职帮忙学校理帐。所以她猜测，这是钟鸿羽拿到的薪水。 「学校还挺大方的。」向云蔚把信封递迴去, 不忘叮嘱, 「黄校长请你帮工是照顾我们, 下次你去学校，我做个冰糖肘子带去谢谢他。」 钟鸿羽没有收, 说：「给你。」 其实他今天来接向云蔚并不是奶奶的叮嘱。学校发了薪水, 发钱的财务开玩笑说好男人的工钱都该上交给媳妇。他记下了, 所以从学校出来就在食堂外面等向云蔚下班, 要把这份薪水给她。 「你之前在生产队挣的工分都放在我这里做家用了, 」向云蔚轻轻蹙眉，「要不你留一半自己用？」 说着她抽出了一张大团结。 但钟鸿羽难得坚持，把那张大团结推回信封，塞进她的手里。 向云蔚只好作罢：「好吧，你需要的时候找我拿。」 两人接着往回走，路上向云蔚想起了刚才卢生宝说的话。 「我有可靠的消息，明年高考就要恢復，你一定要好好备考，考上首都大学！」 她没料到的是，钟鸿羽说：「黄校长让我辅导几个同学数学。」 向云蔚：「……我一定好好备考。」 钟鸿羽的话变多起来：「给你留了试卷，回去做完给你讲题。」 回忆起高中时代被数学支配的恐惧，向云蔚开始转移话题：「对了！难怪黄校长给你这么多薪水，明天我一定得给你做个冰糖肘子带去，好好感谢他。」 *** 向云蔚说话算话，第二天真让钟鸿羽提了一只冰糖肘子去学校。当晚，钟鸿羽带回来黄校长坚持付的六块钱报酬。向云蔚在卢生宝那边谈的价钱是三块钱一道菜，这多出来的三块钱是他预定的菜金。 钟鸿羽另外一只手上提着的是半斤猪头肉，草绳上绑着黄校长的便签——「向同学，烦请做道猪头肉蘸蒜泥。」 向云蔚一瞧就笑了，这一瞧就是到下酒菜。她接过了菜金和猪头肉，转身下厨房去。 猪头肉处理干净，和小葱、姜片、花椒一起，下沸水焖煮二十分钟，增香去腥。煮熟以后猪肉捞出切片，为求入味，每一片都片成三毫米左右的薄片。接着用红糖、香料、酱油一道熬煮，制成料汁，与蒜泥一道搅拌均匀，浇淋在猪肉上。料汁酱红，猪肉雪白，红白交映，格外诱人。料汁中的蒜泥接触到肉片的热度，激发出浓郁的蒜香味，混合着红油的香味，即便是盖上盖子，缝隙中飘出的香味也叫人垂涎三尺。 黄校长好酒，她就多赠送了一道经典下酒菜——水煮毛豆。 原本向云蔚在大洼村家里的菜地里就种了一片，郑芬正好今天进城来给她带了一篓。毛豆带壳洗干净，和花椒、大料、小茴香等等香料一起下锅煮，开锅十分钟以后关火，让毛豆同香料一起浸泡上半天即可。这道菜本是做来给家里人当零嘴，装一盘送去给黄校长下酒也是最合宜不过。 黄校长收到两份菜的时候喜不自胜，蒜泥白肉和水煮毛豆，一荤一素正好配酒。好菜配好酒，再请上三五好友，岂不快哉？ 于是，向云蔚不仅肯为卢生宝做菜还愿意为其他人做菜，这一事实就藉由黄校长暗地在银山镇传播开来。在意料之外，她没有开起小饭馆，先将私厨开了起来。歪打正着，这样一日三两订单的收入，也很快地让她积攒起了一笔不菲的资金。 向云蔚每晚数钱记帐，心里更加有底气。等到明年开春，市场经济一回復，她就有本钱将湖春酒楼重新开起来。 五天时间转瞬即过，卢生宝一行人结束了在银山镇的行程，准备离开。在临行前，同行的徐老闆也在木材厂下了一笔订单，预订了价值三万元的木材。按照他的说法，他在舟市做玩具厂，经过这几天在木材厂的考察，对银山木材的品质放心，决定和他们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 三万元的订单，只是开始。 厂里面无不欢欣鼓舞。 第62页 厂子有收入，大家的工资也能翻上一翻，日子就越来越好过。 当晚木材厂就在食堂开了庆功大会，宋厂长发表讲话的时候提到向云蔚：「其实今天我们最需要感谢的一位同志，是这位同志留下了卢老闆，让他下定决心和我们银山木材厂签订合同。这才有了第二次他带着徐老闆来考察，也是她的功劳，把卢老闆、徐老闆留在我们木材厂食堂用餐。这才能够全方位、长时间地了解我们厂，相信我们厂。这位同志——」 不等他说出名字，大家就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向同志！」「向师傅！」 欢唿的众人没有一个对宋厂长的话有异议，他们都认同这次拿到订单向云蔚要占首功。毕竟人人都在食堂尝过向云蔚的厨艺，究竟多美味，他们都有亲身体会。 「向师傅上台说两句！」「说两句！给大傢伙讲两句！」 向云蔚被大家推举着上台。 看着大家热情激动的面容，向云蔚感觉自己在这一刻彻底融入了木材厂这个大集体里。她是个信奉说话不如动手的实干派，发表感言着实不太擅长。 想一想，只说了一句：「今天厨房做的是猪肉酸菜饺子，加了海米提鲜，大家多吃点。」 台下先是一静，听惯了先进做汇报的工人们无法适应如此简单朴实的话。接着又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唿。 谁不爱吃猪肉酸菜饺子呢！ 向云蔚的功劳和厨艺不仅得到木材厂的认可，还得到镇政府的一致肯定。过不久，宋厂长喜滋滋地通知她：「省里要开群英大会，咱们九元市要先开展一次选拔，镇上决定送你去市里参加厨艺比赛的选拔。」 *** 「向云蔚怎么能代表镇里去参加选拔！」 听到消息的钱六马怒不可遏，气得冲到叔叔钱大志的面前一通吼。 上回接待卢生宝，钱大志贴近不少採购费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让他很不耐烦这个不争气的侄子。 他看着报纸新闻，头也不抬地反问：「她怎么不能？」 钱六马大声说：「其他镇都是派国营饭店的厨子去！怎么到我们银山镇，就派一个木材厂食堂的丫头片子去？孙书记偏心向云蔚就算了！叔你也不替我说句话！孙书记不按照其他镇那样选我，非选向云蔚，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钱大志哼了一声，说：「人都已经去比赛了，你发一通牢骚也没用。」 「我就是气不过！」 钱大志终于从报纸上抬起头，看向钱六马，说：「你要解气，我有一个法子。向云蔚就算厨艺高超，赢了比赛也没用。她不是偷偷开地下饭馆吗？你到时候就去告她一个资本家做派、投机倒把，保管她什么荣誉都没了，其他那些消费的人也休想好过，包括支持包庇她的孙书记。」 第39章 九元市 九元市的选拔赛在下周三举行, 赛期一共五天。厨艺比赛安排在赛程第三天，当天进行比赛并与次日和其他劳动英雄一起举行颁奖典礼。向云蔚此次代表银山镇参赛，和其他各行各业参赛者一同出发。按照比赛规则, 她还可以带上一名帮厨。 「师父！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出过远门！」坐在班车上，王小勇兴奋地和向云蔚说，「师父！感谢命运、感谢孙书记、感谢厂长、感谢鱼香肉丝, 让我能拜在师父门下！我没有想到师父你愿意带我出远门！」 向云蔚把他聒噪的脑袋往外推了推, 说：「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不带你带谁？」 王小勇很乐天地说：「将来师父你收了徒弟，我也是你的首席大弟子。嘿嘿，还是独一份。」 向云蔚：「再切不好肉丝，明天就把你逐出师门。」 「师父啊！」 「你们师徒感情真好。」隔座的大姐见了他们这一幕, 会心一笑, 主动搭话：「向师傅, 俺叫宋春华。」 王小勇立刻就将人认出来, 凑到向云蔚耳边小声提醒：「这个宋春华是咱们银山镇选出来的服务行业模范。」 向云蔚发现自己这个大徒弟，厨艺上面天赋不多，待人接物打听消息却是天生好手。 「她是干掏粪的！」王小勇小声说着，还往后拉了拉向云蔚, 「说来也挺苦, 这都是男人干的伙计。原本就是她男人的活, 但一场意外家里男人都死光了，她一个寡妇出来干活养活老老小小一大家子人。」 向云蔚听了很钦佩, 不仅没有往后撤, 反而上前来, 主动向宋春华伸出了手：「宋春华同志你好, 幸会。」 宋春华愣了一愣, 在衣摆上来回擦了擦自己的手，激动地握上向云蔚的手：「向同志你好！我早就听说过你，我是负责电影院片区的掏粪工人。一直就听说你的手艺好，只是也不好意思买米花糖来尝尝。今天见面才晓得你这么年轻，年纪这么小就有一手好厨艺，这回市里的厨师模范肯定选你。」 「那可不一定。」后排忽然冒出一个反对的声音。 大家扭头一看，是个梳着油头的男人在说话。 王小勇也认识这人，开口就说：「张奋斗，你一个买邮票的懂什么做菜？你咋就知道我师父赢不了比赛啊。」 张奋斗捋了捋刘海，回答：「这次选各行各业劳动英雄，除了像宋春华这样按照经歷由市里推选的行业模范，还有厨师这样通过比赛竞选的。」 说着，他高傲地扫了他们一眼：「竞选懂吗？竞选是现场投票，是公开透明。参加竞选的除了各县市的代表，还有九元市两位厨师的，都是国营大饭店出来的。你师父在咱们银山镇厉害，到九元市也厉害吗？那可是市里的国营饭店大师父！」 第63页 「我师父肯定比九元市的厉害！」王小勇无条件地相信向云蔚，还对张奋斗竖起了大拇指，「我师父就是这个！」 张奋斗无奈地摇摇头，不再理会王小勇，转头告诫向云蔚：「我好心提醒你，不要抱太高的期望，小心失望更大。」 向云蔚翘起嘴角，淡定地回：「我很厉害。」 张奋斗：「……什么师徒，不知道天高地厚！」 宋春华为向云蔚抱不平，对张奋斗说：「张同志，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全市竞选厨师模范，肯定公平公正，又怎么会看模范是镇里的厨师还是市里的厨师。比赛凭本事说话，我们当然要相信支持自己镇上的人。」 张奋斗接连在向云蔚师徒身上吃瘪，如今又被宋春华怼了一道，正是一肚子脾气。他气上心头，故作夸张地捏住鼻子，往后一仰，大声地嚷起来：「你可别过来了！我知道凭本事说话，就像是掏大粪也不分掏市里的还是镇里的嘛。知道了，知道了！」 宋春华浑身僵住，一张脸涨得通红，连忙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垂下头不再多说半句话。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每一行都是伟大的劳动人民，当然不分城镇乡村也不分高低贵贱！」 向云蔚不满地怼了张奋斗一句，主动坐到了宋春华边上，身体力行地告诉她不需要因为自己的职业而自卑。 她开口邀请宋春华：「春华姐，市里的招待所是两人一间。我带的小徒弟是个男的，正缺个伴，咱俩有缘，不如住一块？」 宋春华感动地拉住向云蔚的手：「好妹子，你不嫌弃大姐我，咱俩就住一块！」 *** 这天傍晚，银山镇代表团一行人抵达九元市。 向云蔚和宋春华在招待所安顿好以后，相约一道去吃晚饭。向云蔚还喊上了王小勇。 「我做东，咱们去市里的国营饭店下馆子！」 王小勇开启夸夸模式：「师父好计谋，张奋斗说厨师代表铁定是市里的国营饭店师傅，咱们就去瞧瞧国营饭店师傅有多厉害！知己知彼！」 向云蔚点头：「咱去瞧瞧吧。」 实际上她也有单纯想要下馆子的念头。 九元市推选劳动模范的氛围很浓厚，随处可见「向劳动英雄看齐」「向劳动英雄学习」的标语。路上的孩童追逐嬉闹间，嘴里都在唱着：「英雄千万个，花开千万朵，头名状元选的是哪个？*」 向云蔚三人一路问一路走，来到了九元市国营饭店门口。 市里的饭店果然比银山镇上的要高档阔气，它独占了一栋二层小楼，门面开三铺，沿街一面全是透明玻璃墙，站在外头也可以看见里面客人满座的热闹。 王小勇咂舌，悄声说：「乖乖，这可比咱们镇上多人！师父，这么看这饭店厨子有两把刷子啊。瞧，几乎每桌上面都有白扒鱼扇，他擅长做鱼啊……」 向云蔚没应话。 正好服务员端着一盘道新鲜出锅的白扒鱼扇路过，她不需要尝，只是在旁一闻就闻出来了——这鱼，醋加多了。 旁边的服务员却听见了王小勇的话，骄傲地接话：「那可不是吹的，白扒鱼扇可是咱大饭店丁师傅的拿手菜！三位，要来一份吗？」 王小勇记着是来打探军情的，立刻点头：「来，来一份！」 正点着菜，旁边一桌忽然有个男人拍桌而起，指着向云蔚身旁的宋春华就喊：「你怎么也来饭馆吃饭！还顾不顾及别的人了，你一个掏大粪的上饭馆来，我们还要不要吃！」 说着就以手做扇，在面前夸张地挥舞空气。 向云蔚冷眼瞧去。男人身边坐着的那个小油头正是一同前来的张奋斗，想来是他气不过在车上被怼，眼下才藏在别人身后暗中搞鬼。 她拉住往后退的宋春华，正要张口反驳男人，但旁边点菜的服务员也上前来驱逐宋春华。 向云蔚不满地蹙起眉头，反问服务员：「饭店开门是服务人民群众，你们怎么有权利将大众分出三五九等，甚至拒绝接待劳动人民用餐？」 服务员被她问得语塞，正急得抓耳挠腮。 有一个穿着厨师服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他带着三分笑，说出的话却很强硬：「这位女同志，你说的有道理，我们饭店当然为人民群众服务。所以啊，我们不能只考虑这位掏粪女工的心情，我们也要考虑更多在用餐群众的心情啊。这位女工要是在饭店用餐，大家就不能愉快用餐了。所以抱歉，还是请她离开吧。」 宋春华觉得十分难堪，她垂下头来不愿看任何一个人的脸，低声求向云蔚放开自己的手：「向同志，你放我先走吧。」 「向？银山镇木材厂食堂的向云蔚？」男厨师的脸色变了，一张脸上笑意尽消，警惕地看着向云蔚。 向云蔚点点头，大方承认：「是我。」 男厨师这会换上了冷笑：「向师傅，咱们大后天比赛，你这是来摸我底来了？这可不是什么公平公正的比试手段啊。」 向云蔚皱眉：「我只是来吃饭，并没有到后厨窥视，哪里不光明正大？如果要藏私到这个份上，干脆金盆洗手，把菜谱封上供起来。」 「好你个向云蔚，丫头片子嘴巴倒是利索。」 男厨师被气得脸色发青，但碍于大堂这么多桌的客人都看着，他咬牙忍下了粗话，对大门一挥手：「不好意思了，今天店里不能接待几位。要尝我的白扒鱼扇，比赛那天尝吧。」 第64页 向云蔚拉着宋春华，头也不回地离开饭店。 王小勇跟着出来，走到路边，回头气得往国营饭店门口吐了一口唾沫：「呸，谁稀罕啊！到时候我师父铁定做一道碾压你的菜！」 宋春华则是满脸羞愧地对向云蔚道歉：「都怪我连累你们没吃上饭店里的菜。」 向云蔚安慰她：「不要紧。就是一道白扒鱼扇，回头我做给你吃。」 说着，她叫来王小勇：「比试那天的菜单我定了，你替我去主办方那里记上吧。」 「你决定做啥呀师父！」 「就做，白扒鱼扇。」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厨师选拔赛 九元市劳动英雄选拔正式开始。赛程转眼到第三天, 来到了众人期待的厨艺竞赛环节。 厨艺竞赛就放在国营饭店。 竞赛还未开始，国营饭店外就围了一群人。透过透明的玻璃墙，众人能清楚地看见里边竞赛的情况。饭店里, 大堂的桌椅全部清空，改成了十二台灶台桌案。正东方向一字摆了五张长桌，盖着红丝绒桌布, 用作评委席。 今天一共五位评委, 分别是□□、市长、商务局局长以及其他两名市委常委。 此时，五位评委正坐在二楼的包厢休息。 连书记生了一张国字脸，推着眼镜和旁边的商务局局长搭话：「何局猜这次比赛冠军会花落谁家？」 旁边的朱市长先一步开口插话：「毫无疑问是这家饭店的大师傅吴有德，他在咱们市里做厨子二十多年了。」 何局笑着摇摇头：「我比较属意银山镇的向云蔚，听说她有个一桌菜一万元的传奇, 叫我十分好奇她做出来的菜究竟多美味。」 包厢外, 上完厕所路过的王小勇停下了脚步, 他刚才好像听见了自己师父的名字。他凑上耳朵仔细听, 从门缝里传出来几声笑声，又有一个人在议论自己师父。 「我也有所耳闻，这位向同志虽然年纪轻又是个女同志，但是很了不得。」 说话的人是连市长, 他笑着说：「银山镇木材厂的两个万元订单, 和她做的两桌菜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朱市长却不贊同：「自古做厨子的都是男性, 绝少听见有女同志做这一行。再说，传闻大多夸张, 我看银山木材厂的订单和一个厨子没多大关系。何局可不要因为自己是女性, 就偏袒女同胞啊。」 何局长理了理鬓髮, 肃着一张面容, 道：「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朱市长不要忽视群众的声音。我也并非因为性别而偏袒向云蔚，希望朱市长也不要因为性别而歧视某一位选手。」 朱市长暗叫不好，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发言有失考虑，转而找补起来：「我主要还是考虑到年龄和经验问题，向同志才多大年纪，吴有德掌勺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吧。别的不说，就吴有德的白扒鱼扇，那是咱九元市家家办喜事都要点的，那可是从他父亲手里传下来啊的菜。」 门外，听到这里的王小勇很是不屑。 从父亲手里传下来的菜又怎样？他的鱼香肉丝还传了三代呢，现在自己还不是老老实实在跟着师父学切肉丝。 王小勇无声地哼了哼，离开了包厢，回到了厨师们准备的房间。他找到向云蔚，把自己无意间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她。 「……听话音，目前两个人支持师父你，还有一个支持吴有德，剩下两个没说话。咱们还是领先一票，不用愁。」 向云蔚听完脸上八风不动，告诉小徒弟：「厨子的比拼在菜上，到底多少人支持，上了菜才能见真章。不过你放心，愁得不会是我们。」 她抬头望去，目光越过数人，平淡地落在房间另一侧的吴有德身上。 这个方脸大耳的男人，真是丢尽了厨师的脸面。 拿手菜白扒鱼扇造型粗糙，用料失准，技艺低下。 作为主厨在店内当众拒客，艺德低劣。 白扒鱼扇？她就要好好收拾一下这只胖头鱼。 「各位师傅，比赛马上开始，请大家有序入场！」场内，工作人员举着喇叭开始引导众人入场。 房间另一角的吴有德察觉到了刚才向云蔚的目光，他被目光中的轻蔑激怒，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了一句：「娘的，这小丫头片子傲得很。」 他的帮厨在一旁接话：「师父，这小丫头分明针对你，竟然和你报一样的菜。」 吴有德很是不屑：「我做过的鱼比她吃过的米还要多久，自不量力！我倒要看看她有多能耐！」 说完，勐地一扬头，带着帮厨往场内走去。 不知是偶然还是主办方刻意安排，向云蔚和吴有德被安排在同一排，两人的灶台相邻着。两人隔着过道打了照面，吴有德正要牵起一个冷笑，对面的向云蔚已经面无表情地转开了脸。 吴有德攥紧了拳头，心想待会非要搓搓她的锐气、让她好看。 评委席上，坐在正中位置的连书记发表了讲话，接着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随着话音落下，场边响起一声响亮的锣声。工作人员将十二位参赛人员的食材端了上来。端到向云蔚和吴有德灶台上的，是两只一模一样的新鲜花鲆鱼。 鲆鱼肉质洁白细嫩，吃起来肥腴鲜美，但是烹饪之前的样子却不甚美观。鲆鱼两只眼睛都长在左侧，有眼一侧皮肤暗灰，带着星星点点的斑纹。吴有德从业以来杀了上千条鱼，毫无心理顾忌地抓住鱼尾将鱼拎起来，同时侧目去看向云蔚的反应。 第65页 在他看来，女人杀这样的鱼肯定心里胆怯，做事束手束脚，说不定要叫徒弟来杀。而她那个小徒弟，看起来也是毛手毛脚。这鱼要是杀不好，后头再调味也难去掉一股腥味。 可惜他的愿望落空了。 吴有德转过脸去看的时候，向云蔚已经熟练地将鱼去腮和内脏，刮干净通身鱼鳞，正在剔除鱼骨。 她剔骨时运刀的动作极其漂亮。 寻常厨子剔骨一般从鱼的嵴背下刀，先片开一侧，再转过一面去片另外一侧。但向云蔚是从鱼鳃下刀，平刃将刀从鱼鳃中刺进鱼身，紧贴鱼刺推进鱼尾，接着手腕一转，在鱼尾处敲断尾骨转过一侧取出刀刃。眨眼之间，一根完整的鱼骨就取了出来，鱼身上却不见破口，连鱼皮都完整得和鱼肉相连。 吴有德愣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光是这一刀，他就学不来。自己的锅都还没有烧，就要输了这场比赛吗…… 而就在他愣神之时，向云蔚已经处理好了鱼肉。剞刀在鱼身上拉出花纹，腌制后拍粉托蛋。 滋啦一声，向云蔚的鱼下油锅开煎。 作者有话说： 迟些还有一章 第41章 厨师选拔赛和白扒鱼扇 吴有德像是被这一声油响惊醒, 这才开始动手处理自己的鱼。他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像向云蔚那样下刀。他用了自己惯常使用的背切法，但是因为心神不定的缘故, 刀噼至鱼尾的时候竟然歪了一下，让切口出现难看的曲线。 「你丫在这里转悠转悠干啥呢！净帮倒忙！」他把这个怪罪到徒弟身上，骂骂咧咧地撒了一通火。 再扭头去看, 向云蔚锅中的鱼已经煎好了。 呈现金黄色的鱼扇捞出备用。她重新起锅, 热锅旺油，下葱姜和火腿片、油菜片煸炒。香味逐渐散出，接着往锅里加绍酒、鲜汤、盐、胡椒粉还有几滴香醋。料汁烧开以后，她轻轻挥动铁勺撇去浮沫，再下入刚煎好的鱼扇。 吴有德看得几乎入迷, 向云蔚的动作行云流水, 仿佛不是在灶台前做菜, 而是在表演茶道一般。她挥动铁勺时手臂轻盈灵巧, 勺子就如同垂柳在湖面一盪，极轻极快地掠过，但却将汤面的所有浮沫都捞得干净。 「师父，师父, 咱们要开始煎鱼了。时间只剩下半小时。」吴有德的徒弟紧张地提醒他。 如梦初醒, 吴有德这才抽离出来, 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灶台前，开始煎鱼、调料汁。但已经来不及了, 比赛还没有结束, 他的心态就已经崩溃, 手也越来越不稳, 下料要么太轻要么太重。一锅料汁, 先是盐加太多补倒了好几碗水，又是酒加不够，下了鱼扇还补了一回料酒。 玻璃墙外的围观群众看了摇头，连坐在评委席上支持他的朱市长也嘆气。他一面后悔刚才在包厢里对吴有德的菜过于夸口，一面气愤于吴有德的脆弱和无能。 同坐在评委席上的何局长见状，笑着打趣他：「朱市长，怎么样？虽然还没有入口，但是光看两位大厨处理鱼的手法，我以为高下立判。」 朱市长嘴硬:「食物最后还是看味道，咱们不着急……」 话音未落，先被旁边的一声「漂亮」打断了。 台下，向云蔚的鱼经过二十分钟的闷煮已经扒透入味。大火收汁勾芡以后，只见她握着锅柄一收一送，锅中的鱼扇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完整地落入盘中。 「白扒鱼扇，银山镇向云蔚出菜。」她最先按下灶台上的响铃，第一个出菜。 等待了将近半小时的六位评委，迫不及待地让工作人员把菜端上来。 青花大盘端上桌，里面精緻地铺了一层碧绿油菜，上面卧着的才是主角——鱼扇。剞刀改过的鱼身绽开牡丹花瓣似的纹路，鱼皮金黄，鱼肉洁白，叫人见了就食指大动。 无需多言，六位评委一对视，都不约而同地举筷品尝。 白扒鱼扇是九元市的传统名菜，家家户户无论是办喜事还是丧事，席面上总要有这么一尾，在座六位评委更是吃得多了。但这道白扒鱼扇的美味仍然出乎他们的意料。 鱼肉入口鲜嫩饱满，味道清淡爽口。料汁咸香程度恰如其分，不会掩盖鱼肉本身的鲜味，反而将其烘托彻底。汤汁的回味之中还藏着一丝淡淡的葱香。 一整条鲆鱼，他们全吃了个干净。这时候，其他参赛者的菜品才陆续送上来。 说来奇怪，白扒鱼扇吃起来味醇而鲜淡，论起味道浓郁和其他的油塌肉片、红烧鹿筋不能相提并论。但偏偏这淡而鲜的味道持续萦绕在评委的舌尖、心头，叫他们后面无论再尝什么，始终记得的还是白扒鱼扇的味道。 至于吴有德那道压着赛末时间出菜的白扒鱼扇，根本就不能入六位评委的眼。 正所谓货比货得扔，比起向云蔚那道造型优美、味道鲜香、摆盘精緻的白扒鱼扇，吴有德这道菜只能得一个「粗糙」的评论。盘子里只有一只光秃秃的鱼扇，因为起锅出错，鱼尾还碎了一块，鱼身造型不说漂亮，连完整都够不上。 朱市长强撑着笑脸尝了一口，愣是没能夸出来话来。 食物最后还是得看味道，而吴有德这道白扒鱼扇的味道实在差强人意。 最终，向云蔚以压倒性的高分获得了这次厨艺竞赛的冠军。 第66页 在场所有人，包括在店外围观的群众都对这个结果心服口服。唯一叫人遗憾的，大概就是只能欣赏向云蔚做菜时的操作，却无法一饱口福。 场外不少人互相打探做白扒鱼扇的女厨师是哪里的厨师—— 「这个女师傅是哪个镇饭店的师傅，我愿意坐车过去吃鱼。」 「好像是银山镇的吧？只有银山镇出了个女厨子。」 「那没戏了，银山镇是木材厂食堂的厨师，饭店里还吃不到！」 得到答案后，人群中接连发出此起彼伏的嘆气声。 店内，连书记主动和向云蔚握手，向她祝贺：「恭喜你向同志，尝过你的白扒鱼扇，我相信一道菜一张万元订单的传闻不虚，美味佳肴是具有非凡的诱惑力。我现在都在期待，不知道何时能够再品尝你做的菜。」 向云蔚微笑道：「我们银山镇欢迎书记下去调研，到时候一定用好菜接待您。」 连书记哈哈大笑：「或许会有机会。向同志，最后再恭喜你，明天颁奖典礼我们再会。」 *** 颁奖典礼上，向云蔚同宋春华站在一起领奖。 这回银山镇可是大大出了风头，在九元市十五名劳动模范里占了两名，而且还都是女同志。她们两个梳着乌黑的长髮，胸前别着大红花，在台上成为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春华姐，恭喜你呀。」向云蔚和宋春华道喜，「瞧，咱们九元市的劳动模范的选拔果然不论职业高低贵贱，只论事迹和品德。」 宋春华羞红着脸点头：「经过那天饭店里的事，俺本来都想回家了，觉得待在这里只是给咱们镇丢人，多亏有妹子你的鼓励。」 「那可不许回家，要是你回了，今天这奖励就拿不着了！」向云蔚笑眯眯地抱住了怀里的奖励。 市里十分阔气，给每位劳动模范发了五百元奖励金和一张自行车票！ 奖励金就是一笔巨款，更别说自行车了，这可是有价无市的东西！黑市上一辆车都叫到三百块钱，但就是买不到。因为这自行车票轻易不对外发放，拥有的人极少，更不会拿到市面上去买卖。 而且这张自行车票还是凤凰牌的！ 凤凰牌，相当于现代的劳斯莱斯了，妥妥的豪车！ 有了自行车，她就能告别步行，走街串巷去送自己的私房菜也方便许多。 向云蔚抱着怀里的自行车票，开始期盼回家了。 第42章 奖励 银山镇, 国营饭店。 是夜，饭店早已手工打烊，空荡荡的大厅里只亮着一盏小灯。灯光照亮围桌而坐的三人——钱六马、钟二、钟卫民。 坐在正中的钱六马说：「二位, 本来张奋斗说市里一有消息就给我们发电报，算算日子今天厨师选拔赛已经结束了，都这么晚了, 电报还没有来。」 「我听厂里工友说了, 向云蔚拿到冠军了！他亲耳听见宋厂长给市里打的电话。」钟卫民说。 「娘的！」钱六马拍了一下桌子，「九元市就这么没人吗！国营饭店那个吴有德狂得很，怎么也拿向云蔚这个小丫头片子没法吗？」 钟二安抚他：「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是是，盼望她落选灰熘熘回来是不行了。看来，还是得用钟老哥你说的法子, 咱们告她！她不是给好多人做菜收钱吗, 这就是投机倒把、资本家行为！」钱六马点头说。 笑意浮现在钟二那张又老又皱的脸上, 他说：「没错, 咱们握住她的把柄，这回一定要把她钉死了！咱们一起联名写信，举报向云蔚开地下饭店！钱师傅你再去找找钱镇长，咱们上下一块使劲, 肯定能让向云蔚从木材厂滚蛋！」 钱六马哼了一声：「滚蛋？吃牢饭也说不定！」 钟为民激动地说：「算上我！我再去叫几个工友！我组里也有几个人看向云蔚不过眼的！」 其实他们那组里, 最看不过眼向云蔚的就是他。 钟卫民要说是嫉恨向云蔚, 不如说是嫉妒钟鸿羽。 从前在大洼村的时候，他是钟家仅次于钟卫国后最出息的男娃, 而钟鸿羽只是个小傻子。但自从他娶了向云蔚做媳妇, 摇身一变竟然成了镇上中学的高中生, 不论是校长还是什么大领导, 提起他来满口都是「前途无量」「天才」一类的话。前些日子, 宋厂长更是把他请到厂里来理帐，听说兼职给的钱要比自己一个月的工资还高。 凭什么！钟鸿羽从前只是个傻子啊！ 凭什么现在踩到他的头上去！还把日子过得这么滋润！ 钟为民不服气，这回是卯足了劲要把向云蔚扯下来。他倒要看看没了向云蔚这个好媳妇，钟鸿羽还能过得这么顺当吗！ *** 向云蔚还不知道又有人在背后打算对自己使阴招，此时此刻，她和宋春华、王小勇等人正坐在回银山镇的班车上。 九元市的劳动模范选拔赛告一段落，选拔出来的各行各业的模范先进，将在年后前往省会沛新市，参加全省的劳动模范选拔。所以比赛结束以后，各县市参选的人员团队又纷纷离开、返程。 车上，王小勇四下一望，凑到向云蔚耳朵边：「师父！我有个新闻！」 向云蔚一瞧自己徒弟这眉飞色舞的一张脸，就知道他又有大八卦要说。于是轻扬眉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张奋斗没在车上！看来我昨晚听到的传言是真的，他给抓起来了！」 第67页 宋春华就坐在两人旁边，闻言不解地问：「为啥抓他呀？」 王小勇幸灾乐祸地说：「春华大姐，你还担心他那种人！还记得我们刚到九元市那天不，我们三人一起下馆子去，在国营饭店你不是被一个山炮欺负了！张奋斗就坐在那个山炮旁边！」 「是瞧见他了。」 「可不！张奋斗那个油头亮得，我一眼就瞧见了。而且一脸坏笑的，我就知道这傢伙没憋什么好屁！那山炮我后来打听了，是市里这次选拔赛的工作人员，哪里见过我们，肯定是张奋斗告诉他的！」 「他为啥呀？」宋春华不明白。 「为啥？为的把你、我师父弄下去，自己好当先进呀！市里总共就选十五个模范先进，总共十个县市的人来争呢，还要算上九元市的。所以这十五个肯定不能都给一个镇，如果我们镇上竞争的人少了，他的机会不就多了！」 宋春华听完王小勇的解说，心中受到极大的震撼，半天才说：「好歹……好歹是一个镇来的，他心咋这么黑！」 王小勇贊同地一点头：「这人就是个黑心肝的！我听说，他还到处结交市里的人，四处送礼，那山炮就是一个！这事能瞒天过海？那不能！昨个晚上，他和那山炮都被市里的调查组给带走了！活该！」 向云蔚听了也觉得解气，拍拍宋春华的手，对她说：「这种人是自作孽不可活，咎由自取，别放在心上。」 「就是！这都是张奋斗自找的！」 「谁叫他自己要耍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还是老话说得好，夜路走多了，怎么能不撞见鬼！」 车上忽然响起好几句附和。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大家都是同一个镇上的，其他人也听说了张奋斗的事情。这会听见向云蔚三人议论，也义愤填膺地插话进来。 其中领队的人，银山镇市*委办办公室主任，两眼闪光地看着向云蔚，说：「还好咱们有向师傅和春华姐拿奖，不然咱银山镇这回要因为张奋斗丢大脸！」 她一说，顿时引起了车上众人的响应。一时间，大家又纷纷开始祝贺向云蔚和宋春华选上模范。 这样的热闹气氛一直延续到了他们回到银山镇，而在镇上，迎接向云蔚的是更加声势浩大的欢迎。 孙书记特地到车站来迎接众人，着重慰问、恭喜向云蔚和宋春华，并且代表镇上给她们一人发放了一百元的奖金以及一百斤的肉票。 宋厂长也来了，一路把向云蔚接回木材厂，又代表木材厂给她发放了一百元的奖金。 把装着奖金的鼓囊囊的信封交给向云蔚，宋厂长接着又拿出一个长方形木匣来。他把木箱递给向云蔚，示意她打开。 向云蔚打开匣子，日光照着里面银光闪烁。内里红绒衬布上，从左往右依次摆着斩骨刀、大方刀、小方刀、片刀、尖刀等五把崭新的刀具。 「拿着，」宋厂长笑着说，「这是厂里大傢伙凑钱给你买的，感谢你给厂里争取到了徐老闆的订单，在市里比赛也给咱们木材厂挣脸了！」 向云蔚轻轻抚摸每一把刀的刀面，心脏砰砰好似擂鼓。 重生以来，她在大洼村用的是一把破菜刀，刀刃经年磨损已经是坑坑洼洼。进了木材厂虽然有了新刀，但只有一把大方刀。她已经好久没拥有过一套完整的专业刀具了！ 「谢谢，谢谢大家，我非常喜欢！」向云蔚由衷地感谢大家。「明天我做东！请大家吃席！」 第43章 请客 次日正好是周末, 木材厂不开工。向云蔚借食堂的场地摆了两桌，邀请昨日向自己道贺的工友带上家属一齐来吃庆功宴，还特地让王小勇去把宋春华也请来。 「说好要请她吃一回白扒鱼扇的。」 工友们知道向云蔚要做在比赛上夺冠的菜, 兴高采烈地早早赶来帮忙。有力的出力，有菜的出菜，有人来帮忙揉面择菜, 也有人带上了自家腌的白菜、炒花生。宋厂长最阔气, 提了十瓶白酒来。 食堂的空气里充满了欢快的氛围，热闹得好似过年。 热闹的气氛在钟鸿羽和王富贵把半扇猪扛进食堂时达到顶峰。 向云蔚把昨天得来的奖励，那张一百斤的肉票去市场上兑了，正好今天拿来坐席。 「棒骨熬汤再下点豆腐，五花肉正好炖白菜粉条, 里嵴拿来给大家做锅包肉！」 「好！好！」黄校长大笑着走进门, 一提手上拎着的两只野兔, 「再加道菜！」 宋厂长走上来迎他：「全银山镇就是你鼻子灵, 这么远都闻到我们摆席？」 「过奖过奖。」黄校长笑呵呵地把兔子交给向云蔚，「这不是赶巧了，我乡下的学生打了两只野兔给我送来，我那手厨艺你们晓得的, 餬口而已, 捨不得暴殄天物, 赶忙就送过来换一个席位。」 过冬的兔子正肥美，向云蔚笑眯眯地收下兔子, 请黄校长入席。 「正好, 再加一道宫保兔丁！」 「好, 宫保兔丁好, 我光是听着菜单就迫不及待了。」黄校长兴奋又期待地搓搓手, 和宋厂长一同入席。 宋厂长好酒，拉着黄校长，就着两道拍黄瓜、花生米就要喝两杯。 黄校长一双眼睛都挂在通往后厨的门帘上，连连摆手：「待会，待会再喝。宋厂长你这白酒喝了，我这舌头得麻半边，可就尝不到向同志的好菜了。咱们待会饭饱再畅饮。」 第68页 在黄校长的殷殷期盼下，终于上菜了。 先是一道冷菜拼盘，用骰子松花蛋拌豆腐、炝拌青笋条、酸萝蔔拌肥蛤、虎皮鹌鹑蛋、素杂拌五道菜拼成圆盘，五彩缤纷，叫人一见就忍不住伸筷。 接着又连续上了白扒鱼扇、锅包肉、猪肉酸菜炖粉条、棒骨豆腐汤，几道硬菜叫大家敞开了怀勐吃。 偏好清淡口的女同志爱吃鱼，肉质细嫩又鲜香。男同志爱猪肉酸菜炖粉条，酸菜化解了五花肉的油腻，吃起来肥而不腻又喷香，粉条裹着酸菜和肉的汤汁，柔润爽滑，下肚还扎实。老人家爱喝汤，光是见这汤色浓白，就觉得营养十足。喝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再捡几块吸饱了汤汁的豆腐吃，真是畅快。 至于酸甜口的锅包肉，最受席上孩子们的欢迎。 猪身上最嫩的里嵴肉裹上炸浆，炸得金黄香酥，再加上酸甜的汁水。孩子们是吃完一块又要一块，扒着大人的手直要再来一块。一大盘锅包肉上桌，眨眼就被分完了。 「师父，你是没瞧见，一整盘锅包肉上桌就被抢光了，一个个小萝蔔头爱吃得不得了！」 王小勇走回后厨，对向云蔚说。 菜品受到食客的欢迎，是一个厨子最高兴的事。向云蔚开心地翘起嘴角，吩咐徒弟去干活：「刚叫你洗的两块石板呢，擦干了放到炭上烤热。」 王小勇照做，问：「师父，这是要做什么？」 「做石板宫保兔丁，你仔细瞧着，跟着学。」 宫保兔丁是根据宫保鸡丁的制法改变而来。这菜原是用鸡丁、干辣椒和花生米爆炒而成。相传创造这道菜的厨子是清朝名臣宫保丁宝桢的家厨，菜名中的宫保就是为了纪念他而来。 现在将原料中的鸡丁换做兔丁，也是相同的做法。 向云蔚手上正在处理兔肉。 杀好的野兔，剔去骨头，切断筋肉使得成菜口感柔嫩，接着倒转刀刃用刀背将肉拍松，方便入味。最后再切成丁。切好的兔丁加鸡蛋清和湿淀粉抓匀。 「记得，这里要加一点水，有水肉才能细嫩。」她提醒旁观的王小勇。 处理好兔丁，接着处理配料和调料。 花生米是现成的，干辣椒切成小段，元葱和胡萝蔔切成丁，姜蒜切成末，都放在一旁备用。然后用酱油、白糖、醋、鸡汤、绍酒、花椒水和湿淀粉调一碗芡汁。 「糖醋的比例记下来，一勺糖配一勺半的醋。」 起锅开火！ 油温达到六成以后，用铁勺装着兔肉丁下油锅，用筷子慢慢把肉滑开。七秒之后将兔丁捞出备用，另起锅放入底油，下辣酱煸炒，炒出红油以后依次下干辣椒、花椒和姜蒜，最后再放入兔肉丁。等到锅内的食材都变作红棕色以后，倒入芡汁推匀。 这道菜讲究急火快炒，从开火到炒制出锅，不过十几秒。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兔丁入口的滑嫩。 「小勇，石板端过来！」 烧得微微发红的黑石板放在铁盘上端过来，向云蔚起锅出勺，将一锅的兔丁倒在石板上。 滋啦一声，兔丁的肉香、辣椒的香味全都被激发出来。 「好香啊！」王小勇耸动着鼻尖，脱口而出。 这道菜香气霸道，外头的人也闻见，纷纷接口说：「好香啊！」「向师傅这是在做什么菜，闻着这么香！」 黄校长痴痴地望向后厨：「这是我带来的野兔吧？」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王小勇捧着石板上菜了。漆黑的石板上面摆着色泽棕红的宫保兔丁，瞧着新鲜又美味。因为石板提前烤过，蕴藏的热力抵抗冬日的寒冷，不仅为兔丁保温而且持续催发它的香气。 菜一上桌，黄校长就迫不及待地举筷去夹。这兔丁实在滑嫩，他试了好几次都从筷间滑走，最后干脆祭出勺子才成功。兔丁一入口，先是感觉无比的滑嫩，接着尝到酸甜味，甜中又带着咸鲜麻辣，回味绵长。 这菜得到大家一致好评，最后连配菜的花生米都一颗没留下。石板被撤回到后厨，王富贵掐着儿子的耳朵叫他来看。 「哎哟哎哟爹，疼！」王小勇不明白地问，「爹你叫我看啥呀？我知道师父厨艺高超，做出来的菜大家都爱吃，一个都没剩。」 王富贵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你瞧这石板上，只见红油不见一滴汤汁。这功夫，不是一般的厨艺高超能做出来的，你师父厨艺是高得不一般！好好跟着你师父学，心要细！」 王小勇被这一点拨才晓得厉害，左右转着看石板，口里连道「乖乖」。 就在此时，忽然听见大厅里传来一声大喊：「向云蔚在哪里？她被举报了，我要带她回去接受调查！」 作者有话说： 上章修改了摆席请客时间。 第44章 钱大志的失败 向云蔚在后厨听见声音走到外面, 发现闯进来的人是副镇长钱大志，他身后跟着的钱六马和钟二钟卫民叔侄。 宋厂长把向云蔚挡在身后，先一步走上前去, 笑着问：「钱副镇长，这是来做什么？怎么就说上举报了呢？我们向同志才拿了市里的厨师劳动模范，而且一向都是个勤劳肯干的好同志……」 「好同志？背地里投机倒把、做买卖、开地下饭馆！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好同志？少来了吧！」 钱六马打断了宋厂长的话, 对他摆了摆手, 说：「宋明伟，这事你就别插手了。我们收到了群众的举报信，而且掌握了证据，现在是来带向云蔚回去接受调查的。」 第69页 说着，他隔空指了指向云蔚：「行了, 你跟我走吧。」 向云蔚没有动。 她之所以大胆地迈出私厨这一步是做了完全的考量。一来, 她知道原着中即将开放市场经济、男主女主马上也开始放手做买卖。二来, 她也卢老闆那里得到认证, 国内的政策已经有所转向。加上这次她去市里的观察，她更加确信市场经济已经再逐步开放。 向云蔚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不是看起来就像是虚张声势的钱大志。 她表情镇定地反问：「钱副镇长这样说，定我的罪证据是什么？我要求公开。再来, 你要带我去接受调查可以, 但得出示文件。」 钱六马脸一黑, 声音陡然高了八度：「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我可是副镇长，难不成还骗你不成？」 可实际上, 他是被向云蔚戳中了痛脚。他们确实没有向云蔚开地下饭馆的确凿证据, 有的只有钱六马钟二等人的举报信。在这件事情上, 他甚至都没有上报镇里。打的主意就是先斩后奏, 先把向云蔚抓去恐吓逼供一番, 逼她承认自己的罪行。有了口供，证据就是其次了。 但钱大志万没有想到的是，向云蔚一个年纪轻轻的丫头片子，面对这样大的罪名，竟然面不改色，还能冷静地向他索要文件。 向云蔚几句话的试探，立刻看出钱大志的色令内荏，心中更加淡定。语气冷淡地开口嘲讽：「没有文件，我是绝对不会跟你走。钱副镇长也不是我邀请的客人，但来都来了，不嫌弃还有些剩菜，倒也是可以坐下来吃几口。」 钱大志气得满脸肥肉发抖。他手一挥，钱六马和钟卫民就像他的两条狗一样冲上来，伸手要去扯向云蔚。 钟鸿羽默默把向云蔚护到了自己身后。 王小勇一把扑到了钟卫民：「钟卫民你丫敢动老子师父一根手指头，信不信老子削你！」 王小勇虽然在厂里不是扛桩伐木的工人，但也是扛面粉袋子、杀鸡杀鸭，练出来的一身力气。拦他不在话下，捏他就跟捏鸡崽子似的。 钱六马和钟二也想动手，木材厂的大傢伙一拍桌子哗哗全站起来了。 「休想当着我们大傢伙的面把向师傅带走！」 向云蔚来厂里的时间不长，却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集团，大家都把她当做姐妹闺女一样爱护。别的不说，她给厂里带来的实惠是人人都看得到的，卢老闆、徐老闆两份万元订单做成以后，厂里打算给每个人分一笔丰厚的奖金过年。木材厂衰败好多年，大家都拿着越来越少的工资，谁能想到还会有拿奖金的一天。就冲着这份奖金，他们今天也得挡在向云蔚的身前。 钱大志觉得自己这个副镇长太丢面了，板起脸拉过宋厂长，喝道：「宋明伟，你是不是要造反？！晓得这件事情的性质多恶劣吗，还敢放任手底下的人聚众闹事！这可是政治问题，你们要是插手，整个木材厂都好不了！」 他祭出这张一面大旗，讲得宋厂长和其他工友都面色犹疑。场面上一时陷入了僵持之中。 「向妹子不仅是木材厂的工人，她还是九元市、银山镇的劳动模范。钱副镇长，你这无凭无据的，就这么把一个劳动模范带走，不好吧？」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宋春华站出来打破了僵局。 她继续对钱大志说：「俺是市里认可的劳动模范，连书记亲口说俺的人品优秀。俺用人品担保，向同志绝对是一个好同志！是她不嫌弃我是个掏大粪的，支持我、和我做朋友，这绝对不是一个资本家的做派！」 钱大志敢威胁宋厂长，对上宋春华却有所犹豫。而就在他沉默的时候，孙书记赶到了。 黄校长一路跟在孙书记背后，抱着大肚腩，汗流了满脸。原来他刚刚见到事情一不对，就去政府请来了救兵。 孙书记气喘吁吁地走到钱大志面前，问：「钱同志，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收到群众的举报信，应该按照流程提交镇里，通过会议共同决定。」 「书记，咱这不是事急从权嘛，你可不能偏袒她呀，咱们队伍里不能出这样一个坏分子。」钱大志面不改色地说。 孙书记摇摇头，继续说：「不仅你这里收到了举报信，他们还把举报信拍成电报送到了市里和省里，对吧？而且还要求他们取消向云蔚同志劳动模范的荣誉称号。」 钱大志一听脸色都变了，他没想到孙书记短短时间就把事情掌握这么全面。 「我刚刚和市里通了电话，连书记也很重视，一接到信就和省里汇报，现在已经收到了省里的电报回復。」孙书记说着从怀里掏出了电报。 「省里对向云蔚同志的行为是持肯定的态度的。领导的批示原文，我们不能够以过往的歷史眼光去看持续发展的社会情况。向同志没有损害人民群众的利益，不能够一桿子打死。」 「怎么可能呢？！」钱大志嘴上说着，一把扯过文件去看，一张肥脸立刻灰败下来。 他知道，今天这事是办不成了。 孙书记收回文件，又对他说：「这件事情你办得不合规定，没有经过市镇上会议讨论，也极大地影响了群众的感情。之后我会召集会议讨论对你的处分。」 钱大志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处分你！！！」 木材厂的大傢伙发出异口同声的唿喊，甚至开始怼他：「没听见嘛！省里都说了向云蔚同志的行为没有问题！钱副镇长好大的官威，不把孙书记看在眼里，也不把省里的领导看在眼里吗！」 第70页 钱大志见大势已去，头一垂灰熘熘地走了。钱六马也拔腿跟着一起跑，钟二和钟卫民也想跑，却被众人拦了下来。 「你们也算是向师傅的亲戚吗？」 「平常没少听你们背后嚼舌根，现在竟然还帮着外头的人对付自己厂里的人，算什么男人？」 「你们的心肝难道都是黑的吗？！」 钟二腆着脸开口想要狡辩：「我其实是被逼着过来……」 宋厂长一挥手打断了：「算了，你刚刚是什么模样，大家都瞧见了。现在无需多说什么，这里不欢迎你，都赶紧走吧。明天记得来厂里开会，一定要好好对你们进行批评教育，不能让你们坏了厂里团结一致的风气！」 钟二一张老脸是黑了又红、红了又白，心里五味杂陈。 他活了这么大年纪，靠着当兵的儿子体面了大半辈子，还是头回这样吃瘪。受这么多白眼不说，明天还要腆着老脸去大会上挨批！真是把这张老脸给丢干净了。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陷害向云蔚这件事情的下场，丢脸还只是其次。第二天在大会上迎接他，不仅是批评教育，还有开除处分。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回大洼村 全厂员工都参加了这次大会, 钟二垂着老脸站在一边，听着主席台上宋厂长的讲话： 「基于上述的事实，厂里今天召开大会对钟二强、钟卫民两人做出批评教育。现在, 我们开始第二项议程。」 钟二一头雾水地抬起头。 第二项议程？和他有啥关系，他可以下台了吗…… 然而宋厂长宣布的第二项议程还是与他有关：「根据钟鸿羽同志对我厂三十年帐目的审计整理，经查, 钟二强及其爱人蒋金花平均每年请病假一百一十二天, 严重违反了单位关于考勤的规定。现对他们做出处罚，要求补齐入厂以来二十三年的奖金和超出病假的工薪，共计五百一十六元，同时给予开除处分……」 「什么病假！不可能！」钟二惊得跳起来。 厂里的帐目什么情况他还不晓得么！厂里就只有一个老会计，老会计眼花脑昏, 成日就是点卯上班喝茶看报。几十年的烂帐都堆在仓库里没有人管过, 怎么可能有人算得出来？ 宋厂长没有理会钟二, 接着读完了手里的文件：「考虑钟卫民同志是顶替蒋金花同志的岗位, 一併处以开除处分。以上就是文件的全部内容。」 钟卫民也跳出来破口大骂：「这不公平！凭什么老子要负责。」 「因为你是顶替蒋金花进厂的。」宋厂长回答后，转头看向钟二，说：「帐目明细已经公布在大门口的公告栏上了，你要是不服可以去核对。大傢伙也都可以去看！看完你们就会明白为什么我要付给钟鸿羽同志这么高的工资了。」 台下, 向云蔚用手肘顶了顶钟鸿羽：「行啊你, 知识的力量。」 钟鸿羽抿抿嘴, 唇畔浮现出两个小酒窝。 宋厂长继续说：「当然不止是钟二强一个人存在这个问题，许多人也存在这个情况, 但年均十天病假以下的, 我们一概考虑免除处罚。只是钟二强, 你们夫妻两个人冒请病假的天数实在过分, 如果不严惩, 厂里的规章制度就是一张废纸。」 钟二强刚才只是犟嘴，实际上他每年请多少天病假，自己心里一清二楚。他和媳妇仗着儿子当兵，自觉在厂里就该享受特殊待遇，随意请病假。当时在家里偷闲的时候，万没有想到今天要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 这一次，厂里做出的决定无可挽回，钟二强两口子求告无门，不得不想办法掏钱退回厂里。可是，他们已经拿不出钱来了。 本来钟二夫妻就仗着儿子当兵有高额津贴，生活上比一般工友大手大脚许多。攒下来不多的积蓄，先是儿子结婚用去了一大笔，接着又因为宋晴和钟杏花倒卖栗子的事情，贴给大洼村一笔赔款，为了安抚钟卫民和钟杏花还给了他们一笔钱。这次钟卫民丢了工作，又上家里来大闹了一场，用钟卫国要挟他们，从家里敲走了一笔钱。 为了凑给厂里的五百块，钟二是掏空了家底。眼看下个月的房租就要付不出来，无奈之下，他只好给部队打电话，想让钟卫国先寄一些钱回来救急。 可没想到的是，电话打过去，接起来的人却说钟卫国已经不在部队里了。 「……钟卫国两天前办了退伍手续回乡了。」 钟二听到这个消息如遭雷噼，也顾不上自己是在邮局打电话，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哭天喊地道：「天爷啊，怎么能退伍呢？我怎么就这么背，早知道早知道你退伍，我还给钟卫民那个小瘪犊子什么钱……不行，不行，我非得叫他吐出来才行！」 *** 次日上午，向云蔚去大洼村的时候，正好就撞见了钟二和钟大扭打在一块。鼻青脸肿的两人滚在地里，分不清是哥哥骑着弟弟，还是弟弟压着哥哥。 「哎！小妹你可往后站站，别打着你了。」 围观人群中的叶三花瞧见她，把她往后扯扯，看着她的自行车啧啧称奇：「凤凰牌的吧！瞧这钢车架，这横槓，这大轱辘轮子！还有这漆，又黑又亮，真是俊！小妹，真是了不起呀，我们都听说了，你这凤凰牌自行车是拿劳动模范镇上给奖励的！」 她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乡亲们也顾不上看钟家两兄弟打架，目光唰地都聚到向云蔚的车上，跟着一起夸起来。 第71页 向云蔚接受了乡亲们夸奖，微笑着转移话题：「他们这两人闹什么呢？」 「还不是为了钱，」赵老爹为她解释，「钟二一家做的烂事我们都晓得了，活该被开除。他现在丢了工作，又没了钱，城里住不下去了，想回来村里，和钟大为了祖屋的事情吵起来的。」 「狗咬狗，一嘴毛。」叶大牛一锤定音。 大傢伙听了都笑起来。 在向云蔚看来，钟二钟大落到今天的下场是咎由自取，她懒得再看两人撕扯，和乡亲们告别以后就继续骑车离开。车到拐角处，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了下来。 起先向云蔚看见了匆匆跑来的安正阳，只是他看了自己一眼又紧闭嘴巴、一言不发，她还以为不是来找自己的。踩着自行车就要越过他，没骑多远却被叫住了。 「向云蔚！」安正阳没想到这个女人真狠心地一句招唿也不打就离开，最后还是自己追了上去。 向云蔚停住车，看向他：「好久不见啊，安正阳。」 「好久不见。」他说完这句话又是好久的沉默。 向云蔚等了许久，歪过头，一头雾水地问：「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嫂子还在家里等着我。」 「你这女人！等等！」安正阳皱着眉头叫住她，抿了抿唇说，「恭喜你，被评选为劳动模范。」 「谢谢。」 「你是决心做个厨子？今后还读书吗？」他急急地问。 向云蔚坦然回答：「做厨师是我早就选好的道路，不过我也不会放弃读书学习的。」 安正阳心里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深吸了一口气，提着劲说：「提前告诉你一个消息，明年就会恢復高考。年后我就要离开这里回家了，之后我会报考首都大学，你要好好学习，希望能在大学遇见你。」 向云蔚在情感上再迟钝，此时此刻也感觉到安正阳对自己的不同。但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她如今名义上是钟鸿羽的妻子。 她轻蹙起眉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说：「提前祝福你取得好成绩。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没有多停留，脚上一使劲，踩着自行车骑出很远。 *** 向云蔚回到原来的家门前的时候，险些有点不敢认——变化太大了。 原本他们的家只有一间土屋并着个草棚做厨房，外头是一圈篱笆扎起来的围墙。而如今，篱笆换成了土墙，原本的土屋边上又新建了一间屋子。草棚也不再光秃秃的、四面透风，东西两面都建起了围墙，灶台对着的那面则是挂起了一捲帘子，既挡风又不憋闷！ 郑芬听见动静，从屋里迎出来：「小妹来啦！」 向云蔚把车停在院子里，四处转了一圈，夸道：「嫂子，你叫我来就是为了看看这大变化呀！我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家门。」 郑芬不好意思地说：「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动工吧。你让我住着是好心，但我也不能总赖着，所以才想再建一间屋子。这样你们过年也好回村来住呀。」 「挺好的！我瞧着特别好呢！」 郑芬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来，拉着她往里走：「来，你往里坐。我今天是另有正事想请你来谈，咱待会边吃边谈。今个大厨你休息，我给你做小鸡炖蘑菇吃！」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小鸡炖蘑菇和郑山 小鸡炖蘑菇是大菜, 是富裕人家节庆和办喜事的时候才做的。向云蔚也好久不吃，听了就馋起来。 她跟着郑芬进了厨房，问：「芬姐今天怎么想着做这个炖菜？」 「正好前些日子, 有人给我送来干榛蘑。」郑芬答，垂着脸泛起一些羞意。 小鸡炖蘑菇，炖的是干榛蘑。鸡肉、粉条、干榛蘑炖成一锅, 山珍和鸡肉的鲜味混合交融, 鲜美无比。 菜要鲜美，选料很关键。鸡要用农家养的笨鸡，榛蘑要用野生榛蘑。在眼下这个年代，笨鸡好找，好的野生榛蘑却难得。 向云蔚走进去厨房, 一眼就瞧见摆在灶台上的那盆榛蘑, 已经泡开了。 「你别沾水。」 郑芬见她要动手, 赶忙叫她坐下来, 坚持不要向云蔚帮忙，说：「你成日在厨房灶台里忙活，今天不要你动手，你就坐着好好休息, 等着吃饭！」 向云蔚乖乖坐到一旁, 瞧着郑芬挑拣榛蘑。这榛蘑已经提前在水里泡发了, 原本紧皱的干榛蘑在清水里如花一样绽开。 她「咦」了一声，道：「这干榛蘑真好, 个头大, 伞盖也完整饱满, 朵朵都能泡发起来。」 捡了一个, 放在鼻尖一闻, 来自山野的清香立刻充盈鼻子和胸腔。 「这样好的野生榛蘑，得去深山里才能採到，送你的人真是有本领。」向云蔚夸得自己心痒痒，问，「芬姐，方便的话能介绍我认识吗，我想收点榛蘑。」 郑芬脸红了：「你认识的，就是卖炒瓜子的郑山。说什么收，你要是喜欢，我让他再送一袋子来。」 向云蔚瞧着她脸上的红晕，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正经想要收的，也许还会收不少，改天介绍我和他谈一谈。」 郑芬一点头：「行，正好。他也有事想和你谈，托我做个中间人呢。」 「什么事啊？」 「等等边吃边说。」 说完，郑芬继续开始灶前的忙碌。 小鸡炖蘑菇是道大菜，工序不简单。 第72页 郑芬杀了一只今年生的家养小母鸡，处理干净以后，剁成大块。大锅正好烧热，放油烧至六成熟，把鸡块通通倒下去。 「滋啦」一声，锅里冒起白气。 郑芬握着大铁勺快速翻炒鸡块，等鸡肉变成白色，放入葱、姜、大料和红辣椒，一起翻炒。一锅红白绿相间，煞是好看。香味逐渐从锅里飘出来，越来越浓郁。 这时候加入泡发好的榛蘑，放酱油、料酒和白糖。郑芬正要往锅里加水去炖，向云蔚拦了一句。 「芬姐，你加这泡发榛蘑的水，炖出来更鲜。」 「好嘞，听你的。」 郑芬把泡发榛蘑的那碗水倒进锅里，直到扣上锅盖，灶膛里抽出几根柴火，改为中火慢慢炖着。 趁着这个时候，她去拿青菜。向云蔚这个时候才发现，院子里竟然还多了一个菜窖。就挖在牛棚的旁边，郑芬打开木板盖子，就钻进去了。 向燕趴在向云蔚膝盖上，提前为她解惑：「菜窖也是郑山叔叔给我们挖的！」 「郑山叔叔对你们这么好呀？那我们小燕喜不喜欢他？」向云蔚逗她。 向燕的小下巴在她大腿上一点一点，说：「喜欢！妈妈也喜欢她！」 正好回来的郑芬听见了，轻轻一拍女儿的脑袋：「别瞎说！」 向云蔚看她的表情，虽然嘴上阻止女儿，面上却没有怒色，反而还浮出一丝羞涩。 看来好事将近…… 她为郑芬能够再次找到幸福而开心。 郑芬拌了一个萝蔔丝，又炒了盘白菜。正好，小鸡炖蘑菇也好了。揭开锅盖，满院都是喷鼻的香气。这时候再倒入泡好的粉条，继续炖几分钟，见粉条逐渐变成透明色再染上红亮的酱色，转成大火，收浓汤汁。 小鸡炖蘑菇就可以出锅了！ 一家人坐在热烘烘的炕上围桌吃饭。 鸡肉咸鲜无比，粉条软糯顺滑，浸润了鸡肉又想的榛蘑更是汇聚了山珍的精华。再咬一口鲜黄暄软的窝窝，胃里充实着幸福的满足感。 「现在可以说，郑山要和我商议的事了吧。」 向云蔚吃完一整碗小鸡炖蘑菇，和足足有自己拳头大的玉米窝窝。满足地放下碗，一边捡着清凉爽口的萝蔔丝吃，一边问。 「他想和你一起做买卖。」 郑芬说起大事来，表情变得严肃果断，没有了先前的羞怯，又变成了那个在电影院门口吆喝爽利的郑芬。 她和向云蔚仔细说来：「马上就是年关，他想把你的米花糖卖去南边。那边富，也比我们这会做买卖，人人都捨得花钱买零嘴。你有手艺，他有路子，这买卖我看能做。」 向云蔚始终是含笑听她说话。 郑芬又问：「小妹，你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干？郑山这人虽然看着有些混不吝，但是我敢为他的人品打包票，是个说一不二的汉子。」 「成啊。」向云蔚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郑芬反倒吃了一惊：「你不再想想？就答应了？」 向云蔚笑着点头：「我是不熟悉郑山，但我相信你，相信你的人品也相信你现在的能力，你说这买卖可以做，我就愿意试试。芬姐，帮我和郑山带个话吧，这事我同意了，咱们找个时间坐下来一起谈一谈。」 「好嘞！」郑芬开心地应下。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酸菜猪肉锅和过年 进入腊月之后, 年味逐渐浓厚。 银山镇十天里有八天大雪纷飞。向云蔚来到这里将近半年，此刻才切身体会到小镇名字的由来。银山镇四面环山，入冬下雪后, 举目望去，四面小山都披着雪被，银装素裹好似冰雪世界。尤其是在农村里, 越过院墙望出去, 一片农田里都覆盖着厚厚的白雪，漂亮的洁白一路蔓延至天边的小山。 空气冷冽又干净，向云蔚朝空中呵了一口白气，撑了撑腰，视线移回到院中整齐码放的两百斤米花糖, 宣布： 「大功告成！」 这一整个周末, 向云蔚都待在大洼村里闷头做米花糖。好在有钟鸿羽、郑芬和郑山的帮忙, 她如期赶出了货。 郑山兴奋地说：「我明天就去开证明买车票, 争取下周三就出发！」 他一排一排地摸用油布包好的米花糖，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情，仿佛已经见到这一包一包米花糖兑换成一张一张大团结的样子。 「我敢打包票，这糖卖到南方去, 价格至少翻一倍！」他美滋滋地说。 麦冬噔噔噔地从屋里跑出来：「奶奶说锅子好啦, 进屋里边吃边说。」 为了赶工米花糖, 可以说是全家总动员，连钟奶奶和麦冬都一齐搬回了大洼村。钟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康健, 现在行走只需要拄着一边拐棍, 寻常在家中做些家务活甚至不需要拐棍也能行。这两天, 她把做饭的活计都揽下来了。 「我做了一辈子的饭, 单只脚照样能做！比不上你, 也铁定吃不坏你！」老太太倔强地说。 向云蔚答应让她做饭，说好话哄老太太：「哪能，您做菜的滋味是家里的味道，尤其是您做那些老样式，我从前没吃过，还想跟着学呢。」 老太太来劲了：「那可不！以前我小时候家里还给地主做长工，在厨房也学过几手的。那时候，你还没从娘胎里出来呢。等着，奶给你做好吃的吧！」 钟奶奶卯足劲要做一桌好饭，给向云蔚开开眼。今天，做的是酸菜猪肉锅！ 第73页 外头寒风唿啸、大雪纷飞，屋里火炕烧得暖烘烘的，炕桌上酸菜锅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和香味。 大家围坐在热炕头上，就着刚出炉的大白面馒头吃猪肉酸菜，实在过瘾！酸菜的酸香正好中和了猪肉的油腻，猪肉肥而不腻，酸菜清脆爽口，叫人一口接着一口吃得停不下来。更别说锅子里下的冻豆腐、血肠和粉条，吸饱了酸菜猪肉的汤汁，吃着够味带劲！ 郑山还带了白酒来，给桌上的大人都满上。一边倒酒一边说：「我这两瓶玉河大曲市面上可找不到，玉河造酒厂特地留下来给厂里领导的那批。今个正好庆功，咱们也尝尝着吉宁省名酒是个啥味！」 他举杯先敬钟奶奶：「大娘，您这锅子做得地道，这酸菜银山一绝啊。」 钟奶奶被夸得合不拢嘴，笑着逗了他一句：「这酸菜功劳可不是我的，得靠郑芬心灵手巧。那院墙底下一熘酸菜罈子，全是她一个人泡的。咱芬，那可是个顶顶能干的贤惠人儿。」 郑山多能说一人，结果在钟奶奶这里败下阵来，红着脸半天没接话，端起酒杯一口气干了。接着他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转移话题去敬向云蔚：「妹子，没你这手艺，咱这桩买卖做不成。有了你，这趟去南方，我们少说能挣个千元！」 向云蔚同他碰杯，也一仰头喝尽了。然后她给两人满上，回敬郑山一杯，说：「郑山，关于之前我们的协议，我想再加一条。我想要这些米花糖都打上『湖春制作』的标籤，我可以让出一成的利，你收下也好，分给下游也好，随便你安排。」 两百斤米花糖的一成利润，郑山很乐意接受。 他答应了这个要求，举杯和向云蔚碰了一下，仰头喝干。抹抹嘴，好奇地问：「为什么是湖春？」 向云蔚在拿出一张写着「湖春」的红字，她怀念地抚摸这两个字，答道：「这是我给将来要开的饭店取的名字。」 「好名字！」郑山一拍掌说，「向妹子，我就晓得你是个有大志向的，竟然都想到开饭店了！不错，你这手艺，我看能行！」 「当然能行！我妹子的手艺，那可是全市顶哌哌的。」郑芬也跟着点头，「湖春这名字好听，读过书的人起的名就是好，听着就冒墨水味！」 郑山提议：「为了这个！咱再碰一杯！」 钟奶奶带着几个孩子从厨房里端来新菜，见他们连连碰杯，招唿说:「还有菜呢！边吃菜边喝酒！」 说着把碟子摆上炕桌。 黄的是干豆腐皮，绿的大葱丝和黄瓜丝，酱红的是炸好的鸡蛋酱。 郑山一见就乐了，酒杯也不端，伸手拿了一张干豆腐皮捲起大葱，蘸上鸡蛋酱就往嘴里塞。 他鼓着两腮勐点头：「真香！葱香，这酱也炸得刚刚好！我就好这口！」 钟奶奶说：「小郑喜欢就常来家里啊，大娘下回还给你做！过年来家里啊，咱家还做了腐乳和韭菜花酱！」 郑山算了算日子：「我年三十估计得在车上过了，不过大娘您放心，我下车就奔这来。一定来给您拜年。」 他话里是向钟奶奶保证，眼睛却是望着郑芬。郑芬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垂下了红透的脸。 钟奶奶乐呵呵地说：「来！大娘等你啊！」 *** 过了腊月就是年，木材厂一放假，向云蔚就和钟奶奶、麦冬、钟鸿羽搬回大洼村来准备过年。在这期间，向云蔚被钟奶奶和郑芬勒令休息。 「你成日里辛苦，年后又要赶着去省里比赛，正好趁着过年好好休息休息。」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于是，时过二十多年，向云蔚又重新过上了坐在锅边等着投餵的日子。 上一辈子，她的母亲向女士还在的时候，过年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大包大揽所有年菜，不许她沾手。 最开始的时候，向女士坚持学业为重，是不允许她早早学厨的。但耐不住她自己喜欢、偷学偷练。后来终于争取到向女士的同意，她就开始严苛地训练自己。于是，她白天忙学业，晚上写完作业又要继续学颠勺、切菜。别的学徒白天花个七八个钟头学的东西，她只能晚上加班加点地补上来。 向女士教自己和教徒弟没有区别对待，都是一样的严苛。说好要片一千次鱼，就得片一千次。片出来的鱼厚一毫米，都得重新再片一千次。 但过年那几天，向女士总会给她放假，不许她干活。每回都把她赶出厨房，往她嘴里塞一个豆沙包或者一块酱肉，让她去和师哥师弟一起玩。 「小孩子过年玩去，不许放炮啊。」向女士总是这么说。 后来向云蔚接过向女士的衣钵，开始执掌湖春饭店的年夜饭，也是这么和小徒弟说：「过年玩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被当做小孩的年了。 油锅里滋啦作响，满院都是过年的香味。一油锅的黄米糕浮上来，钟奶奶夹了一个，沥干油又在冷风中散了散热气，叫向云蔚过来尝第一个。 油炸过的黄米糕外焦酥脆，内里是自家做的豆沙，香甜又不腻口。向云蔚吃得眼睛都眯起来。 钟奶奶先装出一小碗，塞给向云蔚，说：「拿着，带麦冬、向富、向燕他们玩去吧！」 向云蔚捧着炸黄糕转出去，喊上小的们，振臂一唿：「走！咱们放炮去！」 又有炸黄糕吃，又可以放炮，麦冬几个小孩都觉得自己是村里最靓的仔！ 第74页 他们开心地像一个个小炮弹似的在路上沖，麦冬人小腿短，却跑得最快冲在最前头。一不留神，撞上了一个绿军裤。 绿军裤蹲下来，扶住要摔跤的麦冬：「新年好啊，还认不认得二哥？」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火车盒饭 麦冬撞上的不是旁人, 正是赶回来过年的钟卫国和宋晴。她没有喊人，而是挣脱了钟卫国，跑回来抱住了向云蔚。 钟卫国顺着麦冬看向向云蔚, 眼中闪过惊艷的神色。 和上一次见面相比，他这个弟媳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不再是干瘪枯瘦的黄毛丫头，她的皮肤变得白皙而有光泽, 头髮乌黑浓密, 双颊也粉润不少，更显得下巴的精巧。不变的是那双眼睛，眼皮薄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永远闪烁着清凌凌的光芒，叫人看了就好像在酷夏被深山里的冷泉一激。 钟卫国知道自己父亲就是因为向云蔚才失去了木材厂的工作, 也正是因为向云蔚, 他折损了不少退伍补助, 使得自己之后的创业增加了困难。但此刻站在向云蔚面前, 他心中奇怪地生不出太多怨怪，反而觉得正常，向云蔚应该为了钟鸿羽的事情记恨自己。再来就是，向云蔚果然是个有手段的厉害女人, 叫他身在其中也觉得佩服。 他心中这么想, 开口说话的语气变得格外和善。钟卫国和向云蔚打招唿：「向同志, 新年好，我同宋晴回乡来过年。许久不见了, 近来可好？」 向云蔚对钟卫国没有这么多复杂的情绪, 她只是冷淡地点头回应。 在一旁的宋晴见了, 面露尴尬, 险些脸也挂不住。抬起手臂挽住钟卫国, 说：「咱们快些走吧，爸妈还在家里等着。」 腿还没抬，路上见到他们的乡亲们就围了上来—— 「卫国带媳妇回来过年啦，听说那你退伍了，咋不在部队里干啦？」 「听你娘说，现在世道变了，你们过完年要去省城里做买卖？」 「晴这身衣服真好看，你是要返乡了吧，家在省城里不是？真好真好，你们夫妻两人以后就是省城里的大人了。」 钟卫国和宋晴被八卦的话围得迈不开腿，向云蔚却没有兴趣，她牵起麦冬的手，带着孩子们悄悄熘走，放炮去了。 *** 「宋晴姐打扮得可真好看！不愧是城里人！」赶上热闹的叶小娟回到家里，往炕上一坐，甩下一句羡慕的话。 她的父亲叶大牛正在擀饺子皮，闻言掀开里屋的棉布帘子，板起脸来教育女儿：「别成天看人家这穿得好、那穿得好的，这能顶什么用？」 「咋不顶用了！」叶小娟不服气地反驳，「我瞧得真真的，宋晴姐脚上穿的是双全毛呢的小靴呢！这鞋我在镇上市场都没见到，人家说得到市里才买到，说不定她还是去省城买的哩！」 她说着说着，口气变得羡慕起来：「也不晓得，这鞋子是卫国哥给她买的，还是她家里给寄的。真好，能穿上这样一双鞋，多抖啊！」 叶大牛哼了一声：「好个球！娟儿，我可告诉你，咱家不许你学这个！穿双什么毛的鞋有多了不起，你瞧瞧你向姐姐，那才是真的了不起。不靠男人也不靠家里，全靠着自己的本事挣钱养活一大家子。你瞧她院子里摆的那台自行车，能抵得上多少双鞋？」 「向姐姐是厉害，」叶小娟说：「我没想到那里去呢，我总觉得向姐姐厉害的跟个男人似的。」 「她可不就是个女人！」叶大牛被女儿气得头脑发昏。 叶小娟忙说：「爹你别吼，我晓得了。要论厉害，当然是向姐姐和自行车厉害。不过毛呢鞋和这个不一样！」 说到这里，她被点醒了：「向姐姐不是过完年要去省城比赛么！我要托她帮忙，看看能不能也给我带双毛呢鞋！」 「这倒霉孩子！我不许你娘给你布票！」 *** 向云蔚最终没有收到叶小娟的请託，她和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过了一个热闹的新年。过完大年十五，向云蔚吃过一碗钟奶奶亲手包的饺子，就带着王小勇一起去省里比赛。 这回是由九元市统一安排形成，各乡镇的模范代表先到市里集合，再一起搭乘火车前往省城金林市参加比赛。 向云蔚对于绿皮火车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煳了，她出行一般搭乘飞机或是高铁，只在小学时候随向女士进川考察的时候做过一次绿皮火车，年代久远，已经记不得什么了。 这回搭乘绿皮火车，对她来说也是个新鲜的体验。更不用提王小勇和宋春华了。 王小勇兴奋地一宿没睡着，早上一见面嘴里就说个不停：「师父，咱们可以坐火车了！我上回在市里见过，那铁皮傢伙老长了，比起汽车长多了，好几节挂在一起！」 同行的宋春华说：「俺也是第一回 坐，这次真是开眼了。」 王小勇一昂头：「春华姐，咱这次见大世面了！何止是坐呀，市里给咱安排的是卧铺！咱可以躺着去省城呢！」 在两人的热切期盼下，九元市代表团登上了前往金林市的列车。向云蔚三人被安排在同一个卧铺车厢，正好是上中下三个铺位。王小勇双眼冒光地来回看了一个遍，一熘烟踩着梯子就上了最顶上的铺位。 「这上铺真高，我来爬的！唉！这铺真软，还有枕头！」 「老土。」对面铺位的旅客也上了车，瞧见王小勇上蹿下跳的模样，小声和同伴说了一句。 第75页 王小勇耳朵尖，扒着上铺的栏杆，伸出脑袋来，瞪着那人，问：「你说谁老土呢？！」 说话的那人是个带着木框眼睛的男青年，瘦瘦高高像根竹竿。他见王小勇扒着栏杆的手臂肌肉鼓胀，瘪了瘪嘴，随后浮出一丝笑来：「没说什么。」 王小勇哼了一声：「背地说人，孬种。」 瘦竹竿不敢和他呛声，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涨红了脸埋下头去，假装替同行的女伴整理行李。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向云蔚和宋春华，眼神在两人中游移了一会，选择了看起来好说话的那个。 他走到宋春华面前，说：「同志，你也住这个车厢吗？我有个不情之请，你看能不能和我换一下座位？我们只买到了一张卧铺，但我的同伴身体弱，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 不等他说完，王小勇插话：「春华姐，你和师父睡下面吧，舒服。咱们坐到金林要两天呢！」 瘦竹竿发现宋春华和王小勇是同伴，面上露出尴尬之色。他皱了皱眉毛，像是下定决心，又对宋春华重新提议：「同志，卧铺换硬座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一看你就是个热心肠的人。请你看在我同伴一个弱女子在外不易的份上帮帮忙。也不白让你帮忙，我再出五块钱和你换，怎么样？」 向云蔚见宋春华神情犹豫，赶紧拉住了她，开口替她拒绝：「知道强人所难就不该提，我姐姐也是个女人，你叫她一个人去硬座睡两天，不合适。」 「就是，五块钱就想硬座换卧铺，做你的春秋大梦！你满车厢去吆喝，哪个倒霉蛋会搭理你，别瞅着我大姐心软就欺负人。」王小勇在旁帮腔，语气十分阴阳怪气。 瘦竹竿气得满脸涨红，但又不捨得放弃，恳求宋春华：「十块，十块怎么样！同志，我是个返乡知青，也没有多少积蓄……」 「运昌，运昌，算了。」他的女伴出声制止，「运昌不要换了，我一个人没事的，你放心吧。」 「媛，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 「没关系，我一个人可以。何况车厢上都是面善的同志，有什么困难我请他们帮忙就是了。」 「他们……」 最后这个叫运昌的男知青没能换到卧铺，他也没有回到自己的硬座车厢，而是坐在了过道车窗旁的小椅上，摆出一副护花使者的架势，打算就在这里硬守他的女伴一路。 因为换票闹出的不愉快，瘦竹竿一路对向云蔚三人都摆出一副冷脸。不仅如此，还拉着睡在女伴上面的中铺、上铺两位返乡知青，拉帮结派地大谈一些高雅的文学艺术，言词中刻意显摆自己的文化水平，有意挤兑向云蔚三人。 向云蔚……只当做是嗡嗡作响的苍蝇蚊子。 火车驶过城镇，透过车窗可以看见大片大片被白雪覆盖的田野，正午的阳光照得雪地洁白耀眼。 时值午餐，列车广播响起：「本次列车为广大旅客准备了丰盛的午餐，有需要用餐的旅客请前往餐车用餐，餐车位于列车的九号车厢。」 与此同时，列车服务员也推着餐车过来，一路吆喝着：「盒饭咯，盒饭咯。」 火车上的午餐可不便宜，餐车不仅需要粮票，还需要收售比国营饭店高出一倍的价钱。餐车售卖的盒饭虽然便宜许多，但仍然需要五块一份。这样高昂的价格，大部分的乘客都消费不起，而是选择自带干粮。 王小勇早早就去排队打来了热水，正在热向云蔚带来的饭盒。 宋春华也从包袱里拿出了玉米饼。 她热心肠，也问了问对面的几人：「自家早上烙的饼，你们要不要也吃点？」 她主要还是心疼睡在对面下铺的女青年，瞧着身板单薄，一张脸白纸一样，所以有这么一问。 「什么玉米渣渣，穷酸得很。」瘦竹竿哼了一声。 他的女伴面露羞愧，抢着接过宋春华的半块饼，认真地说：「谢谢大姐。」 瘦竹竿一脸不满，扭头就招唿餐车列车员：「我要两盒盒饭。」 他付了钱，从列车员手上取过两个铝盒盒饭，递了一个给女伴，说：「媛，你胃不好，不能吃那种东西，我请你吃盒饭。」 说着就献宝地要替她打开饭盒。 这还不算完，他还刻意提高音量对另外两位知青说：「咱们可是有追求的青年，回去就是城市居民了。这土掉渣的玉米饼可不能再吃，肯定得吃盒饭啊，这现做的饭菜才香！」 宋春华被他一通话说得涨红了脸。 向云蔚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春华姐，咱们一起吃。正好，我带了肉菜，你分点饼子给我，咱们吃饼夹肉。」 说着她也打开了饭盒。 一张方桌上，两个饭盒同时打开。 一边是寡淡的土豆丝和放半天也找不到的肉丝，另一边是色泽红亮香味扑鼻的酱肉。车厢忽然变得很安静，对面坐着的另外两位知青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这酱肉，真香啊！」其中一位忍不住说道。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章媛的转变 酱烧的大肉刚刚解冻, 原本冻着的酱汁化开，凑近仔细瞧，能瞧见一颗颗晶亮红润的肉汁滑下。 这要是蘸着玉米饼子一块吃, 得多香啊…… 在场的每一位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冒出这个念头。 第76页 向云蔚看出他们眼中的渴望，主动把饭盒往桌子中央推了推, 说：「二位, 还有这位女同志，一起吃吧。」 唯独没有叫上瘦竹竿。 「恭敬不如从命，那咱们一起吃啊！」 美食当前，对面上铺、中铺的两位知青没有推让的意志力，立刻就点头答应了。他们也不单吃向云蔚的肉, 也纷纷拿出了自己带的午饭一起分享。高个的男知青叫李敏, 他带了一袋水煮蛋和腐乳。矮的那个叫赵强, 他拿出来一袋白馒头和冻梨。 瘦竹竿哼了一声, 强忍着口水，劝说女伴不要理会这些穷酸货色。 那位看似柔弱羞怯的女同志头回板起脸来拒绝他：「宋运昌同志，大这里要么是一同返乡的知青要么是农民朋友，你不应当这样称唿他们。我要和他们一起吃饭。」 说完, 女同志面带羞怯地加入到向云蔚他们中间来：「大家好, 我是章媛。我没带干粮来, 只有饼干和水果糖。你们稍等一会，我去餐车买点菜……」 「不用！你一个女同志能吃多少, 不要再买了。我看这饼干和水果糖就很好, 待会咱们打牌的时候吃！」李敏豪迈地阻止她。 一盒酱肉、一顿午餐, 车厢里顿时洋溢了欢乐的氛围。六个人交换过姓名, 迅速结成了朋友。李敏和赵强还约定到了金林要尽地主之谊, 带向云蔚他们去四处游览。 唯独只有瘦竹竿宋运昌一人低气压。 他在下铺坐不下去，一个人板着脸缩到走道边的小桌边吃盒饭。一个人坐在角落长吁短嘆、阴阳怪气，可惜却没有引来任何一个人的关注。最后还被赶出了卧铺车厢。 宋运昌起先买了两份盒饭，一份没能送出去，他又重新盖上饭盒。等到列车员过来回收饭盒的时候，就要把那份没吃的退回去。列车员不肯干，车上没有这样的规矩，何况他这盒饭都打开过了。 眼见两人起了争执，章媛觉得这盒饭原本是给自己买的，心中过意不去，开口说要出这盒饭的钱。 宋运昌一口回绝：「媛，你坐下！我请你，和退钱是两码事！这盒饭钱他非得退我不成！」 列车员也很强硬：「我告诉你，没门！谁晓得这饭盒你打开干了什么，退回来谁还能吃啊！」 两人的吵闹引来了列车长。 就在这时，向云蔚开口给了宋运昌致命一击：「要不列车长把这位同志带去工作间劝说吧。他买的是坐票，也不是我们卧铺的，在这里吵闹影响其他人。」 宋运昌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一双眼珠子险些要掉出来。 列车员哼了一声：「难怪还要退盒饭，占惯小便宜了吧！」 宋运昌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奚落，当场就要蹦起来为自己说话。 但列车长没有给宋运昌辩解的机会，和列车员一左一右，连人带行李地把他架出了车厢。 见宋运昌消失在车厢的尽头，最后连他骂骂咧咧的声音都消失不见，章媛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章媛姐，你这到底和那男的什么关系呀？」王小勇好奇地问，「你们……你不能和这种人处对象吧！」 「不是！」 章媛唰地就脸红了，眼睛里隐隐泛起泪光，迅速而用力地摇了摇头。 她忍着颤抖的声线解释：「不是，我和他只是一同下乡插队的关系。他和我的哥哥是朋友，受我哥所託照顾我，我们之间只有纯洁的朋友关系。」 王小勇放心地点头：「那就好，可千万别跟这种男人处对象，多埋汰啊！最好连朋友也别做。」 向云蔚看出章媛在这段关系中的不适，开口劝她：「你如果觉得和他相处不舒服，要主动说出来。否则他只会得寸进尺。」 李敏也说：「就是，我看他一副自诩是你护花使者的样子，很容易让别人误解你们的关系。你又是这样文静的性子，不开口就放任他误导别人了。」 章媛在大家的劝说下，逐渐鼓起勇气，攥紧了拳头，说：「嗯，我……我下次一定和他说清楚。」 当事人自己愿意改变，众人更加热心地出起主意。两天车程转眼过去，等到列车抵达金林市火车站，章媛已经不再是刚上车时的模样。 因为退饭盒的事情，宋运昌受到了列车员们的敌视，一路上他都没有机会熘到卧铺车厢来。好不容易等到列车到站，他一早就挤下车，跑到卧铺车厢下车口去等待章媛。 宋运昌在人群里翘首以盼，终于把章媛给盼下车。他急哄哄地挤开好几个人，一个箭步冲到章媛面前，伸手就要去抢她手里提着的行李箱。 「媛，把箱子给我，我送你回家。」 没想到，她一个侧身就躲开了。 章媛在原地站稳，努力挺起胸膛，正视宋运昌的眼睛，开口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行。我要和李敏、赵强一起做公交车回去。」 「这怎么能行，你怎么能坐公交，你可是……」后面的话，宋运昌没说出口。 他不能当着这些穷乡下泥腿子和穷工人的面，说出章媛的省长女儿的身份来。不然这些人就会跟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给自己增加把章媛追到手的阻碍。 宋运昌改了口：「那、那我和你一起坐公交车，我答应你哥哥要照顾你，我当然得把你护送回家。」 章媛咬着唇，再一次开口：「宋同志，我不需要你的护送。请你回家吧，我坚持自己回去！」 第77页 这一回，她的声音提高了许多，也更加的严肃。 宋运昌终于意识到章媛的变化，他明白不可以再硬来，不得不暂时接受章媛的决定。最终，他一个人留在原地，目送章媛和李敏、赵强上了公交车。直到公交车消失在街道拐角，他才收回守财奴一样的目光。 转而，他把带着仇恨和怒火的目光投向不远处——身处九元市劳动模范代表团队伍里的向云蔚身上。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湖春酒楼 章媛在大家的鼓励下, 鼓起勇气拒绝了宋运昌，在李敏和赵强的帮助下坐上公车。章媛是一个主动前往全省最偏远的九元市山区插队下乡的知识青年，她并不是宋运昌口中塑造出来的温室花朵, 她有足够的独立自主能力，事实上她很顺利地坐公交车，在告别了李敏和赵强之后, 独自抵达了目的地——干部大院。 要是王小勇瞧见了这一幕, 一定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圆。自我介绍出身教师职工家庭的章媛，提着行李完全不受阻拦地走进干部大院的大门，而她才进门，就有一个勤务员赶上来，提走了她手上的行李。 「小媛, 省长一开完会就回家等你了。」勤务员亲切地说。 章媛乳燕投林般跑进大院中最大的那幢楼, 深褐色的木门敞开, 门口站着一对装扮高雅的中年男女和一个年轻男人。站在最中间的中年男人穿着中山装, 胸口别着一支钢笔，国字脸上眉心刻着深纹，一看就是平日忧思过多的人。 这个男人，正是金林省省长姚奇胜。 章媛随母亲章秀红姓, 她的母亲也的确是金林省沛新中学的教师。她平日总是以这样的身份示人, 并不是为的避免别人攀关系, 而是家里教育她不可自诩省长女儿的身份，高高在上脱离群众。 不过眼下没有别人, 章媛扑进姚奇胜的怀里, 热泪盈眶地喊了一声：「爸爸！」 姚奇胜「哎」地答应一声, 搂住女儿。一家人都在台阶上拥抱在一起。 一家人擦干热泪, 把章媛拉进家门坐下。章秀红仔仔细细地询问了她一路来的大事小事。听说她没有宋运昌的护送, 是完全独立坐公交车回来的，姚奇胜连连点头，说：「应该这样，也不白费你去农村锻鍊一场，自理能力确实是强了很多。」 章媛得了父亲的夸奖，拉住哥哥，说：「哥，你也听到了，我完全能够自理，希望你可以和宋运昌说，让他不要再处处照顾自己了，这实在给我造成了困扰。」 章媛哥哥面色一凛：「我是拜託他照料你，没有想到他失了分寸。小媛你放心，我一定找他谈话。」 章秀红不放心，仔细询问了宋运昌的做法后，一双修建精緻的细眉紧紧拧起来。她交代儿子：「我看这人居心不良，叫他以后不要再接近小媛了。」 章媛叫母亲不要担心：「我在路上遇到了几位好朋友，在他们的开导和鼓励之下，我现在完全可以开口拒绝他人。」 「小媛，妈妈为你开心，刚才听你说，这几个才是真正可交的好朋友，你今后也可以请他们上门来坐坐。他们都叫什么，是哪里人，有没有留联繫方式？」 章媛便将向云蔚等人的姓名都说了。 姚奇胜在旁边听了觉得耳熟：「是向云蔚？嚮往的向，云蒸霞蔚的云蔚？」 「就是她，爸爸你怎么知道向姐姐的？」 姚奇胜笑起来：「我当然知道她，她在我们政府大楼里可是个人物。」 章秀红推了他一把：「别卖关子，快说说。」 「说说说，」姚奇胜说起和向云蔚的关联，「她是九元市派来参加群英大会的厨师代表。不过她真正出名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九元市有人写信向省里举报这个小向同志投机倒把、资本家作风……」 「不可能！向姐姐不是这样的人。」章媛忍不住打断。 「我们特地成立了调查组，经过调查也认为向云蔚同志不存在举报信所说的行为，她确实有私下经营，但并没有任何损害集体财产的行为。相反在时代的变化下，这种行为是需要肯定的，这样才能鼓励其他同志学习进步。」 章媛长舒一口气。 姚奇胜继续说：「不止如此，她还靠着好厨艺吸引了舟市的两个订单，创造了很大的收益，可以说是挽救了一个逐渐衰落的木材厂。舟市日报还有一篇关于她的报导！这报纸我还留着，在书房能找到。」 章秀红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看这个举报信反而是小人行径，经过调查反而更加证明向同志的优秀。小媛可以多和她相处，多向人学习，她的年龄也就和你相仿，心性品格却成熟很多。」 章媛开心地点头：「我和李敏、赵强约定好了，要带向姐姐去游览沛新市呢！等她比赛的时候，我们还去给她加油！」 *** 此时此刻，谈论向云蔚的并不只有章媛一家。 沛新国营大饭店，七个厨师正在后厨忙碌。两个在准备配料，两个在洗菜，两个在和面，还有一个正在埋头处理海参。他的案桌旁边站着一个麻脸男人，捧着个搪瓷缸，一边吹着水面上的茶叶，一边指点切海参的徒弟：「要从沙嘴下刀，拉到头……」 这时，一个年轻的小个子男人跑进来：「白大厨！白大厨！」 他跑到麻脸男人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参加比赛的厨师都到招待所了，您要我打听的事儿，我都打听清楚了。那十个人里头，个个都带了自己的宝贝来！」 第78页 然后他将每个人的东西都数了一遍。 「……九元市来的那个女厨子我特地瞧了，他们只带了一个罐子。那罐子特地用棉布包着，挺神秘的，但哪能拦住我，趁她徒弟不注意，我就掀开看了。里头是干榛蘑，个头不错，都挺漂亮的。」 麻脸白厨子听了面前人的通风报信，满意地点点头：「小刘，你这事办得不错，这人情我记下了，咱们饭店一有编制，我就安排你进来。」 小刘高兴地答应了一声，千恩万谢了一通才离开。等他一走，处理海参的小徒弟放下手里的刀，凑到白厨子面前来，对他说：「师父，哪有女的当厨子，九元市这个女人我看也就那样，干榛蘑也当宝贝。我看这回，也就是新田那个老头是您的对手，听说他祖上是给军爷宅子当厨子的。扆崋他还带了一盒干鲍鱼来，咱要不要想想办法……」 白厨子摇了摇头：「老头今年都已经六十五了，那舌头早就木了，馋也尝不出味来，不顶用。倒是九元市那个，连七你和小刘上点心。九元饭店的吴有德特地给我写了信，说这女厨子手上有点功夫。」 徒弟连七答应下来：「师父你放心。这几天他们肯定都扑在准备比赛上，一定会找机会偷偷试菜，我倒要看看她能把干榛蘑玩出什么花样来。」 *** 可惜，上辈子参加过国内外大小烹饪赛事，后来又担任过大小烹饪赛事评委的向云蔚，怀抱着一颗再平常不过的平常心。她不仅没有如同连七想像的那样，没日没夜地扑在准备菜品上面，反而连着两天没有下厨。 来沛新市的第一天，向云蔚入住招待所，整理好行李后，她拿出了钟鸿羽准备的试卷，开始七十年代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来沛新市的第二天，向云蔚和章媛等人出去游览城市风光了。 章媛带她去看了工人文化宫，到时候群英大会的厨师比拼就会在这里举行。 金林省工人文化宫是沛新市最为辉煌的建筑之一，它坐落在南湖的西侧，沿着湖畔向上百来层光滑平整的水磨石石阶，是四根高大的门柱，门柱子上依次插着猎猎红旗。红旗后面，是灰黄相间的一座五层大楼，楼顶上竖着「劳动人民最光荣」七个红色大字。 但向云蔚的目光却没有被文化宫所吸引，她站在石阶上，望向湖的另一侧。垂柳湖畔，石板桥边，有一栋三层高的小楼。阳光湖光映照下，朱红色的木漆泛着光。 相距甚远，叫人难看得真切，隐隐约约只能见到每层楼的木窗都是雕花图案。但向云蔚心中却莫名笃定——一层窗户上雕刻的是海棠，二层雕刻的是琼花，三层雕刻的是兰花。 这和她的湖春酒楼一模一样！ 「那楼是什么？」向云蔚能听见自己发问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章媛回答她：「从前商务局公私合营的酒楼，后来经营不善，已经关门好多年了。」 向云蔚一刻也不能等待，搭了公交汽车奔到湖的这头。走进酒楼一看，果然和她心中的猜想一模一样，一楼窗户上雕刻的是海棠，二楼是琼花，三楼是兰花！ 向云蔚抚摸着木窗上的海棠，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这就是她的湖春酒楼，是向女士交到她手上的湖春酒楼！世界不一样了，她曾经所认知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了，但湖春酒楼还在！ 就是这里了，她要在这重新把湖春酒楼开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干榛蘑被毁 冥冥之中, 向云蔚觉得好像是老天爷的补偿，命运召唤她，她应该在这里作为起点, 重新开始。 向云蔚擦去木雕海棠花上的尘埃，问章媛：「这栋酒楼就关着不再做其他用途了吗？」 李敏抢答说：「好多年了吧，我下乡前就关门了。」 赵强了解地更多一些：「国营大饭店开门以后, 沛新好多公私合营的酒楼就关门了。不过眼下时代变革, 市场经济復甦，商务局或许会考虑重新使用这些关门的酒楼。」 章媛则说：「我回家替你了解一下吧，我……我家有亲戚认识商务局的人，他应该知道一些政策。」 「谢谢了，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向云蔚说。 「师父, 你是要在这开酒楼吗？！」王小勇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在他的惊唿声中, 向云蔚平静地点点头。 得到她的肯定, 在旁的几位脸上也或多或少露出惊讶的神情。在他们看来, 向云蔚虽然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淡然和理智，但怎么说她也只是个来自于偏远小乡村的农妇，现在张口就说要在省会城市开酒楼，的确是惊世骇俗、令人瞠目结舌。 过了许久, 赵强最先找回声音。他想了想, 替向云蔚说出了最现实的问题：「如果商务局要出租酒楼, 怕是要价不会少，一年租金没有三千未必能拿下来。」 王小勇从小跟着自己老爹在厨房干活, 对于酒楼饭馆的运营, 他懂得更多。立刻就接着赵强的话说下去：「光租金还不够, 人手、装潢是一笔钱, 还有锅碗瓢盆、鱼肉蔬果酒粮, 别看这些都是零碎、小头，零零碎碎加起来少说也要个三千。」 向云蔚上辈子做了十多年的主厨，计算成本只会比赵强和王小勇更快。起步资金，如两人所说的，至少需要六千块。她现在的积蓄，加上郑山南下卖米花糖的分成，勉强可以够上。 第79页 但开酒楼，勉强的资金很难抵御随时会发生的风险。 「……等拿到这次比赛的奖金，应该就能成。」向云蔚语气平淡，已经将比赛的冠军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她势在必得。 王小勇第一个声援自己的师父：「师父，等你开张，可一定要把我带上啊！」 章媛等人也纷纷表示支持，不仅要在向云蔚比赛的时候前来加油，等她酒楼开业以后也会带亲朋好友来捧场。 ***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意外总是会在人最为期待的时候发生。 向云蔚等人游览了一天，在夜色降临前回到招待所。王小勇的房间在走道最头一间，他回屋以后，向云蔚和宋春华还没走远多久，就听见他在房间里发出一声怒吼—— 「谁！！谁把我的罐子打碎了！！！！」 向云蔚折返回去，站在房间门口，看见屋里满地的碎片。而原本装在罐子里的干榛蘑，撒得满地都是。不止如此，之前还是完整的榛蘑，现在和罐子碎片一样，变得四分五裂，碎得不成原形。 王小勇心疼地蹲在地上，用手归拢干榛蘑碎，一边收一边愤怒地吼：「到底是哪个瘪三！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故意打烂罐子，弄碎老子的蘑菇！」 围观的人群里钻进来一个小个子，是看前台的男人。他凑上前对王小勇说：「这位同志，可不能这样大喊大叫，而且你无凭无据地，不能这样指责住在所里的其他人。」 说着，他拿脚尖点了点地上的爪印：「你瞧这脚印，我看这罐头，是哪个野猫撞飞的。」 第52章 比赛开始 「怎么可能是野猫打翻的！」 王小勇大声推翻前台服务员的解释, 拉着他去仔细看碎了一地的干榛蘑。 「你给我看仔细了，看仔细！野猫能踩得这么碎？！我看就是有人故意的！」 「这位同志，你空口白牙地, 不能这么阴谋论啊。」服务员说，「你瞧你垃圾篓里的肉骨头，吃完也不及时扔, 可不是引来野猫了。瞧, 这骨头也被翻在地上。」 这话把王小勇讲得傻在原地，一双眼睛都红了。 服务员继续说：「而且你要说是别人故意的，我一整天都在前台坐着，就对着你这间房，没瞧见有其他人进出啊。」 王小勇被说得动摇了, 看着地上的肉骨头, 气得要掉下眼泪来, 看着向云蔚说：「师父……师父, 我、我把窗户关上了啊，不能是野猫。」 服务员说：「同志，晓得你要准备比赛紧张，又怕搞砸了被师父骂对不？那也不能把这事赖到无辜的其他人头上去啊……」 他说着说着, 忽然对上向云蔚清凌凌的目光, 心中一虚, 没能继续说下去。 向云蔚默默收回视线，心中有了数, 开口打断服务员：「这事究竟有没有鬼, 是不是猫做的, 现在都没有证据。这事后面再慢慢查, 现在不早了, 不耽误大家，就先散了吧。」 服务员嘴巴张了半天，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张了张手，说：「散了散了。」 跟围观的众人一起离开了房间。 房间安静下来，向云蔚去关了房门，一回头，瞧见王小勇哭得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师父！我没有！我很小心地保管！出去也关了窗户……」王小勇着急地说。 「我相信你，」向云蔚安抚他，「你说的没错，不可能是野猫，野猫不会把每一片榛蘑都碾碎，一定是有人刻意而为。」 她捡起地上的碎片，每一棵精心挑选、完整饱满的榛蘑都被碾碎了。 王小勇擤着鼻涕点头，着急地问：「到底是哪个瘪三要害我们！」 「刚才那个前台，」向云蔚说，「他太心急了。他要推卸责任，可以提出野猫的说法，但是一口咬定是你，又咬牙说死自己在前台看守一天无人出入。太心急，反而可疑。」 王小勇眼睛里喷出怒火，转身就要冲出房门去抓人。 向云蔚把人拦下来了：「我们没有证据，你找他理论也没有用。何况，他一个前台做出这些有什么用？一定背后还有主使。」 「那！那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由着他欺负我们吗？」 向云蔚眼睛里漾起笑意：「当然不，我们将计就计。他们以为毁坏了榛蘑，我们就没办法用了，那就让他们得意几天。比赛那日，等着看黑手露出马脚。」 *** 「师父！甭担心那个女厨子了！」 国营饭店后厨里，白厨子听见徒弟这么说，疑惑地问：「连七，你小子搞什么鬼了？」 白厨子不解地皱眉，见徒弟鬼鬼祟祟地走上前来，低声对自己说： 「小刘试了点办法，把女厨子的罐子打碎了，每棵榛蘑都踩得碎碎的，叫她一片完整地也找不着。」 「滑头，尽使些阴招。」白厨子嘴上虽然这么说，脸上却带着笑。 他又问：「没了榛蘑，九元那女的现在在干哈呢？」 徒弟连七说：「小刘说，关在房间里画画呢？」 「画画？！」 「要不就是做卷子吧？听说她还要高考的，对这张纸写写画画，应该是吧。估计是放弃比赛了！」 白厨子摸了摸脸上的麻子，说：「那也好，算她识趣。」 话音一落，旁边的徒弟就捧着他说：「明天就比赛了，那女厨子人生地不熟，在咱的地盘上休想寻摸到上好的榛蘑。这下，她原本的计划都打乱了，就算有什么厉害手段也使不出来。明天比赛，一定是师父夺冠！」 第80页 *** 向云蔚并不是在纸上写写画画，不过是榛蘑被毁，小小插曲不足以影响她夺冠的决心和信心。 她甚至没有将毁坏榛蘑的小人放在心上，眼下心心念念地只有重开湖春酒楼。 一举就在省会沛新开酒楼，在向云蔚原本的计划中有些超前，但是既然决定去做，她就会想办法做到万无一失。 听起来有些未学走先学跑，但是开酒楼启动资金足够，只差在沛新市打出名声来。有什么比夺下全省烹饪大赛金奖更加吸引人呢，为求一炮而红，向云蔚决心要在菜品上先声夺人，让那些无法品尝到菜品的群众，也能在见到菜品的第一眼被俘获。 所以，她关在房间里只是为了构思明日比赛时候的菜品摆盘。 日沉月升，向云蔚在星子漫天的深夜终于画成三道菜品的摆盘图纸，她伸了伸懒腰，期待比赛的到来。 *** 「春光明媚，莺飞草长。金林省群英大会厨师代表选拔暨第一届全省烹饪大赛，经过精心筹备，今天如期在文化宫举行！这是我省广大工农兄弟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要事，也是厨艺界的一件盛世喜事。在此，我谨代表与会的全体代表……」 烹饪大赛，正式开始了。 比赛的规则很简单，各参赛选手需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制作一冷二热三道菜品。参赛作品所使用的原料、餐具器皿可以提前报备，由主办方准备，也可以自备。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从各地市来到省会一决高下的厨师们，都有自己的秘诀法宝，除了向主办方要求的食材器具之外，都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好比案桌最前的那位老爷子，就叫小徒弟拿出了一盆干鲍鱼来。干鲍鱼已经提前用冷水泡发过，在白瓷清水中显得肥美肉润，裙边均匀。更令人侧目的是鲍鱼的个头，要论干鲍鱼的价值，为首的标准就是个头。一般来说每斤有十只鲍鱼，也叫十头鲍，而每斤的头数越少，鲍鱼就越大只越值钱。 在座的都是技艺纯熟的厨师，光是一眼，就能瞧出来斤数。老爷子的干鲍鱼，每个的个头都足有小孩拳头大。就凭这个头，老爷子的干鲍鱼能称得上俗话所说的「千金难买双头鲍」。 瞧见大傢伙羡慕的眼光都落到那个老头子身上，白厨子一摸麻脸，大声吆喝徒弟：「快！把我的天九翅拿出来！」 天九翅，鱼翅中的极品。 这话一出，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在众人的瞩目之下，白厨子得意洋洋地端过玻璃盆，刻意用筷子挑高泡发的鱼翅，让它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众目睽睽之下，泡发的鱼翅晶莹剔透，甚至可以透过水晶灯的光彩，的的确确是顶级的鱼翅。 「先是两头鲍，现在又来天九翅*，这还比什么。」 白厨子听见有人这么窃窃私语，他得意极了，觉得这次比赛的冠军非他莫属。这个时候，他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向云蔚。他多么想要告诉这个女厨子，就算是她的干榛蘑没坏，在自己的天九翅面前也成不了气候。 白厨子以为能看到向云蔚惊嘆、沮丧、崩溃的表情，但却没有。向云蔚甚至没有朝他和他的天九翅瞥来一眼。 她拿出了一颗洗净的白萝蔔，捲袖持起刻刀。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雪衣豆沙 萝蔔外皮在素手中旋转, 外皮一圈一圈落下，向云蔚一手控住萝蔔，一手持刀, 开始在上面雕刻。 手起刀落，萝蔔丝如碎雪一样落下。不多时，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水萝蔔就变作了垂眸慈悲的观音和憨态可掬的座下童子。 双头鲍和天九翅这样的极品不易得, 但是这一手出神入化的雕工也是罕见。 一时间, 评委席和记者的目光又汇聚到向云蔚身上。 只见她雕完观音之后，又拿起杨花萝蔔雕刻出莲花座。新橙剔除果肉，雕刻陈元宝模样。虽然还看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但摆在案板上的样样色色都精巧无比。 「之前见过厉害雕龙雕凤的，还是头一回见观音和童子。」 「雕得真像嘿, 瞧观音娘娘手里瓶子放的杨柳枝！」 「乖乖, 这丫头是画年画呢？」 场上有人这样窃窃私语。 这时, 王小勇也处理好了其他食材。 粉丝捞好拌蒜蓉浇热油, 铺在青花大瓷盘底做海浪。扇贝开花刀，蒸熟以后卷开，正好做浪花。再将事先雕好的观音、童子往浪涛中一放，恰是一副观音踏浪图。 向云蔚开火起锅, 为这道菜品做最后的收尾。 猪油、葱末、姜米炝锅, 待热气逼出葱姜香味, 下入蟹黄煸炒，接着倒料酒、白糖、盐、清汤, 文火慢慢烹饪。 此时此刻, 场上不论是评委也好, 记者也好, 都被她的一举一动牢牢吸引。 而成为焦点的向云蔚却没有被众人的关注影响, 她神情沉静，动作自如，正趁着蟹黄烧制的时间，着手整治另外两道菜品。 先前在白厨子秀鱼翅的时候，向云蔚就已经将一道菜上了蒸笼。 这菜是拿焯过水的豆腐，捣碎再混合猪肉泥、蹄筋，炒熟调味，雕刻塑型后放入蒸笼里蒸熟。 方才众人的目光都在鲍鱼和鱼翅上面，没有注意向云蔚放进蒸笼的是什么。如今见她取出来，都纷纷探头去看—— 第81页 瓷盘里面放着的原来是一只熊掌，用豆腐泥、肉泥雕成的熊掌。 白厨子嗤笑出声：「穷酸样，找不到真的用假的充数。」 可惜没人理会他的阴阳怪气。 向云蔚重新取出一只青花瓷盘，翠绿的油菜菜心过沸水垫在盘底，再将熊掌置于其上。另起一锅，炒勺上火，用鸡汤和豆粉勾芡，滚烫的滷汁浇淋于熊掌之上。丰腴雪白的熊掌瞬间红亮油润、浓香四溢。 最后一步，是将蒸熟的鱼肉丸放在熊掌掌心。 菜心翠绿、熊掌酱红、鱼丸雪白，色泽明快，叫人一见就垂涎三尺。 菜成，向云蔚弯腰在瓷盘前摆上写着菜名的卡片——「掌上明珠」。 正好，另外一锅中烹制的蟹黄也到了火候。 向云蔚另起一锅，热火旺火，铁勺翻飞，快速炒熟打发过的蛋清煳。待蛋清一凝固成型，就倒入烧过的蟹黄。 黄白相间，鲜香扑鼻，这锅芙蓉蟹黄就成了。 再将其转入雕刻好的橙皮元宝中，摆进观音童子渡海的浪花中，为整道菜画龙点睛。 「童子善财」，向云蔚在成菜前写下菜名。 向云蔚连续出两道菜，是场上最快、也是菜品最惊艷夺目的。接连引来评委和记者的赞嘆，以及其他竞赛者的侧目。 就在众人的瞩目下，向云蔚开始制作第三道菜。 要说第一道雕刻菜未见全貌，令人好奇，第二道菜色香味俱全叫人垂涎，她要做的第三道菜则是叫人一见就明白。 雪衣豆沙，是一道老菜。 从前金林省叫得出名号的饭馆，都能做。但打从私营餐饮被国营饭店取缔以后，这道菜几乎在金林省饭店里销声匿迹了。原因无他，做这道菜实在费时费力。 做雪衣豆沙，首要且必不可少的就是打发鸡蛋清。但在眼下这个打蛋器还未普及的年代，打发蛋清纯靠人力手动。 王小勇已经在旁边打发半小时蛋清了。他因为之前看护干榛蘑被毁，一直心怀愧疚，此刻卯足了劲打发蛋清想要弥补。靠着意志力和一双铁臂，他连续半小时，一刻不停地顺时针快速打发蛋清，最终打发出来一盆雪白细腻的蛋白煳。拿筷子往里头一插，能立住不倒！ 向云蔚接过剩下的活，准备好的豆沙团成三公分半的小球，在打发好的蛋白煳里一转，使豆沙球均匀裹上蛋白煳，紧接着一刻不多留地放入油锅里。这步瞧着轻松容易，但周围经验老道的厨师都忍不住看过来，替她提着心。 这菜看似简单，却被叫做砸锅菜。可不仅仅是蛋清难，炸制更难。难在内里的豆沙球重，外头包裹的蛋清煳轻，所以十分不稳定。这就要求厨师的手稳。下锅的角度略微偏差、手一抖，都有可能导致重心不稳，雪绵豆沙炸出来的颜色不一样。 但向云蔚的手，经过这段时间重新训练，薄如蝉翼的豆腐也能片出，重达十斤的铁锅也能颠动，这一双手再稳不过了。 三五分钟过去，雪白的雪绵豆沙顺利浮出油面，远远瞧去，就好像是朵朵滚圆满涨的棉桃。 最边上的厨师清楚看见向云蔚的手法，忍不住说了句：「漂亮。」 云团似的雪衣豆沙捞出锅，沥干净多余的油，再撒上糖霜。向云蔚又用糖丝拉出金色的罩子作为衬托，摆上洁白的雪衣豆沙，撒上烤干的鲜红玫瑰花瓣。 「雪衣豆沙。」 向云蔚摆上最后一道菜名，按下铃铛，说，「出菜，」 她是全场最先出菜的，然而评委席上的众人早就等不及了。他们的目光黏在端菜的服务员身上，有些人甚至急不可耐地先握上筷子。 在上面观赛这么久，每个评委心中早就有自己青睐的菜品。 有的人爱好浓酱重口的「掌上明珠」，有的人好奇摆盘精美的「童子善财」，有的人怀旧，最想要尝一口记忆里的雪衣豆沙。 但每一位，尝到菜以后，无不发出满足的喟嘆。 人间美味。 这是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尝过菜品后，评委们交头接耳起来，旁边的记者伸长耳朵去听，全都是赞美。 「我还以为这道观音童子就是瞧着好看，没想到芙蓉蟹黄做得这么鲜！」 「这熊掌口感松软滑嫩十足，和真的比也不差，我看可以叫赛熊掌了。」 「要我说，雪衣豆沙才讲究，香甜暄软！传统、正宗、漂亮！这手功夫，你瞧现在年轻一辈里还有几个会做！」 台下的记者也窃窃私语—— 「要这么说，这比赛还没结束，冠军就被预定了？」 「新鲜，冠军是个从小县城来的厨子，还是个女厨子。」 这时底下有位老道的记者开口说：「别天真，比赛哪里只看实力。国营饭店这些年做了多少现代餐，主厨白麻子和评委席一半人都熟，商务局的孙局长孙子满月宴就是他操持的。」 事实也正如同这位老记者所说的那样。 此时比赛时间已到，所有参赛作品都已呈上评委席。品过所有菜后，评委们到后台休息室实名投票评选今日的冠军。 当唱票人接连唱好几次向云蔚的票后，商务局的孙局长开口力挺国营饭店白厨子—— 「各位，我觉得有必要再重申一回，咱们今天选的是厨艺界精英模范。何为精英模范？自然是要高人一等。」 第82页 「以此为标准，咱们再来看九元市那个向同志做的菜，样子是漂亮些，可是鱼虾蟹肉、扇贝粉丝都是普通菜，更别说最后那个雪衣豆沙，鸡蛋和红豆，家家户户都能做的。」 这话把厨师协会的老会长气得吹鬍子瞪眼：「家家户户都会，孙局长要不现场露一手？！」 孙局长没搭话，只继续号召在座评委。 「我决定投国营饭店白自强一票，那盅天九翅多鲜啊！」 说着，就将写有「白自强」的票交给了唱票人员。 在他的号召下，不少人紧随其后也投了白厨子。眼见白厨子的票数追上向云蔚，甚至眼看要反超。 休息室的大门再度被推开，走进来一位身着中山装、两鬓斑白的男人。他一进门，在场所有人都纷纷起身问好。 「省长。」「省长来了。」「省长您坐。」 来人正是金林省省长姚奇胜。 孙局长迎上前去：「省长您来啦，正好等您投上最后一票。」 他的脸上提前扬起得意的笑来，心里笃定姚省长会把票投给白厨子，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很支持国营饭店工作。 然而接下来姚奇胜的话却出乎孙局长意料。 他说：「那盘雪衣豆沙太好吃了，我捨不得剩，都吃光了。这一不留神，才发现诸位已经来后台投票了。」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烹饪大赛冠军 众人瞥着孙局长脸上复杂微妙的表情, 又是笑又是附和地把姚奇胜迎了进了，请他上前投票。 其实有姚奇胜进门那句话，在场的有心人都清楚省长属意谁了。不过还是有好事者故意挑起话头来, 问他：「省长，刚才孙局长说这次冠军要以选拔精英模范、高人一等为标准，他选了省国营饭店主厨白自强, 您以为呢？」 姚奇胜笑了笑, 也不避嫌，大笔一挥在票纸上写下了「向云蔚」的名字。 他抬高音量对众人道：「我贊同孙局长的标准，但我以为高人一等的应该在于技艺的高超，而绝非食材的珍稀。」 场中霎时安静下来，孙局长尴尬得额角冒汗。 姚奇胜将写有向云蔚名字的票纸投入票箱, 继续说：「向厨师制作的三道菜餚, 用的海虾、豆腐、鸡蛋、豆沙这些食材都是我们工农兄弟简单易得的, 但她凭藉超凡的厨艺, 化平凡食材为不凡佳肴，这才是我希望选拔出来的模范。这才是可以树为典范，引导厨艺界各位努力追逐的先进。」 有姚奇胜这一席话，剩下几位评委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立刻就将票投给了向云蔚。最终, 向云蔚的票数压倒白志强, 更是压倒全场，赢得了本次烹饪大赛冠军。 姚奇胜受邀宣布比赛结果, 当他宣布冠军花落向云蔚之时, 场中掌声雷动, 不止是在场的评委和记者, 甚至好些厨师也自发为她鼓掌。可见向云蔚夺得冠军, 是当之无愧。 掌声之中，姚奇胜再次肯定向云蔚，并说出了大会选她作为冠军的原因：「……珍稀的食材需要积年的累积、高昂的费用，寻常人家一辈子或许也吃不上一只双头鲍、一碗鱼翅。精绝的厨艺也难得，可只要虚心学习、潜心修习，是能够学成的。希望厨艺界的诸位，能够以向师傅为模范榜样，锻鍊才能，精益求精，以更好的厨艺服务人民群众！」 姚奇胜所说的话，也正是向云蔚一直秉承的道。 自己的道和术都得到认可，向云蔚由衷感到开心，在雷鸣的掌声中，遥遥对姚奇胜点头致谢。 姚奇胜在台上也对她遥遥点头致意，接着又说下去：「同时本次大赛诸位评委把票投给向同志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向云蔚同志的三道菜品既保持传统又兼具开拓创新，附和当下时代号召，同时三道山珍海味也体现了我们金林省背靠大山面朝北海、一省囊括山海的省情……」 「哪里有山珍？！」台下的白厨子忍不住开口。 他万没有想到自己拿出了天九翅还落败，憋屈了一整场，这下竟然连省长发言都打断。说都说了，他干脆仰起脖子说到底。 「她一道用海虾，一道用的肉泥，还有一道是再简单不过的雪衣豆沙，哪里来的山珍？要单说海味，怎么能比过我的天九翅！」 他这一句喊破，向云蔚立刻便晓得了当初破坏自己干榛蘑的「野猫」究竟是谁？ 她施施然转过身，看向白厨子，发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用山珍呢？我可是带了一罐干榛蘑来的。」 「你那些蘑菇都碎成渣渣了，根本不能用！怎么可能……」说到这里，白厨子自己住了嘴。 是了，招待所野猫踏碎干榛蘑一事，他不在场。就算在场，围观的人也不能笃定干榛蘑就碎成渣渣了，他怎么能一口咬定呢。 白厨子这是不打自招。 此情此景，谁也看出白厨子的窘迫、遮掩。 王小勇高声嚷道：「好哇！原来当初在招待所打碎我们榛蘑就是你干的！」 「胡说！无凭无据……」白厨子急急地说，脸上的麻子都飞起来。 省长还在台上，自然不会容其他人在台下纠缠吵嚷。立刻就有工作人员和负责安保的警察上前来，拉开了白厨子。 为首一个到前来，低声和向云蔚商量：「向同志，大局为重，眼下还是让比赛顺利落幕。你和你徒弟刚刚反映的问题，一时也分辨不出结果。我向你保证，赛后我们一定彻查。」 第83页 向云蔚点头同意了。 她眼下揪住白厨子，本来也不是为了分辨出结果。她原就不需要分辨结果，只看在旁交头接耳的记者们，不出明日，只要除了这个会场，国营饭店主厨白自强的名声从此就烂了。 台上，为了转移大家注意，厨师协会的老会长走上前来。 「就让我来为诸位解答，」他高声道，「方才白师傅提出一点质疑，向师傅的菜品不曾见过使用山货，为什么评委认为其兼具山珍海味。」 「总不能假熊掌也算山货吧，就是个形。」台下不知道是哪个人喊了一声。 看来除了白厨子，其余的厨师对于「山珍海味」这个点评也有不服者。 老会长拈着山羊鬍笑了笑：「是也，也非也。山珍是指掌上明珠那道菜，可并不单指形似熊掌。那道菜里虽不见山货，但是入口是浓郁的菌菇香味。」 说到这里，他郝然一笑：「惭愧的是，这道菜已经被吾等品尝干净，不能与诸位分享美味。但席上评委都可作证，此菜风味堪称山珍。」 台上的其余评委也跟着点头，台下众人也都失了质疑声。 老会长含笑看向台下的向云蔚：「小向同志，可否告知这菜中山珍的由来？」 向云蔚一双清凌凌的凤眼盪起笑意，答道：「我确实是用了那罐干榛蘑。虽然都碎了，但是上好的榛蘑即便是碎了，泡出的水一样蕴藏山野清香。或者可以说，正因为被碾碎了，所以才使得榛蘑内含的精华更容易流于水中。」 「原来是水……」白厨子面色灰败，喃喃自语，言语之中沮丧悔恨满溢。只是不知道，他悔恨的是走了歪路，还是小看向云蔚，没有彻底毁了她的法宝。 而台上，老会长则是惊喜地高声赞嘆：「原来是水！真是神来之笔！妙啊妙啊！」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同意，方才还质疑的厨师面上也露出赞赏的神情。 姚奇胜轻拍话筒，引来全场注意，笑着高声道：「让我们再次，把最热烈的掌声送给我省首届烹饪大赛冠军得主——向云蔚同志！」 全场欢声如雷，经久不息。身在其间的向云蔚，心中也如掌声般欢欣雀跃。 她梦想中的湖春酒楼又更近了一步。 *** 在之后的群英大会上，结束了表彰环节，向云蔚就托人为自己引荐了商务局的孙局长。她并不知晓当日在文化宫休息室孙局长如何踩低自己捧高白厨子，她见到的，是一个领会过省长脸色而变得和蔼可亲的孙局长。 面对这样的孙局长，向云蔚直接对他说明了来意，希望能够租赁湖东那座荒废的酒楼。 孙局长将她这一行为吹得天上有地下无，说她这是响应时代的号召，又是为政府解决一处闲置资源，是一个双赢、多赢的提议。只是他一人没办法拍板决定，还要等到他提交市里开会议过才能答覆。但他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多多为向云蔚争取。 「何况，」孙局长言词暧昧起来，「向小同志，你有高人青睐。这件事情要不了多久，我铁定能给你好消息。」 向云蔚没有读懂他传递出来的潜台词，不过当时会上人多事杂，她来不及问个明白。只能带着孙局长的保证和先进模范的勋章奖励，踏上了返回九元市的列车。 向云蔚人还没回到银山镇，关于她的报纸却已经铺天盖地地雪片一样，先飘到了九元市，飘到了银山镇。 原本九元市是金林省最偏僻，最穷的地区，银山镇更是九元市的穷乡僻壤。但眼下，银山镇竟然飞出了两个全省的劳动先进模范。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自然成了乡里乡亲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是在银山中学里，那些为了高考挑灯夜战、补课备考的学子们，在休息时间也难免八卦起来。而恰好当事人之一、向云蔚的爱人就在现场。大家按捺不住好奇心，都凑到了钟鸿羽身边。 乡镇中学条件简陋。虽然通了电，可是电灯电力总是不足，尤其到了后半夜，往往烧得只有灯芯一丝红，大家都是点着蜡烛看书做题。如今冰消雪融，天气渐热，火苗总是引来小虫、飞蛾。旁人总是要时时分神挥手，唯有钟鸿羽如同入定一般坐在烛火前，凝神算题。跳动的火光，将他俊秀的面容映得好似白玉一般。 聚拢起来吃瓜八卦的学生里有人忍不住说了一句：「乖乖，我说向师傅怎么早早嫁人，嫁给你这么一个傻学生。钟鸿羽，你真是生了一张好脸啊。」 说话的人是学生中年级最大的，说完一笑眼角都是笑纹，也就是占着年纪大才敢这样开钟鸿羽的玩笑。但即便是他说出口，也受到了众人的指责。 「你怎么好这样讲小钟老师！」「老陈，你这个话过了！」 是的，向云蔚不在银山镇的这些日子里，钟鸿羽已经摇身一变，成了银山中学编外的一名数学补课老师。 今年首次恢復高考，准备应考的不仅有在读的学子，还有许多返乡的知青，以及拥有相等学力但就业或是务农的人。于是银山中学特地组织了夜晚的补课班，为广大考生提供一个机会。 但到底是师资有限，学校唯一的一名数学老师年过六旬，讲过白天的课要再支撑每晚的补习，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钟鸿羽虽然不爱说话，但凭藉着过人的数学天赋，被黄校长抓着来补课。 第84页 「你开不了口讲课也成，就直接给他们写题就是了。」黄校长抓壮丁时如是说。 黄校长对钟家有恩，钟鸿羽无有不从。 于是，钟鸿羽每晚来上课。他进了教室也不多话，带了试题誊写在黑板上，留半小时给学生自己钻研，接着也不多说，直接在黑板上解题。起初是压不住堂下那些个成年或是甚至成家的超龄学生，乌泱泱满满一教室渐渐越走越空。钟鸿羽也不着急，周而復始，仍旧每晚带题来写。渐渐地，空了的教室又重新坐满了。 原因无他，全银山镇数学最好的就是他了。他就这样靠做题把一教室的学生做服了。 眼下有人调侃，个个都开口维护他。 大家数落完老陈，开始重新八卦。 「小钟老师，我们可是看报纸了，你媳妇儿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呀？那菜，光是看照片我就流口水。」 「小钟老师，怎么说我们也算是你的学生呀，等到师母回来，可得请我们上门吃饭。」 「说来，师母什么时候回来？」 有消息灵通地说：「不懂了吧，师母这个先进模范可光荣了，那可是要全市巡迴演讲呢，少说不得个把月才能回家呢。」 「哟，个把月再算上一来一去的，这都快赶上三个月不着家了。小钟老师你就不担心？师母这样的人，又年轻又漂亮又能干，一个人去外面都仨月了，你就不担心不记挂？」 「平日也没见写家书写情诗的寄过去，这可不成啊！小钟老师，过日子也要处感情，可不能全仗着自己好看，你得会哄媳妇，让她开心她才愿意和你过哩。」 学生们越说越来劲，都知道钟鸿羽不会开口答话，于是个个盯着他瞧，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答案来。 终于，钟宏宇从演算纸里抬起了头。他刚刚是把学生的话听进去的，此刻玉白的面容没有变化，耳根却悄悄泛起红色。 他不觉把目光放向了窗外，想起来，向云蔚离开的时候还是大雪纷飞，如今都已经是草长莺飞的春天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回来。若是真要再巡迴演讲上一个月，带去的试卷也不知道够不够做……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高考和黄桃罐头 转眼就是四月, 银山镇里越来越热闹，人人都说向云蔚、宋春华回到市里得了好大一笔奖励，马上还要全市各县各村巡迴演讲, 风光无限。 其中最关心、最紧张的，当属国营饭店的钱厨子，他听小道消息说镇上打算让向云蔚顶替自己, 做国营饭店的主厨。 这也很合理。向云蔚都是全省烹饪大赛的冠军了, 怎么可能还屈就在木材厂食堂里做大锅饭。可是，银山镇就这么点大，一个小小的饭店哪能有两个主厨，难不成他到时候还得给这个小丫头片子打下手？ 钱厨子想到这里，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要真是这样, 他这张老脸可往哪里放？ 帮厨看出他的心思, 来劝他：「你也别担心, 人家可是全省的厨子里的这个。」 说着比了个大拇指，继续：「咱们这小庙哪还容得下这种大佛呀！说不准，市里请她去做国营饭店的主厨了。咱们这小破饭店，哪配啊。」 钱厨子心里五味杂陈。咋的说, 这小破饭店就配他这样的厨子呗。 他嘆了一口气, 无奈道：「你说得有道理。」 ***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向云蔚要等到巡迴演讲结束才回来的时候, 向云蔚却带着王小勇提前回了银山镇。面对众人的疑惑和不解，她给镇上、尤其是孙书记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准备高考。 这个理由虽然说服了孙书记和黄校长, 但显然在大部分银山镇和大洼村的人心里, 他们都觉得向云蔚这个选择顶没有眼力劲。 「还是年纪轻, 不知道轻重。」 「不懂得抓住东风, 眼下全市的风光可就送给宋春华一个人独占了。」 「烈火烹油的好时候啊, 她也不晓得做红人。」 人人都这么说，但向云蔚可不管旁人的眼光，她从来是一个专心做自己事的人。说要准备高考，她回来以后就一心准备高考。 但她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学生，旁的事务也脱不开身。 她还是木材厂的正式职工，她不行使特权要求厂里给自己开绿灯，每周照常轮班去食堂上班。 除此以外，她还要忙酒楼的事情。 五月的时候，沛新终于来了好消息。商务局发来了电报，通知向云蔚，经过市里研究，决定将南湖那座荒废的酒楼出租给她！ 向云蔚人在银山镇，还要准备高考无法脱身，但幸好当初在火车上结识了章媛这个好朋友，她挺身而出，主动为向云蔚奔走办理租赁手续。后来又有郑山帮忙，带着向云蔚的积蓄前往沛新，给她打前哨，交付租金、重新装潢酒楼等等。 有好友帮手，向云蔚如虎添翼，虽然坐镇银山镇，但酒楼开业前的准备都顺利推进着。 事业上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学业上她也不敢松懈，甚至是花费比旁人更多的心力时间来补课。如果白天要上班或者发电报处理酒楼事务，晚上她就加倍补习。除了和其他人一起参加银山中学的补习班，她回到家里还跟着钟鸿羽继续恶补数学。经常电灯亮到天明，她才收起课本和习题。 在这样的恶补之下，向云蔚算是临时把佛脚抱上了。 第85页 六月上旬，刚过完芒种，天渐渐热起来。跟着夏天的蝉鸣，高考如期而至。 高考那天，银山镇迎来了入夏的最高温。太阳像是火球一样悬在天上，人坐在教室里就像是坐在蒸笼里一般，汗如浆出，但谁也顾不上摇扇乘凉，都自顾埋头答题。 阔别数十年重新恢復高考，大约是考虑到报考人数众多，僧多粥少的缘故，试卷的难度格外高。饶是向云蔚有所准备，也被惊得眉头轻蹙，尤其是数学卷，比黄校长预测的难度要高上不少。 难归难，全卷却只有十道必答题和两道参考题，全是代数和几何题，连个选择题都没有。要靠上辈子的「三短一长选最长」是绝无可能，向云蔚深唿吸了好几回，凝神聚气，才逐渐回忆往日做过的习题，按照训练的思维逻辑提笔作答。 高考持续了三天，向云蔚选择的是文科，需要靠语文、数学、政治、歷史、地理。考一科，出一身汗，最后那场考完，她就像是在冥河里游过一遭一般。 但她心情不错，走到早早等在楼下的钟鸿羽面前，还轻松地开玩笑：「终于考完，咱们也算是上岸了！」 钟鸿羽抿着唇没说话，把手里的水壶递给她。 向云蔚也不客气，接过来勐灌了一大口：「凉水呀，你出考场接的？整个考场也就是你了，有余力提前交卷出来接水。考数学那场你也这样，我就不行，算到了最后一分钟响铃，不过好在最后参考题那道代数，你和我讲过类似的……」 说着她就看见钟鸿羽嘴角浮出两个酒窝，张口要说话的样子。 向云蔚立刻道：「别，你可别跟我对答案。考完绝不对答案。这是我的准则。走，咱回去吧。奶奶和麦冬都在家里等着咱呢，说包了饺子！」 两人回到家，钟奶奶乐呵呵地在厨房里炖肉呢。小麦冬也省出了自己的零花钱，给他们买了两只冰棍接风。 向云蔚搬着板凳坐在宿舍院里，吹着夏日傍晚的凉风，吃着冰棍，心里好似大石落地轻松。 高考考完了，湖春酒楼也租下了，新的未来正在朝她敞开。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好似坐在云端一样轻飘。 到了夜里，向云蔚才知道这种轻飘的感觉，是因为自己发烧了。 向云蔚身子骨一向很棒，上辈子成年以后除了穿越前那一遭突如其来的昏厥，大病小病都没上过身。穿越过来以后，顶着个火柴杆一样营养不良的身子骨干到今天，也没有什么头疼脑热的。结果没想到，这天晚上她就烧到了三十九度。 钟鸿羽连夜背她去厂里的卫生所打了一针退烧针，回来以后就捂在被窝里发汗。向云蔚热得头脑发胀，还在思索不解自己为什么会生病。钟奶奶给她压实了被角，又熬了热腾腾的小米粥，要她老老实实地在被子里捂着。 「乖孩子，把汗发出来你就好了。你就是累着了，前面没病着，是人坚持在熬呢，现在可要好好休息！」 向云蔚此时的大脑昏昏涨涨，像是泡发了的粉丝一样，也想不了太多。在钟奶奶温柔的拍背中，昏昏涨涨地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高悬当中的太阳已经变作了窗边的余辉。钟奶奶和麦冬都不再屋子里，只有钟鸿羽坐在床边，靠着一张小桌算题。 钟鸿羽一直在关注着自己的动静，她一睁眼动弹，他就转了过来。 「你渴不渴？饿不饿？」钟鸿羽把她扶着半坐起来，用被子裹到人的脖子，像跟麦冬说话一样问她。 也许是生病了，向云蔚还真的犯起小孩子脾气。她摇了摇头，不想再喝热粥。 钟鸿羽就像是看透她的内心，竟从床边提出一网兜的罐头来。他打开一个，插上汤勺放到向云蔚面前。 「黄桃罐头！」向云蔚又惊又喜。 她勺了一块放进嘴里，甜津津的糖水立刻就驱散了嘴里的苦味。黄桃又甜又脆，还冰冰凉凉的，解了她头昏脑涨。 「我觉得我都好了！」她说着又吃了一块。 钟鸿羽在旁边看着，嘴唇一抿露出两个酒窝来：「你开心吗？」 向云蔚点头答应：「开心！」 她很久没有生过病了，但依然还记得小时候发烧了，向女士也是给她吃黄桃罐头。记忆里，就是这样甜津津、冰凉凉的味道。 也许是黄桃罐头包治感冒，向云蔚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退烧后第三天就又生龙活虎了。 这天学校来了消息，让他们明天一道去学校填报志愿。得到消息以后，向云蔚找到钟鸿羽，要跟他认真谈一谈散伙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新的旅途 朦胧的灯光将钟鸿羽的脸映照得好似白玉一块, 和他的心性一样未经浸染。向云蔚狠下心来，尽可能用平淡的语气对他说： 「钟鸿羽，你是一个好人。如果不是一来到大洼村就遇到你这样的好人, 我不会这么顺利地走到这一步，我很感激你。明天就要填报志愿了，以你的水平, 一定可以被首都大学录取。但我不会去首都。」 灯火在两人的瞳孔中摇曳,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已经决定要去金林大学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的夫妻合作关系就到这里结束吧。」 「我也可以去金林大学。」钟鸿羽立刻说。 向云蔚蹙起眉头，不同意地轻轻摇头：「你别像个孩子一样。我去金林大学，因为我要在那里开酒楼, 这是最合适我发挥才干、实现抱负的地方。同理, 你必须去读首都大学, 只有那里才能最充分地开发你的数学天赋。」 第86页 钟鸿羽说：「我愿意跟着你。」 「我不愿意你跟着我。你跟着我干什么呢？你应该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钟鸿羽沉默了, 他心里掀起无穷波澜，涌动的情绪无一不是在拒绝分别。但他没有足够合理有力的论证来反驳向云蔚。 向云蔚看着他垂下的乌黑髮顶，心软下来，安抚道：「好啦, 我们本来就是假夫妻, 但却是真朋友。这段时间的相处, 我更是把你、奶奶、麦冬当做家人一样。虽然以后不在一处了，但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我们只是去读大学, 又不会从此不再联繫。我们将来还是会见面的, 我会把银山镇大洼村当做是我的家乡, 而且我一定会把酒楼开到首都去, 到时候我们还是会再见。」 钟鸿羽心里清楚, 他并不能做出任何改变向云蔚的决定的事情。 他现在需要做的是，等待她、追逐她的脚步，发挥锻鍊自己的天赋和才能，成长为能够和她并肩同行的伙伴。 沉默了许久，最后他还是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向云蔚笑起来，开心地拍拍：「这样才对嘛。」 接下来她又拿出了一千块钱递给钟鸿羽：「你一直都把钱放在我这里，我就当做是入股了，现在把本金和分红都给你。你就要去读大学，短期没办法再工作，奶奶和麦冬也需要生活，这笔钱你拿着。」 「没有那么多。」钟鸿羽眨眼时间就算好了帐，拆穿向云蔚善意的谎言，又说：「我给你的钱是家用。」 「你这个时候做什么发作大男子主义？」向云蔚好笑道，手上硬把钱塞进了他的怀里。 钟鸿羽没有推拒，而且反手掏出纸笔写了一张欠条。他把欠条递给向云蔚，说：「我向借你，一定还。」 「行，算我借你的。以你的本事，我相信你将来很快就能还上。」 钟鸿羽直到见她收了那张欠条才松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唇角松下来，露出颊边浅浅的酒窝。 收了就好，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会让他们的联繫更加稳固牢靠。 与钟鸿羽说清之后，向云蔚又找了钟奶奶讲明往后。钟奶奶听过，长久不言，过了许久才嘆出一口气，面上浮现出坦然和瞭然。 「我早就想到了。你这样的丫头，是该自己出去闯一番事业的。」老人家除了这句话，其他什么也没说。 向云蔚感谢钟奶奶的理解，解决好家事，她接着处理其他的事务。首先是去木材厂辞去工作。 张厂长极力挽救她，许诺工作岗位一定为她留着，等到她学成回来。向云蔚婉拒了，递上自己的辞职申请。 向云蔚辞职的消息就像是插上了翅膀一样，她前脚刚迈出厂长办公室，下一秒这消息就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厂。不少人都奇怪、不解，觉得向云蔚扔了铁饭碗这行为太傻。 「他们都不懂，我师父要去省里开大酒楼了。这就是那啥……小麻雀不懂大雁的想法。」 食堂后厨，王小勇和他爹王富贵说着。 王富贵没有应和儿子，砸吧了一会茶叶梗，对儿子说：「你师父离开厂里，你要尽一尽徒弟的心意。拿上准备的干货，待会去给你师父磕个头，谢谢人家，也算是送人家一程。」 王小勇傻了：「什么呀爹，咱不是说好，我要和师父一起去沛新吗？」 「你个小兔崽子懂个屁！」王富贵骂道，「什么麻雀大雁的？你师父这是要砸了自己的铁饭碗，她有能耐，这事要不成将来还有本领去找其他的工作。你个算什么？你扔了这饭碗，将来酒楼没开成，你讨饭去？」 王小勇仰着脖子喊：「酒楼一定能开成的！」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我不许你去，你要是还认我这个老子，就不许去！」 王富贵狠狠一拍桌子，把儿子骂得不敢在吱声。但王小勇梗着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并不像是会乖乖听话的样子。 *** 向云蔚在银山镇处理完事务，很快就等到了录取通知书。 钟鸿羽是这届考生中最早拿到录取通知书的。作为全省理科状元，更是拥有满分的数学答卷，他不需要等录取通知书，早早比别人提前一个月就接到了首都大学的电话，直接录取他作为首都大学数学系的学生。 向云蔚又多等了一个月，才收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如愿考取了金林大学。 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她和钟鸿羽一起带着钟奶奶和麦冬回了大洼村。 村里敲锣打鼓地迎接他们，在村委大楼的院子里摆起了流水宴，村委杀了一头猪来庆贺摆宴。无限风光，直接压过了宋晴和钟卫国两人。说来他们也是村里难得的大学生，但是两人大学相比向云蔚来说只能是普通，更别说和考取全国最高学府的钟鸿羽相比。 钟卫国还没有说什么，钟二夫妻先替儿子不平上了。他们夫妻两个仗着有个出息的儿子，从来在村里都觉得高人一等，更是把钟鸿羽当做是儿子的陪衬，哪里想过会有被比到泥里的一天。 于是，在酒席上，钟二忍不住开口阴阳怪气向云蔚：「向小妹怎么只考了省里的大学，我看还是别读了，要么跟着鸿羽去首都，伺候男人，早点生个孩子，收收心。」 他话说出口，就像个石头砸在地上，酒桌上没有其他人接话。但喝了两杯酒的钟二没有顾及氛围，越说越离谱：「媳妇不跟着家里的男人，自己一个人跑去上学，不像话！不守妇道——」 第87页 话还没说完，当空就挥来一拐棍。钟二胳膊上挨了一下，痛唿着跌到地上去。 打人的是钟奶奶，钟二看清人以后爬起来就想要还手：「你个老娘们——」 众人连忙去拦，钟奶奶却拄着拐杖分开众人，站到钟二面前，说：「我和你爹是正经拜过天地结成过亲的，你认不认我都是你的后母。今天，我就打你了，你要是敢我一根手指头试试，列祖列宗都看着呢，下个雷都噼死你！」 钟二手臂上火辣辣的，酒也醒了，看着周围人不满、嫌弃的眼神，他就算是不怕祖宗，也怕乡亲的非议。他不敢再动手，又丢光了脸，只好窘迫地匆匆逃离酒席。 钟奶奶朝他背影吐了一口唾沫，转过身对大家说：「今天大家也都在，趁这个机会我把话说明白了。我们鸿羽能考上首都的大学，他不傻，出息了。但是大家也清楚，小妹更有出息，她现在可是全省先进模范，又能挣钱养家，又会读书，考上了全省第一的大学。我们家不能耽误她出息。」 「奶奶……」向云蔚猜到钟奶奶的话，有些不敢置信。 钟奶奶高声道：「请大家给我做这个见证，当初小妹进我们家也没有办过礼。今天做主，小妹就算是我收养的孙女。以后谁要是说三道四，那就是要我老婆子跟他拼命！」 「老太太明事理！」 张校长和支书率先站起来鼓掌贊同，有了他们两人背书，大傢伙也纷纷点头答应。 向云蔚没有想到钟奶奶不但愿意接受，而且还维护她的名誉，替她找了台阶。她一时感动地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拉着钟奶奶的手，又喊了一句「奶奶」。 钟奶奶也含泪回握她的手：「好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是真心对我好。我怎么捨得拦你奔前程呢？」 「奶奶，这一辈子您都是我的亲奶奶。」向云蔚同她保证。 *** 酒席散后，郑芬主动来找向云蔚，说要跟她一道去沛新市开酒楼。 「芬姐，你可想好了？这是下海经商，去了可就不能在村里干活挣工分了。」向云蔚为她的勇气惊讶，但还是和她说清弊端。 郑芬早就不是当初默默忍受家暴的郑芬，她一摆手，露出在街头贩卖的豪爽果断：「我当然想好了！当初你带我去镇上卖米花糖和双皮奶，咱们不就干得很好？现在我也愿意跟着你去省里。开酒楼肯定比摆小摊麻烦很多，你总需要帮手。」 「好！」向云蔚开心道。 接着话音一转，她开玩笑地问：「但你捨得去？关山大哥的据点可是在镇上。」 「这有什么捨不得的！我是嫁过一回的人，嫁人可不必握在手里的钱好，咱们女人还是得自己闯出一番事业来。」郑芬泛着脸红，说的话却坚定：「他要是真稀罕我，就回跟着我去省里。要是不来……男人多得是！」 「好！好一个男人多得是！说得不错，咱们去省里闯一番事业！」向云蔚鼓掌，道了一声好。 八月，向云蔚和郑芬、向福向燕一道登上了开往沛新市的火车。 刚验过票，四人找到车厢坐定。向福把车窗推上去，正招唿向燕一起来看外头的人潮。忽然窗外就扔进来一个灰布包袱，紧接着一只手啪地攀在窗沿上，露出一个虎头虎脑的青皮脑袋。 王小勇翻过车窗进来：「师父！带上我一起去开酒楼啊！」 「呜呜」地汽笛声响起，列车缓缓往前，载着车上的人一起开往新的旅途。 第57章 酒楼开业和坛肉 八月下旬, 初升的旭日照着南湖旁的垂柳，主干道上响起人声和自行车铃声，唤醒了清晨中的沛新市。 主干道上陆续走过不同的人群。 最先在街道上行走的是市场经济开放后的小摊贩, 他们或是推着推车或者挎着木箱走街串巷，嘴里扬起响亮的吆喝叫卖声。接着走过去的一批批蓝色工人装，他们大多跨着二八式自行车, 纷纷赶着上班去。 待到日头再往当空移些, 路上又陆续走过些年轻男女，他们行色匆匆向，好多手里攥着就业登记簿——这是待业的返乡知青们。眼下应该是奔去找返乡知青就业办等待工作。 上半年，数以万计的知青返乡。在回家的狂喜过去之后，如何解决知青的就业问题, 成为了城市无数家庭和政府的头等大事。截止到目前为止, 沛新还不能安排全部知青就业。每天仍旧有许许多多的知青一早去返乡知青办排队, 苦苦等待一个岗位。 自行车铃响起, 与人潮逆向而行的两个年轻人脸上是截然不同的朝气。来的是两张熟悉的脸庞——李敏、赵强，他们踩着自行车在车水马龙中穿梭，来到垂柳湖畔的酒楼。 酒楼已经支开了门脸，里头走出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年轻小伙子, 带着个半大孩子, 两人挥舞着扫帚在洒扫院子。 李敏、赵强加速骑过去, 停下车去拿两人手里的扫帚，一边拿一边说：「小勇, 这活我们来。向富歇歇别扫了, 车把上挂着豆浆, 你拿进去。」 「让他们扫吧, 别抢了, 进来吃早饭。」门里传出笑声，走出来一个爽利的中年妇女。她一手揪着孩子的头髮，嘴巴里咬着红头绳正在扎小辫。 「芬姐。」「芬姐，小燕早。」 两人打了招唿，但手里还是把扫帚抢过来。 王小勇不和两人客气，他把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的两个保温罐提过来。 第88页 「都别忙，先来吃早饭。」 清亮的声音从楼里传出来，一个围着围裙的清丽少女走出来，在刻着「湖春酒楼」四个大字的牌匾下面站定。如云头髮在脑后梳成油亮乌黑的辫子，皮肤透亮白皙凝着薄薄的细汗，俏丽的丹凤眼扬起。 向云蔚招唿大家：「包子蒸好了，都进来先吃早饭吧。」 大傢伙闻言都答应着往楼里走，在大厅正中间，拼起两张方桌围坐在一块吃早饭。 现磨的豆浆，热腾腾的包子，新煎的荷包蛋……众人一边吃一边商议明天酒楼开业的事情。 「我今天再和强子去街上拉横幅去、吆喝宣传去。」李敏说。 返乡之后，李敏和赵强没能找到工作，正为生计发愁的时候，恰好遇上向云蔚来沛新开酒楼招工，就主动上门来毛遂自荐。向云蔚因为上回的事情，信任两人的人品和能力，没犹豫就收下了两人。 百万返乡知青，太多太多现在还能解决就业问题而在家啃老。李敏和赵强为此十分感激向云蔚，这段时间布置酒楼、外出揽客，他们都忙上忙下格外肯卖力气。 说到宣传，向云蔚交代两人：「今天不用跑太久。章媛替我们邀请了烹饪大赛时候的评委和记者，晚些时候你们再和她对一遍名单。」 章媛如今在金林日报工作，是新闻部的一名编辑。向云蔚通过她的帮助，联繫了当时的评委和记者，请他们明天开业来捧场，也是为了造势。 对外的工作向云蔚都交给他们忙，自己的工作重心还是放在开门宴的菜品上。 郑芬晓得她心里记挂的，说：「咱定的山货、牛羊猪，待会儿就到。郑山说了，海鲜明天一早给我们送最新鲜的，他已经找相熟的渔船都定好了。」 王小勇在旁边开玩笑：「芬姐，山哥替你办事收货，我们放一百个心。」 他们来了没多久，郑山就也南下来了沛新。眼下仍是在干着倒卖转手的活，现在市场经济发展，他更加如鱼得水。如今要找沛新市场上最新鲜的食材，找郑山肯定是没错的。 郑芬一张脸都红透了，啐了王小勇一口：「当着孩子们的面，胡咧咧什么呢。」 向云蔚微微一笑，替她岔开话题：「小勇，今天你记得带着人收货，配菜切菜还要带她们多练练。」 「得嘞，」王小勇领命道，「两位大姐要把家里孩子安顿了，再有半个钟头就能来。配菜这块师父你放心，大姐们手脚利落呢，刀工现在都快赶上我了。」 向云蔚满意地点头：「明天酒楼开业，咱们大傢伙齐心协力，把湖春酒楼的名号打响了！」 王小勇第一个答应:「咱们肯定一炮而红！就我师父这手艺，就明天那菜单，保管叫来的人吃得舌头都吞下去！」 连向燕都在旁边咬着包子说：「好吃，姑姑做的菜第一好吃。」 就在众人的期待中，次日，湖春酒楼正式开业。 鞭炮噼啪响得热闹，火红的碎屑铺满了酒楼前的石阶。潮水一般的宾客就踩着这红毯涌入酒楼。 最先来的一批宾客就是当初烹饪大赛的评委和记者，他们打从电话的那天起，就翘首以盼，等着能够重温在大赛上惊艷自己的美食。郑芬把这些人迎到楼上的包厢上座。众人才落座，上过热毛巾和茶水，一个足有脸盆那么大的青花圆盘就端上桌来。 是冷菜，什锦拼盘。 只见里头以盘中央的牡丹花萝蔔为中心，扇形摆着九种不同的冷菜——葱酥鱼、金钩豇豆、花生仁拌兔丁、灯影牛肉、五香熏鱼、松花皮蛋、卤舌片、珊瑚莲白卷、南乳吊烧乳鸽。 拼盘有荤有素，色彩缤纷，味道各异，叫人拍手叫绝。尤其是那道灯影牛肉，里头的牛肉片薄如蝉翼，夹起来对着窗一看，还能透着光。 一桌衣冠楚楚的食客，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孔融让梨，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几分钟的时间盘里就空了，连粒花生米都没有留下。 但紧接着，热菜就上来了。 厨师协会的老会长比郑芬的嘴还快，拍着手报出了菜名：「童子善财、掌上明珠、白扒鱼扇、干烧开片鲤鱼、大煮干丝……好哇好哇！」 这些都是向云蔚在烹饪比赛时的菜品，以及登过报纸的。可见老会长对她的拿手菜多么惦记，以至于如此如数家珍。 但其中有道罈子，他却识不得。 这是一道新菜。按照席上人次，一人面前摆上了一只红泥小坛。 老会长好奇：「这是道什么菜？」 有人还试图伸手去摸。 郑芬连忙阻拦，提示：「这罈子烫手，大家小心些。」 然后隔着毛巾，为老会长揭开了他的坛盖。闷藏在坛中热气和肉香，喷薄而出。 席上有人闻出来：「是红烧肉！」 「是向师傅研制的新菜，湖春坛肉。」郑芬一边揭盖一边讲解，「这坛肉是在红烧肉的基础上做了创新和改造。选用上等的三层五花猪肉，炒上汤色再用调料文火炖上一个钟头，等肉都炖得闷酥了，再盛进这坛罐里继续炖。」 老会长精于此道，一点就通，接着说：「这坛罐用得好，耐高温，散热慢，传热又均匀，用来炖肉能够最大程度的保留食材的滋味，而且更加浓厚醇香！」 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吃了。 坛罐里夹出来的肉块色泽深红，挂着晶莹的酱汁，入口酥烂，香味浓郁，还有绵长深厚的回味。 第89页 「是比外头的红烧肉好吃！」 「肥的一点不腻，入口一抿就化了！」 「瘦的也不柴！嫩得很！这罈子炖出来的肉就是不一样！」 包厢中食客酒酣饭足，其乐融融。厅堂里也是座无虚席，一片热闹景象。 向云蔚没有区别对待，包厢和厅堂的菜品全都是由她亲手把控。最后还给每桌都附送了一碟雪衣豆沙。如此美味的佳肴，如此周到的服务，赢得了满堂彩。 一顿午饭的功夫，湖春酒楼的名号就在沛新市的大街小巷传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厨师协会会员 到了晚上, 湖春酒楼的生意更加红火。 中午来用餐尝鲜的食客，回去以后唿朋唤友立马又回到酒楼里吃晚饭。酒楼里座无虚席，桌桌食客都吃得酒酣饭足, 热闹的灯火人声搅动着湖水也晃动着翻出光彩。 所有的大菜都送出，向云蔚结束了一天在后厨的工作，终于放下捲起的衣袖, 走到楼里来。许多食客都是慕名而来, 认得她这个拿下全省首届烹饪大赛冠军的女厨子，一见面就或是举杯或是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她的厨艺高超。 向云蔚一路问候招待食客，从大厅转到包厢，在二楼又见到了厨师协会的赵会长。 赵会长中午来过之后还不满足, 一脚踏出酒楼大门就立刻招揽了一群老饕朋友再度上门。此刻正在桌前埋头吃坛肉吃得正欢, 抬手就叫服务员：「再来一坛。」 向云蔚微微眯起眼睛, 一瞧他手边已经放了两个空坛, 正在吃第三个。老人家年事已高，鹤髮皓首，看着要有七十岁往上数的年纪，要是容他没有节制地吃下去, 她担心身体会出现问题。 「赵会长, 坛肉味重, 您已经吃了三坛，再吃恐怕肠胃要闹革命的。」她出声阻拦。 赵会长本来是皱着眉转过头来, 一见是她, 脸立刻笑得像朵菊花。 「哎呀, 我七十三了, 舌头木了牙齿也摇了, 小向你这个坛肉又酥烂又香浓，是正好对我的胃口啊！美味当前，不捨得辜负啊！」赵会长拉着她和满桌的朋友夸。 向云蔚笑着劝：「您喜欢吃欢迎改天再来，要是懒得走动，我们酒楼还打算做坛肉的外送服务，也可以给您送上门去。」 他年事已高，人老了就偏好软烂味重，新推出的湖春坛肉香浓酥烂，十分对他的胃口。中午吃了一坛还不够，晚上又连吃了两坛，要不是郑芬怕他年纪大闹积食给拦着，他还要点第三坛。 现在说到外送，赵会长原本低落的心情就高涨起来了，忙说：「这个好这个好，你们湖春这个外送想得妙。特别这个坛肉，用瓦罐保温时间又长，不影响食物的味道。」 说着拍了拍向云蔚：「小向有头脑，我看吶，沛新的酒楼有你湖春酒楼一席之地。」 「还要靠您多关照，」向云蔚说，「按照厨师协会的规定，如果我们湖春能够坚持营业一月以上，还要麻烦您引荐人带我进协会。」 这是向云蔚一直惦记的事。 进入省厨师协会成为荣誉会员，这是她成为国宴主厨的必经之路。 赵会长哈哈大笑：「一定！谁要和我争这个引荐人的身份，我还不许哩。」 *** 这天晚上，湖春坛肉就开始试外带。 姚奇胜开完会回到家中，把公务包递给妻子章秀红，揉了揉胃问：「家里有什么吃得？随便下完面条，今晚这会讨论知青就业问题，大傢伙商量了一晚上，我这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上晚饭。」 楼梯上奔下来一道欢快的声音：「爸爸，你回来啦，我给你下碗面条配红烧肉吃吧！」 姚奇胜见章媛迈着轻快的步伐跳进厨房，又见大儿子从楼上下来，说：「给我也下一碗。」 他用肩膀撞了撞妻子：「稀奇啊，阿着夜读从来歇息的。」 章秀红神秘笑了笑，也跟着走进厨房：「阿媛，妈妈帮你，多下点面条，大家都吃点。」 姚奇胜被家人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但很快，厨房里飘出的一股异香为他解开了谜底。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跟着走进厨房：「好香的肉，今天勤务员做什么新菜了吗？」 章媛手脚利落，已经捞起锅里的苗条。 章秀红推了一把姚奇胜，叫他去端另外一个炉灶上热着的坛罐：「哪是什么勤务员做的新菜，是湖春酒楼的坛肉，阿媛今天带我们去吃席带回来的。」 「向师傅做的呀！」姚奇胜乐了，忍不住在端出去前揭开盖子，翻滚热腾的香气扑鼻而来。 「哎哟，真是香！」 「叫你避嫌避嫌不和我们一起去，后悔了吧。快把肉端出去吧。」章秀红催促。 白水面条放上一块浓油赤酱的坛肉，立刻就变得精彩起来。熨烫的温度，鲜香的滋味，恰到好处地填满了空虚的胃袋。姚奇胜吃完了整整一大碗面，末了还加了半碗面条，用坛罐里剩下的酱汁一般，香得眉毛都忍不住飞起来。 「这肉真是香！连肉汁都香得不得了！」他抹抹嘴，夸道。「外送这个法子妙，咱们下回还能再点。向师傅这招在咱们沛新市新鲜，但依我看，很管用。湖春酒楼，将来不可限量。」 有人对坛肉外送的做法赞不绝口，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 国营大饭店里，白麻子气得砸茶叶缸子，骂骂咧咧地：「出洋相！这都夜里八点钟了，湖春竟然还做外送的买卖，谄媚！一点工人阶级的样子都没有！」 第90页 徒弟在旁边帮腔：「就是！咱们沛新的饭馆就没有七点以后还开门营业的！ 她一个女人，怎么样样要和咱们反着来！故意和咱们作对吧，烧钱玩，八点多钟还僱人在路上跑……」 「她家菜价订的也不贵，和我们差不多，还要外送……女人家家没眼力界，光顾着一时的热闹，瞧着吧我看她迟早干不下去。」白麻子下了论断。 但令他失望的是，向云蔚的湖春酒楼非但没有干不下去，反而生意蒸蒸日上，越来越红火。 特别是坛肉外送的生意，众人从自开始的新鲜，变为肯定、习惯。好些食客夜里宵夜、或是临时家中客摆席添菜，都习惯去湖春酒楼订一份坛肉，既方便又美味，作为家宴的主菜也不跌份。于是，坛肉的销量一路攀升，堪称湖春酒楼的明星菜品。 坛肉的热销，从湖春人手的增添就可以看出来。向云蔚从安排李强、赵敏两人负责跑堂和外送，接着不得不在开业一个月内拓展人手，又雇了五个人来专门负责外送生意。 就这样，这五个人还是天天跑个不停。向云蔚打算再多找一批人手，把后厨、跑堂、外送和保洁方方面面的人手都充实起来。 短短一月，解决了七名返乡知青的就业问题，还打算继续僱佣人手。这件事情引起了返乡知青就业办的注意，写在了简讯送上去，没想到最新一期的政务内参就刊登了出来，而且还被姚奇胜拿到了大会上点评。 「姚省长亲口夸得你，还说要鼓励市民向你学习，要政府帮助市民自主创业，以创业带动就业！大会上点了你的名字夸哟！」 又是一天，赵会长来湖春酒楼吃饭，和向云蔚说了这个好消息。 他说：「小向，准备准备资料吧，欢迎你加入我们金林省厨师协会。」 *** 得知这件事以后，白麻子差点没把茶叶缸子给砸碎。 徒弟在旁边哆哆嗦嗦地说：「师父，咱也想不到这女人还真干起来了。现在……现在怎么大傢伙都和从前不一样了，要搁从前外送的买卖哪能成。您也别生气，不就是个不入流的小酒楼和厨师协会会员，哪能压得过您。您可是老会员了……」 白麻子脸色阴沉地打断了徒弟：「你也说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国营饭店主厨、厨师协会老会员能算什么葱，你算过没有，湖春光是送坛肉一月能送出多少钱来。」 「中午送一小时，晚上送两小时，七个人回回自行车出去都是装满一个后篓，」徒弟算了算，越算眼睛瞪得越大，「快抵上我们三月的进帐了……这么赚钱？！」 白麻子脸色阴沉地说：「不能让这女人得意。去，后厨找个脸生的红案学徒，让他收拾收拾去湖春应聘。我们也看看，这坛肉有什么吃香的。」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姜丝鳝鱼和状元肉 湖春酒楼的生意蒸蒸日上, 赵会长兑现诺言，授予了向云蔚金林省厨师协会荣誉会员的身份。 「小向，你可是咱们厨师协会第一位女厨子啊。」赵会长一边给她证书, 一边说。 向云蔚打开证书，上面的照片是她新去照相馆拍的一寸照片。 彩色照片还没有普及，黑白证件照上, 年纪尚不满十八岁的向云蔚穿着时下流行的蓝花衬衫, 乌黑的头髮梳成两股麻花辫，乍看起来竟像是另外一个人，和向女士同个年代的生人。 既熟悉又陌生。 向云蔚摸了摸照片上的自己，笑着回应赵会长：「妇女能顶半边天，女人一样能颠勺翻锅。」 赵会长说：「当然当然, 你的手艺可比不少男人强, 我当然肯定。小向, 你这口气也不小啊, 果然还是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抚了抚鬍鬚，说：「有件事我得提醒你，湖春坛肉做得好, 名气响亮, 但你可得注意, 眼下好些地方正学着这招。」 「您放心，画虎画皮难画骨。」向云蔚并不把这些模仿者看在眼里, 他们学得来坛肉的罈子, 学不来味道。何况, 她从来都不是靠一招鲜打天下的人。 说着向云蔚收好证书, 起身告辞：「赵会长, 我酒楼里还有事，新招了好几个学徒还等着呢。我这就不打扰你了，食盒里是新做的菜品，请您帮忙试试。」 「哦哟！好好好，那我不送了。这菜我一定好好试，回头给你提意见。」赵会长一听这话，脸笑得跟团菊花似的。 食盒里面摆着一碟子黄白相间的凉菜，底下衬着冰块，叫人一瞧就心生凉意，消暑解热。 旁边的同事早就垂涎许久，这会凑上前来一看，拍着手夸了一句：「向师傅的刀工真不错，这道姜丝鳝鱼，鳝鱼丝切得比姜丝还细。」 赵会长笑眯眯地：「刀工好，心思更好。有道是，小暑黄鳝赛人参，她做这道菜是应季又滋补。」 「还好吃！」旁边的人先下筷为强，提前尝了一口：「鳝丝切得够细，半点土腥味不见，脆、嫩、鲜！还带着姜丝的香甜风味！」 「停筷！停筷！这可是小向给我的。」 拢共就这么一碟，要是叫人人都伸一筷子，赵会长可心疼死，连忙护食地端走了。 只留下众人咽着口水想，湖春酒楼什么时候上这道新菜。 ****** 又过去半个月，正如赵会长提醒的那样，湖春坛肉的仿品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大街小巷都涌现出各色的瓦罐。其中有一家叫做鸿兴楼的生意最火，甚至有和湖春酒楼分庭抗礼的趋势。 第91页 而鸿兴楼之所以生意红火，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们号称自家的厨子出师湖春，所出的坛肉味道与湖春的一模一样，价钱还便宜一半。 因为这个，他们抢去不少湖春酒楼的生意。 「我非要去找这吃里扒外的小王八羔子说个清楚！」清晨，湖春酒楼里爆发出一声怒喝，是王小勇举着板凳发怒。 郑芬在门口拦着：「小勇别犯倔！你去闹又有什么用，是能砸了他们的店还是能让他们就不再卖坛肉了？」 「那也不能由着他们打湖春的名号！」王小勇气得两眼发红，「都怪我当时瞎了眼，把矮六这个白眼狼招进门来，让他偷走了配方！我……我讨不回公道，我就和他拼了，也得把他砸个头破血流……」 向云蔚本来正在后头写字，听到外头的吵嚷出来，见这模样立刻出声制止：「小勇，把板凳放下！不许你去！」 「师父……」王小勇不敢不听向云蔚的话，委委屈屈地把板凳放了下来。 向云蔚劝他：「芬姐说得有道理，你这样去闹事，吃亏的是自己，把他砸了个头破血流，逞一时意气，倒把自己赔进局子里去，多不划算。」 「进局子我也不怕！这事都怪我！」 「不许说这话！」向云蔚说，「我还不想为了一点小事把副主厨给赔进去。」 王小勇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师父……」 向云蔚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好了，坛肉也不是多难的菜，就算他不上门来偷师，老道的厨子钻研一两天也就会了，现在满大街都是坛肉，也不差他一家。我们湖春可不是光靠一道菜开门做生意。」 郑芬跟着劝：「就是就是，咱们最近的姜丝鳝鱼也火爆得很，多少人上门来点这道菜。城郊老宋的鳝鱼池都说最近的货全给咱们定下了，这道菜可不是你做得，外头还没人学得走呢。」 王小勇抹了抹眼泪：「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就由着他们把坛肉给抢走了？」 「他们有这本事？」向云蔚笃定地笑了笑，「等着瞧吧，我会让沛新知道，坛肉还是咱们湖春的好。」 鸿兴楼出的坛肉，他们卖回来尝过。 向云蔚一吃就晓得里头的道道，鸿兴的用料与湖春的相差许多，猪肉并非选择精等的五花肉，肥肉过厚口感过肥，难怪在价钱上能压低一般。更莫要说味道上的失之毫釐谬以千里。 这样的菜想要胜过她，绝无可能。 王小勇跟着向云蔚一路从小山城闯出来，对她无比相信，这下听了她的话才终于落下心中的大石头。抬起袖子一抹眼泪，破涕为笑：「我听师父的，那我现在回去备菜了。」 王小勇说着往后走，正经过向云蔚方才写字的桌子，侧头一看，惊讶出声：「师父，你这是？！」 他说着举起桌上的红纸，上头铁骨金钩、洋洋洒洒写着三个大字——「状元肉」。 「小妹，你这是要打算给坛肉改名？」郑芬也好奇地问。 向云蔚摇摇头：「不是，我打算做个活动。」 「活动？」 向云蔚说：「马上就是大学开学季，咱们坛肉颜色朱红，正好讨个彩头。待会我写完就把活动事宜张贴出去，凡是今年新录取的大学生，都可以凭藉录取通知书到我们湖春免费吃一道坛肉。所以这段活动时间，就叫状元肉！」 郑芬听完头一个鼓掌：「这意头好啊！别说是免费的，就算是要钱，我也愿意带孩子来吃一道！」 旁人听了也连连夸这个办法好。李敏一把揽过王小勇的肩膀，说：「这下你不用担心了，有了向师傅这一招，保管明天起全沛新就只知道湖春的状元肉！」 果然，「状元肉」的活动告示一经张贴，就风靡全沛新。湖春酒楼的门槛险些被踏破，整个沛新的家庭都以能上湖春酒楼免费点一道状元肉为荣。自然，点了状元肉也要配上一桌子酒席。 湖春酒楼的生意红火更上一层楼，午间开市直到夜里，来往客人如流水，甚至湖畔的杨柳下都坐满了等座的人。 直教同行看了眼热。 尤其是鸿兴楼的厨子矮六，还有他背后的鸿兴楼主人白麻子，气得嘴角燎起几个大泡。 白麻子吹鬍子瞪眼：「状元肉……这小娘们就是会耍花招，不过是名头好听而已，哪来什么真正的状元？我看要不了两三天，也就消停下去，大傢伙还是要吃咱们便宜的。」 白麻子没有料到的是，湖春开办活动第三天，真正的状元上门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真状元和尖椒豆腐干 这日正午, 正是湖春酒楼生意热闹的时候。 状元肉推出三天，沛新市人人都在赶新潮，有条件的家庭都要上湖春酒楼来点上一道, 向云蔚带着王小勇和几个学徒，在后厨里忙得脚不沾地、不可开交。她熬糖色的时候分出心思来想，过段时候该单独辟一处新厨房来做坛肉一类外送菜。 就是这个时候, 郑芬走进后厨来叫她：「小妹, 放一放手上的活，有客人来找你。」 王小勇先从灶台上抬起头来：「啥人啊芬姐？后厨正忙着哩，叫他直接点菜不就成了。」 「鸿羽来了。」 钟鸿羽竟来了！ 向云蔚起锅交给王小勇，擦了擦手忙走出去。在热闹的大堂里，她一眼就见到了钟鸿羽。 第92页 钟鸿羽瘦了不少, 也高了许多, 像是抽条的杨柳, 看着像是有一米八三、一米八五的样子……向云蔚走到他身前去, 发现自己只到他的鼻尖。 「你怎么瘦了？」见面第一句，她忍不住说。 钟鸿羽答不出来。 他看着由远及近一直走到自己面前的向云蔚，心跳得好似擂鼓。他太久没有见到向云蔚，但这场景又如同时时在梦中所见, 一时难以分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向云蔚没有等来他的回答, 但她早就习惯两人之间这样的相处, 过了会又说：「是不是还没有吃饭？前头都坐满了，走, 我带你去后院, 咱们在那里支桌子, 我给你做午饭。」 说着她便直接拉着人往后头走, 钟鸿羽也由她拉着, 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钟鸿羽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低声说：「乖乖，传闻中的女厨子其实话挺多挺热切的嘛……」 另外一位显然是沛新本地人，也是湖春酒楼的食客。他狐疑地说：「也不是，向师傅往常很持重老成的一人，今日倒像是个小姑娘。」 郑芬在旁边听见了，解释说：「咱们向师傅和鸿羽是干兄妹，当然亲近些，二位既然也是钟先生的朋友，就一齐这边请吧。」 郑芬一路把人带到了后院去，院中葡萄架下支了张八仙桌，是向云蔚他们平常吃饭休憩的地方。钟鸿羽一齐的两位朋友入座，郑芬为他们端来茶水、凉菜和瓜果，热汤热菜随即也摆了上来——什锦拼盘、状元肉、姜丝鳝鱼、掌上明珠，都是湖春酒楼的招牌菜色。 这都是灶上正做着的，有眼色的小徒弟一见师父亲自招待，连忙就端了上来。 向云蔚拉着钟鸿羽，把他往竹凳上一按：「你先吃，我去给你下碗面。」 上车饺子下车面，这是待自家人的规矩。 端来清炖狮子头的小徒弟连忙说：「师父，我给你揉面——」话还没说完，眼见自家师父走过去摘了葡萄架旁的尖椒。 小徒弟眼睛瞪得比狮子头还要圆。 沛新市哪里都好，省会城市、交通枢纽，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来到沛新以后向云蔚点亮了更多的菜单。但唯独有一点不好，就是新鲜瓜果难得。 瓜果蔬菜吃得是一个新鲜。从摘下那一刻起，食材里的鲜味就在不断流失。为了尝一点新鲜，向云蔚在后院葡萄架旁边摆了两个泥缸，种起十三株尖椒。这可是她的爱物，晨起浇水，夜里除草，长出的尖椒从不对外售卖。 现在十三株尖椒全被薅光了。 往常宝贝无比的尖椒，眼下全切断下锅，向云蔚也不心疼。再抓一把水缸里泡着的豆腐干，黄的豆腐，青的尖椒，在热油旺火的铁锅里一翻，就是一盘喷香的尖椒豆腐干。 菜色寻常了些，但味道却鲜得很。 「这家豆腐干是全沛新最好的，黄豆品质好，做得还薄，对着太阳照能透出光来。」向云蔚一边起锅一边同钟鸿羽说。 钟鸿羽点点头，就如同在家里一般，替她端过盘子。 两人回到葡萄架下，重新入座。 热气腾腾的尖椒豆腐干一上桌，明明旁的还有大鱼大肉，众人的筷子都不约而同地伸向这碟黄绿相间的家常小菜，豆腐干口感爽脆，又洗足了尖椒和调料的味道，咸辣适宜。尖椒更是清脆可口，一箸入口仿若置身春日蔬果田园。 其中一位本地人就说：「可惜向师傅不把这道菜列在菜单里，不然我非得连点上十天，今天还是沾了钟同志的光啊。」 另外那位吃得头也不抬，只能连连点头附和。 向云蔚笑一笑：「这菜就是吃一个新鲜，要上菜单里的话食材可供应不上了。」 说着转向钟鸿羽：「你怎么来沛新了？」 他的朋友抢答：「向师傅生意兴隆，状元肉卖得热火朝天，竟然没听说咱们金林省的状元来城里了。钟同志上午才在湖对面的大礼堂演讲哩。」 向云蔚拍拍脑门，有些愧疚地看着钟鸿羽：「我这些天确实有些忙，楼里大家也都是忙得脚不沾地，这样大的事情都不知道，错过了你的演讲。」 钟鸿羽摇摇头：「不要紧。」 与此同时，在大堂的郑芬也从食客口中得知钟鸿羽来演讲这一消息。从小镇摊贩到酒楼经理，在向云蔚的现代经营思想影响下，她的心思越来越机灵活泛，立刻借着话头开始和食客讲起向云蔚和钟鸿羽的渊源，当然两人曾经的婚姻关系隐下没提，对外只说两人干兄妹的关系，着重提了向云蔚当初也是给钟鸿羽做红烧肉。 楼里的食客，不只是大堂里坐着的，连楼上包间里的客人都推窗出来听，个个听得有滋有味。 还有点评的—— 「原来向师傅也是咱们金林大学的高材生！」 「你们湖春的状元肉是真正的状元肉啊！」 「我得打包一份带回去给孩子，沾沾这文曲星的光。」 「老宋你孩子不是才上幼儿园吗？」 经此一事，湖春酒楼的名声大噪，沛新人人都认定了状元肉仅此她一家，哪怕是鸿兴楼的价格便宜一半，大家也更钟爱来湖春。鸿兴楼失去了最初的客流，着急之下再度压低价格，为此压缩成本，用了更加劣质甚至酸臭的猪肉，最后引发食物中毒事件被勒令关门停业，幕后老闆白麻子也因此受到处罚，被国营饭店开除。 第93页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向云蔚关心的还是钟鸿羽，他这么一个内敛寡言的人，怎么会到处去做演讲？ 钟鸿羽的答案是给了她一信封的钱，向云蔚数了数，一共是一千元。 「你是为了还我钱才四处演讲？」向云蔚猜测着说出口。 钟鸿羽点点头：「说好了，我一定还。」 他看着向云蔚，心里是按奈不住的期待，他努力要在开学以前将这笔钱还上，就是想要证明，虽然他现在能力还微弱，但是已经在追赶她的路上。 向云蔚清楚钟鸿羽的性格，他因为儿时的经歷所以内敛寡言，性格上甚至于偏向封闭。平时要他说出个长句子都难，这样的人却突破心理障碍去四处演讲，不知道背地里要下多大的决心。 「也不必这么着急，」她说着有些感动地笑起来，「你变了，这样我也放心你去首都求学了。」 钟鸿羽一直以来就是在等这句话。他点点头，颊边抿起浅浅的梨涡。 「我在首都等你。」他说。 接着两人又话了一些家常。 向云蔚从沛新给钟奶奶寄了许多营养品回去，听钟鸿羽说她现在已经能够不藉助拐杖行走了。老人家身体越来越好，勤快能干的本性让她不肯歇息，现在在镇上接着郑芬的小摊卖米花糖。麦冬在镇上读小学，还给她带了一副油画来，上面画着——向云蔚、钟鸿羽、钟奶奶、麦冬一家四口在大洼村的日子。 向云蔚看着画，有些唏嘘时光飞逝，画上的日子仿若就在昨日。 「有时候还挺怀念当初在村里的时候，虽然苦了点，但是一家人在炕上吃饭可热乎了。」 钟鸿羽站在她身边，并肩看画，应道：「等寒假，我们一起回去过年吧。」 向云蔚一口答应下来，话一出口，她才想起来，自己也要开学了。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荷塘月色 钟鸿羽只在沛新停留了一晚, 第二天在湖春吃过一碗饺子，向云蔚送他上了火车。回来以后，她发现钟鸿羽在厨房里留下的工具——他用电钻改造了一个电动打蛋器。 王小勇和一干徒弟最为兴奋, 因为湖春最叫座的菜就是雪衣豆沙，最费厨子的也是雪衣豆沙。有了这电动打蛋器，他们能省下不少厨子。 向云蔚摸着打蛋器一时没有说话。 郑芬在一旁笑, 说：「之前你不是让我去找郑山问, 能不能买一个吗？昨天他过来说这东西咱沛新找不着，得去沪市找，一时买不着。小钟听见了，问了问样子，竟然做出个差不多的。」 「师父, 我刚刚试过了, 特好用！」王小勇兴奋地说, 「要不说咱师公是天才呢！」 郑芬给了王小勇一记后脑勺：「别胡咧咧, 现在可没什么师公。」 王小勇捂着嘴连连点头。 两人悄悄去看向云蔚的表情，她却没有开口反驳什么。 向云蔚只是陷入了沉思，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初来这个世界和钟鸿羽回门的时候，钟鸿羽在路上编了一只草篓。他一直以来动手能力都很强。这样一想, 自己无需担心他在首都的生活。 他们还约定了要在首都相见, 看来是自己得加快脚步了。 「好了, 有了新工具，今天中午多留出两个人来, 咱们试新菜。」向云蔚从回忆里抽身, 投入到新一天的工作里去。 湖春酒楼生意兴隆, 人来人往, 时光随之悄然飞逝, 转眼就是九月，金林大学也要开学了。 向云蔚成为了金林大学农学院农学系的一名大一新生。她家住本地，没有住宿需求，于是报导以后就径直前往大学礼堂参加新生开学典礼。农学院是金林大学五大学院之一，由于金林农业发达，农学院有五大学院之首的称唿。大学礼堂门前就摆着一尊耕牛雕像，俯首耕田的老黄牛身影也彰显了农学院的重要。 向云蔚绕过耕牛雕像，往礼堂里去。里头人声鼎沸，放眼望去满座都是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庞。还不等向云蔚寻觅到农学院的区域，遥远的坐席上热情的班长已经提前认出她来。 一个小小个子的女生，想不到声如洪钟，高昂清亮的声音穿透了在场的嘈杂：「向云蔚同学！这边！农学系在这边！」 这一声不仅引起她的注意，也引来了周遭人的。在向云蔚走过去的一路上，她听到不少关于自己的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主动打招唿的。 旁边也有人在问——「谁呀这么大来头」。 「湖春！状元肉！晓得吧！这就是湖春的向老闆！」 开学典礼还未结束，向云蔚的身边就坐过来一个男人。男人相较于先前坐在一旁的新生同学，三七油头显得过分成熟。 男人见面就歪嘴角：「向同学你好，我是学生会副主席龚力扬。初次见面，有些冒昧，不过请问你是否有兴趣加入我们学生会呢？以向同学的能力，我们会为你预留一个部长的位置。」 龚力扬语调不疾不徐，其实心里已经笃定能拿下向云蔚。毕竟他可是花了大力气，谁能够拒绝金林大学部长的头衔呢。 「向同学，部长这个位置，可是我向主席极力争取来的。」龚力扬倾身过去，话里带着表功的意味。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主席本身就对向云蔚很钟意。学生会举办各类活动，招募投资是件大事，要是有湖春酒楼老闆的加入，资金的问题不就迎难而解。 第94页 对于学生会，对于龚力扬本人，向云蔚都是不可多得的香饽饽。 龚力扬心中的算盘打得响亮，只觉得此事十拿九稳。却没想到台上领导讲话一结束，身边的香饽饽就刷地站起身来。 「不好意思，我对加入学生会没有想法。」香饽饽向云蔚留下这句话就往外走。 她今天还有重要的事忙，哪里有时间听学生会副主席在这里打算盘。 向云蔚今天要去租新屋，开分店！ 湖春酒楼在沛新开业不到两个月，就开分店。这件事情说来有点不可思议，换做是旁人，一定要被笑步子迈太大。但是唤作湖春的话，人们一听只觉得合理，继而咂舌湖春生意之红火。 郑芬已经提前来看过新店铺面，比起湖春酒楼比邻东湖的美景，新店选址在沛新市中心区。铺子面门不大，四扇门大小一间屋后头却连着一个大院子和后屋。这样的商铺构造，一般不会用来做餐饮，向云蔚却很满意。 这正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开的新店不做堂食，就专做打包外卖。 她从做成坛肉外送的时候就开始想这事了。经过近一个月的实验，坛肉的外送生意占据了湖春酒楼全部营业收入的三分之一，向云蔚认为现在是成熟的时机，让外送生意独立出来发展。 新店除了坛肉，她这段时间还试了好几道糕点和冷菜滷味，届时在中秋节连同月饼一道上架。 向云蔚满意地在店里转了转，果断拍板和屋主签下了租赁合同。 筹备好新店的铺面，接下来就是安排团队。这段时间后厨培养了好几个优秀的学徒，向云蔚决定让赵强带着三个徒弟去新店。在酒楼宣布过人选以后，选中的三人欢天喜地，只王小勇表情格外落寞，一句话不说就背身钻进了厨房。 向云蔚拉住郑芬，自己走上前去安慰他。 筹备新店不是一日两日之功，这些天自己着重训练三个小徒弟，王小勇看在眼里，心里也猜出来几分。他是向云蔚手下的大徒弟，在湖春酒楼现在也是副厨的位置，但却没有轮到掌管新店，心里沮丧是肯定的。不过王小勇深受父亲影响，个性里很传统，不会反对她这个做师父的决定。 「小勇，我不选你去新店是有另外的打算。」向云蔚在灶下找到王小勇，开门见山地和他谈。 王小勇手上正排着鱼肉，闻言一咧嘴，忍住委屈的眼泪，说：「师父我没事，我都听你的话。」 「新店专做外送，菜品主要在原料和配方，拿准了这两样就不会出差错。但同样，也少变化少挑战。」向云蔚说，「你是我的大徒弟，我留你在身边是要你多学本领，将来有的新店要你管。你好好学，这家湖春我都留给你。」 「师父！」王小勇声音一抖。 向云蔚：「我是认真的。」 五年之内，她必定要北上去首都闯出一番名气。届时，这里的湖春当然要脱手交给可靠的人。 「师父，我一定好好学！」王小勇亮着一双眼睛，情绪激昂，方才的沮丧早就一扫而空。 他又亮出手上的鱼肉：「师父你瞧，我一直都在联繫，现在已经能在三分钟以内杀鱼排下鱼肉了！」 向云蔚低头捏了一把细细的鱼茸，点点头：「上浆裱花吧，中午这道菜做出来给熟客试试。」 这道新菜有个雅名，叫荷塘月色。 选用一臂长的鰲花鱼，横刀排下鱼肉，打成肉浆后用裱花工具做成荷花状，用虫草花液上色，上蒸笼蒸熟。再用蒸熟的南瓜、萝蔔和小油菜雕刻成荷叶、明月，一齐摆入盘中。 西湖风光，尽在一盘中。赏之极美，尝之极鲜。 这菜是她前世研发的意境菜，本来该用鲥鱼。 鲥鱼味极鲜美。在她的前世里，有位着名的女作家就说过人生三大恨事——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梦未完。可惜金林省距离长江太远，新鲜鲥鱼难得，故而只能因地制宜换做本地特色鰲花鱼。 金林由于气候寒冷，在此地的鱼类生长缓慢，故而养成了鰲花鱼肉质肥嫩的特点。向云蔚试过一次，觉得以鰲花鱼鱼茸制作而成的荷花鱼肉，嫩滑绵软，鲜嫩味美不输鲥鱼。 这菜将会成为湖春酒楼的又一大招牌。 不出她所料，今日只做了六道荷塘月色给熟客试菜，无一例外都得到了食客们的交口称赞。湖春酒楼资深熟客、沛新着名老饕、厨师协会赵会长，尝过这道菜以后不惜腆下老脸，威逼利诱向云蔚再给他做一盘。 「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赵会长悄声说，「省里引进了一支苏商来投资，接待餐饮打算用你们湖春！」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龙井沙琪玛 赵会长所言不虚。 才过了不到一周, 向云蔚就接到了商务厅的电话，通知她被选为苏商接待餐饮小组的厨师长。第二天，政府通知她去市里参加苏商引进筹备会会议。 餐饮归于后勤统筹管理, 管事的是一个爽利的中年妇女，大家叫她卫主任。大筹备会结束以后，卫主任把交通、住宿、餐饮、勤杂四个小组的组长聚在一起议事。 「虽然今天是大家认识的第一天, 要拿出一个具体的方案是着急仓促了些, 但我想听听各位的想法。」卫主任开门见山说。 向云蔚坐在红木椅子上，看其他三个组长交换了一个眼神。 第95页 卫主任等了几秒钟，开口叫了向云蔚：「向师傅，不如你先开始。」 卫主任的声音刚落，坐在对面的一个大腹便便男人也开口了, 说：「对嘛, 年轻人脑子活, 让她先说。」 说着又转过脸来对着向云蔚：「向师傅, 你尽管说，放开了胆子说，有什么不对的，这里叔叔伯伯都能替你兜着。」 这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 又满是爹味, 熏得向云蔚蹙了蹙眉头。 说话这男人是金星大酒店的经理林建设, 住宿和餐饮利益上有所交叉，何况据说当初金星酒店争取餐饮失败。林建设当然和向云蔚不对付, 话里话外都想着下绊子, 让向云蔚第一个发言, 也是刻意想要看她出洋相。 在林建设看来, 这样一个年轻人, 手里就管着一家小酒楼和一个小铺面，根本就没见过省级别的接待，登不了这样的大堂。乡下厨子，顶多说出个村里办喜酒的章程来。 但叫他没想到的是，向云蔚还真说出了个高规格的章程来。 向云蔚上辈子也并非是空降到国宴主厨，她从自己酒楼的小型宴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从地方级别的宴会到国家级别，大大小小的宴会不知道承办了多少次，草拟章程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样轻松。 面对林建设的挑衅，向云蔚没有如他所愿的退怯，反而是当仁不让。第一个说有什么不好，反而可以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餐饮也好，所有后勤也好，主要目的还是服务于本次商务洽谈。首先我们需要拿到更加细緻的接待流程，确定人数、标准，还有餐次，以便于确定主要接待餐、日常餐以及用餐时间、地点。」 「再者是菜品，商务洽谈宴请标准有量有数，一般是一人四菜一汤一冷盘两甜点，后期可以变化调整的只有具体的菜品。菜品既要体现本地特色，也要迎合客人口味，最重要是避开食客的忌讳。这里我需要一份来宾的详细信息和忌口食单。」 「用餐时间和地点上需要酒店和交通的配合，尤其是酒店，大到会场布置、后厨设施，小到餐具、上菜时间动作，后续还要林经理多多支持。」 向云蔚一气说完，直到她揭盖饮水，安静的办公室里才终于响起声音。 卫主任一丝不苟的脸上终于绽开笑容，甚至动作亲密地拍了拍向云蔚的手背，说：「向师傅年轻轻轻，做事却稳当。说实话，改革开放以后我们金林省也是头回有这样大型的商务接待，千头万绪我自己还没理清，有你刚刚那番话，倒是把整个事情都捋顺了。」 卫主任一锤定音，把向云蔚捧了起来，剩下管交通的车队赵队长和勤杂的刘主任也跟着点头称赞。 只有林建设黑着一张圆脸。 按照向云蔚这一通话来，他们金星酒店全成了向云蔚的陪衬！但可恨自己又挑不出向云蔚话里的毛病，也说不出更高妙的建议来。 林建设心里一团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喝了口茶水。 向云蔚根本没有把林建设的黑脸放在心里，小会结束以后，她马不停蹄地回到湖春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从郑芬、王小勇到李敏、赵强等人，无不欢唿雀跃。大家都知道，商务接待交给湖春，这是官方给予他们最大的肯定，相当于湖春酒楼今后在沛新是超越国营饭店的存在。 详细的接待方案和人员名单很快就送到了向云蔚的手上，是卫主任亲自送过来的。 向云蔚请卫主任到包厢小坐，因为不是饭点的缘故，所以给她上了花茶和新研制的甜点。 热腾腾的茶并着一只小瓷盘端上桌来，盘里层叠码着墨绿色的糕点，上头洒着金灿灿的桂花，看起来精緻小巧。 卫主任拿起来仔细一看，果然糕点里是粒粒膨胀的面团，掰开以后是拉丝的蜂蜜糖浆。 「这是沙琪玛吧……不过我还是头回见绿色的。」她问。 向云蔚解答道：「里头加了龙井，您尝尝。」 卫主任点点头，认可她的想法。 沙琪玛昰金林省的传统甜点，打从几百年前就在古书中记载，最早是喇嘛们供奉佛祖的供品，后来又流传到民间。时至今日，沙琪玛仍然是金林省家家户户逢年过节必备的甜点。而龙井又是苏地的特产，这道甜点结合两地风物，非常适合用作本次接待。 她这样想着，低头咬了一口沙琪玛，香甜酥软，油香四溢，加入的龙井茶沫，更是在甜蜜之余添了一丝清茶回味。 卫主任很满意：「这道菜设计很巧妙，尤其是龙井茶典型的花果香保存得很完整。早年我去首都开会的时候，也吃过茶味点心，但是那道吃来空有甘苦的茶味，远不如向师傅这道。」 怎么样才能在点心里保留茶的本色，向云蔚自然有她的妙计。 只是她笑而不答，说：「这道点心会放进接待餐里。卫主任要是喜欢，我叫徒弟给你打包一份。」 一份点心，算不上贿赂，更像是朋友之间的贴心，卫主任当然不会拒绝。 包厢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融洽许多。 卫主任忍不住又尝了一块沙琪玛，她仔细品了品，问向云蔚：「你还加了红松子，对吗？」 得到肯定的回覆以后，卫主任露出中奖一般愉快的神色：「我吃出来了，红松子吃起来和一般坚果可不一样。」 红松子富含油脂，远超普通的坚果，口感脆中带粉，最妙的是随着咀嚼，松子中内藏的淡淡松木清香会渐渐浮出。混合这龙井茶香，中和了沙琪玛本身的桂花蜂蜜香，口感层次鲜明丰富。 第96页 卫主任尝了一块又一块，直到将盘中沙琪玛全部扫光，才满意地结束了这次来访。 离开前，她对向云蔚说：「向师傅真是有谋略又有手艺，我很高兴能够在团队里看到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女同志。希望我们合作顺利，把这次接待任务办得漂漂亮亮的。」 向云蔚同样也很欣赏卫主任，点头说：「合作愉快。」 送走卫主任，向云蔚打开看了名单。她在里面看到个熟悉的名字，对着郑芬指了指：「卢老闆也来了。」 郑芬伸头一看，笑了：「说不准就是卢老闆钦点你来做菜的。」 王小勇说：「那必须的，卢老闆多爱我师父做的这一口啊。」 向云蔚笑着摇摇头，这样重要的商务接待当然不会由卢老闆说了算，但这其中必然有他推波助澜，省里应该也考虑到当初她在银山镇木材厂接待卢老闆的事。 「到时得感谢卢老闆。」她说。 王小勇说：「您在接待里上坛肉，他就开心啦。」 *** 向云蔚带着湖春的人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餐饮准备分两路进行。向云蔚一面带着王小勇在甄选菜单，一面带着郑芬到金星大酒店看场地、培训服务人员。 苏省商务团一共有三十五人，加上本省陪餐人员，届时会有六桌，湖春的服务人员不足，需要由金星酒店的服务员顶替。 向云蔚让郑芬带着四个老道的服务员过来给金星酒店的人上培训课。 林建设一开始不屑一顾，坐在办公室的老闆椅里生闷气：「一个乡下厨子，把手伸到我酒店里来，她能教出什么东西来？」 手下配合地数落向云蔚：「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要不是卫主任罩着她，咱才不搭理她。」 林建设哼了一声，站起来：「不成，去宴会厅看看，我到要看看她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油爆双脆 金星大酒店不是湖春, 向云蔚不需要为它的管理负责，所以她对于金星的服务员直奔目标——圆满保障商务接待。 所以她很直接—— 「从今天开始，由我的经理对各位培训, 三天以后选拔五十名人员作为本次的商务接待人员。」 她刚开口说这句话的时候，底下窃窃私语不绝于耳，没有人理会向云蔚的选拔, 甚至于大家并不想被选拔上。 「麻烦事, 我还不如去早餐厅收盘子。」有人这么说。 但紧接着向云蔚又说：「我向工作小组申请了一批奖金，凡是入选的人活动结束以后可以领取五十元。」 底下议论的声浪渐高：「五十元！」「抵得上经理一个月工资了！」 向云蔚继续加磅：「最后我们还会选出五名优秀服务员，再每人发放五十元。」 「那、那不就是一百元！」有人忍不住喊。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不需要向云蔚再强调什么规则制度，底下的人纷纷踊跃报名、保证—— 「向老闆选我吧。」 「我是上个月酒店的劳动标兵, 我一定能干好。」 「我保管认真学。」 向云蔚特地看了一眼劳动标兵, 是个扎双马尾的年轻姑娘。她没有多言, 点点头, 把接下来的舞台让给郑芬，退到一旁。 这时候，她才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林建设。 林建设瞠目结舌。 金星大酒店是金林省最早一批由公有招待所转型成为公私合营的酒店，酒店里的员工八成以上都是原有招待所的员工, 身上都是老国营员工的毛病, 总以为酒店是他妈, 散漫、不服管教这些毛病一个不少。 商务接待这件事，林建设事先一点也没交代, 就是想着让向云蔚在这里碰一碰钉子。却没想到, 她竟然想出这样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来, 瞬间就收服了这群人。 没错, 这些老油条是不服管教, 但是他们听钱的。 林建设惊讶之余，凑到向云蔚身边去问：「向师傅，据我所知咱们的经费挺紧张的，你一张口就要了三百五十块的奖金，卫主任也给批？」 向云蔚没有遮掩，告诉他：「我申请这笔钱从我的劳务费里出，卫主任批了。」 三百五十块，赶得上林建设一年的工资了。 他咂舌道：「你可真够豁得出去的。」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这次能办好，我将来得到的不止三百五十块。」向云蔚为了接下来的合作，对林建设认真解释。 顿了顿，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对您来说，也是一样的。」 林建设转过神来，终于在这一刻放下了对向云蔚的芥蒂。 人家是个乡下来的丫头片子，但这个格局确实比自己大多了。道理是这样，要是能把这次商务接待办得风光漂亮了，将来金星酒店的名气也上一个台阶。 想到这里，林建设主动低了头：「向师傅，您说得对，咱一定配合好了，把这次事办圆满。您今天还想来看厨房对吧，我带您去后厨转转。」 林建设亲自领着向云蔚到了金星大酒店的后厨，向云蔚面上风轻云淡，实际上一踏进门她就下狠心要努力赚钱，今年之内一定在湖春建成同标准的后厨。 金星大酒店不愧是沛新最高级别的酒店，实至名归的「大」，光是后厨就抵得上湖春的后厨加上大堂，各个区域都被合理区分——储藏区、清洗区、料理区。其中最让向云蔚艷羡的是储藏区，里面分成了干货仓和冷鲜库两个仓库，琳琅满目的货物整齐摆列，能够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鲜。 第97页 再看料理区，分隔成红案、白案，红案一侧沿墙有十八眼大小火炒炉，接连着六架蒸柜。这个蒸柜向云蔚托郑山打听过，国外进口，价格令人咂舌。 「明厨亮灶，酒店的后厨配置规格很高。」向云蔚由衷地赞嘆。 这句行话让林建设和金星的厨师长十分受用。 「向师傅既然来了，要不要试试手？」厨师长期待地说。 他一早就去湖春尝过向云蔚的手艺，行家看门道，厨师手艺的高低，一筷子就能明白。所以从一开始并没有像林建设那样对向云蔚抱有敌意，相反十分期待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向云蔚的技法。 面对这样高级的厨房，向云蔚就如同面对宝刀的英雄，也耐不住技痒，大方地就应了下来。 「行，我一会还有课，也不耽误大家的时间，做个快手的爆双脆。」 厨师长凑在林建设耳边说：「油爆双脆，这可是量手艺的菜。」 所谓「双脆」，就是用鸡胗和羊肚旺火爆炒，成菜口感爽脆，咀嚼可听见喀支作响的声音，故而叫这个名。 食材都是仓库里现成的。向云蔚取一把利刀，横过洗净的羊肚，去上下皮，单用中心的极厚处，切成骰子大小的方块。接着处理鸡胗，用刀在其上划横竖痕，为了使热油能够迅速渗透，要切得越细越好同时刀口处要连绵不断。这就使得鸡胗的处理十分麻烦，对厨师的刀工要求很高，寻常厨子往往要以手指相抵一寸一寸地缓慢移动。但向云蔚持刀丝毫没有停断，刀光流水一般毫无阻滞地流过，转眼之间完整的一颗鸡胗就变成绽开的花片。 鸡胗肉质厚需先下锅，再行将羊肚放入，沸油爆炒，不用锅铲翻炒，全凭手劲反覆颠锅。 烈火熊熊，热油泼溅，向云蔚行云流水地颠锅，任食材裹着芡汁在空中翻滚，连眼睫毛都没眨半下。林建设看呆了，耳边又响起厨师长小声的赞赏：「这只铁锅足有五斤重，单手耍着几下，向师傅这身手艺估计得从小练出来。」 只见一红一白的两肚在铁锅中连着掂三五下，旋即出锅盛入到白底青花盘中。 热气腾腾的盘子在流理台上一送，向云蔚道：「两位，尝尝吧。」 这菜对火候要求极高，欠一秒则不熟，过一秒则不脆。向云蔚把握得恰到好处，入口鲜嫩爽脆，喀吱的声音更是从口腔传到颅脑，引起双层的愉悦。 林建设完全一改从前的偏见，对向云蔚五体投地。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将来必成就一番事业。 向云蔚来的时候，林建设窝在办公室里。向云蔚离开的时候，林建设亲自把人送到了大门口。临走前，他忍不住挖角：「向师傅，您有没有兴趣来我们金星？您来，我给您厨师长的位置。」 向云蔚摇了摇头，她只对金星的厨房有兴趣，但她迟早会让湖春拥有这样的厨房。 她的拒绝在林建设的预想之中，他没有不满，只是遗憾地送走了人。 有了这次见面，双方尤其是林建设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湖春和金星进入了融洽的合作阶段。在众人齐心协力地筹备下，苏省商人团终于要抵达沛新了。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访问团和糟蒸鹅肝 秋意渐浓, 一列火车在漫山的金黄中开往沛新。 「各位，我和你们说，向师傅的手艺堪称一绝。到了金林, 不去尝一尝她的手艺，就算是白来。」火车上，一个白胖商人大声地朝同伴们说。 「老卢, 看你吹得。那位向师傅是你去银山镇木材厂的时候遇见的吧, 满金林省的厨子，都叫一个乡下木材厂的厨子给比下去了？」 这位大声安利向云蔚的商人正是卢生宝，他被同伴拿话一激，也不恼，只说：「当然比不上她！」 说着, 卢生宝往前一伸头, 沖坐在最前坐席的人说：「李老闆, 您别觉得我夸口。那位向师傅确实了不得, 我这才主张由她来操办餐饮。就她那一手大煮干丝的功夫，我看咱们那的致胜斋也比不上。」 那位李老闆面容清俊，看着比旁人年轻许多，但卢生宝对他的语气却很恭敬。 卢生宝说了这样一长串的话, 李老闆也只是点点头：「卢老闆精通美食, 我对此也很期待。」 只是简单一句回话, 卢生宝却立刻露出欢喜的笑容，高高兴兴地应道：「一定叫您满意。」 列车缓缓驶向沛新, 而在它还没有抵达之前, 金星大酒店的后厨就已经开始为它忙碌起来。 向云蔚带着徒弟在准备接风宴了。 文火闷煮一上午的五花肉已经展现出漂亮的酱红色, 王小勇正带着学徒一块一块地移进红泥小坛罐里, 特殊定制的坛罐盖上盖一丝香气和水汽也泄不出, 再放进蒸柜里。待到上桌，才叫一个香醇酥烂。 熬着滷料老汤的深锅开了盖，开始往外起什锦拼盘的卤货。这锅老汤打从向云蔚来沛新起就熬煮保存着，滋味丰厚，远比新调制的滷汁的味道香得多。方一开锅就引来厨房内不少人的鼻尖耸动，更不要说从锅里起出来的牛肉、猪蹄、嫩鸡，香飘十里，光是看着就能想像吃起来该有多入味。 匆匆踏进厨房里的林建设被迷人的香气抱了个满怀，他狠狠地咽了口口水，找到向云蔚，告诉她：「访问团还有二十分钟下车。」 向云蔚点点头，转而吩咐王小勇：「出鹅肝，你准备鱼茸。」 第98页 算着时间，她要开始准备糟蒸鹅肝。 小徒弟把鹅肝摆上流理台。精心挑选的鹅肝在大灯下泛出玉质的白，被按过地方留下指印，这是质地绵密的证明。提前制作好的香糟酒也倒了出来，黄酒已经糖桂花充分融合，吊出来的酒汁沉淀过后只取上面的清汁。鹅肝切成厚片，摆成小山型，由上至下浇上香糟酒，再蒸上半小时。 出菜时，恰好访问团抵达餐厅，开席。 卢生宝在市政府接待人员的指引下落座，他期待地耸动鼻子，只能闻到餐厅里怡人的香味。在他的殷切期待下，开始上菜了。 最先上来的什锦拼盘和童子善财，精美的造型立刻引来宾客的肯定。卢生宝与有荣焉地对左右同伴点点头，嘴上说着「动筷动筷」，自己第一个伸出了筷子。 笋脆、肉香、扇贝鲜美。 吃得他连连伸筷。 再一抬头，新的菜又上来了。鹅肝小山似的堆叠在银盘里，瞧着格外玉质可爱。 同桌作陪的商务局孙局长说：「各位尝尝，糟蒸鸭肝可是我们省的传统菜，厨师为了追求口感，把鸭肝换成了鹅肝，入口更细腻。」 有了前两道美味的铺垫，这回不等卢生宝再说「动筷」，在座所有人都急切地伸出了筷子。卢生宝眼疾手快，夹到最丰腴的一块，一入口就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好吃！」他说，「这鹅肝做得一点腥气都没有！」 旁的同伴说：「蒸得火候也好，不老不嫩！糟酒香味柔和，和我们那边的红糟不一样，回味里还带着桂花香。真是妙啊！」 糟蒸鹅肝得到了访问团的一致好评，接下来上的荷塘月色更是博得了满堂彩。 这菜菜式上尽得苏菜真味，同时鱼又用的是沛新本地特产的鱼，可谓说是将两省特色融于一盘之中。而鱼类生鲜一直以来就是越往北越丰腴鲜美，沛新的鱼肉入口即化，鲜美异常。 卢生宝留意观察，坐在最中央那桌的李老闆尝过这道菜以后也点头，和身边的姚省长夸：「这厨子心思巧妙。」 美食洗涤一路风尘，熨帖浑身疲乏，接风宴上宾主尽欢，姚奇胜自豪地说：「向师傅是我们沛新一宝。」 连一向口腹之慾淡薄的李老闆也贊同他举荐的厨师，卢生宝与有荣焉地挺了挺圆滚滚的肚子，接着又全身心投入到自己最爱的坛肉上，每只小泥罐还配了一碗金粟米。卢生宝拌饭吃得欢快，头也来不及抬。 接风宴顺利告成，恨不得生出千里眼顺风耳的林建设在厅侧观察到了这一切，他熘回厨房告诉向云蔚：「向师傅你这下是成名啦！」 说着讲宴会上姚省长的话复述了一遍，抬高声量说：「将来这湖春酒楼可是要客似云来！」 向云蔚很有大将之风地点点头，相比其他欢唿雀跃的小徒弟来说，她此刻的欢喜和今天下午炖出一炉靓汤的欢喜差不了太多。 林建设瞧着心里滋味怪怪的，这样不是显得他大惊小怪，再三又说了得到省长一句夸奖未来会有多少想像不到的利益和好处。 向云蔚仍是点点头，问他：「我留了坛肉做员工餐，要不要一起吃？」 林建设顿时把利益和未来筹谋放到了一旁，连连点头。 「当然要吃！」 * 苏商访问团在沛新一共停留了三天，三天里没有一道菜是相同的，每个来宾都吃得满足，甚至在下订单签合同的时候都约定要再到湖春去吃一顿。 而湖春的名号，在向云蔚还没有筹谋如何打出金林省之前，就藉由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之口传遍了大江南北。甚至于流传起这样一句话——「到了金林不去吃一顿湖春就算是白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向云蔚眼前需要应对的是纷至沓来的食客和订单。 不止是湖春酒楼的场场爆满，新开的湖春斋借着苏商访问的东风，坛肉外送的生意也火爆非常。 这日午后，关店休息以后，向云蔚和郑芬坐在葡萄架下对帐单。 这个月暴涨的销售额让人精神一振，郑芬咂舌道：「我咋也想不到，咱们一个月就能做万元户了！！」 向云蔚不意外，她轻轻搓了搓手指，思索准备再开第二家酒楼。 就在这时，王小勇一熘烟跑进来：「师父，外头有两个大老闆找你。」 王小勇很机灵：「我见过，是访问团的卢老闆和那个大老闆，我请他们去包厢坐了。」 向云蔚跟过去，果然是卢生宝。 卢生宝一见她就笑：「向师傅，好久不见吶。之前不方便打招唿，还没恭喜你开业之喜。」 向云蔚与卢生宝也算是故交，自己一路走来其中也不乏他的机缘。眼下见他也十分高兴，又问「卢老闆怎么没有随访问团一起回？」 「我带李老闆去银山镇看看，」卢生宝介绍其身边的人物来，「这位是我们省最大的海上贸易公司的李总。」 「李琰，」那人一双墨点的眸看向向云蔚，主动伸出手来：「向小姐，幸会。」 「李总，幸会。」 卢生宝的视线在交握的那双手上来迴转，最后一言不发，转而提起来意：「我们路上耽搁，没赶上饭点，这个时候上门来蹭饭，向师傅可不要怪我冒犯。实在是想念你手艺得紧，总想着在离开沛新前在吃上一回。」 第99页 向云蔚不会拒绝友人：「卢老闆不要客气，你是我的贵人，也是银山镇的贵人。什么时候来，我都愿意为你开灶。」 卢生宝闻言受用极了，沖李琰一抬下巴：「李总，我说向师傅是个讲义气的人吧。」 随后又沖向云蔚说：「我只要一碗大煮干丝，其他听凭向师傅安排。」 向云蔚点头：「稍坐，菜就来。」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宫保鸡丁和承包茶山 客人就在桌上等着, 向云蔚选择做的都是快手菜，王小勇给她打下手。嫩鸡腿剔骨去皮，切成拇指丁大小方块。微微调料后不用上浆勾芡, 锅内葱姜蒜爆香以后，直接将鸡丁和辅料一起下锅爆炒。 她一面做一面教：「小勇你看好，这鸡丁要嫩, 关键在翻炒。」 寻常的宫保鸡丁做法, 要么划油要么滑水，才敢将切好上浆的鸡丁下锅。像向云蔚这样直接爆炒的，只能说是艺高人胆大。但这样处理的成菜，锅气最重，鸡丁丝毫没有挂浆后的厚重腻人, 喷香鲜嫩。 卢生宝吃得鼻尖冒出汗珠, 畅快地添了第二碗大米饭。 除去宫保鸡丁, 剩下的都是几道家常菜。 又正好是秋风起贴秋膘的时节, 店里才送来一扇新鲜的羊肉，向云蔚直接在包厢里支起清汤锅，快刀片肉涮锅子吃。她刀功了得，片出的羊肉只薄薄一张, 在滚水里一涮, 毫无腥味, 鲜嫩甘肥。 涮完五盘肉，锅里的清水也变成了肥腴鲜美的羊汤, 撇去浮沫, 盛出来撒上葱花, 热腾腾地下肚。 「熨帖！舒坦！」卢生宝满足地说。 *** 酒足饭饱, 桌上收了碗碟, 向云蔚陪着二人坐在一块消食聊天。 卢生宝喊来一壶热水，自己从皮包里取出一套茶具来，说：「也换我为各位服务，向师傅来品品我带的茶。」 向云蔚还以为是苏省有名的龙井茶，但卢生宝一开罐，她就闻到了浓浓的岩味。热水冲击下，将茶叶的香味进一步激发出来。她啜了一口，肉桂香气馥郁。 「这是武夷大红袍？」她问。 卢生宝惊喜地点头：「是！没错就是大红袍，没想到向师傅竟然也懂茶。这茶现在市面上可少见。」 现在市面上流行的是龙井和普洱，武夷大红袍在货柜上不见踪影，向云蔚之前为湖春酒楼挑选茶饮的时候也和郑山了解过，连走南闯北的他对大红袍这个名字都是闻所未闻。而在她那个世界里，现在还无人问津的大红袍可是天价茶，品质优良的茶甚至可以买到黄金同价。 向云蔚思忖一番说：「只是在书里见过，今天才终于品到真的。」 「也是，这茶古代的时候也是贡茶。」卢生宝说起这个不无遗憾，「可惜这一百年落寞了。虽说我是苏省人，但我还更爱这大红袍，茶香霸气，够香够劲。」 李琰淡淡开口：「闽省北部多山，交通不便，商业贸易落后，茶叶生意难以发展。」 「是了是了，现在那边的人都更爱种粮食，没什么人种茶也没什么人卖茶」卢生宝说，「这茶还是我去收竹子的时候意外收穫。现在土地都承包给个人，农民都爱平地好种庄稼，山里的地都是村干部领去，那里种不好庄稼只能种茶。产量不高，也没有精心打理，也就是自己喝喝。」 向云蔚心里一跳，饮完手中的茶，打定了主意。她说：「卢老闆，不知道可否麻烦你，帮我包下几座茶山？」 卢生宝惊讶于向云蔚的胆色，才几句话闲谈，她就认定了一桩买卖？ 「可以是可以，但是向师傅你想好了？」 李琰也出言提醒：「向老闆，茶山可不像办饭馆收益快，你投下钱，至少一年才能回本。」 「我想好了。」向云蔚笃定道。 卢生宝拍手：「好！向师傅是个爽快人，我也相信你的眼力，这事包在我身上，我跟着你一起干！年底收成的时候我再来湖春和你商量！」 向云蔚笑了，很难不怀疑他的目的是最后这句话。 李琰看着握手合作的两人，说：「向老闆，你真是胆色过人，令人敬佩。」 卢生宝拍了拍向云蔚，对他夸道：「这么个胆色过人的老闆，可还是个女大学生呢！真是年轻有为啊年轻有为！！」 *** 送走卢生宝和李琰，女大学生向云蔚开始思索自己的学业。 眼下手头的资金先要预留给茶山，开第二家分店的计划暂且可以放一放，她正好腾出时间来补课业。之前忙着准备接待访问团，她有一阵子没去学校了。秋风萧瑟，转眼就是期末，她也要提前准备。 等到学校一了解，向云蔚发现事情有些糟糕了——由于她选修课课时不够，期末的学分会严重不足。 老师也很惋惜：「向同学，我们知道你是特殊人才，在校外还有自己的事业。但是校规校级在这里，学校能够给予你们这些特殊人才最大限度的支持，但不能超越底线。」 「我明白的，很感谢学校平时的支持。」 「现在重修课程来不及了，」老师说，「你考虑参加社团活动，这也是计入学分的。」 「多谢老师。」 向云蔚需要加入社团的消息很快就流了出去，还不等她去谘询，就有许多院内院外的社团向她递来了橄榄枝，其中就包括不死心的学生会。 第100页 学生会副主席龚力扬又一次来堵向云蔚。 这次他跑到了农学系的课堂上，硬是挤开了围在向云蔚身边安利自己的社团的人群。龚力扬自诩学生会副主席的身份，看不上其他小社团，他推了推眼睛仔细一看，认清了此刻坐在向云蔚身边推销的不过是个小小话剧社。 龚力扬理了理头髮，上前去一拍那个小个子女生的肩膀：「同学，话剧社下一场的表演经费和表演都没着落，精力还是不要放在招揽人才上，请向同学去可不是大材小用。让一让。」 说着就越过那人，走到向云蔚面前：「向同学，你这样的人才就该到我们学生会去发光发热。」 「抱歉，我已经决定加入话剧社了。」向云蔚看也没看龚力扬。 「为什么？！话剧社在校内都排不上号！你去哪叫明珠暗投！」龚力扬讶异地高声说，「你仔细考虑清楚，不不不不用考虑，你既然要加入社团，当然是加入我们学生会——」 「向同学已经做好了决定！」小个子女生唰地站起来，「而且龚同学，什么叫话剧社排不上号，我们话剧社目前正处于发展阶段，将来成绩还未可知。你莫要欺人少年穷！」 向云蔚跟在她身后点头：「话剧社社长金同学是我的班长，我很愿意支持话剧社发展。」 金莉莉开心地一抬下巴，沖龚力扬说：「龚同学，你听清楚了！」 说罢，勐地一转头，牵起向云蔚的手就往外头走：「向同学走，我这就带你去参观一下我们的社团。」 别看金莉莉在龚力扬面前气场十足，但出了教室就有些气虚，越往学校深处走就越气虚。连清亮的声音也变得微弱起来：「向同学，你别介意啊，我们话剧社是真的……有点穷……」 说着把她领到了一栋破旧的木屋前，门前挂着一块简陋的木板，上面的「话剧社」三个字倒是龙飞凤舞，让这块木板勉强称得上是块门匾。门匾下木门微合着，里面传来激昂的对白朗诵声。 不用金莉莉再介绍，向云蔚确信这是话剧社无误了。 但向云蔚并不介意，她直言：「我自有选择话剧社的目的。班长再清楚不过，我还缺少社团活动的分数，但我同时也缺少参加社团的时间。如果可以，我希望用注资的方式参加话剧社。」 金莉莉：「啊？这、这怎么好意思拿你的钱呢向同学！我们会继续向学校申请活动经费的。」 「从刚才的对话中，我不认为向学校申请是件易事。而且这样做，我们是双赢，我拿学分，社团拿钱。」 金莉莉犹豫了：「向同学要是想拿学分，也还有很多轻松的社团。而且你挣钱也不容易……」 「我还有条件的。」 向云蔚从那么多社团中挑中话剧社，不止是为了挣学分。 「每个月我会出三十块用于日常经营，每场大型演出我再按照开销出资百分之五十。但作为交换，我要求话剧社每场演出都出现湖春酒楼的gg。」 向云蔚说：「金莉莉同学，这笔钱是我出的gg费。」 第66章 黄鱼打滷面和新徒弟 向云蔚正在和郑山商量採购羊肉的事宜。近来天气渐冷, 酒楼里食客青睐菊花羊肉锅子，几乎是桌桌必点，沛新城郊的羊肉供不应求。向云蔚考虑自行开闢一条羊肉採购链。 要说天下羊肉最美出盐池, 向云蔚上辈子盐池滩羊一直是国宴指定的羊肉。滩羊肉质鲜嫩，膻味微小，即便是清水煮熟, 沾点青盐吃就鲜美无比。 郑山正好也有去宁省的计划。 「我去年跑过宁省, 那边找老乡买过羊毛，那儿的滩羊确实好吃，一点膻味都没。」郑山又说自己新购置了两辆大货车，和她约定，看中就先运一车回来。 两人商量完正事, 郑山点起根烟, 问向云蔚：「你帮我也劝劝你芬姐, 我上回问她要不要去扯证, 我和她处了那么久。你猜怎么地？」 向云蔚含笑不答，她已经从郑芬那边听过回答了。 郑山也从她的表情看出来：「我就晓得你们姐两是一颗心的。你芬姐说自己要先忙事业，这湖春才走上正规，你们还打算开分店, 没空搭理我呢。」 「芬姐最近白天管店, 晚上还去上夜校学会计, 的确很忙。」 郑山吸了一口烟：「我晓得，妇女能顶半边天。你们现在都忙事业, 我也忙事业, 这咋影响结婚扯证啦？」 向云蔚说：「山哥, 你要让芬姐相信结婚扯证不影响事业, 你就要行动证明啊。」 「咋证明？」 「结婚了大家就要共同承担责任, 你不如先开始试用。比如向福的学习你也可以上点心，郑燕一直和芬姐说要去湖心划船，芬姐都没空答应她呢。」 郑山低头想了想：「明白了！」 忙完自己的事，他也起了关心妹子的心。问向云蔚：「你芬姐还有我等着呢，现在不答应将来会答应，总是有个家。你呢？如花似玉的年纪，处没处对象啊？」 向云蔚笑一笑，她的事比起郑芬只多不少。摆摆手：「我也得先忙事业。」 郑山也不多劝，叼着烟点了点头。 这时，楼里的小徒弟跑进来：「师父，金星酒店的黄国安黄师傅找。」 向云蔚告别郑山，走出去见客。 黄国安是金林大饭店的副厨师长，当时在接待访问团的时候她们短暂地共事过一段时间，有过几面之缘。向云蔚记得这人，他烧海参有一手。只是不明白，他来找自己的用意。 第101页 「我是来跟您拜师的。」黄国安说。 向云蔚还没张口，旁边的小徒弟「呀」了一声：「你都比我师父大十岁了，咋拜师呢！」 「师徒不按年纪论。」说着，黄国安看向向云蔚，「在金星的时候，您指点了我的葱烧海参的方子，论理我就该叫您一声师父。我这次来，也是真心想拜您为师学手艺的。您放心，我下定了决心做学徒，一定不拿年纪说时，您就把我当小学徒使唤。」 「葱烧海参……」 向云蔚想起来了，他烧海参的葱香味不足，画龙点睛只差一着。她当时瞧见了，觉得可惜，就提了几句，葱油不能只在一开始炝锅时下而是要分三次下之类的。 「几句话的事情，我要是计较，一开始就不会说出口。你在金星那边都干到副主厨了吧，不必这样。」 黄国安说：「您不计较那是您高风亮节，但我该懂道理。我是诚心拜师，已经从金星那边辞职了！」 纵然向云蔚对自己的湖春百般喜爱，但就眼下而言，湖春的实力与金星还是不可相比的。黄国安却愿意放弃在金星的副厨师长位置，过来给她当学徒。 这一份诚心，向云蔚也不好再拒绝。 「既然这样，我答应收你。」向云蔚承诺，「你一心向学，我也会用心教你。至于学徒，别大材小用了，我这里还缺副厨呢。」 「唉！」黄国安高高兴兴地答应了，端起茶恭敬地递到向云蔚面前：「师父，喝茶。」 引人进来的小徒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悄没声地熘出大门，撒开脚就往后厨奔，一路奔一路喊：「勇哥——勇哥——勇哥！！！！！！！！」 王小勇正在后厨练刀工，切着萝蔔丝呢。头也不抬，等到小徒弟的声音冲到耳朵边来，才扫过去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道：「叫魂呢！」 小徒弟凑到他耳边：「勇哥，你猜我在前面听到什么了？！」 「少八卦师父的事。」 「不是！和咱们都有关系！」小徒弟说，「金星饭店那个厨子黄国安，来向咱们师父拜师！师父收了！！」 王小勇刀下一滞，切断了一根萝蔔丝。他没说话，继续运刀，细可穿针的萝蔔丝又继续在案板上垒起来。 「小勇哥！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小徒弟焦急地说。 「我担心啥。」 「你看啊，那黄国安都三十岁出头了，比咱们年纪大，还能来低头拜师，手段、心性咱能比？再说，他原本就是金星的副厨，手艺也比咱们厉害。样样都强过你一头，将来师父不得先顾着他？这楼里以后除了师傅，不就他说话了？」 王小勇手上刀不停，说：「陈威，你别替我瞎操心。师父要顾着谁这看师父乐意，楼里谁说话管事那得凭手艺说话，我不担心也不怕他。倒是你，别在这里扯瓜，给我滚去练功，中午十个锅子片肉，我瞧就你出的肉最厚！」 陈威哎哎几声，说：「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话音刚落，说曹操曹操到，黄国安已经来到了后厨。他朗声笑着先打招唿：「勇哥，我刚拜了师，以后咱们就是同门师兄弟了。」 陈威阴阳怪气地说：「叔，你这年龄，我们哪里好意思和你论兄弟——啊，小勇哥你打我做什么。」 王小勇给了陈威后脑勺狠狠一记：「滚去练功。再啰嗦，我赶你去切菜！」 赶走陈威，他才转向黄国安：「您客气，您比我年长。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要不要我带你转一圈后厨？」 「那你也比我先进师门，这样咱们各论各的。」黄国安说，「后厨先不忙看，我给师父做个拿手菜。黄鱼打滷面，也请大傢伙都尝尝。」 说着，他提起了手中的鱼篓。 *** 大堂里，向云蔚正在慢悠悠地喝拜师茶。 「你还真能喝下去。」郑芬倚在门边说，「黄国安可比你大十一岁。」 向云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喝得下去，给她看了看饮尽的杯底，说：「再大一轮，我也有本事可以教他。」 郑芬：「……知道你有本事，但你说话也太底气十足了。」 向云蔚轻轻扬了扬眉毛作为回应。 黄国安的岁数算不上什么，她上辈子收的徒弟里面，比他岁数还大的都有。年纪最大的要数蜀中一位老师傅，头髮都花白了，因为向云蔚改进了他的水铺牛肉做法，非得管她叫一菜之师。 「说正经的，你就这样收下黄国安，要不要去给王小勇做做心理工作。」郑芬说。 向云蔚摇摇头。 「难道你真打算让黄国安取代小勇啊？」郑芬话里有惋惜。毕竟王小勇和她都是银山镇出来的，是同乡又有革命情谊。 向云蔚又摇了摇头，说：「我将来可不会止步这一家湖春，没有谁取代谁一说，好徒弟当然是多多益善。」 「那你不和小勇说说？别到时候孩子心里多想了。」 「他不小，过完今年就十七了，有些事他得自己心里琢磨明白。」向云蔚说，「多想也好，就让黄国安来做他的磨刀石，咱们就看看能磨砺出怎么样的锋芒。我对小勇有信心，他是个好厨子。」 说着向云蔚就起身往后厨去。 郑芬跟在后头问：「咋的，现在就去看磨刀啊？」 「黄国安说了要给我做黄鱼面，我去看菜。」 第102页 他们来到后厨的时候，黄鱼已经在锅里炖上了。 黄国安正在另外一个锅前熬高汤，汤锅里是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金色鱼汤，隐约可见冒出汤面的鱼骨，显然这锅汤也是用黄鱼熬制。锅里飘起浓郁的鲜香之时，黄国安揭开炖鱼的锅盖，只见他直接伸手提起沸腾料汁里的黄鱼尾巴，轻轻抖几下，蒜瓣状的鱼肉就纷纷落进盛面的海碗里。 这一手，饶是向云蔚都贊了一声。 这样的无情铁手，没在后厨练过二十年，刚才的热锅下不去说。她艷羡地搓了搓自己的手，她这辈子下厨不过两年，且还得练这呢。 鱼肉已成，再将熬好的高汤倒入碗里，浇上熬黄鱼的浓稠滷汁，撒上翠绿的葱花，一碗能鲜掉眉毛的黄鱼打滷面就做成了。 第一碗，黄国安端给了向云蔚。 黄鱼十分新鲜，一尝就知道是当天出海打捞现杀的。海里的野生黄鱼活动量大，鱼肉紧实，吃起来口感鲜嫩之中又透着劲。蘸着浓稠爽滑的滷汁，吃起来咸鲜厚重，格外入味。 再喝一口汤，用鱼骨熬制的高汤浸润了面条以后，入口更顺更厚。断断一小时内能熬出这样的高汤，不简单。 向云蔚品出了他的妙方：「你加了蟹一起熬汤。」 「师父舌头真厉害！」陈威在旁边捧场，「我们还想让您猜呢，您一口就尝出来了。」 向云蔚笑了笑，对后厨的各位说：「都别站着偷偷咽口水了，来尝尝我们新的副厨做的黄鱼面，鲜得很！」 第67章 云梯红掌和羊汤 黄国安的黄鱼面上了湖春的菜单。 因为向云蔚的肯定, 黄国安主动把自己的购买渠道贡献了出来，向云蔚把这事交给王小勇办，让他和黄国安一起去找渔家商议採买。 当天, 黄国安就领着王小勇去了沛新临海的一个渔村。小渔村靠着海湾，家家户户都是世代渔民，靠海吃饭。黄国安熟门熟路地领着王小勇找到一艘渔船, 给他介绍船家：「宋大爷, 宋大娘，两夫妇在船上干了大半辈子，闻一闻今天的海风就知道收成。」 黄国安和宋大爷宋大娘相熟，湖春酒楼开的价格也实惠，很快就把生意谈妥了。每天宋大爷宋大娘出海捕捞的渔获, 不经市场, 直接送到湖春去。 谈完生意, 宋大娘留他们在船上吃饭, 吃的是熬小鱼贴饼子。 「小勇，别看船上简陋了一些，但这小鱼的新鲜可是船下头比不上的。宋大娘熬的鱼可香了。」黄国安说。 两人就着一锅熬小鱼和玉米饼子，喝了半瓶烧刀子。酒劲一上来, 冲散了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隔阂, 黄国安跟王小勇说起掏心窝子的话。 「小勇, 我知道你心里是咋想的，大傢伙都觉得我是来抢你的位置。」 「我可没这样想。」王小勇打断他。 「我看得出来, 你待我就跟在楼里其他的师兄弟一样。」 王小勇哼了一声：「师父不喜欢耍阴招的人。我不怕你, 你是比我大也比我厉害, 一来就有道菜上了菜单, 但我也有姜丝鳝鱼在菜单上哩。」 「我知道, 我是真心来学手艺的。就想这鱼，炖得越久越知道味道，日子久了你就会信我这个人了。」 王小勇点了点头。 黄国安继续说：「师父手艺是真好，人也好。我敢下决心来拜师，不只是因为她教我，还有一点就是她待你的样子。」 「待我？」 「在金星的时候我瞧见了，她做菜都让你在旁边看着，没半点藏私。这样的师父，可难找。我当年学徒的时候，头三年只能洗菜，天天晚上给师父按脚揉肩，这才学来这道黄鱼面。」 王小勇也知道自己学徒的日子算是好过，他说：「师父是新时代青年，她不搞那些。」 「是的是的，」黄国安说，「师父心好，她待你也是真心。你甭担心位置的事，你就想今天师父让你跟着来办进货的事。一家酒楼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手艺和进货，这两样她都没瞒着你。你心里想一想，就知道她心里多看中你了。」 王小勇沉默不语。这段时间其实他的心里一直很焦灼，只是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忍耐，要守住自己的心。如今听了黄国安的这席话，心里才忽然清明了起来。躁动不安的情绪也安定了。 但他面上不好意思显露，只点点头：「我当然了解师父的用心。」 *** 寒风萧瑟，郑山从宁省运回了一车羊。 这晚，店里打烊以后，向云蔚守着炉子在熬羊汤。她一边熬，一边在纸上勾画。 糟蒸鹅肝、童子善财、掌上明珠、葱烧海参、八宝鲤鱼、荷塘月色……下月省里要接待一批首都来的学者，她这是又接到了接待的任务，在定菜单。 自从打了苏商访问团漂亮的一仗，向云蔚的厨艺得到了省里一致认可，认为她无论是从营养价值还是从菜式、盘式的把控上，都做到了全省顶尖水平，所以越来越多的接待任务通过外聘的方式邀请她来掌勺。 坊间甚至笑传，湖春酒楼是第二个「国营大饭店」。 向云蔚和湖春的名气越传越大，生意也越来越好，许多人慕名而来就为的吃上一顿省里的招待菜。许多食客甚至要求按照招待的菜单原样来一份，比如他们会暗地里管苏商接待餐的菜式叫做苏商席。有时候落了座，直接开口「给我上一份苏商席」。 第103页 不过湖春讲究「应时应食」，有些食材过了当季，向云蔚就不会再售卖，接待苏商访问团的很多菜品如今都有了替换，过了当季就很难得吃到完整的席面。不过好在，向云蔚隔三差五总会被请去政府掌勺，各种席面也是不断翻新。 炉灶里柴火烧得噼啪作响，向云蔚思索片刻，将菜单上的荷塘月色划掉，添了一道云梯红掌。 冬笋上了，正好做这道菜。 云梯红掌，用的是去骨的鸭掌、金华的火腿、冬笋，切成方块大小，抹上蜂蜜用文火蒸透。冬笋莹白是云梯，火腿红润夹着鸭掌是红掌。鸭掌浸透了火腿的油脂和丰富，香润丰腴，再搭配冬笋的清甜，是一道冬季的佳肴。 敲定菜单，向云蔚把它放到一旁，转而又拿起厚厚一卷书册勾画起来。跳动的火焰将她的脸映照得莹白，一双柳眉轻蹙，神情看起来倒比方才定菜单还要纠结苦恼。 王小勇走过来问：「师父，要不你去歇着吧，我来看汤。」 「不用，」向云蔚拒绝了，「看着火做题我更静心。」 原来她是在复习功课。 王小勇伸头看了一眼课本，上面全是数字和曲线，光是看一眼就觉得自己的脑子泡发了。他缩回脖子，摸了摸脑袋，说：「那我不打扰你学习了，我去练刀。」 说完就一熘烟跑了。 向云蔚要是能听见他的心声，也会点头同意，在这件事上他们师徒达成一致。面对高数课本，她此时此刻有些后悔当初的专业选择。好在金莉莉借给她课堂笔记，再加上钟鸿羽寄来的笔记，她勉强还能理解课本。 向云蔚时常觉得人世间的道理都是一通百通，学习也好，熬汤也好，下足功夫、用足时间，就能办成。夜色渐浓，锅里的羊汤逐渐呈现出诱人的奶白色，她抱在腿上的书也读完了好几个课时。 上夜校的郑芬回来了。 她进门被满室的暖气一扑，抖了抖浑身的寒意：「外头真冷，我看今年要提早下雪。」 「正好，来喝汤。」 向云蔚把书一放，招唿她来喝羊汤。 锅一开盖，里头的香味就飘得满屋都是，把后头的小徒弟们都馋得跑出来。熟羊肉羊杂切成碎块，碗里再放上葱花、香菜、细盐、胡椒面，拿滚烫的羊汤一冲，鲜香味全激出来。 郑芬喝完一碗，额头都冒出热汗来。 「真不错！这大冷天喝一碗这个，浑身都舒坦了！」她意犹未尽地说。 「羊汤得熬一夜，这汤要是熬到明天早上就更鲜了。」向云蔚说着把汤勺让给王小勇，让他们自己分汤去。 郑芬口味偏淡，一点胡椒面儿就叫她过瘾。楼里徒弟们就各有各的口味，有的葱花香菜在碗里堆得冒尖，有的爱放香醋，还有的要放两大勺羊油辣子……一个碗一个样，一样的是羊汤下肚，大傢伙全都挥汗大嚼。 向云蔚也端了一碗，坐到郑芬边上一面吃一面说事：「我打算就在新店门口支一个炉子熬羊汤。」 「我看行！这香味，不用吆喝就有买卖了！」郑芬一拍手，说，「正好我要和你说呢，新店有着落了，我今天去上课，班里有位大姐和我说，东城有片店铺要招租。老楼的一层，四周都是居民区，正对着就是市场，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咱们明天去瞅瞅。」向云蔚听着眼睛都亮了。 第二天郑芬起了个大早，在大堂找到了熬羊汤的向云蔚。 「你这是一晚上没睡吶！？瞅你这黑眼圈！」她问。 「羊汤熬得时候足才香，我想试试这羊的品质。」向云蔚点点头，对她抬了抬海碗：「来一碗？」 「人都说戏疯子，你就叫食疯子好了。」郑芬玩笑说，「来一碗，我加点烫粉丝。」 熬了一晚的羊汤果然更加香浓鲜美，早上醒来喝上一碗，手脚都暖和起来。郑芬擦了擦额角的汗，同向云蔚一起去看铺面。 新铺面确实地段上佳，闹市里来往人流量大，十来分钟的功夫向云蔚就见到好几拨人从门前路过。 「就是楼老了些，附近环境肯定也和咱们湖春没法比。」郑芬说。 「不要紧，我不是要开湖春二号。」向云蔚说，「要的就是这个。」 在她的计划里，在沛新市要开上三家湖春，以现有的湖春酒楼为中心，再开一家高档的饭店会所和一家平价的快餐排档。 眼下这个铺面正适合开大排档。 向云蔚当即拍板签下了长期租约。 在她和郑芬商议着如何打通内部装修的时候，湖春酒楼里的徒弟们也在议论着——谁会被派去管新店面？ 第68章 湖春大排档和见风消 关于新店的人选, 楼里的徒弟把所有人都盘了一圈，但最后向云蔚定下的人选叫他们都大跌眼镜。 不是楼里的哪个徒弟，而是负责卫生的赵大妈。 向云蔚公布的新店的事情之后, 就告诉所有的小徒弟，都可以来竞选新店店长。比什么呢，就比羊汤。 宁省的羊一车一车地运来, 湖春的羊汤一锅一锅地往外端。湖春酒楼本来只做中午、晚上两场, 早上也不开门，只是门前会支起半人高的汤锅，免费给老食客送上一碗热腾腾的羊汤。短短一月的时间里，沛新城里颳了起新的风潮，流行一大早赶去湖春喝一碗羊汤。 送着送着, 新店装修还没完成, 名声先扬了出去。 第104页 好些人问：「新店啥时候开张啊？」 「要是能坐下来就着羊肉、馍馍喝羊汤, 那就美了。」 「向老闆, 快点啊，咱们都等着呢。」 一个月后，新店装修完毕，向云蔚召集起所有的徒弟, 当场宣布新店店长是赵春花。 赵春花何许人？ 她是李敏的邻居阿姨, 原本在老家务农, 改革后跟着下乡插队的知青丈夫一起回城。令赵春花没想到的是，回城的日子还不如乡下种地。丈夫一直待业在家, 等着知青点给安排工作, 全家人都指望着在医院做护士的婆婆补贴家用, 赵春花看着嗷嗷待哺的两个孩子, 一咬牙就求着街坊邻居帮忙介绍工作, 无论什么活她都乐意干。李敏热心肠，就介绍她来湖春打扫卫生了。 赵春花来到湖春两个月，干活勤恳又细緻。很快就从一个普通的保洁员，升为保洁领队，管着楼里其他三个保洁员。工资一个月拿二十七块钱，快抵得上婆婆的工资了。 但她还想拿更多。 她听说后厨的那些人一个月拿七十块。每个月拿七十块钱，攒个几年的钱，她也能和丈夫一起开个小店。 赵春花也想试试。 所以向云蔚说所有人都可以通过熬羊汤来竞选新店店长的时候，她也参加了。但赵春花只想着能出头，跟去新店做厨子。店长的位置，她还不敢想。 谁想到，向云蔚竟然选择了她！ 「我？真选我？」赵春花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 向云蔚点头：「你不是自己主动要求来试一试的吗？不想当？」 「想！咋不想！我做梦都想哩！可，可咋就选我了？」 赵春花的疑惑也是所有人的疑惑。 向云蔚说出自己的道理：「因为你最用心。我一早就说过，熬羊汤没有秘诀，时候足了汤自然就美。这段时间里只有你每晚都守着羊汤熬一晚，所以你熬得汤最鲜最浓。」 自己的努力被别人看在眼里，赵春花感动地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这段时间里，她是一晚接着一晚上地熬汤，熬得两只眼窝都凹下去了。本来她只是奔着新店厨子的位置去的，店长的位置想都不敢想，哪里想到真的能成。 向云蔚继续说：「新店走的是平价惠民路线，菜品不需要多繁复，但是做菜经营一定要诚心、用心。所以，我选你去管理新店。」 当然光赵春花一个人是顶不起来新店的，向云蔚还另外挑了钱宇、吴建民、杨乐、陈威四个徒弟过去跟她一起干。保证新店除了羊汤，还能把老店的坛肉、白扒鱼扇、雪衣豆沙、黄鱼打滷面等几道平价招牌菜一齐带过去。 新店人选就这么定了下来，大傢伙虽然惊奇于店长的人选，也都听从、信服向云蔚的决定。 一而再再而三没有选王小勇，向云蔚虽然嘴上说了要磨砺他的性子，但也不免有些关心小徒弟的心理健康。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王小勇找自己谈心，于是自己转去了后厨找人。 王小勇正在后厨炸泡泡油糕。这是他前几天新学的一道传统点心，管这叫做见风消。 烫面裹上桂花白糖馅，在油锅里炸成薄若白纱、白似霜雪的泡油糕，入口即消，所以叫做见风消。一般市面上的泡泡油糕膨胀部分会有两层至三层泡泡纱，向云蔚要求王小勇做到五层。 这并不容易，也并不难，只要耐心地观察油锅的温度，然后熟能生巧。 他现在还只能炸到三层。 向云蔚走进后厨的时候，王小勇背对着她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有听见动静，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油锅。向云蔚也没有打扰他，立在一旁静静看他动作。 王小勇看准了油温，利落地起手，用铁勺放下面胚，迅速胀开的泡泡油糕像是白色的河灯漂浮着。他放下一朵又一朵，铁勺轻轻地拨弄着油面，直至膨胀的泡泡纱呈现出一种白中透黄的诱人色泽，才快速地将其捞出。 他拿出一只，小心翼翼地用勺边一刮，一层里面包裹着一层又一层…… 「四层！！」 王小勇兴奋地回过头来：「师父！我炸出四层了！！」 向云蔚拍手鼓掌，真心为他高兴，为他此刻的成就，也为他终于炼成的心志。 王小勇重新捞了一朵最好看的见风消，装盘递给向云蔚，问：「师父，你找我有事啊？」 向云蔚尝了尝，层层泡泡纱在口中一抿就化，绵润甜蜜，是非常成功的见风消。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什么需要多说的。 沛新飘起第一场雪的时候，湖春大排档开张了。湖春酒楼免费送了一整个月的羊汤，为新店造足了势，新店一开张就有络绎不绝的客人涌进来，或是在店里享用一份羊汤，或是带着小锅小盆来打包带走。 开张第一天，新店的日销售额突破了千元，整条街上都飘荡着羊肉的香味。 这样的热度在金林大学话剧社演出之后，推向了更高潮。 在经过一整个学期的筹备，得到了向云蔚的资金支持下，话剧社终于推出了第一场话剧。演出在学校的大礼堂，第一天的上座率就超越了所有人的预期，礼堂的坐席上座率超过了半数。不止是学校的师生，还有很多社会上的民众前来。 这是向云蔚的手笔。她把演出的宣传单附在了湖春酒楼和湖春斋的外送中，吸引到了许多校外的潜在观众。 第105页 话剧的质量很高，一经上演就得到了很好的社会反响。话剧在学校大礼堂连续演出三天，每场的上座率都超过上一场。最后更是得到了政府的邀请，要去文化宫演出。 向云蔚的苦心没有白费，她的投入得到了汇报，被话剧吸引的观众也同时被话剧中出现的湖春羊汤吸引。 年轻的女主角冲破封建家庭的禁锢，决心掌握自己的命运。她在大雪纷飞的冬夜奔出家门，喝完一碗热腾腾的羊汤，坚定地走向黑暗却马上要抵达黎明的偏方。 这一幕深深刻在每一位观众的心里，也藉由他们之口，一传十十传百地传扬出去。越来越多的慕名到湖春来喝羊汤，向云蔚同郑山追加了订单，每月再多加一辆大厢货车运羊。 湖春正式成为了沛新最出名的饭馆。这个由外来的厨子老闆开业不到一年的饭馆，在全市民的心中，一跃排在了国营大饭店、金星大酒店、老字号四海楼之前。 湖春大排档生意红火延续到了冬日，从天光乍亮的早市到繁星满天的夜市，赵春花忙碌得像一只陀螺，但忙碌却幸福着。作为店长，除了固定工资以外，向云蔚允诺给她十分之一的分成。以大排档每日的营销额来看，这分成对于赵春花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光是想着这个，每晚不论忙到多迟回家，她脸上总是带着笑容。 赵春花现在已经完全没有精力顾得上家务和孩子了，但公婆和丈夫对她都没有怨言，反而主动承担了这些，毕竟因为她家里的生活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这天深夜，晚归的赵春花洗漱以后摸黑上了床，还没闭上眼，床头灯却被拧亮了。 「咋了？」她转头去问丈夫。 丈夫说：「春花，要不你在店里也给我安排一个工作吧。」 「你？」赵春花惊讶道，「你原先不是嫌弃做买卖做服务员，想要等知青点分配工作，去厂里捧铁饭碗吗？」 「现在不一样了啊。再说，我也是想着你干得太辛苦了，我去店里也能给你搭把手。你看我可是有高中文凭的，给你做个副店长财务什么的，多好。」 「行啊，但这个我得问过向老闆和芬姐。店里最近生意越来越好，肯定是缺人手的。」 丈夫「啊」了一声：「你都店长了，招个人还得问别人啊。」 「又不是招服务员，当然得问过老闆。问题不大，老闆总是说人才要紧，肯定要你。」赵春花说，「行了，我明个还得早起，咱早点睡吧。」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红袍雁翅和管理 赵春华心里惦记着丈夫的事, 上午忙完店里的事，找了个空她就跑去湖春酒楼了。 她自己也清楚丈夫的建议不太靠谱，按他说的自己做店长他来管帐, 这店不成了他俩的夫妻店。 但赵春华不敢不替丈夫来问一问。 赵春华一进店，眼尖的服务生就看见人了：「赵姐来了，找老闆说事情么？快坐着喝杯茶, 我去给你叫人。」 「别别, 」她赶忙把热情招唿的服务生拉住，「我不找老闆，午市刚结束，让她休息休息。我没什么大事，你帮我看看芬姐在不在, 我来找她。」 赵春华不敢直接同向云蔚说这事, 想先去郑芬那里探探口风。 她去的时候, 郑芬正在房间里看帐, 见她过来就招唿她坐下来吃点心：「云蔚新做的枣酥，还没上菜单，咱们先试试。」 「哎，我远远一瞧还以为是真的枣呢！」赵春华惊讶道。 也不怪她这么说, 这一碟子枣酥远远摆着, 确实就像真的和田大枣一样, 个个朱红饱满，层层酥皮远看就像是枣子的纹理。 「尝尝。」郑芬给她拿了一个。 赵春华放嘴里一咬, 层层叠叠的酥皮立刻在唇齿间碎裂, 露出里头香甜的枣泥。外酥内绵, 甜甜蜜蜜, 叫人吃了一个还想再吃第二个。 「这枣酥肯定卖得好！」她说, 「到时候能在咱大排档也卖不？」 郑芬摇摇头，「这一份成本就高，也难做。就外头的酥皮，小勇和黄国安都还在跟着云蔚学，排挡那边一时半会上不了。」 赵春华细细问了价格，吸了一口气：「要是买，快赶上一份坛肉的价格了，那还是放在楼里和湖春斋合适。」 郑芬见赵春华有考量，不是什么好货都往店里包揽，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揭过这一话茬，郑芬问她：「你今个来楼里找我什么事？」 赵春华方才还爽利地快言快语，这下一问却语塞了，吞吞吐吐好半天才把来意说出来。 郑芬还在深思，两人背后却先响起一声拒绝——「这事不行。」 来人是向云蔚。 她说着踏进房里：「现在我们仅有三家分店，所以针对人员这方面没有明确的规章制度，日后会逐渐细化。但有一点我可以先定下来，任何分店的管理人员和财务人员不可以是亲属关系。」 赵春华脸唰地就红了，连连点头：「老闆我晓得我这话问得不应该，我明白了。我其实也和我家那个讲过不合适，只是他、他就是在家里闲着心慌，想找个活干，他是高中生嘛，读过书能写会算的，所以就想……就想……」 「春华，你家里的情况我们都晓得。」郑芬扬起笑脸安抚道，「你丈夫来管帐确实不行，但他要是想来店里找个工作，我们欢迎的。」 第106页 「什么！」赵家，男人喝了一声跳起来，「让我去当服务员！你当店长，我一个男人去给人哈腰低头端茶倒水？！」 赵春华拉了丈夫一把：「你小声些，孩子和爹娘都睡了。老闆和芬姐说了，管人的和管帐的不能有关系。我都害臊去问那一句。」 她毕竟管了一个月的店，起早贪黑把店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早就不是那个进城以后对丈夫唯唯诺诺的村夫了。赵春华硬起腰板：「服务员咋了，我一开始进店连厕所都扫过。再说，我是管着店，但店里成天那么忙，我和大傢伙一样要送茶点菜。就服务员，孙超你干不干吧。」 「干，你喊我做什么！我干，但我干得好，店长大人到时候得提拔我啊，我得当领班。」 「你先干着吧，家里的活都没看你整明白呢，去了店里可得努力，别让人说我给你走后门。」 *** 「孙超到排档上班了。」 郑芬一边说着一边往厨房进，她一推开门就被里面沖天的香味给熏到，「哟」了一声：「啥呀这是，这么香！」 「熏排骨。」向云蔚正盯着炉子里的情况，头也不回地说。 郑芬跟在向云蔚身边久了，尝过的美食一多，鼻子舌头都灵许多，一闻就晓得这又是新菜。 「不对，你里头加了什么新东西？和之前熏的鸭子不一样。」她问。 向云蔚笑道：「我先前托卢老闆帮忙在武夷包几座茶山，他替我签了合同，前些天送了过来，还捎过来几袋茶。」 郑芬「哦」了一声：「李总送来的那茶？」她说着用手肘推了推向云蔚：「你说，李总也没和你们一起做生意，他倒是挺热心帮忙的。」 「李总做贸易，四处都有人手。他又和卢老闆交好，也许只是随手帮忙。」 向云蔚忽视了她话里的八卦之意，并不往生意以外的地方多想，转而继续说起炉子里的东西：「送来的茶有两袋烘得不好，我就想着用来燻肉。」 用茶燻肉，是南方的熏制办法。当年向云蔚还是去江浙学习的时候学来的这一门手艺，不过她上辈子也没有用过大红袍，乌龙茶和红茶类别不一、品质不同，她也得小心尝试一番。 选了上等的猪肋骨，在加入细盐和花椒的清水中煮熟，去腥增咸，晾干后均匀涂抹上一层调料、绍酒和红曲，用花椒、锯木屑、果木和茶叶拌匀放入熏炉点燃起烟，把一扇一扇排骨挂进炉子里，待排骨色泽变得棕红油亮，就熏制好了。 眼下熏了足足两个小时，时候正好。 向云蔚把排骨从里头取出来，熏制的肉香混合着茶香，她一闻就知道这菜成了。快刀片下一片，她递给身边的郑芬。 刚出炉的肉带着烫手的热气和香气，塞进口里香气更加浓郁，满口都充斥着咸香，咀嚼之后酒香和茶香逐渐散发出来，香得她连连点头。 郑芬竖起大拇指：「这是道下酒菜啊！咱今晚就可以上菜单，叫啥名呢？」 向云蔚早就想好了，说：「红袍雁翅。」 这熏排骨老叫法就是熏雁翅，加个红袍的名字一来正好将武夷茶的名气传扬出去，二来熏出的排骨色泽红亮正如同身披红袍一般。 郑芬听了也点头称好。 郑芬在夜校上课学有所得，立刻在心底算了一笔帐，说：「这菜可以在湖春斋和排挡都上一份，成本不高，不论是捎带一斤半两回家，还是夜宵下酒点上一份，都合适。」 向云蔚说：「我也是这样打算。」 「那我安排两个人会来学做法？」 向云蔚这回却摇了摇头。 「我会在楼里挑两个徒弟学，学会了让他们过去排挡和湖春斋里换两个人回来楼里学习。」她说。 从赵春华提出要丈夫来排挡管帐那天起，向云蔚就在考虑这个法子。 将来分店总是要越开越多，但是向云蔚不像上辈子有从向女士手上培养的老班子，眼下是事多人少，没工夫慢慢培养忠心可靠的人。于是她就想，要将管事、管帐、管人三块分开了，管人这一块得抓在总店手里。 郑芬一听也觉得这个办法好，拍手就说：「这个办法好，这样一来后厨的心永远都想着你。人人有机会去分店，人人也有机会回总店跟你学手艺。」 第70章 小洋楼 红袍雁翅上菜单的同时, 武夷红袍也在湖春酒楼推广起来，一开始是请老食客免费品尝。这些老饕，有的舌头比厨子还要精, 一尝就知道这茶的妙处，先一步催着向云蔚售卖。 赵会长更是直接开口：「这是功夫茶，你也会在湖春斋上吧, 先卖我二斤。」 向云蔚含笑摇头, 她有心卖可惜产量还跟不上。她手头的茶叶，只能供得上在湖春酒楼免费送老食客。要能到湖春斋上架，还得看明年的春茶。 她同赵会长许诺，明年第一批春茶上市，第一份一定送给他。 好说歹说才把赵会长说服, 也劝下不少要抢先付钱预定的老饕们。 武夷红袍名声就这样逐渐在沛新宣扬开来, 与此同时, 李彦的秘书再一次登门拜访。 向云蔚再次见到他, 还以为又有茶叶，心里不由泛出欣喜。 周秘书却摇头道明来意：「这次前来拜访，是受李总所託，给您送来两件礼物。」 说着, 侧身让出跟着的助理, 依次打开他们手中托着的两幅字画。 第107页 「向女士, 这是辛慈居士所作的湖光明月图。李总说，此图与您的酒楼相得益彰, 便让我带来赠予您。」 向云蔚正好这学期的选修课里学到过这位辛慈居士, 是三百年前的一位丹青妙手。眼下这幅图和教科书上一模一样, 而且笔触更加墨染天成、气韵隽永, 想来出自李彦之手必然是真迹。 可这样无价的真迹就送给她挂楼里？ 向云蔚推辞：「这太贵重了, 请恕我不能收。」 「李总交代请您务必要收下。他说了这画挂在您这才不辜负辛慈居士妙笔，物得其所就无所谓贵不贵重。」周秘书坚持不肯接画。 「再者，您就当做是提前的谢礼，我们集团将在沛新开一座商场，届时要邀请诸多国内外驰名的品牌商家入住，开业宴席还要请您来掌勺。」 开业宴席，向云蔚答应下来了。在承包茶山一事上，向云蔚听卢生宝说得了李彦诸多帮助，她自然该投桃报李。但以画作谢礼，还是太过贵重。 向云蔚还是要还画，但周秘书无论如何都不肯接画，更是放下画就带着两个助理一熘烟跑了。 「师父，我去追？」王小勇捲起画来就要拔腿。 向云蔚已经看见周秘书的汽车尾气跑远了，她捏了捏眉心，只好道：「先捲起来放库房里。」 王小勇答应着，一边卷画一边打量，嘴里嘟囔「也不晓得真假」。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是真迹。」 向云蔚侧身回望，是姚着。今日话剧社在湖春聚餐庆功，他先一步过来正好撞见这一幕。 姚着迈步上前，仔细对比了两幅画，道：「是辛慈居士的手笔。」 向云蔚选修的金林书画欣赏就是姚着授课，他的鑑定不会有错。向云蔚点点头，让王小勇收起来。 姚着意味深长地看向她：「你不挂起来？」 向云蔚不答。 他又说：「明白了，你刚才向送画之人打听商场选址，又想开新店？也是，这样的名画挂在新店更能增辉。」 向云蔚不明白他这话里突如其来的嘲讽，也懒得搭理，只说：「与姚老师无关。」 姚着的嘲笑僵在嘴角，他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情绪古怪，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和向云蔚争执。 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当做道歉，抛出了一个消息：「那人刚刚说得没错，市里打算在青龙山打造一个商业新区。这个消息市里面已经开会商定，各项工程都在启动。」 「多谢。」想一想姚着的家庭，向云蔚更加确信这个消息。 她一直以来就想要再开一家高档饭馆，正发愁新店的选址，眼下就有了方向。向云蔚打算亲自去青龙山，看看新区的选址。 *** 青龙山在沛新南边，距离海港不过一公里。 此地百年前曾是多国租界，青山从山脚至半腰都是错落的英法建筑。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和现成的建筑群也许是它成为商业新区的原因。 向云蔚抵达现场后，也笃信这一片将会是繁华的商业区。站在山腰往下一望，她已经能够看见未来此处店面林立、车水马龙的兴旺景象。 她甚至已经看中了位于半山腰的一座法式小洋楼。 这座小洋楼坐落在青龙山半山腰一块向海突出的平地上，三面被青山环抱，面朝大海，既能饱览秀丽海景，又避免海风唿啸，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在这样一块胜地之上建造排起来的十分华美庄重。这座三层高的小洋楼选用的是法式宫邸建筑，入口是一排罗马式柱廊，二三层皆有露台，上下总共24个大小房间，推开窗户就可以望见漂亮的海面。 天气晴朗的时候，洒满日光的海面波光粼粼，美得令人心醉…… 这么漂亮的小洋楼，向云蔚见第一眼就想好湖春酒楼的牌匾要挂在哪里了。 事不宜迟，她要立刻去定下这座小洋楼。 向云蔚赶到政府询问了商业区开发办事处，在那遇到了老熟人——商务厅厅长孙长胜，他是牵头人。 随着向云蔚在沛新崭露头角，湖春酒楼生意蒸蒸日上，孙长胜对待她的态度已经不像往日，见她来访便热情地请她坐下喝茶。 「向同志，你真是来得巧，我们这个办事处才刚刚成立两天。」孙长胜说话间带着笑。 向云蔚开门见山，道明了来意：「我想要租下半山腰那座洋楼。」 「就说来得巧，我们招商引资的公告才出来，」孙长胜把文件拿给她看，「瞧，公章还是新盖的。」 文件上白字黑纸写明，青龙山商业区现面向社会公众招商引资。 孙长胜说：「我们是欢迎商业界的同志一起参与建设青龙山的。向同志你有意，我们办事处肯定支持配合。你的眼光就是利，看中的那座洋楼建筑保持最完整，地理位置也好。」 随即他说了一个价位，长租十年，租金十万。 十万块不算贵，相反若是真的租下，十年之后来看，向云蔚还是占便宜的。但眼下要她一口气拿出十万来，她手头还没有这么多的流动资金。 「孙厅，你看这样好不好，」向云蔚同他商量，「我先付三万定金，余下分三期，一年之内一定付清。」 孙长胜有些犹豫：「这还没有先例。而且向同志，你看中的这座小洋楼也是很多人的心头好啊。要不你去找银行贷款？」 第108页 向云蔚心知这件事不容易办，但她别无他法。但凡她手上还有别的固定资产，她就可以去向银行抵押贷款。如果向郑山借……也不妥，郑山和郑芬并未结婚，她在郑山发展事业的紧要关头开口借这么一大笔钱，势必要影响两人的关系、影响郑芬做决定。 她思索一番，淡笑道：「我向银行贷款，和向政府贷款，都是殊途同归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发展好产业，为全市的繁荣做贡献。孙厅何不为我开一个方便之门，让我向政府贷款，分期付完租金。」 「你要用什么抵押？」 「用湖春的名誉，」向云蔚说，「青龙山商业区要发展的好，招商引资很关键，一个前景良好且发展稳定的商店能够招揽人流，甚至带动一片商业区的兴旺。我认为湖春可以做到。」 向云蔚说得很自信，但孙长胜也不得不承认她有这样说的底气。他没有直接开口答应，但已经有所意动。 沉思了许久，孙长胜开口了：「我不能做决定，但我会将你的方案报给市里研究。只是有一个前提，向同志你还需要再证明一次湖春的发展前景。」 「再证明一次？」 孙长胜点头：「全国数学研讨大会将要放在沛新举办，这是全国性的盛会，甚至还要接待外宾。市里研究决定在国营饭店、金星、四海楼和你们湖春之中，通过竞选方案的形式挑选一家负责接待餐饮工作。」 国家级别的接待任务，向云蔚光是听见也不觉心驰神遥，纵使没有洋楼做条件，她也一定会努力争取。 「向同志，湖春如果能够脱颖而出，我就同意上报你的方案，在这之前，我做主为你留着这座洋楼。」孙长胜说。 「多谢，一言为定。」 孙长胜笑了：「我也看出来，湖春将来的天地远不止一个青龙山一个沛新。向同志，到时候可不要忘记我老孙。」 「孙厅的帮助，我记在心里。」向云蔚说。 从孙长胜办公室出来，向云蔚还没有离开政府就遇到了卫主任。从她的口中，向云蔚确定了全国数学研讨大会的消息。 「我正要去通知你们几家，」卫主任说，「这次的餐饮管理会通过竞选方案的形式选出，投票评选的有大会工作小组、厨师协会会员，方案会匿名给所有评委评审，保证公平公正公开。」 向云蔚谘询了时间，竞选就在本周日。 只有三天时间，制订菜单迫在眉睫。 第71章 啤酒菜 方案竞选这个形式, 对于向云蔚来说并不是一个新鲜的东西，相反她很熟门熟路地请话剧社的各位来帮忙——编剧润色文稿，姚着拍摄成菜照片, 道具组一起绘制大幅图文海报。 三天时间足够制作出一个纸质版ppt。 对于在新时代浸淫多年的向云蔚来说，不会做ppt的厨子不是个好厨子。 向云蔚拿着这套ppt在湖春举办了一个小型的讲演会，出席的观众是郑芬、王小勇、黄国安等徒弟和话剧社的各位。除去ppt是纸质版需要手动翻页, 还有观众面前的火锅不断升腾起热气, 这是一个十分现代且成熟的方案讲演。 向云蔚一讲完，下边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王小勇作为无脑师父吹，他的欢唿便不累述。 话剧社的金莉莉看了ppt成品以后啧啧称奇，提出另外的角度：「向同学的思想很新颖，这个演讲的形式很好, 图文并茂又直观, 下回我们去和剧院谈的时候也可以学着这样做。」 道具组的小画家闻言低头勐涮羊肉：「做大海报可以, 也得顿顿吃锅子！」 黄国安抬手, 说：「师父的厨艺和这个展示都无可挑剔，就是这个菜单会不会有一点冒险，毕竟我们要面对的是四海楼。」 这次一起竞选的四家饭店里，唯有四海楼是湖春的劲敌。 国营饭店早就是向云蔚的手下败将, 而且因为没有跟上时代改革的热潮已经是日薄西山, 不值一提。金星大饭店胜在财力雄厚, 餐厅和人手方面是优势，但论菜品还是难以与湖春比肩。而恰好, 这次的用餐地点选在文化宫新建的宴客厅, 金星失去了最重要的竞争力。 所以, 这次竞选是湖春和四海楼之间的比拼。 四海楼是最新一月在沛新开张的饭馆, 店虽然新开张营业, 但牌子可是有着百年歷史的老牌子。据黄国安说，四海楼至少已经传了五代了，如今当家掌勺的是纪民享老爷子。 这一位在沛新厨艺界可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当初私营饭店全部要收编，由国营饭店取缔的时候，市里也曾聘请纪老爷子担任主厨。但纪老爷子无法忍受国营饭店固步自封止步不前的经营态度，更不能忍受给食客送出粗制滥造的食物，于是辞去主厨宁肯去工厂上工。如今趁着改革春风，沛新市新兴饭店层出不穷，许多老字号也重新挂起牌子，纪民享和四海楼就是其中之一。 「四海楼在沛新人心目中地位非法，纪老爷子极擅长传统金林菜式，我们的菜品选择是不是要再小心谨慎一些。」黄国安说，「用啤酒入菜创新，会不会太冒险？」 王小勇立刻反驳：「啤酒菜多新鲜，怎么不行了？昨晚试菜的时候，你你也吃了，难道不好吃吗？」 「当然好吃，我不是怀疑好吃难吃，是冒不冒险的问题。」 「菜好吃就是硬道理。」 第109页 向云蔚制止了两人的争论。她说:「这次是国家级别的接待，更是有外宾参会，我们的眼光不必局限在金林菜。确实，金林传统菜没有啤酒入菜的先例，但是纵观全国、放眼世界，这并不是一个开天闢地的先例。」 y国最早在十一世纪的时候就开始用啤酒烹调鲑鱼，后来这种做法传遍欧洲，各国都陆续出现啤酒名菜。本次来访外宾的祖国d国就有道名菜是啤酒烩鳗鱼。 而在我们国家，早在百年前就有大胆创新的庖厨将啤酒引入菜餚。用啤酒来替代传统菜餚中的调味的黄酒，会获得另外一种风味，而且啤酒的气泡还能够赋予菜餚一种独特的鲜爽。 所以，向云蔚这次在菜单里面大胆加了两道以啤酒烹调的菜品。 一是风景菜「青龙观潮」中，炸制的海鲜她选择用啤酒来调制炸制浆煳。浆煳之中加入啤酒，能够为炸制食品增添麦香，口感更加松脆，颜色也更金灿。二是八宝鲤鱼，炖制的过程中加入啤酒，啤酒中的酶能够与鱼产生脂化反应，使得烹制出来的鱼肉，腥味全无，格外芳香鲜嫩。 听过向云蔚的解释，黄国安再没有异议。 他点头支持，心中却再度掀起巨浪，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被再度拓展了。他从前只是站在金星、湖春一家酒楼里，看见的世界也局限于沛新一座城市，最远就是金林省。他从没有想过，也想不到要把眼光放诸全国、世界。而那些遥远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各自的菜系、风味又是如何，他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黄国安又不禁在心中感嘆，自己的师父究竟是不是被神仙点化过，为什么年仅十八的小姑娘能够在厨艺和眼界上都远远胜过自己。他想不明白这个答案，但他更加确信自己离开金星拜向云蔚为师的选择，也更加信任向云蔚做出的决定。 黄国安坚定了对向云蔚的信任，但最终竞选的胜败还要取决于评选会的看法。 向云蔚与其他三家竞选者也一同出席了评选会。他们的方案作为会议材料事先发给了各位参会人员，同时在会议上还有工作人员来宣讲方案。虽然是匿名，但是因为四家各有所长，了解的人也不难分辨出作者。 尤其是湖春酒楼的画幅ppt摆上来的时候。 金星饭店的林经理大为惊讶，悄声和向云蔚交流：「向老闆，你这个想法很新啊。」 话语里满是肯定，一副要好好借鑑ppt形式的模样。 坐在向云蔚另一侧的就是四海楼的纪民享。纪老爷子听见两人的谈话，低低地哼了一声，道：「年轻人，今天一个念头明天一个想法，想法再五花八门也只能是锦上添花，不要忘记做事还是要靠脚踏实地。」 向云蔚没有辩解，反而是林经理替她和纪老爷子争论了几句。但随着台上的工作人员翻动画幅，进入正题讲解到菜品，纪老爷子反而沉默了下来。相反的是，会议圆桌上争论的声音渐起。 正如黄国安担忧的，他们对啤酒菜的看法不一。 好在经过湖春内部会议的讨论，有了黄国安的提醒，向云蔚将之前自己忽略的时代背景因素考虑进去，在ppt里增加了全国各地乃至于世界各国的啤酒名菜註解。 当工作人员介绍完这一页内容之后，显然会场上争执的声音渐渐转向利于湖春的一面。坐在向云蔚身边的纪老爷子表情也从最初的不屑，变得认真严肃起来。 接下来是投票环节，向云蔚同其他的三位被请出会议室。 国营饭店的钟经理一出门就迫不及待地拉住纪老爷子，大概是清楚自己只是陪跑的份，所以开口就吹捧纪老爷子，并且对宿敌向云蔚阴阳怪气。 「老爷子，现在您出山重开四海楼，什么妖魔鬼怪都得收声。我看这次的招待还是得您出马，也让他们看看正宗传统的金林菜，什么啤酒菜这种花招只是末流，顶不上半点用处。」他滔滔不绝地说。 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纪老爷子正色道：「啤酒入菜，是向师傅的融合创新，怎么可以简单说成花招？」 说着他转身看向云蔚：「向师傅，你那些画报，我老头子欣赏不来。但你融合外国烹饪方式的创新，我看着觉得很好。」 向云蔚点头：「多谢……」 「但是，」纪民享打断了她，「我还是更加推崇传统做法，我们的菜式是祖宗钻研千百年，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 「我们各有各的道，这并没有高下之分。」向云蔚尊重每一位认真钻研烹饪之道的人。 纪民享拄着拐杖点点头，认可她这一说法。 两人之间留下一个绿着脸的国营饭店经理，看他脸上越不好，林建设心情越发晴朗。他笑着说：「让我们等待会议投票结果吧。」 二十分钟后，会议公布投票结果——向云蔚以二十票的优势胜出，拿下了本次全国数学研讨大会的餐饮主厨。 会后，赵会长走过来恭喜向云蔚，悄悄向她透露：「这下你就经办过国家级的宴会了，明年全国大会的厨师团要从全国各地挑选精英厨师，到时候协会一定会推选你。」 向云蔚眼眸亮起，如果能参与全国大会的厨师团，这与她的梦想就只差一步之遥了。 *** 这夜，纪民享很迟才回到家中。 大儿子早就听说了四海楼竞选失败的消息，但是老爷子是受了刺激，派孙子、徒弟去城中四处寻找。但纪民享常去的地方通通都找遍，就是没有他的踪迹。就在家人一筹莫展的时候，纪民享却自己回来了。 第110页 「爸，你到哪儿去了！」 「是啊爷爷，我们到处都找不着你！」 纪民享坐在太师椅里慢慢喝完了一杯茶，才开口：「我去了湖春。」 大孙子惊得开口：「爷爷，你没事吧？咱落选一次不要紧，四海楼的面子我会给你挣回来！您别气坏了身子！」 纪民享摆了摆手，说：「我去湖春，是吃了一顿饭。」顿了顿，他长长嘆了一口气：「向师傅的手艺，可真是好哇！」 他在湖春尝到了那道以啤酒入菜的八宝鲤鱼，在传统金林菜式做法之上，啤酒带来了清爽而独特的风味，叫人耳目一新，唇齿留香。还有那道融合南北做法的红袍雁翅，南方的熏制手法，给北方燻肉带来了山林之间的岩茶韵味。 教他惊艷的，不止是湖春新奇的菜色，更是向云蔚在烹饪之道上创新融合的态度。 纪民享隐约察觉到，未来这个时代是属于向云蔚这一派厨师的。 他招手把孙辈里唯一的孙女叫上前来：「小慧，你今天又去厨房偷学了？」 纪佳慧拨浪鼓式地摇头：「爷爷，我没……」 她话没说完，纪民享已经摸到了孙女手上热油溅烫的新疤。 纪家一向以四海楼为傲，菜式做法代代相传，光是一道「葱烧海参」配方传承百年，都足够后辈在沛新昂首挺胸。但事情总是有利有弊，四海楼固然有老字号的荣光，但也不得不面对食客群体的稳固和难以拓展。 坚持传统、一成不变的四海楼，面对新时代的浪潮，不做出变革还能走多远…… 纪民享鼓励地看着孙女：「爷爷这回不是要阻拦你，你一直想学厨，想不想去湖春学艺？」 第72章 葱烧海参和纪佳慧 「四海楼纪老爷子的孙女来踢馆？」向云蔚很惊讶。 黄国安说：「是呢, 人一大早就在门口等了，一开门就来了。说要和师父你赛一场，瞧样子大概是气不过咱们赢了她爷爷。小丫头片子一个, 要不你别去应了，我把人劝回去。」 「不急，」向云蔚叫住人, 起了好奇心, 问：「我记得四海楼讲究传男不传女，现在楼里是纪老爷子和他儿子在打理，孙子也跟着在学艺，没听说破例教了女孩啊。」 要说这件事，黄国安作为一个本地人了解。他说：「是这样的, 纪家的手艺一直以来都是传男不传女, 而且只传纪家自己人, 从没听过有纪家女人进厨房。纪老爷子的孙女, 怕是自己偷学的，听说这孩子打小舌头就灵。七八岁的时候，第一回 尝老常家的滷牛肉，就把人家的秘方报了个六七成。」 黄国安说着, 看了一眼向云蔚, 补了一句「要真是比, 纪家年轻一辈就出了这孩子一个天才！纪家硬是捨得把孩子给耽误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传男不传女这么封建。」 向云蔚对纪佳慧充满了兴趣：「走, 我去见见她。」 「你还真跟她比啊？」郑芬跟在后头, 「这不是差辈了吗？论资歷, 你都和她爷爷一辈了。」 向云蔚并不介意这个, 不过她到大堂的时候, 发现纪佳慧已经在后厨和人比上了。 是王小勇应战。 两人在比刀工，分立在两桌，各自案板上的萝蔔丝已经摞起一堆小山了。 郑芬见向云蔚来，笑眯眯地说：「正好中午每桌送一道凉拌萝蔔丝。」 纪佳慧也见到向云蔚了，抬头就喊：「向师傅，我是来挑战你的，我不和你的徒弟比！」 向云蔚先看了看她切的萝蔔丝，满满一盆，长短粗细均匀一致。如果真如黄国安所说，这孩子从小没有受到纪家正统培训，她背地里一定自己下了苦工偷练，否则不会有这么扎实的刀工。 向云蔚没有打算迎战，而是：「小勇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要是赢了他就是赢了我。」 「可——」 纪佳慧还想张口说什么，一旁的王小勇已经放下了刀，说：「我切完了。」 纪佳慧闻言色变，每人十二根大萝蔔，她手上还捏着一根没有切好！她咬了咬牙，最后还是低头切完了最后一根萝蔔。完工以后，她将自己的萝蔔丝和王小勇的放在一处。 王小勇自打来了沛新，奋发图强，日日勤练，最近两月的大煮干丝全是他出菜，刀工已经可称纯熟。他切出来的萝蔔丝，不仅均匀一致，而且细如银丝。 小徒弟捧场，从后面放出来一根针，把萝蔔丝捏起来对着针眼，迎光一穿，纤细的萝蔔丝穿过了针眼。 「这一场，是你赢了。」纪佳慧瘪了瘪嘴，主动认输。 王小勇颇有大将风范，拱了拱手：「承让，你连这个都输给我，也不用和我师父比了。」 纪佳慧不肯认输，她这些年只能偷学，并不擅长刀工这类基本功，但是她也有自己得意的长处。 「我们再比一场，比调味。」纪佳慧说，「葱烧海参，比不比！」 王小勇点了头，旁边机灵的小徒弟早就抱来新鲜的食材——窝在清水盆中的海参体色黑褐、肉嫩多刺，是品质极佳的上等刺参。 纪佳慧捏了捏海参，满意地点点头。见一旁的王小勇离开，换了黄国安挽袖子上场。 纪佳慧挑眉问：「黄师傅和我比？」 向云蔚笑着问：「你要是觉得我们车轮战欺负人，也可以拒绝。」 纪佳慧摇摇头：「我才不怕。」她从前去金星大饭店吃过黄国安的葱烧海参，色香味都不错，但只是不错，比起他们四海楼来说还是逊色。 第111页 她扭头去问一旁的黄国安：「黄师傅，你放着金星大饭店的副厨不做，来给小姑娘当徒弟？」 黄国安笑笑，伸手去捉海参：「咱们开始吧。」 纪佳慧收了话声，专注地开始处理海参。 向云蔚和其他人在旁边围观。王小勇凑在她耳边小声地问：「师父，你是要试试她？」经过几次事，他原先冲动鲁莽的性格被磨了许多，遇事开始先思考，也更信任向云蔚。这次被换下来，没有先气恼，反而猜了猜向云蔚的用意。 被猜中的向云蔚点点头。她得承认，纪佳慧虽然年少气盛嘴巴还不饶人，但见过她那一盆萝蔔丝，可见背后下的苦功，她是起了一点爱才之心。 葱烧海参是金林传统名菜，更是四海楼的当家菜，纪佳慧拿这道菜出来比，可以说是底气十足。她用的是传统做法，处理好的海参先焯水再过油，用葱段煸炒，料酒、酱油烹制，盖上锅盖焖烧，最后勾芡。出锅前，淋上葱油和特制的料汁烧热。 这特制的料汁是纪佳慧带来的，用一个不透光的黑罐子装着，应该是四海楼的秘方。王小勇瞧着小声嘀咕：「师父你看，那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 向云蔚其实在她一开罐的时候就闻出来了，是嫩鸡和鸽子熬出来的油。但既然是人家的杀手锏，她没有当着众人面点破，只是笑了笑。 纪佳慧看到了这一幕，熬葱油的时候不觉走神，忍不住去猜向云蔚在笑什么。尽管她反覆观察向云蔚和旁人说话的嘴型，确认她没有在议论自己的秘方，但是她就是有一种感觉——向云蔚猜到了。 时间很快过去，黄国安也出菜了。 两道葱烧海参，都是色泽光亮、鲜润红亮，散发着浓郁诱人的葱香。向云蔚让双方彼此尝尝对方的菜，也让观赛的众人都一起尝尝。 纪佳慧立刻去尝了黄国安的海参。刚才在烧制的过程中，她就察觉到了黄国安锅中海参与从前的不同，色香形三方面都改头换面，有了质的飞跃，尤其是葱香浓郁了许多。而且她注意到，黄国安用葱油分了三次炝锅。果然，这样烧制出来的海参质地柔润，浓郁的葱香一直渗透到海参里部，而且还没有多余的葱油剩余在盘底。 在这一点上，她不如黄国安。 纪佳慧那盘海参也被众人分食干净，她的盘底还留下了浅浅一层余汁。 「是我输了。」纪佳慧沮丧地承认。 但她输得心服口服。深唿吸一口气，她整理好衣袖，对向云蔚和湖春楼的各位鞠了一躬，认真道歉：「今日登门挑战，多有得罪，也为我的鲁莽和态度向各位道歉。」 向云蔚摆摆手，代表众人原谅了她。接着问：「你为什么来踢馆？」 纪佳慧咬了咬下唇，将实情和盘托出：「其实我爷爷是叫我来拜师的。他说纪家不能教我，我如果真心想要学艺，就来拜您为师。但我不甘心，我们四海楼百年传承就这样输给了您。」 向云蔚笑了：「来都来了，今天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纪佳慧此时心情复杂，也无法就这样回家去，于是点头留了下来。 郑芬笑着和缓气氛：「纪家丫头，你有口福了，今天云蔚要再试一次研讨会接待餐的菜色。啤酒菜，你还没试过吧。」 纪佳慧确实很期待，究竟是什么样的菜打败了他们四海楼。今天以前，她一直将这个视为奇淫巧技。但在见识过王小勇和黄国安的手艺以后，她心里不再有这个念头。 尤其是黄国安，他的葱烧海参在来了湖春以后才有飞跃式的变化。 而能够教他改变的向云蔚，究竟是有多高超的厨艺！更叫人难以置信的是，向云蔚和自己一样，也只是一个女人。 就在她心思千变万化的时候，菜已经摆上桌了。其中两道啤酒菜，牢牢将她的注意力抓住。 青龙观潮，将传统的冷菜拼盘发挥到了艺术的极致，俨然是一幅青龙山海潮风景画。而八宝鲤鱼，则是一端上桌就散发出特别的芳香，那是啤酒特有的麦芽香气，经过热力的作用在鱼肉身上发挥出另外一种诱人，同时鱼肉也变得更加鲜嫩。 除此之外，向云蔚还另外做了一道葱烧海参，她特地放在了纪佳慧的面前。 「你尝尝。」向云蔚说。 纪佳慧从葱香之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她举筷尝了一口，咸香又浓稠醇厚的酱汁完美地衬托出海参的鲜味。 「你用了鸡油和……」纪佳慧说了半句，又止住了口。 原来还有比她舌头更灵的人。自己为了偷学家里的秘方，不知道调配过多少次鸽油和鸡油的比例。而向云蔚刚才只不过吃了一口，就猜出她带来的是鸽子和嫩鸡熬制的油，并且调配出了比自己更加完美的比例。 纪佳慧的手忍不住颤抖，她沉默了许久，忽然放下筷子，冲到向云蔚面前就要跪下。 但向云蔚先一步把人拉住了，她常年颠勺举大锅，臂力过人。有她一把拉着，纪佳慧是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 纪佳慧只能半弯着身子说：「向师傅，您不愿意收我做徒弟吗！」 同为女性，向云蔚对她是起了惜才之心，不然也不会留她下来吃这道葱烧海参了。 她说：「你先起来……」 纪佳慧以为是她不同意，立刻表决心：「向师傅，您担心我是个纪家人？我现在就对天发誓，如果您收我做徒弟，我二十年不回四海楼！」 第112页 「我从不担心这个。」向云蔚见她不肯起来，扭头对旁边的王小勇说：「快，把你的小师妹拉起来吧。」 纪佳慧听了这话还有点呆，还是黄国安把人拍醒：「还不快点站起来给师父敬茶！」 「我、我也有师父了……」纪佳慧喃喃自语，想起这些年里一个人偷学的日子，眼睛里不由得泛起泪花。 大家顾忌着小姑娘的脸面，都装作没看到她的眼泪。郑芬给她倒了一杯茶来，纪佳慧才吸了吸鼻子，接过茶，恭恭敬敬地端到向云蔚的面前：「师父，请喝茶。」 向云蔚接下了这杯敬师茶。 第73章 锅贴和查帐 这日午后, 向云蔚被郑芬拖出来逛商场。 「研究新菜是好事，可你也得照顾自己的身体，」郑芬说, 「你这个菜疯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她见向云蔚一开发新菜，就没日没夜地扑在灶台上, 担心她的身体, 才特地把她带出来，名为逛街实为放风。 向云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加上自己上辈子突然身亡确实有不顾身体的缘故，于是认真受教，放下灶间事, 安心与郑芬放风逛街。 既然来了, 向云蔚同郑芬好好放纵、满足了一番购物慾。郑芬给自己和向福、向燕都买了两身新衣服, 向云蔚在她的挑选下也给自己买了一身时下最时髦的港风穿搭。 当下, 随着港片在内地的走红，港风穿搭也开始流行起来。 这家商店的老闆号称是自己从港市背货回来，店里样样色色都是正版货。郑芬给向云蔚搭了一套——棕色皮大衣、白衬衫、高腰牛仔裤，拿着往身上一比, 好不满意, 连忙推她去试试。 待向云蔚换了装从试衣间出来, 郑芬难掩眼底的惊讶，走上前左瞧瞧右看看, 连连说道：「小妹, 你如今可是长大了。」 向云蔚从在小洼村就独自撑起门户, 更不要说在这里一人打拼出湖春来, 自然是没有人再敢将她视作黄毛丫头。郑芬这么说, 只是单纯从私人角度来看，她也是难得见到向云蔚在灶台之外，于是今日的向云蔚在她眼里就仿佛是黄毛丫头摇身一变变作了妙龄女郎，忽然展现出成人的魅力来。 廓形的皮大衣敞开着，半遮半掩反而更加凸显里面玲珑的曲线，开着两个纽扣的白衬衫露出白嫩修长的脖颈，衬衫下头扎进牛仔裤里，勾勒出细细的一截腰身。向云蔚还将扎着的麻花辫散开了，浓密的头髮正好捲成波浪，衬着明眸皓齿，端的是一副港片女郎的模样。 郑芬抢着付钱，非说要将这套送给向云蔚。 「哪里要芬姐替我买单，我自己来。」向云蔚说。 「那你带钱来了吗？」 向云蔚语塞。她好像还真没有。自己要么周旋在店里灶间，要么就奔去政府、学校，没有什么自己花钱的场合，还真没有出门带钱的意识。 「得了吧向老闆，我就猜到你没有，边去。」郑芬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钱包，上前去买单，还将刚才挑中的毛呢套裙、大衣都一起买下。 没钱的向云蔚只好高举双手：「芬姐威武。」 两人逛完这家又奔向下家，郑芬拿出了砍价租铺面的气势血拼，一下午功夫就收穫满满。向云蔚不仅买齐了自身的衣服，还给钟奶奶和麦冬都买了两身，顺道就去邮局把衣服寄去银山镇。 上回收到麦冬的信，听说钟奶奶的腿更加便利，日常行走若是走得慢些，不用拐杖也很稳当。她在银山镇电影院门前盘下一个小铺面，把推车摊挪到了铺面里头，风吹不着雨淋不到，轻便省事许多，生意也更加红火。 听闻这个消息，向云蔚很是高兴。湖春有个常客是金林医院骨科主任，向云蔚向他谘询过钟奶奶的问题，医生推测钟奶奶的病乃是先头营养不足落下，又因为常年卧病在床恶化，如今只要多多补充营养，加之锻鍊，会逐渐改善。 于是向云蔚每回还捎带往银山镇寄不少的营养品。这回也跟着衣服一道寄过去了。 两人出了邮局，在一个锅贴小摊坐下，打算歇歇脚再回去。这家锅贴小摊的摊主认出向云蔚来，特地给她端上两盘煎得金黄的锅贴：「向老闆，我家父子两代都做这个，您品鑑品鑑。」 两盘锅贴端上桌来。 黄白相间的条形，两边开着小口，隐约露出里头的肉馅，散发出诱惑的油香。拿筷子一戳，外壳发出一声脆响，还嗞嗞地带着油响。蘸一点料汁，送进嘴里咬上一口，锅贴外焦脆里鲜嫩，酸辣的料汁混合肉馅鲜香，吃着实在爽快。 向云蔚贊了一声好，旁边的摊主乐得眼睛都眯缝了。 郑芬也跟着叫好吃，向云蔚就考她：「那你说说这里头馅料都有什么？」 「你带徒弟呢？」 话虽这么说，郑芬这根舌头如今也算是练出来了。她再吃了一个锅贴，细细品了品，说：「猪肉、白菜、木耳……还有海米！」 向云蔚给她竖了竖大拇指，说：「十有八九，猜得差不离了。」 那就是猜的还差一些，但具体是什么，向云蔚就没有当众揭秘，毕竟是人家的秘方。 摊主承向云蔚的情，又免费送了二人两碗羊杂汤。热腾腾的羊杂汤下肚，浑身都暖和起来。 二人正端着碗喝汤，郑芬忽然拍了一下向云蔚，压着声音说：「你快瞧街对面，勾着手的那队男女！男的是不是赵春花爱人！」 第113页 时下民风越来越开放，但是情侣上街搂搂抱抱之举还是少数，像郑芬说的那对勾着手搂着腰的还是少，向云蔚往对街一看就看见了那对。 郑芬也瞧得更加仔细了，笃定地说:「没错！就是孙超，他搂着那人是店里的出纳小秀！这龟孙竟然背着春花在外头乱搞，瞧我不去告诉春花，撕烂他的脸皮！」 「等等，」向云蔚拉住人，「先不声张，咱们先查查最近排挡的帐。」 孙超原本来店里上工张口就要的财务位置，说不好就是抱着歪心思，现在当财务不成又勾搭上出纳，说不定不只是见色起意，还是为的曲线救国。 郑芬被她一提醒，急红的脸也渐渐平復下来。「你说得有道理，我回头去查，你瞧他们哪来的钱呢！」 说话间，孙超就搂着小秀从一家服装店里出来，又直奔街头的金店。一个服务员和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出纳，两人月工资加在一块也差不多就买得起一件大衣，孙超哪里来的钱养小三呢，是得好好查查。 *** 说查就查，郑芬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此刻街也不逛了，立刻就和向云蔚一起赶到湖春大排档去，趁着吴秀不在的档口来查帐。 郑芬在夜校培训过财务管理，自己也管着湖春酒楼的帐目，此刻只是粗略一翻，就看出本月的损耗与流水、仓库进出库根本对不上。 「向老闆，有啥不对的么？今天咋来了？」赵春花看着郑芬查帐，悄悄问在旁的向云蔚。 向云蔚脸上半点也没露出来，说话间还带出几分笑容。 「没事，三家店一起盘盘帐。吴秀既然不在，你回头跟她说一声，这些帐就都带走了，待会我还得去湖春斋那边看。」 赵春花没看出端倪，还以为只是寻常查帐，回头也是如此和吴秀说。吴秀自己心中有鬼，不敢相信这套说辞。何况她这个季度的帐目还没有来得及做手脚，就算不是针对她而是三家店一齐盘帐，她也肯定会被揪出来。 她找来孙超商量，说了心中的担忧。 孙超搂着女人直说：「别怕，大不了我让春花揽下来。几千块钱的缺，她拿店长的名头去顶就是了，当初要不是我把她从农村带出来，她哪里有店长这样的威风，合该给我顶帐。」 孙超哄完女人，这天难得天不亮就早早去了店里，找到了正在熬汤的赵春花。 「赵春花，你咋回事！」他先声夺人，先高声发了一通火：「你个瓜脑袋！你大小是个店长，郑芬过来调帐你就让她调啊！让店里人看着，多怂包！」 赵春花叫来旁人看灶火，示意孙超和自己出去:「别在店里吵。」 她今日不同往日，对自己一贯那种讨好的腻人笑容不见了，板着脸像是在训店里伙计的模样。孙超憷着，没有反驳地跟上，走了几步心里才骂开，只觉得赵春花这娘们竟然学会在自己面前耍店长威风了。 两人走到小巷停住。 孙超立刻就要喊：「你厉害了啊，还学会摆架子……」 「你和吴秀的事，我晓得了。」赵春花平平淡淡一句话将他的嘴堵住。 孙超语塞半会，说：「晓得就晓得，你想咋样！我又不是要和你离婚！你一个村妇，老子没有把你扔在农村你就该感恩戴德了，但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一个大字不识的泥腿子，怎么配得上我？咱两就没有共同语言，我同秀说说心里话怎么了……」 赵春花看着眼前说个不停的男人，只觉得他面目陌生。她想说不是的，自己不是大字不识。向云蔚在湖春开办了扫盲班，专门为他们这样没有文化基础的员工，教授基础的识字书写。 昨晚向云蔚将对过的帐簿交给她，她认得清那几个大字——差额三千六百五十七。 两个，靠着损耗打差额做假帐，孙超和吴秀就吞没了三千六百五十七元。 一碗羊汤只卖两块钱，这是她和所有的伙计熬上一千三百碗的羊汤！ 三千六百五十七元花在了哪里呢。 「我派人去查了，孙超和吴秀在外面租了一栋小洋楼，还请了保姆和厨子。这是地址，你可以去问问，门房和邻居，人人都说这两人天天上外头吃喝、舞厅跳舞。」 赵春花去看了，难怪孙超连天不愿意回家里待着。家里就是土房两居室，爹娘一个屋，他两和孩子一个屋。而孙超和吴秀的小洋楼，足足有三层，还带一个小花园，晚上点上灯亮堂得很。 从洋楼所在的新区回到家里，赵春花看着挤在一张炕上睡得正香的两个孩子，心里骂了孙超无数回。 但眼下她已经不想再骂孙超了。 赵春花对孙超说：「向老闆已经报警了，你和吴秀要是赔不出来钱，就等着坐牢吧。」 「你……你说什么？」孙超话音都抖了，再不见前面的趾高气昂，反过头来求赵春花：「春花，你得帮我说话啊，你好歹是个店长，你、你就说你也有错，这事肯定能平过去，向老闆多赏识你啊。」 「你仗着我的光偷店里的钱在外头养女人，现在还想靠我来平事？」赵春花摇摇头，「不可能了，我已经辞去店长了。」 「向老闆真的一点都不帮你了？！」孙超这会真的急了：「我我哪还有钱啊！家里……你那还有多少！」 「你休想再靠我了，」赵春花说，「我要和你离婚。向老闆会帮我，她会替我请律师打官司。」 第114页 「你敢！你敢和我离婚！当初是谁把你从农村带出来的！」孙超一双眼睛都气红了，他完没有想到自己会先被这个村妇抛弃，攥紧了一双拳头就要挥上来。 赵春花日日熬羊汤，半人高的深锅也是搬上搬下，力气比他这个软蛋要大上许多，反手一推就把人推到在地上了。孙超再想爬起来，身前闪过几道绿色的身影，又被狠狠地压在地上。 「警察，孙超是吧？你涉嫌非法挪用资金，跟我们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还画和可口可乐 孙超和吴秀两人变卖家财又四处借债, 总算还清店里的欠款，从派出所里放了出来。赵春花同孙超离了婚，带着两个孩子搬出了孙家, 她将这件事视为自己的过错，主动辞去了店长一职，从伙计从头做起。 在没有物色到新任店长之前, 向云蔚把黄国安派去暂代店长。在所有的徒弟、员工里, 只有曾经做过金林大饭店副厨师长的黄国安最为合适。 黄国安临走以前，拉着王小勇的手再三叮嘱：「记得帮师父选人来换我啊。」 王小勇打趣：「国安哥，去当店长不好呀？」 「去你的，我还等着跟师父学新菜呢，说要教我八宝鸽子的。你觉得当店长好, 要不换你去？」 王小勇笑嘻嘻地不答应。他如今早想明白了, 他们做厨子最要紧的是手艺, 比起去管店做买卖, 跟着师父把手艺学好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向云蔚安慰了黄国安一番，保证在全国数学研讨会以前就把他换回来。 *** 在湖春紧锣密鼓地筹备研讨会接待的时候，向云蔚接到了孙厅长的邀请，请她去政府操办一场晚宴。 「要您做拿手的苏省菜, 」孙厅长的秘书说, 「今晚的主客就是苏省的李总。」 李彦来了。 向云蔚拟好菜单, 保留了荷塘月色、童子善财等经典菜色，并应季地更换上油焖笋和笋干老鸭汤, 加之见风消一类新制点心。当天, 宴席上菜色精緻, 口味清正, 正符合苏省人的口味。宾客吃得欢快, 主人也得意，可谓是宾主尽欢。 招待的服务员间隙回到后厨来，同向云蔚说：「孙厅长在席上夸你嘞，说湖春就是金林一宝。」 不只是服务员，李彦身边的周秘书也来了。还是上次造访湖春酒楼的那位，他到后厨来邀请向云蔚去李彦下榻的酒店。 「李总有事想与您商议。」 向云蔚答应，同秘书一起坐着车到酒店，被领到套房的会客室等候。她坐着等了两杯茶的功夫，李彦回来了。 「向小姐，好久不见。」 李彦擦手泡茶，给向云蔚斟了一杯，是茶香浓郁，汤似琥珀，是武夷大红袍。 向云蔚端着茶道谢：「听卢老闆说，我们在武夷承包茶山，多亏了李总的帮忙。」 「举手之劳。」李彦淡淡地笑着，「席上听说你要在青龙区新开一间分店，多日不见生意越发兴隆。」 「和李总要建新商城相比，不过是小打小闹。」向云蔚说，「你找我来，是为的什么事？」 「正是为了此事。」李彦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眼神镇定自若，虽然口称是小打小闹，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他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对事业有着野心和欲望的女人。 李彦说：「我从孙厅长那听说了你们的方案，分期付款的办法很先进，也节省时间成本。但不是必要的，我有另一个办法为你解决铺面问题。」 「什么？」 「同我合作。」李彦说，「只要你愿意，我的商场最高一层，也是最好的观景层，可以出借给湖春开分店，租金你不必担心，我一定给你满意的价格。」 向云蔚不由在内心咂舌，她在孙厅长那里见过李彦商场的设计规划，若是建成，这将是金林乃至于东北最豪华的商场。而李彦现在是要将这商场上的明珠给她。 「为什么？」向云蔚问。 李彦摸着茶盏沉默了一会，抬起浅色的眼眸，难得真诚地说：「向小姐，我很欣赏你，希望将来我们能够成为很好的伙伴。」 不止是商业上。 他很欣赏向云蔚这个人。 从第一次来金林以前，李彦就在卢生宝口中听说过许多向云蔚其人其事，不自觉在脑中就为她勾勒肖像。 他原以为会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从山坳的穷乡村赤手空拳打拼到省会都市。 见面以后才知道全然猜错了。 向云蔚并不是他见惯的那些商人，有一双时刻计算得失利弊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沉静，就像是古剑，没有乍眼的光，但任凭人一望即知她的锋芒。 而后她当夜决定和卢生宝合作承包茶山，更是叫他惊喜。头脑清醒，行事果决，目标坚定，这样的女人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李彦即将而立，在商场打拼，他的年龄将要迈入需要稳定家庭增加助益的阶段，他是想为自己在婚姻之中寻找这样的一个伙伴。 为此，他愿意让利，让出商场的最高层。 李彦看着向云蔚，等待她的回答，然后见她轻轻摇了摇头。 向云蔚拒绝了。 「谢谢你，这确实是令人心动。只是违背了我对湖春的计划，我要湖春成为金林最瞩目的地标，乃至全国知名。你的商场很好，但湖春不能做锦上添花的那朵花。」 第115页 这样的回答，李彦并不十分出乎意料。他只沉默了片刻，又问：「向小姐，你打算把湖春作为一生的事业而奋斗吗？」 向云蔚毫不犹豫地点头。 「可惜了，」李彦道，「那么，我只能祝愿向老闆，心想事成。」 「多谢。」 向云蔚拿出随身携带的礼匣：「这是李总的两幅画，辛慈居士的画太珍贵，愧不敢受，还是物归原主。」 李彦送了下来。 礼匣在桌上一推一送，无形的情愫就这样消弭。 *** 全国数学研讨大会如期举行，向云蔚带领湖春酒楼的厨师团为大会献上了精彩绝伦、无可挑剔的宴会。 啤酒入菜的炸物和八宝鲤鱼，得到了d国来宾凯斯特纳教授的盛赞，他依照本国的礼仪在餐后提出要求，亲自向主厨表达谢意。于是，向云蔚被邀请到会场上去。 卫处长亲自来后厨接她，路上细细叮嘱着各种礼仪细节，生怕出了岔子。 「也是我们考虑不周，没想到向主厨致谢这一环。这也是向师傅你厨艺高超，连老外也被征服了，总之是好事。待会教育部的连部长来介绍你，那个教授凯斯特纳我估计会和你握手，他们国家也不兴什么贴面礼别紧张啊……然后他应该是感谢你今晚的菜，说一堆夸奖的话，你最要紧就是别紧张……」 向云蔚并不紧张，她上辈子亲自接见过的重要外宾多得好比厨房里的米。 她反过来劝卫处长：「处长你别紧张，还有翻译在场，我跟着点头微笑就成，不会出差错的。」 到了现场，向云蔚果然如她所说的没有出差错，甚至表现更好。 凯斯特纳教授为了表示对她的尊重，特意没有用本国语言，而是操着浓浓的口音说起英语来。向云蔚不用翻译，还能简单地和他对话几句。 卫处长见她神色自若应答如流，内心震撼了一番，过了会才晃过神来，向云蔚不仅是湖春的主厨，还是正经的在校大学生，几句英文也是正常。紧张担忧散去，心里泛起一丝喜悦，觉得自己当初投票力挺向云蔚做主厨没错，上哪去找这样下得厅堂又出得厨房的大厨呢。 向云蔚浑然不知卫处长的心路歷程，要是知道了难免一笑，她这几句英文可不是在金林大学学得，全是上辈子应对得多了，熟能生巧而已。 她不仅能轻松地与凯斯特纳教授交流，还能够分出心神来，同教授身后的熟人使眼色、打招唿。 向云蔚一早在学者团名单里就看到了他。 真是好久不见了，钟鸿羽。 半年不见，他变了许多，穿着白衬衫在一众头髮花白的老头中显得格外风姿俊逸。此时此刻，站在灯下对着她微微一笑，露出颊边的酒窝来。 这样一看，又好像没有变。 向云蔚接受凯斯特纳教授的谢意后，就退场了。晚宴来到尾声，后厨闲了下来，大家吃过工作餐陆续收拾着离开。 向云蔚习惯了最后一个走，正对着光擦拭自己的刀具，身后突然覆上一道阴影，光洁的刀面上映照出一张英俊的脸。 她笑着转过来，问钟鸿羽：「前头结束了？」 钟鸿羽还是一贯的沉默，笑着点头作为回答。 「你不用陪着导师回去吗？」 「云蔚，我有东西送你。」 说着，向云蔚见他从包里掏出了两支玻璃瓶，透明的瓶身透出里头棕褐色的液体，瓶身上印着一行熟悉的英文字母。 「可口可乐！你哪里弄到这个的！」向云蔚眼里冒出惊喜的光来。 钟鸿羽见她开心也跟着抿出两个酒窝来，答道：「首都新开的外国公司买的，凯斯特纳教授说外国人都爱喝，我想你会喜欢。」 向云蔚当然喜欢，她接过可乐看了一会标籤，原来这一年就是可口可乐进军华夏市场的第一年！ 「你等着，这要冰镇的才好喝！」 她说着转身去找来两只玻璃杯，装上冰块，这才起开玻璃瓶。盖子一开，气泡接触到外部空气，发出了一声叫人心痒的气声。向云蔚快乐地眯起眼睛，把可乐倒进了玻璃杯里。 她同钟鸿羽一人一杯。 「庆祝这次盛会，你前来参加，我成功主厨！」向云蔚说着举起玻璃杯。 钟鸿羽说：「庆祝我们再见。」 玻璃瓶在空中碰了碰，连带着里面的冰块发出清脆的响声。 向云蔚仰头喝一大口，发出喟嘆。 忙完一天，收工后喝一杯冰可乐，快乐似神仙！ 第75章 白糖桂花煨栗子 钟鸿羽带来好几瓶可乐, 后厨里攒不下新奇的吃食，一会功夫就被分完了。王小勇一气喝完大半杯，打着气嗝瞪圆了眼睛。 承这可乐的情, 钟鸿羽成了后厨大家第一待见的人，第二天会场上他在前面作报告，后面接连有人在实时转播。 「小钟也作报告哩, 讲得什么题目我没听大明白。」 「什么全线什么圆的？」 数学的事情大家说不明白, 话题很快就转到了熟悉的范畴上去—— 「我瞧着，会场上就属小钟最俊，斯斯文文皮子又白，灯光一打，就像古时候画上的状元郎一样。」 「可不是像状元, 人就是高考状元。」 「作报告的就小钟最年轻吧, 还是个学生, 就和大鬍子教授一样要发言了。」 第116页 「真给我们金林人长脸。」 根据大家七嘴八舌的八卦, 向云蔚拼凑出钟鸿羽这次来参会的信息。 钟鸿羽是跟着他的导师丘中飞教授来参会的。虽说还只是学生，但他仅仅只用一年的时间就已经完成了大学的课程，现在正跟着丘教授学习研究线性代数。今天是代表邱教授的团队在大会上报告二阶全线性椭圆型方程研究成果。 「想不到小钟这种锯嘴葫芦有一天也上台发言了，」郑芬问, 「是什么线什么圆？」 王小勇一拍脑袋：「我哪里听得懂这个！反正挺牛的, 台下老多人鼓掌了。那个d国大鬍子教授第一个鼓掌的。你问师父, 师父去学校也要学算数不是？」 向云蔚想说她哪里听得懂这个，她学的算数和钟鸿羽学的已经不能算是一回事了。 她转脸问起王小勇：「汤吊得怎么样了？」 今日晚宴要上一道砂锅鱼头汤。所谓千滚豆腐万滚鱼, 鱼汤是越熬越浓、越熬越鲜。如今王小勇的性格已经被磨得细緻耐心, 向云蔚把这道汤交给他负责。王小勇头回在重大宴席上独立负责一道菜, 不敢有一丝怠慢, 被问起汤立刻就收了八卦的闲心, 蹲回自己的炉灶前去。 支开王小勇，向云蔚又陆续支开其他人，一齐埋首干活去。 *** 第二天的会议结束，钟鸿羽又来找向云蔚。 这回是在湖春酒楼里。 如今家业攒起来，向云蔚也买了两处房产，不过房子都被让出去给学徒做宿舍，她还是习惯住在楼里，研究新菜什么都很方便。眼下深夜，楼里只有向云蔚一人，正烤着炭盆研究菜谱。 她打算着，为青龙山的小洋楼特制一套宴会菜。样样特别，才能勾得人上门去。 钟鸿羽就是这时来敲得门。 「明天我就和老师一起返京。时间不多，想着多来和你说会话。」他难得多开口解释。 向云蔚一面想他口才见长，果然现在是能登台做汇报的人，一面把人引进来到炭火边坐下。 「外头冷不冷？快喝杯热茶。」 炭火上就架着小炉子，热茶都是现成的，向云蔚提壶给他沏了一杯茶。又担心他深夜肚饿，架起小铁锅，往里面堆上一堆栗子，用白糖煨着做零嘴。 钟鸿羽放下一个小箱子，说：「我还给你带了东西。」 向云蔚打开来，里面装着的是各色各样的首都小吃或是进口零食，瑞士的巧克力、油纸包着的麻花、糖耳朵……还有大白兔奶糖！ 向云蔚当下就剥了一颗糖，含着浓浓的奶香味继续看，接着就看见里头还有一罐桂花干！ 一玻璃管的橙红，在碳火映照下散着琉璃似的璀璨光芒，是丹桂花。 钟鸿羽轻声说：「学院里种了桂花，我跟师母学着晒的。」 一整个秋天，钟鸿羽都在桂花树下算题，秋风吹落满陇桂雨，金黄的桂子也落在稿纸上。他常常会想，不知道向云蔚这时候在做什么。 学校里许多人收桂花，师母教他「桂是百药之长，晒了可以泡茶入药做吃食」，他想着向云蔚就也收了这样一大罐。如今终于送出去了。 向云蔚打开罐头，霎时满屋都飘起金秋时节的桂香，混合着炭火的温度，暖香熏人。碳炉上靠着的栗子裂开，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时机恰好，向云蔚往锅里撒了一把桂花，炭烤的栗子烘着丹桂，香妙异常。 向云蔚认真地对钟宏宇说：「谢谢，我特别喜欢。」 钟鸿羽见向云蔚喜欢，他心里也高兴，就像也生了一株桂树，欢喜得在风中微微发颤。嘴角一抿，露出颊边浅浅的酒窝。 钟鸿羽低头笑了会，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说：「还有这个也给你。」 向云蔚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百元纸币，她捏着估算了一下，里头应该有两万多元。 她吓了一跳：「你哪来这么多钱？」 钟鸿羽解释：「这是奖金，上月老师推荐我参加一个国际的数学比赛，我拿了金奖。」 向云蔚默默了一会。她是有着上辈子的经验和手艺才能迅速积攒财富。钟鸿羽可的的确确是个初入大学的白面书生，却能够在七十年代做起万元户。看来向女士说得在理，知识就是力量。 「我不用。」向云蔚把钱塞回他怀里，「小勇跟你说了什么吧？你放心，我虽然最近手头紧，但是因为要开分店。而且我有解决和周转的办法，山人自有妙计，你不用担心。」 「算是我借你。」 「你难道不信我？」向云蔚竖起柳眉来。 钟鸿羽点头，不再推回去。他心底一直都相信她的。 向云蔚这才高兴了，说：「总之你放心，有桂花做礼物，我就很开心了。」 说着，她忍不住多操心些，对钟鸿羽交代起来：「你这钱要是没有其他用处，不如早早在首都买房子。一来方便将来接奶奶过去，二来我瞧着房间将来铁定要涨的，你就当做是投资。」 钟鸿羽点点头，问：「你觉得什么样的房子好？」 「我还没去过首都。」向云蔚一边想像着一边说，「不过我想你学校附近的房子应该很不错，靠近大学，交通又便利，合得上闹中取静。能带院子的小楼是最好，若是没有，新建的单元楼也很不好，现代、整洁又方便。」 第117页 钟宏宇听着，认真地点点头，记在了心里。 过了会，他问：「你什么时候来首都？」他还记得两人上次的约定。 「等着，要不了多久，我很快就要去首都的。咱们到时候见！」 *** 次日，研讨会落下帷幕，向云蔚送走了钟鸿羽和学者团。结束以后，她就马不停蹄地奔向了政府找到孙厅长。 孙厅长端着的茶杯还没送到嘴边，见到她登门，忍不住笑：「我觉得向老闆你跟我债主似的。」 「不敢催孙厅，我是来送茶点的。」向云蔚把提着的食盒摆在桌上。 孙厅一瞧，是湖春斋畅销的龙井沙琪玛和武夷红袍沙琪玛，面上更加和煦三分。茶杯一放，回身从桌上拿出了一份文件给向云蔚。 「瞧瞧吧，君子言而有信。青龙山那栋小洋楼已经上会讨论过了，市里同意了你的分期付款租赁方案，合同我们都已经拟好了，同意你今天就可以签字定下来。」 向云蔚接过来翻开一看，和自己之前提出的方案一模一样，她租下小洋楼十年的使用权，十万元的租金先支付三万元，余下分为三期在一年内付清。 向云蔚提笔在合同上籤下名字。 「恭喜啊向老闆，小洋楼是你的了。」 第76章 鱼头佛跳墙 向云蔚选了一个好日子, 在青龙山小洋楼办了一个动工仪式，装修队正式入驻改造小楼内部环境。 向云蔚带着郑芬和王小勇几个小徒弟，在门口热热闹闹地放了两串大鞭炮。小徒弟们兴沖沖地在里面逛, 向云蔚和郑芬在花园里说话。 「装修队的王工头和我说了，至少三个月的工期，这样一来要明年开春才能开业了。还有这钱……」 「芬姐, 咱三家店都开着门, 帐面上每天都有流水，别担心。」 「不能不担心啊，装修费是你把房子押在银行借的，咱们还欠着政府的钱，未来这楼里桌椅软装还一大笔钱。」郑芬嘆了一口气, 「我现在啊, 每天一睁眼就在想咱还欠着多少钱。」 说着, 她转身看向云蔚：「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背债的人是你，你怎么就半点不发愁呢。」 向云蔚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急，我有法子挣钱。看看海，咱这楼的风景多美啊。」 *** 向云蔚挣钱的法子就是卖艺, 她通过赵会长把自己要上门做席的消息放了出去, 邀约立刻就想雪片一样飞来, 把她今后一个月的档期统统订满。 萧瑟的冬风里，天还没有亮起来, 月亮还挂在天边, 泛着鱼肚白的天幕上还可以见到几颗星子。郊区的江面上走过一群人, 他们走在冻得坚实的江面, 在距离岸边十数米的地方, 打出一个两人宽的小洞。 他们是来捕鱼的。 冬天的江鱼正在冰面下，一旦凿破口子，它们就会自动跃出来唿吸新鲜的空气。这个时候的江鱼为了冬眠储存了足够的脂肪，正是十足鲜美的时候。 果不其然，洞一凿开，过了不到十分钟，洞口就涌起水花，在晨曦的照耀下，银色的大鱼跃出水面。洞边的人一早准备好了渔网，立刻将扑腾到洞边的鱼网住，不一会就捞了十余条，最大那条足有成年人展臂长，目测至少要有六十斤。 其中高个子男人回过头来，兴奋地大喊：「师父！有大鱼！」 向云蔚看见了那条大鱼，满意地点点头，叫大家上车回去。她们天不亮就赶来这里，为的就是捕一条大鱼做今天宴席上的重头菜。如今不虚此行，也不枉大家等得眼睫都凝起雪花。 小皮卡载着人和鱼，从河边一路往回开。驶过广袤荒冷的田野，驶过遍植柳树的郊区，驶入热闹的城区，最终停在一处俄式建筑风格的洋楼前。这就是今天雇了向云蔚操持宴会的东家。 昨日已经来熟悉过场地，向云蔚领着人和鱼轻车熟路地来到后厨，和黄国安交代今天这道鱼头佛跳墙怎么做。佛跳墙是道着名闽菜，黄国安从前只人说过，见所未见。而且向云蔚今天还要将这道闽菜和沛新本地有名的江鱼结合在一起，黄国安更是不知做法，认真地竖起耳朵听她教学。 「坛起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这是这道菜名的由来，可见这菜要诀首在一个香字……」 汤要吊得香，用料得精，火候得准。炖制佛跳墙的时候，下料的顺序时间尤其关键。 鱼翅最先，沸水锅和葱姜黄酒煮过，在上面摆上猪肥膘用旺火蒸。半小时以后加入鱼唇，同煮十分钟以后取出。之后加入鸡、鸭、鸭肫、羊肘、刺参、干贝、火腿、金钱鲍、猪蹄筋，小火煨两个小时。然后同熬煮熟透的鱼头一起移入绍兴酒罈中，再入鸽蛋、冬笋块，用荷叶封住坛口，再煨上一个小时上桌。 届时上桌揭盖，香气四溢，诸料相合，汁腴味鲜。 黄国安记得用心，干脆连笔记本都掏出来，把每一种食材下锅的时间都记得清清清楚楚。他心里清楚，这样一道菜耗费太多珍贵食材，今后再有学习练手的机会怕是难得。 向云蔚心里也是做如此想。这样一道鱼头佛跳墙，光是原材料就耗费数百元。若不是这样人家摆宴，她想在湖春做怕也没有多少顾客点，想收集到这样的好的鲍鱼和火腿也不是容易事。湖春成立时间太短，终究还是根基太浅。 所以能久违地做这样一道功夫菜，她也很是畅快。 第118页 与此同时，小楼客厅的主人也正在吹嘘这顿耗费不小的宴席。 「这道压桌菜了不得，里头光是鲍鱼我就花了这个数去收。」他说着张开手掌，在空中翻了翻。 「不过我觉得值得，咱在北边吹冷风啃冷面包，受苦挨冻挣下这么多钱，为啥！就是要吃顿好的、贵的！好不容易请来湖春的向师傅，我和她说我就要最贵的，她立刻就给我拟了一串菜单，好傢伙都是我没在湖春听过，也没在外头听过的……」 在座的听了附和—— 「咱们今天有口福，向师傅可是做官府菜的。」 「湖春都没听过的菜色，还得是在周哥你这里能吃到啊。」 「政府能拿多少钱置办酒席，当然是周哥阔气。」 热闹之中有一个人没有说话，一张斯文的脸反而脸色越来越沉。旁边人推了推他：「姚老师，你说说啊，听说你和向老闆在大学里认识，挺熟的。和我们讲讲向老闆？」 姚着冷声：「我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她。」 说着放下茶杯，藉口上厕所转了出去。姚着问了路一路来到后厨，站在窗口一看，竟然真的见到灶前拿到熟悉的清丽背影。 「向云蔚！」他冷声把人叫出来。 结果见到向云蔚站在自己面前，平淡地问候。姚着心里的无名火更加旺盛，他的语气不由得更坏了起来。 「我听说了你手头紧，但是也不该这样自甘堕落！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惜羽毛！你好好一个湖春的老闆，一个劳动者，怎么上门来给别人坐席，为了钱你就甘愿学旧社会、学资本家的做派吗！」 在厨房里竖着耳朵偷听的黄国安把眉毛也竖起来了，他心里气恼这个斯文书生不识好歹！今天这一桌宴席的菜放眼整个金林省也没有几个厨子能做下来，他师父能展示这样的能耐，怎么叫「自甘堕落」！ 这个笨书生根本就不知道这机会有多难得！湖春多少小徒弟打破了脑袋想要跟向云蔚出来见识、学艺。他特地从大排档赶回来，和王小勇、纪佳慧争论了许久，才定下轮流跟着师父出门的次序。 真是个笨书生！ 黄国安在心里把姚着骂了千百遍，恨不得自己出去替向云蔚骂他一回。但他记得规矩，忍着一肚子的话等看向云蔚的反应。 向云蔚没什么反应，她听明白了姚着的意图，但懒得解释许多，灶上的佛跳墙再有十分钟就要起锅了。 于是她只回了姚着四个字：「关你何事。」 姚着见她淡着一张脸来，又淡着一张脸转回去，心里的火腾地一下烧起来，又唿地熄灭了。向云蔚的四个字就像是兜头冷水，一下将他浇醒了。 向云蔚和她的名声，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为了这个在这里发疯，他又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清醒以后的姚着想要为刚才的一番话道歉，可他道歉的对象早已经转身回厨房忙碌了，他站在原地徒劳地张了张嘴，最后只得愣愣地离开。 姚着回家以后将这件事告知了妹妹，被章媛噼头盖脸又骂了一顿。 「云蔚不偷不抢，凭藉自己的本事挣钱，在湖春做菜、应政府邀请做菜、去僱主家里上门做菜，有什么区别？哥哥你这样划分出三六九等，才是旧社会做派！狭隘！」 姚着此刻也已经后悔，他不知怎么解释当时自己的关心心切所以失了理智，只好无奈地抱着脑袋。想了很久，他想出一招道歉补救的办法来。 「她不是缺钱所以上门做菜吗？我朋友里有不少近年发财的，我豁出脸面去找他们，让他们请向云蔚。」 姚着痛下决心，等他做好了安排找上湖春去的时候—— 湖春的小徒弟：啊，师父下下下个月的档期都排满了呢。 市场开放以后，金林的有钱人就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有钱人多，愿意花钱的人也就多。小徒弟没有说假话，向云蔚根本就排不出空档来接受姚着的道歉，她一场宴席接着一场宴席，做菜做不到手软，赚钱就快要赚到手软了。 要不了一个月的功夫，她就把青龙山小洋楼一层的装修款给挣出来了。 做功夫菜是畅快，但向云蔚还是觉得钱来得太慢了。这回置办小洋楼就掏空家底，那她终有一天还要去首都置办一家可以承办国宴的酒楼，为了这个也需要提前开始积攒家底了。 想着这个，向云蔚把郑山给请来了。 郑山这段时间也没闲着，他凭着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经验，把手下的车队进一步扩充，现在手下足有百辆货车，这个规模在金林省也是数一数二。打理这样的生意，郑山平日里也是忙得前脚打后脚，但向云蔚的邀约，他是一定会来的。 郑山一上门就先抱怨：「向小妹，你什么时候把我老婆还我？」 话没说完就被郑芬狠狠捏了一记腰。 他连忙卖惨：「我开个玩笑，你甭气，没让你回家不干活呢。我就是苦啊，你瞧我这段时间到处跑活，回家也没口热乎饭，我都瘦了。」 郑芬不吃这套：「少来，我回回叫你过来吃饭，是你自己钻钱眼里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要热乎饭，来得正好，过来吃饺子。」 郑山一上桌，向富向燕就给他端来两海碗饺子。郑山笑呵呵地给两个孩子塞零花钱，一面塞一面说：「乖孩子，知道叔饿，给端了两碗来。」 第119页 向云蔚笑着在他对面坐下，说：「郑山哥，这两碗是不同的馅料，你先尝尝，如果尝着好，我有笔生意要和你谈。」 郑山毫不犹豫，接口道：「我和你谈。妹子，咱们一起从银山镇打拼出来的，多熟的人了。你的手艺我放心，绝对尝着好。你做生意我也放心，要有生意，我绝对和你谈。」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海肠饺子和进京 「那么, 」向云蔚笑着抬手，「先吃饺子吧。」 向富向燕端上来两碗饺子，分别是海肠饺和海胆饺。这海碗里的饺子皮擀得薄, 还能瞧见里头的馅料，粉色的是海肠饺子，金黄的是海胆饺子。 海胆价贵, 眼下市面上还没有人捨得用这个做饺子馅。郑山伸筷, 先吃了一粒海胆饺子。薄而韧的饺子皮一咬开，鲜香浓郁的汤汁满溢口腔，绵密的海胆在舌尖慢慢化开，带着一阵阵的甜香从舌尖落进胃袋。 都不用蒜，郑山一气吃了半碗海胆饺子。吃到剩下六粒的时候, 他不舍地放下筷子, 把这些先留着, 转而去吃海肠饺。 海肠价廉, 他下酒的时候常吃，焯水以后拌上黄瓜丝、酱油、辣椒、香醋，爽口得很。海肠饺子偶尔也吃，只是少人做得好, 海肠处理不好很容易发腥。当然, 向云蔚的手艺, 肯定不会如此，但她的海肠饺还是叫郑山惊艷了。 半点腥味不留, 反而极为鲜美。 海肠紧紧锁住汤汁, 煮出来的饺子一咬就带着鲜汤, 又鲜又有嚼头。郑山一口气就吃了一整碗。 放下两个大空碗, 郑山抹了抹嘴, 问：「妹子，你要和我谈什么生意？和这饺子有关？」 「和这饺子有关。」向云蔚问，「郑山哥，你对饺子生意有兴趣吗？」 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向云蔚打算和郑山合作，湖春负责制作饺子，郑山利用他的运输网络将湖春饺子推销到全省各地。 向云蔚道：「我已经和金星酒店谈好了，他们按量算价格，但是我想和郑山哥另外谈，你这边拿的饺子，除去成本，利润我和你五五开。」 这意味着，郑山卖出去的越多，赚的就越多。 五五分帐，利润非常可观。 郑山是个生意人，他当即就心动了，点头答应下来，不到一个小时就将后续的合作细节商定，约定好明天就签订合同。 第三天，湖春的饺子就销往金林各地。 郑山是个精力充沛、雷厉风行的汉子，亲自跟车四处跑订单。 郑山不满足于自己的运输生意很久了，正发愁没有一个拓展生意的契机，就在这个时候向云蔚递上了饺子生意。他抓住这个机会，打算今后往运输销售一体化的方向发展，动力十足地要打响饺子第一枪。 捷报频传，向云蔚陆续接到郑山从各地打开的电话。 「湖春的名气现在可是不输金星饭店啊，我一提你的名字，人家立刻订了两百斤的饺子。」 「原周市是金林九市最东边的市了，离咱们沛新最远，连这边的好几家酒楼都抢着要订湖春的饺子。」 「这些饭店都想拿你和湖春当招牌呢，湖春的状元肉，还有你操办的研究会，在当地都很有名气，人家都从电视、报纸上看到了。」 湖春的饺子，就这样在金林省畅销起来。 郑山还不满足，他试图往省外推销。不过向云蔚和湖春的名头，目前只在金林省内叫得响，邻省只是有所耳闻，再往外她的名气就辐射不到了。 不过名气大小，不影响饺子的好吃。湖春的饺子皮薄馅大味道鲜美非常，这样好的品质是不常见的，郑山只要想办法让饭店的老闆吃上一顿饺子，准能拿下一笔订单。尤其是往内陆去的省份，因为地理上不临海，市场对海鲜馅的饺子更感兴趣。 「可惜，只能卖一冬。」郑山在电话里不无遗憾地说。 面对这个问题，向云蔚也露出些许无奈。现在是冬季，饺子包好在外头一放就冻得邦邦硬，运输起来也方便。待到天气转暖，饺子在运输过程中的保鲜就成了大问题，以现在的条件，成本至少翻一翻，那样就不划算了。 如果他们能有食品速冻技术就好了。 可惜，目前国内还没有成熟的食品速冻技术。 向云蔚和郑山感慨了一番，两人决定过完这一冬，还是暂时将水饺的生意重心放在金林省内。仅仅只是金林省内的市场，利润也足够可观，向云蔚很快就攒够了青龙山小洋楼的装修款。 财源滚滚来的同时，好消息也接踵而至。 赵会长在饭点以外的时间赶来，将喜讯告诉向云蔚：「大会的厨师团定了，你的三道菜状元肉、青龙观潮、八宝鲤鱼入选了，小向准备准备进京吧！」 向云蔚听到这个消息，站在院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冷冽的空气洗涤胸腔，保持大脑的清醒冷静。 尽管湖春楼里听见这个消息的每个人，都为她欢欣雀跃。但只有她自己最明白，重活一世、重新开始，她有多么渴望这个消息。 终于，又向国宴迈进了一步。 向云蔚缓缓吐气，笑着说：「赵老，留下来吃饭吧，我给你做这三道菜！」 赵会长：「当然！」 *** 金林江水初融的时候，向云蔚带着王小勇、纪佳慧搭乘南下的火车，往首都去了。 第120页 他们抵达首都的那天是个好天气。出了车站，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仰头一看就是晴好的天，蔚蓝的长空上飘荡着几朵白云，还有五彩缤纷的风筝。 王小勇兴沖沖地拉着两人往外走：「师父，咱们去坐地铁吧！听说一号线刚开呢！」 话没说完，又高喊起来：「鸿羽哥！」 向云蔚顺着他挥舞的双手看过去，有一位高瘦白净的年轻人正分开人群向他们走来。 「不是说了，不用来接我们吗？」向云蔚对钟鸿羽说。 钟鸿羽还是一贯的样子，也不多解释，只是抿着两个酒窝笑一笑，说：「好久不见了。」 向云蔚也跟着笑起来，伸手隔空指了指他鼻樑上架着的眼镜，问：「怎么戴起这个来了？」 「近视了，看不清。」钟鸿羽抬手要摘，「不好吗……」 「别摘，带着挺好看挺斯文的。」向云蔚说。 「那我戴着。」 王小勇在一旁，看两人笑着聊了好一会，才开口：「师父，鸿羽哥来都来了，让他带我们去宾馆吧！鸿羽哥，你咋来的，你坐过地铁不？你带我们坐地铁吧！」 钟鸿羽点头，拎起向云蔚的行李领着众人往地铁口去。向云蔚等人在钟鸿羽的带领下，顺利满足了王小勇坐地铁的心愿，抵达本次国宴厨师团的指定住宿宾馆。 在接待人员那边报到以后，向云蔚叫钟鸿羽等一等：「我们去房间收拾一下行李，待会咱们一起出去吃吧。」 他们到得早，厨师团的其他人员还在陆陆续续往这里赶。接待人员告诉他们，今天还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向云蔚一听，转头约钟鸿羽一道吃晚饭。 钟鸿羽还没有点头，王小勇先一步开口：「师父！我和佳慧不跟你们一道吃晚饭了，我们说好一起去逛首都，熬通宵等看升国旗！」 向云蔚被王小勇的机灵劲噎住，和钟鸿羽对望默默无言了片刻。 钟鸿羽先开口道：「我带你去吃德宝楼，同学说这是来京旅游必吃的老字号。」 向云蔚惊讶：「你？主动去打听饭馆？」 钟鸿羽不好意思地抿了抿酒窝。 两人放了行李，吹着首都的春风往德宝楼去。 一路上，向云蔚对钟鸿羽刮目相看。路上介绍首都风土人情、进了饭店选座点菜，他都从容自如。此刻他面对饭店服务员还是话少，但谁见了也只能说是斯文内敛。要是大洼村的那些人再见到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沖他喊出「小傻子」的话来。 向云蔚不由地感慨：「你变了好多。」 正在倒茶的钟鸿羽抬眼看过来。 「越变越好了。」向云蔚补充。 钟鸿羽笑起来，他介绍道：「德宝楼的烤鸭特别有名，待会你尝尝。」 向云蔚点头：「我有听说，来京都不吃德宝烤鸭就算是白来。我们这回大会厨师团的主厨就是德宝楼的章师傅。」 两人正说着，新鲜出炉的烤鸭就送了上来，鸭子横插着钢叉夹在盘上，油淋淋的，看着就热腾。带着白帽的厨师就在小桌边上当众片鸭，厨师刀工不错，每一片都片得薄，而且有皮有油有肉。 向云蔚用荷叶饼包了一卷，一尝果然名不虚传。鸭皮被烤得焦黄迸脆，鸭肉细嫩肥美，鸭油带着果木炭火的香味，叫人吃了一卷还想再来一卷。 德宝楼吃烤鸭讲究一鸭三吃。烤鸭滴出来的一碗鸭油蒸了蛋羹送上来，烤鸭片完以后的鸭骨架带回后厨，加上口蘑、白菜熬汤做打滷面，味道也极为鲜美。 做法不难，但是调味如此鲜美和谐却不容易。光看这只鸭子，就值得向云蔚点头称赞。 钟鸿羽看向云蔚面上浮起的笑意，就知道她今日的开心，自己也跟着笑起来。两人吃得欢快，他说起之前通信的一件事。 「你之前和我说想要找速冻食品技术专家，我在学校认识一个人，安排时间你们认识。」钟鸿羽说。 「那可太好了。」向云蔚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有回音，「你在首都大学，平台不一样，信息渠道也比我快。明天厨师团就要开会、试菜，我得忙上一阵子，但是会议结束以后就自行安排返程，我的时间就会充裕，到时候你帮我引荐一下。」 钟鸿羽点头答应：「我一定把人带到。」 第78章 烤鸭和斗菜 第二天中午, 所有厨师团的人员终于到齐，联络员通知众人下午开见面会。顾名思义，让大家见一面、互相认识一番。这样的非正式会议, 氛围相对轻松许多。 会场就设在宾馆的宴会厅，向云蔚带着王小勇和纪佳慧到的时候，发现每桌上都上了茶水和点心, 不少人已经互相攀谈起来。 王小勇社交技能点满, 一入会场就像鱼儿入水般，四处去寻找新认识的朋友。向云蔚带着纪佳慧坐下来，作为整个会场唯二的两名女性，她们受到了极大的关注。一落座，就有人上来打招唿。 「冒昧了, 请问两位……哪一位是向云蔚向师傅？」 不怪来人分不出来, 向云蔚与纪佳慧年龄相仿, 不相识的人乍看过去, 的确很难分出师父徒弟来。 纪佳慧开口解释：「这位是我的师父，向云蔚。」 男人对向云蔚抱歉地笑了笑，自报家门：「向师傅你好，我叫周元亮, 是这次闽省推荐的厨师。」 「周师傅, 你好。」 第121页 「向师傅, 我对你可是久仰大名。听说你在闽北承包了一片茶山，把武夷岩茶在金林省发扬光大了, 慧眼识珠！武夷岩茶从前可是御茶啊。」周元亮越说越开心, 故乡的特产能够推广到其他地方, 他与有荣焉, 对向云蔚这位伯乐是自带好感。刚才自来熟地上来打招唿, 也是因为这层缘故。 有了这层缘故，向云蔚也觉得两人之间亲密一些，跟周元亮交流起岩茶。 但会场上并非所有人都像周元亮这样对向云蔚抱有好感，相反，大部分人因为她是个女性，所以心里嘴上都带着偏见。 议论声里不少是和向云蔚有关的。 有人说，向云蔚被选中的三道菜里，两道菜都是改良菜，不过是奇淫巧技，没有什么真功夫。更有甚者，还说向云蔚可以被选中，只是因为是个女的。 「这到底是有真材实料，还是背地里使了多少劲……咱也不好说呀！」人群中有一道声音特别大、特别的刺耳。 本来还在积极社交地王小勇一听到这话，转头看过去找到嘴臭的人。但他确实是成熟了很多，如今顾忌着场合也能忍下起来，仔细分辨讲话的人身份。要是换了从前，此时已经撸起袖子冲上去干架了。 可还没等他看清楚那人是谁，就先看到一直沉默着的纪佳慧沖了上去。 纪佳慧冲上去就怼这嘴臭男人：「这位同志，你讲话过脑子了吗！你这话在质疑我师父入选的不公平，同时也质疑大会的公平性。你既然想不明白，怎么不光明正大向主办方提出质疑，在这里背地嚼舌根！」 嘴臭男人打量了一会面前的纪佳慧，轻蔑地笑了一声，说：「我是没有想清楚，人还不止一个女的，是两个女的呀。」 纪佳慧从小还没有遭遇过这样用心险恶的话，当场窘迫得满脸通红。 王小勇冲上来挡在她面前：「请你向我师妹道歉！」 王小勇有着金林人的个子，一米八八的大高个，浑身是轮大勺颠铁锅练出来的腱子肉。反观嘴臭男人，个子不到王小勇的耳朵，身如细狗。两人站在一块，嘴臭男人的气势就矮了一截。 嘴臭男人往后退了两步，自觉没有被身高压制以后，才昂起下巴，不屑地说：「你们算什么东西？小学徒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 周遭的人都在看着，周元亮嘱咐向云蔚：「快上去劝劝你徒弟，那男人是德宝楼章师傅的孙子章祥，闹起来可不好。」 向云蔚点点头，走上前去却对章祥说了一句惊掉周元亮下巴的话。 「你言语上冒犯了我和我的徒弟，道歉。」向云蔚对章祥说。 「你就是向云蔚吧。道歉？为什么要道歉？我说错了什么话？」章祥说着，斜眼打量了一番向云蔚，「你瞧瞧你这脸蛋，再瞧瞧你这些胳膊、腿，颠得动锅吗？提得动刀吗？就凭你也有真材实料。」 向云蔚没有被激怒，平静地等他说完，道：「如果你不服气，那我们就来比划比划。你要是输了，明天的筹备会上，当着大傢伙的面给我和我的徒弟们道歉。」 「哟，口气不小。行，那我要是赢了呢？」 「你要是赢了，就证明你说得是真的，我没有真材实料，我自动退出。」 章祥挑起眉毛，正眼看向云蔚。 他之所以对她这样不满，因为本次大会宴会菜单上，向云蔚入选三道菜，而他堂堂德宝楼少当家只入选了一道小菜。但如果向云蔚此刻退出，他不就有机会包揽三道菜的名额了吗？ 「行啊，那我们就来斗一斗菜。比什么？」他一口答应下来。 向云蔚说：「你出自德宝楼，那我们就比你家招牌菜——烤鸭。」 章祥忍不住大笑：「比烤鸭，我岂不是欺负你？」 「你不敢？」向云蔚故意激他。 章祥果然要面子，说：「行啊，那就比烤鸭。也别叫大家说我欺负你一个女孩子，下午正好是休闲时间，咱们就去德保楼斗菜，我借你一个炉子。」 向云蔚点头：「好，就下午。」 章祥转向众人，高声道：「下午三点，请诸位都来德宝楼做个见证！我和向师傅斗菜，谁胜谁负，请大傢伙投票！」 章祥开口，大家都给面子，约定好下午的斗菜，这场风波才终于暂时消退下去。 大家回到各自座位上，周元亮拉住向云蔚：「向师傅！你这、你这真比啊？要是输了，真退出厨师团吗？这多难得的机会，就为了争一时意气，多可惜！」 「他的侮辱已经冒犯了我的底线，我当然要争这一口气。」向云蔚说，「而且，我有信心，我一定会赢。」 在向云蔚过往的人生经歷里，因为女性的身份遭遇过太多像今天这样偏见。她很清楚，面对这样的情况，最有用的不是靠言语辩论说服对方，口舌上的胜利不是真正的胜利。要想真正消除对方心中的偏见，不如直接和对方扳手腕。用实力压倒对方，偏见就像太阳下的冰，瞬间就融化了。 周元亮摇摇头，觉得劝服不了她，只好嘆气。 王小勇领着纪佳慧来到她面前，满脸愧疚，他带头开口：「师父，都怪我，我没忍住气，给你惹了大麻烦。」 向云蔚拍拍他的肩膀：「比试手艺不算麻烦，证明了实力之后办事也方便。好了，别磨磨叽叽的，下午就比试，咱们有的要忙。」 第122页 虽然沈祥答应出借德宝楼的炉子给她们，但实际上向云蔚并没有占到太多便宜，烤鸭的鸭子、所用的果木都需要他们自己准备。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一中午的时间要搜罗这些可不容易。 好在有周元亮帮忙。他今年是第三次参加大会厨师团，在首都颇有人脉，经他帮忙，师徒备齐了通州的填鸭、二十年以下的胡杨木。 万事俱备，向云蔚在德宝楼后厨与章祥比试烤鸭。 这场比试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不只是厨师团的人到了，连主办方的宋主任和本次主厨章万钧也到场了。 章万钧有些羞赧地对宋主任说：「家里孩子不懂事，胡闹出这档子事，宋主任多包涵。」 宋主任看着年纪四十上下，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看着严谨端庄。她微微一笑：「章师傅言重，各位都是手艺人，这样也算是以武会友了。何况，我也贊同向云蔚的做法，咱们妇女就要靠实力证明自己。」 章万钧尴尬地点点头。 宋主任抬手一指：「瞧，烤鸭出炉了。」 向云蔚和章祥两人烤制的鸭子已经端了上来，两只鸭子均是色泽通红油亮。在座的都是各省厨师届的翘楚，光凭色、香，心中都判定这两只鸭子不分伯仲。 周元亮在旁看着，心里一方面高兴向云蔚的技术过硬，和章祥比试传家菜也不落下风，另一方面却也为她捏一把汗，若是两人分不出高下，投票的时候在场的人怕是会偏向章祥。 座上的章万钧心中也捏了一把汗，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孙子。 接下来就是片鸭了。 章万钧见两人落下第一刀就明白，胜负已分。 向云蔚用刀行云流水、出神入化，看她片鸭就像是欣赏一出精彩的表演。尖刀银光飞舞，鸭肉片片落下，随之传来阵阵刀刃破开焦脆鸭皮、多汁鸭肉的声音，酥香接着溢出。 在场众人或是出声或是在内心，都不由得为向云蔚发一声赞嘆。 内行看门道，且看向云蔚下刀的角度、力道，再看她片出的鸭肉薄厚均匀，就明白她的实力远在章祥之上。有人扪心自问，若是自己上场，也未必能胜过她。 章万钧当先尝了一口烤鸭卷，这场比试是自己的孙子在传家菜上输给了外人。烤鸭要好吃，一在烤鸭，二在片鸭。鸭肉要片得厚薄均匀，有皮有肉有油，这样吃起来才会肥瘦相当、油而不腻、层次丰富。向云蔚片出的烤鸭，可以放在德宝楼做标准，而章祥在厚薄均匀上差多了。 章万钧无奈地笑了一下，率先投出了自己那票，投给了向云蔚。 最后，这场比试毫无疑问地是向云蔚赢得了胜利。 章祥当下输得不甘心，气急败坏地拂袖而去，大概是在家里受了教育，第二天的筹备会上他灰头土脸地出现，兑现了诺言，当众对向云蔚、王小勇、纪佳慧道歉，还做了五百字的检讨。 向云蔚不仅是赢得了章祥的道歉，还赢得了众人的尊重和认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成功为宴会呈现了状元肉、青龙观潮、八宝鲤鱼，同时还收穫了许多厨师的友谊。 交流探讨、激扬思想、互通有无，向云蔚发现这个世界里和自己从前熟悉的那个，在厨艺之上还有许多新异之处。她留下了许多厨师的联繫方式，约定着再有机会切磋厨艺。 好消息接连而来，在会期结束的时候，向云蔚还收到了一个来自钟鸿羽的好消息。 第79章 开门宴和速冻食品技术 钟鸿羽替她安排好了和速冻食品技术专家的见面。 见面安排在钟鸿羽的老师丘教授家, 向云蔚带了两盒武夷岩茶跟钟鸿羽上门。开门的是一个温柔的中年女人，钟鸿羽给她介绍：「这是丘老师的爱人，郑教授。」 「和小钟一样管我叫师母吧。」郑教授把向云蔚迎进来, 「你就是小向吧，可算是见着真人了。」 向云蔚乖乖喊了一声「师母」，把手里的礼盒递上去。 郑教授满脸慈爱的笑意：「你这孩子, 怎么还带这么贵的东西来？小钟, 师母是不是交代你不要叫小向破费！」 「哟，武夷岩茶啊！郑老师，这茶可香，待会我给你泡一杯。」声音从后面传来，穿着围裙的丘教授从厨房走出来。 「你们坐会, 我再炒两个菜就好。」丘教授招唿他们道。 向云蔚挽起袖子就想要去厨房帮忙, 被郑老师拉去客厅吃水果。 郑老师说, 「孩子, 我知道你是个厉害的大厨，不过今天你在这里就是客人，别忙，让你丘老师露一手。」 丘教授是家务熟手, 不一会就将餐桌摆满——两道青青翠翠的拌荠菜、拌菠菜, 看着就有滋有味的干贝烧小萝蔔、红烧肘子、煎豆腐、干烧黄鱼, 当中围着一海碗的带汤清蒸狮子头。 香味四溢，正好外头响起敲门声。 「老丘！开门！我闻到饭香了！」 钟鸿羽悄声和向云蔚说：「庄教授来了。」 门外这位闻香而来的人正是钟鸿羽要给向云蔚介绍的食品速冻专家, 首都大学生物学院的庄教授。 庄教授一进来就看见向云蔚, 先开口：「向云蔚同志是吧, 小钟和我说过你, 我是庄林秀。」 庄林秀年纪四十上下, 却没有教授的架子，一落座开口说话反而十分亲切。 「庄教授您好，感谢您拨冗前来。」 第123页 「不要客气不要客气，我的课题小组有个数据算了一个月都没准，还是小钟帮忙算出来了。他开口，我义不容辞。」庄林秀笑着说，「向女士，我听小钟说你对速冻食品技术感兴趣？」 「是的，我是开饭店的，想要拓展速冻食品生意。」 庄林秀脸上闪过惊讶和赞赏：「你这眼光很超前啊。目前国内还没人尝试过，速冻食品在世界上也算是新兴产业，不过我相信速冻食品未来前景会是一片大好。」 他说着激动起来：「我们统计过，全世界每年因为变质造成的食物浪费占食品年产量的百分之四十五。」 「四十五，可是不小的数字。」 「所以啊！速冻食品技术是多么的重要。」庄林秀道，「我们国家的生活水平在不断提高，在不远的将来速冻食品的需求量会不断增大，所以我们国家也在积极研发，希望能够掌握自己的速冻食品技术。」 「目前我们的研究进程怎么样？有可能投入市场运用吗？」向云蔚期待地问。 庄林秀激动地满脸通红：「已经有了重大突破！向女士，你赶上了好时机啊！多亏小钟替我们算出公式，现在我们的鼓风冻结方法已经初步实验成功！」 据庄林秀的介绍，鼓风冻结方法主要是利用低温和空气流动达到食品速冻的效果。通过技术，速冻设备内的温度能达到零下三十度，在强制调高空气流速，能够快速冷冻食物。 「你做水饺速冻，搭配用小推车和输送带形成接续速冻的隧道，可以一次性速冻大量散装食品。」庄林秀说着在桌上给她画了一个简易的示意图。 向云蔚看着桌上的示意图，心中已经规划起食品厂的蓝图，激动地说：「我想要和您合作，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将这项技术的专利与我共享？如果您答应，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商量。」 庄林秀笑道：「当然是可以。如果没有小钟，我们不知道多少年才可以实现这个技术。出让专利的条件不会严苛，这项技术是我的小组研发的，我有一定的话语权，待我向上面打申请，相信很快就能得到答覆。」 向云蔚高兴道：「谢谢，很高兴能与您合作！」 丘教授也为他们开心，说：「这可是大喜事啊，我建议我们举杯，为这个干一杯！」 众人一道举起酒杯，空气中响起酒杯相撞的的声音，清脆又悦耳。 *** 和庄林秀教授约定好速冻食品专利技术后续事宜后，向云蔚在首都的事情都办完，准备带着王小勇和纪佳慧回沛新。离开那天钟鸿羽来送她。 「今年夏季，我要去d国交流学习两年。」钟鸿羽和她告别。 d国的数学在世界是顶尖，向云蔚为他感到高兴，鼓励道：「能去国外拓展眼界、增长知识，这是好事。你放心，奶奶和麦冬都交给我，我会照顾她们。」 钟鸿羽抿着嘴唇，沉默了片刻，说：「两年以后再见。」 向云蔚点头：「两年为期，到时候我会在首都见你。」她相信自己，两年以后她会再一次来到这里，那一次她会带着湖春在首都扎根。 钟鸿羽看着她，笑起来，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他每一回见到向云蔚描绘未来的时候，因为她的坚定笃信就觉得心安。她总是这样，希望别人往上走，也坚信自己一定会往上走。 「一言为定，到时再见。」 *** 向云蔚回到沛新以后就开始筹建速冻食品厂。这不是一个小项目，但凭她一人难以独立支撑，除了兴致勃勃入股的郑山，她还拉了市里入股。有公家的参与，速冻食品的专利共享很快就批了下来。 在一个草长莺飞的春日，金林湖春速冻食品厂正式在郊区动工建设。 建厂比装修餐馆更烧钱，郑芬每天起床都要给自己打气：「熬过今年等投入深处就好了，熬过今年等投入深处就好了……」 向云蔚正好听见她的低语，笑着把人扯进后院里，劝道：「芬姐，别担心了，和你说个好消息，武夷的春茶送来了。」 去年承包的茶山终于传来的令人喜悦的回音。这季的春茶长得好，重金聘的老师傅炒茶手艺也好，送来的茶叶品质上佳。不用沖泡，但是闻着茶香就叫人灵台清明、心旷神怡。 「这下肯定能卖个好价钱！」郑芬喜滋滋地道。 向云蔚伸手一划，分出三大箱子茶来，说：「这些不卖，我列了一个名单包好了送去。」 郑芬问：「这礼是不是送太大了？」 向云蔚摆手：「咱们青龙山的湖春楼也装好了，你去选个吉日开门。到时候跟着茶叶把请柬一起送去，咱们把这个开门宴办得热热闹闹的！」 谷雨这天，青龙山湖春楼正式开业。 春天的海风湿润而柔和，轻柔地吹拂着海面，声声浪涛伴着声声鞭炮，络绎不绝的客人来到湖春楼。只见沖在最前面的是个头髮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头，这位老头并非他人，正是湖春的常客——金林省美食协会的赵会长。 赵会长一马当先沖在最前，脚下不停，嘴上也不停地说这话：「李总今日也来，是来视察商场正好在沛新吗？真是巧了，正好赶上青龙湖春楼开业，否则你完成在苏省，就得错过这顿开门宴了，老头子我等小向这顿开门宴可是眼巴巴等了大半年啊。」 第124页 走在他身边的是西装革履的李彦，他没有回应，只是点点头。 孙厅长开玩笑：「赵会长，你何止是等大半年？我看你是自从向老闆租下这小楼起，你就惦记上这顿开门宴了。」 赵会长被说中心思，笑呵呵地摸了摸鬍鬚。 说话的功夫，三人已经被服务员迎进了包厢。 李彦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座洋楼。 他做生意走南闯北，见过不少装潢高级的酒楼饭馆，平心而论向云蔚这座湖春楼可以称得上雅致，但却算不上金碧辉煌。这包厢里挂着的几副山水画也只是凡品，也许整栋楼的挂画加起来，价值也超不过辛慈居士的一幅。 李彦落座，见自己面前摆着的是一盏斟着武夷岩茶的建盏，黑釉沉沉，光彩耀目。茶盏下面是一张信笺，写着今日菜单。 「青龙观潮，这道菜在这吃正应景呢。我之前在研究会宴席上吃过一回，向老闆的刀功真是出神入化，那菜看着跟幅画似的。」 「要我说，全金林省数向老闆最会做八宝鲤鱼，那可是中央点名要她去做的菜！」 「这道八宝鸽子酥香得很，我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香掉舌头！就可惜向老闆的菜单换得快，我就在湖春吃上过两回！」 「哟，瞧！还有鱼头佛跳墙！咱们今天可是来着了，这道菜从前在湖春可不做，我听说向老闆只外出做过一回。」 …… 李彦听着旁人议论菜单，心里逐渐明白向云蔚为什么捨弃自己送给她画、拒绝加入商场。 因为她不会做任何人的附庸，她会打造一座完完整整属于自己的湖春楼。 听，座上人议论的全都是她。 李彦终于释然，笑着摇摇头，端起杯饮茶。 门外传来一声又一声：「开——席——啦！！！」 第80章 美食周五见 寒来暑往, 春去秋来，转眼两年过去，湖春饺子厂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有了速冻食品技术, 湖春饺子的生意好比如虎添翼，湖春饺子迅速销往全国。 依靠饺子厂的利润，向云蔚又在金林省各市开了好几家湖春大排档连锁店。经过孙超一事后, 赵春花主动辞去店长, 一直作为普通员工在店中工作。向云蔚对她考核再三，重新启用她，将她外派去其他省管理连锁店。赵春花不负众望，两年之内，从一家分店, 发展到金林九市都有湖春大排档的身影。 连锁店在省内办得风生水起, 赵春花、郑芬就和向云蔚提要去邻省开分店。 向云蔚没有点头：「不急, 下一家分店开在哪, 我心里有主意了。」 这年，是向云蔚第三次被邀请进京参与国宴厨师团。这次行程结束之后，她在首都三环的海子地走了两圈，看中了一栋关门的展览馆。 在首都的大街小巷开满桂花的时候, 湖春酒楼在首都正式开张。 *** 「哥, 你听说没, 那个女的在海子地开个了馆子，生意还成。」 「还成？她一个包饺子的, 能做成什么生意？」 这个口中将向云蔚称作「包饺子的」, 不是旁人, 正是上回与向云蔚斗菜输下阵来的章祥。 他是个小心眼的, 一直记恨着向云蔚让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湖春楼一开张, 他就盯上了，见湖春楼并没有在首都迅速打开局面，心中得意万分。 「我就说，首都是个什么地，多少能人都在这窝着。一个乡下人，也是她说想来闯荡就能闯荡的吗？看看这半个月，也就是饺子买得好，其他哪能和老字号比。」章祥讥讽道。 「那可不是，她那个小破饭馆，连章家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友人在旁边凑趣，但心里却想得是，若不是章祥动用美食协会的关系打压向云蔚，不让美食家去品鑑点评，拒绝向云蔚参加美食协会的活动，湖春楼的名气不至于如此。 章祥被人捧惯了，见自己的小伎俩得逞，越发得意，逢人见把向云蔚贬低成「包饺子的」，四处宣扬。 章祥的行事嚣张，很快这个外号就传到了湖春楼里。纪佳慧头先听见，一拍桌子就要冲出去。 郑芬见她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就晓得事情不妙，赶忙一把将人拉住：「小慧，你这是要做啥！」 果不其然。 纪佳慧一昂脖子：「我要去踢馆！」 「好妹子！你改改这动不动踢馆的毛病！」郑芬忙把人按回去，「章祥，他爷爷可是全国厨师协会会长，而且章家在首都扎根经营好几代人了，你去跟人踢馆，谁给你说一句公道话？你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可我不能让他这样讲师父！他一个手下败将，哪来的脸皮贬师父！」纪佳慧气道，「芬姐，你让我去！」 「他就是个没脸皮的，什么话说不出来。你一个细细弱弱的小姑娘，怎么动不动就撸袖子找人踢馆。」 向云蔚正好听全了来龙去脉，走过来对纪佳慧说：「你和他争一时意气有什么意思？再说，『包饺子的』也没什么难听的，他晓得我们一月卖出了多少饺子，挣了多少钱么？」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不许去踢馆，待会还得跟我去试菜。」 纪佳慧着急：「师父！！！你就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吗？」 「别急呀，酒香不怕巷子深，老话不会有错。」 「可他们排挤咱们，根本就不给你证明的机会，上次美食大会都不给咱们邀请函！哪来的机会？」 第125页 向云蔚其实根本没把章祥的这些小伎俩放在眼里，她轻轻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没有机会，我们就自己创造机会。」 转过几天，□□决定推出一档美食节目，邀请大厨为人民群众传授一道美味又家常的好菜。 每周五七点半，天气预报结束之后，绝对的黄金档。 而毫无疑问，这位大厨就是向云蔚。 这是章祥包括所有人都没有预想到的道路，毕竟在当下，大众还没有综艺节目这个概念。这档节目可以说是全国首创，向云蔚是通过章媛联繫上电视台的编导，又投了一大笔节目贊助费才谈成。 郑芬无比肉痛：「你白教人做菜，还要往里搭进去那么老多钱！将将一年的利润啊！」 向云蔚只说：「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瞧吧，之后有人想出这笔贊助费还得排队。」 正如她所言，这档《美食周五见》一经播出就迅速走红，收视率甚至超过了当年最热的电视连续剧记录，多年以后被放在影视史里，成为现象级的综艺节目。 而眼下，给向云蔚带来最直接的利益——她和湖春酒楼在首都火了。 她一跃成为首都乃至全国观众的心头好，成千上万的人每周五晚守在电视机前等着她教的菜品。有两把刷子的，第二天就自己下厨房復刻。没这本事的，第二天就直奔湖春酒楼照样点一份。 向云蔚做什么菜，第二天湖春就卖空什么菜，不仅如此，连菜场上这道菜的原材料都卖得格外好。 她做清烹沙半鸡，菜场上卖得连根鸡毛都不剩。 她做金林素烩，菜场所有干货店的山菇都被扫空。 她做烧八宝老豆腐，菜场的黄豆价格都往上涨两分。 甚至有小道消息，传闻菜贩子私下收买电视台员工只为提前打听向云蔚本周五的菜单。 向云蔚本人一跃成为全国阿姨叔叔们的心头爱，湖春酒楼更是成为首都今秋最红火的饭店。 《美食周五见》造成的轰动及其影响力，在电视行业和餐饮业都可谓是地震级别。行外看热闹，行内看门道，无数业内人士都闻到了这档节目散发的味道——金钱的味道。 就在这个时候，向云蔚开始安排其他厨师做飞行嘉宾。最先登场的就是一直以来同她交好的，闽省的周元亮。 周元亮在节目上贡献的家常版佛跳墙广受好评，连带他的酒楼也是生意火爆、客似云来，一晚上的翻桌率羡煞旁人。 周元亮的登场，更加证明了这个节目的成功和衍生利益。 那些厨师协会的成员，从前依附在章祥身后，一齐排挤向云蔚。现如今，个个都调转过来讨好她，试图让她安排自己饭店的主厨上节目。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协会里为向云蔚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在最新一届国家级宴会厨师团中，向云蔚以高票当选厨师团红案组组长。 这意味着，除了厨师协会会长也就是厨师团团长章万钧，向云蔚在红案上的决策权最大。 在这之前，这个位置一直都是章祥的，而向云蔚只能奉献一道主菜两道凉菜。 第81章 国宴主厨和定桌汤 这一届的宴会大获成功, 作为厨师团红案团团长，向云蔚受到了与会领导一致好评。名气甚至经由小报、传闻，流传在首都的大街小巷, 每天都有食客在湖春楼询问，向老闆在宴会上做的灌汤黄鱼、八宝葫芦鸭什么时候能上楼里的菜单。 向云蔚和湖春楼的名声更上一层楼，而她在首都的事业正式走上了一条坦途。 接下来连续多次当选大型宴会的红案团团长, 更是作为领队率领厨师团跟随外交部出国交流, 在多国宴会上奉献一道又一道中华美食，大放异彩。 向云蔚声名日盛，湖春的生意蒸蒸日上，速冻饺子从国内销往海外，大红袍也在国内高端茶叶市场占有一席之地。 手头一富裕, 向云蔚就毫无犹豫地为自己的梦想氪金。 于是来京第二年, 湖春酒楼在人民公园柳湖畔开了第二家分店。 向云蔚花了大手笔, 买下一排四合院, 将其打通改造成为能够承接国家级别宴会的高级饭店。 这家湖春馆一开业，就承接了好几次高级干部的私人宴会。试水成功以后，官方也放心大胆地将其列入大型活动宴会地点备选名单。 向云蔚接连在湖春馆办了几场漂亮的大型宴会。不少人开始在私下议论，赵会长马上要退休, 向云蔚将会成为下一任的全国厨师协会会长。 章祥听了, 当时就把鸭骨架咬碎。 「你说什么笑话呢！就向云蔚？接班我爷爷？你往上数五百年, 咱出国女的国宴主厨吗！」 「可……协会里挺多人支持她的。」跟班支吾，「听说劳动部的赵部长也是支持她的, 私下去过湖春好几回, 他老爷子的八十大寿也是在湖春馆办的。」 「向云蔚她想得美！」章祥喊起来, 仰着脖子就像被填的鸭。他气嚷了一阵子, 忽然眼珠子一转：「你说赵部长……他去年刚离异, 是吧？」 跟班「啊」了一声，点点头。 章祥奸笑起来：「离得好，支持得好，我倒要看看一个作风混乱的女厨子怎么当国宴主厨！」 厨师协会会长换届在即，一封匿名举报信却寄到了厨师协会、劳动部等等各处。信上点名举报向云蔚私生活混乱，和主管部门领导勾勾扯扯，破坏他人家庭。一顶又一顶吓死人的大帽子，直往向云蔚的脑袋上扣。 第126页 向云蔚本来正在筹备环球领导人峰会的晚宴，紧急被叫停，临阵换将，让她停下一切厨师协会工作回去等待处理结果。 既是等待匿名举报信的处理结果，也是等待参选厨师协会会长的结果。 湖春楼上下都为此心焦如焚，再老成的黄国安嘴上都起了好几个大泡。向云蔚却自从回来以后就钻进了厨房，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灶间事的隐士状态。 「师父，你怎么就不着急啊！」 「就是啊小妹，咱得想想办！」郑芬气得连从前的称唿都喊出来了，「自古以来我们女人家就怕就是被泼这脏水，还偏偏是这种节骨眼！咱得想点办法，这可是你的名声问题。」 向云蔚只静坐在灶前，说：「我该交代得已经交代了，不用急。」 「怎么能不着急！你这事要是分辨不明白，还怎么竞选会长！」 向云蔚道：「我竞选会长，不靠名声。」 郑芬被她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气了个仰倒，但又拗不过她，只好拉着其他人一道想办法。就在众人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湖春馆迎来了一位稀客。 全国厨师协会的会长章万钧登门拜访。 所有人心知肚明那封匿名举报信就是章祥写的，但是章祥是章祥，章万钧是章万钧，他纵横厨届六十余载，是泰斗一样的人物。湖春众人没有将人扫地出门，黄国安作为代表上前去把人礼貌地迎进来了。 「章会长，有失远迎。请到雅间稍作，师父在后厨，我去请她来。」 听见向云蔚这个时候还能端坐后厨，章万钧也有几分意外。他摆摆手：「不必，我去后厨见她吧，劳烦带路。」 章万钧来到后厨，见向云蔚真坐在灶前看火，灶眼上烧着一只陶泥炉。炉口用纱布紧紧封住了，闻不出是在炖什么。 「你倒是能静下心。」 向云蔚听见声音回头过来：「章会长？」 章万钧点点头，问：「在炖什么？」 向云蔚没有回答，而是瞧了一下手錶的时间，道：「时间正好，您等十分钟，正好帮我试试菜。」 她起身，取了一块猪肝，挑去肉筋，捶成肉泥，用稠布滤出肝汁，加入葱姜水、鸡蛋清、细盐、料酒、白胡椒，小火蒸制十分钟后盛出成形的肝膏。 看到这里，章万钧心里已经明白她方才炖的是什么了。她在做的是川菜的四大清汤之一，竹荪肝膏汤。这汤看似简单，工艺却繁复，尤其是熬这炉汤，要熬到鲜而不腻，味醇而色清，最考验厨师的工艺。 这汤首先得用老母鸡、瘦猪肉、火腿、干贝、猪骨、鸡爪、生姜中火熬制六个小时，然后再加入冰糖、桂圆继续熬制两个小时。 但这还不算完。 向云蔚这会子起了炉子，还要接着用去皮鸡脯肉和全瘦猪肉剁成茸扫汤，反覆六次，直至汤成淡茶色，再加入竹荪烹煮。 最后，才是将蒸好的肝膏倒扣入竹荪汤内。 第一碗，向云蔚端给了章万钧。他捧着建盏瞧，汤色清亮，透出建盏盏底光彩耀目，纹理如同繁星点点，润泽的肝膏就恰似被簇拥的一轮圆月。 先试膏再尝汤，清香脆嫩、汤鲜膏醇，章万钧忍不住连连点头。 将汤喝得一滴不剩，他才放下碗，道：「这就是d国大使念念不忘的汤啊，上次你跟外交团去d国，他喝过一回再也忘不了，这次要随团访华，特地打电话去大使馆提你。」 郑芬听了这句话，碗都险些没捧住，连忙问：「章会长，您这话的意思是、是说我们云蔚没事了？环球领导人峰会还是她上？」 章万钧没直接回答，而是看着向云蔚，嘆了一声：「就冲着你这副心中有谱的大将之风，我家孩子比不上你。不成器啊，他尽使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摇摇头，章万钧忍不住问：「事关你的前程，举报信的事你就一点也不忧心？」 向云蔚道：「怎么不忧心？您不知道我多想做这个主厨。」 「那也不见你想想别的法子。」 向云蔚想到「别的法子」，忍不住笑起来。周围的人替她想遍了「别的法子」，钟鸿羽甚至急匆匆地从d国赶回来向她求婚。 「如果你成家，洗刷谣言就容易许多。云蔚，我一直以来心里都只有你一个，我愿意帮你做任何事。」钟鸿羽背着一只d国大火腿，向她求婚。 向云蔚接受了他的告白和火腿，但是拒绝了求婚。 「我心里也有你，不过我希望我们的婚姻是出于情感的成熟，而不是为了救火。」向云蔚告诉他，「举报信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它影响不了我。」 向云蔚的办法就是这碗汤。 这碗只能出自她的手，让d国大使念念不忘的汤。 所以向云蔚面对举报信风波能够镇定自若，因为她相信自己的实力，在厨师协会中无人能出其右。而在绝对的实力优势面前，名声好坏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喝过这碗汤的章万钧显然也明白了向云蔚的底气在哪里，他又长嘆了一口气，终于说出自己今天的来意：「我来是替章家向你道歉，作为惩罚，章祥将离开厨师协会，在我有生之年都不得重新入会。而我，头昏眼瞎已经老朽，今天已经正式向劳动部递交了辞职报告。离任以前，我向部里推荐了你作为新一届的厨师协会会长。」 第127页 说着，章万钧将手里那只建盏交到了向云蔚手中：「提前恭喜你，向师傅你是中华第一位国宴女主厨，希望你能不负众望。」 建盏已经空了，但交到向云蔚的手里仍觉得有千钧重。她慎重地双手接过，认真答应：「我一定不辜负各位。」 一周以后，向云蔚正式接任全国厨师协会会长，率领厨师团主持环球领导人峰会的晚宴。宴会上，她再次奉上了令众人称道的竹荪肝膏汤。在各国领导人交口称赞中，中方向他们介绍，这道汤是中华传统美食，它有一个特别的外号叫做「定桌汤」。 正所谓，一汤定干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