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如花美眷叼回家 卷三》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周家,几个子侄正与周四老爷商量周巧儿的婚事。 周巧儿的姐姐当初被他们嫁去了冯家,原是想着借冯家之势东山再起,谁知冯世子与周大小姐成婚后没多久就死了,且还死的很是不光彩。 如此一来,周家人的盘算便落了空,只得另寻他法。 但是自从家道败落之后,周家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再这样下去家里便要揭不开锅了,别说花钱去疏通关系,就是日常吃穿用度怕都成问题。 他们等不及为周巧儿寻个官宦人家,便看中了一户商贾之家。 对方虽是白身,却有家财万贯,且一直想取个读书人家的女儿做续弦,好替自己打理内宅,教导几个儿子以及将来的孙子,为此不惜拿出巨资作为聘礼。 两家人你情我愿,各取所需,就这样商定了周巧儿的婚事,不日就要正式下定了。 谁成想这消息却被周巧儿提前得知,竟然大着胆子收拾了细软离家出走,这才有了后来被人在街上找到一事。 「也不知道巧儿是怎么结识了永平侯世子,对方竟然肯为她出头。」 当时在场的一位子侄说道。 「这丫头跟她姐姐不同,自小就鬼主意多,谁知道是使了什么法子攀上了永平侯世子的关系。」 「不过我看那沈世子对她也并不是很在意,不然怎么这么几天了也没见来问过,只当时帮着说了几句话?」 他们这几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周巧儿,就是怕沈世安又来询问。 可是看样子他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一直没有出声的周四老爷道:「半个月后张家就来下聘了,到时候沈世子那边若是还没什么动静,就按之前定好的,将巧儿嫁到张家。」 下首一人皱眉,道:「四叔,既然有机会能攀上永平侯府,为何要舍近求远还将巧儿嫁与那商户?」 「虽然这几日沈世子没派人来问,但那日他在街上救下了巧儿,且举止亲密,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按道理合该娶了我们巧儿才是!」 「在场证人那么多,还有武安侯府的人,我们何不借此机会……」 「住口!」 周四老爷道。 「你当那沈世子是什么人?是你想勉强就能勉强的吗?他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别说当时只是蹲在边上与巧儿说了几句话,就是真的把巧儿怎么样了,他不想认也绝不会认!咱们半点办法也没有!」 「换做旁的人家你还能拿规矩礼仪名声清誉这些强迫一番,可那沈世子是拘束于常理的吗?」 「到时候结亲不成反成仇,以咱们周家的势力,如何与永平侯府抗衡?」 「何况武安侯与沈世子本就是至交,又岂会帮咱们作证?若是让他知道咱们的打算,不帮着沈世子一起为难我们就不错了,还作证?我看你做梦还差不多!」 被训斥的子侄低了低头,嗫嚅道:「我就是觉得……这么好的机会可惜了。」 「沈世子愿意给咱们机会那才叫机会,他不愿意给还非要上赶着抓住,那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待的太久,命太长了!」 「总之,这半个月好生伺候着巧儿,不要伤她也不要为难她,另外把人也给我盯紧点!别再出什么差错!」 「半个月后……一切自见分晓。」 傅毅洺因为放花灯的事情又被参了几本,大意是说他劳民伤财,占用河道等等。 庆隆帝起初全都留中不发了,但架不住那些找不到事情做的御史揪着不放,频频提起,只能把傅毅洺叫进了宫,让他自己去跟那些御史扯嘴皮子。 傅毅洺一心想留在家里陪伴唐芙,听说为了这件事召他入宫,心情很是烦躁,毫不客气的把参他的几个官员全都怼了一遍。 「我的确是动用很多人帮忙做花灯,但所有的工匠我全都按照花灯数量付了钱的,又没让人家做白工。人家看我出的价钱高,愿意来做工,怎么就成了劳民了?这明明就是惠民啊!」 「再说了,我花的都是我自己的钱,就算伤财也是伤我自己的财,关你们什么事?难道我要怎么花自己的钱还要经过你们同意才行吗?若是如此,几位大人以后花钱的时候也要跟我打声招呼才是啊!我不同意你们可不许花!」 几人心生恼怒,又辩不过他,便道:「那你占用河道总是真吧?为了放那些河灯,当天沿岸所有商户的船只都未能下河!那河道难不成是你永平侯府独有的吗?」 「当然不是!」 傅毅洺道,说着朝庆隆帝的方向拱了拱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便是千里之外的边关,一草一木一江一河,也都是陛下的!更不用说这眼皮子底下的永成河了。」 庆隆帝见他这时候还不忘拍马屁,无奈失笑,同时挺直脊背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对这句话的赞同。 傅毅洺继续道:「陛下身为天下之主,为百姓生息,开放河道,允商户行商,百姓行船。永成河位于京城内,除了用来排水以外,只有一些商户会放些画舫或是小船招揽客人,没有人把它当做通行之路,我借用河道,自然也就伤不到寻常百姓的利益。」 「至于那些商户,我也提前让人商量过了,均按照他们平日里游船所挣的银两予以补偿,绝没有亏待他们,为了留存证据,我还特地与他们立下了文书,不信随时可以查看或是询问。」 「所以说来说去,我还是只伤了财而已,伤的我自己的财,你们管不着。」 那人咬牙,道:「成千上万盏花灯,就这么顺流而下,你可知会给下游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若是拥塞了河道……」 「大人多虑了,」傅毅洺打断,「那些花灯我全都让人在下游截住了,回头低价贱卖出去,能回一点本就回一点,勤俭持家我还是懂的!」 「至于那些孔明灯你也不必说,虽然即便收回来怕是也用不了了,但我也派出了人在附近搜索寻找,能捡回来的都尽量捡回来,集中销毁,免得东一个西一个的影响了京城附近的景致。」 「个别飞的远些实在找不回来的大人们也不要强求了,每年放孔明灯的人那么多,除非你们让所有人都把他们放出去的灯找回来,不然这个罪我是不会认的!」 他事先把能考虑到的全都考虑到了,竟让那些试图踩着他博个直臣名声的人无话可说,找不到丝毫破绽。 就这样被一个二十出头的纨绔子弟当众打压未免太过丢人,寻不到他别的错处,就有人拿唐芙出来说话。 「纵然傅侯爷花的都是自家银子,我等无权过问,但那日一事,想来花费不少,而上元灯会已过,你竟为了一个女子,硬生生又弄出了一场不亚于灯会的动静,引得京城万人围观。」 v第二章 「就算武安侯府家大业大,你也别忘了那都是先辈为你挣来的,本该用于正途,而不是讨一个女人欢心!先侯爷若是在天有灵,怕是以为你娶了个什么妖女!失了心智!」 前面那些话傅毅洺还漫不经心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他脸色骤然一沉。 「曹大人!我夫人可不是什么妖女,她明明是仙女!」 庆隆帝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和这些大臣们你来我往地斗嘴,觉得这场面十分有趣,尤其是那些平日里总在他面前碎碎叨叨的人被傅毅洺顶的面色涨红却又说不出话的时候,感觉真是甚为欢喜,让他连身体的病痛都暂时忘记了。 谁知他听的正认真,就见傅毅洺一本正经地冒出这么一句。 庆隆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帝王威仪都忘了,见众人看向他,这才轻咳一声又恢复了平日模样,心里却还忍不住在笑。 说唐芙是妖女的人见傅毅洺对她如此维护,更觉得自己找对了地方,说到了要害,正欲再说什么,傅毅洺却紧跟着冒出一句:「而且我夫人怀了身孕,之前为了安胎几个月没出门,我是怕上元灯会那日人太多,又不好清空河道扰了民众游船的乐趣,这才推迟几日,想给她一个惊喜,让她开心开心。」 「还有,我那日的花费虽然确实不少,但也并未动用到祖辈留下的积蓄,不过是我这些年的俸禄和些许陛下以往给的赏赐罢了。」 「不过是一场小小的灯会而已,没想到曹大人竟然以为我就要动用祖产了?难道是因为曹大人自己平日里没攒下什么银子,经常动用祖辈留下的东西,所以才会作此想法?」 姓曹的官员又被他揶揄一通,道:「开枝散叶本就是身为妻子应做的事!谁家不是如此?怎么就你家那位娇贵,为了博她一笑就闹的满城皆知!」 傅毅洺哈了一声:「我们武安侯府跟曹大人可不一样,几十年来一直一脉单传,对孩子自然看重的很,只要能让我夫人安心养胎,别说一场灯会了,就是十场百场我也愿意为她去办。」 「曹大人这种家里养着五房妾室数不清的通房,如今光儿子就有八个的人,自然理解不了我的想法!」 那人见他反倒将矛头指向了自己,张口便要反驳。 哪知傅毅洺却又道:「说起来也巧了,我之前让人四处找人做河灯的时候,我们府上一个下人在东城的一条小巷子里碰到了曹大人的夫人。」 「曹夫人当时正带人将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拉回院子里,那女人挣扎着不肯回去,嘴里喊着什么她腹中是你的骨血,想来该是曹大人养的外室了?」 那人额头当即出了一层冷汗,嘴唇微微发抖,心中明白自己着了傅毅洺的道了,他刚才说起唐芙有孕的时候,怕是就已经准备好了这番说辞等着他呢! 果然,傅毅洺并未让他失望,笑着道:「既然曹大人如此喜欢管别人的家事,那我今日不妨也管一回。」 说着不再理会他,转头看向庆隆帝:「陛下,臣有本奏。」 庆隆帝笑看着他:「说。」 傅毅洺一字一顿地道:「臣,参吏部曹大人,治家不齐,多管闲事,嫉贤妒能,只因臣年轻俊秀,一表人才,又娶得一貌美妻子,感情和睦,便对臣心生嫉妒,看臣百般不是。此等人不配在朝为官,理当削去职务,流放边疆,让他好好反省己过!」 从「多管闲事」几个字开始基本就不能听了,庆隆帝哭笑不得,最终只是罚了姓曹的官员一年俸禄,让他好好管管家里的事。 至于傅毅洺,自然全须全尾的从宫中出来了,半点损伤没有。 他出了宫才知道,唐芙今日忽然想吃永城河边那家酒楼做的八宝鸭,因这道菜凉了就不好了,所以她出了门,已经在酒楼里等他了。 傅毅洺赶忙骑马过去了,陪着唐芙一起吃了饭。 饭后两人准备回府,往外走的时候碰到了同样准备离开的沈世安,这才发现原来刚才他也在这里吃饭,只是跟他们不在同一间房间。 沈世安听说了傅毅洺因灯会被召进宫,有心问他几句,又知道他定然瞒着唐芙没告诉她,免得她担心,就示意他慢走几步,有话问他。 傅毅洺知道他担心什么,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准备停下来。 唐芙却善解人意地站住了脚,道:「我去车上等你,夫君有什么话与沈世子慢慢说吧,不急。」 那日灯会之后,唐芙心情甚好,晚上由着傅毅洺用别的方法在她身上纾解,无意中唤了一声「夫君」喊的他心旌摇曳。 他极喜欢她这样称呼他,这几日总缠着她如此唤他。 唐芙一时间没改过口,顺嘴就说了出来。 等到她出门上了车,傅毅洺还在看着她的方向傻笑,心里回味着刚刚那声夫君。 沈世安简直没眼看,故意凑到他旁边,翘着兰花指捏着嗓子喊了一声:「夫君!」 这一声把傅毅洺喊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汗毛都竖起来了,正欲发作,忽听两人身后传来一阵响动。 他们回头看去,只见周巧儿正被几个下人拥簇着,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们。 沈世安大窘,赶忙解释:「不是,误会,这是个误……」 话没说完,一旁的傅毅洺忽然转过头义正言辞地指责道:「都跟你说了我已经成亲了!别再这样纠缠我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将他独自扔在身后。 沈世安一脸尴尬,讪笑着对周巧儿道:「你别听他胡说,我们刚才闹着玩呢。」 周巧儿轻笑,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刚才都看到了,知道两人是在开玩笑,只是以前从未见过有人这样玩闹,所以吓了一跳,险些崴了脚。 沈世安见她没误会,这才松了口气。 「你也来这吃饭啊?这家酒楼的八宝鸭和玉兰糕确实不错,就是酒水差了点,不够醇香,不比御街上的百味阁。」 周巧儿嗯了一声:「刚吃完,正要回去呢。」 至于菜品什么的并没有跟他讨论,这就是不打算多说了。 沈世安赶忙退到一边,把路让开:「请。」 周巧儿点头,施了一礼,从他身边走过。 沈世安目送她离去,见她身后的下人时不时就转头看一看自己,皱了皱眉,对周家的印象越发不好了,从主子到下人就没几个不歪的。 但这本也与他没什么关系,他没有多想,紧跟着从酒楼离开了。 v第三章[09.24] 周巧儿出门后上了自己的马车,身边的一个仆妇跟着一起坐了上去。 原本应该空着的车里却已经坐了个人,正是周巧儿的二哥。 「怎么样?」 周二少爷张嘴问道,但并不是问周巧儿,而是问那仆妇。 仆妇面色不太好看,皱眉道:「沈世子……并未跟二小姐多说什么话。」 周二少爷一脸失望,肩膀顿时垮了下来。 仆妇又道:「其实原本也可以多说几句的,但二小姐一句‘正要回去’把人家话堵死了,就是想说也没法说啊。」 但凡是个懂礼数的,在人家说出这样的话之后都不会再多做打扰,自然是让人离去的。 周二少爷一听,顿时大怒,抬起手一巴掌就扇在了周巧儿脸上。 周巧儿被打的险些从车里摔出去,脸颊当即肿了起来,两耳嗡鸣,嘴角甚至溢出了血丝。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笑了笑。 「别做你们的春秋大梦了,永平侯府是什么人家,我们周家又是什么人家?像沈世子那般的人,凭什么看上我?更别提娶我!」 「再说,」她勉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脸上满是讥讽,「就冲着你们这些娘家人,谁敢娶?瞎了眼才会做周家的姻亲!」 「你还敢胡言乱语!」 周二少爷又一脚踹在了周巧儿身上,怒道:「周家生了你养了你!你身为周家女儿,就该回报亲族!嫁不了沈世子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嫁到那户商贾之家去!好歹还能换些银两!」 周巧儿被踢的胸腹剧痛,却仍不肯低头。 「生了我养了我的是我爹娘!你们这些亲族……在我爹娘在世时受到他们百般恩惠,等他们去了之后不思回报好好照顾我们姐妹,却夺我们的家产利用我们的婚事!把我们当货物一样贱卖出去!这样的亲族,我宁愿没有!我以身上跟你们流着相同的血脉为耻辱!」 周二少爷往日就最不喜欢这个妹妹仗着自己爹娘的地位在他们这些隔房兄弟面前牙尖嘴利不屑一顾的模样,前些日子要不是周巧儿无意跟沈世安攀上了关系,周四老爷不许他们动她,就冲她那次私逃,他也要狠狠地揍她一顿,让她长长记性。 如今知道沈世安对她别无他意,又见她到如此地步竟还敢跟自己犟嘴,更是怒火冲天,接连踹了周巧儿好几脚。 还是那仆妇看不下去了,怕二小姐真死在车上,拉住他道:「二少爷,您且轻点吧,真把二小姐打出个好歹来,回头可就嫁不出去了!而且让外头的路人听到了也不好啊!」 虽然眼下走的这条路没什么人,但声音传出去惊动了旁人还是不大合适的。 周二少爷这才收住脚,啐了周巧儿一口。 「要不是你还有点用,今日就打死你!」 仆妇伸手去扶周巧儿,被她挣开,红着眼睛看着周二少。 「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一句话又挑起了周二少爷的怒火,眼看又要拳打脚踢,被仆妇拦在了中间,这才得以顺顺当当地回府。 武安侯府,唐芙正在歇午,睡的香甜安静。 傅毅洺原本陪在她身边,却听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佩兰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道:「侯爷,长公主派了人来找您,正在前院候着呢。」 傅毅洺点了点头,翻身坐了起来,给唐芙掖了掖被角,又命佩兰守在这里,这才去了前院。 来的是公主府的一个下人,见到他之后递给他一封长公主的亲笔信,说一切都在书信中了。 傅毅洺看过信之后眼中一亮,差点没忍住拍了拍桌子。 「还是祖母有办法!」 下人笑了笑,又道:「另外王先生那边也传回了一道口信,说是夫人给他缝的那件衣裳正合身,他穿着很是满意,让夫人若是有空的话……」 「没空!」 傅毅洺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 别说芙儿现在怀着身孕,他不想她多劳累了,就是她没身孕的时候,他也不喜欢他给别的男人缝衣裳,王重天也一样! 下人忍俊不禁,心道王先生说的果然没错,侯爷听到这里当真打断了他,都不等他把话说完。 他憋着笑道:「先生说,让夫人若是有空的话多钻研钻研他留给她的书册,不要荒废了之前所学的东西。」 傅毅洺脸色一僵,明白自己又被王重天给耍了,咬了咬牙。 「告诉他夫人怀着身孕呢!不宜费神,有什么要学的都等她生了孩子再说!」 下人应诺,施礼告退了。 傅毅洺将长公主的书信丢到炭盆里烧了,确定全部都化作灰烬,一个字都没留,这才再次回到正院,在唐芙身边躺了下来。 几乎就在他收到信的同时,一道密折从紧邻陈郡的安阳郡递到了庆隆帝的手中。 前些日子,边关传来军报,说胡人犯境,又行劫掠之事,但声势不大,并未造成什么损失。 胡人短粮,每年冬天几乎都会到边境劫掠一番,特别是当地天气不好,挨不过去的时候。 朝中已经习以为常,让边境守军严阵以待,若有其它动静就及时来报。 这日呈到庆隆帝面前的,就与胡人有关,但并不是从边关来的消息。 一队胡人不知怎么绕过了边境防线,竟伪装成商队深入大周腹地,进入了安阳郡。 虽人数不多,但不知他们是为何而来,又从何而来,若生出什么事端,安阳郡太守势必难逃其责。 v第四章[09.24] 所以他得到消息后,立刻命人追捕那队胡人,务必一个不少的全部扣住。 可是赶的不巧,那队胡人竟和当地一伙山贼撞到了一起,等朝廷兵马赶到的时候,胡人已是死的一个都不剩,山贼也死了不少。 看样子像是这些山贼把这队胡人当做普通商队打劫了,两败俱伤。 这件事按理说应该就这么结了,但是安阳郡太守却觉得不太对劲。 胡人善武,全民皆兵,且凶残异常,哪里是一支半吊子山贼可以轻易打败的,更别提全歼了。 他让人仔细检查了现场,从附近紧挨着河边的一处草丛里捡到了一块已经被毁的看不大清的令牌,离得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具山贼的尸体。 虽然令牌已毁,但或许是毁他的人力道不够,多少还能分辨出一些原貌,太守认出后大惊,不敢告知任何人,立刻递了折子进京,而那令牌也一同送入了京城。 庆隆帝看着手中令牌,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别人或许要仔细辨认这令牌上的字才能看出这令牌到底是谁的,但他只消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是淮王的令牌! 胡人为何会出现在安阳郡已经很是奇怪了,淮王的人又怎么会越界出现在那里,还正巧跟这队胡人碰上了? 若是普通山贼,良莠不齐,自然不可能全歼那队胡人,但淮王身边的亲卫就不一样了! 这么说,那队山贼是不是就是淮王的人?河边那具尸体是不是就是想将这令牌扔到河中,顺水而下,免得被人发现? 庆隆帝牙关紧咬,握着令牌的手青筋凸起,眸光晦暗不明。 身处陈郡的淮王此时还对此事一无所知,因为他并没有派人去安阳郡,更没有丢失任何一块令牌。 他并不知道,自己曾经用在别人身上的方法,被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而傅毅洺则悠哉的在家中睡大觉,抱着自己的娇妻,唇角挂着笑意。 祖母说的对,他再如何也是姓傅。 但淮王就不一样了,他姓赵。 赵,国姓啊。 傅毅洺在家中睡午觉的时候,原本躺在自己床上也准备歇午的沈世安却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对啊……」 他喃喃道。 她刚刚不知怎么又想起了晌午在酒楼里碰到周巧儿的事情。 虽然他之前想过,若再碰到周巧儿的话,一定要跟她说说让她以后不要这么大胆,更不要轻信别人,不然回头吃了亏都不知道。 可是酒楼里人多眼杂,周巧儿身边又跟着不少下人,他不好开口,就看着她离开了,打算下次再说。 但是去酒楼吃饭,用得着带这么多下人吗? 虽然唐芙去酒楼时候带的人也很多,但那是因为她怀了身孕,傅毅洺怕她有个万一,嘱咐了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可周家那些人的模样,可不像是会这么维护周巧儿的。 那些下人与其说是陪同,倒不如说是监视。 但既然要监视,又何必放她出来呢?直接关在家里不就行了?吃顿饭还用得着往外跑? 沈世安又陡然想起周巧儿离去时,她身边的仆妇忍不住转头打量他的神情。 那时觉得对方只是失礼,现在想想,却又觉得另有深意。 难道他们……是故意在那和他「偶遇」的? 沈世安一想到这点,立刻坐不住了。 「快快快,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下人警铃大作,戒备地看着他:「世子,这大中午的您要去哪啊?」 一副生怕他又趁机逃跑的模样。 沈世安一巴掌拍在了他头上:「去周家!你们那么多人跟着还怕爷跑了不成?」 下人呵呵一笑:「还真怕。」 上次不就差点被您跑了吗? 说完不等沈世安第二个巴掌拍下来,赶紧转身让人备马去了,当然,同时也叫了好几个人跟着。 这时候的街上人不多,沈世安没用多久就来到了周府门前。 周家的门房见来人是他,吓了一跳,赶忙将他请进去稍坐片刻,然后飞快的去请示家主。 周四老爷正午睡,被叫醒后匆匆收拾一番,亲自迎了出来。 「沈世子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 「免了,」沈世安打断他俗套的开场白,直入正题,「我想见见周二小姐,不知现在可否方便?」 一个外男,当着周家长辈的面提出要见府里的小姐,这是极为失礼的,自然也是极为不方便的,但凡是个正常人家,都不会答应,还得把他打出去。 但他知道周家不会。 周家就盼着他来找周巧儿呢。 v第五章[09.24] 周四老爷闻言果然眼中一亮,但为着长辈的身份,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还是言不由衷的客套一番。 「这……不大合适吧?巧儿毕竟是内宅女子,世子您……」 「我就在你们自家府上见她,又没有外人,只要你们自己不说,谁知道?旁人都会以为我是来找你或是其他几位周家少爷的。」 周四老爷故作矜持的犹豫了一会,正要开口,就听沈世安又道:「要是实在不便那就算了,我过些日子可能就要离京了,原想跟她道个别,顺便问她几句话,四老爷若觉得为难,那……」 「不为难不为难,」周四老爷忙道,「既然世子与我家巧儿是旧识,临别之际打个招呼自然是应该的,反正有府里的下人陪着,倒也没什么失礼的,我就让人去叫巧儿。」 沈世安点头,又说自己从未来过周家,想逛逛周家的花园,让周巧儿就来这里见他好了。 周四老爷怎会不应,当即让人去将周巧儿请来,自己则亲自作陪,在花园里跟他一起等周巧儿过来。 谁知片刻之后,下人却来传话,说二小姐在外面染了风寒,身子不舒服,不想见客。 周四老爷面色一沉,有心发作却又不敢当着沈世安的面如何,只能对下人道:「你告诉二小姐,沈世子过些日子就要离京了,今日特地来跟她辞行的,她若是能起身的话,好歹来露个面。」 说话时给下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务必要将周巧儿带来。 下人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世安,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头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周巧儿被人带了过来,脸上围了一条帕子当面巾,只将眼睛露了出来。 周四老爷皱眉,问道:「在自家院子里戴面巾做什么?你与沈世子又不是不认识。」 周巧儿淡淡施了一礼:「侄女染了风寒,不能见风,故而戴了面纱。」 「无碍,」沈世安打断,又对周四老爷道,「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二小姐说。」 周四老爷赶忙点头:「好,你们聊,正好我还有些事要处理,稍后再来陪沈世子说话。」 说完便转身走了。 沈世安看了看戴着面纱的周巧儿,伸手做请:「边走边说吧。」 周巧儿无声跟了上去,她身后的几个下人要跟上,却被沈世安带来的人拦在原地。 眼看着两人要走远了,其中一名仆妇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家二小姐身边怎么能没了伺候的人呢?这孤男寡女的,不合规矩!」 拦住他们的人嗤笑一声:「知道不合规矩还让你们小姐来见我家世子?那就说明你们周家没有规矩,没规矩这时候还跟我说什么规矩?老老实实站这吧啊!敢动一下剁了你的手指头!」 他说着晃了晃腰间佩刀,将几个周家下人全都扣在了这,既没让他们跟上沈世安,也没让他们去给周四老爷报信。 但他们虽然没去报信,沈世安来到周家的消息却传遍了几个院子,周二少爷正与一个小妾颠鸾倒凤,听到消息后裤子都没提好就跑了出去,直奔周四老爷的院子。 沈世安带周巧儿走到一处隐秘的拐角后才停了下来,见离那些下人远了,应该不会让人听到他们说什么,这才道:「他们打你了是不是?」 周巧儿一怔,旋即摇头:「没有,我……」 话没说完,一只大手忽然伸过来,刷的一下扯掉了她脸上面巾。 周巧儿哪想到他会突然动手,吓了一跳,想要遮掩已是来不及。 「还说没有?」 沈世安沉着脸道,眉眼含怒。 只见周巧儿一侧脸颊红肿不堪,几个指印甚至隐隐发紫,可见下手的人有多用力。 他刚才在酒楼里看到她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这才一转眼就成了这个样子,这让他越发肯定了之前的想法。 「你不是去那吃饭的?是特地被人带过去的?对不对?」 周巧儿眼眶已是泛红,捂着脸要去抢回自己的帕子,却被他躲了过去。 「他们想试探你我的关系?你为何不与我说?还急匆匆就走了?若是……」 「我为何要与你说?」 周巧儿抢不回帕子,索性也不遮掩了,梗着脖子道:「我与世子不过萍水相逢而已,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世子无关,自然无须跟世子多说。」 「世子若没别的事的话就把帕子还我,我要回去了。」 沈世安又气又恼,道:「那日灯会上你帮了我,若非因此也不会……」 「我那是认错人了!」 周巧儿再次打断:「我将世子误认为一个曾经帮过我的恩人了,所以才会帮你,一切不过误会而已,世子无须记在心上。」 「何况若不是我,世子可能当日早已经跑了,也不会被人发现,我们就算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沈世安的地位虽不比傅毅洺,但平日里也是高高在上的,何时被一个小女子这般顶撞过。 他失笑,点了点头:「确实是认错了,我不是他。」 这句话到让周巧儿怔了一下:「你认识他?」 沈世安挑眉:「你猜。」 周巧儿:「……」 她沉默片刻,并未猜测那人身份,也未询问沈世安,只是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倘若世子改日见到我那位恩人,烦请帮我道个谢,就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愿恩人一生安康顺遂,百事无忧。」 沈世安撇了撇嘴,这样的话他才不会亲口对傅毅洺说呢,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v第六章[09.28] 他撇开话题,道:「你那四叔是不是还想让你嫁给那个鳏夫?」 虽然他之前开口为周巧儿求了情,让他们善待她,但男婚女嫁,理所应当,周巧儿的爹娘死了,祖父母又都在外地不管事,家中全凭周四老爷做主,婚事自然也就落在了他的手里,天经地义,沈世安也无可奈何。 他估摸着前些日子周四老爷他们可能误会他对周巧儿有意,这才闹出今日这么一出,让他在酒楼和周巧儿「偶遇」,试探他的态度,试出结果后不尽人意,对周巧儿就又拳脚相加,用她来发泄怒火。 周巧儿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任何悲伤或是绝望的眼神,似乎这件事与她无关一般。 沈世安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你不会想自戕吧?」 之前想逃没能逃成,如今逃不了了,她若誓死不从的话,可不只剩自戕一条路了吗? 周巧儿面色僵了僵,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怎么会?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要想自戕的话,当初就不会逃走了。」 「可你没能逃走啊!」 就是因为没能逃走,所以才会想要自戕不是吗? 「你可千万别做傻事,」沈世安道,「你若真不想嫁给那个鳏夫,我帮你寻一门亲事就是了,料想周四老爷也不会不答应的。」 周家其他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周巧儿为人还是不错的,他愿意帮她一把。 倘若他帮忙找的亲事比如今这个鳏夫好,以周四老爷他们的性子,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谁知周巧儿却轻笑一声,抬头道:「世子难道没看到我家几位叔伯和堂兄弟都是什么样的人吗?谁娶了我,就等于娶了整个唐家,这辈子都会被赖上!无论我嫁给谁,都是害了人家,世子就不要为了我祸害自己的朋友了。」 「我头疼的很,不想再在这风口站着了,世子无事的话就请回吧,我要回去歇着了。」 说完转身就走,再不想跟沈世安多说一句,因为她怕自己说多了就会忍不住流泪。 沈世安之前没想那么多,听她说出这些话之后才明白她在想什么,见她转身下意识拉了一把:「你等等……」 这一把却将周巧儿抓的痛呼一声,浑身都瑟缩了一下,额头当即渗出一层冷汗,痛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沈世安赶忙松开,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没用多大劲啊……」 之后才想到什么,面色再次沉了下来。 他伸手想再拉起周巧儿的手臂看一看,被她躲了过去,想到毕竟男女有别,终究是没再动,只是面色极其难看。 周巧儿捂着胳膊强忍着疼痛,面色苍白地道:「我回去了,世子也……」 「那你嫁给我吧!」 沈世安忽然开口道,一句话之后周遭寂静无声。 周巧儿几乎连疼痛都忘记了,抬起头睁着泪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沈世安道:「正好我年纪大了,又一直没成亲,我娘总催我,这次我就是被他从蜀中骗回来的,她说不成亲就不让我走。」 「你若嫁给我,就不用再嫁给那个鳏夫了,也不用担心周家人赖上我,凭他们的本事,我若不愿意,他们想赖也赖不上,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个。」 他最初虽是脑子一热开的口,但也并非全然无意,只是这样直白的话他也是头一次说,到底还是有些脸热,边说边觑着周巧儿的脸色,见她面如白纸,并无分毫喜色,也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不愿嫁给他,便又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一方面帮你摆脱那些叔伯兄弟,一方面也让我能应付一下我娘,咱们互惠互利,不是正好?」 「你若对我无意的话,等成亲后我们各过各的,我……我也不会逼你跟我圆房,将来什么时候你有心仪之人了便告诉我,我们和离就是。」 说完见周巧儿还没反应,挠了挠头,犹豫道:「要不……我现在就写一份和离书给你?」 沈世安说完后下意识在身上摸了摸,但他是独自在这里与周巧儿说话,并未携带笔墨,自然也就写不了和离书。 周巧儿起初面色发白,等他说到圆房二字时却又脸上一烫,面色涨红。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哪有未婚男女直接当面说这种事的?这也……也太羞人了! 「我没胡说!」 沈世安道。 「我虽然平日里的确不太着调,但绝不会拿婚姻大事来开玩笑,更不会用这种事来骗你。」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断不会出尔反尔,将来绝不会拦着你不让你和离的。」 这是和不和离的问题吗? 周巧儿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低着头道:「我要回去了,今日这些话我就当你没说过,日后不要再提起了!」 说完转身就走,迈出一步后又想起什么,转回来刷的一下从他手上将自己的帕子扯了回来。 沈世安还想追问她到底愿不愿意,可周巧儿已经飞快地跑远了,他只得讪讪地离开。 另一头,周二少爷一路跑进周四老爷院中,试图阻止他让沈世安与周巧儿相见,但是已经晚了,他赶到的时候,周四老爷已从花园回来,周巧儿也已经见到了沈世安。 「为何不让他们相见?」 知道他的来意后周四老爷皱眉道:「沈世子既然来找巧儿,那就说明这件事还有希望,错过了可就没准真的再也抓不住了。」 「只要能与永平侯府攀上亲,还在意那诸多规矩做什么?见一面就见一面,又不是什么大事。」 周二少爷原本不想将自己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打了周巧儿的事告诉他,但眼下不说怕是会更麻烦,只得主动坦白了。 周四老爷一惊:「你打了她?」 v第七章[09.28] 「就……就几下,」周二少爷低声道,「也没打的特别狠,我以为沈世子对她无意,不会再见她呢了,所以才……」 「蠢货!」 周四老爷气的一巴掌扇了过去,没比他刚才在车上扇周巧儿轻多少。 「若真是轻轻打了几下你会害怕的跑来找我主动承认?分明是知道自己下手狠了怕是瞒不过去!」 说完又问:「你是不是还打了她的脸?」 周二少爷不敢隐瞒,点了点头:「是,不过我只打了一下!真的!脸上只打了一下!」 「一下?就你那力气!一下就能在脸上留个巴掌印子!难怪巧儿要戴着面巾……」 「她戴了面巾?」 周二少爷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脸上都没那么疼了。 「算她识相!」 他说道。 周四老爷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她戴了面巾就不会被沈世子发现了吗?万一沈世子一定要将面巾掀下来呢?」 「不……不会吧,」周二少爷道,「沈世子高门大户,应该……不会这么失礼的。」 「失礼?他若怕失礼,今日就不会过来提出要见巧儿!」 周四老爷说着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你给我回自己院子里思过去!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周二少爷应了,赶忙回了自己院中,周四老爷则再次去了花园。 但是等他过去的时候,沈世安已经离开了,周巧儿也已不在这里。 他亲自去了周巧儿的院子,问她沈世安都跟她说了什么,还有她脸上的伤有没有被他看到。 「四叔放心吧,」周巧儿冷冷道,「我一直戴着面巾,沈世子什么都没看见。至于他说了什么……这是我们二人的事,与你何干?」 最后几句话又刺了周四老爷一番。 偏偏周四老爷现在也不好跟她翻脸,只能忍了下来,道:「你知道在他面前维护周家的声誉就好,你是周家的女儿,与家族荣辱与共,让沈世子对族中人生厌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这点你要时刻记得。」 「你二哥今日确实做的有些过分了,我已罚他面壁思过,你既然受了伤,就好好休息,我待会让人送些伤药来。」 说着便让周巧儿身边的一个仆妇跟他一起去取伤药。 等走出房门后,他才小声问那仆妇,刚才在花园里的情形如何。 仆妇据实已告,周四老爷得知沈世安单独把周巧儿带去说话了没让他们跟着,心口一紧,在仆妇又告诉她二小姐从花园出来时也一直戴着面巾,看样子未曾摘下的时候,这才松了口气,叮嘱仆妇毫升伺候,务必让周巧儿的伤尽快好起来。 仆妇应诺,拿了伤药之后便又回到房中。 「噗……」 傅毅洺一口茶喷出来,狼狈地擦了擦嘴:「你要娶周二小姐?」 沈世安离开周家之后就直接来到了他这里,让他帮忙请唐芙出面,邀请周巧儿出来做客。 「我知道嫂子现在有孕在身,不大方便,你放心,我就是借一借嫂子的名头,不必她真的做什么。」 他想将周巧儿约出周家,请个大夫好好给她看看身上到底都有什么伤,尽快医治。 放眼京城,能帮他这个忙还不泄露出去的就只有唐芙和孟五的妻子孙氏而已。 孙氏是个泼辣性子,嘴巴又快又毒,加上孟五现在不在京城,他也不好直接跟她打交道,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来拜托傅毅洺。 傅毅洺眉头几乎拧成死结:「不是不是,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要娶周二小姐??」 沈世安嗯了一声:「是啊,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他解释道,将刚才对周巧儿的那番说辞又对傅毅洺说了一遍,只是说话时目光微微闪躲,耳根也有些泛红。 傅毅洺看着他,眼神越来越怪,盯的沈世安直发毛。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可没骗她,她若将来想和离那就随她去,我只是为了暂时应付一下我娘而已。」 说完见傅毅洺还这么看着他,又补了一句:「我都答应先写一份和离书给她了,待会就给她送去!」 谁知不说这句还好,说完傅毅洺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你……真的是你爹亲生的吧?」 他好半晌才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废话!」 沈世安皱眉,之后见傅毅洺又不说话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天也不出声。 「你想什么呢?」 他问道。 傅毅洺咂了咂嘴:「我在想我爹或是我祖父当年有没有在外面留下什么私生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沈世安一脸莫名。 v第八章[09.28] 翌日,周家便收到了帖子,武安侯夫人唐氏请周二小姐明日去侯府赏花。 周家与武安侯府素来没什么交情,周巧儿与武安侯夫人更是素不相识,武安侯夫人如今又有孕在身,为了养胎,既不在家里举办什么宴会,也不去参加外面的宴请,按理说怎么也不会邀请周巧儿才是。 周家人刚收到帖子时也是有些莫名,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沈世子与武安侯交好,说不定就是他跟武安侯说了什么,武安侯夫人才会下这张帖子。 周四老爷立刻让人去查,沈世安昨天离开周家以后去了哪里,武安侯夫人是只邀请了周巧儿一个,还是请了许多人。 下人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告诉他昨日沈世安离开后果然去了武安侯府,而傅夫人也没有举办什么花会,只是单独约了周巧儿一人而已。 周四老爷眼中一亮,当即把周巧儿叫了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 经过一天休养,周巧儿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想来等明日便会更好一些,多擦些粉就看不出来了。 他这才将唐芙让人送来的帖子递给了她,告诉她明日去武安侯府赴宴,赶紧回去准备准备,打扮的漂亮些。 周巧儿一愣,待想明白过来之后摇头拒绝。 「我不去!」 周四老爷不以为意,让下人将她送回去了,显然并没有将她的拒绝放在心上。 他叫周巧儿过来不过是通知她一声,顺便看看她的脸到底能不能见人,只要能见人,明日他就是绑也会把周巧儿绑过去。 果然,翌日无论周巧儿如何抗拒,周四老爷最终还是让人把她拖上了马车,并且警告她,她若是敢故意在武安侯府出丑,丢了周家的脸面,他们就将大姑奶奶从安国公府接回来住几天,好好招待招待。 周巧儿无法,只得老老实实地去了武安侯府。 唐芙昨日已经听傅毅洺说了沈世安看上周巧儿一事,当时还有些好奇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子能入了他的眼。 后来得知周家姐妹的不幸,以及沈世安把周巧儿约到武安侯府的真实目的,这才无暇再想其他,只抚着自己的肚子道:「阿珺,你我一定要多活些日子才行,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将来也面临这种境况……」 没有爹娘的苦楚,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听说了周家姐妹的事情之后更是觉得没爹没娘的孩子日子不好过。 若像傅毅洺这般有个位高权重又疼爱他的祖母或许还好,或是像她这般即便一家人都对她不大好,但有个疼爱她的祖父也是好的,怕就怕像周家这样……祖父母不管事,隔房的叔伯兄弟又都凶如豺狼,位卑言轻的女子就真的没什么活路了,只能沦为亲族的傀儡。 傅毅洺赶忙搂住她的肩膀,说一定会跟她一起长命百岁,亲眼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将来再生下一堆孙子孙女围绕在他们膝下,共享天伦之乐。 今日周巧儿来了,唐芙也没有隐瞒什么,直言不讳的将沈世安拜托自己的事情说了。 她以为周巧儿已经答应了沈世安,所以沈世安才会让她帮忙约她,谁知此时才知道,原来她根本未曾答应过。 这下倒把唐芙弄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放她离开,还是帮沈世安把她留下。 好在周巧儿也知道她为难,温声道:「是我前日没跟世子说清楚,才让世子误会了,有了今日之事。夫人不必为难,改日我亲自跟沈世子说清楚就是了。」 唐芙闻言松了口气,道:「不必改日了,沈世子今日就在我们府上呢。他知道你受了伤,不好自己出面,便借着我的名义请你过府一叙,实际上是请了大夫在这里候着,给你医治身上的伤。」 周巧儿一怔,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暖意,让她一直紧绷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但最后还是开口拒绝了。 「不必了,些许小事而已,并不严重,我……」 「周小姐,」唐芙打断道,「不管你与沈世子到底如何,身子都是自己的,能早些看好的伤还是早些看的好,不要拖着,不然若拖成了沉疴宿疾,将来想要医治就难了。」 周巧儿眸光低垂,唇边挂着一抹苦笑。 沉疴宿疾?怎么会呢? 她早已决定在那鳏夫给周家下定之前自戕,让他们一分钱都拿不到,又怎会熬到把伤势拖成沉疴宿疾的时候? 唐芙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劝她先看了大夫再说,旁的事情稍后再议。 周巧儿想着左右也没几日好活了,难得还有人怜惜自己,便接受了她的好意,让大夫进来给自己看伤了。 唐芙陪在她身旁,待她脱下衣衫看到她衣物遮盖下的伤痕的时候吓得差点没站稳,还是佩兰扶了一把才没摔倒。 只见女孩胸腹上几处明显的淤痕,背上和腿上亦有,每处都触目惊心。 周巧儿缩了缩肩膀,拿起一件衣裳又将身上遮住。 「夫人还是先去外面等着吧,别吓着你了。」 唐芙有孕在身,她不想为了自己的事吓到她。 唐芙看了看她没能遮住的几处伤痕,最终点了点头:「我就在外面,有事的话喊我。」 周巧儿嗯了一声,等她离开之后才放下衣裳,将身上伤处全都露了出来。 唐芙出去后并未干坐着,而是让人将周巧儿的伤势以及她拒绝了这门婚事的事告诉给等在前院的沈世安。 沈世安早就猜到周巧儿身上的伤一定不少,但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十分气恼,双手握拳,恨不能去周家再将那几个周家人打一顿。 当听到周巧儿拒绝了婚事的时候更是面色一沉:「我都跟她说的那么明白了,她怎么就是想不通呢?难道还真要嫁给那个鳏夫不成?」 傅毅洺一直在旁边陪着他,闻言说道:「周二小姐的性子刚烈,不愿拖累别人,就算你那样跟她说,她也明白你还是为了帮她,不然以你的身份地位,就算是为了应付你娘也大可以娶别人,为什么一定要娶她?」 沈世安咬了咬后槽牙:「都自身难保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有人愿意帮她不是好事吗!」 说完又道:「不答应的话我就直接去周家提亲,反正周家那些人肯定会答应!」 「别啊,」傅毅洺道,「可这种事还是你情我愿的好,不然她为了不拖累你,没准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沈世安想到之前他提到那鳏夫时她的表情,就觉得傅毅洺说的还真有可能,可现在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皱眉道:「怎么才能让她愿意啊?我又不会哄女人。」 傅毅洺却勾唇笑了笑,对他说道:「我有一法!保证她答应你!」 v第九章[09.28] 「什么办法?」 沈世安凑了过去。 傅毅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说完后沈世安脸色一变。 「你这什么馊主意?我身体好着呢!才不是什么……」 什么天阉!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跟周巧儿说这样的话呢?传出去他还怎么做人? 傅毅洺道:「只有这样说她才会相信你娶她不仅仅是为了帮她,也是为了帮你自己啊。」 「周二小姐虽然性子要强,但心地却很善良,你若这么说,她定然会答应的。」 「不然的话,」他说着耸了耸肩,「你就等着她嫁给那个鳏夫吧。」 沈世安沉默,最终头疼地抚了抚额。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了,你如今二十出头,却一直没成亲,这个理由是最好也最容易让她相信的了,别的理由肯定瞒不过去。」 他边说边打量着沈世安的神色,眼中藏了一抹坏笑,但沈世安只顾思索自己的事,并未察觉。 直到唐芙那边说女医已经给周巧儿看过伤,也把了脉上了药,他们可以去花厅见面了的时候,沈世安都没说自己到底用不用这个法子。 但傅毅洺对他十分了解,心中已经明白他最终会作何选择了,回到正院后一直忍不住窃笑。 唐芙一脸莫名:「什么事你这么开心?」 傅毅洺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帮了易芝一个忙,特别高兴!」 这么一说唐芙更觉得不对劲了:「你干什么了?不会是故意害人家吧?」 他可不信帮了个忙会让傅毅洺这么高兴,看他的样子到更像是整了人家。 「怎么会?」傅毅洺信誓旦旦地道,「我可是将自己的亲身经验传授给他了!保证万无一失马到成功!」 唐芙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但想到他与沈世安两人情同手足,应该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就没往心里去。 中午用过饭之后,傅毅洺将沈世安和周巧儿一起送了出去。 路上周巧儿时不时用眼角余光打量沈世安,目光充满了同情和怜悯,虽然每次都及时收回去了,但还是被一直注意着两人动静的傅毅洺发现了。 傅毅洺将他们送走,待车马离开后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眼泪都出来了。 周巧儿答应之后,沈世安就将自己想要娶妻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母亲。 以周家的门第,其实是万万配不上沈家的,尤其周巧儿无父无母,更是许多人家挑选儿媳时忌讳的人选。 但沈世安已经二十有二了,别人家孩子都满地跑了,他却连个看得入眼的女人都没有,这让沈夫人急破了头,陡然听他主动提起要成亲,还自己挑好了人选,差点喜极而泣,当时便站起来朝着各路神佛拜了拜。 「老天保佑啊,我这瞎了眼的儿子总算把眼珠子找回来了,太不容易了!」 「娘,您说什么呢?我哪瞎眼了?」 「怎么没瞎眼了?」 沈夫人道。 「全天下这么多女人,你一个都看不见,天天就跟武安侯和孟五混在一起!尤其是武安侯!」 「要不是他两年前成了亲,我都要怀疑你们是不是……」 后面的话到底是不太好听,沈夫人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沈世安却猜到她要说什么了,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娘!天地良心!我跟他就是兄弟!清白着呢!」 「你倒是想不清白呢!人家娶了媳妇孩子都要生下来了,媳妇又美的跟天仙似的,哪能愿意跟你不清白?」 「不是,什么叫我倒想不清白啊?我什么时候想了?」 沈世安皱眉道,说完又嘀咕:「您是我亲娘吧?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啊!」 「就是亲娘才这么说你呢!」 沈夫人白了他一眼,问道:「是谁家姑娘入了你的狗眼啊?」 沈世安:「……」 他拿自己的娘亲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有气无力的回答:「周二小姐。」 谁知话一说完,刚刚还面带喜色的沈夫人又变了脸色,走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摸了摸他的额头。 「儿啊,你这脑子是不是坏了?周二小姐都去了多久了,你还忘不了她吗?」 沈世安这才明白她将这个周二小姐跟以前跟他有婚约的那个搞混了,忙道:「不是周世伯家的周二小姐,是另一个周二小姐!」 说着将周巧儿的身份大概交代了一下,当然是尽量捡好的说的,比如周巧儿已故的爹娘。 至于现在的那些周家人,他都一带而过并未细说,免得母亲对这桩婚事不满意。 但他显然多虑了,如今沈夫人只求他能成亲,对未来儿媳的要求只有一个,是个女的就行。 v第十章[09.28] 沈世安见自己的母亲并无异议,便施礼告退了,想着回头要如何处置周家那些人。 他离开之后,沈夫人身边的下人劝道:「夫人,虽说世子如今年纪确实有些大了,但以他的身份,想娶什么样的女子不行?这周二小姐身份低微又无父无母,难保是不是克亲之命啊。」 沈夫人摆了摆手:「高嫁女低娶媳,安儿性子桀骜,不喜拘束,给他娶个高门大户的女儿反倒不好。至于无父无母……那也并不一定就是克亲啊。武安侯府的傅皮猴娶的媳妇不也无父无母吗?我看他现在过得挺好,也没见有半点损伤。」 「武安侯府数十年一脉单传,长公主都敢让自己的孙子娶一个这样的女人回来,我们沈家难道还怕吗?」 下人见她这么说,便也不再多嘴了,笑着点头应是。 但沈夫人对这桩婚事虽不反对,可作为一个母亲,在儿子成婚前还是想见一见这位周二小姐,替沈世安把把关,免得他真的眼瞎看错了人。 好在见过周巧儿之后,她对这个女孩也很是满意。 虽然家道中落,但周巧儿身上那股读书人家教出的女儿特有的气度还是在的,一言一行间都透着良好的家教。 难得的是双方身份相差如此大,这女孩见了她却一点都不发憷,既不过分胆怯也不过分讨好,举止进退有度,让她很是喜欢。 五月初八,不过三四个月沈世安就将周巧儿娶回了家,让京城中人着实吃了一惊。 因为时间仓促,两家人身份悬殊,再加上之前又没有任何征兆,所以京城难免传出些流言蜚语,说周家是用不正当的手段攀上了永平侯府,永平侯世子和永平侯夫人对这桩婚事其实很是不满。 但随着沈夫人带着新进门的儿媳一起操持家宴,沈世安携妻出入时又对周巧儿多有爱护,这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唐芙因为怀有身孕,并未参加沈世安与周巧儿的婚礼,是傅毅洺代她去的。 好兄弟成了亲,傅毅洺也打心眼里高兴,难免多喝了几杯,回来时就有些醉了。 但他知道自己的酒量,并不敢喝得太多,尤其是之前在唐芙面前醉过酒之后。 所以他回来时虽然身形有些摇晃,但脑子还清醒。 唐芙让下人伺候他梳洗了一番,躺到床上时见他还在傻笑,不禁也跟着笑了笑。 「沈世子成了亲你这么高兴吗?」 「高兴啊!当然高兴!」 傅毅洺道。 尤其是想到今晚那对新人的洞房花烛,沈世安守着娇妻却要装作天阉碰都不能碰,还要小心不能让她发现,他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当初自己经历过的那些自己的好兄弟现在都要经历一遍,这可真是同甘共苦啊! 不过这招数虽然损,但他好歹是帮他娶到了媳妇啊!说起来他还是要感谢他的! 傅毅洺越想越开心,转过去抱住唐芙狠狠亲了几口,原想再亲近一番,却听唐芙忽然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 傅毅洺赶忙稍稍松开了她,满脸紧张。 唐芙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孩子刚才踢了我一下。」 她如今已经怀孕七个月了,腹中孩子平日里安静乖巧,很少折腾她,但偶尔还是会动一动。 傅毅洺赶忙凑过去听,那孩子却又安静下来,任凭他贴着唐芙的肚子许久,就是一动不动。 他重新躺回来抱着她说道:「我觉得这一定是个女儿,男孩没这么乖。」 人都说头胎艰辛,但唐芙这一胎却怀的相对轻松,从有孕至今几乎都没什么太大反应,连孕吐都很少,因此傅毅洺对这个孩子也格外喜爱,觉得他没有折腾母亲,肯定是个乖孩子。 他虽然说过希望头胎是个儿子,但女儿也没关系,他都喜欢,只是若是女孩,他就不舍得送给王重天当徒弟了,肯定是要留在家里娇养着的。 唐芙笑了笑:「也不一定啊,孩子没落地前都说不准。」 傅毅洺点头,吻了吻她的唇:「睡吧,过几日我带你回公主府,那里的荷花开了,现在回去正好可以游湖。」 唐芙许久没见长公主了,也很是想念,便点头应了,闭上眼沉沉睡去,两日后便与傅毅洺一起去了久违的公主府。 「快坐下快坐下。」 长公主见到唐芙挺着个大肚子要向自己施礼,赶忙说道。 周妈妈亦上前亲手将唐芙扶了起来,道:「夫人,您现在身子重,就别拘泥那些虚礼了,赶紧坐下吧,不然长公主以后可不敢再让您过来了。」 之前就是怕她怀着身孕还在意那些礼数,所以长公主才让她住在武安侯府,好自在些。 唐芙闻言笑了笑,说了声「谢谢祖母」,这才在周妈妈地搀扶下坐了下来。 长公主的目光落到她隆起的肚子上,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 「之前珺儿总跟我说你一切都好,腹中孩子也乖巧听话,从不折腾你。那时我还担心他报喜不报忧,如今看来果然是都好,这气色比以前还好了很多。」 唐芙笑着点头:「这孩子确实乖巧的很,阿珺总说他是个女孩,男孩没这么乖。」 武安侯府一脉单传,虽然傅毅洺不止一次说过男孩女孩都无所谓,他都喜欢,但唐芙还是有些担心,长公主会不会更想要个曾孙,好继承武安侯府的家业。 好在长公主是个开明之人,笑眯眯地道:「女孩好啊,像你一样聪明伶俐又乖巧懂事,带起来也省心。」 「珺儿小的时候像只皮猴似的,上蹿下跳没少让我担惊受怕,我现在想想还觉得头疼,你若是也生这么个小皮猴,那我这把老骨头可带不动喽,只能你们夫妻俩自己管教了。」 说话间傅毅洺走了进来,道:「祖母,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长公主道:「说你从小到大都是个皮猴,这么多年也没有长进!」 傅毅洺知道她是在逗自己,但还是故意接道:「孙儿就晚来一步,您就又在背后编排我。」 v第十一章[10.07] 房中响起唐芙和周妈妈等人的笑声,祖孙三人聊了一会,傅毅洺才带唐芙离开,去荷塘泛舟游湖。 临走前长公主一再叮嘱要注意安全,唐芙现在毕竟是双身子的人了,禁不起半点意外。 傅毅洺应了,一路揽着唐芙到了湖边。 他刚才已经来检查过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这船是他命人新造的,比长公主多年不用的那艘船还要宽敞一些,也更平稳,当然也就不像他自己的小舟那样灵活。 不过唐芙有孕在身,那小舟他是万不敢让她坐的。 傅毅洺去年就想带唐芙在公主府游湖赏花,可惜荷花还没开,就被庆隆帝派去了蜀中,错过了花期。 今年他一直惦记着,虽然唐芙有孕没怎么出门,但他却时不时就会来一趟公主府,一是给长公主请安,二是看这片荷塘的花开的怎么样了。 前几日他来的时候就觉得差不多到了时候,于是立刻便安排人准备了,现在正乘的这只新船也已经下水多次,仔细打理过,确保不会出半点纰漏。 他亲自划船,带唐芙向湖中心而去。 唐芙刚刚来到湖边时就觉得这片荷花开的美极了,靠近之后更觉得意趣十足,忍不住走出船舱坐在傅毅洺身边,伸手去拨弄那滚着水珠的荷叶。 傅毅洺索性把船停了下来,拿起身旁的一把伞给她遮在头顶。 「虽然天气还不是很热,但日头已经比以前烈很多了,别晒着芙儿。」 唐芙转头看他一眼,笑了笑,继续低头拨弄那些荷叶荷花,想着要不要摘几朵花回去插瓶? 正思量着,傅毅洺忽然凑过来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道:「芙儿真好看。」 唐芙吓了一跳,忙去看周围,这才发现他打着伞正好把跟在旁边另一只船上的人挡住了,让他们看不到伞后的人。 她嗔了傅毅洺一眼,羞道:「我看你带伞不是为了给我遮阳的,是为了……」 后面的话太羞人,她说不下去了。 傅毅洺却笑着再次凑了过来,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为了什么?芙儿怎么不说了?」 「你别闹!」 唐芙忙将他推开一些,面色微红。 虽然伞遮住了他们大半身子,但旁边的下人肯定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傅毅洺低笑:「去年就想这么做了。」 说着又亲了她一下才放开。 去年他第一次带她游湖,她也是这般拨弄着湖中荷叶,清灵婉转的笑声像玉珠般洒在他心里,美好的侧颜让他心口直跳,忍不住想亲她一下,告诉她你真好看。 可那时他才刚把她骗进家门不久,不敢轻狂孟浪,只能心里想一想,却连稍稍靠近一些都不敢。 如今她真正成了他的妻,腹中有了他的骨肉,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亲吻她,说出自己许久前就想说出的话,尽管这句话在这一年中他已经说过无数回,却从来都不曾烦腻,因为她在他心中一天比一天更美。 唐芙想到那时他们游湖的场景,不禁又想起小舟漏水时,傅毅洺为了不让她打湿衣裳跳进湖中,徒手将她和小舟一起抬了起来。 这个大傻子从始至终都待她那样好,好的她有时觉得像做梦一样。 唐芙不好意思当着下人的面与他太亲近,便借着衣袖的遮掩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傅毅洺察觉,心中一阵熨帖,回握住她,在湖面停留许久才去了湖心亭,又在湖心亭歇息了半晌才回到他们的院子。 用完午饭两人一起躺在床上歇息,唐芙靠在傅毅洺怀中道:「阿珺,不如咱们就住在公主府吧,把产房也布置在这里,我想就在这里生产。」 傅毅洺一怔,低头看向她:「为何?」 唐芙捏着他的衣襟说道:「你成亲晚,祖母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肯定还是希望能早些抱上曾孙的。」 「我若在侯府生产,孩子刚生下来时难免瘦弱,不能见风不能出门,祖母想见孩子还要去侯府才行。」 「与其如此,不如就在公主府生产好了,如此一来便能第一时间见到孩子。」 「而且……若是在侯府,府中上下一个长辈都没有,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懂这些事,就算安排的再周到,也不如身边有个有经验的长辈来得好。」 傅毅洺心头一软,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好,都听你的,我待会就去跟祖母说。」 其实他私心里也是想让唐芙在公主府生产,因为正如她所说,这样长公主就能第一时间见到孩子。 但长公主又怕唐芙住在这里太拘泥礼数,反倒没有在侯府住的自在,所以主动提出让她在侯府生产,到时候她亲自过去。 如今唐芙体谅长辈,主动开口要将产房布置在这里,他心里自然高兴,更觉得自己眼光极好,娶了这么个聪明貌美又体贴温柔的妻子。 傅毅洺下午就将这件事跟长公主说了,长公主自然也是开心的,当即便命人开始布置产房,自己亲自过问每一项事宜,务必让唐芙到时候能顺利生产。 八月十五中秋节,距离太医预计的产期过了整整三天,唐芙腹中的孩子才迟迟有了要降世的动静。 她当时刚与傅毅洺一起从正院回来,羊水便毫无征兆地破裂了。 傅毅洺头一次经历这种事,吓了一跳,又急又慌,赶忙命人将唐芙扶到屋里去,又让人去通知长公主。 长公主来了后见他惊慌失措急得满头大汗,先把他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 「芙儿头一次生产,本就紧张,你再在她面前如此惊慌,不是要吓坏了她?」 傅毅洺连连点头应诺,一口一个知错了,让她快去看看唐芙,产房的稳婆不许他进去。 长公主说他的工夫也没耽误正事,开口前就已经让周妈妈先进去了,说完他才也跟着走了进去,亲自坐在床边安抚了她一会,让她不要紧张,先吃些东西攒攒力气。 唐芙按她说的去做,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开始阵阵腹痛,额头的汗一层接一层的渗出来。 v第十二章[10.07] 长公主这时候再坐在床边就碍事了,但她也没有离开,而是隔着帘子坐在外间,就这样陪着唐芙,一边闭眼拨弄着手中佛珠一边为她祈福。 两个时辰后,房中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稳婆大喜:「生了,生了!」 长公主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却因熬夜久坐而身形不稳晃了晃,周妈妈扶了她一下才站稳。 「快,快去看看怎么样了!」 她说道。 周妈妈应诺,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免得帘子带起的风吹到了里面的人。 稳婆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给她道喜:「恭喜侯爷恭喜长公主,是个壮实的小公子!」 小公子? 不是女孩,竟是个儿子! 周妈妈满心欢喜,外面的长公主亦是万分欣慰,又问:「芙儿怎么样了?」 「长公主放心,夫人一切都好。」 稳婆代为答道。 头胎像唐芙这般顺利的确实在少数,几乎没怎么费力就生下来了,连他们都省事了不少。 唐芙知道长公主不放心,自己也撑着虚弱的身子答了一句。 里面说话的时候,傅毅洺急的差点闯进来了,守在门口的人好说歹说才拦住,等里面收拾停当才放他进去。 傅毅洺没顾上仔细去看孩子,便匆匆坐到床边,紧张地握住唐芙的手,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许多遍,又问了稳婆许多遍,确定她真的没事才放下心来。 唐芙面色苍白,头发上被汗水打湿了,却还是笑着对他说道:「阿珺,你看到咱们的孩子了吗?是个男孩。」 傅毅洺点头,这才仔细看了看被周妈妈抱在怀中的那个刚刚生下的小婴儿,结果一看便皱起了眉头:「怎么跟个猴子似的?」 红彤彤皱巴巴的,好难看啊…… 不怪他这样说,实在是他从未见过刚出生的孩子,不知道刚生下来的婴儿几乎都是这样。 他说完后忽觉房中陡然安静了下来,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正想着怎么圆一下,就听长公主沉着脸说道:「我的宝贝曾孙将来要真成了个皮猴,那就是被你这个爹念叨!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傅毅洺讪讪地笑了笑,并没有把这句话当真。 直到几年后才发觉,自己竟然真的一语成谶了。 「世子,世子你在哪里啊世子?」 公主府的花园里,几个下人正四处寻找世子傅清玥的踪迹。 从外面回来的傅毅洺路过附近,听到动静绕了过来,拦住一个下人问道:「怎么回事?世子不见了?」 下人不敢隐瞒,赶忙认错。 「刚刚世子说要玩捉迷藏,奴婢等人就陪他玩了,谁知道……统共就那么大点地方,世子竟然一转眼就没了!」 他们哪哪都找过了,就是不见傅清玥的影子,一个个急的都快哭了。 傅毅洺皱眉,问道:「他最后是在哪里不见的?」 下人指了不远处的一个地方:「那儿,后面连着假山,我们都以为他会藏到假山里,可是把假山找遍也没有,周围也都找了,就是不见世子踪迹。」 傅毅洺一看他指的地方,眉头拧的更紧了。 「别在附近找了,那假山是太湖石垒起来的,里头有几个空洞互相连接着,很小,只有三四岁的孩子能钻过去,他肯定已经趁你们不注意的时候从假山里钻到别处去了。」 下人一脸错愕,下意识看了看那假山。 他在公主府伺候了也有十来年了,可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但既然是傅毅洺亲口说的,那肯定没错,他赶紧又让人到别处去找。 傅毅洺怕唐芙知道了担心,也跟着四下找了找,心想待会找到这小崽子了必须打他几板子才行,不然不长记性。 这才三岁就敢甩掉下人四处乱跑,长大了还了得? 想当初他可是五岁时候才发现那条「密道」,发现之后钻了没两次就不再钻了,这孩子怕是不会像他那么老实,还得再钻两年! 因为那「密道」太小了,他五岁时候钻起来就已经很费力了,第二次钻的时候因为吃的太多,不小心卡住了出不来,又嫌叫来下人太丢人,硬是吸着气缩着肚子费了好大力气才出来,出来时肚皮都磨红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乱钻,将这条「密道」弃之不用了。 哪想到现如今竟被他儿子发现了,还跟他当年一样从这里钻出去撒野了。 傅清玥现在才三岁,骨架子小,钻起来肯定特别方便,若是他对这条「密道」感兴趣的话,以后没准会常来。 看来他得想个法子把这「密道」封上,免得他又借着身量矮小之便从这里甩掉下人! 傅毅洺边想边四处寻找,经过厨房附近时忽然听到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几只用来做菜的鸭子嘎嘎乱叫着朝他的方向跑来,后面紧跟着他家那个小崽子。 小崽子背上插着一面小旗,一边追赶鸭子一边高举手中桃木小剑,嘴里高喊:「冲呀!」 身后则是一群听到动静的下人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他赶紧停下,小心别摔着了。 傅清玥今年三岁,因为是中秋月圆之夜生下来的,所以他给他取名为「玥」。 这孩子生的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乌亮亮的,小小的鼻子俊俏挺秀,白嫩的面颊因为跑动玩闹而有些泛红,额头还渗着一层薄汗。 当初他在娘胎里乖巧异常,几乎没怎么折腾过唐芙,所以傅毅洺一度以为是个女孩,直到生下来,才发现竟然是个小子。 v第十三章[10.07] 小子也好,正好支应门庭,而且按傅毅洺所想,即便是个小子,在娘胎里那么乖,长大了肯定也是个听话懂事的儿子。 谁知道物极必反,这小子在娘胎里有多乖,生下来就有多皮!比他小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长公主是不这么认为的,她觉得现在之所以这样,都是因为傅毅洺当初说错的那句话! 这孩子刚裹到襁褓里,他就说他像猴子,如今真长成皮猴,全都是他的错! 傅毅洺冤枉的不行,只能越发严格地管教他,试图「拨乱反正」。 傅清玥看见自己的爹爹也没停下来,挥舞着桃木小剑哒哒哒地跑着,把自己想象成率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这些鸭子就是他的急先锋。 他正率领兵将要从他爹身边路过的时候,却被人拎着后脖领子一把揪住了。 「往哪儿跑?」 傅毅洺沉着脸道:「学的规矩都忘了吗?见了你爹连个招呼都不打!」 傅清玥扭着身子挣扎,红扑扑的小脸上滚落一道汗水。 「战场无父子!快让开!我的骑兵就要冲破敌方阵营了!」 傅毅洺冷笑一声:「战场无父子是这么用的吗?一天到晚学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着对那些厨房的下人抬了抬下巴:「把世子的骑兵都捉回来,今天晚上一锅炖了!」 傅清玥挣脱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马」被抓走了,伸着手对那些鸭子道:「兄弟们!你们为国捐躯,我会记得你们的功劳的!」 稚气未脱的脸庞加上奶声奶气的声音,让抓着鸭子的下人差点忍不住笑出声,赶紧带着鸭子回去重新关起来了。 傅毅洺这才松开傅清玥的衣领,牵着他的手将他一路带回了院子。 傅清玥走的不情不愿,几乎是被自己父亲硬拖回来,但是一进屋见到唐芙,方才的不情愿就全都抛到脑后了。 「娘,我回来了!」 唐芙正拿着一只虎头布偶逗床上还未满周岁的二儿子傅清宸,见他进来便转过了头,笑着将他拉了过来。 「去哪玩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边说边用自己的帕子给他擦掉额头的汗水。 傅清玥乖巧的任由她擦拭着,道:「我刚刚去玩将军打仗的游戏了!结果不慎被叛军抓住,成了俘虏!」 他到底年纪小,就算自幼聪慧,说话时语速的高低快慢也难免和大人不同,听上去格外有趣。 但被打为「叛军」的傅毅洺可没觉得高兴,黑着脸瞪了他一眼,要不是唐芙在这,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说来也是奇怪,这小家伙在外面虽然顽皮,但面对唐芙的时候总是乖巧许多,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有时候会被他气得不轻,但也很少真的跟他动怒的原因。 傅毅洺将傅清玥刚刚甩掉下人偷偷溜走,还趁厨房的人不备放出了关在院子里的鸭子的事情说了。 唐芙知道后耐心教育傅清玥不可如此,不然爹娘找不到他会担心。 刚刚在外面还像个小霸王似的傅清玥点了点头:「玥儿知道了,下次不敢了。」 唐芙笑着亲了亲他的面颊,又亲自带他去净房洗漱更衣,小床上的傅清宸则暂时让傅毅洺照看了。 傅毅洺看着在床上啃拳头的小儿子,大眼瞪小眼半天,轻叹一口气:「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女儿啊……」 腊月初八,唐芙像以往一样在傅毅洺的陪伴下去了未凉山。 傅清宸刚满周岁,冬日带出门怕他冻着,所以就留在公主府由长公主照看了,傅清玥则跟他们一起上了山。 同行的还有沈世安夫妇和他们两岁大的龙凤胎,儿子沈嘉瑜和女儿沈嘉澜,另外还有孟五的妻子和她的儿子孟元琦。 沈嘉瑜和沈嘉澜长相肖似,要不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穿衣打扮有所不同,连周巧儿这个亲娘有时候都分不清谁是谁。 他们刚刚出生时,傅毅洺羡慕极了,暗道沈世安走了什么狗屎运,被他唬的好几个月才跟媳妇圆房,居然就一举得到一对龙凤胎,儿女双全。 但是现在看到那两个小不点跟在自己儿子后面嗞哇乱叫,鸡飞狗跳的把下人折腾的找不着北,他就一点都不羡慕了。 一个傅清玥都把他折腾的够呛,同时来两个他可受不了。 傅清玥是个孩子王,一出门就带着自己的两个弟弟妹妹到处疯。 沈家两个小崽子路都还走不稳,却特别喜欢在他屁股后面跟着有样学样,哥哥做什么他们也做什么。 好在孟五的长子孟元琦是个听话懂事的,今年已经六岁了,跟他爹不同,从小不爱舞刀弄枪,而是偏爱文墨诗词,此刻跟在弟弟妹妹们身边全然一副大哥哥的模样,叮嘱他们小心脚下,莫要摔着了。 唐芙无可奈何地看着在不远处撒欢的孩子们,笑着对孟五的表妹何氏道:「真羡慕姐姐,有这样乖巧听话的孩子,不像我们家那个,小皮猴似的,一出来就撒了欢了,捉都捉不住。」 何氏嗨了一声,说道:「别提了,也不知这孩子随了谁,我跟他爹都是爽直的性子,偏他沉闷得很,从小就像个闷葫芦似的,也不爱出门,只有跟两位世子和澜儿一起的时候才愿意出来。」 沈世安的父亲非常喜欢沈嘉瑜沈嘉澜兄妹俩,在这一双孙儿降世后便向朝廷请了旨,让沈世安继承爵位,自己则闲赋在家安心养老带孩子,与沈老夫人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所以现在沈世安是永平侯,他的长子沈嘉瑜则被封为了世子。 何氏说完又转头对周巧儿道:「还是巧儿妹妹最让人羡慕,一举生下了龙凤胎,还都如此玉雪可爱。」 周巧儿笑着摇头:「姐姐可别羡慕我,你是不知道我现在被这两个孩子闹得多头疼,他们兄妹俩天天打架,偏偏说话又都说不利落,一吵起来就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个个还都理直气壮要我给他们主持公道,我这一个脑袋两只手都不够用了,只恨不能多变出几个自己才好。」 几个母亲在这里上演大型「别人家孩子是个宝,自己家孩子是根草」的时候,两个父亲则在另一边说话。 孟五和沈世安这些年轮换着在蜀中坐镇,如今在傅毅洺身边的是沈世安,孟五则又回到蜀中去了。 沈世安看着远处冰封的河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陛下的身子这两年越来越不好了,我看……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v第十四章[10.07] 傅毅洺点了点头:「好在储君已立,太子又素来仁德宽厚,这些年于朝政方面亦有不小建树,朝中赞誉颇多,想来会跟陛下一样成为一代明君。」 「谁要跟你说这个了?」 沈世安用胳膊拐了他一下:「这就咱们两个人,说这些虚的干什么?我是想说淮王那边。」 「你先前不是说他有异心吗?可是这些年朝廷半点把柄没抓到,陛下又与他向来亲厚,定然不会轻易相信他有反心。到时候他若趁机起事,陛下这边又毫无防备,岂不要吃亏?」 当初嫁祸淮王那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傅毅洺没有告诉任何人,即便沈世安和孟五亦没有。 他笑了笑,道:「正是什么把柄都没抓到,所以才更可疑不是吗?」 「如今的几位藩王都被朝廷监视着,其他人或多或少有言行不妥之处,上报到朝廷被大臣弹劾,唯独淮王始终风评颇佳,从没有人说他半句不是。」 「起初几年陛下可能只觉得这个儿子乖巧懂事,不给他添麻烦,但时间长了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况淮王确实是有异心。 沈世安了然地点了点头:「淮王把陈郡治理的铁桶一般,让人连根针都插不进去,这反倒成了他的错处。就算陛下不多想,只怕太子也难免不防备一二,毕竟……他们都姓赵。」 「是啊,」傅毅洺道,「不止太子,其他几位王爷怕是也都防备着呢,毕竟咱们这位淮王小时候没少被他们欺负,若是太子登基还好说,但若淮王登基……只怕就没有他们的立足之……」 话没说完,忽听身后传来季南的一声惊呼:「侯爷小心!」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破空之声,似是箭矢急射而来。 傅毅洺猛地向旁边跨了一步,同时以脚跟为中心身子一转,动作迅速的回过身去,右手摸向腰间佩刀,欲阻挡很有可能冒出来的第二支或是第三支箭。 可他回身后才发现,身后并没有什么杀手刺客,只有几个毛头小子而已。 为首的是他自己的儿子,手里还拿着一把小弓。 小弓是他在他三岁生辰时送给他的礼物,配了几支没有箭头的木箭,顶端用布团包裹起来了,防止伤人,而那破空之声正是这把小弓.射.出来的箭矢发出的。 傅清玥年纪小,又刚刚接触射箭没多久,准头仅限于往东边射的不会射到西边而已,实在欠佳。 倘若傅毅洺刚才不躲,这支箭根本射不到他,偏偏他躲了一下,还转了个身,一愣神的工夫小木箭已经来到近前,不偏不倚地射在他两腿之间。 孩子力气小,这箭若射在别处于傅毅洺而言也不过是被蚊子咬了一下而已。 但赶的位置太巧,沈世安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疼痛,在旁嘶了一声,下意识挡住了眼,放下手时就见傅毅洺两手捂着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弓着身子咬牙切齿:「傅!清!玥!」 当天回家,傅清玥险些挨了顿板子,是唐芙好说歹说傅毅洺才只把他放在膝头,脱了他的裤子打了几下屁股。 饶是如此,小家伙还是红了眼睛,扑到唐芙怀里哭了一场。 唐芙将他哄睡了,让奶娘将他抱了回去,这才跟傅毅洺歇下了。 傅毅洺伸手从身侧环住她,想与她亲近一番,却被她推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他叹了口气,再次将她抱住:「我没使劲打玥儿,你刚刚不是也看着呢吗?就轻轻几下而已,只是听着声音大其实一点也不重。」 「那你也还是打他了。」 唐芙闷声道。 她平常不阻拦傅毅洺管教孩子,但他若打了孩子,她私下里难免还是会发些小脾气。 傅毅洺抱着她委屈地道:「那他今日白日也打我了啊,还是用箭射的我呢!他才这么小就拿着弓箭到处乱射,今日也就是射到我身上了,若是射到别的孩子身上,就算那箭的箭头是用布团做的,也难免会惹出事端。」 「我打他也是为了让他长长记性,知道那弓箭不是别的什么能拿来胡闹的东西。」 唐芙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刚才并未阻拦,只是怕他下狠手,把孩子打坏了。 傅毅洺见她不说话,知道她心里松动了,便又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好芙儿,我今日在山上可是真的差点被一箭射成天阉,你就不关心关心我吗?」 唐芙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车上时候不是问过你了吗?你说没事的啊。」 若真有事的话傅清玥可不只是被打几下屁股而已了。 「而且生下来就有问题的才叫天阉,你这种应该叫……后阉?」 傅毅洺脸色一黑,唐芙却仍旧忍俊不禁,笑够了才转过身道:「好了好了,我说着玩的,还真生气了不成?」 傅毅洺哼了一声:「自从有了孩子,芙儿对我就再不像从前那般好了,每次有什么好吃好的的第一个想到的是孩子,该换四季衣裳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孩子,现在我被玥儿欺负了,你还向着他说话,一点都不帮我。」 说话的语气像个赌气的小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傅清玥一样只有三岁。 唐芙笑着抱住了他:「是是是,我错了,阿珺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今日玥儿伤的你重不重?疼不疼?可需要找个大夫来诊治?」 她本是打趣傅毅洺,哪想到傅毅洺却顺势抬起了一条腿搭在她身上。 「还好,确实有点疼,不过倒不严重,无须找大夫来了,芙儿帮我揉揉便是。」 说着便将她的手引了过去。 子过母偿,傅毅洺这晚将唐芙折腾的够呛,翌日傅清玥来给他们请安时她都没能起来。 傅清玥见母亲不在,踮着脚往内室张望。 「娘呢?还没起吗?马上就要用早膳了,曾祖母让厨房做了好几道她爱吃的菜。」 傅毅洺有心教训他,沉着脸道:「昨日你闯了祸,子不教父母亦有过错,所以昨晚你走之后,爹先自罚了一番,又罚了你娘一番,你娘受了罚,这会儿还没起来呢,」 傅清玥小脸一白,忽然大吼一声:「你打她了?」 全然不在乎傅毅洺的自罚一说,只管他娘。 v第十五章[10.07] 傅毅洺吓了一跳,刚想说你小点声,就见小家伙像个炮仗似的冲进了内室。 唐芙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迷迷糊糊醒来时就见帘子被人一头撞开,傅清玥像是绷在弹弓上的小石子,直愣愣的就冲了进来。 「玥儿?你怎么……」 唐芙起身想要去迎,却发现自己伸出的手臂赤裸着,这才想起自己没穿衣裳,忙又抓起即将掉落的锦被将自己遮住了。 傅清玥见状却眼圈一红,猛地转过身来对跟进来的傅毅洺怒目而视,小小的肩膀紧绷着,满脸怒容。 「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竟是把他爹平日里教他的话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了。 唐芙一脸莫名,好半天才闹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不由瞪了傅毅洺一眼,又安抚傅清玥自己只是起晚了而已,并没有挨打。 傅清玥却死活不信,直到去了长公主面前,依然不忘告父亲一状,坚称他打了母亲,不是男子所为。 长公主是最知道傅毅洺的,唐芙平常有个头疼脑热的他都着急上火恨不能十二个时辰陪着,掉根头发都能心疼半天,更别说动手打她了,便帮着一起安抚自己的宝贝曾孙,说傅毅洺只是吓唬他罢了,并没有真的打唐芙。 傅清玥见连曾祖母都替父亲说话,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挨打才会脱裤子呢!我去的时候娘没穿衣裳,肯定是挨打了!爹爹坏,他不止……」 话没说完,被傅毅洺一把捂住了嘴,咬着牙低声道:「再胡说我回去就赏你一顿板子!」 之后又抬头对长公主讪讪地笑了笑:「祖母,玥儿年纪小,您别听他胡说八道。」 长公主呆愣片刻才回过神来,没忍住朗声大笑,一旁的周妈妈亦是忍俊不禁。 唐芙则面色绯红,低着头悄悄伸手狠狠在傅毅洺腰上掐了一把。 傅毅洺疼的龇牙咧嘴偏偏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强忍着。 夫妻俩这一日的早膳都用的食不知味,吃完饭立刻便带着傅清玥告辞了,一刻都没敢多留。 回去后傅毅洺少不得要被唐芙埋怨一通,怪他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 傅毅洺哄完了媳妇还得跟孩子解释清楚今天的误会,免得他回头在外面胡说。 自家人面前就算丢点脸也没什么,这脸要是丢到外面那可就完了。 他想来想去只能跟傅清玥解释他娘是因为睡觉所以才没穿衣裳,傅清玥显然不信,绷着脸一板一眼地道:「你少骗我了,娘平常陪我睡觉的时候从来没有不穿衣裳!肯定是你打她了!」 傅毅洺:「……那是因为……她……热!对,热,所以就把衣裳脱了!」 傅清玥扯了扯嘴角,模样像极了他亲爹。 「大冬天?热?当我三岁小孩吗!」 傅毅洺挑眉:「你不就是三岁?」 傅清玥一怔,气的鼓了鼓腮帮子,低头掰着指头数数,最后伸出四个手指头:「我已经三岁四个月了!」 「不对啊,」傅毅洺道,「你是八月十五夜里也就是八月十六清晨生的,今日才腊月初九,还不到三岁四个月呢。」 傅清玥腮帮子再次鼓了起来,又开始掰手指头,偶尔还皱着眉头思索片刻。 傅毅洺见他总算暂时把那件事忘了,瘫在椅子上深深地松了口气。 带孩子太累了,还是赶紧让人把那姓王的老头子叫回来,扔给他当徒弟去吧! 又是一年上元节,京城百姓一片欢腾的时候,宫中的气氛却陡然凝重起来。 庆隆帝在晚宴上咳了几声,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他这些年身体不好,时常咳嗽,文武百官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就在大家准备像以往一般象征性的关切几句,让他保重龙体时,庆隆帝看着自己手中用来掩嘴的帕子,脸色却忽然一僵。 他身边的太监总管亦是面色大变,正准备说什么,却被庆隆帝抬手制止了。 之后宴会如常,一切都一如既往的进行了下去,大家心里却难免打鼓,怀疑庆隆帝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这种猜测很快就被证实,因为大周朝的春节休沐只到正月十五,按理说从正月十六开始各个府衙就要开印办公了,朝会自然也要如常举行。 可是自从登基以来向来勤政的庆隆帝却在上元灯会过后接连辍朝三日,这是以往从没有过的情况。 一时间百官众说纷纭,但大家都是私下议论,表面上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待朝会恢复后便继续上朝了。 反正储君早已定下,太子又德才兼备,即便庆隆帝真的驾鹤西去了,对朝廷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当然,这只是大部分人的想法而已。 消息传到陈郡,淮王对着书信看了许久都没有出声,一旁的下人道:「王爷是担心消息有诈吗?按理说应该不会。陛下身体欠安已经许久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能拖这么多年也差不多了。」 「况且……若不是确信的话,咱们的人也不会把消息传回来。」 淮王没有接话,又沉默了片刻,才将那封信拿起来投到了炭盆里。 「是真是假,再等等就知道了。」 又过了几天,另一封书信递入淮王府,信上的内容十分简短:王重天于今日连夜回京,数支百人队变装绕路随行。 落款是正月二十九,也就是庆隆帝病发后不到半月。 下人听闻后眼中一亮:「王爷,这回肯定是真的了!蜀中对武安侯而言何其重要?无论他人在哪里,又派了谁去,这些年从未让王老先生离开那里一步!」 「如今连他都被叫走了,定然是京中出了大事!」 v第十六章[10.15] 还有什么事比皇帝即将驾崩严重呢? 旁人或许觉得他们王爷安分守己,但那位武安侯是肯定不相信的。 一旦皇帝出事,为保太子顺利登基,他会第一时间抽调人马,在京城以及各处做出相应安排。 淮王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窗外已经开春的景色。 寒冬已过,纵然现在空气中依然带着几分凉意,但仍旧挡不住新枝嫩芽如雨后春笋般争相冒出。 接连送来的这两条消息,就好像眼前的景色一般…… 「太明显了。」 像枝头和泥土上的嫩绿,只一星一点或许并不显眼,但一旦汇聚在一起,却明显的在提醒你,春天来了。 而长公主和傅毅洺在提醒他:陛下就快撑不住了,你来,还是不来? 机会就在眼前,你要,还是不要? 下人一怔:「王爷,您是说……他们故意让您知道的?」 「不然呢?」 淮王轻笑一声。 「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也知道不可能除掉我所有的眼线,既然如此,索性不费这个力气。我想知道什么,她就让我知道。」 「那……这次咱们……还去不去京城?」 下人低声问道。 这其中的「去」自然不再是像以前一般停留一段时间就回来,而是入主京城,做大周之主。 淮王回到桌前,重新坐了下来,看着桌上那封书信,笑了笑。 「去,自然要去。」 长公主赌的就是他一定会去。 因为庆隆帝这次若真的病重归西了,太子就会名正言顺地登基。 而太子不是庆隆帝,对他这个弟弟并无亲厚的感情,绝不会允许他时常回京。 那时他若敢有一丝一毫的逾越之举,就会被打为乱臣贼子,即便起事也难以得到众人的支持。 唯有庆隆帝病重的时候,才是他下手的好时机,可以以探病为由回京,借机矫诏,谋夺皇位。 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所以,长公主敢赌,他不敢。 他若因为谨慎而放弃,机会便可能转瞬即逝。 下人了然,点头道:「属下这就去准备!」 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后,淮王提笔写了一道奏折,写的很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但是写完之后却以最快的速度送了出去,不日便呈递到御案前。 这次的奏折如他所料,批复的非常快,和以往一样只有一个字:准。 淮王看着这个朱批,勾唇笑了笑,对早已准备好的众人道:「启程,进京。」 武安侯府,王重天看着眼前三岁半的傅清玥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啊!看着就比他爹聪明!」 傅毅洺冷哼一声没说话,傅清玥则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留着山羊须的怪伯伯。 「娘,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师父吗?」 唐芙点头:「是啊,玥儿不是很喜欢娘做的那些小机关吗?其实娘会的都只是皮毛而已,娘的这位师父才是真正的高手,你若跟他一起学的话,能学到很多更有意思的东西的。」 王重天捋着山羊须跟着点头:「不错不错,你娘因为入门晚,学到的东西便也少,你若现在就开始跟我学,我便将我毕生所学全部教给你,如何?」 傅清玥眼睛亮亮:「那……可以有爹爹那样的弓箭吗?」 「可以!」 「还要爹爹那样的大宝剑!镶很多宝石的,不要木头的!」 「可以!」 「还有……还有娘用来藏糖豆的木匣子!也能教我怎么打开吗?」 「当然可以!」 王重天一概毫不犹豫地答应,最后加了一句:「只要你好好学,想要什么有什么,这些全都能自己做出来!」 也就是说要靠傅清玥自己动手,而不是他直接给他。 小小的傅清玥此时还不知这有什么难,美滋滋地答应了,觉得自己肯定很快就能把这些全都拿到了。 另一边的傅毅洺始终安静地看着,并未对王重天的言论发表任何看法,也没有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儿子之类的。 这样不说话不顶嘴的样子完全不是他平日里的作风,但王重天沉浸在收徒的喜悦中,并未注意。 v第十七章[10.15] 直到半个月后,他险些烧掉了半边胡子,才总算明白傅毅洺当时为什么连屁都不放一个了。 「这哪是给了我个徒孙?分明是给我扔了只皮猴!自己管教不过来想让我给他管教?我当初管教他还管的不够吗?」 他拎着傅清玥上门表示要退货,想改收那个才一岁多点刚学会走路的傅清宸为徒。 哪知道傅毅洺却抱着傅清宸笑呵呵地看着他:「行过拜师礼便是你门下的子弟了,随你调.教,不退不换!」 傅毅洺把自家皮猴又打包还给了王重天,王重天怄的不行,又无可奈何,只能将傅清玥散养了,一心盼着等傅清宸再大些看看他的资质,若是跟他哥哥一样聪明,又能像他母亲一样乖巧懂事就好了! 但是在这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淮王进京的前一夜,他与傅毅洺一起将唐芙和两个孩子护送到了公主府,让他们全都住在这里,免得到时候出了事,要分派人手守在两处。 安排好一应护卫之后,他才去见了长公主一面。 长公主知道他要来,正在正院等着,待他来后让人上了茶,道:「都准备妥当了?」 王重天点头:「公主放心,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等淮王入京了。公主府的护卫也绝不会出现任何差错,只要京城尚在,就不会让淮王的人到府中扰了您和夫人少爷们的清净。」 「那就好,」长公主道,说完又看了王重天一眼,「这些年,辛苦你了。」 王重天笑了笑:「不辛苦,这些事比起当初教导侯爷和现在教导世子来说轻松多了。」 「我本以为侯爷虽然自幼顽皮,但与夫人这般聪慧懂事的女子生下的孩子多少应该会像夫人一些,能有几分沉稳,哪想到如今的世子竟比当初的侯爷还顽皮。这才多久,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被他折腾散了。」 说到孩子,长公主自然也少不得多说几句,眉眼间尽是慈爱欢喜。 「玥儿的确顽皮了些,不过我看倒比珺儿小时要懂事几分,最起码不会惹我和他娘生气,我们平日里说话他还是听的。」 「那这孩子是看人下菜碟啊?我说话可不见他听进去几分,跟当初的侯爷没两样,我现在就盼着二少爷快些长大,好换个徒孙,免得徒孙还没教出来,我自己就先被气死了。」 话是这么说,但王重天脸上始终挂着笑意,显然并不是真的嫌弃不想教徒,只是随口聊几句罢了。 长公主哈哈大笑,又与他聊了许久,从傅清玥傅清宸兄弟俩聊到傅毅洺,甚至回忆了些傅毅洺的父亲幼时的趣事,直到天色渐晚,才起身告辞了。 长公主让周妈妈亲自送他出去,在他走到门口时忽然说了一句:「元清,多谢了。」 元清是王重天的字,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叫过了,而长公主上一次这样称呼他,还是三十年前。 他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是背着身摆了摆手,然后大步离去了。 二月底,淮王快马进京,和以往一样,随行只带了数十随从,任谁看都相信他只是听闻庆隆帝病重,前来探望。 毕竟庆隆帝与这个儿子感情深厚,就算别的王爷都不见,见一见这个幺儿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淮王抵达的当晚,宫中却发生了一场宫变。 是夜,因为庆隆帝身体不好,淮王不放心,提出想在宫中侍疾。 他没有带多余的人马,甚至连那几十名随从都留在了宫外,除了一个当年庆隆帝赐给他的内侍以外,身边一人未留。 纵然让成年皇子留宿宫中不合规矩,但庆隆帝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 淮王衣不解带的在他身边侍疾,直到三更天仍旧不肯去睡,看的一旁的太监都不好意思打瞌睡,强打着精神陪着,直到被外面一阵刀兵之声惊醒。 「怎么回事?」 他睁开眼茫然四顾,刚喃喃问了一句,还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觉得脖间一凉,在想说话时已是发不出声音了,只能满脸惊恐地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倒了下去,留下满地血泊。 其他几个内侍亦是未能幸免,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纷纷倒地。 太监总管站在离淮王和庆隆帝最近的地方,见状大惊,高声呼喊:「护驾!护……」 话音未落,便觉得后心一痛,一把匕首从他背后恨恨地刺了进去。 而他身后除了龙床上躺着的庆隆帝以外,就只有淮王而已。 他艰难地转了转头,似乎是想看看那个刚刚还一脸孺慕的照顾庆隆帝的人,是如何转眼间就变了脸,对他这个庆隆帝的亲信下手的。 但他最终没有将头转过去便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身体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淮王始终站在他身后,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内侍也丝毫不在意,反正等他掌握了大权,这些人也早晚都要死,因此他并未看见太监总管倒下时脸上的笑意。 龙床上的庆隆帝终于惊醒,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掀开床幔见到的就是淮王将匕首刺入太监总管背后的一幕。 他睁大了眼,似乎不可置信。 「阿宣!你在做什么?」 阿宣是淮王的小名,这么多年了,庆隆帝私下里始终用这个称呼唤他,比对太子更亲近几分。 淮王回过头去,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笑道:「父皇,你醒了?」 「我问你是在做什么!」 庆隆帝怒道,声音太大牵动了嗓子,又开始呛咳。 淮王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了过去:「父皇身子不好,不要动怒,喝杯水润润嗓子吧。」 庆隆帝一把将他手中杯盏打翻,双目圆瞪,额头青筋凸起,眼中说不出的失望:「你是要造反吗?」 淮王也不恼,重新倒了一杯自己慢慢喝了。 「父皇此话怎讲?您有心废太子改立我为储君,但太子得知后心有不甘,发起宫变,儿臣这是留在此处保护您啊。」 「你胡说!朕何时有此意?」 v第十八章[10.15] 淮王轻笑:「之前没有,现在该有了。」 说着从一旁自己带来的那名内侍手中接过一个细长的木匣,打开后里面装着一道明黄圣旨。 「放心吧父皇,虽然几位兄长自幼待我不好,我小时您也不怎么关注我,还亲自赐死了我的母妃,但我知道,你这些年待我是真心的,若是没有您的庇护,我也活不到现在。」 「所以,我并没有行刺您的打算,只要您写下禅位诏书,传位于我,今后我依然会善待您,敬您为太上皇,绝不食言。」 庆隆帝看着递到面前的空白圣旨,冷笑一声:「你准备的倒是周全。」 「那是自然,父皇是了解儿臣的,儿臣向来谨慎,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怎敢轻易动手?」 庆隆帝没有理会这句,看了看地上的太监总管,又问:「你是如何带兵器入宫的?」 皇宫中宫禁森严,即便是皇子进宫,也是要例行检查的,绝不可能夹带兵器,而且还是如此明显的兵器。 淮王笑了笑:「儿臣来探望父皇,怎么会随身携带兵器呢?这兵器,自然是入宫后拿到的。就像儿臣没有带人进宫,但现在……这宫中不还是被儿臣掌握了?」 他说着侧耳指了指外面:「您听,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没人能靠近这里半步,这意味着什么,您应该明白吧?」 庆隆帝冷眼看着他,却始终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就是不肯下来写圣旨。 淮王也不急,在房中缓缓踱步。 「父皇是在等太子来救您吗?但是在我决定起事的时候,安排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东宫杀了太子,这个时候他都没有赶到,那证明我的人应该已经得手了。」 「您与其这样拖延时间,不如赶快把圣旨写了,也免得我情急之下对您做出什么事来,坏了我们的父子情分。」 「父子情分?」 庆隆帝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却仍旧不停,红着眼睛瞪着他。 「朕对你确实有几分父子情分,可你对朕,有何情分可言?逼宫篡位就是你对朕的情分吗!」 「朕自问这些年待你不薄,你幼时朕虽不甚关注你,却也从未苛待过你!至于你母亲……她用发簪刺瞎了瑞王一只眼睛,甚至差点害了他的性命!这是朕亲眼所见,赐死她难道不应该吗?」 他因为病重而十分虚弱,身体已经消瘦不堪,面颊微微凹陷,只一双眼因为愤怒和失望而亮的惊人。 淮王的脸色却沉了下来,目光冰冷。 「母妃是为了我才对瑞王动手!瑞王几次三番羞辱我!那次更是把我推到湖里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我躺在床上昏迷三天三夜,连太医都放弃了救治!母妃以为我活不了了,这才疯了般的找瑞王报仇!」 「可你只看到她对瑞王下手,当场便下令赐死她,连个申辩的机会都没给她!」 「若不是我福大命大活了过来,杀了瑞王给她报仇,只怕她到现在都难以瞑目!」 庆隆帝一怔,面色又白了几分。 「瑞王是你杀的?」 他这一生子嗣算不得多,好在几乎都平安长大了,很少有夭折的。 而瑞王就是十四岁时薨逝了,死后才被追封为王。 那个时候……淮王才不过九岁而已…… 一股寒意从后脊窜到了头顶,庆隆帝周身冰凉。 淮王扯了扯嘴角,冷冷说道:「是我杀的,他瞎了一只眼,就算仍旧能视物,但眼睛所看到的东西毕竟和常人还是不同了,缺了一块。」 「偏偏他瞎了眼之后脾气又越发暴躁,经常甩开下人到处乱跑,我就趁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他看不到的那边,推了他一把,像他当初推我一样。」 他说到这甚至笑了笑,神情得意。 「其实我推他下水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在附近躲起来了,你猜怎么样?当时竟然有宫人从附近路过,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我还以为瑞王要被救起来了,可是他平日里作恶多端,看他不顺眼的人太多了,那宫人见落水的是他,竟然当做没看见,又匆匆离开了。」 庆隆帝缓缓摇头:「所以你从那时就记恨朕,在朕面前表现的乖巧懂事只是为了讨朕欢心,对朕的关怀也全都是假的,对吗?」 淮王对他的质问丝毫不以为意,沉声道:「父皇,天家无父子,从您登上皇位的那天起……不,从您出生的那天起,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殿外的厮斗不止,冷铁撞击的声响不绝于耳,庆隆帝的心却比那兵刃还要寒凉。 他何尝不懂天家无父子的道理,只是生而为人,谁心里又没有几分真情呢? 如今他最心疼的小儿子却亲口跟他强调这句话,这是多么的讽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端坐身子,收敛了脸上的失望与悲痛,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就像你说的,天家无父子,同样,天家亦无真正的夫妻之情!不管是何原因,你母妃当年当着朕的面刺杀皇子,朕都会按照宫规赐死她,便是皇后,也一样!」 「所以,这件事朕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即便给她机会解释了缘由,最终结果也是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淮王眸光微沉,冷眼看着他。 「父皇,儿臣若是你,便少说几句,免得一不小心连太上皇的位置都保不住了。」 庆隆帝大笑:「朕若是你,便早将刀剑架在朕的脖子上了,而不是隔着这么远悠闲地说话,免得一不小心鸡飞蛋打,什么都没了。」 淮王身形一滞,下一刻反应过来什么,心中陡然一惊,猛的上前一步便想冲到床边,将庆隆帝抓住。 可是他才刚一动作,庆隆帝便不知按下了床上的什么机关,龙床的床板瞬间倾斜,内侧塌陷进去,外侧则翘了起来,刚刚还在他眼前的人转眼间就消失了。 他有心将将这机关卡住,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手边又没有趁手的东西,根本就来不及。 v第十九章[10.15] 待那床板翻转一圈恢复原状,床上哪还有半个人影,只有一块严丝合缝的厚重木板而已。 「王爷!」 他身旁的内侍一惊,走过来看了看那床板,在上面用力敲了几下,又试图寻找能将其打开的机关,却最终只是徒劳。 「不用找了,」淮王铁青着脸道,「机关肯定已经翻到另一面了,从这边是打不开的。」 内侍心头一凉:「那怎么办?若是没有陛下手书的圣旨……」 不,不对,现在已经不是圣旨的问题了。 若是陛下逃走了,将他们指为乱臣贼子,那今日一切就都白费了! 淮王沉默片刻,转身便往外走,内侍不明所以,急忙跟上,走出没多远便遇到一队他们的人马。 为首的是淮王的亲信,此刻满身是血,一边肩膀上还插着半支折断的羽箭。 不待淮王开口,他便冲了过来,握着淮王的胳膊道:「王爷快走!咱们中计了!宫中早有防备,咱们的人马虽然能拖延一时,却撑不了太久!永平侯已经率领八千禁军围过来了!」 他甫一开口,淮王便证实了心中的猜测,自知大势已去。 这些年他苦心经营,策反了禁军副统领和驻守在京城外的几名武将,将京城及周围约莫三成兵力收为己用。 这些兵力虽然算不得多,但只要能够出其不意,趁着其他人毫无防备的时候下手,胜算也是很大的。 他原本以为庆隆帝对他恩宠有佳,十分信任,此次进京就算有长公主和傅毅洺他们提防着他,但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却没想到,提防着他的原来是他自以为信任他的父亲。 淮王想到刚才自己跟庆隆帝说的「天家无父子」这句话,不禁冷笑一声。 看来不必他提,他的父皇心里其实很明白这句话呢。 那么这次所谓的病重,还有一如既往的痛快的答应让他入京,甚至让他留宿宫中侍疾,其实都是陷阱吧?就是在等着他逼宫,将造反的罪名坐实。 淮王确定自己四年前入京时庆隆帝待他还是毫无芥蒂的,不然那时他就不会放他离开。 一个皇子而已,就算封了王,也还是他的儿子,生杀予夺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无须大费周章的放虎归山,再设计今日这么一出。 那就是这四年间发生了什么,让庆隆帝对他起了戒心,而他留在京城的人,甚至藏在宫中的人,都毫未察觉。 「长公主……」 淮王喃喃一声,听着越来越近的喧嚣,眼中映照着闪烁的火光。 「王爷,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人在旁催促道。 淮王点头,与这队人马向宫中某个方向走去。 先帝在位时,宫中曾发生一场宫变,当时还是太子的庆隆帝险些死在那场变故里。 而当时发动宫变的便是他的一位兄弟,从旁协助的则是长公主的丈夫,武安侯傅辛函。 大周皇宫地下有不少密道,原本只有皇帝本人知道,但是不知为何,这密道的地图却被那位造反的王爷拿到了。 他靠着这些密道,带领自己的兵马直接从城外潜入宫中,试图与当时的武安侯傅辛函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京城。 谁知傅辛函却在长公主面前露出了马脚,眼看就要得手能杀了庆隆帝的时候,却被长公主手中的三千奇兵打了个措手不及,未能得逞。 长公主更是当着庆隆帝的面亲手杀了他,大义灭亲,之后又让人血洗了皇城,将一应叛贼尽数捉拿,全部当场格杀。 事后庆隆帝感念长公主的恩情,顾及她和她后人的名声,没有将傅辛函叛乱的事公之于众,反倒将他说成了与长公主一起平叛的功臣,在宫变中不慎中刀身亡了。 在那之后,庆隆帝下令封了宫中所有的密道,以杜绝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但淮王知道有一条并不在地图上的密道现在依然是通着的,他的这些亲信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现在,这条密道也成了他的退路。 淮王与人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那条密道前,那亲信先行下去,要转身扶他,却见他站在密道口犹豫了片刻,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王爷,快啊!」 那人催促道。 淮王看了看京城南方的天空,那是密道出口的方向,之后又转头看了看燃烧着点点星火的宫城,眸光渐深,在那人第二次催促前抬脚走了进去。 就在他们进去后不久,一朵烟花从宫中最高的一处城楼上窜上天空,在夜幕中炸裂开来。 京城南城门的守卫在城楼上看到,立刻将消息传给了守将,调出半数兵马,向那密道出口的方向奔去,与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另一支兵马汇合。 宫中的情形瞬息万变,淮王进入密道的时候,城中很多人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那朵烟花升空,城内城外兵马大批调动,京城的文武百官们率先从睡梦中惊醒了。 「什么?淮王造反?」 这句话不止从一个人口中问了出来,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问话之人无不是心脏鼓动,两耳嗡嗡。 向来柔顺温和循规蹈矩从无半分异状的淮王竟然造反了,这让人觉得不可置信。 「他不是根本就没带兵马进京吗?如何造反?」 不少人紧接着问出了这句话。 v第二十章[10.15] 但如今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事情已经发生,而在结束之前,他们必须要做点什么。 好在当他们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确定淮王事败,没有登基的可能,自然也就无需犹豫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这些官员安排好自己的家眷后即刻向宫中赶去,就算没能第一时间守在皇帝身边,这个时候也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但是在这种危急关头,为防还有人混杂其中,宫门自然是不会开的,宫中只是派了人来告诉他们皇帝无事,让诸位大人安心。 官员们自然不会就这样回家去,聚在宫门前没有离开,做出一副谁要逼宫造反就先从他们身上踏过去的架势。 街上兵马行走的铁蹄声惊动了城中百姓,有人探头探脑地张望打探了一番,得知是宫中生变之后立刻紧闭门户,躲在家中大气都不敢出,只盼着天亮前能有个结果,不管是谁登基,只要不波及到自己一家老小就好了。 官员和百姓们都战战兢兢的时候,公主府里始终平静无波,好似并未受到半分影响,但仔细看多少还是和平日有些不同。 比如明里暗里多了很多护卫,本该今夜轮休的人全部打起精神,没有一个睡觉。 比如唐芙房里的灯始终亮着,她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去休息,向来陪伴在她身边的傅毅洺此刻却不在房中。 唐芙心中牵挂着此刻正守在城外的傅毅洺,一夜无眠,只盼这场变故赶紧结束,一切都能恢复往昔的模样。 江北被留在了府里,一直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得知淮王已经进入了那条密道,立刻派人告知了唐芙。 唐芙听后深深地松了口气,一直绷直的脊背总算松懈片刻。 那密道的入口在淮王进去之后就会立刻被人围堵起来,而另一头的出口也有重兵把守,淮王一旦进去,便成了瓮中之鳖,只能束手就擒。 还好,一切都按照预想的发生了,没出什么意外。 「夫人快去歇着吧,等到天亮侯爷肯定就带着叛贼进京了,到时候奴婢就去喊您。」 佩兰不忍见她一起这么撑着,在旁劝道。 唐芙摇头:「睡不着,等阿珺回来我再睡。」 左右就一宿而已,她熬得住。 佩兰叹了口气:「那您好歹去躺一会,这么坐着多累啊,您都坐了几个时辰了。」 唐芙也觉得自己的肩背确实有些僵硬了,便点点头站了起来。 谁知就在她两手扶着床榻要躺下的时候,外面却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床榻甚至房屋都震了震,桌边的茶杯抖了几下掉到地上,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唐芙与佩兰同时发出一声惊呼,守在外面的护卫则在短暂的惊慌之后警铃大作,纷纷握紧了手中兵器。 红缨双钺冲进房中保护唐芙,还未进去就见唐芙赤着脚跑了出来,嘴里喊着:「玥儿,宸儿!」 「夫人!夫人小心地上凉啊夫人!」 佩兰拎着鞋追了出去,直到两位少爷的房门前才追上唐芙。 刚刚那声动静太大了,惊吓到了房中的两位少爷,傅清玥年纪大些还好,虽然害怕但到底是忍住了没哭,傅清宸则已经哇哇地哭喊起来,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见到唐芙后立刻伸出手去让母亲抱抱。 「宸儿乖,不怕不怕。」 唐芙一边哄着小儿子,一边腾出一只手将傅清玥揽了过来,柔声问道:「玥儿怎么样?没事吧?」 傅清玥摇头:「孩儿没事。」 说着转头看向刚刚发出声音的方向:「是什么东西炸了?好大的动静啊。」 唐芙也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心中十分不安,穿好衣裳鞋袜之后便准备带着孩子们一起去找长公主。 可还没等她走到正院,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浓浓的烟尘了。 那爆炸的地方似乎离公主府很近,呼啸的火势带着滚滚浓烟四散开来,很快便波及了公主府。 一片呛咳声中,有人迎面走来,正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那人见到他们一喜:「夫人,你们来了?太好了!长公主正让奴婢去找你们呢!」 「那边火势太大了,不知会不会烧到咱们公主府来,就算烧不过来,这烟尘却是一时半会散不去,咱们怕是要出去避一避!」 不用她说唐芙也知道,若是继续待在公主府里,这浓烟真要把他们呛死了。 她点点头带着两个孩子与长公主汇合,在一众护卫的拥簇下离开了公主府。 但是外面火势太大,受到波及的民众太多,街上挤满了人,马车根本就走不动。 实在无法,他们之得从车上下来,在护卫的保护下一点一点往前挪。 下车前长公主对唐芙说道:「芙儿,这场火来得有些蹊跷,我怀疑是有人故意要将咱们逼出府来,待会下车后你一定要小心,决不可离开红缨双钺半步,知道吗?」 唐芙心中也有这种猜测,郑重地点了点头。 淮王今夜逼宫造反,原本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只等傅毅洺在密道出口处抓住他就大功告成了。 可是眼看着他都进了密道,一切就要尘埃落定的时候,却忽然起了这么一场大火,还离公主府这么近,不得不让人多想。 唐芙心中惴惴,一方面觉得有些担心,一方面又觉得应该不会像她想的那样。 淮王事败,按理说这时候应该被困在了密道里出不来,就算出来了也应该急于逃命才是,不会为了她大费周章地跑到这里来。 要知道谋反这样的罪名,绝不是挟持了她就能平安脱身的。她只是傅毅洺的妻子,身份再怎么贵重也还没到一应守城官兵会为了她放跑罪名重大的逃犯的地步。 她虽这么想着,心中却也不敢松懈半分,唯恐淮王的人马忽然从哪里冒出来,伤了她或是她的孩子。 街上四处都是奔逃的百姓,哭喊声惊呼声四起,唐芙一行人行至一处巷口的时候,忽然从另一条街道上又涌来了数百人,巷口顿时变得十分拥挤。 v第二十一章[10.21] 傅清宸年纪小,自打从房中出来后便不肯再让别人抱,趴在母亲肩头不停地哭泣着。 此刻忽然涌来这么多人,他更加害怕了,嗓子都快哭哑了。 唐芙柔声安抚着,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去看傅清玥,怕他被人群挤散了。 就在她的视线转过去的同时,看到离傅清玥不远的地方隐约闪起了一道刀光,一名做普通百姓打扮的人用力将刀刃捅进了保护傅清玥的一名侍卫的腰间,那侍卫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倒下了。 「玥儿!」 唐芙惊呼一声,下意识便要冲过去,被红缨双钺齐齐拦下。 另一头傅清玥的奶娘等人也都回过了神,察觉不对,试图保护世子,可已经来不及。 对方动作极快,杀了第一个人之后其余人一拥而上,瞬间便将傅清玥与他们隔开了。 他们目标明确,并不与公主府的其他人冲突,只将傅清玥身边的人围住杀了,挟持了他做人质。 后面涌来的百姓见前面忽然不走了,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焦急催促着,哪知前面的人忽然回身不由分说拔刀就砍,当场砍死了十余人。 百姓惊乱,再不敢向前,哭嚎嘶喊着向后退去。不多时,原本拥挤的街道竟腾空了一块,人流涌入其他街道,唯独不敢走这里。 「娘,娘!」 饶是傅清玥要面子不爱掉眼泪,此时被一群穷凶极恶的人抓在手里,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挣扎着喊自己的娘亲。 因为他被挟持,唐芙这边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与对方对峙着。 确定控制了傅清玥之后,一道细长的人影从人群中越众而出,站在了众人面前。 这人抬手摘下头上兜帽,露出清隽的面容,正是原本该在密道里的淮王。 唐芙倒吸了一口凉气,两腿一软险些站不住脚。 长公主亦是面露震惊,沉着脸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淮王笑了笑,神情闲适,似乎并不是造反失败被人追赶,而是恰好路过此地与他们聊天谈心。 「长公主好计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让父皇对我生出戒心,还能避开我在宫中和京城的众多耳目,丝毫不让我察觉,本王佩服。」 说完又反问了一句:「那长公主又是如何察觉那条密道的呢?我的人马在京中潜伏十余年,那密道若是被你发现,或是曾有人靠近过半分,他们都不会毫无所觉。」 长公主眸光沉冷,道:「谈不上发现,那密道本就是我和陛下当年商议过后故意留下的。若是无人生出反心自然好,若是有,又怎么会放过这样方便的一条路呢?」 所以他们故意装作不知,留下了这么一条密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谁打了这条密道的主意,谁的心思便不正。 淮王早就发现了这条密道,为了确定这真是一条废弃又无人发觉的通往宫中的路,起初那些年并未使用过,只让人远远地看着,直到确定真的没人注意这里,才将此处作为了起事的入口和退路。 为了不暴露这条密道,他更是直到上次递来京城的折子得到批复之后,才让人从头到尾走了一回,以确保到时候不出现问题。 就是这一回,让庆隆帝确定他有反心,提前做出了种种安排。 淮王点了点头:「难怪,我就说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父皇怎么会如此防备我。」 他以为无人注意的密道其实本就是别人留下的鱼钩,咬住的那一刻就注定一败涂地了。 长公主眼角余光看了看被他们抓住的傅清玥,继续问:「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淮王轻笑,语气轻松。 「也没什么,就是买了公主府附近的一座宅子,将这宅子里的一口枯井跟那密道打通了。」 「我见父皇准备周全,就猜他或许已经发现了那条密道,加上刚刚在宫中我没有见到武安侯,而是永平侯带人前来平叛,我就想……他是不是在密道出口等着我呢?」 所以他放弃了直接出城,而是从那枯井来到了这里。 他赌的就是大批兵马都调去了城外,如今城中兵马反倒不多。 长公主面色一沉,心道到底还是小看了他。 「那场火也是你放的?」 淮王却摇了摇头:「长公主不必再故意拖延时间让我逗留在这里了,你想知道什么等我走了自然会知道,现在……」 他说着将视线转向唐芙,笑着对她伸出了手。 「芙儿,跟我走吧。」 傅清玥在淮王手里,他知道唐芙不可能不就范。 果然,唐芙看了看被人抓在身前用刀抵着脖子的孩子,又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傅清宸,眼眶微酸,在他面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就将她交给了站在一旁的奶娘。 懵懂稚童见娘亲松开了自己,嚎啕大哭,不肯让奶娘抱,伸手去抓自己的娘亲,试图重回她的怀抱。 可唐芙却狠下心来看也不看,抬脚便向前走去。 「芙儿!」 「夫人!」 长公主与红缨双钺等人一同唤出了声,佩兰更是直接拉住了她。 「夫人你不能去啊!你走了等侯爷回来我们要怎么跟他交代啊!」 佩兰哭道。 长公主亦是红了眼睛,对淮王怒目而视。 v第二十二章[10.21] 「你若只是想要个人质,换老身来就是了!老身是陛下的亲姊,论起身份地位,比在场任何人都要合适!」 淮王唇角微扬,笑道:「长公主说笑了,我若只是想要个人质,世子不就够了?又何须换芙儿呢?」 三岁小儿难道不比一个成年女子更好操控吗? 他说着再次对唐芙抬手:「芙儿,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快来,该走了。」 唐芙挺直脊背,倔强的抬着头,不肯在他面前露出怯懦之态。 她转身对长公主施了一礼,之后又对佩兰笑了笑:「照顾好世子和二少爷。」 说完便再不犹豫地向淮王走去,直到距离他们只有两三步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放了我儿子!」 淮王伸手将她拉了过来,道:「放心,我若真想伤他,当年就不会让你把他生下来。等待会咱们走远了,我的人自会放了他。」 唐芙心中一阵恶心,却只能强忍着,默不作声。 淮王将她拉到身边之后对长公主点了点头:「告辞。」 之后带着她以及一众人向南城门的方向走去,只留了两人在这里继续用刀挟持着傅清玥,待确定他们走远后在放人。 「娘,娘!」 两个孩子都在身后喊着她,想让她回去,她却只能强忍着泪跟淮王一起向前走。 淮王按照早就计划好的备用路线向城外撤退,走出去不过一条街,便有人备好了马匹等着他们。 他上了其中一匹马,让唐芙坐在他身前,跟她共乘一骑向城门奔去。 「别怕,」他在她身后温声安抚,「我只是想带你走,并不想伤害你。」 唐芙哪会听他这些鬼话,咬牙道:「你若是敢伤我儿一根头发,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芙儿,我做这些只是为了带你走,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若不是为了你,我根本没必要跑这一趟,事败后就该第一时间离开京城才对。」 什么人质不人质,在叛贼面前,除非被挟持的是皇帝或者太子本人,否则挟持谁都没用。 唐芙冷笑:「你准备引发大火只是为了让城中乱起来,方便自己逃走罢了,所谓的带我走也不过是顺路而已,何苦做出一副情深的样子,令人作呕!」 「是,这场大火的确是为了方便我自己离开京城而准备的,但我完全可以把地方定在更合适的位置,而不是公主府旁边。」 「我对你的儿子没有兴趣,只是想带你走,你不必担心他们,我既然答应了放人,就不会出尔反尔。」 唐芙听说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危险,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但到底还是稍微放心了些,也不想再跟淮王多说。 淮王也暂时沉默了下来,带人从守军不多的南城门杀了出去,又留下一批人阻挡追兵,自己则只带着数十人继续奔逃,逃出一段距离后才再次开口。 「芙儿,我既然带你出来了,就再不会放你回去,这些年你给傅毅洺添了两个儿子,武安侯府也算后继有人了,今后就忘了他们,安心跟我一起生活好不好?我一定会比傅毅洺对你更好的。」 唐芙险些被他气笑了:「比他对我更好?王爷怕是从没对什么人好过,所以根本不懂对别人好是什么意思吧?」 淮王抿了抿唇,用自己的斗篷将她裹起来。 「的确,我母妃死的早,没有人教我怎么真心对别人好,宫里全都是尔虞我诈,真心一文钱都不值,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须要用计谋和手段。」 「或许我曾经确实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不喜欢,以后我会改,你教我好不好?」 唐芙并未因他的话有丝毫动容,目光仍旧沉冷。 「我倒是不知道自己有何能耐,竟让王爷愿意为我做什么改变,若是为了当初那所谓的救命之恩,几年前你进京的时候我就已经解释清楚了,那都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以王爷的本事,早该查清了才是,又为何至今还要纠缠我?」 那桩旧事于淮王而言无异于是个耻辱,唐芙忽然提起,让他面色微僵,握着缰绳的手都紧了几分,但并没有因此对唐芙发脾气。 这件事就算有错,错的也是那顾氏母女,与唐芙无关。 他顺了口气,道:「这件事虽然一开始是错的,但我对你的情意不是假的,这些年从未变过。」 「何况……江山和美人,我总要得到一个吧?」 他说着将手臂稍稍收紧,下巴在她头发上蹭了蹭,呼吸陡然贴近,似乎是想从后面亲吻她的面颊,却被唐芙满脸嫌恶的用力挣开了。 「别动,」淮王见她挣扎的实在厉害,只好坐了回去,将她扶稳,「小心摔下去。」 唐芙因他刚刚亲密的动作满心羞愤,眼泪都差点掉了出来,心中盼着能有人追上他们,将她救回去,却也知道希望渺茫,淮王既然事先做出了如此周密的安排,就说明这条路对他而言是相对安全的,前方一定还有其他安排。 果不其然,一行人行出十余里后便见一处空地上等候了上千人马,虽然因为夜色看不清容貌,但身上全部穿着淮王亲卫的衣饰。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们,立刻迎了上来,只待双方汇合之后便一起向陈郡的方向撤退。 淮王身边的数十人松了口气,加速向对方奔去,眼看双方越来越近之时,对面走在前方的几人却不知为何怔了一下。 若只是一个人,这动作并不明显,但几人同时如此,立刻便让人察觉到了。 淮王当即一勒缰绳,厉喝一声:「有诈!」 可是奔跑的马匹速度何其快,数十匹马陡然同时停下,难免有些冲撞,乱了阵型。 而对面在这短短片刻已经回过神来,趁势一鼓作气冲了过来,转眼便斩杀数人,为首那人更是大刀阔斧,目光狠厉的直奔淮王而来。 淮王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刚刚还带着几分闲适的面色彻底阴沉下来,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傅毅洺!」 傅毅洺跟淮王打了几次交道,还险些吃了亏,这次行动前丝毫不敢大意,誓要将淮王捉拿回京,绝不给他翻身的机会。 v第二十三章[10.21] 他思来想去觉得以淮王的性子或许会做出其他安排也不一定,所以在让人堵住密道的两个出入口之后又让人将南城门外数十里都仔细排查了一翻。 密道的出口在城南,淮王一旦进入了密道,朝廷势必会从距离那处出口最近的南城门调走大批兵马。 淮王若是真做好了那条密道被人发现的准备,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从这里突围。 果不其然,他派出去的人发现有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悄悄聚集在距离南城门外十余里的地方,显然就是淮王的兵马。 傅毅洺提前将这些人全部解决了,又换上他们的衣服,只等淮王过来的时候出其不意的一举拿下,却不想眼看就要拔刀的时候,却发现唐芙被淮王带了出来! 他事先明明那般仔细地安排过,就怕淮王贼心不死趁乱对芙儿下手,可千防万防还是被他得逞了! 傅毅洺暗恨自己无能,挥刀的手越发狠厉,奈何软肋在淮王手里,淮王将刀往唐芙脖子上一架,他这边的人马不得不停了下来。 「放开我夫人!」 他沉声道。 淮王冷眼看着他,眸光阴沉的如冬日寒冰。 「傅侯爷,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彼此彼此,」傅毅洺看着他手中刀刃说道,「我也还是小瞧了王爷,没想到王爷都狼狈成这副模样了,竟还能将我夫人挟持出京城。」 淮王握刀的手向上提了提,刀刃离唐芙的脖颈更近。 「既然知道,就速速把路让开。」 傅毅洺又岂会傻到真的听他的话,挡在路上道:「让我让开可以,把我夫人放下,否则你今天休想踏过这里一步!」 他们一个掌握了对方的软肋,一个堵住了对方的生路,都可谓拿捏住了彼此最要命的地方,赌的不过是谁先让步而已。 淮王双目微狭,手中的刀始终没有放下。 「倘若我一定要带她走呢?」 「休想!」 傅毅洺横刀立马,半步不让。 季南知道自家侯爷把夫人看的多重,怕对方看准这点逼迫他就范,在旁开口道:「王爷,此刻这里只有我们,你放了夫人,还有机会趁追兵没到逃离此地,不然等待会朝廷的兵马赶到了,就算我家侯爷想放你们走,你们怕是也走不掉了。」 只有傅毅洺会在乎唐芙的生死,朝廷的那些官兵可不管这些。 对他们而言抓到淮王就是大功一件,就算牺牲了武安侯夫人,得罪了武安侯府又如何? 相比起平叛之功,这点小小的代价不算什么。 这一句与其是说给淮王听,不如说是说给他身边那些心腹听。 淮王在意唐芙,想将她带走,但对这些心腹而言,最重要的始终是淮王的安危。 能保证他安全的情况下带走唐芙自然可以,他们也不会反对,但若带着唐芙反倒有危险,且只有放弃她才能获得相对的安全,他们一定会选择放弃。 唐芙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低头看了看悬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刃,狠下心忽然往前一凑:「阿珺,不要管我!杀了他!」 几乎就在她有所动作的同时,淮王的刀刃下意识往旁边避了避,生怕一不小心真的划破了她的脖子。 不了解状况的人看到或许会以为他是想留着唐芙继续要挟傅毅洺才会有此举动,但了解的人都知道,他是真的怕伤了唐芙,用刀抵着她脖子的动作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人质在手却既要顾忌着对方人多势众堵住了去路,又不舍得真的伤了她,这便已经落了下乘。 跟在淮王身边的一人道:「王爷,事已至此,今日怕是带不走唐小姐了,不如先用她换一条出路,待他日您东山再起,再做谋算不迟。」 「是啊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既然能将唐小姐带走一次,就肯定能带走她第二次,何必执着于今日?」 此时此刻危急关头,又岂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淮王知道对方是在攻心,但他们说的又句句属实,根本无法反驳。 可他等了这么多年才将唐芙带到自己身边,又怎么舍得轻易放手? 何况逼宫的事已经失败了,倘若唐芙也被傅毅洺带回去了,那他这趟行程做出的所有准备就全部付之东流了,一个目的都没有达到。 多年筹谋换来这样的结果,他不甘心! 心腹见他半晌不语,急道:「王爷,再不做决断就来不及了!」 时间拖得越久,追兵就会越近,他们留在南城门的兄弟虽然都是高手,可以抵挡一会,但到底也是血肉之躯,不可能敌的过千军万马,也拖延不了太长时间。 淮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得不承认,他这次彻头彻尾的败了,即便是不甘心也没有用,此事已成定局。 最终,淮王要求傅毅洺的人将他们身下所有马匹全部赶走,只有人能留在这里,免得等他们离开之后他又立刻带人骑马追来。 之后他又像挟持傅清玥一样,留了两个人在原地,继续以唐芙威胁傅毅洺一行人,自己则带着其他人骑马先行离去了,等他们走远后这两人才会放开唐芙。 留下的人自然是死士,等放了唐芙之后便会就地自裁,既不给对方羞辱自己的机会,也不给对方审问自己的机会。 其中一人便是刚刚开口劝谏淮王的人之一,也是主动站出来选择留下的。 他听着身后越来越远的马蹄声,直到再也听不见,才微不可查地笑了笑,眸光中是泰然自若的淡然,甚至有几分超脱之意。 傅毅洺见他的刀还贴在唐芙的脖子上,沉着脸道:「你主子已经走远了,可以放开我夫人了吧?」 那人笑了笑,没有抬头,声音离唐芙很近。 「你活着,王爷永远不可能真正安心于大业,既然如此,就去死吧。」 v第二十四章[10.21] 说着刀刃往回一收,就要抹掉唐芙的脖子。 「芙儿!」 傅毅洺一声惊呼,纵身向唐芙扑了过去,伸手便去抓那锋利的刀刃。 与此同时,一支冷箭从那挟持着唐芙的人背后射了过来,噗的一声正没入他后心。 那人没想到自己身后还有人,只觉得后背一痛,便倒在了地上,临死前不甘地看着唐芙,恨自己没能杀了她再赴死。 另一人虽然也没想到同伴会违背王爷的意思对唐芙下杀手,但此刻见他被杀,下意识便要完成他没做完的事,给唐芙补上一刀。 傅毅洺刚刚碰到唐芙,还没来得及将她护到自己怀里,眼看着那刀锋落下就要砍到唐芙的后背,一个人影却冲出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唐芙,与他一前一后将唐芙牢牢护在了中间,头发丝都没露出去一截。 季南等人紧跟在傅毅洺身后,几柄长刀噗噗几声捅入了那淮王部下的身体,转眼把他捅成了刺猬。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间,唐芙扑进傅毅洺怀里,颤抖着回过头去,想看看是谁为自己挡了一刀。 转过头后却看到一张数年未见的熟悉面庞:「……表哥?」 程墨笑了笑,面色有些苍白:「没事吧?」 唐芙摇头:「没事。」 「那就好……」 话音方落,他便身子一晃一头倒在了地上,背上一条血淋淋的伤口从肩头直划到腰际,几乎贯穿了整个后背,鲜血淋漓。 「淮王也太狠了,为了逃出京城,竟然放了这么大一场火,整整三条街都烧没了,死伤数千人。」 沈世安站在街头,看着即便过了三日已经修整一番却仍旧满目疮痍的街道,皱眉叹道, 那日一场大火熊熊不灭,火势迅速蔓延,沿着木制的房梁屋脊席卷而过,军巡铺的灭火器具全部调了出来也不够用。若不是后半夜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直到翌日中午才停,京城的损失只怕更大。 傅毅洺沉着脸看着焦黑灰暗的街道,听着街上仍旧时不时响起的哭嚎声,半晌没有说话。 沈世安知道他这两日过的不好,问道:「陛下还是不肯见你吗?」 傅毅洺拦截淮王时带的虽然都是自己的人马,但这么大的动作,消息还是传到了庆隆帝的耳朵里,只不过人数方面有所隐瞒,并未让他知道全部罢了。 不然一个豢养私兵的罪名扣下来,武安侯府怕是要跟淮王一样被视为反贼。 可就算是这方面蒙混过关了,傅毅洺为了救下自己的夫人而放走了淮王是事实,庆隆帝如何能不生气? 此等关乎国体的事情,庆隆帝就是砍了他的脑袋也不为过,直到今日都没有降罪,只是赌气不理他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若非这次围困淮王本就是傅毅洺和长公主一直在背后出谋划策,姑且能算是功过相抵,不然只怕他现在已在牢狱之中,哪还能这样站在街上和沈世安说话。 傅毅洺摇头:「别说我了,陛下这回连我祖母都不肯见了,可见是真被我气坏了。」 虽然他心里十分明白,庆隆帝对他的恩宠并非全然出于信任,还有一定监视的成分在里面,但这些年庆隆帝对他也确实不错,真情实意还是有的。 要说他在这件事中完全不觉得对不起庆隆帝那不可能,但若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没有办法看着芙儿在自己面前出事或是被人带走。 沈世安对此倒是十分理解:「这也不能怪你,若当时被挟持的是巧儿,我也不能狠下心来置她于不顾。」 傅毅洺苦笑,没有说话。 对于这件事他自然是不后悔的,只是今日放虎归山,来日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风雨。 他与沈世安一道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在一个路口准备与他分道扬镳。 沈世安看了看那个方向,笑道:「又去程家啊?程大人不是一直没醒吗?你去了又有什么用?让人等他醒后去叫你一声不就好了?」 傅毅洺摆了摆手:「你不懂。」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直奔程府。 那日程墨忽然冒出来给唐芙挡了一刀之后就因伤势过重陷入了昏迷,直到今日还没醒。 他原本就因为程墨与唐芙自幼青梅竹马还有婚约而一直嫉妒他,后来即便娶了唐芙也心有不安,怕程墨就算死了都在她心里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 哪知道后来发生了更可怕的事,程墨竟然活了! 还好活过来的程墨没有死了的可怕,因为当初一念之差藏了两年,让芙儿对他失望透顶,就算这些年跟程夫人还有往来,与程墨却几乎是断绝了关系,三年前程墨自请出京赴地方上任职之后就更是跟他没有联系了。 傅毅洺最大的情敌被自己作死了,心里不知多高兴,谁知这人却又以这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冒了出来,让唐芙在危急时刻记住了他那血淋淋的后背! 一想到她可能许久都忘不掉那个后背,傅毅洺就恨不能那刀是砍在自己身上! 如今程墨昏迷不醒,他若不去看望询问,唐芙没准就自己去了! 只有他亲自去,唐芙问起来的时候他什么都知道,她才不好再单独跑一趟。 说白了他不是去探望程墨,而是不想让唐芙因为这次的事再跟程墨有什么密切的关联。 「侯爷,」程家人对于他这几日频频上门已经见怪不怪了,见到他后甚至主动说道:「大人醒了,此刻正在房中歇息呢,您送来的几味药材都极好,太医看过后都说是难得的珍品,已经酌情给大人加到他的药里了。」 傅毅洺扯了扯嘴角:「对你家大人的伤势有好处就好,他此次受伤怎么说也是为了我们武安侯府,本侯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他才不愿说是为了唐芙,天大的恩情他这个做丈夫的也代为接了,要报恩什么的他来就好了。 至于那些药,都是当初唐芙怀孕的时候淮王送来的,公主府不缺名贵药材,淮王送的东西再好他们也不稀罕,就一直扔在库里没用。 这次程墨因为淮王的人而受伤,用淮王的药给他医治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v第二十五章[10.21] 下人说话间将他领进了程墨房中,房中还弥漫着一股尚未散尽的药香味,醒来的人正趴在床上,听到动静转过了头。 「侯爷。」 程墨面色苍白地唤了一声。 傅毅洺点了点头,说有些话想单独跟他说,程墨便将下人遣退了出去。 「侯爷是想说让我离表妹远一点,不要以为对她有恩就指望我们之间能回到从前吧?那你实在是多虑了……」 房门关上后他轻声说道。 「当初唐大老爷用自己的命救下了我跟母亲,我们程家欠了表妹两条命,且不说我只是挨了一刀,撑下来了,就算我死了,也还欠表妹一命,还不清的,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恩情,我更不会因此就指望表妹原谅我。」 他才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精神不济,说这么一番话就已经开始气息不稳,虚弱的厉害。 傅毅洺面色冷淡,并未因他的虚弱而有任何动容。 「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想告诉你,芙儿那日身上穿了世间只有一件的凤翅甲,你就算不冲出来,她也不会有丝毫损伤,你这一刀是白挨了。」 那日淮王部下将刀架在唐芙脖子上,程墨躲在暗处射杀了第一人,来不及搭弓上弦便见第二人挥刀砍了过去,于是扔下手中弓箭便扑过来用身体挡住了。 其实在他杀了第一个人之后唐芙就安全了,因为凤翅甲刀枪不入,只有刀刃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才会对她产生威胁,砍到后背最多划破外面那层衣服,痛一下就完了,不会有什么事。 但程墨不知,下意识便扑了过来,还险些被人一刀砍死。 相比起一箭射死了企图杀害自己的人,亲自帮忙挡了一刀,还留下了一道贯穿整个后背险些要了性命的伤口肯定更让人印象深刻,从唐芙这几日一直神思不宁总是问他程墨的状况就知道了。 以前是走了个程墨来了个淮王,现在是走了个淮王来了个程墨,傅毅洺觉得自己跟这两人天生八字不合,简直快被气死了。 程墨听了他的话怔了怔,旋即失笑:「原来如此,是我多事了。」 「……倒也不是多事,你救了芙儿一命是事实,这点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虽然心里不大舒服,但傅毅洺也知道那日程墨那一箭至关重要,不然唐芙说不定就真的出事了。 程墨摇了摇头:「芙儿是我表妹,别说他们一家有恩于我,便是没有这份恩情,我路过看到了,也不能见死不救。」 他那日纯粹是回京述职,原本因为天色已晚错过了入城的时间,便歇在了最近的一处驿站,想第二日进城。半夜却听到京城方向传来一道闷雷般的声音,伴着一阵地动,心中担忧城中的母亲,便快马赶回来了。 谁知路上却遇到傅毅洺和淮王等人,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 他怕自己身边下人惊动了对方,让他们远远地留在原地,自己带着随身弓箭偷偷靠近,见淮王下人果然出尔反尔想要杀了唐芙,便射了一箭,救下了她,自己也因为后来冲出去而挨了一刀,却不想这一刀是白挨了,根本没必要。 程墨笑了笑,似乎是想说什么,身体微微动弹间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的嘶了一声。 傅毅洺上前一步:「没事吧?要不要叫大夫?」 「不用,」程墨额头挂着一层薄汗说道,「太医刚刚说了,我醒过来就没什么大事了,剩下的就是把伤养好,只要不乱动就行。」 说完又轻笑一声:「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到现在我还是时不时会想,不如死了算了……」 话没说完,傅毅洺脸都绿了:「你可千万别死!你死了芙儿记你一辈子!」 程墨一怔,见他神情认真一脸被吓到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再次牵动伤口,最后竟生生又疼晕了过去。 程家上下一片大乱,下人将傅毅洺请了出去,看他的眼神不复之前友好。 这件事被唐芙知道了,绷着脸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傅毅洺冤枉的不行,委屈道:「我要说他是自己笑晕过去的,你信吗?」 唐芙:「……你说呢?」 「程大人怎么样?」 长公主与唐芙一起来到了程府,随行还带了个太医以及许多名贵药材。 太医给程墨看过伤势之后回道:「长公主放心,程大人已无性命之忧,只要安心静养不要频频牵动伤口就好了」 长公主点了点头,让人将那些药材递了上来,对程夫人歉然地道:「我家珺儿这些年空长年岁,行事却丝毫不见稳重,昨日过来也不知怎的竟害程大人又晕了过去。」 「我原想带着他亲自过来道歉,又怕他再气着程大人,不利于程大人养伤,只能自己带着芙儿先过来了。」 「改日程大人伤愈了,我再让那臭小子亲自给程大人道歉。」 程夫人在旁忙道:「长公主不必如此,我已经问过墨儿了,昨日是他自己不小心牵动伤口晕了过去,与傅侯爷根本没有半分关系,长公主可千万不要因此而责怪侯爷。」 程墨亦是趴在床上说道:「是啊,昨日之事的确与侯爷无关,长公主还请不要为了我责怪侯爷,不然下官心中难安。」 长公主也不清楚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自己的孙儿还没到因为嫉妒就对重伤的程墨做什么的地步。 只不过昨日程墨确实是在与傅毅洺单独相处的时候出的事,她怎么也要象征性地慰问一番才是。 而且傅毅洺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却一直不想让唐芙来探望程墨。 可程墨是为了唐芙才出的事,他们两人又自幼便有交情,还曾有过婚约,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就算之前因为种种缘由交情淡了,这次出了这种事,唐芙心中定然多少会有些牵挂,想来看一看也是正常的。 不说两人之前曾经的关系,就说这次的救命之恩,唐芙来感谢一番也不为过。 只是她碍于如今已经嫁了人,傅毅洺又明显不愿她和程墨见面,所以一直忍着没说罢了。 长公主觉得自己的孙儿向来挺聪明,在面对唐芙的事情的时候却总是犯傻,这么多年也没变过。 他这样拦在中间,让芙儿心中记挂着程墨,不是让她更放心不下吗? v第二十六章[11.02]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她亲眼看看,亲自道谢,看过了确定没事,该表达的谢意也表达了,这件事自然也就过去了。 芙儿又不是那种心思不定糊里糊涂的女子,岂会因为一次救命之恩就跟对方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情意来? 何况说起救命之恩,芙儿的父亲对程家不也有救命之恩?算下来也不过是相互抵消了而已,这说不定还是件好事呢。 所以今日长公主不顾傅毅洺的反对,亲自带着唐芙一起过来了。 唐芙看着趴在床上面色仍旧苍白的男人,施了一礼道:「那日多谢表哥了,若不是表哥,我可能已经命丧刀下,再也回不来了。」 程墨笑了笑,还未说话,程夫人已在旁接道:「芙儿你不要这么说!当初你爹用自己的性命救下了我们母子二人,我们程家欠了你们唐家两条命!且不说你表哥只是挨了一刀,撑下来了,就算他死了,也还欠你一命,还不清的,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恩情,哪里又当得起你的谢呢?」 「何况唐老太爷也是因为他……」 她说到这停了下来,低着头满脸愧疚。 程墨听她将自己昨日对傅毅洺说的话几乎一点不差的说出来了,喉头发苦,眸光一阵晦暗,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不再出声了。 唐芙正想说一码归一码,他这次救了她是事实,还是要谢的,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程家的下人急匆匆走了进来,道:「夫人,武安侯世子……」 话音未落,一个三岁稚童便哒哒哒地跑了进来,一头扎进了唐芙怀里:「娘!」 唐芙吓了一跳,一把将傅清玥抱住:「玥儿,你怎么来了?」 傅清玥不说话,只紧紧地抱着她不撒手。 跟进来的武安侯府的下人满头大汗地解释:「侯爷不在家,世子醒来找不到您,哭闹不止,府里人只好带他来这里了。奴婢等人本想带他在门口等着您和长公主出去再说,但世子闹着要见您,我们没办法,只能先带他进来了。」 没想到才一到院门口,傅清玥听说自己的娘亲就在屋里,挣开下人的手就冲了进来。 唐芙见傅清玥眼眶红红,蹲下身来抱着他轻声安抚,哄好之后才歉意地对程夫人道:「伯母勿怪,自那日我险些被淮王掳走之后,玥儿就一直比较黏我,他往常不这样的。」 以往傅清玥虽然也喜欢跟唐芙在一起,但没到寸步不离的地步,而且经常一玩起来就什么都忘了,要唐芙派人去叫他他才肯回来。 这几日他却几乎都不怎么出门,吃饭睡觉都要唐芙陪着一起,每日一醒来就要找母亲,像个面团似的黏在她身边。 今日出门前她明明已经跟他说过了,而且是等他睡着之后才走的,没想到他一会儿就醒了,还立刻跟了过来。 程夫人早就想抱孙子了,奈何程墨这些年始终没有成亲,她自然也就享受不到这种天伦之乐。 此刻见到这糯米团子似的小人儿红着眼睛靠在唐芙怀里,心疼的不行。 「那日的事我听说后都吓了一跳,别说玥儿亲眼看着了。他年纪小,怕是受了惊,黏你一些也是很正常的。」 说完之后便让人去准备小孩子喜欢的点心,打算带唐芙他们去正院坐坐,免得一直站在这里说话。 傅清玥不是第一次见程夫人,对她不算陌生,但对程墨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临走前他和程墨打了个招呼,问道:「你就是那位救了娘亲的程舅舅吗?」 程墨轻笑:「是啊,舅舅今日受伤起不来身,没有给玥儿准备见面礼,等下次玥儿再来,舅舅给你准备一份礼物好不好?」 傅清玥摇头:「不必了,舅舅救了娘亲,该我给舅舅准备礼物才是。」 说这话时一反常态的乖巧,看不出平日半分调皮模样。 程夫人对这孩子越看越喜欢,长公主亦是觉得十分欣慰,笑着抚了抚傅清玥的头,温声道:「好了玥儿,咱们先出去吧,你程舅舅受了伤,等回头他伤好了你再来看他。」 傅清玥点头,又对程墨说道:「程舅舅,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养伤,不要随便笑哦!爹爹说你昨日笑晕过去了,今日可千万小心啊!」 唐芙:「……」 长公主:「……」 程墨先是一怔,旋即没忍住又笑了起来,这一笑再次牵动伤口,疼的满头大汗,险些又晕过去。 为了让他安心养伤,长公主与唐芙带着傅清玥退出去了,免得这孩子再说出什么其它的话来。 程夫人带着长公主和唐芙母子去正院坐了一会儿,但大人说话小孩坐不住,纵然有好吃的点心,傅清玥对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兴趣缺缺,总是动来动去不大踏实。 长公主知道他是不想在这干坐着,便笑着对程夫人说道:「我这曾孙跟他爹一样,皮得很,从小就是个坐不住的。我看不如让芙儿带她去外面走一走,免得他待会儿不高兴了又闹起来。」 程夫人忙道:「长公主这话说的,我看世子懂事的很,哪里顽皮了?不过小孩子的确是爱跑爱跳,与其让他在这坐着听咱们说话,不如让他出去玩一会。」 说完便吩咐自己府上的下人陪着唐芙和傅清玥一起去花园,仔细叮嘱他们小心照看两人,千万不能有任何马虎,自己则陪着长公主继续在这里说话。 傅清玥听说不用在这里坐着了,明显高兴起来,跟自己的祖母和程夫人打过招呼之后便与唐芙一起出去了。 等他们离开后,长公主和程夫人聊着一些日常琐事,说到后来难免说起了独自带孩子的经历。 他们同样都是年纪轻轻便没了丈夫,之后也没有改嫁,独自一人将孩子拉扯大,在这方面的共同语言也特别多。 「珺儿从小就顽皮,比他爹难带多了,要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孙子,我都想把他扔到一边去不管他。」 长公主如是说道。 程夫人忍俊不禁:「早几年我不认识侯爷的时候您这么说我还信,如今这么说我可是半点也不信了!」 「侯爷看似纨绔,实则孝顺又懂事,正直又忠义,从他平日对您和芙儿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想当初刚知道芙儿要嫁给侯爷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放心,现在才知道……这世上也只有侯爷这般男儿才配得上芙儿,旁人……都不如他。」 她说着摇头叹气,声音里既有遗憾又有埋怨。 埋怨的自然是自己的儿子,遗憾的是没能娶到唐芙这个儿媳。 长公主原本就有些话想要跟她说,只是觉得自己到底是个外人,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不一定合适。 v第二十七章[11.02] 但现在说到了这里,她略作犹豫便决定还是说一说,想来程夫人就算听不进去也不会气恼。 程夫人见她想跟自己说些体己话,便将下人遣退了出去,只与她二人留在房中。 下人走后,长公主才道:「当初珺儿与芙儿的婚事许多人都觉得来的莫名其妙,太过突然,只有我一点也不吃惊,因为在那之前,珺儿就已经倾慕芙儿多年,只是因为她与程大人有婚约在身,所以未曾打扰罢了。」 程夫人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神情难掩惊讶,知道长公主还没说完,就没有贸然开口。 长公主继续道:「你别误会,芙儿那时并未与珺儿私下里有什么来往,一切都是我们珺儿一厢情愿而已。」 「珺儿倾慕芙儿,但是也知道世道严苛,他但凡露出一点端倪让人察觉,对芙儿都是一场无妄之灾,所以他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把一切都藏在了心里,在芙儿即将成亲的时候,甚至避走京城,想要离开这个伤心地。」 「直到后来程大人和唐老太爷相继出事,他在途中知晓,心中担忧,才匆匆折回。」 「也算是老天爷没有亏待他,看到了他那些年的心意,让他机缘巧合之下在未凉山救了芙儿,这才有了后来的姻缘。」 程夫人露出恍然的表情,点了点头:「难怪侯爷婚后对芙儿这般好。」 她之前怕傅毅洺只是看中唐芙的皮相,娶了她也不会善待她。 后来见傅毅洺把唐芙捧在手心里宠着,真心真意地待她,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这位傅侯爷并不是婚后才对芙儿好,而是之前就已情根深种,娶了芙儿对他来说是得偿所愿,所以他才会如此珍视,将芙儿如珍似宝的宠爱着,数年如一日。 「说实话,即便是我这个亲祖母,也没想到他会对一个人这么好。」 长公主道。 「所以这次程大人为了芙儿受伤,珺儿心中虽然感激,但怕是也难免多想,在程大人面前说话行事难免有些不妥之处,昨日也不知跟程大人说了什么,让他……」 「长公主可不要再提这个了,」程夫人打断道,「昨日之事我已问过墨儿,确实与侯爷无关,是他自己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罢了。」 长公主笑了笑:「我自己的孙儿我知道,他虽不至于跟程大人动手,但言语方面怕是不大顺耳,许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程大人谦谦君子,自然不会跟他计较。」 程夫人汗颜:「他算什么谦谦君子……若真是君子,当年又怎么会把未婚妻子和寡居的母亲扔在京城?」 「芙儿的父亲为了我们母子丢了性命,他不思回报不说,还险些害的芙儿落入贼人之手。若不是侯爷救下芙儿,今日芙儿还不知陷入何种境地!」 这正说到了长公主想说的地方,她拉过程夫人的手,温声道:「夫人这话就错了,倘若程大人不是君子,又真的对唐大老爷的恩情不思回报,前几日又怎会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芙儿呢?」 「他有此举动,正说明他并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芙儿在他心中还是有分量的。」 「既然如此,夫人为何不想想,当年他为何忽然一声不吭的消失,一藏就是两年呢?」 程夫人微怔,神情有些茫然。 「我问过他,他说自己只把芙儿当做妹妹,并无男女之情,所以不想成亲,就藏起来了。」 「可这是理由吗?因为这个他就可以扔下我们不管了?他的担当和责任呢?」 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背,叹道:「我几次与夫人见面,都听夫人说起当年唐大老爷于雪地里救了你们的事,每次夫人至少都要说上两三遍,强调唐家对程家有恩,你和程大人如今的性命都是唐大老爷用他的命换来的,你们欠了唐家的,欠了芙儿的。」 「我与夫人并非朝夕相处,都对这件事知之甚详,如雷贯耳,想来程大人与您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更是日日听您教导,少说也得听了千八百遍了吧?」 程夫人大概明白了她要说什么,面色涨红。 「这本来就是事实,他那时候年纪小,我怕他忘了,这才时时刻刻提醒他,难道……难道因为我说的多了,他心中厌烦,就能借机躲藏逃避婚约吗?」 长公主摇头:「无论是什么原因,程大人这么做自然都是不对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夫人,这恩情和其它感情是一样的,别人主动给你的,和你开口管别人要来的,是两码事。」 「同样的道理,程大人自己记在心里,和你一再强调逼着他记住,也是两码事。」 「凡事过犹不及,恩情太重,就成了负担,尤其是夫妻之间,恩情大过了夫妻之情,对于被施恩的一方来说,日子就没法过了。因为他要一辈子背负着偿还不清的债务,每日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自己亏欠了的脸,晚上睡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张脸,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我欠了她,即便睡去了这份债务也躺在自己身边,一刻不得轻松。这样的日子,时日长了只会让人觉得还不如死了吧?」 「死」这个字让程夫人心头一凛,想到程墨之前险些命丧山贼刀下,又想到他前几日受的刀伤,指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难道在他的墨儿心里,也觉得还是死了更好吗? 长公主放在她手背上的手稍稍收紧,道:「我这辈子活到现在,别的本事没有,自认看人还是准的。」 「程大人的确做错过事,但他本性不坏,绝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徒。」 「这样一个孩子,若是真的走上歧途,着实是有些可惜了……」 程夫人原想留长公主和唐芙用了饭再走,但傅清宸还在家里,他们不放心,便在晚膳前回去了。 公主府因为之前那场大火烧毁了一部分,近日正在修缮,长公主便搬来武安侯府暂时与唐芙和傅毅洺同住了。 傅毅洺知道他们今日要去程家,原以为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哪想到一等就等到现在,见到唐芙后少不得抱怨几句,诸如「为何这么晚才回来」,「说什么了要这么久」。 若不是长公主还在这里,估计还要问问有没有跟程墨单独相处之类的。 唐芙耐着性子回答了,最后又反过来念叨他,怪他在孩子面前胡说,害得她和长公主今日在程家丢了好大的脸。 傅毅洺一听傅清玥竟然把自己昨日的话当着程墨和程夫人的面说了,差点没气死,当场就要教训他。 傅清玥却仰着小脸道:「可爹爹你昨日就是说舅舅是笑晕过去的啊,为什么你能说?我就不能?」 「我又没当着人家面说!」 傅毅洺怒道。 傅清玥秀气的小眉头一皱:「爹爹以前教我不能背后说人是非,那你昨日是在背后说人是非吗?」 傅毅洺:「……我……他本来就是自己笑晕过去的,我怎么就背后说人是非了?」 v第二十八章[11.02] 「那为什么不能当着舅舅的面说?」 不到四岁的孩子完全不明白其中道理,又绕回了最初的问题。 傅毅洺:「……」 宫中,庆隆帝的身体在淮王逼宫谋逆之后更加不好了,每日有大半时间都昏睡着。 这日他醒来精神尚好,就叫来了太子,说是有些话要交代他。 昏暗的寝殿里弥漫着药汁的酸苦味道,他让人去将窗户全部打开,太子忙阻拦。 「父皇身子不好,太医说了见不得风,更受不得凉,您若想透气让人打开一扇半扇的也就是了,可不能全都打开,不然吹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庆隆帝摇头,想抬起胳膊摆摆手,却发现这个动作对自己来说已经很是吃力了,于是索性不再动弹,只开口说道:「朕的身子已经这样了,吹不吹风都一样,与其关着窗户闷的难受,不如开窗吹吹风透透气,能让自己舒坦些就舒坦些,顺心一日是一日。」 「父皇……」 太子喉头微哽,更多劝慰的话却也说不出来。 身为太子,时常陪伴在庆隆帝身边,除了太医和庆隆帝本人之外,就属他对他的病情最清楚。 庆隆帝的病情虽重,但原本还可以再撑几个月,此前故意在朝堂上露出病重之态不过是为了让淮王相信机会稍纵即逝,不把握的话就来不及了。 那时虽然庆隆帝就已经猜到淮王有不臣之心,所以才会定下这样的计策,但心中多少还抱着些希望,希望只是自己多想了,他乖巧的小儿子依然是那个懂事听话又孝顺的孩子,不会真的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可事与愿违,淮王不仅真的上钩了,而且还当着他的面说出了那些诛心之语,之后为了逃走更是放了一场大火,使京城损失惨重,死伤无数,至今仍到处都是哭丧之声。 更遑论他后来得知傅毅洺已经成功拦截了淮王,却为了救自己的夫人而又将他放走了。 消息传来时庆隆帝当场呕出一口鲜血,晕死过去,直到翌日才醒。 也亏在他当时急怒之下晕了过去,不然以他那时的怒气,怕是会立刻让人去砍了傅毅洺的脑袋。 庆隆帝醒来后虽然仍旧恼怒,但已经冷静了许多,只是一直不肯见傅毅洺而已。 期间长公主也来了几次,他亦是没见,这让许多人觉得武安侯府就此要失宠了。 太监总管在前几日的逼宫事件中被淮王刺死了,如今伺候在庆隆帝身边的是他生前认的干儿子,也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徒弟,名叫刘顺。 刘顺亲自带人将房中所有窗户都打开了,又对其它几个内侍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都退了出去,只自己留在房中伺候。 新鲜的空气流通进来,庆隆帝深吸一口气,看了看窗外碧空如洗的蓝天,终于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天气真好啊,往日这个时候宫中一定会举办一场春宴,有时只是宫里自己人聚一聚,有时是邀百官命妇同往,十分热闹,今年怕是办不了了。」 他一死,大周国丧将至,天下禁宴,四海禁舞,等丧期过了,这春日便也过了,自然也就办不了什么春宴了。 太子眼眶微红,低声道:「等父皇病好了,咱们在办夏宴秋宴冬宴,四时皆可,便是不在春日又如何?」 庆隆帝最疼爱的两个儿子一是淮王,另一个就是太子。 虽然因为淮王年纪小,他更宠爱一些,相比之下对太子就有些严厉,但对于一国的储君来说,这本就是应该的,越是如此就越是证明他从未动过易储的念头,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其它几位王爷都看不惯淮王,觉得庆隆帝偏心,但太子却从不嫉妒的原因。 太子自幼聪慧,不输淮王,也知道庆隆帝之所以宠爱淮王,并非全是因为他是幺儿,主要还是淮王自己本身多才多智,在几位皇子中十分出彩。 相比起来,他的其他几位兄弟就显得过于平庸,不仅才学一般,而且还多少有些好逸恶劳,心胸狭隘的缺点。 所以与其说庆隆帝偏爱淮王,还不如说是他们自己不争气,什么都比不上淮王,这才被忽视被斥责被嫌恶。 太子身为庆隆帝唯一的嫡子,才思敏捷又胸怀宽广,仁智而又不至于过分宽厚,御下有方,宽严并济,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只要他自己不犯太大的过错,庆隆帝就绝对不会起易储之心。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嫉妒淮王,为何要受那几位兄弟的挑拨与淮王争个你死我活,最后让别人坐收渔翁之利? 也正是因为如此,太子待庆隆帝反而最有几分真心,此刻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心中一阵难过。 庆隆帝笑了笑,清咳两声道:「什么宴会朕都参加不了了,但你今后的日子还长,可以帮朕多看看这四时盛景,有空画几幅画烧给朕,朕知道你书画都还不错,拿得出手。」 太子正要应下,却见他又摇了摇头:「算了,你登基后事忙,哪有那个时间,还是让阿珺那臭小子给朕画吧,让他每年都给朕画一幅,要是哪年忘了,你就治他的罪,狠狠揍他一顿!」 太子微怔,心里明白他这是原谅了傅毅洺,不打算追究他放走淮王的事了,但是让傅毅洺作画……这…… 庆隆帝见他面露不解,笑问道:「你是不是跟旁人一样以为阿珺不擅书画,是个空有一腔力气的莽夫?」 「那倒不是,」太子道,「儿臣知道武安侯是有大才的,不然蜀中匪患以及这次……这次宫变,他不会应付的如此自如。」 太子跟随庆隆帝多年,对傅毅洺的了解自然也比旁人更多,知道蜀中匪患以及这次平定叛乱都是他在背后出谋划策,沈世安与孟五以及如今还在蜀中的诸多官员的功劳可以说都是他主动让出去的,不然今日朝中最大的功臣还不一定是谁呢。 「只是书画一道……儿臣确实不知武安侯有什么过人之处。」 庆隆帝苍白的病容上露出几分得意,显得神采都亮了几分:「你不知道是因为他平日的奏章总是让下人代笔,即便偶尔自己写也总是刻意写的乱七八糟。至于作画吗……更是极少,连朕也是偶然看到过一次,才知道他在这方面竟有如此天分。」 「这么说吧,书之一道他只算上佳,并非绝世,但画之一道,便是王老先生也自愧不如。」 这话可着实让太子吃了一惊,因为王重天也曾教导过他书画,对于王重天的本领,他还是了解的。 他皱了皱眉,道:「擅长书画是好事,传出去只会让人敬仰,那些对他挑剔的文官也会多有敬重,不至于隔三差五就参他一本,他何必要藏拙至此?」 若是为了避嫌,像平定匪患和镇压宫变这种功劳让出去也就是了,书画这种就算绝世无双也无法在朝中居功至伟的事情,藏着又有何用? 庆隆帝又笑了笑,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道:「朕那时也是这么问的,你猜他说什么?」 太子摇头,表示不解。 庆隆帝道:「他说不敢扬名,怕名声大了今日有人找他要幅字,明日有人找他要幅画。关系不好的也就算了,关系好的不给也不合适,到时候他天天不干别的,就写字画画了。」 太子闻言又是一怔,不禁失笑。 v第二十九章[11.02] 「这确实是武安侯能说出的话。」 太子是个聪慧之人,自然知道庆隆帝跟他说起傅毅洺,肯定不是忽然想起来了这么简单。 果然,聊了几句之后庆隆帝就问他:「此前阿珺放走赵瑾一事,你怎么看?」 淮王在谋逆一事之后已经被削去王爵,贬为庶民,庆隆帝便用他的名字称呼了他。 而傅毅洺身为朝廷命官,还是世代袭爵的宠臣,理应把忠君爱国放在第一位,如此才不负帝王恩宠。 他这次的行径往小了说只是一己私心放不下自己的夫人,往大了说与叛国无异,轻重全在帝王一念之间。 但庆隆帝若真心想处置他,早几日就处置了,不会拖到现在,更不会叫他阿珺,还说自己死后让他给自己画画。 只有人活着才能每年都给他画画,死了就算有再好的画功也是枉然。 庆隆帝在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是在偏袒傅毅洺,让未来的新帝留下他的性命,甚至可以说是给了他一面无形的免死金牌了。 太子闻音知意,未作什么思索便道:「武安侯此举虽然不妥,却也是人之常情。何况他这些年功在社稷,数次为朝廷出力却不争不抢从不居功,就算是功过相抵,这次的事也可以放下了。」 庆隆帝点了点头:「天地君亲师,人人都道君亲之间,君应该放在首位,身为大周臣民,就应该以忠君爱国为先。」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呢?」 「换句话说,倘若一个人面对君亲之间的抉择,真能毫不犹豫地舍弃家人,视家人如无物,这样的人,又有哪个君王真的敢重用呢?旁人朕是不知,反正朕是不敢的。」 太子颔首:「唯有心中有情者,方才有义,无情无义之人口中说着忠君爱国,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名利而已。今日能为了这个君舍弃自己的亲人,明日就能为了别的君舍弃眼下的君。」 「你懂这个道理就好,」庆隆帝道,「不要怕自己的臣子太看重家人,越是这种人,越是有自己的底线和软肋,你要做的,就是不要让他的软肋被别人掌控,而是要……掌控在自己手里。」 太子眸色微深,没有接话。 庆隆帝继续道:「比如那日的事,若是朕提前让人保护好长公主及唐氏等人,将他们接到宫里来,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淮王就算放再大的火也烧不到皇宫来,他若事先将人接到宫中,又岂会让淮王将唐氏掳走。 唐氏若不被掳走,傅毅洺又怎么会为了救下自己的妻子而放虎归山,眼看淮王离开。 所以一定程度上来说,保护和掌控有着共通之处。 掌控并不意味着要将其牢牢捏在手里看管起来,有时保护也同样是一种掌控。 太子了然,又劝道:「谁都没想到五弟在那般境况之下竟然还会在京城停留,父皇又怎能提前料到并做出准备呢。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五弟的不是,父皇待他那般好,他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说起淮王,庆隆帝便是一阵苦笑。 「早年间皇姐就曾跟朕说过,赵瑾此人心思深沉,不可过分宠溺。那时朕想着,身为皇家子弟,心思深沉未必是什么坏事,何况瑾儿……赵瑾他对朕,还是十分孝顺的,皇姐未免想得太多了。」 「如今看来,皇姐的眼光终究是比朕强了许多,看人总是比朕要准。」 太子垂眸:「自古人心最难测,这不是父皇的错。」 庆隆帝点头:「虽然朕错看了赵瑾,但阿珺这个孩子是皇姐亲手养大的,朕又看了这么多年,错不了。他是那种你对他好三分,他对你好五分,你对他好七分,他对你好十分的人。」 「这次他犯了错,心中定然愧疚,朕越是不追究,他就越是自责,将来也就会对你越忠诚,以期弥补。」 「而他身边又多是王老先生,永平侯,孟家五郎这样不居功自傲却又真正有才能的人,就连那个他看好的唐家三老爷,也是个不错的人才。笼络住了他,也就等于将这些人都笼络住了,你要知人善用,不可因为朝中一些酸儒的偏颇之言就随意处置了他。」 太子心中明白他这是在为自己今后登基铺路,红着眼睛应下了。 庆隆帝趁着自己精神尚好,让他去把自己这些日子一直拒之不见的傅毅洺叫来。 傅毅洺在宫外等了许久仍旧见不到庆隆帝,才刚回府没多久却又听闻宫中召见,心头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忐忑。 他这次犯的错实在是有些严重,不是往常殴打皇子或是聚众斗殴这么简单了,认真追究起来是要掉脑袋的。 不过时隔这么几天他的脑袋还好好的在脖子上待着,应该是死不了了,但少不得要被严厉地训斥一通,说不定还要降爵之类的。 傅毅洺怕庆隆帝见到到他太生气,一怒之下揍他一顿还好说,要是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于是急中生智带着傅清玥一起进宫了。 他这个亲爹虽然不太待见自己这个皮猴一样的儿子,但是很奇怪,别人都很喜欢他儿子!尤其是那些年纪大的长辈! 父子俩一起进了宫,路上傅毅洺一再叮嘱他进宫需要注意些什么,还告诉他要在庆隆帝面前好好表现,他这个做爹的能不能求得原谅就全靠他了! 此时的傅毅洺只想到了小孩子比较容易讨得长辈欢心,完全没考虑别的。 他若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打死他都不会带傅清玥进宫! 庆隆帝在宫中听说傅毅洺带了孩子一起来,当时就嗤了一声,脚指头都能想明白这臭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但带都带来了,他也不会不通人情的不让孩子进来,便让人将他们父子二人都领到了他的寝宫。 傅清玥不仅得了父亲的叮嘱,出门前还被娘亲嘱咐了一番,见到庆隆帝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不敢给父亲母亲丢人添乱。 庆隆帝本打算沉着脸先给傅毅洺一个下马威,但看到那眉眼和傅毅洺如出一辙的小小的孩子,绷着的脸下意识便松了几分,招手让他过去。 「这孩子长的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看着傅清玥便仿佛看到了当年年幼的傅毅洺,没忍住笑了笑。 傅毅洺便也跟着笑:「可不是吗?玥儿别的没随我什么,就这张俊脸随了我,长得不错。」 庆隆帝一看他打蛇随棍上,自己刚给了点好脸色他就蹬鼻子上脸开起玩笑了,当即又把脸沉了下去。 「还好意思笑?知道朕在生气,就把一个三岁小儿带进宫哄朕开心,你可真是越来越长本事了!」 傅毅洺赶忙把笑脸收了起来,讪讪地低下了头。 v第三十章[11.02] 傅清玥则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太舅公怎么知道爹爹让我进宫做什么的?我都是在路上才知道的呢。」 傅毅洺额角一抽,庆隆帝则再次笑了起来,这次笑的声音有点大,牵动着嗓子咳了几声。 刘顺赶忙要上前伺候,庆隆帝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傅清玥则小大人似的走到他身边,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道:「我咳嗽的时候娘亲总是给我拍一拍,然后喝几口温水就好了。我给太舅公也拍一拍,太舅公再喝些水,待会就不咳了。」 刘顺闻言立刻倒了杯水来,傅清玥亲自端了递给庆隆帝,看着他喝下去了。 庆隆帝膝下虽然也有皇孙,但因为几位王爷都在封地,所以只有太子的两个儿子在他膝下,而这两个孩子也都十几岁了,又都是沉稳的性子,向来规行矩步,他也就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亲近的天伦之乐了。 此时被一个小小孩童出声安抚,庆隆帝面色再度缓和下来,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 「好孩子,比你爹懂事多了。」 傅清玥眼中又是一亮:「曾祖母和娘也是这么说的!只有爹爹说我顽皮不懂事!」 「你爹眼瞎。」 庆隆帝直接回了一句,丝毫没在孩子面前给傅毅洺留面子。 傅毅洺此时就有些后悔带了傅清玥过来了,但看到庆隆帝缓和的脸色,又觉得没什么,丢点面子就丢点面子吧,和面子比起来,还是命更重要些。 到最后庆隆帝也没有追究他放走淮王一事,甚至没有什么像样的惩罚,斥责几句就把他放出宫了。 傅毅洺大有劫后余生之感,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儿子这么有用,出宫之后难得夸奖了他一回,还背着唐芙偷偷给他买了糖吃。 而宫中的庆隆帝却在他走后硬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因为病重而浑浊的双眼都明亮了几分。 太子和刘顺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纷纷劝他躺下休息,庆隆帝却摇了摇头:「朕有个好主意。」 说完后他让人取来了两道空白圣旨,提着无力的手颤抖着写下了人生最后的两道旨意,待力竭躺回去休息时,没多久就永远地阖上了双眼,再也没有睁开,临终前唇边还挂着笑。 宫中敲响丧钟,举国同悲,武安侯府的下人正在门口挂白稠的时候,却有一行宫人带着圣旨前来。 下人赶忙放下手中事宜,一边准备香案一边通知家主出来接旨。 京城许多人家最近都关注着武安侯府的一举一动,想知道庆隆帝最后到底会如何处置此事。 接连几天没有动静,他们还以为这件事要不了了之了,没想到这时候宫中却来了旨意。 今日傅毅洺才进宫见了庆隆帝,他前脚走后脚庆隆帝就驾崩了,会不会是训斥他的时候一怒之下被气死的? 那现在这旨意应该是来问罪的吧? 看热闹的大有人在,当得知庆隆帝下旨降傅毅洺的侯爵为伯爵的时候,心中都说了一句果然如此。 虽然只是降爵,但对于盛宠几十年的武安侯府来说,这已经意味着他们的恩宠要就此结束了,今后这个家族将渐渐走向没落,再不会有当年的盛景,再不是靠着长公主一人便可撑起来的勋贵门庭了。 如今长公主还在,新帝或许会看在她这个长辈的份上给武安伯府一些面子,但长公主一死,武安伯府没了庇护,时间长了,一个既无实职又无圣宠的伯爵之家便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尤其是那些当年跟他们结过仇的人。 不知多少藏在围观百姓中的豪门家丁正准备将这个好消息带回给家主,却听说同时来的还有另一道旨意。 庆隆帝降了傅毅洺的爵位的同时,加封世子傅清玥为靖国公。 武安侯府竟然一日之间变成了一门双爵! 这哪里是降了?分明是升了! 接到圣旨的傅毅洺却是完全蒙了,看看自己手中这道圣旨,再看看他儿子手里那道,气的七窍生烟。 他儿子的爵位竟然比他这个做老子的高?那今后见了面到底谁向谁行礼? 舅爷爷这是临终前硬生生摆了他一道啊! 庆隆帝的旨意打了许多人一个措手不及。 傅毅洺仅仅是个武安侯就已经拳打皇子脚踩高官了,如今一门双爵,自己的爵位虽然低了,儿子却一跃成为国公,那今后除了皇帝以外还能把谁放在眼里? 得知消息之后反对的人不在少数,但圣旨是庆隆帝临终前下的,如今人已经死了,他们就是再闹腾都没用。 至于让新帝收回旨意,那就更不可能了。 新帝赵瑜在当太子时就是个孝顺的人,刚刚登基又怎么会一上来就忤逆庆隆帝的意思,撤销他的旨意? 这些让他收回先帝旨意的人如今能理直气壮的说于理不合,等他真的这么做了之后就能说他不忠不孝,将来随时把此事拿出来指摘他! 赵瑜才不会为了一个国公之位就把自己的把柄递到别人手中,所以不管谁说起来,他都只是温和地笑笑,然后当没听见一样。 其实这些人完全是多虑了,因为即便傅毅洺降成了伯爵,也依然敢拳打皇子脚踩高官,不管他儿子有没有国公之位都是一样的。 而且认真说起来,他才是最不希望看到傅清玥被封为国公的人。 为此傅毅洺还进了趟宫,无需别人说,自己就先对赵瑜说稚子年幼,担不起如此重任,希望能取消他的封爵。 赵瑜自然也是一笑而过,任凭他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只道这是先帝临终之意,他身为人子,没有忤逆长辈的道理。 末了借口事忙,起身离开,经过他身边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脚,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说起来朕还要感谢你,皇考因赵瑾之事身体急转直下,那几日也一直郁郁寡欢,脸上少见笑意,唯独亲手写下那两道圣旨时面带欢喜,直到闭眼都笑意未散,走得十分安详。」 说着他放在傅毅洺肩头的手稍稍收紧:「这都是武安伯和靖国公的功劳啊,今后武安伯若是有空,也可带小国公时常进宫,朕也很是喜欢这个孩子。」 他特地强调了傅毅洺与傅清玥的封号,言语中带着一丝揶揄之意。 傅毅洺听的牙酸,却也只能讪讪地笑着看他走远了,然后自己也颓然地离开了皇宫。 v第三十一章[11.11] 回府后下人一口一个伯爷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真正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下人称呼傅清玥的时候从「世子」变成了「小公爷」! 公爷比伯爷高了可不仅仅是一档而已!父子两人站在一起一个称呼就让他低了傅清玥一头! 他如何能接受这样的情形,当即下令今后所有下人在府中不许称呼傅清玥为公爷。 下人头疼地道:「侯爷,那小的们该如何称呼公……称呼公子?」 傅毅洺沉着脸道:「就叫少爷!以后府里只有大少爷二少爷!没有什么公爷!」 出门在外不能不叫也就算了,在家里他可不想听这些! 下人们面面相觑,虽然觉得不妥但也只得答应了,谁让如今傅清玥还小,自己做不了主呢? 可就在这个规矩定下之后没几天,宫中却赐下了一块匾额。 匾额上的字乃是当今皇帝赵瑜亲手所书:靖国公府。 若是别的什么匾额丢到库房里收起来也就是了,但皇帝御笔亲书,自然是要挂出来的! 于是下人们前两日刚刚挂上去的「武安伯府」一转眼就成了「靖国公府」,傅毅洺每每从门前经过,尤其是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都能看到这四个大字! 唐芙刚刚得知宫中送来这样一块匾额的时候笑的直不起腰,傅毅洺则气的脸色铁青,有心将那匾额摘下来踩几脚劈碎了当柴烧却又不敢,只能硬生生把这口气憋在了心里,看到唐芙笑得花枝乱颤他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找到了发泄出口似的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脖子上一通乱啃。 「我今后都要在在玥儿面前抬不起头来了,你还笑?」 唐芙被他闹的痒痒,笑的更大声了:「谁让你自己当初要带着玥儿一起进宫呢?你若不带他,先帝没准根本想不起此事。」 说话间门外传来下人的通禀,说是大少爷来了,要找夫人。 唐芙忙挣开傅毅洺的怀抱,整理身上的衣裳,要让人将傅清玥带进来。 傅毅洺却不等她开口便将内室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还从里面上了锁,然后一把抱起唐芙便向床榻走去。 唐芙惊呼一声,捶他的胸膛。 「你干什么?玥儿来了!」 傅毅洺才不管这些,转头对外面吼道:「让大少爷自己玩去!我跟她娘有正事要谈!」 说着便将唐芙放下压在了她的身上,先将她吻的神志不清才抵着她的鼻尖含混地说道:「他都是国公了,该长大了,哪还有整日粘着娘亲的道理?芙儿现在理应好好安慰安慰降了爵的我才是。」 唐芙心想是不是国公跟长不长大有什么关系?玥儿即便是国公也才三岁啊,何况你哪里又在意什么降不降爵的,还不是气恼儿子的爵位比你高吗? 但这些话她都没能说出口,因为傅毅洺再次堵住了她的唇,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傅毅洺打定主意不理会外面的傅清玥,可傅清玥对于父亲的话向来是不信的,除非唐芙亲口说有事,不然他才不肯走。 他不仅没走,还因为傅毅洺刚刚那重重的关门声而被吓到了,陡然想起之前他以为傅毅洺打了唐芙的那次。 虽然傅毅洺事后跟他百般解释他没打唐芙,但他心里是不大信的,因为他坚持认为除了沐浴之外就只有挨揍才会脱衣服。 傅清玥原本就因为前些日子唐芙在他面前被人掳走的事情而心有余悸,这些天都粘人得很,心思特别敏感,此时见父亲好像又生了气,还把房门关起来不让母亲见他,顿时就急了,一方面觉得父亲无理取闹,一方面又不敢惹怒了他让他对母亲下手更狠。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在下人欲强行将他带走的时候更是哭嚎起来,忽然挣开下人的手就跑到房门前,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腰带,脱下裤子露出了自己的屁.股蛋,在下人们满脸惊恐不明所以的神情中用力拍门。 「爹爹你要打就打我吧!不要打娘亲!我脱了裤子让你打还不行吗?你放过娘亲吧……」 房中的傅毅洺生脑门一抽,知道再不出去这小崽子没准又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言,只能愤愤地起身整理衣衫走了出去。 傅毅洺以前听人说过儿女都是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专程来讨债的。 那时候他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心想他生的儿女自然要听他的,又岂来讨债一说?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傅清玥这皮猴可不就是来讨他的债的吗! 自打这孩子生下来,他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是上房揭瓦就是下河摸鱼!现在还跑来跟他抢媳妇! 唐芙紧跟着他走出去,就见自己的儿子两条腿光溜溜的,裤子耷拉在脚下,人还哇哇的哭着求傅毅洺不要打母亲。 她哭笑不得地走过去要给他把裤子穿好,傅清玥这时却看见了她,抬脚就想冲过来扑到她怀里,却忘了自己裤子还没提起来,被绊了一下。 傅毅洺有心不管他,让他磕一下知道疼,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脱裤子! 可想归想,手上还是下意识扶了一把,免得这小崽子磕掉门牙。 唐芙吓了一跳,赶忙过去将他搂在了怀里,轻声细语地安慰,一边哄着一边给他把裤子重新穿好了,叮嘱他以后不可再这样随便脱裤子了,有失礼数。 傅清玥自然是不会随意脱裤子的,不过是刚才情急之下想不出别的法子罢了。 此刻见母亲一切安好,似乎并没有挨打,他这才放下心来,趴在她肩头黏腻腻的不肯下来。 唐芙被孩子缠住了,傅毅洺再想做什么自然不行,越发觉得儿子麻烦,应该生个乖巧听话的女儿才好。 他心里这么想着,到晚上终于能撇开傅清玥那臭小子与唐芙同床共枕的时候就格外卖力,闹的唐芙接连几日总是起晚,去给长公主请安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 可还没等傅毅洺盼望的女儿有什么动静,朝中便接连传来了几个不好的消息,整个京城的气氛都随之压抑起来。 自从确定淮王有异心之后,庆隆帝就准备趁他回京时将他困在京城,一举捉拿。 与此同时他自然也在陈郡那边做出了相应的安排,调动了八万兵马,只待淮王一进京,就会立刻兴兵讨伐陈郡,将陈郡控制,免得淮王的那些心腹趁机作乱。 但淮王十四岁便赴陈郡就藩,至今已十余年光景,这期间他将陈郡上下打理的铁桶一般,外人很难插足,朝廷所知道的那些兵马也根本就不是陈郡的全部。 加上陈郡本就富庶,地理位置也极好,城防坚固,易守难攻,淮王离开前就想到了诸多可能,做出了全面的安排,整个陈郡武器充备,粮草充足,即便他人不在陈郡,陈郡上下也丝毫没有乱象,面对突然攻来的朝廷兵马应付的游刃有余。 v第三十二章[11.11] 朝廷八万大军非但没能按照预期那般啃下这块骨头,还险些崩掉了牙,一上来便损兵折将,痛失近两万人。 倘若庆隆帝这时还活着,估计又要悔恨一次当初没有听长公主的话,将这块历来不被选为藩王封地的地方赐给了淮王,如今竟让它成了淮王最稳固的后援。 而随着朝廷兵马的动作,陈郡内的淮王心腹立刻便猜到事情有变,自家主子一定是落入了陷阱,在京城有难。 他们当即调动所有兵马,一边御敌一边派人去事先说好的退路上沿途寻找迎接淮王。 那日傅毅洺虽然放走了淮王,但后来救下唐芙后立刻便让人追上去了,包括朝廷也派了不少兵马追击,试图在途中将他拦下。 可是淮王狡兔三窟,沿途又都做下了细致的安排,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再想抓住就难了。 除了当时被傅毅洺除掉的那支兵马外,他在前方每隔一段就安排了人接应,将身后追兵唬的团团转,最后和陈郡派来迎接的兵马汇合,竟然真的逃脱了。 淮王想要谋反的事情败露,朝中容不下他,连他的王位都削了,等于双方已经是彻底撕破了脸皮,他自然也不可能再装模作样地受朝廷辖制,也无法再编什么正当的理由登基。 于是他回到陈郡后索性公然举起了反旗,在陈郡自立为王,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陈郡以南诸地收服,划归到自己的地盘,以陈郡为界,单方面宣布和朝廷分地而治。 至于那乱臣贼子的骂名,既然避无可避,那就随它去吧。 赵瑜这个正统皇帝尚在朝中,怎能容忍一个叛贼说什么分地而治? 他当即龙颜大怒,并决定派兵围剿,势要将失地收回,决不允许大周国土割裂。 朝会散去后,他将所有人都遣退,唯独留下了傅毅洺。 傅毅洺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果然,赵瑜赐他一枚兵符,让他暗中协助朝中几员大将一同围剿淮王,收复失地。 至于那些兵马,除了朝廷五千精兵之外,就只有他在蜀中招安的那些山贼。 他美其名曰蜀中离陈郡近,方便调度,实际上是知道傅毅洺这些年的功劳都让给了别人,贸然让他带兵朝中定然议论纷纷,不会应允。 唯有蜀中那些山贼与他关系匪浅,又不受朝中人看重,交给了他也不会引起太大非议,他调动起来也顺手一些。 赵瑜对此事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地道:「人是从你手里跑了的,你就负责把他再抓回来,淮王一日不伏法,你就一日不要回京!」 傅毅洺闻言却是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不情愿」三个字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赵瑜冷笑一声:「怎么?对朕的安排不满?」 「那倒不是。」 傅毅洺道。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当初他放走淮王,先帝和赵瑜都没有追究,如今只是让他戴罪立功将他自己放跑的人再抓回来,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只是…… 「我女儿怎么办啊……」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赵瑜闻言眉头一皱:「你哪来的女儿?」 深情如傅毅洺,难道外面还养了什么外室吗?这外室还给他生下了女儿? 他正纳闷,就听傅毅洺紧接着冒出一句:「这不正努力呢吗……」 饶是赵瑜觉得自己脾气比先帝好了很多,不是那轻易动怒之人,此刻也忍不住额头青筋一跳,啪的一声一掌拍在了桌上,说出了自登基以来的第一句脏话:「滚!」 傅毅洺麻利儿地滚了,赵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总算明白以前庆隆帝为什么对这小子又爱又恨,一时把他捧在手心里,一时又恨不得砍了他的脑袋了。 朝廷有命,傅毅洺不得不尊。 而前线战事不等人,蜀中一应山贼这几年虽然在王重天的带领下明里暗里训练过一番,但到底没有正经上过战场,更没有统一配合过,大多都是各自为营。 傅毅洺必须尽早赶去,先看看这些人的本领,再做出合适的安排。 如此一来他就没有多长时间能留在京城,从宫里出来后的第三天就出发了。 唐芙亲手给他收拾了行李,送他的时候十分不舍。 她与傅毅洺成亲多年,傅毅洺很少离家,几乎一直陪着她,就算之前的蜀中之行也是带着她一起的,两人可以说从未分开过。 但这次不是之前平定匪患那么简单,是真正的战争,她就算跟去了傅毅洺也无暇照顾她,还会因为她而分心。 再加上家里有两个孩子,她就更加走不开了。 傅毅洺辞别长公主之后,便由唐芙带着两个孩子送到了家门口。 他也不舍得离开唐芙,但这次出兵势在必行,由不得他。 他看着眼圈红红依依不舍的妻子,不顾下人在场将她抱进怀中,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照顾好自己,我一定尽早回来,到时候说什么也要生个女儿。」 最后一句他说的极小声,贴着唐芙的耳边只有她一人能听到。 唐芙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太难过,故意说这种话逗她开心,便顺势红着眼睛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推开他瞪了一眼。 傅毅洺笑了笑,轻抚她的面颊,眸中满是不舍,若不是周围人实在太多,怎么也要亲一亲她才肯离开。 亲不了唐芙但可以亲孩子,他先在年幼的傅清宸脸上亲了一下,这才一把将站在地上的傅清玥抱了起来,在他面颊上吧唧一口:「好好照顾你娘,不许顽皮惹她生气,听到没有?」 他一直认为男孩不能太娇养,所以也很少跟傅清玥有什么特别亲密的举动,大部分时间都是摆出一副严父的面孔,在他会走路之后就几乎没再抱过他了。 而傅清玥也自认是个男子汉,将来是要当大将军的,大将军哪能整日被人抱着?所以从他有这个理想后不仅没怎么让傅毅洺抱过,就连唐芙也很少让抱,也就最近才因为唐芙险些被掳走的事情特别黏她,怕一不小心母亲就不见了。 v第三十三章[11.11] 他很不习惯父亲突然亲密的举动,几乎是带着嫌恶的表情皱着眉头用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这才道:「我自然会照顾好娘亲的,不用你说!」 傅毅洺见他用袖子擦脸,嘿了一声:「你还敢嫌弃我?」 说完抱着他又是吧唧吧唧一通乱亲。 傅清玥嗷嗷叫着挣扎起来,一边扭着身子一边喊道:「放开我!你脏死了,弄我一脸口水!」 唐芙看着闹在一起的父子两人,离愁总算淡了一些,跟着笑了起来。 傅毅洺好半天才把傅清玥放下,拍了拍他的脑袋。 「功课要记得好好做,不能偷懒,饭也要好好吃,不能挑食!吃饱了才能长高,才有力气保护你娘,知道吗?」 「知道了!」 傅清玥一脸不耐烦地说道,拉着唐芙的手站在她身后,生怕傅毅洺再把他抱过去亲一通。 傅毅洺最后抱了抱唐芙:「我走了。」 唐芙点头,微不可查地在他脖子上轻轻蹭了一下,柔声道:「我在家等你回来。」 傅毅洺收紧胳膊,深吸一口气,将她独特的发香留在鼻间和记忆里,这才松手,转身离开了。 就在他要上马离去的时候,傅清玥终于从母亲身后探出了头,追问了一句:「爹爹!你能打胜仗吗?」 傅毅洺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心头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若是可以,他才不想让家人担心,不想让孩子才这么小就目送他离去。 赵瑜说了不拿下淮王不许他回京,可淮王如今声势浩大,又岂是一时半刻能拿下的? 这一去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他眼中险些涌上泪水,强压下那股酸意才没让自己的声音里带上鼻音,故作轻松地道:「当然!你爹我可是战无不胜的大英雄!用不了多久就会凯旋的!到时候你就等着跟你娘一起去看我风风光光的将犯人押解回京吧!」 傅清玥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那就好,你若赢了也就罢了,若是输了可千万别说是我爹。」 太丢人了! 傅毅洺刚刚酝酿起的心酸顿时被打翻的七零八落,一颗心碎成渣渣,额头青筋直跳,咬着后槽牙恨不能扒了这臭小子的裤子再将他狠狠地揍一顿! 这是他亲儿子吗?除了这张脸以外还有哪像他? 季南江北等人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一个个脸色涨红憋的辛苦,腰都快弯了。 他们被侯爷,不,被伯爷整了这么多年,如今可算是看到他遭报应了,也就只有小国公能把他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偏偏还不好跟一个孩子计较生气。 傅清玥见自己的父亲又变了脸色,再次缩着脖子躲到了唐芙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对他说道:「好了你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大将军是不能延误军情的!」 他还知道什么叫延误军情? 傅毅洺冷哼一声,再次重复:「照顾好你娘!」 之后翻身上马。 傅清玥点头:「知道了!」 傅毅洺最后瞪他一眼,调转马头走了。 傅清玥见他终于离开,这才又从唐芙身后冒出来,仰起头道:「娘,我前两天去看舅舅的时候他已经能下地了,还答应了教我读书写字射箭骑马,回头让他来府里做我的西席好不好?他可以保护你!」 上次唐芙被掳是被程墨所救,虽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但小小年纪的孩童脑子里装不下那么多东西,只记得这位一箭定乾坤的舅舅,觉得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他前面说的那些也就罢了,最后一句可是触了傅毅洺的逆鳞。 唐芙赶忙去捂他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还没走远的傅毅洺完完整整地听见了,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觉得这趟行程是不能好了! 他最担心的就是他不在的时候唐芙跟程墨走的太近,结果他人还没走呢,他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就已经惦记着要把人领到府里来了! 这可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傅毅洺气的回身:「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小崽子!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伯爷,伯爷,该走了!」 他最后到底是没能收拾傅清玥,在唐芙的劝慰以及季南等人的拉拽中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傅清玥根本就不明白自己这位喜怒无常的父亲又是为什么发火,待他走后气冲冲地哼了一声:「还是舅舅好!爹爹脾气太差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但这几年到底是一直有父亲陪伴在身边的,分开一时还不觉得,时间长了便开始时不时询问唐芙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有时还会拿着唐芙的千里眼爬上房顶眺望远方,吓的一众下人在屋檐下心惊胆战。 他这个时候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有些烦人的爹爹一去就是三年,任凭他望穿星辰,也没能在他四岁生辰前赶回来。 这也是傅清玥出生以来过的第一个没有父亲的生辰,纵然一切如常,宴席和礼物一样不少,却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第二天他照常抽出一个时辰去程家跟程墨练字,却绕过之前的功课让程墨另教了他几个字。 稚拙的笔画歪歪扭扭地落在纸上,傅清玥人生中第一封家书寄了出去。 傅毅洺收到信时正赶上一场大雨,行路艰难,战事不顺。 心烦之际看到这封家书,二十多岁的大男人眼眶潮湿,将信纸放在胸口接连深吸了几口气才将胸腹间浓烈的思念压了下去。 v第三十四章[11.11] 那信上只有不到十个字,却将整张纸都占满了。 上面写着:爹,你什么时候回来? 傅毅洺平复了一下心绪之后回道:等你能在一张信纸上整整齐齐写满五十个字的时候。 小孩子手不稳,写字哆嗦,轻一笔重一笔,字若小了一不小心就涂成一团,根本认不出来。 所以想在一张纸上写满五十个字还都整整齐齐能认清楚对傅清玥来说还是挺难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再次收到傅清玥亲笔写的家书,本想打开信纸看看这孩子的字有没有长进,打开后第一张却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手印。 傅毅洺不明所以,紧接着翻到第二张。 傅清玥这次在一张纸上写的内容比上次还少,只有两个字,傅毅洺看到后却嗖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蹦两尺高。 只见那纸上两个字依然歪歪扭扭,而且还是重复的。 妹妹。 原来唐芙在他走后不久就得知有了身孕,但因前方战事紧急,怕他担心,所以将消息瞒的死死的,一直没有告诉他,直到现在孩子平安出生,才给他寄来家书告诉他女儿出生了,母子平安,让他给这个期盼已久的女儿取个名字。 傅毅洺拿着信的手直抖,忽然间嗷一嗓子冲了出去,见人就说:「我有妹妹了!我有妹妹了!」 季南和江北吓坏了,对视一眼,心道:完了!伯爷疯了! 众所周知,傅毅洺自幼父母双亡,是家里的独子。 这样一个人从哪儿又忽然冒出个妹妹?天生地养的吗? 好在不多时就闹清楚了,原来他是添了个女儿,不是什么妹妹。 有人好笑地问他:「之前小公爷和二少爷出生都没见你这么高兴,怎么现在大小姐出生了反倒这么开心?」 像他们这样的功勋世家谁不喜欢儿子? 儿子才能继承家业,儿子才能光耀门庭,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 傅毅洺想到他那个让人头疼的三岁便封为公爵的儿子,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啊!」 换谁有这么个皮猴似的儿子估计都得盼个女儿,不然日子真是没指望了! 也就是当初他爹娘去的早,不然估计祖母也想要个孙女,省的天天看见他头疼。 也是直到此时傅毅洺才深刻反省了一番自己儿时的种种行径,越发觉得长公主当初不容易,竟然一个人把他好好地养大了。 换做他自己带傅清玥…… 啧,想想就觉得牙疼。 他高兴了一番之后便回到营帐把那封信又看了一遍,尤其是女儿的小手印和唐芙写的那张纸。 唐芙和以往一样告诉他一切安好,让他放心,至于怀孕时有没有身体不适,生孩子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危险,一概没提,就更不用说抱怨他没能陪在她身边了。 可唐芙不说,傅毅洺心里却十分自责。 转眼间他离开京城已经近一年了,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他的芙儿是怎么过的,这次怀孕有没有像当初怀宸儿时那般孕吐严重,腿脚浮肿。 若是夜半又抽筋睡不好觉了,下人有没有尽心伺候在旁,给她揉一揉让她缓解。 傅毅洺归心似箭,战事却不由他说停就停,只能回了厚厚一封信,关切唐芙的衣食住行,最后左思右想一番,给女儿取名为傅静姝,希望这个女儿像唐芙一般娴静美好,仙姝无双。 说来也巧,在他得知女儿降生的消息之后,原本一直与淮王成对峙之势的战局终于有了变化。 他手下那支由山贼组成的军队更名为成安军,和朝廷的五千兵马编在一起,共计三万人左右。 这支兵马总被朝廷其他兵马打压,起初还经常在一些注定不可能取胜的战争中被安排在最前面冲锋陷阵,用以消耗淮王兵马。 那些带兵的将帅很是瞧不起傅毅洺这个纨绔,更瞧不起他带领的成安军,暗地里说这些人纯粹是浪费粮草的,还不如早早的死在战场上,把粮食省给别人。 好在傅毅洺手中有赵瑜给他的兵符,自成一军,虽不能压制这些人却也不至于任凭他们摆布,在沟通无果之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便不肯一味遵从了,只有他认为能打的时候才肯出兵。 如此这般成安军大大小小竟还立了几次功,虽然都不足以影响战局,但也证明了这支军队并不是酒囊饭袋,王重天在蜀中那几年对他们的训练还是卓有成效的。 朝廷的几员大将渐渐也看出他们有些实力,不愿让他们立功,再遇战事虽没有让他们用血肉去填坑,却开始刻意孤立他们,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用他们,或者让他们守在外围,就算有功劳也轮不到他们争抢。 傅毅洺本也没有争抢之意,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回家抱媳妇孩子。 偏偏这些人都觉得他别有居心,一个个防贼似的防着他。 这日成安军又被安排在一处远离战场的地方,美其名曰包抄淮王兵马,其实距离正经战场十万八千里,等他们围过去的时候估计战事已经结束,战场都打扫完了。 有人纳闷地问傅毅洺为什么要答应来这,傅毅洺看着舆图说道:「此次我们征战虽是为了收复被淮王占去的失地,但也需警觉塞北的胡人趁机来分一杯羹。」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虽然离战场很远,却正处于一处塞北通往境内的关隘。」 「前些日子胡人那边换了个首领,此人凶猛好战,说不定会想趁着咱们内乱的时候来掺和一脚,给自己力威。」 「倘若他真有这个想法的话,势必要从这里经过,到时候咱们也好在这阻拦他们一番,好让朝廷有时间提前应对。」 账中几人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用意。 胡人凶残,劫掠成性,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一旦让他们进入大周境内,势必屠城戮村,届时边境沿途就遭殃了。 傅毅洺说这番话时其实也不过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而已,并不肯定胡人一定会来。 毕竟这数十近百年来大周国威隆盛,就算暂时发生内乱,也不是那些胡人能轻易占到便宜的,不然这么多年他们也不会只敢在边境匆匆劫掠,从不敢真的发动兵乱了。 v第三十五章[11.11] 可是正如他所说,胡人那位新首领是个好战之徒,又急于力威,眼见淮王和大周朝廷打了起来,觉得自己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机立断决定发兵,就算不能占领大周几座城池,能浑水摸鱼地抢到比以往更多的东西也好。 所以傅毅洺误打误撞,真的跟胡人十万大军撞上了。 成安军对遭遇胡人有准备,胡人却万万没想到大周竟然会有一只兵马闲来无事驻扎在这个地方,尽管人数数倍于成安军,却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傅毅洺丝毫不恋战,一击得手立刻分散撤退,鬼影一般来去无踪。 胡人出师不利,尚未正式开战就损失了上万人,将那新上位的首领气的吹胡子瞪眼。 傅毅洺将胡人来犯的消息立刻传了出去,这首领想出其不意占个便宜的心思就彻底破灭了,只能硬着头皮正面交锋,盼着淮王那边能帮上忙,拖一拖大周朝廷的后腿。 原本对于朝廷来说要同时应付淮王和胡人确实是有些费力,但令人没想到的是,跟朝廷对峙了一年的淮王却暂时放下了与朝廷的干戈,调转马头也打起了胡人,看上去竟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 朝中人对其行为十分不解,傅毅洺亦是不大明白,但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并不在乎,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只是将胡人抵御在关外,保护大周百姓,不让他们受到胡人的荼毒。 前方战事胶着,京城的傅清玥也没闲着。 为了能早日见到父亲,他一反常态地认真地练字,想尽早能在一张信纸上写满五十个字。 可他年纪太小了,一时半刻根本就达不到父亲的要求。 小小的孩子难免气馁,唐芙正想安慰他几句,却见他又忽然坐直了身子,两眼放光,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于是不久之后,傅毅洺就再次收到了小家伙的亲笔信,这次他真的在一张纸上写了整整五十个字,每个字都能认的清清楚楚。 傅毅洺展开信纸,就见五十个「人」字扑面而来,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看得他眼角直抽筋,仿佛已经能想象到那小家伙想到这个主意时得意的神情。 他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一封信,告诉他这封信不算数,不许投机取巧,必须是五十个不一样的字! 又过了一段时间,傅清玥回了信。 这次的信只有两个字,占满整张纸,笔画粗糙,墨迹浓的透过纸背:骗子! 傅毅洺看着那比划幼稚的两个字,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他回了信之后将这封家书跟以前的放在一起收好,之后便又投入到了战事中。 胡人大军来势汹汹,但在朝廷兵马与淮王兵马的夹击下一再兵败。 饶是那新首领不甘就此撤退,强撑半年后却还是不得不递上了降书。 淮王叛国,虽然暂时跟朝廷兵马化干戈为玉帛一起击退了胡人,对朝廷来说却依然是个威胁,因为谁也不知道再打下去他们会不会忽然趁乱又反过来咬朝廷一口,而同时应对两边对朝廷来说也颇为费力,所以朝廷接受了胡人的降书,准备先将内乱解决。 但就在胡人首领奉上金银玉帛及三千战马作为贡品,并将自己的长子送到大周为质之时,淮王却出其不意的对塞北诸地再次发动了进攻,并以放弃已经占领的两座大周城池为代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胡人三部,大有要将胡人一举拿下,让他们今后再无法随意劫掠边境之意。 与大周的富饶不同,塞北地广人稀,各类资源都十分匮乏,不然他们也不用时常冒着生命危险四处劫掠。 淮王放弃已经到手的膏腴之地,征战资源匮乏的塞北,这让他在陈郡等地的声望一下高了起来,就连其他地方的百姓听说后都时不时私下议论,觉得这位王爷品行高洁,是个以百姓安危为己任的大义之人。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之前淮王被朝廷打为乱臣贼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若不是京城这边证据确凿,许多人见证了当初淮王造反一事,更有淮王为了逃走而纵火伤害数千条无辜百姓性命之事,只怕现在黑的都要说成白的,反倒成了赵瑜冤枉了淮王了。 赵瑜得知这些消息时脸色十分不好看,朝会上虽然没有当场翻脸,私下里却忍不住发了一通脾气。 「当初若不是他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谋反在先,还占领陈郡诸地说什么分地而治,朕又怎么会派兵平叛,胡人又怎么会趁着这个机会大肆作乱?」 「如今倒好,朕为了不将战线拉的太长影响了百姓民生而暂时接受胡人的归降,他却等胡人质子都已经抵达京城后忽然对塞北发兵!」 「现在他倒是博得了好名声了,朕却里外不是人!不知情的百姓觉得朕冤枉了他,胡人那边也觉得朕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本就是他惹出的事端,到头来他却占尽了好处!」 虽然朝廷并未和淮王就胡人归降一事达成什么共识,淮王发不发兵何时发兵都是他的自由,但他挑准这个时机,显然是故意的,就是为了造成今日这般局面。 如今胡人使者指责大周朝廷背信弃义,朝中官员虽然做出了解释,说淮王早已叛出朝廷,但之前他们双方一起攻打胡人,胡人早已认定他们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暗中合谋。 现在若想证明这件事真的只是淮王单方面的行为,与朝廷无关,只能按照胡人的要求发兵帮他们一起攻打淮王。 赵瑜虽然对淮王亦是恨之入骨,却也没傻到真的答应这种要求。 胡人自古以来就频频侵扰大周边境,他若真的帮胡人出兵,就算淮王是个叛逆,他也一样会落下千古骂名。 所有最后他们只能彻底和胡人撕破了脸,将一应使臣和胡人质子全部扣押在了京城。 反正论起背信弃义,胡人才是最不讲信义的,之前不知多少次违背当年的誓约在大周边境烧杀劫掠,此次也不过是逼不得已才再次向大周臣服罢了。 再加上这次亦是胡人先行发兵,怎么说都是他们理亏,大周朝廷随便编个理由说是他们先毁约也就糊弄过去了。 刘顺见赵瑜气的脸色铁青,端了杯茶过去道:「气大伤身,陛下消消火。这次赵瑾虽然看似占了上风,但他到底是丢了两座城池,且还是至关重要的城池,可谓是丢了西瓜捡芝麻,虽能得意一时,却也不能长久。」 「武安伯不是传来消息说他再这样扩大战局势必尾大不掉,难以为继吗?可见对咱们来说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如此,那您就且放宽心再等等,看看接下来局势如何再做定夺。」 淮王之前之所以能长期和朝廷对峙而不露颓势,就是因为他一早便将一切都规划好了,无论谋逆之事事成还是失败,都会第一时间占据陈郡周围最要紧的几处关隘,进可攻,退可守。 但如今他为了攻打胡人而丢下两城,整个防线就缺了一角,再不像之前那样牢固。 赵瑜已经接到了前线战报,对此事是了解的。 至于傅毅洺带领着成安军第一时间发现了胡人踪迹并且迎头痛击也在更早前就知道了。 若不是傅毅洺为了以防万一驻扎在那里,说不定如今的局势又是另一番模样。 因此赵瑜心中对傅毅洺也是更加信任,闻言点了点头。 v第三十六章[11.19] 「武安伯虽在蜀中平乱之事中立下不少功劳,在成安军中声望亦是不低,但他到底从未真正上过战场,更没有正经在军中历练过。」 「朕一直担心他会被孔武等老将排斥,难以起到什么真正的作用,没想到这小子在京城是个暴脾气,一点就炸,上了战场却能忍下来,不骄不躁,被打压了一年从未跟朕抱怨过,现在还和孔武他们打成了一片,颇受众人推崇,可见确实是个可用之才。」 傅毅洺之前被一众老将打压的事情赵瑜不是不知道,但他已经破格选用了他,让诸多人不满,若是再一味帮他,那些老将只会对他更加厌恶,所以这些事傅毅洺只能自己解决。 而胡人举兵攻打大周的时候,成安军虽然分明是被孔武等人当做一枚废棋扔在那,是傅毅洺自己胸有丘壑事先防范,准备了拒马阵挖出了陷马坑和各种御敌的沟渠,但他事后却并未点破,也没居功,甚至说这些是事先与众将军商量好的,成安军之所以驻扎在这里本就是为了防范胡人。 一众老将自然知道承了他的情,也知道若不是他及时传回消息并且阻拦了胡人兵马一阵,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不管心里的真实想法到底如何,最起码面子上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为难他,故意将成安军排斥在战局以外了。 而成安军也以三万对十万,自己几无伤亡不说,还剿杀了对方上万人而一举成名。 赵瑜想到这里多少安慰一些,喝了口茶重新坐下来,再次将前线的战报翻出来认认真真看了一遍,不复之前烦躁。 塞北通往陈郡的一座山巅之上,傅毅洺好整以暇地看着碧蓝的天空,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不争气地打了个哆嗦。 「这鬼天气,冻死我了!」 他裹紧斗篷说道。 距离离开京城已近三年,今日一切终于要尘埃落定,淮王一行人被堵在了这座山上,四面皆是朝廷兵马,除非他能长出翅膀从山上飞出去,不然就只有受降或是死在这里。 但以傅毅洺对此人的了解,让他受降是不大可能的,他八成会死战,直到最后再也战不动为止。 果然,当他们将包围圈收的越来越小,彻底将淮王困在山巅之后,淮王并没有听从他们的劝告,放下兵器投降,而是仗着一条险峻不易攀登的小路和他们对峙。 这条路虽然窄小,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但朝廷兵马哪怕轮番上阵一个一个的杀过去将他身边仅剩的十几个人消耗掉,用不了多久也能将他捉拿。 要傅毅洺说,直接乱箭射死其实最方便。 只是朝廷那边想要活口,将他压到京城当众行刑以儆效尤,所以他们才一路追到这,将淮王逼到了一条死路上,让他无处可逃。 傅毅洺最早时候虽然也想亲自押解淮王回京,但这场战事旷日持久,拖的时间太长了,他实在是迫不及待的想回京城陪伴家人,已经一点都不在意淮王死活了。 但淮王却猜到朝廷这边的想法,仗着周围兵马不敢轻易射杀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山顶指名要傅毅洺过去与他说话,还道只要满足了这个要求,他就自己下山跟他们回京。 季南等人恐防有诈,不愿让傅毅洺靠近,傅毅洺却摆了摆手越众而出,满脸不耐烦,抬头对淮王道:「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赶紧束手就擒,我可不想再跟你耗着了,媳妇孩子在家等我呢。」 淮王即便被追的如此狼狈,面上却依然维持着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听到这句话后那淡然的脸色却似乎有些龟裂,眼角跳了跳。 他俯视着傅毅洺,沉声说道:「我之所以走到今天这步,不是你们将我逼迫至此,而是我自己的选择。」 傅毅洺其实早先就已经猜到了,所以丝毫不觉得吃惊,也没有反驳他,心中虽然有些不解他为何要这么做,但也懒得开口问,就怕一问起来淮王就说个没完没了了。 但淮王叫他出来显然就是为了说这些,根本就不需要他问便自言自语道:「从我计划取赵瑜而代之的那天起,我的目标便是天下大统,将塞北等地收入囊中。虽然如今我被朝廷视为叛贼,但你们不得不承认,若不是我,如今塞北诸地不可能这么顺利归入朝廷。」 「就算我今日不能善终,朝廷将来也势必会抹消我的功劳,但总有人会记得,史书上也必然会留下这一笔,是非功过,后人自会评说。」 一年多以前淮王放弃两座城池转而攻打塞北只是个开端,在那之后他并未回头想办法收回被朝廷夺回去的城池,而是接连不断放弃了更多地方,一再向塞北腹地扩张,直到最后彻底断了补给,才又带人一路杀回陈郡的方向,成了今日局面。 说起来倒像是朝廷兵马一直跟在他身后捡便宜,捡完之后又翻脸不认人。 傅毅洺嗤笑:「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还不是因为你知道占领陈郡等地不是长久之计,迟早有一天还是会被朝廷收复,所以才转头去完成你那所谓的高远志向?」 淮王若是一开始就把目标都放在了塞北,就不会在和朝廷对峙了一年多以后才出兵了。 当初朝廷虽然一时没能奈何他,却也并不代表就处于弱势。 淮王占领的地方到底只是大周广袤国土中的一小部分而已,除非大周朝廷本身便千疮百孔兵力虚空,否则就算再怎么富庶,也难以长久跟朝廷消耗下去。 陈郡固然是个好地方,但还没到能左右朝廷命脉的地步,不然当初庆隆帝就算再糊涂也不会把这里赐给他做封地。 淮王听了傅毅洺的话也没恼怒,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又如何?不管因为什么,我帮先帝和赵瑜做到了他们一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不是吗?」 傅毅洺觉得这人简直有病,皱眉道:「别把你的意愿强加到别人身上,没人让你帮这种忙。」 淮王轻笑:「你不懂,对任何一个帝王,任何一个国家来说,国土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只有国土辽阔了,国家才能真正强大。」 「就拿塞北来说,纵然那里贫瘠苦寒,但若放任不管,胡人扰边之事便层出不穷,永远不会停止,只有将那里也归为我大周领土,让胡人也成为大周百姓,让我们的兵马驻扎在那里,用我们的礼仪教化他们,这种事情才有能得到遏制,曾经的边民百姓才能真正安稳下来。」 傅毅洺不否认他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也绝不支持。 「天下何其之大,若按照你这么说,征战岂不是一天也不能停?打下了这里还有那里,拿下了塞北还有南疆,为了国土之争便让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饱受战事之苦,这便是你以为的为君之道,治国之道?」 「你可知这几年因为你发起的战事而死了多少人?多少将士马革裹尸,家中亲眷再无依靠?又有多少百姓受到牵连,流离失所?」 「大周的国土说是扩张了不少,但多出来的那些领土多是贫瘠之地,朝廷不仅得不到好处,还要派兵镇守,派人开垦,说不定还要迁移百姓,这又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你与其说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还不如说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淮王勾唇,不屑一顾。 「这就是你与我的差别,你看到的不过眼前利害而已,而我看的更长远。」 傅毅洺回了他一个同样的表情:「没那个命就别瞎操那个心,目光长远了半天还不是要沦为阶下囚吗?」 「那又如何?」 淮王笑道:「最起码我做了自己想做的,而我那几个没用的兄弟,就算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也不过行尸走肉而已。」 「我只恨世道不公,明明我丝毫不逊于赵瑜,却因出身而不能光明正大地登上那个位置。先帝在世时对我再好又如何,涉及到储君之位,还不是从未考虑过我吗?」 「他赵瑜不过是比我命好,生为嫡子而已。」 他说着又上下打量了傅毅洺一番,道:「你也是,不过是命好投胎在长公主府上,有先帝和长公主一起护着你,不然……她又怎么会是你的?」 这个「她」他没有说明是谁,但傅毅洺心里很清楚。 v第三十七章[11.19] 他故意笑着撩了撩落到眼前的碎发,挑眉道:「没办法,命就是这么好,不仅投了个好胎生在了公主府,还娶到了心爱的女人为妻,育有二子一女,儿女双全,幸福美满,像你这种众叛亲离至今连个孩子都没有的人自然是体会不到的!」 淮王的脸色终于彻底裂开,刚刚滔滔不绝趾高气昂的样子瞬间被击碎。 他这一生纵然没有得到皇位,没能真正扳倒庆隆帝和赵瑜,但怎么说也曾给过他们迎头痛击,不算无所作为。 唯有在唐芙一事,从头到尾没被她接纳过半分,最近的距离也不过是曾和她共乘过一匹马的马背,最终却还被傅毅洺抢了回去。 那个他唯一放在心上的人,哪怕初识只是一场错误也始终难忘的人,从没给过他一个笑容,没对他说过一句温柔的话。 淮王闭了闭眼,将心中怨愤不甘咽了回去,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往日平静。 「不是你们将我逼到了这里,是我自己选了这里做埋骨之地,你不要得意。」 他喃喃道,之后转身而去。 傅毅洺察觉到他要做什么,但没有多说。 其他人就没他那么冷静了,纷纷开口阻拦,并再次试图攻打上去。 可淮王仅剩的十余个部下拼死挡住了去路,等他们终于杀掉这些人爬上山顶的时候,淮王已经从山巅上一跃而下,跳入断崖。 他听着风声在耳边呼啸,看着迅速从眼前略过的景色,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 谁能想到,反叛如他,在最后的这一刻也想落叶归根呢? 塞北虽然已经成了大周国土,但于他而言,没走进原来的那条边境线,终究还是异国他乡…… 前线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回了京城,战报摆在了赵瑜的桌上,淮王跳崖的事情自然也在上面写的清清楚楚。 赵瑜看着眼前的奏报,许久没有说话。 按理说战事大捷,他理应高兴才是,但这两年来朝廷兵马其实几乎逢战必胜,捷报多的在他心中已经激不起什么波澜了。 何况他心里清楚,战事之所以这样顺利,是因为他那个年纪最小的弟弟自己主动放弃了大片富庶的城池和土地,集中所有兵马去攻打胡人的缘故。 这些胜利可以说都是赵瑾让给他的,是他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管他要还是不要硬塞过来的。 作为一国之君,赵瑜当然乐见国土扩张,凶悍的胡人被一举平定。 但当这一切都是那个早已被大周除名的逆臣拱手相送时,事情就显得讽刺了。 而现在这个逆臣不仅不愿活着回京认罪,甚至连尸体都不愿留下。 有人提出就算赵瑾坠崖,也要将他的尸骨找到运回京城,悬尸城门,让所有人都看看逆贼到头来是什么下场。 但赵瑜最终没有接受这个提议。 奏本中已经写的清清楚楚,那断崖极高,人掉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而在场的兵马当时已经试过去寻找尸体,却因当地环境的问题没什么结果。 赵瑜固然可以要求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想尽办法把那尸体找回来,但此事必然费时费力,等尸体被找到并运回京城的时候,只怕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根本认不出本来面目了。 就算是现在立刻找到了,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又能有几分原貌呢? 这样的尸骨带回京城,能不能起到震慑作用还两说,赵瑜首先要落个残暴不仁的名声。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将那奏本合上,放到了一旁。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不管如今属于大周的塞北之地是怎么来的,但都已经成了他的领土,而赵瑾也已经归于尘土,再也不可能跟他有什么纷争了。 既然如此,前尘往事就不要追究了,最重要的是眼下,是将来。 虽然战事已经结束,但因为还有许多后续事宜要处理,所以傅毅洺等一干将领和兵士并未立刻回京受封。 已经六岁的傅清玥对爹爹几乎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唐芙为了不让孩子们忘记自己的父亲,时常会在他们耳边提起,说他们的父亲是个大英雄,为国征战去了,所以才没能陪在他们身边。 傅清玥虽已不记得爹爹长什么样,但对英雄的崇拜一如既往,一听说爹爹打了胜仗就要回京,便数着日子每日去城门口等候。 唐芙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便时常带着另外两个孩子一起去,在城门附近的街道上走一走逛一逛,累了就去街边茶肆的二楼坐着歇一会,倒也自在的很。 这日她在茶肆碰到了孟五的妻子何氏,身边还带着他们的长子孟元琦,便坐下来聊了几句。 何氏笑道:「琦儿听说小公爷每日都来等父亲,便也想来等一等,我拗不过他,只能来了,果然就在这里碰到了妹妹。」 唐芙轻笑:「孩子牵挂父亲是天性,何况孟兄离开的时候琦儿都已经六七岁了,能记得很多事了,对父亲自然就更是牵挂。」 「只是他在书院进学,鲜少休沐,不能时时来守着罢了,不然肯定也早就过来了。」 说着又转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傅清玥,欲言又止,颇为头疼的样子。 按理说傅清玥也到了进学的年纪了,可是他坐不住,除了程墨以外,谁的课都不听,先前唐芙也给他请过别的先生,他当着她的面规规矩矩,等她一走,就能揪了先生的胡子,烧了先生的纸笔,哪怕事后被唐芙教训甚至挨了戒尺也不管用,既不记吃也不记打,可谓油盐不进,连长公主都头疼,说这孩子在念书这方面简直跟小时候的傅毅洺简直一模一样。 何氏对此事也是有所知晓的,忍俊不禁,当着孩子的面却也不好说什么,便只道是傅清玥年纪还小,等他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傅清玥在唐芙面前虽然乖巧,但也不耐烦一直坐在这里听大人说话。 何氏看他坐不住了,便让自己的孩子带他出去玩。 孟元琦跟唐芙的几个孩子向来亲近,虽然自己不是好动的性子,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傅清玥如逢大赦,从椅子上跳下来就要跟他出去,临走前还顺手「救」走了傅清宸和傅静姝两兄妹,觉得他们一定跟自己一样不想在这里听大人们说那些琐碎的闲话。 唐芙不放心让几个孩子离开她的视线,犹豫着要不要跟去,何氏安抚道:「多派些下人跟着就是了,也不让他们跑远,就在附近走一走,出不了事的。」 这里紧邻城门,兵士比城中其他地方还多,守门的将士又都认得这几个权贵子弟,万不会让拍花子将他们拍走了。 唐芙想想也是,便点点头让下人跟着去了,叮嘱不可让少爷小姐们离开太远,只能在茶肆窗户能看到的地方玩耍。 v第三十八章[11.19] 何氏也叮嘱了孟元琦几句,让他帮忙照看着弟弟妹妹,玩一会就带他们回来,不要在外面待太久了。 孟元琦一一应下,带着几个年纪比他小的孩子和一大队随从出了门。 唐芙在窗口看了一会,见确实没什么事,孩子们都在附近玩耍不曾离开,也就放心了。 傅清玥身为家中长子,读书的时候虽然混不吝,各种闯祸各种不服管教,但是对自己的弟弟妹妹却是很好的,尤其是妹妹。 母亲没有跟在身边,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大哥哥的样子,便学着孟元琦的样子,像模像样的做出一副大哥哥的模样,跟在弟弟妹妹身后。 傅静姝才两岁多,年纪最小,平日几乎没出过门,对外面的一切都新奇。 平日在府里她总是要人抱着,这几日只要一出来就喜欢自己走,迈着晃晃悠悠的小步子到处跑,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便停下来指一指,但凡能买的,下人都会给她买回去。 小姑娘这日看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身后跟着个下人,那人手里拎着一盏琉璃灯,也不知她是喜欢还是觉得和母亲那盏很像,便哒哒哒地跑过去指着那灯,转头对两个哥哥说道:「灯灯,好看。」 傅清玥觉得那盏灯很是一般,也就他妹妹这个眼光才会觉得好看,正想说回头给你买一盏更好的,却见那锦衣华服的孩子忽然伸手一把将傅静姝推在了地上,满脸嫌恶地道:「好狗不挡道,滚开!」 谁都没想到他竟会无缘无故的忽然动手,饶是下人反应很快,还是没能接住傅静姝,让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向后仰去,结结实实被推了个大跟头。 傅静姝打从生下来就备受宠爱,便是学走路的时候都没怎么摔过跤,更别说被人这样重的推到地上了。 她登时扯开嗓子哇哇大哭,任凭下人抱起来如何安抚都不行,也不知到底是疼的还是吓的。 孟元琦吓了一跳,正要上前和那孩子理论,傅清玥却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像个炸了毛的小公鸡一样要和那孩子打在一起。 下人认得这孩子是谁,赶忙拉住,小声道:「小公爷!打不得啊!这是简王爷的嫡子,这次跟着简王一起进京探望陛下的。简王膝下就这么一个嫡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可动不得!」 他说话的声音虽小,但那简王世子不用听也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的身份,抬着下巴越发不可一世起来。 但傅清玥又岂是那能听得进去的?闻言不仅没消停,还竖着眉头喊道:「简王就这么一个嫡子,我还就这么一个妹妹呢!他是简王的眼珠子,妹妹还是我的眼珠子呢!他的眼珠子动了我的眼珠子!我就要把他的眼珠子打到鼻子里去!」 说着挣开下人的手就要冲过去教训那蛮不讲理的简王世子。 下人怕他闯祸,死死拉着不让去。 简王世子见状冷笑一声:「牵好你的狗妹妹回家去吧,别再犯到本世子面前来,不然可就不是把她推开这么简单了!」 傅清玥咬牙切齿,却又挣不开下人的手,气的脸都涨红了。 简王世子不欲再理会他们,抬脚就要走,谁知还没迈开步子,几颗石子样的东西忽然冷不防砸在了他脸上。 那力道虽然不大,但骤然打过来还是让他惨叫了一声。 「石头」落在地上,众人这才看清那竟是几颗金豆子。 循着那金豆子的来处看去,就见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傅清宸一手拿着自己的小荷包,一手放在荷包上,大有再抓一把继续打的意思。 抓着傅清玥的下人被那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手上下意识便松了几分力道。 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傅清玥已经冲了出去,炮仗似的要越过简王府的下人去打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简王府的下人怎么会让他得逞,气势汹汹的便要反击。 武安伯府的下人虽然不想惹事,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公爷被人打,当即和简王府下人扭打在一起。 傅清玥趁机扑过去就把简王世子压在身下,挥着小拳头将其一顿爆揍。 他虽然不爱读书,但却勤于习武,只是现在还停留在基础阶段,没什么具体的招式罢了。 可这并不妨碍他打架,尤其面对简王世子这种从小娇生惯养,连马步都蹲不了多久的小孩子。 双方打的难解难分,被人抱在怀里的傅静姝脸上犹挂着泪痕,却已停止了哭泣,不仅没被这场面吓到,还指着扭作一团的傅清玥和简王世子道:「打!打!」 这混乱一直持续到何氏和唐芙赶来才停,两个女人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一会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不及询问事情经过先去查看自家孩子的情况。 孟元琦向来稳重,刚刚两边打起来之后却跟着一起帮忙把简王世子给揍了,此时也是衣衫不整鬓发散乱,颇为狼狈,两只平日里沉静如水的眸子却亮晶晶的,隐隐带着一些兴奋。 唐芙先去看了年纪最小的傅静姝,傅静姝刚才还张口喊打,一见了母亲却又委屈地哭了出来,趴在她肩头呜咽不止。 傅清玥趁着这个时候瞪了鼻青脸肿的简王世子一眼,又不顾简王府下人要吃人似的目光,仰着头对他们气势汹汹地道:「牵好你们的狗世子回家去!别再犯到本国公面前来,不然下次可就不是揍他一顿这么简单了!」 而另一头的傅清宸却不知何时捡起了被人放在一边的那盏琉璃灯,向前走了几步,当着简王府一众人的面,哗啦一声把等砸在了地上,留下一地碎片。 唐芙一边拍抚着怀中的傅静姝一边听下人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弄清之后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傅清玥的方向。 傅清玥刚刚吼简王府下人的时候虽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见母亲看过来,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目光闪躲地低下头去,嘴唇紧珉。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刚刚本来就是简王世子动手在先,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被欺负却无动于衷呢? 但他生在勋贵世家,从小就对官员品级勋爵地位这些象征着等级和制度东西耳濡目染,自然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是按照简单的对错来论处的。 他今日一时冲动打了简王世子,很可能会给家里带来什么麻烦。 傅清玥这时忽然又有些想念他那个已经三年未曾谋面的父亲了,想着若是他在,今日之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他还是不是会站出来给他们几个孩子出头? 小家伙低着头一言不发,就见母亲抱着妹妹走过来,停在了他跟前,高出他许多的身子在地上落下一片阴影。 紧接着一只柔软的手落在了他头顶,温柔的抚摸:「疼不疼?」 傅清玥虽然打赢了,但自己脸上也挂了彩,额角被简王世子抓出一条道子。 他刚刚还绷直的脊背因为这句关怀瞬间松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满目柔光的母亲,眼圈不自觉的就红了,靠过去依偎在了她怀里。 「不疼。」 对面的简王府下人从何氏与唐芙来了之后就在喋喋不休地指责傅清玥等人的不是,说他们出手伤人,还说自家世子如何金贵,一定要进宫讨个说法! v第三十九章[11.19] 唐芙把一切都问清后将孩子们护到了身后,对着那边狂吠不止的人道:「世子固然金贵,我武安伯府的孩子们却也不是荒郊里的野草,可以任人践踏的。」 「今日之事孰是孰非城门前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人尽皆知,又岂是你们可以黑白颠倒的?」 「陛下向来公正不阿无偏无党,又怎会因简王爷的身份就听信你们的一面之词?」 「倒是你们这些人,跟着简王进京,不仅不曾帮着约束世子,还仗着身份之便纵容他在这里胡作非为!难不成是把京城也当做了简王封地,以为哪里都能让他为非作歹横行霸道?」 简王府的下人原以为她知晓他们的身份必然会退让,哪想到她不仅半点道歉求饶的意思都没有,竟还牙尖嘴利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把京城当做简王封地,那不就是造反的意思吗?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刚刚伏法,尸骨都还没找到呢,他们哪敢跟这种事沾上半点关系,一时间竟完全不敢接话。 唐芙冷笑一声,转身拍了拍傅清玥的肩:「走,咱们回家去。」 傅清玥自小就喜欢母亲,此刻更是觉得母亲无比厉害,点点头满脸欢喜地跟上了。 不等他们回家,街上发生的事就已经传到了长公主的耳朵里。 长公主如今的头发已经彻底白了,但精神尚好,等他们回来之后先是拉着几个孩子各自安抚了一番,查看他们的伤势,见到傅清玥额头上的伤痕时皱起了眉。 「那混账东西竟把我的玥儿打成这样!」 简王世子在简王眼里是个宝,在许多人眼里也是碰都碰不得的金疙瘩,但在长公主眼里,不过是个别人家的晚辈而已,别说骂他一句,就是罚他几板子也没人敢说什么。 何况这不懂事的臭小子还伤了她的宝贝曾孙,在她眼里就更不是个东西了。 傅清玥见母亲没有说自己,曾祖母也没训斥他,就更觉得自己没做错了,仰着头得意地道:「曾祖母,玥儿没事,只是些许小伤而已。您是没看见那个简王世子!被我打的可惨了!脸肿的像头猪一样,估计他亲娘在这都不认得他!」 长公主轻笑一声,又戳了戳他的额头:「把他打的再惨还不是伤了自己?下次在遇到这样的事就回来告诉祖母,祖母帮你收拾他!」 「那不行,」傅清玥摇头,「回家找长辈出头算什么本事?传出去要被笑话的,玥儿可以自己解决他!」 说着还抬起胳膊握了握自己的小拳头,一副男子汉的样子。 长公主笑着抚了抚他的面颊,让人先把他和另外两个孩子都带去偏厅吃些点心,并嘱咐下人去叫太医来给他们查看伤势并上药。 傅清宸和傅静姝都没什么事,傅清玥也不过额头一道小伤而已,其实完全不必惊动太医。 惊动太医就证明她很在意这件事,一场孩子间的打闹也会因为她的态度而可大可小,她若不打算过问了,太医来看看确定孩子没事也就算了。但谁若不长眼的还要来触她的霉头,那她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正如唐芙在城门前所说,简王世子固然金贵,她长公主的曾孙却也不是可以任人践踏的。 孩子们被带下去之后,长公主拍了拍唐芙的手背,赞许道:「这件事你处理的很好,宫里那边也不用担心,陛下是个明事理的人,绝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为难你们。」 「不就是打了那简王世子一顿吗?简王自己没教好孩子,那就让别人用拳头来替他教,正好也让他长长记性,知道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让他那儿子撒野的。」 「再说了,不过是孩子间打架而已,还是他们那边先动的手,怎么说都是他们理亏。」 这些年随着年纪渐长,长公主对自家人越发维护起来,是万万见不得唐芙和几个孩子受半点委屈的。 唐芙也知道这件事确实是简王那边不对,心里到没有特别担心,等太医来了给几个孩子都查看了一番,确定没什么事,便带着孩子们回去了,而太医则被长公主留下来说话。 她带着孩子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后,将傅清玥留下,另外两个孩子则带去休息。 房门关上,房中只剩他们母子二人和丫鬟佩兰,她这才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傅清玥知道母亲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依言坐了过去,默默地等着母亲的教诲。 唐芙又隔着额头用来敷药的棉布摸了摸他的伤处,道:「玥儿小小年纪就知道保护弟弟妹妹,能够在他们受欺负的时候勇敢站出来,娘很欣慰,你爹爹知道了也定然会高兴的。」 「应该的,」傅清玥抑扬顿挫地道,「弟弟妹妹比我年纪小,我是哥哥,就应该保护他们!」 唐芙笑了笑,又道:「那你可知今日我们为什么能全身而退,为什么可以不顾忌简王世子的身份,安安稳稳地回家,不向他们低头?」 傅清玥想也不想地回答:「自然是因为我们占理!」 唐芙点头,轻抚他的面颊:「还有呢?」 「还有?」 傅清玥不解,摇了摇头。 唐芙拉着他的手道:「今日之事的确是我们占理,但我们之所以能站住这个道理,主要还是因为我们的身份,因为你的曾祖母是陛下的长辈,因为你爹爹是陛下的侄儿,而他们又都是朝廷的有功之臣,这让他们不仅身份高贵,更是在陛下心中有着很重要的地位,远非寻常皇室宗亲可比。」 「所以玥儿,你要知道,道理固然重要,但想要自己能站得住道理,不被不讲理的人欺压,就要有自己的本事。只有自己有本事了,足够强大,才能让道理成为真正有用的道理,而不被简王世子这种不在乎道理,不讲道理的人踩在脚下。」 「只有既有本事又讲道理的人多了,简王世子这种人才会越来越少,道理才不至于消弭在世间,而能保护更多人,玥儿可明白了?」 傅清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道:「可我是男子汉,不能一直靠爹娘和曾祖母保护我,将来我一定要成为最厉害的大将军!自己保护弟弟妹妹,也保护娘亲和曾祖母!」 年幼的孩子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话里丢了父亲,唐芙笑着将他揽进怀中:「好,那以后爹娘和曾祖母还有弟弟妹妹们就都靠玥儿来护着了,玥儿要努力啊。」 傅清玥郑重地点头:「娘亲你放心吧!玥儿将来一定会比爹爹还厉害的!」 「好。」 唐芙再次将他抱进怀中,揉了揉他的头顶。 受封的军队还要数日才能抵达京城,傅毅洺原本是跟着大家一起前进的,但是离京城越近,他便越是归心似箭,嫌队伍走得太慢,迫不及待地离队,提前几日回到了京城。 他想给唐芙他们一个惊喜,故而谁都没说,自己一人带着季南江北悄无声息地进了城门,原本打算直奔公主府而去,谁知才进城门,便看到几个衣饰不凡的小童聚在一起,看上去应该是京城勋贵人家的孩子。 他并不认识这几个孩子,也不在意,只是凑巧听到他们说起什么一战成名,言语间隐约提起了他的名字,这才放慢脚步多听了几句,对身边的季南江北得意地道:「看见没,我如今的威名竟连京城的垂髫小儿都知道了!」 v第四十章[11.19] 那他自己的孩子一定也知道了,心中定然觉得他这个父亲很了不起! 傅毅洺越想越高兴,正待离去,却听其中一小童口中说着什么傅国公。 他几年前就已经被降爵成为伯爷了,连侯爷都不是,更别提国公。 如今整个京城,姓傅的国公只有一个,就是他儿子。 他对季南摆了摆手,让他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从几个小孩子口中套话很容易,季南没一会便回来了。 他轻咳一声,强忍着笑意道:「几位小公子说,小公爷昨日在这里打了简王世子一顿,把简王世子打的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如今小公爷在京城可谓一战成名,许多世家子弟都对他推崇有加,这几位小公子就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他的,想看看小公爷最近还会不会来,有没有热闹可看。」 傅毅洺面色一僵,眼角一抽。 原来那几个孩子刚才说的始终都是傅清玥,根本没他什么事! 自作多情的傅毅洺黑着脸瞪了那几个孩子一眼,毫无道理的迁怒了他们,一点不觉得他之所以在季南他们面前丢人是因为自己眼瞎耳聋。 「大少爷为什么要打简王世子?他们没说吗?」 身为父亲的尊严绝不允许他跟别人一样称呼傅清玥为小公爷,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 季南摇头,顺势也将称呼改了,免得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 「属下问了,但他们也不清楚,说是只知道大少爷最近每日都来城门口迎接伯爷,昨日跟简王世子不知为何起了冲突,然后将人人都避之不及的简王世子揍了一顿。」 傅毅洺虽然已经好几年没见到傅清玥了,也知道这小子确实有些顽皮,但私心里还是觉得自己的孩子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更不会无缘无故跟人打架。 这种自信一方面来自他小时候也经常打架,但打的都是他觉得该打的人。 一方面来自唐芙是孩子的娘亲,长公主是孩子的曾祖母,就算他不在,她们两人也不会把孩子教成仗势欺人寻衅滋事的恶霸。 「一定是那简王世子招惹他了!」 还不等问过前因后果他便笃定地说道。 季南江北笑着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跟他一起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的门房见到傅毅洺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立刻便高兴的要进去通禀,却被傅毅洺拦了下来,说是要自己进去。 门房猜到他想做什么,便没多事,笑着退下了。 傅毅洺原想直接去唐芙的院子,结果半路碰到个下人说夫人正带着少爷小姐在花园玩耍,便又转道去了花园。 他过去的时候,先从太湖石垒成的假山空洞里看到了唐芙的半个影子,一颗心顿时像是被人搅乱了的水池,从内到外波动起来。 他悄无声息的靠近,藏在假山后,让一个下人找了个借口将唐芙叫来了。 唐芙听闻是周妈妈叫自己,还让她一个人过去不要带孩子们一起,心中纳闷是什么事,过去后没看到周妈妈的身影就更觉得奇怪了。 她正要问那叫她来的下人怎么回事,那下人却低头憋着笑离开了。 下一刻一只大手忽然从假山后伸了出来,揽着她的腰捂着她的嘴将她一把拉了进去。 唐芙大惊,一双美眸陡然睁圆,惊惧之情才刚刚升起,却见映入眼帘的是三年未见的熟悉面孔,那俊朗的眉眼,灿如阳光的笑容,她日日思念,无数次在梦中相见的人,此刻竟就在她的眼前。 惊惧的眼神很快便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取代,随之而来是心中诉不尽的相思,化作泪水涌上眼眶。 傅毅洺也是满心激荡,放开她的嘴抵着她的额头,拇指在她面颊上轻轻摩挲。 「芙儿,我回来了。」 唐芙哭着点头,鼻音嗡嗡:「阿珺,我好想你。」 傅毅洺放在她脸上的手微顿,眼中浓情几欲溢出。 多年离别,朝局中几番倾轧,战场上几经生死,都因这一句话而变得无足轻重,那些为了顾全大局而积压在心中的愤懑与不甘也全部释然,仿佛只要有了这句话,让他去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傅毅洺吻去唐芙脸上的泪,又吻住她的唇,久久不愿放开。 这是他心爱的女子,他视若珍宝的妻子,离别三载,他终于又将她拥入怀中,能够真真切切地看到她,亲吻她,而不是只能借着那家书上的字迹想象她的容颜,思念她的一颦一笑。 唐芙亦是沉浸在离别重逢的喜悦里,伸手攀上他的颈,热烈地回应他,似乎要将这些年的思念全部都凝聚到这个吻里,让他知道她究竟有多想念他。 两人都因为这个吻而有些熏熏然,直到一声轻咳不合时宜的响起,才受惊般地停了下来。 傅毅洺听出这是季南的声音,皱眉正要发作,却见周围根本没有季南的影子,那声音是从另一边传来的。 他再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站在他和唐芙的脚边,含着手指看着他们,因为身高太矮了,所以他刚才没看见。 原来是季南看到傅静姝过来,不便亲自前来打扰,便在别处故意发出声音提醒他们。 傅毅洺看着这约莫也就两岁左右的孩子,一颗心顿时软作一团,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满脸都是止不住的欢喜。 「这是静姝?长的跟你真像。」 他笑着说道。 唐芙点头,正欲答话,被傅毅洺抱在怀里的孩子却忽然一巴掌拍在了傅毅洺脸上,纵然她年纪小,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打在鼻尖,也着实让傅毅洺疼了一下。 他龇牙咧嘴的往后一仰,手上却没敢松,怕把他的宝贝女儿摔着了。 v第四十一章[11.26] 被抱着的傅静姝下一巴掌却又打了过来,边打边道:「坏人!咬娘亲,打!」 好在唐芙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小胳膊,这才没让这一下又落在傅毅洺脸上。 她赶忙给她解释这是他爹爹,不是坏人。 傅毅洺也抱着她小声道:「爹爹不是在咬娘亲,是在亲娘亲,娘亲平时是不是也亲过静姝啊?」 唐芙闻言面色微红,瞪了他一眼。 傅静姝则看看她又看看傅毅洺,然后点了点头,没再伸手要打他了。 在另一边玩耍的傅清玥和傅清宸这时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见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和母亲站在一起,怀中还抱着他们的小妹妹的时候却停下了脚,都是一脸懵怔。 傅毅洺走的时候傅清宸才一岁多,对他是半点印象也没有的。 傅清玥虽然当时已经三岁了,时隔三年却也记的不是很清楚,对傅毅洺更多的印象则是来自唐芙和长公主的讲述。 但好在傅毅洺跟傅清玥父子俩长的很像,他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一个长大后的自己,试探着叫了一声:「爹爹?」 傅毅洺笑着腾出一只手:「长这么高了?过来让爹爹看看。」 傅清玥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又见唐芙亦是笑看着他们,便知道这人的确是他爹爹没错了。 他带着弟弟一起走上前,抬头看着这个比他高大许多的男人,心中不自觉地升起一股孺慕之情。 这就是他爹爹啊,他的大将军爹爹! 傅清玥短暂的拘束很快便消散,眸光晶亮地问道:「爹爹你是打胜仗回来了吗?你的那些兵马呢?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受封吗?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军队,还想见见他们呢!」 傅毅洺在他和傅清宸的头上分别摸了摸,这才道:「不是爹爹的兵马,是朝廷的兵马。这次他们其中一些人也会回京受封,不过还在路上。爹爹因为想念你们和娘亲,所以先一步回来了。等他们过几日进京的时候,爹爹就带你去看他们好不好?」 听说自己并没有错过受封仪式,傅清玥高兴地跳了起来,一头扑进傅毅洺的怀里,兴奋地仰着小脸:「谢谢爹爹!」 傅毅洺险些被他撞个跟头,好在自己自幼习武,又行军打仗多年,只轻轻晃了一下便站稳了脚,心道这小牛犊子看着瘦,长的还挺结实,力气不小,难怪能把简王世子揍的鼻青脸肿。 想起简王世子,他难免就要问几句,唐芙这才知道他竟然刚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 她怕傅毅洺误会孩子惹是生非,忙将事情的起因解释清楚了。 傅毅洺听后却是面色一沉,恨不能立刻转身再去找简王闹一回。 「那臭小子竟敢推我们静姝?我看他活得不耐烦了吧!」 说着又问傅清玥:「你有没有狠狠地揍他,把他打到他娘都不认识?」 傅清玥见父亲如此支持自己,嗯了一声,用力地点头。 「他根本打不过我,我把他揍的可惨了!」 傅毅洺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当初我揍过他爹一顿,如今你揍他儿子一顿,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唐芙头一次听说「子承父业」还可以这么用的,只觉得一阵头疼,连刚刚见到傅毅洺的欢喜都冲淡了几分。 她早知道傅毅洺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一定不会责怪傅清玥,但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这若是让孩子生出向往之心,以后见简王世子一次就打一次可怎么是好? 果然,傅清玥听说后两眼放光,急不可耐地询问他当初他为什么打简王,又是怎么打的? 此事说来话长,傅毅洺抱着傅静姝坐到了一处石桌前,两个稍大的孩子围在他身边,听他说起了曾经的「丰功伟绩」。 一心想当大将军的傅清玥听的认真也就算了,就连向来安静乖巧的傅清宸竟也听的津津有味,一脸向往。 末了傅清玥想起母亲昨日叮嘱自己以后打架不能没轻没重,打人的时候尽量不要打脸,留下太明显的伤痕,也不要真的下手太狠,伤人性命,不然就算有理也变的没理,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于是他趁热打铁的向自己从小就有经验的父亲请教:「爹爹,怎么打架才能在不伤对方性命的前提下把人打得很惨还看不出什么伤痕?」 傅毅洺唇角一勾,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这你可问到我的长处了!」 唐芙:「……」 傅毅洺与孩子们共叙了一番天伦之乐,心里记挂着长公主,便带着妻儿一起去了长公主所在的正院。 长公主已经听说他回来了,正在房中翘首以盼,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便知道定是他带着孩子们过来了,下意识便站起了身。 她这一生过的可谓坎坷,先后经历过两次宫变,亲手杀了自己的丈夫,三十多岁又送走了自己的儿子,之后便与仅剩的独孙相依为命。 傅毅洺早年间虽然也曾离开京城,但一年里少说也会回来一两次,还从没有过祖孙二人三年未曾见面的情况,她心中对他的牵挂和思念可想而知。 傅毅洺甫一进门便看到祖母站了起来,忙大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扶着她重新坐了下来,唤了一声:「祖母!」 这一开口却是忍不住有些哽咽,眼圈陡然便红了。 三年前他离京的时候祖母头顶还尚有几缕青丝,如今却是全都已经白了,纵然看上去精神尚好,却还是难免多出了几分老态。 他自幼失怙,是祖母亲手将他养大,以往他只知道祖母养育他很是辛苦,如今自己有了孩子,才知道辛苦之外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难处。 他三年未曾见到自己的妻儿便思之如狂,祖母只有他这么一个孙儿,久未谋面又该是多么思念他?当年他任性离京的时候,祖母心中又有多少愁苦,却从未对他吐露过半分。 傅毅洺退开几步,撩起衣摆跪了下去,咚咚咚接连磕了三个头,每一下都结结实实。 「孙儿不孝,数年未曾在祖母膝下尽孝,还让祖母牵挂至今。今后孙儿定当加倍孝顺祖母,再不让祖母为孙儿操心。」 长公主平日沉稳克制,此刻也忍不住红了眼睛,眼角涌出一滴泪水,忙伸手擦去了,让傅毅洺坐到自己身边来。 她看着黒瘦了不少的男人,抚了抚他的头,又拍了拍他的肩。 v第四十二章[11.26] 「好孩子,你奔赴战场是为国尽忠,何谈不孝?」 「祖母知道你虽然人不在京城,但心里也定然牵挂着祖母,不然不会时常写信问候,还派人天南地北搜罗了那么多名贵药材送来。」 「你放心,祖母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啊。」 傅毅洺点头,将她布满皱纹的手放到自己面颊,蹭了蹭:「以后孙儿哪都不去了,就在京城陪着您。」 长公主见他竟像小时那般在自己身旁撒娇,脸上笑意更浓,看看他又看看唐芙和几个孩子。 「一家人终于都齐了,好,好啊。」 她此刻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只觉得这一辈子无论之前受了什么苦,能有今日这般情景,便也知足了。 唐敷脸上亦是含笑,带着几个孩子围拢过去,热热闹闹围在长公主身边,你一句我一句的逗趣,惹的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笑个不停,直到一家人一起吃过午饭才散去了,让她能好好休息休息。 傅毅洺先是跟唐芙一起将孩子们送到他们的院子里,哄着年纪最小的傅静姝睡了以后才带唐芙回了自己房中,一进门便迫不及待的将身旁女子抱了起来。 唐芙低呼一声圈住了他的脖子,紧接着便被封住了唇。 窗外春意融融,窗内罗裳半解,身姿纤细的女子被男人抱到了床榻上,近乎粗鲁地扯去了身上的衣裳。 傅毅洺呼吸粗重,像是被饿了太久的狼,闻到肉腥后顾不得仪态,胡乱的将身下人拆骨入腹。 他纾解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未曾放开自己身边的女子,仍旧将她揽在怀中,手掌在她细滑的肌肤上来回游移,抚上那纤细的腰肢时说了一句:「怎么还是这么瘦?这些年都没好好吃饭吗?」 「瘦吗?」 唐芙也伸手在自己腰上捏了捏:「我还觉得自己生了静姝以后胖了些呢。」 「哪有,」傅毅洺道,「明明跟以前一样瘦。」 说着又将手往上挪了挪,放在她身前,低声道:「这里倒是胖了些。」 唐芙面色一红,伸手便要捶打他,却正将自己的身子又送到了他手中。 傅毅洺顺势收拢掌心,低笑着再次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帐中的动静过了许久才停,傅毅洺看着累的昏睡过去的唐芙,将她黏在脸上的一缕碎发抿到耳后,又在她潮红的面颊上亲了亲,这才起身穿上衣裳整理一番,又回身给床上的人掖了掖背角,然后独自一人进了宫。 他离队提前回京的消息让人报给了赵瑜,并未隐瞒,一方面是他此举本就不合规矩,与其瞒而不报不如主动坦白。另一方面是他对赵瑜有事相求,想趁着大军回京受封前先跟他说清楚,免得到时候来不及。 赵瑜这两日颇有些忙碌,甚至可以说是焦头烂额。 自他登基以来还是头一次举办大规模犒军仪式,需要准备的事情很多,虽然大部分事情交代给宫人去做就行,但他自己也必须好好准备,不能在三军面前丢了脸,堕了皇室的威严。 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人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他,弄得他不胜其烦。 譬如今日,两个小儿打架的事情竟然也闹到他跟前了。 打架的是简王世子和庆隆帝临终前亲封的靖国公,也就是武安伯傅毅洺的孩子。 来告状的却既不是简王那边也不是公主府那边,而是个不相干的文官。 碍于两个孩子的身份,赵瑜虽然不耐,但还是强压着心中的烦躁听了。 那文官说来说去无非是指责靖国公傅清玥仗着自己的曾祖母是长公主,父亲又是此次大战中立了功的功臣,就为所欲为不将皇室宗亲放在眼里,将简王世子打的鼻青脸肿,牙都掉了一颗。 还道如今武安伯尚未受封,他的儿子就敢如此骄纵,等武安伯回京后受到封赏,那靖国公还不更加无法无天? 他把简王世子的伤势说的很严重,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似的,赵瑜听了却越发觉得不耐了。 两个六七岁的孩子打架能严重到哪去?况且旁边都有家中随侍跟着呢,倘若他们真让自家主子出了什么事,现在哪轮得到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来告状,简王自己早就已经来了! 何况这些年傅毅洺不在京城,赵瑜记着庆隆帝临终前说的话,时不时就召傅清玥进宫,对这个孩子还是十分喜欢的。 他知道傅清玥是个小机灵鬼,虽然顽皮,却绝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更不会无事生非的找简王世子打架,于是便问了一句:「他们为何打架?」 那人知道事情的起因肯定是瞒不过去的,倒也没是非黑白颠倒一通,直说是简王世子跟武安伯府的大小姐发生冲撞,推了傅大小姐一把,靖国公为了维护自己的妹妹,两边便打起来了。 赵瑜一听险些气笑了:「发生冲撞?什么冲撞?傅大小姐才几岁,能跟简王世子发生什么冲撞?你直接说是因为简王世子推了傅大小姐不就好了?」 那人却义正言辞地道:「此事虽是简王世子不对在先,但靖国公……」 「行了行了,」赵瑜打断,「靖国公是什么人朕清楚的很,若只是对方不小心撞了他妹妹,好好道个歉也就算了,他就算心里不高兴也顶多说几句,绝不会跟人打架。」 言下之意便是既然打起来了,那肯定是简王世子不对,只是这句话他没直说罢了。 那官员却是个转不过弯的死脑筋,接着他刚才被打断的话道:「就算如此,也不该将简王世子打成那般模样。」 「傅大小姐不过是被推了一把而已,又没伤到哪里,他心中若有不忿,找陛下为他做主就是了,岂能自己对皇室宗亲动手?这不是丝毫没将皇室威严放在眼里?更不用说简王世子算起来还是他的长辈。」 「他小小年纪便藐视王庭又目无尊长,还不是仗着家中长辈撑腰?长此以往,将来长大了岂不是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 赵瑜心道我哪那么多闲工夫今天给这个做主明天给那个做主?如果京城人人都像他说的那般屁大点事都告状告到他面前来,那他就不用处理国事了!每日就去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家长理短好了! 他现在特别理解当初庆隆帝当了皇帝之后为什么脾气越来越差,实在是这种让人头秃的事情太多,这样不长眼的人也太多,还不能都直接一棒子打死,要做出耐心应对的样子才能彰显明君风范,着实烦不胜烦。 为了应付这个自以为忠直正义的文官,他叫来了昨日为简王世子和公主府几个孩子看伤的两名太医,当着那官员的面询问。 「听说昨日简王世子与靖国公打架,简王世子被打的伤势很严重?」 两个太医都是宫中的老人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对于体察上意自是有一套的。 赵瑜这句话看似是在问简王世子的伤势,但是头一句却将他放在了前面,说的是「简王世子与靖国公打架」。 v第四十三章[11.26] 一个简单的前后顺序,意思可就大不相同了。 去公主府的太医没有说话,另一名太医则躬身答道:「回禀陛下,简王世子的伤势乍看确实有些严重,因为大多伤在了脸上,但靖国公毕竟年纪小,力气有限,不过是看上去打的凶狠,其实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影响,擦些外伤的药膏再配些活血化瘀的汤药,用不了多久也就好了。」 那官员听太医这么说,面色一沉,厉声道:「我昨日分明亲眼看到简王世子鼻青脸肿的被下人抬了回去,路上还吐出一颗带血的牙,怎会像你说的这般伤势轻微?」 「牙?」 太医看着那官员轻笑,不以为意地道:「刘大人就算还没有孩子,但自己也是从儿时长过来的,该知道小孩子本就是要换牙的。」 「昨日不过是简王世子跟靖国公打了一架,刚好嘴里一颗本已经松动的牙齿脱落下来罢了,这有什么影响?将来长出来不就好了。」 刘姓官员被说的面色一僵,梗着脖子道:「简王世子的伤势有目共睹!你怎可在这里三言两语的带过?我看你根本就是知道武安伯此次会受封,所以有心维护靖国公!」 这可就是当着赵瑜的面说他结党营私了,太医气的两眼一瞪,怒道:「刘大人是觉得自己在医术一道比本官更加精通了,只要看一眼就能判断病患的伤势如何了?既然如此那不如你来当太医!本官辞官回乡种田去好了!」 旁边的另一名太医也道:「刘大人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梁太医在太医院为官多年,医术和德行都是有目共睹的,向来妙手仁心从无偏颇。」 「再说了,谁人不知简王世子是简王爷的心头肉,他若真被打出个什么好歹,难道简王还能忍气吞声不成?」 朝中的老人们都很清楚,倘若昨日与简王世子发生冲突的是别人家的孩子,哪怕简王世子擦破点皮,简王也定然是要闹上一场的。 但赶得不巧,昨天揍了简王世子的是靖国公,傅毅洺的亲儿子,便是简王也只能礼让三分,将这口恶气咽了下来。 不为别的,只因当年傅毅洺才十四岁的时候就曾揍过简王一顿,事后庆隆帝不仅未加责怪,还训斥了简王一番。 那时简王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在庆隆帝心中没有多少分量,还比不过他那个外甥孙! 如今虽然庆隆帝已经仙逝多年,登基的赵瑜却与公主府也向来交好,跟傅毅洺也很是亲近。 这次的事情简王若占理还好说,但他不占理,赵瑜就绝不会偏袒他,更不会为了他寒了功臣的心。 不过昨日发生的事,简王至今没有进宫面圣,这就说明简王世子的伤势确实不像那刘大人说的那么严重,不然就算傅清玥是傅毅洺的儿子,他也绝不会就这么忍下来的。 这位年轻的刘大人刚刚因为敢于谏言而被提拔上来不久,急于在赵瑜面前出头,却不想一股子力气用错了地方,踢到了铁板,刚有起色的官途估计这就要凉了。 太医心中叹了口气,觉得他有些可怜,嘴上却是半点没留情,继续道:「很多时候伤势严重与否是不能单看表面的,比如简王世子看似严重,实际没什么大事。傅大小姐看似没什么事,被他推倒时却跌到地上,磕到了后脑,起了个包。」 「那包被头发盖住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本官昨日去公主府为傅大小姐诊治的时候却隐约觉得里面似有淤血,只是傅大小姐年纪还小,对伤处和疼痛表述不清,着实难以判定伤势到底如何。」 他几句话,把傅静姝的伤势说的比简王世子还严重。 赵瑜眉头一皱,问道:「你是说傅大小姐伤了脑袋?」 太医点头:「傅大小姐年纪小,虽说简王世子也不大,但到底比他年长不少,又是突然出手,公主府的下人没能及时搀扶,傅大小姐便摔在了地上,后脑着地。」 「昨日微臣去的时候傅大小姐时而好好的,时而啼哭不止,但身上却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于是微臣就摸了摸她脑后的位置,果然摸到一个包。想来傅大小姐之所以啼哭,就是因为这个包的缘故。」 几年前京城一位达官贵人就是因为狩猎时不慎坠马,脑袋上磕了个包,当时看上去没什么事也没在意,半年后后却忽然开始行为疯癫,没过多久就死了,而原因就是当时头上磕的那个包。 伤在了别的地方肉眼可见还能想办法医治,伤在颅内便是大罗金仙也没办法,而且这种伤势还不一定是当时发作,可能半年,一年,甚至几年后都会受到影响。 也就是说,傅静姝即便现在没什么事,将来出了什么事也可能是因为简王世子导致的! 这无形中是在简王头上悬了一把刀,想砍的时候随时都能砍下来。 赵瑜沉着脸看向那刘姓官员,将其申斥一番,然后就不再理会他了,虽然看似没有贬谪,但失去了帝心也就意味着他的仕途就此止步了。 朝会散去后,赵瑜又让人去将这件事的前后经过全部打探清楚,报了回来,听完后冷笑一声:「孩子之间是简王世子先动的手,大人那边也是简王府先动的手,这还有什么可往朕耳朵里灌的?我看那刘子清是读书读傻了,简简单单的事情也要辩出个子丑寅某来,追究谁错的多一点谁错的少一点!他怎么不在身上带杆秤,随时称一称啊?」 说完竟真的就让人赐了一杆秤下去,以表达自己的讽刺之意。 在这之后他又想起宫人转述的唐芙在城门前说过的话,不禁失笑。 「这武安伯府啊没一个省油的灯!谁都不是好欺负的!」 长公主让人给傅静姝定了个可大可小可有可无的「伤」,唐芙当着满城人的面给他这个皇帝扣了顶大帽子,说他公正不阿无偏无党,不会因为简王的身份就偏袒他们。 若是他今日真的偏袒了,那不就成了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的人了?跟无偏无党这几个字也就不沾边了? 赵瑜笑着饮了口茶,将这件事放到一边继续忙他的犒军之事。 结果午睡刚起来,就听说傅毅洺回京,并且进宫来找他了。 若是没有上午那件事,他只以为他是回京后例行公事过来一趟。 出了上午的事,他下意识便以为他是进宫来找他为自己的女儿出气的,于是一见面就头疼地道:「你是为了傅大小姐来的?」 傅毅洺以为自己还没开口就被他看破了来意,吓了一跳:「陛下怎么知道?」 赵瑜看他的神情,觉得自己跟他想的可能不是一件事,便问:「你难道不是为了简王世子推了傅大小姐的事情来的?」 「哦,您说这件事啊,」傅毅洺道,「我家玥儿已经打了简王世子一顿了,出过气了,犯不着再找陛下帮忙了。」 赵瑜的心情当时便好了几分,心道朝中人若都这么明事理,不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烦他多好。 「那你是为什么而来?」 听他的语气确实是为了傅大小姐,只是并非为了昨日之日。 傅毅洺从进殿后就没有起身,此时仍旧跪在地上,拱着手笑道:「微臣此次前来是想用自己的军功和犬子的国公封号为我那宝贝女儿求个郡主的爵位。」 「犬子年仅六岁,无才无德,于国家社稷更是没有半分贡献,让他身居国公之位,微臣实在惶恐。」 「所以思来想去,不如陛下还是收回他的爵位,就让他做个普通的世子好了。」 v第四十四章[11.26] 说完又想了想,道:「或者贬为庶民也可以!要什么爵位将来让他凭自己的本事挣去!我们傅家不养吃闲饭的男人!」 赵瑜听的眼角直抽,毫不留情的拆穿:「我看你就是不甘心自己的爵位比儿子低!」 傅毅洺倒也没否认,但强调道:「主要还是为了给我家静姝请个郡主之位,但仅靠微臣自己的军功,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毕竟这次大战的功劳又不是臣自己一个人的,所以就想加上犬子的国公之位一起,向陛下求个郡主之位。」 「反正玥儿是做哥哥的,理应照顾妹妹才是,我想就算他自己也是愿意的。」 赵瑜冷笑:「那你怎么不拿自己的伯爵之位来换?你的爵位加上军功,倒也勉强够给静姝换个郡主了!」 傅毅洺嘿嘿地笑了笑:「微臣不过是个伯爵,便是加上军功也不好意思求陛下封静姝为郡主啊,还是犬子的国公之位合适!正好许多人都觉得他小小年纪便封为国公不合规矩,若是将他的爵位撤了,改封静姝为郡主,相信也能堵住悠悠众口,免得他们时不时就拿这件事来烦您。」 就像这次傅清玥跟简王世子打架,为什么被闹到赵瑜跟前来?还不是因为傅清玥小小年纪就封了国公,傅家如今一门双爵,树大招风吗? 虽说郡主的爵位也不低,但朝臣对于女子的爵位向来是比男子宽松的。 毕竟女子爵位再高也只是个身份的象征,没有什么实权,也影响不到朝局,最多是面子上好看些,出嫁的时候脸上有光罢了,但男子就不一样了。 赵瑜却不吃这一套,轻哼一声说道:「朕不怕麻烦,用不着你担心,再说了,玥儿都被封为国公三年了,三年前朕都不惧于朝中的议论反对之声,如今朕又有何惧?」 这些年随着赵瑜的坚持,加上傅毅洺屡立战功,朝中已经很少有人敢再提起此事了。 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赵瑜这是明摆着要提拔傅家,挂着「靖国公府」门匾的武安伯府很可能就要成为大周第一勋贵世家了。 除了像那刘子清般的愣头青,谁会不长眼的在这个时候触赵瑜的霉头?一个个巴结武安伯府还来不及呢! 傅毅洺有些发愁,他是真的想给女儿请个郡主之位,可是看赵瑜这个意思,怕是不会答应。 毕竟一门双爵已经十分惹眼了,若是再加个郡主……确实是不好跟朝臣们交代。 他正思摸着到底怎么才能让赵瑜答应,就听他说道:「郡主之位你就不要想了,朕封静姝一个县主就是,封号朝霞,你觉得怎么样?」 县主? 傅毅洺皱了皱眉:「这封号倒是极好,但微臣还是想用犬子的……」 「行了。」 赵瑜打断,心中觉得好笑,放眼满朝文武,敢这样跟他讨价还价的也就只有傅毅洺了。 「静姝是长公主的曾孙女,身上好歹也有皇室血脉,朕封她个县主说得过去,郡主就有些过了。」 「朕知道你心疼这个女儿,等将来她成亲的时候朕再加封就是了,那时于她而言也更有荣光。不然现在封了郡主,将来难道要让朕封她为公主吗?」 公主和郡主说起来前者更高贵,但需要承担的责任以及要遵守的规矩也更多。 旁的不说,大周历来和亲的公主可是就有好几位,以傅毅洺的性格,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女儿远嫁和亲? 就算是不和亲,公主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拿身边最近的长公主来说,她年轻时过的是什么日子,旁人不知道,傅毅洺难道还不知道吗? 果然,傅毅洺一听这个立刻便不再多话了,连连点头称是。 「还是陛下考虑的周到!是微臣思虑欠妥了。」 赵瑜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 傅毅洺正要叩头谢恩,就听他又继续说道:「用你的军功和伯爵之位换静姝的县主之位,朕这就拟旨。」 傅毅洺:「啊?」 刚刚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赵瑜当然没有真的削了傅毅洺的伯爵之位,不过是逗他玩罢了。 只不过大军回京受封之日,他除了金银珠宝一类财帛之外,确实没有再给傅毅洺任何封赏,也就是说用他的军功换了傅静姝的县主封号。 如此一来傅毅洺也高兴,朝中人也没什么异议,皆大欢喜,他耳根子十分清净,想象中可能发生的那些争论半点没有,着实舒心。 赵瑜便越来越觉得,朝中人若都像傅毅洺这样就好了,想要什么直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既不过分骄纵也不过分清高,多好! 从前说傅毅洺骄纵任性不知进退的人一定都是瞎了眼,这小子明明遵规守矩进退得宜,比大部分人都聪明有眼力。 难怪当初他在先帝面前那般言行无状先帝都十分喜欢他,这样省心的臣子,哪个做皇帝的不喜欢? 赵瑜心里高兴,接下来几日便又陆续给傅家送去了不少赏赐,且没有一样是给傅毅洺的,基本都是给长公主,唐芙,和他的儿女们。 他算是看明白了,傅毅洺对自己的事情并不上心,对家人却十分在意。 给他多少好东西他也不见得往心里去,说不定扔进库房转眼就忘了。 但若给他的家人,他便会感恩戴德,比自己受了封赏还高兴。 这样的人真是太好哄了。 于是纵然傅毅洺本身可以说没有得到半点好处,多年征战连个侯爷都没能升上去,军功只给女儿换了个没什么用的县主封号,但京城却丝毫没人敢小看他。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地位高低并不取决于他的身份,而是取决于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京城六七品的官员被派去地方督查时,地方上像太守这样的三品大员一样要曲意逢迎,阿谀奉承的原因。 皇权当道,再如何高贵的身份,也比不过龙椅上那位天子赐下的恩宠。 傅毅洺从来不是个恃宠生娇的人,自然也不会因为赵瑜的宠信就得意忘形。 v第四十五章[11.26] 他非但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趁此机会掌握一些权柄,甚至连那些意图与他结交的人都拒之门外,又恢复了以往放荡不羁的纨绔生活,每日就去衙门点个卯,然后便回家陪伴妻儿,关起门来跟顽皮的孩子们一起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 这日他说好了要带唐芙和孩子们一起去未凉山游玩,同行的还有沈家和孟家,结果临行前却有些事耽搁了。 若只是他们自己去还好说,晚些走也无妨,但几家人一起去,总不好让人家也等着。 于是他便让唐芙带着孩子们和沈孟两家先去,自己办完事后骑马过去,想来也慢不了多少。 唐芙也觉得不好让别人等着,便点头答应了,自己带着三个孩子同乘一架马车,一路往未凉山而去。 傅毅洺用最快的速度把事办完,还是没来得及在路上追上他们,等赶去时唐芙他们都已经到了,在山上玩了一会了。 他头一次在几个孩子们面前展现马术,为了让他们记住自己的潇洒英姿,远远的就开始调整姿势,力求孩子们见到的是最好的一面。 结果就在他用最完美的姿势和表情靠近时,却看到沈世安和孟五带着各自的妻儿跟唐芙他们有说有笑,而他的孩子们身边也站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身量颀长,怀中抱着他最宠爱的小女儿,还低头和傅清玥傅清宸两兄弟说着什么。 几个孩子都跟他极亲近的样子,傅静姝软软嫩嫩的小胳膊环着他的脖子,头倚着他的肩。 傅清玥傅清宸则都抬头看着他,也不知说到什么,脸上都泛起了笑意,高兴的又蹦又跳。 眉眼温柔的唐芙则站在一旁,满目慈爱地看着孩子们,摸了摸傅清玥的头。 这画面看上去十分和谐,仿佛他们就是一家人,而他这个闯入者才是多余的。 一瞬间傅毅洺以为自己又陷入了在他十几岁时曾经困扰过他很久的梦境里,梦里唐芙跟青梅竹马自幼定亲的程墨成了亲,婚姻美满,儿女双全。 他像无数次偷偷跟在他们身后时那般,只能远远的做个看客,难以靠近,然后被程墨发现,转头对他露出一个得意的,充满嘲讽的笑。 梦境和现实重叠,高瘦的男人似有所感,转过头看了过来,可不就是程墨那张令人讨厌的脸! 傅毅洺呼吸一滞,几乎以为这些年幸福的时光都是他的错觉,是他的一场梦,而眼前的一切才是真的,芙儿根本就没嫁给他,而是嫁给了她原本的未婚夫程墨。 什么淮王陷害,程墨死遁,唐老太爷病逝,这些全都没有发生过,是他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而自己以为的想象出来的! 好在唐芙也在这时发现了他,脸上立刻扬起一层笑意,踮着脚向他挥手:「阿珺!」 阿珺!她叫他阿珺! 这一声呼唤将傅毅洺心中幻境瞬间击碎,也让他如同回到水中的鱼,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发现,短短片刻他竟出了一身的冷汗,后背都被打湿了。 傅毅洺深吸了一口气,擦掉额头的汗,尽量维持着得体的笑意来到他们身边,拉住唐芙的手道:「等很久了吧?」 唐芙摇头:「我们也刚到没一会。」 傅毅洺嗯了一声,这才看向程墨:「程大人怎么会在这?」 程墨笑了笑:「出京办事,回来路上正好碰到了表妹一行人,想着很久没跟几个孩子见面了,便跟着一起来了我。」 「是我叫舅舅来的!」 傅清玥在旁主动说道。 「舅舅好几个月没回京城了,我和弟弟妹妹们都想念的紧,便趁着他还没进京叫他一起来玩,不然等回了京城,舅舅又要开始忙了,就没空陪我们了。」 傅清宸在旁点了点头,很是认可的样子。 事实上也确实是几个孩子非要拉着程墨过来,程墨婉拒几番推脱不掉,不想扫了孩子们的兴,便调转马头跟着来到了未凉山。 傅毅洺扯了扯嘴角,心里怪傅清玥多事,但当着孩子们的面也不好说什么,便客气地道:「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吧,反正回京也不急在这一时。」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不知多不情愿,额头青筋都快跳出来了。 沈世安和孟五在旁边挤眉弄眼,都是一脸看戏的表情,觉得今天这趟没白跑,肯定会特别有意思! 众人在山上散步玩耍,快到晌午的时候几个男人带着男孩子们下河摸鱼,唐芙等人则带着女孩子在岸边叽叽喳喳地凑热闹。 下人们搭好了烤架,准备好各式调料,将抓上来的鱼趁着最新鲜的时候清理干净,给主子们烤了吃。 傅毅洺刚回京城的时候程墨不在,虽然知道自家几个孩子跟他很亲近,傅清玥更是谁的课都不听只听程墨的课,但也没想到他们会跟他这么亲近。 他越看越不是滋味,心里思摸着定要压程墨一头,让孩子们知道自己这个父亲才是最厉害的,程墨也不过如此而已。 于是抓鱼的时候他格外卖力,誓要比程墨抓的多才是。 他一心二用,一边盯着自己眼前,一边又看着程墨那边,既想抓眼前的鱼又想抢程墨那边的鱼。 结果赶得不巧,两条鱼同时从两边游过,他脑子一分叉,弯腰伸手抓自己眼前鱼的同时,大步向旁边一跨,下意识想将那条鱼也占为己有。 奈何他的脑子能跑那么远,步子也能迈的那么大,裤子却是没能跟上主人的步伐,因为他突然大力迈出的一步嘶啦一声裂开,豁开一个口子。 若是平常,有外衫罩着,便是裤子裂了也看不出什么。 但是为了抓鱼,他们将衣摆全都撩起来了,这一下就直接露出了里面的中裤。 傅毅洺大窘,顾不得抓鱼,赶忙伸手要捂住自己的屁股。 但他刚才动作又大又猛,刹不住脚,身子便控制不住的前倾。 这一下顾住头就顾不住腚,顾住腚就顾不住头,于是不远处的傅清玥就看到自己的父亲先是不明所以的像只大猿猴一样忽然跨步垂臂摆出一个奇奇怪怪的姿势,紧接着又像个没了前腿的青蛙,捂着屁股双膝跪地扑通一声一头栽在了水里。 他额角一抽,下意识往后躲了躲,避开被他溅起的河水,再抬头看了看他狼狈的动作和满身水渍,心想他对父亲的崇拜也就到此为止了,以后估计再也不会有了。 v番外01[12.06] 【番外一:长公主篇】 「公主,公主慢点。」 五十多岁的老嬷嬷一边喊着一边追赶跑在前面的华服少女,目光既是无奈又是宠溺。 少女听到她的呼唤站住了脚,转过头来,容貌娇艳的如同夏日的骄阳,头上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在艳阳下闪闪发光,却仍是夺不去她灼人的光彩。 这便是大周最受宠爱的琼华公主,年方十五,不日便要与武安侯府的三少爷傅辛函成婚。 她站在原地等着老嬷嬷过来,直到她走到近前才道:「嬷嬷,都跟你说了就在亭子里等我就好,不用跟着我了,我玩一会就回来。」 嬷嬷笑了笑,伸手将她有些散乱的鬓发整理好。 「公主真的只是去玩一会,不是去看那傅三少爷长什么样?」 今日傅家三少爷进宫,正陪着御驾逛御花园,此时过去刚好能看看他。 旁的公主或许会担心这样的举动是否失礼,会不会触怒文惠帝,但琼华公主是完全不用考虑这些的。 作为可以随意出入御书房,三岁时便被抱着把玩玉玺的公主,她做什么都不失礼。 她可以随心,随性,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做什么,便是太子和几位皇子,过的也没有她这般自在。 琼华公主撇了撇嘴:「他是我未来的驸马,我自然是要看看的!若是长的太丑不合我心意,我便让父皇把这门亲事退了,任他有什么样的才名也不嫁!」 傅三少爷未满十岁便外出游学,期间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偶尔回京探望父母,可谓默默无闻,毫不起眼。 直到今年年初他回到京城,跟着武安侯一起参加了皇室举办的春猎,在猎场大放异彩,入了文惠帝的眼,这才在京城一举成名,并且没多久就被文惠帝钦点成了他最宠爱的琼华公主的驸马。 人人都说这位傅三少爷文武双全,俊美无俦,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可不巧琼华这次因为身体不适没能参加那场春猎,自然也就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神仙人物到底长什么样子。 她知道父皇心疼她,定然不会给她找什么歪瓜裂枣,便是寻常勋贵世家的子弟也不见得能入了他的眼。 但作为要和那位「神仙」成亲的女子本人,她还是想在成亲前去看看他。 万一人人都觉得他好看,偏偏她就不喜欢呢? 不喜欢自然是要早说的,免得将来两个人都不好过。 嬷嬷拿她很是无语,道:「陛下虽然宠爱公主,但公主这般冒冒失失的前去,只怕就算陛下不当回事,傅三少爷心中也难免觉得公主是个轻浮之人。公主将来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若是……」 「我只看看他,怎么就轻浮了?」 琼华说道。 「我往日向来都是这个样子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就去哪,怎么与他成了亲……不,还没成亲,只是定了亲而已,就要规行矩步,连去哪里都要先想一想他高不高兴,会怎么想我了?若是如此,那又何必成这个亲,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再说了,他既然愿意尚主,且知道与他成亲的人是我,那就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倘若仅仅因为我去看了看他就觉得我轻浮,那将来我们势必是过不到一块去的,还不如早早算了,各自找合适的人去。」 嬷嬷哎呦一声,笑道:「公主啊,也就是您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换做别个女子这么说,只怕要落个大逆不道的的名声。」 琼华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别个女子,他喜欢别个女子就跟别个女子成亲去,不要尚主啊!」 嬷嬷说不过她,又觉得她说的确实有一番道理。他们公主这么多年都自由自在,难道成了亲反而要看驸马的脸色行事吗? 于是索性也不再阻拦,陪着一起去了。 他们过去的时候文惠帝正坐在一处凉亭里喝茶,傅辛函则应他的要求作一幅画,画的是他这些年在外游学时看到的风景。不拘哪里都可以。 琼华公主还未走近,文惠帝便看到了他,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招招手让她过去。 「你也来御花园赏花了?」 不待她开口文惠帝便帮她找好了理由。 琼华点点头,打过招呼后看向那传说中的神仙人物,见对方果然生的眉目俊朗,很是好看。 她大胆地看着那人,对方却比她更像个女孩子,腼腆害羞地低着头。 文惠帝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越发觉得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琼华见傅辛函手边的画才动笔,还看不出是什么,便问了一句:「不知傅三少爷在画什么?」 傅辛函在文惠帝面前都能侃侃而谈,不知为何在琼华公主面前却像个放不开手脚的小媳妇,半晌才小声回了一句:「我曾在游学途中路过一座无名山,虽是无名之地,春日景色却甚美,便想画一副春景图,也不知陛下和公主喜不喜欢。」 这幅画后来被琼华带到了文惠帝赐给她的公主府里挂起来,当时她是极喜欢的,成亲后还曾对傅辛函提起,让他以后一定要带她去那个地方看一看。 她想知道是什么地方会这么美,这么美的地方又为何会没有名字。 多年后她终于知道了原因…… 但那时她宁可不知道。 那是她跟傅辛函成婚后的第四年,两人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孩子。 有一日傅辛函与友人在外宴饮时喝多了酒,很晚才回来,且还醉醺醺的。 琼华见状赶忙让人打水伺候他梳洗,然后就让他在房中歇下了。 若是往日嬷嬷还在,是定然不会让这样的驸马跟公主同房的。 但两年前嬷嬷便离世了,公主府里其他人不敢违拗公主的意思,便让醉酒的驸马跟公主同了房。 琼华半夜睡的昏昏沉沉时被人压在身下,闻着他身上未曾散去的酒气原想拒绝,但男人却抱着她不肯放手,她挣扎片刻便随他去了。 哪知两人正情浓时,男人却半梦半醒地唤了一声「雪晴」…… 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顿时将琼华惊醒,猛地推开了他。 v番外02[12.06] 雪晴,赵雪晴,庄亲王的女儿,也就是琼华的堂妹,出生后没多久就被文惠帝封为萱德郡主。 三年前庄王妃薨逝,萱德郡主原本定好的婚期便只能后延,一直拖到了现在。 琼华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文惠帝派了人去庄王封地观礼,而她还顺便让人带了些礼物过去作为添妆,想着怎么也是自家姐妹,她这个做姐姐的就算不能亲自参加,也不能失了礼数。 礼物送出去之后她就把这件事忘记了,没想到今日却又以这种方式从自己的丈夫口中听到那位堂妹的名字。 琼华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驸马,而傅辛函却仍旧有些昏沉,唤着赵雪晴的名字又伸手想要抱她。 若说刚刚那一次可能是琼华听错了,或是傅辛函一时口误,这次就再清楚不过了。 她脸色煞白,一腔怒火直冲头顶,扬手便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一声脆响在房中响起,傅辛函被打的脑袋一歪,险些从床上摔下去。 外面守夜的下人被惊动,隔着房门问出了什么事,要不要他们进来。 琼华不仅没让人进,还让所有下人都退到了院外去,谁都不许踏进来半步,吩咐完后才又看向傅辛函,咬牙道:「清醒了吗?」 傅辛函怔了怔,片刻后眼中醉意终于渐渐散去,恢复了些许清明,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也后知后觉的漫了上来。 他伸手摸了摸被打过的地方,擦掉嘴角溢出的一丝鲜血,没有说话,随便穿上一件衣服便准备离开。 「站住!」琼华叫住了他,双目赤红,「你难道不该解释一下吗?」 傅辛函笑了笑,昏暗的夜色中两只眼睛却比平日里更亮,隐隐带着一丝疯狂。 「解释什么?公主不是已经听见了吗?」 这态度无异于承认了自己就是喜欢别的女人,就是心有所属,而这个人不是他的妻子,另有其人。 琼华虽然已经猜到了,但还是被他冷漠而又不屑的口吻激怒,红着眼睛再度扬起了手,还未落下却已被男人抓住,一把甩开。 因为文惠帝的宠爱,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跟她动手,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 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涌出,之后便止不住的接连不断落了下来。 她低着头,藉着散落的发丝挡住了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不肯让他看到,哑声问:「什么时候的事?你跟她,什么时候的事?」 或许是酒意还未彻底消散,傅辛函从她狼狈的模样和沙哑的声音里竟感到一丝快感,笑道:「很早了,在我在外游学的时候,便认识了萱德郡主。」 「她与公主不同,才貌俱佳,那时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跟我们一起读书。我起初只以为她是长得清秀,后来才知道原来她竟是个女子。」 「我虽然只是武安侯府的庶子,但郡主却从未看轻我,还答应只要我能说服庄王爷,她便嫁给我。可是……」 他说着再次看向琼华,脸上笑意全无,只余怨恨和不甘。 「可是我学成归来,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让王爷认可我的时候,陛下却将我指给你为驸马!」 「我的姻缘,我的仕途,全都因为你而毁了!」 大周驸马多无实权,看似显贵,不过是皇家的附庸而已,最大的作用就是服侍伺候公主,一生不得自由,只有公主休弃他的份,没有他休弃公主的份。 更遑论琼华是文惠帝最宠爱的公主,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的女儿过的幸福,倘若驸马有了实权,整日忙于朝事,又如何照顾他的女儿? 所以傅辛函虽然颇受文惠帝的看重,但这种看重仅仅是因为他是他的女婿,琼华公主的丈夫。 琼华一边流泪一边无声的笑了,只是那笑容苦涩,痛彻心扉。 她想起当初初见时他腼腆羞涩的模样,想起他这些年在她面前循规蹈矩,看似温和却又始终有些疏离的模样,终于全都明白了。 根本就不是什么羞涩,是他不愿与她说话。也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不敢逾矩,是因为他本就无心与她亲近。 这场婚事对他而言是莫大的羞辱,是断了他仕途的一条绝路,他恼恨她,那仅有的温和和守礼也不过是因为逼不得已,强装出来的罢了。 傅辛函与她成婚多年,一直因为身份而不得不在她面前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此时看到那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高贵公主因为自己的话而瑟瑟发抖,心中越发畅快,只觉得自己仿佛终于站到了他应该站的位置,能将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踩在脚下,肆意凌虐了。 他似乎知道说什么能够刺激琼华,转过身看着挂在他们房中的那幅画道:「你可知道,当年在御花园作画时,我本是想画一幅波澜壮阔的江河图的,是因你的到来,才临时改成了一幅山间春景图!因为先帝想让我娶你,而一个尚主的驸马,是不需要有什么雄心壮志的!他只要懂花前月下就够了!」 「你还想让我带你去画上的地方看一看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去不了,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的地方!那根本就是我随手乱画的!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琼华身子一僵,撑在床榻上的手狠狠地抠进了被褥里,胸前似有什么东西顷刻间变得支离破碎,又迅速被她的骄傲和尊严全部接住,不容分说地拼凑缝合回去。 如此这般碎裂又拼凑了不知多少回,终究是抵不过一身傲骨,血肉模糊的黏成一团,也要硬撑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 她擦去脸上的泪,抬头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是怪我吗?是我逼你改画春景图而不让你画江河图吗?你之所以那么做还不是为了迎合我父皇!还不是你自己选择的!」 「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的指责我?」 傅辛函一怔,旋即恼怒。 「是,你是没有逼我,可若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陛下让我做你的驸马,我又何必如此!」 「我本可以和雪晴成婚,就是因为你,陛下明知我有大才却让我尚主,我才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我那么努力就是为了出人头地,为了证明我比我那大哥强多了,便是因为庶子之身而没有世子之位,我一样可以成就一番事业!」 「可是我多年的努力都因为你而功亏一篑,只能做个别人眼中靠着女人上位的无能之辈,受尽我那大哥的嘲笑与羞辱!这些全都是因为你!」 琼华冷笑,面带讥讽:「当初父皇指你为驸马前明明问过武安侯的意思,也问你的意思!是你们欢欢喜喜一口答应下来他才……」 「住口!」傅辛函被戳到痛处,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翩翩公子的风范,「欢喜的是我父亲和嫡母,是我大哥!不是我!不要将我和他们混为一谈!」 「是他们和是你有什么区别?」 琼华道:「你心里不愿意,最后却还不是屈从了?」 v番外03[12.06] 「父皇最是疼爱我,他绝不会想让我跟一个不仅不喜欢我,还对我心怀怨愤的人成亲!当初倘若你有半点不愿,他绝不会强求于你。是你拗不过父母亲族答应了下来,还在父皇面前表现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现在到怪起我来了?傅辛函,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 傅辛函心中的得意已经全都没有了,仿佛又回到了只能做小伏低被人踩在脚下的时候。 这巨大的落差让他恼羞成怒,面目狰狞状若疯癫。 「你这种身居高位生来便比别人高贵的人又懂什么?你怎么会明白我这种人的苦楚?怎会知道一个勋贵之家的庶子想要出头有多难?」 「从父亲开口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不然就算陛下不说什么,他也会担心武安侯府会因我而失了帝心!」 「他有那么多儿子,我不过其中一个,还是个身份低微的庶子,随时都可以舍弃!他们绝不会让一个得罪过陛下得罪过你这位高贵公主的人留在京城!到时候我被远远的打发出去还是最好的结果,更有可能则会不明不白的病逝或者暴毙!除了按照他们说的娶了你讨得陛下欢心,我根本别无选择!」 「是他们为了权势为了圣宠将我推了出来!不是我要这么做的!」 琼华冷冷地看着他:「你也知道是他们为了权势地位而利用了你,那你倒是怪他们去啊,怎么反倒怪我这个从没逼迫过你从没利用过你甚至从没苛待过你的人?」 傅辛函僵在原地,指尖微抖。 琼华毫不留情地拆穿:「因为你不敢,你怕自己的父亲,怕自己的嫡母,怕那个你觉得没用的大哥,怕失去武安侯府的支持。」 「你从小被他们欺负惯了,在他们面前连说声不都不敢!相比起来我对你就太好了,好到你觉得我好欺负,觉得可以像他们对待你那样对待我!」 「傅辛函,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了?」 最后一句冷若冰霜,让傅辛函因为醉酒而翻涌的气血瞬间急退回去,打了个激灵。 他的脑子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清醒,想起自己刚刚说过的那些话,顿时僵如泥塑,如坠冰窟。 琼华让人把傅辛函带了下去,没她的允许不许放他出来,之后又让人将墙上那幅画取了下来,看着画中景色自嘲地笑了笑,眼中似有泪光,却强忍着并未落下。 她不会再为这个男人哭了,绝不会! 那幅昔日里最为喜爱的春景图被她投入火盆,火舌席卷,不多时便只剩些许黑色的灰烬,仿佛她曾经自以为美满的婚姻,不过都是幻象而已,幻象消失,留给她的只剩满眼的残破和狼藉。 一夜无眠,天亮后身边亲近的下人都以为她会进宫去找文惠帝,因为昨晚他们虽然都被赶到了院外,但房中的争吵声还是隐约传来,即便听的不真切却也知道公主和驸马定是发生了争执。 公主千金之躯,又备受陛下宠爱,怎会受驸马的气?八成是要进宫告状的。 但琼华并没有。 起初她的确是想过进宫找自己的父皇,让他为自己做主,休弃傅辛函,不要这个驸马了。 但是当年仅三岁的傅桐来给她请安的时候,她几乎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不在意自己有没有丈夫,但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没有父亲。 纵然她公主之尊身份高贵,多的是人想要代替傅辛函,成为她的驸马,可又有谁会真心将她和傅辛函的孩子视如己出呢? 尤其当她与别人再有了孩子之后,桐儿的处境必定更为尴尬。 琼华在这一瞬便打定主意,她这一生再也不会嫁了,再也不会生别的孩子。 她只要桐儿一个就够了,从今往后,桐儿就是她的全部,至于旁的那些,都不重要了。 于是她将一切压下,让人将傅辛函再次带了回来。 傅辛函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就算琼华不亲手杀了他,文惠帝夺了他的驸马身份之后,他对武安侯府而言就是个废人了,还是个失去圣宠,被琼华公主抛弃的废人。 这样的废人活着也是无用,说不定还会拖累武安侯府,他那向来势利的父亲和不近人情的嫡母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所以他最后还是会死。 被下人从那昏暗的房间带出来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最后琼华却原谅了他。 不,不是原谅。 她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不会将昨日发生的事告诉文惠帝,但是从今以后,他在外是驸马,在公主府里就只是个普通人,他们夫妻从今往后分开住,他搬到离正院不远的另一处院子里去,每日必须要赶在孩子起床之前来到正院,在孩子入睡之后回去,即便是白日里,若是孩子不在跟前,也不许随意出现在她眼前,自己去书房待着去,未经她允许不准踏入正房半步。 也就是说,在外面他只是个虚有其名的驸马。 在府里他只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仅此而已。 至于琼华公主丈夫这个身份,以后跟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死里逃生,傅辛函松了口气,心中甚至觉得有些轻松。 他本也不想当这什么驸马,更不想在琼华公主面前继续摆出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如今她自己主动提出分室而居,他乐得顺势而为。 那时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平平淡淡的当一个有名无实的驸马,虽然不能再成就什么宏图大业,但好歹还活着。 直到几年后,他再次见到了萱德郡主,并通过她的父亲庄王而入了端王爷的眼。 端王是琼华的大哥,文惠帝的长子,只可惜不是嫡出,所以与太子之位擦肩而过。 傅辛函是武安侯的庶子,最是明白这种明明自己满腔才华不比任何人差,却因出身而生来就低人一头的感觉。 他仿佛在端王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心中沉寂多年的怨愤,不甘,以及那渴望出人头地的雄心都再次冒了出来。 尤其当萱德郡主用和多年前一样崇拜而又恋慕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就是这世间最伟岸的男人的时候。 这些年琼华公主说到做到,真就待他像陌生人一般,两人看似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其实连府中下人都比他跟她亲近。 傅辛函身为驸马,自然是不能纳妾的,更不能寻花问柳,所以已经多年未曾碰过女人,更没有被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 他起初也曾恪守礼仪,强压着心中涟漪与萱德郡主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直到有一日他饮了些酒,鬼使神差地问了她一句:「你丈夫都已经死了两年了,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改嫁?难道是……要为他守节吗?」 他心中隐隐有个期盼和猜测,但是没敢说,临到最后换做了另外一句。 v番外04[12.06] 但萱德郡主的回答却印证了他的想法,她看着他,眼中似有无限情意和苦楚。 「因为我想嫁的人早已经娶了别人,我试过放下他和其他人一起生活,可是……」 她说到这停了下来,似是觉出自己的话不妥,苦笑一声转身欲走。 傅辛函却因为她这句话而再难冷静,伸手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在她身上找回了曾经的自己,十几岁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被自己心爱的女孩眷恋爱慕着,一切似乎从未改变,都是最好的时候,他还有大好的时光,大把的机会,以及……更适合他的女人。 傅辛函一边暗中与端王来往,与萱德郡主苟且,一边又小心翼翼的不让琼华公主发现,生怕在她面前露出马脚。 但后来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因为琼华公主根本不关注他。 傅桐启蒙的早,这几年已经开始跟着先生读书了,琼华需要他扮演「父亲」的时候也就越来越少了,他就算整日不出现在她面前她也不在意。 在公主府里没有存在感的傅辛函越发觉得他选了一条正确的路,只有在那条路上,他才有存在的价值,才能证明当初文惠帝指他为驸马是委屈了他,浪费了他的才华。 等有朝一日他大业得成,拥立了端王登基,一定会让他后悔!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行迹还是败露了,而且还是因为一个女人,因为那个没名没分便委身于他,在他眼中聪慧无双,天真单纯的女人。 那时萱德郡主已经在京城停留了一段时间,眼看又要随庄王回封地了,免得在京城待的太久引起文惠帝的怀疑。 可是在文惠帝命贵妃带领一众女眷为萱德郡主举办送行宴的时候,萱德郡主却一直有意无意的与琼华公主搭话,且言语中不止一次提起自己婚姻不幸,不像公主这么有福气,嫁了如意郎君,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众人都以为她是有心攀附琼华,若琼华不是已经知道她和傅辛函早年间的关系,只怕也会这么想。 可现在她却分明能感觉到她言语中的敌意和讥讽,就好像是在……挑衅和炫耀。 琼华皱眉,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劲。 萱德郡主就算受到庄王宠爱,也不过是个边远之地的郡主,在自己的封地耀武扬威就算了,怎么还跑到她面前来找事了?谁给她的胆子? 就算她真的勾搭了傅辛函,那也不过是个要依附她这个公主和武安侯府的男人,抛开驸马的身份,他几乎一无是处。 更何况萱德与傅辛函若真的有染,一旦被发现,便是庄王也要受牵连,她更该藏着掖着,不敢让人知道才是,怎么还敢主动挑衅? 除非……她有了什么倚仗,而这个倚仗让她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将琼华放在眼里了。 琼华面色一沉,当即命人去查驸马近来的动向,尤其是在萱德郡主随庄王进京之后的。 这一查,果然顺藤摸瓜将许多看似不起眼,却又隐隐有所勾连的事情查了出来。 琼华得知后只沉默了片刻便入宫了,将自己所知全部告诉了文惠帝。 文惠帝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长子有反心,但没想到他会跟庄王勾结在一起,更没想到他亲自为琼华挑选的驸马竟然会掺和进去。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女儿这些年过的并不好,不过是在他面前强颜欢笑罢了。 他神情懊恼,自责道:「当年朕之所以选中傅家三郎做你的驸马,就是因为他出身名门,有大家风范,却又是个庶子,不像那些嫡出的勋贵子弟,从小受宠,难免骄纵,与你的脾气怕是会不合。」 「没想到千挑万选,自以为选了个最好的给你,到头来却……」 他说着一阵咳嗽,连喝了好几口茶才勉强压下去。 文惠帝这些年身子越来越差,眼看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端王等人也是因此才蠢蠢欲动,想趁机谋权篡位。 琼华虽然及时发现他们的意图,但所知道的毕竟有限,若是现在动手只怕会打草惊蛇,未必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说不定还反倒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和朝廷拚个两败俱伤。 两人为了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在宫中商议许久,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众人都以为这只是简单的父女相见,琼华是知道文惠帝身体不好,进宫探望罢了,便是傅辛函也是这么想的。 一张大网悄无声息的拉开,捕猎的人没有发现猎物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他们身后,犹自认为自己志在必得,必将一举成功。 由此可见当他们发现自己才是猎物的时候,会是多么震惊。 那时京城已经乱了起来,傅辛函为了稳住琼华,不让她察觉,进而提前进宫告知文惠帝和太子,让他们做出准备,所以一直留在公主府,并未离开。 直到端王亲卫带着一队人马破门而入,告诉他大局已定,他这才放声大笑,与那亲卫一起来到了琼华房中。 作为文惠帝的女儿,琼华知道他们事成后是绝不会让她活着的,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在傅辛函过来的时候一点都不慌乱。 傅辛函最是看不惯她这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神色,进门后叫嚣着告诉她皇城已被控制,端王将要登基,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什么公主了! 琼华冷眼瞧着他,像看着一只秋后的蚂蚱,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 傅辛函还欲羞辱她几句,那端王亲卫在旁提醒道:「驸马爷,王爷马上就要入京了,再不走可就赶不上去城门口迎接王爷,随他一道进宫了。」 在端王入主皇宫时陪在他身边是多大的荣耀,傅辛函怎会错过。 他点了点头,一步步向琼华的方向靠近,似是准备动手。 琼华准备完全,岂会被她伤到,但她没想到,原本该吃过她加了迷药的糕点昏睡在里间的傅桐这时却忽然唤了声「娘」,推开房门便跑了出来。 守在房门口的下人只堤防着外面的人闯进去伤了少爷,没提防里面的人忽然自己跑出来,回过神时傅桐已经冲出去,正被那端王亲卫一把抓住。 这一幕让琼华大惊失色,下意识冲过去想夺回自己的孩子,被身旁的下人死死拦住。 而被抓住的孩子犹在对傅辛函喊着:「不要欺负娘亲,爹爹不要欺负娘亲!」 端王亲卫笑了笑:「这孩子倒是个孝顺的。」 琼华双目赤红,睚眦欲裂:「放开他,放开我的孩子!」 端王亲卫扯了扯嘴角,对琼华道:「公主放心,我对小公子没兴趣。」 说着将他推给了傅辛函。 v番外05[12.06] 傅辛函是傅桐的生父,孩子在他手里总比在那端王亲卫手里强些,而且傅辛函离她更近,更容易把孩子从他手里抢回来。 琼华心中松了口气,谁知紧接着就听那端王亲卫道:「公主和小公子都是驸马的,自然该由驸马做主,我这个外人怎好越俎代庖。」 话中深意让琼华心头一沉,不可置信地看着将孩子拉在自己身边的傅辛函。 傅辛函似乎也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动手。 那端王亲卫在他身后说道:「驸马爷若想跟随王爷,就要斩断以前的所有羁绊,不然……可就真要当一辈子驸马爷了。」 而端王一旦登基,琼华公主的驸马又会是什么下场?不用想也知道。 傅辛函眼中的犹豫转眼间消散大半,一手牢牢抓住傅桐的肩,一手握住了他的脖子。 「傅辛函,」琼华大喊,「虎毒尚不食子!」 放在孩子纤细脖颈上的手顿了顿,似又有停下来的趋势。 端王亲卫却在这时又添了把火:「驸马爷,萱德郡主已经有了您的骨肉,难道您还差这一个孩子吗?」 傅辛函一怔,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消失。 是啊,孩子还可以再有,但机会却转瞬即逝。 他右手陡然用力,那只曾经用来写字作画,象征着读书人的风流才华的手,青筋暴起的要结束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 端王亲卫得意地笑了笑,就是在这一刻,变故却陡生。 数十支羽箭忽然划破夜空,将他留在院中的兵马射成了刺猬。 他听到身后的惊呼声下意识回头时,一把利刃却已刺穿他的胸膛。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根本让人无从防备,刚刚还洋洋得意要取别人性命的人,却已经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 傅辛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手上力道一松,被他掐的面色涨红的傅桐立刻被人救了回去。 下一刻,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没入他的心口,只余刀柄在外,其余全部刺了进去,可见力道之大。 但那握刀之人的手却纤纤如玉,尽管因为用力而骨节分明,却仍旧不显狰狞。 鲜血顺着白玉般的手指流淌下去,傅辛函顺着那红白相间带着几分妖艳的手向上看去,就看到了自己的妻,琼华公主。 琼华亦看向了他,泛红的眼眶中有泪,却不曾落下。 几年前她就曾经告诉过自己,今后绝不再为这个男人落一滴泪,她说到做到! 手中匕首又向前推了几分,似要将刀柄都推进去。 她看着男人冷声说道:「我本想念在你是桐儿生父的份上饶你一命,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动手!」 说着两手一松,决然而又淡漠地看着傅辛函倒了下去。 杀掉端王亲卫的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解决了那人之后毫不停留地挥刀便要砍了驸马,救出小公子。 没想到有人却比他动作更快,他举起的手还没落下,驸马就已经被人一刀捅了。 等他看清那人是谁,整个人都呆住了,举起的刀忘了放下,直到驸马倒下才惊呼一声赶紧躲开,不然那尸体非砸着他不可。 琼华在傅辛函倒地之后就没再他一眼,转身走向自己的孩子。 她想伸手抱抱他,却发现自己手上都是血,这血还是来自他亲生父亲的。 这让她动作一顿,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傅桐却流着泪扑进了她怀里,哽咽着唤了一声:「娘。」 孩子温暖的身体终于让琼华在这寒凉的夜里找回一丝温度,不再犹豫紧紧抱住了他:「桐儿,我的桐儿。」 房中人默默地看着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还是院子外的人进来时才打破了宁静。 「公主,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进宫。」 那人说道。 琼华深吸了一口气,放开傅桐,看着他道:「桐儿,娘要进宫一趟,你是在这里等娘回来,还是跟娘一起去?」 「我要跟娘一起去!」 傅桐毫不犹豫地道。 琼华点头:「可能会有些危险,你怕不怕?」 「不怕!」 傅桐大声说道,边说边擦去脸上泪痕。 琼华笑了笑,拉起他的手,看向众人,在满地鲜血和尸体中冷声开口。 「进宫,护驾!」 端王进京时没看到傅辛函及那名亲卫,但他并没有当回事。 京城大乱,死伤无数,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已经在动乱中死了。 反正对他而言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用完之后随手可以丢弃的,是死是活他都不在意,只要大局已定就够了。 于是他放心的入宫,等着在众人拥簇中登上那至高之位,但没想到等着他的却是一张已经收拢的大网,在他入局后瞬间便收紧了最后的口子,将他的人马一网打尽。 琼华公主让人伪装成端王兵马的样子从密道进宫,将宫内属于端王势力的人尽数诛灭,并安排了人马在端王进京后封死所有密道出入口。 v番外06[12.12] 端王之前一直盯着文惠帝的动作,连他看重的那几员大将也都着重让人暗中监视着,就怕自己的意图被文惠帝察觉,调兵遣将阻挡他入主宫中。 没想到千防万防,却没防住自己的妹妹琼华公主。 文惠帝竟给了琼华一支三千人的兵马,这三千精兵也不知从何而来,恍若神兵天降,实力远超寻常兵马,换上端王兵马的服饰后更是将真正的端王兵马打了个措手不及,转眼间便扭转了局势。 端王退路被堵死,当场伏诛,一干乱党也或被当场斩杀,或被投入牢狱。 武安侯府原本只有傅辛函一人参与了谋逆,但端王兵马进京后便派人控制了各大勋贵世家,武安侯府也在其中。 这些世家被控制之后,便有人游说他们支持新帝,这个新帝指的当然不是太子,而是端王。 可端王当时还未入京,虽然城中情形看上去已经无法逆转,但绝大部分世家在没有看到最终的结果前还是不肯就这样顺从。 因为不顺从还能得个忠心的名声,就算将来端王真的登基了,也不见得会为难他们,毕竟他还需要世家们的支持,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杀光。 可若立刻就答应了,万一事情再出现什么转机,端王最终还是没能当上皇帝,他们就也成了端王同党,将会被视为逆贼,那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武安侯为官多年,又向来懂得钻营,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却从端王部下口中得知自己的儿子,也就是琼华公主的驸马傅辛函竟然早已加入了端王阵营,且还有许多他的亲笔书信为证,就算他想撇清也是绝不可能再彻底将武安侯府摘干净了。 哪怕最终端王事败,朝中其他人都能一切如常,甚至能因为这次誓死不从而博得一个好名声,武安侯府也是绝不可能的。 傅辛函是他武安侯的儿子,琼华公主又是文惠帝最宠爱的公主,就算这件事武安侯府从未参与,都是傅辛函一人所为,但他背叛朝廷背叛公主已是事实,文惠帝又怎么可能不迁怒武安侯府? 即便不抄家灭族,今后再想恢复往日荣耀也难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赌一把,选择投靠端王!反正就眼下局势来说本也是端王的赢面更大! 于是武安侯不再犹豫,选择加入到了端王阵营中,成了京城第一个投靠端王的勋贵之家。 这个决定让他最终带着武安侯府的所有人走上了绝路,全府上下尽数处斩,无一人幸免。 而为了傅桐的名声,为了长公主的声誉,傅辛函谋逆一事则被掩下不提,他的死因也成为得知父亲投靠端王后羞愤交加,自尽而亡。 如此一来,傅桐就不再是逆贼之子,再加上琼华公主护驾有功,武安侯的爵位便改由他来继承,原本的武安侯则在死后还被贬为庶民,连祖坟都没能进。 至于跟他那儿子有染的萱德郡主,则在事败之后不久就和端王一同被处死了,连带着腹中那个未出世的胎儿。 琼华公主让人暗中选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将傅辛函与萱德郡主葬在了一起。 下葬那日她亲自去了,看着连棺木都没有,只用两张席子随意裹着丢在土坑中的两人,冷笑了一声。 「你不是喜欢她,觉得她才是真正理解你,爱慕你的人吗?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们,让你们永远在一起。」 说着便抬了抬手,让人开始填土。 下人一边填土,她一边在旁冷冷说道:「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我问过端王府的下人了,他们说赵雪晴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是你的。因为你虽然也曾与她苟且,但是算着日子,与她的孕期却是对不上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 她笑了笑,神情冷漠。 「我还真不至于为这种事骗你,因为不管她这孩子是谁的,你与她有染都是事实,是事实,就不可原谅,跟有没有这个孩子没关系。」 「至于孩子的生父是谁……我也不知道,不如你问问如今在你身边的人?」 她说到这再次扫了眼已被薄土覆盖的尸体。 「可惜她也没法告诉你,因为她的面首实在太多了,多到她自己都不一定记得清。据说她那死去的丈夫就是亲眼目睹他和自己的弟弟有染而被活生生气死的,等你到了阴曹地府,问一问那个可怜的男人就知道了。」 尸体在她的话语声中被埋上,但埋的并不深,薄薄一层,连个土堆都没有垒起来。 而这附近时常有野兽出没,也不知这两具连棺椁都没有的尸体能安稳的在地下躺多久,会不会他们前脚才走,后脚就被野兽挖出来,成为它们的盘中餐。 ………………………… 端王谋逆之事尘埃落定,文惠帝身体不好,此事过后便禅位于太子,由太子登基,成为大周新一任帝王。 琼华公主将手中兵马尽数交还,回到公主府安安心心带起了孩子,登基后的太子为表谢意,将公主府旁的两座空宅也赐给了琼华公主,使原本就占地不小的公主府成为整个京城除了皇宫以外最大最奢华的宅院。 这一举动让京城许多人都看出琼华公主圣宠不衰,想要攀龙附凤的人也就开始蠢蠢欲动。 其中有自己一心想要当驸马的,也有如当初的武安侯那般想舍弃一个儿子去当驸马,以此手段来博取圣心的,但无一例外,都被琼华公主拒绝了。 起初大家以为她只是刚刚丧夫,一时还没从之前的悲痛中缓过劲来,时间长了自然也就好了。 毕竟她是个女人,还正年轻,又是公主之尊,难道还会为了那傅辛函守一辈子吗? 可他们都错了,傅辛函本就是琼华亲手所杀,她在几年前就已经对他没有了感情,又何来的悲痛? 即便有,也只有恨。 因此当她许多年后仍旧没有再招驸马,许多人都以为她是对傅辛函用情至深,陆续放弃的时候,只有当年亲眼见证过那件事,知道事情前因后果的人明白,并不是。 「可就算是恨,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也该放下了吧?」 王重天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喝了些酒,微醺,但神志很清醒。 当初的少年郎如今已经弱冠,当得起青年才俊几个字了。 京城不知多少女儿家芳心暗许,其中不乏勋贵世家的女子,他一个都看不上,唯独心属长公主琼华。 向来放荡不羁在庆隆帝面前都不大守规矩的人也唯有面对长公主的时候需要喝酒壮胆,不然很多话并不敢说。 长公主和以往一样低头看书并不理会他,他心中气恼,将那书一把夺过。 「当年你说我年纪小不懂事才会一时冲动想要娶你,等将来建功立业了定然就清醒了,不会再有这种念头了。我说我不会,你不信,让我过几年若还有这个念头再来找你说。」 v番外07[12.12] 「如今我已及弱冠,心中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绝不是意气用事,你又为何还是不肯理我?成与不成,倒是给我个准话啊!」 「不成。」 长公主如他所愿的给了他一句准话,语气淡淡,神情冷漠。 王重天一噎,立刻就反悔了:「我不想听这个!」 「不是你让我给你句准话的吗?说了你又不爱听,那你还让我说什么?」 长公主又把被他抢走的书拿了回来。 王重天气结,一把按在书上不让她看:「为什么不成?你给我个理由!」 「你我年岁相差太多,不合适,这还用得着说吗?」 眼前的少年据说是一位不世初的高人膝下的弟子,因文惠帝当年对这高人有恩,高人才帮他练出了三千精兵,并派遣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来助他平叛。 奈何这弟子一下山就不想回去了,盖因在这皇城中遇到了一心仪的女子。 那年端王造反,王重天也成了文惠帝交给长公主的三千兵马之一。 他说是来帮着师父报恩,助文惠帝平叛的,其实就是来凑个热闹,看看山下好不好玩,造反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人人都想当皇帝,要是能顺便砍下端王狗头给文惠帝交差当然更好了,至于其他的叛军就让别人去杀吧,他可不想溅一身血。 结果事与愿违,还没跟长公主一起入宫就先看到她的丈夫要杀了她的儿子。 为了救下这个孩子,他先砍了那个端王亲卫,又打算继续去砍那个驸马。 反正在他看来这种连亲生儿子都杀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该杀,至于长公主没了丈夫,那孩子没了父亲之后会怎样,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但他举起的刀眼看就要落下的时候,小公子却先被人救走了,然后驸马被人一刀捅入心口,下手又准又狠,顷刻间便没了性命。 那杀了驸马的人,正是当朝公主琼华,也就是如今的琼华长公主。 王重天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在她问自己的时候数次答不上来,总不能说「你杀了自己丈夫时候的样子很好看」吧? 但是这些年一直在他脑海萦绕不去的,确实是她当时决绝出刀的一幕。 他想她一定是恨极了他,才会那般决然,一分一毫也没有偏差,正捅入他心口。 可是一个女人,又该多绝望才能做到这一步呢? 王重天想想就心疼。 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女人,但就是觉得她那时候心里一定很痛苦,很难过,仿佛真正被人捅入心口的是她自己。 王重天不是个磨蹭犹豫的人,在确定自己的心意后不久就向长公主言明了,但长公主显然没当真,把他当个毛孩子。 可这毛孩子坚持不懈,脸皮还特别的厚,不像别人那样被拒绝一两次后就放弃了,又或者即便坚持也是含蓄矜持的。 他热烈似火,硬要用自己的温度将长公主那颗已经坠入寒冬的心暖化不可。 长公主起初只是看重他的才华,让他帮自己暗中再组建一支精兵而已,哪想到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初次听到他的表白时吓了一跳,险些以为他是仗着自己将组建赤影阁的事情交给了他,两人之间有了共同的秘密,他就要以此逼她就范。 但后来她发现自己真是想多了,这毛孩子心思单纯得很,直来直去像根木头,表白就只是表白,没掺杂任何其它的东西。 而且说不定,当初他答应帮她,就是因为对她有了这种心思,而不是看重她许给他的那些利益。 这点在后来也得到了印证,因为王重天没有她的帮忙,一样做到了高官厚禄,让庆隆帝对他恩宠有佳。 长公主那时便觉得有些头疼,赤影阁当时才刚有起色,选拔上来的那些人还没有训练好,且一个个唯王重天马首是瞻,换人是肯定不行的,但让她为了这个就跟王重天在一起,那更不可能。 所以她拒绝了很多次,后来实在烦了,才说出让他过几年再来说的话。 因为在她心里确实是那样想的,觉得王重天就是年少单纯,又没怎么经历过世事,才会喜欢上一个大了他整整八岁,还亲手杀了自己的丈夫,独自带着个孩子的女人。 等过几年他经历的多了,见过的女人多了,这份所谓的感情自然而然也就淡了,不会再提起。 但出乎她的意料,王重天的心意竟然真的一直未曾改变,如今方及弱冠便旧事重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不就是八岁吗?」他又委屈又愤怒地说道,「兵部的孙大人快六十了还娶了个十八岁的续弦,户部李大人四十岁娶了二十二岁的寡妇,差的年纪不都比我们大?」 「为何他们都可以,我们就不行?」 长公主皱眉:「他们都是男人比女人的年龄大,而不是女人比男人。我已年近三十,还育有一子,你弱冠之龄成为我的驸马,势必会被人耻笑。」 「我不在乎!」 王重天立刻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旁人的眼光又有何惧?」 长公主看着年轻人坚定的神情,纯粹的近乎灼人的目光,心中十分无奈。 她若年轻个十来岁,还是未成亲的时候,又或者成了亲但没有孩子,说不定都会接受这个感情炽烈如同火焰般的男人。 但现在的她,不会。 「你是怕我像那先前的那个男人般负你吗?」 王重天见她又不言语,低声说道,声音近乎哀求。 「我不会的,咱们都认识这么些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你若不信,将我这颗心挖出来看看就是了。」 说着就去拉她的手,要覆在自己心口。 他与长公主相识多年,又经常黏在她身边,知道她这个人看似冷心肠,实际上很容易心软。 每次他委屈一些,可怜一些,她就绷不住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色了。 他为此还特地去看了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学了不少肉麻的句子,此刻脱口而出一点都不觉得脸红。 v番外08[12.12] 可长公主即便再怎么心软,在他要碰到她的时候还是将手收了回去,让他捞了个空。 「元清,」她说道,「别胡闹了,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日子,大好的前途,京城无数世家贵女可以任你挑选,你……」 「我不喜欢她们!」 王重天伪装出来的柔弱瞬间便消散无踪,又成了那个一点就炸的毛头小子。 「她们再好又与我何干?我不喜欢不喜欢一个都不喜欢!我只喜欢你!」 直白的话语混杂着些许酒气砸在长公主耳旁,换做旁人怕要因他孟浪的言语将他打出去。 可这句话敲在长公主紧闭的心扉上,却发出咚的一声声响,即便没能将那扇门打开,却也真真实实的传了进去,让里面的人听到,并且为之一颤。 多好的年轻人啊,多纯粹干净的感情啊,若是可以,谁不想拥有呢? 但她再也不能了。 长公主不想让他在自己身上浪费多余的时间,故意板着脸道:「你不过是一直没能如愿所以产生了些许执念罢了,等你将我放下,多去看看其他女子,就知道我并非你的良配,你所谓的喜欢,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般,看似美好,实为虚幻。」 「何况就算你是真心又如何?我说过了我们年龄相差太多,桐儿如今都已经十二了,也只小你八岁而已,这些年你们相处的很好,他一直把你当大哥般看待,倘若有朝一日你忽然成了他的父亲,这让他如何接受的了?」 王重天原本想要说什么,听到后面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眼中火光也似熄灭,缓缓低下了头。 长公主以为他明白了,让人将他送了出去,谁知道没过几天他又来了,这次还带着傅桐一起。 长公主不明所以,就听他拉着傅桐说道:「你不是担心桐儿接受不了吗?我已经跟他说好了,只要你答应,他现在就能叫我一声爹!」 说着把傅桐往前推了推。 傅桐其实也是愿意自己的娘亲再找个驸马的,只要这个人对她好就可以。 虽然王重天只大了他八岁,说起来当他爹确实是有些小了,但只要娘亲高兴就好了! 他被王重天说服,张了张嘴,想对长公主说什么,还未开口就见长公主面色骤然一沉,抬手指着王重天道:「滚!」 这一声把他吓了一跳,把王重天也吓了一跳。 她平日里虽然严厉,对王重天也多是拒绝,没什么好脸色,但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两个人不敢再激怒她,才刚进来就又缩着脖子鹌鹑似的要退出去。 「桐儿你留下!」 长公主道。 傅桐脚步一僵,皱眉看向王重天,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让他帮自己说说话。 他是被王重天带来的,王重天自然不好就这么丢下他走了,抿了抿唇想求个情,可才刚开口就又换来长公主一记狠厉的眼刀,哪还敢再说什么,留给傅桐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就走了。 事后傅桐再见到王重天,气的好几天没跟他说话,他接连送了许多好东西,又低声下气的赔了许久的不是,才终于让他态度有所缓和。 「你骗我说我娘对你亦是有情,不过是碍于我的原因才不肯答应,我这才同意跟你一起去说服她的。可她那日发了好大的脾气,还请了家法打了我一顿!我身上现在还有印子呢!」 「从小到大她都没打过我,这还是第一次!可见她对你……对你确实没那份心思,你以后就不要再多想了。」 王重天才不肯听,他坚持认为只要自己努力,一定能打动长公主,所以纵然傅桐那么说,他也只是当时失落了一下,之后没过多久又开始找借口去公主府,还带去了自己刚刚做好的凤翅甲。 这凤翅甲的材料极其难得,他这么多年东拼西凑又厚着脸皮把师父攒的老本儿都给讨要了过来,也只够做这么一件而已,想来长公主应该会喜欢的。 他原以为经过上次的事,长公主一时半会不会见他,他得多磨几次才能进去。 没想到公主府的下人并未阻拦他,让他一路畅通无阻的去了正院。 这样的顺畅让王重天心中反倒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果然没过多久,这预感就印证了。 长公主知道他来,已经备好了茶水,等他进门后就将下人都遣退了出去,再次跟他重申她绝不会和他在一起,让他死了这份心。 「先前我以为你只是年轻气盛,一时兴起,过些日子自然就把这份所谓的感情淡忘了,所以有些事情并没有对你说。」 「既然如今你依然坚持,我也看出你确实是一片真心,那就不瞒你了,都说清楚你也好早做打算。」 王重天心头一沉,在这一刻几欲转身逃跑,可他有太想要个结果了,太想明白她为什么死活不肯答应自己。 这好奇与不解让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就听女子缓缓道来:「当年先帝将你与三千精兵交予我手中让我助他平叛,拥立太子登基。事后我虽然立刻便将这些兵马都交还给了朝廷,但当年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事先对这件事却是完全不知情的。」 「先帝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当时的端王奸诈诡谲,在朝中安排了不少人马,连太子身边都有,而我们并不能完全确定这些人是谁。」 「为了以防万一,被端王察觉到我们的安排,所以他才没对太子提起,可太子即便当时能理解,但事后呢?」 王重天怔了怔,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可是这些年陛下一直对你和桐儿都很好啊,他……」 「元清,」长公主打断,「圣心难测,你为官数年,多少也该懂得这个道理了吧?」 王重天当然懂,他十六岁下山入世,短短四年能登上如此高位,在朝中无人敢惹,凭借的除了自己的真才实学,当然还有善于揣摩帝心的原因。 长公主当年救驾有功,是庆隆帝的恩人,无论是出于真情,还是出于报恩,亦或是出于声誉,他登基后都要善待她和她的孩子,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这几年对公主府可谓恩宠不断,还让傅桐进宫跟皇子们一起读书,并经常留他在宫中用膳,比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还亲近几分。 原来王重天并未多想,但若陛下对当年之事毫不知情的话…… 那这份恩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凭着这几年和庆隆帝的接触,王重天认为这个皇帝并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他对长公主和傅桐,应该还是有几分真情的。 但多疑几乎是所有帝王的通病,庆隆帝又如何能避免? v番外09[12.12] 「我与桐儿之所以能圣宠不断,就是因为我们孤儿寡母,对陛下没有任何威胁。一旦我重招驸马,与朝中重臣有了什么联系,你认为,陛下会不多心吗?」 答案显而易见。 长公主是个女子,就算曾经掌兵,对庆隆帝来说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但她膝下还有个孩子…… 一个曾经接触过兵马大权的女子,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孩子做点什么呢?何况这个孩子说起来也是有皇室血脉的。 所以只有她什么都不做,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安心过日子,明明白白拒绝所有人,不跟朝中任何人结亲,也不与人过分亲近,这样才能让他放心。 也正是因此无论王重天如何坚持,她都一定不会答应,因为她这辈子已经注定只能自己一个人,只有这样,她和她的孩子才能平安的活着。 王重天几乎站不稳脚,想要像以前那样大声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长公主闭了闭眼,低声道:「之所以不跟你说,一来是不想你因此与陛下有什么隔阂,二来也是怕你憋不住话,在桐儿面前说漏了嘴。」 「桐儿自幼聪慧,当年我那般小心隐瞒,他还是察觉出我跟她父亲的关系出现了问题,在端王叛乱当日,没有吃我加了迷药的点心,从房中出来,亲眼目睹了一切。」 「倘若让他知道我是因为他才不能……」 她说到这停顿片刻,将中间的内容跳了过去。 「他一定会十分自责,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傻事。」 对长公主而言,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就是傅桐。 王重天就算再好,她也不会为了他而放弃自己的儿子。 这是一道不需要任何考虑的选择题,王重天必输无疑。 他争的过这世间所有其他男子,也争不过她的亲骨肉…… 王重天再次离开了公主府,连带着他准备多年,特地为她制作的凤翅甲。 长公主拒绝了他的心意,也拒绝了他的礼物,一样都不肯收。 他心中万般不甘,却也只能颓败的离开,在此之后再也没在长公主面前提起过自己的那些念头。 他知道提了也是无用,而且还会成为她的负担。 但他依然坚持不肯让傅桐喊自己大哥,仿佛这样就能始终抱有一丝幻想,终有一日她会答应他似的。 ………………………… 傅桐成亲的前一日,跟王重天一起喝了顿酒,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醉了。 王重天拍着傅桐的肩道:「我虽不是你亲爹,却胜似你亲爹,来,叫声爹听听!」 傅桐因为醉酒两颊泛红,一把推开他,笑道:「滚!我娘都没答应呢,你算我哪门子爹?」 王重天被他推着顺势倒在了地上,抬腿踹了他一脚:「将来我若真成了你爹,你且记得今日这声滚!看我怎么收拾你!」 但这样的将来永远都没来,且很快就结束了。 就算长公主同意,他也不可能叫他一声爹了,因为傅桐死了。 傅桐的妻子体弱,生下孩子后没多久就去了。 傅桐因为自幼习武的缘故,身子向来强健,但没料到竟然也因为一场风寒一病不起,换了几个太医来看都是无用,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 傅桐染病的时候王重天有事出京了,但他离京前曾像往常一般让人给长公主留过话,有事的话立刻派人去找他,他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得到的回复自然也是一样的,告诉他不必,她没有什么事需要找他帮忙。 王重天见到傅桐的尸体时,双目赤红,肩背绷紧到隐隐发抖。 他猛地转过头来,对一旁的女人怒吼:「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人去找我!」 他虽然从小就不太爱学医,只略通个皮毛,但师门中却有医术高超的师兄弟,若是让人去跟他说一声,他向师门求助,傅桐这条命未必就捡不回来。 长公主的悲痛似乎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全部发泄出去了,此刻只余苍白的面色和冷漠的表情。 「生死有命,换了那么多太医都治不好,那就是治不好了,找谁都一样。」 这淡漠的样子刺痛了王重天的眼,他狠狠地握住她的肩膀,似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 「你就是不想求我!你就是不想欠我的人情!你为了自己的骨气,把桐儿的命都赔进去了!你算什么母亲!」 「王大人!」 周妈妈在旁看的眼睛都红了,上前想要说些什么,被长公主制止。 她倔强地抬着头,冷冷道:「对,我就是不想求你,不想欠你的人情。桐儿虽然死了,但他已经留下了骨血,我们傅家的血脉并未断绝,这就够了!」 「傅家的血脉?」 王重天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扯了扯嘴角:「傅家的血脉?你当初亲手杀了那个男人,现在还来谈什么傅家的血脉!」 长公主眸光微闪,似被他的话语刺痛,但最终并未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垂眸不语。 王重天松开她退后几步,冷眼看着她。 「你以为这些年赤影阁真的都是桐儿在打理吗?你以为就凭那小子的本事,真能让赤影阁成为如今这般模样吗?」 v番外10[12.12] 「既然你这么不愿求我,好,那就一辈子都别来求我!」 说完转身便走,高大的背影转瞬即逝,一眨眼便找不到了。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视线里,长公主才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上。 周妈妈忙上前扶住,将她抱在怀里,哭道:「公主为何不对大人说出实情呢?您分明派人去找过他的,可是派去的人还在路上,侯爷就已经去了,您这才把人叫回来的啊……」 王重天的师兄弟们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起死回生,那么再让他去帮忙找人就没必要了。 其实傅桐的病原本或许的确可以医治,但他不愿让母亲担心,便一直瞒着,想随便吃点药扛过去,直到后来实在瞒不下去了才被长公主知道。 那时他的病情便已经恶化的十分严重了,高烧不退,太医看过后纷纷表示不能治,只能听天由命。 他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长公主怎么会把他的命交给所谓的老天来定夺? 就算是要与天争,她也是要试一试的!于是立刻便派人去找王重天了。 可她最终还是没能争过这向来与她作对的老天爷,派去的人刚刚走到半路,傅桐便病逝了。 但这些她都没有告诉王重天,甚至刻意隐瞒了。 「我不能说……」 她靠在周妈妈怀里,泪流满面。 「我不能说,不能……」 她一旦说了,王重天定会放下一切来陪着她。 她骤然失去爱子,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心中一直筑起的那道高墙会因为他的关怀和陪伴顷刻间便土崩瓦解。 这一步一旦迈出去了,她知道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所以她宁可他误会她,恨她,也不能让自己在他面前流露出半分软弱的模样。 她的孙儿才不到三岁,她还要为他撑起一片天,这片天注定只能她一个人背负,容不下旁人。 ………………………… 王重天虽然一直没能成为长公主的驸马,也没能成为傅桐的父亲,但或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自从认识傅桐以来他确实对他很好,只要是他愿意学的,他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了他。 因此傅桐的死不仅对长公主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对他来说亦是如此。 他在公主府震惊激怒之后便回到了自己府中,大醉三日,醒来时头痛欲裂,不知身在何方,懵怔许久才渐渐回神,终于想起三日前发生的事。 惊怒过后他也终于冷静下来,不用细想便知道这件事肯定不对。 傅桐对长公主何其重要,别说让她去求他帮忙,只要能救活他,让她做什么她都会答应的。 可他当时脑子一热,也不知哪根筋搭的不对,竟然如此误会她,还说出了那样诛心的话。 或许是因为这些年心里到底是不甘的,有所埋怨的,所以才会如此失控吧…… 王重天在房中烦躁地走来走去,忽然停下来一拳砸在了落地罩上。 落地罩应声而碎,他的手上也顿时鲜血淋漓,被木刺划出不少伤口。 下人听到动静赶忙推门进来,见到的就是房中狼藉的一幕。 王重天让人随便给他上药包扎了一下,又派人去暗中调查傅桐病逝的前后经过。 虽然长公主将这件事捂得很严实,但连赤影阁都是他一手组建的,只要他有心查,又有什么能瞒得过? 下人将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他之后,见他许久不语,小心问了一句:「大人,要不要准备些礼物去公主府登门致歉?」 王重天仍旧沉默,许久后才摇了摇头。 「不必了,这是她想要的。」 下人见他这样说,躬身应诺,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房中再次安静下来,王重天在椅子上呆坐到天黑,直到烛火噗嗤一声熄灭,才在陡然降临的黑暗中回过神来,缓缓起身,拖着僵硬的身子和衣躺在了床上。 他的身形已从当年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彻底长开,肩背宽阔,肌肉紧实,落在床上便是一片巨大的黑色影子。 这影子起初平平整整的摊开在床上,后来渐渐蜷起,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团,在黑暗中不易察觉地轻轻颤抖着,伴随着低不可闻的啜泣声,如孩童般孤单而又无助。 ………………………… 傅桐死后,王重天就再也没有出现在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无数次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空荡荡的院子,盯着那扇院门,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 明明她求仁得仁,为什么还会心有期盼呢? 她不该如此…… 年幼的孙儿需要她照料,赤影阁需要她打理,宫中还有一双至高无上的眼睛在盯着,她必须要打起精神面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但每天晚上当她闭上眼,各种纷乱的思绪却又总是来纠缠她,让她彻夜不能眠。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周妈妈想尽办法让人换了各种安神香,又修改了几次药膳的方子,才终于有所好转。 长公主有了安神香,终于能够睡个好觉,但因为大悲大痛劳心劳力,满头青丝中还是不可避免的多了几缕白发,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对着镜子愣了很久。 老了,她终究还是老了…… v番外11[12.19] 岁月再也不肯善待她,无论她保养的多么得宜,也还是被无情地刻下了痕迹,等元清下次再见到她的时候,是不是她就已经满脸皱纹,他都认不出她来了? 不,他们不会再见了。 即便再见,也形同陌路,还不如不见。 长公主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整个人都恹恹的,在周妈妈给她找来乌发的方子后摇摇头拒绝了。 「不必了,人都是要老的,既然早晚都要生出白发,又何必多此一举。」 再说了,她便是满头青丝,又挽发给谁看呢? 周妈妈将那方子拿在手里,许久后才无奈收了回去,等见到王重天时要还给他。 王重天没接:「留着吧,万一她以后又想用呢。」 说完问了些长公主的近况,听闻她没什么事,留下一盒安神香便走了。 周妈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造化弄人,若是王先生和长公主能成为一对,那该是怎样的神仙眷侣啊…… 可惜,神仙从不存在于人间,所谓的神仙眷侣自然也是杜撰。 三载寒暑,春去秋来,长公主再次送走一位西席的时候,额头青筋都跳了出来,极力控制着才没有狠狠地揍她那个顽皮的孙儿一顿。 当年傅桐三岁启蒙,学业从没让她操心过,哪想到他的儿子傅毅洺却是个顽皮的泼猴,屁股上长了刺一样,从来安静不下来,不到六岁便气走了八个西席,如今放眼京城,根本就没人愿意来教他了,更别说让他去学堂跟其他孩子一起读书。 大家都怕他祸害了自己家的孩子,不肯让自家孩子与他一同念书,书院和族学这种地方自然也就不肯收傅毅洺。 就连庆隆帝也不再像之前对待傅桐那般让傅毅洺进宫念书了,各种赏赐倒是依然不断,也时常留傅毅洺在宫中用膳,就是不提让他跟着太傅一起读书的话。 因为他一去,太傅就不去,任凭庆隆帝如何威逼利诱,宁可辞官也不教这个顽童,可见之前被他折腾的有多惨。 庆隆帝自认一代明君,总不好为了个孩子真罢免了太傅,那他自己的孙儿们岂不是也没法读书了? 于是傅毅洺如愿了,整日越发疯闹起来,像只皮猴似的爬上爬下,仿佛自己成了个山大王。 长公主为了给他重新请个西席绞尽脑汁,但有真才实学的不愿意来,愿意来的又都是些贪图钱财还没什么真本事的。 如此这般过了好几个月,眼看再这样下去孩子的学业就要耽误了,她实在无法,只得让人去请了王重天。 这三年两人虽然都在京城,但却从未见过面,这还是傅桐死后头一次相见。 长公主极力克制着才没将心底翻涌的情绪表现出来,沉声说明了找他来的原因。 王重天听完之后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傅毅洺对她很重要,如同傅桐一般。 这个时候他若向她提出一些要求,她或许会答应的。 长公主起初还能在他的视线中勉强维持着镇定的样子,时间长了终究是坚持不住,低下头来,眼眶泛红。 他还在怪她吧?还在为了桐儿的事情埋怨她吧?是不是心里恨极了她,所以三年都对她避而不见,连有她参加的宫宴都不去。 他上次说过,让她一辈子都不要求他,如今才过三年,她就不得不再次向他开口,他心里一定看轻了她吧? 算了吧,不然还是算了吧,她再想办法去找找别人,京城没人愿意教珺儿,说不定其他地方有人愿意教呢? 长公主张了张嘴,还未出声,便听房中的男人道:「好。」 一个字,让已经准备放弃的长公主一怔,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王重天似乎没有看到她的异样,继续道:「你定好阿珺上课的时间,我按照这个时间来给他授课。」 说完后见长公主没有答话,似乎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便道:「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把时间定好后派人来告诉我,告辞。」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他方一转身,长公主眼中的泪水便涌了出来,下意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唤了一声:「元清!」 王重天身形一僵,停住了脚,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似乎只要长公主再叫他一声,他就会回身紧紧地抱住她。 长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千言万语堵作一团,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两个字:「多谢。」 多谢…… 她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王重天想听的也不是这个,但她能说的,他能听的,却只有这个。 王重天深吸一口气,将心底方才涌出的期待又尽数压了回去,没有回头,只是背着她摆了摆手,走了。 背影消失,长公主跌坐回椅子上,扑倒在桌案,泣不成声。 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要,只要她开口,他就答应了。 是了,他若不愿答应,又怎么会只听说她找他便赴约前来呢? 他三年没有见她,见她却和三年前一样,凡她所求,无所不应。 而她却什么都不能给他…… 「元清,元清……」 ………………………… 从那之后王重天就成了傅毅洺的西席,傅毅洺这个小顽童也终于体会到了一物降一物是什么意思。 v番外12[12.19] 往常都是他把先生气的跳脚,现在却经常是先生把他气的跳脚。 这位先生不仅书读的好,武艺也十分高强,还会许多机关奇巧,每次他想整整他,最后倒霉的总是自己。 他实在没办法,使出了往常最不屑用的方法,装病。 但还是没用,这位先生竟然跟到他的病床前,滔滔不绝的给他念书,听的他头都大了。 奈何祖母还非常信任他,他去告状说先生虐待他欺负他她根本不信,哪怕先生当着她的面用戒尺打他,祖母也从不护着,简直不像他的亲祖母了! 半年下来,傅毅洺终于老实了,知道自己怕是甩不掉这个讨厌的先生了,便认了命,虽然仍旧时常顽皮,但好歹能按时完成先生留的课业,不敢再怠慢了。 而且因为王重天会许多东西,手头还有不少新奇的玩意儿,他渐渐觉得上课也没有那么无趣了。 这日到了习武的时候,长公主闲来无事坐在凉亭里看了一会,见孩子练的认真,便没有打扰,直到下人有事来找她才起身离开了。 等她处理完手头事务,发现耳朵上带的耳坠子不知何时少了一只,便转身回去找,顺便再去看看傅毅洺。 可是沿途找了一路都没找到,到了凉亭附近,发现傅毅洺不知又偷偷跑到哪里去了,而王重天则躺在凉亭的椅子上睡着了。 附近都已经找了个遍,只有凉亭还没找过。 按理说她让下人进去找找就是了,自己不必进去。 但是鬼使神差的,她带着周妈妈亲自走了进去。 三十岁的男人躺在长椅上,一条腿曲起,一只手枕在脑后,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憋屈。 她走到近前,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放任自己多看他几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妈妈才上前低声道:「长公主,都找过了,没有。」 长公主点了点头,看了看男人的睡颜,又看了看他放在身前紧握着的另一只手,抿唇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直到她走远,脚步声彻底消失,闭目「沉睡」的人才醒了过来,偷偷四下看了看,然后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摊开自己紧握的手掌。 一枚散发着莹莹光泽的耳坠躺在他掌心,正是长公主丢失的那只。 他看着这枚耳坠出了会神,然后笑了笑,用帕子将它仔细包裹起来,收到怀里,妥善保管。 贪玩的傅毅洺很久以后才回来,看到先生已经醒了,以为自己又要被责罚一顿。 但今日不知怎的,先生的心情似乎很好,并未责罚他。 他高高兴兴地吃起了下人端来的点心,结果才一口就吐了出来,眉头皱的紧紧的。 「这点心是祖母做的吧?」 他仰着小脸问道。 下人讪笑:「是啊,长公主说侯爷练武辛苦,亲自下厨做了点心呢。怎么,侯爷不喜欢?」 傅毅洺龇牙咧嘴,小声嘟囔:「谁会喜欢啊……」 祖母厨艺「惊人」,每每下厨势必让傅毅洺退避三舍。 偏偏他又不好意思当着祖母的面说,每次只能咬牙咽下去。 还好祖母对于厨艺向来没什么兴趣,只是偶尔才做一两回,不然他的舌头就要完蛋了。 傅毅洺看着那盘点心,想着要不待会趁下人不注意,偷偷倒掉好了。 正这么打算着,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从盘中拿了块点心过去,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傅毅洺平日里也经常和先生分吃点心,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他刚才都说了不好吃了,怎么先生还去拿呢? 他等着看先生露出和他一样的表情,没想到先生却面不改色的将一整块点心全都咽下去了。 傅毅洺眉头皱的死紧:「先生不觉得难吃吗?」 王重天摇头:「还好啊。」 傅毅洺一听,立刻将一整盘点心全都推了过去。 「那先生就都吃了吧!你教我读书习武辛苦了,今日我就不跟你抢了!」 一副很是大方的样子。 王重天点头将一整盘点心都接了过去,傅毅洺起初还皱着眉头看一看他,后来无聊,就去玩儿别的了。 等他回过头来,王重天正将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里,脸上不知何时竟挂上了泪水。 傅毅洺吓了一跳,取出自己的帕子要给他擦一擦,后来又有些嫌弃,便拿了下人的帕子,递给他道:「你不是说好吃吗?那怎么还哭了呢?」 王重天没接那帕子,自己抬起袖子随便擦了一把:「太甜了,牙疼。」 这些往事一幕幕从长公主眼前滑过,她躺在床上,看着房中面含悲色的孩子们,又看了看他们身后,似乎在找什么人。 傅毅洺知道她想找谁,让其他人都退了出去,自己留在房中,握着她的手道:「祖母,您想见先生是不是?他就在外面,孙儿让他进来?」 长公主点了点头,傅毅洺这才起身,趁着转身之际擦了擦眼角的泪,亲自将王重天带了进来。 王重天今年已经六十岁了,身子却还硬朗,在一众同龄的老者里,看上去就像是五十出头的人,哪怕说他四十多岁也是有人信的。 他进门后径直走到床边,在长公主身边坐了下来,见床上的人穿戴整齐,鬓发梳得一丝不苟,唯独耳朵上的耳坠子少了一只。 他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枚和那只一模一样的耳坠,抖着手亲自为她戴上了。 v番外13[12.19] 长公主也笑了笑,道:「我就知道在你那里。」 王重天点头:「我知道你知道。」 两人说完后又都沉默了片刻,只静静地看着彼此,脸上都带着笑,仿佛此刻并不是分离。 许久后长公主才稍稍转头,对着放在旁边小凳上的一个小匣子道:「你把那匣子打开,我有东西给你。」 王重天应声去了,打开后见里面是一个荷包,针线粗糙,似乎有些年头了。 他坐回到床边,问:「这是你做的?」 长公主点了点头:「我针线不好。」 王重天闻言轻笑:「是,跟你的厨艺一样。」 长公主再次笑了,眼角皱纹挤在一起,浑浊的眸光却微亮。 她笑了一会,又看着帐顶发了会呆,才道:「元清,我不想葬入皇陵。」 当初的驸马傅辛函虽然在死后没有被追责,但实际上却是逆贼无疑,尸体都已经被长公主丢到荒郊野岭去了,长公主死后自然是不会和他葬在一起的。 而原本的武安侯一家也都已被打为逆贼,以长公主的荣宠,自然也不会葬到傅家的坟地里。 赵瑜为了以示恩宠,下旨让长公主葬入皇陵,陪葬十分丰厚。 但现在长公主却说自己不想葬入皇陵,而且是对着王重天说! 王重天一怔,不可置信。 傅毅洺也是面色一僵,猛地抬起了头。 长公主却并未停下,在他们震惊的神情中继续道:「我这一辈子,看似荣光,但实际顾虑太多,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一步都不敢踏错,困守在京城数十年,从未自由过。」 「死后……我想自由。」 她说到最后没去看王重天,而是看向角落里的傅毅洺,面带哀求。 为了这个家,为了子孙后代,她已经孤苦一生,不想死后都孤零零地躺在那看似繁华的地宫,身边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 傅毅洺眼中的泪再次落了下来,在老人哀求的眼神中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答应了,不会阻拦。 长公主这才又看向王重天。 王重天此刻再也忍不住,泪水从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庞划过,握着她的手颤抖着点头:「好,我带你离开,你想去哪儿?」 长公主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未凉山,再远就没去过了。你看着选吧,你喜欢的一定是好的。」 王重天含着泪笑了:「你这是在夸自己吗?」 长公主怔了一下,旋即失笑,想说一句「老不正经」,却已经没了力气。 她就这么笑着闭上了眼,想像王重天最后会选一个什么地方。 那里一定山清水秀,景色优美,且人迹罕至,这样就没有人打扰他们了。 她仿佛已经置身于此处,四周风景如画,春色正浓,鸟语花香,比当初被她烧掉的那幅春景图美了不知多少。 曾经的遗憾,不甘,怨恨,全部都消散了。 她终于有了一幅属于自己的春景图,真正的春景图,不再是悬于墙上,而是真实的,有人会带她去的地方。 她会永远埋葬在那里,和此生不能在一起的人,一同长眠。 如此想来,也算无憾了。 ………………………… 王重天看着眼前自己亲手刻好的石碑,伸手抚了抚,掸去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她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原本他给自己选了一处风景不错,位于山巅的坟地,都已经布置好了,等他死后随时可以下葬。 那位置正面向皇陵的方向,这样即便不能与长公主葬在一起,起码也还是看着她的。 但长公主死前却表示想跟他合葬,于是王重天便放弃了那个地方,另选了一处山清水秀,风景宜人之地,作为他与长公主的长眠之所。 赵瑜已经下旨让长公主葬在皇陵,他们自然不好公然抗旨,驳了他的面子,更不能让人知道长公主竟然想跟王重天合葬,所以当初棺木还是运到了皇陵,只不过里面并没有长公主的遗体,而是装了些她生前的旧物,算是个衣冠冢,真正的尸骨则被运到了这里。 王重天亲手打了棺木,刻了石碑,能自己做的绝不假手他人,除了抬棺上山外,其它的就只让傅毅洺帮了帮忙。 因为长公主离世,傅家上下都还处于孝期,不便离京,所以只有傅毅洺让人扮做他的模样留在京城,自己偷偷跟着来了,唐芙等人则都还留在城中,并未跟随,以免被人发现。 待长公主正式下葬,王重天与傅毅洺一起行过了祭拜之礼,这才对他道:「你记好了这里,将来我也去了,就将我葬在你祖母身边。若是敢趁我死了就把我随便丢在别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傅毅洺瞥他一眼,懒得理他。 就算是不为了他,为了祖母,他也肯定不会那么做啊。 王重天也知道他不会违背长公主的意愿,不过是再叮嘱几句,说完后更觉得自己在傅毅洺面前挺直了腰杆,道:「虽然我未曾真正与你祖母在一起过,但照现在这个样子来看,你叫我一声祖父其实也是应该的。」 说完不等傅毅洺开口,又道:「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你祖父可真不是个东西,不当也罢!」 这个祖父指的自然是当初的傅辛函。 傅毅洺已经到嘴边的骂声咽了回去,没有开口,看了看天色准备下山。 谁知离开的时候,王重天将他送到山下就停了下来,不再走了。 v番外14[12.26] 「反正我已经辞官很久了,你和玥儿他们也都不再需要我照顾了,我就留在这,陪陪她。」 说着看向了山上,长公主墓地所在的方向。 傅毅洺喉头微堵,半晌才点了点头,撩起衣摆跪了下来,向王重天郑重地叩头施礼:「多谢先生。」 王重天摆了摆手:「去吧,下次来的时候记得带上芙儿,或者几个孩子也行,反正别自己来,不然你找不到地方。」 傅毅洺不解,王重天却也没给他解释,转身便又上山了。 直到三年后,他带着唐芙和几个孩子一起上山,这才明白了王重天当初为什么那么说。 也不知王重天这几年在山上弄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阵法,他一上去就蒙了,怎么找都找不到路。 于是明明当初是他跟着王重天一起安葬了长公主,如今上山却变成了唐芙和孩子们带路。 一路上就听到唐芙等人的各种喊声。 「阿珺,这边。」 「爹,在这儿。」 「爹,你又走错了,不是那边。」 「爹,你到底来没来过啊?」 「爹,你别乱走了就跟着我们好不好?」 傅毅洺:「……」 好好好!你们都聪明!就我最笨行了吧! 几人带着完全看不透阵法的傅毅洺上了山,在山间的一间茅屋里见到了王重天。 短短三年,王重天就从当初那个康健硬朗的老者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老人,须发皆白,身形枯槁,脊背都佝偻了,瘦瘦一团罩在宽大的衣袍里,傅毅洺几乎不敢认。 或许是真的再没有牵挂,也没有遗憾了,他的精气神迅速消散,老的比之前十几年还快,听力和视力都下降许多,走路都需要依靠拐杖了,直到他们走进房中才发现来了人。 不过他的精神似乎还好,拉着孩子们问了许多话,从学业到武艺到机关暗器,每一样都问到了,就像个子孙绕膝的老太爷,乐呵呵的同晚辈们说笑,又带着他们一起去祭拜了长公主。 孩子们散开去山上四处玩耍后,只有傅毅洺留了下来,两个人盘腿坐在长公主的墓前,像三年前那般说了许久的话。 王重天嘲笑傅毅洺上山时候出了丑,傅毅洺讽刺王重天真成了个糟老头,两人你来我往,渐渐的王重天没了声息,只余傅毅洺一个人的声音了。 傅毅洺不停地说,不停地说,直说到口干舌燥泪流满面,却再也没有人回应他了。 天空落下蒙蒙细雨,用尽自己最后力气将这座山布置成一处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又见了孩子们最后一面之后,那个聒噪又烦人的老者便了无遗憾的去了。 他十六岁下山,师父说让他办完事尽快回去。 可他遇到了心爱的女子,任性想要留下,求一个结果。 师父叹了口气,没有阻拦,只说希望他将来不要后悔。 如今回过头去,他的答案和以前一样。 他不后悔。 从不。 【番外二:沈世安 周巧儿】 爹娘死后,周巧儿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成亲嫁人了,尤其是姐姐在族人的安排下被迫嫁给了安国公世子冯旸之后。 她亲眼见过姐姐身上的伤,知道她的日子有多难熬,也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死的,就像冯旸的原配一般。 所以在有人找上她,说能帮她杀了冯旸,让她姐姐不再受到欺辱,但是需要她帮忙把冯旸引过去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并不认识对方,也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但日子都已经过成这般,答应了说不定能救下姐姐,不答应也不会过的更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赌一把呢? 她赌对了,对方杀了冯旸,且半点没牵连到她们,连安国公府都查不出任何端倪,所有人都以为冯旸是自己纵.欲过度而亡。 周巧儿很高兴,但并没有高兴太久,因为族人很快就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想用她来挣钱。 她不愿如姐姐一般成为他们的工具,趁着那日城中喧嚣一片,逃走了,途中见到一个与那当初帮过她的人很像的人。 那人当时也是懒懒地倚在树上,戴着一个做工粗糙的猴子面具,和她之前在宝西山的温泉旁见到的一模一样。 她很想在离开前向恩人道一声谢,谢谢他杀了冯旸,让姐姐终于能够好好的活着了,可是对方并不承认是那人,说她认错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认错了,还是对方不想再跟这件事扯上关系,所以故意装作认不出她。 不过没关系,若真是认错了,那就只是个误会而已。 若是没认错,对方不想认她,反正她最后也是要离开的,没什么区别。 周巧儿最后看了那人几眼,便转身走了,没想到离开后会再次遇上,且他好像也跟自己一样,在躲什么人。 周巧儿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恩人,但若是,她定然是要帮恩人一把的。 于是她将自己的藏身之处让给了他,自己却不慎被族人发现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人真的不是他的恩人,那个烟花之夜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个误会,但他是认得他的恩人的,只是不便告诉她。 一直到成亲之后,他也没对她提起过当初到底是谁杀了冯旸,但是不必说,周巧儿也知道了,因为只要看他们兄弟二人站在一起的模样便能猜到。 这两人虽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一言一行中总有些相似之处。 v番外15[12.26] 因为沈世安与傅毅洺交好,所以她与唐芙也亲近起来,对这个姐姐很是喜欢。 有一次她与唐姐姐聊天,无意说起自家夫君早年间的那个未婚妻。 唐姐姐许是怕她心里有什么疙瘩,劝她说那位周小姐已经离去多年,就算曾经对她的夫君很重要,如今却也已经如落花般随风而去了,让她不要太过介怀。 且越是如此就越是证明夫君是个长情之人,如今既然娶了她,就不会轻易负她。 周巧儿其实真的不介意,不过是随口提起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她回去后却又想起什么,越想越觉得不对。 沈世安若真是个天阉,当初又怎么会和那位周二小姐定亲? 以她这些日子对沈世安以及沈家一众人的了解,他们应该是不会做出故意欺瞒对方的骗婚之事的。 那么难道是周家明知如此还不介意将女儿嫁给他,甚至愿意帮他隐瞒吗? 周巧儿心里有点糊涂,等到过了几日婆婆与她一起游园的时候私下里拉着她的手,说盼着她能早日生个孙子的时候,就更觉得不对了。 婆婆是夫君的生母,难道连自己儿子是个天阉都不知道吗? 她心中隐隐冒出一个猜测,不敢确定,惊疑之余却又有些难言的欢喜。 沈世安是永平侯世子,有什么必要用这种荒谬的法子来骗她成亲? 除非…… 周巧儿向来是个胆大的人,心中有了疑惑,便决定查证一番,于是当天晚上便「不小心」将一杯茶水洒在了沈世安的裤子上。 沈世安当时坐着,这杯水正洒在他两腿之间,将衣裳打湿一片。 周巧儿忙故作慌乱的要给他擦干净,吓得沈世安赶紧站了起来,连说不用,他换一身就好了。 周巧儿歉意地点了点头,道:「那我让下人给你备水吧,正好沐浴过后换身干净衣裳。」 沈世安耳根泛红,一个劲点头,只求赶紧离开这里,不然那已然有了反应的某处就要露馅了。 他起身去了净房,待下人备好水后脱掉打湿的衣裳便泡了进去,深深地松了口气。 房中无人,沈世安想着刚才那纤细的手指从他衣摆上抚过的模样,浑身燥热,便打算趁着这时候纾解一番,不然晚上同床共枕,对他来说又是一场折磨。 他一边喘息一边发愁,要什么时候找个什么机会对周巧儿坦白才合适。 正思摸着,净房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他以为是下人,正想呵斥怎么也不喊一声,一抬头却见是周巧儿进来了。 沈世安吓了一跳,差点把头都缩进了水里,赶忙用桶边的澡巾把下身裹住,像个煮熟的螃蟹似的两只手扒在桶沿:「巧儿,你怎么来了?」 周巧儿举了举手上的衣裳:「给你拿干净衣裳进来啊。」 沈世安:「……让下人来就是了,哪里用你亲自动手?」 周巧儿笑了笑,放下衣裳后并没有走出去,而是来到他身边:「是我打湿了夫君的衣裳,自然要亲自给夫君送来啊。」 夫君这两个字让沈世安心头一颤,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当初唐芙这么叫傅毅洺的时候,他像个大傻子似的看着她笑了。 他们成亲不久,巧儿平日里都唤他的字,这还是第一次唤他为夫君。 沈世安脸上更热了,觉得桶里的水好像没有变凉,反而更烫了似的。 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那放下就去外面等我吧,我很快就洗好出来。」 周巧儿却又靠近了些,伸手搭上他赤.裸的肩:「我来服侍夫君沐浴吧。」 说着就拿起了飘在桶里的水瓢。 沈世安被他碰到的肩膀一激灵,赶忙摇头:「不……不用了,让下人来就是了!巧儿你……你不用做这些。」 「为何?难道我做的没有下人做得好?」 周巧儿笑道,说着将一瓢水缓缓冲在了他身上,白皙柔软的小手也从他肩头滑到了胸膛。 沈世安坐在浴桶里,整个人都僵住,一时觉得自己应该趁还没被发现推开她,一时又觉得这小手细滑得很,若是能……能…… 各种绮念从脑子里冒了出来,沈世安呼吸越发粗重,胸膛来回起伏,终于忍不住一把握住了那只手,不让她再动弹。 周巧儿因为被他按住了手,不能起身,整个人都几乎贴到了他的身上。 沈世安背对着她,拇指在那小手上来回摩挲,忽然又用力将她往前拉了拉,两人离的更近。 虽然是周巧儿主动进来的,她刚才也已经察觉出了沈世安的异样,故意逗他,但她毕竟也是第一次跟一个男人如此亲密的接触,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沈世安稍稍转头,反手轻抚周巧儿的脖颈,嘴唇在她面颊上若有似无地滑过,试探着吻了吻,见她没躲,终于大着胆子吻住了她的唇。 随着这个吻的加深,他再也克制不住,忽然转身从浴桶中站了起来,紧紧将周巧儿抱进了怀里。 周巧儿的衣裳因他刚刚的动作已经湿了,此刻贴在身上显出玲珑的身段,与他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 他抱着怀中的人,哑声道:「巧儿,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周巧儿面色潮红的倚在他怀里:「什么?」 其实不用说,他们现在离的如此之近,又怎会感觉不到? 沈世安知道她怕是已经察觉了,但见她并未闪躲,只是睁着水润的眸子看着自己,心中的浓情便越发炙热,贴着她的唇瓣道:「我其实……不是天阉。」 v番外16[12.26] 周巧儿:「那为什么骗我?」 「因为……我想娶你。」 「为什么想娶我?」 「因为……喜欢,」沈世安道,「喜欢巧儿,我喜欢巧儿。」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周巧儿眼中闪起璀璨的光,唇角笑意盈盈,踮起脚主动奉上了自己的唇。 沈世安踏出浴桶,一路抱着她回到内室,放下了床幔。 他许久才停歇下来,抚着怀中女子的脊背道:「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周巧儿缩在他怀中,揽着他劲瘦的腰:「今日与唐姐姐聊天,说起了你曾经的那位未婚妻周二小姐。」 沈世安身子一僵,忙要张口解释,被一只细白的手指点住了唇。 周巧儿笑看着他,道:「是我无意提起的,并非唐姐姐对我说了什么。她怕我多想,还劝我来着。不过我真的没有多想,也没有介怀,而且我觉得唐姐姐说得对……」 「她说什么?」 「她说,越是如此越可看出你是个长情之人,既然如今娶了我,就定不会轻易负我的。」 沈世安心头一软,抱着她的手紧了紧,抵着她的额头道:「错了,不是轻易不会负你,是此生永不负你。」 【番外三:程墨篇】 程墨七岁的时候,程家蒙冤,往日里与程家交好的人唯恐避之不及,纷纷断了来往。 放眼京城,唯有唐老太爷和唐世叔还愿为他的父亲说几句话。 可是没有用,天子之怒无人可挡,程家上下满门抄斩。 当时他和母亲去老家省亲,还未回京,途中便收到一个下人拚死带出的父亲的书信,让他们立刻离开京城,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可是太晚了,他们已经离京城不远了,京城的追兵也已跟着那下人一路追了出来,眼看便要抓到他们母子。 未凉山上,为了甩开追兵,他和母亲下了车,车夫则赶着马车继续向前走,把追兵引开。 但那马车终究是跑不过追来的骑兵,很快便被追上,被人发现他们并不在车中,又折返回来四处寻找他们。 深冬的未凉山如此寒冷,他瑟瑟发抖地跟着母亲,不知该往何处去。 就在他觉得自己跟母亲可能会死在这里的时候,唐世叔出现了。 他熟知未凉山的地形,带他们藏了起来,竟然一整晚都没被发现。 那些兵马找了许久没找到他们,以为他们已经逃去了别处,便又沿途去其它地方找,于是他和母亲都捡回了一条命。 但唐世叔却因此而死了。 程墨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晚上,山上那样的冷,又下了那么大的雪,为防被追兵发现,他们不能生火,只能靠身上的衣物御寒。 为了让他们暖和一点,唐世叔将自己身上的衣物都给了他们,只穿了贴身的衣裳站在风口上,为他们抵御寒风,就这样守了整整一晚。 天亮后,确定追兵已经不在,唐世叔这才带他们离开,将他们妥善安置到了别的地方。 也是直到那时程墨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脸色可以那样差,一片青白,仿佛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后来他明白,那确实是将死之人的脸色,因为唐世叔把他们安置好之后,没多久就死了…… 他记得下山的时候,为了不让人看出他们一行人的脚印,唐世叔还背了他一路,这样别人看到,就会以为这一行人只有一男一女,而没有孩子,也就不会往他们身上想。 他那时趴在唐世叔的背上,觉得那脊背好凉,冰的他直哆嗦,可这脊背又让人觉得好安全,仿佛只要他在,就一定能让他们母子平安。 程墨觉得他好厉害,满心都是崇拜,根本就没想到这么厉害的人会死。 也是这时他才终于知道,唐世叔当时其实就已经要撑不下去了,不过是为了他们母子,为了自己好兄弟仅剩的血脉,硬撑着一口气而已。 母亲当时流着泪对他说:「墨儿,你要记得,没有你唐世叔就没有我们母子的今日,从今往后,每年的中元节除了要祭拜先祖,你还要祭拜唐世叔!咱们的命是他给的!」 再后来,程家平反,他们终于得以回京,族中产业也在唐老太爷的帮助下保了下来,不至于让他们母子的生活难以为继。 唐家的大小姐那时才五岁,是他的表妹,生来就没了娘,如今因为他们,连爹也没有了。 唐老太爷担心自己年纪大了,等他走后唐家其他人对大小姐不好,拿她的亲事做文章,便想将大小姐许配给他,让他们定亲,这样即便他不在了,唐家其他人也不好违背他生前的意愿,贸然退婚。 他说这话的时候他也在场,他还问了他的意愿。 母亲率先答应下来,道:「墨儿当然愿意了!芙儿是因为他才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他本就该照顾她一辈子!如今定了亲正好,将来芙儿嫁到程家,我可以和墨儿一起照顾她!老太爷放心,我一定会把芙儿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照顾的!」 唐老太爷摆了摆手:「侄媳千万不要这么说,当初阿晔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救下了你们母子,并非你们要求他的,他的死自然也就与你们无关,芙儿更谈不上是因为墨儿才没了父亲,不要让孩子背上这种罪责。」 说完又看向程墨:「墨儿,你可愿与芙儿定亲,将来跟她一起生活?」 程墨认识小表妹,以前还曾与她一起玩耍过,如今小表妹的父亲为了救自己和母亲而离去了,他是个男子汉,理应照顾表妹才是,于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愿意的!我愿照顾表妹一辈子!」 老太爷笑了笑,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 两家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他因为唐世叔的事,心中万分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小表妹,于是时常去唐家陪她玩,万事都让着她,只盼着她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没有半点不高兴才是。 母亲也时常敲打他,让他记得唐家对他们的恩情,务必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绝不能忘记了。 程墨当然不会忘,唐世叔背着他走过的那一段路,是他这辈子走过最冷,却也最暖的一段路,那宽厚的肩背是他一生的向往,他盼着自己长大后也能成为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忘呢? 可他最终没能成为这样的人,而且恰恰相反,还成了一个没有担当,懦弱无能的人。 v番外17[12.26] 是什么时候他开始看到表妹就觉得心头沉重,就想逃避远离,甚至想要退婚的呢? 程墨仔细回想,却也想不起究竟是何时。 许是他八岁的时候,表妹无意打翻了父亲留给他的砚台,他流露出几分心痛之色,表妹歉疚地看着他,问他这砚台是不是很贵重,她赔给他好了。 母亲闻言立刻重重在他头上打了一下,又把他拉到一边,连声对表妹说不用,就是个普通砚台,再买一块就是了。 那一下打的程墨真的好痛,把他到嘴边的「没事」也打了回去,吓得缩着脖子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那砚台是他的,母亲虽然说了没关系,但表妹还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想听他怎么说。 母亲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赶快安慰表妹,他战战兢兢往前走了一步,照着母亲的话说了,表妹这才放下心来,母亲也终于收起了恼怒的神情,笑着拉起表妹的手带她去吃点心。 那是程墨第一回 知道,母亲是会为了表妹打他的,而且是真的打,比先生用戒尺打的还疼。 不,不对……他根本就不知道先生用戒尺打的有多疼,因为他从启蒙以来就没被先生打过,如今跟着唐老太爷念书,老太爷为人和善,就更不会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到底有多疼,因为他是第一次挨打。 又或许是他十岁的时候,跟着唐老太爷和表妹一起去未凉山游玩,表妹从山上回来后忽然发起了烧,母亲听闻立刻去了唐家,走之前戳着他的额头一个劲的数落他,说他没照顾好表妹,不然表妹为什么会生病。 他本想一起去的,但母亲让他去跪祠堂,在她回来之前不许起来,于是他把同去的话咽了回去,独自一人去了祠堂。 那也是他第一次,在祠堂久跪不起。 因为母亲担心表妹的病情,在唐家留到很晚才回来,他不敢动,即便下人劝说也不敢,便一直跪着,跪着,如母亲所说一般,跪到她回来为止。 后来他才知道,表妹生病是因为她在山上贪嘴多吃了几口东西,有些积食,大夫看过后给开了方子,喝下去后没多久就好些了。 他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开始想,这件事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呢? 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是有关系的吧,若是他当时拦着表妹,不让她多吃,或许她就没事了。 可是表妹到底吃多少东西才不会积食呢?吃的少了,她是不是会饿呢? 程墨百思不得其解,渐渐有些不敢跟表妹出门了。 但他也不敢说自己不去,因为母亲不会同意的。 于是他更加小心,更加谨慎,只要出门必定紧紧跟在表妹身边,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不然他真的好怕她出事。 可是不管他跟得多紧,意外总还是会发生的,比如有一次表妹从他们府上回去,他送她去门口的时候,一棵树下掉下了一只虫子,落到表妹衣领里,咬了她一口,表妹脖子上当时便起了一片红疹,后来更是蔓延到全身,看上去很是可怖。 程墨吓坏了,亲自去请了大夫,虽然后来医治好了,但他难以避免的还是被斥责了一通,原因跟以前一样,他没有照顾好表妹。 他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想照顾好她,可是似乎怎么都照顾不好……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越来越害怕与表妹相处,越来越担心今后再出现类似的事情,甚至生出了退婚的念头。 也可能更早……在母亲说出「芙儿是因为他才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害怕了。 但母亲说的有错吗?她向着芙儿帮着芙儿有错吗?她提醒他不要忘了唐家对他们的恩情有错吗? 程墨左思右想,想不出任何错来。 芙儿确实是因为他才没了父亲,他们程家确实亏欠唐家的,他和母亲的命确实是唐世叔救回来的,母亲向着芙儿也是应该的。 对的,对的,全都是对的!那究竟是什么错了? 这个问题困扰程墨多年,始终无解。 母亲最终也没有答应他和唐家退婚,且又罚他去跪了祠堂,他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看着父亲和几个哥哥的名字,心想倘若当初跟他们一起去了该多好?那就再也不用想这些问题了。 可他没死,老天爷让他活了下来,他就必须承担活着的人该做的事,他要照顾表妹,照顾她一生一世。 从祠堂出来的时候,程墨再也不去想退婚的事情了。 有什么可想的呢,他这一生,亏欠唐家,亏欠表妹,他要还债,天经地义。 所以当婚期将近,同行之人又因故不能立刻启程回京的时候,他便带着几个护卫先走了,打算在婚期前赶回去,但没想到会在途中遇到山贼…… 他醒来时已是数日之后,因为伤重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即便着急回京也没有用。 他就这么躺着,躺着……等嗓子终于疼的没那么厉害,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别人问他是谁,他正要说,那人紧接着说了一句:「我们让人送你回去。」 送你回去…… 回去…… 程墨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那人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不会撞坏脑袋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吧?」 就在这一刻,程墨恍然间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地答了一句:「我……不记得了。」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如花美眷叼回家》卷一 作者:无霜 02、《如花美眷叼回家》卷二 作者:无霜 03、《如花美眷叼回家》卷三 作者:无霜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